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临破晓》 第一章 穿越。 溶桑桑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她伸手四处摸索,自己这是躺在床上? 闭眼回想,自己骑着电动车在去加班的路上,一辆卡车失控般冲了过来,自己避无可避… 自己这是被人送来医院了?她抬抬手抬抬脚,好似浑身上下也没什么不适。 正疑惑,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小姐醒了!”。 这声惊呼犹如一声春雷,惊醒万千沉睡的生灵,各种嘈杂的声音闯进耳朵。 “我到底在哪里?” 这儿绝对不是医院!溶桑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却听“吱呀”好似木门开合的声音,有哒哒的脚步声向她靠近。 嘈杂的声音慢慢安静了下去。“桑儿,你真的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隐忍的哭腔。 而后,又听得有另一个脚步声哒哒跑远,溶桑桑的手忽的被一双温暖的手拉起来。 溶桑桑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把手缩回,却莫名的一个停顿,就这样顺从的让女人握着她的手。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似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哪怕是深夜,哪怕没有灯光,眼前也不会真的黑暗至此吧?” 她下意识抬手去揉眼睛,握着她手的女子忙把她抬起的手一把拉住。 “桑儿乖,大夫交待了,万万不可用手去揉眼睛!” 溶桑桑闻言,忽的明白,不是周围黑,是自己看不见! 她不禁悲从中来,似乎命运从未善待过自己。 “桑儿,饿不饿?咱们稍微等一下下哦,小娥去取粥了,马上就来!” 溶桑桑却猛的抽回手,双手四处摸索。 “我的包呢?” 女人急急道:“桑儿,你找什么呢?娘亲帮你拿,当心磕着了!” 溶桑桑摸索半天一无所获。 心中更是慌乱,娘亲?穿越了? 溶桑桑小心翼翼的问:“请问您是谁?是您救的我吗?您看到我的包了吗?我现在在哪里?您能送我去医院吗?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我的眼睛好像受伤了!” 溶桑桑一口气说完,耳边回应她的却只有刚才女子夹杂了哭腔的又一声轻呼,“桑儿!” 此时,又有开门声响起,一个脚步声靠近,“夫人粥拿来了,奴婢来喂小姐吧?” “不用,给我吧,我来喂!” 接着就是一阵轻微的叮叮碗碟的声音。 一阵阵饭食的香味飘来,溶桑桑肚子咕噜作响。 可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一双有力的手不由分说,穿过溶桑桑的脖颈,把她搂起来,在背后给她垫了个软软的垫子。 “桑儿乖,张嘴,娘亲喂你你最爱吃的小米粥!” 接着便觉有温热的勺子碰到了她的嘴唇。 溶桑桑浑身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这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遍…那种熟悉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自我安慰已经毫无作用。 她思绪万千,却在女人的催促中下意识的吞咽着喂到嘴里的粥。 溶桑桑的手紧紧攥着被角,她跟女人都沉默着,不一会儿,一碗粥便喝完了。 喝完粥,女人温柔的声音又响起来,“桑儿喝点水吧?等下还要喝药呢!” 溶桑桑皱着眉,不言语,心乱如麻。 又听那女人道:“桑儿,你真的不记得娘亲了吗?” 不等溶桑桑回话,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桑儿乖,莫忧心!我是娘亲,有娘亲在,有娘亲在呢!娘亲护着你!” 溶桑桑莫名掉下泪来。 眼泪落下,却又心中愕然,好像掉眼泪的不是自己,又十分确定就是自己,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一般。 溶桑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自此瞎了,还是只是受了伤、生了病,以后还能再复明? 她靠在床上,攥着被角一言不发,只在心中思量。 女人坐在床边,她手里捧着个杯子,里面的水慢慢凉了,那杯子倒是被她的手捂得温热。 半晌,溶桑桑缓缓放开手里攥着的被角,开口问道:“那个…我是谁呀?” 女人短暂的沉默后答道,“你叫溶桑桑,我的女儿,溶桑桑。” 溶桑桑听完,又恢复了沉默。 女人继续道:“桑儿,你记着,你爹爹是咱们西宁的卫国大将军溶则,我是关昕月,是你娘亲,你是我们的女儿,溶桑桑。” “我…” 溶桑桑张嘴欲言,却忽的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嘴还张着,却再没发出声音。 这是一个稚童的声音?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猛然察觉,她惊得心肝俱颤! 女人开始讲述关于她的各种信息。溶桑桑呆愣愣靠在床上,用手指抠着床单。 她听着女人的话,鼻头有些酸,眼泪在眼中打着转,她用力憋着气,忍住喉中的呜咽之声。 穿越前的自己,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拼尽全力,如那暗夜萤虫,期待能照亮世界。可那那萤萤之光,如何敌过无边暗夜? 如今,自己一朝穿越,虽然有了家人(姑且说是家人吧!)却是当真置身这暗黑之夜,自己的眼睛,如今真是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了! 她忽的一把扯起盖在腿上的被褥,把自己蒙住。旁边关昕月手里还捧着的杯子被掀飞,砰!一声砸落在地,水花飞溅。 关昕月的话也戛然而止。 她看着床榻上那隆起的小包,微微在颤动。 她伸手去拉被角,可手触碰到被角,她却又颓然收回。 屋里伺候的丫头也被吓了一跳,惶恐的看了一眼女人,忙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女人起身,行至桌前。她抬头看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姹紫嫣红的鲜花,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她皱着眉头,眼眶有些发红。 “为何,要让我的女儿承受这暗夜之痛?你们的权谋,与我女儿何干?” 女人表情有些狰狞,蹙着眉,慢慢,她眼睛变得通红。 她眼里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她回身看了一眼床榻上,被褥下,那个隆起的小小的包,还在颤动着。 这时,又有开门声响起来,“夫人药煎好了!” “端进来!” “奴婢来给小姐喂药,夫人快点回房歇歇吧!” 女人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吧!” 床榻上,被褥下面,溶桑桑咬着嘴唇,眼泪嘀嗒滴在床单上。 “桑儿,出来好不好?咱们把药喝了,喝了药,桑儿才能复明呀!” 隔着被褥,女人的话溶桑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用被褥抹干眼泪,慢慢从被褥一角探出头来。 “喝了药,当真能复明吗?” “能,桑儿好好喝药,用不了多久,咱们病好了,就能看得见了!” 溶桑桑将信将疑,却坐起来,开始配合的开口喝药。喝完药,她又缩回床上坐着。 关昕月看她的模样,叹了口气,轻声道:“桑儿,莫要担心,一切,有娘亲呢!好好吃饭、好好喝药,用不了几天,都会好的。” 她伸手想去摸摸溶桑桑的头发,手却顿在半空。 收回手,她转头对屋里的候着的丫头道:“小娥,伺候好小姐,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屋里的丫头应是,关昕月便朝门外走去。跨出门坎,她回头又看了一眼依然缩在床角的溶桑桑,轻轻把门关上。 听到关门声,溶桑桑躺回床上,背过身,蜷缩着,一手抱着胸口,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抠着床单。 “小姐,奴婢把被褥给您盖好,小心着凉了”说着,她给溶桑桑把被褥盖好。 这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听着还有些稚嫩。 “你…是小娥?”溶桑桑犹豫着开口问道。 “是的小姐,奴婢是小娥!”小娥回着话,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溶桑桑问完,又是沉默。 小娥却含泪带笑,“小姐,您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哦,小姐才醒呢,小姐要不要吃点果子,牛乳也温着呢,小姐要不喝点?” “哎,您看我,小姐才喝完药。要不,小姐吃点糕点,奴婢这里有小姐最爱的桂花糕!” 溶桑桑背对着她,听她自顾自的说着,等她说完,才开口道,“谢谢,我都不需要。” “你…你能告诉我,这里…这里,是哪儿吗?”溶桑桑翻身向外。 小娥微怔,又忙道:“这里是你家呀,小姐,这里是你家,将军府,西宁卫国大将军府!” 溶桑桑眉皱得更深了。 “刚才那人,她…是我娘亲?” 小娥忙不迭点头,却发现溶桑桑似还在等着自己回答,又忙开口道:“小姐,那是夫人,就是小姐的娘亲。” “那…我的父亲呢?” “大将军吗?大将军和公子都在南越呢!” “南越?那是什么地方?” “小姐,南越是一个国家,今年春天,南越入侵咱们西宁边境,将军奉旨带兵前去抗敌,公子也同去了。” 溶桑桑认真听着小娥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小娥却不敢离去,就在床边守着她。 半晌,溶桑桑睁开眼睛,把头转向外,问道:“喝了药,眼睛真的能好吗?” “能!肯定能!” 溶桑桑听着这回答,自朝一笑,果然… 第二章 熟悉疏离 溶桑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一连串的猛击,让她身心俱疲。 心底升起的熟悉的感觉告诉她,无需质疑,关昕月就是她的娘亲。而这里就是一个她没见过又曾经生活的世界。 周遭一切对她来说,熟悉到骨子里,又绝对的一无所知。 只是,面对自己的一无所知,那娘亲仿佛并无半点质疑,看来自己不止眼瞎,定是还有脑疾。 她一声叹息,这叹息出自她之口,却是听着让人唏嘘,一个五岁的娃娃哪里懂得愁绪?可若不懂愁绪,哪来这般叹息? 想到从前的自己,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在那个世界无亲无故,自己身死,也只有一起长大的慧慧会为自己难过吧?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眼睛看不见?脑海里浮现电视剧里演的瞎子的眼睛:大片白眼中间一个小黑点。 “我现在不会是那个样子吧?” 溶桑桑忙闭上了眼睛。 眼疾,穿越?这定是在梦中! 前世,唯一一次拜佛,她跪在佛前祈愿,“若人真有来生,溶桑桑不要为人,不为畜牲,不为木石,佛祖保佑,待我身死之后,灰飞烟灭,三界五行,再没有我!” 许下此愿时,她十五岁,比她小一岁,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的好友慧慧,被一对国外夫妇收养。 自那以后,她便置身无尽孤独之中,无边暗夜,只她一人。 许是这身体太疲累,许是药物的作用…溶桑桑不觉间沉沉睡去。 梦中,她和慧慧一起,她们去了海边,在海水中欢快的奔跑跳跃。她们追逐着浪花,欢呼雀跃!心中似有无限欢喜和从未有过的安心踏实。 “?小姐,醒醒,起床了!”。美梦被叫醒,没有慧慧,没有大海,她还是个五岁的瞎子。 思及自己的眼睛,溶桑桑赶紧把刚睁开的眼睛闭上。虽然自己看不到,可若自己眼睛真那么可怖,还是不要睁开吓人的的好。 “小娥,我的眼睛是从出生就看不见吗?” “不是的,小姐,您是前儿下雨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可能伤到眼睛了吧!小姐莫要忧心,木神医来看过了,说您按时喝药,很快就能好了!” 还是那个好听的脆生生的声音。溶桑桑听小娥如背书般回答着。 只是,这脱口而出的说辞,倒像是早早背好的一般。 溶桑桑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小娥把溶桑桑扶起来,给她穿衣洗漱,一通忙活,最后给她披了件厚重的披风。 溶桑桑摸了摸毛茸茸的披风,不禁开口问道:“小娥,现在是冬天吗?咱们这是要出门?” “小姐,现在是初夏,这清晨的风还有些凉呢,奴婢怕您着凉,披风是有些重,可总比惹了风寒好!咱们也不去哪儿,就是早上夫人交待,小姐起了便过去同她一起用早膳。” 小娥说话语速有些快,做事也很麻利。 溶桑桑听她说话,透着一股子亲呢。 听完她的话,溶桑桑不自觉皱了皱眉,心里忐忑,要去见那个娘亲? 正踟蹰,小娥已经熟稔的牵起她的手。溶桑桑缩了缩手,小娥却是又把手握得紧了几分。 小娥身高明显比她高一大截,她的手臂被拉了往上吊起,两人走动,那被吊起来的手臂便也跟着前后晃动着。 出了门左转,走了没几步便又进了一道门。 “桑儿来了?”是关昕月的声音,声音不在近处,至少隔着五六丈远的样子。 随后便又听到她冷冷的声音:“你们下去吧,把各自的差事儿办好,最迟明天给我一个结果!”随后是四五个男人应是的声音。 这…是关昕月的声音?反差很大,但是溶桑桑还是认出来了,只是这声音听着透着一股凌厉。 溶桑桑跟着小娥往前走,身边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靠近,“小姐!”似有人驻足跟自己打招呼,溶桑桑停下脚步,犹疑的微微点了点头。 从早上溶桑桑脑海中想起电视剧中瞎子的眼睛后,她就一直闭着眼睛。 脚步声很快远去,关昕月恢复了温柔的声音道:“桑儿饿了吧,快随娘亲进来,咱们吃饭!” 溶桑桑确实有点怕这个娘亲,跟她一接触,熟悉亲昵和陌生疏离两种感觉总在她脑海里争锋。 不容溶桑桑拒绝,她的手就被关昕月握住,暖暖的,被这暖意感染,熟悉的感觉立马占了上风。溶桑桑不知所措,只得跟着关昕月的脚步往前走。 走了十来步,关昕月便停了下来,她把溶桑桑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 溶桑桑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吸着空气。 “桑儿,你怎么了?”,关昕月看她脸色不对,心下一惊,问道。 溶桑桑艰难的开口,“娘…娘亲,您放我下来,我自己坐。” 关昕月愕然,叹了口气,似乎情绪瞬间低落。 而后她把溶桑桑抱到椅子上坐好,故作轻松道:“桑儿,今天有你爱吃的小肉包,还有香甜的乳饼,来娘亲喂你!” 溶桑桑感受到关昕月刚才的情绪,内心莫名也有些哀伤,乖乖张嘴吃着东西。 “桑儿,你怎么闭着眼睛,是眼睛痛吗?”关昕月现在才发现身边的小人儿一直闭着眼睛。 溶桑桑心神回拢,还是有些黯然,开口道:“我怕我的眼睛吓着娘亲”。关昕月闻言,呼吸又是明显一滞。 溶桑桑看不见,刚才那个冷冽的女人、见她立马变得温柔的女人,此刻泪水正不住的往外流,晶莹白皙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 张嘴,她却用平静温暖的声音道:“桑儿的眼睛是世间最美的眼睛,怎么会吓到娘亲,桑儿放心,只要你好好吃药,很快就能看见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娘亲没有骗桑儿,桑儿的眼睛灿若星辰!” 听着这坚定的话,溶桑桑不禁有些信了,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才能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吃完早膳,关昕月带着溶桑桑去屋前小花园晒太阳。 她霸道的一直牵着溶桑桑的手,溶桑桑如今,也确实需要有人引路,她对跟关昕月牵手渐渐没了抵触。 关昕月拉着溶桑桑的手,慢步走在花园中,溶桑桑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的提示左转右转,上下台阶。 母女二人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丫头嬷嬷。其中一个丫头就是小娥,另外两个是关昕月的陪嫁丫头心兰和心菊,而那老嬷嬷则是关昕月的奶娘王氏。 关昕月的贴身丫头有四个,另外两个叫心竹和心梅,在溶桑桑出事后,她身边的人除了小娥全换了,如今心竹和心梅被拨去溶桑桑屋里伺候。 心竹专管溶桑桑的饮食,心梅则负责溶桑桑除了膳食以外的所有事物,小娥是除她们二人之外,唯一可以近身伺候溶桑桑的丫头。 溶桑桑出事后,这府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只因为,那个向溶桑桑下手的人竟然是她的奶娘,是那个关昕月极为看中和信任的女人。 事后,关昕月下了严令,所有人不能提及前尘往事,自此以后,小姐再无从前,只有往后。 府上的人都知道,这府上的夫人,为人虽然清冷,但也并不严苛,只是这溶桑桑是她的逆鳞… 小花园里,溶桑桑和关昕月慢慢走着,两人默然不语,只各自嗅着这满园芬芳,品着各自的心事儿 “娘亲,花开了吗?好香!”溶桑桑率先打破沉默。 关昕月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溶桑桑,她闻言开口道:“对呀,娘亲摘一朵最漂亮的给桑儿玩吧!”, 溶桑桑刚想开口制止,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截花枝。 溶桑桑拿起花在鼻前嗅了嗅,“真香!”,溶桑桑第一次扯出一抹笑意。看着女儿的笑脸关昕月也笑了。 两人继续慢慢往前走,关昕月回想着,当木源跟她说,溶桑桑醒来会失明,且失会去所有记忆时起,她的心疼就没有停止过。 溶桑桑才五岁,眼睛看不到,还要面对周遭陌生的一切。 她皱着眉,不由喃喃道:“还有娘亲呢!一切都还有娘亲呢!” 可想到是刚才她抱溶桑桑时,看着溶桑桑那憋得通红的小脸,那本能的疏离,她知道,不能着急,会吓到她的桑儿的! 慢慢来吧,日子还长着呢,终有一日,桑儿会像从前一样,依偎在她怀里,环着她的手臂撒娇。母女天性,不是失忆就能磨灭的。 正想着,溶桑桑开口问:“娘亲…父亲和哥哥何时回来?” “你父亲前几日来信,说我军大捷,虽然归期未定,不过,想来应是快了吧!”关昕月似乎也在期待。 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中,身穿银色铠甲的溶则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是着凉了吗? 这烈日当空的,不应该吧?他双腿夹了夹胯下马腹,离家数月,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桑儿,不会把我忘了吧?那个小人儿… 他那刚毅的脸上,浮现一丝慈和的笑容。 花园里,这会儿关昕月拉着溶桑桑的手往回走,出来快两刻钟了,溶桑桑该回去吃药了… 这一天,关昕月都恨不能一刻不离溶桑桑,而溶桑桑,除了打听到爹爹和哥哥要回来了以外,没有打听到任何一点实质性的消息。 在关昕月处吃过晚饭,喝完药,溶桑桑才被小娥牵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心梅进来一同伺候她洗漱过后,溶桑桑便早早上床躺下。辗转反侧,终是无奈。 不知何时,终于沉沉睡去。 第三章 以身涉险 初夏的清晨,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溶桑桑被熟悉的声音叫醒,小娥给她洗漱穿衣。 外间门被推开,关昕月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桑儿!” 她走得很急,哒哒的脚步声很快就在溶桑桑身后停下,她神情有些焦灼:“桑儿,今天外面下雨,你就不要出去了!娘亲有事儿要出府一趟,回来就过来看你!” 溶桑桑答了声好,关昕月便匆匆离去。 吃过饭,喝了药,她靠在床上不想动弹,听着窗外的雨声,小娥便在小桌旁做着针线活。 溶桑桑把头埋在膝间,手一下一下抠着自己小腿处的裙摆。 每次她跟关昕月在一起,她虽然局促,倒也是心安。但是每当她一个人,想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眼,入目只有黑暗,她就心慌难耐。 虽然娘亲把她保护得很周全,小娥把她照顾得很妥帖,但是,就因为关昕月太过迫切的想让她安心,她就越是知道,自己恐怕是遇到了麻烦或者说是陷入了麻烦之中。 只怕自己这眼睛,瞎得也有些蹊跷吧… 书房内,关昕月坐在书案后,前面站着四个护卫装扮的男子,旁边圈椅上坐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 “溶二他们追查萧薇儿下落,这十数日来,全无半点头绪。这莫名送来的信,大抵又是那些人的圈套罢了!”老者缓缓开口。 “这暗夜之毒,只有破晓可解,而这破晓,只有萧家人有。若说萧薇儿手里或有那解药,或许也非全然不可信,但这消息来路不明,只怕此行凶险,不如,夫人在府中等候,属下等前去探探虚实。” 关昕月拿起暗红案面上的纸笺,“欲得破晓,亲来相见…” “我自是知道,他们不过是想要引我前去罢了,可若萧薇儿真有解药,即便涉险我也非去不可。” 关昕月指尖轻轻敲击着书案,微蹙眉头,眼神甚是坚定。 “溶二,青松,带上府中精锐,准备出发!” “夫人,你…” “夫人若要前去,便把铩羽一同带去吧?”老者道。 “不行,桑儿还在府中,府内必得万全。若他们引我出去,真真目标还是桑儿,铩羽一动,岂不是又把桑儿陷入险地?” 老者捋着胡须,微微点头,“如此,便只有多带些护卫。” 关昕月起身,正容亢色,“溶二青松,且下去准备!” “是!”两人提着剑,快步出了书房。 其余两人也正容等待上令。 “溶五、十一,留在府内加强戒备,桑乐院决不能出事儿!” 两人恭身应是,也退了下去。 “莫老,若我回不来…将军回来之前,这将军府,便托付给你了!” 说着,她肃然朝老者恭身行礼。老者忙起身,却是一脸无奈,只得点头。 关昕月礼毕,欲转身往外走。 “夫人且等等!” 关昕月回头,老者缓步走过来,从她身侧走出门。 “夫人,请随我来。”他人如枯槁,声音嘶哑低沉,佝偻着身子慢慢往前走。 关昕月跟在他身后,并不焦躁,也缓步走着。 到了一个小院,老者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关昕月,道:“夫人稍后!” 关昕月微微点头,便在原地候着,不多一会儿,老者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 “这个,夫人去之前穿上吧!” 关昕月狐疑的接过盒子,打开盒盖,不可置信的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莫沁甲?” “出门前,穿上吧。老夫老了,无力打理这诺大的将军府了。” 老者语气清淡,缓步往小院里走。 关昕月站在小院门口,肃容朝渐行渐远的老者恭身一礼。 一刻钟后,数十骑人马,从将军府出来,一路打马,朝着城南而去。 桑乐院,溶桑桑惶惶不安,没有视觉,她就失去了对周遭一切最基础的把握。 现在她只希望关昕月没有骗她,她的眼睛真的还能复明。 “小娥!”溶桑桑咬咬唇,开口轻唤。 小娥应声,见溶桑桑从床上直起身子,刚想上前搀扶,溶桑桑却轻轻推开她的手,“让我自己来吧!” 待她摸索着起身,套上鞋子。 “小娥,你带我认一下这个房间吧!” “就带着我摸一下这房间里的东西就行!” “哎!”小娥虽不解,却还是答应着,牵起了溶桑桑的小手。 然后,她开始拉着溶桑桑从床头开始,认屋里东西的位置。 溶桑桑用手摸着木床的床头,触手光滑细腻,上面还有很多纹路,她慢慢摩挲着。手摸到的线条,投影在脑中的图像越来越清晰,雕的应该是鲤鱼戏莲图。 小娥又拉着她的手往右走,右边是溶桑桑的衣橱,触手依然是光滑细腻的感觉,衣橱很大,溶桑桑边摸边数着步数,整个衣橱她走了十三步。门的把手摸起来凉凉的,应该不是木头,怕是石头做的。 而后,便是梳妆台、茶几、柜子、屏风、花盆、椅子、桌子……把房间里的东西一样不落的摸了一遍。 等溶桑桑再次走到床边,脑中是清晰的自己刚才的行进路线,这看似无用的摸索,却让此时的她安心不少。 溶桑桑被小娥扶着坐回床边。 她手指抠着床沿,犹豫半晌,开口:“小娥,你给我讲讲…讲讲西宁国吧?” 小娥也坐回小桌旁,又拿起了针线,这才开口。 大致听下来,这个世界有很多国家,她所在的这个,叫西宁国。 这西宁不论疆域、人口还是军事、经济都是个大国。 西宁京城叫启临城,她现在便是生活在这启临城中。 贺兰族为皇族,当今圣上贺兰泓,已年过五旬。太子是嫡长子贺兰冀,另外还有五个皇子,其中只有三皇子贺兰曦被封了隶王去了封地陌山郡,其他皇子都还没有分封。 比较得皇帝皇后看中的还有二公主,贺兰昭玥,这昭玥公主是皇帝和当年的敦佳贵妃所出。而这敦佳贵妃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她诞下昭玥公主后便撒手人寰。 自小昭玥公主就由皇后扶养,很是得皇上皇后喜欢,且据传她生得极美。 此外,能与西宁比肩的国家还有东泽和端冥。东泽富硕,端冥彪悍,东泽有一小部分疆域和西宁的右河郡接壤,而端冥则在西宁的北方,与西宁隔着一个叫莫徽的小国相望。 此次侵犯西宁边境的是南越国,是一个中小国家,与西宁国南方接壤。西宁地大物博,南越则是多山地丛林,很多地方瘴气弥漫。 越人最善用毒,听说在这次大战中,有不少西宁军士就是死在南越那稀奇古怪的毒药之下。 小娥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是些妇孺皆知的常识,溶桑桑却认真的听着,记着。 中午,心竹送来午膳,本来一切如常,却只因溶桑桑说了声谢谢,心竹便扑通跪下,溶桑桑心中又是怅然,这儿…已不是那个她熟悉的地方了。 她听出了心竹下跪的声音,一时无错,暗自捏了捏衣角,才开口道,“起来吧!” 心竹起身,溶桑桑又觉得有些尴尬,便开口问道:“娘亲回来了吗?” “没有呢,夫人交代了,要晚上才回得来!”溶桑桑点头,张嘴吃饭,心竹恭身出去了。 吃过饭,又喝了药,溶桑桑又困了,小娥扶她上床,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溶桑桑没有出声,自己起来摸索着穿上鞋子,按着上午的记忆往门口方向慢慢走了过去,走了二十七步。她摸到了隔断外间的帘子,撩开帘子,她走了出去。 这时,外间也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小娥看到溶桑桑自己走出来,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 “我自己来,我就想看看早上记的方位对不对。” 小娥似有些埋怨的低语道:“那小姐也要叫奴婢一声,奴婢看着才放心,万一不小心磕到碰到可怎么办?” 溶桑桑只应了声好,便继续探索,心里却是暖暖的。 雨停了,溶桑桑一只脚探出了房门,小娥本想制止,可又没开口,转而牵着溶桑桑在廊下行走。 湿润新鲜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下午的阳光斜斜照在她们的脸上,溶桑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 小娥看着溶桑桑闭眼模样,却不禁有些心疼。小姐以前一下雨就拉着她出门去踩水,每次湿了鞋袜、裙角,好几次被夫人责骂也不当回事儿。如今… 这次,她一定会看好小姐! 溶桑桑不知道小娥的心思。任凭小娥牵着她,从廊下穿过,走到花园边的小回廊。她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着隐隐的花香。 溶桑桑的手被小娥拉着,稳稳的往前走,她心里默默数着,直走五十二步,右转四十步上两个台阶,又走了二十四步,再左转走了108步……溶桑桑心里出现了一副清晰的路线图。 到了廊下石桌前,小娥抱她在垫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回想着刚才走过的路,她手扶着坐着的石凳,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小娥护在她身侧,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她,未来可期… 第四章 南院之约 “桑儿!”,忽的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男孩微微沙哑的特色嗓音。 “少爷!”小娥俯身行礼,男孩抬抬手,示意小娥起来,他人却已经大踏步来到溶桑桑面前。 溶桑桑一时手足无措。 起来行礼吗?犹豫间,她的手被人拉起。 “你的眼睛真的…?!”男孩住了口,他的眼睛红了,眼内怒火攒动。 他紧紧的握着溶桑桑的手, 莫名的,溶桑桑的泪淌了出来。这种感觉,跟关昕月在一起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却十分强烈。 她压抑住自己莫名泛滥的忧伤,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问道:“你是哥哥吗?” 男孩被她这一问,明显呆愣了一下。 没听到回答,溶桑桑皱起了眉头。溶爵则赶紧回道:“是!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溶桑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问道,“父亲也回来了吗?” 溶爵深吸一口气,回道:“父亲还要三四天才回得来呢!我是收到母亲的来信,提前赶回来的。” “哥哥辛苦了!我没事儿,已经渐渐习惯了!” 听得溶桑桑客客气气的话,溶爵心里又是一疼! 这两日,他日夜不停的赶路,本来要走五天的路程硬是两天半就到了。 可到了又如何?短短一会儿,他的脸上又布满了阴霾。 “小娥,你去叫溶大,叫他遣个人,拿着我的名牌,去请木源过来。” 小娥接过名牌,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又匆匆回来了。 “桑儿,才下过雨,别在外面呆着了,哥哥背你回去吧?”溶爵柔声道。 溶桑桑不知为何,心中坦然不少,她糯糯的道:“哥哥牵我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路。” 溶爵点头,把溶桑桑从凳子上抱下来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溶桑桑一路跟着溶爵,小娥跟在后面,前面两人都沉默着。 溶桑桑边走,边在心里一点一点印证自己来时在心里勾勒的地图。 一直走到她房间,全是对的。溶爵却有些狐疑,每次他要张口提醒妹妹怎么走,妹妹都像看得见一般自己走了过来。左转右转,上下台阶,进门的门槛…… 看着妹妹明亮却只直视正前方的眼睛,想起妹妹刚才的话:“已经渐渐习惯了!” 妹妹醒来也才两三天时间吧?她已经在接受、在适应这从天而降的苦难了吗? 溶爵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短剑。 到了房间,溶爵先把溶桑桑抱到床边坐好。 而后转身问小娥:“母亲不在府中吗?” “夫人早上就出门了,说要晚上才回来呢!” 溶爵点头,小娥给他沏了杯茶,端了上来。 溶爵接过茶杯,又问道,“母亲有说她去哪里了吗?” 小娥略一思量答道:“没有,只是听心梅姐姐说,夫人带了溶二和青松一同去了。” 溶爵闻言,皱起了眉头。溶二跟青松都去了?看来母亲此行定是凶险。 他对小娥道,“你找人去叫溶大到我院里等我,我跟桑儿说几句话,待会儿就去见他!” 小娥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溶爵转身在溶桑桑面前蹲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浑圆饱满青翠欲滴的玉葫芦塞在溶桑桑手中。 “哥哥给你带的礼物,拿着玩吧!” 溶桑桑攥着那小葫芦,下意识想把东西还回去,却只展颜一笑,道:“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还是那么客客气气,溶爵有些气闷,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溶桑桑躲闪不及,脸色瞬间憋得通红。 “哥哥待会儿有事,可能要出府一趟,哥哥回来再来看你。” 溶桑桑乖巧的点点头。 不一会儿,小娥推开门回来了:“公子,溶大已经去你院子等你了!” 溶爵揉了揉溶桑桑毛茸茸的头发,转身出门了。 出了门,溶爵脸上阴云密布,脚步也快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便带着十来个护院打扮的人,上马,一溜烟出府去了。 启临城城南,有座小山丘,名曰落霞山,日正时分,关昕月和一众侍卫从落霞山山脚骑马飞驰而过。 落霞山南麓,有一草庐,原为启临居阳书院一教坛,人称南院。 后有一年夏,落霞山南边的渭河泛滥,这一片沃土转眼间浮尸遍地,洪水褪去,幸存百姓具都迁移。而后,这书院便荒废了。 今日,关昕月收到信中,对方便是要关昕月亲来这南院相见。 一行飞骑停在落霞山南面,青松皱眉,连声安抚着坐下烦躁的马儿。 关昕月被众护卫围在中间,也是皱眉握紧手里的缰绳。 “夫人,此处树木如此茂密,原先的路竟是荒芜了,不如夫人在此稍候,我带两个兄弟先去探探路。” 一护卫自荐道。 关昕月坐下的马儿在原地打着转,她星目含威。 “若他们确实要设伏击杀,咱们如今已然入瓮,不必再探,咱们便过去瞧瞧,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阴谋?” 一众护卫应是,众人打马前行,众人默契的把关昕月围在中间。 大概走了又一刻钟,密林之后隐约可见南院大门。 来到南院大门,周遭一片寂静,不见半个人影,也无半丝人声。 关昕月看向青松,青松会意,下马上前,走到斑驳的南院大门前,大门门环不知被谁取走,留下两个龙眼大的孔洞,透过孔洞,可见里面似有红色薄纱飞扬。 青松咯吱一把推开木门,所有护卫拔出长剑,一脸戒备。 门后,站着一个女人,她一身红衣,面带薄纱,看着隐约可见口鼻,却无法看得真切。 “溶夫人真是好胆色!” 女人开口,声音清冽,她眸光灼灼,门一开就捕捉到被众人围在正中的关昕月。 关昕月打马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你,不是萧薇儿!你是…夏敏?” “夫人作何要找萧薇儿?” 关昕月目光冷然,“阁下居然不知?” 那女人坦然道:“可是为了府上小姐?可若是为了令爱,夫人却不必再找她。” “哦?不知为何?” “因为,她可没有破晓。” 听到破晓二字,关昕月握缰绳的手又紧了紧,坐下马在原地前前后后挪步,关昕月稳坐马上,只看着女人,沉默不言。 片刻之后,那红衣女子笑了:“夫人莫要着急,夫人答应奴一个条件,这破晓,奴自会双手奉上。” 关昕月眼睛一亮,那女子立马察觉,掩嘴笑了。“夫人莫要这样看着奴,这破晓乃是我南越秘药,现下奴可没有!” 关昕月眸光沉了下来,冷冷看着那夏敏,道:“说说,我倒是真好奇,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竟要把我的桑儿牵扯进来!” 女子往门外走了一步,声音也沉了下来,道:“溶大将军常年征战沙场,想来旧伤不少吧,何不至仕回家,疗养身体?” 关昕月看着她,忽的笑了。 “你们怕他?” 女人脸色微变,很快又平静下来。 “怕与不怕,都无妨。只是素闻溶大将军,爱女如命,就不知这传闻,是否属实。” 关昕月打马转身,冷声道:“这破晓,既在萧家,我们夫妻自会上萧家讨要,就不劳费心了!” 侍卫看关昕月已打马前行,便也紧紧跟上。长剑在手,人人警惕。 夏敏看着关昕月走远,摇头叹息。 “你们不会真以为一个娃娃,就能钳制溶家吧?” 夏敏回头,看见来人,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来人笑笑:“我为何不能来?” “如今溶家人到处找你…” “他们也不是第一天开始找我了,他们自找他们的。” 夏敏闻言不语,萧薇儿如今,越发疯了。 夏敏走出南院大门,周围树林冒出五六十个黑衣人,他们整齐列队,夏敏看了他们一眼,一黑衣人牵了马来,夏敏翻身上马,打马向东而行。 “夏大人,这二小姐会不会去袭击溶家人?” “她若是聪明点儿,便不会这样做,若是关昕月身死,不但咱们辛苦布的局会变得毫无意义,恐怕南越还要承受溶家疯狂的报复。” “属下看着二小姐,像是沉不住气…” 夏敏勒住缰绳,打马转身。朝着关昕月离开的方向飞驰而去。 南院外,密林之中,破风之声响起,一支支利箭破空而来。 护卫举剑格挡,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忽的,高处,一只利箭飞来,目标直指被侍卫围在中间的关昕月,青松一踩马背,腾空而起,长剑划过,利箭破空折返,噗一声,一个隐匿树上的刺客从树梢掉落下来。 青松脚刚落地,又有四五声破空声自高空传来,他奋力跃起,却只挡住了两个方向的箭矢,关昕月后背叮一声脆响,她整个人被箭上余力推着向前扑倒,她紧握缰绳,顺势揪住马鬃。 矮处,破空而来的箭矢愈发密集,溶二带众人奋力格挡。 另一方向,由于关昕月向前扑倒,坐下马儿受惊原地转了两步,本来一支直直朝着她心口而来的箭矢,射在了她的手臂上,关昕月一声痛呼,众侍卫眼睛红了,青松握住射向他的箭矢,往后一甩,噗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传来。 “护着夫人出去!”一众侍卫得令,又奋力向关昕月靠拢,簇拥着她,向树林外移动。 出了树林,埋伏之人竟没有追出来,众人不敢大意,打马往北狂奔。 树林内,红衣女子折返,“萧薇儿,你这般行事儿,会毁了大小姐的谋划的!” “她的谋划?就用个娃娃要挟就要溶则至仕?” 夏敏冷冷看着萧薇儿,“天下父母之爱子,看来你是不会懂了。” 萧薇儿不屑的道:“我是不懂,也用不着懂!”说完,她转身隐入丛林。 夏敏目光冷冷看着她的背影喃喃:“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关昕月手臂上的伤在不断往外流血, 绕到落霞山北麓,马速才慢慢缓了下来,青松撕下一块衣襟,绑住关昕月伤口上面的胳膊。众人不敢停留,继续打马北上。 在南城门外,他们遇上了飞驰而来的溶爵,此时关昕月已近昏迷。 见到溶爵,她展颜一笑,便晕了过去。 “溶五,去看木源去了将军府没有!” “溶七,去木府,寻木源!若不在,就去花街,一家一家翻,若找到了,把他带回府!” 溶爵令下,两人应是。打马先行回城。 第五章 关昕月受伤 桑乐院,溶桑桑心不在焉吃完饭,关昕月和溶爵还未归来,那个哥哥叫人去请的大夫,快一日了,也没有过来… 她莫名心慌得紧,坐在床边,手指一下一下抠着床沿。 忽的,外面声音嘈杂起来。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大,溶桑桑听到他在说:“慢点慢点!你们夫人血还没止住呢!” 溶桑桑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坐不住了。 夫人?穿过来这几天,她听到的夫人就是她那个娘亲,关昕月。 难道关昕月出事了?她起身就往门口方向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焦急。 小娥见她起身就往外疾行,立马起身来拉她,只是她走得太快小娥没拉着。 只听“咚!”的一声她撞在了门框上,溶桑桑疼得泪往外冒。 她却一声不吭打开门,这时小娥也终于追上来拉住了她的手。 出了门,便听得嘈杂之声更甚,她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 小娥拉着她,来到关昕月门口,一众仆妇竟无人发现她们。 里间传来溶爵的声音:“心兰心菊留下,其他人都散了!”他的声音有些凌厉。 一众仆妇转身才看到最后面站着的溶桑桑,忙是行礼退下。 溶爵也看到了溶桑桑,他快步出来,道:“小娥,带你们小姐回房!”说完,又蹲下身对溶桑桑道:“桑儿,先回去,哥哥待会儿去看你。” 溶桑桑一言不发,手却紧紧抓着门框,小娥不敢用力拉,只得蹲下温声劝说。 溶桑桑仿佛听不到她的话,一动不动。溶爵无奈,道:“那哥哥抱你进去,只是,娘亲受了点伤,桑儿进去乖乖坐着,莫要乱动好吗?” 溶桑桑点头。 屋内,木源正全神贯注的给关昕月处理伤口。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舒了口气,道:“得了!没啥大事儿!就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好好养着,好好吃药,十来天也就好了!” 溶爵舒了口气,恭身像模像样对他行了个礼。 那木源笑着摆手:“别别!把我从温柔乡里拎出来,可不是作个揖能低的!你既回来了,巫霖阁的酒,得去喝一顿吧?” 溶爵痛快道:“一定!” 两人相视一笑,木源提着药箱出去了。 他一走房间又恢复了安静。溶桑桑坐在圈椅上,一动不敢动。 溶爵见她的模样,心一疼,在她面前蹲下:“桑儿莫要忧心,娘亲没事儿,只是晕过去了。” 溶桑桑乖巧的点头,依然乖乖坐着,还是一动不动。 “桑儿,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娘亲这儿我守着便成。” 溶桑桑摇头。溶爵看着妹妹呆愣的模样不忍再说,抱着她来到关昕月床边坐下。 溶桑桑身子一动不动,手试探着往前摸了摸,指尖触碰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她忽的缩回,半晌,她又试探着把手往前伸了伸,这回,她没有收回手,试探着,握了握那只有点瘦的手。 溶爵在旁看着,捏了捏拳头。 昏迷的关昕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扶摸,紧皱着的眉头舒缓了些,面容也平和了许多。 这几天都是关昕月不由分说拉她的手,她只觉得她的手很暖和,被她牵着,她从初时的忐忑到安心。 忽的,溶桑桑感觉关昕月的手指动了一下,溶桑桑面上一喜:“娘亲…醒了?” 溶爵纳闷,却见关昕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关昕月睁开眼睛,便看到女儿拉着她的手,顿时她的脸上布满了温暖的笑意,只是认真看,那笑容中却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心疼和愧疚。 溶桑桑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她,还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欣喜顿时一扫而空。 关昕月见状苦笑一声,反手握住溶桑桑的小手,柔声道:“桑儿,别怕,娘亲没事儿!” 溶桑桑闻言,却又局促起来。莫名的,溶桑桑就哭了,抽泣不止,她匍匐在关昕月床侧,身体微微颤动。 关昕月不禁也落泪,她柔声安慰着女儿,“桑儿不怕,桑儿不怕,桑儿不怕!…”说着说着,关昕月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溶爵看着哭得伤心的母女二人,上前劝道,“母亲,桑儿,你们莫再哭了,再哭我也只能跟着哭了!” 说完,他又苦笑道:“我都三天没合眼了,可不想跟你们哭到天明!” 溶桑桑还在抽泣,关昕月瞪了一眼溶爵嗔道,“你个猴崽子!” 骂完,看着溶爵憔悴的模样又心疼道,“厨房应该温着饭菜呢,叫人送去房里,好歹吃点东西再睡,看你都成个什么模样了!快去吧!” 溶爵本也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只是他从小跟着父亲在军队历练,年纪虽小却也练出一身的刚毅。 但这几天下来确实也是到他的极限了,看母亲没事了,便道:“那儿子便回去了,母亲吃了药也早些休息罢!” 关昕月对她点点头。他又对溶桑桑道,“桑儿,你也回去休息吧,哥哥送你回去!”。 溶桑桑止住抽泣,乖乖起身,乖巧的道:“娘亲好好休息,桑儿明日再来看您!” “好,乖桑儿!”关昕月对着溶桑桑,总是温柔又慈爱。 告别了关昕月,溶爵拉着溶桑桑出了门,等在外间的小娥也跟了上来。 想到溶爵刚才的话,溶桑桑对溶爵道:“哥哥回去休息吧,小娥带我回去就行!” 溶爵却径自拉起溶桑桑的手往前走,道:“哥哥送你回去,没几步路,哥哥还走得动!” 也确实没几步路,说话间已经到了溶桑桑的门口,溶桑桑乖乖向溶爵行了个礼,由小娥牵着进屋休息。 躺在床上,溶桑桑眼睛莫名又湿了,之前听关昕月受伤,不知为何,她心急如焚,只一心想去看看,即使她看不到,她还是想去陪着。 她的眼泪湿了枕头,忍不住猜想,前世的父母,为什么抛弃自己?是不是他们有什么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父母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这穿越后的家,于她而言,美得像是一个梦,即使眼盲,这仍是个她不愿清醒的梦! 想着关昕月的伤,黑暗中,她脸上也慢慢凌厉起来,若是有人看见,必会发现,这脸上的凌厉竟和关昕月如出一辙。 破我梦者,我必破之!溶桑桑止住泪水,心里的信念无比坚定! 而后这几日,溶桑桑总是往关昕月房里钻,且一呆就是一整天,溶爵也常来,却是每次都呆不了多久。 这日,兄妹两人结伴来给关昕月请安,关昕月刚喝完药,放下碗。 溶爵拉着溶桑桑也走到了她的床前,溶爵恭身道:“儿子给娘亲请安!” 溶桑桑也学着给关昕月行礼:“女儿给娘亲请安!” 关昕月笑道:“两个小猴崽子,这会儿倒是乖觉!桑儿过来坐娘亲这!” 说着伸手拉住溶桑桑的手把她往床边带,溶桑桑乖乖过去,摸着床边坐好,关昕月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旁边站着的溶爵见状开口道:“娘亲偏心眼儿!” 还做出一脸委屈的样子,关昕月嗔道:“滚!” 溶爵的表情更委屈了,溶桑桑脸上不自觉也挂上了微笑。 关昕月则是看到溶爵那委屈的模样,噗呲一声乐了,道:“你这小崽子,别跟我在这装模作样了,要说家里谁最宠桑儿,怕头一号就是你哟!” 溶爵闻言,自己在关昕月床边一个矮凳上坐下,得意的道:“那是!我就桑儿这一个妹妹!” 溶桑桑安静的听着,嘴角噙着微笑,这就是家人吗?突然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小女孩嘴角一直噙着笑,男孩表情丰富的讲着什么,完全没了在军中冰冷的模样。 女人靠在床头目光温柔如水,看着身旁的两个孩子。这肯定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了罢? 在关昕月房里吃过早膳,关昕月靠在床边,面色还有些苍白。 却有小厮来报,说门外有一个姓陆的公子递来名帖。接过名贴,打开,溶爵的脸色变了变,而后,他就称有事,告辞离去。 “哥哥!”溶桑桑紧随他出了门,开口喊了一声。“嗯?“溶爵诧异,妹妹怎么跟了出来? “母亲前儿去哪儿了?怎么会受伤了?是因为我,对吗?” 溶爵沉默了一下道:“桑儿,你还小……”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溶桑桑打断了。 “是因为我是吗?为了我的眼睛,是吗?”溶桑桑问的急,脸上却带着肯定的神色。 溶爵叹了口气,妹妹什么都猜到了,问自己只不过是求证一下罢了。 溶爵叹了口气,道:“哥哥现在有急事儿,等回家再跟你说!” 溶桑桑皱眉,道:“哥哥的急事儿,也是我的眼睛的事儿吧?” 溶爵甚是焦急,不等溶桑桑说完,便快步走远。 却还是隐约听到了溶桑桑这话,他无暇解释,只在心中道:“任他暗夜无边,我却是定要妹妹见到那破晓之光的!” 溶桑桑由小娥牵着原路返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她翻身朝内,蜷缩着。 曾经的溶桑桑最渴望的东西,她现在有了,有父母还有哥哥。 自己穿越过来这段时间,她的心不知不觉从恐慌害怕,变成了信任依赖。 是什么让她对她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感情,是这个原主的身体里的潜意识吗?还是自己太渴望亲情了? 从前不敢奢望,如今却已身在其中。若生活就这样平静的继续,眼睛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 第六章 被挚爱 竖日清晨,溶桑桑早早醒来,睁开眼睛,她就唤了小娥来,问溶爵回来没有。 听哥哥昨日彻夜未归,她又心慌起来。 昨日溶爵匆匆出府,她就觉得有些不妥。吃过饭,小娥收拾碗筷出去,她便一人往关昕月房间行去。 她手里攥着溶爵送她的小葫芦,心里琢磨着,哥哥去了哪里?那递帖子进来的人是谁?为什么哥哥着急出府?他来找哥哥会不会跟自己的眼睛有关? 到了关昕月门口,听里面似是有说话的声音。 “陆离此举,不知是何居心?难道他不知,咱们小姐的毒,就是他们南越国师的手笔?他陆家为南越第一士族,世代辅佐姜氏。如今姜氏欲北上争夺我西宁南三郡,他却派人告知破晓的消息,只怕有诈!” 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老者的声音,而后又听关昕月的声音响起:“爵儿如此聪慧,如何不知其中有诈?可不管他们是何居心,桑儿所中暗夜之毒,唯有这破晓可解,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的。” 老者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公子独自一人去见他们,怕是不妥,老奴派人多方查证,这破晓哪怕是在南越,也无人知道它长什么样,此乃萧家独门密药,历来只有萧家家主一人知晓!” 关昕月也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的道:“爵儿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为了他妹妹,龙潭虎穴,他也定是要去的!还好,我已经叫溶二带暗卫一起去了,还有青松护在他身边,他本也是从小习武之人,应是无碍!” 那老者也无奈摇头,道:“夫人何尝不是如此?那夏敏以解药为饵,引夫人前去,难道夫人去之前不知道那是个圈套吗?” 看老者顿了顿又道:“夫人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和公子一般义无反顾?老朽劝不了您,只是,将军快回来了,小姐的身体目前还算稳定,莫不如咱们都等等…等将军回来,一切自有将军料理,到时,量他们再不敢如此放肆!” 关昕月摇头道:“莫老,若能拿到解药,我即便死,也是甘愿的!” 说罢,屋内陷入沉默。 “这次,多亏了穿了您给的莫沁甲,否则,我怕是回不来了…” 屋内老者长长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溶桑桑听着屋里的人说话,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可同时,此刻她脸上,绽放着这世间最美最温暖的笑容! 她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在地!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关昕月快步出来,便是见溶桑桑匍匐在地,小小的身体微微颤动,她心下大惊,一把将溶桑桑抱起。 溶桑桑也顺势扑在她怀中嚎啕大哭! 这一哭,倒是让关昕月乱了方寸,她只以为溶桑桑听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是因为中毒,而害怕,或者是担心自己眼睛不能复明。 她紧紧搂着怀里的溶桑桑,嘴里不停说着:“桑儿莫怕!桑儿莫怕!有爹爹娘亲在呢!还有哥哥!桑儿莫怕!咱们一定会拿到解药!桑儿莫怕!娘亲在呢!” 溶桑桑此刻却是什么都听不见,自顾自的哭着,仿佛要将她穿越前二十多年的委屈、无助、辛酸、怨恨都发泄出来。 不错,这么些年,她不仅委屈,心底还藏着怨恨和不甘!前世的她若那无根浮萍,艳羡着别人都有那避风的港湾,她很努力,努力接受,努力乐观。 可是,像她这样的女孩,跟那些从小在父母呵护中长大的孩子相比,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底色便是灰暗的,这灰暗将伴随她一生... 然而如今...老天爷是可怜她了吗?把她送到这个世界,让她有这样一个家,她的母亲、她的哥哥,还有那未曾蒙面的父亲,都把她当做挚爱珍宝!甚至爱她重过自己的生命! 哭到声嘶力竭,她依然停不下来。她不想哭的,她想笑,可她就是停不下来。 关昕月听着女儿撕心裂肺般的哭嚎,也是悲从中来,心疼不已,一边安慰,一边泪流满面,旁边老者也是摇头叹气,走出门去。 没一会儿,外面进来一群丫头婆子,他们七嘴八舌劝着,溶桑桑在关昕月怀里哭得累了,不知不觉,她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无比踏实。她的眼睛哭得肿得就跟核桃一样,可睡梦中,她一直含着笑。 关昕月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看着怀里熟睡的小人儿。 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心里心疼得紧,可看她嘴角甜甜的笑,又觉温暖可爱。 关昕月的手臂还未完全复原,心兰想上前把溶桑桑接过来,可关昕月舍不得。 想起前些日子溶桑桑的疏离,再看看如今睡在自己怀里的桑儿,她小心翼翼伸手,拉了旁边被褥,裹在溶桑桑背上。 这一抱,就抱了近一个时辰。等溶桑桑睡醒,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回想自己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一哭,又觉得有些窘迫,她便继续闭眼假寐。 此刻的幸福踏实,她从未享受过。双目失明,如果是她现在正在体验的幸福的代价,她愿意付,心甘情愿! 她嘴角的笑,不经意扩大,关昕月也含笑看着怀里的她,喃喃低语道:“你个小猴子,哭完就睡,睡着了倒是笑了,娘亲这手怕是要抱断了!” 听了这话,溶桑桑心中一惊,“娘亲手臂伤还未痊愈呢!” 她几乎是瞬间弹跳起来!她的头顶撞在关昕月下巴上,关昕月疼得轻呼一声,可她的手却在忙着给溶桑桑揉她那毛茸茸的脑袋。 边揉边道:“可是撞疼了?真是个皮猴子!” 溶桑桑有些局促的笑笑,道:“娘亲手没事儿吧?” 看她的样子,关昕月一把把她拉入怀中,笑道:“无事!无事!” 溶桑桑顺势靠在关昕月怀里,用小女儿糯糯的声音问:“娘亲,哥哥不会有事儿吧?” 关昕月轻轻拍着溶桑桑的背道:“应是无事儿!你哥哥年纪虽小,但做事儿却向来稳重的!” 溶桑桑微微点点头,又问:“娘亲,父亲是不是要回来了?” “嗯,应该明天能到了吧!只是回来要先进宫复命,怕是要到晚上才回得来呢!” “哦!”溶桑桑轻轻应了一声。 父亲?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对了,父亲是个大将军,大将军?应该很威风吧?只是,会不会很凶呢? 母女两人,就这样腻腻歪歪过了一天。 到晚上,溶爵依然没有回来,倒是傍晚时派了个人回来报平安。 这一天,溶桑桑跟关昕月倒是打听到不少这个家的事情。 这溶家世代为武将,虽大将军一职并不世袭。但是,西宁大将军历来都是溶家人。溶家男儿,自小从军,三岁开始习弓马,爷爷溶晖,在十六年前死于一场与端冥的大战中,父亲溶则本有两个弟弟,也都年纪轻轻战死沙场。 如今,溶家也只剩溶桑桑他们这一支了。 溶桑桑暗自思忖,武将世家,世世代代领兵打仗,战争和敌人并不可怕,家国荣誉化为血液遍布全身,真正的将门中人在拿起利剑,骑上战马那一刻起,就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他们怕的却是谄臣的暗箭,怕的是皇帝的猜疑… 又想到自己娘亲是太傅的女儿,太傅不是皇帝的老师吗?或许...有这个学究大儒撑着文官这头,或许会好一些,可反过来一想,怎么感觉这溶家是在走钢丝呢? 要说帝王普遍忌惮武将功高震主,那么比这个跟叫他们忌惮的,怕就是功高震主的武将跟门生遍布的文官鸿儒联手。 而这联手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联姻,她都有点怀疑那爹爹是不是想谋朝篡位了… 当晚溶桑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是她忧患意识太强,杞人忧天,还是溶家如今真在钢丝上跳舞? 无论如何吧!反正自己如今来了,这溶家,如今是自己的家,那么,这个家,她便护定了。 一整晚,她连做梦都在梦这些官场的阴谋阳谋。 如今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瞎子,无人注意,这便很好,至少,自己有的是时间… 第七章 父亲归来,册封郡主。 竖日,天还未明,溶桑桑便睁开眼睛,唤了小娥进来,洗漱完毕,心竹的早膳还未做好,溶桑桑便往关昕月屋里行去。 到了关昕月处,却只有心菊在收拾屋子,一问才知,关昕月去了月苍阁。 这月苍阁是关昕月和溶则的居所,也是这将军府里的主院。 而溶桑桑的院子叫做桑乐院,离主院不远,也就两三百米。 溶桑桑本想去月苍阁寻关昕月,可转念一想,今日父亲归来,家里怕是有的忙,于是便和小娥打道回府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一日,将军府人人步履匆忙,唯有溶桑桑主仆二人百无聊赖,到了中午,关昕月终于得空过来陪溶桑桑吃了午饭,午饭过后,溶桑桑午睡,她便又去忙活。 一日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到了傍晚,溶则依旧没有回来,倒是与他同去南越的十二回来禀告,说宫里留了晚饭,将军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溶桑桑倒还好,关昕月却有些心神不宁,母女两人在正厅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溶桑桑昨夜没有睡好,吃过饭就哈欠连天,关昕月几次叫她回去睡觉,她都不肯。 终于在溶桑桑窝在关昕月怀里快要睡着时,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月儿,我回来了!”关昕月抬眸见到久违的丈夫,眼眶红了,她怀里的溶桑桑则是有些无措。 不等她开口说话,她便被一双大手抱起,“桑儿,爹爹回来了,你莫怕,一切有爹爹!” 那双手把她抱进一个坚实的怀抱,耳畔平稳的声音让她心安。她开口平静的道,“爹爹放心,桑儿不怕!” 溶则听着溶桑桑的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父女相聚,没有眼泪,没有笑语,他们如大人一般说话,彼此心安。 夜已深,溶桑桑被送回了桑乐院,许是这身体才五岁的缘故,总是容易犯困,回房她倒头就睡着了。 月苍阁中,溶则看着妻子手臂上还未痊愈的箭伤,沉默着给妻子换药。 看他不语,关昕月苦笑道:“你放心,我没事儿!” 溶则却似乎突然有些恼火,问道:“那夏敏的为人,你还不知吗?明知是圈套还要去钻,我怎么娶了个傻媳妇儿?” 关昕月眼睛一红,道:“哪怕是圈套,我也得试试,桑儿这么小,若拿不到解药,她以后可怎么办?” 看妻子落泪,溶则心疼的抚摸着她的手臂,把她揽入怀中。 如钢铁一般的男人,温柔似水的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月儿,你该信我,一切有我呢,不论何事,只要我还在,你便不用去冒险!” 关昕月闻言,依偎在丈夫怀中不住抽泣,溶则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如她安慰溶桑桑一般。 半晌,关昕月终于止住哭泣,四目相对,红罗帐暖,一夜无话。 接下来几日,启临城中,一遍又一遍搜查南越细作,更有天价赏金悬赏南越细作头目夏敏。 其间,将军府门房收到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夏敏三日后必至城东破庙。” 三日后,溶七带人,在城东破庙,抓获南越细作一十四人,那夏敏赫然也在其中。 当然这一切,溶桑桑都不知晓。 在溶则回来的第二日,溶爵也回来了,只是他一回来,就被溶则罚了二十军棍,连夜赶回军营去了。 溶桑桑依旧在自己的小院中安静度日。 关昕月受伤的是手臂,且这些天休养下来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溶则回来后,她就被逼着在床上养伤。 让溶桑桑无语的是,他们两人竟放着好好的主院不住,又搬回溶桑桑隔壁住下。 至此,溶桑桑的小院热闹了起来,她的隔壁多了一对黏人的父母… 每日溶则晨起,会在桑乐院里打一套拳,打完拳差不多早膳也好了,陪着妻子女儿吃过早膳,他便要去宫中议事。 溶桑桑跟关昕月腻在一起,溶桑桑如今与关昕月相处,再不觉得局促。 这日,溶则去上朝后不久,宫里来了个太监,关昕月忙起身相迎,那太监却只说今日辰时,会有圣旨下来,让溶家上下准备迎接圣旨,那太监留下话匆匆回宫去了。 溶家上下又是一阵忙活,不过这事儿好像跟溶桑桑也没什么关系,只在时辰快到前小娥给她换了身衣服,那衣服繁复,穿着有些沉,溶桑桑便坐着不愿起身。 没一会儿,关昕月便过来叫她一起去接旨,路上关昕月简单跟她讲了接旨的礼仪。 初夏已过,天气渐渐热了,行至门口,溶桑桑后背有点冒汗,黏糊糊的正想开口问关昕月能不能脱件外面的衣服,哒哒马蹄声和一群人的整齐脚步声传来。 关昕月拉着溶桑桑的手小声说,“来了来了,桑儿莫要紧张,照着娘亲教你的做就可以了!” 溶桑桑点点头,没有一点点紧张的样子,关昕月不禁有些无语,心中叹,怪不得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转眼,宣旨太监已经到了将军府门口,关昕月上前迎了两步道:“怎的劳烦有奈公公亲自来了?” 那公公脸上是客气得微笑,道:“夫人客气!老奴能来将军府宣旨是老奴的体面!” 关昕月脸上也是和气的笑着。 这有奈公公是贴身伺候皇帝的老公公,也是皇宫里的总管太监,他亲来宣旨… 这道旨意,关昕月心里是有底的。 昨天晚上丈夫就跟她商量过,明日陛下论功行赏,自己已是卫国大将军,关昕月也已是一品诰命夫人,两人尊荣已封无可封。 可陛下历来有功必赏,溶爵作为溶家儿郎,当自己上战场去挣军功,不如就求了陛下,把这恩赏给桑儿,可具体什么恩典她却是不知,只看今日这阵仗,想来… 周围慢慢有人群驻足观望,众人不敢走近,就远远观望着,三三两两轻声议论着,“溶大将军真是厉害,把南越打得落花流水呢!” “就是就是!你看看这阵仗,大将军得胜而归,不知天家又有什么恩赏呢!” 有奈公公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已经缓缓打开圣旨,而后高声道:“圣旨下!接旨!” 关昕月拉着溶桑桑跪下,身后一众仆妇侍卫也跟着跪下。 有奈公公抬眼瞟了一眼跪下众人,清了清嗓子,表情肃穆的张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大将军之女溶桑桑,?毓秀名门,敏慧聪雅,甚得朕心,朕感念卫国大将军之忠勇,特破格册封其为郡主,封号无忧,位同亲王女之尊。赐,南珠十斛,玉如意一对,锦缎百匹,黄金千两!于十二日后在昭德殿行册封礼!钦此!” 圣旨不长,一会儿就念完了,溶家众人齐呼:“谢陛下隆恩!” 然后一起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溶桑桑表情有些呆愣,只顾磕头,边磕边数着一、二、三,深怕自己行差踏错,连累了别人。 磕完头,有奈公公淡淡的道:“郡主接旨吧!” 关昕月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那太监是在跟自己说话。 来不及多想,她把手举过头顶,有奈公公把圣旨放在她的小手中,众人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至此,这圣旨算是宣完了,溶桑桑的表现规规矩矩,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有奈公公身后的人把皇帝的赏赐也端了上来。 旁观的人群沸腾了:“大将军女儿还小吧?” 一个旁边的小妇人指着溶桑桑道:“喏,就是那个小女娃,看着怕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呢!”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女娃命可真好!” 人群中响起一个有些刻薄的声音,“好什么好,这将军的女儿就是个瞎子!” 众人哗然,伸长脖子往将军府方向看,有的嘴巴啧啧着叹着可怜,有的酸溜溜的说:“这高门大院里面,腌臜事多着呢,这女娃指不定是怎么瞎的呢!”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仿佛他们才是看透一切的圣人一般。 人群中,有一女人,默不作声的看着将军府门口方向,表情阴郁,眼里暗含着愤恨。 “我倒是要看看,这卫国大将军府还能风光几日,看这个受尽宠爱的女孩儿,以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想着,她便笑了,笑容残忍中透着一股执拗,这人,不是萧薇儿却是谁? 有奈公公宣完旨意,关昕月上前和有奈公公客套了几句。 关昕月吩咐丫头把准备好的装了银锭子的荷包拿上来,客客气气给宫里来的宫女太监送了出去。 最大的一个由关昕月亲自给了有奈公公,那公公也不客气,笑眯眯的收下了,又寒暄了两句,有奈公公便说还要回宫复命,带着众人回宫去了。 看着宫里来的人走远,关昕月便牵着溶桑桑往里走。 却听得一众仆妇侍卫跪下,齐声道:“恭喜郡主!奴婢等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溶桑桑捏了捏衣角,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众人心中叹服,这小姐果然是好气度! 溶桑桑却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封郡主?溶桑桑没觉得这是件好事儿,反倒心中焦灼起来。 这皇帝会不会是要玩“先取之,必先予之”那一套呢? 看如今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哪怕皇帝这会儿是真赏,可往后若是反目…事实上,越是英明的皇帝这些制衡权谋怕是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吧? 溶桑桑是真怕失去这个家,她老是觉得这个家危机四伏,说不定会在一夕之间崩塌。 关昕月面上也无太多喜色,相比封郡主,更很希望女儿的眼睛快点好起来,天下父母大抵都是如此,唯愿儿女健康顺遂而已。 第八章 破晓难寻 夏敏被捕入狱,一时轰动朝堂,要知这南越细作潜伏在启临多年,可各部官兵只知其名,却无人知晓她的容貌,更遑论抓到她。 狱中夏敏连同和她一起被捕的人都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他们被一个个提出来单独审问。 三日时间,不眠不休,用尽手段,那一行人却都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第四日,十四人,已死了六个,剩下八个也已奄奄一息,其中一人,迷迷糊糊间,说了句:“姐姐,快走,月华楼已不安全,快走!” 说罢,那人便死了。 这日花街格外热闹,倒不是哪家青楼的花魁游街,而是一大队官兵骑马冲进了花街,把花街上最大的青楼月华楼团团围住。 可待官兵冲入月华楼,那月华楼内却是一片寂静,楼下大厅有五六个人歪歪斜斜躺在地上,看穿着应是这楼内的姑娘,她们具都七窍流血,已然没了气息。 二楼两个房间内也发现了两具死尸,有一个作婢女打扮,一个依旧是花楼姑娘艳丽的穿着。 官兵把这月华楼翻了个底朝天,却没发现半点有用的东西。 楼外,围满了闲极无聊的好事者,看着里面大厅隐约可见的死尸,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月华楼旁边,隔着三五百米处,有一家名叫薇蕊阁的青楼,楼上一房间,窗子半掩着,窗后,一衣着华丽的女子冷冷看着月华楼方向。 “青儿,人抓来了吗?” “公主,抓来了。” “嗯,看好了,若看不住就干脆做掉!” 青衣婢女应是,却皱着眉头。 “怎么?下不了手?”窗边女子回头,见婢女皱着眉头,冷冷问道。 “不,奴婢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你以为我只是用他的独子相挟?” 青衣女子不言语,她继续道:“这夏敏无用,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单说她打探消息,拉人下水来说,还是有点用的,只是,她终究碍了我的路…” “以那人和他家人做的事儿,这西宁皇帝诛他九族也不为过,咱们要他担的,不过是他三分之一的罪责,何况,我还能保他一丝香火。” “是,公主思虑周全!” “还有,南越的人过来,咱们可得提防着点儿!” 青衣女子恭身道:“是!” 女子满意点头,又问:“那事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青衣女子道:“人都陆续到位了,没有引其注意。” “嗯,让他们耐心等着!” 婢女应是,女子瞥了一眼已从月华楼涌出的官兵,不一会儿,马蹄声渐行渐远。 女子转身,出了屋子,旁边婢女也连忙跟上。 桑乐院中,溶桑桑手里摩着溶爵送她的小葫芦,这葫芦浑圆饱满,拿在手里冰冰凉凉,在这炎炎夏日,真是舒服极了。 小娥见她一直摩挲那葫芦,便开口问道:“小姐似是很喜欢这葫芦?” “嗯,这葫芦,不知什么做的,入手冰凉,握在手中很是舒服。” 小娥闻言,抿嘴笑了,道:“这是绿玉葫芦,材质本就清凉,这夏日小姐拿着也无妨,入了秋却再不能入手了。” 溶桑桑点点头,依旧把玩着手中的葫芦。 小娥又道:“我倒是记得,小姐库房中还有一个葫芦,却是血玉做的,那才稀罕呢,且那血玉冬暖夏凉,一年四季,皆可入手。” 溶桑桑有些好奇起来,吩咐道:“哦?你去找来我看看。” 小娥应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又跑了回来,进屋,她把一个通体红色的葫芦塞进溶桑桑手里。 溶桑桑摩挲着那血玉葫芦,喃喃道:“也没甚特别的,摸着跟哥哥给的也差不多。” “那是因为现在是夏天,若等入了秋,小姐再摸,就能觉出不同了!” 溶桑桑点点头,也没把那葫芦放下,就拿在手里把玩着。 小娥立在一旁,却是有点紧张,她看着溶桑桑用手指随意摩挲着手里的小葫芦,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姐,当心点,可别掉了。” 溶桑桑手一顿:“这葫芦很贵重?” 小娥眼睛还盯着溶桑桑的手,答道:“当然了,这可是极品血玉,还是这么大个葫芦,街面上什么宝楼玉楼的,能有个戒面也已不得了了,能当镇店之宝的,价格更是极贵。至于大件,世面上怕是没有的,皇宫倒可能有几样。” 溶桑桑也不敢再把玩了,只握紧了手中的小葫芦,狐疑的道:“这样的珍宝,我怎么会有?” 小娥看溶桑桑的手,稍微放松了些,回道:“我原也不清楚,只是又一次听夫人提起,说这葫芦是小姐周岁时,您外祖关老大人给的。” “外祖?” 小娥有些自豪,腰板都挺直了些。 要说溶桑桑这外祖姥爷,关老大人,可算得是西宁第一大儒,如今虽然告老还乡了,可这朝中大员有三分之一是他老人家的学生。 这太子便是老大人的关门弟子。 东泽皇太子几次求到老大人处想拜老大人为师,老大人没答应,那人竟然情愿做个门外第子。 倒是那扶南三皇子入了老先生的眼,也收做了关门弟子,那扶南国虽小,矿藏却最是丰富,这血玉,整片大陆也就扶南出产。 据说这血玉葫芦就是那扶南太子的拜师礼之一,后来溶桑桑周岁时,关老大人就把这物件儿给了溶桑桑。 关老大人,不仅学识盖世无双,且清高至极,在独女关昕月与当时已做了卫国大将军的溶则成婚后,他便请旨至仕。 当时朝中一片哗然,可不管皇帝如何挽留,众大臣如何劝说老大人都不肯回头,后皇帝无奈只得应下,可在朝中留了老大人一品大员的太傅衔。 那时,老大人长子关昕哲已官至正三品堂上鸿胪寺卿,可谓前途无量,却也一同随关老大人去了右河,皇帝挽留不住,便封关昕哲做了右河太守。 至此,关家老幼,除了嫁作人妇的关昕月外,全数返回右河,无一人在京。 老大人回右河老家后,在自家院子开了私塾,那日子过得可谓逍遥自在。 溶桑桑想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外祖有些感慨,急流勇退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大多身居高位者想的都是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外祖出得庙堂,还过的逍遥快活,那一定是个洒脱的老头儿! 不知何时自己才能跟这外祖见上一面呀?溶桑桑心里有些痒痒,自己是他外孙女,是不是可以也去拜个师? 溶桑桑把血玉葫芦递给小娥,小娥接过来好生收好,溶桑桑听小娥收拾停当,才开业口问道:“小娥,那右河郡在哪儿?远吗?” 小娥想了一会儿道:“奴婢没有去过,不过肯定是很远了,听说从京城出发,一路水路过去要半个多月呢,这还是去的时候顺水,若是回程,大多都是走的陆路,一路走来要近一个月的路程呢!” 听完,溶桑桑叹息:“这老头儿,跑那么远干嘛,逃命吗?” 溶桑桑想到此,心里咯噔一下,或许那老头真是逃命呢,把女儿嫁给了当朝大将军,他又是那样的名望… 溶桑桑不禁皱眉,对小娥道:“小娥,我们去月苍阁吧!” 小娥应好,两人便出了门朝着月苍阁走去。 路上遇到丫鬟婆子,她们跟溶桑桑行礼,嘴里的称呼已经从从前的小姐改为了郡主,那模样更是恭敬了几分。 两人走到月苍阁门口,听的里面厅堂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萧若水既然给桑儿下了毒,就绝不会轻易给咱们解药,只怕此番使者去南越是带不回解药的。” 溶则的声音:“本来也没有指望能就这样拿到解药,此番南越大败,多半会割地赔偿,对陛下而言,这更附和西宁利益,这次派出使者向南越讨要解药,已是顾着皇家脸面,君臣情义了。 溶则又道:“今日,夏敏在狱中死了,却不知,又是哪方人马下的手…” “那桑儿怎么办?她还这么小,我绝不允许她就这样在无尽的黑暗中度过一生,我绝不允许!” 关昕月的声音有些尖锐,小娥拉了拉溶桑桑,想出声招呼里面说话的人。 可她一看溶桑桑便有点愣住了,溶桑桑看向小娥的方向,神情冷冽,小娥到嘴边的声音又咽了回去。 “月儿别急,爵儿不是说了吗,那陆家小子跟他说了,暗夜的解药就在南越皇宫里面,总有办法的,相信我,不行我就亲自去,定给桑儿把那药寻来!” 关昕月叹了口气,道:“那陆家也是南越世家,他们是跟萧家不对付,但还没到帮咱们这外人的地步,怕就怕这是他们一起做的圈套,你去容易,只怕回来难!” 关昕月有些哽咽,道:“桑儿已经出事,父亲又去了右河,你绝不能再出事,不然我们,真只能任人鱼肉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溶则道,“可总是要试一试的,就如你所说,我们不能让桑儿就这样过一生!” “老爷夫人别急,听老朽一言!” “或许小姐的毒也并非只有那破晓能解,当年昭月公主中毒,不也说是中的是绝命之毒,无解的吗?最后还不是被木老神医解了吗?” 屋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而后,关昕月道:“对呀,或许那木老神医真能解桑儿的毒。” 溶桑桑忽的转身往回走,小娥跟在边上,低声问:“小姐,你怎么不进去?”溶桑桑摇摇头,脚步愈发快了。 回到房中,溶桑桑平静的对小娥道:“刚才听到的话,不要对别人说!” 小娥点头,溶桑桑恢复原样,在桑乐院里安静度日。 第九章 遇袭。 一转眼,溶桑桑的册封礼到了,前一天,宫里就来了嬷嬷,教习溶桑桑册封礼上的礼仪。 这日一早,溶桑桑换上华美礼服,同关昕月溶则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上,关昕月看着瓷娃娃般的女儿,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溶则搂过她的肩,苦笑道:“这可是我用军功换来的封赏,夫人莫非不喜欢?” 关昕月嗔道:“莫胡说,我只是一时感慨!” 溶则哈哈一笑,又道:“怎么娶了个傻媳妇!” 溶桑桑坐在车上,佯装看不到这恩爱两不疑的爹娘。爹娘如此亲密,溶桑桑都习惯了…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关昕月叮嘱着溶桑桑册封礼上的注意事项。 溶则满眼温情的看着眼前的两个挚爱女子,一个是唠唠叨叨的发妻,一个是一脸懵懂的女儿。 忽的,马车颠簸了一下,而后缓缓停了下来,接着,四周传来无数破空之声! 溶则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把关昕月和溶桑桑抱了压在马车底部,关昕月下意识抱紧溶桑桑,溶桑桑则是被这一摔摔得有些发懵。 破空之声转瞬即至,竟是一支支利箭!溶则化身为盾,有他在,那嗖嗖不绝的破空利箭,竟无一支能没入车厢。 马车外叮叮当当之声也是不绝于耳,溶府侍卫和暗卫都在极力阻挡敌人的攻击。 猛地!不知何物撞击车厢,整个马车差点侧翻,关昕月抱着溶桑桑背砰一声狠狠撞在了马车上的一个矮凳上! 她嘴角溢出鲜血,溶则低头,见车厢底狼狈不堪的妻女,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怒吼! 马车外的打斗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就是比先前更激烈的打斗声传来,破空而来的利箭也增加了近一倍。 溶则手握一柄短剑,闭着眼睛,聆听由远及近的破风声。整个人随风而动,箭矢依旧未能突破他划出的保护圈。 砰一声,又是一个猛烈的撞击,关昕月依旧紧紧搂着怀里的溶桑桑,整架马车被高高扬起,关昕月满脸惊恐!她抱着溶桑桑向前俯冲下去,溶桑桑的背正对着小几的桌角! 关昕月奋力要把溶桑桑扭抱到自己身后,却已来不及,她只能一手紧紧抱着溶桑桑的头,一手护着溶桑桑的背,企图能挡住这次撞击。 砰!小几被溶则一脚踢飞,关昕月和溶桑桑撞在了他的怀里。 这一停滞,外面的箭就再也挡不住。嗖嗖嗖!箭矢没入马车,关昕月和溶桑桑被压得极低,溶则单手拿着短剑还在挥舞。 嗤!溶桑桑听到离自己极近处发出的异声!嗤!又是一声!这是箭矢没入皮肉的声音?!! 关昕月眼泪刷刷直流,她看到了!溶则身上插着箭矢!它直接射穿了丈夫的身体!箭尖还滴滴答答往下流着鲜血! 溶则握着短剑依然在阻挡不断破风而来的箭雨!嗤!又是熟悉的声音! “将军!”外面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溶则听到这人声音,嘴角扯出一摸安心的笑容。 青松来了。溶则支撑不住,一只箭矢正中背心!胸前有利箭钻出,鲜血淋漓而下。 溶桑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又听得“嗤!”一声熟悉的声音,溶桑桑眼泪滂沱而下。 而后,似有什么东西滴入她的双眼,溶则扑倒下来,重重压在关昕月和溶桑桑身上 外面的打斗声慢慢小了,溶桑桑的眼前一片赤红! 关昕月疾声喊着“将军!将军!”而后溶桑桑便只听到她呜呜哭泣的声音! 溶桑桑眼睛如被烈火烧灼一般疼痛!她头也是疼痛欲裂,几度她欲昏死过去,可耳边关昕月痛彻心扉的呜呜声,一次次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溶桑桑痛得浑身颤抖关昕月终于觉察她的不对,“桑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将军!”关昕月已近崩溃! 在剧烈疼痛过后,溶桑桑大脑一阵晕眩,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不复黑暗。 “爹爹!”溶桑桑嗓子嘶哑的喊着,关昕月似是突然惊醒,俯身扑在溶则身上。 她匍匐溶则身上,喃喃着:“你说过,有你在,让我放心!可你没说,你若不在,我该如何!” 溶桑桑看着马车上,父亲身上,四周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头又是一阵晕眩。 爹爹怎么了?死了? 溶桑桑不敢置信,却见一支利箭贯穿溶则的胸口。 娘亲已是悲痛欲绝,她看见溶则胸口处殷红的血液!她仿佛能感受到爹爹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忽的,她的眼睛一阵刺痛!而后,她顺着箭矢, 看到了箭身如何穿透爹爹的身体! 先是胸前肌肉,而后是箭矢两边的肋骨,而后是心脏,肺,数不清的血管,神经,软组织… 那箭矢从心肺间穿过,肺叶损伤,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那箭离心脏那么近,只差分豪! 箭尖和箭尾都有倒刺,肺在往外流血,肌肉里的血管破了,也在汩汩向外流血! “将军!”一个一身黑衣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疾步过来,他手里的剑尖在往下滴血。 看溶则这番模样,他双目赤红,回头喝道:“木源!” 一个也是二十多岁,一袭白衣的男子,提着个药箱快跑过来。 关昕月仿佛魔怔了一般,抱着溶则不放。 “溶夫人!且让让!”关昕月恍若未闻。溶桑桑还在看溶则的伤。 男子无奈,要先抱溶桑桑先下马车,却只见溶桑桑抬起手刀,啪!打在关昕月后脖颈处。 关昕月晕了过去,两个男子面面相觑,看着溶桑桑,一时竟都呆愣住了。 溶桑桑满脸希翼的开口:“爹爹还活着!快救爹爹!” “抬我娘亲下车!” 溶桑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黑衣男子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忌讳,将关昕月抱下马车。 “你是大夫?”溶桑桑强迫自己冷静,白衣男子下意识点头。 “上来,拔箭!”,“没时间了,听我的!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却不由得让人信服。 木源爬上马车,粗略查过伤势,立马施针,溶桑桑在旁看着,那针正是扎向肺部。 那针插入后,那破损的肺叶竟慢慢停止出血,溶桑桑有些惊奇。没看出来他扎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可肺部出血确实是止住了。 木源皱眉道:“箭靠心脏太近了!”木他撩起袖子,割开溶则的衣服,观察伤口。 背后的箭尾,在身体外面部分不知何时已折断,断口处可以隐隐见还有些倒刺在里面,而人手能勉强握住的只有胸前箭尖。 溶桑桑目光坚定,道:“我来指挥,你来拔箭!” 木源皱眉,溶桑桑继续道:“我能看到整支箭身!” 溶桑桑没空去想自己这状态合不合场面常理,没了爹爹,娘亲定然撑不住,她两世为人,才得这一个温暖的家,她决不允许它在自己面前破碎! 其他护从都在四周警戒,木源一脸不可置信,而后,看见溶桑桑眼角的血渍,脸色变了变。 溶桑桑只以为木源不信她,又道:“相信我,我绝不会让爹爹出事儿。” 木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青松在旁护卫,关昕月躺在马车旁的地上。 “垂直往外拔四公分! “右斜一分、左旋九十度,再拔三公分! “左斜一分,右旋四十五度再拔两公分! “倒刺勾破右肺叶!快扎针!” 木源也顾不得多想,手起针落,溶桑桑便见那右肺创口的血止住了。 “右旋箭身四十五度,避开血管!垂直,拔!” 木源用力把箭拔了出来,然后看着溶桑桑,等着下一步指令。 “止血呀!快扎针!”,木源“哦”一声,这才拿起银针止血。 扎完针,他看着溶桑桑有些挫败。 溶桑桑却有些生气,满脸怀疑的看着这个男子,道:“你给人治病不包扎的吗?” 木源咬着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白色粉末,敷在溶则伤口上,又用绷带包扎好。 没碰到心脏,没有大出血。木源拿起溶则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脉象稳住了。 而后,他开始着手处理溶则身上另外两道箭伤,一道,在左手肩头,肩膀肌肉被穿透,箭被木源一把拔了出来,而后止血,包扎。 另一道在腰侧,倒只是刺破皮肉,也只简单止血、包扎。 忙完,他抬眼看着衣衫凌乱人发蓬松的溶桑桑,他忍不住又一声叹息,却又有些气闷的道:“怎么?郡主不瞎了?” 溶桑桑不理他,盯着溶爵的胸口,她看到那白色粉末正在往伤口里面渗透,随着粉末不断渗透,破损的肌,慢慢在恢复,肌肉纤维在慢慢生长。 “这药不错!谢谢你!”溶桑桑收回视线,看着木源认真的说。 木源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又叹了口气,开口道:“今日不是时机,待我回去再看看,只怕…” 话没说完,他又一声叹息,却再不多言。 他把白色瓷瓶递给青松道:“一日两次,莫要碰水!” 溶则在马车上平躺着,关昕月被抱上马车,溶桑桑在旁坐着,青松也上了马车,护在溶则身旁。 马车打道回府,马车四周层层叠叠的护卫,有溶家的,有京兆尹的,有宫中禁卫。 事发突然,册封礼被迫取消,这场刺杀轰动京师。 第十章 重伤 月苍阁中,溶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关昕月已经醒来,她脸色虽不好,却已恢复冷静,她强撑着打理着将军府繁杂的事物。 昨日遇袭到现在,她已记不清自己送走了多少前来探望的各色人等,就在刚才,她才送走了宫里派来的太医。 “娘亲!您快坐下休息休息吧!”溶桑桑看着关昕月的样子实在担心。 “我没事儿,桑儿,倒是你,你去休息吧!从昨日到现在你都没合过眼,你还小,熬不住的!” 溶桑桑摇头,道:“我也不困,再说了,不在这儿看着,我不放心,即便回去了也是睡不着!” 关昕月叹口气,坐在床前矮凳上,目光呆呆看着床上的丈夫,不由又红了眼睛。 “娘亲莫要担心,爹爹身体正在恢复,他会醒来的!”溶桑桑肯定的道。 关昕月点头,抹了眼角的泪,道:“是呀,你爹爹他一定会醒的!一定会的!” 说着,才抹干的眼角又湿了。想起刚才太医的话:“将军怕是撑不过去了!” 溶桑桑站在屏风前,背着手,手里摩挲着一块纯白的手帕,那帕子是刚才那太医给父亲诊脉落下来的。 本以为,那帕子只是走时太医忘了收走,却不想,帕子放在溶爵床边,溶桑桑就明显看到溶爵正在恢复的伤口居然停止了生长。 只一刻钟的时间,溶爵的伤就有恶化的趋势。 那太医前脚出门,溶桑桑立马就把那帕子拿开,等关昕月回来时,她已经看到溶则的伤口又已经开始在缓慢的恢复。 那太医是什么人?这帕子,绝不是不小心落下的。 看着床上的溶则,溶桑桑是真的不敢离开,谁知道下一支暗箭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射出来? 溶桑桑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可是,比起爹爹的安危来说,一切都可往后推推。 溶桑桑思量着,开口道:“娘亲,青松可在外头?” 关昕月转过头,有些疑惑,道:“在,一直在外面守着呢?桑儿有事?” 溶桑桑点头道:“关于我的眼睛。” 昨日关昕月醒来,看到溶桑桑已复明的眼睛,又听了溶桑桑的解释,也是难以置信,只是她相信,女儿绝不会拿这种事儿骗她。 当时,她一心系在昏迷的丈夫身上,也没多想,可如今听溶桑桑说起来,她却是越想越是心惊! 溶桑桑沉吟道:“昨日事急,倒是无人留意,最好,连我复明的事儿一起瞒着。” 溶桑桑继续道:“这事儿毕竟蹊跷,解药还未寻得,我眼睛却复明了,还…” “嘘!”关昕月把食指竖在唇中央,示意溶桑桑禁声,溶桑桑便收了声。 关昕月一脸严肃的嘱咐:“桑儿,眼睛的事儿,切莫再提,记住娘亲的话,任何人,任何场合,都不要说!” 溶桑桑点头,关昕月道:“我去找青松,再派个人,去把木源请来,就说,请他再来给父亲看看!” 溶桑桑看出她的心思,道:“娘亲,你看着爹爹,我去跟青松说!” 关昕月看着格外懂事儿的溶桑桑,有些心疼,桑儿这么小,却这么懂事儿。 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真做了富贵人家的孩子,如这溶家一般,却又真的比寻常百姓家好吗? 溶桑桑便出了门,唤了青松去偏厅。青松进门,拱手行了一礼,溶桑桑示意他关上门。 关上门,溶桑桑开口道:“我眼睛的情况,希望你能保密!” 青松有些意外,倒不是为这话,而是为溶桑桑这单刀直入的交流风格。他平时甚少入内院,印象中的小姐夫人,说话总是爱绕弯子。 他点头应是,而后就立在原地,无一句多余的话。 溶桑桑又道:“木源也得跟他说说,派个人,请他过来给父亲再诊诊脉!” 青松应是,溶桑桑皱着眉,问道:“咱们在宫中可有耳目?” 青松略一思量,道:“有!小姐想做什么?” 溶桑桑摩挲着手里的帕子,道:“查一查今日过来的太医,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触,看他家有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细细去查他的资料,事无巨细,小心点,不要让他察觉。” 青松不解,溶桑桑叹了口气,道:“他想要父亲的命,但我不知,这是他本意,还是受人胁迫!” 青松闻言,脸色大变!他一直在外守护,却不知敌人已经近了将军的身!他有些自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溶桑桑看出他的心思,道:“不怪你,如此手段,防不胜防!” 青松依旧皱眉不语,溶桑桑有些头疼,太高冷的队伍,不好带呀! 谈话匆匆结束,溶桑桑不敢在此耽搁。回了卧室,溶桑桑先查看了一遍溶则的伤势,并无异样,她这才放下心,关昕月却是斜靠在床边睡着了。 溶桑桑从床边柜子里拿了个薄被给她盖上,而后,就在这屋子里转悠。 转至关昕月平时梳妆用的铜镜前,她第一次打量着如今的自己。 小小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又小巧的鼻子,粉嫩嫩的嘟嘟唇,身上还穿着昨日那堪称奢华的礼服,头发有些凌乱,脑袋看起来毛茸茸的。 咦?眼角有个小红点,溶桑桑抬手一摸,是个血痂?不,只是一点干结的血渍。马车上浸入眼睛的东西原来是血,自己这眼睛的异样,会不会,也是因为这血?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样子,就模样而言,真是娇憨可爱。 溶桑桑轻轻叹了口气,白瞎了这样貌。看来自己就是没有享福的命,本想安逸一生算了,可看看这房里一个昏迷,一个沉睡的父母,看着他们同样苍白的脸色,罢了罢了,自己就是个劳碌命! 溶桑桑无奈笑笑,为了他们,辛苦就辛苦点吧,为人子女嘛! 溶桑桑在屋里踱步,时不时打个哈欠:“小娥,沏碗茶给我!沏浓点!” 溶桑桑从屋里探出头,小声对小娥道。 小娥在外应是,没一会儿,却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溶桑桑抬头看去,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他还未开口,溶桑桑已认出了他,这,一定是哥哥吧! 溶爵进门,看到妹妹,刚要开口,说话,见妹妹示意他禁声,发觉妹妹的眼睛似乎总能准确的捕捉到自己。 妹妹看得见了?他心中疑惑,走近,见床上躺着的父亲和靠在床边的母亲,溶爵面色阴晴不定。 他走近,细细看了溶则好一会儿,他莫名屏着呼吸,皱着眉。是谁?能在京城光天化日之下策划如此大规模的刺杀? 是南越人?不!南越人在西宁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势力和能力!那么,到底是谁?! 却在此时,小娥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给溶桑桑端了茶,见溶爵也在,正要行礼,溶桑桑先开口道:“小娥,你去休息吧!外面就让心竹心梅心兰心菊换着守着,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去吧!” 小娥看着溶桑桑,本想拒绝,可不知为何,溶桑桑的话,总是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她行了一福礼,轻声退下。 溶爵回身,看到面容憔悴的妹妹,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心疼。父亲出事儿,他却不在身边,妹妹小小年纪,却坚持守在父亲榻前。 溶爵不知道溶桑桑眼睛的异样,只以为溶桑桑就是复明了,走过来,蹲下身,柔声道:“妹妹莫怕,哥哥回来了,哥哥守着,妹妹去睡会儿吧!” 溶桑桑摇头,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哥哥,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稚嫩,十二三岁的男孩儿,眼中透着一股子坚韧,这富贵人家的孩子,似乎也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溶爵无奈,道:“那哥哥抱着你,你将就休息一下,咱们一同守着爹爹娘亲!” 这话溶桑桑倒是认同,她喃喃道:“嗯,咱们一同守着爹爹娘亲。” 溶爵抱起溶桑桑,学着关昕月的模样,手轻轻拍着溶桑桑的背。 花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 薇蕊阁中,一艳丽女子正在中央台上起舞,她舞姿婀娜,舞技极佳,给她本就艳丽的容貌更添颜色,四周看客喝彩之声不断。 一舞毕,她婉转退场,待下了台,她一扯头上红丝带,随手丢给身后绿衣丫头,丫头接过,丝带,疾步很上。 她行至二楼,沉声问:“可有消息了?” 绿衣丫头摇头,那女子面色就更沉了些,她喃喃道:“咱们趁着夏敏才死,所有视线都在月华楼,他们也放松了警惕,这才得了手,可一击不中,以后,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说着,她行至几前坐下,烧水泡茶。 绿衣丫头小心翼翼道:“公主莫灰心,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再说,想让他死的,也不止咱们。” 水开了,女子微微一笑:“是呀,我不急,且慢慢来吧,总有机会的。” 说完,她再不言语,着手泡茶。 第十一章 溶则醒 在溶家出事儿后,启临城便开始全面戒严。 明德殿内,皇帝贺兰泓满脸怒容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殿中大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有奈公公看情形,忙端了碗热茶上来,低声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呀!”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上前,皇帝接过茶碗,呡了一口,脸上怒容稍减。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顾卿家,那刺客可有眉目了?” 被点名的老头出班,先行了一礼,才惶恐的开口道:“启禀陛下,老臣无能,还未查获,老臣万死!” 这老臣名叫顾献钦,官拜刑部尚书,此次溶则一家在入宫受册封礼途中遇刺,这策划之人不止针对溶家,更是矛头直指皇家。 溶则乃西宁卫国大将军,与皇帝共掌天下兵权,权利之重,地位之高,皇帝心知肚明。西宁如今虽然还算强大,可东有东泽时时窥视,北有端冥蠢蠢欲动,南边南越更是不时进犯,往西则是群山峻岭。 这么多年,若无溶家世代护卫,只怕这西宁早被三方虎狼蚕食。 这幕后之人,公然在启临城中行刺,定是有所倚仗,只是,到底是何依仗? 他环视殿内诸官,又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众皇子、王爷、公侯。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都是低头不语。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已是敛去面上情绪,淡淡开口道:“谢卿家。” 被点名的兵部尚书谢东跨出一步,恭身聆听天命。 皇帝又开口道:“顾卿家。” 还未回班的顾献钦也恭身作聆听状。皇帝顿了顿,道:“此事事关重大,两位爱卿知晓的吧?” 两人恭身应是,皇帝又道:“此案朕便交由两位卿家一同彻查。七日之内,给朕一个交待。” 两人又行一礼,应是,回班。 众人都无形的在心中舒了口气。只听皇帝又开口道:“太医去将军府问诊,可回来了?” 太医院院守忙出班,恭身作揖,战战兢兢的道:“微臣惶恐!” “说!”看那院守模样,皇帝的心提了起来,那人却是直直跪下,声音颤抖的道:“将军怕是…怕是…” “怕是如何?”皇帝急道。那院守这才战战兢兢的道:“怕是不成了!” 殿中一片哗然。皇帝面色铁青,又问:“是哪个太医问的诊?” 未等那跪地的院守回话,他便从御座上起身,道:“朕亲自去一趟。”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站在最前面的太子贺兰翼闻言,跪下阻拦道:“请父皇三思!城内刺客还未抓获,父皇此时出宫实在不妥,若父皇放心不下溶大将军,儿臣愿代父皇前往。”说完,他以头点地,长跪不起。 皇帝看着太子,心中生出一丝暖意,太子纯孝,他还是十分倚重信任的。 众大臣见太子带头,且皇帝面色似有松动,不约而同齐齐跪下:“请陛下以龙体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皇帝看着满殿跪着的人,缓缓坐下:“平身吧。” 众人起身,皇帝这才又开口道:“如此,就由太子代朕前去,溶家世代忠良,一心卫国,切不可让忠臣寒了心。” 皇太子恭身应是,皇帝面色缓和了些,道:“皇儿出宫,亲卫都带上,左骁卫虎豹骑同去护卫。” 太子欲要拒绝,皇帝却摆手,道:“去吧,早去早回。” 太子恭身又行一礼,匆匆出了明德殿。 这禁卫军分左右骁卫,左右骁卫下又设七个骑,每个骑有自己不同的功效,这虎豹骑,便是皇帝出宫时负责护卫左右的。 太子出宫,虎豹骑随行,也可见太子在陛下心中地位。皇帝没有心思议政,朝中也无其他大事儿,朝会便早早散了。 顾献钦和谢东二人则是结伴往三司衙署走去。陛下张口就是七日限期,可对他们这些半生为官的老臣来说,这事儿才起个头便知此案怕是又一个无头案,这行刺之人敢公然行刺,说明他不怕查,即使查,也定然查不到正主身上。 可案子再难查,他们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查,且还不敢敷衍,得尽心尽力的查,查到最后,定然也会有个结果,只是这结果真假,怕是无从查证。 将军府里,关昕月悠悠转醒,起身,却见桌旁一言不发目光直勾勾盯着床这边的一双儿女,哥哥抱着妹妹,两个孩子都是一脸疲惫。 自己怎么睡着了?倒是让两个孩子巴巴守着。她又看了一眼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叹了口气,出门吩咐厨房摆饭。 厨房饭菜早就做好了,一直小火温着,听得主院终于传摆饭,便立马端了上来。 饭菜上桌,关昕月的奶娘王氏也进了屋来,王氏给关昕月溶爵和溶桑桑盛了饭,看着母子三人轻叹一声:“造孽哟!” 而后就去溶则旁边守着。 整个屋子都被低气压笼罩着,溶桑桑看着一脸愁容的母亲,伸手夹了个鸡腿放到她碗里,道:“娘亲吃个鸡腿,这两日娘亲都瘦了,爹爹醒了怕要怪咱们兄妹没照顾好他的傻媳妇儿。” 关昕月一愣,嗔道:“这孩子,就会胡说!” 溶桑桑却咧开嘴笑了,她先前看到爹爹眼皮动了动,以为看错了。可她看到刚才爹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关昕月脸上愁容依旧没有褪去。溶桑桑又调皮道:“娘亲放心,若爹爹敢撇下咱们独自一人去了,咱们就改嫁,我就不信了,以母亲的才貌,再搭上这诺大的将军府,就算带着我和哥哥两个拖油瓶,会嫁不出去?到时候,娘亲嫁给谁,我和哥哥就跟谁姓,就叫谁做爹爹!” 咳咳咳!床榻上的溶则忍不住咳嗽出声,心里暗道:“这皮猴子,贼精!” 关昕月听溶则咳嗽,奔到溶则床前,手里还握着未来得及放下的筷子。溶则缓缓睁开眼,见憔悴不堪、泪流不止的发妻,一阵心疼,道:“月儿莫哭,我没事儿。” 呜呜呜呜!关昕月闻言,竟是毫无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溶则无奈,想抬手去握妻子的手,却发现左边肩头疼痛,左手臂抬不起来,他只得翻身想用右手去握,又发现右边腰也是隐隐作痛。 关昕月忙拉住他的手,道:“莫动莫动!浑身是伤,快躺好!莫动!” 溶则心疼的看着妻子,乖乖躺好。 这时,木源来了,心兰带他进了门,奶娘王氏见溶则醒来也是连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而后她便和心兰一道出去了。 木源给溶则把了脉,不住点头,道:“将军真是好体魄,好好静养,半年后应可无碍了。”关昕月大喜过望,眼眶里又溢出泪来。 溶桑桑上前,像模像样对木源行了个揖礼,木源也不躲闪,心安理得受了这一礼,他目光看着溶桑桑,却是有些同情之色。 这时,溶则才发现溶桑桑的异样:“桑儿,你的眼睛,好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溶桑桑点头。 木源欲言又止,终没开口。 溶桑桑心中百感交集,行至床前,跪下,对着溶则和关昕月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爹爹娘亲养育之恩。” 溶则和关昕月都愣住了,关昕月率先反应过来,过来拉溶桑桑起来,溶桑桑却是不起,又对着二人又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爹爹娘亲,舍生忘死,护佑之恩。” 关昕月热泪直流,溶则也是红了眼眶,眼泪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关昕月蹲下拉着溶桑桑喃喃着:“桑儿,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溶桑桑也是泪如雨下。 这一日一夜,漫长得好像过了一年,她不敢合眼,不敢离开这床榻边,她一合眼,耳边就是爹爹被箭矢射穿的嗤嗤声,那嗤嗤声中,夹杂着母亲呜呜的痛哭声。 她不敢离开,不亲眼看着,她怕爹爹会被人暗害,怕她在回来,看到的只是爹爹的… 昨日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满目殷红的血,父亲满身是伤,血流不止,母亲面色惨然,嘴角带血… 这世界的残忍,出乎了溶桑桑的意料,知道自己眼睛是被人下了毒而瞎的,她虽然惶恐害怕,可有爹爹娘亲护着,她便又安心了。 昨日看着满目的血光,她才明白,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世道的凶险。 昨日的刺杀让溶桑桑明白,这看似繁华的坦途,实则暗流涌动、荆棘丛生。 可她溶桑桑不怕!前世自己孤苦一人,没什么本事儿,唯练就了这一身孤胆。 溶桑桑被关昕月拉着起身,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溶爵也红着眼眶,道:“那样危急的时刻,我居然不在你们身边,桑儿放心,以后哥哥会保护好你和母亲。” 溶桑桑止住眼泪,笑了,她笑着看着屋里一个个双眼通红的亲人,道:“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这样哭,谁都不许哭了。咱们要笑着把日子越过越好,气死那些眼巴巴想咱们死,想咱们哭的人!” 她说完,关昕月破涕为笑,溶则一脸宠溺,溶爵深以为然。 一屋子的低气压荡然无存,关昕月用湿毛巾给溶则擦着脸,溶爵一脸欣赏欣慰的看着溶桑桑。 木源见这一屋子温情,眼神晦暗不明,悄悄退了出去。 在这多事之秋,溶桑桑眼睛复明之事,溶家决定暂且保密。 半晌,兄妹两人出了房间,溶爵和往常一样牵着溶桑桑,溶桑桑双眼直视前方,门外的丫头婆子纷纷行礼,无人发现异样。 旁边偏厅,青松和木源在里面,见溶桑桑和溶爵进来,青松退了出去。 木源开口道:“知道了知道了,保密对吧?” 溶桑桑点头,问道:“可以吗?” 木源有些烦躁,却还是点头,最后,他有些慢不经心的道:“放心。” 溶桑桑笑了,真诚道“多谢。” 木源便往外走,一路走,一路叹息。 十二章 守护 太子出了宫,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将军府行来,街上冷冷清清,昨日的刺杀轰动全城。 京兆尹全部出动,才一日一夜时间,这启临城已是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边才查完,刑部和兵部都出动了人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彻查,城门早已封禁,准进不准出。 太子坐在辇上,出宫门一刻多钟,便到了将军府门口,守在门口的小厮见太子亲临,忙进门通报。 “启禀夫人,太子殿下来了,已经快到府门口了!” 关昕月刚喂溶则喝了粥,粥喝完他便又沉沉睡去。溶桑桑和溶爵已被撵回各自院子休息去了。闻言,关昕月起身,把青松叫了进来。 “太子殿下亲来,我得出去迎迎,将军拜托你看着。” 青松应是,提着剑,站到溶则床头,关昕月则匆匆出门去了。 桑乐院里,溶桑桑回屋后,吩咐小娥备水,她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却是放心不下溶则。她起身欲往月苍阁去。却听叩门声响起。 小娥小跑着去开了门,是心竹端了百合粥过来:“小姐喝碗粥再睡,夫人传话说小姐在主院没吃好饭,特意交待奴婢做的。”心竹双手端着托盘,关切的说。 溶桑桑不禁感慨,这绝对是亲娘呀,她点头往回走。小娥把粥端了送过来给溶桑桑。 心竹的手艺不知是哪儿学的,真的是没话说。酥软的百合,糯糯的小米,加了蜂蜜,甜甜的,还有一股茉莉花香,这一小碗粥,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喝完粥,小娥收了碗筷出去,溶桑桑在屋内来回踱了两步,她还是想再去看看爹爹。 小娥却急急推门进来,道:“小姐,太子殿下亲自来咱们将军府了。” 溶桑桑并不意外,问:“可进了月苍阁了?” 小娥道:“怕是还没进,奴婢遇到进去通报的小厮了,他正往府门跑呢,想来夫人也是要出门去迎的。” “娘亲也要去迎?那谁来照看爹爹?我去吧!” 说着,溶桑桑就快步往月苍阁走,小娥跟在后面,进了月苍阁,听身后溶爵的声音响起:“妹妹,妹妹!” 溶爵小跑着追了上来,溶桑桑无语,道:“哥哥从军营赶回来,连夜奔波不累吗?怎的不好好休息又跑出来了?” 溶爵不服气,道:“妹妹连夜守着爹爹,不也没休息吗?” 兄妹俩说这话往里走,进了卧室,关昕月已经出去了,溶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青松提着剑站在床头屏风前。 见兄妹俩进来,青松拱手行礼,两兄妹见父亲似是睡了,放轻了脚步。溶桑桑走到床前,认真观察着溶则的伤势,肺部创口已在愈合,肌肉组织也在渐渐生长,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速度虽然极慢,但是,总有长好的一天。 看一切无异,溶桑桑这才放心下来,又想起待会儿太子要来,她略一犹豫,转到了床头屏风后面。 溶爵有些不解,溶桑桑朝他嘘了一声,道:“懒得行礼。” 溶爵无奈摇头笑笑,妹妹有时像个大人,太成熟懂事儿,这会儿倒是像个调皮的孩子。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略有些嘈杂的人声,靠近卧室,声音渐渐小了。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关昕月率先进门,而后太子就跟着进了门。 “见过太子殿下。”溶爵和青松单膝下跪行礼。 太子一抬手,顾不得他们,他神色沉重,一进门眼睛忍不往先往床榻上望去。 看床上闭着眼睛面色惨白的溶则,他心中唏嘘不已,问道:“将军如今伤势如何?” 关昕月略一沉吟,道:“将军刚才已经醒来,喝了碗粥,这会儿又睡过去了,有劳太子殿下挂心。” 太子有些讶异,太医院不是说溶则不成了吗?怎的这边人都醒了?他心中疑惑,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诚恳的笑容:“如此甚好,父皇听了定是欢喜。” “托陛下鸿福,家夫才能死里逃生。” 太子在床前矗立,良久,他才又开口道:“夫人照顾将军辛苦,有何需求随时可来东宫寻我。” 说罢他便要起身告辞,心菊却是端了茶水进来。 “罢了!改日再喝吧,我得将这好消息告诉父皇去,父皇还在宫中等着呢。” 关昕月福礼道:“叫陛下忧心,妾身惶恐。” 太子抬手道:“夫人快快请起,溶家世代忠良,护卫我西宁江山百姓,立下汗马功劳,本宫替天下人谢过了。” 说完他朝溶则深深作揖,而后起身,再不多言,告辞离去。 回去路上,他思量着,这太医院的太医,真是不靠谱,不过还好,溶则没死,他还活着。 溶家,不止在西宁,就是在周边数国,都是具有相当威慑力的。 溶家世代为将,领兵打仗无人能及,溶家军个个以一当十,最重要的是,溶家以忠勇立家,除军务外,从不插手朝政,更不会结党营私。 就这一点,他和父皇一样,都愿给予溶家足够的信任。 西宁东、南、北三面都是虎狼环伺,若一朝溶则身死,怕是暗中窥视的豺狼都会闻风而动。 太子回宫,立马往明德殿走去,到了明德殿方知朝会已散。他又匆匆往华西宫而去。 华西宫中,皇帝坐在书案前,他见太子进门,起身急急问道:“溶则如何?” 太子见皇帝焦急,忙道:“溶大将军无碍!”。 “无碍?”皇帝讶异。 太子这才道:“溶大将军已经苏醒,我去的时候虽然在沉睡,可儿臣看他气色还算不错。” 砰!皇帝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道:“太医院如今是越来越不济事儿了。” “父皇息怒,当心龙体。”太子见皇帝发怒,忙劝道。 皇帝沉吟片刻,道:“这刺杀明面上,针对的是溶家,可这背地里,却是朝着咱们贺兰家,咱们贺兰皇室来的。若溶则真出事儿,国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可就弹压不住了。” 宫里太医院一道宫墙后,一个身着太医官服的人,焦急的来回踱步。 “哼!你倒是有脸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声音又尖又细。 那太医闻言,卑躬屈膝道:“下官尽力了,那溶家上下戒备,实在没有办法直接下手。” “你当初不是说十拿九稳吗?怎的?如今事儿办不成,倒还有理了?” “下官无能!下官惶恐!”那太医磕头如捣蒜。 尖细的声音幽幽的道:“你是无能,是该惶恐,事儿办不成就罢了,还露了首尾,如此,主子可就留不得你了。” 太医双腿打颤,跌坐地上,哀求道:“下官无能,下官该死!可我儿尚幼,请主子手下留情,留他一命吧!” 说完,他便又对着面前的太监磕头。 “别别别!别求咱家!也别磕头,这额头磕坏了,就不好了。” 太医闻言,心如死灰,还是喃喃道:“下官愿死,只请主子看在下官尽心竭力的份儿上,饶我儿一命。” 那太监阴恻恻的道:“主子向来仁慈,你既然愿意死,主子自然会替你高家留着血脉。” 地上的太医闻言,眼泪滂沱,叩头道:“下官愿死!” 太监咯咯笑了,道:“都是聪明人啊。咱家最爱和聪明人说话,你是太医,如何死,不用咱家教你了吧?” 太医目光死寂,道:“下官知道,会寻个无破绽可寻的死法。” 太监便转身离开,边走边道:“高斌那小子命好啊,有个好爹,不像咱家,被亲爹送到这高墙之内,挨了一刀。” “呵呵呵呵!”他边走边又笑了起来。 “咱家最讲公平了,还好还好,咱家也还了他一刀。呵呵呵呵…” 幽幽的声音远去,太医从地上起来,面色平静的整理好仪容,稳稳当当往太医院走去,见到同僚他如往常一样,笑呵呵打着招呼。 第十三章 团宠爹爹。 月苍阁内,溶则苦着张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都快三日了,这三个人就这样守在这屋里,等他眼睛一睁开喂粥、喂药、喂水,连年纪最小的桑儿如今都已能熟练喂食。 起初,他还觉得温馨幸福得紧,可这几天下来,他一睁眼就有碗勺等着他…睁眼就张嘴的日子实在是苦啊… 今日得杀鸡儆猴,谁当鸡?非溶爵那小子莫属… 溶则眯眼看着屋里妻子、女儿、儿子三人围坐小桌旁,他们对话如下: 溶桑桑:“病人要吃水果,水果能补充维生素,有利于伤口愈合。而且爹爹长时间躺着,为预防便秘,必须吃富含纤维的食品,水果特别是这香蕉乃是上上之选。” 关昕月:“桑儿莫胡闹,说着什么浑话,娘亲怎的听不懂?你爹爹受伤,失血过多,定得多多补血,你看娘亲熬的红枣当归乌鸡小米粥,又香又糯又滋补,关键,还好克化,是病人吃食的最佳选择。” 溶爵:“妹妹,娘亲,你们就别争了。你们都不知道,爹爹外出打,仗每次受伤,都要吃肉,呐,这烤羊腿,爹爹的最爱。保证他吃了立马活蹦乱跳!” 然后,溶桑桑和关昕月群起而攻之。 溶则合眼继续装睡,心里暗道,这“鸡”必须得杀! 他挣扎良久,终于睁开眼睛,他一睁眼,溶桑桑就发现了,立马屁颠屁颠端着她做的水果沙拉送到床边。 “爹爹醒了?桑儿都等你好久了呢,您昨儿两日都是寅时四刻就醒了,今日这都卯时了,爹爹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着溶桑桑糯糯的童音,溶则再苦逼也舍不得板脸,只得笑着说:“爹爹有些累,睡久了些,桑儿等久了吧?” 溶桑桑摇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道:“没没没!就是怕我特意给爹爹做的水果沙拉放久了坏掉呢。” “桑儿真乖,爹爹很爱吃呢。”溶爵回想着溶桑桑做的水果沙拉,那一股子酸酸的奶味儿,又看着双手捧着个大碗的女儿,终究舍不得说实话。 这时,关昕月也过来了,她端了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一个精美的小盅,她把托盘放到小几上。 她笑吟吟道:“你若喜欢吃桑儿的水果也是无妨,我昨日吃了点,酸酸甜甜的,确实不错。只是先得喝了这红枣当归乌鸡小米粥,补血暖胃。” 溶桑桑听着,觉得有理,点头道:“可以可以,先喝粥,再吃沙拉。” 这时,溶爵终于后知后觉的端着他的大羊腿子过来了,道:“爹,你不是爱吃烤羊腿吗?”说着,他还往怀里一掏,竟然掏出个酒瓶子。 他呵呵一笑,看着床上已经在咽口水的溶则道:“还有你最爱喝的高粱酒。” 溶则真是想跳起来打这小子一顿,有好吃的不会悄悄送来,这…哎!无法,看着一脸愤怒的妻子和人最小,气焰却最高的女儿。自己这傻儿子。这“鸡”如今已是不杀白不杀了。 于是他一声爆喝道:“你小子!不去军营训练,天天窝在家里!还做些什么劳什子烤羊腿?”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接着道:“还送这破高粱酒!”他喉头又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心里暗骂:“这傻儿子,傻儿子,真是傻儿子!可惜了这么好的烤羊腿,这么好的高粱酒。” 面上,他仍是一副怒不可遏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关昕月见他如此,忙上去安抚。 “莫气莫气,刚才我跟桑儿已经说过他了,这小子确实不懂事儿。你莫要着急,别扯着伤口,我这就让他把这破羊腿子拿出去丢了。哦,对了,还有那劳什子的高粱酒。” 溶则无语凝噎,貌似这鸡杀得不成功呀?这两只猴子还更得意了? 不对!溶则后知后觉发现,自此以后,自己还能说要吃烤羊腿子,要喝酒吗?溶爵那小子确实是“鸡”没错,可自己那妻子女儿可不是猴,她们精明着呢,自己才是那猴… 无奈,溶则只得乖乖喝粥,喝完粥,溶桑桑亲自给他喂水果沙拉,而那大羊腿子,真的被丢了出去。 悲催的养病生活就这样继续,每天睁开眼,这粥那水的,都是甜蜜蜜,软糯糯的,而自那次杀鸡儆猴之后,溶爵再不送烤羊腿来了。 他有了前车之鉴,竟也学着娘亲妹妹,偶尔端些粥粥水水过来。 太医院里,今日出了不小的事儿,当值的一个姓高的太医,突然倒地抽搐,人一时半刻就没了,几个太医联合检查,发现这高太医原来患有心疾。 太医院里一阵忙乱,高太医被送出宫,太医院院首亲自去吊唁。 这事儿于高太医家如晴天霹雳,高太医尸首送回家中,他家老母亲几度哭得昏厥过去。可对于这诺大的皇宫来说,它只是一阵微风,太医院照旧运转着。下面的人也不会拿这样的事儿去烦扰主子。 倒是这事儿在溶桑桑心里掀起不小的涟漪。 高太医心疾突发,死了? 看来,他不过是个最外围的旗子,而且,对方对自家在宫中的人早已查清,并且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作,自己叫他们留意高太医,对方立马察觉,高太医就这样毫无破绽的死了。 那顾献钦和谢东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启临城被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这两日查到些蛛丝马迹。 刑部和兵部两边人马汇合,往城南一个宅院而去,那宅院从外看很普通,里面也很平常,可上次翻查,一士兵在厨房里面发现了一把只有南越才有的月牙刀。 那刀虽然插在厨房刀架上,可那士兵是跟随大军去过南越打仗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也是机灵,不动声色出了院子,再向上官禀报。 两队人马把小院团团围住,而后,有士兵破门而入,里面主人家还欲阻拦,却被立刻制服。 又是一通翻查,最后,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个地道入口,下去查探,竟然发现了那里面是一个几乎与这院子同宽的地下室,那地下室里居然藏着五十多人。 被发现后,他们奋起反抗,竟都是些南越人!他们所用弓箭和当天刺杀溶则自家所有一般无二,至此,这溶家被刺一案终于有些眉目了。 华西宫里,皇帝听着刑部兵部的奏报,表情阴郁。 “这南越刺客竟有如此本事儿?竟能藏到我西宁帝都来了?查!给朕彻查!到底是谁?里通外敌!” 他气得不住用手拍着御案,道:“这些人,若是没有接应,朕断然不信!去查!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吃了这雄心豹子胆,敢勾结刺客,刺杀咱西宁卫国大将军!” 顾献钦和谢东恭身应是!一脸肃容。 这南越刺客确实太过猖獗!他们虽平时政见不同,偶有争斗,可真到了这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还是知道轻重的。 天牢里,还活着的二十多个南越刺客被绑在刑架上,他们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哀嚎声响彻牢房… 而月苍阁中,又是另一番温馨场景。 溶桑桑看爹爹这两日已慢慢可以直起身,一家子守在这屋里也是无聊,于是,她“发明”了扑克牌。 “管上!”溶爵甩出来一对五。看着手里还剩的两张牌,一…得瑟。 溶桑桑靠着床沿,疯狂用眼神暗示关昕月,溶则靠在软垫上,看着溶桑桑手里的牌,也给妻子投去一个眼神。 关昕月收到女儿和丈夫的眼神暗示,跃跃欲试。 “一对十!”溶桑桑看着娘亲出的牌,看着手里的一对九欲哭无泪。 哈哈哈哈!溶爵发出嚣张的笑声!一对k!收工! 溶桑桑泄气的丢出自己手中仅剩的一对九,拿出自己荷包里的两颗金瓜子推给溶爵。 哎…跟娘亲玩牌,要钱呀!关昕月也一脸遗憾放下牌,溶桑桑瞟了一眼,不住哀嚎,关昕月手里最后拿着的,竟然是王炸?! 溶桑桑错了,跟关昕月玩牌不是要钱,是要命… 难道娘亲跟哥哥一伙的?故意放水? 关昕月却是一脸无辜的道:“哎呀,又输了,桑儿,下次你要明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让我出还是不让我出呢?” 溶桑桑欲哭无泪,看着溶则问:“爹爹,你是怎么娶的这傻媳妇儿呀?” 溶则无奈道:“哎,以前她也不傻呀,是生了你以后才傻的。” 关昕月炸毛,怒怼溶则道:“什么意思?嫌我傻了?嫌我傻你咋不纳妾呀?我明儿就给你纳几房聪明伶俐的美妾给你,让她们来伺候你好了。” 溶则看爱妻发飙,立马怂了,连声哄道:“我错了我错了,夫人息怒,夫人不傻,是我傻,我傻!” 溶桑桑看着一脸怂样的爹爹,真无法想象,这真是个大将军。初见他还有点将军的意思,这会儿嘛…哎,夫纲不正呀… 第十四章 溶桑桑的异样 时间一晃,快半个月过去了,溶则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溶桑桑本来还嫌弃,爹爹娘亲住在她隔壁太腻歪。这回溶则受伤回了月苍阁养病,她却又觉得他们一走,这桑乐院冷清得很。 她便天天往月苍阁跑,溶爵在溶则可以下床后,便被赶回了军营。 这日清晨,溶桑桑起床,洗漱过后,也不在桑乐院吃早饭,带着小娥溜溜哒哒来到月苍阁。 月苍阁内,溶则也已起身,在关昕月的服侍下,穿衣洗漱。 心竹把溶桑桑的早饭送了过来,一家三口便在外间吃饭,吃着吃着,溶桑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关昕月起身,轻手轻脚把溶桑桑抱到一边小榻上睡好,又拿了个毯子给她盖上。 看着秒睡的溶桑桑,关昕月却是有些心疼,这孩子,定是晚上没有睡好,昨日也是,玩着牌呢,说睡着就睡着了,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关昕月坐回桌上吃饭,却是没了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唤了小娥过来问话。 “小娥,桑儿最近是不是夜里睡不好?”关昕月有些忧心的问。 小娥却很意外,道:“没有啊夫人,小姐睡得可好了。” 她顿了顿,思量了一会儿,道:“小姐这几日都是,在这儿吃过晚饭,回去就困了,夜里也睡得好,都是一觉睡到天明。” 小娥说起溶桑桑的生活起居就说个没完:“昨儿晚上,从月苍阁回去,小姐说要沐浴,奴婢们准备了水,小姐却倚着窗台就睡着了,吓了奴婢一跳呢!” “心梅姐姐还说我照顾小姐不用心,累着小姐了,可小姐昨儿个也没做什么呀,上午打牌睡着了,一睡睡到吃午饭,吃过午饭,她又睡了,一睡差点睡到太阳落山呢。” 听到这,溶则也听出不对了,问:“桑儿平日里也这样睡吗?” 小娥想都不想,道:“没有啊,也就这几天吧,以前小姐就是午饭后睡一觉,最多也就睡一个时辰,也就是将军受伤后吧?小姐就开始爱睡觉了,怕是那几日照顾将军累着了,可小姐睡得也太多了…” 说到这,小娥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味儿,喃喃道:“是呀,小姐睡得也实在太多了!” 关昕月面色有些苍白,丈夫受伤,她就已是忧心不已,溶桑桑不知什么原因复明了,她只觉得庆幸。 木源来给溶则看诊,她也曾让木源给溶桑桑看过,没看出什么不妥,她以为,老天保佑,家里总算还有点好事儿。 看着睡在榻上憨态可掬的女儿,桑儿怎么了? “去,派人去请木源再来一趟!”。小娥应是,小跑着出去了。 小娥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急急道:“夫人,木神医来了。” 关昕月讶异:“这么快?”小娥道:“不是咱们去请的,是他自己来的。” 溶则皱眉,道:“请他过来。” 小娥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木源进得屋来。 “将军!夫人”木源进来,拱手行礼,溶则回礼,道:“木大夫,桑儿…” “郡主可是嗜睡?”木源却比他还急,不等溶则说完便问道。 溶则心也沉了下去,问道:“你是如何知晓?”不自觉间,他便释放冷意,感觉整个屋子都冷了几分。 木源无辜道:“不是我做的…” 溶则才发现自己貌似吓到人了,声音放缓道:“溶某不是那个意思。溶某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桑儿嗜睡?” 木源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便是真的了?郡主所中乃是暗夜之毒,此毒为南越特有,可至人眼瞎,唯有萧家秘药“破晓”可解。” 关昕月心乱如麻,道:“这个我们都知道,请木神医说重点。” “重点就是,突然郡主的眼睛复明了,且复明以后,视觉异于常人!”关昕月和溶则都等着下文,木源却又停住了。 关昕月又要催促,木源抬抬手,沉思片刻道:“我今日来,是因为将军被刺那日,木某察觉郡主视觉异常,总觉不妥,且我隐约记得,爷爷医案中似有相关记载。” “回家后,我便开始翻爷爷的医案医书,今日天明时,我找到了答案。” 看着他沉重的表情,关昕月突然不想听下去了,她走到榻边,俯下身,轻轻抚着溶桑桑的背,溶桑桑睡着的样子,可爱极了! 刚才他们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可桑儿却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样子,依然睡得这么香甜。 木源见状,也是有些不忍,溶则则是开口道:“木大夫直说便是。” 木源又叹了口气,道:“将军那日受伤,可是有血液溅到郡主眼中?” 溶则看向关昕月,他受伤后就昏迷了,确实回答不上。 关昕月沉思片刻道:“眼中倒是没有注意,不过脸上确实有沾到,那天我醒来,见她一动不动,眼睛不眨的看着她爹爹,还是我让小娥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呢!” 小娥在旁连连点头,木源又叹了一口气道:“应是无差了…” 他整理思绪,开口说道:“这暗夜,不是普通毒药,而是一种蛊毒,中蛊毒者会双目失明,那是因为这蛊虫会游弋到人的眼睛里面,这虫怕血,如果眼睛里进了血液,它就会向人的大脑游弋,同时中毒者会出现诸多异状。” “郡主复明,视力异常都算得是异状,然后,就是嗜睡,如今郡主还有清醒的时候,可慢慢的,郡主会睡得越来越多,直至一直沉睡,再也无法醒来。” 关昕月闻言,瘫坐地上,溶则满脸阴郁,问道:“不知木大夫可有办法医治?” 木源摇头,道:“我不行,或许我爷爷可以。” 溶则道:“木老神医如今身在何处?” 木源又摇头:“爷爷在外游医,行踪飘忽不定,我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溶则眼睛慢慢变得通红,关昕月匍匐在溶桑桑身侧,已是泪流满面。 木源见两人如此,也是不忍,开口道:“我虽然不知爷爷在哪儿,不过,或许另有一人知道?” “谁?”溶则看了一眼仍然沉睡的溶桑桑,问道。 “慈恩寺,恩济大师。他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他和我爷爷经常有书信往来。” 溶则点头,又问:“桑儿,还有多久?” 木源沉吟道:“若是爷爷医案记录属实,还有半月吧,不过,也要看郡主病情发展情况。” “多谢!”溶则对木源拱手道。木源连忙回礼。 他平常看病,甚是倨傲,可这溶则、溶家,不一样。不止对他,对整个西宁的百姓来说,他们皆是与旁人不同的。 若贺兰家是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象征,那么,溶家就是西宁的守护者,他们守护的不止是皇权,更是西宁百姓。 溶家军在所有军队里面,军纪是最为严苛的,其中一条铁律便是:为祸百姓者死!置百姓安危不顾者死!危难中舍弃百姓者死! 这是一支为人敬仰的军队,这是一个让人崇敬的家族。 相对的,这也是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一个让敌人恨之入骨的家族。 溶家从开国至今,无一代不为将,从原来繁荣的家族,到如今,只有这溶则一支仅存,要问溶家有多少军功?有多高威望,先要问,溶家有多少儿郎死在战场之上? 木源告辞出门,关昕月蹲坐地上,看着熟睡的溶桑桑,有些呆愣。 她绝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可至亲至爱之人接二连三出事,她再坚韧,这一瞬间,也感觉无力支撑。 她只是愣愣看着溶桑桑。溶则过来,也蹲下来。 他下蹲时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揽起关昕月的肩,低语道:“咱们去慈恩寺,桑儿不会有事儿的,咱们这就去。” 关昕月回头看着丈夫一脸刚毅,幽幽道:“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儿,我知道,桑儿不会有事儿,绝不会!” 她转过身子,扶起溶则,把溶则扶到床前,异常平静的道:“你在家看着桑儿,我去。” 溶则刚张嘴,关昕月的手抚上他的唇,她温柔一笑,如一抹暖人心窝的阳光,道:“总得有人看着桑儿,不是吗?放心,我去,好吗?” 溶则看着关昕月温婉绝美的笑容,眼眶湿润了,道:“月儿,我是不是不该娶你,若你嫁入别家,至少能安稳、安心,可这溶家,却是历来没一日没有风雨的…” 关昕月佯装生气道:“怎么?后悔了?晚了!咱们已经许下诺言,这一世即使风侵雨袭,也要不离不弃。” 溶则,一个手掌西宁半数大军的将军,此刻却是有些患得患失,他喃喃道:“月儿,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嫁入别家,若是重来,我也定要娶你,咱们一定会如桑儿所说,笑着,活着,绝不让那些人得逞!” 关昕月展颜一笑道:“一定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笑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坚定。 第十五章 涅海石 关昕月匆匆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马车由青松亲自赶着,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长剑,面无表情,看着便让人心生畏惧。 马车前后,各有两个护卫,都骑在马上,佩着长剑,表情肃然。 车赶得极快,从将军府出来时,已临近辰时了,巳时三刻,马车就到了沉月湖边。这沉月湖后,就是慈恩寺所在的碧云山。马车不能上山,便停在了山脚下。 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蜿蜒而上。已入盛夏,小路旁开满了白色的曼陀罗,甚是秀美。 关昕月却无心看风景,下了马车,便王慈恩寺赶。心兰随侍,跟在关昕月身后,两人没一会儿就已气喘吁吁。 大概过了两刻钟,终于到了慈恩寺门口。隔着老远,就闻到寺院特有的香火味,那味道,闻着让人心生宁静。 关昕月以前也来这儿上过香,她走进寺院大门,本想直接找人带路,去找恩济大师,可到了大雄宝殿门口,她突然改了主意,直直往大雄宝殿内走去。心兰不解,却不多言默不作声跟在关昕月身后。 进殿,关昕月行至释迦摩尼佛前,她无比虔诚的双手合十,在蒲团跪下,默默许愿。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求佛主保佑吾女溶桑桑平安!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证明了!普愿罪障息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南无阿弥陀佛! 说完这祈愿的话,她依然不起来,道:“信女夫家世代从军,若有杀孽报应,我愿以己替之,信女祈愿,愿折寿十年,不,信女愿以吾之性命,换吾女桑儿平安,佛祖慈悲,望祈垂怜,阿弥陀佛!” 关昕月说完,在佛祖前拜了三拜,上了高香,这才转身欲往外走。 关昕月正要跨出大殿,却听身后响起一声木鱼声,她回头,却没见人,只见她刚才跪拜的蒲团边,木鱼旁,犍稚落在了地上。 关昕月正狐疑,外面进来一个小沙弥,他见关昕月,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关昕月忙双手合十回礼,小沙弥问道:“刚才可是施主在内拜佛?” 关昕月更是疑惑,却还是点头应是。小沙弥面露喜色,喃喃道“阿弥陀佛,终于等到了!” 说完,却又自觉失言,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才正色道:“施主,贫僧奉家师之命,在此等候让木鱼自响之人,施主不知可否随小僧去见家师一面?” 说完,小沙弥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关昕月讶异,道:“敢问小师傅,尊师是?” 小沙弥回道:“家师是恩济法师。“关昕月更是惊讶问道:“可是这慈恩寺主持恩济大师?”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正是!” 关昕月忽的有些犹豫,不知这连皇帝来了都轻易见不着的大师,今日怎的却主动要见自己?还有,那木鱼,是怎么回事儿?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来求见恩济大师的吗?于是,关昕月开口道:“请小师傅带路。” 小沙弥又宣了句佛号,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说着,他绕过大雄宝殿,一路往后堂走去,关昕月一行人紧随其后。 没一会,小沙弥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小沙弥对关昕月道:“施主稍等,贫僧进去通传!“说罢转身进了房间。 三关昕月一行人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门就又开了,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亲自开的门,关昕月见开门的老和尚,忙躬身行礼:“恩济大师!” “阿弥陀佛!”老和尚还礼,他见到来人是关昕月,明显也是有些讶异,可转瞬他便释然。 他请关昕月进了禅房,又请她在小几旁落座,没一会儿,小沙弥奉了茶水上来。 关昕月心中有诸多疑问,却不知该不该开口问询。 那老和尚却似是看清她的心思,笑着开口道:“夫人前来,可是为了无忧郡主?” 关昕月点头,道:“正是,吾女溶桑桑,身中奇毒,危在旦夕。木家晚辈木源过府诊治,却也束手无策。”关昕月言及此,不由皱紧了眉头。 她顿了顿,又道:“吾女之疾,只有木老神医或可医治,只是他老人家行踪飘忽不定,晚辈实在别无他法,只得前来叨扰!” 恩济大师听着关昕月的话,脸上自始至终带着和蔼的微笑,听完关昕月的话,他淡然一笑,道:“你既来了,这便是缘法!” 而后,他抬眼看了看边上的小沙弥,小沙弥便去旁边佛龛后取了一物出来,放至小几之上。 关昕月不解,老和尚笑道:“此乃涅海石。” 关昕月闻言,有些不知所措,道:“这就是那佛门至宝,涅海石?” 老和尚倒是极淡定,只平静的笑着。 待关昕月也平静下来,老和尚这才又开口道:“无忧郡主所中暗夜之毒,本来有破晓可解,可如今,郡主眼睛碰了血腥。如此,这毒或许,真只有木吉那老头儿能解了。 可那老头要回来,也需一月时间。”关昕月闻言,面色变了变。 老和尚顿了顿,道:“这涅海石,给郡主戴在身上,可延缓病情。 “贫僧会与木吉说,让他快些回来,待那老头儿回来后,这石头若是用不上了,还请施主将它归还鄙寺,若是还有用,用了便是,不必介怀。” 关昕月闻言,转忧为喜。她起身,对着恩济大师跪下,那老和尚也不躲,就泰然自若受了她这一礼。 待关昕月起身,他开口道:“夫人不必忧心,一月之内,那老头儿就会回来,郡主乃有大机缘之人。若有缘,日后老衲倒是想见她一见。” 关昕月忙又行了一礼,道:“若桑儿无事儿,待她病愈,我定带她前来拜会!” 说完,她小心翼翼把那涅海石收入怀中。 老和尚点头,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便叫小沙弥送客。 关昕月出门,心兰便迎了上来,见关昕月面色缓和,她也是心中一缓,一行人匆匆下山,车马绝尘,直奔将军府而去。 慈恩寺主持禅室里,小沙弥一边收拾茶碗,一边问闭目打坐的恩济大师:“师父,那涅海石,就这样给了他们?” 老和尚一笑道:“自然是这样就给了,不然还要如何?” 小和尚一滞,却是有些气馁道:“那毕竟是咱们佛门宝物!” 老和尚睁开眼,肃然道:“慧心,你着相了,何谓至宝?何谓佛门?” 小和尚答不出来,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和尚摇摇头,道:“它再是珍贵,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摆在佛龛,不过是日日落灰罢了。” 小和尚有些不服,道:“那先前那么多人来求,师父为何不给?” 老和尚又闭上了眼睛,心平气和道:“因为,救她就是救苍生。” 小和尚更是迷惑,老和尚却是再不多言。 将军府门前,关昕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倒是让伸手要去扶她的心兰有些讶异。 关昕月作为这启临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历来在外规矩礼教都极为周全妥帖,绝不会如今日这般。 不过想来夫人是太忧心小姐了吧?心兰心中也是叹息,小姐在家本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贵小姐,可自从进了这将军府,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诺大的将军府,就靠着她一人打理,慢慢她就变得成熟稳重了,也就在将军身边,在小小姐面前,她要随性一些。 关昕月却没有觉察自己举动的出格,她快步往月苍阁赶,这一来一回,差不多三个时辰,桑儿该醒了吧? 第十六章 秒睡 关昕月进了将军府,几乎一路小跑,朝着月苍阁而去。 入了月苍阁,她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溶桑桑哈哈大笑的声音,听着这充满阳光的笑声,关昕月嘴角也不由含了笑。 走进屋子,外间,原来是溶桑桑拉了小娥和心菊在打牌,刚才,溶桑桑又一次完美收工,看着心菊和小娥苦着脸推过来的碎银子,溶桑桑哈哈大笑!好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见关昕月进来,溶桑桑丢下牌,撒着娇拉着关昕月的裙摆,道“娘亲,你可回来了,桑儿睡醒你跟爹爹就都不见了。” 而后又似是有些生气,道“娘亲出门怎的不带桑儿?说!是不是背这我偷偷去约会了?” 关昕月看着一脸娇憨的女儿,不知如何回答,溶桑桑却咯咯笑了,她笑着道,“哎呀!被抓现行了吧?用不着害羞,最近我这大灯泡确实是太亮了些,放心,私人空间嘛,我懂的。” 说着她还向关昕月挤眉弄眼。 关昕月无奈苦笑,转身问心菊,“将军去哪儿了?” 心菊福了一礼,回道:“将军让奴婢们看着小姐,他自己往书房去了。” 关昕月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喃喃道:“伤成那样,这才刚能下地呢,他就往屋外跑。” “你们没在一起?”溶桑桑也是讶异,关昕月道:“我有事儿出府一趟,你爹爹他居然不看着你,自己出去了!” “爹爹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就一个人乱跑?呃…娘亲,怎么是爹爹看着我,不是应该我看着爹爹吗?爹爹才是病人,需要人看着的是他。” 说着,她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怪我怪我!怎的又睡着了?” 关昕月看着溶桑桑懊恼的样子,有些不忍,打岔道:“桑儿,你吃过饭了吗?” 溶桑桑却不接茬,自己往门外走去,还边走边道:“真是个不省心的爹爹,我一不注意就跑了,万一别人不小心碰到他怎么办?” 等关昕月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门坎处,关昕月也不放心溶则便也跟上。 溶桑桑下意识举起小手。关昕月顺手牵起她的手,两人快步往书房走去。 行至书房门口,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是溶则的声音。 “是!”几个人齐声应是!关昕月刚到门口,就高声开口道:“桑儿,你爹爹在里面呢!” 溶桑桑有些狐疑,娘亲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大声?不过也来不及多想,她知道爹爹自己一人,心里焦急得很。 里面的人听到关昕月的声音,谈话停止,门咯吱开了,是溶则。 “桑儿醒了?”溶则笑呵呵道。 溶桑桑气嘟嘟不说话,把脸别朝身侧。溶则看向关昕月,关昕月微微点点头,溶则舒了口气。 “桑儿乖,爹爹不该趁你睡着走开,爹爹以后会好好守着桑儿的。” 溶桑桑一阵无语,连声强调:“是我要守着你,是我!你是病人,病人!你知不知道?还当自己是勇猛无敌大将军呢?还到处乱跑,被人撞着怎么办?” 说着还不解气,继续用糯糯的生音道:“记住了!伤好之前,没有我和娘亲陪着,不要到处乱走,别人不小心碰到你可怎么办?万一伤口恶化怎么办?别人碰到你怎么办?别人碰到你怎么办?” 她开始时,气焰很旺,像个大将军,可说着,说着,她就莫名有些哽咽,说道最后,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关昕月看着唠唠叨叨的女儿,鼻头也是一酸。 溶则蹲下身,伸手揽过溶桑桑,溶桑桑还别扭呢,刚想推开溶则,小手才伸出,却又忽的收回,生怕碰到溶则胸口的伤。 溶则就这样揽着溶桑桑,认真的道:“爹爹保证,听桑儿的话,以后再不乱跑了,桑儿莫要生气!” 溶桑桑瘪瘪嘴,把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糯糯道:“爹爹说话算话?” 溶则鼻头也有些发酸,无比认真的道:“爹爹保证!”溶桑桑这才点点头,溶则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才起身,看了书房里的人一眼,四五个一身劲装的男子恭身拱手,他点点头,转身。 关昕月牵着溶桑桑的左手,溶则牵着溶桑桑的右手,三人慢慢穿过院中的小花园,往回走。 走着走着,看着盛夏花园里姹紫嫣红的各色鲜花,溶桑桑又有些困了,她眼睛半睁半闭,脚步越来越慢。 关昕月拿出怀里的涅海石,那石头没有线绳,她便直接把石头往溶桑桑怀里塞。 溶桑桑又走了几步,感觉浑身一阵发冷,打了个激灵,不禁清醒了几分。勉强走到卧室,她却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见到恩济大师了?”把溶桑桑放到榻上,溶则有些急切的问。 “见到了…”关昕月把在慈恩寺的事儿跟溶则说了一遍,溶则听完也是满心疑惑。 “恩济大师佛法高深,历来为人敬仰,他即说木老神医会回来,咱们就等等,还有这涅海石…大师慈悲豁达,咱们却是要记这个恩的。” 关昕月点头,连声附和着。 两人坐在矮凳上,沉默不语看着沉睡的溶桑桑。 半晌,关昕月道:“还是再去请木神医过来看看吧?” 溶则点头,关昕月便吩咐人去请木源。 溶桑桑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才醒来。 睁开眼睛,她看到关昕月坐在桌旁,手里认真的编着一股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绳子,溶则坐在边上,一手端着茶盏呷着茶,一手握着书本,也在认真的看着。 两人相对而坐,都不言语,桌上的灯火微微闪动,印衬着他们的身影,溶桑桑躺在榻上,侧身看着他们,不觉竟呆了,心里踏实而温暖。 “桑儿醒了?”关昕月抬手去拿桌上的剪刀,却见溶桑桑一动不动看着他们,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抱起溶桑桑。 溶则也放下书,凑了过来。 “桑儿饿了吧?我和你爹爹看你睡得香没叫你,咱们已经吃过了。”关昕月道。 溶桑桑点点头,她确实是饿了,今日吃着早饭睡着了,等她醒来,小娥心菊给她拿了些糕点。 娘亲回来她们一同去找爹爹,回屋她又睡着了… 想着,溶桑桑回想着她看过小孩子的各种奇葩睡觉视频,苦笑,如今她可是资深秒睡宝宝了! 关昕月见溶桑桑点头,对候在边上的小娥道:“小娥,去把你们小姐的晚饭端过来!” 小娥应是,小跑着出去了。心竹没一会儿就端了溶桑桑的晚饭过来。 小饿伺候着溶桑桑吃饭,溶则就坐在桌旁看着,他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关昕月则又坐回刚才的桌旁,继续编着手里的绳子。 溶桑桑吃完饭,打了个哈欠。 关昕月已经编好了绳子,溶桑桑细看,原来是一个项链,绳子上坠着一个蓝色的石头。 关昕月看溶桑桑吃完饭,拿着那项链走过来,道:“桑儿,今日娘亲去拜佛,那寺院主持给了一个小石头,说是戴在身上可保佑桑儿平安呢!” 溶桑桑有些无语,她历来不信这些。可看着关昕月一脸希翼的样子,问道:“咱们都有吗?” 关昕月一愣,随即笑道:“都有,不过每个人的不同,你的就是这个蓝色的,你看,娘亲的是绿色的。” 说着关昕月拉着自己脖颈上戴的翡翠如意牌。溶桑桑有些狐疑,如今寺院这么大方?自己这个小石头倒罢了,可娘亲那个看着价值不菲的样子。 溶桑桑也不多想,伸着脖子,关昕月把石头给她戴上,后面的接头打了死结。 戴好,溶桑桑扯着胸前的小石头看了看。通体蓝色,呈半透明状,摸着有些冰凉。 看了一眼,她便不再在意,娘亲让戴就戴呗! 关昕月和溶则对视一眼,都舒了口气。 木源过来时,溶桑桑还在睡着,木源摸了脉,看了那涅海石,留下话。 “涅海石,佛门至宝,主智、主明。此石在,哪怕郡主已然沉睡,它也能护住郡主心魂,施治得当,仍可苏醒。” 更何况,木源说,有了涅海石,若依恩济大师所言,木老神医能在一月内回来,桑儿也不至于到沉睡不醒的地步。 第十七章 结案 明德殿里,皇帝贺兰泓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下面一众大臣有条不紊的奏对着。 待刚出班的大臣回班,顾献钦和谢东对视一眼,一同出班。 “启禀陛下!”两人恭身,齐声道。这两人都是朝中股肱之臣,平时朝会奏对都不少,可皇帝看着两个老臣一同出班,对他们所奏之事便有了数。 他淡淡开口道:“两位爱卿,有何事要奏?” 弓着腰的两个老头又互视一眼,顾献钦再恭身一礼,回道:“启禀陛下!卫国大将军遇刺一案,告破了。” “哦?”皇帝眼皮一抬,不说话,等着下文。 顾献钦便接着奏道:“微臣跟谢大人从那捕获刺客的宅院入手,查到那宅院是南越细作夏敏牵线从一个叫做刘安的人手中购买。” 他顿了顿,又道:“那夏敏本是南越人,缺化身商贾,长期在启临活动,她所经营月华楼,曾是启临城中最大的青楼。” 他还欲往下说,皇帝却摆摆手道:“那夏敏不是因为设计刺杀大将军夫人,在溶将军回京后不是已经被捕身死?怎的这事儿还与她有关?” 顾献钦答道:“启禀陛下,这夏敏在京中活动多年,想尽办法套取我朝中情报,其手底下的细作,更是费尽心思,从各种渠道探取我朝中大臣隐私,而后再选准时机,威逼利诱,拉人下水。” 他说到这,看了吏部班子几人一眼,其中一人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又强自镇定,低头不语。 吏部尚书李允则是见顾献钦看过来,心生不满,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皇帝听了顾献钦的话,心头一沉,冷冷扫视下面的大臣一眼,这一眼过处,群臣低头。 他冷冷道:“继续说!” 顾献钦又恭身行了一礼,继续说道:“那宅院落在一个名叫王庭河的人名下,此人已经查实,也是南越细作,可这人与其他细作不同,他有咱们西宁户籍,三年前,城南十三所,多了这个名叫王庭河的户籍。” “微臣细查,那户籍官善记,却还记得,是一个名叫李忠的人带人来落户,说这人是吏部赵大人的远房亲戚,老家遭灾,特来投亲,让他们帮忙办理入籍。” 他说得很细,皇帝却没有半分不耐之色。说到这,顾献钦又看了吏部班子一眼,吏部尚书梗着脖子,而那赵侍郎却扑通跪下。 皇帝面色铁青,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显,淡淡开口问道:“赵卿家这是做何?” 那赵显匍匐在地,细看他已全身微微颤抖,他战战兢兢开口道:“微臣万死!” 皇帝眉毛一抬,微笑着开口道:“哦?赵卿家为何万死?” 那赵显直起身,已是面如死灰,他声音颤抖的开口道:“妻弟名叫李忠!” 皇帝依然微笑,道:“天底下同名同姓者不知几何,赵卿家何故如此?” 那赵显却再不敢回话,以头点地,再次颤声道:“微臣万死!” 皇帝看向顾献钦,淡淡开口道:“顾卿家继续说!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怕死,要去做下这抄家灭族的罪行!” 顾献钦正要开口,那赵显却先他开口哭道:“罪臣招供!求陛下开恩!” 皇帝脸色冷若冰霜,道:“说说!” 那赵显便匍匐在地,痛哭流涕,道:“臣罪该万死!受了那夏敏贿赂,为那王庭河入了户籍,并交由妻弟李忠带其办理。” 他用力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又道:“可微臣当时不知他们竟是南越细作,那夏敏本就有西宁户籍,她说,那王庭河是她老家亲人,老家受灾,成了流民,求我为其入籍,并已百金作为酬谢。” 说到这,它又用力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地,留下殷红的血印。皇帝默然不语,只淡淡看着。 他继续道:“在夏敏被捕之后,罪臣才恍觉不好,派人去那宅院查看,他们竟然以此作为要挟,一口咬定,微臣与他们相交甚厚,若臣去告发他们,他们便把罪臣供出!且…且…罪臣,罪臣…” “如何?”,皇帝冷冷问道。 “罪臣有把柄在他们手中,罪臣曾在城西兼并土地,逼死良民。” 皇帝面色铁青,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这就是朕钦点的状元郎!” 那赵显匍匐在地,一言不发。 此时,谢东摇头道:“赵侍郎有情有义,只是你如此维护他们,值得吗?” 如死狗一般匍匐在地,一言不发,打算死扛到底的赵显闻言,身躯一震,声音有些凄厉的道:“罪臣万死!”。 皇帝倒有些意外,看着谢东道:“哦?谢卿家何意?” 谢东恭身行了一礼道:“据微臣所查,这些都是是赵大人之妻李氏,瞒着赵大人,与其弟李忠一同做下的事儿,赵大人事先不但不知晓,在知晓之后还试图阻止,只是当时已经晚了。” 他顿了顿,道:“赵大人之妻李氏与赵大人,夫妻感情甚笃。十一年前,赵大人近京入职,一家人便从老家右河搬入启临城。赵大人妻弟李忠之后一同来京,一直住在赵府。” “那李忠好色成性,整日里就流连烟花之所,在那夏敏经营的月华楼欠下巨额嫖资。夏敏威逼利诱之下,李忠成其门下走狗。他利用赵大人声望,帮那王庭河入籍,且还以拜访友之人名,频繁出入刺客藏身的宅院,为其传递消息,甚至为其定制弓箭等武器。” “赵大人之妻李氏,胆小贪财。那夏敏通过其弟李忠,与其结识。后,夏敏介绍,城西人家低价出卖土地。李氏心动,托夏敏为其收购土地。” “夏敏与其爪牙,以赵大人之名,在城西强买土地,逼死良民,事后称其所为,为受李氏之托,李氏为保赵大人声誉,生怕此事被人知晓。” “而夏敏却以此为要挟,多次从李氏口中打探朝廷动向。最终李氏受夏敏挟制,越陷越深。而夏敏死后,有一神秘女子接手了夏敏之责,潜伏西宁,统领南越细作、刺客。” 说道此处,那匍匐在地的赵显失声痛哭。皇帝冷冷看着,道:“继续!” “李忠多次带南越细作,刺客入京都是借着赵大人之名躲避官兵查问。” “这次大将军遇刺,行刺的刺客便是以赵府劳夫之名进的京,在城南宅院安置后,李忠又为他们数次请人打制特制箭矢,她们利用李氏,从赵大人处探出将军一家进宫行郡主册封礼的时间,提前在路上埋伏,刺杀将军一家!” “李氏知晓他们竟要行刺将军府马车,害怕之下才对赵大人坦白。” “而后,有人目睹,赵大人飞马出府,可当赵大人赶至行刺地点时,为时已晚。” 谢东奏报完,恭身又行一礼,等着皇帝示下。 皇帝双手杵着御案,却是一言不发。 刚才还匍匐在地、痛哭不已的赵显,此时却是直起身子,跪得笔直,双手前伸,作揖礼,大声道:“罪臣治家不严,犯下大罪,臣愿以死赎罪!” 说着,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等他直起身,一滴鲜血自额角流下,他面色惨然,看着不禁让人唏嘘。 皇帝看了赵显一眼,眼睛眯了眯,道:“此案既案情既已明朗,做何判决?诸位卿家一同议一议吧!”朝堂一阵寂静。 皇帝眼睛又眯了眯,看向已经回班的刑部尚书顾献钦,道:“顾卿家,你来说说!” 顾献钦出班作揖,略一沉思,道:“微臣以为,这赵侍郎虽然不是主犯,但他治家不严,其妻,妻弟,更是私通外敌,助冦行祸,以致伤及卫国大将军,实该抄家灭族、罪该万死!” 众臣纷纷点头附和。皇帝看着众大臣,眼里晦暗不明。 他看向吏部尚书李允,道:“李卿家以为如何?” 那李允出班,跪下请罪,道:“启禀陛下,微臣有罪,微臣识人不明,御下不严,请陛下制罪!” 皇帝看着他,面色平和道:“若说识人不明,列位哪个不是朕挑选的英才?若说御下不严,倒先该怪朕没有御下之能!” 众臣闻言,齐刷刷跪下,道:“微臣万死!” 皇帝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他淡淡的道:“咱们现在议的,是赵显之罪,李卿家,说说!” 李允这才开口道:“微臣以为,这赵显虽罪该万死,可他一来本无勾结敌冦之心,二来,他平日也算勤勉,微臣以为…” “怎么?李大人觉得这赵显不该死?” 朝堂之上,这样说话实在是无礼,可众人看看说话之人,却都闭嘴不言。 这说话的人是荣国公,且这荣国公是先皇时期分封的公爵之中唯一还在人世的一个,他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他平日里已基本不来上朝,今日也不知怎的,居然来了。 听他的话,那李允再也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甚是尴尬。 皇帝听着这话,谦和笑道:“如此,就这么定了吧!赵显一家,抄家,诛三族!” 赵显闻言,瘫坐地上,一动不动。 御前侍卫便把赵显押了下去。 朝堂之事,于溶桑桑而言,只要事不关己,就都是浮云。倒是溶则和关昕月,听到朝堂传来的消息,一阵叹息。 这是一个交待,但绝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 这点,溶则知道,陛下也必然知道。一个李忠,一个区区侍郎,一个后庭妇人,如何做的了这样大的事儿? 赵家已亡,他们死的并不冤枉。单私通外敌一条,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只是赵显七岁独子赵云雷却是翻遍整个赵家,也没找到。 让溶则更加忧心的是,那个接手南越细作的首领,无半点头绪可查。 第十八章 不知今夕何夕 溶桑桑最近都住在月苍阁内。这些天她已是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 这日她醒来,看着天还未明,溶桑桑下了床,发现小娥就在床边小几上靠着,倒是把溶桑桑吓了一跳。 “小姐醒了!”这一声大喊,有些耳熟,貌似…溶桑桑刚穿越过来时醒来,小娥也是这么一嗓子。 溶桑桑皱眉,连声道:“小娥,你别喊!别喊!把爹爹娘亲吵醒了!” 小娥一愣,又忙应道:“是是是,只是…夫人和将军怕是已经起了!” 溶桑桑也没多想,道:“爹爹娘亲都起这么早吗?哎,这才多久,自己就被惯出睡懒觉的毛病了!” 溶桑桑感慨着,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了? 洗漱完毕,关昕月就过来了,她身着一袭桃红色襦裙,妆容精致,甚是好看。 溶桑桑甜甜开口道:“娘亲,你平日都是这么早起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关昕月温柔一笑道:“娘亲早晨总是睡不着,正好,既然桑儿醒了,陪娘亲吃早膳吧?” 溶桑桑点头,问道:“爹爹呢?爹爹起了吗?” 关昕月笑笑道:“你爹爹正恢复身体呢,给他多睡会儿,咱们先吃!” 溶桑桑不疑有他,心竹心兰很快就端着早餐上来,燕窝粥、百合鸡汤、小肉包、炙羊肉、珍珠丸子、白灼小菜……这早餐,似乎也太丰盛了吧?且都是平日里溶桑桑最爱吃的菜。 关昕月看着吃得开心的溶桑桑,温柔含笑,一心忙着给溶桑桑布菜。 “娘亲,你也吃!别忙着给我夹菜,你也吃呀!” 溶桑桑给关昕月夹了块炙羊肉道。 关昕月看着碗里的羊肉,用力憋着眼里“蓄谋”已久,快要溢出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道:“桑儿也吃,桑儿正长身体呢,得多吃点!” 溶桑桑感觉今日娘亲有些奇怪,把头往关昕月处凑过去,小声问道:“是不是和爹爹闹别扭了?” 不等关昕月回答,她便安慰道:“没事儿,小吵怡情嘛!爹爹也定然舍不得真和你吵,爹爹呀,我看得真真的,他若是惹你生气,定然也是无心的!” 说着她又叹道:“娘亲,男女有别,思维方式也是不一样的,以后爹爹惹你生气,你就要跟他直说,不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惹你生气呢!” 关昕月本就强忍着泪,听溶桑桑滔滔不绝,便再也憋不住,潸然泪下。 溶桑桑看关昕月哭了,只道自己果然猜中了,忙又劝道:“娘亲莫哭,莫哭莫哭!待会儿我见到爹爹,我替你说他,定叫他来给你道歉!” 关昕月心里五味杂陈,道:“桑儿莫要管这些,快点吃饭,多吃点,待会儿凉了!” 溶桑桑肚子确实很饿,她便一边吃饭一边劝慰关昕月。 关昕月看着溶桑桑苦口婆心劝慰自己,忽的念头通达,止住了泪,嘴角又挂起了笑容,附和着溶桑桑道:“桑儿说得对,你爹爹就是欠收拾!” 一桌饭菜,一小半进了溶桑桑的肚子。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这么饿,就像三天没吃饭似的。 吃过饭,她打了个哈欠坐回床边,关昕月揽着她,她便似个无骨的人儿一般,依偎在关昕月怀里。 母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怎么对付溶则那个大猪蹄子。不知不觉,溶桑桑便又睡着了。 关昕月就这样揽着她,喃喃着:“睡吧,睡吧,桑儿乖,睡觉觉!” 一边说,眼泪便一边往下流,她低头看着溶桑桑熟睡的样子,眼泪便滴在了溶桑桑脸上。 咯吱!门开了,溶则快步走了进来。才进门,看见关昕月坐在床边,揽着溶桑桑,忙问道:“桑儿醒了?” 关昕月抬头,抹了眼角的泪,道:“醒了,吃了饭,又睡了…” 溶则上前,将关昕月和溶桑桑都揽入怀中,道:“没事儿…木老神医快回来了!” 关昕月也点头,喃喃着:“是呀,应是快回来了!” 可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慌的厉害。 关昕月把溶桑桑抱了放到床上睡好,小娥收了碗筷出去,进来时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关昕月拿了柔软的帕子,给溶桑桑擦拭着脸和手脚,溶则坐在边上,他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只有在做大的动作时,才会隐隐有些疼痛,不过这点疼,他并未放在心上。 擦拭好后,小娥端了水盆出去把水倒掉,进屋,她看关昕月又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溶桑桑,也是不忍心。 “夫人,太晚了,这都快戌时了,快些回去安歇吧!小姐这您放心,我和心梅姐姐、心兰姐姐轮流守着,不管小姐何时醒,身边都有人的!” 关昕月点头,眼睛却依然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溶桑桑。 溶则起身,上前拉起妻子的手,柔声道:“月儿,回去睡吧!你不能一直这样守着,就算要守咱也算下时间,你看看你,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敢合眼,等桑儿醒了都要看出异样的。” 关昕月起身,眼睛仍然看着溶桑桑。她恋恋不舍的离去,等出了门,小娥把门关上,她才回过头。 溶则牵着她往卧室走,她目光有些呆滞,喃喃低语着:“这次桑儿是睡了三天两夜醒来的,那么,下次桑儿醒就是在大后日清晨,桑儿很快又会醒了…” 溶则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心疼不已,却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紧紧抱着她。 距离溶则受伤,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了,若恩济大师所言不虚,木老神医应该也快到京了。这如今已是他和关昕月心头唯一的期盼。 木源近日,每天都到将军府给溶桑桑诊脉,可他一次都没有遇上溶桑桑清醒的时候。 溶桑桑脉象倒还算平和,只是长时间沉睡,她体内营养不足,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关昕月尝试过在溶桑桑睡着的时候,给溶桑桑喂食,可粥熬得再稀,溶桑桑没有吞咽的意识,她和几个丫头费尽心思,还是喂不进去,若强行掰开嘴巴灌,又会呛到溶桑桑。 在这段时间,将军府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日都那么难熬,关昕月每日要往溶桑桑屋里去二三十次,每次去,溶桑桑都是在闭眼沉睡。 终于,又到了计算中溶桑桑苏醒的时候,关昕月合衣躺在床上,她昨夜一整夜没有睡着,竖着耳朵听着旁便屋子里的动静。 为了让溶桑桑不起疑,依然是小娥守着她。 小娥这一守,守到天明,溶桑桑依然沉睡着,一动不动。 关昕月等到天明,也没有听到小娥的声音,便知溶桑桑还未醒。一夜未睡,此刻她却精神焕发。 她穿戴好上次溶桑桑醒来时她穿的衣服,那桃红色的襦裙,这段时间,整个将军府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唯有这襦裙,是府里最明丽的颜色。 时至夏末,太阳出来,天气便有些炎热,关昕月已经去溶桑桑屋里看了七八遍,溶桑桑依然沉睡着。 最后,她干脆不走了。拿了块软棉布,她坐在溶桑桑屋里桌子旁边,她打算给溶桑桑做一件里衣。 “娘亲!”溶桑桑揉着眼睛从床上直起身子,关昕月欣喜万分,放下手里的针线,快步迎了过去。 忽的,她放慢脚步,装着一副悠闲的样子,笑道:“你个小懒虫,看看,这一睡太阳都老高了!” 溶桑桑觉得肚子好饿!她听着关昕月说话,看关昕月似是憔悴了不少。心道:“真是吵架伤身,自己真得找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关昕月对外招呼,没一会儿,心竹心兰就送了饭菜进来。溶桑桑看着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肴,咽了咽口水,来不及多想,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关昕月坐在旁边,不停给她夹菜,嘴里唠唠叨叨说着:“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别噎着。” 溶桑桑真呛到了,咳咳咳咳!咳了起来!关昕月忙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给她递水。 这时,溶则进来了。他看溶桑桑在桌旁吃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道:“桑儿醒了?呛到了?慢点慢点!” 溶桑桑却不理他,溶则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桑儿怎么了?” 溶桑桑便扭头给他使眼色,挤眉弄眼。溶则更是疑惑,问:“桑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溶桑桑心中叹息:“爹爹果然是个大猪蹄子,惹得自家媳妇儿生气了,他倒是浑然不知。” 溶桑桑挤眉弄眼半天,关昕月早发觉了,只是她装着没发现,低头给溶桑桑挑着碗里的鱼刺。 溶桑桑汗颜,自己这暗示半天,娘亲定然是发现了,可她却装作不知,娘亲这是在给爹爹主动道歉的机会呀! 可这爹爹咋不开窍呢!溶桑桑看着眼下淤青,甚至感觉憔悴不少的娘亲,暗骂溶则没有眼色。 溶桑桑看着一张疑惑脸的爹爹,叹了口气,道:“爹爹,媳妇是用来宠的,对吧?” 溶则不明所以,点头道:“对!” 溶桑桑松了口气,这爹爹还有救。于是她再接再厉,不自觉化身社区大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彻底消灭家庭矛盾为己任! 第十九章 木老神医归来 溶桑桑在再次睡,一睡便睡了三天三夜。关昕月在溶桑桑屋里支了个软榻,干脆搬来和溶桑桑同住。 小娥推门进来,快步行至里间,对关昕月福了一礼,道:“夫人,木源木神医来了!”关昕月看着床上酣睡不醒的溶桑桑,闻言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自从溶桑桑沉睡时间超过一天后,木源每日都会过府给她诊脉。这京中赫赫有名的木神医,成了将军府的常客。 外头人只以为是将军伤势严重,还需日日问诊,却不知这木源进将军府,每次直直来这月苍阁,实是给无忧郡主看诊。 这溶家,自从溶桑桑中毒之后,上上下下一遍打整,如今真如铁板一块,府内消息,若不是有明令需要放出去的,便是鸡毛小事儿也绝漏不出去。 看着木源又进了将军府府门,将军府门外两三百米处,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上,那摊贩戴着草帽,一边拿火钳翻着火炉上的红薯,一边目光阴鸷的盯着将军府方向。 “溶则!看你溶家能撑到几时?”那摊贩突然嘎嘎笑了,那笑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你可得撑住咯!我要你亲眼看着,看你爱妻、看你儿女,一个个受尽折磨,痛苦死去,我要让你愤恨不甘,受尽屈辱,要留着你最后一口怨气,拿来祭奠我周家惨死的阴魂!” “嘎嘎嘎嘎…!”在这炎炎夏日,青石板铺就的大道无形间还在往上冒着热气,熏蒸着走在它上面的人的脸,可这阴恻恻若有若无的笑声,听着叫人从心底生出凉意! 路过的行人不自觉的绕开小摊,匆匆走远。 月苍阁内,木源匆匆进来,他肩上背着药箱,倒是一副看诊的样子,可小娥引着他进了溶桑桑的屋子,他对着关昕月一拱手,把药箱往边上桌子一放,也不去看诊,急急道“夫人,将军不在府中吗?” 关昕月有些奇怪,抬头看他一眼,回道,“他在书房呢!木神医找他?” 木源有些激动的道“爷爷回来了!” 本来心不在焉的关昕月霍然起身,道“木老神医回京了?他人现在在哪儿?”关昕月温婉的声音这会儿却透着些尖锐。 木源也没在意,道“爷爷昨晚就到启临了,一进城他老人家就去了慈恩寺,从慈恩寺出来,便出了城回千绝药庄去了!” 关昕月一时无言。来了?又走了? 木源接着道“爷爷走时说了,让将军府把郡主送去千绝药庄。” 这时,溶则也从书房过来了。他边推门边道:“月儿,木老神医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关昕月闻言,却是没有什么表情,她又直直坐了回去,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小脸都消廋下去了的溶桑桑。 溶则进门,见木源也在,便知妻子已然知道这消息。 木源见他进来,恭身行了一礼,他也拱手回礼。 他走到溶桑桑床前,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溶桑桑,又看向形容憔悴,精神似有些恍惚的妻子,在床前矮凳坐下,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月儿,木老神医回来了,咱们带桑儿去千绝药庄,咱们慢慢走,也不过是两日路程罢了!咱们这就收拾东西,这就走!” 关昕月扭头看他,一脸疲惫,她勉强扯出个笑容,道“好,咱们这就准备,这就走。” 说完,她却又回过头,又定定的看着溶桑桑,一动不动。 溶则叹了口气,对候在屋里的小娥道,“小娥,你去叫莫老到书房等我,另外,收拾东西,咱们要出门,东西不用多带,必要的带上就行,动作快些!” 溶则说话,不自觉间带上了沙场点兵的意味,小娥不敢怠慢,忙应声出去了。 溶则转头,对木源道:“木大夫,可否随咱们一同前去,桑儿如今这样子…” 他叹了口气,又担忧的看了关昕月一眼,道:“还有月儿,我怕她撑不住。” 木源点头,道:“我自然是要一同去的。郡主无事儿,到了药庄,爷爷自有医治之法。只是夫人,她忧心郡主,心中郁结,这是心病,我前几日已开了方子,可看着效果不大,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有等郡主病愈,夫人心结打开,方能大好。” 溶则点头,朝着木源拱手一礼,郑重道:“有劳木大夫了,他日溶某定当回报!” 木源连忙回礼,道:“将军言重!”又道:“待会儿等将军府准备妥当,咱们便一同出发。” 溶则点头,道:“如此,请木大夫到偏厅喝盏茶,咱们两刻钟后就走。” 木源点头,他便引木源到厅中,由溶七陪着,自己匆匆往书房而去。 书房中,莫老已经在里面坐着,溶则又吩咐把溶大,溶二青松都叫了过来。 人到齐了,溶则开口道:“木老神医回来了,去了千绝药庄。” 众人点头,默默听着。溶则继续道:“桑儿需要送去千绝药庄医治,月儿,怕是也已经快撑不住了,咱们两刻钟后就出发,沿途护卫,定要万无一失。” 这溶大是府内管家,溶二是府内暗卫统领,青松是府内侍卫统领。三人互望一眼,溶大开口道:“老奴随将军同去,千绝药庄在太阴郡,鸡鸣山脉东边,老奴倒是去过。这一路往西,出了启临城,便处处凶险,那些暗中窥视将军府的蛇蝎,定会有所动作。” 说完,他看着溶则,溶则却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去,我和月儿都要去,你得在府中守着,莫要咱们出去一趟回来,这将军府已被人变成了筛子。” 青松点头,道:“属下和溶二同去,我在明,溶二在暗,再让十一沿途先行清理,溶五乔装跟随。” 溶二和溶则一同点头,溶大也只得点头。 要说这些人中,谁本事儿最大综合能力最强,非溶大莫属。要说谁杀伤力最强,便是溶二,青松则是他们中最在明面上,却又最神秘的一个,他才智无双,武功高强。跟随溶则沙场厮杀,不知立下多少战功。 连陛下也对他青眼有加,要他入仕,他自己却是不肯,甘心情愿在溶府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侍卫统领。 边上莫老听了青松的话,点头,道:“不错,此前是咱们没有防备,这一次,他们有再大本事儿,要想突破咱们重重防卫,怕也是不能。” 他略一沉吟,又道:“只是那些鼠辈能想到的阴毒之招,每次都会出乎咱们的意料,因此,有备无患,把铩羽也带上,如此,想来可保万全。” 溶则点头,道:“不错,如此,带着各自人马各自准备去吧!两刻钟后,准时出发。” 说完,他便要往外走,莫老却将他叫住。 溶则回身,问道:“莫老还有何事?” 莫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宽袖中拿出一个黝黑的铁器,递给溶则,溶则狐疑的接过,道:“这是何物?” 莫老一声叹息,道:“此乃莫家家传之物,孔雀翎,上面凸起按钮按下后,会有七十枚毒针呈扇形射出,里面一共存了二百一十枚毒针,能发射三次,若有紧急情况,或也有些用处。” 溶则闻言,肃然站直了身体,恭身作揖道:“谢过莫老。” 老者淡淡一笑,把那孔雀翎递给溶则,叹了口气,道:“还有,宫里那位,怕是也得知会一声。” 他说着佝偻着身子,缓缓出门去了。 溶则招了个近卫进来,让他拿了令牌,去宫中传信。 再说这莫老,他名叫莫路,他是府内唯一一个门客,他的身份却不一般,是前朝莫家后人,那赫赫有名的兵器宗师莫与,便是他的祖辈。 溶则看莫老出了门,把那孔雀翎放入放入袖中,匆匆出门。关昕月如今一心只系着溶桑桑,出门事宜,护卫人马,必备物件,他都得安排妥帖。 第二十章 前往太阴 将军府门前,八辆马车排成一排,街边人流不时远远向这边张望。 那个烤红薯的小摊前也站了一群人,他们穿着普通,却个个目光锐利。 小摊摊主压低草帽道:“快去禀报小姐,溶家人,出门了!”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走出人群,匆匆朝着花街而去。 这启临城中,所谓花街,其实是一条名叫六屏街的街道,因其街面上都是些青楼、酒肆、赌坊,所以被人称为花街。 这少年直奔花街一家名叫琉璃坊的酒肆而去,进了琉璃坊的门,他穿过厅堂,往后堂走去。 后堂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见他进来,漠然转身。少年就跟着老者,从小门出。出了小门,是一个空荡荡的小巷,小巷七拐八绕,走到小巷尽头,他们在一道小门前停下。 老者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止步。老者佝偻着上前敲门,咚咚咚!咚! 小门里面没有反应,老者又上前,咚!敲了一下门,这回,那小门倒是咯吱一声开了。 开门之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男子,他警惕的扫视老者身后,看见少年,冷冷道“进来吧!” 少年赶紧进了小门,而老者则原路返回,回酒肆后院去了。 少年跪在一个华丽艳俗的房间地上。低着头,不敢看前面软榻上的女人。 “哦?龟缩将军府一个多月,他们终于舍得出门了?呵呵呵呵!”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少年把头又压低了些,似是在害怕什么蛇蝎猛兽一般。 “他们如此大的阵仗,不就是防着咱们吗?那…咱们可不能叫他失望!” 女子说着,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不复刚才的娇媚。少年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将军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将溶家马车和外面人的目光隔离开来。 溶大一路送众人出门。溶则抱着熟睡的溶桑桑上了马车,关昕月也随后被心兰扶着上了马车。 心兰、心菊、小娥、心竹、心梅…众人跟在后面,上了后面的马车。几十多个护卫打扮的精壮男子骑在马上,前面还有个面如刀削,英姿挺拔,着一身黑色锦服的男子,正是青松,他骑在马上,腰间配着长剑。 随着溶则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启临城,一路往西。 溶则叫人在马车上支了个小榻,溶桑桑闭着眼,睡在小榻上。关昕月坐在溶桑桑对面的软凳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溶桑桑。 “月儿,休息一会儿吧?这路还远着呢!你太累了!乖,休息一会儿!” 说着,他便去揽关昕月的肩。关昕月却是抬头看他一眼,躲了过去,淡淡道“你伤还未好全呢!自己好生坐着,我没事儿!我不困。” 溶则看着妻子,黯然道:“月儿,选了我,你可是后悔了?” 关昕月回头,看着溶则道“没有,我只是怕,怕桑儿睁开眼睛看不到我。” 溶则叹了口气,再不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大概两个时辰,车队已经出了启临边境。 关昕月像是倦了,她撩起马车的车帘,看着外面群山峻岭,高大的松树挡住了夕阳的余晖,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到马车内,有一道光射在溶桑桑的眼睛上,她却浑然不觉,依然酣睡。 关昕月看着溶桑桑的眼睛,有些发愣,忽又似回过神来,赶忙把帘子合上,而后又看着溶桑桑,微微蹙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溶则开口道:“再走一个时辰,咱们就到松林驿了,咱们在那儿歇一晚,明早再走。” 关昕月点头,却是不言语。 溶则又道“月儿,我知道你担忧桑儿,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在担忧你?你若是撑不住,桑儿醒来了你叫她怎么办?明日我们就能赶到千绝药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关昕月看着丈夫,他也是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如今这般奔波,不知他的伤会不会有事儿? 她皱起眉头,默然不语,只抬手,抚上溶则的胸口,那被利箭射穿的地方。 溶则抬手,握住她的手,低语道“我没事儿,早已好了!” 关昕月轻轻依偎在他腿上,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自眼角滑落。 溶则心疼的拭去那泪水,长长呼了口气,心里自责不已。 这样的疏忽,以后,再也不能有了!月儿是那样明媚的女子,可如今…自己下记不得多久没见月儿展颜一笑了。 他自责不已。同时,忽的,他心中升腾而起压抑不住的愤怒!他,好想杀人! 马车越来越颠簸了,关昕月真的太累了,她看着溶桑桑,总觉得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醒来,她不敢离开,怕错过了女儿越来越少的苏醒的时间。 她于是就这样一天天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溶桑桑。 这会儿,在马车的颠簸中,她似一个累极了的孩子,就这样靠在溶则的腿上睡着了。 闭着眼睛的她,依然皱着眉头,溶则则是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难得入睡的妻子。 马车外,一个护卫打马上前,在车窗外禀报“将军!” 军旅中人,似乎嗓门总是要大一些。 这一声“将军”吓得溶则连忙嘘了一声,马车外的人有些讶异,溶则撩开车窗处的帘子,小声道“何事儿?” 那护卫正要禀报,溶则又赶忙道“靠近点儿!小声说!” 护卫靠近车窗,见里面靠在溶则腿上睡着了的关昕月,会意,小声道“溶五派人来报,车队后十里,有可疑人在跟随!” 溶则目光变得冰凉,似是自言自语,道“好啊,好啊,在家太久了,本将军正想见见血呢!” 溶则说得很小声,可那护卫耳力倒好。他闻言,似有些兴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溶则看向那护卫,眼里闪过寒芒,道:“吩咐下去!在松林驿休息” 护卫应是,声音不自觉又有些大,溶则一个眼刀过去,那侍卫忙小声道“是!将军!” 溶则点头,又吩咐道“去告诉青松,敌人,来了!” 护卫拱手,打马上前,去追最走在前面的青松去了。 待马车到达松林驿时,已是黄昏。马车一停,关昕月就醒了,她直起身,忙看向溶桑桑睡着的小榻。可马车内没有点灯,已是漆黑一片… 溶则见她醒了,这才起身,把小几上的油灯点亮。 灯光闪动中,关昕月看起来要精神了一些,而溶桑桑却还保持着最初的睡姿,一动不动。 关昕月叹了口气,撩起车帘,问道,“到驿站了吗?” 溶则点头,起身扶起关昕月,道“月儿,累了吧?你先下车,我抱桑儿下来。” 关昕月点头,心兰已撩开马车门帘,关昕月被搀扶着下了马车,溶则抱着溶桑桑也下了马车。 松林驿里里外外,都是明亮的灯光,十一提前到了,带人把驿站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没发现不妥之处。 此刻,他和这松林驿的驿丞正站在驿站门口,候着溶则他们。 见溶则一家从马车上下来,那驿丞诚惶诚恐的上前跪倒,道:“下官松林驿驿丞刘远,拜见大将军!” 溶则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 那刘远起身,前面引路“大将军,夫人,这边请!松林驿简陋,慢待了!慢待了!” 他十分紧张,卑躬屈膝,生怕哪里怠慢了这尊大佛。 溶则开口问道:“驿站内可有其他人投宿?” 刘远忙不跌回道“没有!没有!今日只有将军一行人至此!” 溶则点头,道“很好!” 刘远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头哈腰应是。 进了驿站,溶则一家来到二楼已经准备好的房间,刘远殷勤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溶则把溶桑桑放到床上躺好,关昕月拿起水杯,给溶则倒了杯水。 溶则在桌边坐下,关昕月端了水杯过来。 他接过水,顺势拉起关昕月的手道:“月儿,今晚,外面可能会有些声响,你别怕,好好守着桑儿。如果害怕,把丫头婆子叫进来陪着。还有这个,你拿着!” 溶则从袖里拿出莫老给他的孔雀翎,递给关昕月。 关昕月问:“这是何物?” 溶则道:“这是孔雀翎,这儿有个按钮,只要按这里,前面就会射出毒针,小心点!”,关昕月已伸手去拿,溶则赶忙道。 关昕月也吓了一跳,道“这个,拿来做什么?” 溶则忙道“月儿!月儿!你别怕!这就是给你防身,以防万一!” 关昕月接过孔雀翎,放到桌子一侧,皱着眉,不说话。 溶则道:“月儿,我只是图个心安!我不会让你有用到它的一天,只是,你拿着它,我要安心些!” “好!”关昕月抬头,忽的笑了,她微笑着开口道,“好,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桑儿!” 关昕月顿了顿,抬头,她看着溶则,依然面带微笑,却声音哽咽道:“你伤还未愈,你要牢记这一点!我答应你,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桑儿。可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受伤,再也不要!我承受不住,再一次,你在我面前,倒在血泊!” “阿则,你知道的,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溶则捧着她的脸,轻轻吻在她的额头,喃喃着“放心,再也不会了!” 第二十一章 伏击 溶则安顿好关昕月和溶桑桑,便出了房间,心竹一众丫头迅速霸占了这驿站的厨房,半个时辰后,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进了关昕月的房间。 一行人吃过晚饭,溶二带着暗卫,隐入四周松林。 溶则在堂内坐着,一个护卫小跑进来。 “将军!他们来了!”那侍卫语气里压抑不住的兴奋。 溶则点头,道,“都准备好了吗?” “将军放心!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溶则一摆手,那侍卫便又小跑着出去了。 青松从楼上下来,他皱着眉,道“将军,属下觉得,有些不妥!” 溶则笑道“哦,说说!” 青松道,“并不是将军的安排不妥,而是,他们向来爱使阴招,这次却一反常态,居然只派人尾随行刺,属下觉得,这也太常规了吧?” 溶则闻言,皱眉道“确实,跟他们对决,总是有力却无处使,这回给咱们这么大个目标…” “他们定然不止一队人马!”溶则说着,看向青松,青松深以为然。 两人拿出舆图,铺在桌上,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着这松林驿周边地势。 “这条小溪…水!”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这松林驿只有这一个水源!他们派一队人马明着来,吸引咱们的注意,实则想暗度陈仓,在水里做手脚!” 溶则点头,道“南越人最善制毒,他们制出的毒药,总让人防不胜防!” “但是,不管用什么毒药,这溪水是流动的,他们若想在这溪水里下毒,那么要么,他们有足够多的毒药,能一直投到水里,否则,他们也不知咱们何时用水,这毒就无从下起了!”青松道。 溶则点头,“不错,如果没有那么多毒药,他们就需要尽量靠近驿站,若能把毒投进这驿站水缸里,就完美了!” “青松,这驿站后是不是有一个水渠?” “是,有个水渠,用来把水从小溪引到驿站。” “那么,这毒下在这水渠里,就等于下在驿站里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十一!”溶则喊道,十一快步从院子进来,拱手道“将军有何吩咐?” 溶则淡淡道“带人,远远守住后院外面的水渠!若有人靠近水渠,立马拿下!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十一拱手应是,转身出去,带着人往后院后面的水渠而去。 溶则就在楼下堂内等着。 已是子时。 关昕月躺在溶桑桑旁边,身侧放着孔雀翎。 屋内没有掌灯,可外面灯火通明。 灯光透过窗户,屋内虽不明亮,屋内摆设却也清晰可见。 隐隐约约,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关昕月本是单手撑着脑袋,侧卧着。 听到动静,她霍然起身,拿起身侧的孔雀翎。 双手紧紧握住手柄,大拇指悬在发射的按钮之上。 不到一刻钟,外面却再无半点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她心悬了起来。 若是无事儿了,溶则为何还没有回来? 正欲起身到门口去看看动静,她才往前走了两步,从后院外传似又有打斗之声传来。 她忙回身,握着孔雀翎,警惕的守在溶桑桑床前。 这次打斗之声消失得比上次更快,转瞬之间,整个驿站又恢复了平静。 忽的,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关昕月神经紧绷,握着孔雀翎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房间门口,那脚步声靠近的方向。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溶桑桑,隐约可见那小小的身影。 再回头,她眼神坚定,不自觉两腿略微分开,站成了一副准备战斗的姿势。 她穿着繁复的襦裙,这动作实在有点滑稽。 咣当!门被推开了。 关昕月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大拇指已经放在了按钮之上。 “月儿?”进门之人开口。 关昕月有些脱力,握着孔雀翎的手垂下。 溶则上前,张开双臂,轻轻把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无事儿了!放心,无事儿了!” 关昕月不觉,额头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娘亲,爹爹!是你们吗?” 听这声音,关昕月脸上,扬起了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 她从溶则怀中挣脱而去,“是我,是我!是娘亲!” 关昕月两步就跨到了溶桑桑床边。 溶则也跟了过来:“桑儿醒了?” 溶桑桑却正懊恼,“自己真是太煞风景了!” 爹爹娘亲定是刚刚和好,自己这一开口,真是… 奈何,溶桑桑饿呀!她太饿了,睁开眼她就觉得自己饿得又快昏迷过去了! 溶则起身点灯,关昕月眼含热泪的拉着溶桑桑的手不放。 溶桑桑肚子呼噜作响,关昕月听这声音忙道:“桑儿饿了吧?娘亲这就给你传饭!” 灯已经点亮,关昕月唤心菊进来,心菊进门,看溶桑桑坐在床上,嘴角也是抑不住的笑意。 “小姐醒了?!” 这一嗓子,真不比小娥差。 而后,沉寂的驿站就热闹了起来,似在小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绝于耳。 小娥很快进来,她手里端着盘糕点,和一盅热牛乳。 “小姐,饿了吧?快来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饭菜马上好了!” 关昕月抱着溶桑桑到桌旁坐下,溶桑桑风卷残云,盘子里的糕点转瞬就只有两块了。 她再伸手过去,盘子却被溶则端开了。 溶桑桑可怜巴巴看着关昕月,道“娘亲,我饿!” 看着溶桑桑这模样,关昕月心疼不已。 可看看快被吃完的糕点,她还是开口道:“桑儿乖,咱们等等,饭菜马上就好了,咱们等等,不然待会儿吃不下了!” 溶桑桑无奈点头,这时她才注意到,这儿,不是家里! 她有些不可思议,开口道:“这是哪儿?咱们不是在家中吗?” 关昕月心里五味杂陈,可面上却是温暖无比的笑容。 “桑儿,咱们出来游玩呢!你倒好,睡了一路,咱们都快出启临了!” “游玩?”怎么突然出来游玩?溶桑桑心中总觉得不对。 她看向关昕月,娘亲怎么这么憔悴,看着人也是消廋了不少! 事情不对… 她为何总是在睡觉?为何每次醒来,娘亲都变得愈发憔悴?事儿不对!绝对不对! 她看向溶则,这个刚毅的男人,自己的爹爹,他正一脸慈和的看着自己。 她看向溶则的伤口处,集中精神。 肌肉已经长拢,肺部创伤已然好了,一整个伤口,比起她上次看,已经好了很多倍。 可她记得,自己前天才给爹爹看过,那么,哪里出了问题? 是时间!时间出了问题!自己感知的时间,和实际流逝的时间有了差异,且这个差异很大! 自己只记得,醒来吃饭,然后睡觉,醒来再吃饭,然后又睡了。 而且,每次醒来,她都极饿,那么,她睡着的时间定然不短! 以自己以前看爹爹的伤口愈合的速度来看,爹爹的伤,愈合到这种程度,起码得大半个月,甚至更多! 可她的记忆里,自己只是醒了几次,过了最多不过三天时间! 她皱着眉,看向一脸殷切看着自己的爹娘,展颜笑了。 “爹爹娘亲和好了?你们以后可别闹别扭了,娘亲都憔悴了!” 关昕月听着这话,鼻子莫名又开始发酸。 这时心竹一行人端着饭菜上来了,软软的米饭,各色小菜。 心竹摆好饭菜,含笑道“小姐慢些吃,汤还差些火候,稍后就端来!” 溶桑桑点头,心竹快步转身出去了,小娥要上前伺候溶桑桑吃饭,溶桑桑却开口道: “你下去休息吧,我和爹爹娘亲说说话!” 小娥看了关昕月一眼,关昕月点头,小娥便退了出去。 溶桑桑自己端起小碗,巴拉着碗里的米饭。 “娘亲,咱们去哪儿玩儿呀?” 关昕月一愣,略一思索,道“咱们去太阴郡,那有个鸡鸣山,听说那的风景极好!” 溶桑桑边夹着菜,便又问“可这马上入秋了,那边不会冷吗?” “不会!那儿…” “月儿,你饿不饿?要不你也吃点?”溶则突然插话。 溶桑桑却已放下碗筷,定定看着面前的爹爹娘亲。 关昕月这才察觉溶桑桑在套她的话。 嗒! 在这突然的安静中,溶桑桑听到了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关昕月哭了!? 本来脊背挺得笔直的溶桑桑立马慌了阵脚。 “娘亲,您别哭,您别哭!” 溶桑桑小小个人儿,坐在垫高的椅子上,也只是冒出半截身。 她伸手去拉关昕月的手,可她手太短了,拉不到,她正欲从椅子上跳下来。关昕月见状,连忙阻止,她主动拉起溶桑桑的手。 溶桑桑看着眼泪还在汩汩往外流的娘亲,困意袭来…没空多说了! 她看着关昕月认真道:“娘亲,答应我,我睡着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 关昕月闻言,更是忍不住抽泣。 溶桑桑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关昕月猛地回过神,连声道:“好好好!娘亲答应桑儿,娘亲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开心心的!” 她顾不得伤心,忙给溶桑桑夹菜。 “桑儿快点吃饭!菜…菜待会冷了,就不好吃了!”她忍不住辛酸,眼泪又要出来。 溶桑桑听话的快速吃着饭。 关昕月看着,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 溶桑桑太困了,她没有等到心竹端汤进来,很快,她又睡着了。 关昕月愣愣看着被溶则抱到床上躺着,已然熟睡的溶桑桑,有些发愣。 桑儿,明天咱们就到地方了,快了!快了! 溶则也过来坐在床边。 关昕月眼睛看着溶桑桑,缓缓朝溶则靠去。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着酣睡的女儿。 “娘亲,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答应了桑儿的…” 睡梦中的溶桑桑喃喃着,关昕月眼眶又红了。不住点头,“娘亲知道了!娘亲答应了!” 而后,泪眼滂沱的她,嘴角扬起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千绝药庄 昨晚的刺杀,果然如溶则和青松所料,分为明暗两拨人。 前面来的刺客人数不少,足有四十多人,溶二和青松两面夹击,只一刻钟,那些人就都殒命,无一例外。 而后山,来的人很少,只有五人,这五人身手却是极好,又极善用毒。 被十一的人围住,那毒药就跟不要钱似的撒出,倒是有两个兄弟不慎中了毒。 中毒的兄弟被抬到驿站,有木源医治,倒是无碍。 那五个刺客最后被十一下令乱箭射死。 清晨,溶则和关昕月早早起身,一众丫头更是天还未明就起身收拾东西。 关昕月洗漱完毕,心兰端了早膳进来,吃过早饭,一行人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西边,一路行去。 待车队走远,那跪在驿站门口的刘远才舒了口气,在驿站小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哎!这大佛总算是送走了!”他说着,便往驿站踱步走了进去。此刻的他,没了在溶则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相反,看着倒是有些倨傲的样子。 他心中想着,自己这驿丞可是接待过卫国大将军的! 正午之时,一行人到了太阴。 十一提前探路,已找好了酒肆,马车外人声嘈杂,那嘈杂的口音明显与启临不同,大致倒还是听得明白,不过是费力一些。 马车到了酒肆门口停下,溶则抱着溶桑桑率先下了马车。关昕月也跟着下来了。 十一迎了上来道,“将军,夫人,这边!” 溶则点点头,抱着溶桑桑,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酒肆。 十一把这儿清场了,里面很安静。 吃过饭,稍事休息,众人就又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洒云镇。马车停在了镇子外的鸡鸣山山脚下。 前面有一个歪歪斜斜的大门,大门上歪歪斜斜挂着个匾额,上面写着“千绝药庄”几个大字。 那匾额常年风吹日晒,已经有点斑驳,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可看着这破旧的大门…姑且,说是大门吧! 其实它连门都没有,就一个歪斜的木架上面挂着个歪斜的匾额罢了! 众人下了马车,只有关昕月在马车上陪着溶桑桑。溶则在这门外驻足。 此时,走在车队最后面的木源也下了马车,他匆匆走到队伍前面,对溶则道:“将军且先等等,我进去找爷爷!” 说罢,也不等溶则反应,匆匆进了那木门。 门内草比人高,木源进去走了几步,拐了个弯,人就消失不见了。 溶则望着门内,一言不发。关昕月撩开窗帘,看着这大门,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一会儿,木源就出来了,他尴尬的笑笑道:“将军,爷爷叫你们进去。只是…爷爷说,只让您和夫人带着郡主进去,其他人就在此处稍等。” 他说完,脸微红,尴尬的搓了搓手。 他在将军府行走,将军不常见,可像溶二、十一、溶五这些护卫他倒是熟稔得很。 这一路走来,众侍卫对他也是颇为照顾,可如今,人家到了家门口,爷爷却不让进! 木源实在是尴尬,又拿爷爷没有办法,双手被他搓得通红,却不自知。 溶则看了关昕月一眼,关昕月点点头,随后溶则便对身后众人说,“你们且在这等着,轮班换岗,加强戒备!随侍众人也稍作休整!” 众人应是,关昕月已抱着溶桑桑,从马车上下来。 木源带着他们往药庄内走。关昕月提起一口气,强打起精神。 这道路七拐八绕,像是故意在兜圈子一般。 足足走了一刻钟,前面带路的木源才停了脚步,关昕月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木源道:“到了,爷爷就在里面!” 他在一个木屋正中间的门前停下。 扣了扣灰白色的腐朽木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了出来。 老头儿眯着眼睛,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人,眼神掠过沉睡的溶桑桑,立马来了兴趣,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凑到溶则跟前,仔细凝视着溶桑桑。 看了一会儿,他嘿嘿笑了,口中喃喃道:“有意思!有意思!这毒下的好!下的好!” 溶则和关昕月的脸黑了下来,随后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溶则抱着溶桑桑,恭身朝着老头行了个礼。 而后开口问道:“木老神医,小女这病…” 他还没说完,那老头有些不耐烦的道:“病什么病?这是毒!暗夜之毒!” 溶则脸色变了变,很快又镇定下来,问道“不知,木老神医可有解毒之法?”那老头把手向前一伸道“东西拿来!” 溶则狐疑,旁边的关昕月倒是反应快。 忙道,“在这呢!”说着小心翼翼把拴在溶桑桑脖颈上的涅海石拉了出来。 老头瞥了一眼那石头,面色复杂的呢喃,“老家伙!你倒是真舍得!” 顿了顿,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进来吧!” 说着,自己先抬脚进了门去。 溶则抱着溶桑桑先行进屋,关昕月走在后面,她有些忐忑不安。 木源见此,忍不住说了句:“夫人稍安勿躁,爷爷既然肯出手,定是有几分把握的!” 关昕月点点头,继续跟在溶则身后往里走。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草味儿。 老头儿进门,一屁股坐在屋里一个木椅子上,椅子前面有一张歪斜的木桌,他一指对面另一个木凳子,道“坐下,我看看!” 溶则便抱着溶桑桑坐下,把溶桑桑的手臂轻轻往前拉了拉。 桌子上并没有垫枕,溶则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溶桑桑的手放在桌子上。 老头却似乎是不耐烦,起身,一把抓过溶桑桑的手臂,把她的手抓在半空中,诊起脉来。 溶则看着他扯溶桑桑小手的动作,真想一记重拳招呼过去! 忍了又忍,终究不敢动作,安安静静等着老头把脉。 这老头,外间传说他脾气古怪,今天倒是真见识了。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他的不耐烦,就明晃晃的写在那张老脸上,若不是木源带着他们过来的,他们怕是连这门都难进。 不过转念一想,溶则心头浮起一段往事。 想到这老头在狱中冤死的独子,似乎也是可以理解… 木老神医给溶桑桑把完脉,眉头皱了起来。 溶则和关昕月在边上看着心焦,又不敢开口打扰,只焦急的看着老头儿。 木老神医来回踱步,溶则实在忍不住,硬佯装平静开口,“木老神医,小女这毒?” 正踱步的老头回头撇了他一眼,随意的道:“能解!” 溶则和关昕月闻言一喜,看着老头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进来这屋子,便主动缩到房间角落里坐着的木源也舒了口气。 老头往回踱步,见到三人的脸色,叹了口气,道:“能解是能解,可这毒…” 他一阵沉吟。 顿时,溶则和关昕月的心又都提了起来。 溶则也再顾不得许多,急切的开口问道:“可是什么?是会有什么后遗症还是…” 又没等他说完,老头摆了摆手道:“别急,且听我说”。 他顿了顿,才开口道,“这小姑娘中的不是一种毒,那下毒之人,在下这暗夜时,还同时下了另一种毒药。” “按理说,两种毒同时服下,人断然没有存活的可能,可奇怪的是,这小姑娘却还好好的活着!” “这暗夜自不必说,它就是一种南越蛊毒,可另一种毒药,倒像是莫徽特有的一种名叫蚀骨散的剧毒。” “且这毒,并没有清除,它依然在这小姑娘的体内!” 听了这话,溶则和关昕月脸色都变了,溶则抱着溶桑桑的手不由紧了些。 却又听木老神医道:“如今,这小姑娘体内,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毒,两中毒毒性又不相同,因而,难以在短时间内清除。” “而且,另一种毒为什么没有复发,老夫还没搞明白!这倒值得老夫研究研究!” 溶则看向关昕月,两人对视,眼睛都有点红。 木老神医又道:“这小姑娘的身体很奇怪,她还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儿!” “这蚀骨散之毒,看着像是已然发作过了,可这娃娃又还活着。这…或许这毒已一辈子再不会发作,也许突然某天就发作了!” 他说着摇头晃脑,道:“老夫行医多年,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说罢,他那被耷拉着的眼皮快盖住了的眼睛,似乎亮了几分。 而后,他转头看了关昕月和溶则一眼,又垮着老脸,长长叹了口气。 这话,把溶则夫妻二人说得心乱如麻。 溶则抱着溶桑桑,也起身在这小屋内踱起步来。 木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嘴,眼睛盯着角落里胡乱堆放的药,没说话。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第二十三章 博弈 片刻之后,溶则看向关昕月,开口:“不管怎样,咱们总得试试吧?” 关昕月没有回答,看向木老神医,开口道“木老神医,解毒需要多长时间?” 老头儿眼睛又亮了几分,却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道:“这…我也没有解过,三年吧!三年,我努力努力,把这毒给解了!” 溶则关昕月顿时哑然,三年?还努力努力?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的样子? 她和溶则,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木老神医,却见那老头一脸正色。 关昕月又开口问道,“您的意思是,小女要在这里住上三年?还是咱们定时带她过来看诊即可?三年后,小女的毒确定能解吗?” 这也是溶则最关心的问题。 木老神医老脸一黑,道“当然是住在这里,这毒是那么好解的吗?你们知道要费老夫多少力气?你们不乐意,老夫还不愿操这个心呢!不行你们去找别人给你们解!” 溶则和关昕月无奈,这老头还真和传言一样,一点不近人情。 关昕月苦笑着开口,道:“木老神医,您别生气,孩子太小,我们也是怕叨扰您不是?还有,咱也没说不治呀!这天底下,除了您还有谁能解这毒呀?还得仰仗您呢!” 老头儿面色缓和了些,道“你们知道就好!也是恩济那个老和尚死命的催我,不然,老夫不愿回来,就凭你们派出来的那些个蠢东西?” “哼!只要老夫不愿意让他们找到,他们在老夫屁股后面跟十年也找不到老夫!” 老头儿说着有些嘚瑟起来,溶则则是有些尴尬。 家里那群吃干饭的!回去得好好回炉练练了,丢人啊! 关昕月喃喃“三年?三年呀!” 木老神医则是又把脸一沉,道:“咋的?舍不得了?舍不得带着回家呀!就跟谁死气白咧要给你们治似的,老夫忙着呢!天底下多少病人等着老夫去救呢!” 溶则和关昕月无语,这老头儿…好想跟他怼一怼! 可低头,看着依然在溶则怀里沉睡的溶桑桑,却又实在不敢得罪,只得摇摇头。 一直在边上装死的木源看不下去了。 他起身,开口道:“爷爷,人家娃娃这么小,离开爹娘多可怜?您就看在孙儿的面上,准他们一年来看一回吧?” 木老神医瞪了他一眼,喝道“面子?你在老夫这儿还有面子?!” 木源立即怂了,又缩回角落里坐着,不说话了。 吼了木源一通,木老神医万般不愿的嘟囔着道:“得得得!一年一次,爱治不治,不治拉倒!” 溶则和关昕月互望一眼,见对方眼里尽是无奈。 溶则叹了口气,道“好,一年一次…就一年一次!” 说完,他不舍又心疼的看向怀里的小人儿,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溶桑桑的额头。 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 三年,相比桑儿漫长的一生来说,其实也不长… 溶则沉默着,心想,若是溶爵那小子,把他扔出去别说三年,十年他也不心疼,可这是他的宝贝闺女呀… 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关昕月对木老神医道:“木老神医,给桑儿解毒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还有,桑儿在庄内的花销,待会儿就会送来!”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孩子太小,生活不便,您老人家通融通融,桑儿的几个贴身婢女得留下。” “我看这庄内也没什么下人,她们留下,可以一同照顾您的起居!” 木老神医本来板着脸,听这话,脸上神情也松动了些。 道:“有几人?都会做些什么?” 关昕月算了算,道“一共六人!” “六人?!”木老神医拔高了声音问道。 关昕月忙道:“是六人,桑儿太小了…”。 “得了得了!老夫知道她是个小娃娃,一个娃娃,哪里需要那么多人?” “你们自己看看!老夫这药庄,哪里有那么多房子给他们住?” 关昕月也无言以对。进来时,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两幢三间的木屋,光药房就占了两间,再一间厨房,确实容不下这么多人。 她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若是您同意,咱们给您再建两间房,如何?” 木老神医眯着眼睛,沉默不语。 “您看您这药房也太小了,怎么够您用呢?这次咱们来得急,过两天,还有几车药材药送过来呢!” 木老神医眼神一闪,道:“药材?什么药材?” 关昕月淡淡的道:“也就是些百年老山参,天犀角,陌红花,碧紫滕,火云石…” 关昕月滔滔不绝数出这些有市无价、价值连城的药材。 木老神医嘴巴越长越大,倒吸一口凉气,道:“慢着慢着!” 关昕月眼里闪过一摸狡黠,住了口。 木老神医眼神闪烁,一咬牙,开口道:“建!必须建!还要建大点!” 关昕月笑道:“那…这人呢?” 木老神医嘿嘿笑了,道“得!六个就六个!”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人,到了庄内就得听老夫的话,不听话的,我立马叫他滚蛋!” 关昕月一拍手,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咱们这几天就先住在镇上,等这房子建好了,再过来!” 木老神医点头答应,这事儿也算定下。 溶则却突然开口道:“青松也得留下!” 木老神医跟关昕月都愣了愣。 木老神医开口道:“青松是谁?” 关昕月眼波一转,道:“青松?他就是一个小斯,腿脚利索,若这庄内缺什么,叫他去镇上买,快!” 木老神医有些狐疑,哦了一声回道,“得,有个人跑腿也好,省得没人帮我去买酒!” 关昕月陪着笑道,“您老人家以后有要跑腿的地方,尽管使他去,年轻人,有的是力气!” 千绝药庄外,正在牵马吃草的青松打了个喷嚏,他皱着眉头,揉了揉鼻子。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而后,木老神医让溶则把溶桑桑放到屋里一个木台子上,从怀里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缓缓插入溶桑桑的眉心。 关昕月一看便心疼难耐,实在不忍看,别过了头去。 倒是木源凑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 半刻钟后,木老神医收针,对溶则和关昕月道:“也别说老夫不近人情!” 关昕月刚张嘴想说什么,老头儿眉毛一抬,道:“别说你们没这样腹诽老夫,你们想什么,老夫一清二楚!” 关昕月无言以对,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 木老神医把针收回怀里,淡淡道“一个时辰之后,这娃娃就会醒来,七天之内,作息会保持正常状态” “七天之后,送她过来!” 关昕月和溶则感激莫名,连连道谢。 老头摆摆手,道“所以,七天之内,房子要修好!” 关昕月满面笑容道“木老神医放心!七日之内,保证一切妥当!” 说罢,几人出了门,木源带着他们七弯八绕出了药庄。 药庄门外,众人见他们出来,纷纷凑了过来,个个神色紧张,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关昕月率先开口道,“咱们去镇上暂时安顿下来!” 顿了顿她又道:“溶五溶七!你们安排一下,给药庄修两栋房子,具体事宜找木源,听他的安排,要快!” 溶五溶七恭身行礼应是,关昕月又叮嘱,“质量不能马虎!” 溶五溶七又应了声是,和木源一起去商量建房事宜了。 溶则看着面前一堆护卫,一脸嫌弃的表情,一众护卫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心底都涌出不好的预感。 将军这表情…不是要发飙吧? 除溶五溶七的人以外,其余人浩浩荡荡进了洒云镇。 关昕月时不时看一眼溶则怀里的溶桑桑。她看起来整个人竟是精神焕发的样子,与来时的她判若两人! 到了酒楼,下了马车,溶则抱着溶桑桑率先进了酒楼。 掌柜殷勤的迎了上来,“将军驾临蓬荜生辉,将军里面请!”其他众人也跟了进来。 此时已是黄昏,溶则回头,问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的关昕月:“月儿,饿了吧?” 关昕月摇头,道“不饿!” 而后,她又急道“不过桑儿定是饿了,快!快给桑儿准备晚饭!” 溶则点头,对掌柜道“晚饭可预备好了?” 掌柜讨好的笑着回道:“十一大人早来吩咐过了!早预备好了!就等着将军发话呢!” 说完他对后面的小二招了招手,小二会意,高声道“上菜咯!” 酒楼里众人就忙了起来,掌柜招呼溶则到一张位于大厅中心的桌子旁坐下。 关昕月也坐下,她眼睛时不时看向溶桑桑,满心欢喜,满心期待! 从千绝药庄出来,不过走了两刻钟。饭菜上齐,溶桑桑依然闭着眼睛。 关昕月有些焦急起来,定定看着溶桑桑,溶则柔声安慰,却也眉头微蹙,低头看着怀里的溶桑桑。 过了一刻多钟,即使还是夏末,天气尚还炎热,桌上的饭菜也已凉了。 溶桑桑缓缓睁开眼睛,便见爹爹和娘亲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她眨巴眨巴眼睛,糯糯开口“爹爹,娘亲!” “哎!”,“哎!”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溶桑桑直起身,看着满桌已冷掉的美味佳肴,肚子咕咕直响! 关昕月率先反应过来,忙招呼道“心竹!快把饭菜拿去热热!” 心竹和心兰应声过来,手里却是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走近,心竹笑着道:“夫人,这饭菜我在厨房一直温着呢!” 其他丫头过来把桌上的冷了的菜都收了下去。转眼,桌上已摆满了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饭菜。 关昕月给溶桑桑盛了碗乳鸽汤,溶则把碗递到溶桑桑面前,溶桑桑接过,一口气喝完。 美食让人心情愉悦!溶桑桑满足的笑了… 看着溶桑桑满足的小模样,关昕月也来了胃口,一家人心照不宣,都不提溶桑桑的病情,享受着这充满温情的晚餐。 第二十四章 相聚的时光 晚饭后,溶则抱着溶桑桑上楼。房间已经备好。 房间应是精心收拾过,一尘不染。 屋内陈设,虽算不得豪华,可应有之物,也是一应俱全。 溶则把溶桑桑放到桌旁矮凳上。他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关昕月紧挨着溶桑桑坐下。端详着她。 溶桑桑也抬头看她,皱眉开口:“娘亲,你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关昕月鼻头发酸,却是慈爱的笑道:“吃了,都好好吃的,娘亲答应桑儿的。” 溶桑桑点头,看向溶则,道“爹爹,告诉我吧?你来说,娘亲是个爱哭鬼,定是张口就要哭的!” 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溶则看着这鬼灵精怪的女儿,摇头笑了。 关昕月本来要落下的眼泪也莫名消失了。她嗔骂道:“你个鬼灵精!你才是爱哭鬼呢!” 溶桑桑又朝她做了个鬼脸,而后扭头,板起脸,像个小大人般叹息道:“你们呀你们!把你们女儿想得也太弱了吧?” 而后,她看向溶则,道:“特别是爹爹!怎么一点都不自信?所谓将门虎女,咱们溶家若自称第二将门,谁敢称第一?” 溶桑桑说着,脸上满是自信。 她顿了顿,又道:“作为爹爹的女儿,我最不缺的就是胆子!说吧!我可不是玻璃心,生命力顽强着呢!” 溶则、关昕月看着溶桑桑,一阵无语,不知为何,又是满心感动。 溶则听着这话,看着女儿那一脸坚定的模样,不由也内心澎湃。 他开口道:“溶家儿女,自当如此!” 溶桑桑绕了这么多,最终,却还是要绕回来的。 她开口道:“告诉我吧?我不想稀里糊涂,做个糊涂虫。” 关昕月拉起溶桑桑的手,把她揽在怀中。 溶则几次张口,却都说不出话来。 溶桑桑暗自嘀咕,看来,事情,大条了! 溶则把心一狠,无奈开口。从头,把溶桑桑这段时间的情况讲了一遍。 溶桑桑认真听着,边听,边叹息,“这个世界,玄幻了!连蛊虫都有!” 忽的,溶桑桑从关昕月怀里挣出来,小手在领口翻找,“涅海石?佛门至宝?” 溶桑桑对“佛门至宝”期待得很!她扯着那石头瞧,可怎么看,那也只是个普通石头罢了,最多,不过是颜色少见些。 溶则从溶桑桑开始嗜睡开始讲,讲到木源到将军府说的话,再到关昕月去慈恩寺,再到她两三天才醒一回,到木老神医归来,到他们这次匆匆赶来这千绝药庄。 溶桑桑听着,狐疑的问道:“那,哥哥呢?” 溶则一滞,开口道:“哦!是了,把他忘了!” 溶桑桑无语,在心里为哥哥默哀。哥哥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溶则一声“忘了”之后,若无其事,继续讲溶桑桑的事儿。 听完溶则的讲述,溶桑桑也是无语凝噎,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衰… “桑儿,你…得留下来治病,那木老神医医术卓绝,就是性情古怪了些。但你的毒,这天底下除了他怕是无人能解。”说着关昕月一脸惆怅。 溶桑桑心也微皱眉头,她伸出小手,搂住关昕月的脖子,糯糯的道:“娘亲,不就三年吗?娘亲也不是不能来看我,不是每年可以看一次吗?三年转瞬就过了!” 关昕月点头:“是呀,三年后,桑儿能康复,这就是最好的,总归,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本来是在跟溶桑桑说,可说着,倒像是在劝自己。 溶桑桑听完她的话,听着她的叹息。乖巧的点头道:“嗯,桑儿会乖乖的!何况,不是还有小娥她们陪着呢嘛?娘亲放心!” 说完她歪着脑袋靠在关昕月怀里,不知在想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容。 关昕月低头,看见女儿可爱的笑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问道:“桑儿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溶桑桑笑着道:“我在想,三年后,我该长到娘亲这了吧!”说着她用小手比划着关昕月的肩膀。 关昕月失笑:“三年后你也才八岁罢了,哪里能长这么高?” 溶桑桑撅着嘴道:“我努力吃饭,肯定能长到这儿!”说着小手又比划了一通。 关昕月笑着附和:“好好好,三年后桑儿肯定长高高了,长到跟娘亲一般高!” 关昕月笑了,溶桑桑也笑了。 既然离别不可避免,笑着度过相聚的日子,不是更紧要吗? 一晃眼,五天时间就过去了,千绝药庄内,已经新添了两幢两层的木楼,跟原来的一层的两幢木屋围成了一个院子。 最近几天,接连不断,一马车一马车的东西往千绝药庄送去。 从启临送药材过来的马车到了,还带来了三个女孩儿。 自从溶桑桑中毒后,桑乐院大清洗,溶桑桑贴身伺候的丫鬟,除了小娥,全部撤了。 关昕月虽又派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心竹和心梅去伺候溶桑桑,可即使这样,人手还是太少了。 只是,关昕月经过溶桑桑中毒事件后,挑人就十分严苛,本来千挑万选,选了四人,在家由关昕月的奶娘王氏带着做事。 四人中有一个年纪尚幼,只有九岁,过来也不抵事儿,因此这次便带了其他三个大些的姑娘前来。 在客栈房间中,关昕月溶桑桑在屋内闲聊,心兰带着那三个眼生的丫头进得屋来。 几个丫头站定,规规矩矩向屋里溶桑桑关昕月二人行礼。 关昕月也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看的丫头们有些忐忑。 关昕月淡淡的开口道:“自己跟你们小姐介绍介绍自己吧!叫什么,多大年纪,擅长做什么?“ 三个丫头欠身,拜了一拜齐声应是。 溶桑桑却开口插了一句,“除了娘亲说的那些,每人再说说自己的爱好是什么?” 几个丫头有些不解,却不多问,又拜了一拜,然后便按站着的顺序开始自我介绍。 第一个开口的,是站在最左边,个子高挑,面容姣好的姑娘,她往前垮了一步,行了个万福礼,开口道:“禀小姐,奴婢徐寄言,今年十五岁,奴婢的父亲是记韵斋的管事,奴婢擅长制香,奴婢的爱好就是调香。 溶桑桑听了微笑点头,制香?倒是有意思! 那姑娘又行了一礼,噙着自信的笑容退后一步,站了回去。 第二个姑娘往前走了一步,屈膝行了一礼,开口道:“禀小姐,奴婢名叫钱茉莉,年龄十四岁,奴婢的父亲是宝玉楼的管事,奴婢擅长算账,奴婢的爱好是养花。 溶桑桑也是微笑点头,这姑娘看着有些羞涩,是个腼腆的姑娘。 这姑娘说完,低头,福了一礼,退后一步,也站了回去。 最后还有一个姑娘,她看起来年纪似是稍大一些,看起来很是端庄。 她上前,欠身一礼,开口道“奴婢向文澜见过小姐!奴婢今年十七岁,奴婢的爹爹是黛蕴坊掌柜,奴婢擅长给人梳妆,奴婢最爱的是易容术!” “哦?易容术?”溶桑桑心道,不知这易容术比之二十一世纪的亚洲三大邪术如何? 溶桑桑不住点头,呵呵笑道,“有趣!有趣!” 向文澜又欠身一礼,并不多言。退后一步,也站了回去。 全部介绍完,关昕月开口道:“该教的,该说的,想必王嬷嬷已经都跟你们交代过了,我便不多言,从今以后,你们就只需一心伺候好小姐便是!” 三个姑娘恭敬的行礼。正欲告退。 关昕月却又道:“桑儿以后,就交给你们了,穿衣吃饭,生活起居,都得你们时时上心,心梅、心竹、小娥都会随你们一同留下,她们伺候桑儿时间久些,有不懂的,多问问她们!” 关昕月的语气柔和了不少,到底,她还是放心不下溶桑桑,希望她身边的人妥帖些,周全些。 几个丫头应是,告退出去了。 她们出门,关昕月拉起溶桑桑的手问:“桑儿,怎么样?看着可还合你心意?” 溶桑桑无从回答,她开口道:“娘亲她们为什么都要说她们的父亲是谁?“ 关昕月笑了笑说,因为他们的父亲都是咱们府里的管事儿,她们便也就顺道说了吧?” 她们,都是是经过关昕月层层考验的人,关昕月对她们很了解,但溶桑桑却是跟她们只是初次见面,靠这短短的自我介绍,确实无法了解一个人,待以后慢慢看吧! 相聚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也没时间再去想其他。 夕阳,从窗子外面射了进来,关昕月抱着溶桑桑,走到窗前,母女俩一同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洒云镇真美! 站在这窗口,可以看到从镇子前蜿蜒流火的河水,镇子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鸡鸣山。 窗前两人俯视楼下街道,看见溶则在酒楼对面的店铺里,似是在与人说着什么,他比手划脚,一点不像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个放工回来,要给家里捎带什么物件的平常男人。 关昕月抱着溶桑桑,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街上的行人,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夕阳照射下亮堂堂的小河,巍峨绵延的鸡鸣山… 这样恬静的时光,仿佛一切,都变得有滋味了。 第二十五章 入院治疗。 今天,是溶桑桑一家住在洒云镇的第六天,也是他们相聚的倒数第二天。 千绝药庄内,新修的房子已经大致完工。 溶则这几天,把这镇上的街道买了个遍,什么床单被褥,什么锅碗瓢盆…大到桌子、柜子,小到溶桑桑梳用的梳子、镜子,他都不愿假手于人。 大车的东西拉入药庄,心梅带着新来的三个丫头,已经提前去了庄内。 她们在庄内,忙得脚不沾地,打扫卫生,收拾归置东西,整理出还缺物品的清单… 溶桑桑和她的丫鬟们独占一层新修东边屋子的二楼,房间已经布置妥当,其他屋子都按木老神医的意思,布置成药房,书房。 看到新房宽敞的房间,木老神医指挥着还未撤走的劳工,乐癫癫的,把他的卧房搬到溶桑桑对面的二楼去了。 这几日,看着拔地而起的房子,看着被各种珍稀药材填满的药柜,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东边小楼,二楼四间屋子,溶桑桑住一间,六个丫头两人一间,刚好够用。 青松最惨,被当做小斯,安排去住木老神医原来住的房间。 关昕月不放心,想带着溶桑桑一同去看看,溶则的大采购也基本完成,他便也陪着妻女一同前往。 看着新房间里刚送来的还没收拾的东西,离愁别绪,翻涌而起。 溶则这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此刻,变成了个唠叨的老妈子。 他趁着这个空挡,滔滔不绝的嘱咐着溶桑桑。 吃饭穿衣,吃药喝水…样样都说了一遍,关昕月这个该唠叨的母亲倒是沉默着,抱着溶桑桑,一下一下扶着她的背。 溶桑桑故作轻松的应着溶则的话,溶则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仿佛只有不停说话他才舒服一些。 “对了,这屋茶具还没置办呢!这镇上的东西太粗糙了,待会我先去挑两套先对付用着,等咱们回家了,再挑好的送来。” 溶桑桑苦笑道:“爹爹,知道了知道了!您歇歇吧!” 溶则看着溶桑桑,又道:“照顾的人还是少了些,就心竹心梅还稳重些,另外几个都是不经事的小丫头,能照顾好桑儿吗?” 他焦虑的看向关昕月,关昕月有些心疼的看着他,起身,抱着溶桑桑,一同靠进他怀里。 这个男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这次…幼女独自离家,他焦虑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似坚不可摧的人,内心深处,却是无比柔软。 