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盛宠:战神王妃要翻天》 第一章 世事百态多糊涂 九天之上云雾袅袅,常开不败的花儿绵延百十里,近至黄昏,太阳隐没在西方天际,将大半边天染上橙红的霞光。 斐珧放下手中的针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抬眼望着远处云卷云舒,日子过的闲散清净。 品品茶,绣绣花,如此恬淡怯意的生活,她已经过了约五百年的光景,年轻的时候性子也曾张狂过,凡事愿意与人争个高下,如今年岁一大把,看透了诸多繁华,整日里安以一隅,一个人逍遥自在。 杯中的茶重新倒了七分满,端起杯来还没有送到唇边,便听得匆匆的风声近了,面前的人影还未站定,话先传到了耳边。 “斐大人,你果然在这里。” 来人是天庭南斗六星君之一的度厄星君,年纪一大把,却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这些年里,留在她身边的朋友已然不多,度厄绝对算的上其中一个。 这长胡子飘飘一派端庄的老神仙平生有着两大爱好,一是爱算卦,除了能算准太阳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之外,卦象的准头一直不好,另一个便是爱八卦,这天宫里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向她通报,生怕她错露了什么极稀罕极精彩的桥段。 而斐珧整日偏安一隅,对天庭的八卦,并不见多少兴趣,况且听过之后,也就忘了。 度厄星君坐下来,屁股还未坐稳,便道:“大人还记得上个月里说过的,那个刚刚渡劫上来的小仙娥吗?” 斐珧细细回想了一番,脑袋里糊涂一片,“不记得了。” 度厄星君似乎对她这脑筋已经习以为常,接着自顾自说道:“昨日那小仙娥,竟脱光了藏在风神飞寥的床榻上,想着以此得了恩宠。”说罢了,还感慨道:“如今三界太平,风气却是日渐低下了。” 说起风神飞寥,斐珧映像倒还深刻,毕竟同在仙界千百年,就算是她记性不好,也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飞寥素来风流,这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这倒也是。”度厄点点头,捋着胡子再次感慨一句,“真是世风日下啊。” 过了片刻,度厄星君悄悄抬眸看了斐珧几眼,见她如今神态平和,便动了动身子,一拍自己的脑门道:“说起别的,竟还险些忘了正事,罪过罪过。” “这仙界几百年来,净是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能有什么正事?” 度厄星君一句话说到重点上,“是关于大人你的正事。” 手中的绣花针缓缓停下,斐珧稍稍愣神了一瞬,脑海里努力回想一番,是不是她忘了天帝吩咐的要紧事情?可思来想去,天帝早已多年不再召见她,脑海里回忆起来的,也都是些有头无尾残缺不全的琐碎片段,并不见什么大事。 再者说,大事她一般也不会忘记。 斐珧深呼了一口气,语气仍旧放的平缓,问道:“这九天之上,还能有我什么事情?” 度厄面上稍稍有些尴尬,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道:“大人也知道,天帝如今最重视仙魔两界的事情。” “哦。”斐珧点点头,有所明悟,“魔界要来了。” “所以……”度厄面上愈发尴尬了,悄悄看了看斐珧的脸色,接着道:“天帝让您那两天,暂且避一避。” 不紧不慢,斐珧将杯中茶水轻泯了一口,舌间寡淡,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嗯,魔界什么时候来?” “就这几天,想必已经在途中了。” 度厄劝道:“大人不必多想,天帝也没有别的意思,您就权当做游山玩水一番,如今昆仑仙山的花儿开的正好呢。”说罢了,又看了看斐珧没有要变脸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也好。”斐珧道:“许久没有出去过了,我就去看看。” 事情难得顺利,度厄星君长舒了一口气。 说走就走,斐珧向来也不是什么拖沓的人,摆摆手打发了度厄走,自己回转身去到房中收拾一番,发现两手空空如也,没什么可带的,便带起了那副三百年只绣了两颗草的山水图在锦囊里,出了门踏云而起。 将要到南天门了,身后度厄又追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子递给斐珧。 “大人一路小心,我去天上老君那里取了些药,你带在身上,记得服用。” 斐珧接过药来收好,心里满怀感激,面上却仍旧平淡,朝度厄笑了笑,“多谢,会的。”说罢了,便随着悠悠一阵风,出了南天门去。 踏云行了一段,斐珧觉得心头稍稍有些灼烧,深呼了几口气,才将这股灼热压制下去,想着平日里闲散淡然,多年里脾气已经练就的如那徐徐春风,轻易不会挽起波澜,体内的毒性也不曾太过明显,如今心里有了事情,灵气一运,竟还惹了毒性将要发作。 斐珧以为过了几百年,她早已经将诸事看的平平淡淡,没想到如今乍提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曾几何时,她斐珧大人何至于听见魔界两个字,说避就避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大不一样了。 五百年前,仙魔两界势不两立,成日里喊打喊杀,闹的各处生灵涂炭,她身为仙界战将,自当为了保护仙界,维持三界秩序,为了世道正义奋力杀敌。当年里她的名号到了哪里,哪里都能震上几震,死在她手里的妖兽魔物不计其数,令整个六界罪恶之人都闻风丧胆。 后来呢,魔界爱闹腾的那些被仙界杀的差不多了,后来新上任的小魔君心眼儿多,派了人去和天帝说和,天帝被花言巧语骗住,从此仙魔两界止了争斗和平共处,几百年下来,几乎已经忘了曾经打的鲜血淋漓,和谐的像是处了几万年的好邻居,仙魔一家亲,为三界各族做了良好的交际典范,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好势头。 而她这种战争当中出头的“典范”,自然会作为和平史上一个不算美好的存在,仿佛当年杀伐四方是她挑起的事端,有她在,便是为了闹事而来。 如今魔界友好来访,天帝让她避一避,也只自然,总不能魔界小魔君正美滋滋的吃着宴席,扭头看到她,天帝介绍的时候说,看吧,这是杀了你二叔,还顺手将你二婶子抹了脖子的斐珧大人。 眼下三界形势大好,斐珧觉得,她不出现也就罢了,就像度厄星君说的那样,去昆仑仙山看看花草也好,况且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个心性和能力再闹腾了。 仙魔大战之后,她得到的除了满屋里不曾花过的金银宝器,便是中了一身的毒,虽还留了一条性命,却也委实不好受,除了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便是脑筋有些糊涂。 一开始的时候倒还不太明显,不过忘了某个小仙的名字,或者忘了将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到后来神思恍惚,忘了上个月做过的事情,记不清前几天应下的承诺,到如今,上个时辰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只要不是有点分量的事情,脑子里都不再存住,若不是时时还有太上老君的药丸子将毒性压制,说不定她早已经成了个老糊涂虫。 第二章 君自远来问归路 踏云而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道雷声响在耳际,斐珧精神一震,抬起头来,可下一刹,那惊雷似得声音变成了一串洪亮的话,欢喜道:“斐大人!” 斐珧细细看了一眼,认出了眼前来的是昆仑山的镇山神兽,体型也如小山似得魁梧挺拔,怪不得一开口,声音洪亮,如同打雷一般。 当年她中毒之后,还曾去过昆仑山上借着山间灵气祛毒,一住便是近百年,将整个仙界的神仙都拿出来数一遍,也没她住的这么久的,所以斐珧与这憨厚的镇山神兽还算相熟。 用庞大笨重的身体行了个礼,那镇山兽接着问道:“斐大人匆匆,是要往哪里去呀?” 乍一见了镇山兽,斐珧还以为自己灵力得以解放,不出半日便要到了昆仑山,细看脚下,发现这本不是昆仑地界,便如实道:“正要去昆仑,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镇山神兽一听,面上有些难为情,挠挠脑袋,无奈道:“前阵子昆仑山上有只灵走了歪道成了妖,本来已经降服了,哪知她怀了身孕,死后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如今整个昆仑山都为她那孩子发愁,所以大家便让我去仙界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法器,能制住那只妖留下的孩子。” 几百年淡漠清冷的斐珧难得发了善心,朝着镇山神兽道:“祸不及子孙,既然那妖已经被降服,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镇山神兽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妖本是一只吸血的草蜱子,生下的孩子也是吸血的,山上的其它山精物灵都被咬怕了,这才没了办法。” 斐珧惊奇,“世上过了百年,变化如此大么?小小的草蜱子都这么厉害了?” “不是一只两只这么厉害,是数量太过多了?” 想了脑海里尽可能多的数字,斐珧问道:“整个山上,成千上万了不成?” 说到数量,那镇山神兽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抖了抖小山似得身体,闷雷般的声音似乎都起了一丝莫名的**,“那倒没有数过,反正挺多。” “怎么个多法?” “翻开叶子,下面差不多都是,小且密。” “整个昆仑山?” “整个昆仑山。” 了解了情况,斐珧大概也想象到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怪不得镇山神兽要去仙界求助,这种情况,不能一个一个撵死,也必不能放火烧了山,她已放下屠刀清心养性,不好再管这种事情,怎么解决,还是让仙界那会做事的去吧。 可自己眼下,不正要去昆仑山么…… 相处百十年,镇山神兽察觉出了斐珧神情有些变化,知晓她如今在仙界诸事不管,便劝慰道:“要不您先往别处走走,再去昆仑山?” 这倒是个好主意,斐珧听着,不好赶紧点头,便随口道:“我确实有点别的事情,办完了才能去昆仑山。” 这话说罢了,镇山神兽察觉出一番交谈已然耽误了功夫,便赶紧用笨拙的身体又行了个礼,“耽误斐大人了,大人还是办事要紧。” 斐珧点点头,告别了那镇山神兽,接着往前走了一段,直到互相看不见了,才停下脚步,琢磨着究竟该去往哪里。 漫无目的的徘徊了片刻,斐珧思索着,该去看一看孤烟浩渺的北漠,还是人间烟雨朦胧的江南,又或者,去某座气蕴灵秀的深山? 正想着,斐珧觉得心头一阵灼热纠疼,体内的毒性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身上片刻间起了一层冷汗,踏云都有些不稳。 于是乎,轻飘飘一路缕仙魂紧赶着落了地,想找个地方暂时休息,免得再一脚踏空坠落云端,成了这九天之上第一个摔死的神仙。 落在一块大石头上,斐珧休息了片刻,察觉心头的痛楚减少了,慢慢站起身来,望着周围莽莽青山,又开始犯了糊涂。 她不是在仙界喝茶么?怎么一转眼到了这眼生的地方? 再细一回想,忆起仿佛是要去往昆仑山。 对的,往昆仑山里去。 可是脚下祥云聚起了,还未悠悠飘到天上,又慢慢的散了,斐珧看着化作一团水汽的云层,想着莫不是她已经毒入肺腑,灵力都失了? 看看眼下山野茫茫,斐珧也不清楚,她究竟是落到了什么地方。 正疑惑着,听着远处一阵空灵的铃儿声响起,在夜色将至的山野中,朝着这边来了。 斐珧原本提了几分警惕,还担忧莫不是来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兽?可细回想,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三界形势大好,怎么还能和前些年比。 于是,斐珧往前走了一段,站在路边,看着云霞漫漫之处,一行队伍缓缓而来,为首的几只八足小兽托着一顶轿撵走的快且平稳,再细看,小兽的头上还各站着一只斑斓的鸟儿。 近到跟前,斐珧站出来拦住轿撵,拱手朝着轿子里行了个礼,客气道:“打扰阁下,敢问阁下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斑斓的鸟儿从小兽头上飞下来一只,落在地上化出人形,变成个姿容艳丽的姑娘,朝着斐珧回了个礼,看了片刻问道:“姑娘是仙人?” 斐珧知道如今提及自己名号并不见多么响亮,便点头道:“在下本是仙界小仙,路径此地忘了道路,还望费心指点。” 话音落了,那鸟儿化作的姑娘刚欲开口,轿撵的纱帘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将帘子稍稍撩开了些许,姑娘便垂下头化作原身,重新站在了小兽之上。 斐珧抬头看去,看不真切轿中人的模样,只瞧见那伸出的一只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开口说话,音色清泠略带空沉,似乎还含着一丝惊讶。 “你是,斐珧?” 竟然认识她?斐珧细细回想一番,脑海里并未存着这个声音,便问道:“你认得我?” 轿中人袖子一挥,纱帘被彻底掀开,一个素衣男子端坐其中,通身气质皎皎出尘,墨色长发玉冠半束,如瀑般垂到两肩,一双眸子幽深莫测,静静的望了她片刻。 斐珧一瞬间也有些失神,但下一刻即肯定,在她的印象里,并不认识生的这般标致的人物,若是认识,她早些年向来以“兵贵神速”“下手宜早不宜迟”此类道理为真理,依着她当年的脾气,早些年里若遇见,也不至于独身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后几百年倒更不会认识了,后几百年里她修身养性,见过的人两双手都数的过来,更莫说这么惊艳眼睛的人物。 想罢了,斐珧又暗道一声罪过,她一把年纪糊里糊涂,怎么能想着祸害人家少年郎。 片刻,轿撵中的男子开口了,朝着斐珧道:“早些年,有幸见过斐大人。” 一提早些年,斐珧还有些尴尬,那时她风风火火,做过的事情有时想想,不堪回首。 男子接着道:“这里是仙凡交界,栖山之地。” 斐珧点点头,“多谢。” 说罢,看了看已然西落的太阳,迈开步子朝着山路另一方向走去。仙凡交界的地方多灵山秀水,她如今灵力不济,去往人间走走也好。 走了不远,斐珧觉得自己心头沉闷脑袋糊涂,想起临行时度厄送的药瓶子来,便在腰边的锦囊里摸索了片刻,掏出几颗药丸放进嘴里,而后看看周围,茫然思索了一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轿中的男子遥遥看着,沉默不语,之前说话的那只鸟儿重新化作人形,朝着轿撵行了个礼,低头恭敬道:“魔君,可要继续赶路?” 男子微微颔首,雪色的纱帘,又重新一层层缓缓遮下。 第三章 相逢千里有情缘 走在人间的街道上,斐珧听着周围小贩吵吵嚷嚷的叫卖声,比之九天之上白鹤轻啼的宁静,多了一丝尘世风韵。 阳春三月里,杨絮借着风飞的到处都是,好容易落在地上,孩童们欢笑打闹着,又一团乱的踩起,一个个沾了满头,直到家里大人呵斥,才转变了方向,又朝着下一处去闹。 斐珧远远看着,以前的日子她过的简直分化两极,先是张狂肆意修炼杀敌,后又所事事闲散不已,时隔几百年再次来到人间,发现一切早已经大变了模样。 正闲走着,一阵叫好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斐珧挤过人群去看了看,变戏法的正将手里的瓜变成一团颜色鲜亮的花,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喝彩,斐珧笑了笑,觉得有些拥挤,打算退出人群外。 刚挤了几步,发现腰间系着锦囊的绳子一坠,斐珧一伸手,极快的抓住了那人的胳膊,顺着看去,一个贼眉鼠眼的瘦男人,似乎没想到会被抓个现行,正满脸惊讶的看着她。 那小贼一时之间慌了神,猛然挣开斐珧的手,急匆匆朝着人群外跑去。 斐珧看向腰间的锦囊,仙界的东西竟也不堪一击,被那小贼割开了口子,里面太上老君的药瓶子不见了,只剩下她那副绣了三百年的山水图。 推开人群,斐珧朝着那小贼追去,可步子迈得再快,仍旧是有些慢了,想当年她就算在人间不便使用灵力,单凭身手也没几个对手,如今匆匆追了几十步,竟觉得气喘吁吁,心头一阵阵灼的慌,渐渐又有些纠的生疼。 慢下脚步,靠着墙缓缓停下,斐珧大喘了几口气,额上起了津津的一层汗。 果真是不中用了,第无数次,斐珧心里这样说着自己。 晒在脸上的阳光忽的被什么遮住了,还不及斐珧抬起头来,一只手托着个翠色的药瓶,已经递至面前。 斐珧抬眸望去,见面前月白的衣衫纤尘不染,发间被太阳照出融融的光圈,来人正淡淡的笑着,看见她额上的汗时,微微簇起了眉头, 稍一回想,这人正是她前几日在栖山拦住问路的男子。 “多谢。”伸手接过药来,斐珧打开塞子嗅了一下,是熟悉的味道,便将瓶子里最后一颗药吞了下去,估算着自己该往回返了,已经在人间逗留了两天,以她的速度回到仙界,怕是还得用上一两天的时间。 感觉心头好受了些,斐珧站直身体,朝着面前的男子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多谢相助,还不知兄台姓名?” 男子伸手过来意图扶一下,斐珧下意识躲过,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只得道了声,“我没事,稍缓就好。” “赢昭衍。” “嬴昭衍?”斐珧细想了想,脑海里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存留的印象实在不多,或是因为她现在毒入肺腑灌了脑子,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见笑,我记性不大好。” “无妨。”赢昭衍眉梢舒展,朝着斐珧道:“我记性好,可以帮你记得。” 斐珧干笑一声,这小少年说的什么话,若她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来回几句还能撩拨出点暧昧来。 果不其然,片刻便开始有人朝着这边看过来,尤其是姑娘,胆子大的都开始掩着团扇两腮羞红,朝这边指指点点。 斐珧向来不善与人交谈,除了度厄或飞寥那种你不说,他们话都格外多的,其他人及容易冷场。 由这标致人儿帮了她两回,虽是小忙,斐珧打心里也想送他些东西报答,可奈何眼下她身无长物,值钱的都堆在那天上的小仓房里从未动过,便只能暂时下了口头承诺。 “你既认得我,或许听过我的名号,我从不打胡言,若以后再见,定当答谢。” “好。” 对方应的极其干脆,不由得让斐珧有些意外。 应罢了,赢昭衍遮着稍稍有些灼人的阳光,对斐珧道:“我正要去往仙界,道路不大熟悉,不知大人可否引路?” 斐珧最不喜欢欠人情,当下欠的当下还最好不过,忙点头道:“可以,我也正要回去。” 目标达成一致,两人走到人烟稀少处,渐隐身形,踏起一片祥云朝着仙界而去。 到了仙界,遥遥看见南天门几个大字,斐珧停下脚步,朝着赢昭衍道:“到了,不多打扰,我们各自分开吧。” 赢昭衍并未多说什么,点点头,又应了声“好”。 斐珧先他一步进了南天门,守门的天将躬身行过礼,斐珧点点头,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她如今实力不济,必然不能让整个仙界的人都知道,她快要连云都踏不了了。 斐珧暗暗决定,就算哪天死了朽成一堆骨头,也不能污了曾经的英名,毕竟家族三代名将,不能在她手里折了名声。 还未赶到住处,度厄星君自远处飘然而来,看见斐珧便道:“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斐珧停下脚步,“我生在仙界长在仙界,还不能回来了不成?” “不是,不是。”度厄笑笑,提点道:“回来的,稍稍有些早。” 斐珧恍然,“那小魔君还没有走吗?” “先来了不过半日功夫,后来据说有事便暂时离开了,如今估摸着,已经和天帝在饮酒了。” 斐珧对那小魔君心中无感,“各退一步,我已经离开了些日子,若是那魔君见了我再不顺眼,我也没有办法,便叫他挖了自己的眼睛吧!” 度厄摇摇头,“您还是回房歇息吧,如今也可算给了我好大的脸面,我能交差了,若放在以前,哪个能让大人您退一步。” 斐珧道:“我如今修身养性,总和善温柔了许多,这世上诸多事情,还是要讲道理的。” 度厄再听不下去,捋了捋垂到胸前的胡子,身形飘飘,又走了。 回到住处,斐珧泡了杯茶静坐片刻,又拿出针线来想要缝上几针,可几针下去,不待茶水放温,便觉得疲累不堪,整个人靠在摇椅里昏昏沉沉,入了梦中。 梦里,斐珧又沉浸在了那个反反复复出现过的场景里,先是漫天的大火,耳边充斥着杂乱的声音,紧接着一朵朵朝花在她身边盛开,花瓣仿佛闪烁着火焰的橙红,越开越多,越开越多,如越来越大的火,将她慢慢包裹,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打了个寒颤,斐珧慢慢醒来,睁开眼睛,看看窗外依旧宁静的云朵随着风向舒展,伸手端起一旁凉透的茶水,轻轻泯了一口。 捻起绣花针,丝线刚刚在描好的花样上留下一缕痕迹,一个小仙娥衣带飘飘,由远及近了。 小仙娥在离斐珧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送上来,柔声道:“斐大人,魔界魔君来访仙界,为九天诸神都备了礼物,这份是给您的。” 斐珧看着那托在手掌中的锦盒笑了笑,想那魔界的小魔君果真是个圆滑至极的,不仅拉拢天帝,连九天诸神都要捎带上,真可谓是费尽心思。 最开始的时候斐珧听闻这新魔君手段雷霆,狠辣程度比之他那爱挑事的叔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斐珧还担心,魔界在这小魔君的手中会不会变本加厉四处征战,哪曾想小魔君一转脸将魔界内乱平定了,竟收了獠牙做起老好人来,那作风仿佛读了几百年诗书的老先生,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气度来,如今心怀宽敞,倒连她这样的都不记恨,还差人送了礼来。 走神一瞬,小仙娥已经将锦盒递到了面前,斐珧伸手接过,点了点头,那小仙娥脚步轻盈退了几步,又踏着云离开了。 将盒子在手中端详了一番,外表倒是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文章来,想必这九天之上神仙众多,魔界的人准备时,便如往地上撒豆子一般,一把下去都一样,分到哪里是哪里, 可手中的盒子翻了个过儿,盒子地下笔锋刚毅,写着她的名字。 斐珧不禁“啧啧”两声,竟还依着名姓来送,可见煞费苦心,想来那小魔君该恨不能送她一把刀子抹脖子,或者三尺白绫吊了命,诸多方法咒死了干脆,毕竟当年魔界闹事的那帮人,她杀的可不少,尤其带头的是那小魔君的叔父,据说小魔君还是他那叔父养大的,这仇犹如杀父之仇,不报都说不过去。 如此一想,斐珧不禁好奇起来,这里面究竟能有什么东西? 第四章 朝花落尽奇果生 锦盒缓缓打开,斐珧朝着里面扫过一眼,觉得就算是个让她千刀万剐的诅咒,她都乐的接受,可下一刹,斐珧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合上盒子,斐珧一颗心咚咚的乱了几下,十分难以置信,里面竟是一颗朝花果。 朝花果对于她来说是什么意义,斐珧心知肚明,眼下她的身体情况,朝花果无异于算是颗续命的灵丹妙药。 可魔界魔君,为什么会送她一颗朝花果? 莫不是,送错了? 很快斐珧便否定了这个想法,朝花果何其珍贵,怎么会忽然间送错呢?可那魔界的魔君究竟是何用意?就算是为了显得与仙界友好大度,也不该在她这么一颗毫无用处的废棋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 这朝花果可以增强千年的修为,甚至可以令腐骨重生,还有最不起眼,如今却对斐珧最有用的一个效果,便是可以缓解朝花的毒性。 在她身上纠磨多年的,正是魔界的朝花之毒。 当年她杀到魔界,斩杀那小魔君的叔父老魔君时,对方自知实力不敌,却想了个玉石俱焚的阴招来害她。 魔界之中风土别致,远古之时便有的唯一一颗朝花便生根其中,魔族人将其视之为圣花,甚至历年历代,还有不少魔族人渴求死在朝花之下作为腐土肥料以身养花,为最崇高的归宿。 朝花妖冶神秘,五百年生根,五百年开花,再有五百年,才能结出五颗果子来,待成熟落果,朝花的茎叶便会随之枯萎,只得等待时间流淌五百年,埋在土里的根茎,才会重新焕发出生机。 斐珧自觉荣幸之至,上五百年间她杀去魔界,正巧赶上朝花盛开,那老魔君为了迎接她的大驾,不惜下了血本,搏命之时,用藏在袖子里的一片朝花花瓣划破了她脖颈间的皮肤,虽伤口浅小不足以致命,但那朝花接触到伤口,瞬息便融进了血液。 与益处多多的朝花果不同的是,朝花似乎为了自我保护,生有一种极其强悍的毒素,任你是三界哪方神圣,照样也得身中剧毒。 中毒之后,体弱的死在当下,修为好的还有时间留个遗嘱,而像她这样修为极高且没有遗嘱可留的,只得一天天活着等死。 斐珧也曾查过朝花之毒的解法,各界古书上寥寥几笔,只记载朝花的果实可以延缓毒性,但中了朝花毒的人,还没有谁能等到五百年朝花落果,就算是等到了落果,这魔界的圣品,哪个能从魔君手里要出来?更何况她这种有深仇大恨的,所以斐珧得出的结论就是,朝花之毒近乎无解,她死定了。 期间,太上老君曾帮助过她,费心费力炼了三百天的药丸子,虽说滴露解不了干涸,可她这一等,就拖了五百年。 也就至多五百年了,斐珧觉得自己将要一命呜呼,不想眼下竟又有了转机。 朝花果忽然间送到了她的面前,且不管那小魔君怀的是什么心思,斐珧确定,以她如今境地,必不能再落魄到哪里去,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不用朝花果会死,用了生死不知,这件事情极好选择,很快,斐珧又打开了那个盒子。 如花生大小的一颗豆子静静的躺在盒子里,其颜色如朝花一样,显出晚霞一般的橙红来。 斐珧伸手捻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指尖萦绕,柔柔的,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向全身。 好歹活了一千多岁,斐珧能感受的出来,这是魔族特有的气息,且极为纯净,细想,该是朝花从古至今便生根在魔族,所以沾染了魔气也不足为怪。 不想那么许多,斐珧利落的将朝花果放进嘴里,伴着一口凉茶咽下,至于是什么味道,斐珧不用细想也知道,朝花的香味在梦里,已经折磨了她五百年。 山水图刚刚落了一针,便又被搁置在了一旁,斐珧闭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刚醒来不久,便又陷入了梦里。 这一次,大火和朝花依旧将她牢牢困住,苦苦挣扎的时候,觉得一股力量柔柔的将她包裹,让斐珧觉得,仿佛身边多了一个人。 事实证明,不得不说三界里那些写古书的老家伙们还果真有两把刷子,那朝花果确实功效不错,之前的时候,斐珧一天天里总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喝喝茶绣绣花,至多说上几句话,别人说了什么她向来难以记住,如今大不一样,清早起来,还记得昨日里风神飞寥说过她一句坏话。 当时她吃了朝花果不久,强大的力量乍然融进身体有些吃不消,一连两三日,都躺在摇椅上昏昏沉沉。飞寥那厮卷着风路过,进来看她,一双眼睛毫无遮掩的上下扫着,还啧啧说了声,“美则美矣,太过凶恶”之类的话来。 这话斐珧只认可前半句,如今她修身养性多年,脾气早已经温和大好,哪里能用“凶恶”二字,分明是飞寥那厮狼心狗肺欺软怕硬,见她如今是个软柿子,便觉得好拿捏。 若放在以前,这话她迷迷糊糊听听,醒来也就忘了,如今一觉醒来所有事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体内的灵力也恢复了一些,斐珧心头喜悦,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找飞寥算账。 风神殿里,一推门,满屋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斐珧早有准备,拿着把平日里煮茶的芭蕉扇子挥了几下,才觉得鼻息间稍稍清净了些。 脚步还未立稳,便见几个身姿婀娜的宫娥迎了上来,一个个面上露出惊讶,却不曾忘了赶紧行礼。 “参见斐大人。” 听见了声音,风神飞寥边整理着衣衫,赤着脚从里间出来,看见斐珧,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斐珧寻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斟了半杯茶,问道:“我怎的就不能来了?” 刚开口说了一句话,外面匆匆进来一人,见了斐珧噗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道:“大人,您是来看绿绮的么?” 斐珧看看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想起这曾是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与之前的伶俐娇俏不同,如今整个人消瘦哀戚,仿佛正好的花儿失了颜色。 见绿绮激动难过,斐珧仍旧说了实话,“不是,来找你家风神。” 一听斐珧这话,绿绮哭的更加悲戚,朝着地上叩了几个头道:“大人,让绿绮跟您回去吧,以后绿绮一定专心一意服侍大人。” 将一口茶咽下,斐珧看着绿绮,并未对她这份真诚感动多少,只淡淡道:“同在天宫之中,他的风流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当初便劝过你,是你执意要走,如今也莫要后悔,这九天之上你该最了解我,我不是个吃回头草的人。” 很显然,十分了解斐珧的绿绮也知她说的是实话,不再祈求,只瘫跪在地上,哭的更加难过。 风神飞寥理好衣衫,穿上新宠爱的女子递上的靴子,坐到斐珧对面,“你倒是稀罕,得有三百年未曾踏过我的门槛了。” 这话说罢,风神飞寥想起,也正是自打他和绿绮有了纠缠之后,斐珧再没有来过了,后来细想,飞寥觉得朋友一场,自己也果真不地道,那时斐珧中了朝花之毒,又遭天宫之中那帮孙子弹劾,他就算对女人来者不拒,也不该受了绿绮引诱,毕竟当时斐珧虽然功绩在身,不会被天帝重罚,但到底身边也就只有绿绮一个丫头在了。 想到这里,飞寥看了眼绿绮,虽然当初也曾对她的娇俏可人动了心思,可回想,眼见自己主子遭难的时候利用他离开,让他在朋友面前做了冤大头,也实在是可气。 不耐烦了,飞寥朝着绿绮摆摆手道:“出去出去,我也未曾苛待过你,何至于哭哭啼啼,你家主子说的对,我向来风流,你若受不得,当初何必跟来。” 绿绮听罢,面若死灰,用袖子掩面,哭着跑出去了。 斐珧将茶杯放下,转眼将目光放在了飞寥身上。 “我记起你不止一次趁我在琼花树下小憩的时候,骂我凶恶。” 飞寥面露尴尬,继续糊弄道:“你定然记错了,哪有的事情。” 若是依着之前的脾气,斐珧必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如今沉淀了这么些年,到底少了之前那股冲劲,看看飞寥这个最爱与她斗嘴的人,心底本就未曾燃起的火气顿时连苗头都不剩了,叹一口气,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斐珧又转身,朝着一脸意外的飞寥到:“好歹我也曾做过绿绮的主子,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在你身边,你就待她好一些,若是看着碍眼就吊死算了,莫要弄的如今哭哭啼啼,看着心烦。” 说着,斐珧拿着那把稍缺了个口儿的芭蕉扇子出了门去,顺带哐当一声,将风神殿两扇大门摔的震天响。 飞寥在屋里拉着脸,朝着斐珧离去的方向抱怨道:“本神怜香惜玉,怎么会和你这恶婆娘一样凶悍,成日里打打杀杀!” 抱怨罢了,飞寥稍愣了一瞬,又自言自语道:“今日气色倒不错,都能来拌嘴了。” 第五章 恶妖乍现入凡间 魔界魔君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自飞寥那里出来,斐珧思索了片刻,想着既然那小魔君不计前仇救她性命,她也该宽宏大度,前去道一声谢才算合情合理,可还未走到,便听路上打扫的宫娥说,魔界魔君已然离开,她来晚了。 于是,斐珧又变得无所事事,正想着回去继续绣那副山水图的时候,远远见一只彩蝶张着双翼朝这边过来,近了,那彩蝶收了翅膀,斐珧看清,像是瑶池圣女招慈的坐骑,便问道:“这般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 那彩蝶见了斐珧,仿佛见了救星,急的口齿都有些不清,忙道:“我,我家仙子为百姓还,还愿的时候,遇上了恶妖,如今受了伤,正躲在一处仙子庙中,我到仙界,看看有没有人能去帮上一把。” 斐珧停了,旋即问道:“在什么方向?” “渭水一带。” 问罢了方向,斐珧暗暗试探了一番自己体内的灵力,踏云而起,下到了凡间。 这整个仙界里,旁人的事情可以不管,可是招慈的事她不能不管,当初大战平定之后,有人见她中了朝花之毒,便以为她软弱可欺再无翻身的可能,叫嚣闹腾的不让人安宁,她动手打了那么几个,叫人看看她斐珧是战神后代,哪怕中了毒,也不会沦落成一只丧家犬,可动手的时候痛快了,天帝降罪也十分痛快,仙界里她曾经得罪过的,或者看她不顺眼的,千刀万剐永坠地狱之类的惩治提议,写成车载马拉都未必盛的下的册子,送到了天帝面前。 斐珧当时坐在自己宫中,等着天帝的处罚,可等来等去,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后来听度厄说,招慈站出来为她说了话,惹怒了众人。 这只是个开头,而后天界诸神便将矛头从她身上转嫁到了招慈身上。 或是她当年的名声确实太过凶悍,余威犹在,又或者这世上人都是欺软怕硬,专挑着性子好的,来显示自己的专横和道理,所以招慈那段时间便如一面涂红的靶子一样,往前追溯八百年的陈年旧账,都能被人翻出些错误来,更莫说当下说一句话,走一步路都是错的。 于是,经了那些人一番闹腾,不及先帝下旨处罚,招慈自己奏请去到凡间,以一己之力为百姓还愿,造福苍生去了。 斐珧本想撑着一口气,去为招慈讨个说法,招慈临行时却说,去到人间也好,就当修炼一番,图个清静。 想想仙界诸神的嘴脸,斐珧难得保持了沉默,确实,她们都活了千百年,功名利禄都已经有过,往后便图个清静罢了。 这彩蝶本是瑶池中的一只不起眼的精灵,和招慈感情很好,招慈下了凡间之后,时常下凡探望,斐珧糊涂这几百年,却从不忘了经常从彩蝶这里,问问招慈的近况。 事实也如她想的一样,招慈心思柔软,去到人间后,便一心一意造福百姓,虽一个人力量薄弱,可累积下来的,是无尽的功德。 灵力稍稍恢复了些许,踏云不是问题,斐珧在渭水一带停了片刻,发现有一处仙气隐隐,便直朝着那边去了。 落地行了片刻,在山脚下的林子里,斐珧看到了一座有些破败的仙子庙,快步进去后,朝着阴暗的房间,唤了声,“招慈。” 破庙里面光线昏沉,没有人回应她。 借着塌陷的土墙处透进来的光,斐珧极快的在里面找寻了一圈,只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几滴已经干涸的血渍,虽不见招慈的身影,也证实了确实有受伤的人到过这里。 破庙外,扑棱棱鸟儿飞过树梢的声音响起,高大的树木将本就阴云多雨的天空遮住了大半儿,腐草落叶被雨水浸泡着,混合成一股复杂的气味。 斐珧朝着土墙处望去,见那边潮湿的泥土上, 还留有一些凌乱的痕迹,断断续续的血迹被树上落下的雨滴冲洗淡去,但在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斐珧多年征战,无数次在生死杀伐中度过,最熟悉的味道,也莫过于血腥气了。 身形一晃,朝着土墙外追了过去,斐珧踏云而起直到了林子深处,终于在一个野草茂密的土坡上,见到了已然昏迷过去的招慈。 近到身边,斐珧几步过去,见招慈一条腿上已经血迹斑斑,心里一紧,唤了声,“招慈。” 边唤着,斐珧将招慈从草丛中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的,太上老君送的药瓶子,倒出一颗来给招慈服下,虽不能治愈外伤,也可以滋补一些灵力。 这么多年以来,九天之上不少人还在畏惧她的实力,其实真正到了什么境地,没有人比太上老君清楚明白,但斐珧十分庆幸,老君一心炼丹,对于绯闻八卦并不专心,也不会凭白无故说她的口舌,且对她颇为照顾,出手阔绰,天上地下抑制毒性滋补灵力的珍奇药物,用了不知多少。前段时间斐珧还盘算着,若是她死了,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留下来,曾经征战大捷获得的那一屋子宝物,都给了老君,也权当做付了他的药钱。 不得不说,老君的药好,招慈的底子也是不错的,药丸子喂下去片刻功夫,招慈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眼神之中满是意外。 “阿瑶。”招慈唤了一声,从她怀里挣扎着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斐珧不多废话,也不曾缠缠绵绵的叙旧,开口便道:“遇见了彩蝶。” 招慈明了,面上现出一丝担忧,“这林子里的妖物十分厉害,你身上有毒,不该来的。” “我多年未曾活动筋骨了,便下来看看。” 正说着,草丛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发出一阵轻微,却渗人毛孔的声响,及近了,觉得林子里升起一股森森腥凉的气息,像是什么极其危险的猎手蛰伏在草丛里,在某个地方静静的盯着她们,等待着某一刻突然袭击,一击即中。 招慈面色沉着,呼吸却透出了几分紧张,朝着斐珧使了个眼色,轻轻点了点头。 还不及那妖物发出攻击,霎时间林中一道火光泛起,带着丝丝炙热的风浪,朝着某处劈砍过去,躲在草丛里的妖物嘶叫一声,没有了动静。 一把长刀在斐珧手中显出形体,锋刃锐利,所及之处星火离离,斐珧动了动脖子,感慨道:“竟然跑了,几百年不曾动手,果真不中用了,若是放在以前,这等妖物,一招也就了了。” 招慈提醒道:“阿珧小心,这妖物十分狡猾。” 话音刚落,原本有些灰暗的天空忽然变得更加阴沉,丝丝凉腥气息在头顶盘旋,斐珧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刀,耳边听着招慈一声,“小心头顶!”霎时间,手中的刀已经砍了过去。 这次斐珧看的清楚,受了一击,从树上仓皇逃离的妖物,是一直花斑的大蟒,身上的鳞片密密麻麻像是一层坚固的铠甲,她这一刀未曾毙命,只在那大蟒身上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斐珧知道,稍作修养,那大蟒说不定还会再来。 经这不算太过激烈的两招,斐珧觉得心头一震血气翻腾,唇齿间泛出一丝腥甜,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虽然灵气已然恢复了些许,但是距离当年还差着不知多少,要想彻底恢复,遥遥无期。 “我们走。”斐珧过去扶起招慈,虽说她当年好勇斗狠,但是也会量力而为,毕竟有时候退守比强攻要好的多。 招慈望着斐珧,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走,这妖怪已经掳掠了附近村庄好几个孩子。我们若走了,那些孩子必死无疑,我就是为了那些孩子,才追到这里的。” 斐珧停下脚步,思索一瞬道:“若那些孩子已经被吃了,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会。”招慈道:“蛇进食之后,会间隔一段时间不再进食,我亲眼看着它吃掉了一个孩子,所以剩下的,说不定还活着,被它藏了起来,再者,就算是孩子们都已经死了,我们也不能留着它再去祸害村子里其他百姓。” 斐珧叹一口气,感慨道:“千百年了,你还是个慈悲性子。” 招慈低声轻语,说出的话却十分肯定,“我们活了千百年,若是还只知道顾及自身,那修行便是枉费了。” 斐珧听了,静默了一瞬,为这话,她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就像当初我为你求情,并不是看中你我有多大的情分,而是我知道,你曾经伤痕累累浴血奋战,为的也不是你自己。” 沉静了一瞬,斐珧道:“你受了伤,不是那妖怪的对手,我去救那些孩子。” 招慈意志坚决,“我和你一起,我……” 斐珧抬头望去,见远处一道斑斓的流光飞来,还未及招慈将话说完,手下一道归梦咒已经点在招慈后心。 招慈昏迷过去,身子渐渐瘫软,斐珧将她轻轻扶好,交给刚刚近到跟前的彩蝶,吩咐道:“带她走,我去杀妖。” 比起斐珧,彩蝶更担心自己主子的伤势,于是抱起招慈,重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远处去了。 斐珧回头看着寂静幽深的林子,静静站了片刻,召出唤鱼刀握在手中,一步步朝着林子里去了。 第六章 美人多娇凶名恶 夜色渐渐席卷而来,森林比别处更显得阴暗几分,好在天空傍晚后便有了放晴的迹象,待月亮上了梢头,皎白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丫撒照下来,使林子里光线斑驳,黑的不那么彻底。 斐珧在林中找了一圈,惊到的鸟雀走兽有那么几只,却没有见到孩子的踪迹,好容易听到了有悄悄话的声音,走近了发现是飘荡在其中的两个迷了路的游魂,斐珧过去问路,吓的两个游魂四处逃窜,动手抓住问了问,一个说那大蟒去了东边,另一个说去了西边,最后两个商量了商量,告诉斐珧说去了南边。 斐珧觉得,这两只游魂的话,显然比度厄星君算的卦还要不准确,可她眼下也是漫无目的,干脆就朝着南边去找,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的到。 定了方向,斐珧便朝着林子以南去了,找寻凡人,和找寻招慈时还不一样,在凡间找招慈,就好比在绿叶丛中找寻一朵花儿,虽说招慈在人间游走了几百年,但是自身仙气还是在的,可凡人生在凡世长在凡世,就如同在一把沙子里找粒芝麻,荒山野岭不知名姓,实在难找。 心里胡思乱想着,脚下草丛的露水渐渐湿了鞋子,透进夜里的凉意来,说来也巧,斐珧往南走了不久,依稀听到靠山的地方,隐隐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将脚步放的轻盈,斐珧朝着那哭声的方向寻了过去,越近了,哭声在耳边越来越真切,血腥气,也渐渐的弥漫了过来。 纵身上了树梢,隐在一片苍翠的树荫上,借着月光,斐珧看见被她伤过的那只大蟒,正守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似乎正在自我疗伤,满身赤红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粼粼的寒光。 斐珧紧握着刀,看准了那大蟒的命门,正打算一刀劈砍而下的时候,忽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近了身旁,征战多年的敏锐直觉让斐珧瞬间转变方向朝着身后砍去,可奈何如今实力有限,一刀落了个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动作,显然惊到了那正在休息的大蟒,幽幽夜色下,一双泛着光的眸子瞬间警惕,现出一抹嗜血的赤红来,长长的尾巴拦腰扫断了几棵树,朝着斐珧藏身的地方扑了过来。 一只手拉着她已经瞬间移出了近百步,斐珧看看那大蟒发狂的模样,再回头看向忽然出现的男子,望着他棱角分名的脸庞,脑海中细细思索了一番名姓,然后确认道:“昭衍兄?” 对方音色沉沉,似乎还藏了一丝惊喜,应道:“是我。” 斐珧抱拳,感谢道:“亏你拦我,这大蟒发狂,如今确实难以对付。”说罢了,又疑惑道:“之前在林子里,这妖物也并未像这样狂躁啊?” “这里是它的巢穴,想必产了卵在山洞里。” 斐珧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它抓了那些孩子,必然是为了给即将破壳而出的小蟒做食物。” 赢昭衍眸中带了几分笑意,“大人聪敏。” 斐珧挑挑眉头,也不见外道:“该是歇了几百年,都成了废物了,这种级别的妖物,竟还要废上这么大的功夫。” “会好的。”赢昭衍目光柔柔看向斐珧,说了一句极其肯定的话语。 说话的间隙,那大蟒已经察觉出了他们的所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而来。 斐珧长刀在手,泛起一丝火光来,朝着身后的赢昭衍道:"我知你修为不错,不知昭衍兄,可否出手相帮,斐珧必有重谢。" “好。”似乎不假思索,对方应的极其干脆,反倒有些出乎了斐珧的预料。 血盆大口带着尖锐的勾牙,瞬息间到了跟前,斐珧挥刀一击不中,只得再次暗骂一声自己无用,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后退几步,斐珧察觉腰间忽的一紧,一只手将她带近身旁,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嘶鸣,那大蟒挣扎几下,从闭合的大口中,开始不断滴下猩红的血液,树干粗细的身体,也开始在林中翻滚挣扎。 斐珧看着面前妖物被一招击中,心头震惊之余,便是利落过去补上了一刀,下刀之时见一根乌木的长枝穿透了大蟒的两扇嘴巴,将其紧紧的钉在了一起。 一刀将那大蟒的头颅砍下,眼见巨大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之后,彻底瘫软在了地上,斐珧才松了一口气,朝着那哭声隐隐的山洞里跑了过去。 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不见光明,斐珧用刀在石壁上划出一道火痕,几缕火光燃起,照亮了本就不大的山洞。 如料想的那样,山洞里面横七竖八有着几个圆盘大小的蛇蛋,几个四五岁的孩童蜷缩在一旁,有两个已经昏迷不醒,余下一个身体看上去强壮的,还在咬着指头呜呜的哭泣着,看见有人进了山洞,仿佛许久的恐惧终于得了宣泄,哇的一声哭嚎了起来。 斐珧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听这哭声觉得比杀那大蟒还要麻烦,腹中正编排着词语,想着怎么哄孩子的时候,便见跟在身后的赢昭衍几步过去,声音柔柔的,不知和那孩子说了什么,那孩子便由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抽搭搭的乖巧模样。 在一旁叉腰看着的斐珧自觉敬佩不已,忙问道:“他怎么不嚎了?” 赢昭衍笑笑道:“哄孩子要有耐心,吃的玩的都可以,他们现在只是想回家而已。” 斐珧点点头,觉得确实如此,看到地上的蛇蛋,几步过去看了看,疑惑道:“为何那大蟒看上去妖力不浅,产下的卵却是普通的?” “或是偶然得了什么机缘造化,短时间妖力大增,强大的力量激出了它满身的妖纹,却由于根底薄弱,并未幻化出人身来。” 望着山洞里的孩子,斐珧又发了愁,来回踱了几步,嘟囔道:“我还得把这些小兔崽子送回去,肉体凡胎又受不得归梦咒,要是路上一个两个再嚎,岂不是遭了。” 正忧虑着,斐珧将目光看到了赢昭衍身上,见他衣衫上暗纹的刺绣在火光映照下衬出柔柔的光晕来,腰身紧束宽窄正好,肩臂有力恰到分寸,脖颈处衣领交叠,露出浅麦色的皮肤来。斐珧目光扫过喉结,落到对方脸上,发现赢昭衍也在看她,两个人四目相对,赢昭衍便应下了斐珧心里的话。 “我同你一起回去。” 斐珧轻易不愿欠人情分,但是既然杀那大蟒时已经欠了一个,债多不压身,再欠一个一起报答也就是了。 再转念想到以前,斐珧又一番感慨,觉得物是人非,想当年天上地下哪个不是笑脸求她斐大人办事,如今风水轮流,到她求到了别人面前,依着她当年的性子,自是傲气十足不肯服输求人,但是如今大不相同,时过境迁,钢筋铁骨也学会了几分委婉。 由赢昭衍哄着那个爱哭的,踏云托着几个孩子穿过广袤的森林,直到看到渭水河畔的村庄,才落下了脚。 深更夜半,寂静的小村庄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狗吠声,养狗的老汉穿了衣服握着一杆叉子出来,在月光下看见墙头边上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孩子,而站着的那个哭哭哒哒的,似乎一下子见到了熟人,哇的一声又哭嚎起来,带着鼻涕含糊不清的喊道:“二爷爷,二爷爷。” 老人放下叉子,用手揉了揉眼睛扑了过去,抱住孩子看了几眼,激动的朝着村里喊道:“来人呐,快出来,孩子们回来了!” 丢了孩子的几户人家显然睡不安稳,听到这个声音率先跑了出来认领,一时间,村子里大人的,小孩儿的哭喊声连成一片,却是喜极而泣,失而复得的哭。 老人摸摸孩子的脸蛋儿,问那个哭嚎的,“娃娃,你是怎么回来的。” 小孩子吸了吸鼻涕,咽下一口唾沫道:“两个神仙送回来的。” 旁边的大人一听,觉得这件事情怪哉,便问道:“娃娃,你说神仙送回来的,那神仙长的什么样子?” 小孩儿止了哭泣思索一番,“都很漂亮,不过那个姨姨很凶的样子。”说着,似乎还感觉到了委屈,哇的一声又哭了。 这一哭,家里大人心疼,各自抱着各自的孩子回了家去,片刻,老汉的门口又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看门的那条土狗,都懒得再吠两声了。 隐蔽的角落里,隐去身形的斐珧在听到那小孩儿说“姨姨很凶”的时候,蛮不服气的插起了腰,暗暗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不知好歹,她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温和淡然,离“凶悍”两个字相差甚远。 第七章 百年纠缠债难还 自从用了朝花果之后,斐珧觉得整个人状态好了许多,至少不像之前那么老糊涂了,可是经昨夜里与赢昭衍相遇一场,斐珧觉得自己又犯了糊涂。 话说人家尽心尽力帮着斩杀了妖物,又劳心劳力跟着将几个孩子送回了家,斐珧当时许下了不小的承诺,将她那小仓库里顶值钱的东西都承诺给了他,可临了告别了,踏云到了南天门,斐珧才恍然想起,除了姓名,自己并不知道他是哪方人士,她的谢礼,又该送往何处。 虽说如今世间大分不过人魔仙三界,但是天上地下广阔无垠,灵山秀水衍生出来的各族各部数不胜数,斐珧隐隐从赢昭衍身上察觉出了一丝魔界的气息,但是对方修为高强隐藏极深,以她眼下的实力显然不足以探究,但斐珧也从未听说,近来这世上哪里出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回到仙界,度厄星君又来找她说起了八卦,纵然说起诸仙之中一些绯色的八卦时,度厄表现出一种极其厌恶的态度,但是斐珧听着,这五百年里他讲说的八卦里,十有七八九便是关于桃花绯色的,其中风神飞寥一马当先无人能敌,半个仙界的宫娥,多多少少都和他有着一腿。 招慈被彩蝶带回瑶池疗伤之后,便又下到了凡间,斐珧知道招慈是个好神仙,与九天之上那些争名夺利整日里道貌岸然的人比,招慈是个实打实做事的人,斐珧觉得自己心底里到底还有“恶”的一面,与招慈说到底不过惺惺相惜,却并不是一路人,她们各自都有要做的事情,除了在困难时拉一把,平日里还是互不干涉的好。 就比如,眼下招慈去救济苍生,她斐珧则又回到宫里去,接着绣花绣草,顺带打问打问,那赢昭衍是何许人也,好将谢礼送去给他。 这件事情斐珧趁着度厄星君来同她说八卦的时候提起过,结果白胡子飘飘的老神仙清楚记得某某仙人娶了几个小妾,却只听着赢昭衍这个名字耳熟,并未想起来,于是又掏出龟甲铜钱来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此人与她斐珧命格相连,亲如家人。 斐珧再一次对度厄的卦象产生了鄙夷,若那赢昭衍同她亲如家人,她还用得着在这里打听么?果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于是放下针线,斐珧难得废话多了几句,劝告度厄放弃占卜。 由于在仙界里朋友不算多,斐珧觉得太上老君整日沉迷修道炼丹,必然对三界人物不甚了解,于是斐珧第二个打听的人,落到了风神飞寥身上。 显然,飞寥除了整日里沉迷女色,记性也是相当不错,这一问,便问出了结果。 飞寥说昭衍是魔界魔君的小字,大名赢炤。 斐珧觉得雷声在耳边轰隆隆响了片刻,惊诧于那赢昭衍,竟是与她旧恨纠葛的小魔君! 这是她活了一千多年,听到的最不好笑的笑话。 但是斐珧知道,风神飞寥虽然在感情上面人品低劣,但是从不说谎,况且,他也没有骗她的理由。 于是,斐珧觉得自己开始老糊涂了,不明白她当年与魔界争战了那么多次,还杀了养大了赢昭衍的老魔君,为何对方以德报怨,不仅送了她朝花果,还屡次三番的出手帮她? 斐珧找不出理由来,觉得一个能平定内乱杀伐狠辣的魔君,会是个心怀广阔不计前仇的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斐珧觉得能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便是那小魔君中了邪,且邪的不轻。 话说回来,说到底,她也曾是仙界里声名赫赫的战神斐珧,既然那小魔君体现的大度,她也不好抓着往事不放,表面功夫自是要做,再者说,应下的承诺便是应下了,说回报他,便就要回报他,要让小魔君知道,她斐珧可不是占了便宜,说到做不到的人。 心里这样想,斐珧当即便回了宫里,去小库房寻了那件镶金度玉花哨至极的摆件出来,到天宫拦住了个年岁不大的小仙,托他去魔界送了一趟。 不出两天,那小仙便从魔界赶了回来,兴冲冲的去了她的宫里,将一只白中隐翠的簪子给了她,说是那魔君的回礼。 斐珧拿着那簪子看了片刻,觉得这簪子确实好看,线条利落素雅大方,适合她这种一千多岁的老太婆。 随手将簪子丢在一旁,斐珧呵呵笑了两声,赞叹那小魔君果真深沉圆滑,面面俱到,连她这沉寂了五百年的人物的喜好,都能摸索的一清二楚,这不由得让斐珧担心,若是赢昭衍某天想要对仙界出手,那将会变成比他那叔父更为强大可怕的对手。 可想了片刻,斐珧又轻轻摇了摇头,怪不得那些弹劾她的,骂她心理阴恶嗜好杀戮,如今世间太平,她忧心这些做什么。 事情由此放下,算是告一段落。 斐珧闲来无事,精神头也算尚好,山水图绣了三五天,又绣出了一颗草来,实在是无所事事,便想起度厄星君曾经说过的,昆仑仙山的花儿差不过该开了,她在仙界闷了这么多年,且不管朝花果能将她体内的毒性延缓到什么程度,或者她还能活多久,如今趁着时光美妙,也该去看看高山流水鲜花晨雾,再者上次昆仑仙山出了满山草蜱子这件事情,她仓皇躲过,一来有失风范,二来她在昆仑山上修养的时候,那镇山神兽对她照顾颇多,如今她既然已经稍稍恢复了几分了灵力,也该去看一看。 说去便去,斐珧宫里的门都未曾落锁,便踏云去往了昆仑仙山,行到半路,斐珧还在上次糊涂忘了路的地方停了片刻,想起拦住轿子问路的事情,脸上还觉得有些羞臊,想来那个时候,小魔君赢昭衍,一定在心里暗暗的笑话她这个老糊涂。 细风吹过脸庞,斐珧回过神来,轻轻挑了挑眉头,责怪自己胡思乱想,那小魔君怎么看她是他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若成日里听着别人的议论活着,她早已经被千刀万剐永不超生了不知多次了。 到了昆仑仙山,斐珧在山腰落脚,一部分莽莽青山连接人间,一道灵水河做天然屏障隔断,大多山精物灵,都聚集在了灵水河的另一面。 刚刚进了山里,斐珧停下步子,掀开身边巴掌大小的叶子看了看,见下面干干净净,只有枝叶的脉络,没有草蜱子,便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着。 翻过一道山坡,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中间,有着绵延八十里的低矮丘壑,山谷里面此时迎着朝阳百花齐放,芬芳的花香随着风扑面而来,蝴蝶精灵飞舞其中,一派安宁自然的景象。 一只随着风飞来的小花灵显然发现了她,不过灵识还未开的完全,并不会说话,围着斐珧咿咿呀呀了片刻,然后又朝着山谷里面飞去了。 片刻,镇山神兽从远处匆匆赶来,看见斐珧,先行了个礼,接着问道:“斐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手头暂时没什么事情,便来看看,你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大人放心,已然解决了。” 斐珧点点头,“那便好。” 镇山兽迎着斐珧边往山谷里走,边道:“原本火神重离是想要来烧山的,后来掌星官来了,在晨雾里撒了克制草蜱子的药,第二天便好了。” 提起掌星官来,斐珧脚步顿了片刻,微微笑了,“掌星官素来做事稳妥,他想的办法,向来是好办法。” 镇山兽点头认同,接着道:“大人住过的房间一直还空闲着,我叫孩子们去收拾收拾。” “有劳。” “大人客气,想当年昆仑山遭难,若不是大人,还不知要流多少血呢。” 斐珧看着如今风光秀丽的美景,和镇山兽感激的神情,念想起来,其实当初做这一切,也不过是她的举手之劳。 当年里魔界那帮有野心的蠢蠢欲动,驯化了不少用以杀戮的魔物,昆仑仙山两界相交灵山秀水,其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自是像一只肥硕的羔羊,成了魔界之人侵占的要地。 那时天帝被各处纷乱折腾的头晕眼花,无意再去管一个昆仑山的事情,她刚从魔界大战一场回还之后,一个人领着几百兵马,未曾奏请便杀去了昆仑。杀伐之时,朝花的毒性第一次在她身上发作,明明十成胜算的一战,堪堪得了胜利。 昆仑山的镇山神兽虽然外表粗狂,却是个细腻性子,各处战乱平息之后,还邀她来仙山疗伤,不仅没有四处张扬她修为已然薄弱的真相,还悄悄送了不少珍贵药材,虽说未曾起了什么效果,但是这份心,总归是好的。 比起仙界那帮欠揍的神仙,斐珧确实更喜欢昆仑山上这些单纯善良的小精灵,还有漫山花草,蒙蒙晨雾,熠熠晚霞。 第八章 心有向之缘自来 昆仑山上有一处泉眼,水流从地底涌上来,泉水冰凉中透着一丝甘甜,斐珧第一次来昆仑山的时候,发现了用这泉水酿的酒格外香醇,便多逗留了几天,年轻气盛整日里拎着个酒坛子和属下那帮人醉醺醺的拼酒,以至于某次斩杀霍乱凡世的妖兽时,都喝的伶仃大醉,躺在妖兽的尸体上睡了一天一夜才离开。 到后来身体里的朝花之毒愈发严重,便不敢再喝酒了,成日里泡上一杯茶,咽到口中满是苦涩,良久才能回味出些甘甜来。 在半山腰的小竹屋里坐了片刻,一个身量娇小的,果子幻化的姑娘抱着酒坛子过来问她要不要喝,斐珧摇了摇头,谢过那小姑娘,转瞬拿了个小木桶,亲力亲为,打算去到泉眼处取一些来泡茶喝。 泉眼过了大几百年,仍旧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垒在泉眼四周的白石板,一年又一年被磨光了棱角,溢出的水漫过石板,带着潺潺的流水声,浸入了附近的草丛里,朵朵野花儿开的清新盎然,一岁一盛开,一颗老松柏在几步外斜依着,叶子深浓墨绿,如这泉眼一样,见证了春暖夏暑,秋霜冬寒。 斐珧近到泉眼边,取出木桶里的水漂,伸出手刚要去舀,宽大的袖子坠在白石板上,被溢出的泉水湿了大半儿。 收回手去,斐珧卷起袖子,早些年她来取水的时候,为了方便随时出战,穿的都是束袖武服,如今闲来无事,便着回了女子的广袖衣裙,隔了几百年乍一伸手,竟还是以前的习惯。 清澈的泉水在眼前潺潺流动,伴着林中鸟儿清脆的啼鸣,斐珧连着舀了三五下,小木桶里便满的要溢出水来。 低头看着水洼处,积水的泉眼被她搅的一团乱,过了片刻,水面的景象才从一片支离破碎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水面上倒映着她的脸,她天资过人,容颜正盛时便修到了长生境,多年以来,眉梢眼角分毫未变,差只差在眼神中,少了之前的狂傲自在,如今沉静淡漠,只觉得老了许多。 也或许不是眼睛老了,修到长生境的神仙,脸上是不长皱纹的,若说老,也分明是心老了。 斐珧打心里十分不喜欢现在的自己,甚至有些看不起,在仙界的时候极少照镜子,如今水中匆匆一眼,看了也觉得心烦。 正打算拎起水桶离开的时候,余光在水面收回的一刹,发现水面微微晃动了一下,而后她的身边,乍然多了一张脸。 一张比之水面倒映的美景,更为出彩的脸。 斐珧心中顿时警觉,有人近了身边都不曾察觉,可见她如今已经太过草包,或是来人自身修为,深不可测。 回过头,斐珧直起腰来,面上还保持着和善,内里已然十分警惕,轻笑了笑,却并没有多少热情。 “真巧,在这里都能碰见魔君。” 赢昭衍目光从水面斐珧的侧影收回,迎上一双冷淡的眸子,柔声应道:“或许,是与斐大人有缘。” 斐珧在心里将“有缘”中的“缘”,定义为一段孽缘,毕竟杀亲之仇,也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泯灭的,说不定这心思深沉的小魔君,送了朝花果暂时保住她的命,不过是像猫儿抓了老鼠,不愿让她死的太过痛快,想要留起来找机会慢慢折磨,然后开膛破肚死无全尸。 一定是这样的,思来想去,斐珧觉得只有这一个原因,可以说的通。 四下里看了看,斐珧不晓得魔界魔君到来的事情,那昆仑山的镇山神兽知道不知道,便随口问道:“魔君,怎么突然来了昆仑山?” “近百年,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斐大人常住在九天之上,所以一直未曾遇见过。” 斐珧听罢,想想如今仙魔两界安然和平,再没有了打打杀杀的事情,就算是有,估计天帝也不会再让她管,她这几百年里磨平了性子,自觉识趣,也不愿再管。这小魔君的手不仅伸到了仙界诸神身上,连这小小的昆仑山都不放过,果真心思深沉,圆滑的很。 不再多说话,斐珧轻笑一声,敷衍道:“昆仑山景色秀美,魔君自当好好看看,斐珧还有事在身,告辞。” 说着,斐珧打算提上自己的水桶,回去她那小竹屋里,安安心心的泡茶,不料一双手快了她一步,将水桶拎了起来。 “我闲来无事,大人若有需要,愿意效劳。” 斐珧伸出去提水的手收了起来,赢昭衍身量高她许多,斐珧不好再过去拉拉扯扯争抢水桶,便眼巴巴看着桶里满满当当的水,乖巧的一滴都不曾溢出来。 “怎么能劳烦魔君动手呢。” 赢昭衍动身往斐珧小竹屋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不必那么见外。” 斐珧紧跟着,想起他说的相识一场,想必也就是自问路开始后几次碰面,不免又想起了赢昭衍对她的帮衬,心里安慰自己,已经送过他东西,便不再亏欠什么了,可是越这样想,心里越清楚对方堂堂一界之主,自是不稀罕那么个金银珠宝堆的俗不可耐的摆件,心头难免又亏虚了起来。 “那个,还是我来吧。” “就要到了。” 斐珧心里杂乱一片,抬头远远见了山间的小竹屋,顿时清明些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那里?” 这话问罢了,斐珧眼见赢昭衍神情之中暗暗隐下去了什么东西,平静道:“往年里我来,住的便是那个房间,听这里的花灵提起过,大人也曾住过。” 斐珧动作一停,与赢昭衍落开了一步,心里知道这昆仑山的客房,总不能几百年给她一个人空着,可是这话从小魔君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怪异。 “呵呵。”干笑两声,斐珧紧着道:“莫非魔君,也喜欢昆仑山的花花草草?” “当年叔父在位时,对这里有过伤害,所以后来每年里总来看看,帮衬着一些,而且,我确实也喜欢大人,所喜欢的这青山绿水。” 斐珧耳边细细听着,前半句心头还在赞叹赢昭衍手段细腻,后半句,又开始偏了些别的意味,这让斐珧不禁抬眸扫了赢昭衍一眼,这一看,正迎上一双极美的眸子,含着笑容,柔柔的看着她。 急忙转过脸来,斐珧觉得心头乱了一瞬,可下一刹,反省过来她可是征战过四方的人物,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曾经有人为了讨好她,给她送过的娇滴滴的面首多了去了,那时她看都未曾多看一眼,眼下小魔君一个眼神,能有什么可慌乱的。 整顿了一下心头的情绪,斐珧再次抬头望去,见赢昭衍已经收回目光,到了小竹屋前,将水桶轻轻的放了下来,树梢一片竹叶被风吹落,停在了他月白的衣袖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随后将叶子重新扔进了风里。 斐珧看看水桶,看看面前的人,张张口,道了声,“呃,谢谢你。” “客气了。”赢昭衍依旧应的云淡风轻,再次道:“我在这里要住上三两天,大人若有什么事情,昭衍自当效劳。” “不用了。”斐珧摇摇头,“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劳烦别人的事情。” 并未多留,赢昭衍朝着斐珧点点头,“那,告辞了。” “好。”应罢了,斐珧意识到自己应的太快,不免有些尴尬。 赢昭衍显然不去计较,转身便朝着竹林另一边去了,待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听得身后斐珧道:“谢谢,你的朝花果。” 脚下的步子顿了一刹,赢昭衍装作未曾听清,接着朝远处走去,直到山路拐了个弯儿,隐住了彼此的身影,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长袖之下,赢昭衍将手中剔透晶莹的朝花果收了回去,果然,她还是那般要强。 林子里,一团轻飘飘的絮子被风带起来,吹到了半空中,树上攀着的一只小猴子觉得新奇,猛的扑了上去,可冲过去带起的风,反而将絮子吹的更远,那小猴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急的抓耳挠腮。 杨絮轻轻飞扬着,一只手缓缓伸出,轻柔的,将那白絮缓缓托住,握在手中。 赢昭衍看着手中洁白脆弱的絮子,轻笑一声,随手一扬,让它随风飞的更高。 像这杨絮一样,这世上许多美好的事物,若太过迫切,只会越来越远,缓缓图之,才会有结果。 第九章 情深痴迷误有邪 泡好的茶在壶中闷的颜色越来越浓,斐珧脑袋里想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想越觉得虽然那小魔君对她友善,但多少还是要保持距离,她活了这大几百年,虽算是个武将,前些年里脾气还差了点儿,但也不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看人的准头,一向还是有的。 那赢昭衍处处友好,若是她天真懵懂,说不定会被他良善无害的外表或者谦和有礼的所作所为蒙蔽,可她与魔界打过交道,知道当年他叔父手底下那些贪婪好战的魔族人究竟多么难对付,赢昭衍在夺位之后短短时间便能平定内乱,魔界以外的人或许只是听听,但是深刻了解其中艰难的斐珧,则每次想起来,便觉得不寒而栗,打心里对那小魔君定下的映像,便是个比他叔父更狠辣更难缠的人物。 至后来小魔君的所作所为,让斐珧再次改观,认定此人除了狠辣,还善谋人心,可怕至极。 她曾向天帝说过这件事情,不过当时九天诸神大多已经将矛头对向了她,就算她说了太阳打东边出来,都得有人站出来质疑她是错的,谁叫她张狂几百年功高显赫盖住了太多人,好容易跌了跟头,不来趁机踩上一脚,她都觉得不正常。 斐珧一向不愿凭白受人恩惠,就算是那小魔君果真良善可亲,她也不好再接受什么,毕竟一颗朝花果,已经极其珍贵了,她吃人嘴短,已经在赢昭衍面前矮了半截。 原本斐珧觉得,要么干脆离开,眼不见心不烦,也图个清静,可细一回想,若是这么做也太过明显,旁人看了还以为她斐珧怕了谁不成!天上地下千百年来,还没有哪个敢站出来,让她斐珧服软,就算是当年中了毒被众人针对,也照样能修理了那几个闹的欢的,让整个九天诸神都闭了嘴巴。 于是,斐珧决定不走,左右那赢昭衍说了,不过就在这里留三两天的功夫,三两天里,她还是熬的过去的。 天入了夜,掏出针线来在灯下绣了片刻,走神的功夫,针脚下错了位置,斐珧只得耐着性子拆了,重新落针,来回反复几下,便觉得实在无聊,望着灯罩里灼灼光彩的夜明珠愣起了神,坐了片刻,眼皮越来越沉,慢慢伏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难得的,斐珧没有梦到无边无际的火焰,也没有盛开的朝花,只静静的,似乎有什么力量在远远的庇护,像是鸟儿寻到了避风的巢,飘萍归入静水,慢慢生出根来。 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了进来,柔柔的落在桌面上,一寸寸延伸,直到睫毛映出的扇影如蝶翼一般微微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 斐珧动了动手臂,麻木的暂时失了知觉,不过好在已经习惯,只静静的坐着,等待手臂的**减缓之后,再扶着桌子站起来,动一动同样麻木的双腿。 从桌上随手倒了杯隔夜的凉茶送进口中醒了醒神,斐珧将压了整夜的刺绣收起来,打开门出去,见门口昨夜里已经用过半桶的水重新溢满,静静的摆放在那里。 那月季化成的姑娘温柔恬静,捧了满框新摘的果子给她送了过来,斐珧伸手接过,连同打水的事情一同谢了谢那姑娘,谁知月季姑娘掩着唇咯咯的笑了两声,只说果子是她采摘的,打水的却另有其人。 斐珧听的糊涂,但想着这山上勤快的小家伙多的是,也指不定是哪个起的早,帮着她打了水。 很快,镇山神兽来帮她解答了这个不起眼的疑惑,答案令斐珧惊之又惊。 竟然又是那小魔君! 斐珧再次觉得这小魔君圆滑殷勤过了头,有了中邪的迹象。 不过堂堂魔界之主中邪,这实在是前所未有匪夷所思。 由镇山神兽做主相邀,两个人再次打了照面,斐珧为了不至于用人手短,先行道了声“谢谢”。 赢昭衍表现则十分自然,仿佛这不过是情分之中,理所应当的事情。 镇山兽如今依然焦头烂额,丝毫没有心思去揣摩斐珧和赢昭衍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只因为上次满山草蜱子的事情刚刚得了解决,又出了几件不小的事。 事情的起因很寻常,不过是有修炼的灵生出邪念入了妖道,私自离开昆仑山之后,在世间各处作乱。昆仑山里已经派出去捉拿回了几个,那已经死了的怀有身孕的草蜱子便是其中一个。 若成了妖,用邪门歪道修炼,比之在山中日复一日苦修提升功力更容易的多,不过短短时间,便有几只妖难以掌控,四处惹下祸端。 虽说这天下之大,不过人仙魔三界,可世间芸芸众生数不胜数,各山名川,甚至古晃野海,衍生的族类不计其数。 昆仑山便是这其中之一,依附仙界,却也自我生存,昆仑山上跑出去的成了妖,惹得各处怨声四起,这件事情自然该由昆仑山去管,可昆仑山上诸多生灵弱小无害不善战争,这便让镇山神兽犯了难,上一次草蜱子的事情已经去求过仙界一次,不好紧着再去一次,正巧眼下住在这里的两位在三界中都大有分量,且从私交上与他是朋友,便请过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帮上一把。 斐珧是满心里愿意的,毕竟如今她已经恢复了一些实力,可眼看着镇山兽说着话的时候,眼神十有八九次都飘到了赢昭衍身上,这让斐珧觉得在这狡猾的小魔君面前又跌了身价,不由得赶紧出言将事情揽过来道:“昆仑山的事情便是仙界的事情,这不算件大事,交给我便好了。” 说罢了,斐珧唇边噙起一抹笑意,望向了赢昭衍。 赢昭衍认同的点了点头,接着朝镇山兽道:“既然斐大人一力担下,本君也不好坐视不管,愿与斐大人同去。” 镇山兽原本看着斐珧,用粗壮的手不住的挠着脑袋,正有些担忧斐珧身体,又不便说出口,一听魔界魔君开口,便赶紧应下道:“那多谢魔君相助,请受小神一拜。” 说着,踩着地面镇的大地颤了几颤,到赢昭衍面前行了个礼,而后又朝着斐珧行了个礼。 “有劳二位了。” 斐珧将刚刚从果盘中捏起的葡萄重新扔了回去,觉得嘴巴里刚刚嚼下的一颗,也失了香甜。 第十章 英雄又被美人救 许久之前,斐珧觉得自己心思果断爱恨分明,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她愿意,说了做了,便一直有那么一股冲劲,到后来沉寂几百年,心里清静无趣,不再与人斤斤计较,闲言碎语当做耳旁风,也觉得简单干脆,总之,一颗心里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别扭杂乱。 遥想起之前与魔界打交道的时候,那也果真单纯的是“打”交道,与这小魔君的叔父见了面,哪次都不必拖泥带水,上来就杀的你死我活。眼下这小魔君骂不得打不得,一来她寻不出这小魔君的错处,二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魔君友好和善,她如今做事先讲道理,自然不能轻易动手。 这次他们要去往的地方是靠近极北的寒冰之地,一只雪狐去过人间之后有了红尘恩怨,双手染了人命坠入妖道,后为了逃脱抓捕,沿途吸食生灵精血增强修为,一直逃到了寒冰之地,那里常年冰冻,人迹罕至,修为平平的去了撑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拖了许久,那狐狸都未曾被抓回来,还常常偷偷出来祸害性命,惹得周边各族知道了那狐狸的来路之后,都将怨气撒到了昆仑山上。 在众多妖当中,这雪狐算是比较狡猾的一个,所以斐珧决定先从雪狐着手,毕竟她向来善用良将,身边还有个比之狐狸还狡猾的, 除妖路上边走着,斐珧不时拿眼睛看上赢昭衍几眼,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感慨道:“那镇山神兽果真好大的面子,不仅动用了仙界战神,连魔界魔君都亲自出手了。” 赢昭衍言语仍旧亲和,“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最近闲暇,动动筋骨也好。” “魔君不应该在魔界日理万机么?” “各处已经安排妥当,大人不必担忧。” 担忧?她有什么好担忧的。斐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不想这小魔君还有耍嘴皮子的功夫。 踏云行了约有一天路程,才逐渐靠近寒冰之地,越往前走,花儿几乎不见了,山谷之中,耐寒的松柏多了起来,再有几里之后,松柏的枝叶上挂起了一层白霜,呵出的热气化作一团白雾融进半空里。 这寒冰之地,斐珧之前曾经来过,那时与人打赌,一个时辰之内,进去寒冰之地最冷的深谷之中,取一朵开在冰层夹缝里的雪莲花。 那次她头进去之前,还喝了半坛酒,辛辣的酒水在腹中生出灼热,进到越发寒冷的地方之后,脚下的云彩不再聚集,便只能脚踏实地,踩着千年不化的冰雪继续往前走。 山谷之中,雪莲花开在了悬崖峭壁之上,她的唤鱼刀那时还能凝水能冰,便握着刀一口气攀爬上去,采了最大的一朵雪莲花下来,出去之后,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那么些许。 这件事情当年传到了爹爹那里,爹爹将她好一通训斥,而爷爷则十分高兴,觉得她这个样子胆大有拼劲儿,才像是斐家的孩子。 脚下的祥云不再聚起,斐珧落了地,看了看四周景象,比之上次来的时候落地的位置差了许多,甚至还未进到深谷里面,就已经觉得寒气逼人,浑身冰凉。 如今实力不济的事实不好说出来,斐珧见赢昭衍跟着一起落地,便十分镇定道:“踏云免不了会惊动那狐妖,还是谨慎些好。” 赢昭衍点点头,跟着斐珧走在雪地里,竟十分认同她这说法。 踩在人迹罕至的雪上,留下两行不算齐整的脚印,不过片刻,寒风夹杂着雪花,将留下的痕迹渐渐抹去。 随着周遭越来越寒冷,满披白霜的松柏也慢慢不见了,四周开始变成白茫茫一片,仿佛大地本就是一片雪白,一直连接到了天际。 发梢逐渐开始结上冰霜的时候,斐珧觉得自己的步子迈的有些沉重,抬头看看不远处即将到达的深谷,斐珧知道那里面会更加寒冷,甚至吸一口气进到腹中,都觉得心肺要被冻上冰霜。 在她的预想里,从昆仑山上出来的妖,就算是用邪门歪道修炼,短时间内也必然不会变的多么可怕,在这寒冰之地,也应该进不到太深的地方,如今看来,倒是她几百年不曾出战,还拿着当年老一套的方式衡量对手,才一次次的预算错误,低估对方。 进到谷口之时,肆虐的寒风卷杂着冰凌从面上刮过,在距离皮肤约有半寸的时候,冰凌化作霜花散去,未曾伤了皮肤分毫。 越来越渗入骨髓的寒冷让斐珧隐隐有些发抖,深一脚浅一脚进到山谷当中,自看到第一株雪莲花的时候,牙根都有些微微发颤。 赢昭衍默默跟着,两个人偶尔靠近的时候,斐珧觉得寒冷会稍稍缓上一些,呼吸也不至于那么困难,但是靠的太近,在这荒无人烟鸟都没有的地方,孤男寡女总会显出几分暧昧来,她一把年纪,那小魔君风华正茂,倒显得她这老太婆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斐珧总在近了几步之后,再刻意拉开一些距离。 脚下深深浅浅,需得不停的往前走着,稍迟片刻,鞋底便会被蔓延而上的冰凌粘住,若长时间挣脱不开,不消半个时辰,整个人便会和这白雪寒冰覆盖的山谷融为一体,永久的留在这里。 将要近到深谷中央的时候,斐珧和赢昭衍同停下了脚步,斐珧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轻轻道:“妖气。” 似乎是为了做好防御,赢昭衍靠近斐珧一步,立在她身侧,应道:“不远了。” 话音刚落,便见某处坚冰凝成的峭壁之上,一团雪色的身影快速闪过,近乎和四周白雪融成了茫茫一片,令人难以察觉。 斐珧向前几步,长刀握在手中,凝神细细观察了片刻,听得耳边风声大起,无数尖锐的冰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着,朝着她这边直刺而来。 唤鱼刀现出一抹赤红的光泽来,在斐珧手中极快的舞动了片刻,一片刀影凌乱中,冰凌化作一团水汽飘在空中,霎时间,又被冻成粒粒冰晶,坠落在地上。 隐在暗处的狐妖一击不成,操控着风雪卷起,在山谷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斐珧席卷而来。 斐珧心里将那雪狐的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想这世上都是欺软怕硬的,那狐狸分明看出她修为不如身边的赢昭衍,所以便找准时机,一次次朝着她攻击。 眼看风雪卷杂而来,所及之处,将寒冰粉碎成了无数块,斐珧连连后退几步,飞起的冰凌势头迅猛,已经刺破了她的灵力防护,在手背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 心下沉着,估算着时间,斐珧施出口诀正要抵抗,忽见身后一支利箭带着森森魔气朝着峭壁一处快速射去,霎时间只听得一声哀鸣凄厉,一团雪色绒毛的狐狸从峭壁上显出形体跌落下来,转瞬化成半条带血的尾巴。 风雪的漩涡在斐珧面前停止了,斐珧看了那尾巴一眼,凝神片刻,指着一个雪堆处,朝着赢昭衍道:“这是他幻化的分身,另一个在那里!” 话音刚落,那雪堆后素白的衣角一晃,狐妖及时躲了个无影无踪。 斐珧回头问道:“你怎么不放箭了?” 山谷中的风夹杂着冰凌,在斐珧脸上划出一道殷红,斐珧用手蹭了一下,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血液浸出来便被冻上,并没有流的满脸血渍,她仙人之体,也从不担忧会留下疤痕,就算是落下了疤痕,她一把年纪,皮相这种东西,自然已经看的淡了。 见赢昭衍看她,斐珧还有些抱怨道:“我如今没有将他一招击杀的把握,你若出手,定能成功的。” 猝不及防的,一只温软的手贴近了她的后心,让斐珧瑟瑟发抖的身体渐渐平缓下来,还不等斐珧回过神来,便听赢昭衍道:“你被寒气伤了,我们先离开。” 斐珧心头震惊,十分意外,原本还以为,她伪装的够好了。 被戳穿了面目,心头翻涌的气血再抑制不住,喉间的腥甜难以被压下,涌上唇间,斐珧觉得十分丢脸,吐出一口血来。 第十一章 一穷二白唯余财 逞英雄失败,这让斐珧深刻反省了一番自己的错误,归根究底还在于当年太过张狂勇猛,让如今的她骄傲自大认不清自身实力,稍稍有了点儿能耐,便以为又有了曾经大杀四方的资本。 就好比,她之前觉得降服一只小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如今还这么觉得,全然忘了她眼下实力和那蚂蚁也没有多少差距。 在山谷之中,斐珧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原本还能挺着,谁知被戳穿了面目,一口血吐出来,便觉得昏昏沉沉,脑袋里糊涂一片。 朝花的毒性根深蒂固,朝花果也只能暂时缓解,她到底还是回不到之前,仍旧成了九天之上,顶着战神名号的一个废物。 这一次,斐珧又欠下了那小魔君一个人情,原本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但是如今好歹统一战线,就算连拖带拽,小魔君也不至于让她冻死在山谷里面,可后来斐珧只觉周身温暖一片,一颗心在她身边有力的跳动,直到出了寒冰之地,都未曾觉得路程有过多少颠簸。 清醒之后,斐珧发现自己身上衣衫丝毫未湿,心下里便确认了,她是由那小魔君抱回来的! 这个事实简直如同晴天霹雳,比之第一次知道了赢昭衍的身份,还要惊心动魄。 赢昭衍将她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部落里,这里算是魔界的一个附属部落,这里的人多少含有一丝魔族的血统,当年赢昭衍的叔父在位的时候,魔界自身这些小部落也深受其害,被他那叔父压榨搜刮多次,日子过的苦不堪言,直至赢昭衍上位,才逐渐缓过一些来。 斐珧从床榻上起身,一个妇人端了茶饭进来,满目慈爱,望着她恭恭敬敬的笑着。 这里的人,乍一看上去和凡世人一般无二,差只差在两鬓生有魔纹,寿命比凡人长了一些,再就是凡人生命短暂,几十年后轮回转世,虽然会忘记前尘往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得了永生,而这魔族的小部落则不会轮回,死后部分记忆传承到下一代身上,用另一具身体接着存活,变成一个新的自己。 总之,这世间芸芸,无奇不有。 斐珧道了一声谢,待那妇人出去之后,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发现身体里灵气充沛,朝花的毒性比之去往寒冰之地前,还要淡去几分。 寒冰之地的寒气,自是解不了朝花之毒,她并未做过什么,如今既然有所缓解,便说明,是赢昭衍在其中做了手脚。 一个人清静多年有了习惯,斐珧边思索着,去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清泉泡着几片颜色翠绿的松萝,润到舌尖口腔,滋味淡雅清爽宜人。 一口茶水咽下,杯子重新放回桌面,即将离手的时候,斐珧神思顿了那么片刻,又端起茶水来,递到唇边嗅了几下。 经泉水一润,她的口中,竟察觉出了淡淡的,朝花果的气息。 杯子里依旧是松萝的味道,并未掺杂其他,斐珧心头惊讶不已,莫非赢昭衍,给她用了第二颗朝花果? 斐珧觉得,小魔君定然是疯了,为她一个天界没落的战将出手这么阔绰,实在是有些败家。 再者,斐珧觉得一颗朝花果已然是天大的恩惠,这再有一颗,她该用什么偿还? 脑子里大概盘算了一下自己小库房里存留的那些宝物,怎奈当年奖赏的次数太多,她向来对金钱不算上心,想了半天也没有计算出个价钱来,不过斐珧肯定的是,一定不少。 除了那些金灿灿绿油油的财宝,斐珧觉得自己身无长物,实在是寻不出什么可以作为报答的东西,看来只能是委屈了太上老君,将那些宝物转手送了赢昭衍,虽比不上朝花果的价值,但也是她所能体现的最大的诚意了。 正想着,帘子被轻轻掀开,赢昭衍迈步进来,看到斐珧之后,眼睛里带起了柔柔的光。 斐珧本想开门见山,利落的将这件事情摆在台面上说一说,可迎着赢昭衍的目光,原本编排好的话卡在喉中,分明从其中,看出了些缠缠绵绵的意味。 难道那小魔君拉拢人,不仅大手笔的用了朝花果,甚至还不惜使用美色? 斐珧自认与风神飞寥不一样,她是个正直的人,朝花果可以接受,但是绝对不能被美色引诱。 “你醒了。” 赢昭衍十分自然的开口,音调语气,熟络的仿佛已经与斐珧相处了千百年。 “嗯。”斐珧点点头,旋即又开口道:“谢谢你。” “大人不必见外,举手之劳而已。” 斐珧心里一时琢磨不透赢昭衍的意思,他竟是绝口不提朝花果的事情。 自认不会凭白受人恩惠,斐珧心里坦荡,稍缓了一瞬,开口问道:“你喂我服用了一颗朝花果?” “是。” 赢昭衍将几碟清粥小菜在桌上摆开,极随意的应了一声。 斐珧过去道:“太贵重了,我,我还你金银珠宝可以吗?” “大人觉得,魔界很缺钱?” “不缺。”斐珧实话实话,一时间犯了难,“那我还你什么?这世上“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是知道的,如今仙魔友好,你也必然不是买通我做奸细,若你对我有过了解,便知道我不会背叛仙界挑起战争。思来想去,我并不能揣摩出你的目的,不如明说,对大家都好。” 赢昭衍笑笑,将一双筷子递到斐珧手中,音调仍旧不起波澜,淡淡道:“若仙魔再战,结果会是两败俱伤,就算果真要找奸细,也不会是大人,大人放心。” 斐珧道:“你心思缜密,既然知道用朝花果救我,也必然知道我如今实力不比从前,我这人身无长物,除了一把唤鱼刀,便只有钱了。” “不必急于回报,眼下,不该先解决那狐妖的事情么?” 欠下人情,在斐珧心里总是个疙瘩,但眼下确实没有什么可行的好办法,也只能暂时放上一放,先解决那妖狐。 提起狐妖,斐珧不免可惜道:“在山谷的时候,你该去射杀那狐妖的。” 赢昭衍沉默一瞬,“可你受了伤。” “上过无数次战场,受伤在所难免,这点小伤,我能挺住的,只是没有想到,那狐妖竟然如此厉害,已经到了断尾分命的地步。” “狐妖一次没有抓住,再去也就是了。” “那倒多麻烦一次了。” “没关系,有我在。” 话音落了,斐珧耳边听着那句“有我在”,目光随着对方一双筷子夹起几颗青菜,缓缓放到了她面前的碗中。 斐珧暗暗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赢昭衍,屋内幽幽的光线之下,依旧俊美出尘。 在斐珧的映象里,魔界魔君的形象,还停留在赢昭衍那叔父花发长须目光阴狠,杀人嗜血的贪婪模样,乍一见了赢昭衍这种,看上去比九天之上的神仙更像仙人的魔君,还有些不大适应。 土房瓦舍,清粥小菜,一张桌子,两双筷子,再加上一声柔肠百转的“有我在”,让斐珧觉得他们两个眼下所在的场景,像极了某对平凡的夫妻,安安稳稳的过着属于两个人的日子。 这个想法让斐珧觉得一阵好笑,打算同赢昭衍把话说明,克制一下他有意无意做出的暧昧之事。 良久,斐珧憋出来一句,“魔君,我不好男色。” 一向泰然稳重的赢昭衍握着筷子的手不禁稍稍停顿,看了斐珧一眼,并未说什么,可让斐珧觉得他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也愈发撩人心弦。 第十二章 千娇百媚不入目 第二次去到寒冰之地,不出斐珧所料,那藏在山谷里的狐妖,预感到了危险,已然转换了地方,这让斐珧再次埋怨自己错估了形势,似乎过了五百年,她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她了。 虽然未曾开口说什么丧气的话,但是斐珧眉宇间透出的失落,还是落在了赢昭衍的心里。 再次从冰寒之地出来的时候,赢昭衍难得率先开了口,朝着斐珧道:“朝花果能将朝花的毒性延缓到多少,灵力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这世上无人知晓。你不过是习惯了强大的时候一个人将事情抗在肩上,忘了如今自己一身是伤。” 斐珧听着,这话在她心里绕了无数个来回,有些很不是滋味,但素来警惕惯了,感性藏在心里,外表依旧理智,短短几次相处,不由得再再再一次感叹这小魔君果真厉害,能一句话,戳中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未曾欲盖弥彰出言反驳,也没有顺着感情一番哭诉,斐珧看向赢昭衍,目光停了片刻,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我现在很弱?” 风吹着雪花在空中飘落,似乎静止了那么一刹,赢昭衍一双凤眸眼波流转,随即道:“我没有。”其言辞坚决,堪比一旁经得住严寒考验的老松。 斐珧当年能在三界当中杀伐多年,靠的绝不仅仅是强悍的灵力,更多的是无时无刻不曾卸下的警惕,还有其千变万化的手段。 出了寒冰之地,斐珧从随身的储物锦囊里,掏出了小指粗细的一截熏香,凝神施出一道术决之后,香被火焰点燃,火光熄灭,一屡白烟飘飘而上,去向了某个方向。 赢昭衍看着,眼神之中透出一丝赞叹来,“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下了觅香砂?” “上次那狐妖将风雪卷起来的时候,洒进了风里。” “大人分明为那狐狸逃走做了准备,却仍旧再来一次,在山谷中的寒冰之上落下刀痕,是想吓那狐妖不敢再躲进去?” 斐珧朝着赢昭衍挑挑眉梢,表示推测的恰到好处。 “寒冰之地,不好施展,不是吗?”这话说罢了,斐珧有些后悔,似乎在寒冰之地不好施展的,仅仅是她而已。 不过没关系,既然在寒冰谷中没有斩杀了那狐妖,有觅香砂在,迟早能找到它。 说起来,斐珧对这觅香砂的用法十分熟练,当年里交战之时顺藤摸瓜,或者捉拿一些善于隐匿的敌人时,都会用到觅香砂,实施手法也相当简单,不过是在目标的身上,将细碎如尘的觅香砂洒落在其身上,稍后点燃特制的熏香,烟雾便会朝着觅香砂的方向飘散,从而确定了目标逃跑的方向。 原本这觅香砂有一点不好,就是有可能同时沾染到多人身上,那么烟雾四散,则很难寻找,但是寒冰谷中人迹罕至,除了那躲藏其中的雪狐妖,怕是没有什么其它存在了。 这虽然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到底还需要过程,如果赢昭衍当时不去顾及她,而去斩杀那狐妖,说不定就不用再多跑这一趟,但是对方当时选择了帮她,斐珧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微微的不同。 不管怎么说,斐珧觉得又欠了对方天大的人情。 经查证,这雪狐妖最开始,该是无意间走出了昆仑仙山的灵水河,过了结界,闯入了人间。 至于他在人间究竟遭遇了什么,斐珧还未来得及查清,只知晓它杀了人,然后在人间四处逃窜,吸食活人的精气来增长自己的妖力,后被人间修士追赶,雪狐妖受伤,无奈退出凡间。 不久之后,雪狐妖再次在世间出现,则变得更加凶残,三界之中不少颇有根基的灵族,都受到过那雪狐妖的袭击。 一些受过伤害的灵族开始对雪狐妖进行了追捕,一直逼迫它退入冰寒之地,众人才束手无策。后查清雪狐妖本身出自昆仑山,便将账算到了昆仑山头上。 如今沿着觅香砂的方向追踪,斐珧发现那雪狐妖兜兜转转,似乎又去往了人间。 斐珧紧追不舍,和嬴昭衍一起,也去往了人间。 期间,斐珧问过:“已经耽搁多日,魔君不用回去日理万机么?” 嬴昭衍答:“有劳大人关心,昭衍自由安排。” 斐珧自认对他并没有关心的意思,但多个人多个帮手,这是她活了千百年得出的真理。 人间此时已是炎炎夏日,炙热的太阳灼烤着大地,正午的时候,阳光底下能烫下人的一层皮来,知了藏在茂密的树荫下,发出一阵阵吵闹的声响,直到夜色慢慢笼罩大地,晚风吹来,才能带起一阵清凉。 斐珧和赢昭衍一同来到人间,很快便锁定了那狐妖所在的位置,因为永州一带,开始传出了恶妖杀人的事情,其杀人手法,和狐妖一模一样。 可到了永州之后,斐珧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便是在点燃熏香的时候,那觅香砂分化出了两个方向,便说明在冰雪谷中,身上沾染觅香砂的,除了雪狐妖,还有另外一个,而在寒冰之地点燃熏香之后,烟雾朝向一个方向,说明两只妖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离开的,沿路一直未曾分开,直到到了永州。 坐在路边破木板拼成的桌子旁,借着对面楼上灯笼的光亮,斐珧边用勺子搅着碗里滚烫的羊汤,边瞧着对面青楼门口,依着门框笑的风情万种的姑娘,帕子挥舞间,脂粉气随着风飘过来,把羊汤的气味都盖住了几分。 斐珧凝神看了片刻,赢昭衍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有。”斐珧点点头,“这里的姑娘,长的都还不错。” 赢昭衍手中的勺子动的徐徐,笑了笑,“平平姿色罢了。” 斐珧将目光收回,落到赢昭衍身上,对他这般挑剔尤为不满,“魔界女子大多妩媚风情,魔君百花丛中留恋,想必将眼光惯的过高了。” “是有些高了。”赢昭衍看了斐珧片刻,见她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便道:“所以魔界,至今还没有王后呢。” 斐珧对他这话无甚感想,就事论事道:“那需得抓紧了,毕竟你也不小了。” “在抓紧。”赢昭衍点点头,尝了一口羊汤,老汤熬的口感醇厚,滋味颇丰。 斐珧将半碗羊汤喝下肚,原本起身朝着青楼走去,走了两步回想起来,不该留了赢昭衍在那里结账,虽说不过极不起眼的几个钱,但是道理在那里,她受人恩慧,自然要懂得回报,从小事做起。 于是,斐珧又退回去,在赢昭衍将铜板放下之前,利落的将钱拍在了桌子上,拉起赢昭衍的袖子,朝着青楼里去了。 第十三章 重金买下倌郎顾 乍到门口,便受到了刁难。 立在门前检查姑娘们是否偷懒的老鸨子正巧过来,看见赢昭衍之后心花怒放,已经松垮的胸脯几乎要贴上来招待,但却十分无情的,将斐珧拦在了门外,义正词严说,女子不得入内。 下一刻,斐珧便光明正大进了青楼,这归功于早些年风神飞寥细心指导,告诉她人间妓馆不仅有姑娘,还有生的眉清目秀的小倌。 斐珧当即便堂堂正正同那老鸨子说,将你们这里最俊的小倌叫来! 话音一落,满堂皆惊,纵然这世上难免会有富家太太耐不住寂寞,寻人解解忧愁,但大多都做的极其隐秘,人前甚至还要立上一座贞节牌坊,但像斐珧这样堂而皇之的,估计还是少之极少的。 斐珧无视这些人鄙夷龌龊的目光,利落的上了二楼的包厢,待察觉某个肥头大耳人丑如猪的意图张口讽刺几句的时候,斐珧侧过脸,眼神扫过去,杀气凛然,那人即刻闭上了嘴巴。 她向来不说大话,不过敢确定,她沾过的血,比他祖宗十八代加起来榨干了流的都多。 二楼的隔间窗户开向大堂,为了不阻挡人们的视线,窗台设置的稍稍低了些,摆了些矮小的绿植在上面做装点。 斐珧如今可以确定,那雪狐妖就藏在这里,没能轻举妄动,是因那雪狐妖修为不浅,唯恐伤及周边百姓。 坐进包厢之后,斐珧要了一壶茶来,去了去嘴巴里羊汤的味道,端起杯来再喝第二口的时候,楼下鲜花锦簇的台子上,奏起了阵阵缠绵的音调。 夜,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最好的时刻。 一曲奏罢,斐珧拍了拍手,随意丢了几块碎银子下去,那弹琵琶的姑娘朝着这边看过来,起身行了个礼,再抬起眼睛来,目光含羞却媚意分明的望着一旁的赢昭衍。 斐珧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几眼,觉得那姑娘的面容虽然在小魔君面前有些失了颜色,但勉勉强强也算凑合,说不定这赢昭衍眼光独特,偏喜欢这一口的。 为表大度,斐珧率先开了口,提了句,“魔君若是喜欢,便将她叫来,那姑娘看着腰身倒软。” 赢昭衍目光在斐珧不盈一握的腰间停留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喜欢这个?没关系。听人说这里姿容美丽的姑娘多的是。” “大人。”赢昭衍提醒道:“我们是来捉妖的。” 瓜子被个涂了脂粉的小倌端了过来,斐珧顺手抓起了几个,见那小倌还在朝着她抛媚眼,或是抛的有些急了,眼白频频翻出来,看上去仿佛某户人家里,神智有所缺憾的傻儿。 斐珧没了胃口,又将瓜子放回了原处,将一个银锭子放在桌面上,朝那小倌问道:“你们这里,可来过通身寒凉的人?” 小倌被银子驱使,赶紧想了想道:“客人不大清楚,琴师倒是有一个。”说着,小倌朝着楼下努了努嘴儿。 斐珧顺着望去,正巧几个身着薄纱的姑娘,刚刚舞了一段下去,一个男子抱着琴,缓步踏上了台阶,举手投足之间,眼神心思似乎尽数落在了怀里的琴上,对周遭喧闹污浊的声音充耳不闻。 男子衣衫素净,带有一丝微微的冰蓝,长发垂至腰间,竟掺杂了隐隐的白。 斐珧惊诧,瞧着男子面容清秀出众,分明还是少年的模样,为何会年级轻轻,过早白头。 “他是谁?”斐珧未曾回头,问那小倌。 “他呀。”小倌语调里带上了些轻蔑道:“他是个不知趣的,逃走了一段时间,前几日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斐珧来了兴致,“他来这里很久了么?” “约莫三五年前来的,客官喜欢他那样的么?” 斐珧用食指蹭了蹭下巴,眸中带起了一丝莫名的意味,“有意思。” 一旁的小倌似乎对琴师吸引了斐珧的目光有些不悦,言语中带着酸涩道:“奴家在这风月场所待的久了,知道脸蛋儿长的越是漂亮的男人,那方面定然有所不及,客官可要想好了。” 斐珧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在小倌身上留了一瞬,最后慢慢放到了赢昭衍身上。 赢昭衍手握着茶杯,并未动声色,一双凤眼朝着小倌斜看了一眼,那小倌失神一瞬,觉得莫名有种威压,震慑的他发自魂魄的颤抖,自知失言,哆哆嗦嗦跪到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而后连滚带爬出了包厢,跑了一段,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那男子的眼神中抽筋扒皮过一遍,回想一番,明明对方未做什么,整个身体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斐珧清修几百年,如今及识时务,转换话题道:“人间环境对雪狐并不算好,为什么他明知被追杀,还要回来呢?” “或许,有放不下的东西。” 斐珧看向楼下,琴声铮铮而起,悠扬顿挫,细听仿佛伴着一声声哀叹,眼泪无声,将百种情绪化在琴声里。 曲罢了,大堂里静了那么一瞬,似乎众人的耳朵品了一杯甘醇的美酒,稍稍有些眩晕,随后回过神来,不由得发出一阵喝彩,纷纷鼓起掌来,诸多金银宝器,朝着台子中央扔了过去。 满地金银如粪土,斐珧在那男子眼神中,似乎只看到了这样一种感觉,周围热闹与他无关,不管此时身处地狱还是天堂,他都只管护着怀里的一把琴。 或许,一把琴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那琴可能便是他的全部。 台下的欢客被男子冷冰冰的姿态惹的更为躁动不安,有的将银票拍在了桌子上,大庭广众之下竟不顾伦常,要与这男子***好,有的看不下去的,还将自己的荷包彻底掏空,要为这男子赎了身。 男子立在台上,似乎在回想什么事情,良久,目光回归现实,扫了台子底下丑态百出的人们一眼,最后将目光,看向了二楼的隔间。 斐珧站起身来,几片金叶子自手中脱出,稳稳钉在男子之前放琴的矮桌上,开口道:“这人,我要了。” 一时间,众多寻欢作乐甚至刚刚还在出价的人,自觉得和这般明目张胆买小倌的女人比,实在是显得品德优良情操高尚。 第十四章 妖心不曾染浊尘 永州城已经彻底陷入深浓的夜色里,仰头望去星空万里,微凉的风习习而来,枝头杜鹃伴着树上的蝉儿发出几声轻蹄。 鞋子踏在沙堤上留下浅浅的脚印,柳树的枝条长长的垂在水里,随风摆动来回,将与天空呼应的满池星光搅成一片支离破碎。 一旁的篱笆院里,孩子嬉笑了片刻,沉沉睡去。 良久,屋里的灯熄了,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步子迈的极其轻盈。 斐珧坐在河堤上,不时往湖中投下一颗石子,看着水面的波纹细细荡开,然后又慢慢恢复平静。 赢昭衍立在柳树下,话语不多,似乎只想静静的陪伴着。 脚步不急不缓到了跟前,冰蓝的衣衫在月光下泛起一层白,斐珧面对找了许久的雪狐,并没有召出唤鱼刀来,而是回眸,细细的看向了男子。 琴师苦笑一声,似乎对面前的场景早已预料,冷声道:“我倒是好大的排场,竟然劳烦仙界战神和魔界魔君,同时出手。” 斐珧将手中最后一颗石子投进湖里,认同道:“确实。” 似乎极为留恋的,雪狐妖回头看了看那熄了灯的房屋,沉吟道:“从寒冰谷交手那次,我便知道走到尽头了。” 斐珧逼近,“若你逃往别的地方,活命的几率很大,但是偏偏回到了人间。”说着,斐珧也将目光看向了那静悄悄的房间,“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儿么?我听她唤你爹爹。” “她是我的女儿。” “可她身上,并无妖气。” “我愿束手就擒,你们能否救她性命?” 斐珧沉默一瞬,又坐在了河堤上,“若我说生死有命呢?” “那我杀过的那些人,是不是也算生死有命,不是我的罪过?” 斐珧眼光扫过雪狐一眼,“人间生死自有命数,这世了结归入黄泉还有来世,但你所杀之人,吸食了精魄,已经没有以后了。” “无妨,我只要小雪儿活着,作为我和她的女儿,活这一辈子。” 斐珧知道多劝无益,直接了当问道:“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为什么要帮你?” 雪狐苦笑一声,站在斐珧身侧,“我虽然逃不过你的追踪,但若拼死反抗,哪怕最后散尽妖力魂飞魄消,也能拉上永州城无数的人陪葬,这也正是如今你没有拔刀的原因,不是么?” “你让我很好奇,一个嗜血的人,为什么最后心存了怜悯,如今我知道了,你或是想要为那小女孩儿,寻个活路。” “没错。” “为个凡人千百次转世中的一次,值得么?” “值得,因为这一世,她是她的女儿。” 斐珧静静注视着雪狐妖,“这世上的感情,果真可以在心里那么坚定么?” “可以。”雪狐妖做了回答,十分肯定。 与此同时,立在树下静静听着的赢昭衍,将目光放在斐珧身上一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夜色静悄悄的流淌,一直到黎明将至,湖中倒映的星辰淡了,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身影。 斐珧朝着湖边的小屋里去了,边走着,边想着雪狐说过的故事。 这是关于他的,一生的故事。 像诸多昆仑山上衍生出灵识的精灵一样,雪狐受着灵山秀水的滋养,两百年时间便化作了人身,在昆仑山上恬淡安宁的活着。 一日追逐一只雀儿,他滚落了山坡,无意之间,穿透了昆仑山与人间相隔的灵水界,去到了人间。 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和昆仑山大不一样,雪狐惊恐害怕四处躲藏,觉得人间的人处处都充满恶意。 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在他饥寒交迫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包子吃,雪狐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味道,觉得腹中心中有了依靠,便愿意跟着那人走。 可那人骗了他,十几两银子,将他卖进了青楼,只因他生的清瘦俊秀,是青楼小倌最受欢迎的模样。 有人摸了他的脸,伸手摸向腰间的时候,他张口咬了那人,欢客惨叫连连,无数棍棒朝着他打了过来。 那时他弱极了,离开适宜修炼的灵山秀水,维持人身已是不易,而若露出狐尾或是雪色的耳朵,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雪狐害怕无助,他像个离了家的孩子一样,想要回到昆仑山去,可那些人将他捆绑起来,日复一日挨饿毒打,只等他屈服,乖巧的雌伏在别人身下。 就当他感到绝望的时候,一道温婉甜美的声音传到了耳边,来的是青楼妓馆里的头牌绫厢,也是整个永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琴师。 她笑盈盈的对老鸨子说:“他还小,硬生折磨莫要惹得人财两空,不如待在她身边,让她好生**。” 这倒是个方法,老鸨子未曾多加思索,便给了头牌几分薄面,让她将他带了回去。 雪狐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以为是更加残酷的折磨,可迎接他的,却是她温和的语调,细心的照顾,还有眼底存留的一汪眼泪。 她说,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她,她已然堕落,不想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重蹈覆辙。 于是,雪狐的生活便安定了下来,他像个懵懂的少年一样,陪在了她的身边,他们互相照顾,互相安慰,她教他事故人情,教他弹奏她最爱的那张琴。 这是雪狐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两个灵魂可以互相交融,他满心里都是她,便以为她心里也是爱他的,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那时的雪狐对情事无从知晓,却十分厌恶每一个接近绫厢的欢客,绫厢怕他冲动犯错,总是在接待客人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支走。 雪狐以为在绫厢心里,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暗暗高兴的时候,青楼里的妓女贴近他,不知羞耻的撩拨他,说绫厢其实和她们,一模一样。 有了这句话,雪狐脑海里便不断的想着他温柔可亲的绫厢,也和这里所有的女人一样,讨好着前来消遣的欢客,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许久许久。 终于一天,他在绫厢梳头的时候,爬在她的膝盖上,仰着头问,是不是那样? 绫厢没有回答他,却哭了,因为她别无它法。 能解决这件事情的唯一办法,就是为绫厢赎身。 第十五章 人间七情惹沉沦 还未等雪狐鼓起勇气想到办法,那个男人出现了,他的目光作着虚伪的深情,欺骗了绫厢,说要娶她回家。 绫厢那几日都是高兴的, 她说等她出去,得了自由身,就会筹钱将他也赎出去。 雪狐却只觉得心头难过,因为绫厢的心,已经挂在了别人的身上。 绫厢怀孕了,那个人却迟迟没有来娶她,老鸨子要绫厢打掉孩子,绫厢不肯,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首饰,向老鸨子求了个恩情。 老鸨子善心大发,同意绫厢生下孩子之后再接客。 绫厢开始变的郁郁寡欢,意识到她并没有得到那个男人的爱,她如今活的卑贱,没有人肯将她带离这个充满噩梦的牢笼。 雪狐对绫厢说,他愿意带她离开,带她回他的故乡去。 绫厢拒绝了,她见过了太多逃走又被抓回来的,结局只会比如今更加凄惨。 况且,绫厢心头还抱有一丝想,渴望这世上,能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到孩子出生,绫厢都没有等来那个人,雪狐守在身边陪着她,照顾她,看她身心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孩子满月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不过此次来,并不是来找绫厢的,他花了银两,又开始对青楼中另一个姑娘脉脉谈情,绫厢去寻他要个说法,那人只说,青楼女子,本就是让人消遣的。 绫厢看着他与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并没有闹,只似乎心里将什么东西彻底看透了,绝望了。 她想一心一意对孩子好,因为那是她的骨血,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人,可绫厢哀思太重,本就孱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寒冬来临的时候,绫厢抛下孩子,静静的走了,走的时候雪狐守在她的身边,怀里抱着睡得安详的孩子,他告诉绫厢,他以后就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他会照顾孩子长大,成人,幸福平安的过一辈子。 雪狐不再害怕,不再恐惧,不再像最初那样懵懂无知,他连夜抱着孩子走了,可还未等他回到昆仑山,失了娘亲的孩子病了,奄奄一息。 他身体寒凉,腊月天里冒着大雪,他为孩子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被,抱着去求大夫,可整个永州城的大夫,都摇摇头,断了他的希望。 寒夜里踩着皑皑白雪走在街上,雪狐觉得自己愧对绫厢,他懦弱无能,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如何能做到答应过绫厢的,照顾孩子一辈子? 一辆马车在雪中行的缓慢,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马夫下了车躬着身子蹲在雪地里,马车里坐着的人披着厚厚的斗篷踩着马夫下来,大摇大摆的进了酒店的门。 酒楼里欢声笑语,拉二胡的男子身边跟着衣着寒酸的妻子,在酒楼里唱了几个小曲后,一桌一桌的讨着赏钱,男人面露笑意,从怀中掏出几个钱塞进那妇人的棉袄里面,哈哈笑着,上了楼去。 雪狐站在外面,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是绫厢等了许久的人,是绫厢在这世上渴求的爱情,想要拴住的希望。 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一个唱书的老汉走过,看了看里面,用含糊不清的音调,哼唱出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话来。 怀里的孩子奄奄一息,绫厢对这世间满怀失望的离去,雪狐心里原本被善良掩盖住的恨意,如一束火苗引燃了枯柴,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遏制。 他知道,酒足饭饱之后,那人定然要去青楼之中,枕着女人的胸脯睡觉,若是兴致大好,还会说一些情深绵绵的话,许诺一些根本就没有想着去做的承诺。 那一夜里,青楼之中死了个男人,据看到的人讲,是被一只雪色的狐狸咬断了咽喉,那狐狸吸食了他的精气,让原本体态略肥的男子形如朽木,尸身上挂着层层寒霜。 杀了人,染了罪孽,这辈子再没有了成仙的希望,可雪狐不悔,坠入妖道,吸食别人的精血虽然不耻,但是他的修为得以增长,不会再那么软弱无能,他可以用自己的妖力,吊住孩子的性命。 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不过觉得这世上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让孩子活着,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雪狐意识到,他对绫厢,或许就是绫厢苦苦追寻了一辈子的,深爱。 凡世匆匆一趟,他一颗心沦陷,爱上了一个人。 孩子越来越虚弱的时候,他又去杀了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在绫厢敬酒的时候,嫌弃她衣服穿错了颜色,打过绫厢一个耳光。 雪狐深刻记得他的模样,夜里去到了他的家中,掏出了他的心脏,他连尖叫都未曾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已经彻底死亡。 尸体结起了霜,第二天阳光照进来,家里人才发现,哭天喊地的报了官。 庸庸无为的官府,对他奈何不得,他接二连三,又去杀了第三个,第四个……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他杀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他也不知杀的那些人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只知道杀了人,吸食了精气,他就可以让孩子活下去,听她甜甜的,搂着脖子唤一声“爹爹”。 第一声含糊不清的“爹爹”,唤的他眼泪止不住的留下,心软成一滩烂泥。 孩子从模样到神态,都像极了绫厢,他要好好的,保护好他的小绫厢,就像萍水相逢,绫厢照拂他时一样。 杀戮越来越多,危险也随之而来,人间修士察觉了他的踪迹,一次次追杀到了跟前。 无可奈何,他只能带着孩子,逃离了人间。 离开人间,乍一更换了环境,孩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气息奄奄,弱的像是一颗久旱的小草,随时可能断了生命,清醒的时候,拉拉他的手,依旧呢喃一声“爹爹”。 他开始铤而走险,杀戮各处各族,一些有修为的人,将他们的灵力彻底吞并之后,他会变得更加强大,孩子也可以延续更长的生命。 仿佛噩梦周而复始,他重复了在人间的老路,手下的性命多了,威胁也越来越大,一步一步,他只能带着孩子,退到了冰寒之地。 第十六章 君子有颜惑心神 退入冰寒之地后来的事情,斐珧便知晓了,雪狐不断出去杀人,不断遭人围攻,孩子被他安置在满是冰雪的山洞里,每一次他出去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终于,她和赢昭衍杀了进去,这次的威胁,对于雪狐是巨大的,他清楚双方的实力,知道若是他们再来,他必死无疑。 最后,他决定将孩子送回人间,毕竟孩子是凡人,若是活着,人间是她存活机会最大的地方。 斐珧一开始不明白,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算是三界之中骨骼清奇的修炼奇才,也未必能受得住寒冰山谷里的寒气,又何况一个小小的孩子。 可见了那孩子之后,斐珧明白了,雪狐断尾,将自己的几条尾巴披在了孩子身上,相当于将他的半条命,都给了孩子。 自知寿命将终,他没有做无谓的反抗,或者拉下多少替死鬼来为自己陪葬。 他带着琴,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第一次遇见绫厢,便是她在台上,旁若无人,静静的弹着教过他的那首曲子。 雪狐来到湖边的时候,已经只能堪堪维持住人形,他将所有妖力都给了睡梦中的孩子,待到天明,魂飞魄散,身体化作最初的模样。 一只断了生机的狐狸,静静的躺在地上,晨风吹过雪白的绒毛,与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一捧泥土,别无所差。 天还未大亮,孩子哭着醒了,赤着脚跑出来,迎上了斐珧。 似乎四处奔波,孩子已经习惯了见到新的人物事物,含着眼泪抬头问斐珧,“我爹爹呢?” 斐珧鼻子一酸,抱起孩子,似乎在她记忆的深处,她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斐珧不善说谎,但还是编排了故事,告诉孩子,爹爹有事,去了很远的地方,或许,他是想回他的故乡。 孩子摇摇头,告诉斐珧,爹爹说,他想陪在娘亲身旁。 斐珧和赢昭衍带着孩子,将雪狐葬在了绫厢身旁,那是一处乱葬岗,新坟旧坟堆砌在一起,野草野花长在坟头,秋荣春生,年复一年。 一块旧木板做的碑像是后来立的,刻碑的人笔画僵硬潦草,勉强能认出“爱妻绫厢”四个字来。 雪狐被埋了进去,孩子牵着斐珧的手,哭的难过,问道:“我爹爹是不是死了?” 斐珧说:“没有,你记得他,他就永远活着。” 雪狐说的没有错,这个孩子,确实已经夭折了,只不过被强大的妖力吊着性命,魂魄依旧在身体里。 若按人间轮回来讲,本该放手,让这个孩子归去黄泉重入轮回,可斐珧总觉得,若是这么做,心中会有所遗憾。 斐珧静静站着,没有说话,只微笑看着孩子。 赢昭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将一丝魔气注入到孩子体内,平静道:“去魔界吧,正巧家中孩子,缺个玩伴儿。” 斐珧一听,觉得此计不错,有赢昭衍堂堂魔君将这一道魔气注入身体,便仿佛在她身上下了印记,孩子只要不出魔界,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斐珧赶紧赞叹道:“父母爱子,计之深远,果真不假,连魔君都不忘为儿子寻找玩伴。” “是弟弟。” 斐珧一听,细细回想,似乎这小魔君确实有个弟弟,依着年龄来算,也得要几百岁了,几百岁的人找小孩儿做玩伴儿似乎不大可能,除非赢昭衍又有了个小弟弟。 但这就更不可能了,赢昭衍的父君和母后早已经去了几百年,还能从哪里再冒出来一个弟弟? “赢曦幼时养在叔父身边,十分聪慧,叔父怕他长大后不好控制,便用了些手段,让赢曦无法长大,永远停留在了幼时的模样。”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斐珧忽然之间听得了人家的“家丑”,她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评判,但想想自己身上的朝花之毒,便是他那叔父的手笔,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那叔父,可真是阴招倍出。” 赢昭衍眉宇间有些无奈,“见笑。” “除了这雪狐,还有其它妖吗?” “别处的已经派人捉拿的差不多了,只差逃往了魔界一只。” “魔君,不是在说笑吧?” “不是。” 斐珧言语顿了片刻,呵呵笑道:“魔君能力非凡,想必那妖逃往魔界就好比自投罗网,斐珧还祝魔君,早日成功捉拿。” 说着,斐珧客客气气抱拳行过一礼,“感谢魔君多日相助,你我就此分别,后会有期。” “斐大人。” 赢昭衍出言唤住斐珧,“大人在昆仑山镇山神兽面前做下承诺要祛除妖邪,所以昭衍,恳请大人不要半途而废。” 斐珧觉得这是个陷阱,毕竟这世上能有什么妖,能让堂堂魔界魔君难以应付?但斐珧一时也想不出,这个陷阱究竟有什么目的。 图势,她如今已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用价值。 图财?她那满屋子金银与小魔君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难不成,还能图色? 斐珧觉得,嬴昭衍看上去姿容卓越自有风度,并不像淫邪好色之徒。 最后,斐珧总结她如今年纪大了,就算没有被毒性侵蚀,也到了老糊涂的年纪。 年轻人如今什么想法,她怕是揣摩不了了。 可转念一想,斐珧觉得嬴昭衍说的也是实话,是她在镇山神兽面前做下承诺捉妖的,半途而废相当于言而无信,小魔君这话软中带硬,斐珧觉得,不好开口拒绝。 左右闲来无事,去一趟也就是了,正巧看看小魔君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手里拉着小雪儿,斐珧与嬴昭衍一同朝着魔界去了。刚刚踏云走了片刻,斐珧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朝着嬴昭衍道:“昆仑山向来教授诸灵修炼正途,雪狐妖原本弱小,是什么,让他突然间得到了吸**气的速成方法,而且效果显着?” 嬴昭衍道:“不止是他,还有渭水林中,那只突然为祸百姓的大蟒。” “你是说,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 “或许有,也或者,只是巧合。” 第十七章 一厢情愿是少年 斐珧许久之前曾经来过魔界几次,只不过都是带着百万天兵,提着刀进来的。 带着个孩子来,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依着赢昭衍的说法,那逃进魔界的妖,混迹在了魔界当中,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样子,所以并不好捉拿。 