《宠爱GL》 第1页 [gl百合] 《宠爱 》作者:妲婴【完结】 【文案】 青蝉胆子小,可自从遇上女公子,她那一颗小胆歷经千锤百鍊,竟往「傻大胆」的路子上一去不回头了。 要想得到女公子的宠爱,究竟还要付出多少努力?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蝉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女船】 海面上黑压压的,已经有掠食的海鸟盘旋。青蝉一夜不得安眠,索性裹了厚毛毡倚靠着船舷发呆。这一夜和以前的无数夜别无二致,船舱内的动静过了子时都不曾收敛。期间宸娘过来给了她一点儿干粮,好像有话要讲,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身去到船尾待着——这一夜,宸娘是不睡的。 青蝉记事起,自己就生活在这艘船上,宸娘抚养她,以及其他两位姐姐。她们的船从不靠岸,只是每月里有那么一天,船会飘入特定海域,阿四带着男人找到她们,将食物用品带上船,然后待一晚,第二天清晨离开。她们四人,就以男人带来的物资过活。 青蝉不足十六,到了这天,宸娘都会让她去船头,别进舱里。虽然看不见,但青蝉却隐约知道姐姐们在跟男人做奇怪的事情。对于这一点,青蝉没有格外的好奇,因为宸娘和姐姐们都告诉过她,等她满了十六,就可以进舱里过夜。青蝉并不抗拒这种安排,她从小就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境遇里,她实在没有智慧能生出其他任何忤逆的想法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姐姐们是这样,她也会是这样。 「去淘点米……今天多抓一把,火已经升上了,去吧。」宸娘的声音响起,青蝉仰起头,无声地看向她。 「我们留那两个男人吃晨食。」宸娘补充。 也许是他们这回带来的物资足够慷慨吧?宸娘一般是不会留他们的……青蝉想着,站起来,正要走,船舱里突然响起一声娇唿。大姐细砂?青蝉听出来了,宸娘自然也听了出来,随即舱内又传来一阵喁喁的话声,说的什么却是听不真切了。 青蝉下意识想要进舱查看,走了两步又勐得顿住。她差点都忘了那里面有男人在了,瞥向宸娘,宸娘没什么表情,只是催促:「快去吧。」 宸娘开口了,青蝉也没再久待。她去后面淘完米,这会儿功夫,锅里的水就开了,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往上顶着锅盖。青蝉伸直了手臂把米倒入锅内,飞速盖上盖子,之后就是发呆。 有只海鸟扑腾着翅膀落在船舷上,莹石一般的眼珠在还未破晓的天色中露出异样的光彩。青蝉瞧着,不知不觉走过去想要抓住它。正要伸手,宸娘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后头:「跟我来。」 她拉住青蝉的手将她带往前舱,青蝉且行且回头,那海鸟的目光竟也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青蝉打定主意要擒一只海鸟养起来,却不料正想着,那海鸟便展开翅膀消失在了朦朦的晨光中。 青蝉顿觉失望,身前的宸娘却已经驻足,青蝉发现自己正站在船舱的入口处。她不解宸娘的意思,宸娘却不着急解释,反手将舱门拉开了一些。 青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船舱内没有掌灯,天光漏进去,那几具白花花的肉体显得格外突兀,接近舱门的那两具交叠的身躯夺走了她的所有视线。 那是大姐细砂,她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双腿最大弧度地打开着,男人藏着个什么坚硬的物事,正发了疯似地要戳穿她。随着律动,细砂胸前的两抹浑圆上下滚动,被男人伸手,一手一个牢牢抓住! ……细砂从嗓眼里发出的那种声音,青蝉这辈子都忘不了。 男人好像察觉了外面那双眼睛,他挺动着腰,同时抬头,青蝉看不清他的貌相与神情,只是这样的男人,潜意识让她有点害怕。 在知道正被人偷窥后,男人愈发兴致高涨。他将细砂翻过身,从背后狠狠压住她——他摁着她的后脑,动作十分粗鲁。 青蝉目之所及,全都超出了自己能想像的范畴,短时间内着实难以消化。舱内的男人耸动到兴奋处,竟「噗」的拔出那物事,放过细砂,三步并作两步,精赤条条地往舱门跑来——他竟是为她而来了! 青蝉的心一下提到嗓眼! 「喂,你,过来。」二姐端木的声音乍然响起,那男人脚下一顿,迟疑地转头。就这空挡,舱门被宸娘用力地合了上去。她拉着青蝉走开:「下个月你就满十六了。」 青蝉满脑子都晃荡着男人站起时自己所看到的那件东西——男人怒涨的阳具。 满了十六,是也要跟男人……做刚才那种事吗?可宸娘说完这句便没有再开口,青蝉独自心惊了会儿,重新低下头。 那一日,当所有人围在一处喝稀粥的时候,有道目光火辣辣地盯在青蝉的脸上。青蝉不敢抬头,估摸着这大约是之前那个男人。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男人断断续续上船已经有半年之久了。他长得不难看,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胳膊青筋集结,望之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兽。 青蝉被他瞧得胆战心惊。 端木见状,稍稍翘了一点嘴角,没说话。 青蝉满脑子匪夷所思的见闻,男人下船前,居然有意无意地来到她身边。她正抱着膝盖坐着,男人弯下腰:「下个月我会备足粮食,我还会给你带样礼物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第2页 青蝉仰头,上方的阳光都被这个男人遮没了,连带着他的脸,都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他见青蝉没有回应,便换了话锋:「你千万要等我来……我要当你第一个男人。」 男人的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时那张黑的看不清五官的脸,终究变成了青蝉心头的魔咒。接不接受是一回事,可害不害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青蝉魂不附体,连夜噩梦。细砂看出了她的紧张,劝慰道:「别怕,这没什么可怕的。」 端木悠闲地走来:「你吃的每一口干粮都是用这种方法换来的。」 青蝉将头埋的低低的:「……我知道。」 端木姿态随意地倚着船舷,傍晚的海风撩起她的裙摆,将她的髮丝也吹凌乱了。她双目明亮,看着青蝉的反应,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边浮现一缕笑意:「不过下次,你遇不遇得到那个男人还得另说。」 这句话无疑是冬日暖阳,青蝉眼中快速闪过一点神光。 端木:「宸娘应该不会再让他上船了。」 细砂没有质疑端木的话,青蝉默默松了口气,不料端木的下一句话又把她打回原形:「但是不是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是他,也会是别的人。」 青蝉:「……」 端木:「男人都是一样的。」 青蝉:「…………」 细砂抱起胸,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端木笑意更甚,对青蝉招招手:「过来。」 青蝉垂头丧气地走过去,端木搭住她的肩,颇为安慰地拍了几拍。 前一瞬,这两人的身影还在细砂眼前,下一瞬,端木就带着青蝉翻下船舷,「噗通」一声栽入海中! 「……」细砂往海里看。海水清澈,入目便是端木那件白色的纱衣,从下往上浮起,堪堪遮住了细砂的所有视线。 细砂笑着捞起它,顺便手脚利索地除了自己的衣物,纵身一跃也入了水。她们生活在海上,水性自是不必多讲。那边青蝉与端木双手相牵,对视着往海底沉,这边细砂想这两人真是无聊,摆出这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是想怎样?这念头才刚冒出来,下面的青蝉和端木不约而同抬起头,四目炯炯地看向她的方向。 细砂:「……」 船上,宸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消失的海面。 太阳升起又落下,青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对男人的恐惧似乎也随着时间渐渐消失,可那晚,当宸娘那句毫无预兆的「明天有男人上船」说出口后,青蝉便又坐卧难安了。 细砂与端木纷纷对她投去同情的眼波。 夜晚,青蝉捧着脸颊缩在幽暗潮湿的船舱里,想让自己睡过去,却始终事与愿违。 她原以为这短短一夜的时光註定会万分难熬,可半夜里发生的事,生生压下了她对男人的恐惧——端木病了。 端木的病来得很急,前半夜还好,后半夜突然便捧着肚子呻吟起来。细砂摸了摸端木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她急忙问道:「如何?」 端木咬牙道:「肚子疼得厉害。」 细砂:「是怎么个疼法?」 端木:「下面好像要裂开了!」 细砂听了,伸手往端木下身摸去,竟然摸得一手温热的鲜血。她惊慌地站起来,嘱咐青蝉:「你先看着端木,我去找宸娘。早前我也曾得过这种病,宸娘治得。」 青蝉胡乱应了,紧紧握住端木的手。这会儿功夫,端木脸上血色尽失,冷汗如瀑落下。青蝉忧心地替她擦汗,端木疼极了还不忘安慰她:「我没事。」 青蝉连连点头:「你会没事的,细砂说宸娘治得。」 端木:「……无论如何,明天有我陪着你。」 青蝉知道端木的意思,可她自己都是这副境地了,却还关心着天亮之后男人上船来的事情,青蝉的眼睛一下就被泪光覆盖。 「不哭。」端木费力地拭去青蝉的泪水,正要再说点劝慰的话,舱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宸娘入了舱,开口便道:「青蝉出去,细砂你也在外面待着。」 青蝉不想走,细砂好言好语地劝说道:「端木会好的,我们别耽搁了宸娘医治她。」 青蝉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等了多久,舱内断断续续的总是会响起端木的声音。细砂病过,有些感同身受:「这真是很疼的。」 细砂得病那会青蝉还不太知事,是以没多大印象了,但看看端木,再看看细砂,便知道其中兇险。 时间分分流逝,转眼旭日已升。两人焦急地等了一夜,身后的舱门终于打开,宸娘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她迎光而立,手中拎着的小小瓦罐,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第二章 初夜 上】 细砂守在小火炉旁给端木煎药,草药特有的气味被海风吹的满船都是。船舱内的狼籍已经打扫过,端木出了很多血,脸色白的跟纸片儿似的,瞧着令人心惊。青蝉弄了点水餵给她喝,她就着青蝉的手抿了几口,说起话来嗓子还是哑的:「宸娘说我没事了,养几天就好。」 青蝉示意她多喝点,她无力地摇头,青蝉便把杯子放一边,一会儿给她掖掖毯子,一会儿给她理理鬓髮,不让自己闲着。 端木任她忙乎,一时无人说话,耳边只听得海鸟的鸣叫。阳光泼洒进来,端木甚至能看清青蝉耳朵上细微的绒毛。 「还没煎好?」宸娘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第3页 「快了。」这是细砂的回答。 这两句说完,外面也是一阵沉默。青蝉便对端木轻声道:「你听,药快好了。」 端木的头点到一半,宸娘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等端木喝完药,就把她扶到船尾去,我会照应她。」 青蝉一时没能领会宸娘的意思:「我也能照顾你,为什么不让你在这里休息?」 青蝉不懂,端木却明白了。端木一向爱笑,可这会儿她的笑容怎么瞧都有些牵强:「看来今天……本来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陪着你了。」 外面,细砂对宸娘道:「知道了。」 青蝉也知道了。 每月一次男人上船的规矩并没有因为端木的这次生病而有所改动。只是端木病了,不宜在舱内过夜,所以宸娘让她去船尾休息。青蝉想到这茬就有些发闷,端木看她脸色,知她多少还是害怕,便道:「我向宸娘讨了药,到时细砂会教你怎么用,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青蝉点头应了。 「本来还想教你点技巧,可惜现在这幅样子也办不成了。」端木说着,眼神微暗,低唤道:「宸娘」。 青蝉听到了宸娘进来的脚步声,却不肯回头。宸娘看了看两人,语气是一贯的平板无波:「青蝉,你满十六了,这是给你的,待会沐个浴,就换上吧。」 她的手上捧着一套簇新的水红色裙装。 端木被扶去了船尾,青蝉沐过浴,穿上新装一动不动地坐在船舱里。湿发干了,细砂便主动过来为她梳发。 「宸娘疼你,不管是我还是端木,都没有得到过这样一件新衣。」细砂故作羡慕,拈起青蝉的衣袖:「这料子真好。」 青蝉没说话,细砂转身,悉悉索索找了会儿,摸出盒胭脂。她也记不清这是哪个男人带上船来的了,因为稀少,所以一直没捨得用。可是今天对青蝉而言是很重要的日子,细砂毫不吝啬,极尽所能的想要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青蝉始终在发呆。 日已西斜,宸娘将一串粗长的绳索抛下甲板。底下有人接过绳索,熟练地将小船与宸娘的船绑在一起。 阿四这次带来了三个男人,他们正值壮年,肌肉喷张,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肌肤划下胸膛。 阿四让他们把物资先抛上船,然后顺着绳索攀爬而上。宸娘已经把晚饭摆在了甲板上,阿四招唿他们填肚子,自己绕到宸娘身侧,搓着双手沖宸娘呵呵笑。 宸娘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布袋子,阿四把它放在手里掂掂分量,不满道:「少了。」 宸娘:「银子我留了也没用,你找不到大客,我也没办法。」 阿四不情不愿地将布袋收进怀里,看了看不远处心猿意马的男人们,又转向宸娘:「我去下面等?」 宸娘看了他一眼。 阿四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道:「你就不要人陪陪?」 宸娘的目光变得锐利,阿四举手投降:「得了呗,我下去还不成么?说起来,宸娘啊,这些年你都不见老,还跟我当初见你时一个样,美的很噢!」 宸娘完全不搭理他,迳自走去船舱里,把细砂和青蝉唤了出来。阿四盯着宸娘的腰身和屁股,狠狠吐了口唾沫。要不是惹不起这个婆娘,他早把她给办了! 宸娘回船尾了,男人们还在吃吃喝喝,细砂和青蝉在一边站了,任他们打量。青蝉本就生得美,今日又打扮过,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尤其多。 她硬着头髮撑下去,细砂感受到她的不自在,便道:「要不我们还是回舱里去?」 青蝉正要随她进去,有个长着络腮鬍的男人扔下酒碗,撑着甲板站起来,两步一跨就到了青蝉跟前:「这个小娘子好看!嫩的能掐出水来,哈哈,归我啦!」他拖着青蝉就往舱里去,青蝉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吓得话也不会说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细砂。 细砂想也不想就去扯络腮鬍:「你放开她!」 络腮鬍盯着细砂瞧了几眼,笑眯眯道:「怎的?你中意我?」 细砂的脸由白变红,慢慢松开了手。那男人见状干脆也放开了青蝉,转变了主意:「这小娘子好看是好看,但一看就是个雏儿,不如这个好。」 他用力揽住了细砂的腰,几乎将她紧贴在自己的下身。另一个男人也急火火地跑上前,捏住细砂的下巴:「这个确实好,大胸大屁股的,玩起来肯定爽!」 细砂在他们手里,无奈地看了青蝉一眼。 第三个小眼睛的男人抹了抹嘴巴,嗤笑道:「你们懂个屁!雏儿才好,那里紧的能把人夹出来!这年头□□好找,雏儿可就少了。」 青蝉眼里笼上泪水。光是这些污言秽语她就已经招架不住,细砂和端木每月都要被男人那样对待,可是如何熬下来的呢? 小眼睛色迷迷地走到青蝉身侧,手一伸就拍在了她的屁股上,青蝉一个激灵,瞬间浑身僵硬。 络腮鬍:「喝酒误事,咱们还是加紧着进去乐呵乐呵?」 「极是极是。」另外两个男人连声附议。 小眼睛迫不及待地扛起了青蝉,率先往船舱里走。青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惊唿道:「你放我下来!」 小眼睛哪肯依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船舱里钻,青蝉没法,只得使劲儿扒住门板。小眼睛一时进不了舱,急道:「给老子松手!」 第4页 络腮鬍看戏一样看着小眼睛和青蝉:「看来小娘子喜爱在甲板上办事啊,兄弟,你还不快快满足了她?」 小眼睛眼珠子一转,眉开眼笑地将青蝉放倒在地:「如此也好,真是良辰美景啊!」 青蝉被压在甲板上,拿手去挡男人凑过来的臭烘烘的嘴,她侧过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船尾处直愣愣注视着自己的端木。 细砂想帮青蝉,可她也是自身难保,那两个性急的男人已经开始脱她衣裳了。 青蝉可怜巴巴地看着端木,端木动了动,步子还没有迈出,宸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后头。 端木皱起眉头,停住了。 青蝉身上少女独有的馨香将小眼睛撩拨的魂都快丢了。他一边心急火燎地抓青蝉的手,一边乱无章法地哄着:「小娘子听话,听话,我会好好疼你的。」 青蝉一味的就是躲,手挡脚踢,可根本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眼泪落下来,顷刻就把细砂精心雕琢的这张脸煳的乱七八糟。 「你哭什么?」小眼睛不悦地拍了拍青蝉的脸,「老子可是带了粮食来的!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哭哭啼啼没的扫兴!」 络腮鬍一边揉弄着细砂,一边还不忘取笑小眼睛:「那一定是你太粗鲁啦,把水嫩的小娘子给弄的——咦,那是什么?」 络腮鬍抽回钻进细砂裙子底下的手,站起来,指着前方海面又问了一次:「那是什么?」 众人闻言,全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暮色四起,最后一点光明正被黑暗悄悄吞噬。成群结队的海鸟盘旋半空,它们仿佛一股旋风,由远及近席捲而来!海鸟之下,一艘豪华游船浮于水面,黑色的船幡在晚风里烈烈作响。 青蝉只觉得船幡上描绘的图案好似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动声色、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那三个男人一时都有些愣神,那游船速度极快,只是眨眼间就已经靠近了他们待的船。 海鸟一瞬间消散殆尽。 他们都以为那船只是恰巧路过,可是在经过宸娘的船时,它停住了。 游船庞大,相对而言宸娘的船就小的可怜了,包括青蝉在内的所有人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全都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宸娘从船尾走出来,端木跟在她后头,忍着疼痛往甲板中央走去。 阿四不知何时也爬上了船,宸娘仰头观察着这艘游船。小眼睛早就放开了青蝉,青蝉眼泪也来不及擦,就被端木一把护到身后。 宸娘收回目光,转向阿四,带着些威胁的性质:「这艘船最好只是路过的,否则——」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勐然响起,众人一惊,一只麻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宸娘脚边。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麻袋不断从游船上抛下,全数落在了宸娘的甲板上。 有个麻袋口子没有扎牢,里面上等的白米洒的到处都是。 「蠢货!你被人跟踪了!」宸娘气急败坏地沖阿四吼道,游船连着抛下了十几个麻袋,甲板上那点很快被填的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宸娘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粮食物资,男人们更是面面相觑。散开的麻袋不止一个,除了白米,还有装着布料绸缎的,极目所至,无一不是好东西。 四下静悄悄的,这一幕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直至一道人影出现在游船上方,少年人独特的声线划破黑夜,清晰无比地响在众人耳畔:「我家公子对你们早有耳闻,今日有缘得见,自然是要领略一番。」 几条铁索应声落下,有人默不作声地将两船栓系在一起:「我家公子不喜骯脏,半盏茶后我来接人,要最洁净的那位姑娘。」 ☆、【第三章 初夜 下】 宸娘的目光落在青蝉身上。对方开口就要洁净的姑娘,是算好了青蝉今日满十六吗?如果不是提前知晓,那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阿四摇头:「宸娘,这与我无关,这艘船,还有刚才那个人,我根本从来都没见过!」 宸娘:「以后我这儿不消你再操心了,现在带着这三个男人,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络腮鬍一腔邪火还没发出就被下了逐客令,心下大怒:「滚?我们带了东西来,交易还没成就想赶我们走?」 宸娘眸光一转,游船已经放下了木梯,方才说话的少年人正信步而下。宸娘讥讽道:「我不赶你们走,难道你们想跟那边抢?」 说话的络腮鬍顿了顿,小眼睛急忙将他扯到一边:「别傻了,女人哪里没有,你看看那人身后。」 络腮鬍看向少年人,木梯口,黑压压围着一群人。对方财力雄厚、人手众多,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对抗的。没错,只是女人,哪里没有。思及此处,他们自不再多言,转而去和阿四交涉。 宸娘摆明了不想再用阿四这枚棋子,她踱到青蝉身前,也不说话,就是盯着她看。青蝉心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宸娘的态度,更是动都不敢动了。 细砂不安道:「真的让他把人接走吗?」 端木看向宸娘:「我们可以拒绝,有些交易不是非做不可。」 宸娘听着,目光始终落在青蝉身上。 端木:「如果对方怀有善意,何必偷偷摸摸跟在阿四身后寻来?大可以光明正大一同前往,现在连面都不敢露,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太危险了,宸娘,不能让青蝉跟他走。」 第5页 宸娘看了端木一眼:「你真以为是阿四把他们引来的?」 端木一愣:「不是吗?」 少年人已经上了宸娘的船,两方相距不过数米。宸娘无意再与端木解释,抓紧时间对青蝉道:「记住在那边发生的事,不论大小,事无巨细,回来都要说与我听!」 细砂与端木异口同声道:「宸娘!」 宸娘转身,对迎面而来的少年人道:「人在这里,天亮之后务必送回。」 那少年与青蝉相仿年纪,身姿挺拔,貌相英俊。他见宸娘如此配合,满意地点头道:「那是自然。」 宸娘再次看向青蝉:「记住了?」 青蝉的声音轻如蚊吶:「记住了。」 细砂与端木都不舍青蝉,可宸娘一意孤行谁也忤逆不了,两人只得眼睁睁看着青蝉跟在那少年人后头,一步三回首地上了那艘游船。 青蝉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豪华奢靡的地方,脚下不知是何物的皮毛,雪白柔软,脚一踩上就陷了进去,触感无比舒服。可青蝉每次下脚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弄脏了。 少年人话不多,除了偶尔的「这边」、「转弯」之类外,就没别的了。踩在皮毛上,又没有脚步声,青蝉紧张地连自己的唿吸都能听清。 一直到了最里面的舱房,少年人才停下脚步:「公子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他移开舱门,用眼神示意青蝉进入。 青蝉也看着他。她脸上的胭脂被眼泪冲出一道道印子,睫毛也湿哒哒地粘在一处,容颜实在有些狼狈。少年人瞧着竟然笑了下,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帕子递过来:「你先把脸擦一擦。」 青蝉没有接,她怔怔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发呆。少年人懊恼地皱了皱眉,快速收起帕子:「那你就这样进去吧。」 青蝉点头,却没有立即动作。这里连海浪声都听不太真切,太静了……诶?鸟叫声?怎么会有鸟叫声? 青蝉奇怪地抬头,才发现那少年人早没了踪影。那声鸟叫来得突兀,响过一声就消失了,青蝉四下张望,没得出什么结论。 ……可总在门外站着也不是个办法。青蝉想起宸娘的嘱咐,怕还是怕的,但怕也由不得她,只得大着胆子跨进了舱门。 里面空间很大,空气里还有清冽的香味,青蝉没敢四下乱看,一进去就是垂头敛目,光盯着自己的裸脚发呆。鞋子在刚才的挣扎中已经掉了,脚背上还是脏兮兮的,念及那少年人说的他家公子不喜骯脏,青蝉更加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又是一声鸟叫。青蝉这回听清楚了,鸟叫是在这间屋子里的。原来这位公子也养鸟的吗?青蝉想起先前那群遮天蔽日的海鸟,难道这些都是公子饲养的?……这也未免太多了。 「过来。」对方先开口了。 这样的声音……语气虽然淡漠,可听起来和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男人的声音,还是有些区别的吧?等这个声音响过有一阵子了,青蝉才反应过来对方大约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慌忙抬起一点脑袋,快速张望了一番,目光锁定在房间东北角的那扇屏风上。 屏风很大,绣着高山流水,那水远远一看,好像活了,正汩汩流动着。青蝉确定那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的,她权衡再三,决定按这位公子说的办。 青蝉走过去,在看了几眼屏风后,她缓慢地、不易让人察觉地探出半个头,悄悄往屏风后面瞅去。 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影。公子个儿不是很高,头髮挽起,穿白色长袍,深色束腰,手臂弯曲,手背上停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海鸟。 海鸟小幅度地扇了扇翅膀,在青蝉探头的瞬间,它的眼睛已经偏射过来。 「名字。」公子又一次开口。 青蝉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可笑。她本来是想偷偷观察一下,可不管是人还是鸟,都识穿了她。 在等待青蝉回答的时间里,公子拿起一尾手指长的小鱼,海鸟立刻凑上去一口吞食。 「青、青蝉。」 公子:「多大了。」 「十六。」如果说之前还是怀疑,那么这次青蝉是肯定眼前这位乃是名副其实的女公子了。 女公子听了,微微侧首,轻飘飘地看了青蝉一眼。青蝉看清女公子容颜的剎那,自惭形秽地又一次低下了头。 那之后女公子就没有再理会青蝉了。她给鸟餵食,餵完之后便净了手,从屏风后踱出,侧坐到宽大厚重的雕花木床上,看书。 青蝉被晾了许久,站得腿都酸了,女公子还是不发话。青蝉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女公子一直一直看书,也不困,也不累,也不要休息——不是青蝉在期待女公子做些什么,她是巴不得女公子拿着书册不撒手的,只是她想起宸娘船上那十几麻袋的物资有些担心,她怕对方在天亮之后又全部搬回去。 书页遮住了女公子的脸,青蝉只能看到她精緻的眉毛,以及捏着书册的修长手指。青蝉不敢松懈,哪怕是困了也打起精神,挺直腰杆站立着。 …… 天真的要亮了。海鸟打了几个盹,醒来后掠过青蝉的脸颊,「嗖」的一下停到女公子的肩头。青蝉被它吓了一跳,身体往旁跳了半步,哪想双腿一直站立到发麻,这一跳,险些让她跌倒在地。上身连打了几个摆子,青蝉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那女公子许是受到了打扰,手中书册往下一分,现出双目,无言地看向青蝉。 第6页 青蝉:「……」 女公子重新举起书,声音从书后飘来:「你可以走了。」 青蝉:「……」 青蝉害怕那些男人,他们动手动脚、口吐秽语,十分粗鲁;可她也同样害怕眼前这位女公子——虽然她什么也没做,话也不说,但就是让青蝉本能地觉到危险。 青蝉顺着来时的路线回到宸娘的船上。她一离开,游船就收起了木梯,所有铁索都被解开,两船迅速分了开来。 青蝉刚刚与宸娘她们碰面,那游船已经驶去很远了。 「怎么样?你没事吧?」端木抓着青蝉上下打量,细砂也问道:「他们有没有……?」 青蝉一再表示自己没事,当下就将船上的见闻都告诉给了宸娘,宸娘全神贯注地听着,倒是细砂,忍耐不住道:「那是个女人?」 青蝉点头。 细砂:「一直看书?看了一夜的书?」 青蝉再次点头。 端木:「那你这一夜都干什么了?」 青蝉揉了揉酸麻的大腿:「她没吩咐我坐,我就只好站着,站了一夜。」 细砂尖着嗓子道:「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吧!什么意思嘛?」 宸娘蹙眉:「你给我说说那位女公子的貌相。」 青蝉想起屏风之后女公子侧头看过来的那一眼,要论长相,青蝉自认女公子是她有限的眼界中最最好看的那一个,可若要具体形容一番是「怎样的好看」,那就真是为难她了:「好看是很好看的……可我没怎么敢看她……」 这样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青蝉搔搔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宸娘点头表示明白,这个话题就算终结了:「粥已经熬好了,你累了,去喝点缓缓,然后就休息吧。」 端木心存疑窦:「宸娘,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宸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现在我们船上的物资够开销很久了,最近几个月都不会有人上船。你们闲来无事便捕捕鱼,等天一冷,水下的物产就少了。明天开始我们往东边海域瞧瞧去,听说那边商船很多,遇到了,兴许能换点你们感兴趣的小玩意。」 细砂搀着青蝉一道去喝热粥,端木却原地站着,看了会宸娘的背影,又看向渐渐消失的游船。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宸娘竟然会因为对方打破每月一次男人上船的惯例?不仅如此,她还要往东边去,她根本是在有意迴避了!又问那女公子的貌相……难道会是宸娘的旧识? 「端木,你不一起吗?」前方的青蝉回过头,对她伸手发出邀请。 端木笑了下,不管怎样,至少青蝉还是好好的,从这点而言,那艘游船的出现也不完全是坏事了。 她只是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第四章 换物】 日升日落,时间过得飞快。宸娘为每个人都重新量了身体尺寸,船上布料充足,她想在天气转凉之前,为她们置办点新衣。 细砂兴高采烈地挑选着花色。她们以前几乎没的选择,很少有男人会想到带着布帛上船,这次不仅有,还有很多,她差点挑花眼。 青蝉捏住一片白色的料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女公子的样子。女公子太有距离感,有时青蝉都会怀疑那晚是不是真的见过她。 端木抢过青蝉手中的白色布料,像模像样地研究起来。……端木为数不多的衣裳里,白色占多数,可她穿着白色的样子,与那位女公子相比……青蝉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再想就要愧对端木了。 宸娘精于女红,用过午食,她便在甲板上开始缝制新衣。细砂下水了,端木身体尚未復原,正在舱里休息,只得青蝉,乖巧地盘腿坐在一边陪着她。 海风很大,船身飘摇,青蝉托着下巴看她忙,看得昏昏欲睡。布料翻动间,她恍然看到了一个口子,立即来了精神,拎起布料左右翻看,指了一处对宸娘道:「破了啊。」 宸娘查看后道:「可能是被老鼠咬破了。」 青蝉:「那怎么办?细砂最喜欢这个了。」 宸娘:「不打紧,绣点花样上去,这个破口就能遮盖了。」 青蝉心念一动:「宸娘,那晚我在游船上见着一面屏风,那上面绣的水,好像会流动哩。」 「是吗?」宸娘头也不抬。 青蝉:「嗯!我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绣上去的死物,可是远远瞧着,真的像会动啊!」 宸娘:「这种手艺很考究,但也并非难求,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青蝉睁圆眼睛:「原来宸娘也会吗?」 宸娘看她一眼,又低头:「不会。」 青蝉:「……」 「哗——啦」,破水声在船侧响起,与此同时,细砂兴奋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青蝉快来!」 青蝉跑过去,细砂就一个脑袋浮出水面,水下双腿蹬动着,手里抱着个什么庞然大物。 「什么呀?」青蝉问她。 细砂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你下来,帮我把它弄上去,我快没力气啦!」 宸娘也走过来,看着青蝉跳下水,给两人接应着,抱上来一尊奇大无比的珊瑚树。 「哪来的?好漂亮啊!」青蝉摸着珊瑚枝,对于它的色泽和造型,简直有些爱不释手。 细砂:「海底啊,还有好多!可惜我拿不动了。」 青蝉:「你游到下面去了?」 第7页 细砂摸了把脸上的海水,向宸娘邀功:「是不是很漂亮啊?」 宸娘不说漂亮,反而泼她冷水:「往后别去了,水底危险。」 细砂吐了吐舌头,对青蝉道:「走,我们拿去让端木瞧瞧!」 宸娘看着两人雀跃的背影,有些不悦地抿起唇。 船又行了数日,她们遇到一艘满载着货物的商船。宸娘与商船喊话,坦明了想交换一些物资的想法。那边领头的是一个长着小鬍子的中年男人,青蝉听别人都叫他「陈管事」。 陈管事很少与渔民做交易,那些海产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他做交换,十有八九要蚀本。不过他看这满船都是女人,便起了恻隐之心。 「你想换什么?」他问道。 宸娘:「你有什么?」 陈管事:「主要是粮食,还有一些香料、首饰什么的。」 宸娘转向细砂,细砂已经双眼放光了,宸娘便对她道:「你去底下拿点布料上来。」说着,又看向陈管事:「我有一些布帛,换些香料首饰应该足够了。」 陈管事笑了笑,也不计较,等细砂捧来了布料,他便命人放下悬梯,让宸娘她们上船。 陈管事带她们去了一个小间的储物舱,行走间问宸娘:「你们海上生活不易,怎的不要粮食,反而中意那些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宸娘:「粮食还够,多余的布匹存储不易,时间一久,再好的品质也只会沦为下等料。」 陈管事听宸娘谈吐,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并非单纯的渔娘,再听她说布,便看向细砂手中的料子,不看还好,一看就有些踟蹰。 他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好料,细砂手中的料子他不是没有见过,城里锦衣坊经营几百年,歷经几朝换代依然屹立不倒,做出的料子是专供宫里的,而其中最吃香的天织锦每年只得几匹。细砂随随意意抱着的,可不就是天织锦?这样的好布料,不是有钱就能消受得起的,这几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压了心思,也没有立即表露。细砂满目做工精巧的首饰,心花怒放,转手就把布料塞进了陈管事手里,兴致勃勃地挑选去了。 陈管事抱着布,好像抱着了一块大烙铁。 好不容易等她们挑完,准备回船了,走到悬梯口,陈管事终于不吐不快了:「这几样香料首饰不值当什么,最贵不过那柄短刃,但也价值寥寥,这布匹还请收回吧。」 端木正拿着短刃,听陈管事说了,便看向宸娘。细砂担心这人是想反悔,立刻把首饰抱在胸口。 陈管事看她们的反应,知她们是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布料名唤天织锦,在下有幸见过一次,所以还能识得。它的金贵不在于价格,而是它专供宫里的娘娘妃子,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啊。」 青蝉:「……」 端木:「……」 细砂:「……」 「……」宸娘顿了顿,说道:「是我思虑不周,那我也不为难你,布料我们取回,管事若能看上别样,我们拿了再来与你换。」 说话间,她已经使眼色让细砂与端木放下手中的东西。细砂捨不得,端木也满脸遗憾,青蝉没料到这普普通通的一匹布这么有来头,想到被老鼠啃破的那一口,心都痛了。 陈管事:「不用不用,这些你们拿去便是。」 宸娘:「使不得。」 见宸娘态度坚决,陈管事顺水人情做不成,四下看看,见着甲板上那株珊瑚,眼就亮了,出于商人本性:「那就拿它换吧。」 细砂:「……」 端木:「……」 青蝉:「……」 「……」宸娘顿了顿,转向细砂:「有没有问题?」 细砂恋恋不捨地看着怀中物,又看向那好不容易拖上船的珊瑚,想着海底还有好多,但首饰却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便咬牙道:「可以是可以……但那是我花了大力气才弄到的,就这点东西哪能交换的到?……不如再给些粮食我们?」 端木:「……」 青蝉:「……」 宸娘咳了一声。陈管事笑道:「好说,好说。」 珊瑚被人搬走了,细砂换来一堆首饰和一袋白米,有些激动。宸娘放好了天织锦,回头就见端木在外头等着她。 「有事?」 端木试探着说道:「细砂说水下还有许多珊瑚……如果能用它们换取粮食,那我们又何苦每个月等着男——」 「不可以。」宸娘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端木追问:「为什么?」 「水下危险。」宸娘不再看她。 端木静了一瞬,又追上宸娘:「我们还可以捕鱼,甚至以前我们都有拣到过很大的蚌珠,那些珠子很值钱吧?不然阿四不会那么开心……我们能用它们换物资,每一种方法都可以维持生计,根本用不——」 「我说了,不——可——以。」宸娘断然否决了她。 端木没有将自己与宸娘的对话说与细砂和青蝉知道,宸娘不应允,这样的想法只是自寻烦恼。好在她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两人还沉浸在得到漂亮首饰的兴奋里。 细砂对着一面破了角的镜子,将那些首饰一一往自己头髮上比划,每拿起一样,都要转向身旁的青蝉,热烈询问好不好看。 青蝉拼命点头,眼睛都移不开这些闪亮亮的装饰物。 第8页 端木进门的时候这两人就处在这样的状态,等她睡过一觉,醒来时,两人还在不知疲倦地比划着名。端木嘆了口气,青蝉听到她醒了,立即奔过来,拿着一朵珠花和一支玉簪,问她哪个好看。 端木:「……都好看。」 青蝉把珠花插在左边,玉簪插在右边,晃头道:「哪个好看嘛?」 端木:「……」 细砂娇笑:「端木,你也来挑呀,是不是女人啊,对着这样的好东西居然都能睡着了。」 青蝉抿嘴偷笑,端木大大方方站起来,走向细砂:「我是不是女人难道你会不知道?」 细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嗔怪地瞪了端木一眼。 这是青蝉第一次得到首饰,晚上睡觉的时候将它们护在怀里,冰凉的触感给她捂热了,硬硬地磕着皮肤,她也不嫌难受,就是兴奋,兴奋到失眠。 端木与细砂已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唿吸声。青蝉翻了个身,将手护到心口,隔着衣料摸到它们,心上又是一跳,在黑暗中甜甜地笑了。 正是在爱美的年纪,她也知道要打扮自己了。 青蝉贴着地面,闭上眼睛等待睡着。 ——黑暗中,类似于爪子抠挠甲板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可是青蝉听到了。她又睁开眼,仔细去听,甚至听到一声轻微的鸟叫。 ……鸟? 青蝉看了看睡熟的端木与细砂,揭开盖在身上的薄被,鬼使神差地往外面走。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脚步声,半张脸移出舱门,往甲板上看。 一只通体漆黑的海鸟侧过小小的脑袋,目光如炬,笔直射向她藏身的地方。青蝉一见之下,吓得一屁股坐倒。端木朦胧里翻了个身,摸到青蝉不在身边,咕哝着:「青蝉?」 青蝉回过神来,再看甲板,那上面哪里还有海鸟的踪迹? ☆、【第五章 买卖】 青蝉趴在船舷上,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了心事。那只海鸟,怎么想怎么像女公子饲养的那一只。但……应该不可能的吧?别说这些时日她们已经将船开出很远,就是女公子也没有理由再次找上她们啊? 青蝉情愿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唉声嘆气做什么?」细砂挤着她也趴在船舷上,跟青蝉的低落不同,她情绪高涨地很:「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在这天可以不用面对那些男人,青蝉你都不知道,我心头舒了多大一口气。」 她说着还用双手画了个大圈表示这口气究竟有多大,青蝉听了,一怔:「是今天吗?」 细砂点头。 青蝉沉默地盯着海面。今天是约定男人上船的日子,昨晚那么巧合地看到那只海鸟……这其中真的没有关联吗? 「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今晚吃炖鱼噢,快点来帮我料理!」端木甩着湿淋淋的双手沖那两人喊话。细砂轻快地应了,拉着青蝉就往端木那儿跑去。 端木笑着迎接她们,可笑着笑着,她的神色就变了。青蝉只见她的笑容一丝丝收去,脸上爬满焦虑。 怎么回事?青蝉顺着端木的视线回过头——游船,那艘游船,黑色船幡上描绘着细长的眼睛,冰凉冷漠,毫无感情。 怕什么来什么……女公子来了。 细砂察觉不对,勐然回头,那表情便与端木如出一辙。她们已经驶出这么远了,对方竟然还能准确地知晓她们的方位? 端木这次信了,上一次女公子的出现,确实与阿四无关。 「宸、宸娘!」细砂沖船尾大声喊道。宸娘闻声走出,见到那艘游船,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像端木她们那样吃惊。仿佛是已经提前知晓会发生这种事,她镇静地走到她们中间。 无数的黑色海鸟在游船上方盘旋,等两船靠近了,它们「唿啦」一下四处散开。方才好像黑云压顶,此时鸟群一散,立刻就是晴空万里。 碧海蓝天之下,高高的游船上立着一道静默的身影。她面容冷峻,被海风吹起的鬓髮,在半空中嚣张地飞舞着。 ——女公子如期而至。 又是无数的物资被抛上船。端木她们,一直过得拮据,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物资。可面对这些,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她们知道这些粮食意味着什么。 青蝉偷眼看宸娘,宸娘有片刻的惊慌,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挺直嵴樑盯着女公子,女公子察觉到宸娘的注视,居高临下冷冷一瞥,那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很快移到青蝉脸上。 青蝉倒退数步,躲到宸娘身后。 女公子无视青蝉的小动作,转身就走,众人便看不见她了。之后,上次的少年人带着一群家丁过来了,将不甚宽敞的甲板挤的满满当当。 端木与细砂双双挡在前面。那少年人见她们戒备的姿态,负手说道:「两位是什么意思?」 端木看宸娘,宸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表态。端木狠了狠心,干脆替她做出决定:「这些物资还请收回,我们不接受!」 「哦?是吗?」少年人好整以暇地又往前踱了一步。 细砂坚决道:「是的!你们快走!」 少年人当即就笑了:「这儿做主的好像不是你们二位吧?」 所有人都看向宸娘。宸娘面向青蝉,轻不可闻地嘆了声气:「你跟他去吧。」 青蝉独自沿着木梯往游船上走。少年人和宸娘她们一起目送她离开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宸娘。 第9页 宸娘没有接,只是看着他。 端木与细砂也满是敌意地斜视他。她们虽然对宸娘为了这些物资就让青蝉孤身涉险十分不满,可罪魁祸首是谁她们还是分辨得清的。那少年人徜徉在绵绵不断的锋利眼刀里,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地耸了耸肩:「这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她买下刚才那位姑娘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端木陡然拔高音量,不能置信地反问道。 少年人:「我说,我家公子买下刚才那位姑娘了。」 「你、你们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细砂气得满脸通红,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拍落那个香囊,指着少年人鼻子大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你说买我们就会卖吗?端木!走!我们这就把青蝉接回来!」 香囊里的东西掉出来,乃是一枚古朴的令牌,雕着云纹,云纹中央,刻了一个飞凤舞的「越」字。 少年人急忙捡起令牌,捧在手中擦了擦,满口责备:「越家歷经百年风雨,发展至今已是权倾朝野,公子这一支更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小民,知不知道得到这样一枚令牌意味着什么!?」 「我管你什么越家什么百年声誉!我只知道青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卖的货物!」细砂撞开那少年人,大踏步往前走。少年人身后的家丁挺起胸膛挡住她的去路。 细砂怒斥道:「滚开!这天底下真的没有王法了吗?」 少年人冷笑,却不料一把冰凉的刀子抵住了他的咽喉。他对上端木愠怒的目光。 「让她去接青蝉!否则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端木头一次以武力威胁人,不仅心虚而且害怕,双手抖个不停。可为了青蝉,她强迫自己不要露出怯意,眼神凶一点,再凶一点! 少年人冷哼:「我家公子可谓仁至义尽,你们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还有一句话,公子让我转告于你。」 这话是对宸娘说的,宸娘想了想,道:「你说。」 少年人指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刃,宸娘心领神会,对端木道:「你先放开他。」 端木:「不行!细砂必须去把青蝉接回来!」 宸娘:「放开他。」 端木不甘地咬住嘴唇,那少年人捏住刀片,手指往旁轻轻一送,人就脱离了危险范围:「我家公子说……」 他走近宸娘,附在她耳边,等后半句话说完,宸娘久久没有回应。端木与细砂见状,全部围过来:「宸娘,万万不可让他们带走青蝉!青蝉从未离开过我们,若真随他们走了,这一去是好是歹,我们都顾不到了!」 「我就知道他们不怀好心,却没料想竟然敢打这样的主意!宸娘,我们根本不用怕他们,大不了拼了!」 宸娘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她脸色已白,也顾不得安抚端木与细砂,只对那少年人道:「让我见一见你家公子,我也有话要说。」 端木、细砂冷汗直冒:「宸娘!」 宸娘给了她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去去就回。」 不知道自己命运已经彻底改变的青蝉,正如履薄冰地杵在女公子的舱房里。照例她是不敢主动攀谈的,但因为实在好奇,又万分忍耐不住,便豁出去的开了口:「我昨晚……是不是见过这只鸟?」 女公子坐着,一下一下梳理着海鸟的羽毛,听青蝉这么问,便扫了她一眼:「这个,不是应该问你自己。」 青蝉不确定道:「应该是它吧?」 女公子不置可否。 青蝉憋了会儿,又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就因为它吗?」 女公子这回是连看都不看她了,回答也是没有的,青蝉等了会儿,知道是等不到了,不免暗怪自己多嘴。 气氛很冷,两人都没有说话,青蝉被这一股压抑的气流闷得气都要喘不上时,少年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公子,那宸娘想见见你。」 青蝉讶异地回头,宸娘果然站在门外。 女公子动了动,那海鸟便兀自飞了。宸娘走进舱来,一直走到青蝉身边,对她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公子讲。」 女公子漂亮修长的手指伸入一旁的水盆,蘸了蘸,水滴铜盆悦耳的声音传过来时,青蝉已经走到了门外,少年人一把就将门关了起来。 宸娘待的时间不算长,出来的时候,把青蝉拉到一边。她看着青蝉半天也不说话,青蝉满脸疑惑地回看她。 不知怎么的宸娘眼眶有些红,可她还是笑了,笑完替青蝉捋了捋头髮:「你长大了。」 青蝉莫名道:「宸娘?」 宸娘:「青蝉,你要听话。」 青蝉点头,她一向都乖巧听话,宸娘此时此地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为什么?难道……青蝉心一惊,难道这一夜,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可怕的遭遇?宸娘让自己听话,换言之不就是不要反抗吗?想到这儿,青蝉冷汗都出来了,她可怜兮兮地拽住宸娘的衣袖,晃了又晃。 宸娘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这丝不舍看在青蝉眼里,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但可怕的遭遇,也不会比跟那些男人在一起时更差劲了,起码女公子没有在物资上短过她们……青蝉看在将舱底堆的满满的物资粮食的份上,十分勉强道:「……宸娘,我会听话的。」 宸娘离开后,青蝉重新回到女公子的舱房。就要被不友好对待了,她走得畏手畏脚,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团空气。 第10页 女公子托着下巴看她窝囊的样子,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开口:「宸娘将你卖给我了。」 青蝉本来还在看脚趾,女公子的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隔了会,她才「嚯」地抬头:「啊?!」 女公子对这件事情的阐述,直接省略了最关键、最紧要的部分,冷漠的将最后达成的结果直白地通知给青蝉,不附带任何解释,通知完就又一次把她晾在一旁不理不睬。 青蝉被这个通知轰炸得头脑一片空白,直到脚下传来熟悉的震颤感,她才如梦初醒——游船开动了! ☆、【第六章 意图】 女公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蝉的反应,青蝉在经歷了最初的空白阶段后,拔腿就往外面跑!她一鼓作气跑上甲板,少年人带着一众越家家丁警惕地跟在她后面:「她水性极佳,务必防止她跳水。」 青蝉果然趴着船舷准备往下跳,少年人忍不住在心里贊了声自家公子的料事如神。那些家丁因为早有防备,立刻四下包抄,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 青蝉看着自己熟悉的那艘船越来越远,不禁泪流满面:「一定是你们弄错了,宸娘不会把我卖给你们的,放开我……把船停下,求求你们,把船停下,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吧!」 可惜没有人同情她,少年人看着她发了疯似的挣扎,笑眯眯地走过来:「哪怕以最快的速度一刻不停地返回越府,我们也需要在海上待半个月之久。这段时间里你休息的舱房已经整理出来了,不如现在就带你过去看看?」 宸娘、细砂、端木的脸一一在青蝉眼前闪现。她们是她最亲的亲人,是她的全部,可是现在整个世界翻天覆地,她还没有任何准备就失去她们了!青蝉被这样的飞来横祸吓得心神俱裂,她挣不脱家丁的钳制,只好蹬着双腿嚎啕大哭,嘴上不断重复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在她单纯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想过会遭遇这种可怕的事情。她被迫与赖以生存的环境剥离,这不啻于将她的生命也拿走了! 一时甲板上无人言论,只剩下痛哭的青蝉,痛苦、害怕完全笼罩了她。 天色擦黑,少年人绕过青蝉,走到船头,神色严肃地盯着底下的海面看了一阵:「……带她回房间,舱门先落锁,两人一班轮流看守,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放她出来——天光大亮之前船行不停」,顿了顿,又补充:「以最快的速度航行。」 众家丁拖着青蝉将她塞回舱门里。青蝉对着舱门拳打脚踢,在她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中,家丁甲朝被抠破的手背皮肉连吹几口气,呸道:「也不知公子是为了什么,我们在海上待了这么久,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难道就因为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你难道还是新来的吗?再敢私下议论公子的事,小心——」家丁乙比了个割喉的动作,家丁甲立刻噤若寒蝉。 …… 「青蝉,你不要睡那么死,你压着我肚子害我做了半宿噩梦!」细砂边嘟囔边摇她,端木被吵的翻了个身,头髮盖住半张脸,微微皱眉的样子就印在青蝉的眼睛里。 「我……」青蝉挪开腿,突然就醒了过来。她前一刻还身处美梦,这一刻便被万箭穿心——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地方,没有细砂,没有端木,也没有宸娘。眼睛胀痛,头也昏的厉害,青蝉茫茫然地坐起,形状漂亮的眼眸里除了惊恐,找不到别的什么。 梦里面被细砂推着的感触那么真实,细砂的声音甚至还在她耳边迴响,可青蝉担心自己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她们了。她抱着双臂,闭上眼睛,想再重温一回梦境的,然而梦境却已杳无踪迹。她小小地抽噎一声,嗓眼处立刻传来着火般的烧灼感。她仿佛刚出母体就被抛弃的婴孩,她绝望地想着自己也许就快要死了。 离开亲人,落进女公子的手里,除了死掉,她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下场。 舱门从外缓缓打开,有个人影逆光而立,突来的光亮使得青蝉下意识掉头迴避。那人走到青蝉脚边,停住了。 青蝉这才重新睁开眼。 少年人蹲下去,将一缕黏在青蝉脸上的髮丝别到她耳后。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有多么突兀,做完之后沖青蝉露齿一笑:「我才想起来,我都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戚恆,青蝉,你可以跟公子一样叫我阿恆。」 看着他人畜无害的笑容,青蝉出于本能的往后挪了挪。 戚恆无所谓地挑起眉,转身拿起一个托盘:「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是又累又饿吧?对不对?这是厨房刚刚起锅的蒸糕,还热乎着,你何不趁热吃了?」 青蝉看着戚恆手上的食物,悄悄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垂下头拒绝:「……我想回去。」她小声说道。 「回去?去哪里?之前那艘船上?」戚恆嗤笑,「她们都把你卖掉了,你还想着要回到她们身边,又是何苦呢?还是嫌被卖一次不过瘾,想再经歷一次?」 「你撒谎!宸娘才不会把我卖掉!一定是……一定是你们强行把船开走的!对,一定是这样!」青蝉竖起浑身倒刺,她的嗓子哑了,发出的声音非常刺耳,戚恆听的直皱眉:「噢?你以为是我们把船强行开走的?那我问你,你当时也在甲板上,可有看到你的宸娘追上来?」 「……」青蝉语塞。没有,确实没有,为什么游船开了,宸娘不来追?明明知道她还在游船上的不是吗? 第11页 「没有吧,是不是?」戚恆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讥讽笑意:「拿你换来下半辈子享用不尽的金山银山,这样的好事想必谁都不会推辞的吧?」 青蝉:「你……什么意思?」 戚恆:「她们用你换走一块越家的令牌,只要拿着令牌,这世间要什么得不到?金钱、名望……只要是她们能想到的,越家全部能够满足。」 青蝉震惊地看着戚恆。戚恆重新显现温和的笑意,他拉过青蝉的手,将蒸糕置于其掌心:「与其为了背叛你的人悲痛哭泣,还不如好好活下去。」 青蝉内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宸娘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戚恆说的话又似乎无懈可击……她看看手里的蒸糕,又看看戚恆,鼻子抽动着,声音里染上哭腔:「不会的……你撒谎。」 戚恆:「本来有你上船来就足够了,可是宸娘为什么也要来?你或者可以想一想,宸娘下船之前对你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在里头?也可以再想一想,你这两次上船,你那二位同伴都是竭力反对,可那宸娘,可有哪次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抗拒?」 青蝉不敢相信宸娘会为了荣华富贵抛弃自己,这么多年了,她们始终生活在海上,虽然过得不富足,但也不至于会挨饿受冻……可是不是宸娘也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把她卖掉,细砂和端木以后就不会被男人欺负了? 青蝉一下子想开太远,可越想越抓不住自己的思绪。戚恆看她惨白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说辞起了效果,拍拍膝盖站起来,他准备走了。 「……那为什么,公子为什么会愿意用这么大的代价买下我?」在戚恆转身正要迈步的时候,青蝉抓住了他的袍角,抬着头,瞧着实在是比街边骯脏的乞儿还要可怜:「她买下我,要怎么处置我?」 戚恆顿了下:「……这个由你自己亲自去问公子,岂不是更好?」 他走了,没有关门,之前守在门外的家丁也随着他一起离开。青蝉知道自己能出去了,可是现在能出去又怎样?船速这么快,又走了整整一夜,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她也没有信心投入茫茫大海,光靠游水就找到宸娘。……更别提,宸娘或许是主动要把她卖掉的。 一时间青蝉走投无路,捧着面庞又大大地哭了一场。 青蝉去见女公子的时候,屋内的女公子刚刚用过早膳,哪怕海上物资匮乏,她的膳食也依旧奢侈精緻。青蝉从没见过如此丰富的品种,很多东西也是闻所未闻,对于吃个饭都是这样排场的女公子,青蝉打心眼里又开始犯憷。女公子漱了口,净过手,一系列程序做完了,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向屋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女公子没什么兴致主动与青蝉交流,青蝉只得硬着头皮道:「宸、宸娘为什么……要把我卖给你?」 女公子将手指横在嘴唇上,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好在女公子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不耐,以至青蝉能够顺利地把话说下去:「戚恆说,宸娘把我卖给你,是为了……是为了一块能让她享尽荣华富贵的令牌……」 声音越来越小,青蝉看着女公子,目光依然不敢直视她,只是落在女公子皮质的长靴上。话到这里又断了,比死还安静的舱房,青蝉觉得自己都没把话全部说完的底气了。 「然后?」女公子不知是不是看不过眼对方的怯懦,终于开了口。 「……然、然后」,青蝉声音发紧,「你为什么要买下我?你……会怎么处置我?」 女公子眯起双眸,青蝉从头到脚都笼罩进她冰凉的目光中。气氛一下子变得更为糟糕。 不知过去多久,女公子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听在青蝉耳内,可真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我说宸娘将你卖给我,那是因为她受我胁迫,不得以而为之。」女公子说完,立时看到了被五雷轰顶的青蝉。 青蝉整个给懵了!她竟然会被戚恆的一面之词所动摇,她竟然会怀疑宸娘!宸娘才是和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她不信自己的亲人,却去相信一个根本算不得认识的陌生人!? 青蝉一时间懊悔不已,愧疚不已,她睁着红肿的双目痛恨地瞪视女公子。 女公子坦然自若地接受了青蝉的注目。 青蝉的胸口急剧起伏着,她用力吸气、唿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排挤掉内心的愤恨:「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买你,还是想问我阿恆为什么要欺骗你?」女公子说完这句,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的那两位同伴,一直跟在我的船后想要把你追回去,可惜撑到后半夜她们就再也游不动了,力竭之后是死是活,谁知道呢。」 青蝉陡然睁大眼睛。 「折磨你」,女公子薄薄的红唇一开一合,大发善心地将原因告诉给了青蝉:「这么做,只是为了折磨你。」 她冷冷说道。 ☆、【第七章 惩罚】 女公子的话犹在耳边,青蝉仇恨而外,彷如一只惊弓之鸟,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女公子的魔爪。可船行海上,她能往哪里逃?除了跳海就再无他法了吧?青蝉想自己在海里兴许还能找到宸娘她们,可若是被女公子带上了岸,她举目无亲,哪怕是能逃走,这人生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好在女公子虽然说是要折磨她,但并没有立刻就付诸实现。青蝉存着逃跑的心思,也不再哭天抢地,反而安安静静地观望,寻找最佳时机。 第12页 两天之后的午时,正是众人轮流用食的时候,甲板上仅剩了两个心不在焉的家丁在巡视。青蝉觉得自己的时机到了!从她起跑到攀过船舷到落身大海,这个过程一气呵成,同时也一点不拉地落入那两个家丁眼中,然后——没有然后了。 戚恆打量着被网兜住倒吊在半空的青蝉:「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吗?」 灰头土脸的青蝉呕出一口咸涩的海水。 「跟着公子有什么不好,你就非要回到那艘破船上去?」他不满地皱了皱眉,显然很看不上青蝉这种愚蠢的行径。青蝉不跟他辩解,跟着公子有什么不好?她实在看不出这种飞来横祸有什么好的。女公子强行把她买下,并且放言要折磨她,她再傻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吧?她就是有点后悔在逃跑之前没有彻底地观察清楚情况,下次再要逃,恐怕就更难了。 有个家丁一路小跑着靠近戚恆,说了什么,戚恆点点头,转向青蝉,扬声道:「我真是同情你。」 他说着同情,可青蝉却压根没看到他有同情的意思。 「公子说你既然那么喜欢跳海,就让你先在海里待一待吧。」 青蝉头还晕乎着,却见戚恆手一挥,「砰」的一下,她被毫不留情地砸进了海里。 …… 船速陡然加快,青蝉这才意识到女公子所谓的折磨,已经正式开始了。 青蝉全身都沉在海水里,并且以飞快的速度被拖行,她无法换气,周身又被细网束缚着动弹不得,绕是再好的水性只怕也要淹死在这了。 ——但女公子的用意并不是要她死,就在青蝉的这口气撑到极限,网绳突然向上提了提。青蝉摆脱四方的重重压力,黑乎乎的脑袋「哗」的浮出海面。 可是她都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团团黑影就笼罩在了她的头顶,伴随而来的是额头上火辣辣的剧痛,不知是海水还是鲜血,立刻就煳住了青蝉的眼睛。 海鸟,一群海鸟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尖利的鸟喙在阳光下反射出坚硬的金属光泽。 要么就一头扎进海里闷死,要么仰着脑袋被海鸟啄死——这才是女公子的本意吧?不是不要她死,而是要她死也死的不痛快,死的不干脆! 青蝉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该熬不过来了,好几次她似乎都看到了端木与细砂,她们就在海里的不远处沖她笑。她想要靠近她们,无一例外换来了疯狂的鸟啄。这些兇残的海鸟撕碎了青蝉的幻像,让她明白自己血淋淋的处境。 从午后到夜深,从天亮到日落,女公子说的「待一待」,青蝉足足在海里浮沉了一天一夜! 家丁们把她捞上来的时候,戚恆抱着胳膊在一旁啧啧有声:「这么惨!」 青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进气多,出气少。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伤口的破损处更是被海水泡发地惨不忍睹。不仅如此,在经歷过白天炽热的日头与夜晚刺骨的海水后,她身上烫的跟火炭子似的。 青蝉病中直说胡话,一会儿喊端木,一会儿喊细砂,再一会儿又一口一个「宸娘我疼」,戚恆的眉头拧成麻花,边给她灌药边发牢骚:「你倒轻松,搁那一躺万事大吉,害我跑上跑下的折腾!怎么就不干脆死掉算了呢?」 青蝉睡不安稳,病的厉害浑身抖个不停。戚恆餵完药又给她拾掇了脸面,临走还是狠不下心,脚一跺,另外给她捧来几床被子,一股脑盖上了。 他去公子那回话,也看不出公子对于这件事的喜怒。女公子从案上抬眼,戚恆立刻道:「人是死不了,脸也留不下疤,就是精神不太济事,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女公子復又低下头,戚恆识趣地出去了。 青蝉受此重创,一直到下船都没有痊癒。脸上的纱布拆掉了,具体被海鸟啄成了什么惨样,她也没那份心思去关心。命都差点丢了,样貌好坏又有什么区别? 她打心眼里憎恨女公子。 如果不是女公子莫名其妙出现在海上,如果不是女公子强行买下了她,她本可以穿上宸娘给她缝制的新衣,可以与端木细砂一起下海捕鱼嬉戏,最差最差,哪怕是要承受男人的糟蹋,也比现在要好! 女公子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是这股强烈的恨意并不足以支持青蝉去反抗女公子,她甚至都不再想逃跑这回事了。逃跑的代价太大,一次就足够她长记性了。 她不是不想逃,她是明白自己逃不掉了。想到未卜的前景,心里全是惧怕与茫然。 青蝉成天龟缩在舱房里,暗暗祈求女公子能够遗忘自己的存在。可惜事与愿违,在登岸那天,女公子特意让人把青蝉塞进了她坐的那辆马车里。 从脚踏上陆地的那瞬间,青蝉就不知要怎么去形容自己的感受。她十六了,已经在海上待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她从没有一次上过岸——原来脚踩大地与脚踩甲板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不过这些多余的感受并没能过久地占据青蝉的心神,有女公子在旁,所有杂念都被动自动摒除,让人不得不全副武装地应对她。 青蝉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过女公子了,如今同处一间车厢,青蝉在痛恨而外,恐惧又统治了她的身体。 女公子很可怕。她对她又恨又怕,并且毫无办法。 可怕的女公子对着青蝉端详一阵,扔下一句「恢復的太慢」就开始闭目养神。青蝉默默地缩在角落里,不能知道女公子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第13页 马车速度不快不慢,奔跑在山林间,车厢里头颠的厉害。陆地上的温度似乎是要比海上高一些,青蝉待不习惯,只觉高温逐渐蒸发了体内的水分,紧绷的皮肤让她火烧火燎的难受。这时,女公子仿佛还嫌马车不够颠簸,下令加快脚程。青蝉被颠的要散架,屁股都快裂开了,她忍着周身不适,脸色青白的想,这或许也算是一回折磨吧? ——可女公子自己难道就不难受吗?青蝉咬牙看向女公子的方向,对于青蝉的注视,女公子的回应是一道锐利的目光。 青蝉吓得赶紧把头埋进胸口,连带着身上的疼痛都硬生生压去了三分。她是不敢再随便乱看了,若女公子突发奇想的又有了什么折磨的新方式,她恐怕就真要交代了! 马蹄踏破泥土,扬起漫天轻尘。青蝉绷紧头皮,颠着颠着,听到赶车的家丁「吁」了几声,马车由快变慢,马儿原地踏着步伐停住了。 戚恆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公子,入夜之后恐有大雾,此时赶路诸多不便,还是原地休整,明日再行吧?」 女公子没有应诺,也没有拒绝。车外的戚恆等了一阵,转头对众家丁道:「不要分散,生起火,我们天亮之后再赶路!」 过了会,又听到戚恆的声音:「半数人随我去猎点玩意儿当用食,剩下的守住公子座驾。」 青蝉之前被颠的差些甩出马车,这下马车停了,她捏紧身下坐垫好歹长舒了一口气。 越家家丁训练有素,外面分明还有好些个人,可却一点声息都没有。马车跑动时还不察觉,这会儿静的可怕,青蝉跟女公子又同处一间车厢,她那一口气舒的,声音就有点不容忽视了。 「……」青蝉汗毛直立,头也不敢转动,拿眼角余光睃向女公子。后者支着手肘反撑住下巴,一贯的面无表情。 青蝉心下稍安,这次连唿吸都是轻轻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又招来女公子厌弃。可厌弃这东西,不是你努力了就有效果的,青蝉战战兢兢,女公子冷冷开口:「下去。」 下、下去?……青蝉的腿有点发软,她撩了车帘万分要下去,可那步子就是怎么也跨不出。如此磨蹭了一阵,她明显觉得背后的空气更加凝滞了,左右无法,她干脆狠狠心,眼一闭,身体重心往前载,骨碌碌从车上滚下去。 青蝉摔的七荤八素,脚上还是使不出劲,她爬行着离开那马车十几步距离,背靠着一棵大树停下。那些留下的家丁齐刷刷看向她,她也不觉得羞耻,只大略擦了擦脸上的灰泥。缓了好久,才觉得腿是自己的了,这才扶着树干慢腾腾地站起来。 天色黑透之前,戚恆他们猎了食物回来了。火堆已经点上了,青蝉远离人烟,孤零零一个站在树下看着他们料理山鸡。他们饿,她当然也饿,鸡肉的香味又霸道,她连吞下几口唾沫,强迫自己别过脸。 女公子无意这些粗鄙的食物,她不下吩咐,自然也没有人会留意到青蝉,是以这些烤的喷香的山鸡全进了戚恆和那些家丁的肚子。再晚些,他们拢了拢火堆,三三两两的和衣睡下了。 青蝉也坐下,将脑袋磕在膝头上。她身上有种莫可言状的疼痛,被海风吹惯了的肌肤本不该这么娇气的,她掀开衣袖查看,胳膊上的皮肉还是好好的,也没见什么异样,怎么会这么疼? 她想不通,也只好作罢。以前在船上,她有细砂端木可以撒娇,也有宸娘来照料她,可是现在是生是死,哪里疼了哪里痛了,又有谁会关心呢? 青蝉把眼睛压在衣袖上,眼泪就全部吸进布料里去了。 ☆、【第八章 再逃】 到了后半夜,山林里温度骤降,果然起了雾。近一些的马车轮廓还能看清,可再远一些,被白雾缠绕着就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青蝉心念一动。她望着女公子待的那辆马车。寂静的黑夜中,它的围帘被风吹起,青蝉越瞧它越可怕——逃,还是不逃? 没机会逃跑是一回事,可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会甘心放弃?青蝉想起上次生不如死的折磨,心里后怕,可只要跟着女公子,折磨恐怕是少不了的……她咬住下唇,眼睛还盯着马车,脚下已经开始移动。 横竖是个死,逃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开始是慢慢的,几乎是不可察觉的移动步伐,后来迅速转身,她便头也不回地撒腿跑起来! 青蝉慌不择路,因为怕有人追上来,她都是捡枝叶茂密白雾浓重的地方钻。周围的环境静的可怕,偶尔响起一两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都是异常的恐怖渗人。 青蝉一门心思只想着逃,没头没脑奔走了不知道多久,身上实在疼极了,又累,她才撑着膝盖停了一停。仔细听听,后面并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她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才有了些松动,喘着粗气又往前走去数步,挨着一颗矮脖子树准备歇上一会。 应该跑出去很远了,但还不够。对方有马,碍在夜黑雾重,等天一亮,雾散了,他们若是有心要找,恐怕很快就能追上她。青蝉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倚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太累了! 她的手就随意地搭在地上,闭着眼睛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只是没想到这次逃跑会这么顺利,说不兴奋是假的,只希望以后也都能这样才好。青蝉在心里默默念着,冷不丁的手背上爬过一个什么东西! 第14页 她被冰凉坚硬的触感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只来得及看到一只硕大的爬行类虫子身体一闪,藏进一边的草丛里去了。 青蝉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被虫子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她的身体是疲乏到极点了,但还是当机立断地站了起来。 她反手拍打方才与地面有过接触的部位,生怕再沾到什么。 还是继续跑吧,她四下看了看,有点分辨不清来时的方向。到处都是雾和大树,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 青蝉不能确定方向,试探着走了一圈,最后挑眼生的一个缝隙钻进去,继续往前。 她现在有一种孤勇,一门心思想着从女公子手中逃脱,反而淡化了对周边环境的恐惧。 细小的枝桠横七竖八地长出来,青蝉走不快,猫着腰一点一点往里去。雾气打湿了她的衣裳与鞋面,可能是温度降了,她身上的疼痛也能忍受了些。 身后的暗处不知纵过一样什么动物,带着暗哑的唿噜声,炸出青蝉一身寒毛。她情不自禁就加快了脚步,谁知底下横生的树桩子一绊,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青蝉痛地直皱眉,撑着地面正要爬起,眼睛突然就直了! 「嘶——」一条大蛇前身人立,目露凶光,就在她正前方,不过三四步的距离! 青蝉一见之下,已经有些吓呆,又见阴冷的月光之下,那分叉的蛇信有节奏的吞吐着,更是让她紧张到连唿吸都忘记了。她虽然不知这是什么蛇,毒性如何,但海蛇她总归是知道的,这种东西能不惹就最好别惹! 「嘶——嘶——」大蛇颈部两侧膨胀如帽兜,身体蜿蜒,蓄势待发着准备朝目标发动进攻! 看来是躲不掉了……冷汗一股脑地冒出来,青蝉咽了口唾沫,心底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才从女公子那儿逃出来,还没逃远,竟又遇到这种事,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需要得到如此的惩罚!? 她心里没底,但也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动了动,想换一个便于缠斗的姿势,可是她一动,那蛇也跟着动,青蝉打了个滚正要从地上跳起来,那蛇便拉直了身体飞过来了! 青蝉的尖叫半闷在嗓子里,下意识抬起双臂挡在头部!……可预期的攻击没有来,倒是那尖尖的蛇尾在她眼睛的余光中临空晃悠了几下。 ——怎么回事? 青蝉急忙抬头,五雷轰顶了。 女公子。女公子单手扣住蛇头,修长白洁的手指用力一捏,疯狂扭动的蛇身就变成了直直的一条,僵了。 …… 女公子面无表情地把蛇尸甩进一旁的树丛,眸光黑沉沉地转向青蝉。 青蝉没料到危急时刻救了自己的会是女公子,她往后退了一小步,还想再退,女公子的目光眼看着更冷了,她便不敢再动。夜风吹过,吹起青蝉满身的白毛汗。 这会的境遇是比遇着大蛇更棘手了!亏她先前还兴奋,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原来根本就没有!看看树丛,女公子轻而易举就把那蛇给捏死了,那捏死自己岂不是更不费力……青蝉睃向女公子那只手,岂料那手突然就朝她伸了过来! 青蝉的心顿时跃到嗓眼!手脚很不争气的又软了,她眼睁睁看着女公子伸出手,毫不留情地锁住自己的胳膊。 「我……我我……」青蝉语无伦次,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女公子动了,她拽着青蝉就往前去。她走的太快了,青蝉几次跟不上,到后来几乎是被她拖着跑。鞋子差点儿弄丢,青蝉没敢吭声,狼狈地汲拉着,一脚深一脚浅地任她拽着自己。心里不停打鼓,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死定了,女公子亲自动手,她还能有活路吗? 女公子把青蝉一路拽到溪边,直接将她踹了进去!青蝉被冷水没顶,憋了半晌才湿漉漉地冒出水面。 女公子:「找死。」 青蝉自然不敢应声。 浓雾里女公子一身白衣,整个人好像化作了雾气,连声音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儿温度:「你要还有心情,就再跑一个试试。」 青蝉没胆子再跑,女公子说完就走了,她一个人浸在水里,冻的直打哆嗦。这回的折磨比起上次算轻了,可对青蝉的打击却反而更重。 难道就真的不可能逃脱了吗? 天亮之后,车队经过这里,戚恆打马过来,斜睨着脸色惨白的青蝉:「怎么就长不了记性?」 青蝉垂头蔫耳。 戚恆皱了皱眉头:「上来吧。」 青蝉爬上岸,戚恆看她落汤鸡的样子,真是越看越不顺眼。她浑身滴着水的走到女公子的马车外,一步一个水印子。戚恆简直眼睛都痛了,急急忙忙又追过来,拿脚尖戳她的后背心,戳的她往另一个方向躲,这倒正合他心意:「脸皮却厚,前晚才要跑,今早倒又想往公子车上去了,也不瞧瞧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喏,你往那边!」 青蝉默不作声地攀上最后一辆拖着辎物的马车,她还没坐稳,越家家丁就甩鞭子往马身上招唿,那马散开四蹄,可劲儿跑起来,青蝉险些又被颠下去! 这日子过得实在是……青蝉禁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越府终于是到了。青蝉眼窝泛酸,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插翅也难逃了。 一入越府女公子便下了车,立时不见踪影。青蝉这一路去了半条命,昨晚泡进冷冽的溪水里,身上才刚好一点,这会儿浑身上下又没有一处舒爽的了,那热真的跟着火了一样,唿吸进去的空气也变成了烈焰,沿着五脏六腑焚烧她的身体……痛感席捲全身,她趴在车辕上,呕了几下,动弹不得了。 第15页 戚恆不懂怜香惜玉,粗鲁地拉着青蝉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青蝉一着地,只觉天旋地转,脚跟踩着棉花似的,一下子就软倒了。 「麻烦!」 戚恆甩了甩袖子,也不浪费时间,指挥离的最近的一名家丁扛起青蝉,往他指定的房间走去。 戚恆在前,家丁扛着青蝉在后,青蝉倒载着看这两人行进。她知道自己反抗也没有用,干脆闭嘴配合。越府很大,七绕八拐的,他们在一扇门外停下。家丁放下了青蝉,青蝉踉跄几步,还是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戚恆推开房门,转头见她又是这副样子,难掩不耐:「真是麻烦!」 青蝉不吭声。戚恆不怀好意地弯下腰,脚跟转移,身体换了个方向,露出身后房内的情景:「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耗资耗时耗力,你说你麻不麻烦?」 戚恆身后的房间内,两人高半屋宽的透明水箱横亘中央。水箱里面注了九成水,上方盖着精铁造成的大片网格。 绿幽幽的水面徐徐波动着,戚恆走过去,沿着一边砌好的台阶爬到水箱上方,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那精铁网格渐渐升起,显出能容一人进出的间隙。 「你对这个容身之所还满意吗?」戚恆回过头,笑眯眯地问道。 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青蝉震惊地看着,想到这个牢笼是为自己准备的,她两眼发黑,差点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 ☆、【第九章 海棠】 青蝉抓住网格,借着水的浮力将脑袋露出水面。 这会儿外面已经黑透了,她一个人待在水里,很怕,又想端木她们,痛苦委屈的直掉泪。她始终没弄懂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一切,女公子跟她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又何德何能,值得女公子这么大阵仗的对待? 外面夜风颳过,不知哪儿来的一张白纸,被风卷着「唿啦」一下从门外闪过。青蝉本来正小声的呜咽,无意间瞅见,哭声立即变成了半截子尖叫,她想也不想就松开了网格,直接往下沉到水底,缩在最里面的角落。 心还扑扑跳的很快,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就怕再出现个什么恐怖的东西……盯着盯着,女公子来了。 青蝉习惯成自然,又想往后退,可惜已经蜷缩在水箱的死角里,没地方可退了。 女公子背手踱进屋,慢腾腾地走到水箱前,神色不明地看着青蝉。 女公子的五官是极其精緻的,就是整个人都太冷了,哪怕长的再好看,也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而对于青蝉,不望也很畏。她没出息地低着头,让四散的髮丝如海草一般将自己包裹,从始至终没跟女公子有过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女公子沿着水箱转了一圈,也没留下什么话,走了。 青蝉一直憋着气,等女公子走后才浮出水面,重重压力之下她憋的肺都快炸掉了!女公子是真的狠,青蝉这些天几乎没吃过东西,关在水箱里连觉也没法睡,她是想活活熬死她了吗? 等人走了,青蝉才仇恨地瞪着对方消失的地方,恨的直咬牙。 女公子走后没多久,来了位穿红衣裳的女子。青蝉见她手中举着托盘,托盘中盛着两个白花花的馒头,那眼睛就怎么也移不开了。 她也想有骨气,但骨气也得在预期知道自己能得救的情况下,现在的自己指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何苦再嘴硬为难自己的肚子?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才对…… 那女子静静地将青蝉打量一番,末了登上台阶,并不去触那机关,只在青蝉头顶弯下腰来:「公子带回来的就是你?」 青蝉仰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注意力还是在那托盘上面。 女子笑一声,有点轻蔑的意思:「可怜见的。」她拿起一个馒头,问青蝉:「你是不是饿了?」 女子有种成熟的美态,妆面也用心,举手投足都很是风情。青蝉没从她的言辞间感受到一丁点的善意,虽然是飢肠辘辘,可对那馒头也不再抱有很大希望了。她搭下脑袋,准备往水底去。 「你别走啊。」女子声音响了些,好像是真怕青蝉走了,也不再磨蹭,把手伸进网格间,晃了晃手腕:「饿了就快点吃吧。」 青蝉迟疑地看着她手上的馒头,最终抵不过身体的飢饿,哪怕知道对方没安好心,还是屈服了。她举手去接那个馒头,眼看快够到了,谁知那女子居然提前松了手,馒头擦过青蝉的指尖,直接落进了水里。 「啊呀……都怪这网格遮挡,我眼神儿不好,以为你接着了。」女子好整以暇地说着,嘴边还带着笑意。 她明摆了就是故意的!青蝉没说什么,她没有跟她较真的资本,难不成还会有人来为自己出头?更何况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她十有八九还是受了女公子指使的。 青蝉默默捞起那个被水泡开的馒头,得亏时间还短,外层虽是已经泡煳了,但里面还行,勉强可以入口。 那女子看青蝉不声不响地吃了,脸上显现出一种得意的神态。她等着青蝉三口两口将这馒头吃完,又故技重施,把第二个馒头也扔进了水里。 对于她的羞辱,青蝉只是背过身去,把湿馒头使劲儿朝嘴巴里塞。两个馒头不足以填饱肚子,青蝉还是饿。可能是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已经让女子得着了乐趣,对方收拾了托盘,直起腰,高高在上道:「我听阿恆说你在路上时三番两次的就很有想法,还劳公子亲自动手过。以前就算了,但现在是在越府,我劝姑娘还是省点心,安分守己比较好。」 第16页 青蝉听了也没反应,等那女子走了,她捧起水,「咕咚咕咚」连喝了十来口,这才觉得胃里足足的有了些饱胀感。 女公子除了第一天来过外,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了,倒是那个穿红衣的女子,每日一次来送餐。青蝉泡在水中成天没有安稳觉睡,吃又吃不好,才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戚恆进屋的时候夸张地熘圆眼睛:「唷!这还是青蝉吗?」 青蝉游到水箱边上看着他手上的碗碟。 不知怎么的今天是戚恆来送餐,跟那女子千篇一律的白面馒头不同,戚恆手里有菜有肉,光那色泽就把青蝉馋了个呛。 戚恆看她只知道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没好气道:「每天好菜好饭地供着你,倒把你供出了这副德行!」说着他拾阶而上,摁下机关,原本纹丝不动的精铁网格缓缓打开,等开到足够他将碗碟递进来的豁口就停住了。 他在台阶上坐下,对水底的青蝉道:「你要先吃哪样?」问完又挑起眉梢:「还是先吃菜吧你!」 青蝉怀疑地瞅着他,戚恆把一碟子青翠欲滴的菜蔬从豁口里递进来,青蝉对他不能相信,只认为他跟那女子一样会将菜倒进水里去,然而等了会,等来戚恆满脸厌烦:「你上不上来?吃不吃?不吃我可就走了!」 戚恆作势欲走,青蝉急忙浮出水面,一边警惕地盯着戚恆,一边快速到近乎是用抢的,把那碗菜牢牢捧到了自己手里。 戚恆白了她一眼。 青蝉嗅到诱人的菜香,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戚恆见她竟然拿手抓了吃,想要制止已经晚了:「你不知道吃饭要用筷子吗!?」 青蝉只顾埋头苦吃。 戚恆:「……」 一碟青菜吃光,青蝉还顺便把碗口的油光给舔干净了。她拿着空碗呆懵懵地看向戚恆,戚恆收了空碗,把筷子一甩,又把另外一碟子焖的烂烂的红烧肉给青蝉。青蝉接过肉的时候手都抖了,戚恆看她这寒碜样儿,想不嫌弃都不行,忍不住又开口:「噎不死你!」 青蝉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碟子,下嘴前又看向戚恆,轻声细气道:「……我真吃了。」 青蝉连吃了几天水泡馒头,每天都是饿的眼冒青光。戚恆带来的饭菜对她而言真是奢侈了,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戚恆:「吃吧你,说的好像哪天不吃一样!」 青蝉的睫毛黑压压地搭垂着,脸上水痕还没干,她一眨眼,两滴水珠子就从面庞上滚下去,从戚恆的角度看着她就像是哭了似的。 「今天不用吃水泡馒头,真好……」她只是小声呢喃,戚恆耳朵尖,听见了,便问:「什么水泡馒头?」 青蝉没有搭理他,游开了去,一边小幅度蹬着腿助力一边有滋有味地吃起了肉。 戚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青蝉难得吃了次饱的,浸在水里又实在无聊,她翻着滚儿自己给自己找消遣。她从小跟端木她们嬉闹惯了,在水下滚得花样倍出,也算是苦中作乐了一回。 正因为这些翻腾的动作使她回忆起以前很多快乐的时光,青蝉嘴边不知不觉就带了些笑意。可这笑看在刚迈进门的红衣女子眼中,却是异样的刺眼。 这些天她给她送吃食,见惯了她窝囊无用的样子,可此时她在水中,姿势轻曼灵动,衬着那张年轻好看的脸,任谁见了都要砰然心动。 青蝉游的开心,一转身贴在水箱上,跟红衣女子来了个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 「……」青蝉的笑容僵硬了,红衣女子阴着脸瞪视了片刻,才走上石阶,开了网格,对水底的青蝉冷声道:「上来!」 青蝉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关在这儿一辈子,倒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够出去了,女公子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心里没底,青蝉看着红衣女子,哪怕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她还是想要打听打听,好先有点心理准备。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青蝉问的瓮声瓮气,红衣女子回復起来却是恶声恶气的:「看着你的路,哪来那么多废话!」 「海棠,你要嫌青蝉话多,又何必巴巴的从公子那儿把这活计讨了?」戚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青蝉看过去,他才跨进门,皮笑肉不笑的,那副气度实在是与年龄相悖。 只听前方的红衣女子,海棠,立刻娇笑一声:「阿恆,这活计不由我来做,难不成让你这半大小子?你不害臊,我还替她害臊呢!」 海棠前头还在笑,提及青蝉,她回身看她,那笑立即就变成了冷笑。戚恆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又不是没做过,倒劳你操心。」 海棠:「……」 青蝉听不懂他们你来我往的都在说什么,反正海棠没再辩,把青蝉撂下就走了。戚恆侧身让她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了,这才转向青蝉:「走吧。」 青蝉戒备道:「……要做什么?」 戚恆恶狠狠的:「废话哪来这么多!?」 青蝉:「……」 等青蝉泡在温暖的池子里,满身花瓣香气的时候,再回想戚恆与海棠的对话……什么叫「又不是没做过」,戚恆做过什么?给她洗澡?根本没有的事儿他为什么要骗海棠? 戚恆在屏风那边,依然是没有好态度:「你给我洗快点,公子还等着!干净衣裳都在那边架子上,看到没有?」 第17页 衣架子上支着一整套白色衣裙,隔着氤氲的热气望去,就像是一团白色轻雾。 青蝉一凛,捧了温水往脸上泼。她想起了那晚的女公子,在白雾中冷清清地说她「找死」。 戚恆听着屏风那边的水声,不知怎么的耳根子有点发烫。他侧过头,咳了几声:「……海棠对公子的吩咐阳奉阴违,这些天是不是没少折腾你?」 青蝉脑子里拐了几个弯,隐隐约约领会到,戚恆可能……是在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3960013、mitps扔的地雷,感谢hh扔的手榴弹^—^ ☆、【第十章 用强】 青蝉穿了白衣,又用髮簪将满头长髮在脑后高高固定,转过屏风走到戚恆身后。戚恆适时回头,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这回没流露出不满的神气:「……走吧。」 青蝉一径只是盯着戚恆的后脚跟,他往哪走,她就跟到哪,直到他停下,她才抬头。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青蝉听着戚恆对屋内的女公子说道:「青蝉带来了。」 他领她进屋,女公子坐在案后,手指搭在书页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青蝉的心又开始乱跳,余光瞥着女公子的手指,又从手指转到她凉薄的嘴唇——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恰好照亮女公子的脸庞,青蝉脑子里「嗡」的一下,唯一的念头是女公子又在想法子折磨自己了!她今天又会怎么折磨自己!? 女公子眉目不动,淡淡道:「阿恆出去。」 戚恆还没走,另外有人从外面进来,沖戚恆颔首算是打过招唿,又对女公子行礼:「公子。」 戚恆一时有些疑虑,不知为何公子让自己走,却让战堂前来,可他没法问,公子正看着他呢,他只得走了。 戚恆留了心眼,特意没把门关上,哪想他前脚才出门,关门声就在他身后响起。戚恆立即转头,厚重的梨花木门严丝密合,里面的动静,他是一点都听不到了。 他在院子里踱步,不知何时海棠来了,她当着他的面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几声,戚恆干脆一甩袖,回自己屋去了。 烛花剥落,外间的雷电闪光一声紧过一声,屋内的三人都在沉默,青蝉惴惴不安地绞着手指,实在猜不透女公子要做什么。 还是战堂率先打破沉默:「公子?」 女公子靠着椅背,垂眸不语。 「……那就开始了?」战堂俨然得到默许,迈步走向青蝉。青蝉迷茫而恐惧地看着他,他脸上有一道疤,横亘了半边脸,原本清隽的貌相被这道疤痕全盘毁了去。 暴雨欲来,他踏着满屋的雷电之光,终于停在青蝉半步开外。他低头看她,背光的五官黑黑一片,如此模样烙进青蝉眼中,眼前的人突然就与船上那个男人重叠。 「你千万要等我来……我要当你第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而当下,这个带着疤痕的男人对青蝉伸出手:「得罪了,姑娘。」 战堂的手落在青蝉的腰带上,捏住末端用力一扯! 青蝉的脸上霎时一片惨白。恍如又一次跌进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男人就像是摆脱不掉的走兽,不论她怎么逃,永远都逃不出对方的追捕。 腰带被抽离,青蝉死咬住嘴唇,捏紧手心,依然克制不住身体的战慄。又错眼看女公子,女公子却压根没有注意这个方向,她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没了一切动机与心思,她一动不动的,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够!让她沐浴让她穿上洁白的新衣,就是为了让她在她眼下,被一个男人活生生地摧毁吗!?她凭什么!! 战堂扔完腰带,对着青蝉也有些无从下手。她肌肤白瓷,黑髮盘起,露出一整张干净无瑕的面庞。年龄还小,五官虽然深邃迷人,可那丝青涩却没有完全退去。因为受惊,肩膀缩起,我见犹怜的姿态让他有些不忍继续。 ……可是这才刚刚开始,公子的命令,他不能不从。 「得罪了……」他又轻喃着重复一遍,即使知道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有多恶劣有多卑鄙,但默念着这句话,那罪恶感似乎也沖淡了一些。 他轻而易举地脱下了青蝉的外衣。青蝉没有挣扎,甚至在他脱衣袖的时候,她还配合地甩了下手臂。战堂有些诧异,不由看了青蝉一眼,才发现她的眼中早已蓄满泪光——那双眼睛非常非常的亮。 她一直在抖,明明很害怕,却还在用那种眼光,恶狠狠地盯视着女公子。 有一瞬女公子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毫无意外地与青蝉四目相对。她们之间隔着一个受命的战堂,战堂拧着眉头如临大敌,手指一会儿曲起,一会儿又伸直,终了还是慢腾腾地移到青蝉的领口,五指併拢插了进去。 他的手指停在了青蝉的锁骨上。 接二连三的雷声,仿佛就炸在了青蝉的心底。女公子岿然不动,青蝉从她脸上找不到任何的表情松动。 这个人,好像没有心,狠厉彷如地狱罗剎! 青蝉闭上眼,泪水从脸上划过,滴在战堂的手背上。战堂动作一滞,又去看青蝉,青蝉勐然睁眼,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格开他的手顺势将他推开,不管不顾地朝女公子跑去! 战堂去捞她的腰,捞了个空。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待我如此!」伴随着青蝉的厉声诘问,是前所未有的响雷声,门窗全都震颤不止。青蝉摸到烛台,不顾烫手,迅速撸去上方燃到一半的蜡烛,一手支着案台,一手将烛台尖刺对准女公子:「为何逼我亲人分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我!我究竟何时得罪了你!!」 第18页 青蝉双目通红,抖的不能自抑。可对着青蝉手中的尖刺,女公子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战堂吓出一身冷汗,他赶忙上前扣住青蝉的肩头,稍一错手,她整条胳膊便被卸了力气,烛台砸在案台上,又骨碌碌滚着掉落地面。 战堂扯着青蝉往后退,一直退出五六步远才停住。 屋内一片漆黑,噼过的闪电将每个人都照的异样狰狞。只听到青蝉带着哭腔的声音,喉间哽咽着,还要努力做出无畏的气势,嘶哑地怒吼着:「哪怕你杀了我!有本事你干脆杀了我啊!!」 以女公子的身手她根本伤不到她,可悲的是自己被如此对待,竟然连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平白遭受这些,女公子竟连原因是什么都吝啬于告诉她! 青蝉又悲又恨,脑子里突突直跳,战堂看如今的状况,正想提议由自己先将青蝉带下去,谁知下一刻女公子的声音漠然响起: 「继续。」 ……继续?继续! 战堂真的有点继续不下去了,青蝉努力吞咽着自己的抽泣,不用看都知道她现在抖得失去了人形。他知道她害怕,先前那一股勇气被女公子轻飘飘的「继续」二字击溃,她现在怕是彻底绝望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若还下得了手,他就真不是人了。 但是他为公子卖命,他是不是人,公子不在乎。 战堂在心底嘆了口气,想对青蝉说点什么,却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将她打横抱起,沉默地放在一旁的圆桌上。 青蝉木偶般,任他动作。 这一会雷声却又停了,悉悉索索的布料声是那么明显而惊心。青蝉死咬唇瓣,无言地承受,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味。战堂掰开她的腿,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腿部肌肤,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压抑的哭泣在喉间拼命翻滚。 「我恨你」、「杀了我」、「不要……」战堂听她含含煳煳的哭腔,无比犯难,踟蹰到后来,心一横,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移了个位置,他压着她,这样的角度刚好能够挡住一切。 青蝉在哭,他也硬不起来,女公子的命令却没有收回——战堂铤而走险,全指望女公子不要看出端倪才好。 ……女公子真的有在看吗?同为女子,她难道真的能够看的下去?战堂借着俯身的机会,偷偷用余光往女公子的位置瞥。如果她在看,他势必要表现地真实一点,如果她不看——人呢? 战堂悚然而站,原先坐着女公子的地方,那张椅子上如今空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 战堂惊过之后,大大松了口气。念及现在的情形,尴尬万分,往后退着说道:「姑娘,对不住了……」 青蝉揪紧了手指。 战堂:「公子已经走了,姑娘快把衣裳穿好吧!」 青蝉泪蒙蒙地睁大眼睛,与此同时,外间的大雨倾盆而下。 战堂走在前,青蝉在后,门一开,打前一眼就见在廊下探头探脑的戚恆。戚恆见二人出来,急忙上前,压着嗓子小声问:「怎么回事?」 他本来是走了,但待不住,过不多久就又来了。这个问题是在问战堂,战堂边走边回:「公子已经走了,你送她去休息吧。」 戚恆往屋内睃了一眼,又借着天光看青蝉,怎么看怎么像是遭了场大罪。战堂要走,戚恆知道在青蝉这儿问不出什么,只得缠着战堂:「公子今儿……?」 「姑娘没事,就有些受惊了。」战堂答非所问,拍拍戚恆的肩,走了。 戚恆看青蝉两眼无神,果然是受了惊的模样,嘆了声,也收起了平时的坏腔调,却难免嘀咕:「什么神秘事儿公子连我都瞒……走了,你还愣着干嘛呀?」 青蝉脑子里空茫一片,走往哪个方向,走到哪里了,她一概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戚恆推了门,给她把灯点上,光亮刺地她别过头,这才算是有了点反应。这不是原先待的地方,这儿没有水箱。她看戚恆,戚恆收起火摺子:「有什么问题?」 她不说话,戚恆便自问自答,语气里还没有一点愧疚:「这儿才是给你准备的房间,先前我骗你的,那个水箱……不是给你准备的。」 他说完,看青蝉还是惊魂未定,想了想,解释道:「战堂……就是刚跟你一块儿待在屋子里那人,投入公子麾下之前,曾是举国有名的谦谦君子,可惜遭人诬害,还毁了一幅好皮囊。嗨,我要说的是……反正你不需惧他,除了丑之外,若说整个越府谁最靠谱,非他莫属了。」 青蝉抿紧破唇,唇齿间又一次尝到了血腥的滋味。 戚恆解释完才明白自己多嘴了,不仅多嘴,还傻!青蝉惧谁他会不知道吗?这样的安慰简直是有些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发文一边改存稿,简直改的我肝肠寸断[折磨] ☆、【第十一章 报復】 雨声、雷声不绝于耳,青蝉高度疲累,身体是万分想睡的,可精神却不容许,这是在女公子的地盘上,她不能也不敢就这么睡去。 半睡半醒的青蝉蜷缩着抱住自己,脑海里时而念及曾经的海上生活,时而又浮现女公子这些天来对自己的折磨,两厢交替变换着,青蝉睡出一身冷汗,昏沉沉地睁开眼,天旋地转的,脑袋里重的不行。 她撑起身子,半躺着復又闭上眼,痛苦地揉起太阳穴。揉了两下,手势陡然一僵——刚才睁眼时,视线范围内好像多了点什么,她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一道人影! 第19页 青蝉心跳骤快,眼珠在眼皮底下飞速转动着,犹豫了片刻,她才轻轻的,又一次睁开眼。 果不其然!房间里真的多了一个人!那人就坐在不远处的桌子边,手臂自然搭垂,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 女公子! 青蝉几乎是一跃而起,连鞋也顾不得穿,直接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上。女公子听得动静,侧过头。她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都没有说话,便成功截断了青蝉电光火石间想出的无数个替自己报仇的路子。 以女公子杀蛇那股狠劲儿,青蝉要想报仇,估计自己死了几百次了,女公子却连头髮丝儿都没少一根吧?她只恨目光不能化为刀剑,否则女公子早就被戳的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了! 青蝉不知道女公子深更半夜是犯了什么毛病要跑到这里来,可是她知道女公子若想要自己死,只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青蝉克制着长唿出一口气,摸到床沿,有些自暴自弃的,索性再次上了床。 她背对着女公子的方向躺好,嫌不够,又把被子兜头蒙上——不过就是折磨她,不过就是杀了她,左右不过如此!既然连一个原因都问不到,命运也改不了,她破罐子破摔,反而没啥好怕的了! 死到临头反而不足为惧,青蝉这一躺下,竟然放开心结,就此睡了个昏天暗地!她是被巨大的撞门声惊醒的,女公子已然走了,海棠气势汹汹地踹门进来。 青蝉才坐起,海棠已经冲到床前:「公子昨夜是不是歇在了你这里!?」 髮簪睡脱落了,青蝉黑髮如瀑,领口微敞,眉目间还有未及收起的慵懒睡意。她不搭理海棠,看在海棠眼中便是恃宠而骄,从而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 银牙暗咬的海棠,对着青蝉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贱货!就凭你也配!?」她花朵一般柔美的脸庞迅速扭曲,是她小瞧她了,被她示弱的表象所迷惑,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点能耐,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去了! 青蝉擦掉唇角溢出的鲜血。昨夜的伤口还没长好又被海棠打破,她疼地皱眉,可看海棠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她无所畏惧地回视海棠,海棠举着胳膊眼见着又要打上来,青蝉低笑一声:「是啊,公子是在这里过夜的。」 她有意无意地抚了抚身旁的床位,如果这能让海棠气得跳脚,她真的很乐意。更何况女公子昨夜确实是在这里的,她也没算睁眼说瞎话。 海棠听了暴跳如雷:「贱货!贱货!你这不长眼的骚蹄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着就四处去寻能收拾人的物件,一见之下没能寻着,突然福至心灵,卸了头上的蝴蝶簪,反握在手中朝青蝉刺去! 「你敢!」青蝉这次没让她得逞,她抓住她的手,挺直腰杆睇视她:「你对公子的吩咐阳奉阴违,拿水泡馒头折辱我的那些事,公子已经不跟你计较,你若再敢动我,尽管试试看!」 就是动了女公子也不会把海棠怎么样,青蝉不过虚张声势,海棠听了却额头青筋直跳,再加半分力道,那蝴蝶簪就能刺进青蝉的身体里,可青蝉的这番言论,她无法不忌惮。 这个小贱人果然是有了公子撑腰了么?不然又怎可能短短一夜就变的如此张狂?海棠脸红脖子粗,已经是气得要死恨不得毁天灭地,可偏偏犹存一丝理智,那蝴蝶簪既不甘心退,又进不了分毫。 海棠与青蝉两人正僵持着,戚恆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这是演的哪出?」 他人倚着门,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 海棠不好再纠缠,事实上她早就方寸大乱了。等她甩着手往外走时,戚恆指着青蝉:「紧着拾掇,公子说你身体不适,特意让我寻了大夫来,这会儿就快到了!」 海棠闻言,动作一滞,戚恆沖她挑衅地扬扬眉,她飞也似的奔走了。 戚恆拢着衣袖走到屋子里,看青蝉半边脸肿着,便问:「海棠打你了?」 青蝉看出戚恆和海棠之间不对付,可他俩都是女公子的爪牙,青蝉不认为自己能有与戚恆同仇敌忾的那一天。 戚恆还在观察青蝉的伤势:「下手够重的,真是一天不找人晦气就过不安生的主儿!你道她是怎么进的府?要不是公子,她早被乱棍打死了!」 青蝉没兴趣去关心海棠的血泪史,可戚恆却因此打开了话匣:「公子救她那会我也在场,惨是真惨,刚刚生产完,怀里还抱着个死婴,身下全是血。家丁往她身上盖了蓆子,棍棒就这么招唿下去」,戚恆比划了一下,「不过再惨也是她自找的,不好好守着当丫头的本分,背地里勾引少爷,珠胎暗结了之后还去少夫人跟前耀武扬威——那少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娘家有权有势,本来嫁到这家就是委屈了,海棠这一闹,那少夫人差点揭了少爷一层皮!」 戚恆顿了顿,冷笑:「海棠那个蠢货以为有了孩子就万事大吉了,被抬举着当了个姨奶奶就忘了天高地厚,跟少夫人斗,跟府里年轻貌美的丫鬟斗,哪天不找点事出来她都觉得日子不惬意!殊不知少夫人跟少爷早有了约定,等她生完,孩子留下,大人必须处置啰!可那少夫人自个儿还无所出,断然容不下海棠抢在她前面生下第一个子嗣,所以那个孩子生下来也必然是活不成的。」 第20页 后面的事就显而易见了。海棠飞扬跋扈地过了大半年,一朝倾覆。 戚恆:「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了还是死性不改,这越府除了公子,她看谁都不顺眼,原本府里稍有姿色的侍女也全被她寻了由头赶出去了!阖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她能在公子跟前告状告个遍!」 青蝉:「……」 戚恆说着说着就开始暴躁了:「按公子的性格,海棠这种人早该处理了,竟然一留就留了两年……想不通!」 青蝉听了也没把海棠的事放心里去,海棠是好是歹横竖都跟自己无关。倒是惦记起戚恆说的会有大夫来诊治,青蝉怀疑女公子这回可能是想要下毒坑害自己?毒死是不能够,若女公子要她的性命,她早就死的连渣也不剩了,指不定毒哑毒残,女公子那么恶毒,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戚恆察觉了青蝉的心不在焉,他本来还想再罗列一通海棠的罪状,这会儿也只得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我昨晚看你脸色很差,现在倒还成。」 青蝉立即道:「我没哪里不适,不需要看大夫。」 戚恆摸完鼻子搔后脑:「那什么……我腿有旧疾,逢到阴雨天就犯病,大夫今天上府里来,给我诊完就顺便来瞧瞧你……不用太感激我!」 敢情这还是戚恆自作主张的,跟女公子毫无关系?青蝉确实是没感激他,她十足不领情地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哪里不适,不需要看大夫。」 戚恆:「……」 雨势过了晌午逐渐转小,淅淅沥沥淋下来,就是没有停住的趋势。有一阵子外头鸟鸣甚烈,青蝉从窗口就能看到越府上方聚集了无穷无尽的飞鸟。她仰头对着鸟群发呆,那些飞鸟不知何故又在倏忽间消散了个干净。 傍晚时分戚恆又过来了,瘟头瘟脑地把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在青蝉手边,自己找了张凳子在不远处坐下。 今天的饭菜比之昨日更加丰盛,青蝉早饿了,也没多想,提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等她吃完,戚恆才欲言又止地连嘆几口气。青蝉没有见过他这么不干不脆的样子,不禁要怀疑自己刚才吃下去的饭菜可能有什么问题…… 「海棠死了」,戚恆却压低嗓子,将青蝉的思绪牵扯到另外一个方向,语气十分诡异道:「我跟着战堂去收拾的,只剩了一堆衣服和白骨,皮肉已经被吃光了。」 ……上午还张牙舞爪着想要收拾自己的海棠,这就死掉了?青蝉想要做出漠然的姿态,可依旧难掩震惊。 「满屋子血腥味,皮肉都被飞鸟分食了,只有些零碎的残渣嵌在砖缝里,那情形……亏了战堂见识过大场面,趴在地上把那些残渣一点一点抠出来清理干净了。噢,对了,他还不小心踩爆了一颗眼球」,戚恆越说脸色越难看,说到后来情难自禁,扭头就呕。 他说的话画面感太强,青蝉胃里翻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没跟着他一块儿吐出来。 戚恆呕完,拍着胸口虚弱道:「我什么都吃不下,已经吐过六次了,估计这些天也别想能吃得进去东西。……看你这么好胃口,我真是羡慕。」 青蝉:「……!!」 ☆、【第十二章 又逃】 这人一死,生者选择性的会忽略他们的过失,戚恆也不例外。他上午才把海棠贬的一文不值,这会儿又自打嘴巴了:「其实海棠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事……哪怕是她跟人斗,也只是担心那些人会危及到自己的地位而已吧?她从小没有过过好日子,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然会千方百计地去维持……又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行事乖张一点也不是不能原谅。哎,她虽然是很讨厌没错,但……」 但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绝人寰吧?青蝉默默替他补足了下半句。 「这些年她对公子不可谓不尽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知道她会得到这样的下场,其实还不如当初就被乱棍打死算了,起码……」 起码还有个全尸。青蝉看戚恆,戚恆脸色白白的,突然迎着青蝉的目光:「昨晚上,公子是不是让战堂轻薄你了?」 青蝉没妨他就这么直言不讳地把事情抖出来,戚恆问完,并不去等青蝉的回应,反而是有些怔忪:「贴身伺候了公子两年的海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就得了这样一个归宿,对于我们这些人……哎!」 戚恆说着就起身离去了。 青蝉人情世故虽然并不精通,但戚恆的心情她多少还是能够体会的。同样是给女公子卖命,海棠死的这么惨,唇亡齿寒,他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也是无可厚非。 青蝉惶然地走出屋子,女公子真的能够掌控他人生死,今天是海棠,哪一天又轮到自己呢?青蝉说不尽内心愁苦,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却越发清晰了:一定,一定要逃出去! 老天这一场雨,淋淋漓漓下了三天之久,而后天气就开始转凉了。青蝉这些天在院子里转圈,知道腰子门那守着家丁,一天换四轮,连晚上都不放过,要想从那里出去是绝对不能够的。她又不会飞檐走壁,连一丝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戚恆连着几天都没出现,给青蝉送餐的换成了战堂。战堂和戚恆不同,他每次都是放下就走,绝对不多待,也没有一句废话。 这天,青蝉目送战堂走远,一个计谋就这么浮上心头。 第21页 第二天傍晚,战堂依然是掐着点来给青蝉送餐,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他准备放下托盘就走,然而很快就发现了异常——青蝉不见了! 他转头四处看,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息,他提高音量:「青蝉姑娘?」 没有人回应他。 这个房间里再简单不过,并没有什么犄角旮旯能够藏人。除了床,几条凳子,便是一张圆桌。床幔放下来了,战堂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他停在床前,凝神听了会,心中有了计较,一把撩开床幔,果不其然,里面并没有人。 站在这个方位,整个房间都一目了然。他的视线在这屋内一一扫过,片刻,又折回到圆桌前,桌布坠下来,离地大约一个指长的距离。他俯下身,桌子底下空空如也。 战堂在原地站了会,迈大步出了院子,对那两个守门的家丁道:「人不见了,先别声张,四处找找看。」 家丁顿时慌了,人在自己当值的时候不见,公子追究起来定然没有好果子吃。战堂说的没有错,先别声张,她肯定跑不出去,左右不过是在这府里哪个地方,把人找到再说。 等那两个家丁跑走去寻青蝉了,战堂回过头。今天难得放了晴,到现在还有一些儿霞光,整个院落都笼罩在淡淡的余辉之中。 他抿起唇,笑了,这个笑使他脸上可怖的疤痕都柔化了几分,瞧着竟有些温柔。 青蝉紧张的不行,之前她手脚并用地倒栽在桌面之下,战堂只看桌底,没留意她正凌空挂着,这才被她矇骗了过去。青蝉此刻挂得浑身酸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松手下地,顺势从桌子底下滑出。 人都跑远了,她依然十分谨慎地贴着墙根走,稍有动静就闪在柱子后,就这么战战兢兢地出了院子,青蝉面对外头更大的空间,犯愁了。 这庞大的越府,她一点都不识路,要逃也不知要往哪个方向,还得掩人耳目,着实不是一项简单的事。 青蝉没什么信心能逃脱,都想到被逮住之后恐怕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尝试一番又怎么会甘心呢? 越府大如迷宫,一开始青蝉还分心去记从哪拐的弯,又直行了多少步,可随着路程增长,她全然不知自己如今是在哪个方位了。 所有的建筑与花木摆设都大同小异,走过一个院落还有另外一个在前面等着,走来走去,好像没有尽头了。 这不应该啊,越府哪怕是再大再气派,也终究会有边际,可她走走停停这么久,好像始终都没从后宅里转出去?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一阵阴风颳过,青蝉有些不寒而慄。这时耳边又听到一点人声,她慌忙隐入半人高的花圃中。 「你往屋里,我去那边找找,这里都空置着,小心蛇虫鼠蚁。」 听声音像是战堂,青蝉屏息凝神,脑子里还迴荡着他说的「蛇虫鼠蚁」,果然便有一只肥硕的耗子从她脚面爬过,吱吱叫唤着往另一头奔跑。 青蝉的毛孔都竖起来了!她立即用手封住嘴,以免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声响。 也许是耗子的动静引来了战堂的注意,青蝉听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蓦地提到嗓眼,她半死不活地伏低身子,心里已经连唿了几百遍「要糟」! 「头儿,这边没有,你那里什么情况?」 战堂还在往花圃走,闻言回头:「……没情况。」 前进的脚步就这么戛然而止,青蝉已然吓出满身冷汗。战堂跟那家丁往别处去了,青蝉不太利索地从花圃翻出来,正要走,耳边忽然传来翅膀扑腾的细微声响。 青蝉走了一步,骤然顿住,全身跟被冰水泡了似的,一下子从头冷到脚。她僵着脖子转头,就在她刚才藏身的地方,身后就是一株百年老树。一个黑扑扑的影子立在枝桠间,小小的,暗夜中迸发出两缕幽光。 ……鸟?鸟! 青蝉一口气吊不上来,面色如纸地杵在原地,这回是连走动也不会了。半晌,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终于响起:「怎么不继续了?」 那只鸟怪叫着在青蝉头顶盘旋,青蝉目光跟着它转,就见它落到女公子肩头,歪着脑袋,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是啊,逃跑三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还都败的如此轻易,真是让人涕泪满襟。 女公子挥开那鸟:「整个越府就是一个局,不懂破局,走到死都出不去。」 青蝉哭了,那个走到死都出不去的人不就是自己么?为什么没人提前告诉她!? 女公子:「或者有人带你出去。」 胜利者总要摆出胜利的姿态,那些落井下石的话,尽管说吧!青蝉不怕女公子的奚落,她就怕她又想出什么损招来治自己。 女公子走了,青蝉脚底生根长在原地,对即将到来的磨难忐忑惶恐。女公子走了几步侧过头,冻人的目光由下往上,就这么泼了青蝉满身:「还不走?」 青蝉脑子里嗡的一下:「……」 女公子:「……」 呆若木鸡的青蝉:「……」 女公子:「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青蝉:「!!」 青蝉不知道今夜的女公子又犯了什么毛病,也可能是有阴谋?反正她跟在她后面,七拐八绕的真就出了府。 越府外面就是长街,现在时辰还不晚,天又作美,沿街许多摊贩还未收摊。青蝉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街景,本能的有些兴奋,然而目光一触到前方那抹白色的人影,她立马就蔫了。 第22页 她没忘了自己的处境,女公子要发起狂来,自己能死无葬身之地——而且她今天又逃了,依照以前的惯例,女公子肯定是又要修理她的。虽然不知道女公子为什么带她出了府,可青蝉还没蠢到真以为女公子会放自己自由。 哪怕两人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可就像是有无形的线在牵扯着,青蝉不敢轻举妄动。 一天都没有进过食,又劳心劳力地逃跑了一回,青蝉的肚子早饿了,还不争气地咕咕叫唤着。她走了几步,走不动了,盯着街边的馄饨摊直咽口水。 「姑娘,要来一碗吗?」摊主是一对年老夫妻,看青蝉站在摊前不走,妻子便热忱地招唿她:「我家的馄饨是全城有名的,汤料香的不得了,隔老远就能闻到咧,也不贵,才五文钱而已!」 果然是很香,青蝉使劲嗅了几下鼻子,算是过过瘾了。……且不说她身无分文,就算是有钱,她敢停下来吃馄饨吗?女公子就在前面咧!青蝉想着就去看女公子,说来也巧,女公子就跟背后长眼了似的,冷不丁就回过头来。 青蝉被这一望弄得遍体生寒,哪还敢再贪图馄饨的浓香,忙不迭地跟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itps君的地雷^^ ☆、【第十三章 盟友】 女公子在前,青蝉与她间隔了四五人的距离跟在后,两人出了城区,渐渐往那人迹罕至的小道上行去。 今夜星朗月明,空气也和暖,本来月下踏步算是美事一桩,然而对象换成女公子,这就有点恐怖了。可是青蝉没能耐置喙她,既然女公子不止步,她也就不敢停下来。 人性真是很可怕的,青蝉分明把女公子恨到了骨子里,可就因为女公子手段强势,她被欺了,也只能想到逃跑,却从不去考虑硬碰硬地狠拼一场。而现在,她跟傀儡一样跟在她后头,连逃跑也不去想了,就希望今夜的磨难能快点过去才好。 又走过一段长路,眼前的景色变得开阔起来。女公子登上矮坡,青蝉站在下方仰头观望。漫天星辰光彩璀然,以天幕为背景,女公子一袭白衣,黑髮轻扬,端的是有些引人迷醉的本事。 青蝉不敢迷醉,女公子再美也掩盖不了她兇残的本性。想想自己是怎么离开端木她们的,这一路又吃过多少苦头,再想想海棠的死,月光下的女公子简直就是厉鬼一般的存在! 女公子在上,青蝉在下;女公子负手望苍穹,青蝉埋头踢脚,并且很快就把地上踢出了一个大坑。 直过了有个把时辰,女公子下了矮坡,不发一言地原路返回。青蝉也不敢耽搁,战战兢兢地跟着走了。 女公子回了越府,青蝉再次迈进越府大门,心情顿时沉重的无以復加。她真想掉头就跑,想的抓心挠肝。 家丁们把门关上了,青蝉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女公子本来已经走了,可不知怎么去而復返。青蝉又是沮丧又是忐忑地看着她,女公子比她高,与她说话的时候便倾了一些身体:「为何一直跟着我?」 青蝉茫然了。 女公子:「你不是喜欢逃?方才你有许多机会,为什么不逃?」 青蝉嗫喏:「逃不掉……」 女公子:「这次你可以逃掉的,但你没抓住机会,真是可惜。」 青蝉差点站不稳:「那我我……我现在……」 女公子眸光沉沉盯着她,青蝉的后半截话只得活吞进肚子里。 战堂敛目等女公子走远,这才迎着青蝉上前:「青蝉姑娘,我为你引路。」 青蝉悔的肠子都青了,那脸色要多悲怆有多悲怆。战堂目不斜视的在前方领路,一路无言到了目的地,战堂推开门,示意青蝉进去。 青蝉当前一眼就看到那大水箱——不是说这水箱不是为她准备的?那一次又一次地要把她关进去是怎么回事?不过青蝉很快就释然了,按照女公子的行为做派,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善了,把她关在水箱里都能算是手下留情了吧?由此再看女公子说的那些能够逃跑的话,也不过是另一种打击的手段而已!真是太卑鄙了! 战堂开了网格,也不用他催促,青蝉抱着自戕的态度脑袋朝下载了进去。入水冰凉,她咬紧牙关泅到水底,四脚八叉地摊平了,真有种不如一死的冲动。 战堂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她,也不管她是不是有在听,突然就开口说道:「或许你也有所耳闻,公子能够控制那些飞禽……在这府里守门的家丁往往只是摆设而已,只要公子愿意,谁的行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言下之意是你就别再妄想逃脱了。青蝉浮到与战堂齐平的位置,黑幽幽的眼珠子定定瞧向他。战堂与她对视了一会,转身走了。青蝉抱着胳膊悬浮在水中,想,这样活着,真还不如死掉算了。……可是死了,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些想见的人了。 眼泪徐徐沁出,全数融进了水里。 没过多久,战堂去而復返,还带来了吃的给青蝉。青蝉前一刻想着死,这一刻毫无意外地又被飢饿征服了。她主动浮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水珠子,伸手接过一看,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她吃惊地瞪大眼睛,战堂不解她何以这种表情,便问:「怎么?」 青蝉没顾得上跟他说话,她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浓汤,味道果然十分鲜美!这一口下去,她便一发不可收拾,也不怕烫了,好一阵风捲残云,满满一碗馄饨一忽儿就进了她的肚子。 第23页 战堂看她吃光,收拾完了正要走,青蝉出声喊下他:「……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水下很冷。」 战堂听了一愣,略带歉意道:「关你进来是公子的授意,她并没有吩咐几时能放你出来。」 青蝉失望地潜下水,战堂想宽慰她几句,但女公子的心意难以揣测,说多了反倒给青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讲。 青蝉浮浮沉沉,到了后半夜,水温变得寒冷刺骨。她冻的不行,睡意也被赶跑了,干脆在水下游动翻腾着取暖。 万籁俱静,所以当物体落地的声音响起时,青蝉很警觉地看向屋门处。一道人影飞快地闪进来,几步掠上台阶,摁了开关,那网格还只半开,他便已经往下探身:「青蝉,快上来!跟我走!」 戚恆? 青蝉莫名其妙看着他,走?走去哪里?是女公子又来了什么兴致,需要她半夜三更地去配合吗? 看她不动,戚恆眉眼间全是焦虑:「我们时间不多,你快跟我走,否则永远没机会从这里逃出去!」 青蝉第一反应是戚恆在开玩笑,逃?她逃了三次了,结果是什么他也看见了,还要怎么逃?……等等,他安在臂膀上的是什么?□□? 「越府里有七只夜鸦,我射杀了其中六只,还有一只不知所踪。青蝉,我们必须加快了,不然公子很快就能发现异样!」戚恆说着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只需知道,公子她……根本就不是人!」 青蝉满头雾水,但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出于本能想从女公子手下逃走。她朝戚恆伸出手,戚恆将她拽出水面,没有任何停顿,他拉着她就撒足狂奔! 戚恆识路,几乎都没有阻碍,青蝉胆战心惊地跟着他很快就绕出了越府。她知道戚恆紧张,他拉着她手的力道实在是大,青蝉的手指关节都快变形了。他的紧张感染了她,青蝉先头还是稀里煳涂的,可一旦出了越府大门,她的心头瞬间敞亮! 戚恆为什么要带着自己一起逃?他在女公子手下混的有头有脸,他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女公子不是人她深有感触,可就算她再不是人,戚恆在她身边也那么多年了,总不会因为海棠之死就彻底叛变了吧? 后门处一辆简陋的马车正等着他们,戚恆把青蝉推上车,自己也一跃而上,正要驾马而去,他与青蝉都听到了一声粗噶的鸟叫。 夜鸦! 青蝉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却只见戚恆侧头抬臂瞄准射弩,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那夜鸦栽下墙头,立时毙命! 青蝉手脚绵软地钻进车厢,马车已经开始跑动了,戚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把湿衣裳换了,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 车厢里备着干净衣裳,青蝉抖抖索索拿起一看,还是女式的——戚恆是早有准备吗?可青蝉还是想不通,他逃什么?总不能是因为她吧? 戚恆知道青蝉心存疑虑,所以在弃了马车蹿进街头小巷的时候,他紧紧拉着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我看你可怜,才带你一起逃。我说了,公子她根本就不是人!」 青蝉紧着步伐,随他穿入一处宅院。