他伸手环着怀里的妻子和女儿,关昕月微笑着道:“没事儿的,别担心!” 溶则滞了滞,笑了,开口道:“月儿说得对,没事儿的!” 听他说完,溶桑桑眼眶红了,她没出声,把脸埋在父亲母亲温暖的拥抱里,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滑落脸颊,悄无声息。 溶则忽的又开口道:“庄外我安排了暗卫,他们会在暗中保护桑儿。” 顿了顿他又道:“我把镇上咱们住的酒楼买下来了,暂时还是由那掌柜管着,过几天我就从京里派得力的人过来!” 关昕月点头,道:“我竟没想到,这样很好,桑儿在这,这就不能没有咱们的人!” 溶则嗯了一声,又道:“要不,咱们走之前多收几家铺子,再从家里遣可靠的人过来?这样桑儿若有什么事儿,也有人照应着!” 关昕月显然极为赞同,溶桑桑却有点懵。这是要为她买下一条街的节奏吗? 一家三口在这新屋里呆了片刻,便出了门。 走出那刚围拢的小院,外面是一人多高的荒草地。 看着那已有些枯黄的野草,更让人觉得荒凉。 那从庄外进来的小道,曲曲折折,小道边撒着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溶则这才想起,他们是走在那个,据说灵药毒草到处都是,蛇蝎毒物随处可见的千绝药庄。 这药庄,平时若无人引路,没人敢踏入一步! 可身在其中,举目四望,入目的,除了这连绵的荒草,再无其他。 三人踱步出了药庄,却见木老神医腰间挂着个大酒葫芦,晃晃悠悠,从洒云镇方向走来。 关昕月拉着溶桑桑上前见礼,溶则也拱手打招呼。溶桑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老头儿。 这就是天下第一神医?这调调,感觉还不如那接头卖狗皮膏药的有医者风范呢! 木老神医见到三人,也难得哈哈笑着,点了点头。 稍一走近,一股浓浓的酒味飘来,关昕月也不禁皱了皱眉。 木老神医这几日实在心情大好。他看着溶桑桑,耷拉着的眼睛放着光,没头没脑道:“好孩子!好孩子!” 说着他再不理几人,直直往庄内走去,边走边把右手举过头顶,哈哈笑着,“好孩子!好孩子!” 他脚步踉跄,不停的哈哈笑着,可听那笑声,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些悲凉。 一家人回到酒楼,吃过午饭,溶桑桑便睡着了。 看着入睡的溶桑桑,关昕月心焦莫名,虽然以前溶桑桑每日都要午睡,可经过了前段时间的煎熬等待,关昕月每每看到溶桑桑入睡,哪怕是夜晚正常睡眠,她也总是忐忑。 溶则看溶桑桑睡着,倒是没有多想,跟关昕月招呼一声,匆匆又出门去了。 青松在酒楼房间里,他握着手里的长剑,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剑柄。 他,就要留在这了?他叹了口气,双手背朝后,看着窗外远处蜿蜒的小河。 将军受伤,短时间内怕不会回战场,罢了!就留在这儿,终归,是他欠溶家的。 溶桑桑这一觉,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当她睁开眼,却见关昕月双手托腮,定定看着自己。见她睁开眼睛,才呼了口气。 溶桑桑无奈,看来娘亲真是对她睡觉这件事儿有了心理阴影了… 门咯吱响了,却是溶则回来了,他手里握着一沓纸。 进门,见溶桑桑醒了,笑着到床边坐下,把那手里的纸递给关昕月。却是一沓契书。 关昕月顺手接过,放到一旁小几上。溶桑桑揉了揉眼睛,无奈笑笑,一切,恍如梦中。 晚上,一家人就窝在一起,腻腻歪歪,舍不得离开。 溶则充分挖掘了他的唠叨天赋,叨叨叨… “桑儿,良药苦口,药再苦,也要喝,咱们溶家儿女,可不兴怕苦!” “桑儿,若是扎针疼,你就把牙齿咬紧,爹爹受伤,就是这么过来的。” “桑儿,若是丫头们照顾不妥帖,跟你娘亲说,让她给你选了好的,再送过来!” “桑儿,这边的天气,比启临可要冷多了,爹爹前日在成衣铺买了几套袄子,还有披风,你对付着穿,那铺子我看着不错,已经收了,过几日,你娘亲就会派人过来打理,你喜欢什么布料,你娘亲大概知道,到时一同带来。” ……… 若是熟知卫国大将军的人在这,一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这样的人,真能做大将军? 次日清晨,关昕月早早起来同心竹一道去厨房做了早膳。 溶桑桑睡醒,小娥进来伺候洗漱,一家人到楼下大厅吃饭。 “多吃点!多吃点!”关昕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溶桑桑,一个劲儿的叫她多吃。 吃过早膳,十一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溶则抱着溶桑桑,跟着关昕月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往千绝药庄走。 昨日还唠叨个没完的溶则,此刻一言不发,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关昕月搂着溶桑桑,坐在软垫上,溶桑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整个人被割离的疼痛感包围。 到了药庄,下了马车,步行进到了小院。 木老神背着手,站在小院修整过的花圃边。面带微笑,倒是有几分高人的味道。 几人跟他打招呼,他矜持的微微点头,而后仰头看天,不理他们。 溶则和关昕月把溶桑桑送到楼上房间,看着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东看看,西瞧瞧,生怕有什么要用的东西漏了。 溶桑桑坐在床边,看着比她还焦虑的父母,这,看着倒有几分像父母送孩子入幼儿园的样子吧? 又是焦虑,又是不舍,又不得不送。 溶桑桑脸上不觉带上可笑意。 溶则看着没心没肺的笑着的溶桑桑,一阵叹息,“孩子还小,不懂离别愁绪…” 溶桑桑也不在床上坐着了,也开始在这屋里转悠,这看看那摸摸,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木老神医在楼下时不时瞟一眼楼上的房间,心里嘀咕:“磨蹭些什么呢?还不出来?老夫是不是太通情达理了?” 终于,关昕月和溶则千叮万嘱之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溶桑桑坐回在床上,脸上笑容没了,整个人有些有些发愣。 千绝药庄外,溶则和关昕月慢步往外走,关昕月的眼睛红通通的,溶则紧握着她的手,皱着眉头。 短短一段路,她们走了近两刻钟,药庄外,十一站在马车前等着他们。 夫妻俩上了马车,关昕月撩开窗帘,长长叹了口气,马车缓缓向东驶去。 溶桑桑正惆怅呢,房间门咯吱开了,小娥的声音响起:“小姐别怕,奴婢陪着您呢!” 溶桑桑勉强笑笑,沉默不语,小娥见她不说话,心情也有些低落,想起夫人临走前对她们几个丫头的叮嘱,特别是她,肩上的担子很重呀! 第二十六章 解毒 清晨,溶桑桑坐在床上发呆。 爹爹娘亲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早该到家了吧? 这三天,她很少出门,几个丫头就安静的陪着她,除了父母不在身边,她的生活好像也没有多大改变。 几个丫头跟在家一样,各司其职,心竹做的饭菜还是一样的好吃。 三个新来的丫头也迅速和心梅小娥心竹她们熟络了起来,几个丫头远离故土,都有些忐忑不安,相同的情绪,相同的来处,本来也容易让她们建立“自己人”的共识。 涅海石,在三天前就被木老神医拿去了。溶桑桑这几日虽没有如之前那样陷入沉睡,可睡眠时间却在逐日增加。 木老神医终于来找她了,这三天,那老头儿忙着清点、整理溶家拉来的几马车珍稀药材,忙得不亦乐乎。 似乎都快忘了这庄内还有她这个病人。 木老神医踱着步,来到了溶桑桑的楼下,对着楼上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喂!喂!小丫头,快下来!老夫要给你治病了!” 溶桑桑莫名有些紧张,这个时代的医学不知靠不靠谱,不会出医疗事故吧? 她略沉吟,对屋内的丫头道:“小娥,寄言,扶我下去吧!” 两个丫头点头,楼下老头又扯着那破锣般的嗓子喊起来。 “喂!听到没有?快下来!” 小娥有些烦躁,也扯着嗓子喊道:“来了来了来了!别喊了!” 楼下老头杵在原地,打量着他这焕然一新的院子,满意的点头。 嘴里嘀咕着:“看在这院子的面上,不跟你们小丫头计较!” 溶桑桑被寄言抱着着下了楼,老头道“跟我来!”说罢就转身朝他的新药房走去。 溶桑桑跟了上去,进了药房,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老头已经在崭新的方桌旁坐下。 溶桑桑进门,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小娥和寄言把溶桑桑扶到对面坐下。 溶桑桑坐下,老头儿淡淡的道:“把手伸出来!老夫再给你仔细瞧瞧!” 溶桑桑微皱着眉,还是听话的把手伸了出去。 这回桌上有了垫枕,溶桑桑的手放到垫枕上,老头伸手细细的把起脉来。 半晌,他呢喃道:“真是奇怪,那毒明明还在,怎么就不发呢?” 溶桑桑无语,这老头原来不是给她看眼睛,而是在研究她体内那另外一种毒药。 百思不得其解,木老神医一抬眼,见站在溶桑桑身后,焦急看着他的两个小丫头。 他清了清嗓子,道,“明日开始给你家小姐解毒,待会儿老夫就开方子抓药。” “还有,这解毒,要吃药配合针灸和药浴一起进行,中间不能间断。” “煎药简单,一日三次,与一般煎药喝药无异,主要是针灸,一日两次,第一次辰时一刻,第二次酉时一刻,时间万万不能错,你们记得提醒我!” “至于那药浴,也简单,每天晚上泡半个时辰就行!药浴的药我待会儿也一块给你们抓了!” 溶桑桑听着他说话,皱着眉头,扎针?每天两次? 她忍不住开口问:“真的要三年才能解毒吗?” 老头愣了愣,表情有些不自然。转瞬,他却是一梗脖子,道“那当然!老夫还会诓你们不成?” 溶桑桑老是觉得这老头不太靠谱,不过也再没说什么。 诊完脉,她便往楼上去。 外面传来心竹的声音:“今天这鱼不错!给小姐蒸了正好!” 老头听这话,嘿嘿乐了。对外面喊了一嗓子:“心竹丫头!晚上给我做个红烧鱼!” 要说这几天来,这木老神医对她们几个丫头。对谁都好似她们吃他家大米了似的,唯有对负责做饭的心竹倒是热情得很! 心竹在外面应了一声,老头砸吧砸吧嘴,乐颠颠开始抓药。 次日清晨,溶桑桑在虫鸣声中醒来。 “小娥,起床了!”溶桑桑懒懒的喊了一嗓子,小娥应声进来,伺候溶桑桑起床洗漱。 吃过心竹准备的早餐,文澜端着第一碗药进来了,托盘里,那药黑漆漆的,看着有些瘆人。 文澜递碗过来,溶桑桑接过一口气把药喝了,喝完药,她砸吧砸吧嘴,感觉自己喝了一碗苦沙子。 “给我喝口水!”溶桑桑开口道。 几个丫头一脸惊愕的看着她,以为这药怕是要下番苦功夫劝,小姐才会喝,甚至她们做好了实在不行只得几人合力灌药的准备。 可转眼间,药碗已经空了,寄言先回过神,赶忙递了已经准备好的温水过去。 溶桑桑接过,呡了两小口。 小娥忍不住好奇的问,“小姐,这药不苦吗?” 溶桑桑淡淡的道:“还行吧!” 几人舒了口气,不苦就好,亏得看起来那么恐怖! 楼下,老头吃过早饭,心满意足。 坐在一楼厅堂内的圈椅上,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 “咋还不哭呢?嗯,肯定还在劝着呢!” 他正想着,却见文澜拿着药碗下来了,他瞥了一眼空空的药碗立马急了! “药呢?倒了?” 说完不等文澜回话就呛声道:“你们知道那是什么药吗?啊?” 说完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再厅中踱起步来,一边踱步一边抱怨:“小丫头呀!小丫头呀!真是没个轻重!…” 他还要继续说,文澜反应过来,赶忙道:“木老神医,药没倒,小姐喝了,你看!一滴不剩!” 这回轮到木老神医懵了。半晌,他却沉吟起来。难道,这小姑娘味觉也有问题?自己给她诊了两次脉了,没发现异常呀! 他抬头要跟文澜说话,看着面前这丫头,顿了顿问:“那个,小丫头,你叫什么来着?” 文澜苦笑回道:“奴婢向文澜” “哦!向文澜…那个小澜呀!你家小姐味觉是不是也不灵呀?” 文澜听到那句小澜,有些无语。怎么和小姐一样?小姐这几日也是张嘴就叫自己小澜,白瞎了爹爹花了二两银子请李秀才起的好名字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道:“没有啊,我们小姐味觉好着呢!” 木老神医捋着胡须哦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文澜忙去吧。 他自己则狐疑着嘀咕着:“看不出来呀!丁点儿大个人,挺能忍!” 他不知道,溶桑桑本也是吃不起苦的。 可别人家的孩子生病了,不吃药有人哄,她没有。 这么多年,习惯了。再苦的药,自己熬出来,放凉了就一口闷,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关键这药难喝还不在苦上,而是里面似乎悬浮着许多细沙子一般,难以下咽。 喝了药的溶桑桑,百无聊赖在房间打发时间。没过多久,木老神医就拎着他的药箱,上来给溶桑桑针灸了。 溶桑桑躺在床上,木老神医从药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足有四五寸长的银针。溶桑桑看着这针,心尖都抖了抖! 木老神医先在溶桑桑眉心处扎了一针。 不是很疼,但极酸,酸得人全身难受,溶桑桑忍不住想动弹,甚至有想抬手一把把那针拔掉的冲动! 她努力克制自己,深深皱着眉,紧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木老神医见状暗自点头,先还不信,这小姑娘喝那极苦的药会一声不吭。 如今看她自己这一针下去,的也是一声不吭,却是信了。 他突然对这个一项不待见的,还有个郡主身份的小姑娘,生出些好感来。 他开口道:“要不,我给你点个穴?怕你受不住乱动!” 溶桑桑倒想让老头给她点个昏睡穴什么的,能让自己少些痛苦。 可听他后半句,不想竟是葵花点穴手一类,只让人不能动弹的玩意儿。 她努力平静的道:“不用!” 老头摇头笑笑道:“得,还有十七针,你可忍住咯!” 溶桑桑闭着眼,想骂娘! 一针就成这样了,还有十七针?一板砖拍死我吧!溶桑桑欲哭无泪。 她用手抓住被角,全身肌肉紧绷。 又一针下去,她身板微微颤了颤,咬紧牙关,被角被捏在手心皱成一团。 木老神医见状,全神贯注,下手越来越快。 一会儿功夫,溶桑桑的小脑袋就被扎成了刺猬一般。 溶桑桑的手被自己指甲掐破了,可她不觉得疼,比起酸到骨头里,让人抓狂的感觉,疼痛反而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被扔在一边的被角还皱巴巴的,沾着点点血渍。 木老神医一直在旁边坐着看着她,他本来是随时准备出手点穴的。 这种感觉他知道,就算是个铁血汉子,怕是也熬不住。 可这个小女孩脸憋得通红,小拳头里面已经流出血,可她一动不动!这个女孩子…不错! 越到后面,他嘴角的笑意越浓,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看这个女孩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曾几何时?他的爱子,也是如她这般的坚韧。 木老神医收回飞远的思绪,怪不得那老和尚要救她,此女可成大器! 又过了一刻钟,木老神医上前,慢慢把溶桑桑头上的银针收回。 收了针,他调侃道:“对自己够狠呀!倒是老夫小看你了” 溶桑桑浑身脱力,一言不发。 木老神医把她的手简单包扎后,道:“得!休息吧,今天还要扎一次呢!” 溶桑桑像是没听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木老神医提着药箱出去了。 几个丫头焦急的在门守着,不时贴耳去听,奈何,除了木老神医偶尔说一两句话,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见木老神医出来,心梅先开口问道:“木老神医,小姐没事吧?” 木老神医淡淡回道“没事!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几个丫头会意,心梅小心翼翼开门进去陪着,其他人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第二十七章 针灸 过了很久,溶桑桑才缓缓睁开眼睛。 心梅一直守在她床边,溶桑桑知道,可她没力气睁眼,更没力气说话。 看她睁眼,心梅立马上前,道:“小姐,您怎么样?” 她的眼里尽是担忧和心疼。 溶桑桑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现在一绺绺的黏在她额头和脸颊上,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嘴角扯出一丝笑,道:“没事儿!” 心梅寄言见状,更是心疼。 外面守着的小娥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动静,推门进来。 她进来看到溶桑桑的模样,眼睛一酸眼泪掉下来。 她小跑着到了床前,她一把抹掉眼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脸讨好的笑着道:“小姐,吃块梅花糕吧。可甜了!” 溶桑桑心里很暖,可她感觉自己嗓子干得快冒火了! “小娥,先给我倒杯水吧,口渴。” 小娥忙放下手中的糕点,道:“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倒水!”说着她已经起身。 倒了水,她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喂溶桑桑喝。 溶桑桑也任由她喂,她感觉自己累得手都不想抬。一杯水喝完,溶桑桑感觉舒服了些。 两个丫头都不说话,溶桑桑心里叹了口气,唉!大抵是吓着这两个丫头了。 她笑了笑,道:“小娥,梅花糕呢?不会被你吃完了吧?” 小娥闻言一喜,忙道:“有呢有呢!给小姐留着呢!” 说着起身,把放桌上的梅花糕端了过来,拿了一块喂给溶桑桑,溶桑桑张嘴,甜甜软软的糕点下肚,人也感觉好了许多。 她开口道:“得了,你们也别担心了,没事儿,就是扎针有点疼罢了,小姐我会受不了这点疼?” 心梅却是开口道:“小姐,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去打盆水来给您洗把脸!” 溶桑桑点头,心梅便起身出去了,溶桑桑闭上眼睛,心里感叹。 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身边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她发自真心的笑了。 小娥见她笑,好奇的问道:“小姐,你笑什么呀?” 溶桑桑打趣道:“我在想你以后长什么样呢!” 小娥道“想奴婢以后长什么样有什么好笑的呢?” 忽的,她嗔道:“小姐把奴婢以后想得长成什么样了?” 溶桑桑嘿嘿笑道:“你呀,这么贪吃,以后肯定长的跟佩琪一样!” 小娥纳闷,问道:“佩琪是谁呀?她长得好看吗?” 溶桑桑笃定的道:“好看,人见人爱的那种!” 小娥欣慰的笑了,道“那还差不多!” 可她还是感觉怪怪的,又不知道哪里怪,老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哪里怪。 她狐疑的问:“小姐,你不是失忆了吗?咱们府上也没有佩琪这号人,你怎么知道佩琪长什么样?” 溶桑桑呃了老半天,无奈,谁说小孩子傻? 她最后贼兮兮的道:“我做梦梦到的!在我梦中,她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女孩儿!” 小娥也没多想,哦了一声。 心梅端着水进来,把水放在床边,轻轻给溶桑桑擦脸。 突的她“啊!”轻呼了一声,吓了溶桑桑和小娥一跳。 溶桑桑忙问道:“心梅,怎么了?” 心梅却看着溶桑桑的手道,“小姐,你受伤了?!” 她在问,却已经肯定,她道:“我得去找木老神医!” 不等溶桑桑说什么,她就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身后空无一人,想来是吃了木老神医的闭门羹了。 心梅一脸愧色的进来,在床边蹲下,拉着溶桑桑的小手,问:“小姐怎么受的伤?” 溶桑桑无语,不想告诉她们这是她自己抠出来的伤, 看溶桑桑沉默不语,她又问道“:扎针很疼?” 溶桑桑继续沉默,心梅便喃喃道:“小姐,再疼也不能伤害自己,夫人若知道会有多心疼?” 不得不说,这几个丫头个个都很聪明。 溶桑桑开口道:“疼倒不是很疼,就是酸,酸到骨子里。” 小娥闻言,眼睛红着跑出去了。 心梅深吸一口气,她声音平静的道:“小姐辛苦了!” 溶桑桑笑笑道:“我没事儿,你不要告诉娘亲,总也躲不过,慢慢熬吧!何必让她跟着心焦?” 心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奴婢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可是小姐,再难受也不要伤害身体,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溶桑桑道:“我知道了,我尽力!” 心梅点头,道:“小姐安心修养,奴婢出去了!” 溶桑桑点头,她便起身出去,出了门,她就又往药房去了。 木老神医正在药房里鼓捣他新得的药材。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太阳就落山了,这药庄除了这院子,其他地方杂草丛生,那野草一人多深,天色一暗,看着就有些瘆人,几个丫头聚在溶桑桑屋里说话。 青松提着长剑,在庄子外围转了一圈,见无异状才回了院子。 木源在溶则一行人回京后就没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又到了针灸的时辰,倒不用真的有人去提醒,木老神准点来到溶桑桑屋里,打开药箱,熟稔的取出银针,问了句:“准备好了吗?”溶桑桑苦笑着点头,心里却是骂娘,“这种罪,是无法准备的,只有到时间了,硬着头皮抗!” 木老神医见她点头,也不多话,利索的下针,这回似乎比上回更难受,也是酸,酸中带着若隐若现的钻心的疼。 她握紧拳头,手被纱布裹着,她抠不到自己。 一针,两针,三针,她脸憋得通红,可纹丝不动,四针,五针,她闷哼了一声,咬紧牙关。 啪啪!木老神医抬手,在她胸口处点了两下,溶桑桑顿时觉得全身被定住了,无法动弹。 木老神医开口道:“我知道你能忍,可这酸痛会一次次加剧,为防止你扛不住,还是给你点了穴吧!省事儿!” 溶桑桑有点崩溃,因为点了她的穴,似乎更加难受,一方面,针灸的痛苦丝毫没有减弱,另一方面,她还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半个时辰变得格外漫长,溶桑桑牙齿咬得呃呃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滑落在枕头上,粉色缎面枕套已经湿了一大片。 不知过了多久,木老神医对外面喊了一嗓子:“去看看,药浴的水备好没有!” “好!这就去看!”是小娥的声音,然后就是咚咚咚远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又由远而近。 “药水已经备好了!” 木老神医似乎有点着急,对外面喊道“端进来!”然后就是一群人的脚步声,和哗啦啦的倒水声。 “好了没有!”木老神医又问了一遍 “好了!”回话的是心梅。 木老神医道,留两个人,其他人出去,把门关好,心梅道“小娥留下,其他人出去!” 寄言文澜茉莉心竹看了一眼床上落汤鸡般的溶桑桑,出了房间,关上门。 门关上,木老神医便开始收针,他转瞬间收完针,也顾不得收拾,一把抱起溶桑桑几个跨步就把溶桑桑放到浴桶里。 心梅不禁讶异,想起木老神医的嘱咐,顾不得许多,去扶着溶桑桑。 溶桑桑此刻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人放到水里就往下滑去。 心梅扶住她,小娥也过来帮忙,两个人架着,溶桑桑勉强坐住。 小娥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是一声不吭,心梅眼睛也红了,眼泪也往下掉。 木老神医看了她们一眼,叹了口气道:“死不了,哭什么哭?” 说罢,他似乎也是累极,道:“你们看着她,泡足半个时辰!再叫人煮点东西给她吃,怕是饿了!” 说罢便出了门,下楼去了。 心梅朝门外喊了一声:“心竹!” 外面立马响起心竹的声音“在呢!” “去给小姐煮点东西,好克化些的!” “我这就去!”说完心竹跑着下楼了。 浴桶里,溶桑桑意识有些模糊,听着外面的动静,感受着离她远去的痛苦,身体被药水淹没,那水里似乎有什么力量,慢慢渗透到她的身体里,暖暖的,很是舒服。 她耷拉着眼皮,缓缓舒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溶桑桑被捞起来,她整个过程都没有睁开眼睛,心竹送来的粥也没有喝,碰到床就沉沉睡去。 第二十八章 中秋 清晨,溶桑桑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溶桑桑习惯性的喊了一嗓子“小娥!起床了!” 小娥小跑着进来。喝药,扎针,泡澡的一天又开始了。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今日,是中秋佳节,关昕月送来了信,捎了很多东西来,各种各样的月饼摆满了屋子。 洗漱好,心梅带着关昕月的信过来,溶桑桑等不及想听,于是心梅就给溶桑桑念起了关昕月的信。 “爱女桑儿,今日是离别第十五日,中秋佳期将至,念吾儿独在异乡,娘亲万分挂念! 家中一切安好,心梅来信,言及针灸甚痛,为娘听罢,?心痛不已,恨不能以己代之! 唯盼吾儿暂且忍耐! 吾儿切记,忆食多饮,早息慎暖!珍重珍重!” 一封信读完,溶桑桑也有些惆怅起来。 分别这么多天,自己也思念远方的亲人了… 她才开始惆怅呢,心竹端了早餐进来,吃过早餐,歇了几分钟,寄言又端了药进来。 这药也是,除了苦,每咽一口,最难忍受的,就是那沙子刮喉咙般的感觉。 溶桑桑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咽下,差点吐出来。 她不住干呕,小娥赶忙递上备好的温水,溶桑桑喝了一口,稍微舒服一些。 她这才开口道:“月饼拿去分了吧!给那老头儿也拿点过去!” 心梅应声,先给木老神医装了一大盒月饼,端着出了门。 溶桑桑每天惬意的,也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 小娥装了一盘月饼,各种馅料都放了几个,溶桑桑手里捏着着一个五仁馅的,吃得满嘴满脸都是,几个丫头也是,一人捏着一个啃得欢实。 只是,这边吃完月饼没一会儿,木老神医就挎着他的药箱来了。 一天最难熬的时候又到了,已经扎针那么多次,溶桑桑心里也有点数了,也不逞强,上来就让木老神医给她把穴点上。 然后,就是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一秒一秒,就如木老神医所说一般,针灸一次比一次难熬,这次酸的感觉明显弱了些,可钻心的疼痛感却强了不少,在木老神医落下最后一针时,溶桑桑也成功痛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午后,身上的衣服换了,全身清清爽爽的。 就是浑身无力,她想起身,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守在边上的心梅见她醒了,连忙上前,没一会儿,就端着香喷喷的午饭进来了。 溶桑桑很饿,胃口也很好,小小个人儿,吃了一大碗米饭,小半只鸡。 吃过饭,身上有了些力气,心梅扶她起来,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又回到床上坐下。 下午的阳光斜斜的射在她的身上,暖暖的,溶桑桑发着呆,心梅就在边上陪着。 外面传来小娥的声音,“老头!你又抢我月饼!你不是有嘛!干嘛老抢我的?!” “吃你几个月饼怎么了?我这一天天给你们小姐治病!很辛苦的!你看!我都瘦了!”老头的声音毫不示弱。 “你还敢说?!你把咱们小姐都扎晕了!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还敢说自己廋了?心竹姐姐给小姐坐的饭菜,一大半都被你吃了!你还好意思说你瘦了!”小娥毫不畏惧,中气十足的怼回去。 接着就是木老神医气急败坏的声音:“小丫头!你说什么?你说我不会治病?你又本事你来!你来!” 小娥有些怂,底气不足却强撑着道:“我…我又不是大夫!我不跟你吵了!是你抢我月饼…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讲理!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没空搭理你!”小娥节节败退,咚咚咚跑上楼来。 木老神医得意极了,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又不屑的道:“小丫头跟我耍嘴皮子?嫩着呢!” 小娥上楼,溶桑桑坐在床上,看着如斗败了的公鸡般,一脸憋屈进来的小娥,打趣道:“怎的?咱们的大将军竟败给那老头儿了?” 小娥跺着脚道:“才不是呢!是他不讲理,动不动拿给小姐治病说事儿!” 溶桑桑跟心梅都笑了。 安逸的时光过得很快,吃过丰盛的中秋大餐,喝过黑漆漆的苦药,又到了扎针的时辰。 扎之前,木老神医道“今日过节,给你多扎几针!” 溶桑桑苦笑道:“木老神医何必如此客气?” 溶木老神呵呵笑道,“你都送老夫月饼了,老夫怎么能不回礼呢?” 溶桑桑沉默,一脸苦相。 木老神医拿出针,不再玩笑。 溶桑桑一想到要扎三年的针,她就头皮发麻,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坚持下来。 她不由开口问道:“解我这毒,真要扎三年的针?” 木老神医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问:“那个,我说过要扎三年吗?” “那要扎多久?”溶桑桑仿佛收到了最好的中秋礼物,一脸希翼的问。 木老神医又咳了一声,道:“那个,得观察看嘛!我也没有解过这毒,你知道的,这…” 木老神医有时也觉得很奇怪,跟溶桑桑这一个小孩说话,总会不自觉把她当大人。 他不禁在心中叹息,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儿,这一做,便心虚得很,面前一个五岁娃娃,他却如临大敌。 溶桑桑听他解释,听完,只淡淡道:“罢了,开始吧!” 木老神医老觉得这娃娃哪里不对,听了溶桑桑的话,有些气闷,她爹娘也不敢这语气跟自己说话! 时辰说话间已到,木老神医无暇再多想,给溶桑桑点了穴,开始下针。 今晚中秋礼包,一共二十四针,扎到第二十针的时候,溶桑桑又成功疼晕了。 扎完针,木老神医看着眼前满头是针早已昏厥过去的溶桑桑,回想扎针前自己心底的疑惑,这会儿,却有了答案。 这小姑娘,在他扎针的时候,不管多难熬,没出过声,没哭过!更没闹过。 她只是尽最大努力忍耐,忍不住了便晕过去,可到晕过去也是一声不吭。 这就是将门虎女吗?真是有意思! 将军府中,今日显得格外冷清,溶则和关昕月坐在大厅席中,几个丫头在旁伺候。 溶爵自去了军营,就再没回来,溶桑桑更是远在太阴,溶则请了莫老过来,也就三个人。 吃过饭,溶则陪着莫老在厅中闲坐,关昕月也无心赏月,自己先回房去了。 六屏街,薇蕊阁内,今日的客人,也是寥寥无几,这京中的公子老爷都在家与家人宴饮,今日都不会出来这烟花之所,阁内几个客人,多是在外行商未能归家的商贾。 二楼奢华的卧房内,一美艳女子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正细细读着,一青衣丫头恭敬的候在一旁。 “我那叔叔,真是越来越窝囊了!”她放下信,幽幽叹了口气。 旁边丫头赶忙递上一杯香茶。 那女子接过茶,抿了一口,问道,“南越那边,可有信了?” 丫头恭身道:“至今,还未收到回音。”那丫头略沉吟,又道:“公主,只怕萧家不会同意” 那榻上女子似是有些生气,却是淡淡开口:“都是些没胆儿的玩意儿!被西宁压了这么这么些年,被溶家鱼肉这么些年,他们就还没想明白?” 那丫头道:“他们看得明白,只是不敢做罢了,或许,得那人再加把火。” 女子点头:“这西宁皇室,也就她,还有些血性” 说着,她喃喃道:“他们怕,我却是不怕的,父皇母后身死之日起,我便再无所畏惧。” 忽的,有人敲门,丫头警惕的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见是熟人,才开了门。 进门的是一个绿衣丫头,她进门就焦急的道“公主,公子似是染了风寒,这会儿发起高热来了!” 她说罢,那榻上的女子霍然而起,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下。 “公子?什么公子?” 那绿衣丫头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奴婢错了!公主息怒!是阿仇,阿仇病了。” 那被叫做公主的女子缓缓坐回软榻,淡淡开口道“急什么?且让他熬着,熬得过熬不过,都是命数。” 绿衣丫头不敢多言,磕了头,恭身退了出去。 屋内,女子又拿起了桌上的书信,边上青衣丫头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公主的血脉…” “是又如何?”榻上,女子躺下,“若不是当时我被他们钳制…” 女子忽的一巴掌拍在榻旁桌上。 “萧若水,可笑你居然想用一个娃娃来挟制溶家!只要溶家威望还在,溶家军换个人领兵,你萧若水难道就真能北上?” 说完,她对旁边青衣丫头道:“去,拿笔墨来。” 丫头拿了笔墨来,女子起身写信,写好,放到信封,用火漆封好,递给青衣丫头道“送去恭王府!” 青衣女子接过信,转身出了门。 她才转过回廊,便见一脸焦急的绿衣丫头在廊下打转,她脸上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青儿姐姐!公子他…” “住口!什么公子?多少次了,还不长点教训?!” 绿衣丫头连忙住口,却又张嘴欲言,被唤作青儿的丫头压低声音道:“公主说不医,你不会悄悄去找大夫吗?公主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若再在她面前提公子二字,怕是你的小命要先没了!” 绿衣丫头连连点头,转身跑远了。 青衣丫头边走,边叹息。公主当初不得不入将军府做乳母,可做乳母,不生孩子,如何做乳母? 这孩子,七个月就催生出来,竟还活着,也是冤孽。 第二十九章 袭击 中秋后一日,溶桑桑上午扎完针,小娥端了热水进来,心梅给她换了衣裳,擦洗过后,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很奇怪,仿佛扎针的疼痛已经过了峰值,溶桑桑感觉今日扎针比昨日疼痛感减轻了一些。 她居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也是全身脱力,但意识还保持着清醒。 就这样一动不动躺了大概一个时辰,溶桑桑恢复了些力气,心竹送来今日的午饭,用乌鸡汤炖的枣泥山药粥。 这几日,她很多时候都昏厥着,饭点也不会醒来,所以,心竹给她做的都是流食,有营养又好克化。 今日送粥进来,见溶桑桑是醒着的,心竹又满心欢喜去端来已经炖好的淮杞炖羊肉,又快速炝炒了个鲜嫩的小白菜。 溶桑桑被心梅抱起来,靠坐在床上,心梅一口一口喂她吃饭,不得不说,心竹这手艺真是没的说,粥香甜可口,羊肉鲜香软烂,小白菜摘的只留了菜心,脆嫩爽口。 溶桑桑胃口变大了很多,喝完两碗粥,吃了一碗羊肉,一盘子菜心也所剩无几。 心竹没出去,静静看着溶桑桑把她做的饭菜吃完,她嘴角噙着笑,不过是个二八年纪的姑娘,脸上神情竟有几分外婆般的慈祥。 溶桑桑吃完饭,安逸的靠在床上,享受她一天当中的惬意时光。 没过一会儿,文澜端着药进来了。 却不是那黑漆漆的汤药。溶桑桑接过碗,瞥了一眼碗中红棕色的的汤药,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喝尽。 边上小娥咽了咽唾沫,看溶桑桑已经把药喝完,赶紧递上边上凉好的温水,看着溶桑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秋日的中午,还是有些热,寄言端了一盘葡萄进来,丫头们都挤在这屋子里。 溶桑桑很喜欢她们凑在这屋里,吃着瓜果糕点,叽叽喳喳聊天,看着听着,都觉得热闹。 在她们的聊天声中,她很快就睡着了,午饭后是她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 心梅看她睡着,招呼一屋子丫头,轻手轻脚的出去了,留了寄言和小娥守在屋里。 就在这时,平时除了吃饭见不到人的青松一脸严肃的上楼来了。 看到他,心梅忙上前问道:“青松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青松道:“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药庄而来,外围暗卫去探底,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只怕…是来者不善!” 顿了顿他问到:“小姐如何?”心梅紧皱眉头,道:“刚睡着!” 她思索片刻,“青松大哥!你在此守着小姐,我去找木老神医!此事该当让木老神医知晓!” 青松略一思索点头答应,心梅转身下楼,往药房走去。 不料,木老神医竟不在药房,她又去了木老神医房间,也是没人。 她有些着急,去找心竹。问她见到木老神医没?心竹却道,给木老神医送饭时,木老神医说待会儿要出去一下,没说去什么地方,只说针灸时辰之前会回来。 心梅手里捏着平日用的帕子,往回走,以前听说千绝药庄到处是毒物,若不得主人允许进入,就等于给毒物送食物。 可她们在这住了大半个月了,传说中的毒物她们是一只都没见着,这可如何是好? 她又返回楼上,青松立在溶桑桑门口,心梅过去小声道:“青松大哥,木老神医不知去哪了,我寻不到他,这可如何是好?” “我给暗卫传信,让他们暂且隐蔽吧,他们的目标不一定是小姐,况且,这千绝药庄绝,可不是这么好进的,就连咱们的暗卫,也是进不来。” “他们若是硬闯,就且让他们消耗着,进不来便罢了,若是进来了,就让暗卫跟进来,这样咱们的人也少些伤亡!” 心梅点头。 青松拍了拍手,一只白鸽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从怀里掏出常备的炭笔,和裁剪好的纸条,写好,手指一撮,卷起来,放入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一抬手,鸽子飞了出去。 而后,两人就这样默默守在溶桑桑门口。 小娥和寄言在屋里给溶桑桑做贴身穿的亵衣,文澜和心竹在厨房忙活,茉莉独自一人在小院子空地里栽花。 原来杂草丛生的院子,经过她这段时间的打理,已经有了几分模样,新栽的花苗已经成活。 说也奇怪,他们来这么久,这药庄里,除了木老神医,硬是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如今木老神医一失踪,倒像这药庄是他们的,木老神医才是客人一般。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飞走的鸽子飞了回来。 青松取出竹筒里的纸签,手一抬,鸽子飞走了。 打开纸签,心梅急切的问:“如何?” 青松皱眉道:“他们已经到了药庄门口,在外面扎了营,倒是还没硬闯!” 心梅松了口气,“或许也是来求医的呢?” 青松沉默不语,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间里传来溶桑桑的声音:“小娥!起床了!” 心梅苦笑着摇摇头,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小姐醒了?肚子饿不饿?”溶桑桑皱眉,自己这些天是比较能吃,可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她吃过饭没一会儿就睡,这会儿才醒,怎么就问她饿不饿,可是,摸摸肚皮,她怎么真觉得有点饿了呢? 她用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胳膊,也没长胖呀! “心梅,我胖了吗?” 心梅噗嗤笑了,道:“小姐没胖,还廋了!” 她说着,又有些心疼。 溶桑桑自顾自嘀咕着:“我最近怎么这么能吃呢?我不会又是睡了两三天吧?” 心梅听到她的话,开口道“小姐,木老神医说了,您身体消耗极大,他给您抓的药里面也加了开胃的药在里面,所以您胃口才会变大。” 顿了顿,她又道,“小姐,您不要成天担心自己长胖,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长得高!” 溶桑桑看她那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道:“得!听你的!有什么糕点?拿点来吃吧!” 正说着,心竹和文澜进来了,两人手中,一人端着乳白色圆圆的奶糕,另一个端着一个小盅,里面是温热的牛乳。 外面却传来青松的声音:“小姐!” 这突然的声音让她一愣,问道:“是青松?” 外面人回答:“是!” 溶桑桑很意外,她放下手中的糕点,道:“进来吧!” 青松却没有进来,在外面道:“属下就不进去了,请心梅姑娘出来一下,属下有事同她说!” 溶桑桑嘴角扬起暧昧的笑,贼兮兮的说:“心梅,人家是来找你的,赶快去吧!” 心梅无语,却也不愿让溶桑桑操心外面的事儿,便起身告退了。 出了门,下了楼,青松道:“他们已经派人进庄子了!” 心梅一惊:“进来了吗?” 青松摇摇头,狐疑的道:“很奇怪,他们进来后就莫名其妙失踪了!” 心梅也皱眉。 “现在进来的只是探路的。他们扎完营,完全没有等待,直接派人进来,这…可不像是来求医的了!”青松手指敲着廊边的围栏道。 心梅叹了口气道:“敌袭?” 青松点头:“只是不知道目标,是木老神医,还是小姐?” 心梅沉声:“我答应了夫人,定会护小姐周全!如今小姐病还未愈,已吃了那么多苦,木老神医和小姐,不管是谁,都绝不能出事!若这药庄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这事儿,就只能咱们来扛!” 青松点头。 千绝药庄外,一青衣男子立在药庄大门外面。 “阿姐,你糊涂啊!就算是为我,怎能让云犀去承受暗夜之苦?” 男子背着手,手里摩挲着一块羊脂玉牌。 “萧若水的承诺,如何信得?” 犀儿莫怕,等着舅舅。 他身后的护卫,只远远候着,不敢上前。 他们到这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已经派出去第四批探子,可到现在,派出去的人一个个都没了回音。 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小王爷,京中有信传来!” “拿过来!” 侍卫双手递上一个不足两寸的小小的纸条。 男子接过:“萧薇儿?那可是个疯子,不过,疯子也有疯子的好处。” “她跟阿姐,倒是不谋而合!只是…” “罢了,犀儿要紧!”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火,把那纸条点燃。 “继续探路!” 刚才送上纸条的护卫大声应是,而后看站在十几米外的其他人,他目光扫过之处,人人握紧手中的长剑,低下头,目光闪躲。 两人被点名出列,他们面如死灰,往千绝药庄内走。 第三十章 擅闯药庄者死 要进庄子,从门口到这小院,再慢,走了一刻来钟也定到了。可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心梅心中稍安。 或许,是他们多虑了,千绝药庄名声在外。 这么多年,即便木老神医不在,擅闯药庄的人却不少,却也没听说谁真的进了这庄子。 太阳慢慢偏西了,溶桑桑在床上坐着晒太阳,心竹已经在准备晚饭,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一个时辰后,木老神医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就大声喊着:“心竹丫头!饭好了没有啊?” 心竹在厨房应了一声,“好了好了!马上给您送过来!” 心梅听到这声音,忙迎了上去,道:“木老神医,今日有人…” 不等心梅说完,木老神医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来了几个人,想闯进来嘛?先吃饭饿死我了!” 这时心梅才注意到木老神医身后还有两个男子,一人着棕色短衫,大概三十来岁,一人着青色短衫,大概二十五六岁。 木老神医却不理会他们,自顾自朝厨房去了。 心梅纳闷,却也礼貌的朝两人福了福身。 那着棕色短衫的男子上前一步,拱手回了礼,道:“在下楚南,木老神医大弟子。” 他说话很温和,看起来及是稳重,看着倒比木老神医更有医者风范。 心梅又福一礼,道,“奴婢心梅,楚大夫有礼了!” 那楚南点头,后面穿青色短衫的人凑了过来:“心梅姑娘,你们小姐呢!” 心梅看着他,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并不回话。 楚南道:“这是我师弟,陆开山。” 他又转头对陆开山道:“师弟,莫要无礼!” 陆开山瘪瘪嘴,道:“这又不是皇宫,要那么多礼数做甚?” 而后他又看向心梅笑呵呵道:“心梅姑娘,你们小姐呢?能让师父从数千里之外赶回来,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得的又是什么病?” 楚南无奈摇头,一脸歉意看着心梅。 心梅对着两人再福了一礼,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陆开山看心梅不理自己,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道:“将军府,连个丫头都这么大脾气!” 说着,他环视这小院一周,嘴里啧啧着:“不错不错!我再也不用和师兄挤一间房了!我要楼上的房间!” 说着他咚咚咚跑上西边二楼,打开屋子,这看看那瞧瞧,最后选定一个靠右的房间。 然后,整个小院就只听见他咚咚咚跑上跑下搬东西的声音。 木老神医从厨房出来,见陆开山抱着他的被子往楼上跑,忍不住数落:“老夫怎么收了这么个蠢徒弟!” 说着他又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心竹丫头!” 却见心竹端着托盘快步过来了,他这才住了口。 一顿饭吃下来,楚南带人和气稳重,迅速得了一众丫头的青睐。 吃过晚饭,时辰还早些。寄言陪着溶桑桑,跟溶桑桑说各种稀奇古怪的香的制法,溶桑桑听得兴起,恨不能立马自己做来试试。 楼下,小娥脆声道:“楚大哥,你不搬家吗?这庄子潮湿得很,你还是搬到楼上去住吧!” 楚南温和一笑,道:“不急,明日再搬吧!” 小娥热心的道:“别呀!你看,咱们这么多人,大家一起帮你搬,小姐扎针还有一会儿呢!” 于是一群丫头,一起动手,半刻钟就帮楚南的房间搬到了二楼。 自己搬家导致吃饭迟到的陆开山愤愤不平,大口大口吃着饭。 “咦?这饭菜,真好吃!” 他再没空生气,大快朵颐起来。 吃了饭,搬了家,又到了给溶桑桑针灸的时辰。这次木老神医后面还跟着楚南和陆开山两人。 溶桑桑见两人,听他们叫木老神医师父,有些讶异,却也了然,平躺在床上,一脸平静。 木老神医习以为常,倒是他身后的两人有些讶异,这病人这么小,怎的也不哭闹呢? 木老神医啪啪两下,把穴位先给溶桑桑点上,溶桑桑皱眉开口:“不点行不行?这疼痛已然轻了许多,不点亦挨得过。” 木老神医身后的陆开山冒出头开口:“那可不行,师父的玄灵针,死尸都能疼了蹦起来,要是中途你乱动就完了!” 木老神医像看傻子一样也看了他一眼,啪啪两声,把穴解开。 陆开山有些尴尬,道:“师傅,这…” “闭嘴!不然出去!”陆开山悻悻的闭了嘴,木老神医开始下针。 两个徒弟认真看着,溶桑桑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二十四针扎完,这次她更是真切的感觉到,扎针那难熬的酸痛已经减弱了很多。 屋里,木老神医开始向两个徒弟传授医术。 今日讲的,是这南越蛊毒。活生生的病例在面前,这教学堪称精妙绝伦,就连溶桑桑这个对医道一窍不通的人也是听得入迷。 南越之蛊,以小为尊,越小的蛊虫,越是让人防不胜防,就如这暗夜之毒,其蛊虫微不可见,中毒之人只有毒发才会查觉。 寻常蛊毒都会有相应的药物可解,只要寻到那药,再知道解毒之法,蛊毒便可解除。 这暗夜难解,并不在解法之上,而是它的解药破晓难寻。 这破晓,至今无人知道它为何物,即便在南越,也只有萧家族长知道破晓到底是什么。 “那我的毒,如何能解?” 溶桑桑不禁开口。 “那是因为有老和尚给的涅海石,这涅海石乃佛门至宝,蕴含至阳之气,是为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 “当然,光有涅海石也不行,还得老夫的玄灵针催动。” 说着,他伸手拔针。楚南和陆开山全神贯注看着。 针灸后的药浴已经备好,溶桑桑扎完针就被心梅抱到木桶里泡着。 而后,由文澜和小娥一左一右,扶着溶桑桑坐在药桶里面,心梅跟着木老神医三人出了房门。 下了楼,心梅担忧的道:“木老神医,青松得报,那些人,还在不断派人进庄子!” 木老神医顿住脚步回头道:“你们只管照顾好你们小姐,别瞎操心!” 说罢就踱步出去了,楚南也跟着走了出去。 倒是陆开山转身对心梅灿烂一笑,道:“心梅姑娘,别担心,闯药庄者,必死无疑!” 心梅不解,却也知不宜多问,她对着陆开山点头,福了一礼,就要上楼。 陆开山却笑嘻嘻追上来,道:“心梅姑娘,今晚的红烧鸡翅可还有?” 心梅莞尔,也不转身,边走边道:“心竹在厨房呢,你自己去问她!” “得嘞!”陆开山说着就往厨房跑去,没一会儿,手里拿着两个大鸡翅膀,左一口、右一口啃着出了厨房。 泡完药浴,溶桑桑躺在床上,心竹端了碗燕窝粥来,溶桑桑喝着甜甜的粥,这段时间,日日都是这甜丝丝的粥水,突然好想吃烤肉串,又麻又辣那种… 越想越觉得这粥没滋味,她便开口道,心竹,木老神医又说我要忌口吗? 心竹想了想:“倒是没说,小姐可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问了木老神医,若无须忌口,奴婢便给小姐做来。” 溶桑桑一喜,道:“有,我想吃烤肉串!特麻特辣的!” 心竹纳闷的道:“烤肉串?小姐说的是烤肉吗?” 溶桑桑颓然,这是一个没有烤肉串的世界。她顿时心灰意冷,道:“罢了罢了,我就是想想!” 心竹却道:“小姐想吃,明天奴婢给您烤来就是,只是这晚间,吃那等烤制的东西,不易克化,却是不吃为好。” 溶桑桑点点头,接着喝粥,苦药汤她都喝得悄无声息,何况是这甜丝丝的粥? 没一会儿,一碗粥见了底,倒头睡觉! 第二日,那庄子大门外,被称作王爷的男子,依然屹立在外,此刻他脸上覆有一层寒霜。 到现在,他带来的一百多人已经折损过半,可庄内情况依然一无所知,就连进去的人是怎么折的都不知道。 听说那丫头就在里面,那个东西也在里面! “云犀,舅舅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下令最后再派两人进去探路。 被点名的两人,面如土色,却不得不一步步走进药庄。 秋风吹着小道旁的野草,沙沙作响,两人腿像是灌了铅,艰难的向前挪步。 小道曲折,他们走得极慢,外面锦袍男子满脸不耐之色,却是没有开口催促。 两人转过离药庄大门十来米处的一个转弯,外面的人便再看不到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再转头,忽的,两人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惊恐万分!其中一人张开嘴,刚想嚎叫,却扑通一声倒地。 一同进去的同伴满眼绝望,下一瞬,也直挺挺倒地。 药庄外面的人等了两刻来钟,派去的人没有半点音信。 锦袍男子摇头,不得不停止了向庄内继续派探子。他明白,派了也没用,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的消耗罢了! 他转身,下令暂且回洒云镇。 硬闯不行,那就换个办法吧! 第三十一章 痨病突发 又一日过去,溶桑桑睁开眼,依然是日复一日喝药、针灸、药浴的一天… 只是今日这院子似乎格外安静一些,小娥文澜在陪着她,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楼下,寄言在药房帮楚南整理昨日他们收回来的药材。 却原来,这庄子里不是没人,而是这秋天正是收获药材的季节,庄子里的人都在山上挖收药材呢! 那木源便是回来就去了山上,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还有两个药童也是驻扎在山上。 茉莉是除了心竹以外,最得木老神医喜欢的丫头,不为其他,只因为木老神医发现,这丫头,给她个东西,她都能把它种活。 木老神医指派了一块药田给她打理,她也忙得不亦乐乎。 心竹和心梅要去镇上买东西,木老神医也要去镇上一趟,三人在上午溶桑桑针灸完就出了门,越是往外走,心梅越是心惊,一路斑驳的血渍,可除了血渍什么也没有。 路周围依然是那一人多高的野草,入目金黄,随风摇曳。 走了半刻钟,木老神医转了个弯,带着两人往另一个岔路口走了过去。 心梅疑惑,道:“这路不是咱们原来走的路吧?” 木老神医笑道:“外面那些苍蝇还在,烦人!咱们绕开他们出去!” 又走了一刻钟,走出了庄子,三人便往洒云镇而去。 洒云镇上,心竹心梅来到已被将军府收购的万祥酒楼,里面的掌柜已经换成了从京城来的何掌柜。 这何掌柜是溶家京城十几家店铺的大掌柜,为人极是精明可靠,如今这洒云镇上,将军府收的铺子,都归他总理。 心梅、心竹进来便随何掌柜去了后堂,他听心梅说了有人闯药庄的事,刚要派人去探查对方是什么来头。 无巧不成书,打探的人还没出去,一个锦衣男子进了酒楼的门,正是千绝药庄外那王爷。 伙计吆喝着,把人带着进了大厅,一护卫丢了一袋银子过来,整个酒楼被包下… 心梅、心竹和何掌柜听小斯来报,顿时警觉起来,何掌柜道,“你和心竹姑娘从后门出去,尽快回药庄去,这里有消息我会给你们信儿! 心梅心竹两人快速离去。 她们刚走就有三个护卫打扮的人,推开了后院的门。 何掌柜笑意盈盈迎了上去,操着纯正的本地口音道“客官有事?这里是后堂,不招待客人,您三位这边请!” 他笑得谄媚,那三人却不理他,把这后堂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见无异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往前厅去了。 心梅心竹不敢耽搁,采买了东西,到先前说好的医馆寻了木老神医,三人便回了千绝药庄。 溶桑桑这些天心情不错,那每日煎熬的针灸之痛越来越轻,针灸半个时辰后,她已能自己下地行走,众丫头的神经也放松了很多。 今日心竹回庄,便开始张罗溶桑桑要吃的烤肉串,小娥最积极,心竹把肉腌制好,小娥就在边上帮着拿竹签子串。 心梅有些忧心,可消息想必何掌柜已经送了回去,自己再做不了什么,再想想出庄路上的血渍,也便不再多想。 中午,溶桑桑下得楼来,一群丫头在院子里烧起了碳盆,旁边桌上装满了腌制好的羊肉串。 心竹已经大致摸索到了溶桑桑口中羊肉串的精髓,唯一的遗憾是这个世界居然没有辣椒这种东西。她为了满足溶桑桑对辛辣的执着,舂了很多茱萸提辣。 一群丫头围着碳盆烤肉,整个小院烟熏火燎,木老神医和两个徒弟本在药房忙活。不一会儿,小院便四处弥漫着烤肉浓浓的香味,青松在边上咽着口水,又不好意思上去跟一群丫头片子抢吃食。 木老神医和楚南、陆开山从药房出来,木老神医脚步飞快,直奔烧烤摊而去。 楚南还算淡定,把手里捣药杵放回药房,才又缓步出来。他走的不快,喉头却在不住滚动。 最没形象的是陆开山,这些天众人相处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就是个吃货。他一出药房,就健步冲向简易烧烤摊。 木老神医挤进包围圈,心竹递给他四五串烤好的羊肉串,他就蹲在碳盆边吃了起来,心梅苦笑,把自己的小凳子递给了他。 陆开山就没这待遇了,挤半天硬是没挤进去,情急之下,他抢了小娥手里刚烤好还没来得及吃的肉串。 于是,一场肉串争夺战开始了。 小娥满院子追着陆开山跑,这倒是让后面出来的楚南捡了便宜,占了小娥的位子,悠哉悠哉烤着串,边烤还边咽着口水。 等小娥追到陆开山,肉串已经被吃完了,小娥气嘟嘟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位子了,她哀嚎一声道:“小姐!他们欺负我!”。 溶桑桑咯咯笑着道:“心竹,多烤点,好歹分小娥两串,串了那么长时间的肉呢,也怪可怜的!” “好嘞小姐!”心竹哈哈笑着,把手里的烤串递给小娥。 小娥委屈的看了看溶桑桑,又看了看楚南,楚南眼神躲闪,低头看手中的肉串,可始终没有把凳子还给小娥… 小娥便凑到溶桑桑后面,心竹心梅烤好肉递给溶桑桑,她就蹭几串,这样一来,倒是她吃得最嗨。 还不时在溶桑桑背后指挥:“心竹姐姐,那个那个!带肥带瘦的!对对对,就是那个,小姐喜欢吃那个!” 青松忍不住也凑到心梅身后,心梅只顾着手里的烤串,没发现他,他便假装咳嗽,倒是把心梅吓了一跳。 回头看是青松,她忍俊不禁道:“青松大哥,我还以为你还能再忍会儿呢!” 众丫头哈哈大笑,青松低头摸摸鼻子,楚南看了他一眼,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心梅将手里烤好的烤串递给青松,青松赶忙接过,试探性吃了一口,优雅的一小口,然后,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瞬之间将四五串烤串撸完。 然后也不端着了,用有点像小娥的语气道:“嗯!是那个,那个!带肥带瘦的好吃!多烤点!多烤点!” 木老神医见又来个动嘴不动手的,瞪了没地儿坐吃白食的青松、小娥和陆开山一眼,恨恨的道:“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最烦你们这样儿的!” 说完,二郎腿一翘,对心竹道:“那个,心竹丫头呀!对对对!就是那个!带肥带瘦的好吃!多烤点儿!” 众人无语。 吃过烤串,溶桑桑回屋午睡,众丫头收拾着摊子,却见已经回了药房的木老神医匆匆出来。 他边走边骂着:“岂有此理!无耻之徒!” 随后,他抬手招呼在厅外坐着喝茶的楚南和陆开山,“阿南!开山!随为师走一趟!” 楚南利索起身,陆开山烤串吃多了,端着茶杯舍不得放手,木老神医看陆开山还不跟上。 不由吼道:“臭小子!听不到老夫说话吗!” 陆开山吓了一跳,忙脸上堆着笑道:“来了来了!” 木老神医看他的样子一阵气闷,嘀咕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憨货徒弟?” 三人就边往外走,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杂草小道中。 青松面色有些凝重,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不一会,一只信鸽也飞出了药庄。 洒云镇,街上冷清了许多,倒是今日上午木老神医和心梅心竹汇合的仁安堂药铺热闹非凡,门口排着长长的队。 今日,镇上许多人突然痨病发作,仁安堂的掌柜刘安,也是这里的坐堂大夫,换了几种办法医治,没一个管用的。 病的的人越来越多,仁安堂掌柜急眼了,这痨病可是会传染的! 仁安堂是镇上唯一一家药铺,这刘大夫曾是木老神医的药童,在这一带颇有名望。 木老神医外出游历已经十数年,而木老神医归来并未对外公开,因而,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仁安堂上。 “让开让开!挤什么挤!赶时间去投胎呀?” 听到这熟沙哑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仁安堂掌柜心下一喜,老神医来了! 他赶忙迎了上去,还没开口,木老神医见他劈头盖脸就骂:“好你个小子!丢脸丢到家了!连一觉散你都诊不出来!你看看他们!你看看他们!你看不出来吗!?” 木老神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掌柜少说也有四十岁了,闻言却只低着头,一脸愧色的认错。 众人闻言愤愤不平:“你谁呀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哪来的老头呀?也忒无礼了!你有本事你倒是治一个看看!” 木老神医也不恼,瞪着眼前他口中这四十多岁的“小子”。 刘大夫把腰弯得更低,低声道:“老神医,里面请!” 木老神医跟着他正要进诊室,外面却传来一个故意拔高了声调的声音:“木老神医!晚辈有礼了!” 说话间,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的俊朗男子走了进来。 木老神医冷哼道:“有礼?倒不知你的礼在哪里?无礼之人说有礼,可笑至极!” 那男子浑不在意,道:“想见木老神医一面着实不易!” 木老神医冷哼一声,进了诊室,男子跟上。 医馆内外,一阵阵猛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刘掌柜对着众人道:“各位稍候!” 有站得近的,听到了刚才对话的人开口问道:“木掌柜,刚才那个老人家是木老神医吗?” 刘掌柜无暇回应,自顾自往柜台走去,亲自沏了茶端着送进诊室去。 诊室内,木老神医坐着,那男子背手站着,他平静的开口道:“木老神医,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涅海石,在您这儿吧?” 木老神医眼里闪过精芒,道:“在,也不在!” 男子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木老神医一笑,道:“就是本来在,现在却不在了!” 男子面露焦灼之色,沉声道:“给谁了?” 木老神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喃喃道:“给溶家那个小丫头了?” 他说着,眼里浮现决绝之色。 他嘴里呢喃着“溶家!又是溶家!” 他转身出门就走,转眼就出了医馆,不一会儿,一队人骑马向东方绝尘而去。 洒云镇,木大夫开出了新的药方,这痨病药到病除,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坊间偶有传说,那西面千绝药庄的主人,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真相败露 针灸之痛越已是越来越轻,那刮嗓子的苦药也已经停了,倒是天天换着花样喝其他各式汤药。有时酸,又时苦,有时涩… 溶桑桑这几日总是眼花,有时眼前白茫茫一片。 木老神医像是知道她眼睛的变化,拿了个黑布条,把眼睛包了起来,于是,溶桑桑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天气已经彻底冷了。 心竹今日炖了羊肉汤锅,关昕月前些天让人运了两车时蔬过来,正好从中挑出一些来,洗净切好,烧了边炉,涮着吃正好。 这鸡鸣山下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一些,溶桑桑穿着厚厚的袄子,在房间里身上还披着狐皮披风。 小娥守着溶桑桑,入了冬也种不了花草,茉莉也难得凑在房里,她正细致在给溶桑桑缝制一条围领。 文澜和寄言在厨房帮忙,心梅在药房跟木老神医说话,青松和楚南很投缘,两人已经好得称兄道弟了。 至于那陆开山,干什么都不积极,药房里恨不能一天都不进一次,倒是心竹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生怕错过什么稀奇的吃食。 这会儿,他就凑在厨房里呢,他性格跳脱,几个丫头也爱跟他说话,他站在厨房里,这里看看哪里摸摸。 “心竹,这羊肉熟没熟?”说着,他就拿起旁边的筷子伸手就去夹还炖在锅里的肉。 心竹被他气笑了,抡起手里的勺子作势要去打他,他忙把肉往嘴里塞,人往文澜身后躲,被那入口的羊肉烫得只哈气。 心竹骂道“你是哪家饿死鬼投胎?” 陆开山委屈的道:“我家穷,我五岁前都没有吃过肉。十岁出来做工,也是吃不着饱饭,跟着师傅倒是有饭吃,可小时候饿怕了,见到吃的就忍不住。” 说完还瘪瘪嘴,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几个丫头被他说的心软,心竹更是舀了满满一碗羊肉递给他。 “喏,陆大哥,你吃吧,吃完不够还有!” 陆开山接过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看得几个丫头一阵唏嘘,陆开山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狡黠。 冬天日头短,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溶桑桑屋里灯点的跟白昼一般,木老神医全神贯注的给溶桑桑针灸,身后楚南和陆开山也看得极为认真,扎完针,溶桑桑舒了口气。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半个时辰快点过完,木老神医则在边上给两个徒弟讲解扎针的要领,楚南和陆开山都认真听着。 溶桑桑自从不会昏过去,就被动跟着听这些教学,“每日力量减一分,深度浅一分,手要稳,穴位要准…”讲得起性兴,木老神医恨不能拿在溶桑桑身上再扎几针做示范。 溶桑桑就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副你敢动手,我就咬你的模样。 待时间到了,却听木老神医说:“今日开山来收针!” 溶桑桑心里一颤,这是要被拿去练手了? 她苦兮兮开口道:“老头!我不要!你来收针!” 木老神医嘿嘿一笑,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得得得!我来收我来收!” 溶桑桑放心的笑笑,然后,就感觉到头上的针被一根根往外拔出去,只是,怎么会有点痛?收针不会痛的呀!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合着,欺负我看不见是吧?她虽气愤,可也不敢动弹。 待二十四根针收完,溶桑桑气呼呼的直起身,一把扯开包着眼睛的黑布。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感觉直视太阳一般的强光,晃得她眼睛不由得重新闭上。 过了一会儿眼睛慢慢眯出一条缝,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光晃得她眼花,她又眯起眼睛,又适应了一会儿,这回眼睛彻底适应了屋里灯光。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英姿勃发的男人面孔,他正扑闪着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溶桑桑,表情有些尴尬,他看溶桑桑看他,嘿嘿一笑,把一张俊美的脸毁了个干净,这人不是陆开山却是谁? 溶桑桑转过头,就看到木老神医,那干瘦的小老头也有点心虚的看着她。 在木老神医身后,楚南倒是最坦然的一个。 三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再回头看看手里捏着银针,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陆开山,眼睛一眯:“陆开山,你收的针?” 陆开山茫然的点点头。 她将目光转向在床前坐着的木老神医道:“老头儿?” 然后又看了一眼陆开山手里的银针。 老头立马反应过来,立马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道:“那个,开山呀!银针为师就交给你了!收起来吧!” 陆开山也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应是,转身,把银针放到药箱中,然后提着药箱往外走,还用手肘碰了碰楚南,楚南会意,也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等着的心梅见二人出来,好奇的问,“咦?木老神医呢?” 陆开山呵呵笑了两声道:“师傅跟你们小姐说事儿呢,你们待会再进去,药浴晚些无妨。” 说罢就噔噔噔下楼去了,心梅疑惑的看着那两个背影,怎么感觉他们像在逃跑呢? 房间里,木老神医嘿嘿一笑,一脸坦然的道:“看来老夫这医术又精进了!这才几个月,你看!你这眼睛,没事了!咦?该是没事儿了吧!你看看老夫!”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照着自己手臂扎了下去了,看得溶桑桑一激灵。 她全神贯注看着银针,她只看得到未扎进皮肤的一段,没入皮肉的,却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溶桑桑有些呆愣,亏她以为自己真可以透视,以为自己也是个有金手指的女子,哎,如今看来,自己只是病了… 木看神医看她神情,心下了然,收了针,又豪迈的哈哈哈笑了起来。 溶桑桑就静静的看着他,笑到最后,木老神医有点笑不出来了,尴尬的道:“呃,老夫是不是太不谦虚了?嘿嘿嘿…” 溶桑桑还是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这回他连嘿嘿也嘿嘿不下去了。 他脸色变了变,佯装生气的道:“你什么意思?丁点儿大个小丫头!内心那么黑暗!这样不好,内心要充满阳光!” 溶桑桑嘿嘿一笑,道:“我心里是充满阳光呢!老头,你呢?你心里有什么?” 她神色平静,看着眼前小老头各种表演,她自岿然不动。 最后,小老头憋不住了,气极败坏的道:“你是妖精嘛你?这么小个人儿,咋那么难忽悠呢?” 溶桑桑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魂穿和妖精不会是同宗吧?于是她咧开嘴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天真可爱一些。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木老神医快哭了,他从装可怜到了真可怜。 他期期艾艾的道:“老夫好歹治好了你的眼睛!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承认,治眼睛,针灸半月就行了!我是多扎了几天!我就是想研究一下你为什么没死,可我好歹给你把蛊毒解了,你给我研究一下怎么了?” 说到后面,他真把自已说得委屈了。 “老夫从几千里外赶回来给你治病,恩济老和尚把涅海石给你用了你们倒是知道。可你们不知道,老夫把木家祖传秘药都给你用了,更不用说我这玄灵针,这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满脸的褶子往下扯,溶桑桑看着这张脸不禁内心升起愧疚之情。 对呀!那么大年纪了!人家还治好了你的眼睛,你忍心吗?你给人家研究一下怎么了? 什么?!针灸半月就行? 溶桑桑从床上崩了起来!想到自己不知多少次,被这老头的针扎生生疼晕过去,她就想也拿针扎这老头一顿! 老头佝偻着,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还在一副委屈的表情,眼睛却随时关注着溶桑桑的神情,看她从愧疚到咬牙切齿,最后怒不可遏,他有点怂了。 他也是第一次拿人做研究,还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女娃。 他弱弱的道:“那个,丫头,其实这研究也差不多了,你看,这针灸之痛不是越来越轻了嘛,这…” 他还想说,被溶桑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瞪,立马禁声。 溶桑桑长长叹了口气道:“说吧,把所有关于我的病情全部告诉我!” 老头无奈点头,他倒不怕这小丫头的背景,而是每次看到小姑娘痛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痛得大汗淋漓,甚至昏死过去。却始终一声不吭,他的铁石心肠就有些疼。 罢了罢了!于是他开口向溶桑桑坦白,恩济大师给的石头叫涅海石,涅海石磨细为引,在放在他的独门解毒汤药中,再辅以针灸刺激,半月就可解除暗夜之毒。 而后溶桑桑眼前白茫茫一片,是因为他在研究刺激溶桑桑体内另一种毒药而产生的后遗症。 至于药浴,是怕溶桑桑挺不过去,为了恢复她的体力而特意给她配的汤药。 说完他顿了顿,他眼里又闪着兴奋的光,道:“这几个月,我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大进展!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而后,他一脸希翼的看着溶桑桑,一副你快问我呀!的样子。 可溶桑桑想到这几个月受的罪就生气,她故意一言不发,只淡淡看着这可恶的老头。 老头有点尴尬,只得自己开口道:“你体质特殊,一般毒物可能伤害不了你!” 说完,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溶桑桑,似乎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溶桑桑是有点惊讶,可表情却是淡淡的,这让老头很受伤。 他咳嗽一声道:“你早点休息吧!老夫先出去了!” 这回他是真的受了打击,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道:“那个,扎针的事儿,能不能不往外说…?” 溶桑桑看着这老头被自己欺负得快哭了,终究,是他给自己解了毒… 溶桑桑便开口道:“得!我可以不说,可是,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老头很憋屈,以前都是他跟别人提要求,真是天道好轮回,终于轮到别人给自己提要求了。 对方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小屁孩!他能怎么办? 于是他硬着头皮答应道:“行,你说!” 溶桑桑躺回床上,淡淡道:“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老头很挫败,本想着,虽然憋屈,可对方是个小屁孩,能提什么要求?也许溶桑桑只是想要一个糖葫芦呢? 可他又把这小孩想简单了!他颓然的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出了溶桑桑房间,也不理门外心梅等人,噔噔噔下楼去了。 行至楼下,他呼出一口气,脸上神情很是轻松的样子。 陆开山和楚南从药房出来,陆开山扯了扯楚南的衣袖,小声问:“师兄,你看师父,师父怎么了?” 楚南一笑,回道:“师父想必是跟楼上病人坦白了。” “不会吧?师父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突破医术。” “可你不觉得,自从开始那溶小姐试针,师父就跟心口压了大石一样吗?” “有吗?我就觉得他比以前暴躁了些。” 两人说着,回了各自房间。 第三十三章 风欲起 启临城内城,皇宫东侧,恭王府屹立在此。 朱红的大门上,恭王府的匾额高高悬挂,气势磅礴。青砖围墙蜿蜿蜒蜒,又高又长。 墙内是五进的大宅院。府中仆人来来往往穿织其中,一袭蓝色锦袍男子大步上了台阶,跨进朱红的大门。 他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整个人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 他才跨进门坎,一眼尖的仆人便看见了他,连忙过来行礼:“小王爷,您回来了?” 这进门之人正是这王府的主人,恭小王爷,贺兰明。 这贺兰明是先太子贺兰徽之子,而这贺兰徽是当今皇帝贺兰泓的哥哥,先皇的长子。 后贺兰徽因卷入贪墨案中,被废了了太子之位,另封为恭王爷,封地新平。 再后,老恭王爷过世,他的独子贺兰明八岁就继了恭王位,人称恭小王爷。 而在恭小王爷十岁时,因太后思念小王爷,这恭小王爷便被接回启临,和皇子们一同教养长大,可说得,他是这西宁除了皇子以外最金尊玉贵之人。 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下人迎着他进了内院,他跨入内院,那仆人便停了脚步,慢慢往回走。 贺兰明进了内院书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一脸冷冽之色,开口:“阿泽!” 原本还空空如也的书房角落眨眼间就多了一个人,那人恭身在原地行了个礼,他低着头,却比挺直站着的贺兰明还要高。贺兰明一抬手,他这才抬起头。 他面容竟是被毁,脸上横七竖八,布满伤痕,看不清五官,可一双眼睛,却像鹰一般锐利。 “阿姐回信了?” 男子点头,双手递上一个信封。 贺兰明接过信封,不忙打开,却细细看上面的火漆印。半晌,他才从腰间取下短刀,破开火漆。 信笺展开,他坐到书案后,细细读了起来,读着信,他眉头越皱越深。 “云犀,云犀…” 他喃喃着,把信笺重新折好,行至火盆边,把信笺放入火盆,盆里炭火烧得通红,信纸碰触到盆中之碳,冒出一缕白烟,转瞬窜起火苗,把纸焚烧殆尽。 “阿泽,给薇蕊阁传信吧!” 男子应是,眨眼就已消失不见。 薇蕊阁中,萧薇儿身着红色襦裙,气定神闲在几前泡着茶。婢女青儿立在一旁。 “公主,恭王府,来信儿了!” 萧薇儿闻言,正倒茶的手顿了顿,而后却如无事一般继续泡茶,一手高山流水,当真是行云流水,极是风雅。 而后,她端了茶杯,宽袖掩面,品了一口,微微一笑,“不错!” 旁边青儿看她心情颇好,也附和道:“公主的茶艺,本就是一绝,当日在莫徽,何人不知公主才艺?” “莫徽?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父皇母后已化作烟尘,仇人,却还活得好好的…” 她握紧了手中茶杯,面如寒霜。 忽的,她笑了,那真是一张绝美的脸庞,明晰的五官,透着一股子妩媚,肤若凝脂,眼含秋波。 她缓缓放下茶杯,道:“不过,也快了,这溶家,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青儿见她面色渐冷,本是惶恐,却看她又笑了,在她身后悄悄松了口气。 萧薇儿起身,行至窗前,窗外就是这薇蕊阁的后堂,那院子里,仆人忙忙碌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穿梭其中,拿着个角球玩得起兴。 萧薇儿眼睛微眯,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她忽的把窗子关上,转身走回几前坐下,却再没有泡茶的雅兴。 “青儿,着手收集这西宁朝中兵部,户部吏等部各部消息,各尚书,侍郎,主簿府上,都要安插进咱们的人!” 婢女青儿应是退了出去。 萧薇儿皱着眉头道:“夏敏呀夏敏,人人都道你聪慧过人,可你在启临经营数年,却是一事无成!” 说着,她呵呵笑了,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笑罢,她又喃喃道:“你确实聪慧,可你的聪慧都用来藏匿行踪上了,若不是我推你一把,他们怕还真找不到你。” “你也莫要怪我,你若不死,这南越细作就交不到我手中,你且看着,你数年办不成的事儿,我来办!” 说完,她又倒了杯茶,缓缓泼在几前地上。 卫国大将军府,溶则下朝回到月苍阁,关昕月正忙着准备行囊。 “月儿,你这是干嘛?” 关昕月回头,见是溶则,展颜一笑,眼眶便有些红了。 “桑儿来信了,说暗夜之毒已解,她没事儿了!” 溶则也是面上一喜,“当真?” “千真万确!我这就收拾东西,明儿咱们就去接桑儿回家,对了,这次多亏了木老神医,得准备些谢礼,也不必其他,库房里还有些陛下赏赐的药材,就都带上吧?” 溶则却是皱眉,如今朝中局势混乱,皇子们都大了,却还没分封,难免人心浮动。 皇子们忙于结交大臣,底下手段更是颇多,南越新的细作头领还未抓到,是什么人袭击的千绝药庄亦未查清,只怕,如今不是接溶桑桑回京的好时机。 关昕月满心欢喜,却见溶则沉着脸,皱着眉。她上前两步,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儿吗?” 溶则摇头,道:“没有,不过快了!” “什么意思?” “有人按耐不住了,只怕启临,要乱了…” 关昕月闻言,也是皱眉,“是四皇子和太子?” 溶则摇头:“只怕,不止…” 关昕月看丈夫凝重的神情,心里也是一沉,道:“有时真想和爹爹一样,挥袖离开这是非之地。” 溶则揽过关昕月的肩,道:“莫怕,也许也没有那么糟糕,再说了,风雨欲来,总得有人顶着,否则,真乱了,遭殃的却还是黎民百姓…” 关昕月靠在溶则胸前,微微叹了口气:“是呀,总是要有人顶着,在西宁,哪次风雨不是溶家在顶?” 溶则环紧关昕月,柔声道:“月儿,就让桑儿在千绝药庄再呆些日子吧,在那里,桑儿反而安全。” 关昕月沉默不语,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心兰推门进来,听到开门声,里间溶则忙放开关昕月,关昕月脸一红,转身佯装收拾东西,却忘了他们不去太阴了。 心兰进来,见关昕月在忙活,开口问:“夫人,要不要把库房里的药材先收拾出来?” 关昕月闻言,一愣,停下手中动作,道:“不必了,我们,暂且不去了。” 心兰疑惑:“不去了?” 关昕月点头:“不去了,若要去,再收拾吧!” 心兰不解,明明刚才夫人还火急火燎收拾东西呢,现下怎的又不去了? 她走上前,帮关昕月把行囊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重新放好。 千绝药庄内,小院里,溶桑桑心情格外好,今日心竹又准备了边炉,一众丫头个个喜气洋洋,昨日,针灸过后,溶桑桑把暗夜已解的消息告诉了几个丫头。 青松得了信儿,更是立马派人往启临传信,这信使快马加鞭,连夜赶路。 这会儿,爹爹娘亲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吧? 明日爹爹娘亲从家里出来,后日怎么问也该到了,溶桑桑嘴角有扬起笑容,丫头们也是喜上眉梢。 木老神医却不太高兴,他唉声叹气,一时咒骂溶桑桑没良心,病一好就把他丢一旁,一时又是懊恼,不该告诉溶桑桑真相。 楚南见状,上来劝慰:“师父,病人病好了,自是要走的,你要是舍不得,就趁着这会儿人还没走,别呆在药房了,出去和她们说说话吧!” “我舍不得?谁说的我舍不得?她们走了才好呢,走了我乐得清净!” 楚南摇头,道:“那师父今日为何老是哀声叹气?” 陆开山凑过来道:“师兄,你不懂,师父是舍不得溶小姐走了,他就没东西可研究了。” 一直不给陆开山好脸色的木老神医,这会儿,却是一脸欣慰的看着陆开山道:“嗯,不错,还是开山懂为师!” 楚南却是不信,却也再不多言。 没一会儿,心竹推开药房的门道:“木老神医,楚大哥,开山大哥,今日烧了边炉,快些过来吃饭吧!有上好的肥牛呢!” 楚南应了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走,心竹厨艺好,次次做的吃食都恨不能叫人吧舌头咽下去。 他从最开始的矜持,到如今,听到心竹叫吃饭他次次第一个往外去。 陆开山也不落后,小跑着跟上,边走边还叹息:“这溶大小姐走了倒是没什么,我也不爱研习医术,可这心竹姑娘走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楚南听着这牢骚,竟也点头。 陆开山见状,乐了,道:“师兄,你终于也食烟火了,甚好甚好!” 说罢,他跑朝前,直奔饭堂而去。 药房里,木老神医气呼呼放下手里的草药,喃喃咒骂着:“老夫收的都是些什么弟子呀?一听吃的,师父都不顾了!” 他边说着,也疾步往外走,他到底是慢了一步,待他到饭堂,桌边已经围满了人。 他气呼呼正想发火,却见溶桑桑带着一众丫头起身,溶桑桑亲自上前道:“木老神医,请上座!” 木老神医微怔,而后脸上浮现笑意,却装着一副高人模样,缓步踱向主位。 一众丫头掩嘴偷笑,他看在眼里,却浑不在意,端着坐下。 “开动吧!”溶桑桑欢快的道,而后,筷子翻飞,木老神医愣了愣,气急败坏的用筷子敲着桌子,道:“老夫还没吃呢!有没有点礼数?” 却是没人理他,实在不是大家故意不理他,而是个个嘴里都塞满了东西。 木老神医见状,再顾不得端着,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边吃边叹:“心竹丫头的手艺,可惜了了,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第三十四章 制香 溶桑桑这几日有些郁闷,两天时间已过,关昕月没来,“或许是送信的人耽搁了吧?”她自我安慰着。 第三天,关昕月还是没来,溶桑开始怀疑,她的信是不是半道被人截了? 终于等到到中午,青松送来了一封信:“京城恐生乱,桑儿且暂居药庄。” 溶桑桑重复喃喃念着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她以为,娘亲知道自己病已好,会立马来接自己回去。 转念,她又开始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木老神医得知溶桑桑一行暂时不会走,倒是整个人都看起来快活了不少,连走路都带着风一般,遇人就笑呵呵打招呼,倒是把几个丫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在这药庄里,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些,一晃,小半个月就过去了,溶桑桑郁闷了几日,也渐渐释然了,毕竟她本也不是自伤自艾的性格,不能改变,何不喜悦? 溶桑桑前几日给家里稍了信,既然现下回不去,也不能关昕月挂心吧。 溶桑桑相信,对不能接她回去这事儿,关昕月定是比她还难受。 信寄出,溶桑桑再不纠结,在这庄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倒是寄言伶俐,见她无聊,特意搬了各种香料来到她屋里。 寄言拿着些瓶瓶罐罐在捣鼓,溶桑桑鼻子很灵,时不时问寄言,这是什么香,那是什么香? 寄言来这药庄,就带了几套衣服,其他几箱行礼。全是瓶瓶罐罐,前段时间溶桑桑针灸痛得厉害,几个丫头无一个不心焦,她也没心思捣鼓这些。 倒是如今,溶桑桑病好了,她们又暂时不回去,倒是让她想起了她的“宝贝”。 “寄言,咱们来辨香吧,你先拿单种香料,我看看我认识几种!” 寄言看溶桑桑对香料感兴趣,回了声好,便小跑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她就把她放香料的大箱子抬了进来,打开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她取出其中几样,对溶桑桑道:“小姐,我这有十种香料,都是最平常的香料,小姐闻闻是什么香,如果小姐答对五中,这香料就归小姐了!” 溶桑桑道:“真的?” 寄言自信的道:“当然!” 溶桑桑道:“得,我也不能小气,若我闻不出来你要什么东西?” 寄言咯咯笑道:“若小姐闻不出来,就把那边青瓷瓶里面插的沉香木赏奴婢一小段吧!” 溶桑桑知道沉香木是好东西,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有那玩意儿。 娘亲从家里送来的东西,都是几个丫头打理布置,她也曾注意到她屋里屏风边上,那个枯枝做的插花很是雅致,可她却不知,那里面的枯枝竟是沉香。 闻言,她也不以为意,道:“一言为定!” 另外几个丫头无事,听到动静,也凑了进来,围在寄言的大箱子边上好奇的看着。 寄言则是把小瓷瓶一排整齐的放在小几上,拿了其中一个摘开瓶口处的塞头,递给溶桑桑。 溶桑桑闻了闻道:“檀香,这也太简单了!” 寄言咯咯笑道:“小姐莫急,来!” 说着又递给溶桑桑一个小瓶子,再把已经闻过了的小瓶子收了回去,塞好瓶塞,放回小几上。 溶桑桑闻了闻接过来的小瓶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把瓶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道:“这个我不知道,但好像是在哪里闻过!” 寄言笑着接过小瓶子道:“这是栈香,夫人用的梅花香里就有。” 说完又递了一个瓶子给溶桑桑,溶桑桑接过瓶子,闻了闻,道,这个我知道,我昨晚还问过你呢,这是甲香!” 寄言道:“小姐记性真好,昨日我不过是我再用的香里面加了一点点,小姐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说着把溶桑桑手中的瓶子收走,又递给她一个瓶子,溶桑桑闻了闻,道:“不知道,不过这香可真好闻!” 寄言笑着道:“小姐喜欢吗?奴婢正寻思着给小姐调款香,正愁不知小姐喜欢什么香呢!” 小娥最是耐不住寂寞,听溶桑桑说好闻,她便迫不及待的道:“什么香呀?真好闻吗?小姐,快给我也闻闻!” 溶桑桑笑笑把香递给了小娥。 寄言则道:“这是零陵香,香气浓郁又不艳俗,奴婢也很是喜爱呢!” 小娥在旁惊呼:“呀真的好好闻!心梅姐姐,你也闻闻。” 她把瓶子递给心梅,心梅左右无事,也便接过瓶子闻了闻,道:“是不错,挺好闻的!” “心梅姐姐,给我闻闻,给我闻闻!” 其他丫头也不闲着看了,一个个动起了手,惊的寄言只顾照看她的宝贝,生怕谁手滑摔坏了其中的哪一个。 “小娥,你慢点,慢点!” “茉莉,你小心点!” 溶桑桑在旁笑眯眯看着,在这一片混乱中,倒是忘记了她俩的赌约。 待大家好奇心稍减,寄言侃侃而谈,各种香的特色,制香的配伍…溶桑桑听得津津有味,小半日时间一晃而过。 待心竹在楼下喊吃饭,几人才收了心,七手八脚的帮寄言把香都放回她的箱子里。 溶桑桑小手一挥,道:“你说的那盆沉香归你了!” 寄言连忙摆手道:“不用那么多,小姐只要赏奴婢一小段就可以了,等奴婢调出满意的香就拿来请小姐品鉴。” 溶桑桑呵呵道:“你就别说什么品鉴了,香道我是一窍不通,你得空的时候多给我认几种香吧,挺有趣的,至于那沉香,放着也是放着,你用得到自己拿便是!” 寄言高兴的谢恩答应下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而后的几日,溶桑桑都跟着寄言学习各种香道知识,待七八日后,溶桑桑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制作简单的线香。 几个丫头看溶桑桑对寄言的香料感兴趣以后,也暗自较上劲儿了。 茉莉一言不合就拉着溶桑桑看她种的花花草草,可冬日的小院,茉莉种的花,要么没发芽,要么就是一个空盆。 可茉莉却是兴致极高,哪怕是空盆,只要那东西还活着,明年春天能发芽,在她看来都是极美的。 应该说,她就是爱种东西,特别是别人种不活的东西。 茉莉看溶桑桑对她的花儿兴趣缺缺,很是懊恼,于是,也学寄言,让溶桑桑一棵一棵去闻她种的花草,还乐此不疲。 溶桑桑有点崩溃,每次被茉莉拉去闻这个花那个草,她都有一种被当成马牛羊的感觉。若是那花开着花朵儿还好,好歹有点花香… 终于,溶桑桑在一次茉莉拉她去闻刚浇过大粪的花以后,彻底发飙罢工,连进小院都有心理阴影了。 倒是寄言教她认的香,但凡是她闻过,寄言给她介绍过的,她都能准确辨认出来,才过了短短数日,她已经可以分辨简单点的香的成分,这让寄言惊叹不已,只道溶桑桑是个调香天才! 小娥倒是自始至终直接放弃,她什么都不会,会的几个故事早给溶桑桑讲了几十遍了。 屋里还有一个比茉莉还郁闷的就是文澜,文澜性子沉稳,不会像茉莉一样拉溶桑桑做她不喜欢的事儿。 文澜擅长化妆,可溶桑桑天天素面朝天,脸上都是抹点膏子了事,至于易容更是没有用武之处。 最后文澜放弃了教溶桑桑化妆,独辟蹊径,每天下午开始给溶桑桑讲各种香膏脂粉的制作方法。 对于这个,溶桑桑倒是极感兴趣,两人甚至还动手做过几次,成果都不错。其中一瓶茉莉香粉,连文澜都说可比得上黛韵坊卖的成色了。 溶桑桑听罢,略一思忖,叫心梅叫人快马加鞭,把它送回去给关昕月了。 第三十五章 风流韵事 自从溶桑桑去了千绝药庄,关昕月和溶则便又搬回了月苍阁居住,桑乐院里,溶桑桑不在,总是让人觉得格外冷清。 丫头婆子们不敢马虎,日日把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关昕月偶尔过来看看,但每次也就是看看便走。 溶则的伤经过这小半年的调养,已是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他已去西郊大营练兵。 他每次回来,都阴郁着张脸,总说自己不在这小半年,军中武备松弛不少。 其中,最近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风流韵事,也是让他恼火不已。 却原来,军中一名叫林俊的少将,跟随溶则多年,战场杀敌勇猛无比,且又有领兵之才,颇得溶则器重,为人也是宽直,是那种最不易惹事犯错的人。 有一日,他有公务需回城去兵部行走,途中遇到一妇人破衣烂衫,狼狈不堪匐在路旁。 那林俊见她可怜,给她银子,那妇人却不肯要,只说求林俊带她入城,给她谋份差事,说她是老家遭灾逃出的流民,没有官谍进不了城。 那妇人看着却是个正经人家的人,眉目端正,言行也守礼,林俊对她生出怜悯之心,带她入了城,又把她送至自己在启临的官邸,交给管家,让管家给她安排个差事儿。 本来这事到这,就该结束,可偏偏这事儿却才开了个头。 那妇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管家把她安排进了林俊的院子伺候,这林俊老家在均县,离启临也不远,从西郊大营到均县和到启临城是差不多的距离。 那林俊的老父老母不愿离乡,依旧住在均县老家,她的妻子便也留在在均县老家伺候公婆。本来林俊沐休,都是直接从军营回均县老家。 可自从那妇人进了这林少将的官邸,这林俊就几乎不回均县,倒是日日往启临跑。 每次他回启临,不管多晚,府中院内,那他带回来的妇人都会等他,倒也不逾矩,有时熬着汤羹,有时备着热茶,只是她看林俊的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崇拜和仰慕。 女人名叫婉娘,她虽算不得绝美,却也清丽可人,她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小,可她温柔体贴。 慢慢的,这林俊就离不开她了,终于二人在女人的半推半就中,成了好事儿。 林俊心中也知对不住老家的妻子,便想着,寻个机会,把这婉娘带回去,正式纳作小妾。 本来故事若是这般,也没什么,不过是将军多情,美人爱英雄罢了。 可这事曲折,便从林俊带婉娘回均县开始,这婉娘与林俊一来二往便已珠胎暗结,林俊人至中年,膝下无子,欣喜之余,也不敢再拖,便于沐休之日,先回京带着婉娘,再一同回均县老家。 在回老家路上,婉娘害喜,行至城门外就叫停马车,下车呕吐,林俊悉心照顾在侧,却有一年过六旬的老头过来,一把抓住婉娘,便是一通臭骂。 却原来这婉娘是这老头的小妾,前些时日偷跑出来,而这老头身份又不一般,乃是当朝南绪伯。 事情到这算是失控了,林俊惊诧之余气愤不已,那南绪伯更是揪着婉娘不放,那婉娘亦是惊恐万分,她看着林俊气愤的脸,心如死灰。 她奋力挣开南绪伯的手,大喊了句:俊郎,奴无心骗你,实在是迫不得已,奴是真心悦你!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一头撞在了城墙上,人一时半刻就去了。 南绪伯见人已死,瞪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林俊,也不逗留,上了马车就进了城。 那林俊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伤心不已,抱着婉娘的尸身痛哭流涕。 时值正午,城门口正是热闹的时候,这一幕背被围观百姓看了个真切,又有好事者把事情原委一丝不落挖了出来。 自那日起,这将军藏贵妾的风流韵事,被说书人编排成了三十八回,一日从早到晚的说。 这故事在启临城中可谓是人尽皆知。 数日后,林俊的妻子王氏也得知此事,她不哭不闹,写下一纸和离书,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林俊心灰意冷,便签了那和离书。 林父林母知晓后,气得卧病不起,却原来,那林俊之妻王氏,纯孝至极,待公婆更是万般体贴,两老对其,就算没有产子,也是千万个满意。 林父林母病中放下话来,若不迎回王氏,便与他断绝关系,林俊却是始终不愿低头。 这个中细节,不知怎的,也传了出去,于是,那说书人又编排了后续十八回,可谓回回精彩,场场座无虚席。 而溶则回营,第一件军务便是这事儿,他让林俊归家,去迎回王氏,伺候病重的爹娘,可以前唯命是从的下属这回却是钻了牛角尖,死活不回头。 溶则怒其不争,打了他三十军棍,这事不知怎的,又传了出去。于是,“将军本是痴情种,只爱红颜不顾君”的后续八回一时又是风传起来。 老百姓听故事,只图个乐呵,更有闺中怀春少女,许下愿得林少将这般有情郎的祈愿。 可终究还有那全力推行忠君仁孝的万千读书人,更遑论敢直谏君过,口唇如箭的御史大夫。 这事儿于是便上达天听,皇帝听罢,只说了一句,“如此人物,岂能领兵?” 然后,吏部出了文书,罢了林俊的少将一职,因其过往军功甚着,便降他为百夫长。 故事至此,才算真真完结。可在百姓心中,这溶家军的军风算是有了黑点,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洗刷干净。 这日溶则归家,眉头紧皱,关昕月上前,端了杯热茶递上,溶则接过茶,呡了一口便放下。 关昕月叹了口气,劝道:“事已至此,已无转还的余地了,人还在军中便好,以后多照佛些罢!” 溶则听后,却是眉头皱得更深,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么些年培养出来的人,就这样废了,着实让人气闷。 除此之外,让溶则忧心的是,这事儿,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从中引导。 关昕月也是叹息:“美人关,英雄冢!” 溶则听着妻子如此叹息,不由笑了,眉头也舒展开来,道:“不知为夫可算得英雄?” 关昕月一听,便知丈夫这是拿自己打趣,便也笑道:“自然是算的,只是妾身算不得美人,所以将军还是好生活着吧!” 溶则失笑,揽了妻子入怀,喃喃低语道:“我可以不当英雄,可我夫人,可是美人中的美人,改变不了了,为夫只得当个小人了!” 说着,他一把抱起关昕月往卧房走去。 时值寒冬,却是红罗帐暖。 第三十六章 三郡为妆 溶则每日忙于西郊军务,礼部却收到消息,南越欲遣使臣入西宁求见西宁皇帝,愿两国修好,自此南越西宁再无战事。 南越先是递来国书,半月后,南越使团入了西宁边境,他们一路走走歇歇,又过了半月,这才抵达启临城。 国使来访,皇帝本该派太子前去相迎,可思及南越年初才侵犯西宁边境,皇帝也是不满,便派四皇子贺兰祺负责接待使团事宜。 南越使团一行百余人,以南越皇帝亲弟淮王姜准为首,一行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 他们才入西宁边境,各司属负责查探消息的人马就已出动,特别是刑部,几月前刑部大牢,夏敏莫名身死,刑部尚书顾献钦一直耿耿于怀。 那夏敏本为南越细作首领,她被捕身死之后,不到半月时间,便有刺客居然再次组织了刺杀将军府马车的行动,虽然此案已经告破,可南越新的细作头领他查了数月,一无所获,这让顾献钦寝食不安。 溶则在得知南越使团要来觐见后,便派了十一前去探查,皇帝亦派了知检司指挥使伊藤,亲自前往。 南越使团入启临,朝庭上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其上,各方势力暗中窥视,可这使团入京便是极低调,日日就驻扎在驿馆,除了上书请见,甚至不出驿站一步。 这倒是让各方刺探消息的人马无处下手。 薇蕊阁内,萧薇儿坐在软垫上,拨弄着碳盆里的火:“他们终于来了!” 旁边侍女青儿微微点头。 萧薇儿放下手中火钳,若有所思。 在南越使臣第三次请见折子递到贺兰泓面前,他略一沉吟,对边上的秉笔太监道:“明日,请南越使团进宫吧!” 那太监恭身应是。 第二日,溶则清晨起床,照例先打了套拳,再陪着关昕月吃了早膳,而后骑上马往皇宫而去。 今日大朝会,皇帝要见南越使团,朝臣门早早就来了,都在明德殿内等候,皇子公卿也都来了,恭小王爷也立在班中。 朝会开始,皇帝落座,众人跪拜行礼,而后,也有太监高声宣道:“南越使臣姜准觐见皇帝陛下!” 这声音洪亮悠远,没一会儿南越淮王姜准便入得朝来。 他一身暗红色蟒袍,身姿挺拔,一张国字脸,下巴上有一小缕胡须,神情甚是谦卑。 他入得朝堂,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朝皇帝行了礼,皇帝眯眼打量着他,半晌,才缓缓道:“来使起身吧!” 那南越淮王这才起身,他脸上依然是恭敬谦卑的模样,并无半分不满。 皇帝脸色缓和了些,开口道:“不知贵使来访,所谓何事?” 那南越淮王这才略略直起身,开口道:“启禀陛下,南越国年初不慎进犯贵国边境,引起刀兵,我南越皇帝万分惭愧,南越羸弱,怎敢与西宁上国争锋,我朝陛下特遣使团前来,向西宁陛下求和!” 说罢,又单膝跪了下去,一脸诚恳。 皇帝贺兰泓眼神晦暗不明,开口道:“西宁与贵国战事已了,我西宁也已撤兵,不知贵使此言何意?” 那南越淮王依旧跪在地上,他抬头,无比诚恳的道:“西宁铁骑令我朝君民惶恐不已,都言,若溶家军南下,我南越怕是不要月余就得灭国。 我朝陛下惶恐不安,夜不能寐,身体日衰,故遣小王前来求和。” 说完,他竟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 这倒令殿内众人都觉讶异。一般来使是不会给访国皇帝磕头的,除非,该国是访国的附属国。 皇帝也有些诧异,这使者姿态如此之低,他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于是淡淡开口道:“贵使起来说话!” 那南越淮王这才起身,却依然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偶尔瞟一眼立在班中的溶则,却又赶忙把头低下,仿佛惶恐不已。 溶则看着那南越淮王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凉,这淮王跟传说中可是大不一样。 且他刚才所言,是害怕溶家军,而非害怕西宁国,这必是故意为之。 那南越淮王看皇帝不说话,又恭身禀道:“为表南越皇帝诚意,南越皇帝陛下写下国书,愿割南越北部潭州、湘阴、连泽三郡,献给皇帝陛下!” 说到这,朝堂哗然,割让土地,还是南越最富硕的越北三郡? 若此事为真,那南越可谓是诚意十足了。 皇帝略沉吟,问道:“南越皇帝真只是求和?” 那淮王又是跪下,颤声道:“我南越陛下一心只想与上国交好,别无所求!”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来,他这才惶恐不安起身,恭身又道:“我南越陛下为表诚意,还命小王带了南越珍奇药材二十八车,黄金五万两,宝珠两车觐献皇帝陛下!” 至此,皇帝贺兰泓脸上终于挂起了一丝笑意,却又听那南越淮王道:“另外,我南越国愿献上我朝玲珑公主殿下,只愿公主能伺候在溶大将军身侧,即便为妾也无妨!” 听到这,皇帝脸色一变,溶则已然出班。 溶则恭身朝高高在上的皇帝行了一礼,皇帝脸色已是看不出波澜,可刚才脸上的笑意却已消失不见。 溶则恭身道:“启禀陛下,这南越小国竟如此不知礼数,要觐献公主和亲,自该挑个年纪相仿的皇子或王爷世子,这使臣嘴里说着仰慕上朝,可却献公主于微臣,却不知是何居心?” 皇帝听罢,也是看向那淮王,那淮王似乎惶恐到了极点,口不择言道:“小王…小王谨遵将军之命,这公主,公主殿下,便献给皇帝陛下,献给皇帝陛下!” 溶则脸色一沉,那淮王扑通坐地,道:“将军息怒,这公主,不献了,不献了!” 溶则心道不好,恭身跪下,道:“陛下明察!” 皇帝目光灼灼,看着跪地的溶则。 此时,立在班前的恭小王爷开口道:“启禀陛下,这南越蛮夷之地,历来不通教化,不懂礼数,这南越觐献公主和亲,却不知和亲礼数,但看其献三郡于陛下,想来,求和之心倒是不假。” 皇帝听罢,微微点头,面色也缓和了些。 那瘫坐地上的淮王也是跪坐起来,颤声道:“皇帝陛下,请恕小王无礼之罪!”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既然南越诚心求和,孤岂有不应之理,今夜宏庆殿设宴,期待贵使光临!” 淮王如履薄冰恭身应是。 是夜,宏庆殿内灯火通明,那南越玲珑公主也进了宫,公主极是美貌,且看她容貌,竟有六七分像西宁那故去的惠妃。 皇帝一时旧思涌起,南越淮王见他看玲珑公主眼神异样,朝公主递了个眼色。 公主请旨献舞,皇帝无有不允,一舞毕,她含羞带怯的望着皇帝,皇帝看她一时竟也看呆了。 朝臣见状,心下了然。 后两日,皇帝下旨,封南越国玲珑公主为越妃,入主芙蓉苑。 溶则归家,忧心忡忡,这南越用三郡为妆,只为嫁个公主入启临为妃?那淮王矛头直指溶家,不知陛下又作何想? 芙蓉苑内,皇帝搂着怀里娇若无骨的美人儿问道:“爱妃来西宁是想嫁与我西宁大将军?倒是孤横刀夺爱了。” 那越妃娇嗔道:“陛下倒是好算计,既纳了臣妾,如今这般,却来问臣妾这诛心之言。” 皇帝呵呵一笑,摩挲着怀中美人的香肩,叹道:“不是都言,美人爱英雄嘛?” 那越妃愈发娇柔,道:“陛下一国之君,竟还要和那莽夫比个高下吗?在臣妾看来,溶将军再是威武,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真不知我那父皇为何如此畏惧于他?” 皇帝闻言,脸色微沉,道:“南越皇帝果真惧怕溶则?” 怀中女人似是未觉皇帝脸色变幻,娇嗔道:“可不是嘛,一提溶大将军,就惶惶不可终日。” 说完,她用她那柔若无骨的芊芊细手环着皇帝的腰,道:“还是陛下威武,那溶将军见了陛下亦是不敢不守礼的!” 她一脸小女儿家的娇态,看着皇帝满是崇拜,倒是看的皇帝心神荡漾,一时殿内春光四溢。 之后半月,皇帝专宠越妃,这越妃在皇宫内院,一时风头无两,连皇后也要暂避其锋芒。 第三十七章 溶桑桑习字 京城风靡云蒸,千绝药庄却是风平浪静。 日子匆匆流过,溶桑桑每日除了跟着寄言调香,跟着文澜制香粉,却是无事可做。 这日,溶桑桑把她制作的扑克拿了出来,几个丫头一玩就是一天,心竹玩得入迷,都忘了要去做饭,直到溶桑桑肚子咕咕作响,众人看看溶桑桑,又看看心竹,心竹才火速往厨房奔去。 寄言文澜也跟着去厨房帮忙,房间里就剩下溶桑桑,心梅和茉莉,茉莉很不得志,寄言教小姐调香,文澜教小姐制各种香膏香粉,她呢?带小姐去闻花?可小姐很不喜欢闻花! 可她不甘心,于是,就地取材,开始给溶桑桑讲解那红木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的山茶花,这花的生长习性,有什么效用,栽培技巧,插花搭配… 当她说道这瓶花为什么插得好的时候,心竹终于来了,她端着香喷喷的午饭来了。 溶桑桑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道:“那个,小莉呀!你看,真不巧,心竹送饭来了,要不咱先吃个饭?” 茉莉听到溶桑桑叫她小莉,有些不习惯,但是她很开心,小姐喜欢她讲的知识。 她对溶桑桑生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她太幸福了!小姐懂她! 溶桑桑绝对想不到,她刚才那装出来的拙劣的意犹未尽的表情,给了这个丫头多么大的鼓舞。 毕竟,这是一个一个人蹲在花丛里一蹲就是一天的傻姑娘。 当然,她也不知道在此后一段时间,她都得小心翼翼躲着这个小丫头,若被逮到,就是叨叨叨叨叨… 吃过午饭,心梅留在房中,茉莉要去按时给前天刚种下的一颗不知名,但很有意思的幼苗浇水。 吃完饭,她来到窗前,往四周望去,远处是巍峨的群山,不远处镇子方向,有一片密集的房屋,镇子后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河,眼前一切都笼罩在阳光中,远处房屋上升起袅袅的炊烟… 溶桑桑闭上眼睛,脸上弥漫着幸福的微笑,目光拉近,溶桑桑一愣,这院子外面是一大片枯草地,无趣无趣! 她心思一动,道:“心梅,咱们下楼转转?” 心梅笑着应好,两人就下了楼,到了楼下,溶桑桑一眼就看见蹲在院子里的茉莉,她脚步不由放轻了些,生怕打扰那个聚精会神、满脚是泥的小姑娘。 可茉莉还是发现了她,她兴奋的道:“小姐,你是来看我种花的吗?” 溶桑桑呃了一声,道:“都看看!都看看!” 茉莉更兴奋了,作势就要开始她的讲学,溶桑桑见势头不妙,抢先一步道:“呀!小莉,你种的这颗花真是别具一格!”溶桑桑看着茉莉身前一株长着小碎叶子的平淡无奇的植物说道。 茉莉被转移了注意力,也看着那株幼苗道:“对呀,它真的很特别,它本来只是一根小小的干透了了枯枝,我用它来固定那棵山茶幼苗,想不到,插在土里它就发芽了!” 等茉莉抬头,溶桑桑已行至药房门口,溶桑桑尴尬一笑,道:“小莉,你好棒哦,加油哦!” 茉莉便一脸感动的看着溶桑桑,溶桑桑不敢直视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就进推门进了药房。 进了药房,浓郁的药香味扑面而来,木老神医见她进来,有些讶异,笑呵呵问:“怎么,有事儿?” 溶桑桑摇头,道:“无事儿,就是闲极无聊,无事可做了” 木老神医眼神一亮,用忽悠小娃娃的语气道:“那么无聊,不如,老夫给你扎两针?不疼…” 溶桑桑退后一步,警惕的道:“休想,你已经多扎了几个月了,还想扎!” 木老神医有些尴尬,嘿嘿笑道:“得得得,不扎不扎!” 说罢便不理溶桑桑,自己去忙活了。 溶桑桑在药房转悠,也没什么有趣的,便见书桌上横七竖八摆着几本书,她便问:“老头儿,书可以借我看看吗?”一边已经伸手去拿书。 老头见状,眼睛又是一亮,道:“可以,拿去看吧!不过,你识字吗?” 溶桑桑摇头,她真不知道自己识不识字,五岁娃娃,应该是不识吧? 木老神医见她摇头,不禁失笑,若要识字,该叫心梅丫头给你买两本《千字文》回来,我这是医书,晦涩难懂。 溶桑桑却不介意,道:“无妨,就这个吧!” 溶桑桑拿着医书出门,叫了心梅一同去楼上,她要开始习字了! 她出了药房,木老神医有些怅然的放下手中活计。他喃喃着:“我的阿群,小时候习字,也是用的医书…” 楚南见状,过来想开口安慰,却终究不知说什么才好,犹豫半晌,他道:“师父既然喜欢这溶小姐,何不收她做徒弟?” 木老神医眼神一亮,可转瞬,又暗淡了下去。 “她终究是出身朝堂,终是要回去的,而我,真是再也不想与朝堂中人为伍了。” 楚南听罢,摇摇头道:“既是如此,那便将她当做个普通病人吧!” 木老神医不言,又开始捣鼓药材去了。 要说这木老神医的独子木群,那在十多年前,也是惊才绝艳的名医,他医术卓绝,得了太后青眼,入职太医院。 太后对他极是倚重,他也一直专司照看太后凤体。后来,太后突然过世,皇帝着人彻查,查验后,竟是太后的药饮出了问题,那木群给太后开的方子和太后日日饮的果茶相冲。 他因渎职罪入了大狱,他入狱后日日自责,又是于他最引以为傲的医道上出了纰漏,倍受打击,在牢中一病不起,挨了两个月就去了。 木源的母亲也抑郁成疾,没两年也去了,留下木源一人。 木老神医当时不在京中,待他回来,入宫请旨重查此事,却查出,那先太后是先服用了木群开的药方煎的药,后才喝的那相冲的果茶。 再追查下去,竟是太后宫里一宫女通晓医理,根据那方子特意煮了相冲的果茶哄着太后喝下。 再往后查那就是皇家的阴私了,木老神医为儿子洗了冤屈,皇帝也还了木家清白,可人终究没了。 宫中又出了恩旨,准木家选一人入宫入太医院,可木老神医却毅然回绝,并下令木家后世子孙都不可进宫行医。他自己更是云游四海,远离京师。 溶桑桑不知自己借书举动,触动了木老神医思子之心,只在楼上专心和心梅习字。 打开医书,溶桑桑有些诧异,这书本上的字,她大部分都认得,跟简体字很像,偶尔一两个字笔画偶有增减。 而毛笔字,她本也会写,前世在孤儿院,有一个阿姨一周会来教他们两节课的书法,她的小楷写得还不错。 于是心梅被惊到了,所有字,只学一遍,溶桑桑便记住了,溶桑桑自己也是讶异,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穿越后的第一个福利——她,过目不忘! 这让她欣喜万分,这年代的书本,看起来厚,其实一本书内容并不多,一本医书,少的一两个时辰就看完了,就算要厚些的,三个时辰也定能看完了。 看完她就又去找木老神医借,木老神医倒也是借得爽快,可他也有些不解,这娃娃习字用得着这么多书吗? 没过多久,木老神医就没书借给溶桑桑了,这庄内总共也就几十本医书。 看着溶桑桑借书的速度,木老神医心又热了起来。 孺子可教呀! 第三十八章 生辰 隆冬腊月,两日大雪过后,大地银装素裹,南越使团滞留启临。 那南越淮王每日就在驿馆内喝茶闲坐,依然极少出门也不与外人往来。 皇帝得了南越北三郡,已然派遣官员兵马前去接管,接管事宜一切顺利,皇帝对南越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对越妃也是愈发宠爱,这倒是让众后宫嫔妃多少心生不满。 千绝药庄天气比之启临还要更冷一些,到了腊月,庄内积雪便没有化过,一人多高的野草被大雪压倒在地,与不远处洒云镇连成一片,甚是好看。 前两日,关昕月给溶桑桑来了信,却原来溶桑桑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 随着信来的是一箱礼物,溶则送的是一部兵法书,溶桑桑拿着兵书哑然,爹爹这是指望自己当个女将军? 关昕月的礼物则是关昕月亲手做的,溶桑桑从内到外的一套衣服,做工甚是精美。藕粉色的袄子,面上用银线绣着流云百福纹路,煞是好看。 溶爵送的是一对掐丝小金镯子,金镯子上还坠着两个小铃铛,大小正适合溶桑桑戴。 溶桑桑摩挲着箱子里的礼物,鼻子有些酸,倒是小娥在边上不住赞叹:“夫人做的这袄子真是好看!” 溶桑桑便也笑着,细细把衣裙折好,放入衣橱。 这几日,溶桑桑屋里格外冷清,除了每日伺候之人,其他人都在自己屋里不出门。 溶桑桑每日看着医书,倒也不无聊,只以为天冷大家都不愿出门了。 这日清晨,倒是难得听到院内有人嬉闹之声。溶桑桑走出屋子,昨夜又是一夜大雪,几个丫头在楼下小小的院子里,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木老神医也起来了,就站在楼上看着下面一群丫头,嘴角也噙着笑,楚南跟青松在廊下泡茶对饮,陆开山不甘寂寞,捏了雪球时不时掷向堆雪人的丫头们。 啪!刚堆好的雪人被他一个大雪球把头打得豁了个口子!小娥振臂一呼:“打他!” 另几个丫头稍愣了一会儿,就纷纷响应号召,小娥跳得最欢,茉莉也出奇的兴奋,一群丫头都没了形象,一个个捏了雪球追着陆开山打,边打边嘶吼着:“打他,打呀!” 陆开山节节败退,到处逃窜,楼上木老神医朗声笑个不停,廊下喝茶的两人也忍俊不禁。 直到心竹从厨房出来,招呼众人吃早饭,雪球大战才停了下来。 早点是香喷喷的长寿面,却原来,今日正是腊月十二,溶桑桑的生辰。 吃过早饭,木老神医凑到溶桑桑边上,讨好的道:“那个,小丫头,前几天我的研究有了新突破!可是也遇到了一些问题。” 溶桑桑了然,这老头又想扎她… 她打断他的话道:“不行!” 老头又拿出他那招牌性的委屈的的表情,溶桑桑看着面前这张满是褶子的委屈的老脸,不为所动。 每次想扎她,这老头都这副表情,就跟被扎的是他一样。 溶桑桑无奈道:“你为什么非要扎我呢?你怀疑我体质特殊,何必一次次刺激穴位探究,直接抽点血液,不是更直接了当?” 木老神医一愣,好奇的问:“你咋知道的?” 溶桑桑瘪嘴:“你这庄内,六十七部医书,囊括食医、疾医、疡医、兽医,又细分为医学及药学,医学下又有医科、针科、按摩科、咒禁科;医科下又有大方脉、小方脉、风科、产科、眼科、口齿兼咽喉科、疮肿兼折伤科、针兼灸科等九科…” “得得得得!”看溶桑桑滔滔不绝,所有人都惊呆了,特别是楚南和陆开山。 木老神医脸色有些晦暗不明,他问道:“是谁教你的这些?” 溶桑桑看他脸色,有些犹疑,却还是道:“我不是借了你的医书习字呢嘛?” 不说还好,听完这话,木老神医感觉一口气要提不上来。 他接着问道:“习字…是!是习字,可那些书你看懂了?” 溶桑桑思索了一会儿道:“也有不太懂的,例如,药经一百八十三页中的:儿童智弱,取白茯苓十钱,远志十钱,石菖蒲十钱,水煎两次,合并煎液,日服三次,月余可愈。” 说着,溶桑桑顿了顿道:“这不妥呀!” 此时所有人都已说不出话来,木老神医老半天回过神来,问道:“你看过的,都记得?”溶桑桑并不隐瞒,诚实的点点头。 然后木老神医哭了!他脸上的褶子里溢满了泪水,溶桑桑一脸懵,她承认,刚才她是有想恶心恶心这老头的想法。 可是,当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眼前嚎啕大哭时,她后悔了,貌似自己又欺负老年人了。 她刚想开口,安慰安慰这个哭得一颤一颤的老头,突然,老头画风一转,哭声和眼泪跟扭紧的水龙头一般,说停就停。 然后,他把一脸惊愕的众人从凳子上撵了起来,自己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对着溶桑桑淡淡开口:“跪下吧!” 溶桑桑不明所以,又怕一句话说不对,这老头又要哭给她看,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个,老头儿,我是郡主,你知道的吧?” 老头依然端坐着,依然淡淡的道:“知道,皇帝亲封的无忧郡主嘛!” 溶桑桑实在不知这是什么套路,莫名有些底气不足,道:“那你…还敢让我跪?” 老头眼皮都不抬一下,跟刚才嚎啕大哭的老头判若两人,此刻的他看起来就是世外高人本人。 若不是还记得刚才他那眼泪横流,鼻涕乱甩的样子,溶桑桑都信了。 溶桑桑心更是虚了,却强装淡定,道:“装一会儿就行了!别跟我玩这套!没用!”说完,她就要往外走。 老头一看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也顾不得高人风范:“哎哎哎!” 溶桑桑停住脚步,他才又坐了回去,勉强端坐着道:“我木家的医学密典都被你学了个精光,怎么,学了不认账?快磕头!磕了头你就是老夫的三弟子了!” 溶桑桑愣住,她还以为老头又是变着花样要扎自己呢? 可转念再想,他这不就是想扎自己吗?这世界,天地君亲师,一但拜入门下,还不是他要扎就扎? 溶桑桑机智的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老头看得透透的,任他千百种手段,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于是,她走了,老头呆坐在椅子上,很是受伤,一副又要哭了的样子,楚南连忙上前道:“师傅,师妹还小,你不要气恼。” 不得不说,楚南那一声师妹取悦了他,他提起斗志,哼!不就是个小丫头嘛,还不信收拾不了她! 可思来想去,他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放弃?他不甘心,倒不是因为溶桑桑看了那些医书,那根本就是个托词。 这是个天才,被他遇到了的天才… 然后,他看向了陆开山,慈祥的开口道:“开山啊!你主意多,你说说,怎样才能把你师妹搞到手啊?” 陆开山看看四周,心有余悸,还好还好,四下无人,不然师傅这话被别人听去了,师傅这老变态的骂名就妥妥的了! 不过主意他还真有,不就是骗小孩磕个头吗,那多容易? 溶桑桑今日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她不由得有些担心,家里不会出事吧? 第三十八章 拜师? 到了晚饭时间,心竹在楼下厅里摆好两桌宴席,各色美食摆满了桌子,每一道都是溶桑桑的心头好,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木老神医。 厅堂后面,正中央挂着一块灰白的布,布上画着个老头,布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个香炉,香炉旁摆放着三炷香,开席前,溶桑桑被带到那红布前。 她有些莫名其妙,心梅却开口道:“小姐,这是药神像,上柱香拜一拜吧!陆大哥说很灵验的!” 溶桑桑有些忐忑,问道:“为什么要拜?” 陆开山上前一本正经道:“你治好了眼睛,按理当拜一拜,咱们庄内供奉的药神极是灵验,诚心祈祷,可保家人康宁的!” 溶桑桑还在犹疑,陆开山又道:“今日又是你的生辰,药神他老人家会保佑你的!” 听到这话,溶桑桑有些动容,她是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家里爹爹伤如何了? 溶桑桑叹了口气,点头示意,心梅便把香点燃,溶桑桑想去上香,奈何够不着,心梅便着溶桑桑把香插到香炉中。 溶桑桑退到桌前地上摆好的蒲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心里虔诚的祈祷着。 磕完头,她欲起来,陆开山却道:“为表心诚得再多磕一个!” 溶桑桑不疑有他,便依言又磕了一个头。 前方桌后,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乖徒儿,快起来!” 溶桑桑吓了一跳,边上几个丫头也惊得目瞪口呆,心梅更是圆目直直瞪着陆开山。 陆开山见事已成,霎时不见了踪影。 溶桑桑愕然过后,看着眼前的老头,哭笑不得,老头手里还拿着揉成一团的布… 还有这样挖坑、骗跪、收徒的? 溶桑桑不接茬儿,起身,不理木老神医,招呼道:“来来来!吃饭了!” 气氛有点尴尬,木老神医和楚南、陆开山本来是安排在主桌的,可溶桑桑却拉着一种丫鬟往主桌坐,小娥道:“小姐,这不合规矩,奴婢们还是过去坐吧!” 溶桑桑固执道:“不去,就坐这!”这话听着总有些赌气的意味。 心梅上前劝道:“小姐,今日是您生辰,别生气!” 说完她退后两步跪下,几个丫头见状都纷纷到心梅后跪下,然后磕头:“奴婢等祝小姐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溶桑桑手紧捏着裙角,眼睛有些发酸,她起身把跪在最前面的心梅扶起,含笑道:“起来,都起来!” 众丫头起身,溶桑桑用力屏气,逼回要落下的眼泪,认真看着面前一群可爱的丫头,真诚道:“谢谢你们!” 一众丫头闻言又要跪,溶桑桑赶忙制止,“别别别!快点入席吃饭,可别糟践了心竹大半日的忙活!” 心梅闻言,也笑了,扶溶桑桑先落座,而后,心梅掏出一副鹿皮手套,手套上用紫色丝线绣着着几颗小巧的桑椹,甚是可爱,她把手套双手递给溶桑桑,溶桑桑接过,笑容满面。 其余丫头也纷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寄言准备的是自己制的清陵香,文澜的是自己制的百合香膏,小娥做了一盒牛乳饼。 心竹的比较出乎意料,她做了一件银白色大氅,里面是温暖的狐狸皮,外面是银白色锻子,对襟处用绿色丝线绣着几株竹子,溶桑桑抚摸着大氅很是喜欢。 最最出乎意料的是茉莉,她居然跑出去,端了一个花盆进来,盆里是那颗给溶桑桑介绍了一刻钟的,枯木发新芽的不知名的植物。 溶桑桑看到那盆子,有些愕然,又觉得异常温暖。 看着一群丫头,她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是她过过最好的生日了! 几个丫头送完礼,木老神医从桌后走了出来,讨好的笑着:“乖徒儿,为师也准备了个礼物给你哦!” 溶桑桑不想理他,不想破坏眼前的温情。可老头儿一个劲儿往溶桑桑身边凑,溶桑桑装作看不见,他也不气馁,笑眯眯的在溶桑桑旁边坐下。 而后,语重心长的道:“徒儿啊!我听木源那小子说,你爹爹前些日子,可是伤得很重,那么重的伤,即便痊愈,以后怕是难再上战场了!” 溶桑桑不回应,耳朵却竖了起来,木老神医看她的模样,心里偷笑。 面上却依然老神在在的道:“为师倒是有这个法子!” 溶桑桑哑然,道:“老头,你都是这样收徒弟的吗?” 木老神医却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道:“这天下,想拜如为师门下之人不知几何?” 溶桑桑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为何非要受我做徒弟?” 木老神医一滞,脸上神情看起来有些哀伤。 溶桑桑不知为何自己又惹这老头伤心,有些局促的想去劝慰几句。 却不想,木老神医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没有回答溶桑桑的问题,转而笑嘻嘻道:“今日可是双喜临门,老头子我喜收爱徒,又恰逢爱徒生辰!” 溶桑桑觉得很尴尬,这画风感觉和某某喜提玛莎拉蒂一般无二。 木老神医继续说:“既然都收了你做我弟子了,那么你的父亲就是我兄弟,他,我还是要治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溶桑桑,道:“这是无往丹,七日服一枚,里面是七枚,服完之后,不管何时留下的旧伤,尽可复原。” 溶桑桑被他那一句“兄弟”雷得外焦里嫩!她愣愣看着瓶子,却没伸手去接。 收了这药,这师父就甩不掉了,可这药如果真有这么好,那爹爹身上那么多旧伤,都可复原了。 她最终还是手下了药瓶,她双手接过瓶子,郑重道:“谢谢!” 木老神医见她肯收,老怀大慰,哈哈笑着连声道:“好好好!” 然后转向楚南道:“阿南啊!从今日起,桑儿就是你小师妹了!今日是师妹的生辰,快过来送个礼!” 溶桑桑小心翼翼收好药瓶,听木老神医得话,尴尬得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楚南却是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递给溶桑桑,那玉佩通体呈青绿色,长方形,上面雕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 溶桑桑看这东西贵重,更是连连摆手又道:“不用了不用了!” 木老神医却一板脸道:“收下!你大师兄可有钱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别跟他客气!” 楚南也是坚持道:“今日仓促也没什么准备,师妹且收下吧!等以后有机会,师兄又给你寻个好的!” 溶桑桑满头黑线的看着面前这个比她爹爹也小不了几岁,且一脸认真的大师兄,只得接过玉佩,诚恳道:“那谢过大师兄了!” 楚南憨厚一笑,坐在了木老神医身边。 这时青松也过来了,递给溶桑桑一本书,道:“听说小姐最近在看书,这个就送给你吧!” 溶桑桑好奇的接过一看,《云风剑法》是一本武功秘籍。 溶桑桑很感兴趣的翻了两页,青松又道:“小姐看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还有,这有一把木剑,也送给小姐,等小姐练着玩吧!若是有兴趣继续学,我再给小姐寻把短剑。” 溶桑桑接过木剑,也很是喜欢,她人矮,这木剑显然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握在手里,再合适不过了。 溶桑桑真诚的道:“我很喜欢,谢谢你,青松!” 青松竟有些局促道:“小姐喜欢就好!”说罢也坐了下来。 大家都入席了,除了陆开山。 木老神医见陆开山不在,朝着门外吼了一声:“陆开山!你小子,快点进来!” 然后,陆开山一脸心虚的缓缓走了进来,尴尬的笑着道:“小师妹!生辰快乐呀!” 溶桑桑阴恻恻道:“托您的福!” 陆开山呵呵笑着,说了两声客气,便要去跟心梅他们坐一桌。 木老神医却喝道:“礼物呢!礼还没送呢!” 溶桑桑又是一阵无语,她虽然气恼陆开山骗她,可这样要礼物真的好吗? 陆开山一脸委屈的道:“师傅,我没有准备,以后再补行不行?” 木老神医眼睛一瞪,他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小沓银票,一百两的,五百两的,一千两的,约莫有十来张,他先摸出两张一百两的,可想到他在外面门缝看到,师兄把他那玉佩都送了,又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一咬牙,又拿了一张五百两的,笑呵呵递给溶桑桑,道:“师妹啊,喏,给你,你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吧!” 木老神医看了一眼递过来的银票,又怒了,道:“怎么的?当着我就欺负师妹?有你这样当师兄的吗?” 陆开山一狠心,又拿出两张五百两的,木老神医看他那小气的模样就觉得丢脸,冷冷道:“都拿来!” 陆开山顿时苦着脸,道:“师傅,我不是大师兄,没他有钱,我还要置办衣裳呢!” 木老神医真生气了,这是存心在新徒弟面前丢他的脸吗?他又是一瞪陆开山,陆开山只得委屈的把全部银票放到溶桑桑面前。 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祝师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看着他那样儿,溶桑桑乐了,道:“师傅,咱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师兄自己也要花用的嘛!” 木老神医被这一声师傅叫得浑身舒畅,笑眯眯道:“乖徒儿,真是体贴!” 陆开山闻言一脸感动的看着溶桑桑,溶桑桑从一沓银票中,拿起一张一百两的,递给陆开山,天真的笑着道;“陆师兄,我怎么能收你这么多银票呢,喏,这个还你!” 陆开山不可置信的接过一百两银票,欲哭无泪。 木老神医却笑眯眯道:“看你师妹多懂事儿?还不快点谢谢师妹!” 于是,陆开山拿着刚才才从自己怀里掏出去的一百两银票,又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谢谢师妹!” 溶桑桑小手一挥道:“没事儿,都是同门师兄妹了嘛!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她还热情的招呼陆开山落座。 陆开山浑浑噩噩的坐下,然后眼睁睁看着溶桑桑把面前桌子上一沓银票收入怀中。 心中感叹,他这是招了个什么样的小师妹入门呀?果然,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三十九章 宴饮 溶桑桑过完生辰后,给关昕月送了封信,把给溶则的无往丸捎了回去,信中言及自己已拜了木老神医为师,如今日日忙着研习医书,让关昕月莫要挂心。 可实际上,溶桑桑在庄内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拜师而有什么改变,只是如今她在药房的时间多了些。 木老神医亲自带着她识别草药,至于药物药性,溶桑桑看完《药经》已了然于胸。 陆开山还在因为送了溶桑桑生辰礼变得空空如也的荷包而郁闷。 楚南偶尔也带着溶桑桑,跟她讲些自己对医药的见解。 十来天时间一晃而过,这日,千绝药庄门口停了三辆马车,车上满满当当都是过节用的东西,小年夜快到了,除夕夜,也不远了。 还有一车药材,是给木老神医的,车夫还带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溶桑桑的,另一封是给木老神医的。 木老神医看了信,收了药,不住感慨:“这弟妹,真是客气!” 溶桑桑每次听木老神医称溶则作兄弟,称关昕月作弟妹就头皮发麻,可这老头儿极是固执,偏就认定他自己那套逻辑,死活不肯改口。 ——————————————————— 启临城,将军府里,月苍阁内,关昕月一遍遍看着溶桑桑的信,女儿康复,又拜了天下第一神医为师,还自己习字… 想着溶桑桑在千绝药庄过得充实,她便也安心许多。 她坐在桌旁圈椅上,心兰进来见她又拿着溶桑桑信看,端了杯茶过来。 关昕月叹了口气,接过茶,呷了一口,道:“将军可回来了?” 心兰边拿着装针线的藤筐过来,边道:“回来了,可又去书房了,莫老也在那呢!” 关昕月皱眉,又喝了口茶。 书房内,溶则和莫老跪坐在茶几两对面。 “我绝不相信,南越献上北三郡只是为了求和,自从南越使团入京,南越细作,南越刺客,仿佛在这启临城消失了一般,或许别人会相信他们已撤出启临,可我却是知晓,他们定还潜伏在这城中,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莫老点头,道:“是啊!南越多山,屡次入侵西宁,为的,便是要争夺我西宁南部膏腴之地,可他们此番,只为求和,便如此轻易拿出千里沃土,真是匪夷所思。” “陛下已派人去接管了潭州、湘阴、连泽三郡,南越果真竟没半点阻挠,如此一来,陛下怕是不得不信了。” “此时陛下心中,只怕对溶家已生出忌惮之心…” “只要他还清醒,他就该知道,若动溶家,便是自断臂膀。” “可若陛下认定溶家会为祸江山,哪怕自断臂膀,两害相权取其轻,到时,溶家怕是要断送了,更可怕的是,那之后,就该是黎民百姓遭殃了!” 莫老一声叹息道:“这南越使团入京,难道他们真的都不见见盘踞在启临的同袍吗?” 溶则亦是皱眉:“十一来报,那南越淮王,日日在驿馆闲坐,极少出门,若是出门,也是光明正大招摇过市,确实是没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 华亭街驿馆里,南越使者在内休憩,有一驿馆内负责采买的小斯,用板车拉了明日的蔬菜肉食,进了驿馆。 板车停在后厨门口,小斯抱了一大框白菜进了厨房,昏暗的灯光下,似有一人影从板车下闪出,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驿馆二楼客室内,南越淮王端坐几前,便喝着茶水,便看着手里的书。 似有一阵阴风掠过,那淮王抬眼,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来了?” 而后他面前,瞬间多了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女子见他,并不行礼,径自在几前坐下。 南越淮王眼睛一眯,脸色微变,又淡然伸手倒了杯茶,递给对面的黑衣女子。 女子接过茶,却是没喝,他把茶杯放在几上,道:“淮王爷,多日不见!” 淮王微微一笑,道:“二小姐,或者,本王该叫你翎羽公主,不知你可知,那夏敏为何突然被擒?” 对面女子面不改色,道:“或许,是哪里露了行踪吧!” 淮王脸色微冷,呷了一口茶,道:“那夏敏在启临经营数年,竟连自己的行踪也藏不住吗?” 女子也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淡淡道:“常言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只不想,这一失足,便送了性命。” 淮王脸上浮起一抹不耐之色,道:“如今说这些,却是没有意义,若非国师保你,你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女子面无波澜道:“那倒是要多谢姐姐了” 淮王看她这般模样,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咱们有着相同的目标,为这一点,陛下还是信你的!” 女子起身,行至桌旁,道:“自然,咱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便是,还有,玲珑公主真入了西宁皇宫?” “真的。”淮王言及此,脸色又沉了沉,道:“付出这么多代价,若不一举破敌,那就是一败涂地了…” “放心,这回,他们都跑不了…” “如此便好,本王在这呆不了多久,开春雪停了就得回去,不然反而让人生疑,宫里的人,交给玲珑,你管好外面的人,外面的事儿!” “我明白!” 小斯搬完蔬菜便推着板车又出了驿馆,行至一小巷,他脚崴了一下,他放下板车把手,揉了揉崴伤的脚,一道黑影闪过,小斯面色一松,推车往医馆去买药去了。 除夕将至,启临街头到处喜气洋洋,薇蕊阁中,夜夜笙歌,二楼一卧房,一个黑衣女子从窗户飞掠进了屋子,片刻之后,一个婀娜多姿的舞娘款款走了出来。 她身旁,一青衣丫头小心伺候着。 恭王府内,恭小王爷今日邀了几个平日里交好的贵家公子在府内饮宴。他一脸和煦的笑容,魏国公世子张旭,也在席间。 这魏国公张玉,乃是西宁除了溶则以外为数不多的手掌兵权之人,他手下十万魏林军也是精锐之师,这魏国公一族,也是自开国以来,世代领兵的武将世家。 这魏国公世子还未及弱冠,也是一军中热血儿郎,正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也有些少年的桀骜不驯。 酒酣胸胆尚开张,恭小王爷似是也有些醉了,酿酿跄跄起身道:“我西宁威武,这南越皇帝竟献三郡于陛下,真是痛快!” 席间诸公子纷纷附和。 他举起酒杯道:“我西宁有今日,都得归功于溶大将军,南越这跳梁小丑,被溶大将军一仗便打得,连公主…都要送来给大将军做小妾了!”席间喝醉了的几个公子便哈哈大笑。 可还有几个未醉的,忙在边上提点:“恭小王爷快莫胡言,这南越公主已然入宫为妃,切莫胡言,若被有心人过去,陛下怕是要怪罪了!” 说话的是荣禄大夫刘山之子,刘亭,恭小王爷闻言,也知失言,便举杯道:“喝多了喝多了,各位莫要外传,否则我真要被皇叔打板子了!” 他一副惶恐的样子,众公子纷纷应诺,这茬便接过去了,可那魏国公世子面色却是有点不愉,他自顾自端起酒杯,把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恭小王爷用眼神余晖扫过,嘴角扬起。 他又道:“咱们不说那南越,都是些手下败将,咱们来说说这薇蕊阁新来的舞娘,要说这薇蕊阁从前在花街也是名不见经传,可这新来的蜜蕊姑娘,那舞跳得可真是绝了!” “是呀是呀,我同李兄去了三次,三次都没见人影,第四次去,总算见着了,那蜜蕊姑娘,哎哟喂!只看一眼,我魂都差点被她勾走了!” “王兄,就你没出息,那日见到蜜蕊姑娘,道都走不动了,可人家呢?人家可不管你是什么伯爷公子,人家说了,只仰慕溶家小公子!” 席中众人又是哄堂大笑,那原来说话的公子有些脸红,呛声道:“溶家那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呢!他知道些什么?” 那李家公子又道:“毛没长齐又如何?人家以后,可是要做卫国大将军的?” 说到这,气氛就有些沉闷,那魏国公世子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恭小王爷又起身,道:“罢了罢了!莫要胡说了!怎的说什么都离不开那溶家,他们自威武他们的咱们且乐咱们的!管他大将军不大将军!” 众人附和,便又推杯换盏,又唤了府上舞姬来献舞,宴饮持续到了深夜方才散去,宾主俱欢,唯魏国公世子有些闷闷不乐。 第四十章 岷山狩猎 这魏国公世子张旭回府之后,一连几日,都是郁郁寡欢,他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平日里也断不会这般消沉。 魏国公见儿子异样,几番询问未果,便招来张旭身边随侍的小斯,小斯言及恭王府饮宴那日宴席上诸公子的言谈,他便心中有数。 自己年轻气盛时,也是不服气事事被溶家压一头的。可随着年岁渐长,他也慢慢看明白了。溶家看似位高权重,可手握西宁半数兵权,注定是日日不太平的。 自己倒也罢了,本是武将出生,倒不怕沙场厮杀,可这风波却不会只停留在战场,只看溶家处境便可知晓。 女儿中毒眼瞎,家人三天两头被刺杀。如今怕是更糟,听说,那越妃极是得皇帝宠爱,那南越就算真心求和,可对于这个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的溶将军,他们绝不可能只是畏惧,只怕,怨恨更深吧? 他思忖着,也不管自己儿子那少年人情绪了。 儿子慢慢就会明白,魏国公府这样,便已是极好。 魏国公只这一个嫡子,即便儿子以后不从军,没有军功,不入朝堂。自己这国公的还是要他来承袭的。 小年夜后三天,前一日晚上一夜大雪,第二日艳阳高照,张旭一连几天没有出府,少年人即便郁郁,却也真是在府中呆不住了。 这日几个交好的公子相约,出去西郊岷山狩猎,说是岷山有野猪还有鹿。 魏国公知晓,也只嘱咐他注意安全,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十来个世家公子相约在西城门外相见,张旭和两个小斯刚出城门。 远处,一人在马上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张兄!张兄!这呢!快点,就等你了!” 旁边三十来骑人马在官道边站着。却是那日在恭王府饮宴的众人都在,还有他们的随行侍卫、小斯。那恭小王爷也赫然在其中。 抑郁多日的张旭见到一众好友,朗声笑着,边答:“来了来了!”边夹了夹马腹。 一群公子一路打马朝着西郊岷山而去。城外官道积雪没有清理,等他们行至岷山,已近中午,众人也不耽搁,拿了弓箭,打马上山。 岷山脚下便是溶家军西郊大营,溶则回来已近半月,军中整肃已见成效,军士们踩着积雪,在山脚靶场射箭。 “溶小千户,大将军可回启临去了?”溶爵看向那出声之人,那人是溶爵一下属百户官,他淡淡回道:“回了,刚走一会儿,陛下传将军进宫议事。” “那让兄弟们歇歇吧,这连日苦练,兄弟们都精疲力竭了。” 溶爵略沉吟,道:“将军之命,你敢不尊?” 那人讪讪道:“小的不是不尊,您看,兄弟们这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再练下去,只怕这手臂都要废了。” 溶爵看着靶场里士兵一个个吃力的举弓、搭箭、拉弓,手臂都在颤抖。 他皱眉思索半晌,道:“每人再射二十箭,射完休息!” 那人便兴高采烈去传达命令去了。 溶爵则是转身回了大帐。 山上,一群公子哥打马在雪地里奔驰,一个个兴高采烈。 他们虽只有张旭上过战场,可少年郎哪个没有枕戈寝甲,平定天下的豪情壮志,上不了战场,在这山林之中追逐猛兽,倒也能挥洒他们无处安放的豪情。 他们兴高采烈,不禁一同唱着大风之歌,扬鞭策马,他们身后的护卫小斯紧紧跟随,生怕出什么纰漏。 山上野兔被撵得在雪地里蹦跳,可这些公子可看不上这些小东西,他们要找野猪,要打鹿。 “嘘嘘嘘!”跑最前面的荣禄大夫之子刘亭勒住缰绳,连声示意身后众人禁声,身后众人纷纷勒住缰绳,竖耳倾听,却听不远处有野猪哼哼的声音。 众公子脸上都是欣喜万分,一个个拿起弓箭,他们身后的护卫小斯却一个个一脸警惕,这些小主子,个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们确实不敢有一丝大意。 恭小王爷带的护卫最多,他们慢慢打马上前,护在恭小王爷身侧。 恭小王爷却似百般不耐,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退后。 一群公子意气风发,不知谁大吼一声:“冲啊!” 接着,一群人就往前冲,前面两三百米处,果然有四五头野猪,野猪受惊,四处奔逃,一群人倒也知道不能分散,便朝着北边略平坦些的吧方向追。 他们打马狂奔,一路也不忙拉弓了,只偶尔射出一两箭,就追着野猪群跑,兴奋不已。 西郊大营在岷山东侧,而在岷山北侧有一小县城,名叫桂城,一到冬日,桂城百姓就深受岷山野猪祸害。 岷山上的野猪,一到冬日,在山上找不到食物,便往山下钻,桂城城郊的作物每年都要遭其破坏。 溶爵在帐内沙盘上排兵布阵,一卫兵来禀,桂城县丞前来求见。 溶爵有些讶异,这县丞名叫孔承康,大营补给多从桂城中转,以前打过两次交道,他倒是认识。 他出了营帐,军营重地无关人等不能入营,他便一路来到大营门外。 那县丞在大门外打着转,好似焦急万分的样子,溶爵出大营,他就疾步迎了上来,他先是恭身行了一礼,焦急的道:“溶小千户,桂城出事了!” 溶爵也皱起了眉头,出什么事,要来军营求助? 那孔承康又道:“这岷山上的野猪不知怎么了,一窝蜂冲下山了,山下好些人家受了攻击,衙内捕快去了玉柳镇查一个连环杀人案,一时回不来,请溶小千户救救百姓吧!” 说着,他朝着溶爵深深恭身作了个揖。 溶爵闻言沉声道:“孔大人稍等,我这就带人随你前去。” 说罢,他转身回营,带了百户人马翻身上马,一路往北而去,倒是那孔大人不敢骑马,打着马车遥遥跟在后面。 一刻多钟,他们来到了岷山北侧桂城城郊,果然远远就见野猪四处乱撞。 众兵士搭箭拉弓,一头头野猪轰然倒地,可这也刺激了这些畜牲,它们更是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窜,溶爵眼睁睁看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被野猪一头撞飞,狠狠砸在地上,而后便是一动不动。 溶爵眼睛红了,他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可面对这一幕,他不禁怒发冲冠! “散开!把这些畜牲往山上赶,莫要让它们再伤及百姓!” 众士兵领命,众人散开,形成一个半包围圈,把野猪往岷山追赶。 而山上众公子,还在策马跑着,不知不觉,便追着野猪来到了岷山北麓。 忽的,前面的野猪调转头,直直朝他们冲了过来,这群贵公子也不害怕,一个个磨刀霍霍,拉弓搭箭,跃跃欲试,倒是那些护卫一脸紧张。 他们射了几箭,也觉出不对,这野猪怎么都掉头了?前面的野猪被射翻在地,后面的野猪却还是不管不顾冲了过来。 各家侍卫纷纷上前护着自家公子,公子们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倒是张旭镇静自若,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 他抽出腰间长剑,握在手中,一群人朝着野猪冲过来的边上撤退,给这些疯了一般的野猪让路。 他们警惕边的看着野猪,边往山脚下撤退,张旭和一众护卫打头阵。忽的,似有破风声传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扑通一声,张旭从马上跌落下来。 第四十一章 张旭身死 张旭倒地,众人惊慌,倒是他带着的两个小斯先反应了过来,他们翻身下马。 张旭俯卧在地,背上插着一根箭矢,随他来的两个小斯,双腿打着颤,来到张旭身侧。 “世子爷!世子爷!” 其中一个轻轻用手推了推张旭,张旭却是一动不动。 恭小王爷也反应过来,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张旭身侧,对两个如丧考妣的小斯喝道:“让开!哭什么?还不赶紧救人!” 两个小斯却连脚步都挪不动了,另外几个公子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纷纷下马,有两个胆小的只在旁看着不敢靠近。 另外几人上前,合力吧张旭扶了坐起来。 可让众人绝望的是,张旭已然没有半点生机,连身体,也因倒在雪地里而有些微凉了。 两个小斯见状,一屁股跌坐雪地,面如死灰。 几个公子都皱眉沉默,兴安伯李健之子李锐已是眼泪直流,他家同魏国公家是世交,两人一同长大,他年纪比张旭小些,张旭一直对他颇为照顾。 他哭着上前,在张旭身旁一声声唤着:“旭哥哥!旭哥哥!你别吓我呀!你怎么了?” 恭小王爷上前把手搭在他肩上,眼眶微红。 他沉声对身后一脸戒备的护卫道:“去查,是个谁杀害了张旭!” 护卫不敢离开,他却是大喝一声:“去!” 护卫只得领命上马,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行去。 他沉着脸,另一只手不自觉握紧拳头。 护卫却是没走几步,便看到山下百来骑人马,朝着他们而来,隐隐竟成包围之势。 护卫大惊,连忙撤回,回到原地,众人已把张旭抱起,放在马背上。 恭小王爷见护卫片刻即回,正要发火,却也是看见了正向他们这边围巾拢的兵士打扮的人马。 一公子颤声道:“是溶家军,他们想干什么?” 恭小王爷站出来,行至队伍最前头,道:“本王倒是要看看,这群杀人凶手意欲何为?” 众公子见他如此,同生共死的男儿义气在他们心中徒然升起,他们一同来到队伍最前面,在恭小王爷两侧站作一排。 他们身后的护卫小斯个个面如土色,紧握手中刀剑。 溶爵带着百户兵士靠近,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他见众人,微微一怔,众人见他也是一愣。 李锐本来最是胆小,可这时却突然跨朝前一大步,厉声喝问道:“溶爵!你为何要杀我旭哥哥?他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取他性命?” 溶爵下马,本是要来给恭小王爷见礼的,被这一声厉喝喝得有些懵,他抬眼,却看见匐再马背上的张旭。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旭背上的箭矢,溶家军的箭矢… 他上前一步,解释道:“我们进了林子,已经没了野猪的踪影,根本没有射箭。” 众公子却是不信,双方还要理论,恭小王爷却道:“都别吵了,先把张旭送回去吧,其余的事,自会有陛下裁决。” 说罢,他翻身上马,其他人也纷纷上马,张旭的小斯牵着张旭的马,一行人往山下行去。 黄昏时,他们来到了魏国公府门口。 魏国公张玉已吃过晚饭,在院中喝茶,本想去书房看书,可今日他眼皮一直跳,心里有些烦乱,他招来小斯询问多次,张旭,还未回来。 跟随张旭出去的两个小斯,一脸绝望的推开了国公府大门,看门的守卫发现是他们,都是府内熟人,也不阻拦。 却只见他们回来,不见张旭,有些奇怪,一人开口:“孙福,世子呢?” 两人却是不答,脚步有些踉跄的往魏国公张玉院中行去。 行至院中,里面伺候的仆人发现了他们,也开口问道:“你俩怎么来了?世子爷呢?” 两人恍若未闻,直直来到张玉面前。 张玉见他们这番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道:“你们怎么自己回来了,旭儿呢?” 两人扑通跪地,痛哭流涕。 张玉惊得聪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道:“说话!旭儿呢?” 一个小斯这才哆嗦着道:“公爷,世子…世子没了!” 张玉闻言,跌坐再身后椅子上,半晌会不过神来。 旁边一经年跟着张玉的老奴过来劝道:“公爷,莫急,且先问问世子到底怎么了,如今在哪儿?” 张玉会过神来,沉声道:“旭儿呢?” 跪地上一小斯回道:“在…在…在府门外。” “他在那儿做什么?罢了罢了,我去看看!” 这个老父下意识过滤掉了前面小斯说的“世子不在了”这句话,仿若就是寻常出去看看儿子一般出了府门。 却见张旭该匐在马背上,背上一只箭矢直直插在他的背上。 他缓步走下府门前的台阶,身子有些打颤,他来到驮着张旭的马旁,却见儿子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他颤巍巍伸手,在张旭鼻前探了探鼻息,而后,他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老奴跟着出来,也是心痛不已,又赶忙叫了人,把张玉抬进府,传了府医前来医治。 又叫人,把张旭也抱下马,抬到府内。 他恭身对恭小王爷行了一礼,道:“恭小王爷,不知我们世子,是如何没了的?” 恭小王爷还未开口,那李锐也顾不得礼数,急急开口道:“是溶爵,是溶爵带着人射的箭!” 老者有些愕然,却没说什么,道:“府内事多,就不留各位公子了,这事儿必是要彻查的,待往后君前,还请各位仗义执言!” 众人纷纷应诺,便失魂落魄的各自归家了。 恭小王爷打马朝着恭王府走,他表情阴郁,一言不发,入了府,就进了书房。 “阿泽!” “王爷” 脸上满是刀疤的男人出现在书房角落。 “今日射箭那人,杀了吧。” “是!”男人又消失不见。 贺兰明呆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喃喃着:“你们,真不该做我的朋友…” 张玉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悠悠转醒,他一睁开眼睛便问:“我的旭儿呢?” 那老奴忙上前,叹息一声,道:“老奴已经叫人吧他送回松竹院了!” “总不能让世子在外冷着罢!” 他说着,又一声叹息,张玉想到儿子那铁青的脸,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又昏了过去。 那老奴在旁道:“公爷,世子之死实在蹊跷,那兴安伯家的世子说,是溶爵杀了世子…” “溶爵…旭儿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的旭儿?” 魏国公老泪纵横,眼里迸发出滔天恨意… 溶爵这边带人回了营地,随他同去的人面色都不太好,那群人,他们虽不认识,可一看穿着气度,却不是寻常人。 溶爵心里更是一片冰凉,那一群贵公子,他都认识,张旭,他更是熟识。 只是,他带的人把野猪驱赶入山,再追却已没有野猪踪影,因而真的无人射箭,可那张旭背上的箭矢,确实是溶家军的箭。 只怕这回,他是有口难言,辩无可辩。 那魏国公只有张旭这一个嫡子,从小视若珍宝,甚至一度不想让张旭从军… 溶爵忧心忡忡,写了信,快马加鞭送往家中。 第四十二章 御前对质 溶则从书房出来,有小斯送来溶爵快马传来的信,他展开信,眉头紧皱… 那箭究竟是何人所射?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对方是什么人,如此行事,图的又是什么? 他叫来溶大,遣他拿着自己的令牌,去了岷山北面的桂城,让他务必把那桂城县丞带来,又派人去给溶爵送信,叫他明日回府。 而后,他踱步回房。进门,看着在忙着准备除夕事宜的妻子,他把信收入怀中。 关昕月抬头,见他进来一言不发,不禁有些疑惑。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她上前给丈夫褪去外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溶则不言,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叹了口气,道:“马上就到除夕了,听说启临到太阴的官道被大雪封住了,不知桑儿在那边可好…” 关昕月闻言,也皱了眉。 两人就寝,等关昕月睡熟,溶则轻手轻脚起身下了床。 出了院子,他一路往府门走,有值夜的小斯看到他,忙来打招呼,他唤了溶二前来,两人上马,便往魏国公府上赶去。 魏国公府,府内已连夜挂起了白绫,府中众人皆是小心翼翼,满脸悲色。 就连那素日里对张旭颇有芥蒂的姨娘吴氏也是在张旭院中痛哭流涕,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身旁还有个十来岁的男孩,男孩眉眼长得和张旭有几分相似。他正是这府里吴姨娘的儿子张柏。 他愣愣站在院中,看着自己娘亲匐在地上哭泣,有些不敢相信哥哥真的死了… 张玉从张旭屋中出来。他脸上挂着泪痕,脸色阴郁。 那院中嚎哭的众人,他似是看不见一般,那吴姨娘欲上前劝慰,抬头看到张玉那脸色,吓得又匐在地上,直到张玉出了院子,她才敢起身。 张玉从儿子院里出来,便沉声吩咐道:“去查,把今日之事明明白白查个清楚!” 有人应声出去。他则是翻身上马,平日随行的小斯护卫连忙也骑马跟上,一同出府去了。 溶则来到魏国公府门前,下马,见国公府已挂了白绫,溶二去扣门,小斯开门一看来人,吓了一跳,忙跑去找管家。 管家便是那个张玉身边的老者,老者来到府门口,对溶则恭身先行了一礼,道:“不知大将军来此,所谓何事?” 溶则把解下腰间长剑递给侍从,道:“不知魏国公可在?溶某有事想找他一叙。” 那老者闻言,面色戚戚然,道:“我家国公不在府内,大将军改日再来吧!” 溶则闻言,沉默踟蹰片刻告辞转身,上马,返回了将军府。 次日清晨,天还未明,溶则已起身,交待了婢女,若夫人问起便说他有急事要去处理,便匆匆出了门,上马往皇宫而去。 到宫门口,天才渐渐透白,可远远,便见一人,直挺挺跪在宫门外,几个小斯护卫远远守在边上,走进一看,那人正是那魏国公张玉。 溶则下马,把缰绳交给小斯。 他走到魏国公身后,踟蹰片刻,才上前,道:“魏国公,令郎之事…” “将军是想说,那只是个意外?亦或是,你家儿子并未射箭,我的旭儿,是被天降利箭射死的?” 溶则叹息一声道:“我也断不相信这是巧合,令郎无辜受害,我也痛惜不已,只是此事,怕没有面上那么简单,请国公三思!” 溶则说罢,恭身朝跪在地上的张玉作揖。 张玉却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再不开口。 待到宫门打开,他便在地上磕头,口中高声喊着:“吾儿枉死,请陛下做主!严惩凶徒!” 溶则无奈,立在旁边,没一会儿,朝臣们陆陆续续来了,除去昨日与张旭一同外出狩猎的几个人家,其他人均不知发生何事,听张玉所言,竟是他家张旭死了? 宫里,皇帝也得了信儿,没等到上朝时间,便宣众臣进了明德殿。 皇帝坐下,众人行了礼,张玉便出班,跪地磕头,颤抖着声音,却还是高声道:“启禀陛下,我儿张旭,昨日外出狩猎,惨遭凶徒杀害,求陛下为我儿做主!” 皇帝闻言,皱眉看着张玉,道:“张卿家起来说话吧!” 张玉却是不起,又高声说了句:“求陛下做主,严惩凶徒!” 而后磕头,匐在地上,不愿起身。 皇帝略沉吟,道:“众卿家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知道始末的昨日同张旭一同去岷山的几个大臣公卿,也是不知该不该站出来回话。 溶则刚要出班,却听前面有一人朗声开口。 “启禀陛下,昨日微臣与张旭李锐、刘亭等一众好友相约,同去岷山狩猎,却不想我等行至岷山北麓,张旭突然中箭从马上跌落下来,而后片刻,便见溶爵带着百来骑人马围了过来,溶爵见张旭中箭,只说他们进入树林便没有射箭,微臣等几人见张旭身死,悲痛不已,不敢逗留,便带着张旭回了魏国公府。” 他说罢,便退回班中,倒是那李锐的父亲兴安伯出班,朝着皇帝恭身行礼,而后也道:“昨日犬子也同去了岷山,恭小王爷所言,倒是同犬子所述一般无二。” 他说罢,昨日一同去岷山的几家人也再不沉默,纷纷出班,道:“犬子所见也是这般!” 跪在地上的张玉老泪纵横,却还是朝着出班说话的众人拱了拱手。 皇帝脸沉了下来,开口道:“溶大将军,不知溶爵为何不在军营,却去了岷山北麓?” 溶则出班,从怀中掏出溶爵昨日送来的信,双手呈上,道:“昨日之事,各位同僚之子所见是一面,我儿溶爵所见,又是另一面,微臣不在跟前,不好多言,这是我儿溶爵昨日捎回来的信,请陛下过目!” 皇帝点头,便又太监下来,拿了信捧着送去给皇帝。 皇帝接过信,抖了抖信纸,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他皱着眉,对边上的太监道:“把这信给魏国公过目吧!” 太监又捧着信来到了张玉面前。 张玉依然跪在地上,他满脸不屑的接过信,看了几眼,便哼了一声,把信交还身旁候着的太监。 而后,他跪直了身子,道:“溶爵出擅自出营本就犯了军规,就算他是去驱逐野猪,可他射死我儿,也是事实!他居然还敢狡辩?我儿背上的箭矢正是溶家军特有的鱼鳞箭,那箭到现在还未取下呢,便是防着这竖子不认账!”说完他眼眶又红了。 溶则沉着脸还是极力忍耐着心中怒火,道:“魏国公,你才失了爱子,心情悲痛我能理解,可我儿历来正直,他说入山未发一箭,不管尔等信不信,我是信的!” 说罢,他再不多言,此时又有人出班,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御史,他出班高声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说着作了个揖礼,道:“溶家军历来以军纪严明着称,可为何溶爵无将令便可外出?若说驱逐野猪?那桂城一干衙役却都是摆设吗?怎的就非要溶爵这军中之人前去?” 他一连串发问,像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着溶则。 溶则恭身,又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道:“这御史所言,微臣无从回答,还请陛下传桂城县丞上殿亲自问询吧!微臣对这御史之言,只有一句话说。” 他顿了顿,挺直腰板昂首道:“溶家军内,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者,死!” 他说罢再不开口,倒是那御史被他这气势一压,腿都颤了颤。 第四十三章 守灵 那孔承康已在宫门口候着,像他这等小官,若无皇帝招见,是进不了宫的。 宫里快步出来一公公,见他在宫门外,眼角斜瞟了他一眼,尖着嗓子问道:“你就是孔承康?” 孔承康连忙恭身回道:“是是,下官孔承康!” 那太监并不回礼,转身用鼻子哼着出声道:“跟咱家来吧,陛下传召。” 那孔承康脸上堆着笑连忙跟上。 到了明德殿前,已可以遥遥看见殿中诸大臣的背影,他连忙边跟上前面的公公,边整理自己的衣衫,到了殿门前,那太监开口:“等着!” 说罢弓着身入了殿,没一会,就听有太监在殿内宣:“宣孔承康进殿!” 孔承康又扯了扯衣襟,快步进殿,入殿,他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行至御前,跪下叩头行礼。 皇帝看着他,淡淡道:“你就是桂城县令?” 他忙又磕了个头,道:“启禀陛下,微臣正是桂城县令孔承康!” 皇帝又撇了他一眼,问道:“昨日,是你去请的溶爵去桂城?” 那跪在地上的孔承康闻言身体打了个颤,强子镇定道:“回禀陛下,昨日岷山成群野猪下山冲击百姓,又因桂城北边玉柳镇出了一起连环杀人案,一直没有头绪,前日查到线索,大半衙役前去查案,衙内人手不足,事情紧急,为免百姓遭殃,微臣这才去岷山东面的溶家军大营求助。” 说完他又磕了一个头。 皇帝沉吟,开口道:“如此说来,这是个意外?” 那还跪着不肯起身的张玉闻言,老泪纵横,直起身子,腰板笔直,颤声道:“陛下微臣只这一个嫡子!微臣生不如死!” 说完,他便痛哭起来,他已过年过半百,双鬓已是花白,一生为将,也是刚毅过人,如今这般痛哭,看着确实让人唏嘘。 兴安伯摇头上前,道:“国公节哀!” 其他大臣纷纷摇头,张玉直起身子,哽咽着道:“陛下,那溶爵出营,既真是为了保护百姓,老臣不敢非议,只怪犬子时运不济,遇上了这事儿。” 他说着,用长袖拭了拭眼角,悲声道:“老臣不求那溶爵抵命,可犬子之死,总得有个说法吧?” 众大臣纷纷点头。可怜呀,老来丧子! 溶则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皇帝看向顾献钦,道:“顾卿家,你怎么看?” 顾献钦便苦着脸出班,恭身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此案溶爵应判处赎邢,我朝律法有言,凡过儿杀伤人者,皆用赎邢,且此案断罪有疑,也该用赎邢。” 他说完,恭身行了一礼,见皇帝沉默,便回到班中。 魏国公张玉看了他一眼,眼中只见悲色,并无波澜。 半晌,皇帝扫视殿中大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高见?” 殿中一阵沉默,半晌众臣才道:“臣等并无异议!” 皇帝微微点头,看向自始至终不肯起来的张玉,道:“张卿家,你呢?” 张玉略思忖,道:“顾大人专司刑法,他所言自然有理,可微臣有个请求,我儿枉死,他膝下还无子嗣,灵前亦无人守着,他既死于溶爵之手,老臣求陛下下旨,就让溶爵为我儿守灵七日!” 殿中众人哗然,守灵都是晚辈给长辈守,儿子给父亲守,让溶爵守灵,看似轻巧,却无疑是对溶爵和溶家的羞辱。 溶则依旧沉默不言,皇帝也是神色复杂。 朝会散了,皇帝敕溶爵以五百金赎罪,另至国公府为张旭守灵三日。 溶则下朝,溶爵也已归家,关昕月终究还是知道了此事,皇命已下,却是无可奈何。 溶爵本也意难平,可父子两人于书房相谈半个时辰后,溶爵出门,已是神态自若。 第二日,他一大早就来到魏国公府,换上麻衣,便跪于张旭灵堂之中。 张家在启临亲友甚多,每日来拜祭的人可谓络绎不绝,此事朝议当日便已传遍启临,来拜祭之人,都不住偷偷看这大将军之子,是如何为这张家小子守灵的?却见溶爵肃穆坦然跪坐于灵前,无半点不平之色。 众人见状,便也觉无趣,上了香,便去与张家人说话了。 倒是那李锐来时,忍不住哼了一声,溶爵不理他,他也不敢在灵堂闹,上了香,甩袖出去了。 三日后,溶爵自顾起身,行往国公府大门,途遇张玉,他恭身作揖,道:“国公节哀!” 礼罢,他便直直出了国公府。 明日,便是除夕了。 这三日,张玉一直在暗中观察溶爵表现,却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来。三日过后,他心中悲痛虽未减,怒火却是消弭不少,同时,对这个比张旭还小六七岁的男孩不禁另眼相看。 溶爵归家,远远便见关昕月在将军府门口打着转,远远见他打马归来,快步下了台阶,迎了上去。 “爵儿,委屈你了!” 溶爵却是平静一笑,下马,跪地给关昕月磕了个头。 “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快起来,快起来!” 关昕月拉起溶爵,两人便往府内走,厨房很快摆了饭,溶爵也不多言,足足吃了三碗饭才停下。 关昕月就在桌旁坐着,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吃着东西,眼眶微红。 溶爵放下碗筷,见关昕月模样,嘿嘿一笑道:“娘亲,我没事,你看,全须全尾。” 关昕月连连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溶爵见状苦笑:“娘亲,别哭,父亲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儿子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点委屈,我可没放在心上,明天就除夕了,咱们好好过节!” 关昕月欣慰的连连点头。 第二日,一家人都一大早起来,下人们在窗户上贴了新的窗花,各个院门已挂上了桃符和红彤彤的大灯笼。 桌上已摆了年糕,三人围坐桌旁,喝着香茶,吃着年糕。 魏国公府却依然白绫飘飞,府内不见半点艳红之色。 才几日光景,那张玉便消廋颓败了许多,他一大早就来到张旭灵堂前,却见守灵众人要么歪斜睡着了,要么哈欠连天,灵堂中香烛已然燃尽却无人察觉。 他悲从心来,缓缓上前,亲自添了香火,守灵众人这才惊醒,一个个战战兢兢。 张玉却是一脸颓然,没多说一句话,踱步出了灵堂。 他漫无目的在府中走着,边上老者看他模样,也是叹息。 倒是张玉,听到老者叹息,开口道:“旭儿没了,你说,是何人下的手?” 老者一滞,苦笑道:“国公心如明镜,为何要为难那溶家小子?” 张玉继续往前走,淡淡开口:“旭儿生前便因溶家而郁郁不欢,他没了,我让溶家人来他灵前跪守,旭儿知晓,该是释怀了吧?” 老者沉默不语,他继续道:“我隐忍一辈子,讲理一辈子,就让我不讲理这一次吧!” “何况,我儿虽非溶家所杀,可却是因溶家而死,他溶家不知收敛锋芒,不知有多少仇敌,可恨我儿,卿卿性命只被人拿来做了筏子!” 第四十四章 药庄除夕 启临城内风谲云诡,千绝药庄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除夕这天,溶桑桑一大早就被院子里一群忙碌的丫头吵醒了,起床吃过早点,木老神医在楼下厅里画桃符,溶桑桑也到楼下凑热闹。 在辞旧迎新之际,用桃木板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或用纸画上二神的图像,悬挂、嵌缀或者张贴于门首,意在祈福灭祸。且据说桃木有压邪驱鬼的作用。 在溶桑桑的怂恿下,木老神医画完纸制桃符,又用桃木另做了两个木制桃符。 纸制的桃符被楚南拿去在这小院门头挂了起来,而那木制的溶桑桑一手提着一个,要去药庄大门口挂起来。 木老神医不放心她自己去,便由陆开山和青松陪着她去。 去之前,木老神医从怀里掏出一颗碧绿的珠子给她戴在脖子上,溶桑桑也不在意,这老头总是时不时给她点东西,补血丸、补气丹,解毒丸… 老头说这珠子叫碧莲珠,不但可以驱散毒物,还可以给人续生机,反正说得跟仙丹一样。 这老头每次给她的东西,都会有一大堆牛逼得不行的功效,她没用过,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他给她就收着。 到了大门口,溶桑桑看着快要倒了一样的门框架子还是有些晃神。 这就是闻名于世的千绝药庄的大门?真是见一次叹一次,那歪歪斜斜的千绝药庄的牌匾好像一阵风就会随时把它吹了砸下来一般! “这…”溶桑桑有些无语,怪不得她说要老头做个桃木的桃符挂大门上时其余人那样看着她,这大门怕是桃符还没挂上,它就先倒了吧? 溶桑桑皱眉,青松也是一脸无奈,道:“要不我试试!” 溶桑桑便把桃符交给青松,青松手提桃符,脚尖点地,就跟火箭炮似的咻的飞起,溶桑桑嘴巴张得大大的,怕能放得下一个鸡蛋… 待她反应过来,青松已经把桃符挂好轻轻落在地面。 “这是这是轻功吗?”她满眼崇拜,青松淡淡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也太帅了吧?”溶桑桑呢喃。 而后,她一把抱住眼前的极品大帅哥,奈何个子太矮,只抱住了青松的腿,还只抱得到膝盖… 可溶桑桑毫不在意,可她不在意,青松却尴尬了,他一直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就算对方是溶桑桑这个六岁小娃娃他也有些不自在。 他干咳了一声,道:“小姐如果想学,属下可以教您!” 他总是这样,总给人疏离的感觉,可是,溶桑桑还是不介意… 她兴奋的道:“真的吗?我可以学吗?那我要学多久才能像你一样飞?” 青松认真的道:“只要小姐愿意学,属下就可以教,像我这样只需苦练十年即可!” “十年?还苦练?”溶桑桑迷茫了,心想:“这…恐怕不是很适合我!” 但是想起刚才青松那冲天飞起的模样,学学也无妨嘛!学不学得会另说,有理想总是好的。 于是她愉快的答应了,并且当场拜师,就在她要跪下磕头时却被青松一把拉了起来。 青松严肃的道:“属下是将军府家臣,小姐想学,属下定会尽心教,至于拜师,就不必了!” 溶桑桑想了想道:“得!我也不爱磕头!” 然后她就狗腿的改了称呼,亲切的称呼青松为“青松师父”,为此,木老神医气闷了很久,都是师父,待遇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挂好桃符,溶桑桑开始怂恿陆开山出去逛街,至于为什么是陆开山?那是因为,偷偷出庄子的锅,总是要有人背的,这陆师兄就是个极好的人选。 在溶桑桑下了去镇上买最好吃的烧鸡和最好的竹叶青给他的血本后,陆开山沦陷了,三人于是就往洒云镇走去。 走了没多久溶桑桑就趴在了陆开山的背上,他倒是想让青松师父背,可明显,这师父在与人接触上有些障碍。 大概走了一刻多钟,他们就来到了洒云镇的街上,溶桑桑道:“青松师父,我爹娘是不是在这里买了个酒楼?” 还不等青松回答,陆开山炸了:“这镇上貌似只有一个酒楼!” 他立刻狗腿的道:“师妹呀!那万祥酒楼是你家的?” 溶桑桑装逼道:“是!是我家的!”那模样简直得瑟得不行。 青松看着溶桑桑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往后扯了扯,几人走着走着,看到一家裁缝铺,里面挂着各色成衣,摆着的布匹花样极多,且看品质都是上等货。 陆开山看看自己身上的短衫,袖口都快磨破了,他便不自觉往里面走。 溶桑桑也不吭声,逛街嘛,买什么不重要,主要是逛… 进门,掌柜的见到溶桑桑,先是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扑通跪下行礼:“小人见过郡主!” 溶桑桑还在陆开山背上呢,她愣了愣,搞不懂为什么这镇上一个裁缝铺掌柜的会认识自己。 青松解释道:“这店也是将军府的。” 陆开山心情激荡:“这小师妹的大腿可得抱紧咯!” 他于是狗腿的开始给溶桑桑挑衣服:“小师妹,这粉色桃花的不错,你穿肯定好看!” 挑着挑着,他就开始给自己挑,净挑些花花绿绿的,穿上一看就觉着是个浪荡公子的长袍,那宽衣长襟,大阔袖子… 溶桑桑在他背上,忍不住问了句:“陆师兄,穿这样能下地种药吗?” 陆开山不理她,倒把她塞给了青松,青松只得接住,把溶桑桑抱坐再怀中,只是细看,便可看出他神色还是有些僵硬。 陆开山试了一套又一套,沉迷其中,理都不理溶桑桑。 掌柜的给青松和溶桑桑奉上了茶,他们便坐在边上喝茶,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陆开山开口:“选好了!就这些吧!” 溶桑桑哦了一声,没动,陆开山奇怪的道:“走吧,师兄背你!” 溶桑桑还是不动,青松嘴角噙笑看着两个活宝,也不说话。 溶桑桑却淡淡道:“没付钱呢!” 陆开山立马一脸受伤的模样,哭丧着脸道:“师妹!这店都是你家的!师兄穿你几套衣服怎么了!” 说完攥紧了手中的包袱耍赖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此时掌柜忙上前道:“既然是郡主的师兄,老朽怎敢收钱,只望公子在庄内帮忙照扶咱们郡主一二便感激不尽了!” 陆开山立马豪气的哈哈笑道:“没问题!放心吧!有我在,她指定没事儿!” 那掌柜又寒暄了几句,溶桑桑对青松道:“青松师父,不如咱们给老头和楚师兄也带两套衣服做礼物吧!”青松点头,又让掌柜包了两套适合楚南和木老神医的衣服,却又想着庄里那一群丫头,虽然她们的衣服大多都是自己做,可过年了,还是给她们置办身新的吧! 便又给几个丫头一人挑了一身衣服,包袱便有些重了。 青松拎着包袱,陆开山背着溶桑桑。 出了门,这回他们直直往万祥酒楼而去,陆开山试衣服耽搁了太多时间,没时间闲逛了,他们进了酒楼,把招牌菜点了一遍,吃过饭,又带了三只烧鸡二斤白酒就往药庄赶。 他们出来没打招呼,怕是心梅要着急… 回到小院,果然看到心梅在院子里打转,溶桑桑心虚的趴在陆开山背后,陆开山倒是浑然不惧,青松也有点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他不笑还好,一笑心梅便火了,平时水一样温柔的人儿,发起火来立马变成会烫人的滚水。 “你还笑?你是不是带小姐出庄子了?小姐不懂事儿你也不懂吗?外面什么形式你不知道啊?” 开口就是一串责问,青松这一米八九的硬汉被问得红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来。 溶桑桑看青松的样子着实可怜,急忙开口道:“心梅,你快莫要怪青松师父,是陆师兄非拉着我们出去的,都是他!他非要去镇上买东西!” 青松适时的展现出刚才被诘问的委屈的样子,然后陆开山懵了,他明明记得是溶桑桑说想去镇上逛逛,他们才去的。 此时木老神医也出来了,见到陆开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陆开山只委屈的说了句:“明明是师妹要去我才陪她去的!” 可说完,木老神医更生气了,原来只是做事有问题,就这一句话,就被界定为人品有问题了。 “你还敢撒谎?你师妹这么小,她会说谎吗?居然还想赖到她身上?!” 陆开山绝望了,心里哀嚎,溶桑桑见状有些心虚,她从陆开山背上爬了下来,从青松手里接过给木老神医的衣服。 “师傅,你也不要怪陆师兄了,他知道错了!喏,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变脸似的,木老神医立马一脸感动的看着溶桑桑,一脸慈祥的笑着道:“还是徒儿懂事!” 说完拉着溶桑桑,看都不看陆开山一眼,进屋去了。 青松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要坚强,然后走了。 陆开山也真就回房间去了,他迫不及待从包袱里拿出一套水绿色衣袍换上,衣摆处和袖口处都绣着水墨的仙鹤图,对镜一笑,立马又雀跃起来:“本公子真是俊美无双!” 他穿着这套衣服,出门遇见谁都一脸笑容打招呼,而回应他的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他更是得意,看!看傻了吧?被本公子的英俊折服了吧? 吃过年夜饭,溶桑桑把给几个丫头选的衣服分发了下去,后众人便在大厅里守岁。 溶桑桑把给楚南的一套褐色素净长袍给了他,楚南则是回了溶桑桑一个如意金项圈。 溶桑桑叫小娥帮她把项圈带了起来,今天她穿的是关昕月寄来的藕粉色襦裙,披的是心竹送的银白色狐狸皮大氅,头上扎着可爱的双髻,齐眉的刘海,双眼又大又圆又亮,再戴上这项圈,跟个瓷娃娃一样,真是可爱极了! 她开心的问众人,“好看吗?” 木老神医宠溺的看着她,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东西,道:“好看!好看极了!再配上这个就更好了!”说着,他摊开手掌,是一对玲珑的小镯子,也是纯金打制,面上各镶嵌着一颗火红的珠子。 在珠子边上有个机关,按下去,就会有一颗尖锐的金针弹起,针上淬了毒药,木老神医反复叮嘱她要当心,没事儿不要按那机关。 溶桑桑接过手镯,这份心思很是让她感动,开口道:“要不明天你再扎我几针,或者,你不是怀疑我体质特殊吗?你拿点毒药来,我吃了试试?” 木老神医却摇头,道:“罢了!不重要了!万一伤到你呢?” 第四十五章 青楼烈女 连日天晴,千绝药庄内积雪渐融,天气却是愈发冷了,众人都懒得出门,就在庄内小院里窝着。 心竹最是忙碌,每天捯饬各色美食,什么羊肉汤锅、肥牛边炉,偶尔还买得到猎户从鸡鸣山内打来的野味。烤鸡、烤鸭、烤猪、烤串…不重样的从那小小厨房里端出来。 众人大饱口福,加之过节,木老神医等人也不去药田,庄内日子真是悠闲极了。 几个丫头每天除了去厨房帮帮忙,也是无事可做,偶尔做做针线,一日,小娥给溶桑桑穿衣服,发现面前溶桑桑生辰时关昕月给做的衣服,竟有些瘦了。 小娥极是欣慰,特地跟心梅说,下次给夫人写信,记得告诉夫人,小姐长胖了… 启临城中,花街格外热闹。 西宁官员,元日放假七日,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上官们,如今闲暇,访亲访友之余,也爱来这花街风月一番。 这薇蕊阁,自从这蜜蕊姑娘来了以后,真是日日座无虚席。 今日初三,蜜蕊姑娘献完舞,却是没有和往常一样回后台。 她下了台,来到一张摆满酒肉的桌子前,那桌旁坐着的,是三个武官打扮的男人。 男人见这如花般娇艳的美人朝着自己走来,心里不禁痒痒:“这女人,据说是卖艺不卖身,可这花街上的女人,哪有不卖的,不过是自抬身价罢了…” 他们三人,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蜜蕊姑娘,那蜜蕊姑娘莲步轻移,腰肢摆动,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敢问客官可是溶家军里的军爷?溶家军中之人,个个英雄了得,奴家仰慕已久。” 说着,那蜜蕊羞涩的低下了头。 她羞答答的模样更是诱人,可她面前这三人闻言,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其中一人道:“姑娘,咱可不是溶家军的,咱是魏林军中的人,姑娘恐是不知,咱魏林军军中之人,也是个个英雄了得!”说着,他便去搂那蜜蕊姑娘的腰。 那蜜蕊姑娘听了那男人的话,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她屈膝行了一福礼,告了声罪,便要离开,可才转身,她就被那桌旁坐着一膀阔腰圆的男人一把拉住,拽入怀中。 那蜜蕊姑娘似是受了极大惊吓,可她脸上神情,却是愤怒多过害怕。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可不管她如何挣扎,她都被那男人禁锢怀中,男人猥琐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啪一声拍在桌上。 “别害羞了!伺候好爷,这金子归你!” 那蜜蕊满脸悲愤,也顾不得怕了,一口咬在那抓着她的大手的手腕上,男子吃痛,放开了手,那蜜蕊姑娘瞅准机会,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 这事情整个过程,说起来长,其实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先前还有人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现在却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 也有心不平者,却没人上前劝阻。 那蜜蕊姑娘看着娇滴滴,可不想却是个泼辣性格,她圆目一瞪,竟也颇有些凌人的气势。 倒是那三个军爷,被这蜜蕊姑娘瞪得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便觉十分丢脸,个个面色不愉的看着蜜蕊。 阁中老鸨忙上前来劝,可那三个人岂会干休,其中一人起身一把推开老鸨,沉着脸诘问:“小娘们,你什么意思?看不起魏林军?” 老鸨被推的跌坐在旁边地上,却又忙不迭起身道:“哎哟喂,我的军爷,蜜蕊姑娘哪里是那个意思,这军中的英雄,咱都仰慕得很呢!再说了,她一介舞姬哪里轮得到她看不起别人?军爷,您快坐下,坐下饮酒,我这就让这小蹄子给您认错赔罪!” 那军爷听着话也是觉得跟一个身微命贱的青楼女子生气,着实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他坐了回去,挺直腰板,若无其事端起桌前酒杯,抿了一口酒,眼角余晖却不住瞟向蜜蕊姑娘。 那老鸨来到蜜蕊身侧,伸手用力拧了蜜蕊姑娘的胳膊一把,低声呵斥道:“反了你了,还敢挑剔起客人来了!快过去给客人敬酒,这客官若是不满意,我扒了你的皮!” 她虽是低呵,可她的话听中众人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 有桌间一文人君子,为这蜜蕊姑娘愤愤不平,欲上前说理,可被他同伴拉住了。 “莫去莫去!他们是行武中人,你去跟他讲理?” “是呀是呀!他们可不是讲理的人,一言不合,怕是要打人的!” 那书生坐下,便觉憋屈得紧,却又无可奈何,干脆一口饮尽杯中酒,头也不回的出了薇蕊阁。 蜜蕊姑娘在老鸨的威逼下,满脸委屈的来到桌前,斟了杯酒,举起酒杯道:“小女子无意冲撞军爷,特来赔罪!” 又是那膀阔腰圆的大汉,一把把这蜜蕊姑娘拉了跌坐在自己腿上,色咪咪道:“赔罪可不是这么个赔法!” 说着他便撅着嘴啃向蜜蕊那憋得通红的俏脸,蜜蕊奋力而起,一把掌抽在了那男子脸上。 那人似乎是被她打懵了,片刻回过神来,便是怒不可遏,他抽出腰间军刀,便要朝着蜜蕊砍下。 那蜜蕊已趁着刚才男人怔愣,挣扎着逃出他怀里,眼看大刀要落下,她惊怒交加,生死关头,她却是似乎忽然再不害怕。 她轻蔑的看着眼前三个男人道:“哼!魏林军?都是些恬不知耻的玩意儿!特别是那国公府的张旭!他也配溶小爷给他守灵?” 那举刀的男人听她说这话,不怒反笑,他缓缓收起手中长刀哈哈笑道:“小娘们,早就听说你仰慕溶家那小子,却原来是真的?不错那小子如今在咱们魏林军也算得是个末流小辈,咱们张总兵的儿子嘛!” 另两人听罢,也是大笑不止。 蜜蕊似是气到了极点,她浑身颤抖着道:“凭你们,也配提溶小爷?无耻之尤!溶小爷仁义,看你们国公老来丧子可怜罢了,你们居然敢说他是张旭的儿子?我虽一介舞姬,但也不怕你们,今日我便跟你们拼了!” 说罢,她左右四望,看到右手边一烛台,冲上去一把把烛台拿起,便冲向那刚才出言之人。 那人嘿嘿笑着,只一只手握住了蜜蕊的纤纤手臂,她便寸进不得。 她满脸悲愤,那男人却是猫逗老鼠一般,戏谑的看着她。 右手被抓住动弹不得,她左手一把扯下头上一根金簪,猛击扎向男人的胸膛。 男人胸口血花溅出,蜜蕊脸上多了几滴猩红的鲜血,众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军爷胸口嘀嗒落下的鲜血,那军爷眼睛红了,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他不管还在胸口扎着的簪子,一把把蜜蕊猛的后推,蜜蕊后脑撞在身后舞台架子上,血液汩汩自流出,她却是仰天长笑:“溶小爷,蜜蕊若能为你雪耻,死又何妨?” 说罢,她直直倒了下去。 老鸨吓得躲在桌角不敢上去,倒是蜜蕊的贴身丫鬟青儿,颤颤巍巍上去探了鼻息,立时放声痛哭起来。 “姑娘,你流落这烟花之地,心中却存着浩然正气,你为溶小爷雪耻而死,想必也是死得其所,只是,你莫要留青儿一人在这世上,您等等奴婢,奴婢这就来了!” 说罢,她便一头撞在舞台边上,人倒下,再不动弹。众人又是惊得轻呼,看着眼前这已身死的主仆二人,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第四十六章 流言如沸 薇蕊阁内的事,不足一日,便在启临城中传扬开来。 青楼烈女,为溶爵抱不平,竟不惜以死扞卫溶爵声名。 那魏林军官人如何侮辱溶爵是张旭之子,以及溶爵是如何跪在张旭灵堂内受尽屈辱… 许多真真假假的流言传了出来,一时京中流言如沸, 同时,军营里,将士们也是一个个同仇敌忾的模样,那日随溶爵同去桂城驱赶野猪的军士更是愤慨不已。 自己人等进了岷山,一箭未发,那国公府世子不知被谁人暗害,却偏要怪在溶家军头上! 溶爵自小从军,在军内人气颇高,且他又是大将军之子,在军士们看来,侮辱他,便是等于侮辱溶家军。 军内情绪持续发酵,待得第二天溶爵回军中,便觉军内气氛有些不对,招了左右前来问询,却见左右护卫均是眼眶微红,他心中更是讶异,却装着漫不经心道:“近日军内发生了何事?” 护卫眼眶更红,他们不看溶爵,恭身、低头、拱手,道:“千户受辱,便是军内将士人人受辱!” 溶爵哑然,而后笑道:“原来是那件事儿,除夕前,我不是传了信回来了吗?此事已了。” 那军士扑通跪下,声音有些打颤,道:“小的们知道此事已了,可此事是如何了的?那日小人也随千户出行,我等明明入山未射一箭,那张旭之死与我等何干?” 他平日里是断不会这般同溶爵说话的,可今日,显然他已顾不得许多。 溶爵不言,只静静听着。 那军士又道:“军中兄弟们都知道,千户自己受辱,了了这事儿,可恨我等堂堂七尺男儿,竟还不如个青楼女子,那蜜蕊姑娘尚可为了千户去跟魏林军军中人搏命,我等呢?困在营中,生生吃了这哑巴亏,还无处去说,兄弟们个个都憋屈的很!” 溶爵听完叹了口气,道:“军中兄弟都是这般想的吗?” 那护卫又道:“兄弟们憋屈,咱们溶家军,凡有战事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可这些许小事,陛下却如此偏袒魏林军,或者…” “或者什么?” 那军士似乎有些不敢说,溶爵直直看着他,他便踟蹰着开口:“军中有兄弟说,许是皇帝忌惮咱们功高震主故意打压咱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溶爵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道:“还有吗?” 那兵士低头,再不敢言,却是他边上另一个年纪看起来要小些的兵士踟蹰着道:“兄弟们还说…还说…若皇帝真对溶家军不满,咱们…咱们便只认将军一人!” 溶爵脸色阴沉,问:“这话是谁先说的?” 那兵士却是不知,道:“不知道,可如今大部分兄弟都是这般想的。” 溶爵叹了口气,淡淡道:“知道了,不过这些话,不可再说,否则,溶家军怕是真要遭殃了。” 左右应诺退了出去,溶爵提笔写信,一刻钟后,一骑快马飞奔回了启临。 今日是初四,溶则在书房从清晨开始便在书房忙碌,昨日的事持续酝酿,到了今日,百姓之中,更是流传,溶爵受屈受辱,便是因为皇帝偏袒魏国公府,偏袒魏林军,不明就里便下了旨意,溶爵为尊圣旨,不得不到魏国公府受辱… 溶爵的信进了将军府,便由小斯直直送到了书房,溶则看完信,眉头深深皱起,这局,如何破? 而在薇蕊阁内,那蜜蕊姑娘死而复生,她躺在床上,面前是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还有阁内老鸨。 老鸨看着床上的姑娘,这蜜蕊姑娘卸去伪装,再不是媚俗娇艳的蜜蕊,而是凌厉清冷的萧薇儿。 老鸨还是老鸨的打扮,却是一脸恭敬的模样,看着床上的萧薇儿,满眼的心疼。 她开口道:“公主,要复仇,有的是法子,你如此自伤老奴心里实在难受!” 床上的萧薇儿有些萧索,道:“奶娘,若不付出代价,以溶家的权势哪日才会消颓?溶家和贺兰家不反目,要到哪日才能报得父皇母后的血海之仇?” 老鸨无奈叹息,出去亲自熬了药端着进来。 萧薇儿脸上却再没有半分萧索,她冷冷开口:“要掀起民怨,哪里那么容易,溶家虽然权重,可毕竟贺兰家才是真真掌权之人,百姓虽然爱戴溶家,却也不会因为溶家人受了点委屈便明目张胆非议皇家…” “公主所言甚是,属下们该如何做?” “市井间,继续传播流言便是,重要的是军中,溶家军内,有咱们的人,也必然有西宁皇帝的耳目,只要这次溶家军内群情激愤,最好能形成哗变之势,那西宁皇帝便坐不住了。” “溶家定会快速开始整顿军内、想尽办法安抚军心,再过三天吧,让溶家军再躁动三天,三天之后,让事态平息。” “公主,咱们这么费劲才造起来的势,就这样让它平息?” “这事再大,不过是义气之争,咱们只是要在西宁皇帝心里埋一根刺罢了,若是太过~聪明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过犹不及。” “再说了,谁说溶家压下事情便是好事?群情激愤,皇帝恐慌,溶家…却能几日便安住人心,你说皇帝是会高兴,还是害怕?” “公主英明!”黑衣男子恭身拱手道。 “去吧,把事情做好,南越的人,你们心里要有数,该防的便防着,可也不能不用,咱们人手不够,夏敏留下的人,还是可以一用的。” 华庭街驿馆内,南越淮王悠闲的在房内喝着茶,桌上满满一桌子的瓜果糕点,他拿了一块雪白的糯米糕,咬了一口,香糯甜软。 看向窗外,行人如织,几个稚童追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跑,待那人停住,他们一人拿出半个指甲大小的碎银子,一人买了一个糖葫芦,啃着,蹦蹦跳跳远去。 “这西宁富硕呀!启临真是好,本王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萧薇儿倒是有几分本事,她和玲珑联手,或许真能成事儿…” 皇宫中,皇帝心情极是不好,午后,他早早从华西宫出来回了后宫。 他一入后宫,便直直往芙蓉苑而去。进了芙蓉苑,没走几步,便闻见小厨房方向传来羊肉汤羹的浓香味。 越妃喜欢下厨,她在芙蓉苑平日里的吃食,基本都是自己做,说这宫里的厨子做不出家乡的味道。 皇帝便折转身往厨房走去,厨房外一个人也没有,却隐隐约约听到厨房里面传来说话声。 “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我做个汤羹给他送去,总得让陛下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心疼他的。” “公主说笑呢吧?陛下堂堂一国之君,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还用谁心疼不成?” “小隐,你不知道,并不是做了皇帝便高枕无忧的。” “哦?都做皇帝了,还不能随心所欲?” “这世上哪有可随心所欲之人?陛下这两日…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干嘛?咱们便只专心熬好汤,待会儿陛下回了后宫,便送去给他!” 说着,她甜甜的笑了。 “小隐,火小了,快添点火,得把肉煮烂,汤才够浓。” “好嘞,奴婢添火,公主您别上手,奴婢来添,挂坏手了可怎么是好,陛下要心疼的!” “陛下?您怎么来了?” 皇帝踱步进了厨房,主仆二人皆是讶异,赶忙跪下行礼。 皇帝忙把拉起越妃,道:“朕不是说过了吗?莫要再自己动手。” 而后,他温柔的拉起越妃的手,细细检查。 越妃也不说话,含笑看着她,皇帝抬眼,看见她娇憨的脸,不由一愣。 惠妃从前也是这般看着自己,却在一次刺杀里,为了给自己挡箭,没了… 如今这越妃,又是这样看着自己,他仿佛看到了越妃这小女人对他的拳拳爱意,甚至,他觉得,若他有危险,这小女子也会挺身挡在他身前… “呀,汤好了!” 越妃似是突然回过神来,把手从皇帝手里挣出,快步来到锅前,拿起勺子,舀了点汤汁尝了尝,满意的点头,又用勺子舀了一勺浓汤,细心吹凉,献宝似的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却只呆愣愣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陛下,快尝尝!” 皇帝回过神,张嘴把汤喝下,夸道:“爱妃熬的汤,是世间最香醇的味道…” 帝妃二人牵着手一同回殿,第二日,皇帝晋越妃为贵妃,珍奇珠宝、绫罗绸缎赏了不知几何? 其他后妃看着这新来的越妃,入宫不到一月又无生养,可她轻松便坐上了他们努力半辈子却还可望不可及的贵妃之位,真是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 第四十七章 流言平 正月初五,溶则提前回了军中,而后,军中便开始了不停不歇的集训。 没有多余的训诫,只是把一群传八卦,闹情绪的武人训得没半分多余的力气去多说半句话。 坊间流言也是渐渐平息,这启临城中从不缺新鲜出炉的趣闻轶事,半月时间,若无人引导,不必费力气平息,流言自会消散。 溶则的提前回归,一言不发埋头苦练的兵士再没力气愤闷,更别说想什么哗变。 萧薇儿的人也适时的闭了嘴,毕竟,如果在这时还开口,太容易暴露,这军中,可不止他们一股潜伏的人,不知几方势力都聚焦在此刻的溶家军中。 华西宫内,皇帝展开手中卷成筒状的纸条:“溶则归,军内已安。” 皇帝行至火炉前,把纸条放了进去,一丝小小的火苗窜起。 “帝不公,恐生疑,帝心若变,只识溶家” 这是前些日子皇帝收到的从溶家军没传来的消息。 溶家,确实是掌兵太久了!军中将士,只认主将,已不识君了… 溶桑桑最近也是很苦恼,她过了个年,长胖了… 千绝药庄内的生活,日日是些鸡零狗碎,吃吃喝喝。 丫头主子聊天斗嘴中一晃又过了十来天,只是心竹厨艺实在太好,溶桑桑也着实嘴馋,于是乎溶桑桑长胖了。小脸更圆了,小肚子也圆滚滚的… 桑桑惦着手里的肚子,真切的感觉到了危机,再不减肥,怕是要死,胖死~ 于是她开始控制饮食,甜点戒了、红烧蹄髈戒了、甜甜的牛乳戒了、烧鸡戒了、烤串戒了… 面对心竹日日端上来的一桌美食,溶桑桑想哭。 心竹也想哭,最近不管做什么小姐都好像没胃口的样子,连最爱啃的猪蹄都很少吃了,烤串也不说想吃了,烧鸡也不要了… 于是她更加努力的研究各类菜谱,每天换着法儿的给溶桑桑做。 溶桑桑也憋屈呀,员工能动性太强,面对花样层出的美食,稍稍放松警惕,半只卤猪蹄下肚了,然后,坚持了几天的成果完蛋了! 这日,溶桑桑气嘟嘟的丢掉手里刚啃完的猪蹄,对小娥道:“小娥!你去,把心竹叫来!” 小娥被溶桑桑的样子吓了一跳,心里狐疑,小姐这是怎么了?脚步却不慢,小跑着去找心竹去了。 没一会儿,小娥带着心竹进来了,心竹脸上有些惶恐之色,撇了一眼旁边的小娥,小娥无奈的摇摇头。 心竹只得上前行礼,心竹才进门,溶桑桑就听到了,只是她在跟自己生气,便也不作声。 直到心竹紧张的跟她行礼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迁怒了,于是面色也缓和了下来,道:“心竹来了?” 心竹越发紧张了,小姐刚才的脸色好难看,这一转眼又和颜悦色的了,她不断在心中猜测,是小姐不喜欢今天的菜?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只得更加小心翼翼的站着,试探着开口问:“小姐?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和胃口?” 溶桑桑听出心竹声音里的紧张,有些自责,便不绕弯子了,道:“心竹,你的饭菜做得很好!” 心竹闻言更是纳闷了。 溶桑桑接着道:“但是就是因为你做饭太好吃了,你看,我都胖了!” 说着她把衣裙往后一撩,果然,肚皮圆滚滚的,心竹不知溶桑桑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不说话。 旁边小娥没憋住噗嗤笑了!心竹瞪了小娥一眼,小娥才憋住笑,溶桑桑却是要哭了… 她开口道:“你看!小娥都笑了!我要减肥!” 小娥在边上连连摆手:“奴婢没笑!奴婢没笑!”一边憋不住嗤嗤笑出声来。 溶桑桑本来生气的小脸突然变了,坏坏的嘿嘿笑着:“以后心竹单独给小娥开个小灶,每天给她做个蹄髈,必须吃完!” 小娥听这话却是笑嘻嘻对溶桑桑行了个礼道:“奴婢谢小姐赏!” 溶桑桑摆摆手嘿嘿又笑了,看的边上的心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然后,溶桑桑对心竹正色道:“心竹,以后做饭,肉要少,多做青菜!” 心竹此刻已经明白溶桑桑最近为什么吃得少了,也不再紧张了,开口道:“小姐您不胖呀,真的!况且,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着了,不然以后可要长不高!” 她诚恳的劝着,可溶桑桑把头摇成拨浪鼓,十分坚决,心竹只得答应。可心里却思量着,待会儿去跟夫人寄封信回禀了这事才好! 看溶桑桑再无它事,她行礼告退出去了。 心竹走了,文澜和寄言进来收拾桌子,溶桑桑也不在房间里呆着了,出了门,下楼,来到小院里。 年后日日天气晴朗,庄内积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天气却还是冷飕飕的。 小娥跟在她后面,溶桑桑先是在院内来回踱步。 大概一刻钟后,加快了步子,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溶桑桑额头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她却没有停下来,步子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小娥在边上看着,有时跟着她跑几步,又过了一刻钟,溶桑桑气喘吁吁又恢复了慢走。 这回也就走了百十来步就停了下来,溶桑桑感觉嗓子眼要冒火了。 她径自来到厨房,心竹心梅正在里面忙活。溶桑桑要了碗水,端着水,边喝边看心竹在做什么好吃的。 自从溶桑桑找心竹谈过话以后,她的饭菜就清淡了许多,饭桌上多了许多蔬菜。 心竹手艺极好,蔬菜在她手和锅中转悠一圈出来,吃得溶桑桑这个肉食动物也是欲罢不能。 溶桑桑也不刻意节食了,心竹说的是大实话,她还小,正在长身体,节食是万万不能的,只要调整饮食结构,该吃还得吃。 只是那以后,她早上起来喝杯温水就要去小院里又跑又跳。 木老神医看她模样,担忧的给她把了好几次脉,青松倒是十分感兴趣,慢走,快走,小跑,高抬腿跑… 看起来不错得样子,是个能练武的料…吃过早餐,她便去药房凑热闹。 自从几个丫头轮番被溶桑桑拉着来了几组高抬腿以后,一吃过饭,那几个丫头就特别忙碌,偶尔路过小院,都是目不斜视,小跑着溜走,生怕被逮住。 又过了几天,天气转暖了些,药庄内的积雪总算化完了,小院外的视野难得开阔,大雪把去年一人多高的野草全部压了倒在地上,又厚又软。 青松终于按耐不住了,吃过晚饭,开春的傍晚还是很冷,木老神医在厅里喝着茶,溶桑桑在廊下跟青松学轻功,她小腿上绑着沙袋,原地高抬腿跑!溶桑桑有点绝望… 自己上赶着认的这个师父及其严厉,溶桑桑有些后悔了。 青松一脸严肃,站在溶桑桑前面,一袭黑衣飘飘,英姿飒爽,可溶桑桑却无力多看她一眼,她累,极累!腿已经抬不起来了,溶桑桑无语凝噎。 木老神医在旁悠哉悠哉喝着茶,道:“徒儿呀,你看,还是师父对你好吧?师父从来不逼你,而且,在我看来,这学武没什么意思,咱们为什么要和敌人拼蛮力呢?要知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溶桑桑没力气和他斗嘴。 练完今日份的高抬腿,取下沙包,溶桑桑一屁股坐在木老神医对面的椅子上,疲惫的道:“老头,快给我杯茶,我要累死了!” 木老神医心疼得紧,嘴巴却道:“看吧,累吧?你就是自己找罪受!”说着递过来一杯茶水。 溶桑桑端起杯子一口饮尽,又把杯子递了过去,木老神医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劝道:“徒儿,要不,这轻功咱们不学了?看你累的!”溶桑桑也不想学了,可看看一脸严肃的青松,她又不敢开口… 第四十八章 礼物 过了元宵,启临天气已开始慢慢变暖,驿馆内,南越淮王正伏案写着奏书。 是时候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是不是还有点事没做? 进宫一趟,还有… 他请见的折子递进宫,第二日,皇帝就把他召到华西宫,自从南越公主进了宫,皇帝对这个南越淮王就格外厚待了几分。 淮王还是一样的谦逊,一样的小心翼翼,皇帝倒是笑得满面春风。 “陛下,年后天气好,这启临到南越的路怕是也已通了,小王出来时日也长了,滞留在启临,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小王今日来,便是恳请陛下准许小王动身返回南越!”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淮王犹豫了一会儿,才有些惶恐的起身。 皇帝开口道:“淮王不必如此,贵妃说过,你从小便最是疼她,你要回去,她定是不舍,既然归期已定,朕也不便多留,待会儿,去看看贵妃吧!” 淮王又跪下,满脸感激的道:“公主天真,不通世故,能得陛下护佑便是她的福分,小王谢陛下!” “起来吧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朕待会儿还有政事要办,有奈,你带淮王殿下去见见贵妃吧!” 有奈公公遵旨,带着淮王一路行往芙蓉苑,芙蓉苑内,这新晋的贵妃正在插花,一瓶红梅,插得十分热闹。 可看她脸色,却有几分落寞。 皇叔,该是要回南越了吧? 有奈公公亲自客客气气把淮王引到芙蓉苑主殿门口,而后,便有宫娥进去通传,片刻之后,贵妃亲自出殿相迎,有奈公公也回去复命了。 淮王进了殿,便见那白瓷瓶里如火般绽放的红梅,他眉头微蹙,玲珑自小便最是厌恶这大红之色… “皇叔,你要返回南越了吗?” 淮王看向面前满身华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之之色,却见女子笑容灿烂,仿佛无半点忧伤。 “是呀,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 “哪日走?我托陛下置办些西宁特产,到时托皇叔带回去,给父皇母后。” “三日后吧,陛下已经恩准,待回去收拾妥当,三日后启程。” “到时玲珑恐怕不能去送皇叔,皇叔,珍重!” 她眼睛有些红,却又笑道:“皇叔在启临这么久,怕是要带回去的礼品都买齐了,玲珑可不备皇叔的份咯,皇叔可莫要怪我。” 那淮王便也笑了,道:“皇叔回去的马车怕都要装不下了,可不缺你那点礼物。” 玲珑公主似乎有些得意,道:“陛下帮我准备的礼物定都是稀奇珍玩,皇叔到时不要眼红!” 说完,她咯咯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她忙别过头,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 两人没有多说,一刻钟后,淮王出了宫。 淮王出了芙蓉苑,便有一宫娥也匆匆出了芙蓉苑。 华西宫里,宫娥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皇帝听罢,莞尔一笑,“这个贵妃,看来朕得去准备准备礼物了!” “以后,你的任务,不再是监视贵妃,而是保护贵妃,明白了吗?” 那宫娥跪地应是,而后便原路折返,回了芙蓉苑。 芙蓉苑内,贵妃还在插花,这玲珑公主,是只身一人入宫,婢女嬷嬷一个没带。 如今这芙蓉苑内,大宫女四人,普通宫女十人,大太监两人,普通太监十二人,这二十八人,其中不知几人是单纯来伺候的,又不知多少是别人的眼线? 她自小在皇宫长大,这宫闱之事她见得多了,这也是她不带人进宫的原因,谁的人,有什么关系,能为我所用便够了。 自己若是带人进来,那些人便是要被人防死的,却反而没什么用。 她自五岁起,便跟国师学习各种本事,不论占卜,蛊毒,还是治国理政,她可说得样样精通。 当然,比起这些,她更了解帝王,天下帝王,所思所想,其实相差无几,她他看着父皇制衡文武,看着父皇游走后宫,看着母后是如何死死抓住父皇的心… 是夜,皇帝回了后宫便又进了芙蓉苑。 宫娥们已经习以为常,行了礼,退了出去。片刻,小厨房里端出来各式小菜,都是贵妃亲自下厨做的。 “陛下,快尝尝,看看玲珑的厨艺进步了没有?” “嗯,不错,这菜极是爽口!” “陛下既然喜欢,能不能帮臣妾办件事?” “哦?爱妃下厨,是为了求朕办事?” 皇帝故意板着脸道。 贵妃便有些委屈,也有些落寞,可怜兮兮道:“陛下不愿,便算了,当臣妾没说…” 说完她眼眶便有些红了。 皇帝见状连忙道:“朕逗你呢,怎的还伤心了?快说快说,爱妃是要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朕这便派人把它给爱妃摘下来!” 贵妃见皇帝拿自己打趣,佯装生气,身子扭朝一边,气嘟嘟的不发一言。 皇帝见她如此,哈哈笑了,放下手中筷子,从后面环住贵妃的腰,在她耳畔低语:“朕错了,贵妃便饶了朕这一回吧?” 贵妃还是不说话,眼眶却红了。 皇帝见贵妃不说话,把她往自己怀里带,却发现怀中女人红红的眼眶,不禁又道:“好了好了,朕错了,下次再不逗贵妃了。” 贵妃却整个人扑进皇帝怀里,哽咽道:“臣妾才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只是,今日皇叔来见臣妾,说他要回南越去了,陛下,皇叔一走,在这诺大的西宁,臣妾便只有陛下一人了…” 皇帝本是想逗逗这个小女人,却不想她真伤心了,不禁也是心疼,道:“放心,有朕在呢,爱妃放心…” 皇帝怀中的贵妃哭了一会儿,才哽咽着开口道:“陛下,皇叔回南越,陛下能替臣妾给我父皇母后准备点礼物吗?臣妾不想让父皇母后担心,臣妾想让他们知道,陛下待臣妾很好,他们的女儿,过得很幸福。” 皇帝一手搂着贵妃,一手轻抚着她的背,开口道:“放心,朕都准备妥当了!” 贵妃似有些惊喜,含泪抬头看着皇帝,问:“真的?” 皇帝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美得不可方物的贵妃,有些失神。他低头在贵妃唇上轻啄了一口,道:“君无戏言!” 贵妃双颊有些微红,目光却毫不褪却,双目灼灼仰视着皇帝。 皇帝喉结滚动,低语道:“看来,贵妃准备好谢礼了!” 贵妃双颊更红,目光含羞,皇帝朗声大笑,道:“这菜不错,贵妃的谢礼朕很喜欢!” 贵妃羞愤而起,却被皇帝一把抱住。 皇帝目光灼热道:“不过,看起来,贵妃更是美味…-” 第四十九章 淮王到访 淮王从皇宫出来,便又回道驿馆,他着人开始收拾回国要带的东西,西宁茶叶、丝绸、玉器瓷器,来时的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薇蕊阁内,萧薇儿皱着眉,在屋内来回踱步。 淮王要回南越了,但还有一件事儿没有办… 那淮王自从到了驿馆,不与任何西宁朝臣来往,每日窝在驿馆不出门,为的,不就是给这临行前这一件事造势吗? 在淮王启程前一日,傍晚时分,他坐在马车上,来到了将军府门口。 小斯上前递了名贴,将军府的门房便匆匆进内院传信去了。 关昕月正在看心竹从千绝药庄寄来的信,信里说,桑儿胖了,也知爱美了,吵嚷着要减肥。 她嘴角含笑,这信,她已反反复复读了多便,这才要提笔回信。 可笔还未落下,外头心兰急匆匆进来道:“夫人,南越淮王来访!” “南越淮王?你出去告诉他,将军未在府中,不便待客,让他改日再来。” “可…不是都说南越使团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吗?” “是呀,明日要回去,今日匆匆来访,且他在启临这么些日子,除了觐见皇帝,极少出驿馆,更是从不结交朝中大臣。” 心兰不解,道:“那与今日他来咱们府上有什么关系?” “你别管了,快去传话!” 心兰不敢耽搁,小跑着出去。 将军府大门外,那淮王已经下了马车,在将军府前来回踱步,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眼睛时不时看向向将军府大门里面。 心兰出了府门,淮王竟然欣喜的往前迎了几步。 心兰屈膝行了一福礼,那淮王竟也赶忙恭身作了个揖礼,吓得心兰连忙躲开。 “淮王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可不敢当这礼!” 那淮王一副讨好的嘴脸,他笑吟吟拱手,道:“姑娘既是这将军府的人,便当得起小王的礼,不知…?” “哦!我们将军在军营还未归家,恐怕不方便接待淮王殿下,殿下还请先回,等将军回来,定会登门拜访!” 心兰很是伶俐,一通说辞,也是十分周全。 可那淮王听罢,便在着府门口转起圈来。 他嘴里喃喃着:“怪我怪我,早就该来拜访的,又一直不敢上门,如今明日便走了,将军却没在府中,这可如何是好?皇兄可是特意交代了,要与溶家交好的…” 他不停在将军府门前踱步,却就是不肯离去,心兰有些傻眼了,好歹是个王爷,这都下了逐客令了,还赖着不走? 那淮王似乎也是为难极了,又陪着笑脸上前同心兰说道:“姑娘,能否烦请姑娘再帮小王传个话,就说,小王无碍的,能否在这府门前,等将军回来?” “姑娘放心,小王不会挡了将军府的道儿!”而后,不等心兰说话,他便吩咐车夫,把马车拉到将军府门侧。 心兰无奈,却还是开口道:“淮王殿下,我们将军练兵晚上也不回来的!” 淮王听罢,整张脸已如苦瓜一般,他不住自责,懊悔不已。嘴里不停喃喃着:“早知道,再怕也得早些时候便来拜见的…” 心兰看他还不走,回头对门房小声吩咐了几句,那门房听罢,又匆匆往内院而去。 “他不肯走?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是临行之前,还要再在陛下心里扎下把刀呀!” “罢了,我亲自去与他说!” 关昕月起身,出了月苍阁,片刻之后,便来到了将军府大门处。 她谦和的笑着开口:“淮王殿下光临未曾远迎真是失礼!” 那淮王见到关昕月,也是面上一喜,连忙恭身肃容作揖。 “不知淮王来将军府,所谓何事?” 关昕月单刀直入,倒是让淮王有些讶异,这将军夫人,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他脸上神情越发谦卑,道:“小王在启临盘桓多日,明日便要启程回国,却还未上门拜访大将军,实在惶恐不安,特来叨扰!” “将军不在府内,淮王有事?” “无事无事!” “那祝王爷一路平安!” 淮王眼睛不自觉眯了眯,又讨好的笑着,道:“多谢夫人,只是…只是…” “怎的?淮王现下又有事儿了?” 淮王笑得有些尴尬,他拍了拍手,身后马车上便下来了两个妙龄少女。 “王爷这是何意?”关昕月脸色有些难看。 淮王又是惶恐,又是尴尬,道:“公主公主已然进了宫了,这…这两个女子,也是我南越贵族之女,身家清白的!” 闻言,关昕月脸色毫不掩饰的沉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冷冷看着淮王,淮王似是无地自容,低着头无与伦比道:“夫人若是觉得她们…她们辱没了将军府,小王回去,回去跟皇兄商量,皇兄定会再送个公主过来…” 关昕月面色阴沉,心里更是冰凉,这淮王看似惶恐卑微,却又一次把溶家捧到皇帝之上,这是要诛心吗? 关昕月忽的莞尔一笑,道:“淮王来这启临城,天天躲在驿馆里,当真是对这城内之事一无所知。 淮王不解,问道:“哦?不知夫人所言何事?” “自然是这将军府的事!” 关昕月语气渐渐凌厉,道:“你去问问,这启临城中,谁敢往将军府送女人?” “夫人这是何意?” “家夫在与我大婚之日许下诺言,今生唯聘我一人为妇,若违此诺,万箭穿心而死。” “王爷来时说要嫁公主于家夫,家夫见你远来是客,已忍让再三,不想今日家夫未在家中,你却又上门挑衅,真是岂有此理!” 淮王面色变了变,而后他又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却忽的从腰间抽出短剑,转身两剑刺出,身后两个女子倒地。 关昕月眸光又是一沉,这淮王,竟如此狠辣! 下一秒,关昕月勃然大怒,呵道:“好啊,真是视我将军府于无物!在我面前,在我府门口竟公然行凶!这人虽是你南越之人,你要处置,自可带回去慢慢料理,在我溶家府门前你如此行事,果真不把溶家军放在眼里!” 那淮王要解释,关昕月又抢先一步开口道:“我一介内庭妇人,也不能拿王爷怎么样,王爷好自为之!关门!” 她不给淮王再开口的机会,进门便叫人果断把门关上。 淮王在府门前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叮当一声,把短剑丢在了青石板路上,唉声叹气道:“误事了误事了!我真是一事无成,怪不得皇兄常常训诫于我,这次回去,怕是又要受罚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旁边好事者躲躲闪闪却听了个明白。 而后,他叹了口气,被随侍扶着上了马车,那两个倒地的女子,也被抬上后面的马车。马车缓缓往驿馆驶去。 淮王上了马车,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此行,算是白来了,早听国师说,这关昕月聪慧过人,不想她行事如此果敢,自己终究小看了她… 月苍阁内,关昕月亦是皱眉叹息。 “夫人刚刚在外间,您为何突然发难?”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把水搅混,他明日便要离京,今日明知将军不在,却要来访,不过是做个姿态,如今陛下已疑心了溶家,再任由他捧高挑拨,溶家怕没路可走了…” “若我没猜错,他身侧,必然有陛下耳目,再与他说下去,他必然姿态更低,仿若溶家便是掌控生杀予夺的杀神一般,如此一来,陛下该作何想?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心兰心有戚戚,不住拍着胸口。又想到那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杀了也是叹息,权谋之下,人命真是如草芥一般… 关昕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不过,能逼得他出手杀人,陛下,应该多少也会对他起疑,毕竟,那么个唯唯诺诺的人,怕是做不到果断杀人的…” 第五十章 试毒 淮王按期回了南越,宫内,贵妃一直安分守己,除了给皇后请安,基本不出芙蓉苑。 明里暗里,有皇帝护着,也没人那么不长眼,在她风头正盛的时候去触霉头,一时宫内倒也平静无事。 只是,众人以为的贵妃的风头,出得长了些。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了,皇帝却是愈发宠爱贵妃,无半分厌倦之意。 这日,一众嫔妃给皇后请过安,越贵妃便先行告退。 其他嫔妃则是坐下茶话,淑妃便有些按耐不住,在贵妃进宫之前,宫内一直是她最得圣宠,可贵妃进宫以后,陛下就再没去过她宫里。 她开口道:“皇后娘娘,这陛下如今已是小半年没踏入臣妾的凤栖阁了,这贵妃拢着陛下,臣妾们,真是有苦无处说。” 皇后淡淡一笑,安抚道:“陛下平日里政务繁忙,难得回后宫,莫要因为女人掐尖吃醋,让陛下费心烦脑,本宫见着陛下,自会劝说,只是陛下来与不来,诸位妹妹得自己花心思。” 嫔妃各怀心思,具都不言语,淑妃又抱怨两句,皇后嘱咐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众嫔妃便散了。 淑妃却真动上了心思,如今贵妃风头无人能敌,那么,便不与她为敌… 而后,她便三天两头往芙蓉苑行走,有时送条自己绣的帕子,有时送点南越特有的物件,有时请教点厨艺… 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宫里都知道了贵妃和淑妃交好。 也因着贵妃说项,皇帝倒真入了两次凤栖阁,虽每次也就是吃个饭、喝喝茶,但也让一连几月见不到皇帝面的一群深宫女人个个红了眼。 而后,芙蓉苑就热闹了起来,贵妃也是和气,从不摆贵妃的谱,这后宫看着便果真是花团锦簇、一片祥和。 ——————————————————— 千绝药庄内,平静的时光过得很快,院子外面枯黄的野草被大雪压倒,春日的暖阳照射下,从枯草底勃发出盎然绿色。 小院里茉莉种的花都发了新芽,院外的野草不觉便已及膝,一眼望去,绿油油一片,甚是好看。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初木老神医求着溶桑桑试毒,溶桑桑不肯,可当木老神医说了不用她试毒,她自己又按捺不住想试试。 这日,一大早起床,吃过早饭,她就往药房走去,药房没人,她轻手轻脚关上门,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是木老神医制好的毒药。 一抽屉瓶瓶罐罐都被溶桑桑拿了出来,看着满桌子的毒药,她有些犯难,吃哪一个呢? 断魂散?咦~太恐怖了,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腐骨丸?咦~听着就恶心! 挫骨钻心散?咦~听着就很疼的样子! 选来选去,她选了一个听起来不那么毒的,“逍遥散”。 这个好,名字听起来很不错。于是,她打开瓶盖倒了一点瓶子里的粉末在小茶杯里,往里面倒了点水,晃了晃杯子,药粉就融化了。 她把杯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什么味道,扬起杯子抿了一口,也没什么味道,而且,身体也没什么感觉。 是我放得太少了?她拿起瓶子,又往杯子里倒了点粉末,晃了晃,把杯子里已经呈乳白色的水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她坐在椅子上等着。 等了半晌,身体还是没有一丝异样,这是慢性毒药?还是这毒本来不厉害? 估计是后者,毕竟,听着名字就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她想了想,从桌上拿了个红色小瓶子,一倒,几颗红色小药丸就滚落在溶桑桑的小手中。 瓶子上贴着个标签,噬魂夺命丹。溶桑桑看着标签有些犹豫,这个听着就厉害了,吃还是不吃? 溶桑桑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然后,她就坐回椅子上,手里握着木老神医给她的解毒丹瓶子,瓶盖已经打开。 这解毒丹,那老头给他的时侯吹得可欢了,说这解毒丹是木家秘传的丹药,可解百毒。 那解毒丹的瓶子都在手里捂热了,溶桑桑吃的那噬魂夺命丹还是没半点效果,溶桑桑都有点怀疑这毒药是不是假的? 她看了看抽屉,是这个抽屉没错啊,前两日老头还跟她说了两遍里面是毒药,不能乱碰。 溶桑桑把解毒丹收好,又把桌上的毒药放回抽屉里,把抽屉也关好。 她叹了口气,好像没什么意思… 她刚关好抽屉,木老神医就推门进来了,见溶桑桑在里面倒是很高兴。 “乖徒儿啊!就你最用功,这么早就来了?今天师父教你制毒吧!” 溶桑桑灵机一动,这个好,自己制毒就可以知道那毒有多厉害了!于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女孩就在药房里开工了。 药草的药性溶桑桑已学了个透彻,如今最简单的制毒,就是把几种毒药配制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要人命的、要人昏迷的、要人痛的、要人疯癫的… 溶桑桑觉得,这制毒之法倒是和寄言教她的调香之法异曲同工。 于是,几日过后,溶桑桑开始拉着寄言一起研究在香里面加各种各样的毒药,为了即保留最纯正的香味,又保留最猛烈的毒性,倒是花了溶桑桑和寄言小半个月的时间。 小半个月后,溶桑桑就迅速对这毒香失去了兴趣,倒是寄言上了道,入了迷,溶桑桑给她打开了一扇调香的新世界大门。 不止寄言,文澜也受到了两人的启发,也开始研究美妆和药材的融合,不过她对毒不感兴趣,她研究的是药妆,在香粉香膏里面加入药材,美白的、调理皮肤炎症的、祛斑的、祛疤的… 这之后,寄言和文澜没事儿就泡在药房里不出来,木老神医偶尔也指点她们一两句。 茉莉自从过完年就去山上住下了,木老神医给了她一块地,让她种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送溶桑桑的那颗植物,在溶桑桑屋里茁壮成长,如今已经长了两三尺高了,没开花,可它的叶子很奇特,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随着它慢慢长大,这香气似乎也变得浓郁起来。 这段时间,溶桑桑前前后后偷偷吃了五六次不同的毒药,可那毒药就跟进了溶桑桑的肚子就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效果,这回,溶桑桑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确实百毒不侵。 得出结论,最开始的欣喜之后,她迅速陷入深深的担忧之中,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自己当初暗夜蛊毒未解,眼睛能透视人体,可之后,身体就出了大毛病… 溶桑桑便消沉了两天,过了几天,身体依然没什么异样,她便再不纠结,日日跟着木老神医,要么制药,要么制毒。 师徒两人正在药房说着话呢,陆开山回来了,穿着一袭粉红色长袍,极是风骚妖娆,只是,他身后背的竹篓子跟这衣服搭配,看着便觉滑稽。 他自己倒是浑然不觉,放下竹篓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罐子放到桌上,道:“师父,蛇毒收好了!” 而后,他便一屁股坐在桌旁木椅子上,抱怨道:“累死我了,这蛇也太难抓了,下回让师兄去!” 木老神医眼睛一瞪,一脸嫌弃,他便悻悻的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才又坐下。 溶桑桑好奇的拿起那罐子问:“这是哪种蛇的蛇毒?” 陆开山漫不经心的道:“腹蛇!最毒的,一滴就可以杀死一头大象!” 溶桑桑瘪瘪嘴,“有那么厉害吗?我前两日喝了小半瓶什么事儿没有!” 陆开山当她开玩笑,不理她,起身回屋躺着去了。 木老神医却脸色变得铁青,他一脸严肃的问溶桑桑:“抽屉里的毒药是你吃的?少了得蛇毒是你喝的?” 溶桑桑一愣,被发现了?随后,她坦白道:“嗯,吃了点儿!” 木老神医第一次对溶桑桑黑了脸。 “为什么偷吃毒药?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药吗?你也敢乱吃!还瞒着我!你知道多危险吗?” 溶桑桑第一次看老头对她发火,她有些懵,也有些委屈,解释道:“不是你好奇我是不是百毒不侵吗?再说了,我有你给我的解毒丹呢!” 木老神医看溶桑桑瘪着的小嘴一脸的委屈有些心软,可还是严厉的道:“你知道吗?若是你中毒,你吃得任何一种毒药,都没有给你服解毒丹药的机会,解毒丹还没喂到嘴里,你就会毒发身亡!” 溶桑桑看着老头的模样,这回不像是说大话,她也觉得理亏,糯糯的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乱吃了!” 木老神医这才点点头,道;“下不为例,你下次再有什么想法,有危险的,记得要先跟师父说,师父不会拦你,师父可以帮你!” 溶桑桑郑重的点点头,木老神医这才舒了口气,拉着溶桑桑的手把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认真的把起脉来。 半晌,他放下溶桑桑的手,道:“还好,没事儿!” 木老神医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这个小女孩的安危看得比他毕生追求的医学突破还要重了。 知道她没事儿,他只是欣慰庆幸。没了当初不惜欺骗她,不惜让她疼痛难忍也要坚持研究的偏执。 摸摸身上溶桑桑送他的葛衫,他又想起了他的儿子,那个像溶桑桑一样过目不忘,一学就懂的孩子,那个会跟他撒娇,也会跟他发脾气的孩子… 第五十二章 娘亲来了 千绝药庄内,那野草长得极快,转眼它们已到溶桑桑肩头高了,溶桑桑每日除了在药房,便是在这绿草丛中疯跑,细看小腿上还绑着沙袋,青松不疾不徐跟在后面,小娥遥遥在后面跟着。 一个老头带着两个穿着短衫的男子,慢慢从后面山上往下走,见到那个在草丛中一跳一跳冒出头得小丫头,三人脸上都漾出了笑容。 陆开山大声呼喊道:“小师妹!别被骨蚁咬了哭鼻子!” 溶桑桑只听模糊听到陆开山的声音,但她知道这个陆师兄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于是她努力往上蹦,从绿草里跃出来,对着后山扯着嗓子大喊:“陆师兄!下山走路小心点!别摔倒吃一嘴线香虫!” 这句话是有典故的,话说,有一次陆开山穿着他那骚包的长摆袍子去后山药田采药,在下山路上踩到自己的衣襟摔了个狗啃泥。 好巧不巧,他摔倒的地方是个潮湿的山坳,而千绝药庄内有一种毒虫名叫线香虫,这线香虫最喜阴暗潮湿之地,那山坳就是它们的大本营。 陆开山摔倒起来,嘴里就叼着一嘴线香虫,这虫毒性不大,将其捣碎有麻痹神经的作用,且晒干以后磨粉更是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可以抵消大多数毒药毒液的腥臭气味。 在陆开山摔倒时,溶桑桑就走在他的后面,那线香虫长的有点像猪体内会有的白色绦虫,呈白色线条状。 