斐珧说笑道:“那魔君也有可能是假的了?” “有可能,为防万一,我们需得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 “把手给我。”赢昭衍向斐珧伸出了手。 斐珧不明所以,将手伸了过去,被赢昭衍一把拉住,握在手心。 心头乱了片刻,斐珧察觉到手心淡淡的温度传来,翻开手掌看去,见掌心一团繁复的魔纹一现而过,隐去之后,又恢复了原来模样。 “这是什么?” “魔君印。” “我知道魔界历代魔君,都有其对应的魔君印,但是,你给我做什么?” 赢昭衍再次握住了斐珧的手,“若是对我有疑,就试探魔君印,这世上只有我能将它召唤出来。” 手心淡淡的温度再次传来,斐珧松开手再看去,魔君印在手中显出浅浅的萤紫光芒,片刻又消失不见了。 斐珧再次伸手去试,刚才的感觉周而复始,倒是十分有趣。 沿途走着,斐珧四下里看了看,心里对赢昭衍不由得一阵赞叹,当初她来的时候,魔界被他那叔父治理的一片荒芜,四处都是断壁残垣,还有魔族人流亡途中横在路边的尸体,失了父母的孩童,生死离别的夫妻,不断传来的哭泣声,在一片死寂的魔界里,显得尤为绝望。 如今再看,倒是彻底改变了模样,五百年的休整,魔界已然恢复了一派安宁,绵延几百里,鲜红的海棠花儿开的正盛,天边火烧的云霞,将整个魔界都笼罩在一片暖色的橙红中。 夜晚袭来,整个星河铺照在头顶上空,仿佛伸手便能摘下一颗星星,不可否认,世人说的“魔界星辰,凡世草萤”,也确实不假,只有在魔界,才能感受到星辰围绕的感觉,就仿佛芦苇丛中,被风乍然吹起的一团团萤火虫。 赢昭衍的招待很周到,正是斐珧喜欢的那样,简单清静,毫不张扬。 端茶倒水的侍女生的面容美丽,斐珧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直到出了院子,那侍女化作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飞走,才忆起该是上次问路时见过的姑娘。 赢昭衍的小弟弟赢曦和小雪儿一见如故玩的十分开心,如赢昭衍所说,赢曦几百岁的年纪,身体心智还如同一个乳臭小儿,手里始终握着一只咚咚作响的拨浪鼓。 和小雪儿玩儿了片刻,赢曦才注意到斐珧的存在,小雪儿在赢曦耳边说了什么,赢曦过来仰头朝着斐珧问道:“你曦儿的嫂嫂么?” 斐珧听的倒吸一口冷气,惊叹这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嘴上直接利落的否认道:“我不是。” 否认完了,赢曦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坐在地上道:“我要抱小娃娃,我要当小叔叔,我要当小叔叔。” 斐珧难得有耐心,想想魔界中美人无数,便蹲下身子劝道:“这得求你大哥,只有你大哥愿意,你才能当上小叔叔。” 小雪儿也过来拉赢曦,小小的她只知道自己又换了个生活的地方,身边忽然有了个相同年岁的玩伴儿,其它的一概不知。 赢曦听了小雪儿的话,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跑到一旁正和下属低声谈论事情的赢昭衍身边,扯了扯衣角道:“大哥大哥,嫂嫂说你要是愿意,我就能抱小娃娃,当小叔叔。” 赢昭衍从书册中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斐珧,见她听了这话,也正往这边望过来,眼神之中的讶异还未曾收敛回去。 揉了揉赢曦的头,赢昭衍道:“大哥自然是愿意的。” 这话说罢,斐珧眼神迅速收了回来,面色尚且淡然,只一颗心震惊不已,活了这千百年,有了被调戏的感觉。 片刻,斐珧意识到,她不能被一个后生晚辈惹的气势退却,千百年来,她还没有怕过谁呢,当年有不长眼胆敢调戏她的人,都已经被她打的跪在地上求饶,如今年岁一大把,还能怕了个毛头小子? 再者说了,若论姿色,她也不算吃亏! 抬眸再看过去的时候,斐珧本想回说几句,可发现赢昭衍的目光已经离开,仿佛刚才那一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未包含其他深意。 斐珧又觉得,或许是她会错了意。 魔界地域宽广,各个部落人数众多,想要从中排查出一个善于变化的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原本来说,妖身上,都有其原身本来的气息,可之前追查的人禀告说,那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掩盖了味道,并且变幻成某个人之后,会把所替代的那个人杀死,然后连同骨头血肉一起吃掉。 但一个人纵然模仿的再像,终究不是本人,最了解你的莫过于身边的亲人朋友或者敌人,所以不断的,那隐藏着的妖还是会被发现,被揭穿,被追杀,然后她会再杀人,连番不止。 夜里,斐珧坐在灯下无所事事,正要掏出腰间锦囊里的山水图绣上一绣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斐珧起身到了门口,隔着门问了声,“谁?” “是我。”门外声音低沉清冷,听的出是赢昭衍。 斐珧打开门,看了看来人,快速伸手牵起了赢昭衍的手,感受到掌心柔和的温度传来,魔纹显出痕迹,才松下一口气,转身回到房间,从桌子上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问道:“魔君来,有事么?” “今日星河落雨,想带你去看看。” 斐珧本意拒绝,但想想,其实小时候,她确实想过看一场星河落雨,奈何一直没有机会,长大之后不久,仙魔两界便开了战,从此更没了机会,活了千百年到头来,心底最初最简单的那个愿望,原来从来没有实现过。 点点头,斐珧应了下来,正见赢昭衍目光幽深,带着浅浅的笑容,也如天上的星河一般。 第十八章 铁树万年花难开 坐在一处山坡上,整个山体没有树木,只有土质松散的岩石,岩石上面开着一簇一簇蓝紫色的,带着点点荧光的花朵,小花开的细小,枝叶生的也不繁盛,斐珧叫不出这种小花的名字,但是在整个山坡蔓延开,荧荧微光蓝紫色一片,便能感受出它们的美丽来。 并排坐着,抬头仰望着夜空,仿佛离天空很近,与以往斐珧看到的墨色不一样,魔界的天空细细看去,仿佛是一湾深蓝的湖水,浩渺无垠,上面漂浮着粒粒尘埃,原本不起眼,但它被赋予了光亮,变成了漫天的星芒。 斐珧一只手托着腮,仰头看了许久也不见流星划过,朝身旁并排坐着的赢昭衍道:“你这星河落雨,不是算卦算出来的吧?” 夜色里,赢昭衍轻声笑了,安慰道:“我等了许久才等到的,会有的。” 斐珧放下心来,觉得这小魔君必然和度厄星君不是一路的,若是度厄星君算准了今日有星河落雨,那么她便要回去睡上一觉,等个一年半载再来,说不能才能看到。 等的有些无聊了,斐珧听着耳边温和的声音道:“珧儿。” “嗯。”斐珧下意识应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意识到方才的称呼有些不对,扭头看过去,直接问道:“你唤我什么?” 赢昭衍指指天际,“要来了。” 斐珧顺着手指望过去,一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自天空滑落,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越来越多,仿佛整个天际,都亮起了璀璨的花火。 斐珧抬头看着,觉的震撼无比,自然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浩渺苍穹之下,仙妖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目光从天际收回,落到地上,斐珧觉得天上的那些不知名的星辰,其实与她十分相像,她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光芒淡去之后,一个人寂寂无名慢慢消逝。 “星辰会落,但它的光华,或许会永远留在某个你从不经意的人心里。” 斐珧闻声看向赢昭衍,见他眼中映衬着流星的光华,却从未抬头看流星一眼,只满目深情的望着她。 这一刻,斐珧心里颇有感触,她感觉这小魔君,怕是又中邪了。 中邪是个不太靠谱的说法,斐珧心里细细推算了一番,莫非这小魔君,明目张胆想要勾引她,好与她来一段露水姻缘忘年之恋? 斐珧觉得,可能性极大。 细细看了一眼,斐珧十分满意赢昭衍的风度样貌,觉得若是早些年遇见,她说不定果真会喜欢,但是如今,两个人论年龄论实力都相差甚远,她不好拱了小魔君这颗白菜,祸害了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斐珧是个比直接更直接的人,喜欢将有些事情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比起委婉纠葛,不如干脆了当,开口便道:“我如今年岁已大,无心男女之事,魔君还是及早收心吧。” 赢昭衍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天际,言语清淡道:“大人年岁算下来,与我相差的并不算太多,再者修行千百年,大人还有看不淡的事情么?” 斐珧听的一颗心乱跳,不曾想她风韵犹存,千年铁树乍一开了桃花,还是魔界魔君这么大一朵。 没有想到赢昭衍性子倒执着,神态语气之间也并没有轻浮之意,沉凝片刻,斐珧遥声道:“我心中,已经没有情爱了。” “终究是我进不了大人的心里。” 斐珧本想开口解释一番,但想想,心里头空荡荡一片,也不知从何说起,又怕说的轻的,泯灭不了他的念头,于是思绪千万,斐珧应了声,“是。” 天际的星河落雨慢慢结束,满腔热情逐渐淡去,并未在夜空留下痕迹,但确实,落在了某个人的心里。 胡思乱想了整夜,直到拿起针来,一针一针,回想自己近五百年的光景,斐珧的心才又静了下来。 第二天,斐珧便想着,若是等那妖出现再去捉拿,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干脆想个办法,让那妖自己出来。 风神飞寥比“办法”更先来到斐珧面前,说话的时候眼神先是在魔界风情妩媚的侍女身上游走了片刻,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斐珧身上,看了几眼,说明了此次来意。 天帝有召。 斐珧细想,大致也能揣摩出天帝的意思,仙界天山之巅,有一处天池,天池里面有只能测吉凶的远古神兽,每隔上五百年,在位的天帝便会命修为强悍之人劈开天池召出爻兽,占卜三界未来大势。上五百年里,她作为仙界战神,手持唤鱼刀劈断了天池水,爻兽现出身来,吐出一颗滚圆的珠子,上面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是吉兆。 如今五百年过去了,又到了占卜的时间,先帝才又想起了她来。 斐珧问了问飞寥原因,飞寥道:“天帝已经派那几个有能耐的家伙合力将天池水断开了,只不过爻兽却不肯出来,人们推断说,必然是爻兽还认你做主人,只要你未曾陨落,这世上还有你的气息,爻兽便不再搭理别人。” 点点头,斐珧评价道:“虽然我上次没看清它什么模样,但是这脾气像我。” 飞寥道:“天帝意识到这些年里有些怠慢你,便没有随意指派个小仙传话,念在我们关系好,让来劝你回去。” 斐珧思虑一瞬,“可我如今正在捉妖。” “小小妖孽不足为虑,大人要分清轻重缓急。” “我们已经做好准备,那妖孽一旦现身,必然能将其捉拿,想来也就三两天的事情。” 飞寥劝道:“你若拖延,怕是那些言官又要将你弹劾。” “那,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同魔君说一声,再随你离开。” “好。”飞寥点头应下,罢了在斐珧腰上瞄了几眼。 斐珧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唇角隐隐带起一丝笑意,还未及步子近门前,利刃破空之声乍起,唤鱼刀所到之处带起熠熠火芒,朝着身后的飞寥直刺而去! 飞寥躲闪未及,肩臂被斐珧划伤,捂着伤口踉跄后退几步,惊讶道:“大人为何砍我?” 斐珧道:“因为你是妖!” 第十九章 方知魔君情深浓 若一个将领有勇无谋,怕是用不了太久,就会死在战场上。 斐珧经历过背叛和阴谋,也深刻知道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逃进魔界的妖善变,这一点斐珧一只记在心里,而面前来的飞寥,并不是真正的飞寥。 躲过一击,那妖见被斐珧戳穿,眸中现出一抹阴冷的光来,带着诡异的声响扭动脖子,紧接着,原本流血的伤口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愈合了。 “竟然还会自我愈合。”斐珧轻嗤一声,“那倒要看看是你愈合的快,还是我的刀快了。” 话音未落,唤鱼刀急速挥出,在空中画出几道刀影,带着灼热的气息,每一道刀影都带起刀锋的凌厉之意,逼的那妖孽连番后退,身上重新带起了无数道口子。 斐珧心头也觉得喜悦,如今的她,竟已经能够恢复之前小半儿的实力,这是她绣了几百年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面前的妖似乎只擅长幻化别人的模样,攻击能力实属一般,不过几招下去,已经血流如注,倒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了。 斐珧握着刀,稍稍靠近了些,猩红的血液从那妖的身上流下来,缓缓蔓延到她的脚边。 即将靠近的时候,斐珧停下了脚步,觉得耳边有微微的风吹过,手中的唤鱼刀,霎时砍向了左侧的位置。 房间里传来了隐隐的,吃痛的声音,但是面前妖的尸体,却仍旧一动不动。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妖制造出来的幻象,幻象里场景可以作假,但是味道做不得假,眼前尸体流了满地的血,空中的血腥气,却是淡到几乎没有。 好狡猾的妖! 既然眼前一切都是虚幻,斐珧便不再去看,闭上眼睛细细察觉耳畔的风声和鼻息间的气息。方才忽然出击的一刹,她听到了暗暗的吃痛声,必然已经伤了那妖,眼下房间里的血腥气,才开始浓重了起来。 曾经常年作战的警觉,让斐珧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能感知到危险来临,额上的一缕发丝在脸上轻轻拂过,面前空空如也,斐珧却知道,那妖孽的利爪,已经袭到了她的头顶。 如风拂杨柳一般轻盈无声,斐珧极快下腰躲闪,手中唤鱼刀变幻方向,朝着屋顶之上,脱手而去。 于此同时,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开了,斐珧朝着门口望去,见赢昭衍立在那里,第一时间并未上前捉妖,而是眼神之中,疑惑颇深。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斐珧听着,竟是她在说话。 “魔君,她是妖,她幻化出了我的模样!” 斐珧扭头看去,原本的幻象已经随着第三人的闯入破除,面前站着的,是另一个她,神态语气,甚至千丝万缕的头发,都相同的无一错漏,这让斐珧心头不禁赞叹不已。 虽然她年岁颇老,但乍一看上去,还是那么风华绝代,细看的话,也依旧绝代风华。 门口的赢昭衍稍怔片刻,似乎想要伸出手来确认,斐珧正打的起兴,觉得这等小事,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帮忙。 唤鱼刀重新召唤在手,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所及之处现出离离星火,房屋却未被伤及分毫。 眸中满是杀意,斐珧觉得,估计眼下场景乍一看上去,确实她更有几分像妖。 “我这人对谁都狠辣,唯独对自己心软,你幻化成我的样子,我还果真有些不舍。” 似乎如斐珧所料,这只妖狡诈,但是攻击力实属平庸,它幻化做她的模样除了混淆视听,还想要借赢昭衍的手杀她灭口。 “魔君,她想杀人灭口!”妖孽顶着她的模样,握着假的唤鱼刀,退到了赢昭衍身侧。 赢昭衍收回了手,冷静的看着她,似乎心下已经确定了真假,无需再辩。 斐珧心里觉得有趣,想逗一逗这小魔君,便问道:“你想阻止我?” “是。”赢昭衍十分明确的应了一声。 面对那妖孽朝她悄悄投来的嘲讽的目光,斐珧心里刚刚暗骂一声小魔君昏庸,下一刹,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已经掐住了“斐珧”的脖子。 那妖孽似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被紧紧的制住,等得奄奄一息,退化成自己的模样时,赢昭衍才松了手,任由那妖孽瘫软在地上。 看到那妖的本来面目,赢昭衍似乎有些意外,疑惑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妖本身长的也算温婉清秀,抬眸看着赢昭衍,言语之中似乎有些激动,“魔君还记得我?” 一旁边从战斗状态,改为看戏状态的斐珧,眉梢挑了挑,看向赢昭衍,很显然,这小魔君或许风流债过多,并不记得这个娇滴滴的姑娘。 “我们,我们在昆仑山上见过的,那是魔君第二次去,正逢我幻化出人身,却因修为薄弱,被同伴们欺负,是魔君救了我。” 赢昭衍似乎浅浅的,隐隐的,有了些许映像,只“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既然我有恩于你,为何你还要来祸害魔界。” “我逃出昆仑山,只是想看魔君一眼,可他们在四处捉妖,我只能躲藏,被抓住了便会被打死的。” “所以你为了幻化的更像魔族人,便掏食了那些捉妖人的心脏,从而沾染魔气,掩盖妖气。” 妖伸手想要抓住赢昭衍的衣摆,却握了个空,赢昭衍到了斐珧身边。 妖哭诉道:“魔君,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杀的那些人,都是魔界最微不足道的人,我从没有想过伤害魔君分毫。” 这话说的斐珧听不下去了,插言道:“微不足道?你在昆仑山上,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若按你的意思,那些欺负过你的,也是理所应当了?” “都是因为你!”地上的妖忽然怒了,指着斐珧道:“是你勾引住了魔君的心神,就是你。” “我冤枉。”斐珧笑了,难得喊一次冤。 “我见过他在昆仑山上你住过的小竹屋里,看着你用过的东西一次次出神,他画了你的画像,日日放在枕边,昨夜里星河落雨之后,你从山上下来,他看着你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在山坡上坐了整夜!” 越听着耳边的话,斐珧心头的讶异难以掩抑,其震惊程度,比之当年中了朝花之毒一夜之间成了废人,相差无几。 于是,斐珧目光震惊且呆滞的,僵梗着脖子,看向了身旁的小魔君。 第二十章 心境坦坦无邪念 妖孽被赢昭衍伤了妖元,片刻人身便开始现出部分本相来,斐珧看着,竟是一只善于变幻色彩的朱宫。 赢昭衍面容依旧淡定,未曾否认,只不过两颊稍稍泛起了一丝红晕。 斐珧心中五雷轰顶,独身千百年,霎时间开了这么一朵桃花。 面上正尴尬着,跪在地上的朱宫声色哀戚,朝着赢昭衍道:“魔君若是爱她这副面孔,我也可以变幻的分毫不差,愿意永生永世伴在魔君身边。” 赢昭衍似乎起了怒气,面色沉下了几分。 斐珧上前道:“所以,你就化作风神飞寥来接近我,想要将我诓骗出魔界,好在途中趁机杀我,永远将我取而代之?” 嫉妒化作了怨毒,那朱宫恨道:“我外表与风神飞寥幻化的一般无二,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你确实抓住了风神好色的德性,看见漂亮的女子便会多看几眼,但你到底不了解他,只要我但凡还有一丝清醒,他看我的眼神,都不敢掺杂丝毫杂念。” 说着,斐珧又扫了赢昭衍一眼,“同理,熟悉一个人,了解一个人,当她的神态,气息,甚至只接触一个眼神,只要有心,便能分辨出来。” 朱宫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明明有那么多人,和他们在一起许久,他们一丝破绽都没有发现,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这个世上貌合神离,甚至同床异梦的人比比皆是,若我提前不知晓身边有妖善变,也不会时时警惕留神,片刻就将你看穿。” 正说着,门外闹吵吵的声音传来,侍女站在门口行过一礼,禀告道:“魔君,大人,仙界风神来访。” 侍女话未说完,便见一人从门外跨了进来,便走边揉着腰道:“实在倒霉,传个话都遭了暗算,得亏本神英明神武,才得以逃脱。” 斐珧看着眼前风神这副德性,心中确定了七八分,还未开口,便见风神瞧见了地上的朱宫,咬牙切齿道:“你竟在这里!害的本神中了幻术,险些死在你的手里!” 斐珧鄙夷一声,“若不是你色迷心窍,哪儿那么容易上当。” 风神无法辩驳,悻悻道:“这妖不仅可以变化外貌,幻术也实在强大,难分真假。” 斐珧好奇,“还不是让你识破了。” “她化作你的模样勾引我,我还能识不破?虽然当年我暗地里也曾心悦于你过,但是你这婆娘不拿刀砍我已是万幸,这世上男人死光天崩地裂,你也不会勾引我。” 斐珧赞叹一声,“精辟。” 赢昭衍在听到朱宫化作斐珧模样去勾引别人的时候,脸色已经十分阴沉,在听到风神说心悦斐珧的时候,已然如同冻上了三尺寒冰,朝着门外赶来的魔族侍卫递了个颜色,几人上前,将那朱宫拉扯了下去。 临到门前了,朱宫含泪回头道:“魔君,我不在乎别人如何戳穿我,我只想知道,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你心里,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赢昭衍沉默一瞬,最终,还是开口道:“她是一个,从不会躲到别人身后的人。” “魔君,魔君。” 朱宫万千话语困在胸膛,只能绝望的,一声声唤着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听到赢昭衍对自己的评价,斐珧也颇感意外,她从不知道,仙魔两界隔了遥遥几万里,萍水相逢的一个人,竟然能将她看的透彻。 一时间,稍稍有些尴尬,于是,斐珧将注意力转移到风神飞寥身上,问道:“你来做什么?” 风神飞寥不忘使命,简单道:“让你去斩天池。” 斐珧收了刀,悠哉道:“仙界那么多能人,找我这半个残废算什么?” “大人您要是算残废,怕是仙界一半儿都是死人了。” 哄了一句,风神又道:“天帝知晓你毒性刚刚缓解,又连收几妖立下功劳,所以便赏了你整整两箱金叶子,已经命人搬去你的小库房了。” “我如今功力不稳,怕是斩不开天池。” “天帝已经指派了掌星官帮你,定然可以成功。” 斐珧向来知时务,更莫说如今沉淀五百年,心思更加深沉些,于是见好便收,应下道:“好,我跟你一同回去。” 风神大喜,心中已经暗暗发誓,这次完成任务趁天帝大悦,可以将天帝宫里那个浇花的宫娥要回去,软玉在怀。 斐珧不多逗留便和风神一起离开了魔界,回仙界斩天池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便是,忽然知晓了赢昭衍对她的心意,斐珧一时难以招架。 若按那朱宫所说,小魔君每次去到昆仑山,都会望着她的东西,带着她的画像,那么参照镇山神兽的说法,赢昭衍这般做,已经有了四百多年,也就是说,自仙魔大战之后,赢昭衍便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想法,却一直等到五百年后朝花落果,才借着到访仙界的理由,接近她。 回想以前两个人相遇的历历光景,斐珧觉得除了第一次问路,而后不管是在人间相遇,还是杀那大蟒,昆仑山小住,都在赢昭衍的计划当中。 她斐珧排兵布阵圈套下过无数,没想到不知不觉间晚节不保,竟然载在了个黄毛小儿手中。 清醒过来回想,斐珧觉得这小魔君心思深沉手段高明,若是实打实耍阴谋倒是不怕,但对方偏偏一往情深,斐珧便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于是急匆匆赶回仙界,眼不见心不烦。 在斐珧身边的朋友中,风神飞寥与度厄星君绝对算是一路,其主要特点便是嘴巴聒噪。 往往在你说话的时候,他们争抢着说,在你不说的时候,他们还在说,在你不听的时候,他们凑到你的耳边,接着说。 比如眼下,斐珧正满心里被一个赢昭衍惹的杂乱,风神偏生过来添上一把火道:“你也果真是魅力无穷,我自说了一句心悦于你,那魔君赢炤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落在我身上了,而且呀,我瞧着他看你,比你自己看你自己都准,大人,我总察觉着这次,你危险了。” 斐珧听了片刻,心头犹如一团纠结的麻,一时没有寻出什么好的话语来驳斥,只闷声道了句,“闭嘴!” 第二十一章 不知瑞兽意所指 古往今来,在仙界斩过天池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像斐珧这样连斩两次的,实在是不算多,只因大多数人修炼到能斩天池的境界,已经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级,就算年纪大修为好的,也未必有什么傲人的功绩配去斩神圣的天池。 这一次,天帝分明是想换下她来的,一切都准备全完,却忽略了正主爻兽的意见。 可神兽的想法,谁又能琢磨透彻呢? 斐珧记得上次斩天池的时候,她前天夜里和属下拼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头脑昏沉,拖着唤鱼刀去斩天池,及至那爻兽上来吐了珠子,她还迷迷糊糊的,未曾记清那爻兽生的什么模样,只记得个头不大,满身火红的绒毛,抱在怀里软绵绵的,其它的,皆无映像。 回到仙界,时隔几百年,她再一次被天帝召见,天帝仍旧面容威严气度雍容,见了面先是嘘寒问暖,而后才说到了正题上,熟络的仿佛两个人本不是间隔了几百年未曾相见,而不过是短短几年或者几天。 也或者,时间本就是个难以琢磨的东西,凡世百年变迁便会觉得物是人非,仙界近千年,他们都还是当初的模样。 未曾多说什么,在某个良辰吉日里,斐珧提了刀,去往了天池。 为怕惊扰了爻兽,卜卦失了准头,乌泱泱天界诸神,都退到了天池以外,只有天帝和仙界几个位高权重的站在一旁,神色肃穆,等待着斐珧做苦力,去将天池断开。 斐珧并没有多少信心,毕竟如今的修为,堪堪及得上过去的一半儿,上一次她斩天池用了多少灵力,由于醉酒未醒,她也不太清楚,只知晓天池的水溅在衣服上有些凉,所以碰见毛茸茸的东西,便抱在了怀里。 唤鱼刀在手中显出熠熠的光芒来,斐珧出手向来干脆利落,并未耍多少好看且不中用的招式,举起刀来,朝着冻了薄薄一层寒冰的湖面劈砍过去。 仙界天池不同于其他地方,天池自天地初开便有,其中隐藏的力量,难以估测。 斐珧一刀劈砍下去,水面没有起任何动静,甚至汹汹火光的刀风,连薄薄的冰面都未曾化开。 霎时间有些尴尬了,斐珧没有说话,举起刀来本欲再砍第二下的时候,掌星官上了前,朝着斐珧道:“阿珧,我来帮你。” 斐珧回过头去,见掌星官陨宸缓步上来,面容中年不多,发间略略掺杂了一丝花白,眉宇间与天帝有五分相似,但是细看的话,神情姿态却又截然相反。若说天帝是炎炎烈日,那么掌星官便是皎皎明月,他们本是兄弟,一个做了仙界之主,另一则默默无闻,安心辅佐兄长,做了天界的主掌星宫的仙官。 其实打心眼儿里,斐珧更欣赏掌星官陨宸,自他身上,总有一股徐徐春风般的亲切感,他这一声“阿珧”唤的,与瑶池圣女招慈不同,招慈是惺惺相惜的熟稔,而陨宸则能唤出一种长辈的慈爱来。 用风神飞寥私下里的一句话评价就是,掌星官虽然一直孤身一人,一辈子无儿无女,但他看谁都像是孩子,这也是一种境界。 唤这一句“啊珧”,不出意外,斐珧听出了几分老伯父的味道。 掌星官惯用的是一把剑,斐珧知道他轻易不出手,但是真正实力在整个九天之上,也是能排的上号的。 当初仙魔停战之后,她不再受天帝重用,刚开始难以接受落差,心情郁郁的时候,偶然一次碰上了掌星官踏云路过,一向不做客套事的他,也停下来说了几句话。 他叹息说,这世上真正的适者生存,便是经历挫折后,懂得收敛锋芒。 斐珧恍然明悟,在人心操控的世界上,一个只有武力强悍的所谓强者,并不符合适者生存的规律。 后来,在朝花之毒的压迫之下,斐珧不仅仅是收敛了锋芒,简直都灭了希望,幸而有赢昭衍的朝花果,她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这个时候,竟然又念想起了那小魔君,斐珧发现不仅是小魔君中了邪,连她也有些中了邪。 可细想,两颗朝花果,她果真是欠下了他的。 掌星官与斐珧阵势拉开,本欲合力斩断天池水的时候,听的水面下有了微微的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划水的声音。 两个人收了手,静静的观察着湖面,忽然听的咔嚓一声,薄薄的冰面碎裂开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一块儿碎冰,冒出了头来。 斐珧看着有些眼熟,但不敢肯定,虽然上一次她未曾记住爻兽的模样,但是分明记得是通身红色的绒毛,这一次颜色怪异,浑身皮毛变成了鹅黄色。 斐珧问掌星官,“是它吗?” 掌星官也有些意外,“是。” “难道有很多只?” “仅此一只。” “上次不是红的吗?” 掌星官瞧了斐珧一眼,眼神中透出些怨其不争的意味,“珧儿幼时定然没有好好念书,爻兽间隔一段时间,会转变一次颜色的。” 被说中,斐珧轻咳一声,“这些小事,都忘了。” 边说着话,那爻兽身形一闪,竟然不见了,岸上众人正疑惑之际,斐珧只觉怀中一沉,那团黄毛已经团到了她的怀中,眼巴巴的看着她。 斐珧一惊,向后跳开一步,谁知那爻兽化作一缕烟,跟着又到了斐珧怀里。 伸手摸了摸,入手还是那般软滑,于是斐珧揪住爻兽后颈的皮毛,提了起来。 掌星官见状,忙朝着爻兽行了礼,恭敬道:“请爻兽降兆。” 爻兽无动于衷,斐珧认为爻兽在湖底千万年,必然书读的也少,便直白道:“吐珠子。” 爻兽紧闭着嘴巴,摇了摇脑袋。 斐珧一时没了办法,生怕一松手这小家伙又潜到水底,便又将它抱在了怀里,同掌星官商量道:“怎么办?” 掌星官沉思一瞬道:“上千年里,斩开天池召出爻兽后,爻兽都是先享用祭品再吐珠的。” 斐珧恍然大悟,回头瞧见百步长的贡台上,山珍海味世上珍馐摆了无数,于是将爻兽抱了过去,放在贡台之上。 爻兽闭着嘴巴,未曾动用分毫,仍旧看着斐珧。 斐珧不明所以,看向掌星官,掌星官一头雾水,望向了天帝,天帝认为爻兽不吐兆珠实属不吉,已然沉下了脸去。 于是,天帝目光如刀,扫向了掌星官,掌星官无可奈何,看向了斐珧,斐珧望着爻兽找不出其中原因,只能细细回忆上一次的情景,思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 飞鸟尽绝良弓藏 结合掌星官的帮助,斐珧慢慢回忆起了上次的场景,上次断开天池水之后,一切如往常一样,用过贡品,爻兽吐出了兆珠,兆珠上显示天下太平一片大好,众人欢喜离去,似乎只剩了她满身酒气,还留在天池河畔。 后来她做了什么呢? 斐珧细细回想,她好像又和人喝起了酒,吃起了肉,至于和谁,如今斐珧再想,当时岸边已经没有了旁人,能留下和她一起喝酒吃肉的,难道是! 脸上霎时有些烧红,斐珧目光与爻兽四目相对,对方似乎能看穿她的内心,一双混圆的眼睛里,似乎写满了“是的,就是那样的。” 深呼一口气,斐珧克制自己,在这么严肃的场景下,一定要保持端庄,不能笑出声来,为了确定自己思路正确,便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个酒葫芦的样子给爻兽看。 爻兽眼睛里放出光来,点了点头。 斐珧再回想,当初她好像和属下正在人间拼酒,天帝旨意下来,她觉得不尽兴,葫芦里揣上酒,命酒馆的老板娘将下酒菜包起来带在身上,才晃晃悠悠回到仙界。 当初吃的是什么呢?冥思苦想一番,斐珧依稀觉得,好像是烤猪腿。 那种东西必然不能拿到这里来,仙界自有仙界的规矩,仙人其实是很忌讳食用凡间食物的,凡间五谷杂气太重,若是用了,怕破坏了仙人本身纯净的仙气,当然,她这样毫无章法的除外。 可她就算做事再张狂,也有个度量,不能堂而皇之,去喂食远古瑞兽那满是污浊烟火气的东西,怕是仙界祖先在空虚之境有灵,也会降下一道雷来劈死她。 这件事情不宜说破,斐珧深呼一口气,试探着凑到爻兽耳边道:“今天没带,明天送来,先吐珠子。” 爻兽眼珠子转了转,眯着眼睛看向斐珧,有些不大相信。 斐珧再次弯腰,“刀押在你这里。” 爻兽心满意足,化作一缕云烟跳到了天帝面前,如家猫大小的身体蓦然间膨胀起来,两鬓绒毛飘然增长,生出长长的须来,头上冒出两只形似鹿角的冠,身体直长到了小山一般,才停了下来。 伴着一声震彻天际的呼啸,爻兽张开诺大的嘴巴,随着周围狂风巨作,一颗光华熠熠的珠子,自口中吐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众人静默无言,朝着那珠子看去,乍一看过去颜色淡然素净,一派平和,待那珠子悠悠转了个圈,另一面却是呈现出妖冶的红来,再然后,那珠子又转到了平静的一面,停住了,片刻,化作一团水汽,消散在了半空中。 斐珧的心也被那颗珠子牵住,知道兆珠的预言,与度厄神君算的卦自然不在一个档次上,虽从不直接表明,但事后回想,竟是次次应验。 譬如千年前,据说兆珠吐出来,整个冒着森森的黑气,一开始九天诸神也参不通透,后来仙魔大战起了,众人才明了过来,是魔界猖獗,扰乱世间。 可这一次,赤红是什么意思?斐珧或许凡世的东西吃的多了,成了俗人,参不通透。 仙界那帮言官仙气十足,机灵聪慧,早已经参了出来,几个连连跪下来,同天帝贺喜,说是“鸿运当头”,是吉兆,往后五百年里,仙界必然在天帝的统领之下繁荣昌盛。 天帝一听,原本阴沉的脸才慢慢舒展,再细看,果真一片红火之像。 斐珧溜须拍马的本事不到家,看着那珠子,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感觉到的不是“鸿运当头”而是“血顶之灾”,上面隐隐约约,有着杀戮和鲜血的感觉。 不过这话斐珧只想了想,并没有说,因为这帮言官的唾沫星子,她早些年已经见识过了,如今不是害怕,而是那种恶心的感觉,并不想再体验一次。 再者,斐珧觉得她的预感向来不准,就像她年少的时候,还预感自己会相夫教子,做个温柔贤惠的仙女。 可后来风神飞寥拌嘴生气时说出了天界诸神对她的评价,一个蛮横跋扈的老太婆。 斐珧无比荣幸,甚至觉得尤为贴切。 占卜这件没什么谱,且占卜之后不明所以,事情发生后恍然大悟却已然没什么用处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斐珧第一时间便下到了凡间,去了记忆中那个烤猪腿的地方。 世上过了几百年,苍海桑田变化无常,除了那座山还在,那条河还流,其他都已经和斐珧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 斐珧在当地城里转了一圈,烤猪腿的还有那么几家,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可是斐珧尝在嘴里,总觉得变了味道,不知道到底是肉变了,还是尝肉的人变了。 终于尝到一个破旧的摊位前,斐珧闻着味道香浓,便过去买了一斤,卖肉的老板是个年轻的汉子,声音洪亮,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将肉从猪腿上一片一片切下来,且肥瘦匀称,斤两也给的极足。 斐珧瞧了片刻,见那卖肉的刀法倒好,接过肉来的时候,便不由得抬头细看了一刹,这一刹,斐珧愣在当场,眼底有些隐隐的发热。 面前这个卖猪肉的年轻人,斐珧永远都不会忘记,多少次出生入死,他们都跟在她的身后,及至后来她中毒之后失了势力,被诸神弹劾,也是他们站出来在众多恶意的口水当中,想要为她争一口气。 后来啊,这群热血激愤的小伙子,受不得言官的咄咄逼人,便动了手,被那些人抓住把柄,扣上个谋反的罪名,一个个被剥去仙身,打落凡间。 她傲然多年,那次低声下气,向天帝求了情,可是证据确凿,她无力回天。 也是那次,她不顾体内毒性侵蚀,握着唤鱼刀,去将那些诬告谋反的言官打成残废,丢下凡世扔进畜生道,惹的天帝大怒。 斐珧以为,她若像他们一样,同样沦落凡间,也算是有了同样的归宿,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天帝仁慈,念及她功绩卓越,便免了她的罪责,让她在宫中悔过。 可她的功绩,哪一次不是和他们一起打下来的,他们流的血,从不比她要少。 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哀,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 第二十三章 本王姓名叫本王 原本以为,落入凡世芸芸众生,他们再难遇见,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的眉眼,竟未曾发生多少改变。 斐珧记得这个副将的名字,他叫临消,是她手下一帮人里,最擅于吹牛的。 眼下,斐珧接过肉来,夸了一声“真好”,临消便打开了话匣子,夸说这是祖传了八百年的手艺。 斐珧压下眼底涌起的热意,轻笑一声,从她一路买肉过来,吹嘘手艺有八十年的,一百年的,至多的有个二百年的,从祖爷爷那辈儿传过来的,可到了他这里,一张口竟是八百年,八百年前,他还跟着她在三界四处招摇呢。 或许是吹嘘的太过厉害,周遭的百姓并不买临消的帐,生意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光顾。 打开了话题,斐珧便与他多说了几句,临消告诉斐珧,他叫大牛,摊子后面便是他的家,如今二十有六,吃穿不缺,就是缺个温柔贤惠的老婆。 斐珧笑笑,想起一句不大中听的话来,“狗改不了吃屎。” 这小子做天将的时候,成日里就是闹着娶个貌美贤惠的妻子,如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喝了孟婆汤什么都忘了,就是这件事情没有忘。 见斐珧笑了,临消以为是在笑他,便赶紧解释道:“姑娘你生的貌美,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我再送你二两猪腿肉,若是姑娘身边有稍微丑点儿的,温柔贤惠的,就给俺大牛介绍一下。”罢了,临消补充道:“也不能太丑了,最起码要看的过去。” 斐珧并没有像当年一样,对他表示鄙夷,而是点点头,极认真的应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果真又换了二两猪腿肉。 临行时,斐珧将几片金叶子放在了临消肉摊子的草席底下,想着等他收摊的时候定然会看见,说不定有了钱,便能娶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心事满怀,斐珧回到了仙界,依着和那爻兽的约定,踏云到了天池。 落在湖面上,斐珧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薄薄的冰面,然后退回岸上,靠着一颗千年的桑树将酒壶打开,仰头喝了起来。 片刻,细微的,薄冰碎裂的声音响起,斐珧未曾去看湖面,又仰头喝了一口。 头顶的树上传来沙沙的声响,而后亭亭如盖的叶子当中,冒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音色沙哑,带了几分怒气,开口道:“你都喝完了,本王喝什么?” 斐珧放下葫芦,仰头看着,惊奇道:“你竟还会说话?” “你们千百年的小娃娃都会,本王已经几万岁了还有什么不会的。” “哦。”斐珧想想也是,随即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葫芦向上一抛,酒水分毫未洒,被爻兽稳稳的接在手中,嘴巴凑到酒葫芦跟前,连着喝了几大口,解了馋之后,爻兽咂了咂嘴巴,感叹道:“虽不如上次你死乞白赖拖着我喝的那酒好,但比仙界那些甜腻腻的好喝多了。” 这一点斐珧也认同,仙界的琼浆玉液太过纯净甘甜,不像凡世酒水,掺杂了世间酸甜苦辣,百种滋味。 注意到爻兽这句话的前半句,斐珧问道:“我,有过死乞白赖缠着你喝酒吗?” 爻兽鄙夷一眼道:“上次吐完兆珠,众人退散,本王威风凛凛本欲返回,却被你拖出一只脚,强行灌下酒水,若不是那烤肉太过鲜美,本王早已将你溺死在这天池里了。” 斐珧向上看了一眼,问道:“我的刀呢?” 爻兽霎时间警惕,“你要刀干什么?” “昨日说好的,你想黑了我的唤鱼刀不成?” 爻兽细看斐珧并没有撕破脸的意思,便凭空将刀召了出来,扔给了斐珧。 “唤鱼,一把冰属性的刀,竟被你生生炼成了火,小娃娃,你拿什么炼的?” 斐珧将一缕刘海撩到脑后,抬头看着头顶毛茸茸的一团,应道:“我不告诉你。” “哼!”爻兽和她同样傲气,“本王不屑知道。” “你自称本王,这湖中,很多兽类么?” “只本王一个。” “那你自称哪门子本王?” 爻兽跃下树来,怒目瞪着斐珧,哑声哑气道:“本王名叫本王!不可以吗?” 斐珧自认无可辩驳,点头道:“可以。” 喝完酒吃完肉,爻兽本王拍拍屁股,又沉沉去向了天池,潜下去后,又顶着一块薄冰冒出头,“娃娃,本王不喜欢等,下次斩天池,记得提前带好。” 斐珧将脚边空空如也的酒葫芦踢到一边,仰头看着脉络分明,密密麻麻的枝叶,想着朝花之毒还未解除,如今还能斩一次天池便是在意料之外,谁知五百年后,她还在不在呢? 夜里躺在榻上,斐珧又陷入了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中,先是汹汹燃烧的大火,嘈杂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却始终听不真切,紧接着,朝花在她的身边一朵朵绽开,与漫天的火焰融为一体,将她牢牢的困在其中。 她拿着刀慌乱的四处劈砍,可它们越来越多,仿佛砍断了一棵,还会有无数棵从地底下冒出来,将她紧紧的缠绕,拖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去。 绝望之中,有人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第一次,她靠向了别人的力量,渴望逃出困境,下一刹,她看清了赢昭衍的脸,他也有着淡淡的朝花的气息,一只手中握着朝花果,另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她。 斐珧有些犹豫,可还未做出抉择的时候,朝花和火焰重新将她侵蚀,她听着赢昭衍的呼喊,而后,便又死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梦醒了,后背出了津津的一层汗,斐珧坐起身来,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仰头灌下,茶水顺着咽喉流进身体,微凉的触感让斐珧回过神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境,梦醒了,她还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一个人清闲自在,逍遥快活。 可赢昭衍,为什么会梦到他呢?斐珧细细思索,该是因为他的朝花果,将她从末路拉了回来,如若不然,到了这个时候,她怕是已经分不清如今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第二十四章 花色繁复绣艺浅 斐珧同天宫里织云的云锦娘娘讨要的这副山水图,远看有四方山,八道水,近景至老柳十八棵,骏马三十二匹,隐在各处的飞鸟六十四只,及至到马蹄下的草,足足有上千棵。 迄今为止,斐珧功绩卓然,已经绣了有五棵草。 以前的时候,绣出来,如果歪歪扭扭,斐珧还会重新拆掉,而大多时候,则是拿着针,对着山水图发呆,脑袋里糊里糊涂,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 度厄星君虽然话多,委婉劝她不要劳心劳力在这件事情上面,言外之意便是觉的到死,她都绣不完这山水图。 其实斐珧心里也是这么感觉的,但是性子好强,不接受度厄建议,再者说,停下来,她又不知道做什么了。 风神飞寥言语干脆,一句就能戳中要点,说她浪费了云锦娘娘描的花样子, 斐珧无可辩驳,但是既然都浪费了,那就干脆绣到底吧。 忙完了昆仑山和天池的事情,斐珧这两天清闲下来,脑袋清醒,于是极有耐心的拿起针线来,又在上面添了几棵草。 稍过半日,斐珧放下针线下到凡间去看过招慈一次,她腿上的伤已经大好,依旧行走在凡世间,靠着自己的力量累积功德,两个人只浅浅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 踏云返到天宫的时候,斐珧在自己的宫门口碰上了正朝着这边过来的云锦娘娘,云锦娘娘这个称呼,与天帝宫中的妃子并无关联,是凡世百姓给她的敬称,到了仙界云锦时时刻刻暖心照顾他人,仙界人便也同百姓一样,唤她一声云锦娘娘。 云锦娘娘成仙时间不长,面容稍稍有些偏老,不过笑起来眼角的纹路,也正为她添了几分慈祥,哪怕仙界生来仙身,活的岁数比云锦长久的,在她身上,也总能找到一种慈母般的感觉来。 用风神飞寥那张淬了毒的嘴来说,便是掌星官陨宸看谁都像看儿子,谁看云锦娘娘,都像是看母亲。 这话不假,斐珧一把年纪,也喜欢云锦娘娘。 云锦娘娘原身是个凡人,一次洪水中沿河救下了不少被冲跑的孩子,自己却因为体力透支永远的沉在了河底,当地的人为了纪念她,修建了一座慈母堂来供奉,后来人们家里有了孩子,都来拜云锦为母亲,祈求一生平安健康。 本就立有功德,又受了香火,云锦娘娘便成了凡世的一个小仙,造福一方百姓,一直熬了几百年,终于修成正果归入仙籍,成了仙界的一员。 成仙之后,云锦娘娘与仙界一位战将情投意合作了夫妻,可日子过了不过百十年,云锦娘娘的丈夫便死在了战乱当中。 一只荒兽从混沌之地跑了出来,云锦娘娘的丈夫受命诛杀的时候,与荒兽同归于尽,再没有回来了。 云锦娘娘将斐珧拉到一个隐蔽处,神情有些激动,眼睛里泛着通红,拉住斐珧的手,磕磕绊绊道:“我,我感觉到他了。” 斐珧听的云里雾里,“谁?” “武章。” “武章叔!” 斐珧心头震惊,但稍缓过神来,想着或许是因为云锦娘娘思念成疾,才会出现了幻觉幻听,可下一刻,云锦娘娘将一把匕首,塞到了斐珧的手中。 匕首入手沉重,上面雕刻着上古瑞兽的图腾,而让斐珧觉得震惊的,是这把匕首如今,已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 “这匕首是你武章叔的师傅传给他的,据说里面锁着一只兽魂,从古至今天上地下这样的匕首只这一把,我与武章夫妻百年,常常为他擦拭这把匕首,不会有假。” 斐珧疑惑道:“这是武章叔随身携带的,当年临消跟在他身边,亲眼见他用这把匕首刺穿了荒兽的命门,武章叔也被那濒死的荒兽拖进了混沌之地,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云锦娘娘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的纹路滑过,还未及到脸颊上,被她抬着袖子轻轻拭去了。 “我也知道这个事实,可近来总感觉,他回来了,可他若回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斐珧觉得蹊跷,问道:“娘娘从哪里得来的匕首?” 叹一口气,云锦娘娘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朝着斐珧道:“你也知道,他走了这么多年,其实我打心里从未释怀过,刚成亲那时候,我说我喜欢人间三月的桃花,他每年便会带着我,去人间小住一段时间。” 思念起过去,云锦娘娘言语断了片刻,接着道:“前些日字,人间又到了芳菲三月,我便去到我们住过的镇子上,寻了间民房住了下来,一日夜里雨水下的正急,我一个人躺在床榻之上,又念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后来一阵风将房门吹开,雨水惹得屋中一阵湿潮,我便起身去关窗子,再回头准备躺下时,桌上便放了这把匕首。” 斐珧听着,觉得这件事情必不简单,可这匕首既然做不得假,还能是谁送还到云锦娘娘身边的? 难道,武章叔本没有死? 斐珧即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当时她虽然并没有在场,但是临消和其他几个小将都在,他们亲眼看着武章叔与荒兽同归于尽,坠进了混沌之地,众口一词,做不得假。 混沌之地荒芜一片,飞火流星大多坠往那里,一年四季风沙肆虐,阵阵刚气夹杂其中无影无形,除了那些生有皮甲的远古荒兽,人仙魔进去,都会被削成一团猩红的沙土,随着大风吹的无影无踪。 可既然没有生还的可能,这把匕首分明已经随着主人坠入混沌之地,为什么还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蹙眉思索着,斐珧听云锦娘娘接着道:“我想着是他回来了,便没日没夜在那里等他,等了许久他都不曾出现过,直到有一次在水中,看到一团暗黑的影子,远远的看着我,我认得那眼神,却不知,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云锦娘娘。”斐珧话语说的慢了几分,想让云锦娘娘彻底缓解情绪,“你,确定吗?” “确定。” 第二十五章 天上恶女下凡间 听了云锦娘娘一番话,斐珧心里大概有所了解,“你想让我去找武章叔叔?” 云锦娘娘点了点头,“你也知道的,我到了天上只会织云,修为实在是拿不上台面,九天之上我想了想,也只斐大人你最合适,就算武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们两个感情深厚,也值得信赖。再者,他说过虽然从小就拿你没办法,这仙界年轻一辈儿里,唯你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斐珧听着,心里也隐隐有些酸涩,武章叔叔曾看着她长大,教过她练刀,见了面的时候总是批评她“不务正业”“不学无术”“不知好歹”,却从没有说过一句欣赏佩服她之类的话,但是斐珧知道,她履立战功的时候,许多人上来追捧者说奉承话,武章叔叔从没有,他只在某个地方看着,欣慰的笑着。 中了朝花之毒后,斐珧觉得整个仙界与她走的近的,慢慢的都疏远了,就是风神和度厄,虽然还有来往,在众人面前也保持了几分生分,但若是武章叔叔在,斐珧知道,他虽然批评她最多,但一定是会站在她这边的。 可是啊!那个时候武章叔叔先她一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收起手中的匕首,斐珧朝着云锦娘娘道:“娘娘放心,若那人真是武章叔叔的话,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都会帮他的。” 云锦娘娘一双慈祥的眼睛里又含起了泪水,拉着斐珧,似乎拉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我就知道这世上若有人能找出他来,一定会是大人你。”说着,云锦娘娘牵挂焦急,问道:“大人,大人有什么办法呢?” 斐珧摇摇头,不想故意欺骗这个满心期待的女人,因为有时候心里生出的期望越大,若是结果不尽人意,那还不如从没有过希望。 “暂时还没有办法,不过办法是想出来的,迟早会有的。” 云锦娘娘信任斐珧,又握了握她的手,心头稍稍有了着落。 最后,云锦娘娘承诺说,若是事情了了,再送给她一张绣花的样子,百水千山莽莽森林那种。 斐珧拒绝了。 回到宫中,握着匕首思来想去,斐珧觉得事情太过扑朔迷离,隐隐约约,总觉得其中隐藏了很多事情。 虽说云锦娘娘修为一般,但是到底也是仙身,细心找寻多日,都难以追查出踪迹,便说明,对方必然也有一定能力。 匕首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斐珧慢慢停下了动作,想起云锦娘娘说过的,那“武章叔叔”,一次是在雨天出现,一次竟然是在水里,斐珧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若这只是个阴谋,需要遇水而战的话,若是放在以前,斐珧必定不管它什么水火,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打一场也就是了,可是如今她实力减半,便会显得有些吃力了。 思来想去,斐珧觉得她须得找上一人,和她一起淌这趟水。 斐珧首先想到了水神,水神控水,若对方善于隐匿水中,只要有水神在,便会事半功倍。 可稍后,斐珧放弃了这个想法,她与水神虽然素无冤仇,也无交情,前几百年还偶尔说一两句话,后几百年她安以一隅,便极少打交道了。 这是原因之一,再者就是,若送匕首的果真是武章叔,那么他既然不曾出面相见,而是躲躲藏藏,便说明他有难言之隐,斐珧并不能全然相信水神,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 火神风神也是可以,但火神重离脾气如同那凡世的炮仗,一点就着,做事冲动无脑,上次昆仑山草蜱子的事情若是让他去,估计一把火,烧的山上连根毛儿都不见了,让他掩藏什么秘密,他倒是藏,但是别人不需动多少脑子,几句话便能问出来,他自己还毫无察觉,所以火神必然不行。 最后,斐珧起身出了门去,直奔向风神殿的方向,风神飞寥当年与武章叔叔的交情也不错,而且飞寥这人脑子灵活,除了在谈情说爱上面是个人渣外,其余还是很靠得住的。 脚步匆匆,斐珧去到了风神殿中,进了门去,侍女引着她到了殿门外,斐珧还未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娇气连连的笑声,紧接着,一些腻人胃口的甜言蜜语便传了过来。 引路的侍女有些尴尬,赶紧到门口敲了敲门,朝着里面唤了声,“主子。” 里面的人似乎兴致正好,声音并未停止,侍女无奈又唤了声,“主子,斐大人来了。” 这话说罢了,里面那番不可描述的声音停了下来,紧着听见慌乱穿衣的簌簌声,而后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飞寥衣衫凌乱,站在门口,似乎有些不悦,拉着一张脸。 开门时,屋里的脂粉气和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斐珧不想多留,转身便走,朝着飞寥道:“出来说话。” 风神面色暗黑,仍旧给了斐珧面子,跟了上去,到了门口,开口第一句话便道:“你这样容易让男人变成废物,知道吗?” 斐珧听了,故意道:“是吗?早知道我早些年就这么做了,也不至于让你祸害了这么多姑娘,实在是造孽。” 飞寥火气上来,指着斐珧“你这个恶婆娘,你……”正要一吐口快,见斐珧眼神扫过年,多年余威还在,便又乖乖闭上了嘴巴,满脸不悦。 斐珧将袖中的匕首递到了风神飞寥面前,一字未言,飞寥便收了怒气,震惊且疑惑道:“哪里来的?” 九天之上夜色深浓,皎皎星河之中流光熠熠,斐珧静默一瞬,察觉出周遭安宁,便如实将情况,同飞寥讲说了一遍. 风神飞寥答应的话语,和她预想的不差一字,“我们即刻就去!” 斐珧摇摇头,“我刚让云锦娘娘去到人间居住,暂时将对方稳住,免得打草惊蛇,稍后你我便去。” “有理。”飞寥点头认同斐珧的提议,紧接着,又想起自己的怒气来,质问道:“既然不急,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斐珧收起匕首,望着遥遥星河叹了口气道:“年级大了,记性不好,所以有什么事情,愿意想起来当下便说,再者,心绪烦闷难以入睡,往你这里跑了一趟,总算有了些困意,告辞了。” 说着,斐珧果真打了个哈欠,朝着自己宫里,不紧不慢的回去了。 落开了一段距离,风神飞寥在背后朝着斐珧的背影骂道:“果真凶恶,活该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第二十六章 色狼心里坦荡荡 人间此时已经入了四月,两岸的桃花卸下娇颜换上新装,叶子郁郁葱葱,毛茸茸的桃子在枝头挂着,雨水落在上面,聚成一滴滴豆大的水珠。 斐珧和风神此时已然坐在了农家院落里,斐珧逗着怀里一只撒娇的猫儿,飞寥心头焦急,在廊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云锦娘娘已不似初时那般惊慌,还去到厨房里,做了些她在人间时学的饭菜。 飞寥自认食用凡间五谷会有损他英俊潇洒的神仙气质,斐珧不以为然,伸手接过了云锦娘娘递过来的筷子。 小菜的味道做的简单清口,斐珧点点头,赞不绝口。 飞寥忍受不住了,又同云锦娘娘讨了一双筷子,几碟小菜在他面前很快就见了底。 斐珧甚为鄙视,飞寥说他自身气质卓然,哪怕做个凡人,也是风流倜傥。 斐珧觉得这话如同狗屁,继续揉着怀里的猫儿。 据云锦娘娘所说,每逢下雨的夜里,她总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只是出了门去,便再寻不到了,有时候,云锦娘娘坐在门前等着,可仿佛她进一步对方便退两步,她不动声色,对方才会稍稍靠近。 斐珧安排云锦娘娘先行离开,入夜之后,她和飞寥藏在了云锦娘娘的房间里,在云锦娘娘平日里熄灯的时辰,吹灭了蜡烛,一切一如往常。 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静的等待着,斐珧靠坐在椅子上,飞寥立在另一边,等了良久,飞寥稍稍有些耐不住寂寞,小声开口道:“我从未想过有三更夜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依旧保持着心境坦荡的一天。” 斐珧笑应道:“你该感谢你的这份坦坦荡荡,否则风神的位子,怕是早换别人来坐了。” 趁着房间里夜色掩映,风神飞寥悄悄翻了个白眼儿,自以为将这份鄙视表现的天衣无缝,却听斐珧又道:“早些年你若是敢瞪我,如今坟头上的草,怕是都要三尺高了,不过如今我年级大了,又修养了几百年,脾气总温柔和善了许多,诸多事情,也学着那些言官一样,讲讲道理。” 飞寥觉得惊奇,“这黑灯瞎火的,你怎知在我瞪你?” “我说了鄙视你的话,你没有即刻反驳,这不符合你的性子,那只说明你嘴上无法辩驳,心里不舒坦,便会在脸上做文章,而你这人白眼珠子最爱出来,翻的时候如那吊死的野鬼一样,也符合此情此景。” 飞寥一时无语,暗暗又翻了个白眼儿。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的越来越紧,斐珧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以前经历过的种种画面,然后联想到眼下,联想到未来,想到身上的朝花之毒不知能延缓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思绪断了,突然想起了赢昭衍。 若是没有他,或许她如今已经在战神殿中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去,哪天度厄有了仙界新的八卦,来同她讲说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尸体。 唤鱼刀早已经召在了手中,斐珧拇指向上一推,刀身自刀鞘露出些锋芒来,斐珧猜测着,若是她死了,怕是以前那些受过她“欺凌”的言官,还会站出来再闹腾一番,不将她碎尸万段,估计罢休不了。 黑夜里,斐珧轻笑一声,可惜啊,果真应了那句老话,“恶人活千年”,她这样的祸害,还要努力的,长命万万年呢。 一旁飞寥听了这张狂不屑的笑声,默默止了心中的诽谤,混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觉的有一丝凉意爬上心头。 有些老旧的房间,房顶和墙壁在雨水的浸润下,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息,混杂着窗外吹进来的潮湿的风,进到鼻息间,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渐渐的,一丝浅浅的水腥气弥漫而来,就像风没有吹多远,刚刚从某个池塘而来,像是鱼儿越出水面,被风卷杂着翻过山岭,进到这间小屋里来。 斐珧呼吸顿了一瞬,然后快速站起身来,手中唤鱼刀并未出鞘,带着一丝凌厉之势,瞬间到了窗外。 原本立在窗外的身影被蓦然击中,发出一声闷哼,踏着雨水仓皇离去。 风神飞寥速度极快,在外面发出声响的时候,已然化作一阵风追了出去。 斐珧紧随其后追进雨里,天空一道闪电落下的瞬间,看见一道黑影比之风神速度更快,逃向了某个方向。 随着雨水越来越大,斐珧停下追逐的脚步,理解了为何云锦娘娘一次次察觉到那人存在,可无论怎样警惕,都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因为这世上比之风神速度还快的人,寥寥无几。 全盛时期的她,与飞寥那厮相比才堪堪赢过,如今虽然是雨天,对飞寥略微有所影响,但是那人仍旧快过了飞寥一步,其实力比斐珧预料当中,要强悍了太多。 不由得,斐珧心里疑点重重,一开始以为是有人故弄玄虚,欺骗云锦娘娘,可事情临到眼前,她还是抱有了一丝期望,若果然奇迹发生,窗外的人是武章叔,那她便不能伤他分毫,所以出手慎之又慎,决不敢下了杀招。 如今境况,她倒也开始怀疑外面的人果真是武章叔了,因为斐珧想象不出来还会有哪个,在明明有实力的情况下,同样没有出手回击他们分毫。 风神飞寥卷着雨返回来,神情有些挫败,“竟让他给跑了,实在是可恶!” 斐珧向来越是遇事越是淡然,回转身朝着住处走去,问道:“像吗?” 飞寥细细回想一番,言语有几分不确定,“身形不像,逃脱路数却像。” 斐珧听着,心里也不敢贸然做出判断,进到小院的门前,两扇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云锦娘娘显然并没有睡下,站在门前,望着斐珧道:“他出现了对不对?” 迎上眼前的视线,里面透出的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个女人的关怀和期望,很显然,云锦娘娘已经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斐珧道:“他走了。” 云锦娘娘将两人让进院子,叹一口气道:“定然是他有什么难处了,他这人我知道,向来有困难的时候,都愿意一个人扛着,唯恐我跟着担忧。” 飞寥向来对女人心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一样,一听云锦娘娘言语里掩着哭声,便赶紧上前道:“娘娘放心,若那人是武章将军,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帮的。” 云锦娘娘感动不已,忙问道:“风神,可是有了办法?” “呃……”飞寥语顿一瞬,脸上烧红,老实道:“还没有。” 第二十七章 盘山湖中匿魅影 风神飞寥空口说白话的毛病已经延续了大几百年,期间也吃过几次苦头,但是依旧不知悔改。 昨夜里,飞寥那厮向云锦娘娘拍了胸脯,说不出三天,总能给她个结果出来。 云锦娘娘千恩万谢,大半夜里还专门下厨,为飞寥那厮做了顿夜宵,飞寥吃的心满意足,放下筷子之后,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斐珧。 斐珧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依着眼下所掌控的零星线索找寻一番。 昨夜那人除了速度极快,想必也善于隐藏,至于隐藏的地点,并不是无迹可循。 就像云锦娘娘观察的那样,那人时时伴着雨水而来,想必原因有两点,其一是雨水落在地上,可以冲刷去那人留下的痕迹,其二或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那人只能雨天而来。 这个原因,斐珧推测过,也同云锦娘娘证实过,便是昨日夜里,夹带在来人身上的潮气和淡淡的鱼腥气,雨水将周遭事物浸润出的味道,可以混淆他身上十分明显的气息。 能兼具潮气和鱼腥气的地方,便是水中。 云锦娘娘所住的这个镇子流淌过一条小河,河中流水清浅,水深的地方也才没过头顶,不适宜躲藏,而顺着河流而上,翻过几道山坡往南的地方,连接这条小河的,有一个几十亩大小的湖,叫盘山湖。 昨夜里那人逃往了东方,斐珧推断,一来这个方向可以误导他们寻找,二来水往东流,小河在东边,他可以顺着河水向上,回到湖中躲藏。 为了不惊动周遭百姓,斐珧决定入了夜,再去那湖中寻找。 飞寥对斐珧推测出来的这个结果惊喜不已,而云锦娘娘则坐在一边皱眉不展,眉宇间透着担忧道:“初春的时候,他便出现了,那时的水还凉的彻骨,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躲进了水里?这是遭受了多大的罪?” 斐珧看着云锦娘娘通红的眼睛,这一刻打心里,其实有些羡慕武章叔叔,究竟多爱一个人,才能在任何时候,都能设身处地抛开一切荣誉或者污名,只关注到那人自身的喜怒伤痛。 细细回想,斐珧觉得她也曾拥有过,亲情或许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付出和关怀。 当年她胡闹混账,爹爹打了她的手掌之后,总会握着藤条将身子背过去,说一些义正词严的话语,一开始斐珧觉得,是爹爹生气不想搭理她,可后来桌上一方小小的水银镜子里,斐珧看见爹爹眼睛直向上翻,因为心疼被打的女儿,想要把即将流出的眼泪逼回去。 那时的斐珧十分感性,凑过去递了一块儿手帕给爹爹,谁知爹爹伪装的严厉被戳穿,便果真严厉了一把,又将她打了一顿。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将回忆留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翻出来看。 夜里雨水纷纷,第二天清晨天气转晴,太阳高起。 斐珧依旧无所事事,,坐在廊下摸着不知谁家的猫儿,看着云锦娘娘心不在焉又在描着绣花的样子。 云锦娘娘描错了样子,觉得尴尬,便提议斐珧和她一起绣花,斐珧怕班门弄斧,在云锦娘娘面前侮辱了她描的花样子,再一次拒绝了她。 飞寥那厮时间紧迫,回到仙界去慰问一番他新宠的小心肝儿,大有几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深情模样。 太阳从当空落到西山,橙红的晚霞过后,夜色渐渐席卷而来,经历了短暂的黑暗,月光逐渐透出清亮的光线,将整个大地铺照上一片皎白。 风神飞寥在最后一刻匆匆出现,衣衫系错了带子,两颊还有浅浅的胭脂印记,云锦娘娘本欲张口提醒,但不好说什么,又将话咽回了肚里。 斐珧看了一眼,鄙夷道:“你小子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飞寥早已不知廉耻为何物,嘻嘻哈哈道:“牡丹花下死,死了也风流。” 斐珧已经习以为常,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好,一行三人踏云而起,朝着镇子以南的盘山湖去了。 这湖之所以叫盘山湖,是因为湖的四面环绕山坡,而连接湖水的上下河道,弯弯曲曲顺着山脉几经曲折,盘绕了几座山,因此这里祖祖辈辈的人,都管这个湖叫盘山湖。 夜色深浓,大地陷在一片寂静当中,盘山湖远离村镇,四周围除了呜呜吹过山谷的风,便只有湖岸边的草丛里,时不时冒出起起落落的蛙声。 斐珧屏了一瞬呼吸,静下心来之后,鼻息间传来的,确实是湖中淡淡的鱼腥气,经了解,前些年曾有村民在这个湖里养过鱼,虽然生意败了赔了买卖,但是当年洒下的鱼苗还在,所以这个湖中,鱼儿应该不少。 云锦娘娘显然知道斐珧已经斩过两次天池,又了解斐珧是个胆大敢为的人,心头有些担忧,便过来劝道:“大人,这里不比仙界,您若斩下去,怕是会引得水位不稳,到时候湖水决堤淹了百姓,便不好了。” 斐珧知道云锦娘娘是个慈善性子,便笑了笑,她虽然做事豪迈,但也是个会计较前因后果的人,之所以选择夜色前来,便是不想扰了民间安宁。 显然,风神飞寥更了解斐珧,动了动脖子道:“云锦娘娘放心,这婆娘步步算计精准,她找了我来,便是来做苦力的,您说她若是将这心思算在自己身上,早嫁出去了不是?”说罢了,风神飞寥又撩拨老虎胡须道:“罪过,怕不是斐大人不想嫁,是整个三界里,还没有能招架住她的人。” 斐珧眼神瞪过去,刚想朝着飞寥踹上几脚,谁知飞寥那厮甚是识相,已然化作一阵风,去向了湖中。 平静的湖水,霎时起了一圈圈涟漪,水面上现出一个不大的漩涡,搅动的湖水快速的转动了起来,越来越快。 风神飞寥进到了水里,分寸把握的也好,水面的漩涡越来越小,逐渐缩到碗口大小,并未影响了两岸的水位变化,而斐珧知道,此时的水下,飞寥所及之处,必然暗潮涌动。 第二十八章 混沌之外荒兽现 斐珧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若是猜测的不错,那人应该就藏在水中。 过了约有半刻功夫,斐珧仍旧不见飞寥出来,水面无声无息,唤鱼刀已经握在了手中。 云锦娘娘也在细细的看着,虽然未曾说什么,但是心头焦急,指甲已经深深的掐进了掌心,整个人渐渐失了神,不自主的朝着斐珧这边一步步靠近。 风神飞寥所及之处,时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而在湖中搜寻的范围,渐渐只剩下了湖中心的位置。 慢慢靠近了,水面上,碗口大的漩涡忽的越来越小,最后如一缕云烟,彻底消失不见了。 斐珧心里一紧,刚刚上前一步,便见一道人影自湖中飞跃而出,踏着湖面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正是飞寥无疑。 见此情景,斐珧和云锦娘娘快速飞身过去,两人来到飞寥身边,却见他脸色苍白,正用手紧紧的捂着左肩。 显然,斐珧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寻找的人就在水中,而且与飞寥交了手。 斐珧看了看飞寥伤势,这一击并未伤及筋骨,看样子,对方只想将他击退。 飞寥并不是个娇气的人,斐珧觉得,他定然是遇见了什么东西,才致使脸色苍白成这副模样。 还未及斐珧开口相问,飞寥神情平复些许,开口道:“水里的,不是人。” 斐珧看了飞寥一眼,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说废话,能在水里藏身的,自然不是人。 “我的意思是,不是凡人,不是仙人,不是魔族人。” 斐珧试问道:“会不会是妖?或者各类灵族?毕竟大千世界,原身多种多样。” 飞寥摇摇头,“我阅览过无数灵族和兽类的古书,从未有过这种记载的,那东西体如牦牛,生有粗壮的四肢伏地而行,满身遍布漆黑的鳞片,长尾足有几丈,最关键的,是满生毛发的头上,竟是一张人脸,我还未靠近,便被他的长尾扫中了肩头,打了出来。” 斐珧将那些古书学的稀烂,但是征战杀伐的时候,见过的也不少,经飞寥这么一说,脑海里确实未曾有过这种生灵的存在。 正思索着,见水面忽然重新荡起了一圈圈涟漪,紧接着湖岸的水位有了隐隐的高涨,脚下踏着的湖水,也开始晃动起来,起了波澜。 水中隐隐现出了一道黑影,朝着一个方向逃窜,斐珧腾空而起,唤鱼刀出鞘,现出离离星火,断住了黑影的去路。 “本无意伤及阁下,只想一问,为何仙界武章将军的匕首,会出现在你的手中?” 那黑影停下了脚步,隐在水中不敢露出头来,似乎听了斐珧的话,陷在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过了片刻,黑影继续朝着唤鱼刀的方向逃离,唤鱼刀颤动几下,重新回到了斐珧手中。 风神飞寥上前,一道御风术再次截住了那黑影退路,喊道:“你盯了云锦娘娘这么久,一定是有所图谋,既然不图命不图财,那定然是图色了,你知道云锦娘娘对武章叔思念至深,便想用武章叔的匕首讨云锦娘娘开心,这种手段太老套了,本神已经用了几百年,你这淫贼,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风神飞寥面上做出一副威严高深状,为他自己突然涌现的这个想法,倍感自豪。 斐珧霎时无语,甚至还有些尴尬,如此要紧时刻,飞寥那厮竟是脑洞大开,推想出这么一番结论来,果真应了那么一句,什么人,想什么事情。 云锦娘娘此时此刻,仿佛并没有在意飞寥的话,只静静的注视着湖中的黑影,眼泪婆娑道:“我知道是你,你就不能出来见见我?难道夫妻多年,你心里的我,还会在乎你是什么模样么?” 水中的黑影渐渐有了反应,似乎思虑良久,长尾一摆,一瞬间显出形体,匍匐在湖面上。 斐珧看着面前的“怪物”,心中震惊不已,只因靠近了细细观察,这怪物的特征和气息,分明有着七分像是一只混沌之地的远古荒兽! 而当年武章叔叔,就是因为斩除荒兽,被荒兽拖进混沌之地,同归于尽的。 莫不是,荒兽变成了武章叔叔?或者,武章叔叔变成了荒兽? 斐珧不敢想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荒兽一出,必定引得三界动荡。 荒兽的目光中,似乎也只有云锦娘娘,身体收了所有攻击的姿态,以最和顺的动作,朝着云锦娘娘那边挪了过去,眼神之中,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斐珧认得这个眼神,心里越发掀起了狂风巨浪,当年武章叔叔喜欢上云锦娘娘,带着手下一群人东拼西凑写好的情词去告白的时候,堂堂仙界铁血将军,就是这么的小心翼翼,唯恐惊到心爱的女人。 云锦娘娘迎上了前去,脸上的泪水早已经难以收持,看到自己的丈夫变成眼前的模样,没有惊恐没有嫌弃,只有无尽的心疼和思念。 “章哥。”云锦娘娘唤了一声,看到近至面前,一张似人非人的脸,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一番。 荒兽似乎有些害怕,稍稍侧了一下脑袋,躲过了这次触碰,像是唯恐自己身上的鳞片,吓到了心爱的人。 云锦娘娘并未收回手去,而是更近一步,拂上了荒兽的脸颊,可一下刹,尖锐的鳞片,划破了云锦娘娘的手指,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而下,落在湖面,溶进了水中。 斐珧心里一紧,抽出了唤鱼刀。 原本温顺的荒兽,闻着忽然出现在鼻息间的血腥气似乎有些癫狂,一双眼睛从透出灵识,渐渐的崩成了一条线,紧接着锋利的爪子从指间抽出,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云锦娘娘扑咬过去。 水面之上火光现起,唤鱼刀瞬息间砍向了那失去理智的荒兽,于此同时风神飞寥将云锦娘娘带离原地,快速退到岸边。 唤鱼刀划破了荒兽的鳞片,渗出一丝鲜血来,阻止了他扑咬云锦娘娘,可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反而让荒兽愈发发狂。 嗜血,是混沌荒兽的本性,这也是多年以来,世上出现了混沌荒兽之后,三界必斩的原因。 第二十九章 势单力薄命险落 斐珧此刻心里有些纠结,荒兽是三界之中极其危险的存在,毕竟远古荒兽的力量强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强悍,所以才极度恐惧,一旦暴露,必定会合三界之力将其打压。 上一次荒兽出现,三界之中损兵折将,赫赫有名的仙界战将武章,便是陨落在了其中。 若是站在以前的立场上,斐珧必定会拼尽全力将其斩杀,可是眼下,这荒兽和武章叔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拼杀或者引来众人围剿,都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说了,她也曾经答应过云锦娘娘,若果真是武章叔叔有难言之隐,她一定会帮助他的,可面对眼前凶残嗜血的荒兽,斐珧一时也有些拿不定注意。 救走了云锦娘娘之后,风神飞寥第一时间回过头来帮助斐珧,可不过几个来回,便被那荒兽的长尾扫在胸膛,这一击荒兽用了全力,似乎丧了理智,已然忘了最初的手下留情。 风神飞寥吐出一口血来跌进水中,连连喝了好几口自己的血水,才爬上岸边。 斐珧与荒兽缠斗了一番,知晓若一直拿捏着分寸,她如今实力,必然会落了下风,若是将其放走,眼下它嗜血发狂,沿河十几里便有村庄,后果不堪设想。 唤鱼刀在手中燃起汹汹的焰火,飞扬之处,火焰落于水面不灭,一时之间整个湖面星火点点,犹如万丈星河,落进了凡间。 斐珧其实并没有什么胜算,此情此景犹如小时候出门打架,估量不清自身本事,看不出对方实力,打到几时是几时,已经有很多年,她没有做过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了。 好在,她看出那荒兽,似乎本身遭得了什么反噬,打斗之间,自身有些难以控制。 看准了机会,斐珧举刀一跃而起,正欲当头砍下的时候,却听得岸边云锦娘娘撕心裂肺,哭喊道:“大人,不要!” 斐珧被这哭声喊的慌了神,手下动作先理智一步停下,由于收势不稳,慌然跌进了水中。 荒兽比她更善水性,扑进水中长尾一扫,斐珧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震颤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一股腥甜瞬间到了喉间,也使她清醒过来,快速跃出水面。 压下内里的翻涌,斐珧看着急速冲来的荒兽,显然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已经彻底击垮了它的理智。 云锦娘娘不管不顾,朝着这边扑来,斐珧看的出来,云锦娘娘觉得就算是死,也想要死在眼前这个她心里认定的丈夫身边。 感情这件事情上,女人总是容易冲动的,斐珧是个例外,千百年来,理智当先。 “飞寥,带她走!” 斐珧第一时间,朝着风神飞寥喊道。 飞寥已然受了伤,刚才一时大意,未曾拦住云锦娘娘,眼下反应过来,化作一阵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云锦娘娘席卷过去,将她带离湖面,离开时,还不忘朝着斐珧喊道:“婆娘,你也赶紧逃走!” 斐珧记下了飞寥的好心劝告,从而原谅了他胆大包天唤她“婆娘”,知道再战下去胜利无望,斐珧望一望远处灯火零星,已然陷入安宁的村子,心里坚定,极快的用唤鱼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鲜红的血渗过本就湿透的衣衫滴落下来,斐珧庆幸自己今日一身红衣,血色显得不那么难看,她是做过战神的人,怎么能血迹斑驳扮做柔弱。 血腥气成功吸引了荒兽的注意,一双眼睛里面已经染上了赤红,更加疯狂的朝着斐珧的方向扑了过来。 斐珧急速后退,朝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面退了过去,既然斩杀不了,将荒兽引进深山里,是她眼下所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而且她不善水战,将荒兽调离了湖水,她逃走的几率也会更大一些,到时她再在山路上下几道迷障,待那荒兽冲破迷障出来,也能给她留几分时间。 斐珧踏云行了不过半里,便觉腰间疼的如同裂了一般,五脏六腑仿佛也跟着惴惴不安,不知道此时咚咚乱跳的是心脏,还是肝肠,踉跄几下,斐珧从云端跌落下来,庆幸自己为了引那荒兽飞的刚刚没过树梢,只摔的筋骨皮肉疼了些,并未要了半条命。 追进山里的荒兽穷追不舍,不时发出一声声怒吼,所到之处,长尾将树木拦腰折断,势头迅猛无比。 斐珧本欲重新踏云而起,奈何屋漏偏逢连夜大雨,身体越弱,体内的朝花之毒还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这让斐珧不禁鄙视,这世上欺软怕硬的不光是人,连毒都是。 无奈,斐珧只好扶着杂乱丛生的树木向前奔跑,连番几步下来,喉中又冒起了一丝腥甜,冲破牙关,到了唇边。 边躲闪着逃跑,斐珧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此时此刻面对背后如此巨大的危机,心里竟还感叹一声,亏得此时周边无人,如若不然,必然已将脸面丢尽。 毕竟,身死事小,“失节”事大。 身后浓浓的潮腥气似乎已经近到了鼻息间,顾不得扭回头去张望,斐珧看准了前路,纵身一跃,翻滚下了一处山坡。 这山坡上荆棘丛生磕磕绊绊,尖锐的石子不时划在身上,亏得她是仙人之体,若是个普通凡人,怕是此时此刻已然去到了黄泉阴司报道。 或是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自我庆幸,下一刻,斐珧觉得额间一痛,咚的一声撞上了一颗树,霎时间头晕脑胀,昏昏沉沉。 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身来,斐珧觉得天旋地转,忘了该向哪个方向逃跑,待糊里糊涂分出了方向,步子还未挪出,荒兽已然到了跟前。 斐珧松了扶着树干的手,召出唤鱼刀来,筹划着眼下,只有拼死一搏了,也不知她尽了全力一刀下去,会不会也被荒兽拖进混沌之地,被荒芜不化的风,吹成一盘沙子。 斐珧这一刀使出了全力,凌冽的刀风砍在那荒兽坚硬的鳞片上,甚至将可以抵住混沌之地狂风的坚甲砍出了一道血痕,让那荒兽不得不退开了一些距离,徘徊在随时可以攻击的范围内。 踉跄后退几步,斐珧靠着一棵树,才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可仿佛她灵力越弱,已经被朝花果压制的毒性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竟又发作起来,将她的胸腔里灼成一团,纠疼到难以呼吸,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最终,斐珧还是顺着树干,如一朵颓败的花儿,慢慢的滑落了下去。 斐珧想着,若人发现了她的尸体,死在与荒兽搏斗中,总也不愧她家族三代战神的荣誉。 第三十章 幸有魔君共枕眠 不知道是不是祖先保佑,或者是她前半辈子积过什么大德,斐珧觉得自己将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并未跌落泥土当中,被荒兽啃的只剩骨头,而是跌进了一个极温暖的怀抱。 而后,身子一轻,她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救她的恩公能力非凡,抱着她与那荒兽打斗一番,最后击退荒兽,将她带离了深山老林。 过程便是这个样子的,其桥段与当年她最喜欢的英雄救美如出一辙,只不过如今的“美”,变成了她这个千百岁的老太婆,而她与荒**过手,知道做到这一幕,需要多么强悍的修为。 斐珧脑袋昏昏沉沉,记得大致过程,救她的人身上,有着朝花的淡淡香气。 再缓过神来,斐珧已经被人放在了床榻之上,一双手伸过去解她衣衫的时候,斐珧从昏迷中警醒,用带血的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清冷漠然,却又自带几分妖冶的脸,斐珧闭上眼睛再睁开,面前出现的,分明是前些日子,还向她告白的小魔君。 其实斐珧承认,当时匆匆和飞寥离开魔界,就是一时无法招架这小魔君的深情,活了这么久,向她示好过的男人不计其数,风神飞寥还曾是这泱泱大军里的一员,可她之前听了,便如听了一件极其寻常的话,心底甚至还在暗暗评点,某某的用词,不如某某某的动听,从未像如今这样,听了小魔君的话,靠近他,心里总没来由的,有了慌乱的感觉。 归根究底,斐珧总结为,一定是她后五百年里过的太过寡淡,莫说向她告白的人,连看她的人都少之又少,她外表坚强,内里犯了众多孤寡老人缺爱的毛病,对这送上门来的貌美小魔君,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歹念来。 一定是这样的,斐珧来回揣摩了几遍,觉得这个推理十分正确。 “你受伤了,便就近将你带到了客栈里。”小魔君言语依旧温和,仿佛并不记恨她当初的无情拒绝。 斐珧目光扫到赢昭衍手上,见他拿了一个药瓶子,知晓赢昭衍是想要为她疗治伤口,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我,我自己来就好。” “浑身上下磕磕绊绊都是伤口,自己怎么能上好?” “我习惯了,没问题的。”说着,斐珧从赢昭衍手中拿过了药瓶子,赢昭衍的掌心空了,极快的将手收了回去,斐珧看见他掌心里,有一道泛白的伤疤,想着他总习惯将左手掩在袖子里,便是为了遮这道疤痕。 斐珧笑笑,果然貌美的人自身也爱美,一道疤痕都要放在心上。 赢昭衍并未多说什么,背过身去眼睛望着房间的一角,细心提醒道:“这是魔界特有的疗伤药,可以麻痹痛感,但也容易致人困顿,第一次用难免掌控不好分寸,我在这里守着,你若有不适,唤我一声即可。” 斐珧原本想让赢昭衍出去,但细想几番接触,这小魔君算是个君子,再者说,一切是她多想,依着两人如今实力,他若想对她做什么,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况且,斐珧觉得这种事情,小魔君年轻貌美,较为吃亏一些,对方都不怕,她怕什么?当年和临消那一帮小子杀敌受了伤,也曾相互搀扶救治过,当时内心坦坦荡荡,如今必然也是一样。 解开衣衫,滚落山坡时磕破的伤口,因自身是仙人之体,只除了额头上的还留有一丝血痕,其他的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身上较为严重的,除了胳膊上唤鱼刀留下的一处,便是被那荒兽的长尾击中腰部所伤的地方。 衣衫与已经有些干涸的血渍黏连在了一起,扯到伤口处,斐珧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尽量不痛呼出声来,眼尾的余光看向赢昭衍的背影,见他依旧泰然端坐一动不动,便放下了心来。 赢昭衍望着房屋隐隐发暗的一角,眼眸当中显出一抹暗色来,宽大的长袖之下,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已经捏到泛白,却始终强忍着,保持了无动于衷。 晶莹如尘的药粉从瓶子当中轻轻磕出,落在带血的伤口上,刚开始,突然的触感蛰的有些疼痛,但稍过片刻,伤口处似乎渐渐变得麻木,痛楚也在一点一点减少。 斐珧心中不由赞叹小魔君的药是好药,等回头去到九天之上,同太上老君讲说一番,看他能不能仿照着做出一些来,到时候将士们带在身上,也不至于受了伤之后,疼的翻来覆去,整夜里难以入眠。 边想着,粗略的撒好了胳膊上的伤口,斐珧便将衣衫褪到腰间,腰上原本由腰带遮着,看不出太过明显,腰腹一侧大片的皮肤因被那荒兽的尾巴扫中,表面的皮肉已经被打的红肿溃烂,大片鲜血渗进暗红的衣衫里,若想上药,怕是要将腐肉清洗一番。 斐珧脑子里正思索着这件事情,可越想着,头脑竟是渐渐的昏沉起来,像是吃醉了酒一般,眼前景象重叠颠倒,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赢昭衍说过,这药若掌控不好剂量,便会致人困顿,斐珧以为不过是稍稍有些影响,却不想竟然这么灵验。 身体再难以支撑,斐珧渐渐失了意识,栽倒在了床榻之上。 赢昭衍回转身,原本对斐珧身上的伤口有所估算,也知道她要强多年,从不愿同别人显示软弱的地方,可看到腰上原本光洁的皮肤被打的腐成一片,也不由得心疼到一颗心有些发颤。 她将自己的伤口处理的潦草,却没有发现房间的凳子上,用来清洗伤口的水,早已经为她烧好。 赢昭衍极其细心的,将她胳膊上的伤口彻底清洗一遍,如呵护这世间难得的珍宝,细细的包扎一番。 最后,他的手停在了腰间。 荒兽的鳞甲大多都有腐蚀的特性,若被荒兽击中,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便会一直溃烂下去,纵然斐珧仙人之体,暂时不会伤及性命,但所要遭受的痛楚,一丝一毫都不会落下。 赢昭衍自认他不算良善,甚至手段狠辣,抽筋剥皮时都未曾动过恻隐之心,如今面对眼前的伤口,握着剔除腐肉的匕首,竟有些微微发颤。 落下第一刀,纵然药效已经让斐珧陷入麻木和沉睡,但是痛楚依旧让她皱起了眉头。 第二刀下去,斐珧出了满身的冷汗。 怕她受不住,赢昭衍动作稍停,伸手在她腕间落了片刻,察觉她已将前一颗朝花果炼化良好,便将第三颗,送进了她的口中。 整个疗伤过程,如一刀一刀绞割着赢昭衍的心,最后将伤口彻底包扎好,看着分明不盈一握的腰身,赢昭衍才长舒了一口气,殊不觉他自己背后,也已被汗水浸湿大片。 第三十一章 三言两语姻缘定 第二天醒来,斐珧精神大好,起身后见自己身上伤口被包扎完好,衣衫里里外外换过一遍时,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门框被轻轻敲响,斐珧心里一紧,过去将门打开,小二提着一壶水进来,笑盈盈道:“夫人,这是给您洗漱的热水。” 斐珧朝着门口看看,疑惑道:“他呢?” 小二心思活络,赶紧道:“夫人的夫君早时看了看客栈里的饭菜不合胃口,问了小的哪里有卖小吃的,出去有一会儿了,想来也快要回来了。” 斐珧有些不愿相信身上衣衫是赢昭衍换下来的,便试探问道:“你们这店里,可有什么女子没有?” 小二摇摇头,将水壶里的水倒进盆里,“不瞒夫人说,这客栈里来来往往人员混杂,偶尔才有像夫人一样随着夫君出来的,平日里男子居多,人多了就有好坏,自打去年里有个卖唱的姑娘在这里被人糟蹋之后,这客栈便没有女子了,不过床单被褥,都是马车拉了,送到镇子东头的水井边让妇人洗了的,干净着呢,您放心用。” 斐珧心里事实已定,其震撼程度堪比遭了雷劈,没想到她竟然会有一天晚节不保,这倒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晚节不保了一半儿,显然小魔君口口声声说爱慕她,事实上见了她这一丝不挂的老太婆,也生不出什么靡靡之想来。 不过这倒也好,干脆对方断了念头,她也清静。 小二不好在只有女眷的房间里多留,将水倒好之后,便提着水壶出去了,到了门口似乎迎面碰上了赢昭衍,热情道:“客官您回来了,方才夫人还问起您了呢。” 远远的,斐珧听着这一声“夫人”,老脸默默又染上了羞红,想必那小魔君此时还在以为,她借着别人的口占他的便宜。 门外,赢昭衍轻轻“嗯”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欢快,紧接着斐珧听到铜钱响的声音,小二得了赏,连连的道了几声,“多谢客官,多谢客官”罢了,又朝着斐珧所在的门口嘴巴甜糯道:“也谢谢夫人。” 斐珧想过去用抹布堵上那小二的嘴,可这么做难免更像欲盖弥彰,所以干脆一动不动,杵在原地,抬眼看着赢昭衍进了门。 “夫人。”赢昭衍唤了一声,斐珧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还不及斐珧出口反驳回去,赢昭衍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纠正过来,将手上几个油纸裹着的小包放在桌上,朝着斐珧道:“大人,我知你爱吃人间的东西,随意买了些,不知合不合胃口。” 斐珧冷静下来,眉梢轻轻挑起,随意坐在桌前,看着赢昭衍,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活了大把年纪,见过了诸多事情,男女之事也已看淡,有些东西魔君见过了,想来也并未生出什么恶念来,我们便都一笑了过。”说着,斐珧停顿片刻,接着道:“第三颗朝花果,感激不尽,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如常年的老夫妻一样,赢昭衍将一双筷子递给斐珧,对朝花果的事情只字不提,轻描淡写道:“你怎知我没有心生恶念?” “嗯?”斐珧一时怔住,回过神来,方才的洒脱丢了一半儿,有些尴尬。 赢昭衍动作徐徐,将买来的素菜朝着斐珧那边放了放,心头念起揽在怀里柔软的触感,努力将心中的某种情绪压制下去,他昨夜耗废无数心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竟然轻描淡写说什么一笑了过。 况且在他心里,自始至终,从没有想过放过她。 “大人若想报答,便不要对昭衍这般警惕小心。” 斐珧一只胳膊搭在桌上,细细思索了一番赢昭衍的话,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你果真喜欢我?” 赢昭衍抬眸,眼神做了确定的回答。 斐珧眯起眼睛,推测道:“所以不惜下了朝花果这么大的血本,想让我做你的宠妃?” “?” 见赢昭衍一时无话否认,斐珧当即确定自己的猜想十分正确,她堂堂仙界战神,怎么可能沦落到做人玩物的地步,若是这小魔君了解她,便该知道,拿性命做要挟,她向来不吃这套。 斐珧刚要拒绝的时候,只听赢昭衍开口道:“不,是魔界的王后。” 整个房间仿佛忽然之间陷入了一片沉寂,斐珧静静看了赢昭衍良久,才道:“我在仙界势力已然没落,与魔君不相般配。” “仙魔两界各自为主,我只要一个王后,并不需要仙界的某位战将。” “我已然一千多岁,年龄与魔君相差甚远。” “你心里总将我看小,你我年岁,其实相差本不多。” “我为人张狂善妒,本性恶毒,容不得你后宫美人无数。” “我几百年来孑然一身,便是为了等你一人。” 赢昭衍诚意十足,斐珧无话可说,相处下来,她心里并不是不能接受他,若用一段姻缘可以报答朝花果的恩情,只要在底线之内,她也可以应下。 毕竟,不过是将绣花喝茶的地方,从天宫搬到了魔界,再者便是每隔上三五天,枕边多了个人,还是个美人。 “好。”斐珧点头应了下来,爽快道:“选个日子,我们成亲!” 赢昭衍面上向来温文淡漠,斐珧这一句话,让他眸中难掩喜色,片刻,稍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朝着斐珧问道:“你应的果真痛快,如今你心里,可有我?” 斐珧躲闪过他的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依旧说了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心中,已经没有情爱了。”不及赢昭衍再开口说什么动情的话,斐珧带起几分玩味道:“莫非魔君一片赤诚,想要先打动了我的心,再谈婚事?” “不会。”赢昭衍带出一丝奸猾本质来,“娶回家里打动,总比放在外面安心的多。” 虽然对方盘算的是她,斐珧点点头,用带过兵的思维认可道:“没错,为兵如此,取而后治。” 赢昭衍笑容将要溢出了眼睛,将斐珧碟子中的菜堆成了小山一般,堂而皇之道:“夫人,吃菜。” 第三十二章 听闻战神有奸夫 从客栈里出来,两人又去夜里荒兽出没的山中找寻了一圈,并不见荒兽的踪迹,也未曾听说附近闹出什么猛兽伤人的事情来。 斐珧同赢昭衍问了问经过,赢昭衍坦白,说他原本离此地不远,感知到了她的危险,才匆匆赶来,却仍旧是迟了一步,让她受了伤。 这个理由在斐珧心里,觉得纯粹是胡扯,其不靠谱的程度,比之度厄星君的卦象还要离谱,怎么就能偏巧感知了她的危险?她早些年历经不少惊险时刻,哪一次不是靠着自己挺过来的! 不过这个谎言斐珧并无心戳穿,心里得出的结论,便是这小魔君乍看上去没什么缺点,原来内里是个爱吹牛皮的,说出这话不过是为了讨女人欢心,就像她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总爱在人前说道那么几句,其情可以理解。 赢昭衍说,荒兽凶猛异常,血腥气尤其能刺激它嗜血的本性,所以昨日夜里,他用魔气封住了那荒兽的五识,不再受到血腥气刺激的荒兽,似乎慢慢恢复了理智,而后便离开了。 斐珧说出自己的推断,问有没有可能,在混沌之地,一个将死的人,和一只重伤的荒兽融为了一体,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对于这个超乎常理的推断,赢昭衍并没有否定,只道了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话。 斐珧与赢昭衍在盘山湖边分别,赢昭衍说择日前去迎娶,斐珧应了声“好”,告诉他住的屋里不喜欢太浓的脂粉气,然后踏云回了仙界,心情便如谈了一场生意,或者要搬迁另一处住所,无甚差别。 回到仙界,斐珧见云锦娘娘和风神飞寥已经等在了她的宫里,自己的房中忽然之间坐着两人,斐珧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云锦娘娘上前细细看了斐珧几眼,见她各处完好,放下心来,道:“昨夜里我们分头离开,久不见你回来,便有些担忧,风神还返回去找寻了你一圈,可是踪迹皆无,一无所获,无奈,我们只好等在了这里,想着你若安然无恙,必然会回来的。” “我还好,你们没事吧?” 风神飞寥捂着肩头,哭丧着脸道:“那家伙好生厉害,上了整瓶的伤药才见好。” 云锦娘娘担忧问道:“他怎么样了?” “放心。”斐珧开口安慰,“他离开了,眼下不知去了哪里,若是不闹出性命来还好,若是有了伤亡,这件事情便要闹大了。”说着,斐珧又问道:“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么?” 云锦娘娘自然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飞寥开口道:“我本想报告给天帝的,毕竟荒兽的事情,是三界的大事,可细回想,那荒兽的眼神,确实有些像武章将军,所以我,我……” 斐珧坐在自己常坐的摇椅上,认同飞寥的说法,“我也这么感觉,只是或许,武章叔叔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荒兽的身体,所以他一直隐藏,从未露面,因为一旦出现在世人眼里,必然会处处遭得追杀的。” 云锦娘娘听着,掩着袖子哭了起来,哭罢了,叹一口气道:“都怪我,他一直念着我,常看看我,我想着他或是有什么难处,便叫你们帮上一把,这一闹,他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不管他变成什么,只要他是武章,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云锦娘娘。”斐珧实话实说劝慰道:“这天下能人众多,在盘山湖里藏身,必然是迟早要被发现的,如今应该庆幸先发现的是我们,若那荒兽果真是武章叔,我们还能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到他。” 云锦娘娘诚心实意的,朝着斐珧和风神行了个礼,再行的时候,斐珧伸手拦住道:“只要他是武章叔叔,哪怕没有娘娘,我也会帮到底的。” 尽管这般说了,感激涕零的话,云锦娘娘还是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斐珧觉得,或许夫妻之间,就该是云锦娘娘和武章叔这样的,两个人相互爱护,相互敬重,历经了一番生死,仍旧心里藏着彼此,不管对方变幻成什么模样,过了多少年,都永不相负。 斐珧正想的出神,忽然察觉飞寥那厮正在慢慢靠近,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她的脖子。 伸出手去摸了摸,脖颈间空空如也,斐珧瞪过去道:“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风神飞寥站起身来,啧啧道:“这一夜未归,害我们担心不已,感情大人是去会了奸夫。” 斐珧细细品会这话,大致能猜想到她的脖颈间有什么,不由得脸颊灼红,仍旧做出一副逍遥自得的模样,感叹道:“花前月下,遇见了貌美如花的少年郎,自然是要好好疼爱的,这九天之上的风流事,不能总让风神你一个人占尽了吧。” 飞寥撇撇嘴巴,心中颇不是滋味,想起风神殿里,他前些日子刚刚物色的美人也是面若芙蓉,便一甩袖子,卷着风消失了无影无踪。 斐珧从躺椅上起身,去到经久不照的镜子前,侧过脸撩起一缕长发,看到耳根下的皮肤上,留着一个浅浅的吻痕。 联想到昨日夜里可能经历一番耳鬓私磨落下的这个吻,又念起赢昭衍反问的那句,“你怎知我没有心生恶念?”斐珧不由的一颗心乱了方寸,脸上红霞一片,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焦躁了很长时间,良久回味过来,暗暗有种鱼儿上了勾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斐珧难得求知若渴,来来回回翻阅了几遍古书中关于荒兽的记载,可翻来翻去,并未见有两者相融的说明,甚至于有的书本之上言之凿凿,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从混沌之地出来。 可这世上的事情,总在朝着人所未知的领域发展。 对于书本上的学识,飞寥那厮虽然作风不检点,但是绝对算的上是个腹有诗书的人,至于诗书在他腹中是否相当于喂了狗,斐珧并不想去探寻,只念想着,怎么商量着去解决荒兽的事情,毕竟若是一旦被发现,事情便不好收拾了。 飞寥那厮如今显然心不在焉,最感兴趣的事情,便是追问斐珧的奸夫是谁,纵使连连碰上冷脸白眼儿,也仍旧乐此不疲。 第三十三章 有眼无珠目失明 盘山湖中的荒兽,像是突然之间从这个世间消失了,云锦娘娘也失了他的踪迹,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场幻觉。 但武章叔叔的匕首还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斐珧想着,没有消息说不定也是好消息,若那荒兽果真是武章叔,那他在不触及血腥的情况下,是可以理智的控制自己躲藏起来的,他们也会有了更多的时间寻找解决的办法。 风神飞寥如今唯一的兴致,便是满世界里找寻斐珧的奸夫,甚至将九天之上所有的神仙都怀疑了个遍。 斐珧满心里都在荒兽的事情上,哪里有功夫搭理飞寥那厮,可过了一段时间,连她都几乎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奸夫出现了。 奸夫重新出现在九天之上,带了无数聘礼,与天帝商讨着两界联姻的事情。 这件事情天帝早已经想过,只是从没有将联姻的人,联系到斐珧身上,原本天帝对于斐珧嫁到魔界,心中还有些忌惮,毕竟魔界不容小觑,当年斐珧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但细细想来,天帝认为魔君不惜血本送去一颗朝花果,不过是想吊住斐珧性命,留一个貌美的躯体不至于死去,朝花之毒近乎无解,斐珧已然成为一个废棋,嫁去魔界也无妨,于是天帝乐乐呵呵显示出一番宽容大度,准许了这门亲事。 一时间,斐珧的这个奸夫,震惊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还有九天之上不少心悦于赢昭衍的仙子,时不时远远的瞪上她两眼,说几句诅咒的话来,斐珧将那些话笼统的听了一下,不过就是些,“一把年纪不要脸,凭着美色勾引魔界。”“魔君上了当,看清她的真面目后,一定会将她抛弃。”“魔君怎么会看上她这样凶悍的女人。”之类之类,并不见什么新意的话。 临出嫁了,斐珧心思淡然,甚至还一口气绣了七八棵草,云锦娘娘细心体贴,来看她这边还有没有什么缺的,见到魔界送来的嫁衣已经扔在一旁落了尘,云锦娘娘打扫一番,让斐珧穿上试试,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还可以动手改改。 斐珧听云锦娘娘的话,将鲜红的嫁衣穿在身上,上面金色的丝线,细密的绣了一株盛开的朝花。 看着那橙红如火焰的花朵,斐珧认定自己生辰八字必然犯了朝花,如若不然五百年前是它,五百年后还是它,竟都离不开了,再想想赢昭衍身上淡淡的朝花香气,斐珧觉得,果真孽缘也。 斐珧想着朝花,云锦娘娘却在不住的赞叹道:“这喜服做的真是合身,尤其是腰线这边,简直把握的尺寸正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就是做了百十年衣衫的老手,也未必能量的这么精细。” 这话本是夸赞身上的衣服,没来由的,斐珧一张脸却臊红起来,脑海里意识朦胧,联想到了那日夜里,他的手在她腰间细细的包扎,一寸寸的测量。 斐珧实打实也没想到,那外表文质彬彬的小魔君,内里还是个色中禽兽。 除了云锦娘娘,招慈也托彩蝶为她送来了贺礼,是一副由招慈画的百子千孙图,里面足有近百个娃娃围城一团嬉闹,每个娃娃动作不同神态不同,嬉笑嗔怒生动无比,斐珧细细看了片刻,虽然她还未曾想过生这一堆娃娃,但是招慈的好意,斐珧留在了心里。 在斐珧绣到第十棵草的时候,两界定下的黄道吉日到了,礼乐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绵延了几十里,其排场比斐珧预想中的大了十倍不止。 这让斐珧心里对赢昭衍的认知,在圆滑狡诈的色中禽兽上,又多了一条败家的罪名,也不知魔界祖先几代人积攒起来的家底,会不会被这小魔君败光。 顶着盖头心境坦荡的坐上了满披红锦的轿撵,斐珧原本以为来送她的人不过只寥寥几个,没想到天帝宽宏大度,为了显示两界友好和谐,率领了九天诸神来见证这场婚礼,诸神脸上表情沉重如同上坟,斐珧看过之后心情愉悦,随着轿撵摇摇晃晃去往了魔界。 仙魔两届相隔千万里,一路穿山越海,踏云也需得几日路程,一般若是两个种族有了联姻,娶亲路上难免会出现一些灵类上前拦路讨个赏头,走走停停的话,更要耽误一些功夫。 斐珧坐着轿撵一路走来,几乎就要打了瞌睡,也从未碰见一个拦路的,本以为世上过了几百年,连风俗都变了的时候,跟在轿撵旁的一个侍女开口说了话。 “王后娘娘,您再稍稍忍耐一会儿,就要到了呢。” 斐珧将盖头掀起来些许,挑起绣了金线的红纱帘子看了一眼,果然已经离魔界不远。 再看那说话的姑娘,斐珧心里还有些印象,当初在栖山,拦住赢昭衍的轿撵问路的时候,就是这个鸟儿化作的姑娘站出来说的话,上一次去到魔界,起居也都是她在张罗,人长得娇俏漂亮,废话少,也细心可人,莫说赢昭衍爱带在身边,就是她打心里,也觉得喜欢。 斐珧不知道,她横刀夺爱做了魔界的王后,这姑娘心里会不会对她痛恨至极。 不过想来到了魔界,对她痛恨的女人也是有的,依着小魔君的桃花运,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倒还挺快。”斐珧实话实说,这个速度,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跟着轿撵的姑娘面上依旧笑盈盈的,没有要痛恨她的意思,细心解释道:“魔君怕路程时间久了,王后娘娘心里烦闷,便让族中赶路最快的小兽托了轿子,先行走在前面,礼队还在后面跟着,晚些就到。” 斐珧点点头,觉得赢昭衍倒是有心了,又问:“怎么不见拦路的呢?” “魔君前一日,已经命人沿途发过赏了。” 斐珧放下盖头,心头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 未曾过了太久,进入魔界地界,抬轿的小兽从云端飘落到地上,稍稍放慢了些速度,朝着朝君台的方向而去。 近到朝君台,轿撵停了,斐珧自盖头下,看到一只手轻轻掀开纱帘,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鲜红的衣袖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朝花气息。 斐珧将手递到对方掌中,由他牵引着,慢慢下了轿撵。 这一天,整个魔界当中,鲜红的海棠竞相盛开,橙红的花灯挂满墙垣,有的人惦念了五百年,那人终于到了身边。 第三十四章 羊皮覆面狼心见 魔君封后的步骤繁多,斐珧经历一遍,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再者说,她也曾是顶天立地一代战神,哪里需要小魔君来封,好在赢昭衍牵着她的手,耐心的说着话,斐珧看在朝花果的面子上,也笑盈盈的直到礼仪结束。 毕竟还是那句话,她已然修身养性多年,如今温柔贤惠,知书达理。 夜色更深,朝君台上灯火辉煌,斐珧坐在榻上,已经对着摇曳的烛火打了好几个哈欠,年级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猛然换了地方,还有些稍不适应,正盘算着改日将仙界那把她常做的摇椅带过来时,随着“吱呀”一声,门被人轻轻的打开了。 斐珧以为是白天里陪在她身边的姑娘青青,没想到随着风进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酒气。 抬头看去,斐珧不由得赞叹古人一句“灯下看美人”的话说的极妙,赢昭衍满身红衣,带着微微酒醺,正朝着她这边迈步过来,跳动的烛火下,一双凤眼清冷之余,透出几分媚态,鼻峰薄唇,又满呈阳刚之意,斐珧暗暗咽下一口口水,将目光从赢昭衍身上挪开,暗骂自己为老不尊,祸害了这么一棵嫩草。 酒气近到身边,斐珧心里一乱,纵然活了千百年,她早已经将男女之事看淡,甚至还曾扯着嗓子与属下那帮小子议论一番,可眼下,为何就失了当年的坦荡胸怀。 赢昭衍靠近了,言语柔和,问道:“累不累?” 斐珧迎上他的目光,心跳顿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就好。”赢昭衍随手褪下自己的外袍,转过身来抱住已然有些发怔的斐珧,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带着几分醉意道:“你终于在我身边了。” 斐珧被赢昭衍的气息惹的有些昏乱,知道自己曾经风姿潇洒,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将这小魔君迷成了这样。眼下真正成了婚,斐珧面对对方满目情深,心头莫名有些亏虚的慌,她惜命贪色嫁了对方,总有种江湖老骗子,骗了三岁天真小儿的感觉。 柔柔的一个吻落在额头,赢昭衍唤了一声,“珧儿”带了浓浓的鼻音,有些低沉,有些沙哑。 斐珧神经木讷,在赢昭衍怀中抬眸,迎上了一双满是侵略的眼睛,一刹觉得他像是绵羊褪了伪装,露出尖锐的獠牙来,而被圈在怀里的她,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老白兔。 还未及斐珧反应过来,赢昭衍的吻已经落在了眉间,斐珧慌乱闭上眼睛,轻柔的吻顺势而下。 斐珧一时心头慌张不已,刚刚张口唤了一声“赢昭衍”,余下的话,便被统统堵回了口中,拥着她的怀抱越来越紧,像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城墙。 过了良久,在斐珧觉得身体里的气息将要断绝时,对方才轻轻松了怀抱,她也才重新属于了她。 一时间老脸羞红,斐珧也不知说什么好,见赢昭衍唇上染了她轻点的胭脂,不由得噗嗤一声又笑了。 赢昭衍也笑了,一双眼睛里深邃幽静,染了重重欲,色。 斐珧预知到危险,稍稍向后躲了躲,可奈何她退了一寸,对方已经欺身上来,一双手伸向了她的腰间。 斐珧想要开口,让赢昭衍稍缓一缓,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耳畔低沉的声音已然问道:“你怕了吗?” 一听这话,斐珧将要说的话咽回腹中,小魔君年轻貌美,她,她,她又不吃亏。 衣衫褪下,斐珧闭上了眼睛,有些不敢看,可为了显示自己毫无惧意,还是鼓起勇气伸手环上了赢昭衍的脖子。 耳畔的呼吸声渐渐深浓,带着愈发有掠夺性的吻落在颈间,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身。 朝君台的灯火渐渐熄灭,皎白的月光铺照下来,永恒不变,像是落了千万年的雪。 风吹过开的正盛的海棠花儿,鲜红的花瓣儿从枝头飘落下来,在空中翩翩起了一段缠绵的舞蹈。 夜色深了,掩下了所有靡靡颜色。 隔天晌午醒来,斐珧本以为乍换了地方,或许会睡不着,但回想昨夜里从清醒到昏沉所经历的不可描述的一切,只得感叹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 醒来后双腿虚浮无所事事,斐珧便又坐在朝君台上,又开始绣起了花花草草。 几针落下去,斐珧习惯性的朝着桌子上伸出手去,杯子握到手中,斐珧才缓过神来看了看,杯子不是仙界那只,但是放的位置分毫不差,沏的茶水入口绵柔清新,与她随意冲泡的苦涩大不相同。 正出神的时候,侍女青青脚步盈盈进来,朝着斐珧行了个礼,唤了声,“王后娘娘。”而后有些腼腆道:“奴婢泡的茶,不知王后娘娘合不合口,若是觉得不好,告诉奴婢,奴婢下次会注意的。” “很好。”斐珧点评一句,又尝了一口,点点头,好奇问道:“你怎知我的习惯如此?” 青青不做遮掩,实话实说道:“是魔君告诉奴婢的。” 斐珧倒吸一口凉气,“他怎的知道。” “魔君,爱慕娘娘许久了。” 斐珧又惊,尴尬到:“这件事情,难不成整个魔界都知道么?” 青青摇摇头,“奴婢伺候魔君起居,所以知晓,不敢欺骗王后娘娘。魔君身边的人,从不敢言说魔君的事情,所以其他人想来是不知道的。” 斐珧暗暗松了一口气,再看看面前的青青姑娘,明了了赢昭衍为什么将她留在身边,若换做是她,她也喜欢这样的。 想是这样想,心里莫名的,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手指比在唇间嘘声的响动,斐珧朝着门口看去,片刻间两个小脑袋一上一下,偷偷从门口冒了出来。 四只大眼睛见被发现踪迹,像是犯错误被抓住一般,灰溜溜的站出来,斐珧瞧着,这两个毛头她都见过,一个是上次从人间带回来的雪狐狸的女儿小雪,另一个是赢昭衍的弟弟,赢曦。 斐珧看着两人,问道:“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干什么?” 小雪儿有点怯怯的,没敢说话,赢曦展现出一副男子汉的气概,上前一步,揪着衣襟道:“我们,我们想看看新嫂嫂,可是大哥不让我们打扰你。” 第三十五章 自知清明身已陷 斐珧看着面前的赢曦,算起来,该有六七百岁的年纪了,可如今还像是个心智未化的小儿,与小雪儿站在一起,也显得大不了多少。 向来不善于哄小孩子,斐珧心里觉得两个孩子亲切,想了半天,开口道:‘嗯,我就是你的嫂嫂。” 一旁的小雪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靠近斐珧仰着脑袋问道:“王后娘娘,我爹爹死了,他睡在坟里,可舒心么?” 念起那痴情的雪狐,斐珧心头还有些滋味复杂,伸手摸了摸小雪儿的头,安慰道:“你的爹爹和你娘亲在一起,他很幸福。” 小雪儿松了一口气,甜甜的笑了起来,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斐珧垂到腰间的长发,羡慕道:“王后娘娘,你真好看。” 突然被个孩子夸奖,斐珧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互相夸道:“小雪儿长大后也漂亮。” 小雪儿摸了摸因为常年体弱,有些枯黄的头发,眼睛里透出了星星,“真的吗?” 斐珧点点头,赢曦也赶紧上前,围在斐珧身边,朝着小雪儿道:“我就说你长大以后,一定像嫂嫂一样漂亮,我就像大哥娶嫂嫂一样,把你娶回去!”说完,还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作为担保。 “好!”小雪儿甜甜应下,拉起赢曦的手,两个个头差不多的孩子,又甜甜的叫了几声嫂嫂,和斐珧告了别,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门外。 青青顾及两个孩子,也跟着出去了。 斐珧再一抬眼,见赢昭衍已经站在了门前,走近了,看了看斐珧手里的山水图,微微蹙起了眉头,隐下了些许笑意。 听到院子里的打闹声,赢昭衍抬眼望去,静静道:“小雪儿可以长大,曦儿却是长不大了。” 想想赢曦身上所施加的恶毒诅咒,斐珧疑惑道:“那诅咒,果真无解么?” 赢昭衍摇摇头,“从未有人用过这种诅咒,据说是用某种极罕见的灵兽血作为引子,直至目前,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种感觉,斐珧深有体会,“像朝花之毒一样么?从未有人解除过。” “你会好的。”赢昭衍望向斐珧,坚定的道。 斐珧笑笑,“朝花果只能延缓,又不能根治,难不成我还能再等上一千年朝花落果不成?” “我已经有了化解之法,珧儿安心。” 斐珧不信,“什么办法?” 赢昭衍回身坐在桌前,就着她用过的那只杯子,倒了杯茶一品三口,慢条斯理道:“这是魔族秘密,只传魔君。” 斐珧鄙夷一声,不再追问,眼睛扫到赢昭衍手中她用过的杯子时,脑海里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羞臊。 “你怎么用我的杯子?” 赢昭衍抬眸看去,见斐珧脸色正红,不由得心生动荡,一伸手将她拉过来,带进了怀里,音色起了几分沙哑,呢喃一声,“珧儿。” 斐珧赶紧推开,退到一旁佯装淡定道:“我的山水图还没有绣好呢。” 赢昭衍又看了看斐珧绣好的地方,“珧儿若喜欢鱼,可以找宫中最擅长刺绣的师傅为你绣上一副。” 上前一把夺过自己绣了几百年的山水图,斐珧收进锦囊,脸色变的有些不好,纠正道:“那是草。” “……” 赢昭衍想了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补救道:“其实,绣的还是挺好的。” 夜里,赢曦和小雪儿又玩闹着跑到了斐珧身边,斐珧见了两个孩子心里喜欢,便想着送些东西让他们高兴,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唯一觉得合适的,便是堆放金银财宝的小仓库中,有两个圆盘似的金牌子,到时候可以刻上吉祥话,找云锦娘娘辫两条漂亮的绳子,挂在他们的脖子上。 对于斐珧想出来的这份别出心裁的“礼物”,两个孩子还不知道,斐珧决定给他们一个惊喜,也并没有说出来,只听着赢曦一直在向小雪儿说,长大之后怎样怎样的话。 孩子心智幼小,还没有意识到,他根本长不大。 斐珧觉得可惜,不由得痛恨他那无耻的叔父,这世上下诅咒的用怨气居多,却从未听闻过用灵兽的血来下诅咒的。 那老魔君自私至极,当年为了一己私欲,闹的魔界乃至整个三界都生灵涂炭不得消停。据说,当年事关下咒的人,都被他那叔父斩草除根,如今想要破解诅咒的关键,便是要弄清楚,当年究竟用了什么灵兽的血。 不用多想,斐珧也知道,这几百年来,赢昭衍必定费尽了苦心,莫说灵兽,怕是这世上但凡有口气儿的都曾经试探过,至今为止,仍旧一无所获。 斐珧觉得了解灵兽的,必然就是灵兽本身了,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或许可以查出赢曦身上诅咒的关键。 在一双手又摸到腰间的时候,斐珧同赢昭衍说,天池爻兽,或许可以解开这个秘密,毕竟它本身便是灵兽,且活的时间足够久,普天之下,再难找出这么一只老的来。 赢昭衍将斐珧揽进怀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原来他也曾想过这件事情,可天池爻兽五百年才出现一次,而且那是仙界大典,他不好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去问私事。若是不到五百年,哪怕斩了天池,那爻兽修行长久,性格必然孤傲,未必肯出来,若引得仙界瑞兽大怒,与仙界闹出矛盾,战事再起,于两方都不好。 斐珧一口应下,这件事情交给她。 第二天未及太阳升起,两个人已经匆匆入了凡间,斐珧找到临消转世的那个烤猪腿的李大牛,打听了他的住处,去了才发现,临消并没有赶早起来烤猪腿,而是在破茅草屋里,啃着个窝头,正在锅里熬糖汁,一旁边的案板上,摆了串好的,一串串的山楂。 见斐珧进了屋里,临消眼睛里放出光芒,显然还记得斐珧这个“大主顾”,赶紧迎上去,问道:“姑娘,我上次可是多给了你二两猪腿肉,这么久了,都没见你介绍姑娘给我,眼下可是有合适的了?” 临消说着,还将一旁边瘸了一条腿儿的板凳擦了擦,递到斐珧面前,热情的招呼她坐下,待看到斐珧身后的赢昭衍时,热心肠的问道:“这位是姑娘的兄长吧,你们两个生的都好看,一看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里才能生出一样好看的来,你看我,我家原本兄弟六个,我模样生的最好,才是这个样子,至今还是光棍一条。” 