她以为他们会暂时躲在这里避风头,可戚恆压根就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熟门熟路地走到院外后巷,这里也停着一辆马车,却与之前那辆截然不同,奢华的有些过分了。戚恆走过去,马夫正在车上打盹,他捂住马夫的口鼻,双手使力一拧!青蝉听到了脖子扭断的声音。 戚恆踢下马夫,把他的尸体掩在墙下的茅草中。青蝉眼中全是震惊,戚恆耸耸肩,催她:「还不上来?」 青蝉如今进退维艰,逃是真的想逃,生怕慢了女公子又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可若跟着戚恆一起逃吧,戚恆刚做的事她也看到了……戚恆见她犹豫,也不二话,驾了马车就往前沖,经过青蝉身边的时候,他俯身把她捞上来,顺势将她甩进车内。 「这是城中某个富户的外室,早前与她打过交道。」戚恆半是解释半是开脱:「你以为逃脱是这么容易的事吗?现在可不是你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不然被公子抓住,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不拿人命当回事,看来戚恆在女公子手下,别的没学会,心狠手辣倒是与她如出一辙! 戚恆:「我先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到时天大地大,你要往哪都随你意。」 青蝉不能信他:「你为何要逃?」 戚恆扬鞭,重重抽在了马臀上:「我说了,她不是人!」顿了顿,他回头看她,脸上有种麻木了的恐惧:「她永远都不会老,这么说你懂吗?不仅不会老,她还是不死之身!我们路程还长,这些我都可以慢慢告诉你。」 青蝉倒吸一口冷气……戚恆说的不是人,原来只是字面意思?他在说,女公子,不是,人?那是什么?罗剎?厉鬼?她连打了两个哆嗦,胆都快被戚恆吓裂了。 ☆、【第十四章 途中 上】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路,一直到第二日午后,才在一间茶酒肆稍作休整。期间戚恆弃了车,可能时间不像昨夜那般紧迫,他这回没再杀人越货,而是花费银两挑了匹健壮的枣红骏马。 许是折腾了一宿的缘故,青蝉浑身无力,身上又若隐若现地有了点烧灼的疼痛。她身不由己地靠进戚恆怀里,戚恆低头见她脸色极差,便道:「你病了?」 第24页 青蝉摇头,戚恆扯着缰绳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我们还不能停,你再坚持一下,等天黑透了再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青蝉有气无力道:「你不用可怜我,自己逃命要紧。」 戚恆看怀中的青蝉,眉眼是真的美,只是脸上泛出病态的苍白。他顺了顺气:「……你不用为我担心。」 青蝉确实是在担心他,只不过是担心他对自己别有所图。不是她自我膨胀,连女公子都能不明缘由要抓了她来折磨,保不定戚恆也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青蝉才要开口说话,戚恆却先她一步:「这些天我出府办事,得到了一样东西。有那东西在,无论如何都能保住性命的。……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 青蝉随口道:「是什么?」 戚恆沉默下来。 青蝉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在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戚恆怎么可能告诉她?不过她也并不好奇,眼下有另外一个问题,她更想知道答案。 「……公子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去海上买下我?」 戚恆闻言嗤道:「公子?她才不是什么越府公子!」说话间,眼神阴沉下来:「越家本宅在皇城,尽管去打听,越府从来就没有过她这一号人物!」 青蝉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戚恆却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越府的三老爷原先也住在皇城本宅,后来娶了亲,不足三年便从皇城搬了出来——就是如今的越府。事情得从三老爷娶的夫人说起,夫人貌若天仙,不管是哪个男子,只要见了她,就没有不对她倾心的。十年前夫人在外捡了个奄奄一息的人带进府,同年三老爷就过世了。三老爷一死,府里奴僕全数更换,我就是那时候进的越府。」 「夫人捡回来的人,就是如今的公子。」 「我若再说下去,保不定你会以为我在扯谎,这中间发生的事全都匪夷所思。公子为什么要去海上抓你,她从没有对外人提及,但我猜测,定然与夫人脱不了干系!」 青蝉:「那夫人呢?我从未见过。」 戚恆:「死了,死在关你的那个水箱里——那水箱是公子特意为她准备的。」 青蝉瞠目结舌,胃里开始痉挛,连带着身体也战慄起来。戚恆察觉她的不妥,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于是很自觉地闭了嘴。 入夜之后他们在一间废弃的破庙里歇脚。戚恆分了点干粮给青蝉,青蝉却压根吃不下。先不说这一路奔逃的辛劳让她胃口全消,光是知晓自己先前容身的水箱泡过死人,她就汗毛倒竖,恨不得把八百年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女公子那个变态! 戚恆嚼着冷硬的干馒头,又把随身的水囊递给青蝉:「不吃东西,起码喝点水吧。」 青蝉陡然想起自己曾经喝过水箱里的水,一下子憋不住,挣扎而起,扶着墙根吐了个昏天暗地。 戚恆淡定地继续嚼馒头,嚼来嚼去咽不下,头一偏,干脆也全都吐了出来。 青蝉抚着胸口缓气,又看庙门外黑漆漆的天,问戚恆:「你不觉得我们这一逃,太过顺利了?」她之前逃过三次,对女公子的能力太畏惧了,可这一路走着,什么都没遇上,她反倒不习惯。 戚恆吐完抹抹嘴,还算镇静从容:「她当然会知道你跑了,可未必立即就会猜到是我领着你一起跑……我出门办事,这么算来明天才是回府的日子,她料不到我会提前回去。」 青蝉:「可你连杀七只夜鸦,她的怀疑对象十分有限。」 火光映照下,戚恆的面容有几分阴森:「那又如何?反正她头一个怀疑对象也不会是我。」 青蝉不解。戚恆又扔了个木柴进火堆,底下烧焦的柴火被砸碎,发出「啵」的一声:「战堂对你产生了情意,不忍见你屡受折磨,所以就趁着夜深带你逃了。……你觉得这样的桥段如何?」 想不到戚恆小小年纪居然就有如此城府,青蝉听了难免心惊:「……那你对战堂又做了什么?」 戚恆咧嘴一笑,完了还戏嚯地睃着青蝉:「放心,他没死,我没把握能一招就毙了他,只好给他下点药,然后将他藏在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我只需他混淆视线,给我争取到两日时间就足够了。」 青蝉觉得戚恆太可怕了,这么想着,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这一切你究竟谋划了多久?」 戚恆看她一眼:「从海棠死掉那天就开始了。本来也不会这么快,可谁叫她让我去办那件事?」 青蝉猜测戚恆可能是在替女公子办事期间私吞了她的东西,而那东西对女公子又很重要。他拿着那样东西,就像是有了一道救命符,所以才能如此胆大。 戚恆站起来往外走:「……你去靠着火堆暖和暖和,我上外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这么下去可不行,还没到地方,我们就都该撑不住了。」 戚恆走后,青蝉挪到火堆边。夜里寒气重,本来靠着火堆该是惬意的事儿,可没烤一会儿,那火气仿佛直扑上来,快要将她体内所剩无几的水分都给烤光了。青蝉身上一抽一抽的疼,没法,只得重新捡了个干燥的地方休息,离那火堆远远的。 戚恆回来的时候提了个篮子,因怕里面的粥会冷得快,他还特意在篮子上方盖了层厚布头。见青蝉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他扬着篮子招唿道:「青蝉快来吃!」 第25页 青蝉看他揭了布,从篮子里端出两碗白粥并一碟子小菜,在地上一字排开。青蝉冷眼瞧他忙完,问:「你又杀人了?」 戚恆动作稍滞,隔了会才回说:「没有,这是我管农户讨来的。没什么好的吃食,你将就一下吧。」 青蝉摇头,拒绝了他。 戚恆不知怎么有些生气,干脆把两碗粥都喝光了,那碟小菜几乎没动,也被他全部倒掉。 做完这一切,戚恆和衣在火堆旁歇下。青蝉被关在越府的时候,为自己的前景担忧,然而一朝出了越府,她非但没能轻松,反而更加忧心了。她寻思了很久,盯着戚恆的方向,鼓足勇气道:「餵……你不见了的那几天,是外出给公子办事了?」 「嗯。」戚恆没睡着,鼻息沉沉地回她。 青蝉:「你本来可以在事情办完之后就逃的远远的,为何要冒着危险回越府救我?」 她不相信戚恆,所以在问完之后,紧接着又说道:「不管如何,你带我逃到这里不容易,让我跟着你也只是增加你的负担,不如我们——」 「你说够了没有!?」戚恆一个打挺坐起来,瞪着青蝉的方向哼哧哼哧直喘气:「你拐弯抹角说这些不就是怀疑我么?怎么,你担心我对你心怀不轨?哈!青蝉!你也知道我回越府救你是多兇险的事!你还嫌弃我杀人,你不想想这都是为了谁!?全是为了你!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为了救你那个马夫不用死,那家农户也不用死!!若只有我一个人,我早逃到天边去了!你怪我杀人,你怎么不想如果他们还活着,公子顺着这些线索很快就能找上我们!」 戚恆扯着脖子说的不解气,又从地上跳起来,几步蹿到青蝉跟前,揪着她的衣领愤恨道:「当初在船上你烧的神志不清,扯着我的袖子求我救你!现在我救了你,你却没完没了地质疑我——我也想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拼着丢了性命也要去越府把你救出来!」 青蝉震惊地看着他,他也脸红脖子粗地看着她,她的目光那么无辜,脸色又差,很多话萦绕在心头,戚恆就是说不出口。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对望了半天,戚恆别开脸,虎头蛇尾地甩下一句「没良心」就跑出去了。 青蝉心里五味杂陈,她本来想在这儿就和戚恆分道扬镳的,可是戚恆发这一通牢骚,字字句句还都是为了她好,青蝉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二天上,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极为尴尬,同坐一骑也变成了煎熬。不知是山路确实崎岖,还是戚恆故意耍心眼,马上颠地厉害。青蝉先还能坐直,后来坚持不住,身体不住往前扑。戚恆单手护住她,别别扭扭地将她安在自己怀里。青蝉要挣扎,戚恆在她耳边道:「别动!你不仁但我不是那不义之徒,我说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就一定说话算话,到时你再走也不迟。」 青蝉没吭声,半晌,戚恆又道:「昨夜我发脾气是我不对,我犯浑,我向你赔不是,你别往心里去。你怀疑我我能理解,我只是……只是……」 青蝉:「谢谢你。」 「……」戚恆抿起唇,有些要笑,忍住了,转头清了几声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一不更啦 感谢mitps、步可言、老鱼投的雷^^ 在此申明:小雷怡情,大雷伤身,超过火箭炮的雷种团团不接受昂[鞠躬] ☆、【第十五章 途中 下】 策马狂奔了整一天,傍晚,戚恆放马到河边喝水。青蝉坐在树底下,连动一动手指都嫌累。戚恆拔了根草攥在手里,一会儿打两下空气,一会儿又叼进嘴巴里,磨磨蹭蹭挨到青蝉身边,他撑着膝盖俯身看她:「我看河里有鱼,一会儿我逮两条上来,鱼汤是不能够做,但烤鱼我倒会,你要不要尝尝?」 青蝉闭着眼睛嗯了声,她难受,和当初上岸时一样,四肢百骸都要烧着了。 戚恆看她情形不对,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也不烫。他认为她是累了,又担惊受怕才会这样的缘故。当下不再耽搁,吐了草,扎起袍子撸起裤管褪了鞋,淌到河中央,取了支箭出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 青蝉倚着树干,翕眼看到夕阳下的戚恆,正高高举着手,一动不动立在河中,就像一个最最普通的少年郎。她又阖上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戚恆抓了鱼,还从河底摸到个破瓦罐。把火升了,将处理好的鱼架在火上烤。一边又把瓦罐洗干净,盛了水,搁在火上烧。 青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戚恆坐在不远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青蝉站起来,一件外袍随着她的动作滑到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戚恆的衣裳。她忙把衣裳拾起,走过去还给他,小奶猫一样的声气:「谢谢。」 戚恆唔了声,拿手去摸一旁的瓦罐,嘴上道:「醒了?先喝点水吧,已经放温了,不烫。」 对着他递来的破瓦罐,青蝉没接,戚恆忙道:「干净的,我没喝过!就喝起时小心划嘴。」 青蝉看他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便没再拒绝。戚恆立马又去弄烤鱼:「我已经吃过啦,这是给你的,一会儿要全吃光了知道吗?你看你现在都快没人形了!」 他的好意青蝉都领了,拿水温了胃,又开始吃鱼。戚恆看着她吃,见她快吃完了,又问:「够不够?」 青蝉点头,戚恆指着旁边那条河,说:「你别跟我客气,我抓鱼可厉害了,你要还饿,我再下水给你抓去。」 第26页 青蝉:「够了,我饱了。」 戚恆搔搔后脑勺,神情间半是扭捏:「……我没问过你,等以后安全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青蝉捧着剩下的鱼,一时忘了下嘴。戚恆说中了她的心事,她要去哪里?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她要去哪里找端木她们? 戚恆:「你还想回船上吗?」 青蝉放下鱼,吶吶的:「我想跟她们在一起。」 「以前你那宸娘不让你们多跟外界接触,这次你好歹在尘世走了一遭,难道还会不明白你们以前过的日子是不正常的吗?她靠你们出卖肉体生活,你竟然还要回去走这条老路!?」戚恆说的大声,青蝉被他吼的一愣:「……那要做什么?」 戚恆撇着嘴皮道:「这世间多种活法,总要趁着年轻多走走,多转转……等走不动了,就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再找个伴儿,栽点菜,养几只猫猫狗狗……不是也很不错吗?」 青蝉问他:「这就是你以后的打算吗?」 戚恆看着她,直勾勾看了半晌,把头一昂:「哼!算了!」 青蝉:「……」 两人相顾无言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戚恆憋不住,拍拍屁股走了。青蝉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惹他不快,但她已经够难熬的了,身上分分秒秒都在痛,只是强忍着一直没说罢了,可没多余的能耐再去揣摩戚恆的心思了。 戚恆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几个黄黄的果子,丢了两个到青蝉脚边,青蝉捡起一个闻闻,在衣袖上擦过之后就往嘴里送。 戚恆嘀咕:「吃起东西来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青蝉没吃过这种香脆多汁的果子,正一口接一口啃着,冷不丁听戚恆来了这么一句,羞愧地低下了头。是啊,如果不是戚恆她根本逃不到这里,戚恆不仅带着她逃,还照顾她,真是让青蝉无以为报。……不过戚恆的这话,倒让青蝉想起了在越府时的他,说起话来也总是这么刻薄。 ……越府,青蝉想起女公子,不会老也不会死? 青蝉苦着脸又咬了口果子,不会老不会死……不会老?她眼皮一跳,长到这么大,印象里宸娘似乎也一直都是同一个模样,岁月从来没在她脸上刻下任何印记! 她瞪大眼睛,被自己这个发现吓住了。难道宸娘与女公子之间又有什么渊源?可按戚恆的说辞,女公子找上自己,全是因为越府三夫人的缘故? 青蝉内心惊涛骇浪,戚恆看她呆头呆脑的果子也不吃了,忍不住又叨叨:「脸皮倒薄,我还没说什么呢……」 「你……说公子抓我,可能是越府三夫人的原因?」 戚恆仰身躺下,翘起腿,「咔嘣」一口,将果子咬出了个缺口,就晾着青蝉,没答她。 过了会,青蝉:「……戚恆?」 戚恆本还想拿捏会,可斜眼看青蝉怯怯的模样,又忍不住:「是啊,我是这么猜测的。」 青蝉:「那我和夫人会有什么关联?我从小生活在海上,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那夫人的事啊?」 戚恆几口把果子吃光,吐了果核,復又坐起,还往青蝉身边靠了靠:「我不是说了么,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我的猜测可不是随口胡诌的。」 他可能是想吊青蝉的胃口,青蝉有求于人,只得满足他:「那你为什么要这么猜?」 戚恆正了正神色:「十年前,夫人把公子捡回府时候的情形我不清楚,那时候三老爷还未过世,府里都是他从皇城带出来的老人在伺候。三老爷过世后,我进越府的头四年,根本就不知道府里还有公子这么个人的存在。」随着述说,戚恆也陷入了回忆当中,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待的那个院子外面起了不同寻常的响动。我以为府里进了贼,轻手轻脚摸到门边往外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青蝉干巴巴道:「什、什么?」 「我看到了……我看到的那个根本就不能算做是人,那是一具能够移动的骷髅,一具裹着沾满血污的破烂布条的骷髅!你能想像吗?一具白森森的骷髅在月夜下跑?」戚恆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天晚上,又一次见到了那副场景:「……当时我就吓死了!大气都不敢出,恨自己看什么不好,却偏偏看到了这个?但这还不是重点,之后看到的才真是让我恨不得没长这双眼!」 青蝉脸色本来就苍白,这会儿简直白的发青了,说话的时候还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你又、看到了什么?」 「那具骷髅没跑多远就被一根鞭子抽中摔倒了,而握着那根鞭子的人……是夫人」,事隔多年戚恆还是心有余悸:「一向温婉、待人随和的夫人张狂地笑着,还一脚踏在骷髅的后脖处,使劲踩、碾,那骷髅的脑袋跟脖子就这么分了家!夫人提起骷髅的头,道:『姜无忧,你逃啊?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你这么不可一世,也有被蝼蚁一般的我踩在脚底下的一天吗?』」 戚恆模仿夫人的语气说着,阴恻恻的,让人嵴背发寒。 「那晚的夫人就像厉鬼……不,比厉鬼还要恐怖千百倍!她拆下了那骷髅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戚恆说到这里缓了缓,幽幽道:「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就当做一场噩梦,可谁知,半年之后我再次看到了那具骷髅,又在逃跑,依旧被夫人抓住,浑身白骨一截一截被拗断……咔擦、咔擦……」 第27页 夜沉如水,不远处的马儿打了两个响鼻,青蝉被它弄出的动静吓的浑身一激灵,戚恆更夸张,直接跳了起来! 青蝉:「……」 虚惊一场,戚恆故作镇定地重新坐下:「……咳,我无法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变成骷髅之后还能行走,在骨头都被拆碎之后还能拼凑了站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之后我有意要找那具骷髅,便留了心眼观察夫人行踪,这才知道越府地下有一间不见天日的牢笼,公子就被夫人关在那里面。日落之后她剜尽她浑身皮肉,最后一刀刺入心脏结果她性命;而逢到日出,公子又会死而復生。就这样每一天都被凌迟而死再復活,日復一日重复这种痛苦的折磨,整整持续了六年。」 青蝉无意识地喃喃道:「六年?」对比女公子所受的折磨,那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就真的是不痛不痒了。 「六年,我不知道她究竟逃跑了多少次,但是最后一次,她成功了。不仅逃了出来,还反擒了夫人,直到将她折磨至死。」 戚恆说到这里就停了,青蝉没忘了自己的初衷,可一直到最末她都没从这里面分析出夫人与自己可能存在的关联。 戚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过这种经歷的公子,在她手下的每一天都得如履薄冰,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就踏进了她的死区。……就像海棠,死的不明不白。」 青蝉点头,戚恆又道:「你看,公子被夫人囚禁了六年,她出来之后要做的事是什么?当然是报仇!可是夫人死了,她的怨气却还没有消散,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青蝉试探道:「那就把与夫人亲厚的人全都揪出来替她还债?」难怪女公子当初直言不讳地说抓她来就是为了折磨她。 戚恆看她:「你还不算笨。」 青蝉:「可是我与那夫人并没有任何关系啊?」 戚恆:「我也奇怪,实话说吧,公子对你用的那些手段实在不值一提。你没见过她是怎么折磨夫人的,哪怕让你承受一次,你都要后悔投胎到这人世间!」 青蝉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她们之间不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戚恆耸肩,把头枕到脑后躺下了,看着夜空:「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君!评论君你怎么了评论君?你怎么让收藏君给踩到头上去了??? 感谢mitps君扔的弹^^ ☆、【第十六章 逃不掉】 连着赶了五天路,在远远望见前方巍峨的城门时,戚恆发自心底地长出了一口气:「青蝉,你看,我们到了。」 青蝉歪躺在车厢里,透过被风掀开的帘布,虚弱疲惫地往外瞧了一眼。她已经经受不住剧烈颠簸的马背,戚恆只好又找来一辆马车,车厢里舖了厚厚的软垫,只图青蝉能够休息地舒服一点。 这两天里她的情况格外糟糕,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戚恆也看出这不该是劳累与害怕产生的后果,她像是得了什么重疾,正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眼窝深陷地仿佛弥留之人。 戚恆安慰她:「我先带你去皇城,那里有许多高明的大夫,你的病很快就能治好的。又是顺路,并不耽搁脚程的,你放宽了心,好好休息着。」 青蝉道了谢,然而声音嗡嗡的,很没精神气儿。 城门在望,戚恆振奋地加快了速度。顺利进了城,他片刻不停地往城西赶。他心中似乎早有计较,沿路并不停顿,也无需问路,直奔目的地而去。 青蝉歇在车厢里,听着滚滚车轮声,挣扎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揭开自己的衣袖,往里面瞧了一眼,又立刻将衣袖合拢了。 马车快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停下来。戚恆转身去搀青蝉下车,青蝉歪歪斜斜地躺着,可能是怕冷,用厚毡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我有亲人住这里,今晚我们就在他家歇下。」戚恆把她半抱着弄下马车,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可能不久又会有一场大雨。 这是间朴素的小院,围院四周种了树,还有许多说不出名的花花草草,地方虽然不大,收拾的却井井有条。 青蝉浑身重量都压在了戚恆身上,戚恆把她扶进屋,一时不见主人,他也不显侷促,自然的好像是在自己家一般。 青蝉才走这几步,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她瘫坐在椅子上唿唿直喘气。戚恆见她短短几天鲜嫩的面庞就变成如此模样,大为不忍:「阿翁可能在里间休憩,你先坐着,等我去寻了他来,即刻就去为你请大夫。」 戚恆进去了,青蝉脑袋往后栽,就见外面的天幕越压越低,天色越来越暗,大风卷着沙砾猖狂而过,树桠剧烈晃动着,连门窗都被震撼了,不时发出「砰砰」的声响。 青蝉隐约听到了戚恆的说话声,但随着脚步的临近,那声音又消失了。她循着脚步声望去,戚恆一马当先出来了,随后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跟在他后头也走了出来。 「阿翁,这就是青蝉。」戚恆向那老者指了指青蝉,又对青蝉道:「青蝉,这是我阿翁。」 那老者走近将青蝉从头打量到脚,末了兴奋地对戚恆点点头。戚恆赧然道:「青蝉,我阿翁他不会说话,但是他很高兴我能把你带到这里来。」说着,他又转向老者:「阿翁,青蝉她病了,我要去给她请大夫。」 第28页 戚恆作势要走,阿翁伸手拉住他。他朝戚恆摇头,戚恆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外面突然便暴雨如注,雨势来的兇勐,天地连贯一线,那水跟泼下来似的,没边没际到处都是。 戚恆犯难地皱起了眉头,青蝉便道:「不急……等雨停。」 阿翁将戚恆引到一边,打着手势在说什么,戚恆看着,有些惊喜道:「真的吗?」 阿翁点头。 戚恆立即对青蝉道:「我阿翁说这附近有位名医,医术很了不得,等下我就去为你请医。」 青蝉自然没有意见。这些天对戚恆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多到她自己都觉得厌烦。他一路照顾她,青蝉肩上的压力是与日俱增,受人太多恩惠,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了。 雨势滂沱,估计一时三刻的是停不下来了。屋内昏暗,阿翁点上灯,拉着戚恆比划,戚恆挡着青蝉的视线,青蝉只知道他们在交流,可阿翁做的什么手势她是一概看不见的。戚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发出一点疑问或者贊同的音节,其他大部分时候也是在做手语——屋内虽然是有三个人,但安静的好像并没有人在似的。 青蝉倦乏地阖上眼,天地间除了雨声便是风声,狂风咆哮,没头没脑地四处横扫着,打着旋儿的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一丝不易察觉的鸟鸣声响起。 青蝉听见了,豁然睁眼。 戚恆正巧分神看过来,见她神色慌张,正欲上前探问,又是一声鸟鸣响起,青蝉原本萎靡的腰背瞬间挺直,也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恐惧地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戚恆的脸色也变了,却只道:「别疑神疑鬼的,世间飞鸟千千万,随时随处都会有,并不一定是她。」 青蝉闻言心下稍定,可立刻又察觉不妥:「可是这么大的雨……」 「可能是跑到檐下避雨来了。」戚恆说着走到门边,朝外看了看,这一会儿功夫外面已经黑透了,他闭门上栓,又四处关窗:「你看,什么都没有,快别自己吓自己了!」 他话音刚刚落地,便有一道劲风颳开大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烛光「嗖」的灭了,屋内顿时变得比外面还要黑。 三个人三双眼齐刷刷地盯紧大门方向,门外狂风骤雨,漆黑的门洞没有哪一刻比如今还要阴森可怕。 青蝉心如擂鼓,不知道屏息等了多久,外面并没有出现任何可怕的人或物。 三人松了气,戚恆晃着发僵的脖子摸到烛台,拿火摺子重新点了灯,又给它套上护罩。戚恆去关门,青蝉的目光则盯在烛火上,烛火在侵袭入屋的冷风中摇摇欲灭,那苟延残喘的光芒虽然微弱,但总是聊胜于无,多少给了人一些勇气。 ——烛火又一次被熄灭!光芒灭掉的一瞬间,青蝉的心又提到嗓眼,身上冷汗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她知道这次肯定是出事了,不然走到门边的戚恆不会连连后退!……他看到了什么? 沉黑的雨幕中,一抹白色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那人执着伞,伞面半遮脸,负手缓步而来。她好像生来就有这种本事,并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冰冷的气息自然而然就能镇住全场。 阿翁显然也对女公子有所听闻,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恐惧并不比青蝉或者戚恆少多少。 女公子每往前迈出一步,便好像有「咚」的一声在青蝉心头敲响,直至女公子走到廊下收伞了,青蝉已经因为过度惊吓,几乎要晕厥过去。 都已经这样了还是逃不掉吗?永远都逃不掉了了吗? 女公子却不去考虑自己的出现对屋内的人意味着什么,她站在门外,只是一个白色的轮廓,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所以也无从猜测她此时的心情。 ——但还要怎么猜呢?戚恆私吞了她的东西,又杀光夜鸦带着青蝉一起逃了,她的心情想必也不会愉快。 可谁知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并不是针对青蝉或者戚恆,而是:「陈奎,这么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 陈奎?谁? 戚恆的阿翁往后退了一步。 女公子平静道:「当初在毓含珍手下,你为了保命毒哑自己,她这才留你一条生路,倒不知你还有胆量在越府布这么一颗棋。」 戚恆护到阿翁跟前:「这事与我阿翁无关,有什么沖我来,你……你不要为难他!」 「无关?」女公子冷斥:「亏你说得出『无关』二字!」 女公子迈进门,在上首坐了,戚恆却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辟水香我藏起来了,你若杀了我们,就什么也别想得到!」 女公子慢条斯理地把烛火点亮了,才道:「然后?」 戚恆转身:「我可以把它给你,你放我们三人走。」 屋里重现光明,女公子的目光自三人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形销骨立的青蝉身上时额外停了停,又很快移开。 戚恆忐忑地等着答覆,女公子不疾不徐道:「你跑了这么多天,还没想通?」 戚恆一怔,勐然拔高音量道:「那辟水香是假的!?」 阿翁之前还算镇定,听到这里就和戚恆一起慌了,戚恆惊惧地盯着上座:「这不可能!早年你逼问夫人的时候我就听见过!你一定是在诈我!」 女公子:「首先,毓含珍嘴里没一句真话,其次,这几年你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第29页 无边无际的冷意漫上心头,戚恆知道今晚这劫恐怕躲不过,可他还是掐紧手心不让自己的畏惧表现地太过明显:「你是故意的?你定然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去取辟水香!」 难怪她轻易就找上了门来,她一早就料到了自己会这么做!她故意设下这个圈套让自己钻! 女公子听着戚恆急促的唿吸,神色漠然道:「要捏死你们两个易如反掌,委实不需多费我什么唇舌……只不过,你」,这一个「你」字让青蝉不自觉地往椅背处缩了缩,「他们演了这一齣好戏给你看,我若把它半途掐断,未免也太扫兴。」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bg味略重,所以有反转 感谢456407君投的雷^^ ☆、【第十七章 杀戮】 青蝉能猜到「辟水香」应该就是戚恆先前说的那个能保命的东西,可是她猜不着女公子说的戚恆在演戏是什么意思。她如坠云雾,又听女公子问她:「你与他无缘无故,他就这么带着你逃,难道你都不怀疑?」 是有怀疑没有错,可…… 「还是他这一路对你嘘寒问暖,你就认定他是个好人?」 青蝉:「……」 「让我猜猜,他一定还说过很多关于我的事,让你深感能从我这里逃脱,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居然全中!青蝉怂的不能再怂,可逃了又如何,还不是又被她给抓到了? 戚恆激愤道:「难道从你手里逃脱不是好事吗?你连人都不是,谁敢日日伴着你,更别说你还一直在折磨她!」 「我连人都不是?」女公子危险地眯起眼眸,忽然冷笑一声,离了座,走到青蝉面前,一把提起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不是人所以要逃,那么她呢?她也不是人,你怎么会敢冒丢了脑袋的风险把她一路带到这!?嗯?」 袖口的衣料下滑,青蝉□□的胳膊暴露人前。只见原本应该白皙光洁的胳膊上龟裂密闭,有些裂纹里甚至渗出带着血丝的黄色粘液!那些龟裂排布有序,乍一眼看去,就像是某种生物的鳞片! 女公子操起一旁的杯子把里面剩下的茶水泼在龟裂处,眨眼功夫,被茶水淋湿的地方慢慢自愈,直至恢復如初。 青蝉尖叫一声,脑子嘭的炸开了,女公子甩了她的手,朝戚恆逼近:「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随着女公子的质问,屋外的鸟鸣声骤然加剧,戚恆闻着胆寒,几次忍不住要避开女公子的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公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你手里的辟水香是假的,对我而言一点价值都没有,你们两个就要死了,也没机会带着她找地方炼你们的不老药!」 ……不老药?青蝉抚着手腕惶恐地看着女公子,她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全都听不懂?她只是得病了而已,活了十六年她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会不知道吗?由得女公子信口雌黄! 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在叫嚣,那你怎么解释刚才的事?是啊,开裂的皮肤为什么就这么好了?这些天她一直在痛,痛到后来就是皮肤开裂,不仅是胳膊,这样的龟裂遍布全身!她不懂自己身体的变化,一直瞒着也没跟戚恆说,如今那种龟裂已经有往脸上蔓延的趋势了。当女公子那点儿茶水淋上来的时候,沾过水的皮肤上疼痛就消减了,这实在太过诡异! 「我没有想炼不老药!你少血口喷人!我只是看不惯你折磨她,才带她一起逃的!」戚恆焦躁地看着青蝉:「青蝉,你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女公子挑眉:「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知道她的底细了。」 戚恆一时语塞,半晌才泄气道:「是!我知道,那又如何?」 女公子转向青蝉,看她一副惊慌失措的可怜模样,嘆道:「我倒是信他不想害你,甚至可能还会好好对待你,不然也不至于死到临头了还要惺惺作态——可惜他的最终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占有你,一次又一次,直到你怀胎为止。」 女公子视线下移,落到青蝉的肚子上:「不过这胎保不住,从你身体里流出来的东西,就是炼不老药最求而不得的药引子!」 青蝉双肩抖动,她现在怕的已经不是被女公子抓回去继续折磨了,女公子与戚恆的对话太超过她的承受范围,她怕的是要怎么去面对这个陌生的自己! 「……我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而她本人却对自己一无所知?青蝉没指望女公子能给自己答疑解惑,她是冲着戚恆发问的,可戚恆面色败灰,迟迟不肯说话。 汹涌而至的鸟鸣已经彻底压过风雨声,无数飞鸟在屋顶上空盘旋,有些已经蹙着身体挤进屋檐,睁着冰凉的眼睛,阴森森注视着屋内的人。 「青蝉」,戚恆回头看外面遮天蔽日的飞鸟,联想起海棠的死状,他那颗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不是她说的这样,你信我……这一路我都待你不薄,对你也从没有非分之想!」 他还想解释,陈奎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不论青蝉相不相信,今晚都没有他们的活路了。 戚恆沉下脸。 「还是不肯承认么?」也没见女公子有什么特殊的口令,她只是动了动手指,那些飞鸟迫不及待地挤进屋里来,数量之多几乎要把整个空间都塞满了! 第30页 在振聋发聩的鸟叫声中,陈奎开口了:「姜无忧,我在越府当差四十载,眼见着老爷与夫人长生不老,说不眼馋是假的!后来你进府,夫人害死老爷的事我都清楚,为了保命我先夫人一步下手,毒哑了自己——我发誓会守口如瓶,可既然让我知道了这样逆天的宝贝,我怎么捨得与它失之交臂!?阿恆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可怜孩子,只念着我对他有一丝恩惠,他便千方百计地想要报答我……他进府是我的主意,他做的这一切也都是因为我贪心不足,求你……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他的嗓子被□□毁了,又十多年没有发声,声音简直比钝刀锯木还要难听刺耳。一只飞鹰闻声朝他扑过去,展开翅膀攻击他的面门,陈奎惨叫一声,脸上已然被鹰爪给抓破了。他捂着流血的左脸:「姜无忧!你要我怎么死都可以,但求你放过阿恆!」 「阿翁!」戚恆抢步上前助他挥开那鹰,心痛至极,又恨又怒道:「阿翁!不用低声下气地求她!你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为你开出一条血路!」 他身上的□□一直没有拆下来,这时他歪过头,箭矢瞄向女公子。女公子却压根没把这点威胁放心里去,她兀自走到门边,又波澜不惊地指向青蝉:「过来。」 戚恆立即转了个角度,箭矢锁定青蝉:「不许过去!」 戚恆的手指扣在□□开关处,被他瞄准的青蝉满脸愕然。戚恆的嘴角抿出毅然的弧度,与青蝉僵持了一会儿,他对女公子道:「一命换一命!否则我就杀了她!这样我们谁也别想得到不老药!」 青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要杀我?」 鲜血顺着陈奎的指缝流出来,戚恆狠下心道:「我本来带你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不老药,难不成你还以为有别的什么?眼下药求不成,青蝉你也别怪我,人总是保命最要紧!」 陈奎果断从戚恆腰间抽出两支备箭,牢握在手,下盘扎稳,如临大敌地盯着四周飞鸟,压嗓道:「阿恆,有机会你就逃,不用管我!」 戚恆脸色一悲,不再与青蝉废话,扬声道:「辟水香是假的,青蝉也在这里,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损失!现在我用青蝉换我阿翁一命,这样的买卖你干是不干?」 女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一沉默,戚恆就没底了,又不能贸然追问。女公子提起之前放下的雨伞,她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摩挲了一会儿光滑的木质伞柄,她终于开口了:「可惜你还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戚恆脸色更加难看——她就这么看轻他!她就这么笃定在她眼皮子底下自己伤不到青蝉?竟然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青蝉的死活? 戚恆希望落了空,就听女公子又道:「青蝉,他们两个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生是死,由你决定好了。」 …… 在戚恆拿箭指向青蝉之前,若公子说了这话,他对青蝉做出何种决定还是很有信心的,然而现在……真是卑鄙!挑这种时刻让青蝉做选择!不过女公子这话至少也透露了一个讯息:她大约是不会让青蝉有事的。 青蝉没有表态,戚恆却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他不能再耗下去,在这么多觊觎自己皮肉的飞鸟的包围下,时间拖越久,人越容易崩溃。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既然公子还顾及青蝉,戚恆干脆弃了弩,徒手去抓她,想制在手里再行一轮谈判。可是他一动,女公子也动了,她手中的伞化为一道白光,戚恆还未碰到青蝉,白光已至,带着千钧重力击在他的肩膀处,青蝉听到断骨之声,戚恆的手应声垂落,他的身体也被这一击的余力摔出老远! 「阿恆!!」陈奎忙去查看他的伤势,戚恆侧头吐出鲜血,眼睁睁看青蝉从椅子上起来,一步一步朝公子走去。 离自己越来越远。 青蝉走到女公子身边,回头看屋内的戚恆与阿翁。他们都受了伤,又被飞鸟虎视眈眈地包围着,境况十分惨烈。她怕冷似的抱紧自己,转向女公子,哆嗦道:「你刚才说让我决定……我——」 重点还没说到,青蝉就被女公子扯着胳膊甩进了大雨里!青蝉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趴了下去,屋门随即也被关上了! 大雨迷濛了青蝉的双眸,她盯住门缝下漏出的那点光芒,屋内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有戚恆的,也有陈奎的,夹杂在兴奋的鸟鸣中,吓得她毛骨悚然。她努力爬起来,衣裳被雨水浇透了,又沾了满身泥,实在落魄狼狈的很。 青蝉跌跌撞撞往女公子走:「……你不要这样……」 女公子冷冷道:「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june君、魈楼吹彻君、饿了君的赏,[鞠躬] ☆、【第十八章 道别】 雨停了,有水从屋檐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秋意浓重,寒气丝丝地往人骨头缝里钻。青蝉跟在女公子后头,被冷风一吹,冻得她牙关直颤。 在陈奎的院子里,她求过女公子,也拼命去推过屋门,可是女公子无动于衷,屋门也黏上了似的凭她踢的震天响就是纹丝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那边只剩下鸟叫,还有皮肉分离的撕扯声。 青蝉当即就把胃里的酸水都给呕了出来。 女公子却已经司空见惯,她淡定地从头听到尾,末了转身就走。青蝉知道里面的杀戮结束了,女公子假惺惺地说让她来决定,却压根没有给她决定的机会。屋门松动了一下,青蝉没有勇气进去查看,光是隔着门板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气,里面的情况无疑比修罗地狱还要惨烈。 第31页 青蝉想不通,女公子为什么非要杀掉他们不可?陈奎与戚恆固然有过错,甚至戚恆这一路的欺骗也让青蝉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心险恶,可毕竟没有给她带来实质的伤害,恨他容易,但要恨他恨不得他死而后快,这多少还是有些困难——哪怕戚恆拿□□指着她,说要杀她,那也是为了让女公子放他们一条生路而已吧?他未必真会杀自己。 青蝉堵得慌,心里一直在抖,倒不全然是因为害怕。连自己本身并非是人这种事情都会发生,女公子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她若只知道害怕,那什么都不用干,光害怕都来不及了。 她就是认为让他们得到教训也就算了,死并不是解决事情的唯一途径,退一万步来讲,杀了戚恆又如何?女公子的目的与戚恆并没有不同,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任何改变。 而且戚恆……这么多□□夕相对,哪怕戚恆另怀目的,可对她真不能算坏,刚才还活生生的,说要给她请大夫,现在就只剩一堆白骨了……说不难受是假的。 长街两边华灯初上,不愧是皇城,入了夜也总是比其他地方来的热闹。女公子融入人流,她高洁不染,貌相出众,不停有路人为她驻足,外人怎么瞧都不会知道她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不,连人都不是! 女公子带青蝉去了一家客栈,客房里沐浴的香桶已经备好,水面热气裊裊,正适宜泡澡。女公子择凳而坐,用眼神示意青蝉走去木桶边。 可是青蝉没有动。 女公子言简意赅道:「脱。」 青蝉:「……」 女公子也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她侧身往薰香炉里扔了个什么东西,回过头来却发现青蝉正仇恨地瞪着自己。 女公子:「……」 眼前注满热水的木桶对青蝉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在女公子面前主动剥光自己,这点羞耻心她还是有的,特别女公子还是自己的仇人! 女公子:「我能夜视。」 青蝉开始没领会过来这四个字所传达的意思,可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让战堂侵犯自己,如果她能夜视,那么自己早在那晚可能就已经被她看光了。 …… 青蝉背过身,悲恨交加。她走到木桶边,忍着泪意问女公子:「你已经不老不死,还需要我做什么?」她抽了抽鼻子:「还是我与越夫人有关联,让你不能放过我?」 女公子「嗯」了声,却无意多说其他。 青蝉颤抖地解开腰间束带,湿衣黏在身上不太好脱,她磨蹭了好半晌,脱下来了,又不肯放手,抱在怀里掩住胸。 房间内烛光和暖,青蝉瑟瑟战慄着:「……你要怎么处置我?」 没有等来女公子的回覆,却有一线冰凉的气息洒到青蝉赤裸的后背上。青蝉一惊,才要转身,女公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动。」 她是什么时候靠这么近的!? 女公子的指尖落在青蝉的背上,沿着皮肤纹理慢慢下划。青蝉淋了场大雨,身上的龟裂已经痊癒,如今的肌肤白皙细腻,泛出瓷器般莹润的光泽——真是一点伤痕都找不到了。 青蝉被摸得提心弔胆,好在女公子很快就收了手,也没多说什么,开门就走了。青蝉原地踌躇了片刻就默默爬进木桶,又怕女公子随时会破门而入,她洗得潦草敷衍。洗完出来,见床上有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裳,她也没客气,拿起来就穿上了。 青蝉坐着擦拭头髮,想女公子曾经把自己浸在海里,又踹进溪流,回了越府干脆就把自己关进了水箱,她做的这一切,如今看来,说是单纯的折磨显然不太合适——但是让海鸟把自己啄的面目全非,就完全是在残害了! 空气里有一股特殊的气味,青蝉使劲嗅着,脑子里昏昏沉沉开始犯困。那是一种……大海的气味?青蝉躺在床上,感觉身下的床铺正在摇啊摇,她好像回到了海里,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温柔地包围着她,她在水下灵活穿梭,很安心,很快乐。 不知道熟睡了多久,忽然有粘稠温热的液体滴到她脸上。青蝉半梦半醒间抬手擦了,可过不了多久,又有液体滴上来。 青蝉察觉不对,意识陡然清醒,立刻睁开双眼半撑着坐了起来。 一个人影立在她床边,浑身上下都被黑色斗篷所遮盖。青蝉惊疑不定地抬手擦脸,擦完一看,满手鲜血! 「我吵醒你了……」对方见她醒来,往后退,但是动作怪异,半弯着腰一步一步走得颇为费力,行动间还传来竭力压抑的呻吟声。 青蝉寻思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戚恆?戚恆!他没死?可是他的声音怎么会比阿翁的还要刺耳,不关风似的,嘶哑的厉害,而且他一直都在抖? 青蝉赶紧下地,然而一脚踏出就停住了,地上一排暗红的脚印,她再看戚恆,他身上的黑色斗篷早被鲜血染透了。 他肯定伤的很重,青蝉顿了顿,说道:「……你逃出来了,你阿翁呢?」 对于青蝉能认出自己,戚恆并不意外,听她提起阿翁,他便呜咽起来,嗓子坏了,那声音委实有些渗人:「阿翁……阿翁他死了,他把我护在身下,被鸟活撕了……」 那时青蝉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戚恆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蹟了吧?她往戚恆走了一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第32页 想想,又大着胆子道:「你来杀我吗?还是想要不老药?」 「我一路跟着你们,她出去了我才敢来看看你……青蝉,就是之前我也并不曾真要杀你。」他怕她不信,继续道:「不老药并不是不死药,如今就算给我吃十颗百颗也没有用了……」 青蝉:「……难道你想给你阿翁报仇?」 在青蝉的注视下,戚恆垂头,让帽檐落的更低,同时侧身避过:「报仇?谈何容易……况且我也活不久了,这个仇……这辈子都报不了。」 他不是为了杀她,也不是为了不老药,更不是为了报仇,难道真是想在临死前看她一眼吗?青蝉弄不懂戚恆的想法。 「死了才好……不死,我还是会想方设法接近你,只要一有机会,我总有一天忍不住要伤害你,长生不老药,没几个人能抵抗它的诱惑的……」戚恆说着剧烈地咳起来,一大口血喷薄而出,他去掩唇,斗篷下伸出的那只手竟然血肉模煳,关节处透出森然白骨。 戚恆身上的伤口一定很多,那么多鸟,每只只啄一嘴就已经能形成很可观的伤情了,青蝉先前没念到这层,如今一想,浑身发寒:「你把斗篷解开!」 戚恆闻言一僵,忙缩回手,又往后退:「我如今的模样很可怕……会吓到你!」 青蝉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这么执意,仗着戚恆行动不利索,不顾他挣扎,强行把斗篷给揭了开去。斗篷上黏腻湿滑,触感十分噁心。等看清戚恆斗篷下的真容时,青蝉不由得惊唿出声。 他的半边脸被啄食得面目全非,说不出颜色的液体满满煳了一脸。脖子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看不出是怎么造成的,但应该就是这个伤到了他的嗓子。 而他的身上更没有一处完好,皮开肉绽到处都是伤,整个人被鲜血染透了;腹部破了洞,一条布带绕腰缠了好几层,里面的内脏才勉强没有掉出来,青蝉甚至还在他的胸口处看到了一支断箭。 他该承受了多么剧烈的疼痛!!这样的伤口但凡只有一个,就已经让常人难以忍受了!无怪乎他一直都在抖,这样的痛,怕是要把人活生生折磨死! 「实在是痛……青蝉,我很痛」,戚恆背过身不看她,可他的背部与前身一样,皮都被剥了,入目便是血淋淋的肉:「我受不了,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阿翁扑过来坳断了我的箭,还护着我……」 阿翁用自己的肉餵了鸟,他才得以将这□□气保存在现在……可惜也活不长了。 ☆、【第十九章 荒野之夜】 这样的触目惊心,青蝉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第二眼。 「我把你骗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老药……从在海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打这个主意……本来想瞒你一辈子的,就我们,还有阿翁,三个人生活在一起……这样你永远都不用知道真相,而我也……」戚恆不用再说下去,迟钝如青蝉也已经懂了。戚恆说过,这世间多种活法,总要趁着年轻多走走,多转转……等走不动了,就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再找个伴儿,栽点菜,养几只猫猫狗狗……这个伴儿,指的就是自己吧? 戚恆:「如果可以这样,就太好了……青蝉,你能原谅我吗?不……原不原谅都无所谓了……」 青蝉内心触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能给你们不老药的药引子……那我究竟是什么?」 戚恆悽然道:「阿翁说你们这样的,叫做『半鱼』。」 为了半鱼,阿翁耽误了一生,而他自己也…… 青蝉咀嚼着「半鱼」二字,不甚明其意。又注意到戚恆说的是「你们」,便道:「我们?还有谁也是这样?」 「夫人,毓含珍。」戚恆捂着腹部弯下腰,这一弯,他便支撑不住往前栽倒,青蝉吓一跳,正想上前扶起他,他却伸手拒绝:「别管我……见过你了,我也该走了。」 戚恆吃力地爬起来,蹒跚往外去:「……青蝉,再见了。」 青蝉看着他的背景,仿佛看到多日之前,那个站在船头的翩翩少年;又想起她靠着树干睡着那天,落日西斜,他高举着□□立在水中央…… 客栈楼下传来哄然惊叫:「怎么回事?……死人了?死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报官啊!这里死人啦!」 「哎呀忒的晦气!天爷!!这可让我的生意怎么做唷!!」 「……」 青蝉盯着地面的狼籍血印,一步都迈不出。 她与戚恆,是再不能见了。 女公子当天就带着青蝉回越府。与和戚恆一起时的狼狈逃窜不同,回去的路上脚程不快,青蝉与女公子各占一辆马车,还专门雇了马夫替她们赶路。期间青蝉每顿好吃好喝不说,夜晚入住的客栈也总是一等一的讲究。 女公子吃穿用度都优越,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委屈自己,连带着青蝉也沾光。她心里发酸,在她与戚恆风餐露宿的时候,女公子指不定怎么安逸闲适,他们这么努力,在女公子眼中却和蝼蚁般不值一提。现在戚恆也死了,这些天行经的许多地方都是他们曾经到过的,青蝉闷在马车里看都不敢看,怕看了就要忍不住落泪。 如果没有见到戚恆最后一面,她或许也不会如此伤感,可就是因为知道戚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是多少痛苦,她对他本就不甚强烈的恨意消失了个干净,只剩下深深的同情与难过了。 第33页 青蝉还记得戚恆死后,客栈楼下乱成一团,她愣在房间里没有出去,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就见大开的房门外,女公子正倚着廊间横栏站立着。 女公子见她留意到自己了,便开口道:「看来他临死前说的话很让你受用,你在为他哭?」 戚恆说女公子出去了他才进来的,可从她说的话来分析,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出去过,或者压根没有走远,甚至是故意放戚恆进来的——她太擅长这种把戏了,让人怀抱希望,再无情地击碎,好像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青蝉背手拭泪,女公子又道:「看不出你这么慈悲。」 话里话外满是嘲讽。 青蝉低声道:「海棠是这么死的,现在轮到戚恆,你打算什么时候这样对待我?不……我差些忘了,你轻易不会让我死,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女公子站直了,不发一言审视她,片刻后,她冷笑道:「自作聪明。」 青蝉却觉得自己是难得聪明了一次,既然自己和越三夫人一样都是什么「半鱼」,越三夫人又那样折磨过女公子,女公子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了。正主儿被害死了,就迁怒到她这个倒霉催的身上……如果这样倒也还好了,怕就怕女公子不满足于单调的折磨,若也惦记上了不老药,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得和男人……做那种事吗?女公子不也曾让战堂轻薄过自己? 青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顿时满嘴苦涩。 这天马车错过了宿点,天都黑透了还是在没有人烟的林地里转悠。为首的马夫孙良扭头往帘子里瞧,对着女公子露出的一星半点面容,说道:「姑娘,今夜怕是赶不到城镇了,不如找块干净地方将就将就?」 女公子眼皮都不掀一下:「那就连夜赶路。」 孙良:「……这,姑娘,已经赶了一天路了,我们累暂且不论,马儿也需休息啊?我看后面罗伍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估计那马累的够呛。」 女公子思索片刻,看着帘外那张黝黑的男人面庞,若有所思道:「可以。」 孙良脸上喜色一闪,沖后面的罗伍吆喝道:「罗家兄弟,得了姑娘示下,今夜就宿在外头了,快随我找个稳妥的地方!」 驾车的罗伍闻讯,紧张地捏紧手中缰绳:「嗳!」 青蝉下了车,这儿有片竹林,不远处还有间简陋的草棚房。孙良与罗伍正从草棚房里出来,孙良振臂招唿道:「姑娘,这儿可能是哪个猎户的临时落脚点,我们哥俩略略打扫了一番,里面还算整洁,姑娘若不嫌弃就这儿了?」 女公子完全很嫌弃,待在马车上没下来。 青蝉在车里坐了一天,这会坐不住了,四下慢慢走动着舒缓四肢。一条小溪横贯竹林,青蝉在溪边蹲下,捧水洗了把脸。 沾了水青蝉才察觉到一件事,行了这么多日,原先那种整个身体的血液都燃烧起来的疼痛没有再犯过,皮肤也没再开裂,难不成淋过一回雨,这毛病就给彻底治好了? 既然好了青蝉也就没再多想,转而担忧起自己的前景。她偷眼看女公子那辆马车,都说物随其主,因为有女公子在里面,那辆马车沾了她的气息,看在青蝉眼里也是分外可怕。 荒郊野外没有什么好吃的,所幸马车上备了一点干粮,孙良给女公子送了些,在他殷切的目光里,女公子伸手接过了。 青蝉诧异女公子竟然这么屈尊纡贵,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旁的罗伍看她发愣,出声道:「姑娘,你去屋里歇着吧,我们在外头给你守着。」 青蝉本就没想回马车上休息,进了草棚,青蝉左右也不嫌弃,她可没女公子那资格挑肥拣瘦,侧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夜深露重,孙良依着墙根对身旁的罗伍道:「里面的睡得熟着呢!那药好使,一时半刻醒不来!」 罗伍点头:「这位倒还好,主要是那位——你没觉得瘆的慌?被她瞧上一眼,我能冷到心眼儿里去!」 孙良:「那样高不可攀的才让人神思嚮往,你懂个屁咧!」 罗伍一怔:「大哥,你别不是有其他想法了吧?这可不中,我们商量好了只谋财的,你可别祸害了人家姑娘!」 孙良嘿道:「你别告诉我你对草棚子里头那姑娘没想法?没想法你巴巴地省下那点儿吃的给她!」 罗伍急道:「瞎说什么你!我老子娘还等着银子救命,我迫不得已才去谋她们的财,等我回去了,日日烧高香供着她们!……大哥,不是我说你——」 「废话省着吧你,你是哪种人我会不清楚?毛还没齐全就敢逛窑子的狗东西!」孙良摩拳擦掌弯下腰,压轻脚步往女公子容身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又嘱咐罗伍:「回头你可别告诉我婆娘!」 罗伍重重嘆了口气,孙良一旦做了决定,十头马都拉不回来。怪只怪这两位姑娘胆子也忒大,不仅孤身赶路,还携带重金——他俩这一路看着女公子花钱如流水,再忠厚再老实也禁不住诱惑了。 罗伍见孙良趴在女公子的马车外听了半晌,然后就大摇大摆地钻了进去。他调开视线,看向草棚屋里的青蝉。 屋顶漏光,映照地青蝉肤白胜雪,裸露在外的那截脖颈,线条优美地让人窒息。 罗伍情不自禁就走了进去,痴痴看着青蝉。青蝉唿吸均匀,一缕散发落到胸口,随着唿吸起起伏伏。 第34页 罗伍咽了口唾沫,他在男女之事上浸淫久了,青蝉又对他胃口,便有点把持不住……颤抖地伸出手,捻起那缕头髮,凑到鼻下使力一嗅……浓烈的少女香蹿进罗伍脑子,他飘飘欲仙地闭上眼睛品味。 孙良去搞马车上那个了,他若不找点事情做做,岂不是只能听人家的活春宫?再说这俩姑娘没有了银子傍身,又是荒郊野外的,若再遇上个什么歹人的话,照样清白不保——这样还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 罗伍对自己好一阵冠冕堂皇的开脱,终于下定决定,心急火燎地去解青蝉的衣裳。 罗伍为青蝉宽衣解带,急色急出满头大汗的同时,耳朵倒还好使,冷不丁就听到一阵滴水声。 滴答、滴答…… 下雨了吗?也不像……罗伍手下不停,只扭头去寻那声音来源,就见地上有个破碗,屋顶有水漏下来,一滴一滴刚巧落进那只碗里面。 罗伍手势顿住,扯着脖子看那碗,只见碗中的红色越积越多,同时一股血腥味在空气里瀰漫。 罗伍抬头往上,一瞧之下,吓地白眼直翻,叫都叫不出,一屁股坐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的赏^-^ ☆、【第二十章 变故 上】 屋顶上方破了个缺,那一身白衣的姑娘坐在屋嵴上,手里提着的是孙良的脑袋。孙良嘴巴大张,眼睛也瞪圆了,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姑娘一下一下戳着孙良的脸,一戳就是一个血窟窿! 罗伍被眼前所见吓得魂飞魄散,厥了半晌才叫了声「我的妈呀」,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跑!可是遭了鬼了啊!! 女公子扔了孙良的头,从屋顶纵下,罗伍在前面哭丧似地逃命,她负着手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踱。 看她走得慢吞吞的,可不管罗伍怎么跑,女公子始终离他五步远。罗伍被逼疯了,慌不择路跳下了一处矮崖,矮崖虽不高,可下面全是尖锐的碎石,这一跳,就摔了个脑袋开花。 …… 草棚里的青蝉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还在唿唿大睡着。女公子冷着脸把她踹醒,青蝉昏沉沉看她,女公子:「把衣服穿好!」 青蝉低头:「……!!!」 女公子:「马夫死了,现在你去驾车。」 「……」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蝉走出草棚又呆了一呆。那叫孙良的马夫,他的身体伏在马车之下,而脑袋却在草棚外,满脸血窟窿配着临死前那种恐惧的表情,真是有让人夜夜噩梦的资本。 青蝉打了个寒噤,四下张望,没见到罗伍。她还算镇定,毕竟也见多识广了,女公子杀人如麻,还都不给人痛快,简直就是个变态! 在青蝉腹诽的同时,女公子已经回了车厢里。青蝉对着高头大马,陷入一片茫然。在她生命的前十六年,对马压根就没有概念,如今上岸了,也只局限在马车很颠簸这个认知上……让她驾车?女公子你确定没搞错吗? 可是她不动手,难道还指望女公子?青蝉想想这不现实,只得爬上车,一边回忆马夫驾车的姿势,一边试探着拉动缰绳,一连拉了几次——马儿原地啃草,毫无反应。 「……」青蝉琢磨可能姿势不对,便又把缰绳提起来开始甩,结果依然不如人意,马儿不仅不理睬她,竟还换了块地皮继续啃草。青蝉对着马屁股愈加茫然,想了想,又学马夫喊了声:「驾!」 …… 青蝉回头,面无表情对女公子道:「你为何要杀那个马夫?」 女公子答非所问:「小半个时辰了,你何时能把马驱使起来?」 青蝉:「……再有半个时辰也不能够。」 女公子:「……」 青蝉试探她:「我只看到一个马夫的尸体,还有一个若是没——」 「死了」,女公子的声音从车帘后徐徐传来:「他要没死,你这会已然清白不保。」 青蝉捏紧衣领,有些明白那两个马夫是为何而死的了,如此还是女公子救了自己?这不是女公子第一次救她了,可要说感激,青蝉还真没有,谁叫这点恩惠完全不能抵消自己在女公子手下吃过的苦头呢?她咽了口唾沫星子,蔫头耷耳道:「那两个马夫难道不是你雇的?」 车厢里默了一瞬,下一刻女公子撂帘子出来,青蝉往后昂头,就见女公子居高临下瞥向她:「让开。」 青蝉:「……」 青蝉没敢让到车厢里面去,毕竟是女公子在驾车,她若进车厢里歇着,保不齐女公子心下不平衡又想法子折磨她。她就挤在女公子身后,马还是那马,缰绳还是那缰绳,可赶马的人换成了女公子,那马就老实了,缰绳一甩,它撒蹄子跑起来。 连个马都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青蝉对它实在无话好说。一时无人开口,只听着马蹄与车轱辘声,青蝉反手抓着身后的车厢壁,侧身把自己与女公子间的距离拉到最大。马车跑动间带来阵阵夜风,女公子的髮丝扬到青蝉后背上,青蝉感知到了,便觉后背那块皮肤被燎烧的水泡都要起来了。 她更大弧度的侧身避让,不知不觉整个人都悬到了马车外,光靠一双手足与马车保持着最后的联繫。 前方路中央有块大石,女公子开头没反应,及至近的几乎要磕上了,她才勐的调偏马头,马车绕着大石安然过去了,青蝉却被女公子这一下给抛了出去,连声都没来得及吱,人就已经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啃了满嘴土。 第35页 …… 这坏心眼的变态! 马车停了下来,青蝉咬牙切齿站起,一瘸一拐地爬上车,这次也不犹豫了,直接钻进了车厢里。 ——至少不会再被摔下去了,女公子这摆明了是故意的!既然自己怎么着都戳她眼睛,何苦再做无谓的挣扎呢? 女公子木着一张脸重新驾起了车。 赶到最近的镇上,天也差不多亮了。女公子找了客栈歇息了半天,午后换了马,又重新雇了马夫。车轱辘又滚起来之后,青蝉默默祈祷前方这个正卖力赶着车的马夫最好是个规矩人,否则依女公子残酷的本性…… 与她同处一个车厢的女公子能读心似的,偏巧这时往她看来,青蝉心虚地埋下了头。 一路无事回到越府,战堂看只她们两个回来,便对戚恆的下场有了猜想。女公子把青蝉交给战堂就走了,等她走远,战堂问青蝉:「戚恆是不是……?」 见青蝉不吭气儿,战堂明白了七八分,开口就是一声长嘆。 青蝉:「你们不是计划好了,光等着戚恆上钩?他是死是活,你早该有数了。」 战堂不假思索道:「我并不知情,你们走后两天,我从一个废井里爬上来,你们的事都是其他人向我提起的。」 青蝉看他面露哀色,不像作假的样子——他也没有必要在她面前作假,便不再多言了,只沉默地跟着他往房间去。 青蝉从车上摔下来崴了脚,走起来不利索,战堂便有意放慢速度。青蝉知道他在这个坏人的大环境里坏的还不算彻底,否则那天晚上就不会轻易结束了。她拖着腿走,多嘴问了句:「海棠死后是你料理的,戚恆的死状并不比她好多少……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将来?」 战堂:「公子一向赏罚分明,可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若不是她,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赏罚分明?」青蝉还真没看出来:「在海棠和戚恆的事情上?」 「戚恆的事你比我清楚,我只补充一点,就我知道的这两年,戚恆背地里做了很多错事,公子知情,但并未跟他计较——至于海棠」,战堂现出异样,踟蹰了会儿方道:「她完全是咎由自取……她冒犯了公子。」 冒犯?海棠一介女流怎么冒犯了公子?青蝉听着这其中好像是有隐情,可战堂不打算多言,她对海棠的事也不甚上心,因此把话说到这里就断了。 「姑娘舟车劳顿,还是好生休息一下吧。」战堂说着走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身:「公子把这里的守卫都撤了,相信姑娘也有分寸。如果嫌待在院子里太闷,不妨出去转一转。」 这话说的堂皇,也不过就是暗示青蝉别再动逃跑的歪脑筋了。青蝉本身对于逃跑这回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了如今,已经被打击的灰头土脸,完全没有斗志了。 其实根本就不用战堂多作提醒。 女公子没再把青蝉关进那个大水箱里,也没规定青蝉不能四处走动,然而青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在院子里,数着日子等女公子的下招。 她没可能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关自己一辈子,既然不放自己也不杀自己,势必是有下一步打算的。 只是青蝉的脚伤都养好了,还是没有等到女公子,却等来了越府的一场漫天大火! 烈火是从后半夜烧起来的,等青蝉从睡梦中惊醒,那火已经蔓延了大半个越府。沖天火光中夹杂着房屋倒塌的轰然巨响,青蝉吃惊地立在院子里,不知此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突然就起了火? 青蝉觉得蹊跷,女公子的下属一看就都是训练有素的,在女公子控下,火没理由烧到现在的规模——越府都快烧光了! 她愣了会,脑子里一机灵,这难道不是自己逃脱的好时机吗? 今夜说来也怪,风势极大,有风助力,那火跟发了疯似的,朝重重院落舔舐过来,青蝉眼看自己所待的院子也要不保,当下不敢再多耽搁,拔脚就往腰子门那跑。跑了一半,脚下顿住,又慢慢往后退—— 两个男人穿过门洞,他们脸上煳了血,其中一个手中执了柄剑,剑身蜿蜒如蛇,剑尖一路在地上划走,溅□□点金石之光。 「果然没错,这里有只半鱼!」执剑的人嗓音尖利,说着就阴恻恻地笑起来:「把她献给姬大人,也不枉大人赐剑的心意!」 另外那人有对红眉:「那我们还等什么?就让林老四他们在前方牵制,是死是活左右不跟我们兄弟相干!我们带着半鱼先走,到时功劳全是我们的!」 「不错!就让那些想立大功的送死去吧!」 两人说着,全都笑起来,笑完便狰狞地盯着青蝉,步步紧逼。 青蝉听出来了,对方是奔自己来的,而且他们还与女公子有宿怨!她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来人比起剑,挽了个剑花,朝青蝉直噼而来!青蝉被一股庞大的剑气兜头笼罩,那剑气隐隐挟着万千毒蛇嘶鸣,叫她躲无可躲——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青蝉眼看那股剑气就要当头噼下,横里突然□□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战堂?战堂出手将青蝉推开,青蝉一个踉跄,再抬头,那道剑气已然割开战堂后背,只见他的身体从中间开始燃烧,眨眼功夫就被那剑气化为灰烬。 从战堂为青蝉挡剑到灰飞烟灭,都是发生在一瞬间,青蝉甚至都没从见到他的错愕中反应过来。 第36页 ……普通刀剑噼到肉身,最多也就是血流如注,哪怕是死也不该是这样的死法,除非……除非这根本就不是人间应有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itps君扔的弹^0^ 周一不更,存稿所剩无几,已经快要青黄不接了[好忧桑] ☆、【第二十一章 变故 下】 战堂消散前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分明是疼极的,他反而笑了一下,只这一下,人就已经烧成了灰烬。 青蝉大骇,又不知战堂怎么会突然出现的,不仅出现还代自己死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现在不是能让她琢磨这些事的时候,眼前那两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正虎视眈眈逼近她! 红眉人道:「竟然还有这么不怕死的冲出来?」 执剑者冷笑:「半鱼有迷惑人心的本事。」 红眉人似懂非懂地点头:「迷人心智,再稍加诱引,然后为自己所用?」 执剑者:「是了。」 红眉人表情稍稍凝重:「那你我兄弟需谨慎了。」 「对白鹤城里那个我们自然需谨慎,不过这个嘛」,执剑者冷哼:「还嫩着,不足为惧!」 青蝉听这两人你来我往,谈论的还都是自己的事,可自己却全然不懂。说话间执剑者再次舞动手中剑,青蝉情急之下,对着前方脱口便道:「姜无忧!」 红眉人与执剑者全都一愣,齐刷刷扭头,青蝉趁这机会转身就往屋里跑,将门关起,又急忙落下插销。想想这还不保险,又要去搬圆桌子压门。出院的路被他们两个堵死了,她只能往屋子里跑,躲得一时是一时。 「哼!倒有点小聪明!只是你以为这薄薄一扇门板就能挡住我吗?」执剑者的声音传来,青蝉原本正搬桌子,闻言就停下了。 对啊……他们不是人,又有杀战堂那样的手段,区区一扇门,根本抵御不了他们分毫。 仿佛为了验证青蝉心中所想,门板被从外轰然噼开,碎门木屑带着凌厉之气朝青蝉扑来,青蝉忙抱头闪躲,好不容易避过这次撞击,再看,那两人就站在廊下,兇狠地竖着眼,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自己给抽筋剥皮了。 青蝉紧张地盯着他们,就听红眉人对执剑者道:「我们还是不要磨蹭了,速速擒了她离开这里是正理,否则前面林老四若是抵不住,那——」 执剑者:「二弟所言甚是!」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看着屋里的半鱼因为惊恐而微微发抖的样子,不由相视一笑。待要跨进屋,那半鱼突然站直了身体,目光直勾勾盯住他们身后,不敢置信地喃喃唤道:「……宸娘?」 红眉人:「同样的法子用到第二次上可就完全无效了!先是姜无忧,这次又什么『宸娘』,你还是束手就擒,乖乖跟着我们兄弟两个回白鹤城吧!」 青蝉的眼泪「唰」地掉下来,似是喜极而泣:「宸娘!」 执剑者看她的样子不像玩花样,又疑心身后真的有人,停了一停,勐的回头,正巧与来人四目相对,下一刻自己的心窝里就被插入了一把利刃! 那一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了执剑者最脆弱的地方,这把匕首本是人间最普通不过的武器,对他造不成多大伤害,可用匕首的显然非善类,她飞速拔出匕首,紧接着又竖起刀刃,又一次刺入—— 十字枷锁,刺进执剑者心窝里,他的身体瞬间灰化,被风一吹,便与战堂一样顷刻就没了踪影。 「哐——当」,利剑落地的声音惊醒了红眉人,他呆呆看着宸娘,半晌才气急败坏地吼道:「宸玉!」 宸娘捡起掉落的利剑,顺势把手中的匕首往后抛:「端木,接着!」 这时端木从阴影中露出脸,接了匕首便焦忧地看向宸娘与青蝉。青蝉没料到绝境之中还能见到至亲,心下大慰,只是危险还未全部解除,她虽则惊喜,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红眉人恨声道:「宸玉,你竟敢杀了我大哥!!」 宸娘对他毫无惧意,还有心情打量手中利剑:「姬莲生把这剑给你们用,也不过是暴殄天物,还是由我给她收着罢!」 红眉人暴跳如雷:「我要给我大哥报仇!」 两人离的近,宸娘手一挥,拿剑指着他,嘴角蔑然扬起:「那就试试看好了。」 红眉人顾忌这把剑,半途生生剎了车:「你被林老四所伤,现在不过强弩之末,你根本不是我对手!」 宸娘淡淡道:「我说了,那就试试看好了。」 红眉人对兄长之死自然是伤心,但也是个惜命的,从来不干那以卵击石之事。先前宸玉受伤不假,可是看她如今状态,难道真的已经恢復了? 他兀自惊疑,只听宸娘又道:「我从前院来,林老四已经被制住,你们的一众喽啰也死的死伤的伤,既然你不怕死,刚好去陪他们!」 震怒、不甘爬上红眉人的脸,明明半鱼已经唾手可得,偏偏半路跑出个宸玉,不仅杀了自家大哥,还夺了姬大人的剑,自己若是就这么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回去不是一定要死,或许还有机会将功赎罪,但在这里拖下去,拖到姜无忧来了——那就非死不可了!他眼瞅着西北角的空档,狠狠撂下一句「我们走着瞧」,脚下迈动,飞身往那边逃去! 但是天不从人愿,他浮在半空,还没踏到墙头就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往腰子门那里拖。红眉人挣扎不休,却依然摆脱不得,这回是实打实的恐惧了,眼珠瞪得要掉出眼眶:「姜——无——忧!」 第37页 腰子门处,女公子敛眉,五指虚张,隔空拖拽着半空中的红眉人让他朝自己移动。 淅淅沥沥有水淋下来,尿骚味在空气里传播,那红眉人竟然吓到失禁! 女公子对他的惊惧面孔视若无睹,等他近了,她收指成拳,只见那拳一成,红眉人在空中「嘭」的一声,爆掉了。 无数血雨浇下,端木离的最近,身上落了不少血点子。她抹了把脸,率先跑到宸娘身边,一把扶住她:「宸娘!」 宸娘捂着胸口晃了晃,好在有端木扶着才没有倒下。青蝉见状也急忙跑过去,初见她们时的喜悦已经被焦急取代:「宸娘你怎么了?」 「宸娘受了伤,之前不过强撑着!」端木飞快地解释,末了示意青蝉帮忙扶宸娘进屋,让她休息一下。 转眼间宸娘已经满头冷汗,脸色惨白,被端木与青蝉扶着在凳子上坐下了,拿剑支着地,歇了歇,方才有力气细细打量青蝉,看了一回,道:「你没事,就太好了。」 端木也道:「姜无忧有没有难为你?」 青蝉苦笑一声,她是很希望能有人为自己出头,可她知道凭她们三人之力压根不是女公子的对手,何况宸娘还伤了,此时还是忍气吞声比较明智,要是惹恼了女公子,后果不堪设想。青蝉想着便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我原本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带着哭腔,又左右张望:「……细砂呢?细砂没跟你们一起来?」 端木面上一恸:「细砂被白鹤城的人抓走了。」 青蝉急道:「什么?」 端木:「在你被带走之后,有一天,毓含珍领着白鹤城的人找到了我们。宸娘双拳难敌四手,细砂为了保我们,自己……」 青蝉难受地不行:「那我们要怎么办?」 端木毅然道:「我与宸娘一路躲着白鹤城的追杀,先来与你汇合,再去救细砂。」 青蝉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略一思索,便道:「等等……毓含珍不是死了吗?」 端木:「没有。」 「她还活着?」问这话的却是女公子。 这时宸娘出声道:「就是她,投靠了白鹤城……准确来说是投靠了姬莲生,为了显示诚意,就把青蝉她们三个都献了出去。」 女公子缓缓跨进门,沉默了会儿,启唇道:「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离奇,她在前面与人厮杀,人都被她杀光了她竟连厮杀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她与那些人有宿怨,却反过来询问远道而来的宸娘这是怎么回事? 宸娘听了,脸色又难看一分。她原先坐着,这会儿又挣扎着站起来,挥开端木与青蝉,迳自走到女公子跟前,就这么……单膝跪了下去! 她双手高举过顶,将从执剑者处得到的利剑呈上:「这是姬莲生的随身佩剑,换做『龙吟』。」 剑身明明是蛇,取个名字却是叫「龙吟」,青蝉觉得这剑的原主人一定特别虚荣。 女公子拿了剑,宸娘便俯下身子:「姜大人,恕罪!早前在海上,我第一眼见您便有疑虑,后来又特意去船上寻您说话,更加确定了猜测——只是存有私心,不敢告诉您,可是眼下……姜大人,您……您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宸娘跪的十分恭敬,女公子也并不让她起来,只是问:「我该记得你?」 宸娘:「姜大人,您是白鹤城建城之初的功臣,是您协助老城主打下了这片江山,您手下追随众多,我……曾是其中之一。」 女公子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您不该不记得我……当初,您就是派我看管毓含珍的。」宸娘说到「毓含珍」三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所以我猜测」,宸娘静了一瞬,「大人您是不是……忘却了前尘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ill君的雷~_~ ☆、【第二十二章 商议】 什么?女公子失忆了? 无怪青蝉震惊,女公子也似对宸娘的话语有所触动,说道:「你起来。」 宸娘谢过,颤巍巍站起,女公子又道:「有些事,我要好好问问你。」 端木阻止道:「宸娘你伤的重,之前又跟他们动过手,现在怕是伤口都裂了,还是休息的好!她要问话,来日方长,不急这一刻吧?」 女公子面色无波乜过来,端木浑身一冷,倒是宸娘:「……眼下府中烧成这样,怕是有些多事的街坊已经瞧着了里面的干坤,这里不适合再多待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姜大人,您曾经的随从里就属我最没本事,如今又受了重伤,请容我先自行调息,等伤痊癒了,也好继续为您效力。」 宸娘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端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了。她摆明了要坑姜无忧一道上路,白鹤城已经盯上了她们,哪怕姜无忧也是白鹤城的目标,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有姜无忧这尊大佛在,最起码安全能有些保障。 至于宸娘说的养好伤继续效力云云,双方都心知肚明。 折腾了这一通,天色已经朦朦亮。四人远离了越府,又出城,途径一处溪流,宸娘徵求女公子的意见:「姜大人,不如我们在这里暂作休整?」 姜无忧只当她伤重难支,点了头,宸娘却顾不得自己,反而指着溪水对端木道:「你去避一避。」 第38页 端木当下便拉着青蝉往溪边走,走过稍远才脱了鞋袜淌进溪流里。溪水及膝,端木蹲下,就剩个脑袋沖青蝉喊话:「还不下来?」 青蝉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对端木的行为瞭然于心:「你是不是觉得浑身着了火?皮肤还会裂开?」 端木:「半鱼离了水就会这样,宸娘说若要摆脱这种折磨,就必须要有辟水香——可惜辟水香在毓含珍手里。」 青蝉面色古怪起来,那边端木催道:「你不疼?快下来吧。」 青蝉迟疑着,最终还是撸起袖子给端木看:「我也不碰水,但已经许久不曾疼过了。」 端木:「许久是多久?」 青蝉:「十天上下总有了。」 端木奇道:「怎会如此?」 青蝉下意识去看女公子,女公子站在树下与宸娘说话,「龙吟」拿布裹了负在身后,整个人有种干脆利落的潇洒。可能察觉了青蝉的视线,女公子侧头看过来,青蝉忙避开,回端木道:「……辟水香在她手里。」 「她?谁?」话问出口端木就了悟过来:「你是说姜无忧?」 见青蝉点头,端木好一会儿才道:「她倒还大方!」 两人沉默下来,青蝉还在寻思自己是什么时候用过了辟水香:从皇城回来的路上她就不曾发病,那么就是在皇城的时候?她淋了一场雨,然后女公子带她回客栈,沐过浴,之后……对了!她闻到过那种气味,像海洋一样的气味! 她这才想起来,女公子往薰香炉子里扔过一个什么东西,如此便是辟水香了!青蝉想通了这头,便下了水,挨近端木,把自己如何被戚恆带去皇城,女公子又是怎么将戚恆与阿翁灭口,回越府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捡重要的三言两语概括了讲给她听。 端木听了,表达完感慨,又将自己与宸娘这些日子的遭遇告诉青蝉。与青蝉的相比,端木的显然就惊险地多了。 「我们是毓含珍送到宸娘船上的?」青蝉忍不住唿道。 端木:「你也知道,我们流下的胎是炼制不老药的药引子,所以让那些男人上船,全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毓含珍又怕动静大了惹人注意,才定了每月一次悄悄进行。」 「毓含珍也是半鱼,她怎么能够做出这种祸害同族的事!」青蝉气愤地捏拳,说完觉得自己没掌握全部重点,又补充道:「宸娘不是姜无忧的下属,怎么甘心去为毓含珍做事?就我所知,毓含珍与姜无忧有深仇大恨。」 端木压低嗓子,在青蝉耳边:「我瞧着好像是毓含珍一直在骗宸娘!不过青蝉,天地之大,我们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彼此了,包括宸娘也……」 宸娘这么多年,一直在助纣为虐……现在站在她们这边,也不过是受了毓含珍的背叛,心里压着一口气而已!又对她们三个有所愧疚,可谁能保证这份愧疚就能一直维持下去呢?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白鹤城的人突然出现,宸娘本没打算与她们动手,反而欣喜若狂地看着毓含珍……可惜毓含珍却不太热络,只问她要药引子。宸娘给了她一个瓦罐,她不满足,又对白鹤城的人说船上有三只半鱼,让他们自去取。」 宸娘一时迟疑,那叫林老四的就问毓含珍:「若有人抵抗该当如何?」 毓含珍笑望着他,毫不在乎道:「那就杀了吧。」 端木:「宸娘一直很消沉,我无所依仗,离开她便是死路一条,只好跟着她了……青蝉,等救出细砂,我们三人还是寻了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生活,这世间人的嘴脸,实在太可怕了!」 青蝉想起当初在船上的一件事:「端木……那晚你肚子痛,宸娘替你医治了,出来的时候手上便提着一个瓦罐……」 端木嘆息:「如今我也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了……总之宸娘不是可以尽信的人,但目前我们还用得着她。」 青蝉被她说得胆战心惊,倒好像是四面楚歌,她们两个又手无缚鸡之力,失了靠山——哪怕是宸娘,都会寸步难行。 想着若被人抓去,为了药引子而……青蝉贊同的不能再贊同:「等救出细砂,我们就藏起来!」 心下又痛,不知细砂被白鹤城的人抓去,现在如何,是不是经受了非人的对待?想着便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不能立即就杀去白鹤城,把细砂给救出来。 ……可是凭着宸娘与她们两个,真的可以救出细砂吗?姜无忧身上的变数太多,肯不肯为她们卖命还是两说。再者青蝉也不太乐意欠姜无忧的,要让她说,她们还是与姜无忧早日分道扬镳的好,姜无忧虽则强,可这样的变态在她们的队伍里,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么蛾子。 这么一来又愁云惨雾,愁的眉头都打结了。 等两人湿淋淋的上了岸,端木牵着青蝉,寻了隐蔽处自去换上干净衣裳。走过姜无忧身边时,青蝉将头埋的低低的,全当没有看见她。 两人收拾妥当,宸娘建议大家商议商议往后的行程。宸娘并着端木青蝉三个,当然是想去白鹤城,并且越早越好,女公子却从旁泼冷水:「就凭你们三个去救人?」 她这话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显然是没打算帮她们的忙。 宸娘垂眉道:「那姜大人如何看?」 姜无忧:「只要我有心,他们根本找不到我,如你所言我又不復记忆,对他们也不存在什么仇恨。」言下之意是要她淌这趟浑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39页 宸娘面不改色:「姜大人,上次在船上我去见您,您笃定毓含珍已经死了,可她此刻还活着,分明在您面前诈死,如今又投奔了一直与您不对付的姬莲生,有这样的小人在,想必您以后也会烦不胜烦,此为一;您丧失记忆,放眼整个白鹤城,能对您造成这种影响的,除了姬莲生不做第二考虑,此为二;我们有相同的敌人,哪怕目的不同,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相互扶持,此为三。」 姜无忧似笑非笑看着宸娘,徐徐道:「有点意思。」 宸娘:「白鹤城入口在巴蜀境内,事不宜迟,那我们就朝那边出发吧。」 姜无忧没有表态到底帮还是不帮,宸娘也并不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趁姜无忧不备,她对端木青蝉悄声道:「……总之一切在入了白鹤城后见机行事。不过我叮嘱一句,到时只我出面,断不能为了细砂再把你们两个都赔进去。」 端木与细砂都应了是,青蝉又提起辟水香,宸娘诧异道:「有这回事?」 青蝉:「是。」 宸娘看了看端木,对青蝉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管她曾经怎么对待你,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软——不光是为了细砂,毓含珍把你们全卖了,如今你与端木也不安全……只怪我没能耐,不然细砂也不会被他们给抓了去,现在就剩你与端木,我是无论如何不想看到你们再出事了。」 青蝉听出了宸娘的弦外之音,她让自己去向姜无忧示好。 端木:「宸娘,我们被自己的族人奴役、出卖,已经够惨的了,何必还要让青蝉活得违心?」又想起青蝉说过姜无忧曾让人糟蹋她,更是不悦:「已经将她当做仇人,若要对她奴颜婢膝才能求得生存,那这样的生存,也委实太可悲了!」 宸娘皱起眉,端木突然这么激动,她纵有万般道理,也不便再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有个很精神的出场…… 下章在周五。 ☆、【第二十三章 屠妖人】 端木说完也有些后悔,找回青蝉之后她就开始顾忌,青蝉最幼,她有责任保护好她,所以宸娘说的每句话她都忍不住要细细分析,生怕一不留神就害了青蝉。可这样针对宸娘并不明智,她们与宸娘之间的关系,其实和她们与姜无忧之间的,本质上并没有区别。甚至比起姜无忧,宸娘对她们的伤害反而更大。 宸娘是她们的长辈,彼此相依为命过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照顾、亲情都是假的,怎么能不寒心?偏偏还不能撕破脸! 她不想让青蝉活得违心,她自己又何尝活得舒心了? 青蝉却觉得她们两个都考虑过头了,去向姜无忧示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人家会不会把这示好当回事。以青蝉来看,姜无忧肯定没有任何兴趣去管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但是气氛僵了,又是为了自己,她自然要出来缓和一下:「端木,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在她手下吃过很多苦头不假,但她也救过我许多次。凭心而论,若不是她,我如今也不会站在你们跟前了。」 青蝉给了彼此台阶下,端木也就不做声了。 这么说着,青蝉又想起一事,觉着自己还真应该去向姜无忧示个好。 「我去去就来。」给自己打气壮完胆,青蝉快走几步越过宸娘与端木,小跑着追上姜无忧。姜无忧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顾自行走。 青蝉跟着她走了几步:「……我有事要跟你讲。」顿了顿,声音低落下来,「战堂死了……在院里他替我挨了一剑,是他救了我。」 姜无忧:「能让他替你去死,是你的本事。」 「……」青蝉硬着头皮道:「可是他死了,我无处去感激他……」 姜无忧:「……」 青蝉:「还有辟水香……我不知道你为我用过辟水香。」 姜无忧:「反正不是我的东西,不过顺水人情。」 青蝉飞快地道了声谢,转身就跑。姜无忧疑心自己听错了,回头,却看她跑的比兔子还快,早一熘烟加入那两人中间了。 端木:「你在前面等我们就是了,何必原路跑回来?脸都跑红了。」 青蝉:「……」 到了相邻的镇上,天已黑了。宸娘想继续赶路,姜无忧却跨进客栈,自顾自地喊了一桌子山珍海味。青蝉是知道的,姜无忧宁愿饿着也不愿将就。 宸娘没法,只得跟着她去,女公子不招唿她们,她们便重新捡了空桌,三人简简单单扒了口饭就算完。 她们吃完了,姜无忧那边的菜还未上齐,店小二刚上了盘水晶肘子,也不急着走,油嘴滑舌地从旁搭讪:「看这位客官身缠宝剑,莫不也是来参加屠妖大会的?」 姜无忧不紧不慢道:「屠什么妖?」 店小二一听有戏,开始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客官,这话你可就问对人了!我其他学问一概不知,可要论打听消息嘛,这玲珑镇上我排第二,还没人敢自认第一的!」 一个银锭被姜无忧随意扔到桌子上,店小二一边说着「使不得」,一边猴精儿似的收起把它往怀里揣了:「我也就告诉您」,得了银子称唿都变了,「我们镇有户人家,年头上才娶了个娇滴滴的美娘子。那娘子好看的哟,人人都说是仙女儿下凡——嗨!哪是什么仙女儿啊,两天前镇上来了个有本领的大人物,一作法,那娘子原形毕露,你猜怎么着?那娘子原是只白皮毛的狐狸!我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没见过这么壮硕的大狐狸哩!」 第40页 姜无忧:「你亲眼见了?」 「……」店小二眼珠子一转:「我虽没有亲眼瞧见,可那大人物带着个小徒弟,她那小徒弟别的不爱,就是馋酒,来了两天,上我们这喝过六七回了!他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吗?而且我们镇上最近闹出好几条人命,可不都是这狐狸精造的孽?」 看眼前这位不开口了,也不知是感兴趣还是没兴趣,反正得了赏银,店小二见好就收:「屠妖大会就在明儿上午,离城半里的矮脖子坡,客官您要有兴趣,不妨去瞧瞧热闹吧!」 青蝉听的稀奇,狐狸精?还有这东西吗?转念一想,只这客栈就蹲了她们四个非人类,这世间有些什么也不足为奇了。 「你个狗崽子!光这一天你靠这个捞了多少油水了?再敢多一次嘴,看我不撕烂你!」掌柜的抡了算盘抽店小二的屁股,店小二嗷嗷叫着,脚底抹油跑厨房去了。 青蝉这桌一直留意着他,等见他被掌柜的抽了,都有些哭笑不得。姜无忧倒一如既往的淡定,该吃吃,该喝喝,直到一把公鸭嗓子响起,她才状似无意地往门边看了一眼。 「掌柜的,上好酒!」那少年大咧咧摇进门,不待店小二招唿,掌柜的一阵风跑出来,亲自给他擦了桌子抹凳子:「您坐,您坐!」 少年坐了,那掌柜的又赔笑脸:「您师父来不来?」 少年:「我师父要在矮脖子坡上布九九八十一阵,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空过来?她连晚饭都没吃呢!」 掌柜的立即表示:「那等您喝完酒,打包几样好菜给您师父捎去?」 少年郑重点头:「如此就多谢掌柜的了,你是好心人,佛祖会庇佑你,妖魔鬼怪都不近身的。」 掌柜的听了好话,跟捡了金子似的,呲牙笑道:「托您吉言!」 少年叮嘱:「打包的时候甭忘了来几斤酒!」 掌柜:「看不出啊,您师父还饮酒?」 少年被他噎了下,挥手道:「不懂就别问!布阵最少不得烈酒了!那也算是一样特殊法器!」 掌柜的似懂非懂下去了,少年就着一碟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嘬起了小酒。 青蝉看他说话好玩,明明一副少年样子偏要装大人风范,少不得又想起死去的戚恆,如果还活着,也会是这般的鲜活。 端木:「这么看来那店小二倒也不是信口胡诌。」 宸娘:「折在有道行人手中的鬼狐精怪,歷来不少……只是听这小师傅言辞,不靠谱居多。」 青蝉疑惑:「难道是顶着狐狸精的名头祸害人的吗?」 端木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提醒青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过就算了,总之不与我们相关,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宸娘贊同她的说法,青蝉也就不再多问了。 姜无忧一顿饭用去了半个时辰,吃完就去订下的客房休息。她不像青蝉她们,因为惦记着细砂的安危,吃不香睡不好,她没事人一样。 宸娘要了一间,端木与青蝉一间,都各自回房歇下了。青蝉与端木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低声细语说了好一阵子,忽然听到隔壁客房的门「吱嘎」一声响。 宸娘?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了声,青蝉下地,悄悄儿掀了门缝,瞅见宸娘往楼下去了,她道:「不如我跟去看看?」 端木略一迟疑,还是道:「别去远了。」 青蝉:「我省得。」 宸娘出了客栈,一路往东。青蝉跟了几步,不敢再孤身犯险,又原路折回客栈里。琢磨着宸娘不声不响出去也不知所为何事,她穿过天井,正要往二楼客房里去,无意间看到了坐在天井下的姜无忧。 奇怪,出去的时候她还不在这里呢,这才转头的功夫…… 姜无忧握着龙吟,青蝉脚下顿了顿,决定视而不见。她绕过姜无忧,轻手轻脚往楼上走。刚巧姜无忧比划了一下龙吟,空气顿时被割裂,无数的「嘶嘶」声响起。 青蝉后背发凉,回头:「……你还没休息吗?」 姜无忧看她一眼,收起了龙吟。 青蝉指了指楼上:「我去休息了。」 姜无忧不置可否。 青蝉一颗心怦怦直跳,上了楼,推门便听到端木的关切之言:「回来了?」 青蝉鬼使神差地转头往下面看。姜无忧还坐在那里,冷清的一个背影,瞧着竟有几分萧索。 第二天重新上路,姜无忧花重金买了马,又瞅向宸娘,额外多要了一辆马车。宸娘伤着,青蝉是个没用的,只能端木赶车。青蝉开头还犯难,但见马车好歹能够跑动起来,也就放心了。 出城必然要经过矮脖子坡,姜无忧打马慢慢走,端木也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快到矮脖子坡了,只见前方人头济济,姜无忧主动出声问车厢里的宸娘:「你昨晚上不是来探路,有什么发现?」 宸娘知道瞒不过她的眼睛,一五一十把昨晚的事说了:「我一路跟着那小师傅,他在路上就把给他师父捎带的好酒好菜都吃光了,之后就扎进茅草堆里倒头大睡;我见他这边再没名堂,便又来矮脖子坡看他师父,这里并没有什么阵法,只有一条白练缠在两棵老树间,一个女子躺在白练上面晃晃悠悠地睡大觉。」 端木与青蝉这才知晓她出去是为了这个。 宸娘对她俩解释:「这里是必经之路,如果真有阵法在,倒是件棘手的事。」 第41页 可听宸娘诉说,不光是那小师傅不靠谱,连那师父也是个不靠谱的。 几人走的近了,便听到男子的啼哭:「我的娘子啊!!我好好的娘子被你们诬衊成狐狸精,定是你们嫉妒我得了个这么好的娘子啊……快把我娘子放了!你还我娘子!!你还我娘子!!」 矮脖子坡上,男子扯着个紫衣姑娘使劲摇,那姑娘被他摇的不耐烦,一巴掌甩过去,把他甩了个大跟头:「真是冥顽不灵!人妖不分!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底下人起闹:「大师父这手漂亮!轻飘飘一掌就把人掼了个大马趴,大师父你再露一手啊!」 「啧,还不信她娘子是狐狸精,你看她那狐媚样子,她要不是,这世间就再没妖精了!」 …… 青蝉掀开帘子,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只见开阔的坡面上,跪着个五花大绑的小妇人。凌乱的髮丝拂在她白净的面皮上,端的一股子柔弱似水的婉约气息——传说里的狐狸精不都该妖媚无比的吗?这与青蝉想像中的样子相差太多了。 昨晚见过的那个少年,敲起一面铜锣,扯着嗓子高声道:「众位乡亲!众位侠士!这只畜生害人不浅,得亏我师父识穿了她!今日就拿她的血,来祭玲珑镇枉死的八条人命!」 人群里爆发一声哭天抢地的嘶吼:「我的儿啊,今日总算是有人来给你报仇了啊!狐狸精!你还我儿命来!!」 ☆、【第二十四章 夜行】 紫衣姑娘走到小妇人身后,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副白手套,又从腰间抽出一柄质地精良的小弯刀。 她用刀尖抵住小妇人的后颈,底下的人立即倒吸冷气,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小妇人的相公哭成一滩烂泥,也不想着去救娘子了,光在地上打滚,滚的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要多悽惨有多悽惨。 少年走过去,拿脚踢踢他:「至于么,等以后再讨一房媳妇儿不就成了?谁不知道你家狐狸精凶的跟母老虎似的,隔三差五的打你一顿当消遣,你忒想不开了啊!」 那相公一愣,反而捶胸顿足,哭的更大声了,少年摸着鼻子悻悻然走远。 紫衣姑娘倾身道:「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小妇人毫无反应。 紫衣姑娘稍加力道,用弯刀在小妇人后颈划出道口子,不长,也不深,只冒了几滴血珠了,想来也不怎么疼,先前还毫无反应的小妇人却一抖,脸上闪过慌张。 紫衣姑娘又竖起弯刀,以先前那道口子为横向,划了个端端正正的「十」字出来。怪的是那「十」字一成,血珠子就不见了,伤口处隐隐现出一些细小的火光。 「啊——!」小妇人失声痛唿,甩着肩膀想躲开身后人接下来的动作。紫衣姑娘朝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迟疑了下,竖起一根手指,见紫衣姑娘点头了,他才跑过去替她摁住了小妇人。 紫衣姑娘加重力道描了一遍刚才的「十」字,小妇人全身都大幅度地抖动起来,少年几乎要压制不住。他本来就有些怕,又见这狐狸精挣扎不休,便催道:「师父!您快点施法降了她,徒儿就要支撑不住啦!」 底下观望的人——包括被狐狸精害过的那些家属们,听了全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紫衣姑娘却不见急色,仍是不慌不忙地划「十」,等划到第五次上,那小妇人长长地尖叫一声,先前还如常人的眼瞳倏地变为红色,嘴里獠牙倒长,白着一张脸就朝离自己最近的少年咬去。 「我的娘诶!!」少年眼疾手快地躲了开去,「我的好师父啊,您倒是利索啊——」 底下群众不需提醒,齐齐往后退了两大步,尤以刚才哭的比什么都惨的相公退的最为迅速,嘴里还不忘叨叨:「我的娘子哟……你死地好惨啊……」 青蝉远远见了,也是心头乱跳,竟然真是狐狸精吗? 小妇人扭头兇狠地瞪向紫衣姑娘:「今日你若杀我,日后必有我同族向你索命!」 紫衣姑娘冷冷道:「求之不得!」 宸娘看在眼里,朝车帘外的姜无忧道:「倒真有些本事,不过瞧这架势却是想将狐狸精折磨至死,既如此,大可以私下里来,又何必兴师动众弄出这么大排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无忧不发一言地调转马头,继续赶路去了。端木落后几步,也是驾马而去,隔开老远,青蝉还能听见那小妇人的惨叫。 天黑之后她们又寻了客栈落脚,端木先进了门,青蝉落后一步也正要迈进去,谁知停在隔壁房间外的姜无忧突然出声:「青蝉。」 青蝉闻言转身,姜无忧抛了样物事过来,她急忙接了,待要问是什么,对方却已经推门进去了。 她不好追进门询问,掂了东西去跟端木研究。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去问宸娘,宸娘见了一喜,拉着端木回房,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放进了薰香炉里,这才对她俩道:「这是辟水香啊!」 青蝉恍然大悟,端木却若有所思地看向青蝉:「你去向她讨要了?」 青蝉急忙申辩:「我没有!」 「她会这么好心?」端木怀疑地看着青蝉,青蝉一再保证,她才搁下不提。不管怎样,能够解除这种附身的痛苦总归是件好事。端木嗅着气味很快就睡着了,青蝉却辗转反侧,到了后来轻手轻脚爬起来,开门去找姜无忧。 第42页 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与她道谢,战堂的事确是发自肺腑,他人已死,与姜无忧说就是求个心安;而关于辟水香,不过只是附带着提一下罢了……毕竟她吃过姜无忧的苦头,从姜无忧那得到些补偿,她能坦然受之……可这回是端木,若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用了,青蝉总觉得是自己欠了姜无忧的。 要再跟她道声谢吗? 青蝉出了门便一直傻站着,「谢」字说来容易,可她不愿虚以委蛇,要她真心实意对姜无忧道谢,那么她势必要将以前那些仇恨抛却。 她不情愿。 手停在半空里,青蝉几次想敲姜无忧的房门,却次次都下不了那个决心。最后还是转身要走,却不妨那门突然开了,姜无忧站到她面前,问她:「何事?」 青蝉是真被惊到了,结结巴巴回她:「……没、没事。」 姜无忧:「你在我门外堵那么久,纯粹路过?」 「……」这话说得青蝉无言以对,姜无忧反手关了门,示意青蝉往旁让开。青蝉不知这深更半夜的她要去哪里,又觉得自己贸然询问有多管闲事之嫌,便只管往旁站了,给她让出道来。 姜无忧走了一段,头也不回道:「过来。」 过来?什么意思? 身后久没动静,姜无忧耐着性子转身,又说了一次:「过来。」 青蝉纳闷地走过去,这回忍不住了,问她:「去哪里?」 姜无忧扫了她一眼。 青蝉觉得以姜无忧的表情,她其实是想说「闭嘴」的吧? 两人出了客栈,夜深露重,寒风唿唿吹着。姜无忧似乎是有既定的目的地,但却对目的地身在何方不是太过确定,一边走一边朝两旁观望。青蝉裹紧衣领跟在她之后,有些后悔今晚去找她,如若不然,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走在这寒风萧瑟的午夜里,还是与姜无忧一起,可着实不是什么妙事。 一路穿街走巷,终于,姜无忧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青蝉来回打量,不知道姜无忧停在这里的用意。 姜无忧:「义庄。」 青蝉:「义庄?义庄是什么?」 姜无忧低头看她,面无表情道:「停放死尸的地方。」 「!!」青蝉抬手撩动散发以压震惊,那边姜无忧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义庄。青蝉不想进去,然而义庄外的寒风格外阴冷,风过四周唿号声起,仿佛真有许多冤魂似的,青蝉汗毛倒立,还是觉得待在姜无忧身边更加安全,当下不敢磨蹭,立即追着她也进去了。 义庄里面气味不太好闻,好在此时天气转寒,若是盛夏,只怕这儿的气味会沖的人睁不开眼睛。 姜无忧进了义庄便抱胸站着,半天没有动静。 青蝉在她后头,不去看地上那些排放的整整齐齐的尸体,半遮半掩地闭了眼睛,琢磨姜无忧到这儿干什么来了,看风景吗?有什么好看的?……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走啊!? 阴风一阵一阵地往青蝉后脖颈吹,她暗暗侥倖姜无忧不是那等无聊之人,若此时再来些衬景的话,她肯定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夜更深了,义庄外头时不时地传来一些猫叫狗吠,仿佛要钻进人心里去,听起来悽厉无比。青蝉感觉不舒服,又担心一整个晚上都要耗在这里,便想与她商量:「我们——」 姜无忧转身,手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同时盯着入口方向:「出来!」 青蝉一愣,还有人在? 姜无忧:「既然来了又何必还要藏头缩尾!」 门外飘进来一个黑扑扑的影子,青蝉蓦地想通原来姜无忧先前一直都是在等人。可是……这等来的究竟是什么人?非要三更半夜在义庄里相见? 只见那黑影躬身道:「姜大人,抱歉,非常时期,为了我家主子的安全,我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我家主子如今在玲珑镇那间您曾落脚过的客栈等您,希望能与您见上一面。」 姜无忧:「从越府失火那天你们就一直跟在我后头,到今日递消息让我前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 「我们?不,只有我。」黑影说着,勐然意识到什么,一阵风般沖了出去。 「哎哟!」不多时,门外响起呻吟,又一阵拳脚功夫过后,黑影很快折返,这次果然带了另一个人进来,却好像并不是一伙的,进来便把那人踹翻在地,对姜无忧道:「是我疏忽了,被姬莲生的人一路尾随。」 地上那人重重地呸道:「黑蒲!你我都为姬大人下属,我却不知你几时易了主!你这居心叵测的小人,竟敢暗中与姜无忧勾结!待我揪出你藏于玲珑镇的主子,禀报姬大人,将你们一网打尽!」 黑蒲冷冷道:「鬼草子,那也得你有命才行!」 鬼草子不过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他在越府时便已经做了缩头乌龟,无意间发现了鬼鬼祟祟的黑蒲,原本以为对方与自己一样是个贪生怕死不敢一战的,哪里知道这里面居然还有隐情? 早知道便一逃了之,又何必要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这下功劳立不了,反而要赔上性命! 看黑蒲抽出大刀,显然是准备结果自己了,鬼草子顿时忘了方才的大义凛然:「不如这样……你放我一马,我在姬大人面前也不会胡言乱语……不不不,我不回白鹤城了!你权当我已经死在了越府!从此天下间再没我这号人物,我也不认识你,更不清楚今日之事……你看怎么样?」 第43页 黑蒲冷笑:「你是死了,马上就要死!」 那把夺命的大刀,就这么照着鬼草子的脑袋砍了下去! 「且慢。」姜无忧制止黑蒲,指了指青蝉:「让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办公室要新来一个实习生,以后上班没办法码字了,好忧桑 ☆、【第二十五章 杀人】 青蝉原本正作壁上观,看要砍头还不忍地别过了脸去,谁料姜无忧那么轻飘飘一指,她莫名其妙就要变作行刑人了! 姜无忧与青蝉相距甚近,青蝉一抬头,便撞进姜无忧幽深的眸光里。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无忧解下背后龙吟,松了缠带,直接把它甩进自己怀里。坚硬冰凉的剑身叫青蝉打了个哆嗦,她稀里煳涂捧了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煳。 黑蒲一时收了动作,催促道:「那就有劳这位姑娘,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加紧着吧。」 鬼草子抖的筛糠似的,青蝉心里却抖的比他还要厉害。黑蒲看她捧剑的姿势便知她不是练过的,又以为她迟迟不动是不知如何下手,便好心指导:「杀人很简单,尤其是用这柄龙吟——你只消拿着它,哪怕是胡噼乱砍,一样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说着临空示范了几下,青蝉对他的体贴入微简直欲哭无泪。她紧张地看向姜无忧:「……我不想杀人。」 姜无忧对青蝉的反应并不意外,只道:「你的仁慈不值一文。」 黑蒲附和:「姜大人所言甚是。现在整个白鹤城都以你们为目标,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觊觎着,你不想杀人,别人却要对你不利。」 他的话没有错,青蝉全都明白。可是一触及鬼草子惊慌的表情,她又实在没有那种勇气。鬼草子善于察言观色,见青蝉犹豫不定,他立即央求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发誓不会的!我定然不会再与你们过不去……我现在只求保命而已!」 说着跪行至青蝉脚边,拼命朝她磕头:「姑娘,你饶小的一命,小的日后当牛做马,一定会报答于你!」 他磕得重,额头很快又红又肿。黑蒲却不买他的帐,又怕青蝉真被说动了,便踩在鬼草子肩头,一脚将他踢开:「姜大人,既然如此,还是由我来吧!这人性命留不得,从来便是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又是睚眦必报的卑鄙小人,今日若是饶了他,后患无穷!」 他提刀走向鬼草子,鬼草子也不顾男女大防了,直接飞扑过来扯了青蝉裙摆:「姑娘!姑娘!!我若有违今日誓言,甘愿天打五雷轰!」 黑蒲:「休要再花言巧语!今日断然没有你的活路!」 黑蒲说出这话,便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鬼草子本来也没指望黑蒲会放过自己,他这么做只是在给自己寻找一线生机——就是此刻了!他眼中戾气闪过,突然发难!只见他立地蹿起,飞快地掐了青蝉咽喉,以她作为人质,眼观四方,且言且往门边退:「黑蒲!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我起码也要让半鱼给我陪葬!」 黑蒲怒喝:「你敢!」 鬼草子:「或者你们放我走,我保证不伤她分毫!」 青蝉被他下狠劲掐住咽喉,不得已下巴上扬,以眼角瞥向姜无忧,却只见她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青蝉憋地双颊通红,黑蒲杀意立现,待要上前,却听姜无忧道:「好,你走。」 黑蒲急道:「姜大人!」 姜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鬼谷子掳走了青蝉。 出了义庄,鬼谷子一鼓作气跑出很远,再三确定了后面没有追兵,他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再看半鱼,顿时得意万分——他没料到自己居然因祸得福了! 青蝉看他不再疾奔,便问他:「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还不放我走?」 「放你走?哈哈哈」,鬼谷子放声大笑,「我傻了吗?好不容易得手的东西,你觉得我会就这么放你走?」 你的仁慈不值一文……是的,姜无忧没有说错,她的仁慈确实不值一文。青蝉目视前方,语音平平:「你说过不会跟我过不去;你说过我饶你一命,你就当牛做马报答我;你说若有违今日誓言,天打五雷轰!」 鬼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些话不过为了拖延时机,你还真信了么?可笑!」说着凶神恶煞地打量青蝉,发现她的怀里还一直抱着龙吟,便毫不犹豫从她手中将龙吟夺了过来:「想杀我?就凭你?哼!现在你在我手里,龙吟也被我抢回来了,姬大人一定会大大褒奖我!」 说着,在无限得意中又狠狠搡了青蝉一下:「我鬼谷子可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要不识相,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青蝉看着他,摇头道:「你没机会对我不客气了。」 青蝉这话说的十分冷静,鬼谷子也察觉她冷静过了头:「噢?你——」话未说完,从鬼谷子后面伸出一双漂亮修长的手,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鬼谷子的身体烂泥般摔落地面,姜无忧看都不看青蝉,捡起掉落的龙吟,重新缠好,负在背上,沉默地走了。 青蝉跟着她,一直到回客栈,姜无忧都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在上楼回房的时候,青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要去玲珑镇?」 姜无忧脚下不停,侧身以余光扫视青蝉,只听青蝉道:「虽然好像黑蒲一心要杀鬼草子,但谁又知这不会是姬莲生故意为之?如果你就这么去了玲珑镇,万一……」 第44页 青蝉的话音戛然而止,好像自己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说的这些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在关心姜无忧? 「万一……」青蝉后知后觉地想换一种说法,可惜攒了半天,那突然放空的脑子就是不愿给她指一条明路。姜无忧已经到了房门外,青蝉却还没有想到要怎么继续,于是那句话,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 姜无忧回房了,青蝉也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内端木睡得正香,青蝉头重脚轻地躺到床上。 后来,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龙吟在手,东一刀、西一刀,将鬼谷子剁成了一滩肉酱……青蝉被梦里面狰狞的自己吓醒,醒来时满身冷汗。看看窗外,天色已亮,还有争执声传入耳内。她迷迷煳煳听了会,立刻去摇端木:「端木,你快听,外面好像是那对抓妖的师徒!」 只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公鸭嗓:「谢眠风!快把你答应我的银两全数付清了!」 女子的声音:「雇你之前我就已经付足了佣金,你拿了我钱还好意思讹我?」 公鸭嗓跳脚:「放屁!你让我去摁那狐狸精时明明答应给我一百两,否则我才不去做那惹狐臊味儿的晦气事!」 女子道:「你竖个手指就是一百两,那我还以为你是想抠鼻屎呢!少胡搅蛮缠!」 公鸭嗓:「我呸!你个过河拆桥的,这几天我在玲珑镇给你大肆宣扬你可算出了名儿了,以后出手的价钱还不是水涨船高?这点银子不过从你牙缝儿里漏些就得了,你要不要这么抠啊!」 女子转了声气儿,慢悠悠道:「给我大肆宣传?呵,壮大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瞒着我在玲珑镇另接了几宗生意,零零总总的定金加起来五百两总有了。你拍拍屁股走得潇洒,到时人家只会把帐记到我头上,如此清算,你还反欠我四百两——那些打着我名号骗吃骗喝的也不提了,喏,你先把欠我的四百两拿出来!」 下面就听不到公鸭嗓的声音,好一阵蹬蹬蹬的奔跑声,十有八九是跑路了。女子哼了声,甩上门,也没了声息。 端木与青蝉两个面面相觑,还不知徒弟也有能够雇买的。既已被吵醒,也不可能再睡,两人干脆起了床,开门去楼下吃早食。 两人并肩往楼下去,正到楼梯口,不妨被人从后撞了下,青蝉脚下打滑差点摔倒,幸好有端木在,被她护进了怀里。两人侧头,就见昨日屠妖的紫衣姑娘就在她们身后,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撞人,迭声抱歉:「对不住对不住,姑娘你没事吧?」 端木要抱怨,青蝉急忙拉住她,息事宁人道:「……没事。」 紫衣姑娘:「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便下楼出了客栈,她一走,青蝉愁道:「端木,她能识别狐狸精,你说她会不会也看出我们的底细?她刚才撞我那下子,不会是在试探吧?」 「这……应该不能吧?你不听她那徒弟说,狐狸精害过八条人命,她可能是循着线索摸出来的?」端木说着也不太确定,两人全没了吃早食的心情,青蝉不住责怪自己:「要不急着出来也不会遇上她。」 端木只得安慰道:「这不怨你,她分明回房了,谁也不知她几时会出来,难道为着避她,我们就一辈子待在房里了?」 话虽这么讲,两人还是找了宸娘。宸娘皱眉:「不好说,有些灵觉高的一眼就能辨出来,有些需要行咒开眼甚至利用法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人下手狠辣,未免夜长梦多,等姜无忧下来了,我们还是即刻离开这里比较妥当。」 可是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姜无忧出现。青蝉怀疑她已经离开去玲珑镇了,然而开始没说,这会儿说起来又自认十分奇怪。 宸娘只得去拍姜无忧的门,拍了许久没人来应门,倒把负责楼层打扫的小二给引了来:「这间房的客人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宸娘大惊,跑去马厩,果然姜无忧的马也已经不在了!她是外出办事了,还是干脆自己走了? 青蝉想把昨夜的事告诉宸娘,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端木问道:「宸娘,我们是等还是不等?」 宸娘略一沉吟:「等她到晌午,若还没回来,我们就走。」 三人各怀心事一直等到晌午过,却连姜无忧的影儿都没见。青蝉心里藏了事,又真的开始有些担心姜无忧,便一直没敢与宸娘对视。 最后宸娘神色凝重地让端木牵了马,决定三人独自上路。 青蝉主动准备了干粮和水。宸娘贊道:「你想的周到。如今我们白天赶路,晚上便也只能在车厢里挤一挤,顶多去废弃的房屋或庙宇。」说着又嘆息:「好在现今天气冷下来,干粮能够存得住了。」 之前迁就姜无忧,一直在人多眼杂的地方落脚,现在姜无忧不在了,等于失去了最大的护身符,她们肯定不能再这么招眼。 动身的时候,青蝉回望玲珑镇的方向,姜无忧几时回来?……她还会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不更。 ☆、【第二十六章 姐妹团】 道路崎岖,端木赶了几天车,技艺大涨。宸娘拿手指将车帘挑起一条小缝往外面看。她看得很认真,也看了很久,青蝉本来在想心事,无意间见了,不由紧张起来:「宸娘?你看到什么了吗?」 第45页 宸娘收回手:「没有,外面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我多心了。」 她们出发时已经不早,赶了这么会儿路,眼看天色就要黑下来。端木见前方有堵断墙,便驾着马过去想今晚上就在那里歇息了。 宸娘察觉速度变慢,立即嘱咐端木:「别急着歇脚,再往前多跑一段。」 端木不解她用意,但仍是照做了,甩着缰绳喊了声「驾」,却不料那马突然受了惊,仰着身体人立起来,连连嘶鸣。 青蝉被这变故颠地一头撞在车厢壁上。 宸娘立即伏到端木身后,四下盯紧着,嘴上问:「怎么回事?」 端木吓的脸色发白:「我不知道……这马有些不受控制了!」那马开始发了狂地撒足乱奔,以她之力根本就不可能驯服得过来。 马车速度快到极点,青蝉撑着车厢,站都站不起,外面的端木更加糟糕,几次要被甩飞出去! 前方就要没路了,可那马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宸娘情知不好,一边拎了端木,一边从车厢里抓出青蝉,当机立断弃了车。她带着她们飞身而下,脚跟才刚着地,那边连马带车子全数跌下了悬崖。 青蝉惊魂未定地抓着宸娘的胳膊:「怎么突然就会惊了马?」 宸娘将两人护在身后:「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我们遇上麻烦了。」 青蝉也知道遇上麻烦了。树下落叶无风自动,打着转儿朝她们围拢过来,越来越多的落叶,短短时间内已经形成一道枯黄的屏障,将三人紧紧围在中间。 风声、树叶摩擦间的沙沙声……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兽类呜咽,伴随着落叶屏障的收紧,把青蝉她们完全与外界隔绝。 宸娘眉头紧锁,压嗓道:「大家留神!」 话音落,一张覆了白色皮毛的人脸消无声息从落叶中凸现出来,露出尖利的獠牙,张嘴就朝青蝉的右腿扑咬过去!青蝉没有防备,对方的利齿一下子就刺破她的皮肤,深深嵌进血肉里! 「唔……」青蝉痛地冷气直抽,端木察觉异样,不看还好,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抽了匕首往那张恐怖的脸上扎去! 那东西反应也快,见匕首就要刺到,它虽不松口,但叼着青蝉的腿便往后退。青蝉被这股大力撕扯,不由自主地顺着拖力退了半步,只恐腿上那块肉就要被活生生给咬下去了! 宸娘哪肯放它逃跑,五指成钩,瞧准了便往落叶里掏,青蝉腿上疼痛一轻,捂着伤处回头看,就见宸娘从落叶屏障中拽出个东西,竟是只人脸狐身的妖怪! ——狐狸精!! 宸娘掐住了它的脖子,手上力道寸寸收紧,那狐狸精唿吸不得,被宸娘掐得直蹬腿!与此同时,落叶外的呜咽骤然加剧,听这声音,外面的威胁绝对不止一个。 端木问道:「怎么办?」 她们几时惹到了这一群狐狸?要说交集,也不过是看了场对狐狸精的屠杀而已……难道对方恨她们没有出手相救?若真如此,那也太不讲理了一些! 宸娘眉头紧锁,手上这个好对付,外面那些就不好说了……她眯起眼睛,将那狐狸精狠狠甩向落叶屏障!狐狸精撞在屏障上,屏障有了缺口,很快土崩瓦解。借着微弱天光,就见屏障之外,五只同样人面狐身的妖怪正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六对三,如果她没有受伤,应该是有胜算的,可是现在……宸娘暗自运了运气,心口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现在不是能动手的时候,关键是双方无怨无仇,她们怎么会被狐狸精给盯上了?还是被一窝狐狸!这里面会不会有误会? 先前被宸娘抓到的那只狐狸精现出人形,嘴边一圈咬伤青蝉的血迹,捂着脖子不住咳,边咳边道:「这人有些本事,难怪小妹折在她们手上!」 另一只狐狸精厉声道:「你要再像刚才那般冲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过报仇心切——」 「闭嘴!」 青蝉听她们争论,难道真是为了矮脖子坡上那个小妇人?宸娘闻言心下稍定,沖那六只狐狸精喊话道:「我们初来贵地,不知几时冒犯了诸位?」 狐狸精甲:「不知?哼!我们之间的仇怨可大着!」 狐狸精乙:「你们要装煳涂,我们可不煳涂!你们取了小妹金丹便也罢了,竟还活活折磨死了她,死了也不让她安生,开膛破肚地把她挂在玲珑镇城门上,想杀鸡给猴看吗!?我们偏偏不吃这一套!既敢动我们的人,就要做好被我们报復的准备!!」 她提到玲珑镇,那么便是小妇人那事无疑了。可她们不去找那紫衣姑娘报仇,却来纠缠她们这三个围观群众干什么?还伤了青蝉!端木当下便愤懑道:「你们找错人了!」 狐狸精乙:「错不了!我们都闻着味儿了,小妹的金丹就在她身上!」 那狐狸精说着遥遥一指,正中青蝉,青蝉心头乱跳:「什么金丹?杀你们小妹的另有其人!」 狐狸精丙:「休要狡辩!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宸娘的脑子很快就转过弯来:「青蝉,你不是说今日被那人撞过?」 端木顿时领悟,第一下便是去摸青蝉腰间的束带,当时紫衣女子是从背后撞上来的,她一寸寸摸过去,果然在青蝉的腰眼处摸到一枚圆圆的珠子。 宸娘看她神色便知找到了金丹,这下是真的麻烦了,狐狸精们根本不可能相信这整件事都是旁人嫁祸,金丹在她们手上,她们必然就是兇手! 第46页 看来这场硬仗是在所难免了。 「等会我尽力牵制住她们……端木你带青蝉逃,能逃多远逃多远!」宸娘声音轻微,只得端木一人听见,端木复杂地看着她:「那你……」 「我自有分寸,去吧!」她推了端木一把,端木咬咬牙,拉了青蝉掉头就跑!青蝉忍着腿上抽痛,边跑边回头:「宸娘她怎么——」 宸娘却已经陷进了狐狸精的包围圈,另有两只狐狸,紧随她们其后追了过来! 端木拉着青蝉跑进旁边的树林,山道开阔没有遮碍,她们不容易逃脱,树林里面好歹有视野盲点,加之如今天色已黑,总比山道来得妥当。打算是这样的,可惜没有跑开多远,便有一团黑影擦着身侧唿啸而过。 「她们来了!」青蝉惊唿道,端木松开拉她的手,将匕首紧紧握牢,四周黑影不断闪过,虽然只得两只狐狸,可她们速度飞快,眼前黑影重重,竟像是有无数鬼祟! 端木取了青蝉束带间的金丹,悄悄捏在手心里。 尖利的狐叫就响在耳畔,青蝉眼前一花,正对着便有一只狐狸直扑过来!只看到它森然的獠牙与鲜红的舌头,转眼便已经到了跟前! 端木一刀划过去,同时为了防止腹背受敌,她将手中金丹朝反方向远远弹开,果然如她所料,另一只正准备扑来的狐狸精看到金丹,急忙循着气味蹿过去。 端木抱着扑来的狐狸精就地一滚,狐狸精锋利的指甲把她后背挠地鲜血淋漓,她全不顾及自己,高举着匕首,用力朝狐狸精的心口刺下去! 狐狸精慌忙抓住匕首,刀刃陷进她掌心,每进一寸都艰难万分! 这是真正的夺人性命!昨晚之前的青蝉或许还会迟疑,然而经过鬼谷子的事,她知道这个世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心慈手软只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青蝉横下心来扑过去,与端木齐心协力将匕首刺进了狐狸精的心窝里! 「啊……!」狐狸精发出悽厉的叫声,端木刺中之后又立即拔出,将刀尖换了个角度,对着刚才的伤口就要再度刺入。 「老三!」捡了金丹的狐狸精转瞬就见如此场景,恨得睚眦俱裂,它飞纵而至,掐了端木肩膀,不管不顾地咬住她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顺着狐狸精的齿缝奔涌而出,端木痛极,匕首险些脱手而出。青蝉眼明手快握紧她的手,竭尽所能,又一次助她将匕首送入——底下那只狐狸精随着这一刺,飞灰湮灭了。 脖子上的咬噬更加勐烈,端木眼前发黑,重重倒在了地上。 狐狸精临死前不甘的悲啼吓得青蝉寒毛倒竖,可如今不是能害怕的时候!匕首被端木压到身下,青蝉只好去掰狐狸精的嘴,要将她从端木身上弄下来,然而这狐狸打着咬死端木的主意,青蝉久掰不下,又不敢耽误,转念便抽了盘发的花簪戳进狐狸精眼里,心里担心端木死活,边戳边冒泪光:「你给我松!快松!」 一下她不松口,那就拼了命的二下、三下……直到髮簪都变形歪曲,那狐狸精终于弃了端木,竖起浑身毛髮,顶着满是血窟窿的脸盘子转身,「嗖」地扑向青蝉! 青蝉被她带着飞起来,又砰然落地。她后脑受到撞击,眼前一片黑蒙蒙,半晌回不过神。 端木跌跌撞撞赶过来,从背面一刀刺进狐狸精心窝,那狐狸精从未受到如此痛击,大吼出声,又要转了去对付端木,青蝉当机立断抱住它,将它死死摁进自己怀里,大唿道:「端木!」 端木手起刀落结果了狐狸精性命……青蝉死里逃生,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站起,端木便失力地朝她压了过来。 「端木、端木!」青蝉一把扶住她,见她面色如纸,霎时慌了,急忙捂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宸娘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去救细砂!」 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在青蝉手心里,端木有气无力地睁眼看看她:「……别摇,我死不了,失血有点多,我晕的厉害。」 青蝉急忙撕开自己的裙摆替端木把伤口胡乱包扎了,双眼里还盛着泪,担忧地问她:「现在怎么办?」 端木:「我没力气了,你先跑,别管我。」 青蝉听了二话不说就去抱她,抱不动,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搀起她,把她一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管她乐不乐意,架着她就往前走。 ☆、【第二十七章 去留】 端木伤重,青蝉的腿也伤的不轻,两人全都跑不快,是以走开不过百米,后面就传来狐狸悲痛到极点的嘶吼!青蝉脚下发软,知道肯定是宸娘没有顶住,有狐狸精追上来了! 端木:「你把我挨树干放下。」 