不说陆开山,看到那一幕,恶心的溶桑桑三天没吃下饭,自那之后,这件事就成了陆开山的心病,一提起他就会吐。 这不,听到溶桑桑这话,陆开山就用手撑着路边一颗树的树干狂呕了起来。 木老神医笑眯眯继续往前走,自从收了溶桑桑这个徒弟后,似乎他的脾气好了很多,一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就笑得和蔼又慈祥,真开始有点像别人家的老爷爷了。 楚南也不理陆开山,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陆开山小跑着追上楚南,看着前面双目紧盯山下草丛中的小女孩,脚步却走得飞快的老头。 陆开山推推楚南道:“师兄,你说,师父为什么这么喜欢小师妹呀?” 楚南沉思了一会儿,道:“师傅的玄灵针,你受得了几针?” 陆开山想了一会儿道:“最多三针!” 楚南淡淡道:“师妹每次受二十四针,每日受两次,一连挨了近一百天。” 陆开山面露了然之色,心想,原来师父心疼师妹是因为师妹忍得住痛。 楚南又道:“你学药理毒理针灸脉经六十七部医书用了多长时间?可都理解透彻,烂熟于心?” 陆开山瘪嘴道:“怕是师傅也没做到烂熟于心吧?我嘛,就那毒经是已然精通了的,药经师兄更厉害些!我不如你!” 楚南道:“若说毒之一道,我也是不如你的,咱们各有所长,可师妹短短几月月就把师傅的家学医书都烂熟于心,且凭借自身理解就说出治疗儿童智弱之方不妥,说明,她不止记住了,还理解了。” 陆开山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傅不择手段要收师妹为徒,师妹真是天才呀!” 楚南此时又开口道:“最重要的是,咱们的师兄,也是个过目不忘之人。” 陆开山不住点头,楚南又道:“师父一身本事,却没能救得了师兄,早年,因怕触景生情,对木源也是极为冷淡,如今年纪大了,见了惊才绝艳的师妹,生出舐犊之情,且一发不可收拾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你不觉得师妹确实可爱吗?” 陆开山频频点头:“师兄说的有理,怪不得师父对师妹那么好!” 楚南道:“其实,我也很佩服师妹,她来治病,只有五岁,且她是高门贵女,可你看到她身上哪里有一点贵女千金的娇气了吗?若不是吃过苦的人,是不会像她这样的,更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苦难之中,她还保存着善良和童真!” 陆开山此时却是纳闷,师兄是从哪里看出来师妹的这些品质的?我怎么没有发现?难道…我瞎? 等他回过神,楚南已走远,他在后面小跑着往前追:“师兄!师兄!等等我!” 回到小院,心竹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午饭,吃过午饭,是溶桑桑雷打不动得午睡时间,她睡眠极好,梦中,她梦到了慧慧,那个在孤儿院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她和收养她的养父母在一起,一家其乐融融。 溶桑桑站在她家院外,隔着木制篱笆叫她慧慧,可慧慧好像不认识她一般,只看了她一眼,便笑吟吟随她的养父母进了家门。 茫茫人海,她一个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漫天的孤独感席卷而来,让她喘不过气。 “桑儿!桑儿!”天空中突然响起温暖无比的声音,像是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又像是母亲思念孩子时自言自语的呢喃。 溶桑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绝美的妇人,她整个人周身都弥漫着清澈又温暖的气息,把溶桑桑梦中的不安晦暗一扫而空。 她正注视着自己,眼中似有泪花,唇角却含笑,见她睁开眼睛,她开口又轻唤一声:“桑儿”。 然后,这两个字,这轻柔的声音就在她脑海中回响:“桑儿,桑儿,桑儿,桑儿…” 是娘亲!娘亲来了! 溶桑桑眼泪从眼角溢出,她没有动,没有起身,就这样呆呆看着眼前的女人,关昕月见溶桑桑如此,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她伸手握住了溶桑桑的手,微笑道:“娘亲来了,娘亲来了!” 溶桑桑感受着那手心传过来的温度,声音有些哽咽,叫了一声:“娘亲!” 然后床边的关昕月笑了,世间再没有比这个笑更动人的东西,她带有无尽的温暖,包裹着溶桑桑不安的心,溶桑桑也笑了,她从床上直起身,闭着眼睛,扑到熟悉的怀抱中,撒着娇:“娘亲!你终于来看桑儿了!桑儿想死你了!” 关昕月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儿,宠溺的道:“娘亲也想桑儿,奈何京中事多,不然,我早就过来了。” “桑儿,你的真的好了吗?”她把溶桑桑抱了坐在自己腿上,认真的问着,溶桑桑点头,快速在关昕月脸上亲了一口。 关昕月含泪笑骂道:“你个小猴子!” 溶桑桑就这样赖在关昕月怀里不愿出来,娘俩儿一直腻歪到心竹叫吃饭这才出了门,下楼到大厅里落座。 饭桌上,木老神医一改往日对着外人端着的神医姿态,一个劲儿的夸溶桑桑:“桑儿这孩子聪明呀,学东西快,都不用教的,一点就通!” “桑儿这孩子孝顺呀,你看我这葛衫,还是桑儿送我的呢!” 溶桑桑被夸得有些脸红,那是她顺带回来的衣服,这老头天天把它穿身上,恨不能见人就说:“看,这衣服是我徒儿送我的!” “这老头有多缺爱啊?以后得对他好一些”溶桑桑暗自嘀咕着。 吃过饭,母女两人又回到房间,小娥端了水果进来,陪着两人说话,说累了,母女两人才同被而眠,辗转反侧间,无比温馨。 第五十三章 分离 母女两人昨夜在床上躺着说了半宿的话,溶家如今的处境,溶桑桑也了解了个大概。 对于溶爵到魏国公府守灵一事,溶桑桑亦是气愤不已,在这个世界,踩人尊严不亚于杀人性命! 次日清晨,溶桑桑早早醒来,睁开眼就看到边上娘亲用手托着腮,正在凝视自己,溶桑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关昕月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母女两人起床洗漱。 心竹送来粥点,吃过以后,便出门,溶桑桑要带娘亲好好参观参观药庄。 “娘亲,这里是骨蚁的窝,你看!”溶桑桑指着一个隆起的土丘道。 关昕月一脸好奇的问:“什么是骨蚁?是蚂蚁吗?” 溶桑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是蚂蚁,不过是一种有毒的大蚂蚁!”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瓶里倒出少许白色粉末,道:“这个是寄言做的骨香,骨蚁可喜欢这个味道了,你看!它们来了!” 溶桑桑把骨香倒出来的一瞬,从蚂蚁巢穴里爬出一串串硕大的棕褐色蚂蚁,它们直直朝地上的骨香爬去,关昕月看得毛骨悚然。 “这蚂蚁怎么这么大?会咬人吧?” 溶桑桑得意的道:“它们可不止会咬人,还会吃人,它会分泌一种毒液,在咬人的时候把毒液注入人体内。 说着溶桑桑看了一眼小路上远远踱步不跟过来的的小娥,道:“小娥跟着我跑步,也被咬过一口,那那还是她身上有特制药包,不然被咬一口后,就会有无数的骨蚁循着味道赶来,它们可喜欢吃肉了,骨头也吃,有它们在没人能硬闯药庄”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也不止是它们,药庄内毒虫多的是,比它们有本事的也不少,走!娘亲,我带你过去看看他们!” 关昕月听着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道:“桑儿,要不咱们回去吧?娘亲还有事儿要跟木老神医商议呢!” 溶桑桑闻言好奇的问:“哦?娘亲找老头商议什么?” 关昕月没有回答,却对溶桑桑道:“木老神医医术卓绝,你既然已经拜他为师,他也尽心教你,你要对他尊重些,切莫在再叫他老头,正经叫师父才是,你的拜师礼娘亲也带来了,待会儿你就拿去送给他吧!” 溶桑桑随口道:“不用了娘亲,是他硬要收我做徒弟的,可不是我要拜他做师父的!” 关昕月语重心长的道:“桑儿莫要胡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可对师父不敬,拜师的过程心梅跟我说过了,不管怎样,你的病是他老人家治好的,如此大恩,他既然看重你,拜师也是应该的。” 关昕月很严肃,溶桑桑只得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娘亲!” 随后她又有些期待的道,“娘亲,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关昕月皱眉摇头,道:“我来之前,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既然当初放出了话,你要在此养病三年,如今外面情势混乱,不如且放你在此避避,如今你爹爹在军营里抽不开身,家里只怕也不太平。” “你既拜了木老神医为师,正好跟着他老人家好好研习医术,我和你父亲都不希望你日后长大身无长处、受制于人!” 她怕溶桑桑理解不了,解释道:“女孩子长大总要嫁人,嫁人之后,就算我和你父亲有时怕也是难以护你周全,只有你自己有本事,有立身之本,才能过得恣意,不受人欺负。” 说着不知怎的,竟有些情绪低落起来。 “罢了,你还小,以后娘再慢慢教你!”她看着身旁一脸纯真的溶桑桑笑了笑。 “走吧,咱们回去吧!”关昕月对毒虫什么的不感兴趣,这药庄山下一大片都是野草地,也着实没有什么可以看的。 大手牵着小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在草地中走着,迎着阳光格外温暖。 回到院内,木老神医笑呵呵道:“弟妹逛得怎么样?要不要再去山上药田转转?” 木老神医这个神一般的逻辑,他收了溶桑桑为徒,那溶桑桑的父亲就是他的兄弟,他固执的称呼关昕月为弟妹,关昕月也第一次听也是吓了一跳。 “今日就不去了吧,我还有些事儿想跟您谈谈!” 木老神医闻言道:“行!咱们厅里说话!” 于是,他把关昕月引到了厅堂之中,溶桑桑被青松拉去跑步,青松也是个奇怪的师父。 他什么都没教溶桑桑,就天天要她捆着沙袋跑步。 溶桑桑感觉自己体力倒是好了不少,每日消耗大,也不用刻意减肥。 可那能飞的轻功她还连边都没沾到,这让不管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的溶桑桑很是挫败。 而拿青松的话来说,开始两年,她只用锻体,把身体打磨好了,而后修炼内功,至少五年,内外兼修三年,轻功才能小成。 于是每天早晨傍晚,在药庄内的野草地中,总能看见一个飞奔的小身影,她小腿上的沙袋越来越重,她却跑得越来越快。 关昕月第二天就要返回启临,诺大的将军府离不开她,她就这样在路上来回奔波四天,就为了到千绝药庄陪溶桑桑一天,相聚太短,离别转瞬即至… 关昕月红了眼睛,溶桑桑却笑得天真,她笑嘻嘻道:“娘亲,我过段时间就回来看您!” 关昕月也扬起笑:“好,娘亲等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听师父的话!” 溶桑桑依然笑着,她调皮的道:“我努力吧!毕竟,很多时候是师父听我的话!” 关昕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个小猴子!娘亲昨日跟你说的话忘记了吗?” 溶桑桑便道:“知道了知道了!”说着还掏了掏耳朵。 关昕月含着泪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走,溶桑桑站在原地挥手,笑容从始至终都很灿烂。 等马车消失不见,溶桑桑就往回走,脸上表情淡淡的,只是眼泪吧嗒吧嗒一直掉,心梅小娥也跟着掉眼泪,青松叹口气跟上。 陆开山从院子出来,看见溶桑桑笑道:“哎哟,哭鼻子了?放心,有师兄呢,以后师兄罩着你!” 溶桑桑白他一眼道:“我才不要你罩,你这个吃线香虫的家伙!” 陆开山脸立马绿了,弯着腰在边上狂呕,溶桑桑便哈哈大笑,脸上的泪却停不下来,又哭又笑往院里大步走去。 进院子就见楚南正往外走,她和往常一样叫了一声大师兄,就往楼上走,她就像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如往常一般说话,一个悲伤泪流不止… 回到房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等她再走出房间,她已和往常一般无二。 关昕月的马车一路向东,马车内的她,面色有些悲戚,但更多的,却是愤慨,总是有人想破她的家,总是有人想伤害她的家人,她是个弱女子,却不是个软弱的女子,这一生,她最萧条的日子,便是溶桑桑整日沉睡的那一个月。 怎么打垮一个母亲?伤害她的孩子!怎么使一个小女子刚强?伤害她的孩子… 第五十四章 恭王生辰 恭王府内,甚是热闹。贺兰明与一群京城贵公子在厅堂里饮酒作诗。 今日,是他的十九岁生辰,父母已不在,唯一的姐姐又在遥远他乡,他对这生辰本没什么兴致。 不想与他交好的几个公子哥里,倒是有细心的,给他准备了生辰礼物,自己过来给他庆祝了。 人已到,他也不好推拒,便把人都迎了进来,又唤了侍者,上了酒水糕点。 他这恭王,除了没一点实权以外,待遇还是极为优渥的,没一会儿,席间便摆满了美酒佳肴,稀奇瓜果。 一群少年郎,饮酒作诗,附庸风雅。酒微醺,豪情起,那兴和伯府的世子李锐,却是伤感起来。 “不知不觉,旭哥哥已走了好几个月了,有时,觉得那事仿若是我做了个梦一般,梦醒来,旭哥哥还和咱们喝酒作诗呢!” 众人闻言,也是叹息,一时,气氛有些沉闷起来。 贺兰明开口道:“张旭死得冤枉,可陛下也是尽力公允处置了,那溶爵虽不认那箭矢是他射的,咱们除了那箭,确实也拿不出其他证据证明那箭就是他射的…” 众人沉思,点头。 李锐又道:“溶家历来位高权重,溶家军一心保国安民,我也是十分敬佩的,可这旭哥哥之事,我真是看不懂,既然溶爵尊了旨意,去旭哥哥灵堂前守了灵,我虽难以释怀,却也不想再怪他。” “可是,之后坊间军里都传出了不平之音,而且,有传言说,这些声音,是溶家刻意为之。” “那么,这溶家到底想干嘛?” 听了这话,一群公子哥都忧心忡忡,一个个忧国忧民起来。 倒是贺兰明,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萧薇儿办事儿,果然比夏敏强多了。 连面前这一群少年都如此想,想来,皇帝内心更是忧虑吧? 坐江山,真是不易… 他眸光一转,脸色变得有些惶恐,忙对厅中众人道:“莫要胡言莫要胡言,咱们且喝咱们的酒,这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呢,刚才梓轩这样的话可再别往外说,免得给家里招祸!” 这梓轩是李锐的表字,李锐听罢这话,再没说什么,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痛快。 在坐诸位,在西宁都是排的上号的贵家公子,可在溶家面前,竟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了吗? 这恭小王爷年纪虽小,却也是堂堂亲王,看着贺兰明惶恐的模样,他又有些泄气,自己不过是个区区伯府世子,更没资格再呛声这权势滔天的卫国大将军府。 正心中郁闷,却有小斯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贺兰明放下酒杯,肃容起身,带着一众公子往府门口赶,太子已进了王府。 他一身便装,浓眉大眼,一张方脸,可说得相貌平平,可平凡的样貌,却抵挡不住他周生贵重之气,乍一看温文尔雅,再看却是很是深沉持重。 众人忙恭身见礼,太子后面跟着两个随侍,步履沉稳,行走无声,想来,也非等闲之辈。 太子和煦一笑,道:“都平身吧!今日是明弟生辰,本宫特来相贺,明弟莫要怪我唐突才好。” 贺兰明忙道不敢,迎了太子进了厅中,又让侍者上了酒茶瓜果来。 本来一群公子哥随意的聚会一般的生辰宴会,因为太子驾临而有了几分庄重。 席间众人也再不敢随意说话,个个小心翼翼,时不时敬酒也是客套之言。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间又有小斯来报,说是四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到访。 贺兰明与太子告了罪,便要出去相迎,却被太子拦住了。 “明弟莫要费心去迎了,都是自家兄弟,且小七既然来了,可等不得你去迎,怕是人都到门外了。” 他才说罢,果然,门外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太子哥哥,还是你了解小七!” 说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便蹦蹦跳跳入了殿中,众公子忙又起身行礼。 只是礼还未行,那孩童便道:“今日明哥哥生辰,就别给我行礼了,四哥五哥还在后面呢,一个个行礼,这生辰过得可不要闷死了!” 众人踟蹰,不知这礼,是该行,还是不该行。 外面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小七说话,最是有理!” 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而后,一个十八九岁、一个十二三岁,两个少年,一同进了殿中,却正是四皇子贺兰祺和五皇子贺兰桢。 这皇家一众皇子,一次便来了四个,几个世家公子便不觉有些惶惶。 四皇子贺兰祺见状,道:“都坐吧,都是明弟的朋友,不用拘礼!” 他身高八尺,五官明朗,甚是俊美,他说着,自己却拱手,朝贺兰翼行了一礼,才在席间落座。 他身后的五皇子贺兰桢,也恭敬的朝贺兰翼行了揖礼,而后,在四皇子身侧坐下。 那七皇子贺兰淳却是没有半点礼数,直接爬到太子腿上坐着,太子也浑不在意,抱着他,拿席间的糕点与他吃。 贺兰明见状,便也招呼各家公子落座,有了贺兰淳时不时插科打诨,贺兰明又唤了府上舞姬献舞,一时鼓乐齐鸣,觥筹交错,这宴席倒也热闹了起来。 席间,贺兰祺举杯,给贺兰明敬酒。 “明弟,你不过比我小了两月,如今,我儿子都两个了,你这王府倒好,冷冷清清,连个侍妾都没有,这可不行,要不,为兄给你跟父皇说说,让父皇做主,给你指门婚事?” 贺兰明脸色忍不住变了变,却对贺兰祺道:“多谢四皇子好意,只是…” “别只是了,说说,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看上哪家姑娘?我回去,便请父皇给你指婚!” 贺兰明苦笑,也再不叫贺兰祺作四皇子了,而称其为祺哥哥。 “祺哥哥莫要拿我说笑了,我整日不是在这府里和这帮好友饮酒作诗,便是出去跑马、蹴鞠、打猎,哪里去认识人家姑娘?” “不急,我相信缘分,或许哪次出去打猎,便打着个王妃回来呢!” 众人便是大笑,他也笑笑坐下。 关于他的婚事,皇帝已提了多次,他都找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可明年,自己便要行冠礼,婚事怕再难推脱了。 哪家姑娘,其实对他并不重要,这启临繁华,于他,不过是梦幻泡影,终有一天,他会和这一切对立,包括今日在这席间的所有人。 思绪飞远,低头,却见那七皇子贺兰淳从太子腿上爬了下来,来到他面前,神秘兮兮道:“明哥哥,我有个生辰礼物送给你哦!” 贺兰明思绪回笼,宠溺的摸了摸贺兰淳的头,拉他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道:“哦,快拿来看看,淳弟弟要送什么礼物?” 贺兰淳却不肯拿出来,只叫他猜猜。他便笑着一样一样猜。 “听闻淳弟最爱烤鸡,是不是怀里藏了大鸡腿要送给我呀?” 贺兰淳微笑摇头。 “那是什么好东西?哦,我知道了,淳弟宫里有颗大夜明珠,听说珍贵异常…” “明哥哥,我怎么会送我喜欢的东西给你呢?我送你礼物,自然是挑的你喜欢的送了。” 贺兰明微怔,而后摸着贺兰淳的脑袋一顿乱揉,道:“你怎么知道明哥哥喜欢什么呢?” 贺兰淳却是撅着嘴不服气,道:“我自是知道的,不信你看!” 说着,他招呼他的随侍进来,那随侍是个小太监,他有些惶恐的递了一个卷轴过来。 贺兰淳接过卷轴,打开。 贺兰明看着卷轴摊开,愣在了原地。 “是阿姐,是阿姐的画像!” 贺兰明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异色,道:“是阿姐的画像?淳弟哪里来的?” “我从御书房偷的,有次父皇召明哥哥去御书房,看到这画,明哥哥愣了愣,而后我打听,才知这画上,是明哥哥的姐姐,昭灵郡主。我想,明哥哥是会喜欢这个礼物的,便把它偷出来了。” 贺兰明长袖中的手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而后,他笑着刮了刮贺兰淳的鼻子,有些怅然道:“是呀,他们也说,这是我阿姐,可我十岁就来了启临,真有点记不起她长什么模样了。” 说完,他收起画,随意的递给后面的侍者,而后抱着贺兰淳,拿了块糕点给他。 宴会到了傍晚便散了,太子带着众皇子回了宫,诸位公子拘束一天,也都告辞回去。 书房内,贺兰明定定看着面前挂着的画像。 “阿姐,何日,咱们才能重聚?哪年生辰,才能吃到您亲手煮的长寿面?” 画轴收起,他柔软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第五十五章 陌山大旱 陌山郡在西宁最北端,与莫徽相接壤,是隶王贺兰曦的封地,贺兰曦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皇子,也是一众皇子中,唯一已分封出去的一个。 今年冬天,一场大雪之后,一连四月,陌山郡及周边几郡,再未降雨。 春耕已然耽误,一晃眼,已到了初夏,可天上却还是没有一滴雨水落下。 地表河流干涸,井水亦是枯竭,百姓已连饮水都艰难,更莫说土地灌溉,陌山郡黄土飞扬,天气日渐炎热,眼看青黄不接,已有百姓携家带口外出逃荒。 启临城中,明德殿内,皇帝高坐御座之上,目光扫过殿中诸大臣,那户部尚书李煜踟蹰再三,这才出班。 “启禀陛下,陌山大旱,该尽早赈灾,只是户部钱粮历来得先紧着军部花用,实在拿不出多少来赈灾呀!” 他眉头紧皱,当户部尚书这几年,他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这里要钱,那里要粮,谁都盯着户部的口袋。 奈何,国库年年吃紧,他便成了这朝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人。 他自己也是不敢与这朝中同僚深交,他生怕别人跟他套近乎,套着套着,便要跟他要钱粮。 去岁税收支撑溶家军与南越打了半年的仗,其他各部花用已是减了又减,各部尚书见他,眼睛都是红的。 可说得每次溶家军打仗,他都要掉几斤肉,军士在外,不能少了供给,军队立功回朝,他要张罗着替陛下酬军。 身在此位,他已不在乎别人说他小气,说他斤斤计较,谁跟他提要钱粮,他便跟谁急。 年底税收收了上来,补了去年国库亏空,本想着,今年无战事,倒是可以稍缓口气,哪知又遇着陌山诸郡大旱。 他自是也知道,遇灾要赈灾,可这国库吃紧,各部都已勒紧了裤腰带,哪里还能再拨出钱粮来? 西宁军备强大,可相应的,支撑庞大的军备开支,何其难也? 皇帝也是愁眉苦脸,溶则站在班中,皱眉不语。 这时,一御史出班,道:“启禀陛下,如今南越臣服,周边暂无强敌,不如,削减些军备,陌山百姓水生火热,户部钱粮该先顾着百姓才是。” 他说完,对着皇帝作了个揖,回了班。 皇帝皱眉,看向沉默的溶则,道:“大将军以为如何?” 溶则出班,拱手道:“微臣没有异议!” 皇帝点头,扫视众大臣,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众大臣踟蹰着,都不搭话。 裁撤军备实为下策,可若不裁军备,便要动他们各部的花用。更何况,最近皇帝心思难测,难说这裁撤军备是陛下的意思,且看溶则,似乎也在避嫌,众人便都沉默不语。 站在最前面的太子犹疑半晌,还是出了班,朝着皇帝拱手,道:“启禀父皇,南越虽然已向咱们求和,可西宁北边还有端冥虎视眈眈,如今陌山等郡大旱,亦恐会生乱,削减军备,怕是不妥。” 说完,他用眼角余晖瞟了一眼礼部尚书段颉,那段颉是太子妃的父亲。 段颉本想在太子开口前制止,可太子没看他,如今话已出口,他也只能微微摇头。 皇帝听完太子的话,表情淡淡的,并无不悦之色。 却又有一御史出班道:“太子所言,微臣不敢苟同,咱们总不能为着那不知会不会来的敌人,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更何况,微臣记得,溶将军亲自说过,溶家军内,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者死!如今百姓有难,难道溶家军便忘了这条铁律了?” 说完,他瞥了一眼溶则,溶则却不理他。众人细想,这御史原来便是张旭死时,弹劾溶爵无军令出营的御史。 皇帝微微点头,看向兵部尚书谢东。幽幽开口道:“谢卿家以为如何?” 谢东出班,踟蹰着道:“如今陌山灾情紧急,西宁四下也算太平,适当削减军备,也无不可。” 皇帝听罢,点头沉思,而后点了兵部、吏部、户部和溶则一同商议裁撤军备事宜。 皇帝从内庭先拨了白银三十万两,着人先行去陌山赈灾。 可为了这赈灾人选,朝中又是一通争议。 以礼部尚书段颉为首的一众大臣举荐太子带人亲自去赈灾,都言太子亲去,利于安定人心。 却有另一众大臣极力反对太子赈灾,都说太子事关国本,不能轻动,又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太子? 倒是四皇子贺兰祺主动请缨,自愿前往陌山。 本来朝中也有一众大臣反对四皇子去陌山,只是那闲散人恭小王爷不咸不淡说了句:“小时祺哥哥和三哥最是要好,祺哥哥能去,想来三哥倒会欣喜吧?” 他似是闲话,可皇帝听了这话便定了贺兰祺去陌山同隶王一同负责赈灾事宜。 两日后,裁撤方案做了出来,溶家军西郊备军裁撤五万,西宁南越边境驻军裁撤五万,户部拿出了六十万两白银。 赈灾队伍以四皇子为首,户部派了两个侍郎同去,皇帝又下了旨意,命沿途个郡属官通力配合赈灾。 溶则和谢东主持军队裁撤事宜,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恭王府内,贺兰明依然谦和的笑着,他自顾自饮着茶。 “王爷为何要帮四皇子?如此一来,王爷怕是要入了皇后的眼了。” 他对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一脸恭肃之色的男子。 “一味隐忍,虽能自保,可若遇事便躲,如何能成事?” “再说,皇后可从来没放心过我,每次进宫,她看似和蔼,却次次不忘敲打,如今四皇子前去赈灾,她可没心思找我麻烦!” “也是,这个皇后,看似与世无争,可若事关太子,她定然沉不住气。”对面男子附和道。 “隶王是如何早早被分封出去的,咱们都心知肚明,可皇帝对那已逝的惠妃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当年之事,皇帝也不会不知,隶王只是受人陷害,可终究他还是舍弃了隶王。太子纯孝,往日倒是很和皇帝意的。今日之后,只怕难说。隶王十五岁便分封出去,皇帝心里多少怕还是有点愧疚的…” 贺兰明说着,嘴角挂着嘲讽的笑道:“他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为了皇权,舍弃亲人,而后,又想要个贤君之名,真是可笑!” 他对面男子沉思着,开口道:“此番陌山几郡大旱,于我们而言,却是好事,皇帝裁军,便是说明他对溶家军已有戒心,再不复往日信重!” 贺兰明心情似乎也是不错,笑道:“咱们做了这么多,若是没有半点成效,岂不无能?” “你说的不错,这次陌山大旱,大有可为。” 说罢,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写信。写罢,对着室内已站起来的男子道:“腾叔,你亲自去一趟,把信送去给萧薇儿,告诉她,这次事若办好了,她的仇便报了一半了…” 被称作腾叔的男子恭身作揖,接过信,放进怀中,再压了压外袍。 他转身欲往外走,却听身后贺兰明怅然道:“腾叔,阿姐真的还好吗?” 男子回头,对着他展颜一笑,道:“郡主何等人物?王爷不需忧心,该忧心的是他们!” 说罢,他转身几个飞跃,便出了王府。 贺兰明又在茶几前坐下,是啊,阿姐何等人物?自己绝不能落了阿姐的威名! 第五十五章 昭灵郡主 新平郡,与南越西北部相接壤,是个极偏远,又贫瘠的地方,那是恭王的封地。 先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恭王爷,贺兰徽,在当今圣上即皇帝位后,他便携家人同去了新平。 当时,其长女昭灵郡主还未及笄,而如今的恭王爷贺兰明还未出世。 老恭王妃身怀六甲长途奔波,到了新平两月,便早产生下贺兰明,儿子落地,老恭王妃便撒手人寰。 恭王刚到新平,当地世家豪绅盘踞,恭王府有名无实,甚至,他们连自己的属地也无法掌握。 恭王忙碌奔走,整日不着家。这贺兰明便是他长姐昭灵郡主一手带大。 在贺兰明八岁时,老恭王过世,他的长姐昭灵郡主为照顾幼弟,不愿婚嫁,拖到二十一岁,还未出阁。 当时在新平,这昭灵郡主也算是出名,连街边稚童也知道,恭王府有个二十出头还未嫁人的老郡主。 可昭灵郡主却毫不在意,她年纪不大,却经历了命运的跌宕起伏,看人看物已极是通达。 在老恭王爷过世后,贺兰明继了恭王之位,贺兰明虽从小聪敏过人,可他才八岁,如何打理得那诺大王府? 老恭王爷过世,也使得恭王府在新平立足越发艰难,昭灵郡主接过府中重担,抛头露面,与当地属官和世家豪绅斡旋。 这个世界对王爷可真算不得友好,封而不建是铁律。给你封了王,但是你没有实权,只是挂了王爷的爵位,没有实职。 所谓王爷,顶多就是一个地位崇高的大财主而已,甚至他们还不如财主活得逍遥自在,因为那个皇帝亲戚总在远方盯着你。 这新平第一大世家龙家,其嫡长子龙离,当时此人已是龙家家主,他发妻过世三年,膝下已有嫡子两人,且他也已是而立之年,在一次与昭灵郡主会面后,他便遣人到恭王府提亲,求娶昭灵郡主。 贺兰明以为长姐肯定会拒绝,毕竟,长姐已经拒绝了许多在他看来比那龙离优秀很多的男子,可第二日,昭灵郡主应下了这门婚事。 贺兰明不解,愤怒,害怕… 他的阿姐要丢下他去嫁人了!他哭闹不依,昭灵郡主却十分决绝。婚期定下,很快她便出嫁,去给一个世家子弟做续弦。 贺兰明本来不明白,可自从阿姐出嫁后,王府处境便好了许多。 归王府采邑的土地和庄户,老恭王爷都收不回来的地方,人家主动交换还了回来。 田地租子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去催了,人家会主动送过来,也再没人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中伤王府… 慢慢的,他便明白,阿姐出嫁,却原来也是为了自己,为了王府。 他便有些自责,阿姐总是在保护他。那时,他想,他长大了,便可以保护阿姐了。 而后不久,昭灵郡主怀孕了,十月之后,贺兰明的侄女龙云犀落地。 龙云犀周岁,被封为县主,京里来人宣旨。 之后一日,昭灵郡主带着幼女回恭王府探望贺兰明,贺兰明身边经年服侍的一个嬷嬷,恰巧端了盅甜汤来给九岁的贺兰明。 不知怎的,昭灵郡主闻到那甜汤的气味,脸色便不太好看,趁着那嬷嬷转身的功夫,她端起甜汤,一口饮尽,而后,把汤盅塞进贺兰明手中道:“慢点喝慢点喝,喝东西总是那么快!” 那嬷嬷转身,见汤盅已空,她用眼角余晖扫视了屋子一遍,见无可疑痕迹,才笑吟吟收了汤盅出去。 而后昭灵郡主便开始腹痛,可疼得豆大的汗珠落下,她也一声不吭。只呢喃着说:“这汤若是你喝,你不会痛,可无声无息,父王血脉真要绝了。” 贺兰明慌张极了,要去找大夫,却被昭灵郡主紧紧拉住。 那之后,昭灵郡主再未生育。 贺兰明很快就知道,阿姐抢先喝下的甜汤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沉不住气,要去绑那个送汤的嬷嬷,也被长姐拉住。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日阿姐的眼神和她说的话。 “明弟,别去!否则那人知道你没中招,又会找其他人从地方下手。便让他们以为,咱们恭王一脉,到你,便会断绝吧!” “可是,明弟你记着,父王冤屈已无处可说,去岁又遭人毒手含恨而去!可恨那人,弑兄夺位,却不敢担这千古骂名,留了咱们在这世上,不过也是为了他的身后之名罢了!” 阿姐眼中有火,熊熊烈火!那火灼烧着那时尚年幼稚嫩的他的心。 她目光灼灼,看着贺兰明道:“明弟,我不甘心!我本想咱们姐弟在这新平若能安稳度日,我便听父王的话,再不存其他心思,可是,今日我明白,就算咱们安心在此,也是不能的,父王是做过太子的人,他断然不会放过我们!” “要么,咱们受他摆控,让父王血脉断于咱们姐弟这一代,要么,咱们拼死一搏,拿回属于咱们的江山!否则,以后你长大成亲,若有所出,只怕也难逃父王的结局。” “明弟,你不该是恭小王爷,你该是太子爷,你该是皇帝!” 阿姐状若疯癫,却无比坚定。 又过了一年,启临来人,带着圣旨,要恭小王爷入京陪伴太后。 临行前,阿姐再三嘱咐,若遇到让自己忍不住心生信赖的人,便想想那个从小伺候的嬷嬷,那个平日里细心体贴挑不出半点过错的嬷嬷,那个端着甜汤给他的嬷嬷… 他一直记着阿姐的话,从不信任这里的任何一人,他从小伪装,温良恭谦,阿姐说,要先保住自己的命,他便想尽办法保全自己。 如今,自己已经长大,阿姐,也已非当年的阿姐。 当年昭灵郡主嫁入龙家,人们都以为,这王府从此便是龙家的提线木偶。 可数年过去了,让人意外的是,事实却是昭灵郡主掌控了龙家,不止其夫龙离对她俯首帖耳,其两个继子对她恭敬孝顺,便连龙家长辈宗亲对她也是百般维护。 她代弟打理王府,恭王府这些年在新平声威具震,新平属官更是为其马首是瞻。 朝廷每次派遣新的属官过去,多则一月,少则三两日,便成恭王府门下走狗,从无例外。 也因为如此,恭王府及新平郡在启临从不显眼,更不会入了皇帝的眼。 众人合力造就一方屏障,把新平郡隐隐割离在皇帝的掌控之外。 恭小王爷缓缓收起画轴,大业总有成的那天,家人,也总有相聚之日,只是,云犀那丫头,怕是要吃苦了… 贺兰明把卷轴放到画缸里,眸光闪动,他是个没有退路的人,既然没有退路,那么,就杀出一条通天大道吧! 第五十六章 后宫风云 薇蕊阁内,萧薇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她慵懒的斜躺在软榻上,边上小几上,放着展开的信笺。 “青儿,你亲自去一趟陌山吧!” 身后侍女福身一礼,道:“是,奴婢定不辱命!” 四皇子已带着大批钱粮出了启临,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北。 宁安宫内,皇后小口小口呷着茶,一旁伺候的宫女嬷嬷个个小心翼翼。 没一会儿,太子便进得宫来,他先朝皇后行礼。 皇后皱眉抬手,示意太子起身。太子礼毕,看皇后脸色不好,叹息一声道:“母后可是也怪儿臣在朝堂上不该说那话?” 皇后放下茶盏,嘘出口气,缓缓开口道:“能不能说,你都已经说了,母后怪你又有何用?可恨的是那淑妃母子,平日里装着安分守己的模样,却终是按捺不住了!” 身旁伺候的人听到这话,把头又埋低了些,留了两个皇后贴身的宫女,其他人都退出去殿外守着。 太子亦是有些懊悔的模样,道:“儿臣知道,为溶家说话违逆了父皇,可溶家世代为大将军,在西宁声名威望都是无人能敌,若…” “歇了你的心思吧!”不等他说完,皇后便开口道。 她摩挲着手里碧绿的翡翠念珠,道:“溶家从开国至今,能世代做大将军,你以为,只是靠的忠君卫国、战场厮杀?” 她眸光深邃,道:“溶家立而不倒,自有他们的道理和底气,你别以为你父皇一时猜忌,便能动摇得了溶家,你父皇大抵也就是想敲打敲打他们罢了,你倒好,急吼吼的去说话,反而碍了你父皇的手脚,遭了嫌弃…” 身后一宫女给太子斟了茶端了上来,皇后示意太子坐下说话,自己也端起了茶杯,又呷了口茶。 “皇儿也莫要着急,些许小事罢了,那贺兰祺想去赈灾,便由得他去,他们母子只想着这是大功之事,却不想,这功劳是那么好挣的吗?” 说着,她眸光闪了闪。 太子闻言,仿佛松了口气,道:“多亏了母后筹谋,否则儿臣,真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慈爱的看着太子,微笑道:“咱们母子,用不着说这些,我儿也莫要妄自菲薄,坐稳东宫,只要你立身中正,对你父皇孝顺些,莫要再与他起冲突便是,至于其他,自有母后替你料理!” 太子和皇后在宁安宫内说了半晌话,时至中午,太子又陪着皇后吃了午饭方才告退。 芙蓉苑里,皇帝在前朝忙着,那越贵妃在宫内小花园里踱步,却远远便听见一声音传来。 “妹妹真是好兴致,姐姐冒昧前来,可莫要打扰了妹妹赏花才好!” 贵妃一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转身笑吟吟道:“妍汐姐姐来得正好,我一人赏花有什么趣儿?正闷得慌呢!” 而后,便见小路旁高高的蔷薇后面衣袂翩飞一脸笑意的淑妃走了过来。 淑妃闺名韩妍汐,其父韩栋原是南华郡太守,后因贪墨赈灾钱款被罢了官。 可即便是其父获罪,她在宫中地位却未受影响,在这南越玲珑公主进宫之前,她一直是这宫中最得皇帝宠爱的妃子。 如今越贵妃专宠,她却能谈笑风生主动与越贵妃交好,可见其心思深沉。 两个女人在小花园里并肩前行,贵妃很是谦和,道:“听陛下说,四皇子已离京去了陌山了?” 淑妃皱眉一脸愁苦的模样,道:“可不是嘛,我那蠢儿子真是让人操心,他从没自己出去办过差事,偶尔在京内替陛下做些小事,也不过,是跟在太子后面罢了。” 贵妃闻言,笑道:“孩子长大了,总得历练,若总是窝在启临,跟在太子后面,终究…” 她适时住了口,淑妃却已明白她的意思,她又皱眉道:“妹妹所言有理,只是我还是忧心得紧,这刁民无厌,若这赈灾钱粮出了纰漏,我儿怕是万死也平息不了陛下怒火…” 贵妃便也皱眉道:“是呀,这赈灾若是办好了,自然功名双收,可若出了纰漏,真是…” 淑妃听她如此说,叹了口气,道:“当年我爹爹,便是在这赈灾上跌的跟头,我自是知道其中厉害,况且…” 她有些犹疑,而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我也不跟妹妹兜圈子了,只怕皇后容不了我儿成事,会在背后捣鬼。我家如何,妹妹是知晓的,我哥哥虽在朝中任职,也不过是个区区礼部侍郎,是半点力也使不上的。” 贵妃看着她,依旧微笑,开口的话,却把淑妃吓了一跳。 “姐姐是要我南越出手,助四皇子成事儿?” 淑妃闻言,吓得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掉了,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拍着胸口道:“妹妹说话小心点,这宫中到处都是耳目!” 贵妃笑道:“姐姐既然看得起妹妹,这掏心窝的话都说了,妹妹自然也有话直说,姐姐是知道的,妹妹进宫,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带,南越远在万里之外,且也无法插手西宁朝政。” 淑妃闻言,眼眸一转,道:“妹妹可用不着南越帮忙,只要妹妹肯开金口,妹妹说什么,陛下哪有不应的?” 淑妃说完,以为贵妃至少会谦虚推拒一番,却不想,越贵妃皱眉思索片刻,便开口道:“姐姐所言有理!” 淑妃又被这贵妃震得愣了愣。 这贵妃胆子也忒大了吧?这她都敢认? 却听越贵妃又道:“姐姐既然开口,妹妹会与皇帝说的,赈灾钱粮,在路上断然不会出事儿,只是,到了陌山之后,便要看四皇子的本事了。” 淑妃听她如此容易便应下,有些不敢置信,昨日她辗转反侧,皇后的手段,这些年她看得真真切切,当初贵妃暗示赈灾之事四皇子可以一试,她也是思虑再三才叫儿子在朝堂自荐。 这事儿果真落在儿子手上,她又开始忧心,他们母子二人隐忍多年,一朝冒了头,便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入了皇后的眼,若出不了头,皇后绝不会放过他们。 既如此,也只有放手一搏,只是这贵妃,也是心思难测,她是真的帮自己? 她正发愁,却听越贵妃道:“怎的?姐姐后悔了?” 淑妃闻言,却是自嘲一笑,道:“让妹妹看笑话了。悔不悔的,都没有意义了,事到如今,只有全力助我儿把事办妥。” “我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我会与陛下说,你放心。” 淑妃侧过身,朝着贵妃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妹妹,妹妹恩德,我定铭记在心!” 贵妃拉起淑妃,和气的笑道:“同在宫内,咱们总得有个相互帮衬的人,指不定哪日,妹妹也会求到姐姐门前呢!” 而后,两个美人再不谈那些朝政之事,真在这花园中赏起花来,衣带和青丝随着和煦的微风飘飞,果真是人比花娇。 皇帝入了芙蓉苑,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连日为国事操劳,心身俱疲,看着眼前美景美人,他站在边上,看得不由呆了。 倒是淑妃先瞥见了皇帝,忙拉了贵妃,贵妃回头,也看见远处笑吟吟的皇帝,两个美人便手拉着手,同来到皇帝跟前,俯身行礼。 皇帝数日辛劳仿若一扫而空,左拥右抱,低头看去,怀里美人都含羞带怯,眸光闪烁。 皇帝哈哈大笑,道:“怎的,两个爱妃还害羞了?” 说罢,他怀中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更是双颊通红。 傍晚,宫人在芙蓉苑内摆了小宴,帝妃三人一同饮宴。 入夜,皇帝已是微醺,淑妃便盈盈起身告退,皇帝却还未尽兴,刚想张口,淑妃看了一眼越贵妃,抢先一步道:“陛下,贵妃妹妹独自入宫,陛下该常陪着,待陛下哪日有空,再来臣妾凤栖阁小坐,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说罢,她又行了礼,皇帝便点头,淑妃这才转身出了芙蓉苑。 出了芙蓉苑大门,她身后一宫女不解,道:“娘娘,陛下明明想娘娘陪着,怎的娘娘却执意走了?” 淑妃叹了口气,道:“求人办事,总得有点求人的样子罢?” 第二日,皇帝身侧的右骁卫下缚鹰骑飞马出了启临,一路往北,一日一夜,便追上了四皇子的辎重部队。 第五十七章 溶桑桑的病人 陌山大旱,太阴却是连日阴雨,好不容易天晴,炎热的夏日已经到来。 溶桑桑跑步的时间调整到了黎明时分。 天将明不明时,在开满野花的野草丛中,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跃出草丛向前奔跑,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不疾不徐的跟在她后面。 鸡鸣山尖亮起第一缕阳光,女孩回头望了眼山顶,又继续往前跑,不一会儿,她跑出了庄子。 庄子边上是一大片红松林,林子里会长出各种各样的蘑菇,这几天溶桑桑在研究各种毒蘑菇,天已经蒙蒙亮,溶桑桑在红松林里低头找蘑菇。 红色、黑色、褐色…各式各样的蘑菇被溶桑桑捡起来,丢到她身后小小的双肩包里面,这包是她自己画的款式,心梅帮着做的,只是没有拉链,背包口处做成旗袍上常用的盘扣,又做了一个盖子盖下来。 此刻背包盖子打开,盘扣也全部解开,那包背在身后跟背个背篓也差不多。 她眼睛瞄着铺满松针的地面,嘴里哼着歌,青松依然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正唱着歌呢,溶桑桑一扭头,看见一个血呼哧啦的脑袋,她吓了一跳。 “哎呀妈呀!这什么东西呀!” 溶桑桑极速往后蹦,转瞬之间,青松飞奔过来护在她的身前,定睛看,原来地上躺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过去了,一动不动。 青松示意溶桑桑退远点,他慢慢上前,用剑柄戳了戳那人,人没动。他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起身淡淡的道:“呼吸微弱,这人不行了。” 随后喃喃自语:“伤成这样都没死,命倒是挺硬!” 说完他转身拉起溶桑桑要走,溶桑桑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是个男孩,面容清秀而苍白,紧皱着眉头,嘴唇呈青紫色,他中毒了! “青松师父,那人中毒了!”青松一听就知道她想干什么,道:“你忘了?生人不能入庄!” 溶桑桑瘪嘴道:“什么破规矩!回去就叫老头废了!” 然后她对青松撒娇道:“青松师父,你就帮我带上他嘛!老头若是怪罪,我顶着!” 说着还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 青松摇摇头,走回去一把把地上的人拎起来,两人往药庄走去。 要进药庄的时候,溶桑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抖了些白色的粉末在那人身上,那人身上的血腥味立马消失了,溶桑桑收起瓶子道:“这样就好了,不然骨蚁闻到这血腥味会疯掉的!” 两人回到小院,楚南刚从房间出来,见到两人,正要打招呼,却看见青松手上拎着个东西。 “那是个人?”他惊愕道。 “是呀!他是我的病人!”溶桑桑脆生生的开口。 楚南皱眉道:“师父不让生人入庄的!师妹怕…” “他不是生人,他是我的病人!”溶桑桑再次强调。 楚南看了一眼像只鸡一样被青松拎着的男孩道:“呃,不过无所谓了,他不行了!” 溶桑桑皱眉道:“青松师父!快!快把他放到地上!” 青松闻言,把男孩啪!一声丢在了地上,看得溶桑桑心一颤,心里暗道:“我滴个乖乖,别一下子被摔死了呀!他可是我第一个正经病人!” 溶桑桑上前给她把脉,而后,她惊愕的看着地上的男孩。 “这都还活着?这生命力真够顽强的!” 她开口:“大师兄,帮我拿针来!” 楚南叹了口气,去药房去取针,心梅从楼上下来,正欲往厨房去呢,抬眼看见溶桑桑在给个血人把脉,也好奇的走了过来,溶桑桑抬眼对心梅道:“心梅,帮我打盆热水来!” 心梅应声往厨房走去,不一会儿楚南拿来了针,心梅打来了水。 溶桑桑接过针,取出一根,毫不犹豫就朝男孩胸口扎去,下手稳准狠,手起针落,不一会儿,男孩身上便扎了十多根针,等了一刻钟,溶桑桑开始收针。 楚南在边上看着,不住点头道:“小师妹真是天纵之才,下手就护住他的几处命脉,又给他止住了血,这人死不了了,只是他似乎还中毒了” 说着,他也上前,拉起男孩的手,把了把脉。 “真不知他小小年纪得罪了什么人,下如此狠手!” 溶桑桑道:“没事儿!他运气好遇见我。有我呢!死不了!” 说完,她拿起心梅拿来的帕子,浸了水,拧干,仔细的给男孩擦起身上的血渍来,男孩的伤多在后背,像是刀伤,伤口呈青黑色,显然是砍他的刀刀口浸过毒,依溶桑桑判断,这毒应是乌头之毒,只是奇怪的是,这乌头毒,只要一丁点,是头熊也会在一刻钟内丧命。 溶桑桑开始在他身上摸索,在他脖颈上发现了一颗碧绿的珠子,竟跟自己脖子上那颗一模一样。 楚南一直在边上看着,看溶桑桑摸出男孩戴脖子上的绿珠子,恍然道:“原来如此!”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溶桑桑则开始给他处理伤口,清洗,缝合,包扎,处理好了以后,她叫青松帮忙,把男孩抱到一间还空着的房间。 她又给男孩把了一次脉,然后就走进药房。 男孩中的是落地金钱之毒,这落地金钱是乌头一类中毒性最大最猛的一种,普通乌头毒可急煎生甘草或炙甘草饮用,也可用冷水蜂蜜解毒,只是这两种解毒方法见效都慢。 于是溶桑桑选了一个冒险的方子,半斤附子,大火煎煮,她把药给了心梅,心梅领命下去煎药,她又抓了二两甘草拿到厨房,又找心竹要了二两绿豆,一同给了心梅,叫她大火煎汤,一个时辰给男孩喂一碗。 交代完,她又回了她的“临时病房”。 扎过针后,男孩呼吸缓和了一些但还是面色潮红,浑身冷汗,昏迷不醒。 她叹了口气道:“熬着吧,熬过来就重生了!” 然后她出了门,回到房间,可她有些坐立不安,心里嘀咕:“这病人不会死了吧?” 她摇头,不行不行,得去看看,平生第一个病人可不能治死咯! 于是她又下了楼来到“病房”。 心梅已经把煎好的附子汤给男孩喂了下去,男孩面上的潮红也好了些,但是还是昏迷不醒,这会儿,心梅正给她灌甘草绿豆汤呢! 木老神医听楚南说了这事儿,也走了进来,他看了看男孩的模样,才给他把脉。 然后对着溶桑桑点头道:“嗯,行过针了?” 溶桑桑点头,木老神医道:“下针很好,护住了他的心脉,争取了救治时间!不错!” 说完他继续眯着眼睛把脉:“毒性判断准确,是乌头毒,大剂量附子有回阳、潜阳、纳气、导龙归海之功,可以引火归元。 这乌头碱中毒,属于火毒,浮越上冲,用煎煮好的附子抢救,实为引火归元、导火毒下行、潜阳归肾之法,用得不错。 又看了看心梅手中还残留一些的甘草绿豆汤,点头道:“不错不错,大量饮用甘草绿豆汤汤也可辅助解毒!” 说着,他放开了男孩的手,笑呵呵看着溶桑桑道:“徒儿做的很好!” 溶桑桑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要不要谦虚一下呢,木老神医又道:“老夫眼光真是好!璞玉也需名师雕琢嘛,哈哈哈!” 他说着爽朗的笑了,对青松道:“走,喝一杯庆祝一下!” 溶桑桑看着老头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第五十八章 夏骧 溶桑桑的病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转醒,他醒来之时,溶桑桑正坐在他的床边打量着他。 睫毛真长,还又卷又翘,真想拿把剪刀给他剪咯!这就是溶桑桑此刻脑中的想法。 男孩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又白又细腻,鼻梁也很高,嘴唇已经恢复了红润… 男孩睁开眼睛,迎上的就是这样满是“欣赏”的眼光,反正溶桑桑是这样觉得的。 可男孩却立马直起身,警惕的四处打量,最后幽幽的目光锁定了眼前的女孩,心道:“刚才就是这个小女孩用极具侵略性的眼光看着自己?” 溶桑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惧怕这个男孩,顿时她又有些恼怒,故意向前跨了一大步。 她装着跋扈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男孩有些轻蔑的看着她,溶桑桑被气乐了,笑道:“小样儿!看什么看?怎么,还看?信不信一针戳瞎你的眼睛?” 小男孩嗤笑一声,有些不屑的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这回真有些生气了,嘀咕道:“早知这人这副德行,我就不费力气救了!” 男孩有些疑虑,却依然一声不吭,溶桑桑故意重重踱着步子出了房间,站在门口高声喊到:“心梅!甘草绿豆汤不用煮了!这货醒了!” 心梅从厨房伸出头来道:“得嘞,小姐!” 病床上的人把这主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叹道:这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甘草绿豆汤,解他的毒也算对症,只是效果慢了些,他可没有时间在这耗着 何况,那小姑娘已经下令给他停药了,他起身盘腿坐下,运行内功疗伤。 “咦?体内的毒素竟然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那小丫头是什么人?听说这鸡鸣山脚下有个药庄,难道,他被药庄里的人救了?” 他正猜着,门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乖徒儿,你那病人醒了?” “醒了!” 是刚才那个小姑娘恶狠狠的声音,然后又是老者的声音。 “那人欺负你了?你这回知道师父为什么不乱救人了吧?” 说完还嘿嘿笑了,仿佛是给徒弟上了深刻的一课,得意得很。 女孩气哼哼道:“欺负我?老头儿,你说,我是随便让人欺负的人吗?我治他就是练练手,现在好了,本姑娘果然医术无双,哼!他也没什么用了,待会儿就让青松师父把他提溜出去喂蚂蚁!” 屋内男孩想:“唉,果然是个孩子,自己这么大个人,怎么喂蚂蚁呢?” 门外女孩说完又大声喊了起来:“青松师父!青松师父!” “小姐!” 回话这人声音浑厚,只怕是个练家子。 然后只听女孩说道:“青松师父,快把昨天拎回来的人拎出去,气死我了,我救了他,没声谢就罢了,居然鄙视本小姐!” 顿了顿,对着门道:“哼!看不起谁呀?看你待会被蚂蚁咬还神气不神气?” 然后咯吱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八尺壮汉,伸手就朝他胸脯子抓来,他欲闪躲,却又觉得无处可躲。 他心下骇然,这男子功夫极高,他,不是他的对手! 青松就像随意探出的一只手,轻松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把他拎了起来,也不停顿径直往外走。 他刚才还以为小女孩只是不服气撒泼,他突然有种可怕的想法,他,真的有可能会被拎去喂蚂蚁!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蚂蚁会吃人,但是他都已经被人拎在半空中了。 出了门,正是中午,阳光刺得他睁眯了眯眼,他被提着整个人向后仰,狼狈不堪,却抬眼见刚才的小姑娘笑靥如花。 他突然有些后悔,可又不知道自己该后悔什么,自己貌似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没跟她说话罢了。 一个老者一脸慈祥的笑着,站在旁边。 他略一思索道:“放开我,想要什么你说!” 溶桑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道:“哦?真的?” 男孩努力往前点了点头,溶桑桑对青松道:“青松师父,放他下来!” 青松闻言松手,啪叽一声,男孩摔在地上。 他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对着木老神医作了个揖礼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木老神医摆手道:“嗯,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我徒儿,是她救的你!” 他刚才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溶桑桑就是老者的徒弟,虽然有些愕然,略一犹疑,还是对着溶桑桑行了个揖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溶桑桑顿时眉开眼笑,道:“哎!这就对了嘛,不错不错,好歹知错能改。” 溶桑桑看着炸呼,其实好哄得很,他看男孩对她行礼,频频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如此,回去休息吧!” 然后她朝厨房方向吼了一嗓子:“心梅!甘草绿豆汤再煮点端来!” 心梅在厨房里应了一声,男孩苦笑着道:“多谢姑娘好意!还有,刚才我是认真的,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溶桑桑好奇的道:“真的?你不喜欢欠人情?” 男孩点头。 溶桑桑咯咯笑道:“那我就要你欠我一个人情吧!以后可别赖账!” 男孩明显一滞,无奈,却还是朝溶桑桑拱了拱手,溶桑桑笑嘻嘻道:“别客气别客气!” 木老神医看着溶桑桑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青松则是一脸漠然的看着男孩。 男孩悻悻的回了房间,溶桑桑跟了进去,青松也跟着走了进去,男孩略微迟疑,在桌边坐下。 溶桑桑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你为什么会受伤?还中毒了?哎!你是不是有个超级厉害的仇家?” 溶桑桑问出一连串问题,男孩面露难色,思索了一会儿道:“在下夏骧,端冥人士,家父在朝为官,外出游历到此,不想路遇歹徒,至于对方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他说得很诚恳,可溶桑桑却是不信,不过她也没有追问,谁还没点小秘密呢?他这个小病人显然不信任自己。 罢了!于是她笑着对男孩道:“小骧骧呀!到了这儿,安心养病,别多想!药要好好吃,听医嘱才好得快,知道了吗?” 溶桑桑觉得自己十足就是一个好大夫无疑了,屋里其他两人却尴尬不已。 夏骧干咳一声道:“多谢!有劳了!” 溶桑桑大夫瘾上头,小脸上挂着努力装出的和蔼的微笑,微微点点头,端着架子出去了。 青松也跟着走了出去,夏骧回到床上躺下,皱着眉头。 “他们走了吗?没看到他的尸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吧?只是他们怎么没有追来?这是什么地方?刚才的人个个看着都不简单…” 却只听门外又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师妹!听说你收了个病人?在哪呢?给师兄看看?” 夏骧心里苦笑,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突然,门咣当被推开了,一个身穿一身桃红色薄纱袍子的年轻男子大步进来。 “你就是那病人吧?嗯,长得不赖” 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笑着道:“嗯,病治得也不错!得,养着吧!” 说完就走了出去,红衣飘飘,门也没有关上就走了。 夏骧只得起来把门关上,回床上躺着,心里寻思着,或许在此暂避也不错。 第五十九章 皇后初露机谋 时间一晃过去了五日,赈灾队伍应该也快到陌山了。 宁安宫中,皇后身旁大宫女刚送走来请安的一众嫔妃。 今日这请安过程中的一件小事,令持重端和的皇后有些不快。 原来,今日越贵妃佩戴了一件血玉凤头钗,这钗居然和皇后继后位时佩戴的九凤钗十分相像。 以皇后这些年执掌中宫的气度,她本也不会为了这些许小事生气。 因为,每次自己皇后尊仪受到到一点点挑衅,只需一个眼神,后宫那些仰仗自己讨生活的妃嫔们,总会出头斥责,至于自己,最后劝和做个好人便是。 有太子这个儿子在,她确实不屑和这些女人争那所谓荣宠,更何况是这蝇头小事儿。 只是,她同样明白,人心不能放纵,否则,心大了,要收拾就麻烦了,就如当年惠妃母子一般。 这越贵妃,皇帝喜欢宠着便由得他宠着,只要她无所出,在她看来终究不过是个玩物。 只是,这淑妃母子却是不得不防,这些日子,越贵妃和淑妃却是越走越近,如此,她便不得不重视了。 今日本来想借由这凤头钗敲打敲打越贵妃,她在堂上说了句:“越贵妃这凤头钗看着倒是眼熟!” 若是往常,便会有妃嫔出来指责越贵妃逾矩,甚至大不敬。 可今日倒好,有几个妃嫔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有的端起茶盏喝茶,有的低头绞着帕子。更有淑妃为首的与越贵妃交好的一群嫔妃,居然真夸起越贵妃来。 “贵妃妹妹肤白胜雪,这陛下赐的血玉真是与妹妹相得益彰!” “贵妃妹妹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但这血玉凤钗是陛下亲自给妹妹戴上的,这陛下爱重之心才是无价之宝呢!” ……… 皇后坐在案几后的紫檀玫瑰椅上,一手拿着牡丹锦帕,一手摩挲着碧玉念珠。 宫女端了杯香茗过来,她把锦帕放下,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幽幽道:“细细查查,哪些嫔妃与越贵妃交好?淑妃,如今还是日日往芙蓉苑去吗?” 宫女小心翼翼在旁恭身答话,皇后忽的一笑,道:“那淑妃以为巴着那南越女人,便能出头?” “得宠又如何?等儿子办砸了差事…” 皇后止住话,冷冷道:“孟习还未来信儿吗?” “是的,娘娘,不过孟统领办事向来无差的,应该快了吧!” 皇后又呷了口茶,把茶盏放下,缓缓往内堂走,边走边道:“越贵妃那边,盯紧咯!” 宫女又赶忙恭身应是。 正在这时,却有太监匆匆进得门来,他神色慌张,先瞥了一眼屋内的宫女,宫女看他神色,叹了口气,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太监见宫女摇头,脸色越发不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启禀娘娘!” 皇后很快回话,“是孟习来信了?” 太监弓腰,把头压得很低,回道:“皇后娘娘英明!”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依然弓着腰,双手抬平,把信奉上。 皇后接过信,展开信笺,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忽的,她把信笺拍在旁边案几上,她双目闪过怒火,胸口剧烈起伏。 “缚鹰骑?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派缚鹰骑出去?” 她头脑迅速冷静了下来,可她眼中的怒火却是更盛。 “是淑妃和越贵妃!定然是她们!” 她起身踱步,皇帝派出缚鹰骑,那么在路上下手便太冒险了,若被皇帝察觉,遭殃的便是自己和太子了。 她在堂内踱步,身便宫女太监亦是惴惴不安。 半晌,皇后在玫瑰椅上又坐了下来,她右手一颗一颗掐着念珠缓缓开口道:“是那小子撺掇的皇帝,倒是把他给忘了。” 她眼神阴鸷,那新平郡太过平静了… 她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而后,她直直看着进来传信的太监,冷冷道:“传信给孟习,赈灾可不是三两日便能成的,让他耐心点。” “皇帝还在京中,缚鹰骑不可能长时间在外,只要缚鹰骑折返,凭贺兰祺?天灾人祸,莫说立功扬名,有没有命活着回来,都是两说…” 那太监恭身应是,缓缓退了出去。 “春华,你说新平这些年,是不是也太安静了?” 宫女皱眉思索片刻,才开口道:“确实,陛下每次派去的属官寄回的奏报,都是昭灵郡主在龙家相夫教子,恭王府在新平声名不显…” 皇后微微一笑,可那笑却不达眼底。 “咱们的恭小王爷明年就双十年纪了,倒是本宫疏忽了,该早早给他物色恭王妃的…” 没过几日,恭王府便收到了皇后懿旨,要恭小王爷入宫觐见。 而未满任职期限的上任新平属官要被召回,新上任的属官已经从启临出发,其中新平太守名叫郑博,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表兄。 朝堂之上,一御史觐言,曰:“天子偏宠贵妃,致使后宫不宁,后宫不宁则天子不安,天子不安则天下动荡,望陛下对待后宫一视同仁,恩惠均分。” 皇帝当场黑了脸色,那御史却是浑然不惧,一副已准备好舍身就义的模样。 皇帝生气过后,却是拿这些御史言官也没有办法,这些文人总是要时不时犯犯龙颜,你若打杀他,倒反是成全了他忠直的名声,倒是自己成了昏君暴君。 之后几日,他便日日歇在华西宫内。 芙蓉苑中,越贵妃依旧日日循规蹈矩,每日除了去给皇后请安,便是在自己宫内消磨时光,仿若皇帝来与不来都与她不相干似的。 这样过了半个月,以前日日来芙蓉苑的妃嫔也渐渐来得少了,有的三五日还来坐坐,有的却是再没入芙蓉苑的门,倒是淑妃,照常日日过来和贵妃说话。 “皇后终于出手了,倒是委屈妹妹了。”淑妃皱眉道。 越贵妃却不以为意,淡淡道:“在这宫里,哪里有不委屈的,无妨。” 淑妃依旧皱眉道:“妹妹进宫晚,或许不知,咱们这皇后娘娘稳坐中宫这些年,手段绝不止这些…” 越贵妃淡淡一笑,道:“是不止这些,都领教过了,是很厉害…” “她对你下手了?”淑妃着急道。 “嗯,才进宫三日,她便出手了,宫里人给我端了碗汤,那汤…” 她自嘲一笑,淡淡道:“淑妃姐姐,我这辈子是没有孩子缘了…” 她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淑妃自认绝非良善之人,可看着贵妃的模样,却也不禁唏嘘,宫里的女人,各有各的苦…不知不觉,她对贵妃的戒心又消融了些。 越贵妃起身,端了一红木盒子过来,放在几上,她和淑妃相对而坐,打开盒子,里面是些寻常的胭脂水粉。 “妹妹,你怎么还有心思弄这些?”淑妃有些着急。 “姐姐,急什么?皇后已然出手,咱们难道就坐以待毙?” 淑妃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贵妃,贵妃莞尔一笑:“半月了,陛下未入后宫半月,今日陛下也该来了吧?” 淑妃会意一笑,道:“姐姐知道了,放心,定让妹妹倾国倾城!” 贵妃却是又莞尔一笑,道:“姐姐莫说笑了,妹妹连累陛下受那御史指摘,日日自责愧疚…” “懂了!妹妹高明!” 淑妃笑吟吟起身,亲自给越贵妃重新化了妆。 两人坐着说话喝茶,皆是满脸愁容。 不就是做戏吗?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信手拈来? 第六十章 贵妃以退为进 是夜,皇帝果然回了后宫,略一犹疑,龙辇还是朝着芙蓉苑而去。却在芙蓉苑外遇到一脸愁容出来的淑妃。 淑妃见到皇帝,先是面上一喜,却又忽的惶恐起来,她俯身行礼,双手绞着帕子,眼神有些躲闪。 皇帝龙辇四周被一盏盏宫灯照的亮如白昼,淑妃哪怕低着头,她的神情皇帝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淑妃怎的这时才从芙蓉苑出来?” “陛下,多日未见陛下,臣妾心中挂念得很,不如,陛下去臣妾宫里坐坐吧?”淑妃脸上的神情愈发不好,却还强颜欢笑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心中疑惑,听淑妃顾左右而言他,冷下脸来。 “淑妃,朕在问你话。” 淑妃更是惶恐,竟普通跪下,颤声道:“陛下,贵妃妹妹身子不适,臣妾不放心,过来看看。” 皇帝闻言,有些焦急,也不理淑妃,下令:“走,去芙蓉苑!” 淑妃似乎急了,竟自己起身,拦在龙辇前。 皇帝心里更是疑惑,淑妃进宫多年,绝不是个不懂规矩的人。 淑妃似是豁出去了一般,眼中含泪道:“陛下,您就体谅体谅贵妃妹妹吧!” 说着,又要跪,却被皇帝制止。 “发生何事?说!否则…便是欺君…” 淑妃眼泪已经落下,犹豫再三,才终于开口:“陛下,贵妃妹妹这些日子日日自责,总说是自己连累了陛下,臣妾日日在旁劝说,也是于事无补,这两日更是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 皇帝听着,眉头皱了起来,淑妃还在继续说:“妹妹日日自苦,把陛下赏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说还是莫要与陛下相见的好,见了便要分离,分开了,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自己便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自己,让陛下被朝臣责问…” 淑妃说着,用帕子拭了挂在脸颊的泪水,似是自言自语,呢喃道:“也不知是哪个御史,连陛下宫内之事都要多言!害的妹妹成了这般…” 说完抬头看见皇帝,吓了一跳,忙俯身请罪:“臣妾失言,请陛下责罚!”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看了淑妃一眼,淡淡道:“既知失言,下不为例。” 淑妃又福一礼谢恩。 皇帝又对左右示意,龙辇便往芙蓉苑而去。 淑妃看着龙辇摇头叹气。直道龙辇进了芙蓉苑,她才在一群宫女太监簇拥下往凤栖阁而去。 芙蓉苑内,宫女见到皇帝入门,刚想去通报,却被皇帝制止,宫女便安静行礼,恭身退下。 皇帝一路进殿,殿中一排博古架上,只放着三两个摆件,看上去空荡荡的,殿内四处都感觉有些空旷,他赐予越贵妃的物件竟都不见了。 皇帝心中疑惑,缓缓踱步入了内殿,远远,便见越贵妃独自一人坐在小几边上,手中拿着书卷,眼睛却呆呆看着窗外。 皇帝慢慢靠近,贵妃真的瘦了… 皇帝不由有些心疼,他无声无息走到贵妃身后,却听贵妃开口:“桐儿,陛下这时该是歇了吧?” 皇帝刚想出声,贵妃又幽幽开口:“小厨房的火熄了吧,那汤也倒了吧!”说着她似是自嘲般笑了笑,那笑容绝美,可看着却让人莫名心疼。 “爱妃病了?”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贵妃闻言愣了一下,却未转身,只淡淡开口道:“陛下多日未进后宫,该去皇后娘娘宫里看看,臣妾今日前去请安,见皇后思念陛下,人都憔悴不少…” 皇帝上前,在贵妃身后坐下,从背后揽着贵妃的腰,本就不足一握的腰,更纤细了。 “爱妃舍得推朕去别处?” 贵妃身子一软,靠在皇帝怀里,眼眶红了,有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臣妾自是舍不得,可臣妾更不想陛下为难。” 贵妃始终没看皇帝一眼,皇帝看着贵妃,心疼得厉害,这辈子,他的心仿佛从未如此疼过。 他用下巴蹭着贵妃未戴钗环的头发,柔声道:“贵妃可是怪朕了?” 贵妃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回过头,看着皇帝呢喃道:“臣妾哪里舍得怪陛下,臣妾是怪自己,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到头来,却是连累了陛下。” 皇帝看着贵妃紧蹙的眉头,更是心疼不已,安慰道:“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御史言官之言罢了,爱妃莫放在心上。” 贵妃却是摇头,又将头靠在皇帝胸口,缓缓张口道:“不,臣妾自责,并非是为那御史的话,而是臣妾因为那御史的话,才意识到,臣妾沉溺在对陛下的爱慕依恋不能自拔,竟忘了,陛下贵为国君,也忘了臣妾如此,会累及陛下声名,会致使后宫姐妹不睦。” 她顿了顿,从皇帝怀里直起身子,双目含泪看着皇帝,坚定的道:“陛下,去皇后宫里吧!” 皇帝看着贵妃,心内五味杂陈。他已年逾五旬,他以为,对任何女人,他都早已没了年轻人烈火般的热情。 可这一刻,他紧紧抱着怀中比他的大公主还小些的女人,鼻头有些发酸。 “这个女人,朕是定要护着的。” 皇帝看着女人近在咫尺的脸,莫名又有些生气,他张嘴轻轻咬了贵妃略有些苍白的唇一口,贵妃有些呆愣,待反应过来,却是自己不管不顾迎了上来。 一吻罢,皇帝心忍不住有些雀跃,他把贵妃搂在怀中轻笑道:“怎的?贵妃不推朕出去了?” 贵妃又有些怅然,皇帝见状,忙道:“朕今日便赖着不走了,贵妃愿意赶便赶吧!” 堂堂九五之尊,这会儿看起来,却像个调皮的少年一般。 贵妃看他模样,不禁失笑,对着殿外道:“桐儿,去小厨房把汤端来吧!” 外面有宫女应声离去,不一会儿,有人端着汤盅进来。 贵妃半倚在皇帝身上,一口一口喂皇帝喝着汤,皇帝则是低头看着怀中温柔似水的贵妃,一脸温柔的笑意。 次日清晨,皇帝醒来,看贵妃如猫儿一般依偎在自己怀中,轻轻在贵妃脸上啄了一口,轻手轻脚起身。 外面宫人已在等候,皇帝出了寝殿,宫人伺候洗漱穿衣,皇帝出门前特意交代了,莫要吵了贵妃睡觉,才快步离去。 宁安宫中,皇后端坐正中,今日请安,贵妃未到。 这是越贵妃入宫以来第一次未按时前来请安。 皇后依然端和,她脸上依然挂着慈和的微笑,甚至,她还特意遣了宫人前去问候,贵妃身体是否有恙。 明德殿内,皇帝端坐在上,殿中有一御史跪在殿中,却是前些日子出言直谏君过的御史,今日,他一同僚弹劾他收受贿赂,且证据确凿。 没一会儿,他便被御林军拖出了明德殿,皇帝在上冷冷看着心里叹息:“皇后历来守礼,却不想,如今手都伸到朝堂来了…” 他瞥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太子,又若无其事开始议起其他事来。 第六十一章 四方齐动 皇后在宁安宫内坐着,旁边那名叫春华的宫女递上了个折子。 皇后细细看着,眉头微蹙,明日便是她召恭小王爷入宫的日子,这恭王妃的人选,她已心中有数,也已早早给朝中命妇下了帖子,明日这宁安宫要办赏花宴。 今日早朝,听说那前几日说话的御史获罪被贬入狱。 皇后明白,皇帝应是知晓了那人底细,做给她看的。肯定又是越贵妃从中挑拨,不过,她也不急。 皇帝再爱美人,也定越不过江山去,这恭王府一脉,一直是皇帝心中的暗刺。便让那贺兰明娶妻,过段时日,皇帝自然会知道自己的好处。 当年贺兰明服下的零陵散,可是郑家千辛万苦寻来的秘药。 卫国大将军府,关昕月在书房料理家中事物,京城的铺子每月都有账本送来,即便有几个管事帮忙查看,每月,她还是要挑几本自己亲自过目。 心兰送了封信进来,关昕月看信封上的笔迹便知,是溶桑桑送来的信。 她脸上不觉带上了笑意,打开信封,摊开信笺,规规整整的小楷映入眼帘。 “桑儿的字写得愈发好了。” 她嘴角噙着笑,心兰听罢,也是感慨:“小姐真是聪颖过人,习字才一年不到,这字便已如此好了!” 关昕月已读起信来,她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看完信,她不禁笑出声来。 心兰好奇的在旁问:“怎的?小姐又说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关昕月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开口却是淡淡道:“桑儿说,她救活了个病人…” 心兰听后,也是自豪不已,道:“小姐真是厉害,这才多久,便能治病救人了,多学几年,咱们将军府不是要出个溶小神医?” 关昕月听罢,笑骂道:“哪有这般夸自家孩子的!”脸上的笑容却未减半分。 她又拿起信笺,又看了一遍,才把信重新折好,收入怀中。 莫名的,她又有些怅然,对着心兰幽幽道:“我也不指望她做神医,只是,如今朝局如此,不知还能安稳几时,我只盼着,哪怕没有将军府,她也有自保之力…” 心兰闻言,皱眉开口劝道:“将军不是说了吗,前些日子裁军,对将军府其实是好事…” “是呀,皇帝自从南越国使团入京起,渐渐对溶家起了戒心,这本也没什么,溶家世代为将,哪有不被人忌讳的?” 说着,她来到小几边跪坐下来,心兰忙给她斟了杯茶,关昕月接过茶,呷了一口,幽幽开口道:“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心兰不敢开口问,也不知再如何劝,只皱眉立在一旁。 关昕月止住话,又呷了口茶,开口道:“明日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出门要用的物件准备妥当了吗?” 心兰忙福一礼,道:“都妥当了。” 关昕月微微点头,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那个能至将军府与险境的南越女人,明日该是能见见了吧? 薇蕊阁内,萧薇儿也刚刚放下信笺,这薇蕊阁自从那蜜蕊姑娘死后,生意便一直不温不火,这白日里,更是冷冷清清。 老鸨打扮的女人恭身在旁立着,皱眉道:“公主,皇后的人见押送钱粮的队伍有皇帝的缚鹰骑护着,都龟缩了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玲珑公主费心开的局,当然不能就此废掉,他们想往回缩?那咱们就推他们一把!”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无事,只要设法把皇后的人引过去,让他们双方起了冲突,咱们的人立马就撤。” 老鸨皱眉摇头:“如此一来,皇后的人,怕是很难成事儿…” 萧薇儿躺椅上直起身幽幽道: “这西宁皇后历来狡猾,这次咱们定要让她露出首尾来,以后她再要藏就难了。西宁皇帝知道自家皇后暗中挖自己墙角,那太子之位便不稳了,只有太子之位空悬,玲珑公主才好发力。” “那陌山之事不是不好操作了吗?” 萧薇儿起身踱步,也是皱眉沉思。 半晌,她才开口道:“我也没想到皇后会出手,可她既然出手了,咱们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也绝不能放弃。溶家之事,暂且放一放,便先助贺兰祺这一次。西宁朝堂乱了,咱们再放溶家的流言出去,如此,两边不误,这朝局便稳不住了…” “那恭小王爷那边?” “去传个信吧,皇后明日要给他择妃,想来,他也定想给皇后找点事儿做的,他是个聪明人,不管是为了他的大业,还是为了昭灵郡主,他都会明白,咱们如此做,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鸨福了一礼,恭身出去了。 萧薇儿又在茶几旁坐了下来,倒是来了兴致,安静端坐着,烧水煮茶… 恭王府,恭小王爷刚刚收到萧薇儿传来的信,他皱着眉,心里有些烦乱。 “阿泽,贺兰祺还要多久到陌山?” 他身后,那个一脸刀疤的男人略一沉思,道:“两日。” “嗯,皇后既然闲着无事,便让她忙些吧!” “传信去陌山,让咱们的人配合萧薇儿的人行动。另外,如此一来,贺兰祺不适合再留在陌山了,皇后不是想让贺兰祺死在陌山吗?咱们就助她一臂之力。” 他嘴角扬起嗜血的笑,冷冷道:“让杨林出手,下手稳些,不死不残即可,记住绝不能这时便要了贺兰祺的命!” 那身后刀疤男子闻言,眼里似乎冒着兴奋的光芒,他恭身应是,转瞬人影便已消失。 芙蓉苑里,今日淑妃不知何故没有过来,贵妃一人在寝殿躺椅上卧着,她眼底有些灰暗,小声喃喃着:“师父,徒儿有些想您了…” 一宫女轻手轻脚进来,却发现贵妃没有睡着,便快步恭身过来。 “何事?” 贵妃察觉有人靠近,淡淡开口问道。 宫女恭身福了一礼,道:“皇后娘娘派了太医过来。” 贵妃有些讶异,她直起身让宫女带了太医进来。 太医低头进殿,跪下行礼,礼罢,贵妃漫不经心道:“有劳太医了,只是,本宫身体无恙,把脉便不用了,待会儿本宫亲自去宁安宫请罪便是。” 太医立在原地有些尴尬,这太医确实是皇后的人,而他此行来,便是要证实贵妃无病而已,不想贵妃自己便如此说了,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回话。 贵妃看他样子,莞尔一笑,太医鬼使神差抬起了头,他见贵妃笑颜,一时竟呆在原地。 贵妃眼中魅惑一闪而过,那太医便不由自主往前走,走到贵妃身侧,呆呆看着贵妃。 贵妃笑得妖媚,声音却是凌厉无比:“三日之后,陛下生病,是皇后所为!皇后刺杀四皇子败露,派你毒杀皇帝。” 那太医和宫女闻此大逆之言,眼里却无半点害怕惊慌,仿佛,他们只是个人形傀儡一般。 而后转瞬,两人恢复正常,宫女小心翼翼送了太医出门,太医出了芙蓉苑便直直往宁安宫而去,仿佛后面贵妃的话,他并未听到一般。 宁安宫内,传来皇后冷冷的声音:“看来本宫真被人当做病猫了。” “南越?那可是巫蛊之乡,贵妃莫急,且有好戏在后头呢!” 第六十二章 木桶定律 千绝药庄内,夏骧已经大好。 溶桑桑黎明早起晨练,看夏骧也已经起来,在小院里打着拳。 见她下楼,夏骧停下手里的动作。 溶桑桑主动开口:“哟!不错不错,真是个让人省心的病人,生命在于运动!继续努力少年!” “生命在于运动?” 夏骧听罢,重复了一遍溶桑桑的话,第一次真心点头夸道:“不错,很有道理!” “小姐!”青松提着沉甸甸的沙袋在门口招呼溶桑桑。 溶桑桑朝夏骧做了个鬼脸道:“得!管我的人来了,我得走了!” 她蹦蹦跳跳到了门口,站定,青松蹲下,把沙袋捆在溶桑桑的小腿上,捆好,溶桑桑原地蹦了蹦,青松点点头,她便朝着门外奔去。 一转眼那小小的身影就淹没在高高的野草丛中。 黑衣男子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在她身后走着,眼睛紧盯着前方某个移动的点。 冷冷的脸上,嘴角不自觉弯曲成了好看的幅度。 夏骧走到门口,出神的望着外面。 “小子你想出去呀?”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他回头,是昨日那个穿一身桃红色衣袍的男子,正是陆开山。 陆开山开口道:“小子,出去可以,只是小心有去无回哦!” “什么意思?”夏骧淡淡问道。 陆开山道:“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说罢,他背上一个跟他这身装扮极不相衬的竹编背篓慢悠悠往后山方向走去。 文澜和寄言已经彻底放弃了当一个合格丫鬟的自觉,一起床就往药房里钻。 心梅永远有忙不完的事儿,心竹最近则是醉心于药膳的研究不能自拔。 最近这庄内的饭菜都夹杂着一股子药味,有好吃的也有难吃的,等难吃的变好吃以后又会有新的难吃的。 众人都习惯了,且不知不觉间,大家气色好像都好了许多。 小娥是最闲的一个,本来溶桑桑眼睛看不见,最离不开她,如今溶桑桑复明了,又整日繁忙,她跟着溶桑桑跑了几天就放弃了。 她也没什么危机感,在院里这里转转,那里看看,跟这个唠唠嗑,跟那个吹吹牛,日子过得惬意极了。 茉莉已有许多时日没回小院,千绝药庄后山也有一座小屋,她沉迷种药,不愿来回跑浪费时间,她又是个粗心大胆的,一人住在山上不觉害怕,还乐在其中。 等溶桑桑跑步回来,夏骧坐在廊下与木老神医聊天,两人说得似乎还挺投机,木老神医脸都笑开了花。 溶桑桑跑到他们的茶几旁边坐下,问木老神医道:“老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天上下人参雨了?” 木老神医笑眯眯道:“没出息!比人参雨厉害多了!” 溶桑桑来了兴致:“哦?这么稀奇?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木老神医神秘的开口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青松走过来,道:“小姐,沙袋取了吧?” “我都忘了,取了取了,重死了,这样跑下去,我都快跑得比飞的快了!”溶桑桑道。 青松不说话,嘴角却含着笑。他蹲下帮溶桑桑把沙袋从溶桑桑小腿上取了下来。 “桑儿小姐这是在学轻功?” 夏骧有些好奇。 溶桑桑点头,夏骧道:“若是学轻功,这可不行,得内外功同练才练得快。” 溶桑桑看了青松一眼道:“这我说了不算,我师父说的才算!” 青松很满意,笑道:“小姐想学内功?” 溶桑桑摇头:“不想,我连轻功都不想学了,太累了!” 青松摸摸她的头,淡淡的道:“那就不学,反正有我保护你,谁也伤不了你。” 青松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会把让溶桑桑感动至极的话就如“吃饭去了”一样清淡至极的说出来,把溶桑桑感动得泪眼汪汪。 溶桑桑一咬牙道:“学!怎么能不学,我也要保护青松师父呢!” 青松愣了愣,随即笑了,点点头,拿着沙袋回自己房间去了。 心竹从厨房探出头道:“小姐,快去洗洗手,吃早饭了!”溶桑桑应声去洗手,小娥从厨房跑出来殷勤的道:“小姐,来!奴婢帮您洗!” 溶桑桑来到院里排水沟旁,小娥端了水盆子过来,溶桑桑自己蹲下洗手。 吃过早饭,溶桑桑问:“老头,大师兄去哪里了?”木老神医道:“木源那小子,接了个什么劳什子病人,没本事治,这不,把他给请去了。” 溶桑桑嘀咕道:“怪不得这两日不见师兄呢,他去哪里治病了?启临吗?”木老神医点头,似乎不愿继续说。 溶桑桑却在小声嘀咕:“木源这木头也是!怎么去请大师兄不请我呢?我没有大师兄厉害吗?” 想到此,她对木老神医道:“师父,你看我医术怎么样?” “小丫头!有事就说,每次叫我师父肯定有事儿求我!”木老神医一脸警惕。 溶桑桑嘿嘿一笑道:“你看,还是师父了解我!” 她撒娇,木老神医无奈的摇摇头道:“说,何事?” 溶桑桑这才正色道:“师父,徒儿随您学习也快半年了,这书本理论,我已学得很透彻,就连您不也说,我的理论知识比大师兄和陆师兄强吗?” 木老神医不接话,等着下文。 溶桑桑又道:“师父,你不知道木桶定律吧?” 木老神医摇摇头,旁边青松也认真的看着她。 夏骧佯装喝粥,耳朵却竖了起来。 溶桑桑环视众人一眼,道:“所谓木桶定律是讲: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木板。” “而我的短板,就是实践经验极度缺乏,我想,这就是木源请大师兄去不请我去的原因,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溶桑桑眼睛冒光:“因此,师父,难道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帮我补齐短板吗?毕竟,当初是你偏要收我做徒弟的!” 众人都陷入沉思,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反思起自己的短板是什么起来。 溶桑桑耐心的等着,木老神医半晌回过神来,看着溶桑桑道:“徒儿,师父答应了。” 溶桑桑从地上蹦起来:“哦耶!”一声,蹦蹦跳跳上楼了。 桌上,木老神医看向青松问道:“你家小姐从小这样多智吗?” 青松淡淡道:“小姐本就聪慧,似乎眼盲之后,才智心境更甚从前了。” 木老神医点头,一声叹息:“是个吃过苦的孩子,比其他孩子成熟些也是情理之中。” 说着自己愧疚起来,当初自己可是扎晕这孩子很多次,那连大人也无法忍受的痛楚,她一个小孩却硬抗下来,这真是一个极坚韧的孩子。 然后就听溶桑桑在楼上大声问:“老头!咱们明天就走,好不好?” 木老神医笑着大声答道:“得嘞!” 然后吩咐心梅去帮溶桑桑收拾东西。而后他也起身朝药房走去。 青松也起身回房收拾东西,留下夏骧一个人坐在桌边,他定定看着楼梯口,沉思着什么,而后他笑了。 “生命在于运动”,“木桶定律”…很有意思!我也会努力补齐我的短板,努力吧,少年! 也不知为何,他在心里默默说了这句清晨溶桑桑跟他说的话。 这个姑娘,真是有意思!出庄吗?他也该出去了。他,还有很多事儿要做。 他在院里转着圈子,打量着院里寻常至极的砖瓦花草,心中竟有些不舍,多少年了?自己好像从记事起就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不用设防,不去探究,简简单单,踏踏实实。 只是这里不属于他,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充满腥风血雨的。 第六十三章 众宾赴宴 竖日清晨,轻风微拂,浮云淡薄。千绝药庄内溶桑桑还在计划外出游医,启临城中却是风云涌动。 宁安宫内,早起的宫娥步履匆忙。 皇后为今日的的赏花宴着实费了番功夫,昨日还特地递了折子给皇帝请示了恭王妃人选是否妥当,皇帝倒是无所谓是谁家女儿嫁给贺兰明,他不过是想验证当初那药是否奏效罢了。 宁安宫内芍药花开得正艳,赏花宴便就设在宫内花园里面,周围都是怒放的芍药,中间是个圆形空地。 宴席便设在这空地之上,初夏的阳光已然有些灼人,在席位上方挂了帐幔,倒是又雅致又可乘凉。 恭王妃的人选早已定了下来,皇后费尽心思挑选了三个适龄的贵女,今日这赏花宴,便是让恭小王爷见三人一面,最终确定下来择谁做妃,总之,贺兰明的婚事再不能拖了。 贺兰明毕竟身份尊贵,皇帝皇后又要彰显仁德,因而,这三个贵女身份都不一般。 其中一人是荣国公孙女,荣玲;一人是太子妃的妹妹,礼部尚书段颉的次女段楚雅;另一人则是御史大夫殷石均的孙女,殷茹。 这三人,不管身世背景都不简单。 荣国公一家,也曾显赫一时,可荣国公独子十六年前战死沙场,其妻也因病过世,荣国公府,便只留下老荣国公和其孙女荣玲。 也正因如此,这启临城中,荣国公府名望更甚,百姓对国公府中人,也是极为敬重。 可说得,若娶荣玲便等于将这声望继承过去,毕竟,荣国公府,如今只有这一独女。 而这段楚雅,其父段颉,乃是朝廷二品大员礼部尚书,这本也没什么,可这段颉长女段楚佩乃是太子正妃,若太子继位,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这段颉便是国丈,这段楚雅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而那殷茹,其祖父是启临文官清流中声望紧次于关昕月父亲,且还在朝中任职的大儒,也是清贵至极。 这三人,任谁也挑不出半分不好来,皇后这日同时宣了三人入宫,其中段楚雅和殷茹,都有母亲陪同进宫,倒是那荣玲,是独自一人入的宫。 贺兰明一早起来,兴致不错,今日这妃他是非择不可了,既如此,也无妨… 这皇后选的三个女孩,真可谓是德才貌兼备,更是一等一的家世门第。 辰时初刻,贺兰明乘轿来到宫门口,入了皇宫,他脸上全程带笑,由太监领着进了宁安宫。 他来得早,皇后招了他去偏厅闲坐,又过了约莫一刻多钟,参加赏花宴的命妇小姐们才进了宫,她们都未入殿,便在皇后的小花园里等着觐见皇后。 片刻之后,宫里娘娘们也陆续到了,她们进了正厅,先给皇后请了安,而后,众人才与皇后一同出了正厅。 有小太监过去通传,贺兰明也往小花园而来。 与此同时,一众皇子公主,也进了宁安宫,他们本要去给皇后请安,却不想,皇后和众嫔妃已然出来,他们便和赴宴的命妇小姐一同给皇后请了安。 贺兰明也到了,倒是三个女孩未见踪影。 众人礼罢,皇后便招他们落座。 关昕月的席位在嫔妃下首,她的下首坐的,则是户部尚书李煜的妻子,杜老太公的女儿,杜明娘。 这杜明娘与关昕月乃是闺中密友,且溶桑桑不在启临,关昕月便是只身一人入的宫,而这杜明娘,婚后只诞下三子,也无女儿可带,也是独自一人入的宫。 两人许久未见,在宫内得先拘着礼,两人也未有机会说话,倒是这回落座,两人端了茶杯互敬,之后便相视一笑。 一众皇子和贺兰明的席位,与女宾之间隔了矮矮的屏风,虽然相视依然无碍,可也全了男女不同席的礼数。 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赏花宴便开始了,有舞姬献舞,鼓瑟吹笙,席间倒也热闹,只是众人期盼的三个王妃候选人已然没有露面。 越贵妃起身,行至皇后面前,盈盈拜倒,皇后挑眉,笑吟吟开口问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说着,看了她旁边的大宫女春华一眼,春华会意,忙上前搀扶。 越贵妃顺势起身,一脸愧色道:“臣妾惫懒,昨日竟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又劳娘娘费心遣了太医过来问诊,真是不该,臣妾本来今日便是来请罪的,请娘娘责罚!” 说着,她便又要拜倒,春华回头看了一眼皇后脸色,便知贵妃这一跪,她得拦着。 她手极快,在贵妃跪下之前拉住了贵妃,皇后也适时开口制止。 席中命妇小姐都看着贵妃,心中不住感叹,怪不得圣宠不衰,真是有副好皮囊,且真真是个会做戏的。 这世间之事,说来也是奇怪。贵妃无论如何伪装,她能哄得天下男人忘乎所以,可她却骗不过眼前这一群深闺妇人。 当然,显而易见,贵妃也不在乎能不能哄住这群女人,她就是明明白白做戏,做的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关昕月抬眸望着越贵妃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 而另一边,皇后右侧坐着的昭玥公主淡漠的看着这一幕,她眼中澄明又淡泊。仿若她看清楚了一切,却又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一般… 这昭玥公主不过二八年华,她这眼神与她的年龄极是不称,可不知为何,即便她如此,也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违和。 昭玥公主身侧,坐着一个年纪比她约莫小两三岁的女孩,这女孩看起来却是活泼灵动很多,她仿佛对身边一切都极有兴趣,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容。 她不时越过昭玥公主,甜甜笑着与皇后说话,低头瞬间,眼底敛下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这人便是皇帝的三公主,昭瑛公主,她低头时,眸光似不经意扫过男宾席,眼中闪过一丝偏执之色。 越贵妃回席坐下,淑妃笑吟吟开口:“听闻今日皇后要给咱们恭小王爷择妃,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好福气?” 皇后亦是笑得和蔼,道:“也是本宫疏忽,明儿自小丧母,十岁便接来这宫里同皇子们一同进学,说起来与皇子也是无异,如今他都快及弱冠,这王府却是冷清。” 她说着,似乎真的很是自责,叹了口气,又道:“今日这几个孩子,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无论家室德才都是极好,不管最后这恭王妃选了谁,都不会委屈了明儿!” 她说着,有些故弄玄虚的神秘一笑,而后,脸上便挂上了略有些欣慰,又有些自得的笑容,看起来倒是真真与一个一心期盼孩子好的母亲无异。 众人便是一通奉承,而皇后似乎也很是受用。 倒是那昭玥公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便坐着发呆。皇后不知何时,拉了她的手在手中握着,时不时慈爱的看一眼这个神思已飞去九天之外的女孩。 越贵妃也在打量这个眉眼生得与皇后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女孩察觉了她的视线,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浑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发呆、喝茶。 关昕月与杜明娘小声说着话,同时她也在用用眼角余晖打量着与淑妃说话的越贵妃。 贵妃也察觉了她的视线,看向她,展颜一笑,似是跟一个相熟好友打招呼一般,遥遥举杯,而后掩面喝了口茶。 男宾席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七皇子没有来,贺兰祺去了陌山尚未归来,太子端坐着,其他皇子也都兴致不高,偶尔互相敬茶闲话几句。 第六十四章 三姝献艺 茶过三巡,刚才绵软的舞曲曲调一转,变得有些激昂。 一红衣舞者碎步入场,她手持木剑,衣带飘飞,面覆红纱。旋转跳跃散发出凌厉气势,竟如一女将军驾临一般。 而后乐曲曲调渐沉,古筝声缓缓扬起,如千军万马过境一般,那弹奏古筝的姑娘吸引了众人注意,她却只低头弹奏,一袭薄纱青衣阔袖飞扬。 古筝声慢慢小了下去,叮咚琴声响起,像是硝烟过后,战士回乡与心爱的姑娘重逢一般。 红衣舞者悄然退下,一个一袭粉色襦裙的女孩入场,粉色面巾覆面,莲步轻移,腰肢柔软,舞姿柔美。 看到此处,众人也看出些端倪,刚才三个异常出众的女孩,想必就是皇后娘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孩了吧? 席间,段夫人和殷夫人,脸色不见异常都镇定自若说话喝茶,只是宽袖下的手心,已然全是汗水。她们相视一眼,客气的微笑。 段家出了个太子妃,其父段颉已然是诚惶诚恐,段家看起来要因为家中女儿地位攀升,可就因为女儿做了太子妃,这段家便再无其他选择,只能加入太子阵营。 像他那样的实权大臣,说实话,并不是很情愿与皇家结亲。 如今又来个恭小王爷,这恭小王爷看似尊贵其实处境尴尬。 他已是头疼了几日,那段夫人也知晓自家夫君不愿结这门亲,可皇后亲自下的懿旨,也是无可奈何。 那殷家夫人内心更是煎熬,比起实权大臣,朝中清流更是不愿与皇家结亲,他们清高自持,虽身在朝堂,却不愿与权贵为伍,更遑论攀附皇族。 可自家女儿殷茹,在两年前机缘巧合见了恭小王爷一面,竟对其暗生情愫,朝思暮想就盼着能嫁与贺兰明。 这次也是巧合,不知怎的,皇后竟然也相中了殷茹,殷茹为此欣喜万分,为着今日的择妃一舞,她不眠不休,日日苦练。 殷夫人看着场中正往外退去,目光却不由自主看向男宾席的粉衣姑娘,眼里滑过一抹敛不下的心疼之色。 昭瑛公主最是活泼,她总找得到话头与皇后说话,皇后也无半分不耐,慈和的与她闲话。 “母后,这几个蒙面的姑娘,便是母后为明哥哥挑的王妃吧?” 她笑得天真,似乎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 “昭瑛真是聪慧!” 皇后笑吟吟夸了一句,而后看着场中正恭身退下的几个姑娘。 昭瑛公主也看向她们,脸上笑容依然纯真,可眼底却是掩不住的嫉恨。 她双手交互握着,忽的她又展颜一笑,似乎有什么令她极为愉悦的事一般。 男宾席上,贺兰明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把昭瑛公主神色收入眼中,他举杯喝茶,把嘴角的嘲讽一道咽下。 舞姬乐师退场,众人慢慢止住了说话声,宴席便安静了下来。 皇后心情似乎极好,比起她一贯慈和的笑容,今日无论如何看,她仿佛都笑得更加灿烂些。 “想必诸位已然猜到,刚才三个女孩,便是今日恭王妃的候选之人。” 说完,她看向贺兰明,声音放柔三分,道:“明儿,皇婶婶给你挑的人,你可喜欢?” 贺兰明起身,恭身行礼,道:“皇婶的眼光,侄儿自是信的,几位小姐都极好!” “哦?那明儿更中意谁呢?” 皇后当众如此问,却让殷夫人和段夫人两人同时捏了把汗。 贺兰明却不答,只恭身又行一礼,道:“但凭皇后做主,臣感激不尽!” 皇后闻言苦笑道:“你这孩子,这王妃是给你娶的,自然是你喜欢谁,便是谁。你倒好,叫我做主,这三个女孩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要不然,明儿都娶了?” 皇后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是哑然,那昭瑛公主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水花四溅,后边宫女赶紧上来收拾。 昭瑛公主湿了裙摆,忙请罪下去更衣。 贺兰明调皮一笑,道:“如此佳人,侄儿也想都娶了回去。” 而后他苦恼的摇头,道:“可这恭王妃只能有一个,岂不是要委屈了另外两个佳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似乎真的烦恼起来,在席间来回踱步。 皇后见他模样,笑骂道:“你这泼猴,想得还真美,还真想把三个姑娘都娶回家去?这几个姑娘,哪个能是委屈做侧室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贺兰明顿时委屈起来,他撒娇道:“明明是皇婶婶叫侄儿都娶了回去的,如今又怪侄儿贪心了,侄儿不管,侄儿都要!” 皇后脸上是无奈的苦笑,心里却是有些怀疑,之前几次三番贺兰明不愿娶妃,等的不会是今天吧? 而后,皇后声音更又柔和了几分,像是劝慰自家任性的孩儿一般,道:“明儿乖,莫调皮,今日择了正妃,过些日子,皇婶婶再给你挑两个合意的侧妃,可好?” 贺兰明一副百般不愿,却又只得委屈听话的模样,道:“如此,那侄儿便听皇婶婶的。” 皇后松了口气,点头微笑,贺兰明沉思片刻道:“这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做主,可侄儿自小没有母亲,父王又早早离世,侄儿自小在宫中长大,皇婶又是至亲长辈,这婚事,便由皇后娘娘替侄儿做主了罢!” 说着,他恭恭敬敬对皇后行了个揖礼。 皇后本来心中原来确实是有个确定的人选的,可被贺兰明一通闹腾,心里却犯起嘀咕,一时也难以抉择。 皇后心里九曲八弯,重重算计。外人看着,却是婶婶为了侄儿婚事思虑再三的慈和场面。 众人有的低声议论,有的自顾喝茶赏花。 贺兰明看皇后模样,心中亦是嘲讽。这个婶婶,做人做事都极精明,可有一点,就是疑心太重,凡事只要未按她的设想发展,她便硬要思虑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她便会一直担心是不是自己思虑不周着了别人的道儿。 当然,这样处世,也不是不好,至少这些年她稳坐后位,便有这谨慎持重的功劳。 皇后实在思虑不明,明明今日她做好了贺兰明如往常一般不愿娶妃的准备,可今日,贺兰明太过听话了,仿佛她苦心安排的这一切便是贺兰明真真想要的情景一般。 半晌,她叹了口气,这时,却是越贵妃笑吟吟开口道:“皇后娘娘如此为难,臣妾倒有个愚见,不知该不该说?” 皇后听了她的话,莫名心中有些烦躁,但她还是面色如常,道:“贵妃但说无妨!” 越贵妃微微一笑,她笑容极美,可不知为何,皇后仿佛看到了其中有一抹嘲讽的意味。 皇后大度的笑着,可手中牡丹锦帕在几下却被捏分起了皱褶。 贵妃缓缓起身,笑着开口道:“几个小姐一般才华横溢,一般风姿动人,实在难以挑出谁更好来,不如,便将这恭王妃之位交由上天做主。” 淑妃亦是笑着开口:“贵妃妹妹的主意倒是极好,可如何让上天做主呢?” 贵妃看向贺兰明,温和笑着问道:“不知恭小王爷平日都有哪些爱好?” 贺兰明略一思索,是有些羞愧的道:“本王平日最爱骑马、蹴鞠、打猎…” 贵妃听罢,莞尔一笑,道:“如此看来,小王爷极是爱玩。这倒是难办了,姑娘家绣花作诗可能还行…” 而后,她眼睛一亮,道:“有了,可以投壶呀!” 皇后皱眉,席中众人却是点头认同,特别是那段家夫人,心里暗自舒了口气。 第六十五章 王妃择定 皇后最终点也头同意,思量再三,这游戏于她心目中的恭王妃人选还是很有利的。 恭小王爷似乎也极有兴趣,欣然应允,谁投壶第一,谁便是恭王妃。 这看似有点儿戏的投壶择妃,几个上首的人都没有异议,宫女便下去准备了。 投壶游戏规则很简单,准备好壶和矢,三个小姐已入了席间,殷小姐和段小姐坐到自家母亲身边,那荣玲独自走到自己席位坐了下来。 宫女没一会儿就把投壶和矢摆好,投壶放在席中间空地,旁边一张案几上摆着三把矢,每把八支。 三请三让后,投壶终于开始,由荣玲开局,她大方走入场中,拿起案几上的无头矢,看了一眼投壶位置,利落出手,贯耳投壶。矢入壶口,旁边响起了掌声。 而后是段楚雅上手,她倒也不紧张,只是她似乎不善投壶,瞄准良久,矢却连壶边都没有碰到。 最后是殷家小姐上场,她似乎很是紧张,左手捏着裙边,右手执矢,再三瞄准,矢却半晌还未离手。 昭玥公主旁,昭瑛公主换了一身青蓝色襦裙悄然入座。 场中殷小姐很是紧张,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眸不自觉看向男宾席位。 昭瑛公主见她神色,咬了咬唇,转头看了一眼昭玥公主,却见昭玥公主并未看她,她便笑着与皇后说道:“母后这殷小姐真是身姿曼妙!” 皇后笑着看她一眼,并未答话,她也浑不在意,依然一脸纯真笑容低头喝茶。 场中,殷茹终于将矢投了进去,那矢擦着壶边,将将落入投壶之中,殷茹长长舒了口气,眸光中不安稍减,退在一旁站着。 下一个又是荣玲上场,她随手拿起一根案几上的矢,看了投壶一眼,又是一记贯耳投壶,不出所料,矢稳稳当当进了投壶。 宴席上响起不少压低了声音的议论之声。杜明娘也是身子朝关昕月方向稍倾,道:“月妹妹,这恭王妃怕是得落在这荣国公府了?” 关昕月看着已经又走上场的段楚雅,微微一笑,道:“那可不一定,老荣国公怕不会让自已这独孙女入王府,更何况,是恭王府…” 杜明娘听罢,却是摇头,道:“女儿家大了,不免有自己的主意,更何况这恭小王爷生得俊美,人又和气,还有这金尊玉贵的身份,女孩子见了,哪个不喜欢?” 关昕月闻言,皱起了眉,思绪渐渐飘远,杜明娘见她皱眉,以为她是心疼荣国公的孙女,便开口劝道:“人各有命…” 关昕月闻言,知道杜明娘误会了自己,却也没有开口解释。 场中,段楚雅又一次未中,现在已是殷家小姐上场。 她比上次镇静很多,上场,取矢,射,一气呵成。 男宾席位上,太子眉头微蹙,看着几个小姐投壶。五皇子平日里极是爱玩这投壶游戏,看着几个小姐投壶便手痒难耐,每次有人拿矢,他都恨不能亲自上去指点一番。 贺兰明倒是淡定,他自顾自喝茶,时不时瞟一眼场中情况。 一刻钟不到,案几上就只有每人一矢了,这投壶八只矢为一局。先前荣玲中了五只,两只未进。 段楚雅与她正相反,中了两只,五只未进。 那殷茹倒是愈投状态愈好,进了六只,只有一只未进,可其他两人都是淡淡的,殷茹虽然成绩领先,可即便面上纱巾覆盖,众人依然看得出她的焦灼。 贺兰明看了她一眼,却正好殷茹也看向他,两人目光对视,贺兰明朝她微微一笑,殷茹却吓得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荣玲最后一矢也入了壶,段楚雅却再次射偏。 那殷茹右手执矢屏住呼吸,叮一声,矢入铜壶。 她舒了口气,而后耳朵红了,低头退了回去,再不敢抬头看席中众人。 皇后脸上挂笑,眼中却是闪过晦暗之色,昭瑛公主看着这结果,双手在几下绞着手帕。 昭玥公主则似乎才回过神一般,看着场中微微一笑,开口问皇后:“母后,是殷小姐赢了吗?” 皇后见难得说句话的昭玥公主开口,似叹息般道,“是呀!” 三个小姐投壶结果已见分晓,三人对皇后福身一礼,皇后笑吟吟摆手,三人除去面纱,各自落座。 昭瑛公主看到殷茹容貌,笑着对皇后道:“母后,这殷小姐长的真好看!” 皇后笑道:“总不能委屈了你明哥哥不是?” 昭瑛公主又是赞叹,皇后看向男宾席位,贺兰明依然还是淡然坐着喝茶。 皇后转眸看了一眼身旁侍女春华,春华会意,看了一眼身后宫女,宫女快步离去,片刻之后,便有三个宫女端着托盘上来。 其中一人来到荣玲席前,那托盘上放着一枚碧玉钗,看成色竟是极为珍贵的龙种碧玉。 皇后端坐上首,开口道:“荣小姐英姿不输男儿,如此清丽之人,合该戴这碧玉钗,此碧玉雪莲钗,便赐予荣小姐吧!” 荣玲闻言,起身谢恩,而后便坦然收下了那碧玉钗。 另一宫女来到段楚雅身前,她托盘里端的是一枚红珊瑚步摇。 皇后对其也是赞誉有加,而后,段小姐谢恩领了赏赐,坐回席间。 最后一宫女,站着没动。 皇后看了一眼怡然自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贺兰明无奈苦笑道:“你这孩子,还不过来!” 贺兰明闻言笑嘻嘻行至席中央,作揖道:“不知皇婶婶有何吩咐?” 皇后佯装嗔怒,板着脸道:“你这泼猴,还不跪下?” 贺兰明却是不怕,依然笑嘻嘻,可还是依言规规矩矩跪了下去。 而后,他转头看着席间面色绯红的殷柔道:“不如,殷小姐过来同跪?” 皇后似是被他气笑,笑骂道:“这孩子,没个正形,莫要吓到殷小姐!” 而后正色对殷茹道:“殷小姐上前听懿旨吧!” 殷茹闻言,忙起身走到贺兰明身侧跪下。 贺兰明目不斜视跪得笔直,殷茹却忍不住看了贺兰明一眼。 看着贺兰明如刀削一般的侧颜,她脸色又红了几分,再不敢看,规规矩矩跪着听旨。 今日恭王择妃,这结果是有些不如皇后的意的,虽然她同皇帝一样,并非真的在意贺兰明娶谁做王妃。 只是前几日朝堂之上贺兰明多说了几句话,让皇后有些不喜,于是她便想让贺兰明处境更尴尬一些。 可如今事已定,皇后也再不纠结,她主理后宫这些年,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 不管她心内作何想,面上,外人绝对看不出半点端倪。 她开口下懿旨:“殷石均之孙女殷茹,才德兼备,处事恭谨,与恭王乃是天作之合,今佳偶天成,本宫赐下这血玉双鱼佩,定下此段良缘。” 众人看着托盘里半个成人手掌大的极品玉佩,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顿了顿,又开口道:“着钦天监择吉日,恭王尽快到殷府下聘,如此一对璧人,该早早完婚…” 而后,她眼眶微红,叹道:“明儿,你这终身大事总算有了着落,本宫真是欣慰!” 席间众人一时都叹皇后宽和慈爱。 恭王贺兰明的婚事就此定下,赏花宴散,众人恭送皇后,而后便各自出宫回府。 殷茹手握血玉双鱼佩,竟如在梦中一般。 昭玥公主和昭瑛公主同皇后一同离去,昭玥公主依然淡漠,昭瑛公主跟在她身后也未说话,皱着眉不知在思量什么。 第六十六章 陌山急报 皇后下了懿旨赐婚,钦天监测算了吉日,着恭王府于赏花宴后十五日上殷府提亲。 陌山到启临的官道上,几骑飞马不停不歇往启临飞驰。 正是皇帝派出护卫贺兰祺押送救灾钱粮淄重的缚鹰骑。 另外,萧薇儿和恭王府派出的人,都已暗中往回传信。 他们的人出来得更早一些,赏花宴结束,贺兰明从皇宫回到恭王府,便直直入了书房。 他进屋,合上门,那个叫阿泽的人便递上了一封火漆完好的信。 他破开火漆,取出信笺,在圈椅坐下,皱眉看信,而后起身,把信笺丢入炉子。 “陌山事已成。” 他回身,坐回圈椅,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皇后身边那个叫孟习的统领被缚鹰骑生擒,此人狡猾,若让他活着到启临,若殿前对质,只怕萧薇儿的人引他们与缚鹰骑起冲突的事会败露。” 他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顿了顿,又道:“皇帝若听了他说话,定会想到是有人故意设局,到时,不止坏事,皇帝可能会猜到是咱们坐的手脚…” 那个名叫阿泽的人冷冷道:“如此,我便去了结了他。” “他是不能活着回来,可咱们不能出手。要让皇后辩无可辩,最好的办法便是把事情做实…” “缚鹰骑应该会先派人回来传信,至于那孟习,应该会和贺兰祺一同送回来,这中间有个时间差,在这段时间,逼皇后把事情做实。” 薇蕊阁内,萧薇儿也把一张信笺点燃。 淡淡道:“让青儿做好准备,三日后,开始在陌山放出流言…” 皇后坐在宁安宫中,孟习还没传信回来了,她莫名有些心慌。第二日傍晚,皇帝在华西宫内喝茶,批阅了一天的奏章,他身心俱疲。 有太监匆忙来报,缚鹰骑统领传回急报。 皇帝打开奏报,越往下看,脸色越发难看,他啪一声,把信笺拍在案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自言自语:“好啊!好啊!真是朕的好皇后!” 而后他目光凌厉,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他咬牙坐下,眉头深深皱起。 皇后派人刺杀贺兰祺,还试图烧掉救灾粮草。 这无疑惹怒了皇帝,若无粮草,陌山十之八九会生乱,而皇后,竟只为了除去贺兰祺,便敢如此行事! 可想到太子,他不得不努力将怒火压了下去。 若皇后获罪,那么太子便也难保,可现在,他并没有废太子的打算… 皇帝在华西宫里来来回回踱步,皇后插手朝堂之事,他必然不能就此揭过。 治皇后的罪也是为难,可如此大逆之罪,皇后担不住… 他脸色阴晴不定,一直到天黑,他还是没想好怎么处置皇后。 倒不是他念旧情,舍不得皇后,而是皇后贵为国母,此事若真全部揭开,皇家颜面必荡然无存。 另外,在他看来,皇后插手朝政,虽犯了忌讳,可皇后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太子,他把这事儿归于党争。 可身在金銮殿的他却忘了,若无缚鹰骑掣肘,若皇后得手,四皇子自然获罪,陌山百姓更是再无指望。 芙蓉苑内,越贵妃从一只白鸽腿上取下信条,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擒孟习,祺重伤,后信传。” 她看过之后,把纸条撮成个小纸团,远远一弹,纸团落入火炉,炉中冒起一缕白烟。 “桐儿,去看看小厨房的汤熬好没有?” 外面宫女闻言,应是,小跑着下去了。 没一会儿,宫女回来,恭身回话:“娘娘,汤熬好了!” 贵妃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龙辇停在了芙蓉苑外。 皇帝踱步进了芙蓉苑,贵妃在殿外徘徊,见皇帝身影,她甜甜一笑,快步迎了上去。 她福身一礼,皇帝径直走到贵妃身侧,没说话,只是拉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入殿。 “陛下累了?”贵妃看了一眼宫女桐儿,桐儿便小跑着去小厨房把汤羹端了进来。 皇帝皱着眉,紧紧握着贵妃的手,却不说话。 帝妃二人坐在软榻上,皇帝似是疲累极了,闭眼靠在小榻边上,手依然紧握着贵妃的手。 贵妃凝视着闭眼的皇帝,良久,她侧身靠在皇帝胸口,皇帝便放了手,伸手把贵妃揽在怀里。 贵妃在皇帝怀里靠了一会儿,直起身,轻轻把皇帝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皇帝配合的挪了挪身子,把头靠在贵妃腿上。 贵妃轻轻用指腹按揉着皇帝的太阳穴,皇帝依然闭眼,贵妃也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皇帝传出轻微的鼾声,贵妃手上动作愈发轻柔,却没有停下。 待皇帝睁开眼,入眼的是贵妃柔和的微笑,贵妃见皇帝睁眼,才缓缓停了手。 皇帝这一觉,睡了半个多时辰,她一直未停止给皇帝按摩,这时她忍不住转动了下手腕,柔声道:“陛下可好些了?” 皇帝有些心疼的拉过贵妃的双手,给贵妃揉了揉手腕,温和道:“朕的傻贵妃,手腕酸疼了吧?” 贵妃笑得温柔,轻声回话:“臣妾无事,陛下陪着,对臣妾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皇帝把贵妃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叹了口气。 贵妃低头,在皇帝额心轻轻一吻,柔声道:“无论何事,都当不起陛下如此忧心…” 皇帝闻言,嘴角终于扯出一抹笑,似乎精神也好了一些,他直起身,看了一眼小几上的汤盅道:“朕有些饿了。” 贵妃苦笑,起身道:“陛下稍候,臣妾这就去做。” 皇帝却拉住贵妃的手,似是撒娇一般笑着道:“叫他们去,贵妃得陪着朕!” 贵妃苦笑,柔声道:“好好好,可臣妾总得出去吩咐一声吧?” 说着,她掰开皇帝的手,往殿外走去。 皇帝坐回软榻,看着贵妃背影,又靠了回去,他神情愉悦不少,他是天子,确实无人无事当得起他如此忧心。 贵妃回身,便见皇帝又靠在软榻上,她坐到软榻边上,一脸心疼道:“最近陛下太疲累了,怕身体吃不消,明日找太医看看吧,陛下龙体才是最紧要的。” 皇帝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女人,却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他便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贵妃的头发,连声道:“好好好都听爱妃的。” 宫女送了宵夜进来,帝妃两人相对而坐,一同吃着粥点。 宁安宫中,皇后终于等来了陌山来信。 她迫不及待展开信笺,而后,整个人石化当场。 春华忍不住上前问道:“皇后娘娘,可是陌山出事了?” 皇后身子晃了晃,紧蹙眉头,心乱如麻… 孟习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吗?可就算没收到信,以孟习的性子,他绝不会在没把握的时候贸然对贺兰祺出手,更何况,还有陛下的缚鹰骑在呢! 皇后转身,脚步有些踉跄,行至桌边玫瑰椅坐下, 手里的信笺被捏的皱巴巴一团握在手里。 “春华,去打听打听,华西宫有没有异动?” 宫女应声出去,半晌,又折了回来。 “皇后娘娘,陛下与往常无异,从华西宫出来,便去了芙蓉苑。” 皇后听罢,幽幽叹了口气,吩咐道:“从此时起,若有宫外来报,统统劫下,凤翎卫全部出动。小心些,莫要惊动了护龙卫。” 春华闻言,也皱了眉,却未多说,领命下去。 皇后动了凤翎卫,便说明这宁安宫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 只是不知陌山到底出了何事,把皇后逼迫至此? 凤翎卫齐出,隐隐形成一张网,把皇宫与外面隔离开来。 第六十七章 皇帝重疾 次日清晨,皇帝醒来,贵妃已早起。 帝妃二人吃过早膳,贵妃又嘱咐皇帝莫要忘了召太医诊脉。 皇帝应下,而后便往前朝而去。 皇帝本要直接去上朝,时辰却还早些,便前往华西宫,又召了太医过来把脉。 片刻之后,当值太医步履匆忙的赶了过来,今日当值的正是前两日皇后派去给贵妃请脉的太医。 太医入殿,先行了礼,而后才上前诊脉,皇帝面色确实不好,半晌,他起身又行一礼,道:“陛下太过操劳,恐是伤了身体,微臣这就开方抓药,陛下切勿太过劳累,张弛有度才是保养之道…” 太医抓了药,交给了皇帝身边的大宫女,便回了太医院。 片刻之后,药端了上来,皇帝喝了药便去往明德殿上朝。 这日早朝,黄帝如往常一般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朝中大臣又在为了政事争论不休… 皇帝皱着眉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他身旁有奈公公察觉皇帝异样,正要上前,却不等他走到皇帝身边,皇帝便一头栽倒在御案之上。 有奈公公大惊,高声呼了一声:“陛下!” 朝堂诸位大臣这才发现皇帝俯在案上,似乎已经晕了过去,众人大急,太子几步奔到皇帝身侧,看皇帝果然晕厥,对外大喝:“传太医!快传太医!” 朝堂顿时乱作一团,有太监飞奔出去找太医,众朝臣急得跺脚,太子亦是惊慌失措。 片刻之后,有三个太医提着药箱,小跑着入了明德殿,皇帝面色铁青,几个太医上前把脉,而后也是面如死灰。 太子急问:“父皇如何?” 太医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踟蹰不言。 太子更是着急,正要发火,三个太医齐齐跪下,其中太医院院首咬牙张口道:“陛下气息微弱,只怕只怕…” 几个太医不敢往下说,只以头触地。 太子面色惨白,众大臣亦是慌乱。都哭丧着脸,几个朝中老臣更是已在失声痛哭,太子亦是落泪,却还是强自镇定,吩咐宫人抬来御辇把皇帝抬到了端瑞宫。 皇后本来召了太子下朝之后到宁安宫说话,却听太监来报,说皇帝突发重疾,恐命不久矣! 皇后便在殿内来回踱步,昨晚她一夜未睡。凤翎卫出动到现在,没有截获任何陌山来信,皇帝的缚鹰骑传信不可能到今日还不到。 那么…皇帝该是在凤翎卫出动前便收到了信,孟习被擒,皇帝必然知道是自己指使。 可是,皇帝为何没有发难?过了一夜,皇帝若要怪罪,该早都派人到宁安宫内传自己,或者,直接派人封了这宁安宫… 这突然来人说皇帝病重,到底是真是假? 她虽心内忐忑,但作为皇后,她却不得不去侍疾,皇帝若真只是病了,这宫内还得皇后做主。 她今日穿的是昨日未换下的紫色凤袍,此刻也顾不得更衣,唤了春华,一路便往端瑞宫赶去。 入了端瑞宫,便见一群太医和一群老臣在殿外候着,她匆匆往殿内走,众人朝她行礼,她也顾不得理会,径自去殿去了。 入殿,便见皇帝闭目躺在龙榻之上,太子在旁守着,有奈公公双眼通红立在边上,端着药碗,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 皇后看如此情景,心里松了口气,她眼泪扑簌簌落下,身子有些踉跄,急步来到榻前,一副强忍悲伤的模样,颤抖着声音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怎的突然…突然…” 她失声痛哭,太子忙上前劝道:“母后莫要如此,父皇连日操劳,只是累了,太医开了方子,父皇…父皇定会好的。” 他边劝,自己却也边抹着眼泪。 过了半刻来钟,后宫嫔妃和大小皇子都来了,这端瑞宫便到处是人。 越贵妃一身青绿色襦裙,一脸惶恐进了殿内,淑妃跟在后面色惨白。 她还未收到贺兰祺受伤的消息,只一心想着,若此时皇帝驾崩,太子继位。那么,自己和儿子恐怕再没活路… 皇后哭得凄凉,回头看了一眼各怀心思的妃嫔和皇子,心中一片冰凉,事到如今,或许只有一条路了… 而后,皇后下了懿旨,皇帝病重,各嫔妃在各自宫内抄经祈福。皇子则全部到寝殿门口候着,若皇帝醒来,要见人,不能满宫再去通传。 皇后如此安排,朝臣也无异议,几个重臣也是轮班守在皇帝寝殿外。 过了一日,皇帝还未醒来,且脉象也愈发微弱了。 皇后和太子一直守在皇帝寝殿内,眼看皇帝怕是不成了,身旁又无外人,皇后叹了口气,忍不住对太子道:“翼儿,母后有事未得空与你说…” 皇后眉头紧皱,在殿内几前坐下。 太子见皇后如此,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皇帝,小声开口:“母后有事,待父皇病愈再说罢,如今…” 他没继续说,可皇后也是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实在是等不了,那缚鹰骑不知哪日便会带着孟习和重伤的贺兰祺回来,到时,自己做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她拉了太子在几旁坐下,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太子听罢,也是大惊,压低声音问:“父皇可是已经知道此事?” 皇后沉吟半晌,微微点头,道:“凤翎卫未拦到信,你父皇应是已然收到信了…” 太子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问道:“父皇…是母后所为?” 皇后闻言,心中叹息,微微摇头。 母子两人同时看向榻上的皇帝,太子脸色阴郁,道:“既如此,缚鹰卫,不能留了…” 皇后也是点头,而后皱眉思索,半晌,她开口道:“此事,皇儿莫要妄动,你父皇若有事,你便可名正言顺的继承大位,朝中大臣,后宫嫔妃还有你那群弟弟,所有眼睛都看着你,你不能出一点纰漏。” 皇后眸光一冷,道:“此事,母后来办!” 太子沉思片刻,恭身朝皇后作揖道:“母后大恩,儿臣永不敢忘。” 皇后扶起太子,笑容慈爱,她喃喃道:“傻皇儿,我是你母后,自是该为你遮风挡雨…” 她眼泪自脸颊滑落,平时她也是惯于伪装,可面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这时的眼泪,却无半点虚假。 太子也是热泪盈眶,反手扶了皇后在桌旁圈椅坐了下来。 他此刻心烦意乱,忐忑不安,只有看着皇后,他要安心一些。 这诺大的皇宫中,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他即便贵为太子,可身旁真能完全信任的,除了自己的生母再无他人。 芙蓉苑内,宫门口多了几个守卫,宫内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越贵妃在小佛堂内抄着佛经,她神色哀戚,不停抄写经文。 有宫女进来劝她休息,她却是一言不发,只埋头抄经。时不时用衣袖抹着眼角滑落的眼泪。 凤栖阁外,守卫格外多些,也是禁绝了宫人往来。 淑妃在佛堂唉声叹气,早知如此,便不该让贺兰祺出头,如今出了头,皇帝却成了这般模样,若皇帝真驾崩,自己怕是一根白绫自我了结了,还能保儿子一命… 她脸色惨白,昨日到现在,佛经未抄几字,却也从未合眼。 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这事儿或许去找越贵妃才能有一丝转机,可如今这宫门出不去… 还有什么办法呢? 淑妃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前几日贵妃送了她一只鸽子,那鸽子还关在笼子里… 她穆的转身,出了佛堂,行至小花园廊下,一颗桂花树上,挂着个鸟笼,她伸手取下鸟笼,提着笼子来到偏厅,把鸟笼放在地上,起身到案几上写了个条子,把纸条撮成小筒放入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把鸽子从窗户放飞出去。 整个过程,她没有半丝犹豫,过后回想,若信鸽被别人截住,后果不堪设想。 可转念一想,事儿再坏,还能坏到什么程度?便也释然,她就在偏厅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就在淑妃渐渐绝望的时候,那信鸽却扑棱着回来了,它停在窗楞上,淑妃过去抓它,它不飞不躲,淑妃取下它腿上绑着的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 “陛下前日梦语,缚鹰骑来报,皇后出手,四皇子命危。此番陛下病危,恐是皇后所为。” 淑妃看完跌坐在地。“祺儿…我的祺儿!” 淑妃眼里迸发出滔天怒意,她紧紧握着纸条,一脸决绝。 皇后敢谋害皇子,事情败露又要谋害皇帝,如此狠辣之人,若太子登基,绝无自己半分活路! 她矗立原地半晌,而后,走到火炉边,把纸条投入炉中。 她喃喃自语:“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第六十八章 师徒开溜 启临城中风云涌动,千绝药庄内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也在密谋着什么… 溶桑桑回屋内,一刻多钟已收拾好了行囊,兴奋不已。 千绝药庄东边五六里处,一行人正缓缓靠近,七八辆马车,前后左右簇拥着仆人护卫,本就不宽的道路显得格外拥挤。 过了一刻多钟,楚南回来了,他到药房找到木老神医,木老神医不知在配制着什么药。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楚南点头,面露愧色,木老神医又道:“没治好?” 楚南低着头道:“徒儿无能。” 木老神医似乎并不在意,道:“罢了!若是那么好治,那个臭小子也不用回来请你。” 楚南还是低着头,木老神医察觉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说!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 楚南抬起头,三十多岁的男人,竟有些无措,道:“师父,他们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知道您已经回来了,现下已把那病人送来了,请您帮忙医治。” 木老神医叹了口气,道:“既然回来了,瞒是瞒不住的,只怕之前你小师妹来庄上时,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总有人想方设法逼咱们出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医术就是咱们怀里的玉壁,只不过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而人都怕死,所以也不敢随便得罪咱们罢了。” 楚南点头道:“徒儿知道师父不愿插手这些事儿,也是百般推脱,可…徒儿…” 木老神医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他叹了口气,道:“为师已经答应你师妹明日就带她出去游历。” 他眼珠咕噜一转,道:“你且顶几天,等我和你师妹走了,管他们如何斗法。” 楚南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点不意外。 木老神医又一脸严肃道:“你师妹的事儿,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知道了吗?她在庄内所有一切都不能对外人道,包括她的身体状况,包括我收了她作弟子,也包括她的性情喜好和医术。” 楚南连忙道:“徒儿知道的,师父已经交待过多次了。 木老神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楚南道:“他们人已经在庄外扎营了,这…如何是好?” 木老神医沉思一会儿,问道:“带来的人病情急不急?” 楚南思索片刻道:“虽是顽疾。却也算不得急症,短时间内无碍的。” 木老神医沉吟道:“既如此,且把脉象细细说来。” 楚南跟木老神医细细描述着那病人的脉象,木老神医听完思索片刻,拿起笔,开了个处方出来。 “玄虚之症,要痊愈几无可能,用这个方子,配合了针灸檀中穴,关元穴,气海穴,中脘穴,印堂穴、晴明穴、四白穴、百会穴、风府穴、太阳穴、下关穴。” 又嘱咐:“只带病人进来,其他人,一个不准进。” 楚南应是,出了药房,往庄外走去。 夏骧在院子里,看着急匆匆出去的楚南,皱着眉头。他知道,是他们来了,他也是时候告辞了。 心头莫名有些不舍,那个真实又自在的女孩,以后,怕是再也不会见了吧? 他走到药房门口,敲门,木老神医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 他推门进去,向木老神医表明来意,木老神医却思索着道:“想好了,此时走?” 他开口道:“嗯,想好了。” 木老神医闻言点点头道:“随你吧!只是莫忘了你答应老夫之事。” 他郑重抱拳道:“定不敢忘!” 木老神医摆手,他便出了门。站在小院里,他驻足望了楼上紧闭的木门一眼,又回身进了药房,他取下脖子上戴着的碧绿的珠子,放在堆满各种珍稀药材的在庄里桌子上。 “请老神医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桑儿小姐吧。” 木老神医抬头看了一眼,平静的嗯了一声,这倒是让夏骧有些意外。 不过他也没多想,放下东西,出了门,回屋四处看了一眼,他也没什么东西,便出了门,他脚尖点地,向庄外掠去,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木老神医在药房里来回踱步,而后,走出药房,上了楼去,轻叩房门,咯吱一声,门开了。 溶桑桑笑眯眯道:“老头儿?我都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木老神医嘿嘿道:“乖徒儿,麻烦上门了,咱们恐怕今晚就得走。” 溶桑桑讶异,道:“什么麻烦?咱们这是要跑路吗?” 木老神医似也有点小兴奋,点头道:“对!开溜要趁早,不然被人逮住了,咱们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溶桑桑皱眉:“咱们就此走了,青松师父怎么办?小娥她们怎么办?” 木老神医道:“咱们出去本来也不可能带她们一起呀,放心,她们又不会飞咯,会在庄里等你回来。至于青松,自己看不住人,还能怪咱们?” 溶桑桑本想再去看她的病人一眼,却从木老神医处得知,那夏骧已经走了,这倒让溶桑桑颇为气恼,觉得丢了自己这主治医师的威严。 自己没同意呢,病人跑路了,一想自己也是快跑路的人了,罢了罢了,同是天涯跑路人… 吃过晚饭,溶桑桑早早回房睡下,心梅小娥等人在自己屋里收拾明日出门要带的行礼。 院子外,老头在小路上来回踱步,不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大门探了出来,正是溶桑桑,她肩头扛着一个比她还大的包袱,背上还背着她的双肩背包,她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木老神医憋住笑,小声道:“徒儿,这儿!” 溶桑桑听到声音,小跑着跑向木老神医,还没到跟前呢,就把大包袱丢给木老神医,道:“走吧!老头!” 木老神医苦笑,捡起包袱,一甩,一只手把它扛在肩上,另一边挎着药箱,还腾出手牵着溶桑桑,一老一幼缓缓从后山摸出了药庄。 溶桑桑越走越是忐忑,小娥肯定会哭,心梅肯定生气,其他人也会伤心吧?特别是青松师父,他肯定会怪自己… 两人缓缓向前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一身黑衣,满身散发着寒气的男人跟着,正是一脸阴郁的青松。 前面两人走累了,停下来休息,他便也停下脚步,目光幽幽看着前面模模糊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溶桑桑坐在地上一根碗口粗的枯树上,从袖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一股诱人的肉香味传出来。 她拿起里面的肉干塞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嘀咕:“肉干真香呀!哎呀…我想心竹了。” 木老神医在边上上边流口水边道:“乖徒儿,这才到哪儿呢?放心,师父不会教你饿肚子。” 溶桑桑点点头,安心了些,却听得木老神医又道:“呃…那个,徒儿,肉干分师父点儿,走得有些饿了。” 溶桑桑无语,从纸包抽出两条肉干,递给身旁坐着的老头。 木老神医笑呵呵接过肉干,塞在嘴里嚼着,不远处,轻松咽了咽口水,依旧阴沉着脸,盯着不停嚼着肉干的老头儿和小孩,轻叹了口气。 溶桑桑一连吃了五六条足有成人手指大小的肉干,老头又拉着她开始赶路,虽是夜里,可他们走得很快,这时候就看出来那天天负重跑的好处来了。 他们一直往山上走,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等天大亮,他们已经到了鸡鸣山腹地。 第六十九章 森林遇险 大山深处,古树参天,天将明未明,耳畔净是啾啾鸟鸣之声。 空气清新而湿润,溶桑桑有些累了,看拉着她手的老头,额头也有些细汗。 溶桑桑停住脚步道:“老头儿,走不动了…” 木老神医也驻足,低头看看手里牵着的小不点儿女孩,有些心疼。 他温和的道:“得,那咱们就休息休息。” 他指了指前面一块大石头道:“你过去坐会儿,师父给你弄点好吃的。” 溶桑桑啪嗒啪嗒拖着脚步,到石头上坐下。木老神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把瓶子放在地上,也踱步到溶桑桑边上坐下。 溶桑桑讶异的看了木老神医一眼道:“老头,啥意思?接露水来喝?你难道是个老神仙?” 溶桑桑表情夸张,远处一颗大树后的青松,跟了一夜,气也消了不少,看着溶桑桑不禁扯了扯嘴角。 木老神医把食指竖在嘴唇嘘了一声,示意溶桑桑禁声,溶桑桑闭上了嘴,却忍不住好奇的东张西望。 片刻之后溶桑桑听到了树林里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身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溶桑桑面露惊慌之色,紧紧拽住旁边木老神医的衣袖,木老神医不由觉得好笑,示意溶桑桑放心。 没一会儿,溶桑桑就看到了那窸窸窣窣之声竟是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虫子爬动发出来的声音,溶桑桑苦笑,小声道:“老头,我们要吃这虫子?” 木老神医又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急,还有好东西没来呢!” 他话声刚落,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树枝晃动的声音,溶桑桑抬头看,却见一只有点像小豹子一样的动物正快速朝着他们的方向跳跃而来。 白虫子已经在瓶子周围打转,想要爬进瓶子里面去一样,可没一会功夫,它们就在瓶子边肚皮朝天翻着一动不动了。 那豹子一样的动物几个跳跃来到瓶子边,伸出前爪去爪瓶子,瓶子倒地,滚出一颗白色药丸,那动物凑近药丸闻了闻,然后缓缓倒地。 木老神医从石头上起身,两手啪啪拍了两下,哈哈笑道:“够了够了!再多吃不完就浪费了!” 说着,他惦着脚尖来到瓶子边,把药丸捡起来,重新放进瓷瓶里,把瓷瓶盖上。 而那地上两米见方以铺满了白色的胖虫子,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还在蠕动,木老神医在不远处寻了个干燥的平地,捡了点枯枝,点起了篝火,篝火熊熊燃烧,树枝劈啪作响。 木老神医提起那豹子一样的动物的后腿,把它拖到火堆旁边,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在它的腿关节处割了两刀,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溶桑桑也来到火堆旁,看着木老神医给那动物剥了皮。 “摘几片那个大树叶来!”木老神医指着旁边一个矮灌木丛对溶桑桑说。 溶桑桑摘了五六片叶子下来,递给木老神医,木老神医接过叶子,把它铺在地上,开始割肉放在树叶上。 “徒儿,再摘两片叶子,把那些虫子捡了放好!” 溶桑桑听话照做,木老神医满意的呵呵笑了,溶桑桑瞪他一眼道:“老头,能不能别边割肉边看着我笑,好恐怖~” 木老神医嘴角抽了抽,瘪着嘴道:“徒儿,你什么都好,就这嘴太毒了,小心以后没人要!” 溶桑桑不理他,问道:“这虫怎么吃?” 木老神医有些愕然,道:“你不怕?” 溶桑桑一脸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可怕的?” 木老神医又瘪了瘪嘴道:“吃虫子你就不会觉得恶心?” 溶桑桑没说话,却咽了咽口水,木老神医苦笑,道:“有时候,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千金小姐,倒觉得你该是个山里满山跑着长大的野猴子?” 溶桑桑呵呵,干笑了一声,不理他。 柴火燃烧,已经烧出不少红彤彤的炭火,木老神医搬了个面上平坦的石头在火堆边上。 没一会儿,石头就被烧烫,溶桑桑已经捡了近两斤胖虫子,木老神医用匕首削了木棍,串着巴掌大小一块的肉,放到火上烤着,又把让虫子倒在烧烫的石头上,没一会儿,一股特殊的焦香味传来。 溶桑桑又咽了咽口水,木老神医呵呵笑着,起身自己扯了两片大树叶子下来,摊开,快速把已经焦黄的虫子捡出来。 溶桑桑两眼冒光,木老神医便道:“可以吃了,试试,比你那干巴巴的肉干强多了!” 溶桑桑也不客气,拿了虫子就往嘴里喂,木老神医又呵呵笑了。 溶桑桑好奇的问:“老头儿,你那瓶子里是什么药?这又是什么虫?还有,这个像是豹子,却又比豹子小些。” 木老神医便得意的道:“这虫是松子虫,是鸡鸣山脉里的特产,喏,专门吃这些松树的,这药嘛,就是我专门配制的,这松子虫最喜欢的松香味迷药。” “至于这个,确实是豹子,它的名字叫云豹,是豹子里面最小的一种,我也是偶然间发现这云豹竟然也极喜欢我配的松香,每次都忙不迭跑出来!” 说完他哈哈大笑,溶桑桑皱皱眉,道:“这虫子多烤点,咱们路上当零食吃!” 木老神医点头道:“得嘞,你再去捡点儿,这周围还没爬到瓶子那儿的应该还多着呢!” 溶桑桑便屁颠屁颠四处捡松子虫去了,灌木丛下,石头缝里,蠕动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不知不觉,溶桑桑便走远了,离火堆已经走了二三十米。 木老神医远远望着那弓着腰捡虫子的溶桑桑喊:“差不多得了,别走远了,这山里野兽多!” 溶桑桑头也不回的喊到:“知道了!” 就在她脚尖前,还有三四个松子虫,捡起来,放到大树叶折的包里面,她起身准备往回走。 却只觉面门处有劲风传来,她下意识往后躲,却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云豹直扑而来。 溶桑桑惊叫一声,倒在地上,那云豹虽然没有其他豹子大,可也有一只大型犬大,而且凶恶无比。 一击落败,转过身,立马又朝溶桑桑扑来,它张着血盆大口,朝溶桑桑脖颈处咬下,溶桑桑来不及起身,就地打了个滚,堪堪躲过那云豹的嘴。 耳畔是云豹上下牙咬合的咔咔的声音,两次进攻都被溶桑桑躲过,云豹怒了,后腿蹬地,前腿跳跃,又扑向溶桑桑。 溶桑桑依然来不及起身,那云豹速度太快,眼看着那流着涎液的大口越来越近,溶桑桑又惊又恐。 “难道我就这样被一个畜牲咬死了?我不甘心!” 她闭着眼睛,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从袖里摸出短刀,来不及拔出刀鞘,就直直往上捅。 转瞬之间,那云豹依然落下,直扑向溶桑桑的面门,溶桑桑已经闻到了从它口中散发出来的腥臭的热气。 短刀被它的前爪拍飞,溶桑桑骇然:“完了!” 却听有嗖嗖的破风声响起,溶桑桑睁开眼,就见那云豹砰一声,扑到了自己胸口,溶桑桑被这巨力冲击,晕了过去。 她的身旁,一前一后,两个脸色煞白的人,喘着粗气心有余悸的看着被云豹压在地上的溶桑桑,正是青松和木老神医。 这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木老神医从二三十米过来,放出毒镖,那毒镖还插在云豹的后腿上,青松则是从百米开外飞掠而来,那云豹头上还插着他的利剑。 青松一把把云豹扯起来,抛飞老远,木老神医蹲下检查溶桑桑的身体,而后,他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徒儿没事儿” 青松听这话却愤怒起来,恶狠狠的盯着木老神医看了一眼,一把抱起地上的溶桑桑,眉头紧皱。 心里却自责不已,若不是自己跟她赌气不出来,也不至让她陷入险境,他抱着溶桑桑,来到火堆旁。 溶桑桑悠悠转醒,眯眼看到青松,愣了一下,又闭上眼睛装晕。 青松叹了口气,淡淡道:“下不为例!” 溶桑桑赶紧又把眼睛又闭紧了些。 第七十章 少楼坡劫杀 又过了一日,端瑞宫中,皇帝依然昏迷不醒,朝中震荡,人人惶恐。 启临城外,缚鹰骑正飞驰而归。 骑队后跟着两辆马车。第一辆车内,贺兰祺昏迷三日,终于醒来,他右胸中箭,将将捡回一条性命,也是劫后余生。 后一辆马车内,则是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宁安宫护卫统领孟习。 在城外十五六里处,有一山坡,名叫少楼坡,缚鹰骑行至此处,行在最前面的统领张岺突然勒住缰绳,随着他的动作,后面的百骑人马纷纷勒马,一时间,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下一瞬,嗖嗖嗖破风声传来,前面山林中竟隐藏着数百刺客。 缚鹰骑乃是皇帝近卫,个个本事了得,他们边抽出长剑格档,边往后撤退。 退了五六百米,前面刺客已冲杀而来,身后就是少楼坡,坡上路窄难行,再退便是死路。 缚鹰骑统领举剑大喝一声:“吾乃陛下近卫缚鹰骑统领,尔等速速退去!” 刺客闻言不但不退,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冲杀过来。 那统领见此,心中冰凉,自己虽然抓了皇后宫中统领,想过皇后或许会报复。 可在皇帝身边久了,慢慢的,他不知不觉生出一个念头:自己为皇帝办事,谁敢明着与自己为难? 他从未想过,在西宁有人敢公然袭击皇帝亲卫。 敌人转瞬就到了跟前,他把高举的剑尖直直指向敌人,厉喝一声:“歼敌!” 缚鹰骑众人撤退本就阵型未乱,听到上令,便打马冲杀出去,一时间刀兵之声大作,偶有战马嘶鸣声和刀剑入肉刺骨之声传来。 缚鹰骑人人骁勇,可那蒙面之人竟也不弱,双方厮杀,各有损伤。 敌人人多势众,约莫过了一刻钟,缚鹰骑便已露出败相,只得节节后退。 贺兰祺躺在马车内,听着窗外的动静,眼里满是绝望。 他身边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也吓得战战兢兢。 “定是皇后的人,皇后这是不想让我活着回京…” 那小斯闻言,更是吓得瘫坐在马车里,面如土色。 “阿吉,你跟着我多久了?” 小太监呆愣愣坐着,可却没忘记答话,似喃喃自语一般道:“小的自进宫便跟着殿下,想来已有十年了…” “你下车去吧,趁人不注意,躲到路边树林中去,我是走不了了,何苦白白跟着我送了性命?” 小太监两行眼泪落下,跪在贺兰祺身前,道:“小的愿与殿下同死!” 贺兰祺幽幽叹了口气,十九岁的他,此刻看着,竟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些,道:“去吧,这坡后便是启临到岷山和到巨鹿的官道交叉口,或许,那里能找到援军,去吧,去看看…” 那个叫阿吉的小太监便含泪对贺兰祺磕了个头,道:“殿下等着,小的这便去找救兵!” 说罢,他压低身子,出了马车,一个翻滚落到路旁小树林里,前方两兵交戈,竟真的无人注意到他。 他落入树林之中,借着树木遮挡,迅速往坡后飞掠而去,看他身形矫健,眼神凌厉,竟是个练家子,且身上功夫不低。 他到了少楼坡后官道交叉路口,停了下来,目光有些焦灼的看着巨鹿方向。 若信息无误,魏国公该从巨鹿换防回京,此时也该到此了… 果然,片刻之后,一对人马自巨鹿方向飞驰而来,为首的将领,正是魏国公张玉本人。 眼看飞马靠近,阿吉从路边冲向路中央,双臂平伸,闭着眼睛拦路。 他双腿有些打颤,马蹄声越来越近,可身子却愈发挺直。 吁!一行人勒住马,魏国公张玉一脸怒容,他身后是五百来骑魏林军精锐。 “尔是何人?敢拦魏林军!” 阿吉似是害怕极了,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可他却不退让,睁开眼睛,颤声道:“国公爷,快去救救四皇子吧,他在前面的少楼坡,正被刺客追杀!”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一个腰牌,却正是四皇子府的腰牌。 张玉有些犹疑,道:“四皇子不是去陌山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阿吉却扑通跪下,道:“四皇子押送粮草去陌山,不想有人半路劫杀,四皇子重伤,只得折返启临,却不想,又有人在少楼坡下设伏!” 张玉闻言,有些信了,可什么人敢刺杀皇子?定是朝中哪个位高权重之人,自己该不该管这闲事儿? 阿吉见他犹豫,开口求道:“国公快去救援吧!刺客人多,缚鹰骑怕是抵不了多久了!” “缚鹰骑?陛下身边的缚鹰骑?” 阿吉连连点头,道:“小的是偷跑出来找救兵的,我来时,缚鹰骑已伤亡逾十人了!” 张玉听罢,对身后队伍下令:“全速赶往少楼坡,救援四皇子!” 身后兵士领命,加快行军。 待张玉一行人来到少楼坡,便见坡上果然是缚鹰骑在与刺客拼杀。缚鹰骑节节败退,已然退到半坡,立于马上者,已只有五十来人,追击的黑衣蒙面之人却还有一二百人之多。 张玉皱眉,厉声下了军令:“助缚鹰骑击杀敌寇!冲!” 军令下,他身后五百骑人马便冲杀而下。 前面战场双方听战马奔驰之声自山坡上方传来,心下都是大惊,转瞬,张玉便已带人冲至马车前,缚鹰骑统领张岑见来人是魏国公,心中大喜,来不及打招呼,对面黑衣蒙面人已持剑向他胸口刺来。 张玉和他所带兵士加入,战局瞬间扭转,黑衣人眼看落败,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那些还在向前冲杀的刺客立马返身逃遁而去。 张玉和张岑对视一眼,带人追杀下坡,又杀得几个速度稍慢的敌人。 骑兵冲杀,后面的马车遥遥落后,张玉勒马,对张岑道:“莫要追了,四皇子还在马车上吧?” 张岑一脸不甘,但还是勒住了马,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不少便是缚鹰骑里的兄弟。 两队人马返回少楼坡,半坡处,两辆马车安然无恙,张岑下马去看,四皇子无恙,至于那个去搬救兵的小太监,此时正气喘吁吁跑至马车前。 再去看困着孟习的马车,那孟习左胸口正中一箭,早已没了气息。 张岑心中冷然,皇后这是灭口? 他此时还不知皇帝病重,只一心想快些回宫复命。 张玉见后面马车上的人,却是变了脸色,那是皇后的护卫统领孟习,他曾见过几次。 再联想到宫中皇帝突发疾病,一病不起,张玉心中骇然,这一切,莫不是皇后怕事情败露,禽困覆车,痛下杀手谋害陛下? 他眉头紧皱,如今魏林军已卷入其中,若自己所猜属实,待太子登基,魏林军和魏国公府都将不存于世… 他把长剑狠狠插入剑鞘,把张岑拉至路旁空地,道:“缚鹰骑为何会被袭击?” 张岑也是皱眉,道:“恐是因为这孟习…” “陛下重病,到今日,已昏迷三天。” 张岑听罢这话,变了脸色,脱口而出:“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张玉闻此诛心之言,竟也认同。 两人商量半晌,这事儿,他们都被裹挟其中,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咬定皇后谋害皇帝,入宫勤王。 张玉派了个得力亲信拿了令牌回巨鹿调兵,他和张岑则是趁皇城还未封禁潜入城中。 第七十一章 峰回路转 宁安宫内,皇后目光阴郁,她看着前面跪着的黑衣人,声音有些尖利。 “你说什么?魏国公恰巧路过!” 那人跪在地上,无奈点头,皇后把手里的碧玉念珠狠狠砸在地砖上,噼里啪啦,碧玉珠子滚落四处。 皇后似还不解气,一把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盏,猛地砸在地上。 她入宫三十多年,从未像今日这样失态过。 看着一地狼藉,宫女俯身小心收拾,皇后却似是泄了气,缓缓在玫瑰椅上坐下。 她皱眉思索良久,眼中狠戾之色渐浓,既然再无退路,便只有孤注一掷了… 而后皇后雷霆手段,下了懿旨:朝事不可荒废,着太子代皇帝理政。 同时,她以代帝守护宫中安宁为名,亲自接手御林军。众皇子被幽禁在后宫一个叫缀霞轩的小院内。 众嫔妃幽禁各自宫中,不能私下走动。各宫宫人亦是只能在当值宫内,不得外出走动。 一时间,皇城内风声鹤唳,稍有不听令者,一律格杀。 前朝,太子坐在御座之前,众大臣虽惶恐,可皇帝病重,太子理政也是名正言顺,更何况这几日下来,朝中诸事堆积,确实需要有人主事。 太子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悲色,众臣礼罢,他抬手谦和道:“父皇病重,孤临危受命,但孤初次理政,朝中诸事还得仰仗各位公卿。” 众臣闻言,心下对这太子,还是颇为满意。太子仁孝,又宽和明理,假以时日,应会是个仁德明君。 张玉回城,不敢回魏国公府,而是径直来到了御史大夫殷石均家。 若说这朝中谁最不能容忍皇后乱政,定是这名满天下的清流御史,不止他们信仰的忠孝节义不容他们袖手旁观,还因他们在朝中多年,对陛下君臣之宜最深。 又因他与这殷大夫平日里几无往来,皇后定然猜不到他会来找这殷老大人。 殷石均下朝归来,便听门房来报。张玉进门,来到客厅,殷老大人对他的来访颇为意外。 见张玉一脸惶恐,他心里更是疑惑,小斯上了茶退下,张玉迫不及待开口。 “殷老大人,您得救救陛下!” 殷石均闻言,脸色凝重。张玉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那殷老大人更是脸色大变,张玉让跟他进府,正等在门外的张岑也进了厅内,张岑脱下斗笠,殷老大人长叹一口气,坐回圈椅。 “魏国公之意,陛下并非病重,而是受人谋害?” 张玉也是神色惶惶,却是坚定点头。 殷老大人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半晌,他开口道:“明日上朝,我会以忧心陛下病情为由,请太子带一众大臣到端瑞宫探望…魏林军可否进城?” “若真如你所言,陛下处境危矣!我等必然竭尽全力营救陛下。” 张玉思索片刻,道:“魏林军已在城外候命,城门并未关闭,只是守门之人,全部换成了御林军,且这御林军如今已是听皇后号令…” 殷老大人也是皱眉,半晌,他开口道:“从西城门入吧!我有一个孙儿在御林军中,且他正带人在西城门守卫。” 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若事不成,我殷家,便摆不脱谋反之名了!” 张玉对这老大人打从心底里敬佩,恭身作了个长揖,道:“殷老大人深明大义,张玉佩服!” 这也是他第一个来找这老大人的缘故,真正的清流,在义、利面前,会毫不犹豫选择大义… 次日朝堂之上,太子公布了一个让众臣不可置信的消息,四皇子谋反,缚鹰骑跟随四皇子叛乱,魏林军已然投敌… 而后,御林军出,逮了魏国公家眷下了大狱。后宫里凤栖阁被封,淑妃被下了昭狱。淑妃之兄韩远坤惶惶不安,太子却从头至尾没看他一眼。 这一连串的消息击得朝中众人不知所措,可若有人质疑,便会很快被定为叛党同谋。 朝中众大臣终于也嗅到了此次皇帝突然病重的不寻常味道。 朝议结束,殷石均出班,他声色俱厉,痛斥四皇子忤逆,魏国公不忠不义! 而后,他老泪横流请太子带诸臣去端瑞宫探望皇帝。 太子犹疑半晌,最终应下。 太子想要坐稳朝堂,少不得朝中大臣扶持。这殷老大人如此态度,不问缘由,已痛斥贺兰祺,如此他却再不好拦着他去看皇帝。 如今端瑞宫中,全是皇后之人,御林军已然掌握在皇后手中,让太子唯一担心的是,自从皇帝昏迷,护龙卫便不见踪影。 这护龙卫只听命于皇帝,就如皇后的凤翎卫一般。他们平日里便不见踪迹,如今沉寂,更是无处可寻。 待一众大臣来到端瑞宫,却见皇后亲自在龙榻前伺候,皇帝依然昏迷。 殷老大人行至皇帝榻前,跪地痛哭,其他诸大臣也是痛哭不止,皇后也在旁抹泪。 殷老大人痛哭之余,眼角余晖扫向榻上皇帝,皇帝消廋不少,双眼紧闭。 可他似乎看见皇帝手指动了一下,他心中大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在心内算着时辰。 昨日他与张玉约定,在未时一刻,朝会过后,他会带兵围了皇宫。 礼部侍郎韩远坤,在殿内眸光也是晦暗不明,他前几日便收到淑妃传出的信儿,知道皇帝之病必有蹊跷。 可他却不敢将这事儿与任何人说,如今皇后控制着皇城,他若贸然出头,恐怕要稀里糊涂送命。 这时,殷石均起身,恭身朝皇后一拜,皇后赶忙扶他起身,他却满眼浊泪,声音虚弱,开口道:“敢问皇后娘娘,陛下病重,为何不见诸皇子前来侍疾?” 皇后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后她便哭道:“孩子们都守了三天了,个个形容憔悴,本宫心下实在不忍,今早遣了他们回去休息了。” 殷老大人点头,未出疑言。皇后正松了口气,却又听老大人开口:“为何各宫娘娘也不来侍疾?特别是那越贵妃,陛下平日专宠于她,如今陛下病了,她居然不在旁伺候!” 他似乎对这个南越公主颇为不满,说话语气十分不客气。皇后尴尬扯出个笑脸,道:“各宫嫔妃都来,哭哭啼啼的,这端瑞宫便太乱,不利陛下养病,本宫便把她们都遣回去了,在各自宫中给陛下抄经祈福。” 殷石均更是气愤,道:“身为后宫嫔妃,伺候陛下乃是本分,皇后不可如此操劳,如今朝中诸事还得皇后和太子做主。”众大臣纷纷附和。 皇后闻言却不知如何拒绝,只得遣了宫女去各宫传信,让嫔妃们过来侍疾。 没一会儿,各宫嫔妃便到了端瑞宫,皇后冷冷看了她们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众妃都到,唯独淑妃未来,越贵妃人也消廋不少,她行至皇帝榻前掏出衣襟上别着的锦帕抹着泪。 这时,有宫女端了皇帝的汤药进来,皇后上前,欲亲自喂皇帝喝药,她端着药碗行至皇帝榻前,正要在榻前矮凳坐下,越贵妃却眼神决绝,一把把那药打翻在地。 皇后大怒,一巴掌打在越贵妃脸上。越贵妃扑在皇帝榻前哭喊:“陛下,你快醒醒呀!臣妾无能,臣妾无能呀!” 她嚎啕大哭,她的锦帕落在皇榻之上。 皇后则是厉声呵斥:“越贵妃,你好大胆子!竟敢故意打翻陛下汤药,你到底是何居心?” 越贵妃也似豁出去了一般,从皇帝榻上直起声来,目光毫不畏惧看着皇后双目,声音凄厉的道:“陛下为何昏迷难道皇后竟然不知?你给陛下喝的到底是何汤药?陛下前几日都好好的,吃了那太医的药便成了这般!” 她双眼泪流不止,双目依然目不转睛盯着皇后,似是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一般。 皇后身子有些颤抖,她没想过,这个南越女人胆子如此之大,无凭无据便敢公然质疑她。 恼羞成怒,她对着殿外厉声喝道:“御林军!这南越公主乃是南越细作,把她给本宫拿下!” 众大臣看皇后模样,心里更是满腹狐疑。那殷老大夫,心内冰凉一片。 御林军听令肃然入殿,行至龙榻前,伸手便去抓越贵妃,越贵妃眼神决绝,哭道:“陛下,臣妾无能!护不住您,臣妾不愿受辱,今日便与陛下诀别!”说着她便用头撞像龙榻边缘。 “爱妃莫急,有朕在,谁敢动你?” 殿内所有人闻言都呆愣在原地,下一瞬反应过来,众人齐拜:“陛下!” 整个殿内都是隐忍的哭声。 只有越贵妃闻言扑在龙榻边上,嚎啕大哭。 皇后愣在原地,看着从榻上慢慢直起身子的皇帝,双目赤红。 “御林军这是要谋反吗?” “护龙卫。” 皇帝淡淡开口。 “在!” 冰冷的声音响起,龙榻前后,转瞬便出现了五六十个身着黝黑铁甲的护卫。 端瑞宫外,御林军前,也忽的冒出无数一身黑甲的护龙卫。 殿内殿外的御林军齐刷刷跪下。 皇后跌坐地上,眼里全是绝望。 而后,她爬到龙榻前,以头点地,口里不停说着:“一切都是臣妾做的,太子并不知情,陛下明鉴!” 太子跪在一旁,泪眼滂沱,说不出话来,只喃喃着:“父皇,母后!父皇,母后…” 皇后还在不停的说,皇帝则是冷冷看着他们。 这时有人匆匆来报:“启禀陛下,皇宫被魏林军围住了!” 众人又是大惊,却见殷老大人颤巍巍跪下。 “启禀陛下,昨日魏国公张玉来老臣府上,说四皇子被刺杀,身受重伤,而那刺客竟是皇后宁安宫护卫统领孟习。” “缚鹰骑生擒孟习,与四皇子一同送回京城。在城外少楼坡又遭遇伏杀,幸而魏国公换防回京,路过少楼坡坡后路口,四皇子身边一太监冒死求援,缚鹰骑损伤过半,四皇子无碍,可那孟习却已身死。” 众人凝神听着,越听越是骇然。又见殷老大人又叩头请罪:“微臣擅自做主,指使吾孙放了魏林军进来围住皇宫,以求救出陛下,老臣擅自做主,请陛下恕罪!” 皇帝听了他的话,语气缓和许多,叫殷石均起身,又召了魏国公进宫回话。 第七十二章 斗转星移 皇帝还在卧床,朝中之事暂且由几个重臣一同商议,皇后被幽禁宁安宫中,其余宁安宫中人皆下了狱。 太子幽禁东宫,太子府上众人亦皆下狱,宫内封锁了消息,众人只知皇帝病愈,皇后失德犯了龙颜,太子亦失了帝心。 皇宫和启临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芙蓉苑内,越贵妃如往常一般平静的过着日子,每日插花、泡茶、下厨熬汤… 皇帝对越贵妃凡有所求,无有不依。难得的是贵妃从不恃宠而骄,依然本分守礼,朝臣似乎也慢慢淡忘这个女人,还是南越玲珑公主… 一向八面玲珑的淑妃,从昭狱出来后,似乎看着与往日也有了些不同。 太医院众太医一直没搞清楚皇帝是否中毒,皇帝身体看不出任何中毒的痕迹,可皇帝无端昏迷,若不是中毒,也再无其他合理解释。 且如今皇帝虽然苏醒,可身子却是极虚弱,这虚弱并不仅仅因为昏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消耗着皇帝的气血精气。 太医院这两年疏漏频出,如今更是人人自危,倒是最后,在皇后欲喂皇帝喝的碎碗盏里残留的汤药中发现了能致人长久昏迷的药物,也算是有了交代。 那个在太医院自缢的太医名叫胡邕,被查出与皇后过从甚密,他家人受了株连,一家二十多口人全部流放为奴。 四皇子的伤势正在慢慢恢复,皇帝在榻上还问起两次。 淑妃自从回宫,先去端瑞宫看了皇帝,她似乎比往日更加通情达理,也比往日更加温婉。 她虽然年近四十,可她相貌本就极美,又深谙保养之道,在她脸上似乎岁月也没留下多少痕迹。 这时的她,有些憔悴,看着倒是多了几分让人心疼又心生亲近的韵味。 皇帝见她,也不禁生起怜爱之意,两人说起四皇子,皆是心中挂念。这一个他们共同的儿子,似乎让两人又亲近了几分。 皇帝嘱咐淑妃抽空去看看贺兰祺,淑妃却没了以往护犊子的样子,而是温柔一笑,对皇帝道: “儿子大了,为父亲分忧本是本份,陛下切莫因为他这次出去受了点伤,便再不敢让他出去闯荡,男孩子总是要有他自己的担当的。” “陛下爱护他,祺儿知道,臣妾亦是清楚,此番皇后娘娘一时糊涂,倒是苦了陌山百姓,赈灾之事恐怕要耽误了…” 皇帝看她皱眉忧虑模样,不由也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她宠了多年的女子,却原来还有这般胸襟。 可想起皇后,他却又胸口堵着疼,他久在至尊之位,早已忘了被人掌控的感觉。 他看似昏迷这些天,头脑却其实一直清醒着,他听着皇后和太子的低语,不仅是害怕愤怒,心里还有无尽的失望。 就算他收到信,知道皇后派人刺杀贺兰祺,甚至打算焚烧救灾钱粮,皇帝虽然气愤,却还没动废后废太子的心思。 相反,他在最开始的气愤之后,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把这事圆过去,皇后定是要受教训的,可不会是刺杀皇子这个罪名。 皇后也就罢了,最让他寒心的是太子,太子历来孝顺,可当皇后欲对他下手,太子竟无半分犹疑。 甚至,太子在为皇后为他扫平障碍而感动,却完全不记得,那个障碍,是他的君父! 淑妃从端瑞宫出来,便直直入了芙蓉苑。 芙蓉苑内,越贵妃正在泡茶,茶几上摆着一瓶盛开的牡丹。 淑妃进殿,笑吟吟道:“贵妃妹妹,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贵妃起身,对淑妃福了一礼,淑妃有些讶异,道:“妹妹,你位份可比我高,我还没拘礼呢,哪有妹妹这样的?” 贵妃却坚持行完礼,一礼毕,才开口道:“妍汐姐姐莫要计较了,这宫内从今以后,还有谁人可与姐姐比肩?” “妹妹何意?”淑妃似乎不解,开口问道。 贵妃招呼她坐下,斟了杯茶奉上,道:“皇后之位虽未废,可这辈子,怕再也出不了宁安宫,此番陛下受挫,姐姐和四皇子亦是遭难,陛下对姐姐,对四皇子难道不比之前更爱重吗?” 淑妃莞尔一笑,道:“妹妹是如何生的这七窍玲珑心?” 贵妃笑得诚恳,道:“姐姐的福气在后头呢,四皇子大难不死,想来这福气再无人能压住了!” “妹妹慎言!” 淑妃而后幽幽叹了口气,道:“妹妹,你说这皇后怎的如此糊涂?按着以往来说,就算陛下知道皇后罪行,怕也不会真的怪罪,只怕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皇后铤而走险真是…” 未等她说完,贵妃便道:“不管她如何想,如今这般…是真伤了陛下的心了,陛下还留着她在宁安宫,也不过是顾着皇家颜面,不想把事情宣扬出去罢了,只怕过不了多久…” 两人对视一眼,皆住了口。 淑妃出了芙蓉苑,心里疑惑更重,比起她来之前对贵妃的戒备倒是放下不少。 皇后失势,这宫内便只有贵妃能与她抗衡,若说恩宠,她自然比不得贵妃。 可贵妃无子,且依先前贵妃所言,贵妃真再不能有孩子,那贵妃便对她无甚威胁。 既如此,与其多个强敌,不如和平共处,若有可能,结为同盟则是最好。 淑妃回到凤栖阁,如今再看这写有凤栖阁三个大字的匾额,想起曾经这宫殿,却不叫凤栖阁,而是叫做甘泉殿。 在她诞下四皇子那年。皇帝亲自将宫名改作凤栖阁,那时皇帝对她说,朕乃天龙,爱妃该是羽凤,爱妃居所,便该叫凤栖阁。 那时该是皇帝与她最是恩爱的时候,她也曾向往纯粹的爱情,可这近二十年消磨下来,儿子马上便及弱冠,她与皇帝的情意,她倒是看得越发淡了。 甚至,她能理解皇后这大逆不道之举。君恩如流水,终是靠不住,看清了也便看淡了。 想那惠妃一心爱慕皇帝,为皇帝挡刀而死,惠妃死时,皇帝亦是悲痛欲绝。 可过了不过短短三年,皇后做局陷害惠妃之子贺兰曦,皇帝心知肚明,却是依然把当时才十三岁的贺兰曦分封去了陌山… 她走进凤栖阁,宫中之人都已回来,一众宫女太监见她进来,齐刷刷跪下行礼问安,她淡淡瞥了一眼众人,抬手叫人起身,便自己往寝殿行去。 在昭狱之中,她绝望无助,身处绝境短短几天,她却莫名头脑通达起来。 回想这一生,为恩宠、为名份、为儿子。她隐忍算计、曲意逢迎、刻意打压。 她心底到真正在乎的,想要的,在那处境里才真正看明白了。 她想要儿子平安、想要儿子登上那个大位、想自己这一生也能恣意活一回! 第七十三章 至肃城 皇宫内风声鹤唳的三天,溶桑桑木老神医和青松三人一直在鸡鸣山里穿梭。 三人风餐露宿,溶桑桑小腿上又绑上了沙袋,许是前段时间的训练有了效果,溶桑桑竟也不觉得累。 她一路特别乖巧,青松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一刻不离他身边,毕竟,丢下他跑路被抓,实在是心虚的紧。 三天以后,他们来到了鸡鸣山西侧最后一个山头,站在山上,俯瞰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远处有一城池,城墙绵延,楼房林立。 “终于走出来了!”溶桑桑呼了口气,青松站在她身后,也眺望着远处的城池。 木老神医双手杵着腰,嘘了口气道:“又到肃城了,我最爱肃城了,这里的驴肉极美味,好多年没吃了!” 溶桑桑本来以为他要感慨什么,听到最后,一阵无语,然后默默咽了咽口水。 下山走得很快,约莫一个时辰,三人便进了这肃城,正是中午。 三人没吃早餐,溶桑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迫不及待的道:“老头儿!不是说这的驴肉好吃吗?走,吃肉去!” 木老神医点头,带路,穿街过市,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尽头支着一个棚子,棚子上插着一个旧得褪色了的布帆,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赛龙肉”三个大字。 溶桑桑狐疑的问:“就这?” 木老神医点头嗯了一声,已经健步如飞走进了棚子里。 在一张小桌旁坐下,棚子后面支着一口大锅,下面炉子火苗乱窜,锅里传出咕噜咕噜汤水沸腾的声音,随着那声音一起传来的是一股股浓郁的肉香。 青松拉着溶桑桑也进了棚子,在小桌边坐下,木老神医冲在后面添柴火的大汉喊了一嗓子:“老板!来一盆好肉!” 大汉闻声,应到:“得嘞!” 那声音粗犷浑厚,穿透力极强。 不一会儿,大汉就端着一盆肉上来了,那盆有脸盆那么大,满满当当一盆精肉,咣当一声放在小桌上,小桌摇了摇,溶桑桑赶忙用手扶了扶桌子。 大汉回身拿了三个粗陶碗,放在桌上,转身走向棚后的大汤锅。 棚里一共支着四张小桌,正是午饭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人多的,要一盆肉,人少的,要半盆、一碗,有个特点,大家都只吃肉,没有什么主食,也没有蔬菜。 桌上竹筒里插着筷子,木老神医拿出筷子,递给溶桑桑,嘿嘿笑道:“徒儿,尝尝,这可是人间美味,吃一次,一辈子忘不了!” 溶桑桑接过筷子,狐疑的道:“有没有那么夸张?” 边说边夹了一块带皮的肉送入口中,顿时,一股醇厚的肉香味在口腔爆炸! 溶桑桑没来得及咀嚼,咕咚就把那一大块肉咽了下去,木老神医嘿嘿笑着看着溶桑桑问:“咋样?好不好吃?” 溶桑桑自言自语喃喃道:“这老头疯了吧?这么好吃的美食就在眼前他不吃,还有功夫询问我好不好吃…” 她边点头,边又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认真咀嚼起来,肉煮的很烂,可带着皮,又还有嚼劲,醇香的肉,q弹的皮,溶桑桑满脸陶醉。 抬头见青松看着自己没有动筷,她夹了一大块肉到青松碗里,谄媚的道:“青松师父,你吃,可香了!” 青松这才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而后他眉毛挑了挑。 溶桑桑见他不露声色,好奇的问:“怎么样?好吃吗?” 青松点点头,淡淡道:“还行!” 溶桑桑喜笑颜开,热情招呼:“爱吃你就多吃点!你看,你都廋了!” 青松闻言愣了愣,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溶桑桑又夹了几块肉给他,催促他多吃点。 边上木老神医吹胡子瞪眼,气哼哼的道:“小没良心的!欺负老年人!尊老爱幼,尊师重道知不知道?” 说完看看溶桑桑,又看看面前空空如也的碗,那意思不言自明。 溶桑桑懒得跟他斗嘴,一边口里嚼着肉,一边道:“好好好!来来来,别生气别生气,来来来,吃肉肉!” 溶桑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着,边说边夹了两块肉在他碗里,木老神医顿时乐开花,一副无比幸福的模样。 一大盆肉,不知不觉见了底,溶桑桑吃得肚子圆滚滚,再也吃不下了才停了筷。 木老神医从怀里掏出五十个大钱,放在桌上,吼了一嗓子:“老板结账!” 老板就过来把钱跟盆子碗筷一起收走了,三人起身,出了棚子。 溶桑桑讶异的问道:“老头儿,那么大一盆肉,五十个钱?” 木老神医点头道:“那是,不然你以为嘞?” 而后他又笑道:“这时倒有点千金小姐的模样了,不知米价。” 溶桑桑确实有点迷茫,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金锭,她有点搞不懂这个世界的物价了… 看着古朴又繁华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随即释然,不懂就学呗,多简单的道理? 走到巷子口,木老神医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一个布帆,把布帆系在他下山时随手捡的一根弯弯扭扭的木棍上。 那布帆上面一面写着:“瞟一眼,疾病无所遁形!扎一针,保你针到病除!” 溶桑桑噗嗤笑了,这也太“江湖”了吧?这也能行?青松嘴角也抽了抽,看木老神医的眼神更加不信任了。 溶桑桑这是穿越以后第一次真正看这个世界的城市。 这肃城的人,肤色大多偏黑,不管男女,身材都很高大,一路走一路看,溶桑桑眼睛四处看着。 青松不疾不徐走在溶桑桑身侧,身边走过的少女含羞带怯的频频看向他,连溶桑桑都注意到了。 然后,她挺起小胸膛,一副傲娇模样。 青松看着她的样子哑然失笑,三人一路向城西走,溶桑桑走着走着便困了,又到了她午睡的时间。 这几天赶路,她都没有好好休息,青松牵着她,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对木老神医道:“木老先生,咱们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吧,小姐累了。” 溶桑桑一脸感动,木老神医看了一眼吧嗒吧嗒拖着脚走路的溶桑桑,也有些心疼,道:“前面就是客栈,走!” 前面是一家临街两层的木楼,上面挂着是鲜红的招牌,鲜红的匾额上写着“聚福楼”三个大字。 三人进门,有小二热情的上前招呼,三人要了连在一起的三间上房,最里面是木老神医的房间,中间是溶桑桑最外面是青松。 没有带丫鬟,一切事情得溶桑桑自己搞定,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是小事一桩,自己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她太累了,躺到床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 倒是青松在房间长吁短叹,来回踱步。 他以前在将军府,几乎不进内院,对这个郡主大小姐知之甚少,他对溶桑桑的了解都是从千绝药庄开始的。 虽然溶桑桑一次次刷新自己对“大小姐”这个物词的认识,但是他根生地固的认识中,她们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让她自己可以吗? 早知道应该把心梅带来,再不济,也该把小娥那丫头带来… 溶桑桑已然进入了梦香,她时不时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时不时砸吧砸吧嘴,口水都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对于这个六岁的身体来说,这几日的运动量确实是超负荷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 第七十四章 游医接诊 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明,就听得外面街道上窸窸窣窣人声和车马声,溶桑桑起身,穿衣洗漱。 推开房间门,却见一袭黑衣的青松背对房门,站在外面,听见门响回过身过来,他面露疲倦之色。 这是在外面守了一夜?溶桑桑一阵感动,甜甜的道:“青松师父!” 青松点点头,溶桑桑又道,咱们去跑步吗?青松摇头,道:“不去了!” 溶桑桑哦了一声,倒是有些不习惯。 却听青松问道:“你生辰时我送你的剑法你看了吗?” 溶桑桑点头,道:“看了,挺好看的,画技不错!” 青松有些无语,道:“那从今日起,跟着我练剑吧!” 溶桑桑愕然,自己也没有说要学剑呀! 真心话,太苦太需要毅力的事她都不太想做,前世受了太多苦,溶桑桑这一生,本只想享福,能自保足矣,她想换一种活法,安逸的活法。 可当看到青松疲倦的神色,她知道,她要开始学剑了… 青松开口道:“以后有空,我就教你练剑,同时,我们还要进行反应速度的训练,眼疾手快,遇事才能应对!” 溶桑桑乖乖点头,然后两人来到聚福楼后一小块空地上,青松在前舞剑,溶桑桑拿着个树枝在后面跟着比划。 青松放慢了速度,溶桑桑全神贯注模仿,倒也能跟上,一连耍了三次,溶桑桑额头已经布满细汗。 练完回房洗了脸出门,木老神医正好从房间出来,三人正好一起到大堂吃了早点,然后结账出门。 青松挎着溶桑桑的大包袱,木老神医拿着布帆,溶桑桑有些兴奋。 她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奈何,前世疲于奔命… 如今,呃…跟仗剑走天涯还是有点差距,特别是看看前面老头手里的布帆,可一看牵着自己一袭黑衣,腰间挂着长剑的青松,还是很有那么点儿意思的。 三人依然一路向西。走着走着,眼前的街道越来越冷清了,四周的房屋也是越来越破败,街上的行人大多衣衫褴褛。 木老神医却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铃,摇了起来,边摇边吆喝:“瞟一眼,疾病无所遁形,扎一针保你针到病除咯!” 顿了顿又道:“头疼脑热,一针见效,跌打损伤,一针就灵!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溶桑桑满头黑线,拉着青松越走越慢,恨不能见人就解释:“我不认识这老头,他不是我师父,我和他不熟的!” 街上的行人听到铃铛声,和吆喝声,纷纷侧目,却无人上前搭话。 木老神医很淡定,依然摇着玲,慢悠悠的吆喝着。显然,他是个老江湖。 又走了一会儿,中午时分,一个大妈上前搭话:“老先生,我家娃娃肚子痛,能治不?” 木老神医热情回道:“能治能治,保你一针见效!” 生怕人家不信似的,他把布帆拿正指着念了一遍,又道:“您放心,治不好,不要钱,治好了,您给我十文钱就行!” 大妈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领着木老神医往家走,溶桑桑和青松跟上。 本来一脸嫌弃的溶桑桑,见真有人找木老神医看病,顿时来了精神。 跟着大妈进了一个小院儿,三间小瓦房,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堆满了杂物,她带着几人进了右边的屋子,低矮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霉味,一张矮矮的木床上,躺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儿。 男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木老神医上前,大妈拿了个木墩子给木老神医,木老神医坐下,给男孩把脉,把完脉,他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他问道:“孩子腹痛?” 大妈连忙回答:“是,说肚子痛,痛得厉害。饭也吃不下,本以为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呢,熬两天就好了,可好几日了,孩子痛得越来越厉害,今日连水都喝不下了!” 木老神医点点头,拿起男孩另一只手,又把了一次脉,而后,他起身,对溶桑桑道:“你来!” 大妈有些讶异,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溶桑桑闻言,上前,坐在木墩子上,认真的给男孩把脉。 等她把完脉,木老神医开口问道:“如何?” 溶桑桑回道:“病厥,右脉沉而紧,左脉浮而迟,逆四时。当主病在肾,颇关在肺,当腰腹痛。” 木老神医点头,又问:“如何医治?” “可针刺三阴交、足三里、肾俞、命门、归来、昆仑、肾俞、中极、三阴交、志室、照海、阴陵泉穴。再以炒罂粟壳四两、当归各四两,炒甘草二两,赤芍药、酸石榴皮、炒地榆各一两。上药为粗末,每次三钱,水煎,食前服。” 木老神医听完又点了点头,溶桑桑心中颇为得意,面上却沉稳平静。 木老神医却又开口道:“完了?” 溶桑桑有些讶异,点头道:“完了!” 木老神医眉头微蹙:“按你的方法医治没错,可治标不治本,你再想想?” 溶桑桑受挫,又拿起男孩的手仔细把脉,两三分钟后,她叹了口气道:“师父教训的是!” 木老神医严肃的问:“可看出来了?” 溶桑桑点点头。木老神医开口道:“既如此,说说!” 溶桑桑谨慎的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服先前的药方三日后,腹痛当消除,而后再服一方” 她顿了顿,开口道:“金钱草二两、海金沙四钱、鸡内金一钱,冷水浸泡半个时辰,煎熬半个时辰,稍凉倒出,分数次喝下。一日一副,连服一月。再减量:金钱草一两、海金沙两钱、鸡内金半钱。再服半月。服药期间大量喝水,可配合脚底点按、推揉涌泉穴下部,忌食动物内脏,多进食蔬果。” 说完,她看向木老神医。 木老神医一脸欣慰,点头道“不亏是我徒儿,极好,开方吧!”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纸笔,递给溶桑桑,溶桑桑接过,却找不到可以写字的地方。 大妈有些尴尬,想了想说;“跟我来吧,外面有块木板可以写字。” 溶桑桑跟着大妈出了门,来到浆洗衣物的水井边,从木盆下翻出一块还算平整的木板,放到木盆上。 溶桑桑蹲下开方,大妈就在旁边站着,等溶桑桑开完方子,递给大妈,大妈却没有接,溶桑桑狐疑,大妈无奈的道:“娃子,你刚才说我家娃要连服一个月的药?” 溶桑桑点头,又摇头,道:“最好能连服一个半月,这样才好得彻底。” 溶桑桑看着这小院,真真是家徒四壁。 叹了口气道:“大妈,您放心,我给您开的方子,里面的药材都是寻常药,不贵。” 大妈犹豫着,接过了方子,溶桑桑笑了,冲屋里喊:“老头儿,这病你一针扎得好吗?” 木老神医在屋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溶桑桑又道:“你可是说了,一针药到病除,不然不要钱!” 木老神医嘟囔道:“小兔崽子,编排起老夫来了,不要钱就不要钱!” 他大声道:“病是你看的!方是你开的!钱得你来出!” 溶桑桑嘿嘿笑了:“我出就我出!姐姐我有的是钱!” 说着,她伸手在怀里掏呀掏,掏半天,全是金锭子,她泄气的喊道:“青松师父,借我点银子!” 青松嘴角弯起愉悦的角度,从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溶桑桑。 溶桑桑在手里掂了惦,也就二两来的银子,溶桑桑随手递给大妈,道:“大妈,我们食言了,这银子拿去抓药,对了,我看你这院里就有车前草,你也可以得空挖些晒干,可以用的!” 大妈急忙推辞,“怎么能要你们的银子,万万使不得!” 溶桑桑诚恳的道:“收着吧,是老头进门前说好的,拿着吧,给孩子看病重要!这病拖不得!” 大妈眼眶湿润了,她哽咽着开口道:“如此,谢过恩公了!” 说完竟要朝溶桑桑跪下,溶桑桑忙去拉她,奈何她力气小,拉不住,大妈还是跪了下去。 溶桑桑叹了口气,道:“罢了,今日先扎一回针,你且速去把药抓来,明后两天,我们会再来扎两次针。” 大妈千恩万谢,木老神医施针后,三人出了门。 溶桑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心口憋得慌,她不喜欢穷人,更不喜欢又穷又病的可怜人,天下没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第七十五章 老头儿… 从未在正文跟读者说过话,今日却有些话想说,这几天家里有事很忙,我连每日两更都没有做到,十分愧疚。 还有一个原因,我正在设计后面的情节,朝堂部分每个细节都关系后续发展,不敢疏忽。 故事马上就要迎来转折和小高潮,感谢读者君的支持。 还有,我推迟了上架时间,尽量多更些免费章节,听说三十万字会强制上架,不知到时是什么情况,到时再看…———————————————————————————————————————这是一条心怀愧疚的分割线—————————————————————————————— 出了小院,三人继续走,木老神医走在前面,一直往小巷子里面钻,边走边摇着铃,边吆喝。 “瞟一眼,疾病无所遁形,扎一针,保你针到病除咯!大病小病,治好了十文钱,治不好,不要钱!” 他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有的驻足观望一会儿,有的不屑的走开。 木老神医很是淡定,按着自己的节奏,自顾自喊着,自顾自走着,溶桑桑看着前面有些佝偻的精瘦精瘦的老头儿,心中感叹:“老头老头儿老头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若不是知道,谁能想到,这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他看起来跟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没任何不同。 只要他出了门,谁都找不到,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吧? 这巷子里,他就是这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这样的他,哪怕逢人就说自己是神医,人家也不过一笑置之。 天底下的走方郎中,谁不说自己是神医?谁不说自家秘方药到病除,什么天神下凡,药王在世…说的人多了,没谁当真。 当然,也没人计较。行不行,手下见真章,治好了病,就信你,治不好,你顶多也就被骂几句江湖骗子! 不过骂过也就过了,生活那么繁忙,谁有空天天记着骂你? 走着走着,又有人上前搭话:“老先生,我媳妇前几天得了风寒,能治吗?” 木老神医一脸和蔼的道:“能治,只是,你确定是风寒吗?” 来人是个青年男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身短衫,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男人略踟蹰。 “该是风寒吧?她怕冷,有点发热,还说头痛,骨头酸痛。” 木老神医点头,道:“听这症状倒是合风寒之症,那她咳嗽吗,有没有痰?” 男子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木老神医便问:“你家远吗?不远的话我跟你去看看!” 男人忙道:“不远的不远的,前面就是了!” 说着在前面带路,没有几步就到了他家门口,他边开门边冲里面喊道:“花儿,我找了大夫来给你看病来了!” 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秀丽的女人,女人皮肤白皙,眉眼带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这是溶桑桑进肃城以来,见到的最好看的女子了。 走进看,她小腹似乎微微隆起,却是个孕妇。 木老神医也注意到了,女子温和的笑着道:“柱子哥,我不过是受了点凉,用被子捂身汗就好了,不值当费银子的。” 男人看女子满眼都是疼爱,那七尺壮汉,温柔的说:“还是看看,你还怀着娃娃,可不敢大意。” 女子看到门口溶桑桑三人,也不好意思把人往外推,只得答应。 三个人便进了院子,这院子格局跟刚才那大妈家很像,也是三间低矮的瓦房一个小庭院,可这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房檐下摆着几个土盆,里面是盛开的月季花,整个院子看起来很温馨。 院子里还摆着一张木桌,桌边有四个木凳子。 木老神医笑吟吟开口:“咱们在这看看吧?”说着,在一个凳子上坐下,又示意女子过来坐在对面,女子看了大汉一眼,无奈的走到凳子上坐下,伸出手。 木老神医却道:“要不,让我徒儿来看?她医术不错,主要是,她看不要钱,她看不好,我再看,也是不要钱。” 女子沉吟,而后点头,木老神医便对着溶桑桑招手,溶桑桑快步走过去,伸手,把脉,看着动作熟练老道。 女子有些讶异,溶桑桑把完脉又看了舌苔,然后问道:“是否咳嗽?嗓子里有痰?” 女子点头,溶桑桑看向木老神医,表示她看完了,木老神医开口道:“说说!”溶桑桑思索片刻,斟酌后道:“是风寒之症,脉浮而滑,舌淡红,舌苔白,风寒袭肺,且患者已有四个月身孕,用药当谨慎。” 木老神医边听边点头,溶桑桑继续道:“徒儿有一方,或可用。” 木老神医道:“说!” 溶桑桑又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黄芩三钱,姜厚补两钱,枇杷叶两钱,桑白皮两钱,地骨皮两钱,旋覆花两钱,陈皮两钱,积壳两钱…” 溶桑桑说得很慢,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把脑海中的孕妇禁忌和女子身体状况,风寒治疗糅合,得出了她口中的药方。 二十多味药,或君或臣或辅。都是溶桑桑再三斟酌以后的选择。 说完,她看向木老神医,却见那老头微笑着,微微闭着眼睛。 而后,他睁开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还好老夫下手快,不然这么好的徒儿怕是…” 见到所有人等着他的下文,他又呵呵一笑,道:“可以,很好,思虑周全,方子配伍得当,开方吧!” 溶桑桑心里有些雀跃,木老神医已经掏出怀里的笔墨,又拿出纸铺好。 溶桑桑抬笔开方,她嘴里嘀嘀咕咕重复着刚才的方子,很快,药方就开好了,她把方子递给木老神医,木老神医接过,细细看了一遍,才把处方交给对面的女子。 “去抓药吧,抓一副,吃三天,三天后必然痊愈。” 女子本来有些犹疑,毕竟溶桑桑太小了,还只是个孩子,听木老神医如是说,也放心了些,把方子递给壮汉。 壮汉接过方子收好,又从怀里掏出十文钱,递给木老神医。 木老神医却不收,道:“说好的,我徒儿看病不要钱,病是她看的,方子是她开的,不要钱,赶紧去抓药吧!” 女子却恳切道:“老先生收下吧,这年头,在外讨生活也是不易!” 木老神医却坚持不收,几人推推搡搡出了院子,壮汉一路送着他们出来谢了又谢。 出了门,往前走,木老神医依然吆喝着慢悠悠走着,这一路上,又给两户人家看了病,都是头疼脑热的小疾,都是溶桑桑看病开方,都没有收钱。 溶桑桑心底里有一种以前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很快乐,很充实,也很踏实。 到了中午,三人在在路边的小吃店吃了碗素面,又在巷子里穿梭起来。 溶桑桑午睡的习惯一时还不过来,走在巷子里,呵欠连天,青松看着心疼,要抱着她,让她睡觉,她拒绝了。 木老神医也在边上道:“穷人家的孩子,像这么大,都能帮家里干活了,大的带着小的,拾柴火,打猪草,有些人家日子过不下去,卖儿卖女,五六岁的孩子,卖到主家干杂活,还吃不饱…” 说着说着,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若溶桑桑是一个矫揉造作不懂世情的大小姐,他说这话理直气壮。 可想想溶桑桑,不论西宁郡主还是卫国大将军之女,都算得金尊玉贵。 可自她来到千绝药庄开始,就在不断的刷新他对这个阶层的小姐的认识。 原来,不是所有贵族小姐都是刁蛮任性,也不是所有贵族小姐都眼高于顶。 溶桑桑就是一个真真实实,聪明、善良、可爱,有时甚至会让他都佩服的女孩。 她还极善解人意,她与人为善,从不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看人。 “真是个好孩子,好徒儿呀!”木老神医不禁感叹出声。 就连看向溶桑桑的眼神都不觉间又和蔼了几分。 他停止吆喝,便走边晃脑袋,而后他转头,道:“要不,咱们找个客栈,你先休息一下?” 溶桑桑苦笑道:“算了吧,我要是睡,能一觉睡到天黑,那今天就荒废了,还是在走走吧,万一有人看病呢?” 木老神医闻言,不住点头,感叹:“好好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 青松看着溶桑桑,目光再无冰冷之色,而是有些心疼的样子,有些心疼,却也没有多言。 三人在城西的巷子里面转悠了到了傍晚,又看了几个病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寻常小病,把了脉开方子,都是溶桑桑看的,分文未取,收获了一箩筐的感谢。 第七十六章 隶王 在西宁最北边,陌山诸郡干旱近半年,本该早已开始的雨季还未来临,土地已干涸开裂,这片土地似乎受了某种诅咒,寸草不生。 朝廷拨来的救灾钱粮已经由两个户部侍郎送到,救灾紧锣密鼓进行着,可每日还是有人饿死,渴死。 陌山北边便是莫徽国,两国交界处有一大河,名叫幽蓝江。 幽蓝江发源于端冥国摩罗丹山,一路往南,在莫徽境内转了个弯,经由两国边界转而像东流去。 这幽蓝江水是冰川融水发源,流量几乎没受大旱影响,但从幽蓝江到陌山诸郡地势逐渐走高,要引水几无可能。 隶王府内,隶王和陌山郡守楚宕正在厅内商量着救灾事宜。 “叔琰,这救灾粮虽已发下,可陌山已乱,很多百姓落草为寇,咱们这边发粮,才回头呢,发下去的粮便已落入匪徒之手。百姓仍然在忍饥挨饿,我虽已下令手下官兵加强巡逻,可效果甚微,城内都是如此,可想城外已城哪般模样!” 这叔琰是隶王贺兰曦的表字,那楚宕称隶王作叔琰,便知他与隶王乃是熟识之人。 且观他与隶王说话的语气模样,却是对这隶王五分敬重,五分亲昵。却无半点属官对境内王爷表面尊敬,实际是奉皇帝命制衡监视的样子。 楚宕说完,长叹一口气,在桌边圈椅坐下,似乎也不在意是否逾矩。 隶王也是叹了口气,竟亲自给楚宕斟了杯茶,楚宕接过茶盏,只是微微点头,便低头喝茶。 隶王皱眉思虑半晌道:“楚兄,这天到如今还无半点有雨的样子,如此下去,怕是不行,朝廷能救济一次两次,却不可能养着咱们陌山几郡百姓!到明年去…” “是呀,我听说,朝廷为了赈灾,削减军备,削减的都是溶家军。西郊大营削了五万,南越边境守军减了五万,溶家军乃是我西宁利剑,陛下如此真不知是作何想?” 隶王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自是知道皇帝此举用意,又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朝中巨变的消息,他真是既心焦又无可奈何。 太子被废已是必然,只怕,从此朝中再无宁日。 又想起最近陌山诸郡坊间传出的流言,他更是心内焦灼。 近日,有下面官兵来报,坊间暗中大肆流传的一则流言:贺兰无德,天罚于民,溶氏中兴,天下安宁。 且坊间百姓都在传颂,这救灾之粮草,乃是卫国大将军溶则削减军备换来的,又有老者回忆起十六年前,端冥借道莫徽入侵西宁,前卫国大将军,为保百姓不肯撤退,带着十万溶家军与端冥铁骑死战三天,最终战死沙场,却保住了昆洛城和这城后数十万百姓。 在老卫国将军身死之后,其子溶则,临危受命,却是与老卫国将军一般,为保百姓孤军迎敌。 最终战胜端冥号称不败之师的蒙拉铁骑,带兵杀进莫徽,血洗莫徽皇室。 溶家的故事哪一个拿出来都如传奇一般。溶家的男儿,哪一个都是顶天立地,他们默默守护着西宁百姓。 溶家在百姓间声名本就无人能及,可众人把溶家当作守护神,却没谁说溶家该往前再走一步。 可这“天子无德,溶氏中兴”广为流传后,众人开始思索,既然溶家才是守护神,那么,贺兰氏凭什么窃居高位? 在苦难之中,人们总是要找点发泄的出口,显然,那有心之人,深谙操纵民心之道。 “叔琰,只怕这陌山要乱了。” 楚宕放下茶杯,喃喃说道。 隶王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皱眉道:“是呀,只是不知这坊间流言,是何人所为,此人是要乱我西宁呀…” “会不会是…” “绝不可能!” 未等楚宕说出口,隶王便斩钉截铁的打断。 楚宕苦笑,道:“叔琰,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的就如此肯定?” “因为溶家有大义,溶家军更有忠君护国的军魂。” “你当初在溶家军就呆了三个月,怎的就能如此肯定?” “若你也在溶家军待三个月,你也会如我这般肯定。”隶王没有回答,而是肯定的说道。 楚宕似是来了兴趣,道:“你如此说,我倒真想去那军营试试了。” “楚兄,这流言万不可传入启临,如今父皇遭遇大变,正是敏感的时候,且太子之位即将空悬,我宫内那些兄弟又没有一个可当得大任的,听闻父皇身体大不如前,他必是心忧焦灼。” 他顿了顿,又道:“若此时流言传入启临,溶家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楚宕则是有些不信,挑眉道:“所谓流言止于智者,况且陛下曾也是对溶家极是信重的,不至于为了这一听便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离间君臣的流言便发落溶家吧?再说了,陛下怎会不知,若对溶家出手便等于自断臂膀。” 隶王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是你不了解他,他若是心存疑虑,觉得这人会威胁到他的王图霸业,不管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出手。”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已经枯萎干透的窗外的花草道:“你想想老恭王,如今的恭小王爷,再看看我,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隶王眉宇间有一抹疼痛之色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已面色如常,道:“说说,怎么才能把这流言压住,郡守大人。” 那楚宕闻言,瘪瘪嘴,有些无奈的样子,而后他眼睛一亮,道:“有了!你不也是贺兰氏吗?他们既然说贺兰无德,那你就做些有德行的事情出来,让他们看看,贺兰氏的男儿,半点不输溶氏!” 隶王闻言,眼睛亮了亮,又迅速暗淡了下去。 “这大旱乃是天灾,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陷入沉思。 半晌,隶王开口道:“暂且先压住消息吧,水的事,待我再想想办法。” 楚宕点头,而后瘫在圈椅上,整个人往后仰着,道:“贺兰曦,你说我当初怎的头脑一热便跟着你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想我堂堂居阳书院傅老先生关门弟子、不到二十岁便连中三元的才子,可惜了了!” 隶王见他模样,却不理他,自顾自看着舆图。他便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隶王看他一眼,淡淡道:“差不多得了,这么点事儿,你莫不是要念叨一辈子?” 那楚宕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道:“我就念一辈子怎么了?我堂堂京科状元,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你你…你那是什么表情,信不信?信不信给我现在就给你皇帝老子写折子告你的黑状?” “随便!” 楚宕坐不住了,起身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着:“你个没良心的!我从帝都京师,抛却高官厚禄跟着你来着破地方,做了个破郡守,你便是这般待我,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我吗?你…”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隶王见他又开始念叨,无奈道:“楚兄,你能不能别每次搞得就跟我是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般?就算我是负心汉,你也做不了我的小媳妇呀!” 楚宕闻看着他妩媚一笑,道:“你怎知人家做不了?” 隶王转身疾步出了书房,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第七十七章 惠妃托梦 启临城中,皇城之内,淑妃娘娘这这几天心神不宁。 皇帝已苏醒多日,可废太子、废后诏书一份都没有出来,皇帝还在卧床,每日几个朝中大臣都会到他床前奏对,皇帝似乎也没有提及此事。 倒是四皇子贺兰祺,毕竟年轻身体恢复得快,短短几日,已可以下地行走。 上午贺兰祺坐轿子进宫探望皇帝,皇帝对他很是关爱,数次嘱咐他要好生修养。可除此之外,却无他言,朝中之事更是一句未提。 贺兰祺从端瑞宫出来,便直直入了凤栖阁。 凤栖阁内,淑妃看着儿子消廋的样子很是心疼,问及端瑞宫中父子两人的对话,听罢,她却更是焦虑起来。 本想着皇帝醒来便会废后废太子。而后,自己的儿子便是坐上太子之位最佳人选,可皇帝迟迟没有动作,这让淑妃十分不解。 皇后和太子犯的乃是大逆之罪,可除了幽禁之外,便只有前两日皇后之父郑大学士提前至仕,除此之外,便再无半分动静。 待贺兰祺出了凤栖阁,淑妃也匆匆出了门,她一路往芙蓉苑走去。 到了芙蓉苑,却听宫女上前禀报,越贵妃不在宫中,她端了汤羹去端瑞宫看望陛下了。 闻言,淑妃在芙蓉苑门前来回踱步几圈,最终怅然离去。 她走后不久,越贵妃便从端瑞宫回了芙蓉苑,宫女来报,淑妃娘娘来过。 她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似也没放在心上,自己进了寝殿关了门。 寝殿内,她拿出笔,在桌前坐下,取下头上金簪,旋开簪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宽约莫一指,长约莫三指微微有些泛黄的纸张,她用笔沾了白水,在纸上这字,待她写好,水渍干去,纸条上没有半点字迹。 而后,她把纸条卷成一个小小的纸筒,放入一个小竹筒内,把竹筒绑到一只白鸽腿上。 白鸽在窗楞上徘徊良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的,它展翅飞起,却是越飞越高。 越贵妃在窗前抬头看着它,直到地面上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小的白点。 启临城外,一个官道上的酒楼二楼,一只白鸽落下,它在窗前踱步,一个一身粗布短衫的男子取下白鸽腿上竹筒,稍后,五六个粗布衣衫的男子自酒楼出来,一路往南而去。 次日清晨,越贵妃刚起床收拾完毕,淑妃便进了芙蓉苑的门。 还未见人,便听得她的声音响起:“妹妹,妹妹!” 她叫得极是亲热,越贵妃脸上也扬起笑意,起身相迎。 淑妃进了殿,宫女门退了出去,殿内便只有她和越贵妃两人。 “妹妹,昨日来看妹妹,不想妹妹去了陛下那里,这不,今日起床,我便往妹妹宫里赶,深怕来慢了见不到妹妹。”淑妃笑吟吟拉着越贵妃的手说道。 越贵妃则是有些歉意,道:“昨日回来,宫女便说了姐姐过来寻我,我看着天色晚了,怕打扰了姐姐便没有去凤栖阁,姐姐来寻我可是有事儿?” 淑妃稍犹疑,便开口道:“妹妹去看陛下,可有听陛下说要如何处置皇后和太子?” 越贵妃略思索,回道:“昨日听陛下说了一嘴,陛下仁慈,对皇后和太子,终究还是有情意在的。”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淑妃却是急了,声音不觉也失了往日的温和,她急声道:“皇后和太子犯的乃是弑君之罪,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难道陛下还想放过他们不成?” 越贵妃走到窗前,透过窗纸,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是闪过不易察觉的玩味之色。 她转身,看着淑妃,一副感叹的模样,道:“陛下想来是看着太子的面子,不愿也不能过分责怪皇后罢?毕竟是培养了那么些年又期望极高的孩子,任谁也会舍不得的,更何况…” 她似乎有些犹豫,再没往下说,淑妃却是更加着急,催促道:“妹妹有话还请直说,咱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越贵妃还是犹豫,没开口说话,只是皱着眉,在桌旁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淑妃更是心焦,却再没开口催促,只长长叹了口气,也在旁边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越贵妃伸手握住淑妃的手,皱眉开口道:“妍汐姐姐,这话,我本是不该说的,可我看姐姐忧心,便说与姐姐罢,只是,姐姐听罢便算完,切切不可与外人说道,也不可胡乱动作,免得害了姐姐!” 淑妃闻言,心下莫名有些惶惶,她思索片刻,看着贵妃,道:“妹妹放心,姐姐不是莽撞之人。” 越贵妃闻言,似放心不少,开口道:“陛下昨日叹了一句,说在朝几个皇子,思来想去,还是唯有太子能继承大业,太子虽犯错,可这也从侧面说明太子杀伐果断,可做人君。” 淑妃听罢这话,半天回不过神来,皇帝竟然还想让太子继承大位? 她在皇后手下隐忍这些年,终于皇后失势,她这些天没少暗中使手段磋磨皇后,可现在皇帝竟还想着让太子继位? 她心中不甘和怒火同时升起,面上她却还笑吟吟和越贵妃说着话,越贵妃自然看出她眼里的不甘之色,可她除了刚才说的话,再没提这事儿,更没在挑淑妃的怒火。 淑妃又与她闲话一刻多钟,便起身告辞离去。 越贵妃在殿门口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最高明的挑拨,想来便是如此,被挑拨之人一心掩饰自己的怒火,却看不见挑拨之人嘲讽的嘴脸。 淑妃回到凤栖阁,进门便把一个青瓷花瓶杂碎在地,宫女人人禁声不敢靠近。 过了约莫两刻钟,淑妃出了凤栖阁,往端瑞宫而去。 进了端瑞宫,便见皇帝在床上躺着批阅奏书,淑妃上前,一脸心疼模样,道:“陛下怎的如此操劳,快些躺着好好休息休息吧!若是累坏了可怎么是好?” 皇帝闻言,却是不以为意,示意淑妃坐,又低头看起奏书来。 淑妃看着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倒是皇帝抬头问道:“好端端的,爱妃怎的叹起气来了?” 淑妃又叹了口气,似有些悲伤的道:“陛下,昨晚臣妾坐了个梦,臣妾看到惠妃姐姐了,她落着泪,跟臣妾说,她想念曦儿了。”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又叹了口气,道:“曦儿小时与祺儿最是要好,陛下派遣祺儿去陌山赈灾,祺儿欢喜不已,可惜,他们两兄弟终究没有见上面。昨晚臣妾梦到惠妃姐姐问臣妾曦儿可好,臣妾不知如何回答…” 她又叹了口气,道:“想来也是惭愧,惠妃姐姐弥留之际,托付臣妾,让臣妾照顾曦儿,可臣妾却食言了,曦儿去陌山已近十年…” 皇帝听着她的话,也皱起了眉头,他何尝没有答应惠妃会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淑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自椅子上噌站了起来,急急问道:“陛下,陌山大灾,曦儿不会有事儿吧?” 皇帝想开口说不会,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他放下手中的奏章,开始沉思起来。 淑妃看皇帝模样忙是请罪:“陛下,您看臣妾,跟您说这些做什么?臣妾多言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却没有心思理她,只是自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淑妃一副惶恐自责的模样,半晌,皇帝却是舒了口气,开口道:“既如此,待这陌山赈灾事宜完了,便让他回来一趟吧,朕病了,他回来,也是无可厚非。” 淑妃连连点头,道:“陛下仁慈,臣妾感激不尽!” 皇帝却是有些不解的看着淑妃,淑妃展颜一笑道:“至少,下次惠妃姐姐再来梦里询问臣妾,臣妾不怕无话可答了。 淑妃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硬是让她这个半老徐娘看着便如少女一般娇俏。 皇帝摇头笑了笑,伸手示意淑妃过去,淑妃碎步来到龙榻前,跪坐在榻前,把手递给皇帝。 皇帝端详这淑妃,笑道:“果然,连时光也舍不得爱妃老去!” 淑妃脸微红,目光若水看着皇帝,皇帝却是乐了,当晚点了淑妃陪侍。 第七十八章 淑妃见皇后 淑妃接连几日,日日去端瑞宫看望皇帝,每日都与皇帝说着众皇子的事儿。 “璋儿可是咱们西宁数一数二的才子,八岁便能作诗,陛下可还记得璋儿作的第一首诗?” “祯儿最是重情,兄弟几人没谁与他不要好的,便是祺儿如此大了,也是日日与他一起玩。 祥嫔妹妹本就是最和气的人,又胸襟开阔,与宫中众姐妹竟无一人有过口角,祯儿这性子,该是随了祥嫔妹妹,真是难得…” “小七最是纯孝,又最心细,平日里对几个兄长极是体贴,知道祺儿伤还未愈,日日去陪祺儿说话。 陛下还昏迷未醒之时,几个孩子被拘在缀霞轩,一日小七竟因忧心陛下,从那院墙之下的排水口钻出,欲来看望陛下,却被守卫发现拘了回去,那之后他便不食不饮,幸而陛下醒了,否则那孩子还不知会怎样…” 淑妃每日就毫无章法跟皇帝不停说着几个皇子的好话,不经意又会说道皇帝昏迷那几天几个孩子的处境。 倒是极少说她自己的儿子贺兰祺,若说贺兰祺,也是说其他皇子顺道提起。 皇帝这些日子也确实喜欢听他这群儿子的事儿,他这些年一心只培养太子,对其他儿子,真没什么了解 这也导致太子幽禁后,他虽存了废太子的心,却是不敢真下废太子诏书,因为他心中没底,不知道除了太子,其他诸皇子能不能继承大位。 淑妃也因那日越贵妃的点拨,明白了皇帝的顾虑,因而,她这些日子只做一件事儿,就是要让皇帝觉得,众皇子中任何一个,只要他愿意给机会,个个都会是合格的太子。 显然,她几日费尽心思的讲述,终于起了作用,皇帝已着人草拟了废太子诏书,可不知为何,却又搁置没了下文。 “怎么样?诏书发了没有?” 凤栖阁内,淑妃着急的问刚才遣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太监。 小太监怯怯的回道:“回禀娘娘,还未听到动静。” 砰一声脆响,一个白瓷瓶摔落地上,瞬间瓷片飞溅,小太监的右脸被弹起的瓷片割破了个小口子,一滴猩红的鲜血落下来,滴在青石地砖上。 淑妃双目有些发红,事到如今,若皇帝还是下不了决心废后废太子。 皇帝如今身体已是垂危,若一日皇帝驾崩,太子依然是太子,太子依然可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待太子继位,皇后的罪过谁人会再追究,那自己该当如何?她在厅来回踱步。 “陛下定然不是舍不得太子,而是舍不得自己这些年为太子费的许多心思,可若是与他自己的性命相比,那些心思,又算的了什么?” 淑妃喃喃自语,状若疯癫,眼神阴鸷。 “秋兰,备些酒菜,咱们去看看皇后娘娘。” 身旁宫女应声下去,小太监也忙起身告退出去,殿内便只有淑妃一人。 “皇后,你在后宫经营了二三十年,不会就只有这点手段吧?” 淑妃喃喃说完,呵呵笑了起来,可那笑不如往日的温柔动听,听着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片刻之后,秋兰提了一个食盒进来。淑妃与她还有三个太监一道往宁安宫走去。 她此时脸上已不见半分刚才的偏执样子,而是挂着与往常一样明朗的微笑。 “秋兰,这凤栖阁到宁安宫的路,本宫走了近二十年,怎的都没发现?这路边风景竟是如此美丽…” 那个叫秋兰的宫女很是伶俐,笑着回道:“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吧?” 淑妃舒了口气,笑吟吟道:“是呀,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本宫走这路,都是匆匆忙忙赶着去给皇后请安,可今日,却是不同了…” 身后秋兰提着食盒跟在淑妃身后,听得淑妃如此感叹,她嘴角挂笑,道:“娘娘的福气,定然不止如此…” 淑妃听着宫女的话,嘴角的笑容也不禁放大,片刻之后,两人便来到熟悉的宁安宫大门口。 此时这宁安宫门口站着六个军士,身着银色铠甲,正是御林军的装束。 御林军受皇后迷惑,犯下大错,原御林军统领被革职下狱,但其他兵士只是听令行事,又因皇帝不想自己受自家皇后谋害之事公之于众,因而御林军并未按谋逆之罪论处。 实际上,大部分兵士甚至不知这事儿原委。虽受些小惩戒,却未大动干戈。 只是御林军在宫中地位,比之往日,却是降低不少。 淑妃矗立宁安宫门前,仰头望着宁安宫牌匾,淡淡道:“宁安宫,祈愿西宁安定,果然是皇后居所才担得起的名字,可惜了…” 说罢,她示意秋兰上前扣门,御林军见来人是淑妃,行过礼后,便放了行。 宁安宫大门打开,是一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宫女开的门。 淑妃一行人进门,大门便又关上。 诺大的宁安宫,冷冷清清,除了开门的小宫女,宫内竟然再无他人。 淑妃轻车熟路来到宁安宫正殿,殿前百花齐放,看着如往常一样灿烂,道上却铺着不少落花枯叶。 一行人踩着枯叶入了殿,殿内大厅空无一人,显得更是空旷,淑妃径自往皇后寝殿走去,秋兰和太监们也是疾步跟上。 进了寝殿,便见皇后端坐在殿内玫瑰椅上,一身皇后冕服穿得整整齐齐。 淑妃笑吟吟上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礼,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你来做什么?” 淑妃一点不生气,笑意更浓,她来到皇后对面自己坐下 皇后见状,眼里闪过怒火,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再不看她。 淑妃回头看了秋兰一眼,秋兰会意,把食盒放到桌上,屈膝福了一礼退在一旁。 淑妃起身,边伸手一层层打开食盒,边热切的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吃的不合口味吧?臣妾给您带了些饭菜,娘娘尝尝看。” 皇后一脸嘲讽的看了淑妃一眼,道:“本宫打理后宫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手段没用过?淑妃也太小看本宫了吧?” 淑妃闻言一脸委屈道:“皇后娘娘真是错怪了臣妾,臣妾虽是比皇后进宫晚,可皇后的本事,臣妾看得真真的,哪里敢小看皇后?” 淑妃又在玫瑰椅坐下,幽幽叹了口气,道:“昨日陛下已着人拟了废太子诏书,废后诏书却是未见陛下拟写,想来,陛下还是念着皇后娘娘的好,还是舍不得皇后娘娘…” 皇后闻言,脸色变了变,却又强自镇定,道:“太子从未做过不孝之事,陛下培养太子几十年,定知道太子为人,再说了,若是废了太子,这些皇子,谁还能托付大任?” 说完,她嘎嘎笑了。笑得眼泪直流,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嘲讽,她边笑,边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就算太子被废,你儿子上得了台面吗?” 说完,她继续嘎嘎笑个不停。 淑妃见她模样,不禁气闷。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笑吟吟道:“我儿子确实不被看中,可惠妃姐姐生得好儿子呀,哪怕分封出去做了王爷,陛下依然念念不忘。” “前几日依然下了旨意,要隶王回京侍疾…” 皇后闻言,再笑不出来,她目光变得阴鸷而疯狂。 “惠妃那个贱人!惯会巧言令色。迷惑了皇帝,竟想让她的儿子做太子,咯咯咯…”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后她便沉默不语,无论淑妃说什么,再不多说一句话。 淑妃幽幽看了一眼端坐的皇后,也不再多言,起身冷哼一声,出了宁安宫。 皇后见淑妃出去,皱眉看着窗外的繁花,幽幽叹了口气,道:“看来,时间不多了,贺兰泓,你要动我的翼儿?” 第七十九章 贵妃中毒 淑妃出了宁安宫,便派身边最得力的人轮流紧盯着皇后,可皇后却无异动,每日只在宫内枯坐。 越贵妃还是每日熬汤,熬好了便亲自端去端瑞宫。 “爱妃终于来了?” 这日贵妃端了汤羹进门,皇帝见她进门,很是高兴。 越贵妃把食盒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自己则是在榻边坐下,伸手握住了皇帝有些浮肿的手,目光关切又温柔。 “陛下,可曾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她看着皇帝,唠叨说着,倒不像在与皇帝说话,而是像是在与一个不听话的娃娃说话一般。 皇帝听罢,无奈苦笑,道:“爱妃放心,朕无碍的。” 越贵妃闻言,眼眶不由红了,幽幽叹了一句:“皇后再陛下身边多年,她怎么那么狠心…” 这是皇后出事以来,她第一次提皇后,平日里她都是一句不提,如今倒像是看着皇帝身体日渐衰微,忍不住怪责一般。 皇帝闻言,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却还是微笑着对贵妃道:“爱妃莫要忧心,相信朕,朕无碍的!” 贵妃转头,喃喃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定会无碍的。” 皇帝看她有些恍惚的模样不禁心疼起来,反手握住越贵妃的手,他摩挲着贵妃娇弱无骨的手,眼中全是依恋之色。 半晌,贵妃笑道:“陛下乖乖躺好,臣妾喂您喝汤。” 她语气很柔和,皇帝闻言,莞尔一笑,道:“得嘞,谨遵贵妃之命!” 越贵妃瞪了皇帝一眼,可那眼中爱意太重,看着倒是有些娇嗔的模样,皇帝便哈哈笑了起来,旁边宫人上前帮忙,把皇帝扶起身靠坐在榻上。 越贵妃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个白瓷汤盅,取出汤盅,打开盖子,浓郁的乳鸽汤香气四溢。 皇帝不由感叹:“爱妃厨艺越发精进了!” 越贵妃微微一笑,有些自得道:“那是,臣妾炖汤,这乳鸽都是自己养的,可与外面卖的不同。” 她边说,边用汤匙舀了一勺汤,在嘴边细细吹凉。她张嘴自己尝了一小口,才伸手将勺子送到皇帝嘴边。皇帝正欲张嘴喝汤,却见贵妃整个人直直从龙榻边上栽倒,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帝大惊,一骨碌自床上起身,抱起贵妃,却见她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色血液,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皇帝心下大乱,厉声喝道:“太医!太医!” 皇帝本就在病中,每日都有三个太医轮流在端瑞宫守着,如今听得召唤,忙跑了进来。 进门见贵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亦是心中大惊,一太医忙上前诊脉,也顾不得忌讳,直接拉过贵妃的手,把中指食指搭在她的手腕上诊起脉来。 片刻之后,太医脸色大变,道:“快些给娘娘催吐!” 皇帝也顾不得多问,几个太医通力配合一太医伸手掰开贵妃的嘴巴,伸手抠了她的喉咙一下,贵妃条件反射呕了一口水出来。 之后却在吐不出东西。他们把贵妃放平就躺在青石地板上。 一个太医小跑出门,去抓药熬药,另一个太医在给贵妃诊脉,诊完转身打开药箱子拿出银针,在贵妃胸口麻利的扎着针。 另一个太医则是一脸惶恐来到皇帝面前,恭身一礼。 皇帝眉头紧皱,眼中怒火压抑不住。 他心中冰凉,眼神也是冰凉。 “说!”皇帝冷冷开口,眼睛却是直直看着地上的贵妃。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中的乃是砒霜之毒,幸而贵妃所食不多,再加上抢救及时,虽也凶险,却应无大碍。” “这端瑞宫中,哪里来的砒霜!” 皇帝闻言,更是大怒,他紧紧盯着贵妃,忽的想起什么,看向小几上的汤盅。 贵妃刚才便是尝了一小口自己熬的汤… 太医问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汤盅,他拿出随身带的银针,银针没入汤里,片刻之后取出,没入汤盅部分已成青黑色。 太医惊愕道:“这汤内放了大量砒霜!”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眼神也晦暗不明,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贵妃,他肯定的道:“定不是贵妃,定是有人想假借贵妃之手谋害于朕,否则,贵妃怎会中毒?” 边上太医深以为然,也附和道:“是呀,这砒霜之毒,服下立马发作,也幸得娘娘先中了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闻言却是心中憋闷不已,他吩咐了宫人,把贵妃抬上龙榻。 太医取下贵妃胸口的针,她便有一缕意识回笼,却依然紧闭双眼,嘴里却呢喃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皇帝便俯身去听。 “陛下,莫喝,有毒。陛下莫喝,有毒…” 贵妃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可她一遍遍重复着这几个字。 皇帝眼里冷色退去,满眼尽是感动与心疼,抬眸,他大怒道:“护龙卫!” 十来个一身黑甲的人蓦的出现在龙榻前,皇帝眸光似剑,冷冷道:“给朕彻查!” 几人恭身一礼,转瞬消失。 约莫过了两刻钟,出去熬药的太医端着黑漆漆的汤药进门。 宫女小心翼翼的给贵妃喂药,而出去的护龙卫又出现在殿中,一人递上几张纸笺。 皇帝接过纸笺,打开细细看了起来,第一张是一张遗书,是一个名叫桐儿的宫女写的,上面只说了一件事,便是贵妃欲谋害陛下,被她发现,贵妃用其家人威胁于她,她无可奈何,又不愿做贵妃同谋因而自缢。 另一张则是这个宫女的籍契,宫女家人在她入宫后第二年便离开了原籍,不知所踪。 第三张是宫内护龙卫暗中掌握的宫内的信息,这宫女桐儿,入宫之时倍受欺凌,后被皇后看中,调到宁安宫伺候。 越贵妃入宫之后,这桐儿因打碎皇后一心爱茶壶被发落逐出宁安宫。 再后来,她便被指派去了芙蓉苑,伺候贵妃娘娘。 一黑衣甲士开口道:“昨日晚间,有一黑衣人从宁安宫出,到了芙蓉苑,属下遵陛下命,未曾拦截。” 皇帝点头,摆摆手,几个甲士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皇帝坐回榻边,看着贵妃青白的小脸,听着贵妃用尽力气还在呢喃的低语,他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皇后,真不愧是皇后,所谓困兽犹斗,皇后未杀得朕,怕是死也不甘心罢?” 殿内诸人已经出去,几个宫人听得皇帝呢喃也作充耳不闻状,面无表情,低头不语。 贵妃当夜便醒了过来,睁开眼,见皇帝皱眉在旁看着她,微微一愣神,她忽的直起身子,急道:“陛下!汤里有毒,不能喝!” 皇帝微微一笑,把她揽入怀中,道:“贵妃安心,朕无事!” 贵妃才松了口气,靠在皇帝怀里喃喃道:“到底是谁?能在臣妾亲手熬的汤里面下毒?” 说罢,她挣扎着起身,便在榻上跪着给皇帝磕了个头,泪眼婆娑道:“陛下,臣妾有罪,臣妾以后再也不熬那劳什子的汤了,臣妾…臣妾差点害了陛下!” 说着,她眼泪滂沱而下。 皇帝见状,心疼不已,拉起贵妃,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语安慰:“不是爱妃的错,爱妃莫要自责,是这宫中总有人想谋算朕…” 越贵妃听罢,一向柔柔弱弱得她竟然也变得有些狠厉:“是谁?到底是谁?臣妾与他拼了!” 皇帝听着贵妃得话,不觉好笑,又把贵妃抱紧了些。 半晌,贵妃似乎泄了气,幽幽叹了口气,道:“臣妾无能,这汤,臣妾再不熬了…” 皇帝又心疼起怀中这整日穿梭在小厨房的小女人来,不舍得违逆,只顺着她道:“爱妃说不熬,咱们便不熬,若哪日爱妃技痒,也随得爱妃…” 第八十章 皇后遗书 越贵妃中毒事件在宫内引起不小风波,这事本身倒是算不得稀奇,可她是在端瑞宫中中毒。 且贵妃中毒之后,皇帝把她留在了端瑞宫中养病,一时物议沸腾。 这端瑞宫乃皇帝寝宫,依着西宁皇室的规矩,后宫嫔妃,包括皇后,是不能在此留宿的。 与此同时,宁安宫皇后病了,病势凶凶,一病不起。 不知谁把皇后病重的消息透到东宫,东宫内,太子在宫内游荡,整个人都极是萧条。 他穿着太子冕服,腰带歪歪斜斜系着,头冠亦是歪斜,头发勉强束起,整个人再没有半分以往的气度风采。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一个稚嫩的身音响起,太子听着这声音有些恍惚,他眼神慢慢聚拢,四处张望,却见七皇子贺兰淳趴在宫墙之上。 “小七,你怎么来了?快下去,别跌倒了,危险!” 贺兰翼眸光亮了亮下意识关切的道,可说完,他眸光又慢慢暗淡下去。 贺兰淳却是趴在宫墙上不动,满脸忧心的道:“太子哥哥,我听宫里人说,说你惹父皇生气,父皇把你关起来了,你没事吧?” 贺兰翼看着一脸童真的幼弟,不知如何回答,就那样愣愣站在原地。 “太子哥哥,你莫着急我找机会去求父皇,父皇平日里那么疼你,过两日就会放你出来了!” 太子听着贺兰淳的话,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看向墙头的贺兰淳目光也不似刚才的关切。 他拢了拢不整的衣衫,淡淡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也不要去求父皇,免得连累了你。” 贺兰淳不解他话里透出的萧瑟,可看着平日意气风发的哥哥这个模样,他咬了咬唇,又道:“太子哥哥,你若是无聊,便多背背书,我每次犯错,只要背篇文章给父皇听,父皇便再不生气了。” 太子却转身往殿内走,边走边道:“父皇怕是再也不想见我了,更别说听我背书…” 他外袍斜斜拖在身后,一缕没束好的发丝缓缓散落下来。 身后,一个太监焦急的声音传来:“我的小祖宗哎!趴着别动!奴婢这就去取梯子过来!” 而后便是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七皇子抓稳咯!” “七皇子若是抓不住便往奴婢身上跳,奴婢给您垫着!”…… 太子缓缓入殿,外面的声音再听不见。 进了殿内,他在榻上躺下,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半晌没动。 又过了三日,皇后已是水米不进,皇帝遣了两个嬷嬷进宁安宫伺候皇后,这两个嬷嬷乃是端瑞宫内资历极深的老人儿,她们自然也知道皇帝遣她们过去的缘由。 宁安宫中,才几日时间,皇后已形如枯槁,她躺在凤榻之上,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两个嬷嬷站在凤榻两端,目光幽幽看着皇后。 皇后看她们一眼,嘎嘎笑道:“贺兰泓叫你们来,让你们看着本宫咽气?” 两个嬷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言不发,依旧冷冷盯着她看着。 皇后便在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晌,她似乎平静了许多,又开口问道:“皇帝要对我的翼儿做什么?翼儿他什么都没做,他真的什么都没做,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一手操作,太子仁孝,他真的没有做…” 皇后一遍一遍诉说着太子无辜,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一个嬷嬷听不下去,开口道:“娘娘歇歇吧,奴婢们只是奉命过来伺候,娘娘所说之事,奴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皇后闻言,忽的又满脸憋红恨恨道:“定是那个南越女人挑唆的陛下,还有淑妃那个傻子,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殿外响起一串脚步声,片刻之后,一行人入殿,众人簇拥之下,越贵妃一袭粉色宫装,翩翩然入了殿内。 皇后见她,虽起不得床,却不愿低了气焰,便靠在榻上,冷冷注视着她。 越贵妃进殿,看见皇后,面上浮起惊愕之色,她行至榻前,规规矩矩对皇后行了个福礼。 皇后冷冷看着她,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淑妃率先开口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病了,却不想娘娘病得如此厉害…” “用不着假惺惺了吧?本宫已是将死之人,实在看不得这副嘴脸。” 皇后唇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又淡淡道:“也是难为你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却要在这启临皇宫之中,阿谀奉承着敌国之君,那贺兰泓做你爹爹都绰绰有余,却还要日日装着恩爱样子…” “皇后说的哪里话,臣妾自入宫,陛下待臣妾如珠如宝,臣妾亦是仰慕陛下英明神武,日日在一起还觉相思苦,哪里来的难为?” 皇后嘲讽一笑,却不说话。 越贵妃看了一眼殿中众人,众人会意,恭身退了出去。 众人出殿,关上门,殿内没有点灯,哪怕是白昼,亦是昏暗若黄昏一般。 越贵妃行至圆桌旁玫瑰椅坐下,淡淡开口道:“皇后想来,没多少时日了,可有未了之愿?” 皇后闻言,不由嗤笑出声,道:“贵妃这话,说的好似本宫说有,你便能帮我完成一般。” 贵妃却是认真道:“若是愿望太大,臣妾自然无法,可若是保一人性命什么的,臣妾或许可以试试。” 皇后看着贵妃认真的模样,竟有两分信了。 她如今已是将死之人,郑家也没人来看她一眼,她最最忧心的,便是她的儿子,贺兰翼。 她端详着越贵妃,眼里闪过一抹热切,开口道:“说罢,什么条件?” 越贵妃笑笑,道:“果然是聪明人,臣妾最爱与聪明人说话。” 说罢,她脸上笑意消失,表情变得阴冷起来,她淡淡开口:“臣妾要皇后娘娘的一份遗书。” 皇后闻言,有些好奇,道:“遗书?越贵妃想要一份什么样的遗书?” 越贵妃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一份皇后娘娘含冤受屈,最终被淑妃娘娘置之死地,不甘不愿,却为保太子性命不得不就死的遗书。” 皇后闻言嘎嘎笑了,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直流,待她笑罢,她幽幽开口:“本宫果然未看错你,你是要灭西宁?” 越贵妃却不看她,她依旧在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淡淡道:“臣妾意欲何为,于皇后而言,有什么关系?臣妾能保太子性命。皇后只要信这一点,便够了。” 皇后目光灼灼看着越贵妃,冷冷道:“我既身死,如何保证贵妃会信守诺言,保我儿性命?” 越贵妃从圈椅上起身,微微一笑,看着皇后道:“臣妾确实无法保证,信与不信,全在皇后。若皇后不信,便当臣妾没来过吧!”说完,她便往殿门口走去。 “我写!” 皇后在越贵妃伸手去开殿门时突然开口道。 越贵妃闻言转头看着皇后又是展颜一笑,道:“皇后,到底是皇后。” 