斐珧没有坐下,一听“兄长”二字,心中有些不服,“怎么就是兄长了?他哪里看着比我大?” 临消挠挠脑袋,“这位兄弟看姑娘时,眼神护的极紧,便以为是兄长护着妹妹。” 这么一说,斐珧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绕过这个话题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穷,你的猪肉摊子呢?” 第三十六章 旧时部下多憨态 提到猪肉摊子,临消嘿嘿笑了几声,从案板上拿起一串鲜红的山楂,在熬好的糖汁里沾了一圈,再拿出来,糖汁渐渐凝固,但由于沾的太多,有几滴险险要滴下来。 临消扭着手腕子将未成形的糖葫芦转了几个圈,不等糖汁变硬,就递到了斐珧手中,斐珧看了看,十分丑陋。 “说起来还得感谢姑娘,姑娘真是我李大牛的福星,上一次自打姑娘在我这里买了猪肉,不到晚上收摊便有人来花钱转买我的摊位,我们商量了商量价格,当下就定了下来。” 斐珧拿着糖葫芦,想起了她曾经掩在摊位席子下面的几片金叶子,看着临消道:“你转了多少钱?” 临消哈哈一笑,挤了挤眉眼,十分骄傲的道:“有五两银子呢,后来我用这五两银子做本钱,又卖起了糖葫芦。” “糖葫芦卖不出去,所以越来越穷。” 临消一拍大腿,惊奇道:“姑娘果真料事如神。” 斐珧笑了笑,看着经历几百年投生无数次,临消还是老样子,便摇摇头,无奈道:“这样,你再为我烤一次猪腿,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可以娶到媳妇吗?” “升官发财。” “好!”临消一如既往的痛快。 拿着斐珧的银子去买了猪腿,临消开始在自己的院子里,兴冲冲的准备一番。 烤猪腿时,临消从自己的六个兄弟,说到隔壁村子的那个瞎眼姑娘,从去年吃过的一次五个菜的大席,说到前几天河里摸上来一条两尺长的鲤鱼,说罢,还骄傲的问斐珧,“姑娘,你从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鱼吧?” 斐珧看着临消在生活上依旧这么傻里傻气的模样,点点头道:“从未见过这么傻的。” 临消沾沾自得,继续烤着猪腿。 赢昭衍默默站着的,也未能逃过临消的嘴巴,自斐珧否认是了兄妹之后,临消便已经将赢昭衍定义为某个财主家的阔少爷,因为在他心里只有阔少爷,才能有这么尊贵的气质,才能娶的了斐珧这么漂亮的老婆。 对于这个评价,财主家的阔少爷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斐珧两人说话,夸赞临消看人的眼光很独到。 临消又自我膨胀,抓了一把盐在猪腿上。 最后,猪腿烤好了,切成小块包在油纸包里,斐珧付了银子,告诉临消,不要再做买卖了,去参军吧,绝对是个天才。 临消两只眼睛放了光芒,高兴道:“我可以去军营中烤猪腿,粘糖葫芦。” 斐珧甚感无语,沉默良久之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镇重的道了声“保重!” 到达天池水畔,天色已经入了夜,蒙蒙云雾罩在山间,唯独天池湖面,依旧清泠的如同镜子一般。 世间分四季寒暑,可到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天池时,便常年如一,纵使周边百花齐放暖阳照耀,水面仍旧覆着一层薄薄的冰。 斐珧近到水面,原本已经拔出了唤鱼刀,但细想这件事情毕竟是为了私事,便又将刀收了回去,落在水面上,朝着上次爻兽顶着冰冒出头的位置,轻轻敲了敲。 等了片刻,水中未曾显出什么动静,斐珧不甘心,又敲了几下,等了一会儿,还是一片寂静。 赢昭衍近到斐珧身边,看着平静的湖面道:“或许,它果真五百年才出来一次呢。” 斐珧站起身来,鄙视道:“神神叨叨的。” 嘶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奶里奶气,在空旷寂静的山谷中响起,一字一句道:“谁在说本王的坏话呀?” 斐珧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飞身去到岸边的桑树上,看着爬在树干上由绿转白毛茸茸的一团道:“你怎么在这里?” “哼!”爻兽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小儿太过无知,本王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了?本王天天在这里,难不成还能在水里钻五百年?” “以前,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愚蠢!” 斐珧将猪腿肉和酒掏出来,抛上了树去,“我给你带了酒肉。” “娃娃,明人不说暗话。” “有个问题问你。” 爻兽仰头喝下一口酒,指甲从绒毛当中伸出,勾起一片肉在放进口中嚼了两下,闭着眼睛咽下,又喝了一口酒才道:“不答,太咸了。” “不答便不答。”斐珧道:“将酒肉还给我,这可是我专门跑了一趟人间买来的。” 爻极其不懈的轻哼一声,“看在你这片孝心的份儿上,本王回答你半个问题。” “有一种诅咒,利用灵兽血液为引,可以使人停止生长,这种诅咒可有解法?” “有。” 斐珧心头一喜,刚要接着问,爻兽跳下树来,落在地上,蹲坐着昂着脑袋道:“这已经算是一个问题了,本王只答应回你半个,已经超额了。” 斐珧坐过去,“再欠你一顿酒肉。” “不必!”爻兽冷笑一声,“若是所有世人一顿酒肉便能从本王这里套来消息,那本王岂不是白活了千万年,娃娃,你算是给本王找寻了点乐趣,不过,就此打住吧。” 斐珧与爻兽并排,席地而坐,胳膊搭在膝盖上,唤鱼刀在沙地上随意划着纹路,开口道:“你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了。” 爻兽看着斐珧手中的唤鱼刀,眼神愈发轻蔑,“娃娃你还想动武不成?” 这话说罢,爻兽觉察身侧又一人坐了下来,于是仰着脑袋看看,眯着眼睛道:“魔界魔君。” 扭过头看看斐珧,再看着赢昭衍,爻兽问道:“小魔君,这娃娃骗了你的美色不成?” 赢昭衍喉结一动,应道:“没有。” 爻兽做出一副拆穿谎言的表情,扭着脑袋左右在两人身上嗅了嗅,肯定道:“小魔君,她还骗了你的朝花果。” 赢昭衍再次否认,“没有。” 这一次,在爻兽心里,已经将赢昭衍归结于“死鸭子”一类的嘴硬货色,有些嫌弃的往斐珧这边蹭了蹭,昂着脑袋道:“以你们两个的修为,还想拿下本王不成?” 斐珧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世上的人,总是要讲道理的。” “什么道理?” “你若不为我解惑,我便将仙界瑞兽贪吃凡物的事情说出去,告诉大家,你威严神秘都是表象,其实不过是个骄傲自大的小气鬼!”说着指着一旁边喝过的酒葫芦道:“我在那葫芦嘴上涂了一层薄腊,上面还有你的牙齿印记,你抵赖不了。” “你!”爻兽呲出牙来,有了怒气,身体逐渐膨胀。 斐珧接着道:“你现出原身,招了人来,正好可以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省的我来回呐喊,还要破费口水说服别人。” 已然涨了数倍的爻兽蓦然缩小,目光锐利,盯着斐珧道:“你这娃娃好阴险!” “过奖!” 第三十七章 龙生三子酒色财 与爻兽一番细心“请教”之后,斐珧和赢昭衍心里大概有了方向。 据爻兽所言,这世上能以血做引下诅咒的灵兽其实不少,但都有着一定的年限,若经五百年依旧没有破除的,那便是灵兽的自身,有着十分强悍的力量。 众多灵族之中曾经的佼佼者,以栖山飞鸟,青丘狐族,北海蛟龙,南山凤凰为首,但后来沧海桑田,栖山和青丘逐渐没落,凤凰一族死亡殆尽,从五百年前到现在还能拿的出手的,便是北海蛟龙了。 赢昭衍心有疑惑,他几百年一直在为赢曦寻找破解之法,龙族的血液,他已经试过多次,都不见效果。 爻兽十分鄙夷,提点道:“整个北海龙族,只一条龙的血可以,那便是北海龙王。” 斐珧不解,北海龙王在整个三界都颇有地位,怎么可能会被那老魔君拎去宰了放血做引子? 爻兽万分鄙夷,答道:“这世上人心不古,你问本王,本王去问哪个?”说罢,便摇摇晃晃去向了湖里,顺便一脚,将地上喝空了酒的葫芦踩了稀烂。 斐珧与赢昭衍思虑片刻,决定去往北海龙族,探究一二。 北海龙族如今的龙王,斐珧并不相熟,因为如今这位龙王继位时间,不过也就五六百年的光景,当时在斐珧眼中并不怎么起眼,所以未曾放在心上,再后来斐珧在三界之中掩了风头,不过问世上事,更是对那龙王知之甚少。 赢昭衍一如既往圆滑世故心中有数,据他了解,那老龙王是个笑面虎,面上对谁都恭敬客气,背后则又是一套,算个难缠的人物。 斐珧觉得,若是光明正大的去了,五百年前的秘密,必然不会放在明面上,所以要悄悄的去,一明一暗,分头行动。 由于赢昭衍没有做奸细的经验,所以这件光荣的事情,落在了斐珧的身上。 其实算起来,斐珧虽然是赫赫有名的天界战神,活的光明磊落,但是在战事手段上,有时难免也会耍些阴险计谋,斐珧告诉属下那帮小子,这叫兵不厌诈。 于是,斐珧稍稍做了伪装,看好了路线,横在了前往北海的道路中间。 如今的龙王生有三子,老大好酒,老二好色,老三好财。 斐珧原本决定,拌做美人去勾引老二,然后趁机潜入龙宫查探消息,这个主意遭到了赢昭衍的强烈反对,幸而经斐珧查证,那龙老二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只要生的美就行,于是斐珧又建议赢昭衍用美色前去引诱,潜入龙宫查探,结果第二个提议,又遭到了反对。 若是放在以前,手下的那帮小子绝对不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她的意见,但斐珧细细看看赢昭衍,想来以他这通身气度去做男宠也着实不像,便放弃了龙老二,改从龙老三下手。 靠近海边,风带着一股海水的咸腥气吹来,道路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将要近到跟前了,斐珧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了看,见一只瘦弱的骡子上面,托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胖子身边跟着个骨头如柴的跟班,正一步一停息,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斐珧听着马上的胖子喘了几口气,指着地上的她道:“快去看看,地上怎么有个死人?” 瘦小的跟班有气无力跑过来看了看,察觉到斐珧的气息,便向胖子报告道:“三殿下,是个活的。” 感觉差不多了,斐珧生怕对方心一狠,再骑着骡子从她身上踏过去,便慢吞吞爬起身来,故作迷茫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到了这里?” 瘦弱的小跟班放大了声音,呵斥道:“这里是北海,你是什么人?见了尊贵的三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斐珧一听,柔弱道:“奴家本是昆仑山上的一只花灵,因受了同伴排挤逃了出来,无家可归,不知三殿下,能不能收留奴家?” 说着,斐珧还伸手擦了一把干巴巴的眼泪。 马上的胖子想都未想,赶紧拒绝道:“不可不可,多个人,每天至少要多上两碗饭,一顿饭算上一个铜板,一天便是两个,一个月便是六十个,一年便是七百二十个,这实在是一笔大的开销,不可不可。” 斐珧赶紧道:“奴家吃的少。” 胖子仍旧摇头,“不可不可。” 斐珧又道:“奴家可以擦桌扫地,一普通丫鬟一个月的月银也要二两,奴家只求有个活路,不要银子,一个月便能给殿下省下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一百年下来便是两千二百四十两,如此算来,带奴家走,殿下此时已经赚了两千二百四十两。” 马上的胖子眼睛渐渐放出光来,伸出两双带了八个金戒指的手指来算了算,点点头,朝着瘦弱的跟班命令道:“将她带上吧,不过眼下刚刚过了正午,午间这顿饭就不要吃了。” 斐珧深感无语,点了点头,跟着那瘦小的跟班和虚弱的骡子,一步一步朝着北海中去了。 路上,斐珧悄悄问那跟班,“为何殿下出行,不踏云,而骑骡子呢?” 瘦跟班似乎对斐珧这种“命苦”的人,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压低声音,实话实说道:“殿下认为踏云损耗太大,需得吃补品才能补回,所以一般没有什么大事,便骑上骡子出去。” 斐珧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对那龙老三敬佩不已,纵使身居高位,也依旧艰苦朴素,实在是难得。不过再看那三殿下,斐珧又打消了这个看法,显然这龙老三精打细算只是针对别人,他自己穿着缀了金珠子的靴子,腰上系着金灿灿的腰带,头上戴着晃眼的金冠,整个人自远处过来,便如个行走的元宝一般,说是元宝成了精,斐珧都信。 人都说三界之中,北海虽然不及仙魔势力强大,但却是最富裕的,整个龙宫一砖一瓦是由深海的水晶砌成,房梁墙柱上,都钳着各色的珠玉宝石,屋顶用金丝银线悬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最小的,都比斐珧在小仓库收藏的那颗要大的多的多。 斐珧进了龙宫,像没见过世面一般,感叹这整个龙宫,实在是花哨至极,向来仙界各处的意境空灵缥缈,魔界之中幽静妖冶,而这北海,从里到外从上到小充斥的感觉便是有钱,比有钱还有钱。 老骡子哒哒进了龙宫,被瘦跟班牵了下去,龙老三下了骡子,还吩咐了一句,“少喂些,今日走的路少。” 骡子低着脑袋哼哧了一声表示不满,龙老三宽宏大量毫不计较,带着斐珧回了自己的宫殿。 第三十八章 魔界魔君到北海 龙老三将自己宫里八张桌子,三百二十块地砖都交代给了斐珧,然后又匆匆出去了,据说是老龙王召唤。 显然龙老三宫里的人,都被他苛待的不轻,斐珧找到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丫头,以一片金叶子做条件,替她去擦那八张桌子,三百二十块地砖,而斐珧则悄悄出去,跟在龙老三身后,试图接近老龙王,寻找一些线索。 那收了金叶子的姑娘,起初还有些怀疑,斐珧便解释说,她来到北海,其实是想利用美色攀上龙二殿下好享受荣华富贵,结果一说完,那姑娘还哭了,说她已经去勾引过一回了,可奈何二殿下眼光高,没有看上她,她便只能留在这里过苦日子。 斐珧推心置腹承诺,若是勾引到了龙老二,必定带着这姑娘一起飞黄腾达,姑娘感动不已,握着斐珧的手连连点头,要她安心出去,这里的一切都会好好收拾干净。 老龙王住在水晶宫正宫当中,四周看守严密,好在斐珧如今实力恢复不少,根基深厚,隐住气息躲避了无数虾兵蟹将,才靠近了那老龙王所在的地方。 房中聚在一起的有三人,一个发须皆白满目威严,该是老龙王本龙,另一个面色虚黄腰身微驮,衣襟上还沾染了些许胭脂,想来是好色的龙老二,最后一个,便是刚刚从外面归来的龙老三。 斐珧沉着呼吸静静站在墙外,老龙王率先开了口,问两个儿子道:“你们说那魔界魔君,为何突然要来访北海?” 龙老二腔调阴阳道:“我看呀,没什么好奇怪的,前些日子刚刚去了仙界,如今来我北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说不定过些日子,还去青丘讨几个貌美的女子娶回去呢。” 龙老三接着道:“我看未必,说不定是那魔君觊觎我们龙宫的财宝,所以前来走过过场,好让我们送些值钱的回礼。” 老龙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摇头叹息道:“魔界与北海素无交集,这次突然到来,我怕是来者不善啊!” 龙老二依旧不以为然,“我们堂堂北海,还能怕他不成!” 一听这话,老龙王瞬间怒了,一挥袖子将桌上的果盘摔在龙老二身边,斥责道:“整日里就知道花天酒地!我堂堂北海龙王的儿子,竟是如此无知,魔界地大物广,一直以来都能与仙界比肩,若有点见识,便知他胜你十个北海!” 龙老二虚黄的脸上带了一丝羞红,辩驳道:“六百年前,我明明还听父王说过,魔界一盘散沙,可以利用。” “你闭嘴!”似乎这一句话,说到了老龙王心底最隐晦的地方,面上带起了一丝慌张。 龙老三见兄长挨了骂,还有一点沾沾自喜,出言道:“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人皆有爱财之心,我们北海最令人惦记的东西便是金钱,送那魔君几根金条打发走也就是了。” 父子三人商量了半天,并未得出什么结果。斐珧站在窗外,细细回想龙老二说过的一句“六百年前利用魔界”的话。 六百年前的魔界,赢昭衍还是个极不起眼的人物,由他那阴险狡诈的叔父掌控着政权,可那老魔君,究竟能有什么值得老龙王利用的呢?又或者,两人本是相互利用? 正思索着,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近了,斐珧迅速离开窗外,做侍女状垂首立在一旁,见一男子衣衫邋遢,拎着个酒坛子边走边喝,醉意熏天朝着这边来了。 斐珧看了一眼,心下确认,这人应该是北海龙族未来的继承人,爱酒的龙老大。 龙老大踉跄进了房间,随即房中密谈变成了大声吵嚷,老龙王不仅摔了杯子,还稀里哗啦摔了不知什么东西,冲着龙老大叫嚷道:“成什么体统!堂堂龙宫太子,整日里如个醉鬼一般!” 余下兄弟两个刚想要落井下石,老龙王接着骂道:“都给我滚出去吧!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德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你们这几个废物!” 窗外的斐珧听着,十分认同老龙王这个说法,趁着龙老三还未出来,离开了正宫处。 回到龙老三的宫殿,桌子地面已经被那收了金叶子的姑娘打扫的干干净净,见斐珧进来,还热情的打听,“见到二殿下了没有?他看上你没有?” 斐珧面露可惜,“没有见到,怕是改天还得出去,到时候又要劳烦你继续打扫了。” 那姑娘想想金叶子,拍着胸脯一力担下。 斐珧来到龙宫后的第三天,魔界魔君的大驾光临,依旧是八足小兽托着轿撵,青青化作鸟儿立在上面,身后还跟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一行队伍。 赢昭衍也会找理由,从开天辟地开始论起,说魔界与北海其实一直亲密无间,互相走动本就是理所应当。 这次有幸,龙老三为了撑门面,召了斐珧这么个看上去姿容还行的侍女跟着,远远的站在身边伺候,但是来时说了,这算是侍女的本职工作之一,不会加钱。斐珧一开始还心有疑惑,不知为何单单选中了她,担忧是不是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出来,可到龙宫正殿才发现,龙老大那里空空如也,仍旧是醉的一塌糊涂,龙老三这里勉强有三五个,不过姿容一般,而龙老二那里,泱泱站了一排,一个个身姿窈窕面容秀美,一眼望去霎是好看,衣着首饰,也不像龙老三这里的侍女一般寒酸。 斐珧心里当下明白,却原来稍有姿色的,都朝着好色的龙老二去了,没人愿意留下来,天天清水白菜,伺候着吝啬的龙老三。 赢昭衍在老龙王让出的龙椅上,将一番官腔说的张弛有度温和友好,自身威严却有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让殿中几人不由得在暗暗拿捏分寸。 老龙王笑了笑,恭敬道:“魔君大驾,是北海的荣幸,荣幸。” 赢昭衍眼眸不抬,轻笑了笑。 老龙王也呵呵笑了两声道:“北海已经为魔君准备了酒宴歌舞,还望魔君喜欢。”说着,掌声响起,一行腰肢纤细的舞女,朝着殿内翩跹而入。 斐珧站在一旁,见赢昭衍目光朝着这边扫过来,便赶紧低下了脑袋,她用换颜术稍稍改了五官,改变之后赢昭衍并未见过,虽然这换颜术比不得善变的朱宫妖,并不算高明,但想来不靠近细看的话,也认不出她来。 果真,下一刹赢昭衍的目光便落在了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女身上,那龙老二在一旁眼睛看的正直,为了表现大度,站起身来,躬着腰朝赢昭衍道:“这是我北海的珍珠美人,若是魔君喜欢,可以留下做陪。”说罢,呵呵干笑两声,真正见了魔界之主,才发现他竟不敢用眼睛直视。 赢昭衍饮下一口酒,未曾理会,龙老二面上无光,却不敢言说什么,只得讪讪的坐下了。 龙老三在一旁,见兄长吃瘪,颇为得意,随即起身行了个礼道:“魔君,小龙那里有一顶赤金镶宝玉的冠子,与魔君甚是相配,稍后便为魔君取来。” 斐珧在一旁暗暗发笑,知晓这龙老三此时此刻心里必然在淌血,小魔君也果真威严,竟能让他将这么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唇上悄悄勾起一丝笑意,还未及收敛,斐珧便觉得一道目光再次扫来,于是僵着脖子不曾去看,怀疑小魔君成了精,隔了这么远,酒气熏天都能认出她来。 第三十九章 龙宫太子不好骗 北海之中四季常温,头顶湛蓝的海水如同万里晴空,夜色袭来,成群的海萤在水中游过,像是铺了漫天的星辰。 斐珧走在珊瑚丛中,前一刻,她潜到老龙王的书房当中找寻了片刻,听着有人朝着书房来了,她才匆匆退了出来。 在书房里,她并未找到关于诅咒的有用线索,只翻到了一本册子,上面记载了老龙王继位的时候,颁布的一些政律和提拔的一些官员,记载的具体日期,与赢曦中了诅咒的时间相并差不多。 这或许只是个巧合,可是斐珧记得,龙族之前的王是个勤政的好龙王,自身修为也算不错,恰巧就在那段时间暴毙而亡换成了现在的龙王,不知这其中,与赢曦有没有什么关联。 将这整件事情放在脑中细细的思索,斐珧步子迈的快速,忽的警觉心起,连连后退两步,才发现险些撞上了别人。 斐珧看清那人,心头一怔,低下头赶忙道一句,“奴婢走的匆忙,并未看清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赎罪。” 龙老大满身酒气,一双醉眼难得透出些清明,绕着斐珧走了一圈,又看了看斐珧的脸,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斐珧心里一惊,将之前哄骗龙老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奴婢本是昆仑山里的花灵,因遭受欺凌,便逃了出来,幸而得了三殿下收留,才有了归宿。” “我看着不像。”龙老大摇摇头,手里握着个巴掌大小的坛子,举起来喝了一口,“你虽然垂着眸子,但你的眼神里没有怯意,龙是灵族之首,一个不畏惧龙族的花灵便是稀少,一个连魔界魔君的威压都不曾畏惧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或许是奴婢无知,与魔君并未交集,所以才不会畏惧。”斐珧开脱道。 “今日大殿之上,那魔君看了你三次,你迎了一次,无视两次,好大的胆子。或是,你和魔君本就认识呢?” 斐珧已然警惕十足,知晓已被这看似荒唐的酒鬼太子看出破绽,正要准备将唤鱼刀召在手中,以她如今能力,杀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掌中刚刚现出一丝火光,只听得身后一道声音,有些微微不悦道:“自然是要认识的。” 说着话,赢昭衍已然到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朝着跟随而来的龙老二和龙老三道:“本君今日在殿上,就瞧着这位美人格外心动,不如今晚,就让这位美人陪我?” 龙老三点了点头,觉得送个女人,要比送顶金冠子合适的多,而龙老二眼睛瞄过来看了一眼,没有提前发掘龙宫里还有这等姿韵卓越的美人,不由得暗暗可惜。 斐珧动了动身子,想要脱离“魔爪”,谁知却被揽的更紧,嘴上假意推脱道:“奴婢姿容一般,怎么有资格服侍魔君。” 赢昭衍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道:“刚娶的王后太过美艳,本君便想尝尝清淡的。” 对于女人,龙老二十分在行,即刻拍马屁道:“魔君好雅兴,好雅兴。” 一旁边暗暗喝了几口酒的龙宫太子,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大踏步离开了。 精明的老二老三赶紧道:“魔君不必放在心上,他就是个酒鬼,不必理会。” 斐珧看着龙太子远去的身影,悄悄伸手,在赢昭衍腰间掐了一把。 于是乎,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侍女被魔君看中,夜里便被召到了房中侍寝,魔界魔君急不可待,回到房中咣当一声关了房门,还不及熄了灯火,便与小侍女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小侍女斐珧坐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变幻的这张顶多算的上清秀的脸,再看看镜子里正望着她的赢昭衍,觉得犹如蒙尘的砂石对比皓月一般。 “今日相隔那么远,你怎么就认出我了?”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变成个丑八怪,老太婆呢?怕是到时候你会装作不认得的。” “必然不会。” 斐珧哈哈一笑,收了换颜术,“对,必然是不会的,本神修为卓越,年轻时便到了长生境,所以就算是哪天横死,也还会是这副样子,你只能是娶下个王后的时候,再换换胃口了。” 赢昭衍靠近,从身后将斐珧拥住,“不会再有下个王后了。” 斐珧刚刚拿起梳子,看着镜子里那双深情的眼睛,一时有些不敢迎上。 赢昭衍伸手取过梳子,解下她的发髻,轻轻梳理了起来,梳了片刻,叹一口气道:“我会进到你心里的。”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费心。”斐珧目光躲闪,不再看镜中的自己。 赢昭衍徐徐言说,像是在讲一个极为动听的故事,“初次见你的时候,我还是魔界被叔父压制的,极不起眼的少年,你却已经在仙界肆意张扬,显露头角,你本比我没有大过几岁,但那时候,我在仰望你。” 一句话,斐珧也想到了以前,整日里闹腾的没心没肺,整个三界里凡是新鲜热闹的地方,都有过她的身影,别人一声声天之骄子前途无量,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望了分寸是何物。 “后来,我被叔父派到魔界的荒芜之地驻守,日子过的清苦艰辛,保住性命已是费尽心力,你却已经领着百万天兵杀到了魔界门前,成了一代战神。” 那时的日子确实肆意热血,斐珧当年觉得,自己会那样过一辈子,在战场上名扬天下,也做好准备会有一天,将一腔热血挥洒给三界生灵。 可后来呀,都不一样了。 “我那时得知叔父战败之后,第一时间前去接任魔君之位,那时赢曦还在叔父手中,叔父败了,我以为曦儿也会死在战争当中,可当我赶到的时候,赢曦身边的人却是你,你或许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记得,你身前是扑杀过来的魔族军队,你身后护着的,是魔界的老弱病残,你的唤鱼刀大杀四方鲜血淋漓,可是赢曦手中握着的拨浪鼓,自始至终都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听着听着,斐珧觉得自己的眼圈有些发热,伸出手来擦了擦,感叹一番果真老了,回忆不得以前的事情。 赢昭衍抱住斐珧,紧紧的,近乎揉进他的怀里,“所以,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能够失去呢。” 斐珧由他抱着,这怀抱竟也觉得舒心,嘟囔道:“所以你就别有用心接近我,怕是只除了栖山问路是个意外,往后任何一次,都是你精心谋划,是也不是?” “是。” 斐珧挑眉,点评道:“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第四十章 枝头桃花朵朵开 赢昭衍来北海之前曾经查证,他那叔父确实有一段时间,与北海有过一些神秘的联系,可有些事情过去了几百年,经历过的人守口如瓶不再轻易提起,北海龙族虽然不及魔界强大,但也毕竟占据一方,况且从某种角度来说,北海算是仙界的附属,三界之中彼此关系错综复杂,北海虽小,赢昭衍却不能以一个诅咒为理由实行强权,否则胜过一时,往后便会多了纷争。 若是像老魔君一样,为了自身利益不管不顾也便罢了,斐珧知道赢昭衍是个心怀魔族百姓的魔君,若战争再起,遭受苦难的只会是三界生灵。 两个人一番商议,决定第二天,前去诈一诈那老龙王。 翌日晨光高起,斐珧跟在赢昭衍身后,去见了那老龙王。 老龙王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姿态,仿佛能够接待魔界魔君,便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赢昭衍也表现的十分客气,比之刚刚到来之时,更多了几分彬彬谦和,朝着老龙王寒暄道:“其实当年叔父在时,也常提起龙王大人。” 老龙王面上的笑容顿了片刻,接着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笑说道:“承蒙老魔君厚爱了。” 赢昭衍面色依旧,话语也极其随意,“龙王大人和叔父感情深厚,想来上一次去到魔界做客,还是叔父在的时候吧?” 神情稍稍有些变化,老龙王道:“魔君,是不是记错了,老龙从未去过魔界呢。” “哦?”赢昭衍笑笑,“也或是叔父身边的那位长老,记错了呢。” 斐珧抬眸看了看,老龙王的面色,已经稍稍有些发暗,显然心头也不敢确定,赢昭衍说的那个长老,究竟是真是假。 “呵呵,呵呵,老龙年级大了,也有糊涂的时候。” 斐珧暗骂一声老狐狸,这世上装糊涂的,都是老狐狸。 心头诽谤罢了,斐珧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而后宽慰自己,她当时那是真糊涂,可不是装糊涂,否则风神飞寥那厮说了她那么多坏话,她为何都不曾记在心里。 来回一番寒暄,并未从老龙王这里敲诈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斐珧思索一番,觉得整个龙宫里,可能老龙王是最难撬动的那块砖头,或许可以试试,从别人身上找出一丝缝隙,比如说,他的酒色财三个儿子。 贪财吝啬的龙老三被斐珧暂时排除在外,因为依着年龄来说,他当年是否出生便是个疑问,所以龙老三暂时不为考虑。 第二个排除的人是龙老二,斐珧记得第一次听墙角的时候,从龙老二口中得知,老龙王曾无意间透漏出,“魔界可以利用”的话语,便证明老龙王曾经试图利用过魔界。 而斐珧排除龙老二的原因,是因为这龙老二脑子如同身体一样亏虚,若是知道什么,必然极容易吐露出来,老龙王心思狡狡,绝不会允许身边隐藏着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所以龙老二应该知之甚少,不值得考虑。 斐珧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一直醉酒的龙宫太子,那龙宫太子分明是老龙王三个儿子里面最敏锐,也最有实力的一个,可是显然,堂堂龙宫太子却并不遭受老龙王重视,而那样心思机敏修为不浅的一个人,究竟是因何原因变得颓废,日日以酒消愁呢? 斐珧观察过他,他脚步始终蹒跚不稳,但是极有分寸,每日醉眼惺忪,却从未闹出什么笑话,甚至有时候,他的一双眼睛清明的可怕,所以斐珧认定,那龙宫太子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而且依着年岁来看,白痴的老二都知道一些事情,身为长子的龙宫太子,更应该知道什么,并且保持了沉默。 性情中人大都倔强,颇有一股刀劈斧砍绝不服输的劲头,可若找对了方法,便也最容易敞开心扉。 斐珧觉得,一个罪大恶极无情无义的人,不会用酒来麻醉自己,或许喝酒,不过是他不想看清这世间的某种东西。 对方已经怀疑了她,斐珧觉得自己伪装无益,便开门见山,将那龙宫太子邀到了北海之外。 龙宫太子果真未曾醉透,应约而来,在看到斐珧的真正面容时,眼神之中现出一丝震惊,而后极快恢复,躬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原来是斐大人。”说罢了,又自我纠正道:“如今,该是魔界的王后娘娘。” 斐珧眉心一蹙,“我还是喜欢别人唤我斐大人。” “斐大人屈尊驾到我这北海之地,不知有何吩咐?”龙宫太子话语说的恭敬,神态却是一番傲然。 “好奇。” “对何事好奇?” “好奇究竟什么事情,让六百年前的太子殿下,忽然自甘颓废,借酒消愁呢?” “这世上之事十之八九都不如意,酒入愁肠才能酣畅。” “那倒是。”斐珧轻笑一声,点头认同。空气静了一瞬,又忽然问道:“六百年前你最敬仰的人忽然死去,太子殿下,想必十分难过吧?” 龙宫太子眼神一凛,朝着斐珧道:“斐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我知道,六百年前,老魔君与你父王暗中交易,赢炤的弟弟身受诅咒,你祖父暴毙父亲继位,你开始自甘颓废借酒浇愁,这一切,都有关联的,对吧?” 龙太子背过身去,想要逃离,“无可奉告!” “宁川殿下!你要知道,其实我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很渺小。” 龙太子宁川回过头来,看向斐珧,忽然间苦笑了一声,“终于知道为何魔君费尽心机,也要拥有斐大人了。” 斐珧轻咳一声,朝着一处草丛看了看,低声道:“说正事呢,扯这个做什么?” 宁川开口,突然说了一句让斐珧觉得惊骇不已的话,“其实当年,我也曾心悦斐珧大人。” 斐珧不识情趣,应了一声,“晚了。” “北海几斤几两,宁川自有分寸,哪怕早上几百年,也不会是魔君的对手,毕竟,宁川手中没有朝花果。” 第四十一章 北海家丑不外扬 斐珧和赢昭衍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并不想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也不在乎北海龙王与那老魔君之间究竟有过什么阴谋,而是只想找出解除赢曦身上诅咒的办法。 斐珧知道北海太子宁川与老龙王最大的不同,便是宁川还存留有一丝良心,当年的事情之所以成了不见天日的秘密,并不是解除诅咒会让一条龙付出多大的代价,而是会解开龙族当年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宁川最后还是告知了斐珧这个秘密,但却让斐珧应下两个条件,第一不能因当年之事,赢昭衍怀恨在心,再对北海开战,第二便是要将所谓的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这两个条件,斐珧都应了下来,然后脑海中即将成形的一个故事,在宁川口中得以串联。 六百年前,北海的龙王还是宁川的祖父,是一位勤政仁和的君王,从小到大,也是宁川最最敬仰的人,小时候宁川的梦想,便是做一个祖父那样的人,用毕生心血,为北海做出自己的贡献。 原本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所有的一切,在六百年前忽然变了模样。 宁川的父亲资质平平,虽然颇有心思,却不是祖父心里最合适的继承人选,于是宁川的父亲如今的龙王,便做下了手脚,试图残害自己的兄弟,结果却被他的祖父发现,驱逐出了北海。 这件事情本是家丑,北海王族并未大肆宣扬,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一时之间失去父亲的宁川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川的父亲离开北海后,一路流落到了魔界,隐姓埋名做了那老魔尊的爪牙。当时的魔界太子是赢昭衍,但所有权势被赢昭衍的叔父以辅政的名义霸占,到后来,干脆将赢昭衍赶到了不毛之地,自己坐上了魔君之位。 当时老魔君心中最大的忌惮便是身为太子的赢昭衍,但碍于族中一些长老的阻拦,不敢将事情做的太绝,便一直在暗中找机会铲除自己的亲侄儿,并且将赢曦困在身旁,用以牵制赢昭衍。 赢曦从小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老魔君在他身上看到了赢昭衍的影子,心生恐惧,便想要在赢曦身上做些手脚。 所谓的“手脚”,是宁川父亲提出的建议,利用诅咒之法,使赢曦永远不再长大,这个方法隐秘至极,世上人知之甚少,对外便宣称染了怪疾。 为此,宁川的父亲愿意献出自己的龙族血脉,但是交换条件,是要老魔君助他做北海的龙王。 老魔君野心勃勃,早已经想控制北海,一只苦于无从下手,于是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达成交易,各取所需。 往后的事情显而易见了,宁川的父亲借助魔界的力量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和父亲,坐上了北海龙尊的位置,赢曦在诅咒的迫害之下,几百年依旧是孩童的模样。 宁川讲说到这里的时候,斐珧心头总算确定下来,赢曦身上诅咒的关键,就是龙族血脉,但想起爻兽的话,只有龙王的血有效果,可当年下诅咒的时候,宁川的父亲还并不是龙王。 斐珧眉宇间的疑惑,被宁川看穿了,宁川喝了一口酒,接着缓缓讲述起来,“北海龙王身上都攀附着一条龙脉,一般长子出生之后,是要继承王位的,所以历代龙王为了显示长子的尊贵,便会将半条龙脉附在长子身上。祖父是个尊重祖制的人,所以在父亲小的时候,龙脉已经在父亲体内了。” 这么一说,斐珧心中困惑解开,却是又犯了难,莫不成还真的要蒙上脸面,捉住了那龙王宰了放血? 正在想着怎样谋害人家爹爹的时候,宁川开了口,“稍后,我会派人将解药送过去。” “龙王他……” “祖父临死前,将他身上的半条龙脉给了我。” 斐珧心头震惊,沉凝无语,一方含冤是他的祖父,一方罪恶滔天是他的亲生父亲,这怕是这世上最难的抉择,斐珧忽然也理解了宁川为何整日醉酒淋漓,怕是老龙王有了杀父的前车之鉴,便担心宁川会是下一个他,又或者,如果宁川不是如今这副颓废模样,一个狠心杀害父亲的人,难免不会做出杀害儿子的举动来。 这世上肮脏成了这样,宁川心里清楚,一双眼睛却想装作糊涂,只因为有时候有些事情看的越清,心里越痛苦。 “斐大人,知道了这些,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斐珧摇摇头,准备离开。“我嫁给赢昭衍,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为了朝花果,你明知道,会不会看不起我?” 宁川笑了,“死很容易,活着最难,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有发言的资格。” 斐珧回眸望过去,蓬乱的头发下,宁川一双眼睛十分清明,说罢了话哈哈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无奈。 “会好的。” 轻轻的,斐珧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光是对宁川说的,也是为她自己说的。 回往北海,斐珧用换颜术稍稍改变了五官,重新变作小侍女的模样,走了一段,跟在身后的一团冒了出来,拂了拂身上的草叶子,面色阴沉,朝着这边大踏步走来。 斐珧在魔界见过这人几次,是赢昭衍手下最得力的护法,名叫乔松,据说修为不弱,品性也好,不好的地方便是比他的主子赢昭衍更喜欢拉着一张脸。 这次来见太子宁川,赢昭衍派遣了乔松跟来,一开始的时候,斐珧一心认为,这乔松是来保护她的,虽然她也不需要什么保护,但好歹是赢昭衍的一番心意,但眼下境况,斐珧不得不怀疑,这乔松是来监视她有没有红杏出墙去的,因那太子宁川随口说过一句心悦于她之后,乔松顶着一团草越来越近,暗暗的,斐珧还听到了刀刃声,想来若是宁川有了什么非分举动,这乔松便抽刀砍上去了。 斐珧边走着,回头扫了乔松几眼,见他仍旧拉着一张脸,原本还有七分英俊,这下子顿时减到了五分。 稍停了停脚步,斐珧好奇问道:“他不过说那一句,你生什么气?” 乔松身形一僵,站的笔直,昂头挺胸道:“王后娘娘除了我家主子,不能和其他人眉来眼去。” “眉来眼去?” “是!”乔松这一声回答极其响亮,“王后娘娘最后对那人,笑的很温柔。” 斐珧又笑了,“温柔,呵呵,温柔,算你有点儿眼光,本神确实温柔似水。” 笑容在唇间慢慢收敛,斐珧看了看乔松,阴恻恻问道:“你也用刀?真巧。” 第四十二章 情敌长的美如画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回到北海,斐珧发现赢昭衍又在看龙老二找来的舞姬跳舞,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正随着乐曲妖娆的扭动着身体。 见了眼前场景,斐珧并没有说什么,只看了眼舞姬,又回头看了看青了一只眼睛的乔松,对方显然接收到了斐珧传递过来的意思,一张脸霎时间又拉了下来,还带了隐隐的红。 赢昭衍原本面无表情,见到斐珧进来之后,眸中带起了一丝笑意,用手将身旁空出来的座位拍了拍,音色略带蛊惑,道了声,“美人,过来。” 龙老二十分谄媚,忙朝着斐珧呼喝道:“快去快去!” 斐珧款款过去,斜依着身子窝进赢昭衍怀里,顺手捻起了一颗葡萄,递到了对方嘴边,然后指尖从唇间划过下巴的棱角,拂过锁骨,又在胸膛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了腰间,一双手停住,宽袖一遮,便掩住了往后的动作。 龙老二一脸色相,瞪着眼睛看着,口水都要从唇边流了出来。 赢昭衍眉心忽的一紧,隐住到了唇间的一声低哼,顺手抱起斐珧,朝着里间屋里走去,留了舞姬继续妖娆的舞动。 龙老二擦擦口水,不由得对赢昭衍生出几分好感,感叹一声“同道中人”。 大袖一拂关上房门,赢昭衍倒吸一口气, 眉间现出一抹痛色来。 “珧儿,你掐的好狠。” 斐珧挣开他的怀抱下了地,坐到桌前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应道:“事情妥了。” 话音刚落,乔松的声音便在外面响了起来,“王后娘娘,东西送过来了。”明显这次说话,乔松的话语之中多了几分乖巧。 “知道了。”斐珧应过一声,看向赢昭衍,眉梢轻轻挑动了一下。 赢昭衍朝着斐珧行过一礼,“大人不愧是大人。” “螳螂捕蝉而已,还是魔君技高一筹,我等出去费尽口舌,魔君不用吹灰之力,陷在温柔乡里便能将事情了了,魔君才是高明。” 赢昭衍朝着斐珧又行一礼,“愿受王后娘娘处罚。” 斐珧噗嗤一声笑了,“算了,这件事情也不是为你,是我本来也十分喜欢曦儿,说起来其实我也有个……” 话说到一半儿,斐珧慢慢敛了笑容,一挥手道:“算了,不提了,稍后动身,便回去吧。” 赢昭衍目光触及了斐珧这一刹的神情,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静静的点了点头。 魔界魔君友好来访,走的时候并未带走北海的一草一木,只带走了一个小侍女,这让老龙王一时捉摸不透其中意味,龙老二暗暗可惜无福美人在怀,龙老三盘算着除了食宿饭钱,还亏损了几万两银子,毕竟一个不要钱的侍女,一个月能省下二两月银,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一百年便是两千四百两,若那丫头活个三五百年,就是上万两,这不由得,让龙老三又是一阵心疼。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老龙王为了北海的体面,并未让酒气熏天的醉鬼宁川出现在辞行仪式上,斐珧坐在轿撵当中,掀开纱帘看到一丛珊瑚背后,宁川朝这边望了一眼,而后仰头喝下一口酒,摇晃着身子又离开了。 斐珧知道,再过上几百年,北海的未来,必定是掌控在宁川手中。 回到魔界之中,经魔界的药师细细检查,太子宁川给的解药并没有毒性,于是赢昭衍便命人将药掺在了糖果里面给赢曦服下,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果,还得等待时间来确认。 离去短短时间,赢昭衍一回来便被满身政务缠住,夜里直到深更过半才回到寝宫之中,每一次回去,脚步都放的极轻,一开始时斐珧会习惯性警惕的睁开眼睛,到后来逐渐习惯,甚至都不再醒来。 有时候沉在梦中,汹汹的火焰夹带着嘈杂的声响,朝花徐徐盛开,似乎却温柔了许多,不再将她推入火海,梦中到了绝境的时候,斐珧会感觉一双手从她背后轻轻拥住,将她拉扯回来。 赢昭衍从不会在她睡梦的时候直接贪婪的索取,他会压抑着自己,待她慢慢从噩梦中走出来,再去亲昵占有,释放欲念。 大婚之初,斐珧觉得像赢昭衍这样的男人,哪怕再宠幸她,甚至答应不再娶别人,也终究会变,会有按捺不住的一天,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变的人是她,变的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 斐珧觉得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她如今已经习惯了不再依赖任何人,依靠别人活着,终有一天会摔的比谁都惨,经历了这么多,除却生死无能为力,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抗住的。 所以,斐珧总在时时的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让自己的一颗心始终坚强,那样才不会有人伤害到她。 由于无所事事,斐珧闲来又绣起了花朵,待上面的水草看上去绿油油有了巴掌大小的一片时,青青进了门来,告诉她说,“王后娘娘,桑荼姑娘来了。" 斐珧还在脑海里细细回想,那桑荼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姑娘,细心的青青已经做了回答,“桑荼姑娘的父亲,原本是跟在魔君身边的长老,长老故去之后,桑荼姑娘无依无靠,便被魔君收留在了宫里。” 这么一解释,斐珧瞬间明白,点点头,让青青去将那桑荼姑娘请了进来。 桑荼姑娘迈着步子缓缓进门,斐珧瞧了一眼,每一步迈的距离仿佛丈量的恰好,随着走动,衣袂轻摆,发间的白玉流苏都是同样细微的弧度。 斐珧再看向那桑荼姑娘的脸庞,不禁赞叹一声,世上还有如此水灵的美人,生的不浓不艳明媚正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仿佛含着两汪秋水,看根木头都能透出几分深情来,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一番大家闺秀的风范,与她这样舞刀弄枪的,大不相同。 进了门来,桑荼朝着斐珧缓缓行了个礼,音色细腻,落落大方。 “桑荼见过王后娘娘,一直未曾向娘娘请安,望娘娘赎罪。” 斐珧放下针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毕竟这世上人,都是爱看美人的。 第四十三章 美人面前不动刀 斐珧向来有着爱美之心,当即便友好的邀桑荼坐下, 桑荼朝着斐珧的山水图看了几眼,开口问道:“王后娘娘爱绣花?” “打发时间而已。” “我们魔界地域辽阔,风景秀丽之处数不胜数,炤哥哥也果真粗心,怎么不带王后娘娘四处看看呢。” 这话斐珧听着,觉得有些不大顺耳,不过好在这些年不顺耳的话已经听的多了,并没有作何感想,只将陪了她几百年的山水图缓缓收了起来,笑笑应道:“魔君向来了解我,知道我早些年,名山大川已经走过不知多少,很多东西已经看的腻了,便没有兴趣哪里都去凑个新鲜了。” 恰巧此时,青青泡好了茶水端了上来,斐珧有意道:“尝尝,这还是开春的时候去人间带回来的茶,经过了严冬霜寒,头一遍冒出来的茶芽,姑娘常年待在魔界,这人间风土人情的味道,定然没有喝过。” 桑荼无意喝茶,听了斐珧的话,面上倒还稳妥,只微微叹了一口气。 “炤哥哥许多年来政务繁忙,将魔界的摊子接过来,从一塌糊涂到了如今这般,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这世上留在他身边的亲人已然不多,我虽帮衬不了太多,总也要尽自己所能帮上一把,便没有闲心再去四处游走了。” 斐珧端起杯来,轻轻吹了吹袅袅的茶气,眼尾的余光看到青青站在一旁正看着她,眼神之中有些焦急,似乎在为她担忧。 轻泯一口茶水,斐珧对美人向来大度,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魔君竟是糊涂了,同我说过不少魔界的人和事,却从未提及过姑娘,白白废了姑娘一番苦心。” 桑荼也不见恼,只面色逐渐有些不好,“或许,是因为我和炤哥哥从小便在一起,青梅竹马,所以怕说出来,王后娘娘误会,我想王后娘娘,不会误会吧?” “不会。”斐珧回答的干脆利落,“魔君娶我之前,便允诺了只娶我一个,为他这份深情,我怎么好再计较他从前有过什么莺莺燕燕。” 两人话语逐渐变的锋利了,斐珧本不欲与这么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但对方出口便惹她不快,那只能是拌拌嘴打发时间了,说起来,这也比绣花有趣不少,不过分寸还是要掌握的,动动嘴巴也就是了,必然不能打起来,这么柔弱的一个美人,怎么能抗揍呢? 见自己带沙子的话语不起什么效果,桑荼脸色难看起来,开口说话竟委屈可怜,又满是倔强,“我已经无家可归,身边只有炤哥哥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还望王后娘娘,准许桑荼留在炤哥哥身边。” 斐珧一听,摸摸心底还有几分仁慈,便道:“这王宫这么大,姑娘安心留下便是,只要不是别有居心的,本神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人。” 用绢子擦了擦眼泪,桑荼道:“回想起来,爹爹临终时,是想将我托付给炤哥哥的。” “这世上父母爱子,为之计谋深远,桑长老一片苦心。” “当年炤哥哥身处绝境势力单薄,便是我爹爹一直在默默支持,直到生命终了。” “长老的大义,整个魔族都会谨记的。” “姐姐。”说着,桑荼噗通一声在斐珧面前跪了下来,哭声涟涟道:“我知道姐姐是个善良的人,炤哥哥心里有我,可他为了仙魔两族联姻,为了姐姐,不得不将我放下,姐姐看在我和炤哥哥相伴多年的份儿上成全我们,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姐姐的。” 斐珧此时发觉自己修身养性几百年,脾气依旧不好,这一跪,火气又到了心头,没想到来了魔界,竟还不如在天宫那个犄角旮旯里面清静。 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既然对方爱跪,斐珧也没有勉强她起来,面上也收了悻悻假意的笑容,冷言道:“你求我没有用处,你家赢炤哥哥心里有没有你,本神可从来不知,总不能,将你和你赢炤哥哥的心剖出来,放在一起比一比,看一看吧。” 桑荼一双秋水似的眸子也带出些愤怒来,站起身朝着斐珧道:“娘娘是魔族王后,自当宽容大度,怎能说出剖心这么恶毒的话来!” 斐珧眸子扫过去,面上又重新带起笑来,“是啊,多谢姑娘提醒,本神杀伐多年,刀上沾血成了习惯,一时没能改正过来,幸而这只是说了一句话,若是一时没能把控,杀了人命便不好了。可是,吓到姑娘了?” “你……”桑荼本想再吵嚷几句,但显然斐珧当年的声名,她也曾听说过,看着面前的笑容带起几分冷意,只好将余下的话咽回了腹中,含着泪跑了出去。 桑荼出去了,斐珧却听得一旁站着的青青松了一口气。 斐珧回眸再看青青,本来就觉得顺眼,眼下一对比,更是觉得可爱。可这一看,偏生将青青也要吓哭。 夜里,赢昭衍回到朝君台,轻声将门推开,发现屋内灯火通明,斐珧正坐在榻上,用头上的簪子轻轻拨动着微微跳动的烛火。 “还没睡么?” “在等魔君。” 赢昭衍关门的动作一停,稍稍察觉出些异样来。 “珧儿,可是想我了?” 斐珧将簪子上沾染的蜡油轻轻捻去,重新插在头上,望着赢昭衍道:“我是个没有多少耐心的人,魔君应该了解,魔君若藏着以前的桃花,就不要拎出来在我面前碍眼,我这人爱清静,再有下次,闹出什么不愉快来,魔君可莫要怪我。” 赢昭衍靠近了,朝花的气息淡淡的侵袭过来,一双凤眼隐不住笑意,贴近道:“你莫不是吃醋了?” 斐珧朝向一旁靠了靠,拉开了些距离,否认道:“没有!” “我哪里有过什么桃花,可是为你守身如玉多年呢。” “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一伸手,赢昭衍将斐珧带近怀里,“是这么近么?” “赢昭衍!” “在呢。”带着鼻音轻轻呢喃,一双手已经握住了纤细的腰肢。 斐珧伸手推了一把,怎知对方肩臂有力,越发靠近。 “赢炤!” “嗯。” 一只耳垂被轻轻含住,斐珧一掌拍出,对方闷哼一声,一只大掌已经在胸前盘旋片刻,探向了腰间…… 第四十四章 可怜魔君有悍妻 自初次打了个照面,那桑荼再没有来过朝君台,至于有没有去找赢昭衍回忆过往,斐珧并不知晓,不过后来据青青所说,去是去过,但是赢昭衍并没有出面见她。 斐珧向来不爱看女人争风吃醋的把戏,虽然她嫁给小魔君,朝花果算是原因之一,但也要有个底线,她的底线是丈夫不能再娶别的女人,免得每天吵吵嚷嚷惹人心烦,赢昭衍若是做不到,她们的婚事便黄了拉倒,她也不觉得可惜,可他既然应下了,便要说到做到。 原本斐珧以为,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赢昭衍风华正茂,这魔界当中貌美的女子比比皆是,难免会有一些旧相好。她与赢昭衍的婚事本如同谈了一场生意,一个贪命一个贪色,她也默许赢昭衍再有别人,只是不许出现在明面上。 但是经那桑荼一番挑衅,斐珧觉得自己的心里明显变了味道,细想想若是赢昭衍背着她时时和那桑荼私下相会,她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于是斐珧开始自我反省,莫非她过了几百年,本性难移,还是那么刁钻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倒是要委屈小魔君了,若是他哪一天实在是受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大不了他们一拍两散,她也不是放不开的人。 做了这个决定,斐珧决心去和赢昭衍说个清楚明白,于是出了朝君台,去到了赢昭衍的书房当中。 乔松在书房外守着,看见斐珧过来,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而后才赶紧行了个礼,道了声,“王后娘娘。” “我找你家魔君。” 乔松赶紧道:“属下去禀报一声。”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将斐珧拉了进去。 斐珧进去四下里看了看,诺大的书房里一层一层摆放了无数个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标了笔注的书本,斐珧粗略估算了一下,整个书房里的书,加起来得数十万计。 心头不由吃惊,斐珧四下里仰头看着,“这些你都看过?” “有的粗略翻过一遍,有的细细读过两三遍。” 斐珧心头赞叹,她虽然活的年级大,但是读过的书不多,笼统加起来,也比不过这里的十分之一。 “怪不得我是个粗人,这些书我看到死都看不完。” “珧儿是武将,善于谋断已经是极高的天赋了。” 斐珧摇摇头,看着这些书,对赢昭衍又是刮目相看。 目光在房中环绕一圈,在一副画像上面停住,那画像的位置正对着赢昭衍的书案,依着纸张的颜色来看,已经挂了许多年。 “珧儿。”赢昭衍唤了一声,似乎有些心急,不愿让她靠近。 斐珧飘然而起,缓缓在画前落定,抬眸细看了看,画中人一身银色披甲威风凛凛,红缨穗子的头盔被两根细长的手指勾着拎在手中,墨色长发迎风飞扬肆意非凡,手中长刀带血,煞有一番装模作样的气势。 看了片刻,斐珧终于开口,问道:“这谁啊?” “呃……”一时间,堂堂魔界魔君,竟有些局促起来。 斐珧心头疑惑,凑近了再细看,看到女子长刀之上,有焰火的纹路,惊讶道:“唤鱼刀!” 看罢了,回头再问赢昭衍,“哪个画的?连个落款都不敢。” 难得的,赢昭衍脸上带起一抹微红,“五百年前,我在魔界荒芜之地画的,那里物资匮乏,颜料不好找寻。” 斐珧细细回想,感慨道:“那是我第一次与魔界交战,你竟在那个时候,偷偷仰慕你的敌人!” “你从不是我的敌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该是你平定了魔界的内乱。” 斐珧啧啧几声,“赢炤啊赢炤,你可果真心思深沉,我竟不知自己被人盯了这么多年。” 赢昭衍也抬眸看着画像道:“五百年前,有个少女肆意潇洒闯进了我的世界,耀眼的像是漫天的星光,那时的我与你相差甚远,所以我便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做到能够与曾经的你比肩,也在这五百年里,一直找寻朝花之毒的解决方法。我恨我还是出现的太晚,以至于让你一个人,抗了这么多年。” 一时间,斐珧心中动容不已,却原来这么许久以来,这世上竟还有一个如此执着的人,悄悄的在为她用心。 “你才是最耀眼的那个,当年被你叔父死死的压制,五百年过去,我却处处都要望尘莫及了。” 伸手捏了捏斐珧的脸,赢昭衍垂眸道:“你是我心里,永远都在追寻的光芒,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 斐珧心头稍有愧意,“可我嫁给你,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朝花果。” “其实,第二次在昆仑山见面,我便已经备好了第二颗,只要你开口提一个字,我就会迫不及待拿出来给你,可是你啊你,总是在自己挺着。” “所以,你便留到了寒冰谷中,而你在盘山湖出现,是不是也正在满世界里找我,掐算着世间,给我第三颗。” 赢昭衍见斐珧眼眸中现出光亮来,笑了笑,应下一声,“是。” 斐珧脸一红,“我却在利用你,以求活命。” “你不是说,嫁给我朝花果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么,那另一部分呢?” 斐珧有些难以启齿,但好汉做事好汉当,咬牙应道:“贪图美色。” “……” 轻咳两声,稍稍缓解了些心头的尴尬,斐珧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板起脸来正色道:“我今天是想要告诉你,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 “不敢。”赢昭衍一脸镇重,“娶亲之前,曾遇见过风神飞寥,他十分体贴,劝我多加珍重,在外务必要守身如玉。” 斐珧眯起眼睛,“那厮是不是告诉你,我美则美矣,太过凶悍?” “为夫只认可前半句。” 斐珧点点头,“有眼光。” 两人正打趣着,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几下,乔松站在门外,禀告道:“启禀王后娘娘,有您的书信送来。” 斐珧心头疑惑,不知如今,谁还能想起她来,左右不会是度厄星君八卦的总结,也不会是飞寥那厮收心娶妻的请帖,莫不是,云锦娘娘那里有了武章叔的消息? 赶忙出了门去,斐珧接过乔松手中的信件,认出上面的字迹,是招慈的笔体。 第四十五章 幸有北河遇南江 招慈与斐珧极少有书信往来,她们两个的性格一柔一刚,却都格外坚强,自招慈去往了人间之后,她们之间的交集,也不过是从别人口中,互相打听一下对方的消息,正因为彼此了解,所以才不去互相打扰。 这一次招慈在信中说明,不久之前,青州城外,开始陆陆续续有身体残缺不全,疯疯癫癫的人到仙子庙里寻求庇护。 请愿的人多了,招慈便去到当地看了看,到了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夜里遭受了意外,先是觉得一阵凉风过去,身上便会突然缺了某个部位,刚开始时伤口处尖锐的疼,及至伤口溃烂难医,到最后一个个竟都失去了痛觉,开始变的疯疯癫癫。 原本这件事情,或许只是阴魂或者妖物作怪,本不值得托人为斐珧送一趟书信,而送书信的关键原因在于,招慈在受害的人中,遇到了一对双生子,而经招慈确认,这两人正是当年,跟在斐珧身边的北河南江。 当时她身边除了临消,便是与这两个活宝一起作战最得心应手,这两人虽是双生子,但是性格天差地别,性格豪迈嗓门震天响,喝起酒来痛饮八十碗的是北河,而腔调缓慢轻声细语,喝茶都要用袖子掩住面容的,是弟弟南江。 当时,他们随着临消一起被剥去仙籍贬入了凡间,斐珧找寻了许久,在茫茫人海中以为再找不到了,没想到冥冥之中缘分已经注定,让他们彼此都重新遇见。 斐珧收了信件,匆匆去往了凡间,只因为招慈在信中提及,他们两个已经被妖物所害,且伤及魂魄,若不及时救下,怕是魂魄就要消散干净,再无来生了。斐珧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分明战功卓越,多少次在战场上几乎死去,被贬下凡间已是不公,怎么能被一只小小的妖物伤的魂飞魄散。 赢昭衍被魔界诸多事务绊住了脚步,于是便派遣了乔松跟随,乔松如今对斐珧心头十分敬佩,不再像上次一样拉着一张黑脸,这次将脸板的如同一块铁板,跟着下了凡去。 去到青州地界,斐珧找到了招慈所在的村庄,招慈化作大夫,为村子里受害的人治疗伤痛,斐珧声称是招慈的表姐,正巧来青州探望表妹。 镇子上受伤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神志开始疯癫的,都被安排在了村子里的祠堂里,门口还有几个粗壮的村民看守着,唯恐疯癫的人跑出去。墙面上贴着描了朱砂的黄色符纸,且画法风格不一,想来这里的村民,已经不知请了多少人间修士。 斐珧见到招慈的时候,她正在给受伤的人换药,可是那包扎的伤口却已经开始腐烂,转好的迹象并不明显,那些被关在这里的人有的喃喃自语,有的用自己的身体撞着墙面,一个隔间里,似乎还有嘶吼着要扑上去咬人的。 招慈的青蓝色粗布衣衫上,已经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面上也满是疲惫之色,却仍旧在照顾那些换药时,不住抓咬的病人。 见了面,招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在里里外外忙了一阵子之后,带着斐珧去到了村民给她安排的住处。 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住处了,屋里的墙面许是多年没有粉刷过,已经黑黄的不像样子,一个小的可怜的窗户上贴着张即将要破的纸,屋里除了一张旧床,一张划痕累累的桌子,放着的两个凳子都是歪歪扭扭将要散架的样子。 招慈拉着斐珧坐在硬木板的床榻上,先笑了笑,面上有些疲累道:“这个村子不富裕,这已经是村民们能找到的,不错的地方了。” “仙界那些养尊处优的神仙,想必大多已经忘了世间还有这种地方。” 招慈摇摇头道:“也不能一概打死,说理的还是有的。” 斐珧笑笑,“你如今叫来了九天之上最说理的。” “你呀你。”招慈无奈笑笑,摇摇头。 斐珧知晓招慈疲累,也不好紧赶着追问北河南江的事情,可还未及她开口,招慈已经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这村子里的人受伤,大概已经有了半个月的时间了,当地官府无能为力,几乎已经放弃了这个村子,民间各路修士想尽了办法,也并不见什么效果,于是便开始有人在仙子庙中祈福,请愿的人多了,我便来了这里,发现这里阴气重重,该是有妖作乱。那些受过伤的人,三五日里还算清醒,不过无论用什么药,伤口却始终不见好,七八日后,便开始神志不清,半个月后将近疯癫,疯癫过后,怕是只有耗尽精力而死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没有妖物接近的时候,这些人的魂魄,在一点点的消散,想必到最后会随着死亡完全消失。” 说着,招慈去到桌前,拎起一把看上去半新的壶,在粗釉的碗中倒了半碗水,递给斐珧接着道:“前两日诊治伤者的时候,遇到一对双生子,年龄不大,看着像是当年常跟在你身后闯祸的那两个小伙子,所以才写了封信,托彩蝶送去了魔界,我知你嘴上不说,心里一直都在记挂着他们。” 斐珧端着水,刚刚咽下一口,觉得井水都失了以往的甘甜,心头有些忐忑,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看上去还是之前的性子,分毫未变,但是如今都受了伤,若是找不出源头,怕是也难逃此劫。虽然人间生老病死投生转世本是常事,可若此次魂飞魄散,便没有下一世了。我怕你乍见了,心里会不好受,所以提前和你说一声,你好有个准备。” “伤了哪里?” “一个少了一只眼睛,另一个断了一只手。” 斐珧起身,将手里的碗放回桌上,看着碗沿处的一个缺口,低声道:“我去看看他们。” 招慈见斐珧面色平静,点点头,重新背上了药箱。 打开门,斐珧见乔松刚刚查看了一圈回来,朝着她禀告道:“王后娘娘,经属下查探,沿河一带,妖气更为浓重。” 斐珧不由多看了乔松一眼,不愧是赢昭衍最得力的属下,不必经她提点,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回想当年,北河南江,正也是这样的两个家伙。 第四十六章 夜半三更妖气重 听招慈讲,北河南江如今投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父母都已经年过半百,求仙问药几十年,中年才得了这么一对儿宝贝儿子。如今兄弟两个受了伤,老两口日日以泪洗面,怕是若北河南江有什么意外,老夫妻也会走上绝路。 到了二人如今的家中,刚刚迈进院子,斐珧就听到屋里传来呜呜的哭声,原本以为是受伤的北河南江在哭,可当目光落在院子里的牛棚时,斐珧的步子便停住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还不算太高,正从箩筐里抱起一捆青草扔到一头瘦弱的黄牛面前,连着扔了几捆之后,少年插着腰静静的立在牛棚前面看着,斐珧从背后望过去,少年的头上系着一根褴褛的布条,布条上面还有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 听到家中有人进来,少年站在牛棚那里回过头来,斐珧望着少年的模样,虽然比当年看上显得青葱稚嫩,但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面前这个喂牛的少年正是当年的北河。 心头一时有些激动,斐珧眼睛发酸,张张口,唤了声,“北河。” 北河显然已经忘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便看向了招慈,几步过来,十分敬重道:“女大夫。” 招慈笑着点点头,看了斐珧一眼,介绍道:“这是富贵,他还有个弟弟,叫发财。”说罢了,又朝着北河道:“这是我的表姐,你可以唤她,斐姐姐。” 看看斐珧,北河不知为何生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感觉,即刻将身板挺的笔直,然后酝酿了片刻,声音洪亮,唤了声,“斐姐姐好。” 斐珧心头正为“富贵”和“发财”这两个名字出神,想这兄弟二人成仙之前是凡间某国的皇子,从小在金钱堆里富养长大,后保家卫国救济百姓立了功德,死后才由人归入仙籍,这两人的性格处处不同,唯有一点相同,那便是视金钱如粪土,后在仙界跟在她身后走南闯北,长了见识有了功绩,更是将金钱观念抛到了九重天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是和曾经最嫌弃的“粪土”,结上了不解之缘。 北河这一声洪亮的“斐姐姐”,让斐珧瞬间回过神来,听着厨房里力度均匀的切菜声,都忽的乱了。 斐珧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北河的眼睛,见另一只纯净的眼中现出失落,便改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眼前的北河,身高已经到了她的鼻尖,算是个不小的少年,忽然被人揉了揉头发,一张脸霎时红的如同熟透的虾儿,挠着脑袋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厨房里,随着“哒哒”几声,案板上的菜刚好切完,从破旧的窗户里探出个脑袋来,朝着北河抱怨道:“富贵,你嚷什么?”虽说的是抱怨的话语,语调却拉的缓慢悠长,徐徐不急。 待看清院子里的来人,方才还在切菜的南江“呀”了一声,而后从厨房里面出来,斐珧注意到,出门的功夫,之前飘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已经被收到耳后,衣衫虽然辍着补丁,但几乎将每一个褶皱都扯的平展,不急不缓到了跟前,脸上带起酒窝,笑容甜甜,唤了声,“女大夫” 招慈再次介绍道:“这是发财,这是斐姐姐。” 南江看了斐珧一眼,声音清脆绵软,唤了声,“斐姐姐好。” 斐珧朝着南江的手看去,一只完好的垂在身侧,虎口带着薄薄的茧,另一只缠着层层棉步,虽有鲜血渗出来,但是布头结尾的地方,还细心的打了个花结。 年迈的父母失去希望,在屋里嚎啕大哭,两个受了伤的懂事孩子,明知道自己将要疯癫或者死去,仍旧在为这个家做着事情,毕竟只要活一天,便要经历日出日落柴米油盐一日三餐。 斐珧觉得心疼,便问道:“你们不怕么?” 北河性子刚强,绷着嘴巴不说话,眼睛却是红红的,南江原本眯眯笑着,一转脸已经掉下了眼泪,委屈道:“怕,可是大家已经在努力寻找办法了。” “不要怕。”斐珧揉了揉南江的头发,“我就是你们的女大夫,叫来捉妖的。” 南江用仅剩的一只手将斐珧揉过的头发梳理了几下,眼睛里透出光亮来,“真的吗?” 斐珧给予了肯定,“真的。” 在兄弟二人热情的挽留之下,斐珧和招慈在他们如今的家里留了下来,原本斐珧想帮着一只手的南溪做饭,奈何她贤惠不足,看着被南溪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厨房,她过去反而是要添乱,于是由细心的招慈帮助南溪,斐珧拿着刀和北河出去割草,北河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主动背起了篓子,斐珧则眨眼之间,将山坡上的青草放倒一片,使得北河再看向她时,满眼里都是崇拜。 经了解,两人糟害那日夜里,原本是北河在山坡放牛,打算回去的时候,听见了山里有女子呼喊救命的声音,北河想起最近村子里有人受伤的事情,便以为那女子遇到了什么危险,于是将牛栓在一棵树上,一个人拿着平日里割草的镰刀去向了山里。 北河说,当时听声音,离的应该不远,可是进了山里之后,一个人都不曾看见,只觉得山中有股莫名的腥气,草叶子上湿哒哒的,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 到后来,察觉一股阴风到了背后,北河警觉心起,拿着镰刀向后劈砍,可砍过去之后软绵绵的,像是砍进了一团棉花。北河回头还未看清,便觉的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北河的经历是这样,南江又稍稍有些不大一样。 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的南江,见兄长迟迟没有回来,便出了门,去北河常常放牛的地方寻找,到了地方,看见了树前低头吃草的牛,却不见北河的身影。 南江唤了两声后,听见北河在山里回应,南江过去之后,借着月光看到了满脸鲜血昏迷在地上的北河,血从北河脸上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渗出一片红来,像是已经昏迷了一阵子,却不知道,那回应他的是什么人。 当时顾不得那么许多,南江背起北河就要走,可走了一段,又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像是北河的声音,却又不是在背上发出的,南江想起最近村子里发生的诡异事情,便想要赶紧离开那个地方,可是越发慌张,脚下迈步便没了准头,夜黑风高一脚踩空,背着北河摔在了地上,还未爬起身来,便觉的什么冰凉的东西匐到身上,紧接着手腕一凉,陷入了昏迷当中。 第四十七章 富贵发财两兄弟 遭遇这场不幸之后,整个家里最先崩溃的人是年迈的父母,本来就是老来得子,看着两个孩子顺顺利利的长大,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也对以后报了极大的希望,可是仅仅一夜之间,一切都土崩瓦解,两个孩子残废只是个开始,今后甚至会变疯,会死去。 北河南江两兄弟醒来之后,除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还要承受父母的悲痛,兄弟两个自始至终都是坚强的人,很快便意识到,颓废哀伤并没有用处,既然还活着,便要努力活过眼下每一天,和受害的村民一起想想解决问题的方法。 虽然如今北河南江已经成了富贵发财,而且不再认得她,但是听了两个人的叙述,斐珧还是由心里感到欣慰,不管轮回几世,都不愧是她带过的小将。 细细思索这整件事情的经过,斐珧朝着北河问道:“你确定,呼救的是个女子?” 北河从不是个含糊的人,点点头,十分确认。 斐珧又问南江,“你听到回应的声音,是个男人?” 南江衣衫端正坐着,两只胳膊放在膝上,动作规规整整,摇摇头,“不确定是不是,只听着说话声音像富贵,可那时富贵在我背上趴着,他就算是哼一声,我也能感受的出来,可富贵当时分明是没有开口的。” 斐珧望向北河,“北河,你说句话。” 北河一愣,“说,说什么?谁是北河?” 斐珧点点头,兄弟二人相对比的话,南江的声音更为甜润一些,生人乍一听,还有三分像女子音色,但是北河底气浑厚音色洪亮,那假装北河的声音,也应该是个男人。 一男一女,莫非,还不止一个妖物? 招慈接话道:“我检查过伤口,那些身体有了残缺的,伤口处留下的痕迹是一样的,不像是两个人的手法,但也有可能,妖有两个,动手的只有一个。” 斐珧思索道:“之前遇见过嘴巴刁钻,专吃心肝的妖,如今缺胳膊少腿儿毫无章法,可见并不是那妖物挑剔,若只是为了果腹,又从不见将某个人吃的只剩骨头,所以那妖物残害多人,必然是有原因的。”说着,斐珧看向招慈,“你那里,有没有查出什么?” “大致和你想的一样,我救治病人的时候,可以从伤口处察觉出一丝妖气来,普通人若被妖物所伤,伤口存留的妖气会慢慢淡去,像是沾染某种气味一样,初时浓重,往后便淡了,但是这次受过伤的百姓伤口处,仍旧会有妖气透出,可我细细检查,他们分明还是人。” 听完招慈的话,斐珧伸手在北河眼前停留了片刻,确实可以隐隐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弱的妖气。 斐珧簇起眉头,问道:“最早受伤的,有死亡吗?” 招慈面上透着无奈,“暂时还没有,但是有两个已经不行了,我一直用灵力为他们吊着性命,可疯癫的人越来越多,撑不了几天了,而且那些人除了疯,还有一丝怪异。” “去看看。” 有些事情耳听不如面见,斐珧与招慈未曾停留,去到了关押疯人的祠堂里。 招慈引着她去向了祠堂最靠里的房间,厚重的门板上顶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又放置了一些沉重的杂物,两个身体健壮的村民守在门口,见招慈要进去,担心里面疯狂吼叫的人会伤到人,便顺手拿起了身旁的叉子和绳索,准备一起进去。 将顶着门的杂物挪开了,里面的人仿佛感受到氛围有些不同,都开始朝着门口扑了过来,两扇门被摇晃的哐哐作响,用不了多久,整个门连同门框都会被彻底拆掉。 招慈谢过那两个看门的村民,将钥匙拿在了手中前去开门。 在巨大的晃动和声响中,随着门上的锁簧轻弹一声,两扇门便被大力的推了开来,一股粗蛮的力量扑了出来。 斐珧伸手将招慈拉到身后,在旁边两个村民正举起绳子棍棒的时候,几道术法打进了冲出来的几个疯癫之人的身上,那些人瞬间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塌塌的瘫在了地上。 细细看去,斐珧觉得眼前的境况比之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只见从房中冲出来的人,各个都是断肢残臂,甚至有一个,半张脸都露着森森白骨。 据招慈所说,这些人受伤已经有了将近半月有余,一开始时还能自我控制,到了眼下,便如疯魔的行尸走肉一般,身上伤口累累腐肉斑斑都已经失了痛觉,只每天疯了似的敲打门框,朝着外面冲去。 找来村民将这几个严重的都抬到了一起,斐珧和招慈一同查看着病人的伤势,指间探过这些人的颈间和鼻息,斐珧发现,他们的魂魄已经越来越弱,几乎将要变成一具骨肉做成的死物皮囊。 招慈查探一番之后,叹了口气道:“如今的情况,比之前天更加严重了,这么下去只能………” “死路一条”这个结果招慈没有忍心说出口,毕竟这些人原本也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门口探着脑袋悄悄往屋里看的,也是他们的亲人。 斐珧和招慈都是见多了生死的人,与招慈不同的是,斐珧往往理性更占了上风,暂时没有头绪,便只能在眼前的蛛丝马迹当中,寻找一些线索。 “除了疯癫,还有什么别的怪异的地方吗?” “有。”招慈点点头,让身旁人倒了一碗水来,几滴水洒在其中一人的脸上,昏迷之中,那人嘴巴忽然张的急促,意识模糊却伸出手来,胡乱的摸索着水的位置,一碗水越是靠近,那人越是焦急渴望。 招慈将水拿远,那人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继续陷入昏迷。 “他们其实并不渴,只是开始出现疯癫之后,会不停的找水,若是有井有河,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 斐珧想起乔松也曾经说过,经他查看,沿河一带妖气更重,莫不是,又是水里的妖怪? 忽的,斐珧想起了盘山湖中,那只像是武章叔的荒兽,荒兽所造成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也会迅速溃烂,但溃烂也得是有修为有仙身的仙人,若是寻常凡人,单是吸食了荒兽的气息,便已经暴毙而亡,绝不可能挺上十五天的时间。 再者说,斐珧相信若那荒兽和武章叔有关联,在清醒的时候,它是不会伤及无辜百姓的。 第四十八章 腐尸深埋引妖来 那个腐烂了半张脸的人,在傍晚的时候死了。 这件事情让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村民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随着夜色到来,村子里陷入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中,没有受过伤害的为亲人的即将离去而哭泣,受过伤还存留有神志的,原本眸中抱有的生机和希望彻底断绝,变成了一片死寂。 这种神情,斐珧觉得在她的眼眸当中也曾出现过,在朝花之毒慢慢侵蚀心神的时候,她也曾活着等死。 斐珧和招慈用灵力吊住了其他人的性命,但也只能稍稍拖延一段时间。 那个死了的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乔松和几个村民,连夜将人埋葬了起来。 夜色深浓,斐珧走在村庄四周,走上一段,便会在人们遭受袭击的地方停上片刻,朝着各处细细查看。 村庄的夜色一片静谧,傍晚时淅淅沥沥下过一场小雨,此时稻田里面蛙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风吹过时,带着潮湿的气息。 在小路上转过一个弯儿,斐珧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倚在一颗树后,看着弯道处,两个黑影贼眉鼠眼脚步轻轻的跟来,转了弯见前方忽然没了人,两个黑影愣在一起,一个音色清润徐徐,问另一个道:“人呢?” 另一个压着粗狂的嗓音,摇摇头,“不知道。” 斐珧靠着粗壮的树干,轻咳了一声,两个黑影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将头扭到了这边。 天已经稍稍放了晴,月色笼着薄薄的一层云,依稀能看清道路的走向,却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 单听声音,斐珧也认了出来,出言道:“你们两个跟着我干什么?” “我们,我们……”北河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言说出口。 南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压惊,先笑了两声,接着道:“斐姐姐,我们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什么。” 斐珧站到两人面前,看着身高快要追上她的两个少年,“今天死了人,你们不害怕吗?” “怕。”北河实话实说,承认了自己内心,而后坚定道:“可是只顾伤心难过,不是更没有办法么?” “对!”南江也凑了上来,“我们不想死,所以我们要和姐姐一起想办法。” 斐珧伸手,揉了揉两个少年的头发,“你们相信我吗?” 南江点点头,缓缓道:“我们信你,虽然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但是见第一面,便觉的姐姐十分亲切,像我们亲姐姐一样,富贵也是这么觉得的。” 北河赶紧接话道:“不止是亲切,而且,而且很敬佩。” 斐珧心里觉得柔软一片,简直要化作一滩泥水,果然的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天涯咫尺抑或生死别离,都难以割舍出来。 “相信我,迟早有一天,你们还会变成以前的模样,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兄弟二人在不太清晰的夜色里互相对视一眼,南江疑惑道:“姐姐,断了的那只手,已经不见了,富贵的眼睛也不见了,怕是找到也不能用了,回不到以前的模样了。” 北河也觉得疑惑,“我们?斐姐姐,我们之前,认识吗?” 斐珧鼻子酸涩,笑容变的发苦,“这个,你们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哦。”两个少年十分乖巧,同时点了点头。 “那,你们眼下打算怎么帮我呢?” 南江向前了一步,指着北河道:“我们知道姐姐在做什么,富贵已经将所有人受害的地点画出来了。” 斐珧十分意外,不敢相信北河连习惯,都保持的和以前一样。 “在哪里?我看看。” 北河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斐珧,斐珧接过来,手中的纸软绵绵的,像是寻常百姓家里,用来糊窗户的。 北河提醒道:“斐姐姐,这纸容易破,在这里也看不清,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看吧,万一再碰见那妖怪,你会很危险的。” 凌空一挥,唤鱼刀现在手中,斐珧将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星火,霎时间燃起的几缕火焰,照亮了三个人的脸庞。 两个少年眸中满是惊奇,北河呆呆的看着,南江用手捂着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斐珧手中托着那张纸看了看,或是因为从未念过书,这一世的北河并不识字,所以纸上没有任何字迹,但是整个村子的大致轮廓比例画的分毫不差,附近几里的山川河流,也呈现的清清楚楚。那些村民遭受过袭击的地方,都用红色的颜料标注了出来,斐珧细看看,果然还是沿河的地方比较多一些。 又是沿河?斐珧笑了笑,朝两个孩子道:“回去吧,等过两天,妖怪就被抓住了。” “姐姐知道妖怪藏在哪里了?” 斐珧摇摇头,“不知道,但是,它会出来的。” 两个少年也没有再问,斐珧将两人的伤口用灵力封住,护送着他们回了家去。 第二天,那些已经彻底疯癫的,又死了两个。 村民们的哭声比之昨天少了,但是绝望又多了几分。 在招慈的控制之下,重伤的人神志失控的速度,逐渐减缓了下来,但凡还留有一丝清醒的,便有救活的可能,可那些已经彻底如同行尸走肉的,却是没有办法了。 招慈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将伤亡控制到这里,但若是斐珧再抓不住妖怪,那后果便会继续恶化下去。 不出斐珧所料,第三天夜里,坟地那边便有了动静。 刚入夜的时候,村子东头的上空忽然闪现了一簇鲜红的焰火信号,下一刹,手握唤鱼刀的斐珧,已经站在了哪里。 乔松自身修为不弱,已经和一团黑气缠斗在一起,斐珧凌空而起,一刀劈砍过去,刀风所及之处,展开炙热的火翼。 那团黑气受这一击,连连后退几步,在朦胧的月光下现出形体。 斐珧望过去,那妖物并未现出原身,披着一件墨色的斗篷站在那里,一张脸隐在帷帽里,只露出一截惨白的下巴和猩红的嘴唇。 似乎对有人提前埋伏在这里感到十分意外,那妖物一开口,用阴柔的嗓音道:“你们怎知我会来这里?” 斐珧呵呵一笑,“因为这里,有你的孩子呀。” 第四十九章 路见不平闲事管 其实这整件事情并没有多么的复杂,串联起种种线索,斐珧大致也能猜度出一些东西来,毕竟她活了一千多年,也担当得起“见多识广”这句夸奖。 当第一个疯癫的人死亡以后,斐珧派了乔松前去掩埋,并悄悄剖开了死者的尸体,发现了尸体当中,寄生了一些细小的虫卵,大部分已经孵化成了幼虫的模样,那些幼虫生来带有一丝妖气,攀附在人的身体之中,从里面吸食血肉精气,直至将这个人的精魄吞噬干净,然后会找个距离水源较近的地方,爬出尸体。由这点便说明,那妖之所以伤了众人,目的是想通过伤口血液,将极其细小的卵,藏进人的身体里面。 虫卵细小的时候,人尚且还不自知,待稍稍长大,吞噬了一部分气血和精魄,人便会变的疯癫,直至最后魂魄全无,行尸走肉般死去。 如今他们所在的村子之所以受到了伤害,是因为这个村子里历来埋人的坟地临近溪水,所以便成了妖怪所选中的目标之一。 古往今来,许多村子都是由一个或者几个家族衍生而来,死后埋骨之地,大多都偏向一个方向,有的靠山,有的在一片林子里,而受害的这个村子,祖先的坟地大都埋在了一处坡地上,与坡地相隔不过百步,就是一条潺潺的小河。 如今村子里的人疯癫死亡之后,依着民风,还是会埋葬在祖坟周围。 亡者一旦入土,所有的人便会将心思放在活人身上,而不会去想到,埋到地下的亲人,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无数条妖虫。 乔松不动声色,将尸体掩埋到了靠河的位置,并在四周设下阵法,接下来第二具,第三具尸体,均是如此,只等着妖物前来破棺取卵。 那妖物谨慎至极,一连几天都不曾出现,但是斐珧知道,既然花费了这么大的心血,他一定会出现的。 看着面前的黑袍人,斐珧握着刀靠近,“既然现身了,那就将命留在这里吧!” 说话间,刀风四起,朝着那黑袍的妖物砍杀过去。 “哈哈哈哈!”随着几声狂傲的大笑,黑袍人化作一团黑烟,瞬间移出了几十步,躲开了斐珧这一击。 眼见拉开了距离,黑袍人快速朝着一旁的树林中退了过去,可刚刚触及了林子的边缘,便见一道金光乍然而起,贴在树上的黄符瞬间抖动一刹,朱砂色的印记在夜色里泛出赤红的光来。 “呵呵。”斐珧轻笑两声,“村民所请的高人画的符箓,捉妖虽是一般,但是设阵法还是不错的,我瞧着贴在门上可惜了,所以就揭过来,送给你了。” 黑袍人化作黑烟,朝着好几个方向冲了过去试图逃离,可所到之处,都被阵法阻住脚步。 最终,黑袍人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面对斐珧,伸手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那是一张极为怪异的脸,生着人的五官却不能算作一张人脸,猩红的嘴唇之上,帽子遮住的地方,皮肤泛起一层褐黄色,如蟒纹一般深深浅浅的纹路布满两颊,焦黄的眼珠中间浑浊一片,正满目怨恨的盯着斐珧。 “我是妖,你是神,你们为何要管我的事情?” “这世上的不平事,自然要管!”招慈发现了情况,也匆匆赶了过来,对这害的许多百姓家破人亡的妖物极为痛恨。 “哈哈哈!”那黑袍人似乎听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几声,“这世上适者生存,难道人类屠杀没有过错,妖杀人,偏就罪大恶极?你们这些神仙,不过披着一张伪善的皮高高在上,内里与妖,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招慈一时气急,竟不知要如何辩驳。 斐珧动了动手里的唤鱼刀,朝着那妖冷笑道:“你年岁小,或许不知道,本神年少时一向爱管事,黑白正邪先放在一边,本神最爱管的便是闲事,更何况,你如今动了本神的人!” 说着,霎时间刀光闪烁,斐珧的刀风瞬间劈到了黑袍人的面前,刀刃带着焰火仿佛劈砍进了一滩烂泥里面,随着腥臭的气息袭来,黑袍人一分为二,化作两团墨色的浓浆滩在地上。 一道火痕自两滩浓浆中间划出,紧接着一刹,两滩浓浆又从地上站了起来,化作了人的模样,五官已经不再,只头上顶着个诺大的吸盘,张口之间,无数根细如针尖的牙齿密密麻麻分布其中,咬合之下能将肉体凡胎化作一团血浆,其中一只身材粗壮,很明显是个男人的模样。 另一滩扭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来,腰肢纤细丰乳肥臀,乍一看是个十分妩媚的女子身段,但是脸上同样没有五官,正十分凶恶的,张着丑陋的口器。 北河和南江被害那日夜里,一个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另一个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自剖开尸体看到里面无数的牛鳖幼虫,斐珧便知晓了,害人的妖怪,可以说是一个人,也可以说是两个人,因为这世上无奇不有,那吸食血液的牛鳖,生来雌雄同体,在人间修炼成妖后,可以自身分离,同时发动攻击。 斐珧朝着乔松点点头,自上次在北海,她和乔松两个用刀的人“切磋”过之后,乔松已然对她这个王后言听计从,而赢昭衍手下的人都不简单,不必多说,乔松也能理会斐珧的意思。 乔松提着刀,魔气森森朝着那幻化成女人的妖劈砍过去,而斐珧则看向了实力较为强悍的男妖,握着唤鱼刀,一步步逼近。 似乎察觉到了双方力量的悬殊,那男妖突然伸出口器,朝着斐珧喷洒出一股墨色的黏液,趁着斐珧躲避之际,匆匆后退,试图再次逃跑。 唤鱼刀带着星火脱手而出,一击将那男妖拦腰斩断,可下一刹,那带着口器的头颅之下,又生出了一具身体,因为有所损伤,所以比之前的模样,要瘦弱一些。 山坡之上,听得女人一声凄厉的惨叫,乔松已将那女妖斩杀当场。 斐珧追过去再次动手的时候,却见那男妖忽的停了,化作一团黑烟冲到了一颗大树后面。 下一刻,斐珧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那男妖的一左一右两只手中,掐着两个半大的少年。 第五十章 生死一别路漫漫 斐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想让北河南江受到任何伤害,面上却尽量表现的淡然,不能让妖物知道,已经拿住了她的命门。 “放过他们,我留你一条性命,说到做到。” 那男妖咬牙切齿道:“世人有几个说话算数的?我不会信的。”说着,掐着北河南江两个人的肩膀,朝着河边退去,原本下在周围的阵法,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破坏,失了效果。 紧步跟上,斐珧知道若是让这妖物带着北河南江跑了,怕是他们更没有生还的可能,可若贸然动手,又怕那妖物玉石俱焚。 再有便是,如果不杀了这男妖,取出他的妖丹,又如何救那些受了伤的百姓。 一时间,斐珧左右为难,她总不能贸然杀去,为了救别人将北河南江至于死地! 村里的村民远远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大都已经匆匆的赶了过来,看着那妖物将要逃走,其中被咬去一只脚的人,噗通一声朝着斐珧跪了下来,哭求道:“神仙,请救我们性命啊,我还有一家老小,若是我死了,一家老小就没了指望了啊。” 这是第一个跪下的,伴着他的哭声,继二连三,那些受伤的人也都跪了下去,如今知道了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被千万条虫子吞噬身体,一个个害怕,恐惧,难过,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斐珧的身上,想让她杀了那妖物,好救他们一条性命。 到最后,整个村里的人,除了依旧哭着的北河南江的爹娘,其他人都跪了下来,甚至八十老人蹒跚小儿,都哭喊着,希望斐珧救他们亲人的命。 最应该哭喊的北河南江两兄弟,面对众人的哀求,反而没有哭出声音,两个人的眼睛红红的,看看村子里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许多年的邻居叔伯,又看了看自己的父母,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斐珧身上,自始至终,两个兄弟都统一的,没有说一句讨饶的话语。 他们也想活下去,但是却没有张口讨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斐珧当年觉得,这两个小子的脾气硬,骨子里存着大义,是她喜欢的模样,可是这几百年下来,经历了这么多,她觉得这两个傻子,还是不能为自己想想,当年就是为了她,百年功绩被抹的一无所有,打入凡间遭受七情之苦。 一双眼睛现出隐隐的通红来,看着那妖物越退越远,听着身后百姓撕心裂肺的无助哭喊,手里握着的刀,不停的颤抖起来。 月光洒照下来,周遭火光未曾蔓延,却也并未停歇,宽广的河面一半被月色染的清凉,另一半被岸上的火光,映照成橙红一片。 那妖物一只脚靠近了水里,刚要带着北河南江顺流逃去,忽的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卷落水底,北河南江也被带进了河里。 斐珧扑了过去,跃进水里,伸手去拉两个人的身体。 那被莫名力量扯走的妖遇水之后,已经化出了牛鳖的本体,在水中卷曲着身体,不断的挣扎着,想要逃离,可纵使他使出浑身妖力,也仍旧无济于事,那牛鳖滑软的身体上卷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上的鳞片切进它的肉里,牢牢的困住了它。 一伸手,斐珧拉住了北河的胳膊,却发现已然软绵绵的,没有了任何力气,斐珧心跳空了一瞬,顺手带起南江,跃出了水面。 到了岸上,斐珧才发现,北河南江的肩膀上,已经留下了血淋淋的口子,那牛鳖在靠近河水的时候,悄悄用吸盘吸食了他们的精魄,如今两个少年躺在河滩上,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了生机。 斐珧脑中的一根弦崩塌断裂,眸色染上赤红,转身一跃进了水里。 那牛鳖还在挣扎着,似乎拖住它的那条尾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等着斐珧提刀追来。 乔松和斐珧一同跃进了水中,但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将他打了回去。 唤鱼刀入了水,三伏天里,河面结起了层层冰凌,斐珧朝着那牛鳖一刀砍去,刀风在水中冰花四起,如千万支冰针,朝着那牛鳖刺了过去。 霎时间,鲜血从无数细小的伤口处涌出,在夜色下,将河水染成一团深浓。 妖丹随着水流缓缓上升,被斐珧收在手中。 斐珧看着那牵制住牛鳖的尾巴已经收起,并没有要与她为敌的意思。 其实,从这条尾巴出现的那一刹起,斐珧便认了出来,这是那只盘山湖里的荒兽。 在水中靠近了一些,见那荒兽回过头来,比之上一次,更有了几分像武章叔,而这一次,周围血腥气并未引发他嗜血的狂性,斐珧感受出一道熟悉的术法在它身上加持着,那是她曾经贪酒时,长辈们给过她的惩罚,名叫“封息”。 封息没有杀伤力,只是被封上这道术法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喝酒都尝不出味道,烧鸡吃在嘴里,与嚼着一块木头无甚区别,同理,这封息也能阻住血腥气,他闻不到,尝不出,自然不会因血发狂。 这道术法,只有她曾经熟悉的那几个人会用,武章叔便是其中之一。 斐珧想要靠近,一阵血气弥漫过来,斐珧再看,他已经走了。 回到岸上,北河南江的爹娘正抱着两个儿子的尸体呜呜哭泣。 招慈正用乔松拿到的一半妖丹为村民救治,用妖丹引出虫卵,让那些被吸食的精魄重新回归身体。 活着的人可以救下,死去的却无能为力了。 斐珧将手里的妖丹给了招慈,招慈轻轻接过,朝着斐珧点了点头。 周遭的火光渐渐灭了,得到了救治的人,陆陆续续回了家去。 北河南江的尸体被埋在了山坡的某处,一座小小的坟,埋着两个小小的人。 东方天际渐渐透出一丝白来,斐珧立在树下静静的等待着,她知道兄弟两个悄悄出现,并不是因为贪玩,而是想要帮她一把,自始至终,他们都在想着帮她。 招慈过来,衣衫上沾了几片凌乱的草叶子,张开手,两团幽幽的,微如萤火的光亮出现在手中。 “这是分离出来的魂魄,我能力有限,有些微弱,但好在魂魄很完整。” “谢谢。” 斐珧伸手接过来,不忍细看,小心翼翼收了起来,抬头朝着泛起一丝白光的东方,沉沉道:“我答应过可以救他们的,招慈,你看我又食言了。” 招慈伸手将斐珧一缕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音色轻柔的劝道:“阿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斐珧点点头,去到依旧黑暗的地方,踏云而起,前往了漫漫黄泉。 第五十一章 神兽嘴馋万万年 黄泉路漫漫两万里,昏沉的天色中,无数孤魂飘荡其中,黄泉两岸的曼珠沙华开的肆意美丽,河岸的风带着业火的灼热,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刮过。 斐珧行走在黄泉路中,去到了掌管无数游魂的阴司,记下了两人来世的投生地点,亲手将两个少年送上了奈何桥。 飘飘荡荡,北河南江到了奈何桥旁,孟婆递上两碗忘魂汤,南江目光迷茫慢慢喝下,北河将碗递至唇边,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望向了斐珧这边。 南江顺着北河的目光望过来,两个少年怔怔的,然后对视一眼,张张口,似乎唤了一声“大人”。 片刻,身后有人催促,北河低头喝下孟婆汤,两人的眼神逐渐迷茫,朝着云雾漫漫的另一头走去。 斐珧远远看着两个少年的身影不见了,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回转身,一抬眼,见嬴昭衍立在身边,正静静的望着她。 斐珧垂下眸子一瞬,再抬起头来,笑笑道:“你怎么来了?” “多日不见,有些想你。” 这话说的肉麻矫情,可斐珧瞧着嬴昭衍脸上,却是一派认真。 “呃,乔松呢?” “先回去了,我来接你。” “三界之中,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事情了了自然会回去,还能丢不不成。”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红着眼睛回家。” 斐珧面上客套的笑容渐渐敛了,在嬴昭衍眼神中沉溺了一瞬,又低下了头去,心头回味着方才的“回家”二字。 仿佛已经有大几百年的光景,没有听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了,后来她除了一无用处的骄傲张狂,什么都没有了。 换了个话题,斐珧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边在黄泉路上走着,边朝着嬴昭衍问道:“赢曦怎么样了,那解药有效果吗?” 嬴昭衍跟在斐珧身边,摇了摇头,“或许需要时间,毕竟那诅咒在曦儿身上,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会不会是宁川骗了我们?” “不会,他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或是连他也不确定所谓解药,到底能不能解除诅咒?” 斐珧脚步停下,“这好说,再去问问爻兽。” “上次你已经将它得罪,它还愿出来么?” “正是因为上次得罪了,这次它一定会出来的。” “为什么?”嬴昭衍颇有兴致,他倒对这爻兽不甚了解。 “因为它要找回面子。” 自古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两道身影悄无声息进入天池地界。 远远看去,天池在月光下静的如同镜面一般,薄薄的冰覆盖在水面上,仿佛将水下所有的秘密都掩盖了起来,包括那自称本王的爻兽,究竟藏身在哪一处角落里。 斐珧落在水面,蹲下身子,在冰面上轻轻地敲打了几下,等了片刻,天池依旧静静的,毫无反应。 难得有耐心,斐珧再次敲了几下,水面的薄冰平平整整,还是没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顶着冰面冒出来。 无奈,斐珧只能拿出了绝招,将身上带来的酒坛拍开酒封,月光下,站在湖面上仰头喝了几口,而后坛口慢慢倾斜,酒水缓缓洒在冰面上,一时间,酒香四溢。 片刻,冰面开始传来碎裂的声音,一道道白色的裂痕如蛛网般,在斐珧脚下迅速裂开,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向整个湖面。 斐珧脚下失了着力点,踏出的云彩也霎时消散,一时身体失了重心,朝着水中跌了进去。 即将接触到水面的一刹,斐珧身下竟凝结起了一团魔气,那魔气在水面散开,形成一朵盛放的朝花,将斐珧托在其中。 一团乌黑的东西爬上莲花,哑里哑气道:“你们两个娃娃,又来这里找事。” 斐珧一弯腰,将一团漆黑抱在怀里,飞身朝着湖岸而去,到了沙地上,斐珧将爻兽放下,笑呵呵道:“多日不见,怕你独自寂寞,所以来看看你。” 爻兽瞪了一眼,漆黑的眼珠翻了上去,露出一抹白来,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望着重新结起一层冰的湖面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说罢了,意识到这句话,似乎形容的有些不大贴切,气的怒叹了一口气,将头扭到了与斐珧相反的地方。 赢昭衍坐在爻兽另一边,言语温和,开口道了声,“前辈。” “哼。”的一声,爻兽又将头抬到了天上,鄙夷道:“少装模作样,你这娃娃外表漂亮素净,内里也是个黑心肝的。” 赢昭衍,“……” 斐珧觉得爻兽说了大实话,低低笑了两声,赶紧接话道:“你真有眼光,不过我可不是他那样的。” 爻兽再次“哼”了一声,十分不屑,“你是和他不一样,你是外在黑,内里更黑。” 这次轮到赢昭衍用手掩唇,压住了笑意。 斐珧将岸上放着的酒坛又打开了一个,自言自语道:“这魔界的酒和人间的酒大不一样,本来好心好意来看你,偏生还不领情,可惜了。” 爻兽抱起胳膊,傲慢道:“你们有事求我。” “不求了,想来你也不知道。” “你这娃娃少用激将法,本王活了万万年,什么没有见过。” “那你告诉我,为何龙族的解药,并不见解除诅咒的效果?” “那是因为……嘿嘿,本王不说。” 斐珧喝了一半儿,将坛子里另一半儿酒洒进沙子里,风吹过时,四周都是香浓的酒气。 “我在人间,遇到一只生出灵识的远古荒兽,捉妖时帮了我的大忙,还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竖起耳朵,爻兽问道:“荒兽,什么事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爻兽呲起牙,做凶恶状,“你不说,我就吃了你。” “他说你枉活千万年,其实孤家寡人,对世事知之甚少。” “放屁!混沌荒兽虽然老,但比本王晚生了两万年,它至多算是个小辈,有什么资格说本王!再者说,混沌那地方连个鸟儿都没有,它知道个锤子!” “它就是博古通今!” “它不是!” “那你说,为什么解药解不了诅咒!” “因为凡事需得有个过程,就算是诅咒解了,他也会长的比别人慢些,一百年里能长上两寸就不错了,眼下这么几天,种棵白菜也不至于长多高,急什么?” 斐珧看向赢昭衍,见他目光缓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斐珧又将一坛未开封的酒放到爻兽表面,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荒兽和人同归于尽,然后融合在了一起?” 爻兽意识到上了当,没有再说,扛起酒坛子,朝着天池当中去了,边走,边摇头晃脑道:“世间芸芸,无奇不有呀~” 第五十二章 富贵荣华过云烟 似乎自从嫁到魔界之后,一段时间里斐珧还没有回过天宫,再见了北河南江,不由得让她回忆起了许多当年的时光。 斐珧觉得,或许果真是老了,人在年少的时候,畅想的总是以后,只有在变老的时候,回忆的总是从前。 当年,她的宫里是整个仙界最热闹的地方,宫娥小侍便有几十个,平日里除了殷勤奉承有求于她的,身边还有一群朋友来回走动,有了什么稀罕的,好玩儿的,好酒好肉,呼朋唤友聚上一帮人,喝酒划拳能从夜里闹到天亮。 那时有很多守旧的仙官已经对她颇有怨言,但碍于仙魔两界争斗不断,有了战争还要躲在她这种人的身后,所以便将怨言埋在心里,顶多拿出来说说,并不敢闹到台面上去。 后来她中了朝花之毒,走起了下坡路,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原本还有那么几个知心的为她出头,最后也都被罚的罚,贬的贬,如云烟一样消散,不知去向。 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娥小侍,在她没落的时候托关系走了几个,天帝处罚时减去了几个,最后身边只剩下了小桃和绿绮。 小桃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临消,临消被贬下凡去之后,斐珧再没有了临消的消息,小桃背了包袱与她告别,眼看再熬几年便要归入仙籍,有资格做仙官,但她还是义无反顾,悄悄下凡寻找临消去了。 仙娥私自下凡是大罪,被仙界里眼光锐利的人发现,派了人去捉拿小桃,据说他们找到了小桃,却并没有将她带上九天,是因为小桃修为薄弱,已经死在了凡世之中。 斐珧也再没有了小桃的消息,在心里,小桃和临消处在了一起。 小桃追随临消,离开了她的身边,绿绮效仿小桃,和风神飞寥纠缠在了一起。 果然,斐珧也顺了绿绮的心,是走是留全凭她意,她这做主子的,从不阻拦。 空荡荡的宫殿,变成了她一个人,夜里噩梦醒来,汗水湿了后背,坐起来静默片刻,连只白鹤都未曾从她殿前飞过。 斐珧觉得,所有一切她都受得,一个人慢慢熬过来挺过来的日子她已经习惯,哭诉,眼泪,委屈,难过,是这世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绝境中,并没有因为你的眼泪流的多,而有人对你伸出援手,敌人也不会因为你的懦弱难过而心思手软,她在绝境之中重新活过,靠着自己披荆斩棘一路走来,身体的每一处都遭受过创伤,她的心早已经结出厚厚的茧,往后是风是雨,都能渡过。 如今不是最好的证明么?她还没有死在朝花毒下,知道了临消的去处,见到了南江北河,还意外的,做了魔界无比尊贵的王后娘娘,嫁了这三界之中最优秀的少年郎。 斐珧觉得,阳光似乎又照向了她所在的地方,一切都在慢慢的好了起来。 踏云而行时,斐珧追忆过往,半路又折返回去,决定去仙界看上一看,收拾收拾她空荡荡的宫殿,万一哪天,临消和南北两兄弟回来,看到她房中蒙了尘,必然是会觉得心酸难过的。 南天门上的两个神将见她回来,许久没有缓过神来,而后像往常一样行过礼,神**言又止。 斐珧进到天宫之中,往来的仙官宫娥,都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离的远的快步躲开,迎面碰上的无奈朝她行个礼,只不过有的唤一声斐大人,而有几个仙官,将她唤成王后娘娘,音调中透出几分怪异来。 回到宫中,斐珧站在琼华玉树之下抬头仰望,晶莹的丝绦长长的垂摆下来,一段时间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她常坐的那把摇椅还在,起初原想搬去魔界,可不及她动手,赢昭衍已经为她备好,她也懒得回来再搬。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她还是她,只是心境有些稍稍不同了。 找到那把缺了口子的芭蕉蒲扇,斐珧在炉子上煮起茶来,茶水煮好,倒进杯中还没有放到适口的温度,度厄星君一如既往的,在她喝茶的时候来到,这次面色匆匆,有几分担忧,到了面前还未坐定,便道:“大人回来了?” 斐珧坐在摇椅上,不紧不慢,朝着度厄问道:“这是仙界出了多大的八卦,将你焦急成这样?” 度厄看看斐珧脸色如常,知晓她是个有了难处也不体现在脸上的,便道:“是,是大人你的八卦。” 斐珧端起茶杯来尝了一口,嘴巴里泛起一股绵醇的茶香来,“我离开这么些日子,九天之上还能有我什么事情?” “有,是前一个时辰刚刚传起的闲话。” “什么闲话?” “说,说。”度厄看了斐珧一眼,有些不忍说出口,最后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瞒着也是不好,便咬牙道:“说大人你,被魔界魔君赶了回来。” 斐珧眨了几下眼睛,呆怔片刻,问道:“为什么?” “据说,据说……”度厄支支吾吾,“据说是因为大人太过凶悍,起初沉溺于美色的魔君看清了你的恶毒面目,所以将你赶了回来。” “哦。”斐珧一个字,尾音拉的稍长。 度厄皱起眉头,这个老神仙虽然与斐珧关系不错,可向来有分寸,从不会冒险奉劝什么,如今忍不住,还是苦心道:“大人,忠言逆耳,你我相识这么久,也知我一片好心,这世上男子,都爱温婉贤淑的女子,如今大人既已嫁人,就要将脾气收敛三分。” 说到这里,度厄又重新说道:“就要将脾气收敛八分,若不然,怕是魔君纵容的了大人一时,纵容不得大人一世,大人终究是会吃亏的。” 斐珧辩驳道:“他若受不得,我们就一拍两散,难道我还离不了他不成?” 度厄摇摇头,“女人家,总归是要有个归宿的。” 斐珧一拍桌子道:“什么算归宿?本神连天下都能打下来!哪里不能做个归宿?” “嘘!嘘!”度厄星君忙将手指比在唇间,示意她放低声音,恰巧几个宫娥从宫门前过了,正巧听见斐珧这句话,吓的脚步匆匆,赶紧离开了。 斐珧看着那远离的宫娥,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凶悍,便为度厄斟了一杯茶,呵呵干笑两声,“星君,请喝茶,喝茶。” 第五十三章 战神成了下堂妇 九天之上谣言四起,各种版本各种说法数不胜数,但是归根究底,大径也就一个意思,就是她斐珧大人,被魔君扫地出门,如流浪狗一般无处可去,才又回到了仙界来。 仙界人活了几百年见多识广,所推测出的桥段也是五花八门,有人说因她太过凶悍,一气之下杀光了朝君台里三千佳丽,将朝君台的地板都染成了一片血红,魔君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受不得她这般恶毒的本性,忍不可忍,将她赶出了魔界。 还有一个版本,说是她靠着美色迷惑了魔君的心,可娶回家朝夕相处之后,魔君看穿了她这个老太婆的诡计,便幡然醒悟不再宠幸她,可她本性凶悍,强迫魔君与她夜夜欢好,做那苟且之事,魔君虽然本性良善,但见劝告无果,只能狠下心来将她赶出门外。 至于她被扫地出门的落魄经历,编排的也都悲惨至极,说她跪在地上磕破了头请求魔君回心转意,说她为朝君台三千佳丽各提了一次鞋子,说她色心不死,连魔界护法都不放过,拿了刀在北海之畔胁迫对方顺从,护法乔松拼死抵抗,才堪堪保住清白。 总之,斐珧听着比之凡间最能编排的话本子,编的更加精彩多变,真是白白浪费了九天诸神的才华。 云锦娘娘愁云满面来看过她,还果真以为她被赶了回来,但见斐珧状态尚好,也不敢再提起“扫地出门”这件事情来,生怕她再伤了心。 斐珧同云锦娘娘说了那日夜里荒兽相助的事情,云锦娘娘满含热泪,仍旧一口咬定,那一定就是武章叔叔。其实如今斐珧就算是没有绝对肯定,心里也有了八分把握,那就是武章叔叔,又或者说,是和荒兽融为一体的武章叔叔。 荒兽出现在这世上会引起多大的轰动,没有人比武章叔叔更为清楚明白,他若想活命,若还想再见到云锦娘娘,他就必须要躲藏起来,如果出现在世人面前,和别人说明他是仙界战将武章,人心啊,总是会先从自己这边出发,他们容不得有如此危险的荒兽出现在世上,不管你是战将,还是武章,只要事不关己,便能不问缘由铁面无私。 听了她的八卦,九天之上最坐不住的人除了度厄星君,便只有风神飞寥了。飞寥那厮火急火燎跑到她的宫里,满目期待的追问她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 斐珧懒得搭理,闭目养神不说话,飞寥又几分信以为真,作为一个极其仗义的好友,朝她小声道,知道哪里有面容俊美的郎君,可以给她送几个来。 睁开眼睛,斐珧问飞寥,有赢昭衍貌美吗? 风神那厮将她好一通责怪,嫌弃她眼光太高,要明白世上美人千姿百态各有各的好,顺带问斐珧喜欢肩臂宽的,还是喜欢腰身窄的,喜欢性格温和的,但是喜欢热情似火的。 斐珧脑子里即刻回想起了朝君台隐隐夜色里,赢昭衍那均匀的腰身,温和的音色,他总带着一股朝花的气息袭来,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腰后,她便再由不得自己。 莫名其妙的,斐珧红了脸庞,人往往羞了便容易生出恼怒,于是朝着风神飞寥一瞪眼睛,将他骂出了门外。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说,她这次落魄回来必定是真的,脸面挂不住,连平日里相处不错的朋友,都无颜面对了。 斐珧觉得自己如今毫无功绩,真是何德何能,竟引着这么多人关注。 其实,斐珧知道还有不少暗地里盼着嫁给赢昭衍的姑娘,恨不能进到门前对她冷嘲热讽一番,但由于她当年的名声太大,余威震慑了五百年,到现在还没有几个有胆量,敢来她这里挑衅。 由这件事情,斐珧又意识到,是不是果真是她太过凶悍了?适时也该温柔一些,并不是她为了赢昭衍要委曲求全,而是夫妻之间都是相互的,他好脾气处处相让,她也不好总是气势咄咄,毕竟她斐珧,如今最讲道理。 当机立断,说变就变。 斐珧将自己宫中收拾了一番,发现冷冷清清,净是桌椅板凳,连个装点的摆件都没有。细回想一番,斐珧想起之前有过两个花花绿绿的,看上去除了值钱,并没有什么美感的摆件,已经送去了魔界一个,剩下一个还在小库房里。于是,斐珧去到小库房,将那摆件拿了出来,在屋里各处摆了几下,看着都有些碍眼,于是搬到了院子的墙角边,那处墙角除了养了只三两年都懒得动一下的老龟,其它一无所有,放过去,偏还给老龟的池子添了些色彩,恰到好处。 由于她嫁去魔界一段时间,度厄星君憋了一肚子八卦无处倾诉,近两天来的勤了些,一进门便道:“看来大人这两天有好事临门,远远看去,你这宫里光华闪烁熠熠生辉。” 斐珧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将目光看向了老龟池子里的摆件。 度厄年老眼花,隔了老远看不大清晰,满脸疑惑凑过去看了看,面色逐渐僵硬下来,嘴角抽动几下。 “大人,这金银宝山可是足金足银的料嵌了宝石做的,天下之大只有四座,另两座镇在仙宫大殿门前,您将它摆在这里,合适么?” 斐珧耐心道:“各处我已经试过了,摆在这里最顺眼。” 度厄嘟囔道:“摆在角落里一天都不看上几眼,所以顺眼,放在小库房几年都不见,是不是更顺眼。” 细一琢磨,斐珧点头道:“你别说,还果真是。” 边说着话,斐珧将度厄引到琼华玉树之下,笑眯眯的问道:“星君想喝什么,有顾渚一带的紫笋,霍山的黄芽,太姥山上满披白毫的银针,都可以。” 度厄星君一时受宠若惊,张张口,老实道:“老样子,有什么喝什么,大人喝什么,我喝什么,向来不挑剔的。” 斐珧微笑,“平日里我或许有些蛮横了,但也是个听人劝的人,上次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所以想着,做女人,还是温柔些好。” 炉子上的水一直温着,自最后一个宫娥绿绮走了之后,泡茶的事情斐珧都自己动手,说话间,茶已经泡好,在度厄杯中斟了七分。 度厄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看看斐珧面容柔和,再看看杯中茶水,总假想里面似乎下了砒霜,于是忙推说自己有事,匆匆离去了。 第五十四章 广寒宫前桂花稠 若说九天之上最温柔似水的女子,斐珧觉得,广寒宫里的明月仙子当属第一。 千百年下来,她和明月仙子算是各树一帜,九天之上的男仙官,爱慕她的屈指可数,就算是有,也大都藏在心里不曾言语,哪怕像风神飞寥那种色迷心窍的,也只在最初位列仙班的时候同她表白过,至后来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之后,便恨不能将表白过的舌头吞进肚子里,追悔莫及。 而明月仙子则大不相同,明月仙子面上常伴着浅浅的笑意,任是同谁说话,嗓音都未曾高起几分,整个仙界里十有八九的男仙官,大都在心里爱慕明月仙子,有传言甚至连天帝,都曾打过明月仙子的主意,但奈何关注明月仙子的人实在过多,言官中还有那么几个嘴欠骨头硬的,所以一直以来,明月仙子便如那皎皎白月光,清冷孤高,一个人抱着只兔子,静静的待在广寒宫里。 几百年来,若说仙界最是清静的地方,一个是斐珧的战神殿,另一个便是明月仙子的广寒宫。 男仙官不敢亵渎,仙界爱扎推分群的那帮姑娘,也不曾围拢过来,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姑娘家都爱美,有哪个能在明月仙子面前,显出几分颜色。 不过风神那厮阅女无数,曾说过,九天之上只有她斐珧大人在明月仙子面前遮不住光彩,战神的肆意潇洒,任是三界堂堂男儿,也没有几个能与之比肩。 斐珧当时听了极为不屑,十分唾弃风神飞寥不光在感情上为人低劣,连人品上都要谄媚狗腿了。 如今,斐珧想起了明月仙子来,若想学的温柔,比起那些搅着帕子前后两面的人,还是明月仙子最顺她心。 由于久不登门,斐珧觉得贸然然去有些不好,冥思苦想一番,去到小库房里,找了个金子垒的宝塔,提着去向了广寒宫上。 广寒宫前有一棵五百丈的桂花树,树上的桂花常开不败,树影垂下来遮到门前,白石垒砌的宫殿在月光中,透出淡白的光来。 斐珧进到门前,伸手轻轻叩了叩门。 不过片刻,房门开了,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打开了门,脑后还垂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抬起头,用澄澈透红的眼睛看了看斐珧,行过礼,疑惑道:“这位仙人怎么称呼,我好去告知我家仙子。” “呃,斐珧。” 小丫头想想,确认道:“斐大人?” 斐珧点点头,小丫头高高兴兴,朝着里面去了。 斐珧拎着宝塔,愣神的功夫,一道柔若清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绵绵笑意道:“斐大人果真稀客,请进。” 闻听声音,斐珧回头望去,见淡白的光线之下,明月仙子肤白若雪,分明脂粉未施,眉眼却自带一丝雍容媚态,桂花素黄的衣衫有些松垮的罩在身上,显然是已经躺下,又匆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斐珧乍一见了美人,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恰巧路过。” 