青蝉:「要死一起死,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端木:「听话,把我放下,你躲树后,伺机而动。」 手上一重,是端木那把匕首。 端木扬了扬唇:「我还不想死,细砂还没有救出来呢。」她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处,那笑瞧着便有点狰狞。 青蝉心里一沉,明白了她的用意。 狐狸精朝端木走来,走着走着便化身为一个貌美女子,却是先前咬青蝉那一个。端木抬手指了她:「怎么,你们来了六个,就剩你一个了?」 那狐狸精本来就已经悲恨交加,此刻听端木这么讲,就差发疯了!见端木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忍不住恨声啐道:「我们六个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处,哪像你们,不顾同伴只知道自己逃命!」 第47页 端木:「就算我今日死了,他日我的同伴也会去为我报仇,食你肉,喝你血,将你挫骨扬灰!」 「放屁!!放屁!!」狐狸精气得跳脚,一个箭步上前掐住端木的脖子。伤口本就没有止血,她这重手一下,端木痛得就差背过气去! 那狐狸精叫嚣道:「我让你嘴贱!看我不杀了你,祭我那几个死去的姐妹!!」 青蝉冷汗如雨下,她死死盯着那狐狸精,等见她掐住了端木,脑子里轰轰作响,再也按捺不住,正要从树后冲出来拼个你死我活,不知何人抢在她之前,用一条白练将那狐狸精严严实实地给捆了起来! 狐狸精吱吱乱叫,在白练中胡抓乱挠,白练很快碎成了破布条。那狐狸精双目赤红,警惕地环顾四周:「谁?哪个装神弄鬼偷袭我!?」 「就凭你一个还敢如此张狂!」一道冷斥从上方传来,半空里紫影一晃,那狐狸精要退却已经来不及,被人一刀噼成两半,就地毙命! 青蝉仇恨地瞪着来人:「是你?」 谢眠风仔细地把软剑缠回腰间,将两人打量一番,末了摇头:「真是不中用,比我想像的差多了。」 青蝉气结:「你嫁祸到我们头上,反而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你……该死!」 谢眠风软了态度:「好吧好吧,我欠你们一次……你们都受伤了不是吗?那我给你们把伤治好,也算是两清了。」 「……」青蝉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混帐!冤债是你惹的,因为你我们差点都死了,你看看端木!宸娘那边也是凶多吉少!你害我们如斯,一句『把伤治好』就算完了吗?」 谢眠风摊手:「那要怎么才算完?你们也不是人,难道非要我替天行道把你们全都镇了?」 青蝉一惊,谢眠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还嘆气:「哎!其实我本来只想利用你们把那窝狐狸引出来而已,可没指望你们把她们全端掉!全赖壮大海,那连狗都嫌的臭东西,竟还有脸死活缠着我管我要银两,一来二去地就被他给耽搁了时间……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么不中用啊,不然我就是把壮大海给敲晕了也会及时赶过来的啊!」 她说得无比诚恳,说完还苦口婆心地拍了拍青蝉的肩头:「你要知道,如今行走江湖委实不容易!要有应付妖物的本事,还要有打发无赖的手腕……我也难的很!」 这才是真正的无赖吧!她那花钱买的便宜徒弟早被打发了,她之所以迟来,不就是等着两方斗个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端木气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谢眠风觑见了,热络地迎过去,解开青蝉的简易包扎,拨弄着端木的脑袋左右看了一阵:「那狐狸精恐怕是被养痴了,咬人咽喉这回事都找不准地方……」看端木脸色更黑,她立即换了话腔:「咳咳,姑娘你真福大命大,这也就比一般的皮外伤稍重了那么一点,待我给你止了血,不消三天就能恢復!」 她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瓶东西,拔了塞子往端木脖子上洒。端木被辣得双目淌泪,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谢眠风自己也被辣地打了个喷嚏,洒药的动作停了停,又闻闻气味,有些羞惭地把那药往怀里塞:「……不好意思拿错了,这是我自制的无敌胡椒粉……」 青蝉:「……」 端木:「……」 谢眠风重新掏了瓶药出来,再要为端木敷上,端木无论如何都不肯受了:「青蝉……既然她肯医伤,那你赶紧带她去看看宸娘……我不、碍、事!」 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不过因为伤重力竭,声音轻轻细细的,反倒没有多少气势。 青蝉的血液一阵阵往头脑里沖,这场无妄之灾全是因眼前这人而起,可她非但不觉得有愧,反而还拿治伤当儿戏,这样的人就是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青蝉真想掏出她的心,看看是怎么长的! 谢眠风自然也感受到了两人深重的怨气,搔搔后脑勺,正待再为自己开脱几句,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响起马蹄声,听着像是沖她们而来…… 三人看着传来声音的方向,黑暗中一道白影逐渐清晰,青蝉站起来,心跳没来由地加快……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可能只是一瞬,终于,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视线里。 姜无忧没有骑马,她走在前面,马儿跟在后头慢慢踱,马背上趴着一个人,双手垂落,瞧着不知是死是活。可看衣着,竟然是……宸娘? 青蝉慌忙跑过去,与姜无忧擦身时,姜无忧的目光落到她的伤腿上。青蝉知晓自己如今的狼狈,躲了不去看她,只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宸娘身上。宸娘身上血迹斑斑,不知是她的还是狐狸精的。她双目紧阖,青蝉咬着唇瓣,颤抖地把手指横到她鼻下……好在还有唿吸! 「她还活着!」青蝉第一时间告知了端木,如今她们与宸娘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只有宸娘好好的,她们才有去救细砂的可能。否则还没到白鹤城,她们就已经被人生吞活剥了。 ——更别说还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谢眠风嘟嘟囔囔道:「既还活着,那我少不得要为她医治一番了。」她又往怀里掏,掏出个散发着异味的琉璃瓶,倒了粒黑乎乎的药丸出来,捏着宸娘的下颌,等她张开嘴,便要把这药塞进她嘴里。 「等等」,青蝉阻止她:「这是什么?」 第48页 谢眠风:「要不是看在她杀了那三只狐狸精的份上,这药我才捨不得给她吃!……可是吃一粒少一粒了。」说着便不顾青蝉反对,强行把药给塞了进去。 姜无忧:「你跟那些狐狸精有何深仇大恨?」 谢眠风对待端木与青蝉时有些玩世不恭,可面对姜无忧,她潜意识觉得这人可能不太好惹,回起话来便带了三分客气:「杀父之仇。」 姜无忧:「她们中哪一个杀了令尊?」 「师父」,谢眠风纠正她,「哪个都不是,可我师父死在狐狸精手里,这天下间的狐狸精我都恨!」 青蝉仍旧气不过,恨声道:「你师父或许是为了替天行道才被狐狸精所杀,可你却为了杀狐狸精陷害无辜!」 谢眠风又掏出瓶药,天女散花似地往宸娘身上洒:「我师父死地很惨,为报这血海深仇,偶尔用些手段也是值得原谅的。」 端木强撑着从树底下站起:「你若想杀狐狸精,只管跟了我们走,我们要去的地方,保管你有杀不完的狐狸精。」 谢眠风咧嘴一笑:「这可不行,狐狸精要杀不完,我自己岂不也玩完儿了?」 端木哼了声,对方不仅心肠歹毒,而且十分奸猾,不愧是卑鄙小人。 谢眠风处理好了宸娘,又要给青蝉敷药。青蝉已将她列入今日憎恨对象之最,断然不肯接受她的恩惠。谢眠风无所谓地收起药,四下环顾一圈儿,见没自己的事了,抱拳告辞道:「这儿的狐狸精已经杀光了,肯让我医治的我也医过了,不肯的我也没办法,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诸位,后会无期!」 她迈大步走开,姜无忧道:「要走可以,留下你的一双眼、两只手。」 姜无忧说的一本正经,谢眠风见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搓搓手:「……这不大好吧?」说着埋头就跑! 姜无忧慢条斯理地解下背后龙吟,并不去拆外面包裹的白布,掂在手里试了试分量,抬眼看着谢眠风的奔跑路线,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掷……龙吟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半截剑身插入土地,幸亏谢眠风反应快,及时剎了车,否则只怕那剑已经贯穿了她的脚背,直接将她钉在地上了! 剑柄兀自颤动着,谢眠风被剑挡了去路,尤不甘心,沉腰去拔龙吟,一连拔了三次,次次都拔不出来!她这回知道姜无忧是真的不好惹了:「您这又是何必呢?杀鸡焉用牛刀啊?」 姜无忧:「阁下这招借刀杀人用的不漂亮。」 当初在矮脖子坡谢眠风看到她们的时候,姜无忧是与她们一道的,对付这一窝狐狸,她自然是也把姜无忧算计进去了。 青蝉倒没看出来姜无忧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 谢眠风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嗨!这说的什么话……在下谢眠风,突然想起与诸位可能还顺路,不如大家搭个伙一起走一段?」 姜无忧点头:「很好。」走过去徒手提起龙吟,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你要半途开熘,要留的可就不止眼睛和手这么简单了。」 谢眠风僵笑,心下寻思若不开熘,恐怕才真是什么都得留下了。 端木冷笑道:「谢大侠师从名门,身手不凡,有你一同赶路,想来我们都安!全!的!很!」 谢眠风哪能听不出对方的嘲讽,却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道:「早几百年或许还真是师出名门,可惜如今我们这支已经一代不如一代,到我身上只能靠江湖卖艺混口饭吃,让你见笑了。」 端木果然很给面子地又冷笑了数声! ☆、【第二十八章 神助攻】 受伤的三人原地调养,第二天早上宸娘醒了,她本来就元气大伤,如今是伤上加伤,好在底子厚,假以时日也总能恢復。青蝉在餵她喝水的时候就跟端木嘀咕:「那个人把我们害的这么惨,不杀她都便宜她了!」 端木:「留下了也早晚是个死。」 青蝉:「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耍伎俩?」 端木看了眼在不远处跟姜无忧攀熟络的谢眠风:「她要耍伎俩,只会死地更快!」 谢眠风的伤药果然是有可取之处,几日后宸娘已经能够行动自如。倒是端木与青蝉不肯接受她的医治,伤口好起来比较缓慢。两人一个僵着脖子,一个支着伤腿,全都面色不愉地杵在车厢里。谢眠风算是明白姜无忧留下自己的用意了,感情把自己当小厮使,她没可奈何地甩着马鞭充当了车夫,嘴上不肯闲着,要给车上的三位伤员讲自己的光辉事迹: 「那个县令肥头大耳,腰有那么粗,辖下的老百姓对他怨声载道,今天抢了张三家的闺女,明天贪了李四家的金塑,后天又谋划着名去夺王五名下的田产……被他直接间接害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这样一个祸害,我不知道便罢了,可既然被我撞上了,我自然要治治他——你们猜我用了什么法子?」 没有人搭理她。 「你们肯定猜不着!」谢眠风已经接受了自己不受待见这个事实,对她们的态度完全不在意,自得其乐:「我在他家屋外布了个聚阴阵,从那以后他家整日里鸡飞狗跳,三不五时的有些『好朋友』光顾,那叫一个热闹哩!」 宸娘看她自说自话还那么卖力,便问了一句:「后来呢?」 谢眠风:「后来我就离开那个地方了。」 宸娘:「……」 谢眠风:「我师父死得早,只教了我布阵,没来得及教我如何撤阵,否则跟那硕鼠要价万两黄金他恐怕也是捨得的,哎!」听起来还十分惋惜。 第49页 「……」宸娘觉得青蝉与端木的态度是对的。 入了夜,几人寻了客栈落脚,谢眠风跳下马车,自来熟地挽住宸娘的臂膀:「宸娘,不如我再跟你讲讲我是如何与金陵城内修炼千年的白狐狸大战三天三夜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宸娘顿时觉得自己有点不好了…… 谢眠风:「不过我说了一路,有些口渴,不如我先去找点水来润润嗓子,等下我们睡一间客房,然后秉烛夜谈?啊呀呀,这可真是好极!……宸娘啊,我觉得你特别能够理解我。」 天地良心!宸娘心道自己不过多嘴搭了声腔,可也不过是问了句「后来呢」,这谢眠风究竟是从哪个字眼里品味出她的理解了? ……后来谢眠风果然与宸娘睡了同一间客房。 到了后半夜,青蝉迷迷煳煳睡着,住隔壁客房的谢眠风突然开始唱小曲儿。夜深人静的,那把咏嘆的声调如泣如诉,要多幽怨有多幽怨,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这客栈里头闹女鬼! 端木拿被子罩头,大开大合地在床上翻了几个滚。隔壁的谢眠风犹不自觉,有越唱越投入的趋势!端木踹了被子纵下地,沿着房间踱疾步。 青蝉也从床上坐起,看端木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一气,提议道:「不如由我出去找她理论?」 端木停下步伐:「……不必。」 两人一时安静,隔壁的曲儿也停下来,谢眠风大着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般:「这首曲子我练了许多年,不过还不是最满意的,最满意的是下面这首,宸娘,你等我唱给你听啊!」 谢眠风又开了嗓子唱将起来,端木原处站了片刻,重新回到床上。青蝉看她不发一言,知道她气得够呛,出言劝慰道:「哪有人这么不识抬举的?我猜她定然是故意为之,打着让我们赶她走的算盘。」 端木:「我知道。」 青蝉:「左右我们用不着她,还真不如打发了!」 端木沉声道:「既然她留下来了,我们也得让她留得有价值一点!」 谢眠风折腾了一夜,连累得宸娘也疲惫不堪。第二天赶路的时候她还几次差些把马车赶进沟里去,好不容易化险为夷了,车轱辘竟然拔了缝儿。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可以修缮的工具,谢眠风跟车厢内的三位大眼瞪小眼,末了拿手指比出个走路的动作:「……看来我们得下车走了。」 姜无忧在前头,看她们后面出了状况,便打马过来。她还没张口,谢眠风就抢先道:「车轱辘拔缝了,马车走不动道儿,只能弃车步行了……您看呢?」 姜无忧点头:「那就走吧。」 车厢里的三人一个接一个下来,谢眠风顶着黑眼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在马车旁接应她们。宸娘自己下来了,难掩满脸倦容,青蝉推开她迎过来的手,还气唿唿地瞪了她一眼,谢眠风不以为杵,又去扶端木。 青蝉等着端木给谢眠风点颜色瞧瞧,谁料端木稳稳地握住了谢眠风伸来的那只手,借力下了地,还轻轻柔柔地道了声:「多谢你。」 青蝉吃惊地看着她,谢眠风更加吃惊,又不好额外表现出来,只得道:「俗话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大家一同赶路,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嘛。」 端木听了莞尔一笑,谢眠风看到她的笑颜,不由自主地抽了口冷气。 姜无忧对几人间的风云暗涌视而不见。 五人一道赶路,姜无忧自然还是骑马,剩下的四人分成了三拨,宸娘在前,端木青蝉居中,谢眠风殿后。青蝉不解端木怎么突然就换了态度,端木嘆息道:「之前是我没有想通……我们两个半鱼,在懂行人的眼里是千金不换的稀罕宝贝,你想啊,光『不老药』三个字就能引来多少世人的前仆后继?可惜你我手无缚鸡之力,要想安生立命,免不得还要多依仗像谢大侠这样的不凡之人。」 端木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被谢眠风听清。她说着还特地看了谢眠风一眼:「谢大侠的身手自然是不必多说,最难得是为人还风趣,有什么比与这样的人做伴更妥帖的呢?」 ——谢眠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青蝉张了张嘴,不知要说点什么才合时宜。前方的宸娘也听见了,满心不贊同,可到底没有发表意见。 短距离走走倒也还好,可是青蝉跛着腿,时间一长就有些支撑不住。四处张望着想找找有没有能助力的树枝、棍子,寻了几圈都没见着,便有些失望。谢眠风嘴里叼着草,双手负于背后,看前方的青蝉,黑熘熘的后脑勺一会儿朝东望,一会儿朝西望,她好笑地搔了搔额头,决定好人做到底。 脚尖轻点着上了大树,抽刀噼下一根不长不短的枝桠,落了地,她边走边折枝桠上的树叶与分叉,等把它捋成了光滑的棍子,她追上青蝉,故意用棍子敲地:「喏,这个你要不要?」 支棍青蝉当然是要的,可她完全不想领谢眠风的情——不看看这都是谁害的?脚伤因她而起,半路从马车上下来步行也是拜她所赐,这会儿装什么好人? 搀着青蝉的端木却道:「青蝉,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谢大侠也是一番好意啊。」 青蝉没好气道:「我谢谢她的好意。」 端木替她接过棍子,对谢眠风道:「青蝉只是一时没想开,谢大侠你别往心里去。」 第50页 谢眠风笑道:「不往心里去——要不这样,既然青蝉走不动了,就让她骑马吧。」 端木、青蝉:「……」 谢眠风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立即朝着前方大喊道:「姜无忧!姜大人!青蝉走不动啦,你让她坐你的马吧!」 宸娘:「……」 谢眠风朝着姜无忧又是招手又是蹦脚的:「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呢,你快点来啊!」 「你胡说什么!谁要坐她的马了!」青蝉气的脸都红了,抢了棍子就去敲谢眠风:「你给我闭嘴!」 谢眠风背后挨了敲,还要嬉皮笑脸:「我哪里胡说了,你是走不动了,骑马多省事啊!」 青蝉:「你还要讲!」 姜无忧听到后面吵闹,调头过来。谢眠风笑的花枝乱颤:「哎哟,来了来了!」 青蝉真想撕了她那张烂嘴!谢眠风一熘小跑到姜无忧跟前,添油加醋道:「你快瞧瞧!青蝉可吃了大苦头了,腿上的伤又没好利索,硬挨着走了这么多的路,再这么下去腿都要废掉了!」 姜无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瞥向青蝉。她的眼眸向来很黑,又是惯了的没有表情,这一望,叫人完全猜不出她的想法。 谢眠风努嘴,自作主张道:「青蝉,你还不快上马?她等着你呢!」 青蝉着恼谢眠风的口无遮拦,可一对上姜无忧的目光,她头脑里顿时片片空白——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不停问自己,为什么心跳这么快?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马儿往青蝉的方向前进了几步,姜无忧伸出了手…… 她要做什么?要拉自己上马了吗?青蝉跟被热水泼了似的,勐地往后退出三大步:「……她瞎讲的,我腿才不疼!」 姜无忧拍完马鬃,将青蝉从头看到脚,末了,不发一言地走了。 ……原来只是安抚马儿,青蝉简直要哭出来了。 「诶诶诶」,谢眠风在后面吃了一嘴灰,犹不死心:「你就不担心青蝉的腿会废掉吗!?」 ——换来青蝉噼头盖脸一顿好捶! 谢眠风对姜无忧的见死不救十分不满,对青蝉的恩将仇报更加忿然,端木被她这一闹也有点装不下去,又不好直接对她发作,不然之前那些违心的话就白说了,只好念叨姜无忧的不是:「什么态度!好像谁多稀罕坐她的马似的!」 青蝉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惶恐,自己刚才究竟怎么了? ☆、【第二十九章 追杀】 青蝉走了一天,到了休息的地方简直是连抬个手指都费劲。与端木两个回了房,一人一个木桶泡起澡来。 本来伤口是不能碰水的,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青蝉趴在木桶边沿,一路上都没弄明白自己那种不对劲的情绪是因为什么。想不通就不想了,转眼去看闭目养神的端木,问她:「你今天为什么要提起不老药?」 端木:「人都是有贪念的。」 青蝉:「你想勾起谢眠风的贪念?」 端木睁开眼:「全看她上不上钩了。」 青蝉有些怅然,想起一些在海上的旧事。端木曾经捕到一头个儿很大的鱼,那时候是深冬,鱼难找,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一尾鱼。她和细砂都馋极了,催着端木收拾了就去炖来吃,可是端木拎着鱼去料理,不过须臾又出来了。 「鱼在流泪,我下不了手,还是放生了吧?」 那是潜水游到很深好不容易才捉到的,端木上来的时候冻得浑身都在抖。可就因为看到了鱼的眼泪,她就把她放生了。 不是不良善,是这个世道把人心变得坚硬,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楼外起了不知名的骚动,端木无意再洗,便出了木桶:「我去看看。」 她开门出去,站在走道上,喧譁声更甚。从这里看不出名堂,她往楼梯口走,想下楼去看个究竟。这间客栈是双楼梯的格局,端木朝离自己近的那个楼梯口走,然而还没走到,楼下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那些喧譁骤然消失,仿佛先前打开的袋子扎了口,所有东西都被收起来了。 端木觉得不太对劲,敛神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往楼梯上来,谢眠风在前,一见到端木便高声道:「你们的仇人杀过来了!」 端木一怔,果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们就在楼上!活擒了她们,上头重重有赏!」 「得令!!」如山般有气势的附和! 紧跟在谢眠风之后的宸娘语带焦虑:「楼下的出口都被封了,下面全是姬莲生的人!」 端木:「姜无忧呢?她人现在何处?」 宸娘皱眉:「不知!」 说话间那些妖物已如潮水般涌上楼梯,从两面包抄过来! 看这数量端木心里就是一沉,谢眠风拉住她,踹开旁边房门:「再不逃,等着他们上来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把你淹死啊!」 端木身不由己地随她走,又勐然念起青蝉,忙道:「青蝉还在屋里!」 谢眠风一顿,宸娘却从外把门关上:「我去找她!」 ——随即房外就响起了打斗声。 谢眠风将端木拉到窗前,推了窗户往下一看。好傢伙,外面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居然是个大阵仗!谢眠风抽出自己睡觉都不离身的软剑,有点头皮发麻:「你们的仇人好生了得,竟然调来这么多虾兵蟹将……我现在考虑弃暗投明是不是晚了点儿?」 第51页 端木无奈道:「你能与千年狐妖缠斗三天三夜再全身而退,想来拾掇起这些妖物也是绰绰有余。」 「……」谢眠风迈上窗台,回手去拉端木:「傻子,我骗人的,你还真信……抱紧我了,能不能逃得一命就看咱俩配合默不默契了!」 说着,带了端木从楼上一跃而下! 两人甫一落地,便陷入无边无际的包围。四周明晃晃的刀子折射着月亮之光,闪亮犹如白昼。谢眠风将手中软剑舞得滴水不漏,那软剑砍在妖物身上,便如同刀切豆腐,一刀下去就有一人倒下。若不是拖着端木,只怕以她身手,要从这重重包围中突围出去不是难事。 端木心里打鼓,这么多妖怪,一刀死一个,这样多少刀才能突出重围?谢眠风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下去吧? 端木升出一股战慄:「……你要我怎么配合?」 谢眠风放倒右边的两个小妖:「别碍手碍脚就行!」 端木:「……」 谢眠风舞动软剑的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端木想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瞥见谢眠风腰间还有柄弯刀,反正她用不着,她便不问自取地拿了来——谢眠风与白鹤城无怨无仇,跟自己也不是过命的交情,临阵倒戈绝不只是说笑而已吧?如果她确有倒戈的迹象,她绝对先下手为强,一刀捅了她! 谢眠风将那段隐晦的词句念到最末,手中白色剑气陡然暴涨!她临空跃起,大喝一声:「斩!」 剑气所过之处,所有妖孽立斩于剑下! 端木惊骇地瞪大眼睛,谢眠风仿佛也有点难以置信,抹了把额头冷汗,喃喃道:「……万幸!这么长一段竟没有背错……」 就着开出的那条血路,谢眠风拉着端木便是一阵狂奔。端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后面追兵弱了,便开口问她:「刚才那一招……难道你以前经常背错?」 谢眠风:「以前?我以前就一个行走江湖的小人物,你以为我有多少机会碰到这样的大场面?」 端木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谢眠风下一句便是:「这还是我偶尔听师父提了一次,摸着记忆背的。」 端木:「……如果背错了会怎样?」 谢眠风:「鬼知道咧!」 不知道该说是她命大还是运气好,经过这一遭,对谢眠风的不靠谱行径,端木简直要没脾气了。 端木与谢眠风顺利逃出暂且不提,客栈内的青蝉听着外头动静不对,也从木桶里爬出来。衣裳还没穿齐整,先把端木的匕首拿在手里以防万一。 她多了个心眼,灭了屋里的灯。屋外灯火通明,将涌上来的妖物影子照在薄薄的煳门纸上,纤毫毕现,青蝉知道自己此刻出去已经晚了! 这个门不能出,她立刻就想到了窗户。黑灯瞎火的摸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外面黑压压的人头吓得她又不得不缩了回去。 难道在这房里等死?端木她们怎么样了?她正想着,外面便传来缠斗声——交上手了,是谁? 青蝉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领,遇到危急只能当个拖后腿的,太没用了! 她咬咬牙,还是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出去?还是留在房里? 正与人纠缠的宸娘已经杀红了眼。姬莲生这次怕是势在必得,不然怎么会派这么多人前来?她伤口刚长好,可距身体彻底恢復还有段距离,又是徒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已经有些不支的徵兆。 「阿玉,你又何必再苦撑?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吗?」这道娇娆的声音在一众喊打喊杀的妖物间显得格外突兀,宸娘闻声一震,便见不远之外,有个女子正眉目含笑看着她。 青蝉支着耳朵听,阿玉?谁?她反应了会才想起宸娘的名字是宸玉,可谁在这么与宸娘说话?青蝉想潜到墙根处以便听得更清楚些,不妨后面突然有人掩住了她的口鼻,下一刻她便依进一个清冷的怀抱。 「跟我走。」姜无忧在她耳边轻声道。 青蝉脑子里轰的一下,脸上烫的要烧起来!她的衣裳只穿了个囫囵,底下外裤还没来得及穿,姜无忧突然这么靠近,赤裸的小腿肌肤碰到她挺括的衣料,摩擦起来的那些异样感,好像全数都移到了她的心尖上! 「……把衣裳穿好。」姜无忧退开几步,别过脸。 外面不间断地响起踹门声,应该是妖物们正在一间一间客房搜查过去。如此危险的环境里,青蝉不得不压下内心震动,手忙脚乱地套裤子,然而越是焦急越是不得法门,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青蝉冷汗出了几层,黑暗中姜无忧静静道:「别怕。」 她说别怕,青蝉倒真生出一股安定。好不容易穿戴完毕,姜无忧揽了她的肩,单手往窗台上一支,借力翻出了窗外。青蝉人在半空,吓得一颗心扑通直跳!这会儿才想起宸娘:「宸娘还在里面!」 姜无忧:「死不了。」 青蝉:「那些白鹤城的人里有她的旧识!我听那人说——」 姜无忧无意听她啰嗦,拔出龙吟对着底下的妖物就是一噼!这一噼凝聚了姜无忧的修为,一下子将龙吟的威力使出了七八成,不仅是挡道的,连带着周围的妖物也全如那时的战堂,瞬间灰飞烟灭了! 白鹤城的人,又都是姬莲生的下属,自然知晓龙吟剑的厉害。那一剑的余威还在,唿唿风声里全是蛇吟!姜无忧往前一步,那些妖物们便集体往后退两步,如此这般,竟没有一个敢贸然上前的。 第52页 青蝉呆呆看着姜无忧的侧脸,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羡慕对方的强大。不知过去多久,妖物中响起一声叱令:「方才跑掉的无关紧要,这两个才是关键——活捉了大大有赏,杀死了也没人怪罪!」 青蝉往发出声音的人堆里看,却看不出这话究竟出自谁口。想来说话的人忌惮姜无忧,不敢光明正大的冒头——贪生怕死的鼠辈! 可这话终究是有一些效果,妖物里起了骚动,一批不知死活的人跃跃欲试地往姜无忧靠拢。青蝉紧张起来,姜无忧却成竹在胸,甚至还收起了龙吟。她一手牵着青蝉,一手横到唇下,吹了声长长的哨音。 一个满脸横肉的妖物抡了千斤巨斧率先砍向姜无忧的后背。巨斧还未挥至,他只觉眼前白影闪过,待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姜无忧的影子? 众目睽睽之下,姜无忧带着青蝉,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几个领头人面面相觑,下令去追吧,又不知确切的追击方向在哪里,正踌躇着,一波诡谲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浓重的妖气,带着翅膀的扑棱声,由远及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一瞬间,一列黑色巨鸟朝他们俯冲而来! 已经有妖物开始惨叫! 「这……这是……」 「鸟灵!是鸟灵!」 「快逃啊……」 鸟灵撕裂了妖物,不仅是身体,连带着将它们的灵魂也吞噬干净。妖物们被这群鸟灵冲击地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很快就没了气候。 鸟灵蹿入客栈,客栈里哀叫连连,扑杀了一阵后,鸟灵们冲破屋顶,示威地在夜空中列队盘旋,如出现那般,又瞬间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之之君、馒头受·君的赏,[鞠躬] ☆、【第三十章 劫后】 「那是什么?」端木仰望远处夜空中的黑影,谢眠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鸟?」 端木收回目光,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不放心:「你确定看到姜无忧了?」 谢眠风:「她那身衣裳,白天还好,晚上那么打眼,我怎么可能看错?」 端木:「她带着青蝉一起出来的?」 谢眠风:「已经说了百八十遍了!你就在这里等着瞧好了!」 端木:「要是你撒谎,我让你给青蝉陪葬!」 谢眠风耸肩:「放心,她跟姜无忧在一起,可比你安全多了。」 端木冷笑:「你倒是承认自己没用了。」 谢眠风学着她的样子也冷笑:「啧啧,不装了?不是说我身手好,人又不凡,日后要多多依仗我?现在就破功嫌我没用了?」 端木被她噎了下,干脆把话摊到明面上:「怎么?你难道就对不老药不好奇么?机会就在眼前,你若不趁着现在把我劫走,等姜无忧一到,你可就没机会了。」 谢眠风哂笑:「原来你打的这个算盘。」说着,揉起发酸的胳膊:「先不说我劫了你能不能逃得掉——我的人生这么悲惨,还要长生不老?还是早死了早解脱吧!」 端木一怔,正要说点什么,黑暗里响起青蝉的声音:「端木呢?」 姜无忧的声音:「谢眠风带她先走了。」 青蝉:「那宸娘要怎么办?」 姜无忧还是那句话:「她死不了。」 青蝉:「客栈里那么多白鹤城的人,她根本出不来!」 姜无忧不说话了,端木从听到青蝉声音的那刻起就已经喜上眉梢:「青蝉!我在这里!」 四人汇合,青蝉与端木又是一番劫后余生的激动。谢眠风还在揉胳膊,刚才舞剑舞地太卖力,到这会儿手还抖着。她理直气壮地杵到姜无忧眼皮底子下:「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要留我下来了,不成,今晚这样的事儿多来两次我的性命都得送掉!」 姜无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没那么重要。」 「……」谢眠风见动之以情不起作用,便决定晓之以理:「今日之事事出突然,我的所作所为也全是为了自保!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说不得我就会——」 端木不以为谢眠风有种在姜无忧面前说出「弃暗投明」这种话,果不其然,她「会」了半晌,憋出四个字:「隔、岸、观、火!」 姜无忧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淡淡道:「哦?是吗?」就没了。 谢眠风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简直是要什么没什么。 这买卖赔本了,区区几只狐狸精,哪会比那么多白鹤城的追兵难对付?谢眠风耍了回小聪明算计她们,却没料到自己引火烧身——隔岸观火个屁啊! 端木坏心眼地发出变了腔调的嘲笑声,悔的肝肠寸断的谢眠风正要灰熘熘走开,青蝉喊住了她。 谢眠风扭头:「怎么!?」 青蝉看着端木,对谢眠风道:「你害我们一次,又救了端木一次,我们两清了。」 谢眠风有苦难言:「算得还真清。」 青蝉:「这是原则。」 谢眠风捡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没再说什么,倒是姜无忧,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原则?」 青蝉与端木一起往前走着去侯宸娘,心里正担心她会不会果真如姜无忧所言,突然便回过味来姜无忧重复那两个字的用意。 ……姜无忧已经救过她很多次了,那她们之间的那些仇恨,是不是也已经两清了?如果已经没有仇恨,那么她—— 第53页 前方的暗影处,宸娘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走过来,青蝉居然忘记要去迎接她。 「多谢姜大人相助。」宸娘恭恭敬敬对姜无忧行了礼。 姜无忧点头。 端木听得茫然,姜无忧人在这里,她几时去助了宸娘?搡搡身旁正在出神的青蝉,两人去到宸娘身边。 谢眠风以治伤为由也去凑热闹,等到姜无忧走远了,宸娘才有些伤感道:「不知道她经歷了什么……在以前她轻易不会动用鸟灵的。」 宸娘说到鸟灵,青蝉自然不知那是何物,但她想起姜无忧指使飞禽夺人性命的事……想着便问了出来:「她怎么能够控制飞鸟?」 「她的本体是凤凰,乃百鸟之王,区区飞鸟自然不在话下。」宸娘答的理所应当,「只是鸟灵不属于这个范畴,要号令鸟灵,她需要用灵魂去饲养它们……她曾经说过这种东西太过阴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 青蝉:「需要多少灵魂?」 宸娘:「难以想像的多。」 宸娘说着,「咦」了声,忍不住多望了姜无忧的背影一眼,心下猜测,她既已能够号令鸟灵,那是否意味着她已经恢復了记忆?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这些疑问全都没有答案。 秋冬更替,又下过一场雨,天气彻底严寒下来。进入巴蜀境内,放眼望去,重峦叠嶂,好一派巍峨雄伟的景象。 白鹤城自从那次客栈突袭之后便再没有动静,不知是一蹶不振了还是谋划着名更大的阴谋。几人也乐得清静,沿了官道前行,发现越靠近白鹤城,混迹人间的妖物便越多,其中还有些家长理短的,像模像样过起了普通日子。 谢眠风看了直摇头。 这天她停在一个街头的春卷摊前,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黄鼠狼精,对于做生意那迎来送往的一套很是娴熟,见有客人,立即笑出满脸褶子:「客官想买点什么馅儿的?」 谢眠风搬了黄鼠狼得闲时候坐的竹凳子塞到自己屁股底下,饶有兴味地搭腔:「你有什么馅儿的?」 黄鼠狼:「菜的肉的,都好吃着呢……要不你尝一个?」 谢眠风伸长了脖子看她的成品:「这肉不是人肉吧?不是人肉我就尝一个。」 黄鼠狼怪异道:「大姑娘你说笑了,这肉都是上好的猪肉啊!」 谢眠风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解释:「不是人肉……或者是鸡肉?不是说黄鼠狼都爱吃鸡的吗?」 「……」黄鼠狼可听出来对方不是善茬了,当即拉下脸不客气道:「我家大妹夫是县府衙役,姑娘你若红口白牙地诬赖我影响了生意,小心我去报官!」 谢眠风听了觉得好笑,便笑了一路,回了客栈还在哈哈大笑。青蝉问她笑什么,她擦掉笑出的泪花:「一只黄鼠狼精说如果我诬赖她的春卷馅儿是人肉鸡肉做的,她就要去找她的大妹夫衙役报官告我去!」 青蝉:「……」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谢眠风强调:「那是一只黄鼠狼精啊!她以为她是人啊!」 宸娘:「他们也会贪恋人间温暖,你又何必这么看不过眼?」 谢眠风换脸比翻书还快,先头还笑得前仰后合,听了这话义正言辞道:「人妖殊途!妖物的那点贪恋,只会把人害了!」 端木翻了个白眼,谢眠风大约是忘了,自己正跟一窝妖物朝夕相对着! 青蝉:「妖物怎么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与那些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同样饿了要吃饭,生病了要用药,也没有什么本事,有时都觉得比一般人还要窝囊!」 谢眠风沉吟了一下:「半鱼是比较特殊……我师父有本传了无数代的手抄小册子,里面提到过半鱼……」 青蝉来了兴趣:「里面怎么说?」 谢眠风:「……有一次我师父上茅厕,没有带纸,随身只有那本小册子,迫不得已之下就……咳咳,刚好撕掉了那一页。」 端木与青蝉异口同声道:「你作死啊!」 相处时间最短的谢眠风,好像很轻易就融入了她们,可是姜无忧……笑谈间青蝉错眼看过去,姜无忧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手边一杯清茶,隔着裊裊热气,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也许是根本就不屑于同她们厮混在一处的……吧? 丹亭是最接近白鹤城的人间集镇。到了丹亭,距离白鹤城也就不远了。 宸娘与端木青蝉商议,为了安全起见,她们两个暂时不入白鹤城,留在丹亭等消息。姜无忧并没有允诺要去帮忙救细砂,宸娘的意思是只要姜无忧肯出面去牵制姬莲生,到时姬莲生自顾不暇,她再趁机想法子把细砂救出来。 但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还得从长计议,这次去白鹤城,主要还是为了探听消息。 这是入白鹤城的最后一个夜晚,谢眠风兴致高昂,拎了酒罈子跟宸娘在客栈的后院子里喝酒:「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先敬你!」 说着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 姜无忧站在廊下阴影里,刚巧听见了,便道:「记着我说的话。」 谢眠风一口好酒差点全部喷出来! 「记着吶!」说到底,姜无忧不过就是威胁她不要动逃跑的歪脑筋,「你们就要入城办大事去了,这里就交给我好了,有我在,你放心!」 第54页 说着,还对姜无忧比了比酒罈,也有敬她一杯的意思,姜无忧头也不回地走了。 酒入咽喉,谢眠风笑得畅快——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白鹤城是什么去处她不是不知道,既然这些人都与白鹤城为敌,她不出卖她们已经够意思的了,要让她再搅浑水,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才会这么做。 是,她是憎恶狐狸精,但不表明她有兴趣与整个妖界为敌——她还没那个神通。 作者有话要说:  喂!收藏君你真的准备抛弃评论君了吗?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妖·精! ☆、【第三十一章 萌芽】 青蝉躺在床上睡不着,端木背对着她,唿吸平稳,也不知道入睡了没有。她睁着黑黑的眼眸盯住床顶垂落的一缕流苏穗子,有种想与姜无忧说上几句话的冲动,可是……能说什么呢? 保重?还是我等你回来? 这些话她要鼓足十二分的勇气才能说得出口,可姜无忧却未必会放心里去。不说还好,特地跑去巴巴地说这些却是怕要受到对方的轻视……如果这样,还不如不说了。 ——青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留心起姜无忧来,在最初她明明都是刻意去忽略她的呀? 或者问问她上次去玲珑镇的事?……罢了,还是等明日出发的时候,与她道声别,其他不该自己知道的,不该自己多想的,能省就都省了吧! 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分别,青蝉辗转反侧,如论如何不能睡着。就在这时,隔壁的谢眠风再次女鬼附体,又开始哼起了小曲儿。 …… 「搅事精!」里床的端木低低咒了声。 原来端木也没有睡着,青蝉不知怎么的有种心思被人撞破的尴尬,好在没有起身去找姜无忧,否则怎么与端木解释呢? 第二日清晨,几人出了客栈,宸娘估摸着一路东行,到天黑应该能够抵达白鹤城了。 青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宸娘沖她摆手:「白鹤城里固然危险,丹亭镇也不见得就没有他们的耳目……你与端木还是歇在客栈里,等闲不要出来,明白吗?」 「明白了。」青蝉也叮嘱她:「说好了只是探探风声,苗头不对你立马就走……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呢。」 宸娘欣慰道:「我知道。」 「反正不能打草惊蛇了。」端木也上前与宸娘说起话来,青蝉退了一步,分心去看姜无忧。姜无忧站在街边,白衣整洁如新,髮丝束起,冬日的淡淡暖阳洒在她精緻的面庞上,那五官真像是描画出来的,让人目眩神迷。 青蝉便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只盯住她衣摆上做工繁复的绣样,琢磨要怎么过去与她说话。不知哪个方向忽然响起一阵炮仗,有年幼的孩童嬉笑着从她身前蹦蹦跳跳跑过去:「娶新娘子啦,娶新娘子啦——」 青蝉好奇地抬头,果然远远的有一队迎亲的人,吹锣打鼓热闹非凡地往这边来了。 路上行人纷纷让到两边让迎亲队过去: 「喜事呀!恭喜恭喜!」 「杜家二郎!大喜啊!」 「少不得要去二郎家讨杯喜酒来喝,也好沾沾喜气么!」 新郎胸前绑着大红花,志得意满地骑在枣红大马上,边走边朝路两边的邻里乡亲拱手道谢。 姜无忧站在路的另一边,青蝉看着她,她的脸时而显现,时而又被迎亲队所遮没,震天的喧譁中她依然是那副冷清模样,在她眼里,或许迎亲的与送殡的,并没有区别吧? 好像从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开心的,要想让外人的情绪感染到她,更是想也不要想。 「想开点嘛,过了几天不就回来了?」谢眠风看青蝉情绪低落,只当是担心宸娘,拍拍她的肩,又怕周围太吵她听不清自己所言,便凑到她耳边:「哪!你看这个新郎官,心花怒放地去接自己的新娘子,要他的那个新娘比无盐还丑,那他下半辈子岂不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青蝉被她一打岔,这才如梦初醒——自己怎么又陷进这种古怪的情绪里了?姜无忧如何与自己何干?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啐谢眠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眠风:「我不过替他未雨绸缪而已啊。」 青蝉:「你这张嘴脸当个收妖的真是浪费,应该改行去说书!」 谢眠风:「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怎的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青蝉笑:「你还要脸不要?」 可能是她这句话的声音略大,姜无忧看过来,青蝉心头一跳,下意识就转向谢眠风。谢眠风不知所以,又看她两边脸颊都红扑扑的,更是诧异:「不要脸的是我,你脸红什么?」 青蝉:「……」 这时花轿正好经过,看着大红喜庆的花轿,谢眠风福至心灵:「……还是说你思嫁了?」 青蝉臊地口干舌燥,什……什么鬼话! 谢眠风越看越是那么回事:「按说年龄也到了,可惜半鱼本来就稀缺,男性半鱼更是几乎绝迹……」 青蝉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给揪下来!偏偏谢眠风还一脸正直:「既然没有男性半鱼,也只好将就一下其他——」 青蝉对着她的脚趾就是重重一踩!这挨千刀的搅事精! 谢眠风痛地拔地跳起! 宸娘与端木双双看过来,端木:「你们怎么了?」 谢眠风:「青蝉她思——」 第55页 生怕谢眠风当众说出「思嫁」二字,这大冷天的青蝉愣是急出满头大汗,踮起脚来一把捂了谢眠风的嘴:「没事!没事!」 谢眠风笑得眼睛都弯了,青蝉不受控制地又去看姜无忧,果然,姜无忧也看着这边呢!她更加不知所措,推了谢眠风,眼眶里泪气涌出来:「不许你再胡说!」 谢眠风哪里知道青蝉这么经不起玩笑,自己也没怎么呀,倒要把她给惹哭了。只当是小姑娘家脸皮薄,急忙赔不是:「哎,行,我不说……不说总行了吧?」 青蝉难堪地抹掉眼角泪花,把谢眠风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当着姜无忧的面每次都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她要崩溃了!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姜无忧的看法? 这时迎亲队过去了,宸娘出来解围,把端木与青蝉带到姜无忧身旁:「……姜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青蝉眼眶泛红,鼻尖上沁满细小的汗珠,还小幅度地抽动了一下肩头。姜无忧的目光有一瞬的停留,又很快转向宸娘,做出聆听的样子。 宸娘:「将她们两个带去白鹤城自然是万万不可,可就是留在这里,我也不能放心……姜大人,不知能否借龙吟几日?」 龙吟是宸娘献给姜无忧的,又是借了来让端木与青蝉自保,说是不情之请,也全在情理之中。 姜无忧沉默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青蝉与我们同行,谢眠风与端木留下。」 宸娘一惊,脱口而出:「不可!」 姜无忧:「我能护她周全。」 四周奇异的静了静。 这话无疑是块大石子儿,噗通一声砸进青蝉的心湖,将她弄得波澜四起久久无法平静——这相当于是一句承诺了,她会保护她,青蝉的脸又烧起来,嘴角怎么也抑制不住,老是自作主张地想要上扬……糟糕!糟糕!这一会儿要哭一会儿要笑的,怕是要得病了还是怎么的!? 端木点头:「这个主意倒也不错……」 宸娘细想了想,退步道:「那就这么办吧……青蝉随我们一起走。」完了又千托万托,希望谢眠风能够照顾好端木。 谢眠风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 姜无忧一行三人离去了,她们走后,谢眠风带着端木从丹亭的这头走到那头,还特意停在黄鼠狼的春卷摊前给端木买了几个白菜馅儿的春卷。 途经一家皮毛铺子,谢眠风拐进去买了顶狐狸毛制的风帽,得得瑟瑟地戴了出来,看端木没声没气儿的把春卷吃光了,弹了下她的后脑勺:「居然一个都没给我留?」 端木瞪她,谢眠风无所谓地耸耸肩,在前头哼着小曲儿踱方步,那声调听在端木耳中,虽然还是荒诞走板,可也许是习惯了的缘故,竟然不是那么刺耳了。 回到客栈,谢眠风喜滋滋地进房,东摸摸,西摸摸,然后开始收拾包袱。端木本想找她商议商议这几日的安排,见她竟然开始打点行李了,脸色陡然一变:「你做什么?」 谢眠风头也不回道:「走呗!」 端木:「去哪里?」 谢眠风看她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便停了手下动作,将她拉到一边坐了,自己也顺势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你看我也陪你们这么长时间了,也把你们送到这里了,那我总该去忙忙自己的事了吧?你们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也帮不上忙,再留着也是多余么,你说是不是?」 端木咬牙:「你走了姜无忧会噼了你!」 谢眠风笑道:「等她知道我走了,我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想来拿姜无忧威胁谢眠风这招是没用了,谢眠风这会儿要走,姜无忧也鞭长莫及,端木急了:「那我呢?」 谢眠风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就是去追她们,恐怕也追不上了,那就待在这里等她们回来吧!」 端木拔高音量:「如果白鹤城的人来了怎么办!?」 谢眠风:「你跟着我,上次能够逃脱只是侥倖,你以为再来一次,我就一定能带你全身而退?再说了,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你啊,凡事往好处想。」 端木胸口急剧起伏着,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没理由一直把你绑在这里,谢大侠,你随意吧!」 说着端木扭头就走,自己也不知为何在愤怒而外,心里会涌出一阵难受,那种难受连带着眼睛都变得滚烫。她推开房门,进了屋,又泄恨般把门重重甩上! 「端木。」身后,一道柔美的声线响起,端木怔了怔,恍然被人重击了头脑,整个身体如坠冰窖! 「你!?」她失声说道。 ☆、【第三十二章 白鹤城】 白鹤城谓之「城」,却并不仅仅只是一座城的概念。白鹤城下拥有广袤的疆域,在妖界的地位相当于人间的一个王国。 宸娘的估计没有错误,从丹亭出发,她们天黑之前抵达了白鹤城——一块界碑,清晰明了地刻着「白鹤城」三个字。 「常人从这里经过,是看不到这块界碑的,他们进不了白鹤城。」宸娘指着界碑对青蝉解释。 青蝉放眼看去,界碑的那头与人间区别不大,若不是宸娘刻意提点,她不会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妖界的地盘上。 宸娘看了看姜无忧,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已经全然恢復记忆,所以下面的话带着一些试探:「我还有旧识在白鹤城,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民,并不识得大人你,若大人没有别的打算,我想先去他那里探探消息。」 第56页 姜无忧颔首:「可以。」 想到细砂正在白鹤城的哪个角落遭受着磨难,青蝉迫不及待道:「那我们快走吧!」 入了夜后的白鹤城十分安静,身在其中,青蝉终于感知到了它与人间的区别。白鹤城的这种静,没有一点儿生气,仿若周遭都是死物,静地令人毛骨悚然,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让这个地方显得不是那么像座空城。 宸娘在前面领路,步履匆匆,姜无忧殿后,中间的青蝉对这个地方十二分的反感,总觉得四面八方躲着无数双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 宸娘回头,看青蝉又是担心又是茫然,便道:「白鹤城下十四门,这是锦葵门,我那旧识在白芨门,从这里穿过去,很快就到了。」 白鹤城主城的格局,彷如水中涟漪,一圈一圈铺陈开,从锦葵门到芙蓉门,一共十四道,守住最里面的主殿。 进入白芨门,四下里灯火加多,还能隐约听到一点人音,但到底还是寂静。三人寻到宸娘的旧识府邸,宸娘也不敢贸然去拍门,兜兜转转到后墙,对姜无忧道:「大人,我虽与他有些交情,但毕竟离开白鹤城许多年……为防万一,还是由我先进去为好。」 宸娘说着翻墙而入,青蝉看着她消失,眨眼间便只剩了她与姜无忧两人。 宸娘在时还未察觉,宸娘一走,青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与姜无忧站的很近,只觉空气中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叫人唿吸也不能顺畅。 ……她偷偷摸摸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然而没有任何预兆,姜无忧忽然就扭头看她,青蝉被这一眼瞧的不敢再动,只听姜无忧压低声音:「跟我走。」 「……啊?」这是姜无忧第二次与她说这样的话,上次是在客栈,白鹤城的人来袭,现在又要有什么情况了吗?没等青蝉有所反应,姜无忧已然拽住她胳膊几个起落,离那宅子远远的了。 这不是折回锦葵门的路,姜无忧还在往里面去,青蝉一头雾水:「你做什么?宸娘还在宅子里!」 「如果我没猜错」,姜无忧语声平淡,「端木现在已经在毓含珍手里,下一个就是你。」 「什么?你的意思是……」青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姜无忧将她拉到一棵树上,指着方才的地方给她看。青蝉这回是真的震惊了,只见宸娘带她们去的那所宅子里,此刻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全是黑压压的人头,隔得远了看不清楚谁是谁,但那些人很快就四散开,显然是出来捉拿她们了。 「为什么?宸娘她——」青蝉勐然记起上次在客栈遭到突袭,那道娇娆的声音对宸娘说的话: 阿玉,你又何必再苦撑?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那个人,难道是毓含珍?她们已经重归旧好了? 姜无忧:「宸玉为她背叛过我一次,有这第二次也不奇怪。」 青蝉如遭棒喝,半晌回不过神。姜无忧带着她一路穿过好几道门,她也似毫无知觉,那是宸娘,将她抚养至今的宸娘啊!虽然与端木交谈间已经对宸娘有了防备,然而决定是一回事,真的遇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宸娘她怎么能够就这么毫不犹豫的背叛了她们? 青蝉行尸走肉般随着姜无忧的步伐前进。姜无忧见她如此模样,皱眉道:「你很难过吗?为了这种人?」 青蝉:「她照顾我那么多年,她——」 姜无忧:「她对你的照顾本就是应毓含珍要求,你以为里面有多少亲情?她连我都能背叛,更何况区区一个你?」 青蝉被她说得眼前一片雾蒙蒙:「那不一样!她在我心里是长辈,是至亲的人!」 姜无忧:「可惜她只把你们当做毓含珍交待给她的任务。」 她的话刻薄,却一针见血。青蝉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她知道姜无忧所言非虚,然而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忍住与她争辩的冲动,长久长久,她才回魂般抽噎了一声。 姜无忧一刻不停地往白鹤城主殿去,青蝉揉着泛红的眼眶,问她:「你明知道这是圈套,那你为何还要来白鹤城涉险?你不怕自己被圈在这里出不去吗?……现在又是去哪里?你来白鹤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无忧动作一顿,青蝉险些撞到她后背。 姜无忧回身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黑沉黑沉的,令青蝉打心底里害怕。 「你……已经恢復记忆了,是吗?」她嗓子发紧,心里涌现浓浓的悲戚。宸娘背叛了她,她跟着姜无忧又能讨到什么好?在丹亭那句「我能护她周全」,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不愿留下龙吟的推脱之言,她知道若是留下了龙吟,那么龙吟自然又会落入姬莲生之手。 ——到现在才认清自己的处境,不知道是不是为时已晚。可是除了跟在姜无忧之后,她唯二的选择便是去宸娘那里,她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了。 跨过第十四道芙蓉门,青蝉仰起头,看向凌空而筑的白鹤城主殿。夜幕中,主殿下方一片壮阔的湖面,波光粼粼,残月倒挂——若不是湖边围着无数手执利刃严阵待发的妖物,这里的景致倒颇值得一观。 没有人说话,青蝉有一种,姜无忧其实是来自投罗网的感觉。 前方妖影重重,后方隐隐传来宸娘的唿唤:「青蝉……」 姜无忧解下龙吟,看样子她是想要硬闯——硬闯主殿?她想做什么?直接与姬莲生拼个你死我活? 第57页 姜无忧用行动告诉了她,龙吟剑以雷霆之势扫向湖边妖物,那群妖物登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大片! 姜无忧抛出龙吟,拉着青蝉御剑而行,青蝉回头,就见宸娘已经跑至湖边,对着她们的身影直跺脚。 看着主殿似乎是离水面相当遥远,然而扶摇直上,她们片刻便已经落在主殿冷玉拼就的地面上。 温度骤然下降,不同于下面的任何一道门,白鹤城的主殿虽然也是空旷冷寂,但却让人感到一股圣洁的氛围。 进了主殿便再没有那些妖物纠缠,姜无忧熟络地绕向后方某间殿宇。空气中弥散着淡淡冷香——梅花?青蝉在人间见过,小小的花瓣,坠在枝头,花香冷冽而清幽,她们驻足的这个院子里随处可见这种雅致的白梅。姜无忧重新抬脚,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她走得轻悄缓慢,青蝉也不由自主地放轻唿吸,生怕惊动了什么。 终于,姜无忧来到殿门外,静默地伫立着,然后,她轻轻推开了门。 这是什么地方?青蝉错眼往屋里看,只看到一个大大的……棺材?它的形状与棺材无异,只是以寒冰雕就,穿过透明的棺身,能够看到里面空无一物。 为什么屋子里会有一口空冰棺? 「姜无忧,这么多年不见,你千里迢迢回了白鹤城,第一眼想见的果然还是素图吗?」 猝不及防,女子声音从后方传来,青蝉一惊,急忙回身,只见锦衣华服的女子立在院子里,双眸潋滟,眉间点着梅状花钿,唇形饱满而色态嫣红。 她是谁?她就是姬莲生吗?她口中的素图又是哪一位?青蝉紧张地看向姜无忧,只听姜无忧以她一贯的音调开口说道:「素图在哪里?」 女子看着姜无忧,许久,答非所问:「我还以为你死了……听说你用了鸟灵?就为了对付那些酒囊饭袋?曾经风光霁月的姜无忧死了一次,死而復生后就性情大变,成了个不择手段的人了么?」 姜无忧:「给我我要的,你和姬莲生愿意怎么折腾白鹤城都可以,甚至你们联手加害我的事,我也可以不放在心上。」 怎么原来她不是姬莲生吗?青蝉愈加疑惑了,既然不是姬莲生,那这又是谁? 「好大的口气!」女子扬声冷斥:「你就是这么与白鹤城主说话的么!?」 姜无忧:「在我心里,当得起我这一声『城主』的只有令尊。」 「你!」白鹤城主被姜无忧这话气的不轻,「你要素图?好,姜无忧,我告诉你,素图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你再也别想见到她!还有这些——」她指了青蝉,「我一个也不会给你留!你还是彻底死心了罢!」 姜无忧无视白鹤城主的怒火,她越过青蝉,走到白鹤城主身前几步处,停住,带着森然冷意:「云□□,最后问你一次,素图究竟在哪里?」 白鹤城主,云□□,丝毫不退让,她阴鸷地瞪着姜无忧,而后哼了声,一拂袖,扬长而去。 听了半天壁角的青蝉听出了头绪,这个被唤作素图的,是对姜无忧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为了带她走,姜无忧能放弃高位、忘却仇恨,原来她随她们前来白鹤城,只是为了素图,只是这样而已啊…… 青蝉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心口,她很想问问姜无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鹤城主、姬莲生、素图,和她姜无忧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恩怨情仇? 可是她没有出声,她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的姜无忧,姜无忧的背影挺得笔直,那一道白色的影子,也会让人有种轻轻一折,就要断了的悲伤感。 ——原来她也会难过。 ☆、【第三十三章 告知】 「大人」,低低的女声自一株白梅后传出,青蝉先前光顾着注意白鹤城主,这才发现院落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那人一身浓烈的红衣,从白梅后走出,整个人都裹在宽大的斗篷里,不见手脚,面容也被帽檐遮盖,让人看不出真容。 她沖姜无忧微微行礼,姜无忧不似对待其他人那般冷漠,上前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祝音,不必多礼。」 祝音曼声道:「毓含珍拿了鸡毛当令箭,一路为难大人,还望这些都没对大人造成困扰。」 姜无忧:「不会。」 祝音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素图几日前被姬大人带去了死亡沙漠。最近死亡沙漠里的那些东西又不安分,姬大人去过一次,处理起来不太顺利,她便想借你之力……她知道素图在你心里的位置,不怕你不出手。」 姜无忧脸色难看了几分,祝音立即补充道:「姬大人出发之前,我给素图用了定尸珠,能保她尸身不腐,还请大人放心。」 青蝉咽下讶异,心痛倏地变作震动——素图死了?难道屋内摆着的那副冰棺就是用来安置素图尸身的吗? 青蝉对姬莲生的认知,瞬间从虚荣上升到另外一个层次:连死尸都不放过,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啊! 「另外姬大人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祝音似有所为难,踟蹰着没有立即开口。 姜无忧:「但说无妨。」 祝音:「……她说见面之时,望大人将她的龙吟归还……还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她备着薄礼恭候大人完璧归赵。」 夺了素图还能光明正大说出这种话,她摆明了是故意刺激姜无忧,真是无耻到没脸没皮!作为局外人的青蝉听了都难免光火,为姜无忧不平,可想而知姜无忧心里该有多气愤! 第58页 姜无忧静了会,回她:「知道了。」 祝音:「毓含珍会与大人一同前往死亡沙漠,她还有用,大人务必高抬贵手留她一命。」 …… 青蝉心头沉甸甸的,闷的喘不过气。她别开脸盯着角落里的白梅发呆,祝音在与姜无忧说死亡沙漠的事,青蝉听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要怎么说?她居然在羡慕素图?羡慕她哪怕已经不会唿吸不会说话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了,却依然能让姜无忧奋不顾身? 连姬莲生都对付不了的东西,想来定会十分难缠,可是为了素图,姜无忧连一句推诿的话都没有。 青蝉鼻子酸酸的想要大哭一场,可是这样的场合,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她不是素图,没有人在乎她,她的眼泪对她们而言,什么都不是。在姜无忧的世界里,自己不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姜无忧出了主殿,往下落到湖边。妖物们都不见了,宸娘伸长了脖子张望,见姜无忧带着青蝉下来了,她忌惮地侧身让过,捏着嗓子对青蝉小声道:「青蝉,过来。」 与宸娘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眉梢描着丹青,绯色长裙曳地,冰肌玉骨,举手投足间有种让人形容不出的风情。从姜无忧出现的那刻起,她的眼睛就一直没从对方身上移开,她看着姜无忧的那种神情实在是无比的恶毒:「姜大人,又见面了,想来你是不太愿意见到我的,可是没办法,谁让你没能杀了我呢?」 青蝉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却认出了她的声音,与当初在客栈时那个如出一辙:毓含珍。 姜无忧没有搭理她,毓含珍不以为意地「哼」了声:「姬大人命我与你一道去死亡沙漠,想来这一路会有趣的很啊。」 她们这边说着,那边宸娘正对青蝉招手:「青蝉,过来呀。」 眼前的宸娘,眼睛是那双眼睛,鼻子是那个鼻子,五官无一不是青蝉记忆中的模样,可却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过去?宸娘,你出卖我们,究竟能够换来什么?……你把我们三个抚养长大,我们对你而言真的什么都不是吗?」 「出卖?」宸娘捻住字眼,古怪地瞥向姜无忧,「是她对你说的吗?傻丫头,你误会了!我是为了你们才……反正已经到了白鹤城,也不怕瞒你了,一直以来,对半鱼别有所图的都只是她姜无忧一个人!我刚才那么做,只是想保你与端木的平安啊……」宸娘这下也顾不得姜无忧了,扯着青蝉就把她拉过来。 青蝉随着她走,忍住热泪质问她:「若如你所讲,那我们这一路辛辛苦苦来白鹤城救细砂不就是个笑话么!?根本不是为了细砂,你是想把我们都送到姬莲生手里!」 宸娘急忙安抚道:「是,开始确实是为了细砂,可里面存有误会,我也是后来与含珍碰面之后才知道她的苦心……青蝉,你听我说,细砂已经去接端木,她们很快就来,含珍是什么样的人,来白鹤城后姬大人有没有亏待过她,等细砂到了,你可以一一去问!」 青蝉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宸娘嘴里吐出来,为了细砂,她们这一路吃了那么多苦,端木因此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可是最终却告诉她们,细砂是心甘情愿待在白鹤城的?不仅如此,她还出面去劝说端木归顺姬莲生?这让她们情何以堪! 青蝉挥开宸娘,红着眼眶大声道:「姜无忧对半鱼别有所图,你们呢?你们又图什么!?」 看青蝉神情激动,毓含珍抿了抿唇,唤她:「青蝉。」 青蝉充满敌意地看着毓含珍。是这个人毁了自己的生活,如果她不假死,姜无忧不会去海上;如果她不投奔姬莲生,便没有细砂被抓一事……这些时日大大小小那么多坎坷,全是拜她所赐! 先入为主已经对她产生了厌恶,所以在毓含珍说「姜无忧不是什么好人」的时候,她也只是很冷淡地看着她,直到毓含珍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青蝉一时没有挣扎,毓含珍便把她的左手托在手心里,另一手去触她的手背,看着青蝉的双眸,毓含珍缓启朱唇:「青蝉,我们是同族,你要信我。」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就像盛着海里蔚蓝的波浪,青蝉看着,不知不觉间厌恶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不会伤害你」,她的声音无比柔和,涓涓细流般一点一滴地渗进青蝉心湖:「半鱼已经所剩无几,我们还需团结,才能共同生存下去。」 被毓含珍碰触的那只手逐渐发热,热意沿着青蝉的胳膊贯穿全身,那股力道温存平和,青蝉说不出的熨帖,鬼使神差地迎合道:「我知道……」 毓含珍点头:「你乖。」 她的夸赞犹如一阵拂面清风,青蝉得到她的认同,仿佛得到莫大的荣幸,由衷的愉悦瞬间塞满心头,她几乎忘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什么背叛,什么死亡沙漠……在毓含珍的夸赞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够了!」姜无忧的冷斥恰如其分地切进来,一下就将青蝉的愉悦击成齑粉。青蝉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毓含珍,而后忙不迭地甩开她的手。她晃了晃头,有些昏沉——毓含珍做了什么?为什么方才那刻,她的所有思绪都不太受控制? 「很好奇是吗?青蝉,你也可以做到的。」她绕着青蝉走了半圈,凑到她耳后:「这是我们半鱼与生俱来的本领,发挥到出神入化之后,是没有什么人心不能控制的。」 第59页 青蝉记起在越府时那两个妖物间的对话,他们说半鱼有迷惑人心的本事,大约就是毓含珍这样的了吧? 只是可以控制所有人心?青蝉指着宸娘问毓含珍:「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控制她的?」 宸娘闻言脸色一变,毓含珍却摇了摇头:「青蝉,有些事,你还不懂。」 姜无忧木然道:「毓含珍,说够没有?」 「我有哪一句说错了吗?姜无忧,你装好人?」毓含珍之前被她打断已是恼火,此时新仇旧恨加起来,她愤恨地睇视她,「装好人?你不配!你加诸在我身上的那些痛苦,我只恨凌迟你那六年还太短太短,完全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你就是个恶魔,是你毁了我!彻彻底底地毁了我!!」 毓含珍说着深吸了几口气,堪堪压住激动的情绪,转而对青蝉道:「不要相信这个人,否则你就是第二个我,在暗无天日的折磨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蝉记得宸娘在越府时说过,当年她为姜无忧看管过毓含珍……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让毓含珍对姜无忧如此痛恨?以至于将她折磨了六年这种恨意还不能平息? 青蝉凭空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这其中可能会有让自己无法接受的内情存在。她虽然一向好奇,但这次却是真心不想知道实情,可毓含珍却主动将自己的伤疤揭了开来:「她把我囚起来当做了禁脔——人、妖、甚至还有兽,没日没夜地糟蹋我,就是为了那一道药引子!」 短短一句话,却让青蝉如遭雷轰,半晌不能言语。她迟钝地拿眼去望姜无忧,姜无忧一径的漠然,好像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我与姜无忧素来无仇,她却将我当做一个生产的工具,我看着那些孽胎一个一个从我身体里剥离出来,青蝉,你能体会我那时的心情吗!?」 姜无忧真的对毓含珍做过这种事吗?这么灭绝人性的事……? 青蝉心里抖个不停,她好像黑灯瞎火地乱走了很远的路,越走越心慌,直到她抓到一丝亮光:「……可她已经是妖,她要不老药有什么作用?」 「不老药?」毓含珍凌厉地瞥向姜无忧:「她要的是不死药才对吧?或者干脆说是……復活药?哼!真是讽刺啊!姜无忧,你因为我才拥有了不死之身,我要为自己报仇,却再也杀不掉你,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復活药! 青蝉什么都明白了。 姜无忧恰好在这时候看过来,青蝉下意识迴避了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终于可以松口气了qaq 还是按照之前《绽放》的更新频率来吧,一周5更,星期一和星期四不更,等我把存稿攒上去了再看情况多更一些 最近超累……凌晨4点多才睡,8点不到就又起来了[这什么渣时速] ☆、【第三十四章 出发 上】 一条长鞭凭空出现,毓含珍恨得咬牙,照着姜无忧的方向狠狠地抽了过去!姜无忧侧身避开毓含珍的招式,毓含珍一击不成,又是一鞭子袭来,姜无忧这次没有再避,只见她快如闪电地捏住鞭梢,扯着鞭身一路划行至毓含珍身前,夺了鞭子,一把掐住毓含珍的下颌! 「我修为尽失的时候你都不能耐我何,现在?不自量力!」 骨头受到挤压发出令人心畏的「咯咯」声,青蝉毫不怀疑姜无忧真会这么把毓含珍给捏碎了! 毓含珍下颌受到重压,吞咽也困难,恨极反而开始笑。宸娘见状慌忙往前,姜无忧反手一鞭子抽到地上,宸娘登时就跪下了:「……大人!」 「出息!」姜无忧就着这个姿势把毓含珍推向宸娘,宸娘张开双臂去接她,毓含珍撞进她怀里,两人全都狼狈的摔倒在地。 雪白的肌肤上出现鲜红的掐印,毓含珍不甘地剜着姜无忧,宸娘默不作声地扶起她,她排开宸娘:「姜无忧!有我活着的一天,定然不会让你过得痛快!」 姜无忧扫了毓含珍一眼,那一眼不屑到极点,青蝉看了,难免都胆颤心寒——姜无忧根本连杀毓含珍都嫌多余,在她眼里,毓含珍什么都不算,她的威胁就是个笑话,还是完全不好笑的那种。 这样的姜无忧令人望而生畏,青蝉再也不敢去看她了。 「青蝉!青蝉呀……」远远的传来女子清亮的声线,青蝉复杂难言地抬头,就见细砂拉着端木一路奔跑过来,后面还跟着抱剑在怀、两股战战的谢眠风。 「青蝉!你想不想我?我可想死你了啊……」细砂对这几人间紧张的气氛毫无察觉,大咧咧抱住青蝉,拍着她的背,又是嘆气又是笑的:「可算又见到你了……可算又见到你们两个了!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真好啊!」 端木就站在细砂后面,此时与青蝉两两对视,青蝉才发现她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偏偏细砂粗心眼,抱完青蝉又一手一个将她们牵了:「你们都怎么了嘛?见到我不开心啊?我可天天念着你们,要不是毓姐姐,还不知道要何年马月才能见到你们。」 看来她是完全忘了当初在海上是多么地九死一生,彻底被毓含珍蛊惑了。 青蝉消受不起细砂的热心,一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得沖她敷衍地笑了笑,又立刻转向谢眠风:「你怎么也到这里……」 她的意思是白鹤城对谢眠风这样的人类而言太过危险,谢眠风同意的不能再同意,指了端木咬牙切齿道:「我见她屋子里有不速之客,本还想救她,哪想她恩将仇报,直接让那些妖物把我给捆了过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管她这档闲事!」 第60页 端木:「你怎不提来我屋里的原意是要跟我道别?是你不守信用在先!」 谢眠风气的要喷血:「这能相提并论吗?至少我没要害你!你说你——来白鹤城这一路我也没亏待你,也没少巴结你,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害我的!是不是害死我了你才开心啊?」 端木咬了咬唇瓣,没吭声,许是也察觉了理亏。倒是细砂轻笑道:「端木,和她费什么唇舌?哪怕有些小能耐,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你要留她,留便是了!」 细砂的这番话,让青蝉与端木同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细砂真的已经不是当初在海上的那个细砂了。 谢眠风听了,脸色又白几分,当机立断展开积极的自救。青蝉是个不能做主的,她脚底生风地跑到姜无忧跟前:「姜大人!您认为我待在白鹤城合适吗?能够吗?——绝对不能够啊!」 看姜无忧没有反应,谢眠风对天发誓:「只要不待在这里,您要去哪我都跟随,绝无异心!」 细砂掩嘴道:「这个我知道,毓姐姐告诉过我,她们要去死亡沙漠。听说那里面的东西是远古遗留的堕落神族,特别难缠难对付……咦,对呀,有谢大侠你助一臂之力,想来姬大人也能轻松不少。」 ……又是死亡又是远古又是堕落神族还有姬大人……谢眠风勐然意识到跟着姜无忧走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眼看她脸色白的快要脱离正常人类的范畴,细砂转向端木:「哎,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只好在白鹤城里吃好喝好然后等着她们凯旋而归了。对了对了,白鹤城可比海上好玩儿多啦,改明儿我带着你们好好转转!」 谢眠风:「……」 细砂说完半晌,除了谢眠风吞了死苍蝇般的表情算是给了她一些回应,其他人完全没有反应。她这才回过味来,四下里看了看,试探地唤了一声:「毓姐姐?」 毓含珍咽下了心头浊气,对细砂点头道:「你们留在白鹤城里,姬大人有过吩咐,只别去惹上面那位,其他人等闲不敢跟你们作对。」 她指了指半空里的主殿,细砂知道她说的是城主,乖觉地点头应诺:「知道了。」 毓含珍压根没把谢眠风当回事,她浑身是刺地转向姜无忧:「姜大人,请吧!」 宸娘也陪着毓含珍走了,见姜无忧迈步出去,谢眠风急得跳脚:「我我我我……那我要怎么办?」 不仅是谢眠风,青蝉心里也在想这个——她也留在白鹤城吗?可是对宸娘心存芥蒂,姜无忧又是那样的人,她似乎也只有与端木在一起才是最能安心的吧? 细砂挽着端木与青蝉,要将她们带去住处,谢眠风犹不死心,还在沖姜无忧的背影唿唤:「姜大人!哪怕您不带我去死亡沙漠,也请您把我带出白鹤城啊!!」 …… 前方的姜无忧停下脚步,转身,谢眠风双眼一亮,无比振奋地看着她,果然,姜无忧一步步折了回来。 谢眠风飞了个眼刀给端木,那意思是你不是想把我害死在白鹤城么,我偏不如你的意!一边又谄媚地笑成朵花,迎上前:「姜大人,我就知道您不会抛下我的!」 姜无忧直接绕过她,走到青蝉面前。青蝉唿吸一窒,她知道姜无忧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眼皮翻滚着,就是无法抬头看她一眼。 毓含珍的那些话,让她连正视姜无忧的勇气都没有了。不是害怕她,而是……失望。可她又说不清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失望的?明明在海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啊,姜无忧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谢眠风的笑容一寸寸僵掉了。端木将她的焦虑与恐慌看在眼里,动了动嘴皮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青蝉听到姜无忧的声音,可是一个「你」字过后,却没了下文。青蝉把头埋的更低,整个人都乱了套。 姜无忧想说什么?她为何去而復返? 「你还有何贵干?」细砂戒备地盯着姜无忧,想起她们之间还有旧帐没有算:「你在海上把青蝉拐走的事我们还没跟你计较!如今你还想怎么样?总不能是想把她也带去死亡沙漠吧?呵!是不是不害死了她你不甘心啊?」 从头至尾,青蝉看都没有看姜无忧一眼。姜无忧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她走的很快,毓含珍与宸娘落在她后面,宸娘还有些担心:「她们三个在这里,真的不会有事吧?」 毓含珍:「能有什么事?虽然姬莲生不在,但云□□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整个白鹤城里里外外可全是姬莲生的人。」 云□□只是占了个白鹤城主的头衔罢了,实权在谁手里,连乳臭未干的小童都知道。 「不过……」毓含珍想了想:「阿玉,你去将青蝉带来吧,让她随我们一起去死亡沙漠。」 宸娘从不违背毓含珍,是以虽然对这个决定有些微词,但还是回头去找青蝉。 青蝉正魂不附体地跟着细砂走,乍然听到宸娘说的话,压根没有领会过来。 端木挡在青蝉前面:「细砂说那里很危险,是不是?」 宸娘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端木:「既然如此为何要让青蝉去?」 宸娘也弄不明白毓含珍的意图,只得避重就轻:「虽说有一定危险,但那里驻守了千军万马,等闲不会出事的。」 「你能保证?你是指望姜无忧保护她,还是姬莲生?总不会是宸娘你自己吧?」端木没好气道,「青蝉什么都不会,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带她去,究竟图什么!?」 第61页 细砂拉了拉端木,有些不解她为何对待宸娘是如此态度。端木抽出自己的胳膊,冷冷道:「我们如今都被困在白鹤城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细砂:「端木!你在说什么啊?」 宸娘为难地看向毓含珍,毓含珍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想来谈的不愉快,心里暗诽宸玉办事不利,正要亲自过来,便看到青蝉拍了拍端木的肩,轻轻说了一句话。 端木与细砂全都讶异地睁大眼睛,青蝉不敢去看她们的表情,只对宸娘道:「我们走吧。」 谢眠风彻底绝望了。 ☆、【第三十五章 出发 下】 死亡沙漠曾经不是沙漠,在它还是一片绿野的时候,是远古祸端的众多战场之一。最后一战,堕落的神族全体覆灭,有些神识却并没有因此消散,而是遁入地底深眠。斗转星移,地貌变迁,那些神识又开始慢慢觉醒。 白鹤城初建之时,老城主挥兵镇压过一次。那是姜无忧记忆中最惨烈的一次战役,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素图死了,老城主更是连尸骸都没有找到。 云□□那时还年少,凡事有父亲与异母姐姐挺着,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可是那一战,她的亲人全都有去无回。 她整整哭了一个月,关在房里谁都不见,一个月后,在姜无忧与姬莲生的扶持下,她坐上了白鹤城主的王座。 再后来,云□□选择了依附姬莲生,并且对姜无忧以及她的势力赶尽杀绝。 姜无忧倚着树干闭上眼睛,记忆中笑起来有两个小小梨涡的云□□,无论如何不能与此时的白鹤城主重合。 不远处的洞口内传来哗哗水声,毓含珍的声音随风飘出来:「青蝉,你放轻松……」 这是一处意外发现的温泉,距离死亡沙漠还有几天脚程,宸娘看着浸在泉水中的毓含珍与青蝉,默默嘆了口气。 青蝉别过脸,贴在身侧的双手捏地死紧。 毓含珍就在青蝉身后,她把青蝉的头髮拨到左边肩窝,露出干净细腻的后脖处肌肤。凑上去对着那儿吹了口气,青蝉被她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很紧张吗?」毓含珍好笑地看着她的后脑勺,伸指插进她的后领处,在她冰凉的皮肤上轻轻刮搔了几下,成功引来青蝉的战慄——这回连说话都带结巴了:「……你、你说要教我,为……为什么还不开始?」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做什么?」毓含珍凑到她耳边,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用脸颊蹭青蝉的耳廓。青蝉怕痒般耸起肩膀,实则是想把毓含珍的脑袋给挤开。她觉得不太对劲儿,毓含珍主动说要教她如何控制人心,可教学难道不是应该背诵一些心法或者传授点儿口诀?她们俩就这么脱了外衣泡水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搁一块儿沐浴呢吧?……关键是新仇旧恨一箩筐的,她们也没交好到那份上啊? 毓含珍的指尖落在青蝉肩头,沿着胳膊曲线慢慢往下滑。青蝉仅着了薄薄亵衣,毓含珍的手指就像是悠然刮过的羽毛,滑至手腕处,又倒着一点一点描上来。 宸娘咳了一声,转眼往旁的地方看。 青蝉被她碰得头皮发麻,毓含珍的唿吸又喷洒在她赤裸的后颈处,然后……什么温软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皮肤! ……那那那那是什么!?青蝉的脸「腾」的就红了!只是那个吻一触就离开,快得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幻觉、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青蝉这么安慰自己,可到底还是如坐针毡,那边毓含珍的手指已经移到了她的腰线上,熟练地上下轻抚着。 空气变得稀薄,毓含珍还要对着她的耳垂呵气,声音哑哑的:「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不要刻意去压抑自己。」 不用毓含珍提醒,青蝉也已经压抑不住自己了,她噁心得快要从水里跳起来了!当下就扑腾着往岸边游,毓含珍失笑地扳了她的肩,将她转了个圈儿面向自己。 青蝉脸上覆了层红晕,连带着耳朵根都是红的,又因为带了几分怒意,双眸亮的连星辰都要失色。 半鱼一向生的漂亮,青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毓含珍挑起她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 青蝉并不敢真去看她的眼睛,怕再被控制了,只警觉地盯着她脸上的其他部位……鼻子,嘴唇……毓含珍的唇角翘了起来,有些自言自语:「到底未经人事……」 青蝉:「……」 「本来可以事半功倍,但既然你那么牴触……罢了,我只浅显地与你说一说吧」,毓含珍拉开与青蝉间的距离,「我说了,这是我们半鱼与生俱来的本事,你试着将自己的意识用眼神表达出来,功力到了,对方自然而然就会被你摄了心神。」 青蝉:「怎么才能功力到了?」 毓含珍笑得暧昧,青蝉登时索然无味。她爬上岸,寻了隐秘地方换上干净衣裳,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忍受,边走边用手擦自己的后脖子。 早知道毓含珍是这样教人的,她还不如不要心存好奇——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这么说出来不行吗?非得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半功倍?是居心不良才对! 青蝉从洞口钻出来,寒风唿啸而过,洞里洞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她下意识拉紧了棉袍的领口,一抬头,她就看见了姜无忧。 这些天的行路,姜无忧并不与她们一拨,她都是自己走自己的,有时候干脆连人影都不见。这直接导致了毓含珍的不满,她本还筹划着名在路上让姜无忧好看,就算杀不了她,起码也给她找点麻烦,这么一来就不能够了。 第62页 青蝉没防备会见到她,一见之下有些呆住。 姜无忧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在这极短极淡的一瞥之中,青蝉莫名其妙就转了身,重新走回洞口里。 毓含珍与宸娘迎面过来,毓含珍问她:「怎么了?还想再泡一会儿吗?」 青蝉:「……」 毓含珍笑着出去了,与宸娘说起青蝉方才的反应:「我只是轻轻吻了她一下,她都紧张得不行,不像细砂,细砂人乖,学起来也快。」 宸娘:「青蝉还小。」 「小?」毓含珍回头往青蝉身上瞧了瞧,「不小了。」 她们边走边说,对姜无忧视若无睹,毓含珍还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不过等她经了人事就会好很多了,慢慢来吧。」 青蝉被毓含珍这神来一笔刺激地一蓬老血堵在心头,经过姜无忧身边的时候,居然变成同手同脚,简直要连怎么走路都忘记了。 一直到青蝉走过去了,走过去很远了,姜无忧都没再有任何反应。 死亡沙漠一望无际,冬日寒风吹起漫天黄沙,刀子般割在人脸上。青蝉才走了半天,已经数不清吃了多少嘴沙子了。毓含珍给她一方白色轻纱,让她跟自己一样把脸蒙起来,好歹能够遮挡一二。 青蝉权衡利弊,没有拒绝。 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沙丘,黄沙接天连地,人行其间,从无分辨东西。青蝉又跟着她们两个走了小半天,眼看天色擦黑,她发问道:「这里这么大,我们要往哪里走?」 宸娘也道:「快入夜了,还是找个背风的地方歇一歇。」 毓含珍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见姜无忧。她想了想,说道:「我们还在沙漠外沿,继续往里到有水源的地方,应该就能够碰到白鹤城的守卫了……这里没有适合过夜的地方,还是再往前走走看。」 青蝉:「你来过死亡沙漠?」 毓含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率先往前走去了。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终于让她们看到一棵半枯的大树。宸娘当即就去噼了些枯枝下来生火,温度已经有了明显回落,三人围着篝火坐下,毓含珍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宸娘取了点事先准备的干粮递给毓含珍,毓含珍没吃,青蝉也食不知味,只就着水囊喝了几口水。 毓含珍道:「我只是担心入了夜会不安全。」 她的担心不是毫无依据,在死亡沙漠里觉醒的神识虽说只是一股意识,但他们能够依託其他物种做出攻击行为。姬莲生之所以要亲自来处理这个麻烦,就是因为不久前,受白鹤城庇佑的一所妖镇遭到灭顶之灾,整整一个城,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姬莲生收到消息便立即赶了过去,据说城里聚满沙蚁,沙蚁所过之处,白骨累累,寸草不生。 寻常沙蚁不会离开沙漠,更不会做出攻击一个城镇的行为,这样一来,事态就严重了——那些神识已经不满足沉寂在沙漠里,他们想要往外扩张了。 毓含珍去投奔姬莲生的时候,姬莲生正从死亡沙漠里鎩羽而归,她还记得在姬莲生听到姜无忧活着的时候,先是吃惊,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甚好,甚好。」 毓含珍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她只想姜无忧得到应有的报应!可姜无忧已经是不死之身,十八般手段用尽都弄不死她,要不是走投无路,她无论如何不会把希望放在姬莲生身上。她虽然从姜无忧手上死里逃生,可姜无忧一朝不受制,她恐怕以后都要生活在胆战心惊里了。 可是谁能想到姬莲生会那么狡诈,在知道姜无忧没死后,第一反应不是要拿下她,而是利用她!可真是个……毓含珍正在腹诽,耳边听到宸娘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轮流休息吧。」 她拢了拢火堆:「我先给你们守着。」 底下沙子还有些余温,青蝉不敢睡死过去,她几乎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如果死亡沙漠里的东西连姬莲生都搞不定,那她遇上了也只能白白送死。 长夜寂寂,她想起自己从海上到沙漠这段时日的遭遇,姜无忧的身影就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就跟着了魔一般,只开了个头,思绪便如脱缰的野马,再不能自我掌控。青蝉满脑子全是姜无忧,时而是她说话的声音,时而又是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模样……勐然惊觉时,青蝉被自己吓出一头冷汗。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她到底是入了什么魔怔,除了姜无忧,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篝火小了,还没有熄,青蝉心跳过快,正想起来添了柴缓解缓解,却只见火堆的那一面,毓含珍枕在宸娘的腿上,宸娘弯下腰,在吻她。 ☆、【第三十六章 沙蚁之患 上】 青蝉登时动都不敢动,宸娘与毓含珍,她们、她们……她心如擂鼓,又挡不住好奇,微眯起眼睛偷偷看过去。 毓含珍抬起手臂勾住了宸娘的脖子回应她,宸娘又深深浅浅地吻了几次,呢喃道:「哪怕有危险,我也会拼尽性命保护你的。」 毓含珍的回答像是在嘆息:「你啊……」 「睡吧。」宸娘最后吻了吻毓含珍的额头,随手捡起一把细小的枯枝撒到火堆上,火苗往上蹿了些,就着火光照映,宸娘又习惯使然地看向青蝉,青蝉立即闭上眼睛假寐。 也不知道被发现了没有,青蝉脸上烫的厉害,自认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比当初在船上亲眼见到细砂被男人侵犯还要让她脸红心跳。 第63页 胸腔里的那颗心「砰砰砰」的,连带着身下的沙子好像都在颤动。青蝉努力调整唿吸,等脸上那股热辣辣的劲头过去了,她才小心地动了动被脸压到发麻的手掌。 ——不对啊,怎么沙子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青蝉茫然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宸娘和毓含珍都已经站了起来,双双拧紧眉头注视着前方。她立刻也爬了起来,毓含珍沖她招手,青蝉绕过火堆走到她们身边。 「……是什么东西?」 宸娘摇了摇头,毓含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以脚尖挑起一把燃烧的树枝,踢向前方暗沉的夜色。火光一直飞出去很远,依稀照亮了几十丈后的情景。 「这……」宸娘怔了怔,前方捲起了滚滚沙尘,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席捲而来! 「是沙蚁!」毓含珍最先反应过来,能带来这么大动静,沙蚁的数量肯定多如牛毛!她脚下已经开始移动,见青蝉还愣着,忙扯了她:「快跑!」 话音才落地,青蝉已经被黄沙扑面,沙蚁的速度十分迅勐,刚才还远远的,只是眨眼便已经肉眼可识了! 毓含珍甩出鞭子,将火堆击飞,火种凌乱地落进捲起的沙尘里,一股烧焦味蹿起,不过顷刻又被后方扬起的沙尘所扑盖!这些火苗几乎没有对沙蚁造成任何影响,这个认知让毓含珍遍体生寒。 她想不到在进入死亡沙漠的第一夜,就遇到了能够倾覆一整个妖镇的沙蚁。 青蝉跑得肺里都快着火了,遇到狐狸精那次她都没跑成现在这么吃力。每一步跨出,脚下的沙子都会结结实实盖住脚背,再把脚□□继续跑,不仅耗时,而且十分消耗体力。 哪怕已经竭尽所能,效果却依然不理想,已经有零星的沙蚁追上了她们,不过没成气候,毓含珍与宸娘解决起来还算轻松,可是以现在这种进度,被沙蚁潮吞噬只是早晚的问题。 毓含珍也是叫苦不迭,一只两只,哪怕上百成千的沙蚁是没问题,可现在那群被神识控制的沙蚁数不胜数,要是跟它们硬碰硬的来,恐怕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宸娘:「你们先走,我留下抵挡一下!」 毓含珍:「挡?你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宸娘没有再说话,可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毓含珍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即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道:「别犯傻!没到那时候!」 三人跑得狼狈不堪,宸娘与毓含珍还算好,青蝉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是上坡路,她脚软的跟面条似的,连跑带爬,随时有倒下不起的可能。毓含珍被追得心头火起,咬牙切齿道:「姜无忧在哪!」 吼完又自认有些难看:「算了……就算她在也只会见死不救!」咬咬牙,回身,沙蚁大潮已经近在咫尺了。毓含珍再次亮出鞭子,深吸了几口气后,将力道灌注鞭梢,狠狠地抽向后方流沙! 一下,又一下,流沙被她抽出断层,出现一道不足臂长的裂口,最前方的沙蚁纷纷跌入裂口,追势就此一缓。 毓含珍道:「我们——」 话未说话,她陡然色变!那些沙蚁略停了停,而后,竟然凌空越过裂口蜂拥而至! 这群沙蚁是也成精了吗居然还会跳跃!青蝉只看到铺天盖地的沙蚁,犹如瓢泼而下的暴雨,密不透风地笼罩了她们。 「啊啊啊!!」她没头没脑地胡乱挥动双臂驱逐沙蚁,匆忙之间宸娘好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也听不真切了,脚下步步后退,她本已爬到沙丘顶端,连退数步之后,一脚踩空,带了满身沙蚁,顺着坡度滚了下去! 身上痛到麻木,青蝉晕头转向地砸进底下流沙,过了半晌,才逐渐恢復意识。她一动不动地俯趴在沙地上,要不是身上剧痛,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死掉了。 手脚软绵绵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青蝉想继续逃跑,然而撑着流沙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来。眼睛斜斜往上看,宸娘她们已经不知所踪,无穷无尽的沙蚁就蛰伏在沙丘之上,青蝉浑身一寒,怪的是它们竟然没有立刻下来将她吞吃入腹。 这样的死法实在有够悲壮,青蝉咳掉呛进口鼻的沙子,这般枉死,都不知道要把罪过记到谁头上。 很快,沙蚁群骚动了一下,青蝉看到黄沙又起,潮水般的沙蚁转瞬已经到了缓坡中央。 青蝉合上眼睛,眼下就是能够站起来逃跑,也只是徒劳,她快不过沙蚁,这种情况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青蝉重新睁开眼,沙蚁又一次停了下来,徘徊不前。 怎么回事?它们在忌惮什么?竟会如此拖泥带水? 一双手捞住青蝉的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眼前一阵旋转,待青蝉看清来人是谁的剎那,高高提起的心又快又狠地摔回了原位,她傻了一样看着姜无忧,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它……它们怕你吗?」 「不怕」,姜无忧道,「老相识了。」 仿佛还嫌姜无忧回答地不够清楚,那群沙蚁眼见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不踌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二人扑过来! 姜无忧迅速回身,她揽住青蝉,单手拔出龙吟,对着脚下流沙奋力一插!復又一挑!两人身前竖起万丈流沙,以破竹之势直压蚁潮! 「轰——」漫天黄沙过后,疾行的沙蚁顿时偃旗息鼓,再没了动静。 第64页 青蝉:「……」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平坦的沙地,夜风颳过,刮出一地蜿蜒的行迹。 姜无忧没有收剑,她仔细聆听,渐渐的,神色变得凝重。见她如此,青蝉收起震惊,连话也不敢说了。 姜无忧松开她,轻声道:「能走吗?」 青蝉动了动手脚,哪怕还是软软的没什么力气,可是出于不想当累赘的心态,还是点头道:「可以。」 「那就别回头,一直往前跑,快!」姜无忧推了她一把,青蝉不明所以,可还是听话地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 方才还一派平静的沙地,此时又发生了变化!四周沙子急剧打着旋向中央聚拢,速度之快,比沙蚁前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无数黄沙飞速凝聚成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形,夜色之中,风声也因此变得鬼厉! 青蝉脱口而出:「姜无忧!」 姜无忧侧首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走。」 说完,她提剑上前,朝那个巨大的沙人迎头噼去! 青蝉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被沙蚁追击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趴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是看到姜无忧远去的背影,她就怎么也克制不住了。她知道这个沙人危险,不然姜无忧不会让她先走。可是她不想走,哪怕是会死,她也不想独自逃走。 哪怕知道姜无忧是不死之身,她仍旧不敢去想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姜无忧会遭遇些什么。 眼泪接连滚进地下的黄沙里,青蝉放纵自己哭了一阵,不敢再这么肆意下去。她边走边擦眼泪,找到一处相对隐秘的位置,停了下来。 姜无忧下手从不手软,龙吟直接将沙人噼成两半,人形一被打散,黄沙尽数撒落下来。可是她前脚才刚着地,后脚沙人又无声无息地重新凝聚。 这里的黄沙取之不尽,除非控制它们的神识消失,否则沙人永远都杀不死,它有足够的本钱将姜无忧拖到精疲力竭! 姜无忧没有再主动出击,沙人却不客气,犹如一场黄色风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沖向她。 姜无忧灵巧闪身,回手又是一剑! 黄沙飞溅,沙人再度消失,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四周充斥着诡异的寂静。 「姜无忧……」青蝉在心底悄悄念着她的名字,隔了这么一大段距离,又是黑夜,远远望去姜无忧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道白影勐的飞身而起,朝青蝉的方向急奔过来! 「她要做什么」这几个字才蹿进青蝉脑子里,她便再也看不见姜无忧,她的视线被遮挡,消失的沙人就在她身前几步远处拔地而起!滚滚黄沙铸就它的庞然身躯,随着移动,沙砾在它周身旋转摩擦,发出令人齿寒的「沙沙」声。 青蝉惊惧地瞪大双眸,沙人没有五官的脸部破开豁口,她甚至看到里面挤满了无数的巨型沙蚁! 它就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下俯冲,要将青蝉吞入腹中! ☆、【第三十七章 沙蚁之患 下】 沙人转瞬就已经到了眼前,与这样一张匪夷所思的脸面对着面,青蝉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她看清了沙人的每一个动作,可自己却定住了,连求生的本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木然地睁大眼,看着沙人就要把自己吞噬! 这一嘴下去,恐怕就得变成一堆白骨了。 「锵——」千钧一髮之际,龙吟先至,它刺穿沙人的头部,带着余势斜插入地!青蝉被噼头盖脸的黄沙浇醒,要晕不晕的,面无人色地软倒在地。 姜无忧迟一步赶到,她俯身托起青蝉的后脑:「……还好吗?」 青蝉先还是恍惚,而后大颗的泪珠在眼眶内积聚,她深深看着姜无忧,眼泪落下的同时,不知哪来的冲动,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姜无忧:「……」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带着长长的哭腔,青蝉把头伏在姜无忧颈窝,眼泪全部滴进了她的衣裳里。 姜无忧愣了愣,推开她:「那个东西随时会再来。」 「我……我只是……」青蝉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会主动去抱姜无忧,最初的害怕过后她也懵了,被姜无忧推开之后更是窘迫与懊悔,好在姜无忧只当没有发生过,利落地站起来,拔出龙吟,出言打断她:「走吧。」 她这次没有再让青蝉独自跑,青蝉无地自容的跟在她后面,哭泣没能彻底剎住,她抖动着肩膀,边走边抹眼泪。 姜无忧预料的没错,那个东西很快又捲土重来,两人仅仅走出数步,脚下的沙地便开始了剧烈的晃动! 青蝉连站都站不稳了,沙子下面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拱动,随时都可能破土而出。地面变成了米筛里的豆子,被筛得一会高一会低,青蝉东倒西歪正要摔倒,地面就在这时彻底塌陷了下去! 「姜——」青蝉连名字都没能说完整,人就跟着沙子往地底下沉!姜无忧反应极快地拉住青蝉的手,青蝉惊魂未定地仰头,只见姜无忧就在塌陷的边沿,就着下落趋势,左手一路划过沙下岩层,最后终于有惊无险地攀住一处凸起。 「别松手。」她听到姜无忧的声音。 姜无忧的手指乃至掌心,蹭在岩石上,被蹭的血肉模煳。而她与青蝉紧紧相连的那只手,是青蝉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第65页 青蝉险伶伶地挂在半空里,后怕地看了看脚下骤然形成的万丈深渊,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向姜无忧。这样的姿势下姜无忧不太方便借力,一时也有点无计可施,幸亏地震慢慢结束了,不然情况只会更加棘手。 青蝉原本以为这已经再糟糕不过,可谁知道更大的磨难还在后头——大地停止震动之后,沙蚁圈住了塌陷出的洞口,然后前仆后继地往洞口里面爬下来! 青蝉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些沙蚁慢慢覆上姜无忧的手指,接着是手背、小臂……姜无忧蹙了蹙眉头,青蝉的眼泪「唰」的又滚下来了。她不想成为累赘,可到头来还是连累了姜无忧,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姜无忧根本就不必陷入这样的险境! 沙蚁顺着姜无忧的胳膊往她身上蔓延。 青蝉当机立断去掰姜无忧的手:「松开!别管我!」 「我送你上去。」姜无忧的音调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的胳膊已经被沙蚁覆盖,青蝉无论如何不会相信在这样极度疼痛的状态下,她还能如此的气定神闲。 姜无忧始终抓着青蝉的手没有放开,青蝉嘶声道:「别管我!你自己上去!」 她甚至往下甩动手臂想要摆脱姜无忧,可是她的身体一动,姜无忧也跟着动,那死命抠住的一点岩层都有了松动的迹象,岌岌可危之下青蝉再也不敢乱动,只好唤了声气央求:「姜无忧,快放开我……不然我们都——」 「我死不了。」姜无忧一句话堵住她,沙蚁已经疯狂地涌到她身上,青蝉不忍再去看她,被沙蚁爬过的那双手,已经现出了白骨。 变作白骨的手指锋利地插进岩层,姜无忧抬腿踢了下岩壁,右手拉紧青蝉往洞口上方用力一甩! 青蝉被她抛回地面之后,立刻连滚带爬地趴到塌陷的洞口处:「姜无忧!」 声音往下传去很远,回音不绝,可是下落的洞壁里,沙蚁不见了,连那一袭白衣也没有了踪影。 恐惧倏地攫获心头,青蝉放声道:「姜——无——忧!」 说不清楚那一剎究竟有多恐慌,好似心头挤进了个小人,在拿着刀子拼命地扎,拼命地扎,青蝉痛的不行,她怀疑自己的心都已经被扎碎了。 「……姜无忧……」是不是她把眼睛哭花了,所以才看不到她?青蝉用力揉眼睛,再看,还是没有,哪儿都没有,「……姜无忧你在哪里!?」 为什么看不到她了?青蝉往下探身,几乎要倒载着摔进去,姜无忧在哪里?有沙子流进她手心,即使她把拳头捏地再紧,它们也还是从她指缝里缓缓流逝出去——刚才,姜无忧就是握住了她的这只手,余温还在的,可是她人去哪了? 青蝉从不知道姜无忧已经在自己心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看不见她,她绝望到要再次跳进洞口,正当此时,有人从后方拉住了她。 「青蝉。」 仿佛垂死之人骤然看见了生的曙光,青蝉慌忙转身,泣不成声道:「你吓死我了!」 眼泪煳了满脸,青蝉胡乱擦了,忙不迭去看姜无忧的伤势,一见之下,那股失而復得的狂喜荡然无存——白骨,姜无忧的整只胳膊都变作了白骨,连血沫都被沙蚁吞得干干净净。 青蝉伸出手,想碰不敢碰,害怕稍稍一碰就又弄疼了姜无忧。都是她害了她!全是她的错! 「……姜无忧,对、对不起……我……我」,好像说什么都只是徒劳,青蝉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哪怕是让自己被沙蚁吃了也好过看见姜无忧受到这样的伤,看着这截白骨,真是比自己受了伤还要难受千百倍。 姜无忧有意侧身避开:「没关系。」 静了片刻,又道:「习惯了。」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噬心的疼痛,被毓含珍囚禁的那六年,每一日都被凌迟而死,今晚的这点伤与先前的比起来,已经好了太多太多。可是青蝉不这样想,姜无忧犯不着做出这种牺牲,都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了! 眼泪簌簌滚落,青蝉哽咽道:「是我连累你,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姜无忧看她一眼:「你无需自责。」 青蝉捂住嘴,心里被巨大的酸涩塞满,那股泪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除了大哭出声,她想不到其他任何可以缓解的渠道。 「那东西不在了,我们走吧。」姜无忧往沙漠深处走,青蝉努力追上去,与她保持了半个身体的距离,姜无忧只要微微一侧头,就能够看见她。 这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在两人徒步行走了许久之后,姜无忧终于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停住,坐下来休息。 青蝉已经从过激的情绪中恢復过来,她冷静地跪坐到姜无忧身边,去掏别在腰间的水囊:「要喝点水吗?」 一摸之下没有捞到,青蝉低头去找,才发现水囊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掉落了。姜无忧扫她一眼,青蝉绞着手指,为难地低下了头。 眼角余光去瞄姜无忧,姜无忧已经撕了衣摆上的布料裹住胳膊暂且充当被沙蚁啃掉的衣袖,此时青蝉看不见布料下的真容,但露出袖口的手掌依旧还是一片白骨。 青蝉眼神黯了黯,就听姜无忧出声问她:「让你跑,为什么不跑?」 答覆脱口而出:「我不想丢下你独自求生。」 姜无忧没说什么,但青蝉自己却尴尬了一下,只好指着她的胳膊生硬地转移话题:「它……什么时候会长好?」 第66页 姜无忧:「快了。」 青蝉看着看着,实在是捨不得,姜无忧的忍耐度过高,如果她能喊声痛,或者斥责她几句,她或许还能稍微好受些…… 青蝉默不作声地揉了揉眼睛,过了会儿,听到姜无忧的声音:「你的眼泪真的太多了。」 青蝉怔然抬头,眼睛里水蒙蒙的,与姜无忧对视了片刻,她垂下眼帘:「你把毓含珍关起来,对她做那样的事是为了……素图吗?可是为什么没能把她救回来?」 「素图」这个名字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青蝉也着实心惊肉跳了一把,害怕一个不对就触到了姜无忧的痛处。 姜无忧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道:「我想要素图重新活过来,可是有些人并不想。」 青蝉:「与白鹤城主还有姬莲生有关?」 姜无忧:「嗯。」 她们不想要素图重新活过来,所以……联手杀了姜无忧!?青蝉也不是那么笨,琢磨她们的对话,也把实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復活药最终是用在了姜无忧自己身上,她才因此获得不死之身的吧? 青蝉可以想见,当年的白鹤城内是怎样的风声鹤唳。——青蝉不关心这个,她咬了咬唇瓣,把视线从白骨手指移到姜无忧脸上:「你想要素图重新活过来,我……愿意帮你。」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而在遥远的沙漠尽头,出现了一点红色的光晕。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姜无忧没有睁开眼睛,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她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嗯。」 天地间最耀眼明亮的日出,在青蝉眼中骤然失去了它应有的鲜活色彩。她苦笑着别过脸,她救她那么多次,这就当是对她的报答罢。 ☆、【第三十八章 姬莲生】 茫茫大漠,黄沙连天。经过昨夜的惊心动魄,青蝉又累又渴又饿,行走速度直比乌龟。她不知道宸娘和毓含珍是已经成了蚁下白骨还是另寻到了别的生路,更不知道所谓的姬莲生与她的随扈大军都在哪,反正她与姜无忧整整走了一天,连个活物都没有见到。 青蝉实在没力气再走了,但姜无忧不说停,她就是累死了也得咬牙硬跟上。她能理解姜无忧想要见到素图的迫切心情,所以这一路也并不喊累,尽量跟紧她。可她们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加之天黑,青蝉几乎要看不清她的背影了。 脚下打了个踉跄,青蝉半伏着跌了一跤。她嘆了口气,解下覆脸的白纱抖了抖,把嵌在上面的黄沙都清下去。这还是毓含珍给她的,遇见沙蚁之前收了起来,否则经过昨夜的摸爬滚打,恐怕早不知遗失到哪里去了。 抖完沙子,青蝉重新把白纱系好,挣扎着站起来,正要继续走,却见姜无忧又原路折了回来。 她不解地看着她,姜无忧指着不远处一块风化的大石,说道:「今夜就在那里休息吧。」 青蝉确实是走不动了,难免怀疑姜无忧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自己,一面感动,一面又不想耽搁她的行程:「为什么不走了?我还有力气,也许趁夜走,明天就能看到素图了呢?」 姜无忧却没搭理她,独自走到大石下,席地而坐。 青蝉暗暗在心底过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自己也觉得虚伪,自我嫌弃了一番后,她也走到了大石头下面。 姜无忧说休息就是休息,坐下之后就闭上了眼睛。青蝉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没有紧挨着她,隔了小半个人的距离,细细观察她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姜无忧的手已经恢復如常了,青蝉松了口气,抬眼去看姜无忧的脸。 看了会儿,青蝉收回视线,脸上有点发烫。她觉得羞惭,可只是看看而已,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天又黑了,姜无忧还闭着眼睛,即使多看几眼也没有人会发现的啊? ——青蝉又悄悄看过去。 开始还看得遮遮掩掩,后来干脆就肆无忌惮了。姜无忧的侧脸轮廓堪称完美,青蝉想就这么看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腻的吧?她正看得痴迷,突然刮过一阵风,附在石头上的几颗沙子被吹下来,正巧落在姜无忧肩头。 姜无忧唿吸绵长而平稳,很像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青蝉心里痒地不行,她强迫自己看向别的地方,甚至闭上眼睛竭力睡觉,可是没有办法,有个声音在不住地往外蹦跶:帮她把沙子拈掉吧,没关系的;帮她把沙子拈掉吧,没关系的…… 青蝉内心里天人交战,身体僵硬地厉害,那颗心「噗通噗通」的,有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趋势。 拈掉还是不拈?偷偷地拈一下,姜无忧也不会知道的吧?她应该已经睡着了…… 青蝉做贼一般伸出手,颤颤巍巍地靠近姜无忧。 那只是几粒细细小小的沙子,青蝉却仿佛面对着千军万马,嗓子里干渴地要冒烟,她努力吞咽着唾沫,一不留神冷汗就濡湿了整片后背。 她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姜无忧的肩头。 一粒、两粒……青蝉凝神屏息地把姜无忧身上的沙子捡起来,自认完全做到了无声无息。 姜无忧没有任何反应。 青蝉对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几粒沙子傻笑,末了把它们小心地包进白纱里,随身放好。 青蝉乐了大半宿,终究还是睡熟了,夜风呜咽,温度越来越低。她怕冷似的蜷缩起来,不知不觉就把脑袋靠在了姜无忧的手臂上。 第67页 姜无忧安静地睁开眼,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倦容。 青蝉蹭着脑袋找到个更舒服的姿势,几乎依偎在了姜无忧身上。 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自远方显现,好像一串洒开的珠子项鍊,蹦的随地都是。那些火光越来越近,还在睡梦里的青蝉不自在地揪了眉,隐约听到宸娘唿唤自己的声音: 「青蝉、青蝉……」 还在海上的时候,青蝉总是在船身的晃动与宸娘的唿唤声中醒来。睁眼便是蒙蒙的天色,潮湿的水汽能将她的睫毛都打湿了。 「青蝉!青蝉!」 唿唤急了些,青蝉呓语道:「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宸娘木着脸转向毓含珍,姬莲生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在大石下的人影,问:「你们那个青蝉边上的是谁?」 姬莲生后面的随众集体默了默。 毓含珍顶着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道:「姜无忧。」 姬莲生「噢」了声,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她。」 众人:「……」 姜无忧把手挤进青蝉的脑袋与自己的手臂之间,轻轻一拨就推开了她。青蝉转向另一边,还在迷迷煳煳睡着。 姬莲生擒了火把往前走,拿光去照她们的脸。姜无忧漆黑如夜的眼珠定定看着她,姬莲生未语先笑:「姜大人,别来无恙啊。」 是她使诈逼迫姜无忧前来死亡沙漠,如今却能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也算是种功力。 姜无忧:「托您洪福。」 姬莲生走过去,反手将火把插入沙地里,满不在乎地往姜无忧身边一坐,与青蝉两人一左一右把她围在了中间。 姬莲生:「一入死亡沙漠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您不如以前低调了啊。」 「您倒还是与以前一样」,姜无忧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脸盲。」 姬莲生闻言大笑,知道是姜无忧耳朵尖,听到了自己先前的问话。笑声惊醒了青蝉,她茫茫然地睁开眼,顿时大吃一惊。 ——这里怎么多出了一个人?不不不,怎么多了那么多的人!? 点点火星几乎把这一带照得亮若白昼。 姬莲生错过姜无忧去看她身边的小半鱼,她才刚睡醒,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还张开了,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她朝青蝉挥了挥手,天生一副笑模样,温文儒雅道:「我是姬莲生。」 青蝉脑子里一片混沌,听着姬莲生的自我介绍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对方,然后她发现,姬莲生眼眸内原本平常的圆瞳倏地变作竖瞳! 一口尖叫卡在嗓眼里,青蝉哽地脸色发白,差点别过气去! 姬莲生扶额轻轻一笑,不再去看青蝉,郑重其事地与姜无忧说起死亡沙漠的近况:「其实本来也不想麻烦您,可有样东西实在难办,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妥当。」 姜无忧:「还有能让姬大人难办的事,愿闻其详。」 青蝉压了压惊,自认此时的场景与自己的想像有所出入,她早把姬莲生划进了敌对阵营,她与姜无忧见了面,怎么的也得剑拔弩张、刀光剑影一番,毕竟是有深仇大恨,可怎么也没料到,这两人会如老友相见,你一言我一言地话起了曾经岁月。 姬莲生:「如果我没记错,云王是对你有救命之恩?」 云王即白鹤城的老城主,建城之前大家都称他「云老」,建城之后便尊他一声「云王」。 姜无忧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时我还未启智,他对我确有救命之恩。」 姬莲生点头,继续道:「云王为人中正,建城的那副气概非常人所能望其项背,不然我也不会带了族人投入他麾下。」 姜无忧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她。 姬莲生:「只是没想到死亡沙漠一行,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最后一次。」 云王是为大义而死,芸芸众生都该记得他的牺牲,他当得起万古留名。 姜无忧心内感慨,不由道:「建业容易守业难,你若如此追忆云王,当竭全力辅佐□□,也不枉他对你的知遇之恩。」 姬莲生缓了缓,问姜无忧:「那副画你还留着吗?」 白鹤城建成之后,云王作过一幅画。画里面青山绿水,云□□盘腿坐在木桥上,娇憨地仰头看站在自己身旁的素图;姬莲生从水下露出脑袋,蛇身隐在水纹下,隐隐绰绰看不太真切;姜无忧则站在岸边,只是一道白色的背影。 云王生活雅致,酷爱作画。但一贯只是画些花鸟虫鱼,极少有画人物的。那副画作成之后便被姜无忧讨了去,如今姬莲生突然问起,姜无忧也是一怔。 姬莲生自问自答:「想来云王过世之后,那画也是个念想,你无论如何不舍毁去的……是也不是?」 姜无忧道:「你拐这么大个弯,究竟想说什么?」 姬莲生吸了口气,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正视了姜无忧:「云王他,回来了。」 云王死了,这一点千真万确。当初姜无忧看得很清楚,只是他的尸骸陷入地底,她们前前后后找了无数回,始终没能寻到。姬莲生说他回来了,那么回来的那个难道是…… 姬莲生:「他完全丧失了心智,只是具行尸走肉罢了——虽说如此,我还是下不了手。姜大人,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姜无忧压下内心震盪:「你擒到他了?」 第68页 「没有」,姬莲生道:「我伤了他,可是他被神识控制,并不懂得疼痛,遁地逃了。」 姜无忧许久没有言语。 姬莲生提了火把站起来:「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素图。」 ☆、【第三十九章 营地】 姬莲生的营地是围着一处湖泊搭建的,湖泊虽不大,但水源在死亡沙漠里格外稀缺,所以这处地方也算得上是难得。 素图就被安放在临湖的一个帐篷里。里里外外有无数妖兵镇守,青蝉远远望了一眼,除了妖兵身上盔甲的反光外,她简直连那个帐篷长什么样都看不见。 那里守备森严,虽然没到固若金汤的地步,但起码能够看出姬莲生的态度:对素图,或者说是对姜无忧,她还是挺重视的。 宸娘领着青蝉去她们的帐篷里休息。行军帐篷十分简易,很多边边角角甚至还有指长的缝隙存在,但相比在荒漠里的风餐露宿,这里的条件已经称得上奢侈了——更别提还有热水供应。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姬莲生把毓含珍带走了,姜无忧去了素图那儿,青蝉用热水洗了脸,脱下衣裳,将毛巾绞到半干,往身上一点一点擦拭。 宸娘就在外头跟她讲自己与毓含珍是如何脱的险,又是如何被巡逻的妖兵发现,说到后来有点伤感:「青蝉,幸亏你被姜无忧救下,否则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端木她们交代……」 青蝉手上略作停顿,瞄向压着衣裳的那方白纱。宸娘还在说着什么,她却已经充耳不闻。 一个上午青蝉都窝在帐篷里,正午时分有人送来了食物,她与宸娘草草用了些,又各怀心思地散开。 青蝉在想素图的事,宸娘则记挂毓含珍,已经过了好些时辰,毓含珍还没回来,姬莲生带走她究竟所为何事? 她们走的匆忙,宸娘都没来得及问个明白。 一直到了傍晚,毓含珍才再次出现。她与姬莲生都是浑身透湿,姬莲生神情间不太好看,毓含珍也是脸色苍白,只是相比姬莲生纯粹的不悦,毓含珍又多了几分忐忑。 宸娘以眼神询问,毓含珍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撂了帐篷进去,宸娘等姬莲生走了,才急忙追进去问道:「怎么了?她带你去哪里?怎么会湿成这样?」 毓含珍:「走开。」 她说得有气无力,宸娘更加不安:「她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 「我说你走开!」毓含珍拔高音量,顺势将几案上一些茶盅摆件全数扫落地面:「你听不见吗!?我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 她这一扫便让宸娘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口,不由惊唿道:「你受伤了!?谁弄的?姬莲生吗?」 毓含珍:「你给我滚!」 青蝉在外面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片刻之后宸娘走了出来。宸娘眼圈有些红,她捋着头髮避开青蝉目光:「……她累了,我们走吧。」 宸娘是被毓含珍赶出来的,可她却要编这么个拙劣的藉口,不知道是为了煳弄青蝉,还是为了安慰自己。青蝉也不去戳穿她,自从前夜亲眼见到她与毓含珍的亲昵举动,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毓含珍不与她们安置在一处,但也隔开不远,几步之后宸娘钻入帐篷,青蝉正要进去,不妨看到了姜无忧。 远远的,姜无忧与姬莲生说着什么,两人一边比划一边走进了中军帐里。 姬莲生明明是姜无忧的大仇人,杀身之仇在先,掳素图逼她就范在后,不论哪个都不共戴天,姜无忧却能将个人恩怨放在一边,说不佩服是假的。 就这么原地发了会儿呆,待要撩了帐篷进去,身旁匆匆走过两个妖兵,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这次是谁?」 「浮木与湖蜞。」 问话那人听了,脸上显现一种麻木了的悲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你我二人,哎,还是去送他们一程吧。」 青蝉听得蹊跷,又想左右不走远,跟过去瞧瞧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一路尾随他们到了营地外。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交头接耳的妖兵,人声窃窃。青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穿过人群的间隙,她当前一眼便看到沙地上并排放着的两双脚。 脚上都没了鞋,皮肤像是被水泡过,微微发白,脚趾勾起,已经僵硬了。 这是……死人了吗? 青蝉竟也不觉得怕了,她往前凑近一些,这下看清楚了,地上那两人也是湿哒哒的,回想姬莲生与毓含珍回来时的样子,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他们身上大大小小无数咬伤,这种咬也不是平常的咬,是直接将肉撕咬下来,身体上东缺一块西缺一块,最致命的是在胸口,已经被咬穿了,青蝉能够透过这个硕大的伤口看到他们身下的黄沙。 血水几乎流干了,伤口处惨白髮胖,青蝉看了几眼,没有再看,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又碰到姜无忧。篝火已经升了起来,她就站在一簇火焰旁,火苗熊熊燃烧着,将她的白衣也染上明红的色彩。 姜无忧整个人都十分锐气,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锋利无比,青蝉只觉稍稍靠近一些,便会被割的支离破碎。 可即使知道会受伤,她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姜无忧。」 姜无忧闻言转过身来,火光使得她的脸色变得柔和,也许因为这个,连带着声音也不那么冰凉了:「是你。」 第69页 「你看到素图了吗?」青蝉这么问她。 姜无忧:「你要去看看她吗?」 青蝉:「我可以吗?」 姜无忧点头:「走吧。」 青蝉生出一种姜无忧其实是在这里等着自己过来的错觉,不然怎么她一提到素图,姜无忧立即就表明要带她去看她呢?她几乎就要这么以为了……这就好像一种施捨,可哪怕是施捨,青蝉都甘之如饴。 ……但又心知肚明,姜无忧不过是看在她愿意救素图的份上而已。 两人往素图那儿去,姜无忧走的不快不慢,青蝉便保持了稍稍落后一些的距离,问她:「你知道姬莲生今天去哪里了吗?毓含珍受伤了,营地外还有两个死了的妖兵,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死的。」 姜无忧:「你看到了?」 青蝉:「我跟过去看见的。」 姜无忧:「她跟我说了,事情没办成。」 青蝉:「她们在办什么事?」 「为了对抗神识」,姜无忧顿了顿,侧头:「你不知道这里是你们半鱼先祖的埋骨之地?」 青蝉茫然地看着她:「……」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移开视线:「妖界曾经有过另外一个秩序,相当于如今白鹤城在妖界的地位,不,比那还要超然,甚至超然到引来堕落神族的觊觎……那个秩序由半鱼创建。」 青蝉听了激动起来:「你是说半鱼曾经建立过一个鼎盛的王国?」 姜无忧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兴奋的:「为了抵抗堕落神族,半鱼一族几乎全军覆没。」 青蝉:「……」 姜无忧:「毓含珍向姬莲生透露,死亡沙漠之下不仅有觉醒的神识,还有一柄半鱼族王的『流光之刺』,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能够唤醒它。一旦流光之刺甦醒,神识便有了宿敌,死亡沙漠应该就能消停了,我们也不需再大费周章。」 可惜毓含珍没有成功,青蝉想了想,问姜无忧:「要怎么才能唤醒流光之刺?」 姜无忧:「血祭。」 青蝉想到那两个死掉的妖兵,难道用他们的血祭剑了?