而后她转头,不看皇后,道:“娘娘慢慢写,可得把这一身的冤屈写尽,臣妾留个人下来,写好了,交给她便是!” 说完,她已拉开寝殿的门。 皇后伸手朝着越贵妃方向,急急道:“那我儿?” 越贵妃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娘娘放心!” 说着,她便出了门去。 皇后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她又平躺在榻上,眼神却比刚才亮了许多。 第八十一章 太子失心智 又过了两日,宁安宫传来噩耗,皇后娘娘殡天了。 一时举国哀悼,满街白绫。只是宫里,皇后的丧礼却极是敷衍,灵堂设在宁安宫寝殿正厅,皇后棺椁放在空旷的厅内,朝臣命妇来悼念者,十不足一。 众皇子倒是跪在堂前守灵,可唯独皇后亲生儿子贺兰翼却不见踪影。 月苍阁内,关昕月听闻皇后崩逝的消息,好一阵叹息。 前些日子宫内出的事情,瞒得了别人,可像大将军府这样的府第,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的。 自从皇帝下令裁撤军备后,溶则便长驻军中,前段时间宫内出的风波倒似乎与溶家没什么干系。 溶则只是在皇帝昏迷时回了一趟启临,而后,为防不测,为稳定军心,他便驻扎军营,已近一月未曾归家。 此番皇后崩逝,关昕月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进宫祭奠,她虽料定这皇后丧礼怕是冷清,可待她真进了宁安宫,却也还是有些讶异。 灵堂前跪着的,除了一众皇子,便就是一群宫女太监。后宫嫔妃一个未见,便是公主,也只有昭玥公主在堂前跪着,其他公主亦是未见。 那昭玥公主跪在灵前,眼里不见悲色,她依旧还是同往常一般淡淡模样。 关昕月上了香,磕了头便从灵堂出来,有宫女在前引路。 “溶夫人,且等等!” 身后响起一个女孩有些犹疑的声音。 关昕月回头,却见昭玥公主跟了出来。 关昕月屈膝福了一礼,昭玥公主看着关昕月,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溶夫人这便要出宫去了吗?” 关昕月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回道:“臣妇不便在宫中久留,祭奠完娘娘,便要出宫去了,公主可是有事?” 昭玥公主闻言,难得通情理的点了点头,才又开口道:“本宫想同夫人走走,可以吗?” 她问的直接,关昕月不好拒绝,道:“自然,公主请!” 关昕月恭身让公主先行,昭玥公主抬脚往前走。 “夫人可有陌山的消息?” 昭玥公主边往前走,边问道。 听着这话,关昕月有些意外,昭玥公主虽非皇后亲生,可她却是皇后一手带大,平日里皇后对她也是宠爱至极,有时对太子也未必有对她的关心。 可皇后崩逝,这昭玥公主脸上,却不见半点悲痛之色,看着实在让人觉得人心凉薄。 关昕月思绪飞远,抬眸却见昭玥公主一脸认真看着自己,忙答道:“朝廷救灾钱粮已送至陌山,隶王和两个户部大人主持救灾,应该无事吧!” 关昕月这话听着便有几分敷衍,昭玥公主却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 她脚步轻快,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溶夫人定是觉得我处事凉薄吧?” 关昕月沉吟片刻,道:“臣妇不敢作如此想。” 昭玥公主却是展颜一笑,回头看着关昕月,认真道:“皇后待我不错,可她于我有杀母之仇,她如今不在了,我确实心里没有半分悲痛,只是有时也有些唏嘘罢了!” 关昕月闻言,却是脸色大变,她忙环顾四周,见宫女只是远远跟着,四下无人,她才松了口气。 “公主慎言,敦佳贵妃过身时,公主尚年幼,况且,皇后乃是贵妃亲姐姐…” “多谢溶夫人。” 不等关昕月说完,昭玥公主却没头没尾的对她道了声谢,关昕月面上只是一愣,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而后两人便是一阵沉默,关昕月规劝的话再说不出口。 当年之事,年纪大些的朝臣命妇大都知道,皇帝当年在先太后的寿宴上与郑大学士之女郑南锦邂逅,两人一见钟情。 可当时还是皇子的贺兰泓已有了婚约,他的指婚对象正是郑南锦的长姐郑南蕊。 郑南锦知晓与她钟情之人乃是自家姐夫后,心灰意冷。听由父母安排,与燕绪伯府的二公子定下婚约。 本以为这事便如此消散了,却不想两人大婚前,那燕绪伯的二公子突然身染重病,一命呜呼。 自此,这郑大学士家的二小姐的婚事就此耽搁了下来。 过了两年,先帝驾崩,新皇继位,郑家大小姐郑南蕊顺理成章被封为皇后,皇后入主后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接妹妹郑南锦入宫,从此一门双姝,同侍皇帝身旁。 当年皇后接敦佳贵妃进宫时,太子贺兰翼刚刚落地。敦佳贵妃那时最得盛宠,可却一直没有身孕。 而后过了十年,贵妃依然不孕。那年恰逢淑妃进宫,淑妃容貌极美,皇帝对其极是宠爱,且进宫短短三月,便有了身孕,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 就在这一年,敦佳贵妃终于也有了身孕,皇帝欣喜万分,倒是因此分了淑妃不少宠爱。 淑妃在第二年年头诞下四皇子贺兰祺,敦佳贵妃在年底诞下了昭玥公主,可昭玥公主落地,敦佳贵妃便撒手人寰。 皇帝悲伤不已,皇后更是悲痛欲绝,她求了皇帝,把昭玥公主接到宁安宫内亲自照顾,饮食穿衣,都不假手于人。 敦佳贵妃过世后,郑老夫人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再不理俗事,只把自己关在佛堂,一心礼佛。 郑老大人不知何故,也与皇后起了龃龉,起初甚至达到不与皇后来往的地步,而后这许多年,虽然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有了往来,可却不亲近。 皇后做下如此大的事,郑家却只是郑老大人上书提前致仕,其他人未受半点影响,也是两方关系不睦来往甚少的缘故。 关昕月跟在昭玥宫主身后,回想着当年之事,那敦佳贵妃,还在闺中之时,她便认识,是个极温和的人,她年纪比关昕月杜明娘他们稍大些,偶尔宴会遇到,对这些小的,总是照顾得妥妥贴贴。 两人又闲话几句,昭玥公主回身,对关昕月道:“耽搁溶夫人了,本宫只是忧心三哥,想打听打听陌山的事罢了,灵堂那边没人,我还得回去守着…” 关昕月此时再看这昭玥公主,只觉得这小姑娘真是极通透又能隐忍的,她恭身行了一礼告退,昭玥公主却是率先转身,往宁安宫而去。 皇后在宁安宫停灵七日后,便要发丧,发丧当日,太子终于出了东宫。 他整个人都弥漫着萧条之气,两行清泪挂在消廋的脸颊,一身宽大麻衣套在穿得整整齐齐的太子冕服外面,只是,那冕服如今穿在他身上,大了一圈,空荡荡的,看着倒像是穿着别人的衣服一般。 皇后棺椁抬出,道旁百官跪拜,太子走在灵前,一脸悲痛,看着目光似有些飘忽。 越贵妃亦是一脸悲痛,她看着皇后棺椁,眼泪直流,她扬起锦帕拭泪,恰巧太子行至她面前。 太子愣了一瞬,本就飘忽的眼神慢慢涣散,他继续往前走了十来步,忽的太子丢掉手里捧着的领路幡,冲到皇后棺椁旁,用手敲打着棺椁。 “母后,母后,翼儿要玩躲猫猫!翼儿要玩躲猫猫!” 众人大惊,皇后已逝,敲击棺椁便是打扰亡灵,可太子却还在不停敲击,说话语气、神态都似是个无知稚童一般… 也不知是谁,去传了太医过来,几个太医合力拉了太子诊脉,得出的结论让人唏嘘感叹。 “太子因皇后过世悲伤过度,已失了心智…” 第八十二章 溶家危机 皇后崩逝,国丧三年,三年之内,西宁国内禁止宴乐、婚嫁、战事。 皇后崩逝之后,花街的青楼酒肆生意便极是冷清。 府院深处,待婚嫁的儿女,亦是不得不静待三年国丧过去。 贺兰明已过殷府提了亲,之后朝中接二连三出事,婚期还未定,又逢三年国丧。 这待嫁之女中,便有恭小王爷的未婚妻,殷茹。 皇宫内,皇帝的身体略微好转了些,勉强能支撑着上朝,可朝中事多,如今他精力不济,实在需要个能替他理政的皇子。 太子出事,皇帝曾多方查证,可查证结果都一样,一向深沉的太子,一夕之间,心智全失。 在皇帝相信了这一结论以后,一道废太子的诏书发出,太子被另封为康亲王,皇帝又钦赐了亲王府,着康亲王在王府内养病,无诏不得出。 礼部尚书段颉这些时日很不得志,其次女段楚雅更是愤恨,前些时日,她投壶失利不必嫁给恭小王爷这京中闲散人。 她还曾暗自嘲讽那殷茹不智。可如今,太子出事,自家姐姐,那个本会成为西宁皇后的姐姐,如今也只能窝在康亲王府中,照料失了心智的丈夫。 而她本该圆满的姻缘,如今却是十分尴尬,她今年已十六岁,三年国丧期满,她已是十九岁,虽然,被这国丧耽搁的姑娘不止她一个,可三年以后,这段家还不知是何光景。 陌山大旱终于结束,自皇后崩逝那日起,陌山下起了小雨。 百姓欢呼雀跃,可这雨一下,便再停不住,且越下越大。 接连近半年的干旱,一朝大雨倾盆,干涸的泥土本就松散,陌山诸郡又是多山,雨水不断冲刷之下,多处山洪暴发,死伤百姓无数。 那被隶王和郡守楚宕压制下来的流言,因着山洪肆虐,再也弹压不住。 西郊大营内,溶则坐于军帐之中,眉头深锁,前几日收到隶王来信,那谣言不知何人散布,这节骨眼上,谣言的杀伤力着实不容小觑。 靶场上,溶爵正带着兵士们操练,他长高不少,操练士兵有模有样,却有卫兵小跑这过来禀报:“千户,将军传你去军帐一趟!” 溶爵闻言,把操练之事交于手下几个百户,便步履匆匆来到中军帐内。 溶爵进门,却见溶则愁眉不展模样。见他进来,溶则随手指了个椅子叫他坐下,而后,他也行至溶爵旁边椅子坐下,道:“爵儿,随我回家一趟。” 溶爵却是有些讶异,他自从年后回营,便再没有回过启临。 “什么时候走?” 他心里雀跃,面上却只是淡淡的。 “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这便走。” 父子俩对话,听不出有什么情绪,都是淡淡的,溶爵回帐收了点东西,父子两人便打马出了军营。 不出军营不觉得,出了军营,两人便都归心似箭,不觉马儿又跑快了些。 他们身后,随行护卫紧紧跟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父子两人进了将军府,两人一道,都直直往月苍阁而去。 月苍阁内,关昕月刚翻看完两本账本,心兰给她沏了杯茶,才端起茶杯,却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疾步进得门来。 溶爵见关昕月,跪地磕了个头,关昕月放下茶盏,起身快步来到儿子身前扶起儿子。 她眼眶有些微红,却只是笑吟吟道:“怎的看起来长高了这许多?竟都快比娘亲高了。” 溶爵便笑道:“自是要长高的,不然以后谁愿嫁与您这宝贝儿子?” 关昕月便笑着拉了他的手往桌旁行去,行至桌旁,母子两人坐下,关昕月一脸欣慰看着儿子。 “咱们爵儿到底是长大了,知道操心媳妇儿了,娘倒是有个人选,你那明姨有个侄女,长的水灵极了,娘亲见过两次,倒是极喜欢!” 关昕月说罢,溶则不甘寂寞也凑着在桌旁坐了下来,附和道:“月儿向来眼光极好,你看中的人定是不错。” 溶爵在旁看着一唱一和的父亲母亲,苦笑着求饶。 “娘亲,我都快半年没回家了,您就那么想快点把我逼回去吗?” 而后他看着父母二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道:“哦…儿子知道了,父亲母亲也是多日未见,儿子不打扰了,这便告退!” 说罢,他恭身作了个揖礼,而后不等关昕月说话,逃命似的快步出了门,往自己院子行去。 关昕月看着小跑出门的儿子苦笑,溶则则是默默起身,行至关昕月身后,从身后把她抱住。 “你看,儿子都知道不能打扰咱们…” 关昕月也是笑骂道:“怎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脸上却是幸福的微笑。 溶则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出事了?” 关昕月回身,看着丈夫问道。 溶则把妻子的脑袋按入怀中抱着,不准她再乱动。 半晌,他幽幽开口道:“陌山出了点事儿,怕是冲着溶家来的,月儿,你好久没去看桑儿了,不如,你去阴山看看桑儿吧!” 关昕月在丈夫怀中眼神慢慢变冷。 “又是南越罢?那南越公主我见过了,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溶则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和背,没有说话。 关昕月皱眉思索片刻,道:“那南越公主在宫中,与外面递消息怕是不易,这启临城中,定然还有其他南越细作,只是如今陛下宠爱贵妃,怕是轻易不会下令彻查南越细作一事。” “更何况,咱们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说完,关昕月亦是愁眉不展。 溶则闻言停下手上动作,只紧紧抱着妻子道:“若是从前,就算无实据,咱们若是与陛下说,陛下多半还是信的,可如今,陛下疑心溶家,咱们说话便得小心些了。” 关昕月点头,相聚不易,两人再不说这些烦心事儿,关昕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溶桑桑的信,递与溶则,笑吟吟道:“别说那些烦心事儿了,来看看咱们的桑儿有多了不起!” 溶则便在桌旁圈椅坐下,打开已被抚得平平整整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桑儿的字竟写得如此好了?” 规规整整的小楷映入眼帘,溶则不禁叹道。 关昕月也是嘴角噙着笑,一脸自豪模样道:“你且细细看看,咱们的女儿,可不止字写得好。” 溶则闻言,也是好奇,真开始细细读起信来。 半晌,一沓信笺看完,溶则却似乎意犹未尽,又翻看了一遍。 关昕月给他沏了茶,茶盏就放在他手边,却等茶水都凉了,溶则也没放下手里的信笺。 半晌,他捏着信笺叹道:“月儿,本来想劝你去千绝药庄小住些日子,可现在,我倒是真真想去看看咱们的女儿了。” 关昕月从溶则手里把信笺拿了过来,苦笑道:“如今桑儿同木老神医外出游历,就算咱们去了,也是寻不到人的,不如等等,等桑儿游历回了药庄咱们再一同去。” 溶则点头,拉了关昕月的手,握在手心,她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关昕月见状,心中明了,只怕这陌山之事不小,否则丈夫也不会想支开自己。最终溶则还是把自己收到的隶王寄来的信交与了关昕月。 关昕月看完隶王书信,也是心惊,溶家如今处境堪忧,若这谣言传入启临,后果不堪设想。 她怅然道:“这流言找不到源头,单靠弹压,只怕是压不住的…” 溶则亦是点头,有些无奈的道:“为将者,若是失了帝心,手中军队军士越多,战斗力越强,越是为帝王不容,陛下上次裁军,还是裁得少了…” 而后,溶则便行往书房而去,书房内,溶爵在里面坐着,手里随意翻看着一本兵书。 在旁边圈椅上,莫老也已在等候。 第八十三章 四皇子参政 恭王府中,贺兰明在书房来回踱步,陌山消息早该传入启临,可到如今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薇蕊阁内,萧薇儿亦是皱眉,她派去陌山的青儿,办事向来妥当,可这次却出了纰漏。 流言早已放出,可是有人竟硬是把这谣言压住,就连往启临传的信,也被人半路截住。 那原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如今却是一身素静的青蓝色衣裙。 自从那蜜蕊姑娘消失在众人视线,薇蕊阁生意就极是冷清,如今皇后崩逝,国丧期不得歌舞饮宴,薇蕊阁便干脆关门歇业。 “公主,那陌山有隶王在,隶王与陌山郡守楚宕是极要好的朋友,这流言之事,只怕是他们从中作梗。” 萧薇儿停下脚步,道:“流言总会传开,我忧心的是,玲珑公主欲召回隶王,让隶王与贺兰祺相争,可这贺兰祺若是与贺兰曦比,高下立现。 除了淑妃在宫内能说得上话这一点,贺兰祺毫无优势,两个实力悬殊如此大的人,能有什么相争之说?” “这玲珑公主也是生的玲珑七窍心,她进宫还未一年,西宁皇室已是鸡犬不宁,或许,她有她的思量。”老嬷嬷打扮的老鸨开口道。 萧薇儿却叹了口气,道:“这玲珑公主自幼跟着南越国师,我那个大姐萧若水学艺,本事自然了得。她要的,可不止鸡犬不宁…” “只是要达成夙愿,谈何容易?为着离间贺兰皇室和溶家,咱们作了多少手脚?可皇帝不过是裁撤了十万溶家军。” 老嬷嬷也是叹息:“凭着溶家世代在西宁攒下的威名,除非溶家人死绝了,否则,哪怕是一稚童出来领兵,只怕西宁军队士气反不衰反盛!” 萧薇儿却是忽的一笑,道:“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事儿,才越发非办不可!” 炎炎夏日已然来到,芙蓉苑内百花争艳,有一抹倩影穿梭其间,令百花失色。 “桐儿,那蔷薇开得最好,快去摘些下来。” 身后被唤作桐儿的宫女支支吾吾,却终没开口,提着花篮,上前摘花。 倒是她身后另一个十二三岁的 宫女心直口快,开口回话道:“娘娘,这是鱼儿姐姐,桐儿已不在了。” 贵妃恍然,有些怅然道:“是呀,我竟忘了,桐儿不在了。” 身后宫女看贵妃皱眉,有些自责,又有些愤愤,道:“娘娘莫要难过,那桐儿就是自作自受!” 贵妃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听着身后小丫头愤愤不平的话,不觉间嘴角含了笑意。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倒觉得眼生。” 身后宫女闻言,停下脚步,恭恭敬敬朝贵妃行了个福礼,道:“启禀娘娘,奴婢春妮,吴总管昨儿才遣了奴婢过来伺候娘娘。” 贵妃和气的笑着点头,道:“春妮,多好的名字,春天里的小妮子,听着便如看到花骨朵一般,美好恬静得紧。” 那个叫春妮的宫女闻言,嘴角笑容抑制不住荡漾开来,却还是守着礼,对贵妃又是一福礼。 “多谢娘娘谬赞!奴婢生于乡野,这名字不过是奴婢父亲随口取的,经得娘娘开口,奴婢竟也觉得这名字极好了!” 这是一个性格开朗有些跳脱的姑娘。 主仆三人选了一篮子鲜花,回了主殿,越贵妃选了个白瓷瓶来插花。 粉色的蔷薇,加上两枝文心兰,又选了点蔷薇枝条,一瓶花插得活力四射,热闹非凡。 “娘娘插的花真是好看!”那春妮在旁忍不住赞叹,越贵妃闻言,微笑道:“这花我可是按着你的名字插的,春天的小妮子!” 那春妮听罢,更是开心,围着花瓶转了一圈,细细看着,看了半晌,又是感叹道:“奴婢粗鄙,说不出哪里好看,只是反正看着就觉得欢喜!” 越贵妃闻言,笑着吩咐春妮把花端到厅上圆桌放好。 “妹妹真是好雅兴,这花看得姐姐如沐浴春日暖阳一般…” 贵妃闻言,忙起身相迎。 来人正是淑妃,两人四手相握,彼此屈膝同行福礼,礼罢,两人相携进了殿中。 春妮放好花,也进殿来伺候,取了热水要给两个娘娘沏茶,淑妃笑吟吟道:“这妮子是妹妹宫里新来的人吧?看着有些眼生。” 越贵妃拉着她在小几前落座,含笑看了一眼小丫头,道:“是刚来的,名叫春妮,是个活泼伶俐的,我用着倒是极中意。” 淑妃也点头又看了一眼春妮,却转了话题:“妹妹,听说陌山下雨了,好似这雨还挺大,那边似是又爆发了山洪。” 越贵妃闻言,叹息道:“是呀,真是苦了陌山百姓了,又是大旱,又是山洪,真不知这天是怎么了?” 淑妃也跟着叹息,而后,她握着越贵妃的手,皱眉道:“陌山事完,隶王便要回来了。” 越贵妃闻言,知她是何意,也是眉头微蹙,却安慰道:“怕没那么快,陌山赈灾还在继续,也不是一两日的事…” 淑妃闻言,怅然叹了口气。 春妮给两个娘娘奉上茶,淑妃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水,呷了口茶。 越贵妃也抬盏喝茶。 淑妃只呷了一口茶水,便放下茶盏又幽幽叹了口气,却是皱眉不言。 越贵妃见状,也放下茶盏,开口道:“妍汐姐姐,我虽进宫晚,可那隶王的事儿,我也听宫人说过一些,听说当初陛下动过立他为储的心思…” 淑妃点头,手里绞着帕子,道:“那隶王之母,已故先惠妃,当年也极是得陛下宠爱,且这隶王贺兰曦,真是天纵之资,文才武功皆是出类拔萃,而她那娘亲,又是为救陛下而亡,陛下待他们母子,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越贵妃又端起茶盏,她眸光幽深,淡淡开口道:“可终究,陛下还是立了皇后的儿子做太子…” 淑妃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异彩,却又幽幽叹了口气,道:“妹妹,咱们姐妹这情分,我也不跟你说那虚的,我娘家势微,是半点力也使不上的,陛下待我虽还不错,可若说继后位,我哪里来的这福气?只怕…妹妹倒可一试。” 越贵妃却晒然一笑,道:“姐姐与我交心,我也不与姐姐生分,说句诛心的话,姐姐知道的,妹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若无子嗣,如何继得皇后位?” “即便陛下如今看我还新鲜,可若仗着陛下宠爱便不知深浅,陛下百年之后,若是妍汐姐姐的孩子继位,姐姐看我可怜,念着姐妹情分,我或许还能在这宫中一隅偷生,若是别的皇子继位,新帝母后皇太后,如何容得下一个圣母皇太后碍眼?” 淑妃听罢,皱眉沉思。 越贵妃便拉起淑妃的手,诚恳道:“姐姐,如今陛下身体不济,打理朝事力不从心,四皇子若能参政最好。这宫中无人主事终也不长久,若姐姐不弃,妹妹倒可为姐姐说项,姐姐可先谋一谋这皇贵妃的位子,只是若真做了皇贵妃,姐姐怕是再没空来与妹妹闲话了,妹妹到时岂不寂寞?” 淑妃闻言,莞尔笑道:“妹妹这话,倒让我不知如何回了,却能我来看妹妹,便不能妹妹也去凤栖阁看看姐姐吗!” 越贵妃闻言,也是展颜笑道:“得得得,妹妹等着日日到凤栖阁给姐姐请安的日子!” 淑妃闻言,拉着越贵妃的手,正色道:“妹妹,我该认真跟你道个谢。” 越贵妃反手握住淑妃的手,目光也是诚恳,道:“咱们姐妹,何必说这些?姐姐不弃,我定全力助姐姐和四皇子。” 过了几日,四皇子进宫给皇帝请安,皇帝打量这四儿子半晌,淡淡说了句:“既然伤好了,明日开始,进宫议事,议事过后,留下来,跟辅政大臣一同参阅折子吧!” 自此,四皇子正式步入朝堂。 第八十四章 往北行 溶桑桑一行人,在肃城游历好几日,大街小巷,已转了个遍。 明日就要离开肃城,溶桑桑三人一早就来到前几日诊治的大妈家。 靠近小院,就闻到股药味飘出。 溶桑桑闻了闻,道:“还好,是按着方子抓来药了!” 说罢,她上前扣门,没一会儿,门咯吱开了,是前日那个大妈。 她见到是三人,忙迎了他们进去。 进门,溶桑桑就问:“你家娃娃病咋样了?肚子还痛吗?”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妈感激涕零的道:“好多了,好多了,昨日你们走没一会儿就醒了,醒来喝了一大碗粥呢!” 溶桑桑微笑道:“那就好” 大妈连连点头,道:“多亏了小大夫了!” 溶桑桑听人叫自己大夫,不免有些得意,却还是一脸正色的道:“走,去瞧瞧!” 大妈便带着三人进屋,木老神医自觉的往后缩了缩,溶桑桑便走在最前面,进门,房间依然昏暗,男孩依然躺在矮矮的木床上,他见人进来,刚才已经听到门外的对话,他显得有些局促,直起了身子。溶桑桑却先一步开口道:“躺着吧!待会儿还要扎针呢!” 男孩局促的拉了拉衣襟然后躺下,溶桑桑上前,拉过男孩的手,认真的给他把脉。 把完脉问道:“肚子还疼吗?” 男孩有些羞怯的回道:“不疼了!” 溶桑桑皱眉,自言自语:“不疼了?” 而后她掀开棉被,男孩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溶桑桑伸手,在他小腹处按了按,他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 溶桑桑问:“疼吗?” 男孩缓了口气回道:“有点疼。” 溶桑桑摇了摇头,暗自嘀咕着:“倒是能忍!” 溶桑桑心中有数,对身后的木老神医道:“老头儿,你来施针吧!” 木老神医点头,上前施针。约莫一刻多钟,收了针,交待了按时吃药云云,三人便出了门。 床上的男孩,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眼里是从前没有过的坚定。 “这个女孩,是恩人!” 这几天的疼痛,让他数次想要一头撞死,可看到娘亲的眼睛,他一次次咬牙忍着。 父亲死得早,母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过早衰老,亲戚见他们都要绕路走,他虽年幼,却已看透人心凉薄。 可世间不是还有溶桑桑吗?就如世间还有温暖的阳光一样… 溶桑桑不知他心中所想,三人今日依旧在巷子里转悠,又去那小巷里吃了一回驴肉。木老神医依然慢悠悠吆喝着,时不时有人上前搭话。 第二日一大早来到大妈家,男孩已经下地。 溶桑桑又给她诊了次脉,脉象已然平稳,男孩今日似乎格外焦虑。 嘱咐了继续服药,溶桑桑他们便要出门,在出门前,男孩鼓起勇气对溶桑桑道:“请恩人告知姓名!” 溶桑桑有些愕然,可随即,她又释然,认真道:“我叫溶桑桑,你呢,你叫什么?” 男孩听到溶桑桑告诉自己名字,很郑重的点头记下,又听溶桑桑问自己叫什么,愣了愣神,脸红了。 溶桑桑耐心的等着他回答,他捏着衣角小声道:“我叫李铁柱!” 溶桑桑也是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李铁柱看溶桑桑的样子,眼眶竟是一红。 他硬生生憋着在眼眶打转的眼泪。 溶桑桑心中感慨:“真是个敏感的孩子啊!” 她总是这样,在父母哥哥面前,她不自觉就会把自己当做稚童,可在别人面前,她又会把自己当做成年人。 在穷人堆里转悠了三四天,看了十来个病人,渐渐的,溶桑桑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老头带她来这里了。 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穷人若是生病更是不易。 三人从李铁柱家出来,木老神医道:“差不多了,咱们今日该出城去了!” 溶桑桑无所谓去哪儿,但是还是有些好奇的问:“老头,咱们出城去哪儿!” 木老神医显然也是无所谓去哪儿,他随意的道:“无所谓,有路咱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溶桑桑点头,青松道:“既然无所谓去哪儿,不如,咱们往北走吧?” 溶桑桑有些意外,难得青松发表意见,她好奇的问道:“为何去北方呀?” 青松略一沉吟道:“北方大旱,或许病人会多些。” 溶桑桑沉默,前几日收到关昕月来信,信中也提及陌山之事。 溶桑桑和木老神医皆无异议,三人便一路往北而去。 鸡鸣山脉连接着阴山郡和黎络郡,而肃城是黎络郡最大的城池,黎洛郡北部与新安郡相邻,从肃城一路往北到新安郡若是快马加鞭五六日也就到了,可溶桑桑三人走得极慢。 她们很少走官道,而是从沿途村庄慢慢向北游走,路上他们遇村就进,村子里谁家有病人他们就治,每日少时诊治五六个病人,多时诊治十来个。 这日中午,烈日炎炎,三人在一个大约有百十户人家,名叫大榕树村的村子里游走,木老神医依然慢悠悠的走着,边走边吆喝:“瞟一眼,疾病无所遁形!扎一针,保你针到病除!头疼脑热,痈疮疖肿,一日见效,三日包好!” 这后面一句号子是途径附近几个村落临时加进去的,却是因为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这一带又是湿热极重,每个村子最多的就是火毒结聚引发的痈疮疖肿。 走到村子北边,见一老妇寻着铜铃和吆喝声从身后追了过来,老妇双目赤红,见到三人便急问:“郎中可能治疔疮?” 木老神医看病人上门,笑呵呵点头回道:“能治!” 老妇似舒了口气,忙道:“我家女儿胳肢窝里长了个疔疮,请郎中随我去看看吧!她怕是不成了!” 说着,老妇竟哭了起来。 木老神医和气的道:“莫哭!快点带我去看看吧!” 老妇便抽泣着往村东头走,边走边跟身后三人诉苦 “我这女儿命苦呀,嫁去夫家三十载了,有儿有女,却因生了这劳什子疔疮,吃了小半年药不见好,最近更是时不时昏死过去,婆母嫌她晦气,昨儿个把她送了回来,村里大夫看了说没救了!” 说到这儿,老妇又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会儿,哽咽着又道:“我小儿子怕他姐姐真没救了,今日竟说嫁出去的女儿没有死在娘家的道理,请了人要把人送回去。 “我那可怜的女儿她哪里还禁得住来回折腾?却听村里人说村里来了郎中,能治疔疮的,我这才跑来寻你们,阿弥陀佛,可算是寻到了!” 她说着还双手合十,朝天一拜,又怕耽误了功夫,急急带着溶桑桑三人往前走。 到了村东头,隔着老远就听到沸腾的人声,前面一户人家门口,围满了人,隐约听到:“没气儿了!不行了…” 老妇闻言,疾步向前:“嗷!”一嗓子嚎啕大哭! 边哭边喊:“我苦命的女儿呀!你怎么那么命苦呀?那杀千刀的老王家!怎的不早早请人医治呀?我儿命苦呀!” 哭喊着,她几乎也要晕厥过去。溶桑桑耳朵嗡嗡作响,有些烦躁,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三人也进不去。 只听木老神医声如洪钟道:“让开!” 围观人群闻声不自觉往后望,此时木老神医一脸威,严竟唬住了众人,人群让开了一条路来。 木老神医拉着溶桑桑快步向前,青松冷着脸跟在后面,众人见最后面腰挂长剑的青松,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几步。 第八十五章 手术 木老神医快步来到人群中心,安静了片刻的人群又沸腾了起来。 溶桑桑心头莫名火起,厉喝一声:“安静!” 可她到底还是太稚嫩,她的喝声并没有多大效果,相反,旁边几个妇人还投来鄙夷的眼神。 木老神医已蹲下诊脉,旁边一三十出头的男子哀声道:“大夫,我探了鼻息了,没气儿了,别费功夫了!” 另一个五十岁来往的老头也叹气道:“脉搏也没有了,我刚还摸过脉呢!”听说话应该也是个郎中。 只是木老神医却不理他们,青松右手扶上剑柄,环顾四周,他的眼神闪过,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冷飕飕的,人群也渐渐安静,连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老妇也止住了哭声。 木老神医从怀中取出银针,拿针就往地上躺着的妇人胸口扎下。 围观众人惊呼着老天爷,拍着胸口低声议论。 “这老头疯了吧?人都去了他还扎针!” “是呀是呀,死者为大,他也敢下手!” 约莫过了五六秒钟,木老神医收针,地上妇人咳嗽着悠悠转醒,又惊得众人连连后退,甚至有人惊呼:“诈尸了!”转身往后跑远。 跪在地上的老妇见女儿醒来,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地上的妇人嚎啕大哭。 哭了一会儿,边上有人惊疑问道:“英子没死?” 老妇显然这时最听不得这个死字,闻言破口大骂:“死什么死?我家英子好好的!都你们这些毒婆娘,你们家才死人呢!都是没心肝的货!” 旁边几个妇人被骂也跳起脚要来撕打,又看见浑身散发冷气得青松不敢上前,也在边上骂骂咧咧。 老妇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以一对多不落下风。 女儿醒来她也似回了魂,吵起架来就像只斗志昂扬的公鸡,溶桑桑不胜其烦,她皱着眉头,耳朵里充斥着几个妇人你来我往的污言秽语。 若不是看地上还躺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她真想转身就走。 木老神医显然也慢慢有些烦躁,青松冷淡而平静的脸上也浮现怒容,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利剑似乎马上就要出窍,却又面露挣扎之色。 杀这么群妇人对他和他的剑都是侮辱,就在他忍无可忍时,溶桑桑从怀里摸出一块粉色帕子,在空中摇了摇,周围转瞬安静了,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却见周围吵得正欢的女人站在原地呆愣一瞬,有的叉腰,有的伸手指着对面的人,而后,他们缓缓倒下,再不动弹。 地上醒来的妇人却还醒着,她看着眼前匪夷所思倒了一地的乡亲,又看向木老神医问道:“老人家,您是神仙吗?” 木老神医淡淡回道:“我是大夫。” 妇人闻言点头,道:“原来是神医…” 几人心中都咯噔一声:“被认出来了?” 木老神医稍一愣神,哈哈笑着回道:“不错,老夫正是神医!” 妇人听了这话却是苦笑,道:“是我糊涂了!” 顿了顿,她平静的道:“我娘她们无碍吧?” 木老神医淡淡道:“无碍。” 妇人是个极聪明通透的人,她看眼前三人个个不同凡响,平静道:“请大夫为我医治吧!” 木老神医点头,开始认真给她诊脉,片刻后他放开妇人的手,妇人刚想开口寻问可有治疗之法? 木老神医却先开口对溶桑桑道:“徒儿,你来!” 溶桑桑点头上前,地上的妇人有些讶异,可很快她就释然。 生病这段时间,虚伪、刻薄、敷衍、可怜、嫌弃…人间冷暖她已尝了个遍。 眼前三人,不过是陌生路人,肯出手相救已是大恩,人家教教徒儿也无可厚非。 她任溶桑桑把脉,自顾自看向自己那躺在一旁母亲,眼里又不禁流出泪来。 喃喃着:“母亲,母亲!” 溶桑桑听到她的话,也看了一眼一旁地上眼睛闭着,面目却依旧有些凶恶的老妇,在心中叹息:“老妇虽然凶悍,可对她女儿是真心爱护的。” 然后她便专心诊脉,而后又用刀小心去割开妇人胳肢窝处的衣衫。 她整个胳膊已经放不下来,胳肢窝里鼓鼓囊囊的隐隐约约散发出臭味,当她把妇人生疔疮的胳肢窝衣服割开足够大的口子,疔疮完全露了出来,那是一个足有成人拳头大的紫黑色包,涨得像个充满气的气球一样。 一般疔疮这么大,大多里面都是脓水,用针挑破,挤出脓液,再上药,很快就能痊愈,可这妇人这包却不同,它里面竟不是脓而是散发着恶臭的紫黑色肉。 溶桑桑皱眉,妇人有些难为情,可她已无力动弹,连说话都是吃力。 溶桑桑问道,可是胳肢窝连着胸口一起疼?妇人点头。 溶桑桑对木老神医道:“老头儿,这疮不同寻常,需要切除,她身体太差,我怕她撑不住,可若是不动手切除,她必死无疑!” 木老神医微微点头道:“那么,你有什么方法吗?” 溶桑桑思量了一会儿道:“可用丹参丸吊命。” 木老神医点头,溶桑桑又道:那丹参丸难制,本来我带着为防不测保命用的。” 听到保命两字,青松脸色变了变,他不喜欢溶桑桑说这两个字,他自信有自己在,溶桑桑用不着那药。 可是万一呢?于是他冷着脸道:“这人不救了,药得留着!” 妇人闻言,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溶桑桑看向妇人,皱眉问道:“我若不救你,你会恨我吗?” 妇人摇头,平静的道:“莫说是陌路人,连至亲怕都是要紧着自己的,这都是命,我认。”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似自言自语道:“可惜没能见我儿一面…” 顿了顿,又喃喃道:“罢了罢了,都是命数,逃不过、躲不开的。” 说完,她似乎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连眼睛也微微闭上。 溶桑桑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白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浑圆的白色药丸,递到妇人嘴边,道:“张嘴!” 妇人讶异,睁开眼睛,看着溶桑桑清澈的眼眸,她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哽咽着道:“你…你…” 她你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溶桑桑轻松中带着些顽劣的道:“你这样的病例可少见,我可不能错过这练手的好机会!” 妇人依然哽咽着,溶桑桑又道:“我可从来没做过手术,你是头一个,你愿意给我练手吗?愿意就把药吃了,若是不愿我们这就走!” 妇人含泪点头,咽下溶桑桑递过来的药丸。 吃下药丸,溶桑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凑到妇人鼻前一晃,妇人就沉沉睡去,溶桑桑拿出短刀,用烈酒消毒。 木老神医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溶桑桑点了点头,下刀。 刀锋割破疔疮紫黑色皮肤,红黑色浓血流出来,恶臭也扩散开来,溶桑桑脸色涨红,青松向后退了几步,也是紧皱着眉,毫不掩饰一脸的嫌恶。 木老神医倒是不为所动,在边上专注的看着溶桑桑做手术,时不时在旁指点几句。 约莫过了两刻钟,妇人胳肢窝里的肉包被割了下来,创口很大,整个胳肢窝血肉模糊。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步骤,便可直接上药包扎,溶桑桑却开始穿针引线对创口进行缝合,就连一旁的木老神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心里寻思着:“我怎么没想到这皮肤可以像缝衣服一样把它缝起来呢?” 收起针线,溶桑桑却是有些纠结起来,她缝合的线是丝线,是不可吸收的,这意味着,七八日后,她还得来给妇人拆线。 如果不缝合,那么大的创口,在这个消毒消炎都不给力的情况下,感染的可能性很大… 她很快收拾好工具,又给妇人把了脉,而后对木老神医道:“应该没问题,再给她开个五味消毒汤,七八天便能好了。” 木老神医在旁微笑点头道:“徒儿处置极妥当!” 溶桑桑掐了掐妇人人中,妇人便悠悠转醒,溶桑桑给她讲了病情,又开了方子,妇人脸色苍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腋下,问道:“真无碍了?” 溶桑桑点头,道:“七日后我们会回来给你拆线。” 妇人却皱眉:“七日?只是七日后我怕不在这了” 溶桑桑有些讶异,问:“你大病初愈,不宜走动,你要去哪里?” 妇人平静的道:“我要回我夫家,我夫家在玉林镇,在北边。” 却原来,这妇人夫家在大榕树村往北八十多里的镇上。 溶桑桑便与夫人约定七日后去她夫家寻她,妇人感激涕零。 妇人夫家姓王,名贵,是个保长,你问王保长家,溶桑桑记好,便要离开。 听妇人却急忙道:“还没给恩人报酬,还有,恩人可否告知姓名?” 溶桑桑道:“我说了,你给我练手,便是报酬。” 说罢转身和青松木老神医一道往北走。 后面妇人又像想起什么,急急道:“不知我娘亲他们…?” 溶桑桑不回头,也不等她话说完,边走边道:“半刻之后,自会醒来!” 第八十六章 女人境遇 溶桑桑几人出了大榕树村,一路往北,周边村落个个转了过来。 六日以后他们兜兜转转来到了玉林镇。 三人到了玉林镇就问那王贵保长家在哪儿? 那王家在当地可能有些名声,开口问,竟人人知道那王保长,三人问了两个人便来到妇人婆家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气派的宅子,朱红的大门高高耸立。 青松上前扣门,一个老者来开了门,见三人站在门口,疑惑的瞥了一眼,淡淡问道:“找谁?” 溶桑桑也学着他的口气淡淡道:“找你家王保长媳妇儿!” 老者有些讶异,又撇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是谁?” 溶桑桑带着些倨傲的道:“给保长媳妇看病的大夫!” 老者这回正眼看了他们一眼,依旧道:“等着!” 说完转身往里走去,等了约莫一刻钟,老者回来了,他打开一扇门,淡淡道:“进来吧!” 三人本就知道这是一家把病重媳妇儿往娘家送的主儿,对这态度并不感意外。 跟着老者往里走,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房屋上的漆有些斑驳,到了二进院,转向右耳房,到了门前,老者停下,道:“你们自己进去吧!”说完转身走了。 溶桑桑三人面面相觑,略犹豫了一会儿,溶桑桑上前扣门,屋里传来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溶桑桑推门就入,进门便见床上脸色苍白的妇人,溶桑桑有些讶异,妇人恢复得似乎很差,难道伤口感染了? 溶桑桑上前拿起妇人的手诊脉,诊完脉,溶桑桑有些愤怒的道:“你没吃我给你开的药?” 妇人无奈苦笑着,虚弱的道:“也不是没吃,在我娘家吃了一副的,后来我着急回来,药就停了。” 溶桑桑不解的道:“路上停了,到这儿不会接着喝吗?” 妇人眼眶一红,说不出话来。 溶桑桑道:“他们不给你开药?还是不给你喝药?” 妇人闻言,眼泪啪嗒落下,道:“他们说,镇上药店药抓不全,等去城里再去抓药。” 溶桑桑无语,她开的不过是些金银花,车前草这类最廉价、量大的药草,大榕树村尚可凑齐,这玉林镇却抓不全了? 溶桑桑实在难以理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妇人喃喃自语:“为什么?是呀,为什么?” 而后她笑了,喃喃道:“我的辰哥儿要回来了,我的辰哥儿要回来了!” 溶桑桑看着妇人,不禁唏嘘。 她给妇人检查创口,果然,创口感染了,红红的,有的地方还化脓了。 溶桑桑皱眉,用纱布给她擦拭化脓处,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绿色瓷瓶,给她上药,上完药,把瓶子递给妇人道:“你自己上药,一日两次。小心点,不要扯着伤口,妇人接过药瓶,眼眶又红了。 溶桑桑无奈,她实在不会劝人,她又翻了翻包袱,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妇人,道:“这是清热解毒丸,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里面是三天的量,三天后,我再来给你拆线!” 妇人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手里攥着两个瓶子,目送溶桑桑背着她奇特的背包出门了。 出了屋子,溶桑桑呼出一口气,三人便往外走。 等出了王家,溶桑桑忍不住感叹到:“嫁错人真可怕!” 听得边上一老一青两个男人莫名其妙。 木老神医道:“在大榕树村,那老妇不是说她有儿有女吗?如今她病成这样,她丈夫不管,她儿女也不问的吗?” 溶桑桑叹口气道:“女儿不知道,儿子应该是没在家。” 木老神医也一声叹息,这种情况说实话,他见得多了,可每次见,心里还是堵的难受。 青松一言不发皱着眉,他的思绪已经飞远了,他看着眼前的溶桑桑,担忧着,会不会有一天,这个小女孩也会被人冷待? 随即,他周边的空气温度开始下降,溶桑桑不禁打了个激灵,抬头看见青松一脸寒霜看着自己,她心虚的回想着,自己又是什么地方惹到这个师父了? 可想来想去,好似她什么也没做呀… 看着那越来越冷的眼神,溶桑桑怂了,管他哪里惹到,道歉认怂准没错…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青松师父,我错了!我改!下次不会了!” 说完怯怯的看着青松,青松老半晌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不明就里就道歉的溶桑桑有些生气。 “你哪里错了?” 溶桑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是生我气了!只是,我到底错哪儿了?” 想不明白,她便又开口道:“哪哪儿都错了,我改,您别生气!” 说着带着些憨气,又带着些委屈的看着青松。 青松心头一软,道:“我只是怕你以后也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溶桑桑哑然,原来自己这是想多了。 便笑着道:“不会的,我会医术,我还在跟你学武,而且,我有你们还有我爹娘、哥哥在,谁敢?” 青松听了这话,似乎深以为然,道:“嗯,练武要勤快些才好!” 顿了顿,他又道:“以后别乱认错,你是郡主,是大将军之女,哪怕有错,也是别人的错!” 溶桑桑对这个霸道强势不讲理的道理无话可说,不同世界的人,终究是有代沟的。 木老神医走在最前面,听了青松的话,赞同的点头,也开口道:“老夫的弟子,不容人欺负,再过段时间,咱们就开始学玄灵针法,我木家祖传绝学!一针在手,看谁人敢慢待了你?” 又叹道:“还是踏踏实实把本事学到家要紧!嫁人?谁说女孩必须嫁人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溶桑桑心砍里,她不住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木老神医回头,看着溶桑桑小小个人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失笑。 三人在这玉林镇转悠了一整天,这玉林镇算是一路走来遇到比较大的镇子了,街道繁华,人流攒动,可看诊的病人却是不多,一天下来,就看了两个病人。 他们就去玉林镇周边的村落去转悠,倒是和其他村落没有什么区别,由于村子离镇子很近,他们晚上便回镇上休息,倒是听到不少那王保长家的八卦。 原来那王氏在王家育有一子两女,两女远嫁,早年因为久不得子,那王贵便纳了一房妾,那小妾是王氏婆婆的娘家外侄女,人生得好,嘴又甜,很得老王氏宠爱。 王家在玉林镇是大户,当初王氏嫁入王家是因为王氏的爹曾经救过上山打猎被狼群围攻的王贵的父亲。 之后,王贵的父亲许下了这门亲,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王氏虽是出生乡野,却极为聪敏,嫁入王家以后,又有公爹相护,过的还不错。 可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公爹又病逝,而后小妾进门,第二年便产下庶长子,三年后虽然王氏也产下一子,可在王家的日子却不复从前。 她不争、不抱怨,一心扶养儿子成才,如今王氏之子,就是那个王氏口中的辰哥儿,在启临最大的居阳书院读书,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若能高中便是举人,可入仕为官。 溶桑桑有些不解,按理说,在这个母凭子贵的时代,儿子出息,不是娘亲也该被人高看、善待一些吗? 第八十七章 王辰 溶桑桑理解不了王氏的境况,木老神医却只一听便了然于胸。 他摇头对溶桑桑解释:“眼看对手日渐强大,若有机会,当然要趁他虚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至于那眼看成才的儿子?读书人在这个时代有很多特权,但同时,也有很多桎梏,孝道便是其中之一。 “若要入仕,除了科举,好名声也极为紧要,若是不孝双亲,即便中举也无法为官,若那王氏病逝,小妾便可扶为正室,到时她便是那王东辰的嫡母,有了嫡母的身份,王氏之子便会受制于她。” 溶桑桑听着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嫡庶之争,她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面见过,穿越之后,溶家后院清净,她都快忘了这茬儿。 如今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现实真是鲜血淋漓… 溶桑桑在心中吐槽,瘪着嘴角,下定决心学好本事儿,毕竟渣男当道,一切还得靠自己。 他们在玉林镇周围村落转了两天,到第三天,三人如约来到王家,今日还是那个老者开的门,可态度却同前两天他们来时似有不同。 虽然也没笑脸,可也不似之前的怠慢,来到王氏的门前,溶桑桑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飘散出来,细细闻了闻,正是在大榕树村给她开的五味消毒汤。 溶桑桑心里稍微感觉舒服一些,抬手扣门,门应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是个二十六七岁,作妇人打扮看起来很端庄的一个女子。 女子见到门外三人,开口道:“是救我母亲的恩人吧?快快进来!” 溶桑桑点头往里走,木老神医也跟了进去,青松只站在门口等候。 进去便见王氏靠在床头,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床铺前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英俊少年。 少年一身灰色儒衫,看起来很是斯文,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一股子书香之气。 少年见他们进来,起身恭敬作揖,道:“恩人救母大恩,学生没齿不忘!” 溶桑桑微笑着看着这个赏心悦目的少年,嗯了一声,便往王氏床榻走去。 到床前停下,问道:“可好些了?” 王氏直起身,回道:“大好了!多谢小大夫了!” 又听到别人叫自己小大夫,溶桑桑只淡定的点了点头便坐下把脉。 王氏脉象已然平和,又交待了要饮食清淡,便对木老神医和少年道:“们且出去吧,我要拆线了!” 木老神医心里是很想看看自己这徒儿自创的缝针之法的效果的,可也自知不便,便转身出了门。 少年有些担忧的看了床榻上的母亲一眼,王氏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出去,他又看了看溶桑桑,对她作了个揖,这才转身出去。 刚才开门的女子上前帮忙,褪去王氏衣衫,王氏抬起手臂便看见那蜈蚣一样的伤疤,伤疤呈淡粉色。 溶桑桑满意的点头,拿出消过毒的小钳子,找到线头,用剪刀剪去一头的线头,又用钳子夹稳另一个线头,顺着缝针方向猛地一拉,王氏疼得一个激灵,却没有出声。 倒是旁边女子吓了一跳,线被抽出,针脚处渗出血珠子,溶桑桑用钳子夹了块棉花给她擦拭了一下,血很快止住。 溶桑桑放下钳子,道:“今日再上一次药,明天开始不用上药了,那五味消毒汤可以再吃两天!” 旁边女子认真记下,溶桑桑欲转身出门,却被王氏叫住。 溶桑桑狐疑回头,却见年轻女子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满满一盘银锭,溶桑桑有些愣神,出来这么久,最多一次收的诊费也才五十个大钱,她自己倒是给出不少现银… 女子把托盘端到溶桑桑面前,开口道:“多谢恩人救母,这里是一点心意,请恩人笑纳!” 女子说得极为诚恳,面对六岁的溶桑桑没有半点轻慢。 溶桑桑眼睛放光,床榻上的王氏看着溶桑桑莞尔一笑,心想:“到底是个孩子。” 年轻女子弯腰,好让溶桑桑拿上面的银子,足足十个大银锭子。 桑桑也不拒绝,伸出手,从托盘里拿了一个银锭笑呵呵出门去了,再不停留。 两人看着溶桑桑满脸诧异,王氏在床上不住点头:“是个好孩子呀!”年轻女子也附和着。 出了门溶桑桑把银锭子递给青松道:“青松师父,给你!” 青松看见银子也有些讶异,却只淡淡的,接过银子放入怀中。 木老神医由刚才的少年陪着在廊下喝茶,见溶桑桑出来,笑呵呵起身寻问病情。 溶桑桑简单说了王氏的恢复情况,木老神医听罢道:“妥了便好,咱们走吧!三人往外走,少年相送。 少年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稳重一些,他把三人送到门外,又恭敬作了个长揖。 来王家两回,他们没有见到王氏的丈夫王贵,没有见到她的婆婆和她丈夫的小妾,这让溶桑桑的八卦之心有些无处安放,倒是木老神医说了一句:“这少年怕是前途无限!” 溶桑桑三人从王家出来,出了玉林镇,一路往北而去。 三人走后,那王氏屋中,少年人坐在床榻边,床上的妇人看着少年郑重道:“辰哥明日便走吧,万万不能耽误了今年的乡试!” 少年自信一笑道:“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妇人苦笑:“你呀,总是如此,我嘱咐了你姐姐,莫要拿我的事儿去分你的心,到底,你还是回来了!”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少年眼中闪过一摸凶光,道:“我也不料他们竟狠心至此!” 顿了顿他看着王氏恳切的道:“母亲,你随我进京吧!” 王氏微笑摇头,道:“先生看中你,栽培你,你更要专心学业,至于我,你且放心!这次是病来的急,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以后不会了!” 妇人顿了顿展颜笑道:“辰哥放心,娘亲还等着以后享你的福呢!” 少年闻言,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不落下来,少年喃喃着:“儿子定会高中!让他们再不敢欺负母亲!” 王氏慈爱的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儿子,道:“别把气力用在仇恨上,为自己搏个好前程,对得起自己就行!” 说完,她沉默了半晌,眼角留下泪来,哽咽着道:“在你外祖家,那时,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感觉自己呼吸都没了力气,是那小大夫从鬼门关把为娘拉了回来…” “她为了救我,自己保命的药都用上了!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对一个外人都到这步? “我也没敢问她的大名,悄悄向大榕树村他们救治过的人家打听,费了多少力气,只知道那孩子叫溶桑桑,其他却是一概不知了,刚才我让你姐姐给她酬金,她也只拿了一锭银子。”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少年坚定的道:“儿啊,咱们欠她的恩情不是银子可以低消的,这是救命之恩!以后你若出息了,一定要记得…” 不待她说完,少年起身,对王氏郑重作揖道:“母亲放心!儿子绝不忘恩!” 王氏止住话,看着眼前的儿子欣慰的点头,她笑了,笑里是毫不掩饰的自豪,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第八十八章 端淑皇贵妃 溶桑桑一行还在兜兜转转往北走。 陌山诸郡接二连三山洪暴发,关于溶家的流言不止在陌山传播,已扩散到了周边几郡。 至此,再压不住。 隶王府中,隶王听着下属来报,有些焦躁。 周边几郡往启临城送的信没拦截住,已被快马加鞭送了出去。 他行至书案旁坐下,提笔欲写信,可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收到溶则的回信,又把笔放下。 “溶家军武立家,谣言从未断绝,亦无应对之法,唯誓死效忠而已!若真到了灭国破家之时,望王爷援手,护住吾之妻女。” 他起身行至窗前,见天际如羽如絮的云彩,美轮美奂。 秀美山河,终是血色染就,而这鲜血,溶家流得格外多些… 到溶则这一代,溶家人丁已凋零至此,若儿孙继续从军,即便陛下不疑,恐也再传不得世。 可溶家即便忠勇至此,却也一次次陷于险境,历代溶家大将军,都是如此过来。 若陛下疑虑,削了溶家兵权,或许溶家还能存续一丝血脉。 也有溶家家主有过弃戎从文的想法,可总有战事起,总有仗要打… 溶家不知何时起,便成了西宁守护神,若溶家退缩,何人护佑家国?若至百姓安危于不顾,溶家男儿亦是生不如死! 西郊大营里,溶则皱眉枯坐大帐之中,溶家军照常操练,他案几之上有一封未写完的奏折。 微臣溶则启禀陛下:末将旧伤复发,无力领军卫国。 溶家军四十万,乃是西宁之盾牌,望陛下不弃,另着人代为携领。 末将之子溶爵,年幼鲁莽… 他怔愣看着远处随风摇曳的树梢,半晌,低头看了一眼未完成的奏书,抬手将其撕碎。起身行至火炉边,缓缓将其投入火炉。 火炉内窜起火苗,转瞬那奏书燃尽,火苗熄灭。他转而拿了书案上一封刚拆开的信贴身放入胸口衣襟内,转身出了大帐。 行至校场,远远看着正拉弓搭箭的溶爵。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之色。 皇宫之中,四皇子在华西宫与几个辅政大臣议事,户部尚书皱眉一脸苦相。 陌山诸郡多地爆发山洪,百姓死伤无数,各府郡请求朝廷救灾的折子三日一封,可朝廷却是迟迟拿不出赈灾钱粮,也无其他可以救灾的措施,只是回复地方官员加强巡逻,可能发生灾情的村镇组织百姓暂且撤离。 那户部尚书李煜踟蹰再三,终于开口:“救灾紧急,其他各部花用再减恐亦是不能,我户部再想想办法,且再挪个十万两银子出来,总得想想办法,不然百姓真没活路,只怕会生乱。” 其他各部尚书闻言,也是一脸愁苦之色,刑部尚书顾献钦也是叹息,道:“我也知道李大人为难,就如大人所言,救灾要紧,我刑部亦想法子挪个十万两出来。” 其他各部尚书闻言,也都多少挪了本部花用银钱出来,倒是兵部,实在挪不出银子,那兵部尚书谢东乃是个刻板人,兵部花用,已然全部有了章法。 他踟蹰再三,沉吟道:“我部花用实在是动不了,倒是我家里有些祖产,明日我便取一万白银来交与李大人,先紧着救灾吧!” 其他诸位尚书闻言,亦是纷纷拿出自家钱财,多的万两,少的一二千两,三日后,户部筹措到了三十七万两百银。 议事当日,贺兰祺在旁听着,却未多言,可到了第三日一早,竟派人给户部送了十万两白银,户部尚书李煜看着托盘内十万两银票,不住感叹:“四皇子往日不起眼,心里其实还是有百姓、有社稷的!” 救灾银两由兵部派人押送,交往还在陌山赈灾的两个户部尚书,由隶王主理赈灾事宜。 皇帝这些日子轻省不少,四皇子虽初涉朝政,倒也还勤勉。日日同大臣议事若有不解之处,亦是不耻下问,若有相左意见,也能听取朝臣谏言。 若与先太子相较,许多见解决策都还极是稚嫩,可观其态度,却是好的。 为此,皇帝亦是欣慰,连着淑妃,皇帝看着也觉端和许多。 皇宫内院,诸事繁杂,虽有四司、八局、十二监各行其事。但除此之外,皇室宗亲,赏罚规省,总得有个说了算的主子。 芙蓉苑内,皇帝坐在几前,贵妃安静的为他泡着茶,不远处圆桌上,一瓶新插的牡丹传来阵阵幽香。 皇帝侧目,细细看着这牡丹插花。贵妃今日选用了一个青瓷大肚圆瓶,瓶中牡丹盛放,嫣红端庄,几枝经心裁剪的牡丹枝叶点缀其间。 “贵妃今日这花插的极好,肃穆大气又雅爽平和。”皇帝含笑,不住称赞。 “陛下可错夸臣妾了,臣妾可没这雍容气度,插不出如此高贵典雅的好作品。” 皇帝闻言却不以为意,只是随口问道:“若贵妃都插不出,朕倒不知,这后宫之中,却还有哪个不露相的高人?” 越贵妃闻言,神秘一笑,道:“这还真是个不露相的真人,陛下猜猜!” 皇帝也有了兴致,看左手托腮,看着贵妃沉思,贵妃抬头,见皇帝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道:“陛下上朝累了,便莫要费神了,臣妾告诉陛下便是了。” 她边端了茶盏递给皇帝,皇帝接过茶盏,呷了口茶,不住赞叹:“贵妃茶艺真乃一绝!” 贵妃瞥了皇帝一眼,柔和一笑,摇头道:“陛下夸得臣妾下回都不敢再泡茶了。” 皇帝揽过贵妃,帝妃二人便相拥跪坐着。 “前朝后宫,诸事繁多,朕真是疲累,爱妃便当心疼朕,替朕管一管这后宫诸事吧?” 越贵妃闻言,在皇帝怀里轻叹了口气,道:“臣妾也是真心疼陛下,可臣妾入宫时日太浅,又无寸功于社稷,如何能服众?” 皇帝皱眉沉思,贵妃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双目坦诚,直视皇帝,道:“陛下刚才不是问那花是何人所插吗?” 皇帝听贵妃提起插花之事,才想起刚才还在讲插花之人,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 贵妃拿起茶壶,给皇帝把茶斟满,平静开口道:“那花,乃是出自淑妃姐姐之手,臣妾孤身入宫,陛下盛宠,后宫众人诸多非议,却是淑妃姐姐,日日陪伴臣妾,可见其气度不凡。 “其实说起来,淑妃姐姐该是最厌恶臣妾之人,臣妾进宫,陛下便少去姐姐宫中,可姐姐大义,且又深爱陛下,就如姐姐所言,陛下喜乐,她便心安。” 贵妃说着,眼里藏不住敬佩之色。 又道:“淑妃姐姐前些时日遭了难,自昭狱出来,却依然坦然自若。前儿姐姐听四皇子说陌山救灾缺钱粮,姐姐竟将自己陪嫁之物悉数典当,只留一根姐姐父亲亲手雕刻的酸枝木簪子,姐姐仁爱高义,臣妾敬佩不已。 “臣妾甛居高位,实是日日惭愧。请陛下允准,褫夺臣妾贵妃之位,另行册封吧!可不管陛下如何册封,臣妾之位份,万不可高于淑妃姐姐,否则臣妾惶惶,终日不安…” 皇帝听完越贵妃之言,皱眉沉思,半晌,他幽幽道:“贵妃之言,朕知道了。” 又过了两日,皇帝下旨:进淑妃为端淑皇贵妃,主后宫事,越贵妃从旁协理。 第八十九章 关昕月右河行 月苍阁内,关昕月在院内踱步,皱眉不语。她前日收到右河来信,言及父亲身体有恙… 心兰跟在身后,亦是皱眉。 “心兰,爵儿如今多大了?” 关昕月没头没脑的问,心兰闻言,知道她只是神思忧虑自语之言,却还是回道:“公子再过三月,便满十四了。” 关昕月却是摇头,道:“不是三月,是两月又二十七日,爵儿便满十四岁了。” 心兰很少看关昕月如此烦恼,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劝解。 关昕月继续喃喃道:“一转眼,爵儿已到了议亲的年纪,便连桑儿,转眼,也快七岁了…” 心兰听着,也觉时光匆匆,叹道:“是呀,小姐去药庄不知不觉,已快一年了…” 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关昕月依然皱着眉,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当年,我执意要嫁给将军,爹爹便说,若我嫁与他,恐此生再难与父母兄弟相聚。当年幼不解,大婚之后,父亲便带着母亲、哥哥、嫂嫂一大家子人,悉数去了右河,自那之后,我真是再没见过他们了…” “老大人宠爱夫人,启临人尽皆知,若夫人过的顺心遂意,想来老大人也会心安的。” “父亲便是如此,别人家都是重儿轻女,可他偏说女儿才是他手中宝,从小到大,凡我所愿,未有不允…可如今,他年迈体衰,我却不能侍奉在侧。” 她说着,眼眶红了,抬手用锦帕抹去脸颊泪水,长长叹了口气。 心兰若有所思,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道:“不若夫人去右河看看老大人?反正如今京中无事,夫人去右河小住,想来也是无碍,只是将军怕舍不得夫人劳苦奔波…” 关昕月未回头,皱眉沉思,幽幽道:“倒不是怕将军不舍,而是如今朝中不稳,我实在担心溶家在卷入风波。” 心兰在她身后,面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而后笑道:“咱们府上,这风波似从未断绝,不都有惊无险吗?” 关昕月却眉头皱得更深,道:“只怕这次没那么容易。” “那夫人便回信老大人,叫他多保重身体,想来老大人那般疼爱夫人,定不会怪夫人的。” 关昕月不语,主仆两人又逛了一会儿,便反身回屋。 时置中午,溶则却匆匆打马回了将军府。 关昕月见丈夫回来,亦是诧异,却原来,溶则亦收到了关昕月哥哥关哲来信,只是,他收到的信比关昕月收到的关老大人的病情严重许多,信中言,老大人已下不了床。 关昕月哥哥嫂嫂,已不离床榻守在老大人身旁多日。 他进屋便是急呼:“月儿!月儿!” 关昕月从屋内迎了出来,道:“怎的这时候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溶则进屋,满脸焦急之色,道:“我收到舅哥来信,岳父病了!” 关昕月闻言,神色亦是暗淡下来,道:“我也收到了,说父亲身体微恙…” “微恙?不是重疾吗?” 溶则脱口而出,关昕月闻言心下焦急,道:“快把你收到的信给我看看!” 溶则从怀里掏出信封,关昕月接过便站着读起信来。 信只看了一半,关昕月已是泣不成声。 溶则揽过妻子,道:“我得留在军中走不了,你去右河看看岳父吧!我这便给桑儿写信,让她求求木老神医,请老神医也去右河,岳父定会无碍的!” 关昕月闻言,止了泪水,抽泣着道:“我竟忘了,我这便给桑儿写信!” 溶则却是催促道:“月儿,桑儿和老神医在外游历,一时怕难传信,你且先去收拾东西,我去安排出门人马。你先行,我来找桑儿和老神医,我怕岳父…” 溶则住了口,关昕月已知他意,眼泪又潸然而下。 却也顾不得眼泪,她匆忙遣人收拾东西。心兰跟在她身后,她回头看了溶则一眼,溶则亦是若有所指看了心兰一眼。 心兰会意,点了点头,随关昕月快步离去。 只两个时辰时间,一切收拾妥当,关昕月有些恍惚,便被溶则催促着上了马车,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一行人来到启临东边的码头。 这裕盆江,自端冥发源,一路向东南而流,从启临到右河,若坐船自裕盆江而下,顺水而行,要半月时间。 马车停下,两条大船等在码头,船已备好,水手船员,护卫仆从,皆已妥当。 看到这船,关昕月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从决定去右河到现在,不过三四个时辰,怎的自己所带之人,都不见半点慌张之色? 又看向身后溶则,他一脸忧虑和不舍之色。想起心中哥哥所言,父亲恐不长久,亦无瑕多思,含泪与丈夫告别,便匆匆上了船。 船帆升起,两艘大船相继离岗,溶则站在码头,贪婪的看着随水而去甲板上一抹倩影,眼眶亦是微红。 “月儿,莫要怪我。”溶则手紧握着腰间剑柄,喃喃着道。 船渐渐模糊,顺风顺水速度很快,夹板上的身影已看不见,溶则看着来时满满当当的马车,如今已是空荡荡,不由伤感。 关昕月不在,他再不愿坐这慢吞吞的马车,翻身上马,打马往回走,却又忽的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奔至裕盆江边。 已是黄昏,河边溶则立于马上,看着极是孤寂。 “将军,回去吧!”溶五打马上前道。 溶则沉默不语,半晌,调转马头,打马飞驰而行。 在他身后,一队护卫亦是紧紧相随,众人皆是皱眉沉默。 一个半时辰以后,一行人入了将军府,天已黑了。 府中未随关昕月去右河的仆人已准备好了晚饭,可溶则下马,却直直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莫老坐在圈椅上,屋内没有点灯,朦胧月光透过窗户,隐约可见他苍老的面容。 溶则进屋,一眼便见圈椅上的老者,幽幽叹了口气,道:“莫老怎么在此?可吃过晚饭了?” 莫老也透过月光,看着溶则模糊身影,问道:“夫人走了” 溶则拿出火折子,一边点灯一边点头。 莫老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不能听老朽之言,把兵权交还皇帝,如此,溶家或许还能保全。” 溶则却是摇头,行至莫老对面圈椅坐下,眉头深锁,道:“我也想过交出兵权,可是莫老,那没用。以溶家声威,陛下疑心至此,若要他彻底放心,除非我和爵儿都死了,否则,没有用的。” 莫老眼里怒火喷涌而出,道:“这世世代代,溶家为西宁百姓,为他贺兰家,做的已足够多!若他一心要亡溶家,溶家即便反了,也无不可!” 溶则闻言,眼中无半点波澜,只是又叹了口气。 “月儿此行,我实在忧心,那些在暗中窥视之人,是瞒不住他们的,只怕此时都已派出人追踪而去了吧?” 莫老闻言,眼里闪过狠历之色,冷冷开口道:“铩羽已同夫人前去,那些蝇营狗苟若敢跟随,正好结果了他们,好让他们知道,溶家之人,也不是那么好窥视的。” 丫头进来,问是否要传晚膳,两人虽皆无胃口,溶则想起妻子临行前“忆思茶饭,早晚添衣!”的嘱咐,叫丫头摆饭,又邀了莫老一同行至厅堂用饭。 第九十章 铩羽 关昕月在船上草草用了饭食,便由心兰伺候着到船舱卧房内就寝。 船只颠簸,合眼休憩,却总难以入眠。 恭王府内,贺兰明收到关昕月乘船离京的消息,皱眉沉思,终还是派出一个二十人小队,沿途跟随打探。 薇蕊阁的动作更是迅捷,关昕月的船离港两刻多钟,萧薇儿的人便已分水陆两路跟上。 薇蕊阁中,萧薇儿面带嘲讽之色,对一旁嬷嬷道:“这溶则倒是乖觉,知道溶家大势已去,竟要把他那宝贝夫人送走。 只是,父皇母后皆因他而死,他却只想用他一人性命抵债?这也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既然他们夫妻如此和睦,我便让他夫人先走一步,也让溶则尝尝那剜心之痛!” 那嬷嬷便是先前薇蕊阁的老鸨,此时她一脸愁容,道:“公主,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溶则既然敢把他夫人就这般光明正大送走,咱们派出之人,只怕伤不了那女人,还会白白折损…” 萧薇儿闻言,却也不恼,只淡淡道:“两艘船,能载多少人?咱们的船虽小些,可十艘船加起来,还怕敌不过船上那些人吗?待她不得不弃船而逃,咱们陆路的人沿途守着,看她上不了岸,能在那裕盆江里坚持多久!” 萧薇儿说着,仿佛已看到了关昕月无助绝望的样子,目光阴鸷而疯狂。 嬷嬷看着她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再不多言。 裕盆江上,溶家两艘大船顺水而行,关昕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甲板上,溶二溶七一人在船头,一人在船尾,两队人马在甲板上来回巡逻,另一艘船上,倒是冷冷清清。 夜渐渐深了,风疾水湍,船夫把船帆落下了些,船速稍减,大船随水波激荡而下。 黑夜之中借着朦胧月色,隐约可见大船后面,十条略小的船只一路尾随,行至一河流转弯处,三四艘小船趁机插入了溶家两艘大船中间。 溶家两艘大船慢慢被隔开相距越来越远,清冷的船行在最前,护卫巡逻的大船被几艘小船围在中间。 荣五溶二溶七还有巡逻护卫都已察觉不对,只是夜色正浓,小船也没什么动静,只似是普通渔船一般。 只是那大船前的小船不疾不徐,将将把大船挡住,溶家两船相隔越来越远。 甲板之上,灯火通明,四方戒备,只听咚咚咚之声响起,竟是无数刀锋锚勾携着长长的绳索被抛上了溶家大船。 无数黑衣之人脚踩绳索,片刻之间便已飞跃到了大船边缘,甲板上,护卫对着黢黑水面射箭,可黑衣之人个个身手了得,片刻便已上甲板。 黑衣人互视一眼,便要冲杀,却只见身着藏青色劲装之人手持利刃,眨眼便至甲板前,转瞬之间,才登上甲板的黑衣人纷纷倒下。 灯火通明的甲板上,细看那倒地的黑衣人,皆是一刀割喉而亡。 绳索之上还不断有人飞跃上船,可只要黑衣人落地,便都悄无声息转瞬倒地。 终于小船之上之人发觉不对,惊恐之下抛弃了锚勾绳索,岔到溶家船只之间的小船悄然退让。 大船扬帆,一刻多钟,便追上了前面另一艘大船。 夜晚河面除了哗哗波涛之声和隐约风声,再无其他声响。关昕月在颠簸的船上,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大船之后两三里,数艘小船依然尾随而行。 次日清晨,关昕月幽幽醒来,心兰早已等候在榻前,见她睁眼,忙上前伺候。 洗漱后吃过早点,关昕月行至甲板,一夜航行,船已远离启临,关昕月看着河流两岸青翠叠起的山峦,山脚下稀稀拉拉有几户人家。 她眉头紧皱心焦莫名,心兰见状,上前劝慰,道:“夫人莫急,这水路快,咱们几日便到右河了。” 关昕月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道:“父亲病势沉重,我心忧虑,京城形势不安,风云涌动,此时离京,我亦是心中难安…” “京中有将军在,家里有莫老看着,应是无事。夫人莫要忧心,老大人多年未见夫人,过些时日与夫人相聚,说不定心情愉悦,病就此好了呢!”心兰苦心劝着。 关昕月闻言,脸上终于带出一丝笑意,果然再不多想,回了船舱。 这大船之上,冷冷清清,护卫只有溶四和十一带着三两个人,也不巡逻,只在舱内站着坐着,看着倒是轻松自在。 关昕月不以为意,回到船舱卧房,在小几边坐下,船上颠簸,也不好用小炉子烧水,心竹见关昕月枯坐,忙去船尾厨房提了烧好的热水回到关昕月卧房。 关昕月却没心思泡茶,干脆倒了杯热水来喝,主仆两人在舱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可船上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慢些,才过一日,关昕月已觉难挨。 将军府中,溶则亦是辗转反侧,一夜未成眠,清晨起床,他照例在院子里打完一套拳。 打完拳,自己打水洗了脸,行至书房,片刻之后溶大和莫老也接踵而至。 “莫老,家中之事,拜托您了!”溶则郑重托付。 又对溶大道:“溶大,若有棘手之事拿不定主意,便与莫老商议,铩羽已出,家中更要加强戒备,切莫让人趁机钻了空子!” 溶大恭身肃容作揖,莫老亦是点头。 说罢,溶则不禁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关头,还把你们留在溶家,确实也是没有办法,对不住了…” 溶大扑通跪下,毅然决然道:“小人祖上世世代代跟随卫国大将军,以死效忠将军府。小的不怕死,若溶家出事,小的全家定不苟活!” 莫老没有溶大悲壮模样,只微微一笑,道:“老朽乃是孤家寡人,都到了这把岁数,土都埋到胸口的人了,无憾亦无惧,将军无需多虑。” 溶则扶起溶大,退后两步,肃容给两人作了个揖,两人躲闪不及,受了这揖礼,皆伸手虚扶,溶则礼罢,转身出门,打马往军营而去,空留两人红着眼眶立在书房,半晌未曾动弹。 溶则走后,莫老在府中坐镇,溶大接替关昕月,打理府中俗务。 将军府井然有序,未露半点端倪,也未留半个可钻的空子。 薇蕊阁中,茶盏碎了一地,萧薇儿一脸怒容立在窗前,她手抓窗楞,指节发白。 身后一嬷嬷叹了口气,劝到:“公主息怒,既然关昕月身边护卫如此之强,那么将军府必然守卫松懈,咱们先前想方设法却攻不破这将军府,如今,或再可一试。” 萧薇儿闻言转身,却依然是一脸怒容。 “关昕月,我势必拿下,若让她逃了,溶则死而无憾,我复仇又有什么趣儿?” 嬷嬷思量再三,喃喃低语道:“或许,那传说是真的…” 萧薇儿闻言问道:“传说?是何传说?” 那嬷嬷捏着手中帕子,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在萧薇儿身旁站定,道:“曾有传说,溶家有一卫队,名叫铩羽,是溶家历代大将军的隐卫,据说实力堪比皇帝的护龙卫…” “铩羽?是要叫敌人铩羽而归吗?”萧薇儿喃喃道,而后,她眼里尽是决绝,道:“既如此,那关昕月,便更不能留!” 那嬷嬷此时亦是点头,她叹息道:“可若真有铩羽存在,咱们怕真动不了她。” “咱们动不了,自然有人能动。”萧薇儿目光晦暗道。 “西宁皇帝吗?”嬷嬷问道。 萧薇儿摇头,转身看着东边皇城边上连片的高门大院,道:“如今消息还未入京,皇帝断然不会此时便对付溶家,可等流言入了京,我看那皇帝还做不做得住?” 她顿了顿,又道:“咱们的老朋友,在京中经营这么些年,总得有所建树吧!” “恭小王爷?他不是只管朝堂之事吗?” 萧薇儿不屑一笑道:“若他真只有动动嘴皮子这点本事,怕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能屡屡在皇帝皇后眼皮子低下动作,自然有他的依仗。” 第九十一章 殿前问君 盛夏傍晚,黑云压城,狂风大作,一封快马加鞭的奏报送至皇城。 这加急奏报送达内奏事处,直达御前。 皇帝上朝疲累,正在华西宫偏殿靠在软榻喝茶,内奏事处送来加急奏报,他便放下茶盏,接过折子。 打开折子,他皱眉看着,不觉刚才斜靠着的身子便坐的笔直。他脸色有些发红,眸光如火。 他合上折子,脸上神色复杂,半晌,他又打开折子,又细细看了一遍,再合上折子后,他霍然起身。行至御案之前,却未坐下,而是在原地踱步,半晌,终于在案几后圈椅坐定提笔亲书。 片刻之后,这亲笔御旨悄无声息送出皇宫,往北边送去。 而后又有一骑快马从西城门出,直直往西郊大营而去。 军营之内,溶则照常练兵,有一卫兵来报,皇帝有口谕传来。溶则回头看了一眼忙着操练的溶爵,目光似有些不舍,却是未出一言,转身回了大帐。 一个御林军军士模样的人立在帐前,见溶则过来,恭身行礼。礼罢,他便传了皇帝口谕:着大将军溶则回京,明日准时参加朝会。 旨意传达完毕,那人也不多言,转身出了军营回宫复命去了。 皇宫中,皇帝在华西宫来回踱步直道天黑亦未用膳,他眉头深锁,转而又拿起桌上奏报。 “贺兰无德,天罚于民,溶氏中兴,天下安宁…” “好一个贺兰无德,溶氏中兴!” “砰!”一声脆响,一个茶盏被摔得粉碎。 却听咯吱一声,这偏殿的门被打开,皇帝刚想发火,却见那进门之人是一眼忧虑之色的越贵妃。 皇帝咽下到嘴边的责骂之言,脸色却还是极难看。 越贵妃上前,一脸心疼道:“陛下怎的还不传膳,这都什么时辰了,无论发生何事,陛下也绝不可损伤龙体…” 皇帝看着一脸忧虑的越贵妃,终究心软下来,皱眉不言,伸手拉了贵妃在软榻上坐下。 贵妃看着皇帝,一脸担忧之色,皇帝叹了口气,把贵妃揽入怀中,道:“爱妃莫要忧虑,朕无碍的。” 贵妃眉头却皱得更深,她踟蹰再三,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开口。 皇帝见她如此,略犹疑一会儿,道:“陌山出了点事,朕有些烦乱。” 贵妃安静听着,一言不发,皇帝叹了口气,把贵妃抱紧了些。 “溶家军,乃我西宁利剑,溶家,乃是我西宁盾牌。” 皇帝似自言自语,喃喃着道。 贵妃闻言,微微点头,道:“臣妾未来西宁之前,就已久仰溶家军之名,这溶家军,不止在西宁,在这周边数国,也是威名赫赫的。” 贵妃顿了顿,直起身看着皇帝调皮一笑道:“若不是溶家军,臣妾怕是还无缘与陛下相见呢!” 皇帝看着贵妃天真浪漫模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道:“朕的傻贵妃!” 而后他脸色微沉目光幽深道:“可若这利剑脱离帝王之手,甚至,把剑尖转向帝王。那么,这剑,便留不得了…” 贵妃懵懂的看着皇帝,有些惊慌道:“陛下,溶家要谋反吗?那可怎么办?” 皇帝听到这谋反二字,心都跟着颤了颤,这短短一个多月,他便要经历两次信重之人的背叛吗? 次日早朝,皇帝早早便来到华西宫,一班大臣已在明德殿等候,皇帝自华西宫出,到了明德殿,众大臣跪拜山呼万岁。 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众人开始朝议,赈灾之事被再次提起,众大臣商讨着应对之法。 李煜出班恭身行礼,而后开口道:“启禀陛下,陌山山洪救灾已近尾声,如今紧要之事,便是朝廷宣发劝农书,发下粮种。土地不能闲置,这节气能种之粮,得尽快种下。” 众人附和,几部尚书便开始议着劝农之事,又言要筹措钱粮,购买种子尽快发放百姓手中。 几人议事正酣,皇帝却摆摆手,看了一眼溶则,道:“溶将军,你以为如何?” 溶则出班略思索,道:“微臣以为,大灾过后,紧要之事,是安定人心。” 皇帝似来了兴致,挑眉:“哦?”一声,又道:“将军说说,这民心该如何安抚?” 溶则闻言,知皇帝定已收到了陌山消息,暗暗叹了口气,道:“微臣以为,陛下施恩,民心可定!” 皇帝闻言,脸色晦暗不明,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书,道:“这是幽西郡守奏报,诸卿且都看看吧!” 说着,他把奏折递给一旁候着的太监,太监双手托着奏折,弓腰低头,送至最前面的四皇子手中,四皇子看罢,脸色大变。 四皇子一脸不可置信看了溶则一眼把奏书递还给等在一旁的太监。 太监接过奏书,把它呈给排在班前的朝中重臣一一过目。 看过奏折之人,皆变了脸色,他们交换着眼神,用眼角余晖偷偷打量着皇帝脸色。 皇帝却只平静坐着,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悲喜。 礼部侍郎韩远坤出班作揖道:“陛下,大将军断不会如此行事,定是有奸人教唆无知百姓,意图挑拨大将军和陛下君臣关系!” 这韩远坤,乃是如今端淑皇贵妃之兄长,此人历来精明,可今日,却急着为将军府辩驳。 众大臣闻言,皆恭身作揖附议。至此,皇帝脸色微变,眼眸中冷色渐浓。 四皇子站在最前,把皇帝眼中冷色尽收眼底,他心下凌然,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半晌,他出班道:“父皇,儿臣以为卫国大将军忠君之心,毋庸置疑。” 皇帝见四皇子如是说,眼睛眯了眯,却不言语。 却只听贺兰祺继道:“可陌山百姓流传这大逆只言,只怕,无论朝廷如何赈灾,都已于事无补。他们都已有了反意,既如此,不如派溶家军前去镇压,若再传流言者,杀无赦!” 皇帝听了贺兰祺之言,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而后他看向殿中大臣,沉声问道:“诸卿家以为如何?” 几个尚书面面相觑,顾献钦终忍不住出班回禀道:“百姓愚昧,该加以教化,若出兵镇压,只怕适得其反,请陛下三思。” 说罢,他退回班中,其他诸大臣纷纷附议。 溶则皱眉,眼里闪过挣扎之色,他终是出班道:“启禀陛下,此等流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微臣以为,只要找到流言散播的源头,流言便会自行消散。” 皇帝眯眼看了一眼众臣,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呢?” 四皇子面露犹疑,却还是出班道:“不管流言如何源起,那陌山刁民不念君恩,诋毁君上,且…” 他顿住,意味深长看了溶则一眼,道:“大将军以为,推崇如此反叛之言的刁民,依然是溶家军要守护的百姓吗?”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若刚才说的是刁民无知,此时,却已把矛头直指溶则。 溶则亦是面露苦色,四皇子此言,又把溶家往深渊推了一步,若溶则答是,便更让人觉得溶家居心叵测,或许真有取贺兰氏而代之之意。若说不是,便再没了维护陌山百姓的立场,带兵出剿便势在必行。 溶则皱眉沉思片刻,拱手作揖,道:“启禀陛下,皇后崩逝举国哀思,微臣以为,此时不宜动刀兵。” 说罢,他目光坚定,瞥了一眼四皇子。 四皇子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惶惶,可却还是梗着脖子笔直站着。 只见那礼部侍郎韩远坤出班又道:“皇后新丧,那乱民竟无半点悲痛之心,不念陛下恩德,还妄传此等大逆之言,意图离间君臣,乱我西宁,此等逆贼,罪该万死,此君臣之道,乃是大伦,逆贼不除,想来先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也是难安!” 他说的大义凛然,溶则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这四皇子和韩远坤,巧舌如簧,不过是让他选择保全溶家,还是保全百姓罢了。 他心头无名火起,抬头直视皇帝双目,哪怕他是卫国大将军,此举仍是无礼,可他此时就想亲自问一问皇帝,他眸光深沉,道:“陛下以为呢?这百姓,陛下以为该杀还是该教化?陛下眼中,微臣是忠,还是奸?” 第九十二章 君臣离心 溶则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哗然,四皇子率先出列,道:“溶将军固然劳苦功高,可如此诘问陛下,不知可还把陛下当作自己效忠的君王?” 皇帝亦是变了脸色,眸光亦是冷冽,却不等皇帝开口,顾献钦率先跪倒,而后谢东、殷石均、李煜、荣国公皆齐齐跪下,就连因为张旭之死与溶家有了嫌隙的魏国公张玉,思虑片刻,也跪了下来。 顾献钦开口道:“陛下息怒,溶家满门忠烈,不知何方贼寇竟敢放出如此大逆之言离间陛下和将军,将军性烈,冒犯陛下,自是该罚,请陛下责罚将军!” 说着他看了一眼溶则,示意溶则请罪。 溶则见众大臣跪下,有些泄气,行至殿中心跪下,双手平伸胸前作揖,道:“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吟半晌,开口道:“将军忠心,朕从未怀疑,只是,这刁民实在可恨,教化自是要的,可对冥顽不灵者,却也不能姑息!” 殿中跪着的众人闻言,只觉事情有缓,都松了口气,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已做了让步,溶则亦无法再反驳,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满意点头,看了溶则一眼抬手道:“将军起身吧!” 溶则遵旨起身,却未退回班中,依旧立于大殿之上,略沉吟道:“陛下,这镇压之事…” 不等溶则说完,皇帝率先开口,道:“朕知道大将军重伤初愈,且这镇压之事劳动将军无异是杀鸡用牛刀。此事,便交由将军之子溶小千户去吧! “溶将军回营,便替朕传达军令,着溶爵明日带其手下千户所人马,前往陌山剿杀乱民。 “溶大将军乃是少年将军,所谓虎父无犬子,溶小千户亦是少年有为,想来,定不会让朕失望。” 溶则还恭着身作着揖,到嘴想要拒绝的话却是已说不出口,此时若是拒绝,便是抗旨。 虽到了这地步,君臣之宜已是薄如片纸,一捅即破。可君毕竟是君,臣也终究是臣… 因这幽西郡守一封奏报打岔,陌山救灾之事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议,先前已商议好的事儿,也不知该不该去执行,一时朝中一片静默。 皇帝目光幽深,扫视殿中众臣,半晌,他淡淡开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众臣面面相觑,心头有事,可却无人出班。 皇帝见状,微微一笑,道:“既然无事,便散了吧,四皇子留下。” 说罢,他便起身往后殿走去,众大臣又是山呼行礼,待皇帝离去,众臣起身,皆是唉声叹气。 溶则皱眉往殿外走,英武非凡的大将军,此时看着有些萧索,这朝中诸臣看着,更是唏嘘忧虑。 皇帝从明德殿出来,行至华西宫,他目光透着无尽寒意。四皇子随后便至,他见皇帝神色,关切上前,道:“父皇可是累了?” 皇帝自从上次病愈,暮气日渐深重,如今看着这一脸关切的儿子,心头也是稍回暖意。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抬手示意贺兰祺坐下,贺兰祺恭身作揖礼,礼罢,便在旁的椅子上坐下。 皇帝叹了口气,靠在圈椅中,整个人陷了进去,看着更是暮气沉沉。 “父皇,这溶则刚才如此无礼!…” 皇帝窝在圈椅里摆手,贺兰祺不解,却是住了口。 皇帝幽幽又叹了口气,道:“溶家掌军太久,往日看着倒是忠诚,可人心善变,今非昔比。朕身体日衰,溶家却是声威愈振,朕还在便已是这般光景,朕若不在,在西宁,溶家何人还能在压制得住?” 四皇子听着,一脸惶恐道:“父皇万岁!” 心下却深以为然,回想今日朝堂之上,溶则看自己的那一眼,至今他还是心有余悸。 皇帝摆摆手又道:“可正是因为溶家声名太大,就算是朕,有时也不得不隐忍,便如今日,朕只能退步。 溶家必得削弱,可溶则却是轻易动不得,此番朕派溶爵出京,便是个开始…” 贺兰祺听着,连连点头,皇帝看着贺兰祺模样却是叹了口气,这四皇子,比起当初的太子,真是差距甚远。 皇家这父子说了会儿话,皇帝便由太监扶着上了龙辇,往后宫行去。贺兰祺送走皇帝,也行往后宫。 皇帝坐着龙辇,直直来到芙蓉苑,贺兰祺则是往凤栖阁而去。 芙蓉苑内,越贵妃正在书房作画,画中,是一斑斓猛虎,张着血盆大口。 画还未作完,贵妃提着笔,久久未落下,脸上一副犹疑为难之色。 黄帝到了芙蓉园寝殿,却不见贵妃,宫人回禀贵妃今日进了书房还未出来。 皇帝颇为意外,行往书房去寻贵妃。 行至书房,示意宫人退下,悄然来到内间门口,却远远见那小女人皱眉提笔,一副为难模样,边上是一小宫女候在一旁,眼睛直直看着桌案之上的宣纸。 有一花盆挡着,看不清宣纸之上画着何物,却听小宫女脆生生开口道:“娘娘怎的不画了?画完了吗?这老虎可真是威风,像个威武霸道的将军。” 越贵妃皱眉道:“这虎口之处留白太多,却是实在不知画什么好?” 说着她皱眉叹了口气。 小宫女思索片刻道:“娘娘画的这猛虎下山,该是诸兽避让。娘娘不如画条小蛇,一条奔命的小蛇!越发衬得老虎凶猛。” 贵妃沉思道:“你倒是会偷懒,这诸兽之中最是这小蛇好画,是不是盼着我快点画完,好出去吃蜜饯去?” 贵妃笑得灿烂,宫女亦是调皮,门口处的皇帝却是面色慢慢阴郁下来。 他转身往后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往内书房行去,他面色又带上了微笑,阔步进门。 “贵妃倒是好兴致,不知在画什么?” 越贵妃抬头,见皇帝已进门来,有些嗔怒道:“这些奴才,怎的如此怠慢?”说罢,她屈膝行礼。 皇帝上前,拉起越贵妃的手,行至书案前,细细看着书案上的画作。 他眸光闪动,却是神色如常赞叹道:“贵妃真是好才情,只是此处留白多了些…” 越贵妃挽起皇帝的手,娇声道:“臣妾已是江郎才尽,陛下便帮帮臣妾,给臣妾添一笔吧!” 皇帝略一沉思,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抬手在虎口下画了一条蜿蜒奔命的小蛇。 贵妃看着皇帝落笔,竟如春妮那小宫女所言,画的是条小蛇,嗔笑道:“陛下倒是会偷懒,竟和这小丫头想到一处去了。” 皇帝细细看着这案上的画作道:“贵妃此画,便送给朕吧!” 贵妃微微一笑道:“陛下不嫌弃便拿去罢,只是莫要和您那些名家画作挂在一起,臣妾汗颜。” 皇帝唤了太监进来收了画,而后再不多言,拉了贵妃一同往寝殿而去 溶府,溶则回府便来到书房,莫老也是后脚跟了进来,见溶则神色,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溶则见莫老微微欠身,莫老也对他微微点头,两人在案几前,相对而坐。 “莫老,爵儿明日便要去陌山了…” 莫老叹气,苍老的脸上尽是悲凉。 “爵儿还未满十四,我看他从安睡襁褓之中到蹒跚学步。只三岁,便跟着你打拳、舞剑,待他八岁,小姐出生,爵儿已开始练习拉弓,那么小小个人儿,便说要保护妹妹守护西宁,要做大将军。” 他喃喃说着,眼里有泪花闪烁。他叹了口气,道:“老朽与爵儿一同去吧!” 溶则亦是眼眶微红,有些哽咽道:“莫老,我…怎能心安?” 莫老却是坚持,:“皇帝已起了杀机,爵儿孤身前去我定也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不如同去,或许遇事,还能有些用处…” 溶则起身,对莫老恭身作了个长揖。 第九十三章 溶爵出京 溶则当晚便回了军营,军帐之中,父子两人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溶爵带兵出发,他神色自若骑在马上,英姿勃发。 军队后面,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其中一辆上坐着莫老,他正闭目养神。 另一辆上坐着个太监,这太监名叫王保,是皇帝亲派的监军。 此刻他正用指尖挑开马车帘子,笑吟吟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他准确捕捉到了那个一身银色铠甲,骑着白色骏马奔驰向前的少年。 他眸光微闪,呵呵笑了起来。 昨日朝堂之事,过了一日,启临城中权贵都已知晓。溶爵带人出城,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旁,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其中一个小摊贩,用板车拉着个大炉子,炉子上烤着香喷喷的红薯。 他目光阴鸷看着马上溶家军之人,嘎嘎笑了,终于,溶家要倒霉了… 恭王府中,面对如今大好形势,贺兰明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阿泽。” 他淡淡开口,那个一脸刀疤的男子现身,拱手站在他身后。 “溶家若败,溶家军溃散,若有强敌入侵,何人可领军抗敌?” 身后男子沉默,贺兰明又叹道:“溶家以忠君卫国为己任,却落入如今这般境地,想想,真是唏嘘。 “若咱们大业可成,朝中却已无溶家之人,真是可惜。若他能为我所用,忠于恭王府…” 贺兰明止住话,无奈苦笑道:“终究是立场不同,我再叹息,也只能下手。只是阿泽,你记着,溶家这样的人家,可杀之,绝不可辱之,不论如何,这顶天立地之人终是值得敬仰!” 身后名叫阿泽之人眼里有些疑惑,却还是恭身应是。 贺兰明踱步至案几后坐下,脸上再无刚才唏嘘纠结模样,他肃容交代到:“皇帝已暗中派人送了秘旨去北边。贺兰曦对溶家军的感情,皇帝心知肚明。因而,这旨意断不会送给贺兰曦,陌山三郡,幽东、幽西和陌山,最有可能接这秘旨的便是幽西郡守,孟泰。 “阿泽,你带着九霄亲去,无论如何,溶爵不能活着回京!” “王爷,我和九霄皆去,若京中有事…”那个叫阿泽的人难得开口质疑,贺兰明却不等他说完便抬手制止。 而后,那阿泽转瞬消失。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棕色短衫,看着就如一个普通下人一般。可观他面色,却是沉稳威严,一看便让人心中生畏。 “腾叔,怎么样了?” “薇蕊阁倒是安抚住了,萧薇儿暂时不会有大动作。”那个被唤腾书之人皱眉淡淡开口。 “辛苦腾叔了。萧薇儿那个疯女人,一心只想复仇,先前倒起了不小作用,可到现在,她还只盯着关昕月不放,就怕她会节外生枝。 “咱们虽与南越合谋,可大事将成,南越不得不防,特别是宫里那位,皇帝已被他蛊惑,事事被她牵着鼻子走。 “若她此时把矛头对准恭王府,咱们怕亦无力招架,阿姐这步棋,实在太险了…” 腾叔闻言,皱眉肃容而立,道:“王爷无需忧心,郡主敢走这步棋,手中自然有足够筹码,那萧若水和玲珑公主必不敢乱来。” 贺兰明闻言,心中稍定,道:“如此便好,萧薇儿倒是好说,那玲珑公主,若无阿姐,真是难以制衡。” 阿泽带着九霄九十九人,一路往北飞掠,只半日功夫,便超过了溶爵带着的千骑人马。 西郊军营之中,溶则稳坐中军大帐之内。溶爵出京,军营里军士们都在揣测,这西宁无战事,这溶小千户带兵去了哪里? 一个一身灰色铠甲的士官入了大帐,拱手朝着溶则行礼。 溶则抬手,肃容开口道:“马六,你带几人去陌山一趟,拿着这个去隶王府找隶王。” 那个名叫马六之人领命,拿了书信放入怀***手又行一礼出去了。 溶爵行军速度稍慢,待他到得陌山,皇帝送去北地的信早已到了孟泰手中。贺兰明的九霄亦已于两日前到达陌山,隶王附中,隶王也已收到溶则来信。 隶王看完信,把信笺猛地拍在案几之上,一旁一白衣青年好奇问道:“怎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隶王双手握拳,又是砰一声砸在案几上,案几之上一茶盏被震倒,白衣青年皱眉,正欲开口问寻,贺兰曦幽幽长叹了口气道:“阿尧,帮我办件事儿。” 白衣青年看他神色肃然,心下猜度:“只怕这事儿不小。” 口上却无甚犹豫道:“说!” 隶王看着他认真道:“溶则之子溶爵已到陌山,只怕,皇帝已暗中下令,欲对其不利,阿尧,此事我只能找你,帮我无论如何保他一命。” “怎的,你自己出马不行吗?”那白衣青年不解问道。 贺兰曦摇头,沉吟道:“若我出手,只怕反而坏事。父皇不知派了多少眼线来陌山,我这已分封的王爷,插手朝堂之事,只怕,父皇迁怒之下,溶家更没活路!” 白衣青年沉思,道:“有时,我真是不懂你们这朝堂中人的心思,若我是溶则,皇帝如此逼迫,我便反给他看!” 贺兰曦叹息:“溶家难能可贵之处便在于此,他们世代领兵,忠君信念已深入骨髓,可笑父皇精明一辈子,老了老了,受了奸人挑拨,连溶家这等忠义之士都看不见!” 白衣青年听他如此说,先是一愣,而后却笑了,道:“隶王爷,连你也如此说,你那父皇看来真真是昏聩了,哈哈哈!真是难得,贺兰家还有你这么个与众不同的!” 隶王见他大笑,却是笑不出来,长叹口气道:“父皇以前虽薄情些,到底军国大事他还是拎得清的,可如今,年岁大了,不想真的昏聩至此。 “我那四弟,惯是个没主意的,日日看着父皇行事,只怕日后真登基做了皇帝,也英明不到哪里去。” 感叹半晌,他肃然看着那被称作阿尧的青年,拱手又道:“阿尧,拜托了!” 那白衣青年此时已收了笑,亦是肃然拱手,道:“难得隶王爷有事相求,这溶爵的小命,我逍遥阁保了!” 贺兰曦闻言,恭身与他行礼,他也不躲闪,又笑嘻嘻道:“你家那小媳妇怎样了?听说这些日子为了这流言之事,他甚是辛劳。” 贺兰曦刚才作揖刚直起腰,闻言一拳便打了过去,那白衣青年见状一个闪身,哈哈笑着飞掠出了隶王府。 陌山郡守府衙内,楚宕亦是愁眉不展,手下衙役皆派了出去,为了平这流言,他可谓是殚精竭虑。为让朝廷救灾钱粮发挥最大作用,他连自家家丁都出动了,只有灾情缓和,百姓安定,流言才有消弭的可能。 与陌山郡隔着幽蓝江相望的幽西郡,流言却是愈演愈烈,甚至已有百姓集结攻击郡守衙门。 幽西郡守孟泰,看着手里的奏折,听着府衙外嘈杂的暴民之声,他嘿嘿笑了,他喃喃着:“立功扬名之时到了!待我立下这大功,便再也不用在这边陲之地苦苦熬着了,咱也要去那启临城里,做个京官老爷!” 说着他脸色一沉,拿出写好的信件递给一旁护卫,道:“去,去陌山求救,乱民攻击府衙,本郡守被围困了,请溶千户过来剿灭乱民!” 护卫闻言,应声下去,从后门出了府衙,打马朝陌山郡而去。 第九十四章 关昕月改道 裕盆江上,溶家大船已从启临出来第十日了,关昕月渐渐适应了船上无聊至极的生活。 她虽然忧心关老大人身体,却也无可奈何,只寻思着,溶则是不是给女儿传了信,如今女儿在外游历,只怕是不好联系… 心兰从上船第二日起,便开始晕船,每日无精打采,已吐得卧床起不来了。 心菊只好把厨房里的事都交给厨娘,自己到船舱陪着关昕月。 关昕月所乘之船行在前头,船上依然冷冷清清,除了船夫,连心兰心菊算上,一共也就十来个人。 倒是后面那船上,甲板上站满了护卫,那些护卫个个肃容警戒,还有两队人马不停在船舱四周巡逻,一副戒备模样。 因是白日,大船周边,也偶有大小船只划过,小船路过大船周遭,皆好奇抬头仰望。 关昕月这些日子极少去甲板之上,无事她便在舱内卧房中看书打发时间。 刚上船那日,她心急火燎来不及多思,可这几日下来,她早已明白溶则如此安排的深意,丈夫定是怕有人对自己不利,使的障眼之法。 大船后面,十条小船一路跟随,却始终没有追赶上来。 关昕月所乘大船之后另一条船上,一个身着藏青色劲装,脸覆半边面罩的男子沉声下令:“今夜子时下船,一次解决麻烦,而后改道,将军交代,夫人行踪断然不可让人知晓!” 身前十人应是,而后众人转瞬消失不见。 是夜,天色格外黑暗,天上月亮亦无踪影,江面之上,只听得哗哗水声。 行在后面的大船两侧,十艘只容两三人乘坐的小船被放了下来。小船入水,从大船上飞掠下一道道黑影每个黑影都准确落去江面小船之中。 两艘大船随水流而下,十条小船,却以诡异的幅度漂浮水面,小船周围似乎水流静止一般,小船只偶尔摆动,却未随波逐流。 过了约莫一刻来钟,江面上,隐约可见有数点微弱灯光靠近。正是尾随溶家大船一路航行的薇蕊阁的小船。 那小船之上,一个身着粗布短衫作船夫打扮的男子发号施令:“小姐来信,要咱们远远跟着溶家的船便可,咱们只要探得那女人行踪,其他…咱们便等着小姐号令吧!” 船上众人应是,其中一人道:“溶家船上护卫身手实在太强,咱们即便去,也是送死,如此倒好了。” 众人未出言,只安静立在舱内,可却是人人心有余悸。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又出船舱,抬眼却见掌舵的水手趴在舵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好你个小子,让你掌舵,你却给老子睡觉,看老子不打死你!” 一满脸络腮胡的矮个子男子上前,狠狠一巴掌拍在那人脑袋之上,而后,那人歪斜倒地一动不动,舵上一抹鲜红血液映入眼帘。 众人大惊,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个行走之人,几人骇然,忙唤左右。 却只见一抹黑影闪过,船上之人纷纷倒地,脖颈之上,留下一抹丝线一般极细的伤口。 十艘小船,共有七十多人,船上有现成的火油,铩羽之人杀过人之后,把火油浇在小船之上,飞掠下船,头也不回,往身后船上丢了个火折子。 江面上,十艘小船同时起火,照得江面亮堂堂一大片。 而后他们驾着小船,飞速向前,半刻多钟,便追上了前面大船。 暗夜之中,船只行到了一条支流汇入口处,关昕月乘坐的大船悄无声息调转船头,往支流逆流向上驶去,而几乎同时,江岸码头一艘与关昕月所乘大船一模一样的船出了港,与另一条满船戒备的大船则继续沿着裕盆江往下行驶。 第二日,关昕月醒来,如往常一般洗漱穿衣,而后她行往旁边船室。 “心兰,可好些了?” 心兰听见关昕月声音,挣扎着从床榻起身,却见关昕月快步走近,双手压住心兰肩膀,叫她莫要动弹。 心兰脸色苍白却强扯出一抹笑,道:“夫人怎的过来了心菊没有陪着夫人吗?”关昕月看她模样,叹了口气道:“我叫她去给你熬碗粥来,咱们且说说话。” 心兰眼眶一红,笑道:“夫人,过两日咱们就到右河了,夫人莫要心急,船上虽难捱些,可足足比陆路快一辈呢!” 关昕月闻言,也是心中叹息,又嘱咐了心兰好生休息,便回了自己的卧舱。 片刻之后,心菊端了热腾腾的粥进了心兰房间。 “出来十一日了,船已掉头了吧?” 心菊皱眉点头,道:“嗯,昨儿夜里调头了。” 两人一阵沉默,眼里神色皆是晦暗不明。 “心菊,稳住夫人,莫要叫她去甲板上,再行个三四天,咱们便要下船了。” 心菊点头,道:“喝了粥,且好生将养着吧,夫人离不开你,我离不开厨房,夫人吃食,若不是我亲手做,我总是不放心…” 心兰、心菊、心竹、心梅四人,从小一起相伴长大,情同姐妹,又互相孰知,举手投足间,便能洞悉对方心意。 “你莫要自责,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将军如此,咱们亦是如此。” 心菊见心兰端着粥,皱着眉,一动不动,叹息一声,开口劝慰道。 闻言,心兰依旧皱眉,却拿起一旁碗边勺子,一口一口吃起粥来,心菊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出了舱门。 薇蕊阁中,萧薇儿脸色难看,她似乎有些焦急,来回在屋内踱步,猛地,她转头,对身后嬷嬷道:“奶娘,准备一下,我亲自去趟恭王府!” 嬷嬷为难,道:“公主,这恐怕不妥,大事将成,还需慎之又慎,否则,只怕出了叉子功亏一篑。” 萧薇儿脸色愈发难看,却听后院有一孩童哈哈大笑之声传来。 萧薇儿行至窗前,看着院中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追逐打闹,玩得正欢。 “这么大个人了,只知玩乐,跟他爹一样没出息!”萧薇儿恶狠狠道。 身后嬷嬷眼中却漾起无尽心疼之色,看看后院男孩,又看看眼前萧薇儿,无声叹息。 “阿仇,吃我一剑!” 一个一身灰色短衫下人打扮的男孩提着个木剑,追逐着前面一身月白锦服的男孩,一看便知两人身份不同,可小孩子不在意这些,自顾自玩闹。 萧薇儿看着两个男孩,眼中冷芒闪过,喃喃道:“曾几何时,我亦是这般的天真烂漫,不知世间愁苦。 “人总是要经历磨难,奋力求生。那时,这烂漫便无容身之地。你既然做了我的儿子,那么,你的命便由不得你了!” 说完,她转身对嬷嬷道:“带他们俩去炼狱,只能一人活着出来。” 她神色淡然,如那炼狱只是个酒楼茶肆一般,可那嬷嬷闻言却是脸色大变。 “公主,阿仇他毕竟是您的骨肉!”嬷嬷声音有些颤抖。 萧薇儿脸上依旧淡淡的,道:“我没说他不是,可是又如何?便去不得那炼狱吗?就因他是我的骨肉,他便没有选择,父皇母后之仇他也有份要报。” 说完,萧薇儿再不多言,嬷嬷只好出门,片刻,一绿衣丫头匆匆进门。 “公主,公子那么小,去不得炼狱呀!” 那绿衣丫头显然十分焦急进门连行礼都顾不得。 “我去得,怎的他却去不得?还有,跟你说了多少遍,他叫阿仇,不是什么公子!” 说话间,只听啪一声,绿衣丫头脸上多了一道猩红的血痕,绿衣丫头咬牙闭眼,不躲闪也不退让。 她扑通跪下,颤声道:“公主,奴婢自请与阿仇同入炼狱!” 萧薇儿一挑眉,声音冰冷道:“入了炼狱,不管进去几人,皆只有一人可活着出来,你还要去吗?” 绿衣丫头眼眶已红,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却终未落下,她咬牙道:“奴婢愿去!” 第九十五章 溶爵出兵 从启临往北,最先到达陌山,陌山郡北部往西,是幽西郡,往东是幽东郡。三郡交界于幽蓝江边。 溶爵到了陌山刚被陌山太守楚宕出面安置在了府城之中。 将将才安顿好,溶爵便收到了幽西郡郡守孟泰送来的求救之信。 堂中,溶爵皱眉,把信递给一旁莫老,莫老对面圈椅之上,坐着那个皇帝亲派,名叫王保的监军太监。 那王保见溶爵看完信不把信给他而是递给莫老,他不悦的哼了一声,扭头侧身端起桌上茶盏呷了口茶。 他边喝茶,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莫老。 莫老虽年纪大些,却心中通透,可他却不管那监军如何看,只是自顾自细细读着那信,边读边皱眉沉思。 终于那王保按捺不住,尖着嗓子道:“我这一盏茶都快喝完了,怎么,您老眼神不济?如看不清这信便莫费心看了,咱家奉旨监军,这信咱家总得过过目吧?” 莫老对他所言充耳不闻,那王保便气得吹胡子瞪眼。 半晌,莫老抬起头,顺手把信笺放在手边桌案上。 溶爵看莫老放下书信,急急问道:“莫老,此事您怎么看?” 那王保被无视,又是冷哼一声,却只得自己起身,拿了桌案上的信看了起来。 “这还有什么可看的?陛下有旨,对那等冥顽不化的乱民,尽数剿杀!” 不等莫老开口,那王保粗略看了信,便尖着嗓子一副义愤填膺模样开口道。 溶爵淡淡看他一眼,又看向莫老,莫老略沉吟道:“去看看吧,看看百姓何故围困郡守,这陌山流言大抵已平,那幽西却闹得那般厉害,说不定是有人中饱私囊贪墨了救灾钱粮,百姓才这般愤慨呢!” 那王保见溶爵和莫老再次将他无视,气得在原地跺脚,道:“好啊好啊,你们竟敢对陛下旨意阳奉阴违,等着,我这便去给陛下写折子!” 溶爵又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幽西出了这么大乱子,王监军怎得对那孟泰如此深信不疑?尚未查证便急着给陛下传信,若我等所言为实…” 溶爵倒吸了口气,故作惊诧道:“难道,监军与那孟泰认识?亦或…?” 那王保闻言脸色大变,怒道:“你莫要含血喷人,咱家行直坐端,你怎敢如此污蔑咱家?” 溶爵脸色一冷,道:“既然监军也不知事情原委,那么咱们就去看看,待事情查实,该剿该扶,自有定论!” 溶爵与那陌山郡守楚宕告辞,带着人马一路往以北而去,那监军王保,还是给皇帝递了折子入京。 临行前,楚宕派了一个十人小队,为溶爵带路。 那小队领头人身着一袭白色锦袍,却正是与隶王说话的名叫阿尧的人。 他所带十人个个步履沉稳,行走犹如带风,却不闻半点脚步声响。 从陌山到幽西,一路山峦叠嶂,虽有官道,可道路又窄又烂,溶爵一行人艰难前行,莫老和王保也不得不下了马车,步行向前。 一路走来,陌山境内,田野间已有绿油油的水稻和甜菜,春耕虽然耽误,可夏日可种的作物都已在楚宕一次又一次发下劝农书,并下发粮种以后,赶着节令种下。 时置夏末,稻谷已抽穗,长势喜人。 可过了陌山,进去幽西郡,却是另一番景象。田野间杂草丛生,已新耕种者,百无其一。 莫老看着道路两旁如荒草坡一般的农田,皱眉道:“看这光景,幽西郡明年必是又要闹饥荒,这父母官真是半点作用没有,百姓受人蛊惑只顾闹腾,待明年真的易子而食时,已是后悔不及! “若真到那步田地,这灾民叛乱才是真的难以收拾…” 走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的王保哼道:“便是你这老头儿最是英明?这陛下不是早知道这些乱民无纲常伦理,派了咱们出来剿灭了吗?若到得明年还有叛乱,倒真真是咱们辜负了陛下信重之心!” 对他之言论,莫老竟觉得有些佩服,依着这理,为防叛乱,难道该杀尽天下万民?如此一来唯皇帝一人高坐御座之上,倒是在不用担心有人谋反了。 他身旁溶家军军士听此言论,嗤之以鼻,却不屑与他争辩,只当作没听见,继续打马前行。 又走了两日,一队人马终于进了幽西郡府城,律深城。律深城内,街道上稀稀疏疏有几个人在游走,却都皆是面色惶惶,步履匆匆。 溶爵带人,来到郡府衙门之前,果然见府门前围满了百姓,百姓情绪激愤,似乎在与衙役理论着什么。 “狗官!溶将军给咱们的救灾钱粮咱们见都没见,你便说没了?果然是狗皇帝手下的狗官,还我粮种!否则等将军来了,小心你们的狗命!” 一个青年男子愤怒吼嚷着,他身旁百姓不住附和,而后便也朝着府衙方向叫嚷,后面百姓手里扛着锄头耙子,把农具往地上大力磕着,发出锵锵之声,听着甚是骇人。 溶爵让溶家军住了足,只身往百姓中走去,他身后,那楚宕派来领路的十来人,隐隐行成一个保护圈,把他护在中间。 白衣青年状似漫不经心,抬眼扫视众人一眼,却把一众闹事百姓皆打量了一遍。 藏在百姓之间的数个居心叵测之人,第一时间发现了挤入百姓间的溶爵,其中一人,离溶爵只半米距离。 那人看了一眼人群之中一个年龄稍长些,扛着个耙子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朝他点了点头,他收回视线,右手袖中滑出一把短刀。 溶爵此时正走到那人身前,他眼里闪过狠历之色,抬手把手中短刀刺向溶爵胸口。 啪!一声脆响,那人拿刀的手腕被人用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手中利刃掉落地上。 人声沸腾,溶爵被百姓挤着奋力往前走,没注意身后这惊险一幕。 那拿刀之人手中短刀掉落,惊慌四望,却是未发现可疑端倪。 他看向刚才那中年男子,可那男子刚才站立的地方,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内忐忑,慢慢退出了百姓人群,他用眸光扫视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他便退着往府衙边上一条小巷撤了出去。 溶爵已拨开人群,上了府衙台阶,衙役见他上前,一脸戒备,却见溶爵拿出腰牌。 “溶家军七四千户所千户长溶爵?” 溶爵点头,那人又打量了溶爵一番,将信将疑,召了个衙役过来,带着溶爵进了府衙。 而后,那人一脸不屑看着把府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听着百姓还在一边对皇帝和对他们骂骂咧咧,一边把溶家捧上天际。 百姓骂得起劲,他有些恼火,嘲讽道:“你们的溶将军没来,倒是那大将军的儿子来了,刚才进门那个小屁孩,看到了吧?他奉命来剿杀乱民的!” 那人似乎是格外得意,他嘎嘎笑着,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的溶将军是否敢为了你们抗命不尊,还是…为了自家性命对你等蝼蚁痛下杀手!” 百姓闻言,更是群情激愤,也不知谁起的头,众人开始齐声高呼:“贺兰无德,溶氏中兴!贺兰无德,溶氏中兴!…” 这呼声震耳欲聋,溶爵进了府衙,被人带着往内衙走,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声吓了一跳。 百姓身后街头转角 处,莫老眼神深邃听着这激昂呼声,叹了口气。 他身后那监军王保,已从怀里掏出折子,蹲在地上写了起来,他表情有些狰狞,时不时看一眼身后千骑人马,身子往街边墙角躲了躲,又继续低头写他的奏折。” 第九十六章 笛声安民 溶爵进了郡府衙门,久未出来,门口百姓因这门口守卫一番挑拨大有上前砸门的趋势。 内衙堂内,溶爵与郡守孟泰已是剑拔弩张。 “溶千户,你什么意思?乱民就在府衙外,你不去剿贼,倒来问我为何群情激愤?” 溶爵正张口欲驳,不想这孟泰是个口舌伶俐能说会道的。不待溶爵开口,他又厉声道:“你还问我为何群情激愤,那本官便与你说道说道,这乱民为何而乱! “他们是要为你溶家谋夺皇位、谋取江山!亏得溶家军以忠义立军,如今怎的?陛下派你过来剿杀乱民,你却是迟迟不出手了? “还是说,你溶家本就存了谋逆之心,乱民此举倒是合了溶家心意?若这乱民拥戴的是别家,你是不是便会毫无犹疑下令剿杀,可如今乱民拥戴溶家为皇,怎的,溶小千户心动了?不想做大将军却想坐坐太子爷了?” 溶爵听着这孟泰之言脸色越来越黑,从启临出来之前,溶则便对他说过,他可能会受多方刁难,陷入保全百姓与立身忠义两难选择的境地。 不想这才刚到幽西,这孟泰便把这么个难题抛给了他。 “孟大人,百姓易受有心之人蛊惑,可若大人救灾及时,倾力安抚民心,只怕那有心之人也难有用武之地,如今群情激愤,我在府衙外听到的,却大多是百姓质问救灾钱粮去向问题。 “大人不理会百姓诉求,却只一味揪着那诛心之言,要我带兵剿杀,孟大人莫非是想掩盖什么?” 那孟泰闻言,却是镇定自若道:“孟某行得一直坐得端,溶千户也莫要唬我,本官在这幽西郡已整整十年,大事小事、人鬼牛蛇什么没见过?那救灾钱粮现如今便在这郡府衙门舱内放着,足数足量!” 溶爵闻言气结,道:“朝廷拨下救灾钱粮,你却囤积手中,不下发百姓,你到底意欲何为?逼迫百姓造反吗?” 面对溶爵诘问,那孟泰却是如他名字一般泰然自若,他悠哉悠哉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一脸坦然。 道:“陛下拨来的钱粮是用来救济灾民的,可不是资助乱民的,本官只是遵陛下旨意行事,坦坦荡荡,不怕为人诟病。” 溶爵闻言,想起那个监军王保之言,为防叛乱,剿杀乱民…却不知是不是皇帝真下了这样的旨意? 溶爵闻言,竟不知作何回答,叹息道:“自古有官逼民反一说,却不料,还有皇帝逼民造反一说!” 那孟泰闻言却是大怒道:“溶千户莫要胡言,乱民刁蛮,无君民纲常,怎可说是陛下逼迫他们造反?若他们没有反意,哪来那等逆反之言?” 他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又道:“哪怕民间皆传那溶家的谋逆之言,陛下依然信重溶家,这才让你带兵来剿杀乱民。一来,可证溶家清白。二来,也好叫天下有谋逆之心的人看看,这大逆不道是何下场!” 溶爵无言,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郡府衙门外,围拢的百姓越来越多,齐呼之声越来越大。 莫老皱眉看着如着魔了一般的百姓,从怀中掏出一竹笛,在巷子拐角处站定,叹了口气,开始吹奏起来。 笛声起,是高亢激昂的乐曲,百姓听着笛声,不由一个个双目赤红,呼嚷着几乎声嘶力竭。 府门口衙役见状下了一跳,刚才出言挑拨的头领锵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唤了下属守住府门,他自己却忍不住悄然后退。 其余衙役双腿忍不住有些颤抖,皆拔出腰间长刀全力戒备。 溶爵还未出来,他所带千骑人马见衙役拔刀对着百姓,皆是心中一紧,一个个握紧了手中长剑,坐下战马也似乎有些亢奋,在原地来回踱步,似乎也准备冲杀出去一般。 莫老笛声忽的一转,前一秒还激昂高亢的笛声,下一秒却变得哀戚悲伤,府衙前百姓莫名情绪也低落下来。 从年初开始,从干旱到山洪,他们之中不少人家已断了粮,妻离子散者也不在少数,可那救灾钱粮已拨下这几个月,他们却未见粒米。 想着家中老幼,不禁悲从中来,有人情绪激动,已开始失声痛哭,又过了片刻,府门前已是哭声一片。 就连莫老身后那溶家军众人,听着这笛声,不禁也是心中升起悲凉之情,多少生死与共的兄弟上了战场便是诀别? 一众看惯生死,惯于杀戮的军汉,此刻也不由也双目赤红,那王保监军已在墙角边上痛哭流涕。 溶爵出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数千人同时放声痛哭的场面,他愣在原地,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孟泰,见此场面也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这样一群可怜无助的百姓,便是孟大人口中动辄要打杀了才痛快地乱民吗?若陛下在此,只怕也只觉悲悯痛心吧?可怜这百姓接连遭灾,朝廷救灾钱粮却是在府库里发霉…” 那孟泰闻言,任他再巧言善变,此刻也是说不出话来。 溶爵向前一步,掏出腰牌举高,大声道:“父老乡亲们!” 他年纪虽幼,但早在军中独当一面,此时他面色沉重,声音沉稳,不觉让人生出信赖之感,只是百姓尚沉浸在自己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溶爵没有半分不耐,略顿了顿,又一脸诚恳开口道:“父老相亲们!” 此时终于有百姓注意到了他,皆疑惑抬头看向他,百姓情绪渐渐平稳,有靠近府衙门边的百姓先反应过来,他眼睛还红彤彤的,却是眸光闪亮:“是溶公子!是溶公子!” 这时百姓终于都反应了过来,皆热泪盈眶,不知何人先跪了下来,众百姓皆哭着跪下,场面乱哄哄,却只听见此起彼伏一声声低呼:“溶公子!溶公子…” 百姓莫名悲伤,这悲伤与先前的悲痛又有不同,其中更多是无助之中偶然看到希望时欣喜又忍不住委屈的哭声。 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上前,跪在台阶之下,颤巍巍哭道:“溶公子,您终于来了,我家瑞儿前儿不在了,走之前,他一直喃喃着,他要去从军,要做溶家军…” 老妇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溶爵亦是红了眼眶,他大步下了台阶,扶起老妇人,又对众跪着的百姓朗声道:“乡亲们,起来吧,溶爵来了!” 百姓闻言,相携而起,却皆都热泪止不住往下流。 待百姓皆起,溶爵退后几步,对着百姓恭身作揖,他身前众人纷纷避让,不住道:“不可,不可呀!我等一介草民哪里敢当公子的礼?” 众人附和着,溶爵却已直起身。 他上了台阶,让更多百姓可以看到他,能听到他说话。 “乡亲们,小子来晚了!”他拱手作揖,百姓皆摇头落泪。 “今年大旱,陌山三郡受灾,陛下在启临日日忧心,拨下救灾钱粮。 “不想这钱粮在路上耽搁,未能及时下发,明日开始,救灾钱粮将如数发放。 “这良田乃是咱们西宁命脉,也是大家安生立命之本,今年大灾,春耕已被耽搁,但土地不能闲置,我自陌山郡过来,见陌山田野已种上了稻谷和甜菜,幽西气候温湿,各位又是种地个中行家,待粮种发下,这地得翻了,尽快种上庄稼。 “乡亲们,苦难总会过去,明年定是个好年头!” 听着溶爵之言,郡府衙门前一众百姓皆是鸦雀无声。 那刚才痛哭的老妇小心翼翼问:“溶公子,这钱粮真明日就发?这粮种,朝廷也给?” 溶爵肯定道:“溶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众人便都信了,不知谁出声道:“溶家人说话,信得过!” 众人便都附和。 莫老不知何时,已把竹笛收入怀中,看着台阶之上泰然自若的溶爵,不觉红了眼眶。 “孩子,长大了…” 第九十七章 多方对抗 幽西郡,律深城内。恭王府书房内那个被贺兰明唤作阿泽的男子在一个三进院子内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一贼眉鼠目,身材矮小的男子入了院子,他见阿泽,恭身行礼,道:“统领,溶爵来了,那衙门前的百姓散了,萧薇儿的人没有得手。” 阿泽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只淡淡嗯了一声,道:“九霄不在王府,我终是不放心王爷,尽快办了事回去吧!” 那人应是,退下。 在郡府衙门前五六百米处,街边有一幢两层客栈,客栈内,萧薇儿身边伺候的青儿在后堂皱眉踱步。 她身后是那个常在启临将军府门口卖烤红薯的摊贩。 “小姐派出去裕盆江的人没了音信,恐怕都已遭了毒手,小姐特意派了小的过来,这溶爵绝不能活着回启临!”那商贩坚定说道。 青儿叹了口气,回头道:“谈何容易?咱们在这造了这么久的势,今天那小子才来,便把事情平了一半,咱们要复仇,可不是杀一个溶爵就算完事,溶家不倒,西宁不乱,国仇家恨如何敢说得报?” 那小贩闻言,双目变得赤红,恨恨道:“我全家惨死溶家军之手,我即便是死,也要拉着溶家人下地狱的!青儿姐姐,有用的到的地方,尽管吩咐!阿朝不怕死,只怕死了却报不得仇!” 青儿闻言,皱眉叹了口气,道:“溶家本就得民心,如今溶爵力主救灾,这百姓更是对其又敬又爱,咱们行事便要更加小心了。” 此时却有一穿着青衣短衫的年青人进了后院,他一脸焦急之色,道:“青儿姐姐,李大哥回来了吗?” 青儿疑惑,回道:“还未回来呢,你不是同他一起出去的吗?” 那青年人闻言,更是变了脸色,他急急道:“今日咱们混在百姓之中,却见溶爵从我身旁走过,当时他毫无防备,李大哥示意我可见机行事,我见机会难得,便欲用随身带的短刀行事。 “可不知怎的,我才出手,手腕似乎被人一击,刺杀失败,我再找李大哥,他却已不见身影,我怕坏事,在这律深城里转了几圈,才绕道回来,我以为李大哥早都回来了…” 青儿听了他的话,却是脸色大变,急道:“阿勋,去看看有没有人跟来!” 一个一身劲装男子领命飞掠出了院子,他一脸警惕四下张望,却没发现异常,他回身,又掠回院子之中,对青儿道:“没发现异常,可这院子,怕是不安全了。” 青儿皱眉,沉声道:“一刻钟,收拾妥当转移至幽兰院。” 几人领命,退了下去,一刻钟之后,这客栈人去楼空,关门歇业。 在郡府衙门后面,一条小巷上,有一酒楼,名叫逍遥阁,这逍遥阁后院,是一个五进的大宅院。 宅院之中,有个地牢,地牢内,一个中年男子被绑在一个十字木桩之上。 一个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在牢房外啧啧看着一身是血的男子,道:“真是条汉子!” 顿了顿,他眼神一冷,道:“我逍遥阁,最是敬重这有气节之人,也最善于对付有气节之人…” 说完,他看了一眼牢房之中一八尺壮汉,道:“大牛,交给你了!” 牢房内的大汉闻言,嘿嘿笑道:“阁主放心,看我把他牙齿一颗颗捏碎!” 那白衣青年闻言,皱眉啧啧着,一副害怕的模样,匆匆出了地牢。 出得地牢,到了院子内,看着院内姹紫嫣红的鲜花,他摇开手中折扇,边踱步边道:“隶王这人情不好赚呀,这单怕是得赔本了!” 说着他叹息着,似乎真是吃了大亏一般,摇头晃脑入了厅堂。 他进门片刻,便有一个身着蓝色袍子的男子进了门来,他恭身行了一礼,道:“阁主,那人给放跑了,在郡府衙门前跟丢了,要不要属下再去探?那些人老巢该是就在那一片。” 那逍遥阁主名叫令尧,便是那个在隶王杜与隶王说话,后又被楚宕派来给溶家军带路的白衣锦袍青年。 这逍遥阁,是西宁北地地下最大的地下组织,杀人越货、打探消息都是一把好手。阁主令尧,据传其人阴狠毒辣,长相凶恶,在北地题令尧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可同时,有一遍布北地大小城镇的酒楼亦叫逍遥阁,逍遥阁的酒肉是北地一绝,许多食客慕名而来。 那令尧看着进来的青年人随和笑道:“罢了,都这时候了,人家早跑没影儿了!” 那青年似有些自责,恭身作揖道:“属下失职,请阁主责罚!” 令尧却似乎浑不在意,摆摆手道:“去厨房洗半年碗吧!” 那青年苦着脸,却只得往前边酒楼后厨走去。 进了厨房,见里面都是熟识之人,那些人见他进门,嘿嘿笑道:“兄弟,来了?说说,你这回要洗多久?” 那青年苦着脸哀嚎道:“半年!” 众人皆是同病相怜,也没谁嘲笑谁,青年也不多言,默默蹲下洗碗,那动作极是熟练。 溶爵一行人来到临时的千户所,安顿好手下兵士,便与莫老聚在一起商议明日赈灾事宜。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那监军王保便推门进来,见到两人,他竟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言,只走到桌旁圈椅坐下,眉头紧蹙。 溶爵倒是有些好奇起来,看了他一眼,那王保抬头,便见溶爵看着他,他叹了口气,又把头低下,也不说话。 他这反应倒叫溶爵和莫老都有些讶异,溶爵正想开口询问,那王保却突的抬起头,双目灼灼看着莫老,道:“莫老先生,先前你吹的是什么曲子,能告诉咱吗?” 溶爵一滞,到了嘴边的寻问之言咽了下去,他转而看向莫老,问道:“百姓痛哭悲泣,是因为您老的笛声?” 莫老却是摇头道:“老朽只是吹了个普通曲子,哪里来的那般魔力?是心中有苦之人心随声动罢了!” 那王保目光暗淡了下去,喃喃道:“是呀,咱家本就命苦…” 说完抬头,他又目光灼热看向溶爵,喃喃道:“可咱家把这次差事办好,以后便再不苦了。” 溶爵莫老听着他喃喃低语,再不理他,继续商讨明日赈灾事宜。 郡府衙门之内,孟泰发了好大脾气,摔杯砸盏仍不解气,对身旁一衙役吼道:“那些刁民怎的突然就转了性?好端端的造反怎的就成了围府痛哭请愿?如此一来,溶家军不必剿贼,陛下之命如何完得成?” 他叹了口气,坐在圈椅内,手指敲击一旁桌面,眸光渐渐冷冽。 “完不成皇命,便回不了启临,这赈灾…得费些心思了。” 第九十八章 赈灾生乱 竖日清晨,溶爵早早带兵来到郡府衙门,却见衙门大门紧闭,上前敲门,亦是无人应答。 衙门口已稀稀拉拉聚集了一些百姓,见溶爵叫不开府门,他们便有些惶惶。 昨日溶爵在衙门口说的话,一夜之间,已传遍了整个律深城,渐渐府衙门口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看着紧闭的府门,情绪渐渐有些激愤 “那狗官为何不给溶公子开门?莫不是朝廷给咱们的救灾钱粮被那狗官贪墨了,如今见公子来,跑路了吧?”人群中,有人猜测道。 众人闻言,皆不知所措,一一男子喃喃着:“那可怎么办?我家中已断粮三日了,今日再无米粮下锅,我老母怕是撑不住了!” 惊慌无措只持续了短短一刻钟,随着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之中激愤情绪快速传播。 溶爵见状,吩咐手下几个身法好的军士,飞掠上了府衙围墙,随后,府衙大门便打开了。 打开大门,百姓议论之声渐渐安静下来,他们都伸长脖子朝府衙内张望。 府衙内却是空无一人,溶爵心道不好,抬脚便往府衙内走去。 “溶公子!今日这救灾钱粮还发吗?”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声问道。 溶爵闻声,停下脚步,回头肯定道:“发!”而后便大步入了衙门。 百姓闻言,心中稍安,在原地低低说话等待。 半晌,溶爵黑着脸出了府衙门,百姓皆是一脸期盼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招呼左右过去低声耳语几句,左右领命打马飞驰而去。片刻以后,一千骑溶家军来到府衙前。 溶爵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了府衙内。 却原来那孟泰其实就在府衙之内,只是,他已灾民与乱民掺杂一起,要先分辨出乱民,将乱民剿杀之后,再开仓放粮。 刚满十四岁的溶爵再是沉稳,终究还是阅历不足,他在府衙大堂内与孟泰争执起来。 孟泰坚持要先平乱,否则这钱粮便会落入乱民之手,溶爵则是坚持要先放粮,百姓没了活路,才是真真造反的开端。 两人争执不下,后孟泰提议,到府衙前当场辨别哪些是灾民,哪些是乱民,分辨之后,当场放粮。 溶爵沉思半晌同意了孟泰所言,两人带着各自人马,来到府衙前,至此,救灾正式开始。 府衙前摆了几张桌案,桌案后衙役抬了钱粮出来,溶爵和孟泰分坐桌案两边。 可如何分辨灾民与乱民,又成了难题,要有人登记前来领取钱粮的百姓户籍信息,要盘问百姓是否传播流言,要查实百姓所言真假… 溶爵本没有赈灾之权,皇帝旨意,他只是奉命来镇压剿杀乱民的,因此,在孟泰同意开始赈灾之后,赈灾细节,他再无法干预。 只得在一旁看着这幽西郡守带着衙役慢吞吞叫百姓排队,一人信息登记核实有时竟要花一刻多钟时间。 转眼到了中午,溶爵一直在旁守着,百姓看他还在,虽心中不满,却也极力忍耐未现乱相。 冲突在午后悄然到来,上午府衙差役忙了大半天,核实发放钱粮一百多户。 郡府衙门开始赈灾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百姓聚集在了府衙门前,便连府衙周围的道路小巷,此时都已挤满了灾民,同时,还有各方灾民往律深城内赶来。 依着差役办事的速度,只怕所有灾民聚拢,半年这灾怕也赈济不完。 人渐多,声音也愈发嘈杂,溶爵皱眉上前,欲让溶家军一同参与赈灾,可那孟泰却是冷冷说了句:“溶千户,待会儿自会有你的用武之地,咱们还是各司其职吧!” 溶爵只得退回,在府门前踱步,溶家军则是在帮着维持浩浩荡荡等着救济的百姓间的秩序。 有溶家军在,府衙前人虽多,事虽杂,救灾却总算在有序进行着。 却听得有府衙差役大声吼道:“你是乱民,前几日我亲眼见你攻击衙役,且你这户籍信息也是对不上!” 一个被他揪住领口的老者惶恐至极,跪地不住求饶:“老爷,俺是城外杏子村的,山洪把俺们村给冲没了,乡亲们都被大水卷走,俺那日在后面山上砍柴,减了一条命,可家没了,什么都没了,俺在这城中乞讨都快十日了。 “那日俺是饿极了,见府衙门口一条大狗在啃骨头,俺不是攻击衙役,俺只是想拿石头去打那大狗!俺不是乱民,俺只是饿,老爷,俺只是饿呀!” 那差役听他叨叨不停辩驳,竟抄起手边一大刀,用刀柄猛击老者胸口数次。 老者被打得倒地不起,在匍匐在地上喘着粗气,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却还在哭诉:“俺真的不是乱民,俺只是听说今日溶家公子来赈灾,俺只是想领点粮,没粮给俺点糠也行呀!” 看着地上瘦骨嶙峋、老泪横流的老者,那衙役竟又抬了右脚往他胸口踹去。 啪!一声响,那衙役一个踉跄,跌坐地上。却是他身边一溶家军士兵看不下去,用剑柄打了那衙役的左腿一下。 衙役倒地,愤怒不已,他双目赤红,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大声嚷道:“这将军府之人竟真这般嚣张,我乃是幽西郡府一等衙役,虽官位低微,却是也正经吃皇粮的,你算是那个牌面上的人?动辄敢对官差出手!” 溶爵闻言,便往这边行来,却见地上老者闻言,竟奋力从地上颤巍巍站了起来。 “俺虽是一介草民,当年端冥入侵,溶老将军、溶大将军拼死护佑之恩却是不敢忘怀,溶家军之人,不是你这等狗官可以诟病的!” 说着,他便往衙役冲了过去,那衙役已从地上起身,见老者模样心中冷笑,抽出腰间长刀。 溶爵心中大急,飞掠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待他到得衙役身边,老者已死于衙役刀下。 溶爵双目冰冷,心中却是怒火翻涌,他右手紧握挂在腰间的长剑,指节已经泛白,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剑柄。 那衙役见老者倒地,不屑的哼了一声,溶家军士兵见此情景,亦是愤怒不已,他们没有动作,紧紧盯着溶爵,只待溶爵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拔剑上前。 溶爵看着那衙役视人命如草芥的轻蔑模样,手指一弹剑鞘,锵一声,长剑弹出六七寸。他握紧剑柄,缓步上前。 “公子三思!” 身后,一老者声音响起,溶爵回头,却是莫老站在他身后。 溶爵眼神渐渐恢复平静,剑柄轻轻一按,利箭入鞘。 他转身走向一旁冷眼旁观的孟泰,语气冰冷道:“孟大人刚才所言,咱们各司其职,怎的大人下属却是越俎代庖了?” 那孟泰坦然一笑,道:“千户也见了,刚才事态紧急,那乱民欲袭击衙役,如此大胆狂徒,自然该剿杀当场!” 溶爵眼神更冷,却不待他继续与孟泰理论,百姓之中,不知谁人喊了一嗓子:“无德狗官,草菅人命,求溶公子为我等做主!” 这一声高呼之后,府衙门口顿时乱作一团,百姓怨愤之情膨胀,比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今日聚集百姓更多,又因放粮消息传开,百姓心怀希望而来,等待大半日,早已心中焦躁,又亲眼见那衙役杀人不眨眼的模样,这民怨如沸,再压制不住。 今日百姓没像昨日拿了锄头耙子,而是个个拿着粗布口袋,用来盛放米粮的,可推推攮攮间,越来越多百姓往府衙门口挤来,有有衙役退避不及,被推倒在地。 百姓见衙役倒地,皆无人上前搀扶,更有甚者,还愤愤用脚使力踩踏几脚。 孟泰在身旁衙役搀扶下,忙上了府衙台阶,高高看着乱作一团的百姓,孟泰面上惶恐,心里却是窃喜,场面乱了,灾民便成了乱民,如此,便能逼迫溶家剿杀乱民了。 第九十九章 陷入死局 溶爵见场面失控,忙招呼了溶家军众人上前安抚百姓,溶家军众人上前,百姓刚稍恢复冷静。 溶爵站在台阶之上,正要出声安民,却有破风之声传来,三支利箭带着劲风往溶爵射去,待众军士察觉,皆大惊失色。 其中一卫兵离溶爵五六丈距离,他本身也是身手不错,看见箭矢极速射来,他抽出腰间长剑上前格档,一支利箭与他手中长剑相撞,他连连后退,虎口处已然破裂,有殷红鲜血嘀嗒滴落,他再无力去挡那另外两支箭矢。 溶爵亦是发现已快到眼前的箭矢,他闪身避让,却是避过一支,另一只箭已到了眼前。 他脸色大变,那箭矢直直朝他胸口而来,已是避无可避。 却听叮一声脆响,眼看就要刺进溶爵胸口的箭转而射向了溶爵的胳膊。 溶爵一声闷哼,那箭矢带出血花,刺破溶爵皮肉叮一声钉在了府衙大门之上。 那孟泰本正心中得意,却因见着这惊险一幕,吓得双腿哆嗦,在溶爵身旁不远处,跌坐在地。 台阶下百姓见这一幕,亦是皆怔愣在原地,一时竟鸦雀无声。 那孟泰一时反应过来,厉喝一声:“吾等奉陛下圣旨剿杀逆贼,此等逆贼竟敢公然行刺,来人!格杀勿论!” 百姓闻言更是愣在原地,溶爵也急上前道:“孟大人且慢!” 可衙役已拔刀上前,刀口直对百姓。 孟泰看着溶爵语重心长的道:“溶千户,你这都中箭了,怎的还如此固执,你太年轻,不知人心险恶。” 而后,他再不理溶爵,示意衙役出手。 那衙役却也毫不含糊,对着已挤到面前的百姓挥刀而下,府衙门前顿时鲜血四溅,溶爵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衙役对百姓挥刀,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怒火从心头升起,他沉脸厉声道:“七四千户所众军士听命!” 那溶家军中之人已个个红了眼睛,闻言皆肃容听命。 “将这些乱杀无辜者通通拿下!” 众军士领命,齐声应是。 刚才百姓群情激愤向前拥挤,如今前面百姓在血泊倒下,后面之人想退,却是退不出去,一声声噗噗之声响起,百姓还在应声倒地。 溶爵亦是亲自出马,把身前台阶下几个衙役一把拎起,重重率向台阶。 溶家军这浴血厮杀存活下来的军汉出马,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便如鸡崽子一般,被拎了起来。 片刻功夫,所有动手的衙役皆被拿下。可前排百姓皆已倒在血泊之中。 “溶爵,你这竖子,意欲何为?” 顿了顿,他一脸不可置信嚎嚷道:“溶家谋逆了! 溶爵却是一脸冷色看着他,一步步朝他逼近,那孟泰虚张声势道:“你想干嘛?本官乃是陛下亲派的幽西郡守,堂堂四品大员!你敢动本官,便是率众谋反,溶家满门皆要受你连累!” 溶爵冷笑,道:“这谋反的帽子,孟大人真是想扣给谁便扣给谁,却不知孟大人如此行事,这般败坏陛下声名,到底是何居心?” 溶爵声色俱厉,孟泰本就底气不足,喃喃着强撑还欲中伤溶家。 却忽的,百姓群情激愤,一个个红着眼睛冲向前,那些被捆着的衙役遭了央,被拳打脚踢,转瞬之间便有几个衙役没了气息。 莫老心急如焚在台阶上踱步,却是阻止不了已近疯狂的百姓。 半晌之后,百姓看着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衙役,皆是惶惶,不由眼神变得决绝起来。 不知是谁高呼一句:“贺兰无德,溶氏中兴!”这呼声越来越高,响彻九天。 溶爵一脸苦涩看着乌泱乌泱的百姓。台阶下,一五六十岁老者率先跪下,声嘶力竭高喊道:“贺兰无德,天罚于民,溶氏中兴,天下太平!溶大将军乃是真龙天子,溶公子乃是太子殿下,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身后众人亦皆是跪倒,参差不齐的山呼:“草民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溶爵听着这贯耳之声,目露挣扎之色,这百姓着实是反了,只是,溶家该怎么办? 府衙门口角落里,监军王保已写好了今日的奏折:“幽西郡守下令诛杀乱民,溶千户下令阻挠,致使数十衙役惨死暴徒之手。 “数万百姓皆拥溶千户为太子爷,皆言溶将军乃是真龙天子,只怕皇袍加身亦只在朝夕,望陛下早做决断!” 奏折快马加鞭送了出去,郡府衙门旁一楼房屋顶,令尧看着飞速往南城门而去的快马,犹疑对一旁一身灰色劲装属下道:“这信截还是不截?” 那下属皱眉,道:“截吧,不截溶家怕是真要完了。” 令尧皱眉道:“逍遥阁历来不插手朝堂之事。” 他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一点,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不明白这溶家之人,有这声势,振臂一呼,这江山便唾手可得,可他们却偏偏活的小心翼翼,憋憋屈屈。” 那下属亦是叹道:“属下亦是不懂,只是眼下这局面,溶家反与不反皇帝都绝容不下他们了。 “想想也能理解,谁做皇帝,能容得下手下有个溶家这样声势滔天,不要江山只是因为他们不想要的大臣? “若是哪日想要了,这江山他抬手就能夺去,这也太危险了,若我是皇帝,也定是睡不安寝…” 令尧闻言,笑着点头,道:“朝堂中人真是无趣,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守着咱们的诺言,无论如何,保溶爵一命便是。” 一旁下属深以为然,却还是不住叹息,令尧用手中折扇啪!打了他脑袋一记,道:“瞎叹什么气?去查,刚才是何人出手,着这出手之人功夫极高,该不是北地之人,怕不是皇帝吧他的护龙卫统领派来了吧?” 那下属闻言,皱眉领命下去。 令尧远远看着台阶之上,一脸为难的溶爵,自己却也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再没有比如今的溶家更加为难的处境了,灾民已然明明白白反了,可他们拥立之人,却还想着忠君,还被皇帝派来剿杀这些为了拥立自家而叛乱之人。 溶爵在台阶之上,额头布满冷汗,灾民已反,最糟糕的情况已然出现了,到了这一步,溶家军便不得不出手,只是看着这目光殷切看着自己,高呼自己作太子爷,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下得去手? 只片刻时间,他不知何故,亦是双目赤红,不觉他后背也已被冷汗打湿,莫老见状,也是心生绝望,再看溶爵,又不由心疼。 他走上台阶,用力挺直微有些佝偻的腰板,双手抬高下压,示意百姓安静。 百姓虽然见他动作,却都不理会他,参差不齐的山呼声渐渐变得整齐,太子殿下千岁的山呼声震耳欲聋。 第一百章 溶爵身死 溶爵终于上前,同莫老一样,站得笔直,抬手下压,百姓见状,瞬间安静。 溶爵扫视眼前乌央央的人头,沉声开口:“溶家军,以护佑百姓为己任!” 他语速很慢,百姓只一脸希翼听着,人群中,不少妇人老人,已是激动得泪流满面。 却听溶爵继续道:“溶家,以忠君卫国为己任!” 百姓听着,先是下意识点头,而后,却忽的意识道溶爵说了什么。 群情又激愤起来:“贺兰无德,当不起溶家的忠义,太子殿下为百姓计、为苍生计,这才是真龙天子!” 众人附和,都道贺兰家当不起溶家的忠义。 溶爵又压了压手,百姓沸腾之声稍减。 他继续开口道:“溶家本和尔等一般,也是一介草民。得高祖皇帝信重,托付西宁军卫,这才有了溶家第一任卫国大将军。” 百姓听着,渐渐安静下来,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倒是无人质疑。 却不知谁人暗中蛊惑人心,只片刻功夫,刚安静下来的人声又开始泛滥。 “高祖皇帝便是看前朝昏君无道,为保百姓揭竿而起!溶将军将是下一个高祖皇帝,如今在这的所有人,都是从龙之人!” 此话一出,百姓个个跃跃欲试,溶爵却脸色冰冷,此事已无法善了,他本想劝百姓觉悟,可如今,不见血怕是不行了。 他看着眼前男女老幼皆有的百姓,心中不忍,却依然举起令剑,双目赤红含泪。百姓既反,不管为何,他须执行皇命! 正在他令剑快要落下,溶家军个个红着眼睛手握剑柄之时,莫老上前,噗通跪下,他双目尽是浊泪,哽咽着道: “公子,皇帝昏庸,溶家早已没了退路。公子…便反了吧!或可留得溶家一丝血脉,夫人已出京,将军已下了必死之心,愿与公子同赴死,保全溶家最后的忠义。 “老朽看着公子长大,实在是不忍,老朽不忍啊!” 说着,这垂垂老者竟在台阶上边磕头边嚎啕大哭起来。 溶爵看着莫老,一脸不解之色,可片刻以后,他眼中流出血泪。 他明白了,明白莫老此举所为何来?如今之势必得见血,可溶家军以护佑百姓为责,怎可妄动杀心,他若杀戮百姓,这一生便难洗污名。 他欲以已之血,唤醒这被蛊惑得百姓! 溶爵手中长剑缓缓放下,他无声呜咽,莫老于他,便如家中长辈,如何杀得? 莫老见他久无动作,心下有些焦急,低声道:“公子,老朽无憾。” 溶爵咬牙摇头,喃喃道:“不行,绝不行。皇帝若要鲜血,便要我溶家的吧!此生为溶家儿郎,我亦无憾!” 说罢,他看向面前百姓,面带微笑,道:“乡亲们,溶家不能负君,亦不能负百姓,溶爵身死,溶家再无传人。 “幽西郡府将由溶家军接手,府库中钱粮皆会下发,大家各自回家,好好过日子。” 百姓闻言,不明所以,却听溶爵下令:“溶家军听令,自此刻起,接管幽西郡府衙门,直至救灾完成。救灾事宜,由十个百户一同商议。待赈灾完成之后,溶家军七四千户所所有军士回启临,于皇宫门口长跪,向陛下请罪!” 众军士闻言,皆双目含泪,却是大声应是,溶爵微微一笑,莫老已是声嘶力竭,他喃喃着:“公子,公子…” 溶爵来到莫老身前,含泪亲手扶起已泣不成声的老者,笑着道:“莫爷爷,我没事,你再莫要回溶家,以你的本事,想来,小子也不必为你挂心。” 莫老颤巍巍起身,看着溶爵,再说不出半句话。 溶爵朝他一笑,转身面相百姓,抬剑往胸口刺去。 百姓见状大惊,才反应过来刚才溶爵不能负君,亦不能负百姓之意。 府衙对面房顶之上的令尧见状,亦是大惊。他右手弹指,一枚银色六芒星飞速离手,可溶爵箭已没入胸膛,那六芒星打在溶爵手腕,他手中长剑再不能进,溶爵却是依旧直直向后倒地。 莫老见状,扑倒在溶爵身上痛哭不止,府衙前百姓亦是哭声一片。 台阶之上,孟泰有些惶惶,他发现那些百姓边哭边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不知谁大喝一声:“是他!是那个狗官逼死了溶公子!”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孟泰之上。 孟泰双腿哆嗦,这回他是真的怕了。莫老见状,起身站在台阶上,神色悲戚的道:“大家都忘了公子为何而死了吗?公子遗愿大家竟都不愿完成吗?” 百姓闻言,也是一脸悲戚,看向孟泰虽还恨意不减,可杀意却是荡然无存。 孟泰见状,松了口气,却有溶家军百户长铁青着脸,上前要求接手府衙救灾事务。 孟泰无奈,只得答应。 溶家军七四千户所千骑军士皆脱去头盔,个个眼中都是悲戚之中透着股狠劲儿。这样的人,看着便让人心尖打颤。 莫老招呼两个军士,抬了溶爵下去,长剑还插在他的胸口,孟泰偷偷伸了脖子去看,只见溶爵脸色灰白,已无半点生气,他在心里偷偷舒了口气,陛下之命,终于完成了。 溶爵被抬着下了台阶,百姓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路两旁百姓看着溶爵遗体失声痛哭。 溶爵被抬回了临时的七四千户所。他们才进门,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飞掠进门,军士正想拔剑,却见来人是陌山郡守楚宕派来给溶家军带路之人——令尧。 令尧进门,急急抓起溶爵手腕把脉。半晌,他脸色灰败,一脸失魂落魄模样,道:“我令尧,从不失信于人,今天,到底是大意了!” 说罢,他转身飞掠了出去。 他走后,溶爵胸口长剑被拔出,他遗体被放入一个临时制备的梓木棺材之中,莫老又着人先行往启临送信,又安排人手护送溶爵遗体回家。 监军王保一直跟在溶爵身后,他上前看着溶爵已无声息的躯体,喃喃着:“咱家苦,咱家只是想别再那么苦。可溶千户,咱家佩服您,咱家永远也成不了您那样的人…” 莫老在旁守着,道:“监军还要留在幽西监督溶家军军士行事,溶家军所行之事,你皆可禀告皇帝,无人会拦你。” 他顿了顿,似乎是已再提不起一点神气,眼泪不觉又流了出来,他喃喃道:“老朽要送公子回家,孩子没了,总得回家去入了祖宗词堂吧?” 监军王保不知为何,失魂落魄又去写他的奏折去了,只是今次这折子,写坏了五六封,却还未写好。 逍遥阁内,令尧沉脸枯坐堂上,下属见他模样皆是不解,这阁主性子乐天豁达、最是通透,从未见何人何事能让他愁眉不展过。 半晌令尧下令,逍遥阁沿途暗中护送溶爵棺椁回启临。 这命令又是让一众属下惊掉大牙,只因令尧向来不屑这些身后之事,总说他日他死后,将他投入幽蓝江喂鱼便罢,千万别搞什么丧礼膈应人。 与此同时,恭王府派出的九霄已在火速赶往启临的路上。 数封奏折,不知多少秘信也已在路上。 第一百零一章 关昕月到右河 盛夏启临,骄阳似火,一时天变,大雨滂沱。 路上行人皆寻了临近屋檐避雨,却有一行人马,不顾疾风骤雨,飞驰前行。 皇宫之中,皇帝下了朝,便回了后宫,越贵妃正搀着他在御花园散步。 大雨忽至,帝妃二人牵着手,急急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太监手忙脚乱的撑着伞,又招呼了宫女拿了皇帝和贵妃的披风来,给帝妃二人披上。 皇帝忙着给贵妃擦拭额边一水花,贵妃忙着给皇帝弹去肩头的水渍,两人手臂交缠,四目相对,忽的两人展颜笑了,满眼皆是如丝爱意。 若不看两人年龄差距,这遥遥看着,果真是一对无瑕璧人。 两人相视无言,只是含笑相望。宫人退避出去,凉亭外雨势未减,御花园中娇艳欲滴的花儿备受摧残,落红满地。 却有一黑衣劲装男子冒雨前来,他在亭子外跪倒,开口道:“启禀陛下,溶爵身死!” 皇帝闻言,看向贵妃,贵妃却是百无聊赖扯了皇帝衣襟在手中玩着。 皇帝略沉吟,道:“把信取来。” 那男子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竹筒,打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纸筒子,用手指捻开,此时贵妃抬头,见皇帝手持秘信,后知后觉道:“陛下有事,臣妾这便回避吧?” 说着,她起身,欲往亭子外走,皇帝一把拉住她的手,淡淡道:“外面下雨呢,爱妃去哪里?且好生坐着吧。” 贵妃闻言,面露难色,却还是被皇帝拉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皇帝看完信,问那人:“此信是否还有别人收到?” 那人闻言摇头,道:“渭水大桥已毁,修复或者绕路,都要两天,正式折子和其他回传密信,最快也要两日后方能送来。” 皇帝若有所思,道:“如此,安排好,两日后,请大将军入宫。” 那人应声退下,皇帝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含笑,与贵妃闲话。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一刻多钟功夫,雨便停了。 御花园小路上铺了一层彩色花瓣,帝妃二人携手行走其上,画面极美。 关昕月这日午后也抵达了右河郡,下了船,看着陌生的码头,码头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城池昌州城。 下了船,早已有人马在码头等待,关昕月站在码头张望着,欲寻身后另一条大船,看了半天,却不见大船踪影。 她疑惑问心兰菊:“心菊,随咱们来的不是还有另一条船吗,怎的不见靠岸?” 心菊笑道:“夫人莫要管那船了,那船拉着货物,不在这码头停靠,咱们且先进城,老大人还等着夫人呢。溶二溶七都在那船上呢,保准出不了差错!” 关昕月听心菊提起父亲,也是担忧,来不及多想,便朝着码头外行去。 在船上坐了近半月,关昕月双脚踏着陆地,觉得心中踏实不少,出了码头,外面七八辆马车一字排开。 关昕月刚踏出码头,一个十四五岁,一身桃红衣裙的女孩迎了上来。 “可是月姑姑?” 女孩盈盈一拜,俏生生问道。 关昕月闻言一愣,细细看着女孩模样,女孩柳眉杏眼,额心有颗芝麻大小的朱砂痣,看着娇俏中,透着股清高。 关昕月忽的想起来,笑道:“你是婷儿吧?” 女孩闻言,又拜了一拜,道:“侄女关婷,见过姑姑,姑姑一路辛苦,咱们快些回家吧,祖父还等着呢!” 关昕月点头,带人快步上了马车,关婷与关昕月同坐一辆马车,关昕月看着关婷,满脸唏嘘。 “当年哥哥嫂嫂同父亲离京,这一晃,时间已过去十多年,你母亲生了你,刚满月就来了右河,那么小小个人儿,如今已成大姑娘了!” 关婷盈盈笑着,道:“祖父带着我和弟弟玩耍,时常提起姑姑,我娘也常说姑姑是个大美人,今日见了,才知娘亲所言不虚。” 关昕月闻言笑着问道:“倒是嘴甜,你祖父身体可好些了?你爹娘身体可还好?” 关婷调皮笑笑,道:“待会儿见了,姑姑自己看便是了!” 关昕月宠溺看着她笑了,心下也安稳不少。 姑侄两人在马车里说着话,时间过得也格外快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似是入了城,周围人声渐渐嘈杂。 关昕月撩开车窗帘子,已是傍晚,这沧州城街道上却是熙熙攘攘的人。 且看这沧州城城中百姓,似乎他们衣着都比启临城里的人鲜亮些,脸上笑容亦是比其他关昕月到过的地方多些,就连脚步,看着也是轻快许多。 她放下帘子,再看车内关婷,她也撩开了帘子,也是一脸笑容看着窗外行人。 关昕月不禁叹道:“都说右河富美,光看这城中百姓,便可知一二…” 关婷闻言回头,亦是放下帘子,道:“姑姑,再走两条街咱们便到家了,祖父、父亲、母亲一家子都等着呢,我还是更爹爹打赌赢了,才得了这去码头接您的差事呢!” 关昕月慈和一笑,自己在梦中见了不知多少遍的亲人,终于快能相见了。 马车又走了半刻多钟便缓缓停了下来,关婷率先撩开门帘,对关昕月笑道:“姑姑,咱们到了!” 关昕月不知怎的,闻言便红了眼眶,含泪点头,已有一群身着湖蓝色棉布衣裙的仆人上前,替了关婷把车帘拉开,又伸手先扶了在马车外侧的关婷下了车。 关婷下了马车,便回身来扶关昕月,关昕月下了马车,心兰心菊也已从后面马车上下来。 关昕月脚才落地,便听着一个带着些哽咽的女人声音:“小妹可是到了,咱们这一别,已是十几年未见了!” 关昕月转过马车,便见一个衣香鬓影的妇人迎了上来。 关昕月亦是落下泪来,对妇人盈盈拜了一拜道:“多年未见,嫂嫂身体可还好?” 那妇人拉了观音月的手,也是泪水涟涟,她细细看着关昕月,又笑道:“果然,小妹还是那般模样,一点未变。” 两人相视一笑,虽多年未见,却无半点生疏。 此时,一中年男子也迎了出来,见着关昕月,却是怔怔愣在原地,亦是红了眼眶。 见男子身影,妇人放了她还握着的关昕月的手,关昕月深吸一口气,来到男子身前,双目含泪,嘴角却噙着笑,又是一拜,却未等她拜下,男子却已将她拉住:“月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男子柔声问着,关昕月闻言,不禁掩面哭泣。 男子顿时不知所措,妇人也忙上前宽慰。 半晌,关昕月收拾好情绪,嗔怒看着男子,眼眶通红,道:“哥哥自小便惯会惹我哭,如今都几年未见了,见了便要我哭一场。” 男子闻言,皱眉道:“妹妹如此哭,可是那溶则欺负你了?” 他脸色不由有些阴郁,关昕月见哥哥模样,知道自己那一哭确实容易叫人误解,忙道:“哥哥放心,他不敢的。” 男子闻言,松了口气,道:“没有便好,咱们虽是书香世家,可我可不怕他那劳什子武夫,若他欺负你,告诉哥哥,哥哥天天递折子弹劾他!” 关昕月嫂嫂闻言,笑骂道:“消停些吧老爷,妹婿可比你强多了,当初说了不纳妾,将军府便只有妹妹一个女主人,我启临娘家人,来封信便要说上一回,这启临妇人,谁不艳羡小妹?” 说着,她意味深长看了关哲一眼,关哲却忙招呼关昕月入府。 “妹妹莫要理你嫂嫂,咱们快些进去吧,父亲早都等不及了。” 关昕月却不理他,回头拉了嫂嫂侄女一同入了府去。 一百零二章 关家团聚 入得关府,入眼便是盎然绿色,继续往里走,更是小桥流水,曲径回廊。 这大宅院布置的很是别致,可谓处处精致,移步换景、如诗如画。 关昕月边走边不住赞叹:“早就听闻右河富美,如今来了才觉得,这真是个气候宜人,风景秀丽的地方…” 关昕月嫂嫂是启临王家女儿,其父曾官至御史大夫,在启临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 王氏拉着关昕月的手,往主院走,也不由叹道:“当初公爹执意搬来右河,我因老父老母皆在启临,也是不乐意的,可在右河久了,我竟真不想回启临了。 “我劝我那老父多次,让他来右河置办个宅院养老,可哥哥弟弟,王家儿孙皆在京中,他放不下,便也未能成行。” 说着,她不由微微蹙了眉。 关昕月见状,劝慰道:“嫂嫂莫要忧心,王老大人身体硬朗,王家儿郎个个成器,若嫂嫂得空,可去京中小住,也好解了老大人思女之苦。” 王氏闻言,也是笑道:“是呀,爹爹豁达,倒是我,时常庸人自扰。” 姑嫂二人说着闲话,往庭院深处行走,关哲看着前面妹妹妻子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便急走几步与女儿关婷一道往前走。 他今日刚下值回家,到家便被老父撵去接关昕月,他有些忧心的开口问女儿道:“婷儿,你祖父今日可按时吃了药了?” 关婷蹙眉点头回道:“爹爹放心,祖父汤药饮食皆是按着常例用的。” 关哲点头,约莫一刻钟,一行人来到了关府主院,俞文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站在院门口。 关昕月眼睛直直看着老者,心中眼中,再无他物。 她疾步上前,在老者前三步距离停下,她早已泪湿衣襟,她站定,提起裙摆,盈盈拜下,以头点地,磕了一个头。 而后她直起身子,抬起头,双目含泪看着老者哽咽着喊了一声:“爹爹!” 老者身着青色布衫,有些消瘦,可看他周身气质,依旧风骨傲然。 老者看着跪地的关昕月,眼眶微红,却未叫关昕月起身。 关昕月亦是看着老者,含泪笑了,喃喃道:“爹爹,月儿来了。” 老者端详关昕月许久,才咧嘴笑了,他双手虚扶道:“起来吧,你这丫头,跪着地上不凉吗?快点进屋。” 王氏闻言,抹着泪上前搀扶关昕月,心菊也在旁扶了关昕月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院子。 关昕月扶着父亲,眼泪不觉又流了出来。 “哥哥来信说父亲重病,父亲身体可好些了?” 老者苦笑道:“都是你哥哥嫂嫂,我不过是得了点小疾,怎的就变重病了?日日熬了苦汤药逼我喝!” 此时看他模样便又是个调皮的老小孩一般。 身后关哲和王氏听着老父抱怨,也是苦笑。 院子正厅,已摆了家宴,众人坐下,小辈们却还站着。 关哲开口与一众小辈道:“这是你们嫡亲姑姑,快过来见见吧!” 小辈们已关婷为首,行至关昕月面前,先是关婷福身拜下,道:“侄女关婷,见过姑姑!” 关昕月起身,亲手扶了关婷起来,心兰已拿了一个长条礼盒过来,关昕月拿了礼盒,边打开边道:“姑姑给的见面礼,婷儿看看可喜欢?” 礼盒内,是一整套的极品红珊瑚头面。 关婷起身,娇俏一笑,道:“姑姑给的,自是喜欢的,多谢姑姑!” 说着,她又福了福身,退在一旁。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上前,恭身作揖道:“侄儿关沐见过姑姑!” 他还一脸稚气,却是装着老沉模样,关昕月莞尔道:“沐哥儿都这般大了,可入了学堂了?” 那关沐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道:“入了,我可是学堂里学问最好的!” 关昕月掩嘴笑了,心兰又拿了一个礼盒上来,里面是一整套的笔墨纸砚,只看着就非凡品。 关沐收了礼,又作了个揖,也退在一旁。 旁边还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生得极像,看年纪也是一般大,却是关哲妾室所出一队双胞女儿,姐姐名唤关欣,妹妹唤作关然,都是生得娇俏可人。 另一个是个六七岁男童,生得粉雕玉琢,很是惹人爱,也是关哲一姨娘所出。 关昕月都一一给了见面礼。 小辈们在厅里另开了一桌,家宴开始。 细看席上,竟大半菜肴皆是关昕月未出阁前在家爱吃的菜,她不觉又红了眼睛,关父看她一眼,道:“怎的?在启临过得不好?怎的如今这眼泪这般浅了?” 关昕月闻言,不禁苦笑道:“倒不是在启临过得不好,只是真真是想念您们了!” 关父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在关昕月碗里,淡淡道:“尝尝,味道可还好?” 关昕月用力把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低头吃着碗里排骨,啃了一小口,她抬头看着关父,甜甜一笑,道:“好吃!” 关父见状,脸上漾起慈祥的微笑,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关昕月碗中。 关哲佯装吃味道:“父亲从不给人夹菜,偏妹妹一来,这筷子都停不下来了,自小到大都是这般。” 关昕月一副得意模样看着关哲,倒是王氏见他们兄妹两人模样,不由笑着对关哲道: “老爷可省省吧,这一桌菜,你前日便拟了菜单交给厨房,又一道道叫厨房做了端来亲尝了味道,怎的如今倒是跟小妹吃味了?” 关哲老脸一红,道:“我不是也爱吃这些菜嘛?” 关昕月看着热气腾腾的山药炖鸡,道:“这右河真是养人吗?哥哥来了右河,居然能吃山药了?” 关哲便打岔道:“妹妹,爵儿桑儿可还都好?怎的一个也不带来让父亲看看?” 关昕月闻言,不竟叹了口气,道:“桑儿去了太阴,拜了木老神医为师,前些日子来信,说是随她师父外出游历去了,一时寻不得人。 “至于爵儿,他在军中走不开,皇帝病愈后,朝堂局势诡谲,溶家裹挟其中…” 她住了口,觉着这时候不该说这忧心之事,便也转移了话题。 相聚难得,众人皆是心中各有心思,却是再没深聊,只边吃便说着这右河风光,风土人情。 这家宴其乐融融,吃到饭菜皆凉,仆人又拿去热了端来。酒微醺,一家人畅聊不止。 关父年迈,先被仆妇搀扶着去休息, 关父一走,其他小辈也放开了许多,关婷端了果酒过来敬酒,那最年幼的男孩名叫关遥,也大着胆子爬上了关哲的怀里,撒娇要吃的。 直至酉时宴席才散了,关遥已在关哲怀里睡着,由奶娘抱着回了院子,其他各人也各自回院子休息。 第一百零三章 关父病重 关昕月抵达右河,与家人团聚,本是心情大好,可次日醒来,关昕月却莫名心慌。 昨晚她做了个梦,梦中天色漆黑,她周身黑雾弥漫,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她一个活物。 她四处寻路,可黑暗无边无际,她张口呼喊,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亦听不到回应,浓黑的世界,仿佛声音也被隔绝了一般。 清晨,她惊坐而起,却见天已大亮,心兰在屋里轻手轻脚归置物件。 “夫人醒了?” 心兰见关昕月坐起,忙上前道。 关昕月神思惶惶,看着外间阳光透了进来,不由咪起了眼睛,心兰见她模样,心也有些慌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适吗?” 关昕月抬眼怔愣看了心兰一眼,仿若这才回了魂一般道:“心兰,我做了个梦,我好像被隔绝世外,什么也寻不着,周围皆是黑暗,也找不到出路…” 心兰手中正拿了个竹簸箕,竹篮子里是关昕月在船上给两个孩子做的秋衣。 却听啪啦一声,簸箕从心兰手中滑落,针线剪刀和为做完的溶爵的一件白色里衣皆落地上。 剪刀在里衣胸口处划了个口子。 心兰哎呀一声,忙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物件,待拿起被划破的里衣,心兰眼睛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夫人,公子的里衣坏了…” 关昕月见状,心中讶异,心兰可不是个爱哭鼻子的。 虽心中疑惑,她却还是开口道:“坏了便再做吧,无碍的,咱们一时还不回去,有的是时间。” 心兰闻言,咬牙点头,她握着簸箕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好在这时心菊端了热水进来,关昕月起床洗漱,收拾完毕,来到外间窗前看着院中一景一物,皆是祥和宁静模样,心情也松快不少。 俞文阁内,关父坐在堂上,关哲站在堂前,两人面色皆不太好。 “父亲,溶家这回只怕真难保全了,北地流言传成那样,皇帝杀心已起…” 老者皱眉,道:“溶则便是知道溶家怕保不住,这才把月儿送来,以陛下性子,他绝不会明着给溶家扣上谋逆之名,他会设法逼迫溶家人不得不就死。 “溶家女眷,他不止不会追究怪责。待溶家男儿身死,女眷们会受优渥待遇。 “可这待遇只怕一般人也享不了,多少人对溶家恨之入骨,他们岂会看着溶家遗孀安稳度日?” 关哲皱眉点头,道:“妹妹一家,真的无法挽救了吗?” 关父长叹了口气,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行至窗前,目光幽深道道:“为了你妹妹,咱们总得试一试的。” “可父亲不是说,溶家之事,若咱们插手,事态会更糟吗?” 关父转身,又到圈椅坐下,道:“自然咱们不能明着插手,溶家已保不住,可溶家之人,还是可以保一保的。” 关哲听着,若有所思,道:“父亲,既如此,咱们的人,也该出手了吧?” 关父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若要你说,你妹婿侄儿都转世投胎了。” 关哲便一脸委屈,喃喃道;“世间如父亲一般的大才能有几人?父亲对儿子也太苛责了些。” 关父闻言,气怒道:“怎的?你是块臭石头,我便由得你在茅厕泡着?” 关哲闻言,这个在外也是颇有名望的右河父母官,摇头叹息一脸无奈,再不辩驳。 关父却是正色道:“你妹妹的行踪万不能泄露,新置下的别院无人知晓,今日我便带你妹妹过去。 你日日上值下值,容易被人跟上,你便带着你媳妇他们住在老宅,溶则为了隐匿月儿行踪,废了好大功夫,到了到了,可不能还漏了痕迹。” 关哲闻言点头,道:“那两艘大船只怕都到了东泽了吧?那尼语太子也是尽心了,这事了了,您还是收了他吧,这么些年了,也是难得。” 关父点头,抬了茶盏,呷了口茶。 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妹妹从启临出来,听闻我病重关心则乱。到了右河,沉浸在与咱们相聚的喜乐之中,亦未深思。 “但月儿自小聪慧,瞒是瞒不住她的,她知晓真相,只是迟早之事,且以她的脾气,她若知晓,必定要回去,咱们得想个法子,拦住她…” 关哲略沉思,开口道:“妹妹若要回去,你便装病,要留妹妹怕只有这一招灵验。” 关父这回竟然认同的点了点头,关哲却有些乐了。 “是呀,只有我重病,危在旦夕,或能拦她。” 关哲只以为父亲认同他装病之法,可却忽略了老者说的是重病,而非装重病… 关哲还要去府衙,待他车马出门,关父把茶盏中的茶水喝尽,有丫头进来添水,他便自圈椅跌下,倒在堂中。 丫头大惊,唤了人去传大夫过来,又叫人跑去知会了王氏,王氏片刻功夫便火急火燎的赶了来。 待王氏过来!关昕月也收到了信儿,也匆匆而来。 府里大夫诊了脉,却言关老大人心疾已重,怕是时日无多。 关昕月和王氏一听便慌了神,急急派人去给关哲报信儿,可关哲听罢家里急信,却摇头瘪嘴:“父亲真是雷厉风行,早上说了装病,我这才出来呢,他便真装上了…” 他交代了郡府衙门里今日要做的事,便也急急打马回家,到了府里,却见俞文阁内人人愁眉不展。 他心下道:“这老头,装得还挺像,把所有人都瞒住了。” 他脚步未停,疾步来到了关父卧房,只见关父闭眼躺在床上,面色果然不好,他心中惊疑:“父亲莫不是真病了?” 却见关昕月在关父床前抹着泪,王氏却未在屋里。 他上前问道:“妹妹,父亲这是怎么了?” 关昕月抽泣道:“大夫说,父亲心疾已重,恐时日无多…” 说着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关哲在旁劝慰,王氏此时端了汤药与大夫一同进来。 那大夫姓林,也是个医术卓绝的杏林好手,他从旁药箱拿了银针,在关父眉头扎了一针,片刻之后,关父幽幽转醒。 关昕月和王氏伺候着关父喝了药,关父缓过了气,看着床前儿女,亦是眼眶有些微红。 外头丫头仆妇一堆人伺候着,倒让外间阳光照不进来。 关父叹了口气道:“家中人多,虽处处照应妥帖,可太嘈杂了,我这病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既月儿来了,便就月儿陪我去城南别院小住吧,那里清净,又有温泉,我上次去住了几日,倒是舒心。” 一旁林大夫也道:“老大人这病,最是需要静养,且别院既有温泉,时常温泉沐浴,确实也利于老大人康复。” 关昕月、关哲亦是连连点头,却是王氏有些着急道:“公爹既要去别院,媳妇也同去吧?公爹有恙,媳妇不在旁伺候,如何能心安?” 关父却微微一笑,道:“这府中能没有咱们,却是离不开你。 “这一府的人,一府的事儿,你一走,都得乱了套,倒时也是你要操持。 “你便在家中辛苦些,助哲儿打理好府中琐事,这别院路也不远,等哲儿沐休你再与他同来。” 王氏闻言看向关哲,关哲朝她微微点头,她便也只得应诺。 当日午后,关府后门一行五辆马车往南城门而去。 关昕月从到右河,心便没有真真静过,到现在溶二溶七还未到,她竟都没有发现。 直到他们到了关家城南郊外的别院,关府中人打马追来,禀报溶家众人已到了关府,溶二溶七先在老宅把一船的物件归置了,再过来寻夫人。” 关昕月忙着照顾老父,又吩咐丫头婆子归置带来别院的东西,忙得脚不沾地,却也无瑕多想,听着禀报,便只道好。 第一百零四章 消息回京 启临城今日又是疾风骤雨,这街边百姓都言今年这天气格外怪些,往年这时节,雨水早都收了。 却又有迷信者猜测,今年流年不利,北地受灾,或是因为有大事将临,上天预警。 皇城之中,皇帝坐在华西宫正殿之上,看着手中刚才加急送来的数封奏报,眼神晦暗。 片刻之后,他眼中一片冰冷,对旁伺候的太监道:“有奈,你亲去一趟,请溶大将军即刻入宫。” 有奈公公应诺,出了宫门。 溶府之中,关昕月去了右河,莫老同溶爵去了启临,其他护卫也走了大半,这府内便极是冷清。 这日溶则沐休,他起早便到了主院,也无甚大事上禀,可与溶则说说话,他心里也要安定些。 “将军,今日无事,这府中账簿您可要过过目?” 溶则在这空荡荡的府中,提不起精神,道:“不必了,你办事向来妥帖周全,只是,这些日子,辛苦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你一人操持。” 溶二便苦笑着摇头道:“老奴倒是不幸苦,只是,这府中如今空荡荡的。老奴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了。” 溶则便也叹息,他坐在圈椅中,皱着眉,道:“月儿该到了吧?” 溶二立在一旁,点头,也是皱眉:“该是到了,只是夫人聪慧,怕是瞒不了多久的。” 说起关昕月,溶则有了点精神,他遥望门外石柱,喃喃道:“我那岳父可不是一般人,有他在,定能护得月儿周全。” 溶二便在旁点头附和。 片刻之后,有小斯来报,说宫里来了个大太监,传将军入宫觐见。 溶则皱眉起身,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圣命难违,溶则领命,匆匆打马来到皇宫门前。 在他出门后半刻钟,一封自北边而来的急信亦是入了将军府,几乎与此同时,恭王府、薇蕊阁还有其他关心陌山局势,派了耳目过去的府邸都收到了北地急讯。 溶二拿着手里一看便是莫老笔迹的信封,莫名心慌焦躁,他略一犹疑,打开了信封。读完信,溶二跌坐地上,老泪横流。 “公子没了!公子…没了!” 他一个人在堂内喃喃着,忽的,他从地上起身,叫人牵了快马,打马朝皇宫方向追赶。 可他追到宫门前,溶爵却已进了宫,他下马,在宫门口徘徊,嘴里喃喃着:“将军,不能进宫,不能进宫啊!” 溶则进了皇宫,被直直带到了华西宫主殿,皇帝依然坐在御座之上,溶则跪地行礼,皇帝看他神色复杂道:“起来吧!” 溶则起身,皇帝身边一太监,端了个托盘,托盘里装着四五封奏折走到溶则身前,太监恭身,把托盘呈到溶则面前。 皇帝淡淡开口:“你看看,这折子是北边快马送来的。” 溶则抬手,拿了托盘里的折子打开细看,越看却越是惊心。 他用眼角余晖瞟了瞟殿旁屏风窗户,隐约可见人影。 几封奏折看完,溶则低头跪地道:“微臣有罪,溶家…有罪,请陛下降罪!” 皇帝看着溶则模样,幽幽叹了口气,道:“将军自十六年前从溶老将军手里接过溶家军,打败端冥铁骑、迫使莫徽臣服。将军征战无数,溶家为守护西宁更是劳苦功高。 “将军无罪,反而,将军有大功于朝,有大功于社稷。” 皇帝说话,一直注视着殿中溶则,溶则还在地上跪着请罪,听着皇帝之言,心中越来越冷。 若皇帝还想着裁撤溶家军,还想着打压溶家,便说明溶家不是非死不可,可皇帝如今对溶家大加赞誉,却是说明,溶家必亡了…” 皇帝说罢,看着溶则,溶则跪地叩头,道:“臣万死!”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将军之死,朕却是不敢当,只是,朕今日在此许诺,将军若死,汝之家眷,会享无限荣耀,安乐一生。” 溶则闻言,又磕了个头,面露微笑。 皇帝看了一旁另一个太监一眼,那太监会意,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之中,是一个普通白瓷酒杯,酒杯中是一杯香气四溢的美酒。 溶爵淡然看了一眼呈到面前的托盘,抬起头,直视皇帝。皇帝亦是目不斜视,一脸淡然看着溶则。 皇帝摩挲着御案之上的茶盏,君臣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是无一丝情绪波动的平静。 溶则抬起双手,对着皇帝平平伸出,作了个揖,微微一笑,道:“希望陛下牢记今日之诺,臣愿赴死!” 皇帝亦是看着他郑重道:“君无戏言!” 溶则转而抬起面前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无半点犹豫,亦无半点惧色。 皇帝看着溶则转瞬便已饮尽杯中之酒,神色有些复杂,溶则喝完酒,却无半点不适,就如自己只是喝了一杯寻常酒水一般。 皇帝身旁有奈公公道:“将军久经沙场,该好好注意保养身体,否则旧伤复发可怎么是好?” 溶则闻言,心下了然,一脸坦然道:“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皱眉看着溶则,松开捏着茶盏的手,手指不自觉敲击着御案。 半晌,他淡淡开口道:“如此,将军便回吧,朕也乏了…” 溶则跪地又行一礼,起身退出大殿,匆匆出了皇宫。 待他从宫门出来,便见一脸焦急等待的溶大,溶大见溶爵出门而来,心中一松,才发觉冷汗已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疾步上前正欲说话,溶则却率先开口:“先回府,有话回去说!” 溶大闻言,也住了口,两人上马回了将军府。 行至书房,本来急不可耐的溶大却是踟蹰起来,数次张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溶则也未注意他脸上神色,入了书房,便匐在书案上,写起信来,一封接一封,足足写了六封信,他才停了笔墨。 溶大在旁候着,先前是踟蹰不知如何说,后来是想说,却见溶则专注模样,无法开口。 待溶爵放下笔,他一脸哀戚从怀里掏出莫老来信。 溶则抬头,见他模样,心中已猜到北地怕是出事了,他皱眉接过溶大递来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信,他长叹口气,道:“现下倒是好了。” 溶大落泪,看着溶则哽咽道:“将军节哀,您还有夫人,还有小姐…” 他说着,自己却是泣不成声,溶则走到他面前,道:“溶大,无妨的。” 溶大闻言抬头,却见溶则脸上神色淡然,嘴角还挂着一丝松快的微笑。 溶大见他模样,不禁嚎啕大哭。若说这府里,谁最懂溶则,怕得是这个老管家了吧? 溶则却也不劝他,自顾自回到桌案后坐下,提笔又写了起来。只是这回他写得却是折子,朝臣上奏的折子。 芙蓉苑内皇帝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他鬓角白发似乎突然多了许多,贵妃坐在一旁,也是沉默不语。 半晌,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道:“贵妃许久未入厨房,今日朕倒是想喝贵妃熬的汤了。” 贵妃闻言,起身给皇帝新泡了杯茶,端上前放在皇帝身旁小几之上。 “陛下先坐坐,臣妾这便去做。” 皇帝点头,在软榻上靠下,望着屋顶富丽堂皇的装饰,愣愣发呆。 他一遍遍回想着溶则毫不犹豫举杯饮尽杯中酒的画面,耳边回想着溶则那句:“臣甘愿赴死!” 第一百零五章 旧疾复发 恭王府中,贺兰明听着九霄来报,溶爵言:“不能负君,亦不能负百姓”,继而提剑自戗。 腾叔自中门而来,便见贺兰明在花园踱步,眉眼间阴郁之色久未散去。 “王爷,今日皇帝传了溶则入宫,宫里来信,说是皇帝在华西宫埋伏了刀斧手,可却没用上,一刻多钟,溶则便安然无恙出了皇宫。” 贺兰明闻言挑眉,道:“安然无恙?”说着他嘴角挂起嘲讽的笑容。 “阿姐当初替我喝下那碗甜汤,也是以安然无恙的姿态出的王府,回的龙家。” 贺兰明边说边往书房走,腾叔沉默不言跟在后面。 “皇帝历来如此,他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却不会担这事儿的半点干系,便如他待我,真是好的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贺兰明自顾自说着,却多有与溶家同病相连的意味。 腾叔闻言,皱眉道:“王爷,成大事者,心得狠些。” 贺兰明又是自嘲一笑,道:“是呀,就跟贺兰泓一样,兄弟、忠臣,没一个下不了手的…” 腾叔听着,再不言语。 溶家已走到了尽头,恭王府一力促成了这个局面,如今亦没资格哀叹。 溶家自一开始,便没有退路。卫国大将军这位子,上去了,便只能往前,不能退后。 往前是忠君,可将军难免百战死。 退后是佞臣,更要背负骂名,该当万死。 一心忠君,君却相疑。便有了如今溶家不得不纵身跃下万丈深渊的局面。 贺兰明来到书房,在桌案旁坐下,又招呼了腾叔在书案另一边坐下,他脸上没了哀戚之色,转而是一脸平静淡然。 “溶家之事,可以告一段落,现下便是要几个得力的皇子争上一争了。” 贺兰明眸光幽深,随着溶家败落,他似乎整个人周身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戾气渐浓。 腾叔看在眼里,眼底有些担忧,却听他开口,略沉思道:“几个皇子,六皇子,七皇子都还小,太子已疯魔,幽居康亲王府,亦无甚用处。 “其他几个,二皇子一直在外游历,又无心朝政,要他回来相争只怕也不容易,其他便只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其实说起来可以一争的,却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贺兰明闻言,亦是点头。 道:“四皇子助皇帝理政这些日子,总算有些长进,淑妃有越贵妃相助,也大抵能料理后宫。 “可笑他们母子二人,得咱们顶力相助,才有与贺兰曦一争之力,却还妄想着那至尊之位。 “也不想想,即便坐了上去,他们有本事坐得稳吗?” 腾叔闻言,点头道:“这样才好呢,这样以后咱们料理起来不是更加省事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贺兰明又道:“贺兰曦得尽快回来,他去陌山多年,且那郡守楚宕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们在陌山经营多年,他再不回来,以后怕难对付。” 腾叔点头,道:“陌山事已近尾声,当初淑妃为了让皇帝安心废了太子,也是煞费苦心,便连召隶王入京这样的险招都用了。 “皇帝召命早已发了出去,如今,她想反悔亦是来不及了。” 贺兰明沉着脸皱眉道:“越是这个关头,却是要思虑周全,细微处越是要周到,万不能前功尽弃!” 腾叔起身,恭身对贺兰明作揖道:“属下明白!” 贺兰明点头,道:“萧薇儿那边,得盯紧些,那个疯女人,看着溶家败落,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不要到时坏了咱们的事儿。” 腾叔又恭身应是。 薇蕊阁内,萧薇儿正欲出门,她派去跟着关昕月的人,水路早已没有半点音信,陆路的人,居然已经跟到了东泽边境。 下属来报,关昕月的船支出了右河,过了边境口岸,由东泽接应,那两艘大船竟畅通无阻,已入了东泽。 她也已收到北地来信,知溶爵已死,亦知溶则于今日上午被皇帝召入宫中,华西宫内动静,她亦是知道的。 如此她便确信,关昕月是以去右河探亲为名,实则是去了东泽避难,只怕,那个瞎子郡主亦已悄无声息去了东泽。 她心中愤恨难平,溶家于恭王府只是战略清除,可于她却是破国灭家之仇。 溶家军倒下,于恭王府而言,已达到了目的,可她却不甘心,溶则身死,再无人会揪着溶家家眷不放,可她却是绝不会放手的。 她出了门,便匆匆往城南而去,派去陌山的人都已回来,现在便在城南居阳书院南院旧址栖身。 卫国大将军府内,除了溶大今日格外消沉些,似乎也无甚大的变化。 而裕盆河畔,一辆普通的青顶马车徐徐朝右河方向行走。 那马车之上,坐着一个壮年男子,男子很是焦躁,只半刻功夫,便问了两回“到哪了?” 在启临到右河的官道上,一辆一模一样的青顶马车亦是不疾不徐的赶着,车中坐的依然是一个壮年男子。 他眉宇间尽是忧愁愤慨之色,却不催车夫,自顾自在车里憋着劲儿。 溶则在书房忙碌,家中诸事已安排妥当,可军中之事却是难办,却因自己身死军中生乱,只怕整个溶家军四十万人皆要受难。 他踟蹰着,亲笔写下一道道军令。 一直到天黑,溶大进来点灯,他才放下了手中笔墨,他晒然一笑,道:“不觉竟天黑了,罢了,也莫要收拾了,左右无事咱们去厅中喝一杯吧?” 溶大亦笑,可那笑容有些牵强,道:“得嘞,老奴这边吩咐厨房摆上好酒好菜,老奴陪将军喝两杯。” 两人出了门,溶大吩咐小斯去厨房传了好酒好菜,他便和溶爵坐在桌前吃起酒来。 两人先前皆沉默不言,只一杯杯互相敬酒,而后仰头饮酒。酒过三巡,溶则看着溶大笑了,道:“咱们兄弟,一起半辈子,却没真正一同喝过酒,今日真是痛快,咱们不醉不休!” 溶大起身,却是哭道:“老奴怎当得将军一句兄弟,将军是主,老奴是仆。可有将军这一句,老奴死了也高兴!” 溶则也伤感起来,又倒了杯酒饮尽,道:“汝之祖辈,时代辅佐将军府,这合府里,又是你最懂我,咱们可比兄弟还亲,说什么主仆之言,来!这杯酒,我敬你!” 溶大起身,含泪饮了杯中酒,坐下,却是泪流不止。 溶则笑他,他也不以为意,只看着对面溶则眉头深皱,竟一言不发,嚎啕大哭起来。 溶则听他哭,先还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说着,他自己不觉也红了眼眶,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起身,大声道:“我溶家,顶天立地,无愧苍生,无愧君恩!” 溶大看他说话,一边点头,一边痛哭。 溶则忽的脸色也哀戚起来,一生刚毅的他,此时也不舍,也痛心…. 溶大起身对着溶则深深一拜,道:“老奴若还有一口气在,定护着夫人小姐!” 溶则便又笑了,道:“你看,你果然是最懂我的人。” 两人喝酒到了深夜,皆已大醉。 溶则被小斯扶着入了月苍阁,他眼睛已睁不开,脸颊通红。 小斯把他安置榻上,打了水给他擦了脸,洗了脚,见他似已入睡,便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门合拢之后,榻上溶则却缓缓睁开眼睛,他双手支撑着身子起了床,行至一斗柜之前,打开抽屉。 抽屉里面,是溶桑桑自太阴寄来的信件,他拿起厚厚的信笺,坐在一旁圈椅,就着烛火看了起来。 他细细看着信,嘴角时而扬笑,时而莞尔,一脸温柔。 厚厚的信笺,他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窗外传来一声声公鸡打鸣之声,他叹了口气,折好信笺,放入抽屉,却在手入抽屉时,见抽屉里一颗碧绿珠子,忽的想起溶桑桑信中所说,这珠子是她的一位病人给的,叫碧莲珠,据说功效奇特,可续人生机。 溶则拿起那珠子在手中摩挲,半晌,自嘲一笑,他把珠子给自己套在脖颈之上。 “桑儿,我倒是真希望这珠子能让我起死回生,这样,咱们一家人便又可以在一起了…” 说罢,他忽觉胸口一阵刺痛,整个人竟支撑不住,从圈椅摔下。 他倒在地上,右手用力压着胸口,那疼痛之处,便是去年在京城遇刺留下的,已经愈合的伤口处。 外面值夜的小斯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查看,却见溶则倒在地上。 他大惊失色,大声呼喊着:“来人呐!快来人呐!将军昏倒了!” 将军府顿时乱做一团。溶大急急赶来,上前查看,却见溶则并未昏迷。只是他似乎很是痛苦,呼吸不匀,脸色通红。 溶大招呼了小斯过来,抬了溶则放到床榻之上。 溶则皱眉道:“莫要慌张,无事!” 溶大点头,含泪道:“老奴知道,老奴知道的…” 溶则微微一笑,道:“家里莫乱,爵儿快回家了,把事儿办好。” 溶大连连点头,眼泪直流,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小斯请了大夫匆匆赶来,大夫上前,在溶则榻前矮凳坐下给溶则诊脉。 半晌,大夫眉头深皱,拿了溶则另一只手再诊,又过了半晌,大夫起身,幽幽了叹了口气道:“将军似是旧伤复发,只是这伤怎的一时竟如此严重?” 溶则皱眉不言,溶大上前道:“或是将军前些时日练军累着了…” 大夫不置可否,皱眉沉思,半晌开了个方子出来。溶大接过,交给小斯,叫小斯去抓药。 这一通折腾,不觉天便亮了,溶则喝了药,疼痛似也好了许多。 略略吃了点粥水,溶则叫溶大去书房去拿了昨日他写好的折子,派人送去了宫中。 第一百零六章 溶爵归来 启临城外,一队人马肃容而行,队伍中间是一口梓木棺材,一老者走在最前,他头发已近全白,一脸悲戚之色。 队伍徐徐向前,无悲丝毫竹,亦不哭天抢地,路上行人却是纷纷退在道旁,看着队伍无声无息行进,不知为何,泣下沾襟… 待队伍行至城门,门口兵士上前盘问,却见老者拿出卫国大将军府令牌,那军士立时肃容。 军士踟蹰,却还是问了句,棺内是何人? 莫老淡然回道:“这棺椁之内是我家公子。” 军士闻言大骇,却不敢多言,匆匆放了行,见棺椁走远,城门吏派出一骑快马,快马飞驰,往皇宫而去。 城门人口繁杂,有眼尖者,看清了那卫国将军府令牌,又听闻那老者之言,不禁愤然上前,道:“这棺内到底是何人,你怎敢诅咒溶公子?” 莫老闻言,一脸悲色道:“棺内便是溶家公子,溶爵。尔等速速让开,莫要耽搁我家公子回家!” 莫老如今看着这些拥戴溶家之人,莫名心中来气,若不是他们,溶家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他本是个睿智通透之人,可是这么多天他扶着棺椁,想着那个自己眼下一点点长起来的孩子,如今便长眠在内,便觉痛彻心扉,悲极生愤。 百姓听他所言,又见他神色,不似有假,可说溶家公子已逝,众人却无一人相信。 队伍向前行进,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百姓跟随,百姓低语言说,先皆是诧异,而后便是质疑,再后便跟随队伍,要探知究竟。 将军府中,溶则躺在病榻之上,溶大从库房取出百匹白绫,吩咐府中下人在府内四处悬挂。 府中之人不解,却也不敢开口询问,溶大透出风声:“公子夭逝!” 府中下人无一人敢信,可见府中这般布置又不得不信,顿时整个荣府都沉浸在无限哀伤之中,丫鬟仆妇偷偷啜泣,小厮护卫亦是个个神伤。 莫老扶棺至荣府门前,棺后已跟随了数千百姓,百姓见将军府府门已高挂白绫,惊诧过后悲声四起。 妇人老者,已在将军府门前匍匐痛哭,就是青壮男子亦是神思哀戚,泪湿衣襟。 溶大带人已早早候在府门,见那梓木棺材,众人痛哭,一时之间,整个溶府,整条街巷皆是悲恸哭声。 却有一瞬,哭声断绝,只见溶则踉跄而出,众人见他,更是哀伤,却不敢再露悲声,只恐惊动这仿佛是出门迎接归来爱子的慈父。 百姓之中,却不知是谁,实没忍住,长呼出声:“将军节哀!” 一时,众人再忍不住,哭声响彻天地。 溶府众人更是悲恸,溶大吩咐,中门打开,迎溶爵棺椁入府。 溶则亲自扶棺,他哀至极处,却无一滴泪落下,行至府门,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那血花喷溅溶爵棺椁之上,溶则则是直直倒下! 众人惊呼,溶大跌跌撞撞上前,抱起溶则,溶则却已昏迷不醒。 莫老似乎再支撑不住,噗通重重在府门处跪下,悲声长哭:“将军!公子回来了!公子大义,一朝痛去,天地变色,万物皆伤,老朽痛哉!恨不能同去!痛哉呜呼!” 随着他的哭声,府前百姓亦是跪地匍匐,放声痛哭。 只片刻功夫,整个启临城皆挂起白绫,街道之上,再无笑颜。 将军府门前,百姓自发在府门口设了灵台祭祀。上香者络绎不绝,在此长跪者亦不在少数。 皇宫之中,皇帝高坐明德殿御座之上,宫人呈上溶爵捎来的折子,皇帝皱眉打开,看罢,也是一脸哀戚,着宫人将折子给诸大臣传阅。 朝中大臣昨日已得北地来信者不在少数,看了溶则奏折,亦是唏嘘不已。 那折子中写道:“臣忽得北地来信,爱子猝然长逝,臣悲痛不已,突觉周身疼痛,似是旧伤复发。 “臣或不久于世,又恐臣逝后,溶家军四十万军士无人召令,生出乱子。 “今特将虎符奉上,陛下可另着人携领。 臣溶则,叩首再叩首!” 在上朝之前,皇帝已收到了一封溶则单独奏报,只是那奏报之中,只有一句话:“臣赴死以告陛下,溶家誓死不反,是为对贺兰家最后之忠,贺兰江山,于我溶氏自此再无干系。” 这与其说是折子,更像是一封私人信件,皇帝看罢,便将折子投入火炉,他心莫名哀痛,自此,贺兰江山,再无溶家守护了… 是日中午,早朝提前结束,皇帝率众臣出宫,亲至将军府探望。 溶爵灵堂设在松竹院,溶则昏迷不醒,躺在榻上。 皇帝出宫,见满街白绫,至溶府门口,又见门前百姓设置灵台,焚香祭奠。 他神思悲楚,上前在灵台亲自上了香,众人才惊觉皇帝已至,皆跪地山呼。 皇帝不禁抬襟拭泪,颤声道:“诸位快起,朕听闻溶千户怆然离世,悲痛不已,溶千户天纵之资,乃我西宁英才,溶家世代忠烈,朕感念在心,今看溶家后辈凋零亦是悲痛万分!” 有奈公公上前扶了皇帝,亦是边偷偷抹泪,边劝慰皇帝。 皇帝又看了一眼因他一席话,又纷纷落泪的百姓,在众臣簇拥之下进了溶府。 皇帝入府,溶大匆匆迎了出来,他在皇帝面前跪下,哀伤道:“圣驾亲临,老奴有失远迎,请陛下治罪!” 皇帝摆手,随口问:“将军在何处?朕听闻将军病了,带了太医前来为将军诊治。” 溶大便恭身在前带路,把人引至月苍阁。 皇帝开口问道:“无忧郡主外出求医,还未回来吗?” 溶大怅然道:“郡主失明,未有解药,一直在太阴求医,未在府中。” 皇帝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道:“以木老神医的医术,怎的郡主眼疾还未愈吗?” 溶大哀声叹道:“南越的毒,历来难解的。” 皇帝再不纠缠,又道:“将军夫人怎的也不在府中吗?怎的不见她出来相迎?” 溶大便又道:“关老大人身体有恙,夫人前去探望,还未归来。” 皇帝亦是不置可否,再不多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月苍阁中,进了主屋,溶则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之上。 皇帝看了身后太医一眼,便有三四个太医上前给溶爵诊病。 诊过脉,几个太医齐齐跪在皇帝面前,颤声道:“微臣无能,将军突遭重创,神气衰竭,又因旧伤复发,恐挨不过两日。” 皇帝闻言忽的落泪,不停叹息:“将军若去,朕如何是好?” 又命了太医尽力医治,又命人去请神医木源。 木源片刻即至,诊过脉,他一脸不可思议模样,喃喃道:“真是怪哉,将军旧伤明明都已痊愈,怎的这回全部一起复发?” 一旁太医便道:“将军独子夭逝,将军定是过度悲伤,因而旧伤复发。” 木源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且这说辞确实也能让人信服,便也默认。 于是坊间都传:“将军痛失爱子,旧伤复发,将不久于世。” 第一百零七章 隶王回京 溶爵死后,起所带溶家军军士接管幽西赈灾事宜,军人雷厉风行,只十日功夫,幽西郡府库房内积压未发的救灾钱粮如数下发。 溶爵棺椁回京第二日,幽西郡守孟泰,因救灾不力,处置不当,被革去官职,幽西郡守一职,皇帝着吏部重新拟了人员名单,他亲选新官赴任。 与此同时,新平郡来了消息,新平郡守刘京因病去世,新平属官已派人将其棺椁运回,又请皇帝派新的郡守赴任。 皇帝便又从吏部给的名单里,选了个还算可靠的,赴任新平太守。 这刘京乃是先皇后的表兄,他远赴新平做郡守也是先皇后举荐。 先皇后崩逝后,其母家郑家在郑大学士致仕之后,朝堂之中已不见郑家子弟踪影,郑家也再不被提及。 如今这刘京消息传来,倒是让众人又想起了先皇后和郑家。 想起先皇后,便又想起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康亲王。 贺兰翼与段楚佩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贺兰相已十二岁,是贺兰翼的长子,如今被封为康亲王世子。 其嫡亲妹妹贺兰羽安今年十岁,本该册封郡主,可康亲王府似乎被人遗忘,这贺兰羽安郡主之位一直未得册封。 为着这事,段楚佩,也就是如今的康亲王妃,多次给其父段颉暗中传信,让其上书为其女请封,可段颉却以陌山事多,陛下体衰为名推脱,一直未曾上书。 康亲王府内,贺兰翼坐在秋千上,两个小斯护在两侧,一个侍女在其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随着秋千荡高,贺兰翼在上面笑得像个孩子一般。 段楚佩远远在廊下看着这一幕,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她快速上前,一把拉住刚荡出去的秋千绳子,贺兰翼张牙舞爪充了出去,重重跌在草坪之上。 远处一孩童默默看着这一幕,眼里尽是惧怕之色。 这孩童名叫贺兰鹏,是一侍妾所出,今年刚满七岁,贺兰翼还是太子时,对她母亲颇为宠爱,还是太子妃的段楚佩亦是端庄贤惠,对他们母子很是宽和。 可贺兰翼失了心智之后,段楚佩掌管这康亲王府,王府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贤良淑德没了用处,这段楚佩便变得狠历起来。 这府中最先遭殃的便是贺兰鹏母子,他们居住院子又旧又破,每日就有一顿饭吃,菜是没有的,即便有,也是些烂菜叶子。 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一朝跌落,让她看谁都像是在笑自己,她为人也越发狠毒。 华西宫中,皇帝收到消息,陌山救灾已完,隶王已从陌山出来,不日将抵达启临。 信在路上走了三日,皇帝掐手算着,至多再过一两日,隶王也该抵达启临了。 这个儿子,他已多年未见… 启临城外二三十里处,隶王的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马车之中,隶王皱眉坐着,他亦是多年未回启临,这皇子一旦封了王,是不能随便入京的,即便是父母过世,亦只可回京在城外对这皇宫遥遥祭拜便要返回封地。 前面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一白衣锦袍男子稳坐其上。 快马行至隶王府马车之前,才湛湛停下。 随从护卫皆已戒备,可那马上之人,却是一脸痞气的笑容。 隶王撩开马车窗帘,见来者便叫护卫退后。 他自己却是下了马车,那马上之人却正是逍遥阁主令尧。 令尧亦是下马,两人互相拱了拱手,而后便往官道边一条小溪水走去。 “你不在北地做你的阁主,怎的跑到启临来了?”隶王率先开口道。 那令尧脸色变了变,道:“隶王如此聪慧,怎会不知我为何来这启临?” 隶王笑笑,道:“想不到放荡不羁的逍遥阁住,其实是个实诚人。” 那令尧便一副高深模样道:“我令尧行事,若被人看出了首尾,那也太没意思了。” 隶王则是正色道:“溶爵之事,不怪你,事情到了那日那个地步,注定不能善了,只是谁能想到,他一个娃娃,竟能做到那个地步…” 隶王皱着眉,一脸叹息。那令尧却是上前走了两步,对隶王耳语几句。 隶王惊诧,而后微微一笑,真诚道:“多谢!” 那令尧闻言,脸上又恢复了痞痞的笑,道:“我令尧向来一言九鼎!” 隶王眉头舒展了些,却听令尧道:“你别高兴太早,只怕你们的溶大将军就快不行了。” 隶王闻言大惊,道:“溶大将军怎么了?” 令尧见他焦急,也不玩笑了,正色道:“怕是你那个父皇坐的手脚,他前一日召溶则进宫,第二日他便旧伤复发。” 隶王闻言,表情更加阴郁,他喃喃着道:“父皇到底想做什么?没有溶家,西宁由谁守护?难道战事一起,他还要御驾亲征不成?” 那令尧却是一脸鄙夷道:“你那父皇,有了女人,便忘了兄弟,不讲义气!” 他这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隶王回想所有事情,不就是从那个南越使团入京,那个南越女人入宫之后开始的吗? 原来皇帝对溶家虽然不说全然信任,可还是十分信重的。可在南越使团入京,那个南越玲珑公主入宫之后,似乎所有矛头都直指溶家… 思及此处,他不禁后背发凉。什么求和?什么觐献南越北部三郡。 觐献公主于卫国大将军,最后公主却入了皇宫,成为后宫最得宠的妃嫔。 且她的厉害之处在与,朝中诸位大臣皆未将她看在眼里。 隶王眉头紧蹙,道:“若事情如咱们所料,父皇图谋的只是南越三郡,可人家图谋的,可是整个西宁啊!” 令尧不住点头,道:“是个有意思的女人,你回了启临,可得当心,可别一朝不慎,被那女人把你们贺兰皇室一锅端咯!” 隶王闻言,边沉思,边微微点头,这下令尧倒是乐了,笑道:“这贺兰家也就你最有意思,你回来真是可惜了,等你入了宫,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般无趣。” 隶王笑笑,道:“要不你也随我入朝,有你在旁,我想跟他们一样怕也不能。” 那令尧却是一脸惶恐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去那劳什子地方,我非疯了不可!” 说着,他转身往回走,隶王亦是跟在其后,令尧回到官道,利索翻身上马,对隶王拱手说了句:“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匆匆打马离去。 隶王亦是上了马车,马车徐徐前行,在太阳快落山时,入了北城门。 第一百零八章 将军殁了 将军府中,溶爵灵堂前,竟只有一群家中仆妇小斯跪着,莫老回府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再不愿出来。 这老者年纪大,又有了府门前声嘶力竭的一番痛哭,加之他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将军府的仆人,顶多是资历老些,受人尊重些罢了,便也无人在意。 因着溶爵是少年夭折,溶大派人请了城外玄清观的真元道长上门堪算。 那真元道长在启临可算得上德高望重,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可看其样貌,却觉只过花甲之期,信奉教徒都言道长修炼得法,不日将羽化登仙。 那真元道长拿了溶爵生辰八字,又去看了溶家祖陵,之后便言,溶爵万入不得祖陵。 溶家众先祖皆是战死沙场死得壮烈,溶爵却是自戗。 虽说也是为了大义,为了百姓,可他临死之时,胸中一口怨气未出,若他入了祖陵,定会先祖魂魄不安,若历代大将军皆魂魄不安,则西宁必然动荡。 听罢他之言,溶大愤怒莫名,他年纪比那道长还是小些,又是个练家子,手上功夫本就不弱。 当他冲将上去之时,那清元道长竟无处可躲,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记重拳,脚步踉跄,幸而被他身后徒孙扶住才未倒地。 那清元道长挨了奏,却未生气,只叹了口气,道:“贫道所言,皆是堪算而来,并无半句虚言,你家公子只能火葬,绝不可入土,否则西宁危矣!” 溶大又要上前揍人,却听小斯来报:“将军醒了!” 众人再顾不得这道士,匆匆来到月苍阁,却见溶则果然已醒,只是他面若死灰,已无半点人气。 却听他开口,声音嘶哑,道:“清源道长来了吗?堪算结果怎么样?爵儿,哪日可出殡?” 容大闻言,心头火气翻涌,看着床榻上的将军,却又奋力将火气压下,道:“那清元道长徒有虚名、信口胡说,不若,老奴改日再请其他道长过来勘算吧?” 容则闻言,皱了眉头,道:“请道长进来吧!我亲自问他一问。” 容大无奈,只得遣小厮,出去唤清元道长,却不料,那道长本就跟在他们身后来了这月苍阁。 只片刻功夫,清元道长一甩拂尘,进得门来。 他远远看着床榻之上面色青灰的溶则,宣了句道号:“无量天尊!” 溶则亦是在榻上拱了拱手,清元道长上前几步,道:“溶家大义,贫道佩服,只是贫道据实相告,还请将军勿怪。” 说着,他一手拿浮尘,一手立于胸前,弓腰又行一礼。 溶则见状,叹了口气,声音又虚弱了几分,道:“道长但说无妨。” 那清元道长闻言,又一甩浮尘,道:“溶公子将死之时,胸中一口怨气未出,若入溶家祖陵,必定惹得溶家先祖不安,溶家历代大将军都在祖陵安寝,若他们魂魄不安,西宁必定生乱。” 溶则闻言,干涸的眼泪又汩汩而出,他喃喃道:“爵儿定是怨我,如此,待我死后,也一并火化,再把咱们父子骨灰一同撒入裕盆江吧,我带他去寻他母亲。 “不管多大的怨气,见了他母亲,都会消弭的。” 溶大在旁,泣不成声,溶则看他模样,又叹了口气,道:“你莫伤心,如此甚好。” 时置中午,溶则让溶大准备了午饭,由他招呼清元道长一行人用饭。 待众人用过饭,便告辞而出,在清元道长行至溶府大门前,停下回头一撇,嘴角扬起神秘微笑,再看一眼,看的方向正是溶府东北角一小院方向。 他嘴角的笑容扩大,哈哈笑着出了溶府,整个溶府弥漫在哀戚之中,他这笑便显得极为突兀,溶家众人怒目而视,却未上前理论。 待清元道长到了溶府门外,外头自发祭拜的百姓,却是个个脾气火爆,听他笑声,一个个出言谴责。 “你是哪里来的老道,如此不知礼数,将军府有新丧,你从府内出来,却是大笑不止,忒无理了!” 一人发声,众人附和,却有认识清元道长者,一脸讶异。 “那是清元道长,玄清观的清元道长。 道长怎的大笑而出?呀!定是溶公子大义感动上苍,神魂得三清祖师爷庇佑,羽化为仙了!” 此言一出,有不屑一顾者,也有深以为然者。信者跪地叩拜三清祖师,不信者也再未为难清元道长一行。 清元道长把众人言语皆听在耳中,却未理会,也未再出声朗笑,自顾自上了马,和他徒孙一道打马离去。 片刻之后,启临城中盛传,溶公子已羽化成仙,留在凡间肉身不可入土,将于明日申时于西郊火化。 是日夜里溶爵卧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嘴里喃喃着:“桑儿,月儿,桑儿,月儿…” 他神思已模糊。 溶大大急,着人又去宫里请了太医,皇帝听闻太监来报,溶则已是生命垂危,着宫中所有当值太医同去,并下令务必尽力医治。 太医们领了圣命,匆匆出了皇宫,宫门口已有数辆马车等候,他们上了车,马车飞驰到了溶府门口。 夜里,溶府门外却是灯火通明,数百青壮男子守在溶爵灵台之前。 见马车疾驰而来,众人避让,却见一行六个太医提着药箱,自马车下来。 众人心中大骇,太医小跑着入了溶府,片刻消失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开口道:“莫不是大将军不好了?” 其他人闻言,皆是叹息,却有一人闻言似是气极,道:“你莫要胡说!将军何等人物?定会挺过去的。” 众人便纷纷跪地祈祷。 月苍阁内,溶则气若游丝,他嘴唇还在嚅动,却是再发不出声音。 他胸口中箭处,已愈合的伤口此时竟溢出血来,太医诊过脉,却开不出方子,只言将军气血已尽,回天乏力。 溶大如今守在溶则榻前,却再无眼泪落下,倒是木源不知如何得了消息,竟自己来了将军府,门房见是木源,知道月苍阁内情况危急,未敢拦人。 木源进府,竟无人顾得上为其引路。幸而他来溶府多次,小跑着自己便去了月苍阁。 入了月苍阁,行至主殿,路旁所遇小斯仆役皆是红着眼眶一脸悲色,却无一人理他。 他便自顾自进了溶则所在卧房,进了房间,便见里间站满了人,他挤了进去,待会头才发现这门口几人,竟皆是宫中太医。 未及多想,他来到溶则榻前,溶大此时才注意到他,拱手一礼,道:“木神医怎的来了?” 木源愣愣看着床榻之上还吊着口气、消瘦得不成人样的溶则,不禁也是眼眶微红。 正欲开口,却蓦的看见溶则胸口里衣处透出来的血色,他脸色大变,上前查看,解开溶则里衣,却见去年中箭的伤口竟已裂开。 他手抖了抖,神色晦暗,一言不发,为溶则合上里衣。 却在他收回手时,瞥见溶则胸口佩戴的一碧绿珠子,他眼睛一亮,可当他抬起眼眸,众人所见,却只是满脸无奈之色。 他长叹口气,道:“将军已是油尽灯枯,快些给将军准备后事吧!” 屋内众人闻言,无一人出声,众人脸色,也无半点波动,看着众人,他便知晓,定是他来之前,众太医也是一般结论。 他红着眼眶悲戚道:“鄙人自小最是崇拜大将军,不知可否留我在此?若有能帮上忙的,也能帮把手。” 溶大闻言,心中有些讶异,却只是微微点头,道:“如此,谢过木神医了。” 木源拱手回了礼,便到一旁安静立着。 过了约莫一刻钟,溶则突然呼吸困难,太医欲上前医治,木源却是出声,道:“将军戎马一生,定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既然已是回天乏力,不如便让将军去吧, 如此拖着,对将军而言,想来亦是非其所愿。” 太医闻言踟蹰,却是溶大上前拱手道:“木神医所言,正是我家将军所愿,多谢各位了!” 说着,他在溶则身旁蹲下,在溶则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他话说完,溶则一口气落下,面色亦是缓和下来。 溶大抬头,眼泪滂沱而下,长呼一声:“将军,殁了!” 将军府转瞬便是哭声一片,这哭声传至府门外,门外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过来,皆在府门前跪下叩头,放声痛哭。 随着这哭声传开,将军府门前街巷纷纷点灯。 这街巷上住的其他朝廷大臣最先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而月苍阁内,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年纪最长的太医犹豫着上前,来到溶则榻前。 他看了一旁哭得快昏死过去的溶大一眼。叹息一声,上前拿了溶则手腕。 溶大见他举动,顿时大怒,道:“大胆!将军遗体,岂是你等可以亵渎的?” 说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一记重拳朝着那太医脸上招呼而去。 众人上前阻拦,却是慢了一步,那太医眼窝中拳,被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他捂着眼睛求饶,道:“你且息怒,咱们也是按命行事!” 他此言一出,溶大更是怒不可遏,道:“按命行事?好一个按命行事,你倒说说,你接的是谁的命令?竟然妄动将军遗体!” 那太医才觉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忙道:“下官是怕将军只是一时背过气去…” 溶大却是不依不饶,道:“背过气去?老奴虽只是溶家一奴仆,可老朽也曾是跟着将军上战场杀过敌的,将军如何,老朽竟会胡说吗?” 那太医无言以对,刚才探得溶则却是已然身死,他的差事也算办完了,见溶大如此气愤,只得低头认错。 认过错,溶大冷哼一声,再不与他纠缠,众太医便趁机出了溶府回宫复命去了。 在府门口,遇到了最先赶到溶家的户部尚书李煜。 李煜见众太医灰头土脸出来,也未多言,由一小斯带着,匆匆往月苍阁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碧莲珠 李煜进了月苍阁,便见溶家众人皆匍匐痛哭,他亦是不禁红了眼眶,小厮带他他匆匆步入溶则卧房,远远便见床榻之上面色已是青灰的溶则。 “将军!” 李煜已近花甲之期,年纪比溶则大了近二十岁,可他们在朝的时日却是不短。 溶则弱冠之年继将军位后,第一件事,便是率兵抗击端冥铁骑,以十万兵力,死守幽蓝江,而后逼退端冥二十万铁骑,将战场推至莫徽。 西宁端冥在莫徽决战,溶家军大捷,端冥铁骑自那以后十数年,再不敢窥视西宁边境。 莫徽皇室因主动给端冥借道,当时徽宗皇帝和皇后,双双自缢而亡,以平息西宁怒火,后徽宗皇帝亲弟继承皇位,便是如今莫徽的文安皇帝。 这与端冥之战,只是溶则戎马一生的开端,之后与东泽在右河冲突,南越数次进犯,皆是溶则率溶家军抗击,更莫说国内大大小小的动乱。 可说得这十数年西宁安宁皆是溶家守护。 思及此处,李煜也不禁放出悲声,他大呼一声将军,眼泪滂沱而下,此时门外又进几人,都是朝中重臣。 段颉、顾献钦、谢东…众大臣入得屋内,原来在屋内的仆人只得让了出去。 只有木源背着药箱不肯出来,他双手在前交握,宽大袖袍之中,双手已是汗渍涔涔。 众大臣入门,皆相视一眼,眼中全是哀戚之色,众人看着床榻之上溶则,皆是唏嘘不已。 木源看了一眼在旁勉力支撑,与各位大臣作揖的溶大,心下焦急,也顾不得礼数,开口道:“将军故去,不知可否留下遗言?说与我等,我等定倾力相助,让将军去得安宁。” 众臣闻言,看向木源,木源却装着一脸悲痛之色,勉强把他心头的焦急掩盖过去。 溶大闻言,眼泪哗啦直流,哽咽着睁眼开口回话。 木源又道:“将军已去,咱们在此说话实在不妥,不如溶管家先收拾将军遗容,咱们去厅内等着,将军府内诸事还要管家操持,便不必带咱们过去了,木某来过几次,可以代为引路。” 溶大闻言总觉得今日木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话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想,点头拱手谢过木源 木源便如同主人家一般,带着众大臣去了月苍阁前厅。 厅内仆役给众大臣上了茶,几个重臣皆沉默不语,户部尚书李煜长长叹了口气,道:“将军故去,西宁必然生乱,天下百姓,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其他人闻言,皆是点头,若有所思。 刑部尚书顾献钦踟蹰片刻开口道:“溶家军…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其他大臣闻言,个个眉头紧皱。 坐在末座的木源闻言,一脸惶恐之色起身,道:“大人讨论军国大事,草民还是告退吧!” 这木源是启临有名的神医,众大臣府中老人稚童有疾,皆请他过府诊治过,见他起身,略犹疑,却无人阻止 木源便对众人拱了拱手,出了前厅。 木源出门,松了口气,把药箱往身后一甩,小跑着回了溶则卧房。 卧房之内,溶大正给溶则擦脸,却见木源闯了进来。他心中更是讶异,正欲开口问询,却又谨慎的看了屋内几个老仆一眼,对他们道:“你们先出去,在门外窗外守着,我与木神医说几句话。” 老仆几人闻言,并不多言,出了房间在屋外门前廊下转悠,看起来倒仿佛只是寻常踱步一般,可看其脚步起落,却自成章法,若有懂行者在侧,便能发现,这几个老仆,皆非常人。 屋内此时只有溶大木源两人,木源急急开口道:“将军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溶大闻言,口唇大张,老泪横流,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木源再不耽搁,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直直往溶则胸口刺去。 溶大泪眼模糊,在旁看着,心中满是疑惑却不敢出声打扰,眼睛一瞬不敢错过,直直看着溶则的脸。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木源看下针之后,溶则无半点反应,又焦急起来,之片刻功夫,他额头已布满汗水,他又取出一根银针,再往溶则眉心刺下。 溶则依旧无半点动静。 溶大心下失望,却依旧不敢出声。 木源见溶则没有反应,心中更是焦急,又取出一根银针,往溶则胸口又刺了下去,这针扎下,收回手时,他行针的右手已在微微颤抖。 不禁也红了眼眶,喃喃道:“将军刚毅,该能挺过来的…将军…” “将军!”他失魂落魄背过身去,却听溶大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的兴奋之声。 他急忙回头,却见溶则刚才还铁青的脸色和缓许多,溶大不敢上前,怕是自己幻觉,木源却是大喜,上前拿了溶则的手腕细细把脉。 把完脉,他脸色又沉了下来。 溶大见此忙道:“木神医,我家将军如何?” 木源摇头道:“将军得这碧莲珠护佑,倒还留得一口气在,可将军所中之毒太过阴鸷,要想清除几无可能,就算我用玄灵针保下将军这一口气,可如此剧毒,我解不了,即便我爷爷,怕也解不了,只怕从此将军将长眠不醒,且…” 他犹疑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溶大见状,竟对着他直直跪下以头点地,道:“木神医有话但说无妨,不管将军如何木神医今日恩德,溶家必不敢忘!” 木源见他如此,踟蹰半晌,将其扶起,道:“能让将军中毒者,西宁上下除皇帝外不作他想,可既然皇帝要将军死,咱们即便留了将军这口气,将军便真能活吗?” 溶大闻言,眼睛通红,郑重朝木源拱手,道:“请木神医尽力救治,至于其他之事,自有老奴来办,将军中毒,那是因为将军自愿。 “经过这一遭,将军已死,将军再醒来,亦再不是将军!” 说着他目光变得锐利,看向木源,目光才又平和,他又恭身作了个长揖。 木源见状,再不多言,取了针盒行至溶则榻前坐下,凝神屏气,片刻以后,溶则周身已扎满了银针。 约莫一刻钟过后,木源收了针,又背着他的药箱,一脸悲戚出了卧房。 溶家悲声不绝于耳,想趁乱混入的宵小之徒却无一人得逞。 溶大下了严令:将军府事多人杂,护卫加强巡逻,若出了乱子,所有人便去给将军公子陪葬! 与此同时,不知怎的,那清元道长堪算之言传遍启临,溶则临终之言也一同传了出去。 是日天明,启临城中已不见半点艳红之色,贵族白衣,皆着素稿,街边灯笼亦皆白色,大小府邸门前皆挂白绫。将军府门前,已被前来祭拜者围得水泄不通。 将军府内,溶则灵堂也已设好,有素日与溶家有来往者进门祭奠,其他人便在溶家门口设的灵台磕头焚香。 第一百一十章 隶王归来 溶家今日众人皆是繁忙。溶则临终遗愿便是与儿子一同火葬,而溶爵火葬之期便是今日申时。 今日朝会散得格外早,众臣商讨之事亦是不离溶家。 兵部尚书谢东对溶家军安置问题很是忧虑。事实上,整个朝堂都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 可话总得有人说,事儿也总得有人办。 皇帝脸上尽是哀伤之色,听闻今日溶则父子二人便要火葬,他让四皇子携诸皇子同去祭拜,又亲写了哀词。 对溶家军的安置,皇帝心中早已有数,且溶则也做了安排,待溶则写好的折子拿了上来,连同溶则所下对溶家军的军令,虎符,呈上,众人忧虑才消散了些。 倒是魏国公张玉,很是意外,只因溶则竟举荐他携领半数溶家军。 他手下有十万魏林军,加上二十万溶家军,他至此一跃竟也是个位高权重之人了。 朝会末了,太监来报,隶王回京,已至中门。 皇帝大喜,待隶王进殿,在殿中央跪倒行了大礼,皇帝急急唤了太监上前扶了隶王起身 四皇子贺兰祺在旁冷眼看着,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待隶王起身,他向前一步,笑道:“三哥回来了?陌山灾情稳住了?” 隶王看他一眼,朝他笑笑,却未开口回话,只对着皇帝拱手道:“儿臣听闻溶将军父子二人皆已殁了,不知可否属实?” 皇帝闻言亦是收了脸上笑意道:“朕与诸卿家正在商讨此事,曦儿既然回来了,便也说一说对溶家军如何安置的看法吧?” 隶王闻言,却是脸色一沉,道:“溶家世代忠义,今溶大将军和溶千户皆过身,将军夫人远在右河,可有人前去报丧?将军遗孤无忧郡主,在太阴求医,可否能归?” 皇帝闻言一滞,众大臣亦是哑口无言,他们虽然痛心溶家境况,可对他们而言,却是溶家军更重些。 将军父子毕竟已去,皇帝已下令众皇子前去祭奠在他们看来已是能说得过去 隶王见状,心更是冷,对皇帝又拱手道:“父皇,溶家对咱们贺兰家,可谓仁至义尽,如今溶家临此大事,儿臣听闻溶府丧事,竟只由家中一老仆操持,如此这般,天下人看了,如何能不心寒? “更遑论安置溶家军,溶家军许多军户是几代人跟着溶家出生入死的,主将才殁,若皇家不出面主持大局,只怕日后人心难附。” 皇帝先听着不以为意,可听到后面,却是深以为然,他叹了口气,道:“曦儿思虑周全,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四皇子闻言,刚想开口,却见贺兰曦拱手领命,他便愤愤然住了口, 众大臣亦是心有所思,再无多言。 朝会散去,隶王带着与他一同回京的众人,直直去了将军府。四皇子也带着诸皇子紧随其后。 溶则丧礼实在仓促,可溶家此时却是已无昨日夜里的慌乱,小斯护卫,仆人侍女皆各安本分,各尽其责。 隶王到了将军府,被小斯领着去了溶则灵堂,祭拜完溶则,他又让小斯带他去了松竹院,溶爵灵堂设在此处。 他在溶爵灵堂前上了香,却未拜,下人只以为隶王倨傲,可隶王看着溶爵棺椁,却是眸光幽深。 正待他欲离去之时,一老者颤巍巍走了进来,却正是莫老,莫老对着隶王拱了拱手,开口,声音嘶哑道:“隶王回京,车马劳顿,老朽却听闻隶王向陛下进言,要为溶家主事?” 隶王晒然一笑,道:“主事不敢当,只是贵府主子皆不在京中,如此大的事,只由府中管家操持,小王怕失了将军的体面,因而自荐,倒是逾越了!” 说着,他朝着老者拱手。 莫老听罢,幽幽道:“老朽听闻隶王爷曾在溶家军历练过?老朽与公子同去陌山,也颇得王爷照拂,便连我家公子棺椁平安回京,只怕也没少劳隶王帮衬。” 隶王闻言,含笑回道:“老人家哪里话,只是小王也是匆忙回京,对你家公子,哪里说得上照拂,想来一切,皆是天意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出了松竹院,莫老注视着他的背影,袖袍之中,装了数百颗毒针的袖筒终是垂下。 待隶王背影消失不见,他幽幽看了一眼灵堂中央的棺椁,暗自叹了口气,转身慢慢悠悠回了自己的小院。 月苍阁中,溶则灵堂前,四皇子带着一众皇子上香拜祭。 溶大在旁候着,面色恭敬,眼神却似乎有些飘忽。 朝中其他大臣也皆来了,众人知道溶家府中如今没一个正经主子在,祭拜完之后,便再溶府前院厅内闲坐。 溶大在灵堂守到中午,却见府中四处是人,且那些人多是朝中大员、西宁公侯、皇室宗亲。 他从灵堂出门,便匆匆往厨房而去。厨房管事也是个得力又有主意的,已然准备好了丧宴,只待吩咐便可开席。 前厅内,众皇子和其他权贵再内喝茶,隶王却不在。他带着随身护卫,竟真在溶府四处游走,招呼宾客,眼神却是有几分凌厉。 行走之间,他所带之人隐隐将月苍阁和莫老所住小院割离开来。 恭小王爷贺兰明亦与众皇子在前厅喝茶,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找了个理由出了门,直直往月苍阁而去,在去月苍阁的路上,他遇到了隶王贺兰曦。 贺兰曦远远便看见了他,笑着迎了上来,道:“明弟这是往哪里去?” 贺兰明亦是笑着,对隶王拱手道:“我听闻将军灵堂前无甚人守着,想来唏嘘,我这便过去瞧瞧。” 隶王一脸感叹模样道:“是呀,倒是府门前百姓搭的灵台前,祭拜之人络绎不绝。”说着,他不住摇头。 他再抬眸,又笑着对贺兰明道:“走!为兄与你同去看看!” 贺兰明一脸欣喜模样,两人便结伴往月苍阁而去。 隶王所带之人,跟了两个在他身后,其他人,却是依旧在原地转悠。 两人来到溶则灵堂前,见堂前守着之人,皆是些溶则生前随身伺候的小斯,这下隶王真唏嘘起来,贺兰明则是若有所思,瞥了一眼溶则棺椁,终无他言。 两人上了香,却是隶王开口道:“明弟,这可是大将军身前所用凛翘剑?” 贺兰明抬眸看去,却见溶则梓棺旁边一剑架上,果然放着一把通体银色的长剑。 他一脸好奇上前两步,细细看着剑架上的宝剑,眼角余晖,却是瞥向溶则未盖的梓棺。 此时溶大进来,在门口处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他心内冰凉,脸上却挂上了客气的笑容进得门来。 “隶王爷,恭小王爷,可是过来帮着老奴看护香火了?真是劳烦了!” 隶王便也客气笑着,道:“无妨无妨,府中事多,本王可是受了皇命过来帮忙的。” 溶大眸光幽深,恭身伸手,送了两个王爷出了灵堂,往前厅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一朝梦碎 陌山乃是一南北走向,绵延数百里的山脉,这山脉从新安郡,一直延伸到陌山郡。 溶桑桑、木老神医和青松一行人从黎洛郡到新安郡,又从新安郡沿着陌山山脉一路向北。 这一路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月,在他们行至新安郡时便听说溶爵被皇帝派来陌山剿杀乱民。 溶桑桑一行人听了这传言,有些讶异,他们一路往北,灾民、流民见了不少,乱民却还真没遇到。 偶尔山间野地遇到个打劫的,都是青松出手教训一顿,对那冥顽不灵者便绑了送衙门了事。 溶桑桑莫名心慌,他们一行三人便加快了行程一路往溶爵所在幽西郡赶。 可当他们到达幽西郡律深城时,却得之溶爵已死,且说溶爵是自缢而亡,溶桑桑听罢这消息震惊之后却绝不相信。 她与溶爵相处时日虽然短,可这哥哥既从小长在军中,性子必然刚毅,且她在自己脑海反复勾勒溶爵的模样,无论怎样,那都是个温暖阳光、充满生机的哥哥。 青松得知溶家军七四千户所军户留在幽西赈灾,他便带着溶桑桑木老神医来到幽西郡府衙。 府衙内果然见溶家军七四千户所下十个百户皆在衙内,众人见青松先是一愣,而后便失声痛哭。 青松脸色已是极难看,几个百户把他们来到这幽西郡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溶桑桑焦躁的在屋内踱步,嘴里喃喃着:“哥哥那么聪敏,怎会不知这是别人布好的局? “既然知道是局,哥哥怎会甘愿自缢?” 青松亦是面如寒冰,得知溶爵梓棺已被莫老送回启临,三人便一路往东南追,他们日夜不歇的赶路。 马车太慢,青松便背着溶桑桑骑马,木老神医也跟着他们连夜奔波,未有一句牢骚。 在疾驰的马背上,平日里总是笑靥如花的女孩,已几日未说一句话,青松有些担心,马速渐渐减慢,青松背上溶桑桑却是急眼了。 “青松师傅,马怎么慢了?快点追呀,哥哥定是就在前面!” 青松不说话,却勒住缰绳,溶桑桑更急,身后莫老也勒住缰绳。 “徒儿,事情不对,溶家怕是出事了,你莫要着急,咱们歇歇再走,你都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木老神医看着爱徒固执又神思恍惚的模样,心疼不已,可溶桑桑心里如今只想快点回去验证哥哥的死就是个谣言,她要快些回京。 溶桑桑正欲开口说自己不累,却见木老神医打马到她身后,抬手一挥,溶桑桑便睡了过去。 “溶家定是出事了,咱们就这样带桑儿回去,只怕不妥。” 这一路行来,青松亦是内心挣扎,看着溶桑桑模样,他想带她回去,想她看到哥哥安然无恙,想看她小脸再露笑容。 可越走他也越是知道,回去,只怕溶桑桑将要面对的是更加残忍的现实。 青松跟随溶则多年,深知溶则为人,若自己能活,绝不会让儿子死去。 “这里距离启临还有一百多里地,不如你带桑儿在这镇子等等,我去启临看看,若溶家真遇到了事,桑儿这时回去,只怕一去不返。” 青松皱眉说着,木老神医深以为然,道:“如此也好…” 溶桑桑这一觉,一睡便睡了近两个时辰,等她醒来,天已全黑,她猛地自床榻坐起。 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她被无尽的恐惧包裹着,仿佛这些日子经历的,不过是一个美梦,如今梦醒,自己依然置身无尽孤独和黑暗之中。 溶桑桑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膝,她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自己的手臂,眼泪莫名落下。 她本是极聪慧之人,这几日连日赶路,越靠近启临,她心里也越是冰凉,谣言不会空穴来风,家里定是出了事。 她弱小的身躯不由开始微微颤抖,她自床上站起,下了床,穿了鞋,她急急推开门。 映入眼帘,却是一个老头,在她门外支了张小几,跪坐在小几旁打着盹,老头听到开门声抬头。 溶桑桑见到老头,一脸果决的表情的她僵在原地,而后,她嘴角扯出一抹温暖笑意,道:“老头儿,回屋睡觉吧!” 木老神医看她模样,更是心疼,却也笑着点头,道:“徒儿可是饿了,我叫小二送饭来,咱们师徒好好吃顿饭,咱们这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吃了饭,咱们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咱们就继续赶路。” 溶桑桑看着更加枯瘦了的老头,心头也是不忍,含笑点头。 片刻功夫,小二送了茶饭上来,师徒两人皆沉默不言,埋头吃饭。 从头至尾,溶桑桑没问青松去哪了,木老神医也未提。茶饭撤下以后,溶桑桑亦未动弹,坐在餐桌旁发着愣。 木老神医看她模样,又抬手一挥,溶桑桑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木老神医抱了她放在榻上,给她盖好被子,自己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又在门外小几旁坐了下来。 他坐下没多久,却听到青松急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小姐呢?咱们得马上走!” 木老神医心中暗道不好,回头看见青松已是脸色煞白模样。 疑惑道:“怎么了?你不是先回去探消息吗?” 青松阴沉着脸道:“我出去五十里,见家家户户在门口悬挂白绫,问了才知,将军殁了!” 木老神医亦是神色大变,他神色焦急问:“怎么殁的?是皇帝?” 青松皱眉,声音冰冷,道:“说是公子身死,将军承受不住,旧伤复发而亡。” “旧伤复发?怎的会旧伤复发,我那兄弟最近一次受伤不是胸口中箭吗?那伤是木源那小子治的,他与我说过,那伤恢复得很好。精神受了打击,怎的会导致身体伤口复发?这不合理… “除非…那伤口本来就恶化,而众人所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青松皱眉,道:“奇怪的是,这消息,是自将军府传出…” 而后,他神色大变,喃喃道:“是将军,定是将军!定是将军知道皇帝杀机已起,又不愿谋逆造反,为了保住夫人小姐,为了保住四十万溶家军军士,决定牺牲自己和公子!” 青松说着双目赤红,忽的听到屋内有啪一声声响,他推开房门,见溶桑桑呆愣愣站在原地,她身旁一个碧玉小葫芦掉在地上。 木老神医心中懊悔:“那鬼灵精徒儿,怎会两次中同样的招?” 溶桑桑就这样呆愣愣站着,小小的身躯微微有些发抖。 青松上前,把她抱入怀里,她依旧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小姐放心,咱们这便走,这便回去!” 青松红着眼眶喃喃着,溶桑桑眼角又泪水滑落,片刻之后,那泪水似是下雨一般落下,青松肩头湿了一大片。 有一滴泪落入青松脖颈之中,他身躯一震,抱着溶桑桑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他转身仰头对天一声常啸,小镇上空回荡着他的常啸之声。 这声音听着让人不寒而栗,像是一只怒极猛虎发出的啸声。 周边民宿之中,隐隐传出幼儿啼哭之声,片刻又恢复安静,只是还亮着的几点灯火通通熄灭,整个小镇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青松怀里,溶桑桑一声未出,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嘴角已溢出血色。 木老神医大急,忙上前劝:“徒儿松口,快松口!别把手咬坏了!” 青松还紧紧抱着她不动,木老神医生气的打了他手臂一掌,道:“你抱太紧了!把孩子都勒坏了!” 青松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手,却见溶桑桑泪眼婆娑咬着自己的手背,嘴角鲜血滴答落下,他黑色外袍的肩头原来不止泪水,还有鲜血! 他心中焦急,看着溶桑桑无神的眼睛却不知如何劝,只得诚恳的看着溶桑桑沉声道:“别怕,不管是谁做的,这事,我来查,这仇,我来报。” 溶桑桑闻言,呆愣愣摇头,却慢慢松了口。 她手背上清晰的牙印深入皮肉,她松开口,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 青松抱她入了客栈房间,木老神医给她擦洗伤口,给她上药包扎,她依然呆愣,偶尔眼中闪过光芒,却是冰冷凌厉,看着让人脊背发寒。 “师傅,咱们回去吧,回启临。我要回去看看爹爹和哥哥。他们不在了我总得去送送吧?没有亲人送葬,多么凄凉…” 青松和木老神医同时点头,两人收拾了随身的东西。下楼出门,客栈小二双腿打着哆嗦给他们牵来了马,依旧是青松背着溶桑桑,三人一路往启临疾驰。 未行多久,出了小镇,靠近启临,村镇密集起来,虽是夜里,可村镇灯火越来越亮,偶尔可见人家正在爬着梯子在自家房门悬挂白绫。 一路走往东南而行,初秋夜晚,风有些凉,溶桑桑双目呆呆看着眼前往后飞掠的村庄树木的影子,小手握成拳头,眼里恨意渐浓。 天明之后,四周村镇看得更加清楚,却见有人家在道路旁设祭,焚香烧纸。 青松马速渐渐放慢,却听的道旁一茶棚有人议论:“听说溶公子死死后怨气未散,那清元道长算了,要溶家将他于今日申时于西郊火葬,死后不得入祖陵…” “是啊,溶公子真是可怜,我还听说大将军留下遗言,要要同溶公子一同火葬,还交代了,火葬后将其骨灰撒入裕盆江,他要带儿子一道去找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不在将军府吗?怎的要入裕盆江,这可不吉利。” “你懂什么?将军夫人去右河探亲,怕是这时还不知丈夫儿子已不在了呢!” 一群百姓皆腰间系着白绫,却是在此等候溶家父子出殡,要去道旁相送之人。 溶桑桑三人一行来到了启临城郊。时置中午,这一路行来,路旁已尽是灵台,道旁祭拜之人,已挤满了道路。 青松只好下马,抱着溶桑桑继续向前,木老神医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几人入了城,往中城而去,却在将军府对面的玉华街停了下来,玉华街上有个医馆,名叫济安堂,正是木源在启临的开医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郡主归来 溶桑桑和青松、木老神医入了医馆,却得知木源未在。 医馆内药童得知所来者是木老神医,讶异过后却是踟蹰起来。 “师祖,师傅…师傅做了件事,徒孙徒孙看着凶险…” 药童留守药房,却是个心思极通透的,他终还是开口道。 木老神医把脸一沉,道:“何事?” 那药童踟蹰看了青松和溶桑桑一眼,木老神医却一甩手,道:“说!磨磨唧唧,把那小子的坏毛病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那药童闻言,再不隐瞒,道:“师傅昨晚去溶府回来就神神叨叨的,今日天明时,有四个老者抬了一个病人来了医馆,师傅接了那病人,便带着他急急去了城西别庄,徒孙…徒孙瞥了一眼,那病人,看着像是已故的溶大将军。” 溶桑桑三人听罢这话,皆呆愣在原地,溶桑桑眼眶红了,一脸希翼看着青松和木老神医。 “走!”青松果断抱起溶桑桑道。 木老神医一脸严肃看向药童,道:“今日你所说之事,不能再对任何人说!” 那药童拱手作揖,郑重道:“徒孙知道的,定不会说!” 