说罢了,斐珧觉得自己这谎话说的不太高明,广寒宫比她那战神殿还要偏僻,四下里星河遥遥,并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更莫说顺路了。 有些尴尬,还不等明月仙子说话,小丫头探出头来,兔子耳朵翘起来,朝着斐珧道:“斐大人,我家仙子喜欢你,才紧赶着起来的。” 斐珧看看明月仙子,脸色蓦的一红,不知接什么要好。 明月仙子浅笑着,垂眸看到斐珧手中的金塔,话语中带起了几分不大明显的惊喜,“这是斐大人送予我的么?” 斐珧点点头,觉得自己选的这个礼物,似乎与这月宫,有些不大相配。 明月仙子伸手接过,眼眸中的笑意浓了几分,邀斐珧进了屋里。 琉璃杯里倒了一杯色泽浅黄的酒水,淡淡的桂花香气飘了过来,明月仙子托着盘子,将酒水放到斐珧面前,语调柔缓道:“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大人尝尝。” 斐珧端起杯来啜了一口,香气清淡,酒水绵柔,于是仰头一饮而尽,道了声,“好酒。” 明月笑的淡然,自带七分媚色,素手握住酒壶,再次给斐珧满上,“喜欢便多饮几杯吧。” 第二杯斐珧没有再端起来,对明月仙子的这份热情,稍稍有些意外。 “不过就一小坛了,大人若不喝,今后可就再没有了。” “门前的桂花树开了千万年,若是仙子哪日兴趣起了,再酿也就是了。” 明月仙子坐在斐珧身侧,也端起酒水来,掩着袖子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淡淡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西方佛境,有高僧为我看过一卦,说我命劫将至,怕是要……” 说着,明月仙子笑了笑,摇摇头,没有再接下去。 斐珧听着有些惊讶,诚心安慰道:“或许那高僧看卦的水平与度厄星君相差不多,一向不准的。” “不知大人信不信,人总有预感,有时候对于绝境的预感,往往是最准确的。” 斐珧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大人定然是信的,就像许多年前,大人同我说梦里梦见了汹汹大火,后来,大人便折在了那场火中,到了绝境。” “明月。”斐珧唤了一声,“就算是,也会过去的,我已经走出来了,不是吗?” “大人心里出来了吗?” 斐珧再次沉默,心头有些搐的疼。 “我没有大人的坚强,所以我的预感当中,没有活路,不过很安详。” “你是广寒宫里守月的仙子,你走了,广寒宫便空了。” “会有下一个女子,来替代我的。” 斐珧抬眸看了一眼,将第二杯桂花酒饮下,眼见明月仙子一双眸子中显出水色,便岔开话题道:“你一定是在怪我早些年里不懂事,调戏过你,我后来长大可是改了。” 明月仙子逐渐恢复了平静,低头笑笑,“那时你还不及我高,刚刚抽条的姑娘,整日拿着刀跟那些混小子在一起。” 斐珧接着回忆道:“当年天界的男仙官大都爱慕你,我也觉得你好看,为了显得自己比别人强,便学着民间无赖的样子调戏你。后来,天帝将我一顿好罚,连掌星官那样有气度的人,都拉着给我上了一课,告诉我女孩子是不能调戏姑娘的。” “掌星官博学,在你面前竟沦落到教授这种道理。” “是啊,我那时脾气倔,问他,女孩子不可以调戏姑娘,是不是男孩子就可以调戏姑娘?于是,掌星官也将我好一顿罚。” 明月将斐珧杯中满上酒,两个同在天宫却久未见面的人,竟觉得毫无隔阂。 “后来了,你懂的道理多了,就再没有找过我了。” “我和他们一样,心里仰慕你。” “他们可没有喝过我的桂花酒。” 第五十五章 美人酒酿醉人香 斐珧自认千杯不醉,却醉在了一坛桂花酿中。 夜里昏昏沉沉被人褪去鞋袜,醒来了还在广寒宫中。 一个小仙娥匆匆忙忙踏上月宫,告诉她魔君来了,斐珧头脑晕眩望着窗外的桂树一棵变成两棵,房间屏风上的花儿一朵变成几朵。 一杯清茶递到面前,明月仙子笑的温婉静雅,轻声道:“是我的错,昨夜里话多,不知不觉竟让你喝了这么多。” 斐珧摇摇头,坐回床榻,明月仙子赶紧去搀扶着她。 “是我不知分寸,没想到你的桂花酒这么醉人。昨夜里打扰了。” 说着话,听着外面脚步声近了,那报信的小仙娥说,魔君到了。 斐珧听了,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仍旧觉得脚步虚浮,头晕眼花,近到门口时,被一条凳子腿绊住,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幸而明月仙子放心不下跟的紧,及时扶住了她。 身体有了支撑,斐珧才站稳身形,伸手揽住明月仙子的肩膀,由她带着往外走去。 广寒宫外,赢昭衍已经立在了那里,随行的还有火神重离,风神飞寥几人,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凝神看去的时候,见斐珧揽着明月仙子出来,衣衫穿的有些凌乱,整个人偏着重心,贴在明月仙子身上。 风神飞寥看看斐珧,再看看赢昭衍,见他面色沉沉不言不语,忙朝着斐珧开口道:“好姐妹关系再好,怎么能喝这么多呀。” 明月仙子抬眸看了赢昭衍一眼,笑容寡淡,小心翼翼的扶着身边的斐珧。 赢昭衍几步过去,斐珧松了明月仙子,将手搭在赢昭衍身上,朝着明月仙子再次道:“叨扰了,抱歉。” 明月仙子身子一轻,淡黄的衣衫上,还有斐珧压过的褶皱,见斐珧要走,轻声道:“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 斐珧十分豪气,“我那里还有,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拿来。” 话刚说完,斐珧觉得脚下一空,身子失了重心,忙伸手攀住了可以抓附的东西,却发现她环上了赢昭衍的脖子,被他一把抱了起来,耳边传来风神飞寥那厮倒吸冷气的声音。 赢昭衍抱着昏昏沉沉的斐珧走在前面,后面隔了一段,风神飞寥不住摇头叹息道:“不成体统,胆大妄为,不可置信。” 火神重离向来脾气直,脑子也直,当初昆仑山上有了草蜱子,能想出烧山这种主意,其脑筋可见一斑。 远远看着怀抱斐珧的嬴昭衍,火神道:“虽说影响有些不好,但人家好歹是夫妻,你有什么好感慨的。” 风神飞寥接着摇头,“不是这个,你不懂?” 火神急了,“那还能有什么?” 飞寥白了火神重离一眼,高深道:“这世上闻所未闻种种乐事,你是不会知道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倒是说清楚,不然旁人还以为你强我几分!”火神嗓门高了起来。 “嘘!”飞寥压低了声音,慢下脚步,将火神重离也一起拉住,待望着赢昭衍和斐珧的身影远了,才道:“你这根木头,说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你!” 斐珧头脑晕眩醉意朦胧,只觉的到了一处安心的环境,便窝成一团,又睡了过去,梦中她梦见有个凡世飞升上来的女子代替了明月,成了广寒宫新的主人,怀里抱着明月身边的那只小兔子。 一觉醒来,斐珧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宫中,躺在琼华玉树下的摇椅上,赢昭衍正在一旁的小炉上煮茶,茶香弥漫开来,连池子里的老龟都难得的动了动。 坐起身来,斐珧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感慨道:“那桂花酿,果真醉人。” 赢昭衍音色沉沉,“以后不许喝了。” 斐珧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已经晾的正好,便喝了一大口解解酒乏,“为什么?” “魔界还有许多桂花酿,回去再喝。” “好。”斐珧点点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对不起。” “嗯?” “成婚之后第一次回来,不该让你一个人。” 斐珧觉得这不过是一桩小事,“你不是有政务绊住了吗?再者说,一个人两个人,不一样么,总丢不了。” “我不想,再让你受别人指指点点。” 斐珧笑笑,大度道:“我早已经习惯了,千百年都这样,当做笑话听了。” “现在不一样了。”赢昭衍望着她,“你有了我。” 斐珧抬头望着琼华玉树没有说话,剔透的枝叶,千百年来似乎从没有变过。 “牌位前,我已经依次叩拜上过香火,珧儿,就算你心里还没有我,也该把我当做你的家人了。” 侧过脸去,望向寂静的正堂,斐珧看着正对门口的供桌上,一个个字迹鲜明的牌位,心里感慨良多。 天上地下,像她这样,把灵堂设在自己住的地方,进门去便是一排亡者灵位的,怕是少之又少。 她并没有在诺大的宫殿里,找一处僻静的房间专门设为灵堂,生前他们就和她在一起喝茶吃饭,谈天说笑,人死了,也应该在一起。 早些日子,她觉得身上朝花的毒性再扛不住了,还为她自己刻了一个灵牌,放在了最靠后的位置,后来用朝花果缓了毒性,那灵牌却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如今望过去,刻有她名字的那块,已经被收了下去,她的住处少有人来,即使人来,也不会动她的灵牌,除非,那个人是赢昭衍。 斐珧收回视线,又瞧了赢昭衍一眼,静默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你?” 赢昭衍一双凤眸透出喜色,“你果真在意我?” “除了你,还有哪个男人敢对本神胡作非为?” 赢昭衍微扬唇角,眼眸里带出笑来,斐珧心头悸动,正觉得天姿绝色风华无限,满心醉在美色里时,听赢昭衍道:“以后,你能抱的人只能是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斐珧听了,原本不明所以,后细想,该是赢昭衍怕她红杏出墙,这种事情本是夫妻之间的底线,各自遵守,不该摆出来说明,但既然说开了,斐珧也是敞亮人,应道:“好!我这人善妒,你也要遵守,否则摆在灵堂里的,就不是我了。” “我心里从未有过别人,也只要你。” 罢了,斐珧又问道:“猫可以吗?” “不可以。” 第五十六章 菟丝缠缠绞生花 时隔几百年,斐珧又受邀在仙宫宴会上,仙魔大战,三界纷乱之时,多少次宴会便是为她办的,那时她光芒万丈无上荣耀,夸赞奉承的声音,都围绕着她转。 到后来中了朝花之毒后,被众人弹劾,被踩在脚下,天帝虽然念在她功绩卓越,并未贬罚,但是最后她仍旧落了个孤家寡人的结果,被雪藏多年。 想来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某个清晨再也醒不过来,然后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已经腐烂在了院墙里。 这个结果,斐珧自己也曾想过。 这一次天帝派了人来邀请,斐珧原本是不愿去的,因为邀请她不过是天帝看在赢昭衍的面子上,毕竟她现在的身份除了仙界战神,还是魔界的王后娘娘。 杯中的茶都泡好了,斐珧还没有动身的意思,赢昭衍来劝说,她才慢吞吞丢下手中的扇子,朝着仙宫大殿去了。 坐在赢昭衍身侧,一场宴席吃的百无聊赖,天帝呵呵笑着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仙界之中的女子,由前两日的风言风语,内里又开始羡慕起了魔君对她的宠爱。 其实斐珧觉得自始至终,哪怕最后寂寂无名,她都不想做一个男子的附属而存在,她便是她,无上荣耀是她战神斐珧,跌入谷底,她还是她,她这辈子做的了参天大树,做的了腐在地里的泥土,却做不了依附而生的菟丝花。 赢昭衍与人交谈时,笑语晏晏不忘时时看她,好在眉目之中的宠爱与敬重参半,同别人提起了,赢昭衍没有称她一声客套的王后,也没有像私下里,音色绵绵唤一声珧儿,在众人面前,他比任何人都坦率自然,唤她一声斐大人。 斐珧在暗处将手伸到赢昭衍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凑过去低语几声,夸赞他面子给的恰到好处,等回了朝君台,必定和他痛饮一番。 赢昭衍凑到耳边低语几声,朝花的味道侵袭到鼻息间,斐珧联想着耳畔悄悄的话语,不由得脸上绯红一片,又伸手在对方腰间掐了一把。 宴席过罢,斐珧同赢昭衍一起返往魔界,整个仙界的人都知晓了魔君此次匆匆赶来,不过是为了给她送那副常绣的山水图,如此小事魔君都要亲自跑上一趟,可见被“扫地出门”这件事是谣传,而众人口中的所谓“真相”,变成了她斐大人床榻之术甚为高明,将魔界魔君引诱的神魂颠倒,相离三两日,便会相思入骨饥渴难耐。 这个说法讲出来,众人听了,后缀里往往会再骂上一句,“不要脸”。 从仙界回到朝君台,斐珧一路上都在心里咒骂仙界那些人胡扯,这一次赢昭衍并未站在她这边,只说他确实已经神魂颠倒,相离两三日,相思入骨。 斐珧极少听到这么恶心的情话,仿佛在她的映像里,风神那厮寻新欢都没有说的这么缠绵过。再看赢昭衍,说归说,竟还说的一本正经面色泰然,这让斐珧不禁心生赞叹,情话说到这种境界,想来不练上百八十年,到不了这个效果。 “珧儿笑什么?”踏进朝君台,赢昭衍有些不解斐珧面上的笑容。 “笑你天赋异禀,情话说的好。” “我从未说过,见了你才开始。” 斐珧挑挑眉稍,“又开始了。” “什么又开始了?” “情话又开始了。” “……” 赢昭衍无话可说,一伸手将斐珧带进了怀里,垂眸看着眼前两瓣嫣红的唇,低下头刚要吻上的时候,忽听的门上稚嫩的声音故意压的很低,悄悄道:“你看到了吗?” 另一道甜甜的声音回应,“看到了,魔君在亲王后娘娘。” 说话的男孩儿似乎正使着力气,喘了一口气道:“我也想亲。” 女孩儿甜甜的声音震惊道:“你想亲你嫂嫂!” ‘我……我……’ 男孩儿话语未曾说完,着力的两扇门从里面打开,两个鬼头一个蹲着另一个骑在上面,正从捅破的窗户往里面看。忽然没了着力点,两个人同时嚎叫一声,摔进了屋里。 赢昭衍看着快速爬起来的赢曦问道:“你想亲谁?” 斐珧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看的新鲜。 赢曦还是以前的样子,并未显得长大多少,但似乎确实变得愈发聪明了。 面对大哥质问,赢曦揉了揉被摔疼的膝盖,脸上一红,看着小雪儿道:“我,我不告诉你们。” 小雪儿挠挠脑袋,过去劝道:“小曦殿下,你不能亲王后娘娘,她是你的嫂嫂,王后娘娘只能和魔君亲亲。” 看戏的斐珧嘴角抽动几分,有些尴尬。 赢曦面上愈发挂不住了,嘟起嘴巴道:“笨蛋,我才不是要亲嫂嫂。” “那你要亲谁?”小雪儿不明所以,似乎为了听清,凑的更近。 赢曦气的一跺脚,拉起小雪儿便往外跑,出了门去,听的外面“吧唧”一声,紧接着小雪儿惊讶道:“小曦殿下,你怎么亲我?” 紧接着,两个人打闹着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了。 斐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赢昭衍去到房间的小书案上,拿起乔松提前放在那里的册子,翻开道:“我那日听了你教他的,“下手宜早不宜晚”,“兵贵神速”的道理。” 斐珧道:“我教的都是正经道理,怎么理解,是孩子的天性。” 目光从册子中抽出来,看了斐珧一眼,赢昭衍追究道:“当年里,你怎的没有对我早下手呢?” 斐珧托着腮,隔着窗子远远望着魔界上空绚烂的红霞,摇头道:“当年我确实在魔界犄角旮旯里看见个极美的少年,可那时两界打的正乱,又受你那叔父影响,总觉得你们是血亲,定然都是外表光鲜内里混蛋的人,所以从未起那份心思,过后连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哪知啊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赢昭衍放下册子,“那现在呢,现在怎么看我?” “外表更加光鲜。” “内里呢?” “白天君子,夜里混蛋。” “……” 第五十七章 落霞山上茶树生 此去仙界短短几天,魔界之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上一次那只善于幻化的朱宫逃到魔界,幻化成斐珧的样子被识破抓起来之后,赢昭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暂时留下了那朱宫的性命,关押起来审问,可前几天,那朱宫勾引了看押的侍卫,将其吃掉之后,化作侍卫的模样逃了出去。 朱宫逃出去之后,一时之间便销声匿迹了,乔松派人在魔界里连番查找了几天,都没有任何踪迹,仿佛忽然之间,朱宫便从这世间消失了。 斐珧同赢昭衍打趣说,那朱宫对他用情颇深,想来还会投怀送抱的。 赢昭衍坐在宝座上拍了拍自己的腿,朝斐珧道,他想提前感受一下。 如今身体逐渐恢复,仿佛落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多了起来,算下来她的山水图,已经许久没有添上一棵草了。 这日里斐珧让侍女青青泡好茶水,坐在院子里生了几百年的海棠树下,看着开的正红的海棠,将山水图铺展开来,打算好好的绣上几针,可针尖刚刚落在鲛纱缎上,匆匆的脚步声到了跟前。 来人是赢昭衍身边的人,传话说,魔界两位先祖云游归来,此时正在往北八百里的落霞山上,赢昭衍听闻后,想带着斐珧前去拜访。 各界各族中,总有那么几个修为高深年岁久远的老祖先,他们活了大几千年,看透了世上诸多繁华,心境已然到达空虚无物,他们隐匿于各山大川之中,对于后辈分分合合争名夺利的事情从不插手,当年仙魔大战闹的那般凶狠,也不见魔界或仙界哪个老祖出来掺和,他们心境诸事空空,已经近乎与自然化为一体,战争和平生死兴衰都是自然,自然的东西,便是顺其自然的好。 而这些老祖之中担得起德高望重的,其实也就那么三五位,魔界便占了两位。 斐珧自认这她辈子是到不了那个境界,她心头还有贪字,纵使沉寂五百年看淡名誉富贵,但她心头始终贪一个“情”字,她时时念着故去的人,想着身边的人,曾经的感动和热血依旧会在心头,纵使生命到头灰飞烟灭,临终最后一口气,她还会惦念着心头百种情感。 这一生中,给她留下痕迹的人太多了,她糊涂到能忘了自己,也忘不了他们。 所以斐珧归根究底,认为自己是个俗人,连仙界那些仙气飘飘的都及不上,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先祖向来不与世人纠缠,赢昭衍能去拜访先祖,便说明他有一定的本事,入了先祖的眼。 斐珧虽不向往,但也敬重,于是稍作收拾,和赢昭衍一同去往了落霞山。 魔界风土地貌与仙界大不相同,仙界天宫云雾缭绕,魔界神秘悠远,而这位于魔界之中的落霞山,满山青翠莽莽,有几分像了人间。再有就是这落霞山上,生了几棵五千年的茶树,老祖先之所以回到魔界住在落霞山,便是因为这几棵茶树的原因。 茶这种东西可深可浅,其意可广可狭,平民百姓有它,王侯将相有它,九天仙人,魔灵各族,处处都见它的身影,老先祖爱茶,也在情理之中。 到了落霞山上,斐珧与赢昭衍步行上了山,林间溪水潺潺鸟儿轻鸣,各色野花夹杂其中,山巅之上淡淡薄雾升腾起来,一阵风过了,云雾散去,暖醺的阳光洒了下来。 绕过一个山坡,一片平地豁然开朗,两间草舍前的池塘里飘着满池的莲花,简易的木桥搭在上面,几只松鼠追逐着蹦蹦跳跳过去了,蜻蜓还落在荷花苞头,静静的等待着。 斐珧和赢昭衍一起,穿过小池塘,踩着满是露水的草地,进到了草舍里面。 草舍里简约朴素,一如某个山间的樵户,除了薄铺的床榻,便只剩下一张老木的桌子,几个草编的蒲团。 老木桌前坐着两位老人,一黑一白两个棋笥各摆在侧,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的玉子缠的紧密,斐珧看不大懂,只觉得阵势摆的神秘。 棋盘一旁放着个白玉的茶壶,与茶壶并排,两个三寸方圆的浅盏各在一边,杯中茶汤清澈,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 斐珧再看向两位老人,皆是白发白须,只一个清瘦精神,一个丰腴豁达,见有人近到门前,才抬起头,呵呵笑了几声。 “小炤儿来了。” 赢昭衍点点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森伯君,余甘君。” 斐珧一怔,与赢昭衍一同行礼,心头当下分清楚了两人身份,传言里,森伯消瘦,余甘丰腴。 并不似那些故作高深的人,丰腴的余甘君呵呵笑了两声,眉目慈爱,朝着赢昭衍道:“炤儿于我们,不必行此些虚礼,” 赢昭衍点头应下,再见了,依旧会行礼。 消瘦些的森伯看了看赢昭衍身后的斐珧,面上如下棋时一样,依旧不见什么表情,开口问道:“这是你新娶的王后?” 赢昭衍应道:“是。” 森伯君语气倒直,简单明了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带任何感情倾向,“还以为你独身几百年,想要魔界王族绝种呢。” 余甘君接过来道:“我瞧着不错,也听过这姑娘的名声。” 斐珧目光看向森伯,见他依旧是那般表情,自顾自的说着,“这近几代魔君里,就出了这么一个靠谱的,我瞧着是个怕媳妇的。” 对方这么议论,似乎毫不顾及她的存在,仿佛后生晚辈在他们眼里如同萝卜白菜,两位老祖不过随便说说,议论两句张家李家长长短短。 丰腴些的余甘君道:“世间阴阳自有气运,儿孙自有儿孙福气,你我管不得,管不得,” 森伯点头认同,“不管,不管。” 斐珧直起腰来,未曾说一句话,看着两人又开始下起了棋。 门外轻盈的脚步声近了,斐珧望向门口,见一个女子身姿缓缓,竹盘子上端着一壶茶,朝着这边来了。 似乎已经来过几次,余甘君率先开了口道:“有心的姑娘,竟又有了新茶。” 端茶来的,正是之前被斐珧气走的桑荼,只见她穿的素净自然,笑容浅浅恰到好处,不娇不作道:“近些年,桑荼时常在落霞山上采摘茶叶,也研习了各种做法,蒸,炒,火焙各有特色,闻听两位祖先回来,便做来给您尝尝。” 说着,将端进来新泡的茶,在刚换的杯子里斟了七分,冒出袅袅的香气来。 赢昭衍和斐珧在蒲团上坐下,桑荼姿态优美,各斟了一杯。 斐珧后几百年里清闲无事,也算是个爱茶的人,不过泡的一塌糊涂毫不讲究,只能自我满足口腹。 身形消瘦的森伯君尝了一口,放下杯来,中肯的点评道:“嗯,不怎么样。” 斐珧原本拿捏的端庄深沉,一听这话,噗嗤一口将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 身本尘来归尘去 斐珧对面坐着的人是微胖些的余甘君,不得不说先祖就是先祖,发须雪白的老人并未被斐珧喷了满身茶水,那水渍近到跟前,竟化作一团白雾,消散了。 斐珧尴尬不已,忙拿起一旁的茶巾在桌上擦了几下,见众人眼光都望她,便恬着脸笑笑道:“不好意思。” 桑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本来费尽心机,想要在先祖面前表现一番,好在赢昭衍心里获得好感,哪曾想闹出了笑话不说,还被斐珧**裸的嘲笑,桑荼觉得斐珧的表现,就是摆明了挑衅。 赢昭衍拍了拍斐珧的背,低声问道:“没事吧。” 点点头,斐珧赶忙应道:“没事。” 两位老人活了几千年,见过了诸多场面,都保持沉默未曾开口,桑荼心有不甘,勉强扯出几声笑意来,提议道:“我知道王后娘娘,也是个爱茶之人,上一次我去拜见,王后娘娘还给我讲了许多茶的道理,不如眼下,王后娘娘也泡茶给大家尝一尝,好让桑荼学习学习。” 说罢了,桑荼目光看向斐珧,“想来,王后娘娘是愿意为森伯君和余甘君泡茶的吧?” 斐珧眼神扫视一圈,见棋盘上的棋子仍在落下,仿佛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在两位老人面前如同一阵耳旁风,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细想,若是拒绝的话,一来像是在示弱,二来确实显得有些不懂礼数,毕竟归隐的这些仙辈都是值得敬仰的。 “好。” 斐珧应下一声,左右她半斤八两,茶泡出来爱不爱喝,那全然是别人的事情。 于是,斐珧起身,去到了另一间草屋烧水取茶。 时间并未过了多久,斐珧便端着茶进来,一只手上拎着个铜壶,另一只手端着竹编的托盘,托盘上茶水袅袅,冒着热气。 近到桌前,斐珧将茶水分给在座几位后,掀开茶壶盖子将铜壶里的水添了进去,注满了,开口道:“来回出去也麻烦,我干脆将水壶拎来了。” 桑荼看着杯中深浓的茶水汤色,嗤笑一声,端起来轻轻泯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余甘君落下一子,端起杯来尝了一口,没有说话。 还是森伯喝到口中,细细品了片刻,点评道:“多年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茶了。”说罢了,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斐珧尝了一下,确实满口苦涩,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烧水的时候,一时走神,水烧的老了。” 桑荼故作疑惑,“水有三沸,虽说泡这初采的茶芽,一沸便已经过了,但也不至于这般苦涩呐?” “哦。”斐珧继续解释道:“放茶注水之后,那间屋里进了只巴掌大的小兽追一只兔子,两只打在一起,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来是将茶闷了。” 余甘君笑笑道:“这世上人爱茶,不过也是因为茶有百味,若是人人都按同一种办法,掐算着火候,把控着时间,出来的茶便反而有些雷同了。桑荼丫头的茶清香温柔,炤儿媳妇的茶,呃,便是她自己的性子,都好,都好。” 斐珧听罢了余甘君的评价,虽然说的是和气话,做了一颗墙头老草,但是有时候,和气也是需要肚量的。 比起墙头草,赢昭衍则更像是一颗歪脖树,彻底偏向了斐珧这边,“我还是喜欢珧儿的味道。” “那小兽和兔子打的怎么样了?”点评最为毒蛇的森伯君,居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斐珧有些意外,实话实话道:“已经捆起来了,炉子上,烤架都摆好了。” 森伯君应了一声,“好。” 余甘君似有所悟,摇了摇头。 赢昭衍默默用苦茶堵住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桑荼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在如此雅静的地方,身为王后的斐珧,竟然如此粗俗。 往往杀生的时候,斐珧也觉得自己凶恶粗鄙,但这一般不会影像吃烤肉时的胃口。 按理来说,老先祖都已经辟净五谷,但森伯余甘两位老人说,五谷红尘尽头,还是红尘五谷,就像草木生命生与天地,最后还要归还于天地。 斐珧向来对这些高深的话语理解能力甚差,但感觉大体意思就是,她烤了肉,他们也要吃。 赢昭衍在一旁帮衬着她,桑荼心中嫌弃有所不愿,但为了赢昭衍,还是搭上了一把手。 橙红的炭火燃烧起来,斐珧握着唤鱼刀在一旁看着,一瞬间有些恍惚,记得那时候她和临消几个曾被天帝派去捉拿凶兽,那几只凶兽躲在山谷不肯出来,他们守在山上多日,每天里无所事事,便去逮了野鸡和兔子来烤。 那时南江是最心慈手软的那个,但是烤的时候,他的手艺也是最好的,往往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拿着芭蕉叶子扇风,一边还要谦谦有礼的念上一段经文。当架子上的肉一面变了颜色,便会划上几刀,喊临消撒上盐巴,换了另一面再烤。 面前穿在木架上的兔子在高温的炙烤下,油水从肉里浸了出来,过了片刻,外面稍稍变的焦黄,唤鱼刀刀锋锐利,刀尖在兔子身上依着南江的样子划了几下,然后斐珧一伸手,唤了声“临消”。 话音落了,抬起头来,斐珧又将手默默收回,打算去到一旁找盐巴,刚刚站起身来,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递了过来,赢昭衍已经将盐送到了面前。 斐珧眼眶忽的红了,接过盐来没有说话,继续去烤兔子,望着火焰沉凝片刻,心头慢慢恢复平静,又回归到了现实中。 这次烤肉斐珧没有动几口。 桑荼心头嫌弃,也没有动。 赢昭衍默默尝了几口,不时看着斐珧。 只有森伯余甘两位老人分完了一只兔子,一个评价烤的太过糟糕,另一个点点头,不曾言说什么。 吃罢喝足临到走了,两位老人言说了此次回魔界的目的。 与斐珧斩天池的时间差不多时,各界归隐的老祖曾经合力占卜一卦,卦象之上血气弥漫,生灵涂炭。 往往到了老祖的境界,便不再掺和后辈之事,这就好比一群人握着木棍打架,胜负伤亡相互轮流皆是正常,而若两方都取出刀剑,伤亡只会越来越大。 这世间万物皆有命数,各位老祖几乎从不出手,如今三界将要大变,生灵消散血海滔天,纵使已然归隐,各界老祖也难免动了尘念。于是,魔界老祖返回魔界,仙界祖先去到九天,试图阻止这场霍乱。 第五十九章 肉体凡胎入人间 如今仙魔两界欣欣向荣一派大好,人间向来独善其身自我休整,若说大战再起,便有些不大可能。 斐珧在仙界千百年,天帝的性子也有个了解,天帝虽然方方面面实属一般,但有一点,就是从不会轻视民生大计众生性命,纵然为人虚伪了些小气了些,倒还不至于挑起战争再闹的不得安宁。 若是依斐珧对魔界以前的理解,便会觉得赢昭衍血脉里一定有着好战的天性,但接触了解之后,斐珧认为赢昭衍也大不可能,因为他年少时在最贫寒的地方吃过苦,在战争中颠沛流离,便一定知晓安宁的可贵,她能感受的出来,赢昭衍想让魔界恢复繁荣,魔族人得以安康,他会是一个好魔君,而不会是个无故挑起战争的人。 那么腥风血雨,该由哪处而来呢? 斐珧觉得,或许,是仙魔人以外的某种因素。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后,衍生出了各族生灵,除了人仙魔三界,便还有诸如昆仑山和北海这样的灵族较多,除却这几种,那剩下的,便是妖和凶兽了。 凶兽不必多言,虽然凶悍强大,但灵识未生,心智与一般野兽无二,全靠野蛮杀戮,倒不足为虑。 而这世间万物生出灵识,各大奇山秀水中的灵族,若是沾染杀戮入了歧途,便会堕落成妖,一旦成了妖,永世不能成仙。 除却灵族,这世上还有一种,便是混杂在人间,以食五谷为生,经百年修炼有了灵识的,因自身红尘杂念太重,也属于妖类。 妖是被世人看不起的,若被冠上一个“妖”字,那么要面临的,便是唾弃,鄙夷,屠杀,还有死亡。 斐珧觉得,若爻兽的兆珠和诸位先祖预测的灾祸不是仙魔两界挑起的,那便有可能,是某些灵族心怀不轨,或者这世上出了什么祸害苍生的大妖。 不过最近,除了昆仑山上跑出去的几只,并未见过什么大妖的影子。 可斐珧再回想,似乎近来所遭遇的种种,大多和妖有关,莫非隐隐之中,这世间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两位祖先指出了一条明路,若是有大妖,必然隐匿在混杂的人间,想要查清情况,且不打草惊蛇,便是真正化作人身,去到人间查找。 桑荼自告奋勇,愿意去到人间捉妖,两位老祖摇摇头,认为桑荼修为不好,此去危险重重,需得有个修为高,且善于侦查的。 两位老祖默默将目光放到了斐珧身上,斐珧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挺着胸膛道:“我不去。” 森伯君板着脸问道:“为什么?” 斐珧自然而然,“我征战多年,已然放下屠刀,只想安以一隅活过余生,这世间杀戮与我无关,我又不是救世的菩萨滥心肠的好人,看我做什么?” 赢昭衍也同意,“珧儿身上的毒还未曾全解,我随后派合适的人去便好。” 桑荼适时站出来,跪在两位老祖面前道:“纵然桑荼修为底下,但也愿意出一份力,哪怕就此死去,也想为魔界,为昭衍哥哥尽一份力。” 脾气和悦的余甘君缓缓一托手,隔着虚空将桑荼扶了起来,笑呵呵道:“有些事情,未必是牺牲性命就能做到的,人各司其职,姑娘你温和贤惠,长处不再沙场。” 面对斐珧的拒绝,森伯君脸上仍旧无甚表情,看着斐珧道:“你很合适。” 虽然对两位德高望重的先祖心有敬重,但斐珧向来不喜欢有人在她头上强加责任,于是静默着,没有说话。 和气的余甘君出来打圆场道:“炤儿媳妇,我们几个隐匿山林几千年,从不参与世间事,如今贸然横插一脚,也便是看透了些事情,不想让悲剧重现世间。实话说来,我们几个老东西参得了天数,动了杂念,怕是不久便要魂归虚空,时日不多了。” 斐珧心头震惊,抬眼看去,见两位老祖面上依旧神情淡淡,不悲不喜。 “我知你心有夙愿,若你愿意,我们几个余下时间,还可以帮你。”森伯语气平平,开了口。 斐珧惊喜道:“你们能将剔去仙骨的人恢复?” 森伯端详了斐珧片刻,“丫头,你体内的朝花之毒未祛。” 斐珧笑了笑,摇摇头。 余甘君上前道:“森伯,你难道不曾发觉,炤儿媳妇体内,已经丛生魔气了吗?朝花毒,可解了。” 朝花之毒可解? 斐珧听罢这话,也觉得十分意外,朝花果,难道不是只能延缓毒性么? 正疑惑着,斐珧听得耳畔森伯君道:“这代价,果真也是大了些。” 斐珧不解,抬眸看去,见森伯君的眼神正望着赢昭衍。 赢昭衍将手背在身后,立的依旧端正,帮着斐珧问道:“仙骨被剔除,先祖可有办法?” “有。” 一个字的肯定,斐珧霎时间欣喜若狂,当即点头道:“我愿意去。” 事情定下,两位先祖并未多留,稍稍寒暄几句,便随着一阵风去,消失了无影无踪。 领了任务,斐珧此次去到人间,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找了临消,想将这件好消息讲给他听,可去到临消破烂的家里,才发现门前已经落了锁,锁上锈迹斑斑,这所房子的主人已经离开已久,不知去向。 同邻居们打听了一番,斐珧才知道,原来临消听了她的劝告,已经不再卖粘牙的糖葫芦了,而是背着包袱前去边关参了军,据说还有了军功。 斐珧知晓,临消是个领兵的好苗子,一朝功成,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由于人海茫茫,斐珧没有再去找寻临消,毕竟眼下,她也有事在身。 此次要到人间,须得去到黄泉,过奈何桥投了凡身下来,周身气息如同凡人无二,纵使大罗神仙站在对面,也难能看的出来。 投生之前,阴司黄泉里的判官找来了一些横死的让她挑选,斐珧来回翻了几页,什么淹死泡烂了的,上吊断了脖子的,被劫匪先辱后杀的,还有被野兽咬了半个脑袋的,总之死状之惨,应有尽有。 斐珧合上册子之后,问道:“有没有个死的稍微好看点儿的,最起码留个全尸的?” 阴司判官想了想,“这要加钱。” 斐珧扔出去几片金叶子,那判官笑呵呵的收起来,在桌子下面找了片刻,抽出一张来道:“斐大人果真贵人多福,还真有个适合您的好看死法。” 这话听着有几分怪异,斐珧接过来看了看,京都城里的一个官家小姐名叫程媛娘,这程媛娘因亲生母亲死的早,被继母苛待,被迫订婚嫁给了一个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的泼皮无赖,大婚之时被绑上花轿,强行拜了天地。 可这程媛娘不甘受辱,洞房之前央求侍女小翠找来砒霜服下,一死了之保了清白,侍女小翠忠心耿耿随主而去,这一对烈性主仆就此一命呜呼,了结了这世。 这种壮烈的桥段斐珧在人间戏本上见过不少,每次都唏嘘不已,当即便拍板道:“就她了。” 第六十章 死而复生程媛娘 此次和斐珧一同来到人间的,不是乔松,而是身边的侍女青青,虽说乔松能力不错,但斐珧觉得此次人间查访,细心的青青更合适一些,也更适合小翠这个角色。 于是,斐珧大人过了奈何桥再睁开眼睛,已经到了灯火通明的洞房当中,身边同样服下砒霜的小翠也缓缓醒来,四下里看了看,望着斐珧,当即改口唤了声,“小姐。” 斐珧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若是此时换做乔松,必然已经站起身来一抱拳,开口便是王后娘娘。 窗外隐隐还能听到人们喝酒嬉闹的声音,原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悲剧被暂时压了下去,没有人知道,房中早已经换了新娘。 夜色更深,外面的欢闹声陆陆续续小了,宾客们逐渐离席而去,一个小厮提着灯笼过来,小声禀告道:“夫,夫人,老爷今夜有事,不过来了。” 青青朝着外面应了一声,“知道了。”那小厮才转身离开。 小厮刚走,片刻房间的门又被轻轻敲响,青青过去将门打开,见一个上着浓妆的女子站在门口,笑盈盈道:“我是老爷的通房丫头,原想着明日一早再来见过夫人,但是今夜老爷不在,便提前过来了。” 说着,那女子毫不见外,推开青青进到了房中,扭扭捏捏朝着斐珧行了个礼道:“拜见夫人,奴婢叫柳香。” 斐珧坐在镜子前,卸下头上的发冠,从镜子里将这柳香看了一眼,然后极随意的,“嗯”了一声。 柳香碰了个软钉子,面色僵了片刻,又笑道:“夫人可知道老爷今夜去了哪里么?其实也不是柳香多嘴,柳香不过是想让夫人做个明白人。” 斐珧没有说话,知道这柳香会继续讲下去的。 果不其然,柳香接着道:“老爷去了烟花巷里,听说那里新来了个头牌生的格外美丽,老爷带着今日赚的礼钱,去买那头牌的初夜去了。” 斐珧来回侧着脸看着镜子里的程媛娘,五官生的倒还有几分姿色,奈何瘦弱蜡黄,头发也稀薄毛躁,三分韵味霎时减去一半儿,她那丈夫贪财好色,比起程媛娘这张脸,自然更喜欢烟花巷里的姑娘。 回转身,斐珧朝着那通房柳香看了片刻,应了声,“知道了,多谢提醒。” 见斐珧不恼不怒也不了见羞色,柳香疑惑道:“夫人不生气?” 斐珧点点头,“不生气。” 柳香提醒道:“这可是夫人的新婚之夜。” “我知道。” “夫人不去将老爷找回来?” 斐珧十分肯定,“不去。” 柳香满眼惊讶,站起身来道:“我,我只是来告诉夫人一声,既然夫人知道了,那,那柳香告辞。” 说着,朝斐珧行了个礼,一脸疑惑,匆匆离开了房间。 房门重新掩上,青青过来,有些恼怒道:“这程媛娘也果真可怜,新婚之夜被丈夫抛下不说,还有女人上门挑拨,若是程媛娘听了挑拨去闹,怕是反而更不得丈夫喜欢,到时候这柳香再在男人耳边说几句柔软话,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更显得她温柔贴心了。” 嘴上生气,青青依旧将嗓门放的不大,给斐珧梳着头发的动作也十分轻柔。 斐珧道:“她也算个可怜人,无名无分,也未必受宠,费尽心机争来的,不过是花心男人的一两句好话或者一身衣裳。” 青青道:“奴婢以后就不要找这样的丈夫,宁肯贫贱夫妻恩恩爱爱粗茶淡饭,也不要这样得来的锦衣玉食。” 斐珧在镜子里抬眸瞄了青青一眼道:“乔松年轻有为家底丰厚,粗茶淡饭不至于,恩恩爱爱倒可以。” 青青脸一红,顶聪明的丫头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小姐,小姐在乱说什么?” “哎,我一开始以为,你家魔君常将你带在身边,是喜欢你,没想到啊没想到,魔君别具心思,带你在身边,是为了拴住乔松。” 青青羞的简直就要跺脚,“我才不要嫁给那个木头。” “好说,我手底下还有几个好的,待他们恢复仙身,你便好好挑一挑。” 青青无奈,只能讨饶道:“娘娘~” 翌日清晨日上高杆,程媛娘的丈夫孙有才才从外面回来,衣衫穿的凌乱不堪,满身酒气混杂着脂粉气,大摇大摆的进了房间。 斐珧刚将满头长发盘起来,对着镜子别上了在天宫之时,嬴昭衍送的那支玉簪子,正想着从何处开始查询大妖线索的时候,见一个小眼睛大嘴巴,满脸麻子的男人坐在了屋中,带着酒意昂着狗头看她,且眼神十分欠揍。 忍住了将这人丢出去的冲动,斐珧耐着性子回过头道:“你回来了?” 孙有才点点头,“眼瞎吗?坐在你面前,自然是回来了。” “哦。”斐珧不冷不淡应了一声,脾气温和,又问道:“还去吗?” “啪”的一声,孙有才一拍桌子,“自拜堂那一刻起,纵使你是官家小姐,我也是你的丈夫,自古夫唱妇随,我还得听你的不成!” 斐珧心中谋划着如何顺利做个寡妇,嘴上心平气和道:“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若是没有钱了,我这里有。” 孙有才眼珠子转了转,“你那继母肯陪送你嫁妆?” “纵然我不受宠爱,也是官家小姐,银子自然是有的。” 孙有才变了脸色,挂上几分猥琐的笑容之后,一张嘴脸更丑了。 “夫人,昨夜是我不好,冷落了你,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青青正端茶水进来,听见孙有才这话,想想惨死的程媛娘,气的脸色发绿,走路都重了几分。 孙有才回头看见青青,眼睛里也冒出光彩,搓着手笑道:“老爷我也会对你好的。” 说着,就要往青青身边近上几步。 一个钱袋子“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斐珧道:“这里是些金叶子,你先拿去花,不够了我还有。” 孙有才止住脚步,忙将钱袋子捡起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果真是光灿灿的金子,笑的愈发灿烂了。 “谢夫人,多谢夫人。”说着,还想靠近几步,同斐珧亲近亲近。 斐珧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忙碌,手头定然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好,不用在这里耽搁,快去吧。” 孙有才一听,心头荡漾,想起昨夜娇艳勾人的花魁,看看眼前面黄无趣的妻子,当即便做了决断。 “夫人说的是,我确实还有事情,就要出去了。” 说着,带着满身酒气,大摇大摆出了门去。 青青有些不解道:“小姐,你为何还要给这种人渣钱呢?” 斐珧近到青青身边,低下头,稍稍吩咐了几句话。 青青抬起脸来,羞红一片,“世,世上真的有这种药吗?” 斐珧嘿嘿一笑,坏心起了,胡说道:“自然是有,乔松告诉我的。” 第六十一章 人去空楼不染尘 京都是各路消息汇集的地方,斐珧和青青留心打听着哪里有闹妖的情况,可一直等了个把月,除了打听到哪家的媳妇红杏出了墙,张三偷了李四的银两,王二麻子不孝顺,每日只给八十岁的老母亲一碗饭汤之外,其它的并不见异常。 但月后有一天,程媛娘的丈夫孙有才被人从烟花巷抬了回来,到了家里已经奄奄一息不能言语,面上蜡黄罩着黑气,像是老树将朽,井水干涸,过度风流夜夜笙歌之后被掏空了身体,命在旦夕了。 说起来,那孙有才有了钱,日日流连烟花之地,一日“偶然”遇见某个江湖郎中,为孙有才介绍了一副方子,孙有才用过之后自觉快活不已,愈发忘了回家,整日酒醉迷离坠入了温柔乡里,恨不能将烟花巷里所有的女子都宠幸一番,可奈何孙有才忘了女子无数精力有限,本就吃喝玩乐一滩虚肉的身体,不出一个月,连同他腰包里的银两,一起被彻底掏空。 终于某日夜里大醉一场,温柔乡里醒来之后身体虚弱,再起不来了,烟花巷里的老鸨子专门找了人,将孙有才抬了回来。 孙有才的家人哭天喊地,但是回天乏术,怕是往后余生,孙有才都得躺在床榻上吊着一口气了。 斐珧嫌脏了眼睛,看都未曾去看上一眼,孙有才的父母痛恨斐珧不贤惠,便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了。 这么痛快就得了自由身,作为回报,斐珧离开时还专门派人告诉了孙有才那江湖方子的事实,功夫不负有心人,孙有才躺在床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当夜里便一命呜呼登上黄泉,斐珧也从此成了寡妇一个。 挽着包袱出了门去,青青问斐珧要去向哪里,斐珧在路边喝了一碗苦茶,用手敲着桌子想了想,觉得眼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左右占了人家程媛娘的身体,不如就去为她找回一口气。 青青虽然是个温柔细腻的姑娘,但是内心里也有一股豪气,当下便将头点的如同捣蒜的杵子,连连应了几声好。 于是乎,主仆两个吃饱喝足之后,挽着包袱可怜兮兮,回到了程媛娘的家里。 程媛娘的爹爹是当朝一个不算大的官员,自古以来做官的将脸面看的最重,眼见自己的女儿竟然被夫家休了回来,气的程老爷简直要跳起脚来。 那刻薄的程夫人小妾上位,最厌恶程媛娘占了嫡女的身份,见眼中钉被休弃,拿着扇子都遮不住脸上的笑意,罢了笑够了,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好好的说教了一通,才将斐珧打发下去。 到了门前斐珧听着,那程夫人还在同程老爷说,在乡下庄子上寻个佃户,将程媛娘嫁过去,出嫁一个月就被休了的女子,富贵人家哪里还肯有人要。 回到程媛娘住着的原本破旧冷清的院子里,青青愤愤不平道:“小姐,这程媛娘命可果真苦,摊上这样糊涂的爹爹,和这么刁钻的继母,她活一辈子,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斐珧叹一口气,“人间红尘杂念之所以重,便是因为人这一辈子,要尝尽了酸甜苦辣七情六欲,你看这凡世芸芸众人,过的苦的十有八九,所以怨念难免会重,就算深山修炼的妖,都会沾染。” “程媛娘来世会过的好么?” “不知道。”斐珧摇摇头,“她死于非命,还要在黄泉路上徘徊许多年,才能转世。” 青青是个感性的人,面上有些神伤,不再说话了。 进了屋里,斐珧以为程媛娘原本住着的房间应该无人打扫,可四下里看看,竟然整整齐齐纤尘不染,像是这是从未断过人住,或者有人刻意打扫收拾过。 难道是程媛娘的父亲和继母?斐珧觉得不大可能,细回想,方才进门的时候,门上落的锁已经久未有人打开,上面的尘土还沾在了青青的手指上。 靠近桌子,斐珧伸手试探了一番,桌面干净整洁,抹布擦拭过的水渍还没有彻底干涸,留有潮湿的痕迹。 空气静了一瞬,斐珧看向青青,朝着离间屋里递了个眼神,青青脚步轻盈朝着里面走去,刚刚打开里间的小门,便听见了里面有打开窗子的声音,一个黑影匆匆跑进了一旁的小竹林里。 “是个凡人,跑了。” 斐珧点点头,随意坐下,“没想到这程媛娘在世上,还有个诚心待她的。” “会不会是她的兄弟姐妹?” 斐珧否定,“若是兄弟姐妹,便是这个家里的小姐公子,他们想收拾间屋子,还用得着偷偷摸摸么?” 青青推断道:“这里是深宅大院,看管严密,外人向来是进不来的,若不是兄弟姐妹,便是这里的仆人了。” “十有八九。” “用追查么?” “不用,出口气,我们便离开这里,毕竟还有要事在身,投生在这程媛娘身上,不过是为了掩盖身份。” 青青点点头,放下包袱,将房间未曾收拾好的部分,又细细的打扫了一遍。 入夜的时候,有个婆子叫了斐珧前去用晚饭,斐珧跟着婆子走在路上,那婆子还多嘴,说了几句不太中听的话,冷嘲热讽她不该被休,坏了程家的脸面。 斐珧听了几句,问道:“你姓程吗?” 那婆子被问的老脸一红,嘴巧道:“老婆子我在府上伺候老爷夫人,待的年份比小姐岁数还大,身心都是为程家考虑的。” 斐珧点点头,“你伺候我母亲多年,母亲死后转眼便伺候了姨娘,十几年来劳苦功高,如今年级大了,是该回去养老了,等见了父亲,我就向他说明你的苦心。” “小姐,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还要伺候夫人和……” “那你就闭上嘴。” 斐珧极不耐烦听这老婆子再说下去,若非她如今是程媛娘,巴掌早已经落在了这狗奴才的脸上。 程媛娘唯唯诺诺惯了,婆子从未见过她如此凌厉的样子,便悻悻闭上了嘴巴,盼着进了饭堂,有人好好收拾她一番。 第六十二章 君子动口也动手 一家人聚在一起本该欢声笑语团圆喜乐,但是看着眼前场景,斐珧并未感受出几分温馨来,反而饭桌上围着的一群嘴脸,比之戏台上五花八门的脸谱,还要多姿多彩。 看到她,一群人里有如同程老爷一般气愤的,也有诸如程夫人和几个小姐幸灾乐祸的,只有坐在角落里,几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眼神里,透出了一丝同情可怜,仿佛她的悲惨命运,和她们紧密相连。 斐珧想来,幸灾乐祸的该是如今程夫人的孩子,那些同情可怜的,是一如程媛娘那样死了娘亲,或者是不得宠的姨娘所生的孩子。 看到个空位置,斐珧坐了过去,身子还未坐稳,便见程夫人身边一个打扮花哨的小姐拿腔做调道:“呦,我还以为这辈子要少见姐姐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姐姐便又回来了。” 斐珧面色淡然,应道:“妹妹又没有忽然横死,我们姐妹怎么会见不到呢。” 那花哨小姐一听,尖声道:“程媛娘,你是在诅咒我吗?” 十分认真的,斐珧反问一句,“有吗?” 气的那花哨小姐当即咧着嘴,朝一旁求道:“母亲,大姐她被夫家休弃,不仅不知悔改,还咒我早死,太狠毒了。” 程夫人板下了脸来,朝着斐珧呵斥道:“成何体统!成亲前便不像样子,如今将程家的脸丢尽,还回来张狂!太不像样了!” 斐珧悠悠道:“我母亲去的早,成亲前的事,都是和姨娘你学的,若有学的不像样子的地方,见笑了。” “你!” 程夫人气的简直要跳起脚来,一转脸看向了程老爷,即刻便变的柔弱无奈,带着哭腔道:“老爷,你看你这个好女儿,我真是,真是管教不了了。” 程老爷本来已经十分生气,听着斐珧的话,已经将火气攒了满怀,经程夫人的泪水一点,霎时间便爆了出来,将筷子摔在了地上,呵斥道:“你个不成体统的东西!简直败坏门风!” 斐珧看向程老爷,收了方才玩笑的姿态,静静问道:“你当初受人撺掇,同意将女儿嫁给孙有才的时候,可记得他是个败坏门风的东西?” “你!你!” 一句话说中了程老爷的痛处,不管怎么说,程媛娘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当初他觉得这个女儿不好,就听了两声枕头风,同意将女儿嫁给孙有才那个败类,成婚之后那孙有才日日留宿花街柳巷的荒唐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听过,心里已然后悔不已,可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甚至于自己的女婿风流过度被人从烟花巷抬回去这件事情,成了他官场上的一大污点,去都去不掉。 斐珧向来喜欢切中要害,来这里掺和了几句话,饭倒是和这些人吃不下去,于是不等别人开口挤兑,一转身出了餐堂,留下一桌子人干瞪眼。 回到住处,青青已经十分细心的为她准备了清茶,斐珧坐下,端起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才道:“如今我果然脾气温柔了许多,都不曾拍桌子了。” 青青听着,笑笑道:“娘娘要是拍桌子,怕是魔君要将整个朝君台的桌子都换成棉花做的,怕伤了娘娘的手。” 斐珧伸手在青青下巴上勾了一下,细细看着道:“你说你家魔君守着你这么个机灵细心的姑娘,怎么就没有下手,还偏上乔松看上了。” 往往一提乔松,青青的脸就会红成一片,故意与斐珧保持了些距离,怕她再次动手“调戏”,细声道:“魔君对娘娘把心挖出来都可以,哪里还能看上别人,再说,再说乔松他,他就是个木头。” “噢~”斐珧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你先看上的乔松。” “不,不是的。” 斐珧靠近些,有了几分度厄星君的模样,“讲讲。” “那时,那时我刚到朝君台不久,常受人一些老人挤兑,后来,后来乔松护法见了几次,就格外照顾我,再后来,我就为他做了一身衣裳,我们就,就……” “生米煮成熟饭了?” 青青瞪大眼睛,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斐珧评价道:“乔松太失败了。” 青青不欲再与斐珧谈论这个话题,端起茶盘,垂着脑袋脚步轻盈快速出了门去,低声嘟囔道:“魔君,魔君从不说道我们这些事情。” 出了门,青青还听斐珧在屋里应道:“就算是没有说过,整日以身作则,乔松但凡和你家魔君学上一星半点,早抱得美人归了。” 屋里的斐珧说罢了,细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若是早些年身边出个赢昭衍这样擅于撩拨的,年轻气盛的她也早已经被拿下。奈何细细回想临消那一帮人,长的不及赢昭衍绝色不说,划拳的时候连粒花生都不曾让她,打架的时候更是将吃奶的本事都得使出来,纵然那时她也风华无限,但那帮人怜香惜玉的心,都统统喂了狗。 一夜静悄悄的过去,斐珧再醒来,院子里站了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见斐珧出来,态度十分强硬道:“小姐,老爷和太太昨夜里做了决定,让小姐到城外静山庵里修养一些日子,待小姐知错后,便可回来。” 斐珧一听,转身回了屋里,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不再理会院子里这帮人。 几个婆子已经做好了用强的准备,一见眼前架势,挽起袖子便冲了上去,打算将人拿下。 谁知刚到了门前,便见房门哐当一声又开了,屋里踹出一只脚来,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婆子狠狠踢到了院子里。 噗通一声落了地,那婆子躺在地上哭嚎起来,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余下几个见了,愣神一瞬,互相看一眼,便又脚步齐齐冲了上去,想着几个人一起上,总能将人捉住,哪曾想还未及看清对方身影,便已经身体失重飞到了天上,紧接着落下来,砸在了之前那人的身上,接连几个,一时间院子里哀嚎声此起彼伏。 青青挽好了包袱,出了门,站在斐珧身边道:“小姐,收拾好了。” 斐珧点点头,朝着门外走去。 闻听了动静的管家匆忙过来,拦住斐珧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斐珧停下脚步,看了那管家两眼,见对方向后退缩了,才道:“不是要去静山庵么?” 第六十三章 静山庵中血腥浓 出了程府的大门,一辆破旧的马车已经备在了门前,斐珧和青青利落上了马车,随着马夫鞭子声响起,车轮碌碌,朝着前方驶去。 路上青青回头看了看,有些遗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么?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斐珧靠坐在车壁上,百般无趣道:“难不成在那深宅大院里呆着,就能让他们得到教训吗?” 青青一喜,“小姐有什么主意么?” “没有。” 青青瞬间又换成了满脸失落。 马车行到一处繁华的路段,斐珧挑开帘子看了看,见前方酒楼出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便从青青的包袱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桃子来,咬了两口,在青青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将手中的桃子从车窗抛了出去。 只听得路边“啊”了一声,紧接着嘈杂声起,有人大喊道:“哪个不长眼的扔的桃子,砸到了我家公子!” 青青凑到马车前,告诉马夫不许停车,紧接着掀开车帘朝着被砸中的人蛮横道:“不就是一个桃子吗?又砸不死人!我们可是翰林院修撰程家。”报完了家门,青青无师自通,又极其不屑的“哼”了一声,其态度十分恶略。 街道上一阵骂声起了,那几个出了酒楼的也并非什么良民子弟,一瞬间将程家祖宗十八代都揪出来骂了个遍。 青青坐回马车里,问斐珧道:“小姐,这能行吗?” 斐珧点点头:“放心,我向来最是容易招人恨,这个比较擅长。” 正说着话,忽听得马蹄声自马车后面近了,紧接着听着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外面有人喝道:“砸了人就这么轻易跑了吗?” 青青与斐珧对视一眼,出去横眉道:“都说了我们是翰林院程家,你没有听到吗?” 对方极其不屑的轻嗤一声,大声道:“一个小小的九品修撰,在天子脚下都敢这么嚣张了么?” 青青对这类无理搅三分的事情显然不太擅长,扭向回头,看向了斐珧。 斐珧坐正,朝着外面道:“你算哪颗葱,竟然不把程家放在眼里!” 对方义正辞严毫无怯意,“我就算是个平民百姓,这天下也得有道理摆在那里!” 几句话下来,不知怎的,斐珧听着这说话的声音竟有几分耳熟,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而后有些无语,轻轻将帘子放了下来。 来人一身武将束袖衣衫,身下骑着战马,正是前些日子被她劝去参军的临消。也不知短短时间,这临消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从一个卖猪肉糖葫芦的小摊贩,骑着骏马站在了京都街头。 如今她已经转变了模样,变成了程媛娘,想必临消也不能认出她来,斐珧放下帘子,虽是为了给程家拉仇恨,但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沉声道:“我是程家的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服气的地方,可去找程家说理。” 临消一见车里是两个女子,也不再好意思纠缠下去,便应了声,“好,便去找程家说理,但是我如何确认,你们就是程家的人呢?” 这时,旁边围观的人群里有好事的人开口道:“我认识这个车夫,是程家府上的。” 临消点点头,骑着马,退到了一旁。赶马的车夫重新扬起马鞭,车轮开始转动,朝着城外去了。 青青疑惑道:“那些人会去找程家算账么?” “这个不去,再惹几个不就去了。” “可是,万一有什么麻烦呢?” “程媛娘都已经被逼死了,还怕什么麻烦找上门来?” 青青念想着也是,便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道:“娘娘有时候,跟魔君很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们总有办法解决。” 斐珧笑了笑,因为无所依仗,若是自己不去解决,倒下便是万丈深渊,这一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马车出了城去,到达静山庵的时候,天已经到了正午,庵里的师太得了消息等在门口,迎着斐珧和青青进了庵里。 师太个子偏矮,略微有些发胖,胸前的两团将灰白的袍子挤的紧绷,斐珧看人看了千百年,第一眼便知道这师太虽然出了家,但眉宇间的风尘气息颇重,丝毫没有长伴佛前的清淡寡然。 看透了,斐珧未曾说什么,随着师太去到了一间破旧的草房前,那师太并未进去,告知斐珧,这就是她今后要住的屋子。 斐珧抬眸看了看,这草房屋顶的稻草,像是已经有多年未曾补过,有的地方经风吹日晒已经薄的透风,想必阴天里下起雨来,房内也会雨水连连。 回头望去,静山庵灰砖青瓦的房子一排排还有许多间,而面前这草房,无疑是最破的那个。 斐珧是个讲理的人,先开口问道:“没有别的房间了吗?” 师太呵呵笑了笑,推说道:“没有了,除了庵里的弟子住了两间,剩下的,前来上香的香客都已经定下了,只能委屈娘子住这间了。” 青青道:“可是师太,您这庵里,并未见多少弟子,多少香客啊,这房间,分明是住不满的。” 被戳穿,师太坚持道:“确实已经满了,再者说,这是娘子的家人安排的,让娘子在这里好生悔过。” 斐珧不再与那师太狡辩,扔出去一片金叶子,直接了当道:“换间好的。” 师太接过金叶子,眉眼当中放出光芒来,放在嘴里咬了咬,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就给娘子换庵里最干净的房间。”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不出片刻,斐珧便住进了一间客房里,虽说不算崭新,但是比一般乡下的民宅,还要敞亮的几分。 斐珧生来仙身千百年,四处征战时也曾露宿荒野,对于住在哪里倒并没有多么在意,如今换房间,一来青青是个姑娘,不比之前手下那帮臭小子,二来她也不想住进那破茅屋里,让程媛娘受这样的窝囊气。 青青稍作收拾一番,魔族人的五感总是灵敏的,片刻,青青凑过来道:“娘娘,我总觉得这个房间里,有种怪怪的气息。” 斐珧正擦着手里的唤鱼刀,抬眸看了一眼道:“有过酒气,血腥气,还有,死人的阴气。” “这里有死人?” “这里杀过人。” 第六十四章 深更夜半送信来 凡世人若有枉死,心中存留怨气,死后会有阴气长时间聚集在被害的地点,久不能消散。凡人之中,极少有人能察觉出阴气的存在,但斐珧好歹是活了千把年的神仙,这点小事情,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青青铺好床榻,从包袱里掏出一支朝君台上常用的香来,去到各个角落,将房间里的味道祛除了一遍,边忙着手里的事情,边道:“这师太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奴婢来人间少,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都这么繁复肮脏了么?” 斐珧应道:“也不尽然,这世上好人也是有的,但是好人,有时候也会做坏事,坏人,说不定也能做了好事。” 这话说着绕口,听着也有些复杂,青青摇摇头,没有再说了。 傍晚时候,庵中一个瘦弱的小尼姑端了素斋给斐珧送来,进门时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托盘上的汤撒在了地上,那小尼姑忙蹲在地上收拾,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 青青心思细软,忙蹲着与那小尼姑一同收拾,见她年岁小,还劝说了几句,小尼姑才满脸愧色,退出了门外。 小尼姑走后,青青将饭菜试了一遍,朝着斐珧点了点头,斐珧没什么胃口,干脆掏出山水图来绣了几下,等到屋里掌起了灯,一棵草还没有绣好。 山间的夜色向来深浓,屋里微弱的灯光在半山腰里显得微不足道,三更过半,斐珧躺下之后,青青去熄了灯火,还不及沉沉入梦,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自门外传了过来。 斐珧起身,借着窗外朦朦月色,看清似乎有个黑影爬在门前,鬼鬼祟祟不知做着什么。 脚步轻轻过去之后,斐珧见一张纸条从门缝中塞了进来,打开门之后,那黑影已经慌慌张张快速离去,转过房角时露出的衣襟,可以看出是件灰白的袍子。 斐珧没有去追,回转身见青青已经将纸条捡了起来,打开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小心有贼。 青青问道:“这人是谁?” 斐珧返回床榻继续躺下,“反正不是贼。” 一夜过去,安然无恙。 次日斐珧早起,顺着山路往上活动一番筋骨,等待太阳升起时,才爬到了山顶上面。 等到了山顶,还未及斐珧看一看周遭美景,便见个美人早已经立在了哪里,身上披着晨曦的光芒,望着眼前河流远山,静静的站着。 斐珧几步过去,看看美人道:“没想到公子也有这么好的兴致,来这里欣赏美景。” 男子道:“不为美景,只等位心爱的姑娘。” “等到了吗?” “等到了。” “在哪里?” “在身边。” “可我并不认识公子。” “我认识珧儿就好。” 斐珧有些挫败,凑过去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气息掩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不成还去阴司查行踪,怕我红杏出墙不成?” 赢昭衍伸手将斐珧带进怀里,下巴抵在怀中人儿的发间,“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分别这么久,你竟都不想我。” “分明,分明也没有多久。”斐珧一时心虚,扪心自问这些日子,确实没有想起过自己的魔君夫君来。 这个回答,显然引起了赢昭衍十二分的不满,一伸手抬起斐珧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斐珧被赢昭衍带有报复性的怀抱勒的生紧,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由自己的时候,一个漫长的吻才结束。 伸手揉了揉有些**的唇,斐珧惊讶道:“这三分姿色的程媛娘,你都吻的下去?”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呢?” “那我就变成老头子。” 斐珧被这技巧低劣的甜言蜜语哄的心里一阵发暖,回过神来问道:“你跑这一趟,有事么?” “有。” “什么事?”斐珧面色凝重起来,知道能让赢昭衍觉得算是件“事情”的,一定是大事。 “想你了,来看看。” “……” “正经事呢?” “这就是正经事。” “……”斐珧无语,低声嘟囔了句,“幼稚。” 赢昭衍听闻了这个评价,随即道:“我若是幼稚的话,斐大人让着我些可好?” 斐珧一听,看着赢昭衍一双狡黠的凤眼,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说。” “等回了朝君台,不许再逃。” “笑话,我什么时候逃过?” 赢昭衍笑的极其魅惑,凑近斐珧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随着朝花淡淡的香气侵袭耳畔,斐珧一张老脸霎时红了起来,看着赢昭衍,“你,你,你……”了半天 ,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山腰上传来青青的呼喊,斐珧如得了救星,忙应了一声,朝着山下走去,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斐珧觉得不能落了面子,便扭回头,傲气道:“你给我等着。” 赢昭衍言语乖巧,眸中却满是侵略,应道:“好。” 回到庵中,又是清水豆腐白菜,斐珧还发现,似乎这庵里规矩森严,庵中的弟子们都不大言语,一个个低着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几个和师太走的近的,插着腰吆五喝六,很是气派嚣张。 这一天里,斐珧原本以为程家会就昨天街上扔桃子的事情来教训她,怪她给家里惹了麻烦,但是等了一天,都不见程家的人来,斐珧觉得或许是事情惹的太小,待过些日子,再惹个大些的出来,才能激起点波浪来。 入夜之后,一切照旧,斐珧把昨天没有绣完的那颗草绣出了形状,将整个山水图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觉得进展已经有了千分之一,完工有望。 夜色渐深之后,天空隐隐笼上了一层阴云,月光透过云彩照下来,山中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整个人间失了颜色,恢复到了黑白的本相。 依旧是三更过半,那送纸条的人又来了,斐珧知道对方一片好心,便没有追去让她暴露,只捡起纸条来,上面字迹笨拙,简单写着,务必小心。 第六十五章 英雄救美李大牛 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望穿秋水”,就在斐珧等过了夜半之后,终于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声音在她的房门前停下,紧接着窸窸窣窣,窗户纸破了个窟窿,一股浓浓的药味透了进来。 约莫过了片刻,一把刀从门缝里伸进来,将门栓划开,紧接着两扇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黑影进了房间。 悄无声息的,一个麻袋罩了过来,斐珧和青青被人拉扯起来绑住手脚,抗在肩上出了门去。 道路似乎有些颠簸,斐珧在那人肩上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扛着她的人才停了下来,将她放到了地上。 麻袋再次被解开,斐珧睁开眼睛,见一间临时搭成的破旧茅屋里,昏黄的油灯忽明忽暗,一张桌上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瓶子,下酒菜的残渣扔的到处都是,三五个男人满脸淫相的看着她,见她醒了,其中一个道:“虽然脸长的不算太美,这女人身段气质倒是不错。” 另一个问同伴道:“钱带来了吗?” “她们的包袱里只有一点碎银子,并没有老尼姑说的金叶子。” 一个体型彪悍的上来,用手里的刀拍了拍斐珧的脸,问道:“小娘子,你们将金叶子,藏在了哪里啊?” 斐珧回头见青青正在身边,也被绑住了手脚,正往她这边靠过来。 “是那老尼姑叫你们来的?” 另一个脸上长疤的脾气火爆,呵斥道:“你问这些做什么?把钱交出来,再让我们几个快活快活,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性命。我长这么大,睡过的女人无数,可就是还没有睡过官家小姐呢。” 斐珧听着,点了点头,推测道:“老尼姑不清不白,与你们几个有染,告知你们我手里有金叶子。” “哈哈哈。”劫匪道:“是又怎么样?小娘子你也快要和我们不清不白了。” 斐珧接着道:“静山庵里的客房中,有酒肉血腥气,你们与那老尼姑交往已久,但这静山庵中,并未听闻有哪家有身份的人消失或遇害,便说明,由那尼姑打听底细,你们只捡着过路的,或者身份不明的人下手,这样的话,便轻易不会暴露。但是,如今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程家的人,仍旧动了手,便说明,背后的主使不是老尼姑,而是另有其人。” 房中的劫匪脸色有些变了,不由得互相看一眼,威胁道:“你若是乖乖交出金子来,我们就饶了你的性命!” 斐珧道:“这世上,虎毒不至于食子,我猜想,让我来静山庵是程夫人的主意,她必然知道静山庵里的猫腻,所以让那老尼姑从中牵线,给了你们钱财,想要你们将我掳走,好扫清我这个眼中钉,对不对?” 那体型彪悍的劫匪脸色变的十分难看,自古以来做贼心虚,虽然表面上看,斐珧和青青两个弱女子不是几个大汉的对手,但是说中了他们心里的鬼,仍旧叫他们背后生出几分寒意来。 脸上长疤的一咬牙,朝彪悍的男人道:“大哥,看来不能留了,我们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她一个!” “对!”彪悍男子点点头,拿着刀靠近,朝着斐珧道:“说出金子在哪里,我们兄弟让你痛痛快快的去死,不然的话,便将你折磨的生不如死!” 斐珧面上挂起一丝笑容,音色柔和妩媚,“你过来,靠近些,我告诉你在哪里。” 那人面上有疑,但认定一个被捆绑着的弱女子,必定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便走近了几步,蹲在斐珧身边,靠近了一些。 唤鱼刀召在手中,斐珧正要将身上的绳子挣脱开来,便听得破旧的茅屋门被人“哐当”一声大力踢开,紧接着刀剑的声音响了起来,屋里乱做一团。 斐珧放弃了挣扎,施了一道术决,将油碗当中豆大的油灯点的明亮了些,好让进门来英雄救美的人,看的更清楚。 来的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出片刻,便将所有劫匪全部制服,还在另一间茅草屋里救出两个衣不蔽体,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女子,看样子,也是过路的人,留宿在了静山寺中,被那心狠的老尼姑所陷害了。 英雄救美的头目进来,在看到斐珧和青青的时候,愣神了一瞬,随即过去,解开了两个人的绳子。 斐珧也觉得冤家路窄,来救她的,竟然是临消这小子,细细回想临消这一世的名字,斐珧唤道:“李大牛?” 临消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斐珧心说,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连你的发家史都知道,但由于她如今是程媛娘,嘴上胡扯道:“久仰久仰。” 罢了,斐珧疑惑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临消解了绳子,拎起桌上一坛未开封的酒拍开,仰头喝了一口道:“说来也是冤家路窄,你用桃子砸中的是太傅家的公子,太傅公子看不惯小小程家这么张狂,便命人去调查了那程老爷一番,这一调查不要紧,发现里面还大有文章所在,什么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类的罪名有一大堆,于是头入夜,便将程家抄了家,将程家的人关押起来,一个个审问。” 说了一半,临消仰头又喝了一口,“这一审问不要紧,又问出了事情,问到程夫人的时候,女人胆子小,还以为她做的坏事暴露了,便将静山庵里打算害你的事情抖了出来,于是乎我们连夜又查封了静山庵,那静山庵的老尼姑不经打,一巴掌下去,老实说了劫匪的根据地点,所以就追过来了,刚刚好。” 罢了看了眼站起身的斐珧道:“这么算下来,一个桃子,还救了你一条性命。” 斐珧也十分意外,回头看看青青道:“戏本子都不敢编排的这么顺利。” 青青摊开手,和斐珧是一样的感觉。 斐珧过去朝着临消道:“你不卖那粘牙的糖葫芦之后去了哪里?怎么短短时间就飞黄腾达了,我记得你可不是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人。” “小爷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小爷运气好,参军便救了头领一命,所以直接被调到了身边,立了几次功之后,又调到了京都任职,与太傅公子算是朋友,出门吃个饭而已,因为一个桃子,又立了功,你说小爷是不是鸿运当头?” 斐珧点点头,“你要是一直这么好运,就好了。” 临消一口酒咽下肚,回味过来,与斐珧拉开了些距离道:“你,你,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斐珧眉梢一挑,笑的阴险,“自然是仰慕公子已久,你看我刚克死了丈夫,不如嫁给公子怎么样?” “……” 临消护住身体,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第六十六章 世间不负有深情 劫匪被抓,程家也垮了台,程老爷锒铛下狱生死未知,程夫人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至于程家的孩子,若是自身有些本事的,说不定还可以在这世上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如果只是躲在父母庇护下的高傲的寄生虫,那么等待他们的日子,总是凄苦无比的。 程家被抄家,程家的仆人也都被赶了出来,斐珧和青青从静山庵下山的时候,遇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粗布衣衫等在路上,等她们走过了,才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媛娘小姐。” 斐珧回过头,看了那小伙子片刻,身量不高,人长的也十分一般,只一双眼睛诚恳,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认识我?”斐珧开口问道。 小伙子低头片刻,又抬起头来,迎着斐珧的目光道:“你不是媛娘小姐。” 斐珧心里颇感意外,如今她投生在了人的身上,自身仙气早已隐去,这小伙子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出言否定,斐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媛娘小姐从小被人欺负,长的也不算出众,她总是怯怯的低着头,不像你这么目光坦然的看人。”说着,小伙子低下头去,声音放低了几分,带了难以隐忍的痛苦,“小翠为媛娘小姐买砒霜那天找过我,媛娘托她将我送给她的扇子坠还给了我。” 青青恍然道:“你是不是,悄悄打扫媛娘房间的那个人。” 小伙子点点头,“我总觉得,媛娘还会再回来,我还会见到她的。” 斐珧本不忍戳穿他的希望,但事实已然如此,便将音色放柔了几分道:“节哀,你或许是媛娘在这世上唯一留恋的人了,她临死前,身边还放着一把扇子,我想她之所以将坠子还给你,是想让你好好的活着,放下她。” 小伙子听了,原本通红的眼睛泪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在斐珧面前,求道:“不知姑娘是仙人还是恶鬼,只求姑娘若能见到媛娘,将这坠子送给她,我这一生便没有遗憾了。” 斐珧接过扇坠子,点了点头。 小伙子感激不尽,跪在地上又叩了几个头,才起身顺着小路,一个人朝着山下默默的走去了。 山腰的静山庵中,传来几声悠远的钟声,那个为斐珧递过纸条的小尼姑做了静山庵的师太,她也曾卑微可怜受制于人,只因为洒了饭菜没有被骂,又得了青青几句安慰,便冒险一次次,想要将别人从死亡中拉扯回来。 或许这世上,种下善因,也会是有善果的。 下了山回到京都,坐在酒楼当中,用程媛娘的眼睛,目睹了程家被抄家的热闹后,斐珧啧啧两声,唏嘘不已。 忽然之间,饭桌上凑过来一人,坐在一旁,也啧啧了几声道:“这世道也真是怪了,还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抄家,快要笑出声来的。” 斐珧又见了临消,笑呵呵道:“公子是想好娶我了么?小时候算卦的说我要克死三个丈夫,需得找命硬的顶着,我瞧着公子一脸福相,命硬的很,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临消倒吸一口气,脸色涨的通红,张口磕磕绊绊道:“不……不……” 斐珧竖耳听着,还以为这小子胆大包天,敢骂姑娘家不要脸了,谁知听着“不”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不成体统!” 斐珧大失所望,拍着自己额头道:“你小子这辈子都得栽在美人计上面,没有色胆不说,识破了也下不去手,实在是没有长进。” 临消一惊,“你怎么又知道!” 说话间,斐珧一记手刀砍在临消肩头,见他疼的呲牙咧嘴,勾了勾手指道:“来打我。” 临消站起来“啪”的一声一拍桌子,怒吼道:“小爷我为什么要打你!” 斐珧无语道:“这世上女子狠辣不比男子差,若你的对手是个女子,你有恻隐之心,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 临消脑子活络,意识到斐珧是在提醒她,挠挠脑袋道:“我连媳妇都没有娶成,怎么就要先学会打姑娘了。” “没出息的东西。”斐珧嘟囔一声,问道:“那你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临消摇摇头,“没有。” 斐珧看着临消一脸茫然,忽的笑了,当年在天宫里,他分明看上了小桃,一只不好意思直说,便反复同她提起说,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媳妇,暗示从她身边找。 这么点小心思,怎么能瞒住她的眼睛,斐珧本想着等选个黄道吉日,把小桃嫁给他,免得让他整日里如长舌妇一样念叨,结果未曾等到黄道吉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如今临消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世,还心心念念娶那个温柔贤惠的姑娘,殊不知他温柔贤惠的姑娘,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故去的人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缘分不强求,斐珧也期望,临消能再遇见心里的,贤惠温柔的姑娘。 提起亲事,临消慌里慌张的离开,斐珧让青青暂时等在客栈里,而她转身去到了黄泉。 阳世的仇怨已经了了,但是斐珧觉得做事做到底,黄泉河畔,还徘徊着一个弱小无助的程媛娘。 枉死和自杀的人,魂魄一时不能轮回转世,要在黄泉河畔受几年刀刮似的风,才能重新踏上奈何桥。 斐珧在黄泉河畔找到了程媛娘,她依旧低着头,在众多游魂当中,静静的走着。 “媛娘。” 斐珧唤了一声,程媛娘茫然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有人,托我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说着,斐珧伸出手,将小伙子给的扇子坠儿递了过去。 程媛娘无神的眼睛里,显出满满的悲痛来,快速拿起扇子坠握在手中,问道:“他,怎么样了?” 斐珧摇摇头,“有的人放下之后,留在心里,还能继续往前走,有的人只能沉溺在这一段故事里,终身不能释怀。” 程媛娘眼睛里流出一丝血泪来,将扇坠贴在脸颊道:“自母亲死后,他是待我最好的那个人。” “你也将他看的重,并未只看做一个呼来喝去的下人,不是么?” 程媛娘悲痛,“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是么?”斐珧言语平淡,人间悲欢离合,她已经看过了无数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我会在黄泉路上一直等他,若他已然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我便在心里了了这段缘分,若他依旧孤身一人,我便和他一起投生,来世,还在一起。” “嗯。”斐珧点点头,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但愿这世上,深情从不被辜负。” 第六十七章 杀人夺命曝荒野 程媛娘的事情告一段落,回到客栈,青青告诉斐珧,京都城里,闹妖了。 说起来闹妖的人家,和斐珧还有些联系,便是程媛娘之前的夫家,孙有才的家里。 孙有才死后,孙有才的家人将程媛娘休弃,赶了出来,可过了不久之后,先是孙有才的坟被人刨了,尸体扒出来,野狗将骨头叼的到处都是,白日里下地劳作的农夫路过孙家祖坟,才看见了这骇人的一幕。 原本孙家的人以为,是孙有才生前得罪过什么人,让对方恨之入骨,才将尸骨挖出来泄愤,可没过多久,家里又出了事情。 第一个死的,是孙有才的弟弟,那孙有才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据说其德性和孙有才差不了多少,年级不大,屋里面通房已经有了好几个,夜里背着家人悄悄出门之后,人死在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头如同西瓜一般被一切两半,掏干了里面的**。 官府将这件案子定义为了凶杀案,开始四处查找与孙家有仇的人,可查来查去,有过恩怨的有那么几个,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争执,不至于鞭尸杀人。 事情到了这里,本要陷入死胡同的时候,孙有才的爹死在了家里,其死状和儿子一样,也是被人切了脑袋,掏干了**。 案子发展到这个田地,已经十分诡异了,据孙夫人回忆,说是前一个时辰,丈夫与她还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就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查生意上的账目。 平日里,孙老爷边查账,还会叫个容貌好的丫鬟进去伺候,被害那夜贴身的丫鬟梳妆打扮一番推门进去后,人已经死在了书桌上。 调查时,那丫鬟回忆说,进门前听到了几声老鼠的叫声,推门进去之后,房间的窗子半开着,四下里干净整齐,并不见老鼠的影子。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孙老爷死前衣衫不整,行过男女之事。 当夜里,伺候的丫鬟分明没有进房,屋里却有了女子,丫鬟进门之后里面除了死尸,便只剩下了老鼠的叫声。这件事情怪之又怪,官府查来查去,依旧围绕着孙家在查。 或许这世上人的思想,最容易陷入死胡同,死的都是孙家的人,官府便一直在查孙家的事,可紧接着,死了个和孙家毫无干系的人时,官府思路被打破便慌了神,束手无策了。 京都城里一时人心惶惶,凶手不是仇杀,便说明她下一个要杀的目标,会是任何一个人。 这时,有个人间修士发现了其中的线索,说几个凶杀案的现场,都有一股妖气弥漫,这整件事情,和妖有关。 一听和妖有关,负责京都治安的官员松了一口气,便开始大张旗鼓贴出告示悬赏捉妖,凡是捉妖有功的人,赏白银百两。 自古以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揭榜的人数以百计,而斐珧,也是其中之一。 揭榜之后,斐珧将榜单留给青青等着领赏,而她则去到之前受害人死亡的地方查看了一番。 孙有才,孙有才的弟弟,孙有才的父亲,还有另一个被杀的人,都是男人,且经查证,这几个,都算的上是风流男人。 到目前为止,最后一个被杀的人,死前也行过男女之事,可见那杀人的妖,可能幻化做了女人。 青青问,“为何“可能”是个女人?而不是一定是个女人呢?” 斐珧干咳了两声,隐晦道:“你不懂,等让乔松给你讲一讲。” 青青点点头,乖巧的记在了心里。 斐珧最后一个去到的地方,是孙有才的坟前,如今被刨开的坟已经重新添好了土,据说尸体是孙家的家丁追着野狗,从狗嘴里抢下来的,拼拼凑凑放进棺材里,才又重新入了土。 站在坟前,作为孙有才生前的“妻子”,斐珧感慨不已,说到底这个男人的死还是她推波助澜了一把,却不料那妖比她还狠,坟都要刨了。 这坟刨的,便是整件事情的关键,若是寻常妖杀了人吸**魄,或者有个吃**的爱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但是一个死了的人魂魄已经离体,再被挖出来,便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了。 若果真刨坟的是妖的话,便说明,是一只恨孙有才的妖,官府查找与孙家有过过节的人,这个思路也是对的。可如今距离孙有才被曝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存留的妖气已经无从查询,斐珧并不敢确定,刨坟的和杀人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妖。 正值秋日,树上的叶子还未曾落下来,田里的高粱已经结出了穗子,蟋蟀隐没在草丛里吱吱的叫上几声,斐珧立在孙家的祖坟前思索的时候,高粱地里一阵刷刷作响的声音,一个人身上沾着草叶子,从地里钻了出来,是一个身着黄袍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见斐珧,愣神一瞬,问道:“你是谁?” 斐珧问道:“你是谁?” 那道士自报家门道:“我本是一个云游的道士,行走到了京都,查这孙家的案子,你是谁?” “程媛娘。” 道士一听,眉眼都要飞起来,惊讶道:“孙有才的休妻?” 斐珧笑笑,“如今不一样了,我可是要等着领赏的人。” “领前夫家破人亡的赏钱,你的心不会痛吗?” “感觉尚可。” 道士咽一口唾沫,摇头叹息道:“最毒妇人心也。” 叹息罢了,道士将目光放在了斐珧身上,问道:“说起来,孙有才被曝尸那日,你在哪里?” “查抄程家的官府可以作证,那日我去往了静山庵,没有时间刨坟杀人。”说着,斐珧又问道:“你这道士倒奇怪,如今你藏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妖的心理和人一样,有时候做了某件事情,会想着返回去再看看,我在等着捉妖。” 斐珧呵呵干笑两声,“等到了吗?” “等到了你。” 忽的,斐珧意识到一点,问道:“你确定刨坟的,是妖?” “自然。”那道士一翻白眼儿,骄傲道:“那日闻听了此事,贫道特意前来查看了一番,尸骨之上,妖气浓烈,绝不会错。” 斐珧疑惑道:“什么妖,女妖,能和孙有才有仇呢?” 道士道:“或许孙有才色迷心窍,看过那女妖几眼,被女妖记恨在了心里,然后绝了孙家的男丁。” “世上有这么狠毒的女子么?” “有,我就认识一个,初次相识,多看了几眼,那婆娘拿着刀砍了我三十里。” 斐珧眼睛一眯,一脚踩在孙有才的坟头上,看着那老道士,咬牙唤了声,“飞……寥……!” 第六十八章 烟花巷里血色浓 人活一世,往往会经历很多段缘分,但也不尽然所有的缘分都是缠缠绵绵的情谊,不可否认,孽缘也是缘分的一种。 斐珧觉得,她和风神飞寥的缘分,便是孽缘最好的体现。 自与风神见第一面时,那厮便色胆包天,拿出勾搭小姑娘那套把戏来挑逗她,还不及靠近说上几句甜言蜜语顺带沾油水,已经被她提着唤鱼刀追砍了三十里,成了这九天之上,第一个位列仙班就挨了打的神仙,到后来,两人次次见面,大都以冷嘲热讽开始你死我活结束,几百年下来,竟还吵闹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斐珧心里评定风神飞寥便是,除了在男女感情上是个人渣之外,其他方面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飞寥那厮一张嘴巴也如同淬了毒,说她美则美矣太过凶恶,是带刺的玫瑰掺了糖的砒霜,看着像模像样,谁吃下去便要烂了肝肠。 斐珧敢说,她在仙界张狂多年,除了那帮用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参奏她的言官,风神飞寥是骂她最多,且还活着的唯一神仙。 三界几位老祖脱离世俗多年,一朝参得了天机之后,又卷入红尘,且自己不想去掺和,便去撺掇后生晚辈们参与拯救苍生的大计。 于是乎,魔界先派她来打了头阵,仙界派了风水二神,孽缘使然,诺大的凡间,竟还让他们在坟头上遇见。 好死不死说巧不巧,回了京都城里,斐珧发现他们竟还住在了同一个客栈,飞寥打开门进去,水神共恭正对着镜子描眉。 斐珧千百年里,见过的奇人不计其数,而奇人往往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癖好,这一点斐珧可以理解,她与水神来往不多,但是知道水神的爱好,便是擦脂抹粉,时不时抖出帕子来,掩着唇娇笑那么几声。 有这些动作,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再正常不过,可水神偏生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只身形偏弱了一些,平日里也是男子打扮,离的远了乍看上去还是个翩翩少年,凑的近了,脂粉气扬的漫天都是,比飞寥那厮的相好们还要呛人。 进了门,水神眼睛不抬,头也不回,继续描着眉,压着声音道:“呦,死没良心的,回来了。” 如今身为老道的飞寥一派正直模样,听到水神的称呼,显然抖了一下身子,鸡皮疙瘩顺着脖子起来,“嗯”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眉笔,水神回过头来,看向了飞寥,瞧见身后跟着的斐珧和青青时,皱着眉头问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两个丑八怪?” 青青看到了水神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往斐珧身后躲了躲,没敢再看。 斐珧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水神共恭这次投生的人身,是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头上的毛发稀松少见,两鬓的胡子倒是茂密非常,一根根卷曲粗硬,动一动还能弹上几下,最关键在于,这彪汉的脸上,上了两团鲜红的胭脂,本就粗浓的眉毛被描的更加乌黑,斐珧觉得,就算是黄泉阴司里的恶鬼,也比眼前的水神美上几分。 风神飞寥似乎相处多日,已经有了承受能力,稍后缓过神来,指着斐珧道:“这是斐大人。” 水神一听,无甚表情,点了点头。 一行人开始调查闹妖的事情。 风神飞寥骄傲满满道,他便是那个报告官府,说有妖气的人间修士,而且已经去检查过案发现场和尸体,除了都是男人,行过男女之事以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便是这几个人死的时候,死亡现场都有老鼠留下的痕迹。 若一个地方出现老鼠,是巧合,那么这几个地方都出现,便说明,这件事情与老鼠有着一定的关联。 一个恨孙家的女妖,和老鼠有关的女妖,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目的呢? 窗外的天气渐渐变得阴沉,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 水神用梳子梳着那几根稀松的头发,粗犷的嗓音拿捏的十分怪异,慢条斯理道:“我已经布雨将整个京都城里排查了一遍,妖气最重的地方,在烟花巷一带。” 斐珧与风神互看一眼,往往这世上的风月场所,除了纵情享乐,也是鱼龙混杂罪恶滋生的源头。 这京都城里的烟花巷斐珧没有来过,但刚刚投生在程媛娘身上的第一天便已经听说了,程媛娘的丈夫孙有才最爱去的地方便是烟花巷,最后要了他命的地方也是烟花巷。 这京都城里的青楼勾栏集中开在了一条街上,到了夜里,别处都熄灯打烊安安静静,烟花巷里灯火辉煌,才刚刚热闹起来。 古人说的烟花柳巷便是这么一种地方,之所以当地人叫它做烟花巷,便是只取了字面的意思,烟花巷一条街走过去,并不见几棵柳树,只偶尔几家青楼的后院里有几棵参天的白杨,白杨生的高大粗壮树干直挺,在极高的地方才分出叉来,也免得了某一天醒来,树上吊着青楼里某个想不开的姑娘。 斐珧接触过很多混迹在人间的妖,都喜欢藏在这一类地方,一开始以为妖也喜欢声色迷离,到后来斐珧发现,到这里来的人最容易将人性的缺点展露无遗,缺点暴露在眼前,便能给同样居心叵测的妖一种安全感。 当然,也不乏一些曾经像雪狐狸一样弱小无助的,被贩卖进来像最低等的玩物一般,遭人戏弄。 到了烟花巷,斐珧与风水二神兵分两路,那二人进了青楼,斐珧如今觉悟甚高,知晓自己是有夫之妇,便没有再光明正大的进去买小郎君,只立在巷口一棵白杨树上,细细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夜色渐深,风吹过树梢拂动叶子,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几片泛黄的叶子在梢头挂不住了,轻飘飘落在地上,寂静的夜色里,伴着青楼里面欢歌笑语的声音,发出极不起眼的响动。 烟花巷里,到处弥漫着酒菜和脂粉的气息,本都是香浓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便成了令人反感的气味。 轻轻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月亮上了梢头,风吹过,斐珧长长的睫毛微动,一双眼睛猛然睁开。 紧接着,一条暗黑的巷子处,响起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仿佛千刀剐了血肉,活着抽了筋骨,惨烈至极。 第六十九章 几度风流命难久 一条阴暗的小巷里,传来浓浓的血腥气,斐珧快速赶到,落地瞬间,唤鱼刀在地面划出了一道火痕,火光亮了起来,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已经死在了地上,尸体前趴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无数只毛色黑灰的老鼠在她的身边蠕动,似乎正在吞食着什么。 察觉到斐珧的到来,那女子转过脸来,披散的头发下面,一张脸上沾满了**和血渍,看到斐珧之后眼神之中现出一抹震惊,随后狰狞着露出两颗尖长的门牙,朝着斐珧快速的扑了过来。 不及那妖女近到跟前,唤鱼刀在手中刀影重重纵横交错,朝着那女妖劈砍过去。 女妖在凌厉的刀风之下化作了一团黑烟,黑烟散去之后,地上出现了无数只老鼠,朝着各个方向逃窜而去。 再看那已经死去的男子,头颅被剖开,**已经被老鼠舔舐的一干二净,只剩逐渐浓稠的血,从伤口处不断的流到地上。 随后赶来的风水二神一看到眼前场景,均是心里一惊,随后,嘴欠的风神飞寥问道:“你这是,捅了老鼠窝吗?” 斐珧收了刀,“不仅捅了老鼠窝,还捅了一只大老鼠。” 水神共恭用帕子捂着鼻子,高大健壮的身体扭扭捏捏,去到了尸体面前,细看了看道:“一样,也行过男女之事。” 风神呛道:“废话,打斗的时候,我远远就见那女妖光着身子呢。” 水神十分鄙夷,“死没良心的,是个女的你都看。” “要你管!” “我才不管你呢!哼!” 风神飞寥欠扁道:“对对对!你不管我,你满心里都想着明月仙子,人家要你管吗?” 水神插着腰,翘着兰花指道:“你这个粗人,知道什么!我是要变得像明月仙子一样美丽。” “然后呢?” 水神共恭捂着脸一跺脚,“然后,然后去让掌星仙官看。哎呀~” 斐珧再听不下去,虽然近几百年里从度厄那里听来的八卦无数,她全然都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道,仙界诸仙的关系,什么时候乱成了这样。 “都闭嘴吧!有什么发现吗?” “有,前些日子有个得了头痛病的老鳏夫,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身前无儿无女,便用攒了一辈子的钱,从烟花巷里买了个女子回去。” 水神共恭鄙夷一声,“什么人想什么事情,整日里都是些下流的想法,所以总打听一些下流的人。” 风神飞寥又嚷道:“你还总打听老鸨子用的什么胭脂呢?看你眼下这副鬼样子,跟鬼上身一样,把老鸨子都要吓哭死了。” “啊呸!我们都是仙上身。”罢了,水神看看斐珧,“还有个半仙半魔的。” 斐珧不想和这两个货斤斤计较,蹙眉思索了一瞬,再回忆方才那女妖的五官神态,朝着风神飞寥问道:“那被老鳏夫买走的女子,可叫柳香?” 风神面色镇重起来,“你认识?有线索?” 斐珧点点头,“说起来,我们还果真有些缘分。” 孙有才和他那弟弟都是贪财好色的人,不过是应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话,孙家爹娘从根本上来讲,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当初孙有才一死,孙家爹娘觉得程媛娘无用,便一纸休书将她打发回了家,而作为孙有才通房丫头的柳香,想来下场也不会好过多少。 柳香不是官家小姐,出身低微,本就是被孙有才从烟花巷里买回去的,孙有才一死,孙家夫人想来不愿留着柳香这么个魅惑主子的风尘女子在家里,最好的处理办法,便是将柳香再次卖回烟花巷。 在孙家,柳香费尽心机争得孙有才的宠爱,一来或许是为了富贵荣华,二来,该是不愿意再回到烟花巷去,可她机关算计,却没有想到命运对她依旧绝情。 因为孙有才年纪轻轻横死,伺候过孙有才的柳香再回到烟花巷里,日子过的必然还不如从前,想来愿意出钱做柳香欢客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一个得了头痛病,无儿无女的老鳏夫,估计家境十分一般,能出的起的钱也多不了,去烟花巷中能买下的,除了年级大的,便是柳香这种不受欢迎的。 柳香年轻美貌,自然更加得了老鳏夫的喜爱,所以那老鳏夫便将柳香买了回去,想要临死前,几度风流。 方才在巷子里,那吃人的女妖,虽然鲜血沾满了面容,但是五官神情,斐珧还有些熟悉,细一想,便有着八分像柳香,余下与柳香不同的,是眼眸之中多了狠辣厌恶,还有痛恨。 “那老鳏夫住在什么地方,知道吗?” “这个,这个……”要紧时刻,风神飞寥竟然打了停顿。 “哼!”水神又不阴不阳冷哼一声,“同那老鸨子打听胭脂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就在城东十里街老槐树第二家。” 斐珧点头,赞许的看了水神一眼,转身便朝着城东去了。 老鳏夫的院子里已经荒芜一片杂草丛生,院墙边水缸里的水已经快要见了底,落叶浸泡在里面,散发出了腐烂的气息。 两间普通的民房此时黑着灯火,悄无声息的,除了老鼠吱吱叫唤了几声,没有任何动静。 风神快她一步,已经带起风将门吹开,吱呀一声破旧的房门开了,里面老鼠乱成一片,仍旧没有人的动静。 三人进去,原本在床榻上爬行的老鼠一哄而散,惊的发出吱吱的乱叫,床榻上的尸体已经被啃食干净,只剩下一具痛苦蜷缩的骨架。 不出意外的,这具尸体的头颅,也是被剖开的,老鼠们应该先啃食了**,之后因为久无人收尸,才将尸体彻底啃食干净,而房间其他地方空空荡荡,并不见柳香的身影。 外面水缸里的叶子已经开始腐烂,证明那里面的水久无人动过,加上桌子上落满的灰尘,证明这应该才是女妖,第一个杀死的人,只因老鳏夫无儿无女,平日里与邻居也相处不好,才没有被人发现注意。 忽的,隔壁房间的门也被打开了,紧接着粗狂的声音喊道:“啊呀,人在这里了啦。” 第七十章 投石问路血淋漓 水神打开了老鳏夫的另一间屋子,斐珧闻声过去,见老旧的房间里,柴草杂物堆了满屋,一个破旧歪斜的凳子上面,靠坐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女子的四肢上面满是青紫的勒痕,一条草绳在凳子上缠着断在一边,上面的血痕已经干涸成了枯色。 听到有人进来,坐在凳子上的人抬起头来,一张脸从蓬乱的头发里露出来,上面沾染的血迹已经淡去了许多,露出了柳香本来的面貌。 看到斐珧,柳香眼神之中满是惊讶,随后,嗓音嘶哑虚弱,唤了声,“程媛娘。” 斐珧向前一步,察觉出柳香身上的妖气已经淡了,走近了发现她的身体上深深浅浅全是血痕,而那血痕似乎不是别人的,而是她自己的。 “柳香。”斐珧唤一声她的名字,并未有多少感情,柳香却落下了泪来,然后仰着头,哈哈的笑了。 “媛娘,听说你被休回家了,程家也被抄了,是不是?” 斐珧点点头,“是。” “哈哈哈。”柳香大笑几声,“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你看我,是不是很可怜?那个老东西将我买回来折磨我,将我绑在这里饿着我,我快要被老鼠咬死了。” “他已经死了,你杀的?” 柳香神情有些疯狂,连着点了点头,“是我,他头疼的满地打滚,我就帮着他,治好了头疼,他以后再也不会疼了,而且呀,他已经被我吃干净了。” 房中的妖气在慢慢淡去,水神也已经掩着帕子退出了房间,斐珧看着柳香被折磨的遍体鳞伤,沉声道:“我带你去找大夫。” 柳香抬眸看看斐珧,又哭了,摇头无力道:“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已经没用了。” “你刨了孙有才的坟?” “是啊。”柳香低语道:“我恨他,我一心一意跟着他,他却负心薄幸,从未将我放在心里,还说过,等厌了烦了,就将我卖掉呢,他不是人,他还将我送给他的弟弟玩弄,他的父亲也想占一把便宜!我只是一个女子,哪怕做不了正妻成不了妾侍无名无分,也不想被人当做垃圾一样践踏,我活的好卑贱啊!” 斐珧心头有些闷闷的,“可你将你的身体和灵魂出卖给了鼠妖,或许就没有来世了。” “费尽心机争了一辈子,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好在我报了仇,那些卖了我的,糟蹋过我的,欺负过我的,都被我引诱出来杀死,人间太苦,我宁愿下地狱,也不想再来了。” 院子里忽然乱了起来,打斗声,老鼠吱吱乱叫的声音,还夹带着水神毫不留情挥舞冰锤的声音。 斐珧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对柳香道:“你坚持一会,我去杀了那鼠妖,将它附身之时,吞食你的精魄取回来。” 到了院中,无数灰黑色的老鼠大大小小在院子里乱跑,看样子风水二神,分明是已经捅了老鼠窝。 见斐珧出来,风神骄傲道:“你看我进门前下的结界怎么样?那老鼠逃脱无路,只能躲在了地窖里。” 水神共恭适时打击道:“还不是斐大人让你下的,有什么可得意的。” 说着,水神挥舞着一把硕大的冰锤,朝着院中那只最大的老鼠砸了过去。 那只老鼠体型有了野狗大小,一双眼睛泛着红光,正四处躲闪,警惕的呲着长长的鼠牙。 唤鱼刀火光乍起,所到之处将地上的杂草落叶迅速点燃,一时间犹如浪潮一般,朝着整个院子蔓延过去,所及之处,将四处逃窜的老鼠烧成了一团灰烬。 风神飞寥飞身上了树梢,吼道:“你这婆娘点火之前也不说一声!” 水神共恭十分淡定的拎着锤子,毕竟是一方水神,这点火,对他还是没有影响的。 那鼠妖看着无数子子孙孙化为乌有,尖锐的嘶叫两声,口吐人言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赶尽杀绝?” “呀。”水神率先说了话,“你的这群小老鼠吃生人长大,你不就是想等它们大了祸害百姓么?百姓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它们?真是好讨厌的。” 斐珧听着起了鸡皮疙瘩,难得有人能让她闭上了嘴巴,再不想说话。 接下来,树上的风神思路清晰,问出了斐珧想问的话,“你还不能化出人身,只能借助依附别人的身体,但你的妖力已然不弱,是谁在幕后暗暗的帮助你?” 那鼠妖后退几步,尖声道:“你们休想知道!” 说着,猛然向前一跃,朝着水神扑了过去,尖锐的利爪如钢构一般,就要抓上水神的脑袋。 水神共恭最怕破了相,哪怕投生的这个大汉生的实在是糟糕透顶,也不愿脸上带了疤痕,于是冰锤一举,砸在了那鼠妖的脑壳上。 鼠妖跌在地上,脑花四溅,尖黄的牙齿也碎成几段,鲜血从口中不断的涌出,身体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风神飞寥跃下树来,抱怨道:“你怎么将它砸死了,要紧的事情还没问呢。” 水神第无数次“哼”的一声,“它都要求死了,你还能问出什么来。” “问出来了。”斐珧上前,念起一道术法,将鼠妖吸食的魂魄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问出什么来了?” “问它幕后之人是谁,它不想让你知道,便说明还真有幕后黑手。” 风神飞寥摊摊肩膀,“可它已经死了,线索又断了。” 斐珧朝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既然有黑手,便不会只有这点把戏,那幕后之人不过投石问路,将我们几个诈出来了而已。” “那怎么办?” “静观其变。” 回到破旧脏乱的房间里,柳香还保持着坐在凳子上的姿势,只不过已经垂下了头去,断了呼吸,身体里的魂魄还未散去。 斐珧将她零碎的魂魄聚在一起,看着虚无缥缈的一道微光渐渐离开身体,朝着黄泉的方向飘荡而去。 柳香这一生都在为了活着卑微努力,曾经她被折磨的遍体鳞伤,饿着肚子被老鼠啃食,该是到了多么绝望的境地,才甘愿和妖怪达成协议,亲自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出卖。 还好,人活着,苦一世甜一世,今生行善事,或许来世得福报,柳香本质并不坏,说不定她以后也会有和和美美的,安宁喜乐的生活。 第七十一章 风沙北漠烈酒醇 京都城里闹妖的事情告一段落,程媛娘和丫鬟小翠入土为安,斐珧因为某人传话说思念至极,便与风水二神告别,回到了朝君台。 原本斐珧觉得,既然赢昭衍想念她了,那么她回来了,夫妻之间也应该先打个照面才好,所以斐珧难得主动,去往了赢昭衍的大殿中。 大殿的门虚掩着,该是魔界群臣已经退去,斐珧快了几步,刚欲过去,便见桑荼脚步款款,从里面出来了。 迎面碰见,桑荼朝着斐珧行过一礼,没有说话,脚步轻轻又走了,斐珧没来由的起了一肚子火气。 本以为赢昭衍此刻应该在忙于公务,谁曾想他竟闲下来与美人作伴了。 斐珧未曾犹豫,转了身去,利落离开了朝君台。 昆仑山的镇山兽对她多年如一日细心招待,斐珧在小竹屋里呆了片刻,细回想,这小竹屋在她不来的那些年,都是由赢昭衍住着的,没来由又一阵气恼,于是告别了镇山神兽,匆匆去向了别的地方。 胡乱走了片刻,斐珧停下来稍稍回味过来,她跑出来做什么?难道她还怕了他们不成? 定了神,打算回去好好问问那小魔君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唤她。 “斐大人。” 斐珧回过头去,见来人绛紫衣衫长发高束,气度洒脱肆意,眉眼俊朗英气十足,正抬着下巴,略有笑意的看着她。 看这人眉眼生的倒眼熟,斐珧回忆一番,恍然道:“宁川!” 北海太子宁川点点头,看着斐珧道:“我看大人似乎心有杂事,可是遇到难处了?” 斐珧道:“算不上难处,不过难免遇见个跳梁小丑。” “敢喝一杯吗?” 自临消那帮小子走了之后,斐珧已经许久没有喝酒了,看看宁川,知道他酒量好,便不由得起了兴致,问道:“去哪里?” “说个地方,不知斐大人敢不敢去?” 斐珧呵呵一笑,“这世上,还没有本神不敢去的地方。” “南山呢?” 斐珧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太子殿下,是何用意?” 宁川摇摇头,“不过是说笑而已,不如去北漠,那里的酒热烈火辣,喝着才过瘾。” “好,就去北漠!” “走!” “走!” 两个人踏云而行,不过半晌功夫,已经落在了北漠的沙地上。 这整个北漠浩渺无边,目及之处,都是茫茫一片黄沙,这里人迹罕至鱼龙混杂,人妖魔仙都有来过,这里的原住民粗狂善战,任是哪个到了这里他们都热情款待,但若有闹事的,怕是尸骨也要被北漠的黄沙和狂风吹干。 多年以前,斐珧来过两次,为的是捉拿两个逃到这里的凶兽,那些凶兽灵智薄弱,去到哪里便会引起杀戮,被追杀进北漠之后,斐珧还担心它们会伤害北漠的居民,但到后来,北漠之中黄沙慢慢难以辨别方向,本来要废上一些功夫,哪知热情的当地人听闻了这件事情,即刻带上刀枪,因熟悉地形和天气,很快就将那两只凶兽成功斩杀。 那一次喝酒酣畅淋漓,北河南江一坛酒下去醉的不成样子,她倒还坚持着将他们两个拎回了房间,又去英雄救美,解救了个被调戏的姑娘,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倒下睡觉,再醒来已是第二天,还是夜里。 时隔多年,斐珧看着北漠之中依着绿洲而建的小部落,觉得沧海桑田,很多东西也都没有变过。 北漠这个部落的人,寿命也极其长久,据说他们祖先的身体里,还有一部分魔族的血统,只不过后来逐渐淡化了下去,乍看上去,更像个凡人。 这个依着绿洲而建的部落叫做飞沙堡,飞沙堡虽然不大,但是供应的物品齐全,路人过往来这里落脚,吃的用的,甚至神兵美女都应有尽有。 去到飞沙堡的酒馆当中,这里的老板娘头也不抬,指着头顶挂着的牌子道:“上面的都有,叫伙计,自己点。” 斐珧抬头看了看,过了大几百年,这里的菜谱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 随意指了两个菜,斐珧吩咐道:“多来几坛酒。” 老板娘闻听了声音,抬起头来,细细看了斐珧一眼,最后落在胸上停留片刻,笑的风情万种,“呦呵,竟是你来了?” 斐珧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老板娘出了柜台,身体往宁川那里靠近了一些,拉着尾音道:“当年好容易碰见个公子看上我,眼看好事就要成了,人被你生生打跑,还将我拽回了房间。” 斐珧道:“谁叫你那时装腔作势,又是“救命”,又是“不要”的!” “我那叫情调!”说着,老板娘看看斐珧,凑近道:“当年不懂,如今懂了吧,我瞧着你,也是有过男人了。” 斐珧老脸一红,尴尬道:“上酒!” 酒水是老板娘摇着曼妙的腰身,亲自端上来的,往桌上放酒时,还有意无意蹭了宁川的胳膊几下,斐珧甚是尴尬,待老板娘走了,才小声对宁川道:“见笑。” 宁川打开酒封,倒了满满两碗, 端起来喝了几口,忽然入口的辛辣感,让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没想到斐大人当年,也可爱的紧。” 斐珧不再提这件事情,端起酒碗来喝酒,烈酒的滋味久未触及,一口简直辣到了心里,稍过片刻,仿佛五脏六腑适应了这股热烈,酒香气才在唇齿间慢慢荡开。 一口酒下去,拉开话题,斐珧看看宁川神态大不似从前,便问道:“北海的事情安宁了?” 宁川摇摇头,“没有,是我自己出来了,如今北海的太子,已经不是我了。” “也好。”斐珧道:“有时候放弃也是得到,一个人游历山川,反而自在。” 宁川点点头,一碗酒已经到了底。 “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像你说的,名山大川,四处走走吧。” 斐珧酒碗见底,应道:“你这样的人,可惜了不能建功立业了。” 宁川呵呵笑了几声,脑后的辫子都飞扬了起来,“听说斐大人不仅自身能力强悍,还善识人才,果然不假。”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斐珧将酒重新满上,“我如今闲来无事,废物一个。” “那,敬我们吧。” “好。”斐珧端起酒碗,与宁川一饮而尽。 第七十二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喝的尽兴,自酒馆大堂中过来一人,光头之上生有两个小角,虎背熊腰,那人到了斐珧所在的角落里,端着酒碗,呵呵笑了几声,朝着斐珧道:“这飞沙堡里,除了老板娘,可很少来这么美的人了,要不要和大爷喝一个,小美人?” 斐珧放下酒碗,好奇道:“你怎么不去找老板娘喝?”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后的老板娘,见她正幸灾乐祸的朝着这边看。 那虎背熊腰的男人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凸起的角,低声道:“这老板娘是朵辣人的花,可没有小美人你看上去可口。” 斐珧点点头,感情她如今果然已经变的温柔可亲。 向那男人招了招手,男人笑的乐开了花,靠近了,斐珧道:“要不,我们出去聊一聊,别在这里,扰了大家喝酒的兴致。” 一听斐珧这话,大堂里本朝着这边看热闹的人瞬间起了哄,那男人的情绪也被众人惹的高涨,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和小美人出去。” 斐珧喝下一碗酒,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胳膊被宁川拉住,只见他高束的长发甩到一侧,上下扫了那壮汉几眼,道:“不用她,老子先和你聊一聊。” 那壮汉一听,顿时恼了,摔了手里的碗,叫嚣道:“这还有个小子碍事,今天大爷我睡定这个小美人了!” 宁川嗤笑一声,绛紫色的衣角翻飞离了座位,与那壮汉出了酒馆的门,还有不少人跟着出去凑起了热闹。 斐珧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菜来放进嘴里,身边紧挨着的座位上,老板娘已经坐了过来,朝着斐珧问道:“那个俊小伙子是你男人?” 摇摇头,斐珧实话实说,“不是。” 老板娘拍了拍斐珧的手,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你怕我惦记,可你当年吓走了我的男人,如今还我一个也是对的,我凭本事勾引他,他若是上了勾,你可莫要怪我。” 斐珧朝着门外看看,门口拥堵不堪,看不到外面的情况,默认道:“你要是勾引到了他,也是你的本事。” “我要是勾引到了他,当年你打走我男人的事情,一笔勾销。” “好。”斐珧觉得,这个买卖虽说不算公平,但无论如何她也并不吃亏。 老板娘揉了揉自己的胸脯道:“那今天晚上,给你们安排两间房,你给我一次机会。” 斐珧笑中带着一丝阴险,嘴上应道:“应该的。” 老板娘呵呵一笑,免了斐珧这一桌的酒钱。 不一会儿,宁川自外面进来了,靴子上沾染了些沙子,气质倒依旧洒脱,紧接着,听见外面人急慌慌喊道:“快抬走,医馆在那边!” 斐珧听了,挑挑眉梢,“还有救吗?” “有。” 斐珧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了。 这一次来到北漠,其实斐珧本不想留宿的,这边夜里的风沙大,呼呼的吹打着窗子,一夜都不得安宁,且这酒楼上的客栈建的紧密,房间连着房间,隔音极差,一夜里哭的笑的闹的吵的,总能听见百种声音。 可老板娘好声同她商量,斐珧自觉当年也确实打了人家的鸳鸯,能让老板娘记这么多年的,说不定还极其重要,既然眼下老板娘看上了宁川,撮合一段姻缘,也是好的。 夜色更深,斐珧站在门口,看着老伴娘打扮的花枝招展风情婀娜,扭着腰去到了宁川的房间后,才关上了门,想着牵一段姻缘成就功德一件,她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紧接着,那边屋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惊呼,一番贴身的打斗声后,老板娘娇声婉转,喊了几声“疼”,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斐珧将房间的窗子也关了严实,暗暗责怪这宁川太过野蛮,面对柔情媚骨,怎么能如此粗鲁呢。 正打算回过身,去到床榻躺下的时候,屋里一阵风过,一道幽幽的男声道:“珧儿听别人墙角,都能笑出声来。” 斐珧一怔,随即拉下脸来,借着屋里昏黄的灯光,见赢昭衍坐在床榻上,难得穿了件墨色的衣衫,邪魅十足,正目光幽怨的看着她。 他幽怨个屁啊! 斐珧坐到桌前,背对着赢昭衍,本想倒杯水,解一解稍稍有些上头的酒气,哪曾想老板娘太过热情,连壶中的水都给她换成了酒。 酒就酒吧,既然都倒出来了,斐珧端起来一饮而尽。 “怎么不去陪你的桑荼妹妹了?来这里找我做什么?” 赢昭衍起身近到斐珧身边,“我回寝宫找你,青青说你生气走了,我便追来看看你吃醋的模样。” 一提起来,斐珧心头的火气还在,“你们两个若是有情,就长相厮守好了,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人,何必背着我,咱们两个干脆一拍两散,我还回我的战神殿里去,成全你们也就是了!” 赢昭衍坐到斐珧身边,将酒壶拿到了稍远的位置,“我好容易将你留在身边,你倒想着和我一拍两散了。” 斐珧觉得自己心头隐隐有些难过,嘴硬道:“是你先不仁义的。” “好了好了,别生气,当时大殿里面,乔松和其他长老们也在呢,叫了桑荼去,不过是因为一些她父亲桑长老的事情,你当时若提着刀闯进去,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斐珧细一回想,自己当时也确实像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若是放在以前,她从不会因为这某个片面,这么武断下了定论。 “我,我不是要顾及你的颜面么,怎么能提着刀去大殿里。” 赢昭衍揉了揉斐珧的头,趁机靠近了,将她拉进怀里,大掌抚上了她的腰,“我的王后,你当年提着刀进魔界还少么。” 斐珧脸一红,感受着周围困住她的气息,拗着性子矫情道:“万一是你骗我呢?乔松可是什么都听你的。” “魔界诸位长老素来正直,必然不会帮着我说谎,珧儿可去问他们。” 斐珧继续作道:“那你对桑荼……” 赢昭衍长发垂到斐珧身上,眼眸深邃,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握,掌心里的魔纹散出淡淡的热度来,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的解开了她的腰带,带着浓重的呼吸,凑到斐珧面前道:“别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斐珧原本酒气有些上头,忽的被身边淡淡的朝花气息冲击,便觉头昏脑涨迷了方向,任凭对方为所欲为。 第七十三章 百年相思尤留痕 翌日醒来,头脑依旧昏昏沉沉,斐珧起身穿好衣衫,下楼去到大堂里面,见昨天坐过的位置上,赢昭衍和宁川正对坐着,不发一言。 斐珧脚步一顿,看向了柜台后的老板娘,这才见老板娘脸上带了一道抓痕,正满脸怨气的看着宁川,听到楼上有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朝着斐珧道:“昨夜这个男人太野蛮,姑奶奶去亲他,他竟然推姑奶奶的脸!” 走到柜台跟前,斐珧小声道:“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 老板娘昂头道:“我不要他了,我要昨夜里来找你的那个,你让我勾引一次怎么样?” 斐珧当即拍了桌子,“不行!” “你当年可是打跑了我的男人。” “你再多看他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老板娘故作叹息道:“不过逗你一次,看来你是真动了心思。一个战神一个魔君,可不是我们飞沙堡这种小地方惹得起的。” 斐珧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到了两人桌前。 