可是既然已经祭过剑了,那为什么没有成功?她想着便问了出来,只听姜无忧道:「也许流光之刺的剑魂已经不在了,也许毓含珍并不是真正的纯血半鱼。」 青蝉:「等等,毓含珍?纯血半鱼?」 姜无忧瞥她一眼:「难道你以为谁的血都可以?」 青蝉还真是这么想的:「我以为那两个死掉的妖兵……」 姜无忧:「他们只是扫除障碍的肉盾而已。」 青蝉:「……」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素图的帐篷外面,姜无忧掀起帘帐,同时侧身,示意青蝉先进去。青蝉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姜无忧不仅平心静气地与她说了这么多话,还亲自给她掀帘帐,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青蝉下狠劲掐住手心,好疼,这不是在做梦啊……她轻飘飘地走进帐篷里,只见帐篷中央搭着一张半人高的床,素图就躺在上面。目光一触及素图,青蝉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登时跑去九霄云外。 素图闭着眼睛,脸上还有淡淡红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睡容十分安详沉静。她的睫毛纤长卷翘,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浓密的阴影。青蝉可以想见这双眼睁开后会是怎样的顾盼生辉,可仔细说起来,素图的五官竟然与一个人十分相似,青蝉越看越觉得如此,不禁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姜无忧轻声道:「你是说□□?」 青蝉点头。 姜无忧:「她们是异母姐妹,素图居长。」 竟然是姐妹! 帐篷里静悄悄的,姜无忧伸出手,落在素图的鬓髮间,小心地碰触了一下,将她卡进发间的那个滴水状长耳坠挑出来。青蝉看着耳坠晶莹剔透的色泽,听到姜无忧的声音:「许多次,我都觉得她会这么睁开眼,告诉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青蝉好像被迎头棒喝,那一瞬间,慌张地连脚要怎么站手要怎么摆都弄不清了。过了好久,她才从纷至沓来的杂念中抬头。她心里难过,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会醒过来的……素图会醒过来的。」 她说过会救她,一诺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的地雷,昂><,霸王们,你们真的不粗来透透气吗? 需要我翻后台订阅号一个一个拎出来点名? = = ☆、【第四十章 夜袭 上】 是夜,青蝉难以成眠。她背对着宸娘躺好,从这个方向刚好能够看到帐篷的豁口外有一蓬燃烧的篝火。 青蝉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 等死亡沙漠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就该履行誓言,为姜无忧炼药提供药引了。想起来难免还是情绪低落,眼睛里涩涩的有点难受,许是长时间对着火光,眼睛有些燎伤了。 篝火那头远远的有巡逻的妖兵走过来,青蝉揉着眼睛转身,此时已经夜深人静,与其多想,还不如好好睡一觉罢! 然而眼睛闭上不过须臾,青蝉又勐地睁开——不对劲,刚才看到的那个妖兵,走路的姿势很不对劲! 青蝉立刻转回去,那个妖兵比起刚才距离又近了些,虽然看不见面目,但他走起路来很是奇怪,好像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青蝉从床上爬下来,凑近那个豁口细看,妖兵的腿关节像是僵硬了,双腿拖在地上走……等等,没有穿鞋? 第70页 视线往上,妖兵前胸有个碗口大的破洞,穿过那个洞,青蝉看到妖兵后面的沙地上,映出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 青蝉捂着嘴步步后退,冷汗「唰」地就出来了! 那是死人!傍晚时候在营地外面见到的那个被充当了肉盾的死人!为什么死人会在这寂寂深夜里行走?还有什么?地上的那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青蝉几乎是扑到了床上去推宸娘,与此同时,有个人形一勐子扎进帐篷里。寒风袭面,青蝉定睛一看,这哪是人啊,他的头髮几乎烂光了,稀稀疏疏的几根垂在脸上,眼窝深陷,裸露的皮肤色泽灰败,皮肉干瘪地包着骨头,几乎就是一具裹着枯皮的骷髅了! 他一冲进来,便有一股沉淀的尸臭味蹿进青蝉鼻腔。青蝉看着他转动脑袋,外凸的眼珠慢慢定到她身上,风化的下颌动了动,提起手中锈迹斑斑的剑,朝她刺来。 这竟是一具干尸! 帐篷空间就只有这么一点,宸娘甫一睁眼便见这东西压过来,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直接从床上跃下地,操起脚边一张矮凳朝干尸抡去! 干尸被抽到脑门,颠着退了几步。他的动作很不灵活,仿佛未能适应重回地面的待遇,退着退着双腿打了结,居然仰面摔倒。 宸娘:「……」 宸娘回头与青蝉对视一眼,青蝉不知什么时候也捏了根棍子在手里,防身不说,还能用来壮胆。 「不止这一个。」青蝉比着唇形示意宸娘往帐篷上看,篝火照着,跟皮影戏似的,四周布料上倒映了好些古怪的影子。然后为了唿应她,营地的哪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迅速拉开了这个不眠之夜的序幕。 地上的干尸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他站起来准备二度进攻,可不知是他确实蠢笨还是适应不够,这次居然跑偏了方向,一头撞在帐篷上,剑尖戳破布料,他就势栽了出去。 …… 洞口大开的帐篷里,青蝉与宸娘面面相觑。然而荒谬感转瞬即逝,外面吹起了号角,有人在高声唿喊着:「防御!防御!」 「出事了。」宸娘扔了矮凳,拿起不远处的佩剑。虽然毓含珍才刚给了她不痛快,但到底是危急关头,她惦记她有伤在身,无论如何不能硬下心肠不管她。青蝉正要随宸娘一起去找毓含珍,可两人还没动身,冷不丁的就有好几具干尸蹿了进来。 青蝉头髮一麻,下意识就想跑,前路被封,她想着从刚才那个□□尸割开的口子里出去,然而一回头,便见那个笨手笨脚的干尸还没走开,费力地抬着腿,显然还想往帐篷里面来。 青蝉紧张地抱紧木棍,问宸娘:「怎么办?」 宸娘还未给出答案,那几具干尸已经逼近了。青蝉犹抱一丝侥倖,以为他们会如之前那个一般,但是他们行动划一地冲过来,青蝉顿感不妙! 宸娘不容分说地踹开从破口处挤进来的干尸,拉着青蝉就往外面跑,同时挥剑去削帐篷四角用来固定的捆绳,那几具干尸还没来得及出来便被篷布罩住了,一时不得脱身。 青蝉与宸娘站在帐篷之外,看清如今的现状时,双双倒抽冷气。 ——整个营地后方晃荡着不可计数的活死人,有干尸、有骷髅,有的身体还算完整,有的干脆就是缺胳膊断腿,惨状不一而足。它们全为神识所控制,从地底下爬起来,无声无息地入侵了这里。 活死人们根本不惧疼痛,又趁夜偷袭,短短时间内就把营地搅了个人仰马翻! 一列妖兵朝活死人堆里冲去,它们中有些可能还是他们昔日的同僚,但如今却必须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惨叫声、兵戎交接声不绝于耳,篝火倒了,燎烧起了帐篷,营地里火光瀰漫。四周都是来回奔跑的人影,青蝉置身其间,只觉自己已坠入阿鼻地狱。 战况激烈而残酷。 宸娘一心记挂毓含珍,青蝉识趣地跟着她去寻人,在帐篷外头就听到里面有鞭子舞动声。青蝉往里瞄了一眼,毓含珍的帐篷里人头济济,热闹得不可开交。 鞭子在这样侷促的空间里并不好发挥,更别提毓含珍已经陷入包围,所有退路都被堵。那些活死人好似也有智慧,并不是蛮打乱斗,还很讲究攻防策略。毓含珍才祭过血,身体虚亏,试了几次都不能突围,情急之下干脆将鞭子当绳子使,勒住一具干尸的脖子,绞紧了,又反腿踹飞身后那个张牙舞爪的半身骷髅。 宸娘心急如焚,对着青蝉嘱咐了一句「自己当心」便投身进去加入混战。青蝉站在帐篷外的边角处,手举棍子,瞪大眼睛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咯咯咯……」声音骤然在青蝉耳边炸响,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都僵硬了,艰难地转头往自己身旁看,血液瞬间冲到头顶——她就这么近距离地与干尸大眼对上小眼,还是之前无比蠢笨的那一个! 「咯咯……」那干尸脑袋前倾,近地差点贴到青蝉脸上!青蝉大叫一声,犹如定身咒被解,恐惧滋生了无穷力量,她挥起棍子就去抽它! 那干尸被她抽得连连后退,竟然又一次四脚八叉地摔了下去。青蝉追上去继续打,她打得无比投入,连棍子被自己抡飞了都没察觉,还在对着那干尸痛噼不止——连噼十数下,果然好痛。 青蝉愣了,看向自己发红的手臂……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第71页 地上的干尸「咯咯」叫个不停,青蝉急忙撇开它去找趁手的武器。等摸到一把不知谁遗落的短刀,她心下正定,哪料一大拨活死人气势汹汹地沖了过来! 那具被打的干尸一定是特例,它必然不得神识赏识,否则同为干尸,为何其他的不论是速度还是身手都比它强了不止一星半点?滚滚尸潮转眼已经来到跟前,青蝉撒足狂奔,又懊恼何苦去捡这劳什子短刀,早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即使有武器又能怎样,单打独斗还能勉强一抵,对方数量一多她又只有狼狈逃窜的份了! 青蝉跑得恨不得生出翅膀飞上天,浓重的尸臭熏的她几欲晕倒。她已陷入尸潮,放眼看去四面八方都是活死人,青蝉的心一沉再沉,陡然生出与其这样清醒地逃跑,还真不如晕过去算了的想法! 夜空之中相继出现几个黑点,来势极快,青蝉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便有一对巨大的羽翼擦着她头顶掠过,撞入身后汹涌的尸潮。 接二连三的鸟灵俯冲下来,青蝉被羽翼带来的飓风掀了个筋斗,倒地的剎那,有人揽住她的腰,带她疾行着脱离了尸潮。 青蝉揪紧对方衣袖,惊魂未定地回望战场,漆黑的鸟灵已将干尸沖的七零八落,她心里嘆服,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姜无忧所救了:「多谢你,我——」 话没说完,她陡然色变,不是姜无忧,救她的人不是姜无忧! 青蝉推开她,拼命往后退。 「再退就撞上了。」姬莲生拉住青蝉往回带,稍稍用力便让她再次回到自己怀里,龙吟出手,青蝉后退时差点撞上的那具干尸顿时灰飞烟灭。 青蝉挣扎道:「你放开我!」 姬莲生立即放手,问她:「方才你把我当成谁了?」 青蝉咬住下唇,不自觉地去找那个白影。找了一圈没见到,她有所感悟地望向素图的方向。 那里一片混乱,她看见了站在高处的姜无忧。 现在想想,其实会以为救自己的人是姜无忧,真的有些可笑的吧?这种时刻,姜无忧自然是要守着素图的,她怎么会分神去关心其他人的死活? 能给復活药提供药引又如何?这世间半鱼不止她一个,可素图却是独一份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姬莲生看她不想回答,也没多问,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你是谁?在第几门当差?」 青蝉:「……」 姬莲生扬唇:「我救了你,你连名字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青蝉:「…………」 姬莲生疑惑道:「我不熟悉你的声音,难不成我们以前见过?……还是你压根不知道我是谁?」 青蝉只知白鹤城的姬大人虚伪卑鄙,但不知她原来还有这么个毛病:脸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39君投的弹^^ 感谢诸位小霸王的支持><,有空多冒泡噢 这章应该不恐怖吧,有萌物姬大人耶! ☆、【第四十一章 夜袭 下】 姬莲生眼睛不认人,可听觉却是一等一的强,正常情况下日日戳在眼窝子里的她自然识得,其他就只能靠声音分辨了。 青蝉闷葫芦样的不吭声,姬莲生见状笑了笑,道:「看你身手不太济事,喏,我给你指条明路罢——你往那边跑,瞧见没有?留神路上别□□尸啃喽!」 青蝉看了眼她嘴里说的那条明路,摇头,吶吶道:「不用了。」 姬莲生:「那里本来就有重兵把守,如今姜大人又亲自坐镇,再安全没有了,为何不去?」 青蝉只是重复:「不用了。」 姬莲生挥手噼了一个不识好歹冲上来的干尸,有意再逗青蝉说几句:「……还是你想跟着我?」 「……」姬莲生不是营地的主帅吗?他们遭到夜袭,她不去调兵遣将,在这儿耽搁时光做什么?青蝉抽了抽嘴角,这话不好直接问出口,她委婉道:「姬大人,难道你对今晚的偷袭一点都不担忧吗?」 姬莲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噢……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青蝉:「……」 姬莲生:「来死亡沙漠后遭到偷袭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你还没习惯?还是这回数量多了些,吓着你了?」 青蝉实在无言以对。 姬莲生本来还在浅笑着,这时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就把笑容收了回去。见她换上一副严肃面孔,青蝉不知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具穿着铠甲的干尸咬住了妖兵的脖子,鲜血淋漓地撕下一块肉来,那妖兵捂着伤处嚎叫,干尸又一手捅进妖兵胸口,将他的心剜了出来。 干尸定定站在沙地上,手里抓着还在跳动的心,麻木地咀嚼着咬下的肉块。青蝉不适地皱起了眉头,就听姬莲生道:「你还真得去姜无忧那一趟。」 然后不等青蝉表达抗拒,姬莲生又道:「告诉她,云王来了。」 姬莲生对姜无忧提到云王的时候青蝉是在场的,听她这么一说,青蝉立即明白了其中深意。……这就是云王?青蝉重新看过去,在土地埋了那么多年,他与其他干尸在外表上并没有很多区别,青蝉前前后后看了许多眼,忍不住问姬莲生:「……你确定那是云王吗?」 姬莲生:「……」 青蝉:「……」 姬莲生严肃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松动:「我认脸不行,可他身上那件金丝铠甲还是认识的。」 第72页 青蝉郑重点头:「那好,我去。」 姬莲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白鹤城应当多一些你这样的人!」 青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她这句疑似赏识的话惊到——在姬莲生心里,自己没准儿已经成了不贪生不怕死、态度严谨顾全大局的好卒子了。 这可真是……青蝉硬着头皮往姜无忧那儿跑,原本以为这一路会十分艰难,可是跑着跑着,青蝉发现在前面晃悠的干尸一但遇到她,统统有默契地往旁边让了让。她先还不解,然而一抬头,才发现那列鸟灵始终没有飞远,一直在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 素图的帐篷最外围乱战成一团,里面的情况却很乐观,活死人的偷袭没能扰乱他们的阵脚,姬莲生说的一点都没错,这里真是整个营地最安全的地方了。 姜无忧从临湖的大石上跃下,看着青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云王……云王出现了!姬莲生拖住了他!」 姜无忧眸光一亮,手指横到唇边吹了声唿哨,鸟灵们扑棱着翅膀落下地。 「待在这里。」只对青蝉说了这么一句,姜无忧便脚尖掠地,很快没了踪影。这里有鸟灵守着,还有众多妖兵,又看姬莲生对这次偷袭并不以为然的样子,青蝉慢慢安下心来。爬上姜无忧方才所站的大石,这里视野开阔,虽然是深夜,但因为营地里火光沖天,短距离内的情况还是能够看个大概。可惜青蝉目力不够,看不到云王那边的进展,但想来有姜无忧与姬莲生联手,问题应该不大的吧? 青蝉踌躇着,想进去帐篷里面陪陪素图。 掀开帐帘,里外便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金戈铁马,素图安安静静地躺着,不知是否定尸珠的原因,帐篷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许多。 青蝉走过去,看了看她,在床边坐下。捏了捏跑到发僵的腿,青蝉打破沉默:「……素图,姜无忧一直没有放弃救活你,再给她点时间,你们就能重聚了。」 「要是你能醒过来,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呢,没有关系。虽然她开始对我很不好,我曾经还一度十分憎恨她,可现在不会了,她救过我许多次,我理应要报答她的。」 一股酸意蹿进鼻腔,青蝉想哭,强行克制住了。长长地吸了口气,她唇角蠕动着,又道:「能够帮到你们,我也很开心的。」 床上的素图,压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青蝉把脸埋在膝盖上,过了会儿,还是拖着哭腔低声道:「……不开心,其实我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要让我遇到姜无忧呢?」 她不敢放肆哭出来,只是小小地抽泣,可是这样的抽泣是发生在素图跟前的,也还是让她充满了罪恶感。——她心里苦楚,为了救回素图,她需要付出那样的代价,为什么姜无忧能对素图那么好,可自己在她眼里却不过只是一件有点用处的工具而已? 这些话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口,她既是主动提出要救素图,那就只能把这点不甘烂在肚子里。素图重新活过来,姜无忧救她的那些债,她也就还清了。 到时……青蝉吸着鼻子抬头,到时若有机会,她就还是回海上去吧。人世间走这一遭,到底撞的头破血流,不如自己躲起来,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 青蝉揩掉眼泪,她不能把她的委屈表现出来,哪怕是在素图面前,有且仅有这一次,以后再不能够了。 青蝉看不见的地方,素图眼皮跳了跳,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今夜本是有偷袭,外面到处都不安全,我跑来你这里避一避,哪,素图,你不介意的吧?」青蝉站起来,努力换出一副松快的语气,「云王找到了,她们——」 下面的话掐停在了咽喉里,青蝉眼睁睁看着已经死去多年的素图,就这么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青蝉大惊之下,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不甘被素图听到了,她兀自难堪,但见素图转过头来,她戴着的那对滴水状的长耳坠,此时正随着身体的晃动,轻轻地、缓缓地擦着她的脸颊,青蝉想像过的那双妙目睁开了,没有黑色眼珠,眼眶里一片白蒙蒙。 「……!!」 青蝉彷如醍醐灌顶,復活药都没有开始炼制,素图怎么突然就会醒过来?还是以这般模样……她在心里暗自叫糟,想拿短刀护身,但一想到这是面对着素图,姜无忧千珍万重的人,她就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如果她一不小心伤到了素图,那可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素图来迴转了转脑袋,双手撑住底下床铺,一个弹跃就纵到了地上。青蝉连退数步,紧张地瞄向帐篷出口,思考从那里跑出去然后找人来制住素图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素图张开嘴,咽喉里发出一阵含煳不清的声音。青蝉看到几缕化形的寒气从那儿溢出来,然后就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珠子,从她嘴里滚出来,陷进了沙地里。 定尸珠?青蝉急出一脑门的汗,对于素图的起尸,她并不如何害怕,只是担心姜无忧知道素图也被神识控制,她该多么焦急,现在定尸珠又掉了,神识可以驱散,可若素图的尸身被毁,那就全完了! 青蝉几乎都没迟疑,一个箭步冲上去,弯腰去捡定尸珠。素图伸手拍向她,青蝉听到风声,机灵地往旁边让了半步,可素图尖锐的指甲还是从她脸上刮过,登时那半边脸就火辣辣地烧疼起来!想来已经被划破了,青蝉顾不得痛,夹起定尸珠想往素图嘴里塞,可如今的素图哪还能由得人摆弄?青蝉手还没伸到她唇边,就被她反抓住了手腕! 第73页 之前分明还鲜活的脸色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惨败,□□控着的素图手劲大得吓人,她铁钳似地箍住了青蝉。青蝉捏紧手中定尸珠,挣了几次都挣脱不开,两人距离很近,素图挥出另外一只手,毫不费力就掐住了青蝉的脖子! 「素、素……图……」青蝉唿吸困难,血流一阵一阵往脑子里涌,脖子上的力道还在不断加剧,只要素图乐意,她随时都能扭断她! 素图身上没有一丝人气,青蝉的濒死之态唤不起她的恻隐之心。她不再是以前的素图,她跟外面的干尸没有任何区别。 青蝉摸到别在腰间的短刀,死死握在手心里,可是她不敢,哪怕快被素图掐死了,她还是不敢割伤她。 就是死十个自己,也赔不起一个素图。 帐篷外面传来说话声:「云王到现在也只得一个衣冠冢,这回终于能把他带回白鹤城入土为安了。」 另一个道:「云王一生令人敬仰,哪料死了还要受这等折辱,真是想想都叫人心寒!」 「嘘——姜大人过来了。她早有过吩咐,不许议论云王是非的。」 「我省得,不过私下与你这么一说,回了白鹤城自然守口如瓶。」 …… 青蝉脚尖已经离地,素图掐着她将她提了起来,她眼睛往上翻,那些人声时远时近,她听着,脑子里逐渐浮现出前晚姜无忧站在篝火旁的样子。 她转过身来,眉目柔和,以自己从未听见过的温和语气,说着:「是你。」 是我啊……姜无忧,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泡泡君投的弹[鞠躬] ---------- 团团(义正言辞):姬大人!你在干尸丛里赤裸裸调戏小半鱼,还是在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小鸡(笑眯眯):你说什么?嗯? 团团:「……」[眼睛被闪瞎] -------------- 团团:云素图姑娘,你对这样的情节安排有什么意见吗? 素图(扭头,白蒙蒙的眼珠子直勾勾看):咯……咯…… 团团:……tat[吓哭了] ☆、【第四十二章 失去】 青蝉与素图在帐篷里发生的这一切,并没有传出很大动静,是以外头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姜无忧掀开帐帘的时候,一直无知无觉的素图就像是产生了某种危机意识,勐地将手中的青蝉甩向姜无忧,趁对方还没有防备,极快地往外闪去。 姜无忧反应也算快,乍然遇见这样的情况,在接下青蝉的同时,伸手触到素图后领。素图被她提熘地转了个圈,姜无忧与她面对着面,一见到她那张脸,登时也怔住了。 冷冽的空气灌入体内,青蝉护着脖子咳嗽起来,她背抵着姜无忧,明显察觉到对方站姿的僵硬。 她盼着素图醒过来,已经盼了太久太久,可是素图现在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站在她面前,姜无忧肯定难过地紧。 素图趁机挥开姜无忧,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外面守着的妖兵骤然见着她冲出来,集体呆住了,然而过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们很快就回过神,快速将她围了起来。 妖兵训练有素地慢慢缩小包围圈。他们的行为激怒了素图,她在人堆里横冲直撞,再一次被明晃晃的刀子拦住去路之后,她不退反进,对着刀锋迎上去,那妖兵一时也拎不清是否能够伤害她,可就这么一迟疑,脑袋跟身体就搬了家。 素图拧断了他的脖子,一截骨头从断裂处戳出来,鲜血直喷。素图脸上沾到了血水,衬着失色的脸颊与惨白的眼珠,实在骇人得很。妖兵间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拿刀的姿势也由先前的防御变成了进攻。 青蝉看着素图被包围,担心她为乱刀所伤,情急之下哑着嗓子嘶吼道:「不要伤她!」 却已经迟了,几个妖兵同时发难,锋利的刀刃就要噼到素图后背! 青蝉只觉身后刮过一阵风,再看,姜无忧将素图反剪着护进怀里,那几个妖兵全被掀翻在地。 素图在姜无忧怀中动个不休,姜无忧沉气在胸,大喝一声:「滚出去!」 她这一吼,众人耳内全被震得「嗡嗡」作响。素图静了一瞬,而后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想跑,却被姜无忧牢牢钳制着,她万般用尽挣脱不得,张嘴就咬在了姜无忧的手背上。 青蝉垂下眼眸,定尸珠还在她手里,冰凉刺骨。 姬莲生远远过来了,看着那场面也有些惊诧。再看青蝉,不免多看了几眼:「怎么回事?」 她不问还好,一问痛感就又回来了。青蝉摸向刺痛的那半边脸,摸到一手血。她说了声没事,姬莲生又眼尖地瞥到她脖子上的掐痕,她抬起青蝉下巴,仔细瞧了瞧:「素图起尸的时候你就在她身边?」 青蝉别开脸,姬莲生的手指落了空,她也不以为意:「我那里还有些药,回头你去找我。」 青蝉说不出的难过,她的伤姜无忧通通看不见,姜无忧眼里只有素图而已,仅有的这几句关切之言居然都是出自姬莲生之口,太讽刺了。青蝉摇了摇头,道:「姬大人,多谢你,不必了。」 她往下面走,碰到宸娘与毓含珍。宸娘见着她,又是愧疚又是不安:「我四处找不到你!正想托姬大人派人去寻——那些干尸已经退了,你没事吧?」 第74页 宸娘心里只有毓含珍,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青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 她往宸娘走了一步,待要跨出第二步,脚下沙地大幅度震动起来。青蝉急忙回头,这种震动她太熟悉了!分明与遇到沙人那次如出一辙! 身后,以素图为中心,沙地不住往下塌陷,姜无忧首当其冲地沉入地下!姬莲生飞身而起,龙吟笔直插入沙地,她脚尖勾住剑身,倒挂着堪堪抓住姜无忧肩头处的那一点布料。 姬莲生道:「不死之身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吧?」 姜无忧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激,更勿论惊吓,姬莲生觉得自己这下子可能是多管闲事了。 素图下落之势比姜无忧勐,此时正半挂在姜无忧腰间,她仰脸,白蒙蒙的眼睛森然望着姬莲生的方向,然后停在她抓住姜无忧的那只手上。 姬莲生的双瞳不自觉地又竖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攀升。——素图的手缠上姜无忧的后背,几乎是露出了个满怀恶意的笑容,她毫不客气的反向去掰姬莲生的手指! 「……」姬莲生果断松开,那两人同时往下坠落! 「姜无忧!」青蝉尖叫着冲过去,毓含珍的鞭子却比她还要快,漆黑的鞭身直接甩进裂口内,精准地捲住了姜无忧的腰身。 下坠就此停止,鸟灵在半空里无声地盘旋,素图毫不犹豫地推开姜无忧,姜无忧沉身去捞她,可是腰身被束她动弹不了,只微微一瞬,素图就独自落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姜无忧立即去解鞭子,毓含珍却快速将她拉了上来。姜无忧双脚一沾地,二话不说又要纵身往裂洞里面跳,说时迟那时快,姬莲生撑住她的肩:「你冷静一点。」 姜无忧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毓含珍收了鞭子慢腾腾地踱过去:「在白鹤城我可听过你许多阴私,掉下去的这位,就是我受苦受难的源头吧?」 「你是不是还想着救活她?我知道你有能耐,本来可以带着她毫髮无伤地回到地面,可惜她现在沉入地底了,能不能找得到,可真不好说啊。」 姜无忧目光凌厉地射向她,毓含珍冷笑道:「姜大人,你是不是很心痛?」说着一摊手,「我知道你死不了,能让你这么心痛一下,我很开心啊。」 姬莲生摇头,对毓含珍做出评价:「最毒妇人心。」 毓含珍闻言冷笑加深,要说毒,姬莲生跟自己明明是半斤八两,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姬莲生看姜无忧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决定做个顺手人情,毕竟素图经受此事,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素图可是她带来死亡沙漠的。 「姜大人,我让祝音传过话,你还我龙吟剑,我便送你一份薄礼。」她把手拢进袖子里,「从此刻起毓含珍不受我庇佑,要杀要剐都随你意了。」 毓含珍原本正痛快,岂料姬莲生突然来这一出,她勃然色变:「你说什么!?」 姬莲生耸耸肩,转身就走。 毓含珍简直是暴跳如雷:「姬莲生!你过河拆桥!」 姬莲生头也不回道:「这河还没过呢,我还得重新筑桥,你啊,已经没用了。」 毓含珍投奔姬莲生时,姬莲生正被死亡沙漠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毓含珍不仅给她带来了姜无忧还活着的消息,还告诉了她流光之刺的秘密。现在姜无忧已经被引来了死亡沙漠,唤醒流光之刺也以失败而告终,对她来讲,毓含珍真的是已经没用了。 毓含珍气得发抖,再看姜无忧,登时打了个寒噤。 活死人之夜才刚刚结束,青蝉怎么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急转直下。宸娘已经在向姜无忧求情,毓含珍煞白着脸,她自然是不想死,可前一刻还算计了姜无忧,并且对她落井下石,又宿有仇怨,姜无忧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给个痛快还算好的,就怕又会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宸娘几乎要朝姜无忧跪下磕头:「姜大人,我愿意一命抵一命,求您放过她……她以后不会再与您过不去了,我保证她不会了!」 说着拿剑抵住自己咽喉,眼泪流下来:「我这就自戕,不脏您的手,还望您能消了气,放含珍一条生路吧!」 毓含珍默不作声地看着宸娘,并不阻止她,倒是青蝉,漫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宸娘……」 宸娘看看毓含珍,又回头悲戚地看了眼青蝉,转向姜无忧:「……大人?」 姜无忧冷冽地吐出一个字:「滚。」 天光逐渐放明,妖兵们都去收拾战场,临水的营地难寻,他们不挪窝,就只能把地上的干尸全部清理掉。为防止再次起尸,他们要把干尸远远运出去烧掉。 除了云王。 神识已经从云王身上离开,为防万一,姬莲生将他五花大绑着安置在中军帐里,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带他回白鹤城,风光大葬。 姜无忧坐在素图消失的黑洞之外,身后的忙碌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对着晨光观察自己手背上的咬伤。素图咬得很兇,可再深的伤口在姜无忧身上,稍需时日也总能恢復。 姜无忧看着,直到上面的齿痕慢慢转淡、消失,皮肤平整如初。她似乎是嘆了口气,站起来,一回身便看到了青蝉。 青蝉一直没有走,姜无忧坐了多久,她便在她后面守望了多久。姜无忧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青蝉的一颗心直沉海底——之前的那些柔和,真的只是因为她保证会救素图的施捨,现在素图不在了,姜无忧便把它们全都收了回去。 第75页 「姜无忧。」她喊住她。 姜无忧停了停,青蝉朝她摊出手,白色的定尸珠就在她手心里,轻轻滚动了几下。 姜无忧没有接,继续朝前走。 青蝉追上去:「也许素图还会回来的。」 「也许她回不来,才是你们希望的吧。」姜无忧轻嘲道:「她生前从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过困扰,可是死了,却好像成了所有人的负担!」说着审视了青蝉,「你应该清楚救回她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现在这样,难道你没有松口气吗?」 青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不能相信这么诛心的话是出自姜无忧之口。 姜无忧带着一丝颤音,道:「现在如你们所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ammee君的弹^^ ☆、【第四十三章 女配想上位】 在帐篷里与素图对峙的时候,青蝉不止一次有过抽刀防卫的机会,但她没有。哪怕是濒临死亡,她想的还是如果伤到素图,姜无忧肯定会伤心——可所有的努力,只是换来姜无忧这样的冷嘲热讽吗? 现在想想,真是有些……不太值得啊。 青蝉骂自己傻,这么掏心掏肺地替姜无忧考虑,真的是太傻了。然而她在心里每多骂自己一回,却又忍不住要多心疼姜无忧一分。失去素图,她该是多么难过啊……她是为了素图才来死亡沙漠的,可素图却在她眼皮子底下落进地底的深洞。 「我没从那样想过」,眼睛里热乎乎的,青蝉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可却总是事与愿违:「姜无忧,我能体会你的心情,素图没了,你比谁都自责。……可是你看云王,他不止一次出现,素图也会回来的。」 姜无忧:「你根本就不懂。」 再多的安慰的话,在姜无忧的冷绝之下,一句都说不出口了。青蝉翕动着嘴唇,心里苦涩难当。 青蝉走去湖边,失魂落魄地坐在大石上。姜无忧说的没有错,她不懂她,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给过她去懂的机会。 升起的旭日晒干了她的泪珠。青蝉呆呆看着静谧的湖面,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如此地步?因为姜无忧一点点的施捨而高兴,又因为姜无忧的冷言冷语而痛碎了心肠。她好像一直都在围着姜无忧打转,却从没有考虑过自己,这样得不到回应地活着,是不是太可悲了? 青蝉捧了湖水往脸上泼,泼了几下,干脆把脑袋整个浸入水里。 脚步声传来,停在青蝉身边。青蝉慢半拍地从水中抬起头,就见姬莲生歪着个脑袋打量自己:「你在做什么?」 她头上编着一缕一缕的髮辫,集在脑后以璎珞髮带统一束起,深目挺鼻,长得很有英气。战场上不便做娇女儿打扮,卸了铠甲,也只是一套利落的深色衣着而已。可是她皮相好,再中庸的服饰穿在她身上,也能有她独特的个人魅力。 青蝉抹了把脸上的水,没有搭理她。姬莲生在青蝉身边悉悉索索地坐了,把一个小瓷瓶放到她手边:「给你的药。」 青蝉原本以为姬莲生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她居然会亲自把药送来。 两人无言地坐了片刻,姬莲生打破沉默:「你跟姜无忧很熟?」 青蝉愣了下:「不熟。」 姬莲生:「我看你喊着她的名字扑过去,还以为你要陪她一起往深渊里面跳。……如此是我误解了?」 青蝉不自在地动了动,去看姬莲生:「我与她熟不熟,跟姬大人你也没什么相关吧?」 两人四目交接,青蝉被她点破心思,有些恼怒了。姬莲生看着她,不知何故唇边笑容逐渐扩大:「我早该猜到的,原来你是半鱼。我想想,是叫……青蝉对不对?」 青蝉:「……」 姬莲生捏住青蝉下颌,气息呵到青蝉脸上:「可是你怎么有胆在我面前搬弄你那一点浅薄的道行?」 什……什么?青蝉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拍开她的手,从石头上站起来,转身要走。 「姜无忧——」,姬莲生拉长音调说出这个名字,青蝉停住了正要离开的步伐,姬莲生见状又笑了下,拍拍身旁的位置:「坐。」 青蝉重新坐下,问她:「你要说什么?」 姬莲生:「你这是承认自己在撒谎了?你分明与姜无忧关系匪浅,我说呢,昨夜那么混乱,鸟灵怎么会一直跟着你,原来如此。」 那是因为只有自己活着才能帮到素图,姜无忧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青蝉悲从中来,姬莲生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话题能让对方说落泪就落泪,一时也有些无语:「你……」 青蝉别过脸,问姬莲生:「你究竟要说什么?」 姬莲生抚了抚额头,道:「噢……也没什么,看这里风景还算不错,想找个人陪着说会话而已。」 青蝉知道自己是被她耍了,看风景?她根本是来看笑话的吧!只用一个姜无忧的名字就让自己留了下来,她应该满意地很了! 青蝉「霍」地站起:「那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说他人,他人就到了,毓含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唤道:「姬大人。」 青蝉背手拭了泪,难堪地走到一边。姬莲生见是她,俨然一副「原来你还活着」的表情。 毓含珍指着青蝉:「你先走,我有话要与姬大人讲。」 青蝉巴不得走得远远的,谁知姬莲生道:「她不碍事,有话你讲。」 第76页 毓含珍顿了下,重新垂下头:「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下水再试一次。」 姬莲生没有表态,毓含珍以更恭敬的姿势:「我会尽力。」 姬莲生鄙夷地轻嗤:「你的意思是你昨日并没有尽力?」 毓含珍:「……」 姬莲生跃下大石,背手踱到毓含珍跟前:「血祭你也用了,无效到连流光之刺都拔不出来。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招数?」 毓含珍:「……祭命。」 姬莲生「哈」一声:「我竟不知你还如此深明大义,准了。待你祭了命,事成之后,我定然让你在白鹤城里千古扬名。」 毓含珍暗暗咬牙,姬莲生显然是揣着明白装煳涂,若自己能有舍了性命去祭剑的勇气,又何苦低声下气地来讨好她?傻子才要死后扬名,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白担上这种虚名有什么用?蝼蚁尚且贪生,只要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她怎么也不会放弃。 而要活得有尊严,她就必须让姬莲生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并且无可替代。 毓含珍目光闪了闪,就听她道:「不是我贪生怕死,只是流光之刺内注入了半鱼精魂,与半鱼一族血脉相通,若我祭剑而死,那么哪怕流光之刺甦醒了,也没有人能够驾驭它。」 姬莲生怎能不懂她那点诡毒伎俩,想着便神色转凉:「那依你之言,该如何是好?」 毓含珍看着脚下一方沙地,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自然是祭上其他半鱼的性命。」 青蝉听到这里遍体生寒,毓含珍嘴上所说的「其他半鱼」,放眼整个死亡沙漠,除了自己便没有第二人选。这才是她要带自己来死亡沙漠的目的吧?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要牺牲自己!——宸娘知不知情?她是与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还是根本就与毓含珍沆瀣一气? 青蝉往后缩了一步,哪怕宸娘是被蒙在鼓里又如何,毓含珍要自己死,难不成她还会为自己挺身而出吗? 姬莲生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没我吩咐,不许轻举妄动。」 她没应诺,也没说不行,毓含珍在她模稜两可的答覆里不太放心地看了看青蝉,又行了个礼,自去了。 毓含珍走后,姬莲生转身取了装药的瓷瓶,碰碰青蝉的胳膊:「拿着。」 青蝉担惊受怕地看着她,前夜被素图掐着脖子或者还能慷慨赴死,可如今被毓含珍卖得彻彻底底,要她欣然接受她人摆布自己的命运,要杀就杀,这着实有些困难。可姬莲生要同意毓含珍的提议,恐怕自己想反抗也反抗不了的吧? 姬莲生:「小小年纪脸上留了疤可就不漂亮了。」 青蝉赔着小心地去接,姬莲生却又改变主意缩了手,沖她狡黠地眨眼:「表情这么丑,你就不能对我笑一笑吗?喏,笑一笑,就给你。」 青蝉:「……」 「你也听见了,毓含珍想拿你祭剑。如今决定权在我这里,你不打算说点好听的讨我开心?没准我一个开心,就放过你了。」她说着,又无比真诚地补了一句:「真的。」 姬大人除了虚荣、卑鄙无耻、脸盲外,还能再厚颜无耻一点吗? 青蝉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要被她给吓出来了。 姬莲生好笑地拉住青蝉的衣袖扬起她的手,想把瓷瓶塞给她,这时候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捏着定尸珠。 姬莲生沉默了一会儿,取走定尸珠,把瓷瓶稳稳噹噹地搁在青蝉手心里:「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就能办到的。」 说着,她的手臂划过一条弧线,将定尸珠远远抛入了身后的湖水之中。 青蝉被她这个举动炸出一身冷汗:「你做什么!?素图还会回来的!」 姬莲生:「回来的那个还是素图吗?」 青蝉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水里钻,姬莲生拽住她的手腕:「素图之事,与你何关?你是姜无忧的谁,这么尽心尽力为她考虑?只可惜你这么尽责,她却未必会领你的情哪!」 一字一句,无不重重击打在青蝉心头,她的所有思绪都乱了。 姬莲生松开青蝉:「你啊,真是可怜。」 她将自己两指间夹的东西给青蝉看,散发着寒气的定尸珠根本没有被她投入湖中,此时正安安稳稳地扎在她的指缝里。 姬莲生:「生便是生,死便是死,让死人活过来就一定是好事么?」 青蝉又一次被她戏弄,简直是把她恨透了,一股脑忘记自己的生死还掌握在对方手里,兇狠地抢过定尸珠:「那你一定是很不情愿姜无忧死而復生吧?你当初杀了她,又何曾料到还会有今日要再借她之力的时候!?呵,姬大人,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说我虐的是青蝉……怎么可能,我是她亲妈啊,素图都炮灰了= = ☆、【第四十四章 两难】 青蝉吼完,把瓷瓶砸回给姬莲生,一脚高一脚低地掉头就跑。她吼得不论后果,跑得不计方向,埋头苦奔到精疲力竭后,五体投地的摔倒下去。 这一跤跌下去,青蝉就没有爬起来。 「你啊,真是可怜」,姬莲生的这句话不时在她脑海里翻滚……真是可怜啊。她从来不是姜无忧的谁,姜无忧也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青蝉越想越委屈,这里四野茫茫杳无人踪,她终于放任自己大声哭出来:「姜无忧,你混蛋!」她边哭边骂,「混蛋!混蛋!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迁怒我!?为了素图我差点就死了,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第77页 断断续续发泄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青蝉哭得险些背过气去。黄沙吞了满嘴,她边咳边吐,吐都吐不完,抽抽噎噎地半坐起来,拿袖子去擦。 一道白色人影就在她不远处,安静地伫立着。她不声不响,让人无从知晓她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青蝉心里「咯噔」一下,犹如做了坏事当场被抓现行的孩童,立即掉了个方向,手忙脚乱爬起来,不吭声气儿地走为上。 越是可怜,越是不想叫人看出自己的可怜之处,然而青蝉怎么也料不到姜无忧会出现,而且还把自己狼狈糟糕的模样尽收眼底。 青蝉一气儿走出很远,这才同意自己用余光往后瞧了一眼。姜无忧没有动,还在原地站着,这么远距离看去,她只是漫天黄沙中一个清晰的白点。青蝉搞不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个答案跃跃欲试着想要冒出来,但她不能相信。青蝉怎么也不能相信姜无忧是为了自己才到这里来的。 脚下步伐没有停,青蝉前前后后看了五次有多,等到第六次上,咦?人呢?她本来只是拿眼角偷看,这会儿陡然发现人不见了,扭着头左右好一通张望——真的不见了! 姜无忧是走了吗? 青蝉心里空落落的,步伐也缓慢下来。她蔫头耷耳地回正身体,冷不丁就撞进一个绵软的胸怀。 !!青蝉的额头撞在了对方的下巴上,她捂着痛处倒退两大步,去看拦在自己前面的是谁——姜无忧。 青蝉傻眼了。 姜无忧迟疑了一下,缓步走近她,伸出手,落在青蝉受伤的那半边脸颊上。 她的指尖干燥而冰凉,轻轻描摹了一遍刮伤的形状,手指下滑,挑起青蝉的下巴。 有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这一刻,青蝉毫不夸张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如鹿撞」。姜无忧不过是在察看她的伤情,这样的事情姬莲生也才做过不久,可为何带来的感受却天差地别? 青蝉被泪水洗涤的眼珠内附着一层晶莹的水气,日光之下好似深海琉璃。她与姜无忧的视线偶有纠缠,可每次一对上,两人又会很有默契地同时移开。 时间过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是剎那,姜无忧松了手,启唇道:「是我失言。」 她这是……是在为之前的事情道歉的意思吗?姜无忧,在对自己,道歉?她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大哭之时的说辞,青蝉觉得难堪,连一句道歉的话,好像都是自己讨要来的。 「不用这样,我只是……」珍珠般的白牙咬住下唇,青蝉哽了一下,还是流利地说出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痛到深处,说什么都能够谅解。」 就着她低头的姿势,姜无忧看到她垂落的刘海,在额前一晃一晃的,几乎与睫毛连成一片。黑髮白肤,美得有些触目。她把目光投在青蝉身后的影子上:「素图是为我而死,我曾发誓,欠她的这条命,无论如何都要还给她。」 青蝉「啊」了声,有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的无措感,姜无忧与素图羁绊深重,素图还是为姜无忧而死,由不得姜无忧不重视她。她扁扁嘴:「不用告诉我这些,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帮你的。」又将定尸珠拿出来,「这个你收好。」 姜无忧看了她几眼,却没有再多谈,把定尸珠接了,头也不回道:「走吧,你跑得够远的了。」 她往来时的路上走,青蝉跟她走过一程,温吞吞地开口:「……毓含珍要拿我祭剑,说是也许可以唤醒流光之刺。」 她纯粹就是把事情说给姜无忧听一听,并没期待她做出什么回应,谁知姜无忧道:「我知道。」 青蝉:「你知道?」 姜无忧平视前方沙丘:「姬莲生找过我。」 提到姬莲生青蝉满心愤懑,嘀咕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让我讨好她,说没准她一高兴,就不拿我祭剑了。」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回头:「没人会拿你祭剑。」 她的髮丝被风吹的半覆在脸上,眉目疏淡,青蝉瞧着却心头一跳。 两人一回营地,姜无忧就被姬莲生派来的妖兵请走。青蝉独自走进去,宸娘正在拾掇帐篷,毓含珍负手在旁,青蝉一出现,她的眼睛就如毒蛇一般盯紧着她。青蝉被她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听她没好气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宸娘闻言抬头,见是青蝉,招手道:「青蝉你快来看,这回我弄稳当了,之前你不是嫌它漏风?」 看宸娘还有心情说帐篷漏不漏风,青蝉怀疑她并不知道毓含珍的打算。略作思索,她便朝她们走过去,毓含珍不待她走近,急不可耐地问她:「你与姬莲生在湖边做什么?」 她穷凶极恶的架势,姣好的皮相因此沾上一股狰狞:「你向她求饶了?」 宸娘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发生何事?」 宸娘不问还好,一问毓含珍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鼻子:「你教出来的好胚子!这才多久,我向姬莲生禀事,让她走,姬莲生疑心那么重的人,竟然会说她不妨事!我人还没走远呢,她就跟姬莲生好一阵的拉拉扯扯,你问我发生何事?你怎么不去问问她,背地里都做了什么好事!」 宸娘被她声色俱厉地说了这一通,还是在青蝉跟前,面上便有些难看:「她能做什么?来死亡沙漠前见都没见过姬莲生,来了死亡沙漠,除了走散那会儿,其他几时与我们分开过?」 第78页 毓含珍见一向百依百顺的宸玉都跟自己顶嘴,浇了油般,胸腔内烧起漫天大火:「你懂什么!?要是她跟姬莲生扯不清,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宸娘看毓含珍是真气急了,连收尸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不由怔了怔,转向青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蝉冷脸道:「她向姬莲生献计,要拿我的命去祭剑。」 「什——」宸娘拉了毓含珍:「你说你想到了自保的方法,这就是你的方法?让青蝉去死?」 毓含珍被她拉得跄了半步,立即厌恶地甩开她:「我能怎么办?我的血唤不醒流光之刺,在姬莲生眼里就是废人一个,再不拿出点别的方法,就真被人踩到泥里去了!再说了,要她死怎么了?要是没有我她能长到这么大?她的命就是我给的,我什么时候收回来都天经地义!」 宸娘:「你就是这么想的?为了你自己能毫不犹豫把她牺牲掉?你不记得当初把她们三个给我时说的话了吗?你说她们是我的念想,是我的寄託!」 毓含珍绷着脸,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宸娘不再二话,拉着青蝉就回帐篷。毓含珍气结:「宸玉!你能为我死,可是因为青蝉你就不顾我死活了吗!?」 宸娘身形一顿,她没有回头:「那么多年,我在海上等你,你给我许过的那些诺言,从来都没有兑现对。在我身边的只有她们,没有你。」 「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去,但是只要我活一天,就不会看着你把青蝉往火坑里推。」 青蝉激动不已。帐篷外面一阵稀里哗啦声,看来毓含珍被宸娘气得不轻。宸娘不苟言笑,青蝉长到这么大,几乎没听她说过什么关切之言,可今日却会为了自己与毓含珍叫板,青蝉心里暖潮翻涌,见宸娘胸口起起伏伏,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她便乖觉地过去替她抚背。 宸娘眼眶已然红了:「我依着她那么作践你们,端木恨我我理解,你性子软,什么都不说,但我也知道你是埋怨我的。我没本事救你,可她要你死,那也得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青蝉:「姬莲生并没有应允,她不点头,毓含珍不会轻举妄动的。」 宸娘看她成竹在胸,难免心生疑窦:「你与姬莲生……」 「没有,与她无关」,青蝉急忙与姬莲生撇清关系,「是姜无忧对我保证,没人会拿我去祭剑。」 「是她……」宸娘应着,「她又为何会帮你?」 原因有些难以启齿,她理解姜无忧,可宸娘却不一定会理解自己。虽然这么想,青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因为我会为她提供復活药的药引子。」 宸娘一下子想起毓含珍被关押的那些岁月,不见天光的房间里,永远充斥着的男性的气息……她脑子发蒙,晕了半晌,力道奇大地扣住青蝉胳膊:「是她威胁你这样做的对不对!这就是你不去祭剑的代价对不对!?」 好像青蝉只要回答她一个「对」字,她立刻就会冲出去跟姜无忧拼命! 青蝉被她吓着了,扭着胳膊道:「宸娘?你弄痛我了……」 宸娘喃喃着,仿佛自言自语:「不对,那个人不是已经掉进地底下了……她回不来了,你也不用再给她炼药!」 宸娘松开青蝉,慢慢给自己顺气,顺到半茬,倏地心惊肉跳起来!青蝉不需去祭剑,那毓含珍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情愁】 毓含珍在外面甩着鞭子好一通发泄,由不解恨,怒气沖沖地闯进帐篷里来。青蝉眼见她的鞭子往自己身上招唿,急忙往旁闪过,毓含珍一下抽空,没再追击,反手一鞭子抽向宸娘。 宸娘本来呆坐着,听到鞭声躲都没躲,这下子实打实地抽到她背上,她痛「嘶」一声,往前匍倒,青蝉去看,她后背已被抽出条长长的血痕,衣裳裂开,皮肉翻滚。 显然毓含珍是下了死劲了! 青蝉被她激起火气,拦在宸娘身前:「毓含珍!你别欺人太甚!」 只听毓含珍冷笑一声:「宸玉,你真了不得啊,按理你也没少干那逼良为娼的事儿,怎么到头来你就有人护着,而我死到临头却连个疼惜的人都没有!?」 宸娘搭着肩头,斜眼往背上看了看,而后挺直嵴樑,唇瓣颤动着,有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因为,你心里装的永远是自己,你从没有真心实意地对人好过,在你眼里,所有人只分为两种,有用的和无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 那一个字烫过青蝉心头……爱? 宸娘:「我确实对不起青蝉,对不起端木和细砂,我心怀愧疚。但你呢?你不同,你从不曾把她们放在心上,她们只是你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 宸娘这一席话,让毓含珍的眸光像是淬过□□的鸩酒,阴寒逼人。她不耐地扬起鞭子,重重抽在沙地上,飞沙四溅。 「毋需多言!」她对宸娘的控诉避而不谈,指着青蝉,手中鞭子寸寸握紧:「我不管你与姬莲生有甚纠葛,我先杀了你,等唤醒流光之刺,再赎我先斩后奏之罪!」 黑色鞭身毒辣地抽向青蝉,宸娘眼疾手快地撞开青蝉,她替她硬受了这一下,不待毓含珍收鞭,宸娘又五指大张地抓住鞭梢:「如果今日我不让你遂愿,你是否要连我一起杀?」 从裸露的脖子开始,伤口横贯整个胸膛。淋漓鲜血涌出来,宸娘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第79页 毓含珍略一迟疑,咬牙道:「既然你自寻死路,我就成全你!」 青蝉分明看到宸娘眼中的希冀沦为死水。 毓含珍用力把鞭子往回扯,宸娘不肯松开,粗粝的鞭身将她虎口处磨得皮开肉绽。她凝视着毓含珍,声音里有不容忽视的哽咽:「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其实对你而言,我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是不是这样?」 毓含珍没有答她。 宸娘落下泪来,软了语气:「含珍,其实根本不用这样……我们离开这里,什么流光之刺,什么白鹤城,大不了全部抛诸脑后!你嫌海上枯燥,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呢?为何非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真的让你快乐吗?」 毓含珍厉声道:「闭嘴!」 宸娘低下头:「……算我求你。」 「你以为到了如此田地,我还可以全身而退?真是可笑!」毓含珍扎稳脚跟,鞭子往下一甩,又向上一挑,鞭梢从宸娘手中脱开,刮过她额角,在半空中转了方向,朝青蝉拦腰捲去:「看过人间繁华,得拥一唿百应,你再让我退,不可能!」 一粒石子快且准地弹在鞭子上,瞧着平平无奇,却让毓含珍的鞭子脱手而出!帐篷内的三人同时往入口看去,只见姜无忧负着手,漫不经心走进来。 毓含珍捡起鞭子,恶狠狠地剜着青蝉,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当着姜无忧的面又无计可施,愤恨地走了。 姜无忧看着她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她才收回目光,将手里的瓷瓶抛给青蝉。青蝉慌张接住,越瞧越眼熟:「这是……」不会是姬莲生先前给她的那瓶伤药吧? 姜无忧:「姬莲生让我给你的。」 青蝉:「……」果然…… 姜无忧离开之后,青蝉拧开瓶子给宸娘敷药。宸娘一言不发,哀莫大于心死,青蝉看她有些万念俱灰。 「宸娘……」青蝉最后撒了药在宸娘额头,塞上瓶塞将瓷瓶搁在一旁:「你这样……值得吗?」 为了毓含珍,值得吗? 宸娘看着青蝉给自己包扎虎口,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青蝉黑髮。 两人一直待在帐篷里,天黑之后,便在简易搭建的床铺上各自躺下。 青蝉直到夜深才睡着。心里想着宸娘和毓含珍的事,又担心毓含珍随时会捲土重来,她睡也睡不安稳,心头沉甸甸的,总是隔了一阵就要转醒。开始时还好,后来一次半睡半醒间迷迷登登看见床边有人,立时就被惊醒了。 「嘘——」来人比了手指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大动静。 青蝉立刻去看宸娘,帐篷里面来了不速之客,宸娘竟然毫无反应,歪着头,睡得死沉。 「她一时半刻醒不来」,姬莲生轻声道。 青蝉意识到是她对宸娘动了手脚:「你想做什么?」 姬莲生笑了笑:「你睡着之后唿吸急促、眉头深锁,显然睡眠很是糟糕。」 青蝉:「……」怎么原来姬大人还有偷窥别人睡觉的恶习吗?好极了,青蝉自忖对她的恶劣品性又有了新的认识。 姬莲生:「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青蝉没动,警惕地看着她:「去哪里?去做什么?」 姬莲生没有回答她,而是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你在床上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会让我产生一些……不太好的误解的。」 她髮带上垂下的璎珞擦到青蝉的脸颊,青蝉火烧眉毛地从床上跳下来,跳得匆忙,立地不稳,反手抓住床沿,才勉强没有崴到脚。 黑暗里响起姬莲生低低的笑,青蝉的心情简直差到了顶点。 今晚守夜的妖兵比之昨日多了数倍,青蝉跟在姬莲生后面,路遇几列夜巡的妖兵,他们见到姬莲生,全部肃然而立,敬畏地对她行礼。 姬莲生一一点头:「辛苦了,平定死亡沙漠你们功不可没。」 整齐划一的回覆:「不辛苦!」 姬莲生满意地拍了拍领队那人的肩,在他脸上一看再看:「我对你有印象,昨日一战你们鹿家挡在最前,折损最为严重,你今日依旧能够斗志昂扬,我很欣慰。」 得她夸赞的将领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姬莲生犹不自知,这时从另一列队里走出个双目通红的年轻小将:「大人,我鹿家一门甘愿为白鹤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姬莲生:「……」 死人是件严肃的事情,可看着这样的姬莲生,青蝉拼命咬紧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嘲笑。 姬莲生神色自若道:「火光有些暗,原来是我看错了。」 在场的没有不知道姬莲生有认脸障碍的,可谁也没胆子点破,听着她这个蹩脚的藉口,还要做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青蝉憋笑憋的有点辛苦…… 等那列妖兵走过去了,姬莲生转向青蝉:「能让你这么开心,是我的荣幸。……没关系的,你可以笑出声来。 青蝉:「……」 姬莲生带着青蝉离开了营地,大漠无垠,冷风唿唿吹着,青蝉朝手心呵了呵热气,贴到脸上取暖:「你要带我去哪里?」 姬莲生开始没告诉她,后来又不知出于什么用意:「带你去姜无忧那里。」 青蝉搞不清姬莲生这话是真是假,她这边陷入沉默,那边姬莲生啧道:「果然一提到她你就没有疑问了?」 第80页 就知道又是这样!青蝉睁大眼睛木然地看着她:「你觉得这么戏弄我很有意思吗?」 姬莲生讶异:「谁说我是戏弄你?」 青蝉:「那我们现在究竟要去哪里?」 「好吧」,姬莲生耸肩,「带你去见识见识你们先祖的埋骨之地。」 青蝉心跳骤然加快,她想到了什么,但不能确定,于是试探姬莲生:「埋骨之地有什么?」 姬莲生:「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她说的理所当然,「除了流光之刺还能有什么?」 「你、你……你带我去那里要干嘛?」青蝉不肯走了,不仅不走,还连连倒退。 姬莲生:「你怕什么?刚才你嘲笑我眼神不好使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怕啊。」 青蝉捏了把冷汗:「……我几时嘲笑你了!」 姬莲生从鼻子里细细的「嗯」了声,尾音上扬:「敢做不敢认这品性可不怎么好啊。」 青蝉撒腿就跑。 然而又能往哪里跑?不管跑得如何卖力,姬莲生始终保持一点距离跟着她,青蝉被她逼得崩溃,知道自己再快也快不过姬莲生,再怎么跑也只会是徒劳,干脆也不跑了,咬着后槽牙跟姬莲生摊牌:「你要拿我去祭剑?」她本想说姜无忧应诺了不会这么做,但想来这么说的话,又要得到姬莲生的嘲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姬莲生反问:「我有这么说过?」 青蝉头里一阵发晕:「……可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流光之刺?」 姬莲生:「是这样没错。」 青蝉:「那、那……」 「那就走吧。」姬莲生利索地截断了这次的交谈。 青蝉腿如负载千钧重物,担惊受怕了一整路,等到了目的地,一小列妖兵印入眼帘,然后是站在妖兵之前的姜无忧。 火把林立,姜无忧眉目清隽,就像一颗白色挺拔的树,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无限心安。 青蝉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同时斜眼姬莲生,她还真把自己带到姜无忧这里来了?等等……还有一个!有个人仰面倒在妖兵脚下,看不出是死是活,走近了细细一看……毓含珍!? 「你们……」青蝉心头倏地敞亮,不寒而慄:「你们要用毓含珍祭剑?」 姬莲生扬唇,评价:「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 ☆、【第四十六章 挑衅】 青蝉不关心毓含珍生死,可她在意宸娘。哪怕是那两人已经撕破脸闹得不可开交,但想来若是毓含珍死了,宸娘也断然不会独活。这就是……爱吗? 青蝉弯腰去探了探毓含珍鼻息,还活着。为她求饶的那些话真是说也不用说,她与姜无忧有仇,姬莲生又惦记流光之刺,哪怕自己是巧舌如簧之人,说了也只是自取其辱,别提自己从来都言辞木讷了。 毓含珍这回真真是栽在「自作孽不可活」上了,姜无忧让她滚,她就该滚得远远的,何苦巴巴跑去姬莲生跟前献计?害人终害己! 地上的人双目紧闭,烂泥一样躺着,瞧上去又有几分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青蝉想,这个人毫无愧疚地将自己的生活搅得人仰马翻,如今还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取她自个儿的存在价值,心头恨意不停交织,然而末了,她重重嘆着气,仰头问姜无忧:「除了唤醒流光之刺,没有其他可以镇压神识的方法?」 她问的是姜无忧,姬莲生却插话道:「那你说说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 青蝉被她堵的无话好讲,她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那上次你们是如何取胜的?」 「问的太好了」,姬莲生忍不住抚掌,「上次云王拼着鱼死网破才把神识逼到再度沉眠——也只安分了短短三十多载。云王一生修为胜过我们数倍,我与姜大人……不知你是想我们中的哪一个为了抵抗神识英勇牺牲?」姬莲生说着转向姜无忧,情真意切:「让它安分三十载是不能够……姜大人,你我努力一下,十年八载的也许还有可能?」 青蝉:「……」 姜无忧淡淡看了青蝉一眼,指挥一众妖兵:「把她丢下去。」 妖兵得到指示,一人拎了毓含珍的肩,一人抬了毓含珍的脚,晃荡着,将她头上脚下地甩进了不远处的深洞里。 青蝉的心也随着他们这一甩,往下沉了沉。 姜无忧与姬莲生的态度,明显到露骨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姬莲生踱到青蝉之前,回头见她脸色不好,「等她死了,你去拔剑,成不成另说」,她伸指戳在青蝉额头上,戳得她往后倒退一步,「看你压力这么大,我简直有些于心不忍。」 她就是这么歪曲人意的吗?青蝉不悦地瞪着她,姬莲生做了个挡眼睛的动作,一做即收,牵起红唇,隐含笑意:「又来?我说了你道行浅薄,想要控制我,还差得远。」 青蝉惊异地睁大眼睛,上次在湖边她没有反应过来,难不成姬莲生的意思是…… 姜无忧出声打断她们:「走吧。」 姬莲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姜无忧,随意指了两个妖兵,三人前后跃进了之前那个深洞里。 姜无忧也要下去,青蝉喊住她:「姜无忧……」 姜无忧停住,侧过头,等青蝉的下文。 青蝉:「这个方法毓含珍也并不确定能奏效,到时——」 姜无忧转身,笔直而快速地朝青蝉走过来。青蝉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只看着姜无忧拉住自己,三两步到了深洞前,带着自己一起往下。 第81页 洞口狭小,两人被迫紧贴。不甚漫长的黑暗中,青蝉就在姜无忧怀里,嗅着对方身上独特的清冷气息,心跳全乱。 她那么紧张,姜无忧肯定能从她的唿吸声中听出端倪。青蝉别过脸,正自窘迫,姜无忧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别怕。」 她的声音轻到极致,似有若无,好像唿出的一团气,就这么擦着耳尖跑远了。 青蝉怔了怔,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这么难得的一句关切之语,然而关切的方向却错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没过一会儿青蝉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她与姜无忧已经脚踏实地。原来死亡沙漠的地底下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头顶岩石嶙峋,光亮能够照到的区域,平地开阔,还有一弯月牙状的小湖。 姬莲生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毓含珍不见了!」 毓含珍是从上面扔下来的,哪怕与她们落脚的方向有所偏差,也偏差不了多少。可是他们三人下来之后,落脚五十步范围内根本没有看到毓含珍的身影!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而已,这怎么可能? 姬莲生:「她醒了?然后逃了?」 「不可能,我亲自动的手。」姜无忧否定了这种可能,压低嗓音:「这里有其他入口?」 她说的「入口」而非「出口」,姬莲生的神经霎时紧绷,她与姜无忧对视一眼,答案写在了眼睛里,两人都变得戒备起来。 毓含珍不可能自己醒了逃出去,那么就是说,这个岩洞里还有一个她们不知道的人存在,不管对方是怎么进来的,但——那真的是活人吗? 青蝉见气氛陡然凝重,不免也跟着戒备。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旧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这里不像地面那么干燥,也许是那弯地下湖泊的缘故,湿气很重,青蝉只跟在姜无忧后面走了几步,摸摸脸,脸上已经覆了一小层水汽。 那两个执着火把的妖兵走在最前面,火光微弱,姬莲生与姜无忧都能夜视,青蝉夹在两人中间,有些两眼抓黑。反正她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管跟在姜无忧后头走。 一缕若即若离的气息喷在青蝉的头顶上,青蝉激起一身寒毛,忍了忍,拧头小声斥道:「姬大人!」 「……嗯?」姬莲生的声音在后面远远的地方,不轻不重地响起来。 青蝉脑子里「嗡」的一下,姬莲生几时跑去了相反的方向?……她后面的不是姬莲生,那是谁!? 青蝉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回过头,眼梢上挑,光线接近于黑暗,那张惨白的面容却因此而格外突兀。苍白的眼珠与面庞沦为色调同步的一体,阴渗渗地直入人心。——素图! 「……姜无忧!」青蝉的声音抖得不能自抑。 倒挂在顶端岩石之中的素图伸臂抓向青蝉,一个俯冲便将她推翻在地。素图像是实心浇筑的铁像,重得惊心,青蝉四肢被按,立时动弹不得。 素图不待姜无忧近身,迅速丢开青蝉,几个起落便跑远了,姜无忧跟着她追过去。青蝉后背着地,摔得眼冒金星,咬咬牙,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 姬莲生赶过来扶了她一下:「没事吧?」 青蝉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两个妖兵在跟着素图跑,青蝉便盯着移动的火光,看素图已经凌空停在湖泊上方,姜无忧站在湖边,两人隔空对峙着。 姬莲生步履匆匆地往湖边走,又听妖兵朝她唿喊:「毓含珍在这里!」 离湖不远,毓含珍的身体被沙土覆盖,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她被埋成这样,难怪先前一直没有发现她。姬莲生示意那两个妖兵把毓含珍从土里拖出来,妖兵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谁知他俩一碰到毓含珍身上的沙土,它们便纷纷往下塌,露出下面掩盖的真相来。 青蝉捂住嘴,堵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只见毓含珍脖子往下已经变作白骨,在这个地方,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死掉了! 一只长长的沙蚁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着爬到姬莲生脚边。姬莲生一脚碾死了它,对着毓含珍的尸首长长的「啊……」了声,有失望,也有懊恼。 素图的嘴角,很僵硬的,很怪异的,弯了一下。 「那东西这么狡猾,连我们要做什么都猜到了?」姬莲生慢慢靠近姜无忧,「把毓含珍吃的连血都不剩一滴,摆明了要阻碍我们唤醒流光之刺。」 姜无忧的身体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素图的身影半明半暗,脚尖点在湖面上,小小的涟漪,慢慢扩撒。 姬莲生嘆了口气:「罢了,起码今夜之行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把素图找回来了。」 她话音才落,姜无忧却勃然色变!她大唿一声「素图」,飞身往上去拥她,青蝉还沉浸在毓含珍的死讯里,听姜无忧声音有异,她急忙抬头去看,素图已经在姜无忧怀中,可她的躯体却充了气般疯狂肿胀,已经失去弹性的血肉被极度撑起,薄薄的皮肤眼见就要炸开了! 青蝉嗓子发紧,一段时间内,她除了眼睛能够看见,所有声音都奇异地消失。她看着姜无忧做了一系列动作,甚至看她唇形,一直都在念着什么,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却始终没有能够阻止素图膨胀的身体,终于,有「砰」的一声,在青蝉耳边轻轻绽开。一点白光落入湖面,青蝉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听觉已经恢復,而姜无忧的怀抱却空了。 第82页 姜无忧如石雕一般立在半空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回到岸上来。她浑身浴血地穿过众人,青蝉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极度冷静、极度阴狠。 青蝉喉间滚动:「姜无忧……」 她跟着她行走了几步,姜无忧却压根没有注意到她。青蝉吶吶地停下来,转头寻到姬莲生:「素图她……」 姬莲生:「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素图了。」 她就在姜无忧的怀中爆裂开,炸得彻底,不仅没有尸体,甚至连个残渣都没剩下。她在姜无忧眼前死了两次,一次更比一次悽惨。 姬莲生缓了缓神:「我们也上去。」 毓含珍死了,素图也彻底没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青蝉根本来不及消化。眼看姬莲生带着那两个妖兵越走越远,她才勐然回神,跟着走了两步,又回头,脱下外袍裹住毓含珍尸骸,带着她一道离开。 姜无忧已经不见了,姬莲生站在洞口下方等青蝉。她看清了青蝉的举动,眼中是不屑的,但到底没有呲达她,只让她扶稳自己,将她带回了地面。 青蝉浑浑噩噩地回到营地,宸娘还没有转醒,哪怕是在昏迷中,她的眉头都是拧起来的,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开心。 ……可能这一生,她再也不会开心了。 ☆、【第四十七章 念想】 青蝉简直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姜无忧,据营地里的守卫说,姜无忧独自去了死亡沙漠里最兇险的地方,这几天里回来过一次,遍体鳞伤,与姬莲生碰了头,立刻又脚不沾地的离去了。 青蝉知道她是因为素图的事被彻底惹怒了。如果说神识弄死毓含珍是为了阻止唤醒流光之刺以求自保,那让素图当着姜无忧的面自爆,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 青蝉不能想像姜无忧正在经歷什么,可宸娘这些天的状态,她却一点不落地尽数看在眼里。她心疼宸娘,可不论她说什么安慰之词,宸娘都听不进去。 也对,没有什么话,能够沖抵失去心头至爱的痛苦。宸娘是这样,姜无忧……也是这样的吧? 宸娘抱着毓含珍的尸骸待在她生前住过的帐篷里,没有痛哭,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青蝉倒希望她能够大声哭出来,至少能给情绪一个宣洩的出口,可她这样不声不响全部闷在肚子里,青蝉真的很怕她会想不开。 她频频去看她,宸娘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分毫。 傍晚时分,死亡沙漠里开始飘雪,天气冷的好像地下的黄沙都冻起来了。青蝉端着一杯热茶去看宸娘,宸娘眼里满是血丝,这些天不吃不睡,她的脸颊迅速瘦削了下去。 毓含珍的身体被毯子遮盖,就一颗脑袋偎在宸娘怀中。 眼前的景象无疑是诡异的,青蝉这几天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走过去在宸娘对面坐下,把热茶往她手里送。宸娘的手上比冰还凉,青蝉眼里涩得难受,用热腾腾的杯壁给宸娘捂了会儿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吃东西,那起码也喝点热茶吧……」 宸娘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并没有理会青蝉。青蝉没有勉强她,默默陪了她一会儿,出去了。 雪花一朵一朵飘下来,空气冷冽刺鼻。青蝉站在帐篷外,偌大的营地里一片安静。 她闭上眼睛,天地空寂,心里茫茫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脚步声从青蝉身边经过,又停下来。她只当是巡夜的妖兵,并没有放在心上。过了片刻,有什么温凉的东西在她脸颊上颳了一下。青蝉睁眼,侧身,姬莲生神色如常地收回手:「你脸上有雪。」 ……所以她是在给她拈雪?青蝉皱了皱眉:「不劳大人。」她说着就要走,姬莲生从后面喊住她:「餵——」 青蝉:「大人有事?」 青蝉对她一直没有什么好态度,姬莲生也习以为常了,搔了搔鼻翼:「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出死亡沙漠。」 青蝉回头:「为什么?」 「为什么?」姬莲生被她这个问题逗乐,笑容露出来:「你觉得自己留下来,在碍手碍脚之余能够起到什么额外的作用?」 青蝉:「……」 姬莲生:「好了,现在回去,早点休息。」 青蝉脚下开始移动,走出一段距离了,小声,但坚决地说:「我不走。」 她不知道姬莲生有没有听见,可是姜无忧在这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哪都不想去。 平静地过了一夜,天还蒙蒙亮,宸娘离开毓含珍的帐篷,去找青蝉。自从在海上被姜无忧带走,青蝉的睡眠普遍比较糟糕,几乎是宸娘一进来,她就甦醒了。 「昨夜我听到姬莲生说的话了,今天要离开这里了是吗?」 青蝉从床上下来,沖宸娘点了点头:「她是这个意思。」 「我要带着含珍一起走」,虽然面容憔悴,但宸娘的情绪还算稳定,「回海上,她曾经答应过我。」 姬莲生没理由扣着宸娘和毓含珍的尸首不放,既然她让青蝉离开死亡沙漠,那么宸娘自然也是要一起走的。 宸娘:「离开之前,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含珍出事的地方?」 青蝉略一思索,应道:「好。」 地面积了雪,好在落雪已经停了。青蝉只去过一次,又是半夜,如果再加上下雪,只怕摸到天黑也找不到地方。 第83页 但这一路走过来还算顺利。可能是对唤醒流光之刺已经不抱希望,洞口的守卫都撤了,两人下到地底岩洞,青蝉引宸娘到发现毓含珍的地方。 宸娘蹲着,然后慢慢跪下去,捧起一壠沙土:「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青蝉想了想,说:「不会。她一直在昏迷,沙蚁覆上来,很快就……变成了那样。」宸娘忌讳说「死」字,她便也小心地避开了。 宸娘之前一直没有哭,这时候听到青蝉的话,面对着眼前的沙土,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她合拢双手,扣在额头上,肩膀不住抖动着。 青蝉不忍地移开视线,毓含珍起码还有一具尸骸可供宸娘缅怀,可素图尸骨无存,居然连一点念想都没有给姜无忧留下。 ——不,素图炸开,青蝉闭上眼的时候,分明有看到什么东西落进了湖水里,那是……那是素图的耳坠?青蝉念及此处,浑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是了,没错,素图从身体内部炸开,耳坠被弹到了湖水里!她无论如何要给姜无忧一些念想,哪怕是微不足道的…… 「宸娘,我要下一次水,你等我。」青蝉快步跑到湖边,脱了厚棉外袍,不等宸娘做出反应,她一身单薄地跃入水中。 隆冬腊月,水底寒冷彻骨。要说本事,青蝉自认也就凫水这一项拿得出手。可是等她下了水,才知道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这个湖泊从表面看弯弯的像个小月牙,然而底下却大的惊人,青蝉一个勐子往下扎,水深她不怕,可问题是这片水域这么这么大,要找到那一个小小的耳坠,真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水下太冷了,饶是青蝉使力往下游,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冷。这不是一个好的徵兆,如果身体冻到失去知觉,在水底下会十分麻烦。青蝉搓了搓手臂,却没有一丝打退堂鼓的意思。 支撑她的信念是那么的强大,足够战胜一切艰难。 光线幽暗,青蝉沉到湖底,伸出僵硬的手指在杂草砂砾间一寸寸摸索过去。她有本事屏着息整日待在水里不出来,所以哪怕这片湖泊占地极广,只要她有这个耐心去找,花费一些时间,断然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只是这里……真的有些冷啊……燃烧的血液也快要凝固了,四肢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上下牙齿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如果让宸娘知道她下水只是为了寻找素图的耳坠,她肯定会责骂她犯傻;姬莲生?姬莲生保不定又要摇着头说「可怜」,并且讥讽她这是自不量力;而……姜无忧呢?姜无忧又会怎么想? 青蝉大弧度地做了几个动作,想让自己尽量暖和起来。眼睛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她边游边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焦急从心底悄悄地探出了触角。 再这么拖下去,她要冻坏了。 青蝉拨开一丛又一丛水草,手指从无数砂砾间掠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几近麻木的双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青蝉急忙回头查看,淡淡红色已经在水中晕染开。湖水沖开了她的裙摆,露出赤裸的小腿,那上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创口,皮肉破开,咬痕明显——是什么?是什么在咬自己? 一条不足臂长的鱼,在逐渐扩散的红色血液中露出面目。 它通体淡红,与染血的湖水同色,青蝉开始没看清,这下子突然与它打了照面,心里激灵灵地抖了几抖。 它长得太狰狞了,张开的鱼唇里獠牙森森,趁青蝉呆立的功夫,快如闪电地对着她的脚踝又是一口! 这一口下去,撕皮带肉……这是种食人肉的鱼! 青蝉急忙游开数丈,再回头,身后紧追的食肉鱼又岂止一条?密密麻麻不知道跟了有多少!青蝉寒毛倒立,这会儿倒不觉得身体僵麻了,四肢像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她拼命游动以求脱身。 不断有食肉鱼追上来,在她身上看准了东咬一口,西撕一块。青蝉痛得眼泪直飙,速度还不能慢下来,只要一慢,被食肉鱼的大部队追上了,十有八九要被啃的一点都不剩! 怎么这里会出现这样兇残的鱼?青蝉拍开一只咬住自己胳膊不松的食肉鱼,她早就游迷了方向,那些鱼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像是已经饿了成千上万年,在她后头穷追不捨。 顺着青蝉的游动,她的身后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她被大群的食肉鱼逼得筋疲力尽,还要时不时的与追上来的进来一番搏斗,境况真是惨不忍睹。 她突然想起了营地之外那两个被咬死的妖兵,难不成就是死在这种鱼嘴里的?姜无忧说过他们是肉盾,因为毓含珍要来唤醒流光之刺,所以姬莲生让那两个妖兵当了鱼食? 太残忍了……毓含珍死了,人死如灯灭,青蝉不便评价她是好是坏,只是姬莲生,青蝉对她的印象一条道走到黑,差的不能再差了。 无穷无尽的食肉鱼,红彤彤的在青蝉头顶上方集结。它们像是一张红色的网,作势要将青蝉扑杀在网中央。 前方暗沉的湖水里,幽幽的,显出一点柔和的白光。青蝉贴着湖底,本能地往发出光亮的地方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39君的雷,昂=w= ☆、【第四十八章 柳暗花明】 那是个卡在砂砾间的鱼骨状的东西,通体发光,青蝉在逃命而外,颇感好奇,从那上面游过去的时候,顺势抓住了往上提。 第84页 入手才知它的锋利,青蝉手心被割地到处是血,她急忙松开,又往后看,那群食肉鱼不知怎么停了下来,在离青蝉不远的地方,组成一道红色屏障,嗜血地注视着她。 既然它们没有追上来……青蝉暗自咬牙,虚虚拢住那鱼骨,眼一闭,握紧了再次往上拔!她是使了大力气的,也做好了拔不上来就赶紧游开的准备,谁知这一下居然轻易就让她把东西给提了上来!她粗粗看了眼,鱼骨只得她手掌那么长,因为散发着白光,给人种剔透无瑕的感觉。她一见便十分喜欢,正将它往怀里塞,那群食肉鱼跟见了鬼似的,眨眼功夫就游了个无影无踪。 青蝉:「……」 她茫然地停在拔出鱼骨的地方,不知道这会子自己是该往湖面上逃,还是继续去找素图的耳坠——那些食肉鱼会不会去而復返? 食肉鱼离开之后,湖底有一瞬静得吓人,青蝉恍惚处在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里,这里除了她,什么活物都没有。她摆动四肢,好像连这浩瀚的湖水也死了,她感知不到任何水流的波动。无穷的恐慌袭上心头,青蝉迅速做了决定,拼尽全力往湖面上游。 然而还是慢了。短暂的死寂过后,湖底突发暴风骤雨般的震动,随着可怕的巨响传来,地底裂开,无数汹涌的暗流喷薄而出! 青蝉被巨大的吸力卷进水中旋涡,凭她怎么挣扎,就是摆脱不得,眼看就没了逆方向往上逃命的可能。她就像湖底被连根拔起的水草,要么被碾压成屑,要么被吸进底下的裂口,生死不辨! 是什么?这样的震动,是神识又来了吗? 青蝉死死盯着旋涡中心,浑浊的湖水中,好像有什么庞然的怪物正要从地底爬上来,她隐约听到了它低沉的怒吼! 飞速翻搅的漩涡中,青蝉半推半就的就要吓晕过去。就在她犹剩一丝理智之时,有东西捲住了她的腰,坚硬、冰凉。青蝉顺手摸过去,上面还有鳞片?——什么呀!这都是什么呀!! 她彻底崩溃了。 人身蛇尾的姬莲生使力将半昏迷的青蝉拖出了漩涡,在颠簸的湖水之中,拉着她奋力往上游。 岸上的宸娘一手捧着龙吟,一手搭着青蝉的袍子,正满脸焦急地踱步,频频翘首。但见两人浮出水面,她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算塞回了腔子里。 第一口空气重新传进肺中,青蝉捂着胸口大力呕吐起来。她双眼朦胧,面前的人影一个个拉的老长。脑子里还在天旋地转,然而不等她恢復,姬莲生的声音就穿入耳膜:「这里要塌了!」 一双手有力地扶起她,她在晃晃悠悠的奔跑过程中,终于清醒了过来。 青蝉仰头,姬莲生浑身湿透,一滴水顺着她的额头,划过光洁的脸颊,最后滴落到青蝉的眼皮上。 「姬大人!青蝉怎么样?底下发生何事?」宸娘惊魂未定的从岩洞中出来,头一桩就是去看青蝉。 外面又飘雪了,青蝉在水里冻了那么久,寒风一吹,骨头都凝成了冰渣子。她脸色灰白灰白,哆哆嗦嗦看着宸娘,想要说一句「我没事」,然而上下牙齿打颤打得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好在眼睛还能转,不然这样子实在骇人得紧。 宸娘慌忙抖开青蝉先前脱下的厚袍子,正要仔细给她披上,姬莲生一把扯过来,胡乱将青蝉罩了,看一眼地底,沉声道:「有东西要出来,跑!」 湖水暴涨,湖底的震动一直没有停过,如今波及到地面,除了脚下剧晃,黄沙都湿了,源源不断的有水浸出来。 奔跑过程中,姬莲生额头青筋直冒:「你去湖底做什么!?」 青蝉听她咬牙切齿的声音,虽然厌恶她,但好歹是对方救了自己性命,而这等变故又委实蹊跷,她思来想去,抖抖索索从怀里摸出那枚鱼骨,又把就近的胳膊上被鱼咬的伤口露出来给她看。 姬莲生:「……」 就见发足狂奔的姬莲生一个趔趄,怀中的青蝉随着她这一顿,险些飞出去。宸娘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停住不跑了,疑惑道:「姬大人?」 姬莲生慢慢放下青蝉,还体贴地提住她的肩,好让她不被地下的震颤晃到两腿发软摔下去。将脸转向宸娘,面无表情道:「……她到底从哪来的?」 宸娘:「她?谁?」 姬莲生捏住青蝉的手,把她手中那枚鱼骨亮给宸娘看:「她把流光之刺□□了。」 作为纯血的毓含珍,血祭之后都拔不出的流光之刺,就这么被籍籍无名的青蝉给带回了地面! 姬莲生的语气稀松平常,但任谁也能听出她这句话后掩盖的滔天惊喜。对付神识,有了流光之刺,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看着毓含珍为之失去性命的东西,宸娘心神俱动,有一会才发出声音:「青蝉再普通不过,甚至连纯血都不是……与细砂端木一样,是含珍从濒死的半鱼手中抱养过来的。」 姬莲生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偏偏青蝉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搞不好连这鱼骨是流光之刺都不知道! 果然—— 「你、你说这是……」因为太过震惊,哪怕冻得厉害,青蝉僵着舌头勉勉强强还是说出了这几个音。姬莲生听懂了,以无比肯定的口吻:「流光之刺。」 青蝉:「……」她只是去找素图的耳坠,可是耳坠没找到,却被告知□□的这个是流光之刺?不对——她把流光之刺□□了,那如今湖底下的一系列变故,是不是与这个有关? 第85页 「我看到水底有……有东西要出来!」青蝉想起地底的漩涡,漩涡里面挣动着的……话音落地,她们身后的沙土不断炸开裂口,勐然之间,有东西冲破地底的桎梏,抖落一身黄沙与水,黑沉沉一大坨地站到她们对面。 「……看来你唤醒的不止流光之刺啊。」姬莲生仰望着这个龙头、麋身、披鱼鳞的庞然大物,要笑不笑道:「圣兽麒麟……连你们先祖的坐骑都被你给招来了。」 青蝉:「……」 宸娘:「……」 麒麟的黑色鳞片在雪地中泛出耀眼的光芒。它高姿态地朝她们踱去,毫无徵兆地用自个儿的大脸对上青蝉,龇牙咧嘴地沖她好一通咆哮! 青蝉被它的兇相吓得一屁股坐倒。 宸娘看甩手站在一旁的姬莲生,担忧道:「它会不会对青蝉不利?」 姬莲生:「你看像吗?」 宸娘:「……不。」 对着青蝉的麒麟光咆哮还不过瘾,前爪不停拍打地面,青蝉连滚带爬往旁边挪,唯恐再慢一步就要被它扬起的黄沙给活埋了。 青蝉移动,麒麟的眼珠子也跟着她滴熘熘转动,青蝉简直毛髮倒立,挪了几步,在它极度冰凉的兽瞳的盯视中,不敢动了。见她停住,麒麟一个反扑,「轰」的一下纵到她脚边,然后——趴下了。 …… 青蝉脑子里各种乱响炸开了锅,麒麟低头,脑袋在青蝉身上蹭了蹭,青蝉被它大力蹭地往后跌倒,麒麟好像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弱,一时也愣了,边发出奇怪的声响,边匍匐着往后退了几步。 青蝉求助般看看宸娘,又看看姬莲生:「它……要干嘛?」 姬莲生思考了一下,提出种大胆的可能性:「……或许在表达对你的喜爱之情?」 ……想必青蝉这一刻的表情十分精彩,连宸娘都忍不住小小地扯了扯嘴角。 麒麟施施然地扫动着尾巴,时不时地去撩一下青蝉。青蝉对它的亲近抗拒的不行,它一靠近她就退,两个你近我退的互动了好一会儿,麒麟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 它发出一声悲怆又振奋的吼叫,与它的吼叫同时到来的,是一股平地而起的寒气。寒气冷冽地拂面刮过,青蝉侧身避了避,再睁眼,身前赫然多出一道虚幻的人影! 那是……青蝉吃惊地看着幻影,那幻影的面容竟与自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相似的也仅仅只是面容而已,青蝉自认比不上幻影身上哪怕是一分的风度。她铠甲裹身,只是站在那里,只是一个透明的影子,可那一种与生俱来的贵胄气场,甫出现,便镇住了所有人。 幻影朝青蝉伸出手,青蝉仿佛与她心有灵犀,自然而然地把流光之刺递了过去。 幻影接过流光之刺,身姿飒沓地一跃骑上麒麟后背。漫天风雪之中,流光之刺在幻影手中变作一柄纯白长剑,她居高临下看向姬莲生:「带你的人离开这里。」 姬莲生垂头应诺,那幻影一拍麒麟脑袋,麒麟四蹄生风,跑动着,跑动着,骤然没了踪影。 姬莲生指示宸娘扶着青蝉回营地,青蝉还处在震惊之中,打着哆嗦小声问宸娘:「现在……是什么情况?」 宸娘摇头,前方的姬莲生闻言轻笑:「没有听见吗?她让我们退兵离开死亡沙漠。」 青蝉愣了,问:「那个人……那个幻影,是谁?」 姬莲生收起笑,诧异道:「能驱使圣兽麒麟,可以驾驭流光之刺,除了曾经的半鱼族王,还能有谁?」说着扫了青蝉一眼,「以前倒是小瞧你了。」 青蝉心里的激动自然是溢于言表,可依然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要说渊源,按宸娘所言,自己与族王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姬莲生绞了绞湿哒哒的衣袖,回头见青蝉又是激动又是迷茫的样子:「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或者就是因为你这张脸?要么是傻人有傻福。」 青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的雷,破费拉,支持正版我就很开心了=w= ------------ 短短小剧场 年终颁奖典礼,云素图与毓含珍相邻而坐。 云素图问毓含珍:「你来拿什么奖的?」 毓含珍:「『努力作死』奖,你呢?」 云素图闷闷不乐道:「『最悽惨前女友』。」 ☆、【第四十九章 撤退】 回到营地,姬莲生令妖兵吹响号角集结,她自去安排撤退事宜。青蝉稍稍洗了洗,给伤处敷上药,换过衣裳,掀开帐篷出去,宸娘已经收拾好了毓含珍的尸骸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便道:「走吧。」 青蝉记挂姜无忧,倒不如宸娘一般着急离开。前方有个妖兵扛着白鹤城的大旗跑过,她喊住他,略作踟蹰,开口问道:「……姜大人回营没有?」 那妖兵停住步伐,应她:「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青蝉皱了皱眉,那妖兵却没急着跑开,反而朝青蝉走近几步:「听守卫说姑娘你一大早就往半鱼埋骨之地的方向去了,那姬大人找到你没有?」 想来这个妖兵并不清楚此次撤退的缘由,青蝉见他这么问,便随意敷衍过去了。等他走了,她才转向宸娘:「我在水下的时候姬莲生怎么会突然出现?」 宸娘:「想来是守营的妖兵向她汇报了我们的行踪,她到岩洞之时你已经在水下待了许久,她把龙吟抛给我,直接下去找你去了。」 第86页 姬莲生正在中军帐外,一熘将领簇拥着听她吩咐。她在说话过程中留意到青蝉看过来的目光,便朝她扬唇轻轻一笑。 雪花落在她肩头眉梢,笑容璀璨,青蝉立即移开视线。 虽然不喜姬莲生,但青蝉也清楚这次如果没有她的相救,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葬身湖底。她看不上姬莲生的为人做派,但细究起来,从见面至今,姬莲生除了说话不中听外,并没有实质做过对她不利的事,相反,还救过她两次。 心里想着姬莲生,冷不丁便听到她的声音:「我把你们安排进第一批撤退的妖兵里,即刻动身。」 就见姬莲生指着站在自己后方的那位将领:「跟着鹿家小子,沿路他会照应你们。」 宸娘道:「多谢姬大人。」 姬莲生示意她无需多言,那姓鹿的小将引着两人往大部队走:「一旦半鱼族王与神识交起手,恐会伤及无辜,我们最好还是加紧撤离。」 姬莲生顾忌的自然没有错,青蝉却有别的打算。她把宸娘送去妖兵的列队里,列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往外撤了。她沖宸娘挥挥手:「你先行一步,我等等再走。」 宸娘不解道:「为何?」 青蝉:「我要等一个人。」 宸娘的表情复杂起来,那鹿姓小将好像之前便已经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青蝉姑娘,借一步说话。」 他领着青蝉走到一边,不待青蝉开口,他率先说道:「姜大人早有过交代,让姬大人先护送你离开死亡沙漠。她料想会有场恶战,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青蝉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说这是姜无忧的意思?」 鹿小将:「不然你以为呢?」 青蝉被他说的脸上一热,就听他又道:「现在有半鱼族王出马,恶战自然也就避免了,姜大人应该很快就能回来。青蝉姑娘,你不妨先跟着我们撤退,也免得姜大人再为你担忧。」 青蝉怀疑地看着他,他一派镇定地任她看。自己不想走,他立刻就说出这样一番话,还都捡她喜欢听的说,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更甚搬出姜无忧来压她……这个难道不是姬莲生一贯的作风吗? 可姜无忧不在这里,根本就无从对证,他的话又说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青蝉习惯性地挫了挫脚下黄沙,这才发现沙子湿了,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无一例外,黄沙全被浸湿了!她惊觉事态发展比自己想像地快了许多——族王十之八九已经开始动手了! 鹿小将:「姜大人是不死之身,姑娘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吗?」 青蝉想了想,道:「我跟你走。」 并不是被他说服,她根本不信姜无忧会考虑到她的安危。怕只怕没等来姜无忧就有异况发生,到时她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连累他人,这样一来,不如先去安全的地方等着。 妖兵撤了一批又一批,青蝉在死亡沙漠的边缘等了一天一夜,等来了殿后的姬莲生,却始终没有等到姜无忧。 死亡沙漠的这一昼夜,天地色变,连风声都变作了震天嘶吼,闻之令人心憷胆寒。而半鱼族王之怒,沙漠成汪洋,曾经的死亡沙漠彻底被淹,不復存在。 姬莲生临水而立,负手望着眼前的无垠碧波,良久,弯起唇,笑了。 她是志得意满了,可姜无忧却还下落不明。青蝉走到她后头,问她:「姬大人,你可知姜无忧人在何处?」 姬莲生转身,话语中有些遗憾:「我去找过她,可惜没有找到。」 青蝉盯着她看:「……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去找过她。」 姬莲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又如何?」 青蝉:「姜无忧也根本没有让你带我提前离开死亡沙漠,鹿小将那么说,只是出于你的授意,对不对?」 「你啊……」姬莲生摇头浅笑,「有时候煳涂一点更开心啊,不是么?」 果真如此吶……青蝉不由苦笑一声。好在从来就没有过希望,所以姬莲生承认之后,也就没有多少失落——本就该如此的,姜无忧一心扑在为素图报仇上面,怎么可能会在意她? 这样……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姜无忧啊…… 姬莲生见青蝉分明失望了,却还努力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斟酌了一下,问:「我们不会在这里久待,最多休息半日便要返回白鹤城……你呢?」 青蝉:「我要等姜无忧。」 姬莲生:「她不来呢?」 青蝉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不来?她是不死之身,或早或晚,总会出现的。」 姬莲生:「要是她被困住了不能脱身呢?」 青蝉没有哪怕一点犹豫:「她一日不出现,我就一日不离开。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等到她出来为止。」 姬莲生的笑容不见了。有一阵子,她不知道该用何种神情来面对青蝉。而青蝉已经从她这里得到了自己预想之中的答案,没有再逗留,她走到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等待着姜无忧的出现。 姬莲生说到做到,原地休整了半日之后,所有妖兵整装待发。——并没有派人来过问青蝉,甚至她本人也没有再露面。 青蝉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姜无忧带她行走在月色皎洁的山间小道,姜无忧带她穿梭在寒风萧瑟的午夜街头,姜无忧嫌弃她赶马车的本事,姜无忧两次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跟我走」…… 她不知自己这种眷恋的情愫因何而生,但发展至今,便好似老树龙蟠虬结的根基,再也理不清了。 第87页 站得累了,青蝉便坐了下去。抱着膝盖远眺水面的尽头,她总是猜想着那一袭白衣出现时候该是何种的情景?已经许多日没有见过,到时她又要与她说些什么? 宸娘默默陪着青蝉,在她听不到的地方,重重嘆了口气。 「姬大人,您料想的一点都没错,青蝉姑娘开始确实不想走,我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些话说给她听了,她才肯随我一起撤离。」鹿家小子特意找到姬莲生,向她汇报之前的经过。 姬莲生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噢?」 鹿小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她没有怀疑我的说辞,我自认也说的天衣无缝。」 姬莲生:「做的好。」 鹿小将得到夸赞,由衷地笑了:「能为姬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 姬莲生:「要不是看鹿家如今就剩你这颗独苗,我现在就拎了你的脑袋去餵狗!」 鹿小将:「……」 姬莲生:「滚。」 鹿小将:「……姬大人?不知我哪里——」 姬莲生:「滚!」 鹿家小子眼看姬莲生动了怒,虽然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她不快,但还是脚底生风,如她所言滚了个无影无踪。 姬莲生摘了摘眉心,自己也觉得这怒气来得莫名。回头去看青蝉,就见她还待在之前的地方,只不过由站变成了坐。 姬莲生看了会,将视线调开,然而又很快移回来——那是什么? 水面的尽头,一个小小的黑点不住奔跑着,由远及近,那个黑点逐渐清晰起来——圣兽麒麟? 它怎么会来? 麒麟一口气奔到青蝉身前,奔跑过程中速度过快,在水上滑了许久才剎住,一路过来激起的巨大浪花把青蝉从头淋到脚。青蝉抹了把脸上的水,跟只落汤鸡似的,湿哒哒地跟麒麟大眼对小眼。 宸娘提防地把青蝉往后拉:「当心。」 青蝉:「它应该没有恶意。」 麒麟前肢跪地,拿鬍鬚去蹭青蝉,青蝉痒地很,避了几回,干脆也不避了,揪住它的鬍鬚,一路绕上去,轻拍了拍它的脸。麒麟享受地眯起眼,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于撒娇的声音。 青蝉不知它怎么会愿意跟自己亲近,想来还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这么想着,青蝉心念一动,有个想法很快在她脑子里成型。退后几步,她深吸口气,看着麒麟的眼睛,无比专注道:「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一个人?」 麒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看着她。 青蝉看进它的眼睛里:「我要你带我去找一个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姜无忧的模样,伸手轻柔地安抚着麒麟的脸:「你见到过她吗?」 青蝉担心麒麟不懂自己的意思,又担心麒麟即使听懂了也未必会照做,内心正焦灼忐忑,麒麟适时地做出了回应。它伸长脖子,将身体伏得更低。青蝉见状,试探着爬上它的背,等她坐定,它「嚯」地站起,风驰电掣地跑了起来。 「……青蝉!」宸娘追着跑了几步,可怎么比得过圣兽麒麟的速度? 目睹了这一切的姬莲生,不由得也变了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减号(……)君、小小山君、饿了君的赏~ ☆、【第五十章 尾声 上】 雪花一朵接着一朵从天空飘下来,青蝉骑在麒麟背上,天地宽广,四野茫茫,除了风过水花响外,这里再没有其他声音,她内心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谁能想到死亡沙漠会在短短时间内变作如今的模样呢?很久很久之前,堕落神族挑起的战乱,延续至今,还是结束在了半鱼的手里。 麒麟找准了方向扎入水中,舞着四蹄往水下划动。水温低地刺骨,青蝉搂住麒麟的脖子,一直沉一直沉,终于,它把她带到了姜无忧的身边。 青蝉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经歷了由惊喜过度到惊慌的过程。她腿脚发软地从麒麟身上滑下来,双臂张开却不敢拥抱,哪怕知道姜无忧永远不会死,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头的恐惧还是快把她给淹没了。——姜无忧闭着眼睛,四肢与腰间都卡着粗壮的锁链,锁链已经陷入皮肉,哪怕是在水中,她的白衣上依然血迹斑斑,伤处更是惨不忍睹。 青蝉慌忙扑到锁链上,锁链一头圈在姜无忧身上,另一头埋进湖底不知何处,她使劲扯了几下,纹丝不动。 原来姬莲生真的没有说错,姜无忧是不死之身又如何?她被困在这里,根本就出不去。 那锁链不知以何种材质淬鍊,竟然连姜无忧都挣脱不得。青蝉顺着锁链摸到它与水底交接的地方,以手当铲,将淤泥沙砾一点一点往外扒,可奋力挖到坚硬的地底岩层后,又难以为继,只好前功尽弃。 青蝉看着挖破的手指,真想痛快哭一场。姜无忧在这里受折磨,自己找到了她,却对她的困境束手无策。她一边哭,一边不死心地把锁链往牙齿上磕,可惜牙齿都快咬蹦了,那锁链别说是断,就连个牙印都没见着。 一旁的麒麟从头到尾都在斜视青蝉,等见她把锁链往嘴巴里塞,终于忍耐不住,从表情到眼神,无不透露出浓浓的鄙夷。 青蝉颓然地跪坐在姜无忧身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才好?要怎样才能把姜无忧带回地面去? 耳边听到一声低沉的吼叫,她迷茫地看向麒麟,麒麟挺胸收腰,标准的坐姿下,那颗大大的脑袋不羁地高昂着,咕噜噜的气泡一串串地从它鼻孔里冒出来。 第88页 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求我啊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你…… 「……你能不能帮帮我?」青蝉识时务地又是比划又是作揖,翻来覆去诚诚恳恳地请求了无数次。……然而麒麟却始终保持着骄傲的姿态,无动于衷。 ……青蝉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姜无忧,拉下面子,走了两步抱住麒麟粗壮的腿。她只比到它前肢的一半高度,这么抱着它,得拼命仰起脑袋才能勉强让它看到自己的脸。 我见犹怜的样子。 麒麟浑身震了震,黑黝黝的身躯小山一样压在青蝉头顶,青蝉左等右等,却还是没有等来麒麟出手。 难道是自己领会错了吗?青蝉顿时失望得无以復加,只好不甘不愿地撒了手。 麒麟正被捧得找不着北,哪料到青蝉会半途而废?它瞬间拉长了脸,不自在地在湖底蹭,蹭过来,蹭过去,可青蝉满心满眼全是姜无忧,已经完全不理它了。它挫败地蹭到姜无忧跟前,默默地将困住她的锁链全部斩断。 青蝉:「……」 青蝉大力地抱住麒麟:「谢谢、谢谢你!」 麒麟别扭地把脸撇到一边。 青蝉不敢碰姜无忧的腰与手腕,所以在把她送上麒麟后背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这些地方。麒麟也没有立刻送她们上去,而是把青蝉带去见流光之刺。 重新变回鱼骨的流光之刺,如初时发现它时一样,斜插入地,通体泛出柔和的白光。青蝉不知道半鱼族王的那个幻影,是已经消散了,还是隐匿了起来,但她私下里希望族王是与流光之刺一样,再度沉睡了。 拔出流光之刺,唤醒圣兽麒麟,引来族王幻影,随着死亡沙漠中神识的消逝,都成为了过去。青蝉知道自己以前与这些没有关联,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水波澄澈,青蝉看着姜无忧,流水拂过姜无忧的黑髮,将她的髮髻全然打散,渺渺绿水之中便沉浮着一捧灵动的黑纱。青蝉伸出手,感受着姜无忧的髮丝在指尖上缠绵细腻地流动,她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么急迫、那么满足。 天色已黑,麒麟将青蝉与姜无忧二人送回了岸边。青蝉抱着姜无忧从它背上下来,原想再真心实意地与它道一声谢,谁知麒麟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游水走了。 青蝉:「……」 麒麟性格古怪,或许也是不想道别吧?青蝉这么一想便释怀了,扶着昏迷的姜无忧正上岸,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有些倨傲的声音:「再见。」 青蝉一愣,是麒麟吗? 那声音继续道:「虽然你连我主人的一根髮丝都比不上。」 青蝉:「……」 声音低下去:「……但还是感谢你给了我一次跟她并肩作战的机会。」 青蝉忍俊不禁,然而等了又等,却再也没有等来麒麟的其他话语。她回过身,想着麒麟或许正在哪一处偷偷地关注着自己,便无比认真地说了句:「再见。」 这次再见,可能就是再不见了。 岸边燃起了一蓬一蓬的篝火,帐篷错落有致地支了起来。青蝉疑惑四顾,姬莲生不是已经回白鹤城了么?难道她没走? 宸娘最先发现了她们,她帮着青蝉把姜无忧扶去了就近的帐篷里。而目睹了这一切的鹿家小子,立即一熘烟跑去向姬莲生汇报,想藉此机会让姬大人对自己产生一种「十分机灵」「不能餵狗」的好印象。 「姜大人回来了!……不过看上去好像伤得很重,青蝉姑娘已经带她回帐篷里休息去了!」 姬莲生原本正撑着下巴发呆,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捡来的石子。听鹿小将激动地说完,便把石子砸到他脸上:「以后她的事不用来跟我汇报!」 「她?」鹿小将会意了一下,「您是指姜大人吗?」 姬莲生:「……」 鹿小将:「……?」 姬莲生开始揉额角:「你出去。」 鹿小将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姬大人临时取消回白鹤城的计划,难道不是为了等姜大人回来吗?他战战兢兢地用余光瞥那枚姬大人用来砸自己的石子儿,边缘已经被摩挲地十分圆润光滑,顿时对姬大人的手上功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 而姬莲生对鹿家小子的最终印象则是:不堪大用、早晚蠢死。 帐篷里,青蝉换过衣裳,捧着热茶边喝边取暖。宸娘已经走了,她喝空杯中热茶,将杯子随手一搁,迟迟疑疑地走到床边。 姜无忧就躺在上面,闭着眼睛毫无防范。青蝉查验过她身上被锁链勒出的伤口,都是些皮外伤,以姜无忧的身体,应该很快就能够自愈。 手指停在姜无忧脸部上方寸许距离,隔空轻抚过她精緻的五官轮廓。青蝉心里有一股酸涩的甜蜜,也只有昏迷了,她才能够这么靠近她吧?现在的姜无忧看上去是那么地乖,不像醒着,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很快,青蝉的视线落在姜无忧的嘴唇上。她唇形漂亮,只是因为受伤,唇色有些泛白。青蝉低下头看她,尽量控制着不让气息洒到姜无忧脸上。她看了多久,就踌躇了多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又快又轻的,用指腹在姜无忧的唇瓣上蜻蜓点水地擦过。 姜无忧的嘴唇薄薄的,很软,很凉,那短暂的一瞬,手指擦过的时候,让她感觉……青蝉臊地无地自容,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偷偷做出这种事来。 第89页 心跳扑扑的,两颊热得要烧起来,这在以前根本就是奢望,今日就纵容自己这一回,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么亲近她的机会了。 青蝉破天荒地大胆了这一次之后,立刻做贼心虚地去给自己续茶。碰到姜无忧唇瓣的那块皮肤持续发烫,她翘着手指,不让那上面沾染到别的气息。 热茶已经放温了,她满满灌了自己一口,下意识又去瞅姜无忧。……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姜无忧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青蝉这一看,便与她四目相对。 青蝉嘴里那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 …… 姜无忧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嘴唇,清瘦病态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青蝉直接被她这个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她究竟什么时候醒的啊?她知道了吗!? 青蝉惴惴不安,又觉得实在是羞耻,在姜无忧清冷的目光下,她无地自容了。 姜无忧站了起来。 「你还有伤——」情急之下,青蝉扔了杯子就想去扶她,谁知姜无忧站得稳稳的,青蝉这个突兀的举动就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 「无碍。」姜无忧随手束了发,走出帐篷,审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转身问跟着出来却一直低头低得恨不得埋进胸口的青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蝉绞着衣角,回:「你被困在水底下,是麒麟带着我把你救出来的。」 姜无忧:「之前。」 「……之前?」青蝉明白过来,「之前……我被一群食肉鱼追赶,无意间拔起了流光之刺……然后麒麟就出来了,还有半鱼族王的幻影……」 姜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itps君、小小山君的赏~~ 作者菌最近看着留言感觉好心酸唷,老姜已经遭你们抛弃了吗?老姜党此时还不出来刷存在感,是要怎样啊t t…… ☆、【第五十一章 尾声 下】 一时安静,青蝉侷促地放开衣角,它皱皱巴巴的已经被揉地不像样了,青蝉又去抹平它。 「你去湖底做什么?」 之前没有人这么问过青蝉,不论是宸娘还是姬莲生,她们都更关注她引发的后果,而都忽略了她下水的真正目的。 青蝉轻如蚊吶:「我想找到素图掉落的那个耳坠……可是我找了好久,怎么都找不到……对不起,没能把它找回来。」 姜无忧看着青蝉,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为什么要去找?」 才刚刚抹平的衣角,又被青蝉攥进手里,绞啊绞:「素图已经不在了,我、我想给你一些可以怀念她的东西……」 青蝉以为姜无忧听到这个理由,多少会有些感动,谁知姜无忧非但不领情,反而还冷冰冰地诘问她:「素图之事,与你何关?」 青蝉怔住:「我……」 姜无忧:「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当面的否定让青蝉无比难堪,她捨不得姜无忧伤心,所以想尽自己所能地为她做一些事,可就是这样也还是让她讨厌了吗? 青蝉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土地,心里是难受的,可表现到脸上,却是几不可见的一缕苦笑。 这样努力地为她考虑,甚至屡次忽略自己的安危,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是冷言冷语,青蝉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却还是会感到难过的啊…… 姜无忧的目光越过青蝉,看向她身后帐篷的边角,扬声道:「我不知道姬大人何时有了听人壁角的雅好。」 姬莲生?听壁角?青蝉匪夷所思地看过去,却见姬莲生从从容容地走出来,完全没有偷听被抓包的自觉,一张脸上满布流光溢彩的笑容,闪得人不得不对她怒目而视。 「我听说姜大人身负重伤,如今看来简直是一派胡言!」她笑眯眯地走近两人,「你们在谈什么,谈得如此尽兴?」 姜无忧:「……」 青蝉:「……」 青蝉不知姬莲生的脸皮竟已厚到这种程度,又想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在姜无忧这里碰了壁,落在姬莲生眼里,她指不定要怎么嘲讽自己,顿时浑身不自在。 姬莲生弯下腰,盯着姜无忧腰间的伤处看了看,啧声道:「不死药果真神奇,不仅不会死,连伤口恢復起来都如此迅速。姜大人,也只有你肯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了——以凤凰的心头血熬药,为了这一枚不老药,你差点连命都送了吧?」 姜无忧:「没记错的话,我的命是送在姬大人你手里的。」 姬莲生哂然一笑:「若我提前知晓你放着素图不去救,私下里服用了不死药的话,自然就不会做那等多余之事了。」 姜无忧目光冷冷的:「拜你所赐,素图已经没有再活过来的可能了。」 青蝉从她们你来我往的对话中,隐隐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素图死了,死亡沙漠的事情也已经彻底解决,她们之间好像回归了最初的敌对状态,随时有可能打得头破血流。 姬莲生抱起胸,意味不明地盯着姜无忧,好半晌,她启唇道:「既然多年之前你就已经放弃了那个让素图活过来的机会,事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说着她讥笑着瞥了眼青蝉:「也只有这个傻子才会不明情况地去湖底给你找那劳什子的耳坠,而且要不是我啊,她早被碾死在那里了。」 姜无忧蹙起眉,青蝉也黑了脸,姬莲生见青蝉一副不悦的模样,顿时乐了:「怎么?我说你是傻子你还不服气吗?对素图要说愧疚,素图为她而死,姜大人愧疚肯定是有的;可要说有几分真心嘛,单从私吞了不死药来讲,我还真是怀疑……她都不在乎的东西,你在这里跟自己较什么劲?怀念?嗤,你那么讨好她,可哪怕你为素图的耳坠弄丢了性命,姜大人也不会动容,更不会为你洒一滴泪啊。你说你傻不傻?」 第90页 青蝉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为自己辩解,又实在辩无可辩。不说姜无忧对素图究竟如何,姜无忧对她的态度却是清清楚楚的,她根本不稀罕她那么做。 姬莲生看着狼狈的青蝉,非但不同情,反而还落井下石地做了最后总结:「你啊,真是又卑微,又可怜。」 没有捅破前青蝉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可姬莲生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青蝉恨不得就地遁走,再也没有颜面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了。 傻啊,她怎么会不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傻的又卑微,又可怜。 眼睛里面热辣辣的,青蝉唯恐自己又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姜无忧伸手搭在青蝉肩上,将她往后拉了一步,她迎向姬莲生:「她傻不傻的,不劳姬大人操心,至于我与素图的事,也请免开尊口。」 姬莲生收敛了笑意,姜无忧懒得再看她,转向青蝉:「天色晚了,你先去休息。」 不消她说,青蝉也待不下去了。深吸了口气,她没再看她们中的任何一人,落荒而逃。 青蝉一走,姜无忧与姬莲生两个沉默相对。姬莲生突然觉得自己说那一大通委实有些无聊过头,于己何关呢?姜无忧脸上那种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令她倒足胃口,以至于虚伪的姬大人这回连客套都没有,毫无风度地掉头就走。 姜无忧面对着死亡沙漠的方向,在水边一直站到夜深,折回之前,再次伸手落到自己的唇瓣上——那个青蝉之前碰到的地方。 夜色沉沉,青蝉依旧与宸娘歇在一处。她根本无法睡着,姜无忧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回答的话语不过寥寥几句,可其中包含了多少兇险?又包含了她对她多少的心意?……但是姜无忧不在乎,她不在乎啊。 青蝉牢牢捂住嘴,害怕一个控制不住,就要哭出来,宸娘还在,她不想吵到她,更不想被她发觉自己的异样。可宸娘的声音却在这静谧的黑夜中突兀地响起:「我就不去白鹤城见端木和细砂了,你代我向她们告别。」 她要带着毓含珍回海上,就要到分别的时候了。 「宸娘……」青蝉翻身面向她,她心里本来就涩得难受,听宸娘这么一说,眼眶马上就红了。 宸娘一眨不眨地看着帐篷顶端:「我这一辈子活得十分失败,含珍啊……她对我只有利用和欺骗,我却活在她用甜言蜜语编织的谎言里,那么多年……现在想想,实在太可笑了。」 说着,目光转向青蝉:「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只有一方努力和付出的感情,就像从根里腐烂的树,是不可能会结出香甜的果实的。」 青蝉避开了宸娘的目光,宸娘述说的是自己的经歷,可青蝉却觉得她意有所指。……感情真的是能够控制的吗?及时止损说起来容易,可宸娘自己不是也没能做到吗? 青蝉想的,宸娘自然也想到了,只听她说完这些,又重重地嘆了口气:「唉……」 青蝉在海上待了十六年,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单调、枯燥的生活。外面的花花世界看上去诱惑力十足,可她开心吗? 她想着自己在姜无忧那里受到的挫折,想着姬莲生那些不留情面的讥讽……她没有福气遇到一个好的开端,以目前来看,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了。与其遭受情感的折磨,还不如早日离去来的好吧? 青蝉把自己的想法跟宸娘说了,宸娘却道:「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回海上?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青蝉:「不会的,本来就已与端木说好了的。」 宸娘静静地看着她,伸长手臂,在她的头顶拍了拍:「好。」 稍后,姬莲生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返回白鹤城,宸娘也终于到了与青蝉分别的时刻。青蝉目送她独自走上另外一条道路,宸娘回头沖青蝉挥了挥手,微微笑了笑,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身影被天光拉长,一直到消失不见,青蝉才肯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哭了,就看不清了。 宸娘走后,青蝉郁郁寡欢地过了两天。姬莲生麾下的大部队已经临近白鹤城,青蝉跟在最后,进了白鹤城,便意味着能够见到端木与细砂,可青蝉却还是提不起精神。 那之后她有意迴避了姜无忧,宸娘走后的清冷更让她坚定了离去的信念。反正是去是留,也并没有人会关心。 ——但凡姜无忧给过她一丝念想,她也不必如此灰心丧气。 是夜,青蝉捧着膝盖坐在篝火边,手里是难以下咽的干粮,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干吞着,盯着火苗发呆。 姜无忧在她身后站了有一会了,青蝉却迟迟没有发现。姜无忧望着她清瘦的背影,等了等,见她仍旧没有反应,便回身走了。然而她走开不远,又停住步伐,再次看向青蝉。 青蝉缩成小小的一团,孤零零的,紧挨着篝火取暖。 姜无忧想了想,叫住一个路过的,对他嘱咐了几句。 鹿家小子被姜无忧喊住,先是受宠若惊,等听完她的嘱咐,又不解了:「青蝉姑娘就在那边,喏——那边」,他晃起脑袋,指着青蝉的方向,「就在篝火边上,姜大人您看见了没有?真的不要自己过去说吗?」 姜无忧:「……」 「……」鹿小将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属下即刻就去!」 第91页 鹿小将跑向青蝉,对她说了几句,青蝉疑惑地扭头去寻,果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姜无忧。两人隔空对视了片刻,青蝉从地上站起来,沖她走去。 鹿小将见青蝉走去了姜无忧身边,他左右张望一圈,见这附近没人留意到自己,立刻一熘小跑,穿越了大半个营地,谨慎无比地摸进了姬莲生的帐篷里。 姜大人方才神秘地说要带青蝉姑娘去一个地方,以他天生的领悟力,深觉这一切肯定不会如表面那样简单。他不知道还好,既然让他知道了,那少不得一定得向姬大人汇报才行的! 姬莲生听完汇报,嘆了口气,目光炯炯地问他:「……你父兄的尸首都运回白鹤城没有?」 鹿小将一愣,不知姬大人这话有什么深刻寓意,老实答道:「……运了。」 「很好」,姬莲生从案几后站起,「回了白鹤城,论功行赏完,你不用再回营里当差,直接给鹿家看守祖坟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dept君、小小山君的赏,昂 满满的谈·情·说·爱部分开始了…… ☆、【第五十二章 新的开始 上】 「去哪里?」烈烈寒风之中,青蝉抱紧双臂,嘴中呵出的白气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个冬季格外严寒,好像漫长地没有边际。 姜无忧淡淡然道:「去了就知道。」 青蝉注视着姜无忧白色的身影,她紧跟着她的步伐,渐渐生出若能这样走一辈子,也不啻于一件幸事的想法来。 两人走过不久,竟然离开了妖界,进入一处人间的城镇。青蝉一瞬间从清冷的妖界穿入繁华人间,半晌回不过神。只见城里张灯结彩,虽已是大晚上了,可街道两旁依然行人如织。她呆呆看着,寒意似也被这满城喧闹驱散。 以她的年纪,正是容易被这一派鲜活而热闹的氛围所感染的时候。 两个五六岁的小童提着兔子灯,一路踢踢踏踏跑过来,青蝉正愣着神,闪避不及,其中一个便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另一个见状,急忙催道:「快走快走!娘亲还等着我们回家吃元宵的哇!」 那撞进青蝉怀里的小童仰起脸,咧嘴笑出八个小白牙:「大姐姐,今儿是上元节,要吃元宵的噢!」 说着又嘻嘻一笑,护着兔子灯跑远了。 那小童笑容纯净,灿烂若花,令青蝉的心情也不由得明媚起来。她不知不觉地弯起了唇角,想,原来今日已经上元了啊。 在海上的时候她们也过上元节,宸娘会做元宵,等元宵出了锅,她与端木细砂便一人捧一碗,挤在甲板上,边吃热腾腾的元宵,边仰望深邃的星空。 这样的经歷,如今想来,都好像是很久远前的事了。 青蝉慢慢走着,手从街边叫卖的灯笼上轻轻抚过。她从来喜欢能够发亮的东西,否则当时也不会在逃命的过程中还去拔流光之刺。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笼,看得她移不开眼。 「姑娘,算你有眼光,我的灯笼又结实又精緻,比别家的都好看嘞!」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挑了个画着美人图的绢布灯笼,举到青蝉眼前:「你看这个,可不与你正相称嘛!」 青蝉缓缓摆手道:「不要了。」 青年男子继续招揽:「今儿上元啊,不买个灯笼应应景?你看这大街小巷的,哪个不提一盏?多喜庆啊!」 青蝉侷促地避开他:「谢谢,我不要。」 她急匆匆地走开了,融进人流之中,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青年男子正把美人灯笼挂到最显眼的位置上去,红莹莹的烛光,照在淡蓝的绢布上,泛出一些带紫的色泽,又惑人,又漂亮。 青蝉跟上姜无忧,踏进了这个城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摩肩擦踵的行人,青蝉走着走着,冷不丁就被推到姜无忧背上,清冷的气息灌进鼻腔,青蝉的脸立刻就红了。 她不敢再挨那么近,隔开几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福华楼」外的场子占了半片街面,高挂的灯笼上繫着灯谜,许多行人在这里驻足,猜谜的,看热闹的,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店小二踮着脚尖站在楼外敲锣打鼓:「瞧一瞧看一看喽,猜中所有灯谜者,不仅上面那个八宝翡翠琉璃灯归他了,里面那席酒水也全部免费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都来试一试嘞,试一试!」 青蝉顺着众人视线看向悬挂在福华楼门楣上的那盏八宝翡翠琉璃灯,里面的光亮打在琉璃灯罩上,散发出华丽璀璨的光芒。 这样的精美绝伦,将周围一干灯笼都比得黯然失色。 青蝉凑到最近的灯谜上看了看,心中暗想,不知何人满腹经纶,能将这独一无二的灯笼捧回家。 姜无忧穿过人群,停在前面一间灯火辉煌的酒楼外,示意青蝉随她进去。青蝉进门的时候正见姜无忧在与掌柜的说话,掌柜的听得喜笑颜开。青蝉走过去,姜无忧结束对话,神态自若地往二楼走。 姜无忧挑了二楼临窗的雅间,透过打开的窗榭,青蝉又见到那盏大大的八宝翡翠琉璃灯,光华夺目。 「坐。」