三人出门,溶桑桑看着街面上一片飘白,再看看自己一身嫣红襦裙。 青松见她神色,明白她心中所想,抱着她在街上找了家成衣店,店内所挂成衣,皆是素白之色,大人小孩穿的皆有 青松拿了一套白色锦缎襦裙,溶桑桑换了襦裙,掌柜的拿出一套适合溶桑桑穿的麻衣递给青松道:“这个,送给这小娃吧。” “为何?” 溶桑桑眼眶还是通红,听罢掌柜之言,木然问道。 掌柜则是一脸悲戚之色道:“将军府大丧,举城哀悼,看你们买这白衣,也是要去祭拜大将军,如此,再送套麻衣与你们,咱们世代受将军府恩泽,却也无路可报…” 溶桑桑看着那麻衣,眼中渐渐布满迷茫之色。 青松接过麻衣,给溶桑桑套在襦裙外面,三人致谢,并未多言,那掌柜也不以为意,他们出得门来,便往城西而去。 走了半条街,溶桑桑趴在青松肩头,突然冷静道:“师傅,咱们回去吧,咱们回家。” 青松闻言一愣,停住脚步,略犹疑道:“不去别院?将军可能在那里。” 溶桑桑点头,道:“咱们贸然前去,若被人察觉反而不好,不如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奔丧,让老头去别院。” 木老神医在他们身后,听了此话,也点头附和,道:“如此也好,你们去将军府,我去寻木源那小子,若有事,便在济安堂相见。” 青松抱着溶桑桑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了将军府门前。府门前街巷上摆着灵台,不断有人上前祭拜。 将军府门头白绫高挂。青松把溶桑桑放下,溶桑桑看着这将军府大门,果然高大威严。 只是此时看着这白绫飘飞,溶桑桑已是泪如雨下。 她缓步上前,青松手握剑柄,一脸警惕护在她身后。 门房见溶桑桑行至大门口,愣了愣,下一瞬却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原地,嚎啕大哭着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将军、公子!小姐回来了!” 溶府前院正厅、庭院,丧宴正摆着,门童这一呼,众人皆听了个明白。 席间众人皆看向府门内的假山,有假山遮挡,众人什么都看不到。可府中下人皆闻声齐齐跪下。 片刻之后,溶桑桑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含着泪,一脸悲色,又强自镇定的看着院内席间众人。 溶大很快从后院出来,他遥遥看着院内看着略有些呆愣的女孩,悲从中来,他疾步来到溶桑桑面前,直直跪下,道:“小姐,将军和公子,都殁了。” 溶桑桑平眼看去,正是溶大的眼睛,溶大看着竟是比以前似一下老了十岁一般。 溶桑桑亲自扶了溶大一把,溶大却是纹丝未动。她看着溶大模样,一颗豆大的眼泪自她眼中落下,她开口,声音却是极平静。 “我知道了,我回来了…” 溶大连连点头,双目也是溢出泪来。 溶桑桑又道:“带我过去,我去看看爹爹和哥哥。” 溶大点头,这才起身带路。 这丧宴人太多,厅内院内都摆得满满当当。 溶桑桑行至正厅门口,正欲往后院走,却听一个男子声音传来。 “郡主归来,将军英灵必然大安!” 溶桑桑抬眼看去,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银白色锦袍,双目熠熠生辉。 溶大忙介绍道:“小姐,这是隶王殿下。” 溶桑桑闻言,眼珠一转,盈盈一拜,道:“见过殿下。” 隶王看着这糯糯的小女娃,心中叹息:“这诺大将军府,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女娃来撑了吗?” 他对溶桑桑微微点头,道:“郡主节哀!” 溶桑桑亦是对他点头,不想多言,溶大对着隶王微微欠身,便要往内院走,却又被一个突兀的声音绊住脚。 “郡主既然回来了,这席间众人皆是过来拜祭将军,郡主怎么也该来见见、回个礼罢?” 溶桑桑眸光冷冷瞥向厅内,见说话者是个比隶王看着年纪稍微小些的男子,溶大弯腰小声对溶桑桑道:“说话的是四皇子。” 青松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也冷冷看向厅内。 溶桑桑对溶大的话恍若未闻,抬脚往厅内走,青松紧随其后,他目光冷冷扫视厅内众人一眼。 有一老者,溶桑桑走到他身旁时,他犹豫一瞬还是起身,对溶桑桑拱手道:“郡主节哀!” 他身旁多个一看便是身居高位的人起身,皆是朝她拱手,道:“郡主节哀!” 溶桑桑转头对他们点头,却是未停脚步。 她走到大厅正前,站定,对这厅中众人盈盈一拜,面色平静而冰冷道:“家父家兄辞世,劳烦各位辛苦奔波,家母省亲未归,招呼不周处,还请见谅! “诚如诸位所见,至此之后,我溶家,由我来掌!凡有事者,自来寻我便是。” 她说着,冷冷看了四皇子一眼,贺兰祺被这一眼看得不自觉退后一步。 溶桑桑转眼正视前方,又道:“只是今日不便,我远行归来,该去祭拜家父家兄。” 说着,她朝众人又是一拜。 厅中之人先只是因着她这将军遗孤和无忧郡主身份高看她一眼,可这一席话后,众人细细审视这个女娃,心中不禁皆叹:“如此谈吐做派,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溶桑桑礼罢,再不多言,转身往后院走。 青松紧随其后,溶大亦跟在身旁,他听着溶桑桑的话,心痛莫名。 他心内踟蹰,要不要告诉溶桑桑溶则已被送出,还在人世… 半晌后,他在心中哀叹一声,始终未曾开口。 溶桑桑似是知道他心事一般,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心中忐忑,忙低下了头。 溶桑桑见他反应,心下了然,父亲能被送出去,想来这老管家定是费了不少心吧? 她转头继续往前走,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溶家如今,不知被多少眼睛盯着,今日前来祭奠者,有诚心哀悼者,可心怀叵测者怕也不在少数…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祭拜父兄 溶桑桑进去内院,看着眼前花木亭台,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初到这个世界时,周遭一片黑暗,她就是在黑暗中探索这整个院子的,闭着眼睛,这周遭一切让她感觉更加熟悉。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走到了月苍阁,父亲灵堂就设在月苍阁正厅,溶桑桑睁开眼睛,便见一口黝黑的棺材摆在厅内,棺材正面上着艳红的漆,上面一个黑漆写的寿字看着让人目眩。 溶桑桑明知那棺材里面没有爹爹,可看着那梓棺,溶桑桑还是莫名心疼。 厅中跪着的小厮见溶桑桑一个个更是悲伤不已。他们呜咽着,与溶桑桑行了礼,溶桑桑先在香炉上了香,而后,跪下磕头,落泪道:“爹爹,桑儿回来了,您放心,以后,桑儿保护您!” 众人闻言,只以为溶桑桑太小,不知人故去是什么,看着 跪地喃喃说话的溶桑桑,青松亦进门上了香,陪着溶桑桑跪下,一脸认真道:“将军放心,小姐属下会好生护着。” 而后,溶桑桑起身,来到了溶则棺椁侧面,棺盖还未钉上,从棺椁旁,可以清楚看到里面躺着的人的面容。 溶桑桑之瞥了一眼,便觉整个人一阵晕眩,她退后一步,坐到地上。 那是一个和溶则一模一样的人。溶桑桑甚至开始怀疑,那就是爹爹,那个济安堂的药童说的是假话,这棺椁里面躺的才是真的溶则。 她整个人往后仰,眼泪往眼角滑下,她再不是外院厅中凌厉的小丫头,这时的她,像是个脆弱得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一般。 “小姐节哀,将军知道小姐归来,定是欣慰,将军他生前,便是一直念着小姐和夫人。” 溶大抹着泪上前宽慰溶桑桑,可听着他的话,溶桑桑却失声大哭起来,她爬到溶则棺椁边,匍匐在地上,喃喃的喊着:“爹爹!爹爹!” 这声音听着,透着无尽悲凉,竟不像是个孩子发出,月苍阁内仆人听着这哭声,心中又酸又疼,却仿佛不是为了这府中死去的将军和公子,而是为的他们自己心中无尽的孤独。 青松站在灵堂,他听着溶桑桑悲声哭泣,整个人似乎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一般。 与自己日日相伴的女孩,到底都经历了什么?那个总是一脸笑颜,看似纨绔不羁的女孩,心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痛楚? 青松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世间悲苦之人太多,可像溶桑桑这样的,他真没见过。 半晌之后,溶桑桑似乎才从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挣脱出来,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湿漉漉的,脸上襟前,皆是泪水。 溶大内心焦躁得无以复加,跪在溶桑桑身侧,再说不出一句相劝之言,他怕自己一开口,忍不住对这女孩说:“孩子,你爹爹还在人世!” 他咬着牙,脸色有些憋红,眼眶也红红的,却不知是憋的,还是哭的。 溶桑桑呆坐地上半晌,仿佛整个人都没了灵魂一般。 青松长叹了口气,上前从地上抱起溶桑桑,溶桑桑一动不动,任由他抱起,青松一言不发,抱着她走出了月苍阁。 溶桑桑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月苍阁大门,才察觉青松抱着自己在往桑乐院走。 “青松师傅,带我去松竹院吧,我要去看哥哥。” 青松闻言,停住脚步,皱眉踟蹰半晌,柔声开口道:“不去看了,好不好?师傅带你回桑乐院,好吗?” 溶桑桑听着这看似商量,却更像是恳求的话,略犹疑,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青松叹了口气,抱着溶桑桑转了方向,往松竹院而去。 溶桑桑在这后院,月苍阁和桑乐院,她是最熟悉的,反倒是哥哥的松竹院,她一次也没有去过。 青松抱着她不疾不徐往松竹院走,慢慢的,道旁各种竹子多了起来,姹紫嫣红的花园,延伸到松竹院前,便只剩下一片绿色海洋。 松竹交错而生,竹子翠绿,松树青苍,一深一浅,皆是正而刚直。 两人进了松竹院,这里和月苍阁一样,进门没走几步,便见前方正厅里,溶爵梓棺摆在正中,一样的黢黑的棺椁,一样的大红棺面,面上一样用黑漆写着个大大的寿字。 溶桑桑定定看着那寿字,觉得讽刺极了,哥哥不到十四便夭折,哪里来的寿? 青松蹲下,把溶桑桑放在地上,一脸忧心模样,道:“桑儿只记着,无论如何,师傅都在。” 溶桑桑转过头,目光平静看着青松,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师傅?青松以前从不承认是自己的师傅,他都是以属下自居,今日,倒是主动多次说自己是师傅。” 溶桑桑想着,上前一步,搂住青松脖子,喃喃低语道:“师傅放心,我没事,溶家…如今只有我一个孩子了,我没事,也再不会让他们有事。” 青松听着这话,心里又莫名酸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溶桑桑这才松开他的脖颈,来到溶爵棺前。 她在溶爵棺前直直跪下,双目看着溶爵梓棺棺面,诚挚而坚定的道:“哥哥,桑儿回来了。” 说罢这句,溶桑桑不禁眼眶又湿润了,她咬牙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哥哥放心,溶家不会倒下,哥哥未完之事,妹妹来做。哥哥未尽之责,也有妹妹来担。” 说罢,她以头点地,磕了个头,小厮已经点燃三炷香,溶桑桑接过,起身上前,把香正正插在棺前香炉之中。 溶爵灵堂所跪之人很少,也就是他身前院子里伺候的五六个小厮,还有几个他军中好友,溶桑桑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待溶桑桑插完香,见堂中一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起身,他拱手朝溶桑桑作了个揖,道:“属下溶家军六五千户所千户李魁,日后郡主若有差遣,便写信到城西永安巷一百零八号。 “属下家在那里,郡主信到,属下自会亲来相见。” 溶桑桑闻言,点头记下,又有几个青壮年男子起身,对溶桑桑拱手作揖,也细细说了自己姓名,和自家住址,也同那李魁一般,说了只要见信,便会亲来相见的话。 溶桑桑照例一一记下。才开口道:“你们是我哥哥军中兄弟?” 那群军旅大汉皆点头,溶桑桑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如此,你们也莫要叫我郡主,便同我哥哥一样,叫我桑儿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答好。 他们日日听溶爵夸耀自家妹妹,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溶桑桑,但对这个女孩,他们其实并不陌生,可溶桑桑身份不同,他们即便把她当作自家妹子,可直呼其名,还是觉得僭越。 溶桑桑看出这群人的想法,便又开口道:“我溶家本是武将世家,可如今却只剩我这一个女娃,溶家怕是再没有卫国大将军了,倒是各位哥哥前途远大,想来也是不愿与我这女娃为伍的。” 众人闻言,连连摆手,那李魁更是当场放下话:“以后桑儿便是他亲妹子了!” 另外几人,也是附和。 溶桑桑嘴角牵强的笑容,终于变得诚挚许多,她看着溶爵棺椁,在心里默默道:“哥哥,为了溶家,若我不得不将你的兄弟朋友裹挟进来,你会不会怪我?” 溶则棺前一白烛噼啪炸响两声竟直接灭了,一缕青烟冒起,直入九霄。 溶桑桑眼角滑下泪,嘴里喃喃着:“哥哥,到如今,我亦不敢相信你已故去,我定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之后,你是不是还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走,哥哥送你回去!''” “我们一同去看娘亲,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最爱咱们陪着她” 想到关昕月,溶桑桑眼泪更是收不住,娘亲如何能承受这丧夫丧子之痛? 或许娘亲未回来,也是爹爹做的最好的安排…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波未平 溶桑桑归来,且已复明的消息,很快传开。薇蕊阁内,萧薇儿听着属下禀报,眯着眼睛靠在软榻上。 “回来了?呵呵呵…回来了好啊,宝贝女儿回来了,我看那关昕月还能不能心安理得躲在东泽!” 一旁的嬷嬷皱眉叹了口气,道:“公主,西宁如今形势大变,咱们可得谨慎些,恭王府想要皇权,南越想要土地。 “这西宁皇帝未倒,这两方人马暂时倒是还未决裂,可以后…却是难说…” 萧薇闻言,点了点头,脸上慵懒,眼睛却是清明,道:“他们都只当我是疯子,把我当作杀人剜心的刀子。这也无妨,可贺兰明几次阻我去寻关昕月,想来,却是看着我已是碍眼了…” 她身旁嬷嬷闻言,面露忧色,萧薇儿却是呵呵笑了起来,她起身行至窗前,看着窗外街面上随风飘飞的白绫,一脸鄙夷。 “这贺兰家的男人,我最是看不上,且不说这贺兰泓只因心中起疑便杀了他的大将军,这倒还可说是玲珑公主的手腕,那老东西翻转在她手腕间,却不自知。 “便就是咱们这恭小王爷贺兰明,若不是有他姐姐护着,怕不知已死了多少次,这次对付溶家,他做了些什么?不过是在朝堂动动嘴皮子罢了,若是没有咱们和玲珑公主里应外合,凭他贺兰明?怕是天荒地老也难成事儿!” 萧薇儿身后老嬷嬷叹了口气,道:“可不正是他有昭灵郡主这姐姐,玲珑公主更有萧若水、有整个南越?反倒是咱们,才是那无处可依的…” 她说着,看着萧薇儿正色道:“这也是奴婢劝公主,无论何时,事事皆得小心的原因。” 萧薇儿皱眉回头,看着老嬷嬷眼眶竟有些微红,她袖袍中的手掌握紧半晌才缓缓放松。 “阿仇在炼狱…怎么样了?” 她有些踟蹰的问。 老嬷嬷听她问起那个叫阿仇的男孩,心里略感安慰,却是叹了口气,道:“受了很多伤,可那孩子倒是坚韧,且还在坚持着呢!” 嬷嬷说着,脸上不自觉挂上了欣慰的微笑,她顿了顿,又道:“那赵家的孩子也不错,阿仇和他一起,两人似乎感情也不错。” 萧薇儿却是不屑道:“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进了炼狱,便只有一人能活着出来。不过…这样也好,感情越深,到了生死关头才越能考验人心,也好叫他明白,这世间之人,皆是为己。” 老嬷嬷站在边上,看着萧薇儿眼里的狠历,却是心疼不已。 萧薇儿看着老嬷嬷心疼的眼神,自嘲笑笑,道:“曾经我也心疼自己,可如今再看看玲珑公主、看看这西宁的昭灵郡主,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能达成目的,便是好的。” 老嬷嬷在旁听着,偷偷拿衣襟抹去眼角的泪花,萧薇儿见状,叹了口气,道:“莫哭,我听你的便是,不会轻举妄动。” 老嬷嬷便含笑点头,也暗自舒了口气。 皇宫之中,皇帝在芙蓉苑小花园内踱着步。今日所有皇子,和朝中大半重臣都去了将军府,朝会散了以后,他便回了后宫。 许是年岁大了,许是年复一年的操劳倦了,这处理不尽的朝政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让他厌烦,他越来越不愿在前朝呆着,每日便想着快些散了朝,他好回后宫松快松快。 越贵妃从小厨房出来,端着个白瓷汤盅,见皇帝在花园踱步,便也往花园走来。 “陛下,汤好了,要不咱们回去?” 皇帝见贵妃展颜一笑,贵妃身后的那个名叫春妮的宫女很是伶俐,忙上前接过贵妃手里的汤盅,皇帝便牵了贵妃的手,帝妃两人慢慢踱步回了寝宫。 寝殿内,皇帝靠坐在软榻上,贵妃坐在皇帝身侧,她面含微笑,眼波如丝,道:“陛下,臣妾听闻今日申时,大将军父子便要一同送去西郊火葬,陛下要去送一送吗?” 皇帝眯着眼,喝着贵妃送到嘴边的汤,一口汤咽下,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朕实在是乏了,且朕的儿子们都去了,朕…” 皇帝说着,却有些踟蹰起来,沉吟半晌,他才开口道:“罢了,朕还是去瞧瞧吧,省得那些刁民传些流言诽谤于朕。” 贵妃闻言,若有所思,道:“是啊,流言猛于虎啊…” 皇帝闻言,却是皱眉沉思起来,半晌,他哈哈一笑,一把搂过贵妃的腰,在贵妃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道:“真是朕的好贵妃!” 越贵妃却是一脸懵懂,皇帝也不解释,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朕去前朝有点事,待会儿再来陪爱妃!” 越贵妃对这皇帝的背影福身一礼,待她起身,皇帝已出了寝殿大门,背影消失不见。 贵妃含笑看着皇帝消失的方向,那笑容怎么看,都盖不住里面那一抹嘲讽的意味。 皇帝入了前朝,匆匆进了华西宫书房。书房内,贵妃所画面的猛虎下山图,赫然挂在墙壁最显眼处。 “有奈。” 皇帝眸光沉静,开口唤道。 片刻功夫,有奈公公便小跑着到了御前。 “把陌山的流言一字不落的放出去。” 有奈公公不解,犹豫着开口:“陛下,这…” 皇帝却是高深一笑,道:“无妨,放出去,今日溶则火葬过后便放。” 有奈公公便只好恭身应是,皇帝看着那墙壁上的猛虎图,嘴角笑意扩大,道:“那些朝廷大臣,只看了虎符和溶则下的几道安抚军令,便觉可安定溶家军? “朕怕朝廷生乱,也不好动作,可朕无一日不忧心溶家军军心难附,终会为祸江山。却不想,贵妃一语点醒梦中人,流言猛于虎啊…咱们的大将军不就是死在这流言之下了吗?” 有奈公公在旁听着,一脸惶恐。 皇帝却不在意,脸色阴沉下来,道:“咱们安插在各地各府的人,都动起来,今日,便先散出去那陌山流言,明日便再加一句,便说这陌山流言,乃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待流言发酵两日,再放出,大将军其实是因悔恨而伤了身体。” 有奈公公细细在旁记着,待皇帝说完,他踟蹰再三,恭身拱手小心翼翼道:“陛下,这流言出去,奴婢…奴婢怕,怕会适得其反…” 皇帝却是不以为意,道:“若溶家还有人,朕自然不会放这话出去,可溶家如今已无一个男丁,现如今…还不是咱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溶家军军中之人,仗着自己是溶家军出身,便觉得自己是忠义的化身,他们姿态如此之高,朕无论如何安置,他们心中定皆是不满, “可若是他们主帅是个意图谋反,却自食恶果之人,朕不怪罪他们,便已是朕的恩德,哪里容得他们说不?” 有奈公公在旁听着,劝谏的话再没出口。直谏君过,那是御史言官的事。他只是个太监,听命行事,才是本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送葬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卫国大将军府门前聚集之人分列街道两旁。 申时已至,溶桑桑手持领路幡出了溶府大门,青松护在她身侧,一众皇子跟在后面。而后溶则溶爵父子两人棺椁被相继抬了出来。 街道两旁,百姓腰间系着白绫,跪在地上,隐隐可听闻抽泣之声。 溶桑桑虽轻功未成,可脚上功夫,却是早已不凡,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人虽小,但速度却不慢,一路走着,脚步未见一丝凌乱。 初秋的傍晚,微风徐徐,溶桑桑的碎发被吹得往后飞扬,她眯了眯眼睛,目光沉静,脸颊泪痕未干,却只顾继续前行。 越往前走,道旁送葬百姓越多。有跪着的,也有恭身站着的,有腰间系着白绫的,也有全身披麻戴孝的。 送葬队伍出了玉华街,便是皇宫昌武门外的点将台,点将台上,皇帝高高站着,送丧队伍行来,众人第一眼便见了台上那一抹明黄之色。 众人跪下行礼,只有抬棺之人和手持领路幡的溶桑桑未跪。 皇帝从高台缓缓走下,边走,边用衣襟拭泪。 他走下高台,抬手叫了众人平身,四皇子殷勤的上前搀扶,皇帝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走到送葬队伍之前,他看了一眼溶桑桑,抬头一脸悲戚道:“将军二十二岁,朕便封他做了大将军,便是在这点将台,朕第一次点了将军出征端冥。” 他一脸悲色,回忆着,讲述着,众人皆是静静听着。 “朕记得,将军第一次帅军出征之前,朕问将军,端冥铁骑凶悍,将军可怕?将军一脸傲气回朕:陛下该问,溶家铁骑勇不可挡,那端冥贼子怕吗? ”将军一生,有一半是在战场之上度过,为护卫西宁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故去,朕痛不可当!” 说着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掩面而泣。 路旁百姓听着皇帝的话,见皇帝伤心欲绝模样,亦是跟着痛哭起来。 倒是溶桑桑,一脸平静听着,面上神情无半分波动。 皇帝哭了一会儿,终于直起身子,旁边太监送了帕子上前,皇帝接过,抹了脸上的泪,长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溶桑桑。 道:“将军且安心去吧,将军遗孤自今日起,朕会代为照看,这无忧郡主,朕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天下人若谁敢欺她孤弱,朕绝不饶他!” 百姓看着一脸决然的皇帝,再看看在他们看来还一脸懵懂的溶桑桑,皆又跪地山呼:“陛下仁慈!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含泪,一脸慈爱,上前轻轻抚了抚溶桑桑的脑袋。 众人正感动之时,溶桑桑猛地一把抱住皇帝大腿,大声哭嚎起来。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一直护在溶桑桑身侧的青松,也是恍了恍神。 皇帝自己也是怔愣了一瞬,待他反应过来,看着一身披麻戴孝的小女娃抱着自己的腿哇哇大哭,娃娃抱着的领路幡都快戳到他脸上了… 他也是无可奈何,推开?那自己刚才所说之话不就成了笑话? 倒是旁边太监伶俐,见皇帝为难,忙上前蹲下身劝慰溶桑桑,边劝,边用力拉溶桑桑的手,可溶桑桑实在抱得太紧,他也不好拉得太过明显,一时竟把溶桑桑拉不开。 溶桑桑还在哇哇大哭,道旁百姓看着皆是抹泪,这孩子太可怜了… 那个蹲着劝溶桑桑的太监额头上冷汗直冒,用眼角瞥了一眼旁人,用阔袖挡了自己的手,用手去抠溶桑桑的手指。 溶桑桑则是在他抠到自己手指的时候啊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的领路幡却还稳稳抱在怀中。 百姓皆抬眼看着跌坐地上的溶桑桑,对那太监怒目而视。 太监见状,心中委屈,却又不敢辩驳,只得跪地请罪。 皇帝也是反应极快,他蹲下身,一脸关切的亲手拉起溶桑桑,轻声寻问着:“孩子,可是摔着了?这无用的奴才,朕回宫便发落他!” 说着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 溶桑桑打蛇上杆,就着皇帝伸手拉她,她便一手抱着领路幡,一手拉着皇帝的手不放。 皇帝心中愤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她拉着。 他抬头,还想再说两句,溶桑桑却先一步开口,道:“皇帝伯伯,刚才您说的话,是真的吗?” 皇帝闻言,朗声道:“自然,君无戏言!” 溶桑桑一脸感动看着皇帝,糯糯开口道:“平时爹爹便常说,皇帝伯伯是天下最慈爱的人了!” 不管这话真假,反正皇帝听着,还是很合心意的。 溶桑桑看皇帝神色,心中冷然,面上却是还是一副懵懂模样,道:“皇帝伯伯,可是您住在皇宫里,若是有人欺负桑儿,桑儿怎么去找你呀?” 皇帝闻言,有些愕然,随后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弯腰递给溶桑桑,一脸慈和的道:“这是朕的金龙佩,见这玉佩,如朕亲临,若有人欺负你,你便给他看这个,若那人还敢再欺负你,你便拿着它来皇宫找朕,无论何时,没人敢拦你。朕自会给你做主!” 说到最后,皇帝脸上神情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得凌厉,俨然便是一副谁欺负溶桑桑,便要谁好看的模样。 溶桑桑接过那金龙佩,当众贴身放入怀中,朝着皇帝恭身像模像样作了个揖。 皇帝目光落在众人身后棺椁之上,一脸悲痛之色,道:“如此,便去罢,莫错过了时辰。” 他说着,看向溶桑桑身后一众皇子,表情变得严肃,道:“你们,替朕好好送送溶大将军!” 众皇子领命恭身作揖,皇帝这才转身,朝着武昌门而去。 众人恭送皇帝,待皇帝进了武昌门,送葬队伍才又继续前行。 在城内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到了西城门,今日城门守卫亦是个个腰系白绫,见棺椁过来,皆是人人肃穆,恭身行礼。 出了城门,却见城门外道路两旁,里三层外三层跪着的百姓。 溶桑桑肃穆向前看着这百姓,不由脚步顿了顿,她看了众人一眼,神色复杂,心中悲情又泛滥而起。 初秋晚风已是有些凉意,众人迎风前行,蜿蜒的道路边,百姓渐渐少了,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身后最小的两个皇子已是坚持不住,由身便伺候的太监抱在怀中。 溶桑桑脚步依然稳健,隶王不时看向前面,那还不到他腰际的女娃,心中也是愕然,别人家若是幼儿送葬,不过是作个样子,走不了几步,便由长者或是家仆代之。 溶桑桑却是抱着领路幡,一路自己走到了西郊已搭建好的火葬台下。 火葬台四周,围满了百姓,溶则和溶爵棺椁被抬上高台,高台四周已堆满了成捆的木柴,木柴之上已浇火油,隔着老远,便可闻见那火油刺鼻的味道。 那来溶家堪算的清元道长亦在火葬抬旁。 他身前是一个祭台,祭台上摆着香炉和各色贡品,待棺椁放好,那道长便在祭台前念念叨叨,众人皆跪着,呜呜哭声弥漫着整片天空。 溶桑桑亦跪在地上,只是众人皆埋头痛哭,溶桑桑却是抬头注视着台上溶爵棺椁。 清元道长念叨半晌,大喝一声:“吉时到,点火!” 便有一老者拿了火把,上前点火。 溶桑桑跪在地上,小小的身躯有些颤抖,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火把慢慢朝火葬台边的木柴靠近。 火把与木柴还隔着四五寸,可那火油抢火,砰!一声巨响,木柴燃起熊熊烈火,一个火圈将溶则和溶爵棺椁围在中间,只片刻功夫,棺椁便也开始燃烧起来。 溶桑桑依旧抬着头,定定看着棺椁,她脸颊上泪水滑落,小小身躯已抖若筛糠,她憋着气,双手握拳,指甲扣去手心,鲜血嘀嗒滴落。 青松抬头,看着眼前不住颤抖的溶桑桑,脸色沉得快能拧出水来,他本也跪着,却是没忍住,他起身上前,行至溶桑桑面前用自己挡住溶桑桑视线。 而后,他蹲下身,伸手捂住溶桑桑眼睛,眼眶通红,声音哽咽,道:“乖,闭上眼睛,别看。” 溶桑桑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终于她身子一歪,朝边上倒了下去。 青松伸手去扶,却有一人出手率先扶住溶桑桑。 青松怒目而视,那人却正是隶王。 隶王此时亦是眼眶通红,他看了青松一眼,青松冷着脸接过溶桑桑,再不看他。 隶王看着已转过身去的青松,嘴里呢喃:“将军,汝之爱女,本王定全力相护!”他声音极低,加之火焰燃烧之声,和众人呜咽之声,他的话不该有人能听到。 可青松却把他的话听了个明白。他脸色更加阴沉,霍然转身,冷冷看着隶王也用极低沉道:“多谢王爷,吾之爱徒,自然由吾来护。” 他说话时,眉宇之间傲然之色掩饰不住,周身透出贵气,竟不弱隶王分毫。 隶王亦是吧他的话听了个明白。他心中犹疑,这气度,绝非普通护卫能有的,他看了青松一眼,再未多言。 只又看了青松怀里已是昏了过去的溶桑桑一眼,便走开。 青松抱着溶桑桑,看了一眼旁边溶大,溶大点头,青松便抱着溶桑桑往启临飞掠而去,转瞬便不见身影。 火葬台边,恭小王爷贺兰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可看隶王和青松两人神态,必然不是什么友好交流。他目光流转,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莫老请辞 溶桑桑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她睁开眼睛,便听得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姐醒了!” 听着这声音,溶桑桑有些恍神,自己初来这世界,听到的也是这一声呼喊,而后很多次她醒来,耳边皆是这个声音。 “小姐!”小娥声音哽咽,眼睛红通通,肿得桃子一样,上前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她一身素白衣裙,看得躺在床上的溶桑桑又是一愣,不由眼角也滑下泪来。 听着刚才小娥的呼声,她期待着这几日的一切都只是梦。爹爹哥哥都还好好健在,娘亲就在她隔壁住着,听到小娥呼喊,片刻就会过来… 可看着平日最爱艳丽之色的小娥身上的素衣,她又被拉回现实,爹爹不知如何了,哥哥…她不敢往下想,一想便心痛难当。 小娥见她落泪,也是在旁抹着泪,边抹泪,边哽咽着劝道:“小姐别伤心了,将军公子在天上看着,定会心疼的…” 说着她自己倒是痛哭起来。 却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一群皆穿着白色衣裙的丫头入得门来,却正是心梅、心竹、茉莉、文澜、寄言一行人,一群丫头,个个眼睛又红又肿,一脸憔悴。 溶桑桑看着这群丫头,心头不禁有些愧疚起来,当初自己和木老神医偷偷出了药庄,留她们在庄内,这几个丫头定是日日忧心… 几个丫头行至溶桑桑床前,齐刷刷跪下,道:“小姐节哀!” 溶桑桑抬起袖子,抹了眼角的泪水,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这群匍匐在地的丫头,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轻身道:“起来吧,我…无事的。” 说着,她眼泪又是止不住溢了出来。 几个丫头起身,见溶桑桑憔悴的脸上挂着泪,嘴角却还带了一丝笑意,便一个个呜呜哭了起来。 溶桑桑本也伤心,可看着这一屋子哭个不停的丫头,却无奈叹了口气。 心梅最先止住哭声,她红着眼睛,声音还有些哽咽的道:“心竹,别哭了,大家都别哭了,以后,咱们陪着小姐,别让小姐受了委屈便是了!” 众丫头纷纷咬牙含泪点头,心梅又对心竹道:“心竹,小姐定是饿了,快去把饭菜端来。” 心竹忙应是,匆匆出门去端饭菜,茉莉和寄言也跟去帮忙,小娥则是出去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 一群丫头忙起来,倒也再顾不得哭。片刻功夫,溶桑桑便被她们收拾妥当,心梅捡起一块自溶桑桑怀里掉出来的玉佩,问道:“这是何物?怎的在小姐衣服里裹着?” 溶桑桑看了那玉佩一眼,伸手接过玉佩,拿在手里摩挲,喃喃道:“这是武器。” 心梅不解,却未多问。她知道,那玉佩上的九爪金龙,可不是寻常人能用的。 溶桑桑吃过饭,便急急要去寻青松。内院乃是女眷起居之所,青松不便久留,他便在外院守着。 溶桑桑远远便见连接内外院的拱门口,一袭黑衣的青松背对着院门,就那么立着,像是一颗本就生在那里的大树。 溶桑桑朝着拱门小跑,青松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溶桑桑在院门前站定,看着青松张嘴欲言,四下看了看,却未出声。 青松见状,知道她想说什么,伸手牵了溶桑桑,师徒两人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关了门,溶桑桑环顾书房一周,问道:“青松师傅,这里安全吗?” 青松点头,道:“将军还在。” 溶桑桑闻言,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拼命忍住泪,开口问道:“爹爹身体怎么样了?老头儿在医治他吗?” 青松闻言,皱眉看着溶桑桑一脸希翼的模样,不知如何开口。 沉吟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将军身中奇毒,连木老神医亦是束手无策,那毒会使将军曾受过的伤同时复发、恶化。 “木老神医和木源两人倾尽全力救治,却依然只护住了将军心脉,…” 溶桑桑听着,眼里绝望之色渐浓。木老神医都束手无策,那还有何人能救爹爹? 她看向青松,咬咬牙,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想去看将军?” 青松仿若是溶桑桑肚子里的蛔虫,她一个表情,他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溶桑桑下意识点头,又忙摇头,道:“我去了,爹爹反而危险…” “可你还是想去,对吗?” 溶桑桑颓然走到一矮凳坐下,点头,沉默不语。 “今晚丑时,我带你去。” 溶桑桑听着青松的话,眼睛一亮,却又黯淡下来,她开口道:“还是莫要去了,若被人发现,反而害了爹爹。” 青松看着眼前这丁点大的女娃,一副委曲求全模样,心疼不已,他走到溶桑桑面前蹲下,看着溶桑桑认真道:“你放心,我带你去,没人会察觉。” 溶桑桑却还是摇头,她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万一呢?万一被人发现呢?老头定会找到法子的,我…”溶桑桑说着,忽的住了口。 青松见她模样,叹了口气,道:“也罢,等过些日子再去也好。只是你记着,若你想去,决定要去,便来外院寻我,我带你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咱们就带着将军一起离开,再不回西宁来。” 溶桑桑点头,看着青松虚弱笑笑,道:“青松师傅,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青松心疼不已。却在这时,书房门被敲响。 青松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头发几近全白的老者,正是莫老。 青松跟莫老接触不算多,可两人也算熟识,他让了路,莫老颤巍巍进了书房。 溶桑桑亦从矮凳起身,对莫老福身行了一礼。 莫老摆摆手,缓步向前,声音嘶哑,开口道:“小姐不可,老朽虽然年迈,可主便是主,仆也只是仆。” 溶桑桑礼罢起身,摇了摇头,道:“莫老爷爷于溶家,不是仆人,而是长辈。” 莫老闻言,眼眶一红,混浊的眼睛里,眼泪在里面打着转,终究被憋了回去。 莫老深吸一口气,道:“溶家于我莫家,有大恩。我来溶府本是为了报恩。却不想,这一来便再没走,至今,已近五十年了…” 溶桑桑引了莫老到一旁圈椅上坐,青松给他端了杯茶。 莫老接过茶,叹息一声,却没喝,把茶盏放在了一旁桌案之上。 他转头,看着溶桑桑,道:“夫人如今在右河,该是还未得知家中境况,这是将军安排的,那些蝇营狗苟,皆以为夫人去右河只是幌子,实际上已出了西宁去了东泽。” 在他提到东泽时,青松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后,便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莫老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将军不想小姐和夫人回来,将军怕你们如贺兰明一般,被困启临,不得自由。 “只是,纸始终是包不住火,关老大人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夫人,且…小姐既然回来了,以夫人的性子,我怕到时她知晓启临之事,谁也拦不住她。” 他说着看了溶桑桑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小姐在外游历,将军一时没找到你,你既然回来了,想走,怕是难了…” 溶桑桑听着,不禁皱了眉头,她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无妨,只是娘亲那里,能瞒一时是一时,我怕娘亲受不住,不如待…” 她欲出口的话忽的停住,青松抢先一步开口道:“不如你写封信,我想办法带去右河,交给关老大人,若夫人得知启临之事,便叫他拿出信给夫人。” 溶桑桑点头,却犹豫道:“娘亲倔强,要如何才能劝住她?”她叹了口气,一脸忧色。 青松开口道:“夫人疼爱你,该会听你的话,只是如何劝?得你自己想想法子,毕竟还是你更了解她些。” 溶桑桑沉思半晌,点头道:“得,信待会儿就写。” 莫老颤巍巍自圈椅起身,对溶桑桑恭身作了个揖,道:“小姐,老朽年迈,留在溶府亦是无甚用处,老朽打算回乡下养老,明日便走。” 溶桑桑闻言,愕然道:“莫老爷爷要走?” 莫老点头,混浊的眼睛里尽是哀戚之色,道:“明日便走。” 他虽谦卑,说话却是果决,溶桑桑不解,道:“可是府里下人怠慢了?” 莫老摇头,喃喃道:“在这府里住着,总是到处都能看到将军和公子的影子,晚上睡着,想起公子,老朽便整夜睡不着,干脆回乡下吧,小姐也莫要留我,过些时日,或许老朽还会回来呢!” 溶桑桑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好强留,只叫溶大给莫老安排出门事宜,又给足了银钱,平日照顾他的仆人也一同给他带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七家村 次日清晨,天将明未明,两辆青篷马车已在将军府门前等候。 溶桑桑一早起来,便往莫老居住的小院行去。 莫老行装已收拾妥当,他所带之物,不过是几个包袱,几个小匣子。 小厮先抬了行礼上车,莫老看着匆匆而来的溶桑桑作了个揖,道:“多谢小姐相送,老朽此去,小姐多多保重!” 溶桑桑点头,眼眶不禁又红了,她福身一礼,道:“莫老爷爷亦要善自珍重!” 莫老此时看她,眼里尽是慈爱,他从袖里摸出一把青白匕首,递给溶桑桑,道:“此乃我莫家祖传的匕首,名叫莫雨刀,老朽也用不上,便送与小姐吧!” 溶桑桑看着老者手中匕首,踟蹰着没有接。老者晒然一笑,道:“小姐拿着吧,这本就是打算给你的,只是不想给得早了些。这匕首锋利,可得当心,莫割了手才好。” 溶桑桑缓缓伸手接过老者递过来的匕首,双手握着匕首,又福身一礼,道:“多谢莫老爷爷,我会好好保管。” 莫老见她收下匕首,欣慰一笑,道:“匕首,是用来保护主人的,可不是拿来收藏的。” 溶桑桑闻言,也咧嘴笑笑,点了点头,郑重道:“莫老爷爷放心。” 莫老难得又露笑颜,却再不多言,告辞离去。 溶桑桑踱着步往回走,小娥跟在后头。溶府四处皆是白绫飘飞,看着便觉凄凉,加之如今府中之人大半随关昕月去了右河,这将军府便更是冷清。 溶桑桑回了桑乐院,吃了早饭,便召了溶大去书房议事。 溶大过来,便见青松守在书房外面,两人点头示意,溶大便入了书房,进门,他便见溶桑桑坐在书案之后,一本正经的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西宁律法。 溶大恭身朝溶桑桑作揖,溶桑桑见他,示意他坐,她自己却从圈椅起身。 溶大也未落座,只在厅中站着,溶桑桑踱步至他面前,对他恭身福了一礼,道:“爹爹之事,多谢!” 溶大愕然,看着溶桑桑表情有些不自然。 溶桑桑便道:“这次回来,我师傅也一同来了。” 溶大闻言恍然大悟,溶桑桑的拜师礼,还是他准备的呢。 那木源是木老神医的孙子,将军之事,自然瞒不过溶桑桑。 溶大叹了口气,道:“将军虽还留得一口气,可如今也不知怎样了,老奴怕被人察觉,也不敢过去探视。” 溶桑桑点头,道:“咱们且都莫去,如今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将军府,待溶家军安置妥当,溶家再不值得瞩目,咱们再暗中去看。 “师傅定会倾尽全力相救,爹爹也定会无碍,可即便爹爹好了,也再不能在启临露面,我想着,等爹爹好些,便送爹爹去右河,也好与娘亲团聚,不然,待娘亲知晓家中之事,定会不管不顾回来。” 溶大点头,看着眼前的女娃,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他略踟蹰,道:“还有一事…” 溶桑桑看着溶大脸色,便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问道:“何事?说吧,如今溶家,还有什么事可怕的?” 溶大闻言,再不犹豫,道:“这两天,坊间流言四起,老奴忙着家中之事,本未将它放在心上,可…这流言传了两日,老奴看着这风向不对,似乎是还有人在针对溶家。” “什么流言?”溶桑桑冷冷问。 溶大思索片刻,答道:“最先只是传那陌山诸郡的流言,可过了一日,又传出那流言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此一来,坊间百姓各种猜测,其中不乏诛心之言。” 溶桑桑皱眉,这个世界她所遇之事,一次次超出她的相像。阴谋诡计、血腥杀戮与她如此之近… “流言必有出处,可咱们现在去查,已是来不及,这流言传播如此之快,且等两日吧。那些人费如此大的力气,必有所求,且看看这流言如沸,到底何人获利?到时,那始作俑者便无所遁形。” 溶桑桑说完,便见溶大愣愣看着自己,溶桑桑疑惑,问道:“怎的?我说的不对?” 溶大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笑容,笑着笑着,眼眶却又开始泛红,他深吸一口气,道:“小姐所言极是!” 两人又议了些别的琐事,待溶桑桑走出书房,已是中午。 青松依然守在门外,看溶桑桑出门,他迎了上来,道:“事议完了?” 溶桑桑点头,一脸疲惫。 青松便抱起他,一路往后院走去。 启临南边,裕盆江畔,有个七家村,这村便是莫老的家乡。 这七家村相传是前朝时,七个异姓兄弟行至此处,在此安家。莫老就是其中莫姓人家的后人。 七家村在与启临南边接壤的淮生郡地界内,在一个叫云安县的县城边上。 莫老老家已没人,其他人家也有搬走的,如今村里还有王、秦、刘、何几姓人家。 莫老归来,给这平静的乡村带来些许波澜。 莫家祖宅还在,但因莫家人没了,这老宅便被这四姓人家拿来做了公房。庄户人家,平日里打谷晒粮,便是在莫家老宅铺了青石板的大院子里完成的。 莫老归来,四家老辈人皆闻讯上门,见那两辆青篷马车,皆叹莫家后人竟是发达了? 他们进门,见莫老带着几个青壮男子在院内,几个男子皆是相同打扮,一看便知是小厮,他们便更是感叹,莫家后人果真发达了,都有小厮伺候了。 莫老有莫家房契,也没甚好说,这老宅便归还莫家,莫老又叫小厮找人修缮了屋子,一行人这便安顿了下来。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修葺过后,倒也整洁明亮。 内院正房中,一少年靠在新置的床榻之上,他双目无神,看起来病蔫蔫的,偶尔咳嗽,嘴角竟还有血丝溢出。 莫老自外面进来,见少年咳嗽厉害,忙端了茶水递上,少年却不理他。他一脸愁容,叹了口气,道:“公子还在怪老朽吗?” 少年沉默不语,却是眼眶红了。 莫老又叹了口气,道:“公子要怪便怪吧,老朽倾尽全力,只要能保得公子一口气在,便也算是报了溶家当日相救之恩。” 莫老说着,一脸怅然之色,他叹了口气,不禁又开口道:“并非我不让公子去看将军最后一眼,而是若公子去了,只怕整个溶家都会被抹去,公子想想小姐,想想夫人,你忍心连累她们丧命吗?” 少年咬牙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莫老一脸心疼,又无可奈何,只得又开口劝道:“你先养好伤,如今小姐一人在启临,怕也是艰难,待你伤好了,要去寻小姐夫人,老朽也不拦你,你虽不能明着露面,但你还是溶家人,若你真心要护母亲妹妹,有的是办法。 “可不管如何,你得先把身体养好,小姐一弱稚女娃,尚且那般坚韧,公子堂堂男儿,更该自强不息!” 少年闻言,眼神中心疼夹杂着绝望,喃喃开口道:“我如今这般样子,还不如死了干净,活着还不知哪日拖累了母亲妹妹…” 莫老看了一眼少年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右手手臂,自责道:“老朽无能,老朽无能啊!” 他跌坐在地板之上,一副痛不欲生模样,少年看着,有些不忍却只是直直躺下,冷冷道:“莫老爷爷莫要自责了,这都是命,爹爹认,我也认。” 这床榻之上的少年,赫然便是溶爵,只是比起以前,他眼中再不见半点明朗之色,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更骇人的是弥漫他周身的颓废之气。 “公子,你的手只是伤了筋脉,并不是不可医治,等过些日子,这边安顿好了,我便回趟启临,求了木神医来给你医治,只是如此,咱们便再瞒不住小姐了…” 溶爵听了他的话,却激动起来,他全身颤抖,道:“不,不要!不要让妹妹知道我如今这样子,不要…” 莫老忙起身劝道:“得得得,听您的,不让小姐知道,不让她知道!” 溶爵又在床榻之上发着呆,似乎没有听到莫老的话,莫老叹了口气,转身缓缓往外走。 溶爵靠在床榻上,嘴里喃喃道:“桑儿,哥哥再保护不了你了。那日我去陌山前,父亲便说,要妹妹母亲安然,要保全溶家军四十万军士,咱们父子,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不怕死,父亲,我真不怕!可是如今,我真是怀疑,父亲…咱们是不是错了? “我本想着,父亲步步忍让,我这个溶家唯一的儿子身死之后,皇帝再薄情寡恩,总不至于真的对您下手,可他居然…” 溶爵脸上怒气升腾,他左手啪一声拍在床榻上,恨恨开口:“他哪里值得咱们如此?若那日我顺了民意,今日,又会是什么光景?父亲,您从小教我忠义,可终了终了,我才明白忠义之人的下场竟是如此凄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溶家军 西宁各地,流言四起。 溶家军的安置,本是朝廷重中之重。可皇帝却以将军才离世,军中将士尚在追思旧将,不宜着急安置为由,把这事搁置下来。 随着流言传播,加之皇帝之人刻意引导,溶则父子的死因,蒙上了一层阴霾。 虽百姓不愿相信,可溶则旧伤突发其实是自食恶果的传言,依旧甚嚣尘上。 溶家父子已死,亦是无从辩驳。溶家军将士心中不信,却无处申辩,一时之间,溶家军中,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西郊大营军帐之中,一群副将、千户聚在一起,在溶爵灵堂守灵的几个千户也在其中。 帐中之人个个愁容满面,一三十来岁,身着千户官服的方脸男子开口:“外面风声传成那样,陛下对咱们又迟迟不安置,不会是想…” 他说着,拿手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作杀人之意,其他将官见他动作,脸色也黑了,却没人接他的话。 众人沉默,那方脸大汉亦是皱眉不言。 半晌,另一个年纪看起来更大些的千户踟蹰着开口道:“咱们将军,怕是被人设计了,只是咱们没有证据,再说了,虽然这流言如沸,到底陛下没有表态,咱们也不好喊冤,不然,倒显得咱们心虚。” 帐内众千户听着,纷纷附和,可议了半晌,众人却未议出个所以然来。所谓群龙无首,说的便是今日的溶家军。 凭他们如何骁勇善战,面对这寻不着源头的流言,却也有力气无处使。 溶家军军纪严明,这些副将千户更是溶家军中老人,再无计可施,却也知道军内万不能生乱。 溶则稳定军心最常用的一个办法便是魔鬼训练,训得底下的兵蛋子站着都能睡着,自然没心思胡思乱想,这一法子,他们亲身体验过,又给底下的兵士用过,可谓得心应手。 于是议事结束后,各千户官便各自回营,带着自家手底下的兵士开始训练起来。 一时,溶家军操练,甚至比溶则在时还要卖力。 将军府中,溶桑桑和溶大青松在书房说话,溶桑桑一脸怒容,道:“溶家已到了这般田地,他们竟还要往爹爹身上泼脏水!白瞎了爹爹一生赤胆忠心!” 溶大也是皱眉叹了口气,道:“皇帝迟迟不肯安置溶家军,想来是要等着这流言再发酵,让溶家军军中将士人人自危,到时他再出来讲一番对将军忠心深信不疑的话,只怕军中之人还得谢他深明大义,叹一声流言止于智者呢!” 溶桑桑小手敲击着身旁桌案,喃喃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溶桑桑声音极低,溶大未听见,青松耳力不凡,倒是听了个明白,他听了溶桑桑的话,眼神闪烁,微微点头。 溶桑桑从圈椅上起身,踱步至厅中,道:“我或许该去拜见拜见我那个皇帝伯伯!” 溶大闻言大惊,道:“小姐不可!那皇宫岂是那么好进的?小姐还小,不知里面凶险,有何事,老奴来办!” 溶桑桑却笑了,她笑容灿烂,手里摩挲着皇帝给的金龙玉佩,道:“这事,非我不可!” 溶大看向青松,示意他开口拦溶桑桑。青松点头,溶大刚松了口气,却听青松开口道:“我陪你去!” 溶桑桑笑着点头,道:“行,明日上朝,咱们同去!” 看两人就这样把事情定了,溶大哀叹一声,道:“如此,老奴也去!” 溶桑桑却是摇头,道:“不,明日你出去办件事,既然众所周知,父亲哥哥已不在了,溶家再无人掌兵,爹爹也早已把虎符还给皇帝,那么,这将军府便再不是将军府。 “明日你便去置一块''溶府''的牌匾吧,这将军府牌匾取下来,明日我带去宫中。” 溶大对溶桑桑的心思总是难以理解,可青松却是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看着溶桑桑摇头笑笑,心中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娃,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看皇帝见她,头疼不头疼?” 皇宫之中,皇帝高坐在在华西宫御座之上,中心情看着也不太好。 有太监来禀,昌武门外,跪了一千兵士,他们正是当初随溶爵一同去幽西奉命剿杀乱民的溶家军七四千户所的一千兵士。 他们在幽西暴力接管了幽西郡府,就这一点来说,他们所为,几乎等同于谋逆。 可他们接管幽西郡府之后,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朝廷救灾的钱粮如数发放,又同新上任的幽西郡守一同劝农。 皇帝已收到自己新派去的幽西郡守来报,这七四千户所发放救灾钱粮,皆言是奸臣孟泰欺上瞒下,皇帝一心忧民,这才派他们立即下发救灾钱粮。 为着这个,如今幽西百姓无一不感念皇帝恩德。 可他们办完事回京后,连大营都未归,便直接来皇宫外请罪,这不是明摆着他们所行之事,并非皇帝之意? 这让皇帝十分气恼,一边怪责那孟泰无能,一边又拿着昌武门外的一千军士无可奈何。 若以他们假传圣旨处置,那幽西百姓才收复的民心怕是又要浮动。 当初流言如沸,他不加安抚,是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溶家才是心头大患。 他为了逼迫溶家,甚至希望流言更多些。 可如今,溶则溶爵身死,溶家已不足为虑,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自然明白民心之重,不可轻待。 可若不处置,便是默认他们是受的皇命,如今差事办完,他们跪地请罪,所谓何来? 即便随便给个理由搪塞,朝中大臣心知肚明,虽然未必会挑明,可皇帝心中却是依然不爽。 只是此时皇帝还不知道,他今后所要面对的麻烦,日日惹得他不痛快的人,还未真来寻他呢! 皇帝踟蹰半晌,终是下了旨意,七四千户所军士一个个面无表情,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巍峨的昌武门一动不动。 傍晚时分,昌武门侧一小门打开,一个太监,手里端着圣旨出得门来。 太监扫视一眼面前跪着的千名面无表情的军汉,不知为何,小腿便有些哆嗦,他身旁一小太监一脸殷勤的笑着与他说着谄媚奉承之语。 那端着圣旨的大太监听着小太监溜须拍马之话,不由心神定了些,他可是宣旨太监,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故意挺直了腰板,咳嗽两声,又扫视眼前众人一眼,可跪着的军士仿佛未看见他一般,依然跪着,目不斜视。 太监很是挫败,也不啰嗦,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溶家军七四千户所军士,奉旨赈济灾民,察觉幽西郡守孟泰欺上瞒下,贪墨救灾钱粮,将其擒获,此乃大功,特赏百户官每人白银百两,军士每人白银十两。 众将士领赏之后,先行回西郊大营,待后再行安置。钦此…” 太监读完圣旨,瞥了众人一眼,众军士却是一动不动,他心中又忐忑起来,正欲开口催促,跪在最前面的一百户官以头点地,磕了个头,开口道:“谢陛下恩典!” 他身后众人便皆磕头齐声道:“谢陛下恩典!” 太监悄悄舒了口气,这圣旨皇帝写了一下午,他便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七四千户所士兵领了赏,便头也不回往西郊大营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稚女上朝 次日清晨,溶桑桑大清早起床,吃过早饭,溶大已准备好了马车,将军府牌匾已取下放在马车上。 溶桑桑一身莹白襦裙,头上束着两个童髻,小脸粉雕玉琢,憨态可掬。 出得内院,便见青松在院门处等候,他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脸上神色淡漠,只在见溶桑桑时嘴角不自觉上扬,可转瞬又消失不见,只淡淡说了句:“走了!”便自己往外走。 溶桑桑跟在他身后,不知在想什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师徒两人出了府门,溶桑桑回头看,将军府的牌匾已取下,溶府的匾额还未挂上,门头空荡荡的,看着有些怪异。 溶桑桑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便上了马车。青松骑着马走在前面,听着嗒嗒马蹄之声,没一会儿,便到了皇宫门口。 溶桑桑下了马车,青松单手提着那块巨大的将军府牌匾。 早朝时间快到了,宫门口一众大臣稀稀拉拉到了,宫门口羽林卫看着入宫的大臣一一查看大臣的腰牌。 溶桑桑和青松亦是往宫门口走,可到了他们入门时,羽林卫毫不犹豫拿剑柄拦下他们。 “皇宫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那守卫眼高于顶,瞥了一眼刚到他腰际的溶桑桑,厉声呵斥道。 知道要入皇宫,青松今日便没有配剑,他见那守卫说话模样,他右手下意识握了握。 溶桑桑小脸上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容,看另一边还在匆匆入宫门的大臣,朗声道:“大爷,你们给他们看的是什么腰牌呀?” 这一声“大爷”顿时引来周围侍卫和大臣的注意。 一老头看着溶桑桑皱眉,总觉得这娃娃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她身前挡着的羽林卫闻言,便更觉这女娃胡闹,又要出言驱赶,溶桑桑却是不疾不徐,拉出系在她脖颈之上的金龙玉佩,一脸天真的道:“牌子我也有,就是不知道对不对,我皇帝伯伯给我的。” 溶桑桑看着眼前羽林卫,大眼睛忽闪忽闪。 那旁边老臣终于想起这女娃是谁,前些日子他在溶家丧宴上见过的。 那老臣恭身对溶桑桑行礼,道:“见过无忧郡主!” 溶桑桑身前的羽林卫看着溶桑桑脖颈上戴的金龙玉佩有些愣神,又听得老臣叫溶桑桑无忧郡主,他才回过神来,忙收了剑,对溶桑桑恭身行礼:“见过无忧郡主!” 溶桑桑一脸好奇模样,看着那羽林卫,随意道:“免礼免礼,我皇帝伯伯给我这玉佩时说,见玉佩如见他亲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说着,她一脸疑惑,道:“皇帝伯伯不会骗我吧?他可说了,让我有事就进宫找他,无论何时,无人敢拦我…” 她似是自言自语,可那羽林卫听罢这话,脸顿时绿了,噗通跪倒,拱手行礼,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郡主恕罪!” 溶桑桑在他跪倒时往后跳了一步,一副害怕模样,拍着胸口道:“你干嘛?吓死我了,我还要去上朝呢,别挡着我的路,小心我皇帝伯伯打你屁股!” 溶桑桑本就生得粉雕玉琢,这一通折腾,众人看她,皆是摇头叹息,这女娃看着可爱,其实刁蛮得很呢! “可怜她不知家中变故,还如此嚣张,溶家就这一个女娃了……且包容着些吧。” 见刚才这一幕的众臣皆是在心中叹息。 羽林卫再不敢拦溶桑桑,可她身后的青松,却是不能进的。他们拦下青松,看着青松手里拎着的巨大牌匾,愕然揉了揉眼睛。 溶桑桑已进了门,见青松被拦,她顿时火起,转身疾步走回来,厉声道:“磨叽什么呢?再不去上朝就要迟到了!” 那羽林卫一脸为难道:“郡主有陛下玉佩,自然通行无阻,可这人…” 溶桑桑不耐烦听他说话,一把从脖颈上扯下金龙佩,递给青松。青松莞尔,接过金龙佩,一本正经递给那羽林卫。 羽林卫无语,看了一眼身后溶桑桑,却只得放行,溶桑桑和青松进宫,便随着上朝的大臣往内走,直直走向明德殿。 羽林卫忙派人去通禀皇帝。 皇帝此时已在明德殿后殿喝茶,听着羽林卫来报,无忧郡主带着个男子进宫了,皇帝皱眉摆手,羽林卫退下,有奈公公上前给皇帝茶盏里续水。 皇帝皱眉开口:“有奈,坊间流言如何了?溶家军西郊大营是何反应?” 有奈提着水壶,恭身回话:“流言已传播开了,百姓信者不多,但也有将信将疑者。至于溶家军中,西郊大营军士皆在加紧练兵…” “练兵?难道他们还真敢造反不成?” 有奈听着皇帝所问,低头不言,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呀,从开始你就不赞同朕做这事的吧?” 有奈听皇帝如此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抬头陪着笑脸,道:“奴才哪里敢,只是这军旅粗人,又是贯杀戮的,以前有溶将军管着,如今却是…” 他略沉吟,又弓下腰,叹了口气,道:“老奴本不该说这话,可看着这些武夫没个人统领,却是更不怕捅破天的,奴才实在是替陛下心焦啊!” 他说着,身子又弓得更低了些。 皇帝瞥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道:“罢了,朕的目的,亦已达成,也懒得再折腾了。” 有奈点头,皇帝起身,有奈恭身上前扶了他,往前殿而去。 再看明德殿中,溶桑桑一脸淡然站在大殿最前面,同隶王,四皇子站成一排。 隶王看了一眼溶桑桑,瞥见她挂在胸前的金龙佩,有些无奈。 皇帝已知溶桑桑在大殿,因而上朝之时,见溶桑桑站在最前面虽然有些愕然,脸上却是看不出波澜。 众大臣见皇帝落座,皆齐刷刷跪下,齐声山呼,最前面的溶桑桑也跪下,有模有样的行着礼。 皇帝抬手,示意众臣起身,溶桑桑也起身,殿中众人目光皆集中在她这个小小的,一身素衣的稚嫩娃娃身上。 她腰板笔直,目不斜视,肃然站立,看着有模有样,与殿内诸大臣还有几分相像。 皇帝看向溶桑桑,脸上挂起了和煦的笑容,连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开口道:“无忧郡主怎的到这明德殿来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皇帝与溶桑桑说话模样,一看,便是在哄娃娃。众臣莞尔,却不敢真笑出来,一个个都低头憋着。 溶桑桑却是极认真,她拱手作了个揖,才回话道:“启禀陛下,桑儿有两件事情要跟皇帝伯伯说。” 她说这话,先是学着大人叫皇帝陛下,而后却又憨态毕露,叫皇帝作伯伯,且自称乳名桑儿,简直是错漏百出,若说礼法,简直都僭越到天边去了。 可皇帝却是一脸关切,道:“哦?桑儿说来听听,有哪两件事要同朕说?” 溶桑桑自上殿,便是一脸正色,现在同皇帝说话,更是一脸肃然,她恭身又作了个揖,道:“第一件事,是坊间流言,说我爹爹要造反,桑儿特来请皇帝做主,爹爹已逝,断然不能再背这黑锅!” 溶桑桑说着,语气坚定中竟透出几分凌厉。 皇帝看溶桑桑,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起来。略沉吟后,皇帝沉声问道:“这话,是谁给你说的?” 溶桑桑亦是一脸正色道:“是陈二狗说的!” 皇帝闻言,只得耐着性子,问:“这陈二狗是何人?” 溶桑桑又拱手,一本正经答道:“陛下,陈二狗是在我家府门口卖烤红薯的小贩家的二儿子。” 皇帝闻言,有些无语,不知自己到底在跟这么个稚子说这些干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郡主所言之事,朕知道了,朕稍后自会处置…” 未等皇帝说完,溶桑桑却开口道:“皇帝伯伯,用不着您处置,我已经叫小厮打了他一顿了,且再不准他爹爹来我家门口摆摊!” 溶桑桑说话,脸上是有些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众大臣闻言,又是莞尔,站在溶桑桑身旁的隶王却是正色听着,不时看她一眼。 皇帝感觉太阳穴突突在跳,心中有些烦乱,道:“那郡主想要朕做什么主?” 溶桑桑闻言,一抬裙摆,跪在地上,正色道:“请陛下做主,告诉天下人,我溶家皆是忠义之人,容不得他们乱嚼舌根!” 说罢,溶桑桑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朝中众臣闻言,不知为何,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跪的笔直,便觉有些心酸。 皇帝闻言,半晌沉默不语。 他当初让人放出这流言,一来是为了搓搓溶家军锐气,有利于后续安置。 二来,便是想下了溶家威名。溶则父子虽然身死,可溶家在百姓间的威名却是半点未减,虽然溶家已不足为虑,可他却还是心中不安。 皇帝半晌未出声,隶王却是拱手出班道:“启禀父皇,溶家满门忠烈,溶大将军为国征战,身上之伤,皆是为了西宁征战得来。 “如今他旧伤复发而逝,坊间竟传如此诛心之言,若溶大将军泉下有知,只怕难以安息! “儿臣请旨,彻查这居心叵测之徒,看他到底意欲何为?也好还溶家一个公道,给郡主一分公允。” 隶王说罢,也跪了下来,他就同溶桑桑一排跪着,一高一矮,一黑一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童言无忌 朝中大臣见隶王说话,皆恭身附议,皇帝听了隶王的话,又看着满朝大臣,心里却有些恼火。 这流言便是自己放出去的,自己这儿子倒好,还要请旨彻查。 且隶王的本事他还是知晓的,自己若真准了请奏,说不得到时候真被他查出个首尾来。 皇帝正为难之际,溶桑桑看向身旁跪着的隶王,压低声音道:“隶王哥哥,这有什么好查的?刁民总是有的,总不能查了都杀了吧?”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可她的话殿中之人依旧听了个明白。 众大臣听着直摇头,在心中嘀咕:“流言若不找到源头,哪里是皇帝下道旨意便可消散的,这女娃还是太天真了…” 皇帝听到溶桑桑的话,眼睛却是一亮,他和蔼的笑着,道:“桑儿果然聪慧豁达,流言止于智者,那些听信流言者,若不是刁民,也就是些愚民罢了,哪里值得咱们大动干戈。” 溶桑桑听罢皇帝的话,笑着道:“陛下真是聪明!” 她说着稚嫩的奉承之言,笑得一脸谄媚,无半丝遮掩,亦无半分难为情。 皇帝听罢,哈哈一笑,道:“还是咱们的无忧郡主更加聪明!” 溶桑桑便一脸得意之色,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大咧咧道:“如此,皇帝伯伯便下旨吧,告诉那些愚民,我爹爹是个大忠臣!” 众臣听着这话,暗中替她捏了把汗,皇帝身旁有奈公公上前一步,呵道:“大胆!竟敢如此与陛下说话!” 皇帝眯着眼,打量着溶桑桑,未开口说话。 溶桑桑看了有奈公公一眼,哇!一声哭了,她张着嘴巴,哇哇大哭,豆大的泪水自她脸颊滚落,看她模样,实在是委屈至极。 皇帝用手揉了揉眉心,隶王还在地上跪着,众人只见溶桑桑哭得伤心,他却把溶桑桑眼睛里的讽刺看了个明明白白。 可明白归明白,他却不仅不打算揭破,反倒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他一脸悲戚道:“父皇,溶大将军尸骨未寒,这溶家独女便如此受人欺凌慢待,这当着父皇就敢动辄呵斥,这事传出去,怕是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隶王皱眉悲声,似乎心痛不已,眼泪随时会落下一般。 一旁的四皇子,终是听不下去了,出班道:“三皇兄此言何意?无忧郡主刚才无礼之言,你都没有听到吗?…” “四弟,郡主今年还没满七岁…” 没等贺兰祺说完,隶王便打断他的话,一脸心疼模样看着溶桑桑道。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溶桑桑瞥了一眼自己身旁跪着的隶王,从一开始,这人便知道自己的意图,却还一直帮自己,这是为何? 溶桑桑心里纳闷,却也无瑕多想,她一脸委屈的看了贺兰祺一眼,又看向高坐御座的皇帝,抽泣着道:“皇帝伯伯,对不起,桑儿无礼了!” 说着她磕了个头,抬起头,她继续说道:“可桑儿不想别人误会,说这圣旨是桑儿求皇帝伯伯,皇帝伯伯看桑儿可怜才下的。 “桑儿想让天下臣民都知道,皇帝伯伯和桑儿一样,对爹爹的忠义深信不疑,这一点,任何人不容置喙!” 她说着便有些大义凛然,说到最后,又有些害怕似的看了皇帝一眼,声音小了些,问道:“皇帝伯伯,是相信爹爹的吧?” 说完,溶桑桑一脸希翼看着皇帝,皇帝无奈,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溶桑桑便咧嘴笑了,一副心安模样,恳切的看着皇帝却不说话。 皇帝又揉了揉眉心,道:“传朕旨意,溶家忠义,不容置疑,若谁再传播流言,严惩不贷!” 说完,他看了一眼还同溶桑桑一道的隶王,不禁又揉了揉眉心,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溶桑桑闻言,用小手杵了把地板,踉跄起身,隶王却是看了有奈公公一眼,跪着没动。 有奈公公自小服侍皇帝,察言观色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他心中苦笑,只得跪下请罪。 “老奴无状,请陛下降罪!” 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便罚半年月例吧!” 有奈公公又磕头谢了恩,隶王这才起身。 在溶桑桑和隶王身后,贺兰明看着面前一身是戏的两人,若有所思。 此时皇帝也看向溶桑桑,道:“既然郡主之事已了,便出去玩吧,这里是明德殿,朕和诸位大臣还有国事要办。” 溶桑桑点头,道:“皇帝伯伯,桑儿还有第二件事。” 溶桑桑眨巴着大眼睛开口道。 皇帝耐着性子问:“何事?若非急事,便待下朝再说,郡主记着,这朝堂日后再不能来了,不能乱了规矩体统,朕念你年幼,不曾怪责,可下不为例。” 皇帝说着,表情渐渐严肃。 溶桑桑却是不怕,笑道:“知道了,以后不来了,可今日来都来了,而且,桑儿其实只是有个礼物要送给皇帝伯伯。” 皇帝狐疑看着溶桑桑,问道:“礼物?” 溶桑桑连连点头,还转身朝着殿外喊了一声:“青松师傅!” 片刻之后,青松提着那块将军府匾额进得殿来。 “这是何物?” 溶桑桑拱手,正色道:“这是将军府匾额,溶家没有将军了,也不可能再有将军了,挂着这将军府牌匾也是不妥,干脆把它送给陛下,陛下有了新封的大将军,也可把这匾额重新赐下。” 说完,他不等皇帝开口说话,福身做了个小女儿家该行的福礼,俏生生道:“桑儿告退!” 皇帝下意识点头,青松把将军府牌匾放在大殿中间,同溶桑桑一道退出了明德殿。 朝中大臣面色复杂的看着殿中央那块高祖皇帝亲笔御写的将军府匾额,甚至没注意溶桑桑以退出明德殿去。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隶王看了眼牌匾,又看了眼溶桑桑从容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这女娃倒是好气魄,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四皇子贺兰祺却是一脸不屑,不就是个匾额吗?这算哪门子礼物? 隶王身后的贺兰明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盘算着这溶桑桑……或者能有大用… 半晌,一个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者出班,恭身对皇帝作了个揖,开口道:“老臣启禀陛下,无忧郡主所言极是,溶家已无大将军了,可西宁,却是不能没有大将军,请陛下尽快裁夺,且溶家军安置之事,怕也不宜再拖…” 这出班之人乃是荣国公,素日他已很少上朝,即便上朝也极少谏言,如今他出班,所言之语,却是显得分量极重。 便连皇帝,听他所言,亦是连连点头。 魏国公张玉,看着殿中那块将军府匾额,咽了咽口水。 若依溶则临终谏言,皇帝真拨给他二十万溶家军,那他张家魏林军,便会是启临最强的军队,那这大将军自然便只能是他张玉了。 溶家败落,这西宁大将军之位,便如这将军府牌匾一般,放在众人面前,只待众人伸手去取。 便连平日自诩淡泊,豁达不争的张玉,见这牌子,却依然忍不住心动。 滔天权势,果然最是迷人眼… 第一百二十章 夜探别庄 溶桑桑把一块将军府牌匾丢在朝堂之上,摆在大殿之中。 她悄然离开,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中,各方势力,都把目光聚焦在了四十万溶家军的军权上。 西宁卫国大将军,这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以前有溶家在,也无人敢肖想这位子。 可如今,正如溶桑桑所言,溶家已经再不可能有大将军。这无上荣耀摆在眼前,朝中武将,谁不想下水试试? 溶桑桑出了明德殿,再不在皇宫停留,一路往宫门口走,片刻功夫她和青松两人便出了皇宫。 溶桑桑上了马车,一脸淡然之色,青松骑着马走在前面。 待两人回到家,将军府巍峨的大门依然如旧,可门头牌匾已改作一块红木制作的上面雕刻了“溶府”两个黑色大字的匾额。 溶桑桑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那匾额,握了握袖袍中的拳头,这才抬脚一言不发进了家门。 青松亦抬头看了那新挂上去的匾额一眼,面无表情跟着溶桑桑进得门去。 溶桑桑回府,告别青松径直回了桑乐院。 桑乐院内,小娥就守在院子门口等着溶桑桑,溶桑桑才转过前面花园拐角过来,她便小跑着迎了上去。 她上前,见溶桑桑一脸疲惫,忙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她,主仆两人回了屋,小娥忙着给溶桑桑倒水。 心梅知晓溶桑桑归来,也推门进屋,见溶桑桑坐在小榻上,一言不发,她上前道:“小姐,事情可还顺利?” 溶桑桑点头,淡淡道:“我想要的,都达成了。” 心梅踟蹰,看溶桑桑疲累,再未多言,轻叹了口气,去厨房端了碗莲子羹进来。 溶桑桑赶着出门,早膳就对付吃了几口,这会儿已是临近中午,确实有些饿了,她接过碗,靠在榻上,一口一口喝着甜丝丝的汤羹。 喝完汤羹,心梅接过她手里的碗,溶桑桑便顺势在小榻上躺下。 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过去。她一睡着,便开始做梦,梦中,爹爹浑身是血,就跟上次遇刺受伤时一样。 只是溶桑桑再看不到那穿透爹爹胸口的箭,看不透爹爹的伤口,爹爹奄奄一息,她却束手无策… 就在爹爹弥留之际,似回光返照,突然对溶桑桑笑了,突然有了力气,抬手轻轻抚摸着溶桑桑的头发,温和又坚定的对溶桑桑说:“桑儿,走,离开启临,启临不安全。” 溶桑桑痛哭摇头,爹爹便也哭了,他流出的泪,一滴滴猩红骇人,他努力扬起嘴角,对溶桑桑说:“桑儿,莫怕!” 溶桑桑哭着醒来,心梅在屋里焦躁的踱步。 见溶桑桑睁开眼睛,心梅忙蹲下开口:“小姐!” 她似乎还有话说,却是看见溶桑桑满脸的泪水,又说不出来。 溶桑桑半晌才从刚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见心梅神色,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何事?” 心梅咬了咬牙,才开口道:“皇帝口谕,要小姐自明日起,进宫同皇子公主们一同进学。” 溶桑桑闻言,亦是皱起眉头,喃喃道:“皇帝这动作倒是快,我才给她送了个大礼,他这么快便送来回礼了。” 心梅忧心道:“小姐若是日日进宫,只怕…” 未等心梅说完,溶桑桑就笑着打断了她:“无妨,进宫好呀,我倒要看看,他能容我到哪种程度。” 心梅却是不赞同,道:“皇家最不差阴私手段,咱们能防一次十次,只怕他们还有百次千次,终归会有防不住的时候…” 溶桑桑看着心梅认真道:“心梅,没事儿,他要对付我,还不到时机,从今日他的反应便可知道,他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的,只要他不想污了他的身后名,那就好办。” 心梅依旧忧心,皱眉开口道:“进宫进学可带一个婢女,既然小姐要去,那就让奴婢陪您去!” 溶桑桑无奈,笑着点头,道:“好好好,就带你去。” 溶桑桑说这话,外人听着,定会觉得怪异,溶桑桑本是个孩子,可她对心梅说话,语气神态,皆让人觉得她是大人,心梅才是孩子一般。 桑乐院里的人却是习惯了。溶桑桑一向这样,在外面和在她们面前截然不同。她们看着这样的溶桑桑,只觉得心疼,过早成熟的孩子,定是受了别人没受过得罪,吃了别人没吃过的苦… 心梅已开始准备明日进宫进学要带的东西,笔墨纸砚,手帕披风…… 这日下午,溶桑桑出了内院,青松依然就守在连接内院外院的拱门处。 两人一路行往书房,书房门关上,溶桑桑看着青松,认真道:“青松师傅,今晚,带我去看爹爹吧!” 青松闻言有些讶异,转瞬又恢复淡然模样,淡淡道:“好!” 溶桑桑点头,笑笑道:“还有,明日起,我每日都要进宫,你教我的剑法我才学了个开头,看来,以后只有晚上再学了。” 青松闻言,先是皱眉,听溶桑桑说练剑,又不由带出一抹笑意。 他淡淡开口道:“这样,不会太累吗?” 溶桑桑摇头,道:“我比起爹爹和哥哥,差太多,得多费些时间、费点心思了。” 青松听着她的话,脸上笑意全无,皱眉道:“若你不想学,也可以不学…” 青松未说完,溶桑桑却坚定的道:“不!青松师傅,我想学,我不怕苦,你的本事,老头儿的本事,还有爹爹的本事,我都要学。” 她看着青松,一字一句道:“青松师傅,我,是溶家的女儿,爹爹娘亲只有我了,我绝不能软弱!” 她说着眼眶有点红,可眼泪却一滴没有落下。 青松静静看着溶桑桑,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平静的说:“好,你学,我便教你。” 是日夜里,丑时,夜色正浓。 溶桑桑一身黑色劲装,面上覆了黑纱,悄无声息穿过内院花园,一路行至外院。 青松已在等候,两人汇合,青松捞起溶桑桑背在背上,几个跳跃便出了溶府。 他在屋檐跳跃,一路未落地面,往城西而去。到了西城门前,城门已关闭,青松背着溶桑桑,一跃飞上城墙,青松脚尖在城墙头上轻轻一点,一路像城外掠去,片刻功夫,便到了木源的西郊别庄,黎园。 两人到了黎园,一跃便入了院子,青松才落地,嘴里便被溶桑桑塞了颗药丸。 “老头在这庄内下了毒,快把药丸吞下!” 青松点头,咽下口中药丸。此时已是寅时一刻,这黎园一片黑暗,不见半个守卫,连值夜的小厮,也是一个未见。 溶桑桑皱眉,这地方不小,如何寻人? 未等溶桑桑想出办法,青松便背着他一路飞掠,来到一所三间的平房外,溶桑桑皱着鼻子闻了闻,这里的药味好像比别的地方重些。 青松背着溶桑桑推开堂屋的门,只听嗖嗖嗖破空声自前方传来,直直往青松面门射来。 青松飞掠躲避,溶桑桑朝屋内低声喊:“老头儿,是我!” 听到溶桑桑声音,破风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屋里亮起了烛火。 青松背着溶桑桑进屋,木老神医一脸疲惫坐在屋内圈椅之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活死人 木老神医本就干瘦,与溶桑桑才十来天未见,他又瘦了一圈。他整个人看起来极是疲惫,一向神采奕奕的眼睛,这时也布满了血丝。 溶桑桑从青松背上下来,青松转身把门关上。 “师傅,爹爹怎样了?” 溶桑桑走近木老神医,试探着问。 木老神医看了溶桑桑一眼。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有些愧疚的道:“你爹爹所中之毒,太过阴鸷,我已用了七日时间,每日施针,到现在,性命算是保住了。” 溶桑桑闻言,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师傅出马,定能保住爹爹! 可她抬头看木老神医神色,却觉出不对,她下意识捏了捏衣角,忐忑的道:“师傅,带我去看看爹爹吧!” 木老神医沉默,溶桑桑心内越来越忐忑,半晌,木老神医开口道:“桑儿,你爹爹可能再难醒来…” 溶桑桑对他的话,却是恍若未闻,只执着的看着木老神医,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去看看爹爹吧,我想他了。” 木老神医摇头叹息,终未再说什么,起身牵着溶桑桑的手,来到侧间一堵墙前。 木老神医伸手转动旁边一烛台,那墙便从中间往两边分开,露出一道木门来。 木老神医推开木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里安置着一张小榻,小榻旁有一张小几,小几旁有一个矮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走近小榻,就着烛火,隐约可见榻上躺着个人。 溶桑桑走近,终于看清了榻上之人的脸庞,那是她日思夜想的爹爹。 可床上溶则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曾经英武不凡的爹爹,此时已脱了相,若非知道这是爹爹,若在大街上遇着这么个人,溶桑桑可能真认不出来他。 溶桑桑就愣愣的站在小榻之前,不敢再靠近一步。 她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顺着脸颊滚落。 “桑儿,别难过,至少如今,他的性命是保住了。” 木老神医看着爱徒无声哭泣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 溶桑桑闻言,连连点头,是呀,爹爹只要还活着就好,身体总能养回来的… 她在心里想着,慢慢走近小榻,她在榻边矮凳坐下,伸手拉起溶则的手。 她本是想看看,溶则身体状况如何,可她握着溶则的手,又不禁心揪了起来。爹爹的手,如同一截枯柴。 木老神医立在一旁,虽然心疼,却也不知如何去劝。溶则这一口气,还是他用尽了一身本事才保住的。 溶桑桑手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把溶则的手放在小榻边上,用右手食指中指搭在溶则手腕上,一边不住抽泣,一边闭眼认真把脉。 半晌,她睁开眼睛,把溶则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 她起身,一脸悲伤惶惶之色,转过身,对木老神医恭身作了个揖,道:“有劳师傅了!” 木老神医摆手,道:“师傅会尽力的。” 溶桑桑点头,又转身看着榻上溶则,哽咽着道:“一身生机皆断了,亏得师傅用玄灵针强行给爹爹续了生机,只是,生机续上,五识却难回归…” 溶桑桑喃喃说着,转过身一脸希翼问木老神医道:“师傅,你可有办法吗?” 木老神医却是无奈摇头,叹息道:“唤醒神识可比强续生机难多了…” 溶桑桑眼泪不觉又滑落下来,她喃喃道:“难道便让爹爹一辈子不死不活,做个活死人吗?不,一定有办法的!” 她回头,眼神竟有些凌厉,看到木老神医,目光又柔和下来,她看着木老神医喃喃道:“师傅,一定有办法的,是吗?” 木老神医沉吟半晌,道:“据传东泽有一灵物,名叫狸狲,它肝胆之中,偶有红沙,名曰狸沙,据传可复人心神。” 溶桑桑听完,咧嘴笑了,她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定有办法的!” 木老神医看她模样,不忍继续说,溶桑桑乐了半晌,看向木老神医,道:“师傅,我过几天便去东泽,我要亲自去给父亲把这狸沙寻来。” 木老神医闻言,一声叹息,无奈开口:“那狸狲只是传说之物,是否真实存在还未可说,便连东泽人,也怕无人见过那东西。” 溶桑桑却丝毫没有泄气,她扬着小脸,肯定的道:“传言不会空穴来风,定能寻到的!” 木老神医看她模样,不忍再说,只附和道:“是呀,或是能寻到的。” 溶桑桑在密室赔溶则待了近一个时辰,她给溶则细细擦洗了脸,边擦边一人喃喃与他说这话。 “爹爹,你若敢丢下我和娘,我便叫娘亲改嫁,我就去叫别人爹爹。” “爹爹,你去过东泽吗?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得去东泽一趟,可是爹爹,皇帝叫我进进学…” “要离开启临,恐怕得费些周折,我可不能自己求皇帝放我出去,我得让他求着我走…” “爹爹,我若败光溶家几代人积攒的名声,您会怪我吗?” 木老神医未出门,就在小几旁坐着,听着溶桑桑自言自语,有时呷口茶,有时摇头叹息。 待溶桑桑出门,脸上已不见半分悲伤颓色。 青松守在密室门口,也是心焦,木源察觉了动静,也过来在外间屋内坐着。 溶桑桑出门,青松平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焦急之色已是遮掩不住。 “将军如何?” 溶桑桑看着青松嘴角扯出一抹笑,道:“无事!” 青松脸色一松,却是见溶桑桑身后出来的木老神医一脸阴郁,便知溶桑桑之言只怕是她的心愿罢了。 他心内明了,却未质疑,既然是溶桑桑的愿望,他尽力相助便是了。他牵了溶桑桑的手,道:“既如此,咱们便回去吧,再晚只怕不好。” 溶桑桑点头,木源见溶桑桑和木老神医出来,也迎了上来,木源看着溶桑桑神色有些复杂。 他与溶家颇有渊源,与溶爵更是交情匪浅。溶家遭此变故,他心痛不平。当日他得知溶则还有一线生机,几未犹疑便出手相救,又同溶大一同找替身换了溶则出府。 这其中的干系,若哪日被人察觉知晓,木家满门皆会同溶家一道遭受灭顶之灾。 溶桑桑见木源,放开青松的手,恭敬站着,肃然对木源恭身作了个长揖,道:“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溶桑桑义不容辞!” 木源苦笑,正要说话,溶桑桑身后的木老神医却是火了,三两步便到了木源身前,啪!一巴掌打在木源头上。 木源愣住了,不明所以。溶桑桑亦是愕然,正忙着要去拉木老神医,木老神医却已对木源怒呵道:“臭小子,见你小姑姑不先作揖行礼便罢了,竟还大模大样站着受你姑姑的礼?” 木源顿时哭笑不得,爷爷这心都快偏到西天去了吧? 溶桑桑心中也是不安,木源在危急时刻毅然出手相救,而后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秘密转移溶则到这黎园救治,加之现在木老神医也在此施治。 至此,溶家木家便已绑在了一条船上,溶则未死之事若传了出去,溶家木家都得完蛋。 赌上身家性命相帮,这恩太大。 木老神医便罢了,他们师徒感情使然。若出事的是木老神医,她也定会竭力相救,可木源于她,不过几面之缘,即便有些木老神医这层关系,她亦是极感念木源之恩。 在木老神医的淫威之下,木源一脸委屈朝着溶桑桑作揖,道:“木源见过姑姑…” 溶桑桑还未回过神,便已受了木源之礼,待她反应过来,无奈道:“老头儿,哪有你这样的?” 她忙上前扶木源,可她个子太矮,这扶的动作看着便有些滑稽,看着像是她举着手托着木源作揖前伸的手一般。 木源也释然,笑道:“小姑姑莫扶了,我只是随心行事罢了,你也无须多想。” 听着这话,溶桑桑心内更是感动莫名:“随心行事……这恩情比因利而动不知深厚了多少倍!” 溶桑桑和青松未在黎园多呆,几人说了几句话,他们便回了溶府。 要去东泽,明日去宫里进学,便又有事要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入宫进学 初秋的清晨,一缕微风吹起溶桑桑的碎发,风还是暖的。 可花园里的树叶却已开始泛黄,一片黄绿的落叶盘旋着落下,落在她脚尖,她抬步匆匆而去,落叶被踩在脚下,又随微风飞扬起来。 溶桑桑一早起床,收拾妥当后,便带着心梅一同往皇宫而去。 皇宫门口,上朝的大臣已入了宫,溶桑桑来到宫门口,守卫的羽林卫见她,虽不是昨日拦她那人,可这人却已知晓她身份,并不相拦。 入了宫,门内有个宫女已候在一旁,见溶桑桑进来,忙迎上来,引着她们往无逸阁而去。 无逸阁内,皇子公主已在背书,透过窗户,可见屋内有一老者在最前面的桌案后坐着。皇子公主分列两边,分别在小几后跪坐着,一个个认真的背诵着文章。 心梅看着屋内,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忐忑,溶桑桑却是一脸淡然,走到门口,朗声道:“先生,我迟到了吗?” 溶桑桑人小声音却很大,在众人朗朗背书声中,她的声音依然突兀。 屋内背书声渐渐小了,老者也看向了门口的溶桑桑,溶桑桑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老者一副天真无邪模样。 老者慢悠悠起身,打量了溶桑桑一眼,开口问道:“你就是无忧郡主?” 溶桑桑点头,对着老者作了个揖,道:“学生溶桑桑,见过先生!” 老者神色柔和了些,在屋内扫视一圈,道:“去第三排坐吧!” 溶桑桑点头,又朝老者欠了欠身,道:“多谢先生!” 说罢,她便行至第三排一空座坐下,心梅不能进来,便只能在屋外等着。 待溶桑桑坐下,摆好笔墨纸砚。老者也缓缓坐了下来,慢悠悠开口道:“从今日起,无忧郡主每日都要来这无逸阁同皇子公主一道进学,这是陛下的旨意。” 顿了顿他才又开口道:“郡主未住在宫中,且尚年幼,陛下的意思,郡主每日来进学即可,不拘什么时辰…” 室内一众皇子公主闻言,个个面露艳羡之色,他们每日寅时起床吃了早膳,便要来无逸阁晨诵,卯时一到,先生就会过来讲学,辰时开始背书。 这一上午背书习字,中间只小憩一刻钟。下午弓马射箭,一直到酉时才下学,各自回各自的宫宇。 回宫后,皇子公主生母若严厉些的,用过晚膳,他们通常还要再被拘着温书,动辄一个时辰。天天如此,寒暑无间。 这无逸阁就如它的名字一般,没有安逸,戒玩乐奢糜。 溶桑桑倒未多想,皇帝日日让她进宫,不过是借个由头看着她罢了。 至于进学?只怕皇帝巴不得她只知玩乐,不思进取吧? 她坐下,先生开始考察一早教授的文章。 三皇子四皇子已入朝堂,便无须日日来此进学。二皇子在外游历,也未在此。除此之外其他皇子公主皆在。 “五皇子,你先来背吧!” 先生抬眸看了一眼第一排坐着的贺兰桢道。 五皇子闻言起身,对着先生鞠了个躬,开始背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贺兰桢张口,一篇《大学之道》朗朗背出,在坐诸皇子中,他年纪最长,已十三岁。 少年俊朗,嗓音略有些沙哑,一脸从容自信,意气风发。 他背着书,先生边听着,边捋着胡须,不住点头。 五皇子背完,先生很是满意,叫他坐下,又点了昭玥公主起来背诵,昭玥公主也是一众公主里年纪最大的,她已近十八岁,已到了议亲的年纪。 在启临,男子一般十八议亲,女子一般十六议亲,女子行了笄礼后,便要着重学习女德女戒和跟着母亲学着管理家中庶务。 若是小门小户则不拘这些,女儿及笄便出嫁的也大有人在,若与人为妾,更是多还未及笄便被送了出去。 皇后崩逝,举国丧三年,宫里边是昭玥公主的婚事被耽搁了,三年过后,她已过双十年纪,便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昭玥公主听先生点了自己,也从容起身背诵,一篇文章也背得颇为流利,先生听着亦是不住点头。 昭玥公主坐在最后一排,溶桑桑进门时瞥见一眼。公主生得极美,是溶桑桑见过除了娘亲以外最美的一个,她背书声音也很好听,就是听着总让人觉得声音的主人透着股清冷,不易靠近。 昭玥公主坐下,其他诸皇子公主便都埋头在书案上,先生似未察觉,扫视一眼众人,淡淡道:“六皇子,你来背诵吧。” 六皇子贺兰景今年八岁,比溶桑桑大些,坐在皇子一列的第二排,是个生得极秀气的男孩,他眉宇之间尽是为难之色,却也无奈起身。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在…在止于至善。……”他结结巴巴背了第一句,后面的却是凭他如何苦思冥想,再背不出一个字来。 溶桑桑听着都替他着急,先生也是不住摇头,用手中戒尺遥遥点了点他,叹了口气,道:“这都快背了一个时辰了,你就背得这一句?” 贺兰景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先生叹了口气,道:“下去加紧背诵,明日陛下要亲来查验的。” 贺兰景低着头,恭身对先生作了个揖,这才坐下。 先生扫视众人一圈,又点了七皇子贺兰淳起来背诵。 这贺兰淳才五岁,坐在第一排,个子还比溶桑桑矮半个头。 他起身,倒是毫不胆怯,张口就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安…安而后能虑…” 背了两句,他实在也背不出,却也不怕,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先生道:“先生,后面的我忘了。” 先生也不苛责,也用戒尺遥遥点了点他,叫他坐下。 他坐在皇子一列第一排,坐下后,还回头对众人做了个鬼脸。 完了还朝溶桑桑笑笑。 贺兰淳确实是的很招人爱的孩子,模样生得虎头虎脑,人又冰雪聪明。 以后先生又点了几个公主背诵,所有人,除了溶桑桑都被点了起来背了一遍,有背得出的,也有背不出的。 先生却皆未说话,众公主作学问,本就只是为了锦上添花,学问高自然是好,可即便不会,也无伤大雅。 最后,先生看了一眼溶桑桑,开口问道:“郡主在家可蒙学了?识得多少字?” 溶桑桑起身,看着先生笑笑,道:“学生未曾蒙学,学生以前双目失明,只在太阴治病时,略略学了些医典。” 先生听完她的话,也不意外,一来溶桑桑年纪还小,宫里孩子皇子们三岁蒙学,公主们五岁蒙学,可在宫外,即便是高门贵女,也常是七岁才开始蒙学的。 溶桑桑回完话,先生捋了捋胡须,道:“如此…这课程,郡主怕难跟上,不过也无妨,待皇子公主们背书时,我再教你识字便是。” 他似乎怕溶桑桑灰心,又开口说道:“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只要郡主肯下功夫,过个一年半载的,便能跟上了。” 溶桑桑踟蹰半晌,开口道:“多谢先生教诲,只是若只背诵刚才的文章,我似也已记得了。” 先生听罢,却有些生气,道:“学问不好没有关系,只要心正行直,依然是好孩子,可若弄虚作假,不懂装懂,便是品行不端,难有寸进。” 溶桑桑知道这先生不信,她本来也不想出风头,也不该出风头。可她要去东泽寻药,便不得不拔尖冒险些了。 她不与先生多言,只是淡淡看了先生一眼,自顾自开始背诵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她声音清亮,一脸从容,张嘴就背,中间无一点卡顿,倒是让屋内众人皆觉讶异,那六皇子贺兰景回头看着她,眼里更是有些绝望之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之娇女 溶桑桑背完,欠身一礼,静静看着先生,一脸淡然。 先生半晌回过神来,他长长舒了口气,道:“你真没蒙过学?” 溶桑桑点头,道:“我五岁失明,还未满六岁便去了太阴,在太阴求医期间,身旁识字的丫鬟教了我一些字,待我复明以后,也借了大夫的医典看了几本。” 先生一脸狐疑,道:“只是丫鬟教你些字,你便能看医典?” 溶桑桑点头,又道:“也会遇到不懂的字,不懂便去问我的丫鬟,若丫鬟也不知,又去问大夫,他们总是有人懂的。”溶桑桑三分真,七分假平静的说着。 先生听罢,竟肃然起身道:“所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该就是郡主这般,郡主小小年纪竟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难得。这大学之道,你可是也听你的丫鬟或大夫讲过?” 溶桑桑摇头回道:“未曾学过,学生只是听五皇子和昭玥公主背了两遍便记住了。” 众人闻言,皆倒吸凉气,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听过却未见过,这闻则成诵者,更是闻所未闻。 先生也吸了口气,看着溶桑桑面色有些复杂。 他思索片刻,开口便开始背诵一拗口古诗:“馆阁居官久寄就,朝臣承宠出重城; 散心萧寺寻僧叙,闲戏花轩向晓行。 情切辞亲摧寸草,抛撇朋辈譬飘萍; 生逢盛世识书士,蛮貊氓民慕美名。” 先生背完,看着溶桑桑,道:“请郡主尽力复述。” 溶桑桑点头,略思索片刻,开口把这从未听过,又拗口难背的诗一字不差背诵出来。 众人听罢,皆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溶桑桑,便连先生也倒吸凉气。 这诗是窦光鼐的《别蛮诗》,此诗拗口难背,且并不出名,别说溶桑桑这一才入学堂的稚女,便是这朝中诸大臣,怕也没几个背得的。 先生缓缓坐下,用戒尺遥遥点了点溶桑桑,示意她坐下。 溶桑桑便坦然坐下,只是她面前坐着的昭霞公主回头一脸佩服的看着她。 溶桑桑也对那看起来差不多同她一般大的女孩笑笑,那女孩也对她笑笑,转过头去。 这回先生算是信了溶桑桑所言,忍不住道:“闻而成诵者,大才也!” 先生赞罢,又似乎觉得不妥,一脸严肃道:“哪怕才智过人,也要勤奋谦虚,要知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世间智者,多败在惫懒和骄傲之上。” 溶桑桑肃然听着,点头应下。 先生看溶桑桑受教,也极是欣慰,开始教授今日的课程。 中午时分,休课休息,诸皇子公主,皆有宫女送了午膳过来,溶桑桑却是不知这宫内规矩,也未带饭食入宫,她辰时入宫,现在已是未时,若在家中,她早已吃过午饭。 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宫回家算了,反正皇帝旨意,只要她每日进宫即可,不拘何时来,也不拘何时走。 她收拾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准备出宫,却有一小宫女提着个食盒在门口探出个脑袋问:“是无忧郡主吗?” 溶桑桑愕然,还是点头道:“是,何事?” 那宫女便恭敬屈膝福了一礼,道:“我们公主知道郡主没午膳,特意吩咐奴婢给您送来一份。” 这宫内之人,溶桑桑除了对那隶王贺兰曦和四皇子贺兰祺有映像外,她谁都不认识,今日才见面的公主,谁会给自己准备午饭? 溶桑桑脸上扬起笑,道:“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个公主?” 那小宫女又福一礼,道:“奴婢是玉泉宫的宫女,奴婢主子是二公主,昭玥公主。” 溶桑桑微微笑,便往外走,便道:“如此,多谢了!” 那小宫女一脸惶恐,忙道不敢当。 那宫女提着食盒,引溶桑桑往旁边的饭堂走。 出了门,心梅正一脸焦急等在外面,见溶桑桑出来,也疾步很上,三人便往外走去。 出了无逸阁,往东转,便有一两进院子,名叫粟裕堂,便是皇子公主进学中午吃饭的地方。 小宫女引着她们进去,院内有东西两厅,又有耳房数十间,宫女引着她们进了公主门用膳的西厅内。 一众公主已在内用膳,见溶桑桑进门,朝里面众公主福了福身,昭玥公主身旁大宫女迎了过来,道:“无忧郡主,来这边坐吧!” 溶桑桑看向昭玥公主,只见昭玥公主身着一袭桃红色烟罗裙,一头青丝盘了个燕尾鬟,发髻之上,点缀着几个蝴蝶梅花发饰,看起来高贵中透着清冷。 可她看向溶桑桑却是难得微微一笑。 溶桑桑也对她笑笑,便朝她走了过去。 “无忧妹妹这是真得姐姐心意,这才第一次见面呢,便如此体贴,真是难得!” 开口说话的是在昭玥公主右侧桌上用膳的昭瑛公主。 这昭瑛公主乃是贤妃之女,她母妃在宫中也算是资历颇深,她自己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不管皇后在或是不在,她这姐姐昭玥公主总是独得父皇宠爱。 先皇后在世时,她为了巴结先皇后,对这昭玥公主也是处处奉承。可先皇后崩逝之后,她看昭玥公主依然最得皇帝疼爱,便越来越不愤,如今明里暗里,却也敢出言相讥了。 昭玥公主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她抬抬手,招呼溶桑桑过来坐她身旁。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溶桑桑对这些皇子公主戒心皆是不弱,可这昭玥公主,只见面她便莫名觉得信赖。 也未多想,溶桑桑便在昭玥公主身侧做了下来,心梅帮着小宫女打开食盒,她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可眉宇之间,却有一丝未及敛下的担忧。 她眼神不由自主飘向食盒里面取出的菜肴。她在千绝药庄,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医术皮毛,她知道溶桑桑医术不凡,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确认,那些菜肴是否安全。 溶桑桑看出心梅的心思,无奈笑笑,示意她无事。心梅这才放心了些。 而身旁的昭玥公主,自溶桑桑坐下后便再未看她们一眼,只端坐着,一口一口吃着桌上的饭菜。 吃过饭,众人就在这厅中稍作休憩。 那个最小的昭霞公主偷偷打量溶桑桑好半晌,终于踟蹰着来到溶桑桑面前,好奇问道:“郡主姐姐,你为什么那么厉害?” 她说话没头没脑,可溶桑桑知道她在说课堂上的事。 这昭霞公主乃是瑞嫔娘娘之女,也是皇帝最小的女儿,比溶桑桑略小些,刚刚满六岁。 其母瑞嫔,在后宫位份也不算低,淑妃进位皇贵妃后,四妃便缺了一角,而这瑞嫔更是进妃的有力人选。 这昭霞公主生得可爱,一袭粉色襦裙,胸口戴着个血红的蝴蝶项圈,竟是用血玉做成。 溶桑桑看着这瓷娃娃一般的女娃,咧嘴一笑,道:“没啥,天生的,听过便记住了。” 若溶桑桑是个大人,她这话便是十分狂妄了,可她只是个稚童,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只让人觉得这孩子率真可爱。 可这是大人来看,在小孩眼中,这话听着却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溶桑桑面前的昭霞公主听了她的话,瘪着嘴半晌,还是没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口齿不清道:“我再也不背书了,再也不背书了!” 昭霞公主身旁伺候的宫女抱了她,在一旁苦心劝着,溶桑桑似乎也过意不去,上前一步,劝道:“公主莫哭了,不是公主笨,只是我比较聪明而已。” 那昭霞公主听罢这话,哭得更加厉害。 旁边东厅里众皇子听有人哭,也已来到西厅门口,皆把溶桑桑劝慰昭霞公主的话听了个明白。 他们听见昭霞公主痛哭,本想过来哄劝,可听了溶桑桑的话,却一个个大受打击,竟也不想进来了。 不得不说,溶桑桑只是实话实说,可她这实话实在是太打击人了,本来皇子公主进学,都是谁勤勉些,谁学识便高些。 每个人的努力,都看得到回报,每次完成先生交代的功课,他们便能获得小小的成就感,苦也变得有意义。 可是今日,溶桑桑给了他们重重一击,让他们知道,他们要那么努力,或许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兵权之争 与无逸阁内的恬静不同,明德殿里,本该早早下朝的皇帝还端坐在御座之上,殿内文武大臣亦站得满满当当。 此时,几个朝中大臣正为了溶家军安置之事争得面红耳赤。 “谢大人何意?溶将军临终谏言哪里不妥?二十万溶家军交与魏国公怎的就不行?” 这说话的是兴安伯李健,兴安伯府与魏国公府两家乃是世交。兴安伯父辈挣军功得的这世袭伯府,其父李彪也是个领兵好手。 可这伯爵传到李健手中,李健却只是个区区六品昭武校尉,乃是武将里的散官,手下不过五千军士,这伯爵便真只是一个空爵位罢了。 魏国公张家要好很多,张家十万魏林军,即便溶则在时,除了溶家和皇家外,兵力便是它最强。 张玉得知溶则谏言,要他携领二十万溶家军后,他淡泊多年的心重新躁动起来。 特别是当溶桑桑把将军府牌匾丢在这明德殿中央后,他本想争取试试的心态,瞬间改变,这新任卫国大将军的位子,他势在必得。 而兴安伯李健对张玉更是鼎力支持,他这伯爷虽然份量不重,但在朝中为张玉说话,还是能的。 这才有了李健剑拔弩张与兵部尚书谢东争执的一幕。 谢东听着李健之言,也是气得脸都涨红了,他亦大声回道:“李大人与魏国公交好,这朝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我也并非否认魏国公领兵之能,只是去年冬天魏国公与将军府的旧怨你都忘了吗?溶家军当时便对魏国公有了成见,还是溶将军将事情压下。如今要魏国公领二十万溶家军,您就不怕内哄吗?” 听得谢东此言,刑部尚书顾献钦出班一步恭身附议。 张玉眼睛红了,梗着脖子出班,道:“谢大人所言,老夫却不敢苟同,去岁我儿与溶家之事,老夫再心痛,亦只是私人恩怨罢了,怎可与这家国大事混为一谈? “若此事真如谢大人所说,溶将军又怎会临终前向陛下谏言,让老夫携领二十万溶家军?溶大将军大义直言,内不避亲,外不避仇,我等佩服! “况且,我儿之事已了,我张家与溶家,世代辅佐皇帝携领西宁军务,哪里会因为区区私事,便成了仇家? “那日溶大将军病危,老夫亦是心焦忧虑,得了信便往溶家赶。 “我那侄女桑儿,见我还唤我世伯,我怜她孤弱,曾对她许诺,日后若有为难之事,我张家定会竭力相帮!” 说罢,他一甩袖袍,一副咱们武将世家的情义非尔等能懂模样。 此时的溶桑桑正在无逸阁外,与众皇子公主一道习马术,却是没来由一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嘀咕:“谁在说我坏话呢?” 朝堂之上,兴安伯李健听罢张玉之言,也附和道:“魏国公所言极是,若溶张两家,真有仇怨,这仇怨大到会影响军士之心,溶大将军定不会向陛下作此谏言。 “我那侄女桑儿,是我看着长起来的,那日将军出殡,我还对她温言相劝,将军不在了,可我兴安伯绝不会不管她。” 溶桑桑正骑着马呢,又是莫名打了个喷嚏,她不禁疑惑,自己这是受凉了?明明这初秋风还是暖的…… 李健话音刚落,一四十来岁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出班,粗声哑气道:“末将前日回京,忙着与陛下汇报西府军事,却还未及去看看我那侄女桑儿。” 他一粗汉子,此时一副悲戚模样,看着有些怪异,可他自己却说得情真意切。 他叹了口气,又道:“三年前,末将前往西府戍边,我那侄女还正蹒跚学步,三年过去,我溶兄已不在了,可怜我那侄女幼年丧父,待下了朝,我得过府去看看,可莫让人欺辱了她去!” 说着,他自己还在摇头叹息,待他再开口,却正容肃色道:“这溶家军与我西府军,亦是有同袍之情的,咱们多次一同抗击南越,配合最是默契,溶将军已去,若陛下信得过末将,末将愿领十万溶家军!” 他说完,肃容朝着皇帝拱手作揖,久不直身。 皇帝看着殿中争执的众人,脸色却是平静,他淡淡开口道:“诸爱卿为国之心,朕明白,这溶家军如何安置,实乃大事,诸卿所请,皆是为国,切莫伤了和气。” 众臣便皆恭身作揖应是。 那络腮大汉看了皇帝一眼,也默默退回班中。 这大汉乃是皇帝亲辖西府军统帅云麾将军,戚兵。这次他奉命换防回京,乃是陛下亲下的旨意。皇帝之意,他自然明白。 皇帝不愿西宁再出个与溶则一般强势的大将军。 这武将最高统帅卫国大将军,必是要有的,可这大将军手中兵力却不能太盛,这便是他回来的目的。 另外二十万溶家军,其中十万在幽蓝江沿线戍边,溶则谏言,请旨隶王执掌这十万军队。 宫中虽还未出旨意,可皇帝已然默许。为此,凤栖阁内已不知砸了多少碗盏盘碟。 王爷掌兵,这可不是好兆头。 四皇子按捺不住,也请旨带兵,却被皇帝一旨驳回。 这溶家军,另外还有十万,在西宁南越边境戍防,这十万军队,溶则谏言交与老荣国公旁支一名叫荣啸的侄儿携领。 这荣啸,年少时曾在溶家军历练,本身是个难得的才俊,对领兵打仗更是颇具天赋。 而后他又到魏林军中历练,也是深得张玉看重。 去年与南越大战,他奉旨监军。可他一监军,一场大战下来,战功却是不小。他向往战场,一身本事,却无兵可领。 溶则谏书出后,他激动不已,曾私下求见皇帝,拳拳之心,尽已表露。皇帝对他也是颇为欣赏,下旨这南越边境十万溶家军改为虎奔军,交由他统领。 对于这安置,朝堂之中倒是少有异声,便连隶王统帅北部十万溶家军,也只是端淑皇贵妃母子阵营中人竭力反对,其他诸臣,却是皆无异议。 倒是这西郊大营二十万军力,多方势力争执不下,皇帝也未表态,似乎是由得朝臣们争执,他自己却是作壁上观。 本该午时便散了的朝会,到了申时才在皇帝的打断中停休。 至此时,皇帝倒是中途太监送了碗汤羹在偏殿喝了。可一众大臣却已个个饿得肚子咕咕直响。 这西郊大营军士安置之事,只怕一两日也定不下来,众臣也再不执着,下朝后便匆匆出宫,各自回府。 却是此时,溶桑桑习完马术,也正带着心梅匆匆出宫。 “侄女!侄女等等!” 宫门口处,溶桑桑正疾步往外走,却听得有人在身后疾呼,她头也不回,思忖着:“在这宫中,我也不认识什么叔伯,该不是喊自己呢吧?” 只是这喊声过后,身后竟响起四五个男子之声,皆是在唤:“侄女,等等!” 溶桑桑心中纳闷:“哪家贵女,在皇宫之中竟有这么多叔伯?” 她下意识回头看,却见一群身着朝服的武将在身后朝自己小跑,有高有矮,有老有少,还有个络腮胡的大汉。 溶桑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跑,却又生生顿住脚。 一群人中,张玉年纪最长,却是第一个跑到溶桑桑面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世叔世伯 张玉疾步行至溶桑桑面前站定,他一脸关切看着溶桑桑,和蔼道:“侄女这时才下学吗?进学可辛苦?” 未等溶桑桑回话,他便看了心梅一眼,肃然道:“你们身边伺候的,可得尽心,侄女虽没了父亲,可有老夫在呢,老夫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溶桑桑嘴张了张,正想问:“大爷,请问您哪位?” 可未等她说话,那张玉便又一脸慈爱看着溶桑桑道:“侄女莫怕,忘记世伯跟你说的了吗?日后有事,尽管过来寻世伯,他们若敢怠慢了你,世伯为你做主” 他说着声音不觉也大了,可溶桑桑却是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世伯?哪个世伯?您认错人吧?” 眼看身后众人追了上来,张玉一脸宠溺道:“桑儿就是调皮,那日你爹爹发丧,世伯不是还同你说话了吗?” 溶桑桑更是茫然,想了半天,终于隐约记得,这人好像是在丧宴见过,还跟自己说了句:“郡主节哀。” 溶桑桑还是没搞明白这人是谁,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她朝张玉福身一礼,道:“多谢世伯挂心!” 溶桑桑这话,落入张玉身后追来的众人耳中,张玉则是端着一副长辈模样,朗声道:“都是自家人,侄女莫要见外。” 这时兴安伯也上前道:“侄女这就下学了?这宫中进学辛苦,侄女莫要累着了。” 溶桑桑还未来得及回话,李健身后几个武将皆附和道:“是呀是呀,侄女可得保重…” 溶桑桑听着这话,有些尴尬,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世伯? 这时一青年男子上前,郑重对溶桑桑道:“你便是溶将军独女无忧郡主吧?我是荣国公府荣啸。” 溶桑桑微笑看向她,心道:“终于来个正常的,知道先自我介绍。” 可接着,那荣啸便如同刚才几个“世伯”一般一脸和蔼的道:“进宫进学很辛苦吧?郡主切记保重身体,我与溶大将军情同手足,如今他不在了,郡主放心,若遇难事,尽管来找世叔。” 荣啸身后一络腮胡大汉不甘示弱,挤上前一步,道:“我乃是西府军统帅,云麾将军,戚兵。侄女幼时我还抱过你呢,我与你爹可是过命的交情,他日有事,来找世叔!” 说着他还在自己胸膛砰砰拍了两下,一脸豪气。 溶桑桑听着便觉头有些疼,她揉了揉眉心,退后一步,对着众人福身一礼,道:“多谢各位世叔世伯挂念,桑儿会自己保重,几位世叔也保重身体!” 那一群武将便有胡须的捋着胡须,没胡须的亦是一脸欣慰点着头。 溶桑桑看众人反应,不自觉想赶紧跑路,她便脸上呵呵陪着笑,脚步却是往后退,待退了几步,她转身拔腿就跑,心梅见溶桑桑跑,也忙跟上。 溶桑桑边跑边挥着小手,嘴里喊着:“几位世伯慢些,桑儿先走了,家中事忙,改日再叙!” 几个武将看着那落荒而逃的溶桑桑,也有些尴尬,强拉关系什么的,他们一辈子也没做过几次,今日做了,却似乎吓着这小女娃了…… 他们之中,却还是魏国公张玉脸皮最厚,且他自诩刚才多跟溶桑桑讲了几句话,便觉得是他与溶家更亲近些。 他哈哈一笑,道:“我这侄女打小便腼腆,各位莫要介怀!” 兴安伯倒是给他面子,煞有介事的附和:“是呀,桑儿这孩子,就是脸皮薄。” 其他人却是不屑,溶桑桑已跑出宫门,他们也无谓再争,各自散了出宫回家去了。 溶桑桑出了宫门,见不远处停着溶府马车,青松腰佩长剑,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握着剑柄,在马车前站着,眼睛望着宫门方向。 溶桑桑见青松时,青松也看见了她,两人相视笑笑,溶桑桑加快脚步跑到马车旁,道:“青松师傅,咱们快些回家吧!” 青松看着溶桑桑模样,有些疑惑,这时心梅也跟了上来。她伸手就把溶桑桑扶上了马车,自己也利索的上了马车,还一脸焦急示意青松快走。 青松未多言,跳上马车,赶着马往溶府方向赶。可他本只是有些疑惑的表情现在却是完全黑了下来。 他心内猜测,是不是溶桑桑进宫受人欺负了? 他整个人散发着凉意,街上之人皆不自觉躲着他赶着的马车。 待马车到了溶府门前,心梅撩开车帘跳下马车,她回身要去扶溶桑桑,却见溶桑桑已被黑着脸的青松抱着下了马车。 心梅心中疑惑,虽然青松随时都是一副冷脸,可今日这脸色,似乎格外难看些。便也在心中猜测,该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着这大爷了吧? 有小厮上前,拉着马车下去了,三人进了溶府大门,青松把溶桑桑往地上一放,冷着脸道:“说罢,是谁欺负你了?” 溶桑桑自下马车,便感受到了青松释放冷气,她也正在心中疑惑呢,听青松之言,便知原来青松是以为自己受欺负了。 她讨好的看着青松笑笑,道:“青松师傅,无人欺负我。” 青松闻言,脸色更冷,却是有些生气了,一言不发,就静静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知道青松定是在自行脑补她是如何再宫中受尽委屈,回家还不敢跟他说。 “青松师傅,真没人欺负我,相反,我感觉先生对我还不错,众皇子公主亦是很和善,昭玥公主看我没带午膳,该安排人送了午膳与我呢!” 她本是想安抚这师傅几句,不想青松听了溶桑桑的花,脸更黑了,冷冷道:“你吃了?” 溶桑桑无语,知道这师傅又在操心了,忙道:“吃了,您别担心,若是饭食不妥,以我的本事,我还察觉不出来吗?况且,您忘了我的体质了?” 青松听罢溶桑桑的话,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溶桑桑与青松往书房走,又唤了溶大过来。溶桑桑在矮凳坐下,跟青松和溶大讲了在宫门内众武将对她各种关心套近乎,一副心有余悸模样。 溶大听罢,冷笑道:“他们这是为了争兵权,都与咱们攀关系呢。将军在时,与朝中文官武将皆无甚密交情。 “只因当初夫人入府时,关老大人便同将军说过,溶家手中权利过重,万不可再同朝臣亲密,否则任凭君王再贤明,只怕也难容溶家。 “要统领溶家军,想顺利坐上卫国大将军之位,与溶家交好,也是一大助力,至少军士们会看在溶家面上,不与新统领为难。” 溶桑桑点头,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忽然之间便多了这许多的世叔世伯。 青松在旁听着,脸色亦回暖许多:“原来桑儿真未被人欺负…” 至于那些武将,青松却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这事于他们,确实无关痛痒,倒是一想起溶则病情便叫溶桑桑不住有些烦躁。 溶大略沉吟,开口又道:“小姐,右河来信了。” 溶桑桑眼神一亮,问道:“是娘亲来信了吗?” 溶大摇头,道:“是关老大人,他叫咱们待将军病情缓和些后,秘密送将军去右河。老大人说,夫人似乎觉察出些端倪,只怕瞒不了太久了。” 溶桑桑皱眉,道:“如此,今夜我和青松师傅再去看看爹爹,若爹爹能挪动,便送他过去,爹爹在启临终是太过危险。” 溶大点头,青松亦点头,溶桑桑却突然问:“外祖父如何知道爹爹还在?” 溶大苦笑道:“小姐以为,仅凭老奴一人之力,再加上木源木神医搭手,便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下将军?” 溶桑桑闻言不禁讶异,道:“难道还有别人帮忙?” 溶大再不卖关子,道:“老奴可没这本事,是关老大人,是他派了可靠的人早早过来。有了他们相助,这事才能办成,且还未叫人察觉。便是要送将军去右河,没有他们,怕也是不能。” 溶桑桑听罢,不禁有些好奇,自己这外祖父,到底是何方神圣,离京十数年,竟还能在这启临城中不知不觉办了如此大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莫雨 裕盆江畔,柳树依依,七家村里一片祥和。 莫家老宅内院堂屋中,溶爵靠在床榻之上,听着小厮说着这些日子启临传来的消息。 “小姐入朝求了皇帝旨意,为将军、为溶家正名。小姐还把将军府匾额换了,高祖皇帝亲笔的牌匾被小姐带入朝堂,送给了皇帝。皇帝旨意一下,坊间传言渐渐平息。” “皇帝下旨让小姐每日入宫同皇子公主们一同进学。” “妹妹比我坚强多了,我竟还不如她…” 床榻之上,溶爵皱眉自嘲笑笑,一旁圈椅上坐着的莫老见溶爵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亦是暗自舒了口气。 “公子不必自嘲,也万不能再妄自菲薄。溶家儿朗自有傲骨,可支撑这傲骨不倒的,是自心而发的坚韧。 “小姐作为溶家女儿,身上淌着将军血脉,岂是常人能及? “小姐还未满七岁,可这杀伐果断,真是像极了将军。心计谋权,更是远超同龄之人。 “她入宫求旨,虽在朝堂哭闹,可却半点未落溶家威名。” 莫老说着,双眼古井无波看着床榻之上的溶爵,继续道:“她以退为进,让皇帝不得不下旨平谣言。 “更难得的是,她做这事之前,已料定这谣言是皇帝下令传播,她先声夺人,巧妙的把皇帝拉到自己立场,逼得皇帝明确表态。 “皇帝表态之后,她单刀直入,直接要皇帝下旨平谣言,这其中虽有隶王相助,可即便隶王没有出言维护,小姐也定又办法让皇帝不得不下旨。” 溶爵在床榻之上听着,不住点头,同时眼里愧疚之色再藏不住。 莫老将溶爵眼里的愧疚看的明明白白,心中欣喜,面上却不露声色。 比起一脸死气,萧条颓废的溶爵,愧疚自责好太多了… 莫老继续淡淡说道:“小姐把将军府牌匾抬上朝堂,也是迫不得已,皇帝一直拖着不安置溶家军,目的便是要锉去溶家军的傲气,可溶家军最难得的便是他们那一身傲骨,小姐是为了真正意义上保全溶家军啊!” 说到此处,莫老不禁感慨:“平常人,若家中遭遇这般变故,定会紧紧握着手中筹码,这高祖亲笔牌匾,如今对小姐和夫人来说,可算得一张保命的护身符。 “可小姐却为了溶家军尽快安置,毫不犹豫将它丢了出去。” 溶爵听到此处,眼里渐渐升腾而起一抹坚毅。 莫老心头大喜,面上一副佩服模样,继续道:“小姐抛出将军府牌匾,便等于把卫国大将军之位明晃晃抛了出去。 “到这一步,即便皇帝还想再拖,还想再诋毁溶家,怕也是不能了,这满朝武将,面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位子会不动心? “可若想要坐上这大将军之位,手中兵力便是重中之重。 “他们想要溶家军兵权,除了皇帝首肯,还要溶家军中人信服,而为了让溶家军中人信服,他们不仅不能打压溶家,只怕还得一个个上赶着和溶家攀关系,只怕小姐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清净了…” 莫老说着,眼里流露出忧心之色,溶爵靠在榻上,亦是不自觉忧虑起来。 莫老眼角余晖偷偷扫视床榻上的溶爵,见他神色,心口大石略微松了些。 他自跟随溶爵去北地起,便已下定决心要保下溶爵。 可他所谓的保下,并不是保溶爵一条命,只要他一口气还在,便算完儿,他要保的是溶爵心中的大义担当、坚毅傲骨。 还好,溶爵心头那一处柔软之地,也便是他激出最强韧盾牌、最尖利之剑、最耀眼之光的所在。 莫老莫名眼眶便有些湿润,溶爵见他红了眼眶,以为莫老同他一样,是心疼溶桑桑。 “莫老爷爷,我再不能以溶爵之名现身了,你给我重新取个名字吧。” 莫老闻言,竟忍不住掩面而泣,他等这句话,等了多日… 半晌,莫老从圈椅起身,他转过身,看着院子里一颗古老的梧桐树,道:“我莫家有一先祖,名叫莫雎,他说过:''心之坚,器不能敌’。 “这先祖是我莫家最出色的兵器大师,他手中出的许多强兵利刃,孔雀翎、莫沁甲、莫雨刀、莫风剑皆是出自他老人家之手,他的技艺,莫家后人无一人可望其项背。” 溶爵细细听着,莫老顿了顿,继续道:“这所有兵器中,他最钟意的便是莫雨刀,这莫雨刀其貌不扬,却可吹毛断发。且刀体小巧,便于携带,老夫出溶府前,把它给了桑儿小姐。” 莫老说着,转过身,看着溶爵道:“这刀未必要时时现身,可却随时准备着刺入敌人心脏,时刻准备着保护小姐周全…” 莫老说罢,只静静看着榻上溶爵。 “莫老爷爷,我这样子,还能坐那吹毛断发的刀吗?” 莫老皱眉看着溶爵道:“若你自己为刀,岂不辜负了将军的苦心栽培?你可做那持刀之人,当然,你也可以化身为刀。” 溶爵听罢,若有所思。 莫老也不着急,在旁静静立着,他半眯着眼,看着他脊背似乎越发佝偻了,可他周身散发的高世之度却更加耀眼璀璨。 半晌,溶爵舒了口气,道:“如此,自今日起,我便叫莫雨吧!” 莫老闻言,微微点头,道:“公子之心,老朽懂,可公子真要护佑小姐夫人,怕是不易,日后该如何做,还得细细思量慢慢谋划,公子终有一日,定可困龙得水、一飞冲天。” 溶爵自嘲笑笑,道:“莫老爷爷还是先替我寻个好大夫,看看我这手臂吧,若我手连剑都拿不起,真真不敢说护佑娘亲妹妹之言。” 莫老不住点头,连连道:“好好好,我已寻得这淮生郡最好的大夫,明日便过来给公子诊治!” 溶爵亦是点头,他眼里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与从前终是一般无二。 莫老看着溶爵眼睛,不由眼眶又红了,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喃喃着:“我得去跟将军说一声,公子回来了!” 他嘴里嘀嘀咕咕重复着一句:“公子回来了!”步履蹒跚往一耳房走去。 耳放之中,桌案之上供着一牌位,上书:西宁卫国大将军溶则之灵位 牌位前,有一香炉,他从桌案下取出三炷香,在一旁燃烧的蜡烛上点燃。火太大,香亦燃起了火苗,他伸手轻拂,火焰熄灭,清烟冒起。 他恭身把香插入香炉,喃喃道:“将军,公子受伤,不止于身,更在于心,您打小教他大义,可他却亲见了大义之殇,如今公子一心只想护佑夫人小姐,老朽看着,却是十分欣慰。 “将军,溶家牺牲太多,您便让老朽固执一回,自私一回,便让公子小姐,都随心而活吧!” 他说罢,在桌案前一蒲团跪下磕了个头。 待他出得耳房,却见闻厨房一片忙乱,锅碗叮当作响。他过去看了,却是公子腹中饥饿,要吃饭了。 莫老嘿嘿笑了,不住吩咐厨房多做点,还细细看着那菜肴是否是合溶爵口味。 他就在厨房外站着,见厨房送出的饭菜收回来时已少了大半,他一垂垂老朽,笑得如个孩子般开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卫国将军 时间匆匆而过,溶桑桑每日入宫进学已近半月,每日进学的皇子公主与她也日渐熟络起来。 昭玥公主地位最高,也最是高傲,却不知是何原因,对溶桑桑也最是关照。 众皇子中五皇子也极是高傲,六皇子最是崇拜溶桑桑,才几日功夫,俨然成了溶桑桑的小跟屁虫。 七皇子年幼性子单纯,人却极是聪慧,人缘也是极好。 公主之中,昭瑛公主善妒,为人又有些跋扈,倒是几次故意与溶桑桑为难,却都被昭玥公主一一挡去。 前朝之中,溶家军安置之争已近白热化。同时,朝中另一大事,亦已提上日程。 时近中秋三年一度的秋闱再过一月便要开始,科举选秀乃是为朝廷充实人才的大事,一时文官大儒们也忙碌了起来。 经过十数日的博弈,溶家军安置问题终于有了定论。 驻守幽蓝江的十万溶家军,更名为幽狼军,由隶王携领。 驻守南越边境的十万溶家军更名为镇南军,交由荣啸统领,而这荣啸也由原来一区区六品散官,一跃成了从三品云麾将军。 而原来的云麾将军戚兵,则得了溶家军西郊大营的十万兵权,进为了二品镇军大将军。 这戚兵同时统领西府兵与十万溶家军,一共二十万精锐。一时之间手中权柄也更重了。 这戚兵乃是皇帝心腹之臣,对此皇帝倒是喜闻乐见。 西郊大营的二十万军队,一直是这次兵权之争的焦点。归入戚兵手下西府军的十万精锐,也等于是归入皇帝手中。 另外十万西郊大营的溶家军归入魏林军,荣国公被封为一品卫国大将军,他也是西宁这么多朝下来,第一个不是姓溶的卫国大将军。 可魏国公张玉却是闷闷不乐,他不傻,在皇帝封他作卫国大将军的圣旨下来,他便知道,此卫国大将军,非彼卫国大将军。 皇帝只给他十万溶家军,加之自己手中十万魏林军,他手中不过二十万兵力,与那新进的二品镇军大将军戚兵竟是持平。 除此之外,那被溶桑桑带进宫的高祖亲书大将军府匾额也未赐下。 魏国公心头愤愤,却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应付着朝中同僚不知是否出自真心的恭贺。 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他们对这个新任的大将军本能有些抵触,质疑之声四起,这也让魏国公压力颇大。 渐渐他竟觉得,自己争抢而来的大将军之位,便如一个火炉,自己如今坐了上去,却不知这熊熊炉火,会不会将张家烧为灰烬。 他还来不及多思,军中便出了岔子,刚归去魏林军的溶家军将官第一次与魏林军将官在大营会面,便发生了争执,一群军汉差点没打起来。 此事张玉不敢声张,怕自己沦为笑柄。他最后把溶桑桑端了出来,溶家军旧将们才略略消停。 军内消停,张玉却是愈加郁闷,自己堂堂卫国大将军,治军却要扯上溶家的虎皮,这虎皮还是溶桑桑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撑着… 这日下朝,魏国公张玉邀了兴安伯李健过府喝酒,两个老兄弟,在厅内八仙桌旁坐着,张玉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一副很不得志模样。 李健在旁叹气,想开口劝,却又终是没说话,只陪着张玉一杯杯喝着酒。 几杯烈酒下肚,张玉脸色渐红,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脸憋闷叹了口气,却一言不发。 李健忍不住开口劝道:“张兄慢些喝吧,我知你心中郁闷,你莫要心急,这统兵之事急不得,言立威势更非一蹴而就。” 张玉闻言,又叹了口气,一脸惆怅道:“他日咱们只看着溶家威风,我虽也知道溶家不易,却不知竟难到这个地步。 “这大将军之位,如今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我手下兵权,只是溶家败落时的一半而已。百姓不信服,军士还离着心,陛下的心思亦是不定,你说,叫我如何不急?” 李健听着,却也为张玉愁闷起来,这张家的处境怎的好似还不如只领十万魏林军时好呢? 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在朝堂为他这老哥哥争夺兵权,以前他们兄弟得空便一同喝酒,偶尔也学着那些文人风花雪月一番,好不自在… 李健踟蹰着开口道:“张兄既觉得这卫国大将军做得不痛快,不若寻个由头,把这位子让出去…” 魏国公张玉听罢这话,却是苦笑,摇头道:“当初没坐上时咱们还能决定争还是不争,如今坐上了,却又想请辞,只怕陛下真要怪罪的。 “陛下心思虽是越来越难测,可他必然也是盼着这新卫国大将军能压住舆论,镇住四方的。” 说着,他又抬起已倒满的酒杯,自顾自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 李健听他所言,若有所思,却跟张玉一样,一脸苦相,道:“我这伯府眼看是没落了,我也日日忧心。 “儿孙们都大了,我家锐儿,我是再不想让他从军了。请了先生教了几年,学问也算有所长进,今年秋闱,也安排了他下场去试试,咱们武官在这官场,实在是太不易了…” 他说起儿子,眼里也有了几分神采,却是张玉听了这话,不禁眼眶红了。 兴安伯转头见他神色,才觉自己说错了话,他正寻思着怎么相劝,张玉却是先开口道道:“锐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他与我家旭儿向来要好,不知不觉我家旭儿已走了大半年了。 “锐儿那孩子聪慧,让他下场试试也好,我家旭儿在时,我也劝他弃武从文,再莫走咱们的老路… “他却是不听,十四岁便偏跟我上了战场,那时把我担心得呀,在前领军又顾不上他,派了个护卫小队形影不离跟着他,却还是被他甩脱了,就那样与其他军士一同上了战场厮杀。 “我事后知晓,狠狠抽了他一顿,待点军功时,才知晓那小子竟斩杀了十一个敌寇…” 张玉满脸追忆之色,讲到张旭杀敌立功时,脸上忍不住扬起自豪的微笑。 一旁李健看着,却只觉得心酸,连声符合着:“是呀,旭儿这孩子,最是有志气。” 张玉端起酒杯,抿了口酒,道:“这也是我必要争这卫国大将军的原因之一,旭儿生前,一直因为我魏国公府事事时时被溶家压过一头而愤闷,他不在了,我也来做一做这卫国大将军,他该会欢喜吧?” 李健闻言,点头道:“既如此,张兄便再隐忍些时日,如今西宁四下太平,没甚机会。可只要战事一起,以张兄的本事,几场大战下来,定会威势大涨。 “你这手里新来的十万军士,其实也无须着急,军旅之人,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共过生死,便就是过命的兄弟,倒时无须费力,他们自己便和了。” 张玉边点头,边附和:“是呀,此时若有场战事便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隶王之势 中秋佳节临近,因着还在先皇后丧期,且皇帝连日忙着溶家军安置之事,一时累极,也无心操办,只吩咐端淑皇贵妃准备些简单家宴即可。 端淑皇贵妃这些日子没少往芙蓉苑跑,可隶王依然得了十万兵权。 为着这事,她食不安寝,夜不能寐,这隶王回京,当初还是她当初为了让皇帝下废太子的决心而自己与皇帝提的,却不料竟是引虎驱狼。 贺兰翼如今是不成事了,她派了耳目一直暗中观察着,这数月下来,亦未发现一点异样。 当初皇帝令隶王回京,由头是皇帝有恙,传隶王进京侍疾。可隶王回京后,直入朝堂,皇帝对其还颇为倚重。 如今又得了十万兵权,这端淑皇贵妃已从最开始的愤恨,到了如今成日惶惶不可终日。 如此这般下去,她为扳倒太子诸多筹谋只怕是为隶王做嫁衣罢了,她虽不甘心,可似乎她和四皇子两个人捆一起亦是敌不过隶王。 隶王府与恭王府一街之隔,隶王府内,隶王下朝一到王府,他便去了书房。如今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皇帝今日下了旨意,要他与四皇子贺兰祺,一同协助皇帝理政。 皇帝自溶家军安置完毕,便很少到华西宫批阅奏章,这奏章便由隶王和四皇子与各部尚书一同商议。 秋闱在即,诸事繁琐,虽还有光禄大夫和荣禄大夫两个大人主理,可朝中各部亦是需要从旁协助配合,隶王也得跟着参谋决策。 除此之外,隶王还得忙活幽狼军军务,他人在京师,来回传递消息不便,军内之事只能交给副将,可终究副将还是要与他汇报军内情况。 或许是前些时日皇帝放出的流言起了作用,接手溶家军,除了魏国公这现在西宁的卫国大将军张玉有些不顺外,其他溶家军各部皆是安安分分,未起一点波澜。 隶王在京,他与陌山的信件犹如流水般每日不停歇,先写的信还在路上,后写的信便已寄出。 启临城最繁华的长安街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酒楼,酒楼名叫逍遥阁,里面菜肴味道极好,且环境优雅,里面小二更个个极是恭顺。 据传一个纨绔子弟进去吃饭,被小二碰了下,还未等纨绔发火,那小二便匍匐在地,痛哭着道歉,纨绔骂了几句,那小二竟拿了把刀,把自己胳膊砍下一只,只为给客人道歉。 这酒楼也有缺点,便是听说里面的菜肴极贵,且每日限定五十桌,在这商贾云集、酒楼林立的京都,因着顾客与小二的一次相撞,它声名鹊起,生意火爆。 在逍遥阁后院,一翩翩公子一手打着摇扇,一手端着香茗,他坐在圈椅中,看了一眼面前恭身回话的男子,微微点头,道:“事办得不错,三个月的洗碗,免了!” 男子一脸幸福表情恭身作揖,若是看见那日血淋淋的砍手事件的人在场,便会发觉,这男子就是那日那个对自己贼狠的小二。 只是如今他那被砍掉的手臂又长了出来… 那风流倜傥的白衣锦袍男子,却正是逍遥阁住,令尧。 令尧看着眼前男子,一下一下摇着扇子,道:“既然不用洗碗了。便出去做点事吧。” 男子肃容恭身听候差遣,令尧慢悠悠道:“这京里有个叫溶桑桑的女娃,你去照看着,别让她死咯!对了。这女娃好像还有个名头,叫无忧郡主。” 他说着,看了头快弓到地上去了的男子道:“这次事再办砸咯,你便在这后厨洗一辈子碗吧!” 那男子听着洗碗两字,不禁一个激灵,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令尧摆摆手,并不在意男子的反应,只淡淡道:“去吧,七日回来与我汇报一次。” 男子应是,恭身退了出去。 恭王府内,恭小王爷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对隶王掌兵这事儿,他一直反对,可宫里的越贵妃却是毫无动静,这让他很不踏实。 贺兰明与如今的溶桑桑一样,曾奉皇命进宫进学,他最开始从新平郡来启临的那两年,更是住在皇宫之中。 与他一同进学的皇子中,便有隶王贺兰曦,贺兰曦比恭小王爷年长几岁,可当时不过也就十二三岁,他的学识武功皆是最好,就连年长许多后被封为太子的贺兰翼也难望其项背。 且他性子沉稳果决,便连先生也多次夸他为经世之才,皇帝对他亦是极为看中,甚至还动过立他为储的心思,后隶王生母惠妃为救皇帝而殒命,隶王十四岁便分封出去,到如今已十数年了。 自隶王去了封地,贺兰明便再未见过他,此次隶王回京,却是更让贺兰明觉得,隶王他日定会是他的心腹大患。 书房内,一中年男子看着贺兰明焦躁模样,不由开口劝道:“小王爷莫急,凭他隶王再是聪慧,也绝不是郡主的对手。” 贺兰明却是摇头,道:“腾叔,你不知道,这贺兰曦非是贺兰翼贺兰祺那样的人,他不止聪慧,他身上更让我担心的是那股子执拗,他不怕世俗诟病,无视礼教束缚,若他想要什么,便会不计代价。 “你看如今他在朝堂,在人人不敢表态之时,他便处处维护溶桑桑,不惜与皇帝为难,可皇帝自小便知他性子,并未放在心上,更不会怪罪。 “他日有皇后在,又有太子,皇帝对他虽也偏爱,可却为着太子地位,还是把他分封出去。” 腾叔皱眉道:“可当初他还是败给了皇后母子…” 贺兰明却摇头道:“他不是败,而是他不想要,惠妃当年临终嘱咐他,劝他莫要与兄弟相争,出去做个闲散王爷,安稳一生便好。 “他虽封了王爷,可这些年,即便皇后在时,他亦是与其他王爷不同的。 “他去陌山,皇帝便派了一直与他交好的楚宕去做陌山郡守,还任由他在陌山经营自己的势力。 “当初我父王带着全家去新平时,是何等艰难?腾叔定比我明白。若不是阿姐…恭王府在新平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处处要受人钳制,如今新平局面,是阿姐赔尽一生换来的…” 他说着,脸色渐渐阴郁,他走到窗前站定,双手握拳,狠狠拍在窗台咬牙道:“可恨如今,竟还要赔上云犀!” 腾叔亦起身,恭身对贺兰明作揖道:“郡主苦心,王爷既明白,王爷便竭力达成郡主一生所愿,不辜负郡主一生筹谋便是了。” 贺兰明回身,眼里狠历之色又重了几分,他开口淡淡道:“是呀,莫说一个隶王拦路,便是十个,我也会将其扫除。” 腾叔看着面前冷意又浓了几分的贺兰明,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片刻之后,他眼中神色变得坚定,点头附和道:“王爷有此决心极好,这溶家权势滔天,不也被拿下了吗?王爷要走向那至尊之位,凡拦路者,必得清除!” 贺兰明此时眼中已不见波澜,他平静道:“那玲珑公主行事深不可测,咱们无法钳制,这不好… “让隶王掌兵实乃下策,那魏国公张玉虽封了卫国大将军,其实不足为虑,倒是隶王,得了十万溶家军,且他是个极有能耐又得圣心的,只怕倒是比溶家还难对付。” 腾叔闻言,亦是忧虑起来,道:“此事我会传信给郡主,且等等吧,若那玲珑公主不受控制,咱们自然有咱们的办法除去她,只是这么好的棋子,若真除去,也真是可惜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品茶 韩妍汐进位端淑皇贵妃后,后宫诸事便都由她主理,一时间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日她抽空又往芙蓉苑而来,却见越贵妃正命宫人们采摘了秋日蜜桂,张罗着酿桂花酒呢。 韩妍汐脸上不禁有些艳羡,远远便出声道:“妹妹真是这宫里最会过日子的。不是插花便是鼓捣吃食,如今倒好,竟学着匠人酿起酒来了!” 越贵妃听她的声音,亦是抬头笑道:“我这不闲来无事,想试试这桂花酒可能酿出来,妍汐姐姐事多,怎的今日不忙?” 韩妍汐闻言,却是微蹙眉头,道:“我可没妹妹这好福气,整日都愁死个人了…” 越贵妃也微蹙眉头,两人拉着手往内殿行去,越贵妃边走边一脸忧色道:“我看着姐姐是瘦了些,怎的,姐姐遇着为难之事了吗?”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内殿,宫女泡了桂花茶端上来,越贵妃拉了韩妍汐在小几旁坐下,她自己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亲端了茶盏给皇贵妃。 皇贵妃愁眉不展,接过茶盏,道:“妹妹,我实在是心焦,如今隶王回来了,皇帝对他愈发倚重,倒是我与祺儿在这后宫前朝真是尴尬。” 越贵妃闻言,皱眉道:“可是为了隶王领兵之事?此事我也从旁劝过陛下,可陛下圣心独断,旁的事我说倒还有点用处,此事却是徒劳。 “陛下只说隶王封地在陌山,那十万溶家军镇守幽蓝江畔,便把兵给他带,以后若是有了战事,隶王也好及时调派。” 韩妍汐细细听着,蹙眉摇头,心内更是惶惶。 越贵妃看她皱眉,叹了口气道:“如今姐姐是想让四皇子进一步还是退一步?” 韩妍汐皱眉沉思半晌,叹了口气,道:“妹妹,我自然是希望祺儿能出息。只是,隶王此人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城府极深,他自小便得陛下宠爱,即便是原太子在时,也要避其锋芒,祺儿如何能与他相争?” 越贵妃皱眉,笃定道:“妍汐姐姐若要四皇子往前一步,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是这至尊之路,不管何朝何代,在哪个国家终不会容易,若姐姐下了决心,陛下那里,妹妹自当帮忙。” 韩妍汐对这越贵妃已是十分信任。连她都未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对越贵妃已有了三分依赖。 在皇宫之中,这其实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儿。若在以前,以她的警觉,她绝不会如此。若她以前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在这后宫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越贵妃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能让靠近她的人不自觉心生信赖,人们见她总不自觉会生出亲近之感。 韩妍汐听着越贵妃的承诺,便觉心安许多,终于抬了茶盏,呷了口茶,那桂花茶入口醇香,一口下肚,竟觉得浑身舒坦,似乎她这些日子紧绷绷的脑子一下松弛了下来。 她也再不端坐,用一胳膊撑着小几,她缓缓舒了口气。 越贵妃则是皱眉道:“其实依妹妹看,隶王领兵也无甚不好,四皇子做个纯臣孝子,或许…这条路还会稍微容易些。” 韩妍汐在越贵妃面前从未摆过皇贵妃的普,她一脸不解,问道:“妹妹何意?” 越贵妃笑笑道:“姐姐是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清楚,不管是臣还是子,这权柄有其好处,必然也有其坏处。好处自不必说,这坏处嘛…若德不配位,这权柄不止不会带来福祉,反倒会惹来祸患。 “这只是其一,更甚者,若是陛下起疑,权柄越大,越没活路,溶家之事就在眼前…” 越贵妃说着住了口,两个女人对视,眼中神色已是明了。 淑妃点头,思索半晌,她却更是忧虑起来。 “妹妹,可你所说这些…隶王不说高才厚德,可领这十万溶家军却定不在话下。 “若说陛下信任,只怕在陛下心中,除去原太子,这后宫诸皇子公主,怕是无一人能与他比肩。” 越贵妃则是笑道:“姐姐,我所说的是寻常情况,可隶王领兵这事,却是有些不同,况且即便是原太子,如今不也幽于一隅之地,再无出头之日了吗? “溶家军中,很多军士都是几代人跟着溶家从军之人,他们对溶家的忠心情意无人可替,即便他们有了新的将领,即便他们并未排斥这新将领,可他们已深入骨血的信念不会变。 “至少三年,在他们心中,溶家仍然是他们灵魂寄托,无人可代。而后却是各家将领各凭本事,若有能耐,自然能收服军心,若没本事,三年以后,溶家旧将必然起乱。” 韩妍汐闻言,怅然问道:“妹妹是让我等三年?” 越贵妃却是苦笑起来,摇头道:“姐姐何等聪慧之人?今日真是着了相了,刚才姐姐自己说的,隶王能力不弱,又得圣心,等三年,不是让他羽翼更丰吗?” 韩妍汐闻言,坐直身子,端出她端淑皇贵妃的架子,佯装生气道:“好你个越贵妃,对本宫倒卖起关子来了。到底何意?还不速速禀来!” 越贵妃便作势起身回禀,韩妍汐却苦笑着,一把拉住她的手,低求道:“妹妹,快些说与姐姐吧,你再绕弯子,姐姐怕要愁白头了。” 越贵妃坐下,端了几上桂花茶喝了一口,春妮抬了水壶过来给两个贵人续上水,越贵妃用茶盏盖轻轻刮着盏内茶水。 她双目看着盏内翻飞的桂花,不疾不徐道:“寻常领兵看的是将领本事,可这溶家军却是不同。溶家军姓溶,姐姐可听闻这朝中诸将军对溶家那无忧郡主甚是关怀?” 端淑皇贵妃若有所思点头,道:“是呀,那些武夫对那丫头的热忱,我也有所耳闻…”说着她恍然道:“妹妹真乃神人也!听妹妹一席话,解了我多日之忧。” 越贵妃谦虚一笑,道:“姐姐是当局者迷罢了。” 韩妍汐不禁又伸手拉了越贵妃的手,满脸感激,道:“妹妹一语点醒梦中人。” 顿了顿,她思索着道:“既然这无忧郡主这般重要,这中秋佳节将至,她一孤女一人在京中,却也是可怜,不如与陛下禀了,便接她一同入宫过节吧!” 越贵妃莞尔一笑,道:“姐姐所言甚有道理,这忠臣之后,总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这才真开始细细品起这盏中的香茗来。 这茶盏,上有盖、下有托,中有盏。盖为天、托为地、盏为人,人在中,天地居上下,却只为辅,可人立于世,辅亦不可缺。 茶盖放在碗内,用茶盖在水面轻轻刮一刮,整碗茶水上下翻转,轻刮则淡,重刮则浓,是其妙也。 这盏中之茶,鲜、爽、活,更是香气馥郁,不需喝下,只抬盏在鼻前轻嗅,便觉神魂皆安,实乃绝品也!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中秋将至 后宫位份最高又最得圣宠的两个女人,皆开口与皇帝谏言,要接溶家无忧郡主于中秋之日入宫参加宫宴。 皇帝并未多想,随口便应下,另还着人去传了旨意,让恭小王爷与隶王一同也入宫参加宫宴。 因着还在皇后丧期,这宫宴不能大操大办,不能歌舞助兴,皇帝连日在前朝忙碌,亦是疲惫。 终于溶家军安置之事初定,军内也还安稳。秋闱虽也是大事,但有两个大夫主理,又有隶王和四皇子看着,也无须他操心。皇帝便说身体有恙,便又在芙蓉苑内窝了两日。 恭王府内,贺兰明接到口谕却是极平静。 他自来了西宁,这中秋都是在宫内过的,这也是这启临城中之人皆把他当作除了皇子以外最尊贵的贵公子的原因之一。 又听说今年无忧郡主也要奉召入宫赴宴,贺兰明眼神一闪,喃喃说了句:“皇帝让她赴宴,便是告诉天下人,他贺兰泓可是把溶则的遗孤当自家人看待的。 “如此一来,他还是那个重情仁义的君王。却不知溶大将军知晓此情此景,回想当初宁愿爱女失明,也不愿与南越妥协、不愿与我等为伍,不知他后悔否?”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贺兰明眼眸一转,冷然唤了声:“阿泽!” 身后角落,一刀疤男子闪现,他恭身听命。贺兰明冷冷道:“中秋之夜,溶家的无忧郡主,莫让她平安回溶府,去一趟薇蕊阁,告诉萧薇儿,她再不必忍耐,我亦再不会拦她。” 阿泽拱手应是,正欲退下,贺兰明却又开口道:“叫萧薇儿用些心,莫要被人一眼就看出那是南越人的手笔,不然,只怕他们那个玲珑公主也要受牵连的。” 说罢,贺兰明脸上扬起笑往门口走去。推开书房门,那笑愈发谦和温暖,看着便觉让人沐浴春光。 有一小厮匆匆来报,说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个丫头,说要找小王爷有事说。 门房上前去问,却似是殷家殷茹小姐在马车上。 贺兰明闻言,遣了小厮下去,自己便往王府门口行去。 到了门口,果然见一辆红木精工制作,一看便价格不菲马的车停在门外。 贺兰明一脸温和笑意出了门,见马车前还站着个有些局促的丫头。 贺兰明出门,那丫头捏了捏手中帕子,踟蹰着往前迎了两步,却又生生顿住脚,只在原地朝贺兰明屈膝福了一礼。 贺兰明抬了抬手中折扇,和气问道:“不知车上何人,找小王何事?” 马车之中,殷茹两手绞着帕子,她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她怯怯低声道:“我…我是殷府小姐,殷茹,与王爷…有…有…” 她实在不敢说,便住了口,贺兰明却是柔声道:“却原来是殷小姐,小王有礼了!” 说着,他朝马车微微欠身,拱手行了一礼。马车之上,殷茹却更是紧张,她手中帕子已被汗渍打湿,又过了半晌,她长长呼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王爷有礼了,明日便是中秋佳节,王爷一人在京,奴特意做了些月饼,送来与王爷尝尝。” 她话说完,抬手撩开马车门帘一角,车旁丫头忙伸手接过殷茹递来的木盒。她接过木盒,转到贺兰明身前,恭身把木盒递上。 贺兰明含笑接过盒子,交与身旁一小厮,又转身对着马车作了个揖,道:“多谢殷小姐,有心了!” 殷茹先前撩开门帘时,从角落里窥视了贺兰明一眼,她此时呆愣愣坐在马车之上,双颊已是通红,贺兰明说话无人回应,他却是摇头笑笑并不介意。 又开口道:“殷小姐可还有事,不如进府去坐坐?” 车上殷茹回过神来,却听得贺兰明邀她入府,一时既喜又羞且惧,说话都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不不!天色不早了,奴家得回府了!” 说罢,她又朝着丫头喊道:“阿媛,上车,咱们…咱们得回去了!” 丫头也有些慌张,匆匆朝贺兰明福身行了一礼便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车上殷茹却忽觉心中失落,茫然开口对马车外的贺兰明道:“奴家告辞,王爷珍重!” 贺兰明微微笑着点头,看马车走远才转身回了王府。 溶府之中,溶桑桑还未下学回来,溶大在府中忙忙碌碌。 前几日青松又带溶桑桑去黎园看了溶则,溶则虽难苏醒,可脉象已渐渐平稳,溶桑桑怕关昕月得知真相不管不顾回来,到时他们都被困在启临,溶则身边却无人照顾。 溶桑桑征寻了木老神医的意见,他们决定中秋这日,送溶则出发去右河。 这路上既要安全,又要隐蔽。有关老大人派来的几个老者,安全应是可保无虞。可这隐蔽却是着实废了翻功夫,溶则这么大个人,身边一时一刻离不开人。 这一趟,木老神医也会一同随行。 溶大正忙,却收到宫中旨意,要溶桑桑中秋入宫赴宴。 溶大便更繁忙,这宫宴历来凶险,溶桑桑日日进宫进学,便已够让他操心的。 好在每日相伴的,都是些未成人的皇子公主,他也听溶桑桑说过那昭玥公主对她颇为照拂。 在一群孩子中,昭玥公主最得皇帝疼爱,又是年纪最长,想来该能压住场面。可若到了宫内沉浮多年的嫔妃前,昭玥公主怕就不够看了… 这宫宴,青松必要同去的。再带两个丫头,溶桑桑身边伺候的人中,心梅是最稳重的一个,且她连日与溶桑桑进宫,对宫内诸事也最为熟悉,她必也是要去的。 可另一个丫头带谁,却是难以抉择,小娥是第一个被排除的,她年纪小,性子又跳脱,人也单纯。 其他几个丫头,文澜和心竹也很稳重,寄言很机灵,至于茉莉,那小丫头总是很容易被人忽视,溶大的候选人员里压根就没有她。 太阳快落山时,溶桑桑和心梅回来了。照例是青松亲去接的溶桑桑下学。 三人进府,心梅着急忙慌回了桑乐院忙活,换了小娥过来伺候。溶桑桑和青松则是抬脚便往书房而去。 他们进书房片刻,溶大便匆匆进来,他朝溶桑桑作了个揖,道:“小姐可得信了?明日中秋,宫里来了旨意要小姐进宫赴宴。” 溶桑桑点头,道:“听昭玥公主说了一嘴,说端淑皇贵妃和越贵妃一同与皇帝说的这事儿。” 溶大皱眉忧虑道:“这朝中隶王与四皇子分庭抗礼,启临城中明眼人都知道,此二人如今只是暗中较量,可日后怕是难以相融。 “隶王在朝堂为溶家说话,替小姐解围,而溶家军在幽蓝江的十万兵权也给了隶王。 “这端淑皇贵妃心内定是不快,此时她却伙同越贵妃与皇帝谏言,要小姐入宫赴宴,只怕明日入宫,会有凶险。” 溶桑桑亦沉思半晌,道:“青松师傅与我同去,再带上心梅寄言,应是无碍,皇帝不会再溶家军刚安置好便对我下手,这太冒险。至于宫内其他人,只要不是皇帝的意思,自然就能有办法应付。” 溶桑桑边说,脑子亦是快速思索盘算着。 顿了顿,她又道:“真正凶险的,怕是宫外,去年娘亲受伤,南越细作首领在爹爹回京后被揪了出来,可十数日后,在咱们入宫受郡主册封礼时,咱们却无端遇刺。 “之后结案,吏部侍郎赵显一家被抄家灭族,赵显独子却未找到,同时这刺杀的主谋,南越刺客首领亦未找到。 “别人或许会信,他们已被南越皇帝招回,可我,却是不信的。” 青松亦是若有所思,皱起眉头,他手下意识握了握腰间剑柄,眼神阴冷可怖。 溶大闻言,更是忧虑,他匆匆告退出了书房,一脸凝重去安排明日溶桑桑入宫沿途护卫去了。 溶二、溶四、荣五、溶七、十一皆随关昕月去了右河,就连铩羽也随她同行,京中只有溶大溶九在,溶府离不开溶大,溶九是溶家暗卫首领。 溶府暗卫还在,当初留在千绝药庄护卫溶桑桑安全的暗卫亦已悉数回京,明日溶桑桑身边戍卫主力便只能安排这些暗卫。 可皇宫有护龙卫在,旁的暗卫进不去,若铩羽在,或可瞒过护龙卫潜入皇宫,可溶九所领暗卫,却没这本事。事实上,这事除了铩羽,整个西宁怕也无人能做到。 就如溶桑桑所言,若皇帝未亲对溶桑桑出手,溶家暗卫皆出,在宫外,溶桑桑也该是安全无虞,可溶大却是忧心忡忡。 他回了自己的卧房,在桌旁椅子坐下,一张特质小纸摊开,他选了最细的毛笔,沾了砚台上带着些幽蓝的墨汁,提笔写着什么。 片刻之后,一只白鸽飞起,直直飞往皇宫方向。 溶大看着天空中一闪而逝的白鸽,喃喃自语道:“该是你报恩护住的时候了,小姐是溶家唯一血脉,若这次你能护住小姐,往日恩怨,便算了了吧!” 皇宫之中,一小院内,一只白鸽落在窗楞。一粉衣女子看着窗楞上的白鸽,却未动作,只静静看着窗楞上来回踱步,一脸警觉的小家伙。 半晌,那白鸽无仍在窗楞张望,却不肯飞走。 屋内女子幽幽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窗前,伸手抓过白鸽,一把扯下白鸽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随手把白鸽往窗外一扔,那白鸽飞起,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半夜,青松背着溶桑桑一路飞掠,出了启临城,约莫一刻多钟便到了西郊黎园。 溶桑桑和青松轻车熟路入了黎园,来到溶则所在院子。 “我便知道今晚你必是要来!” 伴随着开门声,一老者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溶桑桑亦是一阵心安。 几人入屋,溶桑桑与木老神医便去了密室,青松则手握剑柄,守在外间。 溶桑桑在溶则床前坐下,一脸平静给溶则把脉,半晌,她放开溶则的手。 看着溶则面色已红润许多,她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是含着泪。 “爹爹你定是想娘亲了吧?明日,便让师傅陪你去右河,娘亲在那儿。我听小娥讲过,右河可是个好地方,你和娘亲便在那等着我,过些日子,我会来寻你们…” 木老神医看着溶桑桑一脸认真对着毫无意识的溶则说话,在旁摇头叹息。 半晌,溶桑桑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碧玉葫芦,交给木老神医,请他转交关昕月。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溶桑桑与木老神医说了明日要入宫赴宴,木老神医亦是一脸忧色,他匆匆出了密室。 片刻以后,他捧着一大堆瓶瓶罐罐进来。 这瓶瓶罐罐一半是保命良药,一半是害命毒药。木老神医将它们一股脑塞给了溶桑桑。 溶桑桑看着这一堆瓶子罐子,眼眶一红,却是小脸扬起甜甜的笑,道:“老头儿,我爹爹就拜托您了,至于我,你放心,天下第一神医的得意弟子,可没那么容易暗害的!” 木老神医不觉也红了眼眶,他搂过溶桑桑,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大师兄走不开,我唤了你陆师兄开来京,明日他也该到了。他到了回去木源的医馆安置,你若有事,着人带信给他。” 溶桑桑点头,痞痞笑道:“好久没见陆师兄了,有时还怪想挤兑挤兑他的。” 木老神医也笑了,道:“他若罩不住你,待我回来就将他逐出师门!” 师徒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溶桑桑和青松才出了院子,两人原路返回,回了溶府。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秋宫宴 次日清晨,溶桑桑照例早起,心梅小娥伺候她洗漱穿衣,收拾妥当,三人来到前厅用餐。 心竹做了香甜软糯的桂花糕,配着清粥,吃得溶桑桑很是惬意。 今日中秋,不必入宫进学,入宫赴宴又要傍晚才需动身。吃过早膳,溶桑桑来到前院,她已多日未像今日这般悠闲。 溶府上下皆面带喜气,溶桑桑让溶大今日给府中下人皆发了赏钱,这赏钱最多也才一两银子,少的不过是百十文,可合府上下却都似焕发了生机。 溶家出事,这些忠仆不离不弃,反倒大多都比以前更加勤勉,偶有生出异心者,皆已被溶大清理出府。 说到这个,便不得不说溶大这管家之功。溶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关昕月又还未归来,溶桑桑虽多智,可她到底还不抵事。 溶桑桑每日入宫进学,晚间回来还要和青松习武,经常半夜,她还在卧房研习溶则在她六岁生日送她的《溶家兵法》。 府中诸事无论大小,溶大皆安排妥当。府中下人,各房各室也是体察入微。溶府产业,涉及各行各业,账目生意若有不妥,他也总能及时发现,并追本溯源。 溶桑桑到了前院,她直直往书房而去,青松随行,溶大却忙得脚不沾地。可听说溶桑桑来了前院,便也匆匆赶来。 “小姐难得休息,怎的不多睡会儿?” 溶大推开书房的门,边朝溶桑桑作揖边道。 溶桑桑唤他在书桌旁圈椅坐下,笑道:“习惯了,睡不着。” 说着,她目光警惕环顾四周窗外,青松会意,出门绕书房走了一圈,确定无人,溶桑桑才开口问道:“爹爹启程了吗?” 溶大亦正溶皱眉道:“走了,天还未亮便出发了,现在怕已到了渡口。” 溶桑桑点头,沉吟半晌道:“今日入宫,青松师傅同去,再带上心梅和寄言。” 溶大边沉思,边点头道:“老奴也正犹豫,是让文澜去还是让寄言去,小姐要寄言去也好,那丫头机灵。 “另外,从家里到皇宫,来回沿途便让府中暗卫同去,他们虽比不得皇帝的护龙卫,可除护龙卫外,普通刺客杀手,应无人能与他们抗衡。” 溶桑桑闻言却是皱眉道:“暗卫不与爹爹同去吗?那爹爹那边…” “小姐放心,将军那头,一切已安排妥当,与将军一道去右河的人不多,但个个是高手,特别是关老大人派来的几个前辈,更是深不可测…” 溶桑桑微微点头,目光幽深,道:“那就好,一切得以爹爹为重。” 溶大看着眼前乳臭未干的溶桑桑一副深沉模样,心头叹息,却未多言。 溶桑桑沉吟半晌,幽幽叹了口气,嘴角扬起笑意,道:“今日中秋,我虽不能在府中过节,可你们可不能随便对付着就过了。 “让厨房做些好菜,再买点好酒回来,召集府中人都聚一聚,好好吃顿宴席,若我回来得早,也会来与你们聚聚。 “溶家处于非常时刻,还留在府中的,都是与咱们患难与共之人,不能让他们心冷。” 溶大一脸欣慰笑着,不住点头,回道:“小姐放心,老奴会安排妥当。” 溶桑桑点头,两人说着话,往外走,出了门,溶大又匆匆离去,府中诸事繁杂,他恨不得一人分作两个、一天能有十三个时辰… 溶桑桑出门便回了桑乐院,心梅已把入宫赴宴所需之物备好,她便得了这半日闲暇。 心竹在厨房忙活,溶桑桑也往厨房而去。 溶桑桑站在厨房门口,见厨房里心竹和几个丫头在忙活,溶桑桑来厨房也是想做个特别的糕点的,前些日子与心竹闲聊,偶然知道这世界虽过中秋,却不做月饼,也没人会做月饼。 今日溶桑桑打算自己动手,来试试能不能把月饼做出来。 心竹已备好了筛过的面粉,鸡蛋、香油都是是现成的,红糖也已切碎备用。 溶桑桑进门心竹便发现了她,她唤了几个丫头与溶桑桑行了福礼,溶桑桑边唤众人免礼,边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心竹正在按溶桑桑的配方制作馅料,心竹请了府中一个会木工的小厮,按着溶桑桑的图纸做了月饼模子。 面粉加上香油、红糖,又打了鸡蛋进去,放了苏打。溶桑桑太小,还够不到灶台,只得站在一旁指挥丫头和面做月饼皮。 心竹的馅料也已备好,几人便动手做月饼。月饼模子正面是一只可爱的猫咪,便是溶桑桑手绘的叮当猫,背面是一个福字,边上还刻了简单的花纹。 擀皮、包馅、压模一步步下来,最后放入烤炉烘烤,一刻钟后,心竹从烤炉取出第一炉月饼。 打开烤炉,一股甜香味弥漫开来,众人正在准备第二炉月饼,闻到香味,不禁咽了咽口水。 心竹夹了盘月饼,摆在一旁桌上,又给溶桑桑端了个大椅子,抱了溶桑桑坐在椅子上。 月饼被烤得焦黄,溶桑桑拿了一个入口尝试,月饼皮香甜酥软,很是可口。馅料包的是核桃碎、芝麻、和干薄荷碎,香醇之余,薄荷清香弥漫口腔。 溶桑桑招呼几个丫头过来品尝,心竹与溶桑桑很是熟稔,并不拘谨,另外几个丫头却是有些局促,几人尝了月饼,都极是喜爱。且这月饼面上图案亦是很招人喜欢。 第一炉月饼做成,溶桑桑叫心竹又从别的院子召了几个厨娘帮忙,厨房热闹起来,一炉炉月饼做了出来,到午后,簸箕筛子里已摆满了新鲜出炉的猫咪月饼。 月饼做好,分去各院分食,一时溶府众人便都尝到了这新奇可口的月饼。 傍晚时分,溶桑桑上了马车,一路往往皇宫而去,一路顺畅无事,待到了皇宫门口,下了马车,却见宫门口一着灰色锦衣的男子立在门口。 溶桑桑走近,见那人原来是恭小王爷贺兰明。 溶桑桑笑吟吟与贺兰明见礼,贺兰明并未因为溶桑桑是个孩子,而对她有一丝怠慢,亦是欠身与溶桑桑作揖。 而后一大一小两人结伴而行,一同前往清乐宫,这清乐宫是宫里举行宫宴的地方,今日这中秋宴,便是在清乐宫举行。 待溶桑桑和贺兰明行至清乐宫门口,便见宫内众皇子公主皆已差不多到齐,就连原太子贺兰翼亦已到席。 贺兰明与溶桑桑互欠身行礼,而后便分行两边。 席间,贺兰翼整个人看着竟是胖了不少,他眼神混沌,嗫嚅着要旁边宫女给他拿桌上的糕点与他吃,溶桑桑从他面前走过,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溶桑桑进门没走几步,便见隶王笑着朝她走来。溶桑桑亦是笑着与他打招呼。两人打过招呼,并未多言,各自走向自己席位。 昭玥公主已入席,她的席位在右三席,而溶桑桑的席位就在她下首。 宫女引了溶桑桑往席位走,文澜未能进来,心梅日日跟着溶桑桑入宫,她又极聪明,平日带人谦和有礼,竟已有许多宫人认得她。 那清乐宫大宫女便也未为难她,放了她跟着溶桑桑一同进殿。 溶桑桑一路走,一路与人行礼、打招呼,行至昭玥公主旁,她正要屈膝行福礼,却被昭玥公主一把扶住。 昭玥公主并未多言,之是看着她微微摇头,嘴角难得噙了笑。溶桑桑也不客气,甜甜一笑,便在昭玥公主下首坐了下来。倒是把溶桑桑下首坐着的昭瑛公主气了个够呛。 在溶桑桑与贺兰明一同进殿时,她的眼睛便未离开贺兰明,她年纪比溶桑桑大近十岁,可她的心思,却被溶桑桑这小娃娃一眼便看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这昭瑛公主倾慕恭小王爷,可这恭小王爷…是已有婚约在身的…” 溶桑桑思忖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坐下后,回头对昭瑛公主笑笑。 昭瑛公主见溶桑桑朝她笑,却是更加愤闷,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溶桑桑。 溶桑桑却是不禁好笑,这昭瑛公主跋扈,却不想此事她却心虚了。 溶桑桑不禁心内感叹,这世界的女子,便如昭瑛公主这般身份尊贵又跋扈任性的,却也不敢表露心声,追求心中所爱? 左侧席位,各王爷皇子已是大抵到齐,宫人们端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入席。片刻之后,各色酒水亦端上桌。 四皇子贺兰祺与五皇子贺兰桢姗姗来迟,四皇子肃色敛眉,五皇子倒是面含笑意,只是他们眼中傲气却是如出一辄。 两人入殿,便入席坐下,贺兰祺眼神掠过对面大椅子上端坐的溶桑桑,眼神有些闪躲。 这时有太监尖声宣道:“皇帝驾到!诸嫔妃驾到!” 席间众人起身,转身朝着后殿门方向站着。片刻以后,皇帝身着明黄常服出门而来,他身后众嫔妃随行。 众嫔妃亦到了各自席位前站好,皇帝则是由身旁太监扶着在首位落座。 待皇帝坐好,众人便异口同声山呼行礼。 皇帝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笑吟吟招呼众人起身落座,俨然一个和蔼的大家长。 众人又行谢礼,而后才纷纷落座 昭玥公主上首坐的,是个年纪看起来略比她大些,却是看着温婉明晰的女子。她一身罗红锦袍,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这人正是后宫圣宠最浓的越贵妃,南越玲珑公主。 而这女宾席最上首坐的,是个年纪略大些,却是依然仪态万千的女子。她头戴九凤钗,颈配如意金凤项圈,一身紫红罗裙,更衬得她姿态雍容,她便是这后宫如今位份最高的端淑皇贵妃,韩妍汐。 皇帝看众人皆落座,开口道:“今日中秋佳节,因着慈安皇后大行丧期未过,咱们便聚在一起,简单吃个家宴,也难得咱们一家人清清静静吃个饭。”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皇帝示意身旁太监开席,太监会意,尖身喊了一嗓子:“开席!” 片刻功夫,各种山珍海味流水似的端了上来,皇帝抬起筷子,一旁一太监小心翼翼给皇帝布菜,皇帝夹了碗中炙羊肉尝了尝,却微不可查皱了皱眉头。 他日日在芙蓉苑用膳,吃惯了越贵妃亲手煲的汤、做的菜,如今再吃宫宴,却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借力打力 宫宴开始,皇帝动了筷子,众人也皆招呼左右,一同动筷,在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上前给自家主子布菜,有专门的宫人举壶斟酒。 像溶桑桑这样的小孩,却是没有酒喝,杯中倒的是只有淡淡酒味,喝着酸甜可口的果蜜。 众皇子王爷却皆看着兴致不错,杯中桂花酒更是香气四溢。一时间,这殿内觥筹交错。 端淑皇贵妃端了酒杯起身,笑吟吟与皇帝道:“今日中秋佳节,臣妾祝愿陛下福泰安康,祝愿咱们西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溶桑桑端了面前银杯,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甜香味入鼻,众人只聚焦正给皇帝敬酒的端淑皇贵妃,似乎无人察觉她的举动。 溶桑桑闻了闻,便放下手中杯子,她身后站着的心梅,面色如常,却是提着一口气不敢落下。 皇帝喝下了端淑皇贵妃敬的酒,朗声笑着,压手示意端淑皇贵妃落座。 端淑皇贵妃坐下,眼角余晖瞟了瞟下首隔了两人的溶桑桑,嘴角始终噙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下首的越贵妃抬手端了酒杯,笑着对端淑皇贵妃道:“今日中秋佳节,妹妹敬姐姐一杯。” 越贵妃手中酒杯湛湛挡住了韩妍汐的目光。这韩妍汐笑吟吟也端了已又斟满的酒杯,收回视线,两个女人笑容可掬一同掩面,喝下杯中美酒。 皇帝却是望向越贵妃,眸光含情,不似年近花甲的帝王,却似个含情脉脉的情郎。 皇帝身旁侍者给他酒杯斟满酒,他抬起酒杯,温声道:“这是越贵妃入宫第一个中秋,朕敬爱妃一杯。” 越贵妃一脸受宠若惊忙端了酒杯起身,道:“臣妾敬陛下!” 说完,帝妃二人皆含笑宽袖掩面,饮尽杯中酒。 越贵妃饮完酒,却未坐下,笑着看了溶桑桑一眼,又回头看着皇帝,开口说道:“陛下,这中秋佳节,可不是只有臣妾一人第一次在宫中过。” 众人闻言,除了贺兰翼,皆看向溶桑桑,溶桑桑咧嘴朝众人笑笑,一脸天真无邪,却不开口说话。 越贵妃接着说道:“陛下仁德,溶家忠烈,这无忧郡主如今也与皇室中人无异。” 皇帝看着越贵妃,含笑点头,道:“贵妃所言甚是!” 越贵妃神秘一笑,道:“如此,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皇帝面露为难之色,道:“郡主年幼,尚不能饮酒…” 越贵妃娇笑,一脸无奈看着皇帝道:“能得陛下赐酒,自然是福泽无限,可郡主不能饮酒,陛下自然也可以另行赏赐呀!” 皇帝沉思,今日他也没甚准备。他身旁端淑贵妃却是起身,道:“陛下连日操劳国事,无瑕照拂郡主,也是臣妾失职,思虑不周。求陛下给臣妾个机会将功赎罪吧?” 说着,她竟真跪蹲请罪。 越贵妃也跟着跪蹲,道:“端淑皇贵妃姐姐初理后宫之事,若有思虑不周之处,也是情有可原,请陛下宽恕姐姐吧!” 皇帝抬手,示意端淑皇贵妃和越贵妃起身,道:“两位爱妃,快起身吧,朕也未曾怪罪。” 两个女人这才起身,端淑皇贵妃却还是一脸愧疚之色,她从袖里取出一血玉镂空雕花手镯,行至溶桑桑身侧道:“无忧郡主莫怪,我把这手镯当作礼物送与郡主可好?” 众人看着那手镯,知道其中因缘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不明其中原委的,也是惊叹这皇贵妃好大手笔。 却是坐在溶桑桑斜对面的隶王见那手镯,不禁竟变了脸色。 他眸光直直看着那镯子,有些移不开眼,脸色不知何故,竟有些微微泛红。 端淑皇贵妃将隶王反应收入眸中,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愈发恳切,她把手镯亲自捧到溶桑桑面前。 溶桑桑在越贵妃无端提及她时,便知定是有人又要拿她,拿溶家作筏子了。 她冷眼看着眼前一切,大脑飞速运转,眸光把众人反应皆收入眼底。 “端淑皇贵妃和越贵妃看来是同谋。皇帝看着倒像是不知情,其他人里,隶王反应也极是惹眼,隶王向来自信又不羁,却是极沉稳。怎的今日会这般失态?” 溶桑桑思忖着,头脑冷静,无半点慌张。她眼神清澈,看着端淑皇贵妃手里的血玉镂空手镯,恍然:“是这镯子,隶王失态,是为着这镯子。” 再看周边众人,年纪小的一脸艳羡惊叹,年纪大的却是眼里皆是晦暗不明。 这镯子,定有蹊跷。 溶桑桑脸上扬起纯真的笑容,开口道:“娘娘,我能入宫过节,便是皇帝伯伯记着我呢,这于我,于溶家皆已是莫大的恩典,我可不能要这镯子。” 那端淑皇贵妃闻言,有些讶异,普通人见这宝物,哪里还能拒绝?她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溶桑桑从领口掏出一金龙玉佩,看看玉佩,又看看她手中的血玉手镯。 “皇贵妃娘娘,这玉佩和这手镯,哪个更好些?” 席间众人见溶桑桑从领口掏出金龙玉佩,皆是愕然。端淑皇贵妃听了溶桑桑那无轻无重的童言,一时也是无语,暗自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宫这礼物,自然不能与陛下的相提并论。” 顿了顿,她又开口道:“可本宫这血玉手镯也绝非凡品。这是已仙逝的惠妃娘娘生前送与本宫的。这也是惠妃姐姐生前最钟爱之物…” 她说着一脸缅怀,皇帝脸上也露出怀念之色,隶王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他双目紧紧盯着那手镯,袖袍之中,他双手握拳,手臂已在微微颤抖。 溶桑桑听着这端淑皇贵妃之言,心内不解,看隶王脸色,这手镯绝不简单。 溶桑桑踟蹰道:“可我已经有皇帝伯伯给的最好的礼物了,这宫中之物,不都是皇帝伯伯的,我怎好再无功受禄?” 端淑皇贵妃却是坚持道:“今日中秋,郡主第一次参加宫宴,从今往后可说得郡主也是咱们皇室之人了,这区区薄礼,郡主便收下吧,本宫照顾不周之处,请郡主见谅。” 席间众人看着眼前大戏,皆是冷眼旁观,这赔罪是假,要不择手段把这手镯给溶桑桑是真。 溶桑桑也嗅出这其中的不寻常味道,可越贵妃却再三坚持… 溶桑桑心内叹气,忽的一笑,接过端淑皇贵妃手中手镯,对她恭敬福身一礼,道:“皇帝伯伯厚爱,那我便收下吧。” 端淑皇贵妃听溶桑桑不谢自己,却说这手镯是皇帝给的,心中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如此甚好。 于是她笑笑,道:“郡主客气!” 说罢,她便转身回席。 待端淑皇贵妃坐下,溶桑桑却是起身,行至隶王身后,道:“隶王哥哥,这是你母妃遗物,给你。” 溶桑桑一脸淡定,把手镯递给隶王。 隶王一愣,不可置信。 溶桑桑却是把手镯塞进他手里,转身便回了席。 端淑皇贵妃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还未等她开口发难,溶桑桑上首的昭玥公主却开口。 “这手镯,惠妃娘娘送与端淑皇贵妃娘娘,端淑皇贵妃娘娘今日又送给了无忧郡主。倒是郡主纯善,将这手镯给了三哥。 “三哥生母惠妃娘娘早逝,这手镯传到三哥手里,今日…又是中秋佳节,或也可稍减三哥思母之情。” 昭玥公主一脸淡然说着这话,隶王手中攥着那红若鸽血的手镯,终于慢慢平复了心情,他起身,朝着溶桑桑恭身一礼,道:“多谢郡主!” 他一脸恳切,眼眶竟有些微红,皇帝看着这自小便得他喜爱,却一路坎坷的儿子,亦不由心中感慨,他看着隶王举杯,道:“曦儿,你也多年未回京陪父皇过中秋了,来,咱们父子一起喝了这杯酒。” 隶王端起酒杯,恭敬道:“儿臣祝父皇身体康健,也愿西宁富强昌盛!” 皇帝连连道好,父子两人举杯共饮,隶王下首的四皇子看着这一幕,目光中的阴郁喷涌,竟有一瞬未藏住,被淡然打量众人的昭玥公主收入眼底。 昭玥公主淡然的脸上也浮起一抹决绝,转瞬却又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昭瑛公主 宴会在皇帝敬酒后,便渐渐热闹起来。在坐除了溶桑桑,皆是贺兰皇室之人,他们大多熟识,觥筹交错间,天渐渐黑了。 溶桑桑有些心焦,可这宴席却似只开了个头,她就坐在椅上,时不时夹面前的菜吃上一口。 还好在她上首坐着的昭玥公主亦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溶桑桑看起来也没那么突兀了。 转眼到了申时,溶桑桑实在有些坐不住,她忍不住打着哈欠,昭玥公主也一直沉默,只在有人敬酒时才说两句话。 倒是溶桑桑下首的昭瑛公主很是活跃,敬了皇帝酒,又敬端淑皇贵妃,而后又是越贵妃,她笑语盈盈,八面玲珑,实属这宴席上的活跃人物。 待她敬完酒回席,偶尔打量溶桑桑一眼,眼中嘲讽之色遮掩不住。 可相对于溶桑桑,她的目光更多其实是落在男宾席的恭小王爷身上,那贺兰明与四皇子似乎关系不错,两人边喝酒,边说着话。 “四哥,这溶大将军的独女如今也在京中进学?”贺兰明不经意道。 四皇子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溶桑桑回道:“是呀,父皇见她可怜,便许她入宫伴读。” 在贺兰祺眼里,溶桑桑朝只是被他父皇召来与皇子公主做伴的伴读。 贺兰明听着这话,眼里冷芒一闪而过,心里暗自思忖:“当初我被召唤入京,后也入宫进学。想来在诸皇子眼里,我与这小丫头无异,不过也就是个伴读罢了。 “说什么兄弟?天家无父子,更遑论兄弟,何况自己只是个堂兄弟?” 面上他却一脸叹息道:“看她与这席间众人皆不熟,一个人看着也是可怜,四哥稍坐,我去与她说两句话。” 说着,他起身离开席位,往溶桑桑方向走去。 隶王已恢复平静,他眼神幽深,目光却似不经意扫视殿中,实则时刻关注着溶桑桑,贺兰明行至溶桑桑身侧时,他眸光渐渐变冷。 溶桑桑也看到贺兰明直直朝着她走来,她小脸扬起笑容,从椅子站起来。 昭瑛公主看贺兰明朝自己方向走来,不禁握紧粉拳,甜甜笑着也是起身。 “明哥哥!”昭瑛公主脸色绯红福身一礼,小女儿态尽显。 贺兰明微微欠身,算是与昭瑛公主打过招呼,而后,他便转身面向溶桑桑。 “无忧妹妹可是不习惯这宫宴?” 未等溶桑桑回话,他便一副谦和大哥哥模样道:“无忧妹妹莫要担心,无碍的!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溶桑桑却是笑道:“恭王哥哥说笑了,我能来这一次已是皇帝伯伯恩典,以后还不知可还有机会再参加宫宴呢!” 一旁昭瑛公主听闻溶桑桑的话,她冷哼一声,嘀咕道:“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她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溶桑桑和贺兰明皆听清了她的嘀咕,旁人倒是似乎无人注意这边动静。 溶桑桑看着贺兰明笑笑,一副乖巧模样,装作没听见昭瑛公主之言。 贺兰明看着溶桑桑模样,突然有些不忍,可看着溶桑桑明亮的眼睛,却又把心一横。 他一脸疼爱关切模样看着溶桑桑,道:“无忧妹妹如今孤身在京,若遇为难之事,便遣人到恭王府寻小王,小王能力范围之内。定会全力相帮。”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玉牌递给溶桑桑。 溶桑桑看着递到眼前的玉牌,有些无奈,家里出事后她已收到好几个这样的牌子,每个牌子后都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承诺。 溶桑桑略犹疑便接过恭小王爷给的玉牌,福身一礼,道:“多谢恭王哥哥,我可是当真的,以后恭王哥哥可莫要赖账!”说完,她把玉牌递给身后心梅收好。 猝不及防,贺兰明伸手摸了摸溶桑桑的头,一脸宠溺道:“无忧妹妹放心,本王说话,向来算数。”说罢,他便转身往回走。 溶桑桑看着贺兰明背影笑笑,转身坐下,却瞥见昭瑛公主眼里毫不掩饰的嫉恨之色。她正想开口与她说话,可昭瑛公主却无视了她,她转身坐好,面上倒也看不出异色。 溶桑桑不想惹这个善妒的单相思公主,心里不住吐槽:“公主姐姐,我才六岁~你要不要也吃醋?” 终究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其实说起来,昭瑛公主对溶桑桑的不满,从第一次见面便开始了,她母妃在这后宫虽资历颇深,可却不算得宠。 她自己也是,皇后还在时,她日日巴结着皇后,小心捧着昭玥公主,可即便这样,皇后不过是面上多给她几分面子,皇帝带她和她母妃,更是历来都极是冷淡。 在昭瑛公主看来,她日日努力却还未得到的东西,溶桑桑却总能轻而易举得到。 不说别的,便是今日这席位,她堂堂公主,却坐在溶桑桑一区区郡主之下。 再说这昭玥公主平日里极是自傲,这宫中之人,便连先皇后,昭玥公主也不见得上心,她日日跟在她身后,更是未得半分青睐,可这溶桑桑才进宫,昭玥公主对她便处处照拂。 更别提皇帝竟将自己随身的金龙玉佩赐予溶桑桑,溶桑桑一女娃擅入朝堂未被责罚,下学路上还被一堆大臣追着围着巴结。 今日皇家宫宴,溶桑桑来了便罢,坐在她上首她也认了。那血玉手镯再好看,她再想要,她不要也罢。可自己心中最紧要的明哥哥,竟也要向她示好吗?! 昭瑛公主淡然起身,如没事人一般被宫女扶着出去更衣,待出了殿。她眼神阴鸷得让扶她的宫女也不禁一个激灵。 片刻之后,昭瑛公主又被宫女扶着小心翼翼回到席位坐下,她面色如常,时不时起身去敬酒,一脸笑意纯真可爱。 宴席上的菜肴冷了,有宫人弓着腰端了托盘上来,她们把冷了的菜撤下,换了热腾腾的上来。 溶桑桑席上的菜肴也换了一遍。她面前又重新摆上了热气腾腾的美味菜肴,可当菜肴香气传入溶桑桑鼻中,她却微微蹙了蹙眉。 转瞬她便舒展了眉头,一脸希翼看着面前美味佳肴,她拿起筷子,夹了面前盘子里的八珍烩。 昭瑛公主忍不住用眼角余晖看溶桑桑,溶桑桑似乎毫无察觉,自顾自吃着,昭瑛公主见她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菜,嘴角不自觉带出一抹笑意。 斜对面坐着的隶王却是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昭瑛公主,他这妹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且她的心思,他亦是明白。 昭瑛绝不可能耐得住性子,只怕这菜… “无忧郡主!” 他思及这些,不禁开口道。 溶桑桑有些愕然看着隶王,便连皇帝也注意到了他。 可他却顾不得许多,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溶桑桑心内嘀咕:“隶王这性子,是如何在这虎狼窝里活下来的?” 她脸上尽是疑惑,道:“隶王哥哥何事?” 隶王却已疾步走到她面前。 待他走到溶桑桑面前才察觉自己失态,溶桑桑身侧的昭玥公主皱眉看着他。 溶桑桑筷子上还夹着一块冒着热气的蘑菇。 隶王愣了一瞬,突然痞痞道:“无忧郡主这席上的菜,看起来比本王的好吃许多,咱们换吧?” 说着,他就示意宫人端菜。 溶桑桑则是一阵无语,不知所措。 第一百三十章 中毒? 天已完全黑了,皇帝喝了不少酒,脸色有些泛红,席间诸人亦已微醺。 宫女穿梭席间,给众人斟酒布菜,溶桑桑看着自己席上被隶王换过的菜,执筷踟蹰。她面色淡然,嘴角还带着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隶王目光随意扫过溶桑桑,见溶桑桑模样,不知为何,心内感觉怪怪的。 昭瑛公主回到席位坐好,似乎也有些醉意,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吃着面前的菜,面上神色却是有些晦暗。 溶桑桑踟蹰半晌,还是抬起筷子,夹起面前的菜吃了几口,女宾首席的端淑皇贵妃面上笑意满满,她眼角余晖瞥见了溶桑桑,她端了杯子,笑着与身旁的越贵妃说着话,两人掩面又喝了杯酒。 溶桑桑似乎吃菜也有些腻了,她端了今晚还未动过的杯子,喝了几口杯中果蜜。 那果蜜闻着只有淡淡的酒味,可入口酒气却是不弱,初尝味道带着桂花香气,甜甜的,很是可口。 酒菜入口约莫一刻钟,溶桑桑揉了揉太阳穴。 端淑皇贵妃似也喝多了,摇摇晃晃起身,道:“陛下,今日家宴尽兴。臣妾贪杯,竟有些醉了,还请陛下恕罪,放臣妾先行告退吧!” 她嘴里说着请罪,可美目流转,流连皇帝身上,语气神态亦有三分媚态。 皇帝哈哈一笑,摆手道:“爱妃且退下吧,待会儿朕再去凤栖阁看爱妃。” 端淑皇贵妃闻言,脸颊更红,盈盈一拜,便被宫人扶着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她推开宫人扶着她的手,整个人再无半丝醉意,她匆匆走出清乐宫,一路往自己的凤栖阁行去。 宴席上,众人还在举杯畅饮,溶桑桑眉头深皱,不停用手揉着太阳穴。 “这果蜜还是有些酒气的,无忧妹妹可是醉了?” 昭玥公主见溶桑桑似乎有些痛苦模样,有些忧心的问道。 昭瑛公主闻言,却是抬起头看了溶桑桑一眼,眼中神色复杂,她看了溶桑桑一眼,又低头继续吃菜,眼角余晖却时不时瞥向隶王面前的菜肴。 那菜肴,隶王一口未动。 终于溶桑桑支撑不住,倒在面前桌上,桌上碗碟打碎了两个,碗碟碎裂的声音引起了席间众人的注意。 心梅反应最快,她一脸焦急上前,轻轻推着溶桑桑,嘴里急急唤着:“小姐!小姐!” 众人反应过来,皇帝面色也渐渐沉重,道:“无忧郡主可是不胜酒力?” 昭玥公主过来与心梅一起把溶桑桑扶了起来,这时众人才见溶桑桑面色铁青。 昭玥公主察觉不对,大声道:“快传太医!” 皇帝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溶家军才刚安置完毕,军中未稳,此时绝不是对溶桑桑出手的时候,若溶桑桑在宫宴出了事… 皇帝无瑕多想,他皱眉厉声道:“传太医!” 已有宫人听了昭玥公主之令跑着去传太医,又听皇帝下令,更是不敢怠慢,又有宫人跑着去太医院传令。 隶王见溶桑桑模样,也是呆愣在原地,关心则乱,今日终是被人算计进去了。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菜,再看溶桑桑席上的菜,不管是哪桌菜有问题,他今日怕都难逃干系。 忽的他看向溶桑桑席上的酒杯,心中更是一片冷然,这宫中之人,果然最是精通这些龌蹉之事! 不知为何,他心头火起,冷冷看了溶桑桑下首的昭瑛公主一眼,昭瑛公主感受到隶王目光,心有些虚,却又避过目光,亦是一脸担忧看向溶桑桑。 片刻之后,太医匆匆赶来,溶桑桑被扶着坐在椅子上,太医便弓着身在旁把脉。 皇帝一脸紧张看着太医,待太医放开溶桑桑手腕,他便着急开口道:“郡主如何?” 那太医看着年纪颇大,怕已过古稀之年,他皱眉敛目恭身朝皇帝作揖,道:“启禀陛下,看郡主脉象,似乎是中毒了。” 皇帝面色更冷,他召溶桑桑进宫赴宴,便是要拉拢溶家军的军心,他还故意将这消息放了出去,以示皇家对溶家遗孤的优待,可若溶桑桑在宫宴出了事,哪怕是意外,只怕军中都会再起乱子,更何况是如今溶桑桑在宫宴中毒。 皇帝扫视席上诸人一眼,心中有些愤闷,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在这时候添乱? 他皱眉踟蹰,半晌从牙齿里憋出两个字:“彻查!” 他心内是不愿彻查的,可是如今这情况,他若不彻查,这锅就得他自己来背,他虽是皇帝,可这宫中有多少外面的耳目,谁也不知道,与其被动,不如查了看看。 皇帝瞥了贺兰明一眼,若这锅给他背,真就是极好了… 老太医看皇帝神色,却不敢怠慢,忙是查验溶桑桑面前菜肴,他小心翼翼,查验半天,不住摇头叹息,再看溶桑桑的酒杯,杯中还有半杯未喝完的果蜜。 太医验了果蜜,眼神亮了亮,转瞬又暗淡下去。 郡主中毒原委他已大概知道,可该不该直说,他却拿不定主意。 皇帝看他模样更是焦急,可他却无瑕怪责太医,只忙着寻问溶桑桑所中何毒,可能救治? 老太医叹息,踟蹰道:“郡主所中之毒叫苏罗,这苏罗是由苏茉和杍罗组成,这苏茉和杍罗皆是无毒之物,可若两者混合,便成这苏罗剧毒。” 皇帝听他不疾不徐讲着溶桑桑所中之毒,急急又要询问,皇帝身旁越贵妃却早一步开口,单刀直入道:“太医,郡主可能医治?” 太医略犹疑,点头道:“幸而郡主所食不多,应能解毒。” 说着,他便着手开方。 片刻之后,一份洋洋洒洒三纸的处方写了出来,皇帝身旁一太监接过药方欲给皇帝过目,皇帝却是摆手,示意太监直接去抓药。 溶桑桑被抱去偏殿安置,心梅守在身旁,茉莉也跟在旁边。 心梅心急如焚,茉莉却是一脸平静,只是她心中有些疑惑。在这皇宫之内,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守在溶桑桑身侧。 青松在清乐宫门口等着溶桑桑,宫宴已开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溶桑桑出来,刚才还急匆匆进去了个老太医,他便有些心焦。可想想溶桑桑的医术,他又稍稍放心。 太医开的药煎好由宫女端了进来,这偏殿内,除了心竹茉莉,还有昭玥公主和老太医在旁。 心梅接过碗,看着碗里黑漆漆的汤药有些踟蹰,倒是茉莉从心梅手里接过药碗,麻利的给溶桑桑喂药。 一碗药喝完,溶桑桑无半点反应,老太医一脸疑惑上前把脉,片刻他放开溶桑桑的手,舒了口气,笑道:“郡主无事,一刻钟内会醒来。” 说罢,他便回正殿回禀皇帝去了。 皇帝听闻郡主无事,心头一松。殿内宴席已变枯坐,皇帝身边有奈公公正忙着查这事情原委。 隶王坐在椅子上,心内懊悔不已。再环顾宴席上众人,心中厌恶感泛滥,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可他得等溶桑桑醒来… 枯坐的时间变得漫长,有奈公公终于回来,他行至皇帝身边,低声耳语与皇帝说了几句话,皇帝眼神晦暗不明。 “昭瑛,你也太调皮了,怎可如此与郡主玩笑?” 昭瑛公主愕然,急道:“父皇,我是命宫人在溶桑桑菜里下了点泻药,可那菜溶桑桑只吃了一点点便被三皇兄换去了!” 她说着眼神一亮,道:“溶桑桑如今席上的菜,是三哥给的!” 她急于辩解,一番话说得极是顺畅。 皇帝却是脸色更黑,道:“你既犯错,还敢攀扯你三哥?朕便罚你佛堂自醒,出嫁之前,再莫出来了。” 皇帝脸色平静,昭瑛公主却是脸色大变,只是皇帝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被两个力气极大的宫人堵了嘴,转瞬就被架了出去。 皇帝深深看了隶王一眼,收回目光,他坐在首位,目光冰冷,语气淡淡道:“这事,到此为止,概不准外传…” 众人皆恭身应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将计就计 溶桑桑醒来,见心梅和两个丫头一脸担忧模样守在自己身旁,她心中有些愧疚,弱弱开口道:“别担心,我没事。” 两个丫头连连点头,昭玥公主听闻溶桑桑声音,也从旁边玫瑰椅起身,行至溶桑桑身旁。 “你醒了?” 昭玥公主淡淡问着,看向溶桑桑的目光有些复杂。 溶桑桑双手在床上一撑,起身笑笑,道:“我无事,那果蜜闻着酒气不大,不想才喝几口,我竟然醉了。” 心梅闻言,忍不住想开口,可看向溶桑桑一脸纯真笑容,她又住了口。 昭玥公主闻言,脸上神情更是复杂,几人缄默,皆未相告实情。 昭玥公主遣了个宫女去主殿通禀溶桑桑已醒来的消息,溶桑桑除了有些疲倦,亦无其他不适。 凤栖阁里,端淑皇贵妃一脸沉静在正厅坐着,等着清乐宫的消息。 “娘娘,无忧郡主醒了,无甚大碍。”一宫女进门恭身禀道。 “无甚大碍?”端淑皇贵妃摩挲着手里锦帕,喃喃自语,一脸疑惑。 那菜肴里的苏茉和酒杯里的杍罗,她可命人下了十足十的量。按理说,溶桑桑哪怕都只吃一小口,她也不该是如宫女所说“无甚大碍”这般轻松。宫里太医医术如何,她心中也是大抵有数的… 而此时心内震惊的还有那老太医,他反复给溶桑桑把了几次脉,溶桑桑脉象皆已趋于平和,甚至体内中毒迹象也在慢慢消失。 那苏罗可是不亚于砒霜的剧毒,哪怕他医术卓然,也不可能药到病除。更何况,他自己有多大本事,他自己还是知道的。 这状况最大的可能,便是他误诊了,可那菜肴酒水里的苏茉、杍罗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 老太医权衡再三,终于往正殿行去,他追随贺兰泓多年,可说得是皇帝在宫内最倚重的太医,皇帝是何心思,他还是能猜度几分的。 进了主殿,众人皆在,老太医一脸惶恐跪下,颤声道:“微臣昏聩,请陛下治罪!” 皇帝闻言,不禁皱了眉头,隶王一颗心提起亦是皱眉看着匍匐地上的老太医。倒是贺兰祺最是淡定,他眼里得色一闪而过,那越贵妃闻言,亦是皱眉一脸沉痛模样。 众人脸上神情皆变,只是有人忧愁,有人窃喜。 只听太医又颤声道:“微臣诊断有误,无忧郡主或许没有中毒,这菜肴之中是有些苏茉,这酒中也有些杍罗,可这苏茉、杍罗本是无毒之物,或许是宫人大意,未知这二者相克才一同上席。” 皇帝不明所以,问道:“你便说无忧郡主如何了?” 太医把身子又匐低了些,道:“郡主已然无碍,只是略有些疲乏…” 席间众人皆是无语,隶王长长舒了口气。四皇子则是暗中咬牙,越贵妃面上看不出波澜,恭小王爷却神色有些复杂。 溶桑桑必然是中毒了,这太医是得了皇帝旨意隐瞒?可若溶桑桑真病重,他们如何隐瞒得过?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老太医还跪在地上,却无人理会他,他便也只得继续匐在地上。 半晌,皇帝幽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伺候朕多年,未曾出过纰漏,如今想来是年岁大了…你下去写个请辞折子上来,明日便致仕回乡吧。” 太医连忙谢恩,对着皇帝连磕三头,起身恭身下去了。 溶桑桑无碍,这于皇帝来说是个好消息,如此此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他那不甚在意的公主或许也可不必牺牲… 宴席吃到这个份上已是彻底凉了,不管是人心、气氛还是菜肴,皆已凉了个透,皇帝也觉得疲乏,他由越贵妃搀扶着转身走了,宴席就此散了。 溶桑桑由心梅抱着出了清乐宫,她们才出宫门,便见青松一脸焦急迎了上来,他见溶桑桑只是有些疲惫模样,几人未多言,匆匆就往宫门口行去。 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行人不疾不徐也在往宫门口走,正是恭小王爷贺兰明和他的随侍一行人。 溶桑桑到了宫门口不远处,远远便见隶王站在宫门口处,似乎在等什么人,待溶桑桑一行人走近,隶王迎了上来,青松一脸戒备挡在溶桑桑身前。 “青松师傅,无事,让开吧!” 溶桑桑平静开口。 青松皱眉,却还是让开了些。隶王上前,未理会青松,只直直看着溶桑桑开口道:“不是我,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溶桑桑点头,道:“那手镯于你很重要?” 隶王一愣,随即惨然一笑,道:“那是我母妃下葬时,我亲手戴在她手腕上的镯子…” 溶桑桑闻言,顿觉毛骨悚然,这权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已入土之人,也要利用算计吗? 溶桑桑心中怅然,只想快点离开这肮脏之所,只是,她要离开,只怕也是不易… “郡主想要逃离?” 隶王看着溶桑桑的眼睛认真道。 溶桑桑未答话,只平静看着他,隶王继续道:“本王何曾不想?可只要你还有价值可以利用,要离开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说完,自嘲笑笑,对溶桑桑拱手,道:“夜已深了,郡主保重!” 说罢,他率先转身,出了宫门。 溶桑桑一行人也再不耽搁,匆匆出了宫门,他们离开之后,旁边小道上贺兰明缓缓走了出来。 他喃喃低语:“要离开?真是不容易…” 溶桑桑一路被心梅抱着上了马车,茉莉也上车伺候,马夫是溶府一身手极好护卫,青松腰间长剑已挂上,他翻身上马,眼眸中凌厉之色已快成实质。 马车哒哒向前行,已近亥时,街面上已无行人,马蹄之声听着变格外大些。 马车内,溶桑桑从怀里掏出一大袋药粉,攥在手中。心梅有些疑惑,却未出声,只是一脸戒备护在溶桑桑身旁。茉莉见溶桑桑拿出药粉,神秘一笑,也从怀中掏出一瓷瓶。 溶桑桑倒是好奇起来,不禁开口问道:“小言,你这瓶子里是什么?” 寄言又是神秘一笑,把瓶子递给溶桑桑,道:“小姐自己看看!” 溶桑桑接过瓶子闻了闻,嘿嘿一笑,把瓶子递回给寄言,坏笑道:“小言,你太坏了!” 寄言一脸正色对溶桑桑拱手道:“奴婢不如小姐万一!” 心梅看着两人打哑谜,却不知她们说什么本就忧愁的脸上满满疑惑。 寄言看了她一眼,笑道:“心梅姐姐,小姐可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关门弟子,岂会中他们那粗鄙拙劣的招数?” 心梅恍然,道:“小姐是装的?可奴婢明明见小姐吃了那菜,也喝了那酒…” 溶桑桑神秘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心梅还想问溶桑桑如何骗过那老太医,可转念一想,小姐深不可测,自己又何必多问? 心梅便再不纠结,知道溶桑桑未中毒便放心下来,她本是极聪慧的人,一下便明白了溶桑桑的用意,可还是忍不住对溶桑桑嗔了句:“下次再装,能不能给奴婢提个醒,今日…” 她说着眼眶一红,接下来的话再说不出来。 溶桑桑看心梅模样忙道:“好好好,以后一定先跟你说…” 心梅却是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忙开口道:“奴婢只是担心,小姐莫要当真,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小姐便宜行事就是,真提醒奴婢,只怕会露馅了。” 溶桑桑看着心梅焦急中有些自责模样,溶桑桑不由心中感叹,自己何德何能?能得这么多人爱护…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遇刺 马车行进了半刻多钟,回家的路已走了一半,溶桑桑莫名有些心慌,却听外面有破风声传来。 她心内一片冰凉,随着破风声传来的是叮当金属碰撞的声音。 青松护在马车一侧,溶府数十暗卫凭空出现,把马车团团围住。 溶桑桑捏着手中药包,寄言和心梅一左一右把她护在中间,马车在叮当声中缓慢行驶,可没走几步,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马车前后都被黑衣人拦截,溶家暗卫围着马车呈戒备姿态。双方対峙只短短几息时间,溶桑桑只感觉马车外安静了一瞬,下一瞬,便是更猛烈的叮当声传来。 溶桑桑看着把自己夹在中间的心梅和茉莉有些无奈,她开口道:“茉莉,把车帘拉起来。” 茉莉和心梅急急一口同声道:“小姐不可!” 溶桑桑苦笑,道:“我不下去,只是想试试我这药效果如何,这车帘除了阻隔敌人视线,无半点作用。” 心梅和茉莉还在纠结,溶桑桑却已出了她们的保护圈,一把把车帘掀起来。 赶车的车夫还坐在马车前板上,他一脸戒备看着周围酣战的兄弟和刺客。 溶桑桑从马车门露出个头,看了一眼外面形势,溶家暗卫与刺客人数相差无几,可似乎战斗力溶家暗卫却是碾压刺客,只见刺客已有多人挂了红,溶家暗卫却是越战越勇。 一刺客见溶桑桑探头,眼睛顿时直了,他往马车冲杀而来,竟一时掠过了几波阻拦,真叫他到了马车前。 青松亦已掠至马车前,溶桑桑看着青松举剑便往刺客胸口刺去,可她却动作更快,她摸了撮药包内药粉,往前一挥。青松剑尖还未碰到那刺客,刺客已直直往后倒去。 青松回了头看了溶桑桑一眼,莫名有些生气,他一把把溶桑桑的头摁回马车,把车帘放了下来。 溶桑桑缩回车里,嘿嘿笑着,抬头却见心梅和茉莉皆黑着张脸怒目而视。 溶桑桑有些心虚,她收了笑,乖乖坐回座位上,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心梅先泄了气,长长叹了口气,道:“下次…” 溶桑桑立马认怂,打断心梅的话举着三个手指头发誓:“没有下次!” 心梅莞尔,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她看向溶桑桑,见她正贼兮兮偷瞄自己,她又把脸一沉,道:“小姐只需记着,小姐若出事,奴婢便随你而去,绝不苟活!” 这话让溶桑桑有些沉重,作为穿越者,她习惯尊重生命,心梅以命相托,生命之重…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知道,这些跟着自己的人,溶家的人,他们的忠心不是说说而已,溶桑桑肃容沉声道:“我会保重自己,决不让自己年幼夭折。” 溶桑桑一本正经,心梅却又红了眼眶,她移至溶桑桑身侧,搂了她入怀,喃喃道:“小姐放心,奴婢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茉莉不自觉眼睛也有些红了,她努力憋回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道:“莫说什么死不死的,小姐福泽深厚,谁欲对小姐不利,死的该是他们!” 溶桑桑靠在心梅怀里点头,笑道:“或许有一日,这世界会变个模样…” 心梅和茉莉不知溶桑桑心中变了个样的世界是什么样,只到很久以后,当那个世界呈现在她们面前时,她们才知道,世界还可以是那个模样。 外面打斗之声已停止,听车夫问了一句:“小姐无碍吧?咱们这便回去了。” 溶桑桑点头,淡淡道:“无碍,走吧!” 马车继续向前行走,空旷的街头恢复安静,只听得哒哒马蹄之声,溶家暗卫转瞬已又消失不见。 约莫又过了半刻多钟,溶桑桑一行人回到了溶府,她莫名有些沉闷,她开始思索,那个理想的世界,能否到来? 溶大在门口已等候多时,直到见溶桑桑被青松掐着胳肢窝抱下马车,他才一颗心落地。 溶桑桑亦看到门口等后的溶大,不知为何,今日溶大看着格外苍老些。 细细想来,他已是年过五旬之人,在这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世界,溶大可说得已是日暮西山的年纪,他的背不知何时竟稍已有些佝偻,两缤已生出华发。 溶桑桑不由加快了脚步,她小跑着上了台阶,跑至溶大面前,溶大却在对小小的溶桑桑作揖。溶桑桑一愣,到嘴边的“伯伯”被咽了下去。 一个不算久远,却记忆深刻的琐事浮现脑海。自己初初穿越到这世界时,心竹送饭进房间,自己说了声“谢谢”心竹吓得跪地不起… 溶桑桑仰头看着溶大,溶大亦是弓腰低头看着溶桑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慈爱。 溶桑桑咧嘴甜甜一笑,道“大大,我回来了。” 溶大对大大这称呼似乎特别喜欢,他也咧嘴呵呵笑了,他恭身请溶桑桑入府,溶桑桑却径直拉了溶大的手,往院内走去。 溶大被溶桑桑拉着的手有些颤抖,他本身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可这时看他不知为何,步履竟有些蹒跚。 一老一幼一高一矮两人慢慢往院里走,心梅茉莉跟在后面。青松不知为何,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遥遥看着。 半晌,在溶桑桑和溶大快绕过假山消失不见时,他一个飞掠也跟了上去。 时间已是亥时,溶桑桑被溶大一路牵着回到桑乐院,桑乐院里小娥在院门口等着,远远见溶桑桑归来,朝院内吼了一嗓子:“小姐回来了!” 院中灯火通明,溶大松开溶桑桑握着的手,在院门口看着溶桑桑被一群丫头簇拥着入了院子,他才叮嘱门口小厮关了门,自己慢慢往外院行去。 外院,青松站在拱门处等着溶大出来,溶大见青松,脚步加快了些,两人互望一眼,皆未说话,只沉默着往书房走去。 今日之事,溶大已得了消息,两人在书房落座,溶大双眼古井无波道:“隶王换了小姐的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人已帮小姐换了昭瑛公主下了毒的菜肴,却不想隶王横叉一脚,又重新送了加了苏茉的菜肴到小姐面前…” 溶大眸光幽深,语气却是淡淡说道。 青松却是一滞,道:“你给那人传信了?” 溶大点头,面上神色有些无奈,道:“我知道将军不愿溶府再与她再有任何牵扯,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总归是她欠溶家的,只是…哎!终究是白费了。” 青松似乎不赞同,道:“若她真心要帮,自然还有办法。 “你莫要低估小姐,就算没她相帮,小姐依然能自己应付。你私自与她联系,将军日后知道,只怕不快。” 溶大点头,叹了口气道:“倒不怕将军责罚,小姐入宫,没个人照应,我实在放不下心…” 两人议事,直道天将明时,才出了书房,各自回房小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宁静右河 右河气候很是宜人,这秋日的风很是温柔,阳光也很温柔。 田间水稻金黄连成一片,重重的稻穗随着微风摆动,走近便可听得莎莎之声。 关昕月和父亲去了沧州城郊别庄养病,别庄内有一眼温泉,温泉水绕着别庄流淌一圈,再从一个别庄西面开的水口流出。 关父的病一直未好,甚至还愈发严重了,关昕月刚来时,关父每日还能在这庄里走上两圈,可这几日,他只在小院里转悠两圈,也心悸得厉害。 他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关昕月每日在旁照料人也憔悴不少。 王氏和关哲偶尔沐休也过来陪伴,先前关哲还以为这老父亲是装病,可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躯,和日益萎靡顿的精神,他才与那给关父看病的林大夫深聊。 与大夫聊过之后,关哲便想把关父接回沧州城老宅居住,可老头脾气极是倔强,他不止不肯回城,还不准儿子和儿媳平日里总过来探望,为了这事,关哲暗地里绞尽脑汁想了多少法子,只是老头倔强,都没甚用。 于是关哲每次只是在沐休时才带着妻子过来陪伴,倒是其长女关婷留在别庄,日日与关昕月一同照料关父。 这日关哲沐休,又带了妻子一同来到别庄,关哲心忧父亲,下了值回老宅一趟,吃了点饭,带了点随身东西,接上妻儿便一道往别庄而去。 待他们到达别庄已近黄昏,关哲进了别庄便直直来到关父的院子,关婷和关昕月刚陪关父吃过晚饭,下人们收拾了饭桌,关昕月便被关父拉着同他下棋。 关昕月棋艺不错,下三五盘总也能险胜关父一局。关父爱棋,可难遇敌手,他便时常拉着这棋艺在他看来还算不错,可在别人眼里已是难得高手的女儿对弈。 关哲夫妇进屋时,里面父女两人鏖战正酣,关昕月叫他们进门,好歹还起身与王氏见了礼。关父则是醉心棋盘方寸之间,眼眸都未抬,只催促关昕月快坐下继续下棋。 关昕月和王氏相视一笑,关昕月坐下却再无心下棋,关父看她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呀,就是心太容易乱,你哥哥嫂嫂一来,你就无心对弈,太容易被外界影响,又看不开,对俗世太过执着,这便更容易乱了方寸…” 关父最近老是跟关昕月说这些话,关昕月只以为父亲病重,怕自己太过执着而劝导自己,她却未见父亲这些日子眼中挥之不去的担忧,这担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这视若珍宝的女儿。 溶家已遭遇变故,溶爵被莫老救下之事瞒了所有人,只隶王和逍遥阁主令尧察觉了些端倪,可他二人皆是有分寸又不想溶家再起波澜之人,因而皆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关父担心丈夫身受重伤,儿子已然夭折的消息瞒不住时,女儿会承受不住。 关昕月听了关父的话,却只是忧虑父亲病情,她像哄小孩一样连声哄着关父:“好好好,我日后定平心静气不为外物所动。” 关父听着女儿所言,心中无奈,又忍不住说了句:“人生短短几十年,需得活的洒脱些,若有苦难,也总会过去。” 关哲和王氏听着关父之言,看向关昕月,眼里闪过一抹心疼之色,却也只敢在心内叹息。 关昕月与父亲兄嫂一同说了会儿话,关父突然赶人:“月儿,你带你嫂嫂去歇息了吧!我同你哥哥说说这沧州农事,待会便由他伺候我睡便是了。” 王氏看了一眼关哲,关哲也看向王氏。王氏会意,上前拉了关昕月的手道:“妹妹同我走走吧,这别庄的风吹着似乎格外惬意些,咱们也有些日子未见了,且有你哥哥在呢,你也松松精神,我看你都憔悴了…” 王氏很是恳切,关昕月看了关父一眼,心里虽不太踏实,却还是嘱咐了关父要早早歇息,便与王氏一同出了院子。 关沐与关婷也是多日未见,关沐拜见了关父后,便直直去找姐姐说话去了。 王氏与关昕月便再庄内散步,中秋已过,这月亮渐残,王氏看着天边明月,不由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其实公爹所言甚是有礼,咱们都要活的洒脱一点。” 关昕月闻言有些纳闷,又想到家里关哲那两房小妾,关昕月也附和道:“嫂嫂所言极是,索性哥哥还是知道轻重的,在这家里,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王氏听关昕月所言,本是同关父一样,想事先让关昕月有个心里准备的她,真想起老宅后院的两房小妾,不禁真有些黯然。 在这世界,如溶则一般“任他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男子乃是可遇不可求,她与关哲说起来也算得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可关哲也还是纳了两房小妾… 两个女人在庄内散步,一边说着闲话,关父院里,气氛却是分外沉重。 “你妹夫已在来的路上了,他的身体很是不好…”关父皱眉说道。 关哲眉头皱得更深,道:“妹夫好歹还是保全了一条命的,可怜爵儿,竟是少年早夭,妹妹若得知真相,还不知会如何…” 父子两人皆是愁眉不展,关哲忧心父亲身体,两人便捡着要紧的说,关哲欲派人北上接应护送溶则来右河的人,却被关父否决,关父只说:“人既然已经悄无声息送出来了,就莫要节外生枝,没得反而引了别人注意。” 关哲细想也是如此,溶则安全有关父派出之人护佑,应可保万全,现在最让他放不下心的反而是自家妹妹,和还在启临无法脱身的侄女桑儿。 关哲早早伺候父亲歇息,他又嘱咐了关父身边的小厮婢女仔细伺候,便出了小院去寻妻子王氏。 王氏正和关昕月边说话,边转悠到了关哲和王氏的小院,在院门口遇着关哲过来,王氏眼里抑郁一扫而空,微笑问道:“父亲可是睡了?” 关哲点头,邀关昕月进院子说话,关昕月看着嫂嫂一见哥哥似乎就把心内那一抹委屈抛诸脑后,看哥哥眼神皆是温柔。关昕月心内叹息,看向关哲不由瞪了关哲一眼。 关哲被关昕月瞪得莫名其妙,他看向王氏,王氏却只是莞尔一笑,关哲不由开口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可是说我的坏话呢?” 关昕月看着关哲,一脸诚恳道:“哥哥,你每日当值辛苦,嫂嫂操持这一大家子杂事也是疲累,快些回去休息吧,我这便也回院歇了。” 关哲看关昕月有些憔悴,也不多留,便看着关昕月转身往她自己住的小院而去。 这别庄不大,庄内设了四个单独小院,如今关父住着一个,关昕月住着一个,关婷住着一个,关哲夫妻带着儿子住着一个,整个别庄已是住满。 关哲夫妻出行低调,只带着两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和两个小厮。 关沐已从关婷处回来,已在耳房睡着了,王氏进屋子看了他一眼,见儿子已睡熟,也不挪动,叫了个小厮在屋里守着,自己回屋伺候关哲洗漱,夫妻两人也早早歇息。 关昕月回房,却是莫名有些心慌,她没洗漱,和衣在床上靠了一会儿,却无半丝睡意。 她起身来到窗前,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廊下灯火散发微光,隐约可见院中花木。 这秋夜很是平静,可这静谧的夜,却似乎暗藏着无边风暴一般…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涌滔滔 裕盆河上,一艘大船一路顺流而下,船的甲板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袋子破损处,露出里面黢黑的木炭。 时置中秋,北方多乔木,乔木烧炭运往南方,待南方天气冷下来后,可卖的个好价钱。 只是这一船木炭运往南方,再零零散散卖出去,回本有时要一个冬的时间,且就算木炭全卖出去,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 这是一个辛苦且利薄的买卖,只有末流商客才会去经营的行当。便是连这裕盆河上的强盗,也懒得去劫这样的货船。 甲板中间船舱里,一群老头守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躺在榻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再观守在他身边的老头,个个头发花白,还皆微微佝偻着背,还有与他们的形态呈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从眼睛里透出的神彩。 甲板上有两个穿着粗布短衣的两个壮年男子,他们斜斜靠在甲板上的袋子上,手里拿着个酒壶,一人喝完再递给另一人喝,边喝边砸吧着嘴,一副慵懒惬意模样。 其中一人看着河岸上一个小村庄,道:“这村子风水不错,依山面水藏风。” 村子不过几十户人家,村子上空有袅袅炊烟升起,村边田野一片金黄,鸡鸣犬吠间,尽显祥和景象。 船速很快,只片刻功夫,那小小村庄已到了大船后头,山势一转,水也随山势流转,片刻村庄消失不见。 就在大船驶过片刻之后,村子里一院子内,一老者扶着一少年从院子走出,一路往河边走去。 “少爷,你吩咐的事已办妥。” 少年点头,道:“妹妹在启临,他们为了溶家军安置之事,暂时倒是不对妹妹出手。 “妹妹若是个寻常弱女子,或许她也能安稳一生,可以妹妹这些日子如此崭露头角来看,只怕,她心内自有丘壑。 “我怕如此下去,皇家容不下她…” 少年皱眉,叹了口气,又道:“我即便从此不能露面,再不能光明正大守护她,可我是她哥哥,便让我换个方式守护她吧。” 少年和老者在河边伫立半晌,两人又慢慢往回走。 这老者名叫莫路,便是溶府莫老。而这少年,如今叫做莫雨,老者与七家村里乡亲介绍说,这是他孙儿… 回到莫家老宅,一青年劲装男子匆匆从外面进来,对少年拱手作揖道:“少爷,人已都到了!” 少年点头,冷然道:“今日夜里,我亲自去见他们一面,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你们了。” 男子应是恭身退下。 启临城中,逍遥阁内,令尧一脸惬意在厅内独酌,外面一劲装男子进来,恭身朝他作揖行礼。 令尧抬头,淡然道:“怎的?出岔子了?” 男子闻言嘿嘿笑着抬起头道:“阁主,哪会呢,无事无事!” 令尧抬头又瞥了他一眼,端了酒壶整个人往圈椅中一靠,道:“有事快说有屁快放,磨磨唧唧耽搁老子喝酒!” 那男子便收了笑,回道:“溶家那小娃娃,依属下看,怕是用不着咱们保护,她入皇宫,她家护卫进不去,我也进不去。 “她在外面,她家护卫武功个个与我不相上下,我这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大用。” 令尧闻言,却是来了兴趣,他从圈椅上直起了身,问道:“她家暗卫如此厉害?” 那青年便又嘿嘿笑了,抬头却见令尧一脸严肃,他吓得立马收了笑,肃然道:“是呀,她家护卫人数不少,今晚跟着她的便有数十人,最难得的是,那些暗卫不止战力极强,且配合默契。 “莫说今晚那几十个半吊子,像今晚这样的,便是来个百人,只怕也难破了溶家护卫的防线。” 令尧听着有些讶异,道:“早就听江湖传言,溶家有一队暗卫,名叫铩羽。 相传,这铩羽能与皇帝的护龙卫和皇后的凤翎卫相匹敌,若如你所说,今日护卫那娃娃的,怕就是溶家的铩羽了吧?” 厅内男子听着,沉思半晌,道:“可依属下看,今晚暗卫武功虽强,可若真与宫中皇帝的暗卫相比,还是略逊一筹。除了宫中那队暗卫,这启临城中,他们倒是怕真的难有敌手了。” 令尧边听着男子说话,边又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把酒咽下,他手指敲击桌面,思忖着道:“要么是传言有误,要么那卫队还不是铩羽,不管如何,你还是跟着那娃娃。 “我答应隶王要保全她哥哥,可他却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如此,我逍遥阁便保他妹妹以作补偿吧!” 男子只得恭身应是,他皱眉思索片刻,踟蹰道:“还有…属下发现,那女娃娃似也非寻常人,她今晚遇刺时,曾掀开车帘,一刺客见她便直直往她冲杀而去,那刺客避过溶府暗卫几波阻拦,竟是被他冲到了马车之前。 “我正想出手,那个叫青松的护卫赶到,将人拦下。可他还未出手,那娃娃好似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往前一抛,那刺客便直直倒下了…” 令尧闻言,嘴角挂上了邪魅的笑容,放下酒壶,起身行至窗前,看着窗外院子一片漆黑。 “真是有意思!我本以为这树倒猢狲散是定理,却不想也有例外,溶家究竟有何魔力?溶家之人个个不凡,从主子到奴才似乎都不可以常理推度…”令尧喃喃自语道。 劲装男子闻言不住点头附和着,他又忽的想起自己刚才的问题,便开口问道:“阁主,那我…还要跟着那女娃娃吗?” 令尧一甩宽袍,回身又在圈椅坐下,瞥了一眼面前男子,道:“咋了?不想跟了?不想跟了可以啊,回来洗碗,我这后厨正缺人呢!” 男子听闻“洗碗”二字,不禁一个激灵,他讪讪笑道:“洗碗谁都能洗,可保护那女娃娃,可不是谁都行的。再说了,她家护卫强归强,可若遇上强敌,我这一人可是能有大用的,说不定改变战局全要看我呢!” 说着,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又窝回圈椅里的令尧,试探着问道:“阁主若是无事,属下便回溶府去了?” 令尧极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道:“去去去,没事别回来烦我!” 男子闻言心头一松,恭身草草对令尧作了个揖,呲溜便转身几个飞跃消失不见。 男子走后,令尧从圈椅起身,边嘀咕着:“这女娃娃倒是有意思,只是,她入宫赴个宴,却叫我熬到现在…” 他便说着,边往自己寝室走,还边摇着头,最后只听他不住叹息:“亏了亏了,这单生意算是亏到家了!” 无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回到卧房,他倒头便睡。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贵妃说项 中秋次日,皇帝昨日歇在了凤栖阁,一大早起身,他却是十分想念芙蓉苑里越贵妃熬的汤粥,宫女伺候他洗漱穿衣,他便匆匆往芙蓉园而去。 端淑皇贵妃看着皇帝心急火燎离去,却无多少感触,她如今一心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儿子登上大位,倒是真把皇帝恩宠放在了一边。 皇帝这个时辰离去,无非就是去了芙蓉苑,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将越贵妃看作自己人,皇帝留在凤栖阁和去芙蓉苑都没有关系。甚至,皇帝去了芙蓉苑,有越贵妃在旁帮着说话,只怕还比自己说话管用些。 此时淑妃还未察觉,自己身在后宫,却对一个相识未满一年的女人如此信任,是何其危险的一件事… 皇帝行至芙蓉苑,越贵妃已熬好了燕窝小米粥温在炉子上。 皇帝入了寝殿,见越贵妃独自坐在铜镜前画眉,她身着玫红纱裙,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皇帝双眼直勾勾看着越贵妃,摒退左右缓步入了殿。越贵妃从铜镜里看到皇帝痴迷的模样,未作理会,只继续描眉。 皇帝行至贵妃身后,在美人榻上坐下,一把揽了贵妃入怀。 贵妃靠在皇帝怀里,抬头瞥了一眼身后已是老太尽显的皇帝,妩媚一笑,道:“陛下怎的来了?可陪妍汐姐姐用过早膳了?” 皇帝紧紧搂着贵妃,用脸颊蹭着贵妃后脑勺,呼吸慢慢有些急促,喃喃道:“朕只一夜未见贵妃,却是想念的紧,朕终于知道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何滋味,爱妃可想朕了吗?” 越贵妃媚眼如丝,柔声低语道:“嫔妾自然也想陛下了。” 皇帝闻言嘿嘿笑着,一把抱起贵妃往床榻走去。 小厨房里,那个叫春妮的宫女守着面前的小炉子,小炉子上温着贵妃的燕窝小米粥,可直道炉火快燃尽了,也未来人传膳。 倒是小厨房外,几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咱们贵妃娘娘真是圣宠不衰,我听闻寝殿那边的姐姐说,陛下入了寝殿便摒退了所有宫人…” 另一个小宫女脸颊绯红道:“这青天白日的,陛下不是还要去上朝吗?” 另一个小宫女则是脸上挂着莫名得意的笑道:“这才是咱们娘娘的本事,迷得陛下都不思国事了!” 一个看着年纪稍微大些的宫女闻言,变了脸色,连忙制止道:“你们都不要命了吗?这等话也敢胡乱往外说!” 几个小宫女被这话吓得不轻,再不敢胡言,转瞬之间便散了个干净。 明德殿内,众大臣已全部到齐,可皇帝却迟迟未现身,众大臣心中皆在猜测皇帝未按时上朝的原因,也有人窃窃私语。 过了半晌,已是到了辰时,御史大夫殷石均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又有些担心皇帝是否身体有恙。 他行至殿旁伺候的一太监身旁,问道:“张公公,怎的今日陛下还未来上朝?可是陛下身体有恙?” 那太监是这明德殿伺候的秉笔太监,与其他太监不同,他们在这朝堂之上,负责记录朝会内容,有时还要为皇帝草拟圣旨。 又因他们随侍皇帝身侧,即便这朝堂诸臣,也不敢轻慢了他们。殷石均,堂堂从一品大员,与其说话却还面上含笑客客气气。 那张公公却也不知皇帝为何未来上朝,他昨日轮休,今早一早起来便来这明德殿当值。 这张公公日日在这殿中伺候,是个极妥帖谦逊的人,他恭身对殷石均行了礼,才皱眉回话道:“奴婢今日晨起,便来这殿里当值,也未听说陛下有何不适,许是陛下临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吧?” 殷石均听他所言,更是忧心。隶王和四皇子站在班首,隶王倒是一脸淡定,四皇子却也同众大臣一般皱了眉头。 贺兰祺皱眉倒不是担心皇帝身体如何,他在心内纠结,要不要把昨日溶桑桑在宫内中毒的事抖出来。 按原计划,溶桑桑中毒不起亦或身亡,他便把溶桑桑所食菜肴乃是隶王送去之事抖出,让隶王受溶家军排挤,再不能领幽蓝江边的十万新幽狼军。 可事情出了岔子,溶桑桑虽然中毒,可只片刻便恢复如初,溶桑桑未受明显损伤,连皇帝也为了维护隶王,拿昭瑛公主做了垫背。 他思忖着,最终还是决定闭口不言。只是他心中憋屈,这隶王回京便赖着不走,这一计不成,岂不又给了隶王收服军心的机会? 却在这时,又一太监匆匆而来,行至御座之下,对众大臣拱手作揖,而后开口道:“诸位大人,陛下今日突感风寒,暂不上朝,诸位大人且散了吧。” 说罢,太监便又步履匆匆而去。 众大臣面面相觑,却无话可说,摇头叹气,缓步出了明德殿到各自部堂当值去了。 芙蓉园里,皇帝搂着越贵妃躺在榻上,两人衣衫不整,依偎而卧。 皇帝手轻抚着贵妃光洁的背,喃喃道:“有爱妃陪着,朕真是不想理那干巴巴的朝事…” 越贵妃柔情似水,用手轻轻抓挠着皇帝胸膛,道:“陛下辛苦大半辈子,也该歇息歇息了。这西宁在陛下治下已是河清海晏、天下升平。况且这朝事还有隶王和四皇子看着,哪里需要陛下日日操劳?” 皇帝听着,深以为然。 却又听越贵妃道:“昨日宫宴倒是真真吓了嫔妾一跳,陛下宴桌上,居然也有人敢动手脚,索性郡主无碍,可即便如此,臣妾也真是惶恐。” 越贵妃说着,一副心有余悸模样,皇帝也沉了脸,低头看着怀里贵妃,却又一脸柔情道:“爱妃莫怕,都怪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他们了,竟让他们生出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再朕眼皮子底下作手脚!” 皇帝说着,便有些愠怒。越贵妃连忙用手轻轻给皇帝顺着气,便娇嗔道:“陛下一时兴起,便赖在嫔妾这里不走,倒让嫔妾去背了这迷惑陛下的妖妃名头!” 皇帝嘿嘿笑着道:“爱妃哪里是妖妃?爱妃是那天女下凡,是拯救朕的灵丹妙药…” 说着他喉头滚动,整个人又有些躁动起来。 越贵妃却抽身起床,快速自己穿了衣服。皇帝却不乐意,赖在榻上不愿起身。 越贵妃吩咐宫女去小厨房把早晨就备好的粥端来,皇帝便靠在榻上,越贵妃一口一口给他喂粥。 一碗粥喝罢,皇帝不情不愿的起了身,越贵妃边给他穿衣边道:“也不知无忧郡主可进宫来了,昨晚真是凶险…” 皇帝回想昨夜变故,叹了口气也沉了脸。 越贵妃又道:“这后宫诸事如今都是端淑皇贵妃娘娘管着,可这皇贵妃之位再尊贵,毕竟不是皇后,嫔妾听闻,这后宫众人对此颇有微词,阳奉阴违者不在少数。 “妍汐姐姐虽有能耐,可名不正,她也不便出手大肆整治。嫔妾担心,时间久了…后宫会出乱子。” 皇帝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半晌,他看着贵妃道:“可在朕心里,这皇后之位,朕还是更属意爱妃来做。” 越贵妃温柔一笑,抱住皇帝的腰,一脸幸福道:“嫔妾有陛下宠爱便够了,嫔妾在南越时,日日看我母后操劳,整日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那时我便想,日后我可不要坐皇后…” 皇帝环抱着贵妃,极尽宠溺道:“好,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皇后爱妃不愿做,那便给别人来做,爱妃只专心陪着朕便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立新后 皇帝借着风寒的名头在芙蓉苑窝了三天,有时连皇帝也搞不懂自己,明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可自己对越贵妃这小女人,总是莫名依恋。 时间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溶桑桑中秋宫宴中毒之事,不知为何还是传了出去,只是因为溶桑桑无甚大碍,这风声传了几天便自己消散了。 如今这形势,溶家军旧部都只愿溶将军遗孤能安稳,而溶桑桑也再不愿溶家军再起波澜。当然,皇帝也是希望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是宫内端淑皇贵妃娘娘赐下不少礼物以作安抚。 溶桑桑收了礼,照样天天去宫内进学。 一向对溶桑桑最照顾的昭玥公主,似乎在宫宴之后,对溶桑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昭瑛公主不在,再无人找溶桑桑的茬,昭玥公主对溶桑桑似乎没以前那么亲近了… 三年一度的秋闱在即,前朝几个大夫忙得一塌糊涂,皇帝倒是悠闲,每日除了例行早朝,其他朝事都交给了隶王和四皇子主理,他则是日日与越贵妃在芙蓉苑腻着,两人越发一刻也不想分开了。 皇帝对越贵妃几乎到了但有所求无有不允的地步,可越贵妃却极有分寸,从不提任何要求,反倒是亲力亲为,把皇帝伺候的妥妥贴贴。 朝中诸臣看皇帝对朝事越来越不上心,心内还是有些忧虑,可隶王和四皇子理政,也未曾出过乱子。 皇帝每次不临朝,都已身体有恙为由,臣下诸人也不好质疑。若说越贵妃之故,可人家对朝政之事从不多言。 众臣心内打鼓,却无人谏言。却不知何时宫里流出皇帝欲立新后的传言,于是乎众臣更是忧虑。 越贵妃再本份守己,她也是南越公主。这一点皇帝忘了,可诸臣可从未忘过。不过他们只把越贵妃当作寻常后宫妇人,把她当作以色侍君的粉黛… 令众人惊讶的是,在秋闱之前,宫里果然下了立后诏书。只是这新后不是越贵妃,而是四皇子生母,端淑皇贵妃。 韩妍汐一跃成了皇后,四皇子摇身一变便成了嫡出。朝中风向悄无声息也有了变化。 往日追随隶王的臣子有一部分又选择了观望,而本来观望的一部分人,从此选择了追随四皇子。 封后大典定于秋闱后七日,此番端淑皇贵妃进后位。四皇子一反常态,面对诸多奉承,他面上极是谦逊,只是他眼里又多了两分的傲色,却是掩藏不住。 溶桑桑这几日也有些忧虑。按时间算,溶则和木老神医一行应该快到右河了,她不知娘亲得知溶家变故,得知长子夭折,再亲眼见丈夫沉睡模样是否能挺得住… 秋闱这些日子,她依然是每日宫进学,而她心越来越急,她迫切想要离开启临,这启临如牢笼一般,禁锢着她。 要出启临,得让皇帝自己开口,溶桑桑心内暗生一计,虽是有些冒险,但只要能走,她却是不怕冒险的。 这三年一度的秋闱,溶桑桑不甚关心,可整个西宁的读书人却是严阵以待,其中一人,溶桑桑若见,该还认识。 他在居阳书院进学,名叫王辰,在溶桑桑和木老神医外出游医期间,曾救过其母。 不用进学这几日,溶桑桑和寄言窝在房间里,捣鼓着一堆瓶瓶罐罐和一堆草药,气氛竟与秋闱考生答题一般的紧张急迫。 这秋闱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由于中间要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九天七夜。九天七夜过后,整个京城热闹了起来,街上到处都是儒衫纶巾的读书人,城中客栈家家爆满。 乡试要到重阳后才放榜,启临周边举子便多在京中等候放榜。而在放榜之前,这城中还有新后册封大典,于是乎,这启临便更加热闹。 桑乐院中,溶桑桑和寄言不为外物所动。溶桑桑甚至连每日练武也暂时放下,她要做一种名叫优怜的香,这香是从木老神医一本医术古籍里看来的。 这香有毒,能使人失明,虽时效不长可最大的好处是:闻了此香,人中毒后的症状与中南越暗夜之毒极像。 当然若是南越用蛊高手来看,一眼便可看出区别,可对西宁医者来说,绝大部分医者甚至分不清中毒和中蛊的区别。更遑论优怜和暗夜的区别。 “小言,这苦艾草这次放多了,下回少放两钱。苦艾草减少,曼陀罗、小韶子便得增加,各加半钱。”溶桑桑嗅着刚刚制出的散香皱眉道。 寄言接过溶桑桑手里的小瓮,正要嗅,却被溶桑桑拦住:“别闻,这香药力很猛!” 寄言却已吸入了些许散香粉末。只见她一个踉跄,溶桑桑忙上前扶她,奈何她人太小没扶住,寄言却未倒下,晃晃悠悠站稳。 她目光有些迷惑,看着溶桑桑半晌,竟呜呜哭了起来。 “夫人,你可回来了!夫人家里出事了,将军…将军和公子,都不在了!” 寄言哭着,她完全把溶桑桑当作了关昕月。溶桑桑看她中毒,本还想着如何改良这那残方,可听着寄言哭诉,她不由皱了眉,红了眼眶,思绪也随之飞远… “爹爹,你快点醒来吧,哥哥不在了,我离不开,娘亲怎么办?” 溶桑桑眼角有眼泪滑落,她喃喃说着。 寄言却似乎听不到她的话,还在自顾自哭着,说着。 半晌,溶桑桑才收了心神,她抹了脸颊泪水,眼神渐渐坚毅。 “爹爹,哥哥,我是溶家的女儿,绝不会与他们认输。这天…太黑,便让我迫这破晓降临吧!” 喃喃说完,抬手一挥,寄言懵懵懂懂清醒过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溶桑桑一脸疑惑。 溶桑桑平静道:“下次别乱闻了,自己中招我若不在,你且要迷两日呢!” 寄言愣愣点头,眼里却是更加困惑。 “小姐,你闻了怎的没事?” 溶桑桑嘴角扯出一抹神秘的笑,道:“我有老头给我的宝贝呢!” 寄言闻言,笑道:“木老神医对小姐真是极好,成日里有好东西都往小姐手里塞。这么久未见,莫说小姐,便是奴婢也真是有点想念他们了…” 溶桑桑嘿嘿一笑,道:“他们?哪个他们?老头儿还是楚师兄陆师兄?” 寄言闻言,脸颊一红,嗔道:“小姐小小年纪,哪个教的你这没个正经的?奴婢想念的是药庄,千绝药庄!” 她说着,眼神亮了两分,倒是彻底把刚才的话题给忘了。 溶桑桑打着哈哈,道:“好好好,是想药庄,是想药庄…” 寄言却听着听着叹了口气,道:“奴婢真是怀念在太阴的日子,如今想来,庄外的杂草坝子也是极美的…” 溶桑桑思绪飘飞,喃喃附和道:“是啊,真是极美的日子。” 说罢,她扬起笑脸,道:“咱们继续吧,等咱们出了这启临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寄言点头,两人便又埋头在屋里的药材堆里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溶则到达右河 启临朝中风谲云诡,韩妍汐虽还未行册封礼,可不少宫人妃嫔为了巴结,已称其为皇后娘娘。 本来韩妍汐也知这不合礼数,可那“皇后娘娘”听着实在是舒心。 这几日,她渐渐也听惯了这称呼,短短半个多月,她整个人看起来连气质都改变不少。 先是在难见她妩媚的笑脸,再便是说话行坐,竟都多了几分雍容气度和端庄之态。 还有便是穿着配饰也悄无声息换了风格。原来她最爱的桃红色百蝶百花纹、藕粉海棠纹、各色缠枝莲…这各色料子最能映衬女子柔情,可身为一国之后,这些料子便太不稳重。 新皇后同身旁几个老嬷嬷斟酌再三,未行册封礼,便不能着凤纹服,便让绣房赶制了团寿纹、菊纹、宝象纹和竹枝纹四色花纹,不同样式不同颜色各两套。 