桌上放着北漠一带特有的汤羹,斐珧刚要拿起勺子来喝上几口,却见一双手快她一步端了起来,轻轻搅动几下,言语亲昵道:“还有些烫,珧儿小心些。” “哦。”斐珧应了一声,一小碟点心自宁川手中递了过来,笑呵呵道:“来,你尝尝这个。” 斐珧伸出手去,刚拿了一个,嬴昭衍吹了吹勺子里的汤羹,递到了她的面前。 正尴尬着,酒楼外面一阵喧闹声近了,一群人抬着昨天那个被打的壮汉站在门口,指着斐珧三人所在的位置道:“就是他们!兄弟们给我教训教训!” 斐珧站起身来,左右看着两人道:“这次我去!” 说着,提起刀来朝着门外迎了过去,柜台后的老板娘抬起头来,提醒道:“你动静小一点,别砸坏了我门口的东西。” 斐珧当做耳旁风,出了客栈,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宁川将小碟里的糕点放在桌上,抬眼看着赢昭衍道:“魔君好手段,用朝花果拴住了她。” 赢昭衍眸中带起一丝轻蔑,未曾抬眼,“在你觉得她可以用朝花果拴住的时候,便已经输了。” 随即,外面传来了一阵打斗声,方才叫嚣的几个男子惨叫连连,有的大喊一声,似乎要歇斯底里冲上去拼了性命。 宁川沉默不语,紧接着打斗声止了,外面有声音道:“快!快!医馆在那边!” 脚步声近到了客栈门口,宁川开口道:“你若是待她不好,我会带她走的。” 赢昭衍执起杯来,尝了一口北漠的酒水,客栈的门被推开了,斐珧提着刀进来,朝着客栈里望向她的人道:“还有一伙的吗?哪个心有不服的,尽管过来!” 众人慌忙扭回头去吃饭,大堂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斐珧收了刀近到桌前,看宁川拿起桌上的糕点默默的吃着,赢昭衍看着她刚欲说话,斐珧心头被那些闹事的人惹起的火气还未下去,沉着脸道:“赶紧吃,吃了回朝君台!留在这里等着别人垂涎美色吗?” 赢昭衍一口老酒咽下,觉的口腹之中,尽是火辣。 柜台后的老板娘原本正在宁川和赢昭衍之间痴迷的看着,一听斐珧的话,磕着瓜子的动作一停,做了个十分鄙夷的表情。 一顿饭过后,斐珧的火气慢慢消散下来,心情由阴转了晴,于是笑笑,问两人道:“其实这北漠风景挺好的,你们要不要多留两天?” 宁川摇摇头,“酒喝过了,该告辞了。” 斐珧又看向赢昭衍。 “曦儿和小雪儿想你了,还是回朝君台吧。” 再回到朝君台,赢曦和小雪儿听闻了,忙跑过来,赢曦拉着斐珧的衣角,仰头道:“嫂嫂嫂嫂,听说你生了大哥的气,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斐珧蹲下身子,揉了揉赢曦的脑袋,“你听谁说我生气了?” “小雪儿说大哥要再娶一个女子,所以嫂嫂生气了,小雪儿还说,要是曦儿长大了要娶两个,她也会生气的。” 斐珧笑笑,逗道:“那你要不要娶两个?” 赢曦想了想,“要是大哥娶两个,我也娶两个。” 小雪儿在身后听到赢曦的话,气的“哼”的一声,一跺脚。 赢曦一看,赶紧道:“娶两个小雪儿行不行?” 斐珧赶紧挑拨,“可是小雪儿只有一个。” “那,那。”赢曦思考良久,“那我娶一个吧,我不想让小雪儿生气。” 斐珧继续起哄,“要是你大哥让你娶好多个呢?” 赢曦一时间有些为难了,最后兄弟反目鱼死网破道:“那我就给大哥也娶一个,让他尝尝嫂嫂生气的后果。” “所以,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呢?” 赢曦肯定道:“应该生气。” “生气了该怎么办呢?”斐珧眼眸奸诈,话语可怜。 赢曦想想道:“我大哥最怕别人碰他书房的画,嫂嫂你去将画藏起来。” 斐珧苦笑不得,“我藏我自己做什么?” “那……”赢曦想了半天,“我大哥从不愿别人碰他手心的疤,嫂嫂你去拉一拉他的手惩罚他,但是不能弄疼我大哥。” 斐珧站起身来,将青青备在桌上的糖果抓了一把给两个孩子,觉得赢曦出的这个主意实在是算不上高明。 “你大哥的疤早已经好了,摸也不疼的。” 赢曦和小雪儿互相剥开一颗糖,放进对方嘴巴里,甜的直流口水,言语不清道:“娶嫂嫂之前才好的,那疤有四百多年没有愈合过。” 斐珧剥糖纸的动作一停,“你大哥修为深厚,这魔界,谁还能伤了你大哥不成?” 赢曦摇摇头,“自然没有,那伤口是我大哥自己划的。” “为什么?” 赢曦咽下一口满是糖汁的口水,应道:“因为……” “曦儿。” 房门忽的开了,赢昭衍进了门来,言语有些严厉道:“胡说什么,出去玩儿。” 两个鬼头一听,又从桌上抓了一把糖果,灰溜溜的出了门去。 赢昭衍靠近了,拉住斐珧的手,然后将她手中的一颗糖送到嘴边,轻轻含住。 “我在书房里坐不安稳,心里总念着你。” 斐珧伸手将赢昭衍的左手拉起来,摊开手掌,中间横向一道泛白的疤痕,再细看,那疤痕的边缘凌乱重叠交错,不止是一次落下的。 “你的伤口,为什么四百多年都没有愈合?” 赢昭衍音色平平,“多年前受了伤,或许是因为那刀刃奇特,所以许久都不见好。” “赢炤!说实话。” 第七十四章 朝朝花期为君留 其实从服下第三颗朝花果之后,斐珧能察觉出其中蕴含的魔气越来越重,虽然朝花生在魔界,有可能会沾染墨气,但是一棵朝花同时落果,蕴含魔气的程度不会相差太多,之所以其中魔气一颗比一颗浓重,便说明是有人在幕后悄悄炼化。 而在魔界之中,只有魔君可以得到朝花果,所以能炼化朝花果的人,只有嬴昭衍。 斐珧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是如今嬴曦提起伤疤,斐珧觉得其中或许有所关联。 “你在用自己的血,养那颗朝花对不对?” 嬴昭衍没有否认,“举手之劳而已。” “四百多年伤口不愈的举手之劳吗?” 斐珧拉起赢昭衍的手反复看了看,一双眼睛含出泪来,却笑说道:“你果真是个死心眼。” 嬴昭衍伸手,将斐珧脸上的泪水擦干,“这点伤不算什么,你看我得到了你呀。” “我可以,看看朝花吗?” “可以。” 斐珧只见过朝花盛开的样子,也知道朝花五百年生根发芽,五百年开花,再有五百年才能结出果子,至于其生根发芽的模样,见过水墨寥寥化成的几笔,只能猜想出个大致轮廓来。 朝花生在魔界王族埋骨的山洞里,解开重重迷障,从山坡处的祭台处进去,长明的灯火在山洞的石壁上蔓延向前,燃了无数盏,将整个山洞笼罩在一片融融的光晕中。 沿着石阶往上走了一段,石壁上的灯火只剩下了零星几盏,周围却是越来越亮了起来,到了石阶尽头,蓦然断了道路,斐珧几步过去站在断阶向前看去,才发现断阶处的峭壁之下是一条荧光流淌的河,河流当中不闻水声不见水气,细细看去,竟是无数荧光虫儿朝着同一方向缓缓飞去,乍一看上去,像是一条流动的光河。 朝花就生在光河的最中央,墨色土壤当中,一株小树刚刚长成伞的模样,金色的枝干上面,几近透明的叶子上,现出朱红色的脉络来。 斐珧飘然而下,落在了光河之上,抬眸看着刚刚及过头顶枝叶纵横的小树,发现上面叶子的脉络中,隐隐有鲜血流动的迹象。 伸出手去,斐珧想要触碰一下,却见那叶子似乎有所防备,上面原本如烟似雾细若毫毛的刺瞬间立了起来,朝向了斐珧的方向。 “小心。”赢昭衍提醒一声,到了斐珧身边,“这刺有毒。” 斐珧忙将手收回,再看去,见朝花上的绒刺忽然转变了方向,又变成了一团笼在树上烟雾,朝着赢昭衍的方向柔柔倾去。 赢昭衍伸出手,那缥缈的烟雾柔柔缠上了手掌,像是久别的孩子见了亲人,难分难舍。 “你用血喂了它四百多年?” “若是五百年的话,朝花果的效果会更好,只可惜用了几十年,才找到解朝花之毒的办法。” 斐珧心头一动,当年她找寻朝花之毒的解法都未曾用几十年,只一股气翻阅了几本古籍,问了三界几个有名的神医,大家给出一致的答案之后,便回到宫里,听天由命坐着等死了,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赢昭衍,一直在默默的为她付出。 “朝花之毒在你之前无人能解,除了以血养花,一定还有别的,否则历代这么多魔君,为何都解不了朝花之毒?” “我在魔界古书上,查到了一种同根之法,便是将性命与某种灵物绑在一起,同生共生,同死共死。” 斐珧一惊,“可,朝花蕴含了远古之时便有的力量,乍然进入你的身体,你会九死一生。” 赢昭衍笑笑,趁机索要了一个吻,“我和珧儿一样,都是天资卓越的人,你好,我也不差。” 话说的轻巧,斐珧知道,这其中一定含括了无数的苦楚,于是过去,偎进赢昭衍的怀中,呢喃道:“我年级大,脾气也不好,你还为我做了这么多。” 第一次心上的人儿投怀送抱,赢昭衍的笑几乎溢满了眼睛,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你不知道你当年多么的光芒万丈,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男儿为你的风采倾倒,却又自卑不已只能仰望,你是我默默无闻时,立志要追逐的方向,是我穷尽一生,想要保护的人。” 这一说,想想自己当年张狂时做下的种种荒唐事,斐珧不禁老脸羞臊,“我那时候成日里净胡闹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有。” 斐珧点点头,对自己历历功绩,心里其实还是比较自豪的。 看了看身旁的朝花,斐珧嗅着赢昭衍身上淡淡的朝花气息,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抬眸问道:“如今你和朝花,同生共死?” “嗯。” “朝花是被强迫的么?” “嗯?” “朝花生根已有千万年,是不死之身,你却不是,忽然之间跟你拴在一条绳上,它岂不是亏的慌。” 赢昭衍将怀抱加紧,有些责怪道:“你想事情,能不能多从感情上出发,不要总是就事论事。” 斐珧轻哼一声,“我可是实话实说。” “你该想,若是有心人毁了朝花,你岂不是就要做了寡妇。” 斐珧即刻否定,“若是之前,朝花生死与我无关,可如今不同了,有我在,这三界之人就算卷着血海袭来,我也能给你守住!” 赢昭衍得了一分颜色,瞬间开起了染坊,“那以后,就多劳王后保护了。” 斐珧拍了拍胸膛,刚要吹嘘一句“没问题”,眼光撇到身后诡异神秘的朝花,再感受赢昭衍体内浑厚无边的修为,意识到他们现在差距颇大,霎时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极心虚的点了点头。 回到朝君台不久,风神那厮就派了飞鸟传信来,说是青丘狐族闹了妖,要她速速前去。 斐珧刚刚体会到新婚燕尔的感觉,一天天正被美色引诱的几乎忘了正事,听闻闹了妖,想想青丘狐族本也不弱,便让飞鸟又传话回去,让他自己解决。 谁知不过一天功夫,风神飞寥再次传话来,要她务必前去,原因有三。 第一,此次妖孽横行是三界大事,仙界魔界必须同仇敌忾,共同出力出钱。 第二,此次祸害青丘的妖有三五只,有组织有规模有预谋,需要多个帮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飞寥那厮知晓青丘多美人,他怕自己把持不住沉迷温柔乡误了正事,需要一个像她这么凶悍跋扈蛮不讲理的来时时警醒。 斐珧看了看,与美人缠绵一番,匆匆去往了青丘。 第七十五章 恩爱夫妻生死离 青丘狐族天生媚相,无论男女,幻化出人身来,都是艳绝一方的美人。 斐珧记得,早些年里有人为了讨好她,还送过几个貌美的面首,其中便有两个青丘出来的狐狸,看人一眼,就能将人勾了魂去。 不过那时她没心没肺,整日里喝酒划拳,习惯了与属下一帮人拌嘴打架,回去与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说几句话,重了都要惹得他们掩面哭泣,斐珧自己不喜欢这样的,便一股脑都打发了回去。事后,那送礼的以为她不喜欢温柔多情的,又打算选几个威武雄壮的来,都被她一股脑挡在了门外。 如今回想,斐珧大概能明了为何不喜欢那样的了,她喜欢的,是足够优秀的美人,就像赢昭衍,温雅魅惑中,自有他的一番威严,如今不仅被他一副面容勾住了心肝,更重要的,是那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感,从相识以来,他敬她爱她,在她低落无助时站在身边,在她强大光辉时守在身后。 他与别人从不一样,他走进了她的心里。 踏云到了青丘与众人碰面,风神飞寥好一番眼神奚落之后,才开始说起了正事。 说起来这件事情最开始的时候还属于青丘的家事,原因是青丘一只狐狸贪图玩乐流连人间,与一个凡人生出情感,两个人在一起后,青丘的那只狐狸便嫁给了凡人,两个人原本恩恩爱爱,奈何日子久了,被凡人的父母看出端倪,便将狐狸赶出了家门。 狐狸被迫与丈夫分离,流落在人间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回到青丘,本想着忘却了这段缘分,可奈何感情累积在心里难以抹去,只能找了机会又去了人间,想要与丈夫私会,再续前缘。 可去到人间找到丈夫,发现丈夫已经另娶了高门贵女,并且夫妻恩爱,早已经将她抛在了脑后。 狐狸难过悲伤,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便由爱生恨,亲手杀了那男子,可再准备将男子的家人一同杀死解恨的时候,男子的父母惜命,只得说出了实情。 却原来,男子并没有变心,不过是青丘狐族曾经派了人去,以男子父母的性命做威胁,要男子上演一出负心薄情的戏码,好叫狐狸收心,专心修炼,只因这狐狸天资聪颖,极有可能飞升成仙,是整个青丘狐族的希望,族中长老不希望天才被情感耽搁前程,便想了这么一出办法。 狐狸得知了真相,再去看男子,发现男子身上还藏着他们的定情信物,一直未曾放下,狐狸知晓自己亲手杀了心爱的男人,心中悲痛至极,将所有的恨意,都记在了青丘一族的头上。 青丘族的长老本以为狐狸不过是动了些许凡心,受点挫折自然会看破红尘情爱,收了心好好修炼,哪曾想狐狸对感情执着深沉,恨意也彻底干脆,不惜断了前程,杀人成妖。 往后便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复仇故事了,狐狸天赋极高,修为不错,先是装模作样返回青丘,找机会下手杀了两位长老,可奈何狐狸这一族多有聪颖的,未过多久便被同族发现,并且将她关押了起来。 某一天里,被关在牢中等候审判的狐狸忽然之间逃了,再回来,便是和几个人间修行的妖一起,藏在近临青丘的深山里面,对青丘一族出没的狐狸进行杀戮。 青丘的实力在各大灵族当中并不算弱,可奈何那藏匿着的妖狡猾多端妖力高深,青丘出动了几次,都没能将妖孽和叛徒捉拿,这才赶紧将事情报给了仙界。 消息到了仙界的时候,风神飞寥和水神共恭刚刚从人间斩杀了那鼠妖返回不久,由于刚出头便暴露了身份,于是风水二神又自请前去捉妖,顺带不忘了拖上斐珧一起。 斐珧到了青丘,一听又是狐狸,又是与人间有了私情,便说了狐族那白发苍苍的族长几句,这么几千年来这样的例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记得她早些年来青丘的时候说起过这个问题,她还向那狐族族长提了建议,给小狐狸们开一门功课,把“天崩地裂也不要动凡心”之类的题目多讲一讲,奈何建议提了,隔这些年,又闹出了同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斐珧想起来了小雪儿的父亲,生在昆仑山上的那只雪狐,虽与青丘不是同族,但也算是同类,狐狸或许天性狡黠,生来思想丰富,便更容易动了真情,这世上将感情看的重的人,往往都会捎带着死心眼儿,所以情到深浓,多情自古空余恨,大多故事都以悲剧收场, 狐族长老对此也是无奈至极,口口声声言说已经将这件事情看的极为重视,甚至视为禁令,可那些孩子们胆大好奇,往往越是不让做什么,便对什么越发好奇,这才又惹出了祸端。 斐珧细细想来,其实她少年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一种性子,家中将什么东西藏的紧密,她偏要翻出来看看,想那小狐狸也是这样的,这么设身处地一琢磨,还是她开课的建议祸害了后生晚辈。 这倒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斐珧十分鄙视狐族长老们让孩子收心的手段,着实有些卑鄙,低劣,不经推敲,若换做是她棒打鸳鸯,绝对做的手段高明,何至于无耻了自己,还祸害了他人。 可不管怎么说,杀戮还在继续,妖还是要除的。 这一次,乔松主动随了她来,其原因是自上一次青青与斐珧同行一次,回去问了许多问题令他难以解答,让青青以为他是个外貌沉稳内里坏透的男人,几次三番好话说尽,青青都对他爱答不理,乔松知道,这其中少不了他们王后娘娘的功劳。 原本乔松还将这件事情在魔君那里喊了几次冤,奈何一向在他心里英明睿智的魔君,在王后娘娘的事情上就变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一开始乔松以为自家魔君是在装糊涂,到后来发现只要事关王后娘娘,他的魔君是真糊涂,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决定从自身做起,不为魔君,只为他自己,好好“监视”王后娘娘,以免又教坏了他的青青。 第七十六章 欲往巫山美人来 青丘地处东方,与人间相隔几道山海,其间山丘连绵沟壑深远,满山遍野都是青青绿草,各色的花儿盛开其中,乔木稀松少见,视野望去,茫茫一片绿色的浪潮随风翻涌,一层层蔓延到了天际。 原本这类地形并不利于藏身,但奈何青丘的草地之下暗道连连,都说狡兔有三窟,斐珧瞧着这青丘,百八十窟都有了。 此次仙界派遣来的仙官有三位,分别是风水火三朵奇葩,加上斐珧自己仙魔参半,一行算是四人。 风神飞寥从到了青丘之后初次照面,就否定了斐珧的想法,坚定的认为是三朵半奇葩,之所以斐珧算了半个,是因为她在朝花果的影响下,如今仙魔气息各半,飞寥只评价作为神仙的那半,另一半为了仙魔友好,不予评价。 斐珧对此十分鄙夷。 水神共恭如今穿回了鲜红衣衫,眉目如画,不知是不是看惯了的原因,如今再扭捏作态起来,比之在人间那副彪形大汉的模样,看着顺眼了不知多少。 火神重离依旧老样子,脾气火爆冲天,若不是飞寥拦着,怕是又要放火烧了山。 对于几人的到来,青丘一族表现出了十足的恭敬,将他们邀进了山坡之中最为华丽的一个山洞,洞口盘着千年的老藤,顺其自然形成一个弯腰的拱门,颜色艳丽的蔷薇攀在其中,仿佛一脚踏进了一面花墙之中。 山洞中宽敞明亮,阳光透过大大小小的洞口透进光来,使得里面光线错综,各种玉石雕刻的家用物件在深深浅浅的光照下,显出或静谧活富丽的效果,粗陶瓦罐里鲜花种的满目琳琅,衣着光鲜身姿窈窕的姑娘行走其中,声音娇气怯怯,看上去便让人心生荡漾。 如穿越迷宫一般,斐珧穿过各种式样的走廊,被一个眼睛活泛的姑娘,引着去到了居住的房间。 进到房间里,还未关上房门,便听见随后往这边过来,去往隔壁的风神飞廖追着为他引路的姑娘问道:“姑娘生的这般美丽,还不知姑娘姓名?” “姑娘可曾婚配?爱慕什么样儿的男子?” “我乃仙界风神,心中倾悦姑娘,不知姑娘可否夜里前来,好解了我心头的相思之苦?” 水神共恭早已回了房间梳洗打扮,火神重离随着风神一同过来,忍不住道:“姑娘你别信他,他对谁都是这幅嘴脸。” 风神飞寥言语油腻,朝着姑娘狡辩道:“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粗鲁人,姑娘若是害怕,夜里孤枕难眠,便到我房中来,我会好好疼惜姑娘的。” 引路的姑娘隐隐不言,脚步都已经僵在了当场。 火神重离本欲扯扯嗓子再吼,却听得斐珧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关上,紧接着唤鱼刀出鞘的声音响起,走廊里的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青丘那只沦落为妖的狐狸如今所在的地方,是青丘之外的巫山,那里地貌与青丘大不相同,虽然相隔不过百十里,但是其中树木丛生,枝叶遮天蔽日,进去了难分日夜不辩四方,是个十分利于隐藏的好地方。 也正是因为地势的原因,青丘的族人杀进去除妖的时候,不仅没有伤了妖孽分毫,自身还损兵折将,不敢再贸然进去。 稍作休整,几人坐在一起商量起了捉妖的具体计划。 火神重离比较执着,仍旧提议放火烧山。 水神共恭深谋远虑,建议让地势较低的青丘一族全部迁徙,他好水漫巫山。 风神飞寥觉得这两个方法实施起来必定会有所伤亡,于是出主意说找个美人出现在山脚,引出妖孽,然后烟花为信暴露地点,其余人埋伏四周,杀过去铲除妖孽。 话说什么人想什么办法,对于风神飞寥这几句话不离风月事的主意,斐珧向来报以鄙视的态度,如今听着,倒还果真是个办法,只不过斐珧不解的是,那狐妖分明是个女子,这件事情为什么还偏要让个美人去做? 风神那厮原因多多,其一是因为这世上,其实女人比男人更爱看漂亮女子,为了多看几眼,也不至于即刻下了杀手,可以留出报信的时间,其二便是除了女子,男人对于美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丝怜惜之情,对于娇弱的女人更是会卸下防备,所以更多了报信的时间。 斐珧点头认同,决定寻找一位美人。 青丘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狐族长老听闻了这个计划,第一时间将族中拔尖的美人都挑了出来,斐珧看了几眼,果真都美的勾人心魄娇艳不已,莫说妖孽,连她都起了几分怜惜之情,感觉若让这些美人做饵,风险实在是有些大了。 风神飞寥更是看花了眼睛,最后啧啧几声,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注意,不忍让美人涉险。 于是,斐珧和风神飞寥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在了水神共恭的身上。 水神共恭放下镜子抬起眼来,将身子坐端正,顺了一下额前留出的丝缕长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疑惑道:“看我做什么?讨厌!” 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饿虎还怕群狼”,在斩妖三人对水神共恭进行一番“亲切”的慰问之后,水神热泪盈眶,点头答应了此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身红衣披头散发的水神,不情不愿拖沓着步子进了林子里面,斐珧远远的看着,问身旁的风神飞寥道:“总觉得“美人”这样不太美丽,而且场景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风神飞廖已经没眼再看,选择闭上了眼睛。 火神重离一句话点入重点,“像闹鬼。” 斐珧心头默默念了一遍驱邪咒,而后与风水二神兵分三路,潜伏在巫山周边。 月亮静静的挂在天上,林中薄雾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朦朦胧胧,空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凝结在叶子之上,形成一片薄薄的夜露。 到了清晨太阳升起,草叶上已经凝成泪珠子似的一滴,清风吹过,叶子轻摆几下,露珠将枝叶压弯了弧度,落在地上,与潮湿的泥土混为一体,分不出清白污浊,是非对错。 第七十七章 血色幻境故人在 一夜寂静,第二天日上高杆,水神共恭披头散发从林子里出来,身上露水泥土草叶子沾了无数,说什么也不再配合这“美人计”。 经这一夜,虽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但是至少也知晓林子里的妖狡猾多端,十分谨慎。 就在斐珧以为已经打草惊蛇,妖孽不再轻举妄动的时候,晌午几只在草丛里玩耍的小狐狸不见了踪影。 据见过的人讲,说狐狸是被妖孽抓走的,那妖孽生有四肢双翼,通身火红的兽毛,羽翼之上火光熠熠,所及之处草木留下灼烧的痕迹,打斗时口中还能喷出炙热的火焰,焰火不似寻常,热风灼在脸上,如同刀子刮过一般。 被抓的小狐狸生死不知,妖孽还在四处祸害,这件事情刻不容缓,于是几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 这一次,风神飞寥决定以身做饵,亲自去往林中引出妖孽。 火神重离执着依旧,主张一把火烧了巫山。 水神共恭似乎对于昨夜扮做美人一事怀恨在心,同意风神飞寥的办法。 斐珧在两个方法之间衡量一番,再再再一次否定了放火烧山的想法,站在了风神飞寥这边。 阴云遮住了月亮,夜里下起了绵绵小雨,整个巫山云雾迷蒙,更加看不真切景象。 不过看不清自也有看不清的好处,比如斐珧没有看清风神那厮擦脂抹粉的模样,心头还不至于觉得恶心。 立在山巅一处高大的梧桐树上,斐珧抱着唤鱼刀静静的等待着,天空的雨越下越急,头顶伞盖一般的叶子上聚集的雨水多了,从一处边缘缓缓流下,如珠帘一般坠落在地上。 近到子时的时候,烟雨朦胧的林子深处忽然朝天而上闪现了一簇花火,斐珧抬眸望去,片刻后躲雨的梧桐树上,只剩下叶子还在滴滴答答积蓄着雨水。 到了烟花放出的大概位置,并没有传来风神飞寥和妖孽打斗的声音,四周围静悄悄的,仍旧只有雨水渗透不见天日的树荫落下来,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忽然之间,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斐珧在浓浓夜色里,刀尖划出一道火光凝神去看,见前方似乎有人影晃动,便快了几步,追了过去。 转过一个弯儿,到了湖边一处,那人影忽然间消失不见了,四周围树木少了许多,这一阵的功夫,雨水也渐渐停歇了下来,阴云笼在天上,月亮在云后散发出阴沉沉的光来。 “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有人在身后唤她,入耳的声音十分熟悉,但又陌生的,像是隔了千百年。 “多年不见,我采的花儿都不知送给谁了。” 斐珧心头一颤,回过身去,见一道人影自暗处走来,手里捧着一束带露水的鲜花,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花儿,斐珧后退一步,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在隐隐月光下露出全貌,是个眉眼阴郁的少年。 听了斐珧的话,少年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却又答非所问道:“你性子要强,我若不找你,你生了气,便再也不理我了。” 说这话时,男子靠近了些许,将一束看不清颜色的野花塞到斐珧怀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一伸手,将斐珧抱进了怀里。 斐珧身体僵硬,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再睁开,手中的唤鱼刀,已经刺透了少年的胸膛。 “丫头,你!”少年看着胸前的伤口,满目震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于此同时,少年手中握着的匕首,还未刺进斐珧的心脏,便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斐珧冷声道:“当年我能将你碎尸万段,如今也一样。” 随着话音落下,少年连同他的一切表情,都随着风过消失了无影无踪,斐珧清醒过来,看着湖面蒙蒙水汽,细嗅潮湿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正是由湖中飘散而出的。 一人踏着水面飘落在斐珧面前,看着她冷漠的神情,提醒道:“这湖中的水汽可以致人陷入幻境,小心些。” 水神共恭一身红衣在夜色里依旧扎眼,斐珧点点头,问道:“可有发现没有?” 水神共恭摇摇头,“没有,烟花过后,什么都不见了。” 正说着话,忽然见遥遥一处山脉之上,燃起了汹汹火光,纵使刚刚下过雨水四处难以引燃,但火光依旧没有减弱的势头,在山脉之间蔓延开来。 斐珧踏云而起,朝着火光处奔去,靠近了见火神重离与一只尖嘴长翼口吐火焰的妖缠斗在一起,一只九尾的狐狸在一旁伺机偷袭,火神重离背后鲜血淋漓,已经被抓挠出了几道见骨的血痕。 唤鱼刀先她一步已经到了火神身旁,一时间火光乍起,朝着御火的妖兽劈砍而去。 斐珧当下断出高低,那狐狸的妖力要比这用火的稍低一些,便提起刀来招招直逼要害,砍向那只妖的双翼。火神重离趁机抽出身来,专心对付九尾的狐狸。 那御火的是一只罕见的翼兽,只见它张开双翼腾空而起,身上燃起炙热的火光,周遭树木霎时间如被火刀削过,瞬间枯死当场。 尖锐的长喙一张,伴随着一声嘶鸣,一簇汹涌的火焰朝着斐珧席卷而来,这焰火不似寻常,斐珧感受的出来,倒有几分像是黄泉河畔的业火。 大火忽的平地而起,将斐珧连同周遭树木燃烧在了一起,火光甚至将整个天际阴沉的云,都照耀成了大片的橙红。 翼兽收了翅膀落在地上,小心翼翼朝前走了一步,想要确认大火中,是否留有尸体的痕迹,可下一刹,火光之中一人缓缓走出,火焰燃烧的方向如**控一般,随着那人一起,朝向了它的这边。 惊恐到了极致,瞳孔绷成一条直线,眼见数十丈高的火焰在那人身后蔓延张开,显出一只凤凰的本体,随着风将它彻底包围。 一阵惨烈的嘶叫过后,御火的翼兽匍匐在地上,羽翼毛发被灼烧的伤痕累累,底底的喘着仅有的一口气息。 斐珧立在它的面前,将业火慢慢笼在指尖,身后不远处的火神重离也已经制服狐妖,正将漫山火势收敛起来。 用刀身拍了拍那翼兽的脑袋,斐珧道:“三界之中玩火的两个祖宗都在这里,你还嫩了点儿。” 第七十八章 巫山九尾命消亡 翼兽动了动身子,化作一个被烧的衣衫破烂的孩童趴在地上,不解的问道:“你为何不怕黄泉的业火?” 斐珧沉默了一瞬,将业火在指尖轻轻灭掉,呵呵笑了一声,“因为本神,便是从业火里活过来的。” 说罢了,斐珧又想用刀去拍那孩童的头,但见小娃娃生的可爱,便改成了拍屁股,问道:“抢来的狐狸去了哪里?快交出来!” 孩童咬牙道:“我吃了。” “放屁!喷火的时候满口都是果子的味道,哪只狐狸是果子味儿的,你给我找出来,我也尝尝。” 身后忽然有女子的声音道:“是我将它们藏了起来,族中的两位长老也是我杀的,与别人无关!” 斐珧扭回身去,见那九尾狐狸站在树下,捂着被火神重离打伤的肩膀,不见恐惧不见惊慌,只静静的看着她。 “是我杀了族中的那些长老,因为他们害我亲手杀了我的丈夫!” 斐珧望着面前的女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风神和小狐狸呢?” 女子沉默一瞬,低头道:“在三里之南的山洞里。” 火神重离一听,同共恭一起,忙朝着山洞的方向去了。 女子看着斐珧,眼神之中带了一丝哀求,“一切的杀戮都是我造成的,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但是这件事情,与他人无关。” “你沾染了杀戮,永世都不能成仙了。” “大人生来便是仙身,自觉地快活么?” 斐珧不语,纵使仙身,可是人情百味,哪一样也不曾饶过她。 “我无心成仙,只想安安静静和心爱的人过日子,是那些长老将成仙的意愿强加到我身上,从不问我是否愿意。他们一个个阖家团圆,却为了所谓青丘的未来害死了我的丈夫,他们告诉我大义当先,不该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可我关押了这么多青丘的弟子,要那几个长老拿命来换,他们求天求地,也未曾见哪个站出来大义凛然。” “可你,终究是造了杀孽。” “从我杀了丈夫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可我并不怕,这世上已经没有我可留恋的东西了。” “或许,会有的。” “不了。”女子摇摇头,“我也想解脱了。” 斐珧握着手里的刀,不知怎的,近期连番几次下来,她竟都没有了斩杀妖孽的决心。 女子慢慢走近,望着斐珧道:“我知道我所受过的苦楚,大人也受过,因为大人也曾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大人也曾为仙界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大人也曾遭得那些口是心非的人议论贬低,大人会在我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大人不忍杀我,对不对?” 正说着,远处传来火神重离的大嗓门,吼叫道:“都没有死,那些之前被掳走的,都藏在山洞里!” 斐珧看向女子,冷静道:“你并非罪大恶极,说不定狐族人,会给你机会的。” “不必了。”女子摇摇头,“我这一世杀了他,对他不住,便已经将自己的修为化作福运给了他,他来生来世,都会幸福安康的。” 斐珧一听,伸手探向女子的颈间,已然虚弱无比。 再支撑不住,女子缓缓倒下,斐珧忙将她接进了怀里,觉得怀中人瘦弱的,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女子躺在斐珧身上,抬眸望着阴沉沉的天,似是喃喃自语道:“都说沾染一个“情”字,十有八九会以悲剧结尾,果真不假。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天若是下了雨,不管多远他都会跑来给我送伞,接我回家,他的父母说我是妖,将我赶出家门,他知道后从没有嫌弃我,而是跪在门前整整两天,求他的父母接纳我。到底还是我的过错,若我信他多一分,怎么能看不出他娶别人不过是在骗我,到底还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 雪白的衣衫沾染了污泥,鲜红的血迹斑驳淋漓,曾经的纯真无忧一去不返,一颗心里有了红尘,再也回不到从前。 血从女子的唇边不断流出,斐珧扶着她,眼睁睁看着姣好的面容变成灰白一片,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翼兽爬起来,赤着脚到了斐珧身边,带着哭腔难过道:“她身上的毒药藏了很长时间,本想着留给来交换小狐狸的长老,没想到最后却是留给了她自己。”说着,翼兽擦了一把眼泪,“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姐姐,她这样的人,都被你们逼死了。” 斐珧静了片刻,放下怀里的人,站起来看着翼兽道:“你呢,你也是妖。” 翼兽抬着脑袋问道:“妖生来就有错么?” 斐珧沉默了,无法回答。 “我在人间长大,原本和我的娘亲在山林里面,结果却被捉妖的人间修士发现,无故追杀,我和娘亲躲躲藏藏逃了许久,我的娘亲最后还是被乱箭射死,我曾问我娘亲,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娘亲说这世上人分了三六九等,那些至高无上的仙人,将我们这些活在凡间的妖分在了末等,甚至这世上最愚昧无知的凡人,都鄙夷唾弃我们,只因为我们是妖,哪怕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 斐珧收了唤鱼刀,背过身子道:“你走吧,你身上没有杀戮的气息,好好藏起来,不要被别人找到了。” “大人。”翼兽哭了,“难道这世上,永远都这样么?” “或许是因为本就不公平,所以许多妖心生报复,不断杀戮,才引得三界诛杀,这是个恶循环。” “可是,人也有好人坏人呀。” 斐珧回转身,看着翼兽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因果,谁都逃不开。” “那妖呢?” 蹲下身子,斐珧目光与翼兽平视,“这世上人往往喜欢用杂色的目光看待别人,越是在乎,心里便越难以承受住,你若问心无愧活的自在,那么被拘束的只是他们自己。” “你不抓我?” “若你们幕后之人要你屠杀,我便要抓了。” “他没有,他只让我帮着九尾姐姐。” “他是谁?” 翼兽摇摇头,“他救过我一次,我也不知他是谁,他也从没有让我们杀人,是九尾姐姐自己要报仇的。” 斐珧拍了拍翼兽的肩膀,再次提醒道:“你走吧,不要让别人找到你。” 翼兽点点头,张开被烧糊的双翼,飞的极低,扑棱着翅膀,带上已经变成狐狸的九尾,渐渐的远去 。 第七十九章 万般变化终是空 对于斐珧放走了翼兽这件事情,风神飞寥从栖山一直到了青丘的山洞里还在不停的抱怨,说她胆大包天,不该放了它走,若是天帝怪罪下来,这又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这一次还不及斐珧开口,火神重离率先说了话,又是一句道破重点,“斐大人如今,是不是不归天帝管了?” 风神飞寥的废话戛然而止,改口道:“那,那魔界魔君也要管。” 斐珧喝杯茶沾沾自喜,“他向来疼爱我。” 风神飞寥鄙夷道:“没脸没皮。” 火神重离点点头,“没羞没臊。” 紧接着,三人将目光看向了正在照镜子的水神,斐珧问道:“你怎么看呢?水神大人。” 水神共恭将目光从镜子上挪开,顺了一把额前的长发,面无表情道:“魔君,自然是宠爱大人的。” “哦,是吗?我瞧着水神大人,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呢。” 水神共恭笑笑道:“怎么会。” “那就好。”斐珧也笑了,笑的满目狡黠,又问道:“我上次送你的桃红色胭脂,你可还喜欢?” 水神共恭点点头,“喜欢。” 风神飞寥在一旁,故作惊讶道:“可是这婆娘,从来不用桃红色的胭脂。” 水神霎时间变了脸色,火神重离性子耿直火爆,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斐珧端起茶来泯了一口,“怎么了?你得问问这位朱宫姑娘。” 见被识穿,“水神共恭”扭动脖子,渐渐转换了模样,化作了个姿容清秀的姑娘,正是之前逃往魔界的那只善于变化的朱宫。 朱宫退到一旁,警惕的看着几人,“你们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为何现在才揭穿?” 斐珧和风神飞寥对视一眼,奸笑两声道:“早揭穿了,你还怎么站在我们这边。” 风神飞寥补充道:“在巫山揭穿说不定你还会逃了,现在其他事情了了,又在狐狸洞里,我们三对一,你插翅难逃。” 火神重离赶紧插言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共恭那小子变成了妖?” 几人无视火神重离的疑问,接着道:“其实自水神第一天夜里进了林子,再出来的,便已经是你了。” 朱宫小心翼翼,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我分明,已经学的有了九成像。” 风神飞寥轻嗤一声,“共恭那小子半个时辰能照上九回镜子,你只照了五次,差了太多。” 斐珧看向风神,持一种怀疑的态度,“你怎么会对水神那么关注,莫非你……” “不许胡说,本神只爱慕姑娘!”自我解释罢了,风神飞廖又朝着斐珧疑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眼神,水神向来沉迷于自己的容貌,所以照镜子的时候,总是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她少了那种无耻的感觉。” 风神飞廖,“…………” 朱宫,“…………” 火神重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斐珧轻咳一声,接着道:“第二次风神飞廖进到山里做饵,与你在林中相遇之后,你们两个同时遭人背后袭击,虽然风神昏迷之前看到你也倒下去了,其实遭受袭击的只有他一个,风神修为不低,耳聪目明,这世上极少有人在他面前隐藏的毫无踪迹,既然他没有察觉,那便说明凶手就在身边。” 朱宫心头愤愤,“你们那时就已经对我起疑,还利用风神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让我以为你们已经上了当,好暴露出底牌来,你们果真奸诈!” 斐珧冷笑一声,“我们的奸诈只用在心怀不轨的人身上,你在林中现身将我引到湖边,为的就是想让我陷入幻觉置我死地,若说翼兽和九尾狐抓人不过是为了逼那些长老出来,那么你对我,真真算是起了杀心的。” “我恨你!” “你的恨无缘无故!嬴昭衍并不爱你,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后,你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听到斐珧的话,朱宫显然也清楚这个事实,颓倒在一边,脸上泪水涟涟,痛苦道:“我明明那么爱他。” “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么?” 风神飞廖自认最懂情爱,看见朱宫哭泣,不禁心软插言道:“我是一个博爱的男人,爱也可能是很多人的事情,姑娘你不要难过,不如跟我回去,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句话火神重离听了明白,鄙夷道:“臭不要脸。” 朱宫两眼通红看向斐珧,“我是想要杀了你,如今落在你的手中,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都可以!” “当初你在魔界害了不少性命,我要杀你也是自然。” 风神飞廖再次心软道:“要不,给她个机会?” 斐珧拍了桌子,“老子又不是慈悲心肠!” “用不着你的怜悯!”朱宫哭喊一声,抬手一掌击在了自己的命门。 火神重离眼疾手快拦了一把,朱宫这一掌堪堪留下了性命,却也废了修为,重新化作一只小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风神飞廖啧啧两声劝道:“大人,不会所有和你抢男人的,都要杀了吧。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虽然您是仙界战神,但魔君嬴炤也是个男人,难免会沾花惹草,您不放在心上也就是了。” 斐珧闭上眼睛抚着额头,并不想解释什么,干脆道:“闭嘴吧你。” “我们认识多年,我说你也是为你好。你看重离都看不下去,要救这姑娘了。” 火神重离向来不解风情,及时解释道:“我只是想拦住问问她将水神绑去了哪里,眼下怕是不能了。” 正说着,外面起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一袭火红的衣衫踹开门冲了进来,头发凌乱不堪,红衣上面破洞连连,看着房中或坐或站着的人,翘着兰花指,怒气冲冲道:“你们几个倒好!你们几个倒好!” 水神共恭连着说了两遍,依旧在大喘着粗气,火神重离脾气爆,忍不住问道:“你连着夸了两遍,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好!” 一听这话,斐珧和风神飞廖一个喝起了茶,一个捂住了嘴巴来掩饰自己的笑意,听水神气愤的吼叫道:“你们哄骗我进了林子,我到了一个湖边便迷迷糊糊,醒来竟被绑在了树上,被一群猴子调戏了整整一天一夜!你看它们都抓破了我的衣裳,抓乱了我的头发,差一点抓花我的脸!” 风神飞廖本想假装关怀去看一看兄弟,却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斐珧倒还淡定,问道:“那湖中水汽可以让人陷入幻境,并不会让你昏迷不醒,你没有与妖发生打斗而被绑在了树上,说明有妖冒充了你幻境中的那个人将你绑在了树上,我倒好奇,什么人能让你心甘情愿被绑在树上?” 水神一听,霎时间变得脸色通红,瞬间忘了与他们三人斗气,一跺脚捂着脸道:“真是羞死人了。” 斐珧,“…………” 风神飞廖,“…………” 火神重离看着地上的朱宫,一颗心还在正题上,十分严肃的问道:“她怎么办?” 斐珧轻咳一声,正了正面容,吩咐道:“送回昆仑山去吧。” 第八十章 兵临城下叛贼绞 从青丘离开的时候,除了风神飞廖带走了一位美人,其余三人都两手空空,犹如来时空空两手。 这一次闹妖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仍旧没有线索,似乎那人并未做过什么,只不过在恰巧的时间,恰巧推动了某件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一次,青丘一族死了两个长老,也断送了几百年来,青丘族人寄托在九尾狐狸身上的成仙的所有希望,毕竟族中有个位列仙班的,会让整个青丘在众多灵族当中门楣光耀。 事情了了,斐珧回到朝君台,赢昭衍果然不在,那日她和乔松一同去往青丘的时候,半路上有飞鸟传话,说是魔界出了事情,须得由乔松出面解决。斐珧觉得青丘闹妖不过小事一桩,便当即让乔松返了回去,如今回来,一进魔界就碰上几个文官,说是魔界起了内乱,当年老魔君的余党还在,挟持了一个部落的魔族人,对赢昭衍进行报复。此事关系重大,想来身为魔君的赢昭衍,已经亲自前去平叛了。 这种事情斐珧之前在仙界的时候,也曾遇见过那么几回,一些人借着为祖宗报仇雪恨的理由进行杀戮和抢夺,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私欲,妄想撼动阻挡在他们面前的王权,赢了便有无尽的权势荣华,输了便一无所有,这些人拿命搏富贵,一个个亡命嗜血,狠辣至极。 不过,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平定不了,赢昭衍也不会在魔君位上稳坐五百年,所以斐珧打心里并不担心。 见了青青,斐珧还忍不住打趣了起来,“我说呀,这乔松虽然去了青丘,但是心还落在魔界,一听魔界有了事情,跑的比谁都快。我看他处理公务是借口,回来看某些人倒是真的。” 这一次青青没有害羞,疑惑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一直在和王后娘娘在一起吗?” 斐珧刚刚坐下又站起身来,知道青青不是个爱开玩笑的姑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问道:“乔松一直没有回来?” 青青摇摇头,“一直未曾。” 斐珧在屋里走了几步,思索了一瞬,问青青道:“魔君什么时候离开的?” “与王后娘娘不差半天。” 斐珧停下脚步,转身出了门去,“我去平叛!” 此次魔界叛乱的地方,是地处边界的一个小部落。部落的首倒还老实本分,只可惜年事已高,逐渐没了精力去管部落的事情。他的儿子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原来在老首领的压制下,也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当他一步步接手权利,小小的部落便已经容不下他的野心。于是在老首领躺在床上只能干瞪着眼睛的时候,他的儿子勾结了周围一帮人,霸占了自己部落的主权之后,开始对附近其他部落烧杀抢掠。 此人阴险至极颇有手段,短时间内便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手下有了地盘有了人,野心也在随着一步步的扩大,仅仅是抢夺财物和女人已经难以将他满足,甚至畅想着瓜分魔界一席之地,自封个魔君当当。 嬴昭衍对这些偏远且贫瘠的小部落向来管理松范,尊重各个部落的风俗习惯,极少参与部落内部的权势争斗,百年来也得到了顺从和敬重,却不想这一次,他的宽宏竟让别人觉得有机可乘。 这一段时间里,魔界就出了这么一件让人糟心的事情。恰巧乔松在这个时间段里消失,十有八九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但是为什么要是乔松呢?斐珧心里不大明白,直至踏云去到魔界边境,在焰水城里见到嬴昭衍,将这件事情说开了,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却原来,这个部落老首领的儿子,早些年曾经带着人抢夺过路人的宝物,后来惹到了魔族的几个官员头上,这件事情便被摆到了嬴昭衍的面前,当年嬴昭衍派去平定这件事情的人正是乔松,所以说那叛贼的头目,应该是记恨乔松,如今既然起兵造了反,不再害怕魔界的制管,想尽办法也要报了私仇。 至于说是为老魔君报仇之类的话,纯粹都是胡编,自古以来人们做坏事,为了不让自己心虚,需要自我安慰想出些理由来,叛乱这种大事找出的理由,不仅要安慰自己还要安慰大家,说是为了荣华富贵未免太过肤浅,想想嬴昭衍以前可能被揪出来的污点,便是在老魔君还没有彻底咽气的时候,夺了他叔父的权。 斐珧听着这个理由觉得尤为可笑,若换做是她,怎么着也得给嬴昭衍安一个昏庸好色的罪名,并把她这个凶悍的老太婆拉出来做替罪羊,毕竟整个仙界都在传,是她勾引了小魔君,舆论在那里,更容易让人信服。 至于说嬴昭衍夺了老魔君的权,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无耻,因为那老魔君本就是在嬴昭衍父君暴毙之后,欺负两个侄子弱小,生生夺来的权势,论起来,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对于斐珧的到来,嬴昭衍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欣喜,显然并未将叛乱放在眼里,如今之所以还在与那叛贼僵持,不过是想让伤亡减到最少,毕竟被叛贼占领的地方,大部分老弱病残都是受害者。 距离那些部落最近的地方是这座焰水城,焰水城周边地势比较特殊,远远看去高山耸立,山顶之上的岩浆冒着热气,而到了山脚的平原之地,四处大大小小的坑洼里都是潺潺的小潭溪水,溪水清澈见底,水下萦萦一片都是绿草,绿草当中抽出一根根细长的枝条来,探出水面后,开出朵朵洁白的小花。 有的小水潭还冒着袅袅热气,甚至扑面而来便是潭水滚开的炙热,也有的温和正好,许多妇人挽起袖子,在水里面洗过长发,又浣起了衣裳。 近些日子叛贼不曾轻举妄动,魔军也收敛阵脚静观其变,傍晚时派去到部落里的探子查明,乔松确实在他们手上,那叛贼首领并没有将他杀害,似乎还想要留着,作为陌路的筹码。 第八十一章 百花池中鸳鸯渡 焰水城的城主为了欢迎斐珧到来,特意派遣了自己的夫人前来接待,一番客套的礼仪过后,便将斐珧迎在了城内的一个温泉池中,讲说这温泉池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百花池。 池如其名,温泉旁边花草缭绕,千姿百态的花朵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馨香。 城主夫人说这百花池算是焰水城里的一宝,花香和温泉具有养颜的作用,泡过之后会使皮肤白皙嫩滑,身上的香气三日不去。 那城主夫人走后,斐珧将伺候的侍女也都打发了下去,解了衣衫进到水里,果然觉得通身舒畅。 靠在水池边,斐珧闭上眼睛,暗暗将体内灵力运转了一圈,实力已然恢复了过半,可近来体内的朝花之毒,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 她向来不是个依附别人而活着的人,也从来不习惯伸手同别人要什么东西,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耳畔忽然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斐珧闭着眼睛,听着脚步声音徐徐,稳重有力不急不缓,周遭浓浓的馨香气味里,掺杂了一股淡淡的朝花气息。 斐珧转过身来趴在岸上,抬眸望着出现在身边的人,问道:“有救乔松的办法了吗?” 嬴昭衍垂眸看着,眼睛里现出一抹难以自控的墨紫,喉结上下翻动几下,应到:“有了。” 做了许久夫妻,对方动情的模样,斐珧自然有所察觉,不由得警惕起来,稍稍往水里埋了埋身子,问道:“什么办法?” “里应外合。” “?” 斐珧思索一瞬,“难道,乔松根本就不是上当被俘的?” 嬴昭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斐珧潜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的她的手腕。 斐珧挣扎了几下未果,脸上带了羞红,提议道:“呃~要不等我上岸,我们回房?” “不用了。”说着话,岸上乍然没了人影,丝丝缕缕的魔气在水中现出身来,已经近到了斐珧身前。 还不及躲闪,斐珧便觉得腰间一紧,被一只大手揽住,还未开口说话,深长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 许久,纠缠的唇稍稍分离,腰间的手也似故意的松了开来,斐珧一个不察,险些沉在水中,情急之中忙伸手抱住了身旁的人,自投罗网送进了他的怀里。 斐珧伸手在嬴昭衍坚实的胸口锤了一拳,并未动用灵力,却踉跄退了一步,又被他带了回来,抵到了岸边。 唇齿重新被撬开,这一次带了深浓的朝花味道。 斐珧觉得一抹清凉在口中化开,还不及她惊讶,已经被炼化的朝花果已经进了她的身体。 忽的,斐珧眼圈一红,心头滋味莫名,她的身边已经有太多太多年,没有过疼她爱她,时时刻刻惦念着她的人了。 她一路拼了命披荆斩棘迎风挡雨,是因为知道倒下了,身后没有一个人。 一双手轻轻为她擦干了泪水,斐珧紧紧抱住眼前的爱人,千言万语到了唇边都变成了哽咽无声,只能抱紧他,亲吻他,更热烈的回应他。 斐珧觉得,哪怕这次的爱也是错的,那便一辈子错到底吧。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再回想昨夜的事情,斐珧一张老脸蓦的红了起来,将被褥蒙在头上自我羞愧了一番,想到了什么,将被褥掀开看了看后,又冒出头来开始羞愧。 最后,斐珧想想那小魔君每每事后面不改色,她一把年纪,又何必在这里自我矫情,洗漱一番出了门去,也该是人人羡慕她艳福不浅。 一出门便碰上了城主夫人,见了面行过礼,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初来乍到,王后娘娘昨天夜里睡得可好?” 一句话卡到了点上,斐珧没有说话强装镇定,只点了点头。 随后斐珧想起昨天夜里嬴昭衍说过的计划,便问道:“魔君呢?” “在书房议事有一个时辰了,刚刚带人出去。” 斐珧活动了活动筋骨,暗暗试探了一番体内的灵力,如今她的身体里,已经十分稳定的盘踞了一股魔气,那是嬴昭衍用血养花几百年,一点一滴灌注进去的。 想来今天城主夫人又安排了赏花或者喝茶一类的节目来招待她,斐珧不及城主夫人开口说话,便果断道:“夫人自己去赏花喝茶,本神要去动一动筋骨了。” 说罢,一阵风起,园子里已经没有了斐珧的身影。 斐珧到达那火山脚下的部落时,双方人马还在僵持着,来回交锋几次,由于叛贼挟持着部落里的男女老少,魔界大军不敢贸然冲锋,但人多势众围在外面,里面的叛贼也难以冲出来。 指挥战斗的一位魔界将领,见斐珧前来,告知她队伍已经往后撤了有十里,只因那叛贼已经在城墙之上杀了一批老人做威胁,再下来便是女人和孩子了。 嬴昭衍处在大军之后静默无言,斐珧知道他在等待时机,等着乔松那边的消息。 一只极小的蜂鸟从空中快速掠过,盘旋一圈落在了嬴昭衍身上,低低鸣叫了几声,斐珧快步过去,近到身边道:“乔松找到路了?” 嬴昭衍望向斐珧,眼神中透出一丝赞叹和欣赏。 这种眼神斐珧之前看的多了,心头不起什么动荡,随口便道:“先派个奸细探路,然后从背后袭击,这一招我用过很多次了,防不胜防。” 说着,斐珧又道:“我不仅知道你的计策,也知道你要带着大军守在阵前,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到时候里外夹击,里面的人能护着百姓,魔军战斗起来也无后顾之忧。” 嬴昭衍一旁的战将听斐珧点破了他们的计划,心中不由得敬佩起来。 斐珧双手交叠,抱着唤鱼刀立在大军之后,这种感觉她已经多年没有过,似乎有一瞬间又回到了以前意气风发时候。 骄傲依旧,斐珧张狂道:“当年本神杀伐天下的时候,你们还在扎马步呢。” 那魔界将领一听,无话可说,只得干咽了几口唾沫来掩饰尴尬。 嬴昭衍看着斐珧,一双凤眼透出笑意,夸了声,“大人威武。” 第八十二章 两军阵前故人逢 斐珧决定为了魔族部落的安危,亲自前去铲除叛贼。 身边将领有些不开眼,开口劝道:“这种事情王后娘娘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毕竟派别人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嬴昭衍这次没有依着斐珧,也劝道:“你体内朝花和魔气两相掺杂还不稳定,还是暂时不要去冒险了。” 斐珧也不是固执己见不通情理的人,虽然手头有些发痒,仍旧点了点头,毕竟战事不是儿戏。 悄悄进入敌营的人提前已经安排好,一个小队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乔松指明的方向去了。 斐珧站在大军后方静静的等着,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被叛贼占领的部落里忽然起了喧闹声。 与此同时,魔界将领一声令下,数万魔军朝着那部落里围攻而去。 不出片刻,两方人马便打斗在了一起。 斐珧远远观战,面色从容淡然,经历过多次战场杀伐,曾经的丰功伟绩,便是她丰厚经验的见证。 一开始的时候,不管前方杀伐多么惨烈,一切倒还在她的预料之中,可逐渐的,斐珧发现敌人之中,有那么几个厉害人物。 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出现在了巨石堆成的高台之上,手中的拐杖所指之处,从土地当中钻出无数或粗或细的树根,将士兵们的腿脚缠住,然后须根快速蔓延到身上,直至将人的骨头血肉卷成一团。 魔界当中有个用枪的将领,一把长枪舞动之处风沙四起,杀气凌厉,冲上石台之后与那老头交手不过几个来回,便被掏了五脏,命丧当场。 随后又有人冲了上去,不过只暂缓了那老头的诡异术法,不过片刻,便被打落高台。 斐珧远远看着,朝身旁的赢昭衍道:“怪不得那些人反叛的这么有底气,却原来有底牌啊。” 说罢了,斐珧见赢昭衍依旧淡然,好奇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其中有妖?” “若没有妖,我便不来了。”说着,赢昭衍手中魔气缭绕,一把勾勒着魔族图腾的长弓,在他手中现出形来。“几位老祖说的不错,果真将手伸到了魔界,不知好歹。” 一只八足的小兽在长弓召出的时候,陡然增大了无数倍,变的巍峨如同小山一般。 赢昭衍握着长弓站在巨兽头上,白衣翻飞如画,张开弓弦,魔气凝成的一支箭蓦然飞出,射向了那老头的方向。 斐珧站在一旁颇为期待,其实一直以来,两个人亲密的时候,她能感受出赢昭衍的实力强悍,但是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斐珧还不曾摸透,只因他这人时时文质彬彬,说话也缓缓有理,极少见有动手的时候。 这一箭射出,斐珧边瞧着,心头的兴致灭了一半儿,估算着不过用了三四成功力。 尽管如此,箭支近到高台,威压如山的魔气已经朝着那老头儿扑面而来,手中的拐杖咔嚓一声断裂当场,紧接着那老头当胸中了一剑,却未曾流出鲜血来,只颓在地上,慢慢变成了一截枯木,然后随着根茎一同隐到了地底。 斐珧呆呆看着,就这?总觉得哪里不对。 忽然之间,对方高台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中年模样,面对泱泱魔军,也依旧是一副嚣张之色。 “赢炤,你果然来了!”相隔很远,那人的声音依旧洪亮。 赢昭衍不语,眼皮都未曾抬起,那人开了个空腔。 “你的魔君之位是抢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坐!” 赢昭衍抬眸看了一眼,音色不见高起,淡淡道:“让你身后的人出来吧。” “你!”那叛军头领嚣张一番,竟未曾被自己的对手放在眼里,只得憋出一句,“你会后悔的!” 叫嚣的叛贼头领身后,一个极不起眼的人站了出来,斐珧凝神看着,那人一身黑衣,宽大的帽子遮住了整个脸庞,看不真切究竟什么模样。 于此同时,部落里的打斗声慢慢停止了下来,紧接着听到了有人的欢呼声,被挟持的百姓,该是已经得救。 乔松满身是血,提着刀将紧闭的大门打开,魔军趁机冲了进去,彻底占领了这个部落。 一旁的高台之上,那叛贼头领有了一丝慌张,而那黑袍人依旧纹丝不动,手中握着一只枯木的藤蔓,静静的站在那里。 杀戮的血腥气弥漫在四周,火山脚下的水潭里,滚烫的沸水滚煮着周围的岩石,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在这混杂的气息当中,斐珧仍旧在那黑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赢昭衍此次没有再轻敌,一把长弓拉开,两支箭横在之上,魔气蔓延,弓弦嗡嗡作响,惊落了天空的飞鸟。 斐珧一身束袖武服,站在泱泱大军当中并不起眼,转眼功夫,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长箭离弦,霎时间便到了那黑衣人面前,黑衣人纹丝不动,仍由两支箭穿身而过,身背后一堵石砌的高墙猛然受力,轰然坍塌。 那黑衣人,竟生生顶住了两股魔气! 众人震惊之际,高台四周忽然火焰冲天,一个身影飞跃而起,手中刀影交错,劈头砍向了那黑衣人的头颅。 刀风乍起,那黑衣人的帽子从头上滑落,发间隐隐可见漆黑的鳞片穿插其中,一条黑巾蒙着脸面,只露着一双眼睛,看向了突然出现的斐珧。 四目相对,斐珧心头如同起了惊涛骇浪,连连向后退去,可收势太过猛烈,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连续几个翻滚,才握着刀站起身来。 这黑衣人的气息,鳞片,尤其是一双眼睛,斐珧认得,就是之前遇见的那像极了武章叔的荒兽,如今再看,或许这就是死而复生的武章叔。 她怎么能杀她的武章叔叔。 黑衣人面对赢昭衍出手的时候,周身气场凌厉,分明也是打算斗上一斗的,可斐珧出现后,他便忽然收了势头。 转过身,黑衣人不再去管那叛变的头领,从之前操控树根的老头消失的地方抓起一把树藤,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消失了无影无踪。 叛变的头领见自己最后的依仗竟然弃他而去,已经慌慌张张朝着某个方向逃窜,魔界的士兵并没有追出多远,便听得一声惨叫,那叛乱的头领跌进了沸水潭中,挣扎片刻便没有了动静,不一会儿就被生生煮成了一团烂肉。 在斐珧落地起身的时候,赢昭衍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看着她失神的模样,问道:“珧儿,你没事吧?” 斐珧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不知这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在朝着她不能理解的方向而去。 第八十三章 啼笑皆非轮回错 魔界这一次叛乱被平息了下去,部落里重病奄奄的老首领举荐了另一个德才兼备的人,重新统领了这个部落,而他自己为了给无故遭殃的族人谢罪,绝食陨了命。 这次平叛最大的功臣是乔松,假意被俘之后,那曾与他有过过节的叛贼头子心狠手辣,生生在他腿上割了两块肉下来,回到魔都之后,这可心疼坏了青青,那样细心的一个姑娘,做事都频频出错心不在焉,一说话眼睛里还水汪汪的含出泪来。 斐珧纵使个硬心肠,也有些看不下去,干脆派了青青去照顾乔松,她这边一个人清静惯了,也没有再叫旁人来,瞧着也麻烦。 朝君台上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赢曦了,诅咒破除之后,似乎多多少少见了些功效,虽然没有长大长高,但是一张包子似的脸更加圆润了起来,和小雪儿在一起的时候,连连遭受了好几次嫌弃。 斐珧闲来无事,又开始绣起了许久未曾动过的山水图,上面的草看上去也绿油油有了那么一片,照这个速度绣下去的话,说不定再等上个千八百年,一副刺绣也就完工了。 以前的时候,斐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将这副图绣完,可世事变化无常,她这个跌到了谷底的人还会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有时候斐珧怀疑过,若是一切到头来还像从前那次一样,那么她还能不能再一次从绝境里面爬出来? 或许是不能了,斐珧觉得,若是那样的话,她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可转念再想,她便是赢昭衍从死路上拉回来的,若是以后感情到了头,想想有个人曾经为她付出了五百年,有这份回忆在,不管什么结局,也都值得。 绣了绣花草,一个人无所事事,斐珧想起来上次将北河南江的魂魄送入黄泉之后,如今也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几位魔界老祖正在为他们恢复仙身做准备,算下来,说不定这是两人在人间的最后一世,她这个做过上司的人,怎么也得去看上一看。 说走便走,来到人间,斐珧去到了上次在阴司打听到的,两人投生的地点,当时那阴差神神秘秘不肯言说,只怕她坏了凡人的命格,她软硬兼施好歹才问出个地址来,至于姓甚名谁投生在了哪户人家,阴差的嘴边如同被针线缝上,再也不肯多透漏一句。 若是以前的时候,斐珧身在仙界,仙界过多掺和凡人命格是要遭受天条惩罚的,如今她无法无天逼问阴差,不过也是仗了赢昭衍的势,黄泉阴司自有黄泉的规矩,她适可而止,也不好再过分追问。 于是,斐珧便在当地的村镇上,打听有没有即将临盆的妇人,或者刚刚出生的婴儿,镇子地方不大,问来问去,还果真有那么两家。 斐珧悄悄去看了其中一家,生的是个女儿,眉眼也不像北河南江,另一家的妇人挺着大肚子还未临盆,据稳婆说日子也就是这两天了,斐珧对于占卜预测这一类的东西学的十分糊涂,算不出妇人腹中的孩子是单是双是男是女,只看着肚子凸起的硕大,不怀着两个都说不过去。 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孩子呱呱坠地,妇人在房中哭嚎了半天,最后生下了一个男婴,声音洪亮,体型肥壮,斐珧前去看了看,竟也不是北河南江。 这不由得让斐珧怀疑,是不是她算错了日子,或是那阴差指错了方向?但稍作推理,生了或没有生的娃娃,镇子上就这么几个,算的日子也不会有太多差错,再者那阴差也不会说出一句谎话来骗她,毕竟整个三界之中,骗她的后果,想必都曾听过几分。 在路上边走着,斐珧边琢磨着,忽听得一家的院墙里面有妇人的声音彪悍粗狂,扯着嗓子喊叫道:“要生了,要生了!” 斐珧心里一喜,想着或许是她找的时候,一时粗心错漏了这一家,听里面妇人如此急切的声音,像是即将要临盆。 暗暗高兴一瞬,斐珧刚刚踏进这家门口,便听妇人道:“这骡子这么多年,从没有生过崽,这一次一下竟生了两个。你说骡子怎么就还能生了崽?” 说着话,那妇人察觉到门口进了人,看见斐珧,手上带着接生 的脏污之物问道:“你这姑娘,怎么一声不吭进了别人家院子。” 斐珧过去,看着刚刚生出来的两只小骡子,身上微弱的气息,分明就是北河南江。 一时之间有些无语,斐珧呆呆道:“我,我是来买骡子的。” 那黑壮的妇人一听,笑的眉眼飞舞了起来,着重道:“姑娘你也知道,骡子一般是不生崽的,可如今我家的骡子生了崽,还是双喜临门,这是个大好的兆头,怎么能轻易卖么。” 斐珧掏出一片金叶子捻在手中,问道:“卖吗?” 妇人看看,一把拿过金叶子放在牙间咬了咬,而后笑逐颜开,赶紧点了点头,问道:“姑娘,我,我这可没钱找给你。” “不用找了。”斐珧出钱向来阔绰,“三个我都要了。”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她堂堂一代战神,会牵着三只骡子回去。 一行四个回到魔界的时候,沿途碰见的魔族人一个个神情僵硬呆当场,张着嘴巴一张脸憋的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朝君台上的侍女见了,倒水的将水溢了出来,扫地的笤帚掉在了地上,过路的回头张望跌进了坑里,赢曦和小雪儿的脑袋直随着三只骡子转。 唯一还算淡定的人便是赢昭衍了,在看到斐珧和骡子的时候,神情怔了那么一瞬,试探着开口问道:“这是,珧儿新买的宠物?” 两只小骡子刚刚站起来学会走路,正围着骡子娘的肚子找奶吃,听闻了赢昭衍的话,后退一弹,鼻子里极其不屑,哼哧哼哧的叫唤了几声。 安顿好了骡子,斐珧又去到黄泉阴司追问了一番,那阴差一脸苦笑,无奈道:“原本是要投生在百姓家的,可这两位喝了孟婆汤忘了凡身前世,却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兄弟两个在奈何桥上打打闹闹,误进了畜生道。” 斐珧一拍额头,觉得甚是无奈,入了畜生道便再难以做人了,看来余下的路,只有回归仙身了。 第八十四章 杀子之仇旧事提 近日来斐珧听闻闹出叛乱的地方不光是魔界和青丘,连仙界都乱了那么几天。 这是一件有预谋的挑衅,许多来路不明的妖在各处挑起争端,似乎它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而是单纯的想要打乱这表象安宁的三界。 提起妖来,世上人大多鄙夷嫌弃,觉得它们血腥,残暴,堕落,卑贱,但说到底,难道九天之上仙气飘飘的天界诸神都是纯洁干净,心思坦荡的么? 必然是不会的,斐珧还记得那些人盼她去死的嘴脸,面目狰狞时比妖更可怕。 巫山之上,那只小翼兽的娘亲说过的话或许没有错,有人的地方,便已经被默默分成了三六九等。 就像妖势力本弱,被分在了最底层,而强势自傲的仙人将自己归在了最上层。 可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人分好坏,妖又何尝不是呢。 斐珧想想,就好比武章叔叔如果与荒兽融合,变成了半人半兽的妖,那他一定还保持着之前的善良。 这一次在魔界有了武章叔的消息,斐珧特意去到仙界见了云锦娘娘,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免得她整夜里守着孤灯,一个人辗转难眠。 去到仙界的时候,仙宫之中正在大摆筵席,斐珧没有靠近,见了云锦娘娘说起闲话来,才知道这次仙界出了乱子后,是司南一族领兵平定的,天帝大悦,特意摆了酒席庆祝。 说起这件事情来,云锦娘娘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斐珧的面色,见她依旧淡然,才放下了心来。 斐珧听着远处的喧哗,朝着云锦娘娘笑了笑道:“这些红火热闹,早些年里我经历的还少么?最后还不是到了如今境地,说句故作深沉的话,这些都是浮云一场,没什么可在意的。” 云锦娘娘拉着斐珧的手,点了点头,“事情都过去了。” 斐珧面色淡淡,继而说了一句话,吓的云锦娘娘倒茶的手都抖了起来。 “虽然我心里不在乎,但到底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该去敬那司南老儿一杯,毕竟我还差点做了司南家的媳妇不是。” “大人,切莫冲动。”云锦娘娘忙出言劝道。 斐珧站起身来,朝着云锦娘娘点了点头,安慰道:“娘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斐珧便踏步朝着欢声笑语的地方去了,如今她倒要看看风水轮流,这司南家究竟春风得意到了什么地步。 行到半路,斐珧特意回到自己宫中换上了一身白衣,出了门,直朝着仙宫大殿而去。 仙宫大殿门外的天兵没敢阻拦,斐珧迈步进去,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正与天帝敬酒的老司南。 大殿之中原本推杯换盏贺喜连连的人,见到她时笑容都僵在了脸上,连度厄星君和风火二神,都没有即刻站出来与她打声招呼,只呆在那里片刻,然后挤着眼睛暗示她不要冲动。 斐珧觉得颇有意思,若说冲动,也该是那司南老儿冲动。 空气静了一刹,老司南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色突变,由红转青,再看她的衣衫,又变成了一片雪白。 天帝到底是仙界至尊,在寂静的大殿之上干笑了两声,朝着斐珧道:“斐爱卿,何时回来的?” 斐珧如同往常一样,向天帝行了个君臣礼,而后面上带起一丝不达心底的盈盈笑意道:“听闻仙界有了喜事,自然是要回来恭贺一声的。” 天帝点点头,一旁边侍奉的仙娥及时为斐珧收拾出了座位。 老司南还对斐珧怀恨在心,尤其是见她一身白衣,便红了眼睛呵斥道:“我司南家的庆功宴,不欢迎你来!” 斐珧一撩衣摆缓缓坐下,从宫娥手中接过酒壶,为自己细细斟了一杯,言语不紧不慢不冷不热道:“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缘分了,司南将军何必将话说的这么绝情呢。” “啪”的一声,老司南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桌子上。 斐珧见对方气的不轻,又道了一句,“说到底,也是缘分不到,果真可惜,不然如今本神都该是司南将军的儿媳妇了。” 这话不说还罢,一提起来,老司南指着斐珧怒吼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这个妖女毒妇!” 斐珧深呼一口气,收敛了面上虚假的笑意,看着那老司南道:“当年本神中了朝花之毒,落井下石的人中,十有七八是司南将军的人,若论阴险恶毒,自然比不过将军你!” “你!”老司南怒目横视,恨不能即刻将斐珧碎尸万段。 “好了。”天帝适时开了口,“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都不许再提!” “呵呵,好!” 斐珧轻笑两声,将杯中酒饮下,又倒了一口洒在地上,站起身朝着天帝行了个礼道:“臣虽已嫁入魔界,但一朝为君臣,礼仪不可废,听闻仙界平了叛乱,如此大喜,臣特意备了薄礼,稍后便让人送来,还望,司南将军笑纳呢。” 天帝点点头,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斐珧,有些事情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他并非不知,而是必须如此。 斐珧要走,大殿众人似乎都长舒了一口气,迈步到了门口,斐珧又将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朝着老司南道:“对了,此次司南将军功不可没,本神还祝将军早生贵子,免得司南家绝后!哈哈哈!” 老司南脖颈间青筋暴起,再忍受不住,拔出剑来朝着斐珧直刺而来,天界诸神连忙退后,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斐珧快速后退几步出了仙宫大殿,再回转身,唤鱼刀已经召在了手中,迎下了老司南的这一击。 若论年岁辈分,斐珧还差了老司南许多,可论修为实力,八百年前便已经将他甩了几条街,如今想想仙界也果真腐败奢华徒有虚表,什么时候司南家这种货色,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一招相对,老司南被唤鱼刀震慑后退几乎跌倒,斐珧不欲与其纠缠,转身便走,可那老司南不依不饶,再一次杀了上来。 第八十五章 情窦初开业火焚 仙宫大殿外,两人交锋之时,周遭焰火如同落雨一般,一开始斐珧与老司南平分秋色,几十招下来,斐珧渐渐显露出一丝败迹,乍一看去像是有些体力不支。 稍一不察,老司南的剑已经刺到了胸前,斐珧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刺穿胸膛。 紧急时刻,众仙之中随着一股风起,度厄星君长长的拂尘攀上了老司南的剑,使得剑势停顿了片刻,随着风来的风神飞寥也将斐珧拉到了一旁,在旁人的掺和之下,结束了这场争斗。 老司南将剑一扔,跪在天帝面前声泪俱下哭诉起来,斐珧收了唤鱼刀,冷声道:“你还有什么手段,本神在宫里等着你!”说罢,一转身朝着战神殿的方向去了。 回到住了几百年的地方,进了门去,院子墙角近乎干涸的水池子里,那只老龟难得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斐珧绕过琼花玉树,去了向房中。 推开房门,从桌案上抽出几支香来点燃,朝着正对门口的一排牌匾拜了几拜,一个人静静的立了良久,回到了卧房中。 隔着遥遥的距离,一番吵闹之后,不知天帝又如何安慰了那司南老儿一番,欢笑乐曲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传到了她的耳边。 从午后,一直到太阳落了西山,橙红的晚霞渐渐退去,黑暗悄悄袭来。 房中没有点灯,斐珧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抬眸看着隐隐绰绰的屋顶,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以前,有个少年也姓司南,那时她刚刚失去娘亲,常常一个人躲在山坡上哭泣,他抱着满怀的鲜花,眼睛笑起来有星辰大海,他发现了她,陪在她的身边,一直在说笑话逗她开心起来,第一次,她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叫司南栩的少年。 司南栩是斐珧见过的最会讲笑话的人,他对这世间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还说以后要做个顶天立地,扬名天下的英雄。 斐珧练剑时,司南栩也常和她作伴,他每次出现时都怀抱鲜花,笑呵呵的唤着她的名字,将花儿送给她,然后在她耳边悄悄说一声想念的话。 一直过了很多年,她迟钝木讷的心里才将他装下,尝到了情窦初开的美好。 那时整个仙界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斐家与司南家都是武将,虽然两个世家之间有过纠葛,但并无大仇,两个孩子如此亲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便不再算是事情。 她的资质算起来,比司南栩要好的太多,她性子野,能随着爹爹一同去杀凶兽的时候,司南栩还需要族中长辈的保护。 斐珧觉得这不算什么,以后他们在一起了,她也可以保护他。 司南栩摇摇头,郁郁寡欢。 随着她的崭露头角,本就功绩累累的斐家更是门楣光耀,她的父亲和爷爷都是仙界赫赫有名的战神,她的兄长英武勇敢,也必然会是第三代战神。 斐珧自始至终,都为这件事情觉得无比骄傲。 司南栩一直为他的修为止步不前而闷闷不乐,斐珧学着他以前的样子,在山涧采了满怀的野花送给他,把他讲过的笑话再讲一遍给他,希望他也能振作起来,因为在整个仙界年轻一辈儿里,他已经算是佼佼出众的那个了。 经过斐珧一番努力,司南栩被她感动了,他拉着她的手说,丫头,我们成亲吧。 斐珧满心羞涩,点了点头,想着这辈子若是嫁人,也便要嫁给司南栩,他们在一起多年,熟悉彼此,也会珍惜彼此。 两姓族长定了婚事,来年桃花盛开,便是个成亲的好日子。 定亲那天,司南栩又拉着她去了山坡上,采了大束的野花,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从他口中,她听遍了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也深深的沉醉其中,殊不知死亡,也离她越来越近。 仙凡交界的一处峡谷之中,突然有了成群的凶兽,那些凶兽有了些许灵识,不仅凶残而且狡诈异常。 天帝派了斐家前去斩杀凶兽,以免凶兽逃到人间祸害百姓,斐珧那时正立功心切,悄悄跟着爹爹和兄长一同前去,司南栩放心不下,也带人跟着一起去了。 斩杀凶兽的计划定好了,行动的前一天夜里,忽然发生了变故,有人在夜间的饭菜里面下了毒药,斐家的将士纷纷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斐珧因赶路困乏躲在帐中休息躲过一劫,听到有了动静再出来,发现营帐之中火光冲天,风卷起一股股热浪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刮过一般。 有人朝着大火的方向泼水,可那火不似寻常,水落进去反而越烧越旺,甚至燃起了大半个山坡。 汹汹火光照亮了天际,将刚刚黑暗的夜重新照耀的光明,天际的云也像是烧起了一般,火红的不像样子。 斐珧朝着大火中哭喊,她的父亲和兄长还在里面,她要去救他们! 她的唤鱼刀可以凝水成冰,斐珧握着刀,一次次的朝着大火当中劈砍,可始终只能灭了零星的一点,稍停一刹,火苗便又开始汹汹燃烧了起来。 斐珧的一颗心在火里煎熬,她无能为力,看着大火越来越大,呼喊破了嗓子,也看不到爹爹和兄长的身影。 忽然,身后有人告诉她,这火是专门从黄泉之中取来的业火火种,根本浇不灭的。 斐珧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回头看去,司南栩静静的看着她,望着这漫天的大火。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斐珧哭喊道,阿栩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斐珧慌了心神,无助至极,可下一刹回答她的,是司南栩送进她胸膛的刀子。 他说,火就是他放的,为什么要救。 斐珧觉得疼痛和恐惧从一颗心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自己深爱的人。 他说有她在,他在仙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说有斐家在,战神的名号,永远落不到司南家! 所以啊,他借着这个机会下了毒药,一把火烧了斐家的希望,这样整个仙界,便没有人与司南家匹敌了。 斐珧觉得胸前流出的血液都凉的彻骨,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呼喊一声疼痛,因为在假象里,是不会有痛感的,面前的一些都是幻境,都不是真的。 可咬紧的牙关里,鲜血还是流了出来,她的四肢百骸,都痛苦的难以言喻。 司南栩面带怜惜看着她,说他已经将野花送给了天帝的女儿,等她死了,他就去向天帝求亲,公主温柔美丽,从不似她这般要强张狂。 斐珧的手最终被他狠狠的拉扯了下来,他在她鲜血流尽,将要颓倒在地的时候,一把将她推到了业火之中…… 第八十六章 魂飞魄散血刃斩 意识清醒的时候,被推到火中是什么感受,斐珧清清楚楚的记得。 身边都是燃烧的汹汹大火,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是她曾经熟悉的声音,她想去救他们,可却无能为力。 火焰蔓延到了身边,曾经引以为傲,对着镜子梳了无数遍的长发同火焰一起烧了起来,然后是衣衫,鞋子。 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像是被滚油炸过,灼的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不停的在地上哭喊翻滚,疼的蚀骨难忍,像是被人生生剥下了一层皮肉,能听到火焰灼烤着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 到后来,她的喉咙也被业火的滚烫毁坏,再发不出声音来,两只眼睛被封禁在了眼眶里,再也睁不开来。 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还没有停止,曾经那个疼爱她的,因为打了她而心疼落泪的父亲,像她一样被大火活活烧死,那个她曾经敬仰的兄长,将她好好保护的大哥,也在这哭喊声中,永远的失去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因为她爱上了那个杀了他们的人。 山坡上烈烈火焰燃烧的越来越急,斐珧听到焰火当中,似乎有人呼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痛苦,她听的出来,像是大哥的声音。 紧接着,射箭的声音起了,纷纷扬扬的箭支朝着那声音的方向去了,那声音极轻的,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没有动静了。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他曾经捧着满怀的鲜花,笑呵呵的叫她一声丫头,打动了她的心,为何她后来也抱着花朵,却没能打动他的心肠? 夜色越来越浓了,斐珧眼前漆黑一片,也不知在望着什么,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漫山的大火,她的亲人,永远的留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觉得有些疲乏了,斐珧闭上眼睛,大火还在她的身边不停的燃烧着,身上的血液仿佛已经流干,身体已经死去,只留了飘飘一缕魂魄残留在一副蜷缩着的破败的躯壳里,眷恋着不曾离开。 或许是恨意,是愤怒在支撑着她魂魄不散,或许爹爹和大哥同她一样,身体死去,还留有魂魄在这世间。 她想要救他们,拼尽所有,不顾一切! 唤鱼刀在她被烧的越来越小的怀抱里,燃起了汹汹的火焰,她仿佛也与火焰融为了一体,开始不断的蔓延。 她顺着火焰一寸一寸去找寻亲人的魂魄,她翻遍了整座山,所有人的魂魄,都被业火灼烧的一干二净。 爹爹和大哥已经变成了一团灰烬,大哥最喜欢的那支白玉的短笛,已经在灰烬中成了漆黑的一团,斐珧满身火焰,握着笛子哭喊,整个山林都是她凄厉的哭声,她拼了命的拨弄着面前的土地,可火焰所到之处,漆黑一片。 大风来了,将她吹向了空中,她漂浮在火焰里面,看着一片片灰烬,被风带的扬扬飞起,四散开去。 她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真心,都是一场骗局,可她宁可不要自己的真心,宁可自己死去,也想要她的亲人安好。 可是那人,偏偏触碰了她的底线。 唤鱼刀自焰火中凌空飞起,所到之处业火汹汹。 漫天火光之中,一只凤凰盘旋而起,在橙红的夜云之下,张开带火的双翼。 凤凰涅盘重生,她的身体里,还隐藏着属于母族的,一丝远古凤凰的血脉。 司南栩本打算着,婚事已经定下,斐家人最重亲情,趁他们卸下防备尽数烧死,然后将所有罪责,归结到凶兽身上。 他司南家的人最后斩杀凶兽立下大功,从今往后,再不会活在斐家的阴影之下,他也再不会被她的锋芒盖住,成为她的陪衬。这件事情所有的证据,将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会存留。 可司南栩千算万算,却忘了斐家战神的称号,从不是浪得虚名,斐家能斩杀凶兽,他司南家,未必可以。 司南一族的人在与凶兽搏杀的时候,渐渐败退,司南栩带去的人马,一个个都死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而他自己也被凶兽逼到了山谷之中,面对数十只强大的凶兽,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柄断剑,三两个重伤的小兵。 就在凶兽的血盆大口朝他张开的时候,司南栩已经闭上了眼睛等死,可下一刹,面前火光一现,一道身影站在了他的身前。 那人一身束袖战袍,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装扮,手中握着唤鱼刀,静静的看着扑来的凶兽。 司南栩从未见过世上有这般强悍的力量,仿佛凶兽在她的面前,不过是未曾长大的玩物,唤鱼刀所砍中的地方火光熠熠,那凶兽在业火的灼烧之下,嘶吼惨叫,变成一团团灰烬。 鲜血,吼叫,杀气,弥漫在了整个山谷之中。 过了片刻,四周开始变的静悄悄的,只剩下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司南栩睁开眼睛,见一身是血,衣衫褴褛的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眼眸之中满是通红,正如一头嗜血的兽一样,静静的看着他。 张张口,声音有些嘶哑,司南栩唤了一声,“丫头。”他知道斐珧一向嘴硬心软,她方才分明还救了他,她分明,还是爱他的。 可下一刹,刀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在他的心口处,细长的唤鱼刀刺了进去,分寸把握的刚刚好,并未伤及心脏。 司南栩觉得,或许这是她给予他的惩罚,毕竟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可她始终不忍杀他,因为她是爱他的。 唤鱼刀缓缓从胸膛抽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刀,这一刀刺中了他的腹部,仍旧未曾伤及性命。 司南栩痛苦的皱起眉头,看着斐珧,又唤了一声“丫头。” 看到身边有一朵被大火灼烧枯萎的小花,司南栩想要采起来,递给她。 唤鱼刀再次落下,这一次挑断了他的手筋,司南栩的恐惧逐渐从心头蔓延开来,再看向斐珧,发现那一双眼睛里面只有恨意,并无其它。 挣扎着,蠕动着身体想要后退逃脱,可下一刹,一双脚也鲜血淋漓,不能再动弹分毫。 这一次,斐家前来斩杀凶兽的人有一百七十个,斐珧在司南栩身上,砍了一百七十刀。 司南栩曾经夸赞过斐珧刀法好,如今再看,果然是好,一百七十刀后,他爬在地上睁着眼睛,还留有最后一口气。 唤鱼刀再举起来,最后一刀,斐珧是为自己砍的,这一刀下去,司南栩咽了气,业火烧毁了他的身体,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绞杀凶兽这一战,回到仙宫大殿复命的人只有斐珧一个,她提着司南栩的头,跨进大殿的门后便倒在了地上,满身的鲜血,没有一处见好。 第八十七章 荣耀万千孤人在 这一次回来,斐珧记得自己病了很长时间,仙界之中司南家死了唯一的儿子,哭嚎声震破了天际,司南家的人几次三番提着刀剑杀到了她的门前。 斐珧立好爹爹和兄长的牌位,她倒要好好去问一问,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司南家蓄谋已久的阴谋。 再后来,有人同她说,司南家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司南栩是司南家老来得子的独苗,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险。 自古冤有头债有主,斐珧听了劝告,便放下了屠他司南家满门的想法。 年迈的祖父守在她的身旁,坐在摇椅上不说一句话,祖父曾经不止一次笑呵呵的言说,斐家三代战神,将会是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耀,如今哪怕荣耀不要了,鲜活的人也回不来了。 悲伤过去,斐珧握起唤鱼刀,扛起了斐家的重任,祖父已经垂垂老矣,若是父兄在天有灵,便还能看到她斐家三代战神的荣耀! 似乎心中有了信念,一切荣耀来的也都十分自然,她站在爹爹和兄长的位置,肩头挑着一个家族甚至整个仙界的重任,一次次浴血奋战,一次次生死一线。 她爱上了酒,爱上了酣畅淋漓醉过一场,甚至一次杀了凶兽,她醉眼朦胧躺在凶兽的尸体上,闭着眼睛总念想着一睁开眼,一切又变成了原来的那样,可是一场醉梦醒来,仍旧是什么都没有了。 在祖父离去之前,她锦袍加身,成了仙界新一代的战神,她可以战死沙场,但斐家三代战神的荣耀,不能在她这里折的声名。 到后来,天宫夜宴歌舞美酒,奉承连连,她在喧闹中大醉徘徊,回到自己的住处,在灵位前点上一炷香火,便颓倒在哪个角落,一过便是一夜。 魔界一战归来,荣耀过后,她便大不如前了,渐渐的再扛不住肩上的重担,那些在她身上报了希望的人转过脸,变成了无情的指责,鄙夷,曾经嫉妒的,憎恨的,被她的光环遮掩的人,都一个个站了出来。 一时间,她好像满身都是错处,连曾经走过的路,说过的话都是错的。 最致命的打击,是那司南老儿给的,他恨她杀了司南家唯一的儿子,便处心积虑鼓动起所有的人脉,在她身上踩了一脚又一脚。 若不是这老司南,临消和北河南江他们,也不会忍无可忍的站出来为她讨什么公道,她把那些陷害他们的人扔进了畜生道,只可惜最后一刀因为修为弱去,没能要了司南老儿的命,只让他在仙宫大殿之上血洒当场。 那夜,她回到战神殿中,就像如今这样坐了一夜,等着天帝降旨处罚,想着哪怕上了刑场,她也绝不说一句软话。 可天帝饶恕了她,让她在天界僻静的角落里,身中着朝花之毒,背着战神的名号,一天天的等死。 脸上渐渐觉得温热一片,斐珧用手擦了擦,在黑暗里将头埋在臂弯。 轻轻的脚步声忽然近了,斐珧本以为是风神飞廖,或者云锦娘娘,便缓了一口气道:“我已经休息了,若不是天帝的旨意,其他事情改日再说吧。” 房门未曾落锁,被人轻轻打开了,迎着夜风,一股淡淡的朝花气息扑面而来。 斐珧有些惊诧,抬头望向黑暗里的道:“你怎么来了?” 一缕莹紫色的光亮在灯笼里燃了起来,照亮了整个房间,乍一见了光亮,斐珧忙站起来,将脸扭到了一边,胡乱擦了一把。 赢昭衍脸上没有笑意,靠近了,捧起斐珧的脸看了看,疼惜道:“别擦了,眼睛红了一片。” 斐珧勉强笑了笑,“没事的,突然间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年级大了,有些伤感而已。”说着,抬眸看着赢昭衍,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闻司南家出了风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 斐珧一听,鼻子有些发酸,明白她与司南家那点儿破事,他早已经清楚明白。 “我如今可是魔界的王后,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既已经是魔界的王后了,为何出手还要自敛锋芒?” 斐珧低下头,没有言语,赢昭衍一句话戳穿了她的心事。 赢昭衍细心道:“我与人相交素来友好,却不是软弱可欺,这世上诸多事情越是退让,越会被人看不起,魔界既然占了三界一方,能与仙界和平,却也不是他能管制了的,你是我的王后,那这天下除了我,你不必退让半分,以后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计较那么多前因后果,之后的事情,有我在就好。” 斐珧眼睛又红了一圈,倚进赢昭衍的怀里,嘟囔道:“口舌之争只是争辩,但打斗便事关两界了,我不能为了自己坏了平和。再者,那司南老儿迟早会被我气死的。” 说罢了,斐珧用手指戳了戳赢昭衍的胸膛道:“话说,你就不怕我是个胡作非为不知好歹的女子,祸害了你的江山,让你变成个被美色误国的昏君么?” 赢昭衍眸中带笑,伸手擦了擦斐珧的眼泪,“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敢说如此狂话,况且,我从不贪美色,只是恰好你如此美丽而已。” 斐珧噗嗤一声笑了,点评道:“你这说情话的段位,是我几百年里见过的最高明的。” “多谢王后夸奖。” “那我改天就去翻江倒海,胡作非为。” “好。” “我去四处张狂,占地为王。” “你若想要哪里,我便去给你打下来。” “……,昏君。” “那,美人侍寝吧。” “……” 第二天日上高杆,听闻赢昭衍亲自来了魔界,天帝派了风神飞寥传话,大意是昨日一场皆是误会,请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赢昭衍回话过去说,误会总是在所难免,希望下次再有了误会,司南将军也不要放在心上。 负责传话的风神飞寥听了这话,在斐珧和赢昭衍之间看了几个来回,受不得两人眉来眼去,便一甩袖子退出了门去,心中暗暗可怜那老司南,有魔君这句话放在前面,以后可要打听着,有恶婆娘的地方绕着走,千万别再遇见。 第八十八章 西方佛境觅芳踪 在仙界稍作逗留,斐珧便打算回到朝君台去,毕竟那里还有母子三个,三头骡子等着她养活。 可临行了,十分难得,掌星官陨宸竟来到了她的门前,一改往日泰然稳重,面上带了隐隐的焦躁和羞涩。 斐珧十分好奇,问道:“仙官,您有什么事情么?” 掌星官神情僵了一瞬,朝着斐珧开了口,“阿珧,想托你件事情。” 同在仙界千百年,斐珧第一次见掌星官开口求人,便道:“仙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上忙的?” “明月仙子前些日子去了西方佛境,算日子如今也该回来了,你也知道,她向来极少出门,所以我便有些担心。” 斐珧不禁刮目相看,她却不知这九天之上,明月仙子的众多追求者中,掌星官也在其中。 “说不定,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掌星官摇摇头,“我已派人去佛境问过,说明月已经离开许久了,可沿途,并未听闻有她的踪迹。大人也知道,这九天之上有些事情难以言说,我不便出手,旁人又难以依靠,所以便想到了大人。” 斐珧有所了然,这九天之上暗地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由于倾悦明月仙子的人多之又多,稍有纠缠难免会引起一段繁复难掩的情感恩怨,所以明月仙子的事情,天帝极其反感有男仙官插手去管。 想想上一次的桂花酿,那滋味仿佛还犹在唇边,斐珧觉得明月仙子待她总是心思坦诚,便点了点头道:“仙官放心,我应下了。” 掌星官后退一步,朝着斐珧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斐珧不由受惊,忙向前朝掌星官扶了一把,“你我相识多年,虽没有师徒的名分,却也教授过我不少东西,何必这般客气呢。再者说,明月仙子待我有心,我也该去管的。” 掌星官点点头,再次道:“那谢过阿珧了。” 罢了,掌星官又提醒道:“若是由阿珧出面同天帝说明,他或许会为你指派几个帮手。” 斐珧刚要点头,便见赢昭衍从旁边站出身来,立在斐珧身边道:“不用了,珧儿既然应下了,那本君同她一起去便好。” 掌星官又行过一礼,“参见魔君。” 赢昭衍点点头,虚扶一把,“仙官请起。” “这,怎么好劳烦魔君呢。” 赢昭衍看斐珧一眼,徐徐道:“成亲之后一直忙于政务,还未曾好好陪陪王后,正巧借此机会了。” 斐珧抬头道:“你先前不是说,魔界还有很多事情么?” 赢昭衍依旧淡定,“不急。” 掌星官看了两人一眼,笑了笑,再次道:“那劳烦二位了。” 赢昭衍点点头,“仙官慢走。” “告辞。” 战神殿里空落落的只剩了两个人,斐珧站在琼花玉树之下,朝着赢昭衍道:“其实你不用专门陪我的,事情了了,我就回朝君台去,毕竟那里还有三只骡子呢。” 赢昭衍坐在摇椅上,手里握着一本斐珧当年批改过的书卷,听了耳边的话,从书卷当中抬起眼睛道:“珧儿是嫌弃我了么?” 说这话时,赢昭衍言语之中稍带了一丝委屈,本就风华无限的一张脸无辜至极,配上通身出尘皎皎的气质,让斐珧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于是赶紧出言哄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没有的事。” 对方一双凤眼带起笑意,“那我们稍坐片刻便走吧。” 斐珧呆呆的,沉溺美色无法自拔,只得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刚出了南天门去,便觉察有人悄悄跟来,斐珧回眸去看,见水神共恭一身红衣,正在指尖绕着一缕长发,踏云跟在他们身后。 斐珧停了下来,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也要救明月仙子。” “你也爱慕明月仙子?” “不,我要问她用的什么香粉。” “…………,不怕天帝怪罪么?” 斐珧问罢了,只听得水神共恭“哼”了一声,继续翘着兰花指捋头发,表现的毫不在意。 看着水神共恭这副样子,斐珧恍然大悟,想来在天帝眼里,这水神是不在男儿列的。 于是,两人一行变成了一行三人,踏上了去往西方佛境的路途。 明月仙子向来性子淡泊,一个人冷冷清清在月宫之中住了几百年,从未见她出去哪里游玩过,似乎这大好的山山水水,在她眼里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所以,斐珧觉得,既然掌星官说她早已经离开了西方,那她主动去到别处的可能不大,该是在归来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消失了踪影。 西方佛境距离仙界路途遥遥,其中历经几道山海,茫茫世间前去寻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斐珧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是去往西方的一片红枫林中。 这红枫林连绵几座山脉,近百里之遥,因气候独特,漫山遍野的枫树叶子常年呈一种鲜红的姿态,远远看去,比之夕阳西落时,天边的晚霞还要红火鲜艳。 这红枫林美丽热烈,生活在其中的妖邪却是不少,历年来有不少妖或凶兽,被抓之后罪行较轻的,都被关押在这红枫林中,甚至还有许多人间的妖为了逃脱修士追捕,主动进入到红枫林里的。 日积月累,红枫林就变成了监牢一般的存在,进来的妖,除非身死,极少有再出去的。 早些年斐珧路过此地,被红枫林的美景吸引住脚步,进去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枫叶的鲜红,或许有一部分是鲜血染成的。 被抓住的妖和凶兽被囚禁在这里的越来越多,还有走投无路逃亡而来的,红枫林里鱼龙混杂,弱小的,进了红枫林之后便会被杀戮吃掉。 斐珧一开始不明白,明明大多数的妖在红枫林里过的并不好,为什么不逃走呢?后来经看管红枫林的人解惑才知道,进红枫林容易,只需要服下一只蛊虫,这只蛊虫牵住了红枫林里所有人的性命,若有谁离开红枫林,只要踏出去一步,便会被蛊虫噬心而死,所以,红枫林里的生灵越来越多,出去了只有一死,留在其中说不定还能存活。 杀戮,血腥,肮脏,一直充斥在这片美丽的红枫林里,它的可怕,并不亚于黄泉的十八层地狱。 第八十九章 红枫林中旧事提 斐珧之所以选择这红枫林作为第一个落脚的地点,是因为这林子里虽然充满黑暗,但是依旧有不少往来的人在这里落脚,看守红枫林的人接触的是这世上最不见光明的东西,若是明月仙子在这附近失踪,这红枫林里的人,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三个人落到红枫林里,刚刚踏入,树上的叶子簌簌落了几片,紧接着,一棵磨盘粗细的树干里面,钻出个黑瘦的身影,乍一看像是个半大的孩童,细看过去,却是个躬着身子,一张脸近乎贴了地的老头儿。 黑瘦老头手里握着个拐杖,比之他要高出不少,用拐杖在地上轻点了点,扭着垂到脚踝的脑袋,开口问道:“几位,是路过还是常住啊?”说着话,已经掀开衣襟,有密密麻麻指甲大小的漆黑色蛊虫在他身上来回攀爬。 斐珧向前一步,开口道:“路过,想借宿一晚。” 老头将衣襟放下,凑近了看了看道:“老骨头老眼昏花,未曾认出来,来的可是斐珧大人?” “正是,您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黑瘦老头儿哈哈一笑,“上一次你在这里赌钱,输了一百两黄金还未曾还上,如今多年过去,加上利息,该有二百两金了。” 斐珧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面不过寥寥几片金叶子,想想哪个出门,能扛着几百两金子。 水神共恭听了也颇为吃惊,不由问道:“大人,手气有那么背么?输这么多。” 斐珧咬咬牙道:“被人骗了。” 水神倒吸一口气,“这世上,还有能骗了大人的人!” 赢昭衍上前,朝着黑瘦老头儿道:“稍后,便让人将二百两金送来。” 黑瘦老头嘿嘿笑了几声,眼神似乎果真不好,用鼻子嗅了几下道:“今夜可是黄道吉日,魔君都来了。”罢了又道:“魔君帮着大人还钱,可是大人嫁到魔界了?” “嗯。”斐珧点点头。 下一刹,那黑瘦老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怪不得几百年,都不来看您养在这里的面首了。” 这下轮到斐珧倒吸一口气,上前拉住黑瘦老头的拐杖,朝着红枫林里走去,边走边道:“钱不会少,往事少提,少提。” 赢昭衍不语,迈步跟了上去,水神共恭走在最后,不由得啧啧两声,惊叹不矣。 沿着红枫林满铺鲜红的路往前走去,途中有不少垂着脑袋,一声不语只顾打扫的妖,这些妖都是长期留在这里的,身体里有了蛊虫,永生永世生活在这红枫林里,受人奴役驱使。 往前到了一处山谷,无数大大小小的草舍出现在了眼前,期间劳作的人来来往往十分拥挤,咒骂打闹声也时时传到耳朵里,只笑声惨淡,一个个面无表情,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往前走了一段,草舍盖的越来越大,临近夜里,无数盏灯火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房间里开始传出笑声和靡靡之乐,喝酒划拳掷骰子,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女子的娇笑,闭上眼睛,会以为到了某个奢靡的国度。 斐珧看看四周环境,依旧如同多年前一样,不由得问那黑瘦老头,“老骨头,你说你们昧下路人这么多钱都用在了哪里?怎么还是这么穷?” 老骨头脸贴着地走,“这红枫林里嘴巴多,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日子过的很艰难。” 斐珧看看这里许多面黄肌瘦的妖,感慨道:“胡说八道。” 说着话,老骨头将斐珧带到了一处草房前,用拐杖将门推开,笑呵呵道:“几位就住在这里吧。” 水神共恭见了上前道:“我呢?怎么就一间?” 老骨头哭穷道:“我们这里日子过的艰难,有一间就不错了,客官还是将就一下吧。” 水神拧了拧身子,“那人家宁可睡树上。” 老骨头接话道:“树上便宜,三百两白银。” 水神共恭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尖了几分,“树上还要钱,穷疯了不成?” “我们这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客官多多谅解。” 斐珧站在草房门前,向里面看了看,捂着鼻子又出来了,鄙夷道:“你们下次害了人命能不能收拾一下!” 老骨头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用拐杖勾住了一个过路的女妖,指着里面道:“收拾一下,收拾一下。” 女妖垂着脑袋进去,不大一会儿,抱出来一团开膛破肚后,鲜血还未曾彻底凝固的心肝出来,朝着老骨头怯怯道:“收拾好了。” 老骨头朝着斐珧道:‘斐大人,收拾好了,原本我们这里收拾是要加钱的,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斐珧鄙夷,“朋友一场,夜里也没有少暗算过,蛇虫毒药,哪一样少了!” “那些都是误会,我们这红枫林里过的艰难,人却都善良,大人不要多想。” 斐珧不与他废话,直接道:“找两间好点儿的地方。” “大人,我们这红枫林里人多,日子过的艰难,没有了。” “你若不找,那二百两黄金,我一分都不会还。” “这,这世上还有天理吗?欠钱的,竟成了有理的?” “有没有房间?” “有。” 斐珧点点头,刚露出满意的微笑,黑心的老骨头紧接着一句道:“那面首要给您叫来么?” “不,不用。” “那…………” 斐珧扔了一片金叶子,打断了老骨头的话,老骨头拿在手里,又朝着斐珧道:“大人也知道,我们这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 又一片金叶子递到了手中,老骨头闭上了嘴巴,头也不回的走了。 斐珧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一同跟来的两人,水神共恭将脑袋抬到了天上,赢昭衍面色不好,沉默着不说一句话,身边路过的人,都默默绕开了他些。 进了房间,斐珧凑过去道:“你别误会,不过是那时候玩闹,说了一句笑话,我可没真宠幸过他……” “他有哪一点被你看上了?” “嗯?”斐珧一愣,细细回想,不好做回答。 赢昭衍有些气了,眼眸之中显出几分侵略之意,逐渐靠向斐珧。 斐珧心里亏虚,连连后退几步,直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了。 抬眼看去,赢昭衍正垂眸望着她,脸上收敛了往日的彬彬谦和,染了几分占有之色,带着细微的鼻音,沉沉问道:“可是又贪图美色了?如今有我,够了吗?” 斐珧背脊挺的笔直,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怂过,点点头,老实道:“够,够了。” 话音刚落,便被堵在墙角,狠狠的一个吻惩罚了下来。 第九十章 痴痴百年一场空 月上红枫梢头,斐珧去到了这红枫林最大的一间草棚里,推开破旧的木门,里面灯火通明,乌泱泱挤了一屋子的人。 几棵枫树巨大的树干支撑起了这个草棚,棚顶纵横交错的枝丫上,挂着一盏盏通红的灯笼。 草棚里面毫无章法横陈着几张桌子,上面酒肉银钱摆了无数,桌子却残破的,打上了好几个补丁。 斐珧推门进去时,房间里的喧闹声不止,角落里几个面容猥琐的人,已经将手伸进了女人的衣衫里。 稍后,喧闹声中,有一人声音清亮,道了声,“呦,我家主子来了。”边说着,握着手里的筛盅,看向了进门来的斐珧。 众人一时停了喧闹,朝着门口看去。 这些人回过头来,果真也是千姿百态,有的人脸鸟喙,有的猪头人身,也有能维持人身的,不过身上妖气重重,面色阴翳嗜血。 说话的人是个身量较高的男子,墨色的衣衫上绣着暗红的花纹,领边袖口一色金线绣成的纹路,在这混杂污浊的地方,他偏穿出了几分贵气来。 男子面容带有一丝阴冷的苍白,唇上略有血色,过于妖艳的眉眼衬上这份冷清,让这男子的美融合的恰到好处。 斐珧当年见的时候,这人还是个极美的少年,如今时光流转,倒成了个冷艳的男人了。 男子身子向前探了探,偏些狭长的眼睛细看了看斐珧,满意的点头道:“我家主子,倒是美的越来越有味道了。” 斐珧面上一红,开口道:“赤魉,闭嘴吧。” 赤魉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手中轻轻摇晃着筛盅,一双眼睛里尽是桃花,勾着唇角笑道:“主子,你抛下我一别多年,都不来宠幸我,我在这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说着话,将手边的酒朝着斐珧扔过去了一坛,“这红颜酒,我可一直留着呢,管你喝够。” 斐珧接过酒坛子,拎着向前了几步,问道:“你霸着这红枫林也有几百年了,想必消息灵通,今日来找你,是问你些事情。” 赤魉故作矫情的叹了一口气道:“真没良心,也不问问我这几百年被人吃了没有。” “吃了你,你怎么还能在这里?” “自然是九死一生,我又活了过来。” “别开玩笑,问你正事。” “什么是正事?我可是你亲点的面首,我与你的正事,不好在这里做吧。” 这话说罢了,草棚里一片嘘声,却都不敢出言调笑。 若是放在以前,这类诨话斐珧听听说不定还能接上两句更诨的,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做了良家妇女,分寸还是要有的。 “你跟我出来。” “好。” 赤魉笑了一声,桌前转瞬不见了踪影,紧接着一道红若枫叶的蛇影靠近斐珧,试图将她卷在怀里。 可下一刹,距离尚有半尺之时,一道魔气自斐珧身旁现出,赤魉的身形被猛然击中,撞在支着草棚的树干上,跌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斐珧刚要向前去看,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赤魉吐了一口血沫站起身来,哈哈笑了几声,朝着草棚里大喝一声道:“都滚出去吧,我家主子找我谈事情了。” 话音刚落,屋里原本不敢动的一群,乌泱泱都从破木门钻了出去,甚至一只蜥蜴跑的急,被踩断了半条尾巴留在地上不停的蠕动着。 赤魉去到桌前,将桌上的东西倾倒一番,拎起酒坛倒了几碗酒,斜着身子坐下道:“主子,来了红枫林,只要我赤魉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站着说话,坐吧。” 斐珧过去坐下,回眸看了一眼赢昭衍,见他点点头,气度使然,转身出了门去。 赤魉仰头喝下一碗酒,笑说道:“主子,你如今,可少了之前的爽快。” 斐珧也将面前的红颜酒一饮而尽,一拍桌子道:“你懂什么,我如今可是良家妇女,温柔贤惠的很。” “我听闻了你很多事情。” “都过去了。” “主子,你若死了,我可是要殉主的。” “放心,你总会死在我前头的。” “好歹相好一场,你何至于如此咒我。” “应该的。” “那人是你夫君?” “嗯。” “他,待你好吗?” “很好。” 赤魉眼睛里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点点头,再饮下一碗酒,“那就好,不像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了这红枫林。” 斐珧侧目看看,轻声道:“你过的好吗?” “还如以前一样,昏沉,颓废,杀戮,血腥,一样都不少。”罢了,赤魉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我们这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 斐珧噗嗤一声笑了,“你还能从刀尖上找出点乐子来。” “你教给我的,不是么?” 斐珧点点头,“问你个正事。” “感情关于我的都是废话了。” “…………,你要是这么觉得,我也没有办法。” “主子,你果真无情。” “过奖。” “说正事。” 斐珧想了想,不知如何形容,便问道:“你这红枫林,前些日子可来过个美人?” “没有。” “想了吗?张口就来。” “在我心里,只有主子是美人。” 斐珧默默翻了个白眼儿,“除我之外。” “你那夫君也是个美人,不知他好不好男色?若是有那喜好,为了和主子在一起,我就委屈自己一下。” 当啷一声,唤鱼刀拔了出来。 赤魉轻嗤,“真小气!”罢了,喝了口酒又道:“若是极为出众的美人,前些日子倒有那么一个。” “可跟着只兔子?” 赤魉摇摇头,“没有跟着兔子,倒是个找兔子的。” “她人呢?” 赤魉朝着斐珧勾魂一笑,“你猜。” 斐珧脸色沉了下来,“不会被你们这里的黑心贼给杀了吧?” “不会,他们对女子,多少还是有几分怜惜的。不过那姑娘,最后被个男人带走了。” “男人?” “这倒不太清楚,世上好色的男人多的是,不过她那兔子,是我扣下的。” “你扣了她的兔子,为何她还跟着男人走了?” “哦。”赤魉轻描淡写,“被骗走的,那男人说他有兔子。” “你为什么不揭穿他?” “我凭白得了一只兔子,为什么要揭穿他?” “你留着兔子做什么?” “它说它在广寒宫里,见过你。” 第九十一章 月上梢头两情深 赤魉朝着后窗吹了声口哨,片刻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被人拎了进来。 兔子见了斐珧,化作少女的模样从地上起来,背在背后的两只长长的耳朵被拽的通红,一双眼睛里蓄满泪水,可怜道:“斐大人。”唤出这一声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斐珧忙安慰道:“不哭了,我来救你出去了,为何和你家主子分开了呢?” “我们原本在这里留宿,夜里碰上了掏心肝的,我和仙子逃出茅草屋,慌乱的时候我被人抓住了耳朵,关了起来,仙子也不见了。” 斐珧白了赤魉一眼,赤魉忙坦白道:“我可从不掏心肝。”说着,又朝着后窗的位置喊了一声,“哪个瞎眼的那晚要去掏美人的心肝?” 一个体型如猪的大汉探进脑袋来,声音闷闷道:“俺可不是去掏心肝的,俺在这红枫林里二百年了,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就想偷偷去和美人私会,生米煮成熟饭。” “无耻。”赤魉笑骂一声。“后来呢?” “后来美人和兔子咋咋呼呼的跑了出去,俺只抓住了兔子,还被大王你抢了,一转眼的功夫,美人就不见了。” 问罢了,赤魉思索一瞬,朝着那胖如肥猪的男人道:“好了,滚吧。” 那人老实关上后窗,紧接着听到外面噗通一声重物坠地,偷藏在外面的妖交流道:“摔死了没有?” “死了。” “死了拖下去做下酒菜吧。” 这话得到了众人认可,紧接着斐珧听到了一阵吃力的声音,似乎有人将那肥胖的男人抬走了。 赤魉一看,安慰道:“我知你不爱油腻,让厨房挑拣个瘦的给你。” 斐珧喝下一口酒压了压心头的恶心,“不用了。”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安心住下,我再帮你细细打听打听。” “好。”斐珧点点头,“多谢。” “我都是主子的,主子和我客气什么。” “呃,告辞。” “哼,无情的女人,就这样抛弃我么?要不你今晚留在这里,我陪你共度良宵。” 斐珧坐在灯下,看着面前一双狭长的眼眸勾出惑人的神采,朝着她笑时,明目张胆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站起身来,斐珧将最后一口酒喝干,把粗釉的碗扔在桌上,“我如今可是个温柔贤淑的良家妇女,清心寡欲,不近美色。” “呸。”赤魉笑着啐了一声,“我看你是被吃的牢了,门外那个彬彬有礼一副君子模样,内里定是个侵略霸道的主,你里里外外,怕是都被他吃透了。” 斐珧拿起唤鱼刀,用刀背在破木桌上拍了拍,带了几分酒气道:“闭嘴把你!” 说着,脚下步子有些浮颠,朝着门外去了。 出了草屋,斐珧见赢昭衍依旧站在门外,水神共恭捻着兰花指,也立在一旁。 赢昭衍站在这里,斐珧可以理解,朝着水神十分疑惑的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水神依旧是习惯性的轻嗤一声,然后低声道:“好歹我们同在仙界几百年,还不是怕你红杏出墙被抓,下不了台面呀。” 斐珧由这一句话,心底重新认识了水神共恭,不由得抱拳道:“多谢,不过想来你多虑了。” 水神又“哼”了一声,摇曳着一身红衣,迈步回了房去。 夜色弥漫的正浓,月光铺照在大地上,将颜色热闹的漫山红叶染上了一片寂静。 斐珧看向静立一旁的赢昭衍,踌躇了片刻,过去道:“如此,如此良辰美景,可否,可否邀魔君走一走?” 耳畔音色清润如玉,“听大人的。” 斐珧轻咳一声,觉得自己如今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矫情不已,有些不太像她。 “那走吧。” 说着话,随着一阵风过踏云而起,朝着红枫林中一处山坡上去了。 并排着坐在一颗枫树上,斐珧看看赢昭衍,见他面容淡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于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好汉心里坦荡荡,率先开了口道:“其实我和他,算是朋友。” “我知道。” 斐珧,“嗯?” 赢昭衍一伸手,揽向斐珧的腰,轻声道:“说出来,怕你怪罪,其实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斐珧挑挑眉梢,“你知道什么?” “许多年前,战神大人偶然来到了红枫林,喝了红枫林的酒,砸了红枫林的场子,救了一条赤练小蛇,欠了一百两黄金。” 斐珧纠正道:“是二百两了。” 赢昭衍笑笑,伸手点了斐珧的额头一下,“你呀你,就算是不知道,我自也信得过你。” “方才我瞧的出来,你分明对赤魉起了杀心。” “我信的过你,不代表信的过别人。” 透过鲜红的叶子,抬头看看天空清凉的月光,斐珧将头枕在赢昭衍的肩上,感叹道:“我真是进了你的圈套,出不去了。” “我不许你出去,除非,我死了。” “那不可能,你和朝花生死相系,朝花不死,你便要长命千万年的,除非你哪日负了我,我就去将朝花连根拔起,我这人心肠狠毒,你是知道的。” “嗯,可以。” 斐珧听着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应道:“不过,有我在一天,这世上人谁都不要妄想靠近朝花一步,有堂堂战神做保,如此看来,你又打了一场如意算盘。” “为夫供认不讳,十分荣幸。” 