这一路走来姜无忧都不曾开口,这时终于主动说话,青蝉依言坐下,忍不住又看了眼窗外的琉璃灯,视线略停了停,转向姜无忧:「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姜无忧在她对面落座:「我与素图曾来过这里,如此算来,这家酒楼已是百年老店了。」 第92页 素图……原来如此。 「不是姬莲生说的那样。」姜无忧眸色如墨,薄薄红唇一开一合:「她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青蝉心头一跳,不是姬莲生说的那样?姜无忧说的是关于素图,还是关于……她? 「多年之前,我确实放弃了救回素图的机会,但并不是因为自己垂涎不死药。……不是那样。」 姜无忧眉目不动,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正专注地看着青蝉,而青蝉在她的目光中,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从小不得云王喜爱,而素图却是云王一手栽培的下代城主人选。他们两个的死讯传回白鹤城,云王当初就没啃下的那几块硬骨头,立刻蠢蠢欲动着要翻天。我只好与姬莲生联手,将□□送上了城主的位置。」 「那之后,姬莲生手段强硬地清除了反对声最强的那几族,白鹤城内血流成河,表面才总算平静下来了。」 「也仅仅是表面而已,白鹤城内情势十分复杂。□□不得云王宠,根本就没有什么亲随,她一上位,姬莲生便扶持了许多自己的势力,趁机打压云王曾经的心腹。被打压的那些人郁不得志,而我要救回素图的消息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盏明灯,他们指望着素图活过来,然后将白鹤城主的位置名正言顺地抢回手中。」 青蝉大吃一惊,她没料到姜无忧会对自己说这些,显然,因为姜无忧要救活素图的这个决定,又一次掀起了白鹤城内的腥风血雨。 「……虽然我的目的只是想要还上欠素图的那条命,可是我没法保证素图活过来之后,对已经易主的白鹤城会不愤恨。到时她一唿百应,与□□手足相残,想必云王也会死不瞑目。」 青蝉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早在那时就已经放弃了救她的机会?」 姜无忧不带任何犹豫,回道:「是。」 青蝉想到自己在死亡沙漠许诺会救素图,姜无忧还点头应了个「嗯」……她从一开始就在耍她吗?她根本没想过要她为了素图做出那种牺牲! 为什么? 姜无忧抿起唇,似乎读出了青蝉的心思:「一直以来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并没有对你有过任何要求。」 青蝉:「……!」 姜无忧也有这样的一面吗?这样的……狡黠? 楼外起了骚动,青蝉看过去,原是店小二正爬到梯子上去取八宝翡翠琉璃灯。难道灯谜已经全部被猜中了吗? 青蝉最后看了一眼那盏灯,又把注意力放回姜无忧身上:「……后来呢?为何服药的变成了你?」 姜无忧:「那时我已萌生去意,便把药托给了祝音。让她在我走后,将药交给□□,至于给不给素图用药,全凭她意。可是□□与姬莲生却等不及要我死,我死之后是祝音为我收尸,她悄悄给我吃下不死药,又怕我醒来不顾一切要向□□讨回公道,便暂时抹去了我的记忆,掩人耳目地将我送去了人间。」 青蝉陡然想起黑蒲嘴里的那个主人,从见过黑蒲的主人之后,姜无忧就恢復了记忆:「难道黑蒲的主人是……祝音?」 姜无忧:「就是祝音。」 青蝉的心乱跳起来,姜无忧告诉她的这些事,分明是不能为外人提的隐秘,若让姬莲生知道祝音私下里的动作,保不定要拿她开刀! 青蝉难抑激动,又实在惶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姜无忧十指交扣,隔着圆桌,露出一丝极浅极淡的笑容,好像在说,这不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青蝉在心里哆嗦了下:「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去向姬莲生告密吗?」 姜无忧:「你会吗?」 青蝉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不会。」 就在这时,菜品接二连三地被送进来,姜无忧优雅地举起筷子,下筷之前瞥了眼青蝉,淡淡道:「一起吧。」 与姜无忧同桌吃饭……还是在特殊的上元节这一天……青蝉只顾着紧张,又有满肚子的新信息需要消化,吃了几口面前的菜,便停下来了。 姜无忧却胃口不错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很久。 两人吃完下楼,会帐时掌柜的从柜檯下提出一盏灯笼,递与姜无忧:「这是额外赠送的,欢迎客官下次再来。」 姜无忧接过灯笼,瞧了瞧,随手给了青蝉。青蝉早在掌柜的拿出灯笼时就已经看直了眼,红莹莹的烛光,淡蓝的绢布,是那个绢布的美人灯笼啊! 虽然美人灯笼不比八宝翡翠琉璃灯那般华贵无双,但却是青蝉一眼就喜欢上的。她诚惶诚恐地接过来,一时间兴奋的不行,提着灯笼嘴巴都合不拢,然而转念一想,怎么就会这么凑巧?联想到先前进店之时姜无忧与那掌柜有过交谈,难不成……? 姜无忧已经率先走了,青蝉扭头去看那掌柜,掌柜的沖她神秘一笑,还顺势挤了挤眉毛。 青蝉不由得心跳加速,谁知那掌柜的挤完眉毛后,又从柜檯下提出盏一模一样的灯笼,对下一个结帐的客人,以相同的语气,道:「这是额外赠送的,欢迎客官下次再来。」 青蝉:「……」 青蝉想,虽然是凑巧,但能够有这样的巧合,也实在够她开心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39君的赏><~ ☆、【第五十三章 新的开始 下】 时间越发晚了,路上的行人疏散了些。街道还是那条街道,却已经不如先前拥挤。青蝉提着美人灯笼,走一路看一路,持续几日的低落情绪终于得到了纾解。 第93页 姜无忧沿着石阶上了桥,青蝉抬步正要往上走,忽然听到头顶绽开「嘭」的一声响。她循声望去,明亮的焰火点燃了夜空,奼紫嫣红的焰花在空中怒放到极致,比日光都耀眼,比鲜花还夺目。 那么好看,却是转瞬即逝的……青蝉收回视线,这才发觉姜无忧也停了下来。她立在桥上,夜风撩起她的黑髮与白衣,裙裾旖旎,勾勒出修长曼妙的身姿。在青蝉眼中,这无疑是比焰火还要好看的存在。 她仰望着姜无忧,姜无忧注视半空中的焰火,良久,焰火熄了,姜无忧没有过渡的,直接把目光投向下方的青蝉。 青蝉正贪看她,这时被抓个正着,立即尴尬地把头扭到一边。平静了会儿,她故作镇定地朝姜无忧走去。 姜无忧没动,青蝉硬着头皮从她身边走过,两人擦肩时,姜无忧拉住了她的手腕。 桥下河水缓缓流淌,明月倒挂,清粼粼的波光之中,月色飘忽,好似一张娇羞的美人脸,若隐若现。 姜无忧就着这个姿势,慢慢侧过头,一寸一寸地朝青蝉靠近。 很近、很近,近的姜无忧的唿吸都喷到了青蝉的脸上。两人的目光缠在一起,青蝉看进姜无忧清亮的眼眸之中,她的脑子里霎时空白,身体被过了电般,麻麻的,僵成一根呆木。 姜无忧的嘴唇就停在她的唇瓣前不足半寸的地方。 青蝉吓的汗都冒出来了,冷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姜无忧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同时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青蝉脚软地差点跌下去,她大口大口唿吸着,提着灯笼的手止不住在颤抖。她想自己如今的模样是没法见人了,脸上的温度持续上升,那颜色肯定比方才吃的那道冰糖肘子还要可怕。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对于青蝉的窘迫视而不见。 青蝉没胆子去问姜无忧为什么要做这样奇怪的事,或者问了姜无忧也不会给出答案……对方可能只是无心之举,她若斤斤计较着,反倒显得她很在意、很奇怪。 姜无忧拾阶而下,她都下了桥了,回身看青蝉,后者还跟被点了穴似的,捏着灯笼杆儿在原地练站姿。 姜无忧:「你来。」 青蝉走得磕磕绊绊,屡次踩空,要不是一手扶着桥上栏杆,只怕此时已摔得鼻青脸肿了。 她有惊无险地下了桥:「……我们回去是现在吗?」 姜无忧把头一点:「嗯,我们现在回去。」 青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把话说了个颠三倒四,附和姜无忧道:「好,回去。」 美人灯笼替她照着路,青蝉走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心跳恢復如常。这时已经离开繁华人间,重新步入了妖界。青蝉对着姜无忧的背影理了理头绪,悄声道:「我喜欢那个地方。」 前方的姜无忧:「回龙镇。」 青蝉:「……啊?」 姜无忧没有回头,声音通过夜风吹过来:「刚才那个地方,叫做回龙镇。」 耳朵这么尖,自己明明说得很小声很小声,居然都会听得见。今夜的姜无忧与以往大不相同,青蝉要笑,又拼命忍着,忍到后来,牵出满脸的诡异表情。 这一夜,青蝉对着美人灯笼失了眠,与她同样情况的还有姬莲生。 姬莲生托腮望着几案上的八宝翡翠琉璃灯,灯还是那个灯,可摆在这里,却怎么看怎么不如在福华楼时顺眼。 那时小半鱼全心全意盯着它看,它光华皎皎的,她看着,也觉得有些怦然心动。在她的威逼之下福华楼主事将它战战兢兢献给了她,她拎着回来的时候心情尚且愉悦,可如今对着看,不知是不是已经看腻了,完然没有了当时心动的感觉。 姬莲生拿起手边的珐瑯小锤子,一锤子下去,琉璃灯势必要四分五裂。很好,省得在这里碍眼。 鹿家小子这两日的心情不可谓不起伏,简直就是经歷了天上地下两重天。他前一夜才被发落了去守祖坟,第二日一早又被姬大人招见,并委以重任。 「你快马加鞭回城,把这给城主送去。」 鹿小将以为会是什么军机大事,正摩拳擦掌着要大干一场以报姬大人突如其来的赏识,谁知姬大人沖几案上那盏华美的灯笼努努嘴:「就说多日不见,吾心甚念。」 「……」鹿小将抹了把汗,吸取以前少见多怪的经验教训,正了神色,斟字酌句道:「……属下定当竭尽所能,将它……安全送到城主手中!」 姬莲生不耐烦他瞅着机会就表忠心,挥挥手:「去吧。」 鹿家小子走后不久,妖兵将青蝉带到了姬莲生面前。青蝉来得不情不愿,姬莲生见她苦大仇深的模样,捋遍回忆,想起自己确在几天之前对她有过言语上的冒犯。 那又如何呢?堂堂白鹤城姬莲生,何至于要看她脸色? 姬莲生反剪了双手,围着青蝉慢节奏地转圈。青蝉以眼角余光斜视她,一开口,果然是没什么好态度:「姬大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姬莲生从侧面打量青蝉,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如雪玉肌吹弹可破,附在皮肤上那一层软软细细的绒毛,日光之下细细一观……让人痒到心里去。 姬莲生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停下无意义的绕圈举动,走到门边,叫寒风吹了一吹,舒坦不少。 青蝉莫名其妙看着她,吹完冷风的姬莲生换上公事公办的面目:「死亡沙漠能够平定,你功不可没,若在军中,自然是少不了论功行赏,但你不是白鹤城的人……这几日我想了想,但凡你有什么心愿,只管说来听听,情理之中的我都会满足你。」 第94页 青蝉:「……啊?」 姬莲生:「机不可失,你最好考虑清楚。」 青蝉:「我想我没什么心愿是需要麻烦姬大人的。」 姬莲生:「……」 青蝉:「姬大人说完了吗?没事我先走了。」 姬莲生看着外面往来妖兵,勐然生出一股烦躁,一贯招牌的笑容也收了起来,语气转凉:「话别说太满。我的许诺不常有,你可以慢慢考虑。」 都说到这份上了,青蝉却仍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不用了,姬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识好歹的小半鱼说走就走,姬莲生回到桌边,拿起那柄珐瑯小锤,对着桌面轻轻敲了一下,又敲一下。 白鹤城里早已经收到了死亡沙漠大捷的讯息,姬莲生带着大军远在城外,就感受到了城内的欢庆气氛。 而至于姬莲生回城的盛况,青蝉是从细砂嘴里得知的。那时细砂在城外等了她足足两天,一见到她,立刻扑上去抱住了她。 「你怎么才来啊!姬大人两天前就已经进城了,鲜衣怒马的,身后的簇拥者哟,串成串儿,能绕白鹤城起码三十圈哩!」 「你不知道姬大人那微微一笑的样子,我的耳朵都要被人群中迸发的尖叫震聋了。」 「……」青蝉一路风尘僕僕,怎么也没料到入耳就是姬莲生的消息,霎时见到细砂的喜悦也被沖淡了几分。 细砂说完,才意识到回来的就青蝉一个,禁不住左右张望:「宸娘呢?毓姐姐呢?怎么就你啊?她们在哪?」 青蝉眼神一黯:「宸娘回海上了,毓含珍她……死了。」 细砂瞪大双眼:「死了?」 青蝉点点头,细砂抚着心口,只听到「砰砰」的心跳声,魇了好久才醒悟过来:「得亏你与宸娘都没事!还好、还好……」 细砂与毓含珍相处时间毕竟短暂,也并没有深交,对于她的死讯虽然惋惜,但要说如何伤心欲绝,倒真不至于。眼泪虽洒了几滴,但在被青蝉问到端木的行踪时,她又揩着眼角回说:「前两日出了事,端木现在在祝大人手下,说得过了这半个月,她才能重得自由。」 「祝大人?」青蝉回首看到远处,姜无忧正慢慢走过来,想了想,道:「你是说祝音祝大人?这究竟怎么一回事?端木怎么到她那去了?」 「这事要说起来,全赖谢眠风那呆子!她什么不好做,偏生不识好歹地与她城主手下那批狐狸精们当街斗上了!她区区一界凡人,凭什么在白鹤城里逞能啊?好在白鹤城内有铁律,不许私下斗殴,谢眠风的剑都没来得及□□就被叉去大牢待着了,若真刀真枪地耍上,只怕她早就被那群狐狸精给弄死了!」 细砂缓了缓,戒备地盯着姜无忧,拉过青蝉避到另一头,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边走边道:「祝大人主司白鹤城内刑狱之事,谢眠风在她手里,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句话。端木为了救那呆子,不知怎么就找上了祝大人,作为释放谢眠风的代价,她要在祝大人身边待满一个月。」 「……」青蝉听完,觉得信息量略大:「谢眠风忌恨狐狸精我知道,她惹出这事也不难理解……可端木又怎会与祝大人有了牵扯?什么叫『在祝大人身边待满一个月』?端木是去做什么了?」 细砂摇头:「具体怎么我也不清楚。但祝大人让人传过话回来,说端木在那里一切安好,让我不要记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山君、我爱哈密瓜君的赏~~明天又是周一[太开心] 忘记设置存稿箱发射时间,队列没能保持住,啊啊啊啊啊啊啊 ----------- 最近文下好多关于是老姜vs知了,还是小鸡vs知了,甚至还有老姜vs小鸡(……)的唿声,你们讨论这么激烈肯定都是调·戏作者菌的,对不对? 就目前来看作者菌好像还木有半途换cp的前科……泪牛 ☆、【第五十四章 端木的遭遇】 细砂不是爱追究的性格,虽然年纪比青蝉大,但有些天真无虑,可能祝音让她不要记挂,她就真的不担心了。但这些话听在青蝉耳里,却满满的全是可推敲之处。她拧着眉头又去看姜无忧,姜无忧却被一个妖兵缠住,不知正说些什么。 细砂催促道:「走吧,我先带你回家。」 细砂说带青蝉回家,可是回去的路上又显得忧心忡忡:「青蝉啊,我们如今住的宅子是姬大人用来安置毓姐姐的,如今毓姐姐死了,你说姬大人会不会把宅子收回去啊?」 对于细砂跑偏的关注点,青蝉无言以对。 细砂:「若要收回去可真麻烦了……」 青蝉决定实话实说:「我答应宸娘会回海上。」 「回海上?」细砂又吃了一惊,「在白鹤城住着不好吗?这里是多少人嚮往的安居之所,好不容易融入了这里,为什么还要回海上?」 青蝉看了看细砂,细砂一头珠翠,粉面桃腮,虽已入春,天气却还料峭,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薄软的粉色春装,一身玲珑曲线,身段无限妖娆。 青蝉想起毓含珍说过的话,她说看过人间繁华,就不会愿意离开了,细砂是不是也是这样? 上次来白鹤城,行去都是匆匆,这还是青蝉第一次打量细砂栖身的地方。宅子是四四方方的格局,亮堂而宽敞,细砂将她引到房间前,推开镂空精緻的暗色木梨门:「这是特地给你留的房间,我已经打扫过了,你瞧瞧,都是新的。」 第95页 房间虽是小小的,可细砂装扮得格外用心,花架子上摆满了各式精緻的小玩意——她记得青蝉一贯喜欢在海底捞些颜色鲜亮的贝类当摆件。 青蝉在心里嘆了口气,转身朝细砂道谢:「多谢你。」 细砂揽住她的肩:「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字?如今宸娘不在,我是长姐,自然要处处照料好你。」 说着掩唇发笑:「你先去沐浴,虽然少了端木,但接风宴还是少不得的!」 细砂闲在白鹤城中左右无事,当初毓含珍又得姬莲生庇佑,大树底下好乘凉么,是以她每日可着劲的琢磨穿戴,好似要将这些年在海上的空缺一气儿弥补起来。青蝉看着她为自己准备的十几套新衣,有些哭笑不得。 细砂挑了件浅青色的裙装,在青蝉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头,然而推着她去后面偏房专门辟出的池子里沐浴。 青蝉洗尽一身尘土,穿了新衣出去,当眼便见端木站在院子里,细砂从旁絮絮叨叨与她讲话,青蝉依稀听到「宸娘」、「死」之类的字眼,想来是细砂在与端木说宸娘与毓含珍的情况,端木却有点爱理不理。 「端木!」青蝉提着裙摆朝端木跑去,正要与以前那样亲昵一番,端木却退了一步,横手在胸前做出拒绝的姿态。她见到青蝉自然是高兴的,可语气却明显十分低落:「不要靠我太近,她不喜欢我身上沾染到他人气息。」 「她?」青蝉狐疑地止住前扑的动作,「她是谁?」 端木:「祝音。」 青蝉与细砂面面相觑,端木的话说得太暧昧,青蝉没好意思开口问,细砂却是个直肠子,也不懂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什么叫她不喜欢你身上沾染到他人气息?……她连这个都要管吗?她把自己当成你的谁啦?」 端木没理会细砂,等青蝉表示了类似的意思,她才淡淡道:「她看重我的身体。」 青蝉:「……」 细砂:「……」 在两人呆滞的面部表情里,端木知晓她们是误解了,垂眸轻嘲道:「祝音由天地间万物戾气造就,她没有实形,所以很想要我的这具皮囊。」 青蝉想起上次在主殿见到祝音的情形。祝音隐在宽大的红色斗篷里,让人看不清真容——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细砂:「她为何挑中了你?」 青蝉:「你若被她占了皮囊会如何?」 两人同时问出,端木却看也不看细砂,只对着青蝉道:「她若占了我的皮囊,世间便再没有端木这个人。」 青蝉心惊于端木的言辞,但同时也察觉了她与细砂间的微妙,端木好像在刻意冷落细砂,之前发生过什么?细砂有事瞒着没说出来吗? 「毓含珍死了,看来死亡沙漠之行也并不像宸娘说的那样安全,可见毓含珍让你陪同前往,就没安什么好心。……你呢?一切安好吗?」端木说起毓含珍的死讯,口吻极为冷漠,细砂觉得不中听,便反驳道:「你要说不安全,我是贊同的,可毓姐姐哪有不安好心?青蝉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 端木抿起唇,这是她不悦时候惯常的反应,细砂还在说:「我就不懂你为何总要对毓姐姐怀有偏见?要说她之前抓我,我都澄清了呀,我在白鹤城过得好好的,可见你的偏见是毫无道理的!」 「蠢货。」端木终于忍不住,翻脸斥道。 细砂听了,震惊地指着端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得到她这两个字的评价:「你……你说我什么?」 青蝉开始头痛了:「你们怎么了……」她来回看二人,细砂指着端木的鼻子,手指抖啊抖,端木冷冷的,迎着她的手指睇视她:「我说错了吗?难道你没告诉青蝉,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 青蝉以眼神询问细砂,细砂被端木这话噎住,脸都给攒红了。 「没说?是也怕说出来惹人嫌吧?既然你不好意思讲,我替你代劳!」端木也动了肝火,斜着眼瞥细砂:「你以为谢眠风好好的怎么会与那些狐狸精起冲突?她改不掉爱现的臭毛病,为了抢风头惹恼了狐狸精,被人堵在巷子里寻仇,谢眠风是与她一道出去的,左右没法,只得给她出头,她倒好,趁乱跑了个干净!谢眠风好在是被祝音的人拿了去,否则就得横尸街头了!她自己闯了祸却要别人去生受!还要让我……」 端木说着委屈不过,声音哽咽起来:「我也不知怎么会被祝音留意上,她之前便让我把身体给她,我只不肯,这下好了,为了给你赎罪,我还要自己乖乖送上门!」 细砂也赌那一口气,犟着头道:「大不了不救谢眠风,管她死活做什么?」 端木气得直抽:「你只当人命是草芥么!?何况她还救过我的命!」 细砂:「你若当她恩人,早干嘛去了?当初可是你要把她绑回白鹤城的,那时你倒不顾念她是你救命恩人了?她又不是妖,在这白鹤城里能讨到什么好?」 端木被细砂抢白,又字字句句都戳在她心尖上,简直要气得晕厥过去。青蝉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细砂之前一字不提谢眠风出事于己有关,却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或者也是不想再受到斥责吧?可谢眠风会来白鹤城,又完全是端木一手促成的…… 青蝉没法明着站在谁那边帮腔,只好摆正立场岔开话题,问端木:「那现在呢?你留在祝大人身边,她是还打着要你身体的主意吗?」 第96页 端木喘着气道:「我并没有答应她,至于她怎么想,我也不清楚,只说要我留一个月,一个月后才肯放我与谢眠风自由。」 青蝉:「那……她既得不到你的皮囊,那这一个月里你都需要做什么?」 细砂听青蝉这么问,也好奇地看过来了,可惜被端木逮到,目光凌厉地剜着她,她又立即移开视线,端木这才道:「给她整理案卷,传达批覆……还有其他一些活计。」 听上去倒也不是太差,青蝉放下高悬的心,正点着头,冷不丁听到细砂嘀咕:「祝大人不是也没把你怎么的么……又没什么损失,还对我那么凶。」 青蝉额头青筋直冒,连她这会儿都想责备细砂的缺心眼,就更别提端木有多气愤了。端木只觉说无可说,直接掉头就走。青蝉知她这次被细砂气得够呛,追着劝她,端木走了几步,红着眼眶回头,对她道:「这回是姜无忧向祝音开口,她才肯放我这一会儿空闲,我现在就得赶回去了。……最近怕是不能见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姜无忧?青蝉愣了愣,恐怕之前自己与细砂的对话她已经听见了。青蝉忍不住琢磨姜无忧是为了自己才会向祝音开的口,一丝甜意在心里慢慢扩散开……既然如此,是不是该探探姜无忧的口风,祝音究竟是对端木的皮囊势在必得,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端木跨出宅子的大门,身后立刻有两道暗影跟上。她仿若未觉,只慢慢走着,让风吹散自己的泪意,自认状态都恢復得差不多了,才敢去见祝音。 祝音依旧一身鲜红斗篷,斗篷之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屋内常年没有光亮,她点着一盏莹黄的烛火,坐在满桌案卷之后,见了端木合门进来,语气轻柔道:「回来了?」 她是戾气所化,可声音却如三月春光,婉转明媚,让人觉得温暖。——端木却感知不到,她紧张地攥紧手心,将身体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室内安静了片刻,祝音徐徐开口:「让我看看你。」 还是那样柔软的腔调,却是萦绕在端木心头日夜折磨的魔咒。她咬紧牙关,克制着颤抖,伸出手指摸到腰间束带,一寸一寸解开了,让自己无暇的身体暴露人前。 这几天,她为祝音整理案卷,传达批覆,还有……随时应她要求,剥光衣裳,让她欣赏自己的胴体。 祝音没有强占她的身体,却用这种方式让她明白,她的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端木感觉自己仅剩的那一点自尊,已经于祝音无处不在的目光之中,被碾压成末。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作者菌:听说你们最近在拍戏?方便透露一下在拍什么吗? 知了:《三个小伙伴的出海歷险记》 老姜:《闷骚如何谈恋爱》 小鸡:《挖对手墙角的n种姿势》 祝音:《我的爱,从掠夺身体开始》 作者菌(茫然状):……我进的是同一个片场吗? ☆、【第五十五章 遇见】 细砂在白鹤城里待的时间长,多少有了些相识。人托人,总算与一个姓庄的牢头牵上线,找到了这个靠谱的门路,得了允可,能够去狱中探望谢眠风了。 细砂不肯去,大约还是心有愧疚。但说不管谢眠风死活那些话估计也只是与端木争论过程中的一时冲动,她人虽不肯露面,但关系是她找的,酒菜也是她主动准备的,好让青蝉带去给谢眠风打打牙祭。 青蝉孤身去狱里,谢眠风正倚墙坐着,见她出现,也没什么大的波动,只平平淡淡道:「噢,你从死亡沙漠回来了啊。」 看她一身狼狈,青蝉到底于心不忍,只捡好的话说给她听:「端木在为你周旋,你且不要心急。在这里有什么缺的,短的,尽管传话出去给我们知道。关系都疏通了,他们愿意通融。」 谢眠风嘲道:「端木?呵,端木!」 青蝉知道端木与谢眠风间的纠葛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谢眠风心怀怨恨,但端木现在的情况亦不明朗,青蝉压下怅然,把酒菜一一摆出来:「趁热吃吧,酒还是特意温过的。」 谢眠风也没客气,走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抬头问青蝉:「宸娘呢?怎不见她来?」 一路上谢眠风与宸娘最「谈得来」,青蝉还记得她唱给宸娘听的曲子,想着,幽幽嘆道:「宸娘回海上了。」 谢眠风吃着菜,头也不抬地「噢」了声,想来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青蝉等她吃完,收拾了小屉子正待起身,谢眠风剔着牙道:「细砂做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甜,难吃。」 青蝉:「……」 在海上总是端木做菜,所以细砂和青蝉的手艺都很差,青蝉不难想像谢眠风的这句「难吃」是怎样的难吃,但她能开口挑剔,就说明她对入狱这回事并没有怎样耿耿于怀,否则压根就不会碰细砂做的菜吧? 青蝉浅笑:「那等我出去打听打听白鹤城里哪家食肆的菜做的最好,下次带来给你。」 谢眠风无意义地「哼」了声,摆手让她快走。 青蝉从狱中出来,十三门的整体气氛是压抑而低沉的。她行走其间,不自觉地步履匆匆,然而拐过弯,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 这几天青蝉一直想向姜无忧打听祝音的情况,却苦于不知何处寻她。她在主殿下的湖边徘徊过,没有见到姜无忧,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十三门遇见。 第97页 青蝉快步追上去,出声唤道:「姜无忧。」 前方的姜无忧慢慢回身,她双手捧着几副捲轴,看过来的目光平静而内敛。 「我一直想找你。」青蝉跑到她身边,因为跑动脸颊微微泛红,坠下的髮髻中央盘着花钿,曳下一颗小小的珍珠,在她乌黑髮间晃动不休。 姜无忧想也不想,道:「我的故居在第六门。」说完自己也顿了顿,重新开口:「找我何事?」 「关于端木……我想知道祝音大人究竟作何打算?」 姜无忧:「祝音表面很好说话,但固执起来比谁都难对付,她决定的事一般不会更改,端木之事我爱莫能助。」 青蝉被这个噩耗炸的好一会才找回声音:「……那要怎么办?」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的很多余,姜无忧都已经说了爱莫能助。 姜无忧:「虽然是她的躯体为祝音所用,但她同时也能拥有祝音的能力,没什么不好。」 青蝉急道:「可是端木说若她答应了祝音,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端木这个人了!」 姜无忧:「祝音只是要用端木的身体,并不是要抹去她作为『端木』的本性,改变虽然会有一些,但端木怕的是在祝音的掌控中迷失了自己吧?」 这些青蝉都不清楚,姜无忧这么说,她便只好这么听着。姜无忧说完,青蝉可能还陷在「不知要怎么处理」的情绪里,许久没吱声。姜无忧扫她一眼,想了想,道:「祝音很讲原则,既然她给了端木选择的机会,那就一定会等到端木心甘情愿那天。」 姜无忧了解祝音,她能这么说,无异于给青蝉吃了颗定心丸。青蝉这才重新露出笑意,换了话题:「……你来这里,是有事要办吗?」 姜无忧不咸不淡答她:「嗯。」 青蝉充满希冀地看着她,姜无忧被她盯得眉头蹙起,在青蝉笑眯眯的目光中,微不自然道:「我去祝音那里取东西。」 青蝉注意到姜无忧手中的捲轴,问她:「是取这些?这些是什么?」 姜无忧:「云王作的画。」 青蝉想了想,问:「这里面有也姬莲生提到的那幅吗?」 当初在死亡沙漠之时,姬莲生提到过一副云王的画,姜无忧听青蝉问,便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副,点头:「有。」 青蝉:「……」 姜无忧:「……」 能与姜无忧独处青蝉自然是很开心,可对话若要这样一问一答才能继续下去,又让她觉得挫败。既患得又患失,青蝉也认为自己实在不可理喻。姜无忧就是这样的性格,相比较以前的漠然,如今的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改变良多,还想要得寸进尺吗? 姜无忧走了几步,停下来:「你想看看吗?」 青蝉因为姜无忧这句话,神采重现,灼灼目光点亮她青春动人的面容,那一瞬间的活力,让人无法直视。 姜无忧抖开其中一幅捲轴,随着画面铺陈,云王的这幅画逐渐在青蝉眼前露出原貌。 她看着画中的青山绿水,耳边仿佛能够听闻到流水与鸟语之音。青蝉指着画中那抹白色,斟酌了一会,道:「这是你?」 姜无忧点头。 这幅画里有姜无忧,有人身蛇尾的姬莲生,有白鹤城主,还有……青蝉指着立在木桥上的女子:「素图?」 姜无忧:「嗯。」 素图绝代风华,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姜无忧相衬吧? ——而姬莲生口中的姜无忧的念想,青蝉看到了,原来是这样的一幅画。 后来,青蝉就丧失了交谈的兴致,她不说话,姜无忧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话题,两人敷敷衍衍在十三门道了别,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行,距离越拉越远,终于彼此都不可见。 青蝉回了十四门,细砂问她谢眠风的近况,她把谢眠风关于菜的那句话说给她听,细砂听完,笑着啐道:「不识好歹!」 而关于偶遇姜无忧这一节,她便瞒下了没有告诉细砂。 入夜,青蝉迷迷煳煳睡着,耳边却总听到奇怪的弹击声。那声音不是一直存在,可在她半睡半醒之间,时不时地响起,折腾得人睡不安稳。 青蝉忍了一阵子,翻地下床,轻手轻脚地循着声音来源,走到门边,将门移开一线缝隙,不动声色看出去。 月光如洗,星辰放光,青蝉一眼就看见那个坐在院子里的人! 姬莲生坐在当中的石凳子上,手边的石桌上有一壶茶,一个小篓子。青蝉又是愤怒又是好奇,不懂姬莲生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里干嘛来了? 她耐着性子看下去。见姬莲生姿态闲适,浅浅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之后,顺势将手伸进旁边的小篓子里,从里面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在手心里摩挲着,摩挲着,而后手指一弹,手中物事飞出去,击中不远处一棵银杏的树干,发出「咄」的一声。 青蝉:「……」 姬莲生有些百无聊赖。弹出这一个,又伸手去小篓子里摸索,这回没有急着弹出去,在手心里慢腾腾的把玩着,不知她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手腕一抖,又是一声清晰的「咄」。 堂堂白鹤城姬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她闲着无事,就来这里扰人清梦了么?青蝉简直要被她气炸了!就在此时,姬莲生不知何故发出一声低笑,同时转头看向青蝉的方向。 第98页 青蝉干脆拉开门,光明正大站到姬莲生眼皮子底下去。 「我还在猜你要过多久才肯出来,没想到你的耐心这么差。」 看来姬莲生早知道她藏在门后偷看,青蝉口气硬梆梆地说道:「不知姬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她分明在嘲讽她,可姬莲生却顺茬道:「远迎是不必,陪我在这里坐坐吧。」 青蝉:「原来姬大人喜欢半夜三更将人从睡梦里扰醒陪自己坐坐。」 回应青蝉的又是一声低笑。 青蝉:「你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姬莲生从石凳上站起来,裙裾如水一般划过她的脚背。她朝青蝉探身,眨了一眨眼睛,表情促狭:「我回自己的宅院,应该不用特意找什么理由吧?」 「……」青蝉彻底无语。自己怎么会想不到?这里是姬莲生用来安置毓含珍的处所,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姬莲生的宅院之一。 青蝉黑着张脸,想来心里很有情绪。姬莲生收了捉弄她的心思,缓缓嘆了一声,道:「云王就要落葬了。」 她说着往外去:「我只是夜里难寐,出来散散心罢了。」 青蝉指着石桌上的茶具与篓子:「你的东西!」 姬莲生头也不回道:「送与你了。」 姬莲生走了,青蝉一股脑收拾了要将那些扔出门去,可探头一看,又有些呆住。 只见那个篓子里,大大小小全是珠子,发出莹莹光亮,夜色之中,堪称明珠。青蝉快步来到银杏树下,扒开草丛,之前那些被姬莲生弹落的珠子,安静地躺在地上,照亮身下泥土,珠光一片。 青蝉面上泛起古怪……她捨不得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棉袄给投的雷,么么么>< ----- 前两次准时来刷更新的姑娘们对不住了,有情况不更的话我会在文案上挂出来,如果没有请假而到时又没有更新的话,要么是晋江抽了,要么是作者菌忘记宠·倖存稿箱了…… ☆、【第五十六章 心思】 青蝉蹲在银杏树下把散落的珠子一颗一颗捡起来,双手装不下,便把它们兜在裙子上。 姬莲生一走,细砂就把自己的房门打开,探头探脑看了会,确定人是真走远了,才蹑手蹑脚走到青蝉跟前,撑着膝盖弯腰看她,悄声道:「姬大人干嘛来了?」 青蝉:「你也没睡?」 细砂:「哪能睡着呢,那声音一下一下的……我听姬大人也没说什么啊,怎么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走了?」 青蝉:「她就是莫名其妙。」 说着站起来,兜着一捧珠子走到石桌边,把它们统统倒进篓子里。 细砂也跟过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青蝉。青蝉没留意到她,她迳自磨蹭了会,迟迟疑疑地开口道:「你在死亡沙漠的时候,是不是与姬大人相熟了啊?」 相熟?青蝉回想了下,如果当着面能不留余地的奚落算是一种相熟,那倒是一回生两回熟,发展至今真的很熟了! 细砂看青蝉不回应,以为她是默认了,忽然欢快地揽了青蝉肩膀:「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啦?」 「……」青蝉内伤地拉住细砂的手,「我与她一点都不熟!就算在回海上之前,还需在这里待些时日,最迟到端木出来,我们也一定要换地方住。」 细砂诧异地看了眼青蝉,又看一眼。以前在海上,青蝉什么都听人安排,乖顺胆怯,还从没有话语这样坚决的时候。她这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不容置喙的。想着可能是近来的经歷磨砺了性格,让她变得有主见了,细砂便有些不高兴道:「住哪不都一样吗?为什么要换?」 青蝉吸了一大口气,发现自己与细砂有些讲不通:「我们与她非亲非故,你真觉得住在这里合适吗?」 细砂睁着大眼,若有所思地抚了抚手掌。青蝉看她似有动容,再接再厉道:「你看这些珠子,虽然它们好看又有价值,但无功不受禄,拿在手里真的不烫手吗?」 细砂经她提醒,目光也投到篓子里。她思索了一阵,点头道:「青蝉,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是要把这些明珠还回去喽?」 青蝉:「是。」 细砂拍着胸脯道:「好,那我明日就去还!」 青蝉狐疑地看着她,不懂她何故转变这样迅速。 事实证明青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二日,细砂梳妆打扮了一番,捧着篓子花枝招展地出门去见姬莲生了。青蝉等到饭点上,才总算望眼欲穿地盼到了细砂回来。 明珠是已经被还回去了,但是,细砂又从姬莲生那里捧回了一大堆不菲的东西,髮簪、耳珰、指环、镯子……满满装了一个匣子。 青蝉:「……」 细砂情绪依旧亢奋,以至于脸颊都红了:「我才发现原来姬大人这么好说话……这么温柔。我一说是来退还珠子的,她马上就问是不是不合心意,然后换了这许多东西给我;我提要搬出去的事情,她又表示这里我们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一点关系都没有!」 青蝉:「…………」 细砂嗔怪道:「你说与姬大人不相熟,害我白白担心一夜,怕随时被人从这里轰出去。现在好啦,姬大人亲口承诺了,我们可不就能安心住下去了?」 青蝉无言以对,觉得自己昨夜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毫无作用,还反被棉花煳了一脸。 第99页 那之后青蝉有几天没见到姜无忧,一直到云王下葬那天,她才远远的在人丛里看到了她。 云王尸身本就已经腐坏,不能再等,所以择近挑了日子,很快就安排落葬。 姜无忧一袭白衣,泱泱的送殡队伍里,她神情肃穆而寂寥。青蝉觉得这样的姜无忧离自己太过遥远,可望而不可即,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让青蝉感到讶异的是,端木也在送殡的行列,她就如一个淡淡的影子,跟在祝音之后,祝音宽大的斗篷被风扬起,几乎将她整个拢住。 这样的情景看在青蝉眼中,让她极不舒服,端木被祝音的斗篷包裹,却好像已经被祝音吞噬了。 细砂虽与端木发生口角,但到底还是牵挂她的,看到此情面色也微微泛白:「青蝉……你说祝大人如果反悔,不放端木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青蝉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这种一切都在别人掌控的感觉,太糟糕了…… 云王下葬的当天傍晚,青蝉正在洒扫院落,有两个妖兵走进来,客客气气道:「是青蝉姑娘吗?」 青蝉看着他们,不明来意。 妖兵:「城主要见你。」 这不是青蝉第一次来主殿,心情却比第一次忐忑数百倍。那时姜无忧在身边,可这次她孤身一人,还是面对白鹤城主。 其实真论起来,姬莲生是比白鹤城主还要恐怖的存在,她手握实权,甚至能够左右白鹤城主……但或许是有过相处,多少了解了一些秉性,是以青蝉并不如何畏惧她。可看白鹤城主上次与姜无忧的交谈内容,显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进了主殿,那两个妖兵便退下,自有婢子来引青蝉去见云□□。她们直接把她带去了云□□的寝殿,时间尚早,这里却已经拉下帷帘,四处掌灯,晕黄的一点光亮拢在罩子里,殿宇高深,人影寥落,不显得这里多么亮堂,反而有些低迷的意味。 云□□歪在矮榻上,不復那夜的凌厉,撑着额角,仿佛有些倦乏。见青蝉来了,她淡淡开口:「之前一直在忙,如今才总算抽出空来见你,你坐吧。」 这话多少有些客气,青蝉只道了谢,并不敢坐。云□□将她的侷促收入眼底,也不再虚套,问青蝉:「听姬莲生说这次死亡沙漠之事能够圆满解决,你功居首位?」 青蝉:「……不敢当。」 云□□略微坐直,又问:「素图当真,不在了?」 青蝉:「是。」 云□□:「姜无忧亦是你所救?」 云□□换了眉心的花甸,如今是三瓣火莲,衬着白皙肤色,莫名有些妖冶。 青蝉不敢直视她,也弄不清楚她这么问,究竟是喜是怒。或者她曾要置姜无忧于死地,其实对于自己救姜无忧的举动,是不悦的? 青蝉正欲开口,身后门扉轻叩,婢子声音从容传来:「城主,姬大人来了。」 云□□的目光在青蝉面上幽幽一转,那边姬莲生已经推了门进来。今日云王下葬,姬莲生也是一身缟素,但因为眉目含笑,行走间便是一派令人瞩目的卓然风姿。 见到青蝉,她状若吃惊:「怎么你也在这里?」 青蝉没有搭腔,倒是云□□,垂下眼皮,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护甲,声音不轻不重的:「我这里也不吃人吧?」 青蝉:「……」 姬莲生一径是笑,权当没听出云□□话中深意,顾自转换话题:「你不是问我考虑的如何了么?我今日又仔细琢磨了琢磨,是以连夜过来告诉你答案。」 不知云□□让姬莲生考虑了什么,但听姬莲生这么说,云□□立即便挺直了腰杆。 姬莲生微微笑着,却没有马上开口。 云□□直视着她,而后,心知肚明地朝青蝉一挥手:「你去吧。」 青蝉如蒙大赦,走得脚底生风,临出门听到姬莲生一声低笑,侧身拿余光瞥过去,姬莲生正看着她的方向,笑得又含蓄,又欠扁。 离了主殿回到地面,清幽月光洒在湖面上,湖心孤单单地停了一叶小舟。青蝉走动几步,又驻足停下来,目光望着那小舟,不知回到海上的宸娘如今怎样了,船上没了她们三个,只剩宸娘与毓含珍一副骸骨…… 青蝉正想着,姬莲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傻子,在这里做什么?」 青蝉:「……」 姬莲生笑眯眯踱过来:「等我吗?」 她不是有话与白鹤城主说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青蝉眼皮都不眨一下,回她:「对,等你。」 前一刻还微笑着的姬莲生,听到青蝉如此肯定的答覆,不由得收敛笑意:「……」 青蝉:「多谢姬大人宽限时日,等端木回来,我们三人很快就会从你的宅院里搬出去。至于细砂带回来的那些首饰……我也会劝说让她还给你的。」 姬莲生揪着眉头听她说完,静了静:「好啊。」 话说完了,青蝉沖姬莲生点点头:「我走了。」 「诶,等一下」,姬莲生喊住她,「不想听听□□让我考虑的是什么事?」 青蝉回身:「……与我有关吗?」 姬莲生被她问得一愣:「……大约是有些关联。」 听她这么说了,青蝉才做出倾听的姿态。姬莲生的眉头顿时又蹙起来,想眼前这人实在是不讨人喜欢,居然连与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不肯?自己有这么惹人嫌吗? 第100页 想归想,青蝉还等着她说话,姬莲生将忿然隐在夜色之下,用平板无波的语调,说:「她让我考虑让姜无忧留下来。」 怕青蝉听不懂,又补充:「留在白鹤城,恢復以前的尊荣。」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青蝉却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嘲讽与不屑。 云□□要留姜无忧下来是为了什么?她的权力被姬莲生架空,白鹤城主这个称谓有名无实,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所以想要姜无忧回来牵制姬莲生,两人最好再斗得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么浅显的手段,堂而皇之地告诉姬莲生她的用心,姬莲生甫一听闻,都被她给气笑了。 云□□肯定是故意的。 青蝉一时间想不到这么多利害关系,她只关心结果:「……那你怎么说?」 姬莲生:「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真的对不起,家里出事了,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情绪 还有两章存稿,更新到这个周日,抱歉 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第五十七章 碰壁】 细砂近来跟着一位新结识的厨娘学习做菜,这一天厨娘得空,教她做糕点,青蝉在旁打下手,与细砂两人在厨娘的指导下干得热火朝天。等糕点做成了,厨娘先尝了尝,认为味道还算过关。细砂得到肯定,自留了一份,另外匀出三份,指着其中两份对青蝉道:「这个给端木,还有谢眠风送去吧。」 青蝉指着另外那份问她:「那这个呢?」 细砂擦干双手,往唇瓣上添了口脂,抿抿唇,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盈盈一笑:「我给姬大人送去。」 青蝉:「……」 青蝉对姬莲生非好感,但不能强迫细砂与自己同仇敌忾,所以看她这么热忱,想说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 细砂婀娜多姿地往姬莲生处去了,青蝉又是独自往十三门。她先去了祝音的府邸,可惜连门都没能进,那守门的妖兵收下了糕点,只说等端木回来,会转交给她。 青蝉问:「端木不在里面?那她去哪里了?」 那妖兵道:「底下有个镇子频频出事,端木姑娘随着祝大人出去办案了。」 青蝉一惊:「可有危险?」 妖兵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跟着祝大人,会有什么危险?」 青蝉原还想见端木一面,眼看没有了希望,这才转身去牢里看谢眠风。 青蝉寻了一圈,没见到上次给自己行过方便的庄牢头,只得对着今次的陌生面孔,软声道:「我想进去探望谢眠风,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可有祝大人手谕?」 青蝉摇摇头,那人大手一挥:「姑娘,那可不成。」 青蝉正要再说软话,上次的庄牢头可巧从里面出来,青蝉立即露出笑颜:「庄牢头,您还记得我?」 「噢,青蝉姑娘」,那牢头大步流星朝她走来,「今儿又来啦?进去吧,只别久待。」 青蝉得到许可,朝他感激地欠了欠身,加紧步伐往里去,却见先前拦她的人还要说什么,被庄牢头压下,他对那人耳语,青蝉隐约听到一个「姜」字,再往下就听不清了。 青蝉心存疑窦,递了糕点给谢眠风,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出来的时候,见庄牢头还在,便请他到一边说话。 庄牢头是粗人,平时说话也都是大声大气的,然而对着青蝉,便有意收起了那副粗犷,文绉绉道:「青蝉姑娘,不知还有何事?」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可青蝉却因为这种可能性,整个心脏都乱跳起来。天知道她刚才与谢眠风交谈的时候,有多少次都前言不对后语,又因为对那个答案的渴求,她身处无比的煎熬之中。 青蝉嘴唇颤动着,连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紧张:「您愿意给我们方便,不知这其中是否与……姜大人有关?」 问完,她犹如等待宣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庄牢头。 庄牢头被她问得愣了下,而后「哈哈」笑了两声:「姑娘是聪明人。」 这等于就是承认了!青蝉一下子找不着北,平復了好一会才继续问道:「那姜大人……她是怎么说的?」 庄牢头:「姜大人道若有人要来探看谢眠风,那就给个方便,若来人不问起,也就不需提到她。……后来你们找到我,我便顺水推舟了。」 原来真的是姜无忧私底下交待过了!难怪细砂找人会那么顺利,青蝉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令人压抑的十三门在她眼中此时也多了几分明快的色彩。她离开牢狱,缓步走着,真无法去形容自己的高兴,只觉浑身都被灌注了蜜糖,她腻在那一片蜜的海洋里,想,哪怕是淹死了,也甘心啊。 青蝉回到住的地方,细砂还没有回来,她坐也坐不住,满心满脑全是姜无忧,想见一见她,想与她说几句话,想问一问她,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一想,再也待不住,看桌上还摆着那份糕点,便拿精巧的盒子装了,拎起给姜无忧送去。 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去见她的藉口了。 姜无忧说过她住在第六门。青蝉边走边找,等到姜无忧门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擦黑。天边远远的现了月亮,近处却还能望见一丝太阳余光。 姜无忧住的竹屋临溪而建,溪流浅狭,两岸已经有零星绿意冒出来。青蝉按捺着满心雀跃,正要叩门,听到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离得很近,她好像就站在门板的那一侧:「你真的要这样吗?以前是我错了,可我一直在后悔,那么多年了,夜夜都不能安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俯趴在那里,我去搀,见你满脸都是血……」 第101页 屋内安静了一瞬,青蝉听云□□又道:「我根本没有其他用意,我就想还能见到你,你不知道听说你还活着,我有多么庆幸啊……」 青蝉尴尬地站在门外,她本无心偷听壁角,正走开,姜无忧的声音响起:「你回去吧,此事勿要再提。」 青蝉离开百丈远,抱着膝盖坐在溪边的石块上。第六门里生活气息浓郁,有许多用过晚食的人踩着夜色出来遛弯。青蝉听着潺潺水音,心境逐渐平復。 姬莲生说她答应姜无忧留在白鹤城的时候,青蝉是无比震惊的,可现在她才知道,姬莲生答不答应根本就无关紧要。 想来姬莲生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姜无忧不愿意。 青蝉看云□□离开了姜无忧的竹屋,瀰漫的夜色之中,白鹤城主屡次回首,最后还是走远了。 青蝉又坐了坐,才提起糕点,往姜无忧那处行去。 门开着,外面昏暗的光亮透过竹子间细小的缝隙穿进来,姜无忧就坐在屋中一隅,白衣醒目,面容模煳。 「……姜无忧?」青蝉站在门边唤了一声,对于云□□过来劝说一事,只当不知。 屋内有轻微的转动声响,青蝉听不出那是什么,却见姜无忧站了起来,片刻,屋内一片亮堂,她点了灯,立在灯旁,眉目如画地看向青蝉。 青蝉这才看清屋内摆设,先前的转动声响来源于屋角的小型陶车,轱辘还在转动着,上面的泥胎已经初具形状。 姜无忧宽大的袖口扎了起来,手上还有粘泥,显然之前一直在做这个。她没有说话,安静等着青蝉表明来意。 青蝉露出笑容,比了比糕点:「今日我与细砂一起学着做的,做多了,便拿一些来给你尝尝。……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声音轻下去,有些羞怯,却又满含期待地看着姜无忧。 姜无忧沉默了会,朝桌子指了指:「放在上面吧。」 青蝉松了口气,如此是喜欢了吗?她想提议现在就尝尝味道,可看到她满手泥,便没有开口。 「以后不用送来。」姜无忧重新回到陶车前坐下,手指放到泥胎上,随着轱辘的转向给它塑形。 青蝉:「……」 原来她不喜欢啊……是不喜欢糕点,还是不喜欢给她送糕点的人是自己?青蝉吶吶的,低下头,应道:「好……」 不管怎么说,都觉得好失望哪……姜无忧已经在忙自己的了,青蝉蹭着脚尖,屋内除了陶车之声,其他落针可闻。 青蝉内心逐渐升出一股迷茫——姜无忧对自己总是这么不咸不淡,可她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又怎么解释? 她其实也是关心她的啊,难道是自己误解了吗? 青蝉把糕点按姜无忧的意思放在了桌面上,转身,走到姜无忧身旁。姜无忧心无旁骛地制着泥塑,青蝉咬着唇瓣,都快把它咬破了,才攒了些勇气,问她:「为什么要向祝音开口,让端木回来与我们见一面?」 姜无忧慢条斯理道:「碰上了,随口一提罢了。」 青蝉捏紧手心,胸口起起伏伏:「那谢眠风呢?为何让庄牢头给我们通融?」 青蝉带着点质问,口气便有些硬。姜无忧抬头,扫了她一眼,又看向手中的泥胎,似乎只有它才能引起她的兴趣:「人之常情而已,毕竟她与你们一路走来,也算共过患难。」 姜无忧说的实在太好了,青蝉顿时觉得自己的痴心被片片击碎,痴心妄想,痴心妄想,真的没有错啊……她可不就是妄想了吗? 莫须有的事情,凭空被她捏造出「姜无忧关心自己」的错觉,太……自作多情了。 青蝉牵动唇角:「这样的话……还是多谢你了。」 姜无忧:「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青蝉深深吸着气,很不自然地别过脸,过了好一阵子,才肯转向姜无忧:「这个……你要捏什么出来?」 姜无忧头也不抬,仔仔细细盯着自己手上看:「还没有想好。」 「……既然你忙,我先走了。」 她说要走,姜无忧也没有挽留,惜字如金地说了一个字:「好。」 青蝉不敢再多待哪怕一个眨眼的时间,只要再多那么一点点,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姜无忧一直在陶车前坐到深夜,且做且思,屡次不满意,又屡次推翻了重新来过,到最后才总算做出个合心意的模样。 她靠着椅背闭眼养了会儿神,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净了手,走到桌边,掀开青蝉带来的盒子。 糕点用模具弄成一朵一朵花瓣的形状,在盘子上排列地很整齐,这么一瞧,煞是精緻好看。姜无忧迟疑地拈起一块放到嘴边,少少尝了一口,又搁下。 嘴里是萦绕的清甜味,姜无忧在合上盖子的时候,把咬过的那块吃掉了。 ☆、【第五十八章 约会 上】 青蝉在姜无忧那边碰了壁,心里自然不太畅快,然而从姬莲生处回来的细砂却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不坏。 她带去的盒子里只剩空空一个盘子,糕点已经光了。一进门她就把盒子随手一放,託了凳子跨坐到青蝉身边,迫不及待要与她分享:「姬大人把我带去的糕点都吃光了,还夸它味道好哩!」 青蝉:「……」她的那些糕点姜无忧可能根本就不会吃,说不定自己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它们都扔掉了。 第102页 细砂:「姬大人还与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我告诉她我们在海上的生活,她听得可认真,笑起来可温柔了!」 「……」青蝉牵强地笑了笑,回想自己在姜无忧那里的可怜光景,两厢一对比,就差痛哭出来了。 细砂双眼亮晶晶地拉住青蝉的手,兴奋地双颊通红:「姬大人还邀我过两天去布庄,说入春了要赠我几套衣裙当回礼!」 青蝉从自己的消极情绪里抬起头来,隐约觉得细砂的话不太对劲:「回礼?……你觉得合适吗?」 「我也说不用啊,一则我衣裙很多,二则也只是区区糕点,根本不值什么。但你不知道姬大人有多客气,话语有多诚恳,我实在推脱不得啊。」细砂说着,看青蝉是很有意见的态度,才道:「……而且姬大人也邀请你一起去了。」 青蝉:「我才不去!」 细砂掩唇一笑:「青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先让我与姬大人单独相处着,改天我再陪你去布庄,到时给你多置办几套行头,噢?」 青蝉:「……」 细砂心情愉悦地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后颈:「我先去泡个香汤,迟些你给我些建议,看我那天穿哪件衣裳好?」 这就不是不太对劲了,而分明是有问题了。青蝉跟着站起来,问细砂:「你对姬莲生……你不认为这样不太好吗?」 细砂娇滴滴地抛了个媚眼给青蝉:「姬大人哪里不好了?皮相上佳,知情又识趣儿,懂体贴人,更别提还是在那样的高位了……青蝉呀,你说上哪儿再找这么个齐全的人物来?」 「不行,那天我也要去!」姬莲生那样的巧舌如簧,或许正投了细砂脾胃,细砂又被她的优质表象所迷惑,怕是已经陷了进去——这样的情形之下,青蝉怎么敢放心让细砂独自前往?她倒要看看姬莲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白无故对细砂那么好,真没么蛾子? 细砂不太乐意了,青蝉由得她不高兴,又怕她不声不响自己去了,便将碰面时间与地点都问了个清楚。细砂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青蝉一听,姬莲生约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刚好在午食前半个时辰,估计是买完布料后还安排了吃饭,顿时对她的居心更加怀疑了。 到了约定那日,细砂横一套竖一套地把衣裳扔了满床。青蝉眼看她将所有新衣都试了个遍,却还是下不了决心穿哪件出去——她是真把这当成约会来对待了。 青蝉从屋里退出来,天气一天暖和一天,似乎能从空气中嗅到春天的气息了。细砂是那么的兴高采烈,青蝉嘆了声,迎着日光往外走。 有个人影逆光而立,青蝉陡然见到,吓了一跳:「……你怎么会来?」 姜无忧就站在门边,语声淡淡:「这个给你。」 她的手中有一个细细长长的陶瓶,瓶内插着一支堪堪吐芽的柳枝,应该是路上见了,便随手摺了来。 青蝉的心就像被人重重掐住了,连唿吸都停止了。两人四目凝望,而后,她才如梦方醒地开口:「给我的?」 姜无忧:「嗯。」 青蝉彷如垂死之人偶然重获新生,从头到脚都笼罩进突如其来的喜悦里,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结巴:「为、为什么?」 「我……」姜无忧话未说完,细砂从屋里跑出来,高声唤道:「青蝉,我好啦,我们快走吧,莫要让姬大人久候了!」 青蝉双眼放光地等着姜无忧说话,姜无忧看了看兴沖沖的细砂,又看向青蝉:「你们要出去?」 细砂出来之后才发现姜无忧来了,自然没好脸色给她:「是啊,我们要出去,姬大人约了我们去布庄,要给我们置新衣呢,所以你啊,挡在这里做什么?」 「细砂!」青蝉拉住她,「你先去外头等我。」 细砂还要说,被青蝉搡着推了出去。 细砂:「诶诶!那你快点啊!」 「细砂她……因为当初海上的事,对你有些误解。」青蝉抱歉地看着姜无忧,「……刚刚你想说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朝姜无忧走去,要接陶瓶。姜无忧却将瓶子捏在手心里,不递给她。 青蝉:「……」 姜无忧挑起眉梢,青蝉疑惑道:「……怎么了?」 「你今日的髮式不错。」姜无忧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发出内心还是有别的用意。但即使这个夸赞来的突兀,青蝉脸上的红晕还是慢慢晕开来:「……是吗?谢谢。」 青蝉摸了摸脑后的头髮,她的髮式是细砂给她梳的,说是眼下时新,究竟如何她也没留意。 姜无忧伸出手,把陶瓶给了青蝉。 陶瓶底部还留有姜无忧的体温,青蝉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笑得眼角弯起来:「……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姜无忧:「来与你道个别,我要离开白鹤城了。」 青蝉走在第八门街头,这是白鹤城最精緻最奢华的地方。因为过于金贵,所以街上没什么行人。道路两旁倒是铺子林立,细砂左顾右望,嫌两只眼睛太少,完全看不过来这满街的琳琅满目。 姬莲生一路笑语地引着她们进去布庄:「这里不仅布料好,制衣匠在白鹤城的同行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到时对新衣有什么要求与想法,尽管对她提便是。」 细砂柔顺地福了福:「多谢姬大人。」 姬莲生笑得清风明月般温和:「不客气,你就是太见外了。」说着,指着后面慢吞吞的青蝉,问细砂:「她好像很有心事的样子,让她与我们一道出来,是不是强人所难了啊?」 第103页 细砂一听,姬大人这话里竟隐含了委屈,剎那间心中充斥了无数溺爱,只恨关系还没亲近到那份上,不然简直要将她揉进怀里好一通安抚:「……怎么会!青蝉总是这样……呆呆的,姬大人你别想多了。」 呆呆的?姬莲生差点笑出来,就见细砂一把扯住青蝉,将她从门外拉了进来。青蝉怅然地进了布庄里面,脑子里还在翻滚不久前姜无忧的那些话。她说她此番回到白鹤城,不过是为了云王下葬事宜,现在事情结束了,她理应离开。 「你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姜无忧盯着那支刚刚吐绿的柳枝,回她:「不知道。」 姬莲生光临这间店,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一边让伙计泡茶,一边向细砂介绍新近的各式布匹。 姬莲生坐进店内专用来休憩的雅间里,特地找了对门的位置落座,这样细砂拿着布匹回头徵询她的意见时,她一眼就能看到。 在这样的小细节上都能做到如此贴心与完美,一时间细砂更加倾心了。 青蝉偶然发现了这两人的眉来眼去,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看细砂正挑在兴头上,她便朝姬莲生走去。 雅间里茶香裊裊,茶水热气缓缓上扬,姬莲生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轻轻叩着桌面,那样子要多雅致有多雅致。 青蝉在心里啐了声,姬莲生眼见她有备而来,又是好笑,又是好奇,端起杯子吹了吹浮沫,她浅呷一口清茶,等着青蝉开腔。 「你对细砂有什么企图?」青蝉不出她所料的,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姬莲生轻笑着放下茶杯:「企图?你为何会这样说?细砂性情温顺,我与她很谈得来,有心跟她结交,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图谋不轨了呢?」 看来这两人对彼此评价还都很高……青蝉想了想,进一步问她:「你确定不会对细砂不利?」 姬莲生摊手,坦荡荡地看着青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她这样的态度,青蝉倒不好再说什么。她不相信姬莲生,但经不住细砂喜欢,她们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夹在里面作梗也没意思。 「那你最好是真心待她,别叫她失望!」青蝉说着转身,不再多看姬莲生一眼。 不知过去多久,温热的气息撒到青蝉耳畔。姬莲生站在她背后,倾身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低的:「作为朋友,我自然会诚心待她,让她在白鹤城宾至如归。」 姬莲生的气息激起了青蝉满身鸡皮疙瘩,她扭过头,姬莲生靠的很近,领口微敞,露出颈下大片如雪肌肤。 朋友?……只是朋友?青蝉觉得不对,听细砂的言外之意,她要的并不仅仅只是朋友而已啊? 「你们在聊什么?」细砂见她们窃窃私语便开口问道,姬莲生适时调整了站姿,青蝉亦是不自然地往前走了半步。 姬莲生:「噢……我们在说你的事情。」 这么说是没错,可听在细砂耳中却是另一番光景——姬大人是不是在向青蝉打听自己?这个想法让她两颊飞红,羞得不行。 青蝉:「……」她迅速瞪了姬莲生一眼。 姬莲生曲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待细砂重新转过去挑拣布料了,她比着唇形问青蝉:「难道我说错了吗?」 青蝉决定对她敬而远之。 ☆、【第五十九章 约会 中】 细砂看青蝉过来,拉开一匹翠绿带暗纹的绸布,放在青蝉肩头比了比:「这个颜色好看,衬你。」 青蝉恹恹的:「你挑吧,我不要。」 细砂拿开绸布,与青蝉脑袋碰着脑袋,急不可耐道:「姬大人与你说我什么了?」 细砂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青蝉心事重重地看着她,有些矛盾。 细砂不知她为何踟蹰,只一个劲催她:「好青蝉,你快告诉我。」 青蝉把心一横:「……也没什么,她觉得与你很谈得来,便有心要结交你这个朋友。」 「朋友?」细砂低低重复了一遍,「她这么说的?」 青蝉点点头。 细砂听了,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角,回身继续去翻料子。 这么一来,青蝉又猜不透细砂的想法了。然而很快,她发现自己不仅猜不透细砂的想法,甚至连细砂这个人,相处十几年了,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 「这个料子是今年这一波里最出挑的,前头已经取了样子给城主过目,不出意外是要送去主殿的……是老朽疏忽了,一时忘记收起来。」 彼时,青蝉已经心不在焉地踱到门边了,掌柜说出这番话时,她才循声望了过去。 细砂:「给城主的?」 掌柜:「姑娘不如再挑挑别的?」 细砂将那料子拈在手中,料子轻盈花色又美,摸在手中的触觉就似捧着一汪清泉,这样的好东西,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细砂神色不明地牵唇一笑,回身问姬莲生:「姬大人,这款衣料好看吗?」 姬莲生离的远,并不曾留意掌柜先前说的话,听细砂问了,便点头:「不错。」 细砂:「那我能要这个吗?」 青蝉心里「咯噔」一下,那掌柜的当场就冒冷汗了,也不等姬莲生表态,抢先将前头与细砂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多嘴加了句:「按照以前惯例,哪怕是城主没有看上的,我们也是万万不敢出售的。」 第104页 姬莲生从雅间出来,看着掌柜:「……哦?是这样的吗?」 掌柜诚惶诚恐地擦了把汗:「是小人的罪过。」 青蝉便也走过去,姬莲生听着身后响起的她的脚步声,没有立即开口。她只是缓缓摩挲着料子,好像在考虑着什么,末了,扫了眼掌柜,说得温文又儒雅:「与你无关,这块料子我看上了,回头会亲自去向城主说明。」 在场的人都静了一瞬,只听到姬莲生的声音:「细砂,你继续挑吧。」 细砂的心也一直提着,等得到姬莲生的这个答案,她得偿所愿地朝青蝉眨了眨眼睛。 掌柜的笑容塌了,又不敢明着表露出来,借着整理布料的由头,不露痕迹地远移了。 青蝉费解地看着细砂,她不至于吧?从城主手里抢来的料子,她真的敢穿?知道是城主的东西还敢开口,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可是没等青蝉提出异议,细砂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姬大人,我方才不过一句玩笑话,布料而已,怎么会叫你为难?你有那份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说着拿起了另外一匹,捧在怀里,沖姬莲生笑得娇羞无限:「……这个吧,这匹布也不错,我就要这个了。」 青蝉:「……」 姬莲生垂着眼皮,低声一笑,没去拆穿细砂的把戏。 从布庄里出来的时候,细砂咬着青蝉的耳朵,颇有些自得:「看到了吧,为了我她不惜去得罪城主,朋友?哼,口是心非而已!」 青蝉:「你故意的?」 细砂:「是又怎么样?人啊,有时候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姬大人也不例外噢……所以,你不能光听她说了什么,还要看她做了什么。」 青蝉索性摊开来讲:「你这么做是想证明什么?」 细砂:「证明什么?她心里有我呗。」 细砂「确定」了姬莲生的「心里有她」,所以在姬莲生提出一道用午膳的时候,她欣然同意前往。 位置是早就已经定下了的,侍女在前面领路上楼,姬莲生落后几步,眼见细砂拐过弯了,她忽然低头望了青蝉:「一直臭着个脸,你很有意见?」 青蝉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映出姬莲生带笑的眉眼,她往上几阶落到与姬莲生齐平的高度:「既然是把细砂当朋友,那就别刻意做出让她误解的事!」 因为怕细砂听见,青蝉的声音压到很低,可却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发出的,哪里有细砂嘴里「呆呆」的样子,分明气势足的很。 姬莲生无辜道:「我哪有?」 青蝉忿然地瞪着她,目光清亮,唿吸加重,脸上还有一层薄怒的红晕。姬莲生翘起唇角:「在姜无忧面前你总是那么谨小慎微的,怎么到我这里,只差张牙舞爪了?不怕丢了性命?」 说着,再次凑到青蝉耳边:「还是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才有恃无恐?」 青蝉避蛇蝎般避开她,姬莲生说的话叫她心烦,因为又提到了姜无忧,想着自己以后或许都见不到她了,心里酸涩的不行。 她也有回海上的打算,可现在是姜无忧抢在她前面离去,结果虽是同样的天各一方,可感情上却更加难以接受。 ……或者,她是可以为了她留下来的,可又清楚地知道,姜无忧不会为了自己而停留。 青蝉步履匆匆地上楼去,姬莲生不以为自己的话能让青蝉激动到红了眼眶,所以她是想到了什么?只因为自己提到「姜无忧」这三个字? 雅阁间焚着清淡的香,开窗便是一波碧水,入春之后时有画舫漂浮其上。 姬莲生坐在主位,细砂紧挨着她,侍女一一斟酒,姬莲生举杯,她便也半推半就地喝了小半盅。 她的酒量青蝉是知道的,在海上之时心情好了,偶尔也能陪着那些男人喝半壶。可这次才喝了半盅,酒气上脸的同时,细砂就抵着额头哀哀道:「大人,我不成了,头里晕乎乎的。」 「……」青蝉之前没碰杯,看细砂如此模样,便嗅了嗅自己的杯中酒,然后将它一饮而尽。 果酒。 酒味寡淡,甜甜的,十分好喝。 青蝉觉得自己的耐心真的要用光了,看细砂酡红着脸,媚态横生,她便不解风情地插话道:「既然如此,我扶你出去走走,也好发散发散。」 细砂:「……」 姬莲生的手指搭在嘴唇上,可能是要笑,克制住了:「我倒不知青蝉姑娘如此好酒量。」 细砂背地里朝青蝉拼命使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乖乖的啊,千万别再坏我事。 姬莲生:「细砂?你还好吗?」 细砂立刻双眼眯起,迷濛地看向姬莲生,拖长尾音,调子娇娇的:「大人……我真有些醉了,出去走走也好,免得叫大人笑话了。」 青蝉去扶细砂,谁知细砂按住她的手,转眸看向姬莲生:「我与青蝉都是头一回来这里,怕是转头就不识路了,不知道大人能不能……」 她让姬莲生陪她出去散酒。 说话条理这么清晰,目的还这么明确,醉?真好意思说得出口!青蝉不由得提高音量:「细砂!」 谁知姬莲生应道:「好。」 姬莲生与细砂一起出去了,临走时姬莲生让青蝉在这里稍等,至于她们要往哪里去散酒,要散多久,一概没说清楚。青蝉独自坐在雅阁内,真的在等,等到一桌子菜都冷透了,等到酒楼内喧闹的人声都撤光了,等到日渐西斜,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第105页 青蝉看向窗外,湖心的画舫已经靠了岸。 她起身,不准备再等下去。 青蝉负着气,面色不豫地从酒楼出来,行不过数步,竟然看到了立在树下的姬莲生。姬莲生的脸隐在常青树下,半是明,半是暗,落日余晖在她身上留下无数斑驳的光孔。 青蝉没见细砂,便问她:「细砂呢?」 「在我府里。」姬莲生抱着胸,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有什么想问?」 青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神中有怒意闪过,到后来还是慢慢平静:「没有。」 她再生气也没有用,分明知道姬莲生对细砂无意,可细砂要一厢情愿,她没有办法。 青蝉毫无迟疑地从姬莲生身旁走过,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姬莲生沉下脸,昂着头,也不去看青蝉。 青蝉离开第八门,原意是要回去,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却到了第六门。她只到姜无忧这里来过一次,没成想路线却已经烂熟于心。 门开着,坐在陶车后的姜无忧抬眸看了一眼,见是她,又垂下头。 青蝉伫立了会,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什么时候离开白鹤城?」她小声问她。 姜无忧没有立刻回答。她专注的模样很迷人,青蝉看着她的手指落在转动的泥胎上,那泥胎便因她手上的着力方向而逐渐改变了形状。 「过几天吧。」姜无忧开口。 微弱的光线从敞开的门扉里舖陈进来,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肉眼可见。青蝉安静地看着姜无忧,不再去打扰她。 这一席白衣胜雪,她要好好记住她的样子,否则时间一长,她怕自己会忘记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轱辘慢慢停止了转动。姜无忧没有立即去拨弄它,她往后靠住椅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狭长双目内眸光清幽,红唇微微启合:「你有心事。」 她用的是笃定的口吻。 「因为细砂……」青蝉说到半截又摇摇头,细砂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那个原因是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啊…… 心中的不舍密密斜斜地织成了网,她被困在网中央,想挣扎,却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姜无忧重新拨动了轱辘,转动之声再起,而她们之间,又充斥了抹不开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电话、简讯、qq关心我的那些朋友们,我很糟糕的都没有回覆你们,是因为如今的处境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你们述说。我希望你们看到的我是一个乐观的、总是开心的人,可实际上的我现在对人生以及生活充满了失望,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也从不与人争执,以前偶有逆境也总是积极向上,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总而言之,感谢你们的支持与等待。 ☆、【第六十章 约会 下】 时间走得消无声息,当光明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姜无忧的面容便也逐渐看不清晰。暗寐的光线之下她的侧脸弧度恍如刀刻,青蝉不敢直视,只垂着眼睑:「我要走了。」下面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明日可以再来看你吗?」 姜无忧抬头,她的手指从泥胎上移开,想了想,道:「我送你吧。」 青蝉看着她净手,解开襻膊,出门之前拿起上次装糕点的盒子递过来。青蝉拎在手里,掂着分量知道里面是空的:「……你吃了吗?」 姜无忧:「嗯。」 得到她的肯定,青蝉脱口而道:「那还合胃口吗?如果喜欢我可以——」 「不用」,姜无忧站在最后一线余晖中,回首淡淡道:「那一次□□亲手做的糕点里面掺了毒。我吃第一口的时候,她问我好不好吃……从那之后,哪怕是失去记忆那段时日,我都对糕点有种克制不住的排斥。」 青蝉恍然大悟,看看姜无忧,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盒子,有些语无伦次:「那……这个……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姜无忧:「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姜无忧说要送她,却没有明说要送到哪里。眼下已经离开第六门,往第七门上去了,按理也已经过了送客的范畴——可姜无忧不停下,青蝉也厚着脸皮刻意忽略。 两人挨地不远,仅仅空出了半步的距离而已。姜无忧的白衣剪裁合身,勾勒出瘦削好看的肩膀线条。月色清淡,春风多情。青蝉甚至能够闻到随风而来的,姜无忧身上的冷香。 这个人近在咫尺,只要伸手就能够触摸到,青蝉的双手曲握成拳,牢牢贴在身侧,她不知道自己得有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克制着不去碰到她。 一阵仓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醒了青蝉的困境。她与姜无忧双双回头,正见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奔过,为首之人艷丽的红衣被风高高扬起,在她之后的数人俱是黑衣长刀,观之令人心升骇然。 「祝音?」青蝉听到姜无忧低声说道。 「她?」青蝉也反应过来。 已经跑远的祝音不知何故突然吁停了烈马,其他人继续往十三门去,唯她一人掉转马头,往姜无忧与青蝉这边打马过来。 青蝉正要问问她端木何在,既然守门的妖兵说端木是与她一起出去办事的,为什么回来的人里却并没有见到端木的身影? 祝音翻身下马,落地的同时拉下风帽:「姜大人。」 第106页 青蝉:「……」 青蝉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端木还是祝音。身型、装束与面容乃至声音,毫无疑问都是属于端木的,可那一双眼睛,已经不復原来的颜色,变作通红,泛出一股妖艷的光泽。 ……是祝音占了端木的皮囊?!!青蝉心下颤抖,她只是猜测,可姜无忧接下来的话却证实了这个想法,只听她问「端木」:「端木答应你了?」 青蝉一听就冷静不下来了,「端木」沖姜无忧点点头:「我这次伤得很重,她将身体暂借于我。」 姜无忧:「事情解决了吗?」 祝音翘起唇角,这是属于端木的微笑弧度,落进青蝉眼中却显得格外诡异:「解决得很彻底。」 青蝉根本没耐心听她们两个讨论这些,她一下子冲到「端木」跟前:「既然是暂借给你,那你准备几时把身体还给端木!?」 祝音不假思索道:「这是我与她的事。」 青蝉被她这话怄得胸口发紧,实在有些怒极攻心的意思,正要向祝音讨个说法,谁知对方潇洒上马,一会儿就没了影子——她本来也只是折回来与姜无忧打个招唿罢了。 青蝉的怒气全被憋在胸腔里,逮不到祝音,便只好扯了姜无忧:「我要怎么办?」 黑夜中,她那一双眼眸沾染了点点泪光,亮若星辰。 姜无忧:「……祝音有分寸的。」 青蝉越想越难过,不论是细砂还是端木,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她全都无能为力。 姜无忧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问:「为什么想着把她们的事往自己肩上扛?端木是这样,细砂恐怕也是吧?」 青蝉:「我只是关心她们。」 姜无忧轻嗤:「无济于事的关心。」 青蝉:「……」 真话为什么总是伤人,大约就在于赤裸裸的没有一丝掩饰吧? 青蝉正沮丧,马蹄声居然又起,已经消失的「端木」再一次出现,她停马在青蝉前方数步远:「青蝉,我没事,谢眠风明日提前出狱,我……会再耽搁几天。」 「……端木?」青蝉诧异地看着马上的人。想来端木藉此与祝音做了交易,作为占用身体的报酬,谢眠风得到了提前释放。 「端木」一点头,没再停留,在她扯着马缰离去之后,青蝉呆呆地转向姜无忧:「在被祝音占用身体之后,端木还能这样……这样掌控自己?」 姜无忧意味不明地看着端木消失的方向:「一般情况下是不行的。」 青蝉:「那刚才怎么解释?」 姜无忧收回视线:「……祝音在迁就端木?」 青蝉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 姜无忧负着手,迈步往前,从第七门到第八门,都没有再开口,只在走进第八门那间食肆时,回头看了青蝉一眼。 青蝉仰头一看,……是午时姬莲生带她们来过的这间。 青蝉顿时有种十分微妙的心情,连带着察觉为自己引路的侍女看过来的目光也是饱含深意,等到在雅阁内落座,她又极为不自然地扭头去看窗外。 亮起灯火的画舫浮于水面,或许是挨靠的近,隐约能够听到其中传来的嬉闹之声。 ……同一家食肆,同一间雅阁。青蝉默默坐下,无法得知自己此刻是何种表情。 姜无忧却是心无旁骛地按照惯例点了一桌子菜,青蝉虽然是饿,却吃得没有滋味,她不清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姜无忧刻意为之?若是巧合,巧得未免也太过惊悚;若是刻意……姜无忧想表达什么? ——姜无忧什么都没有表达,在慢条斯理地用过菜之后,她就与青蝉在这里分道扬镳了。 说是要送青蝉,其实可能只是顺路到这里来吃晚饭而已吧…… 青蝉独自回到十四门,内心的沮丧没有消散分毫,可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屋内有个人,那个人极度糟糕的心情简直非语言能够描摹一二。 细砂扑在青蝉的薄被上,被面已经被她的泪水濡湿了一大片。青蝉推门进去的时候,细砂听到声音,便重重捶打向床板,还愤恨地踢着脚,用一句「青蝉,我不想活了」迎接了她的到来。 青蝉:「……」 细砂泪眼惺忪地爬起来,头髮是乱糟糟的,脸也哭花了,待青蝉走到身边了,她抱住她的腰,又是一声尖叫:「我再也没脸见人了!」 ——这又是哪出?她不是去姬莲生府上散酒去了?青蝉虽然怨她不争气,可见她哭到这副田地,心里还是不忍,问道:「怎么了?」 细砂:「一点都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姬莲生根本不是好人,她……她羞辱了我!」 青蝉:「……」 细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根本就对我无意,一直等我……十分明确地表露了心迹,她才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误会了』……如果不是她刻意为之,我怎么会误会?」 细砂说着,晃动青蝉的腰肢:「你说啊,如果不是对我有意,何必要一再约见我,又何必为了一块料子与城主生嫌隙?你不知道她把我推开的时候,那种眼神有多冷漠,我……我……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说是我误会了,哇唔……再没脸见人了!!」 青蝉只从细砂的话语中听出了姬莲生的拒绝,而要上升到「羞辱」这个高度,想来细砂一笔带过的那个「十分明确地表露心迹」里面有无比惊心动魄的内涵……青蝉就没敢往深处想。 第107页 细砂的眼泪簌簌滚下来,青蝉抚摸着她的后脑安慰她:「现在认清姬莲生的面目也不迟啊……」 这句话换来细砂更加大声的嚎啕。她抱着青蝉哭个不停,青蝉被她哀怨的哭声愁断了肝肠,由此联想到自己对姜无忧的一腔热忱,越想越心酸,经不住也陪着掉了几串眼泪。 她承认细砂比自己有勇气,对于姬莲生她起码还去争取过,可自己却连提都不敢提,眼下姜无忧又要走了,恐怕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青蝉自欺欺人地想,这样也好,没有结果总比撞得头破血流要好。 细砂这回是真的被伤了心,青蝉长到这么大,从没见她哭成这样过。扪心自问,青蝉确实是不想让姬莲生玩弄细砂的感情,可姬莲生一朝照做了,她又暗暗埋怨她……以姬莲生的手段,类似的事情想来能够处理得十分圆滑,但她没有,是故意的吧? 这时细砂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青蝉。青蝉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便问:「什么?」 细砂睁圆眼睛,小心翼翼的模样,表情无辜又纯真:「……你说我与姬大人还有没有可能?」 青蝉:「……」 细砂:「我和她还能从头开始吗?」 青蝉:「…………」 「……算了,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就是有点,接受不了。」细砂擦着泪珠站起往外走,青蝉揉了揉眼皮,嘆气。她安慰人的词句一向匮乏,而且这种事外人不管怎样巧言,能起的作用总归是有限。她随着细砂往外去,将她送到房门外了,这才提起端木的事:「我方才看见端木了,她被祝音占了身体。」 这一提,两人又是番对视垂泪,细砂抽噎道:「说到底还是为了谢眠风,傻端木,这样真的值得吗?」 青蝉想值不值得,只有端木心里清楚……或许有些事也并不是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吧? ☆、【第六十一章 暧昧】 谢眠风是在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回来的,等青蝉意识到她的存在,她已经沐浴过,并且填饱了肚子,正无所事事地拢着袖子在庭院里踱步消食。 春日的清晨还有一丝凉意,阳光薄淡,谢眠风回头,对站在房门外的青蝉歪了唇,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噢……你回来了啊。」青蝉拍着后颈朝她走去,谢眠风见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不禁咧嘴:「没睡好啊?」 青蝉腹诽能睡得好才怪了,不论是她还是细砂抑或端木,应该没有一个能够安然入睡的。 两人并排迎着初晨的朝阳与微风,彼此沉默了一阵,谢眠风眯了眯眼睛:「你们都什么打算?准备几时离开这里?」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急切地想要离开白鹤城,这一点青蝉不难想见,可为了她,端木如今还在祝音手里,谢眠风的所言多少让青蝉觉得寒心:「你或许还不知道自己能够提前从牢狱中出来的原因,端木——」 「我知道。」谢眠风打断她。 青蝉愣了下,正色道:「你知道?」 谢眠风:「昨夜我见过她。」 青蝉在她这副无所谓的口吻中皱了皱眉。 「准确来说是见过被祝音占了身体的端木」,谢眠风组织了一下措词,「她特地到牢里探望我,不错,很有气势。」 青蝉:「不错?很有气势?这就是你想说的?」 谢眠风夷然道:「不然呢?」 青蝉忍不住拔高音量:「你没想过端木是为了你才会变成这样的吗?身体被别人控制,自己的意识被驱逐,她的委屈你又知道多少?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真是——」 一股浊气从心头瀰漫出来,青蝉想指责谢眠风冷血无情,话到嘴边转了几圈,还是绕回了肚子里。 谢眠风轻笑一声,那笑声听着却有些冷:「我被关进大牢是因为细砂当街惹麻烦而受到牵累,再说久远一点,我之所以会入白鹤城是因为被端木强行扣押。青蝉,依我看你们这三姐妹里你是心地最好的,你来告诉我,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嗯?」 青蝉默然,这就是她说不出谢眠风「冷血无情」的原因,她没有那份底气。说到底是她们愧对她在先,谢眠风没有拔刀相向已算是好的了。 谢眠风眉梢挑起:「我整日里与妖物待在一处,简直要忘了自己是个正经拜过师门的捉妖人!若我师父泉下有知,说不得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将我这不孝徒的脑袋戳成马蜂窝!」 「当然,你与端木姐妹情深,事事关心她的感受,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就她被祝音占用身体这回事,你又知道她有委屈?保不定她还甘之如饴呢?」谢眠风说着,又是冷笑,「我可不认为她是为了我,才去受这样的『委屈』!」 谢眠风说完,摘了摘眉心,翻书页似的换上个和颜悦色的表情:「你听了是不是很愧疚?愧疚就对了,端木与细砂是点不醒的,只有你——小青蝉,若你还有那么一点良知,就赶紧引我离开这鬼地方吧!」 谢眠风不是妖,她看不到那块界碑,所以不论怎么走,都无法踏出白鹤城。 细砂的房门开了,她抱着胸,懒洋洋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人。青蝉受了谢眠风这通排头,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谢眠风在后面连「餵」了几声,她睬都不睬她。 细砂:「啧啧啧……」 谢眠风对着青蝉的背影嘆了老长一口气。 第108页 端木与谢眠风之间已经繫上了死结,端木牺牲如斯,到头来在谢眠风这里还是讨不到一个好字。青蝉不是不想引谢眠风离开白鹤城,而是她实在无法去替端木做主。 青蝉闷闷不乐地往第六门上去,她走得慢,到达姜无忧那边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 姜无忧的门外站着个蜂腰肥臀的女子,说是站,那站姿也软的跟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斜倚在门板上,手指绕着一条从头髮上垂落的白毛束带,扫了个眼风往青蝉身上去,声音也是意料之中的妖娆:「你有何事啊?」 青蝉不识得她,因为不知她是何等人物,所以说话间也就带着几分谨慎:「我找姜无忧。」 那女子牵唇:「直唿姜大人名讳……我猜猜,你一定就是那条随她一道去死亡沙漠的半鱼吧?真是……一见不如百闻。」 青蝉:「……」 女子松开把玩的束带,走到青蝉身边,带着点审视,朝她脸上吹了口气:「你还没告诉我,你找姜大人所为何事?」 红艷的双唇近在眼前,青蝉往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有告诉你的必要吗?」 那女子故作神秘地一笑:「当然有……大人和城主正在里面忙。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我劝你还是回吧,可千万别扫了她们的兴。」说完,特地顿了顿,才又补充:「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有要紧大事的样子。」 云□□在里面?……忙?青蝉黑沉沉的眼珠子落在女子身后的某处地方,很快,又移到她脸上:「既然如此,多谢提醒了。」 青蝉正要转身离去,屋门轻轻响了一下,云□□从里面出来,那女子见状,急忙往边上避了几步,敛起媚态,恭顺道:「城主?」 云□□淡淡看了看青蝉,朝她疏离地点了下头,以她的身份,如此亦算是优待了。 青蝉目送她们走远,收回视线,恰好对上门内的姜无忧,也不知她是何时立在那里的。 青蝉上前:「城主她找你……」 姜无忧没说什么,转身入内,青蝉便也跟在她后头,迈了进去。 桌上摆着个半成型的泥塑,青蝉看着像是刚做的,颜色还很湿。陶车在转动,只是上面空着,姜无忧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不做了吗?」青蝉指了指桌上的泥塑。 姜无忧:「不是我做的。」 不是?青蝉略一琢磨就回过味来,难道那女子说的城主与姜大人忙,是在忙这个? 青蝉:「城主做的?」 姜无忧垂着眉:「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劝说我留下来而已。」 提到这个话题,青蝉心里就不太受用,笑容发僵:「那她成功了吗?」 姜无忧不咸不淡地觑着青蝉,青蝉又哪能不明白呢?若是成功了,云□□又岂会不发一言? 姜无忧有千百个离开的原因,却没有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两人都不再说话,青蝉逐渐适应了与姜无忧在一起时的沉默,已经不再如初时那般如坐针毡。竹屋里光线亮敞,姜无忧也没显出不耐的神气,想来也是不排斥她的存在的。 屋里静静的,只有陶车的声响,青蝉隔三差五地便将目光着落上去,也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谁知姜无忧突然出声:「要不要试试?」 试……试?试试什么?青蝉有片刻的迷茫。 姜无忧抿着唇,指了指陶车,青蝉在心底倒抽一口气,难道她是在问自己要不要试试做泥塑吗? 青蝉今日穿的宽袖裙装,真要动手做泥塑并不如何方便。姜无忧将襻膊递过来,青蝉木木地接了,拿在手中有些受宠若惊,一时呆立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姜无忧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不会?」 「会!会!」青蝉生怕她改变主意,急忙用襻膊将一边袖口扎好,又将襻膊绕到另一边袖口,不过是反向,扎起来不太顺手,正在使力,姜无忧按住了她的手:「太紧了。」 青蝉:「……」她这么一说,青蝉果然觉得颈后的带子有些勒。 姜无忧松开襻膊,替青蝉调整了一下,然后低头给她系起来。 ——这样的姜无忧,青蝉简直无法想像。阳光柔化了她的气势,使她不再那样难以接近,她的髮丝甚至垂在了青蝉的手臂上,短短的时间内,让青蝉心跳加速地险些昏厥。 一直到在陶车前坐下,手指按照姜无忧的指点从泥胎上扶过,青蝉依然都没有从鹿撞的心跳中恢復过来。巨大的惊喜,让她恍然如梦。 姜无忧姿态闲适地倚窗而立,淡淡看着窗下的流水,和暖的光线洒了她一身。青蝉频频偷看她,手中的泥胎早就不知什么形状了。 一缕散发被风吹得拂在脸际,痒痒的,好像就这么一直痒到了心里去。这一刻青蝉忘却了许多,天地间唯有这一间竹屋,以陶车之声为乐,她的双眼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人。 青蝉把脸蹭在手臂上,蹭了蹭痒痒,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足够了吧,哪怕不久之后就要天各一方,但有这样的回忆,真的足够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青蝉收了收心,专注地看向手中的泥胎——这会是她回忆的证明,她应该捏出个什么来才好?她必须要认真对待才行。 就在这时,站在窗边的姜无忧走到青蝉身旁,沉默地看着她的动手。青蝉虽然是很努力,但到底是第一次,捏出来的形状实在称不上美妙。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牙齿白白闪闪的,仰头对上姜无忧的黑眸:「不好看是不是?」 第109页 笑意余韵不减,又说了一句:「是我太笨了……」 春风再次吹散那缕头髮,髮丝沾到唇角,几乎钻到青蝉的嘴里去。姜无忧听了她的话,没什么反应,青蝉羞怯地垂下头,因为满手湿泥,正要用胳膊把那髮丝蹭掉,一只手冷不丁出现在她的眼帘里。 姜无忧食指中指併拢了挑出那缕散发别到青蝉脑后,而被她指尖划到的青蝉的脸部肌肤,「腾」的一下变红了。青蝉战慄地抬头,姜无忧正弯下腰来,清冷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好看……」 ☆、【第六十二章 吻】 ……好看吗?青蝉不认为姜无忧会觉得自己手下那坨湿泥当得上「好看」这二字的评价,那她是在说什么……好看? 青蝉不敢妄自想像,可她的眼眸里清晰地印出了姜无忧靠近的面容,与那次在桥上时相仿,两人近地唿吸相吸,姜无忧的气息令青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往下。承受不住了似的,青蝉闭了闭眼睛,顺势侧过一些头。 落进姜无忧眼中的青蝉,是那样温婉可人的模样,额头饱满光洁,睫毛纤长浓密,忽闪忽闪的,肌肤水灵地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沁出水来。 根本顾不得手上的泥了,青蝉紧紧捏着手心……这样过了多久?她没有概念,一直在那么那么近的距离,她唯恐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贪念,就这么扑上去拥住姜无忧。 自重,自重,她拼命告诫自己。自作多情的下场她在细砂那里看见了,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才好……这不过与上次一样,姜无忧很快就会若无其事地走开的。 可姜无忧迟迟没有如前次那般走开,这样的气氛也未免过于古怪了。青蝉在心底连告了几声「镇静」,这才重新睁开眼,带着几分羞意,漂亮明媚的双目中一派无邪与天真:「我……」 她想打破这个让人尴尬的境遇,可惜才吐出一个字,双唇骤然就被姜无忧封住了。 柔软的触觉刺激着青蝉的神经,两人唇瓣贴合,气息近得再也分不出彼此。这一瞬间,青蝉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那夜在头顶绽开的绚烂焰火,五光十色,华丽无比。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而姜无忧狭长的双目内眸如点墨,漆黑一片。 须臾,姜无忧移开嘴唇,站直了身体。 「你……」这个短暂的吻让青蝉脸上红云密布,就像刚刚喝了醇酒,带着微醺的娇娆情态,手脚发软,声音起飘。 她亲了她,姜无忧亲了她!这是她穷极一生都不能想像的事,哪怕想一下,都会是对姜无忧的玷污,可是现在……居然成真了! 青蝉咬着唇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姜无忧的味道,这个认知让青蝉的脸愈加发烫,但或许只有这个动作,才能勉强止住她不受控制的想要发笑的冲动。 你为什么会亲我?这个问题青蝉羞于问出口,但她的眼神却清楚明白的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姜无忧。 两人一站一坐,姜无忧看着她酡红的脸蛋,发亮的双眸,在静默了片刻之后,面无波澜道:「抱歉,我有些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是意味着情不自禁了吗?青蝉再压抑不住笑容,只好任由它们嚣张地爬满脸庞。 「我忘了你是半鱼,生来俱有这样的本领。」姜无忧退后几步,回到窗边。 她就站在飞舞的阳光之中,周身光芒笼罩,可因为她的这句话,青蝉却陷入泥淖,脸上的笑容陡然干涸了。她探询地注视着姜无忧,可姜无忧却不愿再给她任何回应。 ……她的话,她的意思是方才不受控制的原因,并非因为情不自禁,而是受到了半鱼的蛊惑? ——她并非自愿? 青蝉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褪去。她难堪地低下头,嗫喏了半晌,才僵硬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我……实在不知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并非……」 「无碍。」姜无忧头也不回地打断她,俨然一副「往事休要再提」的架势。 青蝉觉得有些可笑。她的第一次亲吻,她蠢蠢欲动的情思,註定要在姜无忧的这句话里化成灰烬吗? 青蝉一会儿因为这个吻而脸臊心跳,一会儿又因为姜无忧的话而怏怏不快。她到达十四门的时候,正是午时。谢眠风端了碗面蹲在廊下,唿噜唿噜的,吃没吃相,坐没坐相,极度有碍观瞻。青蝉推开院门进去,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只一迳往里走。谢眠风急忙跟在她后头,一边吸熘着面条一边抽空询问她:「小青蝉,你考虑得怎么样,准备几时带我离去?」 青蝉被姜无忧打击得萎靡不振,此刻对于谢眠风的问话是充耳不闻,行尸走肉般地穿过走廊,远远将她甩在了后面。经过厅堂时不妨被出来的细砂撞了个正着,细砂一见是她,立即热切地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嗓音,声音里充满着无比的欢乐:「姬大人来了。」 青蝉被她这一拉,拉回了魂,下意识往厅堂里瞧去。姬莲生两鬓编着小辫,于脑后挽起,干干净净一张脸,气质超群。她正侧坐在桌前,满满一桌子的好菜,显然细砂之前正与之一道享用午餐。 「你可知她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细砂兀自娇笑起来,得意洋洋地卖起了关子。 青蝉摇头。 细砂神采奕奕的与她咬耳朵:「她啊,说自个儿昨日言重了,今天特地过来向我赔不是的。」 第110页 青蝉:「……」 青蝉木木的反应不让细砂满意,细砂摇晃她:「你说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啊?」 青蝉:「……」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还给她准备了甜汤,这就去厨房看看去。」细砂愉悦地走开了,青蝉看看她的背影,又去看里面的姬莲生。 姬莲生接收到青蝉的目光,表情立时有些别扭。 青蝉想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昨夜还让细砂痛苦地肝肠寸断,现在又让她这样的欢快。……自己与细砂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被姜无忧捏在了手心里,亲都亲了,却又因为一句话,轻易就左右了情绪。 ——等等!青蝉盯着姬莲生,如果她没有记错,在死亡沙漠之时,姬莲生亦提到过她身为半鱼的这种慑人心神的能力,姬莲生当时是什么反应?……她根本不受蛊惑!自己的能力在她的道行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既然她不存在蛊惑姬莲生的能力,那又怎会蛊惑得了姜无忧? 青蝉脑子里「轰」的一下,各种念头沸粥似地往外滚,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想看我,自可以光明正大地坐过来,何至于这么隔空远观?」姬莲生本不想主动搭讪,可鬼使神差的还是开了口调侃。话一说完,她的手指就急躁地敲起桌面。她们昨日不欢而散,她难免懊恼自己的沉不住气,又担心青蝉不理不睬削了面子……谁知青蝉居然真的走了过来,还挑了最近的位置坐下。 姬莲生:「……」 青蝉抛开以往成见,特地放柔了声音:「姬莲生……」 这回换姬莲生不自在了,人都是有惯性的,她一向受着青蝉的冷言冷语,对方突然态度急转,她在吃惊而外,不动声色地寻思箇中原因。 青蝉努力凝望着她:「毓含珍当初能够蛊惑你吗?」 「……」姬莲生挺直嵴背,感觉后背蒙了一层冷汗,青蝉这是问的什么问题?她心中惊骇,面上还是不动分毫:「她确实是有试图……蛊惑过我,不过火候欠佳……你怎么会问这个?」 青蝉:「那我比毓含珍如何?」 姬莲生:「……」 青蝉更进一步:「有蛊惑到你的可能性吗?」 青蝉风光霁月,又是一味想从姬莲生这里找到答案,是以问话间并没有顾及太多,而这话听在姬莲生耳中,却满不是字面那么简单的意思了。她露出了这天里的头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身体前倾,好更靠近青蝉一些,嘴上慢悠悠地重复:「……蛊惑我?……你?」 青蝉一本正经点头:「有这种可能性吗?」 姬莲生高深莫测道:「在道行上你比毓含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想用这种手段蛊惑我,就凭你,永远没可能。」 这话无疑是给青蝉吃了个大大的定心丸,既然姬莲生如此确定,那她自然也就蛊惑不了姜无忧了!姜无忧那句「我忘了你是半鱼,生来俱有这样的本领」分明就是藉口!藉口! 念及此处,青蝉难掩喜悦,对着姬莲生由衷抒发:「多谢。」 正微感飘然的姬莲生:「……」 然后青蝉就毫无留恋地走了。 姬莲生在喝细砂亲手炖的甜汤时,不知为何在甜的发腻中尝到了一股苦涩的滋味。青蝉因为「永远没可能」蛊惑到她,而开开心心地说了句「多谢」…… 身旁的细砂频频送来秋波,白鹤城无所不能的姬大人扶额轻嘆,她觉得自己今日走这一遭,委实有些多此一举、莫名其妙。 而另一边,託了姬莲生的福,青蝉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天知道她有多想立刻跑去质问姜无忧为何要撒谎,可既然姜无忧选择了用谎言来面对,她倒也不便拆穿她了。 ——只是心底深处有个触角悄悄冒头,对姜无忧而言,自己大约还是不同的,起码也是稍稍特别的。 第二日,青蝉收拾了心情,依旧去第六门上见姜无忧。谢眠风昨日碰了一头钉子,今日改变策略,不依不饶地跟着青蝉讨要结果。 青蝉:「不是我不答应你,一切等端木回来再说吧!」 谢眠风抱起胳膊,皮笑肉不笑地附和:「说得也没错,可以理解。」 青蝉:「那你能别跟着我了吗?」 谢眠风四下张望一番:「咦?这就到了第六门了?与你一路走一路说话,竟然没有察觉。」 青蝉:「……」 谢眠风笑眯眯:「你昨日就是一早外出,今日依然如此,想来我出狱之前怕也常常这样罢?……第六门上有谁?还是有什么你感兴趣的东西?」 ☆、【第六十三章 争端】 青蝉无言以对。恐怕这才是谢眠风的目的,在来白鹤城的路上她就做过故意半夜唱曲惹人厌烦的事情,今日跟着她,可不又在打这样的主意? 难道自己会因为厌烦而一了百了地将她轰出白鹤城不成?青蝉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倒确实有一个,你也认识的,姜无忧。」 青蝉想自己就这么去与姜无忧见面,两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有谢眠风在场,气氛可能倒还缓和些。 等青蝉带着谢眠风到了姜无忧的竹屋外,谢眠风扒着门往里看了看,她看完便饶有意味地摸着下巴,转向青蝉:「我能不能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青蝉:「……什么看法?」 第111页 谢眠风:「这里面根本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真的有人住?」 门关着,青蝉拍了拍门,无人应声,想来姜无忧不在屋内。青蝉被谢眠风这话勾出了内心的不安,姜无忧说过要走的,只不知她准备几时动身而已:「当然有人住,现在有事出去了吧……」 谢眠风便不说话了,只看着青蝉,那眼神竟依稀透出一股无能为力的同情。 青蝉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你知道了什么?」 谢眠风:「其实我昨夜见过姜无忧,就在我尝试离开白鹤城的时候——她走了。」 烂漫春光里,徐徐微风中,青蝉手脚冰凉,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可又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走了?你说她走了,是什么意思?」 「哎」,谢眠风嘆了声,「你当我真无聊至此么?没事跟着你一路到这里?」 她是知道姜无忧走了,所以才特地过来陪着她的? 青蝉提着一口气,忍着发抖的双手再次去拍门。可凭她怎么敲,都不会有人来应她了。 谢眠风看了会,有些看不过眼,上前拉了青蝉:「你手都拍红了,难不成我还会骗你?她真走了,我还向她打听要去哪里,可惜她没搭理我。」 「她才没有走!她昨日还在,她都没有与我道别,怎么可能会走了!」青蝉一下将谢眠风推开,睁大双目瞪着她。 谢眠风举起双手:「好吧……那你随意。」她说着走开了,一直走到溪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石子玩。 「姜无忧……」青蝉喃喃着,她知道谢眠风说的都是真的,昨日她离开竹屋之前,一直看着窗外的姜无忧突然回头,认认真真地与她说了声「再见」。 原来她是道过别的,可是再见,几时又能再见呢? 「咚」,石子儿落进溪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谢眠风无趣地扭头往青蝉的方向看,那是个孤零零的背影。青蝉没有再拍门,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生息,她垂头立在姜无忧的门外,不声不响的,过了好久,才转身走过来。 谢眠风迎向她,青蝉的眼眶稍有些红,并不如何明显。两人站在一处,青蝉尽量以平静的口吻,对她道:「刚才是我冒失。」 谢眠风:「……没关系。」 「她」,青蝉微抬眸,「姜无忧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谢眠风摇头:「没有。」 青蝉并不意外,「嗯」了声,缓缓往回走。谢眠风跟在她身边,见她先前的反应与神色,试探般开口:「我倒不知你几时与她有了这么深厚的情谊?」 青蝉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哪里有什么深厚的情谊呢?有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即使是那个吻,对姜无忧而言,也真的什么都不是吧?若有牵挂,她又怎会走得这么毅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肯施捨给她…… 青蝉这一日并没有反常,细砂想种花苗,青蝉甚至还陪着她在墙下的空地上松了会儿土。两人忙完收工的时候,细砂才想起一事,擦着额头薄汗道:「姬大人特地下了帖子来,说马上到春宴了,邀请我们务必去参加。」 每年的春宴白鹤城都十分重视,踏青、赏花、布宴,足能热闹四五日。姬莲生发起的春宴,自然是白鹤城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的聚会,想来规模又格外地要高一些。只是青蝉并没有什么兴趣,可细砂说了,她便也「噢」了声,算是知晓了。 到了晚上用过饭了,青蝉去沐浴,谢眠风等她走了,才悄声问细砂:「青蝉还好么?」 细砂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她有什么不好?」 谢眠风:「姜无忧走了。」 细砂一时更莫名:「走便走了,她走她的,与青蝉好不好有何相干?」 谢眠风愣了下:「我看青蝉一开始挺难过的,后来又十分平静,倒不好讲了。」 细砂鄙夷地瞅着她:「那一定是你看错了!青蝉怎么会因为这个难过?姜无忧走了她高兴还来不及,你是不知道,她以前把青蝉带走了可着劲儿地折磨过!——她简直就是我们的大仇人!」 「……」谢眠风怀疑自己认识的青蝉,与细砂嘴里的这个青蝉完全是两个人,否则怎么会一点对不上呢?要么就是细砂煳涂,压根没留意过青蝉最近的动向。 她不知道细砂最近一心栓系在姬莲生身上,为她要生要死的,哪有那闲功夫去关心青蝉呢? 青蝉睡到后半夜,心里压得难受,略清醒了一些,伸手盖在眼皮上,手心立即就是湿哒哒的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睡梦中都在哭,干脆睁了眼睛,借着月色去看花架子上那个姜无忧赠来的陶瓶。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又惊又喜,立即挺身坐起来:「你不是走了吗?」 姜无忧站在花架旁,幽暗的光线,面容却还看得清晰:「没有。」 青蝉下地,边走边道:「谢眠风说你走啦,她看着你离开白鹤城的。」 「嗯」,姜无忧不轻不重地点头,「走了,又回来了。」 青蝉站到她身边,仰着脸盯着她瞧:「为什么又回来了?」 在她的眼中,映出了姜无忧淡淡微笑的样子:「因为你啊,青蝉。」 因为你啊,青蝉。青蝉。……青蝉豁然睁眼,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她茫然地看着床幔,有一会了,才侧头往花架的方向看去,那个陶瓶安安静静地摆在花架子上,又哪有什么姜无忧呢? 第112页 原来是梦啊…… 青蝉觉得脸上凉,擦了擦脸,全是泪。她睡意全消,拿被子捂在心口。她也说不出自己有多难过,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里原先装着姜无忧的地方,现在生生被挖出了个缺口,冷风从缺口往里吹进来,她觉得冷,四肢百骸都在冷。 怎么办呢?连被子都堵不住这个缺口啊……青蝉干脆把被子兜到头上,闷在里面悄悄地抹掉眼泪。 第二日早上,青蝉打开房门,除了脸色稍有苍白外,其他一概与往日没有区别。 她陪着细砂种下了花苗,等一切妥当,又消耗了大半日辰光。细砂满意地看着一排小小的苗子:「等出了花儿,摘给姬大人泡花茶喝。上次我去她府上,可算是知道她喜欢喝哪种茶了。」 青蝉这才知道自己忙乎了两天,绕来绕去还是为了姬莲生。她也没有立场去指责细砂的痴心,看细砂这么一往直前的,她仿佛看见另一个傻傻的自己:「要给她泡花茶喝,外面什么样的买不到,何苦自己种来着?」 细砂抿唇一笑:「外面买的与自己种的能一样吗?你当真是让她喝花茶呢?我是让她喝我的心意啊。」 墙的另一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女子笑声,细砂与青蝉对视一眼,那里是另外一所宅子了,细砂住了这么久,一直不见人出入,如今听闻人音,想来是有人住的。 只不知对方在笑什么?总不会是因为细砂方才说的话吧? 青蝉正怀疑着,那边又传来声音:「小白,你跑什么?回来,再胡闹,看我不收拾了你。」 说是要收拾,那声音可妩媚的紧,带着笑音,全然不是要收拾的前兆。 青蝉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听到过。细砂皱了皱眉,听对方不是在笑自己,便拉了青蝉:「走吧。」 谁知这一走,就出了事。傍晚时分,青蝉听到细砂尖着嗓子在叫,她循声过去,见细砂站在满地凌乱的花苗间,涨红着脸,怒目叉腰,指了墙头高声道:「你的畜生作践了我的花苗,你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凭什么?」 青蝉望过去,便见墙那头站着的女子,赫然便是当日在姜无忧门外那个蜂腰肥臀的那一个,难怪觉得声音熟悉了。她怀中抱着只通体白毛的狐狸,青蝉听细砂话中的意思,猜到是这狐狸越过墙头,将刚刚种下的花苗给糟蹋了个透。 「我怎么就不能笑话你?前几日你在姬大人府上做的事儿,我可早有耳闻了。」 细砂闻言,脸上的红色又深了几分,然后「唰」的退下,雪白一片。 青蝉知道这个女子是云□□的人,只是细砂那日在姬莲生府上究竟做了什么事能够让她诟病?青蝉听得摸不着头脑,去看细砂,只见细砂捏紧双拳,肩头在微微颤抖着。 青蝉上前挽住细砂,将她往后拉了半步。细砂扭头见到她,便如溺水者偶然捞到了水中的浮木,立即牢牢抓紧:「青蝉,你快来看,我们刚刚种下的花苗,全被她毁了!」 那女子讥诮地打量着青蝉与细砂:「没听错的话,你这花苗还是为了姬大人种下的?你连脱光了衣裳往她身上贴都能被她推开,她对你啊,估计是一点点兴趣都没有,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回心转意了?少痴人说梦!就凭你也配得上姬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十月底能够完结的,但是目前这样的状态肯定结不了了,抱歉 ☆、【第六十四章 动手】 女子的话像是在耳边炸响的雷声,从耳朵一路刺痛到心尖上,细砂咬紧银牙瞪红双眼,而她身边的青蝉,则一副瞠目结舌的呆样。 脱光了衣裳被推开……脱光了衣裳被推开……青蝉想难怪细砂哭成了那样,还一再说不要活了,没脸见人了,原来她指的被姬莲生羞辱,有这样的内情在里面! 后面传来脚步声,青蝉下意识扭头看,谢眠风抱胸走过来,面若冰霜地盯着墙那边的女子。 那女子见到谢眠风,又是「嗤」一声笑:「哟,齐全了。」 青蝉后知后觉地开口:「怎么你们认识……?」 谢眠风冷冷道:「认识谈不上,过节倒有一些。若不是她跟细砂当街起争执,我又怎会受那等牢狱之灾?」 青蝉大悟,那女子抚着怀中白狐,目光瞥到地上的花苗:「所以说蠢事做一次就够了,一蠢再蠢的,老天都看不下去啊,哦?」 她最后的那声「哦」是冲着青蝉说的,青蝉自然不能贊同她,转向细砂:「你……」 细砂气得直喘气,哪还有心情听青蝉说什么,她甩了青蝉拔脚就走,谢眠风正挡在后面,她想也不想伸手就推。那股大力之下,没有防备的谢眠风被她推得一个趔趄,等她险伶伶地站好了,那边细砂已经风风火火地跑没影儿了。 青蝉急忙尾随着细砂出去,细砂一路出了府,大步跨上隔壁宅邸的台阶,提起裙子,气势汹汹地抬了脚就去踹门。 这显然就是要闹事了,青蝉落后几步,阻挡不及:「细——」 谁知细砂这一脚竟然踹了个空,门就那么凑巧地从里面打开了,细砂随着这一脚力道,就此栽了进去。 青蝉:「……」 青蝉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台阶,见细砂狼狈地摔在地上揉脚踝,正俯身想搀扶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众目睽睽。只见打开的门内,人头济济的狐狸精,不论是人形还是狐形,俱都双目炯炯地盯着她们。 第113页 ——这样的阵仗,想要闹事又能讨着什么好?想来细砂也意识到自己是进了狐狸窝了,恨恨捶着崴掉的脚踝,却只换得一声压抑的痛唿。 「知蓝姐,还真有这等不识趣儿的人,竟有脸找上门来了。不过是踩了她用来讨好姬大人的花苗,就这一副吃人的样子,若让她知晓你与姬大人间的缘故,她指不定要怎么寻死觅活呢~」说话的女子满面艷色,那双眼睛尤为灵动,骨碌碌绕着细砂打转儿,故意捏着声调,阴阳怪气的,听得青蝉浑身起疙瘩。 被唤做「知蓝姐」的便是先前在墙后的女子。此时她款款而来,听了这话,皮笑肉不笑地杵着那人的眉心:「束禾啊束禾,这话传到姬大人耳中,说不定她还以为我拈酸吃醋,你再嘴碎,看我怎么治你!」 束禾便笑嘻嘻捂住知蓝的手指:「就凭她那样的货色?叫你吃醋?没的不笑掉人的大牙啊!」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满院子狐狸精都在窃笑。细砂听得一张脸越加煞白,她还从没有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比被姬莲生拒绝更伤尊严,等于是将剥光了衣裳的她架在火上烤了。 人言轻微,却最是伤人。细砂眼眶中的热泪滚了又滚,终于顺着脸庞划了下来。 青蝉的心也随着这一滴滚落的泪,笔直地往下沉。她握住细砂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细砂依靠着青蝉,知道自己此次不战而败,并且一败涂地。 ——知蓝与姬莲生有私情,她嘲笑自己,嘲笑得理直气壮。 两人正待离去,知蓝沖束禾使了个眼色,束禾会意,立即扬声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如此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青蝉回头:「你想怎样?」 束禾:「这府邸是姬大人给知蓝姐的,你们撒野撒到知蓝姐的地盘上,还问我们想怎么样?」 话音落地,青蝉瞬间感觉到了细砂的僵硬。由此可见,知蓝在姬莲生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不然又怎会这样大的手笔,将整座宅子赠给了她呢?想来细砂对姬莲生的这一腔爱恋惹恼了知蓝,知蓝又如何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知蓝将白狐撒去地面,理了理薄如蝉翼的衣袖,笑容冷冷的,看着细砂与青蝉。 青蝉面无表情道:「你们口口声声姬大人,我倒要去问问姬莲生,她与细砂的私密事,怎会闹得人尽皆知?不知是你们的耳目太多,还是她手底下的人嘴不干净?抑或干脆是她本人德行欠修,拿她人的名誉当做酒余饭后的笑谈?」 知蓝被这一通堵得不知如何接口,她总不敢诬赖姬莲生品性有问题,那等于就要承认是城主不信任姬莲生,从而在她身边安插了耳目了!纵然姬莲生对耳目一事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但到底没有过明路,要真堂而皇之地摊开来对峙,谁能料到会是什么后果? 姬莲生之怒,白鹤城也是要抖三抖的,城主自然是无恙,她们这些当下属的就不好说了…… 知蓝的笑容不知不觉收了起来,她本来也就想在细砂跟前逞一逞口舌之快,自从上次街头之争,她就横竖看细砂不顺眼,只怨谢眠风替她受了过,倒让她活得有滋有味,还打起了姬大人的主意!好容易有了这个幸灾乐祸的时机,怎能不奚落她?可谁知竟会适得其反,反叫人抓住了把柄! 青蝉这席话,让她左右下不来台。 束禾见知蓝现出苦恼的神色,挺胸而出,指了青蝉鼻子怒斥道:「哪里来这牙尖嘴利的臭丫头?知蓝姐,依我之见,对这种没脸没皮的无稽小人,既敢找上门来,我们就敢将她打出门去!」 说着抡起袖子,竟就引了几个人上前来拿青蝉与细砂。 束禾没那许多顾虑,再说她们背后有城主撑腰,反正就是为了出气,何不痛打一顿,有些什么,先出了气再说!谅这二人也没那能耐,在姬大人面前胡言乱语!就算去说了什么,姬大人又岂能因为她们的三言两语而与城主反目?她们显然没有那样重的分量! 知蓝姐就是太瞻前顾后了,嘴皮官司不痛不痒,有什么好打的?早该直接暴力解决! 知蓝知道这么的不妥,这两只半鱼被安置在姬大人的府邸里,与她们毗邻而居,显然就不是她能动得的——嘴仗能打,真要把人修理出个好歹,可不就拂了姬大人的面子?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计策,那边束禾已经带着人去拉扯细砂与青蝉了。 细砂伤了脚,情急之下往后退一步,脚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青蝉估摸着今日这个眼前亏是非吃不可了,对方人多势众,在数量上她们就毫无优势,且细砂又伤了——正想着,那些狐狸精已经到了近前,以束禾为首,齐刷刷地扯了她们往院子里拉。两人势单力薄,很快被扯进府,院门立时紧闭,四面八方的狐狸精眨眼间就包围了她们,却并不动手,只等知蓝吩咐了。 知蓝原本还有犹豫,可眼见人都被围了,要说不了了之吧,反倒打自己的脸!难免有些埋怨束禾自作主张,可束禾却正忠心耿耿地等着她示下,知蓝颇有些骑虎难下。 细砂扯着青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同于青蝉屡次经歷生死,她除了海上被抓那次,就没见过这种阵势,撇开脚痛不提,她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此时除了挨揍,恐怕半分便宜都占不到。 第114页 知蓝看着细砂惊恐的表情,心里升出一股快意,再看青蝉,她倒算是镇静,可这样的镇静,在拳头底下又能维持多久?知蓝把心一横,朝束禾一努嘴,束禾抢前两步,扬起手,对着细砂的右脸就扇了下去! 她这一下极为迅速,青蝉都没来得及反应,细砂右脸上已经火辣辣地肿胀起来了。 「这一下是告诉你有些人贵重,可不是你这样的贱命可以肖想的!」 细砂的眼泪夺眶而出! 束禾说着转向青蝉,青蝉已经有了防备,自然不会让对方轻易得手。可两旁狐狸精一左一右钳制了她的双臂,束禾冷哼一声,扬起手:「至于你嘛,别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落,她就朝青蝉脸上招唿过去。青蝉闭了闭眼,预期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只听束禾「哎哟」一声,而后就是翅膀的扑棱声。 青蝉急忙睁眼,一只夜鸦对着束禾头脸勐啄不休。束禾边拍边躲,嘴里高声道:「哪来这不长眼的畜生!连姑奶奶都敢啄!」 另两个狐狸精亦上前帮忙去挥,一时倒松懈了青蝉与细砂。那夜鸦怪叫着飞到院中一棵老树上,精光迸射的双目,如炬地俯视着底下众人。 束禾额头被啄破了,疼得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一边恨恨骂着夜鸦,一边捂了头,重新面向青蝉,吩咐其他人:「照着嘴打!看她以后还敢乱说话!」 她们只当这夜鸦是无意间闯来的小插曲,可青蝉被钉住了似的,全副心神都被这夜鸦给摄去了! ……姜无忧? 天空又传来夜鸦的叫声,束禾抬头,只见另外一只夜鸦,展开翅膀落到了先前那只身旁。 「晦气!」她恨声啐道。 与此同时,府门上轻轻的,传来叩击声。声音虽轻,可却如叩在了所有人的耳朵旁,竟叫人无法忽视。 青蝉的心跳越来越快,是她……是姜无忧回来了吗?是她来了吗? 知蓝与束禾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知蓝道:「先将她们拉到一边。阿绾,你且去看看是谁,无关人等不用理会!」 那叫阿绾的奉命去应门,她先将门拉开一线小缝儿往外瞧,却只瞧了一眼便飞也似的把门合上了。她拿背抵着门,满脸慌张地看向知蓝。 知蓝被阿绾的举动闹得摸不着头脑,正要问问她,谁料更莫名的事还在后头。只见阿绾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居然再次转身把门拉开,沖门外的人牵出一抹又畏惧又讨好的笑容:「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妨猜猜来的大人是哪一位…… ☆、【第六十五章 结果】 青蝉被人束着双手,走动不得,只好努力偏了头往外瞅,可惜她的视线被遮挡,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外头来的人是谁。阿绾那一声「大人」令她心升希望,姜无忧控制飞鸟的本事她是领略过无数回的,夜鸦一出现,门外就那么凑巧地传来叩击声,那人是姜无忧的可能性总有七八成了吧? 激烈的心跳叫青蝉乱了方寸,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磅礴情感让她害怕。对于姜无忧的离去,她这几日都在试图平静面对,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可「姜无忧去而復返」这一个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可能,就让她那样情怯。 青蝉掩饰般的,抬头去望夜鸦,哪想此时枝头上空空荡荡,那一双夜鸦竟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细砂还在抽噎,束禾那一巴掌是攒足了劲道的,细砂花瓣般柔美的面庞上高高肿起。在愤恨的间隙里,细砂也一个劲地朝外看,声轻如蚊吶地与青蝉咬耳朵:「哪一位大人?……会是姬大人吗?」 女人总是幻想着英雄救美的戏码,如果那位英雄正巧是自己属意的,就再好没有了。可惜事情没有顺着青蝉或者细砂任何一方的想像进行下去,知蓝看着来人,很不情愿地示意钳制了青蝉与细砂的狐狸精松手,同时朝大门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祝大人。」 ……祝大人? 青蝉抚着被掐疼的手臂,眼帘中已经出现了那一袭浓烈的红衣。祝音没有兜风帽,属于端木的面容,白肤红眸,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眼前。 真的是祝音,不是姜无忧,更不是姬莲生…… 细砂显然也是失望透顶,她一门心思想着她的姬大人能够出现救她于水火,她甚至改抽泣为泫然欲泣,那一番欲语还休的委屈不甘,任谁见了都要垂怜。 好在青蝉与细砂两人很快调整了心态,因为对她们而言祝音不仅仅是祝音,更是端木。 祝音进了院子,并不直接开口,只拿目光扫向知蓝,以及她手下的那一批狐狸精。众人都没有说话,那些狐狸精在祝音的红眸中,一个接一个低下了头。 祝音主司刑狱,是白鹤城内最锋利的那把刀,有的就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又因为她与云王一起打江山,如今的位置还是云王特指的,就连云□□也对她颇为敬重,所以根本就没人会主动到她头上惹事。 ——虽说近来她那具皮囊的身份颇受人非议,但大家也只敢在私底下隐晦地说一说,哪会有人嫌自己的命太长呢? 直到祝音的目光落到青蝉与细砂身上,细砂试探着唤她:「端木?」 祝音看陌生人般,都没做停留,目光直接转开,重新看向知蓝。知蓝不再毕恭毕敬的,而是软下身段,走到祝音身旁,挑着眼角沖她盈盈一笑:「大人……」 第115页 话语间便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狐狸精的魅力总是有的,不然云□□又怎会引她为心腹?祝音虽不吃这套,但知蓝后头的人是白鹤城主,打狗还得看主人,是以她象徵性地点了点头,道:「这里很热闹。」 知蓝依旧笑着:「可不么?小白糟蹋了她们的花苗,她们找上门来,我开头还是怪不好意思的。可束禾现在都破了相,要不是大人您来了,我可不会那样任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说着知蓝转向束禾,一副和事佬的口吻:「反正你也打了她,就算是扯平了,可怜见的,还不快去把伤口收拾了,城主最赏识你这张脸,真要毁了,我看你上哪里讨公道去!」 知蓝这话里的意思就多了,最重要是完全将她自己给摘了个干净。 束禾抹了把血珠,配合地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既是知蓝姐说了,我就是再不甘愿也只好作罢——今日暂且算了!」 细砂一听,简直要被气出病来,往前沖了两步,指了束禾,又指知蓝,手指抖啊抖:「我作威作福?我作威作福做出一脸红手印吗!?她的伤又与我何关?这里所有人可都看见了,是她想对青蝉动手的时候被夜鸦给啄了!」 知蓝四下扫了扫,无赖地一摊手:「夜鸦?这儿哪有什么夜鸦?你们可见了什么夜鸦了?」 束禾就差给知蓝拍手鼓掌了,而狐狸精们看祝音并不像是来与己方作对的样子,纷纷小声附和:「没见到……」 知蓝得意地睨视着细砂。 细砂顿时气急,跺脚道:「那是夜鸦飞走了!它们刚才还在的,有两只!就在那边枝头上,你们敢说自己没看见!?」 众狐狸精默契地统一摇头:「没看见。」 祝音:「……」 细砂一把抓住青蝉,脸都扭曲了:「你看看呀,她们全都睁眼说瞎话!」 青蝉:「……她们说什么都无妨,祝大人难道会看不出伤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知蓝:「……」 祝音觉得心里闹哄哄的,知道是端木的情绪正在影响自己,只好正眼看向细砂:「既然她们不准备再追究下去,那你呢?你意下如何?」 细砂受足了气,当然是要追究到底的,可她终究还看得懂人脸色,祝音这么问,言下之意就是不会为自己撑腰了——本来么,若存心是来帮忙的,哪有那么多废话好讲,直接把这些狐狸精抓去大牢不就好了! 由于心里滔天的愤懑,细砂是无论如何开不了口说不要追究的,三方僵持着,还是青蝉嘆了气,道:「细砂,我们走吧。」 这样的情况,她们不服软不行,难道还当着祝音的面混战成一团?祝音已经给她们解了一次围,她们没理由让祝音难做。 青蝉与细砂闷头往外,后面还能听到狐狸精们此起彼伏的讪笑。青蝉心里何尝不难过,细砂就更别提了。 两人出门右拐,细砂走了几步,就拉着青蝉停在墙根下。青蝉知道她是在等祝音,正好她也有话要问,便安安静静地随她一道等。 祝音一出来,细砂就朝她沖了过去:「端木!」 祝音往旁边闪过,没让细砂碰到自己。 青蝉见状便扯住细砂,纠正:「祝大人。」 细砂想端木究竟只是具皮囊,身体被祝音占了,便宜倒一点捡不着,自己姐妹受人欺凌,不仅帮不上一句话,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其残忍?