穿着这端庄华丽的衣裙,韩妍汐心中感慨万分,自己从前哪怕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还能有坐上皇后宝座的一日。如此想着,她对越贵妃越发感念… 越贵妃连皇后之位都能拱手相让,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越贵妃的重情重义和大度无私? 任后宫形势如何变化,芙蓉苑内依然风和日丽、水波不惊。皇帝日日在此流连忘返,贵妃不是陪着皇帝,便是在小厨房研究者各色美食。 秋闱一过,溶桑桑又只得日日入宫进学,她的名头在皇宫日渐大了起来。只为着她天赋异禀,不止过目不忘,且还听能成诵。 便连皇帝,也听越贵妃无意间说起溶桑桑几次,大抵都是说溶桑桑天资聪颖,多智近妖。 皇帝听着贵妃之言,却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凭她再聪敏,也不过是个孩子… 在沧州城外码头,一艘拉着满满一船木炭的大船缓缓靠岸。 夜幕已降临,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码头,现下却是空荡荡的。 一袋一袋的木炭被抬下大船,中途几个颤巍巍的老者也缓步下了船来,他们皆是一身单薄粗布短衫,人人皆是极是疲惫模样。 在他们身后,一个简易担架上,一块灰白的帆布下,似乎盖着个什么人,细看便可看见那帆布一角破了个洞,一只干瘦已呈青灰色的小腿露在外面。 码头外,一青篷马车已在等候,待众人走近,一青年上前询问道:“那李六家的可是在这船上?” 一老者瞥了他一眼,回道:“喏,他家小儿子在那儿,你们拉回去好生葬了吧,虽是个犯人,好歹人都已经没了,他爹是个老实人,咱们也是顺道把他带了回来。” 青年人连连致谢,又递了半串钱过来。 老者又瞥了一眼,稍作踟蹰便伸手接过了钱。边走边从腰带里摸出钱袋子,把那半串前塞了进去,又把那钱袋别回腰带内侧。 几个老者在码头外分路而行,有两个上了往沧州城行去的马车,其余三人,两个往西面而去,一人往南面而去。 是夜亥时,在码头分开的数人皆聚到了关府后堂一密室之内。 “这一路辛苦几位叔伯了!” 关哲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骨瘦嶙峋的溶则,对这面前五个老者作了个长揖道。 这几个老者这时已是换过衣服,个个眼中都是精光闪烁,与刚下船时的疲惫模样截然不同。 四个关父派出的老者,皆着浅灰色长袍,而木老神医身上穿的是溶桑桑送他的第一套葛衫。 四个长袍老者看了关哲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人道:“关老大人当年救命之恩一直未报,咱们虽已隐世,可心内终究不安,如此这次,也算是略略还了老大人的情,若那日去了,也可闭了眼。” 说完,其他三人亦是微微点头附和。 关哲却又朝老者们又作了个揖,道:“几位叔伯高义,晚辈铭记在心,他日若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尽管开口!” 几个老者再未开口说话,互相看了一眼,便起身告辞。 在他们走出密室之前,一老者顿住脚步,叹了口气问道:“老大人可还好?”他未回头,问完却不等关哲回答,叹了口气,缓步走了出去。 关哲看着老者离去背影,也是长长叹了口气。 密室之中木老神医却一脸好奇道:“早就听说右河关家本事大,我这回可算见识了,这四个老哥一同入京,若要捣乱只怕启临得翻了天。能让他们出手,即便是皇帝的护龙卫也拦不住的。” 关哲朝木老神医拱手道:“这次多亏老神医相救,否则关家再有本事,我这妹婿只怕也保不住…” 木老神医嘿嘿一笑,道:“这倒是句实话,只是我救我兄弟,用不着你谢,谁让他有个好女儿是我乖徒儿呢?” 关哲听木老神医称比自己还小些的妹婿为兄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他心内苦笑:“世人皆言这木老神医性格怪异,他这思维果然与常人不同。” 他虽讶异,却不纠结,直入主题道:“木老神医,我这妹婿可能苏醒?” 木老神医眼眉都没抬,他收了脸上笑意,看向床上溶则,叹了口气道:“有一成希望…” 关哲闻言不住叹气,木老神医行至溶则身侧,在矮凳坐下,伸手给他把了把脉,道:“脉象倒还是平和,只是复人心神,迫五识回归,谈何容易? “其实,若不是怕我徒儿受不住,我当日便不会出手强行给他续上生机。他一生为将,如此这般不死不活,对他来说只怕是还不如死了来的干脆!” 关哲闻言,眼中心疼之色涌动,眼眶竟有些红了,他对木老神医又作了个揖,道:“老神医刚才所言,待见了我那妹妹,万不可说。我怕…我怕月儿受不住! “爵儿已经不在了,若知晓丈夫再难醒来,我怕…” “老夫知道,不会乱说话,那也是我弟妹。” 关哲听着木老神医之言,又是愣了愣,倒是刚才心痛不觉消散了些。 溶则连夜被送入了别庄,待安顿下来,已是丑时,关昕月莫名从睡梦中惊醒,却隐约听见院子外面似有人声。 她悄然起身,披了披风套上鞋子,行至窗前。 窗户关着,心兰和心菊守在外面。 “真不叫夫人起来吗?” 是心菊的声音。 心兰幽幽叹了口气,道:“莫要叫了,便听老大人的吧,叫夫人再睡个安稳觉,从今往后,夫人怕是再难安睡了…” 说话是心兰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带着些哽咽,心菊在旁也叹了口气,道:“心兰,我想去看看,想去看看将军怎么样了。” 心兰又把声音压低了些,道:“我也想去,可咱们去了有什么用?能把将军唤醒吗?咱们都莫要去,好好在此守着夫人才是正事。” 两人说罢,再未出言,却是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关昕月在窗后把两个丫头的低语听了个明明白白。她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溶则来了…溶则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夫妻再见 关昕月在屋内窗后站了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脚步有些踉跄,往门方向走去。 推开屋门,外面心兰心菊两个丫头坐在廊下愁眉不展。见关昕月推门出来,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心兰开口,脸上努力挂了轻松的微笑,声音却不住有些颤抖。 心菊在旁站着,看着关昕月,她总是莫名有些心虚,她低着头,袖袍中的手,食指不住抠着大拇指。 关昕月见两个丫头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道:“将军在何处,带我过去吧?” 心兰忍不住也垂下了了头。见两个丫头不动弹,关昕月心内莫名来气,面上却是淡淡的,她幽幽道:“这庄子就这么大,你们不说,我自去寻便是。” 说罢她抬脚便往院子外走。 心兰小跑着跟上,道:“夫人,不是奴婢不带你去,只是老大人说,让夫人安歇,见将军…明日见也是一样的…” “他既然来了,为何未来寻我?” 心兰哑然,再说不出话。关昕月心内却更是冰凉。 心兰一咬牙,脚步又快了些,行至关昕月旁,两人未停脚步,边往外走,心兰边说:“将军在老大人处,奴婢这便带夫人前去吧!” 关昕月脸色极是阴沉,她未开口说话,却跟着心兰一起往关父院子而去。 心菊从后面急急跑了跟来,关昕月和心兰都未注意看,心菊头上多了一枚白玉簪子,那簪子是她最爱之物,平日里是舍不得拿出来戴的。 三人匆匆入了关父院子,院外小厮想拦人,却被关昕月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住,悻悻的退在了一旁。 关昕月大步入了院子,门口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一脸无奈,其中一人道:“这姑奶奶平日里温和得很,今日这是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另一人瞪他一眼,冷声道:“管好自己的嘴,别整日往外倒这闲言碎语!” 刚才开口的小厮一脸委屈,这姑奶奶突然好凶,连这平日待自己如亲兄弟的大哥也莫名凶自己。 不过他还是住了口,再不说话,只安静的守着院门。刚才出言责怪的年纪大一点的小厮见他模样,幽幽叹了口气。 “小离,你我一样,关家与咱们的恩情,咱们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咱们跟着老大人,皆是为了报恩,可若咱们嘴上把不住门,只怕咱们不止报不了恩,还会害了老大人,害了关家。 “如此一来,咱们便是百死莫赎,我心内着急,才对你凶,莫怪哥哥。” 年纪小的小厮闻言,吓了一跳,道:“真有这么严重?” 另一个小厮点头,一脸肃色道:“咱们是老大人身边的人,日后必得要警言慎行,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厮郑重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乱说话了,若我乱说,哥哥便把我舌头割了!” 年纪大的小厮听着这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关父院子内一片安静,只见屋内灯火昏黄,映衬着整个院子,而整个院子没有半点人声。 关昕月往内疾行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心兰心菊亦是跟着停了脚步。 关昕月看着关父屋内微微闪动的灯光,喃喃问道:“将军真的来了吗?” 心兰闻言,怅然回道:“夫人,将军确实来了。” 关昕月却摇头,喃喃道:“将军来了这院里怎的没一点动静?他怎的先不到我院子去寻我?” 心兰沉默,关昕月看向心菊,却见心菊正低头抹泪。 关昕月回头,疾步又往关父屋子走去。 屋外有一老仆人守着,他见关昕月主仆三人,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推开了屋门。 关昕月抬脚便要进去,那老仆人却开口道:“姑奶奶进去,按下老爷床头仙鹤的眼睛,便可见老爷…还有…” 关昕月听着老仆之言,眉头越皱越深。可老仆话说一半却是顿住,他抬头看了一眼关昕月又轻叹了口气,道:“姑奶奶自己进去看吧…” 说完,他再不看关昕月主仆。关昕月也无瑕多想,径直入了屋子。 屋内果然空无一人,关昕月行至关父床头摆着的柜子旁边,看着那柜子上自己日日都见的仙鹤摆件,略犹疑便伸手在仙鹤眼睛处按了下去。 手指稍微用力,便听得咔嗒一声,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关昕月缓缓收回手,只是不觉间,她那手指已在微微颤抖。 片刻之后,听得有咔咔之声传出,关父床榻之后的墙竟从中间分作两半,各自往后移动,露出里面一块青色布帘。 隔着布帘,隐约可见帘后密室之中,亦是灯火闪动。 关昕月绕过床榻,行至帘子之前,抬手欲将帘子掀开,手却在半空顿住。 “心兰,将军真的来了吗?” 关昕月整个人笼罩在不安之中,喃喃又问心兰道。 心兰已是红了眼眶,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月儿来了?进来吧!” 密室之内,传来关父的声音,那声音沙哑,若暮色中的鸦鸣,悲凉中透着满满的无奈。 关昕月终是抬手,撩起帘子,藏住脸上不安,平静入了密室。 心兰心菊踟蹰着不敢进去,过的片刻,那床榻后的墙又咔咔响着缓缓合拢,待去细看,那墙合拢处却连一条发丝细缝也没有。 关昕月走入密室,莫名便觉周围温度骤然下降,她穿着夹了棉的披风,竟还觉得冷得打颤。 她绕过屏风,却见这密室颇为宽敞,就是冷得厉害,让人如置凌冬。 密室最里侧摆着一张床榻,床前有两个矮凳,关父和木老神医分坐在侧,关哲立在床头。 榻上似乎躺着什么人,只是距离尚远…烛火摇曳… 关昕月眼睛看酸了,也看不清榻上之人的面容。她欲上前,可双腿却是固执的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室内几人回头看着关昕月,只见她双目赤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整个人僵在原地,只眼睛愣愣盯着床上溶则… “月儿…” 关父和关哲同时开口,关哲快步走了过来,他伸手去扶关昕月,可关昕月还是纹丝未动。 关昕月只觉得眼睛越来越酸,心里越来越凉,她心脏咚咚咚跳着,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月儿,你想想桑儿,你坚强一点!” 关哲反反复复说着这话,关父和木老神医亦是一脸担忧从矮凳起身,朝着关昕月走来。 关昕月耳朵嗡嗡作响,只听得耳边不时隐约听着“桑儿”。 “桑儿!桑儿…”她喃喃说着,又觉眉心一痛,眼前慢慢清明。 木老神医抬手,收回扎在关昕月眉心的银针,关昕月脚步缓缓向前,眼睛依然定定看着床榻之上的人。 她走得极慢,关父三人亦步亦趋跟着她。 待到了榻前,关哲忍不住道:“妹妹放心,妹夫还活着。” 关昕月嘴角扯了扯,眼泪扑簌簌落下,她在榻边坐下,伸手拉起溶则的手,握在两手之中。 “将军,咱们好久未见了…待我想想,得有小半年了吧?你便是这副模样来见我?” 说着,她顿了顿,抽出一手抹了脸颊的泪。 她看了溶则半晌,收了心神,起身对这关父福身一礼,道:“父亲,从小到大您从未骗过月儿,这次却是何事?让父亲瞒我至此…” 关父长长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关哲却上前一步,把关父扶了在矮凳坐下,道:“月儿,此事说来话长,为兄来与你说吧?” 关昕月点头,木老神医也长长叹了口气,在旁边矮凳坐下。 关哲皱眉片刻,缓缓开口。 第一百四十章 泣血白头 关哲冷静开口,从皇帝起了疑心开始说起… “去年南越使团入京,献出南越北部潭州、湘阴、连泽三郡于陛下。皇帝欣喜,却在之后,那南越淮王却又要献南越嫡出玲珑公主于溶家,皇帝必然心内恼怒。 “这南越蛮烈,却愿向西宁低头,于皇帝而言,这是莫大成就,可那淮王却又要献公主于溶家,便是告诉天下人,更是明明白白告诉皇帝,南越并非向西宁皇室臣服,而是向溶家臣服。 “虽然妹夫当场推拒,那玲珑公主最终也是入宫做了皇帝的女人,可皇帝心内的刺却就此深扎在心。” 关昕月听着,点头道:“这我知道,将军也知道,可溶家世代满门忠烈,皇帝不至于为了这南越人显而易见的挑拨便对溶家出手吧?” 关哲亦点头,道:“事到此处,皇帝虽然忌惮溶家,却实还不至于下杀手。 “可是之后,朝中奸佞推波助澜,南越人更是百般陷害…我和父亲推测,应该还有人暗中捣鬼,操控着这整个事件。而溶家,便是他们首当其冲要且必要除去的目标… “溶家从不与朝中其他大臣亲近,可魏国公张家同样身为武将世家,若那些人直接针对溶家,魏国公或许会感同身受,或者说是兔死狐悲,进而替溶家说话。 “可是一场意外,天下人皆以为张家嫡子死于爵儿箭下,从此溶张两家便有了龃龉。 “更是因为爵儿在张家为他家儿子守灵,那些人造谣扇动,一时物议费然。看着百姓皆道溶家冤枉,可在皇帝耳中,便是他的皇命竟还要顾忌溶家声明,若稍微不妥,白姓却会怪责他不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城… “皇帝已做了数十年皇帝,如何能忍受这般委屈?这事在那青楼女子为溶家叫屈、为爵儿雪耻而就死时,便把流言推上了高潮。至此,溶家军内也起了怨愤。 “虽然军内异动很快平息,可皇帝在军中必有耳目,而溶家军内群情激愤也定传到了皇帝耳中。只怕,皇帝听到的,比实际军中的乱子更甚。 “到了那时,只怕皇帝已暗起杀心,因为他心中明白,溶家在百姓间的声明太甚,他即便是皇帝,也得避其锋芒。而溶家军又对溶家衷心耿耿,所谓忠君,不如说是忠于溶家…” 关昕月一脸颓败,喃喃道:“将军自然也知皇帝猜疑,之后有人谏言裁军,将军并未提出异议…” 关哲看着妹妹,心疼道:“那都是后话,在那之前,南越淮王离京前的拜访,又一次把皇帝心里扎的刺往里推了一截。 “之后陌山大旱,皇帝借机裁了十万溶家军,而后皇帝糟了皇后算计,变得更加多疑。本来裁了十万溶家军能消弭的疑心,在那之后却变得不可收拾。 “在皇帝下了废黜太子的狠心以后,除去溶家的决定也变得不那么艰难。 “陌山大旱过后又是山洪四虐,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时若有人稍作引导,便成人祸。 “这一点也被人利用,那''贺兰无德,溶氏中兴''的诛心之言传入启临,再由人添油加醋说与皇帝听。只怕那时,皇帝已想好了如何不动声色,悄无声息除掉溶家。 “妹夫自然也是自那时便知溶家怕再难保全… “也就在妹夫得知这点之后,修书传来,让我和父亲配合,把你诓来右河。” 关昕月只觉一阵气血翻涌,身子晃了晃,又强自定住。 关哲见状急道:“月儿!” 关昕月闭眼摆手,咬牙道:“哥哥继续说,再莫瞒我!” 关哲无奈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矮凳上的关父。 关父亦是满眼心疼,却还是朝关哲点了点头。 关哲幽幽呼出口气,继续道:“当时,妹夫便知溶家保不住,可他不想妹妹和桑儿也受连累,当时桑儿未在京中,他便设法把你送来右河,他决定用自己和爵儿,来保全你们,保全溶家军四十万军士… “爵儿?爵儿怎么了!?” 关昕月一听关哲提及儿子顿时情绪控制不住。 关哲黯然,道:“妹妹且听我慢慢说罢。” 关昕月袖袍之中指甲已深深掐入手掌之中,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关哲继续道:“妹夫做了牺牲自己和爵儿的决定后,在朝堂之上,皇帝拿出陌山密报之后,当着百官诘问皇帝。他问皇帝,在他眼中,陌山百姓,该杀还是该教化?溶家是忠,还是奸? “若是旁人说这话,皇帝当日便会灭了他满门,可溶家人说,皇帝却是不敢。于是,皇帝便派遣爵儿去陌山剿杀乱民… 一听说到溶爵,关昕月身子又颤了颤,可她未出声等着下文。 关哲却有些踟蹰,半晌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爵儿率千户人马出发,到了陌山却见陌山灾情流言皆是平稳,倒是幽西郡守孟泰传信求救。 “于是爵儿便又去了幽西,可那幽西郡守孟泰不肯赈济灾民,只逼着爵儿剿杀灾民。 “其中那孟泰处心积虑要陷溶家于不义,又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最终让爵儿陷入了忠君或是杀民的两难境地。 “且爵儿出发前,已知只有自己和他爹爹身死才能保住你与桑儿,保住溶家军军士。爵儿大义,只言溶家不能负君亦不能负百姓,而后交代好幽西赈灾之事,挥剑自戗!” “挥剑自戗?谁挥剑自戗?” 关昕月厉声问道,她已双目含满血泪,却不愿听进关哲之言。 关哲见状,既心疼又愧疚,道:“爵儿去陌山走的突然,咱们的人未能救下…” 说至此,他已实在不忍再说下去,可关昕月却冷冷看着他,眼中血泪始终未曾落下,她声音凄厉又嘶哑,道:“还有呢?说!” 关哲又看向关父,关父起身,叹了口气,在密室踱着步,道:“爵儿身死,消息还未入京,皇帝便召了则儿入宫。待则儿回了溶府,第二日便旧伤复发。 “众人皆言:大将军是因为受不了独子过世而旧伤复发。 “则儿这病一发也不可收拾,没几日便也殁了。若不是木老神医,则儿确实是必死无疑,即便是我派去的人,亦是救不回则儿…” 关父转身,却见关昕月脸上青筋暴起,脸颊上血泪汩汩而下,整个人打着颤,却是一声不吭。 密室三人大急,木老神医快步上前厉声道:“不好,弟妹怒火攻心,有损性命!” 关父老泪纵横,急道:“老哥哥,快救救月儿!” 关哲在旁亦是泪水夺眶而出,嘴里不停说着:“妹妹挺住,桑儿还一人陷在京城虎狼窝中未能脱身,妹妹,想想桑儿!你想想桑儿!” 关昕月仰头发出一声凄厉长啸,整个密室都笼罩在那如厉鬼夺命般的厉啸之中。 一声长啸,让密室三人皆顿在原地,关父不住摇头,捶胸顿足… 长啸过后,关昕月一口鲜血自喉头喷涌而出,她眼中悲愤绝望交加,她那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不过几息之间,满头青丝已成华发… 关父见状,忍不住大呵一声:“月儿!” 而后他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关哲眼疾手快,一把将关父抱住。 关昕月却再支撑不住,直直倒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封后前夕 时入深秋,沧州郊外关家别院内,关昕月躺在小院屋内床榻之上,一头如雪白发铺散在青蓝色锦缎被褥上,格外扎眼… 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虽在梦中,可她双手却是握得极紧,玉手指节皆已泛白,包扎好的手掌又渗出血来。 梦中的关昕月,置身无边黑暗之中,她耳边是儿子说话的声音。 她的爱子在一遍一遍呼唤着她:“娘亲!娘亲…” 她不敢错过其中任何一次呼喊,她一次次回应着,可儿子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越来越焦急,可周围越来越黑,儿子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远… 在关昕月床榻前,木老神医眯着眼睛,一手搭在关昕月腕脉之上,另一只手捋着胡须。 半晌,他终于收回手。关哲在旁一脸焦急站着,木老神医缓缓睁开眼睛,关哲迫不及待问道:“老神医,月儿如何?” 木老神医叹了口气,道:“若是常人,只怕一病不起,最多撑两年便会郁郁而终。 “惊、怒、哀、忧,一个没落下,寻常人,哪里受得住?我这弟妹算是好的。她身体虽弱,可心性坚韧。 “再施两次针,应该能醒来。只是,她醒来之后,万不可再受刺激… “待她一醒来,咱们便与她说桑儿的事。做母亲的人,必然是最挂念孩子的,她已失了爱子,便只得用她女儿来给她活下去的力量。” 关哲点头,吩咐了心兰心菊两人好生照看关昕月,而后便同木老神医一道出了门。 待到了院外,关哲一脸忧色道:“木老神医,昨日你替我父亲把脉,却未说出父亲身体实情吧?” 木老神医瞥了他一眼,道:“放心,我虽是往好了说,却不会胡言,若别的大夫照看,那老哥能再活三月已是极限。可若我来医治,三年之内可保无虞…” 关哲闻言,却是高兴不起来,可也未失了礼数,站定弓腰拱手,对木老神医作了个长揖。 木老神医摆摆手,脚步未停往前走,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得很,还好我家桑儿性子一点不像你这个舅舅!” 关哲闻言,毫不介意,疾步行了两步,跟上木老神医,两人一路往关父院子行去。 右河关家别庄这几日气氛格外凝重,关昕月陷入昏睡之中已三日。 可启临城中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新后册封典礼就在明日,先皇后丧期京城的肃廖一扫而空,街边挂了艳丽的彩带。 凤栖阁内,韩妍汐一身素色锦衣躺在榻上。她已焚香斋戒三日,明日便是册封皇后之期。 今日禄亲王和昭文大学士已去祗告太庙,礼部已制好了宝册宝玺送往明德殿。 銮仪卫官已备好明日册封礼新后的銮驾。册封使为礼部尚书段颉,对这一点,韩妍汐多少有点隔应。 这段颉乃是先太子的岳父。当初先皇后和原太子得势时,这段家着实也跟着风光了几年。倒是先皇后过世、原太子被废后,这段家行事处处低调,在这朝堂之中,他这礼部尚书可算得在各部尚书中是最不起眼的了。 这次册封新后,礼部可是挑的大头,这段颉终于得了机会与新后说话,他已一连半月只睡两个时辰,只为了把这新后册封典礼办得漂漂亮亮,也与段家谋个出路。 这日一早,段颉亲自送了明日韩妍汐要穿的凤服凤冠到了凤栖阁,段颉见那韩妍汐便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叫着,态度更是极尽恭顺。 他差事办得妥帖,平日里虽端着清流的架子,可实际是个极会察言观色、巴结奉承的。 待他出得凤栖阁来,韩妍汐心中不快已是消弭了个干净,甚至倒还对这礼部侍郎生出几分欣赏来。 溶府之中,溶桑桑和寄言还在焦头烂额的配置着优怜散香。 那香的配方破损,溶桑桑和寄言苦心研究十数日,已把那香精髓掌握,这次配制若是顺利,明日这香便能派上用场。 明日封后大典,溶桑桑也要入宫拜贺。到时,皇帝和朝中文武百官皆在。后宫嫔妃亦皆要到场,她们要给新皇后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 如此,溶桑桑便能寻个机会动手。若计谋得逞,自己便可光明正大离京。且这离京之命不用她请,到时皇帝自然会提。 是日凌晨,优怜散香终于制了出来,溶桑桑取了耳勺大小一丁点,放入自己佩戴的一碧玉手镯机关之内,又拿了两颗银针别在里衣袖口隐秘之处。 明日还要入宫,待准备好这些。她便上床休息,只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她却无一丝睡意。 不经意间,她的手摸向了软枕之下,那里有一把短刀,是莫老临行前所赠的莫雨刀。 这一夜无眠之人,却不止溶桑桑一人。皇宫之中,韩妍汐早早上了床,明日这皇后册封礼,隆重又繁缛,她这正主得养足了精神,才能不出一丝差错。 可越是如此想,她便越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一个时辰,她却越来越清醒,寝殿里的安神香,似乎没有一点用处… 韩妍汐干脆起身穿鞋。寝殿伺候的宫女连忙起身过来伺候,却被她打发了出去。 她行至今晚自己脱下的端淑皇贵妃的服饰旁,伸手摸了摸,这是一套青色菊纹服,料子用的是最好的锦缎,这衣服只今日穿了半日。 她又缓缓行至段颉送来的明黄色凤袍之前,那凤袍之上,用金线绣的凤凰活灵活现,凤冠凤眼、翅膀、羽毛,皆用金线穿了各色珍奇珠宝绣于其间。 再看那九龙四凤的凤冠,真是华美至极。中间一颗硕大的极品血玉一看便是世间罕有。 韩妍汐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凤冠,再回头看那今日才褪下的菊纹服,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明日以后,自己便是堂堂国母,似那样的衣服,以后断是再不会上身了… 她慢慢踱着步,看着自己这凤栖阁寝殿。明日她便要入主宁安宫了,那才她是西宁皇后日后居住的地方。 韩妍汐在殿内走了一圈。夜已深了,她竟有些饿了。可她今晚不愿被人打扰,因而未唤宫女进来,屏风旁一圆桌上,摆着几碟糕点,那是早些时候四皇子贺兰祺送过来的。 她在桌前玫瑰椅坐下,捏了一块桂花糕入口,糕点软糯甜香,她吃着嘴角又忍不住挂了笑意。 其他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明日过后,自己的儿子便是嫡子。 皇家传承重嫡庶远超长幼,若无嫡子,这皇太子自然按长幼之序来。可若有嫡子,那嫡子才是立储的首选。 当初惠妃母子盛宠,可最后皇帝还是立了皇后的儿子贺兰翼做了太子,这便是最好的例子。 思极此处,韩妍汐突然想去睡觉了,待一觉醒来,这些美愿景好都将如期而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封后大典 再过两日便是重阳,而今日,是一个会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多年以后,史册会有一则记录:辛卯年九月初七,皇贵妃韩氏继后位,统领后宫… 封后典礼十分繁褥,大致说来可以分成四个步骤。即为遣使册封、受册封、百官上表称贺、谒庙几个步骤。 这天早上天刚亮,披甲卫士与宫廷礼仪侍从就分列宫门两侧。 宫中奏起礼典乐曲,太监在大殿忙碌的备齐册封所需要的香案与册封的所需的文稿以及在丹陛两旁设置歌舞艺人。 一切备好后,负责册封的使者,敲响三次钟鼓,百官与身着九龙冕袍的皇帝随后进入明德殿。 礼部官员为皇帝奉上册封的册封书,以及皇后宝玺放于事先备好的案桌。 百官随即按庭仪时候的站位,到殿上站在各自的位置。 随后,奏乐起,君臣四拜,百官起身后,音乐止。 有承制官上前请示皇帝贺兰泓,是否开始册封大典,皇帝应允。 承制官从中门走出,走下台阶高呼:有制! 段颉为册封使,他上前接制命。承制官宣读制命:“册封皇贵妃妃韩氏为皇后,命你等持节展礼!” 段颉俯伏,起身。开始了展节礼… 韩妍汐已由宫女伺候着穿上了凤袍,她头上挽着高高的螺云髻,发髻上戴着九龙四凤冠,面上妆容亦是端肃大气。 待会儿她要由凤栖阁一路行去前朝接受册封。 她身旁有四个大宫女陪着,其中最得她信任的便是着一身蓝色宫装的秋兰,她是韩妍汐入宫时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 韩妍汐看着铜镜里雍容的自己,不觉眼睛竟有些发酸,她在心内喃喃:“父亲,女儿今日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他日,等祺儿继承大位之时,再无人敢看不起韩家…” “皇后娘娘,先喝口茶吧?吉时马上就到了,待会儿且有得折腾呢!” 秋兰端了杯热茶封上,她眼眶也有些微红,开口叫“皇后娘娘”之时,她声音也忍不住有些颤抖。 韩妍汐本就极美,今日这皇后的装束上身,她整个人添了三分雍容,却不显半分老态。 她抬手接过秋兰送来的茶,小心翼翼呷了一小口茶。 她喝过茶,又把茶杯递给秋兰。 这时,有司礼太监过来传话:“吉时快到了,请娘娘移步明德殿。” 太监全程弓着腰,模样极尽恭顺。 秋兰放下茶杯,快步上前扶了韩妍汐起身。韩妍汐展开双臂,四个宫女帮她整理好了宽袖长襟。 外面礼乐响起,韩妍汐深吸一口气,太脚往殿外走,她身后除了贴身大宫女,还跟着一群司礼官员、太监。 她一路行至明德殿外,册封使段颉从承制官手里接过制命。 韩妍汐由宫女引着,一路往前,自中门,直直入了大殿。 她走得很慢,她所到之处,道旁披甲士和宫廷礼仪侍从纷纷跪下。 韩妍汐目不斜视,脚步虽慢,但走的极稳,她容肃穆,睥睨四方。 待她行至大殿中央,段颉手持圣旨,站立在大殿左边。 韩妍汐盈盈跪下,她抬目与皇帝对视一眼,见皇帝面含微笑,韩妍汐收拢心神。 她虽跪着,可不知何故,此时此刻的她华贵至极,让人不敢直视。 段颉则开始宣读封后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 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皇贵妃韩氏,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慈着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着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圣旨宣读完毕,韩妍汐对皇帝行跪拜大礼。 引礼官又引段颉到受册位,奉册官接过段颉手中册封文书,并把册封文书放于册宝案。 而段颉则是跪下,举手接过放着册封文书、皇后宝册、宝玺的案托,又行至册封位。 侍仪高呼:“赐皇后宝册宝玺!” 韩妍汐从段颉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案托,转交身旁宫女秋兰。 韩妍汐又对皇帝行八拜之礼。 侍仪高呼:礼仪完毕 韩妍汐此刻已是新后,她被宫女扶着起身,缓缓行至御座之下。 有引礼太监上前引领,她抬脚上了御阶。 御阶共九级,韩妍汐缓缓而上,她面上是浓重的脂粉,可依旧可见她微红的脸颊。 她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稳,可她一步步往上,宽袍长摆之下,双腿却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她整个人绷紧,面上依然端肃淡然,身形依然稳稳当当。 待她行至御座之前,她又一次跪下,与皇帝行叩拜大礼。一礼毕,她起身。 司礼太监已摆好了凤坐,她举步右行两步,由宫女太监伺候着,在凤座坐下。 待她坐好,身前的羽扇撤去,满殿朝臣跪拜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俯视殿中大臣,抬了抬手,淡淡说了句平身,朝臣又谢了恩,这才起身。 韩妍汐俯视大殿中重臣、王爷、公卿,皇子、宗室…她暗自幽幽吐了口气。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贺兰祺今日身着皇子的吉服—蟒袍。这蟒袍底色用的是兰酱色,以片金缘,绣文为九蟒。他面容本就十分俊朗,如今头戴五珠冠,更显得整个人意气风发。 “皇后,该去拜谒祭祀祖先了。” 皇帝看了一眼身旁凤座上的韩妍汐道。 韩妍汐点头应是,太监扶了皇帝皇后起身,由司礼官引着帝后二人往宗祠行去。百官在身后皆恭送帝后二人。 溶桑桑是进不了大殿的,她与诸公主诸妃嫔一起立在明德殿外的白玉广场两边。 她一大早便入宫朝贺,这眼看中午了,册封大典还未完成。 帝后走后,朝中夫人女眷被引到了清乐宫休息,而诸大臣则去了明德殿偏殿喝茶。 待帝后二人入宗祠祭祀出来,这封后典礼才算完成,之后便是宫宴。 宫宴设在清乐宫正殿,而偏殿里面,一群女眷或坐或,战三三两两寒暄奉承。 溶桑桑坐在一小几旁锦墩之上,心梅和寄言与她一同入宫,这会儿正在她身旁伺候。 她年纪太幼,虽然身份不低,可却无人刻意过来巴结。除了几个公主,她也没有什么相熟之人。 几个公主,除了昭玥公主,其他人都跟在自家母妃身侧。昭玥公主亦是独子在案几边一圈上坐着,只时不时呷口茶。 与溶桑桑和昭玥公主一般清冷的还有越贵妃,她在殿里踱了几步,一众夫人见她皆是恭敬行礼,却无人真的上前攀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和皇后从宗祠出来,直此皇后册封仪式完全结束。接下来便是合宫欢宴庆贺。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郡主中毒 从宗祠出来,有宫人伺候着皇帝和皇后净手,而后帝后二人便一同行往清乐宫。 在明德殿偏殿休憩的大臣已被宫人引到了清乐宫,清乐宫正殿已摆好了宴席,女眷也正由宫人引着从偏殿过来。 女眷从清乐宫偏殿往外走,越贵妃本坐在最里,可这里她身份最尊,宫人便先引了她往外走。 待越贵妃行至溶桑桑身侧时,溶桑桑对着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感叹了一句:“娘娘生得真好看!” 越贵妃本已从她身侧往前走了两步,闻言回过身,对她笑笑,道:“无忧郡主生得也极是可爱,郡主可愿与我同行?” 溶桑桑脸上闪过欣喜之色,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昭玥公主走在越贵妃和溶桑桑之后,她神色复杂看着面前两人,终是摇头轻叹口气,未发一言。而她身旁伺候的宫女似是知晓她心思,亦是跟着轻叹了口气。 再看越贵妃和溶桑桑,两人虽然并排走着,却未有丝毫接触,越贵妃似乎刻意与溶桑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溶桑桑则似未察觉,只一脸笑容与她说着话。 忽的,溶桑桑似是疏忽了,自己拌了一下自己,她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越贵妃见状,她眼里闪过挣扎之色,一瞬间的犹豫以后,她还是伸手一把抓住了溶桑桑后背的衣襟。 溶桑桑湛湛站稳,却是吓了她身旁的心梅和引领宫女一跳。便连溶桑桑身后的昭玥公主也为她捏了把汗。 溶桑桑站稳,越贵妃放开她的后背衣襟。溶桑桑一脸余悸,忙朝着越贵妃福身一礼道:“多谢娘娘相救之恩!” 越贵妃笑笑,道:“无妨,郡主走路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溶桑桑小脸扬起一抹有些尴尬的笑,她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道:“多谢娘娘关心,咱们莫耽搁了,快去宴会吧,我肚子都有点饿了…” 说着,她溶桑桑又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她肚子真咕咕叫了两声。 越贵妃点头,再未多言,继续往前走,她面含微笑,一脸恬静模样,周身却隐隐散发冷意,让人莫名有些不敢靠近。 走在她身侧的溶桑桑却是毫不在意,小脸上依旧挂着纯真笑容,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 越贵妃眼角余晖瞥见这样的溶桑桑,不知为何,平静如水的心内,竟荡起一圈圈涟漪。溶桑桑看似清纯的眼里,眼底的坚毅、笃定,与小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身后众女眷看着行在最前的越贵妃和溶桑桑的背影,不时也与身旁相熟交好的夫人们嘀咕两句。 待女眷行至正殿,一众公卿大臣皆已落座。女眷们由宫人引着在各自席位落座。 越贵妃在女宾首席,溶桑桑的席位差不多居中。越贵妃对溶桑桑点了点头,溶桑桑对她福身一礼,而后两人这才分开各自落座。 越贵妃坐下,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她一路行来,已笃定自己今日已中了溶桑桑的计。 她到西宁一年,从未吃过亏,不想今日会被一个娃娃算计了去… 大殿上首,皇帝和皇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众人起身行礼,皇帝抬眸望向女宾首座的越贵妃,越贵妃低着头,未见皇帝这深情一眼。 皇帝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句平身,众人谢恩起身后,皇帝淡淡看了身边太监一眼,太监会意,高声道:“开宴!” 殿内排列整整齐齐的宴几上,茶酒水果和冷菜皆已是摆好的,随着太监一声长宣,其他各色菜肴流水似的端了上来。 众人到了这时候,皆是饿了。可却无人动筷,只安静坐着。 皇帝看着殿中众人,脸上挂了笑意,开口道:“动筷吧!”他身旁太监忙上前布菜,皇帝率先夹了碗中菜肴吃了一口。而后皇后身侧宫女也给皇后布了菜。皇后也抬了筷子夹了碗中菜肴吃了一口。 看皇帝皇后动了筷子,殿内诸人这才纷纷拿了筷子,宴席这才真正开始了。 有乐师在旁弹奏,在坐又都是些宦海沉浮的老手,觥筹交错间宴席气氛瞬间便热闹起来。 皇帝已看向越贵妃许多次,可越贵妃今日似乎没什么兴致,只在眼神与皇帝对上时,勉强对其笑笑。 皇帝心内以为越贵妃这小女人终于肯为自己吃味一回,心内倒有几分得意。可看她闷闷不乐,他又有些心疼… 皇后看皇帝目光流连越贵妃身上,看了身侧秋兰一眼,秋兰上前,给皇后酒杯中斟满了酒。 皇后举杯面对皇帝,道:“承蒙陛下爱重,以后位相托。臣妾日后定当勤勉自躬、和睦宫闱,尽力辅佐陛下。” 皇帝也举杯,微微一笑道:“朕信得过皇后。” 皇后亦是温和一笑,帝后二人宽袖掩面,喝下杯中之酒。 朝中善奉承者纷纷起身举杯,恭贺皇后继凤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待别人酒过三巡,溶桑桑已吃了个小半饱。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寄言,寄言会意,却依然不动声色站在溶桑桑身后。 越贵妃从与溶桑桑同行开始。便有些懊悔,她提议与溶桑桑同行,只是想借溶桑桑消除朝中之人对她这异国公主的戒心。可当她看到溶桑桑眼底的坚定时,她便知道,她错了。 溶桑桑似乎吃得有些急,端了几上杯子,喝了两口香茶。而后她借着长袍宽袖中摸出出门前别在袖口的银针,在宽袍遮挡下,刺向自己腋下,另一针则是刺在自己胸口。 只片刻功夫,溶桑桑便感觉一阵晕眩。她装着以袖子掩面喝茶,趁机打开了手腕上碧玉镯内机关,优怜香淡淡的香味扑入鼻中。 溶桑桑怕这毒香不够烈,用力猛吸了几口气,合上机关,放下宽袖。 溶桑桑刚把手中茶杯放稳,便觉又一阵晕眩传来。她往几上砰一声趴着倒了下去,把几上碗碟叮当推翻在地。 溶桑桑身后寄言手中冒汗,一脸焦急疾步上前,惊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席上众人皆侧目看来,越贵妃心内一片冰凉。 皇帝皱眉臣声道:“无忧郡主可是醉酒了?”说着便朝身边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会意,尖着嗓子道:“郡主醉酒了,快来人带郡主下去醒醒酒!” 寄言貌似无意,却大声回道:“启禀陛下,我家小姐未曾饮酒!” 皇帝脸上泛起一丝不悦,上次中秋宫宴这溶桑桑便中了一回毒,差点拉了自己的三儿子下水,后事态虽平息,可自己还赔了个公主进去。 这次倒好,朝臣公卿皆在,若溶桑桑再出岔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今日这席间,溶家旧部二品三品的将军可有好几人… 皇帝心内盘算着,只想让人快些把溶桑桑带出去,出了这殿,一切好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夜之毒? 皇帝想快些把溶桑桑带下去,只要溶桑桑最终无碍。醉酒也好,风寒也罢,随便寻个由头便能把事圆过去。 奈何,那来搀扶溶桑桑的宫女太监还未碰到溶桑桑,殿内已有五六人几乎同时起身,出言阻止。 “陛下,无忧郡主既未饮酒,便必然不是醉酒,只怕郡主身体有恙,不宜贸然挪动!” 说话的是西郊大营如今已归入魏林军的溶家军统帅,三品武官,安远将军冦良。 随着他出言相阻,几个与他一同起身的武将皆恭身附议。 那冦良说罢,淡淡瞥了一眼魏国公张玉,而后恭身低着头,面上是一片刚毅肃然。 张玉略犹疑,心内暗暗叹了口气,起身也恭身对皇帝作了个揖,道:“启禀陛下,无忧郡主突然昏厥,不如先传个太医过来诊脉,郡主年幼,怕是贪玩惹了风寒…” 张玉苦着张脸,心内憋屈。 他刚才的话,必然是违逆了圣意。可他身为新任卫国大将军,军中威望不显,民间声明不露。若再见溶家遗孤落难而不相护,只怕他这武将之首更是有名无实。 皇帝看了眼张玉,眉头微不可查蹙起,而后他淡淡开口道:“如此,便宣太医吧!” 皇帝开口,他身边一太监便奉旨匆匆而去。 却在此时,隶王起身,恭身朝皇帝作揖,道:“启禀父皇,儿臣从陌山归来时,带了个医者随侍,那医者今日也随儿臣一同入了宫,现在便在这大殿之外,不如先宣他进来给郡主看看吧?” 皇帝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却听刚才说话的定远将军冦良道:“郡主病情耽搁不得,请陛下恩准,请隶王府医者为郡主诊治。” 皇帝闻言再未犹豫,今日只能依了这些武夫,不然若待会儿溶桑桑查出是中毒,只怕这时自己的犹疑会成为心虚的影射。 皇帝点了点头,隶王便派了身边小厮出去寻自己带来的医者。皇帝看着倒在席位上昏迷不醒的溶桑桑,觉得头有些疼 片刻之后,小厮便带了隶王所说医者进得殿来。 那医者看起来只二十多岁模样,他一身灰色布衣,却掩不住他俊朗气质。 他入殿,不卑不亢朝皇帝恭身作揖,皇帝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之色,此人望之不似寻常之人… “免礼,去看看郡主吧!”皇帝看了医者一眼,眼里却是晦暗不明。 那医者似乎未察觉皇帝眼神中的异色,被太监引到溶桑桑身侧。 溶桑桑靠在寄言怀中,眉头紧皱,双眼紧闭。 再看这医者,他虽努力让自己神色温和,可眼里桀骜之色却难完全敛去。他不是那逍遥阁主令尧却是谁? 令尧在溶桑桑身旁蹲下,拿了溶桑桑手腕,平心静气开始为溶桑桑诊脉。 席中众人皆静默看着他。半晌,令尧舒了口气,一脸不可思议,道:“郡主中了暗夜之毒…” 他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便是御座首席的皇帝,亦是微微变了脸色。 暗夜之毒,这无忧郡主原就中过,亏得木老神医出手相救,这无忧郡主复明还未满一年,今日又中毒了?且这暗夜之毒,为南越国师萧家秘药… 众人思及此处,不由自主用眼角余晖瞥向越贵妃。 越贵妃听罢令尧之言,亦是脸色微变。 她心内笃定,溶桑桑定不是中的暗夜之毒。这暗夜之毒,她六岁便跟随师父培育,这蛊毒特性她一清二楚,溶桑桑身上没有一点中蛊迹象,且她肯定萧若水绝不会瞒着她对溶桑桑下手… 越贵妃虽然心内笃定,却无法出言辩驳。一来,她若开口,免不得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二来,她从小习蛊术之事,绝不可与外人道。 西宁人闻蛊色变,若朝臣知道她懂蛊术,即便皇帝再不舍,怕也保不住她。 她袖袍之中双手握拳,心内暗恨,面上却操持着云淡风轻模样。 此时出去寻太医的太监亦带了两个老太医匆匆而来。 太医行至溶桑桑身旁,令尧识相的退在一旁,两个太医轮流给溶桑桑诊脉。 诊脉过后,两个太医对视一眼,眼中竟是为难之色。 他们正欲对皇帝禀报,隶王却率先开口道:“两位太医,无忧郡主所中之毒,可是暗夜?” 两个太医闻言,脸色皆变了变,他们刚才还正犹豫要不要据实禀报诊断结果。 两个太医又对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恭身对皇帝作揖,道:“启禀陛下,根据脉象,郡主确实是中了暗夜之毒,可这暗夜之毒是南越特有之毒,到底是与不是,还要看郡主醒来是否双目失明。” 溶桑桑还在一动不动靠在寄言怀中,寄言借着袖袍遮挡,不动声色取下溶桑桑胸口处的银针。她食指中指齐齐用力,把银针别入自己里衣袖口之上。 皇帝沉吟,眸光瞥向下首的越贵妃。只一瞥,他便移开目光,他如今对这越贵妃已极是信任,他绝不信越贵妃会对溶桑桑下毒,且越贵妃单纯,哪里会懂如何下毒?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不能肯定郡主是否中了暗夜之毒,不如先带郡主去偏殿安置,待郡主醒来,自有分晓。” 席间不少大臣以为皇帝之言有理,皆点头附和。 几个宫女太监,本已等在溶桑桑身后,闻得皇帝此言,领命便要上前搀扶溶桑桑。 却听殿内一声音又响起:“陛下,微臣以为此举不妥。” 说话之人,却又是那冦良,他恭身朝着皇帝作揖,姿态很是恭敬,可听他言语却是没有半点客气。 皇帝杵着双膝的手,不由握紧了些。这冦良乃是溶则手下一猛大将。他有勇有谋,是个常胜将军。且他带军行军,皆是以谨慎着称,今日他这般出头,倒有些不像他的风格了。 他说罢,另一个从三品的怀远将军赵选愤而开口道:“陛下,宫宴之上,竟有人能悄无声息谋害无忧郡主,请陛下下旨彻查,郡主年幼丧父,可将军虽走,咱却定不能让将军遗孤受人欺凌!” 他说着,冷冷环视大殿一圈,他眼神冰冷,似一只四下觅食的野狼。 这赵选,亦是原溶家军中人,此人乃是归入戚兵麾下西府军的溶家军统领。他身上的军功比冦良更甚,只是此人好杀戮,带兵所过之地,皆会变成不毛之地。 对此南越人比西宁人清楚。在国内,有溶则和军规压着,他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出了西宁,他便是一匹凶残的狼王,带着他军中手下,如野狼一般血腥杀戮。 朝中文臣对他这等粗鄙武夫心内不屑,可当被他盯上之时,却人人心惊胆寒。 御座上的皇帝心内有些恼怒,这赵选归入西府军也有些日子了,可戚兵却拿他无半点法子… 皇帝脸慢慢沉了下来,朝臣公卿面前,这赵选竟敢公然反驳皇帝,这大不敬的罪名可是逃不掉的。 可还未等皇帝开口,却又有一声音响起:“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赵将军所言有理…”他还欲往下说,殿中异变又起。 “小姐!小姐您醒了?” 众人皆看向溶桑桑席位,只见寄言怀中溶桑桑身子缓缓直了起来。 皇后见溶桑桑醒来,一脸关切出言问道:“郡主无碍吧?可有哪里不适?” 殿内众人都盯着溶桑桑的眼睛看,溶桑桑则是一脸茫然,下一瞬,她张大嘴哇一声哭了起来。 “我的眼睛怎么看不到了?啊~我眼睛又看不到了!” 溶桑桑哭得撕心裂肺,殿内站着的几个武夫,脸色皆沉得快滴出水来。 那刚才还如饿狼一般的赵选此时眼眶有些微红,不知是想哭,还是太过愤怒… 第一百四十五章 贵妃投毒? 大殿众人听着溶桑桑这六岁女娃放声嚎哭,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溶家世代忠烈,且溶桑桑一幼年孤女,能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道?竟下如此狠手。以后这娃娃可如何生活? 看着殿内众人皆一副同情模样,皇帝心内叹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得厉害。 一旁两个太医见溶桑桑醒来,忙上前欲给溶桑桑检查眼睛,可溶桑桑正哭闹,对面男宾席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夫一个个怒目盯着,他们也不敢去拉,只得在旁焦急等着。 隶王下首,贺兰明冷眼看着殿中这一幕,心内亦是感叹,自己与溶桑桑到底是不同的。溶桑桑虽孤身在这京师,可她一有事,便有这众人维护,自己却历来只能靠自己的。 今日这事,实在蹊跷…他思索着,似不经意看了越贵妃一眼,却见越贵妃亦是一脸同情模样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哭了半晌,寄言心梅在旁苦心哄劝着,昭玥公主踟蹰再三,也起身来到溶桑桑身旁,开口劝道:“郡主莫哭了,太医便在这呢,快让太医给你瞧瞧,该用何药咱们便用何药,吃了药便能看见了…” 溶桑桑听罢她的话,却是哭得更大声了,她哭得太用力,只一会儿功夫,她嗓子已是嘶哑,殿中众人看着更是不忍。 有几个官眷已在偷偷抹泪,这娃娃太可怜了! 却见一命妇边抹泪边也走到溶桑桑身侧,略有些哽咽的道:“郡主快莫哭了,给太医看看,好快点开方子出来。快莫哭了,你娘亲知道,怕心都得疼碎了…” 说到这,她再说不下去,掩面抽泣起来。 户部尚书李煜见状,摇头出言责怪道:“夫人快莫添乱了,快些让太医给郡主看看吧!” 这过来相劝的命妇便是户部尚书李煜的发妻,杜明娘。这杜明娘与关昕月乃是闺中密友,这几年李煜老母年迈,在七橡郡老家不愿入京。 这杜明娘便去了老家伺候婆婆,去年她家那老婆婆过世,她这才回了启临来。 溶家一步步深陷麻烦,她归来后,遣人送了拜帖过溶府,与关昕月见了一面。 可那之后,她们便只在先皇后给贺兰明择妃的赏花宴上见过一回。 在那之后溶家出事,她心内着急,却因怕连累丈夫儿子亦未敢帮衬,况且她一后庭妇人,确实也是有心无力… 只是此时,她实在忍不下去,她知道关昕月视她这一双儿女如命。关昕月已失了丈夫、儿子,如今女儿再出事,她可怎么活? 杜明娘越想心越疼,耳边溶桑桑的哭声渐渐小了,可她却还在抽泣泪流不止。 她随身婢女只得扶了她到她自己的席位坐下,又温言软语的劝了,她才慢慢止了眼泪。 溶桑桑哭了半晌也是累了。她终于停了哭喊,太医也终于可以上前查看她的眼睛。 只是,溶桑桑哭了半刻多钟,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两个太医看了半天。却越看越是疑惑。 溶桑桑的眼睛除了红肿,看不出什么异常,可看溶桑桑一副茫然模样,却真似是失明了。 如此一来,溶桑桑的症状便也跟中暗夜之毒完全对上了。中暗夜者,眼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不能视物。 皇帝有些焦急,看着两个太医检查完毕,便递去寻问的眼神,两太医无奈恭身回禀道:“启禀陛下,若郡主真看不见,那么八成便是中了暗夜之毒了。” 这两个太医在宫中伺候多年,深知话不能说满的道理,便刻意留了余地回道。 皇帝听罢,“哦?”了一声,正要问如何才能确定溶桑桑是否失明。 皇帝还未开口,溶桑桑斜对面的赵选却恼了,他喝道:“老匹夫!你这话何意?我这侄女才六岁,她说看不到便是看不到,她会说谎吗?” 他说着一副要上前揍人模样,站在他身旁的冦良忙拉住他,又恭身朝皇帝作揖赔礼:“陛下恕罪,赵将军是见溶将军遗孤受人欺凌,愤而不平,这才失了礼仪。” 两个太医听着“欺凌”两字,吓得脸色都变了,这罪名他们担不起。 在西宁,若认下这罪名,他们以后怕是要日日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天走夜路会不会被某个承过溶家恩情的无名氏打了闷棍。 两太医心内苦闷,边跪下请罪,边在心中暗自哀嚎:“今日怎的就轮到自己当值?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 此时已退在一旁的令尧却是上前两步,对着皇帝作揖,道:“若要知晓郡主是否失明,草民倒有个法子。” 皇帝恨恨看了被赵选一吓便跪在地上不起的两个太医一眼,又抬眸看着令尧,道:“哦?既如此便试试,只是记着,不可损伤郡主!” 皇帝不看站着的几个武将,只看着令尧道。 令尧得令,上前几步,在溶桑桑身旁蹲下,寄言和心梅见他,却皆是满脸戒备。 令尧蹲下瞬间,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根银针。他手持银针,抬手就往溶桑桑眼睛刺去。 心梅寄言见状,惊呼一声,齐齐出手要阻止令尧,可令尧的手却以刁钻至极的角度,直直刺向溶桑桑眼睛。 殿内众人皆惊得愣在原地,皇帝亦是屏着呼吸双手握拳。 令尧的银针停在离溶桑桑眼睛两寸处。众人见她停住手,皆松了口气,而后众人才注意到针尖正对着的溶桑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令尧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之色,而后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上翘了翘,眼底欣赏之色一闪而过。 他收回手,收了针,朝着皇帝作揖,道:“启禀陛下,无忧郡主确已失明。” 皇帝皱眉摆了摆手,令尧便又退在了一旁。 隶王恭身朝皇帝作揖,道:“父皇,这无忧郡主在宫宴中毒,且中的乃是南越特有的暗夜之毒,请父皇下令彻查,郡主今日接触了什么人?” 说着,隶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越贵妃。 越贵妃轻轻叹息一声,此时她若再不自辩,只怕便要被这西宁朝中上下当作谋害郡主的凶手了。 越贵妃起身朝皇帝盈盈一拜,开口道:“启禀陛下,臣妾有罪,请陛下治罪!” 皇帝闻言,心内大急,面上却是装着云淡风轻道:“哦?爱妃何罪之有?” 越贵妃潸然泪下,道:“今日封后典礼后,臣妾便与无忧郡主和众夫人一同去了清乐宫偏殿休憩,臣妾本该照料好郡主,可臣妾…” 越贵妃说道此处,犹疑着,却再不往下说,她皱眉抹泪,顿了顿,道:“臣妾未能尽后妃之责,照看贵客,让郡主受人谋害,臣妾有罪,罪不可恕,求陛下降罪!” 说着,她退后一步,在席位后恭身跪了下去。 皇帝看贵妃这般梨花带雨模样,心中心疼不已。却也知道此时不宜劝解,更不能开脱,可他也不能真便以照顾不周之名责罚贵妃。 皇帝心内为难,沉吟不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巧舌如簧 皇帝欲护着心爱之人,却又不得不处置公允,他踟蹰不决,可溶桑桑对面的众武将却是不干了。 那赵选气呼呼瞪了越贵妃一眼,见冦良看他摇头,这才压着性子。对皇帝有模有样作了个揖,道:“皇宫之中,哪里来的南越毒药,莫不是贵妃娘娘…” 他话未说完,越贵妃却霍然起身,怒视着赵选,道:“将军何意?可是怀疑本宫给无忧郡主下毒? “本宫是南越公主不假,可我南越已臣服西宁,不然何故将南越最肥美的土地献与陛下? 南越国君遣本宫伺候陛下,本宫日日尽心,未敢有半丝怠慢,深怕辜负了陛下的宠爱与南越国君之重托! “今日郡主受人谋害,本宫亦是悲痛不忍。此时本宫若说,我虽在南越长大,可对这南越特有暗夜之毒,却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诸位怕也是不信。 “郡主中毒,本宫不敢辩驳说这不是暗夜之毒,只因本宫亦实在不知这毒到底是不是暗夜。 “本宫更不敢说即便这是暗夜之毒也定不是南越人所为,只因南越同西宁一般,亦有那蝇营狗苟、胡作非为的阴险狡诈之徒。 “本宫不敢修书回南越请我父皇母后寻觅解药,只怕他们得知他们真心相托,可我却在这西宁朝中无半点证据受人指摘。” 说道此处,越贵妃声音哽咽,眼泪又潸然而下。她抬手抹去脸颊泪水,看了赵选一眼,回身看着皇帝道:“可相比于此,臣妾更怕若寻不得解药,诸位便要猜测父皇未尽心力。 “若寻到解药,而无忧郡主所中不是暗夜之毒,又要说臣妾居心叵测,拿了假解药来糊弄陛下。” 说着,她眼泪又忍不住从脸颊滑落,她一脸委屈,却强自忍着,她看向皇帝,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 “陛下,只因这郡主所中之毒乃是传说中南越特有之毒,臣妾今日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既如此,请陛下以谋害郡主之罪治罪于臣妾。臣妾既入了西宁,入了这皇宫,又得了陛下这么些日子的爱惜,臣妾便是死亦无所畏惧,请陛下治罪!” 说完,越贵妃匍匐在地不肯起身。皇帝看着匐在地上,微微颤抖着,满心委屈无处述说的娇弱女子,心疼不已。 他是绝不信越贵妃会给溶桑桑下毒的。 他的小女人,整日里穿梭在厨房花舍之中,心思全在怎么给他熬制香醇汤羹和怎么插一瓶温柔插花上了,哪里来的处心积虑?哪里来的狠毒心思? 不得不说,这男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若是陷入爱情或者爱情的假象之中,皆是自以为是且还不可自拔的。 皇帝沉下了脸,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冷冷道:“郡主眼睛,可有法子医治?” 两个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回道:“微臣无能,若真是暗夜之毒,怕只有那木家的木老神医有些法子。这…这郡主上次中毒,不就是木老神医解的嘛?” 皇帝闻言,眼中怒火已是压制不住。皇后坐在皇帝身侧,冷眼看着乱作一团的宴席,心内也是委屈。 自己今日才做了皇后,这封后宴席却已成了这般模样… 再看被越贵妃噎得说不出话的赵选。这么说吧,若说嘴皮子功夫,十个赵选加起来,也是敌不过半个越贵妃的。 越贵妃刚才一番话,可算是摘出了自己,又搏足了同情,她嘴上说着不敢,却已把自己的冤屈说了个明明白白。 且人家还说了,让她跟南越要解药亦是不可能,若开口了,便要伤了两国之睦。 那赵选被气得双眼发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是在别处,他怕是要把这巧舌如簧的女人生吞活剥… 隶王若有所思,他看着溶桑桑,疑惑不解,却又忍不住心疼和莫名愧疚。 恭小王爷亦在沉思,这越贵妃真对溶桑桑出手了?是为了挑拨溶家军和皇帝?若真是她下手,那这女人也够蠢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殿中诸人听罢越贵妃之言,又看皇帝模样,皆在心里打着算盘。 却见昭玥公主亦起身朝着皇帝盈盈一拜,道:“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皇帝看向昭玥公主,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皇帝心烦意乱,目光不自觉又转回越贵妃身上。他淡淡开口道:“昭玥有何话,且说来听听…” 昭玥公主点头,云淡风轻开口道:“既然无忧郡主所中之毒是暗夜之毒,且这毒大抵只有那木老神医能解,便该先赶紧送了郡主去太阴,寻那木老神医给郡主解毒。 “至于这下毒之人,无凭无据的,若只因贵妃娘娘是南越人便胡乱指摘,只怕娘娘也是委屈得紧。 “便如贵妃娘娘所言,若贸然向南越索要解药,也是不妥。既然不能伤了两国之宜。便不如先送郡主去治病。 “下毒之事,父皇可着人细细查实,事情原委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如此,也好还了贵妃娘娘清白,也叫那居心叵测之人知道,宫内行凶,必遭严惩。” 昭玥公主之言见情见理,殿中众人听罢皆是点头。包括皇帝,他亦是赞同的。 现在他就怕那些武将抓着不放,让他心爱的女人再受委屈。 而昭玥公主避开矛盾,让对峙双方都得了交代,至于后续追查,那是宫里的事,要如何查,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面色又缓和了些,他看向站着的几个武将,道:“众卿家以为如何?” 赵选看了看冦良,其他几个武官也互相对视,冦良对赵选点了点头,而后几人齐齐朝皇帝拱手作揖,又齐声道:“臣等没有异议!”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冦良却又开口道:“启禀陛下,太阴山高水远,若郡主孤身前往,微臣实在放心不下。请陛下恩准,让微臣带些人马,护送郡主去太阴求医!” 皇帝看着冦良,眼睛眯了眯,眼里闪过寒意,却在他看向下首还匐在地上未起身的越贵妃时,眸光又变得温和。 皇帝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道:“这自然是好,只是将军一走,军中之事?…” 冦良拱手,无半点犹疑道:“微臣不在,军内之事便只好劳烦魏国公打理了!” 魏国公闻言,心内大喜,忙道:“郡主要紧,军中有老夫在,冦将军放心!” 皇帝看向张玉,张玉欠身听旨,可皇帝却若无其事又将线转开。 他看着还靠在寄言怀里一脸无助的溶桑桑,温和开口,道:“既如此,无忧郡主回家尽快收拾,冦将军也快些回去准备,这病情耽搁不得,准备好了,明日便出发去太阴吧!” 冦良拱手领命与溶桑桑一道提前退席而去。 寄言抱着溶桑桑,就跟做梦一样,脚步有些飘忽的出了清乐宫。 冦良看着走在他面前的丫头,幽幽叹了口气。 溶桑桑依然是一副无助又可怜的模样,心梅亦是一脸焦急护在身旁。 出了皇宫,远远便见青松在溶家马车旁来回踱步。 青松见几人出来,亦是疾步迎了上来。 青松见溶桑桑模样,心内一惊,问道:“小姐怎么了?” 寄言一言不发,心梅抹了抹眼角,道:“小姐又中毒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举家离京 冦良见青松在此候着,朝青松拱手道:“青松统领,你既在此,郡主便交给你了。末将这便回去安排弟兄们随行护卫。明日一早,我会带人到将军府门口于你们汇合。” 溶桑桑今日所行之事,未曾与青松溶大明说,可以青松对溶桑桑的了解,他已是猜到了七八分,此地不便说话,他便只匆匆应下。 寄言心梅抱着溶桑桑上了马车,车夫还是上次出来参加宫宴时那个车夫,青松骑着马走在马车前面。 一刻多钟后,马车到了溶府门口。青松从寄言手里接过溶桑桑,一行人匆匆入了府门。 青松抱着溶桑桑直直往书房而去,入了书房,溶桑桑若无其事从青松怀里跳在了地上,青松则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溶桑桑眼睛还肿得水汪汪的,她嘿嘿笑笑,一脸谄媚道:“青松师傅,我没事儿!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青松依然一言不发,此时溶大也急匆匆推门进来。他一脸焦急之色,进门便道:“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溶桑桑苦笑,拉了溶大在桌旁圈椅坐下,又一脸谄媚笑着把青松拉了在桌子另一边圈椅坐下,自己则就在他们面前站着。 “青松师傅,大大,我没事,前几日我和寄言制了款名叫优怜的毒香,此毒香中毒症状与那南越暗夜及其相似…” 溶桑桑知道自己得给这两人一个交代,可她还未说完,青松、溶大一同从椅子上霍然而起。 两人声音都高了个调,齐齐道:“你中毒了?!” 溶桑桑无奈,忙是安抚他们:“我没中毒,你们别急,慢慢听我说…” 溶桑桑说着,又把两人推了在椅子坐好,这才继续道:“我是自己闻了这毒香,也昏迷了一小会儿…” 听到“昏迷”两字,青松溶大二人又有些坐不住了,溶桑桑见两人反应,急忙开口道:“可我一醒来,便给自己解了毒,现在不止我一点事没有,皇帝还下令,让我明日便去太阴治病。” 青松听着陷入沉思,事情绝没有溶桑桑所说这么简单,溶大则是有些不可置信,他喃喃道:“去太阴?皇帝下的旨意?” 溶桑桑点头,而后正色对溶大道:“大大,今晚辛苦你,你去准备一下,把家里安置好,明日我们一同离京。” 溶大连连点头,眼眶不自觉又有些湿润了。他嘴里喃喃着,疾步往外走,可走到门口,溶大却突然停住,回身道:“小姐,老奴不能走,老奴走了,府里怎么办?” 溶桑桑皱眉,问道:“前些日子娘亲出门时,父亲不是把家里生意都处理了?” 溶大点头,道:“家里铺子、庄子,能卖的都卖了,库房里的物件能拿的都已装在与夫人随心的大船上带去了右河。 “原来怕夫人起疑,一直由溶二安置着,未交给夫人,这会儿将军该是到右河了,夫人定也已知道家中变故,也不知溶二去寻夫人没有…” 溶桑桑点头,道:“咱们这一走,不知还回不回来。家里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留几个可靠的老人在府中守着,你便随我一同去吧。我想娘亲了,待咱们甩开身后的眼睛,咱们便去右河寻娘亲…” 溶桑桑说着,还红肿的眼睛里不觉又流出泪水。 她喃喃道:“娘亲此刻定是难熬…” 溶大略沉思,便点头应下,出去忙活了,府中灯火亮了起来,片刻之后嘈杂人声也响了起来。 青松在屋内云淡风轻看着溶桑桑,溶桑桑心内叹息,青松师傅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溶桑桑轻轻叹息一声,行至刚才溶大坐的圈椅旁,自己爬上去坐好,略一沉思,便要跟青松交代实情。 溶桑桑张嘴正要说话,青松却抬手制止,道:“小姐若是为难,不必与我解释。只要你无碍便好…” 青松一脸正色,说话语气轻飘飘的,溶桑桑不知为何,莫名便有些愧疚。 “青松师傅,我不会中毒…”溶桑桑咬咬牙,把藏在她心头的秘密说了出来。 青松闻言,不明所以。 溶桑桑继续道:“我上次中毒,中的不止暗夜,还有一众莫徽剧毒。按理说,两种毒同时服下,我断然没有存活的可能。” 青松听着溶桑桑的话,呼吸莫名一滞,“断然不能存活?那下毒之人竟想直接要了溶桑桑的命?” 他心内暗自思忖着,便觉自己喘不过气来,片刻之后,无名怒火自心底升腾而起! 溶桑桑还在自顾自往下说。 “老头儿怀疑我的体质有问题,我在药庄扎的那三个月的针,大半都是老头在研究我体内另一种毒为何没有发作…” 青松听到此处,再在椅子上坐不住,他蹭的自圈椅起身,眸光极冷,咬牙切齿,却是一言不发。 溶桑桑被他吓了一跳,在心内嘀咕:“看来真话不能说太多…” 于是她跳过许多细节,直接道:“后来证明,我确实百毒不侵,而这次离京计划,最大的问题便是我的体质。 “那优怜香我和寄言是制出来了,可是那香对我没用,它对我唯一的用处就是它能短暂的让我的脉象呈现中毒症状。 “我不会同一般人一般晕倒,不会失明,甚至若超过一刻钟,它连维持我中毒的脉象也做不到。 青松听着溶桑桑之言,心跟着松紧起伏。 溶桑桑一脸郁闷道:“我晕倒还是我带了银针,趁人不注意,自己扎了自己两针呢!” 青松脸上神色很是精彩,最后却又归于无波。他古井无波开口问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寄言除了不知道我不会中毒以外,其他的她都知道,也是她配合我的。” 青松微微点头,面无表情道:“此事万不可与他人说,若有人察觉,告诉我,我来处理。” 青松此时整个人已恢复了往日模样,冷冷淡淡。溶桑桑心内猜测着青松嘴里的“处理”是何意?看着他清淡模样,听着他极冷又极暖的话语,呵呵笑了。 两人再不说这话题,而起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太阴定是要去的,她们出京,不知多少人会暗地里跟着,甩开他们倒是不难,可若还未到太阴便将这些眼睛甩开,宫中之人就会知道自己受了算计。 最好便是入了药庄,再金蝉脱壳,从鸡鸣山绕道去右河。 溶桑桑想去右河,她太想关昕月了… 次日清晨,溶家府门口早早便有约莫百骑军中精锐列队等候,卯时三刻,溶家大门打开,十多辆马车自溶府侧门驶了出来。 溶桑桑则是被心梅抱在怀里。明日便是重阳,秋日早晨以颇有些冷意,溶桑桑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头靠在心梅肩膀上,眼睛一眯一眯,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小娥跟在后面,左手提着个大包袱,右手拎着个大食盒,背上还背着溶桑桑那奇形怪状的双肩包。 心梅小娥与溶桑桑上同一辆马车,其他丫头小厮五六个人一辆马车,溶家护卫分列两队,护在溶桑桑马车两边。 冦良先遣了一个十人小队上前探路。其余人,他自己带了十人行在车队最前,溶大也骑马与他同行。其余人则是穿插在各辆马车之间。 青松一身黑色锦袍,骑在马背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腰间剑柄。 他一脸冷然,护在溶桑桑马车车窗之外,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溶家队伍浩浩荡荡往西城门行驶,清晨街道上行人还极少,可行了没多远,溶桑桑却在马车上闻到一股极香的烤红薯的味道。 不错,溶家门口是有个每日必摆的烤红薯小摊,溶桑桑入朝堂那日还拿这红薯摊说过事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尾巴 溶家车队出京,这启临城中权贵各怀心思。 皇宫里,交由皇后主持的下毒一案已开始着手彻查。 宫里的御膳房,先被翻了个底朝天,而后便是昨晚宫宴殿上伺候的宫女太监,也相继被带走单独问话。 一时之间,皇宫中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皇帝被芙蓉苑的宫女拦在了门外,宫女只说越贵妃在闭门自醒,除了皇后过来查郡主中毒一案,其他人包括皇帝一律不见。 皇帝在芙蓉苑门口来来回回踱步,他本是一国之君,莫说在皇宫之中,便是整个西宁,他要见谁,除了越贵妃还真没人敢当面拒绝的。 可皇帝心内愧疚,自以为自己委屈了越贵妃,又不忍强闯让贵妃不悦,于是便在这院子门口徘徊,身边太监小心翼翼伺候着,也跟着皇帝在原地转着圈。 芙蓉苑内,越贵妃跪坐在卧房外间一小几旁,手边放了个小火炉,火炉上架了个小银壶,壶里水已烧开了,咕咚咕咚往外冒着热气。 小几一角放着个黑色陶瓶,瓶里歪歪斜斜插着两支桂花。 “娘娘,您就放陛下进来吧,陛下都在外面转了半个时辰了,这秋日天已是冷了,再转下去,陛下怕是要着凉了…” 那个叫春妮的小宫女在旁劝着。 越贵妃却不为所动,只是起身,在衣橱里翻出一件前些日子刚做出来的大氅递给春妮,道:“你把这大氅拿去给陛下,叫他穿上快些回去。 “告诉陛下,我无事,只是心中愧疚,想自己静静。待皇后娘娘把郡主中毒之事查清楚了,我再去与陛下赔罪。” 春妮无奈,只得捧了那大氅,匆匆出了芙蓉苑。 皇帝接过春妮手中大氅,心中更是愧疚,这大氅,他看越贵妃做了好些日子… 贵妃终是不愿见皇帝,而皇帝也终究舍不得硬闯,他穿了大氅,又在芙蓉苑门口转了两圈,这才恋恋不舍往前朝而去。 今日早朝皇帝心不在焉,朝中也无甚大事,秋闱阅卷已近尾声,一切都是循着旧例行事,用不着皇帝操心。 午时还未到,早朝便早早散了,下了朝,隶王便匆匆出了宫门。 他未回府,而是一路来到令尧在京城的逍遥阁中。 令尧在逍遥阁楼上一雅间泡着茶,桌上却摆着几碟下酒的小菜,凉拌猪耳朵、油炸花生、香辣毛豆,竟还有盘酱牛肉… 隶王上楼,直直入了包厢。 令尧见隶王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难得难得,难得王爷也有魂牵梦萦之事,那娃娃不过六七岁,便有这本事,日后长大不知是哪般风采哟!” 隶王不管他胡诌,直言问道:“她到底如何了?” 令尧却是哈哈一笑,问道:“她?哪个她?” 隶王脸色一黑,作势就要对令尧出手,令尧则是急急叫停。 “别别别!我这逍遥阁的东西都贵得很,莫急莫急,你那小丫头没事!” 隶王停住手,在桌旁坐下,正色道:“莫胡说!” 顿了顿,他又道:“她无事是何意?她没中暗夜之毒?那她怎么瞒得过宫里的两个太医?” 令尧也再不玩笑,他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抬手给隶王倒了杯茶,又给隶王递了双筷子。 隶王一脸疑惑,下意识接过筷子,令尧一脸叹服道:“那丫头可厉害了,不知吃了什么毒药,看脉象竟与中了暗夜之毒一般无二,可她眼睛却无事,她明明没有失明,却装着看不见的样子。这便说明,这事是她自己安排的。” 隶王有些不可置信,道:“或许是她身边人的计谋,我听说她身边有个名叫青松的护卫,此人跟随溶则多年,武功计谋都极了不得。” 令尧若有所思道:“或许吧,可我试探她之时,一颗银针毫无征兆刺向她的眼睛,她却不为所动。莫说一个娃娃,便是寻常大人也是做不到的。” 隶王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逍遥阁的人可跟上了?”隶王没头没脑问道。 令尧顿时一脸苦相,道:“去了去了,你看我这酒楼后厨,人手都不够了。” 隶王似没听到后面的话,只微微点头。 令尧见隶王模样,眼珠子一转,贼兮兮问道:“当初你叫我护着溶家那小子我倒能理解。可如今溶家眼看是垮了,你还叫我护着一个女娃,这是为何?莫不是你想养个童养媳?” 隶王不接话,放下手中筷子,喝了杯中之茶,起身道:“得了,既然一切妥当,我这便回了。” 令尧无语,急道:“隶王殿下,我逍遥阁是做生意的,你一来便要我阁中弟兄去给你办事儿,可这账是不是也得结了呀?” 隶王则是若无其事道:“急什么?我堂堂王爷还会赖账不成?待事情办妥了,银子自会给你!” 隶王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留下令尧在原地瞠目结舌。 上次隶王也是这般说的,可临了,一文银子都未见着… 他咬牙切齿嘀咕道:“堂堂王爷?你奶奶的!我得找楚宕那厮算个总账去,这给我介绍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这日子没法过了!” 恭王府中,一脸温和笑意回来的贺兰明,进了书房便生起闷气来。 不知为何,昨晚皇帝下令让溶桑桑去太阴治病,他便在心内肯定,昨日的事都是溶桑桑自导自演的,目的便是为了出京。 别人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了离开这西宁最繁华,人人挤破头都想有一席之地的京都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可贺兰明明白。 他来启临近十年,除了和京中权贵子弟去郊外打打猎便没去过其他地方。 其实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男儿也很少远游,可想走便能走的自由若被剥夺,那便不是想不想走的问题,而是关乎自由。一个人但凡活着,皆是向往自由的。 这么多年,初来京时,他想方设法逃离京师,可是无一次遂愿的。 而后他也接受了这个牢笼,加之他与姐姐昭灵郡主筹谋大位,如今他留在京里反而是于大计有利的。 他以为溶桑桑也将同他一般,被禁锢在这无形牢笼之中。 在中秋宫宴,当时还是皇贵妃的韩妍汐朝溶桑桑出手时,他也曾感同身受、心中不忍。 可是今日溶桑桑却就这样走了… 花街薇蕊阁内,萧薇儿亦是一脸愤恨,她最近行事皆不顺遂。她不甘心关昕月就此逃离她的视线,先后派了几波人马去右河、去东泽寻觅,却皆无关昕月音讯。 中秋之日着人半路刺杀溶桑桑,不但未碰到溶桑桑半根毫毛,且她所派出之人竟折损大半。 就在昨晚,宫里的玲珑公主第一次给她递来消息,竟是溶家那小郡主要离京… 今日下面的人来报,溶家举家离京,光马车便走了十几辆。 溶桑桑一走,溶家人有可能自此隐姓埋名,再不回京。 她已派了最得力的探子一路尾随,溶桑桑这棋子,她是不可能就此放手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关昕月醒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两日右河阴雨绵绵,天气突然便冷了起来。 树梢绿叶仿佛一夜之间都变得枯黄,随着雨水跌落地面。 关家别院内,关昕月纹丝不动躺在卧榻之上,屋里摆了两个炭盆,盆里炭火烧得红彤彤的。 怕炭气伤人,屋子窗户开着巴掌宽的缝隙,又怕冷风进来吹着关昕月,便又在窗户里面摆了个屏风。 床榻边上,心兰心菊两个个丫头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床上还未苏醒的关昕月。 “心兰,夫人怎的还不醒,木老神医扎针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不是说这次扎完针便会醒来吗?”心菊皱眉与心兰说道。 心兰亦眉头紧锁,她叹了口气,坚定道:“夫人定会醒来的,我再给夫人重新倒杯水吧,这水有些凉了,夫人醒来,定是渴了要喝的。” 心兰说着,便起身给从炭盆旁提了已烧得沸腾的铜壶。拿了个茶杯,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冷着。 倒了水,她行至床边矮凳坐下,两眼只又呆呆看着床上的关昕月。 看着看着,她眼睛不觉湿润了。她有些哽咽对心菊道:“心菊,夫人的头发,还能黑回来吗?” 心菊闻言,也不知如何回答,思索半晌才开口道:“我曾听一老人家人说过,有一种名叫何首乌的药材,最是将养头发,据说有让白发变黑的功效。” 心兰闻言,却依然没有半点喜色,她叹了口气,似在自语道:“一个人,要有多悲伤,才会一瞬便白了头?” 心菊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也叹了口气,拿了火钳子去拨弄盆中炭火去了。 床上关昕月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心兰只看着关昕月的脸,心内叹息:“将军到右河不过三日,夫人已白了头发,瘦了容颜…” 她一直守在关昕月身旁,眼眶便似乎从没有干过。 忽的,她发现关昕月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立时整个人都从矮凳上弹了起来。 她声音有些哽咽,小心翼翼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心菊见状,也疾步来到榻前。 关昕月眼睛缓缓睁开,她整个人看起来极是虚弱,睁开眼,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哎!”了一声。 心兰欣喜万分,以为关昕月在回应自己。可接着,关昕月便又吐出两字:“爵儿!” 心兰心菊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心兰眼泪又从脸颊滑落,她不敢出声,努力屏着呼吸。 倒是心菊忽的想起什么,转身跑着去旁边抽屉里翻出一封信,又跑着回到关昕月床边。 心菊用手肘捅了捅心兰,心兰回头,见她手中信件,也记起这信来。 这信,是木老神医来右河之前,溶桑桑亲笔写的。关昕月未来得及看信,便昏了过去。 木老神医把信交给了心兰心菊。还交代了,若关昕月醒来,便先读这信给她听。 心菊心兰看着床上睁开眼却整个人都愣愣的关昕月,心菊把信递给心兰。心兰略犹疑,接过了信件。 “夫人,这里有封小姐写给您的信,奴婢读给您听,好吗?” 心兰接过信,小心翼翼问关昕月道。 关昕月却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心兰略踟蹰,一咬牙打开了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她展开信笺,又看了一眼榻上依然一动没动的关昕月,开始读信。 “娘亲,桑儿好想您!桑儿一人在家甚是害怕!” 心兰只念了这两句,却是住了口,犹豫着不敢往下念。 却见床上的关昕月听了这两句,眼眶里溢出眼泪,整个人似回了魂。 心菊见状,又用手肘捅了捅心兰,示意她接着念。 心兰却是犹豫半晌,这才把心一横,继续往下念。 “娘亲,哥哥没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把哥哥烧了。” 这一句念完,床上关昕月便已抑制不住,呜呜哭出了声来,她嘴里呢喃着:“爵儿,爵儿,他们居然烧了我的爵儿!” 心兰亦是泪流不止,不过这次她未停顿,继续念道:“青松告诉我,哥哥去了天上。娘亲,哥哥真去了天上吗? “还有爹爹。青松和溶大都叫我与别人说爹爹也死了,可是爹爹明明没死,爹爹受了伤,我亲眼看见的。 “爹爹的脉我把过了,爹爹没死,只是睡着了。我听了青松和溶大的话,我谁都没告诉,有人问我,我都说我爹爹已经死了。 “娘亲,溶大说,爹爹在启临不安全,要把爹爹送到娘亲身边去,有娘亲照顾,爹爹才会早早醒来。 “娘亲,你一定要照顾好爹爹,我本来想亲自照顾爹爹的,可皇帝让我日日去皇宫里进学,而且,我也怕他们知道爹爹没死,娘亲,桑儿好怕! “桑儿一点儿也不喜欢去皇宫里面,其他皇子公主中午都有他们娘亲准备的午膳,只有我没有。 “还有那个昭瑛公主,她总是找我的麻烦。有一次,她说我偷了她的珠花,我明明没拿,可她不信,还叫宫女来搜我的身。 “还好有昭玥公主替我辩驳,她这才作罢。可昭玥公主不在的时候她还是会欺负我。” 心兰边念边哭,床上的关昕月双手紧紧抓着被褥,亦已是泣不成声。 “娘亲,桑儿很想您,想哥哥和爹爹,青松说,让我且再忍耐些日子。可是娘亲,我好想您,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您,还有哥哥和爹爹。 “我梦到哥哥在天上看着我笑,哥哥还对我说,叫我好好保护好自己,保护爹爹娘亲。哥哥还说,他在天上看着我,看着娘亲和爹爹,有他在,再不会有坏人能伤害我们。 “娘亲,等我不用去皇宫进学了,我便来寻您,我想和您和爹爹在一起,永远不想分开。 “娘亲,桑儿真的很想您,很想、很想…娘亲是不是也在想桑儿呢? “娘亲,您放心,桑儿已经长大了,桑儿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爹爹。 “每次桑儿害怕,便对自己说,桑儿还有娘亲。有娘亲,桑儿便什么都不怕! “娘亲,您和爹爹在右河等着桑儿,桑儿过些日子,便来右河寻您。到时若娘亲消瘦了,桑儿必会心疼。所以,娘亲要多多吃饭,每日都要笑,答应桑儿,好吗?” 溶桑桑的信,与以往不同,她唠唠叨叨,听来没一个重点。信很长,都是些儿童稚语。 心兰念信,关昕月从头哭到尾,待信念完,她还匐在床上哭个不停。 那一声声“娘亲”,那一句句“娘亲,桑儿好怕。”让关昕月疼得撕心裂肺! 床边心兰心菊本是要劝慰关昕月一番的,只是此时她们竟也哭作一团,恨不能哭晕过去一般。 主仆三人哭了半晌,却是关昕月先止住了哭声,她嘴里喃喃着:“桑儿!我的桑儿,娘亲对不住你,对不住爵儿!” 忽的她自己猛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嘶声力竭道:“我算是什么娘亲?我不配作娘亲!大难临头我自己安然无恙躲在这天边,却叫我一双儿女受尽苦难!” 心兰心菊被关昕月那一巴掌吓得呆愣在原地。 却在此时,屋门被推开,关父颤巍巍走了进来。 关昕月见父亲似乎又虚弱苍老许多,又是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捶着胸口,道:“父亲,我的桑儿还在启临,她日日受人欺凌,她每时每刻担惊受怕,父亲…” 关父行至关昕月榻前,心兰心菊忙止了哭,扶他在矮凳坐下。 “月儿,则儿没错,他只是想护着你,护着桑儿。他必然也是想护着爵儿的,可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同为人父,他知晓爵儿必死时,他心内之痛,与你相比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儿,你自小便是外柔内刚,性子又倔强,则儿是怕他若告诉你真相,你必然不肯独自离开。 “若真如此…今日之桑儿,会比现在可怜多少? “月儿,你振作起来。咱们先照顾好则儿,待过些日子,为父自会想办法,把桑儿也从京师解救出来…” 关昕月听着关父的话,呜呜痛哭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五十章 重拾信念 关昕月又哭了许久,关父叹息一声,再未说话,只静静坐着、等着。 待关昕月从床上直起身,时间已过了近一个时辰,她止了哭声,她的喉咙已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心兰见她起身,忙端了温水递上。 关昕月接过水,她的手还不自觉微微有些颤抖,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心兰看着心酸,要上前帮忙,却被关父制止。 关昕月好不容易把水杯凑近嘴边,她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杯水喝尽。 粥一直在边上小炉子里温着,心菊这会儿已盛了碗粥端了过来。 关昕月没了力气,靠在床头双眼无神。 心菊喂她喝粥,她便张口。一碗粥片刻功夫便见了底。 关父在旁看着,很是欣慰,他长长舒了口气,道:“月儿,你先将养两日,过几日再来我院里。 “那木老神医医术卓绝,则儿不日定能醒来!” 关昕月听着父亲的话,不觉眼里又溢出泪水,她撑起身子,嗓子里模糊发出些声音,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关父一脸宠溺看着她,微微一笑,道:“父亲没事,木老神医给我看过了,用了他开的药方,为父这几日竟觉得大好了。 “则儿你也不必担心,且有人看着他呢… “至于桑儿,桑儿在京可能会受些委屈,可这时候皇帝不会动她,当然,也不可大意,为父已派了可靠的人,去启临照应。 “你便只管好好休息…木已成舟。我日日劝你要洒脱一点,可是父亲也明白,遇着这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关父双手支在膝盖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有时,为父也后悔,或许当初便不该把你嫁去溶家。 “这溶家位高权重,声名太大!这都是祸根…怪为父,当初便不该由着你们。 关昕月靠在床头,她看着老迈的关父,用力摇头。 关父一脸慈爱看着她,苦笑道:“为父也就想想,若当初真拆散了你们,若你嫁去了别家,只怕自那之后,你也难有欢愉。 “人便是这样的,难事事顺遂,如今你便只记着,你已是溶家媳妇,溶家也只有你一个可当家做主的人了。你若扛不住,溶家自此便真亡了,包括桑儿…” 关昕月听着关父的话,眼里渐渐清明,眼底神色渐渐坚毅。 她哭的时间太久,嗓子暂时是说不了话了,她看着关父,关父也看着她。 关昕月点了点头,关父欣慰一笑。 关昕月在床上只躺了一个多时辰,便再躺不住。 先前心兰心菊还担心她看着自己的白发伤心,可关昕月对此却毫不在意。 木老神医给她开了方子,抓了药,她喝过药,虽然声音还是嘶哑,却已能说出话。 她起身匆匆往关父院子而去,而对于她那一头白发,她亦无瑕理会。只是院中之人见她一头白发,先是惊愕,再便是唏嘘。 好在这院中之人,都是关父挑选的妥当之人,众人再如何惊愕,再如何唏嘘,都不会将这事儿往外吐一个字。 关昕月来到关父院中之时,木老神医正与关父坐在廊下喝茶。关昕月疾步行至两人身前,福身行了一礼。 木老神医呵呵笑着开口道:“老哥哥,你这家教真是没的说,你看我这弟妹,礼仪真是周全。” 心兰心菊跟在关昕月身后,听着木老神医这话,感觉自己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关昕月却未在意木老神医开口老哥哥、弟妹那乱作一团的辈分。 她一脸恳切看着木老神医道:“老神医,我家夫君到底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木老神医下意识揉了揉眉心,他思索片刻,反问关昕月:“弟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关昕月一滞,犹疑片刻才皱眉开口:“请老神医据实相告。” 木老神医则是一脸为难,道:“我说真话,弟妹能扛得住?” 关昕月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可她还是看着木老神医坚定得点了点头。 木老神医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踟蹰半晌,这才开口道:“醒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我这兄弟所中之毒有些刁钻,需要些东西,呃…那东西有些难寻…” 关昕月听到能醒,其他的便都被她忽略了。 “能醒便好,要用何药?再难寻我也定会将其寻来!” 木老神医又有些踟蹰,又过了半晌,这才开口道:“那药名叫狸沙,这东西据传只有东泽有。” 关昕月眼含希望,点头道:“我过两日便让溶二带人去寻,尽早把药寻来,将军也可少受些罪。 “桑儿还在启临,即便皇帝不会动她,可她孤身一人,又时时受人欺凌,得尽快把她接出来才行。” 说完,她也不理会听完她说的话,一脸不可置信的木老神医。只又福身一礼,道:“我去看看将军,您二老且坐着。” 说完关昕月便入了关父的卧房,打开密室直直走了进去。 屋外廊下,木老神医还在一脸愕然模样。他喃喃道:“刚才弟妹说什么?桑儿在京时时受人欺凌?桑儿是那任人欺凌的人吗?” 关父看着他笑笑,道:“桑儿是个聪明孩子啊,若不是她在信中说在启临担惊受怕,任人欺凌。只怕…月儿且还得沉浸悲痛无法自拔些日子呢!” 木老神医一脸不解,关父又解释道:“桑儿知道月儿知晓真相必然痛不欲生。她还知道要让一个母亲坚强,便要让她知道,她的孩子被群狼环饲、仿徨无助、朝不保夕。 如此一来,作为母亲,她还能只沉浸悲伤吗?” 木老神医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点头道:“这个机灵鬼,不愧是我徒儿!” 说着,他又怅然起来,他端了茶杯呷了口茶,叹道:“这小家伙,我还真有些想她了!” 密室之内,溶则静静躺在床榻之上。心兰心菊这回也跟着进了密室,心兰看着床榻之上已瘦的脱了相的溶则,竟有些不敢认。 心菊则是站在床榻一角,双手绞着衣带,眼里憋着泪水。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溶则,那眼神难掩心疼之色,只是此时亦无人注意看她… 关昕月坐在床边,她拉着溶则的手,一缕白发从鬓角垂下。她眼泪忍不住往下流,嘴角却强扯出一抹笑意。 “将军,我好想恨你,可又无法恨你。咱们的爵儿,他还未满十四岁,便这样去了,咱们的桑儿,还独自在启临那虎狼窝里面。她还未满七岁…” 关昕月说着,细细端详着榻上的丈夫。看了半晌,溶则纹丝未动。她幽幽叹了口气,起身端了床头小几上摆着的茶壶,倒了点水在杯子里,转身又在床边坐下。 “渴了吧?看你嘴角都起皮了…”关昕月说着,拿了杯子里的勺子,舀了半勺水,送到溶则嘴边。 心兰忙上前帮忙,心菊伸了伸手,又怯怯缩回,只依旧站在原地看着。 溶则完全没有意识,要喂水进去十分困难。心兰用力把溶则身体撑起来,关昕月拿了靠枕给他背上垫好,可即便这样,一勺水,依然洒了大半只喂进去了几滴。 关昕月和心兰忙活半晌,一壶水倒完,小几上已堆了一堆湿帕子,关昕月和心兰亦是累得够呛。 从密室出来,关昕月着人沧州关府找溶二来别院回话,去东泽寻药、去启临保护溶桑桑的人手,都要尽快出发… 诚如关父所言,溶家如今只有她能做主,以前她是不明真相,往后她却不会退缩。 第一百五十一章 莫雨初砺 在七家村外、裕盆江畔,有近二百人在此集结,他们皆是青壮年纪,一个个皮肤黝黑,目光锐利。 在他们之前,一个少年傲然而立,他便是曾经的溶爵,今日他更了名姓,他叫莫雨—一把隐匿暗处,锋利无比的短刀。 裕盆江水滔滔,拍打着岸边礁石。这一群人围在一起,在谋划着什么,片刻之后,所有人列队,少年站在队伍最前,队中之人对少年一拱手,忽的转身朝着四面散去。 片刻之后,江边只剩了少年一人,他缓步行至一大礁石坐下。 他目若寒潭,深不见底。在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静静看着少年背影。 少年似乎也察觉了身后之人,他未回头,略带惆怅开口道:“莫爷爷,桑儿又中毒了,据说中的又是那暗夜之毒…” 老者静静听着,只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又道:“桑儿去了太阴,青松溶大都随她去了,还有冦将军,说是他自请给桑儿沿途护卫。” 老者又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小姐该可万全了…” 少年却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万全之事…” 老者闻言,无声叹息,看着少年背影劝道:“回去吧,你伤还未痊愈呢!” 少年点头,从礁石起身,回头对老者一笑,道:“回吧…”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可眼中却是无尽的沧桑。 少年和老者缓步走入村子。 时置傍晚,村子中家家户户已在生火造饭。一群孩童在村里的小道上玩乐,他们看见老者和少年,一窝蜂朝着他们跑来。 “莫爷爷!小雨哥哥!” 孩童一脸兴奋,眼里闪着亮光,他们本身似也是光束本身,所到之处,再无一丝阴霾。 莫老呵呵笑着,不住点头答应。溶爵,也就是孩子们口中的“小雨哥哥”他也难得面露笑容。 这群孩子,最小的看起来才两三岁,最大的不过是八九岁,他们是这村子里的孩子。白日里,他们被父母带去地里,他们便再田埂挖土玩泥,捉虫寻蛙。 只有在这傍晚时分,大人们忙着做饭,再无瑕理会他们。他们便像群撒欢欠伴的小马驹,聚在一处,在村子里四处撒欢。 而自从莫老带着溶爵回村以后,他们便特别偏爱来莫家老宅周围玩耍。 每次见莫爷爷,他都会笑呵呵从怀里掏出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糖果出来,分给他们。 莫老爷爷身边的小雨哥哥,虽然不太爱说话,可小男孩们对比他们大的哥哥就是会莫名有些崇拜,会莫名想要亲近。 莫老看孩子们跑近,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一把糖来。待孩子们到了身前,他便笑呵呵把糖分给他们。 一群孩子得了糖果,喜不自胜,却听远远传来妇人呼喊之声:“虎子!回来吃饭了!再四处撒野,老娘打烂你屁股!” 一群娃娃闻声哈哈笑了起来,都捉弄着着被他娘亲训斥的娃娃。那名叫虎子的娃娃则是有些难为情。他边往家方向跑,边对莫老致谢,只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了身影。 接下来,此起彼伏的各种呼喊威胁之声传来,打屁股的、揪耳朵的…孩子们也似听惯了,并不害怕却还是纷纷与莫老致谢。而后这一群娃娃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了。 溶爵看着各自往家奔跑的娃娃,眼里尽是艳羡之色。家?他曾也有个这样温暖的家,只是如今,家还在,人却回不去了。 很快他便收起了眼里的软弱,他看向莫老,淡淡道:“咱们也回去吧?” 莫老点头,这“祖孙”二人便往莫家老宅行去。 老宅里,饭已做好,吃过饭,小厮端了碗药进来,溶爵接过碗,一口气把药喝尽。 喝了药,溶爵便在屋里练功,他平日里都是用剑,可现在他手里却是一把模样古怪的双刀。 烛火下,那刀泛着清光,刀口处透出寒芒,两刀刀柄合拢,变为一把双刃刀,刀柄处有一虎口,虎口另一侧有个按钮,这刀竟然还另有玄机。 溶爵练了一刻多钟,手臂便觉有些使不上力,果然,还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七家村面水背山,在村子后面的深山里,一个寨子正在搭建,而那建寨之人,正是今日与溶爵在江边见面之人。 “薛统领,白统领带着兄弟们去哪儿了?” 一个年纪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凑到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壮汉身边问道。 壮汉瞪了年轻人一眼,喝道:“龟儿子!瞎打听啥呢!信不信老子训得你叫娘?!” 那年轻人被吓了一跳,讪讪边朝退后,边道:“我这不是也想出任务嘛,薛统领,您忙,您忙!” 那薛统领随手将手中一木块朝年轻人丢了出去,还骂骂咧咧道:“赶快给老子干活,还想再睡几个月树根呀!” 年轻人这回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去干活去了。 夜幕很快降临,深山里的夜色格外浓重,四周都是参天大树,便连月光也难透下来。 一群汉子终于停下手中活计,一堆堆篝火生了起来,他们七八个人围着一个火堆,席地而坐。 火堆里烤着红薯,两个树杈插入火堆两面,中间搭着根湿木棍,木棍上穿着个大茶壶,茶壶嘴发出嘘嘘之声,壶里的水烧得咕噜作响。 他们拿木棍挑出火堆里烤熟了的红薯,拍去红薯外面的灰,连皮也不剥,便直接送入口中。 那年轻人刚才还被那薛统领训斥得跟个孙子似的,可这会儿他们却围坐一个火堆旁,那薛统领丢了个刚从火堆里刨出的红薯给那年轻人。 年轻人接了红薯,嘿嘿笑笑,拍了红薯皮上的灰便大口吃了起来。 “这红薯可真甜,哎!薛统领,你还记得不?那次咱们跟南越人打仗,那南越贼人居然把咱们的粮草给烧了,整整三日,我们一人便只有两个红薯。” 年轻人说着,眼里尽是追忆之色。可想着想着,他眼里却又布满哀伤之色,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敢相信,将军便那样去了…” 他此话一出口,火堆旁众人皆皱眉不语,一脸哀伤。 那薛统领拿了个木棍,用力戳了戳火堆里的火,顿时火噼里啪啦炸了起来,火焰窜得老高。 他看着火边众人,不由似有些恼恨,他恶狠狠开口道:“干嘛呢干嘛呢?龟儿子些!这不还有公子在呢嘛?再垂头丧气的,小心老子捶你!” 火堆旁众人看着发火的薛统领,皆默不作声。 却是那年轻人憋不住,又开口道:“薛统领,你平日里日日跟着将军,最难过的,怕是你吧?”众人闻言,皆偷偷看向那薛统领。 那薛统领闻言一滞,眼里悲色在掩藏不住,却还强势道:“你个龟儿子!就你话多!吃你的红薯去,再说老子用这烧火棍揍你!” 年轻人讪讪住了嘴,那薛统领背过身,提了脚畔一水壶,冷声道:“他娘的!尽是些水牛,老子才打的水,又喝完了,打水去!” 说着,他头也不回,提着水桶往小溪方向晃悠而去。 火堆边,一三十来岁,看着留着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捅了捅年轻人,道:“小子,别乱说话!” 年轻人却若有所思,道:“我知道,只是我看他日日装着没事的样子,怕他憋出病来…” 火堆旁众人又是一阵沉默,一个在众人中肤色最白的壮年道:“待会儿统领回来,咱们谁也别再提这事儿,统领他性子便是这样。将军才不在那几日,他白天拼了命训练咱们,晚上便躺床上一夜夜偷着哭…” 另一人附和道:“对呀对呀,将军不在了,不还有公子吗?反正我不管,我是只认溶家的,自此以后,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火堆旁众人眼里皆是同他一般的坚定。 年轻人也点头,道:“公子在战场上救了我三回,我这命,本就是公子的,咱们现在可再不是溶家军了,溶家军得忠于皇帝,咱们只认公子。 众人皆点头,半晌,那薛统领打了水回来,他把水碰一声重重放在地上,而后在火堆旁坐下,骂骂咧咧道:“给老子个红薯!饿死老子了。” 众人相视一笑,不知谁捡了个地上已烤好的红薯丢给了那薛统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到达药庄 溶桑桑一行人一路往西,出了启临。 冦良派出的探路人,时不时传回来个消息,前路并无异样。可一直在溶桑桑马车外随行的青松却是一脸阴郁。 溶九的暗卫已传来三次消息,每次都是新发现了有人尾随。 那些人倒也不像是刺客,他们每波人都不多,只不远不近跟着,溶家队伍走他们便跟着走,溶家队伍休憩,他们也都原地休息。 青松拿着手里刚才收到的信,却是溶九遣人来问,要不要将尾随之人除去? 越往西,这官道便越是崎岖。车队不疾不徐往前走,青松踟蹰半晌,还是把手中短信递进了马车。 溶桑桑看着手中条子,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已发现有三波人马尾随?皇帝必会派出一波,还有谁呢?越贵妃? 越贵妃如今怕是忙着洗脱嫌疑。可南越在启临必定还有人与她照应,想来以越贵妃的本事,传个信给南越潜伏启临之人,派人尾随也不是难事。 不知为何,溶桑桑突然想早晨出门时,在溶府外不远处闻到的红薯香味。 那么早…便已生火烤了红薯?似乎自己每次出门,那摊贩便没有不在的时候。 溶桑桑心一沉,继续猜着那后面跟踪之人除了皇帝,除了越贵妃,还会有谁? 忽的,一个人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隶王?每次自己有事,隶王都全力相护,甚至不惜得罪皇帝,这是为何? 为了拉拢溶家军?这是最大的一个可能性。可不知为何,溶桑桑总觉得隶王与其他皇室中人有些不同,她总是莫名对其有那么三分信任… 接着,她又想到了那个册封皇后的宫宴之上,那个隶王的大夫。 当时自己只全力应付,无瑕多想。可如今想来,那人眼睛深不见底,观之不似寻常大夫。 他拿针刺向溶桑桑时没有半丝犹豫,溶桑桑甚至一度以为那针真会刺入她的眼睛。 溶桑桑双眼盯着手中纸条,神思却已飞远。 不管如何,这些人,她目前一个都惹不起。可不论如何,自己总得做点什么,为了溶家,也是为了自己… 傍晚时分,车队在松林驿停了下来,驿丞刘远带着几个伙计,在驿站门口恭身候着,诚如溶桑桑第一次到这驿站时一样。 只是那时,溶桑桑沉睡不醒,却有爹爹娘亲护在身边…时隔一年,却已是物是人非。 冦良派出探路的十人已把这驿站里里外外查了个遍,那驿丞也自觉自己是见了世面的,也不惊慌,倒是毕恭毕敬。 青松从心梅怀里接过溶桑桑,那刘远便匍匐在地,一脸恭敬行了个跪拜大礼。 青松懒得理他,溶桑桑则是闭着眼靠在青松怀里假寐。睁着眼装瞎子太辛苦,有外人时她便干脆不睁眼。 那刘远见无人理他,也不气馁,他自己从地上起来,一脸谄媚跟了上来,亲自引了溶桑桑入了楼上上房。 不知是不是那刘远故意安置,还是这房间确实是驿站内最好的一间,溶桑桑又住进了当初她和关昕月溶则第一次去太阴时住的房间。 青松抱着溶桑桑进了屋,那刘远便悻悻的下了楼去。 心梅带着小娥进门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关上门,青松放了溶桑桑下地,溶桑桑这才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这有些熟悉的房间摆设,心头愁绪升起,她行至桌边一椅子上坐下,再不看这屋子一眼,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青松见状,轻叹了口气,道:“我去找驿丞给你重新收拾一间。” 说着,青松开门便往外走。 “不要!”溶桑桑突然喊道。 青松已踏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溶桑桑抬头看着他,他也回头看着溶桑桑。 青松眉头不自觉皱起,片刻之后,他轻叹了口气,道:“好。” 溶桑桑点点头,看着青松笑笑,安慰青松道:“我无事的,你别担心。” 青松若无其事点点头,伸手关上门,走回屋子。他将这房间细细又检查了一遍,而心梅和小娥却在忙着收拾今日要用的随身之物。 青松查了一遍,未发现不妥之处,这才放心,叫溶桑桑休息,自己出了门去。 坐了一天的车,溶桑桑确实累了,这马车外观看起来好看,可坐起来实在是煎熬,道路崎岖不平,那马车轮子还是木质的,可想而知车内的颠簸程度… 一夜无事。第二日,溶桑桑一行人在驿站草草吃了早膳,一路继续往西。 那驿丞依然恭恭敬敬,他努力藏起眼中谄媚,举手投足间,那谄媚之色却是不自觉又露出。 他跪在地上送车队行远,只待车队再看不见这才在伙计的搀扶下起了身。而后,他脸一变,整个人浑然便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几个伙计扶着他入了驿站。 溶桑桑一行人在这日下午终于到达了千绝药庄。 溶桑桑被心梅抱着下了马车,秋日的药庄,一片金黄。那歪歪斜斜似乎马上就要倒塌的门,依然立在原地。 溶桑桑躲在心梅怀里,眼睛忍不住睁开。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莫名鼻子有些发酸。 小娥打开溶桑桑的双肩包,包里有制作好的药包,小娥将它拿了出来。 青松、溶大和冦良都来到了溶桑桑身侧。 青松淡淡开口:“药庄容不下这么多人,且里面都是毒虫,这药包也不够…” 冦良闻言,对溶桑桑拱手,道:“郡主,我带兄弟们在这庄外扎营,若您进去见了木老神医便传个信出来,我带兄弟们修整一日,明日便要启程回京。” 溶桑桑闻言,心内记下了这千里相送之情。这冦良她以前从未见过,可自己能出京,却多亏了他还有那些和他一样,自己从未见过的武将… 溶大亦开口道:“小姐,你且先进庄子看病,我带人在这庄外安顿,若有事随时传信便是。”溶桑桑略沉思,点头应下。 自入了庄子,心梅心竹和文澜寄言、茉莉几人皆不由红了眼眶,此时看来,便连这小道旁一人多高的野草竟也是极美的… 溶桑桑归来,庄内的楚南和陆开山极是高兴,可见面第一句话,却是楚南一脸认真看着溶桑桑说了句:“师妹,节哀。” 这一句话,让重聚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陆开山一脸嫌弃把楚南推开,道:“师妹,没事儿,以后师兄会照看你的!” 溶桑桑含笑点头,忽的她眼珠一转,顽皮一笑,道:“陆师兄,照看我可费银子了,怎的,师兄最近手头宽裕了?” 陆开山闻言脸色一变,退后一大步道:“师妹,要银子别找我呀!” 说着他把楚南推到溶桑桑面前,道:“找大师兄,大师兄有钱!” 楚南却不推脱,温和一笑认真道:“师妹若缺银子,与我说便是。” 楚南历来便是这个性子,不会开玩笑,别人与他开玩笑,他便当真。 溶桑桑鼻头又是一酸,道:“厨房有啥吃的?好饿…” 说道吃的,楚南和陆开山都不由自主看向心竹。心竹苦笑,陆开山已黏了过去。 “心竹妹妹,你可来了,你不在这几个月,我真是生不如死,每每吃饭,我就想你想得要哭…” 心竹无奈道:“得得得,且等着,这便去做…” 说着,心竹把手中包袱往陆开山手中一塞,真的径直往厨房走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金蝉脱壳 心竹去厨房忙活,心梅带着小娥她们上了楼。 这二楼的房间一应摆设都未动过,几个丫头把随身之物收拾放好。再铺了床铺,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楼下,楚南青松和溶桑桑在厅内坐下。 “师妹怎么自己回来了?师傅呢?”楚南给溶桑桑递了杯水,温声问道。 溶桑桑接过水,把离开药庄之事都讲了一遍。 对楚南,溶桑桑是信任的。溶则之事她也未隐瞒,溶桑桑计划从药庄出去后,先去右河,再便是去东泽,她要去寻狸沙。 楚南听说溶则虽未死,可昏迷不醒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溶桑桑说到狸沙,他沉思着,却未开口。 楚南家在东泽,也可算得是医药世家,他祖辈皆是医者,后也做起了药商。在东泽楚家可说得是医药巨头,可对那传说中的狸沙,楚南亦没有见过。 陆开山和楚南留在庄内,本是为了医治一个病人。那病人身份特殊,乃是端冥小王子,夏桀。 这小王子也就是溶桑桑曾救过的夏骧同父异母的弟弟。夏桀之母,乃是端冥王最宠爱的王妃吉氏。 端冥不似西宁,不甚在意嫡庶,这夏桀三岁便已被封为王太子,且他自出身时,身上便带了玄虚之症。 夏桀其母对其极是溺爱,端冥王亦是视其为掌中之宝,这父母二人为治好夏桀的玄虚之症可谓是穷尽所能,据传有一巫医言,小王子之病,要饮同源之血方可治愈。 此后端冥王宫之中,相继有两个王女,一个王子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宫中有传言,那三个孩子,便是被抓去轮流放血,给夏桀治病… 那夏桀在药庄治病近两月,中秋前才被其母妃接了回去。 楚南和陆开山在这庄内清闲了几日,这些日子倒是由忙了起来。千绝药庄在后山栽种的药材多已到了采挖的季节。 溶桑桑讲完离开药庄之后发生之事,楚南皱眉道:“师妹假装中毒,可是想借着来药庄,想暗地里离开?” 溶桑桑点头,道:“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就在庄内治病,而后我再从后山出去,我要先去右河,师傅也没跟我细说那狸沙什么模样,我总得去问问,才好去寻。” “师妹打算自此隐姓埋名吗?还是待寻得了药,救了溶将军,还要回来的?” 楚南微蹙眉头,说话声音始终很是温和,可听得这话,溶桑桑却是一愣。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很久,她也一直踟蹰,到底是隐姓埋名自此再不回启临还是… 溶桑桑可以预见,西宁稳定怕是至多可再维持三年,三年之后,四十万溶家军彻底被收服,到时几方势力划分完毕,大乱必至。 溶桑桑两次观皇帝面色,他面色红润,看着气色不错。可观其眼,眼白已泛褐色,嘴唇红里透青。皇帝身体已然掏空,只怕时日无多。 朝中太子之位空悬,隶王最得皇帝看中,呼声最高,却无后宫助力。 四皇子在朝中评议平平,可随着后宫新后继位,他一跃成了嫡子,大位名分,他便占了先机。 两个皇子势均力敌,各自都有朝中大臣暗中支持。虽隶王溶桑桑很看不明白,可无论如何,后宫无助力,又能得皇帝信重的,怕也不是自己看到的纯良之人。 即便他不是野心勃勃之人,可皇帝若有事,他不想争怕也不行。 他手中如今还有十万幽狼军,哪怕是立了太子,他诸多兄弟中,无论谁继承大位,都容不了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兄弟吧? 皇位相争于溶家已是身外之事,只是…若到时天下大乱,溶家之人怕也无法置之事外。 况且,想想在权谋之中无辜丧命的哥哥,想想昔日伟岸的父亲,如今却只能不死不活躺在床上,只留有一口气苟延残喘,溶桑桑终究是不甘心的。 她不知娘亲得知家中变故能不能抗得住? 溶桑桑有些茫然的开口:“师兄,我不知道…” 楚南点头,想想却有些愧疚,溶桑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孩罢了,只是因着她早慧,便不觉间他竟把她当作了大人。 细细想来,即便是个大人遇到这变故,只怕也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吧? 楚南看着溶桑桑温和一笑,道:“师妹若要去东泽,我随你去吧!” 溶桑桑闻言感激一笑,道:“如此便太好了,多谢师兄!” 溶桑桑一脸欣喜,起身朝着楚南恭身作揖。 楚南笑笑,没说话,示意溶桑桑坐下。 青松在旁开口道:“要甩开咱们身后那些尾巴,只怕也非易事。且若咱们都走了,只怕会被人察觉,要走也得分先后… “明日便将咱们带的人都带入庄来,让溶九带着他们,先从后山出去, “过几日小姐再出次庄子,只去镇上随便采买点东西。只要小姐在,他们的目光便都在小姐身上。 “待家中之人出了鸡鸣山,便让他们扮作商贾,在肃城盘桓几日。 待小姐也去了肃城,再汇合一同去右河。 “这样,若有人察觉小姐不在庄内,随后追来,那商队却是早已在肃城盘桓多日的,便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药庄外,溶大也带人扎好了营地,时近黄昏,一堆堆篝火点燃,两个营地围成一圈,冦良与溶大也终于得空坐在了一起。 大家各自都带着干粮,深秋夜幕与寒冷一同降临。男人们围着火堆闲聊,几个丫头婆子则是拿了溶大派人从洒云镇上采买回来的熟食分至各个火堆旁。 药庄内,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味,陆开山已打下手之名一直赖在里面不肯出来,哪个菜好了,他都要先尝上两口。 夜幕降临,楼上房间已收拾妥当,厨房饭菜也已做好,厅内两张桌子,碗筷已摆上,陆开山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出来,嘴里模仿着酒楼小二,喊着:“菜得嘞!客官您上坐!” 听着陆开山拖得长长的尾音,心梅几人也去厨房帮着端菜,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心竹竟捯饬出两大桌子菜肴,溶桑桑肚子咕咕作响,待菜摆好,迫不及待一声:“开动!”便夹了一筷子面前的清蒸鲈鱼给青松。 青松看着碗里的鱼一愣,木木看了溶桑桑一眼,溶桑桑则是一脸谄媚:“青松师傅辛苦了,快吃快吃,你吃了我这徒弟才好下口!” 青松莞尔一笑,抬了筷子吃起鱼来。 溶桑桑却看着青松有些呆愣愣,心内感叹:“人家是公子人如玉,我家师傅是人如冰,可这“冰”笑起来真是好看…” 众人低头吃饭,倒是无人注意溶桑桑,倒是青松抬头,见溶桑桑呆愣愣看着自己,便也抬了筷子给溶桑桑夹了块炸排骨。 溶桑桑看着青松嘿嘿一笑,甜甜道:“多谢师傅!”说罢,她也埋头吃了起来。 吃过饭,青松遣了个暗卫与溶大传了话。众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入鸡鸣山 第二日一早,冦良知晓溶桑桑在庄内安然,便要带着手下弟兄原路返回。 溶桑桑很想去送送这个冦将军,想亲自去对他说一声谢谢。可不知暗中是否有人窥视她的举动,她只得请青松代为致谢。 军中情意溶桑桑是不大懂的,可溶家如今已然没落,这冦良和其他溶桑桑不认识的叔伯们,不仅在宫内对她百般维护,这冦将军还护送她至此。他们是在替爹爹守护自己吧? 冦良带着军中之人离开之后,青松给溶家过来之人发了药包,所有人都进了这凶名在外的千绝药庄。 他们想不到,这药庄竟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而这院子外面,全是一人多高的枯草。 而外界传闻遍地都是的毒虫猛兽他们一只未见。 进了庄子,溶大和青松与他们说了伪装计划,这计划瞒不了任何人,也不用瞒任何人,因为这些跟着溶桑桑千里奔波的人,早已将生家性命交于溶家手中。 心竹带着几个丫头在厨房已忙活了一早上,她坐了很多炊饼,每个人都分到一袋子。 昨晚商议后,今日不止溶大带着的人走,便连溶桑桑身边的寄言文澜和茉莉皆与他们一同走。 要一群仆妇扮商贾家眷只怕不易,相对来说,寄言几人可能要好很多。 其次便是待溶桑桑撤离时,人越少越好。 药庄这边到时还得打着掩护,其他不说,采买的米粮数目便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 上山越早越好,众人都舍弃了无用之物,只带了干粮、水和夜晚露宿要用的毯子。 寄言几人很舍不得溶桑桑,可也不想自己留下到时反而拖了后腿,便含泪随众人一同入了鸡鸣山。 溶九带着暗卫四方打探,确保山内没有跟来的尾巴。 千绝药庄这后山几个山头都是木家药田,这药庄无界限,可也因为没有界限,这林子里喜阴的毒虫可是不少。 不说别的,这山上毒蛇品类基本是齐全的,至于数目倒是无从得知。反正每次陆开山去抓蛇取毒液,一个品类、一罐毒液,玩着收,半天也便收得了… 众人一走,药庄也安静了下来,陆开山是最不开心的,他喜欢热闹。一想到过几日这庄子便只他一人留守,他便想哭。 他是真的想哭,以前好歹还有楚南和他一同在这庄内,这回却连楚南也要走,自己还不得寂寞无聊死? 想着想着,他又来到了厨房,心竹在厨房准备着午饭。 “心竹妹妹,要不你留在这庄内呗?只要你留下,每日能吃到你做的饭菜,他们都走了我也不在乎!” 陆开山张嘴就来,心竹闻言脸有些微红,却装着冷淡模样道:“我可不要留下,我要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陆开山顺手抓了一块刚出锅的猪肘子塞在嘴里,一边含糊不清道:“唔…我也想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做啥我便吃啥…” 心竹听着陆开山的话,不自觉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溶桑桑便和楚南一起在药房忙碌。五日后,溶桑桑同心梅心竹一同去了趟洒云镇,他们采买了很多东西,而这偏远的镇子,这几日仿佛突然热闹了很多,镇子里唯一一家酒楼已客满。 这酒楼便是万祥酒楼。这两日酒楼掌柜已暗中往药庄递了几个消息。 酒楼这几日来的客人看着都有些古怪,他们出手阔绰,看着不似商贾也不似官宦。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极少在酒楼内,即便晚上,也之一两人归来休憩。不同客人之间似乎也在相互防范。 这镇子只有这一家酒楼,想来是那些尾随溶家车队而来的人竟都住进了酒楼里。 这溶家之人去了药庄便再无音讯,倒是着实让他们忧心了几日。 今日溶桑桑在镇子露面,各方人马都看了个实在,这才让他们安心不少。同时这消息自他们之手传向各方。 溶桑桑一行在镇上转了两圈,三辆马车跟在她们后面。 从一个成衣铺子出来,心梅抱着溶桑桑,嘴里碎碎念着:“小姐,这老神医马上便要开始给您治病了,咱们可说好了,小姐想要的东西咱们这次都买了回去,以后可不能出来了,这外面可有坏人,危险得很呢!” 心梅的话,有哄有骗有唬,她声音不大不小,路边走得近的行人将将可听得明白。 溶桑桑撅着嘴,一脸不高兴模样,糯糯道:“我是郡主,我可不怕坏人。” 说着,她瘪了瘪嘴,又道:“扎针可疼了,我不想扎针。” 心梅便又苦言哄着。 成衣铺的老板伙计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把一个个包袱往马车上搬,最后又抬了七八匹上好的缎子上了马车。心竹付了银子,那老板才站在店铺门口谄媚笑着,送走了溶桑桑一行。 看溶桑桑一行渐渐走远,一路人笑呵呵过来与老板搭话:“哟,这么大的主顾,这是哪家的小姐呀?” 那老板显然心情极好,鄙夷的看了那路人一眼,道:“看你便是个没眼力的,这哪是咱们镇上的小姐,这是来西边药庄治病的贵人。 “哎我跟你说,那女娃娃竟是个瞎子” 他砸吧砸吧嘴,一副高深模样道:“看他们采买的袄子缎子,这冬日可劲穿怕也穿不完,看来这病不好治,且得在那庄子住些时日呢!” 那路人一脸恍然之色,老板也再不理他,自顾自回了铺子,指挥着店里伙计整理杂乱的货物。而那路人脸上没了刚才的笑意,匆匆往万祥酒楼而去。 待行人一走,那成衣铺老板脸上没了高兴模样,反倒是一脸担心,他催促着伙计赶快把铺子收拾整洁,自己则朝着旁边耳室行去。 一个多时辰后,溶桑桑身后三辆马车已装了个满满当当,心梅抱着溶桑桑挤在第一辆马车里,心竹则和车夫一同坐在少年车板上。而那车夫泯着嘴一言不发,正是青松。 一路无事,溶桑桑一行人巳时初刻便回了药庄。 马车进了药庄,楚南陆开山一起过来帮忙卸货。 三辆马车卸空,院子里的货物堆成了小山,什么米面粮油,什么布匹玩具,什么蔬菜瓜果… 陆开山看着这些东西,眉头皱得很深。这院里的东西够他吃用一年了,可从此以后,自己每隔个两月便要去采购回来相同的东西… 溶桑桑一行明日便要入山,从洒云镇回来心竹便又入了厨房。 寄言众人应该已到肃城两日了,溶九带暗卫返回接应,应该今晚能到… 小娥和心梅上楼收拾东西,溶桑桑和楚南又入了药房,直到心竹招呼众人吃晚饭才出得门来。 饭桌之上,平日里话最多的陆开山一言不发,他埋头扒着碗里的饭,似乎对心竹做的菜都没了兴致。 溶桑桑见状,无奈叹了口气,道:“陆师兄,你若想心竹,待过些时日,你也来右河吧。那时即便他们知道我没在庄内也无可奈何,而且,他们总会知道的…” 陆开山闻言,脸一红,辩解道:“谁…谁说的我想心竹了?” 旁边桌上心竹听闻溶桑桑所言,已是红了脸,却又听陆开山辩解,她的脸忽的一白,恨恨道:“我还不稀罕你想呢,你可别想,千万别想!你便一个人在这药庄,千万不要跟来才好!” 溶桑桑闻言,一阵懊恼,又一脸恼怒看向陆开山,陆开山却呆愣愣端着饭碗愣着,想要辩解又不知如何开口。 待众人吃罢饭,溶桑桑又同楚南去了药房。心竹收拾碗筷去厨房,陆开山这才怯怯跟了上去。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溶桑桑一行人已收拾好了行装。陆开山把众人一直送到了药庄后山,他恋恋不舍看着众人,眼睛不由自主朝心竹瞟去。 心竹眼神躲闪,往前走却又忍不住回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共御严寒 深秋的鸡鸣山,高大的树木依旧还郁郁葱葱,倒是矮处的灌木丛已只剩光溜溜的枝条。 晨曦的阳光射入千绝药庄时,溶桑桑一行人已翻过了药庄后山第一个山头,进入鸡鸣山腹地。 平日里长袍锦衣的众人,此时身上却穿着棉布袄子,溶桑桑上身粉色小花袄子,下身穿着淡绿色裙子,裙摆之下的小腿上,绑着熟悉的沙袋。 心梅小娥身上也是这般装扮,青松倒还是平日的装束,溶大身上也换了一身灰色粗布短衫。 另外还有一个小厮二十来岁,是溶爵院里伺候的,他名叫肖径,人很勤快,性子却很是腼腆。 另一个中年男子,大家都叫他李叔,他看起来很是憨厚,见人便爱对着人笑,溶桑桑以前从未见过他,只听溶大说这李叔是协助他管理溶家生意的。 对他溶桑桑倒是有些好奇,不过也无暇多想,山路崎岖,心思得用在看路上。 只听“哎哟!”一声惊呼,小娥不知是第几次又跌坐在枯黄的野草丛中。 那肖径走在小娥身后,他见小娥跌倒,便伸手去拉。可这手还没拉到小娥呢,他又好忙收回手,却只弯腰把小娥掉在地上的包袱捡了起来。 小娥回头,瞪了肖径一眼,肖径有些不知所措,他嘿嘿笑笑,小娥已自己起了身来。 小娥伸手去接包袱,可那肖径却把大包袱往身后一甩,将其背在背上。 小娥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说谢谢,那肖径却已是一声不吭往前行去。 溶九带着暗卫昨日晚间才折回药庄,这时又同溶桑桑一行入了山,他们已将这鸡鸣山地形已大抵摸清楚,他们散布在溶桑桑一行的四周,在暗处织就一张保护网。 青松开路,溶桑桑紧随其后,心梅心竹也尽力跟着溶桑桑的步伐,楚南走在她们身后。 倒是小娥平日里咋咋呼呼,这时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即便空着身,也已落到了队伍后面。 溶大和李叔垫后,小娥便一瘸一拐,将将行在两人之前,那肖径时不时回头,想去帮小娥一把,却终不敢开口,便也放缓了速度,行在小娥前面五六米处。 众人皆保持静默,便连溶桑桑也只埋头往前走。却听得众人身后一声高亢的鸟鸣声响起,青松身形一顿,溶桑桑也跟着停了下来。 溶大听着这鸟鸣声,顿时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李叔,却见他一脸淡定,嘴角那和气的笑还未散去,可看他的手,却已摸向腰间的双刀。 片刻之后,一个一身黑衣,便连脸都画的漆黑的人影落在青松身前。 “青松统领,后面一里处发现探子!” 青松眉头微蹙,沉声问:“多少人马?” “一共十四人,像是只是在做循例的探查,目前可确定他们还未发现咱们的行踪!” 青松看向身后的溶桑桑,溶桑桑亦皱眉,她略犹疑,取下身后的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自制的像针筒般的东西。 她把那东西递给黑衣人,道:“不能让他们一直在林子里探查,这是蝮蛇毒液,拿他们中的几人做出被蝮蛇袭击的样子。” 那黑衣人接过“针筒”,又看向青松,青松只淡淡说了句:“做好看些,还有,记着留着活口,便留三人吧!” 黑衣人领命,飞身掠去,转瞬消失不见。这身法看得溶桑桑甚是眼热,觉得自己腿上的沙袋可以再多捆些…… 这一耽搁,身后的几人终于也跟了上来,溶大看青松一脸淡然,这才松了口气,也没多问,众人继续赶路。 待太阳升至众人头顶时,他们已又行了两个山头。眼前是一个山坳,一条小溪潺潺从山谷流下。 青松停下脚步,溶桑桑寻了个干燥的大石头坐下,众人原地休息。 心梅心竹此时也已累得气喘吁吁,可却未落后,楚南上前,看了看地势,道:“照这速度,只怕三天还出不去。” 溶桑桑的看看远远落在后面的小娥,无奈道:“无妨,慢些便慢些吧,且先休息休息。” 楚南点头,也在旁寻了个石头坐下休憩。 “小姐,咱们要到了吗?我不行了!” 小娥行至溶桑桑面前,一脸苦涩问道。 溶桑桑无奈,看着小娥煞白的脸色,叫了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小娥看着气定神闲的溶桑桑,再看看溶桑桑小腿上胀鼓鼓的沙袋,对溶桑桑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寅时二刻便入山,到现在已未停歇走了两个半时辰。 小娥坐靠在溶桑桑身侧,一副虚脱模样,溶桑桑亦是不忍,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牛肉干,打开取出一块,直接塞入小娥嘴里。 小娥眯着眼睛,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肉干,打着哭腔道:“小姐还是你最疼小娥,小娥便是累死了,也要跟上小姐。” 溶桑桑无奈叹息,道:“得了吧,别说话,好好休息休息,等有力气了起来吃东西,咱们就休息一刻钟。” 小娥闻言,立马又苦着脸,溶桑桑似哄小孩一般道:“乖,咱们就累这几天,等出了山,你若不想走,便可一步不走。待咱们到了右河,放你大睡三天!” 小娥听着溶桑桑的话脸上净是憧憬之色。 一旁心梅却皱起眉头。心道:“夫人此刻不知如何了?” 这里离药庄还不够远,生火怕会引人注意,众人便各自寻了地方坐下,拿出干粮各自吃了起来,小娥直起了身子,嘴里啃着烤饼,时不时拿水壶喝两口水。 一刻钟后,众人背好了行囊,重新上路。 这鸡鸣山,越往里走,越是崎岖,到傍晚时,林间已没了路,青松在前开道,却也不砍挡路的树枝,众人前行越发艰难。 秋日的夕阳落下,转眼便到了黄昏,这林子古木参天,仰头看天色还有些光亮,可树影遮挡下,林间却已近漆黑。 溶桑桑一行人不得不停了下来,他们停在一个朝阳的山坡上,一支支火把点亮,众人决定就在此地扎营。 溶大在附近寻着一个略平坦些的空地,肖径和楚南利用空地两边的大树,砍了几个树杈,将一块帆布支了起来。 他们又在地上也铺了一块帆布,这样夜间几个女孩便有了简易的安身之所。而男人们还要守夜,他们在四周烧了篝火,打算在火边随便将就一夜算了。 众人依旧是喝着水壶里的冷水,就着带的干粮吃了晚饭。饭后李叔在旁放哨,其余众人便围着火堆嚼着牛肉干。 溶桑桑对这牛肉干很是偏爱,入了这山便更是爱不释手,一条肉干够她嚼个半刻钟,吃着醇香的牛肉,赶路也不觉得太累了。 心梅心竹拿出包袱里的毯子,在帆布上铺了一块,溶大也从包袱里拿出一件东西,竟是狐狸皮制成的一块毯子,他把毯子递给心梅,心梅会意,接过毯子,披在溶桑桑背上。 虽还是秋天,可这山里的夜晚格外寒冷,溶桑桑坐在火堆旁,前面烤得发烫,背却是一阵阵发凉,那皮毯子披上,顿时感觉全身暖和起来。 溶桑桑看看溶大,心里莫名温暖,溶大朝她笑笑,道:“小姐早些去歇息吧,今日定是累极了…” 溶桑桑点头,道:“这毯子还是大大用把,我和小娥心梅她们在帐篷里面,不冷的。” 说着她起身,把皮毯子递给溶大,溶大却是笑道:“小姐可别看老奴年纪大了,早些年我也是跟着将军上战场杀过敌的,这点冷可算不了什么。 “何况,这毯子本就是给小姐带的。” 溶桑桑踟蹰着收回手,心中却到底还是不忍,可看着溶大一脸关切的神色,她再未推辞,只甜甜笑道:“多谢大大!” 听着这谢,看着溶桑桑甜甜的笑,溶大亦笑了,心里却是又甜又酸。他忍不住在心内想着:“若溶家未出事,小姐何至于受这般苦楚?” 溶桑桑招呼了小娥心梅和心竹一同入了帆布棚子里,她见帆布上已铺了毯子,打开背包,也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毯子来。 小娥坐在帆布上,这时才想起寻她的包袱,她包袱里面可是也有两块毯子的。 那肖径正好在外面喊小娥,小娥撩开帆布一角,他便把小娥的包袱塞给她,而后匆忙转身走了。 小娥接了包袱,本想与那肖径道个谢,可见肖径似怕她似的转身便走,却让小娥又生气闷气来。 几个女孩子,挤在一个棚子里,帆布上的毯子换成了溶大给的皮毛毯子,地上的寒气上不来,几个女孩的毯子虽不厚却够大,好几层加起来倒也可以抵御寒冷。一夜无话。 第一百五十六章 行至渔中城 次日清晨,溶桑桑被啾啾鸟鸣之声吵醒,睁开眼睛,棚子里还黑漆漆的,看看身旁,心梅心竹已起了身,倒是小娥还在边上睡得正香。 溶桑桑蹑手蹑脚欲起身出去,小娥却也睁开了眼睛,一脸迷糊揉着眼睛也起了身。 外面天色已是大亮,篝火堆旁,不知谁带了个水壶,水壶里已烧好了热水。 溶桑桑和小娥起来,肖径麻利的收拾行李,心梅给溶桑桑倒了点水,溶桑桑随便用帕子擦了擦脸便坐在火堆旁吃起烤饼来。 秋日白日短,众人匆匆吃了东西,继续前行。 他们在这鸡鸣山里又走了三天,在入山第四天中午,他们终于见到了肃城。 众人站在山头,俯瞰肃城绵延的城墙,鳞次栉比的房屋。小娥红着眼眶,打着哭腔道:“可算是出来了,小姐这次没有骗人…” 溶桑桑闻言苦笑,这一路,她也记不得与小娥说了多少次“翻过前面山头就到了”的话。众人闻言皆开怀笑了起来。 连日在这深山老林里穿行,本就是件磨炼人的事,溶桑桑虽年幼,可她体力好,倒还熬得住。其他几个女孩却真只靠一股毅力硬撑着走了出来。 这下山之路好走许多,这山坡迎着肃城,平日里猎户在这山上打猎,踩踏出一条条小路。 溶桑桑一行顺着小路直直下了山,山脚有一小河蜿蜒而过,众人在河边稍作休整,却见对面不远处有两辆青篷马车停在河边,两匹棕色马儿正在河边啃着还带着些绿色的草皮。 马车车板上坐着的男子看见众人,一脸喜色朝着众人挥手。 那人原来是前几天便到了肃城的溶家马夫,王伯。 王伯踏着水过了河,朝着溶桑桑作了个揖,道:“小姐可是到了,老奴都在这等了两日了!” 溶桑桑朝王伯笑笑,道:“这山路难行耽搁了些时间,辛苦王伯了!” 王伯连道不辛苦,又是感慨了几句翻越鸡鸣山之不易。 众人略略休整后,便过了河,河对岸另一个年轻小伙在看着马匹和马车,他见溶桑桑,忙上前恭敬一礼。 这小伙名叫赵川,虽穿了一身棕色粗布短衫,可却生得很是俊朗。 他显然平日里与那肖径很是要好,两人见面相视一笑,那小伙便上前接过肖径肩上的大包袱,一甩手背在了自己背上。 肖径则是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对赵川道:“赵大哥,这包袱…是小娥姑娘的。” 赵川闻言,很是诧异的瞥了正在扶溶桑桑上马车的小娥一眼,又回头意味深长看了肖径一眼,把背上那藕粉色包袱丢还给肖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送过去。 那肖径有些踟蹰,低着头,拎着包袱,走到刚想上马车的小娥身后,支支吾吾道:“小娥姑娘…你的包袱,还你。” 说罢,他也不等小娥伸手来接,把包袱放到马车车板上转身便走。 小娥刚张口欲道谢,那肖径却已走远。 小娥不知为何,又有些生起闷气来。 马车缓缓驶入肃城,停在一客栈门口。溶桑桑被心梅抱下马车。看着这肃城溶桑桑百感交集,街道上麦色皮肤身材魁梧的路人川流不息。 溶桑桑想起了那藏在街巷里的驴肉小店,可此时却没心思寻拿那吃食。身后尾巴既然已甩掉,她得快些去右河… 客栈内,溶家众人汇合后,商议了明日一早便出发一路向东南,直奔右河。 溶桑桑一行人已是累得够呛,入了客栈便再未出门,踏踏实实便在客栈休憩了半日。 第二日一早,一个商队一早从肃城南门出了城。这一行十多辆马车,车上拉着满满的棉布,只留了一辆马车载人。 溶桑桑与青松一道走在车队前面,青松也换下了他平日里穿的锦袍,穿了一身青色棉布长衫,看起来也没了平日的冷俊,整个人温润许多。 这十月间的天气已是彻底冷了下来,溶桑桑不肯坐马车,跟在青松身旁,冷得小脸通红。 小娥和心梅心竹实在是累坏了,她们坐在那辆空马车上。 从肃城往南,溶桑桑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偶尔遇着城镇能住进客栈好好休息一夜,可肃城往南,一路都是丘陵山地,难得遇着城镇,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在沿途村子里借宿,偶尔还要露营。 这一路也遇着了两波山匪,那山匪也就八九个人,溶大与他们交涉,每次都是交上一车布匹散财了事。 倒也不是匪徒不贪,可溶家人手众多,家丁个个配了武器,且这马车拉的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匪徒见有上供,倒也不至于丧心病狂与他们搏命。 又过了小半个月,众人行至新平郡与南阳郡边界,新平郡依旧是多丘陵山地,可到了与其相接壤的南阳郡,地势渐渐平缓,一眼望去皆是绵延不绝的良田。 溶桑桑一行人没有进新平,他们自此一路向东而行,待穿过南阳郡,再经过两百来里衡山郡地界,才能走到右河郡的边界。 在过去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溶家车队皆是在山间辗转环绕,出了一山,又入一山。 直到入了南阳郡,他们见到了这一路遇着最大的城池——渔中城。 从新平郡边界到这渔中城,车队走了七日,这一路向东,地势越来越平坦,水网越来越密集。 溶桑桑一行人入渔中城这日,已是黄昏,在渔中城四周,环绕着一条不小的河流,名叫雎水河。 入渔中城的城门,便要经过这雎水河上的一座大桥。这桥宽约五丈,可供四五辆大马车同时同行。因为这雎水河不宽,因而这桥也不长,可还是让小娥众人惊叹不已。 自入了这南阳郡,虽然马车已又空出两辆,可小娥心梅一众丫头也不愿一直坐在车上,溶桑桑则是一路步行,且她小腿上的沙袋又多装了些沙子。 黄昏时分,站在雎水河之上的大桥往下看,竟可见水里成群结队的大鱼来回游荡。 虽然已是黄昏,这城门口却是热闹非凡,许多年轻公子小姐在在这桥边拿着一袋袋鱼食儿往水里丢。 小娥见这么多人,很是兴奋,她趴在桥头看着谁撒下一把鱼食,河中鱼儿便一窝蜂游将过去,争抢吃食。 溶桑桑心情亦是不错,溶大招呼几个小厮,赶了马车过了桥去,他跟青松则是怕溶桑桑丢了似的,一步不离跟着溶桑桑。 与溶大青松一般紧张的还有心梅和心竹,她两人亦是亦步亦趋,紧随溶桑桑之后。 过了这大桥在往前行个五十来米,便是渔中城的西城门。 走下了桥溶桑桑抬头回望,不经意间,她见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女孩独自站在桥上。只一瞬间,她便吸引了溶桑桑的注意力。 那女孩清丽脱俗,一身粉色衣裙,外面罩着件月白色大氅,一看便是个尊贵之人。 她立在桥头,微微低着头,似是在看雎水河里的鱼儿,可自看见她第一眼,溶桑桑便知道,这女孩看不见。 女孩的眼睛很是明亮,眼神也并不呆滞。像是个富贵人家,伤春悲秋不爱说笑的女孩,可溶桑桑却一眼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 “小姐,进城吧,咱们明日在这城中休憩一日,若小姐喜欢,明日老奴再带小姐来看。” 溶大以为溶桑桑喜欢看鱼,便一脸温和道。 那女孩身边也有一个护卫打扮的人上前与她说话,女孩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淡然模样。 溶桑桑听了溶大之言,点头转身往城内走。 这渔中城房屋楼宇修得很是别致,天色已渐渐黑了,街上行人还很多。这里的人不论男女,肤色皆很白皙,倒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溶桑桑一行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偶遇 渔中城,四面环水,水中鱼美虾肥。城内大街小巷布满渔庄,这些渔庄有些是贵人私有,有些是商贾经营。倒也有那么几处,是官府开设,供人游玩。 溶桑桑一行人一路劳顿,从未停歇。便是入了南阳郡道路平坦,可连日赶路,众人已是极疲累。 昨晚在城内客栈休息了一晚,今日众人也不赶路,依旧便在这渔中城休息。 溶桑桑一早便醒了,可她不愿起身,一直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这才慢悠悠起了床。 溶桑桑这懒觉睡得很是惬意,待她起床,一个多月的疲累已消逝了大半。她推开房门,暖暖的阳光便直直照射在她的脸上,她不由眯起了眼睛。 半晌,她睁开眼睛,却见青松现在自己面前。溶桑桑甜甜叫了声师傅,青松牵了她下楼吃饭。 这早饭很是简单,一个馒头,一碗鱼汤,稀松平常。只是那鱼汤入口却惊艳了溶桑桑,这客栈厨艺厨艺竟比心竹还好些,这鱼汤看起来清汤寡水,可却极是鲜美。 青松在旁看溶桑桑把一碗鱼汤吃了个干干净净,不禁莞尔,却未说话,径直带了溶桑桑往外走。 溶桑桑却有些讶异,忍不住问道:“青松师傅,小娥她们呢?怎的没见她们?” 出了客栈,街上来来往往行人很多,青松牵了溶桑桑的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溶大看她们等你起床等得无聊,又听闻这客栈边上有个鱼庄,可以喂鱼游玩,便让她们出去了。” 溶桑桑还是觉得有些怪异,毕竟这鱼庄能吸引小娥,却是怕难让一向极负责人的心梅丢下自己去游玩。 心中疑惑,溶桑桑却也未再多问,这街上行人穿梭,街边别具一格的房屋林立。店铺里各种货品稀奇古怪,一下子便把溶桑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却没入哪家店铺,走了约莫六七百米,便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竹林中有用石板铺就的小路,沿着小路往里走,几步便转一个弯,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行了一二十米,便见面前豁然开朗,一个蜿蜒绵长的池塘出现在面前。 池塘边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驻足。塘里各色小鱼四处游荡。 有一身锦缎的小姐拿了丫鬟手中的捧着的鱼食往池塘里投喂。 溶桑桑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这…是个公园? 青松牵着溶桑桑慢慢往前走,这鱼庄占地挺大,庄内景观设计也很有韵味,虽未做到一步一景,可随意走着,也是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走了一刻多钟,溶桑桑便再不想往前走了,比起观景赏鱼,溶桑桑还是更想回去床上躺着。 青松看溶桑桑很快对这鱼庄没了兴致,也不勉强,沿着小路转了个弯,两人便往回走。 只是未走几步,溶桑桑便见一人。那人今日着一水绿色衣裙,一个着粉色袄子的丫鬟扶着她,慢慢往溶桑桑方向走来。 这人昨晚溶桑桑在城门外的桥上见过。女孩很是娇美,尤其是眼睛。可也正是因为这眼睛,溶桑桑对她莫名便有些亲近。 溶桑桑知道失明的恐怖之处,那种对周遭完全无法把握的惶恐。 溶桑桑定定看着女孩,青松也注意到了她,那女孩身边的丫鬟也察觉到了溶桑桑的注视,只是,似乎已习以为常,她未发一言。 倒是女孩身后的护卫,冷冷看了溶桑桑和青松一眼,眼中警告意味不言自明。 女孩自溶桑桑身侧走过,溶桑桑闻着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药味,一时心情低落起来。 青松牵着他继续往前走,溶桑桑无心看身边风景,只默默低着头看着脚下石板。 一支碧玉珠花映入溶桑桑的眼帘,溶桑桑正发愣呢,她脚差点就踩了上去,却忽的回神,忙移开脚步。 青松也看到了那珠花,可他选择视而不见。溶桑桑却是略一犹疑弯腰捡起了它。 若她没看错,那女孩头上带着一只一样的珠花。 溶桑桑捡了珠花,却不知如何是好。折返去寻那女孩?心里觉得有些唐突。 却正在她踟躇之时,身后想起一女孩冷冷的声音:“那是我家小姐的物件,烦请归还。” 那丫鬟说话毫不客气,语气冰冷中,带着一抹嫌恶。 溶桑桑回身,看着女孩道:“是你丢了珠花吗?” 那扶着女孩的丫鬟又想开口,女孩虽看不见,却似乎对这丫鬟性子很是了解,她抬手压了压扶着她胳膊的手,那丫鬟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女孩迈开脚,上前走了一小步道:“是我丢了珠花,珠花碧玉制成,是个飞燕形状,燕尾处镶了七朵碧玉梅花,还有……” “给你,收好了,别再掉了。”女孩还要继续往下说,可溶桑桑却笑着把手里珠花递了过去。 女孩身边的丫鬟快步上前接过珠花。 女孩声音一顿,微微一笑,福身一礼。 溶桑桑也不管女孩安看不看得见,也对着女孩福身一礼。 女孩身旁的丫鬟见此间事了,扶了女孩要往里走。 女孩却抬手制止,道:“罢了,不走了,回去吧!” 那丫鬟略犹疑,没多说什么,要扶女孩往外走。 女孩却推开了丫鬟的手,自信一笑,道:“阿苑,我自己能走。” 那丫鬟闻言,有些着急,道:“小姐,这路上有行人,怕会冲撞了您…” 女孩苦笑摇头道:“明明是我看不到,会冲撞了别人。偏你要反过来说,好生无礼。” 丫鬟护在女孩身侧,一刻不敢松懈,也不辩驳。他们身后两个护卫也是一脸警惕,紧随其后。 溶桑桑和青松走在他们前面几米处,不疾不徐。 女孩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溶桑桑和青松自小道绕出,又到了街面之上。溶桑桑没心思闲逛,青松便带着她回了客栈。 时近中午,客栈一楼厅内小娥心梅一行在厅内闲坐,见溶桑桑进门,小娥便一脸喜色迎了上来。 “小姐,你看!” 小娥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布袋,递到溶桑桑面前,溶桑桑也是好奇,接过布袋打开,里面是一张符纸。 溶桑桑看着那符纸,有些无语。几个丫头一早上不见人影,便是去求这个去了? 溶桑桑把布袋往小娥手里一塞,抬脚往前走,心梅却也忙凑了上来,从小娥手中接过布袋,塞入溶桑桑手中。 溶桑桑苦笑道:“心梅呀,你怎的也信这个呀?” 心梅却开口道:“凡事心诚则灵,这平安符是奴婢们为小姐诚心求来。小姐即便不信,也收下吧,权当全了奴婢们的心愿。” 不得不说,小娥跟心梅比,真是弱爆了。此时,溶桑桑再不信鬼神,也只得将心梅递过来的红布袋子塞入怀中。 众人干脆就在厅内吃饭,这家客栈厨子似乎很会做鱼,这一顿饭。大半菜都是鱼,且都做的极是美味。 吃罢饭,溶桑桑正欲上楼继续睡觉。却见客栈里进来一波人,而那女孩赫然也在其中,应该说那女孩被人护在中间。 溶桑桑莞尔,这渔中城这么大,她们却能接连相遇,不得不说缘分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可以解释一切不合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龙云儿,溶月木 溶桑桑总是莫名被那失明的女孩吸引,她想上前与女孩说话,可那女孩身边之人看起来并不友善。 溶桑桑被小娥心梅簇拥着往楼上行去。女孩也被丫鬟扶着上了楼梯。 “阿苑,放开我,我没事,我与你说过,我走过的路,我自己可以走。”女孩推开扶她的手,微微蹙眉道。 女孩身边的丫鬟很是紧张,亦步亦趋跟着女孩往上走,她双手护在女孩身侧,一刻不敢离开。 女孩却是很淡然自信,她双目平视,脚步很稳。待她上了楼梯,转身往右,原来她的房间便在溶桑桑对面。 溶桑桑被小娥牵着,站在门口,溶桑桑便静静看着女孩沉静的往前走。 曾几何时,溶桑桑亦是同她一般,在自己脑海里丈量、刻画脚下的路… “咱们又相遇了。”在女孩走到溶桑桑面前时,溶桑桑忍不住开口道。 女孩一愣,道:“是你?” 随后她便暖暖一笑,屈膝福礼,又开口道:“幸会,你也是住在这里吗?” 溶桑桑也不管女孩能否看到,也对她屈膝行礼。而后才开口道:“是啊,幸会!” 溶桑桑顿了顿,又道:“我曾经也看不到,也不太喜欢被人扶着…” 女孩闻言很是讶异,她面上忍不住有些艳羡之色,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看得见了?” 溶桑桑下意识点头,可又反应过来女孩看不见,又开口说道:“是的。” 女孩有些怅然,她身边的婢女见状,眼神不善看了溶桑桑一眼,又看向女孩,温声开口道:“小姐放心,过些日子,您也会看得到的。” 女孩闻言,脸上怅然变成了落寞。她微微点头,便转身要入房门。 “或许……我能给你看看。” 溶桑桑见女孩一脸落寞模样,鬼使神差开口道。女孩闻言一愣,转过身问道:“你会看病?” 溶桑桑笑道:“跟着我师傅学了些时日,粗略会一些吧。” 女孩听着,脸上泛起希翼之色。可她还未开口,她身边的丫鬟鄙夷的看了溶桑桑一眼,对女孩道:“小姐,这位与您说话的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女孩闻言,脸上希翼之色淡了。 溶桑桑闻言倒是一脸淡然,可她身旁的小娥却已火冒三丈。同为婢女,小娥觉得她忍对面这眼盲小姐的婢女已经很久了。 她双目圆瞪,往前踏了一步,一脸凶恶道:“你家小姐眼盲,你要护着她,你好生护着便是。我家小姐一片好心,你看不起谁呢?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可知我家小姐口中师傅是谁?你……” 小娥本来看那女孩眼盲,即使那婢女不善,她虽然有些心中憋屈,却也忍着。她看到女孩,便想起自家小姐眼疾未好之时,自己亦是小心翼翼一刻不敢疏忽。 可当对方对溶桑桑投来鄙夷眼神时,她顿时怒火中烧。 她本就嘴快,待溶桑桑拉住她时,她已噼里啪啦往外说了一大堆。 溶桑桑从始至终都很是平静,她拉住小娥,小娥把没说完的话咽下。 女孩却已是满脸歉意,她微蹙眉头,道:“抱歉。” 那个叫阿苑的丫鬟见自家小姐与人道歉,百感交集。她看着女孩眼里尽是心疼之色。 她眼眶有些微红,吸了吸鼻子,对着溶桑桑郑重其事行了个福礼,道:“刚才是我鲁莽了,抱歉。” 她虽在道歉,可她眼中傲意未减。小娥又想出口,却被溶桑桑拦住。 溶桑桑笑笑,道:“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我确实未满七岁。可我也曾患了眼疾,师傅为我治病,又传了我医术,因而……” “请妹妹帮我看看吧。” 溶桑桑话还未说完,那女孩却嘴角扬笑,一脸诚挚道。 阿苑还想阻拦,可却听女孩自嘲笑道:“我这眼睛,反正是无药可医,不过也就是这般拖着,瞧瞧也是无妨。” 阿苑对溶桑桑始终是不放心,可也不想违逆了女孩,便一脸警惕看着溶桑桑与小娥,小娥则也是毫不客气回瞪着她。 溶桑桑则是笑道:“如此便来我屋里吧,我给你诊诊脉。” 阿苑想要阻止,可女孩却已点头。小娥推开了房门,有些挑衅的看着阿苑,那阿苑也不认怂,扶了女孩便入了溶桑桑的房门。进了门,她示意身后两个护卫守在门口。 却在这时,心梅和心竹洗了刚买的水果给溶桑桑过来。 二人见溶桑桑门口站了两个陌生男子,吓了一跳,心竹跑下楼去,拉了正在与溶大说话的青松便往楼上跑。 青松听心竹说溶桑桑门口有人守着,也是吓了一跳,顿时心中懊恼。他越想越怕,待到了楼上,他后背衣襟竟有些潮了。 转过楼梯,一眼看去便见两个护卫打扮之人如门神一般立在溶桑桑门口,青松一股无名火起,抽出腰间长剑飞身朝两人刺去。 那两护卫见此阵仗亦是无暇多想,拔出腰间佩剑便欲与青松过招。 在前的护卫抬剑欲挑,想挡开青松向他咽喉刺来的一剑。可青松速度太快,他抬了手,却未挑着已到眼前的利剑。 他身后护卫见状,拉了他后衣襟往后飞掠。那护卫这才将将避过青松手中长剑锋芒。 青松一击未中,也不与他们纠缠。他推开溶桑桑房门,双目搜寻溶桑桑身影,却见溶桑桑坐在桌前,正在与一稍微大些的女孩诊脉。 溶桑桑看着青松有些错愕,小娥眼里却尽是得意之色,那婢女阿苑眼里则全是警惕,她已侧身挡在女孩身前。 青松之后,两个护卫见青松入了房间,亦是心中大骇,亦已疾步入了房间。 溶桑桑看着眼前众人,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忙开口道:“误会,误会误会…青松师傅,我只是给这小姐姐诊个脉,那两人是这小姐姐的护卫。” 青松恍然,可眼中怒火却一丁点都未消散。 他身后两个护卫虽知只是误会,却又惊骇于青松的身手,亦不敢有丝毫松懈。 青松收了剑,行至溶桑桑屋内小几旁坐下,他此时看起来平静淡然,可溶桑桑却在心内哀嚎:“这回完了,青松师傅这回是真动气了!” 阿苑见青松坐下,这才也退到了一边,那两个护卫见青松不走,也不敢出去,只得关了门,大家都在屋内呆着。 溶桑桑哀嚎过后,忽觉木已成舟,罢了罢了……继续诊脉。 青松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眯着眼睛喝了起来。 “咦?” 溶桑桑发出惊疑之声,女孩下意识问:“怎么了?” 溶桑桑是真的惊诧,若她诊断无误,女孩竟也是中了暗夜之毒…… 一时之间,溶桑桑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女孩的提问,踟蹰半晌,道:“你这脉象…你…是中毒了吧?” 溶桑桑说着又踟蹰起来,她叹了口气,道:“你的眼睛我治不了,只怕这西宁之内,也难有人能治,这毒,不是一般之毒。” 女孩收回搭在桌上的手臂,淡然一笑,道:“无妨,早知是这样,我不过是想多与你说几句话罢了。” 溶桑桑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受。却又听女孩开口道:“我叫龙云儿,今年十三岁,新平郡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溶桑桑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说自己的真名,却听青松在旁淡淡开口道:“她叫溶月木!” 溶桑桑当场愣住了,溶月木?溶岳母~这到底是啥鬼名字?就算不能说真名便不能给自己取个好听些的对付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见如故 溶桑桑听到溶月木这名字的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真名。可龙云儿只淡淡一笑,重复道:“溶月木?好特别的名字。” 溶桑桑有些尴尬,也笑笑,道:“见笑了,见笑了,师傅取的,也是无法…” 说着她一脸苦相看了青松一眼,青松却不看她,只低头喝茶。 至于龙云儿的眼睛,溶桑桑和龙云儿皆再未提及,两人却心知肚明,那毒是暗夜,她们心内都知道,只是无力解毒,多说无益。 龙云儿很是淡然,她有些好奇,笑着开口道:“月木妹妹,你失明是什么时候的事?很久以前了吗?” 溶桑桑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很久,便是去年的事。” 龙云儿有些讶异,又问道:“你失明是因为…?” 她开口了,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便未将话说完。溶桑桑却是浑不在意。可她知道,自己中毒之事亦是不能说,能致人眼盲的毒药不多,给别人下这能让人眼盲毒药的人更是少。 越是靠近权利中心的人,私底下的龌龊手段越是层出不穷,要人性命比致人眼盲容易很多,而人命,很不值钱… 溶桑桑只略踟蹰,便把当初关昕月哄骗溶桑桑的说辞搬了出来。 那龙云儿听罢,却咯咯笑了起来。 “月木妹妹,刚才我与你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龙云儿竟开口说道。 溶桑桑一愣,随即莞尔,笑道:“彼此彼此。” 龙云儿听罢,也是轻笑,倒是屋内其他人个个吓了个半死。 那龙云儿看着是个极温婉的女子,可何曾想她性子却是如此跳脱。 龙云儿又开口道:“月木妹妹,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多问,从现在起,咱们都不问出身过往,如何?” 溶桑桑真是喜欢这个洒脱随性的女孩,她也爽快开口道:“便听云儿姐姐的。” 说罢两人会心一笑,果然再说私人之事,只说起这渔中郡的风土人情来。 “这渔中郡,与其他我到过的地方很不一样,这里气候很好,这都临近冬日了,这太阳一出来,在外面走着还有些热呢。” 两人说到这渔中郡的天气,溶桑桑不由感慨道。 那龙云儿亦是附和道:“是呀,我不爱在家拘着,每年冬日我几乎都会来这渔中郡住些时日,这里气候好,鱼更是鲜美。” “是呀是呀,这里的鱼真是不错,咱们住这客栈的厨子也是极善做鱼,今日早晨中午吃的都是鱼,我看这里的鱼恨不能有一百零八种做法,可恶的是每种都很好吃。” 龙云儿听着溶桑桑气呼呼说这的鱼好吃,笑道:“月木妹妹气什么?这里的鱼好吃不好吗?” 溶桑桑则是叹息道:“好,也不好。” “哦?此话何解?”龙云儿听着溶桑桑的话,好奇问道。 溶桑桑则是哭着张脸,道:“好,便是今晚我还可以敞开肚皮吃一顿。不好嘛……便是以后我怕再难吃到这么好吃的鱼了…” 龙云儿闻言,微蹙眉头,也是叹息道:“我以前眼睛还看得到时,我娘亲倒是极少束缚我,都是由得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如今…哎!这次归家,我怕是也再难寻着机会出来了……” 两个女孩自顾自聊着天。青松在旁喝着茶,小娥和阿苑本来剑拔弩张,可听着自家小姐愉快的与对方小姐聊着天,她俩也泄了气,就静静在旁候着。 倒是门口两护卫显得有些尴尬,他们看青松在里面不走,也不敢丢下自家休息出去,便也只得在门口候着。 门外,心兰心梅一脸焦急,溶大也在走廊来回踱步。 心梅手里还端着果盘,青松和那两个护卫入了房间,没听到打斗声,倒是隐约听到溶桑桑与龙云儿谈笑的声音,然后三人便在门口踟蹰了半晌。 心梅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我还是进去吧,我给小姐送果子,也算不得唐突。” 溶大点头,道:“嗯,去吧,看看什么情况。” 心梅点头,推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抬眼便是那龙云儿的疾两个护卫站在眼前,倒是吓了心梅一跳。 看清里面形式,心梅便觉得里面气氛有些诡异。小娥和阿苑互不理会,青松自顾自在喝茶,那两个护卫干站着。 最诡异的是溶桑桑和龙云儿。她们正天南海北聊着天,丝毫没有受屋内怪异气氛的干扰。 溶桑桑见心梅进来,手中端着果盘,开口道:“心梅来了,哟这梨不错,我正口渴呢,快削两个过来,云儿姐姐也渴了吧?” 龙云儿笑着点头,道:“是这集市买的梨吧?这渔中郡,除了鱼便数这梨最好吃,又脆又甜,汁水又多。” 溶桑桑听着,便觉得更渴了。心梅很快把梨削好,端上了桌。 溶桑桑看龙云儿看不见,便拿了个盘子里面的梨,塞在她手里。那龙云儿笑笑,便把梨往嘴里送。 旁边阿苑却是急了,忙上前拦下龙云儿,道:“小姐忘了出门前夫人的交代了吗?” 龙云儿动作一顿,那阿苑已从她手中把梨夺了过去,再从怀里掏出一银针,在那梨上戳了起来。 龙云儿手僵在原地,有些尴尬,对溶桑桑道:“抱歉,我母亲她……” 溶桑桑则是不以为意笑道:“你母亲很爱你。” 那龙云儿闻言,感觉呼吸一滞,似喃喃自语道:“是啊,我以前也是这般想的。” 说着她便突然又变得落寞起来,再没了聊天的兴致。 她自嘲一笑,问道:“听月木妹妹刚才只言,可是你明日便要离开此地吗?” 溶桑桑点头,道:“是啊,我娘亲还等着我呢,我明日便要走了。” 想起关昕月,溶桑桑的情绪也低落起来。两个女孩都没了聊天的兴致,那龙云儿便起身告辞,出门回了自己房间。 龙云儿走后,溶桑桑有些怅然若失,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捏着个梨吃着。 这龙云儿总是让溶桑桑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溶桑桑穿越至今,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她有惺惺相惜的感觉的人。 不止因为龙云儿双目失明、她中的是溶桑桑也曾中过的暗夜之毒。还因为她让溶桑桑想起一个她很久未想起的人,她穿越之前最在意也是唯一在意的一个人,慧慧。 这感觉很是奇怪,溶桑桑与慧慧是相依为命、同患难共生死的情义,可这龙云儿,她是第一次见,萍水相逢罢了。 溶桑桑还在胡思乱想,青松却放下茶杯走了过来。 溶桑桑眼角瞥见青松已站在自己身旁,淡淡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再没心思多想,直起身子,莫名有些心虚。 她朝着青松谄媚一笑,拿起盘子里的梨,递给青松,讨好道:“青松师傅,这梨真是不错,你快尝尝!” 青松似笑非笑看着溶桑桑,接过她手中的梨,捏在手里也不吃,就定定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立马怂了,认错道:“青松师傅,我错了,我改…” 她眼神真挚,一副可怜巴巴模样。 青松却有些泄气,开口冷冷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胡乱道歉。要错,也是别人的错。” 溶桑桑有些纳闷,下意识问道:“那是谁的错?” 青松眼里闪过一抹自责,淡淡道:“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独自上楼…” 溶桑桑看着青松一脸认真模样,这时真有些自责起来。 这个时候了,自己确实不该招惹麻烦。 小娥听着青松之言,傻愣愣道:“不对呀,小姐不是自己上楼呀,我陪着小姐呢…” 青松未理会小娥,只低头看着溶桑桑认真道:“以后不会了。” 溶桑桑心里愧疚,青松说什么便是什么,点头如捣蒜。青松看着有些莞尔,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他在走廊看到那两个护卫站在溶桑桑门口,电光火石间,他把最坏的情形都想了个遍。 而后入屋,见溶桑桑安然无恙,可他的心内后怕,久久未缓过来。 第一百六十章 抵达右河 次日清晨,溶桑桑一行人早早便出了渔中城,继续往东行去。 溶桑桑未与那龙云儿道别,两人相逢,便如梦幻一般。 经过一日休整,溶家众人皆缓过气来,这头一日赶路众人皆是神采奕奕。 溶桑桑走在青松身旁,小腿上沙袋又重了些。 “青松师傅,昨日为什么说我叫溶月木?这名字又怪又难听。我知道我不能与人说真名,我都快想出来一个名字了,一个肯定比溶月木好听的名字。” 溶桑桑脚步不停,仰着小脸看着青松皱眉抱怨道。 青松听着身旁小人儿的抱怨,一脸淡然道:“因为我叫青松。” 溶桑桑更是不解,一脸疑惑道:“你叫青松,跟我叫溶月木有什么关系?” 青松则皱眉低头,道:“我都把我名字的一半送你了,你倒还嫌弃了?” 溶桑桑顿时无语。“青松……月木,是一半没错,可这奇葩的思维都快赶上木老神医了吧?”溶桑桑在心内嘀咕。 从南阳郡出来,往东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南方水网密集,大小河流交错,村庄城镇亦是密集。 这一路,溶桑桑一行人再未在郊外露营,这行程也没有从太阴到心平那般难熬。 他们在南阳郡地界走了七日,又在衡山郡地界走了两日。九日过去,终于,入了右河郡。 右河郡府城是沧州城,在右河郡中东部,溶桑桑一行人在右河又行了五日,终于入了沧州城。 这沧州城中,来来往往的商队络绎不绝,溶家商队淹没其中,无人注意。心梅小娥几个丫头都红了眼眶,从千绝药庄出来已是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们几乎是绕了西宁半圈。好在总算是到了… 溶大自进了这沧州城便警惕起来,他也未来过右河,也不知关府在何处。可关喆是右河郡守,要打听关家应该不难。 可他们却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登家的门,谁知道皇帝有没有派耳目盯着关家之人。 这溶家商队便如普通商队一般,便在城中寻了个不大不小的客栈,安顿下来。 溶桑桑心内焦急,却也未说什么,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绝不能因为自己心急而露了行踪。 在客栈安置好,天色已是黄昏,这小半个月赶路,人困马乏,吃过饭,众人便各自休息。 溶桑桑取下小腿上的沙袋,心梅给她打了水进来,洗了脚,躺在床上,她催促心梅出去休息,自己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娘亲便在这城里,在某个院子,某个房间内,这时怕也躺在床上…” 溶桑桑心内思忖着,不觉想念愈发浓烈起来。 这一路,真是道阻且长。这个世界,相距千里,便已似隔了个世界,溶则到右河已有一个多月,关昕月知晓溶家之事便也有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若在平时也没什么。可这时候,溶桑桑一想到关昕月独自面对这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她便心也似被什么撕扯一般疼痛不已。 次日,溶桑桑在客栈内未出房门一步。 溶大一早出了客栈,半日功夫,他打听了关家宅邸位置,去探了路。 又去郡府衙门门口转了一圈。关家来右河虽已十多年,可他是溶家老人,这关喆他见过多次,也还认得。 早上他看着关喆从关府出来,上了轿子,一路来到郡府衙门,溶大一路跟随,却未上前搭话。 中午,他回了客栈,与溶桑桑和青松商议半晌,溶桑桑把关昕月给她的血玉葫芦交给了溶大。 关喆或许还能认出这妹夫家的老管家,可却未必信任。血玉葫芦乃是关昕月陪嫁之物,想来关哲应该也是认得的。 下午,溶大又出了门,他在郡府衙门前守着,只等着关喆下值出来。 这初冬白日愈发的短了,申时未到,便已是黄昏。 终于关喆在几个同僚簇拥中出了府衙大门,他们相互作揖告别。各家轿子已早早等在外面,各家小厮见自家老爷下值,都迎了上来,搀扶着自家老爷上了轿子。 关喆也上了轿,轿夫抬了轿子,徐徐往关府方向行走。 待到了一热闹街道,溶大与关家轿子错身而过,一个绒布袋子被他从轿帘遮挡的小窗抛了进去,无人注意这小小的动作,可轿中关喆却被吓了一跳。 他掀开轿帘,可小窗外人来人往,已是看不出是何人往轿子里抛的东西。 关喆略踟蹰,捡起掉在脚边的绒布袋子,他打开那袋子,看着袋中之物,一愣,急忙叫停了轿子。 一小厮小跑着来到轿子侧面开的小窗处,开口问道:“老爷可是有何吩咐?” 关喆想开口问刚才可有可疑之人靠近,可略踟蹰,却道:“这陈记糕点铺到了吧?去给夫人买包芙蓉糕来。” 小厮闻言应是,小跑着去买了糕点。 轿子重新抬了起来,关喆坐在轿中稳稳当当,可他手里捧着那绒布袋子,心内却是七上八下。 袋子里正是溶桑桑的血玉葫芦。关喆取出葫芦,这才见袋子底部还有一张信笺。 他忙取了信笺,打开来看。 “舅舅万安,我是桑儿,我已至城南客来客栈。 登门不便,今夜子时二刻望舅舅能抽身前来相见。 客栈后门,两声猫叫为号。” 关喆看着手中信笺,一脸不可置信。他心内忐忑,即喜又忧。 这血玉葫芦乃是关昕月陪嫁之物中,最贵重的几件之一。这东西没假,可这信他又不敢相信。 关家派去启临之人前些日子传回信来,说溶桑桑又中了暗夜之毒,双目失明,已被送去太阴治病。 收到这消息,他焦急万分,又派了人去太阴打探。可越想这事便越发奇怪。千绝药庄主人木老神医如今正住在关家别庄,而溶桑桑正是他的关门弟子,他来右河还是受溶桑桑之托。 那么,溶桑桑中毒怎么还会去太阴?如今看着这信,倒是有些说得通了,这孩子怕是借着去太阴治病之名才出的启临城吧? 他回了府,若无其事用过晚膳,与王氏打了个招呼便入了书房。 书房内,着小厮唤了府内侍卫统领入了书房。 关府侍卫统领名叫关跃,他与关喆在书房说了近半刻钟的话,而后他从关府侧门出去,片刻便隐匿进了夜色之中。 南城客来客栈对面一酒楼二楼,那关跃坐在一正对客栈的酒楼雅间喝着小酒,眼睛却直直看向对面的客来客栈。 他先在客栈四周转了一圈,未发现异常,要么对方并未设防,要么对方手段比他高明很多… 关跃边洋装喝酒,边在心内思忖,他独自在雅间坐了一个时辰,对面酒楼却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结了账,却没有下楼,而是趁着无人注意,跃身上了酒楼屋顶。 上了屋顶,关跃警惕四望,却依然未发现异常,他略踟蹰便飞身跃过街道上空,稳稳停在客来客栈屋顶。 这客来客栈不大,却也不小,他趴在屋顶,轻轻掀开瓦片往下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往前探查。 一个多时辰后,他终于查到了溶桑桑所住房间。 溶桑桑此时正在灯下研读着溶家兵法。小娥在旁候着,不时倒水添茶,大多时候却是看着溶桑桑发呆。 “小姐,这书有那么好看吗?每日晚上,你不是随青松练武,便是独自看这书。” 溶桑桑眼未离书,平静道:“这书是我溶家先祖几代人领兵打仗的经验总结,玄妙得很呢。” 小娥不解,未再搭话,便又坐在小几旁看着溶桑桑发起呆来。 关跃轻轻合上瓦片,略沉思之后,飞身往关府掠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母女重逢 关跃走后,青松推门进来。他朝溶桑桑点头,溶桑桑会意,放下手中书本。 “他们会来吗?”溶桑桑有点忐忑问道。 青松瞥了房顶一眼,点头淡淡道:“会。” 溶桑桑看着青松点了点头,勉强笑笑。 夜里,一辆青篷马车从关府后门出来,一路行往城南。子时二刻,马车路过客来客栈后门。 马车走后,客栈后门处却多出两个人来。他们一人是关跃,一人是关哲,两人皆是身着短衫。 关跃走近门边,喵喵学着猫叫了两声,身前木门应声而开,速度之快,让关哲两人有些错愕。 两人进门,便见青松立在门后。 关哲借着月光打量青松,青松一脸平静,快速关了门,引了两人上了客栈二楼。 “咯吱”溶桑桑房间门被推开,她已在屋内等得心急难耐。闻声抬头,见青松引着两个粗布短衣之人入门,一人年纪大些,那人看她眸光温和。另一人要年轻些,他眸光平静,只静静站在后面。 溶桑桑起身,行至前面男子身前,俯身行礼。 “侄女桑儿,拜见舅舅!” 关哲看着溶桑桑,一脸笑意,伸手扶了溶桑桑起身。 未来之前,虽然关跃回去禀报,见一女孩在看溶家兵法,言语提及一人,名叫青松。可他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启临来的消息,溶桑桑已再次失明。 这一刻,他凝视着溶桑桑的脸庞,心中却已无半点怀疑。 关家来右河已十数年,溶桑桑这侄女,他从未见过,可这娃娃与妹妹关昕月幼时一模一样…… “你看得见?”关哲不由眼眶有些微红,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溶桑桑小脸上,扬起明晰的笑,回道:“我看得到,舅舅。” 关哲忍不住连连点头,不住说到:“好好好,无事便好。” “舅舅这边坐。” 溶桑桑引了关哲在桌旁坐下,亲自给他斟了杯茶。关哲端着茶杯,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从太阴过来?到了几日了?” 溶桑桑见了关哲,莫名心安定不少,舅侄两人做在桌边,溶桑桑把这一路行程与关哲说了一遍。 关哲听罢,不住感叹,他看向青松,抱拳道:“多谢。”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多谢,屋内人都知道是何意,只是青松闻言,却是皱眉。 “保护自己的徒弟,用不着谢。”青松瞥了关哲一眼,眼里不悦之色毫不掩饰。 溶桑桑无奈干笑两声,道:“舅舅别在意,青松师傅说话就是这样,而且,他平时也不怎么笑……” 关哲闻言,却是笑道:“无妨无妨。” 他再开口,却是话题一转,一脸正色道:“桑儿,你娘亲未在城内。” “未在城内?那在哪里?”溶桑桑疑惑道。 关哲端了茶盏呷了口茶,道:“在城外一别庄内,你外祖父和父亲,还有木老神医都在那边。” 溶桑桑点头,关哲又道:“桑儿,溶家还有很多人都在右河。” “溶二、溶四、溶七他们吗?”溶桑桑开口问道。 关哲点头,看了一眼边上正在喝茶的青松道:“你说的人都在,还有很多其他人,他们去了定波县。这定波县在沧州北一百九十里处,是右河最偏远的一个县,你娘亲决定带着溶家之人过去安顿。” 溶桑桑认真听着关哲的话。 两人谈话持续到了酉时三刻方才停止。再过两日,便是关哲沐休之日,他本想两日后再带溶桑桑去别庄,可溶桑桑心中焦急,便定了明日一早,由关跃带溶桑桑先行过去。 溶桑桑明日去别庄,青松和楚南同去,其他人又溶大带着,先一步前往定波县。 商量定后,关哲与关跃出了客栈,送他们过来的马车已停在客栈外等候,两人上车回府。 次日清晨,溶桑桑天还未明便已起身,昨日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可现在她却依然神采奕奕。 小娥和心梅来伺候溶桑桑洗漱,洗漱过后,心竹送来早膳,吃过早膳,青松、楚南带着溶桑桑出了门。 街道上行人不多,三人一路往沧州城南城门而去,步行半个多时辰,三人这才出了城去。 出了城门,继续往南,行了大约一里多路,溶桑桑远远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 待三人走近,便见马车旁站着一人,正是昨夜与关哲同行的关跃。 关跃见溶桑桑,微微欠身作了个揖,而后便引了溶桑桑和青松、楚南上马车,而后驾了马车一路往南疾速行去。 马车上,溶桑桑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她下意识用手抠着马车坐垫,时间似乎也变得慢了起来。 溶桑桑已无法判断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掀开车帘,见马车停在一座庄子门外,关跃已下了车。 溶桑桑看着庄子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有些踟蹰,青松在身后低声道:“下车吧,莫怕。” 溶桑桑想辩驳自己并不是害怕,可回头看了青松一眼,见他眼中坦然之色,没说话,转身便下了马车。 关跃上前敲门,门内小厮应声打开了庄子大门,溶桑桑和青松楚南也跟了上来。 关跃道:“我还要回城内去,便进去了,你们自行进去吧。姑奶奶可能已等着了。” 说罢,他眼神复杂看了溶桑桑一眼。而后转身,上了马车,打马离去。 大门只打开了一扇,里面之人虽未催促,可看他眼神却似乎有些着急。溶桑桑不作多想,抬脚入了庄子,青松也跟了进来,而后便听身后大门咯吱响着,关了起来。 溶桑桑入门,便呆愣在了原地。她看见一个人,那人定定看着她,泪眼滂沱。 那人与关昕月很像,像极了。可……她长着一头白发…… 溶桑桑不敢置信,试探着轻轻喊了声:“娘亲?” 那白发女人听着溶桑桑的声音,突然朝溶桑桑飞奔过来。 “桑儿!”她边跑,边哽咽着喊道。 “真的是娘亲?!”溶桑桑听着关昕月的声音,如遭雷击。她依然一脸不可置信模样,关昕月却已奔到她面前,不管不顾,一把将溶桑桑紧紧抱在怀中。 溶桑桑心疼得喘不过气来,她呜呜哭着,说不出话来。 关昕月亦是咬着嘴唇,无声痛哭。 溶桑桑看着眼前一缕缕白发,泣不成声。关昕月却慢慢直起身,她把溶桑桑的脸庞捧在手中,喃喃着: “桑儿乖,桑儿不怕,不怕,有娘亲在呢。以后娘亲再也不离开桑儿,桑儿不怕,娘亲再不会让人欺负桑儿了……” 关昕月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可这安慰的话语听在溶桑桑耳中,她却愈发伤心欲绝。 青松就站在这抱头痛哭的母女身旁,他踟蹰半晌,不知如何劝慰,只对着关昕月拱手道:“夫人放心,小姐无碍。” 关昕月似乎这时才注意到青松,溶桑桑似乎也从悲痛中略略缓了过来,可哭的久了,她不由自主一下接一下抽着气。 庄内人不多,这大门处一大块空地,只有门口处有三两个小厮护院,还有关昕月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而那姑娘竟还在哭得不能自已……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团聚 “我便说不能叫婷儿过来,你看,她自己在边上哭得快晕过去的样子,哪里还能劝她姑姑?” 一小路上,缓缓走来两个老者,正是关老爷子和木老神医。 关老爷子一边抱怨,一边往大门处行来。 溶桑桑这时才将将止住了哭声,可一看见木老神医,不知为何,又悲从心起,眼泪吧嗒吧嗒又滚落下来。 “桑儿乖,快莫哭了,以后有娘亲护着你,放心。去先拜见你师傅和外祖父吧。”关昕月蹲在地上,用手抹去溶桑桑满脸的泪水,轻声说道。 溶桑桑点头,两个老者已行到他们身旁。 “桑儿拜见外祖父,拜见师傅。”溶桑桑恭敬跪下,对两个老者磕了个头道。 “桑儿乖快起来。”关老爷子率先俯身将溶桑桑扶起,木老神医亦是笑呵呵在旁看着溶桑桑,一脸欣慰模样。 旁边关婷这才止住了哭,上前扶了关昕月起身,边抽泣,边劝关昕月道:“姑姑莫言伤心了,母女团聚乃是喜事。” 关昕月点头,嘴角噙着笑,眼里含着泪,目光片刻不离溶桑桑。 青松身后楚南这时上前与木老神医行礼,他躬身作揖,道:“徒儿拜见师傅。” 木老神医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楚南直起身,退下一旁。 关老爷子招呼众人往里走。关昕月把溶桑桑抱在怀中,溶桑桑看着关昕月一头白发,心忍不住又疼了起来。 关昕月才三十出头,丧子之痛、夫殇之哀、女困之忧、破家之恐,一齐袭向她,带走她眼底欢愉,留下这一头白发。 看溶桑桑看着自己头发,眼中又噙了泪水,关昕月心中又觉温暖、又感心疼。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桑儿,娘亲没事。” 溶桑桑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点头道:“娘亲莫怕,桑儿来了。” 关昕月听着这话,鼻头又是一酸。 “娘亲,爹爹怎么样了?带我去看看他吧。”溶桑桑看关昕月眼中又溢满泪水,转移了话题道。 关欣悦含泪点头,道:“你爹爹无事,只是还未苏醒,娘亲这便带你去看他。” “徒儿放心,有师傅在,你爹爹无事。只是……那心竹丫头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许久未见,师父还怪想那个丫头做的菜的……”木老神医。一副惋惜的模样,在旁说道。 溶桑桑在关昕月怀里看着木老神医,他边说话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由破涕为笑,道:“来了,只是又走了。” 木老神医便一脸幽怨叹了口气,在心内盘算着,得早些去定波才行…… 众人入了关父院子,关昕月带溶桑桑入了密室,密室之中点着蜡烛。这密室通风不错,倒是不闷,可阳光透不进来,室内阴湿之气有些重。 关昕月把溶桑桑放下,溶桑桑皱着眉头,看着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溶则,他与在启临时看起来,气色似乎好了一些。 溶桑桑在床边矮凳坐下,拿起溶则手腕,给他把起脉来。 关昕月安静在旁看着,心内五味杂陈。 半晌,溶桑桑放开溶则手腕,她舒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娘亲照顾爹爹好些,爹爹虽未苏醒,可气血却已好了许多,待我去东泽把那狸沙寻来,爹爹定能醒来。” 关昕月在旁点头,道:“我已派了溶二带人入了东泽,你外祖有个门外弟子是东泽人,咱们本打算请那人帮忙,可……那人身在朝堂,后面深想便觉不妥。” 溶桑桑此时眸光沉静,她略沉思开口道:“是那个东泽太子吧?确实不妥,若被人知晓咱们在寻狸沙,难保不会有人猜到爹爹还活着。” 关昕月看着溶桑桑思虑周全,处处谨慎模样,心中即欣慰又心疼。 溶桑桑则是看着床榻之上溶则。喃喃道:“爹爹,你可是忘了?桑儿可说过,你若敢死,我便让娘亲带着我去改嫁,我便去叫别人做爹爹。 “爹爹,桑儿实在不明白,您这般行事,值得吗?”溶桑桑先前说着还带着女儿家的娇态,可说道后面,却是一脸迷茫。 溶家变故,带给溶家之人的,除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更恐怖的是心中信念的动摇。 “忠义之人,得到的便是这样结局吗?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以后的路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弥漫在溶桑桑心中,同样也在如今莫雨心中横冲直撞。 出了密室,溶桑桑心内莫名沉重。木老神医和关老爷子在院里喝茶。见溶桑桑皱着眉,神思有些飘忽走了出来,关昕月一脸担忧跟在溶桑桑身后。 两个老者不约而同皱了眉头。 “徒儿,来过来师傅这。”木老神医朝溶桑桑招手溶桑桑沉默,走到木老神医身侧,眼神却依然飘忽。 两个老者对望一眼,眼中皆是迷惑之色。 关老爷子是第一次见溶桑桑,可他整日听木老神医夸溶桑桑,大抵也对溶桑桑有些了解。 这孩子早慧聪明,乐观坚韧,可……今日之溶桑桑有些不一样,她眼底的迷茫逃不过这两个年近古稀的近老者。 “桑儿累了吧?快些与你母亲去休息吧,你爹爹有外祖父身边的人照看,不必担心。去吧,去好好睡一觉。”关老爷子看着溶桑桑,一脸慈爱道。 溶桑桑对着两个老者福身一礼,关昕月牵着她出了关父院子,往自己小院行去。 “老哥哥,这孩子,不对劲啊……”木老神医端了茶盏,呷了口茶,若有所思道。 关父点头,一脸洗浴道:“独自面对这诸多变故,即便月儿也差点没熬住,桑儿再是早慧,毕竟是个孩子,只怕,这事对她的影响,不是咱们看起来那么简单……” 关父说罢,两个老者皆陷入沉思。 关昕月院里,心菊已准备好了午饭,溶桑桑吃过饭,关昕月带她去午睡。 溶桑桑其实早已没了午睡的习惯,可她却任由关昕月抱她躺在床上。 上了床,她闭上眼睛,关昕月就斜斜靠在床头,她手轻轻抚着溶桑桑的背,母女两人静静躺着。 关昕月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停住,溶桑桑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缓缓睁开了眼睛。 关昕月在她身旁,已沉沉睡去。她整个人消瘦很多,面色亦是憔悴,她一头银发自肩头散落下来,溶桑桑睁开眼入目便是这一片白色。 “到底值不值得?爹爹所为,可是愚忠?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治好父亲隐居不出?”溶桑桑想不明白,便在心内纠结难安。 她本来没有半点睡意,可注视着关昕月白发,不觉眼睛有些酸了起来,不知何时,她终于闭眼沉沉睡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约谈 定波县县城内,一条街四个临近院子被四个不同人家购买,这四户人家呈田字分布,中间只一墙之隔。 院内,四个院子整修已近尾声。 这院子本就是两进,原来的外院院墙没有拆除,可四个院子内院墙上开了拱门,重新行成了一个大的内院,院中除了房架子未动,其他东西皆已翻新。 或空置’或堆满杂物的院子此时已翻了土。冬日绿植不易栽种,那地便空着,倒是中间规划的小路已开始铺设地板。 而四个院子的外院却几乎没有变动,只是收拾得稍微干净了些,若有人进来,只要不进内院,在外院看来,这院子看着与平常人家也无甚差别。 这日黄昏,溶家装扮的商队抵达定波县城。 在大城市里面,十多辆马车稀松平常,可在这小县城里,若是十多辆马车同行,便会引人注目。 城外,那一排马车分开行驶,走四辆,隔半刻钟再走四辆。而四辆马车入城,又分开行驶。分别行往四个小院的院门。 待得天黑,所有马车都已入了院子。 这次相聚,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心生喜悦。 他们有的是一家人,寄言、茉莉便是如此,他们的父亲随关昕月早在几个月前,就来了右河,而她们是一个多月前从启临绕道太阴,辗转一个多月,这才到的右河。 可即便不是家人,他们在溶府朝夕相处,早是熟得不能再熟。 厨房设在西边院子,这院子单独隔出三间房,一间做了储物间,用来存放米油物资,其余两间打通,砌了灶台,改作了厨房。 此时这刚投入使用的厨房里,一群妇人忙得热火朝天。她们白日里帮忙修整院子,黄昏才入厨房做饭。 溶大的到来,仿佛让所有人都倍感踏实,心梅心竹几个丫头安置好自己的东西,出了房间。 看着满院子熟悉的面孔,人人心中欢喜。心梅几人想去厨房帮忙,可她们还未行至厨房,几个妇人已端了一盆盆热气腾腾的杂锅菜出来。 空旷的偏厅内摆着几张桌子。几盆杂锅菜上桌,男女分桌而坐。溶大站在厅中,举目四望,看着众人眼眶便有些红了。 一小厮端来一坛子黄酒,给溶大碗里倒了半碗,溶大端了酒感慨道:“多少年了,咱们从未像这样分别过?” 桌上男子女人个个附和,有几个妇人已在悄然抹泪,这一年他们共同经历了太多风雨。 溶大一声叹息,与同桌男子喝起酒来。 饭桌之上,气氛很快热络起来。众人围坐,桌上只有一盆杂锅菜,菜说不得美味,可桌旁之人却个个吃得无比畅快…… 关家别院内,溶桑桑迷迷糊糊醒来,她已记不得自己多久未睡得这般香甜了,这一觉,她从中午一直睡到了黄昏。 关昕月见溶桑桑睁开眼,柔声慈爱道:“桑儿醒了?可饿了?” 溶桑桑看着眼前一头白发的关昕月,晃了晃神,而后她甜甜笑道:“饿了,好饿…” 关昕月宠溺的揉了揉溶桑桑的脑袋,抱她起床,给她穿上短靴。 这些事,平日已是溶桑桑自己完成,就算小娥心梅她们在,她也未让她们动手,可今日,她却任由关昕月折腾。 “如今娘亲需要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吧?”溶桑桑在心内想着,看着关昕月拿了一件粉色毛茸茸的厚披风来,给溶桑桑认真系上。 穿戴妥当,她们便出了门,今日关父院里给溶桑桑准备了接风宴席。 这别庄不大,没走一会儿,关昕月和溶桑桑便入了关父院子。 厅内关老爷子和木老神医已就坐,关婷在旁帮着心菊摆放菜肴。青松、楚南也已在木老神医下首坐着。 见关昕月母女进来,关婷放下手中盘子,迎了上来,道:“姑姑,桑儿妹妹,快些坐着,这右河的冬日太冷了,这菜转眼便冷了。” 关昕月和溶桑桑与众人行了个福礼,关父招呼关昕月坐,又唤了溶桑桑坐在他身旁。 这老爷子看着身旁落座的溶桑桑,一脸宠溺道:“桑儿,爱吃什么告诉外祖父,外祖父给你夹。” 溶桑桑对老爷子甜甜一笑,还未说话,另一边木老神医有些讨好的笑着,开口道:“是呀,桑儿要吃什么?师傅给你夹。” 溶桑桑看着两个老头,心里暖暖的,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夹了面前一豆腐丸子放入关父碗中,笑道:“外祖父,您吃。” 关父顿时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木老神医见状,顿时眼红,他正要开口,却见溶桑桑又伸手夹了个丸子,放入他的碗中。 木老神医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乖徒儿,乖徒儿!” 溶桑桑见他模样,有些无奈,这老头,真是个老小孩… 转眼却瞥见青松未动筷子,一脸平静看着她,溶桑桑会意,伸手又夹了个丸子,放入青松碗中。 青松努力笑得和蔼,也想学着木老神医说句“徒儿乖”,奈何几次欲张口,却是实在学不来,干脆便什么也不说,抬了筷子,将那平日不碰的豆腐丸子送去口中。 溶桑桑这回可是学乖了,她依次给楚南,关昕月和关婷都夹了个丸子,这才坐下,却见眼前盛丸子的盘子已空了大半。 再转眼,见自己碗中已是满满一碗的肉。关昕月正一脸慈爱看着她,柔声催促:“桑儿真是懂事,快吃吧,待会儿凉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溶桑桑看了看那一碗肉,嘿嘿笑笑,开始吃了起来。 吃过饭,天已是全黑了,木老神医喝了两杯酒,楚南扶着他回了院子休息,青松也告辞出去。 关昕月把关父从桌上扶了起来,他有心疾,本不能喝酒,今日陪木老神医小酌一杯,关昕月有些放心不下。 关父入屋,留了溶桑桑与他说话。关昕月便由关婷挽着,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院子。 关父屋内,老爷子在小几前坐下,他伸手招了溶桑桑在小几另一边坐下。 “桑儿,我听木老神医说,你想去东泽为你父亲寻药?” 溶桑桑点头,一脸沉静。 关父又道:“那药很难寻,你知道的吧?” 溶桑桑依旧一脸淡然点了点头。 关父见她模样,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慈恩寺恩济大师给我说捎了封信……” 溶桑桑不明所以,却未开口询问,只静静等着关老下文。 关老见溶桑桑模样,不由笑道:“你倒真不像个六七岁的娃娃,知礼沉静,心思通透,进退有度,最重要的是…你能控制自己…即便是大人,也少有能做到这点的。” 溶桑桑听着这话,不由心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她淡然开口道:“对,我就是这样的。” 关父听着这话,不由莞尔,道:“你倒是不谦虚,只是…面对这一切,心中还是害怕的吧?” 关父这话,所指不明,模棱两可之间,溶桑桑不知为何突然警惕起来。 她眸光闪烁,关父却不等她回答,又道:“那恩济老和尚来信,说了一句话,我至今无法理解。” 溶桑桑心内已是波涛汹涌,面上却是愈发沉静,关父见她如此,心内十分安慰。可他眸光却突然变得锐利无比,幽幽道:“异世之魂,可安现世之乱。” 听着这话溶桑桑如遭雷击,面上淡然有一瞬间的破裂。 关父将这一瞬收入眼底,随即目光变得柔和,他一脸慈爱看着溶桑桑。一脸无谓道:“这虚无鬼神之说,我向来不信。” 溶桑桑听着这话,心却未敢放下。 关父从几旁起身,行至床头,按下仙鹤眼。片刻功夫,密室打开,关父站在密室之前,和颜悦色道:“来吧,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在你父亲跟前来听。”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且再将心向明月 溶桑桑起身,有些犹疑,关父却是一脸坦然看着她。溶桑桑心内忐忑,却还是起身往密室走去。 一老一幼两人入了密室,密室之门缓缓关上。 密室中,看着远处床榻上,溶则安静躺在上。若不知他曾是个将军,便也会觉得不过是个睡着了的中年男子吧? 密室内陈设极简单,关父径直行到床头一椅子坐下,溶桑桑便在旁边矮凳坐下。 看着溶则,不知为何,溶桑桑心中忐忑莫名消散。 “我是溶桑桑,溶则之女…”溶桑桑在心内与自己说,她抬起眼,看着关父微微一笑,道:“外祖父有何话,但说无妨。” 关父见她只片刻功夫便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略沉吟,道:“如今西宁形势你如何看?” 溶桑桑听着这话有些愕然,这老爷子思维跳跃,堪比木老神医。看了一眼溶则,她旋即坦然。 她沉思片刻,道:“或可再太平些日子,可大乱已是必然。” 关父神色晦暗不明,溶桑桑却再不受他影响。老爷子眉头一挑,问道:“为何?” 溶桑桑略沉思,道:“因为溶家没了……” 听到这话,关父心中百感交集,却还是不露声色又道:“为何?” 溶桑桑便侃侃而谈:“溶家若在,外敌不敢窥视,朝中权谋再甚,夺位之争再激烈,都不至于挑起战事。 “可溶家不在,外敌再无所畏惧,只看西宁虚弱便会领兵入侵。更糟糕的是,皇帝时日无多,太子之位空悬。而众皇子中,无人可力排众议,强势上位。既然势均力敌,便会争个你死我活。 “内政不稳,外敌环伺,何来太平?” 关父此时心内已是惊涛骇浪,便连面色,也不复之前的平静。 溶桑桑却似乎未看到他变幻的神色,继续道:“皇帝真是昏聩,父亲宁死不反,为此赔上了自己,还有…哥哥。” 说到此处,溶桑桑神色凝重起来。只片刻功夫,她周身气质似换了个人,双眼眸光冰冷,喃喃道:“直到此时此刻,我依然不敢相信,哥哥便那般去了。他就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转头看着桌旁的灯火,疾言厉色道:“为什么?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为了贺兰家、为了那所谓的忠义,值得吗?父亲何等人物?竟落得这般下场!”说着她看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溶则。 她愤慨过后,眼中覆上无尽迷雾,她周身冷意更甚。 关父在旁看着,眼中掠过一抹心疼,随后却松了口气,今日这谈话,他便是冲着这迷雾和怨恨来的…… “溶家,自西宁开国,便是大将军,手握国中半数兵权,是西宁的守护神。” 关父缓缓开口,可溶桑桑却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忠义之人,为何是这般结局?溶家可以牺牲,可以赴死!若爹爹、哥哥战死沙场,我亦愿前仆后继! “可你看父亲,是皇帝!是他用了最龌龊的手段要至他于死地!父亲和哥哥即便要死,也绝不是这样的死法! “是他,当不起溶家的忠义!只因他是君,父亲哥哥便只能屈死!他不分好歹、错勘贤愚,不配为君!” 溶桑桑言语犀利、字字珠玑。关父在旁看着,听着,眼中担忧之色渐渐浓重。 情况比他预想的严重很多,这看似童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娃娃,心内竟有如此多的愤怒、迷茫和不甘。 且这性子,如此犀利,想要引导,真是头疼…… 关父看着疾言厉色的溶桑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道:“那你来说说,你父亲为何要做这抉择?难道他不知他们走后,你和你娘亲会痛彻心扉、余生艰难?而西宁也必然生乱。难道他便是个只会愚忠,枉送性命之人?” 溶桑桑听着这话,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关父继续道:“孩子,你知道的,不是。可你依然不甘,依然不忿,是吗?” 溶桑桑这时正视着他这鬓发皆白的外祖父,点头。 关老爷子轻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这般年纪,我也遇着这样的事。只怕,我会比你更加不忿,更加不甘,恐怕我永远不会理解,不会原谅。 “桑儿,你师傅没有夸大,你是个极聪慧之人,可也因为你的聪慧,你会比旁人陷得更深,会比旁人更加迷茫。 “你知道你父亲如此行事的真正意义,你因此无法复仇。因为一旦复仇,你父兄的牺牲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想放下,想躲起来,一辈子庸庸碌碌,可你又会不甘。溶家世代为将,一身傲气已然入骨。溶家之人即便死,傲骨绝不会倒下。 “你抗争无路,复仇无门,又无法甘于平庸。孩子,你害怕,是吗?” 溶桑桑静静听着关父之言,这短短一席话,道尽了溶桑桑这几个月心中隐藏的痛苦。她看着床榻上的溶则,不说话。 是呀,她害怕,从未如此怕过。在这世界,她穷尽上一世也未曾得到的东西,忽的都有了,又忽的没了。 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斥着阴谋杀戮,她看似坚韧,可实际却没有半点心安。她怕失去,怕这个陌生的世界。 “孩子,溶家为何会在西宁有如此声势?因为手中兵权吗?”关父又问道。 溶桑桑依旧不语。 “不是,溶家声势,来源于溶家人的信念,哪怕付出身命亦毫不动摇的信念。 不说远的,便说你祖父,他便是因为不肯后退一步,死在了与端冥大战中。 桑儿,这样的人,溶家每一代都有。若你说你父亲不值,为什么?因为这一个皇帝昏庸狭隘?你可知道,溶家的卫国大将军,从来不是为了皇帝而战,他们的忠义,亦从来不是只献给天子。 “你说贺兰氏不值,你又可知道,多少代了?溶家与贺兰家共担社稷,不分你我。” “有人说,这天下,溶家唾手可得,说溶家守护天下,即便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可果真是如他们所说吗?” 溶桑桑愣愣听着关父说话,陷入沉思。 半晌,关父开口又道:“溶家若要江山,虽无不可,可绝不会像那些人所说,唾手可得那般容易。 “那至尊高位,从来都是鲜血铸就。溶家人若要夺取,需要付出溶家先祖时代守护之人的鲜血,这不止是背叛皇室,更是背叛溶家先祖。 “你父亲不愿做那样的事。知晓溶家将不存于世,他不愿愧对先祖,不愿无辜军民白白流血,不愿你和你母亲牵连送命,他选择了牺牲。 “你或许觉得,这样的选择对于一生驰骋疆场的将军来说,太过憋屈,可是桑儿,这是你父亲最让我佩服的一次。” 溶桑桑依旧神情惶惶,关父却不停顿,继续道:“他为了国内安稳、军中太平,写了遗书、下了军令,他提前安顿你娘亲,那时他寻不到你,不然,他也会安顿好你。 “我想,最让他辗转难安的,是你的哥哥,爵儿。” 溶桑桑听到这,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话。 半晌,她愤恨道:“即便我爹爹心甘情愿,可贺兰泓如此行事,便这样算了吗?什么狗屁‘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世间之人,人人平等,他贺兰泓即便是皇上,便可随便夺人性命?” 溶桑桑这一通怒吼,着实吓了关老爷子一跳。他虽是泰斗鸿儒,为人十分开明,可像“人人平等”这样的话,他还是不敢说的。 而后,他有些泄气,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我至今也未想明白。这当今皇帝,虽说不得有多贤明,可也不至于昏庸至此…… “老夫离京太久了,可是,皇帝往年风评还是不错的,虽重权衡之术,却也知国事之重,对溶家也足够信任。我也万万没想到,只一年多时间,事态竟可反转至这等地步。 “这……到底是皇帝年迈昏庸,抑或另有隐情?” 关父不觉也陷入沉思,溶桑桑则趴在溶则床榻边上,定定看着床榻之上的溶则,眼神晦暗不明。 待关父回过神时,溶桑桑已又一脸平静看着他,脸上神色已恢复平静。 “我以为没人看得出来,不想竟已暴露无遗。”溶桑桑看着关老爷子,微笑说道。 关父莞尔一笑,叹道:“你个鬼精灵……” 溶桑桑面露怅然之色,道:“我是溶家女儿,父亲哥哥既然已做如此抉择,我便且再将心向明月。可我不是父亲,没有他的信念,世间污浊肮脏,总得洗刷。即便暗夜无边,终会迎来破晓,若需时机,或许,我便是那时机。 “‘异世之魂,可安现世之乱’,或许,有点意思……” 溶桑桑的话,前面的,关老爷子还听得懂,可后面却懵懂起来。 溶桑桑却再不多言,她眼神清明,坦坦荡荡。 她起身对着床榻之上的溶则恭敬作揖告别。转而扶了关老爷子起身,道:“外祖父有疾在身,还是早些将息,桑儿扶您去休息吧?” 关老爷子看着这孙女,第一次觉得有些搞不清楚一个人。他知这次谈话已无法继续,也不强求,任由溶桑桑扶她出了密室。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国本之争 隆冬已至,最近皇帝身体越发容易疲乏。 这一日,他早起出了芙蓉苑,坐上步辇,一路往明德殿行去。 明德殿内,众大臣已在等候,最近朝中立储之争很是激烈,大臣们铆足了劲,想逼着皇帝把太子之位定下来。 皇帝在御座坐下,众人行了大礼。礼部尚书段颉出班,躬身朝皇帝作揖,道“启禀陛下,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唯一让天下百姓不安的是储位空悬。 “太子之位,事关国本,太子不定,国本不稳。四皇子乃是皇后嫡子,国朝立嫡为先,且四皇子贤明,可当太子。请陛下下旨,立四皇子为太子!” 皇帝听着这陈词滥调,不为所动。却有一大臣一脸愤慨出班,道“启禀陛下,段大人所说实乃误国之言,太子当立,可不该只以嫡庶而断,太子乃是国本,若只论嫡庶,岂非儿戏?况且,段大人怕是忘了,陛下亦非嫡出……” 段颉闻言,老脸一红,却也怒道“刘大人莫要混淆视听,陛下做太子之事,你莫不是不知缘由?那时恭王失德在先,已遭先帝废黜,陛下贤明,又为长子,无嫡立长乃是旧例! “而今朝局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 却见兵部侍郎周宇出班道“隶王天资聪颖,文武皆能。且他这些年在外独挡一面,能力自不必多说,便是治军成绩也是斐然。 “若立太子,当立隶王,若段大人忧心隶王因是庶出而乱了尊卑,倒也好办,便将隶王记在皇后名下,做皇后的儿子便是。如此一来,隶王集嫡、长、贤于一身,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这几日,朝中皆是如这般的唇枪舌战。就连他们缕缕拿皇帝说事,第一次听皇帝还有些恼怒,可听多了也早不以为然。 “把隶王记在皇后名下?”皇帝听着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他抬眸看了一眼周宇,依旧未表态。 礼部侍郎韩远坤却是怒了,他龇牙咧嘴,怒目圆瞪道“你这武夫好生无礼!若如你所说,这天下还分什么嫡庶?还有什么纲常?” 那周宇却是丝毫不将韩远坤的中伤放在眼里,一脸不屑道“腐儒之见,果然迂腐不堪。治理天下,只一个‘嫡’字便可无忧吗?” 说着,他嘲讽一笑,道“我倒是忘了,这皇后乃是韩大人胞妹,你自然是想自家亲侄儿做太子的,却不知韩大人这数十年的圣贤书,竟不知读到哪里去了?家国天下,竟敌不过区区血亲私情了!” 毫无意外,政见之争之片刻功夫便已演变成了争锋相对的人身攻击。 可众人争得面红耳赤,直到下朝,皇帝也只不咸不淡来了句“此事朕再斟酌斟酌,容后再议。”便起身回了后宫。 恭王府中,贺兰明目光阴鸷,腾叔在旁一脸沉静,道“王爷何必为这些许小事置气?这些人相互撕咬,咬得越厉害越好,待他们咬得你死我活,咱们才好浑水摸鱼。” 贺兰明点头,眼中狠厉之色已化作实质,他喃喃道“不错,从龙之功、滔天权势谁不想要?如今溶家不在了,再无人能弹压他们。 “我都有些等不急了……这天下,怎的还不乱?他们日日拿父皇被废太子之位说事,真是听得恼人。” 腾叔若有所思,道“王爷,这时候,咱们只需耐心等着便是。 “咱们在朝中之人得随时待命,这太子无论如何不能是隶王。朝中无太子最好,若无法拖延,非立不可,便只能立四皇子贺兰祺。 “隶王的支持者看似不多,却皆是朝中手握兵权之人,若再得了太子之位,即便溶家不在,只怕到时也难以对付。” 贺兰明点头,有些忧虑道“如今我担心的是那南越女人,自封后那日无忧郡主中毒以后,她似乎有些用力过猛。 “朝中许多大臣已察觉皇帝身体不对。这也是他们心急火燎想让皇帝立太子的缘故吧?” 腾叔却是不以为意笑道“无妨。皇帝之事,再如何也与咱们无关。 “况且咱们已一切准备就绪,即便明日皇帝便驾崩,这天下明日便大乱,于我们而言也无甚影响。咱们只需做好咱们的事,这时候不能引人瞩目,到时出击才能出其不意。” 时置傍晚,夕阳余晖照射在启临上空,皇宫显得格外巍峨。 隶王府内,隶王箭步入了府门,直直入了书房。 书房内,楚宕来回踱步,焦灼难安。见隶王入门,他转身急切道“叔琰!……” 隶王压了压手,转头朝外吩咐“莫让人靠近。” 外面未见人影,却听着有人应是之声。隶王合上门,楚宕已实在心急难耐,张口便道“叔琰,这朝中之事,只怕与南越脱不了干系!” 隶王行至桌案后坐下沉声问道“可是查着什么了?” 楚宕也行至书案对面圈子坐下,一脸忧色,道“是查到了一些,可是拿不到证据,且我担心的是,即便拿到证据也已无济于事。 “这南越玲珑公主,也就是现在宫里的越贵妃娘娘,自小便拜了南越国师萧若水为师,精通巫蛊之术,更是同她师傅一般野心勃勃。 “萧若水一心想入侵西宁,却忽的将南越北三郡皆献给西宁,借着这机会,将她关门弟子玲珑公主一起送入皇宫。” 隶王一声长叹,道“如此便说得通了,自从南越公主入宫,父皇便对溶家起了疑心,一年时间,竟将溶家逼得家破人亡。 “父皇虽然偏爱制衡之术,可一切制衡皆是为了他的江山大业,这回他一反常态、自断臂膀,看来这事,南越公主居功至伟。” 楚宕忧心忡忡道“更可怕的是,派去南越的人从一常年养蛊的老妇人处打听到,南越历代国师最厉害的蛊毒不是暗夜,而是一种能摄人心智的蛊。 “那蛊名叫摄心蛊,以情为引,一旦对下蛊之人动情,哪怕一丝一毫,那中蛊之人便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除此之外,蛊虫会食人精血,中蛊之人哪怕是盛年,也活不活五载。若陛下中蛊,只怕……” 隶王听着这话,眉头深皱,沉吟半晌,开口问道“可有解蛊之法?” 楚宕无奈摇头,道“那暗夜尚且还有破晓可解,可这摄心蛊,却是无法解除,至死方休。” 隶王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喃喃重复着“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书房还内未掌灯,光线更是昏暗。半晌,隶王决然道“楚兄,你回陌山去吧!既然国内必然生乱,那咱们也只能奋力一搏。 “我那四弟,历来无甚主见,又心胸狭窄,若社稷落入他之手,他日有溶家在,他勉强还做得个守城之君,可如今西宁已无溶家护佑。 “那南越女子狼子野心,苦心安排我与他相争,是怕四弟不是我对手,还扶了淑妃上位。 “我也该让她看看,贺兰家的男儿,也有像我这样的!她天机算尽,不知是否算到,我贺兰曦是个变数?” 楚宕看着隶王决绝模样,竟哈哈笑了起来。他笑中却是藏不住的苍凉。 “叔琰,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自束手脚,兄弟们都快以为那个傲骨无双,经天纬地的殿下一去不复返了!” 隶王沉默,心中感慨万千,当年母妃为救陛下而亡,自己痛不欲生,可次年自己便被封为隶王,去了陌山那边陲之地。 太子为嫡为长,人又正直宽和。他虽也有过不甘,可慢慢的,他便觉得,自己偏居一隅,做个闲散王爷,或许也是利国利民之事。 可如今,自己那偏居一隅的闲散王爷,是做不成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厚积薄发 右河冬日极冷,昨晚下了一夜大雪,待到清晨,屋外积雪一有半尺厚。 溶桑桑起了床,便循例跟青松练武,院中积雪未清,可只半个时辰,溶桑桑后背就已冒汗。 关昕月看着梅树下舞剑的溶桑桑,隐约间,似看到儿子也在旁同女儿一同练武。 练完武,溶桑桑行至廊下,关昕月却还愣愣看着院中雪地一动不动。 “娘亲,外面冷,咱们回屋吧!”溶桑桑轻声问道。 关昕月回过神来,她有些落寞,抱起溶桑桑入了屋子。 “娘亲,溶二还没消息传来吗?我想去东泽,那狸沙我定要寻到。”大乱将起,时光飞逝,首要之事便是唤醒溶则。 关昕月却果断摇头,道“寻药之事,你不用操心,我已又派了溶七和十一带人前往东泽。 “你贸然前去,无甚大用,只会徒增危险。待开春咱们带上你父亲,同去定波。” 溶桑桑在与时间赛跑,溶则之事如此,其他事亦然。 定波县虽偏远,却非世外桃源。大乱将作矣,岂能独善其身? 是日下午,青松送来溶大书信,信中所言,溶家旧部已召集五百余人。另有一异事,溶爵所领七四千户所千骑人马于宫门口常跪请罪后,回营一月具都卸甲归乡。 此番溶大招募溶家旧部,曾试图与他们联系,却发现他们并未回乡,多方打探亦无半点音讯。 溶桑桑身着月白袄子,坐在小几旁,双目看着窗外白雪。若非能见她深皱的眉头,真是冬日恬静画面。 “桑儿,想什么呢?” 关昕月从关父院中回来,行至屋内,见溶桑桑皱眉,走近柔声问道。 溶桑桑回头,灿然一笑,道“娘亲,我泡了茶,您尝尝可能入口了?” 关昕月在小几对面坐下,笑着端起茶杯。 “娘亲,哥哥领七四千户所有多长时间了?” 溶桑桑突然问道。 关昕月讶异,放下茶盏,眼中闪过黯然之色。 “桑儿问这个干什么?” 溶桑桑又微微蹙起眉头,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在想,若七四千户所之人尽数卸甲,可尽数消失不见,会不会是皇帝暗中对他们下了杀手? “可是,我又想不出皇帝这般做的动机。如果不是皇帝,那他们去了哪里?” 关昕月闻言,略思索道“你哥哥统领七四千户所,不过两年时间,可你哥哥在七四千户所却已六七年。溶家男丁皆是三岁习武,八岁入军营。 “你哥哥自入军营,便被你父亲分在七四千户所。此后近七年,他从普通军士到小旗官、到总旗、到百户、再到千户。每一步升迁,皆是他自己上阵杀敌的军功换来。” 关昕月嘴角含笑,慢慢说着。溶爵是一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只是这个儿子如今不在了…… 溶桑桑下意识用手轻轻抠着小几棱角,喃喃道“这么说,他们是生死相依的兄弟……那么他们会不会是聚在什么地方,意在寻机复仇?” 关昕月听溶桑桑此言,一时担心起来,她忧心忡忡道“桑儿,你欲行之事,娘亲会竭尽力相助。可你要谨记,无论何时,万事皆已你安为重。” 溶桑桑点头,看着关昕月撒娇道“知道了,娘亲放心,我胆子可小了,定不会去冒险的。” 关昕月轻叹口气,拿了溶桑桑小手在手中摩挲。 “那七四千户所之人怎么办?他们若真去为爵儿复仇,定会一去不返。” 溶桑桑笑笑,安慰关昕月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溶大会继续派人寻觅他们的踪迹。” 入夜,溶桑桑来到关父屋内。 关父已在几旁在等候,小几上没有摆茶,却是摆着本书——溶家兵法。 溶桑桑落座,关老爷子翻开面前书本。 “统兵之要,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昨日,咱们说到“法”,我先来考考你前些日子所学。何为将?如何为将?” 溶桑桑恭敬回道“将,指将领足智多谋,赏罚有信,对部下真心关爱,勇敢果断,军纪严明。” 关老爷子一脸肃然,道“老夫知你过目不忘闻可成诵。切合实际说说,如何才能成为良将?” 溶桑桑略思索,才开口回道“将者,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足智多谋,智重多思,凡事思虑周,有备无患。信者赏罚有信,言出必践,行必有果,可使军民信服。 “仁者对部下真心关爱,爱民,爱兵,真心关爱,方可万众归心。万众归心,方可所向披靡。 “勇者,勇敢果断。既要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又要‘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为大勇也。 “严者,军纪严明,赏罚分明,触者必罚,优者必赏,无一例外。” 溶桑桑侃侃而谈,关父便在对面静静听着。待溶桑桑说完,他淡淡道“尚可,如你所言,智在多思,你所能者,不止于此,闲暇之时再去琢磨。” 溶桑桑不喜不恼,点头应是。 关老爷子便开始了今日的教学。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组织结构,责权划分,人员编制,管理制度,资源保障,物资调配。对这五个方面,将领都不能不做深刻了解。了解就能胜利,否则就不能胜利。 “所以,要通过对双方各种情况的考察分析,并据此加以比较,从而可来预测战争胜负。 “其中,责权划分和物资保障极其重要,若责权不明,会至军内失和。若物资不足,更会直接导致战事失利。” 院子里积雪未化,天空中却又已飘起鹅毛大雪,簌簌寒风中,腊梅悄然盛开。 小屋内,昏黄的油灯下,鹤发老者与垂髫稚童相对而坐,只至亥时方才起身。 次日清晨,院中积雪更甚。溶桑桑天未亮明便起身。出了院门,青松已在等候。 朦胧晨曦中,青松抛出一短剑,溶桑桑跳跃而起,将剑柄稳稳握住。 青松亦抽出腰间长剑,两人对视一眼,溶桑桑向前疾奔,举剑直刺青松丹田。 青松见状,侧身一躲,短剑刺空,溶桑桑止住身形,回势下蹲,同时左脚支撑,右脚横扫。 青松疾步后退,溶桑桑这一脚把他衣袍踢得飞起。 一大一小两人,足足练了一个时辰,他们脚下积雪已被踩踏成冰。 待到早膳时间,两人收了手,溶桑桑脸颊尽是汗水,身上里衣具都湿透。 关昕月一脸心疼抱了溶桑桑回屋洗漱,又给她换上已由心兰在火边烘烤的暖烘烘的衣袍。 吃过早膳,是学医的时间,木老神医和楚南已在临时筹建的药房内等候。 “玄灵针,与普通针灸不同,下针之时,需已气为引,气先至,而针后随,气灼而针导。 “邪乃病因,治病便是导邪出体,下毒则是引邪入体,玄灵针即可辟邪,亦可激邪,可治病救人,亦可杀人夺命……” 三人在药房一呆便是一个上午,心菊再三催促,他们有时也不愿出来,只让人送些米饭汤粥进去,草草了事。 下午却是溶桑桑最轻松的时间,有时陪着关昕月闲坐,有时陪着关父下棋,有时入密室与溶则说话,有时会被青松拉去修习内功。 平静的日子里,溶桑桑一点点积蓄力量。 “异世之魂,可安现世之乱” 可溶桑桑不过一普通女子,她没有传说中穿越之人的“金手指”。 她穿越之前不是特工,不是医生,不是科学家……她只是一个二十一世纪一无所长,最不起眼的小小书店服务员,且还时运不济,屡遭挫折。 这样的溶桑桑,如何崛起?唯厚积薄发而已。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溶大将军 冬去春来,冰雪融化。溶桑桑一家终于从沧州迁至定波。 关父和木老神医同行,楚南则是才过完年便去了东泽。 狸沙难寻,溶二溶七和十一入东泽已数月,可连狸沙之踪迹都未寻得。 有时溶桑桑甚至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东西?而若这东西真存于世,或许楚南是那个最有可能找到它的人。 定波县城,挑水巷中,溶家新宅已整修妥当。 从外看,那还是一个田字分布的四个院子,平凡无奇。可入了内院,里面却别有洞天。 关昕月带着溶则住进了晓荷苑,在这里,溶则终于不用日日躲在密室。天气晴好时,关昕月便带着他出来晒太阳。 溶桑桑设计了一张可移动的小榻,小塌下安装了四对木质轮子,溶则躺在上面,可以直接推到院中。 自从来了定波,溶桑桑也不必日日拘在院内,溶家仆人已在这住了小半年,邻里之间,尽已熟络。溶桑桑便已溶月木为名出入,倒无人起疑。 这定波县四面环山,中间一坝子,定波县城便坐落在坝子之上。 四面的高山之中,树木茂密,常有野兽出没,青松每隔几日便会带溶桑桑入山。 一是历练,二是山内有一溶家据点,据点内有五六百人,乃是溶大招募而来得溶家旧部。 这一日清晨,溶桑桑一身狼狈从密林钻出。此番历练,溶桑桑独自在这深山中穿行了三日。她需抵达青松设置的四个不同方位的点。 她手中唯一兵器便是莫老离开溶家那日相赠的莫雨刀,途中遭遇多少野兽她已记不清,那莫雨刀上血渍从未干锅,她肩头扛着两只肥硕的野兔。 才出林子,便见青松站在林外小道上,他头发上落满晶莹的露珠。 溶桑桑见他展颜一笑,青松脸上难得也露出笑容。 溶桑桑把肩头野兔丢给青松,道“走,回家!” 青松接过野兔,提着两只兔子耳朵跟在溶桑桑身后。 待两人到家,已是日上三杆,邻居几个小孩在巷子里玩耍。他们见溶桑桑便朝她招手。 “阿木,你又和你叔叔去打猎了?”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见青松手里的野兔,一脸艳羡道。 青松不理他们,溶桑桑却很和气,与几个娃娃打了招呼。 其中一个十一二岁女孩,瞥了一眼青松手中野兔,很是不屑的道“这有什么呀,我大伯前几日与县衙里的捕快去打猎,可是打了两只麂子回来呢,那麂子可比野兔难打多了!” 女孩说着,努力装着不屑模样,眼角余晖却偷偷瞟向刚才与溶桑桑说话的男孩。 溶桑桑看着这孩子的小心思,不由觉得好笑,道“我要回家了,我娘在家等着我呢,待会得空了我再来找你们玩。” 几个孩子应好,嬉笑着,往巷口而去。溶桑桑与青松入了院子,两只野兔交给心竹。而后她回屋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一路往药房行去。 行至药房,木老神医却不在,问了院中打扫的小厮才知木老神医去了关父院中。 溶桑桑便又往关父所住院子而去。 入了小院,却也不见两个老头身影,溶桑桑正纳闷呢,便听一耳房内传来说话声音。 溶桑桑寻声来到耳房,却见两个老头席地而坐,各自翻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书本。 “外祖父,师傅,你们找什么呢?” 两个老头被吓了一跳,见是溶桑桑站在门边,木老神医朝他招手“乖徒儿,你可回来了,你记不记得,我药庄内有一部医书,里面记载了南越曾有一毒蛊,名叫摄心蛊?” 溶桑桑沉思片刻,道“记得,是有一种蛊名叫摄心蛊,可那书中说那摄心蛊难养,只有六十多年前,南越的老国师曾养成功过。怎么了?” 木老神医和关老爷子从书堆里起身,关老爷子问“你可记得,上面可说了解蛊之法?” 溶桑桑则是脱口而出“没有解蛊之法,摄心蛊以情为引,若中蛊者对下蛊之人动了哪怕一丝情爱,便会深陷其中,渐渐迷失心智,变成下蛊之人的提线木偶,至死方休。 “且那书上记载,这摄心蛊以人精血为食,中蛊之人五载之内必会身亡。” 关父闻言眼中神色有些黯然,木老神医则是啧啧夸道“我就说嘛,你既看了那书定会记得。” 说着他把手里书本一丢,道“白白翻了这两日,累死老夫了!” 溶桑桑有些好奇,道“谁养出这摄心蛊了?”看着关父一脸黯然模样,溶桑桑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改口问道“是……有人中了摄心蛊?” 关父径直往外走,木老神医也跟了出来,溶桑桑见无人回答,便也跟着出了耳房。 关父在廊下棋桌旁坐下,一言不发。溶桑桑看着他更是疑惑。这数月相处下来,她从未见过她这外祖父如此颓然过。 木老神医在旁坐下,道“你也莫急,那皇帝也不一定真中了摄心蛊,这不过是咱们的猜测罢了,或许他就是如此昏庸呢?” 这话信息量很大,溶桑桑心内愕然,“是皇帝中了摄心蛊?” 关父此时凝视着院中冒着满树花苞的百里香,幽幽开口道“这两种情况,皆是一般的糟糕。若真是南越人在操纵,只怕西宁危矣!” 溶桑桑愕然过后,却不像关老爷子一般忧心,西宁外忧内患,乱是迟早的事,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这日下午,木老神医一人埋在药材堆里,他总是对稀奇古怪的药和毒感兴趣。 早年为了研究南越蛊毒,他曾一人前往南越,在南越一呆便是七年。也就是在那,他收了他的第二个弟子,陆开山。 晚饭过后,溶桑桑循例来到关父屋里,今日,溶桑桑要学“兵之道”。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关父说着,目光黯然,没看对面的溶桑桑,喃喃道“不得不说,南越出了个了不起的国师,用兵攻心之诡道,她已得其中要意。” 溶桑桑看着他如此苦恼,不由说道“兵法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即便身处死地,谁说便只能就死?” 关父闻言,眼中晦暗一扫而空,哈哈笑道“不错,不错,那南越虽狼子野心,可我西宁巍然屹立两百七十年,岂是她屈屈诡计便可攻破?都道是溶家再无将军,谁能知晓,溶家将军便在老夫眼前!” 关老爷子显得十分亢奋,他两眼放光,之前教溶桑桑兵法,是溶桑桑自请受教。 溶则给她的兵法她日日看,却不得要领,可如今,关老爷子似乎有了新的期盼。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粮商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已是盛夏,夏日定波县城异常炎热,今年右河风调雨顺,一片片稻谷金黄,已快到了收割的季节。 溶大最近很是忙碌,他在南华街盘了个铺面,那铺面很宽,铺子后面带着一个院子也一并盘了下来。 右河盛产稻谷,今年眼看又是稻谷丰收,溶桑桑有意屯粮。 像这样的粮铺,附近几个县城各个街面上溶桑桑已派人盘下不止十个,待稻子收割,这些店铺立马开始收购谷子。 溶大忙至傍晚才回了挑水巷,溶桑桑自药房出来,正巧遇着溶大往内院行来。 溶桑桑率先开口“大大,粮铺怎么样了?今日我与青松师傅外出,见田间已有人在收割稻谷了。” 溶大笑道“小姐放心,这铺子咱们是从最远的川和县开始打整,今日南华街铺面已妥当,明日起,便可挂牌子收粮。 “后院粮仓再两日也可完工,只是别的粮铺都是收购稻米,咱们却收购带壳的谷子,这价格还与稻谷一样,会不会引人注目?” 溶桑桑和溶大一同往晓荷苑走,溶桑桑无奈皱眉道“这也是没有法子,若谷子脱了壳,长久存放便更困难。若收谷子却压低价格,只怕收不上来。” 溶大也是无奈,他知晓溶桑桑屯粮所为何事,可若真如此行事,只怕真会引起别人注意。 两人说着话,便入了晓荷苑,这院中有个荷花池,关昕月推了溶则出来,正在池塘边乘凉。 见溶桑桑和溶大进来,她起身与溶桑桑招手。溶桑桑行至小榻前,看着溶则安静闭眼模样,笑道“今日爹爹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关昕月附和道“是呀,自从来了定波,再不必日日在阴冷的密室里躲着。每日晒晒太阳,吹吹风,他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 溶大在旁看着,也是附和,脸上愁容不见。 关昕月在溶则小榻旁的矮凳坐下,看了溶大一眼,问道“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 溶大略踟蹰,道“夫人,粮铺之事已筹备妥当,明日开始便开门收粮,老奴来与夫人说一声,明日一早,得从账上支些银子过去。” 关昕月点头,道“需要多少,你自取便是。” 溶大点头,又有些沉吟,关昕月挑眉,问道“还有为难之事?”溶大一声叹息,道“小姐想直接收谷子,可若同价收购,怕动静太大,若降价收购又怕收不上粮来……” 溶桑桑听溶大与关昕月说起这事,也凝神听着。 关昕月沉思片刻,道“如此,不如同价收购,而后根据每旦谷子谷糠多重,便折减多少。 “如此一来,农人省去脱壳工序,对其他粮商来说,咱们也并未减价,若他们学咱们收购,也无不可。 “今年丰收,只怕粮食会减价,如此,收粮应该不难,即便是同行,竞争怕也不大。” 溶桑桑听着关昕月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她一脸崇拜看着关昕月道“娘亲,你太厉害了!” 溶大亦是一脸恍然,对关昕月作揖道“夫人聪慧,老奴不及。” 关昕月则笑着摇头,道“在启临时府中事多,生意上的事你已是多年未插手,有些生疏罢了。” 关昕月招呼溶大在旁矮凳坐下,她也做了下来,她抱了溶桑桑在怀里,怅然道“记得当初嫁入将军府时,那时的我,除了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对俗务可谓一窍不通。连看账本也是您教的……” 溶大眼中亦是回忆之色道“是啊,老将军走时,将军还未及弱冠。亲事也未定下,把老奴愁得!终于夫人进门,溶家终于像一个家……” 关昕月和溶大不觉红了眼睛,关昕月转头,看着小榻上的溶则,含泪笑道“父亲本是不同意我入溶家的,可他就那么来了,带着皇帝刚下的册封圣旨,来关家提亲。” 关昕月眼中之泪终于还是未忍住,滚落下来,热泪滴在溶桑桑额头,关昕月伸手将它抹去。 溶桑桑突兀的道“咱们不止收粮,得连谷糠一起收,那折减的谷糠多少折算些价儿。 “如此一来,咱们一定会收到很多粮,若有人问起,便说北边去年大旱,粮食短缺,有人家吃不起粮,与糠同食。” 溶桑桑说完,抬起头一脸纯真模样,得意道“娘亲,这样可行?” 关昕月看着她懵懂无知模样,宠溺笑道“行,桑儿真是聪慧。” 看着关昕月笑脸,溶桑桑心内暗暗松了口气。 溶家这情况,回忆过往尽是悲伤,还是着眼当下好些。 夏天这日子格外长,太阳终于从山尖落了下去。心菊送了饭菜进来。 晚饭过后,还有长长的学习时光。 《溶家兵法》溶桑桑已习完,可关父学识之渊博,大半年下来,溶桑桑对那外祖父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山川地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儒学大道、诡计谋算……似乎没什么是他不会、不精的。 待溶桑桑回晓荷苑,已是亥时。关昕月还未睡,她与心兰在屋内坐着,油灯点的很亮。两人正在裁剪布料。 心兰拉着布匹,关昕月拿着剪刀专心裁剪。 关昕月边剪边道“这几个月桑儿这个子窜得也太快了,两个月前给她做的衣裳,如今又穿不得了。” 心兰在旁附和,道“是呀,转眼小姐都快八岁了!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夫人若困了便去歇息,小姐与老大人学习,也不是一日两日,您没必要日日熬着。” 关昕月叹了口气,却听见院门开合的声音,苦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她不回来,我也睡不着。” 才说着话,溶桑桑便已推门进来。她打着哈欠道“娘亲,怎的还在裁衣?快些睡吧,好困!” 说着溶桑桑又打了个哈欠。 心兰已接过关昕月手中剪刀,收拾了布匹。关昕月一脸心疼牵了溶桑桑去洗漱,洗漱过后,溶桑桑来到耳房,进门便往床上躺。 关昕月跟了进来,给溶桑桑脱了鞋,抱她躺好,又盖上薄被。 溶桑桑倒头便睡,关昕月轻手轻脚出了门。待门合上,床榻之上溶桑桑却缓缓直起身来。 她在床上盘腿而坐,凝神调息。 “盘腿调息,待至心平气和时,双目微闭,垂帘观照心下肾上一寸三分之间,不即不离,不忘不助。 万念俱泯,一灵独存。呼之至上,上不冲心。吸之至下,下不冲肾。一阖一辟,一来一往,两肾火蒸,丹田气暖。 终息不用调而自调,气不用炼而自炼。气息既和,自然于上、中、下不出不入,无来无去,是为胎、是为神息、是为真橐龠、真鼎炉、是为归根复命、是为玄牝之门、天地之根。” 他按着青松教她的要诀开始修炼,这一练便到了子时三刻。 溶桑桑长长吁了口气,便觉一身轻松。她会心一笑,重新躺下。 刚开始时,她觉得这内功玄而又玄,可不知何时起,溶桑桑对“玄”的定义高了很多,毕竟比起调息练气来说,还是穿越、蛊毒听起来更玄乎些。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贵妃之命 皇宫之中,明德殿内,皇帝高做御座之上。金科殿试前三甲跪在大殿中央,皇帝今日要亲授他们官职。 殿中各部堂大臣亦不住在心内打着算盘。前几个月储位之争已近白热化,立春过后,隶王竟自请离京。 原以为隶王回陌山是以退为进,可不想隶王一去不返,仿佛已自行放弃储位。这使得朝堂诸公一时无所适从。 今日皇帝心情不错,他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矍铄。 “卿等三人学富五车、人品出众,他日定能成为国朝栋梁。”皇帝和颜悦色道。 殿中三个年轻人一齐拱手作揖。 皇帝看了一眼身旁秉笔太监,道“朕记得,隶部有一郎中之位空缺,便由王卿补上吧!” 三个年轻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人,乃是居阳书院傅老先生关门弟子王辰。 此人乃是黎络郡人,刚过双十年纪,据传他出生平凡,却天资聪颖。傅老先生外出游历,两人在黎络郡偶遇。得老先生青眼,将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数年。 去年参加秋闱崭露头角,今年春闱高中会元,又在殿试独占鳌头。此人小小年纪连中三元,短短数月在整个西宁已是声名鹊起。 皇帝如今点其为隶部郎中,可见对其之欣赏。往届状元能得个员外郎已是高起。更何况这郎中还是隶部实打实的正五品实权官职。 六部之中吏部尤为权重。朝中大小官吏的除授都必须经过吏部,除此之外,隶部还掌所有官员年终绩考,这绩考乃是分辩官员优劣之关键,直接决定了官员之黜陟。 三人中,另外两人年纪大些,皆已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乃是殿试榜眼和探花。 高中榜眼者名叫殷思义,乃是启临望族殷氏族人,他与朝中御史大夫殷石均乃是同宗。皇帝给了他一个户部主事之位。 另一人探花乃是南阳郡人,名叫滕辉,得了个礼部主事之位。也算得中规中矩。 三人得了官职,跪地谢恩,而后便退去一旁。 隶部这些日子诸事繁多,许多高中进士的学子要安排职位。 隶部尚书李允看向王辰,却见王辰也在看他,他朝王辰和气一笑,别过头去。 这李允乃是个圆滑之人,在这大半年的储位之争中,各部堂重臣或多或少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却还坚持中立。 皇帝端起御案之上的茶盏,呷了口茶,环视殿中诸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众臣踟蹰,礼部尚书段颉心内暗暗叹了口气咬牙出班,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皇帝见段颉出班,便已知他欲奏之事。他一挑眉,道“哦?爱卿所奏何事?” 段颉此时已整理好了思绪,道“陛下,微臣执掌礼部已十数年,西宁以礼治天下,而天下至礼,乃是嫡庶尊卑。如今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微臣惶惶,夜不能寐。请陛下早做决断,立嫡子为储。” 他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待他奏对完,一群大臣异口同声附和“微臣附议!” 皇帝看着殿中大臣,不由皱起眉头。却见兵部尚书谢东出班,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太子事关国本,该以贤能为先,若只论嫡庶,西宁危矣!” 皇帝抬手揉着眉心,别有深意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太监。那太监会意,一脸焦急之色,疾步上前道“陛下可是哪里不适?老奴这便去传太医!” 他声音尖细,众臣闻言皆有些惶恐的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皱眉作痛苦状,心中更是不安,似乎最近皇帝身体总是有恙…… 皇帝摆手,摇摇晃晃起身,有奈公公忙上前扶着皇帝胳膊。 皇帝回头,看着殿中大臣道“今日便到这儿,散了吧!” 众臣只得跪拜山呼。 皇帝出了明德殿便上了御辇直直往芙蓉苑而去。 到了芙蓉苑,皇帝坐在御辇之上,远远便见花园中,越贵妃翩然起舞,她一身彩衣,翻飞旋转,美得不可方物。 