天际一颗流星划过了,斐珧闷闷道:“你说,明月仙子会去了哪里?那骗走她的男人,究竟是谁?” “这世上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许不是被迫,是她自己的选择。” 斐珧从赢昭衍的肩头抬起头来,惊讶道:“你是说,明月仙子和野男人跑了?” “呃~”赢昭衍愣神一瞬,扭转头道:“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斐珧听着这话似曾相识,啧磨在嘴里有些不是滋味,便忽然伸出手去,掐向了赢昭衍的腰。 赢昭衍防备在先,稍稍躲开了些许,待斐珧扑过来时,将她一把制在了怀里,在额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月光清凉如水,鲜红的枫叶在夜色里随风飘落,斐珧躺在赢昭衍腿上,抬眸看着广阔无垠的夜空,静静道了一声,“谢谢你。” 第九十二章 此情为赌全盘输 山坡之上影子成双,茅草屋里灯火辉煌,重新喧闹起来。 赤魉手中的色子摇的飞快,人声喧闹中,或输或赢大笑大闹了一把又一把。 曾几何时,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女也在这里闹的火热,喝酒赌钱,一把一把下来,竟然输了有百两黄金。 黄灿灿的金子,是他那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就在这间草屋里,看着霸占红枫林的几个妖,暗地里出千,将少女骗了一把又一把。 他从小在红枫林里长大,这红枫林里血腥阴暗,充斥着世上所有肮脏的东西。 母亲说他们是妖,被逼无奈,为了躲避追杀,才来到了这红枫林里生存,他们母子,从此再不能离开红枫林半步。 赤练蛇生来妖艳,那霸着红枫林的妖,不久便霸占了他的母亲,他如同一个乞儿一样,在这红枫林里勉强活着,捡着死人的断肢残臂果腹,日久天长,竟也慢慢长大了。 大了之后,他知道母亲日日遭那些妖的蹂躏毒打,他祈求那些妖放了他的母亲,他们说,要他拿钱来赎。 进了红枫林,低声下气劳碌一辈子,若没有被其他妖吃了,也只能勉强不被饿死,哪里能有钱去赎他的母亲。 他求了很多人,但最终这个林子的生存法则让他清醒了过来,因为这里从来都不缺眼泪和哀求。 于是,他也开始争抢着,杀戮过往的客人,试图抢夺他们的钱财,可是与他抢夺的妖太多了,他被打的满身伤痕,仍旧没能凑到钱财。 再大一点,他便发现了自己的长处,他生来美艳,这张脸便是他最好的资本。 他将自己卖给了别人,屈辱过后,终于得到了钱财。 去赎母亲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正输的一塌糊涂,他将钱给了那为首的妖,谁知对方却一口咬定,这是他还的赌资。 所有希望在一瞬间破灭或许就是那种感觉,一时间,愤怒,委屈,不甘,憎恨达到了极致,他恨不能将那些妖撕碎扯烂,喂了红枫林里的狗! 他扑上前去,被那些人打了出去,鲜血流了满地,仍旧咬着牙不屈服的时候,那个少女站了出来说,今日她赌运不好,不想见血。 当时他被人踩在地上,看见少女,觉得尤为耀眼,在那些妖将踩在他脸上的脚拿开后,他向外逃了几步,又跑了回来,跪在少女面前,指出了那些妖私下里作弊的事情。 那些妖一个个扬着拳头张牙舞爪要杀他,少女呵住了那些人,虽然醉酒,但她眼神之中,还带有一丝狡黠,似乎早已经将他看穿,问他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尽管他的性命毫不值钱。 那些妖劝少女不要插手无关的是非,免得惹祸上身,少女笑笑,一把刀握在手中,细细看了他一眼道:“长的倒美,如今他是我的面首了,这件事情,就不是与我无关了吧。” 话语引怒了众妖,本就是些亡命的家伙,便一股脑的朝着他和少女杀了过来。 少女不见慌张,将酒坛子扔给了他,问道:“你来做这红枫林里的妖王,怎么样?” 赤魉眸中显出一抹血红,点了点头,动手杀了第一个冲上前来的妖。 少女的刀法一如她的人一样潇洒,杀伐果断仿佛是她的天性,未废多少气力,那几个妖就被抹了脖子。 事情了了,少女醉意袭来,将桌上一坛未曾洒完的酒倒在了地上,说大仇已报,敬给一个死在那些妖手里的,她身边的小将。 酒醒之后,他服侍在身边,少女对自己说过的话只记得七七八八,尤其不承认说过收了他做面首这件事情。 他说,没关系的,他会永远等在红枫林中。 这一等,等了几百年,原想着她是将他忘了,却不想,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在心上。 身边依偎过来一个女子,倒了满满的一碗红颜酒,赤魉接过来一饮而尽,开了筛盅,一把赌局就此定了输赢,他输的一塌糊涂。 将女子揽在怀里,女子的眉梢有些像她,赤魉低头,轻轻吻了上去,惹的周围人一阵笑闹,夸说他情深似海。 ………… 一夜静谧,托了老骨头和赤魉天大的脸面,三更夜半的时候,没有冒出来几个打闷棍或者下**的。 翌日清晨一早,赤魉便派了个三条腿的小妖将查到的消息送了过来,那个将明月仙子带走的人,是一条龙。 若论起龙来,北海龙族最为正统,但这世上由水蛇化做蛟龙的也不是没有,究竟是不是北海的龙,这件事情还未为可知。 离开红枫林的时候,赤魉倚着树干送到了路口,由于身上蛊虫制约,他再不能往前一步。 远远看着,赤魉还向斐珧抛了个媚眼,将十分的姿色张扬到了十二分。 斐珧回眸看了一眼,想着若不是生来妖身,若不是被这红枫林困住,以赤魉的资质天赋,必然会锋芒万丈,在这三界之中闯出一方天地。 守护红枫林的老骨头换了一个,不再是昨天那个驼背的,成了个瘸腿的,从土里钻出来之后,一直跪在地上用膝盖行走,见斐珧回头张望,便凑过来,撩起衣襟,露出里面乱爬的蛊虫道:“大人要是恋恋不舍,种下蛊虫可以留下来,不过提前说好,一码归一码,要把欠下的二百两黄金还了,毕竟我们红枫林里人口众多,日子过得艰难。” 说罢了,老骨头将目光放在嬴昭衍身上,看了片刻,细嗅了几下道:“魔君不行,朝花认下了魔君,魔君与朝花同根,蛊虫活不得。” 见斐珧扭头就要走,那瘸腿的老骨头伸着脖子提醒道:“大人不留下也可以,切记要还那二百两金子,我们红枫林人口多,日子过的艰难。” 斐珧边走着,头也不回摆摆手道:“再催砸了你场子。” 老骨头闭上嘴巴不再言语,却听见一旁边赤魉喃喃自语道:“我在这红枫林,日子过的艰难,不过,会再见的。” 第九十三章 山涧水干老龙怒 带走明月仙子的男人是一条龙,这让斐珧确定了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卧龙湖。 这湖之所以叫卧龙湖,便是由于湖中住了一条老龙,还有人说这里并不是先有湖,而是老龙先在了这里,之后才有了湖,由此可见这卧龙湖里的老龙,也老到了一定年岁,想来这世上,只有混沌荒兽和天池爻兽可与之相提并论。 老龙在三界之中名气不大,其原因是老龙活过的这几万年里,并没有做出什么惊艳人眼睛的事情,修成正果之后就盘踞在了这卧龙湖里,再也不出来了。 不了解的人纷纷赞叹一声老龙淡泊名利,稍一打听便能知晓,这老龙是懒到了极致,懒的说话,懒的动弹,懒得出头,懒的管闲事,活了几万年,连地方都懒得挪动。 斐珧上一次从红枫林里出来,路过这卧龙湖的时候,还在老龙眼皮子底下抱走一只蛋,放回天宫的池子里之后,破壳出来了一只小龟,一经几百年,小龟变成了老龟,性子沾染的与这老龙一模一样,一个动作保持几年,极少动弹一下。 这世上北海龙族也好,修炼而成的蛟龙也好,不管本质是好是坏,在外遇见了族中的老祖宗,都会前来拜访一番,虽然几万年里也没听说这老龙对后辈有过什么回应,但与其漫无目的去寻找一条龙,还不如向这老龙询问一番,若问不出结果,就再带回去一只蛋,免得她不在,那老龟在仙界里面孤单。 一行三人到了卧龙湖边,湖面湛蓝一片,深不见底。 站在岸边,行礼说了几句拜见老前辈的话,水面始终静悄悄的,只有一只盘子大小的青蛙呱呱几声,跳过去,朝着他们翻了个白眼儿。 斐珧瞧着这卧龙湖的水位似乎比之前还要高出不少,原本湖中露出头儿来的几座山峰已经被彻底淹了下去。 她不善水性,轻易不好潜下水去,不过好在,身边带着个管水的。 水神共恭转瞬之间不见了踪影,水面依旧平静如初,只偶尔风吹过时,涟漪荡起,一层层推到了岸上。 过了片刻,水神共恭一身红衣飘飘然,回到岸上由一团水汽化作人身,顺了顺长发道:“在里面,怕是不好出来,龙鳞上的泥都堆了有几尺厚了。” 斐珧点点头,正想着办法,水神共恭看着一直遥遥到了远处的湖道:“干脆我收了这里的水好了。” “呃。”斐珧沉默一瞬,“这,有些不妥。” 伴着一声习惯性的“哼”,水神共恭不屑道:“就是漫山填海这种事情我都做的,莫说这一个小小的湖了。” 斐珧继续劝道:“有些鲁莽了。” 水神共恭与斐珧交道打的少,还未曾听出其中的严重性,坚持道:“我看眼下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或是大人有什么办法唤醒它?” 斐珧实话实说,“没有。” 水神捻起兰花指,稍显得意,出馊主意道:“大人何不拎着唤鱼刀将它砍出来?” 斐珧摇摇头,“慎重,慎重。” “哼,那便我来吧,到时候明月仙子若不肯告诉我用了什么香粉,你可要帮着我。” “好。”斐珧应下,“你手法轻些,不要伤到了老前辈。” 说着话,斐珧向后退了几步,赢昭衍比之她更有先见之明,一伸手将她揽起,化作一团魔气,去向了别的地方。 远远站在某个山头上,斐珧看着正收纳湖水的水神,朝赢昭衍问道:“这,行吗?” 赢昭衍远远看着,言语十分中肯,“从古至今,漫山填海的水神听过,却从未出现过抽干湖水的水神,且等着看看吧。” 斐珧想起度厄星君曾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拿出来点评道:“如今三界太平,果真也是世风日下,天界这一帮神仙,十之八九皆有怪癖。” “珧儿呢,珧儿癖好什么?” 斐珧斜过眼睛瞄了赢昭衍一眼,无赖道:“本神癖好你。” “深感荣幸。” “…………” 正说着话,斐珧远远看着,颜色近乎深蓝的湖水已经被水神收纳了七七八八,先是沉在湖底的一座座山峰冒了出来,显出了山谷原本的幽深。 最高的一座山峰先是露出了小丘似的一截,而后愈发雄伟挺拔,水位褪到半山腰后,山峰之上泥土掩埋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出一条硕大的龙身盘在之上,随着水位落至湖底,一条龙的形状,彻底显露了出来。 斐珧心头震惊,一边感叹水神的控水之力,一边惊叹老龙的硕大威武,若北海龙族化出原身到了这里,不过像是萤辉对比皓月,只有历经沧海桑田数万年,见证过世间兴衰变迁,才能让人从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敬重来。 下一刹,山峰那边传来了轰隆的一阵巨响,老龙动了动身子,厚重的泥土从鳞片上面倾泻下来,一时间山谷中鸟雀惊飞,隆隆之声震耳。 水神共恭似乎对唤醒了老龙这一举动尤为得意,正沾沾自喜,用手指绕着垂在肩头的长发时,忽听的远处斐珧唤了一声小心! 霎时间,水神共恭抬眼再看,一颗硕大的龙头已经盯在了他的面前,鼻息间呼出的气息,将他脸上的皮肉都吹动了起来。 紧接着,老龙举起了一只龙爪,水神共恭急速后退,仍旧是被老龙拍在了潭底,一身污泥将红衣沾染,四周围津津的开始渗水。 斐珧一瞬闭了眼睛无法再看,又怕老龙果真对水神下了杀手,便飞身过去,踏云到了半空之中,朝着老龙躬身行礼,先行道歉道:“前辈见谅,我们这位朋友无意伤害前辈。” 老龙看了斐珧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赢昭衍,巨大的鼻孔呼了几口气,懒得说话,又盘回了山峰之上,闭上了眼睛。 山谷里的水位开始逐渐的涨了起来,水神共恭一动不动,还被拍在泥土当中。 斐珧暂时不曾去将他拉出来,朝着老龙道:“晚辈叨扰,是想问问前辈,近些天,可有小龙来拜访过?” 老龙闭着眼睛,头颅之上长长的须子在风中摆动,鼻息都开始缓了起来。 斐珧看着,知道本就是他们先行打扰,不好惹怒对方,见老龙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便没有再言语,静静的看着水位升上来,想着只能是找寻别的办法,去查探明月仙子的下落了。 待水位重新没到龙尾的时候,老龙懒得睁开眼睛,却开口说了话,“小凤凰,本龙的龟,你养的可好?” 第九十四章 北海得踪永州行 一听小凤凰这个称呼,斐珧面上有些微微变化,但还是极快的回应道:“尚好,就是不爱动弹。” 过了良久,那老龙懒洋洋的,“哦”了一声。 水位漫过龙尾,到了老龙的身上,老龙缓缓睁开眼睛道:“北海一条小龙来过,不过那小龙身上气息混杂,心术有些不正。” 斐珧一听,思来想去,想到了好色的龙老二的身上,只有他不分场合,看见美人便恨不能粘上前去,连赢昭衍身边侍女都想染指,更莫说姿容倾城的明月仙子了。 至于那龙老三,自从“赔”了她这一桩买卖,想来不会再无缘无故带人去北海擦那八张桌子三百二十块地砖,毕竟带人进去是要管饭的,一天两顿饭合两个铜板,一个月就是六十个,一年就是七百二十个,这对吝啬至极的龙老三来说,是个大数目。 宁川的话,则更不会了,宁川此人心性虽窄,但品质还算一番正气,推来想去,最后斐珧才将目标锁定在了龙老二身上,至于北海其他寂寂无名的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想来能在红枫林里住的起草屋,且全身而退的,龙老二的嫌疑最大。 忙又行了个礼,斐珧朝着老龙道:“多谢前辈。” 老龙懒得言语,在水位快要升到脖子的时候,朝着空中轻嗅了嗅,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好像有那老家伙的味道。” 斐珧想想,如实道:“我们刚从红枫林里出来,或许,沾染了红枫林里的气息。” “不。”这一次,老龙没有拖延太长时间,直接否认了,“很久远的,是那老家伙的臭气。” 赢昭衍蹙眉一瞬,试问道:“天池爻兽?” 老龙鼻息呼出一口浊气,在水位即将到了嘴巴的时候,骂了一声,“那个老东西。”而后闭上眼睛,再一次沉在了水里。 片刻过后,卧龙湖的水位重新恢复到之前的模样,斐珧和赢昭衍互看一眼,飘然落到了山峰之上。 看来,还要再去一趟北海了。 正打算踏云而行的时候,水中湿哒哒一抹红影披头撒发如落水鬼一样爬上岸来,惊的树上的乌鸦呱呱几声,骂着飞远了。 此次去往北海,赢昭衍留在岸边,斐珧单枪匹马冲了进去,手提着唤鱼刀,端着战神的气势让北海将明月仙子交出来。 笑面虎的龙王笑呵呵的出来,连连拜了几声“斐珧大人”,却是对明月仙子一事毫不知情。 经斐珧说了前因后果,又听闻是卧龙湖指名道姓,龙王忙派人去北海龙宫中叫龙老二出来,可是这一叫,龙老二宫中的人说,龙老二已经离开北海多日了,宫里的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斐珧见老龙王带着笑意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说谎,这一下子,又断了线索。 龙老三一听二哥犯了错误,十分欢喜,忙过来主动禀告说龙老二不久前,曾从北海账上支走过一笔钱出了门,日子和明月仙子在红枫林失踪相差不多,确实也对的上。 可这龙老二究竟去了哪里?斐珧一时之间有些琢磨不透。 龙老三落井下石,又报告说,龙老二有时候觉得龙宫里的美人厌烦了,会隐去龙气到凡间寻欢作乐,与凡人女子欢好。 老龙王听了,气的吸了长长的一口气,险些昏死过去。 可这一提醒,倒给斐珧指了一条道路,人间气息混杂,稍加遮掩便不容易被发现,龙老二身边带了明月,倾城之色在前,必不会再去别处寻花问柳,而是应该用手段,将明月仙子藏了起来。 出了北海,曾经的龙太子宁川立在岸上,与赢昭衍隔了遥遥距离,都不曾开口说话。 见了斐珧,宁川呵呵笑了几声,“斐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 “你找我二弟?” “对。” “他在人间。” 斐珧看了宁川一眼,“你知道。” “我还知道,他带着个姑娘,像是动了情。” 斐珧鄙夷道:“他都被女人掏空身体了,还配动情?” "谁知道呢?"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永州。” “好。”斐珧点点头,“一起去吗?” 宁川眨了眨眼睛,绛紫色的衣衫上珠玉未饰,却自有一番尊贵,浅浅一笑,小麦色的脸上现出两个酒窝来,“抓自己的亲兄弟,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斐珧哈哈一笑,“那你忍心告诉我们他的下落?” “我这是一报还一报,也为了仙界与北海的友好,毕竟扣押仙子是大罪,尤其是明月仙子。” 见宁川拒绝,斐珧也不勉强,痛快道:“好,改日得空,再一起去北漠拼酒。” “怕是,魔君不放心呢。” “你放心就行,毕竟那里的老板娘看上了你,又不是我。” 宁川脸色一红,“你…………” “告辞。” 永州城不小,从中找个人不容易,但是找个美人容易,找个美到极致的,更是十分容易。 依着**惯,坐在街边的摊位前打听了一番,卖面的老板娘聊起八卦来,比之九天之上的度厄星君还要传神。斐珧打问有没有来过什么极美的美人时,老板娘上下看看她,摇了摇头,说这永州城里哪里有什么美人。 说罢了老板娘呵呵笑着,双下巴都堆出了好几层,朝着水神共恭看了一眼,最后落到赢昭衍身上道:“像这样的公子,才是极美的人物。” 斐珧有所了解,改而去问煮面的老板,“这永州城里,最近可有没有来过个极美的美人。” 老板看看斐珧,也笑呵呵道:“美人倒是多了去了,像姑娘这样美的, 却也不多。” 斐珧再问,“比我再美一点的呢?” “倒是有一个,跟个仙女似的,从这边街上过时远远见过一眼,未曾看清,只觉得美,被个富家老爷藏在了宅子里面,只听买进去做工的仆人说,那女子美的让人不敢抬眼看。” “富家老爷?” 老板将面用细长的筷子从锅里捞出来,抄起水瓢在凉水里冲了一遍,浇上提前煮好的菜汤,接着道:“前几天刚刚搬过来的,出手阔绰的很,买了永州城里最好的宅子,还买了无数婆子丫鬟。不过你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买丫鬟的时候都不挑勤快的,专挑长的俊俏的。” 斐珧点点头,想着这般作风,也确实符合那好色的龙老二。 面摊子的老板娘正收拾客人用过的桌子,远远听见老板的话,将手上的碗往灶台上一摔,叉腰骂道:“老娘撕了你的眼睛,一天天不知道挣钱,净看那些狐狸精!” 斐珧拿着筷子挑起一筷子面咬断,默默朝着赢昭衍示意道,看吧,如此一比,她是多么的似水温柔。 赢昭衍点点头认可,不多言语,吃相斯文,默默挑着碗里的面。 水神共恭干坐着,不屑吃人间的饭菜,同在一张桌子上接收到了斐珧的眼神,再次轻嗤一声,表示了十二分的不赞成。 第九十五章 人间富贵美人豢 多付了面摊老板一两银子,斐珧打听了打听那“富家老爷”所在的地方,而后直奔过去,未曾敲门,翻了墙进去。 见了那所谓老爷,斐珧呵呵一笑,冤家路窄好死不死,正是那龙老二。 刀架在脖子上,龙老二这次破天荒显露出了点骨气,没有即刻讨饶,斐珧追问明月仙子的下落时,也咬着牙始终不肯说。 水神共恭已经带着一团水汽自远处过来,人还未走近,便朝着身旁淡黄色衣衫的女子问道:“仙子,你到底用的是什么胭脂香粉,告诉我。” 明月仙子远远看见斐珧,眼眸当中现出一抹喜色,而后过去,柔柔唤了声,“大人。” 水神共恭一时停了追问,说起正事道:“明月仙子被这龙二锁在屋子里,还被下了削弱灵力的药。” 斐珧一听,抬起一脚踹在了龙老二的身上,龙老二惨叫一声跌在地上,痴痴的看着明月仙子傻笑。 一见对方不知悔改这副模样,斐珧的唤鱼刀已经提了起来,明月仙子阻止道:“他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不过用了些削弱灵力的药而已。” 斐珧收了刀,“他可是骗你说小兔子在他这里?” 明月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斐珧安慰道:“放心,小兔子已经找到了,安然无恙。” “多谢。” “你们没事就好,掌星官,他很担心你。” “那大人你呢?” 明月仙子静静抬眸看着斐珧。 斐珧实话实话道:“我自然也是担心你的,否则怎么会跑了这么大老远来。” “嗯。”明月仙子点点头,“我跟你们回去。” 地上的龙老二忽然变了神情,爬过来道:“仙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已经喜欢许多年了。” 斐珧想想龙老二平日里的作风,觉得有些恶心,又一脚踹在了龙老二的身上,骂道:“胡说八道!喜欢就是将她骗走囚禁起来吗?” “不不,我是爱她,她在我心里纯洁无瑕,她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只要她不愿意我绝不碰她,我要让仙子看清楚我的一颗心,让仙子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 斐珧抬脚又要去踹,嬴昭衍适时阻止道:“珧儿,莫要脏了靴子。” 听完这句话,斐珧想起自己前一刻还温柔似水,便止了动作,看着龙老二骂道:“你可果真是色胆包天,私自囚禁仙人,可是条大罪!~” “只要能和仙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斐珧啧啧两声,“竟还是个痴情的。” 罢了,斐珧朝着水神道:“一路辛苦,这是你的功劳,就劳烦你将他带到仙界,由天帝处置吧。” 水神翘起兰花指,朝着斐珧使了个颜色,斐珧当即明白,朝着明月仙子问道:“你在仙界,用的什么胭脂和香粉?” 明月仙子没想到斐珧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下意识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唇,回想起来被困多日,此时唇色应该有些苍白。 “你若是喜欢,我遣人给你送过去。” 斐珧应下一声好,听着水神那边长舒了一口气。 水神共恭过去一把将龙老二提起,那龙老二如今身体愈发瘦弱空虚,被水神提在手中如同小鸡一般挣扎不得,边走着水神还笑话道:“这九天之上有两个女人惹不得,一个是斐大人,一个是明月仙子,你竟一下子惹了两个。” 龙老二眼巴巴望着明月,眼神之中依旧痴迷,喃喃求道:“仙子,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同他们说明白,我是真心爱你的,不是要害你的。” 明月仙子不屑看那龙老二,也未曾回答他的话语,朝着斐珧福了福身子道:“大人,明月就先走一步了,广寒宫里的桂花酿,还为大人留着。” 斐珧叮嘱道:“回去了好好休息。” 明月仙子看看斐珧身后嬴昭衍,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转身随着水神一同踏云而起,飘飘然不见了踪迹。 院子里设下了结界,龙老二买来的仆人难以进来,此时只剩下了斐珧和嬴昭衍,斐珧回头道:“耽搁这么久,我们回朝君台吧。” 嬴昭衍原本淡漠的面色,渐渐带起一丝柔和,突然之间声音闷闷的,开口道:“这次要多留些日子,不许乱走了。” 斐珧心有不服,“难不成你想管制我?” “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呃……”斐珧心头即刻发软,应下道:“好。” 墙头上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斐珧抬眸望去,其实在嬴昭衍开口说话之前,已经觉察到了有人的到来, 墙头上的宁川拎着一壶酒,仰头喝了几口,远远望着斐珧道:“恭喜大人,如愿以偿找到仙子,到时还望在天帝面前说情,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牵连到北海。” 斐珧道:“不会,幸而发现的及时,你那兄弟还没有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错误来,遭殃他一个,想必不会牵连北海。” “大人心细,料事如神。” 看着墙头上的宁川,斐珧笑了两声,“与太子殿下相比,我不过是做了苦力的那个。” 宁川跃下墙头,倒不遮掩,“你知道?” “龙老二痴爱明月仙子这件事情,一直以来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怕是瞒不住做兄长的宁川殿下,想必明月仙子去到西方佛境,夜宿红枫林的消息,还是知之甚广的宁川殿下投其心意透露出去的,对也不对?” 宁川再次凝视斐珧,眸中满是赞叹,却摇了摇头,“是我透露的消息不假,可明月仙子愿不愿意跟来,未必是我那傻弟弟能做得了主的。” 斐珧细思片刻,有些不明其意,难不成还是明月仙子主动上当,心甘情愿被龙老二困在这里?斐珧宁可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相信明月仙子会心悦于这龙老二。可若不是这个事实,明月仙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斐珧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大可信,便只在心头绕了一圈,忽略过这个话题道:“不管怎么说,你是借我们的手处理了龙老二,怕是有这件事情记在身上,天帝降罪下来,这辈子都再难翻身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龙老三了?” 宁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曾说过已经将虚名看淡,如今回转身却又变成了像我父王一样的人,你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 “这话我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不经他人苦,便没有评论的资格。一直以来,我虽然武力当先,可也曾用尽手段,当你站到一定的高度,这世上夸赞你的人有,诋毁你的人也有,看得起与看不起,你得在心里问问你自己。” 宁川沉默一瞬,朝着斐珧行过礼道:“多谢大人。” “不必,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又帮你做了苦力,欠下一顿酒也就是了。” “好!” “那,这烂摊子由你来收拾吧。” 宁川不解,“什么烂摊子?” “你兄弟花了北海的钱,来这里买了房屋大院,貌美如花的丫鬟几十个,如今你兄弟被抓,这些都是你这做大哥的了,留在这里好好享受吧。” 宁川,“…………” 第九十六章 朝君台上立豪言 回到朝君台,斐珧第一时间前去看了看那骡子三个,见赢曦和小雪儿将它们喂的白白胖胖,便安下心来,一天天里喝茶绣花,日子又回到了以前修身养性的时候。 青青几次看斐珧绣花,见那山水图的进度极其极其缓慢,不骄不躁的性子也忍不住想要上前帮上一把,可凑近了再细看斐珧绣过的针法,青青觉得她的手艺就算再倒退二百年,也不能烂到那种程度,于是由一开始别扭至极,到后来彻底放弃,看见了仿佛没有看见,任由斐珧时时低着头,戳了一针又一针。 闲散的日子过了几天,那明恋赢昭衍的桑荼姑娘又到了朝君台,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来斐珧面前找不痛快的,而是红着眼睛告诉斐珧,魔族中的长老们,给赢昭衍物色了几个貌美的妃子,一个个知书贤惠,温柔大方,还腰腹饱满能生养。 斐珧停罢了手中的针线,问桑荼道:“你为什么不乘机混进去?说不定还能进了他的后宫,还是因为你无根无势,没有长老肯推举你?” 桑荼一时无言,但与斐珧早已经撕破了脸面,也不再惧怕,直言道:“我得不到,那些女人也休想得到昭衍哥哥。” “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岂不是仍旧得不到。” “你,你和她们,终归是不一样的。”桑荼说罢这一句,继而又补充道:“恨你一个,总比恨一群的好。” 斐珧赞许,“有见地。” “我无依无靠,你能阻止的了我进昭衍哥哥的后宫,你能阻止长老推举的那些女子么?” 斐珧伸手为桑荼斟了一杯茶,第一次觉得这个姑娘倒不算太过讨厌,便笑了笑,云淡风轻道:“自始至终,阻止你进朝君台的人,从不是我。” “可,昭衍哥哥分明是娶了你之后,才拒绝别人的。” “本神没有嫁到魔界之前,朝君台里也没有女主人,所以问题不在我这里,在你昭衍哥哥那里。” 桑荼的脸色有些稍稍的变化,随即高傲道:“你也不要太得意了,昭衍哥哥一向敬重长老们的意见,长老们为他选的妃子,说不定他会留下的。” “若是那样,就让有本事的长老换个魔君吧。” “你!”桑荼看看门外,放低了几分声音,“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知道昭衍哥哥坐到魔君的位置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么?” “那是以前,如今有本神在,可保魔界太平魔君久安。” 桑荼张张口,想说的话又慢慢吞回了腹中,面前的斐珧已经与她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大不一样,原本冷傲漠然,如今风采更多了几分肆意张扬,这世上也就这样的女子,在堂堂魔界魔君的面前,从未被压住气场姿态。 渐渐的,桑荼意识到了自己的差别所在,她的昭衍哥哥心里爱的人果真耀眼,若只与她对比外在一张脸,便是这世上最明显的肤浅。 桌上的茶杯未动,桑荼也没有再说话,起了身,依着规矩匆匆向斐珧行过一礼,面色无神出了门去。 青青过来将桌上的杯子收走,操心道:“王后娘娘,桑荼姑娘说的话该好好想想,万一朝君台里来了许多位娘娘,那,那便不好了。” 斐珧沉凝一瞬,看着青青摇摇头道:“不会的。” 青青心思细腻,有些担忧,猜想道:“您不是,您不是要抛下魔君和奴婢回仙界吧?” 斐珧一听,有心逗道:“那要不你舍下乔松,跟我去仙界吧?” 这个问题在青青心里似乎尤为重要,面色变幻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咬牙道:“好,要是那样,我就跟娘娘走。” 斐珧哈哈大笑一声,伸手捏了捏青青的脸,“大可不必,我可不想棒打鸳鸯,拆散了你们恩爱一双人。”笑罢了,又道:“将心放在肚子里,朝君台上,不会有那么多娘娘的。” “娘娘由心里,似乎很信任魔君。” “以前不会,现在会。” “为何?” “因为,他对我也信任。” 天入了夜,赢昭衍回到朝君台,满脸倦容坐在灯前,让侍女冲了一杯浓茶醒神,对于长老们选妃的事情,只字没有向斐珧提起。 斐珧近到跟前,见赢昭衍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他宽窄刚好的腰身,觉得坚劲有力十分安心,便将脸贴在他的后心道:“你是不是有了烦心事?” 赢昭衍握住斐珧的手,心头杂事被喜悦替代,成亲许久,她似乎从未主动过。 “一些小事罢了,不值得烦心。” “听说长老们在给你选妃。” “不会有的,你安心。” 斐珧抬起头来,“要不,你将原因说明,推在我身上,让那些人来找我罢了,左右我也见多了这种咸吃萝卜的人。” 赢昭衍回身,用指尖轻点了斐珧的鼻子一下,“你啊,有几个敢去惹你。” “其实这件事情本好解决,不过是为了子嗣的问题,等再过百十年,我给你生上七个八个不就好了。” 门外提着灯笼的宫女路过了,听到了斐珧这句话,手中的灯笼稍稍颤了一瞬,继而快步离开了。 不久之后,魔界之中,长老们让赢昭衍选妃的劲头慢慢的淡了下去,开始传言说,王后娘娘立下了军令状,往后一百年里,要为魔界添上七八位小殿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话不知被哪个嘴长的走漏了风声,竟还传到了仙界之中,那些与她有过交情的觉的这事是件好事,还提前捎了贺礼来。 云锦娘娘织了一匹大红的软锦,说给出生的孩子裁剪衣裳。 太上老君送来了几张养胎的方子,上面细细说明了用法用量。 度厄星君一连占卜了十几次,卦象显示她命中的子嗣不是男就是女。 风神飞寥那厮更为离谱,将礼物神神秘秘包了几十层,打开了里面是几颗补阳的药丸,让斐珧下在酒菜里面,好让魔君勤奋耕耘。 斐珧看着这千奇百怪的东西,一时之间变的沉默无语,不知说什么的好。 第九十七章 牵线搭桥心结解 斐珧觉得朝君台上最有乐趣的事情,便是看青青和乔松眉来眼去。青青一个姑娘家,纵使聪敏细腻,心中有着万种柔情,但于谈婚论嫁这种事情上也不好主动说出口。 乔松整日里板着一张木头脸,有时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上,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三两句缠绵的情话来。 斐珧心情好的时候是个热火性子,天天看着这两个人在朝君台上碰见了,你悄悄看我一眼,我默默回你一眼,话都不曾多说。斐珧自认她这做主子的从不多掺和下属的私事,却也不见这两人哪一次在一起正大光明谈情说爱。 他们不急,斐珧都看不下去了,干脆从中牵线搭桥做了月老,征得两方同意以后,利落的将婚期定了下来, 热热闹闹操办了一场婚礼,看身边一对新人拜堂成亲,斐珧心里面感慨不已。 其实当初,她也曾撮合过临消和身边侍女小桃的婚事,临消多少次念叨说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姑娘,其实打心里暗指的一直都是小桃,本打算平定了仙魔纷争以后就办喜事,哪曾想后面发生了那样的变故,生生拆散了一对有缘人。 乔松和青青过来朝她敬酒时,斐珧笑呵呵接过来一饮而尽,由心里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成亲之后,青青依旧伺候在朝君台上,乔松跟在嬴昭衍身边,依旧板着一张脸忙里忙外。 斐珧看着他们,觉得心里头的结似乎总解不开,于是在朝君台喂了一段时间骡子之后,去到了凡间。 人间此时已入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的吹着,将大地结上了一层寒冰。 稍做打听,此一世名叫李大牛的临消,已经做了镇边将军,手持十万大军在庸凉驻守边关。 临消是这世上难得一遇的将才,纵然过了几百年,卓越的天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再见了面,已经身为将军的临消还记得她,骑着马从街上路过时,听见有人唤他,临消扭转头笑逐颜开,朝着斐珧唤了声,“姑娘。” 边打着招呼,临消下了马来,到斐珧身边热情的道:“千里迢迢,姑娘怎么来了庸凉。” 斐珧含蓄道:“来见个故人。” “姑娘的夫君怎么不见一起来?” “他忙。” “哦。”临消点点头,“这庸凉也有几个财主,生意确实挺忙的。” 想想身为财主的嬴昭衍,斐珧噗嗤一声笑了,朝着临消道:“有时间么?请你喝酒。” 临消忙点点头,“该是我请姑娘,若不是姑娘指路,我还在街上卖糖葫芦呢。” “是你自己有天分。” 说话间,就近到了一处酒楼里,斐珧和临消迈步进入,小二见两人气度不凡,极有眼力的请到了楼上的雅间里。 坐在桌前,不过片刻,酒楼里面拿手的好菜上来,斐珧没有喝酒,向小二讨了壶茶,为自己斟了一杯,看着临消问道:“找到温柔贤淑的媳妇了?” 临消一怔,随即脸色红了,挠着脑袋道:“姑娘,你怎么知道?” 斐珧尝了尝当地的特色,放下筷子,“你身上有妖气。” 临消哈哈一笑,以为斐珧是在说笑,倒了一碗酒,喝下便道:“我李大牛为人堂堂正正,什么青面獠牙妖精鬼怪都不怕,还有哪个敢缠上我不成!” 斐珧道:“说不定,不是青面獠牙,是个温柔贤淑的姑娘。” 自打斐珧给他指过明路,由心里临消还是十分信任斐珧的,见她面色认真,便问道:“姑娘你什么意思?” “之前你的衣襟总是歪的,如今被打理的整整齐齐,以往你的靴子无论好坏,上面总会沾染一些泥土,如今干净整齐,被刷洗的都泛了白。”边说着话,斐珧向前嗅了嗅,“而且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之前你三言两语不离取媳妇的事情,如今只字不提,便说明应该是已经成了亲。” 临消静静听罢,赞叹道:“姑娘聪慧,有眼力。” “你身上妖气如此浓重,可见是与那妖有过亲密的接触,且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而你这人虽然整日吵闹着娶媳妇,却不是个好色之徒,也没有那断袖之好,所以我猜测着,你娶了妻子,而你那妻子,来路不正。” 临消面色变得有些不好,眼神一时之间开始躲闪,显然心里并没有极其肯定的认为,自己的妻子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稍过片刻,临消脸色逐渐恢复过来,拿捏出一丝镇定,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笑呵呵道:“人都说妓馆的女人美的像狐狸精,我那妻子相貌平平,也不过是寻常女人一个,脾气也不知是随谁,又倔又硬,从不许我被妓馆那些女妖精迷了心,昨天夜里不过是进去喝了几杯酒,今天就被她赶出来了,这种女人不提也就罢了。姑娘快尝尝这庸凉城里的烤羊肉。” 斐珧见他故意绕过这个话题,也便没有再提及,将筷子夹到了那切好的烤山羊上面。 临消为了扯远话题,热情的为她介绍着桌子上的每一道菜,还将他参军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讲说了个遍。说到京城那一段的时候,临消看着斐珧,好奇道:“姑娘你还别说,像姑娘这种气度的人本就少见,我偏还就在京城见过一个女子,和姑娘有着几分相似,说起来那女子还曾心悦于我,只不过红颜薄命,后来竟是生了一场病枉死了。” 斐珧听着这段经历耳熟,便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姓程,叫程媛娘。” “嗯。”斐珧点点头,感叹一句,“有缘无份,有缘无份。” 东拉西扯,两个人寒暄一番各自离去,庸凉的天空已经阴沉了下来,细小的雪花随着风,自空中飘飘洒洒的吹落。 斐珧看着临消骑马远离的身影,知道他这人向来自有主张,该不会是被妖女的美色迷了心窍,除非,他已经爱上了那个妖女。 一时之间,斐珧觉得有些心酸,当初小桃背着包袱放弃前程,毅然决然下了凡间去找寻临消时的身影,还记在她的脑海,如今还是有个女子,彻底替代了小桃的位置么? 第九十八章 几世觅觅终有成 逝者已经故去,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斐珧虽然为小桃惋惜,但是临消过的好,也是她所期望的事情。 至于那妖女,斐珧觉得,她应该前去见上一见,若是对方居心不轨,她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到了傍晚,细小的雪花慢慢变大,一开始如砂砾般扑簌簌落在地上,待夜色深了,站在客店的灯笼下,借着灯笼的光芒抬眼望去,雪花已经如同鹅毛一般,悄无声息的飘落,堆起了一片莹白。 临消在家里逗留片刻,营中有了公务,一个人冒着大雪骑着马,又朝着军中去了。出门前,窗子映照的灯影下,妻子为即将出门的丈夫系好披风上的带子,将他的衣衫整理整齐,叮嘱了几句话,站在门前望着丈夫出门远去。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儿走的不快,背影渐渐变的模糊一片。 妻子站在门前,远远看着丈夫的身影,直到拐了个弯儿消失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打算回到房中。 一道光华自空中闪过,带着焰火的长刀蓦然插进了面前的雪地上,刚刚落下的雪还未靠近,便融化成了一滩水渍。 临消的妻子看着长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之后,朝着长刀的来处看去。 斐珧从墙头之上翩然跃下,由于夜色阴沉的厉害,火光在风中隐隐跳动,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庞。 走近几步,斐珧见临消的妻子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便问道:“人妖殊途,你为什么纠缠在他身边?” 对方不知是不是有些害怕,听到斐珧的声音,呼吸紧了片刻,而后有些颤抖道:“外面风雪大,我们进屋里说吧。” 点点头,唤鱼刀在斐珧手中瞬间隐去,踏着满地的白雪,迈步进了临消的家里。 临消向来都不是个注重消遣的人,当年在天宫的时候一切用度都很随意,如今在人间做了镇边将军,还是一番简朴。屋里的陈设比之他当初卖猪腿肉时整齐干净了些,却也并不见豪华多少。 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弱小的灯火隐隐跳动着,使房间里有些昏暗。 斐珧环顾整个房间,虽不奢华,但也温馨自然,让人觉得安心 身后噗通一声,斐珧回转身看去,见临消的妻子已经跪在了地上,垂着头,似乎情绪难以控制。 斐珧随意坐在凳子上,朝着临消的妻子道:“虽然你是妖,但你若无心害人,我也不会伤害你,因为他很在乎你。” 临消的妻子跪在地上,听了这句话,似乎稳定了情绪,稍稍压下一口气,朝着斐珧重重的叩了几个头,一出口,唤了声,“大人。” 这一声大人,唤的斐珧心里一紧。 “你认得我?” 临消的妻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在昏暗的房中,静静的望向斐珧。 四目相对,斐珧蓦的站起身来,心里被这个眼神看的触动不已,开口了,声音竟也颤抖了起来。 “小,小桃儿。” “大人,是我。” 斐珧有些不可置信,去将小桃一把拉起,细细看了看道:“你,你怎么满身妖气?” 小桃儿抹了一把眼泪,“我当年去找临消,被仙界那帮人捉拿的时候受了伤,慌不择路逃进了深山老林,被野兽杀死,后魂魄游荡了近百年,最后附身在一棵桃树之上,才又活了过来,可在人间修炼,吸食红尘杂气过多,便沦落成了妖,但是大人,我从未伤害过百姓性命,我在这世上茫茫人海找了他好几世,才将他找到的。” 斐珧将小桃儿一把抱住,眼睛里止不住温热一片,“都会好的,慢慢都会变好的,隔了这么多年,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相见了,你看我们又在一起了不是吗?” 小桃儿眼泪不止,与斐珧拥在一起连连点头,而后上上下下好生将斐珧看过一遍,心疼道:“大人,你的朝花之毒解了没有?九天之上那些人,有没有再为难你?我总也在四方打听你的消息,可都是零零碎碎的一点,我还听闻你嫁了魔界魔君,他待你好不好?大人,你过的好不好?” 斐珧一双眼睛正红的模糊,被小桃儿这连番的话语问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责怪道:“当初那么文静干脆的一个姑娘,如今怎么成了话痨,一下子问这么多,你要我回答你那个是好?” 小桃儿也笑了,“那,大人现在好吗?” 斐珧点点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很好,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小桃儿点点头,“我信大人,我一直都信大人。” 久别重逢,两个人仿佛有千言万语说不尽,时隔多年,小桃去到厨房,亲手给斐珧做了宵夜,斐珧尝了一口,虽然所用的东西都是凡世的红尘五谷,但却真切尝到了当年的味道。 临消第二天清晨才一脸疲惫回了家里,推开门一看,见房中两个女人正在摆着碗筷,斐珧扭头朝他笑了笑,妻子忙忙碌碌,神色自然,这让临消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哐当一声,又将门重新关上,惹的房中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互相一愣。 片刻,临消似乎做足了心里准备,又将门一把推开,见眼前的场景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两人目光疑惑,齐刷刷的看着他。 临消警惕心起,一把过去将小桃拉到了身后,满目警惕的盯着斐珧道:“姑娘,我敬重你,但是我的事情还不必姑娘插手,姑娘一番好意心领了,还是请姑娘离开吧。” 斐珧恍然大悟,猜度出了临消的意思,将手里的包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道:“我与你家夫人兴致相投,打算就在你家住下了呢。” 临消警惕不减,“我给姑娘出银子,姑娘另找住宿吧,我家中房屋窄小,容不得姑娘。” 斐珧放下包子,眼含笑意看着临消,“我要硬住呢?” 临消拔出了随身的佩刀,“那,那就不要怪我不念恩情,对姑娘不客气了。” 斐珧哈哈大笑几声,一句话定下了临消的心神,“放心,我不捉妖。” 第九十九章 庸凉城破将士亡 大雪绵绵下个不停,斐珧在临消的家中住了有三日,这三天里,由于斐珧和小桃关系看上去太过熟络,又被临消怀疑在了心里,认定斐珧别有居心。 一连几日,小桃说临消睡觉都将刀放在枕头旁边,生怕她某时某刻露出了真面目,趁着他们熟睡前去捉妖,害了小桃。 可到后来一番观察,临消发现斐珧果真没有要捉妖的意思,便卸下了警惕,改为有了其他怀疑。 终于有一天,小桃出了门去买东西,临消悄悄找到斐珧,提点说,她是个有夫之妇,纵然再喜欢他,也不能抛下老财主家的儿子红杏出墙,临消还坚持底线道,虽然她斐珧长的漂亮,但是他心里只有小桃一个,坚决不能对不起小桃。 斐珧听了这一番话,惊的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临消和风神飞寥那厮一样,沾染了点自恋的毛病。 雪将停的时候,斐珧本打算回朝君台去,谁知边关告急,有敌人趁着大雪,攻到了庸凉城下。 临消率领兵马前去抵抗,斐珧本来带着竹筐去买城西的烧饼,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外面震天的喊杀声。 停下脚步,斐珧本想去看上一看,谁知一支苍老的手拉住了她的筐子,拄着拐杖抬眸看着她道:“姑娘,借一步说话吧。” 斐珧一见来人,点点头,从大街上去到了小胡同里,惊奇道:“度厄星君,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白发苍苍的度厄星君,瞧着私下里无人,低声道:“老夫掌管人间帝王命脉,如今有动荡将至,自然是来了。” 斐珧点点头,千百年来,人间的战乱动荡,比之当年的仙魔两界都要频繁。 “我来是想提醒大人,逗留世间可要谨记,人间王朝气运早已注定,切记不可插手干涉。仙界掺和凡人命数已是不该,黄泉阴司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兵家之事涉及千万,切记莫要插手,切记。” “我知道的,星君放心。”听到老友镇重劝告,不仅是为了人间气运,自也是为了她好,便将这件事情好生记下,又道了声,“多谢。” “那大人多加保重。” “星君慢走。” 度厄星君见得了斐珧的应承,放下心来,朝着人群里去了…… 斐珧抬眸看看又要阴沉下来的天色,想着人间气运一说,不知有多少人又要死于这场浩劫,重新轮回转世了。 街上的老百姓形色匆匆,大都买了食物和棉被藏在家里,以为城池沦陷,将家门一锁便能求个安稳,却忘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手里提着篮子,斐珧没有买到烧饼,转身朝着临消的家中去了,听度厄星君话中的意思,庸凉城里是要遭受巨变了,生活在庸凉城里的人,都要一起经历这场变迁。 回到家去,斐珧发现小桃竟然不见了踪影,心头正疑惑着,忽然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响动,庸凉城破了。 庸凉的守将临消,此时也生死不知。 想到这里,斐珧扔下篮子,匆匆朝着城外跑去,还未及到了城门前,便见有人拿着刀架在小桃的脖子上,威胁临消放弃抵抗。 斐珧看到临消的眼睛红了起来,当年他从战场上下来,浑身都是伤口,疼的直哆嗦的时候,也未曾见他红过眼眶,只除了她身中朝花之毒,被天界诸神暗地里骂到一无是处的时候,临消才红着眼睛愤愤不平。 如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是他的妻子,他前世今生记在心里的爱人。 斐珧知道,临消心中对她是敬重,而小桃是临消的命。 小桃也落了眼泪,斐珧远远站着,唤了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不许她动用妖力。 临消这一世若死了,还有来世,可是小桃妖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引来了人间修士,想来就没有以后了。 再说,有她在,有嬴昭衍,阴司多少会给几分颜面,告诉她临消下一世转世的地点,那样的话,小桃和临消便又能在一起了。 临消咬着牙,战袍上面已经满是血迹,看着冲进城里的泱泱敌军和被挟持的小桃,一时之间陷入两难。 可城已经破了,若再抵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经过一番杀伐,他身边的将士已经寥寥无几了,如今只凭着一口气,木讷的砍杀着一个又一个的敌军。 可他们手里抓着他的妻子,他怎么能让他的妻子去死? 他是个俗人,心里还存留有温情,怎么能为了一腔热血,把爱人也抛弃,他报家为国的最初目的,不也是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吗? 临消缓缓松开了手中的刀,刀刃落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的雪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你们杀了我,放开她!” 弓弦声开始拉紧,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刺中了临消的胸膛,鲜血从伤口处浸出来,把他穿戴的整整齐齐的衣衫,染成了一片血红。 小桃哭着喊了一声,“临消!”在那些人的压制下,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步,而后颤抖着嘴唇,整个人颓在了地上。 又一箭刺穿了临消的身体,临消吐出一口血来,看了看已然沦陷的庸凉,最后又看了小桃一眼,再支撑不住,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斐珧远远的看着,这只不过是临消凡尘一世的经历,恍惚间却总觉得这是他们的从前,无论是真实还是假象,她都受不得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 攻进城来的人看着临消的尸体,一个个提着长枪走近了,有几个甚至已经将枪尖瞄准了临消,打算再捅上几下,好让他死的透彻, 斐珧再看不下去,朝着那些人呵斥一声,“够了!” 说话间已经提着唤鱼刀上前,将临消与那些人隔开。 庸凉城里的冬天比别处都要寒冷,忽的一阵北风卷杂着雪花吹过,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在场的人,放下遮挡的胳膊再睁开眼来,眼前中箭的尸体,和突然出现的女子,一同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章 一别多日魔君怨 小桃将临消身上和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头发梳理整齐,为他换上了新做的衣裳,葬在了庸凉城外的山坡上。 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很快将坟上的新土遮藏掩盖。 斐珧站在小桃身旁,直到四周都变成茫茫一片雪白,才开口道:“要一世又一世的陪着他吗?” 小桃点点头,微微笑了,“看着他从小长到大,也是一种幸福。” “你们经历了这么多,还要一次次重新认识,一次次让他爱上你,一次次经历生死离别,总是件折磨人的事情。” “大人,因为他值得啊,就像大人曾经在战场上救下临消许多次,也是因为大人觉得他值得,他当年义务反顾为大人正名,对大人敬重,也是觉得大人值得。” 斐珧也笑了,“是啊,我们彼此都值得。终有一天我会为他恢复仙身,再亲自为你们证婚。” 小桃眼神之中有些激动,望着斐珧,“大人,会有那一天么?我们大家,还能回到以前么?” “我觉得,我们一定会的。” 小桃点点头,“小桃相信大人,一直都信。”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庸凉的雪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要告别了,斐珧提醒道:“世人对妖误解颇深,你要小心,若有难处就去魔界找我。” “大人觉不觉得,妖应该有一条自己的活路?” 斐珧静默一瞬,才开口道:“世事纠纷,总有许多误解。” 小桃张张口本欲再说什么,最后朝着斐珧行过礼,去往了黄泉的方向。 斐珧回到朝君台,嬴昭衍难得拉下了脸面,周身哀怨深浓,一直在书房低头看着书本,她进去了也不过极其简短说了一句话。 斐珧意识到,小魔君似乎生了她的气,说好了要陪伴他一段时间,结果她受到青青和乔松婚事感慨,转眼又去了人间,将他一个人抛在了朝君台。 想来嬴昭衍孤家寡人,一抬头看见新婚燕尔情意绵绵的乔松,心里头羡慕嫉妒,火气更甚,毕竟在传言里,她可是立了军令状,要生七八个孩子的人。 于是乎,斐珧为了显示出她身为斐大人的宽宏大度以及贤淑,决定好好做一做这魔界的王后娘娘,哄一哄嬴昭衍这小魔君。 斐珧在朝君台上思来想去,踱着步子走了来来回回,始终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若让她领兵打仗出谋划策,她倒是个中好手,可如何邀宠却变成了一道难题。 十分为难的时刻,青青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给斐珧出了个主意,建议她亲自煲一锅汤,为嬴昭衍送去。 斐珧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可行,恰巧可以衬托出她贤惠的本质来。 虽然一直以来,斐珧并不擅长厨艺,但凡间有一句话叫做,“没有吃过猪肉,也曾见过猪跑”,她活了千百年,各色的汤喝了不下百样,觉得汤是烹饪里面最简单易学的东西,所以信心十足去到了厨房里面。 厨房中,一位做了二百年饭菜的老师傅,原本十分恭敬的退到了一旁,可看着手忙脚乱折腾的王后娘娘,还是忍不住想要提点几句。 可斐珧自信心达到了顶峰,此时傲然独尊,已然听不见老师傅的话,将锅中添满水之后,一股脑将要炖汤的东西都扔了进去,最后添上了一把火,觉得大功告成。 老师傅心痛不已,默默闭上了眼睛。 一锅汤做出来,斐珧先尝了一口,神情霎时间僵硬起来,又尝了一口,将勺子扔在锅台上,沉着脸利落出了厨房。 临到夜间,嬴昭衍回到朝君台,斐珧都只字不提炖汤的事情,甚至心情还有一点儿坏,有了种小女儿家矫情的感觉。 或许“以柔克刚”,有时候并不是解决夫妻问题最好的办法,“以毒攻毒”反而更有效果。 在嬴昭衍心有不悦,斐珧面上表现的更不悦的时候,嬴昭衍败下阵来,率先服了软。 “那个,你炖的汤,我喝了。” 一句话,斐珧凝成冰的一张脸瞬间破碎,面色变的复杂至极,有种想要失口否认的冲动,但做过的事情不承认也不是她的风格,于是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我没什么经验,所以……” “很好了。”嬴昭衍点评道:“比绣花的技术总要好上一些。” “…………,你不生气了?” “生气做什么?我是担心你,如今三界各处又开始出现妖乱了,你若再出去,切记身边带上几个人。” 斐珧依偎过去,多年之前“张狂”的**病又犯了,“我怕什么,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多个人好能帮衬着你。” “我不习惯走到哪里,身边突然跟着生人,我不能带了两只骡子去吧。” “……”嬴昭衍叹一口气,拿斐珧颇为无奈,只得揽在怀里,无奈道:“你呀你~” 小别再见,朝君台上一夜缠绵,直至清晨,斐珧沉沉睡去之前,暗骂了小魔君一声禽兽不如。 这一段时间里,朝君台上变化最大的人算是嬴曦,不仅个头稍稍超过了小雪儿,也愈发变的聪慧起来,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但那点儿心思瞒不过斐珧的眼睛,见了面以后,愈发的想要逗他一逗。 此如嬴曦偷偷藏了小雪儿最喜欢的花簪,小雪儿来来回回找不到,急的要哭的时候,嬴曦便将簪子拿出来,说是自己找到的。往往这个时候,小雪儿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对嬴曦的称呼也亲切的从“小曦殿下”变成了“小曦哥哥”,或许还会激动的抱住,在嬴曦脸上亲上一口。 斐珧一开始觉得有趣,到后来起了歹念,便在嬴曦掏出藏匿的物件的时候,插上一句,“不是你藏起来了么?” 几次三番下来,嬴曦越发糊弄不过去,便“恨”起了斐珧这个可恶的嫂嫂,盘算着找个机会,好好的报仇雪恨。 冥思苦想一番,小小的脑瓜想了无数的办法,最后终于觉得有个人,说不定能治一治他可恶的嫂嫂。 第一百零一章 南糯部落三人行 魔界地域宽广,偏远地方存留着许多古老的部落,每个部落里都有自己的首领,他们听命于历任魔君,魔界魔君为了巩固部落和位置,也会时常与部落中首领的女儿联姻。 虽然嬴昭衍收服部落从不靠联姻,但是自嬴曦“无意”的透漏之下,斐珧知道了魔界之边,有个部落公主与嬴昭衍发生过一段缠绵悱恻,不好言说的故事。 斐珧原本抱着宽宏大量,不去翻阅旧账的心,觉得听听也就罢了,可没过几天,南糯便遣使者送来了书信,说是百年一度的部落祭祀将要开始,邀请魔君前去参加。 往往这种事情一年里总会有上那么三五次,彼此也不过是客套一番,毕竟魔界魔君只有一个,诸多政事缠身,未必次次都能抽出时间来前去参加祭祀,所以会派遣魔族之中某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代替魔君前去,说些魔君其实想来,但实在是来不了之类的客套话,走个过场吃喝一番也就过去了。 而眼下好巧不巧,那要祭祀的地方是南糯,南糯里有个公主叫闵芳,闵芳公主好巧不巧,正是那个与赢昭衍有过过往的女人。 夜里,待赢昭衍回到朝君台以后,斐珧在灯下绣了一会儿花草,将要熄了灯睡下的时候,斐珧突然忆起这件事情,问赢昭衍道:“南糯那边,你打算去吗?” 问罢了,斐珧见赢昭衍望着灯,似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犹豫,最后道了声,“若是朝中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去一趟。” 斐珧收好针线,脑子里胡思乱想一番,心头有些微微发酸,忽然开口道:“魔界里这么多事情放着,你就不用去了,不如我代你去一趟。” 赢昭衍笑了,“在朝君台待了这几天,怕是要将你闷坏了。你去也好,权当看看魔界的风俗人情,散一散心。”说罢了,又接着提醒道:“身边要带上几个人。” 斐珧应下,熄了房中的灯火,心头乱想着,那南糯的闵芳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 第二天,斐珧带上了南糯族族长送来的书信,带上了赢曦和小雪儿,去往了南糯的方向。 途中,赢曦为了“复仇”,说了很多关于那闵芳公主的事迹,比如说赢昭衍被他那叔父贬去荒芜之地时,所在的地方就离南糯不远,在赢昭衍日子过的极其艰难的时候,那闵芳公主曾经给过他不少关怀。 单听赢曦这一面之词,让斐珧多少觉得赢昭衍有些不知好歹,一个在逆境帮助过他的,爱慕他的姑娘,怎么着也得生出几分情意来,为何赢昭衍后来偏生看上了她? 不由得,斐珧推想,莫不是赢昭衍果真是个好色之徒,恰巧那姑娘长的虎背熊腰,揽在怀里没有美感,所以赢昭衍将对方的感情无情忽视? 按理来说,小魔君虽然狡诈圆滑了些,但也不至于这么薄情寡性。 似乎看出了斐珧的怀疑,聪明的赢曦赶紧解释道:“闵芳姐姐长的很漂亮的。” 斐珧不满道:“多么漂亮?” 赢曦想了想,比喻道:“像花儿一样漂亮。” “这世上花儿多了去了。” “那像,像……”赢曦搅尽脑汁,最后看看身边的小雪儿,心中有了登峰造极的答案,“像小雪儿一样漂亮。” 斐珧看着小雪儿通红的脸,点点头,认可道:“那倒还不错。”罢了,又逗赢曦道:“你觉得我漂亮吗?” 赢曦心头对斐珧还有不满,但仍旧老实的点了点头,抬着手,用小手比出了极其细小的长度道:“你比小雪儿就丑一点点。” 斐珧看着眼前青梅竹马两个鬼头,忍不住笑了几声,引得吃了多次亏的赢曦警惕道:“嫂嫂,你,你笑什么?” “嗯~”斐珧表情苦大仇深,“在想着,等小雪儿长大以后,给她在魔界里找个最漂亮的少年郎做夫君。” 赢曦一听,放下心来道:“那没关系,魔界最英俊的男人是我大哥,但是我大哥已经娶了嫂嫂,嫂嫂又威胁我大哥不许娶妃子,所以小雪儿不会嫁给我大哥。” 斐珧故意狡辩,“那还有别人呀。” “这魔界里除了我大哥,便只有我是最英俊的了。”赢曦说着,还昂首挺胸十分自豪。 “谁说的?”斐珧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信任。 赢曦依旧自信,“小雪儿说的。” 斐珧无奈,这场评判,是她见过的私心最重的评判。 踏云近半日功夫,便到达了南糯地界,斐珧自云端飘然而下,朝着南糯的部落走去。 到了部落巨石堆砌的大门前,斐珧将随身携带的书信拿了出来,看门的那人看过以后,立即热情的将斐珧三人迎了进入。 进了部落里面,大大小小石头堆砌而成的房屋,遥遥望去数不胜数,一直从山脚到了山腰,其中来回走动的当地人,额上生着蜿蜒几道魔纹,每个人魔纹图案都有些细微的差别,乍一看去却又都是这个部落图腾的形状。 斐珧被引着进到了最为高大的一间石屋里,外面乍看上去普普通通,进了里面发现富丽堂皇应有尽有,脚下铺着兽皮的毯子,各色稀罕的摆件陈列一边,正对屋门的墙上挂着只已经风干了的巨兽头颅,一张大口露着森森獠牙,对进了门的人散发出一种威慑感。 赢曦和小雪儿年岁小,透出害怕来,两个鬼头已经悄悄的抱在了一起,斐珧拉着抱成一团的两人进去,暗暗骂了一声没出息,刚要讲讲她小时候斩凶兽的光荣事迹,再一看赢曦暗中掩不住笑意,将小雪儿的腰抱的正紧,便将话又吞回了肚里,心里默默感慨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斜。 在房中稍稍坐了片刻,外面脚步声音匆匆近了,部落的族长带了人赶来,一进门便跪在地上进行了一番复杂的叩拜。 斐珧过去将老族长扶起来,再细看,老族长一双眼睛有着蒙蒙一层白,想来已经瞎了许久,感受到斐珧相扶的动作,忙道:“王后娘娘,不可不可。” 论起打官腔来,斐珧自认虽比不上赢昭衍,但也好歹在仙界混了这么多年,是有着一定的功里的,便开口朝着那老族长道:“族长劳苦,不必太过拘礼。” 对于魔族王后的亲自到来,老族长激动不已,细细朝着斐珧讲说了一番近些年来南糯部落里的发展,并且其中穿插了不少,类似“君恩浩荡”之类的话语。 最后一番客套完毕,老族长退出了石屋,要斐珧安心住下,并派来了乌泱泱一帮伺候的人。 第一百零二章 天生丽质自难弃 这三界之中各山大川,斐珧走过的地方不少,唯独魔界来的少了一些,到了新的地方,领略了新的风土人情,总有着几分新鲜感。 一转眼时间,不知道赢曦拐了小雪儿去了哪里玩儿,斐珧在房中坐了片刻,便也出了门去,四处看上一看。 这个部落中央,有一处十分宽敞的空地,上面已经搭起了祭祀用的高台,随着天色渐晚,高台周围无数火把汹汹燃烧起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描绘在各处的七彩图腾忽明忽暗,犹如活过来一般。 一群魔族人聚在空地之中,排成队形操练着祭祀要耍的火枪,长长的枪杆握在年轻男子的手中,枪头挑着一团火焰,在黑夜中舞出各种花哨的样式。 斐珧远远看去,看到队伍的前面,竟是一个女子举着火把在操控队形,女子身子矫捷动作利落,火把舞在她的手中,比之男子手中的长枪,更要多了几分英武气势。 面对有实力的人,斐珧心中往往是欣赏赞叹的,不由得往前近了几步,想要细细看看这舞火枪的队伍。 往前刚走了几步,忽的队伍中一支长枪偏离了轨迹,从一人手中脱手而出,带着火星朝着这边飞射而来。 斐珧站在原地,眼见火枪到了跟前,刚欲有所动作,便听得“啪”的一声,鞭子凌空响动,那支火枪在离她不过三寸的距离时,蓦然停了下来,下一刻,那舞着火把的女子到了跟前,看了斐珧一眼,朝着身后舞火枪的队伍喊道:“都给我拿紧了,甩出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群男子似乎常常接受这样的训话,队伍立的严整,声音洪亮应了一声,“是!” 女子看向斐珧,问道:“你没事吧?” 斐珧摇了摇头,看向女子,见她的魔纹生在眼尾处,纹路延伸直鬓角,为她添上了一抹别样的风韵。 还未开口说话,斐珧便见女子同样也在观察她,“你是哪个部落的?我们头祭祀前,每晚都会舞火枪的,你稍微离的远一些。” 女子言语直接,倒也是一番好意,斐珧点头,应了一声,“好。”罢了,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再次问道:“你是哪个部落的?我瞧着你似乎有些眼熟。” 一个接见过斐珧的人恰好路过了,朝着斐珧行了个礼,唤了声,“王后娘娘。” 女子听罢,有些惊讶,“你是斐珧?” 斐珧回过身,已经有了许久,没有人这样直白的唤过她的名字了。 “我是。” 那行礼的人一听,霎时皱起了眉头,但不好直接说明,便委婉介绍道:“王后娘娘,这位是闵芳公主。” 罢了,又朝着闵芳言语深切道:“公主,这位是王后娘娘。” 闵芳公主听了,微微福下身子行了个礼,唤了声,“王后娘娘。”神态之间,却满是桀骜不驯。 斐珧本不欲与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但一听对方就是与赢昭衍有过一段“故事”的闵芳,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感慨小魔君那厮眼光始终如一,喜欢这般带有英气的姑娘。 “很好。”斐珧中肯的点评了一句。 闵芳在族中向来受人敬重,如今忽然有人这样夸赞了一句,却感觉犹如评价了一件平平不过的东西,也满心不服,回了一句,“王后娘娘,看上去也不错。” 这时,赢曦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拉着小雪儿,跑到斐珧身边拱火道:“嫂嫂,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闵芳公主,那时候我大哥,最欣赏闵芳公主了。” 斐珧拍了拍赢曦的脑袋,朝他做了个“秋后算账”的眼神,然后道:“你大哥素来有爱才之心,闵芳公主英姿卓越,你大哥欣赏也在情理之中。” 赢曦察觉出了斐珧眼神里的“不怀好意”,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已经联想到了自己以后的“悲惨”生活。 “他最珍爱的画像里,画的是你。”闵芳公主突然说了这么一声。 斐珧想起赢昭衍如今依旧挂在书房里的,那副她装模作样的画像,还有些尴尬,“这你都看的出来?” “我喜欢他,比你早。” “可感情这种东西,要的是名正言顺,不是先来后到。” 闵芳道:“所以,我并不憎恨你,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输给了一个什么样儿的人。” 赢曦抬着小脑袋,随着两人的说话看了几个来回,听到闵芳公主的疑惑,忍不住出言道:“输给了一个奸诈恶毒的人”,说罢了,赶紧用手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意识到犯了错误,拉着小雪儿蹑手蹑脚,悄悄溜了踪影。 退到角落里,小雪儿担忧的问道:“我看那个闵芳公主很凶,会不会欺负王后娘娘?” 赢曦安慰道:“没关系,我嫂嫂更凶。” “万一,万一她们打起来呢?” “没关系,我嫂嫂最厉害,连我大哥都得听她的。” “万一,万一王后娘娘受伤了呢?” “没关系,我……”赢曦言语顿住,喃喃道:“有关系。” 说罢转过一个弯了,赢曦又跑过来,朝着斐珧道:“嫂嫂,你要是打不过了,记得叫我。” 斐珧白了赢曦一眼,“小子,叫你来看笑话么?” “呃~”赢曦无法辩驳,而后又朝着闵芳道:“闵姐姐,你们只能点到为止,不许伤了我嫂嫂。” 闵芳直接了当,打消了赢曦的顾虑,“小王爷,我们不会动手的。” “呃~”赢曦听罢,又默默退了回去。 一旁边路过的南糯族人,夹在两人中间实在为难,便也悄悄的退到了一边,高台燃烧的火把之下,斐珧看着闵芳道:“你现在觉得,输给了我哪里?” “你不过是面容生的比我美,这世上人皆有爱美之心,我也不怪赢炤。” “面相这种东西生来便有,也可以变幻,要是单纯这么认为,便有些肤浅了。” 闵芳性子直爽,“我不过实话实说。” 霎时间,斐珧有了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感觉,只得点点头,附和了声,“这倒也是。” 第一百零三章 栖山羽族生妖乱 在南糯住到第二天,祭祀的仪式便开始了,庄重的祭祀场上,正位上坐着斐珧,身后跟着赢曦和小雪儿,三个人内心百无聊赖,面上却始终端的严谨认真。 仪式结束后,斐珧回头发现赢曦和小雪儿已经偷偷溜走,回了住处要叫两个鬼头准备离开的时候,闵芳一个人找了过来。 其实打心里,英雄惜英雄,斐珧还是比较欣赏这闵芳公主的,以她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这闵芳公主不过是恰巧喜欢了赢昭衍,而并没有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的打算,谁人还没有个少年时,斐珧看的开,也理解。 闵芳公主进了门,望着斐珧,也说出了相同的话,“我欣赏你,想和你一比高下,无论输赢,我都不会插足你们的感情,只想和你比试一番,证明不过是他恰巧爱上了你,而不是我输给了你。” 斐珧见赢曦和小雪儿两个鬼头的身影在门前一闪而过,放下心来,望着闵芳公主,“怎么个比法?打一次么?” “不,最近三界之中妖孽四起,我们以一只妖做赌注,谁杀了妖,谁就赢。” “好!”斐珧点头,痛快应下。 两个人踏云而行,所要去往的地方是栖山,当初斐珧犯了糊涂,截住赢昭衍问路的地方就是在栖山地界。 栖山之中多生桑树,飞鸟羽族栖息其中,往前追溯几千年,飞鸟羽族还曾位列四大灵族之一,只可惜后来日渐没落,如今空有其名了。 前去南糯之前,赢昭衍便已经说过,如今各地闹起了妖邪,要她务必小心,而栖山,正是闹妖的地方之一。 据了解,祸害栖山的妖,是一只近千年的老鹰,算算年纪,斐珧觉得和她差不多老。 那老鹰生性凶残,假意受伤利用羽族的同情之心,混进了栖山之中,而后步步为营,杀戮抢夺,霸占了栖山羽族的王位。 如今,一部分不服从老鹰的羽族人被杀害了大半,余下的不是被关押,就是四处流落,那老鹰如今掌控着整个栖山,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不少亡命的妖,并且利用栖山地势做防,一时之间竟难以攻下。 斐珧半路途中得知了情况后,内心里有些责备这闵芳公主莽撞,毕竟那老鹰已经有了完整的势力,估计还善于计谋防守严密,这世上许多英雄事都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她们这样单枪匹马杀过去,成功的几率十分渺小。 闵芳则觉得有难度,才能体现出各自的本事来,暗杀掉那老鹰,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斐珧没有说话,毕竟已经跟着来了,而且有些事情解释根本无用,有的人不撞南墙,不知道选错了道路。 到了栖山,为了安全起见,斐珧本欲与闵芳同行,却被拒绝了,闵芳狂言立下,谁斩杀了那老鹰,谁就是最后的赢家。说罢了,斐珧面前便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了闵芳的踪影。 斐珧绕着栖山远远看了一圈,各处路口都有了岗哨把守,而且许多地方,都设下了妖法迷障,一旦闯进去,很容易在栖山之中迷了方向,不知不觉进入陷阱之中。 闵芳的意图是偷偷潜进去,杀了那鹰王,先不说这一招便是那老鹰曾经用过的招数,就算是成功斩杀了老鹰,那么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小妖们便会不受控制,四散而去,这样造成的后果,会十分严重。 正细细思索的时候,一阵风卷杂着树叶而来,斐珧唤鱼刀刚刚握在手中,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道:“跟我来。” 如此神秘兮兮的语气,像是敲惯了某个妇人家的后窗,斐珧没有想到,九天之上风神飞廖那厮竟然来了这里。 到了栖山之外的一个隐秘处,风神飞寥化出形体,朝着斐珧问道:“你不在家绣花绣草,又跑出来干什么?” 斐珧道:“你不在仙界和你的那些美人搂搂抱抱,来这里干什么?” 风神飞寥老实道:“天帝有任务,派我捉妖。” “派你来?这栖山的老鹰如今有了势力,为什么不派司南家或别的武将来,派你来行么?” “大人有所不知。”风神飞寥悄言道:“自从上一次与你打了照面,那老司南又气的整日里哭哭唧唧,要把你刮上一千遍。” 斐珧道:“这个我知道,之前都是刮上一百遍,看来他久不得子,果真是急了,越发恨我了。” 风神飞寥白了斐珧一眼,接着道:“近日来突然有了许多闹妖的地方,天界战将除了守南天门的,大多都被派出去了,这不还将我分在了栖山,刚来便见有个人鬼鬼祟祟气势不凡,细看竟是大人你。” 斐珧琢磨了片刻,想着风神这厮也算是饱读诗书,为何将“鬼鬼祟祟”和“气势不凡”这两个词语联系在了一起,而后思考一番,觉得前一个是风神对她心生怨恨的总结,后一句“气势不凡”,才是事实根本。 “你带了多少天兵来?” “两千。” 斐珧细细估算一下,“差不多够了。” 风神欢喜道:“没想到一来就碰上了你,这简直是老天爷白给我送功劳啊。”说罢,想起来应该巴结一下战神大人,便谄媚道:“大人,多日不见,您真是愈发美艳了,我在九天之上,对大人很是想念呢。” 这一次轮到斐珧白了风神一眼,相识几百年,早已经熟悉了风神飞寥的虚伪面目。 斐珧自始至终坚守,“兵贵神速”“下手宜早不宜晚”这个道理,当即便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朝飞寥一伸手道:“栖山地图有吗?” 风神飞寥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没有。” 斐珧道:“没有你来做什么?放火烧山么?” 风神面上浮现了一丝骄傲之色,“死地图没有,活地图有。” “栖山羽族?” “对。” 斐珧点点头,赞叹道:“算你小子还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 风神飞寥听了斐珧这么高的评价,霎时间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忘了分寸,悄悄朝着斐珧道:“你不知道,上次从青丘带回去的几个美人,真是,真是妙不可言,前后都是极为饱满的两团,揉上去,真是……” “找羽族人尽快绘制一张地图,记住,找两个人,分开画,最后一样了,再给我。” 风神飞寥正陶醉的时候被这般漠然无味的话语打断,顿时心头的兴致全部消散,拉着脸应了声,“哦。” 第一百零四章 夜色深深探祖陵 斐珧拿到了栖山的地图,细细看了片刻之后,将地图收在怀里,让风神飞寥不要打草惊蛇,派遣天兵埋伏在栖山之外,若有妖从栖山逃脱,再进行捉拿。 而她自己既然应下了比赛,就要公平起见,单枪匹马进去栖山之中猎杀鹰王。 许多修为较低的羽族人,大多两鬓还有未曾退化的羽毛,似乎为了掩盖这一缺点,羽族许多女子都用薄纱围在头上,只留下顾盼生情的一双眼睛在外面 ,直至退去羽毛彻底化作人身,才会将薄纱取下,斐珧利用这一特点,遮住了脸面,悄悄混迹在了羽族的女子之中。 这一群女子,有的是心甘情愿留下来服侍那鹰王的,有的则是因为自身修为薄弱无法逃走,若想活命,只能留下来听候使唤。 斐珧并未发现闵芳公主的踪迹,想来她也谨慎小心,已经混了进来,只等着找机会刺杀那鹰王。 经斐珧一番细致观察,发现那鹰王果真谨慎,近到身边的人都是心腹,入到口中的东西也是验了又验,有了疑心,还会时不时拖出去几个处死,将关押的那些羽族人藏的隐秘至极,总之胆大谨慎,心狠手辣。 眼下情况,需得先找出那些被关押的羽族人,才能对鹰王下死手,斐珧遇见过太多这样的人,鱼死网破,会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入了夜,斐珧依着地图上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前去找寻了几处,但都没有发现那些被关押的羽族人的踪迹,暗地里问了几个被胁迫的羽族姑娘,都只哭哭啼啼的说被关押的人很多,但是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栖山之中突然喧闹起来,紧接着打斗声从羽族宫殿那边传了过来,许多妖匆匆去往了宫殿的方向,一时间栖山之中灯火陆陆续续亮了起来,喧闹声一片。 斐珧知道,该是那闵芳公主出手了,依着她的身手,无论能不能杀那老鹰,应该可以抵挡一段时间。 蹲下身子,斐珧将手触碰在地面上,趁乱打出了一道灵力,查询一番地下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灵力散去,四下里毫无波动,只有一处有了细微的回应,像是设有禁制,对她的灵力有所抵抗,虽然距离稍远,十分微弱,但是确确实实存在着。 掏出怀中的地图,斐珧借着清凉的月光看了一眼,那设有禁制的地方,正是羽族的祖陵,羽族王族身死之后,都被葬在了那里。 依着栖山羽族对死亡的尊敬,想必祖陵修建的也是宽敞威严,除了一年一度的祭祖,若有人去打扰则被视为不敬祖先,会被族中人所看不起,而那老鹰想必厌恶那些不曾屈服的羽族人,可若灭族,在仙魔两界面前又会失去筹码,所以干脆开了人家的祖坟,将羽族人的子子孙孙关了进去,并且设下禁制,严密看管。 排除掉之前找过的地方,斐珧心中有了七八成的肯定,那些羽族人就被关押在祖陵之中。 这时候,一团黑气自羽族宫殿那边冒了出来,将栖山之上原本晴朗的半边天色,染成了一团阴沉,很显然闵芳已经将那鹰王逼出了手。 两人打斗之时,斐珧快速去了羽族祖陵的方向,到了祖陵,虽然没有看到来来回回巡逻的小妖,但是斐珧能感受的出来,这里的妖气,比之别处要更加浓重几分。 放慢了脚步,斐珧向前迈了几步,忽然之间,祖陵周围响起了一阵诡异的铃声,可眼下这一片山谷之中,并没有风吹过。 再往前走几步,铃声愈发响的欢快,斐珧向后退了一步,铃声便忽然止住了,不再响起。 周围的山坡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叶子晃动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水一般,正朝着这边涌来。 唤鱼刀握在手中,刀尖燃起一簇火焰,斐珧将刀刃朝着前方轻轻划去,霎时间面前如若无物的一根根丝线,突然燃烧了起来,随着丝线的断裂,铃声又重新响起,不过变的嘈杂一片,毫无章法。 草丛里隐藏的东西现出身来,竟是一个个碗口大小的蜘蛛,张着尖锐的口器,朝着这边快速涌来,仿佛下一刹,便能将生人彻底撕碎吞食。 转眼之间,无数硕大的蜘蛛近到了身前,斐珧身边乍起了一圈火焰,地上的蜘蛛紧密相连,一个点燃了,余下的也引起火来,一时之间,火焰开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到了没有蜘蛛的地方,极有分寸的戛然停止。 片刻功夫,伴着一股浓浓的焦臭,地上的蜘蛛被烧成了黑灰色的粉尘,风一过,将那些粉尘吹的四散而去。 斐珧提着刀,再向前走,有关节敲击地面,哒哒的声响近到跟前,然后一个巨大的脑袋,停在了她的面前。 正主出现了,月光洒照下来,可以清晰的看出,面前硕大的蜘蛛身子上,顶着已经生了五官的人脑袋,饱胀的腹部上,花纹也呈现出一张脸谱的模样,乍一看去,像是八条腿上,顶着两张巨大的人脸。 很显然,这是一只凶兽,一只开了灵识的凶兽,只不过修炼过于急躁,嗜血的兽性并未完全退去,才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斐珧轻嗤一声,有些不屑,想当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跟在爹爹和大哥身边帮着斩杀凶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这一只凶兽,倒还不够活动筋骨的,能让它死在堂堂战神刀下,也算是天大的福分。 那凶兽显然没有斐珧想的这般美好,眼前乍一站了生人,腹部的脸谱张开大口,一股粗实的白丝从中冒了出来,朝着斐珧缠绕而来。 斐珧腾空跃起,手中唤鱼刀利落的化出几道刀影,朝着那脸谱劈砍过去。 连番几道刀风,劈砍在了那脸谱之上,原本脸谱做出的凶恶神情,开始有了细微的碎裂。 那脸谱后退几步,张开嘴巴,这一次似乎为了减重身体,从腹中吐出了一些断肢残骸,里面还掺杂着许多羽族人的羽毛。 斐珧知道这凶兽已然不能留活口,只因为杀戮越多,越难以戒去血腥气,若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苍生祸害。 第一百零五章 美人刀剑猎雄鹰 第四颗朝花果之后,斐珧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有了许多年,没有这样实打实的战过一场了。 快步向前,唤鱼刀现出重重刀影,斐珧所及之处烈火炎炎,风带着黄泉业火的灼热,如万千把不见其形的飞刀,朝着那凶兽席卷而去。 凶兽感知出了危险,连连后退,巨大的人脑袋鼓成一团,还不及浓稠的毒液喷出,已经被斐珧斩下了头颅。 丑陋的头颅落在地上,墨色的毒液自伤口处慢慢流出,在地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那巨大的脸谱失去了所有凶恶的神态,如一团软塌塌的破布干瘪下去,带有倒刺的八条长腿,也已经碎裂成了无数段,看不出本来面目。 斐珧觉得小动筋骨,不甚过瘾,可眼下要紧的不是打架,而是尽快救出羽族的人。 羽族的祖陵入口,竖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如众多墓志铭一样,刻上了羽族古往今来,如何如何牛气冲天的事迹。若想进入祖陵,需得挪开石碑,斐珧细细找寻了片刻,发现石碑之上有几个字迹被摩挲的浅了颜色,于是伸手过去,将那几个字的位置,轻轻按了下去。 伴随着轰隆一声,石碑慢慢挪开了原来的位置,一个一人高的洞口,豁然出现在了眼前,风灌进洞口,一股腐朽的气息随之涌了上来,恶臭之中,还带有血液的腥气。 斐珧朝着里面唤了一声,隐隐能听到有微弱的哭泣声,却始终没有人回应她。 握着唤鱼刀,斐珧下了墓穴,刀风所及之处,安置在墓穴墙上的火把燃烧起来,将墓穴里面的景象照的清清楚楚。 虽然没有掘过旁人的祖坟,但是斐珧知道,古墓里面的东西无非就是棺椁壁画陪葬金银,十有八九大致雷同。 绕过一条走廊,斐珧听着哭泣声越来越真切,直至到了主墓室,点燃了灯火,才看清里面拥挤着无数的羽族人,乍然亮起的光亮,使得许多人瑟瑟发抖,抱成了一团。 斐珧看清里面的场景,也觉得有些惊心,这里的人都被鞭打的伤痕累累,有许多人已经死去,尸体开始腐烂,蛆虫在尸体上来来回回的爬动。腥臭的气息,和对黑暗恐惧,笼罩在这些羽族人的心头。 突然间面对生人的到来,羽族人还以为是那鹰王又派人来鞭打,一个个压抑着哭声,不敢抬头看。 片刻,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开口问道:“来的,可是战神斐大人?” 斐珧看向那花白胡子的老人,过去应了一声,“是我。” 那老人霎时间哭的声泪俱下,朝着身边的羽族人道:“我们,我们得救了,是斐大人来了,斐大人来了。” 斐珧的声名,当年在三界之中影响颇深,众人一听,先是欢喜声一片,紧接着想想羽族如今的遭遇和所经受的痛苦,竟又开始呜呜的哭泣了起来。 斐珧劝慰道:“你们快些出去吧,找个地方躲起来,待我杀了那只鹰,你们再出来。” 由那花白胡子的老人带头,羽族人竟是朝着斐珧纷纷跪了下来,不断的感激着她,祈求她帮着夺回栖山。 这一瞬让斐珧感觉像是又回到了过去,那时候她年轻气盛,遇见这样的不平事,总是一口应下,仿佛拯救世间 本就是她的责任,她可以一直做一个万人敬仰的英雄。 可是后来英雄走到了末路,险些死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这一次,斐珧只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墓室,那些属于英雄的慷慨激昂的词语,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羽族宫殿那边,打斗声已经停了下来,斐珧眼见黑浓的妖气还未曾褪去,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怕是闵芳公主危险了。 已经找到了被关押的羽族人,斐珧无所顾忌,踏云而起,瞬间便杀到了宫殿门前,几个拿着法器冲上来意图阻拦的妖,被斐珧利落出手斩为两截,唤鱼刀上滴下几滴血后,刀身依旧如同一面镜子,纤尘不染。 宫殿里间里,传来了女子呼救的声音,斐珧听的出来,那声音正是和她一同前来的闵芳公主。 无数只亡命的妖孽冲了过来,斐珧手起刀落,一直杀到了闵芳所在的房间门前,快速抬起一只脚,将两扇房门踹了开来。 面前出现了那鹰王的身影,唤鱼刀霎时间现出熠熠星火,斐珧看着正撕扯闵芳衣衫的鹰王,冷声呵道:“放开她!” 那鹰王皮肤黝黑,头上光亮无发,一张脸上,络腮的胡子却是生的茂密卷曲,眼见斐珧杀了进来,锐利的眸子一扫,淫笑了一声道:“又来了个火辣的美人儿。” 说罢了,鹰王将目光扫向斐珧的腰身,一双眼睛里满是色意,待看遍了全身,目光停在唤鱼刀上时,霎时间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几步道:“你是,你是战神斐珧!” 斐珧唇角微扬笑的妩媚,夸赞一声,“有眼光!” 那鹰王见斐珧堵在门口,退无可退,脸上的惊恐逐渐化作狠辣,咬牙道:“你中了朝花之毒,已经成了废物一个,我不怕你的!” 斐珧这次由心笑了,“我就算不如以前,收拾你也不在话下,没见识的东西,留着眼睛做什么,给我吧!” 说着话,唤鱼刀刀风四起,朝着那鹰王横劈过去。 下一刹,那鹰王惨叫一声,一双眼睛血红一片,鲜血顺着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颊滴落而下。 人被逼迫到了极致,往往容易变的疯狂,房间里升起一团黑气,那鹰王大吼一声,朝着斐珧要扑杀过来。 噗嗤一声,刀刃入肉的声音响起,鹰王背后,那原本被欺辱的闵芳手握匕首,快准狠辣的穿透了那鹰王的心脏,一股黑血自鹰王后心喷出,随着尸体倒下,房中黑气也慢慢的消散了。 斐珧看着那闵芳,挑了挑眉梢,赞叹一句道:“我以为你只会硬碰硬呢,没想到杀招竟是美人计。” 闵芳扯了扯被撕坏的袖子,踢了地上的鹰王一脚道:“一开始确实想硬碰硬,哪知道这只鹰十分厉害,我竟有些抵不过,没办法,只能换个方法了。” 说着,闵芳看着斐珧道:“当初可是说好了的,谁杀了这鹰王,谁就是赢家,如今你输了,可心服口服?” 斐珧一把年纪,争强好胜的心早已经淡了下去,点头道:“认,没什么不好认的,你随机应变,确实有两下子。” 闵芳笑了,看着斐珧骄傲道:“说实话,赢炤看上你,倒也在情理之中,你也不差,我欣赏你。” 斐珧无比荣幸,“多谢。” 第一百零六章 翩翩少年命流离 占据栖山的老鹰一死,树倒猢狲散去,许多妖从栖山逃亡别处,但好在风神飞寥早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将那些妖孽尽数捉拿,到时候依罪处罚,杀戮深浓的直接斩杀,罪不至死的,永远关押在红枫林中。 离开的时候,从祖陵中被救出的栖山羽族一直送到了山脚,朝着斐珧和闵芳公主一次次跪拜,闵芳公主看看斐珧,过去将那羽族的族长扶了起来,斐珧笑笑不语,转身出了栖山。 返回魔界的时候,闵芳公主从后面追上斐珧,坦率道:“其实这一次,算是我输了,我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斐珧问道:“输赢有那么重要么?” “有。”闵芳肯定的点了点头,“说实话,你让我学会了很多。” 斐珧笑了,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的影子,“年岁大些,看的东西总会多一些。” 闵芳踏云立在斐珧身侧,沉默了片刻道:“我向来敢爱敢恨,既然赢炤不爱我,我也不会纠缠你们,不过,我要你知道,他对你一片真心,你要一生一世待他好,不然,我就将他抢过来。” “呦。”斐珧不阴不阳的应了一声,“难不成小魔君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你不知道,他曾经有多么不容易。” 其实斐珧知晓,赢昭衍少年时,过的比她苦了太多,纵使环境如此,他依旧保留了本心,做了一个好魔君。 之前的故事,从发生过的种种事情便可以推断出来,有时候赢昭衍和她是一类人,从不愿意将自己的苦楚同别人倒出来,她了解过他之后,可以从中体会出三分艰辛,而闵芳口中的赢昭衍,竟让她觉察出了十二分苦涩。 魔界有个规矩,便是在长子出生之后,就被立为储君,赢昭衍自出生以来,人们都以小魔君相称,自然而然,也认为他是魔界今后的统治者。 童年的赢昭衍或许是快乐的,他聪敏好学,深得族中长老的喜爱,他的父君逢人便会夸赞,说赢昭衍做了魔君之后,一定会让魔界繁荣强盛,百姓安乐。赢昭衍敬重自己的父君,也一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不断的学习,努力,想着将来做一个好魔君。 可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的父君忽然之间病倒,短短一个月就撒手离去,他还未曾接受这件残酷的事实,便已经被众人推上了魔君之位,并且由他的叔父辅佐政务。 赢昭衍觉得心里一下子没有了支柱,父君一直以来,是他依靠的那座大山,突然之间毫无预兆,他最敬仰最信任的大山轰然倒塌,他一下子支撑起了魔界的整片天来。 悲伤过后,赢昭衍重新振作起来,想着自己年岁虽小,但有着几位长老辅佐,他用心学习慢慢长大,一切总会变的好起来的。 可后来,他发现辅政的叔父,成了他最大的阻碍,叔父会毫不顾及他的想法,在魔界之中发号施令,甚至不分善恶黑白,将所有反对的人统统杀害。 赢昭衍开始有些措手不及,可魔界之中逐渐有许多人靠向了他的叔父那边,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会以他年级小,不懂事而否决。这一切,都让幼小的赢昭衍慌张不已,无法招架。 母后的死,彻底让赢昭衍对他的叔父产生了恨意,从书房里学习乏了,回到朝君台,赢昭衍听到了他的母后哭泣的声音,慌忙推门进去了,才见母后被叔父压在身下,粗暴的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 赢昭衍知道母后生的美,年少时魔界许多人都对他的母后爱慕不已,可他却从不敢相信,他的血亲叔父,会在父君死后不久,就对母后做出这样的事情。 被亲生儿子发现了自己的丑态,他的母后再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一把剑刎了脖子,死在了丈夫的坟前,年少的赢昭衍从此双亲尽失, 身边只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弟弟。 几十年过去,赢昭衍那叔父的胃口越来越大,手段狠辣龌龊,不少魔界的良臣,都死在了他那叔父的手中,已经长成少年的赢昭衍,生命也遇到了重大的危机,尽管他后来一直表现的笨拙,小心翼翼,但是叔父还是发现了他存在的威胁。 其实,他的叔父是对他起了杀心的,奈何族中几个势力强大的长老力保,他那叔父就算是夺走了他的所有,也会心有忌惮,不敢明目张胆伤了他的性命。 后来,他无缘无故被贴上了荒淫好色不顾政务的罪名,他那叔父冠冕堂皇拉着一群乌合之众,一起将他赶下了魔君之位,赶到了魔界最为荒芜的地方自生自灭。 从那以后,他像一只流浪狗一样无家可归,魔界新的魔君,变成了他的叔父。 像流放犯人一样,被赶出魔都的那天,仙界有人领兵杀了过来,原因是他那叔父四处抢夺杀戮,动到了仙界的地盘。 他甩下了那押解他的人,悄悄去到两界交战的战场,他脚上带着镣铐,仰头远远看着,一个少女红衣银铠,将他那叔父打的节节败退。 那一刻,赢昭衍的心里或许是痛快的,他恨他那叔父,不光是因为他抢夺了他的魔君之位,更因为他害死了他的父君母后,毁了他所有的幸福,那时他单薄弱小,心里无数次渴望有个人,能站出来替他报仇雪恨,所以那个少女,战神斐珧,成了他心中恋恋不忘的光明。 大战过后,他那叔父并没有被杀死,他也依旧被抓了回去,流放荒芜之地,途中几次险些遭到了暗算,一条性命始终徘徊在生死一线,历经千难万险,才到了那一毛不拔的荒芜之地。 那里民风彪悍,匪徒众多,几百里土地寸草不生,荒芜至极,夜里睡在破草屋的床榻之上,还要时时提防野兽突然袭击,就算是吃的了环境的苦,在匪徒和野兽眼前活了下来,也还要时时提防叔父的残害。 赢昭衍想过放弃,可是他不能,大仇没有得报,他的弟弟赢曦还在叔父的手中,整个魔界的未来,也还在他那叔父的手中。 第一百零七章 海棠花落人哀怨 赢昭衍开始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在贫寒荒凉的地方,找到了一些粗制的颜料,在无数个夜晚,一笔一划画着他心里的光,渴望有一天,能变得和她一样。 荒芜之地的人蛮横粗鲁,他曾被人欺负羞辱,那些人将他按在泥里无法起身,头发上沾染了唾液,口腔鼻息当中全是肮脏的泥土,伴随着一股腥臊的气味。 尽管这样,他仍旧没有放弃,他刻苦,努力,在严峻的环境下,一次次考验着自己的内心,他不断地成长,从一次次失败中找寻教训。 天赋卓然,他从来都不是庸碌之辈,嬴昭衍极快的成长了起来,在荒芜之地,打下了他的第一片江山。 闵芳公主说,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嬴昭衍的,他是她见过的最优秀耀眼的少年,他俘获她的心,不过只用了匆匆一眼。 她是南糯部落的公主,南糯在魔界之中虽然算不得强大,但也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嬴昭衍,愿意为他去杀伐,也他去征战。 可是嬴昭衍拒绝了,他说,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强大的力量。 有幸,做为朋友的她,见到了他珍藏多年的画像,见到了他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闵芳一直觉得,那或许只是他为自己找的精神依仗,是在绝望的时候,找了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画像上的女子或许并没有那么好,她不过是幸运的,做了他心里的墙。 他的势力逐渐变大,终于雄霸一方,本以为会受到他那叔父的打压,不曾想他那叔父引火烧身,已经彻底引起了仙魔大战,根本无暇顾及于他。于是,他又得了她的帮助,整顿一番以后,打算攻进魔都,夺回原本属于他的魔君之位。 再往后的事情,斐珧便有个了解了,她杀了他的叔父,间接助他坐上了魔君之位,她也从此中了朝花之毒,走上了下坡路。 其实自始至终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他却将她放在了心上,冒着被朝花侵蚀的危险,四百多年伤口不愈,日日掌心鲜血淋漓,养了朝花那么多年,只为救下一个她。 于是,斐珧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的对待赢昭衍。 抱着这样的心思,斐珧回到朝君台,再再再一次在心里立下誓言,要做一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朝君台前的海棠树下,站着两个不大的身影,斐珧过去看了看,提前回来的赢曦和小雪儿老老实实,一个人头上顶着一只碗,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水,身体若是有所晃动,碗里的水便会倾洒出来浇在身上,所以眼下两个见了斐珧,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却不敢像寻常那样欢脱的又跳又闹。 斐珧看着两人,摇摇头,幸灾乐祸道:“又得罪你大哥了?” 赢曦眼珠子转了转,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斐珧点头道:“你长大了可要对小雪儿好,你看她哪次不是跟着你受罚。” 赢曦眼珠子转到小雪儿那边,斜着一边白眼,满脸愧疚道:“小雪儿,对不起。” 小雪儿咧着嘴巴要哭,但嘴上仍旧坚强道:“小曦殿下,没关系的。” “话说,你们又闯了什么祸?”斐珧好奇道。 赢曦嘟囔道:“还不是因为嫂嫂你。” “我?”斐珧一时不明所以,想想,最近也没有教这两个鬼头误入歧途啊。 正疑惑着,身后有人靠近,音色带喜,唤了一声,“珧儿。” 斐珧回头望去,见赢昭衍立在身后,笑的风华绝代,颇有几分谄媚。 心头不明所以,斐珧将目光看向两个鬼头,只见两人顶着碗将眼睛一闭,干脆装作了瞎子。 稍后一刻,赢昭衍下了赦令道:“好了,学功课去吧。” 赢曦一听,欢呼一声,一动身子,满满一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而后也顾不得其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赶紧将小雪儿头上的碗接下来,活动了活动腿脚,两个人一起跑远了。 海棠树上的花朵开的正艳,一团团一簇簇交织在一起,颜色浓过了天边橙红的晚霞。 斐珧看看赢昭衍,正想着怎样才能体现出自己“温柔贤淑”的本质来,想了半天,觉得应该先从嘘寒问暖开始,便看看天,装作随意道:“这朝君台,感觉越来越冷了。” 这一番表现,在赢昭衍眼里全然有些变了味道,以为是斐珧在计较他和闵芳的传闻,赶紧解释道:“珧儿,你不要乱想。” “我没有乱想,是越来越冷了,我看这海棠开过这一次,就该谢了。” 赢昭衍知晓斐珧心里的难过向来不愿表现在脸上,想必这一次南糯之行,果真是有了误会。 “珧儿,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斐珧耳边听着赢昭衍又说起了情话,纵使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但每次听到还是怪不好意思的。“我知道,但是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你要信我。” “我信你。” “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的。” 斐珧停顿一瞬,嗓门不禁拔高了几分,“谁?” “闵芳公主。” “哦。”斐珧应了一声,放下心来,还以为自己离开这么几天,朝君台上后院失火,有人胆大包天,想要撬她的墙角。 “是赢曦想要惹你生气,才故意夸大事实的,我已经罚过他了。” “嗯。”斐珧点点头,笑说道:“她坦坦荡荡,是个好姑娘。” 赢昭衍见斐珧没有生气,眼眸中竟透出了一丝幽怨,“你竟不吃醋的么?” “本没有的事情,吃的什么醋?再者说,吃醋这种没什么水准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说着话,斐珧伸出一只手,略微踮起脚来,搭上赢昭衍的肩,如拜把兄弟一般,带着他往房中走去,边走边道:“民间有句老话说的极好,夫妻之间,信任为先,你说是不是?我信你,怎么会吃醋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南糯?” “这个……这个……”斐珧心里正胡扯着答案,腰身忽然被人环了起来,紧接着,赢昭衍微微低头凑近她道:“因为,你已经爱上了我。” 第一百零八章 金屋藏娇圣女来 朝君台上的三只骡子只剩下了两只,骡子娘肉体凡胎,乍然从人间换到了魔界,难免有些不适应环境,没过多久就撇下两只骡子一命呜呼了。 几位先祖那边还是没有传过信儿来,想必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魔界之中,落霞山的环境最像人间,所以斐珧便将两只小骡子养在了落霞山里,几乎每日都要去看上一看。 斐珧坐在朝君台上绣了几天花草之后,招慈来到了魔界,自打上次在人间斩杀牛鳖之后,斐珧与招慈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一段时间过去,招慈的身形愈发瘦弱,一直行走在人间帮助别人,却忘了照顾她自己。 对于招慈的到来,斐珧十分高兴,开门见山,先问了问她是不是有了什么难处。 招慈摇摇头,说是采一味药材时经过了,所以来看看,斐珧这才放下心来。 青青端了茶水过来,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斐珧如今性格又恢复了几分以前的欢快,话也比之前多了一些,正聊的高兴的时候,招慈一伸手,拉住了斐珧的腕子,两根手指点在脉搏之上,静静的停了片刻。 待招慈松了手,斐珧收回手去,问道:“怎的,难不成我现在像是有了不治之症?” “有了。”招慈嗔怪道:“看来魔君待你不错,如今“顽皮”这个**病,怕是又犯了,不过倒有一件事情,你要注意……” “什么事?” “你体质很好,可成亲许久还没有身孕,不觉得奇怪么?” 斐珧难得老脸一红,“或许,是机缘未到吧。” 招慈摇摇头,“你的身体遭朝花之毒侵蚀多年,虽然如今有了朝花果压制,魔君将时间火候也掐算的正好,但是对你的身体,仍旧是一场重大的考验。” 斐珧面色凝重起来,“怎么说?” “魔君为了控制朝花果的药性,想必用魔气养了朝花果多年,而你本是仙人之体,所以眼下你的身体里面,仙魔参半。” “这我知道。” “阿珧。”招慈亲切的唤一声,“你是仙人之体,可说到底,伯母她是……” 招慈言语顿了片刻,接着道:“当年老天帝除妖的时候,因你是仙人之体,仙气纯净而被留了下来,可业火焚烧涅盘重生之后,你体内的妖气,已然开始显现出来,想必你也知道,其实暗地里,天帝曾派人试过你很多次。” “可,都没有问题,不是么?” “或是因为你的修为强大,仙气掩盖住了妖气,而如今仙魔各半,怕是妖气,也要蠢蠢欲动了。” 斐珧端起茶来轻泯了一口,将杯子缓缓放回桌上,“会难以控制吗?” “应该不会,毕竟南山凤凰,本就不是什么嗜血的妖孽。” 斐珧眼睛稍稍有些泛红,望着招慈道:“你能这么想,我心里很感激。” “好了。”招慈安慰斐珧一番,“你切记,不要动怒,不要动武,好生养着,若你能抗住毒性的侵蚀,第五颗朝花果让魔君晚些给你,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真正解过朝花之毒,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 斐珧无奈道:“难不成,这是又要做废物了?” 招慈叹一口气,安慰道:“正巧啊,你也学学做贤妻良母。” “贤妻良母?我可是立下军令状,百年里生八个的人,你看我子嗣上还有希望吗?” “若你好生养着,缓慢调理,生是有希望的,不过你这牛吹的有些大了,养的好的话,百年里有一两个就不错了,七八个就不必想了。” “哦。”斐珧闷闷应下一声,只听耳边,招慈又补充道:“还有,要魔君节制房事,你虽然底子好,但也要有个限度。” 这话若是从风神飞寥或者临消那帮小子口中调侃出来,斐珧还能回顶上那么几句,可从招慈口中一本正经说出来,这让斐珧霎时间一张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里。 “别老说我,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么?” “我自己,挺好的。”招慈笑了,淡淡应了一声。 斐珧知道招慈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便道:“若是没有合适的,一个人也好,但是你要照顾自己,有了什么事情,还有我们这帮朋友呢。” 听斐珧说出这般煽情的话来,招慈忽的笑了,“所以啊,采药的功夫也要来看看你,巴结一下九天之上穷的只剩下钱的斐珧大人,想着哪一日走投无路,还能得大人帮衬一把,赏几钱银子填饱肚子呢。” “好说好说。”斐珧眼睛笑的眯了起来,“到时候你来投靠我,我就金屋藏娇怎么样?我用金豆子给你做弹弓玩儿。” 正说着话,赢昭衍到了门前,门没有关着,伸手轻轻叩了几下门框,才迈步进来。 招慈起身,朝着赢昭衍行礼,也不再打算过多逗留,又叮咛斐珧道:“阿珧,将我说的话放进心里,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斐珧起身,将招慈送出了门外,见她愈发瘦弱的样子,又叮嘱了一句,“多照顾自己。” 招慈点头,回眸朝着斐珧笑了笑,一只彩蝶从空中翩跹飞来,带着招慈渐渐远去了身影。 赢昭衍坐在斐珧坐过的位置,端着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一把将斐珧拉了过来道:“你又要将谁金屋藏娇?” 斐珧被一把拉进怀里,坐在了赢昭衍腿上,“不过开个玩笑。” 赢昭衍在斐珧脖颈间咬了一口,留下一丝红痕道:“有时候,真想将你困在朝君台里,永世不让你出去。” “你敢!” “我舍不得。” 斐珧报复性在赢昭衍腰间掐了一把,嘟囔道:“从今以后,单日可以,双日不可以。 “不必节制,我已经命药师和厨房,给你做了补药补汤,你听话便好。” “无耻。” “嗯~”赢昭衍痛哼一声,腰间又被掐了一把。 斐珧看着面前一双温和带笑的眸子,伸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脖子,抵在耳边轻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变的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你还会爱我么?” “会。” “好。”斐珧点点头,在他耳边报复性的咬了一口,力道极轻,一抹痕迹却显现了出来,“你要说到做到,我这人心胸狭窄,到时若你心有二意,我定不饶你。” 赢昭衍用侧脸蹭了蹭斐珧的脑袋,言语绵绵。 “一言为定”。 第一百零九章 青青水巷芙蓉蓝 换下束袖的武服,斐珧又穿上了宽大的衣袍,朝君台门前的那棵海棠,一如斐珧所料想的那样,开过便谢了, 冷风吹了几天,某一天清晨起来,地上覆盖了茫茫的一层雪白。 一向赖床的赢曦和小雪儿早已经起来不见了踪影,留在地上几串杂乱的小脚印,很快便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遮盖住了。 随着严冬突然到来,落霞山上的草木枯荣一片,斐珧去看北河南江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住进了茅草房中,令她意外的是,常去落霞山的桑荼虽总说着十分嫌弃的话,但仍旧打开了房门,放了几只兔子和两只骡子进去。 斐珧听了招慈的话,如今已经极少动用灵力,每日里坐在炉子前,和青青煮上一壶茶,那副山水图进展迅速,上面的青草远远看去,已经有了绿油油的一片。 赢昭衍近来早出晚归十分忙碌,其原因是魔界各处闹起了妖邪,这一处镇压之后,某一处又会闹起来,出现的大多也都是一些小妖,看似杂乱无章,但斐珧觉得,这像是一次颇有预谋的试水。 不过,她倒是管不了了,如今已经嫁到了魔界,年少时做英雄的心气淡下去了,背着个战神的虚名,在魔界之中陪着心爱的人,赏雪绣花,养养老也就是了,哪怕到最后,她身上的朝花之毒依旧无解,只要身边的人都安好,斐珧觉得内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到了冬天,斐珧觉得发生在身边真正算的上是一件大事的,便是青青有了身孕,一开始青青还瞒着不好意思说出口,可后来肚子遮不住了,任是谁看她一眼,都羞的脸红脖子粗,简直不敢抬起头来。 乔松一张脸也不再板的像个木头,整日里笑容挂在嘴边,听闻了谁家死了爹,他都能呵呵的笑上几声,惹人扎眼。 斐珧态度坚定,不许青青再来朝君台上伺候,平日里闲来无事,斐珧便跑去青青家中,同她坐上一会儿,说一说闲话。 身边换上来伺候的姑娘是青青介绍的,也在朝君台上待了多年,勤劳心细,不过整个人闷闷的,不如青青那般活泛,话语也是少之又少。 自嫁到魔界之后,斐珧觉得自己似乎始终都在朝君台上,偶然去了别处,也不过匆匆来回,并没有留下心来,欣赏一番魔都的风情。 其实仙界也好,魔界也罢,除了血统之上有所差别,其实各方面相差不多,这魔界的魔都,与凡间的京都相比,也只差在了一个字上。 乔松的住处安置在魔都城以南的水巷当中,那一片河流分支较多,魔族人将房屋建在了河堤上,到了汛期河水来临,家家户户门前便成了小河,魔族的妇人孩子出了门去,都是划着小舟来回穿梭。 水中常年不败的水芙蓉是青青最喜欢的,或许青青只偶然提起过这一句,乔松安家的时候,便安置在了水巷当中。 如今正值寒冬,水芙蓉沉在水中盛开,水面被厚厚的冰覆盖起来,踏在上面朝水下看去,还能看到水芙蓉开的正蓝。 青青是个闲不住的人,离开了朝君台,还在用雪绒兽的皮毛,为她缝制着一件披风,斐珧踩着冰面去到青青家里的时候,一件披风正好收了尾,从脖颈披至两肩,连接帽子都是柔软的雪色皮毛,身上是月牙白的锦缎,下摆的地方几笔勾勒,绣了一朵朝花的图案。 斐珧几次同青青说过,她身体底子好,其实是不太怕冷的,但是青青挺着肚子转来转去无所事事,还是给她做了这么一件。 从青青家出来的时候,天色近了傍晚,天空又蒙蒙下起了雪,雪落在水巷的冰面上,很快就融化开来,和冰面结成了一体的透明色。 自从招慈劝她好生休养之后,斐珧如今连踏云都少了,一个人低着头穿过水巷,朝着朝君台的方向走去。 魔都的街道十分繁华,各类琳琅的商品应有尽有,酒肉香气伴着笑闹的声音,时不时从两旁的高楼当中传出来,一群衣着单薄的姑娘站在琉璃彩灯下,扭动着妖娆的身姿。 斐珧抬眸看了一眼,见出来进去的,大都是酒气熏天的男人,一个个步履蹒跚满口浑话,毫无气度可言。 从楼上收回目光来,斐珧险些撞上个醉酒的大汉,忙向旁边躲闪了一下。 那大汉见被人阻了路,骂骂咧咧几声,待看清面前是个姑娘之后,脸上的怒气变成了猥琐的笑容,一伸手就要挑起斐珧的下巴。 “姑娘,你长的好生漂亮,比这笙歌楼里的姑娘,都要漂亮。” 斐珧向后退了一步,记得招慈的话,轻易不再动怒,也不欲与个醉汉斤斤计较,打算绕过这人向前走去,可那醉汉不依不饶,反而更近了一步,浑浊的酒气都进到了斐珧的鼻息间。 这一次,斐珧没有后退,而是抬眸看了那男子一眼。 醉汉满脑已被色相迷住,六感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靠过来,就要将斐珧揽在怀里。 若是男子稍加注意,会发现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靠近他们的时候便已经停了,雪色的披风之下,唤鱼刀现出熠熠的光来。 还不及斐珧出手,暗处忽然冲出了一个人,与那醉汉缠斗在了一起,两人交手不过几招,那人便被醉汉打翻在地,嘴角带上了血迹。 斐珧瞧着,这人弱不禁风,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或许是圣贤书读的过于多了,脑子有些死板,只知道正义黑白,分不清敌强我弱。 默默哀叹一声,斐珧见那醉汉又冲了上来,猛然然抬起一脚,正中那醉汉的裆部,只听的惨叫一声,那醉汉踉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捂着裤裆哀嚎起来。 旁边原本看热闹的一群人霎时间变了脸色,忙去将那醉汉扶起,朝着斐珧呵斥道:“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我家爷可是木长老的独子!若是伤了分毫,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救美不自量 魔界的木庸木长老,斐珧曾经见过那么三两回,这木长老在魔界之中颇有威望,风雨飘摇几百年,他的位置都未曾动摇过。当初赢昭衍和他那叔父明争暗斗的时候,有的人倒向了他那叔父一边,有的则一直暗中支持赢昭衍,可这木长老年老狡猾,做了个随风摇摆的墙头草。 赢昭衍重新坐上魔君之位后,这木长老表现的倒也十分乖巧,念在他曾对魔界有过劳苦的份上,赢昭衍一直保留着他的长老之位,并未因当年的事情对他做出处罚。 前阵子有人提议为赢昭衍选妃的时候,这木长老还将自己的女儿献了出来,估计本打算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没想最后竹篮打水,空空一场。 如今在魔界,那木长老倒是收敛锋芒谦逊狡猾,但是在教儿子上面,显然欠缺了一点火候。 几个和那醉汉一起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朝着斐珧围了过来,有修为的,甚至还召唤出了五花八门的法器。 “我们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要是你乖乖听话,把我们爷伺候舒服了,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斐珧听着这话无比耳熟,想当年她年轻气盛的时候,最是擅长做那英雄救美的事情,往往这一段话说出去之后,她会在姑娘家惊叫声响起时出手,不必动用灵力,只用拳脚便能将那流氓打的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却从没有想到过了几百年,风水轮流转,她竟成了被调戏的那个。 出乎意料的,下一刹,英雄救美的人物确实出现了。 原本趴在地上的那个书生擦了一把鼻血,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那些人道:“魔君脚下,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哈哈哈!”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朝着书生道:“在这条街上,我们爷,就是王法!”说着,便朝着斐珧这边冲了过来。 斐珧这次没有自己动手,想起赢昭衍派了暗卫出来,便后退一步,朝着暗处勾了勾手,眼见几道黑影出现,才一把拖住那书生的后襟,带他躲过了即将劈到脸上的斧头。 书生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口中不住的道:“哎呀,好险好险,好险好险。” 朝君台里的暗卫,都是魔界之中的一流高手,收拾几个地痞无赖,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不出片刻,那一帮人便被全数按在了地上。 斐珧淡漠看了一眼,空中的雪花越下越大了,伸手将斗篷的帽子戴在了头上,朝着暗卫道:“押去刑府吧,就说欺压良民,调戏,调戏良家妇女。” 面前的暗卫得了令,带着那些人霎时间消失不见了。 斐珧站了片刻,正打算继续朝着朝君台走去,见那书生跟了上来,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朝着她道:“小生,多谢,多谢姑娘相救。” 斐珧踏着咯吱咯吱的白雪,边走着,笑了笑道:“不必,该是我谢你出手才对。” 书生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小生,小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遇见世间不平事,还是要管的。” 斐珧不好打消他这番正义气概,委婉劝慰道:“以后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书生对这句话有些不大认同,“好男人志在四方,应敢为不可为之事。” 斐珧低低骂了一声,“书呆子。” 书生面露愧色道:“是,小生,小生才疏学浅,天资愚钝,实在是有愧。” 斐珧停下脚步,看了那鼻青脸肿的书生一眼。“你已经跟着我走了很远了。” 书生也停下来,朝着前方看了看,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和姑娘顺路。” 斐珧不再多说,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继续朝着朝君台的方向走去。 书生之乎者也,时不时说上一句,也一同朝前走着,直至将要到了朝君台,两个人停下来互看一眼,斐珧先发制人问道:“你要去哪里?” 书生实打实回答道:“小生,小生要去往朝君台。” 听罢这句话,斐珧目光放在书生身上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去朝君台做什么?” “见一位故人。” “故人?谁?” 书生老老实实道:“是当今魔界的魔君,赢炤。” 斐珧听了,想着这人或许和赢昭衍在政事上有些关联,便继续朝前走着,随口问道:“找他做什么?” 书生也迈开步子,随意答道:“我们之间感情深浓,多年不见,总有些想念,所以便去看看他。” 斐珧侧目看了书生一眼,见这书生若是消了脸上的红肿,该也是眉清目秀的一个人,气质温顺乖巧,与赢昭衍那种彬彬有礼的凌厉,大不相同。 “你们是朋友吗?” 书生笑笑,有些腼腆,“我们之间的感情,比朋友更深厚。” 斐珧一口气卡在胸腔,眸中透出隐隐的惊讶之色,望着书生道:“你说明白些。” “我们,我们曾做过生死之交。” 斐珧眯起眼睛,逼近书生,“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做了魔君,我做了国师。” 斐珧眼波微转,想起之前确实听闻魔界有一位善于权谋的国师,名叫子凉,不过她嫁到魔界之后,从不过问政事,细想的话,果真还未见过国师子凉的正真面目。 在朝君台前说自己是国师子凉,这件事情怕是假不了,斐珧回味起方才与书生搭话时的揣测,也不知她是不是千奇百怪的话本子看的多来,总能揣摩出一些特殊的意味来。 为了解开心中疑虑,刀身出鞘的声音响起,宽大的披风下面光芒一现,斐珧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靠近国师子凉,问道:“你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 书生感知到了一丝危险,不断的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贴上了宫墙,才颤着声音老实道:“小生,小生家中已有妻室,还请王后娘娘矜持,不然,不然小生可是要喊人了。” 长刀重新入鞘,斐珧伸出手去,拍了拍落在书生肩上的雪,笑盈盈道:“国师不要害怕,本神只是出于关心,怕国师一个人,生活太过寂寞。”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臣子不易俸禄难 朝君台上灯火辉煌,飘飘雪花在这里落下时都缓了几分。 赢昭衍撑着伞,步子停在朝君台前,望见斐珧身披斗篷回来,眼神之中透出丝丝柔情,在斐珧身上停了片刻之后,目光放在一旁的书生身上,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斐珧觉得赢昭衍除了和她在一起,大多时候都是淡然喜怒的,如今见他脸色变的如此之快,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向前迎了几步,伞面撑在了斐珧头上,赢昭衍站在斐珧身边,望着雪地里的国师子凉道:“还知道回来!” 