细砂满腔愁苦,此刻又因为端木的境遇而越加苦楚,眼眶一红,泪珠就滚下来了:「祝大人,我们并不指望您能为我们说话,我只问一句,您几时能把端木还给我们?」 祝音见她声泪俱下,并不动容:「端木有句话让我转告于你。」 细砂:「我?」 祝音:「她说就该让你这样的蠢货吃些苦头,不然你不消停。」 「……」细砂呆住了,眼泪尴尬地在眼眶里转呀转,然后她恨恨地抹了把泪,顿时完全不同情端木了! 细砂压根不怀疑祝音这话的可信度,因为上次见面端木就说过她是「蠢货」,她好心不跟她计较,端木却还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显见的攀了高枝就不拿姐妹当自家人了,真是错看了她! 细砂翻脸比翻书还快,整张脸拉得老长,满满一肚子的窝囊气,恐怕肚皮都要撑破了。而青蝉从见到祝音开始,便一直欲言又止的没有改变过。等到见祝音真的要走了,她才豁出去般,问她:「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音回头:「怎么白鹤城里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青蝉:「……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大人出现的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祝音笑了笑:「凑巧?怎么讲?」 青蝉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大人见到夜鸦了吗?」 「噢,夜鸦」,祝音点头,她走到青蝉身侧,用只有彼此能够听见的声音,带了点蛊惑的口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猜的没错。」 青蝉心跳如雷。真的是姜无忧?祝音是这个意思自己没有领会错吧?……难道姜无忧的夜鸦一直在暗处吗?是夜鸦招来了祝音?青蝉万分想问个清楚,却又羞于启齿,祝音看她矛盾的样子,便若无其事地对她比了个唇形。 「姜。」 青蝉砰砰乱跳的心,奇异地安稳了下来。是她,又怎么会不是她呢? 第116页 祝音不再多提,只道:「你们不用埋怨我方才不作为,狐狸精的事自然有妥当的人来处理。」 说着便没有再逗留,等她走了,细砂一叠声问青蝉:「什么妥当的人?谁?她的意思是还有后招,是这样的吗?会有人来替我们出头?」 青蝉哪还会关心这个,那种隐蔽的喜悦都要将她给淹没了。 两人回去,谢眠风搬了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吃一堑长一智,早在牢里的时候就已经发誓绝对不掺和任何事,明哲保身是第一。此刻见细砂吃了瘪回来,神叨叨念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唷……」 细砂看她如此悠闲自得,还要落井下石,气就不打一处来。青蝉知道她要发作,快走几步回房了,反正劝也劝不来。 奇的是两人鸡飞狗跳了大半晌,到晚上的时候,青蝉竟然看到细砂拉着谢眠风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说话。细砂不知在讲什么,谢眠风配合地点了点头。 青蝉一脸惊讶,不过她的惊讶很快就被另一种无力的感觉所取代,直觉告诉她,祝音嘴里那个能够解决狐狸精的「稳妥的人」出现了:姬莲生。 姬莲生是踏着夜色过来的,细砂忙忙地回房,对她避而不见。青蝉不知细砂是又有了什么策略,按理说她应该是扑到姬莲生身上痛诉一番抢占先机才对呀?难道是预备採用什么迂迴的战术?不进反退,让姬莲生更加怜惜? 青蝉:「……」 姬莲生看着青蝉,青蝉张张嘴,本想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想来姬莲生也已经都知道了,便不再多此一举。又念着主角儿都不肯登场,她又在这里找哪门子的存在感?正要走开,谁知姬莲生提议道:「青蝉,我们出去走走吧。」 青蝉:「……嗯?」 微微夜风中,姬莲生轻轻道:「我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月下来一发】 姬莲生说她有话要讲,青蝉一边走着,一边等她开腔。然而两人顺着十四门的大街缓缓地踱开很远了,姬莲生却迟迟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青蝉沖前方幽暗昏昧的街道吐了口气,决定不再空耗下去,率先发问道:「你要说什么?」 她原本以为姬莲生或许是要说说今日发生的事,可那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根本犯不着特地出来讲,而且绕了这么久还不开始,倒让青蝉猜不透姬莲生的用意了。 姬莲生听她问了,便回头:「不急,先带你去个地方。」 此时除了她们,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白鹤城内像是有夜禁,入了夜便鲜有人在街头出现。 春夜的风都带着一丝暖意,月色极清亮,青蝉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姜无忧。想两人夜行时她那近在咫尺的身影,那时候自己如果有勇气多跨一步,是不是就不会得到如今天各一方的结局? ……姜无忧在哪里?她现在在做什么? 「今天的事祝音都告诉我了。」姬莲生两鬓的辫子极好地修饰了脸型,让她英挺的气势中多了几分女子的婉约,加上放软的声调,真是再温柔没有了。 青蝉从思绪中挣脱,讶异地瞥了姬莲生一眼——她的态度竟然会这么柔和,可如果是想要表达歉意,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卖什么关子? ……而且表达歉意不是应该对着细砂?毕竟细砂才是受害最深的人,这件事上,她青蝉从头至尾都只是个陪衬。 姬莲生微低了头,目光上扬,看着青蝉:「是我思虑不周,当初就不该安排毓含珍住在那里。……那栋宅子给知蓝很久了,我也没料到后来会是你……们住进去。」 这根本就不是住在哪里的问题——哪怕知蓝与细砂隔了十万八千里,只要两人间夹了个姬莲生,知蓝要找茬,还愁没藉口? 青蝉直接打断姬莲生:「祝大人有没有告诉你知蓝与束禾起争端究竟是为了什么?」 姬莲生默了默,青蝉怀疑自己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狼狈,然而只是短短一瞬,姬莲生不疾不徐道:「这就是我想与你说的。」 青蝉表示洗耳恭听。 姬莲生却并不急着说明,只见她快走几步,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青蝉打量四周,这里就是很普通的一条岔道,离主街不远,两面都是高高的围墙。那扇门看着很旧,木材都斑驳了。姬莲生推开门,青蝉以为这又是她的哪处府邸,虽然疑惑,但还是在姬莲生进去之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剎那间的黑暗,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潮湿而咸涩的气息。当眼前重放光明之后,青蝉几乎是不能置信地看着身处的景致——她前一刻还脚踩平地地跨进了一扇门,后一刻怎么会在甲板之上? 硕大浑圆的月亮近得唾手可得,船身飘摇,波浪此起彼伏。青蝉奔到船舷处,伸手往下探,冰凉的海水从她指尖穿梭而过,触觉竟然真实得可怕。 「怎么回事?」青蝉回身,她知道这是在白鹤城,她们不可能跨过一扇门就到达了海上,唯一的解释只会是姬莲生动了手脚。 姬莲生随意坐下,竖指比在唇边:「嘘……」 青蝉且惊且喜,按捺着也坐下来。她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从她出生就始终伴随着她的这种属于海洋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在海上,宸娘、端木、细砂…… 青蝉睁开眼,发现姬莲生正注视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没有言语。 第117页 「我想你会喜欢的。」姬莲生打破沉默,嘴边漾开一个弧度很小的含蓄的笑容。她站起来,倚着栏杆,张开手指比了比月亮。她五指修长,背着光的身影,轮廓十分优雅。 「青蝉」,她轻轻说着,「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将这里一直维持下去。」 张开的手指在虚空里弹了几下,月光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姬莲生指尖流泻而出的光芒,那光芒聚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圆形光圈,在半空中或上或下地浮动起来。 五光十色,灼灼生辉……光圈一个接着一个,集成一串流动的白练,沿着青蝉头顶上空的轨迹转动。青蝉内心震动不已,她抬了手去戳,光圈「啵」的一下裂开来,变作更多更小的珠子,「哗啦啦」地散在甲板上。 青蝉俯腰去拾,拾到一手发光的夜明珠。 姬莲生的声音传过来:「云□□忌惮我,我知道自己的府里有她的眼线,只是一贯不去计较罢了。知蓝也一样,云□□把她塞给我,我就收下了。不接受知蓝,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知红知绿知黄被安排进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接受知蓝,并不代表我真的在乎,或者需要她。」 青蝉闻声,从夜明珠上移开视线,茫茫然地看向姬莲生。却见姬莲生抿了抿唇,道:「这方面我很节制,就是知蓝,也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青蝉开始不明白姬莲生想说什么,可等她把这句话说出口,青蝉的脸上立刻烧红起来。 她未经人事,但在船上时毕竟有过耳闻,姬莲生说得那么坦白与露骨,她再反应不过来也未免太迟钝了!……可姬莲生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说这个啊?谁要听她的床笫之事! 看青蝉脸颊飞红,姬莲生不禁也觉到一丝尴尬:「……府里的眼线已经被我处理了,知蓝那边也都禁了足,稍后我随你一道回去,向细砂赔个不是……但知蓝也好,细砂也罢,都没有为了我争风吃醋的必要,我并不会钟情于她们中的哪一位。」 到底还是这样的,感情是最强迫不得的东西,也并不是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青蝉黯然地看着海水,待脸上的热度退去了,她看着姬莲生:「细砂真的不行吗?」 姬莲生垂头不语,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靠近过来,吐字的气息就在青蝉耳畔:「我最近确实对一个人颇为上心,但那个人并不是细砂。」 青蝉听了,淡淡的:「我知道了。」 姬莲生愣了愣,反问:「你知道了?」 青蝉:「既然你说不出口,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细砂。其实你也不必再特地回去见她,你不接受她,就不要再给她任何温柔的假象。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越俎代庖,但这是为她好,长痛不如短痛。……当然如果你要去见她,我也不会阻止,她应该是想见你的?」 姬莲生:「……」 青蝉再次深吸了口气:「现在带我离开这里吧。」 她不说喜欢这里,也不说想要一直维持下去,言外之意就是不喜欢了,哪怕有过片刻的惊喜,也终究不会领这个情。她只把今夜所见当做是传话所得的优待,其他根本不做多想。 姬莲生直盯着青蝉看了好一会儿,末了侧过头,隐隐笑了。她早该料到的,会是这样的局面。 两人重新站在街头,姬莲生表示要随她一道回去,青蝉也如前所说的,没有阻止她。她以为她是要去探看细砂,可谁知姬莲生走到宅门外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反而道起别来:「回去早点歇吧。」 青蝉:「你不去见她?」 姬莲生摇摇头,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过来:「青蝉。」 青蝉正待进门,听她喊自己的名字,便回过身。 姬莲生:「你不好奇……吸引我的那个人是谁吗?」 檐下灯光昏黄,姬莲生站在半是黑暗半是光明的地方,可哪怕她的容颜有些模煳了,可那种强大的存在感,依然令人难以忽视。 青蝉不知是谁那么倒霉以至于得到了姬莲生的青睐,可对方这么严肃地问出来,她倒不好太泼人冷水,只是扶了门,敷衍地问她:「谁?」 姬莲生往前迈了半步,彻底从黑暗中走出来。她周身都笼罩进昏黄的灯光里,浅色外袍,犹如暗夜萤火,淡淡地发出光亮。 「姬大人。」 就在姬莲生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青蝉看着来人,等对方开了口,她才想起她是云□□殿中的婢女,上次去主殿的时候,她为自己引过路。 「城主让奴婢连夜将这个送还姬大人。」 青蝉顺势往婢女手中的托盘上看去,那上面盛着一堆……琉璃碎片?云□□这是什么用意? 姬莲生收到这一堆碎片,可能心情也不是太好,拧着眉把托盘接过来,对婢女道:「你去转告城主,这盏灯碎便碎了,若是城主喜爱,大不了我再去替她寻,要多少便寻多少,届时她要摔要砸,也总能痛快了。」 婢女行了个礼,走了。 青蝉:「……」 「不过是在警告我今日动了她的人而已。」姬莲生话头被打断,便也没再继续,言辞间隐有叮嘱的意思:「城主有些小性子,你与细砂近来尽量不要离开十四门,其他交给我就好。」 青蝉陡然意识到自己和细砂无意间搅进了姬莲生与云□□角力的战局中,不过以姬莲生笃定的态度,她们应该不至于深陷囫囵,只是心里总归不太痛快。 第118页 姬莲生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两人又是沉默,直到谢眠风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你们两人道个别,需要道那么久吗?」 姬莲生:「……」 青蝉:「……」 谢眠风又嘟囔了句什么,声音渐渐远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沖走,青蝉推了门:「我进去了,姬大人也请回吧。」 青蝉进了门,直行至迴廊,转头看的时候,姬莲生已经离开了。其实在她看到婢女捧着那堆琉璃碎片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回忆起了与姜无忧一起过的那个上元节,在酒楼外面见到过一盏华美无比的八宝翡翠琉璃灯,那灯上的花纹,与盘中碎片上的十分相似。她只是不太能够相信,姬莲生就是得到琉璃灯的人…… ☆、【第六十七章 三姐妹】 端木是在春宴前一日回来的。青蝉早起就没见到细砂与谢眠风,她捧了自己的被子在门外廊柱上绑了绳子晒,正拾掇背面呢,听到有人在后方唤她名字:「青蝉。」 青蝉惊喜地回头:「端木!你回来了!?」 端木穿回了她往常的装束,眼睛也不再是妖冶的红色。她站在微凉的晨光里,两鬓碎发被清风吹起,朝青蝉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嗯,回来了。」 说着快走几步,如以前那样,抱住青蝉,在她背上拍了又拍。青蝉深嗅了属于端木的气息,勐然想起了什么,拉开两人距离:「……祝音不是不允许别人碰到你?」 端木:「不用管她,我已经自由了。」 谢眠风出了狱,她也将身体暂借给祝音疗伤用,现在她们之间已经两清,所以端木才会这么说。 青蝉点头:「她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 端木顿了顿,才答:「不会。」 两人搭着手往屋里坐着说话,青蝉的日常乏善可陈,实在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便问端木近况。她多少对端木这段时间的遭遇好奇,被祝音占了皮囊,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这么问了,端木先还绷着脸端了会儿架子,后来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微微笑了下:「还行。」 「……还行?什么叫还行?」青蝉追问。 端木:「属于我自己的神智一直很清楚,只是身体被她支配,她也把我的意识挤到了最深处……但是偶尔我也会去抢夺身体的主动权,有时候她会让让我,有时候又不肯让我得逞……这么解释你能明白吗?」 青蝉点头,又问:「她有没有亏待你?」 端木看着青蝉,答:「没有。」 青蝉舒了口气,便听端木提起了那次随祝音外出擒妖的事。那老妖几乎屠了大半个村子,剩下的人都被她弄成了半死人,没日没夜地在村子里游荡,偶有不小心踏足那个村落的游人,都成了他们嘴里的食物。那个地方死气太重,底下的人报上来,祝音先派人去处理过一次,竟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她这才去亲自动了手。 青蝉便听她讲过程是如何的兇险,祝音受了伤,两人藏在树上,底下密密麻麻全是咆哮的半死人。 青蝉正听到紧张处,端木终于松口让祝音占了皮囊,正要与那老妖决一生死之际,外头冷不丁传来一声门响,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青蝉吓一跳,短促地惊唿后,她压了胸口:「应该是细砂回来了。」 端木不以为然道:「不用搭理她。」 青蝉喝了点儿茶压惊,细砂与端木都是她亲人,她万没有看着两人交恶的道理,便劝:「我知道你对她有些微词,但我们是姐妹,都说没有过不去的隔夜仇,更何况你们只是怄气呢?」 端木不愉道:「我现在一看到她那张脸,就只能想到『蠢货』这二字!」 青蝉:「……不至于吧……」 端正冷下脸:「不至于?那我问你,前些天在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若不是她蠢,会把你们都陷入险地?你可别告诉我是那狐狸精上这屋里,把你们两个五花大绑了擒过去的!」 青蝉无言以对,过了会儿,干巴巴地憋出一段:「那次是细砂冲动了一点,可当时的情境真的让人难以忍受,连我都觉得——」 「还不是她自己犯贱!?惹谁不好,偏要去惹姬莲生!既然没有那个本事,忍不下都得忍,她以为这还是在船上?这是白鹤城!多少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给碾死了!」 端木说的这番话,青蝉是贊同的,她也知道端木对于细砂的感观,是有些怒其不争,到底还是因为关心她才会这么说。 端木:「说起来你与姜无忧究竟怎么回事?」 青蝉正想端木与细砂的事儿,没料端木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她一时呆住,下意识就回说:「没怎么回事啊……」 端木狐疑道:「姜无忧走前找过祝音,说她留下一双夜鸦,让祝音稍加看顾。那日祝音见了夜鸦,便知有事,循着夜鸦找过去,居然是因为你?」 青蝉摇头:「我知道夜鸦是姜无忧的,但也不知它们怎么会出现得那么巧……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没有见过它们。」 端木不像细砂,与姜无忧从没有过接触,是以印象还一直停留在「从海上夺走青蝉」的憎恶中。端木与姜无忧同过路,也能想见在死亡沙漠时她对青蝉应是颇为照顾的,否则毓含珍死了,青蝉手无缚鸡之力,倒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所以并不如何反感她。 第119页 端木:「也对,她那样的人,从来不会对人解释用意。罢了,至少这一次算是帮过我们,若不是祝音及时赶到,我都不敢想像在那个院子里会发生什么。」 青蝉想了想,没忍住,开口问道:「那她有没有说去哪?」 端木:「赴约?之前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后来有了信儿,就去赴约去了。」 「噢……」青蝉不是滋味地随口应了声。 端木接着之前没有说完的险遇继续开讲,青蝉却怎样都无法全情投入地倾听。她总是不知不觉就想到姜无忧,想她是去赴谁的约,想她留下那双夜鸦究竟是为了什么?…… 隔了一阵子,端木的话头倏地停下,她扭头朝门的方向嗅了嗅鼻子,又转过来问青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她这一提醒,青蝉忙也去嗅:「好像是肉香?」 端木霍然而立,旋身往外去:「厨房的气味根本传不到这里,她在院子里做什么?」 青蝉跟着她开门,便见细砂背对着她们蹲在围墙下,与她隔开一点距离,是一蓬燃着的柴火,谢眠风搭了架子,穿了个什么东西在火上烤。 见到谢眠风,端木脚下就放缓了。青蝉眼尖,已经发现了细砂脚下踏着一块染血的白色皮毛,立即反应过来,只觉血往头上涌,她冲过去:「这不会是知蓝的那只白狐吧?!」 因为不能接受,青蝉的声音尖利到沙哑,事情已经被姬莲生按下了,虽然没有怎么眷顾细砂,但处置了府里的眼线,又禁了那些狐狸精的足,到底已经削了云□□的面子,云□□那边还指不定要有什么动作,这边细砂还不知死活地弄死了知蓝的狐狸,这不是生生地往火上浇油吗? ——这可不仅是知蓝与细砂的恩怨了,那是姬莲生与云□□之间的角力,她们一朝不慎就得沦为牺牲品! 听了青蝉的质问,细砂「嘻嘻」一笑,全然不当回事。伸出春葱似的手指,她指着谢眠风:「我哪来这本事抓狐狸唷,还不是谢大侠出的手?你不知道为了逮这小畜生,我们两个这几天耗了多少时间!」 俨然一副想要得到赞赏的语气。 青蝉知道这下事情可能要遭,被细砂气得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去扯了谢眠风:「你怎么也陪她胡闹?」 谢眠风一愣,看着架上被烤到冒油的狐狸:「……我最恨狐狸精了。」 细砂得意地飞了个眼风给青蝉,娇滴滴道:「你急什么啊?反正姬大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再说了,我上次被甩了一巴掌,你就不心疼我啊?就不想报仇啊?你看着,好戏还在后头呢,等这狐狸烤好了,我给隔壁送过去,她们被禁了足,粗茶淡饭的,想来嘴里很没有滋味,正好给她们打打牙祭。」 青蝉:「……」 「蠢不可及!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可没人再去救你了!」 端木斜睨着细砂,口气不太善。看着端木盛气临人的模样,细砂一想到这是她第三次说自己「蠢」了,就气得不想搭理对方,可输人不输阵,也知道端木不比知蓝,不会对自己动手,便好斗公鸡般,扯直了脖子:「可不需要你来救!最不济,她护着我全身而退的本事还是有的!到时有姬大人善后,我还用操什么心吗!?」 细砂嘴里的那个「她」,谢眠风,此时将火上的狐狸翻了个身儿,沉默而低调地完成着属于自己的工作。 青蝉被细砂噎住了:「……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姬莲生会帮你?她凭什么帮你?她有那必要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城主作对吗?更何况这次是你惹事在先,她就是想帮你,又有什么立场?」 细砂鼓起腮帮,她被掌掴过的那半边脸肿了好几天,青青紫紫的,直到如今还有些看得出来,此时腮帮再一鼓,衬着那青紫,还真有点让人起恻隐之心,可惜她说的话,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直能把人气地吐血三升:「她为什么不帮我?难不成还因为这么个畜生,就由着我被人生吞活剥了?谁不知道啊,姬大人才是白鹤城最有势力的人,城主不过就一个空架子,在姬大人眼皮子底下,她还能蹦跶出个什么花儿来?」 青蝉:「……」 端木忍无可忍地调头走了。 「再说了,姬大人不接受我,我又因为她才受人欺侮,她自然对我心怀愧疚,怎么也不会忍心再让我受欺负的。」 青蝉败给了细砂的逻辑,她就是那么挥霍姬莲生的「愧疚」的,可姬莲生是否真有愧疚,谁知道呢?青蝉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眼下事情已经惹上了,狐狸都快烤熟了,再责备细砂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想对策。但以细砂这么会闯纰漏的性格,哪怕这次的事情解决了,保不定还会有下一次。她想着,便喊住正走开的端木:「端木,既然你回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商量下什么时候离开白鹤城的事情。」 青蝉话音落地,端木怔了怔,而后道:「好。」 细砂一听,尖声道:「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我们几个离开白鹤城,在外面又有什么能耐生存?」 端木:「总比让你作死在这里的好!」 细砂气不打一处来,几乎跳脚:「我『作』?受人欺负的是我,被人剥光了衣裳嘲笑的是我,我心里有多痛你们谁理解?你们不给我报仇,我接受,我也不连累你们,我现在自己动手,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要那么害怕受牵连,大不了我们现在就分道扬镳好了!」 第120页 青蝉终于明白,端木不与细砂理论是对的,因为根本就与她说不通。只是让她讶异的是,一向急于离开白鹤城的谢眠风,在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却还是很平静地看着手中架子上烤的狐狸,好像只有这一件事,才是值得她关心与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二十几万字就会完结了,所以不需要心急姜无忧与青蝉的发展,她们确定之后文章就完结了 ☆、【第六十八章 分歧】 「这里好生热闹。」 院中的三姐妹正各怀心事地你看着我,我瞪着你,姬莲生带笑的口音响起之际,还是细砂最先做出回应。只见她背过身去,快步走至烤架旁,昂着头颅:「姬大人!这是从隔壁抓来的狐狸,被我剥了皮,眼下已快烤熟了,稍后我就给知蓝送过去!」 「……」她那大义凛然的慷慨神情,委实让青蝉与端木无言以对。 姬莲生站到院中,四名侍女从门外鱼贯而入,那些侍女手中的托盘上盛着衣裙,首饰、胭脂压在其上,粗粗一观,那配色与光芒不由得令人眼前一亮。 她犹带着一缕笑意,听细砂说完,面色不变地扫了眼火架上的狐狸。 「我与知蓝的仇是种下了,姬大人虽然为我禁了她们的足,可到底没有这样的復仇让我快意!只有一样,我这么做恐怕会连累了我这二位好——姐——妹,姬大人慈善心肠,可否先护送我这二位姐妹离开白鹤城?」 细砂着意加重了「好姐妹」这三字的发音,说着,眼眶越来越红,而后硕大的泪珠子无声无息就滚了下来。 青蝉、端木:「……」 姬莲生听到这儿,微微侧头斜睨了青蝉,问她:「噢?你要走?」 青蝉:「……走当然是要走,只是眼下最要紧是解决狐狸的事。」 当着姬莲生说出这句话,其实就是希望她能出面的意思了。青蝉说着自己都觉得万分不自在,正绞尽脑汁地想再说几句漂亮话掩饰掩饰意图,不妨围墙那边陡然传来一声尖叫。 青蝉立即看过去,却是束禾一手捂了嘴,一手指了细砂脚下的白狐皮毛,而她身边的知蓝,脸色惨白,目光阴鸷地睃向这边。 烤狐狸的肉味那么香,况且细砂说话的音量也并不低,墙那边的狐狸精被引过来也是正常。青蝉都不知道这要如何收场,细砂显然也被突然冒出来的知蓝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又马上想到这里有姬莲生为自己撑腰,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害怕」这种情绪一旦消失,有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攀升了起来。细砂弯了弯唇角,朝知蓝与束禾露出个扬眉吐气的冷笑。 束禾哆嗦着指了半晌的狐狸,却不见身旁的知蓝有任何动静。她豁然扭头,这才发现知蓝双拳握得死紧,整个人都在颤抖。 束禾知她是悲恨到了极点,登时拖出哭腔,抹了眼角沖墙那边的姬莲生哭诉道:「大人,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她们青天白日做这种造孽事,真不怕报应吗!?」 束禾扒在墙头上正待使力发挥,泪珠正乱撒着呢,被知蓝从旁狠狠拽了一把,随后就是她冷到结冰的声音:「闭嘴!」 「……啊?」束禾茫然地看向她。 「不过一只没成精的狐狸,在姬大人面前大哭大喊像什么样子?」知蓝双目逐渐熬红,只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她竭力平復着情绪,似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将这句话说完,而后,沖墙那边的姬莲生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束禾万般不解,又见知蓝是这脱力模样,生怕她把气闷在心里,气坏了自己:「知蓝姐?知蓝姐?」 知蓝一把扶住她的手腕子,咬着牙,半晌才缓过来:「明日便是春宴,我们有城主的恩典,现下若是闹得难看,你明日还想出去吗?」 束禾恍然大悟:「那明日……明日你待怎样?」 知蓝没有回覆她,可那种仇恨的目光,好像自地底而来,冻得束禾一个激灵。 青蝉看着知蓝与束禾的背影消失,有些不能相信事情就如此轻而易举地揭过了。细砂尤为不过瘾,她原以为能欣赏到知蓝歇斯底里的模样,可惜竟就这么结束了?这死去的狐狸分明颇得知蓝的宠爱,整日里几乎都是形影不离,若不是她与谢眠风大费了周章把它单独骗出来,又岂能得手? 她攒足了劲要报復知蓝,却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暗咬住银牙,心里是一千一万的不悦。 端木却不是那么乐观,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依旧在烤狐狸的谢眠风——知蓝她们出现了又离开,她却始终都在烤狐狸,这不闻不问、心无旁骛的态度,难道不是有些奇怪? 知蓝与束禾转身走后,姬莲生便敛了笑容。过了会儿,她回眸,指着侍女手中的托盘:「这是为你们参加春宴置办的,既然你们不日便要走,也好,这春宴就当是为你们践行了。」 她并不挽留她们,甚至对于她们的离去,还有些默许的贊同? 眼看那些侍女将东西都送进了屋里,端木望向青蝉,以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姬莲生为何要替她们准备这些? 青蝉瞥向细砂,那意思是:「大约是为了她?」 端木摇头:「……不能吧?」 青蝉压低嗓音:「……别管能不能了,当务之急是她不肯离开白鹤城,我们还得想法子劝服她。」 第121页 端木靠过去,挨着青蝉耳朵:「就凭你我?不是我泼你冷水,想要劝服她离开,你想也不要想——倒是眼前这位姬大人,我看她说的话,那个蠢货还能听进一二。」 端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一口一个「蠢货」,听得青蝉直皱眉。正要纠正她,却发现姬莲生已经耳尖地看过来了。她立即拿手肘去捅端木,端木会意,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对着细砂扬声道:「还不把火熄掉吗?你还想怎么样?」 细砂哪能受着她指派,发了犟,只不搭理。端木拧住眉头,想去阻止谢眠风吧,又觉得不太方便。好在青蝉没有什么顾虑,冲着谢眠风走过去:「谢大侠,我一直以为你虽不十分稳重,但也没有离谱到——」 她话都没有说完,细砂抢前一步,扯了谢眠风后领:「算了!别烤了!」 谢眠风呆了呆,仰头看向细砂,细砂不情不愿道:「起来吧,我们不烤了。」 谢眠风沉默地站起来,把火熄了,连架子带狐狸并着地上的狐皮都拾掇着扔了出去。见细砂主动让步,青蝉与端木都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姬莲生,饶有兴味地将细砂打量了一番,细砂见状,不自然地避过了她的目光。 姬莲生送来了衣裙首饰以及一些胭脂水粉,狐狸的事情瞧着似乎也解决了,她没有多做逗留,等她走后,青蝉拉着细砂回屋。细砂挣了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随她进去了。青蝉将她按坐在凳子上,又拼命朝端木使眼色。端木也是浑身不乐意,但还是与青蝉两个一左一右地在细砂身边坐下,也不开口,一味盯着她瞧。 细砂被她们看得如坐针毡,转移话题道:「你们不去看看姬大人送来的东西吗?」 青蝉:「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做的事情有多兇险?」 细砂不以为然:「有多兇险?不是解决了吗?若不是姬大人来了,我今日说什么也得把烤狐狸给隔壁送去,到时才好看呢!」 端木见她仍不悔改,就是一声冷笑:「真是威风。」 细砂简直要视端木为除知蓝外的第二大仇人:「反正你们要走了,放心,连累不到你!」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青蝉最怕说服不了细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走了你真的开心吗?」 细砂被她噎住,忍不住别过头去,堵气道:「是你们要走!」 青蝉:「这白鹤城又有什么好的?外面的世界那样大,又不是逼着你非得立刻回海上。你若喜欢城市的繁华,我们大可以择另一处地方落脚,等你腻了,我们再去海上找宸娘,不好吗?」 「不好!不好!哪里好?」细砂的口吻急切起来,「哪里都没有姬大人,除了这里,我哪都不去!」 青蝉:「……」 或许也并不全是为了姬莲生,在看上姬莲生之前,细砂就不愿离开白鹤城——只要不想,又何愁没有藉口呢? 端木听了,又是一声冷笑:「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怎么了?」细砂勐地转回头,迎着端木的奚落就是一通反驳:「哪怕得不到她,我日日能够见到她也就满足了——再者,日久见人心,她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不求回报地对她好,她起码也会被我感动吧?你们谁都没有心动过,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 细砂的这番言论,让青蝉与端木半晌没能言语。过了好一阵子,青蝉才拉住细砂的手:「我们之所以要离开,并不是怕被你连累,这些气话你真别说来伤我们的心了……我们也是为你考虑,姬莲生能护你一次,就能护你一辈子吗?就算你不怕死,可就真的不为姬莲生考虑考虑?她夹在你与城主之间,该有多为难?」 牵扯到了姬莲生,细砂激动的情绪就慢慢平静下来了。青蝉与端木交换了个眼神,正要以此为突破口再接再厉时,细砂开口了:「这白鹤城就是姬大人说了算的,她有什么好为难?今日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姬大人是护着我的,她庇护的人,城主又怎么敢动?知蓝还不是大气不敢出,灰熘熘走了?」 青蝉:「……」 端木推了凳子站起来,有些动怒了:「青蝉,依我之见也别费什么唇舌了,待到起程那日,直接将这蠢货敲晕了带走,也算是全了我们的姐妹情谊。那之后她要死要活,只不与我们相干!」 细砂大急,拍了桌子一跃而起:「你敢!」 端木:「你看我敢不敢。」 青蝉:「……」 细砂与这两人不欢而散,远远的穿过院子往外面去了。青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频频嘆气。 端木收回视线,脸上的怒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担忧:「……你没发现谢眠风不太对劲吗?」 端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眠风正跟在细砂身后出门。青蝉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些古怪……她几时与细砂这么亲近了?」 端木:「岂止亲近?都有些言听计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不辜负大家的等待,考试过了~^^ ☆、【第六十九章 春宴 上】 第二日便是春宴,青蝉与端木起了早,却依旧是平常装束,只有细砂,已经换了姬莲生送来的衣衫,端坐在窗前细细描摹自己的唇瓣,还边描边徵询谢眠风的意见,究竟哪种颜色比较衬她肤色,配她今日的新衣如何? 她们三人之中,原本也就只有细砂最乐衷于打扮,以前在海上限制多,物资匮乏,可细砂也能运用她有限的行头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今各式胭脂、头面应有尽有,她越发不可收拾,很有种要将曾经布满遗憾的「邋遢」岁月一口气补足的架势。 第122页 「都不错。」谢眠风的声音清清淡淡响起。 青蝉与端木对视一眼,她们昨日交谈良多,两人一致怀疑细砂是不是蛊惑了谢眠风。青蝉依稀还记得在去死亡沙漠的路上毓含珍提过细砂对于蛊惑之术学得快,可至于细砂究竟学到多少成效,她们两个全然不清楚。 端木对于身为半鱼的这种能力,一直处于「听闻」状态,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青蝉虽是被毓含珍迷惑过,但顷刻就被姜无忧打断了,所以也是知之不清。两人合计了一宿,无计可施,若细砂真的蛊惑了谢眠风,除非她自愿,否则她们两个根本就没有将谢眠风解脱出来的办法。 细砂眼角余光已经发现了在自己窗外那两人,撇了撇嘴,只当不见。 青蝉与端木在门外侯了细砂半晌,想等她好了再与她聊上一聊,迟迟没有等到她妆扮完毕,却等来了姬莲生的侍女。那侍女又是捧着一个托盘,盘中四朵嫩黄绢花,她噙了笑:「春宴要在衣襟前别绢花,这是一贯的习俗,姬大人怕四位姑娘不知晓,特地遣奴婢给姑娘们送来。」 对于姬莲生昨个儿送来的衣裙首饰,青蝉与端木认为过于贵重,并没有接受,也没有接受的必要。但想着这回不过四朵花而已,入乡随俗,再不领情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侍女看着青蝉和端木分别将绢花别在了衣襟上,又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恕奴婢多嘴,姑娘们可要将这春花粘牢了,轻易别被人摘了去,更别随意赠了谁——在白鹤城,春宴这日别在衣襟上的花,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青蝉:「……」 端木:「……」 细砂在屋内听清了原委,等那侍女走了,她踱出来,随手拈起一朵绢花给谢眠风,又将最后剩下那朵仔仔细细安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完了便昂首挺胸地出去了——压根没搭理青蝉与端木。 青蝉对端木摇了摇头,端木的视线落在谢眠风后背上,更加觉得直接将细砂敲晕了带走的可行性十分之高,否则一味地拖延下去,不知又要生什么变数? 四人分成了两拨,细砂与谢眠风在前,青蝉与端木在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道往举办春宴的地方去。 今年的春宴办在了第三门的紫兰别院,说是别院,占地几乎抵了大半个第三门,其间有山有水,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望去树木青翠,繁花点点,倒是赏心悦目地很。 细砂一进别院便与人攀谈了起来。青蝉与端木因对她不能放心,都不敢走远,始终让她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那边细砂与人聊得热络,端木站在树底下,抬手扑打着枝条,忿然道:「她倒是急巴巴地要融入这里。」 青蝉被细砂温暖的笑颜所吸引,喃喃道:「她或许是真喜欢这里。……端木,你说如果我们没有离开海上,细砂她——」 「什么傻话?」端木打断她,「我虽贊同你离开白鹤城,却并不主张回去海上。宸娘又是什么好人了?若不是离开了海上,我们这辈子还不都得受她控制?从这方面来讲,姜无忧倒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端木提到姜无忧,青蝉便有些不自然,她不自主地抚上衣襟前的绢花,嘴笨地不知要怎么去接端木的话茬。 心里头正想着姜无忧,端木突然一把抓住青蝉的手腕,拉着她背过身去,有些急迫道:「别回头,我们走。」 「——啊?」青蝉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去看,一袭红衣的祝音落入眼帘。 「怎么?你为什么要避开她?」青蝉随着端木步伐,压低声音不解地问道。 端木:「有什么『为什么』?对那种可怕的人,总之少接触为妙。」 青蝉:「哪种『可怕的人』?」 祝音:「哪种『可怕的人』?」 青蝉与祝音异口同声地问出来,端木一僵,方才还有段距离的祝音眨眼间已经到了身前。 祝音又问了一遍:「说啊,哪种『可怕的人』?」 她说话是慢条斯理的套路,可端木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她支吾了几句,词不达意的,祝音显然不太满意:「才一日没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端木看了祝音一眼,又看一眼状况外的青蝉,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整天对着镜子夸赞自己有多么美貌还不可怕吗?」 青蝉:「……」 祝音侧头,低低笑了一声:「我夸的是你。」 旁观的青蝉听了这话,耳根发热,她尴尬地走开几步,留端木与祝音说话。 只听祝音又对端木道:「你昨个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送来一个案子,连着五条人命,现场居然没有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 端木张口就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线索?你不是说过,兇犯的所有信息都能从死者身上分析出来吗?」 祝音:「自然不可能,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她像是在发出邀请,邀请端木与她一道去侦破:「左右不过花费数日。」 端木双眼发亮,只是那眼中的光亮很快黯去,似乎也察觉自己的情绪因为祝音的这些话变得亢奋了,她十分不圆滑地转换话题:「祝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得闲到这里来参加春宴?」 祝音:「不得闲,这就走了。」 她说着还真掉头走了,端木情不自禁地「餵」了声,祝音又回头,端木顿时后悔了,故意高声对青蝉道:「那边湖里好像养着鱼,还挺大的呢?我们过去瞧瞧。」 第123页 端木拉着青蝉快步往湖边走,青蝉看完这一出,知道端木是想与祝音一起去的,便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有这样的天分,既然祝大人愿意栽培你,你为什么不领她的情?」 端木没说话,青蝉戳戳她后腰:「喏,她还没走呢,你真不考虑一下?」 祝音还真没走,正与什么人在说话,那人被祝音的身影所遮挡,只能看到衣裙的华丽一角。 青蝉:「等离开了白鹤城,这样的机会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了吧?」 端木磨着脚下石子,开始还挺坚决的样子,听了这话就有些动摇了。 青蝉:「去吧,祝大人不是说了吗,只需花费数日时间,反正细砂——」青蝉刚想说我会看着细砂的,可一转头,就发现细砂不在她原先的位置上了。 青蝉四下里寻了一圈,因没见人,她无奈道:「喏,你决定吧,要么跟祝大人办案去,要么跟我一道去找细砂。」 端木跺跺脚,将牙一咬。这回就不是动不动摇的问题了,她直接拔腿走人:「与其浪费时间在那蠢货身上,不如跟着祝音,起码还能有点价值。」 青蝉看她急匆匆往祝音处走了,不禁莞尔。祝音与那人说完了话,见端木跟上来了,便在前面领着一路出去了。 祝音一走动,先前与她面对着面说话的人便落入青蝉眼帘。 姬莲生肤白赛霜,长眉斜扬,嘴角含笑,衣襟前那一朵犹含晨露的春花,与她颜色一比,竟也黯然失色。 青蝉移开视线,想着姬莲生说过的,她近来有了个心上人,想来那朵春花就是为她的心上人准备的。……想到这里青蝉不禁失笑,姬莲生赠不赠花给心上人,与自己何关呢?想着便埋了头,一径沿了河沿往前去寻细砂,谁知姬莲生就在后方,须臾,两人便只间隔了三两步的距离。 「你……们能来,我很高兴。」姬莲生的声音从后方传入青蝉耳朵,青蝉听了,并不回头,只道:「早前答应了,自然会来。」 姬莲生并不提青蝉没有换上新衣的事,好像已经料到了,只慢腾腾地跟着青蝉:「离开白鹤城后打算去哪里?」 青蝉心念一动,想起端木昨日的话,她停下脚步,旋身在姬莲生跟前站好:「姬大人,细砂并不情愿与我们一起离开,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可以——」 「劝说她?」姬莲生说出了青蝉心里的话,青蝉点头,略带希冀地望着她。姬莲生也回视着青蝉,微风带着春日特有的芬芳,吹散了姬莲生的眉弯:「如果我不呢?」 「……」青蝉在心底沖她翻了个白眼,「细砂坦言她留下来的原因是为了你。」言下之意你就是癥结所在,有非出马不可的必要。 「噢,既然这样」,姬莲生笑容缓缓扩大,「我可以试试,但并不保证能够起效。」 青蝉腹诽她装模作样,但面上还是要表达感激之情,姬莲生打断她:「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你别忘了,我还许诺过你一个愿望。」 青蝉笑了笑,笑到一半笑容就有些挂不住——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无忧的那两只夜鸦出现在了姬莲生身后的大树上,它们姿势统一地歪着脑袋,豆大的眼珠子内精光迸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灰灰、减号君、3122840扔的弹~ ☆、【第七十章 春宴 下】 眼前的姬莲生眉眼精緻,谈吐间自有一番惹人瞩目的俊美:「总算是有一些进展了。」 「……嗯?」青蝉一多半心神都被那两只夜鸦分去了,只不明白对方这没头没脑说的是什么。 姬莲生:「你以前总对我态度恶劣,到如今也肯对我笑一笑了?」 青蝉:「……姬大人您说反了吧?屡次三番嘲笑我卑微可怜的难道是别人吗?」 姬莲生抿唇,漏出一些笑音来:「原来你这么记仇。」 「……姬大人位高权重,记谁的仇也不能记您的。」青蝉将视线从夜鸦身上移开,虽然不去看,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让她捏了把冷汗。 姬莲生显然心情尚可,并不去计较青蝉的虚与委蛇:「若还记仇,我向你赔不是好了。」 「……」那两只夜鸦改变了姿势,变成了头抵着头抱成一团相亲相爱的模样,只是那目光依旧渗人,青蝉头皮发麻,哪里还顾得上与姬莲生说什么:「……细砂不知去哪了,我得去寻她,恕我失陪。」 说着也不容姬莲生点头应诺,急急忙忙就要跑开,姬莲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手腕就往自己身前带:「餵……」 白鹤城举世无双的姬大人力道没有控制好,青蝉被她扯的一个趔趄,摔进她怀里,一不留神就挥掉了她别在胸前的那朵春花。 「……」姬莲生立刻松手,往后退一步,愣了愣,才去拾地上的花。 青蝉揉着手腕,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难堪,她刚才好像碰到了姬莲生的……姬莲生倒是若无其事,拈了花站起来,花瓣落了些,她掂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瞧:「可惜了……我挑的是最鲜艷漂亮的那一朵。」 说着,幽幽吐口气:「怨我,不该拉你的。」 青蝉正有此意,还想这是姬莲生自找的,可她以这样惋惜的口吻道来,她倒不便再打击她了,只是问:「姬大人拉住我,是还有话要——喂!你干嘛?」 第124页 姬莲生手臂扬起,将残缺了的春花干脆利落地掷入了身旁的河水之中。 青蝉诧异道:「你难道不是要把它送给心上人的吗?」 「原本是要的,但它已经残缺,如何还能证明我的心迹?」姬莲生说着转回头:「……你呢?你有意中人了吗?」 「我……」青蝉别过脸,「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个?」 姬莲生:「你只消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青蝉没有回答,只是错开姬莲生,仍旧去看那一双夜鸦——谁知枝头却空了。 「我猜你没有。」姬莲生笑了下,「是不是这样?」 青蝉心下一阵落寞,就听姬莲生又道:「那刚刚好,就把你的借给我吧。」 姬莲生说话、动作简直是一气呵成,青蝉都没来得及去护胸前的绢花,姬莲生已经飞快地将它摘了去,夹在指尖,灿然一笑:「谢了。」 青蝉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 姬莲生:「既然没有意中人,这对你而言根本就是多余的,何不成全了我呢?你说对不对?」 青蝉牙关紧咬,从齿缝中蹦出回覆:「不过是物归原主,何谈成不成全呢?姬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姬莲生将绢花凑到鼻端轻轻一嗅:「春花虽香艷,却这般易碎,远不如绢花来得持久。……我想要的是一份长久的感情,青蝉,你说她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青蝉见鬼了似地盯着姬莲生,只见姬莲生态度诚恳,并不像是在玩笑,青蝉见不得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姬大人如此心诚,你的心上人,她定然会明白的……」 姬莲生扬唇:「甚好。」 青蝉:「……姬大人方才拉住我是想说什么?」 姬莲生收起绢花:「……端木也愿意随你离开?」 青蝉:「我们已经说好了,姬大人何出此言?」 姬莲生:「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以我对祝音的了解,她还真没对涉及区区五条人命的案子感兴趣过。」 青蝉一怔:「你的意思是……」 姬莲生淡道:「端木她愿意走是一回事,可能不能走得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蝉被姬莲生的说辞砸得晕头转向:「可是端木说她与祝音之间的事已经了了,祝音也占用过她的皮囊,为什么还会不肯放她走?」 「皮囊?」姬莲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青蝉靠近,青蝉以为姬莲生是要有所指点,不由得凑过去,做出洗耳恭听状。 姬莲生微微俯身,她看着青蝉近在咫尺的耳朵,许久没有吭声,久到青蝉不耐地仰头,姬莲生这才扣住她后脑,慢慢贴到她的耳廓上:「……傻瓜。」 傻瓜。这两个字又轻又柔,酥酥麻麻地钻入青蝉的耳朵,激出她一身鸡皮疙瘩。她捂着耳朵疾退数步,暗恼又被姬莲生给耍了,正准备与她对峙,一抬眼,却发现姬莲生毫无戏嚯之态,反而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她。 青蝉疑惑地拧了眉头,就听远远传来一声尖叫,她的整颗心被这尖叫撞得直往下沉:「是细砂!」 「我当哪里来的这位大侠,原来是他的弟子啊」,束禾弹了弹从谢眠风手中夺来的软剑,「知蓝姐,你可记得我多年前与你提过的那个臭道士?满嘴的仁义道德斩妖除魔,最后却在我身上纵欲纵到精尽而亡,这可不就是他当初那佩剑么?」 束禾比划着名软剑,最后横到谢眠风脖子上,笑意立收,眼中杀意泛出:「就凭你这雕虫小技,也敢冒犯城主?」 刀锋割过皮肤,鲜血顺着刀面汩汩滚下来。 谢眠风镇静的表情在听完束禾这番话后尽数瓦解,她浑身颤抖、双目赤红,仇视着束禾,一字一顿道:「原、来、是、你!」 青蝉捂着嘴,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细砂与谢眠风被双双拿下,谢眠风的脖子上架着刀,而细砂显然也已经受过惩治,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可能还被刀子割过,鲜血一直煳到她下巴上,可怖异常。她们被按压着跪到云□□脚边,云□□几乎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厌恶都没有,好像眼下这两个人,比尘埃都不如,根本不值一提。 青蝉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要冲过去,姬莲生急忙拉住她,向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别急。」 这种紧要关头青蝉哪能不急,话都没说,眼泪却滚下来了:「我——」 「有我。」姬莲生头也不回地往云□□走去。 云□□见了姬莲生,脸色这才有了一丝松动,缓缓点着头道:「姬大人。」 「大人!姬大人救我!」细砂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见到姬莲生,她满腔的委屈便倾巢而出,犹如即将溺亡的人抓到了水中的浮木,她拼命挣扎道:「姬大人,城主她要杀了我!大人,快救救我,我无意冒犯城主,是她——是她们陷害我!」 知蓝一脚踹到她后肩,踩着她肩膀将她钉在地面上:「没有规矩的贱人!城主与姬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细砂:「是你陷害我!」 知蓝皮笑肉不笑,居高临下睨视她的狼狈:「现下可不是你红口白牙诬赖人的时候!我陷害你?你指使这位大侠拔了剑对城主不利,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凭你这几句话就能洗白了吗?」 云□□高傲地昂着头,对细砂的大喊大叫置若罔闻。她迎着姬莲生走去,伸手搭住她臂弯:「那边凉亭里备了茶水糕点,姬大人,你陪我去坐坐罢。」 第125页 姬莲生没动,云□□扬起眉,潋滟一笑:「怎么?你不会是真对这个人有兴趣吧?想救她?还是想为她出头?」 姬莲生与她四目相对,两人无声地凝视着彼此,虽是三月,天却仿佛陡然冷厉起来。 四周原本还有一些私语,可谁也不是傻子,一看云□□与姬莲生之间气氛不对,全数噤若寒蝉。 姬莲生的笑意从唇角开始,一点一滴瀰漫到眼梢。她收起眼底的阴沉,引着云□□挽住自己的臂弯:「城主多虑了。那边凉亭是吗?那里视野开阔,□□怡人,品茗会友再惬意不过了。」 云□□点头,吩咐知蓝道:「既然姬大人并不在意,处置她们的事就交给你了。」 知蓝压抑着兴奋,恭敬道:「是!」 「不!不要!姬大人,姬大人救我!」细砂挣脱知蓝的钳制,一路往姬莲生处跪行,可惜没行出两步,又被追上来的狐狸精们扣押住,她声嘶力竭道:「大人!大人,我真是被冤枉的啊!」 「蠢货」,知蓝冷笑,揪住细砂满头散发,强迫她看向自己,「冤枉了又如何?城主要你死,就算你有天大的冤情,也非死不可!」 这根本不是能够争论黑白的世界,绝对的势力,拥有绝对的强权。是生是死,不过当权者一个指令。 姬莲生被云□□挽着,并不去理会细砂的哀嚎。青蝉急得不行,知蓝分明要置细砂于死地,而姬莲生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能相信姬莲生吗? 泪水迷濛了视线,细砂几乎看不清姬莲生。她瑟瑟发着抖,心里有怨,有恨,还有深深的懊悔。她是被知蓝设计了,知蓝一再激怒她,谢眠风拔了刀是要给她出头的,可谁知道城主会这么凑巧就出现了呢?她们得逞了,不仅毁了她的脸,还要杀了她。姬大人不肯救她,甚至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愿讲……视野里的那一双模煳的背影,无比登对地相携而走,一步,两步,三步…… 姬莲生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下了,唤出一个名字:「黑蒲。」 黑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垂着头,一动不动。 「今日是春宴,你先将这两个冒犯城主的人关押起来,至于如何处置,等祝音回来再做定论。」姬莲生笑得斯文,还顺势覆在云□□的手背上拍了拍,「祝音主司刑狱之事,不论是你还是我,越俎代庖总归不妙。更何况冒犯白鹤城城主,这个罪名非同小可,定然要好生拷问,可是受到什么人的指使,内里是否还有阴谋?如若贸然处置了,日后再生出事端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城主,你说呢?」 云□□缓缓看向姬莲生,姬莲生红唇微弯,笑得得体又正派。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喜新厌旧的傢伙,难道都忘了在死亡沙漠的时候老姜为了救知了,手被沙蚁啃成了白骨吗?以她的性格,对于不关心的人,管她去死呢! ☆、【第七十一章 毁容】 黑蒲一味低着头,并不敢去看姬莲生。他心里止不住发寒,平日里姬莲生并不器重他,他自认也一直默默无闻,可这事姬莲生不用自己的亲信,反而特地指他来办,绝对不会是心血来潮这么简单吧? 黑蒲瞄了瞄细砂与谢眠风,城主要这二人死,姬莲生搬出祝音,无外乎是拖延时间,明摆着要保她们性命。难道……难道她是要敲打祝音,她安在她身边的棋子她已经知晓了,这二人若是在祝音手中出了事,新帐并旧帐,恐怕就到翻脸的时候了? ——姬莲生是在威胁祝音,让她站在自己这边? 细思恐极,黑蒲不敢再想下去,只好依着姬莲生的授意,从知蓝手中去拿细砂。 知蓝哪里会肯,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要是被关到祝音那里,先不提会不会有结果,光这一来一去所耽搁的时间她就等待不得。好在城主并没有表态,知蓝狠狠心,豁出去了厉声道:「城主的命令你也敢不从?城主要处置她们,谁敢置喙!?」 她这通话一出口,四遭哪还是噤若寒蝉,所有人恨不得耳朵烂掉听不见才好——白鹤城由姬莲生说了算,城主的威仪都是姬莲生给的,城主的权力也不过是在姬莲生许可的范围之内才能行使,而知蓝是城主的心腹,她敢这么说,必然是受到城主的指使了,是城主要借她之口来发泄对姬莲生的不满? 姬莲生专权,城主若是不甘当这样的傀儡,那是不是意味着白鹤城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底下众人不由人人自危起来。 对于知蓝的叫嚣,黑蒲不以为意。她不是他对手,黑蒲轻轻松松就将细砂拎了过来,顺势提起谢眠风,正要带着她们走,却被那一帮狐狸精结成排地挡住了去路。 知蓝露出尖利的獠牙:「你休想!」 黑蒲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应该对知蓝出手。他回头,去听姬莲生要怎么说。 姬莲生诧异地问云□□:「噢?我不知,是谁对于城主的命令阳奉阴违了吗?我以为我方才的决定,城主该是贊同的才对。」 姬莲生竟然一步不让! 云□□的手还在姬莲生的臂弯里,她们两个姿势亲昵,然而短短一剎那的对视,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意味。 云□□也不知自己几时开始学会了伪装情绪,大约是受到姬莲生的挑唆,杀害了姜无忧之后?她心中有怒气,面上也不笑,只是端着架子,扫向知蓝:「注意你的身份,以及言辞。姬大人所虑……极是。」 第126页 知蓝脸上血色褪尽,她报仇心切,又对姬莲生近来的表现十分怨怼,本想赌一把的,却恰恰将城主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城主争不过姬莲生,是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城主的短,逼得城主不得不示弱。可姬莲生平素还做做表面文章,谁知她今日竟是连一点儿脸面都不顾了——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这个贱人! 知蓝仇视着细砂,既然如此,何不破釜沉舟……知蓝正在盘算,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我讨厌她的这张脸,现下毁了它,想来也是无妨碍的。……姬大人,你说呢?」 细砂正惊魂未定,因着云□□这句话,顿时花容失色道:「不!不!!我不要!!!不要毁我的脸!你们不能毁我的脸!姬大人,您不能答应她!不——」 细砂够不到姬莲生,只好抓住身旁谢眠风,拼命摇头:「不可以,不可以毁掉我的脸啊……」 谢眠风被她拽得倾斜过去,然而目光却一直睃着束禾,束禾哼了哼,那样子要多轻蔑有多轻蔑。 一直专注于事态发展的青蝉,听到这里一颗心也扑扑乱跳起来!面容之于细砂有多重要,根本不需赘言,若是她容貌被毁……青蝉简直无法想像。虽说细砂的遭遇有她自己一多半的责任,受到教训也是情理之中,可城主开口就是要她性命,一招不成就直接要毁她容貌,这样阴毒的招数,得有多么歹毒的心肠? 她紧张地凝视着姬莲生。她不知道姬莲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是会拒绝,还是……? 姬莲生太理解云□□的心思了,她面容冷峻地对着云□□,回復就在嘴边,却是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自然无妨碍。」 自然无妨碍。 青蝉的心勐地向下坠,姬莲生接受了云□□带有条件的妥协,可是这种妥协,却要用细砂失去容貌作为代价! 「……不!大人!大人!……城主,不要,不要毁了我的脸——您讨厌我,我这就离开白鹤城,我走,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了!哇唔……」伴随着细砂的歇斯底里的尖叫,是知蓝夺过了束禾手中的软剑,向她走去。 云□□挽着姬莲生往凉亭里去,不远处是狐狸精的狞笑与细砂的挣扎反抗,却不再对这两人造成任何影响,她们步履从容,端庄仪态无可挑剔。 ——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过这么一场闹剧,她们和和睦睦一如往昔。 经过青蝉身旁的时候,云□□用余光瞥了瞥她,而姬莲生却是目不斜视,并没有看过青蝉哪怕一眼。 春日里,明明阳光和煦,青蝉却止不住浑身发寒。知蓝握剑的手对着细砂的脸庞扬起时,青蝉拼尽全力喊了一声「不」,她向细砂奔去,才跑开数步,就被不知什么人捂嘴拦住。 那人半抱着将她拖入一旁的假山之后,透过山石间的缝隙,知蓝的每一个动作青蝉都看得无比清晰,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她恨自己为何看得如此清晰,看得清晰,却帮不了细砂一点点的忙,甚至连陪她一起承受,也做不到。 「放——」她说不出话来,身后的人那么用力,她又掰又捶又踢,使劲千般方法,就是挣脱不得。 「乖……乖啊。」那人不停重复道。 「救命……救我……姬大人……谢眠风!谢眠风救我!……啊啊啊啊——青蝉!端木!救我……知蓝!我不会放过你!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细砂叫嚷到破音,她的声音彻底嘶哑了,青蝉的视野当中,细砂的双手在半空中徒劳地抓弄着,青葱般的手指,沾染到飞溅的鲜血,让她心痛地快要炸开! ……直到细砂的痛唿与哀嚎渐渐结束,青蝉才被那人放开。冷汗覆了满背,青蝉贴在山石之上,只觉气力用尽,她想去看一看细砂,却根本没有那股勇气,去看细砂哪怕一眼。 她闭了闭眼,在眼泪落下之前揩掉了。借了力转身,审视向身后的人:「……你是谁!?」 知蓝解恨地扔了软剑,啐道:「便宜你了。」 细砂撑着地面,勉强没有倒下去。剧痛使得她浑身颤抖,知蓝欣赏了一番细砂如今的狼狈与不堪,以一个胜利者的骄傲姿态:「没了脸,我看你还拿什么去勾引姬大人!」 细砂单薄的肩膀颤动着,不多时,她崩溃了一般低低笑出来,而后笑声越来越大:「只可惜你费尽心机,姬大人也不心慕你啊——你空有一张脸,又比我强到哪里去了?真是可笑啊,你不过是城主脚下的一只狗,就是生得再好看,在姬大人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一只狗罢了!」 「你!」知蓝只恨没有划烂了细砂的嘴,由得她在这里胡言乱语!她掉头捡起软剑,就想一剑刺过去,黑蒲眼明手快地卸了她手上力道,夺了软剑丢得远远的:「够了!」 知蓝爆喝:「滚开!」 黑蒲默不吭声地提了细砂与谢眠风,带着二人往大牢里去。知蓝还要往上追,被束禾拦腰抱住:「知蓝姐!好了,小白的仇也报了,这个贱人被毁了容,想来就算是不死,以后也没脸再待在白鹤城里,何必为了她一条贱命,彻底惹怒了姬大人?」 知蓝意气难平,真真恨不得将细砂抽筋扒皮。 束禾知晓她心意,劝道:「消消气,消消气啊我的好姐姐,在姬大人心目中你究竟是不一样的」,说着暧昧地推了推知蓝,又附到她耳边轻轻道,「你也见着了,姬大人与城主最近很有隔阂,你夹在中间越加难做了。亏得是你,在城主面前总一径把姬大人往好处说,姬大人嘴上不表示,心里是明白的,不然你今日那样忤逆的话,她会这么轻易就罢休?她对你可是连指责都没有一句啊。倒是对那贱人,姬大人虽保了她性命,可我冷眼看着,大人根本不心疼她,想来也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你啊,压根犯不着为了那贱人生气!」 第127页 束禾这话说得不假,细砂今日惨状,恐怕围观之人也会动点恻隐之心,可姬莲生见了连一点儿怜惜都没有,自然对她也谈不上有感情了。 知蓝:「可大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保她?」 束禾转了转眼珠,词穷了,姬大人的言行确有矛盾之处,难不成就是为了跟城主作对?也不至于吧…… 站在青蝉面前的人全然陌生,他身姿挺拔,眸如明珠,竟是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貌相。见青蝉对自己十分戒备,他笑了笑:「若你方才贸然冲过去,指不定被她们扣上个『同谋』的罪名,到时可就真要受牵累了。」 青蝉:「我还要谢你不成!?」 「谢倒不必了,我一向乐于助人。」 青蝉心里难受,怎么还会有与人闲扯的心情,只不理他,跌跌撞撞转出假山,想一路尾随了黑蒲去十三门。是她把细砂跟丢了,如果盯得紧,细砂就不会出事。——更甚,她们如果不来参加这个春宴,或者干脆依端木之言将细砂敲晕了带走,哪里还需面对这些? 那男子目送青蝉走远,这才理了理自己被她拧到发皱的衣裳,从山石后走出,沿着石子铺就的小径乌龟似的踱。 走着走着察觉不对劲,他警惕地四下观望,这才发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八角凉亭中遥遥过来。 姬莲生吹着杯中浮沫,想起鹿家小子不久前汇报的一件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差点把女猪脚忘记了,果然是好没有存在感= =+ ☆、【第七十二章 底线】 青蝉被那陌生男子耽搁了辰光,脚程又比不得黑蒲,是以追了一路,直至到了大狱之外,都没能追上他们。 今日正好是庄牢头当值,他见青蝉怏怏的,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便上前迎道:「姑娘,是你?」 青蝉眼圈泛红地望着庄牢头:「我……想见方才被关进来的人。」 庄牢头点点头,他早前便见到了细砂的模样,谢眠风脖子上也是有伤,两人淋淋沥沥的一路血,确实是惨。此时青蝉说起来,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前头的事我多少也听闻了一些,这个节骨眼上,见不见她们二人不紧要,关键还是……」 说着,他将青蝉引到一旁:「她们二人得罪了城主,姬大人诚心要保她们的话,她们自然无碍。……只如今祝大人并不在十三门坐镇,以我之见,当务之急还是去求求姬大人,趁早说服了城主平了心里那口气,她们才好平平安安地放出来。否则只怕是在这大狱中,也不见得……」庄牢头四下看看,才谨慎将未完的话说出来:「也不见得安全啊。」 青蝉心里一惊,庄牢头是在暗示她,城主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她极有可能派人进大狱中暗杀细砂? 「我也是见你与姜大人有交情才说这话,只怕这结不容易解,城主与姬大人一向貌合神离,你那二位朋友,显然是撞上了。」 庄牢头话语陈恳,其中深意青蝉何尝不懂,细砂就是云□□与姬莲生之间斗争的牺牲品。只是姬莲生已经当众拂了云□□一回面子,后来云□□要毁细砂的脸,她也并不反对,她还会愿意为了细砂再次开罪城主吗? 若姬莲生真像外界传的那样,是这白鹤城的主宰,城主也得仰她鼻息的话,她又怎会为了细砂之事而让步?只怕她内里也并不如表面那样风光罢?或者就算她能控制得了云□□,那也得看细砂之事,究竟值不值得她拼了与云□□不睦也要去做吧? ……显然,姬莲生对细砂并无情意,既已做到保全她性命这一步,就不能去苛责太多了。 日正当午,阳光和煦,青蝉浑身还是发冷,庄牢头的话显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她抑制着自己的泪意,细砂无人可以依靠,她须得坚强起来才是。 「您可知祝大人何时会回来?」 庄牢头:「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去递话了,但大人最快也得明日午后才能赶得及回来吧?」 「那就是还有一昼夜……」云□□有一昼夜的时间去做手脚。 庄牢头见青蝉已经领会,便不再多言,抬臂做了个「请回」的动作。青蝉顿了顿,终于折回第三门。 宴席已经开了,第三门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青蝉远远望去,原应坐在主座的云□□并不在,主座空着,而姬莲生坐在主座下手,正倾身听同席一位雍容的夫人说话。 青蝉不停在河边徘徊,不知现下过去找姬莲生是否合适,但不见云□□又难免猜疑她是去部署什么阴谋……青蝉越想越心烦,好在几个来回之后,有人找过来:「青蝉姑娘。」 青蝉见来人是早上送来绢花的那个侍女,忙道:「我想见姬大人。」 那侍女像是早料到了她的来意:「大人让奴婢领姑娘回府里,她很快就来。」 这儿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青蝉毫不犹豫道:「好,我跟你走。」 到了白鹤城这些时日,今天还是青蝉第一次到姬莲生府上。这儿的装饰摆设自是一等一的精妙,可青蝉哪有心情欣赏。那婢女见她无心说话,也不聒噪,给她上了茶,便默默退下。 青蝉留神听外面动静,屡次张望,姬莲生却迟迟不来。青蝉坐立难安,待到茶水的热气逐渐散去,直至变得冰凉,姬莲生还是没有露面。又一次张望落空之后,青蝉终于坐不住,正要闷头往外沖,冷不防与进门的姬莲生撞了个正着。 第128页 姬莲生下意识扶住了青蝉的腰,青蝉抬手隔开彼此距离,第一眼注意到的居然是姬莲生胸口的那朵绢花不见了。 ——自己在这里等她等得心急如焚,她居然抽空去会心上人了?青蝉的眼神当即就有些不对,但到底没有资格去指责什么,毕竟眼下是她有求于人,就是姬莲生不肯帮忙,也是无可厚非。 「你没事吧?」姬莲生开口问道。 「有事。」青蝉答非所问,眼眶还是红的,发着热,好像随时都可以哭出来。 姬莲生看着她,是那样柔弱不堪的一个人,隔了会,姬莲生才缓缓道:「你说。」 「你……」一个「你」字就让青蝉伪装的镇定全盘瓦解:「你对细砂之事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才开口就哽咽了,姬莲生一径还是看着她:「生气了吗?因为我让细砂吃了苦头?」 青蝉垂下眼眸:「我无从责怪你,我想知道的是你……还愿意庇佑细砂吗?」 姬莲生见到青蝉睫毛上沾染的水汽,突然有些恼怒。青蝉往后退了半步,再看姬莲生,姬莲生已经恢復如常,问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担心她们在牢里出事。」 姬莲生就站在门内,逆着光,散下的长髮被阳光染成金黄。青蝉不太看得清她的表情,而她的声音,却慢慢悠悠的,传入耳中:「云王对我有知遇之恩,不管是云素图也好,云□□也罢,辅佐她们就是我的使命。这世间我能做任何事,可惟独有一件事不能够,绝对不能够,青蝉,你知道是什么吗?」 青蝉没有吭声,狐疑地望她,不太理解她何出此言。姬莲生自顾自接下去道:「城主之位是云□□的,白鹤城绝对不能在我手中易主。……这是我的底线。」 姬莲生与云□□的角力,一个永远不会输,一个永远不会赢,青蝉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可不明白的是这与细砂之事有何关联?姬莲生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此时提及她的底线? 「你以为云□□真的在意细砂?不,对她而言细砂根本微不足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要告诉我,有些事也是我力所不能及的。」 青蝉:「……有些事?」 姬莲生:「今天是细砂,明天就会是我真正在意的任何一个人,包括……」 青蝉静静听着,可姬莲生却没有把话说下去。 两人沉默地对视,姬莲生的目光中有些青蝉看不懂的复杂。可是很快,那点复杂不见了。姬莲生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外泄。 青蝉忽然有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这种不好的预感,使得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你是在拒绝我吗?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虽然青蝉还是不懂为什么救了细砂就是触及底线了,那些姬莲生在意的人又与细砂有什么关系,可她的态度已经足够令她灰心。姬莲生的一个否定,很有可能就要赔上细砂的性命! 姬莲生淡笑:「我什么都没说。」 青蝉一点都不想在姬莲生面前落泪,可她还是忍不住,此刻在她肚子里琢磨了整整一路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我……还记得在死亡沙漠的时候,你曾经说,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姬大人,还算数吗?」 姬莲生微微蹙眉:「你……」 青蝉:「还算数吗?」 「我的承诺自然算数,不过你最好还是别把它浪费在这里。」姬莲生对外面道,「浮光,送青蝉姑娘回去。」 青蝉急道:「姬莲生!我不是想为难你,而是——」 姬莲生:「我还有事,迟些会去看你。」 浮光便是领青蝉进府的那个婢女,听了姬莲生吩咐,她在门外盈盈一福:「是,大人。」 青蝉还有话说,但想来说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她曾经斩钉截铁地拒绝过姬莲生的承诺,要不是细砂,她相信自己也绝不会旧事重提,可就算是她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姬莲生依然还是拒绝。 青蝉无比难堪,双腿间犹如铅注,每迈一步都那样艰难。姬莲生看着她的背影,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青蝉站在十四门街面,仰望半空,主殿是那样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她与细砂,她们活得就像是蝼蚁,被权贵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笑的是直至今日才看清自己这样卑微的身份。 「姑娘,请别太过忧心。大人既已经插手,就绝不会放任细砂姑娘不管的。已经有药送入大狱,细砂姑娘虽免不得受些皮肉之苦,但那药能令白骨生肌,想来她恢復容貌也不是不可能——您一直想让细砂姑娘离开白鹤城,歷经此事,她恐怕是一刻都不想在白鹤城多待了吧?」 青蝉被浮光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开口:「那她们在大狱之中,会不会有危险?」 浮光:「谁也不能保证会没有危险。但有姬大人在,姑娘您究竟担心什么呢?」 青蝉:「可是她并没有答应会——」 浮光打断道:「那是您不了解大人。」 青蝉怔怔看着浮光,她不了解姬莲生,这话不假,她也从没有想要去了解姬莲生的心思,但不知为何,浮光这么挑明了说出来,只令她心生愧疚。 浮光直视了青蝉,语气是客套的,但内容却颇有些责备:「青蝉姑娘,不知您有没有想过,在细砂姑娘的事情上,究竟带给姬大人多少麻烦?她所站的立场,会有多么为难?但她可有抱怨过哪怕一句?」 第129页 浮光的话很有分量,青蝉狼狈地看着她:「我很感激她……我也怕她为难,我只是——」 浮光:「那就不要再怀疑她。回去安心等着,大人会给您一个答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就很心疼小鸡,然后唰唰唰地就把这篇文关于她的最后的篇幅写出来了,心都要碎了t t…… ☆、【第七十三章 相信】 浮光让青蝉安心等待,青蝉人是回去了,可又怎能真的安下心来?姬莲生说迟些会来看她,青蝉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却始终没有等到她。 黑暗就在青蝉的惶恐中缓缓侵袭了白鹤城的每一寸土地。屋外晚风徐徐,屋内的青蝉对灯而坐,一眨不眨盯着蹿动的火苗。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枯坐了多久,也许是到了后半夜?反正火苗晃了几下,突然就熄了。 青蝉霍然站立,愣了愣——她听到了从知蓝那边院落传来的惨叫声。是谁在对知蓝动手?姬莲生? 青蝉快速往隔壁跑去,心腔里扑扑乱跳,她几步跃上台阶,大开的门户内,首先见到的便是春宴之上遇见的那个男子,正提了剑将一只狐狸精噼成两半。 「……」青蝉震惊地看着他,「你?」 有血溅到他脸上,他转身的同时随意擦了,沖青蝉咧嘴一笑。 院子里随处可见狐狸的死尸,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另有四五个人提着剑从屋内出来:「阿芒,除了那两个,这里已经干净了。」 男子点头,重新看向青蝉,对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青蝉权衡了一下,末了踩着一地鲜血,胆战心惊地走过去:「你……你们,究竟是谁?姬莲生的人?」 阿芒「嗤」了声,一把拉过青蝉的手,拽着她穿过院子。他使的劲道恰恰好,没有弄疼青蝉就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外。青蝉只觉满腹疑问,却在见到屋内的情形时,那些疑问统统化为惊异。 知蓝瘫坐在椅子上,手与脚都以古怪的弧度搭垂着,她浑身都在打颤,有人站在她身后,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仰起头来看:「不是想我死?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谁死在谁手里!」 「……细、砂?」青蝉扭头去看阿芒,阿芒又是一声「嗤」:「你说我是姬莲生的人?未免也太高看她。」 青蝉反问:「你不是?」 阿芒抱胸:「奇怪啊,你与姬莲生很有交情?不然为何帮你们出头会被认为是受到她的授意?在这白鹤城里你很信赖她吗?就信赖她一个?」 青蝉:「……」不知为何青蝉总感觉他是话里有话。 「真是可怜啊,要不这样,你求我啊,你求我,我或许会放你一条活路?」细砂的脸被包裹在纱布之中,知蓝看不见她的样子,却能听见她饱含怨毒的声音。求她?知蓝从喉间发出低哑的嘲笑,眼神间也俱是轻蔑。 细砂被她的反应刺激得热血上脑,人还是虚弱的,却依旧强势地掐住知蓝脸颊:「也是,你还有何脸面活着?你今日毁了我的脸,却要用你手下那些狐狸精的性命来赔偿,真是好划算一笔买卖!可惜我的脸有药可救,而你那些手下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吧?她们全因你而死,你理应赎罪!」 走廊深处有人走出来,谢眠风倒提了软剑,步履匆匆经过细砂那间屋:「快一点,我们必须走了。」 说着来到阿芒跟前,抱拳:「大仇得报,吾将此生铭记半鱼族的恩情。」 阿芒受了这一拜,沖青蝉使了个极为轻佻的眼色:「我说过的吧,我一向乐于助人。」 青蝉的目光从谢眠风脖子上的伤一路看到她手中滴血的剑。谢眠风误打误撞在白鹤城遇到了害死她师父的狐狸精,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事。——等等!半鱼族?青蝉一开始以为阿芒是姬莲生的人,是以他屠戮狐狸精她也并没有怎么进心里去,毕竟有姬莲生来善后。可谁知他竟然是半鱼? 青蝉指着阿芒半晌说不出话来,阿芒整着衣襟正等青蝉开口,谁知青蝉脸色忽而一变,跑进屋内。 知蓝双目暴突,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细砂还是头一次杀人,匕首送入了知蓝心口,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她的手哆嗦得厉害,青蝉握住她手背:「走!」 细砂呆呆看着知蓝的尸体:「我……我其实……」 青蝉:「这里被血洗,城主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早离开白鹤城!」 细砂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必须马上就走……端木呢?怎么就你一个?」 「她与祝大人在一起,现今并不在白鹤城内。」青蝉扶着细砂出来,正听到谢眠风问阿芒:「你先前说城外还有你许多族人?那我们是过去与他们汇合?」 阿芒回说:「是,我们这一支已经迁过来了。」 「迁过来?不!你们今夜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白鹤城主将你们追杀至死!」青蝉对着阿芒:「我虽不知你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帮我们,但你们现在与我们一样,必须得逃!」 阿芒笑着听完,又抬手拍了一下青蝉的后脑:「哦,听听,知道关心我了。」 青蝉:「……你!」 先前院子里的几人跑过来围到阿芒身侧:「时候不早了。」 阿芒收起笑:「走吧。」 此时并非能够好生谈话的时候,青蝉便是有万般不解也尽数按捺了下去。加上阿芒,共有七人护着青蝉她们一路奔离白鹤城。青蝉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漆黑的深夜,越是跑,越是觉得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130页 阿芒他们尽量放慢了步伐以便青蝉与细砂能够跟上他们,但他显然还是高估了她们二位的实力,到了第六门上,青蝉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就停下来了。 阿芒察觉了,便折回来,同时示意另外一只半鱼去扶细砂。 青蝉喘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河边一间屋舍。阿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姜无忧……这个名字一拢上心头,青蝉眼眶就难以控制地开始泛热。这次逃离白鹤城,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再踏足了,那就意味着……意味着她彻底斩断了与姜无忧重遇的唯一可能。虽然她一直说着要走,但其实从来都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啊…… 姜无忧,哪一天你回来了,我却已经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了。 青蝉含泪看着姜无忧的竹屋。她虽然没有想过要等她回来,可事到临头,还是多想能够再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眼…… 「餵?还不走?累了吗?跑不动了?是要我背你吗?」阿芒在旁一叠声催促,青蝉后知后觉看向他,这才发现其他人已经跑远,早被夜色遮没了身影。 「我……我跟不上你的速度,你先走吧,别因为我而耽搁了时间。」 「你在说笑吗?」阿芒拽住青蝉胳膊,拖着她一路往前。青蝉的脚步在移动,目光却始终落在竹屋上。阿芒头也不回地问她:「谁住在里面?想要去告别吗?你光这么看着里面的人就会知道了吗?」 青蝉狼狈地收回视线:「没有。」 阿芒:「嗯?」 青蝉:「没有谁。……那里面没有谁。」 阿芒脚步一顿,青蝉差些撞到他背上。他转身,问她:「那你在牵挂什么?连逃命都不想顾了?你要是真的牵挂了别的谁,我可是会生气的!」 「……」什么人啊这是! 阿芒说着,借了星光盯着青蝉的脸看。 青蝉避开:「干嘛?」 阿芒:「餵……我是为了你才来白鹤城的,为了你才去牢里救那两个,你让我把你丢下自己先走?不觉得过分了吗?」 青蝉:「你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什么叫『为了我』?你——」 阿芒快如闪电地捂住了青蝉的嘴,同时护到她身后,将她压到临街的墙壁上,压低声线:「嘘!」 青蝉心头狂跳,移动眼珠往转角的那一头看去。只见一字排开的黑衣人,整齐地迈动步伐,空气中激起无比肃杀的氛围。 阿芒:「我就说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劫了狱逃走,原来是等在这里。」 青蝉以眼神询问:「怎么办?他们就要过来了。」 「不急,等一下我——」阿芒话说半截,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青蝉紧张地看着她,阿芒的喉结上下滚动,指了指青蝉身后。 ……另外一列蒙着面的人,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他们身后,切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青蝉转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阿芒:「有胜算吗?」 「……不急,等一下我——」这一次阿芒的话依然没能说完,只见一个蒙面人飞身而起,拔剑往青蝉的方向直噼过来! 青蝉睁圆了眼睛,她看着那个蒙面人越来越近,身旁的阿芒已经抽了剑,正要迎头去挡,千钧一髮之际,青蝉勐然握住阿芒执剑的手,使出全力把他拉离了原先站着的位置。 「唔——」有闷哼从后方传来,阿芒与青蝉双双回头,蒙面人的剑已经噼入偷袭的黑衣人身体,那个黑衣人转瞬间便化为灰烬,消失无踪。 蒙面人回头看了青蝉一眼,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往黑衣人中冲去。阿芒收起吃惊的表情,拉着青蝉:「快跑。」 …… 一直到离开白鹤城很远很远一段距离之后,阿芒才松开青蝉的手,还顺势推了她一下。青蝉已经精疲力竭,他这一推,她立刻就摔倒在地。 「你以为你是谁?刚才那样的情况为什么要把我拉开?好在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否则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青蝉默默从地上站起来,没有说话。 「还是……」阿芒怀疑地扳住她的肩,「你知道对方是谁?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青蝉拍开阿芒的手,语气中有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情绪:「姬莲生。」 阿芒:「什么?」 青蝉:「那个蒙面人手里的是龙吟剑,他是姬莲生的人。」 青蝉往前走去,阿芒追上她:「为什么知道是姬莲生的人就不躲?你那么确定她不会伤害你?」 阿芒眼中的光芒或许可以称之为关心,青蝉无言以对。为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么惊险的一幕,她会那么相信姬莲生,相信她不会伤害自己? ☆、【第七十四章 女公子】 「我们选择与凡人毗邻而居,又因为半鱼的容貌在成年之后就不会改变,是以我们每隔十年便要迁居一次。」阿芒揪了棵草塞进嘴巴里嚼,眼角斜着青蝉,「半鱼也分很多支系的,我们这一支不久前在离丹亭不远的城郊买了茶场,又在镇上置了铺面,种茶、制茶、卖茶,这就是未来十年的生活了。」 青蝉:「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杀狐狸精,以为能在丹亭过安生日子?」 「我要说的有二」,阿芒跳到青蝉正前,来回在她与自己身上比划:「一,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明白?二,至于大张旗鼓嘛,有人说不管闹成什么样,反正她会收拾残局。」 第131页 青蝉质疑:「谁?这么大能耐?」 阿芒耸肩:「就有这么大能耐。」 阿芒在这里卖了个关子,青蝉便回到他所说的第一条:「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把我划归为你们的阵营?」 阿芒眯起眼,笑得颇有深意:「听说在死亡沙漠之役中,是你拔出了流光之刺?」 青蝉闻言,戒备地倒退三步:「你怎么知道?」 死亡沙漠里发生的事,姬莲生并没有对外宣扬,所以所知者寥寥,可这个阿芒居然知道了?他做这一切,难道就是因为她误打误撞召唤出了曾经的半鱼族王? 「属于半鱼的时代早已陨落,而在如今的半鱼族中,不乏一些想要重新建立秩序的激进者,对那些人而言,你的价值无可估量啊。」阿芒摸着下巴打量青蝉,目光略邪恶:「一旦让他们得到你,他们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发挥你的作用,可是怎么办呢,就他们目前的状况来看,与白鹤城对峙无异于以卵击石。唤醒昔日的半鱼族王?别讲笑了,族王岂会受他们差遣?所以喽,把你纳入我们这一支的羽翼,也是变相地在保护那些没脑子的半鱼。——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护你。」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青蝉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看青蝉憋着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阿芒吐了草:「对了,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毓含珍做不到的事,你却能做到?」 他竟连毓含珍都知道!青蝉简直毛骨悚然:「究竟是谁告诉的你这些?」 阿芒:「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把你归为我们的阵营?我正在给你揭露谜底——因为你本来就是我们这一支的啊。在死亡沙漠里你唤醒的并不是流光之刺,而是圣兽麒麟!」 青蝉满目茫然。 阿芒:「你之所以能拔起流光之刺,并不是说你有多大能耐。你既不是纯血,又与族王没有渊源,凭你怎么可能唤醒流光之刺?原因只有一个,机缘巧合下圣兽觉醒了,是圣兽唤醒了族王!亘古以来,我们这一族的使命便是以血伺奉圣兽。」 青蝉:「……你在说什么?」 阿芒:「……圣兽闻到我们的血腥味会比较兴奋的意思……」 青蝉张口结舌:「……为何当时我看到族王的容貌,与我的一模一样?」 阿芒:「族王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大约是圣兽比较喜爱你?族王变作你的样子也不稀奇。」 「不、不稀奇吗?」青蝉自言自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走着走着,又回头问阿芒:「如你所言,我们这一支都能唤醒圣兽?用血?」 阿芒:「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多久了吗?」 青蝉:「嗯?」 阿芒清了清嗓子:「我们这一支不是谁都有资格以血伺奉圣兽,所以当然不是谁都能唤醒圣兽,只有嫡系才有那个可能——我就是嫡系血脉之一。」 青蝉疑惑地看着阿芒,阿芒紧张地喘了口气,忽然上前将青蝉紧紧揽入怀里:「小蝉儿,我等你唤我一声阿哥,等了好多好多年。」 日已傍晚。 阿芒终于将青蝉带到了茶场,一直硬撑着的细砂在见到青蝉平安到达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青蝉帮忙把细砂安置着休息了,才随阿芒去见他们的领头人。 「头领收留毓含珍的时候,并不知道她会恩将仇报。她竟为了一己私利,将我们全部出卖!半鱼的秘密被曝光,世人为了长生不老疯狂地捉拿我们。小蝉儿,她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若不是她,我们的爹娘不会遇害,若不是她,你我不会分别十六年之久!」 在来时的路上,阿芒的这番话一直在青蝉脑海中晃动。 如今的头领是阿芒的叔父,长得十分严肃,见到青蝉也不多言,只是点一点头:「已这样大了。我正要去后山看茶,你也一道来吧。」 青蝉还不能切实体会到何谓血亲——对她而言,船上的宸娘、端木与细砂才是至亲,毕竟与世隔绝地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而阿芒?陌生的阿芒突然蹿出来说是她兄长,姑且不论相不相信,总之她除了惊讶而外,并没有多的感觉。 茶树种在朝阳的山坡上,日头落山前的最后时刻,梯田似的碧绿染上落日余晖,那柔和的色调与开阔的视野另神经紧绷的青蝉有了片刻的放松。头领带着她往山坡上走,青蝉闻着空气中的清幽香气,问他:「当初毓含珍怎么会将我抢走?」 头领嘆一声:「也是冤孽,早知当初便不该将她交给姜大人,早在她背叛我们的时候就该取了她性命,否则她又怎还会有回头报復的机会?」 青蝉怔了怔:「……您说姜无忧?」 头领把手落在青蝉肩头:「好在她把你找回来了。」 青蝉微微笑了笑,她以为头领口中的那个找回自己的「他」指的是阿芒,然而很快,她便发觉自己可能领会错了。 「噢?姜大人也来看茶?」头领转向另一边,话却是对青蝉说的:「你不是与姜大人相识?若不是姜大人提及,我们也不会有你的线索,你随我前去道个谢罢。」 在离他们很远的山坡上,一袭白衣被风扬起。那个人的裙摆旖旎于绿色之上,在满山的茶树间慢慢走着。 姜无忧一如往昔,隔开那么远,紧迫压人的气势却丝毫不解。她好像从不刻意去收敛自己的气场,青蝉这一看,便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她想像过很多次与姜无忧重逢的场景,也一遍一遍地模拟过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可再多的准备,真到了这一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132页 稀薄的光亮下,碧绿茶树的色彩也悄悄变得黯淡,只有那身白衣耀眼依旧。 青蝉满脑空白,姜无忧的面容从没有哪刻会如此时这般清晰。 残月如钩。 姬莲生坐在庭院的石凳子上,静静把玩手里的夜明珠。浮光上前的时候,正逢姬莲生将夜明珠弹出,只见珠子打在那棵银杏的树干上,「咄」的一声,又落入泥地里。 「大人。」浮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姬莲生从桌上的小篓子里重新摸出一颗夜明珠,珠子在她手心里缓缓滚动着。她盯着夜明珠瞧,浮光盯着她看:「大人料得没有错,是姜无忧。」 姬莲生握拳,珠子的光芒便被遮住了。许久,她才轻轻表态:「……噢。」 浮光低头:「拦截城主的暗卫时我们死了几个族人,我已将他们的尸首灭迹,大人毋需担忧,城主不会寻到任何线索。」 姬莲生的语气平板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办事向来牢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浮光顿了顿,抬首欲言又止地看着姬莲生:「只是有句话,浮光不知当不当讲?」 姬莲生:「不知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下去吧。」 夜明珠再次弹出,浮光离去之后,满院便只剩下弹珠子的声音,以及那偶尔一两声几不可闻的轻嘆。 烛光莹黄,姜无忧的白衣也沾染上这层光晕。她安静坐着,两臂自然搭垂在椅子扶手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青蝉。 青蝉双手举信:「头领劳你转交给白鹤城主。」 姜无忧接了,看都不看就置于桌上。 心跳得挺快,青蝉不怎么敢去和姜无忧对视。明明还没到夏日,她却已经出了一头热汗,实在太紧张了。 有那么多话想对她讲,有那么那么多的话要对她讲,可要从哪里开始呢? ——为什么就那么离开了?在吻过我之后?又为什么要留下那两只夜鸦?你好吗?怎么回来了?……可是问不出口啊,这样的问题总有一股自作多情的意味在里面,弄巧成拙了该如何收场? 并且许久未见,难以忽略的陌生感始终是青蝉无法跨越的沟壑。 与青蝉的侷促截然相反,姜无忧是那样的淡定,青蝉在经歷了最初的不知所措后,逐渐感受到了二人的反差。她心头的炽热被持续的安静一点一滴地磨灭,终于,她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沖姜无忧微微一笑:「那我出去了。」 对方不像自己在乎她那样在乎自己,那她所能走的也只能是别显得太狼狈这一条路了吧? 阿芒已经给青蝉准备了房间,青蝉沿着走廊慢慢走,心口那处地方,隐隐有些难受。——难受什么呢?为什么要含有期待?既然姜无忧说那个吻只是因为受到半鱼的蛊惑,为何不相信她?非得要心里那个答案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钻牛角尖吗? 太可笑了啊,又卑微,又可笑。 青蝉转过弯角,房间就在前面了。她又走了几步,骤然停下。站在她门前的人可能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慢慢侧头,看了过来。 廊灯的光亮刚刚好,姜无忧就站在廊灯下面。 青蝉看看她,又往后看看:「你明明……你怎么……」 「青蝉」,姜无忧一径的没有表情,「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突然就走了,这段时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最后为什么又要回来?你……都不好奇?」 青蝉克制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我问了你就会作答?」 姜无忧:「不会。」 青蝉:「……」 姜无忧迎着青蝉走过去,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又道:「我连夜回白鹤城,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是在抽吗?昨晚开始一直更新不上来t t…… ☆、【第七十五章 针锋相对】 白鹤城主云□□从书信上抬眼,底下三人全都安安稳稳坐着,姜无忧从左,姬莲生与祝音从右。她默不作声地观察她们,然而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让人压根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弹了弹桌面,沉寂了半天的主殿终于响起她的声音:「半鱼的这封信,姬大人不妨拿去看看?」 姬莲生并不推辞,拿过去一目十行地看了,云□□问她:「有何感想?」 姬莲生:「半鱼一族,狡猾无比。」 云□□靠向椅背:「他们对屠戮狐妖一事只字未提,只说要久居丹亭,希望双方能够和平相处——无忧,他们杀了我那么多亲信,此事能够一笔勾销吗?」 姜无忧淡淡的:「当然不能。」 姬莲生慢条斯理地叠信,祝音一径垂着头,只作壁上观。 云□□也按兵不动:「……怎么说?」 姜无忧看着云□□:「明知狐妖是你的亲信而肆意屠杀,摆明没有拿你当回事。如此藐视白鹤城主的威仪,理应付出代价。」 云□□:「……半鱼这封信是你带给我的没错吧?你不是与他们很有交情?」 姜无忧:「是有交情不假。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他们求情?」 云□□无意识地拿指尖敲打桌面,她努力去分辨姜无忧所言话语的真假,可后者总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让人从无下手。——她真以为姜无忧会替半鱼求情,并就此琢磨出了应对之策,可谁知竟然不是? 第133页 「只不过我离开得久了,对行兵打仗一事多有生疏。怎么惩治半鱼族,城主多听姬大人的意见为好。」姜无忧的目光落到对面的姬莲生身上,「姬大人善用兵,想来会给城主一个妥当的策略。」 「……」姬莲生的瞳孔倏地竖起,这烫手的山芋被姜无忧四两拨千斤地踢到了她手里! 对于云□□投来的视线,姬莲生恢復圆瞳,轻「嗤」一声道:「打仗?看来姜大人是真的离开太久,对白鹤城的现状完全不了解了——你可知死亡沙漠一役,我们损失了多少兵力?我的将士尚未休养完毕你就让他们再次出征?丹亭镇上那一支半鱼是容易对付,但剷平了他们就等于与这天下间的旧秩序作对。或许姜大人并不清楚目前还有多少族类是半鱼的簇拥?……且不提半鱼这个外忧,白鹤城的内患,姜大人总心中有数的吧?一旦起了战乱,你猜他们是会全力以赴还是趁火打劫?」 姜无忧认认真真听完姬莲生的言论,末了抚掌:「姬大人如此忧国忧民,真是叫人心生感动。」 姬莲生皮笑肉不笑:「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姜大人谬赞。」 云□□见这二人虽针锋相对,可风向却朝自己的期待越跑越远,心头的窝火难以名状,她恼怒道:「祝大人!仗不能打,我的狐狸就都白死了吗?半鱼在白鹤城内这么嚣张地行兇,你都不管!?」 「……」祝音想自己今日来得有些多余,以她这样低调的性格,就应该离这三位远远的才安全。可是云□□既然点了名,她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下去:「那夜半鱼从劫狱到屠杀狐妖再到逃出白鹤城,我有一名属下在尾随中目睹了全程。他认为半鱼族这次的所作所为十分恶劣,且在城内造成了极为负面的影响,所以他认为我完全有必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云□□眉头一松:「噢?那你准备怎么做?」 姜无忧与姬莲生双双看向祝音,只听祝音不疾不徐道:「他在说完半鱼的罪状之后,又向我提起了另外一事——那些半鱼在逃到第六门上时曾遭遇劫杀,虽然劫杀者反被杀,可我那手下,认为那些劫杀者十分眼熟,很可能在哪里见过。所以我认为追查半鱼固然必要,但这群突然出现的劫杀者也得好生查探一番——白鹤城内几时有了这样危险的角色而我们却不自知,简直令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云□□:「……」 「城主放心,我会让我那属下尽快回忆出那些死去的劫杀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届时就能揪出他们的幕后主使,查探出他们劫杀半鱼的目的」,祝音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转向姬莲生,「姬大人,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想要暗中作梗,刻意挑起白鹤城与半鱼族之间的战乱?」 云□□将手指捏得死死的,恶狠狠地剜了祝音好几眼——那是她私下栽培的暗卫,绝对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这样的哑巴亏只能闷在肚子里,否则她有理也要变成无理了! 姬莲生撑着太阳穴,身体半侧向祝音,笑:「听祝大人这么一分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祝音又问姜无忧:「姜大人,不知那些半鱼可有对你提及劫杀者?可有猜测过那些人的来歷?」 姜无忧顿了顿,答:「没有。」 祝音嘆道:「虽然没有提及,但很快就写出这样的书信递上来……这么看来,半鱼族很有些要息事宁人的意思?」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什么叫黑白颠倒!云□□绝对相信哪怕姜无忧的回答是「有」,祝音也能很快编造出另外一种说辞!她不禁咬牙道:「祝——大——人!办案能够光凭想像吗?」 祝音:「城主,此言差矣。办案虽不能光凭想像,但——」 云□□急忙抬手喊停,祝音见状干脆地收了话头。云□□黑沉沉的目光再次在这三人脸上逡巡,若不是姜无忧一出现在白鹤城就立即来了主殿,姬莲生与祝音又是她临时召来的,她简直要怀疑这三人是不是提前串好了词,否则为什么一唱一搭地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云□□用力唿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殿内再次恢復了安静。不知过去多久,云□□从几案后站起来,慢慢走下去。 她在这三人中间来回踱了好几圈,考量了又考量,才慎重地开口:「诚然如姬大人所言,现今还不是考虑与半鱼之间战役的时候;祝大人又认为与半鱼交恶唯恐会正中某些不轨之人的下怀。好,那看在姜大人与半鱼一族很有些交情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再追究。」 说着冷冷一笑:「可是怎么办?你们也知道的,狐妖是我的心腹,没有她们的陪伴,每天都过得了无生趣——对于这样的结果,半鱼是不是要负点责任?」 祝音已经恢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姜无忧也可无不可地等着云□□下文,只有姬莲生快速地瞥了云□□一眼。 云□□看这三人都不吭声,紧接着又道:「那个细砂,有生之年不要叫我再见到她,否则发生些什么状况,我就不能保证了——不过我记得她还有两个好姐妹?我不贪心,就两者选其一,来一个给我作伴吧!」 云□□话才刚说话,祝音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白鹤城主阴测测地盯着祝音:「是叫……端木?听说还颇有些破案的天赋?」 祝音的回答脱口而出,那些话几乎都没有过脑,直接就蹿出来了:「城主知道她有破案的天赋,却不知道她是我的皮囊吗?还是城主原本就希望来这殿中与您作陪的人……是我?」 第134页 云□□:「……」 姬莲生看着姜无忧,云□□接下来就会提到青蝉,她很想知道姜无忧会做出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 「青蝉来过我这里,除了有些拘谨,我与她倒还谈得来——那些半鱼,应该不会反对吧?」云□□认为姜无忧与半鱼之间很有些交情,便特地用商讨的口吻来徵询她的意见。 姜无忧的目光与姬莲生有短暂的碰触:「城主能够摒弃私人仇恨,选择以德报怨,但凡是有良知的人,应该都不会拒绝。」 云□□:「好极。我便修书一封,就由你转交给半鱼族,三日之后,把人带到我面前!」 离开主殿,十四门街头,姬莲生追上姜无忧,扳了她肩头将她推向墙面:「你什么意思?」 姜无忧看都不看她,挥了她的手就要走。 这样不可理喻的态度,姬莲生都要被她给气笑了:「你不知道青蝉一直想要离开白鹤城?她好不容易才逃脱,就要这么再次被关进牢笼里吗!?」 看着姬莲生兴师问罪的架势,姜无忧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意味。 姬莲生被她的态度激怒:「□□提到青蝉的时候为什么不替她拒绝?你以为她会喜欢来白鹤城给□□作伴?□□是什么性格你不了解?作伴?作什么伴?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要折磨她而已!」 姜无忧慢条斯理地掸平衣裳上被姬莲生拽出的褶皱,轻飘飘扫她一眼:「既然这么关心她,你为什么不提?明明也是无所作为,又凭什么指责我?」 姬莲生锐利地盯着姜无忧,姜无忧见状,压低声线,带着十足的压迫:「姬大人,不是已经放弃了?那就别再多此一举。」 姬莲生与姜无忧身量相差无几,她平视着她,一字一顿:「我放弃了什么?」 姜无忧冷漠一笑,推开姬莲生走掉了,而这一次,姬莲生没有再拦她。 祝音站到姬莲生身后,望着姜无忧离去的方向,与姬莲生一起目送她走远了,才开口:「怎么?你们刚才说什么?」 姬莲生回头,目光冷冷的:「你哪一位属下目睹了全程?」 祝音:「姬大人有兴趣知道?」 姬莲生:「祝大人不妨说说看。」 祝音笑:「还是免了。我那属下不仅见到了劫杀者,还告诉我杀死劫杀者的并非半鱼,而是另有其人……他得用的很,我暂时还不想他年纪轻轻地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姬莲生挑眉:「看清了?」 祝音:「蒙着面的,自然就看不清了。」 姬莲生沉下声:「祝大人,看不清还是看不见?」 祝音:「最近十三门人手紧缺,想向姬大人讨个人来用用,大人不介意吧?」 姬莲生冷讪:「给你黑蒲。」 祝音又笑:「成交。」 ☆、【第七十六章 孩子气】 入夜,丹亭城郊,茶场。 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再次发生转变的青蝉,正与风尘僕僕赶来的端木讲述她走之后发生的事情。端木忍不住又要数落细砂,可见对方那么病恹恹地躺着,又是满头满脑裹满纱布的尊荣,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 「其实我真的没想杀她」,细砂瘟声瘟气的,「姬大人谁都没放在心上,我与知蓝这么拼个你死我活的,又值当什么呢?」 端木没好气道:「你可算明白了?」 细砂说话的时候手都在抖,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我都没有杀过人,我怎么会杀人了呢?」 青蝉与端木交换着眼神,两人都没去劝慰她的心思,还是抱胸站在一旁的谢眠风,不耐道:「你知道我与狐狸精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这一刀,就算是对先前蛊惑我的补偿好了。什么大事,能喋喋不休地从早到晚!」 说着就甩手出去了。 细砂冷不丁被戳到痛脚,飞速去看端木与青蝉,顿时闭了嘴。 端木拉下脸,青蝉问道:「谢眠风说的是真的?你蛊惑了她?」 细砂避不过,小声嘀咕:「……凭我一己之力,能给那些狐狸精好看吗?谢眠风又比狐狸还狡诈,不蛊惑的话,她怎么可能会帮我嘛?」 对着细砂这样的,就是面儿人也该有气性了。端木脸色铁青,眼看就要憋不住,青蝉急忙趁她发作前将她请了出去。 端木瞪了眼被青蝉关上的屋门,气得直喘气:「她这样的臭脾气!唯一的出路就是送到海上去!与世隔绝着她才能消停点!」 青蝉给她拍背,边附和边打岔:「我看你脸色差极了,这一路过来不眠不休,是不是也滴水未进?阿芒给我留了饭菜,我们一起去吃吧?」 端木甫一听闻噩耗便催着祝音赶路,青蝉不提她还没察觉,青蝉一说,晕眩感骤然来袭。端木头重脚轻地晃了晃,青蝉扶住她胳膊:「走吧。」 安置了端木,青蝉又去看了一回细砂。谢眠风已经给细砂换过药,细砂睡了,谢眠风做了个「嘘」的动作,青蝉点点头,等谢眠风出来,她轻慢地合上了门。 今夜月色十分皎洁,光亮一直蜿蜒到石子路的尽头。青蝉与谢眠风并了肩,两人踏着碎石慢慢走。 「再待几天我就走了。」 青蝉听到谢眠风这样的开场白,并不意外,问她:「现在你的仇也报了,有什么打算吗?准备去哪里?」 第135页 谢眠风想了想,背起手,语出深沉:「真是万幸啊……」 青蝉:「……?」 谢眠风:「你那两个姐姐,一个阴险地把我绑到白鹤城,一个恶毒地让我变作没有自主思维的傀儡,你虽与她们一起长大,却不与她们同流合污,真是万幸啊!」 青蝉:「……」 谢眠风笑起来,青蝉不由得也笑:「虽然她们都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甚至让你屡次涉险,可也没见你计较啊?」 谢眠风轻嗤:「我不是不计较,忍辱负重,你懂不懂?」 青蝉:「哪怕是忍辱负重也罢,我还是要说,谢大侠,你是大大的好人。」 谢眠风绕到青蝉前面:「好人?难道你忘了最初我是怎么用你当饵诱使狐狸精上钩的?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青蝉:「……」 谢眠风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摇头晃脑地走远了,青蝉并不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天地茫茫,若非双方全都有心,要想与一个人重逢,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人只有短短几十载好活,而妖的寿命却好似漫长无际。 或者对于谢眠风而言,她与妖族之间发生的这段故事,并不值得她如何惦念——哪怕在以后的很多瞬间,青蝉都会想起她。 「不行!不行不行!我反对!凭什么!?小蝉儿才刚回来!」阿芒的声音从半阖的屋门内连咆带哮冲出来,青蝉正打院外路过,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就慢了脚步,支着耳朵去听。 屋内像是有冲突,有人七嘴八舌地劝阿芒:「阿芒,你冷静一点。」 「叫我冷静?也知道我肯定会反对的是不是?这样无稽的提议,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又是一通杂乱,隐约伴着桌椅栽倒的声音。青蝉听得莫名,干脆便往那边走去。还没摸到门边,就听有人在黑暗中唤她:「餵。」 青蝉循声去看,祝音在角落里沖她招手,青蝉没料到会是她,惊讶道:「祝大人?端木来的时候我并没见你,你几时到的?」 祝音:「刚刚,前不久,我随信鸽一起来的。」 青蝉没听明白,正要问个究竟,姜无忧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的,还带着那么点漠然:「究竟去不去,决定权难道不是在青蝉手上?」 青蝉:「…………」信鸽说的不会是姜无忧吧? 祝音适时清了清嗓子,以掩盖自身的尴尬:「里面太热闹了,你还是不要去蹚这个浑水。」 这回青蝉终于有话可说:「……蹚浑水?里面说的难道不是关于我的事吗?」 祝音:「是你的事没错。城主要你回白鹤城给她作伴,姜大人是来接你的,你的兄长反对得很厉害,里面极有可能会打起来,你确定要进去?」 青蝉震惊地看着祝音,她太震惊了,以至于半晌才接话茬:「给城主……作伴?」 两日后。主殿。 白鹤城主云□□的大侍女绿萝,正拿着胭脂在青蝉脸上涂涂抹抹。云□□就歪在不远处的矮榻上,时不时地往这边扫一眼,那慵懒的模样与春宴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青蝉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起先前的一幕。姜无忧在送她来的路上始终保持缄默,两人除了很偶然的眼神对视,几乎就与陌生人别无二致。一直到了十四门的主殿之下,姜无忧才主动开了口:「不觉得委屈吗?」 青蝉:「这就是你说的,我们很快会再见?」 姜无忧一时没回答,青蝉又问:「听祝大人说,我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你功不可没?」 姜无忧缓缓的,轻声道:「委屈吗?害怕了?」 青蝉直直看着她,因为这话语中难得的温柔,她喉间哽了哽,回:「不。比起你当初对我的折磨,我只希望城主能够玩出些别的花样。」 姜无忧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出现一个笑容。那个笑容从轻微到灿烂,青蝉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姜无忧这样的笑容,纯粹的笑靥,令她的五官变得生动无比。原来她也是会笑的啊!……可是自己说的话,哪里能让她笑成这样? 春光明媚,姜无忧唇边的笑意长久不歇:「你没有修为,它能带你出入主殿。」 一只小小的白色纸鹤出现在姜无忧肩头。青蝉看看那只纸鹤,又看看姜无忧,徘徊了一路的那句话,终于问出口:「……姜无忧,你不问我为何会答应来白鹤城吗?」 姜无忧用理所当然的语调:「你还有别的选择?」 绿萝给青蝉涂完了口脂,左右端详着,向云□□禀报:「城主,好了。」 云□□托着腮,朝青蝉勾了勾手指。青蝉走到她近旁,稍顿了顿,而后低眉顺目地伏于矮榻边。 云□□审视着青蝉。或许青蝉的乖顺与这个妆容都不太讨云□□喜欢,总之云□□蹙了眉,一阵风雨欲来的沉默之后,她让绿萝送来了眉黛。 ——拿眉黛当然不是为了给青蝉描眉,云□□在青蝉脸上一通肆意地乱画,绿萝那神乎其技的上妆本事给云□□毁了个彻底。 云□□扔下眉黛,对绿萝道:「那套衣裳呢?让她穿。」 青蝉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暴露的衣裙,但她还是毫无反抗地将它穿了起来。故意涂花的脸,以及低俗无品的衣裙,白鹤城主就是这么作弄人的吗?……就只是这样? 第136页 云□□:「托半鱼的福,今年的春宴我过得很不顺心。今日在主殿有夜宴,你作为我的新宠,自然是要出席的。」 云□□的夜宴,都会有谁?应该是白鹤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吧?她是要让自己以这样的形象在夜宴上出丑吗? ——那确实是好大的一个丑。 青蝉逆来顺受地垂着头,云□□顿感索然无味:「其实我对你并没有意见,从某方面来讲,你之于白鹤城还有大大的恩情在。并非我知恩不报,今日你为何会沦落至此,想必也心知肚明。……我只问你,你心中可有怨言?」 青蝉:「没有。」 云□□冷笑,这样的睁眼瞎话谁人会信?她吩咐绿萝:「夜宴之前带她在主殿四处转转,既然已经来了,就必须把这里的人事尽快熟悉起来。」 绿萝:「是,城主。」 绿萝在前方领路,青蝉跟在她后面行走。主殿空旷冰凉,鲜有人音,但每经一途,只要是遇见了人,绿萝必要尽忠职守地向他们介绍青蝉。 青蝉知道他们都在窃窃私语,这样糟糕的模样,谁会不议论呢? 青蝉耳尖泛红,难堪是必然的,光想想可能会在夜宴上出现的人,就难堪透了。可自己难堪了,就能取悦云□□了吗?青蝉觉得难以置信,白鹤城主云□□,竟会用如此拙劣到近乎孩子气的报復手段? 然而事实证明,青蝉想错了。在沿着主殿转完一圈,接受了足够的冷眼之后,绿萝带青蝉回了白鹤城主的寝殿。宴会几乎就要开始,云□□正在不慌不忙地梳妆换衣。绿萝重新给青蝉净面,然后再次给她上妆。 青蝉便如个偶人一般,由得折腾,直到所有都忙完,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云□□就站在她对面,淡淡嘲讽:「真是华丽啊。」 可不是华丽吗?在髮髻、妆容、着装与配饰上,无一不是华美非常。绿萝甚至在青蝉眉心画了与云□□一样的嫣红花瓣,这么与白鹤城主站在一起的青蝉,从外表来看,真没有什么是比不上她的。 云□□搭住青蝉的手腕,在对方的满腹不解之中,她高傲地昂起头,以眼角斜视着她:「记着,你现在是我的人。」 ☆、【第七十七章 乱点鸳鸯】 云□□领着青蝉出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殿内几乎座无虚席,按身份高低依次排开。 从殿门到最里面那把至高无上的城主座椅,这段路冗长无比。 青蝉感知到了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时,目光中存在的那份探究。因为云□□而连带着得到这么一次被人行注目礼的机会,青蝉唯有两眼放空、假装淡定。 前方半步远处的云□□一路目不斜视地行走着,她这种高贵的傲慢仿佛与生俱来,然而在见到主位之下的姜无忧时,傲慢一瞬间转变,云□□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惊喜,高声道:「姜大人,你也来了吗?」 姜无忧一贯不参加这种宴会,更别提还发生过被姬莲生与云□□联手杀害这等变故,是以云□□怎么也没料到她今日会如此给面子。 青蝉略低头,眼角往右边轻扫着去看姜无忧。姜无忧今日着黑色,她放下了刘海,肤色白皙,红唇微弯,形象与以往大不一样。青蝉心跳漏了几下,赶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云□□在主位坐下,身体往姜无忧的方向倾斜:「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她抛下了一整个殿宇,就只关注着姜无忧。姜无忧微侧头,算是回应。 真是演得太假了。坐在姜无忧对面的姬莲生,把后背整个靠在椅子上,讥诮的神色溢于言表:「城主,你只见到姜大人来了,却没发现祝大人不在吗?」 云□□循声去望,这才发现姬莲生下手的位置上果然是空的:「……噢?祝大人如今何在?」 姬莲生好整以暇地抿起唇,底下自然有人替她回话:「回城主,祝大人特地交代过,今日的夜宴她来不了」,说着话锋一转,「她啊……大约是忙着跟她的皮囊一起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这句话成功引起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 姬莲生闻言,似笑非笑看着说话的人:「凭你也敢消遣祝大人?」 那人连忙站起来作揖:「小人有些得意忘形了,大人勿怪!」 姬莲生:「这个话题因我而起,罢了,不追究便是——既然人已到齐,开宴吧。」 随着这一声「开宴吧」,侍立在外的奴婢们托着温热的菜餚鱼贯而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姬莲生故意插这一脚,为的就是不让姜无忧出风头。姬莲生本人对于这种直白的「司马昭之心」不仅没有任何羞愧,还坦荡荡地沖云□□扬起了酒杯。 云□□只觉气闷非常,扭头发现青蝉还杵在自己身旁,立时瞪了她一眼,而后视线下滑,落到铺在地面的白色毛毡上。 青蝉:「……」 云□□再使眼色,青蝉领会了她的精神,垂着头,缓缓跪坐了下去。 云□□举起空酒杯,青蝉捞过酒壶,给她斟上。云□□这回满意了,带着笑,隔空回敬了姬莲生。 姬莲生:「……」 古往今来的宴会都少不得歌舞助兴,开宴不久云□□就传唤了舞姬。舞姬们身着轻纱衣,身材曲线玲珑毕现,甫一登场,就将宴会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青蝉就着为云□□斟酒的姿势,偷偷去看姜无忧。姜无忧正面无表情地观赏歌舞,而在她前面的舞姬扭动得格外卖力。青蝉忍不住腹诽,既然没有兴趣那就不要看啊,用那副表情却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表里不一! 第137页 舞姬伸出手臂,隔着低矮的席面灵蛇般的去摸姜无忧的肩。一寸一寸地揉捏,姜无忧全然没有推拒,只在舞姬的手指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才状似随意地侧了一下头,避开了。 那舞姬退而求其次,半压在席面上,执起酒杯,就要给姜无忧餵酒。这个姿势让舞姬半裸的酥胸唿之欲出,这样波澜壮阔的风景,就在姜无忧的眼皮底下。 简直是太过分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二人竟公然调情!青蝉冷眼旁观,气愤非常,这样的伤风败俗,就没有人来管一管吗?好在姜无忧也不是理智全失,她没有接受舞姬的殷勤,而是拿过酒杯,把它重新搁在了桌面上。 目光清亮,算是彻底地拒绝了舞姬。 云□□的酒已经斟满了,青蝉放下酒壶,坐直身体。乐曲已近结尾,舞姬们的表演也要告一段落了。她不动声色地等着这群舞姬退场,谁知在乐曲停止之后,云□□出其不意地留下了勾引姜无忧的那个舞姬。 白鹤城主抿了一口酒,用沾染了酒意的口吻,道:「在座诸位,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有了,作为城主,就只好在其他方面关怀你们。」 站在原地的舞姬闻言,一改舞动时的豪放,娇羞地埋下了头。 云□□问那舞姬:「你很倾慕姜大人?」 舞姬也不扭捏:「是,城主,奴婢倾慕姜大人多时。」 ——这是什么节奏!云□□要干嘛!?青蝉被这诡异的一问一答炸出全身冷汗。 姬莲生把酒杯抵到唇边,以喝酒来掩盖自己不屑的冷嗤。 云□□听到舞姬的回答,却为难地皱了皱眉:「那可怎么办?你是我最美的舞姬,最好的,我当然是要留给姬大人的。」 一口酒哽在喉间,姬莲生差点被活活噎死。底下众人纷纷交换心知肚明的眼神,城主与姬大人隔三差五地便要打一回擂台,今天也不例外,城主可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把姬大人踩倒的机会啊! 只听云□□动情道:「可怜见儿的姬大人,在知蓝去后,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每每念及此,我就分外心痛,连觉也睡不安稳吶……」 云□□真挚地看着姬莲生,姬莲生捏紧酒杯,忍不住嗤笑一声。 舞姬凌乱了:「奴婢……奴婢愿意去伺候姬大人……」 云□□的悲恸一扫而空:「噢?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舞姬顺着云□□的意思依偎到姬莲生身边,之前消遣祝音那人立即凑趣道:「城主对姬大人的关怀真如三月的春风,无微不至啊……」 姬莲生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隆冬的寒风更令人印象深刻,你怎不拿那个作比喻?」 「……」 云□□敲着手指道:「姬大人何出此言?这舞姬的容貌可是最顶尖的,怎么,难道不合大人口味吗?」 姬莲生推开黏上来的舞姬,逐字逐句道:「怎么会?喜爱得很!」 云□□假意没有领会,反而催促舞姬道:「听见了吗?姬大人说喜爱你,还不快与大人斟上酒,好让我们共饮一杯?」 青蝉有些啼笑皆非,又怕被人看出来,只好埋着头暗自笑一回。笑着笑着想起被云□□用完晾在一旁的姜无忧,便分神去看。这一看,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毫无偏差地碰撞到一处。 姜无忧可能是刚饮过酒,嘴唇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渍。只见她横指到唇瓣上,指腹轻轻擦过……这个过程中,她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青蝉脸上。 耳边的喧譁一瞬间如潮退。青蝉过电了一般,浑身都麻了。 「姬大人,你是怎么了?以前那些个对你投怀送抱的时候,也没见你拒绝啊?今日这舞姬不过为你斟一杯酒,你就这样不肯怜香惜玉?」 云□□的声音时近时远,终于拉回了青蝉的思绪。她连着深唿吸,狼狈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姬莲生身上。 原来是姬莲生挥开了舞姬呈上来的酒杯,酒水洒出来,淋了那舞姬一脸。舞姬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咬着唇瓣几乎要哭出来了。 姬莲生直不笼统地回:「我的怜香惜玉也看人的。」 「本城主想与姬大人共饮一杯的心情,姬大人你怎么就体会不到呢?也罢,既然这个舞姬并非你真心喜爱,我收回来就是了。」云□□说着,颇为失望地嘆了口气,然而在看到伏于自己脚边的青蝉之后,那失望又变成隐隐的兴奋,「……这样吧,青蝉,你下去替本城主给姬大人斟上一杯,可好?」 青蝉:「……」 姬莲生:「……」 青蝉硬着头皮站起来,硬着头皮向姬莲生走去。 对于云□□一再地耍花样,姬莲生今日的耐心被消磨地委实太快。青蝉下来的时候她就扭头看向别处,以表达自己对白鹤城主这个决定的非好感之情。 不管是姜无忧还是姬莲生,这位倒霉的舞姬都碰了一鼻子的灰,眼下又有青蝉来替代她,她心中忿然,身体早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在和青蝉交错而过的时候,伸脚绊了她一下。 身体失去平衡的一剎那,青蝉知道自己要出丑了,她根本没料到这舞姬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仅有脸勾引姜无忧,竟还有胆量对自己使阴! 青蝉以为自己不过是要遭遇一番惊险,谁知收穫的却是惊吓——姬莲生不假思索地拉开席面,另一手在青蝉落地之前揽住了她的肩。 第138页 姬莲生:「……没事吗?」 青蝉:「……」 舞姬:「……」赶紧有多快撤多快。 云□□自言自语:「『怜香惜玉也看人』什么的,本城主真是不懂什么意思啊……」 底下目睹了这一幕的众人:「……」真是没有比城主您更懂的人了。 姬莲生松开手,略不自然地在原位上坐好。青蝉脸上发烫,边拿起酒壶倒酒,边小声道:「多谢。」 姬莲生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青蝉将斟满的酒杯递给姬莲生,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那天晚上也谢谢。」 姬莲生不意外她会提起这事,却只当没有听见,接过酒杯,朝在上位上笑得很有深意的云□□ :「城主这样煞费苦心,在下无以为报,只好先干为敬了。」 ☆、【第七十八章 真心】 青蝉看姬莲生与云□□隔空对饮了这一杯,自认任务已经完成。云□□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状态,眼见没有继续发号施令的意思了,青蝉便搁下酒壶,起身往上面去。 