皇帝痴痴看着,抬辇的太监把御辇停在花园边上。有奈公公扶着皇帝下了辇,皇帝依然看着越贵妃眼中再无他物。 越贵妃见皇帝,却未停止,直到一舞毕才飘飘然半跪在皇帝膝前,娇声细语道“臣妾拜见陛下!” 皇帝目不转睛看着越贵妃,弯腰伸手将其揽入怀中,感慨道“朕何德何能,能得爱妃相伴?” 越贵妃娇俏一笑,道“陛下折煞臣妾了,陛下仁德、坐拥四海,臣妾有幸能伴陛下左右,乃是臣妾三生有幸!” 皇帝哈哈一笑,再不多言,拉了贵妃的手,便往主殿行去。 殿中之人见帝妃二人进来,除了那名叫春妮的大宫女,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陛下今日怎的这时候就下朝了?”皇帝揽着贵妃在小榻坐下,贵妃皱眉问道。 皇帝叹了口气,摩挲着贵妃的手,亦皱眉道“那群大臣,每日吵着要立太子,两群人吵起来便没完,实在心烦得很,朕干脆装着头疼躲到爱妃这来了?” 贵妃轻笑着,眼里精光一闪而过,道“陛下龙体康健、春秋正盛,那群大臣也是太过心急,看他们把陛下逼成什么样了?臣妾这芙蓉苑倒成了陛下的避难之所了……” 贵妃说着,有些幽怨的抬头看着皇帝。皇帝低头,看着贵妃诱人的红唇,情不自禁靠近,吻了上去。 一吻罢,贵妃脸颊通红,娇嗔道“陛下惯会欺负臣妾!” 皇帝又将贵妃紧紧抱在怀中,他下巴蹭着贵妃丝滑的头发,叹道“那朝中政事真是让人乏味,还是爱妃的芙蓉苑好,入了芙蓉苑,朕才真真觉得,朕乃是皇帝。” 越贵妃皱眉,道“若陛下不愿处理政事,不如便遂了那些大臣的愿,立个太子。这样陛下便可把政事交给太子,您便可日日与臣妾相伴,岂不是好?” 皇帝闻言,皱眉沉思,半晌疑惑道“可前些日子爱妃不是说,大可让他们相争,朕作壁上观即可?” 越贵妃一脸心疼看着皇帝,道“臣妾本来想,陛下春秋鼎盛,那些大臣便日日忙着要立太子,看着可恶得很,便让他们相争,咱们只管看戏。 “可臣妾今日才知,他们竟逼得陛下如此苦恼,且……臣妾也想日日相伴陛下左右……” 皇帝听着贵妃说话,只觉得浑身舒服,根本不去想什么逻辑合不合理,他只把注意力都放在最后一句“臣妾想日日相伴陛下左右”上,忍不住低头又亲了贵妃脸颊一口,哈哈笑了起来。 贵妃羞赧的低下头,皇帝揽着贵妃的腰,坏坏道“原来贵妃存了这私心。” 越贵妃似是无地自容,只往皇帝怀里钻,皇帝却是怅然道“可立谁作太子好呢?” 他完没有意识到,贵妃一句话,便已令他改变了心意,他苦恼的由立不立太子,变成了立谁做太子…… 身居皇位,他已没了帝王该有的警觉,他仿佛就是一提线木偶,落入温柔乡中,任他心爱之人随意摆布。 贵妃抬眸看着窗外繁花,眸光有一瞬间的阴鸷。待她回头,脸上已尽是似水柔情。 她娇笑道“不如便立四皇子作太子?四皇子是嫡子,不是就该他做太子吗?至于隶王,他既然贤明,陛下立了太子,命他回京尽力辅佐四皇子不就好了吗?” 皇帝眼中浮起一抹挣扎之色,贵妃察觉,凑进皇帝怀里,献上香吻。 皇帝眼中挣扎之色消散。取而代之是满眼对贵妃的迷恋。吻罢,贵妃羞赧底下了头,皇帝喃喃道“爱妃之命,无有不从……”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雨楼崛起 启临启临城中,逍遥阁内,令尧在楼上踱步。 有一下属匆忙上楼,拱手禀告道“阁主,那雨楼似是凭空出世,查无可查,弟兄们实在……” 禀告之人不经意抬头,看见令尧阴沉的脸色,不禁住了口。 令尧依旧在屋内踱步,他喃喃道“凭空出世、查无可查?到底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我逍遥阁抗衡? “我逍遥阁虽是首次南下,可咱们打探的消息里,从前没有一丝一毫是关于这雨楼的,莫不是南越细作?” 这启临以南,一个名叫雨楼的组织迅速崛起,不到一年,这雨楼俨然已是南方最大的地下势力,他们扩张迅速,行事狠辣。 据有限的消息来看,这些人我行我素,对官府毫无畏惧。 上次出去探查的人回来带来一消息,淮生郡云安县县令,不喜家中女儿,对其动辄打骂,至那女儿一眼失明。 是日夜里,那县令被人剜去双目,惨不忍睹,县令女儿失踪,百姓纷纷猜测县令眼睛怕是那女孩报复剜去,可那女孩不过六岁,胆小体弱,如何能行此事? 逍遥阁探子偶然在乡野遇着那女孩,听女孩叫一男子做恩公。而那男子身上穿着雨楼的衣服。 如此看来,这雨楼行事几近猖獗。 隶王离京前,令尧曾对其放言隶王回来之前,启临暗中没有人能捣乱。 可那雨楼显然不满足于在南方发展,他们的分舵已顺着裕盆江,一路向北发展,上个月他们的分舵已建到了皇城之外。 雨楼明面上是茶楼,可他们暗中经营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营生,还未探清。 令尧一袭白衣,边踱步边摇着手中折扇。一点不像个雄据北方多年的暗黑势力阁主,倒像是个为作不出诗文苦恼的雅士。 他把手中折扇一收,摇头道“不对,若是南越细作,皇帝还喘着气呢,他们绝不敢如此猖獗。” 屋中属下苦着脸,一副战战兢兢模样。 令尧看他样子心中来气,道“是不是我平日里太过宽和了?如今办事就每一件爽利的!” 那下属低着头,下巴都要抵着胸口了,畏畏缩缩作揖道“属下无能,属下愿意领罚。” 令尧双目一瞪,道“老子罚你们洗碗看来是轻了,如此……你去陌山吧。” 那下属闻言,快哭出来了,他哽咽着道“属下认罚,只是阁主在启临人手已是不够,便让属下查完雨楼之事,再回去受罚吧?” 令尧看着那下属,眼中闪过不忍之色,转瞬却又只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点头道“去查,拿出你北雀的看家本事来。” 那下属应是,躬身作揖,转身从后院飞掠出了逍遥阁,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 令尧放下折扇,坐在案几一侧的圈椅上,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打乱将至,我逍遥阁本是草莽,这一心想匡扶社稷,不想竟是如此艰难……” 启临城中,玉华街上,一个名叫雨楼的茶楼前几日刚开张,这炎炎夏日,茶楼生意尚可,楼上临街雅间之中,一少年面带银色鬼魅面具,站在窗边眺望。 对面不远处,一豪门大宅映入眼帘。可大白天的,那宅院大门紧闭。少年双目如星,只是眼中冷芒闪烁,凌厉之光已快凝为实质。 迎面一阵凉风吹来,少年眼中冷意稀释,他喃喃低语“桑儿、娘亲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少年说着,眼眶不禁有些微红。 此时雅间门被推开,少年回身,来人躬身禀道“公子,这启临城咱们已查了三遍,依然没有小姐的消息,若小姐在启临,只有……在皇宫之中了。” 少年却摇头,道“不,她不在宫中。” 来人不解,也未多问,皱眉道“如此,那么小姐便不在启临。” 少年行至桌边坐下,道“那逍遥阁四处打探咱们的消息,小心点,别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那令尧是隶王身边之人,若被他查到什么,只怕给桑儿惹来麻烦。” 来人应是,在原地立着,等着上令。 少年喃喃道“不在太阴、不在启临、不在黎络、不在淮生……” 沉吟半晌,少年似是下定决心,道“让薛统领带人去右河吧……” 来人听着这令有些犹疑,道“公子不是说,咱们最好能不去便不去右河吗?”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道“太阴之事,不定哪天便被人察觉了,在那之前,我得率先找到她。” 来人再不迟疑,领命下去。 是日夜里,溶家后宅小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入得门来。 黑衣人轻车熟路行至月苍阁,月苍阁内无半点灯火,一片漆黑。 黑衣人摩挲着廊下栏杆,眼中满是沉痛之色。 半晌,那黑衣人出了月苍阁,转而往桑乐院行去。 桑乐院院门处,有一老仆,他手中握着盏油灯,正缓缓将院门关上。 黑衣人见老仆转身,一个闪身,隐入小道旁的树木后面。 老仆一路往外走,油灯忽闪忽闪,老人走路有些颤颤巍巍,看着不觉让人觉得凄凉。 待老仆走远,黑衣人飞掠进了桑乐院,他在院中行走一圈,却未进屋,又走了出来。 出了桑乐院,黑衣人再不停留,飞身一掠,转瞬之间便已出了溶府。 与此同时,一只大船在暗黑夜色中,缓缓驶入了裕盆江中。船上一百来个大汉,个个魁梧骇人。 半个月后,沧州城中,第一家雨楼开张迎客。而后短短半月时间,沧州城中,雨楼连开三家分店。 其中一家分店在右河郡府衙门对面,一家在右河郡守关哲关大人宅邸之侧。 这雨楼开张,动静很大,郡府衙门里很多官吏都去凑过热闹。 关哲对这雨楼莫名有些警觉,他派人查探,却探出这雨楼做的似不止茶水生意,他们似乎在暗中探查着什么。 关哲对这雨楼更是忌惮,他在心中猜测,莫不是皇帝察觉了什么,派人过来打探? 抑或是南越之人察觉了关父的动作,以雨楼为掩护,图谋不轨? 至那之后,关哲几乎与在定波的父亲妹妹断了联系,就连从别院回到老宅的关婷也被人严密保护了起来。 据关哲专门派人打探这雨楼的底细,半月之后,一封奏报送到关哲手中。 奏报中言及雨楼起源于淮生郡,从淮生郡府城向四周扩张,每到一个郡,在府城开楼三家以后便会向该郡县城延伸,几乎每个县城都不会遗漏。 这一消息让关哲有些焦虑,若这雨楼真如奏报中那般厉害,所到之处,该区域所有消息皆瞒不了他们,那么…… 思及此处,关哲提笔写信,可信未写完,他便将信纸点燃。 “若雨楼为皇帝效力,或许……他们正等着我送信出去,他们好顺藤摸瓜呢。” 关哲想着,放下了笔,招了府中暗卫前来,令其密切关注雨楼动静。 一月过去,雨楼却无半点异动,仿佛它就只是个普通茶楼一般。 倒是右河以西的衡山郡、南阳郡在这一月之内,其府城之中亦皆有三五家雨楼相继开张。 这雨楼自淮生而起,一年时间,如一张大网网罗了西宁南面大半地界。 他们无行事毫无规则。有时打家劫舍,有时济困扶弱。有时管他人闲事,有时又袖手旁观。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制弩 转眼已是入秋,溶家在定波郊外购置的庄子内,各种粮食已放得满满当当。 挑水巷中,溶桑桑与青松出了院门,他们身上挎着弓箭,腰间挂着短刀。 “阿木,你跟你叔叔又要去打猎了吗?” 巷子里的男孩艳羡的朝着他们挥手,大声问道。溶桑桑也朝他挥手回应。 出了巷子,青松带着溶桑桑一路往西,半个时辰便已入了山。 溶桑桑小腿上还绑着沙袋,她已能短距离飞掠。入了山,两人一路往山林深处掠去。 一个多时辰,两人已至深山腹地。前方一个秘密营地映入眼帘。 这营地里,是溶大招募回来的溶家军旧部,人陆续到了,已有一千多人。 这深山营地之中,耳旁操练之声不绝于耳。 这世界军队作战,先是弓箭远距离射击,而后骑兵冲杀,步兵紧随其后,刀剑短兵相接。 弓箭只是厮杀前的开胃菜,虽也算得重要,可战斗胜负却依旧由敌我双方的正面厮杀决定。 敌我对战,远距离互相射箭,这时双方都会有所损伤,可难分出高下。 而后一方率先舍弃弓箭,由骑兵冲杀,对方若依旧射箭,虽也会对骑兵造成一定损失,可因箭矢射程不过六七十步,骑兵速度极快,转瞬及至。 若弓箭营直面对方骑兵冲杀,只一个回合,弓箭手们便会被割去头颅,这无异于白白的牺牲。 因而有经验的将领,几轮射击后,反而会率先令骑兵出击。 这弓箭营不堪大用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弓箭射程短,在相同射程下,双方谁也讨不到好。 二是因为弓箭发射速度慢,在对方骑兵冲杀之时,五六十步的距离,另一方弓箭手最多可射出两箭。事实上,大多弓箭手可能只能完成一次有效射击。 可对于溶桑桑这个穿越者来说,短兵相接那是原始打法,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设计出了弩的原型。 溶家军中不乏兵器师傅,此番入山溶桑桑便是要把弩的雏形做出来。 众军士对溶桑桑已是十分熟悉,溶桑桑所过之处,军士纷纷驻足行礼。 溶桑桑径直入了一个木棚子之中。那棚子里,温度异常的高,里面架着四五个炉子,炉子里碳火烧得通红,碳火中一个弩机配件正在烧制。 溶桑桑在历史课上学过,战国时期楚国的琴氏“横弓着臂,施机设枢”发明了弩。 这弩与弓原理相同,只是弓箭是人手臂发力,而弩则是依靠弩机,运用了机械力。 弩机铜郭内的机件有望山,也就是瞄准器、悬刀,就是扳机、钩心和两个将各部件组合成为整体的键盒。 张弦装箭时,手拉望山,牙上升,钩心被带起,其下齿卡住悬刀刻口,这样,就可以用牙扣住弓弦,将箭置于弩臂上方的箭槽内。 使箭栝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 通过望山瞄准目标往后扳动悬刀,牙下缩,箭即随弦的回弹而射出。 这其实是一个极简单的原理,配件图纸上个月溶桑桑已交给了军内的兵器师傅。 在棚子里,溶桑桑看着堆在角落里的一个个或断裂、或变形、或残损的部件,眉头渐渐皱起。 棚内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见溶桑桑进来,皆躬身行礼。溶桑桑也不与他们客套,张嘴便问“可有成品出来?” 几人中一个年纪最长者从一旁篓子里取出几个零部件,递给溶桑桑,道“小姐看看,这几个可还能用?” 他们不知道溶桑桑要做什么东西,可为了烧制这么几个东西,他们已忙了一个月。 那望山、悬刀和钩心都不难做。难的返到是要将这三个部件组合起来的机键盒。 溶桑桑只给了他们一个大致形状的图形,他们改进已不下百次,终于做出一个能满足要求,将另外三个部件组合运作的键盒。 溶桑桑接过东西,出了棚子。在这热蒸腾的棚子边上,另外几人架着木马,有的手握锯子、有的手握凿子,正与一节节据木较着劲。 他们在制作弩臂,这弩臂前半段早已做好,它是用来连接和固定横弓和机键盒的。 连接固定横弓很简单,连接固定机键盒也不难。可棚子里那制作机键的几人似乎是遇着了困难,那盒子改了又改,他们几人便只得在边上干着急。 昨日机键终于做了出来,他们便赶着工,忙着制作弩臂后半段。 这弩臂上刚凿出的凹槽是用来放箭的,待凹槽凿出来打磨好,便可与前面的横弓和机键组装。 几个大汉见溶桑桑过来,欲行礼,溶桑桑却心急火燎,率先开口问道“弩臂可有成品了?” 其中一人躬身道“昨晚做了两个,却跟机键有些间隙。小姐且再等等,这马上就好,这个该能与机键契合。” 溶桑桑点头,真就候在一旁。 半刻钟后,弩臂制作完成,而后组装又花了半刻钟时间。待一刻钟后,这世界第一张弩出现在溶桑桑眼前。 这弩很是粗糙,刚组装出来看着笨重丑陋,溶桑桑和众师傅却是满心期待。 溶桑桑带着一行人来到靶场,一军士递了箭矢过来,这箭矢比寻常箭短,没有箭尾。 溶桑桑把箭矢放入箭槽,上膛扣动悬刀。 只听嗖一声,箭矢平平射出,飞过百步外的箭靶,一路往前窜,终于射在远处一树干上。 溶桑桑手臂有些发酸,这弩很重,瞄准又需举高,她已无力发射第二箭。 在她身旁,一群大汉已是惊得张大嘴了巴。他们愣愣看着远处的箭矢,久久说不出话来。 溶桑桑对这射程还算满意,可这弩却太重,还需继续改进。 “去看看,射了多少步?” 溶桑桑沉思着,吩咐道。 身边一兵士回过神来,应了声是,疾步往前行去。 兵士很快回来,他似乎走的急了,呼吸有些急促,对溶桑桑拱手,声音颤抖道“小姐,二百四十步,箭尖没入树干一寸半!” 众人皆是骇然,军中兵士日日操练,能射八十步者已是寥寥,可这弩,在一稚童手中,竟射出二百四十步! 这营地里皆是久经沙场之人,自然明白这三倍射程意味着什么。 溶桑桑把弩递给了身旁负责打制机键的汉子,道“弩身太重,且射速太慢,咱们得继续改良。 “这弩只是效率最低的单发弩,可既能做出弩来,那咱们便一下些功夫,在箭筒上面安置箭匣,箭矢也要特质。要短,要小,只保留这矢的一半即可。” 溶桑桑和负责制弩的兵器师傅往回走。同时营地里,弩能射两百四十步的消息无胫而走,青松与几个统领一同往工棚赶去。 工棚里,炉火已灭。溶桑桑已着手绘制连发弩的图纸。 连发弩,溶桑桑穿越之前在书店上班时,曾研看过这个中国古代堪比冷兵器时代的机关枪的东西构造,只是她以前从未想过,有一日那一时好奇竟能派上用场。 连发弩与普通弩最关键的部件是一样的,就是机键盒。机键盒既然已做出来,那继续改良弩身即可。 箭槽之上链接箭匣,机键盒后加枪尾,键盒与枪尾连接处安装拉杆,拉杆下端打孔,与弩身链接,使拉杆可以前后推拉。 在推拉杆上五六寸处再打恐,使之与箭匣和箭槽相连。现在制出的弩尖加一个固定扣,箭匣与箭槽间凿空,固定扣穿过空隙,制成滑道装置。 箭槽后端凿出牙口,当拉杆往前推时,牙口会勾住弩弦,同时一支箭矢落入箭槽之中,拉杆往后拉时箭弦同时向后拉开,悬刀与拉杆用一铜丝相连,拉杆拉杆拉到最后时,触动悬刀,箭旋即射出。 一个推拉的动作,完成上膛、拉弦,射箭三个动作。 如此一来便可加快射击速度。 青松与众统领皆在棚外等候,负责制造的兵器师傅也退到了棚外。 这图画了又改,改了又修,待溶桑桑直起身时,见工棚里点着油灯,棚外烧着火盆,不觉间竟已到了夜间。 溶桑桑肚子咕咕直叫,竟是饥饿难耐。 青松见溶桑桑直起身来,这才入了棚子。 溶桑桑看着青松一笑,有气无力道“师傅,什么时辰了,好饿啊!” 青松温和一笑,眼中净是心疼之色,道“戌时一刻了,外面备好了晚饭,快点去吃吧!” 溶桑桑点头,把图纸往青松手里一塞,便去吃饭了。 她在这营中过夜也不是一两次了,轻车熟路入了大帐,里面一张简易小几上,已摆好了饭食。 大帐外面,篝火熊熊燃烧,青松捧着图纸细细看着,一群统领在旁围观。 待溶桑桑吃完饭,青松拿着图纸进来,他在几旁坐下,看着溶桑桑的眼神有些怪异。 溶桑桑尴尬一笑,道“咋了,师傅?”青松幽幽叹了口气,道“这弩若制出来,只怕从此咱们营里军士以一当百不在话下了。” 溶桑桑点头,道“这人皆是血肉之躯,若能不短兵相接,还是不要面对面厮杀的好。” 溶桑桑不知为何,心里对一群人手持刀剑互相砍杀的画面十分膈应。 青松眼神晦暗不明,半晌,幽幽道“放心,你不必面临那样的场面,若要厮杀,自有我在。” 溶桑桑对青松总是用清淡之言说着感人肺腑之话已有些习惯了,不过心内依然温暖莫名。 。 第一百七十章 心器之说 次日清晨,天将将亮明,溶桑桑出了大帐,外面兵士已在操练。 溶桑桑一身利落短装,小腿沙袋已绑到膝盖。黝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她跟着兵士的脚步,一道操练起来。 对于这一幕,军士们也已见怪不怪,倒是溶桑桑第一次参与操练时,军中这群糙老爷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红了眼眶。 青松在前指挥,溶桑桑拿着短刀,与兵士们一同挥舞。 晨练结束,吃过早饭,溶桑桑腰间别着短刀只身入了林子。 待到正午之时,溶桑桑灰头土脸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她肩头扛着两只野兔,身后还拖着一只麂子。 林边一哨兵早早便发现了溶桑桑身影,待她走近,笑呵呵朝她作揖道“小姐,今日收获不错嘛!” 溶桑桑也朝他笑笑,道“还行,还有只兔子没带出来,半路遇着一头野猪,被它追着跑了半个时辰,那兔子别腰上,跑掉了没来得及捡。” 溶桑桑说着话往大帐方向走,那哨兵一脸佩服看着溶桑桑的背影,喃喃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呀!想当年,公子也是这般凶悍的……” 溶桑桑到了大帐,把猎物往帐里一丢,就去工棚看那连发弩制得怎么样了。 工棚内,几个兵器师傅凑在一起研究图纸,旁边几个木条上用碳条画着一道道线条。 看着样子,这弩一时半会儿是制不出来的,溶桑桑出了工棚,与青松一道出了营地,往定波县城方向行走而去。 一路往外走,溶桑桑一路哼着歌。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青松在前面扛着野兔,手里还提着麂子。听着溶桑桑滑稽又活泼的歌声,嘴角不禁上扬。 “青松师傅等等我,那有株绿幽兰,老头前日给父亲开的药,需用这绿幽兰作引呢!” 溶桑桑说着,已利落绕过面前大树,行至一大石头前。 石头上布满青苔,在大石边上生长着一丛不起眼的草。那草绿油油的,看着很是鲜嫩。 溶桑桑打量着那草半晌,从腰间取出短刀,在隔着幽兰草七八寸的地方,一刀垂直扎了下去。 青松远远看着,疑惑到“下刀太远了,近些才好挖出来。” 溶桑桑则是屏气凝神,用刀子在幽兰草周围画了个圆。那圆画的很大。画完,溶桑桑才回答青松道“这草娇嫩,不能伤着它的根茎,否则等咱们到家,它的药效怕也散的差不多了。” 青松点头,放下手里的麂子行至溶桑桑身边,道“既如此,你靠边,我来。” 溶桑桑点头,把莫雨刀递给青松,从溶桑桑手里接过短刀,蹲下。只见他手起刀落,那绿幽兰连着一大坨土飞了起来,青松伸手,一把将其接住。 这一大坨土被撬起,那布满青苔的大石头埋在土里的部分也露了出来。 那石头面上还沾着泥土,下午阳光照射之下,它灰白中透着晶莹的光芒。 溶桑桑看着那石头,一愣,疑惑道“这是水晶?”她说着,从青松手里接过短刀,削开石头上半段附着在面上的青苔,可那石头裸露在外的上半截却只是普通石头。 她蹲下,用刀子挑开那晶莹之处的泥土,而后便见那石头愈发透亮,只是看着却不似水晶。 石头看起来呈灰色,是因为那结晶中掺杂着灰色粉末状的东西。 溶桑桑用手指抹了点灰色粉末,放入口中,青松看着桑桑的动作微微皱眉。 溶桑桑亦是皱眉,呸呸呸把那粉末吐了出来。接着她脸色便有些复杂。 青松问“这是什么?也是药?” 溶桑桑点头,道“这失芒硝,又叫硝石、火硝。也是药,可它的用途可不止入药……” 青松手里还托着那绿幽兰,也蹲下来看了看那石头,却看不出所以然来,问道“这石头也要带回去吗?” 溶桑桑点头,道“先敲下来一小块带走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青松点头,起身一掌劈在大石头之上。溶桑桑无语扶额,道“青松师傅,上面那部分只是普通石头,咱们要的是……” 溶桑桑话还未说完,便见那大石头地底部入蜘蛛网般裂开。 溶桑桑尴尬一笑,弯腰用莫雨刀撬出一块三四斤重的石块,两人再不耽搁,一路往东,出了山岭。 傍晚时分,两人才回到挑水巷中。 进到内院,青松先把野兔和麂子放下,和溶桑桑入了往木老神医的药房。 药房内,木老神医正在研究他的新药方。青松和溶桑桑进来,他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目光立马被青松手里的绿幽兰吸引。 他双眼冒光盯着那绿幽兰看,嘴里喃喃着“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好宝贝,好宝贝……” 青松把绿幽兰连着那一大坨土直接放在木老神医的药桌上,那土压在一堆杂七杂八的药草之上。 青松放下东西便出了门,溶桑桑则是把自己手中的硝石放在药桌另一边,道“老头儿,这是芒硝吧?” 木老神医瞥了那石头一眼,毫不在意道“是!”,而后又围着那绿幽兰研究起来。 “乖徒儿,这绿幽兰你哪里弄来的?我这几日都在用其他药草来配制与它相同效果的药方,可惜都失败了,我都打算找人回药庄去取了呢。” 这回轮到溶桑桑轻描淡写道“在路上走着一眼看见,便挖回来了。” 木老神医不住哈哈笑着,显然心情极是愉悦。 师徒两人讨论起溶则的病情来,直到心竹过来叫他们吃饭才出了药房。 吃过饭,溶桑桑照例到关老爷子处学习。 今晚关老爷子讲的是“诡计” 世人眼中,诡计指的是欺诈的计谋、花招;狡诈的计策,也作“鬼计”。通常是指用不正当的手段达到目的。 可今日关老爷子讲的“诡计”则是“奇计”,是指跳出常规,不按常理出牌,出奇制胜之道。 关老爷子捋着胡须,眯着眼睛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 所谓奇者,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而奇者必诡……” 老爷子嘴里说着,抬眼却见溶桑桑看着黑洞洞的窗外,神游太虚。 关老爷子用手指叨叨叨叩击小几,有些疑惑的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回过神,却是微微蹙眉,道“外祖父,若制一物,而此物一出,可颠覆天下,这物该不该制?” 关老爷子皱眉,问道“这物……是你前些日子所说的弩?” 溶桑桑摇头,沉吟道“不是,那弩不过是比弓箭厉害一些,而我今日所说之物,却真有颠覆天下之能。” 关父闻言,也陷入沉思。他这外孙女,实在是多智近妖,前些日子溶桑桑画出来的弩的原图已让关老爷子惊叹不已。而这孩子刚才所说之物,似是比那弩还厉害得多……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兵之利,在心,而后才是在器。若兵强、心坚,器自然越强越好,若心邪器强,只怕祸端丛出。” 溶桑桑疑惑,道“依外祖父之言,此物不可制?” 关老爷子却是摇头,道“错不在器,而在于心,心邪该扶正,心弱需磨砺。” 溶桑桑恍然,笑道“外祖父所言有礼。” 关老爷子继续讲学,也不去管溶桑桑口中可颠覆天下的利器是何物。 。 第一百七十一章 牛刀小试 第二日,溶桑桑起床,便来到药房。她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是黢黑的木炭。 入了药房,她拿了昨日带回来的硝石出来,又从药柜里翻出一堆硫磺。 这硫磺亦可入药,有缓泻作用,凡事药铺都会有些备货。 材料备齐,溶桑桑拿出药碾子,开始把木炭、硝石和硫磺分别研粉、过筛,再研磨。 说来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未穿越之前,二十一世纪的溶桑桑,她华夏老祖宗也是在药房丹房阴差阳错捣鼓出火药的雏形。 据史料记载,隋朝时,有炼丹士发现,将“硝石、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的比例和方法混合成的粉末,在受热或撞击后会立即引起爆炸和剧烈燃烧。这就是火药的起源。 今日溶桑桑打算配置火药,也是在这药房里完成。 半日功夫,三中粉末已部研磨完成。 这三种粉末制作黑火药,在1750年之前,世界各国使用的配比并不相同。例如德国,他们最开始制造的火药,硝、碳、硫比例是411。而英国制造的是621。 1750年以后,世界各国几乎所有人都固定了一种配比,便是硝石、木炭、硫磺比例是1532。 溶桑桑今日便打算用这个穿越之前,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在沿用的比例,来配置火药。 粉末研磨好,再小心分装在不同的瓶子中,溶桑桑丝毫不敢大意,还在瓶子上贴了标签,放入柜子之中。 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溶桑桑饥饿难耐,出了药房去吃了午饭。 她边吃饭,边叫心竹帮她去熬制米浆。吃完饭她马不停蹄又入了药房。 她拿了张浆纸,用剪刀绕着纸张转着圈剪,将纸裁剪成长条状。她将纸折成直条状,而在纸上细细喷了层水上去水。 浆纸沾水变得柔软,溶桑桑趁着水未干,赶紧在纸条之上薄薄洒了一层硝粉。 潮湿的浆纸上沾满硝粉,溶桑桑将纸条一头压在一个桌案上的大药罐子之下,两手并用把纸条搓成了圆筒。 就在这时,心竹端了一碗米浆进来。 溶桑桑招呼心竹帮忙往溶桑桑手里拉着的纸条上刷上米浆。 至此,一条简易的长引线出炉。院中阳光正好,溶桑桑把引线挂到院中树枝上晾晒起来。 而后回屋,拉了心竹帮忙一同制作引线。 待两人将那一小碗米浆用完,数十根长长的引线已挂满了院中的海棠树枝。 最开始做的引线已晒干。溶桑桑将它取下,又回了药房。 这回,她打算配置点火药出来,试试效果。 溶桑桑取出放着木炭和硫磺的瓶子,拿了称药材的小称出来,先舀了一小勺硫磺放入称中,称取了两钱。 把这两钱硫磺倒在包药用的纸上,她又舀了一勺碳粉放在称上。不多不少,称取三钱放在另外一张纸上,而后再去称取硝粉。 溶桑桑心内其实还是有些慌的,她行事可谓慎之又慎。 最后,她称取十五钱硝粉,也单独放在一张纸上。 而后她收了桌上三个瓶子,环视屋中,白日里并未点灯,秋日天还未凉,也未烧火。 而后溶桑桑深吸一口气,轻轻将三中粉末倒在一起。拿了个木棍轻轻搅拌混合均匀,用一张纸像包药一样包了起来。 这三种粉末加起来共二十钱,不过是比铜钱稍微大些的小包。 溶桑桑拿着这成品,有些兴奋,她一手拿了引线,一手拿了火药包,来到院中。 正巧木老神医也在这时入得院来。 溶桑桑有些得意的拉了木老神医来看她忙活大半日的成果。 她叫木老神医退在院子边上看着,她则是随手摘了个小树枝,在小药包上扎了个小小的孔,把引线的一头塞了进去。 而后她把药包放在地上,把引线理直放好。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火折子。 火折子打火,点燃了引线,引线开始燃烧,溶桑桑则是跑到木老神医身旁,转身便听噗的一声,那放药包处,火焰蹿起老高。 木老神医惊得目瞪口呆,溶桑桑则是兴奋不已。 火药制作一次成功。 溶桑桑此时还未想清楚用这火药做什么,太复杂的怕不现实,倒是简易的炸弹,炸药包该是能做。 木老神医半晌回过神来,嘴里喃喃道“徒儿,那是什么?会炸的药包?” 溶桑桑正想着炸药包的事呢,便听这得这老头之言,不由哈哈笑道“老头儿,你太聪明了,对啊,这就是会炸的药包,简称炸药包。” 木老神医却是皱眉,道“别瞎捣鼓了,这看起来也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院外之人听到动静,已风风火火闯入了小院之中。 青松冲在最前面,他脸黑得快能跟锅底比肩了。他见溶桑桑安然无恙,心头一松,随即却不知为何,更加生气起来。 溶桑桑一见青松黑脸就害怕,她躲在木老神医身后不肯出来。 木老神医此时倒是一副高人淡然模样,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淡淡道“屈屈炸药包而已,莫要大惊小怪。”溶桑桑听着这话抬头看木老神医装模作样的样子,一阵无语。 却见青松疾步上前,溶桑桑赶忙又躲到木老神医另一侧。木老神医看无人理他,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又道“出去出去,我都说了无事,有老夫看着呢,能有啥事?” 青松不听他的,其他人却当真退了出去。 青松自木老神医身后拉出溶桑桑,脸色虽然依旧很黑,可溶桑桑却见他眼中惊魂未定。 不由又莫名有些自责,正要开口认错,青松却率先开口道“以后要做何事,叫上我,我在旁边要安些。” 溶桑桑听着着平淡的声音,用力点头。 一旁木老神医却是不干了,他叫嚣道“即便都是师傅,也有先来后到吧?我是大师傅,你充其量便是个二师傅,有我大师傅在此,怎的,你还担心我乖徒儿出事不成?” 青松未答话,抬眸扫视木老神医一眼。 木老神医再次被无视,他突然也不生气了,呵呵笑道“乖徒儿,这炸药包有点意思,待哪天得空了,咱们做个大的来玩玩。” 溶桑桑听着这话,在脑海中勾勒着这老头儿把一大堆火药用一层牛皮纸包着,在这院里点火的场面。 溶桑桑不禁打了个激灵,暗道“得找个机会与这老头好好说说的火药有多危险。 “还有,那几瓶硝粉、硫粉和碳粉可不能再放在药房。天知道这极爱钻研的老头儿,会不会把这药房炸了?” 溶桑桑抬头,看着青松假哭道“呜呜,太恐怖了,再不要跟这老头儿玩了。” 青松闻言,郑重点头,在溶桑桑头上揉了揉,柔声道“乖!” 木老神医就此背了黑锅,可那老头显然并不在意,他现在只一心想研究研究这会炸的药包……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连发弩 火药实验成功,可硝石却难寻,街面上药店里面的存货不过半斤一斤。 这西宁药铺里的硝石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新平,可那硝石产量也不大,木炭硫磺倒是不缺。 溶桑桑一连入山七八天,可除了那日偶然发现那的一块硝石,周围山里石头翻了个便,一块也没有再找到。 溶桑桑有些泄气,这日入山,再未去翻石块,而是入了林间营地。 营地内工棚中,七八个兵器师傅叮叮铛铛敲着精铁,七八个改良过的机键盒放在一旁。 溶桑桑走进棚子,几个师傅停下手中活计,来到溶桑桑身边行礼。 溶桑桑看着旁边改良机键盒,弯腰拿了一个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轻了许多,效果如何要试了才知。 “这连发弩可有制出的成品了?”溶桑桑有些期待,不由问道。 这兵器师傅中一人答道“前日做出一个,可拉杆与箭槽还有与连接箭匣的扣子中间尺寸出了问题,箭匣被卡住,箭落不到箭槽中。 “昨日老刘几人已在改进,不知可做了成品出来。” 溶桑桑点头,往外走,来到了制作弩臂横弓的空地,一群师傅正拿着手中工具,跟一块块木头、竹篾较劲。 其中一人眼尖,见到溶桑桑忙放下手中锯子,躬身与溶桑桑行礼。 其他师傅见溶桑桑也纷纷行礼,溶桑桑抬手叫众人免礼,而后便问“连发弩可制成了?” 一个看着年逾五旬的师傅回话道“小姐,今日制出一个了,可连发的时候不是很顺畅,咱们想着在琢磨琢磨,改进一下。”那师傅说着,便递了制好的连发弩过来。 溶桑桑点头,工匠要想手艺精进便是要善于钻研,勇于创新。 溶桑桑点头,接过弩。青松从大帐出来,见着溶桑桑手里弩箭,皱眉道“制出来了?” 溶桑桑点头,一群兵器师傅跟在她后面,一行人往演武场行去。 演武场东南角,是士兵练习射箭的靶场。 到了靶场,溶桑桑把连发弩递给青松,道“师父,你来。”青松接过弩,在手里翻转着看。 一旁一个师傅上来,与青松说了些连发弩的使用方法。溶桑桑则是叫了一群兵士,一同把箭靶往后移了近两百步。然后把箭靶摆成一连排。 摆好靶,退在一边,便远远见青松快速拉动拉杆,随着他推拉的动作,一支支弩箭嗖嗖射出,扎入箭靶。 待青松停止,溶桑桑亲自上前查看,一排箭靶上,一支支利剑穿插其上,细细数来,竟有十二支之多! “成了!”溶桑桑一脸兴奋的往回跑。 青松脸上表情有些惊愕,远远看着箭靶。一群兵器师傅有人已泪流满面。 一光着膀子的大汉边流眼泪边喃喃道“若咱早有这玩意儿,多少兄弟不必白白牺牲?” 溶桑桑跑回来时,便见一群老兵,有的再哭,有的在笑。 溶桑桑看着也觉得心酸,她上前道“辛苦了!这连发弩成了,再用七天,做最后的改进,而后便加紧制作。 “我再拨些人过去,不能让咱们的战士用血肉之躯去与敌人搏命!这弩必须人手一把,以后若上战场,这就是咱们克敌制胜的利器!” 一群老兵红着眼眶,大声应是,而后他们边又回去忙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溶桑桑把心一横,暗道“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这些效忠溶家的将士的残忍。打乱将至,溶家绝不再任人鱼肉!” 青松低头看着一脸沉重的溶桑。前年秋天,他与她一同留在千绝药庄。去年秋天,他与她一同回启临。今年秋天也到了,他看着她制出手里这杀敌利器。还有……那会炸的药包…… 溶桑桑个子长得很快,此时那毛茸茸的头顶已快到他的胸口。小姑娘不知不觉长大了…… 溶桑桑回过神,却见青松看着她有些发愣。溶桑桑仰着头,甜甜一笑,道“青松师傅,我要出趟门,你随我同去吧!” 青松下意识点头,溶桑桑拉着他往大帐走。交代了营中事物两人出了山。 青松看着眼前灵巧在树林中穿梭的溶桑桑,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他不知为何,嘴角莫名挂了笑意,道“出门去哪了?” 溶桑桑不回头,只大声道“去新平!” 身后面青松为问原因,着笑着点了点头,脱口一个字“去!” 溶桑桑跟着喊着“去!” 而后便在林间奔跑起来,跑着跑着,她脚尖点第,轻轻飞掠而起,眨眼便掠出七八米远。 青松紧随其后,眼睛未离开眼前的背影。 回到家,溶桑桑进了晓荷院。院中荷花池里荷花已开败了。莲蓬长得已有大人的拳头大。 关昕月推了溶则在院中晒着太阳,夕阳余晖照在关昕月满头的白发上,乍一看有些刺眼。 一旁,心菊和寄言拿了带钩的树杈勾了莲蓬出来,小娥拿着把大剪刀,负责把莲蓬剪下来。 茉莉和文澜在池塘边矮凳上坐着剥着莲子。 见溶桑桑进来,关昕月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容。 “桑儿回来了?可是累了?” 溶桑桑行至她面前,关昕月伸手就要抱她入怀。溶桑桑躲开,无奈道“娘亲,我都快有您高了,还让您抱,羞不羞呀?” 关昕月却不由分说,把溶桑桑拉入怀中,还喃喃道“不羞,在娘亲眼中,不管你多大都是小孩子。” 溶桑桑无奈,只得任由她抱着。 溶桑桑下巴靠在关昕月肩头,眼睛看着小榻上的溶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关昕月察觉,笑道“桑儿莫要担心,你爹爹好多了,待溶二他们带回来药,他便会醒来……” 溶桑桑点头,从关昕月怀里出来,在小榻旁蹲下,给溶则把脉。 “娘亲,爹爹脉象平稳,气血也渐渐充盈,看来老头儿最近这方子还真有用。 “只是那绿幽兰怕用不了多久,这药普通药店也怕没有,得再去别处寻来。” 关昕月点头,道“前日你师傅便说要着人回太阴去取药,我寻思着让溶五去吧,他办事稳妥,武功也是极好。” 溶桑桑点头,又与关昕月道“娘亲,咱们仓库中可还能存粮?今年玉米收成也不错,若有地方存放,便让粮铺再收购些。” 关昕月点头,道“原来那粮库已满了,我在北边又盘了个更大些的庄子,也改作了粮仓,溶大已让粮铺继续收粮了。” 溶桑桑听着不住点头,道“要注意隐蔽,收了粮不能直接往庄子里拉,总要避人耳目。” 关昕月听着女儿的话,不禁莞尔,道“是是是,为娘遵命便是。” 溶桑桑则是嘿嘿笑着,在关昕月腿边坐下,把头又靠在关昕月腿上。 关昕月看着池塘里游走的小鱼,道“我打算再在周边盘几个庄子,城里也再置办两个小宅院,这粮得分开来存。狡兔三窟,有备无患。” 溶桑桑这回笑着看着关昕月,嘿嘿笑道“是是是,女儿遵命!” 母女两人笑作一团,而后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看向身旁的溶则。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出发去新平 溶桑桑与众人说了她打算西行去新平。除了木老神医和青松支持,关昕月父女都坚决反对。 关昕月的理由很简单,她觉得溶桑桑出门太危险。关父的理由就更简单,因为关昕月不放心溶桑桑出门。 溶桑桑两边游说,最后无法,只得真做了个小炸药包让关父和关昕月亲眼看溶桑桑所要做的东西的厉害之处。 关父看罢,久久不能平静,半晌问了句“这便是你口中所说可颠覆天下之物?” 溶桑桑点头,关父沉吟半晌,点头道“去吧,一路小心,多带点人。” 关昕月还是不想溶桑桑出门,可关父点头,她也知拦不住溶桑桑,也再没阻拦,只是派了溶九带着暗卫一路保护。 倒是木老神医也来了兴致,提议与溶桑桑同去,师徒两人扮作游医,天衣无缝。 于是两日的准备之后,一辆马车驶出了定波城门。马车上,溶桑桑和木老神医相对而坐。 “老头,给爹爹留的药够不够?” 木老神医心情极好,笑眯眯道“放心吧,够吃到年后的了,倒时咱们肯定回来了,药庄的绿幽兰也定已取回来了。” 说着他一副高人模样,微微仰着头,道“师傅办事,你放心……”后面的话还未说完,马车一个颠簸,木老神医“哎哟!”大喊一声,捂后脖颈子喊疼。 溶桑桑看老头不像是装的,起身弯腰,手用力在他后颈捏了几把。 片刻之后,木老神医放开手,扭了扭脖子,笑道“不错不错,这手法学得很是透彻,亏得为师日日辛苦教导,总还有些成效!” 木老神医说着,捋着须,一副老怀安慰模样。 溶桑桑不理他,闭目养神。 这一路往西,行了足足十日,马车终于到了渔中城。 自入了城木老神医便带着溶桑桑下了马车,他又掏出他那臭不要脸的布帆,挂在一根路边捡的竹竿子上。 一老一幼缓缓在街上行走。老神医精神抖擞,完不像个赶了十天路的老人。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熟悉又让溶桑桑脑门冒汗的铜铃,摇了起来,边摇边吆喝“瞟一眼,疾病无所遁形,扎一针保你针到病除咯!” 头疼脑热,一针见效,跌打损伤,一针就灵!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溶桑桑虽然对这号子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听老头吆喝,她还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青松似乎很理解溶桑桑的心情,快走两步,跟溶桑桑并排前行。 溶桑桑转头看了一眼身着黑色锦袍,头发一丝不苟束起,英俊冷傲,腰间还挂着长剑的青松,心里舒服了…… 上次溶桑桑一行过渔中城,是自西城门入,东城门出。这次正相反,他们自东向西,在城中穿行。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来到上次住过的客栈,也懒得换,便入住歇下。 这一路行来,木老神医一个看病的病人都未遇着,心情有些低落。 他来到溶桑桑房间,在小几旁坐下,道“徒儿,你说为师这布帆是不是该换换了?这走了小半天了,怎的一个看病的都没有?” 溶桑桑心内感慨“这老头终于意识到这布帆该换换了,难得啊!” 可接着,边看老头一脸希翼看着溶桑桑道“这个怎么样,‘神医转世,起死回生。药神在世,药到病除’这个好吧?” 溶桑桑无语凝噎,一脸诚挚道“老头儿,相信我,不是布帆的问题,一定是这渔中城的人不识数,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不要在意,做自己便好。” 木老神医听罢,一脸感动看着溶桑桑,道“徒儿,还是你最懂为师。这样吧,明日起,由你来喊号子。” 溶桑桑心里顿时哀嚎不止,她谦虚中带着些羞涩的道“师傅过誉了,徒儿哪能担此重任,还有,明天咱们便出城了,没时间看诊了,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再来喊。” 木老神医摇头,一副可惜模样,溶桑桑则是暗自松了口气。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道“师傅,这渔中城里的鱼可好吃了,待会儿徒儿带您去尝尝!” 木老神医闻言,两眼冒光,道“是呀是呀,这南大街的鱼璞坊和青塘街的鱼乐阁徒儿可去吃过?” 说着,他还砸吧砸吧嘴,道“想来为师也快四年未去吃过了,待会儿一定要去大吃一顿!哎呀那滋味,真是想着便让人垂涎不已,咱们这便去吧?” 溶桑桑短暂的愕然之后,便明白了。这老头以前搞得神出鬼没的谁也找不到他,想来怕就在世界各地吃这美食去了吧? 听老头说得那么诱人,溶桑桑也不禁想去尝尝。于是唤了青松,三人一道出了客栈。 木老神医这次没有拿布帆出来,一路走着,一路给溶桑桑介绍边上哪家馆子好吃,哪个鱼庄的鱼最肥美,一个个说来,如数家珍…… 木老神医显然对这渔中城很是熟悉,溶桑桑不由好奇问道“老头,你怎么对这城市如此熟悉?” 木老神医嘿嘿一笑,道“我出来游历,吃着这城中的鱼实在美味,便曾在城里一家医馆做了一年的坐堂大夫。” 溶桑桑又是一阵无语,这老头往酒馆食肆一坐,谁晓得他是闻名遐迩的第一神医? 跟着木老神医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终于来到了老头儿赞不绝口的鱼璞坊。 这鱼璞坊装修很是素雅,入门便闻见鱼香飘来。 溶桑桑三人被小二引到一雅间坐下,片刻功夫小二送来了菜单。 “清蒸鲈鱼,银三两。红烧鱼排,银二两。金汤鱼片,银三两……” 溶桑桑念着菜单,脸皮有些抽搐。这时的她已不是刚穿越过来时的那个傻瓜了。 前些日子关老爷子教她算军中钱粮用度,她下功夫补了这世界的物价,她现在可算得是其中行家。 寻常农家,算六口人。若无灾病,二两银子便能够一年花用。当然,农家自给自足,不用购买米粮。 若是城中的寻常百姓,吃穿用度部算上,六口之家一年也不过七八两银子过活。 这鱼璞坊,一道菜最便宜也是一两银子,这莫不是黑店? 溶桑桑想着,抬头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小二,那小二面带微笑,极是恭敬。 溶桑桑心内打鼓,木老神医却已开始点菜。他都不用看菜单,将这店里一道道招牌菜点了出来。 小二在旁记着,待木老神医点完菜,恭敬说了句稍等,便出了雅间。 小二一走,溶桑桑便忍不住开口道“老头,这店里的菜也太贵了吧?你点那几个菜,没一个低于五两银子的。一道菜五两?你点的一桌菜,不下不下五十两!五十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粮食了?” 木老神医和青松都有些怪异的看着溶桑桑,半晌木老神医开口道“徒儿缺银子了?” 青松虽未开口,却认真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无语,道“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这是贵不贵的问题……” 木老神医看了青松一眼,两人交换眼神,木老神医开口道“那便是缺咯?” 而后顿了顿,他语重心长道“徒儿,你若缺银子了,便与师傅说呀,师傅叫你大师兄给你呀~” 溶桑桑听着前半句还很是感动,可听到后半句,却又无语。这老头这是慷他人之慨啊…… 青松这时也认真开口道“我也有的,回去给你。” 溶桑桑无奈。她并不是没钱,相反,溶家几百年的豪族,又不像其他家族支系繁多,开支巨大。 溶家就溶则这一支,人丁单薄,家里男丁上战场,女人持家,且溶家女人都是极精明强干,世世代代下来累积的财富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十分恐怖。 关昕月出京时,随行的两艘大船仓之内可都是真金白银。可溶桑桑自开始为大乱做准备时起,除了读书习、武研习医术外,便日日在算账,这疑问纯粹是习惯使然。 很快菜便上齐了,一桌子菜不必多说,可谓是色香味俱,强了那客栈厨子不知多少。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隶王的部署 陌山郡隶王府内,贺兰曦与楚宕在书房议事。 “阿尧昨晚传信过来,说南越玲珑公主所行之事,必然有人在外策应。只是他们之间没有直接联系,因而查起来十分棘手,不过似乎他最近找到了突破口,过些时日或许会有所收获。”楚宕说道。 楚宕与隶王在小几旁相对而坐。隶王手里摩挲着温热的茶盏,沉吟道:“以前我只以为父皇容不下溶家,暗中出手对付,现在想来,这玲珑公主心思竟如此之深,手段竟如此毒辣。 “去年陌山诸郡流言如沸,看来也是玲珑公主的手笔了。 “如今朝廷之中,有的人忙着争权夺利,有的人缩着明哲保身,父皇已落入那女人的陷阱成了个提线木偶,这也是我自请离京的原因。 “朝廷其实早已窝在那女人手中,那女人显而易见是要挑拨我和四皇子相争,而她南越则想坐收渔利。” 楚宕皱眉,道:“叔琰,你虽趁她不备离了京,可那玲珑公主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过不了几天,招你回京的圣旨就来了。” 隶王抬起手中茶盏,呷了口茶,眼眸中冷芒乍现,而后又归于平静。 他喃喃道:“明日,我就动身去幽狼军营。溶将军出事,许多军中高层都知道那旧疾复发不过是个借口,他们心中存疑,不会真的为我所用。 “而我要在打乱起之前将其压住,唯一能依靠的却只有他们。” 楚宕闻言,有些忧虑道:“叔琰,你要与他们说实话吗?” 隶王点头,手不自觉又摩挲着小几上的茶盏,道:“我若欺骗,凭什么让他们献出忠心?” 楚宕点头,眼中忧色却更甚。他目光坚定道:“我与你同去。”隶王摇头,调笑道:“咋的,舍不得我?你莫不是真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楚宕闻言,脸色一变,把手中茶盏往小几上用力一磕,恼怒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那幽狼军是溶家麾下世世代代的军户,他们对溶家的感情比之父子之情怕也不弱! “你不要忘记,你也姓贺兰,是当今皇帝的儿子!你说你告诉他们,他们的主将其实是被皇帝赐死的,他们怎么想? “那是一群如狼一般的武夫,他们在溶家出事后没有生乱,可不是因为对你贺兰氏的忠义,他们不乱,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帅为了保住他们,做了多大牺牲! “你只身前去,他们一怒之下把你抛入幽蓝江中喂鱼,你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隶王收起玩笑的嘴脸,郑重道:“楚兄,他们不会。你没在溶家军呆过,你不懂。 “溶则之忠义,不止是他自己,而是在军中。他日日与军士们灌输忠君卫国、护民卫疆之责任,军士们哪怕再恨再怨,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这才是溶家军的军魂所在,这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仁义。” 说着,他神色黯然,道:“说起来,即便他们要拿我泄愤也情有可原,终究是我贺兰家对不起溶家……” 楚宕重新给自己倒了茶,看着隶王恍然道:“心中愧疚,这才是你保那个娃娃的原因……” 贺兰曦点头,又摇头,道:“是,也不是。” 楚宕不解,隶王继续道:“最初保她护她,确实因为她是溶家唯一的女儿。可后来我发现,那娃娃真是有趣极了! “即便没有我,她也能保护自己。我亲眼看着,好几次父皇都被她算计。” 说着,隶王嘴角不由含了笑,楚宕则在旁怪异道:“第一次见自己亲爹被人算计还这么高兴的……” 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楚宕才出了隶王府。他出了隶王府直直到了郡府衙门。 衙门内冷冷清清,一书隶急急来寻楚宕,见着楚宕他作了个揖,而后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 那书隶边走边道:“大人,这粮实在是手不上来呀,去年大旱,咱们陌山周边几郡都受了灾,这百姓自家口粮都不够,哪里还有粮食可以卖?” 楚宕皱眉,脚步更快,那书隶小跑着跟着。 楚宕沉吟片刻,道:“北边收不到,便去黎络郡,黎络郡收不到就去太阴,一路往南去收,联系粮商们,让他们去收。只要把粮收了送到陌山来,价格可以高些。” 书隶闻言,连忙点头。又道:“今日军器局的人来报,说打制兵器的生铁不足,工期可能会往后拖延些日子。” 说着话,两人入了书房,楚宕在书案后坐下,道:“铁可是重中之重,军士没有武器,如何上战场与敌人厮杀?” 那书隶连连点头,楚宕则道:“你且下去先把收粮之事交代下去,咱们已经错过了秋收最好收粮的时候,万万不能再耽搁。 如今从百姓手中收粮已来不及,便只能价格高些,快去与粮商联系。” 那书隶闻言。不敢耽搁,与楚宕又作了个揖,匆匆出门而去。 朝廷内部已乱,没有挽回的可能,待老皇帝驾崩之时,便是刀兵相见之时。 若能有一个皇子以雷霆手段镇压,或许局势能好转,否则拉锯战一开始,周边各国看西宁内乱,定会趁机入侵。 真到了那时,外忧内患,西宁几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首当其冲的,是西宁数十万,数百万无辜百姓,待战火一起,人命便真如草芥了…… 隶王此番回陌山,主要要的两件事,一是收服幽狼军的军心,军心不稳,一切皆是空谈。 二是筹备粮食、武器。陌山大旱,收不上粮来,只能到远处去收。如今幽狼军有朝廷供给,可一旦皇帝驾崩,四皇子上位。他绝不可能在拿出粮草供给幽狼军。 楚宕越想心中越是焦急,这天时地利人和,隶王一样不占。 可若束手就擒,把江山拱手相让。以四皇子那才无几分,又心高气傲的秉性,只怕更要被越贵妃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与南越…… 如今只盼着老皇帝还能多活两年,他们也有时间做些准备。 楚宕忧心忡忡,在书案后坐着,喃喃道:“阿尧啊阿尧,你得加把劲了,若能揪出与玲珑公主里应外合之人,事情或许还能有点转机。” 他喃喃说罢,再不多想,抽出陌山盐铁册,专注的看了起来。 隶王府中,隶王收到一封从京城送来的急信。他打开信一看,却是昭月公主亲笔密信。 摊开信笺,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 隶王看着那书信,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立贺兰祺为太子?越贵妃日日给皇帝熬的汤羹有蹊跷……” 隶王放下信,喃喃自语着。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看来,时间不多了……” 而后隶王府十来骑精锐跟在隶王身后飞驰而出,一路往幽蓝江边的幽狼军大营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顺藤摸瓜 逍遥阁内,令尧与一个一身黑衣精装的男子在屋内说着话。 令尧心情不错,亲自给那男子倒了杯茶。男子接过茶,一口喝下。 令尧扶额满脸嫌弃,道:“我的极品雪山毛尖……糟蹋了!” 那男子一脸憨厚,尴尬的呵呵笑笑,道:“阁主以后不必给我喝这好茶,我喝水也是一样的。” 而后他朝令尧拱手,一脸正色道:“阁主,那无忧郡主怕已不在千绝药庄了。” 令尧,点头,没一点惊讶,淡淡道:“嗯,应该早都不在了。” 黑衣男子继续道:“半年前皇帝派去的人便撤了,还有两波人马,一波刚开始时来路不明,最近看来,却是雨楼的人。” 令尧闻言,皱起眉头,手指敲击桌面,喃喃道:“这雨楼,到底要做什么?” 黑衣男子又继续说道:“另外一波人,也查出些眉目了,这些人与启临频繁联系,我们的人劫过他们的信。 “那信写着‘公主亲启’可是咱们的人几次跟踪,发现那信并没有送去宫中,而是在花街附近送信的人消失不见。” 令尧憋嘴,鄙夷道:“又是这个老套路,探消息,便只能开青楼吗?恶俗!” 黑衣男子有些无奈,这阁主听人说话怎的不听重点?他无奈开口继续道:“而后咱们便对这花街上的酒楼茶肆、青楼赌坊一家家暗中排查。 “其中有几家比较可疑,一家叫月华楼,它以前是南细作在启临的据点。 “一家叫如意坊,是一家堵馆,经过探查,似乎背景不一般,背后有宫里人的影子。 “最可疑的一家叫薇蕊阁,里面曾发生过一件事。前年,魏国公张玉嫡子张旭与同伴去岷山狩猎时,中箭身亡。与此同时,溶家公子溶爵带人在岷山脚下驱逐野猪。 而张旭所中之箭,乃是溶家军所用箭矢。为此,魏国公到皇帝面前告了御状。 “溶爵乃是疑犯,可除了那箭外,再无其他证据证明溶爵清白或者证明张旭却是乃是溶爵所杀。之后皇帝下令让溶爵为张旭守灵七日。” 听到这,令尧皱眉问道:“溶爵那小子去给人守灵了?” 黑衣男子回道:“去守了,足足守了七日。” 令尧眼里竟日疑惑之色,这个世界,给不想干者守灵,无异于给人做儿子,这种侮辱溶家就这样忍了? 黑衣男子继续道:“溶爵为张旭守灵之事,溶家人刻意压着,知道的人算多,虽也有些流言,可还可以控制。 “可之后在这薇蕊阁中发生了一件事,薇蕊阁当红舞姬,一个名叫蜜蕊的姑娘,她早已放出风声,人人知道她钦慕溶家公子。 “而后一日,几个魏林军军士入阁寻欢,看那蜜蕊姑娘一舞,便欲对那姑娘无礼,那姑娘知晓那军士是魏林军之人,场翻脸。 “还对那几个军士口出讥讽之言,那魏林军之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双方冲突,那蜜蕊姑娘被几个军士推倒撞在身后的舞台上,临死前扬言‘若能为溶公子雪耻,死又何妨?’而后,她的婢女也随她而去。场面惨烈……” 黑衣人说完,似乎有些唏嘘。令尧却是鄙夷笑道:“老套,太老套了。青楼烈女,已一己之性命,为仰慕之人雪耻。这样拙劣的套路,有人信吗?” 黑衣人满脸尴尬,嘿嘿笑笑。 令尧把茶盏啪一声放在小几上,无语道:“你不会也信了吧?” 黑衣男子又嘿嘿笑笑,道:“属下乍一听觉得挺感人,可后面事态的发展,却十分糟糕,着青楼女子一死,京城顿时流言如沸,甚至有明目张胆大骂皇帝昏庸。 “不止如此,溶家军内也出了异变,还是溶大将军提前回营压制,军内才未出乱子。可自那以后,皇帝对溶家更加忌惮了。” 令尧听完黑衣男子之言,沉声道:“彻查这薇蕊阁,小心点,莫言让人察觉。” 黑衣男子点头,道:“属下已派人暗中守着这薇蕊阁,那千绝药庄外蹲守之人,每个月都要传信回来,咱们就是死守,也定能查出它的底细。” 令尧点头,毫不吝啬夸道:“很好,终于有点脑子了!” 黑衣人闻言,亦是喜不自胜。 令尧又交代两句,黑衣男子便出了屋子,几个飞掠不见了身影。 令尧独自喝着茶,已是深初秋,天气已凉了下来,他却还一下下摇着手中折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喝完茶他起身下楼,路过逍遥阁后厨,他瞥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厨房,又看了一眼蹲在角落麻利洗碗的几个壮汉,满意笑笑,摇着扇子回了后院。 五日之后,那黑衣男子又入了逍遥阁来。 他一脸兴奋,跟令尧禀告:“阁主,守着了!那太阴回来传信的人,咱们的人又跟丢了,可是在薇蕊阁崽蹲守的兄弟却见那送信之人入了薇蕊阁!” 令尧很是淡定,看着黑衣男子叹了口气,:“到知道了,继续探查,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除了越贵妃和薇蕊阁,应该还有其他人在配合他们。这人…可能是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人,可是能与这些南越人斡旋的,分量也不会低。” 黑衣人点头,转眼又出了院子。令尧陷入沉思:“现在浮出来的,都只是棋子而已,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着这盘棋?” 半晌,令尧笑了,哈哈笑个不停。 一下属听着这笑却觉得毛骨悚然。 令尧坐在屋内朝着屋外大声吩咐:“给我端点下酒菜来!” 外面有人应是,而后便听见小跑着走远的脚步声,而令尧却在小几旁坐下,泡起茶来。 下属跑到后厨,大声道:“鲁师傅,阁主要喝茶,叫赶紧做几个下酒菜过去!” 一个胖子厨师闻言,麻利的做了几盘小菜,放入大托盘,由吗下属送去后院。 一个蹲在角落洗碗的大汉嘿嘿笑道:“你说阁主这习惯奇葩奇葩,人家泡茶要焚香,咱们阁主喝茶要下酒菜~” 旁边跟他蹲一起洗碗的另一个大汉笑笑,一副稀松平常模样。 他小声道:“这算什么?别家下属犯错打鞭子、抽板子。咱们阁主呢?咱们犯错便要来洗碗,一洗就是几个月,你说?除了阁主,谁能相处这损招?” 一群洗碗大汉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我倒宁愿阁主抽我几鞭子。好歹伤好了有是一条好汉!” 一个一脸哀怨的大汉也附和道:“是啊!在这后厨洗碗洗多了,上个月回家看我媳妇儿,我媳妇正在厨房洗碗,我竟条件反射般推开我媳妇,三下五除二把碗给洗了……” 其他人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坏坏道:“雄风不振呀,晚上是不是被你媳妇压在下面了?”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那汉子也不生气,一群汉子蹲在地上边洗着碗边说起荤段子来。 从尾随溶桑桑去太阴之人入手,查出萧薇儿在启临的势力。深入敌人内部, 再查出贺兰明与萧薇儿有联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擦肩而过。 再看溶桑桑、木老神医和青松三人。他们在渔中城休息一日,第二日启程继续向西而行。 往西行的路,都是上坡马车行驶很慢。 青松驾着马车,溶桑桑有时坐在车里,有时与青松一同坐在车板,有时坐车实在是坐烦了,她也会下车走走。 就这样又走了九日,终于到了南阳郡与新平郡的交界。 入了新平,走了没多远,便见远处有一个岗哨。 不不知那岗哨是何人所设,看起来不像官府,也不像匪徒。 青松勒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岗哨处的人也看到了他们的马车,可却并不在意,只佯装没看见的样子。 溶桑桑在马车内问道“青松师傅,怎么了?” 青松淡淡回道“无事。” 他边说,边打量着远处岗哨边上的人,那些人没有穿军服,可看他们行走举动,该是军营里出来的人。 青松略犹疑,而后赶着马车上前。 马车行至岗哨五六米处,一守卫抬手,阻止他们前行。 马车又停了下来,那守卫完一副例行公事模样,盘问溶桑桑三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来新平做什么? 青松脸色冷淡,却都一一回答。那守卫问完,也不为难,放马车前行。 溶桑桑在车内却有些疑惑。 从启临到太阴,再从太阴到右河,这样的阵仗她还是第一次见。其他那么多郡县,就连城门处也少有人一个个盘问。 心里揣着这个疑问,马车又走了三日,终于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新平郡府城贵宁城。 这贵宁城城门口,马车畅通无阻入了城。这倒是又让溶桑桑有些意外。 入新平地界都要盘查,可到了府城反倒是无事了? 马车嗒嗒入了城,城内喧嚣的人声传入耳中,溶桑桑不禁好奇的掀开车帘,四处看着新平景象。 只是这一看,溶桑桑又吃了一惊。外间传说新平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困苦。 溶桑桑在心内感叹,流言不可信啊! 从车帘看出去,还可以看见这贵宁城城门楼子高高耸立。而近处,街道两旁也是楼房错落。 这打眼看着,这贵宁城虽比不得启临,可比之渔中城,沧州城这样闻名的富硕之地的府城也是不遑多让的。 马车停在街边一客栈门前,青松对溶桑桑道“今日便在这住下吧?” 溶桑桑和木老神医都没有意见,正好客栈伙计也从里面迎了出来。 那伙计笑容可掬,伸手就要去牵马的缰绳。还一边问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本店饭菜味美价廉,客房舒适干净。” 那伙计嘴巴不停地介绍着,青松却未将缰绳给他,只淡淡道“住店。” 那伙计也不在意,甚至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依然笑呵呵引这马车入了客栈旁一处停车喂马的庭院。 停下马车,青松把马车上的包袱扛在肩头,三人便入了客栈。 伙计领着三人上了二楼,溶桑桑三人要了三间普通的房间,青松给了钱,伙计这才笑呵呵下楼而去。 三人在各自屋内收拾妥当,太阳西斜,三人不想下楼,青松便又唤了刚才的伙计过来,叫他送了三人的午饭上来。 吃过饭,在屋内小憩了半个时辰,三人下楼。木老神医又拿出了他那灰白的布帆…… 三人出门,店内伙计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笑容凝滞。他与店里另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而后他便快速上楼而去。 另一个伙计也没闲着,与店里掌柜说了什么,掌柜的点头,那伙计换下身上衣服,匆匆出了客栈而那上楼的伙计,竟然入了青松的房间。 街面上,木老神医一手拿着布帆,一手摇着铜铃。是不是用他那破锣嗓子吆喝两句。 溶桑桑走在木老神医身后,看着老头干瘦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崇敬起他来。 青松走在溶桑桑身侧,他一张俊脸冷冰冰的,仿佛上面刻着“生人勿进”四字。 忽的前面街道骚乱起来,青松一把将溶桑桑抱起。木老神医回头,见此情形松了口气。 最初的骚乱过后,前面一群百姓围成一个圈,百姓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一个个表情惊愕。 木老神医上前,可前面围得水泄不通,他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便见他一脸好奇,捅了捅边上一个与他看起来年纪相仿的老者,问道“老哥哥,这里面出什么事了?” 那老者很是和气,一脸惋惜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突然就倒在街上了,哎,可怜啊,都口吐白沫了,怕是不行了!” 老者说完,也不看热闹了,转身往街边一旱烟摊子走去。 木老神医闻言,却顿时来了精神。他手里铜铃摇的叮铛作响,便摇边吆喝“让让,让让,我是大夫,我会看病!快让让!” 挡在木老神医面前的人回头,看见真是个游方郎中,便真让出了一条道来。 青松抱着溶桑桑紧随木老神医之后,三人便到了被围起来的大圈之中。 果然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躺在地上,身体偶尔抽搐两下,口吐白沫已是昏迷不醒。 木老神医蹲下,拿了小伙子的手腕在手中,把起脉来。 他神色凝重,半晌才放下小伙子的手,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是得罪人了呀,他这是中毒了。” 众人听着一片哗然。 木老神医从怀中拿出银针,直直往小伙子的胸口扎了下去。 又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小药丸给小伙子喂了下去。 而后木老神医又把他推着翻身,侧躺在地上。 围观人群又开始嘀嘀咕咕议论起来。过了不到半刻钟,那年轻人突然吐了起来,他闭着眼睛,一阵阵呕吐,吐出的呕吐物喷得到处都是。 围观人群品品后退,木老神医和抱着溶桑桑的青松站在小伙身后,倒是不必退让,可那呕吐物的气味,闻得溶桑桑也是一阵阵犯恶心。 小伙吐了半晌,总算是外吐不出东西,围观人群此时一个个捂着鼻子,缺该是远远看着没有离去。 小伙手杵着地面,发了半晌的愣,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身狼狈不堪,却还是朝着木老神医拱手作揖。 就在此时,人群之外,一个一身黑色袍子,头上戴着斗笠的少年从人群外走过。 他瞥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径直朝着对面一条小巷行去。 此时,青松抱着还在犯恶心的溶桑桑走出了人群。可她却未看那个人群中穿行片刻便不见了身影的黑衣少年。 半晌溶桑桑终于舒服了些,木老神医也从围观人群中出来。 旁边人群像他们投来称赞的目光,木老神医则是把他的布帆握在手里,脸上是淡然的微笑,头颅微微扬起。 只片刻功夫,人群便散了。溶桑桑好奇问道“老头儿,你救的那个人呢?” 木老神医一副浑不在意模样,头颅却还是微微扬起,道“走了,他家人来接他回家了。” 没有多说,三人又开始在街上闲逛。木老神医把那布帆在手里拿着,也不摇铃了,眼睛四处张望。 溶桑桑忍不住问“老头儿,你找什么呢?” 木老神医理所当然道“找吃晚饭的地方呀,你莫不是晚上还想回去吃那客栈的晚饭吗?” 说着他不住摇头,道“客栈的饭,没哪家做得好吃的!” 溶桑桑无语,却也赞同,今日中午的饭,确实不太好吃。 走着走着,不觉便已是傍晚了,溶桑桑看着走在前面精神奕奕的老头,也是无语。 她好奇问道“老头儿,你没来过新平郡吗?” 木老神医也是感慨,放慢了脚步,与青松并行,看着青松抱着的溶桑桑摇头,道“没来过,我还以为这新平穷得很,估摸着怕没什么好吃食,几次经过却都未曾进来。” 溶桑桑点头,对木老神医对吃的执着表示理解。而后她也叹道“谁知道新平这么富裕呢?传言里这可是个不毛之地。” 几人说着,有着,眼前一家饭馆吸引了木老神医的注意。 那是一家叫珍馐馆的饭馆,这饭馆临街,一排窗户大开,一楼又宽又大的厅内,摆着一二十张桌子,而这店内客人几乎爆满。 木老神医收起布帆,抬脚便往里走。边走还边喃喃着“不知道哪家好吃,咱们便哪家人多到哪家吃!” 青松也抱着溶桑桑入了大厅,厅内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再看木老神医,他已挤到一张空桌旁坐下。 青松的冷脸与这沸腾的地方格格不入,三人坐下,小二过来招呼。木老神医也懒得点菜,叫小二挑招牌菜上来。 片刻功夫,饭菜上桌,三人中午吃得少,此时已是饿了。这饭馆的菜分量很足,味道不错,却没有木老神医预期那么好。 吃过饭,已是黄昏,街上行人已少了很多。 三人回客栈,各自回房。 刚回房间,青松见自己包袱系带。便之他的包袱被人动过了。他快速打开包袱查看,里面物件一样没少。 青松有些焦急,快步来到溶桑桑门外,他敲门,门应声开了。青松入门,门刚关上,门口却又传来敲门之声。 青松开门,却是一脸焦急的木老神医。 他进门就道“徒儿没事吧?这店有问题……” 青松食指竖在唇边,木老神医禁声。 关上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青松沉声道“东西都还在,包袱却被人动过了。” 溶桑桑和木老神医齐齐点头。 青松又道“这家店是有问题,只怕还不是一般的黑店,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咱们没有,所以他们将所有东西归位。 “他们行事很小心,可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溶桑桑和木老神医又齐齐点头。 三人商议半晌,青松和木老神医各自回了屋,溶桑桑则是手里握着一大包毒药粉躺在了床上。 一夜无话。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龙氏盐业 次日清晨,天还未明。一个溶家暗卫闪身入了青松房间。青松盘腿坐在床上,他双目微闭,耳朵警觉的听着周边动静。 暗卫入内,青松霍然而起,他拿起手边长剑,在暗卫脚落地之时,青松的箭也已到了他的眼前。 暗卫大惊,急忙沉声道“统领,是我!” 青松闻言,在剑刺入来人胸膛之前,湛湛收了回来。 那来人一脸凝重对青松道“昨夜溶九统领派兄弟们去探查这客栈底细,发现这客栈乃是贵宁城乃至新平郡最大世家龙家的产业。” 青松皱眉,道“这与咱们有何相干?” 那暗卫面色更沉,道“为了查明这家客栈伙计为何暗中搜查,我们便加大了探查力度。 “探查发现,这城中多家客栈伙计与这家客栈伙计一样,都在暗中搜查客人行礼,并统一到一个挂着‘叶府’牌匾的宅院汇报。 “事关小姐,属下们不敢大意,这才贸然现身。” 青松皱眉点头,那暗卫继续道“那‘叶府’是龙家管家的府邸,也就是说,有可能这搜查之事,是龙家的意思。而这龙家,如今可是昭灵郡主说了算……” 青松沉思片刻,开口道“昭灵郡主与溶家并无旧怨,她没有理由专门针对咱们。 “更何况,咱们的身份如今乃是医者、药商,与溶家没有半点联系,他们绝不可能知道小姐在这。” 那暗卫也点头。青松猜测没有错,只是说昭灵郡主与溶家无怨倒是错了。溶家走到如今这般天地,可都是她昭灵郡主的手笔。 只是现在的青松,溶家之人,乃至天下之人都还无从得知罢了。 青松继续道“若我猜测不错,他们并不是针对咱们,而是凡住店者,他们都会暗中探查。 “在入新平郡时,那岗哨明查是第一步。外地之人入城,十之定会住店,而这客栈中人再对外来之人进行暗查。 “只是,像这样一遍遍大海捞针的查探,这般警惕防范外人,这新平郡只怕有什么不能对外泄露的大秘密……” 暗卫皱眉,开口道“不如待天明以后,换家客栈?” 青松摇头,道“如果咱们猜测为真,只怕这城中客栈都是一样。他们昨日已查过,想来也没什么收获,换地方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明日小姐便要去购买药材,等谈妥了生意,咱们便走,这段时间提起精神加强警戒。其他都是无碍,小姐却必须万无一失!” 暗卫躬身应是,飞身出了房间,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待天大亮,溶桑桑从床上悠悠醒来,她手中抱着的毒药药包不知何时已掉在了地上。 溶桑桑起床,青松和木老神医已收拾妥当。 三人商议昨日之事,他们权当不知。而后便下得楼来。客栈伙计还是昨日见时那般模样,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热情有礼。 见溶桑桑一行下来,那伙计迎了上来,关切问道“客官昨晚可休息好了?” 木老神医装腔作势一副挑剔模样,点头道“嗯,还行,就是那床铺得从新铺铺,再给我加床棉絮,那床板硌得我腰疼!” 那伙计陪笑,连连应是。 几人往外走,那伙计一路相送,还似不经意,问了句“客官今日可是要在城中游玩呀?这城南桂花开得最好,若是游玩,可以去看看。” 溶桑桑此时一脸稚气道“咱们可没时间游玩,我们要去采购药材,家里还等着要呢!” 木老神医则是回头看了溶桑桑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伙计见状,又道“哟,这咱们新平可有好些药材呢,不知客官需要什么药材?咱们掌柜的可认识好几个药商。” 木老神医闻言,住足回头问道“真的?” 伙计一脸惶恐,道“小的只是个小伙计,哪敢说谎?只是不巧咱们掌柜的有事出去了,您且告诉小的,您要什么药材?等掌柜的回来了,我与他说。您几位事忙便先出去办事。” 小伙演技极好,一副憨厚模样。 木老神医略思量后,点头道“与你说说也无妨,我要硝石,也就是火硝。” 那伙计有些惊愕,道“您就只要这一味药?” 木老神医点头,道“其他药材都有了供应,就这火硝,还是你们新平的最好!” 伙计连连点头,送了几人出门。 溶桑桑三人出了门,那伙计便回到后堂。后堂之中,客栈掌柜安坐其中。 伙计进门,笑意盈盈道“掌柜的,生意上门了。” 溶桑桑一行人出门,在客栈前不远一个摊子上买了几个包子当做早饭。继续往前走,便见一家药材行映入眼帘。 三人进门,有伙计上前招呼。 木老神医捋着胡须,边走边看里面陈列的各种药材。那伙计也不说话,就跟着他们让他们自己看。 看了一圈,木老神医问伙计道“这火硝不错,有多少库存?价格几何?” 那伙计这时才上前答话“火硝现有的库存有五百来斤,三钱一斤,若不够可先交了定金,要多少明日便能送到。” 这伙计与那客栈伙计比起来,实在是有些木讷,说话也很实诚。 木老神医点头,去找了那药行掌柜。 那药行掌柜是个不苟言笑的五十来岁男子。他一身灰色棉布袍子,与木老神医拱手作揖,看着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个老学究。 “要芒硝是吧?” 他说话直白,一句寒暄也没有,直奔主题。 木老神医也不端着,点头道“对,你店里的货都是这成色?” 那掌柜的点头,木老神医便也不讲价,把五百斤芒硝买下,又交了定钱,明日再送三千斤至客栈。 待溶桑桑一行回到客栈,那药行已把现货五百斤硝石送来。 客栈伙计热心的指挥着来送货的药材行伙计把袋子搬到院中一空地放好。 见溶桑桑三人回来,那伙计笑着迎上来道“您可回来了,这硝石还买了不少,都给您放好了。” 木老神医点头致谢,三人入了客栈,那伙计也跟着上来,引了客栈掌柜的与他们认识。 那掌柜的也是个圆滑周到的,给溶桑桑三人介绍了另外两家药材行,还给了他帖子。 可临了,还说了一句“那硝石在新平产量不小,主要产地在贵宁城往西五十多里的主麻镇,那里价格比城里药行可低一些。” 三人忙活一上午,回房休息半个时辰,下午出去雇佣了马车,又去客栈掌柜介绍的药行收了一千多斤火硝来,另外两家药行他们各自又定了三千的斤货。 第二日,一万多斤火硝部装车,溶家一暗卫压车,将这第一批火硝送出城往南阳郡而去。 客栈内,那掌柜和伙计看着这一辆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他们眼睛便有些红了。 伙计一脸贪婪道“掌柜的,这是条肥鱼啊,咱们只拿点回扣也太亏了。他们怎的不去主麻?” 掌柜眼睛里也冒着绿光,道“家主有话,咱们得考量好了,才能带人过去,否则每日带些无用之人,一刀下去杀不着二两肉,白白惹大公子心烦。” 不过这几个人,倒是可带去一试,昨日这手笔已够大了。 溶桑桑一行又在城里转悠一一天,又收了将近万斤硝石,依旧雇了马车,隔日一早送走。 这贵宁城门内,处处透着诡异,溶桑桑想这一次多采购些回去,以后若不是不得已,便不用再来冒险。 这近三万斤硝石发出,溶桑桑心内稍微松快了些。一早下楼,这贵宁城中已无硝石可以收够,昨日那几个药行掌柜已说过,硝石他们已无库存,也暂时拿不到货。 三万斤硝石,虽说着暂时够用,可未来局势不知要到那般地步,国内若乱起来,只怕这运输截断,再难购买。 却在这时,客栈掌柜笑吟吟道“小姐今日还要去手工药材?”溶桑桑点头,又不禁叹了口气。 那掌柜似知道内情,一脸诚恳道“这城门硝石毕竟有限,若姑娘还要,可去这城外往西三十里的主麻镇看看,那里是新平硝石产地,货多镇呢。” 溶桑桑心内存疑,点头致谢,却未答话。出了客栈,思量再三,三人还是驾了马车,往城西而去。 他们出门之后,客栈伙计带着两个男子,也上了马车,一路尾随其后。 在一岔路口,客栈伙计坐着的马车,超过溶桑桑他们的马车,一路疾驰,往西而行。 马车之上,溶桑桑莫名有些心慌,这客栈掌柜介绍的火硝产地主麻镇,这几日收购硝石,她都与那几个药行掌柜打听过。 奇怪的是,他们对这产地完不保密,好像也不怕溶桑桑他们直接跳过他们,去镇子进货一般。 那主麻镇是新平乃至整个西宁最大的火硝产地,在主麻镇边上几个村镇也有火硝出产,可产量不高,品质也不佳。 从贵宁城出来,虽然周围多山岭,可道路却修得宽阔又平坦。五十多里路,只用了半个多时辰,那主麻镇便到了。 这镇子不大,不过是两条相交的街道,街道边整整齐齐的房屋,看起来不像各自盖的,倒像是统一规划建造的。 看着这房屋,溶桑桑心里不安更甚,青松不知为何,也皱起眉头。木老神医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马车行至一条街道尽头,便看见远处山脚有一高耸的大门,黢黑的牌匾上“龙氏盐业”几个朱红大字异常惹眼。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谋财害命 青松看见那“龙氏盐业”招牌就大剌剌挂在高耸的门头,心中也道不好,这火硝多是与石盐伴生…… 硝石不值钱,用量也不大。可这盐在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 最主要的是,西宁严禁私盐。莫说私营,便是官私合营也是断不准许。 由官府垄断的盐业收入,几乎占了国库收入的一半,乃是国家经济命脉。 而就在他们面前,那招牌就那样大模大样挂着。 到现在回想那客栈掌柜的居心,实在是险恶。他定是知道这里是龙氏私盐的产地,像溶桑桑三人这样的外人来了,知道了不能知道的事,只怕是要被人灭口的。 溶桑桑知道那掌柜能从介绍的药行拿回扣,可不想他们不止谋财,还要害命啊…… 马车停了下来,这里的路不够马车调头的,溶桑桑在马车上也看到了那个匾额。她惊诧之余,摸了摸怀里,还好,防身的东西倒是带了。 木老神医看着那匾额,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平静。他喃喃开口道“乖徒儿,这回怕是栽咯,到时莫要挣扎,先服软。” 溶桑桑不解,却见远处二十来个大汉,朝着马车走来。而那大汉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客栈伙计。 青松眼神凌厉,右手握着腰间剑柄。 片刻功夫,那群大汉便来到马车之前,马车中,溶桑桑从车帘缝隙看着那群大汉,道“老头,人不多,可以逃出去。” 老头则沉声道“傻徒儿,你看后面。” 溶桑桑回头,从后车帘看出去,十七八个大汉也正往马车行来。 溶桑桑暗叹“自己这是把自己送到贼窝里面来了!” 片刻功夫,马车已被围住,青松未下车,也没说话,只冷冷看着面前之人。 人群中一为首的汉子十分魁梧,像站在那就如一座小山。他淡淡问客栈伙计“你说的肥羊,便是他们?” 伙计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大汉打量着青松,道“这人倒是不错,是个有力气的,送上山能熬几年。” 说完他便看向马车车厢。 马车帘子已放下,那大汉也不在意,他未将这马车上的人放在眼里。只是家主行事向来谨慎,正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力”嘛! 大汉看着青松,有些欣赏,他语气平淡问道“你们来此,可有通行证?” 青松皱眉,看了客栈伙计一眼,淡淡回道“没有。” 那大汉只是例行公事,客栈送来的人,通常都是没有通行证的。他们大部分连什么是通行证都不知道。 听青松坦然说没有,那大汉也不废话,道“既如此,下车吧,你也看到了,咱们这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既不是自己人,便上山去吧。 “莫要挣扎,省的到时白白伤了性命。车上还有两人吧?是大夫?也一同上山吧,山上有病人,也需要瞧病的。身上财物、武器都拿出来,放下,上了山也用不上。” 溶桑桑听着外面传来强势的话,下意识她又摸向了怀中的药包。 她有自信,她和青松两人,加上手中药包,定能将这马车周围之人放倒。 可木老神医却摇头,低声道“不止这些人,恐怕咱们自入这镇子,镇中之人便盯上咱们了,这镇子,应该是因这矿才建镇上所住之人,都是他们的人。” 溶桑桑听着不禁心惊。暗自懊恼出门怎么没带两把连发弩出来呢? 马车车板上,青松手握长剑,站了起来。他冷冷逼视着眼前大汉,没有说话。 那大汉见他如此,倒似乎来了兴致,哈哈笑道“好好好!老子最喜欢有骨气之人,兄弟们后退,且让我来会会这个小白脸!” 溶桑桑闻言心中虽焦急,却还是一下笑了出来。“青松师傅是小白脸?” 溶桑桑可以想象青松此刻的脸色有多黑。 说起来,青松身高八尺,小麦色的皮肤,加之他不苟言笑,硬朗的五官,从那个角度看都绝不是小白脸。 可人最怕对此,看这周围的大汉,一个个膀阔腰圆,立在周围,如群山林立,因此青松看起来便有些柔弱了。 外间青松拔出长剑,大汉也从旁边属下手中接过一柄大刀。他身旁之人皆往后退了几步。 青松提剑飞身而下,直取大汉咽喉。那大汉看着魁梧身形却很灵活,他疾速后退两步,抬刀格挡,将青松利剑挡开。 这一交手,青松脸色更是难看,这人看起来是个山野莽汉,可心思西腻,人又谨慎,最主要的是,他身上功夫还不弱…… 青松意识到这一点,再不恋战,飞身又回了马车车板之上。 那大汉心中亦是惊愕,青松这一剑,他虽湛湛接下,可只一交手,他便知若是单打独斗,他绝不是对手。 他上前一步,脸色神色变幻,最后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若你愿意从今往后效忠龙家,那么车上老幼便不必上山,你们可在这镇子中住下。 “家主豁达,最是惜才,你若留下,定能前途无量。效忠龙家,报酬丰厚,可比你们做药材生意惬意多了。” 溶桑桑在车内听着这话,心内狐疑“威逼才完,这就开始利诱了?” 木老神医也啧啧道“徒儿,你青松师傅可真行,被那土匪头子看上了!” 溶桑桑听着木老神医之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外间,青松皱眉,冷冷道“废话!” 那汉子闻言,脸色一黑,道“我本是好心,既然你不领情,那就别怪咱们以多欺少了!” 说着,他眼神阴冷,抬手。 顿时围着马车之人亦都抽出腰间大刀。 青松一手持剑,一手亦举起。 大汉有些疑惑,不知青松在做什么,他也顾不得多想,下令进攻。 溶桑桑听着外面动静。手中握着已打开的药包,用手抓了药粉掀开马车车窗帘子,那药粉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去。 这无意的举动倒还成了先发制人。马车外溶桑桑这一侧的人转瞬便倒下一片。木老神医动作也不慢,只是比起溶桑桑,他显然淡定许多,他把药粉抓在手中,抬到嘴前,噗!吹了一大口气。 药粉极细,这一吹便漂浮在空中扩散。 而但凡吸入药粉者,无一例外,悉数倒地。 马车前后两侧的人见这一幕,惊恐莫名,竟一时不敢上前。 青松举起的手始终没有放下,那个接下青松一剑的大汉手已放下,可他的人却频频后退。 大汉恼怒,顾不得其他,飞身就要上前与青松厮杀,可他还未至马车,木老神医手中飞出一银针,直直刺入大汉胸口。 大汉突兀掉落,跌在地上。 剩下的人,依旧围着马车,可再不敢上前。 那个客栈伙计已被吓得躲在路旁,仿佛随时准备撒腿就跑。 就在这时,青松突然抽了拉车的马一鞭子。马受惊,突然向前猛冲,前面之人只得避让,却还有人趁这空档举刀砍向马背。 青松一手抬剑挡下那刀,一手机握着缰绳。在前面三十来米处,有个开阔地带,马车可以调头。 马跑得很快,到了空地,青松勒住缰绳,调转马车,可也就是这耽搁的片刻功夫,那还站着的二三十个大汉已挡在路中央。 那被木老神医刺中的大汉被人抬在路边,越来越多的人察觉了这里的动静,正从四面八方疾速飞掠赶来。 眼看往回走的路已走不通了,青松皱眉环视周围群山一眼,对车内溶桑桑道“出不去了,出来,咱们进山!” 溶桑桑和木老神医知道事态紧急,快速出了马车。 可还未等他们下马车,山脚处,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 青松皱眉,想抱了溶桑桑硬闯,可溶桑桑却轻叹了口气,道“跑不了了。莫叫暗卫出来,那样不止会暴露咱们身份有假,还会断了营救之路。” 青松一手握着剑柄,手握拳。两手指节皆已发白。 溶桑桑见这局面,突然不觉得怕了。 她淡然立在马车车板之上,青松和木老神医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 这车板处本就狭窄,三个人站着,便挤在一起,而在围过来得众人眼中,他们这是害怕得挤在一起。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商谈 溶桑桑三人站在高处,看着围拢之人越来越多,竟不下百人。 木老神医依旧一脸淡然,他低头对溶桑桑道“徒儿,待会儿若不行咱们就投降,上山总还能活命,到时候再跑就是。” 说着他还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命苦啊,到哪儿都是治病……这贵宁特色菜还未吃到呢!” 溶桑桑听着木老神医嘀嘀咕咕,也是无语,这老头儿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围拢过来的人中,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他面带怒容,道“那些人,是你们伤的?” 青松冷冷看着他,开口道“是!” 那中年男子怒极反笑,连声道好。 而后他又跟刚才那大汉一样,举起了手,周围一百多人见状,都抽出腰间大刀。一个个跃跃欲试。 倒是刚才就参与围攻的一人开口道“大家捂住口鼻,这几人是大夫,会用毒!” 众人闻言,不着急上前,一个个撕下衣襟将口鼻蒙了起来。 这时溶桑桑举着手,手里拿着张包药粉用的牛皮纸,大声道“哎!大家别怕,药已经没有了!” 说着,她还拿着那纸在空中甩了甩。 而后众人看着溶桑桑,就如看个傻子一般。 溶桑桑可不在意他们怎么看,直直看着刚才说话的中年男子,道“别急,我们都被围成这样了,也跑不掉,咱们唠唠?” 那中面男子瞥了一眼溶桑桑,显然不屑与溶桑桑这个小孩说话。溶桑桑清了清嗓子,站直了些,道“我们三人,我说了算!” 中年男子看看溶桑桑,又看看青松和木老神医,见两人把溶桑桑护在中间便有些信了。 他看向溶桑桑,戏谑道“得,听你说说,若说不出花来,爷就剁了你们!” 溶桑桑不理他的威胁,开口道“你们抓我们为什么?为了钱?” 那中年男子不回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也不恼,继续道“为了钱就对了,咱们就是来送银子的。” 那中年男子闻言,来了兴趣,还是不说话,只玩味的看着溶桑桑。 溶桑桑继续道“刚才那个大哥也告诉你们了,我们是大夫,我们这次来,是来采购硝石的。 这石盐与硝石伴生,而看这镇子的规模,这山上产盐可不少吧?”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变了变,眼中杀意浮现。 溶桑桑却不管他,继续道“那就说明你们这山上,硝石产量应该也很大。 “问题是,这硝石虽然入药,可用量却不多,还因为有很多其他药材可以替代,因而它价格也是不高,你们这山里采出来的硝石,卖出去的,怕还不到十之一二?” 溶桑桑侃侃而谈,似乎毫不畏惧,那中年男子听着溶桑桑的话,皱眉不语。 这山上硝石产量巨大,就如溶桑桑所说,这硝石因为种种原因,开采出来,卖出去的不是十之一二,而是百之一二。 溶桑桑看中年男子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继续开口道“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这回来就是专门来采购硝石的。” 说着,溶桑桑顿了顿,在人群中寻找那客栈伙计,却见那伙计在人群边缘徘徊。 溶桑桑抬手,指着那个伙计道“昨日我们已在城中采购了近三万斤硝石,这事那个伙计知道。众人不由回头看向那个客栈伙计。” 而后溶桑桑接着道“可那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的硝石十倍甚至百倍于此。我这可不是一次生意,我们需要源源不断的硝石供应。 “你们开采出来那么多硝石,卖不出去,堆在荒山白白浪费,不如卖给我们,当然,我们要的量大,价格你得给我们便宜一些。” 那中年男子有些心动,可他显然做不了这个主,毕竟溶桑桑三人可是看到了龙家这泄露出去便要抄家灭族的营生了。 溶桑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咱们都是做生意,只要有利可图我可不管你开不开私盐,我又不是官府,你做什么,与我有何干系?只要你能保证硝石的供应,咱们各不相干!” 中年男子沉声问道“你要的了多少?” 溶桑桑沉思片刻,竖起两个手指。 那中年男子大胆猜测,开口道“两万斤?” 溶桑桑嗤笑一声,沉声道“最少二十万斤,。” 那男子被这数字吓了一跳,二十万斤,就算一斤两钱银子,也有四万两银子。 新平匮乏,虽这是多年来贵宁城里天翻地覆,可这银钱,却是十分短缺的。 不然他们也不用为了这据说身上可能有千八百两银子的人大动干戈。 中年男子沉思半晌,遣了身边一小伙子,去与能做主的人报告去了。 溶桑桑看着那小伙子快速跑入了那高耸的大门之中,不由松了口气。 而后她又打起精神,这事不仅关乎性命,更是关乎她接下来要坐的事能否做成。 他们若跑,让老头儿使出些手段,再招出暗卫断后,也是跑得出去的,可看着这情形,他们若逃了,以后这硝石供应便断了…… 过了片刻,那去传信之人与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出来,众人便让出一条道,所到之处,人人躬身行礼。 男子着青蓝色锦缎袍子,腰系褐色锦带,上面挂着个黄玉双头云纹佩,玉佩中间一个镂空的龙字十分显眼。 他头戴银镶白玉冠,冠间插着白玉豹头簪。脚穿云纹缎面靴,手持一紫檀为骨的折扇。 他剑眉星目,目中含威。 这是一个充满傲气,可又十分内敛的男子。 他行至马车前,眯了眯眼,看着车板之上站着的三人,最后锁定青松,淡淡道“是你要跟我谈生意?” 青松默然不语,溶桑桑开口道“不是他,是我。” 男子目光下望,看着溶桑桑,眉头微微蹙起。一旁中年男子躬身上前,道“公子,确实是这娃娃。” 男子微微点头,道“既如此,下车说话吧!” 溶桑桑毫不迟疑,率先跳下马车,青松和木老神医见状,只得也下了马车。 男子见溶桑桑如此迅速,有些惊讶,面上却只淡淡的,他开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溶桑桑毫不思索回道“自右河来,走了半个多月才到呢。” 男子又道“你们要那么多硝石做什么?” 溶桑桑回答还是很迅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开口就道“这你别问。咱们只做买卖,其他的,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这样对咱们都好。” 旁边那中年男子闻言,有些恼怒,呵斥道“大胆!敢如此与我家公子说话!” 溶桑桑瞪了他一眼,道“他是你家公子,又不是我家公子。在外行走,大家都忍耐着些吧。否则若在右河,你敢与我这般说话,只怕早已横死当场。” 中年男子闻言,大怒。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该去通禀公子,而该直接把这几人杀了。 那锦衣男子,却是开始有些欣赏溶桑桑。他心内想这女孩身份必也是尊贵。高门出来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傲气和胆魄。 想着,他对想要发怒的中年男子摆摆手,叫他退下。而后他朝溶桑桑拱拱手,道“在下龙云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别人有礼,溶桑桑也不能失礼,她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叫溶月木,这两位都是我师傅。” 说着,她四指并拢,指向木老神医,道“这是我的医道师傅,木大夫。” 木老神医此时又微微仰头,故作高深模样,只微微朝龙云峰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溶桑桑又介绍青松,道“这是我的武道师傅,青师傅。” 青松依旧一脸冰寒,握着长剑,对龙云峰拱了拱手。 龙云峰打量着青松和木老神医,又对溶桑桑高看了两分。 他抬手引路,道“既如此,溶小姐,咱们进去谈?” 溶桑桑点头,抬脚就往里走。 待进了门,里面景象却令溶桑桑有些惊愕。大门里面其实就是这矿山的矿场,三四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大堆小堆的硝石。 而一大排木屋下,码放着装满的灰白布袋。 这时代,一般装货物都是用麻袋,而这棉布袋子,装的应该是麻布袋子装不了的东西,例如盐。 溶桑桑扫视一圈,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愕,啧啧道“龙公子家大业大,佩服佩服!”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特别对方是龙云峰这样明明傲气得不得了,却还收敛着的人。不要因为他高傲而不去拍马屁。 且对这种人拍马屁,不用讲究什么方式方法,简单粗暴直接夸。就像溶桑桑这样。 那龙云峰听着溶桑桑的感叹,心里很是得意,可面上却不露声色,淡然道“哪里哪里。” 说罢,几人入了一个厅堂,龙云峰在上首坐下,招呼溶桑桑就做,溶桑桑也不客气,在太师椅上坐下。 有侍女端了香茗上来,溶桑桑装模作样品了两口,道“此茶茶汤清亮,似黄带红。香气浓而鲜爽,入口醇而回甘。真是好茶,龙公子真是好品味。” 那龙云峰闻言,不由嘴角带了笑意,道“溶小姐小小年纪,竟如此博学,某佩服!” 这便是这内敛之人的好处,你多夸他几遍,他便觉得礼尚往来,也该夸夸你。 溶桑桑闻言,一脸得意却还呵呵笑道“不敢不敢。” 待恭维够了,溶桑桑直接开口道“龙公子,我刚才与你家仆人所说订购硝石之事,你怎么看?” 龙云峰闻言,皱眉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给家中父母传信,待父母定夺后再说不迟。” 。 第一百八十章 暗中相助 溶桑桑三人与龙云峰在主麻镇闲谈,贵宁城中,龙府大宅内,一骑快马飞驰而入。 马上下来一个一身精装、恭颜肃色的男子,男子下马,一路往里,行至龙家书房之外。 恰在此时,一个十三四岁一身淡紫色襦裙的女孩先他一步入了书房。 书房内,远远便见一高挑女子后脑墨发入瀑,她挽着个半束的圆髻,发髻用一白锦带绑起,盘了个简单的圆髻,发髻上一只赤金五凤步摇微微晃动。她背对门口,手持一卷书册,凝神阅读。 女孩入门,那高挑女子转过身来。她见女孩身影,嘴角扬笑,一脸慈爱。可她眉宇之间的英气却未被遮掩。 她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锦带束出曲线玲珑。那锦带上坠着个艳如鸽血,透亮无暇的血玉龙凤佩。 往下看,她衣袍裙边用银线绣着精美的流云纹。脚上穿着月白色锦面燕福纹短靴,鞋面点缀着浑圆荧白的东珠。 女人看着女孩,眉眼皆是慈爱,一双丹凤眼,两弯远山眉。她眉宇含威,未因唇角笑意磨灭半分。 周身素净打扮也掩不住她自内而外的彩绣辉煌。真真是个女将军般的人物。 “云犀来了,今日可练过琴了?” 女人开口,声音似水如歌,细细听来,便觉天阔云舒、海平浪静。 女孩点头,亦是嘴角含笑,道:“娘亲可忙完了?今日说好了要去与爹爹骑马的。” 女人微微蹙眉,道:“你爹爹最是胡闹,你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 女孩身后跟着个侍女,那侍女便是一年前在渔中城与小娥针锋相对的阿苑,而这名叫云犀的女孩,便是与溶桑桑在渔中城相识的龙云儿,真名龙云犀。 这面前风华灼灼的女人便是前朝废太子,后来的老恭王爷的长女,恭小王爷贺兰明的长姐,昭灵郡主——贺兰昭灵。 龙云犀听着母亲之言,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转瞬又回归平静。 昭灵郡主微微叹了口气,犹豫片刻,道:“你且等等,为娘把这手头的事了了,随你同去。” 龙云犀闻言,甜甜一笑,被阿苑扶了,在一旁玫瑰椅坐下。 此时门外有一男子求见,男子入门,低着头,弓着腰,极是恭敬。 昭灵郡主瞥了一眼来人,淡淡道:“你不在主麻主事,回来作甚?” 男子作揖道:“启禀郡主,是大公子遣小人回来,有一急事要报。” 昭灵郡主这回未看男子一眼,只坐在桌案后,看着手中书卷,嘴里淡淡吐出个字:“讲。” 男子又作揖,敛眉恭敬把溶桑桑欲采购硝石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昭灵郡主听罢,眉头微蹙,喃喃道:“右河人,采购那么多硝石做甚?” 而后她面色一凛,道:“二十万斤硝石,最少也是四万两白银。若长期合作,只怕还有更多。真是有些舍不得……可她一不知根底的外人,见了盐场……” 昭灵郡主略沉吟,又道:“她要多少都卖给她,禁言蛊也给他们吃下,他们走的时候沿途跟着,确保他们不能活着出新平。” 她说这话沉静坦然,面色无一丝波澜,依然低头看着手中书卷。 一旁玫瑰椅上坐着的龙云犀却不可置信,身子前倾开口问道:“你说,那采购硝石之人叫什么?” 男子躬身回话:“启禀县主,那女孩名叫溶月木。” 龙云犀听着,靠回椅背,道:“好奇怪的名字。” 她背后的阿苑脸色变了变,却未开口说话。 男子躬身退去,出了龙府,上马飞奔,往主麻行去。 溶桑桑此时与龙云峰相谈甚欢,他们从茶说到酒,从生意说到下棋。 说得兴起,龙云峰着人端了棋盘过来,一大一小两人正在喝茶对弈。 这时便可看出,这大半年关老爷子这个朝中太傅每日最少两个时辰的关门教导的成效。即便溶桑桑是稚童,此时那龙云峰已不敢轻视她半分。 溶桑桑有意崭露锋芒,样样掐尖。而龙云峰与之相处半日,便觉溶桑桑惊才绝艳,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从龙府折返的飞骑在正午时分入了主麻镇,那男子下马,入了盐场便去大厅寻龙云峰。 见龙云峰正与溶桑桑下棋,他有些微愕。可只迟疑一瞬,他便快步上前,弯腰与龙云峰耳语。 几句说罢,龙云峰朝他摆摆手,那男子退下。 龙云峰哈哈笑道:“家母已首肯。我便与溶姑娘做这笔生意,溶姑娘要的量大,家母交代便给姑娘两钱银子一斤的价。 “溶姑娘率直,我也不拐弯抹角,我龙家这生意你已看了,是见不得光的……” 他还未说完,溶桑桑便肃然道:“我先前便说过,我不问你家生意,这与我无关。这西宁的硝石,九成九出自新平,而新平的硝石多产于这镇子。 “我还要与你家合作,我也希望你们平安无事。今日所见,日后出了新平,我们定不会与外人说一个字。” 龙云峰看着溶桑桑眼中尽是喜色,可欢喜之余,溶桑桑却察觉了一丝惋惜。 见这神情,溶桑桑心内了然,却不动声色,道:“那这事便这样定了,明日请龙公子着人送两万五千斤硝石到贵宁城外,到时候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龙云峰点头应诺,交易之事定下,溶桑桑三人便回了客栈。客栈之中,那格外殷勤的伙计和引他们去主麻的掌柜都不在。 溶桑桑三人也不理会,甚至都懒得搬走,这新平郡他们算是看明白了,龙家俨然便是土皇帝。 如今龙家至少明面上还要与他们做生意,那他们住哪里都不打紧。 是日夜里,一个黑衣身影影悄悄靠近客栈,那人身法不错,她飞身入了客栈,从门缝里塞了个信封进去。 溶桑桑还未睡,她见一信封掉落屋内,推门去看,门外却不见人影。她捡起信,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 取出上面一张纸,这纸质不同寻常,十分柔韧,暗黄的纸张上面用朱笔写着“通行证”三个大字,通行证背面还有一个龙纹图腾。 后一张却是寻常信笺,打开信笺,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 这写信之人,让溶桑桑很是讶异,信中所言之事,更让她心惊。 读完信,她取出信封底部三颗极小的药丸。 溶桑桑一手握着这通行证,一手拿着药丸陷入沉思。 在这新平,龙家要的人,谁敢偷偷放走?龙云儿,是了…她也是龙家之人。 次日清晨,龙云峰送来的硝石已陆陆续续到达贵宁城外,帮溶桑桑运货的车行的马车已在此等候,一天时间,又是两万五千斤硝石上了车。 这一辆马车可装八九百斤,溶桑桑买下的硝石,足足装了二十八辆马车。 马车装好,青松交了银钱给龙云峰,龙云峰收了钱,便与溶桑桑话别。 到了傍晚,车已全部装好。溶桑桑三人回了城内客栈。客栈掌柜终于现身。他绝口不提引他们去主麻之事,倒是着人送了饭菜进屋,说是龙公子交代的。 客房内,溶桑桑和青松也不客气,从早忙到晚,如今已近黄昏,也懒得折腾。 而在他们屋顶,一个身影趴在上面,待看着他们把饭菜吃下,那身影才飞身而下,一路往龙府而去。 那人入了龙府,便寻了龙云峰,他朝龙云峰拱手,道:“公子,妥了。” 龙云峰点头,沉吟道:“可惜了。” 龙云峰摆手,那禀报之人退出,他看着桌案上的书册,那是龙家军备册子。 龙云峰叹气道:“粮草、武器、军饷,都是银子,每日这海量的银子花下去,还不知那日才见成效……” 是日夜里,溶桑桑、青松和木老神医收拾了包袱,从窗户掠出。溶桑桑短距离飞掠倒不吃力,可一路出城却做不到。 青松背着溶桑桑在背上,木老神医紧随其后,面色淡然。这倒让溶桑桑很是意外。木老神医以前从未在溶桑桑面前展露过武功。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误会 溶桑桑三人出了城,唤了一群车夫起来,连夜驾了马车往东飞驰而去。 车夫头子疑惑,溶桑桑只说家中有急事,加急赶路,工钱涨两成。 车夫听闻可多拿银子,也不多问,只加急赶路。 从贵宁城往东,开始上坡的路,返时便是一路下坡。 马车虽拉着重物,可因着是下坡,行路不慢,待天明时他们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早晨黎明曙光亮起,溶桑桑一行稍作停歇,吃了点随身干粮继续赶路。 贵宁城内,溶桑桑他们入住的客栈中。掌柜的在柜台犹豫半晌,终于叫一伙计上楼查那三人为何还没有动静。 伙计上楼,门敲了半晌屋内依然没有回应,掌柜的这时也上了二楼来,他嘴里嘀咕着“莫不是一夜就毒发身亡了?不应该呀,这几年了可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伙计见他上来,停止敲门,道“开门吧。” 伙计应是,推开屋门,进门一看,已是人去楼空。 掌柜见状,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伙计摇头,掌柜快速下楼,直直出了客栈上了马车,往临街叶府而去。 龙府内龙云峰得到消息已是日上三杆。他派了得力人快马加鞭出城往东追逐而去,他自己也往昭灵郡主院中行去。 溶桑桑和木老神医坐在马车上,青松赶着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往东疾驰,路上行人纷纷退避。 溶桑桑闭目养神,手里捏着前晚龙云儿送来的信。她即便是龙家之人,插手此事,会不会受连累?溶桑桑心内难安。 昨晚他们吃的饭菜里,是被人下了蛊的,那蛊名叫禁言蛊,可这蛊可不是让你变成哑巴,不能说话。 真正不能说话的,只有死人,中这禁言蛊的人,自中蛊之日起,活不过三日。 而前晚龙云儿送来的信封里那三颗只比芝麻大些的药丸正是这禁言蛊的解药,在中蛊后三个时辰内服用有效。 龙云儿肯定是龙家之人,她一定是听闻她家中之人要害自己,这才出手暗中相救。 那信的末尾,龙云儿请溶桑桑莫把他家制私盐之事外传。 溶桑桑疑惑她为什么那么信任自己?似乎她肯定溶桑桑会答应她,会为她保密。 溶桑桑叹息,这个秘密,为了龙云儿相救之恩,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溶桑桑心中感慨不已,她与龙云儿在渔中城中萍水相逢,她们莫名相互吸引。 一向不管闲事的溶桑桑忍不住自请为龙云儿看病。如今那龙云儿不知承担多少风险,暗中放走他们。 这缘分实在是种奇妙的东西,芸芸众生中,她们似乎注定会相遇相交相惜。 她们相交如水,却莫名信任,她们可能相见无期,可总愿意为彼此承担风险。 这种感觉,好像她们早已相知,心灵契合。 白日里又赶了一日的路,黄昏时分,车队正向新平设置的岗哨靠近。 一日一夜的赶路,已是人困马乏,可溶桑桑不敢停留,身后追兵定也在飞速赶来。 一车夫实在困乏,不管不顾停了马车。后面的车队见状都停了下来。 溶桑桑无奈,也只好停车休憩。 那率先停车的车夫抱怨道“哪有这样赶路的?再跑下去我这马非跑死了不可。不走了不走了,不光马受不了,便是人也经不住这样不眠不休的一路奔波。” 众人确实累极了。那马儿停下来,便低头在路边吃草,这天马上就要入冬,路边枯草又老又硬。车夫们一个个心疼的拿出备着的马料,放在地上。 溶桑桑看众人确实坚持不住,也是无奈,便传话休息一个时辰。 众人听说至休息一个时辰,顿时炸开了锅,那率先停下的车夫嚷嚷着要原地扎营,明日再走。 众车夫显然是以那车夫为首,皆言今晚不能再赶路,得明日再行。 青松闻言皱眉,面色冷了下来。溶桑桑则是笑呵呵道“得,就休息一晚,明日一早赶路。” 青松闻言大急,木老神医却是淡定自若。溶桑桑从包袱里拿出一大包牛肉干,分给一众车夫。 众车夫见那肉干,一个个眼睛冒光。这时代,耕牛乃是重要劳力,谁家舍得杀了吃肉? 溶桑桑笑得人畜无害,招呼着众人都来尝尝,只说这是老家特产,在新平有钱也买不到的。 溶桑桑手里也拿了两条肉干,嘴里不停咀嚼着。 众车夫撒了气,又吃了肉干总算脸色好看了些。他们纷纷拿出干粮水壶,坐在路边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那为首的车夫招呼众人把马车拉到路边空地,要开始扎营过夜。 溶桑桑此时却是阴恻恻开口道“慢着!” 那为首的车夫闻言,脸色不由又臭了些,皱眉问道“大小姐,又怎么了?我们这都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明日还要赶路,早点休息了明日才有精神。” 溶桑桑依旧一脸阴鸷,道“若不连夜赶路,只怕你们明日已没命了。” 那车夫大骇,道“你什么意思?” 溶桑桑嘿嘿坏笑道“你们刚才吃的肉干里,我加了点东西。” 那车夫顿时大怒,道“咱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把解药交出来,不然信不信我们……” 溶桑桑冷冷看着那人,一挑眉毛,不屑道“你怎么?杀了我?” 此时青松已手握腰间长剑护在溶桑桑身前。 溶桑桑却往旁边踏了一步,直面这群围过来的车夫,道“我也不是要你们的命,你们中的毒好解,六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即可。只是若过了时辰,那就只能一命呜呼。” 众人闻言躁动起来,都提着棍棒要溶桑桑交出解药。 溶桑桑很是无赖,两手一摊,道“这毒我是临时起意下的,解药要到下个城镇才能配得着。” 众人便嘀嘀咕咕商议起来。那为首的车夫却是发声道“大家别信她,她肯定要有解药!” 说着他恶狠狠看着溶桑桑,正欲出言威胁,溶桑桑却率先冷冷开口道“你为龙家效命吧?你若死了,龙家会照看你的家人?”溶桑桑在问那车夫,听着却是笃定。 她眼神一转,看着边上围着的二十多个车夫,问道“你们呢?你们死了,龙家也会照拂你们的家人吗?” 众人沉默,那为首的车夫眸光凌冽,似乎想上前吃了溶桑桑一般。可看看一旁的青松,他却又不敢。 他确实为龙家效力,可不过是跑跑腿打听些小道消息,龙家也会给些赏钱,可这车行的活计才是他正经的营生。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希望溶小姐说话算话。” 溶桑桑小脸扬笑,道“得了,现在咱们总算可以赶路了!” 众车夫心内皆是不满,可也无可奈何,收了马料袋子,上车继续赶路。 车队后一百多里,一支五十来人的骑队飞速往东追赶,而在他们前面五六里的路上,一群一袭黑衣之人,也骑马在往东赶路。 这黑衣之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带银色鬼魅面具之人,一个黑衣男子飞掠至他旁边,道“楼主,后面有五十多骑龙家骑兵紧追不舍。” 为首之人看着周边环境一眼,沉声下令“散开,设伏!” 众黑衣人应是,分散开来,十人一队,各自找了掩护。他们袖中皆有袖箭,那袖箭设计精巧,竟有些像莫家的孔雀翎。 过了片刻,远处传来哒哒马蹄之声,此时天色已十分暗了,路旁树木遮挡之下,一双双狼一般的眼睛隐匿其中。 随着一声哨响,嗖嗖的破风之声不绝于耳,而那路上奔驰的人马中箭后往前冲了十多步,这才栽倒在地。 火把亮起,龙家骑兵有五人还立在马上,其他人,有的受伤不起,有的已没了性命。 立于马上的龙家骑兵已被吓得面色苍白,环顾四望,皆是火把,他们逃不出去了…… 一黑衣男子举着火把上前,冷声问道“为何要跟着我们?” 龙家骑兵一愕道“误会误会,我们是在追击前面的逃犯,阁下误会了。” 黑衣男子不信,道“误会?你们在我们身后可是跟了一天了,怎的就成误会了?” 一众骑兵无语,其中一人苦着脸道“这贵宁往东,就这一条路,阁下真是误会了,我们真是在追一逃犯。” 带着鬼魅面具的人忽的开口“逃犯?什么逃犯?” 那骑兵又道“是一个娃娃,偷了我们府上很多银子。” “娃娃?叫什么名字?”面具男子沉声问。 “叫溶月木,是个女娃娃。”骑兵回道。 面具男子沉吟,再不多问,道“别再追了,回去。若再追来,别怪我下杀手。还有,令牌拿来!” 骑兵知晓溶桑桑身边有一个武功卓绝之人,他们本已没了追击的实力。此次任务算是失败了。 好在溶桑桑三人已中了蛊,即便他们不追,也是活不活三日。 龙家骑兵只得递上一个军中令牌,面带鬼魅面具之人接过令牌,策马先行,其余人随后跟上。 那群龙家骑兵只得相互包扎。互相搀扶着,勉强能上马的都上了马,实在动弹不得的,留了两人原地守护,其余人调转马头,往贵宁而去。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新平 又赶了一夜的路,溶桑桑身后的车队速度慢了许多。 在破晓时分,他们到了进出新平的岗哨。 岗哨处二三十个大火盆子里,火苗摇曳,把周围方圆百步照得亮堂堂的。 车队靠近,值夜的哨兵上前查看。 看着这长长的车队,哨兵小跑着去禀报上官,这个车队实在庞大,他猜测着像这规模的车队,怕是主家自己的运输队伍。 片刻功夫,那哨兵的上官匆匆而来,他是这的百夫长。 叫他出来车夫头子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溶桑桑出了马车,淡然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龙云儿给的通行证。 那百夫长接过通行证看了看,面色肃然恭敬,双手把通行证递回,高声道“放行!” 而后七八个哨兵端开了路障,退在道路旁,与百夫长一道躬身送车队离开。 出了哨卡,那为首的车夫似是泄了气,只木讷的赶着车。 过了哨卡又行了一个时辰,此时天色已是亮了,而车队也出了新平郡。到达了南阳郡的一个镇上。 入了小镇,车夫头子沉吟半晌,出声道“溶姑娘,这时辰都快到了,您就快点配了解药给我们吧。” 溶桑桑一愣,道“对不起诸位,我骗了你们。” 车夫闻言顿时炸了,他声音尖厉道“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等性命?” 溶桑桑闻言,摇头笑道“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们没有中毒。” 车夫一愕,说不出话来,眼中愤怒之色愈浓。 此时,溶桑桑从包袱里翻出一个袋子,袋子不小,打开来,里面是银子。 溶桑桑把银子丢给为首得车夫,道“辛苦大家了。我实在是赶时间,没有办法。 银子给大家分了,待会儿会有别的车队过来拉货,你们帮忙把货物从新装车,而后便可回去。” 那车夫头子有些不敢置信,新平原来很穷,是个不毛之地,后来恭王府在新平扎根后,带着大家开荒种地,采矿采盐,新平便富裕了不少。 特别是贵宁城,这几年重建,看着已与普通的膏腴之地已一般无二。 可新平缺银子。新平地处偏远,多高原高山,交通不便,物资运送成本太高。 本来两钱的东西,运出新平就要四钱,商人不爱来,货物积压,难卖出去。 因而车夫见那银钱,一个个眼冒绿光。那么大一袋银子,分下来一人能有一两多,这可是够家里差不多小半年的吃用了。 过了片刻,远处一车队往他们行来,那车队领头的正是溶家暗卫,他负责运送第一批硝石出来,又在这镇上准备了替换的马车。 至于车夫,只有遣暗卫出来,充当车夫,毕竟外人是不能真跟他们回定波的。 贵宁出来的车夫得了赏钱,一个个兴致勃勃,好像这不眠不休的赶路也没有多累了。 硝石重新装上马车,溶桑桑一行并不停歇,一路往东而行。 出了新平,溶桑桑松了口气,她在马车内昏昏欲睡,木老神医似乎也是累了,闭着眼睛休憩。 青松也觉得疲乏,由一个暗卫赶车,它也入了马车。看着溶桑桑东倒西歪打瞌睡,他把溶桑桑的头掰过来,靠在自己腿上,他自己倒似乎不累了,整个人坐得笔直。 此时新平哨卡处,一队黑衣人扬鞭策马而来,哨兵上前拦截,为首戴着面具的男子丢了个令牌给他们。那哨兵看了令牌,忙端开栅栏,恭送他们出新平。 他们出了新平,大部人马往东北行去,却有五人换了衣衫,一路往东疾驰。 贵宁城中,几个狼狈不堪的兵士跪在龙府院中,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身上还挂了彩。却依然个个跪得笔直。 昭灵郡主院中,云犀县主安坐在玫瑰椅上。昭灵郡主脸色很是难看,眼中满是无奈。 “云犀,你如此做,可想过若那些人是皇帝或者是朝中那些处心积虑想除去咱们之人派来的,恭王府,龙家要遭受的可是灭顶之灾。 “你舅舅还在启临,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云犀郡主面上依然很是淡然,道“溶月木不会乱说,我知道她。她定然猜到我是龙家之人,她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只是个大夫。不,她连大夫都算不上,她只是个学医的学徒。好好的日子不过,谁愿意卷入这些事勾心斗角的事中来?” 说完,她端了桌上茶盏,呷了口茶。 昭灵郡主满脸无奈,这个女儿,她是亏欠的。木已成舟,她在罚龙云犀也是于事无补。 “云犀,娘亲也不是生来狠辣。娘亲如你这般大时,也是天真善良。 “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但愿你那小朋友真如你所说,只是个小小学徒,且等等看吧……” 自入了南阳郡,道路平坦,溶桑桑一行速度慢了下来。 南阳郡到右河,道路不像贵宁出来到南阳,虽是下坡,可坡度极缓,大部分道路甚至感觉不到实在在下坡。 一辆马车拉着车九百来斤的硝石,每日能走的路边便更少。待他们到达右河,已是隆冬。 三批硝石,陆陆续续运入定波城郊。 溶大在那购置了新的庄子备用。看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硝石,溶桑桑心情却极是复杂。 这些硝石都用来制作炸药,用于一场战役尚且够用,若是持久战,那便不够看了…… 回到挑水巷,溶桑桑与木老神医一道来到晓荷院,冬日暖阳照耀中,关昕月披着一头银发,伴在溶则榻旁。 见溶桑桑回来,她瞬间泪目。 “桑儿,你可回来了!” 关昕月起身迎了出来,溶桑桑跑着,扑入关昕月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茉莉香味,溶桑桑心里这才真真踏实安定下来。 母女两腻歪了一会儿,木老神医也见惯了这场面,他已行至溶则身旁,细细给溶则把了脉。 溶桑桑母女回到榻旁,关昕月这才屈膝给木老神医行了个福礼,问道“老神医,我夫君怎么样,可是好转些了?” 木老神医皱眉不语,关昕月也不敢打扰,与溶桑桑安静立在旁边。 半晌,木老神医放开溶则手腕,道“情况不错,原来开的方子看来还有些用。 “只是绿幽兰用完了,去取药的人回来了吗?” 关昕月连忙点头,道早回来了,那绿幽兰依您的吩咐,都是连土带来,已被茉莉移栽在了院中的花圃里。 木老神医点头,忍不住夸道“茉莉那丫头,种花种药都是好手,交给她就对了。” 说着他便往外走。 木老神医走后,溶桑桑出了晓荷院,一路来到关老爷子的院子之中。 关老爷子在书房看书,溶桑桑入门他才察觉。 溶桑桑行至他面前,恭敬诡倒,行了个大礼。 关父笑着扶了溶桑桑起身。 他一脸慈爱,问道“此行如何?事可办妥了?” 溶桑桑走之前,是希望自己亲自去,能找着个稳定供货的货源。可如今这事变成这样,只怕以后只能从药行药铺一点点收购硝石了。 这硝石在新平那出产地,一家药行都不过有几百斤现货,其他诸郡的药行,只怕更少。 总归现在天下还太平,能收多少便备着多少。 溶桑桑思量着,仰头看着关老爷子,笑道“不错,挺顺利的。带了五万来斤回来。” 木老神医点头,一脸欣慰,却轻轻叹了口气,道“第一次办事能办成这样,还算不错,只是下次再出门,谨记隐藏行踪。” 溶桑桑讶异,不明所以,关父继续道“你们回来的路上,有两波人跟着,一波是新平来的,一波好像是最近在咱们南边崛起的一个暗黑势力,名叫雨楼。” 溶桑桑顿时有些紧张。关老爷见状,笑呵呵道“你莫怕,这尾巴没跟到右河来,即便来了他们查不到这。” 溶桑桑听着心内既感动又后怕。 。 第一百八十四章 隶王收服军心 幽蓝江边,十万幽狼军驻扎在此。绵延的军营便在幽蓝江畔,江对面是莫徽国,莫徽狭小,一国领土不过西宁一郡之地而已。 在莫徽以北,便是端冥王朝。 幽狼军大营中,隶王与几个将军在帐中议事。 “各位将军,国中大乱在即,内乱一起,外敌必至。如今朝中形势诡谲。 “若四皇子是可托付之人,我贺兰曦甘愿在陌山偏居一隅。可众将心知肚明,贺兰褀连做个守城之君亦是难以做到。” “这天下不止是贺兰家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君主无能,首当其冲便是数以万计的无辜黎民百姓遭殃。” 隶王说着,眼中心痛之色异常浓烈。 隶王初来军营时,退去了王爷蟒袍,冰天雪地的季节里,他只穿着一身里衣,背着一捆荆棘。 营地中军士有供奉溶则牌位,隶王来到溶则牌位之前,跪地请罪。 当时许多人对此不屑,只说隶王虚伪做作。可第一次在大帐之中诸将议事时,隶王开场便道“失去溶大将军,是我西宁最大的损失。是对西宁军务最大的打击。 “父皇被奸人蒙蔽,自断臂膀。辜负了溶家的世代忠义将军大义,是我贺兰家对不住溶家。为将军昭雪,一直是我心底之事。” 他这话像一个锤子,猛击这溶家军旧部们的心脏。对外人来说,溶则和溶爵没有背上叛乱之名,便说不得冤屈。 可在众溶家军旧部心中,将军死的不明不白,这就是冤屈。 他们知道溶则死前下军令,命他们听从调派、不可生乱的原因。因而,他们虽不信溶则是旧伤复发而亡,却也如溶家一般,只得隐忍不发。 他们没想到贺兰家还有人敢出来当面承认这事,更没想到这隶王竟同他们一般,把这事看作是溶则身上的冤屈。 他们心内充满憋屈、不信任,对隶王处处刁难。可慢慢的,他们发现,这隶王与他们知道的皇子不同,他英勇果决,大度宽和。 最重要的一点,他一直承认溶则大将军之死,是皇家的错,并对此痛心不已。 这是溶家军旧部心中最大的疙瘩。为政者,有数不清的理由将溶家之事遮掩过去,可隶王这一个多月的表现,让他们心内不由有了几分信服。 隶王交代好军务后,便要起身回隶王府。 这幽狼军平日本就由下面的几个将军统领,隶王不过是名义上统兵。 陌山还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他做。楚宕一人在陌山城中,即便有逍遥阁暗中配合,也早已忙得脚不沾地。 隶王回陌山,未回王府,而是直直入了郡府衙门。 楚宕在衙门内与几个功曹、主簿查看着这一年的税赋簿子。 去年陌山诸郡大旱税赋少的可怜,今年年景倒是不错,可去岁的账目亏空太大,今年补了亏空,再除去上交国库的税银,也着实剩不了多少。 隶王入了郡府衙门,有小吏一路小跑,去给楚宕禀报。 堂上议事之人,明显是与隶王相熟的,他们得知隶王前来,没有退出,只起身外出相迎。 隶王入堂,众人便躬身在堂中立着。 隶王在上首坐定,问楚宕道“启临可来了圣旨?” 楚宕摇头,众下官心中疑惑,这隶王是在等什么圣旨吗? 楚宕皱眉回话“未接到过。” 隶王闻言,心头疑虑,他随手端了小吏端来的茶,呷了一口,沉思片刻,道“下值了来王府一趟。” 楚宕点头,隶王起身快步出了郡府衙门。 隶王府内,隶王进了府门,便召了府内大管事的过来。 这陌山隶王府的大管事,名叫王建。是个从小伺候隶王的老太监,隶王被遣出启临来这陌山时,他跟着隶王来了陌山。 这隶王府上下,大小事务都是这王公公打理。 隶王在书房刚坐定,这王建就来了,他年纪看起来已过五旬,精神倒是很好。 他身上没有很多太监都有阴恻,反而像个普通老者,他看隶王的眼神带着几分慈祥。 王建入了书房,恭敬的给隶王行礼,隶王招呼他在一旁椅子坐下,才开口道“王公公,铁器收购如何了?” 王建平和又认真的道“差不多了,可是这么多铁器,要回炉冶炼,要制成刀枪剑戟,实在太难,不说别的,这保密一项便难取登天。 “王爷受封来陌山,陛下心中愧疚,对咱们倒还宽和。可如今咱们身处这风口浪尖处,一不小心,只怕要粉身碎骨。 “即便陛下不想苛责,可咱们私造兵器,若被人发现,逮住不放。这……可是几乎等于谋反之罪,只怕陛下也挡不住。” 隶王点头,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我会上个折子,请父皇为幽狼军置换老旧军备。” 王建摇头,道“这折子只怕上了也是白上,四皇子那些人,绝不会同意陛在这时候下给您手中的军队换新装备。” 隶王则是一脸成算,喃喃道“我自然知道这折子绝不会朱批,可它也不是白上,到时父皇不给新装备,那咱们无可奈何只得自己修缮了……” 王建闻言,恍然道“老奴明白了。” 隶王又吩咐了王建继续四处收购铁器,同时派人去往更远的地方,收购粮食。 陌山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了有心之人,萧薇儿在陌山城里的探子暂时还未察觉隶王收购铁器之事,可隶王收购粮食却已被他们探知。 就在隶王请求皇帝置换军备的折子入京之时,萧薇儿的探子的急报也送回往启临。 是日夜里,楚宕骑着马,一路来到隶王府门外,那守门之人对楚宕已是极熟稔,未曾通报,便直接放了楚宕入府。 楚宕直直来到隶王府书房,隶王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楚宕进门,叹了口气道“这一日日的奔命似的奔波,哪日是个头啊!” 他说着,在书房一圈子坐下。 隶王直他进来,听着他的抱怨,未开口说话,依然自顾自写着东西。 楚宕见状,也不说话,拿了奔手边的书随意翻看着。 半晌,隶王放下笔,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在楚宕旁圈椅坐下,道“这陌山能准备的,都已着手准备了,你再想想,还缺什么?” 楚宕皱眉,沉思半晌,认真道“还真有缺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看四皇子,有正妃,有侧妃。他那些姻亲,哪家不是朝中权贵,就他那一府的女人,那背后都是四皇子的助力。 “叔琰,你就该赶快成亲,也找一个位高权重的岳父,最好是文官,咱们这阵营都是些武夫,就我一个文官。公子我也是孤单得很啊……” 楚宕之言,其实十分有理,只是隶王执拗,他劝了多次无果,因而便有些泄气了。 可这回,隶王却突然开口道“你觉得,关家如何?” 楚宕惊喜莫名,道“好好好!哪家都好,有总比没有好!” 隶王无奈瞥了楚宕一眼,道“想什么呢?我可没说成亲。” 楚宕顿时哀嚎,道“叔琰,你要知道,咱们是不可能的……” 隶王看楚宕又耍起无赖,拿他没有办法。道“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利益,真正的君子,用裙带关系去拉拢也是无用。” 楚宕这回算是死了心,道“哪个关家?” 隶王淡淡道“右河关家。” 楚宕顿时又惊愕得嘴巴都合不上,道“贺兰曦,我发现你可真敢想!关老大人当年离京,便是不愿意卷入朝堂之争。 “当年他舍下自己的爱女,带着关家老幼悉数离京,如今他女婿死了,外孙死了,女儿走了,你还想让他回来?” 隶王闻言,也是皱眉,道“我知道,此事难办,可若真要拉拢旁的文官,我想拉拢的便是关家。” 楚宕此时又有些抓狂,他比手画脚道“贺兰曦呀贺兰曦,你是在争取人家的支持,又不是找娘子,何必如此纠结?” 楚宕说着,眼咕噜一转,声音高了一个调,道“哎~贺兰曦,这也可以是找娘子。 “关家老爷子有个嫡亲的孙女,想来也到议亲的年纪了……” 随后,两人谈话无疾而终,隶王直道交友不慎,楚宕直骂隶王迂腐。 薇蕊阁外,逍遥阁的密探已在此蹲守多日。他们看着一个扮作小商贩装扮的男子,从薇蕊阁后门偷偷入了逍遥阁。 一刻钟后,那人又从逍遥阁鬼鬼祟祟出得门来。 这男子很是警觉,他在城内转了几大个圈子,最终入了一个僻静小巷。 逍遥阁中之人,站在房顶,目睹他进了一个两进的小院,这院子在启临这繁华的街头,并不起眼。 逍遥阁的人,留了一人在院外蹲守,另一人则是快速飞掠回了逍遥阁中,与令尧禀告了这一发现。 他们从跟踪溶桑桑去太阴的几队人马中,锁定了萧薇儿派出去的人,可从锁定萧薇儿的人,到他们找到薇蕊阁这个据点,他们竟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而后他们在薇蕊阁外蹲守,又过去了几个月,除了每月从太阴传回的信外,他们却一无所获。 这次终于又有发现,那负责蹲守的众人个个兴奋莫名。 若不是还有每月太阴来信,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搞错了。这薇蕊阁就是个普通青楼,一个因先皇后丧期不能营业而异常冷清的青楼。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毒计 朝堂之中,立储之争因隶王的缺席,一时间演变为请立四皇子为太子的一边倒局面。 皇帝本已答应越贵妃立四皇子为储君,可不知为何,每次写立太子诏书,他便头疼欲裂。 其他诏书,可以由待诏房代写,可这立太子的诏书却必须皇帝亲书。 芙蓉苑中,越贵妃听着一呆愣的宫女来报,皇帝又写废了一张诏书。 宫女虽未说皇帝写废的是什么诏书,但越贵妃却知晓,那诏书就是立太子诏书。 宫女禀完,木讷行礼退下。 越贵妃来靠在贵妃榻上,绝美的面庞上,此时有着三分薄怒。她皱着眉,摇头叹息。 “这摄心蛊未大成,到底差了些效力。不曾想立太子一事,那老皇帝心智如此之坚。看来,还得费些功夫了。” 她正想着,外间宫女来报“启禀贵妃,皇后娘娘正往芙蓉苑来,奴婢特前来通禀。” 越贵妃闻言,脸上怒色忧思部消弭。她从贵妃榻上起身,唤了春妮,一同疾步出了大殿。 越贵妃行至小花园外,便见皇后已进了芙蓉苑大门。 越贵妃一脸愧色,脚步又快了些。 皇后也见了越贵妃,她脚步也不由快了两分。 越贵妃率先迎了上去,屈膝半跪下行大礼“臣妾不知皇后娘娘亲临,有失远迎,请娘娘恕罪。” 皇后见贵妃本来一脸喜色,可见贵妃行大礼,她脸变拉了下来。 皇后上前,亲自扶了贵妃起身,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本宫与妹妹时,妹妹莫要行大礼。咱们姐妹,倒显得生分了。” 越贵妃起身,看着皇后一脸嗔怪之色,苦笑道“妹妹知道姐姐大度,可姐姐贵为皇后,受天下人敬仰,西宁又是礼仪之邦,这礼数可不能坏了。 “以后若传出去,妹妹可当不起这不敬皇后的罪名,也怕旁人效仿有碍姐姐皇后的威仪。 “况且,咱们姐妹断不会因着行个礼便真生分了。” 皇后听着越贵妃之言,无奈笑道“妹妹总是说什么都是有理的,姐姐说不过你,走,姐姐跟妹妹讨杯茶喝。” 皇后说着,拉着越贵妃的手往主殿走去。 两个国色天香的女人,在大殿中坐下,宫女送来香茗和糕点。越贵妃和皇后便说起话来。 “妹妹,这隶王好不容易自己回了封地,这朝中大半臣子都请陛下立祺儿为储君,可陛下就一直拖着,你说,陛下是不是不想立祺儿作太子,而是想立隶王那匹野狼?” 越贵妃听着,也皱起眉头,道“此事我与陛下提过,可不知怎的,陛下就是下不了决心……” 皇后听着这话,心中忧虑不已。 越贵妃见状,无奈劝道“姐姐莫要心急,这立储之事,事关国本,陛下定是要思虑周的。” 皇后听着这话,却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越贵妃拉着皇后的手,长长一声叹息,道“四皇子乃是嫡子,这太子之位,必是他的。陛下如此犹豫不决,我想是因为陛下放心不下。” 皇后闻言,一头雾水,问道“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什么?” 越贵妃道“自然是怕四皇子助力太少,不是隶王的对手。” 越贵妃说的直白,皇后听得明了。可随即她无奈道“朝中那些武夫,大都偏向了隶王,祺儿在朝虽支持他的人不少,可都是些文官。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陛下的忧虑也正是我的忧虑,我真怕哪日陛下不在了,祺儿会沦为隶王刀下之鱼肉。” 说完,她一脸期待看向越贵妃,道“妹妹聪慧,快教教姐姐破解之法吧!” 越贵妃却是摇头,道“此事妹妹真是有心无力,我自入了皇宫,便日日躲在这芙蓉苑中,连宫门也未踏出去过一步。这启临权贵我可都不认识。” 说完,越贵妃又沉吟半晌,道“不过四皇子若能找到一个不管在文官中还是武将中,说话都能作数之人辅佐,我想,陛下这决心也好下些。” 皇后听罢这话,陷入沉思。 越贵妃也不打扰她,只在一旁坐着,悄无声息的喝着茶。 又过了半晌,皇后回过神来,她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要文武皆服的人,这西宁上下还真没几个…… “御史大夫殷大人,在文官之中名望倒是极高,可武将却不一定买他的账……” 说着。皇后又陷入了沉思。 越贵妃手中的茶已续了两盏,皇后突然双眼放光,道“还真有那么一个!若能得他的支持,陛下定会当机立断,立祺儿为太子!” 越贵妃似乎来了兴趣,放下手中茶盏,问道“哦?还真有如此神人?是谁,姐姐快说与我来听听。” 皇后脸上神色变换,一时间又满脸愁容,道“关家,关老太傅。也就是溶则的岳父老泰山。 “若能说动他,得到他的支持,此事定能成。只是十多年前,关昕月嫁入溶家以后,关老太傅入宫请辞。 “陛下本不同意,可老太傅执意要走,陛下无奈,只得留了他太傅之衔,准其归乡。 “自那之后,关老太傅带着家中老幼部去了右河,一次也未回来过,就连溶家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关家之人也是一个都没回来。” 说完,他便更是愁眉不展。 越贵妃喃喃着道“关老太傅,真好个极好的人选。” 说罢,越贵妃直视着皇后双目,道“姐姐,这路再难走,也总比无路可走要好得多。这关老太傅这年纪,他若有孙女,也该到议亲的年纪了吧?” 皇后闻言,瞬间恍然,笑道“是呀,妹妹所言正合我心。只是……祺儿已取了正妃了,若是关老太傅的孙女真能娶进来,必是要做正妃的……” 越贵妃皱眉问道“如今四皇子正妃,是哪家的姑娘?” 皇后开口道“是御史大夫田肖的孙女,她这身份也是尊贵,定不能无缘无故休妻,或者降为侧妃的。 “这田肖在启临朝中,在文官中声望也是极高,只有他可与殷石均相提并论。” 越贵妃听着皇后之言,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狠毒,淡淡道“身份如此贵重,休妻是万万不可的,若休妻,便是白白给四皇子制造出一个敌人了。 “降位也是不可,无缘无故的,这也说不过去。倒是……若这田大小姐身染恶疾,药石无医……”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继续说,都是聪明人,一点既透。 两个女人心中都有了计较,也不继续往下说这话题。只又说了一大堆相互恭维之话。 在皇帝快下朝回来之时,皇后才抽身离去。 四皇子府中,一个脸生的新厨娘到了后厨报道。 这厨娘被指派专门负责皇子妃的饮食。 四皇子府没过几日,便传出四皇子妃身体有恙的消息。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太子监国 过了除夕,天气日渐回暖,御花园里匠人们精心培育的花儿已是含苞待放。 自除夕起,朝中诸官休沐,皇帝便日日沉浸在芙蓉苑贵妃的温柔乡中,也愈发觉得政事无趣。 初七便要复朝,可到了十五,皇帝依然未曾露面。 对外,皇帝只说身体微恙,让四皇子监国。 对此朝中四皇子一党的大臣倒是喜闻乐见。历来只有太子监国,皇帝公然让四皇子监国,不就是要立四皇子为太子的征兆吗? 而坚定站在四皇子一边的御史大夫田家却是愁云惨淡。 四皇子妃名叫田碧婕,是御史大夫田肖最小的儿子田冲的长女。 这田老大人育有三子,这三子成婚后,所出皆是孙儿,只有这田碧婕一个孙女。 这田碧婕在田家从小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性子却不刁蛮,她自小跟着爷爷饱读诗书,可谓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气。 两年半前,那时还是淑妃的韩芸汐请皇帝赐婚,俩月后,这田碧婕便嫁入四皇子府。 如今这田碧婕成婚快三年了。这田小姐嫁入四皇子府第二年,便产下一子,这孩子名叫贺兰瑞,一岁多大,已能走路,也会说简单的词句。 田碧婕生病,太医看了一波又一波,田家也请了大夫去看过,都说田小姐气血枯竭,恐不久于世。 这田小姐终究未撑过正月,正月二十六,四皇子妃这田府的掌上明珠妃香消玉殒。 这田家大小姐过世前,拉着她爹娘的手,请他们一定帮忙要照好看她的瑞儿。 田家三夫人看着田碧婕留下的那蹒跚稚童不知愁苦还咯咯围着他娘亲棺椁玩闹,几次哭的昏厥过去。 四皇子亦是憔悴悲伤不已,与田家众人哭作一团。 四皇子妃七七过后,已到了三月间。田老大人唤了四皇子过田府议事。 皇家后院最是阴私险恶。田家三房夫妇生怕那宝贝外孙遭人暗算,日日求田老大人把那外孙接到田家照料。 可那贺兰瑞是四皇子府的嫡子,即便她母妃不在,也无人能动摇他的身份。 接他到田家是断不可能的,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四皇子府给那孩子觅一个新的,可庇佑他的人。 一般这种情况。田家可以再嫁一个女儿入四皇子府,由这个女儿来照料这个孩子。 奈何田家三代了,只有田碧婕这一个女孩…… 如此一来,便只有另寻他路。 四皇子府中几个侧妃,个个野心勃勃。而如今的贺兰瑞,明显是碍着她们的路的,特别是几个已有了子嗣的女人。 若能寻得一个品行端正,善良心慈的女孩嫁入四皇子府,做这贺兰瑞的继母,可能这孩子以后的路会稍微好走一些。 再不济也能保得一条性命,不至于被人暗害了去。 田府大厅之内,四皇子和田老大人相对而坐。 这御史大夫田肖,已是花甲之年,他有些微胖,身上还穿着殷红的仙鹤服,面色有些沉重。 “四皇子,皇子妃已去,瑞儿还小,总得有个妥帖的人来照料他。” 四皇子一脸悲色,道“老大人放心,瑞儿是我的嫡子,我定会护他周。” 说着四皇子叹了口气,道“我本想亲自带他,可进来朝中事多,我这忙的焦头烂额的,也实在是顾不上,婕儿不在,府中也是一团乱麻。 “如今瑞儿暂时由我的奶娘金氏带着,那金氏为人很是妥帖,一时该是无妨。” 田老大人点头,也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瑞儿总不能由一个仆人带大。 “从长远计,四皇子该再物色个端惠良善的名门闺秀,娶入府中,如此瑞儿有了继母照拂,我们也能安心。” 四皇子闻言,愕然过后,脸上悲色更甚。他断然拒绝道“婕儿才去,我哪里有心思想那些……” 田老大人叹息,道“婕儿福薄,咱们亦是无奈,她不在了,可四皇子府总归不能没有女主人,瑞儿也不能没有母亲。” 四皇子沉思良久,道“老大人此言,我亦明白,只是要想给瑞儿找个真正品端纯良的继母,哪里那么容易。 “朝中的大臣,如今肯依附的多半有所求,既有私心,如何能真正做到对瑞儿视如己出?而真正淡泊名利者,这朝堂中怕也难寻。” 田老大人听着这话,心中那几个贺兰瑞继母的人选似乎也有些不放心起来。 四皇子说的是大实话,权贵之家与皇家连姻,皆是希望自己家族更上一层楼,与名利相比善良端正怕也只能靠边。 到时候,这继母恐怕更将把贺兰瑞当做眼中钉…… “淡泊名利,朝中权贵?” 田老大人喃喃着,沉思着。 忽的他眼睛一亮,道“有一人家,或能做到。” 四皇子讶异,道“真有这样的人?” 田老大人点头,自信道“关家。他们举家去右河已十多年了,关老太傅学识渊博、淡泊名利,且他即便离开朝堂多年,可在陛下和朝堂文武诸官中,其高德仍是受人敬仰的。 “若我记得不错,那关老大人有个嫡孙女,离京时也就刚满月的样子,如今十六七年了,想来那女娃也该议亲了。 “关家之人,品行历来高洁。若能娶得关家嫡女入门照料瑞儿,瑞儿可保无虞。且若得了关家支持,站在隶王一边的武将,恐怕也会有所动摇,直接转换阵营也不是不可能。” 四皇子闻言,心内大喜,面上却是沉痛模样。 第二日,四皇子入宫,见了皇后娘娘,皇后知晓田老大人与四皇子所说之事,心内亦是欢喜。 原先她还担心田家会反对贺兰褀这么快就与别家结亲,如今田家提出来,而且也是属意关家,这便万事大吉。 薇蕊阁内萧薇儿端坐案几之后,听着细作来报。 “小姐,田家之事已办妥,田老爷子已劝过贺兰褀与关家之人女结亲。此时已妥,小姐可还有其他分咐?” 萧薇儿摇头,道“无事,只是田老爷子可注意到你?” 那细作拱手回道“小姐放心,属下只是前一日在那老爷子路过花园之时,故意与人说听闻关家之人最是高洁,当面却是一个字都未提的。” 萧薇儿点头,道“你蛰伏多年,行事一定要小心,以后还有大事要办,绝不可前功尽弃。” 那细作又作揖,萧薇儿摆手,她出了门,未走大门,也未走后门,而是入了一个隐蔽的地窖,消失不见。 薇蕊阁外,逍遥阁之人还在蹲守。萧薇儿屋里熄了灯火,她行至窗前,看着黑漆漆的街道,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轻笑。 “那些人还在外面守着?” 她淡淡开口道。 黑暗之中,她身后已嬷嬷恭敬答道“在,从未离开过。” 萧薇儿又轻轻笑了一声,往回走,又在玫瑰椅坐下,道“就让他们守着吧,待这西宁大乱,看他们还守不守。” 那嬷嬷却似乎有些担忧,踟蹰说道“公主,您就换个地方吧,这薇蕊阁已被人盯上,虽然如今那人还未有动作,可若哪日他们突然袭击,老奴怕……” 那嬷嬷还未说完,萧薇儿便开口道“无妨,他们拿不到证据的,没有证据,他们来了也是白来。更何况他们还想从我这得到更多消息,不会贸然出手。” 嬷嬷无奈,看着眼前满眼算计的女子,一声叹息。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立太子 明德殿中,今日皇帝难得来上朝。昨日,在芙蓉苑内,皇后在皇帝面前一通哭诉,说四皇子府自己那还未满两岁的孙儿,如今竟由一个老嬷嬷养着,着实可怜。 一通哭诉后,皇后便跪地不起,请皇帝为四皇子指婚。 皇后还说这四皇子的新妃,其他的都罢了,可必须要个品行高洁淡泊名利的。 她边说边哭,越贵妃听着也在旁抹泪。 皇帝无奈,问皇后可有钟意之人。皇后便又是凝噎,半晌才说了右河关老太傅的孙女,出身清贵之家,关家晚辈个个不俗云云…… 皇帝听罢,倒是有些意外,可越贵妃在旁梨花带雨道“瑞儿还那么小,若没个宽和的继母,他多可怜啊!” 皇帝稍微踟蹰,招了有奈公公去查那关老太傅之嫡孙女是否婚配。 这一点,在皇后与越贵妃商议拉拢关家之后,皇后就已派人去查过,关父嫡孙女,名叫关婷,年芳十六未曾婚配。 皇帝应允了两个女人,今日一早便被越贵妃催着起了床,来上朝了。 一众臣子们行过大礼后,殷老大人出班,拱手作揖问道“臣听闻陛下身体有恙,不知可是痊愈了?” 班中大臣皆一脸关切看向皇帝,皇帝古井无波,瞥了殷石均一眼,道“有劳爱卿挂心,朕只是总是乏力,偶尔头晕,无甚大碍。” 殿中大臣好一阵关切奉承。终于,朝会进入正题。 皇帝开口道“四皇子正妃亡故,留下一稚子无人看护,朕也是心痛。 “朕思量再三,该给四皇子重新指门婚事。便定关老太傅的嫡孙女关婷吧,礼部着手筹备,三日后去右河传旨提亲。” 朝中大臣闻言,除了田老大人,皆是惊愕不已。 四皇子党羽也是激动莫名。 先是四皇子监国,接着竟要四皇子与关家结亲! 如此一来,这四皇子的太子之位,定然没跑了。 关家是西宁顶级的清流贵族。关老太傅身居一品高位,虽已离京多年,可在朝堂,在军中,他的威信皆是巨大。 如此一来,四皇子少有武将支持的局面,应该会被改变。 皇帝话音落下,朝堂之上片刻的安静过后,一个接一个的大臣拜倒,高呼“陛下英明!” 他们实在是心中欢喜,把关家绑上战车,他们的从龙之功便是十拿九稳了。 皇帝看着殿中跪拜之人,微微一笑。而后却有一老者,颤巍巍跪下,道“陛下三思!” 皇帝心内顿时不悦,不露声色看向跪下之人,那看者是荣国公。 朝中党争,他未站队,他的侄儿却是已明确表示了站在隶王阵营。如今他出班,众人都只道“这老头儿终于憋不住出来变态了。” 皇帝嘴角依然还带着笑,他看着荣国公,道“荣国公起来说话。” 荣国公起身,皇帝又淡淡问道“怎的?爱卿对这亲事有异议?” 荣国公拱手,道“微臣不敢,只是关老太傅当年举家南迁。时隔多年,微臣是担心老太傅之孙女年幼,怕料理不了四皇子府。”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意思,他明明在说怕老太傅不愿与皇家结亲,可偏说关家久居边地,后辈只怕也没落、不堪大用。 皇帝略略思忖,道“爱卿多虑了,关老太傅何等人物?他的孙女定然不凡。” 皇帝推开了荣国公给的台阶。若是以前,他绝不会这般行事,至少要提前问过关家太度,不会如今日这般直接下旨。 他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这事不容商议。 待诏房很快拟好了圣旨,皇帝过目后,盖上了玉玺,而后这诏书便出了宫,由宣旨太监拿揣,自裕盆江而下,送往右河。 是几乎同时,后宫子一个不起眼的宫苑内,一只鸽子,被人放飞,一路往南而去。 四皇子妃之事定下,众臣各怀心思,无人上奏。 皇帝看着四皇子,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还有一事,隶王回陌山也有些时日了,下旨招他回京,协同四皇子一同打理政务。” 又是一个毫无征兆的旨意,朝中众臣真有点疑惑,搞不清楚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让四皇子监国,给四皇子指婚,又叫隶王回京,且这立太子诏书也是迟迟不下。 一御史看了一眼礼部尚书段颉,段颉给他使了个眼色。 那御史出班,道“启禀陛下,按旧例,只有太子可以监国。四皇子并非太子,微臣以为,四皇子无监国之权,请陛下下旨,免去四皇子监国之职。 四皇子党羽闻言,竟没有群起而攻之,皆只静默站在班中。 皇帝皱眉,不知为何,眼中又显露出挣扎之色。 片刻之后,他眼中挣扎之色消失,略沉吟道“下旨册封四皇子为太子,隶王回京辅佐。着礼部准备册封事宜,择吉日正式册封,祭告祖陵,宣告天下。” 朝中所有大臣如遭雷击。 就连四皇子亦是惊愕得呆愣在原地。半晌,众人回过神来,四皇子党羽简直心花怒放,齐齐诡倒高呼“陛下英明、西宁千秋不衰!” 支持隶王的大臣心内只觉得发凉。圣旨已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得跪地,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皇子亦郑重其事跪下,对皇帝作揖道“多谢父皇信重,儿臣定不辜负父皇信任,严于律己,勤勉不怠。” 四皇子似乎也是太过惊愕,其他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消息快速传入后宫,皇后听罢,跪地双手合十,道“父亲,女儿终于做到了!请父亲保佑女儿,保佑祺儿……” 皇后嘴里念念叨叨,激动莫名。宁安宫上下都得了丰厚的赏钱。 芙蓉园内,越贵妃听闻此事,却只是微微一笑,喃喃道“这关老爷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只让那废物娶他孙女,皇帝便觉四皇子能坐稳帝位,能守住国土了。这几个月不肯下的诏书,终于是下了。” 而后越贵妃起身,来到她的妆匣前,打开一个暗格,把手中一个信封放了进去。 那暗格之内,本就放着几张纸笺,那是先皇后的遗书。越贵妃现在往里面放的,则是皇后和四皇子合谋毒杀田碧婕的证据。 关好匣子,她行至小几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个名叫春妮的宫女入得门来,恭敬问道“娘娘,汤羹可是要熄火了?” 越贵妃此时脸上尽是柔和的微笑,她点头,道“陛下只怕快下朝了,快熄了火,再闷一刻钟。等陛下来了,刚好合适。” 春妮应是,恭身退下。 越贵妃不喜欢宫女们时时贴身伺候,她此时看着一旁架在炉子上的铜壶,里面的水已烧开,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热气。 忽的,她有些惆怅起来,喃喃自语道“师傅,到底还要多久,这老东西,我真是一日也不想留了。我一日日熬着药吊着他的命,他便如那蛆虫一般偷生,真真是恶心至极!” 越贵妃呆呆坐在几上,也不想泡茶了,仿佛陷入了沉思 约摸过了一刻钟,皇帝果然下了朝,来了芙蓉苑。 越贵妃听着外间开门之声,脸上浮现浓情蜜意,起身迎了出去,娇声道“陛下可算是来了,陛下不在,臣妾好不习惯。” 皇帝看着娇态毕现的越贵妃,满眼的依恋,脸上的笑,还带着三分讨好的意味。 越贵妃半跪行礼,皇帝弯腰,扶了贵妃起身。皇帝看着娇俏的贵妃,实在是忍不住,抱着贵妃拥吻起来。 皇帝走后,待诏房和礼部便忙活起来。四皇子被立为太子,这册封礼非同寻常。 同时既然四皇子被立为太子,那四皇子妃就是太子妃,太子娶妃可与皇子娶妃大不相同,礼仪要繁复得多。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关家难题 随着立太子诏书颁发,西宁上下皆在议论这件事情。 而皇帝赐婚的诏书送出第三日,右河关家老宅里,一只信鸽停在了关哲窗楞之上。 天刚蒙蒙亮,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没一个注意这只疲惫的信鸽。 王氏伺候关哲换上官服。一切妥当,关哲正准备出门,抬眼却见在窗楞来回走动的白鸽,那白鸽眉微红,是极难得的品种。 那鸽子腿上绑着个不起眼的小竹筒。关哲走了过去,那鸽子也不飞开,任由关哲将它抓住。 关哲皱眉,取下鸽子腿上的竹筒。王氏回里屋放好关哲换下的衣衫出来,却见关哲还未走,上前问道“老爷怎么还没去上朝啊?” 关哲手里摩挲着从鸽子腿上取下的竹筒,未打开看,只抬眸看着窗外早春的花园里,已含苞待放的樱花。 王氏一脸疑惑,正又要发问,关哲喃喃道“红眉鸽……是昕华传了信来。” 王氏闻言十分讶异,这关昕华是关老爷子的义女,她三岁时父母双亡。 关昕华原名严玉华,其父严梁是老恭王爷的谋士,此人极是聪慧,当年老恭王能做太子,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他辅佐的老恭王在党争中落败后,原来的太子被封为恭王,要前往封地新平。 而据说严梁不甘半辈子筹谋落空,怂恿老恭王爷谋反。这事走漏了风声,严梁一家被灭了口。 此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在这老恭王将要动身去新平之际,当今皇帝寻到严梁,想将严梁收为己用。 严梁已厌倦了党争,一心只想带着家人归隐田园,再不愿做谋士,因而回绝了当今皇帝。 那之后,启临城中便传出严梁怂恿原太子谋反的流言。 严梁因此获罪,密谋造反的罪名下来,严家满门被诛杀,除了严玉华这个严梁的小女。 那日严玉华与丫头偷偷出门玩耍,侥幸逃过一劫。 而这严梁曾是关老大人的好友。严玉华和丫鬟在门外看到家中血腥一幕,那丫鬟也是聪慧,她带着严玉华一路逃跑到了关府。 关老爷子看严玉华年幼可怜,收留了她。给她改名换姓,收作义女,她的新名就叫关昕华。 这关昕华当时才三岁,与关昕月同年,月份上比关昕月略大。 待数年后,女孩长大,已成了启临有名的才女。 在关昕华十八岁时,当今陛下痛失敦嘉佳贵妃,正痛不欲生。 这关昕华的婢女日夜对关昕华灌输严家灭家之仇。 关昕华知晓关昕月和溶则互生情愫,她觉得在西宁只有溶则可替她复仇。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关昕华谋划着如何吸引溶则。可溶则自始至终只把她当做关昕月的姐姐,对她虽然客气,却无其他心思。 时置敦佳贵妃过世。关昕华不死心,竟然在她和关昕月一同入宫祭拜敦佳贵妃时,暗中使了手段,欲将关昕月推入皇家,如此一来,溶则和皇帝朝中有了夺妻之恨。 她见皇帝醉酒,在敦佳贵妃的侧殿里点了迷香,骗了关昕月入内,自己又设法引了皇帝过去。 溶则当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当时也恰巧在朝中述职。皇后察觉此事,想拉拢溶家。她自己未出手阻止,却把消息漏给了溶则。 溶则知晓此事后,他救出关昕月,而那关昕华自食恶果竟自己与皇帝成了好事。 皇帝醒来,十分懊恼。而后他接了关昕华入宫,封为华嫔。 关昕华醒来更是崩溃,她本是要报仇,可却赔上了自己。更让她崩溃的是她虽然入了宫,却一直见不到皇帝,报仇之事无处下手。 而后俩月,关昕华察觉自己有了身孕。皇帝知道她有身孕,对她倒有了几分怜惜,可她却还是一心想要报仇。 终于,皇帝一次去她的宫里看她,关昕华终于逮到机会,她几乎未犹豫,在皇帝喝茶的杯子上涂了毒。 许是时运不济,许是造化弄人。这茶杯被宫女无意调换,那有毒的杯子,到了关昕华自己手中。 一盏茶后,关昕华毒发,太医竭力施救,保住了关昕华的命,却没保住她的孩子。 皇帝震怒,下旨彻查,查来查去疑犯竟是关昕华自己。皇帝顾着关家颜面,未再细查,此事不了了之。 自那以后,皇帝虽然未废黜关昕华的位份、也未将她打入冷宫,可却再未见过她。 这么多年过去,关昕华如今日日在深宫之中礼佛。自她陷害关昕月后,她与关家与溶家都已反目。 这些年,关昕华曾数次来信,与关父忏悔,可关父一次信都没给她回过。 这关昕华也是个有手段的,这些年她在宫中,虽占着个嫔位,可却是真正的无半点恩宠。 年深日久,关昕华在宫中竟经营了不小的势力,否则她这信也传不到右河来。 关哲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打开这信。 王氏略犹豫,上前劝夫君道“打开看看吧,看她说什么。” 关哲又是一阵踟蹰,半晌他叹了口气,取出竹筒里的纸条。 看罢纸条上所写内容,关哲大骇。 王氏看关哲脸色大变,从丈夫手里拿过纸条。看罢,她一阵晕眩,急声道“夫君,快救救婷儿!” 关哲努力让自己平静,道“是是是,咱们得救婷儿。这圣旨走水路最快也还要十一二天,咱们得给婷儿快些觅个夫婿…… “给父亲传信,这事儿,先别与婷儿说,咱们快些将事情定下。” 王氏听着丈夫的话,含泪不住点头。 片刻之后,关跃骑着快马飞快出了沧州城往定波而去。 是日傍晚关跃入了定波县城。他弃了马,在城中几翻飞掠,确定即便有人尾随也不可能跟上来了,才入了挑水巷溶家。 关老爷子正与木老神医下棋,两个老头相对而坐,关老爷子一脸淡然,木老神医则是有些焦灼。 好关跃入门,躬身对关老爷子行礼,又朝木老神医拱手作揖。 木老神医放下手中半天没落下的棋子,嚷嚷道“不下了不下了,好好的兴致都被搅和了!” 关老爷子也不戳破,笑道“得得得,那咱们明日再下?” 木老神医像个孩子一般,哼哼两声走了。 关父正色看着关跃,问道“说吧,何事?” 关跃则是从怀里掏出关昕华的飞鸽传书,双手递给了关老爷子。 关老爷子接过信,打开一看,面色便冷了下来。 时逢大变,不管你想或者不想,都会被卷入漩涡。若这消息为真,只怕关家也要被裹挟其中。 关跃就在廊下躬身站着,关老爷子沉思半晌,道“哲儿可有什么想法?” 关跃恭敬回道“老爷和夫人商议着,要趁着圣旨未到,赶紧给大小姐寻个夫婿。” 关父闻言,却是摇头,道“这行不通的,除非那男方也是个皇子,否则咱们找了谁,谁便是死路。” 关跃闻言,心中亦是大惊。道“老爷和夫人想着,寻个高官子弟或许也能挡一挡。” 关父依然摇头,道“寻不到的,若是高官,谁敢应这门亲?敢应这门亲的,只有平头百姓。可若是平头百姓,等圣旨到了,那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关跃闻言,沉默不语。关父则又陷入了沉思。 时间太过紧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让人没有半点防备。 四皇子想将关家绑上他的战车,皇帝竟也答应了。可让关父更加意料不到的事,还在后头。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年之期 关父沉思半晌,若时间充裕,关家要推掉这门婚事可以有很多理由。可如今这形式,要想推掉婚事不留把柄就不容易了。 与此同时,关哲下值回家,又见一红眉鸽停在窗楞。他略犹豫,上前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筒。 打开一看,他顿时楞在原地。 “皇帝已册封四皇子为太子?” 他来不及多想,找了个贴身护卫过来,把信交给了他。那护卫趁着城门未关,飞马出了城。 是日夜里,溶桑桑照例到关父院里学习。她整日忙碌,并不知关家送信来一事。 祖孙两人在小几旁对坐。关老爷子目光幽深,道“桑儿,今日外祖父考考你。” 说着,他顿了顿,溶桑桑则是一脸认真听着。心内嘀咕着随堂小测验又来了…… 略沉吟,关父捋着须,道“若行军途中,遇着一难题,这难题虽难,可有办法可解。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布局,怎么办?” 溶桑桑听着这问题,感觉有些怪异。不过关老爷子本来就是思维跳脱之人,她也未深思,只真的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思索片刻,开口道“时间这东西,即恒定,又多变。一日十二个时辰咱们无法改变,可这十二时辰可做多少事却在个人。” 关老爷子微微点头,道“若这事不在一个时辰做多少事,而是就在恒定的时间不够呢?” 溶桑桑又沉思半晌,道“那就创造时间。敌人若急,咱们就拖延,拖住敌人就等于给自己增加了时间。 “就让两军无法正面交锋,只至难题解决,再与敌人决战。” 关父听着,又陷入了沉思。半晌,关父开口道“皇帝下了旨意,要给你婷表姐和四皇子指婚,圣旨已在路上,如何才能拖延?” 溶桑桑闻言,恍然道“这不是打仗。不,这才是真正的打仗……” 而后溶桑桑也陷入沉思。片刻以后,溶桑桑问“册封使者到哪里了?还要多久到右河?” 关老爷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走水路,最多还有十二天到右河。” 溶桑桑忍不住在心内腹诽“皇帝这不问关家态度直接下旨,实在是霸道!” 溶桑桑也皱起了眉头,这桩婚事只怕很难推脱。 踟蹰半晌,溶桑桑把心一狠,道“去派人把启临来的船击沉。” 关老爷子听着这话,眼眸一亮,所谓不谋而合还就是如此吧? 溶桑桑却已又开口道“婷表姐可有合适的定亲对象?” 这话才问出口,溶桑桑又摇头,喃喃道“普通人家不行,高门贵族知道其中厉害只怕不敢,最好能找个皇子、王爷……这人身份得足够尊贵。尊贵到皇帝也不能硬拆这姻缘。” 然后祖孙两人都沉默不言。这事要坐,谈何容易?只怕这皇家贵胄也不敢接这个茬。 除非……这人是四皇子的对头,例如隶王。 祖孙两人同时想到隶王,对视一眼,眼中光芒又迅速黯淡。 与隶王定亲,跟与四皇子订婚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不过是代表了关家选择不同阵营罢了。 西宁以礼治天下,人之礼先是孝。还有一事,可拖延此事,那便是家中长辈过世,孝期守孝,另当别论。 关老爷子,也想到了这点,溶桑桑心里一紧,道“已以外祖父在朝中的地位,能跟皇帝讨价还价吗?” 关父沉吟片刻,道“若无可奈何,可以一试。” 溶桑桑点头,道,那就应下婚事,可婷表姐要过了十九岁方可出嫁。 关父不明白溶桑桑在琢磨什么,溶桑桑一脸笃定的道“圣旨咱们拖不了,那就拖婚期。储位之争,四皇子有可能会赢,可大位之争,他必输无疑。 “既如此,就等几年,婷表姐才十六岁,通常女子十八出阁,可关家不舍,多留表姐一年。” 关父眼中有些挣扎之色,半晌,他开口道“四皇子到时会死?” 溶桑桑平静道“不一定,可到那时,咱们必有办法让他不能履行婚约。只是到时婷表姐清誉会有所损伤。” 或许是这灵魂已二十多岁的缘故,除非溶桑桑是在关昕月面前故意撒娇,关父总不能把溶桑桑当做寻常孩子来看。 就如此时,溶桑桑一脸笃定,说着三年以后的事。 即便这世界的人都比较早熟,穷人家的孩子,十三四岁给人做小妾的也不在少数。可这话依然不是一个还未满九岁的孩子会说的话。 关父打量着溶桑桑,她已长大许多,看着模样与关昕月很像,可她的眼神却更像她的父亲溶则。 就在关老爷子踟蹰之时,又一个关家护卫入了院子,他又送来一封短信,关老爷子看过信,眼神又黯淡了两分。 老爷子把信递给溶桑桑,溶桑桑接过信,看完却没什么变化。 以她和关老爷子、木老神医的猜测,皇帝已中了南越玲珑公主的摄心蛊。 那么皇帝立谁做太子,或者突然下个诏书,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皇帝立四皇子作太子,那关婷就不是被指作四皇子妃,而是太子妃。 在四皇子党羽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以后的皇后。 或许这婚事不必拖到三年以后,便能解除。 毕竟国母之尊和从龙之功一样的诱人,指不定关家不出手,启临就有的是人想毁了这门亲。 当然,溶桑桑知道,永远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溶桑桑此时脑海中已有了让贺兰褀娶不成关婷的法子。 但一切还得关老爷子能拖住这婚事。皇帝圣旨中若要一两个月内让关婷嫁入启临的话,情况就会比较糟糕,到时可能需要用着些激烈手段。 溶桑桑手指一下下抠着小几边缘,她略沉吟,开口道“外祖父,若能拖住婚期,那圣旨咱们便不必拦截。” 关老爷子点头。今夜这课是上不了了,溶桑桑早早回屋休息,关老爷子屋里的灯却亮了半夜。 黑漆漆的夜里,裕盆江上,一艘大船顺水而下。在大船四周,数十艘小船将大船团团围住。 大船小船都未停止航行,依然顺水一路往南。 大船上的护卫手持长枪,一脸警戒,而小船上的人,已把锚钩甩上了大船的围栏。 大船上的护卫抽出腰间的刀,就去砍锚钩上拴着的绳索,可几刀下去,那绳索竟然毫无损伤。 护卫大骇,却已无暇顾及,已有无数的黑影顺着绳索跃上大船甲板。 护卫和黑衣人顿时战作一团。 这些护卫乃是宫里的羽林卫。这羽林卫中,有一部分人是高官贵族子弟,没什么本事,他们只是入宫混个官职的。 可大部分还是真正有功夫在身的。他们通过层层选拔、考核,才能入宫护卫宫禁。 这条大船上,绝大部分羽林卫战力很是强悍。当然也有个别躲在桅杆边上吓尿了的。 双方交战,一时难分胜负,对此显然双方之人都是心中讶异。 战斗持续了一刻多钟,黑衣人终于彻底占了上风。从这个拐点,御林军迅速溃败。 又过了一刻钟以后,船上的御林军已没有站着之人。 黑衣人肆意收割着他们的头颅,把头颅割下来,就那么丢在甲板上。 船舱之中,传旨太监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而这太监正是随溶爵一同去陌山平乱的监军太监,王保。 黑衣人中,一个面带银色鬼魅面具者,看着那王保太监,不禁冷笑出声“王公公,咱们又见面了。” 那王保听着这声音,浑身一哆嗦,屁股下面木板地面便湿了一大片。他如见到了恶鬼一般嚎叫着。 “溶公子,咱家可没害你,你是自杀的!是你自己自杀的,不关我的事!” 带着面具的男子一笑,温和道“是,是不能怪你,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复仇。” 王保太监闻言,大喜,谄媚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溶家人是不会乱杀无辜的。” 他话才说完便见戴面具的男子的长剑直直刺入他的胸口。 他缓缓收回了剑,喃喃道“是啊,溶家人从不乱杀无辜,可如今,我不姓溶了……” 片刻之后,大船上燃起熊熊烈火,大火照亮了漆黑的江面。小船逆水向上行驶,面具男子站在小船的船头,注视着眼前无尽黑暗,眼中是无边无际的寂寥。 。 第一百九十章 开花弹 时间又过了小半个月,春日已到,西宁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溶家在定波郊外西边的庄子里,一袋袋硝石被倒出来,先用大锤子杂敲碎,再被倒入大石碾子里研磨为细粉。 硝石外观看起来与水晶相似,可它硬度不高,与石膏不相上下。 庄子大院内,一排十个大石碾排开,两个家丁推动一个石碾。 一个碾子旁还有一人负责添硝石和装硝石粉的。这样一个石碾子一组三个人,十组三十个人。 这一组人一日可碾二百来斤硝石,十组人一天就可以碾两千斤。 溶桑桑年前从新平带回来的五万多斤硝石已基本碾完。 溶大张罗着从各郡县的药行又收购了一些硝石回来,不过量都不多,也就收购了三千多斤。 大院旁的一个小院内,一群女人按照溶桑桑教他们的办法,在热火朝天制作着引线。 院中架子上,一杆杆挂满了刷了黏稠米浆的引线。 旁边框子里,装着一框框已晾干的引线成品。 旁边还有几个院子,分开存放着已研磨好的硫粉和碳粉。 在这庄子往西两里处,还有一处庄子,里面是一群铁匠,他们正在用模具铸造着半圆的铁球。 溶桑桑本来想要一体打出的铁球,可效率太低,而整个圆球也无法脱模。几个老师傅商量后,便制作了这半圆球的磨具。 先制出半圆,再将两个半圆铸焊成圆球,磨具上留了缺口,因此铸好的圆球上也有个小指大的孔洞。 铁球看起来很是粗糙,已做出的成品也是不多,只有六七百个。 这铁球制作费时费力,主要这事对外保密,只能用关家自己的工匠,人力有限,前些天制作磨具又费了些时日。 溶桑桑这日一早便来了庄子,她取了研磨好的硝石木炭和硫磺各三斤,又去打铁的庄子里取了三个成品铁球。 带好东西,她和青松一路入了庄子后面的山林。 年前开始,这定波县城西面的林子里出了好几次猛兽伤人的事件,一时这周边的人打猎都不敢去这西边的林子。 溶桑桑修炼内功一年多,如今她腿上依然绑着沙袋,可她已能与青松一道飞掠半个多时辰。 在林中飞掠半个时辰后,她的速度渐渐慢了,呼吸也有些急促。 可溶桑桑并未停下,她支撑不住在空中飞掠,便疾速在地面上奔跑。 两个多时辰后,两人来到了密林深处的营地。 营地中,溶家旧部已召集了两千人,这点队伍和外面动辄上万,甚至几十万的军队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溶家招募旧部,只要溶家要,便有数不清的人愿意来,可以溶家目前的财力,能养活的也就这些人了…… 溶桑桑已近一个月未来这营地,营中哨兵发现了她和青松,便一脸喜色朝营地里操练的军士大喊“小姐和青松统领来了!” 而后营地里便是一片沸腾。 那哨兵话音才落,溶桑桑和青松便到了营地外的石墙。 营内之人皆恭敬作揖,溶桑桑一路来到了大帐之中。 她本来是急着要去工棚看连发弩制作情况的,可她身上带着的都是易燃易爆之物,因而先回大帐放下东西。 至于青松,他是这两千人的最高统帅,他入了营便直接去了演武场。 工棚内,炉火冒着青白的火苗,棚子外的木框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二十个打制好的连发弩的机键盒。 溶桑桑随手拿起一个键盒。这盒子看起来还是很粗糙,倒是重量又轻了些。 溶桑桑走进棚子,几个兵器师傅朝她拱手作揖,溶桑桑笑吟吟摆手,道“王师傅,我看外面的键盒比上次做出来的又轻了些。” 那王师傅是这群师傅里手艺最高超的,已年近五旬。春日山中凉气还有些重,可他却只穿了一件短褂,整个人看着十分精神,身体也很是结实。 那王师傅闻言,一脸自豪道“咱们把那盒子打薄了些这样可以省下些铁,又可以减轻重量。” 溶桑桑点头,在棚内转了一圈。出了棚子她来到制作弩臂的作坊,这弩臂原来就在外面空地上制作,冬日寒冷,便在年前建了个木屋,十几个师傅里搬到了这简易作坊里干活。 溶桑桑进门,众人皆朝她躬身行礼。溶桑桑看向工架,却见他们在制作弩箭。 溶桑桑拿了弩箭看了看,这箭比寻常箭短小一半,箭头看起来很是尖锐。 溶桑桑放下箭,问道“这连发弩制出来的有多少了?” 一师傅上前答话道“禀小姐,已做出了六百多张。键盒做的慢,咱们这弩臂,键盒已做了一千套了。” 溶桑桑点头,木工活细致,可制作不难,那机键盒一个个零件做出来,再打制外盒,确实费时费力。 “那弩呢?发下去了吗?廖千户可在操练这连弩营了?” 那师傅回道“都发下去了,廖统领也带着兄弟们在操练了,这不咱们趁着这空隙,赶制些弩箭出来。” 溶桑桑看着眼前这一群年纪都已四十出头的师傅们,心内莫名有些触动,她躬身拱手,对他们作揖,诚挚道“辛苦了!” 那一群糙汉子见状,个个惶恐,那与溶桑桑说话的老师傅说“小姐言重了,属下们皆是溶家世代的军户。 “属下的爹爹打仗死了、属下的儿子如今在幽狼军中。将军带咱们效忠皇帝,咱们便听将军的,将军不在了,咱们便只认溶家。” 作坊内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这回话的师傅名叫刘安,他已跟随溶则从军二十年,在前年与南越的大战中腿受了伤这才卸甲归家。 他是溶家军中有名的兵器师傅,这次溶大召集旧部,他是第一批来这山里的人之一。 溶桑桑出了那木工作坊,往演武场行去。 演武场上,青松站在靶场边上,看着连弩营的兵士边移动,边疾速发射着弩箭。 溶桑桑也站在靶场边看了一会儿,军士运用弩箭已十分熟练,就连往箭匣上箭也十分快捷,他们腰上,左右各系着两个箭筒,一个箭筒里放着二十四支弩箭。 这也是弩箭的好处之一,一支弩箭只有筷子大小。若上了战场一个兵士腰上一圈都系上箭筒,也不影响骑马。 对这连发弩溶桑桑很是满意,她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大帐走去。 靶场另一边的青松看了溶桑桑的背影一眼,往较场另一段走去,那里兵士们正在两两对打。 溶桑桑回了大帐,取出今日份带来的硝粉、硫粉、碳粉和铁球。 溶桑桑在案前正襟危坐,她面前摆着一只海碗。 溶桑桑按着比例,着手配置黑火药。 没多大一会儿,她年前的海碗里已是一大碗黑火药。溶桑桑起身拿了张牛皮纸,把纸折成漏斗状,小心翼翼往铁球装黑火药。 铁球装了大约三分之二罐后,溶桑桑住了手。 溶桑桑起身,去大帐外抠了点红土回来,她用手将红泥碾碎,加了点水进去,拌作泥巴。 而后她拿了三条细引线,竹竿子心中线看起来有点细,溶桑桑拿了两条引线上扭在一起。 而后,溶桑桑将引线塞入铁球,用手拿了红泥,把球上的孔堵住,引线也固定住了。 一个做完,溶桑桑将那铁球拿了在地上放好,又开始做下一个,这个她打算加些料进去。 她到帐外转了一圈,捡了两把小石子回来,而后她把石子和黑火药都放入铁球之中。 放好后,安了引线,又用红泥把孔洞封好。 两个简易开花弹做好,溶桑桑坐在帐内床榻上,整个人松了口气。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震动全营 开花弹已制好,溶桑桑等弹口泥封干了后,抱着两个炸弹往演武场走。 从大帐到演武场要经过铸造机键盒的工棚,溶桑桑便绕路而行,路上偶尔有小股兵士巡逻,见溶桑桑皆躬身行礼。 溶桑桑来到演武场,在靶场旁的空地上,有两架投石车闲置着。 青松在亲自训练士兵厮杀,溶桑桑隔着老远便朝他招手。 青松招了几个兵士一同过来,他知道今天溶桑桑要实验新做的武器。 一行人来到投石机旁,溶桑桑看着投石机问“这投石机可以射多远?” 青松微蹙眉头,道“四个人拉,可以投四百来步。” 溶桑桑点头,让人去把投石机前三百步到五百步的区域腾空。 又命人去七百步处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开花弹拖着长长的引线。一切准备就绪,开花弹已放入平时放置石块的抛兜。 溶桑桑心都提了起来,她上前用火折子点燃引线,而后四人随着一声令下,拉着牵引索向后疾速奔跑。 待跑了一二四五十步,他们将牵引索同时放手。 嗖一声,开花弹飞向空中,向前抛去。 仿佛整个世界都瞬间安静,溶桑桑双目一动不动盯着那飞出的铁球。 铁球落地靶场被砸得尘土飞扬,可预期中的爆炸声却迟迟未响起。 有士兵想上前查看,被溶桑桑厉声喝止。 溶桑桑心头弥漫着浓浓的挫败感,一颗心提着不敢放下。 忽的,听闻一声巨响。轰!大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营地中的军士皆大骇,有反应快的高声喊着“地动了!地动了!” 在帐内的兵士、在工棚里和作坊里的师傅们都跑了出来。 可大地颤动了一下后,就再没有动静。 一个军汉问道“刚才可听着啥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想起地动之前是有听到一声巨响。 一年轻的小伙与边上同伴道“是靶场,靶场传来的声音。” 待众人来到靶场时,靶场边上已围满了本该在演武场操练的士兵。 听到巨响,溶桑桑心落地,暗暗舒了口气。 一旁青松眯着眼睛看着那铁球落地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个大坑,那坑方圆差不多一丈,远处看着黑黝黝的,看不清有多深。 溶桑桑疾步往前跑去,青松一愕,飞掠着跟上。 到那大坑旁,溶桑桑打量着坑的周围。碎石泥土四处飞溅,覆盖了周围近两丈的圈。 铁球炸裂的碎片最远可飞溅至四五丈远处。 青松内心震荡,看着溶桑桑细细查看周围碎铁块。久久说不出话来。 靶场边的士兵也是震惊不已,倒是后面赶来的人好奇的张望着。 有人在问先到的人发生了什么,可这个问题现在无人能答。 刚才拉牵引索的四个人面对同伴一个个好奇的询问,呆呆愣愣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小姐拿了个铁球,让我们用投石机抛了出去。” 旁边一人好奇问道“多大的铁球呀?你看把地面都砸了那么大个坑!” 然后那人用手比划着道“不大,就一个海碗大。” 那询问之人便有些不满,哼了一声,道“得了啊,王老三,一个碗大的铁球能把地面砸那么大个坑?你骗小孩呢?” 然后那拉牵引索的王老三也不辩解,他也不知道怎么辩解,换做是他,他也不信。 半晌,溶桑桑抬头看了投石机一会儿,向一旁士兵招手,反应快的士兵争先恐后向溶桑桑跑来,反应慢的站在靶场边暗自懊恼。 军士们跑近,看着那半丈多深的大坑心内更是疑惑。 来不及多想,溶桑桑指挥着他们把练习射箭的箭靶三步一个放置在大坑右面的空地。 放置完毕,溶桑桑又吩咐众人清场,确定无人进入这投石机的射程之内。 一切妥当,溶桑桑往投石机走,边走边数着步数。 四百七十步,引线得按着这比例适当剪短一些。 回到投石机旁,溶桑桑拿起另一个放了石子混合火药的开花弹,她从腰间抽出莫雨刀,将引线截去四寸。 几个拉牵引索的兵士知道又要开始了,他们已把牵引索扛在肩头蓄力,只要溶桑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往前奔跑。 溶桑桑深吸一口气,把开花弹放入抛兜,把它上的引线点燃。而后果断下令“拉!” 四个兵士拉着牵引索猛的向后奔跑,待绳索拉到底,手一松,众人便看见那个黑色的小铁球往前飞出。 几乎就是在铁球落地的瞬间,轰一声巨响,大地又颤了颤。 众人终于知道刚才地动是何物造成,可他们又不敢置信。 就那小小的铁球,小姐刚才可是轻轻松松就把它上到抛兜里的,那能有多重,咋抛出去落地就跟巨石落地一般呢? 众人谁也没有发问,这个问题他们知道,除了小姐无人能答。 再看溶桑桑,她一脸紧张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 半晌,铁球落地处尘土散去。众人定睛看看向尘土飞起的地方,那里也有个坑,那坑不小,却远没有它旁边那个坑深。 溶桑桑又往前跑去,青松跟在她身后,又忍不住好奇的士兵往前挪了一步,这一步走出后,众人皆不约而同向前。 走近了,看得就更加真切,那浅浅的坑,土是新鲜的潮湿土壤,已被炸得松软,坑边上的箭靶被炸得粉碎,白色黄色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 远些的箭靶上,飞溅着泥土,还有……“咦?这靶上竟有半颗石子嵌在上面!” 一个兵士先发现了靶子上的石头,而后众人都看向自己身边的箭靶。 “呀!这个靶上插着块碎铁,啧啧啧!这碎铁插入这木头可不止一寸……” 众人越看越是心惊。最讶异的莫属青松。 他看了周围方圆十丈的箭靶,十丈内,箭靶都受了损伤,铁球落地方圆三丈,更是毁灭性损伤。 若这铁球投入敌军,那么……这丈便不是以一敌百那么简单了,若占据了地利,千骑的铁球营,毁灭万人甚至很多,更庞大的部队也将不费吹灰之力。 青松跟随溶则从军多年,他一直跟在溶则身旁,可上阵厮杀,可谋兵布阵。 这时他的眼光就比普通士兵毒辣很多,他看到了着投石机投放铁球的优势,可他也看到了这装备的致命弱点。 这投石机笨重,是攻城战的利器,若是行军作战却是不便。 因而要用这投石车投放铁球取胜,要占据地利。 溶桑桑现在却无暇思考这些,她现在只是单纯的做记录。 投石车不便可以改进,这都不难,现在的重点,是她要知道,这开花弹真正的威力。 这山内石头多为页岩,硬度不够,在炸药爆炸之时,有很多石子被炸成粉末,反而没有杀伤力。 最好的办法是在火药里混入铁子,可铁金贵,回去得去看看溶大收购的废弃铁器还有多少。 这铁已是溶桑桑最短缺的资源之一,制作铁球要用铁,制作机键盒要用铁,制作箭矢也要用铁。 机键盒还好些,做出一把弩,可以重复使用,而铁球个箭矢是消耗的。 溶桑桑弯腰捡起地上一块拇指大的碎铁块,不禁叹了口气。 待溶桑桑抬起头,发现周围很是安静,周围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们眼中神色基本一样,都是不可置信和惊骇之色。 定波城中,远处隐隐传来轰隆似雷鸣般的声音。 关昕月忙着吩咐小娥去把溶桑桑的衣服收入廊下。 关昕月看着天边嘀咕着“这也不像要下雨啊,怎的还打雷了?” 这样的疑问,在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后院由不同的妇人们问了出来。 。 第一百九十二章 雨楼护航 淮生郡,裕盆江两边,七家村内,莫雨回到了莫家老宅。 莫老见推门而入的俊郎少年,展颜一笑。 莫雨恭敬行礼“爷爷,我回来了。” 莫老点头,招呼少年坐下。 莫老从一旁匣子里拿出一个副软甲,递给他,道“莫沁甲老朽是做不出了,可这也不错,寻常刀剑伤不了它。再出门时穿上吧。” 莫雨接过软甲,笑道“多谢爷爷!” 莫老满脸慈祥,道“公子既然叫我爷爷,爷孙之间,不用言谢。” 莫雨收好软甲,两人相视一笑。 莫老端起一旁已有些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公子已十六岁了,如今隐姓埋名,这婚事可如何是好?” 少年一愕,而后笑道“母亲和妹妹在右河,虽然我还没探清他们在右河哪里,不过知道她们安好,我也稍稍安心些了。” 莫老被转移了话题,问道“公子如何探得她们在右河?既然公子探得到,岂不是别人也能探得到?” 莫雨皱眉,道“这次去新平,有个叫溶月木的女孩,年纪与桑儿相仿,有一个武艺高超的武士和一个医术不错的老头相随。 “他们去新平采购硝石,却遭遇龙家人暗算,我机缘巧合帮他们解决了追兵。 “本来我没有多想,可出了新平,我越想便觉得那女孩有可能是桑儿,于是我派人潜回新平暗中查探这溶月木在贵宁的行迹。 我则从南阳郡绕道右河郡,一路探查,我怕被有心人跟踪,在渔中城追上他们的商队,却不敢跟紧,我怕被人看出我在跟着那车队,从而跟着我的人也注意到他们。 “爷爷,我没有亲眼见到桑儿,可我知道,那就是她。” 莫老点头,道“公子能肯定,那不必见面必然也就是了。只是那逍遥阁之人还未放弃吗?” 莫雨苦笑,道“他们似乎怀疑雨楼是南越细作组建,不止没有放弃,反而追得更紧了。” 莫老皱起了眉头,道“当初咱们自幽西回来,那逍遥阁阁主令尧一路熬中药相护,我怀疑咱们金蝉脱壳的事,已被他察觉,可当时他也未追究。 “咱们家办葬礼的时候,我听家里人说,那隶王回京后,曾请旨到溶家帮忙打理丧事,当时我以为他是要来探咱们的虚实的,可他来了之后,却似乎在帮咱们防备着什么。” 莫雨沉吟半晌,道“他曾跟随爹爹在军中历练过一段时间,想来还有些情义罢。只是他贺兰家将我溶家推至这般地步,再说什么情义,都是枉然了。” 莫老点头,道“是啊,贺兰家的人,历来都是绝情得很。” 说完,莫老似乎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日子,雨楼在右河郡和南阳郡开了很多的分舵,在这边的雨楼,好像就是个单纯做生意的茶肆,不引人注意,也不探听消息。 溶桑桑在军营一呆就是半个月,她改进了开花弹的引线,由纸引线改为更为稳定的木筒锥形引线,这引线弥补了纸质引线容易受潮的缺点。 投石机也做了改进,改进过的投石机由人力拉牵引索改为绞盘转动,拉动牵引索。 这样牵引索弹开的一瞬间,产生的向上向前的弹力更大,又可节省人力。 原来一架投石机,拉牵引索就要四人,再需一人上弹,配合下来就要与人。 改进之后,一架投石机三个人就能搞定。这营中人力有限,每个人力都很珍贵,溶桑桑要打造的是一支奇军。一支每个人都能以一当百,牺牲降到最低的奇军。 关父已回了沧州,关哲一直对外宣称老爷子外出游历去了。 可这次要拖住关婷的婚事,还必须得他回去与皇帝斡旋。 关家这段时间气氛格外的压抑,关婷还是知晓了皇帝赐婚一事。才几日时间,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关婷往日温暖的笑容消失不见,整日里愁云惨雾的。王氏见女儿如此,更是整日抹泪。 按着时间算,圣旨该到了,可等了一日又一日,这圣旨却不见来。关家人便有些怀疑起来。 “莫不是关昕华传来的信是假的?” 书房之中,关父坐在圈椅上,关哲在他面前站着,皱眉说道。 关父摇头,眼里虽是不解之色,却开口道“昕华虽然性格偏激,当年她也确实做了错事,可她不会在这样的事上,费尽周折送个假消息过来。” 关哲听着关父的话,唉声叹气道“婷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她太单纯善良,若孤身嫁入皇家,只怕会被人欺负死!我断然不能让她葬送在皇宫里去。” 关父闻言,亦是点头。喃喃道“婷儿性子是软了些,找个门第低些的忠厚子弟,有咱们在,也不必担心她受人折辱。 “为父也从未想过要孙女们入宫,关家的女孩,可以选择她们想要的生活。婷儿也不例外。” 关哲闻言,心内稍定。他在一旁圈椅也坐了下来,道“这圣旨怎的还不来,按理说该到了呀。这圣旨就像悬在咱们头顶的剑,总归是要来,还不如早点来……” 关父看着有些乱了方寸的儿子,淡淡道“莫慌,你如今是一家之主,一郡之主,怎的看起来还没有桑儿稳得住?” 关哲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未满九岁的小侄女,已被父亲拿来同自己比了多次了…… 定波城郊庄子内,十多个铁匠挥汗如雨,一个个黝黑的铁球大框小框摆满了院子。与这庄子相隔二里的另一个大庄子里,磨粉的家丁已少了一半,这从新平购来的硝石已部研磨成了粉。 溶大四处奔忙,每月能收到的硝石却越来越少。 除了硝石,溶大依着溶桑桑的吩咐,各种常用的伤药他也收购了不少。 溶家粮铺依然还在收粮,他们什么都收,什么大小麦子、稻谷、大豆、燕麦、苦荞…… 只要能放得住,只要能吃的,溶家的粮铺都收。 可最近这收粮遇着了些挫折,右河倒还好,可南阳和衡山郡,尤其是衡山郡,不知是哪方势力,竟把粮价提高了两成。 正常价格加两成,这个价格收购的粮食,粮商们是无利可图的。衡山很多粮铺都收不上来粮了,又不能跟着涨价,只能干着急。 溶大无奈,也只得同那边的粮铺熬着,毕竟这个时候如果跟着涨价,就太容易惹人注意了。 这西宁南边诸郡是粮食高产地,在这边收粮的粮商,绝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渠道,收了粮,运到北地销售。 粮商之间虽然也是竞争关系,可这行业内有着不成文的规矩,这粮价便是其中之一。 大家收粮价格都是一样的。那个一来便打破行规的商队,背景似乎不一般,众人无奈,只得感叹今年这生意不好做呀! 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皇帝也已近小半个月未上朝,朝中诸事竟真的都交由新太子贺兰褀和隶王打理。 芙蓉园中,皇帝和越贵妃正在书房作画,有宫女来禀,皇后求见。 皇帝面色有些不悦,越贵妃巧笑嫣然道“这天一日比一日热了,陛下快传了姐姐进来吧!” 皇帝这才点头,宫女躬身出门去通传。 片刻之后,皇后进得门来。她一身明黄的凤袍,笑容端庄持重。 入了门,越贵妃起身,皇后对皇帝行礼,贵妃对皇后行礼。 礼罢,贵妃扶了皇后落座,皇帝则淡淡开口道“皇后过来可是有事?” 皇后也不绕圈子,皱眉道“陛下,您派去右河宣旨的人,算时间,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可却未见人影,会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皇帝闻言,踟蹰不语。 越贵妃闻言,皱着眉开口道“细细算来,是该到了,莫不是真出了事?” 而后她看向皇帝,娇声道“陛下,这事儿,您得下旨查查,莫不是真有人敢动天家御使不成?” 皇帝闻言,似乎是得了上令的兵士一般,道“来人,传朕口谕,去查去右河宣旨一事。” 外头进来的人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皇后与越贵妃寒暄了几句,也跟皇帝告退离去。 皇后如今对皇帝也真是不上心了,后宫事忙,且在她看来,皇帝在越贵妃这还更好。她想办的事,越贵妃都能帮她办成,还不要一点回报。 她自觉得自己与越贵妃已是不分彼此的关系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恭王府的异端 又过了半个月,去右河宣旨的船出事的消息传回了启临,皇宫之中,皇帝终于再次来到了明德殿。 殿中大臣看着高坐御座之上的皇帝,他脸色很不好看,刑部尚书接了圣谕,彻查官船失火一案。 太子贺兰褀终于站在了隶王贺兰曦之前。他眼中傲然之色遮掩不住,他似乎也不在意。 他已是太子,未来储君。只待皇帝驾崩,他便可名正言顺坐上皇帝宝座。 隶王目光平静,心内却有些焦灼。他有些懊悔,或许该听楚宕的,先一步取得关家的支持。 关家虽然远在右河,可关老太傅在朝堂在军中的影响力都无人可及。 逍遥阁的人,终于察觉了薇蕊阁并非只有明面上的大门和后门出入。 薇蕊阁内,必有暗道。 京中形势诡谲,已容不得所有人徐徐图之。 逍遥阁的探子终于入了薇蕊阁,本来他们是怕打草惊蛇,可如今看来,对方早已察觉了他们。 暗夜之中,隶王与令尧在逍遥阁内相对而坐。 隶王眉宇之间是深深的川字纹。 “令阁主,陌山诸事未备好,你说父皇还能拖多久?去南越打听摄心蛊的人回来了。这蛊无解,中蛊之人,据说即便是壮年也活不过五载。 “若玲珑公主进宫便给父皇下了蛊,如今马上就三年了,父皇老迈只怕没多少日子了。” 隶王摩挲着手里的茶盏,黯然道。 令尧也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他皱眉呷了口茶,道“薇蕊阁应该就是南越细作在启临的大本营。 “我阁中兄弟已去探查,若能找到南越公主给皇帝下了摄心蛊的证据,那么形势就会大变了。” 隶王沉默不语,此时有逍遥阁探子来报,原来那薇蕊阁内有一密道,那密道通往街对面往东第四家的院子,那院子前面门脸是个赌坊,名叫随心赌坊。 逍遥阁的人蹲守赌坊,发现这薇蕊阁似乎暗中与恭王府有些联系。 听到恭王府三个字,隶王心中很多疑惑都有了解释。 南越不可能为了这没有彩头的赌局,开场便压下三个最富硕的郡,他们敢压,定是有人给了保障。 恭王府恭小王爷贺兰明在朝中只是个若有似无的人,定下不了这么大的棋。那么幕后操控的,应该是他的姐姐昭灵郡主吧? 虽然一切都只是意测,可细细想来,溶家一点点走入深渊,似乎都有贺兰明微不可查的推波助澜。 张旭之死,朝堂中屡次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 贺兰褀去陌山震灾,先皇后明知贺兰褀有皇帝的缚鹰骑护卫,却还是对震灾队伍下了手。 皇帝突然重病昏迷,又突然好转,而皇后和原太子贺兰翼不知真假都被认作弑君谋反。 先皇后当时已然掌握了宫中局势,少楼破前皇后的凤翎卫截杀缚鹰骑,怎的那么巧,就遇上了魏国公张玉换防回京?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可在权谋之人眼中,所有巧合都是必然。 先皇后一把好牌,却输得一塌糊涂,这一切的开端,便是朝堂之上那个推波助澜,让皇帝决定下旨让贺兰褀去陌山震灾之人。 这事当今韩皇后必是出了力的,可能越贵妃也说了话。 可据史官舍人记录,那日贺兰褀自荐去陌山,皇帝犹疑时,是恭王贺兰明道“四皇子与隶王交好,若四皇子去,隶王必定欢喜。” 贺兰明这句话,看似不重,可当年皇帝把贺兰曦小小年纪分封出去,心中除了不舍,定然还有愧疚。 毕竟那时贺兰曦的生母惠妃为救皇帝而死,不到三年皇帝便将惠妃的儿子贺兰曦分封出去。 贺兰明九岁便被先皇太后接回宫中,那些年宫中的密事,他知道的可是不少。 只是他一直隐藏,出宫建衙后,日日与京中贵公子饮酒、作诗、打猎。看着便真正是个胸无大志的王孙公子罢了。 如今细思极恐,只怕这恭小王爷,一直是在收敛锋芒。 隶王越想越觉得贺兰明可疑。他开口道“令阁主,你逍遥阁对新平了了解?” 令尧摇头,道“只听说那是个不毛之地。我逍遥阁往日只在北边活动,此番南下入京也是被楚宕那厮诓的。” 隶王不理会令尧一脸的委屈,道“阿尧,派点人去新平看看吧,若新平只是个不毛之地,若昭灵郡主嫁作人妇便真只相夫教子,那我的猜测便是错的。 “若无强大支撑,贺兰明做这些做什么?只为了搅乱朝堂泄愤?这可说不通。若他们所谋甚大,那他们便是最可能与南越勾结之人。 “若真是如此,我与贺兰褀相争,岂不是随了他们的意?” 令尧看着隶王苦恼,不由收起玩笑之色,正色道“得,明日就派人南下。 “若你猜测为真,你和贺兰褀都是棋子,不,应该说西宁朝堂被人变作了棋盘,朝中之人皆是棋子。” 薇蕊阁中,萧薇儿抱着一只通体黝黑的猫咪,她手一下下抚摸着猫的脊背,她面前站着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 “青儿,隶王在陌山有没有私军?” 青衣女子恭敬回道“有,但只有三千。那是隶王面上的私军,暗地里还有一万七千人。” 萧薇儿眼睛一眯道“皇帝对他这个儿子实在是偏爱得紧呢,别的王爷手里可是没有半点权利,还要被郡守盯得死死的。 “隶王倒好,他去了陌山,皇帝便准了他最好的朋友去陌山做郡守,这不是明摆着不想束缚他吗?” 青衣女子听着,却是摇头,喃喃道“若真是偏爱,为什么不封他做太子?” 萧薇儿便笑了,她干脆闭上了眼睛,道“帝王的偏爱,便只是偏爱而已,若想仗着这几分慈爱便坐上太子。那就太天真了。” 青衣女子显然还是不懂,不过这都不重要。 青衣女子又道“逍遥阁的人好像撤了,外面已不见他们的身影。” 萧薇儿听着这话,毫无反应,过了半晌,道“溶桑桑那个小兔崽子,可以确定不在千绝药庄了吗?” 青衣女子躬身道“属下们无能!” 萧薇儿轻轻摆摆手,道“那可是个难缠的角色,她独自在京,咱们、恭王府、玲珑公主同时发力都未能伤她。 “她走了便走了吧,如今我也看明白了,只要西宁这艘大船沉了,那这船上之人,便都跑不了……” 萧薇儿抱着的黑猫本来舒服的眯着眼睛,不知为何突然瞪眼凶狠的“喵呜”叫了一声。 萧薇儿安抚着它,冷冷问道“派去莫徽和端冥的人,可来了信儿?” 青衣女子摇头,道“还未收到回来的消息。” 萧薇儿摆手,青衣女子张口预言,又把话咽了下去。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圣旨再下 刑部尚书顾献钦呕心沥血半个月,去右河宣旨的官船为何失火还是未查出头绪。 最后只得报了个船上之人用火不慎的由头,草草结案。 皇帝似乎也过了气头,再未追查,只是又派了钦使、派了两艘官船南下右河。 这官船这回一路顺风顺水,半个月后便抵达了沧州城。 关家已做好了接旨的准备,钦使上门,宣了圣旨,关老爷子带着家中老幼接旨。 宣旨的钦差直到关老爷子接过圣旨,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出京之前,他师傅与他说过,这皇帝的指婚,关家未必乐意。虽不至于抗旨不尊,可这圣旨要顺利传达,只怕也是不易。 钦使已做好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可关家却无人有异议,他的任务顺顺当当就完成了。 钦使回京,关家接旨的消息传开,众人对刑部给出的上次官船是用火不当倒至失火的结论,竟有几分信了。 钦使回京后三日,一封奏报送去了朝堂之上。这奏报是关老太傅亲笔所书。 为了这封奏报,皇帝再次来到了明德殿内。 一太监高声念着奏报。 奏报开头,是谢恩,是谢皇帝为关家嫡孙女指婚之恩。 谢恩过后便是关父表白之言,他言辞恳切,对皇帝的深深的挂念弥漫在字里行间。听着让人感动,让人唏嘘。 皇帝初登大宝,关老太傅竭尽心力稳住朝堂,与质疑皇帝正统之人据理力争的画面浮现众老臣和皇帝的脑海之中。 众人不禁红了眼眶,朝中众多关老太傅的门生弟子个个心潮澎湃。 而后关老太傅的信画风一转,言及自己风烛残年,身体已不康健,恐不久之后便如秋叶飘零,一命呜呼。 皇帝听到此处,看向如右河传旨的钦使。钦使出班,躬身道“微臣见关老大人,确实病体虚弱。且听他府中医者诊脉,说老大人心疾愈发重了,嘱咐老大人好生将养。” 钦使话才说完,户部尚书李煜出班哽咽道“恩师本就有心疾,不料如今愈发严重了。” 这李煜曾受关老太傅几番指点,勉强可算得是他的门外第子。 朝中众人唏嘘不已。念奏折的太监被打断,见众人不言,他才继续往下念。 “吾之孙女关婷,最是仁孝,日日伺候榻前,汤药饮食从不假手他人,如今老臣恐不久存于世,唯不舍她离我而去。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让吾之孙女迟些入京,且让她再伴老臣三载。 “老臣知晓四皇子已为太子,如此吾孙女便是太子妃,奈何吾这孙儿痴愚,老臣且亲授她处事之理,待人之要,唯恐以后不堪大用。” 奏折念完,众人还未回过神来。 一御史出班,躬身拱手道“启禀陛下,关老太傅高义,这太子妃入皇家,日后可是身有大用的,能由老太傅亲自教导些时日,日后必然明珠更增华彩。” 他言罢,众人皆附和,皆夸关婷仁孝,能得关老太傅指点,日后必定不凡。 这一点,朝中众人是服气的,关老太傅的指点,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多少人想拜师。哪怕是门外弟子。也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若未来皇后由关老太傅亲自栽培,无人敢说半个不好之言。 就连四皇子,也只得捏着鼻子说好。 皇帝微蹙眉头,也未言不可,关老太傅之求,合情合理。 就算不合情合理,老太傅上书。言辞如此恳切,他也只能准了。 武官的能量,在于手里有多少兵权、在于军中将士是否齐心同力。 文官不同,文官的能量在于朝中有多少追随者,追随者地位高低。 关老爷子在朝中正经收入门下的门生没几个,可大半官员皆自诩是关老太傅门下。 若说追随者地位,原太子贺兰翼是他的关门弟子,虽然如今贺兰翼已失了势,可关老太傅是个可以作太子老师的人,这一点无人质疑。 如今若老爷子愿收贺兰褀作弟子,只怕贺兰褀也会亲下右河拜师的。 这关老爷子的奏报未受到什么异议,朱批准奏的回执由人送往右河。 定波城中,挑水巷内,溶桑桑正执剑与青松对打。 溶桑桑出剑犀利,青松应对自如。 溶桑桑一招摘星换斗,青松一招燕子啄泥。 溶桑桑用上下斜刺,青松使出怪蟒翻身。 关昕月在旁看着,夕阳余晖照在她的白发上,变成了一片金黄。 已入盛夏,溶桑桑个子又往上窜了一截,关昕月同她母女并站,溶桑桑额头已到关昕月肩头。 关老爷子回了沧州,这院子里总觉得冷清了些。 溶桑桑每晚两个时辰的学习,改成了与青松的军队沙盘对战。 定波西面的山间偶尔传来轰隆之声,县衙内的衙役去看过多次,可不止一无所获,还时常有人被毒蛇咬伤送命。 慢慢的,再无人敢去县城西面的山里。有老人吓唬孩子,说山里有吃人的妖精。 猎户也不敢入西面的山,每次有人入山打猎,总有猛兽伤人。更有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户入了山,再未出来。 溶家西郊的庄子,磨粉的石碾子有六七架已闲置在一边,还有三四个碾子被人推动着,研磨着溶大零散收来的硝石。 二里地外的打铁的庄子里,铁匠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炎炎夏日,他们汗流浃背,抡着铁锤,铸炼出一个个黢黑的铁球。 沧州城里的雨楼之中,莫雨带着鬼魅面具在室内与人商议着什么。 “公子,新平不让咱们雨楼立足,果然是藏着大秘密怕被咱们察觉。” 莫雨冷声道“说!” 那人又道“属下们查到,这龙家不仅私开盐铁,还养着私兵,那私兵数目惊人,竟有十万之多。” 莫雨眸光冰冷,道“怪不得都说新平贫穷,换哪个郡自己养着这么多军队,能富起来才是怪了! “郡府衙门呢?新平郡守可知情?” 一人鄙夷的开口道“何止是知情,新平历任郡守皆或被收买,或被胁迫,皆成为龙府的同谋。 “倒是有个不从的,便是上任郡守,据说是先皇后的亲戚,上任不到半年便病死了。” 莫雨眼里寒芒一闪,他以前一直以为,溶家覆灭是因为皇帝猜疑,可是这些日子下来,他终于明白溶家覆灭是一大帮人,前面挖坑,旁边扇风,后面捅刀共同促成的。 隐藏在背后的黑手一点点暴露出来。 这新平恭王府和龙家,贺兰明,皇帝皇后,越贵妃,南越萧家…… 他们如同恶犬,一齐扑向溶家这只睡狮。 莫雨问道“逍遥阁的人,最近有什么动静?” 一人躬身回道“楼主,逍遥阁最近无暇顾及咱们,朝中形势诡异,隶王处境堪忧。他们似乎把目标聚焦在了朝堂异动和启临花街之上。 “对了,前两日令尧派人往新平去了,不知他们是察觉了什么,还是本就与新平暗中有联系。” 莫雨喃喃“新平之人存的可不是一般的心思。逍遥阁效忠隶王,隶王怎会与虎谋皮?怕是他们也察觉了新平有异吧? “那些都是他姓贺兰的人的事,咱们现在做的所有事,都只为抢占先机,不让桑儿、娘亲还有外祖家陷入险境。”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皇帝驾崩 时光一晃,两年匆匆而过。 又是个硕果累累的秋日,恭小王爷贺兰明终于娶了殷石均殷老大人的孙女殷茹小姐入门。 他们的婚事因着先皇后大丧,被生生耽搁了三年,第四年里,清虚观里的道士却说恭小王爷这一年命犯孤煞,不宜娶妻。 殷家那殷茹小姐为此着急得上火愁得犯了病,还是贺兰明上门好一番劝慰才劝住了他。 殷小姐已是双十年纪,再等一年便真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这一年,西宁上下一片喜庆祥和,媒婆们忙的脚不沾地,被先皇后丧期耽搁了三年的公子小姐们扎堆成亲。 殷家小姐看着身边的姐妹好友皆嫁作人妇,她却不得不待字闺中。 终于一年熬了过去,殷小姐朝思暮想的意中人终于来府上完成了纳吉、纳征、请期。今日便是迎亲吉日。 殷茹换上了艳红的婚袍。一旁侍女为她束好了发髻,其母亲自为她带上了凤冠,殷茹眼若皓月,眉若柳叶,朱唇如火。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殷夫人亦是嘴角噙笑,可她眼中却是敛不去的心疼和不舍。 吉时很快到了,迎亲的队伍已来到了殷府大门外。殷家人一声叹息,送了新娘子出门。 恭小王爷的婚礼,皇宫贵族、权贵世家都到了场,太子高坐宾客首席,拜过天地,新娘被送入洞房。 恭小王爷自今日起,便成了恭王爷。贺兰明已二十有四,像他这个年纪,绝大部分人已是儿女成群。 喜宴上,贺兰明八面玲珑,四处敬酒。待到黄昏,他已是醉意甚浓。 太子贺兰褀自幼便与贺兰明交好,今日他也显得十分喜悦。起身敬酒后,他便开口道:“明弟莫忙着敬酒了,快些回后院去吧,新娘子还等着呢!” 贺兰明走路已是东倒西歪,他朝贺兰褀拱手,似乎因着醉酒,也不像平日里记着礼仪,开口道:“祺哥,多谢!” 贺兰祺也不介意这祺哥的称呼,只当贺兰明果真是醉了。 贺兰褀被小厮扶着,一路往后院新房而去,前院的宾客酒足饭饱也纷纷散去。 这两年成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喜宴有时一天要吃两三家,众人实在是有些疲于应付。 不过这恭王府的喜宴别出心裁,菜色新颖,全是新平特色,众宾客吃得尽兴,各自归家。 太子离开恭王府,便直直入了东宫,几个皇子与他一道去了太子府小坐。两盏茶过后,才又出了东宫各自回府。 是日夜里,皇宫之中,皇帝不知何故,难得歇在了宁安宫中,半夜皇后吹入寝殿的秋风冷醒。 寝殿里还燃着两盏灯,借着昏暗的灯光,皇后凝视着鬓角尽是白发的皇帝,这个男人若不是天子,是配不上她韩妍汐的。 可凝视良久,皇后心头一惊。皇帝的脸色看起来铁青,连嘴唇也呈灰白。 韩妍汐入宫位份不高,家室不显。而后她父亲更是因为贪墨震灾钱粮被革去了官职。 她在朝中只有一个在礼部做侍郎的哥哥,可那哥哥她却总也指望不上。只在她坐上了皇后之后,她那哥哥仿佛这时才记起来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韩妍汐杀过人,当然大部分都是借别人之手,也有例外的,被她亲自解决之人。她对死人可不陌生…… 此刻的韩妍汐,西宁的国母,心内是崩溃的。 她不用去探鼻息,便能确定,皇帝驾崩了。 只是皇帝死在她的宁安宫内,且皇帝虽然年迈,偶有小疾。可太医日日请平安脉都说皇帝康健。 韩妍汐坐在床上,她大口大口呼吸,脑子飞速运转。 皇帝驾崩,那么太子便可顺理成章继承大统,登基为皇。那么她就是皇太后。终于,这一世的尊荣再无人能夺走。 可韩妍汐心内又怕,怕皇帝突然驾崩引人猜测,怕隶王谋权篡位,还有那些其他女人生的儿子,他们可都不小了,就连最小的七皇子也已十几岁,个子都快有她高了。 抬眼看去,寝殿里间的门帘未放下,透过屏风可见外间有一扇窗户半开着。 启临靠北。一入秋夜里的风便格外寒冷。 韩妍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想叫外间值夜的人把窗户关上,可又怕被人发现皇帝已经驾崩了。 半晌,韩妍汐轻手轻脚起来,给自己加了件夹棉的里衣,而后又轻手轻脚上了床。 韩妍汐在皇帝身旁躺下,隔着被子,她仿佛也能感觉到皇帝冰冷的身体。她不禁一阵恶寒,差点吐了出来。 这一夜变得格外长,韩妍汐闭着眼睛,不去看皇帝青灰的脸,她双手握拳,时间变得煎熬。 芙蓉苑里,越贵妃独自躺在卧榻之上,今日傍晚,她不小心割破了手,染脏了被褥,这床上所有被褥都换成了新的。 越贵妃手里握着还散发着太阳光的味道的被角,嗅了嗅,无声无息的笑了。她本就是这世间最能惑人心智的尤物,这一笑更是倾倒众生。 越贵妃这一笑便停不下来,半晌,她眼角都笑出了泪水。 这一夜,对玲珑公主来说,时间似乎也变得漫长了,只是与韩妍汐不同,她睁着眼睛,她眼睛似星辰璀璨。 她在心内狂欢,终于,时间到了,终于,再也不必与那个恶心的老头子演戏。 “师傅,终于,咱们又往前迈了一步,明日开始,西宁将永无宁日!” 玲珑公主笑着笑着,不知为何,又哭了。 “整整五年了,我堂堂南越嫡出玲珑公主,陷身于这污泥之中,整整五年了。师傅,您说过,想要的东西,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拿。终于,咱们想要的东西,快要拿到了。”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这是一个平静的秋夜。 次日清晨,黎明的曙光照耀着大地,皇宫内院,宫人们已早早忙活了起来。 宁安宫寝殿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躺在床上的韩妍汐呼吸平静,像还在熟睡。 终于,有宫女轻轻拉开了床帘,熟悉的声音响起:“娘娘,天明了……”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宫女突然被吓得一声尖叫,尖厉的叫声很快引来了在外殿忙活的宫女,韩妍汐似乎也被惊醒。 她双目圆瞪,把是指竖在嘴巴上,指责道:“陛下还睡着呢,你鬼叫什么?” 可待韩妍汐瞥向皇帝,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她摇晃着皇帝已僵硬的尸体哭喊道:“陛下,您怎么了,您可别吓臣妾呀!” 外殿的人已涌入了内殿,大家都看见了皇后娘娘惊慌失措的模样。 韩妍汐顾不得穿衣,对着众人喊:“快!快去传太医!” 两个宫女应诺,匆忙跑了出去。 韩妍汐心思一转,又喊道:“去!传太子入宫,陛下病了,传太子入宫侍疾!” 又有人应诺,往宫外而去。 这时韩妍汐才有宫人搀扶着,勉强穿上了皇后的凤袍。 太医很快便来了,可一看床榻之上的皇帝,他便噗通跪在了地上。 太医即便跪着,也不敢怠慢,他爬到凤榻之前,颤抖着手臂,去探皇帝的鼻息。而后他的手就颤抖的愈发厉害。 皇后在旁焦急道:“太医,你倒是快些给陛下诊脉呀!” 那太医伸手搭了搭皇帝手腕,咚一声以头戕地,全身抖若筛糠,哭道:“启禀皇后,陛下驾崩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位之争 “皇帝驾崩了!” 那太医声音不大,却似有魔力,一时之间,宫内所有人跪地痛哭。 皇后跌坐在地,又忙跪着,她也如刚才的太医一般,爬到了卧榻之侧,泪眼婆娑痛哭道:“陛下!您怎么忍心就这样离臣妾而去?” 皇后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忽的倒地,昏厥了过去。 太子很快也入宫而来,才进宫门,便听得宫内一片哭声。 待太子入了宁安宫,便见宁安宫中已挂起了百绫。 皇帝驾崩的消息无径而走,皇城戒严,钟楼上,青铜的大钟被敲响。 朝中大臣听着这丧钟之声,皆是心头大骇,匆忙赶往皇宫。 皇帝被人抬回了隆兴殿,隶王带着一众皇子跪在隆兴殿还未搭建好的灵堂内,众公主跪在后面,昭瑛公主也在其列。 道路两边,一众嫔妃跪在地上,不住掩面哭泣。 太子与一众大臣在商议着京师戒严之事。 皇帝驾崩,最重要的便是稳住京师安宁,外面的郡县生乱无妨,可以待新帝登后慢慢料理。可若京师起乱,被人瞬间灭国也是有可能的。 羽林军层层巡逻宫中,此时稍有异端者,都可格杀勿论。 宫中众人皆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葬送了小命。 越贵妃一身白衣而来,不理睬一众皇子,自己在皇帝棺木前哭晕了过去。 皇后已然苏醒,她派人把越贵妃带去了宁安宫偏殿安置。自己则是一副强撑模样,打理着宫内诸事。 皇帝不在,皇后为尊,太子还未登基,依然是以母后为尊,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韩妍汐真正感受到了大权在握的感觉。 权利是个迷人的东西,韩妍汐很想沉醉其中。可看着皇帝灵前跪了一地的皇子,她又清醒的知道,得让太子尽快登基。 在西宁,皇帝驾崩之后,都是太子先正位大统,而后再送老皇帝入陵,最后才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皇帝葬礼极其繁琐,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过世后新君主事有利于国中稳定。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刻,太子党羽已按耐不住,皆谏言要太子正帝位大统。 其他诸皇子皆是黯然,新帝登基大典过后,他们便会被分封出去。自此以后,除非造反,否则大位再与他们无关。 皇帝灵堂中,康亲王贺兰翼满脸天真,跪在堂中,他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家王妃让他跪着,他便乖乖跪着。 明德殿内,礼部尚书段颉出班,跪倒在地,对贺兰褀行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要定了太子的正统。太子一党皆跪下山呼,隶王一党的大臣面面相觑。 到了这时,他们似乎已经再也没有了反对太子登基的理由,可让他们真跪下承认太子的正统,又心有不甘。 就在这时,隶王与一众皇子也入了明德殿。 他们之前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有奈公公。 众人入殿,贺兰褀忍不住厉声道:“你们不在父皇灵前守着,到前朝来做什么?” 众皇子不答话,他们身前的有奈公公却手握皇卷,行至大殿之前。 众大臣不明所以。那有奈公公目光似乎有些呆滞。他展开皇卷,读道:“皇帝遗诏!四皇子贺兰褀资质平平,不堪大用,特褫夺其太子之位,待朕百年之后,立三子贺兰曦为皇帝!” 遗诏很短,却让明德殿内炸了锅。 隶王的最随着们,纷纷跪地,对着隶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兰褀已红了眼,他紧握拳头,道:“好你个阉人,竟敢假传圣旨!看朕不劈了你!” 说着,贺兰褀从旁边一武士腰间抽出长剑,直直刺向有奈公公。 有奈公公依然有些呆滞,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迎着贺兰褀的剑尖闭上了眼睛。 就在贺兰褀的剑要插入有奈公公的咽喉之时,一个武将甩出一把匕首,打飞了贺兰褀手中的长剑。 贺兰褀大怒,吼道:“大胆,你敢带兵器入宫,这是谋反!” 那武将轻蔑的瞥了贺兰褀一眼,道:“还没坐上皇位呢,就想给人乱扣谋反之名?四皇子,快些跪下见过新君!” 贺兰褀怒极反笑,又想对有奈公公出手。 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莫急,这遗诏真假还未验呢,待验了真假,再言其他也来得及。” 开口的是御史大夫殷石均。 众人闻言,渐渐冷静下来。而后三个御史大夫还有各部堂尚书上前。 有太监搬了个桌子过来,有奈公公把遗诏放在桌案之上。 验看着遗诏的皆是入朝大半辈子的人,他们对皇帝的笔迹是熟得不能再熟。 遗诏确实是皇帝亲笔手书,上面的大印也没有假。这就很尴尬了,特别是刚才第一个给四皇子磕头山呼万岁的段颉。 其中还有田御史大夫,他孙女曾是四皇子妃,他还有一个亲外孙在太子府养着呢! 田老大人已年近古稀,他眼中闪烁着挣扎之色。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贺兰瑞纯真的笑容。 终于,田老大人厉声呵斥道:“大胆,敢假传陛下遗诏!你是受何人指使?太子深得陛下信任,已监国数载,怎会一言废黜?尔欲乱我西宁,到底何故?” 田老大人义正言辞,太子党羽松了口气,皆义愤填膺职责着有奈公公。 田老大人不愧是宦海沉浮一辈子的人,他说的话,可不是只在指责有奈公公。 他话中“监国数载”、“乱我西宁”是说给与他一同查验遗诏的人听的。 言外之意便是:太子在朝中已是根生叶茂,若不说遗诏为假,两个皇子争夺皇位,西宁必然大乱。 若去查验之人皆是中立之人,只怕真会被他说动。他立场虽不正,可所言却是真的。 遗憾的是,查验遗诏的任务中。还有几个事隶王一边的大臣。 例如兵部尚书谢东,还有刑部尚书顾献钦。 而趁众人不备,荣国公上山拿起了皇帝遗诏在手中端详。 “这是皇帝位亲笔遗诏无疑!”此言一出,明德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朝堂之上弥漫着淡淡的杀气。殿外的羽林卫头戴盔甲,手已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殷石均看着这一幕,听着殿外御林军的异动。可以预见,事情继续发酵下去,隶王在宫内无权,只怕今日难出皇宫了。 只怕不止隶王,那些追随隶王之人,和在场的其他皇子,只怕都难活命。 皇宫禁卫如今握在皇后手中,而此时皇后便在这明德殿后殿吧? 殷老大人幽幽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刚才贺兰明被打掉的长剑。他行至有奈公公面前,对着他的胸口一剑刺下。 有奈公公似乎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可转瞬之间,他就噗通倒下,没了生息。 众人见有奈公公倒下,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殷石均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老迈的缘故,还是杀了人害怕的缘故。 “这遗诏是假的,这有奈居心叵测,欲让太子和隶王兄弟相残,所存心思实在歹毒,老夫不得不将其诛杀。” 殷石均淡淡说着,把那带血的剑丢在了地上。他发话,几个中立之人也是无声叹息,道:“是啊,这老奴真是居心叵测!” 这便是变相说遗诏为假。 隶王目光冰冷,他在皇帝灵堂前守着,这有奈突然叫了众皇子来明德殿,还拿出这不知真假的遗诏。 他在得知皇帝立贺兰褀作太子那刻起,他便知道,他要走的路,于孝义名分是沾不上边的。 这一出,大概是那个南越女人怕隶王认怂不与贺兰褀相争而安排的戏码吧? 这遗诏其实是多此一举,不管有没有这遗诏,贺兰褀都是绝容不下他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似明君 隶王辜负了支持者们的期望,他在明德殿内,带着竹皇子跪下称贺兰褀为皇。 如此一来,宫中形势缓和,就连贺兰褀也不再在前朝忙活,而是一副孝子模样跪在了皇帝灵堂之中。 西宁以礼治国,国君也必然要做仁孝之人的。 启临城防已落在了皇后手中,礼部和钦天监携手操办皇帝丧礼,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才热闹了些日子的花街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被先皇后耽搁了婚期,一时还未成亲的超龄小姐,听闻皇帝新丧,竟有寻死者往护城河里跳。 恭王府里,殷茹整日里笑靥如花。她知晓皇帝驾崩,亦是后怕不已,而后便是庆幸自己的好运道。 若婚期再迟几日,自己只怕也只能去跳护城河了。 皇帝丧礼,足足办了两月,两月过后,皇帝已入陵寝安葬,接下来,便是太子登基大典。 礼部侍郎韩远坤如今在礼部已是横着走了。部堂中巴结之人,已对其口呼国舅爷,而韩远坤听罢,也是半点不谦虚,就连在他的顶头上司段颉面前亦是大模大样。 段颉心里也是苦,他的大女儿嫁了原太子。当女儿还是太子妃时,他对这裙带关系还是颇为不屑的。他乃堂堂二品尚书,清流中的清流。 可原太子被废后,他在朝中便尴尬了起来,眼看四皇子日渐得势,他这个原太子的老岳父,若是不表态,定是要被人当做眼中钉除去的。 他放弃了清流的名声,转而加入四皇子阵营,为表忠心他事事出头。 如今四皇子马上就要上位了,自己这从龙之功还未到手,似乎又挡了这新鲜出炉的国舅爷的路了。 这朝堂之中,官员极少跨部堂调用。韩远坤如今是礼部侍郎,他要升迁,大抵是等段颉致仕或调去别处任职后,他升作礼部尚书。 可段颉自己就是礼部尚书,韩远坤要升迁,他去哪里? 段颉自认还没有做入阁学士或者与两个七老八十的殷老大人和田老大人一同做御史大夫的资格,他年纪不到五旬,要致仕养老为时尚早。 段颉每每夜里捶胸顿足,自己这算不算是端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新帝登基大典在即,后宫里先帝留下的嫔妃,除了皇后和越贵妃,皆已去了寿康宫养老,她们的时代已然过去,接下来会有一群新人搬入她们曾居住的宫殿。 贺兰褀这日召了田老大人议事,他想收回隶王手中的十万兵权。 隶王此人他必要除去,而在这之前,他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先把幽狼军的兵权收拢。 隶王若没了军权,便只是只没牙的老虎,到时随便给他安个谋反的罪名便可将他除去。 可这收回兵权的由头却不好寻,皇帝才驾崩,就急不可耐收回皇帝交给隶王的兵权,且不说隶王会不会乖乖交出兵权来,面上却注定不好看的。 贺兰褀找田老大人商议,便是想给这难看的吃相找块遮掩的衣袖。 “这事不能缓缓吗?陛下可以让隶王去给先皇守灵,待登基大典过后,朝局稳定下来再慢慢图谋。” 田老大人知道隶王必除,可却还顾着田家清名,言辞恳切的问道。 贺兰褀却是疾言厉色,道:“老大人不了解我这三哥吗?他从小最得父皇宠爱,即便分封去了陌山,可对他却完全不像别的王爷一般约束,任由他在陌山壮大。 “咱们明着知道他有十万幽狼军,可私军呢?谁知道他有多少私军?隶王不除,我日夜难安!” 田老大人皱眉,贺兰褀如今占着大义名份,若先稳住隶王,日后徐徐图之。 只要能坐稳皇位,让众武将听令。哪怕隶王真反了,区区十万军队,要剿灭也不算难事。 此时皇位不稳,军中武将还在摇摆不定。只要贺兰褀没有登基,那么追随隶王的人,便不算谋反。 若登基大典过后,军中之人还要追随隶王,违逆新皇,到时处置几人,安抚几人,稳定住局面也是不难。 在手中没有枪炮时,对着猛虎呲牙,只怕会让猛虎先下手为强。 隶王那日在大殿上,认贺兰褀为王,可不是真的认怂,只是明白,形势比人强时,收敛锋芒才能争得生机。 那日若知道有奈公公唤自己过去是要宣读那遗诏,他是断然不会去的。 整个皇城守卫已听命于皇后,不管遗诏真假,若他不认下贺兰祺为皇,那日他是走不出明德殿的。 隶王本来怀疑那遗诏是贺兰褀母子的计谋,可转念一想,似乎这样的手段不是他们母子会想得出的,或许是那个南越女人的计谋。 逍遥阁的后厨空了,这酒楼无法营业已歇业好几日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马从北方赶来,他们有的在探查恭王府的消息,有的在探查薇蕊阁的动向,绝大部分在皇宫外待命。令尧则是跟在隶王身边入了皇宫。 自贺兰褀召田御史大人商议过后,贺兰褀执意断了幽狼军的供给。 朝堂之上,贺兰褀高坐御座,俯视着殿中大臣,眼中狂傲之色已无可复加。 令尧不能进殿,在大殿外等着,殿中,隶王出班,恭敬朝贺兰褀作揖,道:“启禀陛下,前几日宫中断了幽狼军的供给,不知为何?” 贺兰褀睥睨着隶王,眼中玩味之色毫不掩饰,道:“国库吃紧,实在是拨不出钱粮了,隶王且等些时日,待税收上来了,一道拨发。” 现在已是寒冬腊月,贺兰褀这理由真是一点不考虑可信度的问题,很多临近启临的郡县,税赋已交送户部,入了国库。 远的郡县的税赋虽然还未送到,可也已在路上,这两年启临风调雨顺,四方收成可都不低,加之没有战事,国库不说充盈,却也能应付一年开支。 不说别的,户部尚书李煜这两年脸上笑容都比以前多了些。 隶王知道贺兰褀是故意断了它的供给,可他却不纠缠,只淡淡“哦”了一声。 追随隶王的人心中愤懑,就连贺兰褀的党羽也觉得尴尬。 这也太不要脸了……平日里他们自己就够不要脸的,不想这皇家之人不要脸起来,当面说着大家都看破的谎话,竟一点不脸红的。 而后隶王又道:“先皇驾崩,微臣整日惶惶,怕端冥趁我西宁朝中不稳,趁机南下,特请旨回封地镇守。” 隶王态度从始至终都很谦卑,可这话一出,御座之上的贺兰褀却勃然大怒。 “回封地?隶王莫不是想回去领兵造反吧?”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气氛瞬间到了冰点。 几个武将互望一眼,便想出班说话,隶王却看着他们摇头。 几人双手握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隶王跪下,脸上没了刚才的谦卑,变得不卑不亢,道:“陛下何出此言?微臣已封王。本不该回京,父皇当年执意召微臣回京,微臣也是无奈,如今陛下登基在即,微臣再在京内逗留,只怕是说不通。” 隶王认真说着,可御座上的贺兰褀却咯咯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出话来。 朝堂之中,殷石均看着御座之上的贺兰褀,眼中失望之色夹杂着浓浓的迷茫。 “此子,望之不似明君,那日自己出来说话,是不是错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刀斧相加 朝堂中,很多人的心内是失望的,除了韩远坤外。 韩远坤看着御座上笑得停不下来的贺兰褀,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忠直大臣,不管立场如何,应该都是希望皇帝贤明的。可对于小人来说,君主越是昏庸,他们便越有向上攀爬的机会。 贺兰褀笑了半晌,眼泪都笑了出来,他终于止住笑,眸光冰冷的道:“陌山之事、幽狼军军务都不劳隶王费心了,朕自会派人去料理。隶王便好生住在王府,也不用日日来上朝,朕要见你,自然会派人宣你入宫。” 隶王目光也冷了下来,他平静的道:“你要软禁我?” 此言一出,贺兰褀自御座之上霍然而起,厉声道:“大胆隶王,你敢不用尊称称呼朕?!” 隶王浑然不惧,道:“你还未登基,算不得皇帝。我已步步退让,你却寸寸相逼,不知四弟这是要做什么?” 听到“四弟”两字,贺兰褀怒不可遏。道:“朕已是皇帝,继承了大统,登基大典不过是个虚礼罢了,你敢对朕不恭便是谋反。” 隶王不接他的茬,自己从地上起来,笑着道:“四弟想拿我开刀?只怕继我之后,便轮到咱们这几个弟弟了吧?”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几个皇子惶惶不安。 殿中不少大臣心内骇然,皇帝那么多儿子是谁生的?是殿中这些大臣的女儿,姐妹。 看着贺兰褀嗜血的模样,只怕隶王之言不假,隶王过后怕就是其他皇子,而他们怕也难逃清算。 很多人开始懊悔,平日里贺兰褀虽然傲气,却也不像现在这般疯狂,或许他们选错了阵营…… 贺兰褀显然不知朝中大臣心内的想法,只不屑的看着隶王,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隶王最终幽幽叹了口气,道:“或许父皇便是因为预见了今日,不忍见自己血肉遭遇屠戮,这才留下遗诏。” “遗诏”两字入耳,贺兰褀眼中嗜血之色渐渐浓重,而朝中大臣见他这般,对隶王之言又信了三分。 贺兰褀又嘎嘎笑了起来,道:“贺兰曦,到了今日你还不放弃,还想着做皇帝。你说,朕怎么放心你反回封地?” 这是撕破脸了,最后的遮羞布也不要了。 田老大人看着御座上的贺兰褀,心内叹息,这朝中的节奏都被隶王掌握着,贺兰褀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朝中诸大臣的脸色变化,他浑然不知,或许知道也不在意。 田老大人心内发苦,若不是贺兰瑞,他是不会帮贺兰褀的。 田肖看向殷石均。他们两人,在朝中共事已超过四十年,彼此什么秉性已是一清二楚,此时殷石均亦在皱眉摇头,眼中失望和迷茫之色,刺得田肖的眼睛有点痛。 当日殷老大人出言说遗诏是假的,一半是因为觉得贺兰褀若勤勉一些,或也可做个守城之君。 近一半却是因为贺兰褀在朝中势大,已不可抗衡。而这大势,有一半是他田肖撑出来的。 他田肖和殷石均、关老太傅是这朝中一品大员,其他两人都未表明立场,自己却因为姻亲关系,早早站到了太子一派。 此刻的田肖心内是自责的,此时的贺兰褀,看着几近癫狂。这样的人为君,这西宁怕会掀起腥风血雨…… 贺兰褀坐在御座之上,不可一世。对殿外武士道:“来人,将隶王羁押!” 殿中众人猝不及防,隶王却双目平静。今日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片刻之后,有羽林卫入殿拿人。 殿中支持隶王的众人再忍不住,一个手握五万兵权的威武将军出班,厉声喝道:“谁敢?” 贺兰褀看了那武将一眼,冷冷道:“一并拿下!” 羽林卫动手,隶王抽出腰间软剑,喝道:“我乃先皇立下遗诏的皇位继承人,谁敢上前,便是谋反!” 贺兰褀在皇位上冷笑,羽林卫没有停顿,抬手就抓向隶王手手臂。 叮!一声脆响,那抓向隶王的人的护甲被一颗六芒星刺破,那人呆愣片刻,轰然倒地。 鲜血自那倒地的羽林卫胸口流出,那人胸口竟有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从后背穿到前胸。 众人大骇,贺兰褀亦是惊惧交加,连声叫着护驾。 殿外的羽林卫涌入殿中,隶王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护龙卫,不知诸位可听过?” 殿中众人已不知作何反应,护龙卫竟然已认了隶王为主?这不是说明隶王才是先皇选中的继承者吗? 贺兰褀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护龙卫是我的!” 贺兰褀这些日子确实没有找到护龙卫,他也不知道如何召唤护龙卫,贺兰泓死前,对护龙卫只字未提。 贺兰褀本以为登基大典过后,护龙卫会自动现身,可现在隶王说起护龙卫,他立马便慌了。 在皇宫之中,护龙卫才是最强大的存在。 其实贺兰褀猜测不错,只要登基大典过后,护龙卫会自动现身,从此以后只效忠于他。他实在是太心急,此时隶王故布疑阵,他也看不破。 韩妍汐在后宫,收到了前朝异动的消息,听到“护龙卫”现身,她立刻派人传信,皇城卫戍正快速驰援皇宫。 在皇城之中,隶王就算有护龙卫,也敌不过两万护城皇军。今日隶王注定是要被刀斧加身的。 大殿之中,隶王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贺兰褀大骇,喊道:“拦住他!” 羽林卫上前,才抽出刀,又是叮叮脆响响起,抽刀之人接连倒地,依然是胸口一个血窟窿。 御林军有些畏缩了,在皇宫之中,特别是上次皇后谋反之后,他们便知道,护龙卫才是这宫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就趁着这一瞬间的犹豫,隶王和那武威将军已出了大殿,飞掠而起,朝宫门口掠去。 贺兰褀看着隶王的背影,双目赤红,喝道:“愣着做什么?给我追,追不回来,提头来见!” 半数御林军出动,隶王和威武将军飞掠到了宫门口,外面有逍遥阁的人接应。众人上马,不走主道往北城门狂奔。 守城的军队被皇后调派回援,城门守卫空虚。隶王一行到城门口时令尧亦跟了上来,一行人强行冲关,一路往北狂奔。 出城六十里,威武将军与众人分别,他的军队在西林郡,若不赶回去去带兵去陌山,只怕待贺兰褀回过神来,便会下令邻近的西府绞剿杀他们。 羽林卫和戍城兵马相遇,皆道一声不好,齐齐往城门赶。他们还是慢了一步,隶王已出城。 御林军不敢有丝毫耽搁,一路往北追,戍城卫士却无追击的军令,不敢擅动,只回去卫戍皇城。 贺兰祺气急败坏,果然下令西府军剿杀西林军,又派张玉带兵即刻讨伐陌山。 刑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站在隶王一边的一群武将都被羁押。 田老大人大急,几番劝说之下,贺兰褀将众人软禁在各自府中。 隶王北上,已是计划多日,陌山四万守军已南下接应。 御林军越追越近,同时陌山守军也离隶王一行越来越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南越使团入入京 隶王一路往北,御林军紧追不放,越往北,天气越是寒冷。晨曦的暖阳照射大地,路边草地皆是白霜,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众人已接连赶路一日一夜,不管是隶王,还是御林军,胯下的马儿都是越跑越慢。 终于,在第二日中午,御林军已能远远看到隶王一行人的身影。 御林军统领大喜,他们是新皇手里的刀,这刀若能斩下隶王的头颅,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便有保障了。 御林军众人不由自主又加快了些速度。护卫宫廷的御林军,装备的是最精良的武器,配的是最好的骏马。 隶王一行人中,除了隶王其他人骑的都是普通马,连战马都不是,眼看追兵步步逼近,众人却无计可施。 眼看隶王就在眼前,他们一个个猩红的眼里杀意腾腾。 越来越近了,再过个半刻钟他他们定能追上前面的队伍。 似幻觉,地面仿佛在微微颤动,前面的山坡后面,看不清是尘土飞扬,还是大火燃烧,远远看着有些朦胧。 “再快些,拿下隶王回京喝酒吃肉!” 御林军统领大喊一声,他身后的将士哈哈大笑,手中鞭子抽向马臀。 御林军足有千人之多,且个个武艺高强,隶王一行不过区区百人,在御林军看来,隶王被擒就在眼下。 御林军的笑声刚刚落下,越来越近的山坡后,一个身着将军铠甲骑着枣红骏马的人率先爬上山坡。 大地抖动的越来越剧烈了,转眼之间,山坡上已俯冲下来百余骑兵,源源不断的骑兵还在从山坡后面冒出来。 御林军大骇,匆忙勒住缰绳,隶王带着的百余人已融入了南下而来的骑兵队伍之中。 御林军统领大喝一声:“撤退!快!撤退!” 众御林军将士闻言,忙调转马头,往启临方向狂奔。 骑兵见御林军逃窜,并未追击,而是也纷纷调转马头,往北而去。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中,楚宕一身戎装,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隶王怒不可遏。 “贺兰曦,你有几条命?知道皇帝驾崩,你该立马反回陌山!你倒好,成日在贺兰褀地盘上蹦跶,你是不是怕自己活太久?是不是担心你那好弟弟不对你下手?” 隶王微笑看着楚宕,一言不发。 待楚宕骂够了,他才开口诚恳道:“多谢楚兄!” 楚宕一愕,垂头丧气道:“不客气!是上辈子欠你的!” 隶王闻言,含笑点头,道:“嗯,定然是你上辈子欠我的。既如此,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楚宕气竭。他从接到隶王书信开始,点兵出发南下,日夜兼程赶路,就怕自己慢了,隶王被追兵追上。 