国师子凉干笑两声,“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来四处闹起了妖邪,大不安全,所以便回来了。” 赢昭衍白了他一眼,问道:“倩宁怎么样了?” 国师子凉依旧笑嘻嘻的,“自然是依旧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好。”赢昭衍应一声,点点头,继又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国师子凉搓搓手,又干笑了几声,朝着赢昭衍道:“哎呀,许久不回魔都,这里的物品价格又上涨了,所以我来,领了国师的那点俸禄。” “走了近百年不理政务,有什么脸领俸禄,没有。” 国师子凉肃了肃嗓子道:“天地日月可鉴,魔界书典之上,可是记载了国师应领百金的俸禄,并未说国师非要干活,近百年里我可没有听闻你将国师的位子换了人,所以俸禄你得给我!” 赢昭衍撇了书生一眼道:“国师初回魔都,可能不知道,近日魔界国库空虚,俸禄可能要缓上千百年才能给,毕竟魔界书典上,也没有限制俸禄发放的日期。” 国师子凉急了,头上已经顶了泛白的一层雪,跳起来道:“赢炤!你这个黑心的昏君!” 赢昭衍冷声道:“常子凉,你这个无耻的国师!” 一旁边静静观瞧的斐珧轻咳一声,看着气急败坏鼻青脸肿的国师子凉道:“要不,我先借给你?” 国师子凉狐疑道:“这赢炤抠门至极,他能给你钱花?” 经这一说,斐珧细细回想,成亲这么许久,确实未曾花过小魔君一分一毫,甚至于成亲前在一起喝的羊汤,住的客栈,都是她斐大人掏的腰包。 国师子凉看透了斐珧的神情,眼神之中透出一丝幸灾乐祸来。 斐珧看着已经落了满头雪白的书生道:“没关系,看在你今日出手的份上,我借给你。” 国师子凉再次道:“赢炤黑心至极,他还没有吞了你的嫁妆?” “出嫁的时候太过匆匆,没有搬来。” 国师子凉在大雪中竖起大拇指,“高明。” “你要多少?到时候我派人去取来,九天之上你可以打听打听,我有着满屋子的金银财宝。” 国师子凉念念有词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利息比坊间的低上一个点便好,毕竟你和魔君的关系摆在那里,不能拿你和旁人比。” 国师子凉如念咒一般,沉着脸接着道:“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夜色深了,斐珧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要不要?” “要。” “要多少?” “给多少要多少?” “那二十两吧。” “不行,翻百倍。” “你不是给多少要多少吗?” “你们两个黑心肝的。” 斐珧摆摆手,转身同赢昭衍踏上了朝君台的台阶,“过奖过奖。” 国师子凉站在雪地里瑟瑟发逗,恶狠狠转身朝着来路回去,走了一段,还听见赢昭衍对斐珧道:“你小心些,不要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可是只老狐狸。” 斐珧道:“放心,我知道的,到时候欠条上一定签字画押。” 国师子凉气的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团成一团,朝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扔了过去,却见朝君台大门哐当一声合了严实,留他一个人在雪地里撒气。 进了朝君台,斐珧好奇问赢昭衍道:“你还果真不给他俸禄了不成?” 赢昭衍解下斐珧身上的斗篷,笑声道:“不会,在他闹腾的时候,已经派人送过去了。” “他知道吗?” “他猜度的出来。” 斐珧脑海中思路一转,“他在街上出现在我身边,是不是故意的?” 赢昭衍自桌上倒了一杯姜茶,“木长老的儿子,如今越发不像样子了。” 斐珧细细回想一番,试问道:“莫非是他设计好的?让那木长老的儿子背上调戏王后的罪名?” 说着,斐珧又疑惑道:“可他从不曾见过我。” “见过。” “什么时候。” “在我书房里。” 斐珧恍然大悟,“画像。” 赢昭衍点点头,姜茶已经握在了斐珧手中。 “既然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可他为什么还要来和你闹呢?” “闹一番,好让我知道,他们夫妻如今过的还好。” 斐珧回忆起话语间提过的那个名字,“倩宁是他的妻子吗?” “是的。” “看的出来,他应该很爱他的妻子,想必果真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 赢昭衍沉凝了片刻,才点点头,“确实。” 斐珧带着凉气的手凑到赢昭衍腰间,问道:“你是喜欢我这般凶悍的,还是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 赢昭衍握住她的手,将一团冰凉化作温热,“我喜欢你的勇敢强大,可你若是再添几分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我想必更喜欢。” “魅惑风骚呢?” “极喜欢。” 赢昭衍闷哼一声,腰间被掐了一把。 熄了灯火,斐珧枕在赢昭衍的怀里,望着屋顶处一片昏暗问道:“魔界的国师都出现了,是不是这三界,又要乱做一团了?” 赢昭衍将斐珧揽住,揉了揉她的长发,安慰道:“不必多想,他这人乱世出现,没有钱的时候,也会出现。” “若三界果真乱起来了呢?” “自古以来,权势,欲望,利益,一直存在于这世间,所以纷争在所难免。” “若是大乱,你会向仙界开战么?” 赢昭衍认真应道:“若天帝不会,我便不会。” 斐珧动了动身子,言语有着十分肯定,“天帝处处不好,却不是个贪战的人,他也不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叶红枫约南山 斐珧在朝君台修身养性,与之前寥寥无趣一个人相比,如今更像是一只被人宠爱的猫儿,每日里闲散悠闲走东串西,发髻被新换的丫鬟萍儿梳成了当下女子最流行的样式,发间步摇颤颤悠悠,额间还用胭脂描上了一朵海棠。斐珧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儿,觉得妩媚风情,勾人心魄。 期间,风神飞廖和云锦娘娘曾经来过,风神那厮乍见了她如今的模样,放下正事不说,非要找一把照妖镜来照上一照,看看她是不是被什么妖精上了身。 云锦娘娘则是满目欣慰,颇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他们两个前来,是背着仙界,为了武章叔的事情而来的,与斐珧之前遇见的情况一样,风神飞廖一次捉妖的时候,在一群妖当中,看到了武章叔身影。 确切的说,是那盘山湖里的荒兽,化成的武章叔。 几个人交头接耳,围在一起商议了片刻,得出的结论令人难以置信,便是武章叔如今已经投靠了妖。 这个结论在斐珧心里震惊了许久,一直以来武章叔都是立场极为坚定的一个人,为何如今倒戈去向了妖的一方?可再细想,斐珧便也有所明悟,以武章叔现在的样子,若是回仙界怕是没有人能够容下他。 不及武章叔的事情有个对策,身在朝君台的斐珧,便又听闻了一件大事。 红枫林里下了千万年的蛊被人破了,数以万计的妖从此无所管束,逃向了三界之中,这件事情一出引便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三界之中人心惶惶,揣测一场霍乱将要到来。 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外,众妖出逃之后,三界各处反而归于平静,仿佛短短时间内,妖从这世间隐匿而去,不见了踪迹。 斐珧知道暴雨前夕,有时候未必会是狂风电闪,寒冬腊月里,倾天而降的大雪来临前,是无比安详的宁静。 她如今虽有了归属,但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经历过的东西太苦,她不想再去重复一遍,或许天塌了,终有别人顶着,她又何必做那顶天的梁,折了自己,不得善终。 斐珧再一次去到青青家中的时候,在水巷那边遇见了国师子凉和他的妻子,斐珧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远远的看了良久。 那叫倩宁的女子,是平平不过一个凡人,岁月难敌,如今两鬓已经生了白发,眼角纹路细密,整个人都透着一丝病气。 年轻风雅的子凉轻轻搀扶着她,眉宇之中尽是爱惜,有树上存积的雪落下了,白了她的头发,子凉伸手轻轻帮她拂下,柔声细语的,正在言说着什么。 听赢昭衍说,他们两个在人间相识相恋定下终身,一起回到魔界后,正逢上赢昭衍那叔父抢掠同族,他手下的匪兵杀了子凉的亲人,要杀子凉的时候,肉体凡胎的倩宁帮他挡下了一击,身魂尽碎。 子凉九死一生,收集着倩宁残缺的魂魄四处游走,渴望能救回倩宁一条性命,可三界茫茫去了无数地方,哪里都是颠沛流离,就算是有了能人,也不愿意耗费精力在他这个无名之辈身上,帮着去救一个芸芸众生里如同一只蝼蚁的倩宁,直到子凉在魔界荒芜之地遇见了同样流离的赢昭衍。 赢昭衍身怀魔界王族血脉,由他的魔气滋养,可以逐渐修复倩宁残缺的魂魄,两个人在落魄之时相遇,互相扶持互相帮助,虽然那时赢昭衍修为不高,但是滴水也能稍缓干涸,倩宁破碎的魂魄缓慢的聚合了起来,直到赢昭衍与朝花同根,倩宁才重新活在世间,只可惜损伤太重,身体一直虚弱不堪,唯一能让她彻底变好的办法,便是进入黄泉轮回。 可来世,倩宁就会将子凉忘的一干二净,两个人蹉跎了几百年,只能相忘于世间。 这让斐珧想起了临消和小桃来,世上人心百解,有的人认为下一世,便是换了一种方式相遇,还可以再续前缘,有的则只觉得这一世是她,再轮回,终究变成了别人。 回转身去,斐珧朝着朝君台的方向去了,其实她无需感慨或者羡慕旁人,这么久以来,她已经遇见了那个全心全意放她在心底的人。 踏着雪,遥遥望见了朝君台,斐珧忽的停下了脚步,霎时间如同一缕云烟消散,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一道冷风刺破长空而来,雪地上原本影子倒映的地方,一只冷箭刺进了雪中,只剩尾稍系着一片赤红的枫叶。 唤鱼刀凌空出现,锋芒乍起,朝着那冷箭的源头飞速而去,可那隐藏的身影一晃,快速转过街角,躲向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唤鱼刀杀势太大,斐珧只能乍然收回。 在枫叶旁现出身来,斐珧一抬手,轻飘飘一片叶子到了手中,翻开一面,上面字迹刚毅,写着“南山”二字。 斐珧将枫叶握在手中,心里狂风刮了千里,这枫叶上的字迹她认得,当年时逢大乱,仙界战将武章派人递到她手中的书信,永远都是这样简短刚毅的几个字。 武章叔叔为什么会邀她去南山? 南山之上多生梧桐,为什么偏偏用了红枫林里的枫叶? 斐珧心中疑惑不止,但最终还是决定,去往南山一趟,尽管“南山凤凰”四个字,一只是她心头的伤疤。 踏云而行,将要出了魔族地界时,斐珧停了下来,又返回了朝君台。 推开书房的门,斐珧见了嬴昭衍,张张口本打算冷静的说出规划好的话,可四目相对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嗓音变的苦哑。 “你能,陪我去一趟南山么?” 提起南山,嬴昭衍大致能猜度出斐珧难过的原因,于是不问缘由,放下手中的册子,点点头站起身来。 一路上,斐珧沉声不语,有些时候,心里的结并不是旁人一味安慰便能解开的,她不曾说,嬴昭衍也不曾追问,或者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只静静的,义无反顾的跟在她的身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凤凰无踪肝肠断 三界之中佼佼为首的四大灵族,如今风头犹盛的,只剩下了北海龙族。青丘狐族和栖山羽族,本就已经开始没落,后又遭受了妖邪侵害,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了。 而曾经与北海龙族势力相当的南山凤凰,更是死亡殆尽,一个不留。 在斐珧印象里,母亲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她时常将她揽在怀里,细致的为她编着头上的辫子,说话时轻声细语,任是对谁也总笑眯眯的。 母亲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与外人交谈甚少,这一点与斐珧大不一样,斐珧整日里在仙界四处乱跑惹事,见了旁人也喜欢打声招呼笑闹一番。 原本斐珧以为母亲只是喜爱清静,可到后来才发现,母亲不过是刻意隐藏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有关于母亲的身世,有关于南山凤凰的故事。 从小到大,在斐珧被灌输的思想里,已经灭绝的南山凤凰几乎接近于罪恶的象征,传言里他们杀戮嗜血罪无可恕,才引得三界之中正义之士将其诛杀。为了防止凤凰涅盘重生,那本就为数不多的凤凰都被拔了羽翼掏了心脏挫骨扬灰,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世上。 可突然之间有一天,有不少仙界兵将闯进了她的家中,说她的母亲本是凤凰一族幸存的余孽,说他的父亲胆大包天,竟然将凤凰藏匿在了家中。 那时她的父亲正在外出战,家中只有年迈的祖父和斐珧在,她见她的母亲在那些人的逼迫之下,终于现出了凤凰的本体,母亲没有逃脱,束手就擒,承认是用花言巧语蒙蔽了她的父亲,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日,小小的斐珧哭的撕心裂肺,她被那些人摁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母亲一头撞死在了天宫的石柱之上,尸体被人拔了羽翼,掏了心脏。 哭哑了嗓子,哭断了肝肠,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斐珧所能做的,也只剩下了“眼睁睁”三个字。 母亲死了,仙界那帮人又将目光看向了小小的她,她是南山凤凰的后人,说不定她的血统里,存留着南山凤凰的血脉,有着杀戮嗜血的本性。 有人举起刀来,试图将她也斩杀在石柱之下,幸而爹爹和兄长得知了消息,及时从外面回来,才在当年的老天帝面前求出了她的性命。 爹爹一代战神,落下了个被妖女蛊惑的罪名,关押在仙界天牢之中不见天日,足足十年整。 兄长与她本不是同母所生,可兄长的生母早逝,母亲细腻温柔,待他如同亲生。 兄长在老天帝面前叩破了头,由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天帝和掌星官陨宸求情,老天帝才君恩浩荡,给了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幼小的她将要面临的,是选一把仙界的神兵,只有仙气纯正拥有慧根的人,才能得了神兵认主。 可那时,仙界飞升上来的仙人多,生来仙身的人却少,仙气纯净得了神兵的更是少之又少,满打满算就算是有,大都也在成年之后,从没有过像她一样大的孩子。 那时在神兵殿中,她试过了近乎所有的神兵,莫说认主,让利器出鞘都难到了极点,一双手被利刃划出一道道血痕,她都未曾放弃。 怎么能放弃呢?斐珧闭上眼睛还能想到母亲头撞石柱的场面,那是她最亲的人啊,怎么能放弃呢?这个世间还有无比爱她的丈夫和儿女,怎么能将自己的生命放弃呢? 斐珧在神兵殿里守了七天七夜,哪怕最后一口气耗在了这里,她也不能放弃,甚至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经在里面死去,神兵殿外等候的人除了要杀她的刀斧手,只剩下了她的兄长。 神兵殿里的每一件兵器,她几乎都试过,反反复复,每一件都沾上了她的血痕,只除了大殿穹顶之上,高悬的唤鱼刀。 历经万年,大多神兵已经经过几代主人,但那把唤鱼刀,自始至终都孤悬在顶,没有人知道唤鱼刀的力量是否强悍,只知道它能刀风断铁,凝水成冰。 斐珧仰头看着,用小小的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攀爬上了神兵架的最高一层,双手握住唤鱼刀的同时,身体再支撑不住,从极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唤鱼刀随着她坠落,神兵殿里凝冰几丈高,将她托了起来。 她疲惫极了高兴极了,握着唤鱼刀出来,所及之处满是霜寒。 她本想为母亲报仇,杀了那些人,可她看到兄长摇了摇头,她想起来还有父亲,还有祖父,还有兄长,她若报仇,只会将他们推进无底的深渊之中,更何况,以她当年的能力,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后来,老天帝放过了她,因为唤鱼刀在她手中并未展现出多么强悍的力量,直到如今的天帝继位之后,不再对一些妖类斩尽杀绝,只要不是罪恶过于深重的,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那时候劝说她放下仇恨的人,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你的母亲到底是南山凤凰啊。 南山凤凰终究还是成了罪恶杀戮的代表。 其实斐珧知道,母亲虽然确实有所隐瞒,但她的身份父亲一定是知道的,父亲深爱母亲,并不在乎她的出生,母亲也深爱父亲,愿意为他担下所有。 那时父母将爱情的种子种在了斐珧的心里,直到让她遇到南宫栩,变的更加坚信。 名利,权势,背叛,让她死在了那场业火之中,涅盘重生,她才知道身体里原本就有着南山凤凰的血脉。 同她一起重生的,只有身边的唤鱼刀,直至后来她杀伐天下,唤鱼刀在她手中,才真正露出锋芒。 南山凤凰的血脉暴露,不及旁人揪住这个把柄,三界纷争大乱,仙魔之战已经开始,仙界战将如同一盘散沙,功名尘土,皆由她担了起来。 到后来,她成了仙界的战神,三界的英雄,诸多荣耀掩盖了南山凤凰的事实,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提及一个字,直至朝花之毒缠身。 曾经万丈光芒跌落谷底,那些恨她的,怨她的嫉妒她的,通通都想来踩上一脚,某一日里无心说过的一句话,做过的某件事,都变成了累累罪证,更莫说南山凤凰这件旧事。 好歹啊,她功绩丰厚,掌管仙界的也不再是当年的老天帝,所以她经历颇多,仍旧没有被拔了羽翼掏了心肝碎尸万段,或像她的母亲一样,一头撞死在天柱之上。 这世上最血腥残忍的场面,莫过于看着亲人惨死,若说斐珧如今还有什么怕的地方,那便是南山之地,那个本该生有凤凰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梧桐叶落故人归 落脚到了南山,漫山遍野都是梧桐,粗壮的树干足有十几丈宽,天已入了寒冬,只有粗壮的梧桐枝桠上,零星挂着几片犹如伞盖的黄叶子,地上白雪与枯色混杂成一片,犹如凤凰一族多年的颓败。 几只觅食的彩雀从梢头飞过,将树干存积的雪惊落下来,雪块落在地面积累了多年的厚重叶子上,慢慢消散成一团斑驳的水。 多年以前,她曾几次路过凤凰南山,那时漫山遍野葱葱郁郁,如今真正走了进来,才能感受出其中的荒凉。 南山之上并不见妖气重重,这里久无人扰,气息纯净至极,放眼望去山脉莽莽,可以想想梧桐盛放之时,凤凰展翅翱翔其中,该是怎样的壮阔美丽。 而正是这样的地方,蕴育出了她的母亲,那个安静善良的女子,她的母亲到最后宁可伤害自己,也未曾伤害天界一兵一族,那样的人,怎么会是凶残嗜血的妖?凤凰一族本圣洁无上,多年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凤凰全族一同堕落,永世背上了妖的罪名。 正沉思着,忽的“嘶嘶”的声音近了,再细看,百步之外的一棵粗大梧桐上,一道黑影缠绕而上,那黑影在枝头凝聚,化出人身来,坐在枝桠上,朝着斐珧道:“我的主子,你可来了,不知道这寒冬腊月里,蛇最不耐冻吗?” 来人一身墨色衣衫,腰带却是暗红织锦,狭长的眉眼之间皆是魅色,正满怀笑意,朝着斐珧看来。 斐珧身影虚化,向前了一些道:“赤魉,你也出了红枫林?” 赤魉言语尽是可怜,眸中却满带嬉笑,“主子,你也知道,我们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所以便出来了,如今天上地下正无处容身,不如主子将我养在天宫里,金屋藏娇怎么样?” 斐珧觉得身背后气息一紧,知道嬴昭衍是个内里狠辣的人物,便赶紧岔开话题道:“怎么没有冻死你呢?” 赤魉摇摇头感慨道:“主子你好狠的心。” 不及斐珧做出回答,赤魉已经出现在了树下,望着斐珧道:“跟我来吧,有人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踏着层层落叶和阴凉处未化的雪,斐珧跟着赤魉往深山里走去。 越往山里面走,依山而建的房屋开始出现在眼前,不过大部分已经破旧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到了山腰位置,一棵粗壮的梧桐旁边,一间木屋东拼西凑用旧木板搭建而成,天色将要近了黄昏,木屋之中灯火融融,一道身影静静的立在门前。 斐珧走近了,远远看见那人,脚步慢慢停下,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四目相对,片刻后,斐珧快步朝着木屋跑去,近到了跟前,像个孩子一样含着眼泪笑了,而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挺起胸膛,规规矩矩行了个后辈礼。 “武章叔叔。” 武章如今未曾用黑布遮着脸面,一件宽大的袍子披在身上,帽子遮在头顶,只露出一张脸来,见了斐珧,眼圈也渐渐泛了红,张张口,声音不似之前那么严厉,唤了声,“阿珧。” 斐珧缓了缓心绪,忙问道:“武章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云锦娘娘有多担心你么?” 叹一口气,武章将门让开道:“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吧。” 斐珧点点头,迈步朝着房中去了。 房间里的陈设简约到了极致,火盆里的碳火燃的正旺,两人围着火盆坐下,斐珧抬眸看看武章,开口问道:“武章叔,你还好吗?” 武章望着碳火沉默了片刻,将手边一截木柴投了进去。 “偷生而已。” “盘山湖里的荒兽……” “是我。” 虽然已经推想过这个事实,但如今听到了武章叔亲口承认,斐珧仍旧被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头情绪动荡了许久,才将话语放的平静,“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章记忆回到从前,如实道:“当年我奉旨斩杀荒兽,结果两败俱伤,被那濒死的荒兽拖进了混沌之地。混沌的风刚气凌冽,只有荒兽的皮甲可以抵御,我躲无可躲,只得剖开荒兽的肚子,躲了进去。” 斐珧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言,但当时怎样的凶险,她可以想象出来。 “混沌之地生灵匮乏,我本又身受重伤,不知不觉中便昏死了过去,后来或是我的那把匕首相辅助,才锁住了魂魄不至于在混沌之地消散。当时我的身体鲜血淋漓,过了许久,竟和荒兽黏连生长在了一起,而我的意识,也开始能够控制荒兽的身体。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我不仅没有死去,竟还活了过来,欣喜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变成了被人诛杀的荒兽。” 斐珧眉心蹙起,心头感慨这世上的事情,果真都是说不准的。 “用了许久,我才从混沌之地逃出来,物是人非,当年的武章已经战死,活着的我只能躲躲藏藏,不敢在世间露面。” 斐珧想起当初躲在盘山湖底的武章叔,不免有些惋惜,武章叔何尝不是英雄一世,可惜临了了,竟也没了容身之地。 “我躲在盘山湖中,是因为那里离云锦近一些,我本只想远远的看着她,可见她整夜里暗中伤神,我……我还是忍不住出了面,本想把那匕首给她留个念想,可她执着不已,哪怕在盘山湖见了我那副模样,也依旧不肯放下。” “是啊。”斐珧感叹道:“五百多年,云锦娘娘没有一刻曾经放下过你。” 斐珧看看碳火,再看看神态哀伤的武章叔,犹豫一瞬,又问道:“那你为何,又和那些妖在一起了呢?” “阿珧,你是妖吗?”武章忽然反问了这样一句。 斐珧张张口,一时无法回答,这世上人已经将凤凰划为了妖邪,她也不知她究竟算不算一只妖。 “这世上或许只有真正设身处地了,才能说一句感同身受,我变成了比妖更可怕的荒兽,也才知道身处在这世上最卑微的位置是一种什么感受。” 武章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属于荒兽的墨色鳞片,还在耳侧未曾褪去。 “我如今的模样和身份,你会鄙夷吗?” 斐珧摇摇头,“武章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值得敬重的长辈。” 说着,斐珧透过敞开的门,看向坐在树上的赤魉。“你知道的,其实我对妖本就没有多少成见,九天之上众神仙道貌岸然的多的是,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这才是我所认为的道理,我只想知道,前段时间那些祸乱苍生的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色滔天妖尽诛 武章叔并没有直接回答斐珧的问题,而是言语徐徐,从南山凤凰的故事开始说起。 天地开辟之后,慢慢分化出了人仙魔三界,可三界之外,还有许多开了灵智演化出来的山精物灵,后来一代又一代天帝继位,为了扩充仙界,便对那些灵秀之地的精灵动了手,那时譬如北海龙族青丘狐族栖山羽族,乃至昆仑山,大多族类都归顺了仙界,做了仙界的附属,被赐予了灵族的美称,可不愿归顺的,便被当做妖邪诛杀。 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规律,各代天帝和灵族之间,也都默默遵守,可到了老天帝那里,他或是曾经受到过妖的报复,对妖类痛恨至极,在他的号召之下,那时天下人皆要杀妖,一时之间血气滔天,甚至不问对错,只为论功领赏,便将妖杀害的几乎无所生还。 面对强大的仙界,苟且生存的妖势力本弱,难以抵抗只有等待死亡。 而在这个时候,南山凤凰一族站了出来,老凤凰几次三番请求老天帝收手,以罪论杀,而不是以妖论杀。 那时南山之上,收留了很多走投无路的妖,他们将生还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凤凰一族的身上。 可后来的事情显而易见,凤凰一族失败了,三界史书之上,凤凰便成了妖邪的代表,阖族惨死。逃过那场劫难的妖,几乎少之又少。 如今这世上,仙魔有年岁长久的老祖,人间有隐于市井的修士,却唯独不见几只大妖的身影。 当今天帝掌管仙界之后,那场腥风血雨才逐渐淡去,用妖领赏的人渐渐少了,却多了红枫林那样的牢狱。 这天下本该太平,哪怕从来没有众生平等,但总要有个活下去的权利。 妖起霍乱,不过是想要在这世上争个活下去的权力。 这是所有妖的目的,可为了这个目的有所动作的势力,却不止一股。 斐珧和武章叔叔交谈一番,大致也明白几分,他和赤魉其实早有接触,之后插手魔族内乱的是他们,协助青丘狐妖复仇的是他们,但是栖山杀人夺命,人间霍乱百姓的,却是另一股势力。 红枫林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插手魔族和仙界的事情,目的不过是想移开他们的视线,好让红枫林蛊术破除的事情,悄无声息的进行。 而另一股势力的目的更为明显,不过是为了报复和杀戮,抢夺荣华富贵。 武章叔如今已经能控制荒兽的身体,渐渐隐去兽性,他曾经去调查过另一股势力的幕后,只知暗中有一只隐匿的大妖,具体是什么妖,或者具体目的,还不是十分清楚,如今邀了斐珧前来,是想让她以南山凤凰的名义帮助他们,也提醒她小心另一帮野心弑杀的妖。 火盆里的炭火燃烧着将要熄灭了,一缕业火落在上面,继续燃烧了起来。 斐珧没有说话,只目光低沉看着那簇火焰,良久才静静道:“这五百年里的事情,你或许也听说过,如今我已经从风口浪尖退了下来,用曾经流过的鲜血为我的家族背上了一个战神的名号,已经够了,不想再卷进去了。” 说罢了,斐珧抖了抖斗篷上落下的烟灰,站起身来,又行了一礼,“武章叔,如今你安然无恙便好,若是时机到了,便去告诉云锦娘娘一声吧,今后还望多保重。” “阿珧。”武章声音有些颤抖,又唤了一声。 斐珧没有回头,朝着门口走了两步沉声道:“我刚刚有了身孕,如今很幸福,我的母亲被仙界捉拿撞上天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不想步上她的后尘,也不想让我的孩子,走上的我的老路。经历了这么多,我发现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做不得英雄,我只要身边的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次,武章并没有拦她,本伸出的一只手默默收了回去,她曾经付出了那么多,可结果不仍旧是令人心寒么。 脚上的靴子重新踏上落叶,赢昭衍已经迎了上来,许是听到了斐珧即将出门前的一句话,淡然如玉的一个人,都激动的简直乱了身形。 “珧儿。”赢昭衍竟不知说什么要好,只得又重复了一声,“珧儿。” 树上的赤魉面容僵了片刻,随即低头一笑,看着枝头的雪落在地上,摔了支离破碎。 跃下树去,赤魉干脆将那雪一脚踩进泥里,靠着一棵硕大的梧桐朝着斐珧道:“我的主子,就算你以后腰宽体胖成了肥婆,我也是不会嫌弃你的。” 斐珧对赤魉这一张嘴颇为无奈,只得尴尬的回头看了看赢昭衍,见赢昭衍正在兴头上,暂时还没有割了赤魉舌头的想法,便放下心来,携家带口匆匆离去。 两道身影遥遥离开了南山,武章伸手戴上帽子,近到赤魉身旁,叹一口气道:“你料想的没错,她拒绝了。” 赤魉伸手用拇指擦过殷红的唇,狭长的眸子逐渐失了温度,却呵呵笑了两声道:“我的主子,我自然是了解她的。” “也好。”武章化作一团黑烟消失无踪,声音却释怀道:“她辛苦多年,罢手了也好。” 周遭再次静了下来,一阵风过,将树上的雪吹簌簌吹落了树梢,赤魉看着自己的手,拇指之上已经带了一丝唇角溢出的血痕,静静道:“怕是这世上许多人,都不许你独善其身。” 世上千百事,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且不管旁人如何心情,赢昭衍绝对是最欢喜的那个。 归去途中,斐珧心中诸事繁沉不愿说话,只静静的踏云而行,若是往常,赢昭衍一定风度翩翩静随其旁,可眼下却变成了一只恬燥的蛙,凑过来问斐珧道:“珧儿,你想吃什么?回到朝君台便让人备下。” 斐珧摇摇头。 “眼下可有什么忌口的厌恶的,我好叫人记下。” 斐珧再次摇了摇头。 赢昭衍簇起眉头,忧心道:“这孩子,竟是让你对诸事淡漠郁郁了。” 斐珧深呼一口气,扭头看向赢昭衍道:“最好别让我听见青蛙呱呱的说话。” 赢昭衍默默记下,回到朝君台之后,魔界之中有了条怪异的指令,魔都之中无数青蛙被赶到了荒郊,哪怕挖地三尺,也再找不出一只青蛙。 荒郊城外的草丛里,青蛙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呱呱声细听,仿佛在一声声骂着昏君,昏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少年乍然无影踪 喜事双临门,回到朝君台不久,青青便生下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乔松为此笑的合不拢嘴,办公事的时候,也会愣上傻笑那么几声。 斐珧整日里陷入困顿,迷迷糊糊时,见魔界掌管记录的官员,同她说过几句话之后,极为镇重的在册子上记下了几笔,并且在她那句“百年里生七八个孩子”的豪言壮语之下,用红笔细心的画上了第一个标记。 那书生模样的国师子凉,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还向赢昭衍讨了一次饷银,或是话说的好,也或是时机掌控的巧,赢昭衍心甘请愿“上当”,批了两倍的饷银给子凉,!结果收了钱财,捧着金银的子凉,不仅没有感激涕零,反而还大逆不道,又骂了一声昏君。 有关于妖的事情,赢昭衍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而仙界在诸多“正义之士”的极力建议之下,已经开始派人四处捉妖。 听闻了这个消息,武章叔叔和赤魉斐珧倒不记挂,只要不是天兵大肆围攻,他们都有着自保的能力,而斐珧尤为担心的,是如今身在人间的小桃。 小桃跟在她身边多年,两个人虽为主仆,但心里更像是家人。小桃的妖力不算太强,在人间捉妖的人比比皆是,也不知小桃怎么样了。 她已经失去过他们一次,如今最不想听到的便是任何一个人有不好的消息。 想到这里,斐珧原本就要下了凡间去看一看小桃,可还未及出了朝君台,便被赢昭衍挡在了门前。 他不愿她再去奔波,或者是纠缠到任何一场危险当中。 斐珧停了脚步,又退了回去,确实也因为如今有孕在身,她体内的灵气时好时坏,算不得稳当。 于是斐珧细细叮嘱了一番,要赢昭衍派了人去,打算将小桃接到魔界暂避,且等风头过去了,说不定几位老祖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助他们恢复仙身。 魔界的使者前去找到了小桃,并且传达了斐珧的意思,小桃却没有同他一起回来,她仍旧那么执着,一心要陪在临消的身边。 这个结果,斐珧也曾想过,于是托魔族的药师炼了几颗可以暂时淡化妖气的丹药,派人送了过去,再次提醒她谨慎小心,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虽然小桃未曾前来,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招慈不知从哪里闻听了她有身孕的消息,还特意来探望 一番,望着她还未隆起的小腹,叮嘱了一些琐碎话之后,匆匆又要离开。 斐珧拉住了招慈,看着她愈发瘦弱的模样,心中有些疼惜,虽知道招慈是个外表柔弱,内里决断刚强的人,还是让忍不住劝道:“在外漂泊的久了,不如回去歇一歇吧,万事多为你自己想一想。” 招慈放下药箱,又重新坐下,望着朝君台外的海棠树道:“回去也是一个人,游荡也是一个人,你我这样的,且不图富贵权势,得过一天算是一天吧。” “招慈。”斐珧唤一声,“你这样的姑娘,本该由这天下最好的人来疼惜,或许退开一步也就好了。”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便是这样一个我了,一切都随缘吧。” “掌星官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或是心里有难处。” 招慈笑笑,“是啊,可不管怎样,还是没有结果,不是吗?” 斐珧沉默不语,旁人的感情纠葛,她从未曾去插手过,如今看招慈过的辛苦,才忍不住多言了几句。九天之上的情感烂事,交织起来能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苦的是有情有义的,可又有几个是真正快活的。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整个魔界覆上了皑皑一层白,斐珧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老糊涂的状态,整日里昏昏沉沉,睡了醒来,醒来再睡下,直到小腹稍稍有了隆起,症状才逐渐有所减缓。 身边萍儿平日里话语少,只勤勤恳恳陪在斐珧身边,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满心里都听赢昭衍的话,准时准刻盯着她喝下一碗安胎的药汤。 原本在九天之上的时候,太上老君最是热爱将药品炼化成丸子,她闭着眼吃了一把又一把,倒也觉得没有什么,偏巧这安胎的方子,非是伴着汤水不可,斐珧喝的腻了,一次偷偷倒掉被萍儿发现,不大一会儿便又端了半碗过来,斐珧瞧着那汤水的分量,卡的正好,刚好是她倒掉的那点儿。 但由这一次,赢昭衍知晓了她不爱喝药汤的事情,便转变了几次方法,最后将汤水里煮上了酸甜的果子,她才勉强能喝的下去。 除此之外,萍儿还是个极其实诚的丫头,往日里青青在的时候,看见斐珧绣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扭过头去不再看,每次斐珧给青青看她山水图的巨大进展,青青总会笑笑了之,假模假样的点上几下头。 而萍儿则不一样了,斐珧一日精神头足,翻出来绣了几颗草,觉得功绩斐然,指给萍儿问好不好看的时候,萍儿为难的一双眼睛都含出泪来,最后不想愧对自己的良心,摇摇头说了一声“丑”,斐珧收了针线,再细看自己绣过的地方,还是觉得绿油油一片,十分好看。 正胡思乱想着,小雪儿跑了进来,面色带了几分慌张,匆匆忙忙朝着斐珧行过礼,问道:“王后娘娘,你有没有看到小曦殿下?” 斐珧笑了笑,招招手让小雪儿过来,从桌上拿了块儿糖果给她,笑说道:“是不是捉迷藏,又找不到了?” 小雪儿这一次没有接过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们是在捉迷藏,可是每一次小曦殿下都会让我找到,这一次我却找不到他了。” “是不是吵架了?藏的严实了?” 小雪儿再次摇头,眼睛开始发红,“没有,王后娘娘,我已经找过了他常常藏身的地方,可就是找不到。” 斐珧面色凝重起来,朝着萍儿吩咐道:“快,先让侍卫去找。” 萍儿赶紧点点头,脚步匆匆出去了,斐珧站起身来,从门外招来一个暗卫道:“去告知魔君,刻不容缓。” “是!”那暗卫领了命,刹那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别后位永难复 斐珧看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的小雪儿,安慰道:“魔都之中守卫森严,你的小曦殿下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他只是躲在哪里了,不想让你知道。你告诉我,小曦殿下不见之前,你们除了捉迷藏还做了什么?” 小雪儿擦了一把眼泪,慌张的心在斐珧的轻声安慰之下,渐渐的平静下来,细细回忆起来,“我们吃了糖果,就去捉迷藏,小曦殿下怕我找不到,总会藏在门后面,可是这一次我找了所有的门后面,都找不到小曦殿下。” 细细思索一番,斐珧道:“可遇见了什么陌生人?” 小雪儿摇摇头,“还是只有身边的那几个姐姐。” 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斐珧一时间也困惑起来,赢曦虽然贪玩,有时候也会恶作剧,但从来都有自己的分寸,不会无缘无故胡闹的,况且他人不大,心智已经逐渐成熟起来,小脑袋聪明异常,被人骗走的几率十分渺小,若是众多侍卫再找不到,那便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斐珧再次推断,若是被人强行带走,这朝君台附近各处宫殿守卫森严,难度十分大,况且赢曦被他那叔父压制多年,生性警惕,被人强行绑架的话,多多少少也该有些动静,除非,赢曦在被人带走之前,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这世上令人迷失神志的东西数不胜数,一时间,斐珧也没了头绪。 到了斐珧面前,小雪儿的心里总算有了依仗,见面前的王后娘娘陷入沉思,也不敢出言打扰,只能静静的等着。 将目光放在斐珧手中的糖果上时,小雪儿忽然道:“小曦殿下今天吃的糖果,和小雪儿的不一样,小雪儿的和王后娘娘拿的是一样的,小曦殿下的是红色的。” 斐珧一听,想着朝君台中的糖果,她或许不太熟悉,但是孩子们是十分熟悉的,能让小雪儿留下印象的,必然十分特殊。 “你吃过那种糖果吗?” 小雪儿摇摇头,“小曦殿下也觉得新鲜,本想给了小雪儿的,可是秋兰姐姐说,那一颗是魔君给小曦殿下的,小曦殿下才吃了。” 斐珧心头警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虽说赢昭衍对赢曦疼爱有嘉,但是他如今政务缠身,不会在一颗糖果上面做文章,这其中必定有诈。 前去搜查的侍卫进了门,还不及他开口禀告,斐珧率先问道:“找到了吗?” 那侍卫忙应道:“没有。” 这个结果虽然在斐珧的意料之中,但仍旧有些失望,当即便道:“去捉拿小王爷宫里的秋兰。” “是!”那侍卫领了命,又朝着赢曦的宫殿里去了,不过片刻,那侍卫同乔松一起进来,两个人几乎同时进到秋兰房中,发现早已经人去屋空,不见踪影。 听到这个结果,斐珧面色冷峻起来,朝着乔松道:“封城了吗?” 乔松如实回答,“魔君已经命人封城了。” 斐珧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又问乔松,“魔君现在哪里?” “大殿之中。” 斐珧二话不说,朝着魔宫大殿的方向去了。 推门进了大殿之中,赢昭衍锦衣如雪,正在王位上沉思,抬眸见了斐珧,凝重的目光柔和几分,唤了声,“珧儿。” 斐珧近到跟前,开门见山道:“赢曦一个孩子,不会有什么仇家,那些人抓了他,不过是要想用来威胁你,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赢昭衍点头,他的珧儿杀伐多年,一言便能切中要害。 “我在等,等对方开出条件。” 斐珧道:“无论开出什么条件,对你必定都是百害无利,你且先拖住,我去帮你找人。” 赢昭衍面露担忧,“我不想让你再涉险,再者魔界之中,也不尽然都是废物。” “呦呵。”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国师子凉双手抄在袖口里,依旧一副书生打扮,进了门悠悠道:“魔君可是在生气的时候,大骂过整个朝里都是废物,眼下倒是在王后娘娘面前夸奖起来了,实在是过奖过奖。”说罢了,抽出手来搓了搓,指着门道:“门没关,我便进来了,参见魔君,参见王后娘娘。” 斐珧看向国师子凉,“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国师到的倒快。” “魔君胆量过人,从不屑那些宵小之辈,如今忽然封城,便说明可能丢了极其重要的东西,不过在子凉看来,能让魔君觉得重要的,一个是王后娘娘,一个便是小王爷,如今王后娘娘安然无恙,莫不是小王爷丢了?” “是。”赢昭衍对国师子凉毫无隐瞒,“约一个时辰之前,赢曦被侍女秋兰用药迷倒,带走了。” “那秋兰只是一枚棋子,接下来,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报!”一道洪亮的声音自殿门外响起,侍卫快速进门道:“禀魔君,在朝君台以南三里的湖中,发现了秋兰的尸体。” 听罢了汇报,子凉接着分析道:“有人接应,说明早有预谋,从失踪到结界封城时间尚短,魔都之中盘查严格,小王爷应当还在城中,而在城中藏身不禁细找,所以对方应该会极快的提出条件让魔君应下,否则,否则……” 余下的话,国师子凉未曾讲完,但是后果可想而知,若是赢昭衍未曾应下对方的条件,结果便有可能是鱼死网破。 大殿之中几人沉默一刹,紧接着又有侍卫来报,有人在闹市之中发现了一张鲜血淋漓的人皮,上面赤红的朱砂书几行大字,要赢昭衍废除斐珧后位。 斐珧见了,松一口气,率先应下道:‘这好说,按他说的办,先拖住。’ 赢昭衍望向斐珧,眼神之中颇有难色,甚至整个人都变得阴沉冷峻,付出许久从未言说过一句的人,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心血么?” 斐珧竟不知赢昭衍还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便干脆自己到书案前,提起笔来,下笔流畅,边写边道:“赢曦的命不比别的重要么?再者说我又不是红杏出墙再不回来,又何必这么难舍难断。” 国师子凉深知其中重要性,见赢昭衍难以开口,便朝着斐珧道:“历来魔界王后一旦废弃,是永不得复位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祭台山中遇匪人 废后永不复位,斐珧记得,魔界似乎是有这么一条规矩,再者说,就算在仙界在人间,历朝厉代,又有哪个身在后位的女人下了台,又重新坐上去的。 手下的笔停顿了一刹,斐珧接着写起来。 “不过是虚头巴脑的名分而已,本神当年杀伐三界风光无限,还差这么一个王后的名头么。” 国师子凉闭上嘴巴,朝着斐珧躬身行了个礼。 斐珧落了笔,将那锦诏放到赢昭衍面前,“盖上魔君印吧。” 赢昭衍呆呆站了片刻,手抬起来有些微微发抖,竟不敢看那锦诏上的内容。 莫名的,斐珧心里也有些难过,但仍旧面色平静,理智的劝说道:“你现在耽搁的每一刻,都是赢曦的生命。” 话音落了,赢昭衍闭上眼睛,宽大的袖子一挥,一道墨紫的魔君印在锦诏上一闪而过,留下了魔族图腾的纹路。 斐珧将锦诏递给一旁的乔松,吩咐道:“拿着它,全城昭告。” 乔松伸出双手接过,看了斐珧一眼,唤了声,“王后娘娘。” 斐珧呵斥一声,“分不清轻重缓急么?还不快去!” “是!王后娘娘!”乔松领了命令,转瞬间出了大殿的门。 斐珧知道赢昭衍心里杂乱,便朝着国师子凉道:“这或许只是第一步,挑拨离间,认为赢炤为了赢曦将我废掉,会引得我心里不满,知晓我冲动好杀不易妥协,想利用我对付他,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算我没有动手,也会夫妻离心,让赢炤永远失去我的扶持。” 子凉蹙眉思索一瞬,假设道:“若是将计就计魔君假死,那些人会不会放过赢曦?” 斐珧摇摇头,“空欢喜一场,只会让他们更加愤恨坏了事情,我料定他们还有后招,你且在这里拖住,我去找赢曦。” “是!”子凉再次朝着斐珧行礼,其实方才的假设如同一句空话,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结果,可子凉目光扫过斐珧腹部,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么一句。 “或许,可以找个长老代王后娘娘前去。” 斐珧当即打断道:‘眼下有合适的人么?就算是有,信的过么?如今这整个魔都城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报括你子凉国师,所以眼下还是由我来找,毕竟绑匪是我们三个的可能性不大。” 被斐珧这一通质问,国师子凉也不好多言,她一句话道出了重中之重,眼下事实,确实如此。 斐珧看看赢昭衍,虽然对方第一个条件拿她开了刀,但是最终目的还是他,如今他只能寸步不离魔宫之中,否则一旦妄动,绑匪慌了神,赢曦的危险便会更多一分。 直到斐珧的身影逐渐远了,国师子凉才朝着一直沉默的嬴昭衍道:“原以为你不过因为自己心里妄念空等五百多年,如今看她这般气度和魄力,果真是值得。” 大殿之中气氛沉闷,仿佛忽然之间失了魂,等待了千万年未开口,嗓音沉沉,难以发出字节来。 “可我已经失去她了。” “你可以阻止,不过代价……” “她是个独立果断的人,既已决定,多说无用。” 国师子凉目光静了片刻,“她也是一番苦心,留我在这里,便知道第二个条件怕是更难,若对你不利,我会阻止你。” 嬴昭衍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眸中现出一丝杀意。 国师子凉耸耸肩膀道:“这些人也果然活腻了,上来便动了魔君的逆鳞,还是两个。” 话音落了不久,殿外侍卫再次来报,那些绑匪的第二个条件开了出来,便是让赢昭衍前去魔都高楼之上,面对魔都子民,废去掌中的魔君印。 魔君印一旦废除,便永远无法复制,赢昭衍即使在位,也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国师子凉的目光也变得冷却下来,“这不过是在一步步的试探,看赢曦在你心里的位置,究竟有多么重要,怕是这一条应下了,下一条就该要你的命了。” “不会。”赢昭衍张开手,看着掌心的纹路道:“对方应该很了解,我背负着整个魔界,并不会因为赢曦去一命换一命,只不过想最大可能的削弱我而已。” “你当初为了救她,和朝花同根之时可是九死一生。” “九死,也还有一生。” “好吧。”国师子凉摇摇头,“接下来呢。” 赢昭衍眸色深深,“废除魔君印。” 乔松在身边解说分析,斐珧看过了整个魔都的布防,最后率了一队人马,前往了魔族的祭台山中。 这个决定,斐珧是冒了风险的,因为在整个魔都之中,只有祭台之地没有魔君的命令,闲杂人等是不得靠近的,而且祭台周围禁制重重,生人一旦靠近,便会被诸多迷障和禁制围困,命丧当场,所以诸多魔族侍卫搜索的时候,会绕过祭台一带排查别处。 到了祭台山山脚,负责报信的小兵匆匆跑来,说是赢昭衍已经在魔都高楼之上,亲自废除了掌中的魔君印。 乔松闻听之后大惊失色,斐珧疑惑道:“这魔君印,有那么重要么?” “有。”乔松肯定道:“所有锦诏,只有有魔君印的痕迹,才能令人服从,而且这祭台山,魔族之中的长老也只能破开迷障进到祭台之上,朝花洞只有魔君印能打开。” 斐珧伸出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召出唤鱼刀道:“你跟在我身后,破了迷障进去看看再说。” 乔松有些迟疑,“硬生破除么?要不请一位长老前来?” “不必这么麻烦了。”说话间,斐珧已经近到前去,片刻在刀风火海强大的力量之下,一重重迷障禁制逐渐土崩瓦解,“再拖延下去,说不定你家魔君就要抹了脖子,本神就要做寡妇了!” 乔松脚步快速,跟在后面朝着众多兵将发号施令道:“将祭台山围起来,若有人从中出去,无论是谁,一律捉拿!” 斐珧扭向回头,纠正道:“若不服从者,杀无赦!” “是!” “是!” 众将士得命之声洪亮如海。 随着禁制破到近半,整个山体似乎都被巨大的力量震慑的撼动几分,势如破竹一般,不过片刻便到了祭台之上。 落在空荡荡的祭台上,斐珧向前了几步,朝着石头雕刻的几只巨大石像背后喝道:“出来吧!不必躲躲藏藏的!” 几个面上带着恶兽面具的人从石像之后缓缓走出,跟着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哭红了鼻子的赢曦。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血迹斑驳险境脱 “好大的贼胆!”斐珧骂了一声,收起唤鱼刀。“若你们有些见识,也听过本神的名号,本神说到做到,放了他,我饶你们不死!” 那几个恶兽面具的劫匪朝着斐珧道:“你已经不是魔界的王后了,为何还来管我们的事情?” 斐珧冷笑一声,“本神好端端的王后怎么丢的,你们心里倒是没点儿数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那嬴炤已经自废魔君印,他的魔君之位将要不保,你也做不成王后了!”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你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说不准呢。” 赢曦听闻了这件事情,一张小脸已经难过的皱成苦瓜样,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往下流,被那恶兽面具的劫匪挟持着,咧着嘴巴哭道:“嫂嫂,嫂嫂,你们不要管我,不要让我大哥为我做傻事,我不怕死,不怕死!” 斐珧朝着赢曦挑了挑眉梢,“不想小雪儿了?” 赢曦哭的正难过,一听小雪儿的名字,哭声瞬间停顿了片刻,最后撇着嘴巴故作坚强道:“让她忘了我吧,我再也不能陪她玩儿了。” 斐珧呵呵笑了两声,转过身子道:“那,我可果真就要走了。” 说着话,脚下的步子挪动了些许,乔松在一旁心急如焚,唤了声,“王后娘娘。” 与此同时,只听得那挟持着赢曦的绑匪惨叫一声,赢曦抬起脚,奋力跺向了那人的脚背,随着嘎巴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这一刹的功夫,还不及那人回过神来抹了赢曦的脖子,唤鱼刀带着离离星火,已经刺透了他的胸膛,那人惨叫的余音戛然而止,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脸上的面具滚落下来,面部生有魔纹,竟也是魔族中人。 天旋地转之间,赢曦被斐珧拎着后领带在身边,耳边兵器交接声作响,只觉得身边火光闪烁,灼在脸上觉得一片火辣。 可渐渐的,赢曦感觉出来身边人打斗的动作渐渐缓了,火势也收敛了几分,并且连连向后,退出了打斗的范围。 赢曦小声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斐珧没有理会,朝着乔松道:“留个活口,我先带他离开。” “是!”奋战中的乔松立刻领了命令,手一挥,众多魔军快速的冲杀了上去。 退出了祭台,直到转过一道弯看不到打斗的众人了,斐珧才带着赢曦踉跄从云上跌落下来,落地时若不是有赢曦及时护着,怕是就要摔的伤筋动骨了。 赢曦吓的变了脸色,忙问道:“嫂嫂嫂嫂你怎么样了?” 斐珧被赢曦扶着,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伸手护住腰间,微凸的腹部一阵阵剧痛传来,不由想起招慈提醒过的,只有等体内的气息稳定了,才能动用灵力,如今胸腔里面翻江倒海,像是水火对阵掀起滔天大浪,一时难以平息。 看了赢曦一眼,斐珧道:“如今魔都之中守卫森严,你出去便会有人接应,不许耽搁分毫,去找你大哥!” 赢曦自幼聪明,也分的清轻重缓急,知道眼下境况,他怕是帮不了多大的忙,只有去找大哥,嫂嫂才能得救。 “好,我叫人来照看嫂嫂,我去找大哥,去找药师来!” 说罢了,赢曦满心焦急,又看了斐珧一眼,叮嘱道:“嫂嫂你坚持住,我大哥不能没有你。”边说着话,脚步匆匆,一片祥云平地而起,如今身量稍稍抽条的赢曦,已经能够踏云离去。 不过片刻,便有魔族的侍卫找了过来,那几人靠近了,匆匆行过礼之后,望着紧闭眼睛的斐珧,唤了声,“王后娘娘。” 斐珧没有睁开眼睛,那几人对视一眼,刀刃出鞘的声音,轻轻的响了起来。 唤鱼刀凭空而现,刺穿了那拔刀之人的胸膛,回到主人手中。 斐珧缓缓睁开眼睛,掩去几分痛苦之色,望着余下几人道:“没想到接应他们的人,竟然混在搜寻的侍卫当中。” 见被识破,余下的人也露出了真面目,朝着斐珧道:“你知道的已经太晚 ,如今你动了胎气,并不是我们几个的对手,你死期到了!” 斐珧仍旧靠着石头,抬头看了看天空,“像这种境地,我曾遇见过许多次,到最后都活了下来,从绝境里爬出来的人,知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留一线生机给自己。” 那几人心中隐隐觉察不好,朝着身后看了看,还以为会有伏兵在周围,可附近草丛里山坡后,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此时此刻,刀刃声音响起,唤鱼刀再次出鞘,抹了一个人的脖子。 斐珧唇边浸出一丝血痕,再隐藏不住,显露出身体里的残败,面色苍白,朝着余下的人道:“没有伏兵对不对?我不过是想杀个人趁机逃命,可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 利刃之声纷纷响起,其中一个手握长矛,面目凶狠一咬牙,朝着斐珧前心直刺过去。 斐珧心头血气上涌,再吐出一口血来,千钧之际,抬手一掌打在身背后的大石头上,巨石之上魔君印的纹路一现,斐珧凭空不见了踪影。 那些人疑惑之际,几支长箭破空而来,几人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觉的胸膛被一股强大到无法想象的魔气占据,紧接着膨胀开来,一个个血肉模糊成一片。 赢曦匆匆跑了过来,急忙忙转了两圈道:“嫂嫂明明让我将她扶在这里的,我已经跑了最快,怎么嫂嫂还是不见了。” 赢昭衍极快的落下云端到了近前,看到巨石之上斑驳的血迹,和半个拍上去血掌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番,转瞬朝着祭台的方向而去。 乔松正命人在祭台之上查找存留的蛛丝马迹,只因为那恶兽面具的劫匪鱼死网破,眼看逃脱无望,凶残的杀害了一些魔军侍卫之后,竟都自我暴毙而亡,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还未找出什么线索,乔松便见一道雪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手中的刀刚刚举起,便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忙行过礼,恭恭敬敬唤了声,“魔君。” 第一百二十章 身赴险境露痴情 赢昭衍站在山洞入口的结界之外,问乔松道:“王后可曾出来?” 乔松疑惑不已,“王后娘娘,已经带着小王爷离开了啊。” “她通过别的入口,进入了朝花洞。” 乔松心里一惊,“可,可难道不是只有魔君印……” “她体内有我五百年练就的朝花果,蕴含的魔气与我相近,我曾在她掌中复制过魔君印,痕迹虽浅,却很完整。” 乔松放下心来,“魔君不必多忧,等王后娘娘自行出来便好。” 赢昭衍宽袖中的手渐渐握紧,“我怕她此时,已经昏迷不醒,难以自顾。” “王后娘娘大风大浪都已度过,这次必然也会安然无恙的。” 赢昭衍沉凝一瞬,指间划过手掌,开始在朝花洞的结界之上,用鲜血描画魔君印的纹路。 乔松大惊,“魔君不可!此方法有损身心,无异与这古老的结界抗衡,其力量之大无法估测,万一无法掌控,魔君您,非死即残啊!” 手中的动作不停,随着魔君印一笔一划勾勒出轮廓,巨大的力量也开始冲击着赢昭衍的心脉,及至魔君印已经完成近半,身上月牙白的衣袍,开始浸出斑斑点点的猩红,全身筋脉仿佛忽然之间被移山填海的力量冲撞,整个祭台之上霎时飞沙走石,粉碎成尘。 乔松遥遥抱着祭台之外一棵树才勉强没有被这一股力量击走,身上肋骨已然被冲击断裂,望着靠自身修为抗住上古结界的赢昭衍,乔松张开口,不顾鲜血直流,撕破喉咙呼喊了一声,“魔君,停下!” 神秘繁复的魔君印在赢昭衍手下即将完成,只等最后一笔落下,整个结界将会轰然倒塌,所有力量会朝着他狂袭而来。 身体难以支撑,赢昭衍一张口,鲜血落在描画的纹路上,身上衣衫浸成斑驳血色,却依旧不言一声,不曾放弃,继续描绘着手下的纹路。 最后一笔即将落下的时候,洞口的结界突然化作了虚无,赢昭衍伸出去的手,落在微凉的触感上,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 再抬眼,瞧见了斐珧正满眼通红泪水涟涟,咒骂道:“脑子被驴踢了吗?真的要让老娘做了寡妇,孩子生下来没爹么?” 赢昭衍张张口,话语到了喉间,却发现已经通身无力,尽了自己最大的气力道:“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再熬过那么艰难的时刻了。” 斐珧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沾上了赢昭衍的血,十分傲娇道:“本神就算是英年早逝,也不想中途丧夫,我战神殿里的牌位,可摆不下了。” 赢昭衍长发散乱,少了以往的温文儒雅,一双眸子也闪出微微晶莹色,点点头,倒在了斐珧面前。 回到朝君台上,一向成竹在胸的国师子凉,见到这一幕美女救英雄的场景,一张嘴巴张开又闭上,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连连摇头,说道几声不可置信。 坐在海棠树下,魔界的药师给斐珧诊了脉象,开了安胎的药物之后,听着耳边连续不断的“啧啧”声,斐珧忍不住出言道:“你们魔君难不成未曾受过伤么?何至于惊奇成了这样。” 国师子凉如同拨浪鼓上身一般,接着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魔君做事向来权衡利弊,像如今这样不计后果,实在难得。” 斐珧看向寝宫紧闭的房门,嬴昭衍修为被结界反噬受损,已经服下药物沉沉睡去,想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 转换话题,斐珧朝着国师子凉问道:“可查出幕后之人了?” 国师子凉摇摇头,“对方未留活口。” “能说实话么。” 空气沉静了片刻,国师子凉如实道:“有妖气。” “又是妖。”斐珧蹙起眉梢,低低言说道:“红枫林里的妖,不会把手伸到我身边来,除非……” “除非是另一拨妖动的手,就像那些屠杀栖山的鹰王一样。” 斐珧抬眸看了子凉一眼,“有内应?” 国师子凉点点头,“魔都守卫森严,除了王后娘娘你,没有人能来去自如,若无内应,不会这么快了解魔都的布防,还有朝君台的情况。” 斐珧听了前半句,自然而然道:“我可从未觉得魔都城里守卫森严。” “呃~”国师子凉一时语顿,“想来是,五百年前拦不住,五百年后不必拦吧。” 斐珧老脸一红,五百年前她提着刀进来,魔界纵然守得固若金汤,她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五百年后嬴昭衍对她“别有居心”,想方设法将她哄骗过来,恨不能下了饵引诱,自然也是不用拦的。 再望向寝宫紧闭的门,斐珧眸中带出几分笑意来,眼波流转,带下心头的情绪,接着问道:“有可疑的人么?” “有那么几个。” “谁?” 国师子凉深沉道:“或许,快要有所动作了。” 斐珧向来鄙视这种故作深沉,说话只说一半儿的人,但知道国师子凉如今不说,不过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事关重大,不敢胡乱猜测而已。 天色渐晚的时候,斐珧挺着有些粗笨的腰身,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到房间里,见嬴昭衍已经坐在灯下翻着一卷书,若非白日里亲眼见他伤的不轻,如今素衣翩翩儒雅模样,还以为一如从前那般。 抬眼见了她进来,嬴昭衍起身迎上几步,将药接过来道:“药师说你要多加休息,不可活动过多,这些事情吩咐旁人去做就是了。” 斐珧在灯前坐下,执意道:“若是旁人送来,你忙死了搁置一旁又要忘了,我送来的,看你敢不敢忘。” 嬴昭衍一双凤眼现出暖色,“王后送过来的,自然不敢忘。” 斐珧辩道:“我如今可不是你的王后了。” 这话说出口,斐珧便有些后悔了,眼见嬴昭衍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现出了几分失落,忙又改口道:“这个,其实话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我们做了一段日子夫妻,如今这样的关系,也算新鲜。”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王后。” “做不得王后了,也可以做别的。” “什么?” “姘头。”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树倒人散惹怨念 “姘头”这个词语向来为人所不耻,大多心有龌龊的人总会遮遮掩掩,生怕旁人发现端倪,而将“姘头”做的这般堂而皇之的,斐珧斐大人可算是史无前例。整个偌大的朝君台上无人敢不敬,魔君赢昭衍见了,也要礼让八分。 斐珧本觉得,彼此有着一颗真心,不违背天地良知,世俗的眼光名分也可以不去在乎,至于是不是魔界的王后娘娘都无所无谓,但是日子久了,她不在乎,偏巧有人要让她在乎。 起初闹起事情来的,还是魔族的那些长老,先是有人质疑赢昭衍的魔君印,可在发现锦诏之上魔君印完整无缺后,都闭上了嘴巴,后又开始有人在她身上做文章,说是堂堂魔界,王后之位不能空虚,废后不可再立,便要另立她人。 于是,上一次闹腾着要塞到赢昭衍宫里的女子又被拉了出来,硬生要赢昭衍选上一个王后娘娘。 赢昭衍向来是个外在随和的君王,难得的,在众多长老面前沉下脸来,一拂袖子出了殿门,将选王后的事情当做了耳旁风。回到朝君台以后,还要受斐珧“嘲笑”一番,听她挑挑拣拣,说哪个哪个女子腰身软,哪个哪个女子胸脯大之类的话。 不过选王后这种事情,赢昭衍既然能顶住五百年后位空虚,如今自也能顶住朝中压力,那些长老见上书无效,只得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盘算下手。 斐珧知道,那些联合妖邪绑架赢曦的叛徒,必然也在其中之列,借着势头想要压倒她,毕竟她如今也算是护在赢昭衍身后的一座大山,难以撼动。 一般起了什么风浪,总有许多人喜欢凑上一番热闹,如今选后的事情又闹腾起来,斐珧以为那爱慕赢昭衍的桑荼姑娘,说不定还会乘机掺和一把,可当她去到落霞山看两只骡子的时候遇见了桑荼,才发现这个世间的事情变化多端,人心也会随着世事,变化的不像以前。 桑荼还在落霞山上采那老茶树的叶子,身边跟着两只半大的骡子,其中一只时不时用脑袋蹭一蹭桑荼的衣角,骡子眉眼之中,满是亲昵的姿态。 斐珧知道养在这里,桑荼对北河南江照顾颇多,但念想起以前她与桑荼还曾争锋相对,总觉得有些尴尬。 定定神后,斐珧过去见了桑荼,还是直截了当开口,道了声,“多谢。” 桑荼如今脾气倒变得比以前更大,目光在斐珧的腰腹之上停留了片刻,冷言冷语道:“没想到我没有嫁给昭衍哥哥,你也成了下堂妇。” 斐珧一听,呵呵笑了几声,认可道:“还果真是。” 桑荼将扯住她衣角的一只骡子脑袋拍了怕,问斐珧,“你竟也不担心,不怕王后的位置旁人坐了,朝君台上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么?” 一只骡子觉得亲近,靠近了,斐珧伸手摸了摸,见骡子眼光倔强,凭直觉认为是北河。 “想来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桑荼停下采茶的动作看向斐珧,“你是觉得,可以母凭子贵么?” 斐珧脾气不好,耐性极少,见桑荼语出咄咄,反问道:“桑荼姑娘是想要趁机,争一争那王后之位么?” 山谷之中静了那么几声,两只小骡子极其难听的鸣叫一声,撒开蹄子,朝着山下跑了过去。 桑荼继续采摘枝叶上的嫩芽,声音却弱了几分道:“我爹爹已经死了,身后没有人庇护,你堂堂仙界战神都坐不稳的位置,我又凭了什么去和别人争抢呢?” 斐珧向来见软就收,也伸手采了几下叶子,朝着桑荼道:“别人争抢自管去抢,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心底没有他,所以才如此痛快么?” “我正是因为心里有他,当初才放手的如此痛快。” 桑荼默然一瞬,“若是,昭衍哥哥果真又有了新王后呢?” 斐珧将手中采摘的叶子放进桑荼身侧的竹筐中,看了看山谷中奔跑的两只骡子道:“那倒要看看胆量如何了?” “什么意思?” 斐珧呵呵两声,笑的高傲,“看是你们魔君敢封,还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坐!” 山谷的风吹过来,桑荼望着面前气度泰然的女子失神了那么片刻,随即低下头,将斐珧采摘的叶子挑拣出来扔掉,抱怨道:“我采的是刚冒出的芽儿,你倒是给我采这么多粗老的叶子做什么?喂驴么?” 斐珧细看了看,果真如此,尴尬道:“实在不行,那也只能是喂骡子了,都差不多,呵呵,差不多。” 桑荼不再理会斐珧,背着筐子下了山坡,边走着,边自言自语道:“他们嘴巴挑剔的很,才不吃这么粗老的叶子。” 斐珧,“…………” 回到朝君台,乍一进了门去,斐珧瞧见赢昭衍一张脸简直黑的彻底,见了她之后虽然神态柔和了许多,但也不难看出之前发了极大的火气。 能将谦谦文质的魔君气成这样,想来是有了什么极过分的事情,斐珧知晓赢昭衍不愿让她过多忧心,向来只言喜事不报忧愁,于是斐珧找借口出了门去,将乔松拎到了角落里,威逼利诱一番,乔松才脱口说了实话,不过也是因为她的事情。 到如今树倒猢狲散去,她不在王后之位了,或许给了许多人她软弱可欺的假象,便有人将她之前的种种不是挑拣出来说上一说,言说她善妒凶狠,说她张狂无理,更有甚的说她嗜好杀戮,当年死在她手中的魔族人不计其数,如此不共戴天之仇,绝不能忘。 这些人说这种话的时候,全然忘了他们也曾是被那老魔君残害的百官百姓,当年若不是她提着唤鱼刀闯进魔界杀了那魔君嬴朝,止了三界大乱的源头,怕是他们的尸骨,早已经不知烂在了哪处泥里!当年被迫害的时候无辜至极,对那老魔君痛恨至极,如今天下太平了,倒反过来念及同族情深了,果真是可笑! 不过面对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斐珧颇有经验,自觉和五百年前相比,算不上多大的阵仗,毕竟如今赢昭衍不是北河南江,他大权在握必能自保,除此之外她的身边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了。 夜里的时候,斐珧躺在床榻上,赢昭衍贴在身侧,小心翼翼缠绵一番过后,总会不住的呢喃她的名字,然后说几句腻腻歪歪的情话来表达他的衷心,唯恐她心头生出什么误会,会有丝毫的伤心难过。 斐珧如今身子变重,本就有些嗜睡,偏巧困顿的时候还要听耳边婆婆妈妈,一开始的时候斐珧还耐着性子,想着不能坏了小魔君一片好心,到最后忍无可忍,在赢昭衍吻着她的头发,又要开始说第二段情话的时候,斐珧摸索到他腰上掐了一把,闭着眼睛道:“能不能闭嘴?” 说罢了,还未及一只手从他腰间撤离,便觉得再一次被握紧向下,身背后呼吸沉重,如那黏连的赖皮一样,又贴了上来,可当一双大手摸索到了她小腹位置的时候,在微微的凸起上停留下来,想要拥紧却又只能动作轻轻强压欲念,任由呼吸从沉重,极其艰难的慢慢变轻。 好容易忍过了艰难关头,赢昭衍却发现怀中“惹事”的罪魁祸首,已经如同猫儿一样沉沉睡去,丝毫不知她这般慵懒的模样,更易惹的人动情动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多情是为群芳顾 魔界之中立王后的事情吵吵闹闹还没有得出结果,朝君台上倒来了斐珧一位故人。 风神飞寥是这样自称的,但是斐珧觉得他多多少少有些玷污了“故人”这个美好的词语。 此次风神前来,一是受了仙界几人的嘱托为她送礼而来,二是因为风神飞寥如今受了些挫折,心情郁郁,出来散一散愁肠。 斐珧一边翻看着云锦娘娘做成的娃娃衣衫,和度厄星君总结抄写的八卦本子,一边听风神飞寥心情低落唉声叹气,诉说了一番如今的“悲惨”遭遇。 口口声声,声声口口的意思,就是他风神如今正在遭受情苦,难以自拔,他曾经深爱的女子弃他而去,转眼之间投进了旁人的怀抱,当初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变成泡影,一切真心付出,不过落了空空一场。 斐珧细细看着娃娃衣衫上绣的针线,随口点评道:“你那海誓山盟说了几十遍如出一辙,几年里换了人,那套词都不会变的。” 风神叹一口气,感慨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初心,倒是她们个个说过的话都不一样,我全然记得,如今竟不作数了。” 斐珧本想说一声活该,可话到嘴边想起来她和飞寥这厮朋友一场,便又改口成了,“等你另觅了新欢,将她忘了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风神飞寥竟觉得斐珧这话薄情无比,“真正爱过,如何能说忘就忘呢!” 斐珧放下娃娃衣衫,改成翻了翻度厄星君整理的八卦册子,疑惑道:“也不知你曾对哪个如此上心啊?” “这……”风神飞寥语顿片刻,思索一番,摇头道:“好几个呢,倒是忘了姓名,似乎一个叫红红,一个叫绿绿,还有一个叫花花。” “人渣。”斐珧低语一声。 “你这婆娘嘟囔什么?”风神飞寥如今心情低落,正在气头上,几乎要跳起来质问斐珧一番。 斐珧见风神认了真,便劝慰道:“你宫里那么多美人,你一个人哪里顾的过来,那些姑娘如花似玉正值好年纪,如何就能守了活寡,依我看,人要知足,若是将来有了孩子,是你的种就可以了,将心比心,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风神飞寥一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将心比心,这朝君台上空落落的,立王后的事情闹的仙界都知道了,怎的不见你为魔君将心比心,让魔君也娶上十个八个,反正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 斐珧翻着本子的手一停,目光落在某一页上,拿起来细看了看,感慨道:“还果真是。” 风神飞寥疑惑道:“你不会,真觉悟了要为魔君扩充后宫吧?” 将本子翻过来,斐珧指着上面度厄星君标注的一行小字道:“果真我被废的事情仙界都知道了,你看这标题,“美色误国终将错,君心糊涂食恶果”。” 风神飞寥凝神看了一眼,啧啧道:“度厄的笔下留情了,仙界里那帮人闲话里,可比本子上写的恶毒多了。” 斐珧合上册子扔到一旁,十分认同,“可以想象。” 说起这件事情,风神飞寥第无数次叹了一口气,问斐珧道:“其实我这一次来,也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整日里魂不守舍伤心不已,毕竟相识多年朋友一场。” “若我果真魂不守舍伤心不已呢?” 风神飞寥向前探了探身子,做出一副惯用的深情模样道:“若是那样的话,我们也算是同命相连,既然都是天涯沦落人,不如你跟了我走,我还不计较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听罢了,斐珧动了动身子,吓的风神飞寥警觉的向后退了一些,眼见唤鱼刀没有出来,才又放下了心来。 “话说,你这一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多年情分,来看看你。” “说实话。” “散心,跑腿儿。” 斐珧抬眼睛瞪了风神一眼,风神飞寥老实道:“其实,我曾对朝君台上一位姑娘一见倾心,日思夜想情根深种,此次前来,不过顺道来问问,你能不能将那姑娘给了我?” “谁?” 风神飞寥细细回忆一番,“似乎是叫青青。” “原来是青青啊。”斐珧点点头,将手放在了桌上,拎起刚刚沏好的茶水,劈头盖脸朝着风神飞寥砸了过去。 风神飞寥似乎早有预料,在斐珧的手触碰到水壶的时候,便已经化作一阵风出了朝君台,匆匆忙忙消失了无影无踪。 奉命守在朝君台外的乔松赶忙进来,看着摔在屋里的茶壶,问斐珧道:“王后娘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斐珧伸手指指风神离去的方向,“去追砍他五十里。” 乔松一时有些犹豫,“娘娘,毕竟是仙界风神,这不太……” “他看上了你家青青。” 乔松拔出刀来,“属下觉得五十里不甚合适,还是一百里吧。” 斐珧摆摆手,“赶紧去。” 乔松将刀握的紧实,转瞬间也不见了踪迹,魔界上空两道黑影夹带着狂风呼啸,刀刃破空之声极速而过,众人抬眸望望,不明所以,继续忙碌着手头的事情。 这一提起青青来,斐珧觉得自己也有些怀念她,便挺着隐隐有些发胀的肚子,去了水巷当中。 寒冬即将过去,水巷当中的冰也开始慢慢的化了,薄薄的一层冰碴浮在水面上,小舟驶过时,破开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青的孩子白白胖胖格外招人喜欢,斐珧抱了抱,那孩子不哭不闹,只吃着拳头,额上的魔纹浅浅可爱,用一双懵懂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四周。 裹着孩子的被褥还未捂热,孩子便被青青接了过去,千言万语要她小心再小心,万万不可动了胎气。 斐珧觉得自己身体底子好,除了祭台山那次,其它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不适,如今她少动用灵力也就是了,哪里变得那么娇贵了。 可青青偏觉得她时时都要小心呵护,用过来人的眼光来看,十分肯定的确认斐珧肚子里的是个小殿下,至于依据,青青这样一个会说话的姑娘,编排了半天也未曾编排出来,涨红了脸的模样,惹的斐珧哈哈笑了起来,如今肚子里的不过拳头大小一团肉,哪里能分出什么男女来。 再者说,她都应了百年里生下十个八个,总是要图个儿女双全的。 从水巷出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某个“有心人”特意安排,走了不过百步的距离,就遇见了买了豆腐匆匆回去的国师子凉。 国师子凉十分热情的邀了斐珧前去家里做客,斐珧原本想要推辞,可耐不住对方太过“热情”,便转了方向,去往了国师子凉的家中。 半路途中的时候,斐珧多嘴问了一句,为何只买了这效仿凡间做法的豆腐,结果国师子凉开了话匣子,说是家中日子拮据,正想方设法四处筹钱。 斐珧心感不好,便又问,“魔君不是前些日子给你发了俸禄么?” 国师子凉面露苦色,摇头叹息道:“那黑心肝的,回味过来之后,早已经将我的俸禄罚去了。” 斐珧心头疑惑,“为何?” “据说是因为某一天上朝的时候,进门先迈了左腿。” “…………” “唉,可怜我胸怀大志,竟是辅佐了一个昏君。” 斐珧一听,掉头便走,国师子凉忙上前拦住,问道:“王后娘娘,斐大人,说好了去我家的,为何要转变了方向?” “你上一次借我的钱还没有还。” “我这次少借一些。”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王后娘娘。”国师子凉怀抱着豆腐,“你忍心看着我被昏君残害,即将食不果腹么?” 斐珧被这话逗笑,回过头接着往子凉家的方向走去。 “九天之上你打听打听,本神穷的只剩钱了,你若懂事,有的是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这就叛变,您看怎么样?” “那,先迈个右腿看看。” “一丘之貉!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过奖。”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餐四季一双人 与朝君台比起来,堂堂魔界国师的家中,则显得无比寒酸,普普通通的民宅有那么三两间,门前稀松平常种了一片竹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瓦罐里的花草长了出来,溢满盆边,远远看去郁郁一丛倒也好看。 从正堂到厨房里,只有一个女子挽着袖子来回收拾,斐珧进了门乍见第一眼,恍惚一种错觉,还以为到了人间某个乡舍里。 女子是国师子凉的妻子倩宁,容貌生的一般,气质温婉大方,面上带了一丝浓重的病气,见了斐珧后行过礼微微一笑,细致的将两侧已经花白的头发拢向了耳后,有些羞怯,唤了声,“王后娘娘。” 面前的女子与斐珧想象中形象上有些出入,本以为能吸引了魔界一国国师,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会是艳绝一方的美人,如今再看,斐珧倒觉得自己肤浅,细回想一个凡人女子跟了子凉多年,早已经过了芳华年纪,开始垂垂老矣。 斐珧看着倩宁,又瞧着一旁边抱着豆腐进了厨房的子凉,张张口朝着倩宁胡乱道:“听闻,你家做的豆腐很好吃。” 倩宁低头一笑,回眼看了看厨房中子凉的身影,嗔怪道:“不过是人间普通不过的做法,他最喜欢四处同人炫耀。” “想必觉得骄傲,才值得炫耀。” “王后娘娘不要嫌弃就好。”倩宁苍白的脸上微微现出一抹羞色来,“我这地方寒酸了些,娘娘进屋坐吧。” 斐珧迈步往屋里走去,四下里看看,替嬴昭衍解释道:“魔君不过是逗一逗子凉国师,若是果真有所需要,他必然不会吝啬的。” 进了屋中,坐在一张老桌子前,提梁的壶中茶水正温,倩宁笑着摇摇头道:“魔君对我们夫妻照顾颇多,当年费了许多精力,才在魔都建了这一处院子,和我在人间时住的一模一样。” 这时国师子凉正巧进来,听闻了她们讨论的话题,插言道:“跟他可没什么关系,这是我辛辛苦苦当值挣来的,说起来,他还欠了我好几年的俸禄呢。” 斐珧点头认可,“这是他做的不对,道理在前,俸禄必然是要给的,这件事情就像欠债还钱一样,天经地义。” 一听“欠债还钱”几个字,国师子凉默默咽了一口口水,绝口不提当初借过斐珧钱的事情,转换话题道:“今日的豆腐我来做,大清早我还从河中打了条鱼呢,我的手艺,放眼天上地下整个三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倩宁眉眼笑笑,看着子凉无奈道:“还是我来吧,你莫要将一罐子盐都放上。” 子凉像模像样行过礼,嘴甜的如同抹了蜜。“娘子辛苦,娘子受累。” “你呀。”倩宁摇摇头,朝着斐珧道:“王后娘娘见笑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贫嘴的。” 斐珧眼见面前夫妻两个恩恩爱爱,默默咽下一口茶,也学着子凉的语气道:“那夫人辛苦,夫人受累了。” 倩宁呵呵笑了起来,面色微微透出红来,“娘娘怎么学着他一起笑话我。” 子凉幽怨道:“哪里是笑话,这分明是真心话。”说着看向斐珧,问道:“娘娘,您说是不是?” 斐珧再一次默默咽下茶水,点头肯定道:“是的。” 倩宁无奈的摇摇头,面上带着笑意,再一次为斐珧斟上茶水以后,挽着袖子去向了厨房里。 厨房中切菜的声音起了,斐珧将杯子握在手中,言语轻轻道:“她时日无多了。” 国师子凉敛了方才的玩闹模样,“她知道的,可总也闲不下来,喜欢这样忙忙碌碌的。” “或许,她怕哪日没了精神,你会担心。” “这样也好。”子凉垂下眸子,“她总这样挺着一口气忙忙碌碌,便也就舍不下我了。” 斐珧有些伤感,开口劝道:“黄泉走一次,她再世为人,虽然会暂时忘了你,但她对你的爱,已经融进了魂魄里。” “我会找到她的,哪怕只是远远的守着她。” 听着耳边淡淡的话语,斐珧感慨道:“能遇见一个值得爱,也爱你的人,何其有幸。” “王后娘娘何必羡慕旁人,魔君待你,又何尝不是一片真心。” “是啊,千百年,从未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一个他。” 国师子凉张张口,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还是道:“这一次仙魔两界,都要遭受巨变,嬴曦小王爷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并非是魔君撼动不了那劫匪,而是因为其背后盘根错节牵连广大,权宜之计,不得不委屈了王后娘娘。” “虚名而已,无所谓。” “娘娘果不愧为仙界战神,果然气度雍容。” 斐珧喝着茶笑了,摇头道:“没想到国师子凉不仅擅长权谋,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 “这是自然,伴君如伴虎,也是生活所迫。” 斐珧鄙夷,“怕是这整个魔界里,加上将他恨透的人,你说他坏话的次数也是排的上号的。” 国师子凉做出一副苦相,书生模样老实巴交道:“娘娘,有些事情没有证据是不可乱说的,就算到了朝堂之上魔君面前,子凉也是不会承认的。” “也是。”斐珧点点头,“国师说的有理,有些事情吃一堑长一智,就好比那借据,仅凭口头说说事后很难理清,还是白纸黑字签名画押最有道理。” 空气静了一瞬,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当当起了,国师子凉一脸严肃道:“倩宁每次做鱼都把控不了咸淡,我这就去看看,是不是忘了放盐。” 斐珧用手指敲着桌子,觉得有趣,张口便道:“那国师辛苦,国师受累了。” 国师子凉脚步匆匆去到厨房,嘴上再一次唠唠叨叨道:“果真,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 这一顿饭并未等上多长时间,汤色清淡的豆腐炖鱼便端上了桌面,三个人围坐在桌前,国师子凉摆放筷子的时候,十分细致的分出了四双。 斐珧看看筷子,疑惑道:“难不成还有别的客人未到?” “算不上客人,不过是个阴晴不定的小气鬼。” 话音刚落了,两扇木门被人推开,一袭月白衣衫款款进了院子 ,直朝着屋中而来。 斐珧筷子刚刚拿起,险些又掉落在桌上,看着突然出现的嬴昭衍道:“你怎么来了?” “久不见你回去,暗卫说你被骗走了,我便来看看。” 国师子凉纠正道:“哪个暗卫说的,我这可是“请”,不是骗。” “有区别么?” 国师子凉问斐珧道:“没区别么?” 斐珧一颗心偏到了天边,“我觉得没区别。” 恰巧这时倩宁端着汤进了房中,子凉赶紧接过来,问道:“娘子,请和骗,有区别么?” 倩宁说了句公允的话,“自然是有区别的。” 国师子凉一听,刚要哈哈大笑,却听倩宁又道:“你总没个正形,请和骗说的那套话都一样,所以也不见什么区别了。” “娘子,你为何不偏袒我?” “我不过是讲道理。” “娘子你能不能像王后娘娘一样,不讲道理。” 斐珧,“……” 赢昭衍,“……”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居安处扰自来 平平常常一顿饭过后,斐珧又被诓骗了数两金子,立借据的时候国师子凉头痛脑热腰酸腿疼等所有旧疾一齐复发,忽略过了这一环节。 斐珧挺着僵硬的腰身骂了几声不要脸,赢昭衍眸中带着笑意,言说他吃过了这世上最贵的一块豆腐。 笑闹的时候,倩宁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不时插言说上子凉几句,眉目之间淡然柔和,仿佛即将到来的死别,不过是平平无奇一桩小事。 归去途中,乔松匆匆传话,说是魔界之中又闹了妖邪,要赢昭衍速速前去,赢昭衍看看斐珧,将身边暗卫安排好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同乔松一起离开。 斐珧心里自有定数,怕是那些内有野心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回到朝君台,一向文文静静的侍女萍儿迎了出来,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看见斐珧之后如见了主心骨,眼泪如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哽咽道:“娘娘,有人占了朝君台。” 斐珧心头一怔,问道:“难不能,妖都闹到朝君台了?” 萍儿摇摇头,“不是,是诸位长老,将许多贵家的女子都送来了,要魔君从中选王后。” “哦。”斐珧言语清淡应了一声,“我的房间可有人动了?” “这倒还没有。” “那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觉得王后娘娘委屈。” 斐珧看着面前耿直的姑娘,伸手拍了拍萍儿的肩,“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萍儿还未说话,一道声音在一旁,带着薄薄的讥讽道:“火都烧到门前了,你倒是大度。” 斐珧听着声音有几分耳熟,看过去,确实见到了一位“熟人”。 “难得,闵芳公主都来了。” 闵芳倚着朝君台前硕大的海棠树,照实说道:“听闻整个魔界都在为魔君选王后和妃子,恰巧我够了资格,就来看看魔君是会沉醉于诸多美色,还是坚贞不渝,守着你这一棵树。” 若论起嘴巴锋利来,斐珧敢打保票,放眼整个三界之中,她都能排的上名号,张口便道:“劳你费心了,那诸多女人在他眼里如同草芥一般,这只怪他对我情根深种,你是知道的。” “整个魔界的长老都要针对你了,你不怕吗?”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么?” 闵芳沉默一瞬,离开了海棠树,朝着朝君台中走去,冷言冷语道:“你,你有事情就叫我,或许我能帮你的忙。” 斐珧点点头应下,“好。” 在多年以前,斐珧便觉得这世上最难应付的场景,不是生死危机的战场,也不是阴谋倍出的朝堂,而是众多女人连成一片,拉帮结派叽叽喳喳。 许多女人之间的小算计,罪过不大,却层出不穷,还打不得骂不到,这才是最最扰人的事情。 当年她名声鼎盛的时候,宫里的侍女也有那么几十个,但见哪个勾心斗角开始有了算计,只要是闹到她眼皮子底下,便都赶了出去图个清静,到后来走的走散的散,许多人还没有记住姓名,便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边。 回到房中,还未曾坐的安稳,便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近了,不及她回过神来,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乌泱泱进来一帮女子。 大多数女子进来之后,都朝着斐珧行了礼,嘴上虽然未曾唤一声王后娘娘,但是眼神之中的恭敬是有的。可也偏有带头的那么几个气焰嚣张,一双眼睛高傲的看到了天上。 斐珧细回想,当年里她也曾这样张狂过,但是性子张扬与不知礼数,到底也还是有区别的。 不急不忙,斐珧拿出许久未曾动过的山水图来看了看,上面针线错落交织,乍一看已经有了绿油油的一片。 房间里,空气静了一瞬,许多女子低着头互相看看,都不敢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带头的有些勇气,朝着斐珧道:“你已经不是魔界的王后了,如今你与我们地位一样,有什么好嚣张的?” 斐珧轻笑了声,也不知她哪一点,表现出了嚣张的意味。 “既然已经不是王后了,那你就不应该再住在魔君的寝宫里,而是该搬到妃子居住的房间!” 云锦娘娘描的画像细致繁复,斐珧大概估算了一下,若是今后无所事事,她再努力一把,说不定再过个千八百年,这一副山水图便好了,也不枉费云锦娘娘描花样时的苦心一片。 “你如今怀有身孕,若是自己搬,大家都好看,待王后的名分定下了人,再被赶出去的话,丢的是你自己的脸面。” 斐珧看了这说话的女子一眼,脑海里有了印象,前天夜里她还大大方方同赢昭衍夸赞过这女子,说这个女子腰身细软胸脯饱满,追问赢昭衍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 当时赢昭衍被气的无奈,将她好一顿“欺负”,才忽略了这个话题。 四目相对,那女子自动将斐珧的目光定义为挑衅,似乎为了给自己壮胆,气焰更嚣张了几分,昂着下巴道:“我说的可是事实,算起来如今你连个妃子都不是,让你搬去嫔妃该住的房间,不过也是看在你身怀有孕的份上,如若不然,你这样的人一定是要被赶出朝君台的。” 缓缓的,斐珧开了口,音调不高,朝着那女子问道:“你爹爹是谁?” 那女子一顿,挺着凸起的胸脯骄傲道:“我爹爹是魔族姬长老,辅佐过三代魔君。” “姬成围。”斐珧回忆一瞬,笑了笑道:“当年魔界大乱,你爹爹可是哭的最凶的那个,也不知,如今还哭鼻子么?”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爹爹?” “资格?”斐珧道:“倒退五百年,给你爹爹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问本神有什么资格!” “你……” “闭上你的嘴!”斐珧厉声道:“就算我不是魔界的王后,也是仙界战神,你家魔君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唤一声大人,你们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来我这里闹腾!看来,本神修身养性五百年,在后生晚辈眼里,竟成了个温顺可欺的绵羊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狠手辣花柳折 斐珧话说的凌厉,那长老的女儿一听,一瞬间脸红脖子粗,觉得有些下不了台面,但房中众人都看着,不能做了缩头乌龟,便梗着脖子道:“我爹爹劳苦功劳,向来被魔君看中,你如此诋毁,就是对整个魔界的不敬!” 斐珧拿起针来,放到面前捻了好几遍线都没有穿过针眼儿,心头有些烦躁,冷声道:“将你爹爹抬的好大脸面,当年那赢朝老贼霍乱三界的时候,你爹爹夹着尾巴做缩头龟,如今倒会贴金了,说自己辅佐过三代魔君。且不去追究你爹爹当年有没有同那老贼一起霍乱过三界,倒想先问一问,你爹爹如今的心是在魔君身上,还是在那赢朝老贼身上?眼下世道不平,难免不让人怀疑,你爹爹是不是做过对魔界不好的事情,“叛徒”两个字,本神总不好意思说出口。” 听着斐珧将事情牵扯的如此重大,那姬小姐不由得有些慌了心神,赶紧辩驳道:“你!我爹爹没有!你信口雌黄!” 斐珧呵呵笑了两声,针线果真穿过了针眼儿。“我不过做个假设,你慌什么?” “你!”姬小姐气的胸脯上下起伏,平日里被娇惯的小姐脾气上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双眼睛即刻含出泪来,被斐珧说的又羞又怒,也不再顾及什么其他,上前一步就想要将斐珧手中的山水图扔到地上出气。 斐珧的身手向来轻快潇洒,纵使如今有了身孕笨拙许多,但与这么个娇小姐相对比,仍旧强了不知多少。 山水图被斐珧极快的收了起来,那姬小姐眼见手下动作就要落空,转瞬调转了方向朝着斐珧打去。 斐珧我行我素千百年,哪怕当初跌落低谷,阴谋算计层出不穷,九天诸神也没有哪个敢直接在她身上动手脚,如今看来,倒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可刹那之间,还不及斐珧出手,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便在房间里面响了起来。 清风月白的身影自面前闪过,站定在了斐珧面前,威严四散。 看清来人之后,房间里众多女子纷纷跪了下去,只有那姓姬的小姐,被定住了身形站在那里,一个黑巾蒙面的暗卫站在她的面前,一扬手“啪”的一声,又一个耳光落在了那姬小姐的脸上。 此时斐珧心里已经稍稍有了怒气,站着说话不腰疼,冷嘲热讽道:“这么好的一张脸,打坏了倒也可惜了。”说着,对那暗卫道:“你倒是打的匀整一些,不然不好看。” 那暗卫十分听话,换了一只手,在另一边脸上用了同样的力度打了两下。 跪在地上的女子一个个噤若寒蝉,气都不敢大出一下,只静静的听着响亮的耳光,一个又一个的落下。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姬小姐,如木桩一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眼泪顺着红肿的脸颊不断线的落下,挨了这一番打,都没能发出一声**。 片刻过后,捆绑在姬小姐身上的魔气逐渐淡去,只听得惨叫一声,那姬小姐哭的凄厉十分,颓倒在地上,两侧脸颊已经肿胀的如同馒头一般。 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那姬小姐反应过来,跪着爬到嬴昭衍面前,含糊不清的哭求道:“魔君饶命,魔君饶命。” 哭诉罢了,女子见嬴昭衍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便转而求到了斐珧面前,重重叩了几个头道:“斐大人饶命,斐大人饶命。” 斐珧觉得她如今改变良多,变得心慈手软,眼见这姬小姐要扯住她的衣襟,便开口道:“都滚出去吧,本神看着心烦。” 这一句话,房中所有的女子如得了赦令,脚步纷乱出了门去,那姬小姐也被同伴拉扯着,慌张退出了门外。 再看向嬴昭衍,斐珧见他虽不曾言语,但眼眸之中杀意未退,便劝道:“不过是小女人之间吵吵闹闹,毕竟有关魔界长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嬴昭衍看向斐珧,眼眸柔和几分,“本意让你在我身边过的好,却不想反而步步委屈。” 斐珧笑了,敞亮道:“我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这么多年来,也知晓分寸进退,若只凭着意气用事,怕是早已经被仙界那帮人拆了骨头吃了。再者说,夫妻两个本就是同进退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将所有的事情都担起来,你也曾说过,我从来不喜欢躲在人的身后。” “会好的。”赢昭衍轻声安慰,“无论什么时候,这朝君台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 “嗯。”斐珧点点头,继而又调笑道:“我知道这是成亲前要你应下的承诺,若是没有这个承诺,你会不会娶旁人?” “不会。” “我觉得是假话。” “爱上皓月的人,怎么会喜欢萤辉?” 斐珧心满意足,点评道:“这一句马屁情话说的极好。” 赢昭衍顺着杆子继续向上爬,“是大人教的好。” 哈哈笑了几声,斐珧用手摸着鼓涨的肚子道:“肚子里的这个要是像你这么狡猾,定然很难管教。” 赢昭衍将手覆上去,动作柔柔的,“若是像我一样,必然听话懂事,就不必管教了,若是像珧儿一样,怕是会顽皮些。” 这一点斐珧承认,她小时候就是个极顽皮的孩子,整日里和仙界一群小子摔跤打闹,扯着嗓子说话,全然没有半点姑娘的样子。 想到这一点,斐珧一愣神,假设道:“若是,若是既狡猾,又顽皮呢?” “………,无论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闲聊几句,夜色袭上了朝君台,魔界之中寒冬极短,海棠树在昭君台前静静的,已经抽出了新的枝叶来。 至于那姬家的小姐,赢昭衍在斐珧面前并未多说什么狠厉的话给她出气,他的音调气度总是淡淡的,但是斐珧第二天日上高杆再起来,昭君台上已经不见了那姬小姐的身影,旁人紧闭双口一言不发,见了斐珧也匆匆躲开,实在是躲不过了,行礼之后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咬着牙瑟瑟发抖,不敢言说一句话。 侍女萍儿告诉她,这些女子已经在悄悄收拾包袱了,有的胆子小的,开始给家里送了书信,积极主动要求离开朝君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祸端忽起风声急 南糯部落的公主闵芳,见朝君台上并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收拾了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来看了斐珧一眼,虽然自身态度依旧张狂骄傲,但是言语之中表达出来的意思,便是劝告斐珧多加小心,因为这一切事情的幕后,总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斐珧是个知趣的人,也谢过了闵芳公主的好意,且由心理赞叹赢昭衍看人毒辣,能让他欣赏的女子,必然不会是个被情爱糊了脑子,只知道争风吃醋的人。 选妃的事情被赢昭衍暂时压了下去,朝君台上一派安宁,可斐珧知道,三界之中已然不再安定,除了诸多妖邪如那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各族地盘之中,都开始起了大大小小的纷争战乱,这一切看上去似乎毫无章法,但隐隐之中,像是有人在暗暗操控。 斐珧有时候会听人讲说一些三界近来发生的大小事情,有关仙界时,总会多多少少留几分意,而最让她震惊的,不是那些花红柳绿的桃色八卦,而是掌星官被天帝关进了大牢之中。 这个消息是斐珧散着步子,在魔都大殿附近听过路的官员说起的,耳朵里过了一遍之后,斐珧还上去问了问那官员可是记错了人,掌星官为人谦和知理,向来循规蹈矩,究竟是犯下了什么样子的错误,能让天帝将他关进天牢当中。 去到赢昭衍的书房,斐珧又好生追问了一番,赢昭衍蹙着眉心摇了摇头,只说旁的事情多少都知道些前因后果,唯独掌星官这件事情像是被封在了密不透风的墙里,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斐珧心里来回盘算了一番,天帝这个人与她交道打了多年,虽然小气了些奸诈了些,但是不会在正事大理上犯糊涂,掌星官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天帝如此震怒,不分缘由将人关押起来。 这件事情她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斐珧心里暗暗做了下了决定,小时候她调皮捣蛋惹人厌烦,仙界之中,唯有掌星官有耐心教她学问,到后来她落魄之时,仙界中愿意为她说句话的人少之又少,掌星官便是其中之一,虽说他分位不高,并未起到什么明显的效果,但是这份心斐珧记在心里,如今掌星官落难,她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 斐珧觉得,掌星官不会无缘无故犯错,天帝也不是一个无缘无故迁怒旁人的人,更何况掌星官还是他的手足兄弟。 如今斐珧身子笨重,不好行动,回到宫里想起来还有风神飞寥给过她的,几只风灵化作的飞鸟可以往来传送信息,于是斐珧翻箱倒柜找到飞鸟,看着那飞鸟自朝君台上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仙界的方向去了。 在斐珧心里,若是有了什么大事,如今仙界能靠的上的人不多,云锦娘娘太过心慈软弱,修为也并不算高,斐珧轻易不会去劳烦她,而度厄星君为人谨慎,虽说热衷八卦,但朋友一场,斐珧知道他从不去牵扯是非,也不愿将他拉扯进来,几番对比下来,还是那除了在感情上是个人渣,其它方面还靠得住的风神飞寥,是个不错的人选。 话说回来,风神飞寥也果真靠谱,不出几日便卷着风匆匆来到了朝君台,见了斐珧之后,挤眉弄眼,示意她隐蔽说话。 斐珧点点头,因害怕隔墙有耳,便依着习惯,去到了朝君台外的树下,两个人靠着那棵硕大的海棠,叽叽咕咕说起话来。 风声飞寥十分神秘,问斐珧道:“你最近怎么样?魔君要选妃了,你果真成了弃妇么?” 斐珧压低声音,“闭嘴吧你。”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斐珧瞪了风神飞寥一眼,道:“你倒是说话啊!” “是大人你让我闭嘴的。” “当初在九天之上,也没见你这么听话过。” “其实我一直都是站在大人这边的,不过总被大人嫌弃而已。”风神飞寥语气十分委屈,紧接着又道:“话又说回来了,你若是成了弃妇,整日里独守空房哭哭啼啼,不如就跟了我回仙界,我依旧不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若是那样,我就选个貌美的面首给孩子做爹,谁还要你这种人老珠黄的。” 风神飞寥大为受伤,咬牙鄙夷道:“你这婆娘眼光太刁钻!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貌美的小郎君!” 这话说罢了,赢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不服气道:“大叔你说的不对,我大哥分明就是风华绝代姿容无双。” 斐珧拍了拍赢曦的肩膀,哄道:“乖,一边儿玩儿去。” 赢曦依旧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嫂嫂你说要找小郎君,不要我大哥了。” 斐珧此时没有功夫和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便哄骗道:“快去找小雪儿吧,我看到她和一个小侍卫玩儿的很开心。” “真的?”赢曦有些狐疑,但面上已经起了危机感。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嫂嫂你不要被这个大叔骗走了,我先去看看小雪儿。”说着话,赢曦匆匆忙忙,朝着小雪儿住的地方跑去了。 风神飞寥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莫非果真是老了,英俊潇洒的我,竟已经成了大叔。” 斐珧白了风神一眼,算是最诚恳的肯定。 “哈哈哈!”风神飞寥神情猥琐的大笑了几声,“英俊潇洒的大叔,还不得把仙界那些嫩嫩的仙娥给迷死,看来风神殿的房间,又要不够分了。” 斐珧在心里连连骂了几声厚颜无耻,一句话扯到正题上道:“你倒是说说,掌星官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件事情上,风神飞寥也郑重起来,压低了声音朝着斐珧道:“这件事情,我也不清楚。” 斐珧握紧了拳头,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磨着牙质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你大人你叫我来的。” “你如今倒是听话!” “大人过奖。”风神飞寥厚颜无耻嬉笑一番,觉得闹腾的差不多了,才接着道:“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水神共恭那小子却是知道一些。” 斐珧收起了唤鱼刀,疑惑道:“水神?”还不及风神飞寥开口,斐珧倒吸一口气,推想道:“莫非,掌星官和水神共恭本是一路的,暗地里也擦脂抹粉,被天帝发现之后,觉得有损王族仪容,所以一气之下将他关进了天牢?” 风神飞寥原本猫着腰和斐珧说话,一听斐珧这番推断,渐渐直起腰来,鄙夷道:“怪不得早些年里,度厄那老儿最喜欢找你说八卦,却原来你们是一路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星辰陨落九天上 斐珧的这一番推理真可谓是无聊至极,没有任何道理和依据可言,才被风神飞寥无情鄙视了一番。 不敢过多嘲笑,风神飞寥故作神秘,问斐珧道:“你知道,水神共恭最在意什么吗?” 斐珧不假思索便道:“面相,胭脂水粉。” “那大人知道,他最在意谁的胭脂水粉吗?” 斐珧细一回想,肯定道:“明月仙子。”这个名字一说出口,斐珧联想到上一次,明月仙子前往西方佛境失踪的时候,掌星官亲自求到她门前的模样,惊奇道:“莫不是掌星官果真喜欢明月仙子?” 罢了,斐珧又摇摇头道:“整个仙界喜欢明月仙子的人不计其数,多掌星官一个,也不至于降罪啊。” 风神飞寥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水神共恭那小子平日里满口说胡话,可正事却从不嚼舌根,对于掌星官的事情,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如同闷葫芦一般,不多透漏,我也没有办法。” 斐珧叹一口气,“看来,只能是去问一问掌星官了。” 于是乎,风神飞寥在赢昭衍面前指天立誓,用了人头担保,将斐珧安全带走,安全送回。 赢昭衍见斐珧态度坚定,也便服了软,婆婆妈妈叮嘱了好一番之后,才放了人离开。 前往仙界的半路途中,风神飞寥可将斐珧好一顿笑话,笑说她从杀伐果断一代战神,变成了如今畏首畏尾的小媳妇。 斐珧老脸够厚,将此解释为,因爱生怯,至高无上。 风神飞寥不以为然,几百年如一日,仍旧坚定的认为,博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爱。 斐珧默默摆了个鄙夷的表情作为回复,觉得风神这厮将滥情和博爱混淆,是对“博爱”一词最大的侮辱。 在仙界生活了几百年,对于九天诸仙和天帝的心理,斐珧多多少少有些揣摩,所以进了南天门之后,第一时间并不是去天牢看望掌星官,而是回到了战神殿中,瞧了瞧假山旁边那只许久没人理会的老龟。 不出斐珧所料,上一次离开的时候,那老龟仰着脑袋半张着嘴巴,如今回来了,果然还是这一副动作,一动不动,或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十分难得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了看,而后又结结实实的闭上,一动不动了。 院子当中的琼华玉树,枝叶比之前更加茂密了些,长长的丝绦垂摆下来,晶莹剔透,美丽依旧。 斐珧回到住处,朝着正对门口排列的牌位上了几炷香,站了一段时间后,回到房中就要准备歇息。 风神那厮倒还算是体贴,知晓她如今身子笨重,便指派了身边一个相好来照顾她,那小相好被风神的人渣气质迷的七荤八素,三句话不离她家神君,斐珧闲来无事,朝着那擦桌子的小相好挑唆道:“你这么喜欢你家风神大人,若是风神大人也只喜欢你,便好了。” 那小相好垂下脑袋,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呢喃道:“可是,可是风神大人,最喜欢我们不争不抢的样子。” 斐珧继续拱火,“若是你家风神只有你一个了,不就没人和你争抢了么。” “可,可……”那小相好一时间思绪纠结,开始魂不守舍,为斐珧做出的饭菜,咸淡都难以掌控,于是斐珧自食“恶果”,不由得感叹一声世事有因,也必有结果。 在战神殿中待了有一天光景,斐珧才将行动扯到正题上,第一时间去见的不是掌星官,而是与这件事情息息相关的明月仙子。 广寒宫前的桂花开的正好,斐珧轻轻叩门,依旧是小兔子红着眼睛开了门,见了斐珧面露惊喜,连连唤了几声,“斐大人,斐大人。” 斐珧看着小兔子,问道:“你家仙子在么?” "在呢。"小兔子乖巧的回答,“我家仙子近日来总悄悄的落泪,大人快去劝上一劝吧。” 话音落了,只听得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明月仙子站在门前,呵斥一声,“玉儿,不许胡说!” 小兔子失落的动了动耳朵,听话闭上嘴巴。 斐珧进了门去,看着许久不见的明月仙子,虽然依旧淡雅美丽,但是明眼便能看出,她如今多了几分憔悴和病气。 向前几步,斐珧开口便问道:“仙子,你还好吧?” 明月仙子点点头,近到斐珧身边,“大人,你来了,明月就好了。”说着话,明月目光放在斐珧凸起的小腹,神伤道:“听闻大人有喜了,果然,真是恭喜大人了。” 斐珧脸色微红,轻轻笑道:“多谢。” 明月仙子退开几步让出路来,“既然来了,进屋坐上一坐吧。” 斐珧点点头,迈步进了明月的房中,近到门前的台阶时,明月还伸手出来轻轻扶了斐珧一把,极其细心温柔。 屋里的陈设和斐珧那里一样,百年来不曾变过,不过斐珧那里随意,明月仙子这里清雅,带着一丝隐隐的桂花芳香。 桌子上面摆放了一壶桂花酿,浅浅的酒香气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斐珧默默压下勾起的馋虫,心里清楚如今自己有孕在身,不宜饮酒,尤其是桂花酿这种看似柔和的烈酒。 身子还未坐稳,明月仙子已经倒了杯淡茶过来,递到斐珧面前。 “我知道,大人是为了掌星官的事情而来的。” 斐珧点点头,握起茶杯轻泯一口。 “大人既然来到了我这里,必然也是听闻,这件事情与我有关。” 斐珧再一次点头,“这九天之上,唯仙子能说一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话,斐珧想知道,掌星官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要被关进天牢当中?” 明月仙子在斐珧身边坐下,叹一口气道:“大人经历良多,想必知晓这世上得到惩罚的,未必是犯了错误的人。” 握着茶杯的手瞬间顿住,斐珧扫了一眼四下里再无他人,便压低声音道:“可天帝,向来为三界着想,并不算个太昏庸的君王。” “正是因为他处处都好,才让人觉得错的是掌星官。”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明月仙子声音带着颤抖唤了一声,继而将鹅黄的衣衫解开,在斐珧面前慢慢褪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皎皎明月染浊泥 美人宽衣,若是放在以前,斐珧总能看出些春色绯绯的感觉来,可是如今再看眼前,斐珧松了手里的杯子,情难自持站起身来。 杯子落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响动,明月仙子洁白如玉的肌肤之上,青青紫紫斑斑点点尽是伤痕。 已为**,斐珧明白那些带有暧昧的红痕代表什么,可细看,那痕迹又多了一些粗暴,少了疼爱和怜惜。 一个女人身上有这种东西,或许并不算多么惊奇,可是斐珧知道,明月仙子几百年来薄淡孤傲,清冷的如冰似雪,从不曾和仙界哪个男人有过一丝暧昧的传言,如今身上却为何,新伤压着旧痕,斑驳累累。 伸出手去,斐珧想要在那青紫上面触碰一下,可指尖即将靠近的时候,明月仙子将衣衫重新拢了起来,“莫要让我脏了大人的手。” “是谁欺负了你?”斐珧面色沉了下来,带了些许怒气。 明月仙子拎起茶壶,将煮好的茶水为斐珧重新斟到七分,无奈道:“这九天之上,还有谁敢欺负我呢。” 斐珧结合当下的情况,猜度道:“该不会是掌星官?可是他……” “掌星官是这九天之上的君子,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斐珧心中逐渐掀起波浪,推测道:“难道是,他?” 明月仙子点点头,“是啊,想不到吧。” “多久了。” “很多年了,不过是最近,愈发不加收持了而已。” 斐珧疑惑道:“他位高权重,为何不直接将你纳到宫里。” “因为他年少时,曾经许下过一个承诺,若我不愿,绝不强娶。” “即已经对你许下承诺,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明月仙子摇摇头,目光悠远,似乎看向了远方,“因为他的承诺,不是同我许下的,而是在掌星官面前立下的誓言。” 斐珧不明所以,看了明月仙子一眼,知晓她没有欺骗她的必要,便接着听道。 “大人可知道,掌星官曾经定过亲事,不过因为丧了妻子,才孤单一人到现在。” 斐珧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明月以前有个姐姐,叫明珠。” “这我倒不曾知晓。” “当初与掌星官定下亲事的,便是我的姐姐明珠。” 斐珧听着,心里头惊讶不已,却原来,明月仙子和掌星官之间,还曾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我与姐姐明珠一母同胞,长的有七分相似,当初姐姐与掌星官定下亲事,欢欢喜喜准备出嫁时,却被如今的天帝爱慕,并且趁着醉酒将我姐姐侮辱占有,姐姐心思细弱脸皮薄,受不得这种侮辱,抛下掌星官,一个人在房梁吊死了性命。 那时掌星官被天帝指派到了别处,回来后发现姐姐已经不在了,掌星官悲伤难过,细细追查这件事情,最后查到了自己的亲兄长头上。侮辱弟媳,这是要被天下唾弃和不耻的事情,天帝私下里跪在掌星官的面前连连叩头,只言说是醉酒之矢,本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那时天帝坐上帝位不久,三界之中刚刚有所平静,若是此时天帝出了事情,三界必然会重新动荡。 愤恨不甘,伤心难过之后,掌星官选择相信自己的兄长,为了仙界为了亲情,将这件事情默默藏在了心里,姐姐明珠下葬之后,他便孤身一人到了现在。 可有时候人的本性,并不能被伪善的外表掩盖多久,天帝一次故技重施,竟又找上了我。我在仙界无依无靠,想想九天诸神,也就掌星官与我有些关联,便奔走逃跑,去到了掌星官的宫里。 天帝又承认自己有罪了,面对掌星官的眼神,天帝说他对我一片真心,当初侮辱姐姐明珠,也不过是醉酒之后,错将姐姐当做了我。 掌星官半信半疑,要天帝许下誓言,若是我不愿,绝不强娶。 可我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害死我姐姐的人呢?所以啊,天帝一次次,暗地里悄悄来到广寒宫中,干脆将我变成了他囚禁在广寒宫中的玩物。世人都觉得我清冷圣洁,其实啊,我早已经肮脏的不像样子了。 这件事情,我也再没有向掌星官提过,我知道其实天帝已经对他有了怨言,掌星官敛去自己所有的锋芒,也是为了免受猜度,若是我的事情再挑起兄弟两个的仇恨,那么掌星官怕是要没有命在了。” 斐珧心里被这个故事惊的久不能平静,再开口了,竟带了一丝梗塞,“是不是掌星官,发现了你和天帝的秘密。” “是啊!他来问我是否情愿。” “你……” “我问他,你觉得姐姐当初是否情愿。” “所以掌星官心里的愤恨的愧疚达到了顶点,去找了天帝,引得天帝大怒,才……” 明月仙子点头笑笑,“你看,这个世上,就是有这么多不合天理的事情。” “你心里有委屈,为什么不早些将事情说出来呢?” 空气静默了一瞬,明月仙子的话语当中,忽然有了几分杀意,“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在恨他们,我姐姐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本该幸福的,却在最好的年纪惨死,我也本可以清清白白,遇到爱慕的人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可这一生,也毁在了那人的手中。所以我在等,等机会成熟了,所有我恨的人,都会遭到报应!” 斐珧劝慰道:“我虽不能明白你说的报应是什么,也知道劝慰一个受过伤害的人放下有些肤浅,但你在我心里,一只都是个干净纯粹的姑娘,皮肉身体经历的痛楚,或许算是你这一世遭受的劫难,若是你能看开,不如找个机会离开这里,茫茫三界山高水远,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也好。” “不了。”明月仙子摇摇头,“其实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姐姐的死,一只萦绕在我的心中,我所经受过的屈辱,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中重现。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明月说过,我曾经做个一个梦,梦中我大劫将至难以逃脱过去,我总觉得,眼下便是到了。” 说起梦境,斐珧想起自己被朝花之毒纠磨,夜夜难寐的那几百年,闭上眼睛梦里除了汹汹的业火烧死了她和她的亲人,便是盛放的朝花,将她拉扯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人心有时候陷入了某个死胡同中,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将你从中拉扯出来,斐珧张张口,只能劝告道:“你看我,不是慢慢走过来了么。” “明月心里一直都是敬仰大人的,也因大人能够走出困境而高兴,可是明月不是大人,没有大人的坚强和勇敢,所以啊,注定折在其中了。” “若是无路可走了,你便去魔界找我吧。” “好。”明月仙子点点头,眸中泪水出了眼眶,“能等到大人这一句话,明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白颠倒是非错 斐珧从广寒宫中出来,发现这仙界柔柔微风,有时会带着刮骨的凌厉。 匆匆走了几步,正要回到宫中,却听得身背后有人唤道:“斐爱卿。” 斐珧身形一怔,停了下来,回过身行了个礼,道了声,“拜见天帝。” 天帝仍旧是那副老好人模样,朝着斐珧呵呵笑了几声道:“斐爱卿何时回来的?” “有一日了,回来为家人上一炷香。” 天帝点点头,“斐爱卿一片苦心。” 斐珧没有言语,抬眸看了天帝一眼,面前的天帝衣着简约,除却发冠之上盘着一条金龙,其他地方与个普通的仙官,并不见多少差别。 往日里,斐珧总觉得天帝目光柔和亲切,虽说为仙界之事少不了装糊涂去算计,但是分寸自有,也算不得昏庸,可如今再看,斐珧却觉得那一双眼眸当中阴森可怖,似乎细细打量她,想要将她的内心看穿。 “斐爱卿,忽然之间去广寒宫中做什么?” 斐珧直接了当的道:“您也知道,上一次在广寒宫醉酒,被魔君带回去之后,将我好一通埋怨,许久都不让我沾酒,如今一回来嘴又馋了,喝了几口别的酒,觉得都不如桂花酿醉人,好容易舍下脸皮去同明月仙子要一杯,她偏看我肚子大,不给我,白高兴了一场。” 天帝见斐珧言语磊落,还带有一丝怒气和抱怨,眼神渐渐的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劝道:“你啊你,做姑娘家时便贪杯,十天里有一半时间都是酒气熏天,如今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胡闹呢!” 