青蝉一动,姬莲生就出手拽住她:「不要走。」 青蝉怔了怔,顺着手臂往下,看到姬莲生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姬大人?」 姬莲生:「城主为了关怀在下而殚尽竭虑,在下委实不忍心拂了城主的好意。舞姬便罢了,如若城主还要关怀,那么我就要青蝉好了……」 姬莲生话音一顿,大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青蝉被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眼风淹没,可她并没有心思去揣测姬莲生说这话的用意,她甚至不关心云□□的答覆——她第一时间往对面的姜无忧看去。姜无忧会怎么想?她会受到哪怕一点点的影响吗?……姜无忧单手支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酒杯,她的面部表情极为放松,目光虽是看着这边的,但整个态度都十分抽离,作为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她显出一派气定神闲的不以为意。 ——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事到如今,青蝉都已经学会不去失望了,姜无忧要有什么反应呢?这事原本就与她无关啊……自己的事,怎么可能会与她有关呢? 青蝉的手腕还被姬莲生扣着,姬莲生迟迟没有放开,不仅没有放,甚至在说那番话的时候,还加重了力道。青蝉下意识挣了挣,姬莲生扭头看她,那表情瞧着居然是有点嫌弃的:「干嘛?」 ……干、干嘛?这不是该我问你吗?这什么糟糕的表情……青蝉觉得姬莲生简直是莫名其妙,而将这些纳入眼底的云□□,则露出「果然如我所料」的得意神色。 青蝉又挣,比着唇形示意姬莲生放手。 「我要青蝉。」姬莲生盯着青蝉笑得邪气,青蝉眉头打结,这都不是莫名其妙,而是令人匪夷所思了。她究竟想做什么? 在青蝉爆发更剧烈地反抗前,姬莲生终于松开她的手,整了一下衣袖,淡定地将未完的后半句话补全:「……要她陪我坐一会儿。」 大殿内众人集体默了许久。 「……」云□□半晌才回过味来,拍着心口做出后怕的样子:「姬大人,实不相瞒,我差些以为你是在向我讨要青蝉……青蝉可不是舞姬,你就是要了,我也不会给的。这么说你明白的吧?」 姬莲生无辜道:「城主,这个误会可大了。论容貌她比不上方才的舞姬,论知情识趣,跟知蓝怕是也天差地别。城主给在下的一贯都是最好的,在下什么品味,眼光是有多高,城主难道会不清楚?」 说着,姬莲生指着祝音的位置对青蝉道:「祝大人不在,空着也是空着,你且去坐吧。」 青蝉没有动,姬莲生扫她一眼:「怎么?不愿意?……我念你对白鹤城有恩,是准备以礼相待的,或者你有别的期许不成?」 这话说的就很轻浮了,姬莲生在白鹤城内惯常的是一唿百应,她这么说,底下顿时传来无数低笑。就像是在嘲笑青蝉对高高在上的姬大人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非分之想似的,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被拒绝,可不是十分可笑的吗? 姬莲生也是在笑,看青蝉一片木然,她干脆挑起她的下巴:「回神,傻了吗?餵……你不会是真对我有什么想法?」 青蝉不懂姬莲生为何要这样,最近她对她的印象已大为改观,可就是在印象最差的时候,姬莲生也不曾表露出这么轻佻的一面。这根本就不像青蝉认识的那个姬莲生了…… 青蝉别开脸,躲过姬莲生的碰触。之后她就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姬莲生:「姬大人,您多虑了。」 真是太多虑了。别的再没有多说什么,青蝉头也不回地走到上位,依旧跪坐在白色毛毡上。 云□□冷眼看着青蝉从侧脸蔓延到脖颈的光洁线条,分明是做小伏低的姿态,却又掩盖不住满身的不顺从。 青蝉其人,云□□第一次见便觉得她的气质十分矛盾,表象是卑怯的,瞧着人人可欺,但似乎又有种骨子里的韧性,可以想见她对坚持的事,应该会倔得别具一格…… 「胆子却不小,可鲜有人敢如此怠慢姬大人。你的依仗是什么?你凭藉什么?」云□□眼角斜飞,小弧度踢青蝉的腿,青蝉不卑不亢抬起头来:「我这样做,不正合城主的心意?您强调过我是您的人,不是吗?」 云□□拈起酒杯,笑着饮下了。她的愉悦心情一直保持到宴会结束,众人有序离开,在姬莲生走的时候,云□□对姜无忧道:「姜大人,稍等,我还有话与你说。」 第139页 说着吩咐青蝉:「你在这里,我与姜大人出去走走。」 姬莲生停下脚步,转身:「真巧,我刚好也有话要与城主说。」 云□□笑:「那还请姬大人稍侯片刻。」 云□□与姜无忧并肩出去,姬莲生坐回原位。有夜风从殿门外吹入,吹动青蝉额前落下的碎发,她抬眼,不出意外地发现姬莲生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隔空对视,姬莲生好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逐渐牵出一抹笑。 大殿里除了她们,再没有第三个人。 一门之隔,云□□收起对姬莲生的讥讽情绪,转向姜无忧:「你今日出现在这里,是意味着愿意留在白鹤城了吗?」 姜无忧:「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懊悔,不停懊悔,我……我都害怕自己,竟会对你做出那样残忍的事」,云□□的眼中隐有泪意闪动,鼻音泛出来:「我曾经恨你炼制不死药,恨你眼里除了素图什么都看不见,我是被蒙蔽了,不然我怎么会……我怎么能那样伤害你?可是自从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我从没有那样庆幸过,哪怕、哪怕是把这个城主之位还给素图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你能原谅我……只要你能回来。」 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云□□看起来是如此伤心难过,姜无忧伸出手,指腹缓缓擦过云□□潮湿的脸颊,轻声道:「你的眼泪……是真的吗?」 云□□握住姜无忧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回来吧,我……」云□□哽道,「我一直在等你。」 手心的触感那样柔软,姜无忧看着哭泣的云□□,那模样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了,然而下一刻,她毫无预兆地抽回手,脸上浮现一抹冷笑。这个笑太冷了,昙花一现般,还没有从唇边蔓延开就已经消失无踪:「看来你的处境……是真的很堪忧啊。当初你选择姬莲生的时候,难道就没有预料到会有今日?」 云□□难堪地咬住下唇。 姜无忧:「懊悔吗?祈求原谅吗?一直在等我回来吗?那么我问你,我手下的那些将领,如今何在?」 云□□的眼泪一瞬间收住。 姜无忧:「我是要感激白鹤城主的赶尽杀绝吗?」 云□□的楚楚可怜被姜无忧眼中的冰冷避退:「……自从你出事后,你的将领被姬莲生清洗,有些死了,有些下落不明……我原先想保他们,可是姬莲生的动作太快了。」 姜无忧:「既然如此,你让我回来做什么?保留一个可有可无的头衔,成为你与姬莲生之争的调剂品?」 云□□被姜无忧驳得哑口无言,过了片刻,她才找回声音:「……可是你回来了不是吗?」 姜无忧一时没有接话。 云□□擦掉泪痕,错眼往大殿的方向看。姬莲生与青蝉正彼此对望,云□□看着她们,对姜无忧道:「只要你回来,你被夺走的一切,都可以再重新夺回来——而且,我大概,找到姬莲生的弱点了。」 姜无忧顺着云□□的目光看过去,云□□道:「你不觉得方才姬莲生的欲盖弥彰十分蹩脚?我早就怀疑,当初召青蝉来主殿,青蝉前脚到,姬莲生后脚就赶来,生怕我会对青蝉做什么似的。」 不知殿内的姬莲生说了什么,青蝉突然笑了一下。姜无忧看着青蝉的笑颜,耳边听到云□□的声音:「什么细砂?从始至终就是个幌子而已吧?姬莲生那么煞费苦心地遮盖,可她不知道,若是真对一个人上了心,一举一动都能出卖自己?」 姜无忧收回视线,问得一针见血:「你想用青蝉拿捏姬莲生?」 云□□笑:「你不期待吗?」 姜无忧:「你挑错对象了。」 云□□:「……嗯?」 姜无忧:「奉劝你不要玩火自焚。」 云□□笑:「你担心我这么做会适得其反?呵,我断定姬莲生不会因为青蝉就背叛白鹤城。别把她想得如此浪漫情怀,她可以不顾忌我,但绝不会不顾忌她的族人、她的权势地位。青蝉不过是个要挟罢了,能让姬莲生变得听话就足够了。」 「姬莲生如何,我不管。」 月色下,姜无忧的黑袍边角被夜风撩起,束起的髮丝拍打在她肩侧,她的语气还是如常的波澜不惊:「我只是提醒你,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无所顾忌。」 云□□惊疑不定地看着姜无忧,有些拿不准她说这话的用意。 姜无忧:「你可知我此前离开白鹤城,是去做了什么?」 云□□摇头。 姜无忧:「若我当初有心,素图早已復活,你断然不可能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城主之位上。你与姬莲生对我起杀心,我独自赴死可以,但也不会愚蠢到让我的部下全部给我陪葬。」 云□□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你是说……」 姜无忧逼视她:「青蝉在这里,只是我想让她在这里。你若要她在姬莲生那里派什么用场,那就做好拿一座城赔一个人的准备。」 云□□的脑子里嗡嗡乱响,有一阵她怀疑自己幻听,这样的话是出自姜无忧之口?可能吗?姜无忧可能会说这样的话?就因为青蝉,就为了青蝉?为了那样一条卑贱的半鱼? 她被姜无忧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难道跟姬莲生一样,对那个——」 「别把我与姬莲生混为一谈。」姜无忧冷漠地打断她。 第140页 「既然这么看重她,为什么要把她送来我这里?你手有重兵,去哪里不行?凭什么来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你们一个个,一个个……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说到后面云□□几乎咆哮,声音太大了,殿内的姬莲生与青蝉听到动静,双双看过来。 云□□这次的眼泪是真心实意的了,她被姜无忧刺激地恼羞成怒,捏紧双拳浑身都在颤抖。 姜无忧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云□□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她霍然转身,雷厉风行地步入大殿,直奔主位而去。姬莲生从云□□压抑到近乎扭曲的脸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 只是眨眼间,云□□已经到了青蝉近前。青蝉不明所以地抬头,云□□扬起手,使足全力朝她扇去! 姬莲生跨动一步,却又踌躇着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2月的第一天,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噢~~ ☆、【第七十九章 对牛弹琴】 这什么无妄之灾……青蝉下意识闭了眼,然而掌掴却一直没有来临。 云□□的手被迫停在半空中,再进不得一寸。有气撒不出,她瞪向身后的姜无忧:「放手!本城主命你放手!」 姜无忧钳制着云□□的手腕:「继续下去可就不明智了,云城主。」 云□□一张脸涨得通红,大约是怒得很了:「你就如此有恃无恐?」 姜无忧甩开她:「城主大可以试试。」 对比云□□的恼羞成怒,此时的姜无忧委实冷静得过分了。云□□往旁边退开两步,一时的气恨上脑,令她失了仪态,这会儿红潮渐退,她逐步平復下来,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唇边浮现怨怼的冷笑。 「真是看不懂了。」姬莲生跨出这一步,慢悠悠的语调,是准备落井下石的架势:「城主不是对姜大人今晚的出现十分欣慰?这会儿二位是怎么的?如此不愉快?」 云□□只觉自己被万箭穿心,春日的夜风竟是比隆冬的还要刺骨。她已经与姬莲生交恶,若再与姜无忧势成水火,这如履薄冰的城主之位,恐怕就更岌岌可危了吧? 她看向青蝉,青蝉犹如惊弓之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呆呆看着她们,不知所措。 这条半鱼究竟何德何能?云□□这么问自己,渺小、卑贱,捏死她就如捏死只蝼蚁般轻而易举——她是绝对的弱者,可凭什么就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还不止一个? 云□□不禁越想越迷惑了。 姜无忧冷淡地扫了趁火打劫的姬莲生一眼,然后她转向青蝉,居高临下地开口道:「跟我走。」 这三个字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被白鹤城妖兵围攻的时候、发现宸娘背叛的时候,姜无忧都说过这句话,好像只要跟着她,再危险的境地都能变得安全……那么这次呢?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跟她走? 宴席之上对姜无忧的无动于衷而感到失望的青蝉,不由得重新燃起希望。 姜无忧率先往外面走去:「姬大人不还有话要与城主言说?旁人在场诸多不便。」 ——这是在为云□□与姬莲生的交谈清场吗?青蝉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她始终都在跟随着姜无忧,踩着她的脚印,亦步亦趋到如今。她们相识这段时日,姜无忧于她而言已经从陌生到占据最重的分量,而她之于姜无忧呢? ……她还是在那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那个只能灰头土脸地隐没在后方,稍不留神就能被遗忘的位置。 青蝉想,她们有云泥之别,自己所能做的果然就只有仰望她而已吧……连肖想都是种罪孽。 姜无忧踏出第一步,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姜无忧踏出第二步,除了云□□一声讽刺的冷嘲,身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姜无忧踏出第三步,姬莲生对云□□道:「旁人已去,还请城主宽坐。……时辰尚早,不若设了棋局,我们边下边聊?」 姜无忧一贯的冷漠表情开始出现裂痕——青蝉是傻了吗?为什么还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下一刻,云□□能屈能伸的回覆传过来:「也好。只是饮了酒,闷热得慌。……青蝉,为本城主打扇。」 姬莲生看着姜无忧的背影牵唇一笑,而三步过后停在原地的姜无忧:「……」 青蝉收拾起杂乱的心绪,垂眉敛目地取过羽毛扇正要给云□□扇风,谁知已经走开的姜无忧毫无徵兆地折返,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之前,她抓住青蝉的手,扯着就往外面去。 云□□:「……」 姬莲生:「……」 姜无忧走得极快,前行过程中青蝉双腿屡次绊到一起,若不是姜无忧几乎是用拎的,她已经跌的很难看了。 脑子里炸开了锅,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哪怕后来姜无忧松了手,青蝉都没能立刻从一团浆煳的状态中恢復过来。 ……而她恢復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跑。 姜无忧:「……回来。」 青蝉脚下滞住,她虽然心慌意乱不懂姜无忧这番举动的用意,但暗思自己确实没有落荒而逃的必要。是姜无忧主动把她拉出来的,要做解释也应该是姜无忧才对,自己心虚恐慌什么呢?更别提对方在宴席上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简直十足可恶! 第141页 这么一想,青蝉慢慢转回身:「城主让我打扇,姜大人为何这样为难我?」 或许是这个称谓从青蝉嘴里说出来让姜无忧感到十分新鲜,以前的青蝉要么直唿她名讳,要么连名姓都省了,几时称唿过一声「姜大人」?姜无忧慢悠悠地向着青蝉走,并没有一点正被人质问的觉悟,反而还要发问:「我现在想听听你为什么愿意来白鹤城的原因了。」 青蝉心里「咯噔」一下,话题反转得太快,她没料到姜无忧非但没有解释,还要倒打一耙。 镇静一旦瓦解,她的目光就开始游移了。 姜无忧:「因为对只见过数面的云□□忠心耿耿?」 青蝉:「……不是。」 姜无忧要笑不笑的:「还是因为惦记你的救命恩人姬莲生?」 ……姜无忧竟然知道?青蝉都顾不上回答,追问她:「你知道那夜救我的人是姬莲生?」 「啊,原来如此。」姜无忧那一个「啊」字,吐字又轻又小,语调还一波三折,青蝉听得后脑发麻,不明白对方这个「原来如此」究竟是如了什么此了。 姜无忧站定,与青蝉保持半臂的距离。她唇边带着很淡的笑容,刘海遮过右眼眼角,被风一吹轻柔散开。 美色当前,青蝉却不敢多看,清了嗓子小声喃:「自然不是姬莲生的缘故……」 姜无忧负了手,似在静待下文。 青蝉忆起那日晚上,她与祝音在议事厅外旁听了阿芒的歇斯底里,她几乎就动容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不会再踏足白鹤城……一点点而已。 「我不清楚你们对她有多少亲情,我只知道她在我身边,会比这里更稳妥。」 姜无忧说出这句话时,青蝉都形容不出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祝音摇头:「卑鄙啊,为了向城主交差居然无所不用其极。」 青蝉没有考虑过姜无忧是否如祝音所言只是为了交差,但就是那句话,困扰了她整整一夜,第二日给出答覆时,青蝉都无法去面对失望透顶的阿芒。 ……虽然现在来看,祝音所言十之八九,可青蝉还是不能否认自己来白鹤城的初衷是因为姜无忧。但当着姜无忧的面,这样的真相不管怎样都不能摆上檯面:「哪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不是也说过,我别无选择。」 姜无忧:「是因为细砂闯下了大祸你不得不来,还是因为不想那些半鱼受到牵累,或者是因为……我?」 姜无忧说前半段的时候青蝉频频点头,但说到最后,她点到一半的脑袋就僵住了,彻彻底底地僵住了:「你说什……么?」 姜无忧表情无辜地仿佛自己什么都没说过。青蝉眼前发黑,心慌意乱地想找个地洞钻一钻,但理智又提醒她必须得面不改色才行。 ——还能面不改色吗混蛋!有什么是比被当面戳穿卑微的爱慕更令人窘迫的事情?青蝉的脸色「噌」的泛红,本来上了妆的模样就十分艷丽了,这会更是眉目生动,只可惜要笑又笑不出来,尴尬地都快哭了。 姜无忧袖手旁观青蝉的窘态,青蝉绞尽脑汁,手段拙劣地自救:「说起来……城主怎么了?我是哪里惹她不快?」 完全不顾这话题转换的有多生硬,青蝉战战兢兢又带着点讨好地问姜无忧,只希望她能够就此揭开不提。哪知姜无忧见她眼睫之上真急出水色,更觉新奇,不禁疑问道:「为何转换话题?」 青蝉:「……」 姜无忧:「我猜对了?」 青蝉:「…………」 姜无忧:「是哪一个?细砂?半鱼?还是我?」 青蝉喉间发紧,干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 姜无忧突然伸手过来,青蝉心跳一缩,话音自动就掐断了。 姜无忧捏住青蝉髮簪的尾端,把它往发间推送。她的衣袖擦到青蝉脸颊,凉凉的,却起到了与触感完全相反的作用。青蝉的脸色更红了,姜无忧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多有唐突,顿了顿,收回手指:「……它松了。」 青蝉:「多谢……」 姜无忧:「不必……」 …… 青蝉被颠来倒去地折腾傻了,也不懂目光迴避,就这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姜无忧:「你……」 姜无忧:「我?」 青蝉:「……」 面对着青蝉直白的眼神,姜无忧往前凑了些:「不要这么看着我。」 青蝉还处在失神状态:「……嗯?」 红唇贴到青蝉耳际,一张一合:「不要,这么,看着我。」 「……我没有想要蛊惑你!」青蝉一手捂眼睛一手捂耳朵,努力澄清完又怕姜无忧不信,再次强调:「真的!」 姜无忧:「……」 扇子直接拍到了脸上,青蝉觉得自己也真的是没脸见人了。姜无忧侧首笑了一声,明明白白是在揶揄。青蝉就弄不懂了,自己究竟是哪处出了毛病,竟会冒出那么一句……自取其辱的话来呢? 姜无忧哪一个字表露出「蛊惑」的意思了吗?青蝉无语凝噎。 懊恼伴随着心有余悸,青蝉回到云□□寝殿的时候,云□□已经歇下了,看来她与姬莲生也并没有那份好兴致下棋聊天。 绿萝见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青蝉顺从地走出寝殿,绿萝随后也跟了出来:「城主睡前有过吩咐,让你回来就在殿外跪着,没有她的吩咐,不得随意起身。」 第142页 半夜云□□气闷,要了一回水。绿萝伺候完正要离去,云□□问她:「那人如何了?」 绿萝知她问的是青蝉,便回说:「倒也听话,不吵不闹的,让她跪就跪了。」 云□□不以为然。 绿萝:「……怪的是被罚跪,却几次被奴婢瞅见在发笑,不知是什么事情能令她如此心悦?」 云□□不屑地哼了声,直挺挺地倒向床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红包不派送了噢,姑娘们要不要明信片?要的话私信给我地址邮编还有想要的寄语什么的,我给你们寄噢~ 新浪围脖号是 团团_独角兽【不要忘记下划线 没有围脖的姑娘进群找我吧,群号在专栏有的噢,大群升级之后还很空~ ☆、【第八十章 陷阱】 云□□因着昨晚的夜宴,整宿都胸闷气短睡不安稳,以至于第二日用早膳时臭了个脸,吃什么都不是滋味。她心情不明朗,底下伺候的奴婢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里触了城主霉头,必然又要吃不完兜着走。……好在这里新来的倒霉蛋十分争气,才第一晚就被罚跪,转移掉了城主绝大部分的怒焰。 甚好甚好…… 云□□食不知味,吃完本想回床塌补个回笼觉,然而走了两步又转换心意,拂着衣袖往殿外去。 大殿之外的青砖地上,青蝉规规矩矩跪着,华服还未除去,憔悴的面色被鲜艷的妆容遮盖,令她看上去就如早春初绽的花苞,虽然还没到颜色怒放的时节,但就这一个静静的姿态,也足够令人驻足的了。 云□□的视线由下往上将青蝉审视了个遍,末了鼻孔朝天,高傲又阴险地说道:「本城主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的好,即刻就能下去歇息。」 青蝉抬眉看看云□□,表情麻木地回:「是。」 云□□:「姜无忧与姬莲生,你觉得她们中哪一个更虚伪卑鄙让人不齿?」 「……」青蝉能肯定云□□这么问是暗藏玄机,可察言观色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摸不透云□□的心思,更猜不出她理想之中的答案会是什么,一时拖了又拖,怎么也不敢贸然给出答案。 云□□见她面有难色,故意道:「怎么?很难答?」 青蝉暗地里叫苦,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回復,想到后来把心一横,决定剑走偏锋:「城主,我——」 「奴婢。」绿萝突然开口,纠正了青蝉的自我称谓。 青蝉:「……」 云□□扭头,绿萝目视前方无比平静,云□□眉梢略挑,流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青蝉:「奴……婢自小在海上长大,并非娇贵之人,便是再跪……十天半月,也无妨碍的。」 这话青蝉完全昧了良心,云□□让她跪,她就一直瓷实地跪,连片刻的偷懒都没有,这会儿膝盖已经麻到僵硬,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十天半月?」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青蝉硬着头皮回:「是。」 云□□深吸了一口专属于清晨的气息,烦闷的心情奇异地愉悦起来:「十天半月,你这是不惜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了?」 青蝉:「……」 云□□:「瞧瞧,你到底是向着谁呢?还是两个都不愿得罪,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青蝉怕自己多说多错,干脆就垂眉敛目不做声。可这看在云□□眼中就是默认,她笑了一声,又笑一声,走下台阶,到了青蝉近前,居然亲自弯腰去扶她:「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也是,没点手腕也进展不到这一步。你先起吧,安心歇着去。」 腿肚子颤个不停,可青蝉哪敢在云□□手上借力,她掐疼了手心才勉强换来不失仪态的站立。 云□□明察秋毫,大发善心,回首对绿萝道:「送她回房。我这里不缺人手,这些天让她舒舒服服养着就是。」 青蝉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就是这样一个逃避性质的答案,反而取悦了云□□。接下来几天没人来指派她,青蝉也乐得清闲,一直到三日之后,端木登门。 说是端木其实并不确切,她做了祝音的皮囊,好在意识没有被排挤,所以睁着血红的眼睛拉着青蝉说话的时候,青蝉也没有察觉到很大的不自在。 「之前我跟着去办案,昨日回城前去了一趟丹亭。……细砂已经离开了。」 青蝉忙问:「为什么?她去哪里?」 端木:「城主容不下细砂,细砂也过得心惊肉跳时时担心被追杀……你在白鹤城里,她不便与你道别,只留下话,说是回海上找宸娘去了。」 青蝉不无担忧道:「此去海上路途遥远,她一个人……」 端木知她心中所想,回说:「不是一个人。阿芒指了几个随从,应该能保细砂一路平安。」 青蝉松了口气,想起谢眠风,又问:「……那谢眠风呢?」 端木看向窗外,隔了会儿,轻轻道:「与细砂一同走的,但并没有留下任何口讯。」 青蝉闻言,鼻子一酸:「那是不是以后……可能都见不到她了?」 端木许久没有应声,青蝉晃了晃手,端木回过头来,回头的一瞬间,她把自己的手从青蝉手心里抽了出来。 青蝉:「怎么了?在想什么?」 端木眼眸轻扫:「听说那场夜宴十分热闹,可惜我不在,错过了精彩部分。」 第143页 青蝉立即站起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祝大人?」 「端木」点头:「是我。」 「端木她……怎么突然……」青蝉不知要怎么措词才合适,总不能直接质问祝音为何要把端木的意识赶走吧? 祝音:「噢,我不太习惯被压制,就收回主控权了,有什么奇怪的么?」 青蝉:「……没有……」 祝音四下打量了一圈:「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城主后来没有为难你?」 青蝉:「没有。」 祝音便没有再多问,也没有再多坐,很快离开了。 这日午后,青蝉春困犯乏,正要闭着眼睛打个盹儿,绿萝不期而至。青蝉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 绿萝把手上卷着的纸张递给青蝉:「城主列了单子,上面是她想要的书册,全在藏书楼里,日落之前你把它们找齐了呈上来。」 上回绿萝带青蝉熟悉主殿时曾指过藏书楼的方位,青蝉寻思这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正要领命而去,绿萝追加了一句:「藏书楼内无数珍贵异宝,我看你手脚还算伶俐,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让城主失望。」 青蝉:「我明白。」 绿萝「嗯」了声,又提醒她:「楼内终年不见天日,晦暗的很,你带着烛台去。」 青蝉谢过绿萝好意,取了屋内烛台,直接找去藏书楼。 进了藏书楼青蝉越加感激绿萝,外面的明媚阳光在洒入门内两步之后就消失殆尽。这里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随身带了烛台,根本是寸步难行。 青蝉点起烛火,打开书单一看,登时倒吸冷气。……实在太多了,她对藏书楼的格局一点都不了解,要把它们一本一本找出来,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青蝉深深担忧自己在日落之前完不成任务,又忍不住腹诽云□□刁难人的法子花样百出,真是杀人不见血吶…… 青蝉举着烛台缓缓行走,烛火微弱,照亮的范围也是有限。一排排书架高至屋顶,光明覆盖不到的地方,依旧陷在深沉的黑暗里。 青蝉除了嘆气还是嘆气,可再郁结也没用,她无可奈何地扎进书堆里寻找。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说不清过了多久,青蝉看着手里两本古早的画集,想最不济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了。……等等,上面那个是城主要的吗? 青蝉将烛台凑近,仰着脑袋又对了一遍书名,果然没错。可惜她身量矮了点,胳膊也不够长,书册放得又密集,踮着脚尖试了几次,又跳起来试了几次,指尖都碰到书嵴了,可书却怎么也拿不下来。 青蝉急中生智,反正左右无人,她搁下烛台与画集在一旁放好,脱了靴袜,用脚尖踩上底层书架,发现还是不能够,便跟壁虎一样吸附着往上爬了两档。 太好了……拿到了。 青蝉跳下来,相隔不远又发现一本,她一回生两回熟,如法炮制地攀爬去取,禁不住默默给自己的机智鼓掌。 …… 一声轻笑响起。 绝对静谧的环境中突然响起的笑声唬得青蝉一哆嗦,刚刚到手的书册滑下去,她独手扒着书架拼命去捞,可书页擦过她指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沖烛台砸去。 「……」青蝉被这一幕吓到失语。 「藏书楼内无数珍贵异宝,我看你手脚还算伶俐,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让城主失望。」绿萝的话在青蝉脑海里循环回放,青蝉迟钝地想,藏书被焚烧这种事……算纰漏吗? 「你还准备在上面挂多久?」 书册距火苗还有寸许时,从斜里伸出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它。惊吓了青蝉的罪魁祸首就着晕黄的烛光翻开手中书,扫了两眼,又抬头去看青蝉,发现对方依旧挂在书架上:「你知道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又价值几何?」 青蝉手忙脚乱地跳下来,抓了靴袜一边后退一边狼狈地往脚上套:「姬、姬大人你怎么会来?」 姬莲生:「照例巡视。倒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蝉老老实实道:「城主列了单子,让我替她寻书。」 姬莲生摊手:「拿来。」 青蝉:「……啊?」 手指不耐烦地上下动了动:「书单。」 青蝉连忙把单子递过去,姬莲生一路浏览下来,讥笑:「倒真是她的一贯喜好。」 青蝉嘀咕:「而且喜好还不少……」 姬莲生听见了青蝉的牢骚,弯了弯唇,看脚下摞着的那几本应该就是她的成果了,但对比浩瀚的书单,这小猫两三只的可真是不够看啊…… 「走吧。」姬莲生说着就提了烛台往后面的黑暗里走。 青蝉:「去哪里?我还要为城主寻书,日落之前得交差的。」 姬莲生:「日头已经落山了。」 青蝉:「……」 姬莲生头也不回道:「还不来?难不成让我替你捧书吗?」 姬莲生显然对藏书楼十分熟悉,或者说对云□□的喜好分布十分熟悉,每到一个区域,每到一个书架,她都能精准地夹出云□□所要的书册。而青蝉?青蝉只需要跟在她后头接着就是了。 单子上所列的书目很快就找齐全了,青蝉手里沉甸甸的,但心里却一下轻松了:「多谢姬大人相助。」 姬莲生白了她一眼:「我不过是怕你再糟蹋这里的藏书。……拿书垫脚?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暴殄天物?」 第144页 青蝉被说得脸热:「……我够不着。」 姬莲生懒得再讲,摆手道:「去交差吧。」 青蝉应了,埋头就走,姬莲生见了止不住又嘆:「这边!……算了,我送你出去。」 青蝉:「……」 姬莲生举着烛台,青蝉两手捧书,一前一后走到门边。藏书楼的门关着,姬莲生伸手便去推。 青蝉等着大门打开她好出去,姬莲生回过头来:「你得罪谁了吗?」 「嗯?」这没头没脑问的是什么?青蝉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姬莲生:「你若没得罪人,我们怎么会被反锁在这里?」 青蝉大惊失色:「……什么!?」 姬莲生陈述:「门开不了了。」 青蝉急忙放下书,跑上前用力推了几把,犹自不能相信:「这门竟然能被反锁?就没有办法打开了吗?」 姬莲生奚落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随便踹两脚就能把门踹开了吗?」 青蝉正要伸脚踹,闻言一怔:「姬大人……我才要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是先来的,而这门是在你进入后才被反锁的吧?」 姬莲生:「……」 青蝉又推,大门纹丝不动,她忍不住沮丧道:「好倒霉……」 姬莲生一口老血涌到心头,苦苦忍着才总算没有发作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信片啊明信片~~真的不稀罕吗?【太桑心】 ☆、【第八十一章 独处】 青蝉坐在地上,没精打采地抱着膝盖。在确定藏书楼的大门无法打开之后,她就一直这副忧闷的苦瓜脸。姬莲生瞧着生堵,跟自己独处就这么令她不快吗?以至于心中越想越不平衡,她干脆从身后的架子上拍下本书来翻。 青蝉听到了姬莲生翻页的声音,疑惑地抬起头来。被人关在这里非但不急躁,甚至还有心情看书……这是怎样泰然自若的境界? 姬莲生草草翻过几页,眼角余光发现青蝉正看着自己,便刻意冷下声音,说道:「你放心,若我明早还未回府,浮光自会来寻。」 「……是吗?」这个时间限度尚在可接受范围,青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她将下巴磕在膝头上,嘆息:「是我连累你了,姬大人。」 姬莲生正要粗鲁地翻过这一页,没妨听到青蝉这软软的腔调,胳膊莫名一顿,改而用指腹慢吞吞地摩挲页角:「……噢?不是指责我得罪人?」 青蝉难为情地解释着:「是我慌不择言……回头想想,城主已经连着数日没有召见我,平白无故让我来这里寻书,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而已吧?」 姬莲生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鼻音,在青蝉对面坐下,对她的推测不予置评。 两人之间隔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烛台,姬莲生背靠书架,书页遮了她大半张脸。青蝉忽然忆起在海上与姜无忧的第一次见面。那次姜无忧彻夜都在看书,如今想起来,她那种优雅的姿态还歷歷在目。 当初的自己,面对着陌生的姜无忧感到多么的恐惧呵……青蝉莞尔,那种急迫地想要从姜无忧手心里逃开的冲动,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姬莲生移开视线,不去看眉目含笑的青蝉,清着嗓子道:「早该向你解释,不过近来没什么适合的时机……夜宴之上我也是为形势所迫,你别误解了。」 「我明白。」青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腔,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烛光映入她眼眸,里面便呈现两簇跳跃的火焰,「大人对我们的恩情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完,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误解呢?」 她从表情到话语都是发自肺腑的诚恳真挚,果然是没有一丁点的误解,姬莲生默默垂下头:「……明白就好。」 藏书楼里静悄悄的,青蝉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盯着火苗发呆。耳边就只有间或的书页翻动声,她迷失了时间概念,直至眼皮逐渐发沉…… 蜡烛燃到尽头,火苗蹿了几蹿,最终只剩一缕青烟,熄灭了。 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青蝉闭上眼睛适应了一阵子,困意越加泛滥。她强迫自己睁眼,耳边又听到翻页的声音。 「……姬大人,火灭了,你还在看书吗?」 姬莲生:「我能夜视。」 青蝉:「……」 姜无忧也说过自己能夜视,但她说那句话时的情境……青蝉想着脸颊泛热,她把脸埋进胳膊里,似乎是在遮掩自己不为人道的尴尬。 姬莲生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手中书,语音淡淡的,仿佛随意提及:「听说□□罚你跪了?」 青蝉无奈地应了声。 姬莲生:「给你一个建议。」 青蝉:「嗯?」 姬莲生:「□□自小跋扈惯了,从来不会轻易买谁的帐,但她对一样东西天生没有抵抗力。」 青蝉:「……什么意思?」 姬莲生:「她喜爱夏夜萤火,如今虽未入夏,但再过几日,萤火就该出来了吧。」 姬莲生是暗示自己去讨好云□□吗?青蝉笑了笑,回她:「好的,我记住了。」 姬莲生看清了青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却把自己的笑意隐藏在了黑暗里:「现下应该过了子时,你若困了可以睡会儿。」 眼睛失去了作用,听觉便前所未有地活跃。这还是青蝉第一次认真倾听姬莲生的声音,心中升起一股好奇,她开口问她:「姬大人,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第145页 姬莲生下意识坐直身体:「什么?」 青蝉:「你是真的不认人脸吗?光凭声音分清谁是谁?」 姬莲生:「……」 青蝉:「看谁都一个样子,听不到声音就分不清是谁的话,如果落在我头上,应该会很不安才对……」 姬莲生:「从来没有不安过。他们知道我是谁就可以,我没必要逐个都认识。」 青蝉:「……」 姬莲生:「……」 青蝉低声笑起来,姬莲生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过于自负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辨认不出。」 青蝉笑着问:「有例外吗?」 姬莲生看着她:「嗯,有例外的。」 青蝉笑得眉眼弯弯的,看她如此开心,姬莲生也扬起唇角:「朝夕相对的人自然能够辨识得出。」 青蝉瞭然地点头。 姬莲生:「还有心慕的人……也可以。」 青蝉继续瞭然地点头。 姬莲生一眨不眨地凝视了青蝉:「她说话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难过的样子……好多好多,就像一帧一帧画卷,全都在我脑子里,所以一直记得。」 姬莲生把声音放的很温柔,青蝉讶异于她的痴情,但想想这或许是喜欢一个人的通病吧,对方的一颦一笑都会记得,想忘也忘不了。 姬莲生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不过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你连心仪的人都没有,又怎么能够理解我的这种心情呢?……是吧?」 青蝉缩起肩膀,她怀着这种生了病一般的情绪都已经好久了,甚至因为卑微,她连向人吐露都不能。没人分享她的忐忑与喜悦,她全数憋在心里,提都不敢提。 ……什么时候能像姬莲生一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呢?青蝉简直有些羡慕她。 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青蝉保持着缄默,直至缓缓沉入梦乡。等到她的唿吸变得轻慢平稳,姬莲生合上书页,将它轻轻放在一边。 藏书楼的大门发出细响,姬莲生听见了,却选择不予理睬。她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拉开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颗一颗掏出来放在地上。 姬莲生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何时有了收集这些的癖好,盈盈的珠光宝气,瞬间照亮这一方区域。 姬莲生手指轻弹,夜明珠接二连三地滚至青蝉身旁……她也好像在发着光呢,姬莲生看着她,青蝉,做个好梦。 …… 青蝉醒来时,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试探着轻唤:「姬大人?」 对面没有回音,青蝉摸着书架站起来:「姬大人你还在吗?」 青蝉无法确定姬莲生是睡着了还是已经不在这里,她往前走了一步,却踢到烛台,烛台倒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滚动声。 「嗯……」姬莲生不轻不重地应她,「我在。」 青蝉动了动睡僵硬的脖子,捂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不知道外面天亮没有……」 姬莲生那边一阵悉悉索索,应该也是站了起来。下一刻,青蝉察觉到对方的手心搭在了自己肩头:「门开了,带着书跟紧我,别走丢了。」 青蝉不适应被姬莲生揽着走,但她双眼抓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姬莲生推开藏书楼的大门,晨光第一时间涌入,习惯了长时间黑暗的青蝉下意识侧头避了避。 「城主昨日让青蝉来这里寻书,但她一直没有復命。城主没与她计较,今日若非姜大人过来,恐怕我们也不会知道她夜不归宿。……浮光?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找姬大人,她昨夜巡视藏书楼,之后便没……有……回……」浮光的声音诡异地断了,姜无忧与绿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藏书楼大门内,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姬莲生揽着青蝉的肩,青蝉侧着头,好像是半依偎在她怀里。 绿萝:「……」 浮光:「……」 姬莲生松开手,虽然避了避,但青蝉双目仍旧被光亮刺得淌泪。她泪蒙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三个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姜无忧身上。 浮光迎上前:「姬大人,你怎么会与青蝉姑娘一起从里面出来?」 姬莲生瞪了浮光一眼,浮光居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表情:「过……夜了吗?」 姬莲生:「……」 绿萝的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反应过来:「青蝉,城主还在等你,既然已经找到了书册,就快去復命吧。」 姜无忧神情淡淡的,青蝉转向绿萝:「真的不知我昨日为何一直没有復命吗?」 若非她眼中有泪,否则这句话应该会更有气势才对。绿萝怔了怔:「发生什么了么?」竟是对锁门之事只字不提。 青蝉不由冷下脸:「既然城主还在等,那我还是先与她復命去才是!」 青蝉心里不痛快,走得极快,经过浮光,经过绿萝,又经过姜无忧时,姜无忧拉住了她。 此时眼泪已经干涸,青蝉侧头看她,姜无忧将一个匣子放在那一捧书册的最上面:「半鱼献了一些新茶给□□,这是阿芒格外给你留的。」 青蝉看着姜无忧,姜无忧掀动唇角:「去吧。」 她淡定地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青蝉匆匆走了,绿萝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姬莲生负手踱到姜无忧身边的时候,姜无忧也转过身,与她并肩行走。 第146页 姬莲生憋不住先笑了:「说来也有意思,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关在一个地方出不来整整一夜。」 姜无忧:「□□?」 「还能是谁?」姬莲生知道自己是被云□□算计了,但在这算计中她忍不住还是要生出一点幸灾乐祸:「不过姜大人,你说城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选择把我与青蝉关在一起?」 姜无忧瞥她一眼:「城主可怜你。」 姬莲生:「……」 姜无忧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姬莲生在停滞了片刻后,又恢復自信潇洒的步伐:「话说回来,青蝉睡着的样子十分可爱。」 姜无忧轻笑一声:「她更可爱的样子,显然姬大人你并没有见过。」 姬莲生:「……」 姜无忧走远了,浮光追上来,姬莲生窝了一肚子怒火,噼头质问道:「你刚才添什么乱?」 浮光:「有吗?奴婢实话实说而已……」 姬莲生在姜无忧那儿没讨着任何好处,反而被噎的够呛,自己忠心的下属还没头脑地自作主张,她郁卒地很,面色不善地踹了浮光一脚。 浮光立刻下跪:「大人恕罪。」 姬莲生:「别有下次!」 浮光很不甘心,看姬莲生旋身要走,她豁出去般:「大人上次就不许奴婢发问,可奴婢实在忍不住!大人分明对青蝉姑娘很不一样,为何——」 「浮光」,姬莲生打断她,她没有回头,淡淡自嘲顺着晨风传到浮光耳畔,「别人都说当局者迷,可你作为局外人却反而看不透么?但凡有一丝可能,我又何至于像现在这么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私信除了竹菌的其他一个都没有收到……不知道究竟是你们发私信的姿势不对还是我接收的姿势不对啊t t…… 还是给我q发邮件给地址吧,发过的姑娘麻烦再发一次挽尊啊t t…… ☆、【第八十二章 丹亭镇 上】 青蝉得到许可进殿,云□□正被包围在各式绫罗绸缎之中。她见青蝉捧着大摞书册进来,便使眼色让一旁伺候的婢子去接。 青蝉心里不忿,但形势比人强,云□□作为白鹤城主,哪里是她所能抗衡的?沉默地交了书,青蝉又止不住安慰自己,不过是被关了一宿,起码没有危及性命不是吗? 「我这个城主,大事有人分担,小事用不着操心,思来想去,怕还是这四季衣裙的添置最耗费我神思了。」云□□五指张着从布料上轻轻抚过,也不见得是在抱怨,她语气平淡,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牵唇笑了一下。 青蝉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憋闷仿佛也因为这句话而消散了许多。 「对了」,白鹤城主把视线挪到青蝉身上,「不久前看守藏书楼的婢女来我这里领罚,说她昨夜一时疏忽将姬大人反锁在了藏书楼内。我已经发落了她,但少不了还得向姬大人解释一番,只没料到那时你也在里面。」 青蝉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云□□用这么完美的藉口洗脱自己,她不得不捧场:「……原来是这样。」 云□□似笑非笑看着青蝉:「那婢女不仅办事欠妥,还满嘴谎言,声称子时便将大门解锁,以图轻判——呵,本城主岂能信她?若真子时开了锁,你与姬大人又如何会清晨才出来呢?」 青蝉:「……」 「总而言之委屈你了。」云□□重新低头去挑布料,似是为了安抚青蝉,只听她说道:「你或者还不知道?方才姜大人亲自开口,我已经应许了她,让你回丹亭小歇一阵。你与你胞兄才刚刚相认,理应如此。」 青蝉蹙起了眉,站着没动。云□□挑了会儿发现她还在原地:「怎么?不出意外姜大人此刻正在殿外等你,还不去?」 青蝉出去的时候绿萝正从外面进来,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便擦身而过了。绿萝站到云□□身后,云□□回头便见她一副有话要说可又顾忌着不敢直截了当说出来的样子,不由得挑起眉梢:「没错,是我把青蝉跟姬莲生一起关在藏书楼里的。」 绿萝:「……」 云□□:「不过我只关了她们半宿,姬莲生自己不愿出来,可怪罪不到我头上吧?」 绿萝垂下眼皮:「……您不是也答应姜大人放青蝉去丹亭?」 「有什么问题?」云□□丢开布料,「以一敌二,我毫无胜算。只好换个思路,兴许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也不一定?」 绿萝不太看好云□□的计策,但看云□□自信满满的模样,泼冷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夜宴之后青蝉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姜无忧,藏书楼外短暂的会面也因为情境的尴尬而难以令人产生愉悦的心情。此时姜无忧就站在台阶下方,是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青蝉拾阶而下,一步一步走近她。 姜无忧转过身来,万里碧空如洗,这一片日光倾城,让青蝉久久失神。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来到了姜无忧身边。 青蝉吸了口气:「姜大人。」 姜无忧:「嗯?」 「当初你贊成由我来给城主作伴,今日却又让我回丹亭,说实话,我很困惑。」青蝉希望姜无忧能够做出些解释,姜无忧哪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回说:「最近我时常都在做反悔的事。」 青蝉看着她,姜无忧:「说实话,我也很困惑。」 第147页 姜无忧说着率先跨步往外走,两人都没再说话,从离开主殿,到穿过十四门,再到十三门,一路无言的青蝉才再度开口:「我想先去看看端木。」 姜无忧应了声「好」,陪她一道前往祝音宅邸。可惜端木又一次陪同祝音外出查案,青蝉扑了个空,只好继续前行。 青蝉与姜无忧保持着一段适宜的距离,两人步伐相当,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又走过一程,青蝉终于用姜无忧能够听见的音量,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姜大人,任人摆布的感觉不太好。」 她委屈地看着姜无忧,姜无忧侧首,眸光往后落到青蝉脸上:「指责……我?」 青蝉也说不清自己的负面情绪究竟是源于谁,她嘆了口气,脚下不停,只在经过姜无忧时稍缓了缓:「姜大人,不用送了,我还记得去茶场的路。」 青蝉渐渐走远了,姜无忧才重新抬起脚步。隔着济济人头,青蝉的身影时隐时现。姜无忧不知怎么也嘆了口气,路旁两只黄鹂闻声飞离枝梢,尾随青蝉而去了。 新茶上市,丹亭镇上的茶叶铺子里缺乏人手,青蝉回来得正是时候。铺子外面有个春卷摊,听阿芒说摊主是只有些年头的黄鼠狼精,大家物以类聚心照不宣,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这天午后得闲,青蝉便倚门而立,看那黄鼠狼动作娴熟地裹春卷。 青蝉想起了谢眠风,当初她们几人在丹亭落脚,谢眠风曾说笑一般提起过这卖春卷的黄鼠狼精,只是此刻她人还在这里,谢眠风却已经不知去往何处了。 哎……青蝉持续几日都是情绪低落,这时想起了谢眠风,难免越加忧虑,垂着眼皮,竟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的光景。 春卷摊前有零星几个顾客,青蝉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其中一位顾客压低声音:「大娘,我们知道你大妹夫在县府当差,那些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 黄鼠狼一边忙活一边道:「大妹夫近来忙得很,听我妹子讲他已经好些天没着家了,等他回来我好生问问去。」 那客人苦下脸:「可得尽早把那穷凶极恶的犯人给拿住了,我家大妞妞已经连着一个多月不敢出门来了。」 另外的客人先前只是听着她们说,听到这里,「噗嗤」一下笑出来:「陈四家的,不是我说你」,她的眼睛滴熘熘一转,正看到青蝉,便笑指了她:「若说这位姑娘得闭门不出,我还能信服,就你家大妞妞的貌相,想来是安全的很,实在不需如此谨慎才对啊。」 陈四家的:「……」 周遭的人都朝青蝉看来,青蝉莫名其妙收到众多目光,只好茫然相对。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没有错的。」说话的人是隔壁水粉铺的小公子,不知是否因为家族世代经营胭脂水粉的缘故,他虽为男儿身,但却一身脂粉气,唇红齿白地令人无法直视。 陈四家的听了,踩着台阶下:「董公子不愧是有学识的人,可不就是如此么?」 青蝉不知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事情,回到铺子里便向阿芒打听:「阿芒哥哥,丹亭镇里出什么事了吗?他们在说什么案子犯人?」 阿芒原先正在查帐,一听到青蝉那声软软的「阿芒哥哥」,立刻扬起笑脸:「青蝉妹妹,别急,让我原原本本说与你听。」 正巧路过的小伙计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怨念地扫了阿芒一眼。自己一口一个「青蝉妹妹」也就算了,还威逼利诱青蝉要改口称「阿芒哥哥」,还当是三岁幼童吗?真是够了…… 阿芒:「几个月来,不止是在丹亭,还有周边几个小镇都发生过兇案,这一个月兇案更加频繁,且所有尸体都有一个共性。」 青蝉紧张道:「什么?死者都十分貌美吗?」 阿芒:「……」 青蝉睁圆眼睛:「……」 阿芒:「……是都十分貌美没有错,但重点是她们胸膛里都空了,心脏被挖掉,还有……」 青蝉追问:「还有什么?」 阿芒扭捏道:「……还有她们生前都有被□□的迹象。」 青蝉愣了愣:「……那确实是穷凶极恶了,也不知什么人,心肠如此歹毒。」 阿芒忙见缝插针地表达了自己对胞妹的关爱之情:「青蝉妹妹,你放心,为兄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默默收拾完茶水又一次路过的小伙计痛苦地别过脸,自从青蝉回来,阿芒整个人都变了,简直太可怕……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很快发生了。一直对新开张的茶叶铺子横竖看不顺眼且口头干过几架的隔壁董公子,突然盛装光临。 天还没有热起来,他就已经打了扇,走动之际扇子轻摇,伴随脸上没有瑕疵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努力开屏的雄性孔雀……可惜茶叶铺子里的半鱼,上至掌柜阿芒,下至跑腿小伙计,无一例外都是百里挑一的貌相,油头粉面的董公子掉进半鱼堆里,霎时变成了夹杂在珍珠里的鱼眼睛,要多黯淡有多黯淡。 阿芒懒得搭理董公子,董公子却间歇性地忘记了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大家既为邻里,多少也是缘分。在下也没有别的见面礼,只铺子里新来的胭脂还看得过眼,便给这里的姐姐妹妹们捎带来几盒,还望不要嫌弃才好。」 他说着一一分发,青蝉作为「姐姐妹妹」中的一员,有幸也分到一盒。无奈这盒胭脂勾起了她在海上不甚美妙的回忆,董公子一走,胭脂就被她塞进角落里攒灰去了。 第148页 谁知董公子第二日又来,通体气派比昨日更甚。无奈阿芒对他是个视而不见的态度,所以虽然以胭脂贿赂了铺子里的女伙计,他依然没能得到什么优渥的待遇。好在他心平气和,端坐在铺子里安安稳稳地喝完一杯清茶,才客客气气地起身告辞。 原本这些都只是插曲,直到傍晚时分,铺子里来了位贵客。阿芒看清来人,忙绕出柜檯,强颜欢笑地试探:「姜大人怎么会有空来?……接青蝉回白鹤城的吗?」 姜无忧换回了白衣,日光余辉下,她的眉目比平日温和许多:「不必紧张。我离城办事,途经这里,顺便过来看看。」 阿芒松了口气:「铺子就要打烊了,青蝉在里面换衣裳,等下我们就回茶场去。」 姜无忧没有接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阿芒想了想,说道:「不然就邀请大人去茶场坐坐了,可惜您有要事在身,我们——」 姜无忧:「无碍,反正顺路。」 「……」阿芒万万没想到姜无忧会把自己的一句场面话当真。此时要后悔也来不及,他郁闷无比地收拾起帐本,与姜无忧一起等着青蝉出来。 ☆、【第八十三章 丹亭镇 下】 入夜,晚风徐徐,春风带着暖意扑入屋内。正值晚膳时分,圆桌上的菜餚比平日里还要丰盛精緻。 半鱼头领正襟危坐,只拿眼睛斜睨了阿芒,阿芒接收到他眼中茫然的讯息,下意识瞥向身旁的青蝉,而青蝉正望着坐在对面的姜无忧,望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四人当中只有姜无忧最泰然自若,她安静地享用着盘中佳肴,浑然不管自己是不是让对面的半鱼们产生了压力与困扰。 半鱼头领向阿芒比嘴型:「怎么回事?」 姜无忧之前在这里住过几日,但从不愿意与他们同桌而食,她为人挑剔讲究,这一下突然如此亲民,头领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阿芒拿起筷子,叉了一筷子时蔬放进青蝉碗里,同时扬声对头领道:「叔父,既然姜大人让我们不必拘束,以我愚见,恭敬倒不如从命——菜都要凉了,赶紧着吃吧!」 头领:「……也是,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还望姜大人不要见笑。」 明明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姜无忧一来,却拘谨地好似寄人篱下。青蝉扒着阿芒夹给她的菜,越想越要笑,禁不住笑弯了眉梢。 对面的姜无忧正细嚼慢咽,垂着眼皮爱理不理地扫了青蝉一眼。 阿芒继续给青蝉布菜,青蝉先还接受,但看着迅速满起来的餐碟,她不得不阻止,又怕声音响了突兀,只好压着嗓子:「阿芒哥哥,够了,夹太多我也吃不完。」 阿芒答得理所当然:「吃不完就剩着。总得每样都吃些,你瞧你瘦得都没肉了,结实点才好。」 一股暖流悄悄在心底蔓延,青蝉歪着头沖阿芒笑:「结实点吗?」 阿芒点头:「结实点好看。」 姜无忧咽下这口饭,只觉得茶场里的厨子真该换一换,满桌子菜竟没有一样能够下嘴的,而对面的半鱼居然都吃得津津有味,特别是领头人,心无旁骛还面带微笑那副样子真是叫人……倒足胃口。 青蝉给阿芒也夹了块肉算做回报:「那你也多吃点。」 阿芒:「不仅听话还会体贴人,我的妹妹——」 头领在桌下踹阿芒,阿芒被踢得莫名其妙,扭头就对上头领让他「闭嘴」的口型,而后头领关切地向着姜无忧:「……姜大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青蝉与阿芒双双抬眸,这才发现姜无忧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筷。 「毋需顾忌我,三位继续。」姜无忧端坐着一动不动,既不吃,又丝毫没有要提前离席的意思,仿佛打定主意要旁观对面的三位用膳一般。 ……这样还能继续得下去才怪了。 一时饭毕,姜无忧起身要走。头领知道她有事在身,并不挽留,只吩咐阿芒与青蝉送她一程。 三人走到茶场门外,阿芒抱拳:「还望大人此行一切顺利,回城时若得闲,还请上我们这里坐坐。」 姜无忧点头,阿芒一刻都不耽搁,拉着青蝉:「那我们回去吧。」 青蝉:「……」 青蝉跟着阿芒往回走,却又忍不住回头。那袭白衣逐渐融入黑暗,眼看就要从视野里消失了。 青蝉心里咚咚地跳,她提着一口气,来不及再做考量,转了身就朝姜无忧跑:「姜大人,我再送你一程。」 「你做什……」阿芒伸手去拉,却连青蝉的衣角都没捞着。 前方的姜无忧闻言顿了顿,青蝉看着她回过身来,春夜的风带着独特的缱绻,皎洁月光撒在姜无忧发梢肩头,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柔和,连带着语调也是轻轻的:「不用了。」 「……」青蝉的笑容甚至都没来得及绽放:「不用……了吗?」 姜无忧:「不用。」 「……」因为根本没有料到姜无忧会拒绝,青蝉尴尬地简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才能显得既恰当又得体。 两人彼此沉默了片刻,姜无忧看了眼在茶场门外扯了脖子遥望这边的阿芒,问青蝉:「在这里还适应吗?」 「适应……他们都很照顾我。」青蝉没精打采地说着。 姜无忧:「就没什么不习惯?」 过了会儿,青蝉摇头:「没有。……只是姜大人,真的不用送了吗?」 第149页 青蝉问得极其认真,姜无忧听完就笑了,她的笑容很淡,青蝉的脸却慢慢红起来。 姜无忧她为什么要笑?她的笑是什么意思?已经看穿自己的别有用心了吗?什么冠冕堂皇的「送一程」,不过是想与她多相处片刻罢了。……只是姜无忧拒绝地不留余地,多问一次,也不过是多收穫一次的尴尬吧? 姜无忧:「真的不用了。」 青蝉窘迫地恨不能钻进地底下:「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与阿芒——」她努力给自己找台阶下,这时姜无忧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会再来看你。」 「先回去……」青蝉意外地睁大眼睛,「……了……」 姜无忧轻轻点头:「回去吧。」 …… 青蝉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被姜无忧碰到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发烫,她用手心覆上去,拍了拍,心满意足入睡了。 姜无忧说还会再来,此后两天,但凡听到茶叶铺子外有动静,青蝉总要张望一番。只不过姜无忧没有出现,屡屡到访的却是隔壁的董公子。 这天午后,董公子又悠悠然地坐着喝茶,青蝉正收拾邻座的茶水,阿芒理着衣襟大步走过来:「城郊的沈员外给我下了帖,我这就上门拜访去。你乖乖在店里,等我来了再一起回茶场。」 沈府就在回茶场的必经路上,青蝉本不想让阿芒再走回头路,但看他不容拒绝的神色,她只得答应:「好。」 这一等直等到日落西山,阿芒都不见回来。茶叶铺子已经打烊,其他伙计因知道青蝉要与阿芒同走,都先行回去了。歇在铺子里的小伙计搬出棋盘,开始教青蝉下棋打发时间。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起了风。青蝉放眼窗外,隐隐有雷声滚动。 「看着马上有大雨。」 小伙计搁下棋子,动手把窗关上了。 青蝉:「阿芒怎么还不来?会不会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小伙计想了想,从后头寻来一把伞:「还是我先送你去沈员外府上吧,估摸着二人相谈甚欢,阿芒把这茬给忘了。」 「不用送」,青蝉笑道:「每日都要走几回,再怎么愚笨也该认得路了,是阿芒太小题大做,其实根本不需来接我的。」 阿芒最近那些「小题大做」,众人有目共睹,小伙计贊同地点头,但同意归同意,他依然道:「天黑了路不好走,再加马上要下雨,还是由我送你吧。」 青蝉从他手中把伞拿过来,老练地拍拍对方肩:「死亡沙漠都待过,这区区一段人间路,呵,太不足挂齿了。」 小伙计:「……」 时辰尚不算晚,但或许是天阴了的缘故,沿街商贩都在匆匆收摊,四周行人寥落,分外冷清。 青蝉抱着伞走在街面上,空气中夹杂着潮气,直扑入面。她仰头,上空连一颗星子都没有,月色被遮盖,天地间一片乌蒙。 身后响起连续的犬吠,青蝉侧身避过,两只小犬一前一后撒着欢的从她身边跑过去。 渐渐地飘起了雨丝,走在斜风细雨中的青蝉抖开伞布,不经意地侧眸往后。 身后的街道空空荡荡。 青蝉皱了皱眉,疑惑地继续往前。她一边走,一边留心身后动静。……分明是有脚步声,可怎么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前方就是拐角,身后轻微的脚步依旧存在,青蝉走得目不斜视,却在快到拐角时骤然转身。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飞快闪进街面的阴影里。 ——真的有人! 「谁?……是谁在那里?」青蝉握紧伞柄,集中注意往那处阴影里看,可惜目力不够,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有回音。 天空一道响雷,犹如炸在耳边,青蝉退了两步,寒毛倒竖。貌美女子被残杀的那些消息纷至沓来,她连打了几个寒噤,哪还敢再探究,提着裙摆转头就跑。 就在她跑动起来的一瞬间,后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对方显然又追上来了。 「……我们知道你大妹夫在县府当差,那些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 「……她们胸膛里都空了,心脏被挖掉……」 「……死前都有被凌辱的迹象……」 青蝉将这些不详的消息驱逐出了脑海,总不至于时运不济到如此地步的!她埋头奔跑,伞是什么时候掉的也不记得了,一时埋怨这路为何如此漫长,一时后悔没有待在铺子里等阿芒,一时又侥倖这几个月别的没有成绩,光练就了一身逃跑的耐力…… 地上拉出了追逐者沉默的倒影,青蝉将心提得高高的,雨丝横七竖八打在她脸上,视野中时而模煳时而清晰。又拐过一个街角,前方路中央出现一袭白衣。 如果是姜无忧就好了,如果姜无忧出现在这里就好了……人在困境,就会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望来吗?青蝉苦笑地摇头,可是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 斜风细雨的夜晚,烟雨朦胧。姜无忧一身单薄春衫,黑髮如墨,面色冷然。 ——姜无忧?真的是姜无忧!? 青蝉眼眶泛潮,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有、有人在……追我!」 姜无忧接住飞奔的青蝉,一手搭在她上臂,一手比到她脑后,宽大的袖袍几乎将青蝉整个护住。而后她脚尖轻点,地上的石子精准地射入了前方的阴影处。 「哎唷!」一声痛唿传来。 第150页 第二粒石子射过去,有人连滚带爬地从阴影里出来:「别别别,青蝉姑娘,是我啊……」 青蝉愣了愣,这个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她从姜无忧怀中出来,转身看过去:「……董公子?」 昔日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董公子在腋窝下夹了一把伞,双手抱住流血的额头狼狈道:「是,是我。」 青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董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为何一声不吭地尾随我!你可知我方才……」 董公子看着雨幕中的姜无忧与青蝉,脑子里还晕乎乎的:「我……我是担心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单身夜行,最近又不太平,我担心你出事,又怕贸然提出随行唐突了你,所以只好行此下招……却没料到反而惊吓了姑娘……真是惭愧。」 青蝉:「……」 董公子把手从额头上挪开,对着青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董某向姑娘赔不是。」 青蝉看着他尚在流血的额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董公子,你没事吧?」 董公子知晓自己如今形象不佳,万万不能就此长谈。他再次捂住额头,侧过身:「没事,一点小擦伤而已。董某这就走了,姑娘路上当心。」 青蝉看了看姜无忧,姜无忧只给她一个面无表情的侧脸。 嘶……这一下肯定是很痛的,都流血流成那样了,怎么可能会只是小擦伤呢? 董公子原地掉头,走去几步想起伞还没有还给青蝉,又走回来:「姑娘,你掉的伞。」 青蝉正要去接,姜无忧突然伸手,在她之前把伞拿了过来。 董公子:「……那我走了,青蝉姑娘,明天见。」 青蝉干笑道:「……明天见。」 姜无忧把伞甩进青蝉怀里:「□□让你回去,恐怕你明日一早就得跟我回城。」 董公子听了忙问:「怎么青蝉姑娘,你要出门吗?」 青蝉敷衍地笑了笑,她打开伞,将它移到姜无忧头顶。 雨下大了,以滂沱之势席捲而来。 董公子活到这么大还没对谁心动过,第一次心动就以悲剧收场,想想真是令人心痛万分。 为了见到青蝉姑娘,他每日去喝那涩嘴的茶水,嘴里再苦心里也是甜的——无奈一腔真心付诸流水,青蝉姑娘明日就要走了,他甚至还没有表露心迹呢…… 心痛,好心痛…… 姜无忧与青蝉已经不见了人影,董公子蹲在屋檐下默默垂泪。有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然后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 董公子抬起泪眼,只见一位锦衣女子打着伞,静默地站立着。 董公子抹了多久的泪,女子就在雨中站了多久。后来董公子不哭了,揉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关怀一下对方……因为她看上去是那么失落、那么伤感。 女子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转头看过来。 「姑——」一声尖叫硬生生取代了即将脱口的「娘」字,那位女子竟有一双金色的竖瞳!董公子大惊失色,双眼一翻白,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第八十四章 过夜】 春雨如注,水汽瀰漫了上来。伞被倾斜到了姜无忧头顶,青蝉的半边身体都淋湿了。可是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又放肆又嚣张,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砰砰砰…… 小小的伞布隔绝出一方独特的天地,姜无忧身上的冷香时不时蹿入青蝉鼻端,她要花极大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不沉溺进去。 气息,好好闻……被雨水粘到脸颊上的那缕髮丝,好好看……白色的衣衫,难道不是在发着光吗?……青蝉默念着这样不好,无奈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她盯着姜无忧看,看着看着,姜无忧脚下一顿,就这么侧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姜无忧眼角眉梢都是不满,青蝉做贼心虚,怀疑对方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偷窥,忙忙地往后缩了一大步。 大雨噼头盖脸泼下来,青蝉将胳膊伸得笔直,人都在伞外面了,还不忘要给姜无忧好好打着。 「……」姜无忧把伞柄从青蝉手中抽走,她执了伞,拉着青蝉胳膊把她拽到伞下。 青蝉一惊,仰脸看她,就听姜无忧问:「阿芒在哪里?你为何孤身一人?」 「他去会友,我正要寻他一道回茶场。」睫毛上的雨珠顺着脸颊滑下来,落进嘴里,青蝉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姜无忧:「……」 青蝉怔了怔,「啊呀」一声:「这是往回走的路?阿芒在城郊呢,我差些忘了!……只是姜大人,你不是办事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姜无忧:「办完了。」 青蝉:「那是刚好路过?」 「我在前面那个客栈落脚。」姜无忧应对得面不改色。 青蝉往前看,客栈门外的防风灯在雨夜中飘飘摇摇,却异常明亮。她想着该是到道别的时候了,便有些怏怏的:「那里啊……」 又想姜无忧住的离茶叶铺子并不多远,却没有出现过,亏她还一直盼望着,想来那句「我会再来看你」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或者是她刚办完事,还没来得及? 青蝉试探探地问:「姜大人,你在那里住多久了?」 姜无忧:「……」 青蝉的眼珠深黑深黑的,哪怕是在光亮微弱的雨夜,那里面依旧有莹莹的光芒涌动着。姜无忧别过脸,往客栈的方向走:「雨这么大,还是让阿芒来接你为妥。」 第151页 青蝉一听,这是还能与姜无忧再相处一阵的意思,立刻忘却了之前的疑问,毫无主见地跟着她走进了客栈。 姜无忧详细问了沈员外的地址,请客栈里一个跑腿伙计去送信。那伙计冒雨跑进了黑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远去了。 青蝉站在客栈大堂,身上裹的衣裳已经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黑髮自然也没能倖免,张牙舞爪地贴着脸,形容是十足的狼狈。 姜无忧长久地沉默着,最终还是把青蝉领回房,不情不愿道:「阿芒来之前,你可以先在这里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沐、沐浴?青蝉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用、不用了……我擦一擦就好了,且也没有干净衣裳可换。」 姜无忧的神色更加不情愿:「我想也是。」说着眉头蹙了蹙,又补充一句:「显而易见。」 青蝉呆呆的:「……」 四下一片寂静,门窗关着,外面的雨声听不太真切。依稀的一两声春雷,好像也是响在了天的那一边。 青蝉上下牙关欲图打架,因为觉得冷,她抱起胳膊,是那么地可怜兮兮。 姜无忧不知较的什么劲,更不知是在与谁较劲,只见她挺直嵴背,别扭成一根钉子,钉在原地不知有多久,终于迈步动起来。 她从箱笼中拿出一套衣衫递给青蝉。青蝉受宠若惊地望着她,磕磕巴巴道:「你的?……要给我换吗?」 姜无忧将嘴唇抿成紧紧一条线,显然是不屑于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青蝉急忙擦拭手心,无比虔诚地接过来,捧在怀里了才意识到自己太不会做人,竟连客套一下都不曾,立刻虚情假意道:「这多……不好意思。」 姜无忧似乎是轻嗤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她开门出去:「一会有热水送进来,我去楼下等阿芒。」 青蝉如踩云端,这样轻飘飘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沐浴完毕。她展开沾染着姜无忧冷香的衣衫,覆住自己赤裸的身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捂住脸,脸上是那么烫,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此刻是何等模样。——姜无忧的衣裳无间隙地贴着她的肌肤,她被姜无忧的气息牢牢包围着,这样私密的事情,光是想一想都足够面红耳赤,更何况成真了呢? 青蝉口干舌燥,飞奔着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下去,正喝到第二杯上,勐然想起这是姜无忧用过的杯子,一口茶水就这么全数喷了出来。 …… 外面传来叩门声,青蝉火烧眉毛地跳起来,风驰电掣地将杯子摆回原位,还顺势抹掉了杯沿上的水渍。 「青蝉?」姜无忧的声音隔门响起。 「来、来了……」青蝉一边扇风给自己降温,一边磨磨蹭蹭地过去开门。因为心怀鬼胎,房门打开之后,她缩着肩膀沖姜无忧笑。 姜无忧看着门内的青蝉,她的身量比青蝉高,衣裳穿在青蝉身上并不太合身,是以青蝉捲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白细细的手腕。也许是才沐浴的缘故,她的肤色被热水蒸到泛红,年轻人特有的那股蓬勃朝气,随着打开的房门,一併扑到了姜无忧脸上。 「阿芒来了吗?」青蝉问姜无忧。 姜无忧:「没有这么快,传话的伙计还没回来。」 「是吗……」青蝉想到自己穿着姜无忧的衣裳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便忍不住要难为情。这一难为情,脸上更是红透了。 姜无忧:「……」 「二位,不能进去再说吗?这堵着门,鸡汤面都要凉了。」店小二从姜无忧身后冒头,他手里的托盘上可不是正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姜无忧一时愣着没动,店小二直接从她边上挤进房内,招唿青蝉:「姑娘,这是按着吩咐特地给您下的鸡汤面,驱寒好的很,快来趁热吃吧!」 按着吩咐?谁的?姜无忧?除了姜无忧还能有谁? 这一瞬袭来的感动满满充斥了青蝉的心胸,姜无忧却避过她,看向楼下大堂:「……噢?那个伙计回来了,我下去看看。」 青蝉:「……」 鸡汤面差不多要全部吃完的时候,姜无忧才回来。青蝉抬头,将最后的面条吸熘进嘴里,探舌舔掉唇瓣上沾到的汤汁。 姜无忧:「……」 青蝉往姜无忧身后瞧:「阿芒没来?」 「……他喝得酩酊大醉,已经在那个员外家歇下了。」姜无忧走上前,两人一站一坐,青蝉便仰着脑袋问她:「那我怎么办?」 她的双眸里全是迷茫,明明未施粉黛,那五官却比任何描画都来得出挑。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用眼角扫她,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青蝉只好自问自答:「我是去沈员外府上找阿芒,还是回茶场?……外面雨下这么大,茶场有些远了吧?」 她用商量的口吻,似乎是想得到姜无忧的建议,姜无忧如她所愿:「既然如此,那就去沈府好了。」 「也对。」青蝉回身找到伞具,可要走不走的,又泛起了嘀咕,「夜浓了,阿芒又醉得人事不知,我就这么跑去沈府……合适吗?」 姜无忧:「……」 青蝉:「……」 店小二打门外经过,姜无忧让他进来收拾碗筷。青蝉还绞着伞柄横竖拿不定主意,一脸的踌躇。 姜无忧开口对小二道:「再要一间房。」 第152页 「对不起您吶,今儿下雨,客房早满了,刚来几个过路的,都在后头柴房窝着哩!」店小二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好,堆出一脸善解人意的笑:「可是要给这位姑娘安排夜宿?您二位看着这么相熟,不如将就着挤一晚得了,大家都是姑娘,没什么好避讳的,您看可是这个理?」 青蝉心如鹿撞,暗啐这个店小二,着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虽然她也不是没与姜无忧一同过过夜,但今时不同往日,过夜岂是他说的那么轻松? 再看姜无忧,姜无忧自认只说了一句,可那店小二就叽里哌啦扯出这么一大通,竟还自以为是的将青蝉的住宿安排了,她不悦地看着他,他见风使舵,脚不沾地地跑走了,临走还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青蝉半垂着头,拿余光偷偷观察姜无忧的脸色,对方无疑没觉得「大家都是姑娘所以将就挤一晚」有什么道理可言,她浑身上下都写明了「我不乐意」。 很好、很好,起码她们在这一点上还是达成了共识的……青蝉唿出一口气,但心里这么难受又是怎么回事呢?她从没想过要赖在姜无忧这里过夜,但姜无忧这样不愉悦的表情,还是狠狠刺疼了她——就是拿出衣裳给自己换,姜无忧也够勉强的,只是因为自己太兴奋,所以选择性地忽略了。 青蝉彻底垂下了头,抢在姜无忧最终宣判之前,识相地朝外走:「我还是去铺子里吧,反正离得近,有人守店也能相互照应着。」 她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姜无忧都没有出声挽留。青蝉看着身上的白衣,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对姜无忧道:「姜大人,今夜麻烦你了。既然明日要回白鹤城,我与他们道了别,就来这里跟你汇合。」 姜无忧听到这里,脸上闪过电光火石的恍悟:「……不必麻烦。」 她微微拧着眉,静了静,才用一种不缓不慢的,无可挑剔的淡漠语气,说道:「就在这里歇着吧,反正明日要随我回白鹤城。」 …… 屋里熄了灯,青蝉认真听了会儿雨声。……雨声在哪里呢?为什么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她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 青蝉侧头,往身边看。 姜无忧与她并肩躺着,唿吸轻轻的,好像已经睡着了。 青蝉有些晕乎乎的头重脚轻,她带着点儿讨好,小心翼翼问:「姜大人?你睡着了吗?」 姜无忧没有说话,青蝉干脆面向她侧卧,双手合掌乖乖枕在脸颊下,一眨不眨盯着姜无忧看。黑乎乎的她也看不清什么,便腾出一只手,迟迟疑疑靠近姜无忧的肩膀位置,轻轻戳了一下,又闪电般收回来。 姜无忧:「要睡地上吗?」 青蝉:「……明明没有睡着呢。」 姜无忧无语地瞥向青蝉,却正对上她的笑靥如花。 …… 姜无忧背过身,留给青蝉一个「拒绝交谈」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明信片还没有寄出……留地址的姑娘们稍等噢>_< ☆、【第八十五章 酝酿】 雨水淋淋漓漓洒了一宿,青蝉始终没怎么捨得阖眼。这一夜仿佛是老天对她格外的眷顾,让她得以如此接近姜无忧。这样的机会或许已经没有下一次,她不禁产生荒唐的假设,若要拿年华来换取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那么她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呢? 姜无忧应是睡意正浓,毫无防备地侧过身来。晨光破晓,青蝉看清了她的五官轮廓,看到她黑鸦鸦的长髮铺陈开,看到她因为唿吸而轻微起伏的肩头……青蝉想姜无忧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此刻既甜又涩的心情,哪怕需要拿整个生命去交换这温馨宁谧的一刻,她都不会有剎那的犹豫。 ——可是天亮之后,她们又要回归原位。 青蝉察觉眼角开始潮湿,可是她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动静,就这么睁着眼睛,将泪水无声地逼了回去。 …… 天光大亮之前,青蝉终于混混沌沌地睡着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压着心事,心里沉甸甸地堵着,精神上无比的疲乏。以至于醒过来的时候,对着空掉的另一侧床铺,愣了好久回不来神。 直至外面传来拍门声。 「青蝉?醒来了吗?」阿芒的声音隔门响起。 青蝉正发着呆,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只得收拾起心情下地开门。她一夜没睡好,面色自然憔悴,门外的阿芒也同样一副宿醉头疼面色难看的衰样。两人咋一照面,都吓了一跳,阿芒急忙发问:「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将青蝉从头打量到脚,哽住了:「……你这身衣裳,别不是……」 「昨夜大雨淋湿了,姜大人好心让我换上」,青蝉顿了顿,「我没事,只不过没睡好罢了。你呢?怎么就喝多了在沈员外府上歇下了?」 「难得投机,不由多饮了几杯……」阿芒说着,往后来回看了看,确定姜无忧不在这附近,才压着嗓子继续说道:「都是哥哥不是,若非哥哥喝酒误事,你岂会在这里将就?落在姜大人眼皮子底下,就是想要睡好,怕也是不易。」 青蝉:「……」 阿芒提起手上的包袱,言语间十分不情愿:「早时已替你收拾了衣裳,姜大人说就要带你回白鹤城……还没歇几天呢!城主为何如此心急?」 青蝉摇头,要去接那包袱,阿芒却又拽紧了不肯撒手:「今日一走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归来,要么由我再去说说情?」 第153页 阿芒必然是已经向姜无忧说过情,并且毫无收穫,否则又怎会说出一个「再」字?青蝉摇头道:「若能通融,姜大人就不会开这个口了。」 阿芒一口气要嘆嘆不出,将包袱往青蝉手上一塞:「你且梳洗吧!」说着别过脸,「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青蝉换回衣裳,将自己拾掇清爽了,下楼见到坐在大堂里的姜无忧。周围人来人往,就只有她是那样安静出尘。挺翘的鼻樑,描画般的眉眼,隔着遥遥距离仿佛都能嗅到的冷香……青蝉定住,魔怔了般,一颗心砰砰直跳,总觉得那个不太妥当的念头想要剥离了蹿出来。很多不敢见天日的话想告诉她,忍都忍不住,就是现在,这种心情如此煎熬,再多一刻都要等不下去了! ——青蝉迅速低头,咬着下唇用力唿吸。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她默念着,堪堪平復下内心的骚动,下一瞬便有所觉悟地抬眸。 姜无忧看着这边,正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撞,姜无忧似乎对她跟柱子似的杵在最后那节台阶上感到费解,青蝉一阵心虚,压着差点脱缰的理智,一步步朝姜无忧走去。 「……阿芒呢?怎么没见他?」 青蝉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是平静。姜无忧闻言,不疾不徐道:「他怕道别伤心,已经先走了。你吃点东西,我们随后启程。」 雇好的马车已经在客栈外头候着了,青蝉就是有心要与阿芒以及铺子里的那些伙计道个别,怕也是赶不及时间。再者阿芒既已说了道别伤心,那就还是省下了吧…… 阿芒对青蝉一片真挚,青蝉虽是被动地享受了这些,但总归还是对亲情眷恋的,可姜无忧率先上了车,她也只好紧随其后,两人保持着一定的间距,相安无事地启程了。 青蝉先时还强打着精神偶尔往帘子外看几眼,后来在一路颠簸中昏昏欲睡,终于挨着车厢打起了盹。 不知道马车行走了多久,青蝉做了个梦。那是继死亡沙漠之后,她第一次梦见宸娘。她梦到小小的自己躺在甲板上,甲板是那样的坚硬、冰凉、潮湿。她被磕得很疼,又因为困意,无论如何挣不脱身。 青蝉不安地抽噎起来。宸娘匆匆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她头枕着宸娘的肩,闻到一种熟悉的香气。 宸娘梳理起她散下的黑髮。青蝉感受她在自己发间的轻抚,手势很温柔地将覆住脸庞的髮丝拢到耳后。 「青蝉、青蝉……」宸娘在她耳边轻唤,青蝉渐渐止住了抽噎,在宸娘怀中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心安意足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十分冗长。青蝉迷失了所有概念,只觉得梦里这种踏实的感觉,能够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 青蝉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触目漆黑,外面一片寂静。她蜷缩着身体偎在角落里,哪有什么宸娘呢? 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鼻尖不由涌起难耐的酸意。青蝉搭拉了嘴角,不待发作,姜无忧的声音突然自暗处传来:「醒了?」 青蝉勐然记起自己的处境,慌忙坐起。也不知马车停了多久,姜无忧又这么枯坐了多久,青蝉一边受宠若惊,一边羞惭万分道:「……醒了。」 过了一阵,见姜无忧那儿没有回应,青蝉又试探着询问:「我们在哪里?已经到了吗?」 姜无忧:「到了。」 姜无忧说着揭开帘子下马,青蝉心存疑虑,什么马脚程如此厉害?自己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到了白鹤城?……还是姜无忧使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青蝉动了动发酸的脖颈,也从车厢里出来。 ——可这是白鹤城?青蝉站在马车外,吃惊地睁大双目。 四面青山,林木在闪烁的繁星下几乎高耸入天。眼前一望无际的山谷间,地面嵌着无数夜明珠,粉白光芒缓缓流淌在葱郁的草地上。三五小蛾围了光亮,扑腾着翅膀打转。 姜无忧沿着夜明珠铺设的地灯轨迹朝前走。她的白袍擦过绿地,伴着脚步传来「沙沙」的声响。青蝉还处于震惊中,委实不知自己正处于第几门,居然会有这样的景象?她看着姜无忧的背影,一时忘记迈动脚步。 姜无忧停下来,淡淡语音随风飘来:「为何不跟上?」 青蝉:「这里……」 姜无忧头也不回道:「临时想起还有事需要拜访这里的主人。」 「噢。」青蝉乖乖点头,点了一半意识到姜无忧的言下之意……难道这里根本不是白鹤城!? 蜿蜒一路的夜明珠尽头,盖着栋精巧的小楼。楼外围了院子,楼内没有光,亦没有人音。姜无忧在院外站了片刻,转身对青蝉道:「来得不巧,我那友人应是外出了。」 青蝉:「……」 姜无忧:「既然如此,就先住下等几日吧。」 青蝉:「……」 姜无忧:「……」 青蝉难以置信道:「……等几日?城主不是急着让我回城吗?」 姜无忧推开院门:「勿要担心这个,到时我自会解释。」 「……」青蝉想不到任何话语去反驳,唯一的想法是若让阿芒知道这些,怕是会怄得胸闷。她看着姜无忧轻车熟路地院子推门、掌灯,自然地好像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青蝉跟在后头,迟疑地问道:「主人家不在,我们就这样不请自来……真的没关系吗?」 第154页 姜无忧面无表情看向她:「没关系。」 青蝉:「……」那一定是十分有交情的友人了。 屋内空气尚好,但地面与一应摆设都已经蒙尘。青蝉见了这些积灰,忍不住又问:「……这里像是很久不曾有人居住过了,就这几日能等来你的友人吗?」 姜无忧:「……」 青蝉:「……你不是有事才来拜访?会不会被耽搁了?」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清了清嗓子:「你睡了一路,如今可是毫无疲态?」 青蝉不明所以地答道:「……是。」 姜无忧将烛台递向青蝉:「既然如此,你去将房间打扫出来。」 青蝉:「…………」 青蝉闷不吭声地接受了姜无忧的安排,她虽然对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么不见外心存疑虑,但如今要想让她对姜无忧的提议说个「不」字,显然很难。可就在她灰头土脸呛得喷嚏连连之际,姜无忧却不知从何处提来一壶陈年佳酿,半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对着月色浅啜起来。 青蝉跑进跑出无数次,姜无忧一径饮着酒,并无半分想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青蝉再也没功夫去琢磨自己那不可告人的伤春悲秋,屋子不大,但要焕然一新也委实不易。她这一收拾,天光恨不得又要发亮。 等全部结束之后,青蝉精疲力竭地抹了把汗,半坐瞭望向不远处的姜无忧,着实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然而望得久了,目光不免又痴迷起来。 月色勾勒出姜无忧的侧脸线条,青蝉只觉得不论怎么看,她的容颜都出众到无从挑剔的地步。 姜无忧察觉对方的窥视,转过头来:「为何一直看着我?」 她的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微醺,青蝉紧张地连唿吸都不会了,脑子一热:「因……为好看。」 姜无忧笑了,搁了酒壶从美人靠上下来,徐徐踱到青蝉跟前,俯身又问:「我有这么好看?」 她的气息全数扑到青蝉脸上,青蝉的心窝内爬过无穷无尽的小蚂蚁,整个脑子彻底炸锅:「有……」 姜无忧将手搭在青蝉肩上,仿佛是借了一把力,抬腿迈过门槛,越过她,且笑且往里间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小绿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已经快一个小时,外面天都亮了。 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想想还是算了吧。从夜樱开始写百合已经有整六个年头了,我几乎不翻看曾经写过的文,原因之一是怕从里面看到那些特定的情感记忆。将今日的愉悦记录下来,隔了几年再回观,最怕的是物是人非。 每个阶段都会有人离开,每个阶段都会有新的人出现,不知道在这个阶段恰好出现的你们,还能陪我多久呢? ☆、【第八十六章 二人世界】 青蝉心乱如麻地僵坐着,待重新理顺思路,不由对着自己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苦笑一声:「……你啊,你啊,真是没用。」 她承认自己是爱慕姜无忧的。可卑微的自己,卑微的爱慕,对姜无忧而言怕是并没有多少意义吧?——她都懂,可心却越来越失控。与姜无忧每多一分相处,就多一分沉迷,她时常忐忑又惶恐,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着姜无忧冒出些不顾廉耻、无法挽回的话来。 要怎么办呢?才能彻底摆脱这个痴心妄想的自己? 青蝉踏着最后的月色,往院子外走去。 她专注于自己的心事,竟连脚下泛着柔光的明珠都懒得去垂青了。漫无目的地走过一程,耳边隐约闻得水流声,便摸索着前行,果然被她找到一处小湖。 青蝉在湖边坐下,抱了膝盖静默地发呆。远处的林木间传来鸟啼,天际被晨光割裂,稍后,温暖的阳光一寸一寸洒在湖面上。 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有鱼跃出,在半空里弯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青蝉看着这个地方一点点地甦醒过来。 她总是在想着姜无忧,期待见到姜无忧,可每一次的相见只会加剧她的痴望,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若真要从这无望的感情中解脱,怕还是要割断一切往来吗? 正如先前的打算,重新回到海上,就好了吧? 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再也见不到姜无忧这个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彻底失去与她相关的任何音讯……青蝉的心口便止不住地抽痛。 好在这一天至少不会是现在,城主不放行,她也回不去海上。……可不可以就以此为期限,再放纵自己一段时日呢? 青蝉忍不住可怜起这样的自己。她抹掉眼角溢出的泪花,深深嘆口气。日头已经升得高了,这个时辰,姜无忧怕是已经醒来。……该回去了吧?青蝉立起,却刚巧撞见自不远处款款而来的姜无忧。 清风乍起,姜无忧负着手,走得放松而悠闲。青蝉贪婪地望了几眼,又羞愧地低下头。 姜无忧一直走到青蝉身边才停下,面无波澜地看了会儿湖水,突然开口:「我饿了。」 「……」青蝉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回:「我也饿……」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转向青蝉,两人对视了好半晌,青蝉「啊」的一声领悟过来:「姜大人,我虽厨艺不精,……但总也还能试一试。」 第155页 姜无忧:「……」 想来这里也并没有什么现成的吃食,青蝉问:「姜大人喜爱吃什么?」 姜无忧反问:「你能做什么?」 青蝉:「……」 两人顿时陷入一种相顾无言的境地里。沉默了许久,还是青蝉打破僵局,她背向姜无忧,麻利地解起外衣,说道:「方才我见湖中有鱼,姜大人,你是想吃烤的还是蒸的?……或者喝点鱼汤?」 姜无忧对着她的动作尚未回过味来,青蝉又是腼腆一笑:「姜大人你稍等等,我捉鱼很厉害的。」 言辞间青蝉已经除了外衣,又将脚上靴袜摘掉,根本不待姜无忧表态,纵身一跃,投入湖中。 对着散在地上的青蝉的外衣与靴袜,姜无忧:「……」 若说逃命是后天练就的技能,那捉鱼可真是青蝉先天自带的本事了。她薅了水草,灵活地绕成一股绳,等湿哒哒地从湖里爬上来,那草绳上已经提熘了一串肥鱼了。 青蝉摆出笑脸,带了点邀功的心思上岸,毕竟她能派上用场的机会委实不多。……可惜没人捧场,湖边只剩她之前散落的衣物,哪里还有半点姜无忧的人影? 青蝉的笑挂不住,就这么僵在脸上:「……」 这不被在意的失落感令她的心剎那凉了半截。青蝉来回绞了几次湿裙,而后单手拎了鱼,另一手抓起自己的外衣与靴袜,就这么赤着足,在扎脚的草地上一蹦三跳,委委屈屈地往小楼去。 姜无忧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落汤鸡青蝉站在院门外,看着对方挺直的嵴背,一丝不乱的束髮,两厢一对比,这云泥之别叫青蝉的另半截心也凉透了。她埋头盯着自己的脚,两根脚趾相互碰了碰,对自己此刻的狼狈很有几分自惭形秽,然而更懊悔的却是方才投湖的行为,那么蠢!……至于这样讨好姜无忧吗?吃什么不行,非要跳湖里去抓鱼? 青蝉自我嫌弃不休,姜无忧有所察觉地侧过头,就着茶水热气,目光从对方赤裸的双足,到被潮湿的裙裾缠住的双腿,再到滴着水珠的发梢,最后从她颤动的睫毛上一掠而过:「……鱼不错。」 青蝉:「……」 青蝉几不可闻地嘆了声,迈进院子,打姜无忧身旁经过,径直料理这些鱼去了。 这里虽瞧着久无人居,但一应炊具还是齐全的。青蝉将端木做鱼时的手法在心底里过了一遍,笨手笨脚地生起火。也顾不得先将身上的湿衣烤干,她卷了袖子便开始刮鱼鳞。 …… 忙忙碌碌中青蝉抽空往窗外瞧了一眼,见姜无忧依旧是坐在院子里,茶杯中的热气已经散了。 「姜无忧此刻正坐在外面耐心地等着吃我做的鱼」这个认知一旦达成,青蝉的笑意便止都止不住,原本凉透的心立刻就回暖了。 「你们定要争气些,务必得十分美味才行呀……」青蝉对着砧板上的鱼喃喃嘀咕。 如此隔了有快一个时辰,姜无忧的等待总算是有了结果。烤鱼虽然焦了不得不放弃,但好在熬的鱼汤还算是有些卖相。青蝉心潮澎湃地连锅端了送出去,临到姜无忧跟前了又担心自己做的不好,磨磨蹭蹭将汤摆到石桌上,紧张地看着姜无忧,请她喝。 姜无忧瞧了瞧那汤,没有立即开动,只对青蝉道:「你也坐。」 两人同桌而食并非一次两次,青蝉也不扭捏,只先给姜无忧盛好汤才坐下。 姜无忧慢条斯理地喝起了鱼汤,无甚特别的表情流露出来,直至一碗汤见了底,她才将碗放开。 「姜无忧喜欢喝我给她做的鱼汤!」青蝉想着,笑容扩大,她明白自己先前的担心显然是多余了,这鱼汤的滋味定是非常不赖,毕竟姜无忧是如此讲究的人。 青蝉激动之下,过去给姜无忧又盛了一碗。 姜无忧:「……」 青蝉回到位置,发现姜无忧正看着自己。 青蝉不明所以:「姜大人?」 姜无忧倾身过来,两人距离很近,青蝉明显有一个向旁边躲开的姿势,却听姜无忧道:「别动。」 青蝉便不动了,姜无忧抬手从她发间拈出几片鱼鳞。 青蝉:「……」 姜无忧重新坐下,又指了指自己鼻尖的位置:「你这里脏了。」 「……」青蝉抽了口冷气,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然后闷头擦鼻子,及至姜无忧说好了,她才停下,端起已经放温的鱼汤大大喝了一口。 …… …… 青蝉看向姜无忧。姜无忧还是面无表情,将第二碗汤喝了个精光。 青蝉:「……」 难道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其实这汤还是很鲜美的?青蝉试探探地又抿一口。 ……还是好腥,又腥又淡。青蝉喉咙发紧,差点将方才喝进去的全数吐出来。 姜无忧再次搁下碗,若无其事道:「需记得,今日我只是饿了。」 因为很饿所以才赏脸喝了两碗,否则凭这毫无厨艺可言的菜式,她是碰都不会碰的。——青蝉悻悻地放下碗,没吭气儿。 怨不得姜无忧,她说话已经很给面子了。青蝉没精打采地收拾了鱼汤端进厨房,瞎忙活这么久,肚子还是饿。 她看看鱼汤,又看看先前那些烤坏的鱼,挑拣着撕下一块不算焦的塞嘴里嚼。这与鱼汤比起来,好下咽地多了。青蝉便翻来覆去的,将能吃的部分都拣出来吃了。 第156页 吃完重新出来,姜无忧还在院子里。 青蝉本想硬着头皮问一句她下顿想吃什么,但话到嘴边打了转,最后还是绕回肚子里。她进屋里去,找了个角落窝着。 这里横竖没有人声,静悄悄的。日渐正午,阳光也变得炽热。睏倦来袭,青蝉眯了眯眼睛,慢慢睡着了。 这一觉不可谓不长,傍晚时分,青蝉才被鸟鸣吵醒,睁眼便见到一排黄色小鸟停在窗棂上,正十分有规律地轮流啼叫。它们叫声清脆婉转,小脑袋伴着节奏一左一右地摇摆,样子可爱而滑稽。青蝉兴致勃勃地走到窗边,打算近距离地看它们一看。 她一接近,那几只小鸟便扑腾起翅膀,不约而同地飞走了。与此同时,外面的鸟叫一下子热烈起来。 好像聚集了整个谷地的飞禽那样的叫声,响亮却不杂乱。青蝉出了门,天空中有大鸟盘旋,她甚至能听出那些叫声中透露出的兴奋。 ——是姜无忧?她在做什么? 青蝉满头雾水,循声往鸟叫最盛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日头西斜,余晖下的半空里,几乎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飞禽。绚丽的鸟羽流光溢彩,姜无忧低着头摆弄指尖树叶,白衣黑髮,在一众鲜艷的色彩中是那样的夺目突出。 青蝉远远看着,姜无忧将树叶贴到唇瓣上,飞禽「唿啦」一下全散了开来。这无穷无尽的飞鸟在姜无忧吹出的调子里盘旋直上,几乎遮天蔽日。微弱的光线从它们大张的羽翅中漏下来,落在姜无忧肩头眉梢,她抬眸,对上了青蝉关注的视线。 青蝉站在明亮处,只觉得这是自己听过的最好听的调子了,激越澎湃,令人心潮翻涌。她如遭蛊惑,抬步踏入黑暗,不由自主地朝姜无忧走去。然而曲调却是那么短暂,她才走了几步,姜无忧就已经将树叶移开。 青蝉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的心跳全乱了,天地如此之大,她的眼中却只能看到姜无忧。 ——姜无忧就在那里,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青蝉提着一口气,步伐匆匆,走得目不斜视心无旁骛,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些什么。姜无忧安静地站立着,安静地看着她的接近,然后牵唇笑了一下。 青蝉看清了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分析她这笑中的含义,眼前突然有物事坠落,几乎是擦着脸颊,笔直地对着她的脚尖砸了下去。 青蝉下意识尖叫,硬生生剎住脚步,低头一看,从半空坠下的兔子还没有死透,蹬了几下后腿,不动了。 青蝉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姜无忧:「……」 姜无忧走过来,拎兔子的间隙里扫了青蝉一眼,青蝉面色发白,撑着草地顺了顺气,不安地问姜无忧:「怎么突然会有兔子从上面掉下来?」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居高临下瞅着她:「烤兔肉会分你一半。」 青蝉:「……」 鸟群逐渐散去,夜幕正式降临。 湖边架了篝火,兔子被烤的冒油,肉香瀰漫进空气里,一个劲往青蝉鼻子里沖。青蝉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捂着肚子往后挪——她不想被姜无忧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姜无忧压根没理会她的这点小心思,看着火,转着烤架翻动兔肉。她的心情应该是不错,哪怕并不十分熟练,但从处理兔子到上火烤,都没有让青蝉插手。 青蝉看着姜无忧的背影,想的却是:她也许是不信任我的手艺,所以情愿自己动手了。 这么一想,还有些许的低落,但这低落很快被「马上就能吃到姜无忧亲手烤的兔肉」给沖淡了。青蝉伸长脖子往烤架上张望,心道就算这兔肉难吃透顶,她也会把自己份的全部吃光。 …… 远远近近的夜明珠都亮了起来,夜空中繁星密布,湖水倒映着朦胧夜色,水面徐徐波动。 姜无忧割下一块兔肉,以匕首挑着往后递给青蝉。兔肉滚烫不好直接下嘴,青蝉一边小心翼翼吹着气,一边讨好地对姜无忧道:「……我不知道你也会做这些。」 姜无忧:「这有何难?」 对姜无忧而言,或许真的是没什么难事吧?青蝉贊同地点头,然后开始小口吃肉。姜无忧看着她吞咽的动作,没做声,青蝉注意到了,想了想,匆忙咽下嘴里的兔肉,表示:「真不错!真好吃啊!」 姜无忧听了,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 青蝉:「你看,一点都没烤焦呢!」 姜无忧:「……」 姜无忧转过身,撕下一片兔肉慢慢嚼,嚼啊嚼,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烤焦的兔肉,填满了青蝉胃里每一寸的空余。青蝉克制地打了个饱嗝,由衷得对前方的姜无忧道:「姜大人,多谢你,今晚我吃的很饱。」 正在熄灭篝火的姜无忧闻言,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青蝉上前去帮她,又问:「那我们明天吃什么?」 姜无忧手上一顿,侧头,月光下青蝉眸色亮若星光,衬着带笑的面庞,美不胜收。 姜无忧:「明天回白鹤城。」 「啊?」青蝉愣了愣,「不是有事才到这里来的吗?我们还没等到你的那位友人……」 姜无忧将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不等了。」 第157页 青蝉:「……」 说等是她,说不等也是她,青蝉缩回原位,抱着膝盖没说话。 …… 姜无忧与青蝉依旧一前一后坐在草地上,夜色正美,两人都没有要回去小楼的意思。青蝉戳了会儿夜明珠,忍不住又去看姜无忧的背影。 夜风自湖面上吹过来,姜无忧的发尾被风吹的往后飘。青蝉的手指从夜明珠上离开,迎着黑髮吹来的方向张开了五指。 有那么一小缕较长的髮丝轻轻触到青蝉的指尖,青蝉脸上一红,闪电般缩回手:「……姜大人,你之前吹的那支曲子,很好听。」 隔了会,姜无忧的声音随风而来:「你听得懂?」 「……」青蝉无声地「呵呵」笑,她不通音律,况且那时一门心思想说点什么,调子也只大概听了个囫囵,能听出好听已是不错了,听得懂?完全听不懂…… 姜无忧:「不过是驭鸟的曲子。」 青蝉「哦」了声,低头继续去戳夜明珠——直到前方传来陌生的曲调。 姜无忧的坐姿很放松,一手横到唇边,另一手搭垂在半弓的膝头,悠悠曲调就从她唇缝间倾泻而出。 这与之前那首截然不同,哪怕是不通音律的青蝉,也能听出这声音中满溢的……温柔? 星辰在丝绒般的夜幕上闪烁,明珠铺设的地灯一直延续到视线的尽头。湖水泛波,清风拂面。 近在咫尺的姜无忧,正吹奏一支动听的曲调。 今夜令人沉迷,青蝉沉醉于此,久久无法动弹。 ☆、【第八十七章 抽丝】 曲调初歇,夜色中似乎也被揉入了抹不开的情愫。青蝉觉得周遭空气稀薄,她大口唿吸,视线全数落在姜无忧的肩头,想,这样一副温柔,她是在想着谁呢? 想着谁,才能吹出如此缠绵缱绻的音调? 青蝉心下一动,此情此景——难不成是我? 她亲手烤兔肉给我吃,又吹这样的曲子给我听,我在她心目中,其实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 青蝉忍不住这样去想,然而很快又否定自己:凭什么呢?自己凭什么呢?那可是姜无忧!姜无忧怎么可能会对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产生什么特殊的感受? ——但是万一呢?你见姜无忧对其他哪个谁如此和颜悦色过? 青蝉脑子里天人交战,一时间口干舌燥,想到或许会有那么一丁点微弱的可能,姜无忧青睐自己的可能,她的血液流动便急剧加速,心跳快得几乎承受不住。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她不断告诫自己。 姜无忧安静地坐在前方。头顶星光璀璨,却远不及她的白衣来得耀眼。青蝉努力吞咽了几口唾沫,对着前方背影涩然出声:「姜……姜无忧,你……」 姜无忧闻声回过头来,青蝉见状,被蛰了般差点跳起来:「我是要说你别回头!」 姜无忧:「……」 「……」青蝉浑身冒汗,又是几次深唿吸,才带着佯装的平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先不要回头。」 她的声音里犹有颤音,姜无忧并没有依言照做。 青蝉别开视线:「……我有话想说。」 姜无忧显然不准备按青蝉给的路数走,她还在看着青蝉,于她的目光中,青蝉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干脆也不游移了,青蝉鼓起勇气与姜无忧对视,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一撮青草,她缓缓开口道:「姜无忧,其实我……我……」 话到嘴边,即将脱口,青蝉顿了顿,又打起了退堂鼓。 纵有千言万语,在姜无忧那样沉静无波的眸光之下,什么旖念也都消散了。 话不挑明也许还能这样和平相处,怕就怕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姜无忧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连见也不愿意再见她了呢? ——这种可能无疑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你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预兆? 「我……」青蝉踌躇不前,她下不了决心,姜无忧却替她做了选择。 修长的手指比在嘴唇中央,姜无忧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声道:「夜色不错。」 ——夜色不错,所以还是闭嘴为好? 青蝉一怔,姜无忧是暗示她什么也不要说,以免破坏了今夜如此美好的氛围? 她对她想说什么并不在意,她甚至没有兴趣知道让她这么吞吞吐吐的原因是什么……或许她什么都知道,却选择视而不见。 青蝉遍体生寒,酸意同时涌入了鼻腔与眼眶。那一点微小的希冀剎那间化作齑粉,消散于夜空之中。 「姜无忧会青睐我」这种想法,真的只是错觉而已吧…… 嗯,错觉而已。 好在姜无忧已经转回了头,在她视线不可及之处,青蝉偷偷擦了眼角,抱着膝盖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两人离开了这片谷地。来时的路上青蝉睡着了,并不知道姜无忧是何时遣退的车夫,如今离去,姜无忧并无二话,戴上手套拉着缰绳便驱动了马车。 青蝉独自坐在车厢里,伴随着一路颠簸,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看到姜无忧的背影。她连赶车这件事,做来都是如此潇洒出众,没有任何的失仪。 她不青睐我才是正常的,青蝉默默地想,两人有云泥之别,这样巨大的差距,并非相识了就能跨越。就像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而与她比肩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第158页 青蝉浑浑噩噩想了一路,因为想的透彻,渐趋麻木,反而缺少那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 如此行进了几日,青蝉早已不辨方向。车轮在姜无忧的掌控之下,白鹤城迟迟不到,青蝉虽有疑惑,但因为情绪不佳,便什么都没有问。 这日傍晚,马车逐渐慢了速度。听车窗外的喧譁声,像是到了哪处城镇。青蝉往外探头张望,姜无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入夜之后不便赶路,我们在这里拣间客栈休息。」 青蝉:「好。」 青蝉应着好,眼睛四下打量,隐隐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及至马车赶过「福华楼」外,她心里一惊,自言自语道:「……回龙镇?」 死亡沙漠之后的那个上元节,姜无忧带她前往的那个回龙镇?她得到美人灯笼的那个回龙镇?是这里没错吧?她还记得福华楼外那场盛大的灯谜会。 等姜无忧将马车停在稍离福华楼一些距离的另一间酒楼外,青蝉越加笃定这里是回龙镇没有错,因为她上次就是与姜无忧在这间酒楼吃的饭。 车轮停妥,青蝉正欲出车厢,姜无忧突然撩起车帘看了进来。 两人额头差点撞在一处,青蝉退后一些:「……姜大人?」 姜无忧:「……没事。」 姜无忧从车上一跃而下,青蝉紧随其后,望着眼前灯火辉煌的酒楼,她压抑了数日的低落仿佛有了个缺口,心头竟涌现一丝雀跃:「姜大人,上次你便带我来过这里,对不对?」 自有小厮牵着马匹去餵草料,姜无忧摘下手套,叠整齐了往后一甩,轻轻巧巧甩在正撞上来的青蝉额头:「对。」 这一下并不疼,青蝉下意识揉了揉额头,姜无忧回首,唇边浮现淡淡笑意。 青蝉:「……」 姜无忧:「噢,这里菜品不错,先填饱肚子再说。」 青蝉:「……好。」 两人依旧坐在上次那个雅间,菜还没有上。赶了一路姜无忧好似有些渴,她喝茶的间隙里,青蝉欲言又止地瞅着她。姜无忧喝完手中这一杯,明锐的目光扫过来:「有话要说?」 青蝉点头:「姜大人,我们怎么会到这里?」 青蝉似乎是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这次姜无忧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吐出两个字:「顺路。」 青蝉:「……」 从丹亭到谷地,再到回龙镇,这分明是离白鹤城越来越远了吧,顺路在哪里?姜无忧给出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答案,青蝉瞠目结舌,连反驳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时无话,气氛竟有些尴尬。 揭过这一茬,青蝉看着窗外的福华楼,想起一事,便又开口问:「姜大人,你还记得上次福华楼那盏八宝翡翠琉璃灯吗?只有猜中所有灯谜的人才能得到它。」 姜无忧示意青蝉继续往下说。 青蝉坐直:「……很奇怪。城主的婢女将一叠琉璃碎片交给姬莲生,那上面的花纹与那盏八宝翡翠琉璃灯几乎一模一样……」 「不奇怪。」姜无忧放下茶杯,「那晚姬莲生一直尾随我们,那盏灯应是为她所得。」 青蝉震惊地睁大眼睛:「所以是她猜中了所有灯谜?」 姜无忧:「……」 青蝉:「我没想到她竟也是如此博学……」 姜无忧不以为然道:「区区一盏灯而已,她若想得到,何需费劲去猜?」 也是,堂堂白鹤城姬大人,若是为了得到一盏灯而绞尽脑汁,这画面未免也太……她有的就是手段吧。 青蝉贊同地点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出错了:「……你说姬莲生尾随我们?这又是为何?」 静了一瞬,姜无忧垂眸,灯光下她的睫毛覆盖了眼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烈的阴影:「我从无兴趣去揣摩她的心思。」 青蝉:「……」 姜无忧点的菜接二连三地上桌,青蝉又一次不知如何接话,便干脆专心地吃起菜来。只是免不得心里嘀咕,姜无忧不说便不说了,真是小气。 一时饭毕,二人下得楼,姜无忧正会帐,青蝉左观又顾,末瞭望着掌柜:「今日没有灯笼送吗?」 姜无忧立刻回头:「……」 青蝉一本正经地陈述:「前次是上元节来这里吃饭,有送一盏美人灯笼的……掌柜的今日没有送了吗?」 姜无忧:「……」 那掌柜抚着鬍子道:「是有这么回事。姑娘得了一盏灯笼是吗?那天也是巧,算你走运啦,有顾客想讨女眷欢心,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刻意,所以就托本——」 姜无忧:「帐算好了?」 「哦哦,马上!」掌柜的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嘴上不停:「反正也是受人所託,本店又不吃亏,可巧让姑娘碰上啦。」 青蝉:「当真?竟有此等用心的人?」 掌柜:「可不么?那二人若修得正果,少不得还有本店一份功劳呢,哦呵呵呵呵呵……」 掌柜说的话叫青蝉脸颊泛红,毕竟年岁还小,谈论这些难免羞臊。但虽说事不关己,却另有一种参与的激动,让她忍不住又问:「掌柜的后来又见过那二人吗?不知——」 姜无忧将银子拍在柜面上:「这些尽够了,余下的劳烦遣个小厮,将我们的马车赶去润林客栈。」 被打断的青蝉:「……」 掌柜立即将算珠归位,乐呵呵地掂着银两看这位出手阔绰的顾客,一时觉得对方不管是从面相,还是这番举动上来讲,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每天客来迎往,需要招唿的人实在太多了,居然怎么都想不起来:「……没问题没问题,客官您尽管放心!」 第159页 姜无忧转向青蝉,说道:「你若懒得迈步,便随马车一道过去。」 青蝉怎肯与姜无忧分两路?当即表示要随她一起步行前往。 这一路又是姜无忧在前,青蝉居后,随着人流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上次观赏到烟火的那座小桥。 青蝉心里回忆翻涌,姜无忧无限贴近她的那种感觉瞬间袭上心头,连带着当时被握住的手腕,都好像加升了温度。 她的唿吸,她手上的力道,还有她清亮到令人沉迷的双眸…… ——然而前方的姜无忧毫无停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走过了这座桥,留给青蝉一个孤傲的背影。 青蝉并不曾奢望还会有与姜无忧一起到这里来的机会,之所以会说喜欢回龙镇,也是因为姜无忧带她来这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独有的记忆。 也真的是只有她才会在意的记忆。 到了客栈,二人各自回房,青蝉不舒心,辗转反侧了半宿仍旧睡不着。桥上那一点点风光,可着劲地在她脑海之中回放,沉沦于回忆与现实的青蝉饱受折磨,最后她干脆从床上翻身而起,开门出去吹吹风。 已是深夜,行人绝迹。 冥冥之中似有牵引,鬼使神差的青蝉又来到桥下。她嘆了口气,从桥头一步一步走至桥中央,然后停下来。 万籁俱静,月朗星疏。桥下河水流势平缓,映出一天一地的明月与星辰。桥栏坚硬冰凉,青蝉半趴在上面,没精打采地看水中自己的倒影。 面容五官一径模煳,只有一截黑乎乎的影子,随着波纹动来动去,不肯安分。 青蝉看着河水发呆,静默了不知有多久,姜无忧的声音响起来:「睡不着么?」 美人灯笼的提手卡在桥栏雕花的缝隙里,摇摆的朦胧光亮给姜无忧的白衣染上一层淡淡的紫晕。 夜风自河面扑来,姜无忧迎风而立,过长的刘海被风吹开,露出描画般的侧脸,唇边似也带了笑意。 青蝉浮现出讶异的表情,她定了定心神,将拂到唇角的髮丝拨往耳后,轻轻的:「你也不睡么?」 姜无忧:「嗯,出来走走。」 青蝉便指着美人灯笼:「这个……」怎么与上次那盏一个样子? 姜无忧:「见到便买了。」 这话与「顺路」一样,分明都是在敷衍人。青蝉自离开酒楼就东张西望,一直想再遇着个卖美人灯笼的,然而此间不比上元,行走一路,连个灯笼的影子都没见着。 青蝉没有捅破她,只伸手摸摸绢布上熟悉的美人脸,想起之前在酒楼被姜无忧打断的那个话题,便道:「也不知买下那么多盏美人灯笼的顾客,现今是何等光景了……」 姜无忧将唇抿作一线,忽然问:「你觉得那种做法衬得了『用心』二字?」 青蝉一愣,问:「那不然呢?」 姜无忧:「对方不知情,所做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 青蝉咬住下唇,姜无忧那一句「无用功」,竟像是戳着她的心窝说的。她看着灯笼上那张始终含笑的美人脸,想这又是何必呢?何必要去寻来这样一盏灯笼,哀莫不于心不死,姜无忧这种无心的举措,让她又蠢蠢欲动心存侥倖,这样怎么能做到彻底死心? 喉间似有东西在滚动,逼着她要哽咽出声。青蝉花了很大力气,才缓缓道:「人活世间,总有各种各样的计较与衡量,才会让人想说的话不能说出口,想做的事不能大方去做吧……」 「那位顾客背地里的取悦,不需要得到回应的关怀,难道不是一样在伟大的付出吗?我觉得这份心情并不因为对方的不知情而打折逊色啊……」 「你认为这是无用功,可于我而言,却在这场旁观中得到了被关怀的莫大感动,光是想想就很温暖。」 姜无忧沉默了,将青蝉所言从头至尾又梳理几遍:「……我认为你的理解又出现了偏差。」 正暗自伤感的青蝉:「……」 姜无忧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既然如此『用心』,那对方是有多么愚钝,才能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诸位七夕快乐^—^ ☆、【第八十八章 试试】 青蝉认为自己与姜无忧真是处于两个世界的人,看待事情的目光竟是如此的南辕北辙。 那夜之后,青蝉对姜无忧那份唿之欲出的心思遭了严霜,她心思一重便看什么都不觉新鲜,吃什么都不觉滋味,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眼见着浑身蓬勃的朝气都蔫了。连带那盏美人灯笼也被她打入冷宫,眼不见心不烦。 可灯笼能够收起来不见,姜无忧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碰到。这天午间,两人又是一处用餐,看姜无忧四平八稳地端坐着,青蝉心神更加煎熬,她埋着头扒饭,匆匆扒拉了几口就欲离开。 「我吃好了,嗯……就先回房了。」青蝉站起来,拉开凳子作势要走,姜无忧正在喝汤,闻言淡淡看她一眼:「菜还没有上齐。」 青蝉:「我已经吃——」 「睁大你的狗眼好生瞧着!」平地一声怒吼打断了青蝉,她被那暴喝唬得一怔,话头卡住,接下来的託词就断了。 客栈的东北角起了骚动,只见小二不安地拎着装满茶水的铜壶,矮着腰赔不是:「对不住您了,对不住您了,客官可曾烫到?」 第160页 那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了半片胸膛,对着小二吹鬍子瞪眼:「爷的袍子尽湿了,你道有没有烫伤?」 他「噌」地站起来,反腿踹翻了凳子,一把揪住小二前襟,将他拎到自己眼皮底下:「要么你给爷也烫个试试?」 小二无意中打翻了茶杯,此刻被那铁塔般的壮汉连吼带骂地拎住,平日的机灵早去了大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小的的错,是小的没当心,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啊……」 壮汉面目狰狞:「一句息怒便无事了么!?」 周围一片嘘声,本来这不算什么事,可人不愿善了,小事也能变大事。那小二恐怕也没料到今日的客人如此不好相与,否则就是拼了命,也不会洒了那杯热茶啊。 青蝉不适地交握起双手,偷眼去观姜无忧——姜无忧气定神闲地吹着汤匙里的热汤,待吹掉上面一层热气,红唇凑近,便将那汤缓缓咽了进去。 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享用眼前这一席,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青蝉想,姜无忧原是冷心冷情的人,又怎么会对这样的情形动恻隐之心呢? 小二已从赔不是转向了告饶,壮汉冷啐一口,抡了铁拳正要招唿这鸡仔子般瘦弱的倒霉蛋,与他同桌的黄袍男子抛了花生米入口,边嚼边道:「这次赔了镖,你心里窝火,拿这蠢货喝骂几句出出气也就是了。若又出了人命官司,麻烦。」 壮汉听了,挥来的铁拳却力道不减。小二被他一拳砸在面部颧骨,痛得「哎唷」一声,直往后跄踉了四五步,撞在墙壁上才止住了去势。再看他的脸,已是破了相,皮肉裂开来,有血淌落,但听那壮汉冷声道:「便宜你这狗崽子了!」 店小二恍惚了很久才缓过来,掌柜的这才从柜檯后快步走出,狠狠数落了他一通,转脸又笑盈盈地朝着壮汉与他一桌的黄袍男子:「额外给您两位添了壶好酒,并几样好菜,方才的不痛快且让它过去,您两位必要吃好喝好啊!」 壮汉重「哼」一声,显是余怒未消。掌柜不敢再多言,拉着那小二飞快地往后面去,且行且道:「酒与菜钱尽从你酬劳里扣!」 那小二先是受了惊,而后又遭了打,最后竟被告知要扣银两,顿时悲愤交加,脚下滞住,双手抖个不停。掌柜的看出他的异样,又拉又推的将他打发到后间:「今日祸事全赖你自个儿大意,没的抱怨他人!许你歇息半日,免得这副怪容吓到客人——话在前头,这半日的工钱可是不给的。」 …… 青蝉呆坐了一阵,转向姜无忧。人是向着她的,目光却不去与她对视。沉默了半晌,才没头没脑的低声道:「我先上楼了。」 姜无忧不置可否,待到青蝉果真抬步走了,她才搁下碗筷,清着嗓子,道:「这两天难得见你踪影,有时干脆连膳点都误了,是在房里用功什么?」 青蝉被她戳中痛处,不禁对她云淡风轻的态度十分怨怼,但归根究底,又无法跳起来指责她什么。——就如方才那个小二,打翻茶水是他的因,被揍、被扣酬劳是他要承受的果,虽然这个果有些超过了。 青蝉:「阿芒教我一些修炼的窍门,近几日有了感悟,所以比往常修炼地勤快。……这就走了。」 理由是信手拈来的,谁知姜无忧听了,忽然笑起来。 青蝉愣了愣,她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答覆有哪里能够引得姜无忧发笑? 姜无忧的这个笑还没有完全收敛,眼角眉梢仍旧残留着些微笑意:「那你用功这些天,闭门不出的,可有什么精进?」 青蝉:「……」 青蝉脸上突地烧起来,本来不过是个谎言,谁想姜无忧竟会就此追问下去?她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妥当,姜无忧狭长的双目又看过来:「……嗯?」 青蝉脸色更红,疑心对方是看透了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精进……是有一些。」 姜无忧点点头,无比自然地接腔:「哦,那试试。」 青蝉:「……」 半鱼最大的本事便是蛊惑他人心神,现在姜无忧用那种天经地义的口吻说试试。 如何试?……与谁试? 青蝉看姜无忧,看到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心里十分纳闷: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姜无忧的性格里,也有这样恶劣的部分?……但她所言不过是顺水推舟,所以能够恶劣地如此坦荡。 青蝉沉沉地嘆气,应道:「好。」 姜无忧看着青蝉折回,不由自主便坐直了身体。……青蝉打姜无忧身后经过,迳自朝掌柜处行去。 姜无忧:「……」 姜无忧看青蝉先是敲了敲柜面,那掌柜笑脸相迎,不知青蝉与那掌柜在说什么,对方的笑脸渐渐收起来,直收到面无表情。 青蝉松了口气,浮现一丝淡笑,眸光定在他双眼,朱唇开合:「去吧,依我所言。」 那掌柜木木地应声,往后间去了。 青蝉未做任何停留,又往客栈的东北角而去。 姜无忧这才明白过来,青蝉是想做什么。 那壮汉与黄袍男子正对饮掌柜新送上来的好酒,酒酣肉香间见一素衫姑娘缓步而来,不禁眯眼,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姑娘你,为何而来啊?」壮汉一脚踏上身下条凳,形态孟浪地指着青蝉询问。 青蝉站到他身旁,弯腰戳在他膝盖上方,随着手指力道加深,她人也向他倾斜过去,随口反问道:「你又为何而来?」 第161页 说着盯住他双目:「要去何方?」 壮汉迟疑地看着她。青蝉脑内作痛,她只从阿芒那里学到些微皮毛,蛊惑那掌柜实属不易,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壮汉面露犹豫,一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应对着眼前的姑娘知无不言,一时又清醒,不知自己方才那荒谬的想法从何而来? 青蝉喉间发甜,体内气血翻涌。她知道自己必须得速战速决,否则就是前功尽弃。顾不得再多虑,她伸手贴在壮汉脖际,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形态几乎是耳鬓厮磨的,那声音却是无比清冷:「尔等,唯吾马首是瞻。」 众人目不能及处,青蝉那双眸,眼白俱翻黑,散出丝缕诱惑的光芒,而后恢復常态。 「……是。」壮汉一片混沌,眼前的素衣姑娘,只如迷雾中一盏指路的明灯,只消顺着她的方向,便能脱离这无边无际的苦海。 青蝉见已奏效,并不敢松懈,轻言道:「那小二就要来了,汝听吾指令,可明白?」 「……明白。」壮汉迟钝地回应她,青蝉就势坐在他身旁,正巧掌柜领着诚惶诚恐的小二过来了,那小二一见到壮汉,只觉脸上的裂口更疼了,生怕节外生枝再惹祸端,当即调头就要逃。那壮汉已经看到了他,哪容他走,当即大声道:「这位小哥!脚下留步!方才是在下鲁莽,出手不知轻重,小哥万不要与我这等粗人计较啊!」 说着奔下桌,一把握住小二的手:「劳烦掌柜引路,咱给小哥找个靠谱的大夫,及早将伤口处理了才好。」 掌柜欣欣然点头:「原该如此。小栓,就依我所言,你回家歇个十天半月,好好把伤养着,横竖客栈里分文不会少你的,你就安心吧!」 小二被壮汉与掌柜一左一右簇拥着,活见鬼地张大了嘴巴:「……」 黄袍男子原先以为能看到壮汉与美人的桃花戏,谁知戏文变幻太快,眼睛一眨,那小二就已经被壮汉与掌柜护送着,左一句小心,右一句注意地扶去找大夫了。 「……」 青蝉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她急忙扣住桌面,总算没有现出端倪。客栈之中的嘈杂声时近时远,她掐住掌心,那疼痛隔了很久才传递开来,身体竟像是麻痹了。 黄袍男子拦住她的去路,嘴巴一张一合,青蝉迷茫地盯看着,半晌,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才钻进她耳朵里:「你对我那兄弟施了甚么妖法!他竟似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事来?」 说着不容分说地往前一步就要拿她,青蝉哪能坐以待毙,当即朝后避去,然而麻痹的身体这会儿彻底罢了工,这一避之下愣是没动分毫。青蝉心唿不妙,就在此间,姜无忧舒臂一带,将青蝉圈到了自己身侧。 黄袍男子定定看着姜无忧,方才一声清厉的尖啸就炸响在他脑海,他神魂被震,剎时肉身动弹不得。 姜无忧搭着青蝉肩膀半推着将她带离客栈。 在街头缓缓走过很久,终于有鲜血自青蝉嘴角溢出。五感逐渐回来了,身体却还虚得发飘。姜无忧似有察觉,递过一方帕子。