启临城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之中。 贺兰褀登基大典在即,他的党羽们争相欢庆。他们已在谋划着如何在新朝谋取更高的地位。 可另一半,有些曾反对立四皇子为太子的人,皆是内心惶惶。 兵部尚书谢东和刑部尚书顾献钦皆被软禁在家,除隶王外的其他诸皇子也被幽禁。 几个明确表示支持隶王的将军被夺了军权,也被幽禁了起来。 时逢大乱,历来稳镇朝廷的西宁卫国大将军躲起来装着鸵鸟。 魏国公张玉称病告假,已数日未上朝。 朝堂之上,很多老臣看着眼前混乱的局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溶家。若溶则还在,即便皇子争夺大位,可眼下这内战一触即发的局面绝不会出现。 老臣们唏嘘不已,似段颉、韩远坤这般自以为已得了从龙之功的大臣日渐跋扈了起来。 韩远坤已调任了兵部尚书,段颉也终于松了口气,自己这尚书终于再不是国舅爷的绊脚石了。 启临城中,逍遥阁的人要么随隶王和令尧一道撤退,要么隐姓埋名蛰伏了起来。 薇蕊阁内,萧薇儿心情愉悦,下属来报,所有盯着她的人都消失不见。 萧薇儿在院中,对一群细作下令。 “隶王造反的消息尽快四处散开,咱们必须抢占先机,否则待逍遥阁的人缓过神来,只怕又是一场漫长的厮杀了。” 在这样的时期,细作能发挥他们最大的用处。 定波县县城西边的深山中,溶桑桑一身戎装穿梭在密林之中。 皇帝死了,溶桑桑也是时候回家了。 溶桑桑一路飞掠,青松在营地练兵,已不再一刻不离跟着她,此刻的她也不再需要人一时不离的保护。 溶家的粮铺今年又收了很多粮食上来,这三年收的粮一部分供给山里营地军士吃用,其他大部分分散囤在溶家各地的庄子仓库之中中。 关老爷子两年前带着关婷又回到了定波,每日夜里溶桑桑和关婷便跟着关老爷子研习各科学说。 关婷已是十八岁,寻常姑娘这时该已成亲,可如今启临十八九岁未成婚的姑娘大有人在,甚至是双十年纪还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少见。 启临先皇后和先帝,间隔四年崩逝,无意中把启临的平均成亲年龄往上拉了不少。 溶桑桑入了挑水巷溶家内院,照例先回晓荷院,关昕月不在,心菊陪着溶则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些年木老神医研制了各种办法医治,可溶则却还是未醒来。倒是在药汤的修复下,溶则的肌肉未曾萎缩。 又加之关昕月的悉心照顾下,溶则气色看起来不错,仿佛他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卫国大将军,只是睡着了而已。 晓荷院拱门处,溶桑桑看着不远处荷花池边,溶则躺在小榻上,心菊在旁边矮凳坐着。 心菊双目一动不动看着溶则的脸庞,眼中神色似乎有些有些异样,下一刻,心菊抬手,轻轻在溶则脸上抚摸。 溶桑桑抬脚入了院子,她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可她走近心菊却毫无察觉。 越走近,溶桑桑把心菊眼神看得越发清楚,那眼神里,尽是爱慕。 “心菊,娘亲去哪了?” 溶桑桑淡淡的声音响起,心菊吓了一跳,慌忙收回手,又强装镇定笑了笑,回道:“小姐回来了,夫人去老太爷院里去了。” 溶桑桑点头,见小娥蹦蹦跳跳进来。 溶桑桑招呼小娥,小娥跑近,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不在闷煞奴婢了!” 小娥已十八岁,已是个大姑娘了,可说话、性子一点没变。 溶桑桑笑道:“整日里到处玩耍便罢了,倒还闲起闷来了?” 小娥瘪着嘴装委屈,溶桑桑笑道:“我要去寻母亲,你无聊便同心菊一起照看爹爹吧。” 小娥收了玩笑应是,溶桑桑看了心菊一眼,心菊心虚,总觉得溶桑桑这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溶桑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榻上的溶则,不知为何,又转身走了回去。 第二百章 凤格 溶桑桑走到榻前,弯腰拉了溶则的手,撒娇似的道:“爹爹,今天与兄弟们对打,他们二十人与我打,我一个不注意,被打了……” 说着溶桑桑还撸起袖子,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指着上面一片淤青,嘟着嘴道:“诺,被六叔用刀柄打的。” 溶桑桑在矮凳上坐了下来,袖子也没放下,胳膊肘放在溶则的小榻上,双手杵着下巴,道:“那六叔爹爹知道他吗?他叫马六,他说您在战场上救过他,他也曾从战场上把您背出来过。 “他说他与您是过命的交情。其他兄弟们不信,说被您救的人多了去了,救您的他们还未听过。 “别人不信,女儿却信了。有一天夜里。他喝醉了,嚎啕大哭,说如果自己能为您挡了端冥人从后背砍来的那刀,或许您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或许就不会旧疾复发。 “他说,当时他还是个新兵蛋子。头一次上战场,他吓得僵在了原地,直到看到您受了伤他才反应过来。 “他不由分说背了您就跑,六叔说,其他兄弟不知道这事,是因为您当时气极了,一点不感激他救您,还派人打了他十鞭,罚他临阵脱逃。” 溶桑桑与溶家军的老部下相处久了,从他们口中听了无数关于溶则的故事,溶桑桑喜欢听他们口中的溶大将军。 那个部下口中英勇不屈、重情重义、刚毅果敢、粗鲁莽汉般的爹爹。 溶桑桑说着,不觉眼眶红了。忽的,她又噗嗤笑道:“先皇封我做郡主那年,咱们半途遇刺,您受了伤。养伤那段日子很难熬吧? “娘亲天天给您熬粥,我呢,就给您做水果沙拉,军中兄弟们可是说了,说您最不爱吃那些寡淡甜腻的东西。 “不,应该是宁死不吃……” 说着溶桑桑咯咯笑了。笑罢,溶桑桑叹了口气,含泪道:“如今想来还是哥哥最了解您,给您带了烤羊腿和高粱酒,可惜了,您却不得不痛斥哥哥,还把哥哥赶走……” 小娥在边上听着,已是泪水连连,心菊不知在想着什么,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溶桑桑一动不动,杵着下巴看着溶则半晌,叹了口气,道:“哎!本来只想做个闲散人的,这下好了,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爹爹不肯醒来,桑儿怕只得上战场了。” 溶则依旧是一动没动。 溶桑桑又叹了口气,吩咐小娥看着溶则,她起身朝关父院子而去。 小娥和心菊对着溶桑桑背影福礼,谁也没有注意,溶桑桑走后,溶则食指微微动了动。 到了关父院中,关昕月、木老神医和关哲竟然都在。 溶桑桑进门,躬身与众人见礼。 关老爷子朝溶桑桑招手,溶桑桑便行至老爷子身旁坐下。 桌边几人皆眉头紧皱,溶桑桑有些好奇,问道:“外祖父,怎么了?隶王和四皇子打起来了?” 关父摇头,喃喃道:“还未打起来,可四皇子已派十万西府军北上,欲剿灭威武将军的五万西林军。 “还好那威武将军跑得快,西府军扑了个空。” 溶桑桑疑惑,这些消息,她都已经知道。这几人不是为此时忧心,难道还有其他大事不成? 关哲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派去南越的人传回信,说南越正派出使团,要入西宁参加四皇子的登基大典。他们这回来西宁除了恭贺新帝登基,还欲求娶昭月公主。” 昭月公主年已二十有三,是西宁开国以来史无前例的老公主。 昭月公主倒是不急,自先皇后过世后,皇帝整日沉沦在越贵妃温柔乡中,似乎已忘记他还有这样一个公主。 韩妍汐当上皇后后,倒是想过给昭月公主找个夫婿,好彰显她对儿女的慈爱。可昭月公主推拒了一个又一个青年才俊。 到后来,韩妍汐也算是看明白了,她这是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再后来她后位已稳,也懒得再做样子。 就这样,昭月公主就成了二十三岁还未嫁出去的“老公主”。 南越使团很快便到了启临边境,他们早派人提前拿着国书进了启临城,呈交皇帝。 贺兰褀正苦于正位,而南越国书已称呼贺兰褀为皇帝陛下,语气谦卑至极。贺兰褀皇帝龙颜大悦,准了南越使团入国。 南越使团从南阳郡边境入了西宁边境,又穿过衡山郡,抵达淮生郡,最后到达启临城。 贺兰褀登基大典已在眼下,与此同时,启临发出了一封催婚诏书。新皇登基,后宫该有新的皇后,而关婷这准太子妃这时已是准皇后。 京中各家小姐夫人已是红了眼,追随贺兰褀的官员,恨不能把贺兰褀药翻把自己女儿塞入宫中。 读书人的脸面是种奇怪的东西,有时他们可以为了脸面去寻死,有时他们又将脸面丢在地上不屑一顾。 礼部尚书段颉乃是进士出身,应该说,能做一部主事的都是进士出生,更别说做到了部堂尚书的。 段颉这些日子便筹划着一件事。 在先皇后丧期过后,魏国公士子过门求亲。 原来的魏国公世子张旭死后,国公府便没了嫡子,张玉没有办法,张家爵位断不能传给庶子。 而后张玉将他府中一个叫张泰的庶子记在了他嫡妻名下,这张泰便成了魏国公府世子。 魏国公世子张泰在一次茶会上偶遇段楚雅,一时竟十分喜欢,回府后求了魏国公与段颉通气。 魏国公和段颉在朝堂一文一武,互相需要,一拍即合。 可待张泰过段府求亲时,那段楚雅心高气傲、断然不肯,不惜以死相逼。 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段颉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暗中签了婚书。 本来这事婚期一到,段楚雅也只有嫁的份,可好巧不巧,这张泰没过俩月,竟得了急症三两日就病死了。 这事一出,段楚雅未过门就成了寡妇,段颉夫妻忧心忡忡,可段楚雅却不以为意。 眼下新帝登基在即,段家父女心里不约而同有了个计谋,若此事能成,倒该叹一声那张泰死得正合时宜。 贺兰褀送往右河送催嫁折子的官船不知怎的,又失了火…… 皇城之中,民间流传起了一则流言,段家二小姐乃是凤格之命,那张泰是承受不住这命格才病死的。 当初魏国公世子才与段楚雅定亲就一命呜呼,京里暗传段楚雅克夫,对她避之不及。可如今风向一转,段家小姐的风格之命叫人好不艳羡。 贺兰褀初听身旁太监禀报,不以为然,可随着流言愈传愈盛,众口铄金。 加之西林军已到达陌山,隶王手握十五万大军与启临相对,他心内烦躁之余还有些害怕,他需要娶一个凤格之命的女人,如此,他必是真龙了…… 第二百零一章 登基大典 秋日已去,寒冬降临。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凡。 新帝登基大典已筹备妥当,贺兰褀换上了明黄的龙袍,韩妍汐亲手给他带上御冕。 韩妍汐被封为皇太后,迁居坤德宫。越贵妃被封为皇贵太妃,迁居坤德宫旁的慈和殿。贺兰褀诸侧妃都得到了册封,后位却空悬着。 除了南越使团入宫朝贺,其他诸国皆未遣使者来贺。 在庄重肃穆又繁复的礼仪过后,大典到了祭祀先祖这最后的程序。 众大臣陪同贺兰褀到了宗祠前的广场上,贺兰褀肃穆看着宗祠大门,里面青烟袅袅,浓浓的香火味道老远就可闻见。 深吸一口气,贺兰褀抬脚入了宗祠。大臣不能入内,在外面广场等候,待贺兰褀出了宗祠他便是西宁明正言顺的新帝了。 在夕阳的余晖中,众大臣肃穆而立,殷石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田老大人几次欲张口说话,终究未发一言。 一刻钟过去了,贺兰褀还未出来,众臣站着一动不动。 忽的,一太监尖着嗓子,压低声音与他身边的另一个太监道:“哥哥,我怎么闻着怎么有股子烟味呢?” 他身边太监闻言,嗤笑道:“小崽子,宗祠里面有烟味不是常事吗?这里日夜香火不熄,没有烟味才怪呢!” 刚才说话的太监皱眉,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身边同伴的脸色,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可烟味越来越大,就连广场上站着的大臣也闻到了。 再看宗祠屋顶,白烟从瓦片间透了出去,袅袅升天。 田肖见状有些心惊,可不敢声张,踩着碎步就如散步一般来到宗祠门口。 他不能入内,只得唤了一旁最开始闻到烟味的太监入内查看。 那太监躬身推开宗祠大门,才往里面走了几步,就尖叫一声,大喊道:“失火了!失火了!” 众人大骇,新帝还在里面呢! 此刻也顾不得宗祠外姓之人不能入内的规矩,田肖招呼了羽林卫,推开宗祠大门便冲将进去救人。 众人入了宗祠,见贺兰褀倒在蒲团边上,一旁几个主持礼仪的太监也倒在地上。 旁边的帷幔不知怎么点着了,正徐徐燃烧。 田肖呼吸急促,快步来到贺兰褀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得知贺兰褀无碍后,忙招呼羽林卫把贺兰褀抬了出去。 外面广场上众大臣已是急得团团转,见羽林卫将新皇抬出来,更是惊惧交加。 田肖安抚众臣道:“无事无事,是祠堂里的烛火不小心打翻,点着了幔子。陛下只是晕厥,无碍的。” 众大臣听着田肖的话,心内稍安。 水龙队很快把火扑灭,贺兰褀却还未醒来。 太医把了脉,只说是吸入烟尘导致的昏迷,无甚大碍。可贺兰褀却久久没有醒来。 至此,登基大典卡在这尴尬的环节,大家都不知道这仪式是完了还是没完。 贺兰褀被抬回了端瑞宫,晚上的宫宴也取消了。 韩妍汐和一众太医一刻不离在贺兰褀身旁守了一夜。贺兰褀身体一切正常,却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贺兰褀打了个哈欠,从床榻之上直起了身子。 韩妍汐见儿子醒来,已是泪眼婆娑,可贺兰褀却是一脸懵懂,下意识问道:“母后,您怎么在这?” 韩妍汐便哭着把昨日登基典礼上的事说了一遍。 贺兰褀听罢,如遭雷击。他还没有开始祭祖呢…… 韩妍汐见儿子没事,急急问道:“祺儿,昨日在宗祠内,可行完祭拜之礼了?” 贺兰褀一愣,木讷答道:“完……完了。” 韩妍汐闻言大喜,贺兰褀起身往外走。他走的很急,他招了昨日与他一同入宗祠的所有人到了端瑞宫偏殿。 那些人也是刚刚醒来,偏殿内,他们一个个一脸懵,不知发生了什么。 贺兰褀冷冷扫视他们一眼,道:“昨日登基大典,圆满完成,知道吗?” 能与贺兰褀入宗祠的都是一群太监。他们闻言一脸惶恐连连点头。 今日是贺兰褀登基大典过后第一次上朝,贺兰褀在端瑞宫吃了早膳后,匆匆行至前朝。 明德殿内,诸大臣已在等候,贺兰褀高坐御座之上,一脸温和笑意。 众人跪下山呼行礼,贺兰褀淡淡看着殿中跪倒的一片大臣,心内安稳了些。 礼罢,殷石均出班,朝着贺兰褀拱手,道:“昨日大典,陛下昏厥,不知这祭祀之礼可是完成了?” 贺兰褀未答话,昨日的司礼太监上前一步,道:“昨日祭祀祖宗之礼已全部完成!” 太监声音虽不大却很尖,穿透力很强,殿中大臣都听了个明白。 而后众人又拱手山呼:皇帝万岁! 今日朝中气氛有些诡异,明明有许多大事要奏,可不知为何,竟无人出班奏对。 只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芝麻小事,其余全是贺兰褀党羽的阿谀奉承之声。 南越使者却在这时请旨入宫觐见。 这次南越使团依然是由南越淮王领班。 贺兰褀命人宣南越淮王觐见。淮王看起来比上次来西宁老了一些,他身后一群男子,扛着十口大箱子入宫。 入了明德殿,远远的淮王便跪下,竟跪行至殿中。 贺兰褀心中很是受用,却一副疑惑模样,道:“淮王爷这是作何?” 淮往极尽恭敬,甚至可以说是卑微。可他的眸子里的光,似乎比前几年更亮了。 淮王高声恭贺新君继位,又言自己带了厚礼相赠。 贺兰褀笑盈盈着太监扶起淮王,淮王起身,让人把摆在殿中的大箱子一一打开。 一箱箱奇珍异宝成现在众人眼前,就连李煜这等见惯国库珍宝的人,也不住咂舌。 淮王看着贺兰褀的脸色,讨好道:“陛下登基,我南越皇帝派小王道贺,南越国贫,这些珍宝是国库民间全搜罗一遍挑出来最好的,祝皇帝陛下千秋万代!” 贺兰祺听着这些话,不住点头,道:“多谢南越皇帝了,也辛苦淮王爷了。” 淮王连道不苦,又寒暄奉承了几句。说着话,淮王有些局促的搓着手,一副为难模样。 朝中诸老臣见他模样,心知这南越王爷怕是有事相熟,却个个视若无睹。 贺兰褀到底年轻,被淮王奉承得心花怒放,也不多想,随口便问:“淮王爷可是有事?” 淮王见贺兰褀开口询问,心中一喜,却还是装着为难的模样,道:“小王受南越国君之托,是有事相寻,只是见皇帝陛下威严,一时心内惶恐,怕唐突失了礼数,因而为难,倒不知当不当说了。” 贺兰褀听着这话,觉得浑身舒泰,一脸温和笑着问道:“哦?西宁南越交好,淮王爷但说无妨,朕倒也有些好奇了呢!” 淮王闻言,似乎才松了口气,谦卑道:“我南越国君听说西宁皇家有一昭月公主,贤良淑德,高洁如玉,且尚未寻得良配。 “我南越元晟太子与昭月公主年纪相仿,对昭月公主仰慕已久。因而我朝陛下托小王,斗胆跟陛下提亲。为我南越太子求娶昭月公主作太子妃。” 说完,淮王似乎十分羞愧,顿了顿,忙又道:“南越虽弱小,可我朝陛下说了,若能求娶昭月公主回朝,他便禅让帝位给太子元晟,介时,昭月公主便是南越皇后,昭月公主若有所出,必是南越新任太子。” 一席话说罢,朝中一片寂静。 御座上的贺兰褀也有些不知所措。 昭月公主极是清高,即便他是皇帝,也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否则自己这边应下,到时昭月公主宁死不从,伤的可是他贺兰褀的脸面。 贺兰褀想着,笑道:“昭月公主性子刚烈,此事朕得问问她的意见。” 淮王又跪倒,一副仰慕万分模样,道:“皇帝陛下如此宽和仁爱,小王佩服不已!小王这便回驿馆等候陛下上令。” 说罢淮王磕了个头,起身缓缓出了明德殿。 第二百零二章 内乱起 启临西部。西府军收到了军令。皇帝令:镇军大将军戚兵率领十万西府军,北上剿杀逆贼贺兰曦及其叛党。 与此同时,西宁各地流言四起。 有说隶王谋反的,有说贺兰褀不尊先皇遗诏,强自称帝的。 有说隶王才是真命天子,已得护龙卫相护的。有说贺兰褀祭祀宗祠却失了火,登基大典虎头蛇尾的。 也有流言说,贺兰褀祭祀宗祠宗祠却失火,此乃大凶之照,贺兰褀不得祖先庇佑,定是亡国之君…… 萧薇儿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她自以为动作够快,可不想逍遥阁的动作更快。 逍遥阁动作再快,它的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北边,可令萧薇儿措手不及的是,似乎南边对新帝不利的流言比北边更快更广。 萧薇儿的人手全员出动还是难以遍及全国,一时之间,舆论竟倒向了隶王一边。 贺兰褀性子乖张,下面的言官御史知道流言肆虐,可无人敢出头禀报,因而明德殿中依然气氛祥和,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陌山郡西南,祁山山脉西边,戚兵带着十万西府军安营扎寨。 绵延的军帐在两日间遍布整个祁山南麓。 西府军镇守西宁西大门,如今开拔,西宁西面门户大开。 启临西郊由戚兵统领的十万原来的溶家军,亦从启临开拔,往北面行军。 陌山郡内,五万西林军加上隶王养的两万私兵汇合再加上陌山四万守军,在陌山沿线防守。 幽蓝江边的十万幽狼军依然镇守在幽蓝江边,纹丝不动。 隶王府内,楚宕正与隶王争执着什么,遥遥听见争执之言。 楚宕似乎妥协般说:“好好好,咱们不调全部幽狼军,调一半。你调五万幽狼军过来助阵,待战事一完,立马调他们回去!” 隶王沉默,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决的道:“不行,幽狼军一兵一卒都不能动。莫徽端冥沆瀣一气,若动幽狼军,端冥只怕会立马渡江进犯。” 楚宕急道:“这马上就大军压境了,你还想那么多?你那弟弟把十万西府军全部调来打你,他怎么不怕西边的豺狼趁机进犯啊?” “咱们至少还留一半,他倒好,西府军全部出动,如今西府就由郡守带着三千守卫守着国门呢!” 隶王无奈叹息,却依然摇头,道:“我不是贺兰褀,我虽与他相争却也不会给敌国可趁之机。” 争执相持不下。半晌,隶王眸光一动,却欲言又止。 楚宕急道:“有话快说!” 隶王踟蹰,终是叹了口气,道:“戚兵麾下,有十万溶家旧部,若能寻得无忧郡主,得她相助,或许溶家旧部反而可为我所用。” 楚宕闻言,愣了愣,缓缓吐出两个字:“卑鄙。” 隶王咬牙,道:“我也就想想,溶大将军一家,已为西宁流了太多血,我实在不能把他爱女再牵扯进战争之中来。” 楚宕点头,两人转了话题。 皇宫之中,贺兰祺在华西宫偏殿召见昭月公主。 昭月公主进殿,跪下与贺兰褀行礼,礼毕,贺兰褀热情的招呼昭月公主在旁落座。 贺兰褀笑容可掬道:“南越使团入京一事,妹妹知道吧?” 昭月公主点头,淡淡道:“听宫女说了一嘴。” 贺兰褀又笑道:“那南越国君嫡长子元晟,也就是南越太子,仰慕皇妹日久……” 贺兰褀话未说完,昭月公主便出言打断,道:“怎的皇兄竟做起媒婆来了?南越早年连年侵犯我西宁边境,如今安生了几载,竟敢求娶我西宁公主了不成?” 昭月公主放下话:“我贺兰昭月,宁死不入南越。” 说罢,她起身行了个福礼,转身出了华西宫。 贺兰褀气竭,一旁太监见昭月公主让新帝难堪,上前劝道:“陛下息怒,这昭月公主被先帝和先皇后娇惯坏了,就是这样的性子。” 贺兰褀眼中怒火慢慢变得冰冷,他喃喃道:“她历来如此,从小她要什么有什么,没人敢给她受半点委屈。莫说其他公主,就连我在她面前也得低下三分来。” 一旁劝的太监闻言,愤愤不平道:“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公主,何况如今先帝先皇后都已作古,她的未来,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贺兰褀眼中冰冷之色慢慢添了三分阴鸷,喃喃道:“不识抬举,就莫要怪朕!” 一旁太监眼里闪过冷芒,又忙陪着笑道:“陛下,您不是约了段家二小姐赏花吗?这时辰差不多了,段小姐在御花园等着您呢!” 贺兰褀闻言,神情缓和许多,抬脚往御花园行去。 御花园中,段楚雅一袭淡绿衣裙,外面披着银白色斗篷,在御花园中亭亭玉立。 贺兰褀走近,段楚雅转身,低着头向贺兰褀行跪礼。 礼罢,贺兰褀亲自扶了段楚雅起身。 段楚雅抬眸,看了贺兰褀一眼,眼神羞怯中带着三分妩媚。 两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眼尾上翘,开合之间清灵魅惑。 贺兰祺看着段楚雅,有些呆愣。 段楚雅见贺兰褀扶她的手还托着她的手肘,顿时脸颊飞上了动人的红晕。 贺兰褀回过神,忙放开段楚雅,笑道:“段小姐久等了。” 段楚雅十分有礼,忙道不敢。 贺兰褀心内十分为难,本来他的皇后人选是早已定亲的关老太傅的孙女关婷的。与关家约定的三年之期还未到。 这些年,他和韩妍汐以为的跟关家结亲的好处半点都未实现,关家不管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未给他贺兰褀说过一句好话。 贺兰褀曾经不敢怨怼,这时他已是皇帝,却有种报复性的心理。 他心内想着:你关家不是清高吗?不是不稀罕当我的太子妃吗?如今我做了皇帝,还给你留着皇后之位。我倒要看看,你关家会不会把女儿嫁入我的后宫里来? 如此想着,贺兰褀看诊面前恭敬美丽的段楚雅越发觉得合他心意。 两人在御花园转了转一圈,贺兰褀几次想握段楚雅的手,段楚雅都装着羞涩,慌张躲过。直到段楚雅要出宫时,才无奈被贺兰褀“捉住”。 贺兰褀这一日心都是痒的,段楚雅一脸笑意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她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关婷,这皇后之位究竟花落谁家,不出两月必有定论,到时你若入宫,便做个妃子罢!” 段楚雅咬牙喃喃说着,对皇后之位势在必得。 外间流言终究还是传入了贺兰褀耳朵里,他气得当场摔了杯子,怒道:“朕乃真空天子,他贺兰曦叛逆之人,如何敢与我相提并论?!” 而后他找来如今的兵部尚书韩远坤询问北征之事。 第二百零三章 昭月公主南下 冬日的陌山三郡泼水成冰,祁山山脉西南面的西府军营帐内,戚兵愁眉不展。 西府军自西府郡到陌山幽西两郡交界。幽西幽东和陌山皆在隶王掌控之中。 只要翻越祁山,西府军就可以见到他们此番出征的敌人,可还未进山,军里兵士却已有近三千人病倒。 北边天气太冷,连喝水都要用冰来化,祁山并不高大也不险峻,可此时它却是横在西府军面前的一道天堑。 长途跋涉,已是精疲力尽。他们不敢贸然往北,翻越面前银装素裹、美轮美奂的祁山将耗尽他们的余力。 下山就是敌人,到时他们怕已无一战之力。 祁山东北麓,陌山守军全力防备。 冰天雪地里,大营里五步便有一堆火,兵士们脱下了冰冷的铁甲,穿上了羊皮褂子。虽还是冷得鼻子脸颊都通红,可兵士们却个个精神抖擞。 启临催战的旨意一道接一道的传来。终于,戚兵不得不派出一支五个千户所组成的精锐,翻越祁山,去探隶王的虚实。 从启临北上的十万大军不日将至陌山南面。他们先行刺探出陌山虚实,待大军包围了陌山诸郡,一同把隶王围住剿杀,而后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皇宫之中,皇帝下旨,将昭月公主赐婚给南越元晟太子。 赐婚诏书一下,朝中大臣有人赞诵皇帝英明,有人暗中腹诽。最高兴的是南越淮王,他为此专门请旨入宫谢恩。 昭月公主听宣旨太监念完圣旨,一言不发,从太监手中接过旨意。 那太监也不敢逗留,这昭月公主肯接旨已是万幸。他匆匆回了华西宫复命。 贺兰褀听昭月公主已接了旨意,很是自得。在他的至高皇权面前,任何人都只能低头。 昭月公主接了圣旨之后,遣了身旁的贴身宫女莲心去了趟寿康宫。 是日夜里,一个轻功极佳的护卫背着个一身笼罩在黑斗笠下的女子飞跃宫门。 昭月公主的芊樱宫外,莲心无声哭泣,天将明时,莲心进了芊樱宫公主寝殿。她进门寻了个趁手的砚台,咬牙往自己脑门拍去。 一阵头晕目眩,殷红的鲜血自她额角流下,莲心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噗通一声直直倒在地上。 护卫背着女子出了宫,往启临东南的城郊飞掠而去。 在裕盆江畔,码头上已有十来个武士等候,码头边拴着一艘可容纳二三十人的大船。 上了码头,护卫将背上女子放下,率先跪在地上。等候的武士见带着黑色斗笠的女子,皆跪下恭身行礼:“公主!” 女子抬手,淡淡道:“出发。” 说着她率先往码头的船走去。 武士紧随昭月公主上船,暗夜之中,大船离开码头顺水而下。 次日清晨,芊樱宫内,负责伺候公主梳妆的宫女在寝殿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大宫女大着胆子叩了叩门,无人回应,众人发觉不好,破门而入。 公主的贴身丫鬟莲心倒在地上,她额头沾满了已干涸的血渍。 众人吓了一跳,大宫女疾步入了内殿,掀开了公主床帘。 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公主不见踪影。 公主失踪,众人都慌了。 有人忙跑着去太后处禀报,有太监忙着去跟贺兰褀身边的太监通气。 一通忙活,终于有人记起还倒在地上的莲心。 有人小心翼翼上前查探鼻息,莲心虽气息微弱倒还活着。 有小宫女去请了太医,太医看完病开了方子,正好太后来了。 韩妍汐身着太后华服,虽是素色,却也美艳得很,一点看不出已是四十出头的模样。 太后进门,众人跪倒。 韩妍汐看了一眼地上的宫女,心内疑惑。 “这不是昭月公主的贴身宫女嘛?怎的倒在这里?昭月公主好好的怎的突然不见了?” 屋内之人,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大家都低着头不敢答话。倒是刚才入内殿查看的大宫女恭敬福了一礼,道:“回禀太后娘娘,昨日奴婢们伺候主子睡下便出去了,今日一早过来伺候,可公主久未现身,奴婢们怕公主有恙才大着胆子叩门。 可半晌这寝殿里没一点动静,这才急忙进来查看。待奴婢们进来,公主已不知所踪,公主贴身伺候的莲心姑娘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韩妍汐皱眉,竟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众宫女见状,哪里还敢站着,一个个跪倒请罪。 韩妍汐一挑眉,问道:“公主就寝,殿外无人值夜吗?” 两个小宫女闻言,吓得一激灵,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回道:“回禀太后娘娘,有的,昨日是奴婢和小菊一同值夜,公主歇下后就熄了灯,奴婢们没听到有异常动静。” 韩妍汐有些气恼。昨日她儿子才下旨将昭月公主指婚给南越太子,今儿个公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事往小了说,是公主任性闹小孩子脾气,不知轻重。 若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罔上,抗旨之大罪。 韩妍汐快速在心里权衡,此事该如何定性为好? 思来想去,这事不能伸张。昭月公主匆忙出宫能去哪里?她心内思索着。 韩妍汐记得小时昭月公主和隶王很是亲近,这回她偷跑出宫,难说不是去陌山寻隶王庇佑入了。 如今种种皆是自己猜测,事情如何还得让地上的宫女快些苏醒,好早早询问才是。 韩妍汐看了一眼一旁还未退下的太医,嘴角带了丝笑意,道:“这丫头何时能醒来?哀家还等着问话呢。” 太医闻言,躬身作揖,道:“太后稍等,微臣这便下针,片刻即可苏醒。” 本来以莲心的身份,太医不屑动手下针,只开了个方子对付着治治便当了事。 如今太后发话,太医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往莲心头上要穴扎去。 只片刻功夫,地上的莲心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睁眼,看着身边围满了人,吓了一跳。看见韩妍汐端肃威严的脸,似乎反应过来,忙跪倒行礼。 莲心脸色苍白,眼里算是恐惧的道:“太后娘娘,公主逃出宫去了,您快派人把公主追回来吧!” 说着,她又磕了两个头,她身体很是虚弱,磕完头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 皇后冷眼看着她,问道:“公主可说她要去哪里?” 莲心思索着,有些不确定的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听公主嘀咕,说不要嫁去南越,她要去陌山寻隶王。 奴婢听着公主的话吓坏了,劝阻公主,陛下圣旨,公主不该违逆。可公主不听,硬要出宫,奴婢害怕,想要叫人来拦住公主,不想公主竟拿砚台将奴婢打晕了。” 莲心说的恳切,韩妍汐却不会轻易相信。她看着莲心,淡然问道:“宫门已关,公主是如何出宫的?” 莲心此时却是茫然的摇头,道:“奴婢不知。” 韩妍汐目光骤然变冷。 莲心似乎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思索片刻,沉吟道:“公主有一个暗卫小队,奴婢没见过,但听人说过这暗卫统领轻功了得。” 莲心小心翼翼说着,一副胆怯模样。她回想着公主离开之前对她说的话。 公主说,她走以后那些平日里巴结她,心内却嫉恨她的人定会为难她,孤立她。她要取得太后的信任,要寻一个新的靠山。 终于,她得了太后信任,韩妍汐走前,点名让她去坤德宫听用。 第二百零四章 风雨前的安宁 昭月公主出逃一事秘而不宣,宫里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一路往北暗中寻找。 与此同时,祁山北麓,戚兵派出的五千精锐和西林军终于碰面。 那五千人才露面,西林军便开始冲杀,五千精锐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山下以逸待劳的大军杀得溃不成军。 很多人被杀,也有人被俘虏,还有几十个幸运儿,跑回了祁山上。他们上山,一直往东南奔逃,身后不见一个追兵他们也不敢停下。 有几个路上撑不住的,倒下就再未出祁山,出了祁山,回到西府军营地的只有区区十六人。 这一战必败,戚兵心知肚明,可皇帝不愿意等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去探营。 从启临出发的十万溶家旧部已到达陌山南面,待休整几日,便可向北进军。 陌山郡内,军民备战。隶王这几年筹备的粮草终于用上。 楚宕四处奔走,短短一月,郡内又新招募了两万多新兵,可新兵却无兵器可用。 陌山西南两面已被大军围住,天气愈发冷了,只要守住祁山脚下防线,西府军虽人多却难讨到好处。 溶家军十万旧部由戚兵手下一得力干将名叫刘博的定远左将军统领。 在刘博麾下,是一群溶家旧将,他们才是真正掌握着这十万大军之人。 隶王虽未调动幽蓝江边的军队,却请来了幽狼军中一个老将。 这老将是保国左将军黄嵇,他年岁已长,在溶家军内声名甚大。 经过这几年的接触,这些溶家旧部终于也对隶王有了信服之心,虽与他们与溶家的情意无法相比,不过在他们看来,隶王已是个可靠的统领。 贺兰褀将昭月公主赐婚南越太子的诏书大发天下,其他人或许只会觉得可惜了昭月公主,却只有溶家军旧部心内苍凉莫名。 他们跟着溶则与南越人拼命似乎还是昨日的事,可如今那启临城中的新帝已要与南越做一家人了。 祁山西南的西府军又病倒近两千人,陌山诸郡已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戚兵心内发苦,却无可奈何,只想着快些打完丈,快些回西府去。 西府军中能动之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北上战役。虽有兵士抱怨,生出退却之意,可却无人闹事。 不得不说,戚兵能得先帝信任,统领二十万大军,位列二品镇军大将军也有他过人之处。 陌山南面的十万溶家军旧部也未闹事,只是他们像是在磨洋工,操练懒散,令行受阻。 上令难以下达,军内气氛有些压抑,但更多的是低沉。 从陌山南面入陌山郡,有一高大府城,明叫红塔城,这红塔城城墙坚实城内粮草充足。 一封密信悄无声息传入城外的军中。刘博对这信一无所知,可这信却在军中中层将领间传阅。 那是溶家军铁律。其中一条,被人单独抄出,写在铁律最后。 “溶家军不参与任何内耗夺权之战” 这信这溶家军铁律都是黄嵇老将军亲手书写。军中很多将领都认出了他的笔迹。 在信的末尾还有一句:“将军西去,末将却不敢将军纪铁律遗忘半字。 “若外敌入侵,黄嵇定身先士卒、愿马革裹尸还。若要内战、骨肉相残,黄嵇老矣,无力上马持枪。” 红塔城外,溶家旧部心内震荡,本来就没有战意的他们,如今更是抵触这场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内耗。 昭月公主一路顺流而下,身后无一个追兵。这一场声东击西很是成功,可船上的她却高兴不起来。 此番出宫,并不是为了逃婚,隶王在陌山被大军围困,她要去右河争取关家的支持。当然如果可以,她要争取的不止关家…… 溶桑桑早已不在阴山这事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溶家已无半分军权,这些年朝堂又十分热闹,因而无人有闲心去追踪溶桑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郡主罢了。 裕盆江沿途码头,雨楼的人注意到了这艘奇怪的船。 其他船只三两天会靠岸补给,可这船一路往南,从未停歇。 雨楼的小船尾随在昭月公主大船身后,可那大船甲板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这是一艘幽灵船一般。 寿康宫一个静谧的小院内,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坐在屋前倒坐上,她一脸安详和蔼,眼中有希翼之色煽动。 “昭月一直是这宫里最聪明的孩子。我做不到的事,她定能做到。” 这妇人一身深蓝色衣裙,相貌平平,却很容易给人亲近之感。 右河郡沧州城内,人流熙熙攘攘,溶桑桑和青松穿行其中,偶尔在粮铺和木炭摊子前驻足。 溶家已连续囤粮三四年,这城中大大小小的米粮铺子有三分之一属于溶家。 陌山形势危急,全国各地粮价都有所上浮,右河粮价还算稳定。 右河周边几郡本就是西宁产粮大郡,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产量颇丰。 再说陌山离右河太远了,一个在西宁北端,一个在西宁南段。 在百姓看来,陌山对立局势再危急也不关他们的事,毕竟从陌山南下几乎要一个月才能到右河,右河人去过启临的都不多,了解陌山的更是寥寥无几。 关府之中,关哲却是忧心忡忡。他深知现在的安宁在战争之下是多么脆弱。 关哲作为一郡府君,忧心百姓社稷之余,对关婷的婚事也不放心不下。 贺兰褀登基后来了圣谕,让关婷年后入京。介时关老爷子与先帝说好的三年之期也到了,且宫中后位空悬,只待关婷入主。关家再没有理由推脱。 溶桑桑对此倒是成竹在胸,启临段尚书家出了个凤格之女的流言她早已听说,大乱之下贺兰褀君主之位收到挑衅。 贺兰褀为正大统,如今心内想娶的皇后怕已不是关婷。 贺兰祺皇子妃莫名病逝,接着皇帝就给贺兰褀关婷指婚,此事细查下来,他们的那点手段还瞒不了溶桑桑的火眼精金。更何况溶桑桑身边还有一个木老神医? 此时时机正好,溶桑桑已让关哲上折子,以关婷忽染重疾为由,请贺兰褀解除婚约。 关婷所得病症与贺兰褀病逝的妻子田碧婕一模一样。关哲似乎是怕新帝生疑怪罪,折子里把关婷的病症描述得很是详细。 贺兰褀看着关家的折子,心内却是惊惧不已。他虽心高气傲,可却算不得笨,他知道,关家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已知晓了田碧婕的死因。 他心内惶惶不安,越是表现出不可一世的人,往往内心更加虚弱。 此时的贺兰褀便是一个极端又矛盾的人,他极度自傲,心内却又莫名恐惧。他手握大权,数倍于隶王的兵士,可自小他就看着隶王卓尔不群,在隶王面前他再强大,也会自卑。 第二百零五 西府军大败 陌山僵持的兵马再一次交锋,西府军所带粮草不足以支撑他们与隶王对峙到春天。 陌山诸郡这几日天气晴朗,每日艳阳高照,祁山山脚的雪在暖阳下悄然消融。 早晨西府军整装出发,傍晚时,西府军和陌山守军对望。 戚兵不敢休息,他在半山坡上看着远处可见的陌山守军,整肃军队,下令冲杀而下。 可待他们冲到了近处,才发现陌山守军阵前有一条五六丈宽的河。 这河河面本来结了厚厚的冰,这也是为什么上次来探营的幸存者未发现这里有河流。 此时河流面上厚厚的兵层已被凿开,流淌的河水光看着就泛着寒气。 冬日太阳落山格外早,太阳落下,寒风吹起,仿佛刚才还温暖的阳光只是幻觉,此时的西府军已冷得只打哆嗦。 河对岸,陌山守军看着河对面的西府军,不屑的笑笑,在火堆旁搓着手。 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推着冒着热气的木桶过来,也不知那木桶里放着什么,军士们一人一碗下肚,个个精神抖擞也不缩在火边烤火了,提着武器对着河对面的西府军虎视眈眈。 戚兵看着河面上,不一会儿功夫已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他心内大喜,命西府军全军原地休整,静待时机。 就这样,将军对垒的画风变得有些诡异,隔着一条冰河,谁也不理谁,都在养精蓄锐。 陌山守军大营中,令尧坐在帐中喝酒,一杯杯烈酒下肚,令尧却无一丝醉意。 一武将进入帐篷,问道:“令先生,这眼看天黑了,天一黑祁河水面就会被彻底冻住,西府军就要畅通无阻了。” 令尧点头,道:“油都备好了?” 武将点头,道:“都好了,足足三千坛。” 令尧点头,道:“赶着动手前,给将士们再发一碗药汤下去。西府军只要往前,用投石机把油罐投出去,别忙点火,这油可贵了,多烧着一个算一个。” 武将领命出去。 天已彻底黑了,西府军点起了火把,祁河河面的冰正在快速变厚,又过了半个时辰,河面已能立人。 戚兵此时反而沉稳了下来,他带着西府军就在河边看着对面的火光等着。 终于冰够厚了,戚兵一声令下,西府军向山进军。 陌山守军依然不慌不忙,令尧上了了望塔,他看着西府军已有人冲过了祁河,再往前两百步,便是守军防线。 看着敌人冲杀而来,守军军士们攥紧了手中刀剑,待敌军冲到守军前五十步时,武将下令放箭。同时投石机开始由人拉着运作起来。 一罐罐火油被投到了祁河河面上。 本来令尧想多投些油罐,再点火。冰面上本来就滑,加之火油更滑,前面的人滑倒,后面的还在人往前冲,敌军就会起乱。此时点火杀伤力才最大。 可以西府军自己点着火把,火油罐子碎裂,火油燃烧火苗窜得老高。 一个又一个火油罐子落下,河面上的西府军顿时乱作一团。后面的人见前面大火,也不敢往前。 戚兵手握军剑指天,大喝一声:“冲过去!咱们这时退后只有死路一条!灭掉火把!冲过去!” 众军士一愣,想明白戚兵所言不假,也都嘶声力竭喊着,疾速往前冲杀。 火油罐子没有因为他们的冲杀扰乱了节奏,依然砰砰砰落下,往前冲杀的士兵一片片滑倒,没有火把,火油仿佛也不可怕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夸夸戚兵将军英明,便听见河对岸嗖嗖破风之声传来,不绝于耳。 那疾速飞驰而来的箭都带着火,下一瞬,军士的嚎叫声便已将火箭的破风声完全掩盖。 过了河的西府军心内也很是苦闷,他们作为马前卒冲了锋,可身后大军却被一条火河挡住,他们面对浩浩荡荡的守军,孤军奋战,没一会儿就或被歼灭或被俘虏。 这次交锋,西府军损失惨重,一条冰河,葬送了两万来人。最后戚兵不得不下令后撤。 溃不成军的西府军不得不连夜翻越祁山,这一路又有五六千人倒下。 战线的另一端,红塔城内隶王亲自坐镇。而敌军阵营里定远左将军刘博正与一群军中的属下怒目而视。 “将军有令,今日午时进攻!” 一统领却不屑道:“要打你去打,反正我不打,我手下的弟兄们也不打!” 刘博想将这个武将军法处置,可看着大帐中一个个冷冷看着自己的溶家旧部,他莫名底气就有些不足。 刘博无奈,派人先给戚兵送信。当戚兵收到信时,他刚回到祁山南麓的营地之中。 看罢信,戚兵勃然大怒,片刻之后,他却无奈的坐回椅子上。思索着这丈到底该如何打。 天时地利人和,西府军一样不占,想着所剩无几的粮草,他派出了使者,向黎络郡求救。 昭月公主也到了右河。 右河冬天很冷,可跟启临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昭月公主下了码头,有马车已在等候。 而后她坐着马车,直直到了关府大门。 武士递上帖子,关哲看着帖子,有些不可置信。他又把帖子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相信了。 他急忙出门,看着眼前的青蓬马车愣了愣,而后来到马车前,躬身行礼,道:“微臣右河郡郡守关哲,拜见公主!” 马车内传来清淡的声音:“免礼。” 关哲看着这架势,无奈将马车引到侧门,直接入了关府。 府门关闭,青蓬马车车帘掀开,昭月公主自马车下来。 昭月公主头戴斗笠,一袭月白长袍包裹下,看不清面容。可她腰间压裙的玉佩上,凤凰拜月的图案清清楚楚。若关哲没记错,这玉佩他见过,在昭月公主生辰宴上,惠妃送的礼物。 关哲心内五味杂陈,引了昭月公主到正厅入座。昭月公主入了厅内,才摘取头上斗笠。 昭月公主极美,像冰山上的雪莲,圣洁又冰冷。她眸光转动,朱唇轻启,道:“关大人,我是逃出来的,我此来或许会给关家惹上麻烦,抱歉。 “我想见见关老太傅,不,我必须见关老太傅,我有要紧的事要与老大人说。” 说完,她抬眸注视着厅内立着的关哲,目光平静而坚定。 关哲叹了口气,道:“家父外出游历,尚未归来,公主有何事,与微臣说也是一样的。” 昭月公主打量着关哲,半晌,她开口道:“一样?真的?” 关哲点头,昭月公主却又忽的道:“无忧郡主,也在右河吧?” 关哲一愣,而后笑道:“公主说笑了,郡主前些时日还来信,说在太阴治病呢。” 昭月公主只淡然看着关哲,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关太嫔说,关老太傅不喜出门的,到底是我来得不巧了。” 说罢,昭月公主又沉思片刻,而后她取下头上发簪,发簪中空,拧开后,她取出发簪里的牛皮纸,递给关哲。 第二百零六章 考较姐妹 正厅之内,关哲握着牛皮纸的手有些颤抖,他心内波涛汹涌,看向昭月公主的目光复杂到难以附加。 昭月公主却不管关哲神色,她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张帛书。 昭月公主面露沉吟之色,却最终还是把帛书递给了关哲。 看着昭月公主神色,这帛书关哲是不想接的,可昭月公主此刻看着他的神色已恢复了淡然,只是淡然之中,几分决绝若隐若现。 关哲叹了口气,接过帛书。他把帛书在双手手心摊开。 帛书不大上面的字不多,可关哲看了许久,待他合上帛书,将帛书折好,双手递还昭月公主。 昭月公主接过帛书,放入怀中。而后厅内两人相望一眼,见对方眼里都是无奈,不由皆一声叹息。 厅内陷入沉默,半晌昭月公主平静开口:“关大人,我能见见老太傅吗?我本不想来打扰老大人清净,可西宁已到了危急时刻,南越人的野心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而且,我怀疑朝中有人与他们勾结,奈何我在深宫,能查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关哲沉吟,思索片刻后开口道:“公主此来可有落脚之处?” 昭月公主面色一滞,有些尴尬的摇头道:“没有。” 关哲点头,道:“如此,公主若不嫌弃便先在府上安顿下来,至于父亲,他若愿意见您,明日晚间他会回来。” 昭月公主欠身,道:“叨扰了。” 关哲已派人寻了王氏过来,王氏见了公主也是愕然,可只一瞬又恢复如常。见了礼,她便带着昭月公主去后院安顿。 关家后院不清净,为了掩人耳目,王氏只说昭月公主是她娘家侄女。 昭月公主此行未带一个侍女,看着清清冷冷的,也不惹眼,就在王氏院子里住了下来。 次日清晨,溶桑桑一早起来便要出门。西郊的庄子里打制出来的开花弹外壳今日要运去山脚下新建的一个庄子里,她想过去看看。 黑火药的配制溶桑桑未与一人说过,每次她要配制火药,都是青松把守,她一人配制,待配制好了以后,由溶家的十多个稳妥的仆妇统一装弹。 制作好的开花弹每满五百枚运走一次,至于运往何处,只有溶大、青松和溶桑桑知晓。 关老爷子也知道个大概,可具体位置他却不关心。 同样对这些炸弹毫无兴趣的还有木老神医。他除了最开始见炸药爆炸时的好奇以外,得知那炸药不是药而是武器以后,他迅速将其抛诸脑后。 这两年木老神医潜心研究溶则所中之毒,对教授溶桑桑学医都兴趣大减。 溶二、溶五等人在东泽寻狸沙已经数年,可狸沙仿佛真只是传说中的东西一般,寻寻觅觅这些年还是没有其踪迹。 他们没有放弃,还在日日搜寻,哪里有关于狸沙的传说,他们就去哪里。楚南回去也已两载,楚家遇到了些麻烦,一时间他还回不来。 溶桑桑行至内院门口,正欲飞掠出府。巷子里那群娃娃已长大,他们如今可是不好糊弄,每次遇着溶桑桑,便抓着她问个没完。 巷子里的几个女孩,马上到了议亲的年纪,日日被拘在家里,学绣花做菜去了。 可终究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哪里真正静得下心来? “小姐等等!” 溶桑桑脚尖点地,正欲跃起。突然听人在背后喊道。 回头见文澜喘着粗气朝溶桑桑行礼。 文澜说明来意,原来是关老爷子要找溶桑桑。主仆两人行至关父院子,溶桑桑走入厅中,却见关婷早在里面伺候。 厅中还有一人,却是关跃。 溶桑桑恭敬与关老爷子见礼,关老爷子吩咐溶桑桑和关婷坐下。 姐妹两人坐下,关父这才对关跃道:“你刚才所言之事,再说一遍。” 关跃恭身站立,开口把昨日昭月公主造访一事说了一遍。 溶桑桑听着,有些讶异,可片刻便又释然。 当初她入宫进学,昭月公主对她颇为照拂。可那年中秋宫宴上,有人想一箭双雕想隶王和溶桑桑互为攻伐,甚至不惜以已故惠妃做筏子之后,昭月公主便对她冷淡了下来。 如今想来,这昭月公主当初照拂她是为了隶王,对她突然冷淡,也是为了隶王。 看来他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兄妹情深。这昭月公主,连对她百般宠爱呵护的先帝先后都只是冷冷淡淡,倒不知为何,对隶王如此亲近? 溶桑桑神思飘飞,未发现关老爷子从怀里拿出的两张牛皮纸。 关婷接过牛皮纸先看。看着看着,她面色便有些发白。待溶桑桑回过神来,便见关婷长长呼出一口气,脸色煞白把牛皮纸递给溶桑桑。 溶桑桑也不多想,接过纸张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看完,溶桑桑面色倒还正常,却还是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关跃已告辞出了厅堂。 关老爷子看着面前两个孙女,捋着胡须问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溶桑桑和关婷皆是沉默良久,半晌,关婷开口道:“祖父,此事事关重大,若关家牵扯进去,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依孙女拙见,不如只当做不知道,好生将昭月公主送回去。” 关老爷子静静听着,未置可否。他又看向溶桑桑,道:“桑儿呢,你怎么看?” 溶桑桑略沉吟,道:“孙儿以为,此时送昭月公主回去已是枉然,舅舅前几日才送了请求退婚的折子入京,此时就算把昭月公主送回,只怕新帝也认定咱们在威胁他。 “已新帝的为人,此时他或许不会拿关家怎样,可他皇权稳固后,必然向关家出手。” 关婷闻言,脸色更是苍白,她看着关老爷子,哽咽道:“祖父,都怪婷儿。” 关婷自责不已,踟蹰片刻,咬牙道:“祖父,婷儿不怕,让婷儿入宫吧!” 未等关老爷子说话,溶桑桑苦笑道:“婷表姐,我话还未说完呢。” 关婷一脸疑惑看着溶桑桑,溶桑桑肯定的道:“表姐放心,贺兰褀不过是一时得势,他这皇帝必做不长久。” 关婷却不信,登基大典都过了,就算隶王不服,那也已是名不正言不顺。 溶桑桑看关婷神色,知道她不信,又开口道:“你看这东西。不止隶王,留下这东西的人和搜集这东西的人,都不会让贺兰褀把皇位坐稳。” 关婷看着溶桑桑手里的牛皮纸,心内恍然,不禁有些信了。 溶桑桑却看向关老爷子,笑道:“外祖父,若我没猜错,对付贺兰褀的,不止这点东西吧?” 关父捋须,笑而不语,看向关婷道:“婷儿,你就是太容易陷入表相,看事太悲观。你不比桑儿愚笨,只是心智不坚,容易被外物左右。日后要慢慢改,遇事莫急,先静下心,把自己摘出事外再看问题。” 关婷受教,起身行礼。溶桑桑看着关婷,却笑道:“表姐最是善良,也聪慧明理,比普通女孩子不知聪慧明达多少?外祖父再教下去,表姐都能去做宰相了。” 关婷闻言,忍不住笑骂道:“妹妹这嘴,还说我聪慧?跟妹妹比起来,我比那檐下顽石也聪明不了几分。” 一时厅内气氛轻松了不少。 第两百零七章 昭月公主的游说 厅内气氛松快,关父却幽幽叹了口气,道:“桑儿所言不错,昭月公主此来,不止带了郑皇后遗书和四皇子母子谋害田碧婕的证据。她还带了一份先帝遗诏。” 溶桑桑听着恍然,郑皇后遗书能让贺兰褀母子声名狼藉。 谋害田碧婕的证据能让田肖对贺兰褀心冷,从而大大削弱贺兰褀在朝堂上的支撑。 可这两点都不能直接打垮一个已继承大统的皇帝。 天下之事,名不正则言不顺。隶王如今最需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与贺兰褀对抗的理由,先帝遗诏便是个很好的理由。 此时在溶桑桑看来,这遗诏真假无关紧要,若隶王胜了,遗诏便是真的,若他败了,真的遗诏也会变成假的。 当然,为了关家计,隶王不能败。不,应该说贺兰褀不能胜。 贺兰褀倒下之后,他贺兰家谁来做皇帝不关溶桑桑的事。溶桑桑这些年所做的准备,也不是为了他贺兰家的内斗准备的。 西宁四周,群狼环伺,溶桑桑作为溶家人可以不保君王,却不能不保百姓。 这挑水巷里的那群娃娃何辜?天下百姓何辜? 关老爷子看着溶桑桑,问道:“婷儿,桑儿,你们可愿去见见那昭月公主?” 姐妹两人思索片刻,关婷道:“祖父,前些日子父亲才上折子说我身染重病,此时我安然无恙去见昭月公主只怕不妥,孙儿便不去了,孙儿留在这陪姑姑。” 关父点头,道:“如此也好。” 而后老爷子看向溶桑桑,问道:“桑儿呢?你舅舅昨日可与昭月公主说了你在太阴呢。” 溶桑桑笑笑,道:“婷表姐留下陪娘亲,我便陪外祖父回去吧。” 关老爷子看着溶桑桑也笑了。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驶入沧州关府老宅。 与此同时,关府不远处的雨楼里,莫雨带着银色鬼魅面具,痴痴看着那辆马车。 雨楼发现了昭月公主所乘大船的异样,莫雨一路跟随而来,不料那船上之人直直入了关府。 远远眺望驶入关府的马车,屋檐遮挡下,只看得到那马车的顶,可不知为何,莫雨心脏剧烈跳动,直觉告诉他,溶桑桑在马车里面。 他身后,以黑衣男子拱手道:“楼主,宫里丢了个人,太后暗中派人一路往北边搜寻,可寻了大半个月,却未有结果。” 莫雨收回心神,问道:“哦?可查出来丢的是什么人?” 身后黑衣男子皱眉,踟蹰道:“未得准确消息,不过这人在新帝将昭月公主指婚给南越太子第二日失踪。” 莫雨闻言,有些玩味的道:“如此说来,我西宁的嫡公主失踪了……” 说着,他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关府。 莫雨身后的男子也看向关府,而后他叹了口气,道:“公子,哪日你才去见夫人和小姐?她们都不知你还活着,定是心疼想念的紧。” 莫雨面具之下眼眶红了,开口声音却是冰冷,道:“上个月宫里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可处理干净了?” 身后黑衣男子肃然点头,回道:“楼主放心,右河的消息,他们一个也带不回去。” 莫雨点头,似叹息,又似自言自语的道:“如此便好。桑儿这几年囤积粮食,虽然零零散散通过粮铺收购,可若有心人追查,却难免会查出端倪。” 莫雨身后男子也似自言自语的道:“是啊,小姐这几年收购了这么多粮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莫雨则是叹道:“我不管她做什么。咱们就在右河守着,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 关家老宅里,溶桑桑扶着关老爷子下了马车,又搀扶着他一路行到正厅。 厅内,关哲陪着昭月公主已在等候。 “老臣见过公主。” 关老爷子进屋便拜。溶桑桑未开口,只跟着关老爷子跪拜。 昭月公主见两人进门,已从椅子上起身迎了出来。 她一把扶住关老爷子胳膊,未等他膝盖落地便将老爷子扶了起来。 溶桑桑扶着关老爷子另一边胳膊,这礼却不知要不要继续行。倒是昭月公主率先开口,含笑道:“无忧妹妹,好久未见。” 溶桑桑干脆也不跪了,只朝昭月公主行了个福礼。 也开口道:“是啊,往日承蒙殿下照拂,不胜感激。” 溶桑桑讨厌这样的寒暄,昭月公主比溶桑桑还讨厌寒暄,可此时两人却皆面含笑容,把寒暄演绎到极致。 似乎她们是久未相见的姐妹,亦或是心意相通的好友一般。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昭月公主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又是一副清冷模样。 “不知太傅大人可要看看父皇遗诏?” 昭月公主直奔主题。 关老大人点头,道:“愿一观。” 昭月公主取出遗诏,交给关老爷子。 关老爷子打开帛书,看着帛书上熟悉的笔迹,不由有些感慨。 关老爷子看罢,把遗诏还给昭月公主。 昭月公主接过遗诏,小心收好,道:“您是否以为这遗诏该是假的才对?” 关父未答话,算是默认。 昭月公主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道:“这遗诏是我看着父皇亲笔所书。父皇被越贵妃下的蛊虫控制,心智迷糊,身体日衰。 “可国本之事一直悬而未决,原来父皇神智深处,还藏着一丝清明,后来他们提议让贺兰褀与关家连姻,父皇这才下的立太子诏书。 “由此可见,父皇对关家之倚重,四哥无能,父皇却因关家而终于下了立太子诏书。” 溶桑桑听着,心内却觉得讽刺。 立太子皇帝倒能抵抗住蛊毒,迟迟不肯下召,可对溶家下手时,他怕是未曾犹疑吧? 昭月公主继续道:“父皇临终前一天,他似乎又恢复了些神智,他深知自己不久于世,也知四哥上位只怕会断送了西宁江山。 “无奈之下,他只得趁着短暂的清明,写下两份遗诏。一份他故意藏了起来,后来被越贵妃发现,差点葬送了三哥性命。 “另一份父皇给了我,他知道,我一直站在三哥一边。无论是何境地,都不会改变。” “殿下是想让关家也站到隶王一边去?” 溶桑桑淡淡问道。 昭月公主点头,道:“贺兰褀绝不是三哥的对手。关家没有推辞的理由。” 溶桑桑闻言,笑道:“我婷表姐可是要作新帝皇后的人呢。” 昭月公主闻言,皱眉有些不悦道:“关家若愿意把女儿嫁给贺兰褀,何必拖到如今?” 溶桑桑回道:“因为以前关家不知道贺兰褀能不能当皇帝。事实证明,他确实当皇帝了。” 昭月公主听着这话,眉头舒展,忽的笑了。 “郡主无需与我兜圈子,溶家是我父皇负的,与三哥无关。三哥对你处处维护,他对溶家有情义,有愧疚。日后三哥登基,恢复溶家荣耀将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溶桑桑则是冷下脸来,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溶桑桑此言甚是无礼,可昭月公主的笑容里却多了三分诚挚,道:“我要你写封信,传阅溶家军旧部。让他们不要互相残杀。” 溶家军旧部足有四十万,其中十万已在陌山边境扎营。 昭月公主此举,是想让溶桑桑帮隶王解决陌山之困。戚兵首战大败,若贺兰褀继续派兵,最有可能动的便是魏林军,而魏林军二十万,有一半也是溶家旧部。 如此看来,昭月公主此来,要见关老爷子是假,要见溶桑桑才是真。 第两百零八章 约定 溶桑桑平静的看着昭月公主,道:“不必手书,他们也不会。” 昭月公主闻言,却皱眉道:“若郡主肯写手书,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可如若不然,军令一下,难道他们会违逆不成?” 溶桑桑看着昭月公主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她看着昭月公主,又似乎透过昭月公主看去了别处。 她幽幽开口:“你不懂,你贺兰家人都不懂。溶家,溶家军,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刀而已。 “却不知我们虽甘愿为刀,可我们不止是刀,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有你们想象不出的坚强意志,有刻入心脏的情怀。 “贺兰家的人,向来只懂权谋,贺兰泓如此,贺兰褀如此,你贺兰昭月又有何不同? “爹爹为何宁死不反、哥哥为何自戕?你贺兰家有谁懂,又有谁在乎?” 一旁关老爷子看着溶桑桑,平日里如阳光般暖人心窝的溶桑桑,可一遇着“贺兰”两字,她心底里的怨恨和不甘又暴露无遗。 昭月公主却是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从最开始的愤怒到疑惑,再到挫败。 早在宫中与溶桑桑一同进学时,昭月公主就知道,溶桑桑极聪慧,也会伪装,绝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天真。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她到底还是小看了溶桑桑,也是到了现在,她才隐约明白,为何贺兰曦会不顾一切也要护着溶桑桑。 不止是愧疚,就如自己幼时一样,贺兰曦是把保护溶桑桑道当做了自己的责任了吧? 以往她为溶家叹息,更多是因为她知道溶家倒下贺兰家便失去了最锋利的尖刀。她虽未把溶家的宁死不反当做失败者的托词,可她也未看到这决绝之后的悲凉。 昭月公主从圈椅起身,看着溶桑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恳切。 她缓缓开口道:“我确实不懂,可你相信我,三哥他懂。三哥也曾跟着溶大将军在溶家军历练,他最崇拜的人,便是溶大将军。 “当初三哥不顾一切护着你,我以前不懂,如今却有些懂了。对溶家、对你,他不止是愧疚,更是把保护当做了责任。 “我小时候,他和惠妃娘娘,也总是那样护着我……” 昭月公主说着,不由嘴角带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而后,她又道:“三哥他和其他贺兰家的人真的不同,若他肯早些谋算,皇位绝落不到贺兰褀手里。 “就拿如今陌山局势来说,贺兰褀把西府郡十万守军全部调去攻打三哥,全然不顾西府郡。 “我西宁的西大门如今只有区区三千守军守护。这意味着,若敌人来犯,只需区区两万兵马,便可攻破西府城防,长驱直入。 “而三哥被二十年大军围困。陌山人少兵寡,可三哥却不肯调派幽狼军一兵一卒南下支援。 “只因为他害怕,怕幽蓝江边守卫空虚,端冥铁骑会趁机跨越幽蓝江天堑。 “端冥铁骑的厉害,相应没有人比溶家、溶家军更清楚。他们若渡过幽蓝江,我西宁百姓将会沦为鱼肉,任人欺凌。” 昭月公主说着,顿了顿,忧心忡忡道:“这都罢了,若他们即刻入侵,西宁好歹还有还手之力。最怕的是敌人们坐观西宁内耗,等咱们消耗得差不多时,他们再举兵入侵。 “溶家无人,西宁已无溶大将军守护,介时西宁便真的只能任人鱼肉。” 关老爷子听着两个女子对话,幽幽一声叹息,却依然一言不发。 溶桑桑亦沉默不语。一时厅内陷入寂静之中。 四十万溶家军旧部,十万守在幽蓝江边,十万守着南越边境,十万北上去了陌山,另外十万在张玉手中。 而那张玉,西宁新的卫国大将军,听闻他一听朝中要议出兵打仗之事,就装病告假不去上朝,这样的将军,西宁只怕是指望不上的…… 半晌,溶桑桑开口道:“手书…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得记着,这不是为你、不是为隶王,也不是为社稷。 “如你所言,溶家已无人,我虽姓溶,却不过是个一个小女子而已。我不忠君、不守义。 “我之所以愿意,只是因为不想我父亲用自己性命保全下来的溶家军士无端送命,白白牺牲。” 昭月公主闻言,肃然朝溶桑桑作揖。 溶桑桑在这厅里奋笔疾书,片刻功夫,两页纸的手书已写好。 待墨迹干后,溶桑桑把信笺递给了昭月公主。 昭月公主打开一看,又有些愕然。溶桑桑写的是溶家军军纪。她看着溶桑桑,眼神有些复杂。 溶桑桑明白昭月公主心中所想,道:“我既答应,便不会敷衍你,就这军纪,其实都不用我来写,他们见了,自然会有自己的考量和决断。” 昭月公主还是将信将疑,溶桑桑则顺手取下自己头顶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道:“若你不信,可以把这簪子带上。军中将士见了,自会明白。” 昭月公主接过簪子,这簪子是紫檀木所制,上面简简单单雕刻着一个虎头,一点不起眼。 昭月公主接过簪子,溶桑桑再不看她,对关老爷子躬身行礼道:“外祖父,我去找舅妈了。” 关老爷子点头,溶桑桑便出了门。 昭月公主还想说什么,却始终再未开口,只看着溶桑桑对她福了福身,出厅堂而去。 皇宫之中,华西宫内。关家请求退婚的折子此时递到了贺兰褀面前。 贺兰褀看罢折子,愤恨的将折子狠狠砸在地上。 一旁伺候的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这新皇喜怒无常,出手残暴,前几日送来报陌山军情的太监被活生生打死在这华西宫中。 贺兰褀发了火,转瞬又开始忧虑起来。 关家描述关婷病的症状与田碧婕一模一样。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关家人知道了田碧婕的死因。 只是右河与启临相隔万里,关家是如何得知这个秘密的?是关家在宫里安插了眼线,还是宫中有人在与关家偷偷联系? 贺兰褀猜不透,又愈发忧心忡忡。他不禁开始猜测田家是否则已知晓了田碧婕的死因,如若如此,田家也不可信了。 他虽已登基,可根基还不稳,此时若无田家顶力相助,只怕朝堂又会变个模样。 想着想着,贺兰褀想到了段家,段颉官居礼部尚书,也是朝廷栋梁。主要是他女儿段楚雅,那可是个有凤格之命的女人。 想着想着,贺兰褀嘴角挂起了残忍的微笑,他抬起御笔,开始若无其事的朱批御案上的奏折。 两日过后,贺兰褀在朝堂上说了关婷重病,关家请旨退婚一事。 他一脸惋惜,道:“朕还把这后位留着,欲给关小姐册封,如今不料关小姐病重。 “后宫诸事繁杂,母后年纪渐渐大了,不能操劳,后宫不能无人主事。 “这关家的折子,朕准了。另外,段大人家的千金端庄持重,孝顺贤惠,特聘为后,着礼部和钦天监着手准备大婚之礼。” 段颉愣在原地,朝中大臣皆是心内哗然。看向段颉的大臣。有人艳羡有人不屑。 贺兰褀看着众人反应,微微一笑,道:“关家小姐,真是可惜了…… “下旨,关小姐病愈,不管几年,都封为贤妃,朕真不忍心她如此没了。” 说着,贺兰褀不住摇头,十分惋惜的模样。田老大人看着,心中无奈又无话可说。 第两百零九章 回定波 昭月公主在右河只停留了两天,第三天,她走陆路,一路往北。 启临城中,昭月公主出逃之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一时之间朝堂和街巷坊间皆是哗然。 无数流言又沸腾起来。 说贺兰褀辱没祖先者有之,讽公主无礼者亦不在少数。 南越淮王终于也在驿馆中再坐不住,他几次请旨入宫,却都被贺兰褀驳回。 可那淮王似乎也犯了倔,继续一封封请见的折子递进宫门。 驿馆内,那南越淮王爷心情不似外间传说那般焦虑。他淡然坐在小几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一阵微风吹起他鬓角的散发,手中一颗白子落下,黑白掣肘的局面顿时改变。 淮王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一身灰衣的男子。男子拱手,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信,西宁皇帝已对您甚为恼火,这折子还要继续上吗?” 淮王爷闻言笑了,他很是愉悦,发自内心的愉悦。 “上,继续上,一天一道折子必须递入西宁皇宫。我就是要让那小皇帝知道,他这皇帝不过是个笑话。” 淮王身后面男子沉吟,却未质疑,又开口道:“二小姐那边已在煽动流言,安插在西宁重臣府中的人也已开始动作。” 淮王点头,却又对身后男子吩咐道:“二小姐行动可有异常?” 男子一愣,不明所以。 淮王目光闪过一抹阴冷,道:“二小姐虽是萧家养女,是国师认下的妹妹,可在此之前,她还是莫徽的公主。她一心想要复仇,倒不怕她背叛我咱们。 “可以也得防着她与莫徽勾结,甚至搭上端冥。咱们筹谋多年,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绝不能功亏一篑,被端冥的狼崽子把这到嘴的肉给分了去。” 男子点头,沉思片刻回话道:“属下明白,属下这便去查。” 淮王闻言却是摆手,道:“过去的已过去,不必去查。西宁局势已到了紧要关头,这次你就留下来。一来可以暗中策应玲珑公主。二来,盯紧萧薇儿。她若有异动,你便取而代之。” 男子躬身作揖,又一阵微风拂过,淮王身后的身影转瞬消失不见。 皇宫之中,贺兰褀在批阅着刚刚从陌山送来的折子。 他脸色铁青,握拳的左手有些颤抖。 御案上的奏折一封是戚兵送来的兵败的请罪折子,一封是定远左将军刘博的请罪折子。 戚兵所带军队不适应北方天气,小败一场情有可原。可刘博所带的十万溶家军旧部,那可是支习惯东西南北四处奔波作战的实战部队。 他们在陌山边境驻军,却不肯出兵攻打红塔城。 贺兰褀一边恼恨刘博无能,又一边气愤溶家军旧部竟敢抗命。 贺兰褀握着朱笔的手已青筋爆出,忽的,他一把将笔摔到地上,一旁伺候的太监忙跪倒一片,一个个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贺兰褀环视一周,揪住一个小太监后脖子处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拳打脚踢一通暴揍。 那小太监被吓得肝胆俱裂,像个不会动的稻草人,任由贺兰褀施暴。 半晌,贺兰褀打累了,那小太监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昏厥了。 其他太监还匍匐在地上,一个个抖若筛糠。 贺兰褀看了一眼他们,眼中怒火渐渐消散,他淡淡吩咐道:“抬下去。” 几个太监闻言,如蒙大赦,忙小心应是,将小太监抬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一脸苦相进得殿内。他手中托着一个奏折,脸色青白,声音颤抖道:“启禀陛下,南越淮王又递了折子进来。” 火气才消的贺兰褀眼中又冒起熊熊怒火。 他却也无兴致再拿这些阉人撒气,只冷冷道:“放下,出去。” 那太监忙把奏折放在御案一角,躬身退下。 贺兰褀未看那淮王送来的奏折,而是起身回了后宫。 后宫之中,住满了朝中大臣们送来的秀女。 那些女孩多想攀龙附凤者家中的女儿。她们父兄在朝为官,本也算得千金小姐。 可入了皇宫,她们却只是底层毫不起眼的秀女。她们明争暗斗,只为了能让皇帝多看她们一眼。 贺兰褀喜欢这被追捧的感觉,更喜欢别人皆仰仗他而活的感觉。 那群高门千金,为了他片刻的停留绞尽脑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一切不过是他随心所欲的游戏罢了。 段楚雅这个准皇后在段府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学习着宫中礼数。当然。她入宫便是皇后,一般的礼仪她是不用学的,可别的嫔妃秀女不必学的祭祀之礼,朝拜之礼……她却一样不能落下。 段楚雅学的认真,教习嬷嬷也教得尽心。 教导皇后礼仪,可是宫里人抢破头都抢不来的差事。先一步与新后拉近关系。日后新后入宫,她便是皇后的心腹,从此地位飙升、权力增长。往后都是享福的日子了…… 沧州关府之中,一辆青篷马车从后门驶出。 临近的雨楼至上,莫雨带着银色鬼魅面具,矗立楼顶之上。 马车缓缓向北行驶,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之旁,不知有多少暗卫守护,一路走着,始终无人可靠近马车十步之内。 马车之上,关老爷子和溶桑桑相对而坐。 马车中间摆着个小几,爷孙两人一人执白一人执黑,鏖战正酣。 这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待溶桑桑嘿嘿笑着接过关老爷子输的墨玉葫芦把件时,马车早已出了沧州城。 溶桑桑一手拿着莫雨葫芦,一手从怀里掏出两个葫芦,那两个葫芦一红一绿,一个是溶爵所赠一个是关昕月所赐。 溶桑桑摩挲着手里三个葫芦,嘴角笑意未减,眼睛里却覆盖上了一层阴霾。 “外祖父,您说人有来生吗?” 溶桑桑没头没脑的问道。 关老爷子闻言,微微一笑,淡然道:“外祖父也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不过不管有或者没有,与这一世的我们,又有何干系?” 关父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睿智宽容,和蔼又严厉。 从溶桑桑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不管对错、不管多惊世骇俗他都能包容。有时也会引导,可大多时候却只是倾听。他就在旁看着溶桑桑栽跟头、撞南墙。 溶桑桑好几次想与他说自己前生之事,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 傍晚时分,爷孙俩的马车到了定波县城。 到了此处,他们身后已不可能有任何尾随者。 马车大摇大摆入了挑水巷溶家。 关昕月得知溶桑桑和老爷子归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溶桑桑去了晓荷院,关昕月却去了关父院里。 溶桑桑入门,又见心菊守在溶则榻旁,小娥也在旁边,只是她忙着缝着什么,头也不抬一下。 溶桑桑无声无息走近,一把夺过小娥手里的布,原来是块灰色帕子。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只鸭子,其中一只尾巴还未绣完。 小娥尖叫一声,心菊忙起身朝溶桑桑行礼。小娥也嘟着嘴朝溶桑桑福了一礼。 溶桑桑摆手,示意两人免礼,而后看着小娥绣的帕子,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小娥想不到你针线活这么好,这两只鸭子可真是绣的活灵活现。” 小娥急忙来抢溶桑桑手里的帕子。可这么多年的坚持不懈下来,溶桑桑伸手敏捷,小娥如何能摸得到帕子? 心梅从院外走来,笑着与溶桑桑见礼,礼罢,她开口问道:“谁绣的什么鸭子?也给我瞧瞧。” 溶桑桑看着快要哭了的小娥,把帕子还给了她,心梅见帕子上的“鸭子”,忍俊不禁道:“小姐,小娥妹妹绣的不是鸭子,是鸳鸯。” 溶桑桑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鸳鸯?灰色帕子?说,送给谁的?” 第二百一十章 公主到达陌山 溶桑桑私底下与心梅心竹几个丫头打听了,原来小娥自从太阴一路往右河来的途中,小厮肖径一路照拂。 小娥虽对人家冷声冷脸,可在定波这几年下来,两人早已暗生情愫。 偏偏那肖径是个榆木脑袋,他虽也心仪小娥多年,却连句话都不敢主动跟小娥说,只一个劲的对小娥好。 小娥的差事,只要肖径能做的,他都一声不吭帮她做了。 关昕月和溶桑桑本来就宠小娥,如此一来,小娥便被娇惯得整日里除了四处捣鼓吃的,便是无所事事。 小娥以前从未想过婚嫁之事,她是立志要作溶桑桑身边最得宠的老嬷嬷的。 可不知何时起,小娥总会想外院那个闷声不吐气的呆瓜。一想到那呆瓜,小娥便忍不住笑容满面。 溶桑桑依旧每日忙碌,有时去郊外的庄子,有时去山里的营地,每个月要完成几千斤火药的配制。 偶尔与木老神医研习医术,只要人在溶府,每晚都要去跟关老爷子学习各种知识。 溶桑桑手书的溶家军军纪被昭月公主带着一路北上。自从跃过启临,再往北的路他们有得很是艰难。 昭月公主已不敢坐马车,而是画了妆,把自己扮作一个粗鄙妇人,坐在一个化作 黝黑汉子赶着的牛车上面。 一波又一波的宫里派来搜寻昭月公主的人往她们身边走过,可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查看这对乡野夫妇。 在所有人看来,以昭月公主的傲气,绝不可能做出扮丑装愣的事。 赶着牛车,这一路走的很慢,待昭月公主到了红塔城外,已是年后。 红塔城十里处,溶家军十万旧部依然驻扎在此。而红塔城城墙完好无损。 而祁山东北西南两面山麓,对垒两军这一个多月已又有了数次交锋。 戚兵的求助得到了黎络郡守的支援,他给西府军送来了充足的粮食,还送来了烈酒和药物。 西府军军中将士一段时间过后,伤病人员已得到了救治,军士们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里寒冷的天气。 在野外巡逻刺探的军士,人人腰间都有酒壶,实在冷得坚持不住时,就喝一口壶里的烈酒。 自第一次交锋的惨败过后,戚兵调整了战术,他们白天翻越祁山。天黑前他们都在山腰扎营,待天黑后,祁河水北冻上之时,他们再悄悄下山。 对陌山守军的油罐,戚兵也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命军士们都在铠甲外披上了蓑衣,蓑衣内侧铺了一层不厚不薄的棉,他们在过祁河前,会把蓑衣里的棉浸湿,在这极冷的天气下,蓑衣立马就变成了一件冰衣。 这衣服披上,可以防止火油直接浇到士兵身上若要过已着火的地方,他们把蓑衣一脱,往地上一甩,一条冰道立马出来。 这冰蓑衣会阻隔地面的火,而投石机的投射距离不过五百来步,一旦他们冲过了投石机最佳射程,他们就能与陌山守军正面冲杀。 这一个多月,西府军用着这个办法,慢慢的扭转战局,西府军伤亡过后,可用之兵还有七万,而陌山守军总共只有九万,其中还有四万在红塔城防守。 祁山东北麓的守军本就只有五万,几次战斗下来,伤亡也已经过万。 可用的守军已不足四万,戚兵的西府军常年守着西宁西大门,也是支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若不是西府军最开始折损了近三万,靠着区区四五万人马,陌山守军是无法坚持到今天的。 陌山城内隶王和楚宕在书房里看着舆图研究接下来祁山的仗该怎么打。 隶王不想双方这样互相消耗,在这一个多月,在祁山已折损了四万多军士。 这些人不管是西府军还是陌山守军,每一个都死得可惜、死得不值,军队该用来护佑百姓、国土。 隶王决定与戚兵谈判。 隶王动身前往祁山,楚宕则南下去了红塔城。 昭月公主终于到了陌山,在兵荒马乱的北方,路上已难见行人。 红塔城城门外,昭月公主坐在牛车之上,一身灰色粗布衣衫,蓬松凌乱的头发。蜡黄的皮肤布满皱纹。若细看,便会发现,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与这一身的邋遢颓败格格不入。 城门之上,守军看着在门外逗留的牛车,对着下面喊话,要求他们离开。 昭月公主跳下牛车,扯掉耷拉在后脑的头巾,抬头看着城门之上的守军,开口道:“隶王可在城楼之上?” 守军们看着下面问话的妇人,竟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妇人是在问王爷可在吗?” 守军统领略犹疑,对着下面回话:“王爷不在,你是谁?何故要寻咱们王爷?” 昭月公主看了赶车的男子,从袖中掏出一支赤金凤凰拜月簪递给他。 男子接过簪子,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楼,只听嗖的一声,簪子飞射到了楼上统领身后一木质横梁之上。 黄金质软,可那簪子有两寸竟插入了横梁之中。 城楼上众人之听着破风之声,而后便见一道金色虚影飞过。等他们回过神来,皆是不住后怕。 城门之外的人武功之高强,真是见所未见。 而那统领看着身后头顶的金簪更是心中大骇。 倒不是怕来者武艺高强,而是那凤凰拜月图案不是寻常人可用的…… 统领注视城门外的男女半晌,愣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无奈他取下簪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郡府衙门给楚大人。 红塔城郡府衙门内,楚宕正与这的郡守商议粮草调运之事。 卫兵拿着金簪进门,把城门处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楚宕接过簪子细看。 楚宕看着这簪子,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这簪子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昭月公主十三岁生辰时,隶王送给她的礼物。而这礼物,是楚宕替隶王准备的。 “她来了?” 楚宕喃喃自语,满脸不可置信,眼眸深处,还有一丝别样情绪。 楚宕手持金簪起身,顾不得与红塔郡守告辞,大步流星往城门而去。 片刻功夫楚宕就到了城门楼上。他俯身下看,见城门外听着一辆牛车,别旁站着两个衣衫褴褛之人。 楚宕努力搜寻昭月公主的身影,可下面除了那两人再无其他人。 楚宕将目光锁定那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衫的妇人。恰在这时妇人也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楼上。 四目相对,楚宕拿着金簪的手不由握紧。一切皆可伪装,可那双眼睛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不知是惊骇还是惊喜,楚宕身躯微微有一颤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开城门,快…快开城门!” 楚宕下令,城门被打开。昭月公主坦然自若又坐上了牛车,男子赶着车,缓缓入了城。 城门内,楚宕已在恭身等候。士兵将领一个个看着楚宕模样心中疑惑不已。 牛车入门,却见楚宕恭敬跪下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士兵大骇,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如楚宕一般跪下行礼。 楚宕来时太急,未坐马车而是骑马而来。 而后红塔城中,楚大人骑着马跟在一辆慢悠悠的牛车旁边,一路入了郡府衙门。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休战 昭月公主入了红塔城,一路来到了郡府衙门。 楚宕吩咐衙役去成衣铺买衣服。那衙役哪里会买衣服,只是知道这衣服是给公主穿的,便都挑最贵的买。 昭月公主在衙门后堂洗漱,也不挑剔,穿上了衙役飞马买回来的桃红色衣裙。 待昭月公主出门,门外已有两个楚宕匆忙找来的丫头候在一旁。 昭月公主对这一切浑不在意,她快步来到堂内,也不管看着她呆呆愣愣的楚宕,开口问道“三哥在哪儿?” 楚宕回过神,忙收回目光,道“王爷去了祁山,说要去跟戚兵谈判。” 昭月公主却皱眉,沉声道“送我过去。” 楚宕有些焦急,忙劝道“公主,祁山正在打仗,您找王爷不妨就在红塔城等他,过几天他就会过来了。” 昭月公主却不肯听劝。她在红塔城内休憩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动身前往祁山。 楚宕本要在红塔城内调配粮草,可他放心不下昭月公主,便把城中之事交给了红塔城郡守。 两日过后,昭月公主一行人来到了祁山。 祁山山脉白雪皑皑,天气冷的让人绝望。 马车内,昭月公主抱着手炉,穿着袄子裹着披风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守军见在队伍最前骑在马上的楚宕,纷纷放行。 隶王已派人与祁山西南边的西府军派出使者,使者还未回来,隶王与令尧在大帐之内商议着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戚兵向来只认贺兰泓,如今贺兰褀登基,他理所当然成了新帝的追随者。 要说动戚兵谈何容易?戚家在启临也是望族,他若临阵倒戈,他戚家几百口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正当隶王两人头疼之时,有卫兵来报“启禀王爷,楚大人来了,在帐外求见。” 隶王一愣,疑惑问道“哪个楚大人?” 卫兵也有些疑惑,却还是恭敬答道“楚宕,楚大人。” 隶王闻言更觉得不可思议,道“他怎么来了?不是才去的红塔城吗?罢了罢了,来就来吧,叫他自己进来!” 卫兵领命欲退下,见隶王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略踟蹰,小声道“楚大人还带了个女人。” 卫兵这话一说,隶王和令尧顿时来了兴趣。 令尧已从几旁起身,笑道“阿尧终于开窍了?走去看看是哪家姑娘!” 隶王亦是笑着点头。 隶王和令尧前后脚出了大帐,抬眼便见楚宕腰板挺得笔直,站在一个姿容秀美、气质出众的女子身边。 令尧不禁打量起这个女子来,在心内嘀咕“不错不错,一等一的样貌气度,呃……只是这衣品实在是太一般了!” 打量着,令尧看向楚宕眨了眨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抬眸却见隶王一脸愕然,而那楚宕身边的女子看着隶王,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 令尧心内一惊“搞错了?不是楚宕的妞?是隶王的?” 正在令尧猜不透三人关系之时,女子憋着眼泪,含笑福身一礼,道“三哥,昭月来了。” 隶王脸上惊愕之色已消失不见,上前揉了揉女子头发,温和笑道“饿不饿?” 女子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隶王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贺兰褀把你送去南越,他们想都不要想!” 昭月公主看着隶王笑了,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安然。 楚宕在旁看着昭月公主落泪,一时心疼得不得了,恨恨的道“对,公主放心,只要楚宕还有一条命,就不会让公主受委屈!” 他话声刚落,就察觉到两道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尴尬的咳嗽两声,道“我乃西宁男儿,我绝不允许咱们西宁公主受人欺凌!” 楚宕说得大义凛然,身旁之人却无人理他。 令尧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他的折扇。在烈烈寒风中,他摇着手中白玉扇子,风度翩翩朝昭月公主欠身,道“在下令尧,见过公主。” 昭月公主对他礼貌点头,诚挚道“我听三哥说过你,幸会!” 令尧笑得极是矜持,整个人看起来既潇洒又温和。 楚宕看着令尧骚包模样,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隶王引着昭月公主进了大帐,看着昭月公主冷得通红的手指,让人又端了两盆碳火过来。 大帐之内很快就暖和了起来,昭月公主喝了杯水,搓了搓还不太灵活的手,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两张纸笺递给隶王,又从荷包里面取出一张帛书,也递给了隶王。 隶王看着前朝已故郑皇后的遗书,心内也是惊骇不已。 他倒不是为这遗书震惊,他惊愕的是,南越玲珑公主竟然才入宫就已在后宫煽动了这么大的事。 这遗书是关昕华,也就是后宫最不起眼的关嫔娘娘安插在芙蓉苑里的人偷出来的。 越贵妃与当今太后交好,后宫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越贵妃却在暗中搜集对付太后母子的东西。如此看来,太后看起来是最后赢家,其实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隶王看着昭月公主最后拿出的帛书,脸上神色有几分哀伤。贺兰泓一生筹谋,用最后的清醒写下了这封帛书。 昭月公主在军营里安顿下来。是日夜里,去给戚兵传信的使者终于赶了回来。 戚兵同意会面,明日午时,祁山之巅。 第二日一早,隶王、令尧带上最精锐的兵士还有隶王府最强大的暗卫上了祁山。 隶王到山顶时,戚兵已在等候,双方敌对,相见也没什么好话。 戚兵隔三差五的收到启临传来的催战书,上峰根本不管这仗有多难打,只一味怪罪。 戚兵压力很大,他戚家的族人都在启临,他怕贺兰褀失去耐心,会为难他的家人。 这一次会面,双方的目的相同,都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隶王率先开口“戚将军,我知道你忠于父皇,可你知道父皇为何会突然崩逝吗?” 戚兵皱眉,开口道“隶王爷,先帝在时很看中您,您就不能好好做你的王爷吗?新帝已登基,您现在所为乃是谋逆,万世之后也要遭人唾弃的。” 隶王笑笑,回道“父皇被南越玲珑公主用摄心蛊控制,这才会突然崩逝。” 听到这话,戚兵心内是震惊的,贺兰泓虽重制衡之术,却并不蠢笨,扳道溶家又立贺兰褀做太子,这一切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先帝已逝,如今新帝登基……” 戚兵话未说完,隶王从怀中掏出帛书递给戚兵。 戚兵略犹豫,接过帛书低头看了起来。 看罢帛书,戚兵面上的平静也有些维持不住。他是贺兰泓多年的心腹,这笔迹不假,确实是贺兰泓亲笔。 隶王似乎不见戚兵眼中的挣扎之色,拿回帛书,转身俯视着祁山脚下白茫的山岭、田野,幽幽叹了口气,道“南越八年前把他们北部三个最富饶的郡献给了西宁。他们嫁了个公主入了启临皇宫。 “而后不到三年时间,咱们西宁的守护神倒下,你再看如今,戚将军带兵北上,可想过此时若有敌自西边入侵,百姓怎么办?” 戚兵沉默,他是将军,得听君王之命。他自然知道西宁西面如今城防有多空虚。 隶王继续道“可戚将军已在此与我僵持俩月,为何一边一个敌人都未出现? “不说西面,就说北边幽蓝江对面的莫徽端冥,我此时疲于与戚将军斡旋,为何北面端冥铁骑亦是一人未现? “他们不知道现在是削弱西宁的好时机吗?不,他们知道。可是他们还知道再等些日子会有对他们来说更好的时机。他们耐着性子等,是因为他们已不满足于削弱西宁,而是欲灭亡西宁。” 。 第二百一十二章 达成共识 隶王眼里沉痛之色无需作假,戚兵看着隶王有些萧瑟的背影,心内充斥着浓浓的无奈。 隶王转身,直视戚兵道“端冥人、莫徽人、南越人他们都在等,等咱们鱼蚌相争,他们好坐收渔利。” 戚兵心内有些东西被触动了。他知道隶王所言不假,知道内耗以后西宁可能会在一夕之间覆灭,沦为被人分食的鱼肉。 戚兵也看着隶王,无奈叹息道“道理隶王都懂,那为何还要与陛下相争?您若退出,西宁军力便可保存,介时若外敌来犯,某必然拼死卫国。” 隶王看着戚兵,无奈笑道“国要强盛,君和臣一样重要,君若只是平庸尚可守城,可君王若昏聩,必然亡国。 “今日贺兰褀能让你北上放弃西宁西大门,日后呢?日后他会做什么?戚将军要明白,贺兰褀刚刚上位,才二十出头。若我龟缩不出,他做皇帝的日子还会有四五十年。 “戚将军,想着这漫长的岁月,难道你不会怕吗?” 戚兵沉默,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怕?他害怕吗?以前他只觉得迷茫,如今听隶王一说,却也真的心中惶惶。 贺兰褀做皇帝,或许不用四五十年,只要二三十年,或许更短西宁将面临灭国之危。 此时正是中午,虽天气寒冷,可烈日之下,戚兵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远处山岭之上雾气缭绕,目极北方,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河道。 收回目光,戚兵悲凉道“我戚家二百八十多口人在启临。我小儿子才七岁,我孙子更小,才满两岁。” 戚兵说到这,止住了话,隶王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我知道,我没想着让你倒戈相向。虽然我很想,但我也知道这样做不止是你,你军中很多兄弟的家人都将收到牵连。 “我的想法是咱们就拖着,你该上报的战役尽管报,若有需要咱们也可以来场对抗演习,总之,戚将军可以交差,西府军也不必这般艰难。 “待我想办法把将军家人接出启临,待我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将贺兰褀一举击溃的时候,我会主动出击,争取用最少的损耗结束内战。 “到时还望戚将军能守好西府郡,不给外敌半点可乘之机。一旦朝局稳定,那些虎狼还想趁火打劫就没那么容易了。” 戚兵心内是赞同隶王的建议的,可几万大军驻扎在此,尽往上报些虚假战果。这事如果败露,戚家两百多口人只怕还是跑不掉。 “隶王所言接我家人出启临之事可是真的?”戚兵踟蹰半晌咬牙问道。 隶王点头,郑重承诺道“我会动用一切人脉,接将军亲眷出来。只是这些人不能一次走了,得等,咱们化整为零。”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些,不知不觉太阳已偏西,隶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戚兵,道“这时御寒方子,将军拿回去试试。” 戚兵眼睛一亮,接过纸笺对隶王作揖,道“多谢王爷!” 至此两人谈话结束,而后分道扬镳,一人自祁山东北麓下了山,另一人则从祁山西南面下山。 今日谈判下来,隶王对戚兵些人又多了几分欣赏,而戚兵竟有些佩服起隶王来。 接下来的日子,西府军和陌山守军又发生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战况十分激烈,可每场战役几乎没有人死。 若细看战场上兵士拿的刀,便会发现刀未开刃,而弓箭的剪头竟未装镞,这样的弓箭根本射不穿士兵铠甲。 朝堂之上,贺兰褀看着祁山最新送来的奏报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戚兵来报,一月与陌山守军交锋五次,胜利三次。 虽不是什么决定性胜利,但好歹也算是好消息。 而红塔城内外,对望的两军都快互相看出感情来了。 王博日日顶着压力,游走各千户所之间。虽费尽了口舌军士们却都不为所动。 启临送来的补给越来越少,王博知道,这样下去他麾下这虎狼之师有可能干脆阵前倒戈,彻底倒向隶王。 他又写了一封奏报火速送往戚兵处。 戚兵本来也是头疼,可与隶王会谈之后,西府军的日子过得好了很多。 戚兵看罢王博来信,忙也写了封信,派人翻过祁山,送去给隶王。 过了七日,终于,王博带兵攻打了红塔城,攻城战打得很是辛苦,足足打了两日一夜。 打战过后,王博也给启临呈上了新鲜出炉的战报。 红塔城本就易守难攻,他们久攻不下也是情理之中。贺兰褀看着奏报,不住点头,那溶家军旧部肯出战便是好事。 至于红塔城,贺兰褀已视其为囊中之物了。 与此同时,西宁国上下都没闲着。 新帝终于娶了皇后,皇后的册封大典很是隆重,启临城里张灯结彩。 在暗地里,各种各样的流言暗中较着劲。其中一份据说是先帝遗诏的诏书流传开来。 段家小姐以凤阁之命入主后宫乃是国母的言论与先帝遗诏隐隐有抗衡之意。 先帝立了隶王做新皇,可有凤格的女人却嫁给了新帝。 流言沸沸扬扬,可启临皇城的驿馆内,南越淮王却似乎又当起了鸵鸟,整日埋头躲在驿馆之中,鲜少出门,也再不给宫里的皇帝递折子了。 昭月公主失踪一事已是人尽皆知,而且最近有消息说昭月公主已入了陌山。 贺兰褀本来被淮王每日一封的请见折子扰得心烦意乱,可突然淮王不递折子入宫了,不知为何,他心内又有些别扭。 倒是新入宫的段皇后温柔大度又贤惠聪颖,贺兰褀对她很是宠爱。 韩妍汐这回彻底闲了下来,她在她的坤德宫内整日烦闷,每日也就是越贵太妃每日过来与她闲坐,打发时间。 到这一年,韩妍汐刚四十出头,而玲珑公主更是年轻,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她们如今已是太后太妃,她们的时代已然过去,她们余生都将在这繁华宫室“颐养天年”。 尝过了权利的滋味的人,是很难再轻易将它放下的。对于那个如今统领着后宫的女人,太后很是不喜。 虽然段楚雅每日必到坤德宫请安,对太后她“老人家”她也很是恭顺,几乎没有违逆的时候,可韩妍汐就是不喜欢她。 对于“凤格”贺兰褀显然是信了,可韩妍汐却不信,应该说没有女人会信。 韩妍汐心内清楚,这风格之说只不过是段楚雅为了嫁入皇家而为自己造的势。 这件事其实是双赢的,段楚雅得了后位,贺兰褀证明了他就是真龙天子。 可是韩妍汐还是不喜欢段楚雅,在她看来这是一个不择手段从她手中夺了后宫大权的女人。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暴露 转眼间冬去春来,陌山局势僵持数月没有一点进展。 朝堂御座上的皇帝已是沉不住气了,每月收到陌山捷报,可这仗除了消耗这海量的钱粮外,没有半点成效。 西府军与陌山守军的交锋次数很多,可就是无法打过祁山顺利北上。 红塔城的战事更是诡异,也不知那红塔城的城墙有多高多厚,大大小小的攻城战已打了不下十次,可红塔城依然坚不可摧。 这两边战事都透着一股诡异。后宫之中,慈和宫内的越贵太妃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糟糕。 不过越贵太妃脾气很好,极少对宫人们发火,她只是独自一人在寝殿里沉默的插着一瓶早开的桃花。 南越淮王在除夕后便已启程回去,走之前他留下一人,这人名叫萧横,是南越国师萧若水的族人。 萧横武功卓绝极擅伪装之术,他以不同面目示人,在这世上,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这萧横一来是为了帮助玲珑公主实施西宁大计,另一方面便是替南越监视萧薇儿。 而此时,萧横化妆扮作一个宫女,就隐藏在慈和宫中。 越贵太妃心内有些疑惑,只是她从不与人说自己的想法,除了她的师傅萧若水。 越贵太妃最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她藏在暗格之中的郑皇后遗书和韩妍汐母子谋害田碧婕的证据都不在了。 这本是好事,她本来还在想这些东西要如何散播出去,却不料那东西早被人盯上了。 慈和宫里的宫女太监越贵太妃都暗中查了一遍,最有可能拿到那东西的是住在寿康宫里的一个太嫔,再往下查,便知这太嫔原来是关家的养女。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关太嫔拿到东西应该会送去右河吧? 越贵太妃遣萧横注意坊间是否有关于郑皇后死因和原太子妃田碧婕的死因的传闻,特别是南面。 可奇怪的是,这消息似乎还未送出去,外面没有半点关于郑皇后和田碧婕的死因的流言。 这便是越贵太妃烦闷的原因,东西偷去了怎的不用呢? 陌山诸郡,满地都是盎然绿意。 祁山上的雪已消融,雪水汇集成一条条小溪往山下流淌。祁河河面的冰也已融化,沿途不断有雪水汇入,祁河水位上涨了不少。 河岸上不远处的营地里,戚兵在启临最后二十几口家人也已被隶王的人从启临接了过来。 他们在陌山军营里歇息一日,第二日由五十个兵士护送送往祁山西南的营地。 这几个月打下来,这祁山东西两侧的军士们打仗的本事都长了不少,平日里的操练与一月几次的实战比起来,效果相差甚远。 祁山东西的两军打的时候是真打,只是双方都不会下死手,这也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京里来的一批又一批的监军愣是未发现战事异常的原因。 一场仗打下来,军队里都有人牺牲,而这牺牲的人都去了东北面的大营。 戚兵看着家中老幼皆已至黎络,心中的压力小了不少,他如今心内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戚兵期待着,哪一日隶王可以一举将启临拿下,而他只想回去守着西府郡。 西府军里的军士们也已难忍思乡之苦。 西府军大多军士都是西府郡本地之人,当然有也有和戚兵一样的启临人,可人数不多。 启临周边驻扎的军队不少,拿现在来说,有御林军、皇城守军、魏林军、还有周边各郡县本身的守卫。 周边子弟若要从军皆可从中选一个,这些军队一点也不比西府军差,实在没必要为了从军跑这么远。 又过了半月,贺兰褀终于人耐不住,又派了张玉带十万大军北上助戚兵攻打陌山。 张玉躲了小半年,终于躲不过去了,皇命一下他便开始准备北上事宜,十万大军出征,自然要粮草先行。 户部尚书李煜这小半年筹备军饷忙得焦头烂额。 难得几年好年头,国库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钱粮大把大把的撒了出去。各部堂又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张玉北上本来想带溶家旧部的十万人出去,可隶部尚书李允却向皇帝谏言,让张玉带他的魏林军老部下北上,理由是陌山一下聚集三十万溶家军旧部只怕难以控制。 李允之言确实很有道理,若张玉带溶家军旧部北上,加上已在红塔城外的十万人,再加上幽蓝江边驻防的十万人,陌山区区四郡之地,一下聚集三十万溶家军旧部。 而隶王曾在溶家军历练,与他们也算有些情份。 若三十万溶家军被策反,这西宁的天只怕要翻个个儿了。 张玉在春日的暖阳里北上,一路向北一路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与此同时,昭月公主在陌山诸郡游走,她随身携带着她从宫内带出来的遗诏和先皇后遗书,田碧婕被谋杀一事倒是只字未提。 诚如隶王所言,若此时散播田碧婕死因,只怕贺兰褀一不做二不休会向田家出手。 田老大人一家三个儿子皆在朝为官,其次子田禾兴四十不到已官居正三品御史中丞。 田禾兴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官声极好。再历练几年便可接田老大人的班,是难得的治国之才。 田家另外两个儿子都是一郡府君,也能独当一面。 隶王要攻入启临不容易可也不算难,难的是他想将这次内战的损耗降到最低,他心里清楚,内战过后西宁面临的会是周边各国大范围的入侵。 张玉带兵一路往北他心里越是忐忑,靠近陌山的北地盛传贺兰褀违逆先皇遗诏抗旨上位之事,遗诏一事张玉自然知晓,他也是为数不多的亲眼见过先帝遗诏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遗诏也是他成日装病的原因之一。 遗诏之事再次被传的沸沸扬扬,在张玉看来,天下未定。他如今只求他张家安稳,管不了这场皇权之争到底是谁获胜。朝中之人如张玉这般想的不在少数。 萧薇儿和贺兰明最近有些着急上火,连贺兰褀都察觉陌山战事处处透着诡异,更何况他们? 萧薇儿本就有在陌山潜伏的人马,可要混入军中却不简单。 好不容易趁着隶王招募军队混了几个进去,却因新兵没有武器上不了战场,无法刺探前线消息。 倒是他们之中有两人上个月被编入了辎重营,每隔五日便会跟着大部队押送粮草到前线去。 南越人极小心,过了一月,他们终于发现了军中的异常之处。 陌山守军军备损耗极小,人员伤亡几乎没有,在没有调遣新兵补充的情况下,守军人数竟有所增加。 当然这可以解释为把敌军俘虏收编,可每月都有大战,却鲜有军备人员折损这就很不合理。 南越细作又查了小半个月,这一查,他们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陌山守军和西府军打仗不过是演习,根本未动真格。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小娥大婚 萧薇儿的探子把对陌山战事真相的猜测传回了启临。萧薇儿不可置信,立刻将消息传给了恭王爷贺兰明。 恭王府中,贺兰明这几日有些烦闷,他和他的王妃殷茹遇到了些事情。 殷茹入恭王府一年多了,可迟迟未有身孕,王府里的医者看了多次,都只说因为殷茹气血不足体虚所致。 殷茹自责难安,恭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人,她感动之余更觉自己肩负恭王府传宗接代之职。 面对贺兰明时,殷茹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可暗地里她拜托其母四方寻觅名医为其调理身体。 一连看了几个医者,汤药也没少喝,可殷茹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上月,殷家三夫人又给女儿请来了个淮生名医,此人乃是个妇科圣手,专攻妇人不孕之症。 医者入了恭王府,替殷茹诊脉过后,却是踟蹰半天不说病情。 殷茹本是极聪慧之人,她见大夫如此,便知自己病情怕是有异。 她支开了屋中伺候之人,那大夫才与她说了她的病症不是体虚,而是因为她长期服用的避孕药物所致的表征,若要有孕只需停药即可。 殷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遣人将那大夫送出了王府,她不动声色开始从头查验自己每日入口之物。 殷茹一直认为是府中之人暗中捣鬼,从未怀疑过每日与她同床共枕之人。 可半月过后,她查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贺兰明。 饭菜送来时好好的,所有下人退下,她与贺兰明同食之后,便隐隐觉得有些头晕疲乏。 第二日请医者来看她偷偷留下来的剩菜,果然在其中找到了那妇科圣手所说的药物。 殷茹只感觉自己天都塌了,她未与任何人说,就连她的母亲她也瞒着。 殷茹派人送那医者出了启临,只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恭王府的饭菜她照常吃用,丝毫不加防备。 每次看着自己挚爱之人,殷茹就心痛难忍。她自己争来的婚姻、她自己选的人,她认命了,不想抗争,不想让任何人同情。 殷茹装得若无其事,可两个亲密的人之间,细微的变化瞒不住本就敏锐的贺兰明。 贺兰明只让手下之人查了两日,便知殷茹已知哓自己暗中给她吃药一事。 贺兰明知晓殷茹未将此事与任何人说,甚至她还给了那医者一笔银子,作为那大夫的封口费。 贺兰明很是疑惑,这女人难道不恨自己吗?她已知饭菜有异,却照常吃喝,这是为何?这女人到底是心思深沉还是太过无知? 贺兰明不懂,他也没时间去多想,他干脆搬入书房独住,也再不给殷茹下药。 半个多月转眼过去,府中下人对这突然“失宠”的王妃渐渐有些轻慢。 殷茹却不管不顾每日照常生活。她对贺兰明体贴入微,身活起居虽未在一处,却也事事给他安排妥帖。 而贺兰明,在他接到萧薇儿送来陌山战况实情以后,就连那一丝不解和心头那抹烦闷也都抛诸脑后。 隶王竟然在他们眼皮底下耍了这么大的花招,他们预期的让隶王和贺兰褀互相消耗,可如此下去,贺兰褀那个傻子的兵迟早都变成隶王的。 隶王本就强横,若由着他壮大,只怕日后无法收拾。 贺兰明飞鸽传书,把消息传去了新平,昭灵郡主知道这消息以后立马动作,分散在新年各地的私军开始聚集,新平已彻底隔断了对外联系,所有人员准入不准出。 越贵太妃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消息已最快的速度送去冷南越。 几乎在此同时,萧横拦下了萧薇儿传给莫徽和端冥的信。 慈和宫中,越贵太妃在案几前泡茶,萧横在厅内沉着脸,道“公主,这萧薇儿竟敢真的私通端冥,属下这边去结果了她,再把她的人都收回来。” 越贵太妃呷了口茶,摇头道“不必,她与她母国联系本是情理中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何况,隶王暗中积蓄力量,莫徽便罢了,不过是饥附饱飏之徒,无足挂齿。 “端冥彪悍,若不让他们与隶王打个你死我活,南越恐怕难讨到好处。最可怕的是若咱们与西宁两败俱伤,那端冥豺狼趁机掠食,如此一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萧横闻言,陷入沉默。 这玲珑公主在南越才名与美名并传。可大多数人眼中,女子美貌为先,至于才华?至多不过是读了点书会附庸风雅罢了。 今日看来,这玲珑公主相比美貌,让人更加惊叹的反倒是她的才智。 拥有国士之才,却委身在这暗暗西宁后宫之中,萧横心内莫名有些惋惜。 依越贵太妃之言,萧横劫萧薇儿传往莫徽和端冥的信又被传了出去。 西宁北边已是剑拔弩张,就连西北的新平也是风声鹤唳。 可南阳到右河一线却依然风和日丽。 定波县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野花,道旁梨花、桃花、杏花争相怒放。 挑水巷内,溶家大门紧闭,院中却喜气洋洋。 今日溶家有好事,小娥嫁人了。 新郎就是那个羞涩寡言的肖径。对于此事,溶家之人皆爱拿小娥打趣,都说是小娥拐带的人家肖径。 今日巳时二刻便是两人的吉时,小娥一身正红绸缎婚袍,新郎亦是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喜服。 小娥头上盖着盖头,被寄言和文澜扶着出了房门,溶桑桑和关昕月在院中倒坐站着。 寄言文澜扶着小娥来到溶桑桑母女身前。小娥低眸看着再熟悉不过的溶桑桑和关昕月脚边的裙摆,心中不舍,啜泣起来。 小娥跪下,与关昕月和溶桑桑磕头,溶桑桑上前搀扶,小娥便拉着溶桑桑手臂哭了起来,她哭得极是伤心。 “呜呜呜……小姐,奴婢不嫁了,奴婢还是给您做老嬷嬷吧!” 小娥似镇似假似撒娇的哭诉着,溶桑桑笑容可掬道“得得得,咱不嫁了,我这就让肖径去娶别家姑娘去。 寄言文澜本还跟着小娥抹泪,一听溶桑桑之言又有些忍俊不禁,她们都看着小娥憋着笑。 红盖头下,小娥嗫嚅着“得,小姐做主便是,奴婢不嫁了。” 溶桑桑认真思索起来。喃喃道“嗯,肖径可是个好小伙,被你祸害了也是可惜,罢了罢了,我看那厨房里的小琳不错的,菜做得好,人又恬静,倒是与肖径很是般配呢!” 边上众人跟着附和,关昕月则笑着看着这群调皮的孩子。 小娥闻言有些急了,她刚才是真的不想嫁了,可一想到肖径要娶别的姑娘她又心疼不已。 小娥这回真哭了,她哭着说“小姐,那小琳真比我好吗?” 溶桑桑一本正经道“好啊,你只会吃,人家会做,这就比你强了吧?再有,你那么凶,天天欺负肖径,那小琳却是温柔可人得很呢!” 听到这,小娥大哭起来,边哭便道“那小琳这么好?那让肖径娶她去好了,我不嫁了!” 小娥说着抬手就去扯头上的红盖头,被寄言文澜两人拉住。 两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在一旁劝着。 “小娥莫急,小姐逗你呢!” 小娥还呜呜哭着,只说自己不嫁了,院门外的肖径却是急了,他顾不得逾矩,冲入晓荷院噗通一声跪倒在溶桑桑面前开口道“小姐,属下不娶小琳,属下只喜欢小娥姑娘!” 小娥闻言,也不哭闹了,红盖头下脸蛋通红,还挂着泪水的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 终于看肖径表够了决心,溶桑桑踟蹰着,为难的道“小娥,这可怎么办?” 小娥这时有些害羞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溶桑桑玩味道“小娥还是不想嫁,肖径不如我给你重新物色个好的?” 小娥急了,顾不得害羞忙道“我嫁,我嫁!小姐……奴婢可没说不嫁……” 话出口小娥又害羞起来,说到后面就跟蚊子声音一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关昕月见小娥说话,再不让溶桑桑胡闹,道“莫要胡闹了,可不能误了吉时,快些去拜堂吧!” 院中热闹起来,一群丫头婆媳簇拥着小娥出了内院,关昕月着人收拾了外院西院的厢房出来,以后小娥和肖径夫妻便住在这里。 拜堂后便是喜宴,府中众人饮宴到了天黑这才散了,肖径踉踉跄跄入了洞房。溶桑桑吩咐众人畅饮,府中下人们也不忙着收拾,酒足饭饱各自回房休息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外敌来袭 魏国公张玉终于也到了红塔城外,他这一路慢慢悠悠,每日日上三竿才开始行军,太阳还未落山就安营扎寨。 行军不过七八天的路,他硬是走了半个月。 王博得知张玉带兵北上的消息要晚一些,最早得知这个消息的是隶王和昭月公主。 张玉带的是他魏林军而非溶家旧部,这一点昭月公主很是失望。隶王对此倒是无感。 隶王派去新平的人已经回来,派出去时有五十人,其中还有逍遥阁的高手,可回来的却只有三人,其中一人还重伤不治。 新平竟养了十万私军,只知道这一点,隶王便知道恭王府想要做什么。 他们与南越勾结,必然是想争夺皇位。在这场争斗中,又多了一个劲敌,这很不妙,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西宁内忧外患,隶王若倒下,西宁也就倒下了。 此时隶王是如此想的,西宁已无溶家守护,只得由他这个贺兰家的人来担起这个担子了。 思到此处,隶王心内着急起来。溶桑桑呢?溶桑桑去了哪里?天下大乱她一个女娃娃在外漂泊太过危险。 逍遥阁主令尧头又疼了起来,他都记不得是第几次了,隶王拜托他保护溶桑桑。 可别说保护,他连那女孩人在哪都不知道。自从溶桑桑在太阴金蝉脱壳他便不知其踪迹。 昭月公主知道隶王在托人寻找溶桑桑,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怀里还揣着溶桑桑手书的溶家军军纪和溶则的发簪。 昭月公主到陌山后知道溶家军旧部居然真的违逆上命不肯攻打红塔城。她知道溶桑桑是对的。或许他们真的不需要她怀里的手书,那信她也未曾拿出来。 “溶家军是刀,又不止是刀,他们是有思想情怀的。” 昭月公主脑海中浮起溶桑桑说这话时眼中的不甘和怨恨,心便往下沉。她在离开右河之前,答应了关老爷子绝不会把溶桑桑的踪迹泄露出去,否则隶王不得好死。 昭月公主想着关老大人让她说这誓言时的目光。那目光平静,透着冷意还带着一丝狠厉。 昭月公主相信,若她不肯立下誓言,关老太傅会毫不犹豫让人把她留在右河。 溶家、关家,西宁武将文官的最高峰,他们似乎都对贺兰家有了怨言。 昭月公主心中有些羞愤,羞是因为溶家时代忠烈,却被贺兰家迫害,家破人亡。愤的是她心底的骄傲容不下被人威胁挑衅。 不管容不容得下,此时昭月公主都知道,自己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何况自右河出来这一路,她都在想溶桑桑当日的话。 溶桑桑说贺兰家的人不懂溶家人,或许她真是不懂。溶桑桑说贺兰家的人只懂权谋,这倒是真的。 贺兰家的孩子若没有个懂权谋的娘亲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 出生之后,贺兰家的孩子若学不会权谋便长不大,即便长大也必然是别人的踏脚石。 贺兰家的人,生于权谋、长于权谋,自然也就精于权谋。 以前昭月公主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北上这一路,她反复咀嚼着溶桑桑的话,她一路试图去理解溶则赴死的决绝和溶爵自戕时的感受。 悲凉二字太过单薄,可昭月公主再找不出其他的词语。 昭月公主看着令尧派出逍遥阁的精锐南下寻找溶桑桑。她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她心内虽知哪怕是乱世之中溶桑桑也定有自保之力。 “溶家护了贺兰江山几百年,或许也该到了贺兰家的人护佑溶家人的时候了吧……” 昭月公主如是想着。 春日的繁花已开尽,张玉带人装模作样攻打红塔城三次,三次都铩羽而归。 贺兰褀脾气越来越暴戾,他本来只对身边太监出手,前几日收到张玉来信,竟把当日侍寝的秀女活活打死。 平日里争宠争得头破血流的秀女们难得消停了。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这虎还是个发起狠来不分里外的主儿? 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可若要搭上性命,众人便都退却了。 悄无声息的,幽蓝江边的莫徽开辟出了一条大道,这大道直通端冥。 而端冥国内,无数骑兵浩浩荡荡南下。 在西宁西边,西府郡守军斥候也发现了异样。高高的城墙外,总有散兵和敌军斥候在活动。 西府郡郡守乃是户部尚书李煜的大儿子李盛。 李盛已连送了三封加急奏报入京,可眼看入夏了,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倒是其父李煜来信,让他提高警觉,守住城防。 眼看着城墙外的散兵游勇越来越多,甚至时不时会有骑兵小队在外游荡。 所有的信息,都表明一件事敌人来了…… 李盛无奈,他手中只有区区三千守军,哪怕仗着城墙高大能守些日子,可启临皇城里的皇帝还未派出半个援军,且似乎也没有要派出援军的意思。 李盛无奈,只得组织民兵加入城防队伍,可民兵看着城外的骑兵,若不是有退后逃逸者杀无赦的严令竖着,只怕他们早已弃城而逃。 事实上西府郡郡内百姓已开始东逃。离开这片即将被战火吞噬土地。 李盛无可奈何,他本该拦着百姓出逃。 百姓们出了西府郡便是流民,没了仰赖生存的土地,流民会生乱。 可李盛没有办法,毕竟眼下形势看来,强留百姓无异于让他们留下来等死。 此时李盛就盼着西府军快些回来,西府军回来,外面的敌寇便不敢如此张狂。 相比北方和西边的动荡,西宁南面和东面真算得上乐土。 溶桑桑不止一次感叹关老爷子太会选地方了…… 雨楼之中,莫雨听着下属来报,北面西面都有外敌入侵的信号。他心中挣扎,最终却咬牙不动。 莫雨改名做莫雨那日便跟自己说了,他再不是溶家之人,江山社稷于他再无干系,他余生要做的只是保护好家人而已。 南越依然按兵不动,甚至他们与西宁来往更加密切了,昭月公主北逃,南越皇室未发一言,淮王回国之后还遣人送了书信入宫。 信中把过错一股脑拦在南越身上,他们尽心尽力给贺兰褀拍着马屁、灌着汤。 一再表明立场,南越永远和西宁站在一起。 这也是贺兰褀面对马上到来的敌军入侵毫不在意的原因,南越已不是一次表态,若西宁需要,他们将力援助。 在贺兰褀看来,这次危机像是一群孩子打架,别人都是单打独斗,可他是有帮手的。 贺兰褀盼望着端冥人来把隶王收拾干净,然后他率军出征,一举击败端冥人。 至于西面,区区跳梁小丑,贺兰褀甚至不屑视他们为敌。 理想总是很丰满,贺兰褀在不久以后就会明白,他会死于傲慢和偏见。 在乱世之风席卷西宁之时,又有谁有本事一招定天下?或许有,可这人绝不是贺兰褀。 。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神明护佑 在一个暖阳高照的初夏上午,西府郡最西面的城墙之外,绵延不绝的敌军在不断汇拢。 李盛听到斥候来报心生绝望。 城外五里已有五万敌军安营扎寨。骑兵营、弓箭营、投石营皆备。这是一支完整的攻城部队。 李盛无奈,城中三千守军,加上新招募的民兵不过一万来人,里面七千民兵几乎没什么战力。他们只是寻常民夫,城破之时他们难免会丢盔卸甲而逃…… 李盛急的打转,李家世代皆是做文官的,而西宁朝中文武制衡,互不相交。 五官不会插手地方政务,文官也无权调遣军队。李盛招募民兵已是逾矩。可他此时已顾不得这些,李家虽是文官,他却绝不肯弃城逃命。 李盛头戴纶巾,身穿铠甲。一双握笔的手此刻却握着长剑。他不懂打仗,唯有宁死不退而已! 两日过后,城外的敌军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投石车排在最前,后面跟着冲车和云梯。 在攻城先锋营后有近万的骑兵,骑兵后是弓箭手,后面的步兵浩浩荡荡看不出有多少人。 城墙之上,李盛皱眉看着城外敌军,他心在颤抖,面上却装着沉着。 他上城墙前写的奏折已和家书一同送往启临。还有一封求助信前日也着人快马加鞭送往陌山。 启临的援军即便此刻出发也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唯一的希望便是西府军南下支援。 只是这希望同样渺茫。戚兵忠于皇帝,若无皇命南下,可是形同谋反。 中午时分,敌军攻城部队发起了第一轮的攻击,一个个比脸盆还大的石块被抛向天空,又落在了城墙之上。 西府郡的城墙还算牢固,是由砖石砌成,若是一般的土坯城墙,这投石车持续进攻半个时辰只怕就会倒塌。 李盛在城墙上的兵道穿梭,他尽最大努力发挥着作为一个文人的才智,努力稳着军心。 开始他还说得出大丈夫当保家卫国之言。可到后来,他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是生是死,我李某人都相陪到底!” 李盛真的不会打仗,面对敌人猛攻,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具体的城防事宜只能交给了他的护卫统领张计。 那张计开始也慌,可看李盛在兵道奔走,他心莫名定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他是上过战场的,他知道怎么防守。 城墙外的敌军看守城军队没有动静,皆是心中大喜,看来他们得到得到的消息是真的,西府郡无军守城。 为了提高攻城效率,敌军向又前挺近了一二百米。此时敌军的攻城先锋距离城门不过二三百步,可又在守军弓箭射击范围之外。 有士兵忍不住往下射箭,可却伤不到敌军分毫。 又一轮投石攻击开始,这一次石块不仅砸在城墙之上,还会落在兵道,甚至翻越城墙落入城中。 守军开始出现伤亡,军心开始浮动。 西府郡城内,百姓四处奔逃乱作一片。 到了傍晚,似乎敌军也疲乏了,停止了攻城,就在原地扎营。 与此同时,十辆马车奔驰在西府郡往西的官道上,一百骑人马在前后护航。 马车一路往前,官道愈发宽敞,可马车速度却慢了下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向外涌,携家带口急于奔命。 是日夜里,城墙之上的守军惊慌失措,敌人夜袭。 敌军趁着夜色,竟将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李盛长剑已出鞘,他满脸决绝,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一波又一波的敌军爬上云梯,城墙之上的守军已不知斩杀了多少跃上城墙之人。 人的力气是有限的,李盛这文弱书生今夜竟也已挑下五个从云梯爬上来的敌寇。 此时他气喘吁吁,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黑暗和星星点点的火光。 弓箭手拉弓的手已在颤抖。在密集的弓箭射击之下,敌军攻势似乎弱了些。 可还未待守军喘过气,便听到城门处咚咚咚冲车冲撞城门的声音。 这每一次冲撞似乎都撞在守城官兵的心上,李盛不退,士兵们一个个也发了狠,可死亡来临时,谁能不怕? 城墙上的守军朝着茫茫黑夜里射箭,城门口处火油罐子下雨似的往下丢。 又一波进攻被击退,守军已损伤过半,如今还能战斗者已不足五千。 这一夜似乎变得格外漫长,过了一刻钟,敌军又发起了攻击,似乎他们已下定决心,要在今夜破城。 守军是绝望的,李盛神情木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坚守有没有意义,可想到几乎已经空了的西府郡城,他嘴角扬起了笑意。 敌人入城得到的也不过是坐空城罢了,这一切值了! 云梯又搭了上来冲车也开始撞门。今夜真的格外漫长,天际一片黑暗,似乎黎明永不再来。 忽的,砰一声巨响,城墙下亮起一片火光。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巨响,连城墙似乎也在颤抖。 城墙下哀嚎声一片,城门口也有火光亮起,城墙上的守军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头发晕。 他们就看着一个个陌生的脸庞,手里拿着一个个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黑疙瘩往城墙下面丢。 只片刻功夫,城墙外的云梯再没有敌军上来,城门口的冲车也停止了冲撞。 李盛率先反应过来,他站在城头,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疾速向后移动。敌军退了…… 待李盛转身去找刚才向下投掷黑疙瘩的人时,城墙之上却已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李盛急得脸色通红,招了张计来询问可是他派人击退的敌军,可张计此时还在一副不可置信模样。 那些人显然不是张计安排的,那他们是什么人?李盛想不明白,又派人下去搜寻,可依旧未寻到那些人。 倒是一个兵士支支吾吾说,敌军撤退后他听到了那些人对话,说三日之内敌军断然不敢再来袭击,而三日之后援军必到。他们说西府军郡守住了。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援军此时被守城官兵当做了神明降世,有人已跪在地上虔诚的祈祷。 李盛看着这一幕未上前阻止,此时此景,能相信神明的人是幸运的,心中有信仰人便不容易倒下。 之后三日,敌军果然再未来袭,不过城外的斥候依然频繁出现在城外一二里的地方,他们骑着快马,边走边朝着西府郡城门方向张望。 而城墙之上的李盛这两日也有些相信这西府城或许真有神明护佑。 就在城墙下,尸体碎片夹杂着灰土掩埋了一截半截的残骸随处可见。李盛想象不出那日夜晚敌军遭受了怎样的袭击。 或许敌人也同他们一样相信了是神明降下天罚了吧?不然何至于三日了,敌军看着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守军,却依然不敢来攻城?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戚兵南下 黎络郡的官道上,戚兵带着西府军一路往西南而行。 戚兵这一路面色都极度难看,他收到了情报,西府郡外的洛京和沽源两国组建了伐东大军,袭击西府郡。 西宁西面与三个小国家相邻,从北到南依次是沽源、洛京和扶南。 扶南历来与西宁交好,而沽源和洛京这两个小国却很是无赖。 这三个小国各自的国土还没有西宁一个郡大,可这几个国家皆藏在大山之中,难以攻打。 洛京和沽源历来都是西宁强大时,他们就与西宁交好。而每当西宁没落时,他们就会如豺狗夺食一般,咬着西宁西部边境不放,等咬下一口肉他们转头就跑。 洛京和沽源已近二十年未犯西宁边境。而这次来犯,似乎与往常不同,他们两国连手组成了联军,他们似乎再不满足咬西宁一口肉,而是想撕咬下西宁的一只胳膊。 西府军连夜加急行军,终于在下一次敌军袭击前到了西府郡。 李盛听着属下来报,说戚将军已率领大军南下支援,如今军队已入了西府城时,李盛哭了,泣不成声。 戚兵到达西府城,看着城中空荡荡的街道,心内有些愧疚又有些愤懑。 这是他守了大半辈子的城,是他戚家守了几代人的城,皇城里的皇帝竟毫不在意将他至于敌军利剑之下。 戚家的人跟着西府军一路也来到了西府郡。戚兵如今无暇顾及他们,只叫了一个下属带他们安顿。 戚兵上了城墙,看着兵道上稀稀拉拉的守军,戚兵眼眶不由有些泛红。 城墙上,到处可见黑红的血渍,城墙下是被堆在一起还未焚烧完的敌寇尸体。 已是夏天,城墙外的尸体若不处理,很快就会发臭,还有可能会引发疫病。 戚兵看着浇了火油还在燃烧尸堆,心内对李盛很是敬佩。 李盛这人戚兵很熟悉,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为人正直的同时有些固执。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呆板严肃模样,做事也是一板一眼,不懂变通。 戚兵一直觉得,这李盛若不是有个做户部尚书的爹,他这郡守之位早不知被人夺了多少次了…… 戚兵看着燃烧的尸堆发愣,或许他错了,李盛或许是大智若愚,单看这战场就可以推断当日的战役打得有多激烈。 五万敌军攻打只有三千守军的城防,哪怕城墙再坚固也守不了多久,戚兵已做好了西府城失守,他们南下要收复失地的准备。 李盛得知戚兵带军上了城墙,他便一路找来。 兵道上,戚兵带来的守军熟练的准备着城防事宜,李盛看着感慨万千,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李盛往北走,戚兵也在往北走,李盛越走心越安,而戚兵则是越走心越惊。而李盛所到之处。西府军皆恭敬的拱手作揖行礼。 终于,戚兵和李盛碰面了,戚兵见李盛,立马迎了上去。他肃然作揖,道“李大人辛苦了!” 李盛也很是高兴,忙着回礼。 两人直起腰,都有很多话想问对方。可一时谁也没有开口。只是相视一笑。 戚兵和李盛相识多年,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和谐相处过。此刻的他们看对方都极顺眼,眼中的疑惑被双方的笑容覆盖。 一文一武两人同行下了城墙。 李盛率先开口问道“戚将军,你此番南下可是得了皇命?” 戚兵苦笑摇头,道“没有,我是擅自带兵回防。” 说着,戚兵抬眸看着空荡荡的城市,叹了口气道“我戚家守护西府郡到我已是第三代了。我不想祖宗辛辛苦苦守护的领地在我手中被人夺去。” 李盛闻言,很是佩服,他又给戚兵作了个长揖,道“将军大义李某佩服!” 戚兵扶起李盛,道“李大人言重了,倒是戚某很是好奇,李大人为何不弃城而去?还有李大人是如何布防的?不瞒李大人,这次南援,戚某已做好了复城准备了,不想这西府城竟还好端端在咱们手中!” 说完。戚兵朝李盛作揖,道“望李大人不吝赐教!” 李盛苦笑,道“戚将军误会了,我哪里懂打仗?” 说着,李盛把敌人进攻哪一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戚兵听罢,有些不可置信的咂舌,道“难道真是天佑咱们西府城?” 可随后他便拍出亲兵去城门外已被炸得松软的泥土里翻找。 没人知道要找什么,反正看到不该是泥土里面的东西他们都收集好,待带回去戚兵亲自查看。 有新鲜破开的石块,有黑色的小铁片,还有三两颗黝黑浑圆的铁籽。 石块便罢了,有可能是城外投石机投掷的石块的碎片,可黑铁片和黑铁籽……这不是该出现在战场的东西。 这个时代铁器虽算不得贵重,可也不便宜,就算是破了的锅也是要拿去补的,实在补不了了,就重新熔炼打制,而不会直接丢弃。 那铁子就愈发古怪了,豌豆一般大的铁籽在敌军尸体燃烧的火堆下面也发现了几颗。 戚兵很是敏锐,他推断敌军就是被这黑色的碎片里的东西打退的。 在这个火药还未问世的世界,戚兵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守军口中的黑疙瘩是什么东西,那如炸雷般的声音和令城墙都跟着抖动的威力来自哪里。 城墙外面的敌军斥候越走越近。 戚兵下令城墙面上守军不变,外面的斥候看着城墙头上稀稀拉拉五六步才有一个的守军,眼中却惊疑不定。 斥候靠近查看,城墙上的守军有时气不过会射出几箭,可那些斥候骑兵跑得极快,那箭矢跟本射不到他们。 这样又过了两天,城外二十里扎营的敌军终于又按捺不住。 那日夜里发生的事让军士们胆寒,可过去了几日,那从天而降的黑疙瘩的威力渐渐都被认为是鬼神作怪。 他们的主将为了稳定军心,请了巫师坐阵,军士们这才有了几分提刀的勇气。 上次夜间攻城吃了大亏,这次洛沽联军一大早就发起了攻城之战,他们誓在天黑之前拿下西府城。 三轮投石车攻击后,联军统帅发现城墙上的守军和上次一样,面对他们的攻击束手无策。 洛沽联军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他们向前挺进五十步,再向前挺进一百步。城头上的守军除了稀稀拉拉射下几支箭外,似乎对他们无计可施。 在城墙外六七十步处,他们停下了脚步,血淋淋的教训让他们越发警惕。 投石机不断向上投放着石块,城墙上竟连箭都不往下射了。 距离太近,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大多都跃过了城墙,砸在城内的房屋上。 不觉日上三杆。洛沽联军不敢上前,双方诡异的僵持起来。 墙上上的守军眯着眼看着城墙下的军队,他们眼中没有多少恐惧,更多的是麻木和疲惫。 城下的守军也仰头看着城墙上有些看不清的守军,似乎守军希望用眼睛把敌人看退,而攻城部队也希望这城墙能被他们看塌。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功过之论 不觉时置正午,城墙上下的军士都被头顶的烈日烘烤着,一个个蔫了下去。 终于城下联军将领一声令下,冲车被推出了队伍,投石机又工作了起来,云梯也被抬了出来。 随着一声令下,前面的部队开始向前猛冲,六七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冲车开始冲撞咚咚咚着城门。云梯搭上了高高的城墙。投石机已停止了投石。 城墙之上的守军似乎已被吓破了胆,一个个搭箭挽弓的手臂都在颤抖,射出的箭也歪歪斜斜,毫无准头。 云梯之上攀爬的军士很快就翻越了城墙,他们高举弯刀跃下城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得不轻。 城墙上的兵道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排排手持长枪腰挂长剑的兵士。这些兵士杀气腾腾眼中还有毫不掩饰的讥讽。 跃下墙头的军士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数杆长枪刺穿,倒在地上。 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自云梯跃下,他们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举着弯刀往下跳。 相比他们的动作,更相似的是他们的眼神,惊骇的瞳孔在身体被数枪刺穿后慢慢散开。 城下的联军看着源源不断翻越城墙的士兵,心中信心大增,再过不了多久,他们的人就会打开城门,到时他们一涌而入,西府城便是他们的了。 一刻钟过去了,又一刻钟过去了,冲车冲撞得城门摇摇欲坠,那些翻越城墙的士兵却似消失了一般。 联军主将莫名觉得不妙,却在这时,城门破了。洛沽联军的兵士欢呼雀跃,提着弯刀便往里冲。 冲到城内,眼前却是一片空旷,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废墟,地上满是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砸塌的断壁残垣。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军士往前冲,可前面却没了路,就在前面的军士翻越废墟之时,四面八方传来破风之声。 拥堵在城门内的兵士应声一片片倒下。士兵们开始慌乱的往后退,可城门外此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城墙上还有人不断往下投掷火油罐子。城门内的射杀依然在继续。 有一个军官把弯刀指向城门旁通向城墙上的甬道,厉喝一声:“跟我杀上城墙!” 这军官在这支临时组建的联军里号召力着实不错,随着他一声令下,几百个兵士立马向甬道冲锋而去。 可甬道的台阶还未走几步,前面的路却被堵住了,而堵住他们向上的道路的是穿着和他们相同军服铠甲的死尸。 众人心内大惊,那些翻越城墙的同伴竟已被全数斩杀在此。 后有熊熊烈火,前面四面八方都是飞射而来的箭矢。 短短半刻钟时间,冲入城门的一万多军士已有大半倒地。有的士兵已被吓得疯了一般向后跑,直直跑入火中,眨眼间便成了火人。 城门之外雨点似的箭矢射下,未入城门的联军已没了半点先前攻城时的气势,丢盔卸甲而逃,稍微动作慢些的便被利箭射穿。 此时城墙之上不复原来稀稀拉拉几个守兵的可怜模样,而是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头攒动。 联军疾速后退,可成功退出西府军弓箭射程的人不到一半,而入城门的一万多人和从云梯翻越城墙的几千人一个也没出来。 仗打到这个份上,联军统领也知此战已败,且他们再没有了攻城的机会,这种打法,定然是西府军回来了。 敌营之中,洛京和沽源的将领之间开始互相怪罪,五万联军经此一役只剩下两万多人,且军心已散,两国联军土崩瓦解。 西府军已回西府郡的消息和西府郡大败敌军的消息迅速传开,拖家带口迁徙的西府百姓奔走相告,就此打道回府。 朝堂之上,贺兰褀阴沉着脸,看着朝中大臣争执不休。 韩远坤义正言辞的指摘着戚兵抗旨欺君谋逆之大罪,力主要将戚家满门斩首。 而以李煜为首的大臣却力主戚兵之罪该以其护城大功抵之。若不是戚兵带兵南下救援,西府郡早已落入敌国之手。 贺兰褀不在乎西府郡那区区弹丸之地,他一门心思只想快些把隶王拿下。可西府军与隶王对峙近半年,还未打过祁山过去。王博和张玉加起来二十万军队,还未拿下区区红塔城。 最近坊间盛传隶王才是先帝册封的新皇。贺兰褀恼怒之下曾下令严惩造谣之人,可这流言并未在武力压制中消散,反而越传越广。 因为他武力镇压,让很多保持中立的人认定了贺兰褀是做贼心虚。坊间背地里大骂贺兰褀亡国之君者亦不在少数。 看着各执一词的大臣,贺兰褀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他猛的一拍御案,朝堂上的争执之声停下。 贺兰褀目光阴鸷的扫视大殿中的众臣一眼,冷冷道:“戚兵造反,羽林卫亲去抓捕戚家之人,所有戚家人,在明日午时斩首!” 羽林卫统领领命而去,李煜等大沉心中皆是又沉又痛,李煜跪地,颤声道:“陛下,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戚将军一心护国,忠心可鉴,微臣以为将军南下救援有功无过。请陛下收回成命!” 贺兰褀看着李煜嘴角噙着疯狂的笑,眼里杀意越来越浓。 就在贺兰褀想开口下令治李煜的罪时,殷石均颤巍巍跪下,双手平伸作揖,古井无波道:“启禀陛下,微臣附议!” 贺兰褀咬牙,心中暗骂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却见田肖老大人也跪下,拱手道:“启禀陛下,微臣附议。” 接着朝堂之上接二连三的有大臣跪下附议。 贺兰褀脸阴得已要滴出水来。他看着田肖,心中猜测着田家怕已知晓了田碧婕的死因,不然这老头为什么要跟自己作对? 田家自此被记在了贺兰褀心上。 韩远坤竭力和一群大臣争辩,段颉在一旁打着策应,还有一群被贺兰褀提拔的奸佞小人恨不能上前跟跪在殿中的清流大人们撕打一通。 争争嚷嚷中,贺兰褀派出去的御林军回来了,御林军统领面色有些苍白,他躬身跪下,道:“启禀陛下,戚家两百多口人早已不知所踪,据微臣所查,戚家人陆陆续续出启临,去了陌山。” 贺兰褀闻言,咬牙道:“戚兵这是预谋已久啊,竟连家人都已转移。” 他看着跪在殿中的李煜殷、石均、田肖等人,玩味的笑道:“时至今日,李大人、殷大人、田大人是否还觉得戚兵无罪?” 殿中跪着的众人摇头叹息,皆以头点地,道:“微臣愚钝!” 贺兰褀很是满意,他开口问一旁太监,道:“若朕记得不错,这位戚将军的夫人是居阳书院傅君虞之女吧?” 殷石均为首的诸文臣心内皆道不好,一时竟无人出班回话。 贺兰褀瞥了段颉一眼,道:“段爱卿,朕没有说错吧?” 段颉苦着脸出班,踟蹰道:“陛下英明。” 殿中其他大臣看段颉的眼神这时彻底变了,以前还遮掩的鄙夷如今已变得赤裸裸。 段颉低着头回班,贺兰褀却云淡风轻一笑,道:“如此,御林军,把傅君虞拿来!” 贺兰褀对着御林军下令。顷刻之间殿中大臣不约而同跪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 傅君虞 明德殿中文武大臣跪成一片。这傅君虞乃是居阳书院的院长,他并无官身,却是民间大儒。 傅军虞和关老太傅乃是同门师兄弟,而他们的师傅便是傅君虞之父,傅湘。 也就是居阳书院的上一任院长。 傅家居阳书院一直以来都是西宁最好的书院,他们设教坛于乡野,门下弟子虽也有高门子弟,却更多是出身乡野。 居阳书院入学不看门第身份,亦不困富贵贫穷,只要能通过入学考较,无论何人皆可入学堂进学。 朝堂上的众臣出于居阳书院者不在少数。敬仰傅老先生者更是比比皆是。 贺兰褀看着跪在大殿中的臣公,眼里尽是不屑,他想起来,那隶王也曾入居阳书院求过学的,且隶王才名广播便是因为傅君虞一句:此子为百年一遇之大才也! 思及此处,贺兰褀眼中杀机渐浓。他不理跪地的众臣,对着御林军统领冷声道:“去!” 御林军不敢违令,只得领命下去。 殿中诸大臣渐渐心冷了,吏部郎中王辰泪流满面,紧紧握着拳头。 王辰乃是上期科考殿试状元,乃是傅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王辰跪着欲出班替恩师说话,可却被身前跪着的吏部尚书李允拦下。 李允对着王辰摇头,在吏部部堂之中,王辰很得尚书大人李允的器重,王辰对自己这顶头上司也很是敬重。 贺兰褀不管跪在殿中的大臣。起身回了出了大殿,径直去了华西宫。 贺兰褀走后,田肖自朝堂出来,却被一群文臣拦住,殷石均李煜等朝中重臣皆在其中。 田肖出门,等候众人便朝田肖作揖,殷石均上前,道:“田大人,陛下此举只怕会尽失民心,请田大人去劝劝陛下吧?” 田肖脸色很是难看,他也不愿此事发生,他也正准备去华西宫面圣呢。 应下诸臣之请,田肖便往华西宫行去。 华西宫中,田肖在外求见,可贺兰祺却久未回话,田肖便只得在宫门外等着。 这一等,从中午到了傍晚,太监已通传了不下十次,可回话皆是:“陛下繁忙,大人稍候。” 田肖已年近古稀,这大半日站下来,双腿已有些麻木。到了黄昏,田肖开始有些头晕,皇帝未说不见他,他自己也不愿走,以前的翁婿,如今的君臣就在这华西宫内外无声的较量着。 天色已全黑了下来,终于田肖入了华西宫,华西宫正殿内,贺兰褀正与几个美人饮酒吃菜。 华西宫乃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可此时却俨然成了后宫一般,美人劝酒,歌姬吟唱。就差舞姬献舞了。 田肖看着眼前一幕,不可置信。他心痛到无以复加,失望到了极致,可他却不得不朝贺兰褀行礼,道:“陛下,傅君虞之事,请陛下三思。” 贺兰褀笑眯眯朝田肖招手,示意田肖坐下说话。 田肖无奈,上前在几边坐下。 “田大人,不是朕不饶那老东西,朕叫御林军将他带来,与他说了,只要他说一句‘隶王谋逆该杀,戚兵违抗圣命该杀’,朕便放他回去,可那老匹夫却宁死不说。” 贺兰褀依然在笑,可他的眼神已变得阴鸷,他呵呵笑道:“朕知道居阳书院名声大的很,朕也不杀他,只命人把他绑在宫门之外,只要他挺得过三天,朕便放了他。” 田肖闻言,欲哭无泪,他起身跪下,道:“陛下,傅老先生在西宁很得民心,陛下如此行事,只怕会失了民心啊!” 贺兰褀毫不在意,道:“溶家名声更大,父皇让他死,他也不得不死,这便是君臣之道。 “他傅君虞女婿戚兵抗旨谋逆可是事实?朕未要了他的命已是仁慈,如此大罪若不惩戒,岂不是天下人人皆可不把皇命当回事?” 事情绕回了戚兵身上,此事又是另外一说,戚兵抗旨不尊是事实,可皇帝不管西府百姓死活也是事实。 田肖突然无话可说了,千错万错,皆是自己当初一时心软因私废公所致。 田肖给贺兰褀又磕了个头,告退出了华西宫,此时天已全黑,他一花甲老者颤颤巍巍出宫,却在宫门口看见朝中大半同僚皆还在宫门口。 田肖出宫门,可无人注意到他。田肖往前走,却见宫门旁立了一棵十字柱子,民间受万人尊崇的傅老先生被绑在上面。 傅君虞双手被绑在横柱上,嘴角有一抹猩红的血渍,他头发蓬乱,眼神却坦然。 一袭青色长衫被麻绳勒得皱巴巴的,看起来十分不体面。可他整个人的神韵却未受半点影响,他整个人泰然自若,气度非凡。 在他面前,一个王辰,一个李煜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王辰情绪激动,几次要上前解开绑着老先生的绳索,可都被御林军挡了回来。 李煜则是沉默流泪,他少年之时曾入居阳书院进学,且他大儿子李盛在西府郡几经生死,若不是戚兵带兵南下回援,李盛必然已舍身殉国。 李煜每每想到李盛寄来的家书,就心痛不已,其妻杜明娘更是几次哭晕过去,若不是他日夜叫人守着。他夫人定已偷偷西去寻子。 都是为人父母,李煜心里又急又疼,在朝堂上几次三番请求陛下出兵救援西府郡,可皇帝不为所动。 李煜无奈,在给儿子的回信中,还嘱咐儿子守国卫民。李盛手中只有三千兵马,这无疑是要儿子赴死。 可李家世代忠良,即便是死,也绝不能做弃城而逃、弃百姓于不顾的狗官。 如今戚兵南下,不止保住了西府郡,也护住了西宁西大门,当然也是救了李盛之命。 可皇帝却之论过,不记功。这傅老先生之事,让李煜心里更加明白,贺兰褀必不久矣! 李煜心中有了决断,抬头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傅君虞,止住泪水。 傅君虞也低头看着李煜,嘴角扬起一抹暖笑,开口道:“孩子,起来吧。” 王辰还在痛哭流涕,李煜却也看着傅君虞笑了笑,磕了个头,道:“学生谨尊师命。” 傅君虞很是欣慰,又低头看着王辰,叹了口气,道:“辰儿,你本聪慧,怎的倒被为师误了,反成了个痴愚儿了?” 王辰闻言,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王辰就是那个当年溶桑桑第一次与木老神医外出游历救过他母亲的少年。 他父亲薄幸寡恩,他和他母亲过得很是艰难。对那个生父他没有什么情感,倒是眼前的这个老人,王辰尊其为师,亦视其为父。 一旁的众大臣久久没有散去,就连段颉也站在众人一旁。他已彻底不容于清流,可不知是心中的良知未泯,疑惑只是读书人面子作祟…… 殷石均来到傅老先生面前,一脸沉痛道:“傅兄受苦了……” 傅君虞笑笑,摇头道:“无妨,老夫受得住。” 众大臣闻言,亦是心中酸楚。田肖犹豫半晌,踟蹰着来到傅君虞一旁,汗颜羞愧不已。 他张口欲言,却终是掩面。他羞愧难当、悔恨不已。若不是自己全力支持,贺兰褀也不一定能坐上皇位。 傅君虞看着田肖,却又一声叹息,道:“非子之过。” 田肖闻言,终于放下掩面的衣袖,他看着傅君虞,半晌,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第二百二十章 隶王南下 这一夜很快过去,宫门口火盆里的火还未熄灭,晨曦的阳光就已普照大地。 傅君虞被绑了一夜,神色有些萎靡。莫说他这垂垂老者,即便是青壮之人被捆一夜只怕也会吃不消。 启临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有人注意到了宫门口绑着的老者。其中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他,只当是宫里犯了错的宫人罢了。 可终究还有眼明之人,不知是谁第一个认出了被绑着的人。 “那不是傅老先生吗?!” “哪个傅老先生?” “居阳书院的傅老先生啊!” 惊愕过后,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傅君虞。 消息很快传开,居阳书院门生渐渐在宫门口聚集,他们跪在傅老先生前面,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愤恨不已。 很快到了上朝的时候,王公大臣门陆陆续续来到了宫门口,他们有的躲闪绕过绑着傅君虞的空地,有的上前对着傅老先生恭敬作揖,也有的微笑着如好友见面一般点头示意。 只一日功夫,启临沸腾了。 德高望重的傅老先生因为其女婿戚兵抗旨而受牵连,被御林军绑在宫门口的消息不胫而走。 无数密信被已最快的速度送往各地。 一日后,隶王收到了消息。两日后关家也收到了飞鸽传书。西宁各地的各种势力在一两天之间皆已得了消息。 在西府郡忙着修复城门的戚兵也得了消息。 要说戚兵这辈子最敬重的人,该属他的岳父,傅君虞。 戚兵年少时也曾在居阳书院求学,他与他夫人傅清荷便是在居阳书院相识。 傅清荷是傅君虞最小的一个女儿,她和戚兵在居阳书院相识,互生情愫,最后结为夫妻。 当初隶王接戚家人离京时也曾劝老先生一同离开,可老先生不肯,说他的根在书院里,他若走了,根便断了。 戚兵无奈给隶王写信,请隶王设法救其岳父。 时间缓慢的流逝,夏日骄阳似火,傅君虞在烈日之下很快被烤得整个人都失了生气。 他的门生们急得好几次强上前与给老先生撑伞喂水,却都被御林军挡了回来。 傅君虞除了那一双依然恬淡的眸子外,看起来像是条擦了盐巴快速脱水的咸鱼。 陌山诸郡,隶王开始点兵,陌山不留一个守军,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兵力有十二万人,红塔城外王博领着的十万溶家军在得知新帝暴行之后,为隶王让出了一条道。 张玉几番纠结,带兵扬言要从东面包抄陌山郡,带着十万魏林军去了东面。 一日一夜后,隶王带兵南下,大军所到之处,都散布着先帝遗诏和贺兰褀暴戾行径。 隶王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一路往南。 皇宫门口的傅君虞已只有一口气吊着。 朝中大臣大半都跪在了宫门口,这两日在朝堂上无论他们如何请愿,皇帝都不为所动,硬是绑着随时可能死去的傅君虞不放。 隶王南下途中鲜少遇到阻挠,倒是开门让道者不计其数。 皇宫之中的贺兰褀得知隶王南下无人阻挡,溶家军旧部直接让道,而张玉竟恰巧想到了攻打陌山的策略,带兵去了陌山东面。 贺兰褀怒不可遏,他下令让御林军将傅君虞就地处死。 又下令让华东左将军带十五万虎贲军北上迎敌。 虎贲军驻守西宁与东泽边境,共有二十万人,由华东左将军孟野和华东右将军孔凡各领十万人。 启临与东泽相邻,裕盆江往东百里就是东泽的领地。 贺兰褀不信任溶家军旧部,至少在皇位争夺战中,他们立场不明。 贺兰褀下令让安远将军寇良带着启临西郊的魏林军棋下的十万溶家军旧部东行布防。 这一招是荷兰祺难得的明智之举,溶家军旧部放去打内战贺兰褀是不放心的。可让他们去守边疆还是信得过的。 御林军统领杜轩山心中苦闷不已,在前朝郑皇后时御林军站错了队后,御林军的地位一落千丈,再难恢复往日辉煌。如今竟沦落到了为皇帝干脏活的地步。 杜轩山心中明白,这傅君虞人头落地,御林军名声将彻底臭尽,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可皇命已下,抗旨不尊的下场就在眼前,他们不能为了名声丧了性命。 杜轩山来到宫门口,看着已奄奄一息的傅君虞心中叹息,他上前对着傅君虞作揖,道:“傅老先生,君令既下末将不敢不从,得罪了!” 说罢,杜轩山朝身后的御林军示意,两个御林军上前解下绑着傅老先生的绳索。傅君虞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以为皇帝终于肯释放傅君虞的学子们一拥而上,欲扶起傅老先生,却还是被御林军拦了回去。 学生们不解,杜轩山从怀里掏出圣命,高声道:“奉皇帝命,将傅君虞就地处死!” 杜轩山心是虚的,故而他刻意把声音提得很大。 居阳书院的学子闻言,一个个不可置信愣在原地,片刻之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叫嚣着一哄而上。 御林军抽出了腰间长剑威慑,可那些学生像疯了一般往前冲。眼前的场面让武功卓绝的御林军肝胆发颤。 是谁说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这秀才不怕死起来,兵士只能节节败退。 御林军带着傅君虞不断后退,学生们则是步步紧逼。一个御林军发了狠,他双目猩红把刀横在了被两个同僚架着的傅君虞的脖子上。 义愤填膺的书生顿时偃旗息鼓,只能愤怒流泪。有学生上前理论,可一句皇命挡在前面,任谁也是无可奈何。 杜轩山看向把刀横在傅君虞脖子上的御林军,点了点头。 那军士会意抬刀便往下砍。 只听叮的一声,那御林军手中的刀被打落。那军士的手掌竟不知被何物生生击穿。 御林军大急,知道再拖下去这皇命朝便要完不成,于是他们的放开架着的傅君虞,皆欲拔刀挥砍。 几个黑衣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人群中掠起,看不到他们怎么出手,可拔刀的几个御林军的手掌又被击穿了。 而直挺挺倒下的傅君虞在落地之前,被一个黑衣人一把抱住。 黑衣人救到了人,一路往城外飞掠。 杜轩山一咬牙,带着四五十个御林军奋力追去。 可才几个飞掠,御林军便已看不到黑衣人的踪影,杜轩山心内大惊,对方的武功比他们高很多。 御林军追不上,可黑衣人却被另外一伙黑衣人拦截了去路。 两方人马穿着一样的衣服,静立着对视片刻,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战在了一起。 救人的黑衣人武功极高,可人数只有十人,而拦截的黑衣人武功相比救人的人来说也是不遑多让,且他们竟有五六十人之多。 两方人马心中皆是惊骇。他们都是以为这启临除了护龙卫没有人可以与他们比拟,可不想今日却是遇上了对手。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战而胜 傅君虞被黑衣人架着一路往西城门逃,御林军一路追击,前路却被另一路黑衣人拦住。 两路黑衣人交锋,心内皆惊,后面追兵越来越来近。 拦截的黑衣人统领止住手下之人的动作,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何人,我是等受戚将军之托,前来援救傅老先生。” 架着人的黑衣人却不信,其中一人上前道:“阁下救人怎的不到宫门口去救?如今在此拦截还说这话。倒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对面之人来不及回话,御林军已追到了身后。 黑衣人看着御林军皆是眼神冰冷。 索性拦截之人似乎真是来营救傅君虞的,其中头领瞥了架着傅君虞的人一眼,道:“你们走,我们来断后!” 说完这话,那人带着五十来个黑衣人向前掠去。 略一犹疑,营救出傅君虞的黑衣人带着老先生往城门口而去。 御林军遇上寻常人也算得骁勇善战,可遇上那五十个黑衣人,却转瞬间就被击杀。 两伙黑衣人又一前一后往城门口而去。在西城门外,一辆马车和几十匹战马还有一支百人护卫队已在等候。 此时傅君虞已昏迷不醒,他被架上马车,然后马车一路往西而去。 后面追来的黑衣人见状,略踟蹰后便转身又入了启临城,片刻便隐入人流中,消失不见。 此时南下的隶王大军已一路到了与启临北边接壤的太平府,在太平府北面,十五万虎贲军已在厉兵秣马。 皇宫内的贺兰褀知晓傅君虞被人救走很是恼怒,可发了一通脾气后,他却也再无暇追究。 隶王大军已在门外,皇帝匆忙招了李煜进宫。 虎贲军北上匆忙,粮草补给调配若跟不上,将士们饿着肚子是打不了仗的。 李煜入宫,看着华西宫内愁眉不展的贺兰褀,心内却是坦然。 自己儿子李盛还在西府郡做太守,李煜看着皇帝似乎已把西府郡亦当做了叛乱之地。他心内思忖着,不知他悉心教导出的儿子在这御座之上的君王眼中是否也已是叛臣? 李煜在贺兰褀令御林军绑了傅君虞在宫门口那日便已定了主意。他面上依然兢兢业业筹备着要往北边运送的粮草。 暗地里,李煜派出亲信将粮草存放之地透露给了隶王。 隶王带兵南下,本就是求速战速决,若时间拖得久了,粮草供给将会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 虎贲军依着太平府的城墙设防,隶王的大军驻扎在太平府外十里处。 两军对垒,隶王所带大军攻势极猛,虎贲军却慢悠悠打着防御战。 以多打少,以守打攻,以逸待劳,虎贲军占尽优势。 隶王的军队猛攻两日,而后便偃旗息鼓,虎贲军大将军左毅很是得意。 虎贲军戍守东部边境数十年,可西宁和东泽一直未有大战,就连摩擦也是极少。 虎贲军是西宁所有军队里面最安逸的一支部队,也是一支数十年几乎未参与过战斗的军队。 与隶王这首战告捷,左毅洋洋得意之时,却未察觉城外敌军大营里,只剩下一个个空着的营帐,营地里整齐游走的军士稀松了很多。 左毅派重兵护住了军中粮草辎重,他知道隶王千里奔袭,粮草定是不足,只要等隶王断了粮草,他再出城迎敌,便可将隶王一举拿下。 左毅成竹在胸,过了三天,隶王大军依然没去攻城。左毅这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可当日夜里隶王大军阻止了一次夜袭。攻势依然很猛,却只打了一个时辰便又撤了回去。 这回左毅又放下了心,安心带兵在城内等着,心内思忖:最多半月,隶王便可不攻自败。 可在两日后,隶王大军却突然出现在了启临西部,少楼坡。 少楼坡已是启临城郊。隶王所带大军却跟隐身了一般,贺兰褀在皇城未收到半点消息。 五日前,隶王带大军在太平府北部扎营,而后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城之战,隶王首战败北,从此不敢轻动。 这是左毅看到的,也是皇帝收到的隶王大军的信息。 可其实那日首战过后,隶王只留了五千军士守在营地,于三日后夜里那五千人又组织了一次小规模进攻。 隶王则是早已带着大军绕道太阴,到了启临西部。 这一路隶王当然不可能真的隐身,他本来只是想打个时间差,潜伏到太阴,从西面进攻,到时即便虎贲军南下救援,也来不及,他便可以迅速拿下启临城。 可不料这一路大军浩浩荡荡而行,却无人向启临传递消息。 十数万的大军行军,是无法瞒过沿途百姓的,可百姓对他们却视若无睹,由此可见贺兰褀已是尽失人心。 一路到了启临城郊,启临城虽然戒严,可却还未封城。 令尧在隶王身侧,听着斥候来报,不住咂舌:“王爷,有这样的兄弟真好!” 令尧还是一身白色锦袍,他手中握着白玉折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隶王却皱着眉头,启临就在这眼前,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回家。 无暇多想,箭已在弦上,如今他所虑之事,便是如何把消耗降到最低。 启临有御林军和皇城守军,加起来也近五万人。且启临城墙坚固,城内粮草充足,要速战速决只能智取。 令尧带着逍遥阁的弟兄离开了军队,半道上,令尧硬是从行人手里卖了一辆马车,坐着车走官道往启临城行去。 是日夜里,启临城门处的守军突然遭遇了袭击。待反应过来有敌来袭时,还未来得及敲钟鸣金,便已被敌人敲晕。 没错,是敲晕而非割喉,隶王想要的降低损耗,也包括他现在的敌人。 京城的西大门从里面打开,隶王率领大军涌入了启临。 睡梦之中的贺兰褀被人唤醒,还未来得及发火,来报之人便已匍匐在地。那人痛哭流涕道:“陛下,隶王带着大军攻入皇城了!” 贺兰褀被吓得一个激灵,来不及穿衣服便匆匆往外跑,边跑边高声喊着:“护驾!杜轩山在何处?” 杜轩山正跑着入得门来,见贺兰褀在此,拱手急道:“陛下,隶王已在来皇宫的路上,微臣护送陛下逃出去吧?” 贺兰褀第一个念头也是跑,可这时他却忽的怒从心中来。他上前一巴掌打在杜轩山脸上,呵斥道:“朕乃天子,何故要逃?给朕打!朕有御林军有皇城守军,隶王疲于奔命,已是强弩之末,给朕打!” 杜轩山踟蹰,贺兰褀则更是暴怒。却不知何时,贺兰明也入了皇宫,他飞掠到了皇帝寝宫。 杜轩山还欲与皇帝理论,却见贺兰明上前,手刀起落贺兰明就昏厥了过去。 贺兰明看了杜轩山一眼,杜轩山会意点头,他扛着贺兰褀从皇宫小门出了宫,一路飞掠入了一个皇宫外不远处的高门府邸。 杜轩山入了府邸大门,就再未出来。而皇宫之中没了御林军统领的指挥,皇宫防卫形同虚设,不到一刻钟时间,隶王军队便入了皇宫。 第二百一十二章 应敌为上 隶王入了皇宫,控制了宫防,宫内太监宫女四处奔逃,可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在追他们。 宫人们逃到了宫门口,发现守卫严密,他们出不去。 正在众人惶惶之时,宫门口军官大喝:“隶王有命,所有宫人回到各自宫室,不得走动!” 宫人们闻言,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窸窸窣窣往回走。 隶王带着一队兵士直直往后宫走,他未去段皇后的宁安宫,也未去太后的坤德宫,而是入了越贵太妃的慈和宫。 慈和宫内,宫人们见隶王带兵闯入,吓得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上。 隶王环顾一圈,未见越贵太妃身影,问道:“南越玲珑公主在何处?” 宫人们跪了一地,却无人敢回话,一个个抖若筛糠。 隶王身旁一军士伸手抓了个跪在脚边的太监起来,那人吓得双手抱头声音颤抖着喊道:“娘娘在寝殿内,未曾出来!” 兵士将那太监放开,留了四个看守慈和宫大门,其余人跟着隶王往主殿而去。 慈和宫主殿寝殿大门被一个军士一脚踢开,而后众人涌入,殿内却不见越贵太妃身影。 一通搜索过后,殿内有些狼藉。可还是没有越贵太妃的影子。 隶王脸色阴沉,下令让人散开寻找。一刻钟过后,慈和宫内外已搜了个便,越贵太妃依旧不知所踪。 宫门口的守卫未放一人出宫,越贵太妃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倒是坤德宫和宁安宫的太后和皇后未及逃走,被堵在了宫内。 太后韩妍汐气急败坏,大骂隶王谋反。可当隶王把前朝郑皇后的遗书放在她面前时,她愣住了。 隶王并未多言,把韩妍汐和段楚雅送去了佛堂。 御林军见大势已去,也不抵抗,归顺了隶王。 皇城守军也接受了诏安,一夕之间,隶王不战而胜。 隶王已攻入皇宫的消息穿出,韩远坤、段颉这等最早追随贺兰褀的人皆举家外逃。 可他们逃出启临不远,便被黑衣人拦截下来,而后便消失无踪。 这一夜,启临街道亮若白昼,街面上的官兵来回穿梭就没有消停过。 连夜朝中大臣被陌山大军请到了皇宫之中。 李煜殷石均等人看着宫中还算安泰,也稍稍安心。在得知贺兰褀和越贵太妃皆已失踪后,朝中大臣沉默不言。有人信有人则只以为这是个托词。 隶王拿出了昭月公主离京时带去陌山的东西,一封遗书,一份韩妍汐和贺兰褀合谋毒杀田碧婕的证据,还有一份先帝亲书的遗诏。 田肖看罢自己唯一孙女被人谋害的证据,直直在隶王面前跪下。 “老臣有罪,老臣昏聩,因私废公、大逆不道,请陛下治罪!” 田肖一字一句说着,声泪俱下,懊悔不已。 殷石均也在隶王面前跪下,道:“老臣也有罪,老臣罪在抗旨欺君,罪不可恕,请陛下治罪!” 朝中两个元老皆已开口承认隶王是皇帝,其余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皆齐齐跪下,向隶王请罪。 隶王看着满朝文武,心内五味杂陈。他上前扶起田肖和殷石均两个老大人,又抬手让众臣起身。 隶王一身戎装,在殿内踱着步道:“我自陌山南下之前,已收到了消息,端冥王已令三十万铁骑南下,欲抢渡幽蓝江,入侵西宁。” 隶王此言一出,朝中一片寂静。 隶王继续道:“前些日子西府郡之事想必大家都清楚,就连洛京和沽源都敢组建联军攻打我西宁城郭。” 隶王说着,一副心痛模样,顿了顿才又道:“为什么这些早年不敢露面的敌人皆同时来犯?因为他们知道,此时的西宁,是这几十年,甚至百年来最虚弱的时候! “西宁失去了溶家,你们知道溶家在外敌眼中,是什么吗?那是他们永远不能翻越的高山,可因为父皇的猜疑,这高山崩塌! “溶家世代忠烈,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我贺兰家对不住溶家!” 诺大的明德殿内,落针可闻,众大臣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这殿中之人个个明白溶家为何消亡,可无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不想隶王这才得了势,便要将此事说破。 此举有两害,一是承认了溶家是被先皇迫害而亡,不知会在国中引起多大躁动。 二是隶王此举等于怪责先帝昏庸,心胸狭隘。子言父过,乃是不孝。 在最需要安定的时候引发躁动,在当已仁孝示人的时候却公然揭露先帝过错,众臣皆不明白,隶王到底是智还是愚? 隶王还在继续说:“咱们不仅失去了溶大将军。边防岌岌可危,还因为皇位之争引发内乱,自我消耗。 “我相信,这一定是敌人想要看到的局面。” 众臣很想提醒一下隶王,国中内乱,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呀。 隶王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幸而军中还是深明大义者居多,我和他们想尽办法保存实力。西府军,魏林军损伤都极小,不过却是浪费了不少钱粮。” 隶王说着,看向户部尚书李煜,道:“李大人,国库这几年积攒的钱粮怕是散得差不多了吧?” 李煜闻言出班,苦笑道:“陛下英明。” 隶王点头,道:“这几年我在陌山倒是也存了些粮。可大战即至,朝中得再想想办法。端冥铁骑既然出动,这仗便不是一两日打得完的。” 李煜遵旨,退回班中。 礼部尚书段颉已跑路,如今礼部是一个名叫黄裘的侍郎为首。 黄裘踟蹰再三,出班道:“启奏陛下,陛下临朝,这登基大典怕也得操办起来了吧?” 隶王闻言,有些生气,也不管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冷冷道:“敌人都到了家门口了,还办什么大典,一切从简,明日众臣朝拜,过后我在去宗祠祭个祖便罢了!” 黄裘见隶王把登基这等大事搞得这般敷衍也是无奈,只得答应匆忙下去准备了。 隶王下令让原兵部尚书谢东和刑部尚书顾献钦复职,放出了被幽禁的各个皇子。 谢东上值,连就在当天的潦草的登基大典也无暇参加,匆忙北上去收服还在太平府的虎贲军去了。 溶桑桑在定波掐着手指算着时日,隶王登基,端冥大军此时怕已在幽蓝江对面了吧? 溶桑桑早已暗中把连发弩和开花弹送了一部分去陌山。只是从南到北这路途太过遥远,只怕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西面有戚兵守着,应该无碍,最难把握的是北面的战局。变数最大的地方却是南方。 端冥大举进攻,西宁兵力物力都往北调。那南面的城防便相对会变薄弱。 且溶桑桑已知道新平恭王府的野心,到时南越和恭王府勾结,只怕南面才是最大祸端。这也是溶桑桑在定波不动的最大原因。 第二百一十三章 祖孙之议 已是仲夏,定波挑水巷内,溶则躺在榻上被关昕月推着在廊下乘凉吹风。 溶桑桑刚从山中营地回来,她一身风尘仆仆,个子已与关昕月一般高,一身水绿色衣裙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躯,剑眉下面一双杏眼灿若星辰。 “娘亲,我回来了!” 溶桑桑声音清脆,见着关昕月不觉说话便带了几分娇气。 关昕月一头银发盘起,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芍药步摇,看着溶桑桑她笑得温暖,浅浅的鱼尾纹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眼角。 小娥在旁坐着与关昕月说话,听溶桑桑声音忙起身行礼。 “小娥,你怎的在这?不是让你在屋中修养了吗?” 溶桑桑见小娥,很是讶异。 小娥有些无赖的笑道“小姐。求求您了,那春花姐姐七八个月的身孕还能帮着做引线呢,我这才两月呢,啥事没有天天闷屋里快把奴婢闷死了。” 关昕月在旁笑道“你要出来也无妨,只是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都快做娘的人了,可得稳当些。” 小娥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不住的保证着自己会小心,溶桑桑却还是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定波县城郊几年时间已建起了许多庄子,这些庄子在外面看与其他庄子无什么不同,可里面热火朝天有的在磨制硝石粉、有的在打制铁球。女人们则在制作引线,不停忙碌。 制作出来的弓弩如今已存满了两个二十亩的庄子,专门弩箭也放满了一个庄子,可西面山里的营地里,依旧只有两千军士。 溶桑桑与关昕月小娥说了会儿话,去药房看了看木老神医。木老神医这些日子忙着制作伤药。 各种止血药、消炎药,能制作成药丸的便制成药丸,不能做的便配好计量,用牛皮纸包了起来。 两个月前,陆开山从千绝药庄来到了右河,带来了一批药材,还带了两个药童同来。 几人配合,短短俩月,炼制的药丸已装了两间屋子,配置的伤药则送去了郊外的庄子里存放。 溶桑桑的动作很是隐蔽,在定波这五年未引起什么动静,在雨楼眼里她的所为却无所遁形。 雨楼各地的分舵不断壮大,已是西宁南部地下势力里最强横的存在。莫雨这个楼主则是常年在右河盘桓。 溶桑桑的所有行动他都一清二楚,可他从来不出手干涉。他像是一层看不见的保护伞,会暗中处理掉所有对溶桑桑有威胁的人或者组织。 最近这几日莫雨就很是繁忙,北方的逍遥阁本来已投靠了隶王,按理说应该忙着帮隶王夺位,却不知为何几次三番派人南下。他们在寻觅着什么,紧紧盯着沧州关家不放。 看他们的动作,雨阁大概能猜出他们寻觅的目标。一是关老大人。 隶王夺位定然怕引起西宁动荡,而已关老爷子的声望,若有他支持隶王,应该有利隶王稳定局势。 二便是溶桑桑。隶王也有可能是想寻找溶桑桑,至于用处,自然是再用溶家最后的血脉凝聚起溶家军旧部,好让他们再为贺兰家卖命。 不管是什么理由,南下的逍遥阁中人能接触的都是莫雨判定无法泄露溶桑桑和关老爷子行踪之人。 挑水巷中,溶家旁边的邻居这一年接连都搬走了。卖掉的房子里又住进了新的人家,关老爷子还派人把每一户入住的人家都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在巷口一户人家屋内,莫雨坐在上位,与屋中四五个男子低声在商讨着什么。 “小姐那二师兄南下的踪迹被人查着了,只怕逍遥阁的人很快会查过来。” 其中一人忧心忡忡道。 莫雨眼里没有半丝温度道“若挡不回去,杀了便是。” 屋中男子得令拱手应是。 其中一人又道“关老爷子派出营救傅君虞的人也快到右河了,只是他们身后似乎还跟着尾巴。” “做掉。”莫雨冷冷道。 众人又拱手领命。 屋内一人有些踟蹰的道“小姐屯粮屯兵器,定是有心参与战事。咱们这些年经营虽也有了些实力,可若遇上大军,只怕也是螳臂当车罢了。此事还得早些计较。” 莫雨点头,道“贺兰褀、贺兰明的行踪还未查到吗?” 一个负责启临城情报的人点头,道“不止他们,还有朝中拥护贺兰褀的许多人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说话的人思忖着,道“坊间有人猜测,是不是隶王杀了他们,却对外说失踪?” 莫雨摇头,道“不会,贺兰曦与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他连贺兰泓迫害溶家都敢认。不至于杀几个人却不敢认了。” 众人点头,又有人开口道“还有,南越玲珑公主也失踪了。隶王攻入皇宫第一个就去找她,可还是被她逃跑了。” 莫雨点头,吩咐众人道“传信,让各郡县的兄弟们都加紧调查,有可疑之人,不要放过。” 这小院子里,众人嘀嘀咕咕商讨了近一个时辰才散去。 莫雨出了屋子,抬头看着天,天边一角可见溶家屋檐。 院子里此时只有莫雨一人,他看着天空喃喃道“有了粮草,有了伤药,有了武器,还缺一样铠甲。” 莫雨说着,嘴角扬起笑意,无奈摇头又喃喃道“铠甲哥哥都给你做好了,可……该如何给你呢?” 莫雨想了半晌,抬着的脖子都有些酸了,他低头动了动脖子,苦笑着叹息道“罢了,若有要要穿上铠甲的那一日,让哥哥去吧!” 在右河、衡山、南阳几郡溶大已算得上是有点名气的商人了。 在再外人眼中,他是做粮草生意起家,慢慢的就什么都做。粮食、药材,布匹。连冬日里烧的木炭生意他也做。 这些年他常年四处奔波,南方几郡已熟的不能再熟。 在北方隶王和贺兰褀对峙的这些时日,溶大把整个西宁南部又转了个遍。 溶家经营着右河最大的车行,有二十几艘可乘两百多人的船。 溶家的药材和粮食生意的运输靠自家的车行、船队就可解决。 这是溶桑桑开始制作火药和收购粮食以后让溶大着手做的第一件事。 若在平时,货物运输可委托镖局,可若到了战时,交通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定波县挑水巷内,溶桑桑正与关老爷子对坐饮茶。 关老爷子看起来又苍老了些,这些时日木老神医忙不赢过来找他下棋,老爷子每日闲极无聊,成日看着西宁舆图。 “外祖父,靖南的武器得快些送过去,只是这安问题却是堪忧。那边咱们没人,什么情况还没摸清楚。” 关老爷子慢悠悠喝了口茶,点头道“是要快了,南越瞧着没动静,可他们已等今日等了近十年,也筹备了近十年了。 “十年之功,只在眼前一役,南越人本就善用奇兵,南越的蛊毒即便你爹爹也不知吃过他们多少亏。 “你听你师傅说,你这几年研习医术,多在研究克制蛊毒之法,可是研究出些门道了?” 溶桑桑皱眉,道“普通蛊毒倒好化解,可蛊毒多变。且这变化不在练蛊之人,而在蛊虫自己。而但凡有变便要另制解药。 “如今咱们也只能多备些药材,若真遇上了,临时配置解药才不至于缺了药草。” 关老爷子点头,看着溶桑桑的眼里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骄傲。 。 第二百二十四章 靖南之行 祖孙两的对话还在继续。关老爷子却是换了话题,微笑着道“过几天我有个老友要过来,此人乃是居阳书院的院长。少时我与他曾是同窗,而后我入朝,他则在民间治学。 “这些年我尽教你了些杂学和阴谋诡道,我这老友却是正统的儒学大师。待他来了,修养些时日,你也入他门下学学吧,祖父老了,看着你如此,实在是不忍心。” 关老爷子这话若是外人听,定觉得不明所以,可溶桑桑却心下明白。不觉她红了眼眶,起身对着关老爷子跪下磕了个头。 “孙儿不孝!” 溶桑桑边磕头边道。 关老爷子不觉眼眶也有些湿润,抬手示意溶桑桑起身,慈爱的道“孩子,你不是不孝,而是太孝了。其实你不必为难自己,若放不下恨,那就恨好了。人之常情而已,何尝不可?” 溶桑桑听着关父之言,点头,默不作声。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溶桑桑。必然是面前这个老头了。只要溶桑桑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这些年他一直想疏解溶桑桑心底的怨,可今日老爷子看着溶桑桑,突然心软了。 为什么硬要劝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孩子放弃怨恨呢?这孩子已经做得够好了。 可溶桑桑却突然笑了,她开口道“父亲虽还未醒来,可这些年调理下来身体越发好了,他的手脚似乎已有了知觉,我已好几次看到爹爹手指会动了呢!” 溶桑桑转开话题,关老爷子也不纠缠,笑着点头,道“那便好,他若能醒来,你和你母亲也好有个依靠。” 溶桑桑甜甜的笑着点头。 祖孙两人又说回了南越边境的粮食兵器运送储存问题。 靖南是启临和南越边境一个最重要防御重镇。南越和启临边境没什么山川河流,无险关可守,便只能修筑城墙。 靖南是西宁边境的交通要道,是东西支援,粮草调配的必经之地,还是迎击敌寇的第一城郭。 原来在此镇守的溶家军更名为镇南军由云麾将军荣啸统领。 这荣啸乃是老荣国公的旁支侄子,他本只是个六品散官,却因溶则临终前的举荐,一跃成了三品将军。 也因着这荣啸,这些年西宁虽与南越交好,可南越边境上的防御却丝毫没有松懈。 这靖南镇也是荣啸重点布防之地,一个镇上驻军八千,是所有边镇驻军最多的。 这也是溶桑桑担心靖南的粮食兵器调配不安的原因。 关老爷子思忖片刻,难得有些踟蹰的道“你可以写封信,给荣啸带去。他当年承了你爹爹那么大的情,该是能说上话的。” 溶桑桑闻言,嘴角弯曲呈好看的弧度,贼兮兮笑道“外祖父,不如孙儿亲自过去一趟?这样效率更高,谈成的概率也大。” 关老爷子看着溶桑桑模样,无奈摇头苦笑道“你这个娃娃,就等着外祖父说这话呢吧?说,要我做什么?” 溶桑桑嘿嘿谄媚笑着,边给关老爷子倒茶边道“娘亲那里,外祖父帮忙瞒着吧?娘亲若是知道我去镇南镇,定会把我锁起来的。” 关老爷子看着溶桑桑,宠溺道“你个小狐狸,你娘亲哪里还锁得住你?就坑你外祖。你是想日后被你娘发现了外祖给你背锅吧?” 溶桑桑嘿嘿笑着,故作羞赧道“还是瞒不住外祖,只是娘亲怕您,无碍的。” 祖孙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却见文澜进来,行了礼便道“小姐,溶大回来了,正在晓荷院等着您呢。” 溶桑桑起身告辞,行往晓荷院而去。 晓荷院中,溶大正与关昕月交接各个生意的账目。 看溶桑桑进门,关昕月朝溶桑桑招手。就在廊下石桌旁坐下旁听。 每每涉及粮食药材溶大便单独再与溶桑桑交代存放地或者运送去了哪里的粮仓。 待溶大汇报完也到了傍晚,吃过晚饭,溶桑桑未出去练功,她和关昕月两人窝在床上,母女两人说着体己话。 末了,溶桑桑轻描淡写来了句“娘亲,明日我要进山里去一趟,可能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关昕月不疑有他,点头答应。她还和溶桑桑幼时一样,一下下抚着溶桑桑的背。 忽的关昕月叹了口气,道“桑儿,你这马上也到议亲的年纪了,可咱们如今这样躲躲藏藏,哪里去寻好人家?” 溶桑桑闻言,闭眼假寐。关昕月嘱咐道“但凡出门,莫沁甲不能离身知道了吗?” 溶桑桑装着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关昕月无奈笑笑,不久母女两人便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溶桑桑一早就出了门,青松在山间营地里练军。这几年,营地里就两千人。可在青松的调教下,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提出来,最次都可做个千户长。 事实上,在溶桑桑的怂恿下,如今营地里的千户百户都是轮流做,谁能力不行,谁官越大,做的时间越长。 溶桑桑藏在深山里的军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另类的存在。这里除了操练着这个世界最先进的武器外,还时不时就要演习。敌我对抗的各种模式里面的军士们都已玩烂了。 溶桑桑飞掠入了军营,直到她落在营地里,外面的哨兵也无人发现她的踪影。 营地里的军士们见她突然出现仿佛早已习以为常,皆恭敬拱手行礼。 溶桑桑径直去了演武场,青松这时候必然是在演武场上收拾那些可怜的军士呢。 溶桑桑到了演武场,果真见青松站在一群腿上绑着沙袋正高抬腿跑的军士前面,一脸肃色。 见溶桑桑,青松把操练之事交给溶九。溶桑桑与青松说明来意,青松皱眉,道“你莫要去了,我去就行。” 溶桑桑却不肯,青松历来都是说不过溶桑桑的,如今连打也有时打不过了。 青松和溶桑桑在中午十分离开了营地,除了溶桑桑身边贴身保护的暗卫,两人没带其他人,倒是带了两把连发弩。 至于开花弹,随身携带太危险了。几经改良的开花弹威力巨大,若不小心引爆即便以如今的溶桑桑和青松的功夫,只怕也得被炸个半死。 从定波到靖南镇要走五日,溶桑桑和青松一路留意着边境布防走得慢些,在第六日才到靖南。 靖南镇不大,就是一个普通镇子的规模,镇子南面一堵高约墙三丈的城墙格外惹眼,而在城墙之下便是军营。 就连在镇子街道上,也看得见很多身穿破旧兵服的军士。 这镇上店铺也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街上最多的胭脂铺、裁缝铺、酒坊客栈皆不见踪影。最多的却是打铁铺子。一条街从头到尾,有近一半铺面都是铁匠铺。 铁匠铺里总看得见兵士的身影,他们大多是在修补他们的兵器。 先皇执政最后几年,对南越边境的防御很不上心,军饷都是几个月发放一次,虽还未把镇南军撤走,可多余的粮草军备是一点没有的。 这一路走来,溶桑桑看见的是严密的防守,一丝不苟的城防建设。便连街面上看着寒酸的军士,看着面露菜色,却是眼中皆是神采飞扬。 溶桑桑还未见着荣啸,却已对他心生敬意。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荣啸 溶桑桑和青松在镇子里转了一圈,一家客栈也没有。索性时间还早,两人便干脆往南面的军营而去。 南面的官道上,来往皆是军中之人,他们有的在巡逻,有的打马匆匆而过,溶桑桑看着他们,心里涌起一股子亲呢之感。 这镇南军是其父溶则手下一支强军,曾多次与溶则一起抗击南越入侵。主帅荣啸,也是溶则青眼之人。 从靖南镇出来半个时辰,溶桑桑和青松已到了镇南军靖南营地。 他们在营地外徘徊,引起了哨兵的注意。溶桑桑说自己是郡主要见他们将军。可哨兵却不信,废了好一通口舌,终于见着了一个正在当值视察的千户。 那千户朝溶桑桑他们走来,青松皱眉,开口唤了声:“马楞子?” 一脸肃然的千户愣了愣,看着溶桑桑和青松二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待他看清青松容貌又喜又惊,匆忙上前有些不可置信的道:“青松统领?真的是你吗?” 青松点头,嘴角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那马千户眼眶却兀的红了,他恭敬的朝青松作揖行礼。哽咽道:“青松统领,咱们快十年未见了,属下竟差点没认出您来……” 一旁的兵士们看着这边的动静,窸窸窣窣悄声议论着:这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马千户怎么了? 马千户有些尴尬的抹了抹眼角,哈哈笑道:“青松统领,您来得正好,走!属下带您去见荣将军!” 青松点头,马千户看向溶桑桑,目光有些怪异,犹疑着问道:“这位是……嫂子?” 马千户一副佩服不已的神色看着青松,仿佛在说:“要论老牛吃嫩草,还是青松统领强!” 青松脸一黑,张口欲解释,却见边上兵士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恨恨道:“进去!嘴不把门可是会倒霉的……” 那马千户只觉得后背飒凉,再不敢多言,领了青松、溶桑桑入了军营。 军营之中,士兵们精神矍铄正在紧锣密鼓的操练。与他们的精神不搭的是他们的军服,身着铠甲者几不可见,便连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 这是溶桑桑有史以来见过最穷的军队,也是溶桑桑见过最好的军队。 马千户带着溶桑桑、青松往主营帐走,路上不时有人与他们行礼,可大多数操练的士兵对他们却视若无睹。 到了主营帐外,马千户入帐通禀,溶桑桑和青松在帐外等着。片刻功夫,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出了营帐。 马千户跟在汉子身后出来。开口介绍道:“青松统领,这就是镇南军的将军,荣啸荣将军。” 青松对荣啸拱手,荣啸点头道:“久仰大名!青松统领里面请。” 几人入了大帐,全程没人注意溶桑桑这个青涩的少女。 到了帐中,荣啸招呼青松落座,青松却站着没动,看着荣啸开口道:“荣将军,我还未介绍,这位是溶大将军之女,无忧郡主。” 帐内空气似乎被瞬间抽干了一般,帐内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片刻之后,荣啸回过神来。他神色有些沉重,单膝跪下双手前伸抱拳肃然道:“末将荣啸,见过郡主!” 马千户这时反应过来,他这糙汉子不觉又一次红了眼眶,他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属下马楞,见过小姐!” 溶桑桑坦然立在帐中,对着两人抬手,道:“荣将军、马千户,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荣啸起身,请溶桑桑上座,态度极是恭敬。马千户也起身,他似乎忘了礼数,忍不住老是看着溶桑桑发愣。 对此溶桑桑倒是浑不在意。荣啸称溶桑桑为郡主,而马楞称溶桑桑作小姐。 其中亲昵之意已无需言表。就像小娥和府中众人在溶桑桑被封为郡主以后,凡是无外人在,皆是称她作小姐的。 溶桑桑坐下,示意众人落座。青松平日里在溶桑桑面前都很随意,可今日他却不肯落座,而是背着手站在溶桑桑一侧。 见状,荣啸思量片刻,在溶桑桑下首坐下,马楞却不敢坐,恭身站在帐中。 溶桑桑单刀直入,道:“荣将军,国中生乱,南越随时会入侵。镇南军虽勤奋,可南越举全国之力入侵,届时或还有内应接应,只怕战事艰难。” 荣啸闻言也再不拘谨,叹了口气道:“先皇宠信南越玲珑公主、亲近南越。对镇守南越边境的镇南军很不看重,粮草军饷拖欠也就罢了,最难的是军备老旧。军中兄弟几乎无人有铠甲,兵器已是修修补补。 “末将也无他法,只要还能修补的,便让兄弟们对付着用。南越大军若真来袭,我镇南军将士,当以死相抗,绝不会落了溶家军威名。” 溶桑桑听着,有些感动,哪个将军愿意自己的部下老是记着旧将?可他却坦然的把自己的军队冠以旧名。 或许,荣啸也把自己当做溶家军旧部了吧? 溶桑桑心内思忖着,荣啸继续道:“大将军信得过我,让我统领这十万弟兄,我能做的也只有时刻准备着。战斗若起,镇南军将士绝不后退,请小姐放心。” 溶桑桑鼻头有些发酸,却笑着开口道:“荣将军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便是给镇南军送粮食和兵器的。” 荣啸和马楞都有些不可置信。 荣桑桑坦然道:“南越入侵只是时间问题,北边端冥已列兵幽蓝江畔。北边战事一起,只怕粮草军备都得紧着北面,可南越之患更不可小觑。 “我在右河囤了些粮,如果荣将军无异议,待会儿我就传信回去,让人把粮送来。” 荣啸向来沉稳,可听这话却有些激动起来。 溶桑桑不管他,继续道:“还有,我制了些兵器,也可送些给营中弟兄。只是这兵器如何使用,还得将军自己看着办。” 溶桑桑说着,青松打开了身后的包袱。里面是两把连发弩。 荣啸和马楞看着连发弩,不知这是何物,青松把弩递给荣啸,马楞也上前拿了一把在手中研究起来。 荣啸看着箭匣里的箭,看着弩前的横弓,疑惑的问道:“这是弓箭?” 溶桑桑摇头,起身接过荣啸手中的弩,道:“这是连发弩。” 说着,溶桑桑对着帐中一柱子,推拉拉杆,嗖嗖破风声响起,转瞬之间,柱子上边扎了一排五只箭矢。 荣啸看得目瞪口呆,马楞嘴巴张得老大。半晌,荣啸吐了口气,问道:“这连发弩,能射多远?” 连发弩的速度和便捷他已经看到了,就是不知道这弩的射程能否比得上弓箭,若能有弓箭的射程,这弩若能配一个千户所,那边可在战役中轻松占据上峰了。 溶桑桑也不多说,起身众人便往演武场走,在演武场边上,有一个空着的靶场。荣啸很是谨慎,清空了靶场周边的士兵。 这次由青松试弩。青松动作更快,箭匣里十二支短箭,转瞬之间射了出去。而已按溶桑桑所言,由七十步移动到了二百五十步的箭靶上,一支支短箭扎在上面。 荣啸热血沸腾,这弩箭若能广泛使用,敌人必连靠近城墙都难。 这弩发射速度是弓箭的四五倍,射程是弓箭的三倍还多。高密度远距离。这可是歼敌之利器。 连发弩本身可当得冷兵器时代的机关枪,可见其有厉害。 荣啸亲自去收了箭靶上的箭矢,几人又回了大帐。 大帐之中,溶桑桑和荣啸商议过后,立即传信回定波,让溶大送粮食和弩过来。 七日之后,溶大亲自押送两千把连发弩入了镇南军大营。 大营之中马啸的千户和另一个千户被单独分离出去,每日操练着他们的新武器。 溶桑桑与荣啸商议,为防敌人探子,将连弩营封闭管理,将它变为镇南军的杀器。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战事四起 在溶桑桑返回定波的途中,接到了端冥大军开始强渡幽蓝江的消息。 幽蓝江边的溶家军旧部借着幽蓝江天堑,把端冥大军阻击了回去。 西宁朝局在贺兰曦上位后很快稳定了下来。只是贺兰褀、贺兰明、南越玲珑公主等人的失踪,朝廷实在无暇顾及,只派了一个千户所分两路往西往南搜寻。 十五万虎贲军虽也接受了贺兰曦为新皇,可虎贲军将士心中却很是不平。 贺兰曦带着陌山大军饶过他们南下,他们却似傻子似的在太平府守着。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实在不妙。 端冥铁骑厉害,水师却最薄弱,大军几次强度幽蓝江都以失败告终。 且新皇十分重视北边战局,国中粮草军械都往北边送。 溶桑桑派人送去的连发弩也到了幽蓝江畔的溶家军旧部手中。 新皇贺兰曦提拔了保国左将军黄嵇为三品冠军大将军统领幽狼军。又调了原就在陌山王博统领的十万西府军北上。 江南的二十万守军皆是溶家军旧部,他们与江北的端冥三十万大军对峙,大战小战不断。 连发弩射程可达两百五十步,幽蓝江对面的端冥军队一旦想要渡江,首先面临的便是连发弩的攻击。 连弩营的将士可以从敌军开始登船一直攻击到他们渡江而来。而到了此时,甲板之上几乎没有活着的敌军。 端冥久攻不下,开始改造战船,他们在船身上搭建厚厚的挡板。 短短半月时间,端冥渡船已全部改装完毕,改装过后的渡船就像一只桶,弩箭射去皆被挡在了挡板之外,再不能伤端冥军士分毫。连带着弓箭也没了用处。 黄嵇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见端冥军队改装船只,他便下令造投石车。在幽蓝江边投石车一字排开,一块块巨大的石块放在抛兜中抛射出去。 端冥的船虽然改得像桶,可那桶也硬是被砸出一个个孔洞。 有的船沉没了,有的船来到了南岸。岸边的西宁将士已摩拳擦掌,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每天都在进行,幽蓝江清澈的江水每遇大战便会变成红色,流出二三里才慢慢散去。 溶桑桑快马加鞭往定波赶,这一路她不断收到端冥进攻的消息,战况之惨烈溶桑桑听着也觉心惊。 从定波送去的开花弹还未送到,溶桑桑实在担心等送到时端冥大军已渡过幽蓝江。 可着急也是无用,开花弹运送不像运粮运弩箭。这时代的土路颠簸,沿途要防着不小心引爆炸弹,速度实在是提不上去。 与此同时,南面战局终于也爆发了。 新平郡恭王府公然起兵,理由竟是讨伐乱党。 不知贺兰明怎么运作的,把贺兰褀弄到了新平,一道的还有韩远坤、段颉、殷茹等人。 南越也打着援助西宁皇帝贺兰褀清除叛党的由头,举兵北上。 南越玲珑公主和一直在西宁潜伏的萧薇儿在宫变之前失踪,而此时南越领军的正是玲珑公主。 玲珑公主手里握着不知真假的先皇遗诏,遗诏内容便是:太子登基后,隶王若想弑君夺位。着越贵妃回南越母国求南越出兵助太子贺兰褀平乱。 玲珑公主坐下有一少年,名叫陆仇,此人还未及弱冠,却领着南越十五万大军,在军中十分惹眼。 新平原有十万大军,自起兵后,昭灵郡主领兵东进,只十日功夫便攻占了南阳郡,南阳郡五万军士被其收服。 昭灵郡主稳坐中军,其帐下人才济济。昭灵郡主三个继子皆在军中领兵,个个可独当一面。 但新平大军第一猛将却是一个叫做李炬的年轻人,这人是恭王府奴才出身,既聪慧又狠辣。他带兵所过之处,若遇稍有反抗者,他便会大肆屠戮。 南越大军驻扎在靖南镇外,似乎在等着什么。而新平大军一路往东,很快就到了衡山郡外。 溶桑桑回到定波,四处情报疾速送来。衡山郡若守不住,新平军会不断壮大,转眼就会攻到右河郡西面。到时右河西面有新平大军,南面是虎视眈眈的南越大军。 若右河再失守,整个西宁南部将落入新平军和南越人手中。而后便是最坏的情况:端冥和南越南北夹击,新平军可直取启临。 若真如此,西宁真要覆灭了。 绕是溶桑桑自始至终筹备,到了今日也是不住胆寒。 接连不断的噩耗传来,幽蓝江二十万溶家军旧部已伤亡四万余。南越大军也已对两国边境展开进攻。 幸而开花弹终于送到了幽蓝江畔。幽蓝江边的军士无人见过开花弹,就连黄嵇也怀疑是不是谁的恶作剧。 一个铁疙瘩能击沉一艘船?投石车透出的石块那么大,也只能把船砸出个窟窿眼儿。 送开花弹北上的是溶二,西宁战事一起,溶二溶五便回了右河,只留了溶七带着手下兄弟继续寻找狸沙。 溶五则是押送了一批粮食入了靖南镇。 定波西郊后山里藏匿的两千军士第一次走出了深山。溶九带着众人出现在定波西郊,溶桑桑已在西郊庄子外等着他们。 贺兰曦已派了寇良带着十万魏林军里的溶家军旧部南下抗击新平军,可从启临南下,大军就算连夜行军最少也需二十五六日才能到达衡山郡西部。 衡山郡只有三万守军,且新平军绝不会等,待他们彻底收服南阳郡,立刻就会攻击衡山郡。 溶桑桑带着两千守军要即刻西行。若衡山守不住,右河一隅之地如何坚守?即便靠着溶桑桑的开花弹可以勉强守住,可若新平军北上包抄,右河将成为孤岛。 关昕月从知晓溶桑桑要去打仗便没停过流泪。雨楼知晓溶桑桑欲西行,已收拢了所有人,提前一步往西而去。 战事紧迫,实在是无暇多顾,溶桑桑和青松带着在山里关了近五年的两千“饿狼”直奔衡山。溶大领着装满连发弩和开花弹的车队紧随其后。 往西日夜赶路四日后,溶桑桑众人来到了衡山郡。 横山郡郡守乃是殷石均殷老大人的嫡孙殷广德。 殷广德在殷家子弟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无甚大才。还好他也没有高门子弟的顽劣,在衡山兢兢业业已守了近十年。 衡山在他的治下也算得一方乐土。此时衡山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百姓有的举家北迁,有的大门紧闭居家不出。平日里热闹的街市如今却是空无一人。 贺兰曦自登基以来便无半刻闲暇,而今日他收到了北方战报,竟是大捷。 幽狼军收到无忧郡主送去七千连发弩,和五千枚开花弹。连发弩一瞬三发,可连发十二箭,射程两百五十步。 开花弹更是不得了,只需一枚开花弹打中船只,木船瞬间支离破碎。端冥大军已停止攻击,就地扎营。 “无忧郡主?那个小女娃子?”贺兰曦嘀咕着,眼里神色复杂。 贺兰家又欠溶家一回。 第二百二十七章 首战 溶桑桑一路亮明了身份,事到如今已无须隐匿行踪。 一路毫无阻拦,溶桑桑带着两千人到了衡山郡最西面。 这里是一个名叫安化的小镇,溶桑桑去新平时途径这里。 守城的武官名叫张乾,此人已年逾五旬,是一个五品守备。溶桑桑见他时,他张口便骂,骂手下军士不懂规矩,把女人带到城防重地。 在知晓溶桑桑身份后,竟也未现惊慌谄媚,只是固执的不肯让溶桑桑上城墙。青松上前他亦不肯让步。 溶桑桑不想与他争执,一来溶桑桑虽是郡主可也无权干预地方军政。二是张乾此人看着迂腐,可溶桑桑总觉得他不让溶桑桑上城墙另有隐情。 未查明实情,溶桑桑也不敢把武器交给守军,索性便带着两千人在城墙边安营扎寨。青松则派人暗中探查这守备的底细,又遣暗卫跃过城墙,到南阳郡打探敌军情报。 次日中午,放出去打探消息和探查张乾底细的人都回来了。南阳郡内的新平十五万大军已经开始集结,城外扎营的敌军已有两万余人,由一个多月就已凶名远播的李炬统领。 至于张乾,此人虽性格孤僻,却不是顽固之人。在溶桑桑到来之前,他似乎和雨楼之人接触过,张乾不让溶桑桑参与战事,或是因为雨楼之故。 溶桑桑想不通,她与雨楼从未打过交道,对方为何要阻止她?难道雨楼是新平的人所经营? 营帐内,溶桑桑和青松低头在沙盘上派兵布阵。南阳郡到衡山郡一马平川,无险关可守。 衡山郡的城墙高不过两仗,敌人架上云梯,片刻就可攻上城楼。 要守住城,就要让敌人无法靠近城墙。把所有连发弩装备上去,再赶制投石车,或许可以做到。 若做不到,一旦新平军开始进攻,这衡山郡守不过五日。 可溶桑桑此次不敢把这些装备就这样发给这里的守军,这武器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便会加速西宁灭国。 在溶桑桑犹疑的同时,皇宫里明德殿上贺兰曦亦是纠结不已。 楚宕知晓溶桑桑送到幽狼军中的武器之后,一反过去将溶家、溶桑桑摘出战局的想法,力谏封溶桑桑为西宁大将军,统领南方所有郡县军队,统筹南方战事。 贺兰曦不允,可朝中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此法可行,倒不是他们认为溶桑桑有多大能力,而是他们认为,此时若有溶家人站出来,一来可鼓舞士气,二来可威慑敌寇。 贺兰曦早知道溶家这张牌,就算打到现在只有一个女娃娃。但只要这牌打出去,还是好使的,可贺兰曦不想走这一步。 最终,他还是同意下旨,只是这旨意是前所未有的不是强制性的旨意。旨意中说得明明白白,若溶桑桑愿意,可领南方所有军队,若她不愿,也请她为安计,暂回启临。 这是一道奇妙的圣旨,贺兰曦措辞极其小心,不愿行文中生出哪怕一点点诱导或者强势之意。 就连请溶桑桑回启临避难用的也是“暂回”。言下之意便是等战事过后,溶桑桑想去哪里随时可去。 旨意疾速传往各郡。而还未等旨意到达衡山郡,李炬便已带着新平先锋部队开始攻城。 战事如溶桑桑所料,十分激烈,李炬此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他所带大军尸体已快堆得有城墙高了。再死些人,他就可踏着尸山血海翻越衡山郡的城墙了。 溶桑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看着翻越城墙的敌人将矛插入守军胸口。 首战打了一日一夜,李炬那厮似乎不知疲倦,若非溶桑桑看不下去,下令手下两千军士拿着连发弩上了城墙,那厮怕还是不会停下。 而连发弩一露面,李炬眼睛都绿了。这样的杀器,在他眼中便是无上的宝贝。 可自从那两千装备连发弩的人上了城墙,李炬的炮灰在爬不上衡山郡的城头了。 守军们看着溶桑桑部下手中的连发弩,一个个也红了眼睛,此战衡山守军损伤过半。他们亦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李炬带领的军队,对敌人皆是斩尽杀绝,就算投降也要被杀。连发弩的出现给了他们希望,或许,他们还可以活着…… 溶桑桑也再顾不得猜忌这军中会不会有新平的细作,溶大带来的连发弩都发了下去。 休战不过一日,当天夜里李炬带着他的军队又来了,趁着夜色,他们发起了又一轮的猛攻,这回他的士兵备了盾牌,虽也有损伤,但被射杀者已少了很多。 溶桑桑依旧没有被允许上城墙,青松不愿离开她的身边,也未上战场。 李炬像疯了一般,不停攻击,这一战又持续了整整一天。 右河派出了援军,在第三天到达战场。 在援军到来之时,衡山守军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无休无止的战争,哪怕是铁打的人也会倒下。 右河援军三万,补充了衡山稀缺的兵源,可这也意味着,衡山失守右河无需战就已败,右河守军四万,来了三万,剩下一万人,连防线都拉不开的。 溶桑桑压力越来越大,若连发弩也挡不住敌人,便只能动用开花弹,可开花弹在南方还没有到用的时候。 开花弹是溶桑桑储备对付端冥和南越的。 端冥铁骑若渡江成功,要将他们再赶过江去就是难上加难。 至于南越,玲珑公主这个处心积虑扳道溶家的罪魁祸首,溶桑桑与她终有一战。 有了右河守军的加入,加上连发弩的强力助攻,衡山战局好了一些,不过依然不乐观,连发弩弩箭消耗巨大。 溶大已安排召集人就地取材制作弩箭,可大多工匠都往北方跑了,箭簇的制作需要铁匠,只能从右河召集匠人们过来。 寇良带着十万大军不分日夜的赶路,却是启临贺兰曦发出的给溶桑桑的诏书先一步到达。 隶王发出的圣旨,在国中各郡县皆抄录张贴了告示。 告示在各地郡县皆引起不小的骚动,溶家再次引发了国人热议。 有支持者欢喜相告,有反对者忧心忡忡。 圣旨送达军中,顿时也炸开了锅。溶桑桑只要愿意可以接管西宁南方所有军权,包括还在路上的十万溶家军旧部,包括衡山郡城墙上的这些将士。 当官的各怀心思,百姓却多是欢喜的,只有身处战乱中的人才知道和平的珍贵,也愈发怀念世代守护西宁的溶家。 溶桑桑接了旨意,思虑再三,让溶九与宣旨的使者一同入京谢恩。 临行前,溶桑桑把连发弩的制作图纸交给了溶九,让他到启临见到皇帝后将图纸交给皇帝。 溶家只有小作坊,生产力有限。这图纸到了皇帝手中,到了兵部手中,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大量成品问世。 连发弩从此可以广泛使用,只是连发弩大范围使用,必然意味着这技术迟早要被敌军偷去。 李炬又开始了攻击,这一次,溶桑桑上了城墙。 她未着戎装,一身浅绿色裙子嘴角带着甜甜笑容,似一股清泉流荒芜之地。 李炬的打法溶桑桑一看便明白。 李炬的盾牌兵一次次进攻看着攻势很猛,可他们到了城墙外,却不往上攀爬,他们在耗,李炬此人果然精明,他已猜到守军箭矢有限。 溶桑桑也调整了战略,寇良援军一时还到不了,弩箭射在盾牌上白白浪费。 是时候火攻了,只是这烈日之下,城墙上的兄弟们接下来会很难熬。 溶桑桑下令火攻,将士领命,一个个火油罐子砸下,片刻功夫,城墙外燃起熊熊大火。 李炬的盾牌兵损伤惨重,李炬终于再次撤军。 二城墙之上的守军脸被烘烤得通红,一桶桶的清泉水往城墙上送,溶桑桑怕士兵们会中暑倒下。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寇良抵达衡山 李炬退兵不过一日,第二日,新平大军终于在衡山郡西集结完毕。 昭灵郡主也来到了衡山外的新平军大营之中。此时的她一身戎装,年近四旬却英姿勃发。 中军大帐中,贺兰褀坐在上首,他对着李炬气急败坏的怒吼“废物!这都多少天了?区区衡山三万守军都拿不下!” 李炬在帐中低头不语,他低垂的眸子中尽是鄙夷之色。昭灵郡主对贺兰褀倒是毕恭毕敬。 昭灵郡主看贺兰褀越骂越来劲,眼中也闪过不耐之色,她上前一步,浅笑着道“陛下莫急,云峰已去调龙鳞军,云谷已把投石机都架好,待明日便可发起总攻。” 贺兰褀看了一眼昭灵郡主,恨恨坐回了首座。贺兰褀如今是又恨又怒又急,他恨贺兰曦果真敢夺取启临,怒朝廷大臣见风使舵,隶王才入启临,他们就迫不及待认了新主。他迫切的想要杀回去,想拿回他的皇位。 衡山这边,溶桑桑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的敌军攻城部队,她知道,敌人要发起总攻了。 寇良领着十万大军也去了衡山郡,只是从衡山郡北部到西南部,最少也要两天。 城墙后面,一排赶制的弩车排列开来,溶桑桑带来的两千军士,其中一千已下了城墙,正在检查投石车的状况。 开花弹放在一个个大木箱子里面,放在投石车旁边,周围方圆五十步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日傍晚,五千个带着面具的人来到了守军军营之外。 卫兵来报,那些人装束奇怪,个个武器装备齐。溶桑桑听着实吓了一跳。衡山何时藏了这样一支武装? 五千人?溶桑桑在定波也只囤了两千人罢了。 这五千人的首领四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青年人,他被人带着,入了溶桑桑的大帐。 青松立在溶桑桑身后,冷着脸,十分警惕。这个时候来路不明的人皆可能是敌人。 青年人进了大帐,带着面具的他,双眼克制不住的看向首座的溶桑桑。 青松看着青年,脚步往前踏了一步,警告之意不言自明。 青年却五十青松,不过也再未直勾勾看着溶桑桑,他行至溶桑桑身前,单膝跪下拱手道“小人莫雨,见过郡主!” 闭此言一出,溶桑桑和青松都有些诧异,莫雨此人在西宁南部的名声可是不小。 莫雨经营的雨楼遍布各个郡县,且这雨楼之人行事颇为嚣张,从不买官府的帐。 这些年雨楼迅速壮大,走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路子。 溶桑桑打量着这个青年人,眸光平静,可不知为何心却莫名有些疼痛。 青松看了溶桑桑一眼,别人察觉不到,可他却能清楚的感知溶桑桑紊乱的气息。 溶桑桑深吸了一口气,道“起来说话吧!” 青年起身,低垂着头,作恭敬状。 “你是雨楼的楼主?” 溶桑桑淡淡问,青年点头恭敬道“是的。” 溶桑桑又问“为何要来前线?” 莫雨抬头,看着溶桑桑的眼睛诚挚的道“为了百姓。” 溶桑桑不知为何呼吸又是一滞,这个人的眼睛,很是熟悉又很陌生。 他的回答,很多人不会信,甚至会将它当做喝笑话。江湖草莽也敢说为了百姓?可他的眼神在说这话时那么坦然。 溶桑桑点头,未置可否,又开口道“阁下可能摘下面具,已真面目示人?” 莫雨闻言,略迟疑后,抬手缓缓竭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绝对陌生的脸。 溶桑桑看着莫雨,缓缓舒了口气。 莫雨却开口道“郡主,我雨楼之人皆带着这面具习惯了,不知可否容小的们继续带着?” 溶桑桑未回答他的问题,好奇的问道“为何雨楼之人皆戴面具?” 莫雨苦笑道“因为雨楼之人皆是些世人不容的阴魂,我们若已真面目示人自己就先会胆怯,带着面具不为吓唬别人,只为了给自己壮壮胆而已。” 溶桑桑听着这说辞,倒觉得新鲜,又不知为何有些伤感。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还在家中卧榻之上昏迷不醒的爹爹,若爹爹哪一日醒来,怕也再不能已真面目示人了吧? 鬼使神差的,溶桑桑答应了莫雨,答应了他可以带着雨楼之人参加战役,只要听从指挥就可。当然也答应了雨楼之人可以带着面具。 溶桑桑第一次莫名其妙因为见着一个人的眼睛而信任了他。 倒是衡山守备不知为何对这些人似乎颇有好感,在溶桑桑问完话后他便一直在与莫雨攀谈。 莫雨的人,都有自带武器,无需单独给他们配备,他们的身上穿着一种褐色像皮革一样的软甲,溶桑桑看着却与关昕月给她的莫沁甲有些相似。 次日天还没亮,新平大军发起了攻击,投石车把大块大块的石头投入了城内,两仗高的城墙之半个时辰就被砸的这一个缺口那一个缺口。 衡山守军一直未动,溶桑桑在等,此时若用投石车还击,只能打到对方的投石部队,性价比太低。 至于弩箭,敌人还在弩箭射程之外,也用不上。 又过了一个时辰,衡山城墙已千疮百孔、形同虚设。终于,新平军的先锋开始向前挺进。 先锋主将是溶桑桑在新平龙氏盐业打过交道的龙云峰。此时龙云峰一身银色铠甲,腰挂长剑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新平军在离爆破的城墙四五百米处开始了冲锋,浩浩荡荡的敌军冲杀而来。 溶桑桑站在一个幸存的角楼之上,看着敌军一步步逼近。 衡山守军已心急如焚,这无知少女做了他们的主帅,而此时他们不由怀疑他们的主帅已被敌军吓傻了。 军令迟迟不下,张乾看着守军错过了最佳攻击时机,在已是残垣断壁的城墙上捶胸顿足。 “完了!衡山郡完了,西宁完了!” 张乾老泪纵横,右河来的援军和衡山守军亦是心中莫名感到苍凉。倒是莫雨麾下五千人不动如山。 已有敌军冲杀到了城墙外,此时城墙到处是缺口,敌人毫不费力就能翻越城墙。 此时溶桑桑下令“步兵,上!” 步兵闻言,心生绝望,却不犹疑,拔出刀剑,与翻越城墙的敌人厮杀起来。 “弓箭营,放箭!” 紧接着,又一道军令下来。 弓箭营的军士无暇多想,举箭向半空中射出。 “连弩营,上!” 随着溶桑桑又一声令下,连弩营的军士皆还在残破的城墙之上,他们毫不犹疑拉动了拉杆,嗖嗖嗖破风声淹没在近处得了砍杀声中,可远处的敌人却成片倒下。 前面最绝望的步兵顿时感觉压力小了不少,源源不断冲杀而来的敌军后继无力,沦为他们刀下之鬼。 “投石营,射!” 投石机摆在城墙最后面,负责投石的都是溶桑桑带来的人马,他们听着军令,心中亢奋。 片刻之后,一声声炸雷般 的轰轰之声响彻天际。 新平军彻底懵了。 眼看着一个个黑疙瘩从天而降,然后他们身边的战友就被炸成了碎片。 半日功夫,新平军死伤过三万,不得不下令后撤,可但凡入了投石车射程的人,极少又能活着撤回的。 这便是溶桑桑不依常例,先用投石车,再用连发弩,再用弓箭最后才步兵上的原因。 投石车一上,把敌人阻击在外,却对敌人造不成多大损失。白白浪费了弹药。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蛊毒之祸 端冥大军和新平军皆因为开花弹的阻击,踟蹰不前,已没了最开始攻城拔寨的气势。 可南越边境的镇南军却守城守得很是艰难。 南越在攻打靖南镇半个月无甚功效后,便发起了蛊虫攻击。 漫山遍野的毒物快速移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荣啸已下令军队开展火攻,靖南镇城墙外迅速燃起了一道火焰墙。 蛊虫再毒还是怕火的,不断有蛊虫被焚烧成灰烬,可大部分蛊虫在火焰外围来回的爬动。 城墙之上的将士见火焰拦住蛊虫,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们不怕战场厮杀的血腥,可那些密密麻麻的毒虫看着却让人毛骨悚然。 隶王贺兰曦登基后,对南方战局也十分重视,李煜竭尽若能筹措着粮草军备。 兵部尚书谢东每日都会收到北方和南方的战局最新动向,户部和兵部会根据战局变化快速调配军用物资。78中文首发 . . 如今镇南军军备大多都已更换,火油这等消耗品储备也还算充足。 可蛊虫太多,它们在火焰墙后徘徊观望,一旦火焰熄灭,他们便会向北行进。 木老神医已到了靖南镇,他研制的驱虫药粉对蛊虫虽也有些作用,可蛊虫分强弱,对强悍的蛊虫那药粉便没什么效果了。 寇良终于带着十万大军到了衡山郡前线,有了这十万大军的加入,衡山战局被彻底扭转。 守军人数已和新平军持平,且守军手里有连发弩有开花弹。这使得新平军再不能东进。 溶桑桑在战局稳定后,再不在衡山逗留,带着青松和她的两千军士赶往南越边境。 溶桑桑一行才从衡山出来三日,靖南已是告急。南越放出飞行类的蛊虫,镇南军将士中蛊者每日剧增。 待溶桑桑众冉达靖南镇军营,原来一身寒酸的军服已换做崭新的铠甲,可当初英姿勃发的军士如今却有些萎靡不振。 新低颁发的圣旨已传遍南部各郡军营,溶桑桑入营无人阻拦。 溶桑桑入了大帐,青松在帐外守着。溶桑桑入门却见木老神医正在给一个卧榻之上的人诊脉。 “师傅!” 溶桑桑见到木老神医很是高兴,她边开口打招呼边往里走。 木老神医回头,对着溶桑桑笑笑,可那笑容里夹杂着难以掩藏的忧色。 溶桑桑见状心头一紧,赶忙走近。卧榻之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荣啸。 荣啸此时躺在榻上,呲牙咧嘴一脸凶相,他眼神混沌,双目赤红。他脑门和脖颈之上皆是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着无比的煎熬痛苦。 荣啸赤红之目见溶桑桑走近,似乎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可下一瞬,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似是山间野兽在低吼一般。 木老神医见状,疾速把握在手中的银针扎入荣啸的眉心。 荣啸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下一瞬就昏厥了过去。 溶桑桑的心此时已沉入了谷底,她皱眉开口问木老神医道:“师傅,荣将军中了何蛊?” 木老神医叹了口气起身引了溶桑桑这往帐内的几边走去。到了几旁,不要弯腰取了几上的茶盏递给溶桑桑,道:“徒儿该问,荣将军中了哪几种蛊毒……” 溶桑桑顾不得多想,接过茶盏,里面还有半盏残茶,溶桑桑把茶盏置于鼻前嗅了嗅,又拿了茶盏走到大帐门口阳光下细细查看。 查看过后,溶桑桑回身在几上又拿了个茶盏,匀了几滴茶水过去。放下茶盏,溶桑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从中倒了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到放了几滴茶水的茶盏里面。 随着暗红液体的融入,那几滴平常无奇的茶水躁动起来,片刻功夫,茶盏中呈现出红紫蓝绿几种颜色,转瞬功夫,盏内茶水恢复平静,茶汤又恢复了橙黄明亮的本色。 木老神医在旁注目看着,溶桑桑眉头深锁幽幽叹了口气,道:“四种蛊毒,相生相克,这样的蛊不可能是飞蛊带来,定是人为,可查出是谁给荣将军的茶里下的蛊?” 木老神医行至几旁坐下,无奈道:“查着了,是荣将军身边的一个近卫,那人竟是南越细作。不过……等咱们找到他时,人已经死了。溶桑桑踟蹰着,问木老神医道:“我看军士们精神都不好,是因为蛊虫吗?” 木老神医点头,道:“到今日,中蛊者已不下万人,幸而那蛊我还能解,咱们备的药草也充足,可绕是如此,那蛊虫对士兵身体伤害依然极大。” 溶桑桑皱眉,道:“是噬血蛊?” 木老神医点头,师徒两人陷入沉默。这噬血蛊是一种飞行类蛊虫,这蛊虫极,只有蚊子的十分之一的大。人畜被叮咬却不易发觉,它会在叮咬处产卵,只需半个时辰,噬血蛊幼虫就会钻入宿主体内,大量繁殖。 而中蛊之人,表现为失血症状,只需三四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要解噬血蛊也不难,败酱草、白螺花和紫欢兰各取两钱,煎水连服两日便可解蛊。可蛊毒带来的身体损伤却要数月才能恢复。 溶桑桑走到荣啸榻前,踟蹰再三,对木老神医道:“师傅,能不能……” 溶桑桑话还未完,木老神医已从几后霍然起身,道:“不能!” 溶桑桑苦着脸,无奈道:“可荣将军所中蛊毒若不能解,不止他一时半刻便会没了性命,连带着这军营里的人皆会失了士气。在这关头,士气若没了,这城也守不住了。” 木老神医看着溶桑桑,心痛不已,道:“南越饶蛊毒千奇百怪,你我师徒钻研多年,不过也只得了些皮毛,若解不聊蛊都用你的血,那有一百个你也不够。” 溶桑桑皱眉不语,眼神却有些倔强。木老神医知道劝不住溶桑桑,叹息一声,出了大帐。 溶桑桑无暇多想,走到几前,抽出腰间的莫雨短刀,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血汩汩而流,不过息的功夫,茶盏里已接了半盏血液。 此时大帐门被掀开,青松黑着脸疾速飞掠而来,一把捏住溶桑桑还在流血的手腕。 青松这一捏,血流止住了,溶桑桑则心虚不已,尴尬的呵呵笑了笑,道:“师傅,没事儿,人适当放点血有益身体健康。” 青松一脸怒容,脸阴得要滴出水来了。他一声不吭,从怀里掏出伤药一股脑往溶桑桑手腕上倒。 溶桑桑心虚也不敢动,由着青松给她包扎。 青松给溶桑桑包好手腕,黑着脸想狠狠把这傻姑娘的手甩开,可又舍不得。心中怒火难消,便只若无其事放开溶桑桑的手腕,黑着脸一言不发出去了。 青松出去,木老神医进来了。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他瞥了一眼几上的半盏鲜血,捶胸顿足,却没话,而是心翼翼端了茶盏来到榻前。 像与荣啸有深仇大恨一般,木老神医毫不客气撬开他的嘴,粗鲁的将茶盏里的血灌了下去。 溶桑桑有些无奈,这两个师傅她一个也惹不起…… 第二百二十九 衡山失守 荣啸在第二日醒来,他身上蛊毒竟然真的解除了。一时军中将士欢欣鼓舞,也有人暗中猜测,荣啸的蛊毒是如何解的。 雨楼的人在第二日也由莫雨带着入了靖南镇。 南越人再不强攻靖南镇,而是在南越和西宁边境线开战。 靖南镇是镇南军屯兵最多的关卡,是南方防御咽喉之地。敌人转攻它处,可这里的军队却不能调走,否则若敌人声东击西,靖南镇失守,南方防线就会沦陷。 靖南镇还是由荣啸带兵守着,溶桑桑和她的两千军士,现在他们身后还死皮赖脸的跟着雨楼的五千人。 如此溶桑桑便等于有了一支可灵活支援各处的机动部队。溶桑桑带着五百精锐在南境巡视,一时间溶家的无忧郡主成了西宁南方统帅的消息传播开来。 这消息传开,西宁国内惶惶人心莫名有些安定下来,而端冥、南越还有恭王府之人,却有些急躁起来。 他们步步为营,终于打垮溶家,可溶家声名还在,溶家军四十万军士还在,若万众归心,待溶桑桑立稳脚跟,他们便再没有机会。 靖南镇城墙外,南越军营里,一个与溶桑桑一般大的少年负责统领军中三万军士,这少年满脸阴郁,一身黑色战甲,眼中尽是嗜血之光。 此人名叫陆仇,是萧薇儿和南越陆家少主所出的儿子,被萧薇儿送去炼狱已整整八年。 炼狱,南越最残酷的刺客训练组织,凡入炼狱者,千人存一。 事实上,很多时候进去的不止千人,但能存活者,始终只能有一个。 那是一个连睡觉也得睁着只眼睛的地方,那是个亲父子、兄弟也会互相残杀的地方。 能从炼狱出来的,都是疯子和魔鬼。 玲珑公主带着南越主力往西行,到了南越衡山和南阳的交界。 溶家有人冒头,若不能速战速决,便只能想法子去杀掉溶桑桑,可此时贺兰曦掌权,却再没有给任何南越人北上的机会。 三日后,玲珑公主带着大军猛攻与衡山最近的南面右河边境,昭灵郡主从西策应,一时衡山郡又告急。 溶桑桑得到消息,带着麾下七千人马一路往西阻击,而与此同时,陆仇也开始了又一轮对靖南镇的攻击。 北面幽蓝江对面的端冥人已快被憋疯,他们空有一身马上厮杀的功夫,可偏偏渡不了江。 战事胶着,战争将所有参战国都拉入了泥潭,蓄谋已久的分西宁计划落空,就连恭王府麾下的新平军也愈发残暴起来。 南阳郡内,稍有反抗者都被格杀,昔日祥和的城市如今笼罩在血腥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惶恐至极,西宁上下已是风声鹤唳。 待溶桑桑带人赶到右河西端,玲珑公主已攻破了这里名叫泰安的小镇,南越大军一路北上,沿途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横死的西宁军民。 越往西,溶桑桑眼睛越红,南越大军过处,几无活口。再飞马往北而行,倒是能见有人活动,只是目光所及,所见之人似是行尸走肉。在道路旁晃荡的人,慢慢朝着溶桑桑一行靠拢,待人走近,才发觉这些人皆是面色铁青,眼睛赤红。 溶桑桑一行警觉起来,青松已抽出腰间长剑,不知何时,走在队伍后面还带着银色面具的莫雨,也已到了溶桑桑身侧,他亦是手持长剑,一脸警觉。 忽的,那些晃晃悠悠的人几乎同时加快了速度,他们疾速奔跑着,片刻便已有人来到队伍旁边,他们无视骑兵奔驰的战马,冲入队伍。有的被马撞倒,有的被马上士兵砍杀。 那些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呵呵的声音,听着不似是人,倒像是野兽。他们中竟有人上来抱住马腿,张口便咬的,看得溶桑桑毛骨悚然。 溶桑桑眉头深锁,脑海中不禁浮现她还未穿越之前看过的丧尸片,这些人形同丧尸,可又与丧尸不同,这些人是活的,只要打中要害,便会倒下死去。 “南越人在送了玲珑公主入西宁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溶桑桑既惊恐又忧虑。她猜测着这些百姓应该是重了某种蛊毒,这蛊控制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见人就发起攻击。 溶桑桑麾下七千多人,个个都是精锐,那些百姓的攻击除了让他们慢下来以外,并没什么成效,可看着身后不断增多的死尸,溶桑桑怒从心起,这些都是西宁无辜百姓,有垂髫孩童、也有垂垂老者…… “加快行军!玲珑公主麾下南越大军必是朝着安化去的,安化如今虽有寇将军坐镇,可若南越大军和新平军东西夹击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旁边传令军领命,军令传了下去。道路旁的行人越来越多,溶桑桑看着道旁冲过来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一个士兵一刀割了喉,那女孩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人瞬间倒地,她倒在地上,双目依然赤红。 溶桑桑心痛莫名,捏着缰绳的手有些颤抖,却只咬着牙一言不发。 “这些人本就活不了,而且若是不杀,怕就怕他们身上的蛊毒蔓延开来。事态紧急也是没有办法,郡主无需自责。” 开口的是带着面具的雨楼楼主,莫雨。 溶桑桑一言不发,挥舞着手中皮鞭,皮鞭旋转摩擦,发出“啪!”一声脆响。她胯下的马跑得又快了两分。 银色面具下,莫雨看着溶桑桑,眼里划过一抹心疼之色,转眼却见青松冷冷瞥了他一眼。 莫雨无视青松的警告,夹了夹马腹跟上了溶桑桑。 溶桑桑一行连夜赶路,终于在次日傍晚到了衡山。到达衡山第一件事,溶桑桑还在定波的关老爷子传了封信,告知右河西南失守之事,让他安排关家和溶家之人北上暂去太阴郡千绝药庄避难。 家信传出,溶桑桑心头也松了一口气。而后溶桑桑给贺兰曦上了封折子,请他加派兵力支援南面。 稍作休整,溶桑桑带着七千军士一路往西,而越往西,道旁路边,中蛊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无差别攻击着身边的人,衡山境内已如炼狱。 还未等溶桑桑等人到达安化,便见寇良的先锋部队往东疾驰而来。 两军相遇,双方都十分警惕,在得知对方身份后溶桑桑得知玲珑公主带着南越大军已将寇良大军围住,且衡山北部百姓已大多中了蛊毒,竟皆成了南越大军先锋,攻击起了溶家军。 这支突围而来的先锋部队是寇良派出去右河求援的部队。 右河守军已在安化危急之时就调去安化,其余军队都在南面边境与南越军队作战,右河已无兵可调。若衡山守不住,若寇良大军和衡山守军被围杀,右河便也完了。 好在他们去右河求援要的不是人,而是火油。 寇良大军被围,但他们有溶桑桑送去的开花弹连发弩,即使被围也不见得无力抵抗,可南越玲珑公主用蛊如神,兵营内已有人中蛊,而防御蛊虫攻击只有用火。 知此状况,溶桑桑给溶大也传客服封信,溶大这些年筹备物资,溶桑桑记得里面有火油,还有有白磷。 内奸(监军)放了南越大军入城,溶桑桑首次领军,莫雨露面。连发弩显威力。 。 第二百三十章 刺探敌情 溶桑桑带着手下七千军士,一路向西北而去,越往前走,路上中蛊之人越多,尽管溶桑桑已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百姓性命,可一路走来,七千军士身后道路,亦是不乏枉送性命之人。 七千将士面色冰寒溶桑桑心内憋着滔天怒火,次日中午,他们终于到了衡山西部安云县境内,再往西只需三四个时辰,他们便可到达寇良大军驻扎的衡山最西面的安化。 这安云境内不见人烟,连一路上困扰溶桑桑一行的中蛊之人也不见一个。若不是道旁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院落,怕是会教人怀疑自己到了个无人之地。 越是不见人影,溶桑桑越是心慌,青松已拍出斥候打探,却也不见回来禀报之人。 青松和莫雨难得统一了意见,觉得大军应该原地扎营,待再派出斥候,打探清楚安化形势再做部署。 溶桑桑看着安化方向,忽的听到远处天际隐约传来轰隆爆炸之声。这声音溶桑桑青松,还有躲在深山才出来两千军士都无比熟悉,这是开花弹爆炸的声音。 军队停下休整,青松又派出斥候,军士们连日奔波,已是疲累不已。待到子夜,营地四周散出去刺探消息的斥候终于有一人回归,那人左边胳膊中箭伤了动脉,已是奄奄一息,他在倒下之前嘴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不可往西,不可往西……”说完,那人也咽了气。 青松莫雨皆沉默不语,溶桑桑踟蹰片刻,看向青松,道:“青松师傅,咱们的将士,向来悍不畏死,可如今西边敌情未明,昨日到现在,散出的斥候已过五百之数,却只有一人归来,定是玲珑公主在路上做了手脚,再派人出去也是枉然。若贸然前进恐将将士们都带入绝境。” 青松咬牙起身,冷冷道:“我亲自去探路。” 溶桑桑亦起身,摇头道:“不可,南越蛊毒实在太邪气,师傅虽然武艺高强,可面对蛊毒只怕也是难以应对。我去!” “不行!” 青松和莫雨异口同声道。 溶桑桑苦笑,眼里却全是坚定的神色。 “青松师傅,你知道我的,我与旁人不同。玲珑公主蛊毒再厉害,却也奈何不了我,由此处到安化不过七八十里路,我天亮之前必定回来。” “不行!” 还是一样的话,还是一样的异口同声。青松和莫雨对望一眼,却都不搭理对方,又看向了溶桑桑。 “我下的是军令。” 溶桑桑冷下脸来,看着面前青松和莫雨道。 青松莫雨两个人有些愕然,溶桑桑却转身回了大帐。 莫雨看了一眼青松,回身走向在旁吃草的战马。青松则是跟着溶桑桑入了大帐。 溶桑桑拿了几个药瓶放入怀中,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听着青松的脚步声,又弯腰从包袱里翻出孔雀翎戴在手臂上。青松看着溶桑桑的背影,这小妮子似乎又长高了些,他神色有些复杂。 “青松师傅,别人不信我,你该信我,我的本事你可是知道的。我一定尽快回来,你在营里稳住军心,我悄悄的走,别惊动大伙儿,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 青松想拦,却终究没有开口,待溶桑桑出帐之后,他神色平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外面守卫直觉有两阵疾风闪过,却未察觉异样。 溶桑桑身法极快,在树顶飞掠,一路往西。漆黑的夜色,除了耳边风声,林子里无半点声响,一片静谧。这静里透出的却不是祥和,而是死气。 一个时辰后,溶桑桑脚下已再无树木可以借力,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似乎到了一片村庄外围,远处隐约可见低矮的屋舍,耳边依然安静得似乎整个时空除了溶桑桑都已静止了一般。 溶桑桑轻轻落地,脚下似乎踩到了枯树枝,发出咔嚓的声响,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溶桑桑很是警惕,也就落地借力,她脚尖点点地,转瞬又腾空而起,绕过村庄往前飞掠而去。 一路往前约摸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溶桑桑终于远远看见些许亮点,这一路,她未遇着一个人,耳畔除了风声也没有半点声音。忽的,她在半空一个回旋,悄无声息停在了一颗大树树干后,过了半刻来钟,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黑暗中那些人也未点火把,这周围的地势、小路他们似乎也已十分熟悉,几人默不作声没一会儿就走远了去。 大树后溶桑桑暗暗松了口气,在她正欲继续往前,一转脸,一个冷冰冰的东西碰到了她的脸颊,昏暗的夜色中,溶桑桑隐约看见一条手臂粗细的蛇从头顶树枝上垂下来,那蛇正斯斯吐着信子,溶桑桑鼻尖就在蛇信前面。 溶桑桑反应极快,一跃退后四五步,可当她一脚落地立马变觉不对,她脚下软软滑滑的触感,不是松软的的腐叶,不是湿滑的泥地。 溶桑桑毫不迟疑一跃而起,而此时她的耳边充斥着全是斯斯之声。随着溶桑桑跃起,还能隐约看到地面也随着她跃起攻击未遂而落地的蛇的身影和啪嗒啪嗒的声音。 溶桑桑飞远,心还在提着不敢放下,刚才若非她反应灵敏,只怕就要被那些恶心大虫咬了,即便她不怕蛇毒,也不怕蛇,可那冰凉的动物还是让人恶心。 这一跃溶桑桑往前飞掠了近一里路,待再借力,她也是脚尖点地就起,一口气往前飞掠,黑夜中的光亮越来越近了,又遇着几波巡查的兵士,溶桑桑都小心躲了过去,可每次躲避,总有些麻烦,似乎越是靠近光亮之地,地上的毒物就越发的多,蜘蛛蝎子倒罢了,有一种十分难缠的小虫子就连溶桑桑也被蛰了小臂。 终于远远已能听见些人声,那是一排长长的营地,有暗哨埋伏在四周,溶桑桑瞅准目标,潜伏着靠近了一个偏远的暗哨,啪一声闷响,那暗哨被悄无声息靠近的溶桑桑一个手刀打晕,溶桑桑脱下那人的外甲穿在自己身上,略犹疑,回身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溶桑桑在暗处移动,似有一阵疾风吹过,营地岗哨处的兵士不由打起了哈欠,溶桑桑在营地中一翻摸索,已找到了大帐所在。 已是后半夜,帐中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溶桑桑在帐篷阴影里环顾四周,这大帐四角的四个帐篷也同样亮着昏暗的光,溶桑桑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往东走走停停躲过至少十波巡逻卫士,半刻钟后,她远远见有一帐篷里面灯光比其他帐篷略亮一些,溶桑桑勾勾嘴角,悄悄靠近。 “公主,林子里面的动静停了,这次来的人不多。”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溶桑桑耳中。 “嗯,无妨,有十重蛊为防,倒不怕那小丫头来,只是那姓寇的实在是难以对付,他们手中的开花弹怕是溶家军压箱底的武器,倒是我大意了在启临那么些日子,竟未探得他们还有如此厉害的武器!” “公主莫要自责,西宁人最是狡猾!” 这玲珑公主溶桑桑是见过的,只是那时玲珑公主还是西宁皇宫里娇俏温柔的宠妃,声音还不似现在这般如冰似刀。 “在西宁那么久,我终究没看懂溶桑桑那小丫头。还有……萧薇儿。那女人,总是疯狂得出乎我的意料。溶家于她纵然有大仇,可她真能舍下自己亲生的儿子,如今这如火的局势中,她还是只记着她的仇恨,拉着她母国的旧部去寻关昕月去了……” “那女人历来都是这样,当初国师不也是看中她执拗仇恨才赐给她萧姓救她回国的吗?倒是她那儿子不错,从炼狱出来的人,已然化身为刃,倒是还算有些用处。若萧薇儿真能找出关昕月也算意外之喜,溶家之人最好一个不留除个干净。” 与玲珑公主对话的女人听起来声音有些哑,帐篷里对话还在继续。 “明日一定要拿下安化。” 玲珑公主目光坚定而冰冷,她身旁一老妇人点头,道:“嗯,蛊人打头阵,就算有开花弹也无妨,杀的都是他西宁的百姓,待明日攻破了安化,里面又有十数万的西宁人,待他们都成了蛊人,西宁便再无与咱们交手之力。还有昭灵郡主,恭王府的人,到时……” 玲珑公主摇摇头,老妇打住话头儿,玲珑公主叹了口气道:“恭王府的人,暂且还不能动,师傅当初和昭灵郡主有盟约,昭灵郡主的女儿服下了师傅的暗夜之毒,阿霞妹妹也服下了西宁皇室奇毒,至今还昏迷不醒。师傅固然能忍痛舍弃阿霞妹妹,可我却不想让师傅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