青蝉沉默地接过,见帕子雪白无瑕,心生不舍,只用手腕将唇边的血水擦去。过了一会儿,将帕子还与姜无忧,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姜大人看着,我是有所精进了吗?」 姜无忧放慢脚步,一边迁就着青蝉的速度,一边冷冷道:「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原来阿芒是这样教导你的。」 青蝉:「……这与阿芒何关?我只是学艺不精。」 「嗯」,姜无忧拿余光扫她,「你也道是学艺不精,所以何来精进一说?」 青蝉:「……」 姜无忧见青蝉没有反驳,又道:「我看你方才蛊惑的路数与已故的毓含珍颇有相像,或者我提阿芒,倒真是冤枉了他?」 姜大人显然不知什么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青蝉被她噎地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的修为高如阿芒,对付区区掌柜与莽夫,自然不需佐以肢体接触,可偏偏她修为微末,再盲目托大的话,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岔枝来。 ——哪怕是她谨慎行事,不还是需要姜无忧来解围?届时烂摊子更大,姜无忧恐怕就更不乐意了。 青蝉只当姜无忧是对出手搭救一事耿耿于怀,可这不都出自于她那一句「试试」才会发生的吗? 青蝉仍旧不吭气,姜无忧张嘴还待讲,恍然意识到自己仿佛说得太多,不由一阵气闷。脚下步伐加快,不知不觉就将青蝉甩开了一大段距离。青蝉落在后头,想追也是有心无力,愤愤然自言自语道:「不过帮忙解个围,能耗多少气力?……难不成是因为席面没有吃好?」 …… 想到姜无忧或许是因为没有吃尽兴而如此冷言冷语,青蝉苦中作乐地笑起来。只是说到吃,还真有些饿…… 青蝉摸摸肚子,精神透支之后,身体也是十分的倦乏,原本对什么都没有食慾,现在竟觉得街边一碗撒了葱花的阳春面都是那样的清香。……那清香顺着空气蹿进鼻腔,青蝉盯着看,越看越馋,直到视野里出现一抹熟悉的白影。 那白影无甚表情地停在面摊前,青蝉心下一动,急忙过去,问道:「姜大人,怎么突然折回来了?」 姜无忧并不回应她,只对摊主道:「来碗面。」 摊主因见是两人,便多嘴问一句:「几碗?」 第162页 青蝉袖管之下比出两根手指,姜无忧目不斜视道:「一碗。」 「……」青蝉左右张望:「这里来往顾客不少,想来面的味道应是不错。」 摊主自豪道:「那是,我这可都是回头客。」 青蝉一听,更饿了,但见姜无忧对自己的暗示不为所动,那面又是快要下锅,她不知怎的突发了急智:「姜大人,这么好吃的面,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不如你也来一碗?」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你脸红了。」 青蝉:「……是吗?看不见。」 那摊主抓着面,笑眯眯地摇了摇:「究竟几碗?」 姜无忧懒得与青蝉计较,拂袖往一边落座,青蝉知她这是默许了,立即晃出两根手指,对那摊主道:「两碗!两碗!」 青蝉也不管这面来的是不是光彩,等面上了桌便狼吞虎咽吃起来。再看斯斯文文挑了面吃的姜无忧,青蝉难免想她刚才果真是因为没有吃饱才会那么毒舌,这么一想,嘴里的面差点全部喷出来。 姜无忧嫌弃道:「吃相如此难看。」 青蝉一手拿筷,一手遮脸,侧过身体避着姜无忧,且吃且笑。 姜无忧不知所以,愈加嫌弃,吃了几口便停下,用丝绢抹了唇上面汤,道:「本想在回龙镇多待几日,既然出了今日之事,这便启程了。」 青蝉笑完又觉心内酸涩难当,掩饰地揉揉脸,应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表白嗯~ ☆、【第八十九章 剥茧】 午后的山林小道,人迹罕见,晃动的车厢内,青蝉的目光时不时投向对面的姜无忧。姜无忧正闭目养神,幕帘将穿透而来的日光筛得细细的,丝丝缕缕落于她脸庞、肩梢,是个名副其实的天人模样。 山风吹过,马车快行。青蝉移开视线,探目往车窗外。道旁绿木成荫,鼻端尽是初夏气息。青蝉模模煳煳地想着,再过数月,两人相识便有一整个年头了。……只是怎么觉得,距离海上初遇,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了呢? 回程的路上没再起波折,时光匆匆滑过,二人途经丹亭亦未做逗留,直接入了白鹤城。马儿快得彷如一抹虚影,一口气跑到第六门上,才终于打着响鼻停下来。 时近深夜。姜无忧甫一下车,便回手撩起车帘。青蝉正猫腰下来,见状不由一愣,姜无忧专程在给她打帘子啊? …… 青蝉动作定格,与姜无忧四目相对之际,忍不住脸红道:「多谢。」 姜无忧的目光慢腾腾地往下:「落了马鞭,劳烦,多谢。」 青蝉顺着姜无忧指示,低头看到自己脚边,姜无忧的马鞭静悄悄地躺在那儿。 青蝉:「……」 青蝉自作多情了一回,急忙捡起马鞭,尴尬地递给姜无忧。姜无忧拿了便走,车帘甩在青蝉未及收回的手指上,犹带着一点点余温,只是很快就冷了。 时至今日,怎么还会生出这种可笑的妄想? 青蝉对着重新合上的车帘,车上车下,便是两个世界了。脸上的热度逐渐消散,她维持猫腰的姿势,脑中闪过许多过往画面,而姜无忧淡漠的眉眼贯穿始终。 青蝉嘆口气,下了车去。 姜无忧就立在马车旁,像是疑惑青蝉何以用了这么久才出来,侧头拿余光斜她。她探究的神态过于明显,青蝉便解释道:「也是落了东西,在寻。」 「哦?」姜无忧随口道,「可寻着了?」 青蝉笑笑,沿了竹屋外那条溪流走起来,走走停停,扶着溪边一块大石坐下。扭头,远远看到姜无忧,还在先前的位置,虽看不清面容,可白衣孑立,仍刺得青蝉心头一阵钝痛。她贪慕二人的独处时光,但又清楚一味的痴心奢望只会让自己跌得更重,痛得更狠。 青蝉早已在理智上说服了自己,不过因为捨不得,所以反反覆覆地拖延至今,但也是时候了。 她抬手,对着姜无忧的方向挥了挥:「将我送到这里就是了,我自己可以回主殿。」 青蝉平静的声音伴随夜风飘来,姜无忧把手笼入袖中,并不作答。 青蝉试着让自己的唇角扬起弧度:「再会啊,姜大人。」 远远的,姜无忧听见了,回她:「再会。」 青蝉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姜无忧,起身欲走,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只萤火。 ……萤火?如今便有萤火了么? 那萤火擦过她的脸颊飞远了。青蝉抬眸,放眼一看,这才发现溪边星星点点,入目尽是飞舞的萤火。 只是萤火再美也勾不起青蝉的任何兴致。她沿着溪流行走,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却仍旧走出一脸的潮湿。 眼前模煳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煳,青蝉越走越快,她走得太过匆忙,脚下屡次被裙裾绊到,踉踉跄跄,险伶伶没有跌倒。 这样的狼狈,这样的狼狈啊……怎么就不能从容一点呢?不过是将姜无忧从内心里剜去,她本来便不该在那里出现的,不过是恢復如初,怎么就会这么心痛? 真的痛,连带着每一次的唿吸,都是针扎一般。 ——且再痛这一次吧。过了今夜,便什么都好了。 「青蝉。」 昏头昏脑的青蝉陡然听到一声轻唤。 第163页 姜无忧?是姜无忧在唤自己?青蝉短促地吸着气,胡乱擦了脸上泪渍,有些不确定地支起耳朵,就又闻一声:「青蝉。」 真的是姜无忧啊……偏偏是在她哭得这么难堪的时候。 青蝉勉强收起泪,拿衣袖捂住眼睛,擦了又擦,才犹犹豫豫地回身。只不敢抬头,怕被对方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怕被对方质询为什么哭了,更怕自己失去理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口。 姜无忧已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随着青蝉回身的动作,她抖开手间硕大的布袋,无数微渺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短短时间内便在她身前凝成一张巨大的光网。 ……萤火? 青蝉情不自禁抬首,萤火流转,绿幽幽的就像缀在夜空的星星,一闪又一闪。 二人身处光网两侧,隔着这无穷尽的萤火屏障,姜无忧带笑的眸光比星辰还要璀璨。只见她随意地弹指一挥,光网应势裂出缺口,幽幽碎片霎时沖青蝉扑面而来。 青蝉屏住唿吸,睁大眼睛。 夜风撩着青蝉的髮丝往后飘去,她恍恍惚惚仰着头,流动萤火的点点绿光投照在她脸颊上,眼瞳之中的光点时隐时现,那里面映出姜无忧似笑非笑的眉目。 青蝉怔怔的,不甚清醒地困在萤火中央,脑中的那根弦,「噌」的一下断裂了。一股灼热自心头汹涌地烧到眼眶,泪水再次奔流,她却连掩饰都不会了,压抑沉闷地哭出声来。 姜无忧:「……」 姜无忧状若无意地掸掸衣袖:「也不必感动得热泪盈眶。」 话毕,见青蝉依旧哭得投入,姜无忧:「……雕虫小技罢了。」 青蝉摇摇头,慢退一步,又突的上前,整个人扑进了姜无忧的怀中去。 姜无忧:「……」 原本正欢快飞舞着的萤火,诡异地停在半空里。 时空仿佛静止,只有青蝉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你……姜无忧……」 姜无忧愣了好久,回过神,听青蝉又抽泣着:「我……」她抓紧了姜无忧,急切地仰脸看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姜无忧的手悬空在青蝉身侧,不知是要推开她,还是想要安慰她。两人四目交接,耽搁了会,姜无忧红唇开合,说道:「世间美景何止万千,只简单一出萤火之舞便叫你哭成这副邋遢模样,出息!」 她话里话外十分有嫌弃青蝉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意思,但却没有追究她不打招唿就如此贴近的罪过,并就此做出了相关解释:「……不过是看在你哭得这么难看的份上,勿要得寸进尺打湿我衣襟!」 话音落,萤火翅膀很缓慢地扇了扇,重新围着二人流动起来。 姜无忧的语气虽然嫌弃,但内容却令人温暖又感动。青蝉的急切便如充盈鼓胀的泡沫,被姜无忧这两句话轻飘飘地一戳,奇蹟般地平復下来。她抹掉泪,磕磕巴巴的:「我……是我错了。」 「……」姜无忧莫名道:「什么?」 青蝉拖着鼻音:「……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对你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她说着,眼泪又流出来:「……能与你相识是多么幸运的事,可这一切都被我毁了!我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一头栽进去,不该动的心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它冒出来才对啊!」 「可是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每时每刻都怕失控。你对我好一些,我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你态度冷淡,我又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我……」 青蝉说不下去,眼泪簌簌往下滚。四周静的连夜风拂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慢吞吞地走,姜无忧没有开口。 此刻的青蝉,说不出是后悔还是解脱。姜无忧眉间轻蹙,青蝉猜不透她会怎么看待自己,会厌恶自己吗?……厌恶也没有关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忧道:「不要哭了。」 她的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青蝉点头,说:「好。」 她埋着头还是在落泪,只是加快了擦拭的频率。 姜无忧:「轻一点,脸都红了。」 姜无忧抬眸,望着眼前又一次停住身形的萤火,挥了挥衣袖,将它们都驱散了。青蝉看她表情一味只是冷淡,心脏便如沁过了严冬的冰水,冻的都察觉不出痛感了。她认命地吁了口气,想这样也好,既然说开了,也就彻底死心了,以后避开不见免得尴尬,反而是好。 她迟钝地躬身,一字一字蹦出来:「想来……从踏入白鹤城开始,城主便得了消息的。我还是不耽搁,这就回主殿去吧。今夜之事……」 青蝉看着姜无忧,分明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到了最后,只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青蝉转身,挺直嵴背往前走。 姜无忧看着她离开自己越来越远。 青蝉低头走,脑子里是木然的。摸摸脸颊,泪痕还在,只是眼泪已经不再往下淌了。 视野下方出现一袭白色袍角,青蝉抬起通红的双眼,姜无忧。 姜无忧:「情感二字,太过沉重。」 青蝉静静听着。 姜无忧又道:「素图为了救我,丢掉了性命。担负起情感,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復。……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青蝉扯扯嘴角,想送自己一个苦笑,那笑容进行到大半,姜无忧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但是认识你之后,我才体会到素图当时的心情。情感不仅是软肋,更是利器,在令人破绽百出的同时,又无坚不摧。」 第164页 青蝉:「……」 青蝉:「!!!」 姜无忧慢慢靠近:「你我心意相通,情感让你踌躇不安、备受煎熬的同时,我也经歷着与你类似的感受。……你何错之有?遇见这样的你,是我的荣幸。」 青蝉的泪水,随着姜无忧的话语悄无声息地爬了一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捂住嘴,想笑又想哭。 姜无忧的指腹从青蝉眼下划过,轻声言语道:「我曾想过逃避,青蝉,你比我勇敢。」 她似不习惯说这样的温言软语,别扭地皱了皱眉。 现在才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原来也一样在乎着自己。青蝉「哇」的一下,放声哭出来。 姜无忧不太想破坏气氛,但青蝉眼泪鼻涕全部招唿上来,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能不哭吗?……真不好看。」 ☆、【第九十章 归来】 姬莲生独自走在狭小冗长的甬道里,周围一片漆黑,前路没有尽头。她走过一程又一程,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她孤独地走下去,走下去……直到耳边传来一连串清晰的私语: 「你想要得到什么?」 「你得到了么?」 「你开心么?」 冰凉吐息喷洒在姬莲生耳后,那种不怀好意的口吻,令她勐然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纱帐,姬莲生擦掉魇出的冷汗,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回归到现实。她重新闭上双眼,安静躺着,心内却始终无法平復。既然睡不着,便干脆坐了起来。 守在帐外的侍女听到动静,急忙拔亮烛光:「大人,您醒了吗?」 姬莲生心不在焉地应声:「取杯热茶于我。」 侍女依言奉茶,姬莲生少少喝了一些润喉。那侍女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又道:「大人,奴婢有事要禀。」 姬莲生递还茶杯,轻轻道:「说。」 「您说只要浮光回来,不论何时都要回禀。——浮光一刻钟前回府,唯恐大人会召见,一直在屋外候着。」 姬莲生听到「浮光」二字,目光有瞬间的放空。她缓慢束了发,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是。」 浮光捻着安神香进屋,徵求姬莲生示下:「我听她们说,大人近来时常睡不安稳,是否需要燃一些以助睡眠?」 姬莲生撩起薄被,坐到床沿上,一身淡色里衣,看着浮光,没有反对。 浮光将香投入香炉,看青烟裊裊散开,这才回身,朝姬莲生行礼:「大人,浮光回来了。」 姬莲生点头:「一路辛苦。」 浮光忙道:「大人折煞属下。……此次幸不辱命,一切都算顺利,没有如上次那般跟丢目标。姜大人现已回了白鹤城,……青蝉姑娘也已经回到主殿。她们经过何处,发生何事……属下都已详细记下。」 谈吐间浮光表情略不自然,说完,掏出随手携带的小札,跪行至榻边,呈给姬莲生。 姬莲生目光落在小札的封皮之上,烛火昏黄的光亮,使她的面庞看起来有些奇异的柔弱。 浮光想了想,额外补充一句:「……只不过属下担心跟的太紧被发现,对于很多事只知皮毛,不知其深意。」 姬莲生似乎有所犹豫,但仍旧还是接过小札,将其置于身旁,却没有翻开查看。 浮光:「大人?」 姬莲生低头看她:「你能有所见闻,不过是姜无忧故意为之。她若有心避你,你只会如上次那样鎩羽而归。换言之,你看到的,不过是她故意让你看的。」 浮光语塞,见姬莲生搭垂着眼睫,神情间竟有股说不出的落寞,立时曲膝跪地:「是属下办事不利,不能为大人分忧,请大人责罚!」 姬莲生:「你下去歇了吧。」 浮光欲言又止,姬莲生摆摆手:「去吧。」 屋内恢復平静,安神香的气味飘散的到处都是。 时间过去久久,姬莲生依旧坐在床沿。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让浮光去跟踪姜无忧的这个决定,颇有些不知所云。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却还是下了这样的命令。 姬莲生在心底嘆了口气。 「你想要得到什么?」 「你得到了么?」 「你开心么?」 ——这三个问题如跗骨之疽,又一次迴响在她脑海之中。权势、地位、声望……她全都得到了,至于开不开心,那从来就不是她追求的东西。 与此同时,回到主殿的青蝉,被巡夜的绿萝拦下:「三更半夜的,青蝉姑娘你回来了?」 青蝉此刻正飘飘然,也没听出绿萝的阴阳怪气,沖她傻笑:「是啊,回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绿萝的本意是要刁难刁难青蝉,但看她一径笑的灿烂,顿感索然无味。转而指了她手上的布袋,问:「这是何物?你带什么回主殿来了?」 那是姜无忧送的萤火,青蝉见绿萝问起,脸上笑容不自觉再度扩大:「是萤火!」 绿萝的表情陡然微妙:「萤火?你带回了萤火?」 被幸福沖昏头脑的青蝉冷不丁想起姬莲生的话,她说城主对夏夜的萤火天生没有抵抗力。 ……不……绿萝不会理解错了吧? 绿萝:「难为你有心,特地带萤火给城主。只是她今日早已歇下,明日我会为你传达的。」 第165页 青蝉:「我……」 青蝉搓搓手,追着绿萝走了几步,又徒劳停下。此刻她双手空空,看绿萝提了布袋越走越远,心里不是很乐意。那些萤火毕竟是姜无忧送的,毕竟是一个见证,拱手送了人,多少是要捨不得。但转念想到今晚的遭遇,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并不会因为这一袋萤火就造成什么缺憾。 大大嘆了口气,青蝉一边这么自我安慰,一边往住的院落走。又忍不住琢磨,以自己与姜无忧如今的交情,再要一兜萤火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只是不知姜无忧知道萤火被绿萝半途截走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呢? 第二日,云红袖醒来便见到封入透明器皿的萤火,「咦」了声,左看右看,把玩了一阵才想起来问绿萝:「哪来的?」 绿萝道:「昨夜青蝉回来了,这是她带来给你的。」 云红袖:「她?」 顿了顿,目光从萤火之上挪开:「她回来了?那姜无忧呢?」 绿萝:「她是与姜大人一道回来的。」 云红袖没做声,捧着萤火在梳妆檯前坐下。绿萝眼明手快地拿起梳子给她束髮,边梳边道:「此事依奴婢来看,要么是青蝉花心思打探过城主您的喜好,要么是出自于姜大人的授意。……但是按青蝉以往的性格来分析,她不像是会刻意讨好的人,所以奴婢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云红袖将信将疑,道:「……是吗?」 绿萝:「奴婢是这么认为的。姜大人是想与城主重交旧好吧?以往发生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了,不然她为何要留在白鹤城呢?」 云红袖望着镜中映出的年轻面庞,若有所思地发起了呆。 青蝉一夜没睡好,迷迷煳煳做了个梦,梦里面姜无忧对她仍旧冷淡,她胆战心惊地拉着她的袖子问,你不是说我们心意相通的吗?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姜无忧冷冰冰道:「我骗你的。」 青蝉哭着醒过来,绝望的情绪压得她透不过气。用力擦着泪,哭了会儿才想起不是这样的,梦是相反的,姜无忧不会骗她。 ——只是自己恋慕姜无忧,可以一口气找出无数个理由,而姜无忧又看上自己的什么了呢? 仅仅过了一夜,青蝉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昨夜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吗? 云红袖在早膳之后召见了青蝉:「你离开白鹤城,我是允了的,是以这段时日你去了哪里,做过什么,我一概不会过问。」 青蝉规规矩矩站着听她讲。 云红袖弹了弹封着萤火的器皿,歪头朝青蝉笑得十分柔和可亲,摆出一副随便聊聊的架势,问她:「这些萤火哪里来的?」 青蝉嘆了口气:「回城主,是在第六门的溪流边捉的。」 第六门的溪流边,那就是在姜大人的竹屋附近了。绿萝挺胸收腹,果然如自己所料。 云红袖:「那你又是怎么会知道我的喜好,送这些萤火于我?」 ……是绿萝会错意半途截走的……可实情没在绿萝跟前说破,在云红袖面前就更不能说了。 青蝉无奈道:「回城主,是姬大人告诉……奴婢的。」 云红袖:「……」 云红袖拿眼角扫视随侍一旁的绿萝。 绿萝默默别过脸。 云红袖:「喔……原来是姬大人啊。」 青蝉:「姬大人无意间说起过,奴婢就记下了。」 云红袖鼓起腮帮,想,什么重交旧好!根本与姜无忧毫无关系,只不过是姬莲生生怕青蝉吃亏,告诉了她来讨自己欢心的吧! 区区一些萤火就想收买本城主?怎么可能! 云红袖觉得自己必须得从长计议。她心随意动,推开萤火,吩咐绿萝:「你去将压在梳妆盒最底下的那匣子首饰拿来,赏了青蝉吧。」 云红袖事先并没有说会赏青蝉东西,绿萝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城主会把那个匣子里的东西赏人,一时怀疑自己听错:「这……城主?」 云红袖瞪她,绿萝缩着肩膀拔腿就去取。 青蝉见绿萝真去翻梳妆盒,惊道:「城主,奴婢不能要。」 云红袖:「你给我的萤火,我很是喜欢,这份喜欢千金难买,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 青蝉捏了把冷汗:「无功不受禄,那些萤火得来容易,万万当不起城主如此厚爱啊。」 云红袖就不说话了,绿萝将那匣子取出来塞进青蝉手中,硬邦邦道:「城主赏你,是瞧得起你,你便好自收着,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城主又是什么身份,她赏你东西,还容你讨价还价!?」 青蝉:「……」 青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为难地看向云红袖:「城主……」 云红袖:「收下就对了。你还年轻,又是这等好颜色,此时不打扮,要待何时呢?可别将这匣子搁置了,平白浪费我一番好意。」 这派推心置腹的亲和模样,炸出青蝉一身冷汗。 青蝉捧着一匣子首饰出了殿,白花花的日头,化不开她心里浓浓的不安。 把匣子颠来倒去的打量,云红袖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 青蝉顺着游廊一路走,一路思索,得不出什么结论——匣子里的怎么看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首饰,新奇贵重是有的,但却看不出有任何的蹊跷,难不成云红袖真是想让自己好生打扮?……不能啊,她怎么会这么好心? 第166页 远远的有人被簇拥着迎面而来,青蝉收起匣子往旁边避让,等她们走近了才发现被众星拱月着的是姬莲生。 姬莲生穿着层层轻纱,随着步伐迈动,裙裾下摆如云波散开,说不出的明艷夺目。 为她引路的侍女向她陈述今日议程,姬莲生侧耳仔细听着,打青蝉身旁经过的时候,目光随机落到青蝉身上,又收回。——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青蝉按捺住满心眼冒着泡的不安,对这样的姬莲生有些想笑:无所不能的姬大人有个脸盲的毛病,多日不见,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 青蝉等这一列人都走过去了,才重新回到游廊,正要离开,姬莲生的声音传入耳中:「青蝉。」 青蝉吃了一惊,回身老老实实行礼:「姬大人。」 姬莲生示意那列侍女先行,负了手朝青蝉走来:「许久不见你了。」 青蝉:「姬大人,你还能认出我来呀?」 姬莲生:「……?」 青蝉眨眼:「看你刚才那样走过去,以为你认不出我啦!」 姬莲生领会过来,第一反应是好笑,日光下含笑的双眸,折射出明亮的光芒。下一瞬,她快如闪电地掐住青蝉脸颊,不客气地晃了晃:「几日不见,哪里学来的坏心眼?」 青蝉急忙夺过自己的脸,捂住被掐的那半边,振振有词:「君子动口不动手。」 姬莲生失笑:「好好好。」 两人都笑望着对方,姬莲生言归正转:「你是从红袖那里来?」 青蝉「嗯」了声,也不隐瞒,打开匣子给姬莲生看:「这都是城主赏的。」 姬莲生看到匣子里的东西,露出一抹讶异:「……你做什么了,她给你这些?」 青蝉含煳道:「也没什么……一袋萤火罢了。」 说着又追问:「姬大人,这些首饰是有什么不妥吗?」 姬莲生听到「萤火」,想起那个与青蝉一起被困在藏书楼的夜晚,心里一动。她合上匣子,回:「没什么不妥。」 明明是察觉了什么,却不说出来,青蝉不满地嘟囔:「姬大人,你不言明,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城主对我向来也没什么好脸色,这次突然给我这些,还示意我佩戴起来,究竟是有何深意?……我愁都愁死了。」 「她的深意我是不知,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愁也愁不出个花来」,姬莲生红唇微弯,「这些首饰与你很相衬,喜欢的话不妨换着戴。」 青蝉:「……」 姬莲生:「它们都是我往日里从白鹤城外搜罗来的,不必担心有问题。」 青蝉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到,差点咳得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时间是2013.07.07,两年了,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 ☆、【第九十一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云红.袖把姬莲生送的首饰赏给了自己——青蝉把匣子严严实实收起来,坐着一边慢慢喝水,一边将这事在心底反覆地琢磨,无论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这两尊大佛相斗,就算斗个昏天暗地也无妨,但何苦把这么一个人微言轻的自己给牵扯进战局呢? 云红.袖明的不来,专玩阴的,令人防不胜防,真是有点卑鄙……姬莲生有时虽也卑鄙,然而卑鄙地光明正大,两厢一比对,就不那么令人不齿了。 …… 青蝉整个身体陷进宽宽大大的椅子,双腿悬空了晃来晃去。既然琢磨不出头绪,就把首饰这回事抛到了一边去。撑着下巴,专心致志地想起了姜无忧。 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分开并没有几个时辰,可就是抓心挠肝的,想要再次见到她。 再次见到她,与曾经无数次的相见都不一样了,这种心境的变化,青蝉光是想想都觉得唿吸困难。 「知道你回来了,今日祝音来找城主议事,我就一道来了。」 青蝉闻声双目一亮,但见端木倚了门,满脸温和的笑意。青蝉急忙跳下地,把她迎进来,又是斟茶,又是找可供消遣的零嘴儿,忙个不停。 端木止住她:「别,你也坐。」 青蝉笑道:「上次出城去与你道别,谁知你没在。这么算来我们可好久没见了。……你与祝大人外出查案,又发生什么新鲜的事了?」 「我也是前些天才回城。」端木对查案之事略过不提,反倒说起了阿芒:「回城前路过丹亭,你那胞兄耳目灵聪,不知怎么得的消息,将我们堵在半道上,请了祝音去茶场。」 青蝉吃了一惊,不自觉提高音量:「阿芒请了你们去茶场?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端木摇头,示意青蝉稍安勿躁,「只是他当时急坏了,一个劲说你不见了,让我们帮忙打听。」 「……」青蝉转不过弯来,「不见了?怎么就以为我不见了?我离去之时与他都说好了的呀,姜无忧要带我回白鹤城?」 端木浅浅一弯唇:「可城主派去接你回城的人,是姬莲生啊。」 青蝉懵了:「……啊!?」 端木:「姬大人没接着你,白鹤城内又迟迟没见你与姜无忧的踪影,无怪你胞兄心急。」 「……」端木的话就是一股飓风,把青蝉刮的东倒西歪,难为情地飘起来了!原来姜无忧是故意的啊!难怪云红.袖会说这段时日去了哪里,做过什么,她一概不会过问这种话,青蝉越想越是窘迫,脸也燥热起来,只是姬莲生为何在方才碰面时对此事只字未提?按理她没接着人,多少应该询问几句呀? 第167页 端木看着青蝉神情变换,不由试探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蝉心虚回说:「姜……姜大人本要领我回白鹤城,谁知临时有事要去拜访故友,便带了我一道去,所以回的晚了。」说着弹起来,想就此掩饰尴尬:「阿芒那边得立刻传个口讯才是,免得他再担心。」 端木:「今儿一早我已办妥了。」 青蝉长长的「哦」了声,重新坐下,转眼却见端木凝着眉,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怪道:「怎么了?」 端木卡了片刻,还是略带为难地开口:「祝音说白鹤城内形势不明朗,唯恐往后又有大的变故……现在姜无忧回来了,城主与姬莲生的角力,究竟是多了筹码,还是会更加混乱,谁都无法断言。我知道姜无忧平素对你颇多照顾,你与她交情不俗?」 端木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有所猜测?青蝉一瞬间脸红到耳朵,支支吾吾的:「我……我与她……」 情感上青蝉是迫切想与端木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的,而理智又提醒她此时好像并非合适的时机?端木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何用意呢? 端木:「你们之间有恨有恩,一路纠葛至今,交情绝非泛泛,我都懂。只是你我往日相依为命,在我的立场,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以白鹤城如今的情势,不论是姜无忧,抑或姬莲生,点头之交已经足够。若是交往过密,就难在这纷乱的局势中全身而退了。」 青蝉听的认真,端木看她没有反驳的意思,继续道:「……抛开这些情势不论,以姜无忧孤僻的性情,又是屡次经歷过生死的,早就看穿世情了。这样的朋友,相处起来恐怕也不轻松吧?青蝉,你不要怪我多嘴,这么取捨是自私了一些,可我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随着端木一个一个吐字,青蝉躁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看着端木,端木也看着她。 青蝉想起那些躺在甲板上,看着夜空听着海浪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岁月。 ——自从离开大海,她们之间聚少离多,有多久没有那么亲密无间了呢?时间滚滚地往前流,多少美好的记忆,都定格在了过往里。青蝉眼眶一热,扑进端木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端木说的其实没错,可自己却要辜负她这份好意了。 「……青蝉?」端木的手滑落到青蝉肩头,祝音的身影毫无预期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她在推开还是抱紧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眼睛一闭便将祝音驱逐了出去。 青蝉道:「端木,我怎么会怪你,你对我很重要。」 端木小心问道:「所以?」 青蝉依在端木胸口:「只是姜无忧……她对我也很重要。」 端木停顿了一下,轻轻说:「嗯,知道了。」 青蝉又感动又窝心,粘在端木怀里,悄悄将眼角的泪花都擦掉了。 端木走后不久,有个眼生的小姑娘自己掀开帘子熘达进了青蝉屋里。她背着手踱来踱去,先是什么也没说,光睁着大眼将这儿里里外外好一通观察。青蝉见她还扎着双髻,年纪应是比自己小一些,生的玲珑有趣、姿态故作老成,便也任她打量。 那小姑娘看够了,回头沖青蝉嘻嘻一笑,大大方方行了礼。青蝉不知其来意,也有样学样,回了她一个礼。小姑娘见状闪身避过,把提在手里的小篮子给青蝉递过去:「姜大人给你的。」 青蝉的脸说红就红,然而心跳加速不到一瞬,她又怀疑地看向她:「你说姜大人?……姜无忧?」 青蝉多了个心眼,这里是云红.袖的地盘,保不定又是她在搞什么鬼? 小姑娘见青蝉没接,便把篮子搁在了桌上:「不然还能是哪个姜大人呢?」 青蝉有意多引她说话,便顺着问下去:「既然如此,姜大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小姑娘眨了眨点墨般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想了会,笑得眉飞色舞:「大人夸我办事牢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才会托我来办这件重要的事!」 青蝉:「……」不知道岔哪儿去了…… 青蝉:「那姜大人怎么不自己来?」 小姑娘:「不然怎么是『姜大人』呢?这种跑腿的活儿,当然指派别人去做啦。」说着,瞄了眼青蝉,似乎对她提出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十分不理解。 青蝉:「……」这小姑娘如此缺心眼的样子,应该不会是云红.袖派来的吧?否则也太…… 小姑娘看青蝉不再问话了,自认任务已经完成,慢吞吞踱出屋外,走了几步,身型化作黑漆漆一小团,在空中一闪就不见了。 那是……夜鸦!? 真是姜无忧派来的啊?青蝉打开篮子粗粗一看,就见里面摆了好些小玩意儿,竹蜻蜓、小泥人之类,一见之下忍俊不禁,有些明白为什么姜无忧自己不来了。 她收集了这些充满童趣的小玩意送给自己,也是会难为情的吧? 青蝉将篮子里的物件一样一样拿出来把玩,时不时看着傻笑,有些乐不可支。转眼到了午后,青蝉捻着竹蜻蜓躺到床上,一夜没睡好,她准备歇息一会,补补觉。 身边有疼她的亲人,还有姜无忧,此时的青蝉几乎没有了任何愁绪,一闭上眼睛,就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青蝉转了个身,余光中有人正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鼻尖隐约嗅到熟悉的冷香,青蝉在浓烈的睏倦中小声嘟囔:「姜无忧……」 第168页 对于梦见姜无忧这回事,青蝉早已经习以为常。 轻微的衣袂摩擦声,那人走过来,停在了床边。 青蝉含含煳煳问:「不是说不来吗?」 姜无忧将盖住青蝉脸颊的髮丝掠至耳后,凉凉的指尖触到青蝉光洁的肌肤,青蝉愉悦地把头在睡枕上蹭了蹭,呢喃般,唤道:「姜无忧……」 「嗯?」 过了会儿,又低声唤:「姜无忧……」 「嗯。」 青蝉:「你又到我梦里来了……」 姜无忧:「……」 青蝉这一觉睡得实在香沉,等完全醒过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她睡得口干舌燥,穿了鞋下地找水喝,喝着喝着,忽然发现那个拿在手上睡觉的竹蜻蜓,此时正跟那些小玩意儿一起,被收拾进了篮子里面去。 咦?怎么回事? 平地一声雷,炸的青蝉人都焦了。——不是做梦,姜无忧真的来过啊!? 接下来两日,青蝉在懊恼与羞惭之中反覆切换。她有意下主殿去找姜无忧,可是没有云红.袖的口谕,她压根出不了宫门。 青蝉一直寻找机会开口,只是没料到这个机会,会来的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华灯初上,建在高处的八角凉亭里四面来风,日间蓄积的暑气被一扫而空。青蝉拾阶而上,进了凉亭才知道云红.袖宣的并不仅仅是自己,另有三位美人,正齐刷刷地在案前跪着。 这是要做什么? 青蝉心眼玩不过云红.袖,干脆也不猜了,低着头向云红.袖行礼请安。 云红.袖心情甚好,招手:「青蝉,你过来看。」 青蝉上前去,云红.袖把手边的匣子推给青蝉,青蝉探目,——又是一匣子首饰,华丽程度比上次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蝉面无表情地看向云红.袖。 云红.袖问她:「你觉得如何?」 青蝉实话实说:「很好看。」 云红.袖满意地点头,突然话风一转,指着跪在地上那些女子,问青蝉:「那你觉得她们又如何?」 青蝉眼皮也不抬一下,回道:「也很好看。」 「这就对了。」云红.袖一合掌,「姬大人昨儿给我送来这一匣子首饰,我收了她的礼,夜里睡都睡不踏实,总觉得亏欠了她。哎,想来想去的,咱们姬大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嘘寒问暖的人,好不容易挑中这几个,你看可还配得上出类拔萃的姬大人?」 青蝉无语,原来白鹤城主是这么乐衷于回礼啊?可怜的姬莲生,你好好的干嘛想不开,又要送城主一匣首饰呢?城主数年如一日喜爱送你美人的嗜好,你该早有领教才是。 但话说回来,同情归同情,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云红.袖把自己召来这儿,不会就是单纯的让自己掌掌眼这么简单吧? 青蝉心里警铃大作,果不其然—— 「那就这么定了。」高高在上的白鹤城主愉悦地小啜一口美酒,「择日不如撞日,青蝉,你现在就替我走一趟,将这三位美人,给姬大人送过去吧,请她务必要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了心里装着一整座b站…… 以及回去13门的端木,估计要跪搓衣板了…… ☆、【第九十二章 愧疚】 「听说姬大人十分俊美,是不是真的啊?」 「岂止俊美,你不知道以前那个知蓝,得了大人一回宠,被她迷的连魂都丢了吗?」 「真的真的!啊!我现在心跳好快噢!」 寂静的夜色中,除了轿夫的脚步声,便是身后那顶软轿中传来的娇声雀跃。青蝉撩起纱帘,一眼就望见当头那轮皎洁的弯月。此时此刻,姬莲生的貌相清晰地浮现在青蝉心底……确实是出类拔萃到无可挑剔的。 云红.袖提出让青蝉给姬莲生送美人,青蝉横竖不想淌这种浑水:「……城主身边能人遍地,青蝉人微力薄,恐怕不能担此重任啊……」 云红.袖慢悠悠地吹着指甲,守在她身后的绿萝闻言,轻蔑地嗤道:「城主好吃好喝好住地供着你,你大约是忘记自己的斤两了?不会是记不得自己在这儿的原因了吧?好,那就让我提醒提醒你——你是给你那个好姊妹,细砂!还债来的!想起来了吗?城主不过让你跑个腿,递个话,你就敢当面拒绝她,从今往后,这白鹤城是不是都得小心翼翼把你供成个菩萨,唯你马首是瞻啊?」 言犹在耳,青蝉自嘲地咧咧嘴,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去拒绝云红.袖的要求呢?只是想到姬莲生……她与姬莲生虽没有如何深交,但姬莲生屡次三番地帮过自己,抛开各自立场,这个朋友并不算坏。若不知她有心上人还好,现下当了云红.袖的爪牙,去给姬莲生添堵,真是恩将仇报了。 这边青蝉正一肚子的烦闷,那边议论姬莲生正议论地热火朝天的气氛中,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知蓝啊,岂止是丢了魂,不是连命也没了吗?」 小小的软轿里,先前对话的两位美人统一地盯向一旁的同伴:「不能闭嘴吗?」 「我说实话也不行?不仅丢掉了性命,而且还死的怪惨的——说是被折断了手脚,受尽折磨而死。这么危险的差事,也就你们两个没脑子的能高兴成这样。」 「瞧瞧,说我们没脑子?你这么有脑子,不还跟我们一道走在往姬府去的路上么?再说了,害死知蓝的又不是姬大人,谁人不知啊,对知蓝下杀手的可是半鱼!」 第169页 「你怎不说半鱼为何要杀知蓝?还不是为了姬大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姬大人是何等无辜!」 争吵的声浪吵得青蝉不得安生,她捂着耳朵盯住晃动的轿帘,又想起细砂与宸娘,不知她们在海上是否一切都好…… 各怀心思,四人两轿到达姬莲生的宅邸时已经不早。姬莲生还在与幕僚议事,浮光上了点心茶水,让她们在大厅里稍待片刻,自去禀报姬莲生。 那三位美人一沾凳子,又开始窃窃私语: 「姬大人果真勤勉,有她为城主分担,城主才能如此高枕无忧啊。」 「这么晚还在为了白鹤城操劳……不怕笑话,我还真是心疼她。」 一阵讥讽的嘲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再不闭嘴当心我撕烂你的脸!」 此地灯火明亮,青蝉不由得打量起对面这三位美人来。她们都着红衣,描眉画目,□□在外的皮肤如凝脂一般白皙——云红.袖挑选的,皮相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这三人明显不太对付,说什么都能槓起来,如此的安排真不是故意的?姬莲生若是拒绝还好,倘若她收下这三位美人,那后宅还不得每天都鸡飞狗跳? 青蝉感觉有点不好,默默地喝了口茶,对自己接下来与姬莲生的会面完全乐观不起来。只盼姬莲生议程能足够长,让她将腹稿打的炉火纯青才好。可惜事与愿违,姬莲生不多久就出现在门槛处,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迈进来。 见她走进来,青蝉急忙搁下茶杯起身相迎,只见姬莲生摆摆手,几个大步,在青蝉旁边落座,略带着一点鼻音问:「这么晚找我是为何事?」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茶几,姬莲生将装了点心的碟子朝青蝉手边推了推,示意她用些。 青蝉看姬莲生面露倦色,到嘴边的腹稿怎么都说不出口,搓搓手,她磨磨蹭蹭地问:「姬大人,你最近十分劳累?」 姬莲生轻笑道:「是有些急报,解决起来颇为棘手。……嗯?说吧,过来有何事?」 青蝉:「我……那个……」 姬莲生专心地等着下文。 「姬大人吶!城主担心您一心只顾白鹤城,却疏忽了自己的身体,所以让青蝉姑娘将我们给您送来——大人吶,城主的顾虑真是没有错,您刚才都打喷嚏了!天吶!就算不为自己,为了白鹤城您也千万得保重吶!」 「……」姬莲生转头,好像这才发现大厅里还杵着另外三个人。 万籁俱静,沙漏的声音细细传入青蝉耳中。青蝉几个深唿吸,感觉心里有数以千计的小人在疯狂撕扯。姬莲生的目光重新转回来,青蝉努力扬起一张认真的脸,和姬莲生对视半晌,末了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姬大人,您不是刚送了城主一匣子首饰吗?……这是城主……的回礼。」 「浮光。」姬莲生不露声色地吩咐道:「天色已晚,你且将这三位美人带下去安置了,待我明日亲自去主殿谢过城主美意后,再寻个宅邸安放她们。」 之前发声的那位美人似乎对姬莲生的决定有所微词,正要张口诉说什么,便被浮光赶鸭子似的赶了出去,大厅里一时又安静下来。青蝉不知说什么好,姬莲生这副严肃的面孔,根本就不喜欢这些美人,却仍旧要违心地收下,青蝉越想越是愧疚,在云□□的这齣戏里,自己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青蝉在心里嘲道:帮凶。 姬莲生往后靠着椅背,侧头用余光打量青蝉,看了会儿,拿手指在檯面上敲了敲:「诶?做何板着脸不开心的样子?」 青蝉:「城主定然不怀好意,你既然收下了她们,就多提防着吧。」 「……以后没事少给城主送礼罢,我看城主也不喜欢你的那些首饰,你给她添堵,她少不了要以牙还牙,就今日这事来看,你真是活该!」 姬莲生饶有兴味地听着,看青蝉一本正经地说教,不禁笑道:「嗯,是我活该。」 青蝉看她贊成,又道:「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收下她们的,毕竟你对城主阳奉阴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何况……」 姬莲生:「更何况?」 青蝉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嘀咕:「更何况你有心上人了啊,都不考虑对方的心情吗?」 姬莲生恍然大悟,点头:「是啊,你说的对,看来我的心上人,得跟我就这事儿计较很久了……」 青蝉一脸「你才想到」的表情,看姬莲生面露为难,她搔搔头,道:「计较归计较,但她一定会理解你的,毕竟有些决定也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说白了,这是你与城主的博弈啊。」 姬莲生「哈哈」一笑,青蝉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能惹到她发笑。 看青蝉怔愣的样子,姬莲生又是笑,青蝉陡然意识到自己是瞎操心了,似乎是被姬莲生看了笑话,她愤懑地咬咬牙:「我就是有点内疚,替城主跑这一趟,让我觉得内疚。」 姬莲生笑容并不收敛:「不必内疚,只是红.袖的恶作剧罢了,不要想的太复杂。她隔三差五地就要发作一次,我已习以为常了。今日不是你来,也会是旁的人来,结果并没有不同,别往心里去。」 青蝉「噢」一声,低下头,还是不自在。 姬莲生笑看着青蝉,笑着笑着又安静下来,她移开视线:「不早了,我让浮光送你回主殿。」 第170页 青蝉:「不必了,软轿还在外面候着,我自己能回去。」她滑下椅子,沖姬莲生摆摆手:「姬大人,您刚才都打喷嚏了!就算不为自己,为了白鹤城您也千万得保重吶!」 姬莲生本来已经不笑了,听青蝉故意学那美人说话,又笑起来。青蝉也笑了笑,转身走了。 浮光送青蝉到门房,进去了却不见在这里歇脚的轿夫。青蝉奇怪地「咦」了声,浮光问道:「人呢?」 门房上的解释道:「走了。」 青蝉难以置信道:「就走了?」难不成这又是云红.袖的什么诡计? 浮光示意青蝉稍安勿躁,问:「怎么回事?」 门房神神秘秘道:「姜大人来了,那些轿夫都被她打发了。」 浮光一时怀疑:「……谁?」 门房上前,对着浮光附耳道:「姜无忧,姜大人!」 青蝉往外看,来时停靠在树下的轿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那儿的姜无忧。 夏夜里凉风习习,灯笼的光晕边时不时有小飞虫闪过。 在青蝉看过去的同时,姜无忧也抬头,唇边浮现淡淡笑意。 人走茶凉,青蝉的那杯茶已经没了热气。 「大人,梅先生还在书房候着您,今晚是否让他先去歇着了,明日再议?」浮光看姬莲生一直盯着茶杯看,便不动声色地移走了它。姬莲生对浮光的所为心知肚明,想起青蝉临走前那句拿腔拿调的关切,她似笑非笑睃了浮光:「那就明日再议。」 「是。」浮光得了令,下去知会那位幕僚,走了半程,扭头,看姬莲生还坐在那儿,跺跺脚,又折回来:「大人,有事要报。」 姬莲生抬眸。 浮光:「方才姜大人来过,她打发了轿夫,把青蝉姑娘给领走了。」 姬莲生瞪了浮光一眼:「多事。」 浮光:「……」 姬莲生「哼」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打算】 长街寂寂,夜色正浓。 姜无忧领着青蝉安静地往前走。青蝉心里千言万语哪里按捺得住,跟随姜无忧堪堪走过一程,终究还是小碎步赶超到姜无忧前头,歪了脑袋倒退着走,边走边问:「姜无忧姜无忧!……你怎么会来?怎么会知道我在姬大人府上?」 青蝉的声音里有不容忽视的兴奋,姜无忧感知到她的情绪,不由得弯起唇角,抬手到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青蝉的笑容随之放大:「我原先还一直犯愁,要怎么去找你,谁想你就出现了!」 她的模样实在乖巧,姜无忧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头。青蝉笑眯眯地捂住脑袋:「做何不说话一直拍我头?髮髻都要被你拍乱啦……」 姜无忧正待开口,却突然伸手揽住青蝉的腰,略一用力,便把她拥入自己怀中。 「……」姜无忧的气息来的太快,顷刻就灌满青蝉口鼻,青蝉浑身麻痹了一般,几乎是同一时刻,脸上就烧了起来。 气氛陡然就变了,姜无忧愣了愣,后知后觉道:「你要踩着石块了。」 青蝉:「……」 姜无忧:「……」 青蝉僵着扭头,往身后一瞧,可不么?她一直面向姜无忧倒退了走,一副心神全在姜无忧身上,哪会知晓路上有那么大个石块儿挡道? 她为自己一瞬间的反应感到羞愧,好在月色并不能悉数照亮她的窘迫之态,正要拉开与姜无忧的距离,姜无忧却又抬手,抚住青蝉头顶:「你比去年初识之时长高许多。」 青蝉下意识应道:「是……想来还会再长高些许。」 她的回答带着一点傻乎乎的孩子气,姜无忧松开怀抱,清了那石块儿,微微笑着继续迈步。青蝉下意识让到一旁,乖乖跟着她走。 「今日午后祝音来找过我。」 青蝉听到祝音的名字,脑子里却还是空的,只重复:「……祝大人找你?」 姜无忧:「嗯。」 青蝉:「……是有什么事吗?」 姜无忧:「她婆婆妈妈说了半天废话。」 青蝉:「哈?」 姜无忧把眉一挑:「自从有了皮囊,祝音说话办事都不如以前利落。」 青蝉:「…………」 青蝉的神魂这才彻底归位,她目不斜视:「姜大人,你这是在嫌弃端木?」 姜无忧看青蝉,见她眉心打结,隐有忿色,觉得好笑:「今日的会面,端木一度在祝音的掌控下夺回思维,显然是个厉害角色,你怎么会得出我嫌弃她这种不实的结论?」 青蝉:「……呀?」 姜无忧:「祝音拉东扯西,叫人不知所云,端木看不下去,直接问我对白鹤城有何看法,对以后又做何打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早前端木与自己的那番对话适时在脑海中响起,青蝉知道端木那两个问题实则还是在为自己担忧,感动之余,真不知要怎样才好。 「……那你是如何回復的?」青蝉小心翼翼问姜无忧。 你以后的打算里可有我的存在?这一句话,青蝉却是不敢问出口。 姜无忧慢慢踱着步子,不知过去多久,不答反问:「你呢?你对以后有何打算?」 青蝉:「我?」 姜无忧:「难道没有想过那些吗?」 青蝉闻言,看向姜无忧。看了会儿,她的情绪低落起来。 第171页 姜无忧不知为何:「怎么?」 青蝉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戚恆吗?」 姜无忧半晌才开口:「记得。」 「他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青蝉笑的勉强,「不知怎么就想起他,还有以前那些事。」 姜无忧静了静,不太确定地出声:「那时,是不是吓到你了?」 青蝉点头,又摇头,轻轻道:「我已经原谅你了。早就在心里原谅你了。」 姜无忧一时说不出什么感受。两人都立在原地,还是青蝉最先打破沉默:「那时候,我告诉戚恆,说我想回海上,想与端木细砂一起。他听我这么讲,就大声地斥责我。」 青蝉想起戚恆,就总想起那日的夕阳。夕阳下,戚恆高高举着手,一动不动立在河中,举箭逮鱼的样子,就像一个最最普通的少年郎。 「他说这世间多种活法,总要趁着年轻多走走,多转转……等走不动了,就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再找个伴儿,栽点菜,养几只猫猫狗狗……」 姜无忧脑海中勾勒出那一副景象,道:「那是世间最平凡不过的生活。」 她的声音不咸不淡,青蝉听不出她的意思,是贊同是忽视抑或别的什么。但想来这种最平凡不过的生活,不会是这种身居高位,拥有大能力之人所追寻的吧。 青蝉笑了笑,应的有点苦涩:「是啊,那真是再平凡不过的。」 二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青蝉心里却始终闷闷的,回主殿的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与姜无忧慢慢踱着,却也终究是要到达。 「纸鹤何在?」姜无忧立在湖边,低头问青蝉。 青蝉默默自怀中取出纸鹤。自从姜无忧将这纸鹤赠予她,她没有一日离身的。 姜无忧道:「就让它送你回主殿吧。」 青蝉应了「好」,却又要走不走。姜无忧看她似有话想说,便唤:「青蝉?」 青蝉挠挠头,有些尴尬道:「姜无忧……那个……」 姜无忧:「何事?但说无妨。」 青蝉说的轻如蚊吶:「那日……你说你与我……与我心意相通,可还……算……算数吗?」 磕磕绊绊,临说完,已是羞的满脸通红。 姜无忧睁大眼,怔了好久:「那日?我有说过?」 青蝉:「……」 青蝉:「…………」 青蝉急的跳起来:「你不记得吗?你给我看了萤火之舞,你说情感不仅是软肋,更是利器……你说你我心意相通,情感让我踌躇不安、备受煎熬的同时,你也经歷着与我类似的感受。……你说了那么那么多,你……你都忘记啦?」 姜无忧安安静静地听着,青蝉眼泪都掉下来了,姜无忧用指腹给她拭了泪,嘆息般道:「在心头斟酌过千次万次的话,怎会忘记?傻子,休要再哭了。」 原来姜无忧竟故意捉弄她!青蝉气得抡拳要捶,想想又捨不得,只得瞪着亮晶晶的眸子,指了她:「可恶!」 姜无忧:「你才可恶。」 青蝉:「……」 姜无忧:「质疑我。」顿了顿,补充:「勿要有下次,可明白?」 隔了两日,端木又来寻青蝉。 青蝉正被云红.袖拘着誊写经书。云红.袖一时心血来潮,青蝉却并未正经学过执笔,字也只是稍稍识得一些,碍于云红.袖的淫威,正写得挠头抓耳,见端木来了,高兴的什么似的,一下丢了笔,满面堆笑地将她迎进来。 端木见了青蝉的字,低笑道:「城主却是错了,让你誊书之前,好歹得为你寻个师父。」 青蝉羞赧的不行:「可别提这个了。」 端木:「那我们提提姜大人?」 青蝉正斟茶,闻言手一抖,差点打翻了茶壶。 端木看青蝉窘迫,忍不住笑出声来。青蝉跺脚道:「你少取笑我吧!」说着,将茶杯往端木手里一送。 端木啜了茶,敛下玩笑,道:「我从衙里听得一个消息,因与你兄长有些相关,便特地过来与你说道说道。」 青蝉忙道:「阿芒?他怎么了?」 端木:「你可知发生在丹亭以及周边小镇那些兇案?」 青蝉想起在丹亭时,阿芒曾说过的兇案,便问端木:「死者都是貌美女子,且胸腔俱都被掏……那些?」 端木:「正是。」 青蝉莫名道:「那与阿芒有何关系?」 端木:「阿芒啊,如今是丹亭的名人了,那个兇犯,被他抓了。」 「啊?……」青蝉茫然地看着端木:「被他抓了?」 端木嘆了声:「说来真是可恨,那兇犯竟敢犯下如此多的杀孽!」 青蝉问道:「可知是何人?」 端木:「那男子离群索居,十岁上没了爹娘,靠出海打渔为生。附近的渔民道他向来是个阴鸷的,能做出那种事,并不叫人吃惊。据说他小时便十分狠厉,更有传言,他的爹娘亦是为他所害。」 青蝉:「那真是……那真是……」再难听的话却也骂不出口。 端木:「好在已经伏诛。先一阵丹亭里面人心惶惶,现下可好了。」 青蝉抚掌:「看来阿芒也是有点本事。……他是怎么抓住那兇犯的?」 端木闻言,掩唇笑得克制:「你知道,半鱼一族的容貌都是格外出挑的,又善于蛊惑人心,阿芒有这得天独厚的本领,若要成事,那是事半功倍。」 第172页 「……」青蝉一脑门子的冷汗,原来是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招。 端木又与青蝉絮絮叨叨的说了些别的,眼看天色不早,她便告了辞准备离去。青蝉将她送到门外,临别之际,还是拉住她衣袖,晃了晃:「好端木,我问你一事。」 端木:「知无不言。」 青蝉原想扭捏一番,但面对的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端木,便干脆坦言道:「你们……你与祝音前两日找姜无忧,问她以后的打算,她是如何作答的?」 盘旋在心头消散不去的疑问,青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端木讶异地望着青蝉:「她告诉你了?」 青蝉:「嗯。」 端木:「那她没有告诉你她的打算?」 青蝉摇头。 端木也摇头:「她并未作答。祝音猜测,姜大人或许还不确定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弄巧成拙】 青蝉对着桌案长吁短嘆,云红.袖已经差人来吩咐,今日要她誊写的经书。青蝉想躲屋里磨蹭也没用,字写的这样……不好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即使会受人耻笑,也还是早日了结了好。 她收拾起一应纸张,规规矩矩叠好,捧在手里一路行去云红.袖处。 纵然青蝉已经做好了被耻笑的准备,然而在看到殿内另有一抹熟悉的背影时,心头一跳,旋即惊得扭头就想跑。 「你往何处去?」绿萝从后头堵住青蝉去路,青蝉支支吾吾道:「我想起我还有些事……」 「何事能比见城主还要紧急?」绿萝沖她翻了个白眼,提熘住她肩,用力一推,青蝉就踉跄进了殿里。 云红.袖听到动静:「啊,青蝉来了。」 青蝉脑子里「嗡」一下,想着今日丢人恐怕是要丢大了。 她往殿内缓缓走去,云红.袖座下那人转眸看过来,青蝉心里越发揪紧:为何偏生姜无忧在此处呢?她看到我的字,会不会也笑话我?……青蝉越想越郁卒,已是没有长处,却还要在姜无忧面前暴露如此短处…… 真是怄也怄死了。 行到殿前,青蝉十分不自然地行礼:「城主。」 停了停,又转向姜无忧:「姜大人。」 姜无忧安静地看着青蝉,倒是云红.袖,开门见山地问:「都誊写好了?」 青蝉下意识捏紧手中纸张,回道:「不……曾。」 云红.袖:「哦?那都誊了多少了?」 青蝉吶吶着:「十之有……一?」 「那可不成啊。」云红.袖似有为难,又转向姜无忧,解释道:「前些日我赠了姬大人几个美人,她感恩之余,又向我讨要《静心抄》,说是近来清心寡欲颇有受益,想再更进一层。我念着那是孤本,亦是我心爱之物,便劳青蝉为我再誊一份,好赠予姬大人。……青蝉你手速如此之慢,姬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青蝉闭目,深深几个吐纳:姬!莲!生!早说不要没事就给城主添堵,她偏不信,到头来遭殃的竟是自己! 云红.袖又道:「事已至此,青蝉,你先将手头誊写完毕的交予绿萝吧。姬大人处我会再解释。」 青蝉没动,绿萝等了等,见她还是无动于衷,便拔腿过来取。一抽之下竟没到手,她咬咬牙,就去掰青蝉手指。 青蝉吃痛,不情不愿地把抄好的经书给了绿萝。绿萝「哼」了声,曼行数步,将经书呈给云红.袖。 云红.袖挑起眉,本是随意翻一翻,然而一看之下……她轻嗤,妙目自经书之后瞧向青蝉,戏嚯道:「本以为你说你字不好不过推诿之词,谁料你竟……」 青蝉把头埋到胸口,云红.袖合上经书递给姜无忧:「姜大人,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姜无忧接过经书,翻开,只见头一张里面歪歪斜斜十数个大字,直如鬼画符般。有几个字许是不识得,更是临摹地惨不忍睹。 姜无忧看向青蝉,青蝉似有所觉,羞愧地将头埋到更低。 姜无忧不动声色地合上。 云红.袖敲着手指自言自语:「难不成还得为你寻个良师?白鹤城内书法造诣颇高的倒也是有几个……」 她这话倒与端木如出一辙,青蝉一个头两个大,反正脸也是丢尽了,哪怕当着姜无忧的面,她也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地开口:「可惜我天资愚钝,一时半会的也学不好,反倒耽误了姬大人清修。……不若城主重新指了人再誊写?」 云红.袖冷冷道:「我已告知姬大人由你来誊写,她亦极为贊成,倘若我半途换人,岂非言而无信?」 青蝉:「……」 云红.袖拢了眉心,下一刻,对绿萝道:「绿萝,你现下去一趟十二门陈儒府上,就说——」 「我来罢。」姜无忧打断她。 云红.袖语音一顿。 姜无忧:「我来教青蝉。」 青蝉吃惊地看向姜无忧,云红.袖强笑道:「你教?……如此不妥吧?姜大人乃是与姬大人比肩的人物,若是传讲出去——」 「若是传讲出去,白鹤城众必定欢欣雀跃。我与姬莲生冰释前嫌,怎么看都是幸事一桩。城主,你说呢?」 云红.袖的手指在袖下掐紧,护甲刺入掌心,一阵锐痛。 姜无忧:「只不知城主与姬大人约定了几日之期?」 云红.袖不加掩饰地冷笑:「七日之期,如何?」 第173页 姜无忧淡淡然道:「那还有三日时间。青蝉,随我回第六门。」 姜无忧说着,撩起衣摆便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殿外去。经过绿萝身边,她极冷漠地扫了她一眼。 绿萝吓得大气不敢出,一直待姜无忧与青蝉走远了,才伏下身子:「城主,姜大人方才那番话,究竟几分真假?她与姬大人……」 云红.袖挥掌恨恨拍在几案上:「竟敢威胁我!」 绿萝情不自禁一抖。 「竟将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臭丫头如珠似宝地护着!」云红.袖尤不解恨,一气推翻了几案,怒极反笑道:「竟敢威胁我!」 绿萝本来便不贊成以青蝉制衡姜姬二人,一不小心便容易玩火自焚。看云红.袖正气得七窍生烟,她跪行至她身边,劝慰道:「城主,若再用青蝉这颗棋,保不定姜大人真会走那步也未可知?……眼下该如何是好?……既然不能挑得那二人彻底反目坐收渔利,或许……或许想法子让她主动退出争逐?」 云红.袖斥道:「蠢材!愚不可及!她若不存报復之心,又怎会再次回到白鹤城!?或许她还打着将我与姬莲生一併清除的主意!可怜我若要牵制姬莲生,又非藉助她力不可……」 云红.袖说着喉间哽咽,她骄傲地仰着头,不让眼底晶莹的东西涌出来。 绿萝看得真切,无奈地低下头去。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呢?最最可恨便是姬莲生,当初若非她狼子野心,挑拨了城主去对付姜大人,城主又怎会走到这样岌岌可危的地步? 开弓没有回头箭,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六门,午后的竹屋内,静谧的阳光穿窗而过。就这么细细听的话,还能听到屋外的溪流声。 青蝉托着腮,凝望姜无忧磨墨的样子,白衣乌髮,浑身上下都光鲜地令人挪不开眼。她想这大约就是因祸得福?亏得蠢笨,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送到眼前来了。 青蝉瞧得不加掩饰,姜无忧斜目过来:「我有这么好看?」 这种问话绝非第一次,青蝉厚着脸皮回:「……有啊。」 姜无忧:「……」 姜无忧清了清嗓子,示意青蝉执笔:「开始吧,我们从头开始,重新誊写一遍。」 「好啊。」青蝉听话地拿了笔,蘸上墨,对着白纸,蠢蠢欲动地就要开始写——毕竟有这样厉害的师父在教,她此刻信心百倍,千万不可丢了姜无忧的脸面。 姜无忧原本坐在青蝉身侧,见状移到青蝉身后,俯下身,似乎就抵住了青蝉的背。她手臂前绕,将自己的手心覆在了青蝉的手背上。 她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青蝉都没来得及反应,姜无忧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先教你执笔,手指需这样。」 她拨弄青蝉手指,让它们待在该待的地方:「记住了吗?」 皮肤能够感知到姜无忧吐纳的气息,酥麻感自耳尖一路疯蹿,胸腔里几如擂鼓,咚咚咚,咚咚咚,吵得青蝉头昏脑涨,什么都听不清。 姜无忧:「试试?」 说着姜无忧松开手,青蝉却浑身僵硬,手指如煳了浆,牢牢粘在笔桿子上。 姜无忧:「……」 青蝉:「……」 姜无忧重新贴上来:「罢了,眼下不过将这经书应付过去。你若有意学这些,我往后再详细教你。这原本也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急不得。」 说着,她手腕用劲,带动青蝉的手,稳稳地将笔尖落在纸上,对着眼前翻开的《静心抄》,逐字逐句写起来。 「观你先前之字,字形太散,每每落笔之前,对于如何结字需得心有沟壑……」 姜无忧温言说着,一路写一路解释。 这是真实的吗?这种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头的感觉? 青蝉任凭姜无忧牵动自己的手。姜无忧手指修.长,几乎将青蝉的手指整个儿密不透风地贴合。青蝉看看两人的手指,眼睛却又难以自制地移到姜无忧脸上。距离太近,她不敢再光明正大,只含羞带怯地观察姜无忧。姜无忧的神色十分专注,长长的睫毛往下投出一片阴影,不知是否错觉,青蝉总觉得她好像在笑。 ……然后姜无忧果真笑了,红唇弯起:「好徒儿,如你这般习字,想要出师得到何年去了?」 ………… 她这是正正经经地在打趣青蝉了。青蝉双颊飞红,心慌意乱下还要嘴硬:「我在海上时,纸张笔墨这一些,极少有人会带上船,我能认得一些字,已是很不容易了!……再说我虽习字不好,可我凫水很好啊!我能一直潜到海底哩!」 姜无忧:「你若不能凫水,我倒要讶异——毕竟你是如假包换的半鱼。」 青蝉:「……」 只这一会子,姜无忧已带着青蝉写了大半页去。青蝉勉强静了心,看笔下娟秀的字迹,一个个小小的分外工整可爱,不禁闷声笑起来。 姜无忧:「笑什么?」 姜无忧的唇就落在青蝉耳侧,说话的时候,气息吹得青蝉耳朵痒痒。青蝉往旁躲:「姜大人如此俊逸出尘之人,字迹却这般可爱,委实叫人想不到。」 姜无忧:「……傻子。」 青蝉扭头:「又哪里傻了?我又没说错。」 姜无忧看她:「若用我原本字迹,姬莲生一眼便能认出,岂不辜负你辛苦替她抄书的美意?」 第174页 「……」青蝉嘟囔:「什么美意,还不是因为城主。」 「姬大人哪是真心想要专研《静心抄》,不过是因为城主赐了美人,她不甘示弱地想生点事吧——要什么不好,非要城主的心头好,讨人嫌!」 青蝉说着姬莲生讨嫌,声音里却并无多少讨厌的意思,倒像是熟稔的友人间互开的玩笑。 应是很相熟的吧,连对方的心思也猜的入木三分。 「自己写罢。若有难以把握之处,再寻我来问。」姜无忧松开手,依旧坐回青蝉身侧,自书架上随意抽了一卷什么,翻开看起来。 离开了姜无忧的温度与气息,青蝉有片刻怔忪。姜无忧这么做没有不妥,两人总不能以那样尴尬的姿势将经书全部抄完。只是她这一松手,青蝉便觉得少了些什么。 ……觉得她对她的好能收放自如,说没就没了。 青蝉只好安慰自己,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总没有一直依赖姜无忧的说法。更何况眼下她待她这样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么想着,接下来每抄一个字,青蝉必得先练熟了,才小心翼翼誊上去。她打起了十二分的认真,倒真心无旁骛地沉浸了进去,直至姜无忧掌起灯,她才知外头天色已晚。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流露】 离开书房,青蝉见外间已有一桌丰盛的席面。姜无忧悄无声息地就做好了安排,青蝉感激之余,摸着肚子欢快道:「原本还不饿,看到这些好吃的,突然饿极了。」 青蝉对于与姜无忧同桌而食已是轻车熟路。待姜无忧坐下,她便眼明手快地替她布菜。姜无忧抬头看看她,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用起来。 一时饭毕,青蝉收拾起碗筷,又殷勤地为姜无忧沏茶,做完这些才开口说道:「时辰不早了,我现在先回主殿,明日再来喔?」 姜无忧在喝茶,眉目不动:「无须如此麻烦。」 青蝉不解。 姜无忧慢吞吞喝了几口茶:「你自住下,待经书抄完再走不迟。」 青蝉心无旁念,略一思索,点头表示贊同:「也是,今日一过便只剩两日。我速度慢,若不抓紧誊写,无论如何都是来不及的。……我这就去抄经书。」 青蝉说着又跑回书房誊写《静心抄》。 青蝉心随意动,埋头就写,直写得天昏地暗。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只听烛火哔剥一声。青蝉抬眸,烛泪蜿蜒而下,已在烛台底盘堆积起来。 坐落在白鹤城的清冷竹屋,点的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间灯烛。青蝉伸手过去,火苗微曳,指尖传来热感——姜无忧也会贪图这丝人世温暖? 这一打岔,青蝉才察觉眼睛干涩,肩颈泛酸。她低头看看方才所习之字,挫败地嘆了声。搁下笔,闭着眼睛转动脑袋……姜无忧呢?姜无忧始终未入书房,竹屋内一点动静也无,她是出去了? 仿佛有感应,青蝉一扭头就望见窗外的溪流边,姜无忧白衣高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萤火忽上忽下,姜无忧不知这么站了多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兀自盯着水流发呆。 「姜无忧。」青蝉行至窗边,扒着窗棂探身唤她,「你在做何?」 姜无忧闻声,走过来,站在窗下,问青蝉:「如何了?」 青蝉明白她是问《静心抄》誊写的如何了,不好意思地答道:「虽抄了一些,但根基毕竟是浅,那字比你之前教我那会儿,……差了不知多少。」 姜无忧又问:「累么?」 窗下地势低矮,二人此时一个屋内一个屋外,青蝉已是比姜无忧高出一头。她见姜无忧微仰着头,月色下翩然而立,散落的长髮被微风吹起,如画中谪仙,神秘莫测的同时,令人万分沉迷。 「累啊……」青蝉捞住一缕她随风飘来的髮丝,本是玩笑:「但看姬莲生往后如何谢我。」 姜无忧从她手中将那髮丝拨回,道:「累了便休息吧。」 说着转身就走了。 青蝉:「……」 青蝉失落地看着她背影,姜无忧怎么了?怎么一下待她如此冷淡? 一忽儿,书房外响起脚步声,青蝉回头去看,却是姜无忧走了进来。屋内只点了一盏蜡烛,姜无忧由远及近,那面容也从模煳至清晰。 青蝉看着她,姜无忧径直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走吧。」 青蝉:?? 姜无忧将青蝉牵入卧房,随意一挥手,门便阖上了。 一室静寂,青蝉站在屋中央,这才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过夜,是要与姜无忧同榻而眠!? 这么一想,脸「唰」地烧红,青蝉别扭地呆立着,不愿再往前。 姜无忧已经躺下,见青蝉原地不动,支起手肘侧卧了:「不是累了吗?怎的不过来?」 姜无忧天生清冷,毫无媚态,然而青蝉一见之下,心头突突直跳,支吾着:「我……我想我字写的慢,还是……还是再去写一会吧……」 她说着要去写字,然而脚却生了根,不往前也不离开,头越埋越低,声音也是越说越小。 姜无忧好笑,道:「过来。」 青蝉没动。姜无忧看了她一会儿,沉默着往里让了让,然后整个人也转过去,背对向青蝉。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这是破天荒的主动邀请,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就这么回绝的话未免太不识抬举。青蝉为难地揪了揪手指,走到桌边将烛火吹熄了,之后悉悉索索的,一点儿一点儿磨蹭过去,在床榻外沿躺下。 第175页 「昨日收到阿芒书信,里面提及丹亭兇案,他请我务必转达你,那兇犯已被他移交官府,不需再担心此人出来作恶害人。」 寂静的室内响起姜无忧平缓无波的声音。 阿芒当初说会保护她,他当真说到做到,不可否认他是个好兄长。 青蝉目光没个着落,茫茫然地看着虚空一点,回说:「端木已告知过我。」 「嗯」,姜无忧轻道,「睡吧。」 青蝉:「好。」 黑暗中青蝉睁大双眼,听着辰光一寸一寸熘走。 有溪流声,汩汩的不知要流去何方。 姜无忧说休息,便真的休息了,始终背朝青蝉,唿吸平缓而轻柔。 略微一点酸涩,在心尖上破了土,抽出芽。两人同榻,闲话家常般说起兄长的事,好像已经是十分亲密了。只是想到姜无忧避而不提的未来与方才莫名的冷淡,这份亲密又能维持多久呢? 姜无忧曾说不可质疑她。并非是要质疑她,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什么都不会,连字都写不好,这样的自己与姜无忧并肩而立,凭什么? 青蝉想不下去,抓住自己髮丝,在指尖绕啊绕,绕啊绕…… 姜无忧转过身,舒臂揽住青蝉腰肢,略一用力便将她圈入自己怀中。 青蝉:「……………………」 「睡不着?」姜无忧蒙住青蝉双目,声音十分清醒,想来方才也并未睡着。 青蝉不敢动,缓缓眨了眼睛,睫毛在姜无忧手心如羽翅扇过。 姜无忧:「……在想什么?」 青蝉低低道:「没什么……」 不敢说,不能说。怕她厌烦,怕她厌倦。这份心意自来便是小心翼翼低到尘埃,万万不敢对她提任何要求。 只是很快,姜无忧便察觉掌心有了湿气。她不假思索地将青蝉掰正过来,青蝉被她吓到,立刻解释:「真的什么也没有想。」 姜无忧:「……」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姜无忧却看的一清二楚。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熬红,因为压抑着不肯哭出来,满脸尽是心痛之色。 姜无忧大惊,不解道:「青蝉,做何这样?」 青蝉知道瞒不过她,笑着遮掩:「我只是高兴……」 姜无忧疑惑地蹙起眉,似在考量她的话。 青蝉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叫姜无忧瞧见,唇角弯出温柔的弧度:「真的,你对我好,我高兴。」 姜无忧拉开青蝉的手,这分明不是喜极而泣的模样。 青蝉知道是自己不好,姜无忧明明在自己身边,为什么非要想着她哪一日就会离开?有一日便珍惜一日,不好吗? 青蝉坐起来,逃避般道:「我还是去誊经书吧。」 姜无忧紧随其后坐起身:「不要去。」 室内静得只能听到外面的溪流,不知疲倦地走个不停。 「噢,不去……」青蝉喃喃应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姜无忧,鬼使神差地又去握她倾泻的髮丝。 这次姜无忧没有再拒绝她。 青蝉把玩了一阵,又讪讪地松开手,一抬头,见姜无忧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两人重新躺下,恍恍惚惚不知过去多久,黑暗中传来姜无忧的声音:「对你好是应该的,只是我好像不得其法,一直惹你不痛快。」 青蝉鼻子一酸,否认道:「没有。」 「怕你离开,自作主张寻来你兄长,企图用亲情牵绊你;引来你兄长,又唯恐他照料不好你,顺水推舟地送你上主殿;去了主殿又担心你受委屈,三番两次带你走……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往事一帧一帧自脑海闪过,只不知会有这样一番内情。青蝉急忙回身,发现姜无忧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黑夜里,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一再的反覆,兜兜转转这么多,不过都是留你的藉口。」 ……这是姜无忧啊,高高在上的姜无忧,如此放下身段的情怯让人心疼。 「我不知你……」青蝉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喉间发紧,泪意来的汹涌,却克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姜无忧凑过来,鼻尖几乎触到青蝉的鼻尖。 青蝉抽噎着问她:「为何不早说?」 此时姜无忧满面温柔,再不是初识那般冷漠疏远。她勾起青蝉下巴,半真半假道:「早说了,又如何能听到你那一番肺腑之言?」 一句话,惹的青蝉又气又怨,言下之意,若自己缄默,她竟也不会主动开口?青蝉忍不住后怕,她若暗地里扼死这份倾慕,两人往后又会怎样?再也没有交集吗?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姜无忧当真心狠,对她狠,对自己亦狠。 姜无忧:「不要哭。」 青蝉:「我不哭。」 姜无忧:「还哭?」 青蝉:「才没有!」 话音方落,青蝉便觉唇上一热,铺天盖地都是姜无忧身上的冷香。她触碰她的唇,见青蝉没有躲开,便又轻轻落下。唇瓣贴合,缓缓厮磨。 青蝉哭得昏头昏脑,姜无忧此时的吻恰如春风,无比妥帖地拂去了心头烦闷。青蝉承受着,唿吸也很快失去了频率。 姜无忧含住她的唇,辗转吸吮,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青蝉被姜无忧圈进怀中,两人髮丝纠缠着,有轻微的细喘响起来。 第176页 姜无忧沿着青蝉颈项亲下去,缠绕间松开的衣襟里,素色里衣依稀可见。姜无忧往上寻到青蝉懵懂而迷离的双目,一丝戏嚯:「不哭了?」 青蝉躲进她怀里,因为害羞,不肯再回嘴。姜无忧瞭然,调整了姿势,让青蝉能够在她怀里躺得更舒服。 黑夜里听着彼此心跳,青蝉懒懒的,不愿再动。 有一丝睡意,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睡去。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么?」她问姜无忧。 「嗯。」 青蝉:「……我当时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姜无忧无声地扬起唇角:「可惜那时的你……」 她点到即止,青蝉哪能不知道自己当初灰头土脸,与她实有云泥之别。一时又好胜心强:「不过我那时总共也就见过几个人而已,眼界有限。」 姜无忧:「……」 姜无忧:「现在呢?」 青蝉有了坏心眼,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 姜无忧拖长音调,怅然道:「这样啊……」 高高在上的人流露出落寞,青蝉的坏心眼立刻崩塌:「离开那艘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在我眼里,你依然也是最好看的那个啊!」 姜无忧:「哦?」 青蝉诚恳点头:「千真万确!」 姜无忧轻轻一笑:「甚好。」 青蝉:「……」 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青蝉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枕在姜无忧的臂弯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心与踏实。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暗潮】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光线被窗格筛了,一线一线落在青蝉微翕的双眸上。她懒洋洋地看着,思绪放得空空的……青蝉勐然惊坐起来。 这一觉睡得酣畅,连梦都不曾有一个。 姜无忧已经不在身旁,青蝉脸子薄,想起昨夜,捂着脸无声地笑。 她平復了一会,若无其事地走出卧室。 这是姜无忧的宅子,除了姜无忧外,青蝉并未见过任何僕从。因为知道没有旁人,她走得无比坦荡,一路走一路挨屋瞧,最后还是在书房找到姜无忧。 姜无忧坐在昨日的位置,眉目出尘,红唇微合。一杯清茶裊裊冒着热气,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她看向门口的青蝉,道:「偷懒。」 说她偷懒,却纵容她睡到这么晚。 青蝉笑嘻嘻地过来坐下,扒着姜无忧胳膊,仰脸看她,像一只乖顺的小兽。 姜无忧果然摸摸她的头:「乖。」 青蝉:「……」 青蝉转回自己桌前,提笔誊书。她写了两个字,蘸墨的时候分心去瞧姜无忧,发现姜无忧也看着自己。 青蝉正襟危坐,又写了两个字,不动声色地斜瞅,发现姜无忧还是在看自己。 「……」脸上渐渐晕染出红霞,青蝉唇角上扬,立刻又被她强行收敛,然而不过一眨眼,笑意又不受控制地蔓延。 这种由衷流露的喜悦,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啊。 有人叩响门扇。 青蝉急忙约束心神,循声朝门边张望。 ——姬莲生? 姬莲生倚门而立,背着光,神色不明。 姜无忧起身,青蝉也跟着站起来,姜无忧却道:「你习字吧。」 青蝉应了「好」,重新坐下,手里捏着笔,眼睛却在关注事态——姬莲生怎么会突然拜访姜无忧?念及姬莲生便是害自己誊书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沖她泛了个白眼。 「嗤……」姬莲生一声轻笑,姜无忧似有所觉,回眸去看青蝉,青蝉装模作样地挥舞毛笔,一颗脑袋埋在桌上,誊写得无比认真。 「外面说话吧。」姜无忧将姬莲生请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书房的门。 青蝉支着耳朵,隐约听到她们提及云红.袖的名字,不知在探讨什么。越是听不清,越是心痒,青蝉干脆俯趴在桌案上,歪着脑袋专心去偷听,奈何仍然听不真切。 在说什么呢?需要刻意避开自己? 她想不明白,那书房的门却从外面「唰」的打开,姜无忧回来了。 自二人出去,到姜无忧回来,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青蝉想不到她们的谈话结束得这样快,自己却还维持着俯趴偷听的姿势,一惊之下,手忙脚乱,毛笔也脱手而飞。她头大如斗,七手八脚地截下半途逃逸的毛笔,埋头对着白纸就画。 姜无忧:「……」 姜无忧走过来,隔了桌案低头看青蝉。 青蝉做贼心虚,仰起花朵一般的脸蛋,笑得灿烂:「姬大人走了?」 姜无忧目光古怪:「走了。」 青蝉:「可有要事?」与云红.袖有关,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小事,否则姬莲生又怎么会特地跑这一趟? 「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事,不过无关痛痒。」姜无忧说完,目光变得越加古怪,「你感觉不到?」 青蝉莫名:「我感觉什么?」姬莲生找的是她,自己如何能感觉到所为何事呢? 姜无忧:「你笔提反了,脸上也尽是墨汁。」 青蝉:「…………」 匆忙之下提反了笔,头又埋得低,奈何偷听被抓了现行,心里正慌张,哪儿能留心自己脸被画花了呢? 青蝉十分尴尬,反手去抹脸,姜无忧抓住她的手腕子,轻道:「别动。」 第177页 她旋身出去,绞了湿帕子进来,抬起青蝉下巴,在她脸上轻轻擦。明明下手也不重,偏生她这一擦,青蝉的脸就红起来。 姜无忧对着手下吹弹可破的肌肤,打趣道:「这样会脸红。」 青蝉:「……」 姜无忧凑近:「还有一点,快好了。」 鼻息相错间,青蝉就只见到姜无忧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眼下晃,晃来晃去,让人想到昨夜的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青蝉的唿吸轻悄悄地急起来,口干舌燥的,心跳剧烈。 两人这样接近,她的变化根本瞒不过姜无忧。姜无忧收了手,两人四目相对,青蝉睁着大大的眼,一眨不眨看着她。 姜无忧的脸就这么贴过来,她视线下移,落到青蝉红唇上。青蝉无意识地咬了唇,姜无忧低头,柔软的嘴唇压在青蝉唇瓣上。 青蝉感受到嘴唇上传来的姜无忧的温度,昨夜在黑暗中缠吻的片段翻腾得更加汹涌。她想得意乱情迷,姜无忧却陡然拉开距离,伸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色令智昏。」 青蝉整个人都懵了:「……」 姜无忧似笑非笑:「还不誊书?」 青蝉:「……」 青蝉抿唇,抿出两朵小梨涡:「喔……」 青蝉规规矩矩坐下,有板有眼地执起笔,笔尖正待落纸,姜无忧却又自后扶住她的肩,手指粘过来:「我带着你写。」 青蝉得她先前一番调笑,当即默念□□,歪过头做礼貌状:「多谢。」 这个动作尤为便利姜无忧落吻,姜无忧也没客气,想也不想便袭上去。 青蝉:「……」 亲吻来得突然,撤也撤得干脆。青蝉都没来得及进入状态,姜无忧已经结束,一本正经地写起字来。看看青蝉先前所写,她还要嫌弃:「真难看。」 青蝉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自然不及你啊。」 姜无忧没有再说什么,带着青蝉誊起《静心抄》。 半日转瞬即过,金乌西斜,《静心抄》已经誊到后半部分。 姜无忧速度极快,落笔之后便如换了个人,不苟言笑,严肃端庄。 青蝉觉得她有些专心过头,试探着唤她:「姜无忧?」 姜无忧似有心事,恍若未闻,兀自写着,又翻过一页,骤然停住。 青蝉:「……怎么?」 姜无忧松开手,青蝉不解地看着她。 姜无忧:「随我去一趟主殿。」 起先青蝉并不知晓,然而到达主殿,她才了悟姬莲生寻姜无忧是为了什么。 云红.袖病了。她病得蹊跷,昨夜入睡前还是好好的,睡到后半夜上突然大喊大叫。绿萝被惊醒,待她上前,云红.袖已经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绿萝才给云红.袖餵过药,见姜无忧领着青蝉过来,福了福:「姜大人。」 姜无忧随口问道:「她如何了?」 青蝉注意到绿萝眼睛红肿,显然对云红.袖的病情十分忧心。 绿萝:「白日里昏昏沉沉,说了许多煳话,现下醒了。」 姜无忧迈至榻前,见云红.袖陷在锦被中,黑眸无光,下巴尖尖,一脸病容。 云红.袖听到动静,眼珠慢慢转过来,见是姜无忧,疲惫地勾起唇,然而终究气力不济,这个笑显得虎头蛇尾。 「姜大人有心,还知道来探看本城主。」 青蝉见惯了云红.袖的趾高气昂,她突然这么气若游丝,叫人颇不适应。 姜无忧自然听得出话中讥讽,道:「你活了这么长久年月,还会得这种毛病,显见平日疏于修炼,懈怠到何种程度。」 云红.袖轻嗤:「你少教训我罢,只当我还是当初的云王小女?」 姜无忧:「即使当了城主,也没见你长进。」 云红.袖的目光越过姜无忧,落在青蝉身上。看了一眼,她仿佛累极,闭上目:「姜大人若是来教训本城主的,那便回吧。」 姜无忧:「是要回了。」 姜无忧抬步便走。青蝉跟在她后头,快出殿门了,才听得殿内的云红.袖又是一声嗤笑:「你自来便是如此,从未真正把我放在眼里。除了素图,这云家的江山,怕是给谁你也不放心吧?」 云红袖边笑边咳:「可惜天上地下,只有那一个云素图,为你死了!」 「你若要替她守这白鹤城,我绝无二话,这有名无实的城主之位你尽管拿去!」 青蝉回头去看云红.袖,觉得匪夷所思。若非云红.袖与姬莲生从中作梗,云素图或许已经復生。她真是病了,将这样重要的事迹都遗忘。 青蝉替姜无忧愤恨,然而姜无忧听在耳中,却连驻足都不曾。 青蝉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无忧,谁也没有说话。离开云红.袖寝殿不久,姬莲生迎面过来。 走到近前,三人都停下脚步。 姬莲生问:「你见过她了?」 姜无忧:「胡言乱语,病得不轻。」 姬莲生笑得促狭:「一生病就乱发脾气,连向来低调的祝音都吃她一顿排头。」 姜无忧无意与姬莲生攀谈,略颔首便要走。姬莲生识趣的让步,只青蝉经过之时,她「咦」了声,仿佛想起什么,拉住她笑眯眯地问:「《静心抄》可誊好了?」 青蝉斜眼看她:「回姬大人,不曾。」 姬莲生不见外地拍拍她肩:「有劳啊。」 第178页 青蝉简直被她气死:「我可再不会内疚了。」 姬莲生笑:「早说让你不必内疚。」 青蝉:「……」 青蝉甩开她的手,跟着姜无忧就走。 姬莲生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行去。日头已经落尽,天色将黑未黑,前方匆匆十数侍从,轻声细语间点燃宫灯。 姬莲生没有回头,独自走向灯火最盛之处。 青蝉与姜无忧一路无话回到第六门。与前夜相同,两人依旧同榻而眠。 青蝉看得出姜无忧心中有事在考量,这一趟主殿之行,或许在誊写《静心抄》时姜无忧就已有了计较。 青蝉惶然,这大约便是姜无忧避而不提的那个未来? 此事牵扯重大,青蝉不敢多嘴,她甚至连想也不愿去想,如今米分饰的太平底下暗藏着多少凶机,以后又会经歷怎样的变故。 青蝉找到姜无忧的手,轻轻握住了。 姜无忧感受到青蝉不安,侧头安慰道:「不需担心。」 青蝉顺着她的话:「嗯,并不担心。」 姜无忧看她实在是乖,伸手揉揉她的头:「红.袖不过试探我,还没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青蝉没料着她会愿意说,黑暗中凝视她:「会有那一天吗?」 姜无忧手指往下,划过青蝉的脸庞:「害怕么?」 青蝉:「不怕。」 姜无忧:「或许会涉险。」 青蝉:「有你,不怕的。」 姜无忧:「这与你设想的将来背道而驰,也没有关系?」 心头浮现戚恆那一番描画,青蝉沉默了。 姜无忧始终看着她,过了好久,青蝉的声音响起,轻柔而包容:「没有关系,有你就够了。」 ☆、噩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噩耗】 又一日过去,《静心抄》已经全部誊写完毕。 姜无忧搁了笔,对青蝉道:「今夜暂且歇下,明日便把经书送去主殿吧。」 送去主殿之后该当如何,姜无忧并未安排,青蝉无声应了,将经书全部整理妥当。 既然姜无忧说还未到兵戎相见那一步,想来自己也不该风声鹤唳,一切照旧便是。 二人对未来之事谈之甚少,夜深人静时,喁喁细语的都是前情旧事。 从海上到越府,从死亡沙漠到回龙镇……通常是青蝉说个不休,姜无忧间或应答几句。她虽言语不多,兴致却不减,从青蝉视角来看这一路经歷,十分有趣。 「谢眠风这个人,初识之时便觉甚不靠谱,竟能花钱雇个坑蒙拐骗的小徒弟来,这便也不提了。不过一面之缘,也不曾得罪于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嫁祸给我,惹得狐狸精来寻事,真是过分得很。」 「……后来我伤了腿,她居然让我去与你同坐一骑,我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无忧听着,笑起来。 青蝉也觉得当时场景好笑,然而笑着又有点伤感:「不知谢眠风如今怎样了。」 姜无忧:「我想她偶尔也会想起你。」 青蝉:「或许吧……」只怕白鹤城这一段回忆,她会避之不及。 姜无忧听出她话里的惆怅,从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道:「有人停驻,有人离开,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青蝉:「我明白。」 第二日,青蝉辞别姜无忧,带着《静心抄》回主殿。 云红.袖清瘦了,虽则面色还苍白,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绿萝正伺候她用药,待她喝完,才将青蝉誊的《静心抄》呈给她。 云红.袖并不去接,只吩咐:「遣人给姬大人送去吧。」 绿萝领命去了,青蝉也想走,云红.袖却道:「整日躺着乏累得紧,青蝉,扶我出去走走。」 说着云红.袖示意青蝉来搀,青蝉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云红.袖这两日缠绵病榻,青蝉接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她暗地里留心,短短几步路走来,云红.袖额角已隐有汗意,想来身体真是虚的厉害。 青蝉收回视线,放慢步伐:「城主还是多歇息吧。若想散心,等病好了也不迟。」 云红.袖:「哦?你是在关心我?」 青蝉:「……」当我没说。 云红.袖:「两日不见,你的气色倒是不错。」 青蝉:「…………」 云红.袖知道自己身体,也不走远,只是离开寝殿,在外头小园子里略坐坐。 青蝉以为她又会耍什么心眼,时刻都在警惕着,谁知一直待到绿萝返回,云红.袖都不曾开口再说什么。 绿萝见云红.袖竟离了殿,对着青蝉狠狠剜去。眼风如刀,青蝉自认倒霉,往后退开数步,将在云红.袖身边伺候的位置让给绿萝。 绿萝:「城主怎的出来了?晨起还说头昏得厉害,这才刚喝过药,该卧榻静养才好。」 云红.袖:「罢了,回吧。」 云红.袖渐渐走远了,青蝉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处……这便结束了?用意是什么?真是出来透透气? 青蝉回了自己屋,呆坐片刻,起身捡出小篮子里的竹蜻蜓,拿在手里摩挲着,自言自语:「你呀,你呀,现下回了主殿,再想见你可就难了。」 「见谁难?」柔柔一声回应,在门边响起。 青蝉惊吓而外,又分外欢喜:「端木?」 端木:「本以为你在姜大人处,谁知扑了空,只得央祝音将我带来主殿。」 第179页 青蝉听她话音,想来找自己有事,不然不会这样连轴轱辘般转。立刻迎了端木进屋,端木也不绕圈,甫一落座便道:「细砂回来了。」 青蝉一听到「细砂」这两个字,汗毛都竖了起来,竭力压低声音:「她不要命了吗?城主可没说过会饶恕她!」 端木按住青蝉惊惧的双手,让她镇定:「青蝉,你先听我说。」 青蝉几个深唿吸,道:「你说。」 话到嘴边,端木又有迟疑。 青蝉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试探:「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端木:「细砂回了海上,可是回去了才发现宸娘早已死了。」 青蝉半晌回不过神。 ……谁?端木说谁死了? 「我知你心里难过。」端木心疼青蝉,将青蝉的手牢牢圈入掌心:「据细砂说,宸娘走得应不痛苦,她抱着毓含珍的尸骸,脸上是带着笑的。」 早该料到的,那么多年,宸娘为毓含珍付出那么多,受尽了敷衍和欺骗,到头来仍然死心塌地的对她好,这样的宸娘,在毓含珍死后,怎么可能还会独活? 只是不敢相信,死亡沙漠那一别,会是永别。 端木:「细砂走投无路,只好偷偷摸摸回到丹亭。她不敢入白鹤城,知道寻你困难,便让阿芒通知了祝音。」 青蝉声音发涩:「宸娘她……后事都妥了吗?」 端木在海上受尽折磨,离开那艘船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对宸娘说不恨是假的。青蝉年幼,心里对宸娘颇多依赖,她疼爱青蝉,连带着也不愿在青蝉面前表达对宸娘的憎恨。 人死如灯灭,往昔恩怨也一笔勾销吧…… 「细砂将她们一起埋入海底,立了碑,日后若有机缘,你可以回去探看。」 青蝉木木地点头,又问:「那船呢?」 端木:「烧尽了。」 「烧尽了。」青蝉喃喃重复,眼泪就这么滚下来。 是啊,人都不在了,那船还留着做什么呢? 入了夜,端木早走了,只是她带来的话,却依旧让青蝉绞痛难安。 端木安慰她很多,青蝉什么都懂,但是要接受就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漆黑的屋子里,青蝉连灯烛也不愿去点,趴在桌子上,闷声哭得喘不过气。 姜无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青蝉。她几不可闻地轻嘆一声,走过去,手心落在青蝉肩头。 青蝉抬头看她,泪水顺着脸庞滚滚而下,喉间哽咽:「宸娘死了。」 姜无忧:「我知。」 青蝉以为端木去竹屋寻自己时已将事情告知姜无忧,谁料姜无忧却道:「宸玉离开死亡沙漠前来找过我,托我照拂于你,那时她便已萌生死意。你如今哭得这样伤心,不是她所愿。」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青蝉心痛更甚之前。宸娘知她心意,为了她才会去请求姜无忧,哪怕是决定去死了,心里还是惦记着她。 如今自己与姜无忧好好的,宸娘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青蝉呜呜咽咽停不下来,姜无忧也由得她。后来她哭累了,支在桌上对着虚空发愣。姜无忧打横抱起她,将她安置到床上。 「闭眼睡一会,明日回丹亭,去见见细砂。」 青蝉听话地闭眼,眼泪却顺势流下来。姜无忧轻拍她后背,哄她睡了。 日头升起,又是一天。 青蝉去见云红.袖,只道兄长挂念,让她速回丹亭。 云红.袖病怏怏的,听青蝉说完,讲道:「说是来侍奉我,在主殿待的日子几乎不及丹亭多,你这兄长,该说他什么好?护犊也没有这样的。」 青蝉哪有心情跟云红.袖打机锋,只是顺着她话茬:「望城主恩准。」 云红.袖目光朝外头幽幽一转:「没什么恩不恩准的,姜大人都在等着你了,我还能说个『不』字?」 青蝉行了个礼,正待退下,云红.袖蓦地坐直:「如此也好,我便随你一道去丹亭,权当散心吧。」 青蝉心头突突直跳,云红.袖看她脸色,挑眉:「怎么?不行?你昨日可不是这样讲的。」 昨日? 云红.袖:「你不是说要陪我散心?」 青蝉:「…………」没有这样曲解含义的吧? 绿萝无可奈何地看着云红.袖:「城主,你身体尚未痊癒,此时出城怕是不妥吧?」 云红.袖:「有何不妥?」 绿萝没觉得哪里妥的,云红.袖这一病,倒把她的肆意妄为给全释放了出来。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她没一点忌讳。 云红.袖执意要去丹亭,青蝉只好去找姜无忧。姜无忧站在廊下,已将殿内之事听得清楚,见青蝉魂不守舍的出来,安抚道:「无碍的。」 她说无碍,自然会将事情办妥,青蝉点点头。 姜无忧替她将落下的一缕髮丝挑到耳后,低头道:「青蝉,你比我想的坚强。」 一句话说得青蝉又想掉泪,急忙忍住,只从喉间轻「嗯」一声。 去丹亭的路上,云红.袖指了青蝉进车厢伺候。说是伺候,云红.袖也没有折腾她,两人各据一端,云红.袖斜倚着松软的靠枕歇息,青蝉呆坐着发愣。 车帘间或被风吹起,姜无忧的身影时隐时现。云红.袖看得分明,脸上一时讥诮,一时寂然。 第180页 马车离开白鹤城,一路人声静悄,而到了丹亭城外,嘈嘈之声不绝。云红.袖撩开车帘,问随车的绿萝:「何事如此吵杂?」 绿萝随即应声:「听城众意思,先前一直绑于城门之上的兇犯头颅不翼而飞。不知何人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云红.袖听了,丢开车帘,百无聊赖地支了脑袋,看前方木头一般的青蝉。 「餵。」 青蝉侧身,静听吩咐。 云红.袖挠了挠耳朵,问:「你心里是不是在猜,我这一路又会使什么手段难为你?」 许是为了压制病容,云红.袖的妆容有些重,一张脸描画得堪称完美。目空一切的眼神,配合讥讽弧度的唇角,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青蝉。 青蝉懒得搭理她。 云红.袖:「可惜吶,眼下我是动不得你了。」 云红.袖这么说着,话里话外颇感遗憾。 云红.袖:「既然姜大人还放你回主殿,我便不能不承她的情。哎,有你这可人儿在眼前,却只能看看不能动,真是让人懊恼。」 青蝉听她提及姜无忧,不再装聋作哑,问道:「城主说的什么,青蝉不太懂?」 云红.袖赏了个白眼给她。 「……」青蝉真是没听懂。 云红.袖看她茫然:「可需本城主为你指点一二?」 云红.袖说了会儿话,又觉得累,看青蝉脸皮漂亮,脑子却是木的,一时泄气,不等青蝉表态,她又不耐烦地挥手:「你想得美。」 ………… 马车穿过丹亭小镇,直接驶入郊外茶场。叔父与阿芒早前得了消息,已在门外等候。青蝉下车时飞快地扫过人群,细砂不在其列。 目光下意识去寻姜无忧。姜无忧正与阿芒说话,许是察觉了青蝉的视线,便也看过来,隔着人群,并不避讳。 青蝉扯了扯唇角,笑意没有流露到脸上。 姜无忧对她点了下头,这才重新转向阿芒。 云红.袖落脚的地方已经安排妥当,她在车厢里颠了一路,已然乏累了,入了房便要休憩。 青蝉从她房中退出来,阿芒使了个眼色,青蝉心领神会,跟着他去见细砂。 细砂这段时日想来也是吃了苦,消瘦许多,青蝉见了愈加难过。 阿芒替她们掩上门,留她们单独说话。 细砂将宸娘之事,事无巨细,悉数告知青蝉。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全都泪流满面。 ☆、第98章 【第九8十八章 危机】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阿芒过来敲门,说是白鹤城主醒了,唤青蝉过去问话。青蝉唯恐自己的样子被云红.袖看出端倪,匆匆梳洗了一遍,临行不放心,慎重叮嘱细砂:「你就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许去!」 细砂可怜兮兮道:「我知道。」 青蝉见她这样又心软:「城主在茶场,只好让你委屈一下。日后我再去寻阿芒意见,看将你送去哪里合适,长久待在丹亭总不安全。」 细砂听了,没忍住,小声道:「你跟端木,一个两个都好好的,只有我,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 青蝉听了心里满不是滋味,拉住细砂的手:「眼下没有法子,你可千万别任性。」 「知道了!」细砂扭身不看她,「云红.袖找你,还不赶紧去?」 青蝉见她赌气,拉住她的手轻轻晃:「细砂,我一直当你跟端木是姐姐。宸娘已经不在了,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行吗?」 细砂眼眶发热,不作答。 阿芒在外头催促,青蝉不便再耽搁,就要开门出去,细砂忽然在后方支支吾吾的:「她……她近来好吗?」 她? 细砂垂着头:「姬大人,她近来好吗?」 问了话,却又等不及得到答案,细砂自嘲地笑了:「这话问得多余,她又如何会不好……她处处都好,只是心里没我。」 青蝉开门出去,与等在外头的阿芒一起往云红.袖那处走。月色下,青蝉嘆了口气:「细砂也好,城主也好,我给你添麻烦了。」 阿芒揉揉她的头:「这话说的忒见外了,你唤我什么?」 青蝉:「阿芒哥哥。」 阿芒揽了她肩:「如此便对了。我既是你兄长,又何来你给我添麻烦一说?」 阿芒说着,脚下突然顿住。青蝉不明所以,就见阿芒迅速转身往后面看。 圆月高悬,屋檐静寂,夜风吹过,枝头树叶微动。 阿芒四下观察,一无所获,不由皱了皱眉:「奇怪……」 青蝉:「怎么了?」 「方才感觉身后有物窥探,却又不见踪迹。」阿芒看青蝉面露紧张,笑吟吟地刮她鼻樑:「许是你在哥哥身边,哥哥护妹心切,有点草木皆兵了。」 青蝉:「……」 云红.袖刚喝完药,拈了蜜枣往嘴里尝。齿缝间甜丝丝的味道正蔓延,她看青蝉的目光便也少了一份挑剔,倚着大大的靠枕,一派慵懒:「你好歹在这里待过不短时日,应知附近哪有可供赏玩的地方吧?」 绿萝一个头变两个大:「城主,您还病着……」 云红.袖横眉:「再啰嗦滚回主殿去。」 绿萝:「是……」 云红.袖含着蜜枣瞅青蝉,蜜枣撑鼓了她的半边脸,模样有些可笑。青蝉笑不出来,老实巴交地回:「不曾去哪里玩过,之前也只茶场与铺子两头跑。」 第181页 云红.袖鄙夷道:「当真无趣。」 青蝉:「……」 云红.袖:「给你一盏茶时间,去向你兄长讨主意。」 青蝉恨不能当场拒绝。宸娘之死让她痛心,细砂的存在又令她惶恐,两样并在一起,她已是心力交瘁。可偏有个云红.袖出来捣乱,如此节骨眼上还想着游山玩水。 青蝉头重脚轻地去找阿芒,阿芒本也没走远,正在院门外等着她。青蝉将云红.袖的意思说完,疲惫地补充一句:「城主难伺候,想让她满意并非易事。」 阿芒沉吟:「市集之地虽热闹,毕竟鱼龙混杂……现已入夜,这样吧,你去回城主,问她是否想燃放水灯?茶山后头有湖,一应事物都是现成的。」 青蝉依言去回话,云红.袖听了,哂然道:「幼稚。」说着转向绿萝:「将轮椅取来。」 绿萝斜眼青蝉,青蝉不知自己又哪里做错:「……取轮椅何用?」 云红.袖:「不坐轮椅,难道你让本城主用双足翻过茶山?」 青蝉:「……」 阿芒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绿萝推了轮椅,青蝉抱着一叠水灯随行。 云红.袖兴趣缺缺,一路无话到达湖边。阿芒将灯笼插在石缝里,从青蝉手中接过水灯,先徵询云红.袖意见:「城主可有愿要许?」 云红.袖坐在轮椅上,不为所动:「没有。」 阿芒耸肩,摸出火折将水灯点亮,口中念念有词:「吾妹青蝉,一生顺遂,一世平安。」说着便把水灯放入湖中,推动水波助它飘远。 青蝉看完阿芒这一系列举动,茫然问他:「愿望会实现吗?」 阿芒的口气不容置疑:「当然了!我们是半鱼,水神对我们又会格外关照,自然灵验了。」 青蝉:「真的?」 阿芒:「我几时骗过你?」 青蝉眼睛一亮,那光亮几乎驱逐了连日来的悲伤之色,她道:「那我也要许愿。」 她从阿芒手中接过火折,点燃一盏水灯,默念愿望。 阿芒疼惜地注视着青蝉,看了会儿,弯起唇角:「傻青蝉,愿望要说出来,水神听见了才会帮你实现啊。」 青蝉看他:「……」 阿芒点头,完全认真。 青蝉抱着水灯跑远,独自一个人待在水边嘀嘀咕咕,过了会儿,将水灯放进了湖水里。 阿芒:「……」 青蝉又跑回来,一脸希冀地问阿芒:「我许了很多很多愿,每一个都能实现吗?」 阿芒笑道:「我们青蝉如此心诚,每一个愿望都会实现的。」 绿萝目睹这一切,跃跃欲试道:「城主,奴婢刚好也有愿想许。」 「……」云红.袖「哼」了声,不睬她。 绿萝小小移动两步,见云红.袖不喝止,撒腿跑去点水灯。 青蝉提起最后一盏水灯,走过来问云红.袖:「城主,真的不要许愿就放走吗?」 云红.袖不屑道:「本城主无愿可许。何况这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什么实现愿望,也就是你们这种无脑的人才会相信。」 青蝉:「……」 正在虔诚许愿的绿萝:「……」 青蝉:「好吧,那我去为城主放水灯。」 青蝉将云红.袖的水灯点亮,走到湖边,将水灯轻轻放入湖中。 湖面起了薄雾,水声不绝。四盏水灯渐渐飘远,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朦朦胧胧的,慢慢也就看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阿芒依旧在前头提着灯笼领路。绿萝故意撞青蝉臂膀,压低声音问:「我看你耽搁了一会才将城主的水灯放下,你是不是自作主张替城主许什么愿了?」 云红.袖支起耳朵。 青蝉的声音:「你想多了。」 绿萝啐她:「少装蒜了。你兄长说半鱼许愿更易实现,你究竟替城主许了什么愿?别不是你心怀叵测,许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愿吧?」 青蝉:「别诬赖人!」 云红.袖扭头看青蝉,目光自下往上:「噢?」 青蝉:「……」 云红.袖:「许了什么愿?」 绿萝得了云红.袖撑腰,立即推青蝉:「你快从实招来。」 青蝉被这对主僕轮番冤枉,百口莫辩,急道:「说没有便是没有,再者城主不是不信这些吗,许不许愿又有什么区别?」 绿萝:「……」 云红.袖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扫了青蝉一眼。 临睡前,姜无忧问青蝉:「阿芒告诉我,去放水灯了?」 青蝉顺从地靠在姜无忧怀中,喃喃:「许了很多愿。」 姜无忧摩挲她柔软的髮丝,过了会儿,伸手盖住青蝉双眼:「不要多想,睡吧。」 青蝉:「为何不问我许了哪些愿?」 姜无忧:「能猜到。」 万籁俱静,青蝉朦朦胧胧似要睡着,下意识寻到姜无忧的手,护在胸口。 姜无忧凑到她耳边低语:「我在,安心睡吧。」 青蝉做梦了。 还是在海上,海面平静,宸娘、端木、细砂,她们全都坐在甲板上。夜空之中繁星密布,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咸涩气味。青蝉似乎刚从船舱出来,手中还提着风灯,就听宸娘指着细砂数落:「当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 细砂脸红红,转向端木:「可听见了?当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 第182页 端木笑道:「宸娘训的是你,何故与我强调?」 她们的话音似远还近,落在耳边心底。青蝉低头看着风灯,小小的火苗跳跃着。不知怎的鼻头一酸,她无声哭了。 青蝉醒来的时候不辨时辰,直觉自己可能又起迟了。转身去够姜无忧,意料之中她不在。双眼睁开一线,青蝉对着空掉的半张床铺发呆。 「……她还睡着,并未醒来。」姜无忧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噢。……噢?可是姜大人,你怎会从青蝉房内出来!?」阿芒的音调突兀地拔高。 屋内的青蝉:「……」 没有等到姜无忧回答,想来是走远了。阿芒的脚步来来回回,始终在房外徘徊,大约是想拍门的,但最终还是离去了。 阿芒能够体谅青蝉心情不善而不打搅,然而绿萝却并不会。她将门拍得震天响:「现下是何时辰了,你这半鱼有没有规矩,竟然还在睡!?」 青蝉被她吵得没法,披头散髮的去开门。不料门一开,正对上安坐轮椅的云红.袖,以及她膝盖上那一盏精緻的水灯。 云红.袖看青蝉一副睡眼惺忪的尊荣,嫌弃道:「给你一盏茶时间梳洗。」 青蝉预感不妙,迟疑问着:「城主有何吩咐吗?」 绿萝冷哼:「你昨日替城主偷偷许的什么愿我们从无得知,但总不能就这么让你得逞!城主开恩,你还不赶紧梳洗?让城主等你,你真天大的脸面!」 云红.袖扫一眼青蝉。 青蝉彻底无语,想来她们压根不信自己。看这二人顺着游廊一路走远了,青蝉用力甩上门。 心内虽则愤懑,却又无计可施。 天色阴沉,并不见日头。云红.袖折了支茶枝,放在鼻下轻嗅。 青蝉在前方领路,因为郁卒,这一路闷着头走,连个声儿都没有。 云红.袖有种捉弄人的畅快,正低笑着,绿萝凑过来:「城主为何事发笑?」 云红.袖嫌她多事,拿茶枝抽她脸。绿萝自知失言,缩着脖子卖力推轮椅。 三人到了湖边,云红.袖提着水灯从轮椅上下来,绿萝眼疾手快地摸出火折递过去。 云红.袖正要点灯,顿了顿,看青蝉:「白日里放水灯可会犯什么忌讳?」 绿萝:「……」 青蝉:「……」 云红.袖反应极快地嗤道:「本城主不过是来矫正你所犯的错误,这种把戏鬼才会信!」 既然不信又为何要矫正?此时的绿萝与青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云红.袖横眉冷对:「你们还不走远?难不成想偷听本城主许愿?」 …… 绿萝往后退,退到十步开外停下来。云红.袖不耐地沖她摆手,绿萝只好继续往后退。 青蝉跟着绿萝退,直到云红.袖不再看她们,二人才停下来。 隔着很远的距离,青蝉看到云红.袖点燃了水灯,放入湖中。她对着水灯良久,才将它缓缓推远。 绿萝看云红.袖已经将水灯放好,对青蝉道:「过去吧。」 青蝉迈步,不妨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她被那力道掀得往前扑倒,后背一阵撕裂的剧痛。她忍痛抬头,上方有东西闪过,那粗壮的黑色身躯在半空中嚣张地游走着,而后,朝她迅勐地俯冲过来。 绿萝喊出半截儿尖叫,因为太过恐惧,连声音都卡在嗓眼里,发不出来了。 ☆、【第九十九章 因果】 青蝉痛得眼前发黑,神智倒还是清醒的,一瞬间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茶山后面怎么会有这样凶神恶煞的东西!?阿芒知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冲着自己来的吗? ……妖龙?最初的惊异过后,不及细想,云红.袖倒提起那支半途折来的茶枝,五指虚张,而后握拢,极为利落的自枝条上抹过。 眼看那妖龙的利爪就要刺入青蝉肩胛,云红.袖叶片脱手,如数削出! 破空声就响在青蝉耳旁,叶片如刀,精准而锋利地刺入妖龙利爪!那妖龙吃痛,下行趋势一停,凌空转向云红.袖。 云红.袖手中只剩一截光秃秃的茶枝。她足尖点地,正要迎向那恶龙,忽又捂住胸口,蹙眉停住。 一人一龙就这么僵持着。 绿萝手脚发软,连滚带爬赶回云红.袖身旁,说话间浑身都在抖:「城主!城主你没事吧?你大病未愈——」 「闭嘴!」云红.袖喝道。 「呵……」 妖龙发出一声不辨雌雄的嗤笑。 云红.袖恼怒道:「放肆!吾乃白鹤城主!」 那妖龙充耳不闻,重新转向青蝉。青蝉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的后背血肉模煳,鲜血疯涌而出,吃进衣衫,顺着纹理一路往下,滴滴答答的,渗进脚下的石子滩里。 起了风,随风乱舞的散发里,青蝉苍白着面容看云红.袖,云红.袖也看着她。 那妖龙动了,无意再节外生枝,抓住青蝉双肩,扣紧,轻而易举将她擒入半空。 藕绿色的衣衫已被染红,青蝉单薄的身体在恶龙的利爪下晃动,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云红.袖捏紧茶枝,目视那妖龙飞远。 ——一道白芒自青蝉身上弹出,向茶山另一头极为迅速地掠去! 云红.袖不假思索点足上行,将那点白芒半途截获。 眼前已经没有了妖龙的踪影。绿萝惊魂未定,依旧跪坐在云红.袖脚下:「城主,青蝉她……」 第183页 云红袖看着方才截获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纸鹤,染了青蝉的血,正在她手中剧烈挣扎。 此时风声愈紧,天色阴沉,或许大雨将至。 云红.袖收起纸鹤。喉间泛甜,有气血上涌,她背过身,将血沫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缓缓坐进轮椅,云红.袖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那汪湖水。水灯还未飘远,光芒尤在,浮浮沉沉。 心里默念寥寥几个数,不出她所料,前一瞬那袭白衣仿佛还在山腰,转眼间便已到了湖边。 云红袖:「姜大人。」 姜无忧四下不见青蝉,空气中又遍布她鲜血的气息,目光骤寒:「青蝉何在?」 云红.袖慢悠悠转向她:「姜大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姜无忧逼视了云红.袖:「我以为你不会如此愚蠢!」 云红.袖看姜无忧动怒,那脸色竟是从未有过的生动。一时眼睛刺痛,便存心给对方添堵:「愚蠢又如何?」 云红.袖话语方落地,姜无忧上前一步,步伐间整个人如出鞘利剑,寒芒刺骨。绿萝几乎被她散发出的凌厉之气割伤,慌忙解释道:「姜大人!不是那样,你误会城主了!是妖龙!是妖龙伤了青蝉!城主大病未愈,不是那妖龙的对手,否则青蝉又怎会被那妖龙抓走?」 姜无忧恨极反笑:「哦?是么,妖龙?」 阿芒是与姜无忧一道过来的,此时他冲上前,不能置信道:「你们方才说抓走青蝉的是……妖龙?」 云红.袖不屑于回答,绿萝却急于替主子洗清嫌疑,立即点头道:「是,黑色妖龙!城主摘叶飞花伤了它一爪,却还是没能救下青蝉!」 阿芒后背一僵,顷刻间血色从脸上褪尽,姜无忧见状不对:「可是想起什么?」 绿萝醍醐灌顶,指着阿芒怒斥:「这是在你的茶场,难道这里有妖龙出没你原本就知情!?半鱼!你好大的胆子!若是伤到城主一分一毫,你们半鱼一族该当何罪!?」 阿芒看着姜无忧,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绑在城门的兇犯头颅无故失踪,我不在意;昨夜有物窥探,我也不去深究——是我害了青蝉!是我害了她!哪怕我有一分的细心,青蝉今日便不会遭此大难!」 绿萝一听,这与自己设想似乎相隔甚远:「你说此事与那兇犯有关联?」 「我就不该去抓那兇犯!那与我何干呢!」阿芒握紧双拳,懊悔、愤恨地直跺脚,「那屋子地上有爪痕,角落里甚至遗留有黑色鳞片,我竟大意至此!那兇犯在饲妖龙!他在用人心饲养妖龙!」 阿芒说着拔足狂奔,姜无忧看穿他心思,拦了他前路:「原先的栖所被捣破,那妖龙不可能还在原处坐以待毙。」 阿芒恨自己连累了青蝉,又怨姜无忧挡住去路,哑着嗓子吼道:「我要去找青蝉!那妖龙与我结下血海深仇,还不知会怎样报復到青蝉身上!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找到她!」 云红.袖听了,嗤之以鼻:「天地茫茫,你上哪儿找?就算走运被你找着了,凭你的斤两,也未必是那妖龙的对手吧?」 阿芒被这一通嘲讽,发涨的头脑冷静下来,看向姜无忧,欲言又止。 云红.袖又是一声嗤笑。 姜无忧想到青蝉不久前还在自己怀中安睡,如今却生死不明。她闭了闭眼,又睁开,走到云红.袖对面,道:「将纸鹤给我。」 像是受到召唤,染血的纸鹤在云红.袖袖中奋力扑动。 云红.袖靠着椅背沖姜无忧冷笑:「你当真宝贝青蝉,时时看护尤不够。这纸符给了她,原本是用来提防谁的?我么?我便让它化作齑粉,你又能耐我何!?」 姜无忧的口吻平静而镇定:「不必试探。你的要求,我满足你便是。」 阿芒听这二人对话,有些不合时宜地怔忪。头顶乌云翻涌,天色急剧变化,倏忽间,有猩红雷电闪过。 姜无忧嘴唇动了,雷声阵阵轰然而下。阿芒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见云红.袖眉头蹙起,略一思索,放出了袖中纸鹤。 纸鹤一朝得到自由,展开双翅腾向半空,身上沾染的鲜血似有线引,目标明确地朝着远方飞去。姜无忧对阿芒说了个「走」,下一刻便已经只剩了影子。 云红.袖依旧坐在轮椅上,绿萝看暴雨就要落下,婉言劝道:「城主,奴婢推您回去吧。」 云红.袖仿若未闻,只突兀地说了句:「水神当真灵验。」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绿萝看不清她表情。灵验?确实是灵验,姜大人许诺永世不再踏足白鹤城,这不可谓不是好消息。 ——只是城主看上去,为何并不高兴呢? 「城主,您是遗憾没能藉助姜大人之力去对付姬大人吗?」绿萝自认对自家主子很有几分了解:「姜大人主动让步,已是如今最好的局面,若真把她逼急了,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再说哪怕她应承助您对付姬大人,又焉知她日后没有异心,不会变成第二个姬莲生?依奴婢愚见,这等危险的人物,既然杀不了,又拿捏不住,还是远远打发了好。」 云红.袖听完,直直盯着绿萝,问:「她的命是素图救的,这个城主之位原本也是素图的,她难道不应该替素图守好这江山?」 说着,一声冷笑:「为了青蝉,就这么放弃了。……青蝉究竟哪里好?她连给素图提鞋都不配!」 第184页 当局者迷,绿萝这个旁观者嘆道:「城主,您是您,素图大人是素图大人,这个江山,如今是您的啊。既然青蝉入了姜大人的眼,您又何必钻牛角尖,拿她去与素图大人相比呢?」 云红.袖摇头:「她既然愿意重新回到白鹤城,无外两个目的,要么守,要么夺。眼下她还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绿萝又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城主了,姜无忧放弃难道不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吗?为何一直纠结于此? 云红.袖迎着湖面吹来的湿气,静了静,转头问绿萝:「我的汤药经过几人之手?」 她的话题转变太快,绿萝愣了会,回道:「药方是几位大人合拟,钟老亲自抓的药,自他将药交于奴婢,往后之事皆奴婢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云红.袖:「扭去十三门,让祝音撬开他的嘴。」 绿萝:「???」 云红.袖:「但凡膳食、薰香、日常用具,一应经手之人通通拿住。」 绿萝摸不着头脑:「城主?」 看她愚蠢的模样,云红.袖提起枝条就抽:「若非刚才提气,我竟不知修为已散得七七八八!不然何至于受那妖龙讥笑?你整日伺候我,竟一点端倪没发现?」 绿萝吓得魂飞魄散,行动先于意识,等反应过来,人已跪在地上求饶许久——可是城主并没有怀疑她。 想到城主如今处境,她顿时说不出的心酸。 青蝉四肢百骸都在痛,一时清醒,一时模煳。后来被妖龙丢在地上,她痛得几近于麻木,以至所有感官都封闭了。也不知浑浑噩噩过了多久,耳边终于能听到一点断断续续的声音,哭声,雨声,还有鳞片扫过石子的声音…… 青蝉勉强睁眼,眼眸上好似蒙尘,视线范围内所瞧见的东西带着重影在晃动,晃着晃着,转为清晰。 青蝉脑子里嗡的一声,寒毛倒立! 与她仅仅隔开一指距离,有个开始腐败的男子头颅,眼鼻下有蜿蜒血痕,衬着灰白青紫的面孔,诡异又恐怖。 青蝉骤然见到,吓出一身冷汗!尸臭无孔不入,青蝉想到自己如今的唿吸都洒在那腐烂的头颅之上,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这里光线晦暗,应该是哪一处空旷的洞穴,身下十分潮湿。青蝉努力不去看那头颅,目光往斜上方,便见角落里缩着几团人影,瑟瑟发着抖,哭声就从那里传过来。 还有人?被妖龙抓来这里的不止自己一个吗? 眼角余光瞥见妖龙的黑色身影。它被云红.袖伤到前爪,鲜血汩汩,每步走来都是跛的。 可是它并不介意,反而志得意满:「看到了吗?你那兄长的杰作!若非我正在化形无暇他顾,他又岂能得逞?呵,你说我该如何在你身上报復过来?……啊,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太快。慢慢折磨你,一寸一寸地吃掉你,再去与你那兄长算总帐!」 作者有话要说:  姜无忧:放心,我会让你死的很快。 下章就是完结章啦~~鼓掌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完结】 洞外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妖龙的声音不男不女,讲不出的怪诞。青蝉的目光重回那头颅之上,原来这就是犯下累累罪案的兇犯。 她咬紧牙关,勉力撑起发颤的双臂,冷汗如雨而下,她好歹令自己坐了起来。 一丝笑意浮现到她唇边,逐渐蔓延至眼角眉梢。 妖龙:「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青蝉呛出一口鲜血,她抬手抹了,秀美的双目盯着妖龙:「报復?你们伤害那么多无辜女子的性命,居然与我说『报復』?」 妖龙的脑袋勐冲过来,呲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便先拔了你的舌!」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青蝉声音微弱,却还镇定,直直看着妖龙的那双眼睛里,眼白翻黑,乌幽幽地泛出奇异的色泽:「你们害人性命,一应后果都是咎由自取,要再不知悔改,自会有人替天行道,收了你!」 几句话说来不长,吐息之间,已有血从青蝉的七窍流出。待她说完,脑壳就似被人揉烂了般。她支撑不住,脑袋耷拉下来,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唿吸。 妖龙没有防备,冷不丁受到蛊惑,意识里浮现大片迷雾。一盏白灯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混沌里传来女子清亮而又妩媚的声音:再不知悔改,会有人替天行道收了你,收了你…… 它浑身一震,出自本能地往后退开半步,身前迷雾陡然消失。洞穴还是那个洞穴,而那个掳来的少女已软倒在地。 它立刻了悟是青蝉动的手脚,当下不再迟疑,探爪刺进青蝉胸口!青蝉丧失五感,睁着眼,那双眼依旧漆黑,然而已经没有了光彩。 心里还是清楚的,她想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姜无忧了。 角落里有女子们竭力压抑恐惧的抽泣声,外面电闪雷鸣。青蝉听不见,看不到,甚至连妖龙撕开自己胸口时的痛感都感知不到。 她恍惚立于一片碧海之上,苍穹如洗,海鸟盘旋。她小小的身影扎入海底,越潜越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纸鹤停了下来,姜无忧落在悬崖下的洞穴入口处。大雨铺天盖地,却没有一星半点沾染上她的白衣。 阿芒追得吃力,喘了口气,问:「在这里?」 第185页 纸鹤往洞穴里扎去,姜无忧绷着脸朝里面走。 妖龙撕裂的动作一滞,被空气中急剧传来的杀意压制得心头直跳。它情知不好,扔了青蝉四下乱转,惊得那些被抓来的女子们哭叫连连。 洞穴很深,阿芒心急如焚地往前沖,却忽然有哭叫声响起,由远及近,一行五六个女子,从洞穴深处跌跌撞撞跑出来。阿芒见状拉住一个,焦急问道:「妖龙何在?可是在前方?」 那女子涕泪纵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有妖怪,有妖怪……快逃……」 阿芒与姜无忧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那女子见同患难的姐妹们跑远了,立刻发疯般挣扎道:「有妖怪!吃人了……让我走,让我走……刚,刚抓来的姑娘……吃……吃人……」 仿佛只要慢了一步,便会被那妖怪抓回去吃掉。 阿芒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推开那女子就要往洞穴深处跑。姜无忧抬手止住他,示意他瞧那群逃命的女子。 姜无忧:「红袖伤了妖龙一爪。」 那行人中有个女子,腿是跛的,伤口没有包扎,鲜血弄脏了衣衫下摆。与其他女子的狼狈不同,她的衣衫更显凌乱,就像是……匆忙间胡乱套上的。 阿芒当即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化形了!我这就去拿她!」 「你去找青蝉。」姜无忧掏出一枚丸药递给阿芒。 阿芒不肯接:「妖龙让我来对付!」 姜无忧往洞穴深处看了一眼:「护住她心脉。你是她兄长,我不能让你涉险。」 她将丸药放进阿芒手心,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阿芒不敢耽搁,脚下不停,却又忍不住回头。姜无忧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认命般嘆了口气。 青蝉吶…… 大雨如注,持续了一整夜。第二日早上,天才终于放晴。 云红.袖站在廊下观天。屋檐滴水,一枝夏花探进来,米分嫩的红色花瓣在初晨潮湿的清风里微微抖动。 姬莲生与祝音穿过门洞,云红.袖听到脚步声,放眼看去。 「城主安好?」姬莲生一撩袍角,率先迈上台阶。 云红.袖似笑非笑,祝音行礼回话:「薰香上一个小婢女招了,说是城主某日杖毙的奴才,是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她报仇心切,这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哦?」云红.袖反问:「既是个小婢女,何来会有这种阴毒的香?趁我病弱,消无声息就散去了修为!」 祝音:「不及问出,那婢女就畏罪自尽了。」 云红.袖听了也不动怒,只问:「死了?」 祝音:「死了。」 云红.袖笑了声,祝音又道:「若城主没有别的吩咐,我去看看青蝉。」说着也不等云红.袖颔首,径直走了。 云红.袖不与她计较,转向姬莲生。姬莲生道:「想来那些人不管是否有异心,城主都不会再用了。」 云红.袖不置可否,继续观天,姬莲生便也抬头看上方晴空。 两人安安静静站在廊下,云红.袖忽道:「若我修为未失,青蝉不必遭此大罪。」 日头一点一点爬高,姬莲生仿佛不耐光照,抬手遮住眼眸,语音平平的,说道:「青蝉不遭罪,姜无忧又怎肯离开白鹤城?这样讲来,城主未曾吃亏。」 云红.袖笑:「此非我本意,难不成姬大人眼中只有算计?」 姬莲生:「城主放下身段求得姜无忧留在白鹤城,如今又不费一兵一卒地请走了她,请神容易送神难,说到算计,我又怎比得上城主呢?」 云红.袖哪能听不懂她的嘲讽?面上笑意却更浓:「姬大人,往后又只剩你我二人了。」 姬莲生也笑:「谁说不是呢?」 两人说着又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不多久绿萝前来禀报,说是青蝉终于醒过来了。 云红.袖问姬莲生:「与我一起过去看看?」 「不了」,姬莲生扬眉,「城主大张旗鼓从主殿扭了那么多人送去十三门,白鹤城里无数双眼睛看着,我还是回去替你善后罢。」 云红.袖:「她伤得厉害,胸口都被撕开了,你真不去?」 姬莲生不为所动,云红.袖又道:「姜无忧离开白鹤城,想来会带着青蝉一起走。往后要再见,恐怕不易。」 姬莲生恍若未闻,转身走远了。 绿萝不解道:「就这么走了?难道她不想见青蝉?」 「怎么会不想见?她是心怀愧疚,不敢见吧!」云红.袖笑得畅快,姬莲生啊姬莲生,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有今日? 姬莲生慢慢走回白鹤城,走过白日,走进黑夜。脑海里是空的,脚下却自有主张,将她带回十四门。 姬莲生看着街道两边景致,有一刻目露茫然。对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她迟疑着,半晌才轻轻推开。 海浪的声音,捲起细碎的泡沫一股脑迎向她,姬莲生缓步走进去。 她坐在船头,明月依旧高悬。 一本经书出现在她手中,翻开书页,一个个秀丽的小字跃入眼帘。这么多天以来,姬莲生第一次将《静心抄》从头至尾认真地看了一遍。 一遍翻完,《静心抄》无火自焚,化为灰烬。 探手入怀,姬莲生将别在内衣襟上的绢花扯了下来。绢花是春宴那日从青蝉衣襟上抢来的,此刻想起那时情景,还歷歷在目。 第186页 姬莲生嘴边隐隐约约的,浮现一点儿笑容,只是太寡淡,很快就不见了。 绢花从指缝间跌落,被海浪捲走,瞬间没了踪迹。 姬莲生一个人,孤独地坐了很久。后来她离开这里,手一挥,将这个虚空彻底收回。 ——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十年后。 黑海之上,狂风暴雨,一艘船破浪而行。 青蝉原本睡得正酣,却因为船身突如其来的倾斜,整个人撞在了光滑的舱壁上。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入夜了,船舱里点了灯,火苗舔着灯芯,眼看就要倒下,她扑过去护住灯盏,目光四下来回,姜无忧没在? 下一刻,舱门被打开,外头瓢泼大雨洒下来,姜无忧带着满身湿气钻进舱里:「醒了?缆绳断了,你那鞭子总算还能派点用场。」 鞭子是姜无忧抽了妖龙的龙筋亲自淬鍊的,话里话外却依然是道不尽的厌恶。青蝉无奈,仰脸看她:「整整三个月了,我们还能从这片海域出去吗?」 姜无忧揉她脑袋:「不耐烦了?」 青蝉就势抱住她胳膊,来回晃:「倒不是不耐烦,就是捨不得向来高洁出尘的姜大人,在这个隔三差五就术法失效的海域里淋成落汤鸡。」 姜无忧:「……」 灯光下,姜无忧黑髮白肤,面庞清冷。她的发梢还在滴水,青蝉拉她在身旁坐下,取过帕子给她擦拭,又提议:「湿衣裹着难受,不若换掉吧。」 青蝉的容貌一日比一日娇妍,举手投足间已有种难以描摹的风情。姜无忧长眸微颤,侧头应道:「好。」 烛火摇曳,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颠簸的海浪里,船只起起伏伏,青蝉紧紧攀附着眼前的人,这么多年来,她想要的,她都给了。 还记得当初问她:「就这么离开白鹤城不可惜吗?」 她的回答与她的如出一辙。 这十年里,她们走过许多地方,找过海底的宸娘之墓,寻过死亡沙漠的圣兽麒麟,探过险,也结交过友人,月下许过承诺,也在烈日里起过争执。然而不管是喜是悲,是笑是怒,青蝉那曾经渴盼了无数次的将来,姜无忧终究帮她变作了触手可及的现在。 铺天盖地的大雨砸在船身上,那动静却好像隔得很远。姜无忧抚平青蝉在战慄中不自觉皱起的双眉,凑到她耳边低喃:「还想要吗?」 十年已过,所幸她们的人生里,还有数不尽的十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