斐珧挑挑眉梢,像以前一样,故意张狂道:“感情您能喝酒,劝我这不让喝酒的戒酒了,这是什么道理?” 天帝一甩袖子,不欲与斐珧纠缠吵嘴,转身便要走时,还嘟囔道:“你这丫头,哪次能听一句劝告。” 斐珧“哼”了一声,满不服气。 站在原地,眼见着天帝身影远了,斐珧才长舒了一口气,她杀伐多年,乍一照面之时,天帝周身分明是有杀意的,虽说如今她的身份天帝不好再动,但这世上除了明面,暗地里的生死勾当,谁又能计算的准呢。 回到战神殿中稍作休息,斐珧先行去探望了一番云锦娘娘,又去和度厄星君聊了半天八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最后才去到风神殿中,同飞廖那厮多借了几个小相好,光明正大架势十足去到了天牢当中。 斐珧以往做事虽然张狂,但总清楚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这整个仙界都是天帝的,做任何事情,都不会瞒过天帝的眼睛。多年以来,掌星官与她关系不错,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此时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她悄悄去了,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大张旗鼓造造声势,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斐珧前来探望掌星官,心思坦荡,不过是秉着旧情看望老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到了天牢之外,守卫的天兵将斐珧拦了下来,说是天帝有令,任何人不得去见掌星官。 斐珧与那拦路的天兵辩驳几句,几乎就要撕破了脸皮,最后还是没有硬闯,挺着肚子气呼呼回到了战神殿中。 天入了夜的时候,战神殿中一道黑影掠过,悄无声息停下来时,已经站在了天牢之中。 斐珧在天牢里找寻到了被铁链镣铐拴住,坐在角落里的掌星官,在黑暗寂静中唤了一声,听的铁链随着掌星官身体的挪动,发出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阿珧。” 掌星官动了动身子,抬头看了一眼,往日里一丝不乱的头发,如今披散在两肩,杂乱的不像样子。 斐珧隔着加了禁制的铁栏,朝着掌星官道:“仙官,你怎么样了?” “一塌糊涂。” 斐珧朝着天牢外看了看,快速道:“时间紧迫,不久便会有人赶来,仙官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 “阿珧,你觉得这世道如何?” 斐珧没有想到掌星官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好人薄命,歹人逍遥,强权为上,弱者如蚁。” 斐珧劝道:“先不说那么许多,仙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在这牢狱之中度过余生吧。” 掌星官抬眸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牢上空,仿佛望着渺渺苍穹,音色沉沉沙哑,似乎是在问斐珧,又似乎没有在问,“你知道明珠吗?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斐珧没有言语,由这一句话,知道明珠夫人在掌星官心里,从来都不曾淡去过。 “我曾在她面前许下誓言,要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你看她去了这么多年,我还苟活于世间,终究是食言了。” “或许,她也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对啊,她向来都是善良的,从未做出过任何罪恶的事情,可是命运却对她无比残酷,没有一丝宽容。” 说罢了,掌星官似是忆起了以往美好的画面,低低笑了几声,“明月和她的姐姐明珠长相有着八分相似,命运也像了八分,可不同的是,明月比姐姐明珠要坚强许多,其实当年,明珠若是过了心里的坎儿,我又怎么会在意呢,那件事情本不是她的意愿,她是被伤害的那个,我怎么会怪她,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啊!可惜啊,可惜……” 斐珧听着掌星官的喃喃自语,心里也觉得无比难过,想要劝慰几句,可这世上苦,若非亲身经历,谁又能劝慰的了谁呢? 稍静了片刻,天牢之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斐珧看向掌星官,见他一言不发,便故作生气,大声道:“我好容易来看你一次,你倒是说句话啊!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 掌星官确实没有再言语了,带着镣铐,又重新坐回了阴暗的角落里。 一群天兵气势汹汹赶了进来,朝着斐珧唤了声“大人”,还不及说余下的话,便听得斐珧张口质问道:“你们是不是对他用刑了?为何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那为首的天兵,眼神之中转换了几种神采,朝着斐珧行过礼道:“并未用刑,不过是掌星官犯了错误,天帝叫仙官来此思过而已。” “哦。”斐珧点点头,继而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好奇问道:“掌星官一向循规蹈矩,究竟犯了什么错处?” 那天兵言语含蓄道:“这是天帝的指令,属下也不太清楚。” 斐珧点点头,拍了拍那天兵的肩膀道:“哎呀,你看本神多年来总是这样鲁莽,这一次你去告诉天帝,还叫他给我把过错记上,等攒到了一定程度,一起受罚,一起受罚。” 那天兵深呼一口气,目光斗胆看了看斐珧的肚子,想来有着魔族的小殿下傍身,天帝怎么还会因为这点事情责罚与她,更何况就算没有这道“护身符”,想当年你战神大人闯过的地方还少么?这天牢放在其中,都显得太过不起眼了。 第一百三十章 并蒂枝头香消陨 回到战神殿中,斐珧踱着步子来来回回绕着琼华玉树走了好几圈,想了诸多办法,没有一个能较好的解决眼前的事情。 天帝,掌星官,明月仙子之间的事是私密事,不好搬出来理论,只能另想他法救掌星官出来。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斐珧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总不能劝掌星官像当年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相信天帝无辜,在失去了妻子之后,连妻子的妹妹都保不住吧。 若是那样的话,斐珧觉得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绝对是个混蛋。 九天之上星斗万千,遥遥星河一直蔓延到了远方,琼华玉树在夜色里发出微微的荧光,剔透晶莹的叶子,一片一片静静的绽放。 斐珧坐在摇椅上,抬眸望着天空,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什么高明的办法,只觉得在苍茫天地间,诸多纷争纠葛缭绕,没有人能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化解。 还不及斐珧想出个合适的计策来,便听得外面吵吵闹闹嚷成一团,人们脚步匆匆来回奔跑,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摇椅晃了几下,斐珧想着,莫非眼下,还能有什么比掌星官的事情更糟心的么? 脚步声音焦急慌张到了门前,来人没有敲门,直接鲁莽的推开了她的大门,斐珧心里有所怨恼,抬眼看去,见是明月仙子身边的小兔子进了门来,两只眼睛通红的不像样子,正泪水涟涟的望着她。 “大人。”小兔子唤了她一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斐珧的摇椅停止了晃动,坐起身来看着小兔子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兔子连连叩了几个头,哀求道:“大人,你去看看我家仙子吧,她在仙宫大殿之中,快,快不行了。” 斐珧僵着腰身蓦的站了起来,面容肃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家仙子在仙宫大殿里自刎了,已经快不行了。”小兔子难过至极,声音越说越低,甚至难以从喉间吐出字节。“仙子生前最欣赏大人,这最后一面,大人去看一看吧。” 小兔子话音还未落下,院子里一阵风匆匆而去,已经不见了斐珧的身影。 仙宫大殿前围了许多的人,众人脸上诸多表情,而大殿之中,那样美丽素净的明月仙子静静的躺在天帝怀里,颈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桂花色的衣衫。仙界神医站在一旁直摇着脑袋,天帝哭的泪眼朦胧难以自持,一声声唤着明月的名字。 斐珧推开人群进去,到了身边,拉起明月仙子的手,颤抖着音色唤了声,“明月。” 似乎听到了惦念的声音,明月仙子已经开始失神的眼睛聚起了些光芒,看向斐珧之后,露出了一抹最是温柔的笑意,张张口,气息混杂不清,唤了声,“大人。” 斐珧应道:“我在。”应过一声,斐珧觉得眼眶一热,落下泪来。“你怎么如此糊涂。” “大,大人,你看,你看我梦里的,场景,成真了,果然啊。” 斐珧伸手,擦着明月仙子溢到唇边的血迹,原本如瓷的脖颈间已经通红一片,天帝一只手紧紧的捂着破开的伤口,颤抖着不敢松开。 伤口处灵力隐隐,明月仙子用了天帝的灵剑自刎,那灵剑伤魂弑魄,她这一次,未曾给自己留有任何活路。 一双纤细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与斐珧十指相扣,明月仙子笑笑,迷茫的看着斐珧,又望向天帝,嘴里喃喃自语,断断续续求道:“放,放过他。” 斐珧心里如敲了一击重鼓,知晓明月仙子必定是在天帝面前以死相逼,要天帝放过掌星官。 相握着的手最终松了力道,明月仙子眼神逐渐涣散下去,失了所有的光彩,只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略带嘲讽的笑意。 斐珧脸上的泪水不断滑落,或许,明月是厌倦了这世间吧,她本淡泊宁静与世无争,可偏染上了旁人的污浊。 最终啊,她还是步上姐姐明珠的老路,两个如此好的姑娘,就此葬送在了这肮脏的世间。 天帝的哭声比之斐珧的暗暗垂泪,更显出了几分悲怆和无助,九天至尊此时此刻,脆弱难过的仿佛一个孩子。 斐珧抬眸看着他,捉摸不透这样的一个男人心里,装的究竟是卑劣还是深情,他曾是那个心怀天下的男人,他肯为了三界百姓罢却刀兵,他担得起一个好天帝的名声,所以当初借着百官弹劾雪藏她时,斐珧并没有太大的怨言,只因身在帝王位,难免猜忌多疑。 可这样一个好的天帝,竟在暗地里,做下了最让人不齿的事情。 可能明月仙子天真的以为,她若死了,存在于两兄弟之间的纠葛便会消散,她用死来换掌星官的自由。 斐珧心里觉得,明月仙子或许和她的姐姐明珠爱慕上了同一个男人,也死于同一个男人。 仙宫大殿之外围着的人呆呆的看着殿内的一幕,没有人敢上前言语一声,只有不少爱慕明月仙子的男仙官,暗暗的垂起了眼泪。 忽的,有人指着遥遥的西方天际道:“你们看那里!好像着火了!” 众人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夜色里,西方天际橙红一片,灼起了大片的晚霞。 有眼尖的人大喊道:“天牢!那里是天牢的方向!” 斐珧心里一惊,起身匆匆到了门前,看着那灼到橙红的云霞,火势分明已经极快的蔓延开来。 人群中,水神共恭第一时间不见了踪迹,斐珧本欲跟着一同前去,可还未踏云而起,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经这一番情绪波动,她的灵力已然溃不成形。 一双手轻轻将她扶住了,斐珧侧目看去,来人面色苍白瘦弱不已,正是多日不见的瑶池圣女招慈,不知何时,招慈也回到了仙界。 斐珧猜想,或许是掌星官被关押之后吧。 “你莫担心,这天下的火,哪里有水神共恭灭不了的。” 斐珧抬眸看了招慈一眼,见她眼神之中只带着微微神伤,并不见多么焦急和担忧,便也逐渐放下心来,想着招慈说的话没错,仙界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水神共恭更擅长灭火。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火烧尽恩怨恨 果不其然,西方天际的火势很快小了下去,直至星辰重新挂在天边,晚霞变成夜幕的阴云,水神才拖沓着脚步,从远处慢慢走来,颓废不已。 斐珧忙过去问道:“掌星官,人呢?”问这话的时候,斐珧的喉咙仿佛被人掐着,十分艰难的说出话来。 水神共恭摇摇头,往日里擦脂抹粉的脸上,黑灰蹭的面满都是,摇曳生姿的红衣变的破烂不堪,一双修长的手满是累累伤痕,像是徒手在火中翻搅了许久,迫切的想要找到什么东西。 斐珧这一问,水神共恭如失了魂一般开了口,喃喃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斐珧心里一紧,“你胡说什么?掌星官呢?” “他死了,他死了,他自己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水神共恭说出这一句话来,神色颓废,呆呆去向了别处。 斐珧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回过神来再看身边的招慈,发现她正静静望着天牢的方向,泪如雨下。 仙界这一场大火掺杂着情爱纠葛,少了儒雅博学的掌星官,广寒宫里也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棵五百丈的桂花树,和一只沉默不言的小兔子。 招慈第二天便离开了仙界,独自一个人走上了她走了几百年的老路,去到人间救助苍生,招慈手下救助过的苦难之人数不胜数,可这世上却没人能渡招慈一把,让她过的不这么苦闷。 继招慈之后,斐珧也离开了仙界,这么多年以来,留在她身边的人已然不多,如今一下子离开了两个人,难免觉得心里空洞冰冷,像是失去了极其珍贵的东西。 回到朝君台之后,斐珧乍看到赢昭衍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落下泪来,一颗心里从没有像如今这样脆弱的不像样子。 赢昭衍不多言说,将她拥进怀里拍了拍,一声声道着,还有我,还有我。 良久,斐珧的情绪稍稍缓和过来,瞧见门外赢曦和小雪儿在探着脑袋,偷偷的笑话她哭鼻子,才推开赢昭衍的怀抱,慢慢恢复平静。 这世上生死离别,一直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 魔界之中,国师子凉的妻子倩宁,在前天夜里悄悄离开了,魂魄被子凉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送往了黄泉。 从此,夫妻两人再难见面,就算是倩宁有了来世,她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死情爱,不会记得魔界之中曾经有个满是爱意的家,甚至不会记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像子凉,像小桃儿,忘记的人不会有多么痛苦,永生永世记得的人,才是真正的煎熬。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斐珧觉得仙界一行,她的精力愈发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困顿起来,一整天都想躺在榻上昏昏入睡。 赢昭衍为此担忧不已,魔族的药师倒在诊了脉象之后呵呵笑着,说是腹中的孩子健壮,悄悄偷了娘亲的精气神。 魔界之中闹妖的地方还在一处处的镇压,那些妖残暴至极,几乎将所占领的魔族部落百姓屠杀过半。反复诊脉,在确认了斐珧和肚子里的孩子无恙之后,赢昭衍亲自率军去往了大妖出没的地方,以抚民心。 这一次斐珧独自身在朝君台上,由于身子笨重,再不能东奔西跑,才觉察到自己当初一次次将赢昭衍扔在朝君台上做孤家寡人时,他的幽怨之心从何而来。 青青倒是常来看她,当初聪慧细心的一个姑娘,如今开口闭口同斐珧讲说的,全部都是养娃娃的经验,斐珧瞧着青青也果真耐心至极,将她和乔松的孩子养的白白胖胖,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在细心的哄着喂着。 斐珧想象一下自己今后身边也要带着这么一个小兔崽子,便觉得头疼不已,想不到堂堂战神大人有朝一日,要栽在这么一个小家伙的手里。 朝君台上变化最大的人仍旧是赢曦,如今愈发出落的成了少年模样,虽然淘气依旧,但是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做派,稍稍稳重了那么一些,不会再连哄带骗的索要小雪儿一个吻,有时候小雪儿高兴了拉住他的手,赢曦还会默默的红了脸庞。 小雪儿如今最期待的事情,便是和赢曦一样慢慢长高,斐珧为她开了灵窍,要她好好修炼,等体内的魔气愈发浓重了,才能慢慢长高。 斐珧这一句话,成了小雪儿夜以继日奋斗的目标,以至于少了时间和赢曦在一起,让那个稍稍长大的鬼头每次看到斐珧,都觉得“如临大敌”,哀怨不已。 日子静悄悄的过着,斐珧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觉得平静而幸福。 可也或许,她是个极容易犯煞星的人,她想平静的活着,但这世上总有人看不过去,要给她找些事情做做。 一日,身边的侍女萍儿脸色惊慌跑了进来,推着斐珧,要她赶快离开。 斐珧不明所以,萍儿慌慌张张才说明白,原来是族中一些长老联合起来,带着人马围到了朝君台,为了是清君侧,诛妖邪! 由这一句话,斐珧明白过来,那些人所要诛的妖邪,或许就是她。 想当年仙界百官弹劾她的时候,她身上南山凤凰的血脉,就被拿来说了无数遍。 萍儿得到的消息还是晚了,斐珧耳边刚刚知道了原因,朝君台外已经喧闹声起,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斐珧面色从容出了门去,见了领头的人后,才恍然大悟。 什么义正辞严为了魔界,什么为了苍生铲除妖邪!看看勾结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为首的姬长老,恨她的原因怕是因为她阻碍了姬小姐成为魔界王后的道路,如今是要为宝贝女儿扫清障碍,他好做了国丈大人!另一个木长老,斐珧也想了起来,当初那木长老的儿子强抢民女惹到她的头上,还是经她的手将那恶霸惩处,木长老此次,想来是为了给乖乖儿子报仇的。 有些私心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冠冕堂皇,用了捉妖这么一个借口。 斐珧站在朝君台上,挺着肚子,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冷笑一声道:“如今魔君不在,你们还敢把本神杀了不成!” 那姬长老出来,大袖一甩指着斐珧道:“妖女,你迷惑魔君许久,危害魔界社稷,罪该万死!” “呵呵!就凭你们这些东西?”说着话,斐珧手中唤鱼刀召了出来,刀身之上业火汹汹,杀势大起。 或许她多年前的余威还在,下面那些人纷纷后退几步,为首的木长老捋着一缕道貌岸然的胡须,向前一步道:“少要装装腔作势,我已经查明,如今你有孕在身,又受朝花之毒的影响,体内灵力已经难以聚集,根本杀不得人。” 斐珧收了唤鱼刀,隐在大袖之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面色镇定如常,反倒笑了笑。 “倒是你提醒了我,动武做什么,我肚子里如今可是有着魔君的血脉,你们这些人,哪个敢动我!” 对方居心叵测相互看了一眼,显然如今斐珧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们所忌惮的,毕竟杀了斐珧,还可以以“诛妖”为由说过去,可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说不过去的。 “妖女!产子之日便是你的死期,看你能挺多久!”说罢了,大袖一挥,吩咐带来的人马道:“将这里围起来,直至她生出孩子!” 不大一会儿,朝君台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看守的人,斐珧瞧着两位长老也果真好大的手笔,其中竟还有几个千年难得的高手。 斐珧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干脆转身回了房中,哐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不至于看着外面的人碍眼。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凤凰涅盘死而生 如今斐珧的肚子高高隆起,还有近一个月孩子才能出世,但是斐珧心里肯定,她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并不是她等不起,而是对方不允许她等这么久。 一个月,消息早已经传到了赢昭衍那里,赢昭衍对长老们的震慑力颇大,他们不敢在他回来之后胡作非为。 或许在这些人心里,她不过是用美色迷惑赢昭衍的一个女人而已,魔君就算震怒,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动摇社稷,杀害长老。 斐珧呵呵笑了两声,笑这两个长老心思单纯,自古以来帝王的心意,最是难以揣摩估测的。 朝君台的夜色深了,斐珧坐在房中,绣着手中的山水图,一针一线下去,心头有些发乱,愈发没有了章法。 倒不是她贪生怕死,是她如今有了牵挂,怀胎十月做母亲的人,总想要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外面脚步声近了,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斐珧本以为是萍儿,抬眸看去,发现来的人是那曾经因她挨过打的姬小姐。 果真是冤家路窄风水轮流,斐珧知道她来,必定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那姬小姐将手中端来的一碗汤水递到斐珧面前,言语之间难掩洋洋得意道:“喝了它,可以保下你的孩子。”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做魔界的王后么?” “你死了,我会将你的孩子抚养长大,和魔君一起怀念你的。” 斐珧冷笑一声,“如今果真是虎落平阳,猪狗都能来挑衅本神了。” 若论斗嘴,在仙界混了几百年的斐珧,总比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要毒辣的多,那姬小姐听到斐珧的辱骂,瞬间变了脸色,怒斥道:“你这妖女还有什么可嚣张的!如今三界之中战乱四起,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妖孽!” 斐珧声音并不见高起,悠悠道:“当年本神平定三界的时候,你们这些丫头还躲在娘亲怀里吃奶呢!” “今时不同往日,你莫要嚣张!” 斐珧伸手,利落的一巴掌打在了那姬小姐的脸上,“倒退八百年,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那姬小姐脸上瞬间红肿一片,下意识举手就要反击,却被斐珧一把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 挣扎一番未果,姬小姐又羞又恼之下,另一只手忽的朝着斐珧洒出了一把木色的纷尘。 斐珧一息嗅出香浓的味道,连忙捂住口鼻后退几步,那姬小姐得意起来,一扬手将整个房间里都溢满了香气。 “果然,这桐香的味道,可以刺激你体内的朝花之毒。” 斐珧用手捂住口鼻,仍旧觉得心头逐渐涌起一股灼烧感,警惕道:“这件事情,只有我身边亲近的人才知晓,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心头的痛快掩盖了脸颊的疼痛,那姬小姐掩着唇娇笑几声,朝着空中打响了掌声。 房门被人再次推开,一袭翠色衣衫的女子进到房中,来人见了斐珧,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唤了声,“大人。” 斐珧望向来人,待看清了,轻嗤一声,“还以为本神身边哪条狗跟错了主人,却原来是你啊,绿绮。” 绿绮望着斐珧,眉目之中有些恨意,“若不是当初跟了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当初你见我没落,为了离开战神殿不惜**风神,是你自己选错了路,如今倒回来怪我了。” “可我后来求过你,我不怕你无权无势,只想跟你回去,是你不肯!” “你该了解我,我不是个吃回头草的人。” 绿绮冷笑几声,露出几分怨恨来,“大人不是,绿绮可是呢。” 斐珧回想起来,之前一次见风神飞寥的时候,曾听那厮提起过,身边有几个美人悄悄离开了他,想必那美人之中就有绿绮。 望着如今衣衫华丽的绿绮,斐珧推断道:“像你这种靠依附旁人而活的菟丝花,想必不会在魔界之中一个人辛苦求生,也不知你如今的后台换成了谁?让我猜一猜,是姬长老,还是那木长老?” 一句话说的绿绮变了脸色,还不及她开口说话,斐珧啧啧道:“想你如花似玉一个美人,竟在个老头子身下让人糟蹋,也不知事后,你恶心不恶心?” 这话戳到了绿绮的痛处,情绪难以自控,朝着斐珧吼叫道:“你凭什么嘲笑我?如今即将沦为阶下囚的人是你!魔君赢炤是来不及赶回来救你的,等他回来,你早已经死了!不如你求求我,看我能不能网开一面?” “求你?”斐珧冷声道:“那木长老姬长老想我死,你一个被玩弄的女子,说的话一文不值,如今你不过是做了那杀人的刀,到时候魔君回来事情败露,你必然是要被推出去让魔君报仇泄愤的,死期将至,竟还不自知。” 绿绮听着斐珧的话,身形一僵,朝着身旁的姬小姐问道:“这是不是真的?木长老和你爹爹是不是在骗我?” “难道你不恨她么?你不想让她死么?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姬小姐此时已经没有了耐心,拍了拍手,这一次招了几个高手前来,指着桌上的药汤道:“将这产子汤给她灌下去!” 那几个被长老收服的魔界高手端起桌上的汤药,一步一步朝着斐珧逼近。 斐珧后退几步到了墙角,那其中一个高手刚要伸手将斐珧擒住,却觉得胸前一片滚烫,低头一看,唤鱼刀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余下几个警惕心顿起,意识到面前这个身怀有孕的柔弱女子,是仙界堂堂战神,不是那么好生对付的。 再出手,手中便多了兵器,添了几分防备。 房间里的香气浓浓弥漫着,若是放在怀孕以前,有四颗朝花果镇压毒性,桐香对她的影响已然不大,可如今大腹便便,体内气息混杂,灵力难以凝聚,握着唤鱼刀的手都在瑟瑟发抖,胸腔里更是灼烧成了一团,仿佛被万千根钢针刺穿。 挣扎着躲闪了几招,斐珧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由于身体僵硬,迟缓的一刹,被人扣住了肩膀,紧接着那碗熬到浓稠的汤药,顺着嘴边灌了下来。 斐珧呛出了眼泪,被人捏着脸颊,药汤夹带着涌到喉间的鲜血灌下几口,心里面痛成一片。 大叫一声,斐珧眼前渐渐现出一抹赤红来,体内灵力和魔气溃不成军,霎时间朝君台上妖气四溢。 置于死地而后生,一直是凤凰一族的特性,可就算放在当年,千百只凤凰里能够涅盘重生的,也不过那么寥寥一二。 恰巧,斐珧正是那其中之一。 朝君台上忽的起的汹汹业火,将其中所有生灵都做了祭品,一只赤红的凤凰自朝君台翱翔而起,直冲向了云巅。 被气浪卷出来的萍儿跪在海棠树下,朝着天空叩了几个头,唤了声王后娘娘。 那姬长老望见了朝君台的情况,急的跳起脚来,不住的哀嚎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失了爱妾的木长老神情倒依旧自若,不紧不慢喝了一杯茶水,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看了姬长老一眼,开口道:“她如今实力不济,逃不远,我已派人前去追捕,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杀了。” “对!”那姬长老恶狠狠咬牙道:“她杀了我的女儿,她和她的孩子,也休想活命!” 魔都之中的水巷里,抱着孩子在院子里低声吟唱歌谣的青青,察觉到了天空的动静,抬眸看了一眼,见凤凰展翅而过时,呆在了原地。 不过片刻,青青回到房中,用背篓将孩子背在背上,匆匆朝着魔都城外赶去。 魔都城中,所有试图出去送信的暗卫都被围城的人杀死,唯独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躲过了盘查,被放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死一别两相离 山谷之中寂静幽深,偶尔一两滴山泉从高处跌落,一滴坠在石头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动,另一滴落在斐珧脸上,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眼前似乎有隐隐的光在流动,缓缓睁开眼睛,斐珧看到身边成群的草萤围绕着她飞舞,朝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四周。 远离了桐香的味道,体内的朝花之毒重新沉寂了下去,胸腔里只剩下了一阵阵的憋闷,小腹却渐渐有了坠痛的迹象。 斐珧挣扎着,靠着一处石壁半躺,额上浸出的汗水滴落下来蒙住双眼,看看四周,想着这是她第几次来到这里了。 该是第三次了,仿佛自打第一次同赢昭衍来过之后,这里便成了她的避难场所,一连两次救了她的性命。 想想也果真好笑,她的修为沦落到如今境地是因为朝花的毒性,逃无可逃时,这朝花的所在地,竟成了她的救命港。 腹中的疼痛愈发明显,斐珧深呼一口气,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想来被灌下的产子汤,已经起到了作用。 斐珧细细盘算着,这比足月的日子提前了不少,好在药师说过,她的孩子健壮,应该可以活下去,至于她,怕是又要在生死之间徘徊一次了。 抬起手,斐珧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不管怎么说,她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因为如今只有她有魔君印,她是唯一能够打开朝花洞结界的人,她得将孩子送出这个山洞。 靠着石壁静静的等待着,疼痛感越发明显起来,斐珧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忍不住发出几声痛哼来。 一根手指的破口有了凝结的迹象,斐珧又咬破了第二根,第三根,十指连心,指间的痛感,比腹痛更能使她清醒。 十根手指再无完好的时候,一双手也开始痛的麻木,下身开始见了丝丝缕缕的红,伴随着水渍浸湿了她的衣衫。 不知什么时候,斐珧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片黑暗里,醒来之后,山洞之中依旧是静悄悄的,草萤散发着荧荧的光芒,她不知清醒了多久,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追杀她的人,只觉的醒过一段时间之后,又会陷入了昏沉当中,一次次周而复始。 不知是第几次,再醒来的时候,斐珧觉得一阵一阵的腹痛变得更加紧密,坠胀的感觉溢满全身,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脱离身体,不由自己。 用手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土,斐珧哭喊一声,这一刻觉得无助至极,脆弱至极。 可她需要坚持下去,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让她的孩子葬送在这里。 泪水混杂着汗水滴落在泥土当中,斐珧哭喊一声,下身的血水越来越浓。 她不知道能不能抱着孩子杀出去,也不知,赢昭衍有没有可能见他们的孩子一面。第一次,斐珧心里失了盘算,茫然的不知如何是好。 巨大的疼痛袭来,手上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流了满手,斐珧深呼一口气咬着嘴唇,连哭喊都不敢再用太大力气。 眼前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迷蒙了视线,斐珧觉得或许这一次,她果真是走到了绝路。 忽然之间,轰隆一声,整个山洞连带着山体,似乎摇晃了那么几下,几块砂石簌簌的掉落了下来,绕开朝花坠到了地上。 祭台山的禁制破了,斐珧抬眸朝着洞口望去,见一道月白的身影,跌跌撞撞出现在那里。 斐珧一时间哭出了声音,他还是来救她了,他总会在她末路之时拉她一把,重新带给她希望。 可是他却傻傻的,靠着一己之力,生生抗下了祭台山上魔界祖先留下的禁制,那么强大的力量,他此时必然已经伤痕累累五脏尽碎,若非与朝花同根还在强撑着,怕是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昭,昭衍。”斐珧唤一声,眼见他月白的衣衫之上,开始渗出大片大片的殷红。 赢昭衍脚步蹒跚到了斐珧身边,摸摸她的脸,极心疼的唤了声“珧儿”。 顾不得自身安危,不能再拖延片刻,赢昭衍小心翼翼抱起斐珧,抱着他此一生最珍爱的人,去向了山洞之外。 祭台之上,乔松带着兵将正和那些长老的人僵持,原本只姬长老和木长老,本不足以畏惧,可如今魔界近半的臣子,已经乌泱泱在祭台山上跪了一片。 斐珧大致也能明白,她的妖力已经复苏,她全身妖气弥漫,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妖,群臣怎么能允许他们的魔君,为一个妖女误了前程。 似乎一瞬间,一切又回到了五百年前,她被千夫所指,为人所不齿,似乎她浴血奋战多年做下的种种,都不值得一提。 苦笑一声,斐珧望着赢昭衍,疼痛使得她声音颤颤,喃喃道:“我是妖。” “你是我的珧儿。” 赢昭衍步子不停,可刚刚向前了几步,一个固执死板的官员已经阻在了面前,声嘶力竭哭求道:“魔君,您若执意要救这妖女,就从老臣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谦和的面容难得露出了几分狠色,赢昭衍抬脚将那人踹开,脚下祥云勉强聚集,刚欲踏云而起,便听得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一支长箭转瞬间,刺穿了赢昭衍的胸膛。 斐珧霎时间神情僵住,眼见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滴滴落下,慌了心神。 祭台山的禁制已经将他重伤,他躲闪不及,宁肯挨上一箭,也未曾将她松开。 “昭衍,赢炤!”斐珧哭喊一声,身体失了平衡,随着赢昭衍的跪倒,跌在了地上,但是他一双手,还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身。 射箭的人是姬长老,他心里清楚赢昭衍一旦回来,他将要遭受惩处,便干脆先下手为强,趁机铲除魔君,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 可那姬长老还是先赢昭衍一步断了气息,因为乔松的刀已经近乎疯狂的劈砍了他的身体。 斐珧抱着赢昭衍,哭的绝望至极,一声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他的眼神仍旧开始一点点涣散。 月白的衣衫愈染愈红,斐珧伸手触碰他的身体,入手沾染的,尽是粘腻的鲜血。 强行破除祭台山的禁制,已经将他伤的支离破碎,强撑着带她出来,近乎是个奇迹。 斐珧一双眼眸变的通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破开了喉咙,鲜血自她身下不断涌出,这一刻,斐珧几乎疯了,癫狂不已。 祭台之上汹汹业火燃烧起来,斐珧难以自控,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时,只听得耳畔人们大喊,“杀了这妖女!杀了这妖女!” 呵呵,哈哈哈! 她就是妖女!这一刹,斐珧有种冲动,便是让这世上所有的人,统统都来为她们夫妻陪葬! 蒙蒙红雾开始在祭台之上弥漫开来,带着十分浓重的妖气,那些试图靠近斐珧的人,忽然之间像是被什么侵蚀了身体,惨叫连连倒在地上,身体一层层快速腐烂,变成了一堆白骨。 赢昭衍只剩下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气息,一双手自他怀中,试图将同样虚弱至极,神志近乎崩溃的斐珧接过去。 拥着斐珧的怀抱仿佛早已经僵住,紧紧的不肯松手,来人声音沉沉,道了声,“我来救她。” 一句话,赢昭衍的气息彻底断绝,一双手霎时失了支撑,垂了下去。 斐珧脑海中的那根弦彻底崩断,眼神变得呆滞,一滴滴血泪自眼角落下,滴在了他的身上。 赤链蛇卷着红雾,带着斐珧离开了祭台山,那个月白的身影血色斑驳,离她越来越远…………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红叶飘飘度流年 树上的叶子红的如同晚霞一般,经风一吹,簌簌的落了下来。 斐珧坐在红枫林中,一抬手,指间捻起一片枫叶,拿在手中轻轻晃了晃,摇篮里的婴儿粉雕玉琢,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叶子,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她已经在这红枫林中近一年有余,这一年里,斐珧无时无刻不在打听着赢昭衍的消息,他就像是从这世上凭空消失了影踪。有时斐珧恍惚觉得,他不过是她大梦一场幻象出来的美好泡影,从不曾真正存在过,可他们的孩子又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并不是一场虚幻。 为她打探消息的小妖分散在三界之中,斐珧即渴望得到他的消息,又想着干脆就这样杳无音讯,因为她心里害怕,怕得到的消息不过噩耗一场,若是那样,还不如像如今一样,认定他还有生的可能,她心里就还有希望。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赤魉走到斐珧身边,伸出手来摸了摸孩子的脸,看着斐珧的背影,轻声道:“主子,有消息了。” 斐珧蓦然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赤魉,眸中即是害怕,又满怀期待。 这个神情在斐珧脸上已经出现过很多遍,赤魉静默一瞬,不忍欺骗她一个字,便将刚刚得知的消息如实道来,“他没有死,是那木庸将所有的消息都封锁了,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出来。” 斐珧心里的欣喜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忙问道:“他在哪里?是不是被那木庸控制了?” “也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他如今虽然没有死,但也和死相差无多。当初为了救你,他被祭台山的禁制反噬震碎了五脏六腑,又遭受了暗箭,肉体已经死亡。” 斐珧一颗心刚刚放下又提了起来,屏着呼吸不敢言语,静静的,听赤魉又道:“可却也不知为何,他的肉身一直不腐,毫无生机竟还在慢慢的恢复,七魄已经修复齐全,只是三魂消散,不知所踪,若没有三魂归位,他将永远都无法醒来。” “祭台山的朝花呢?” “朝花还未曾长到五百年开花千年落果便已经自行枯死。” 斐珧心里有了猜度,目光流转一瞬,问道:“祭台山的禁制破了,如今可有人守着?” “有,魔界护法乔松,一直在祭台山带兵守着他。” 斐珧沉凝片刻,一颗心渐渐缓和,也愈发冷静了下来,看来那木庸老儿,还不知晓赢昭衍与朝花同根的事实,所以并未毁坏朝花。朝花枯竭,将生机给了赢昭衍,未曾落果,便又归入了生根的过程。 摇篮里的婴儿伸出小手在空中胡乱舞了几下,试图抓住一片飘落的叶子,一连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干脆一撇嘴巴,难过的要哭起来。 斐珧将手里的叶子递到孩子手中,难得问了句无关赢昭衍的话,“魔界的情况怎么样了?” “如今三界乱成了一团,虽未起什么大战,不过却是散沙一盘。魔界之中势力两分,以木庸为首的长老是一帮人,他们拥护新君赢曦继位,试图效仿当年那人掌控整个魔界,逐步取而代之,但是魔族之中也有许多长老并不认可,祭台山上的新君祭祀仪式难以进行,新魔君并未结出魔君印来。而另一帮人,则以国师子凉护法乔松为首,认为赢炤并没有死,一直在拖延等待,但是时间已经过了良久,若是不见什么转变,怕是连当下境况都难以维持。” “所以他们干脆铤而走险,将赢炤七魄尚存的消息传了出来。” 赤魉望着斐珧,点了点头。 斐珧侧目看了一眼,逼近赤魉道:“生下朗儿后,我昏迷许久,醒来之后身体孱弱法力低微,你一直暗中在三界散播我已经死去的消息,如今突然用我还活着的事实,去子凉和乔松那里换取赢炤的消息,是因为你与三界抗衡的准备已经做好,还是因为知晓我如今实力恢复,再难以瞒下去了?妖王大人。” 赤魉不曾后退,静静望着斐珧,心头隐隐有些苦涩,“因为我想保护你,所以隐瞒了所有人你的消息,如今告诉你,是因为不想看你整日郁郁寡欢,一个人失魂落魄。至于与三界抗衡……”赤魉顿了一瞬,坚定道:“是要与三界相争,要在这世上,为妖争出一片活命的地方来,仙人已经高高在上千万年,是时候换下来让妖坐一坐了。南山凤凰一族并未做错什么,却被仙界屠杀殆尽,而你南山凤凰的血脉已经彻底觉醒,如今在世人眼里,你也是妖。主子,若论这红枫林里的妖王,也该是你来坐。” 斐珧知晓赤魉所说并没有假,如今她体内的气息不仅仙魔掺杂,南山凤凰的血脉也已经彻底觉醒,想来如今在世人眼里,她已经变成了人人得诛的妖邪。 当年母亲一头撞上天柱的时候,那血腥悲痛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斐珧不敢想象,当年老天帝将凤凰一族诛杀殆尽尸身尽毁时,会是一种怎样惨烈的景象,若不是当时有如今的天帝和掌星官力保,怕是她也早已经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 如今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妖又怎样?她如今倒要以南山凤凰的名义,与这三界搏上一搏! 静默一瞬,斐珧朝着赤魉问道:“寻不到他的三魂么?” “茫茫天地,无迹可寻。” “也或许有。”斐珧肯定道:“我体内的魔气是由他而来,若是接近了,我能感知出来。” 赤魉心中隐隐作痛,张张口,声音嘶哑道:“我终究代替不了他,对么?” “你是你,他是他,我若将你当做他,对他不住,也对不起你。” “我在主子心里,没有丝毫的位置么?” “有。”斐珧望着漫漫红枫林,“你是朋友,是亲人,不管你是否意图利用我,这一年里,你对我们母子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谢谢你赤魉。” 赤魉高大的肩膀稍稍松了几分,轻笑了笑,眼眸当中透出一丝无奈来。 “是我不配,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污浊不堪,能守在你身边便已经知足。主子,你过的好,便比什么都好。” 孩子手里握着叶子咯咯的笑了几声,两个小拳头将叶子团成一团,就要往嘴巴里面塞去。 斐珧将孩子手中的叶子拿过来,孩子手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张开手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很好,只是我已经有他了。” 赤魉叹一口气,情绪平缓许多,看着摇篮里的孩子,伸出一根手指,让孩子握在手里,细腻的触感让心底变得一片柔软。“只要你想,我便帮你。” “谢谢。” “何必言谢,当年若不是你,我怕是早已经死了。” 斐珧看向赤魉,夕阳余晖下,他菱角分明的侧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这个少年已经走出黑暗,看向了光明的地方。 “你体内的蛊怎么样了?” “起初难以化解,如今还好,已经为我所用了。” “当年你将红枫林中所有妖蛊引到自己身上,没有想过有可能会因此魂飞魄散么?” 赤魉眼眸微动,回忆起当初痛不欲生的场景,静静道:“主子也知道,我们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可既然活着,总要有个盼头。再者,你不愿留在红枫林中,我也不想在你遇到困境的时候,只能远远的观望着,从旁人口中打听着。” “可能没有结果,值得吗?” “红枫林值得,你也值得。” 第一百三十五章 芸芸众生觅孤魂 时隔许久再回魔界,斐珧已经不是当年来去自如的王后娘娘了,魔界之中守卫森严,兵将手中所拿的皆是降妖除魔的法器。 斐珧此时魔气丛生,混杂在平民当中,进到了魔都城里。 守城的魔军盘查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便放了人进去,稍过一刹,一个魔军皱起眉头,问身旁的同伴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到有隐隐的妖气。” 余下几人面色顿变,立刻朝着刚刚进城的人看去,发现魔都城中繁华依旧,那些人早已经融进了喧闹的人群,不知所踪。 祭台山上守卫森严,护法乔松已经带兵在此守了近一年。山上的禁制已经破除,朝花也已枯萎,乔松所守护的,是朝花旁生死不知的嬴昭衍。 忽的,山脉一处起了大火,众多魔军一时间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向了起火处。 一个小队收到了命令,带着法器匆匆赶去灭火,刚刚发号施令的乔松目光在大火之上停留了一瞬,刚刚收回,便觉有细微的风声近了,一片鲜红的枫叶自某处飞来,飘落到了他的面前。 乔松望着枫叶,愣神一瞬,抬眼看了看周遭无人注意,便弯腰捡起那片叶子,匆匆进了山洞之中。 火把伴着荧光,将山洞之中照出融融的光,盈盈光河流淌,围绕在石台旁,一道素衣的身影静静立在哪里,望着面前沉睡不醒的人。 乔松目光定了一瞬,过去躬身朝着斐珧行礼,言语强忍着激动,唤了声,“王后娘娘。” 斐珧目光落在赢昭衍身上,他依旧还是当初温和素净的模样,仿佛睡着了一般。这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孩子的父亲,曾经鲜活细腻的一个人,如今双手冰凉,如同一具尸体一般,纵然已经生出七魄,可三魂尽失,哪怕少了其中任何一个,都不算是完整的他。 手指在赢昭衍脸上拂过,最后将他稍微有些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斐珧极细心的端详片刻,发现他被保护的完好,并没有被人伤害的痕迹,才逐渐放下心来,转身看向乔松。 “我已经不是魔界的王后娘娘了,如今世上人,想来都唤我一声妖女。” 乔松张张口,坚定道:“在乔松心里,大人始终都是魔界当之无愧的王后娘娘。” 斐珧轻笑,颇有些苍凉无奈,“他的三魂,你们有线索了没有?” “子凉国师找寻了许久,前些日子有了其中一魂的线索,但是,还没有确定。” “是在人间。”乔松补充道:“娘娘在魔君心里非常重要,或许,娘娘会知晓,有什么地方会让魔君流连忘返,魂魄徘徊。” 斐珧心中见了希望,有了定数,追问道:“那,其他两魂呢?” “子凉国师查找了许久,仍旧没有线索。” 斐珧回眸,看着面前紧闭的眉眼,附身在赢昭衍额间落下轻若蝶翼的一个吻。 “我去趟人间,将他流落的一魂带回来。” 乔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斐珧叩头道:“娘娘,魔界的未来,便在王后娘娘手中了。” 斐珧沉凝了一瞬点了点头,身中朝花之毒后,她已经许久不再应下这么大义凛然的责任,总觉得天塌了还有旁人顶着,她不想再一次不得善终,可是如今斐珧知晓,赢昭衍是魔界的魔君,魔界在他心里有着至关重要的分量,为了他,她也该再站出来。 五百年间里,他一直默默无闻为她付出良多,将她从濒死之地拉扯回来,现如今,也该她为他披荆斩棘,迎风挡雨了。 未避免引起木庸那帮人的起疑,斐珧并未在魔界过多逗留,告别了乔松之后,转身便去了人间。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临消和北河南江几人被打入凡间,她站在茫茫人海,不知从何处去寻,找谁去问。 人间茫茫众生,到底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人? 那时阴司黄泉的人受了仙界的指令,对她守口如瓶,那时她身中朝花之毒浑浑噩噩势力尽矢,还以为永生永世都难以再见,可如今再看,老天在给了她诸多残忍之后,还对她心存一丝怜悯,让他们重新相遇。 国师子凉心思细密,虽平时看上去少了几分庄重,但斐珧知晓,他不说无把握的话,做无把握的事情,既然他确定赢昭衍有一魂在人间,那么这件事情,十有八九差不得。 细细回想以前,斐珧所幸她与赢昭衍来人间并不算多,满打满算若说意义非凡的,那便只有永州了。 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便是应了昆仑山神兽的请求,去捉拿小雪儿的父亲,那只染了杀戮的雪狐妖,那一次他静静跟随在她身后,眼巴巴见她在妓馆当中买下了貌美的小郎君。 如今细细回想,斐珧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后知后觉,也不知那时赢昭衍的心中,究竟是何种想法。 再然后,永州郊外的盘山湖中有了荒兽的气息,武章叔那时尚不能完全控制荒兽的心智,她灵力薄弱,与荒兽打斗险些丧命之时,他忽然出现,再一次救下了她。 那一次,她受了伤,被他披着君子的外衣占尽便宜,虽说没能跃了最后一步,但她周身上下,哪一处不曾被他细细摩挲。 也是那一次,她怀有目的的应下了他的婚事,一来贪命,为了朝花果,二来贪色,为了风华绝代的小魔君。如今再回想起来,她当时是被诱惑着踩进了他的圈套,朝花果和美色,本就是他抛下的饵。 不管怎么说,在永州发生的事情,斐珧一直记在心里,她相信赢昭衍一定也会,所以眼下,能让他的魂魄留恋徘徊的地方,永州最有可能。 若以三界为论,永州并不算大,可真正到了永州,会发现在众多百姓当中找寻一个不知幻化成什么模样的人,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他或许如同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在山林之中四处飘荡,也或许投生转世,成了个和朗儿一般大小的娃娃,单是将人找到,便已经是件耗费时间的事情。 斐珧派了几个小妖,在永州一带细细排查四里八乡游荡的孤魂,而她则将永州近一年里出生的娃娃查了一遍,来回找了许多天,始终一无所获。 莫非她的猜测有误,他根本不在永州? 心头的信心和希望被一点一点的消磨着,斐珧漫无目的在街上四处游走,险些撞到一人,缓过神来,抬头看,发现已经到了一处酒楼门前。 这个位置,斐珧还有些映像,早些年里她当着赢昭衍的面,买下个小郎君的妓馆就是这里,不过物是人非朝代更替,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酒楼,乍从外面看,里面人声喧闹酒肉飘香,倒也红火热闹。 年少时,她总如那觅食的饿狼一样,找寻着这样的地方钻,喝酒划拳笑闹打骂,喜欢酣畅淋漓醉过一场。至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到了哪里喜欢图个清静,极少往这种地方来了。 脚步停顿下来,斐珧静静看了这酒楼片刻,想起诸多事情,迈步朝着里面去了。 果不其然,进去了发现这酒楼里面热闹喧哗,桌椅板凳皆是九成新色,布置的富丽堂皇华贵十足,当中坐着的客人,看上去也都小有财富出手阔绰。 见了斐珧进来,眼尖的店小二迎了上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两眼,笑呵呵的道:“这位贵客,来的正巧,楼上雅间正好收拾干净,您看合适么?” 斐珧点点头,随着那小二的步子,一同去到了楼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朝相见两相生 自古以来,“财色”二字难分难舍,有了钱的人,难免会沾染一个色字。 斐珧踏上楼梯的一瞬,大堂之中便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眉眼轻佻的看过来,十分浪荡的吹了声口哨。 有人口无遮拦赞叹道:“好生倾城的小娘子。” 斐珧不语,继续踏着台阶向上走去,若将这一类乌合之众的话语放在心里,算是她千年修行都喂了狗去。 到了楼上,陈设比之大厅多了几分雅致,隔间的门上都提了“琴棋书画,风月花鸟”之类的雅称,斐珧被小二领着,去到名叫“听风阁”的雅间,刚刚坐下,便感慨这听风阁里,果真适合听听“风声”。 隔壁间传来了女子呜呜的哭声,斐珧静下来,便听得一人道:“你这臭丫头别不知好歹!这永州城里多少名门贵女都争破了头嫁我家公子爷,你一个卖唱的,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那女子继续呜呜哭泣道:“可是,可是小女子已经有婚约了。” “退了不就好了,给你那未婚夫些银子,叫他再娶个好的,你也可以跟着我家公子享受荣华富贵。” “小女子与夫家相公已经定了终身,怎么能随意悔改,再说小女子相貌平凡福薄命浅,怎能配的上周公子。” 那一直未曾说话的周公子开了口,如评价一件物品,道:“确实姿色平平,不过这一双眼睛倒是有灵气。” 之前说话的小厮讨好道:“公子爷,要么,把她的眼睛给您挖下来。” 女子一听,哭的更甚了。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响了起来,斐珧本以为是那女子眼睛不保,刚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听那公子道:“死奴才!爷要她的眼睛做什么?当水泡踩么?” 那被打的小厮似乎格外恐惧,噗通一声跪下了,连连求饶道:“公子饶命,是奴才会错了公子的意。”说着话,“啪啪”的耳光声起了,那仆人似乎自己打起了自己。 隔间里卖唱的姑娘没有想到发生了这样的转变,一时间屏了呼吸不敢再哭,亦不敢说出一句话来。 斐珧轻笑了一声,一时间也如那姑娘一样把不准形势,不知该不该过去英雄救美。 这一声笑,伴随着不断响起的耳光,似乎显得尤为明显。斐珧只听着耳光声忽的停了,紧接着有椅子挪动的声音,不过几息的功夫,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 店小二心思机灵,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大声朝着斐珧道:“贵客,您别笑话我们这里的装潢简陋,我们这里厨子做的菜,可是永州城里一绝。” 斐珧知晓这店小二是在给她打圆场,虽说她也并不怕那隔壁的公子,但小二这番好意,斐珧还是心领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刚要要上几道拿手菜,却见一个年少公子站在了门前,正颇有傲气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斐珧神情一顿,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张口问道:“你是?” 那公子也是一怔,朝着斐珧问道:“你是谁?” 斐珧挑挑眉梢,不与个孩子斤斤计较,“路人。” 公子眼眸中透出一丝疑惑,“为何我看你,有些面熟?” “芸芸众生相似的人很多,小公子或是看花了眼睛,也有可能。” “你成亲了没有?”十分了当的,对方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斐珧抬眼将那少年公子细看了看,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来,心中隐隐一动,有了猜疑,但很快斐珧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若是依着时间来算,赢昭衍的魂魄就算是投生转世成了凡人,如今也不过是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如何就能成了眼前这样大的一个少年。 “呵呵。”斐珧轻笑两声,朝着少年点了点头。 少年公子再看了斐珧一眼,转身离开,大踏步下了楼去,身后那狗腿的小厮脚步匆匆跟了上去,卖唱的姑娘依旧抽抽搭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半刻难以缓过魂来。 店小二眼见了这件事情,朝着斐珧劝道:“贵客,您或是有麻烦了,这一位小公子在永州,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斐珧对那少年颇有兴致,“怎么一个不好惹?” “听您口音不像本地人,小的我便悄悄提醒贵客几句,方才那小公子是永州城周知府的独子,家门尊贵,人也生的一表人才,向来这永州城里,有了什么让周公子不顺心的事情,知府老爷便会想办法让小公子顺心,贵客您虽没有得罪那周公子,但若要是在永州城里长住,还是稍作注意的好。” 斐珧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感觉很熟悉,可不过才短短一年。” 一旁边店小二听闻了斐珧的话,惊奇道:“贵客也知道那件事情,算起来,是得有一年了。” 前言不搭后语,斐珧疑惑不已,“什么事情?” “就是有人谣传,那周公子枉死的事情。” 斐珧来了兴致,不由多问了几句,“什么枉死?你倒是说说。”说着话,手边多了几钱银子,推到了小二面前。 那小二呵呵笑着将银子掩在袖子里,声音压低了几分,接着说道:“约莫一年前,城里有几人约了周公子前去山林打猎,可打猎途中遇见狼群惊了马匹,几个人四散开去,那周公子被群狼生生拽下了马拖进山渠里,余下几人打不过狼群,只能各自逃命,回来将这件事情报告给知府老爷,说周公子已经被群狼分尸,年少枉死。” 斐珧用手指点着桌面静静听着,见小二抬眸看看她的脸色,便道:“接着说。” “得知消息后,知府老爷和夫人肝肠寸断,带了人去给周公子收尸的时候,却见周公子倒在山渠之中气息犹在,知府老爷一家人忙将周公子带了回去,经大夫诊断之后发现,周公子浑身上下竟无一处致命伤痕,那群狼不知因何原因撤离,并没有伤那周公子性命。” 斐珧点点头,觉得这个故事无甚稀奇,“福大命大,也是一种造化。” 小二同样点头,多了几分感慨,“富贵人便是富贵命,那周公子遭了那样的难,除了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也没有见缺胳膊少腿儿,听说知府大人当夜里便去拜了神仙,如今日日对着风水二神的神像祭拜,据说神仙显灵,还托梦给知府大人说,周公子有朝一日一定能高中状元建功立业的。” 斐珧在其中听出一些关键来,插言问道:“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昏迷醒来之后,忘了以前的事情,性格也和以前略微有些不同。”说着,小二看看周围没有人,悄言道:“以前总是欺压良民强抢民女,如今性子虽然依旧跋扈,却忽然间像是有了分寸,没有再祸害百姓了,私下里永州城的百姓都传言那次遭难,是神仙给他的教训,暗地里许多人也都开始拜起了风水二神。” 说完,店小二又提醒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贵客还需多加注意,能不去招惹便不去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斐珧心里略微有了数,心头欣喜难抑,朝着那店小二微微一笑,想着赶紧寻个机会,接近那周小公子,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赢昭衍的一魂所化。 店小二见斐珧再无疑问,退了两步刚欲离开的时候,却听耳边开口又问,“为何拜的是风水二神,而不是其他仙官呢?” 压低声音,店小二又四下里看了看,悄悄道:“据说知府大人当时听闻了周公子的死讯,吓的尿了裤子,后来经风一吹才干。事后逢人便说那是水神显灵风神相助,才会让他的儿子有那么大的造化。” “哦。”斐珧点点头,嘟囔道:“果真是便宜了那两个,白捡了这么轻松的香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公子身抵万两银 周知府家的公子名叫周凌,如今刚刚一十八岁,周公子为人嚣张跋扈,放眼整个永州城里,都是横着走的人物,之前最是喜欢强抢民女,经了一次狼群遇险之后性情大变,虽然还是喜欢民女,但好歹少了强抢两个字。 斐珧决定去探一探那周小公子,查询他如今身体里的魂魄,到底是不是赢昭衍。 永州城的赌坊喧闹繁华,狂笑怒骂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赌桌前骰子摇的飞快,发出一阵阵清脆有节奏的声响。 周凌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身子随着筛盅微微摇晃,啪的一声,筛盅在桌上落定,打开了,露出里面摇好的点数。赌坊之中空气静了一刹后,桌子对面一人哀嚎一声哭了起来,虎背熊腰的男人恨不能坐在地上打起滚来。 周凌看着那人,唇上带着讥讽道:“孟老三,往后你家的祖宅,可是我的了,回去收拾收拾,带着你的婆娘滚蛋吧。” 嚎啕大哭的孟老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爬到周凌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周公子,公子爷,我那宅子是祖上留给我的,我如今身无分文只剩下那宅子了,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我会攒钱还你赌金的。” 周凌抬脚踢在那孟老三的胸膛上,将他踹开老远,嫌弃道:“家财万贯被你输的只剩下宅子,怪不得别人!还我赌金?拿什么还?你如今可只剩下你那婆娘了。” 孟老三一听,仿佛看到了希望,忙点点头道:“公子若是愿意,我这就把老婆给您送过来,您看行不行?”说着话,又讨好的向前跪了几步。 周凌仰着头哈哈一笑,拿起桌上的银票子,稍稍弯腰抽打着孟老三的脸,“你可真不是个东西,你那老婆虽然曾是青楼里的头牌,但是小爷我不喜欢,所以你还是省省吧!” 说罢了,周凌朝着身边招了招手,从角落里出来几个赌坊的伙计,一把架起那孟老三,将他扔出了门外,哐当一声大门一关,却并未将他那哭声隔在外面。 哈哈笑了几声,周凌将银票一把扬在空中,随着银票子纷纷扬扬的落下,在场的人回味过来,纷纷拥挤着前去争抢。 将脚重新踩在凳子上,周凌朝着哄抢的人群道:“还有没有人敢和小爷赌一把的?有没有!” 话音落了,人们依旧在争抢地上的银票,没有人再站出来与他赌上一把。 “一群废物!”周凌唾骂一声,正了正衣衫转身就要离开。 “我和你赌!”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赌坊之中响起,众人一时间停了动作,纷纷抬头看去,待看清说话的人后,一个个惊讶不已,愣在当场。 周凌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目光在斐珧身上落定之后,眼神亮了起来,几步近到赌桌前,饶有兴致道:“是你。” 斐珧微微挑动眉梢,轻笑了笑,风情万种。“是我,小公子,我赌技不好,你可要多担待。” 周凌眸中兴致满满,“你有多少钱和我赌?” “黄金白银,不计其数。” “那你想赢什么?银子么?” 斐珧眼波流转,含有笑意,“金银太过无趣,小公子,有什么有趣的玩法么?” 周凌怔了怔,狂言道:“不如,将你自己赌上怎么样?” 斐珧将手撑在桌面上,向前探了探身子,爽快应道:“好!” “那你想赢什么?” 斐珧目光如炬细细看着,面前少年的脸庞与赢昭衍分明不是一个模样,可一双眼睛,却染着他八分神韵。 不由得,斐珧想起了嬴昭衍拥着她气息断绝的那一刹,一双眼睛不禁变的微红,渐渐蒙上湿润。 低头一刹,恢复好自己的情绪,斐珧开口道:“一样,将你自己赌上怎么样?” 周凌一时陷在一双眼眸里难以自拔,回味过来,也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喧闹的赌坊之中开始变的静悄悄的,筛盅握在斐珧手中,轻轻的摇晃了几下,而后便停在了桌上。 另一边周凌也是如此,没有再耍出什么花哨的样式,轻轻几下,静住不动了。 斐珧率先将筛盅打开了,看了看面前的点数,微微簇起眉头,无可奈何的笑了,感慨道:“果然,赌技向来不算好。” 周凌望向斐珧,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伸手将自己摇好的筛盅微微动了一下,打开了,上面的点数略微小与斐珧。 一抬脚将身边的凳子踢开,周凌爽快道:“我输了。” 斐珧也有些意外,在赌桌前静了一刹,“那跟我来吧。” 周凌点点头,迈步跟了斐珧而去。 两人走后,赌场里面即刻变的喧闹声一片,如此奇异的情节,足以他们在永州城里议论上三天三夜。 周凌身边的小厮一时之间也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捉摸不透自家公子今时今日将自己输了,到底是何用意。 斐珧带着周凌静静走着,穿过街巷,到了一处行人稀少的石桥上,才慢慢停住了脚步。 回过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周凌,斐珧思绪纷飞,感慨万千,沉凝许久才压下心头的杂乱,开口问道:“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周凌没有想到斐珧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思绪卡顿一瞬,点了点头。 微风路过石桥,将少年的衣襟带起,斐珧随着风迈开步子,一步步靠近周凌。 周凌原本站在桥上纹丝未动,可当斐珧越来越近时,浑然不觉的抬了抬手,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这种感觉,周凌也觉得奇怪,干脆向前了一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朝着斐珧调笑道:“怎么,这么迫不急待要投怀送抱了么?” 斐珧的身高在女子之中并不算矮,如今在少年周凌面前,只略微低了些许,听到周凌的调笑,斐珧不仅未曾羞怯的停下,而是愈发靠近,甚至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拂上了周凌的脸颊,指间魔气流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渐渐的,一股朝花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斐珧心头激动万千,扑上去一把环住周凌的腰,音色带着脆弱和恋恋不舍,闷声道:“我找了你好久。” 周凌不明所以,一双手霎时间不知该放在哪里,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最后顺着自己的心意,将斐珧拥在了怀里,低低嗅着她发间的气息。 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响起,自远处靠近了,那跟在周凌身边的小厮见此场景后,或是对强抢民女的事情最为拿手,便积极大声道:“爷,公子爷,我们这就将美人给您捉回去,让您好好快活!” 周凌冷眼剜了那小厮一眼,沉迷于怀中柔软馨香的触感,没有说话。 小厮自认收到了主子的“暗示”,嘿嘿一笑就要上前将斐珧捆绑起来。 周凌忍不可忍,骂一句,“不长眼的东西,给爷滚开!” 那仆人一听,咧了嘴巴,又悄模悄样的退了回去。 斐珧眼睛有些发红,离开周凌的怀抱,抬眸细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周凌怀中一下子空了下来,觉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簇起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晰了。” 斐珧顿感失落,点了点头,三魂之中仅剩一魂,神志清明不痴不傻已然是幸中之幸,又怎么能奢求还记得她呢,耳边却听周凌又道:“不过我心里觉得你亲切。” “嗯。”斐珧应了一声,自我安慰道:“慢慢就会记起来的。” 天边逐渐染了暮色,将石桥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修长,斐珧看看天色,朝着周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周凌一怔,“可我已经输给你了,便要和你走。” 斐珧吓唬道:“若我是山间的土匪拦路的霸王,你也要跟我走吗?” 周凌扬唇笑的自在,“你要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身死魂离心不忍 斐珧上下扫视周凌一眼,虽然已经确认了面前的周凌,确实是赢昭衍的其中一魂,但面貌身量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她一把年纪,总不忍心下手迫害。 “你先回去吧,我会去找你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余晖落下山边,夜色在大地上弥漫开来,斐珧回到客栈当中,一阵风微微袭过后,身边的桌面上,留了一片鲜红的枫叶,翻开了,上面字迹明了,书写了简单至极的几个字。 “身死魂离。” 斐珧将枫叶握在手中,想想周凌,莫非果真要亲手将他杀了么?虽说真正的周凌已经死去,那一魂本就是赢昭衍的,可若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斐珧还是觉得有些难以下手。 一夜之间,翻来覆去沉沉无眠,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来的,都是曾经一重重一暮暮的别离,当年里有人骂她命犯孤星,她听着沉默不语,事实果真就是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她曾经费尽心力想要抓住他们,可结果总不尽人意,有时候斐珧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双手沾染的血腥太重,遭了报应,可当年这世上人分明期盼她做个英雄,她救过的人,也早已经不计其数。 夜窗外,布谷鸟儿的声音逐渐停了,鸡叫三声,清晨的光亮透进了房间里。 客店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斐珧起身过去将门打开,本以为是店小二应时来送洗漱的热水,不想周凌一张脸凑到近前,眯着眼睛笑的正欢。 斐珧后退一步,让开门许他进了房间,从桌上倒了一杯凉透的白水咽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了想,怕你不去找我。”说这一句后,周凌细细看了看斐珧,补充道:“你披散头发未曾梳洗的样子,比昨日里英姿飒爽,还要漂亮。” 斐珧笑笑,果真,赢昭衍说情话的本事由来天生,如今只他一魂的周凌,开口便说的这样招人欢喜。 周凌在房中站了片刻,将心头的拘谨掩盖下去,想起自己好歹也是知府家的公子爷,便寻了个座位随意坐下,带着几分无赖道:“那日在酒楼问你是否有了夫家,你点头承认,为何偏又来撩拨我呢?” 斐珧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转言便道:“那日卖唱的姑娘还定了人家,你怎么去撩拨人家。” “我……”周凌语顿一瞬,“我不过是问问。” 细细回想,周凌又道:“当时并不觉得,如今再看,她的眉眼与你有着那么两三分相似。” 心里一动,斐珧追问道:“是她像我,还是我像了她?” 周凌摇摇头,靠坐在椅子上,几句交谈下来,心里觉得轻松亲近。“谁像谁说不准,不过自忘了之前的事情后,心里偏喜欢那样眉眼的女子,尤其见了你,简直长在了我的心里。” 说着话,周凌渐渐没了正形,“我昨日里有意输给你,如今可是你的人了,美人你可不能弃我而去啊!” 一句话了了,又追问道:“还不知道,美人叫什么名字?” “斐珧。” “斐珧。”周凌低低念了一声,蹙眉注视着斐珧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珧儿。” 一声“珧儿”唤的斐珧心头动荡不已,点点头,“嗯”了一声。 得了回应,周凌忽的坐正了身子,推测道:“莫不是我们之前曾经相好过,我对你情根深种,你却抛下我嫁了他人,如今我失去记忆,才将你忘了,却没能忘的彻底?” 推理罢了,周凌狐疑的看着斐珧,“你不是要找小爷旧情复燃吧?” “……”斐珧一时陷在周凌假想的故事里,不知作何回应,思绪顿了一瞬,才应道:“不瞒你说,我不仅成了亲,还有了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如今回来找你,就是想红杏出墙,带着孩子同你一起长相厮守,你看怎么样?周小公子。” 周凌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像是一时难以接受,“你,你……” 支支吾吾半天,周凌一甩袖子,脸色微红,骂了一声“不守妇道!”大踏步出了房间。 斐珧呵呵笑了几声,听得候在外面的小厮道:“公子爷,要,要抓回去吗?” 周凌声音里透着恼怒,“她已经成亲有孩子了!” 那小厮不以为然,“去年您不是还找过个有两个孩子的么?嘿嘿,您说那样的,有风韵。” 周凌声音越发怒了,“啪”的一巴掌打在那小厮脸上道:“小爷我已经忘了,不记得了!” 小厮委屈不已,“您不记得那风韵的滋味了,眼下不刚好回味一下么。” 伴着大踏步下楼梯的脚步声,周凌低低的道了一句,“她不一样。” 小厮下一句还未接的上话,便听得“啪”的一声,耳光又响了起来,周凌呵斥道:“闭嘴!不许说话!” 斐珧在房中静静的听着,先是笑出了声来,喜悦过后,一双眼睛里渐渐迷蒙一片,一垂眸,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 片刻,房中起了蒙蒙红雾,斐珧扭转身将眼泪快速拭去,再回头,赤魉已经站在了房间里,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娃娃见了斐珧,张张手要抱,斐珧将孩子接过来,音色亲昵,唤了一声,“朗儿。” “你不舍得动手,不如由我去。” 斐珧摇摇头,“再等等。” 赤魉沉默一瞬,提醒道:“主子,最多半个月,尽快离开,如今那一帮妖霍乱苍生,这世上到处都是捉妖的人,你且小心。” “武章叔那边,调查的有头绪了么?” “只知道幕后大妖,是只千年的麋鹿。” 娃娃抱住斐珧的脸亲了亲,斐珧提醒赤魉道:“不要轻举妄动,待我将这一魂收回,便去会一会那麋鹿。” “是,主子。” 短短几句话,赤魉伸手将孩子从斐珧怀里接过来,“如今人间不安稳,我先带朗儿离开,你务必小心。” 斐珧松了手,见朗儿又乖乖抱住赤魉亲了一口,好奇的扣着他领口暗纹的刺绣。 房间当中红雾起了,飘飘然要离开的时候,斐珧开口提醒道:“月满了,你且要小心。” 赤魉未曾显出身形,应了一声,慢慢的远了。 出了客栈,斐珧走在街上,听着街头巷尾,人们满口议论的事情,果真就是昨天赌坊里的桥段,有的将她说成了绝世赌神,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赢过了擅赌的周凌;有眼睛清明的说是周凌放了水,目的是为了搏得美人一笑,抱得美人归;还有再隐秘一点的版本,说是风水轮流转,往日里强抢民女的周凌如今载在了一个妇人手中,被妇人从赌坊强行带回去百般侮辱,事后周凌还沉迷于妇人美色,两人不顾伦理道德,勾搭在了一起。 斐珧听了几番,笑笑了之,皆不去理会。 逢上暖春时节,永州城外的桃花开的正好,斐珧出了城去隐住身形,在山脚一个小村落里现出身来,朝着其中一户去了。 到了门前,斐珧伸手叩了叩木门,片刻后听着脚步声近了,面前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原本脸上带着柔柔的笑,见了斐珧,惊的一只手掩上嘴巴,忙将她一把拉进去,然后将大门上了门栓。 斐珧环顾一圈,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人和物,都没有太多的改变。 “云锦娘娘近来可好?” “大人,斐大人。”云锦掩着嘴巴,温婉娴静的一个人,此时激动的难以言语,“生死一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人了。” “我一切尚好,多谢娘娘记挂。”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暖春杨柳照锦云 云锦娘娘和武章叔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多年以来,每逢暖春时节桃花盛开,武章叔都会带着云锦娘娘到人间小住,看一看云锦娘娘最爱的桃花美景。到后来武章叔生死不明,几百年里云锦娘娘一个人也会来到人间,睹物思人,回忆夫妻两个在一起时的美好场景。 如今正值暖春,斐珧猜度着云锦娘娘该在这里,所以便来探望一番。 云锦娘娘见了斐珧,激动的一时无法言语,进了屋里掩上门,才渐渐恢复过情绪来,第一句话便提醒道:“大人如今出门可要小心,这三界之中,许多人都在捉拿你呢,说你,说你……” 有些话云锦娘娘不好意思说出口,斐珧补充道:“说我是南山妖凰,对不对?” 话语说的轻巧,云锦娘娘确是担心不已,“可要小心的,这一次和上一次,还有些不一样。” 斐珧猜度道:“该是魔界有人与仙界老司南那帮家伙联合起来,将当年的旧事再提,要对我斩草除根,在三界之中下了诛杀令。” 云锦娘娘一见斐珧心里有数,再一次提醒道:“大人可要千万小心。” 说着话,还将盘子里洗好的果子塞了一个到斐珧手中,一双眼睛满是慈爱,细细的将她看着。 斐珧心里颇有感慨,低头咬了一口果子,轻声道:“我当年势头盛的时候,娘娘从不曾过多问候,落魄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有娘娘的关怀,斐珧感激不尽。” 云锦娘娘拉住斐珧的手,“这世上人都是将心比心,我们夫妻有了难处,也唯大人能真心实意站出来,朋友一场,说那么多见外的话做什么?” 几句话说的情绪有些伤感,斐珧转换话题道:“武章叔可曾来过?” “来过,半夜里留了两个时辰便走了,他总怕我会嫌弃他,怕拖累我,你说夫妻这么多年,哪里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云锦娘娘,慢慢会好起来的。” 云锦看看斐珧,想起什么,忽的站起身来,去到靠墙的柜子处打开,将一个捆的整整齐齐的包袱放到斐珧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道:“听武章说大人有了孩子,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东西,便又做了几件衣裳,夏单冬棉都有,大人不要嫌弃。” “那太好了。”斐珧将包袱拿到身边,“朗儿年岁不大,话都还不会说,却是个爱美的,一穿新衣服就咯咯笑,这下他可高兴了。” 这话说的云锦娘娘也高兴,刚要闲说几句别的,斐珧忽的在唇间比了个禁声的动作,而后将包袱收到腰间储物的锦囊里,朝着云锦娘娘道:“我先走了,娘娘多加保重。” 话音刚落,还不及云锦娘娘站起身来,斐珧已经利落出了门去,离开了云锦娘娘的院子。 绕着小路一直到了荒地里,四处的树木开始抽出了嫩绿的枝叶,脚下旧年的荒草和新长的嫩叶交杂,白杨絮子经风一吹,飘的漫天都是,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四下里无人了,斐珧停下步子,朝着身后道:“追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 说着话,一个中年的男人长须飘摆,从大树后面现出身来,手中握着镶金带彩的宝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乍看第一眼,斐珧还以为是仙界哪个不开眼的神仙,竟敢单枪匹马来招惹她,细看过去才发现,这人不过肉体凡胎,该是个人间的修士。 还不及斐珧开口,那人已经义正词严,朝着斐珧呵斥道:“你这妖女,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城中出没!” “哦?”斐珧听了,觉得这话有趣,“光天化日不行,难不成夜深人静才可以?” “休要狡辩!且等着受死吧!” “我与你可是素无冤仇,你又何曾看到我伤天害理?凭的什么要我受死?” 那修士拔出剑来,“凭你是妖,便足可以了!” 空中飘落的柳絮霎时间静止了,那修士手握长剑向前刺杀的动作也被定格在了原地,斐珧一步步过去,看着那修士道:“许多妖真的好无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那修士咬着牙,试图冲破斐珧的控制,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落,身上的禁锢却没有丝毫松动,终于,舌尖有了一丝活软,那修士口齿不清,态度强硬道:“自古人妖殊途,你无缘无故勾引知府公子,便是有所图谋!我虽然斗不过你,但是我师父一定会杀了你的!” 斐珧啧啧两声,“竟是被发现了呢,不如你和我说说你师傅是谁,我好将他一起杀了。” 那修士一听,瞬间紧闭嘴巴,不再言语。 “看来是个沽名钓誉的无名小卒,不值得一提。” “你这妖女胡说!我师父是大明山余仙人,不仅剑法超群,还通晓三界,能请来九天之上的仙人。” 斐珧原本没有多少兴趣,话题扯到这里,便随口问了一句,“能招来什么仙人?” “多年前,师父曾请得仙界风火二神共赴宴席,还曾请过仙界战将司南将军。” “哦。”斐珧点点头,“司南老儿。” 那修士一听,气恼道:“你这妖女!啊!” 话说着一半儿,只听得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紧接着那修士惨叫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正中嘴巴,碎裂的牙齿伴随着血水流下来。 斐珧收了加持在那修士身上的术法,那修士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捂着嘴巴哀嚎起来。 扔石头的罪魁祸首已经近到跟前,一脚踢在那修士的身上,骂道:“收我爹爹几十两银子就无法无天了!小爷的事情也轮得到你管!” 那修士爬起来,指着斐珧道:“周公子,你果真被美色迷惑,这女子是妖!她是妖女!” 周凌面色有些微微变化,看了斐珧一眼,又要做势去踢那修士,那修士一见不好,连滚带爬跑了老远。 “小爷我就好这口,就喜欢狐狸精!” 斐珧目光扫向周凌,“你喜欢狐狸精?” 周凌回过头来看看斐珧,“打个比方而已。” 斐珧将这句话暂时藏在心底,虽说这周凌不过是赢昭衍的一魂,但是行为思想是他分离出来的,却不知这赢炤心里,还好这一口,看来是以前深藏不露了。 “你怎么来了?” “我去客栈找你,小二说你出去了,我就……” 斐珧早已知晓,揭穿道:“你在客栈外放了人盯梢,不过这个腿脚不够利落,下次还是换一个吧。” 周凌面色不改,理由倒足,“你赢下了我,我就得跟着你,免得你跑了。” 斐珧扭转身,朝着永州城里走去,“你就不怕我是妖么?” 周凌脚步顿了一瞬,跟上斐珧道:“说实话,我重伤之后忘了之前的事情,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脑海里梦里经常出现一些零碎的片段,那些场面好像不似人间,却也不知是哪里,而且一直伴随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我模糊记得她的样貌,便一直在永州城里找与她长的相似的人,直到遇见你,我梦里的女子,变成了你的身影。若是寻常人,我怎么会有这般的梦境和记忆,所以我觉得,我也有些来路不明。” 斐珧停下脚步,看向周凌,这一次仿佛面前的一张脸换了模样,变成了赢昭衍的五官样貌,斐珧张张口,莫名有些难过道:“若我说,我们曾爱过,我也找了你很多年,你信么?” 周凌望着斐珧,直望进了彼此的眼眸里,点点头,“我信。” 罢了,周凌又问道:“那既然你爱我,找了我很多年,怎么还和旁人成了亲,还有了孩子?” 斐珧深呼一口气,继续朝前走去,“孩子是你的。” 周凌也倒吸一口凉气,“你怀着我的孩子嫁给了别人!” “……” 第一百四十章 夜班登门意阑珊 人有时候会觉得恍惚迷茫,混淆现实虚幻,就像周凌如今分不清楚,到底知府家的周公子是他,还是梦中那段残缺不全的记忆是他,只知道遇见了她,仿佛心底深处某样东西有了着落,脑海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有了生动的脸庞。 周凌想要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拥抱她,亲吻她,虽然两个人不过才见了匆匆几面。 闲在府中,周凌正蹙眉胡乱思索着,身旁边跟着的小厮眼神机灵,凑过来道:“公子爷,要不,小的去给您将美人捉来。” 周凌犹豫片刻,坚定道:“不,这不太合适。” 小厮继续撺掇,“有什么不合适的,早些年里您这样做,不都称心如意了么?” 周凌不大记得早些年里干过什么,却知晓这一招用在斐珧身上,必然不会灵光。 “她与别人不一样。” 小厮嘿嘿一笑,“小的知道,您这次是动了真心。” “真心。”周凌呢喃一声,捉摸不透“真心”这个词语。 夜色深浓。 客栈里,斐珧看过武章叔托小妖带来的书信后,一缕火焰在指尖燃起,信纸变成一团黑灰的烟雾在空中飘浮。 短短一年光景,三界之中可谓变化多端,先不说魔界翻天覆地,成了那木庸掌权,仙界中也是一片缭乱,明月仙子死后,天帝竟是一病不起,九天之上灵丹妙药吃了无数,都不见什么效果。各处里战乱四起苍生浴血,仙界战将死伤不计其数,唯剩下老司南一家独大,手握兵权。 武章叔和赤魉正在暗中积蓄力量,战乱乍然起了,虽闹事的主要势力是妖,但也有许多小妖被迫流离逃难,居无定所。 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虽然艰难,但是如今,好歹也可以避一避难。 如今妖分了两派,与她惹人扎眼的诸多名声比起来,那另一方为首的老麋鹿才是深不可测。 许多事情乍一看,或许认为以老麋鹿为首的妖被压迫多年,四处霍乱只为报复抢夺,可细细分析便会发现,诸多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这一切的背后,其实井然有序,藏着阴谋。 脑海中正细细盘算思索着,忽听得蹑手蹑脚的声音近到了门前,斐珧六感敏锐,听得门外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撬锁,撬锁。” 话音落了,一阵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上响动起来,约莫过了有半个刻钟的时间,斐珧所在房间的两扇门,已经被人悄悄打开,两道黑影紧接着蹑手蹑脚进了房间。 斐珧躺到床上不动声色,这人间的小贼胆大包天,竟敢算计到了她的头上。 进了房中,其中一个黑影压低声音,朝着另一个提醒道:“小心些,不要伤了脸皮,公子爷不喜欢花了脸的。” 斐珧一听这声音,有些耳熟,细细回想一番,原本已经握起的拳头又悄悄松开。 两道黑影十分熟稔的动作起来,分工明确,一个掏出沾了药水的帕子捂上了斐珧的口鼻,另一个借着窗外隐隐的灯光,将手中的麻袋解了开来。 斐珧瞧着这一番动作,想来还是惯犯,看来那“周凌”之前,以这种手段迫害了不少良家妇女。 忽然被捂上了嘴巴,斐珧故作惊醒,挣扎了几下后,闭上眼睛不动了。 那拿着麻袋的人利落将她套了起来,两个人配合着将她抗在了肩上,脚步匆匆出了客栈的门。 那看守在大堂里的伙计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只惊讶的“啊”了一声,后像是捂住了嘴巴,不敢出一声大气。 斐珧被抗在其中一人肩上,在街道小巷里快速的走着,路上两人还悄悄交谈着,言语之中难掩兴奋。 “大哥,我们可有一年多,没有领过这样的赏钱了,想想每次干这一票,顶的上辛苦大半年。” 另一个淬了一口痰道:“若不是那小子出手阔绰,老子才不在他手底下受气呢!” “嘿嘿。”扛着斐珧的人喘了几口粗气,脚步停下歇息了片刻,接着小跑起来。“大哥你脸上有肉,耳光扇起来响亮,那位爷喜欢。” “呸!你的银子花起来不响亮么!” 两个人边交谈着,斐珧觉察转过弯,她被放进了一辆马车里,紧接着,车轮碌碌的声音响起,摇摇晃晃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便被两人抬了出来,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进到了一处房间里。 麻袋解开,斐珧被安置在床榻之上后,两人悄悄的退了出去,满心欢喜的,只等着领赏。 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房间的陈设富丽华贵,桌椅柜子都是一色的上品木料,摆设也都是寻常百姓难见的罕见玩意儿,最细致的,是那遮着蜡烛的灯罩,随着灯火跳动忽明忽暗,灯罩之上描绘的美人,似乎翩翩起舞,要活了一般。 斐珧看着,感叹一声,有时这人间的富贵生活,比之九天之上的仙人,还要奢靡。 正思索着,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进来的人步子迈的颠散,夹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来人进门之后唤了两声侍女的名字,可那侍女似乎早已经被刻意打发走,无人回应,只得自己到桌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斐珧躺着,静静的听着,同一个人,哪怕换了地点变了世间,习惯还是一种难以更改的东西,当年赢昭衍在喝过酒之后,回房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先喝上一杯茶水。 紧接着,那人几步到了床前,似乎床榻之上乍然多了个人,让他十分恼怒,带着酒气近到跟前,刚欲掀开被子赶出去,可借着房中幽幽烛火看清面容时,呼吸动作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静了那么片刻,斐珧感受到一股酒气逼近了鼻息间,在周凌即将吻到唇边的时候,斐珧忽的睁开了眼睛,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四目相对看了片刻,斐珧坐起身来道:“你强抢民女倒是拿手。” 周凌一时心亏,百口莫辩,“我,不是我,定然是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其中原因斐珧自也知晓,偏偏就狡上三分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必然是你有这个意思。” 周凌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得耸耸肩膀,说了句自觉有几分熟悉的话,“你要是这么觉得,我也没有办法。” 斐珧:“……” “你怎么不说话了?” “如今你说什么,我都让着你。” “为什么?” “以后补回来。” 周凌:“……” 空气静了片刻,房间里烛火幽幽晃动,渐渐生出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周凌搓搓手,“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天意如此,你就留在我这里吧?” “呵呵。”斐珧笑了两声,“你不怕我果真是妖,一夜缠绵过后,将你掏心挖肺?” 联想到斐珧的假设,周凌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但抬眸看看斐珧,一颗心如同中毒一般,又彻底沦陷了下去。 “若是你的话,我也不怕。”说着,为表衷心,周凌还靠近了些许,试图将心爱的人儿拥进怀里。 斐珧感受到一双手到了腰间,抬眼再看周凌俊秀的眉眼中颇带稚嫩,无故多了几分罪恶感,不由自主,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周凌一时间有些挫败,养了许久的公子脾气上来,将自己的衣带一解,伸手便想要将斐珧钳制住,哪知还未触及,便被反拧住胳膊,摁在了床榻之上,动弹不得。 “放,放开我!” 斐珧故作惩罚的,伸手在周凌腰间掐了一把,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少给我耍你的臭脾气,如今我可不吃这套!” 周凌挣扎几下未果,恶狠狠道:“我梦境里,分明记得,记得是你被抓住,逃无可逃,然后,然后……” 斐珧忆起某些绯色过往,一双老脸霎时间红透,反驳道:“那,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牡丹花下自风流 既来之则安之,斐珧暂时在周凌的府上住了下来,不过两人分隔两间,周凌一脸幽怨去到了侧厢房里。 第二天清晨早起,率先来看斐珧的并不是周凌,而是他那做知府的爹爹。 知府大人常年搜刮民脂民膏,养的体型饱满腹有肥油,说几句话,额上汗渍油渍一齐掉落,擦的手里的绢子,都一层层泛着油花。 斐珧觉得有些倒胃口,本不想多看这知府大人,可知府大人的一身行头,让斐珧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知府大人镶金带彩的外衣上,沾满了黄色的符箓,上面朱砂描绘的纹路曲曲折折交织繁复。 早些年里,斐珧也曾对这符箓一门颇动心思,还曾细细学过那么几年,不过因为施展之时绘符太过繁琐,便极少用到,如今乍一见了这么多,不禁细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可如此神态,被那知府大人定义为“心有惧色”,便伸手指着斐珧道:“你,你这妖女莫要张狂,如今我神符加身不会怕你的!” 斐珧本想关上房门不去搭理,却听那知府大人又道:“高修士已经回师门去搬救兵,你这妖女若是识相的话,就赶快离我儿子远一些,本官说不定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一听这话,斐珧实话道:“是你儿子的人,将我绑到这里来的。” “我儿子接触的人,我都会暗查一番,我已经调查过,是你这妖女先勾引我儿子的!” 斐珧想想自己此行永州的目的,觉得这话说的也不假,便随口道:“你要是这么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定会收了你这妖女的!” 斐珧看着面前知府大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害怕极了,可为了儿子周凌,仍旧壮着胆子前来,也可谓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于心不忍,斐珧一伸手,从那知府大人的身上摘下来一张符箓,好意提醒道:“这降妖符中间少了两笔,下次让画符的人细心些。” 一见身上符箓竟被摘了下来,知府大人顿时吓的抖若筛糠,连连后退几步,踉踉跄跄险些跌倒,逃离了斐珧所在的院子。 斐珧转身刚回到房中不久,便见周凌急匆匆进来,将门口看守的小厮踹了一脚,而后朝着斐珧道:“你不要生我爹爹的气,他,他也是为我好。” 轻声笑笑,斐珧道:“做儿子的被妖女美色迷心,也果真可怜了天下做父母的心思。” “你又要气我。” “开个玩笑。” 周凌解释道:“也不怪我爹爹担心,如今天下多起了闹妖的地方,永州城里也有好几处出了人命,他是担心我。” 斐珧坐在桌前沏了杯茶,刚欲闭上眼睛打个晨睹儿,一听周凌的话,簇起了眉头,“那老麋鹿洒的好大一把沙子。” “什么意思?” “没什么?永州城里,哪处闹妖了?” “是城郊,有个,有个樵夫被一夜之间榨干了精血。” 斐珧一听,感慨道:“这倒狠毒。” 周凌看斐珧一眼,同样感慨道:“美色误命。” 斐珧往日里听多了度厄星君的八卦,耳濡目染,学着点评一句,“世风日下啊。” 周凌又抬眸瞧了斐珧片刻,继续感慨道:“其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斐珧扫过周凌一眼,送予了他一个复杂难辨的眼神。 如今三界之中妖乱四起,只要不伤及她红枫林,斐珧这些年也未曾去管过,不过如今既然在她的眼皮子地下了,她便要去看上一看,管上一管,毕竟做神仙那些年,也曾吃过老百姓不少香火供奉。 去到永州城郊,斐珧眼见村子里好几户人家都挂起了白帐,呜呜的哭声时不时飘出人家的院墙。 周凌四下里瞧了瞧,朝着斐珧道:“看来近些天死的,已经不止一个人了。” 身后跟着的两个无恶不作的小厮此时吓的瑟瑟发抖,朝着周凌道:“公子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老爷会担心你的。” 周凌则十分淡然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定然是你们平日里恶事做的太过,所以才会如此胆怯。” 斐珧暂时停了下来,捏出术决查探一番四周气息,而后说了句公道话,“他们最是擅长强抢民女,抢来的也都送到了你周公子的榻上,所以亏心的人,也该是你才对。” 周凌一时静默无语,低声朝着斐珧道:“你也知道的,如今的我和以前的我,是不一样的。” 斐珧看准一家,迈步进了门去,果然这一家刚死不久,还未曾发丧出去,一口薄木的棺材停在正屋中,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瘫坐在门前呜呜的哭泣着。 过去了,斐珧并未多说什么,直接了当道:“节哀,官府查案,要检查一下死者的尸体。” 两个妇人止住哭泣看了斐珧一眼,本将信将疑,但见周凌自一旁站了出来,重复一遍道:“官府查案。” 或许因为周小公子的恶名早已远播,两个妇人看到周凌之后,眼中的犹疑瞬间打消,下意识拉紧了衣领,婆媳二人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周凌为此尴尬不已,扭头看了看斐珧,见她无甚表情,直接近到了那口棺材旁边,伸手将未曾合严的棺材盖推了开来。 死的人是老妇的儿子少妇的丈夫,该是三十不过的壮年,可棺材里的尸体却瘦小苍老,皮肤干瘪满面青色,仿佛被榨干了浑身精血夺了几十年的寿命,极快的苍老而死。 斐珧问了几句,那老妇还在呜呜的哭泣着,少妇人见斐珧是个女子,心头恐惧稍稍减去,实言交代道:“我的丈夫本是个身材高大的健壮男子,可自打走了几次夜路,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女子一双眼睛哭的有些发肿,细想了想道:“有,他几次走夜路回来,身上都带有一股香气。村上的那个傻老汉说,他这是碰上妖邪了。” 这尸体上确实存留有淡淡的妖气,斐珧用手指轻点几下棺材,脑海里沉思一番。 “那傻老汉是什么人?” “是这村子里的一个傻子,不过说傻也算不上太傻,整日里疯疯癫癫说话无边无际,村里出事之后,是他先反反复复说闹了妖邪,一开始时,人们还不大相信,可到了后来,出事的人一连有了几个,才有修士来查探,说是果真有了妖邪。” “那妖邪可被修士拿住了?” 少妇人摇摇头,“没有,修士说那妖修为高深,回师门叫人去了,本以为我的丈夫能挺到那高人回来,却不想……” 言说到这里,那妇人又开始用袖子掩着面庞,呜呜的哭泣了起来。 生离死别的苦,最是劝不得,斐珧看看那少妇人,只道了声“节哀”,便迈步出了院子。 周凌跟上道:“珧儿,你又要去哪里?” “去见一见那傻老汉。” “我们不是来捉妖的么?” “时机未到。” 周凌觉得斐珧自有道理,便没有多问,一招手叫来身后几个小厮道:“去!打听打听那傻老汉住在哪里!” 傻老汉住在村子东头的一间破草棚里,这草棚四面透风,勉强算的上是一间屋子,斐珧看了看,想必住在其中冬凉夏暖,四季分明。 傻老汉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看不出真实年纪,斐珧几人进了屋中,未曾抬眸看上一眼,窝在稻草堆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周凌一见,过去便要将那傻老汉踹醒,斐珧一把将周凌拦住,朝着那老汉道:“妖邪进了屋中,你不怕么?” 那傻老汉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斐珧一眼,即又闭上眼睛含糊不清道:“本是九重天上仙,怎奈成妖落凡间。” 斐珧一听,眉梢微微挑动,“阁下,能否起来说话?” 那傻老汉似乎已经入了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香甜的东西,一连吧唧了好几下嘴巴,不再理会旁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水轮流遇旧仇 那傻老汉睡意深浓爱答不理的态度,惹怒了周凌和他的恶仆,几个人上去便要将那傻老汉痛揍一顿。 斐珧如今是个极讲道理的人,知晓武力不能解决一切,便阻止了周凌,继而点起了一把火,凑到那傻老汉的面前。正值春燥时节,只要火星碰到了老汉身下的稻草,便会一触即发火势大起。 那傻老汉感受到了火焰的炙热,即刻睁开了眼睛,跳起来逃到了院子里,躺在一口水井旁边打起滚来,哭闹道:“欺负人啦!有人欺负傻老汉啦!” 有附近热心肠的邻居前来,本想帮上这傻老汉一把,可一看来人是知府大人的公子,便又都悻悻的退了下去,让老汉自求多福。 斐珧静静站着,看老汉闹腾的差不多了,便过去,语气阴冷道:“再装疯卖傻,我就真杀了你。” 那傻老汉似乎是被吓的不轻,坐起身来蜷缩在井边,怯怯的看着斐珧,不再言语了。 斐珧静了一瞬,看着那老汉道:“你究竟是谁?” 傻老汉翻着白眼想了想,一张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 斐珧转变了思路,又问道:“那你看,我是谁?” 傻老汉瞪着眼睛凑近了些细看了看,歪着头道:“是仙,是魔,也是妖!” 凌厉一声刀响,唤鱼刀忽的架在了那傻老汉的脖子上,斐珧盯着那傻老汉的一双眼睛,分明也看出了几分熟悉,不过满脸污浊不清,让她一时难以辨别分明。 “打水,洗把脸。” 傻老汉一听,仰着脑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喊道:“有人看上傻老汉,硬让傻老汉洗脸啦~” 这奇怪的腔调哭出声来,斐珧还没有作何反应,一旁边周凌气的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桶,几步过来要踹傻老汉的时候,被手下小厮拦了下来。 几个恶仆一见,即刻讨好道:“公子爷歇着,我们帮你打。”说着,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那傻老汉一见情况不妙,连滚待爬去到了周凌踢倒的水桶边,用手沾了沾水桶里还未洒完的一点水,将满是脏污的脸润了润,而后用破旧的袖子一擦,让人勉强能认出五官来。 斐珧看了一眼,在脑海中细细回忆了片刻,惊讶道:“你是,老司南的走狗!” 傻老汉张张嘴巴呆了片刻,做出一副委屈状,“大人,士可杀不可辱,话不能这么说。” 斐珧对司南家一帮人向来痛恨,霎时间便对傻老汉多了几分厌恶,“你怎么在这里?” “迫不得已。” 回味过来,斐珧用灵力试探一番,震惊道:“你被剥了仙根。” “是啊,如今肉体凡胎一个。” “为何?”斐珧嗤笑一声,“难不成与老司南分赃不匀了?” “大人好会说笑,不过是各为所求罢了。” 斐珧用刀身拍了怕那傻老汉,“不管怎么说,当年里为了扳倒我,你可为那老司南出了不少馊主意。” 傻老汉面上露出尴尬之色,缩了缩脖子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你也知道,我偏是个记仇的。” 傻老汉眼珠子转了一番,“若不然,我为大人也出些馊主意?大人放过我可好。” “……不需要。”斐珧收了刀,看着那傻老汉道:“好歹交道打了多年,你也知道,本神最不屑做的事情便是痛打落水狗,眼下我来永州也不是为你,不如你告诉我村子里闹妖的情况,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成交。” “什么妖?” “花妖。” “什么花?” 傻老汉嘿嘿笑过几声,“牡丹花。” 斐珧侧目看看周凌,周凌背脊一凉,回想之前无意说过的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话。 傻老汉接着朝斐珧道:“那牡丹本是一只小妖,出了山林之后,被这个村子的一个男人发现,男人垂涎美色,哄骗牡丹回家,灌醉酒之后**了牡丹,并将她用铁链关押在了地窖当中,花钱向云游的修士讨来一张镇妖符箓,贴在了地窖口上,一关就是两年。” 斐珧静静听着,那傻老汉接着道:“两年之后一次偶然,符箓被破,牡丹逃了出来,对那男子怀恨在心,便利用美色引诱男子,吸干了他的精血。” 听到这里,斐珧适时点评道:“这也活该。” 傻老汉摇摇头,“这不过是个开始,妖性本就难以琢磨。”说到这里,傻老汉岔开一句解释道:“我是指得那些道行浅薄难抑本性的小妖,自然不是大人这样的。” 斐珧抬眸看了一眼,“你接着说。” “那牡丹原本修为薄弱不堪一击,乍一吸食了男子精血之后,竟发现自身功力突飞猛进,容颜也更加娇艳美丽,于是便利用美色,一次次引诱当地的男子,以吸**血来增长功力滋养容颜。” 脑海里将这个故事过了一遍,斐珧踱了几步,看向那傻老汉道:“我知你心有谋略,你对这天下各处妖乱,有什么看法?” 傻老汉正脱下鞋子来,倒了倒里面的沙子,再穿上了,漆黑的几个指头透出破洞露在外面,老汉不急不徐,将另一只脚上大了许多的鞋子也脱了下来。 “一面墙,若是难以推倒,便只能在墙体上凿洞,破上一个小窟窿的时候,它或许还屹立不倒,但是有了成千上万个窟窿时,那墙便不能经风雨了,墙如此,或许三界也是如此。” 说着话,老汉抖了抖鞋,“这世上贪欲不灭,战乱便永不止歇。” 斐珧静了一瞬,一抬手,一片鲜红的叶子飘飘荡荡落在老汉身前。 “若是无路可走,便去红枫林吧。” 傻老汉拿起叶子弹了弹上面沾染的灰,一把塞进了肮脏的怀里,“好好,果然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想当年弹劾大人的折子,我写的可是最好的。” 斐珧白过他一眼,“至少当年,你没有参于害我身边的人。” “哈哈哈!”傻老汉笑笑,“我这人重利,大人给了好处,我就给大人干活,今后若是大人和老司南再对立起来,我便为大人写折子弹劾他,价格低廉,品质优良。” “呵呵。”斐珧干笑几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能将那老司南气死,金山银山我都给你。” 傻老汉唇角抽搐一瞬,感慨道:“老夫自诩正义多年,从未想过和大人商议这样的勾当,心里反倒觉得痛快。” 说着话,老汉穿上一大一小两只鞋,起身就要离开。 斐珧看着老汉背影,问道:“忘了你叫什么?” 傻老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扭向回头,背着沉沉欲落的夕阳,朝着斐珧道:“当初老夫弹劾你的时候,你也是唤老夫一声狗东西。” “……” 黄昏逝去,夜色袭来,林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朦胧的月光下,斐珧站在一棵老树枝头,敛去自身气息,静静的等待着。 森林小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提着灯笼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耗了几个时辰之后,返回原处,朝着树上的两人道:“公子爷,姑奶奶,小的实在是走不动了,哪里有什么妖邪的影子。” 周凌身着小厮的蓝缎子衣衫,看着身边的奴才穿着自己的织锦华服,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气不打一处涌来,跳下树枝刚欲踹上几脚,便听得树上的斐珧道:“今晚不找了,先回去吧。” 那小厮如得了赦,欢天喜地朝着斐珧作揖,连连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容颜消逝花色枯 自从斐珧插手了闹妖的事情,那牡丹花妖仿佛忽然之间消失了。 周凌甚至打着知府大人的名号搜了林子,仍旧是一无所获。 斐珧倒是十分淡定,如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切,直至第三日夜里,周凌满脸神秘找到斐珧道:“珧儿,我发现妖藏匿在哪里了。” 斐珧指间捻着一颗枣子, 望着周凌,眼波流转,“说说看。” “妖在身边。” 斐珧将枣子扔进面前的盘子里,扬唇笑了笑。 “我身边那奴才已经告假好些天了,听人说是病了,今日我在街上见了他,已然身体虚弱满脸黑气。” 斐珧点点头,“然后呢?” 周凌拿起斐珧拿过的那个枣子放进嘴里,接着道:“他这人我知道,除了爱财不要脸,平日里也最是惜命,伤了风寒都要去看上三五回大夫,而这一次,他竟偷偷的躲在家里不肯出来了,而且呀……” 边说着话,周凌吐出枣核放到一边,“而且我推断,他其实在第一天里就遇上了妖女,是他将那妖藏匿了起来,再过来骗我们说,什么都没有遇到。” “那如何能证明,一定是他藏匿了妖呢?” 周凌细想了想,面上透出几分尴尬,“这个,我倒是还没有想好。” 斐珧伸手,轻轻托住周凌的下巴,将他沾在唇边的一点鲜红碎渣拭去,言语带了十分的沉稳道:“你没有想好,我已经安排好了。” 周凌一时沉溺在唇边的**感上,呆呆问道:“什,什么?” “有没有妖,去抓一次不就知道了。” 周凌此时脑筋已经崩成一条直线,点头道:“好主意。” 由于多年帮着周小公子欺压良民强抢民女,那小厮赚下的黑心钱也不少,竟在城中最豪华的地段,给自己买下了一处宅院。 据说,这小厮之前是有妻子的,不过小厮后来跟了个“好东家”之后飞黄腾达,抛弃了糟糠之妻,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可见什么主子什么奴才,“臭味相投”一词,最合适不过。 两人议论到这里的时候,斐珧还特意看了周凌一眼,少年脸上霎时间通红一片,狡辩道:“那是以前的周凌,可不是我。” 那小厮买下的院子不算太大,里外崭新,放眼整个永州城里,也算的上是中上人家住的地方。 斐珧和周凌从墙头悄悄进到院子里,刚刚落脚站定,一团红雾轻轻袭来,在原地化出身形,目光在周凌身上停了片刻之后,才望向斐珧,唤了一声,“主子。” 周凌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感到十分惊讶,尤其是对方眼眸之中那一抹魅色惑人心神,待看向对方望着斐珧的眼神时,周凌心头顿起了几分警觉,有意往斐珧那边靠近了些许。 “主子。”赤魉望着斐珧,轻唤一声,点了点头,已然确认了斐珧的推想。 斐珧隐去身形近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房中恶奴的怀里,此时正拥着一个衣衫半解的女子暧昧不已。 如周凌所说的一样,短短几天,那小厮已经瘦了整整一圈,面上隐隐带着青气,想来若是再有几天,阳寿就要尽了。 斐珧看了片刻,房中那小厮的呼吸已经愈发紧促起来,一只手颤颤巍巍褪下自己的衣裳,另一只手不住胡乱摸索怀中的娇躯,看起来果真是要沉醉温柔乡里,牡丹花下死了。 周凌听得了声音,心中有些不悦,过去拉了斐珧一把道:“不许看别的男人!” 斐珧和赤魉同时望向周凌,周凌目光定定,眸中带起了怒色。 还不及斐珧开口说话,忽听得房中惨叫一声,赤魉瞬间破窗进去,那花妖已经掐住了小厮的脖子,指甲钳进肉里,退到了一边。 刚刚还在温柔乡,霎时间到了生死狱,那小厮经这一吓,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看见了斐珧和周凌进房中,执迷不悟道:“你们不要这样,你们将她吓到了。” 周凌咬牙骂道:“狗奴才,她要杀了你。” “不不不。”脖子上流出血来,那小厮依旧坚持道:“她是真心待我的,从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能感受出来。她不过是被你们吓到了。” 斐珧不想与个被美色迷了脑子的人讲道理,朝着那花妖道:“你这妖好大的胆子,不想想在本神眼皮子底下,轮得到你兴风作浪么?” 牡丹花妖看着斐珧,眸中早已现出了一抹惧色,却仍旧恶狠狠道:“世上男人皆恶毒,我不过为这世间除害而已!”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用这个理由还说的过去,如今说这话,不过是骗骗你自己的良心,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为了增长修为,巩固美貌?” 花妖一时被问住,掐着小厮的脖子后退一步道:“我们互不相扰,你凭什么来管我!” 斐珧望着花妖满目恐惧的模样,唇角噙出一抹笑意,“你还年轻,或许不知道,我这人最爱管的事便是闲事。” 花妖一时心急,张口道:“我们妖王从未正面与你为敌,你又为何步步紧逼?” “你说的对。”斐珧点点头,“是没有正面为敌,不过暗地里四处散播我杀人嗜血的恶名,不就是想要拉我一同下水么,他倒是打了好一张如意算盘。” “难道你忘了南山凤凰的血海深仇么?” 斐珧静默了一瞬,沉着道:“我没有忘,但这世上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手刃每一个仇人,可老天帝已经死了,我不会将仇恨迁怒到三界无辜百姓身上!这是从小到大我的父兄老师,我身边每一个善良的人教给我的道义!如今红枫林里的妖依赖我,我的神像前还有供奉香火的民间百姓,所以哪怕我是妖,也与你们不一样!” 花妖瑟瑟发抖,求道:“大人,牡丹不过一时糊涂,您就放我一马吧。” “你该问问,那些被你害过的无辜之人,问他们放不放过你。” “无辜?”花妖听到这个词语,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都是一些被美色迷住不顾一切人,他们怎么配的上无辜二字。”说着话,牡丹用柔软的唇贴近那小厮的耳畔,带着蛊惑的气息,娇声问道:“郎君,你说是不是?” 那小厮此时已经吓的不知所措,但听得耳边柔声细语,脑海里似乎又沉浸在之前风流时的快活感觉,一时将脖颈间的痛楚改为享受,朝着那花妖迷恋道:“我是真心爱你的,真心爱你的。”边说着话,一双手已经不自主的朝着身下摸去。 如此污浊的场面在面前上演,斐珧自认年岁一把,倒还淡定,赤魉多年身在红枫林,比之更露骨也觉得不过平平如常,倒是周凌上前挡在了斐珧面前,遮住她的视线,气愤的朝着那小厮道:“狗奴才!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话,周凌拔出随身带来的宝剑,就要朝着那花妖刺去。 花妖忌惮斐珧和赤魉,掐着那小厮后退到了门口,“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周凌势头不减,“狗奴才的命,你不要,小爷我也要剁了他!受死吧!” 花妖一把拧断了那小厮的脖子,甩着身上遮掩身体的一根绸缎勒向周凌时,唤鱼刀带着灼热的温度,直刺向了那花妖的心脏。 霎时间,用数十条人命积攒起修为的花妖丧了性命,倒地之后美丽的容颜逐渐暗黄衰老,皱成了花朵的枯色。 于此同时,杂乱的脚步声进到院子里,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撞开,知府大人率了人匆匆赶来,见了那小厮的尸体和地上的花妖后,大喝一声冲了上来,护在周凌身前道:“你这妖女,休要伤我儿性命!” 周凌一时无语,解释道:“爹爹,是珧儿杀了妖女。” 知府大人痛哭道:“儿啊!你一定是被骗了,你看看,你看看。”说着话,知府用手指着地上的小厮道:“这奴才就是被妖女的美色所迷丧了性命,妖性狠毒,互相残杀,她一定是想要你的命,你可不要上当啊!” 说罢了,知府大人满心警惕,叫来手下人将周凌带走,正欲与斐珧刀剑相向拼了命时,便见房中起了一团红雾蒙蒙,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魂难守舍梦犹记 斐珧一时没有良好的办法从周凌身上剥离赢昭衍的一魂,便没有离开永州,只得回到了最初居住的客栈里。可第二天傍晚时,便见周凌忙忙碌碌找来,收拾了一通行礼,又将她“强行”带走了。 回想当初,赢昭衍步步为饵,才将她带到魔界去,如今周凌心思倒是简单,既然知府大人不许她进门,便直接了当,将她和东西一同搬到了刚买下的别院里。 斐珧问周凌,她已然成亲,这样窝藏有夫之妇,与通奸有什么区别。 周凌则认为,既然早些年里他强抢民女的名声已经落下,如今也不差她这一个。 斐珧苦笑不得,原本在她心里,男女之间互通情谊,该是绵绵相思三秋四季的含蓄表达,为何她和赢昭衍,次次都是这样干脆利落,当初不过接触几次便定下婚事,如今匆匆两三面,竟又纠缠在一起。 入夜的时候,周凌模样狂妄,堂而皇之就进了斐珧的房间,斐珧心里还不忍祸害如今少年模样的周凌,便又将他赶了出来。周凌无可奈何,退而求其次,住到了斐珧的旁边。 夜空黑的深浓,阴沉沉的云压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斐珧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难以入眠,忽听得隔壁间似乎传来极痛苦的低吟。 心头警起,斐珧翻身下了床,快速出门,近到周凌房门前,刚要将门一把推开,却听得里面呓语几句,唤了一声,“珧儿!” 斐珧抬起的手有了微微的颤抖,他仅这一魂,睡梦之中都在呼喊她的名字,她何德何能,能值得他这样惦念,拼了命来爱呢。 房中的人似乎已经从梦中惊醒,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倒水的声音响起,随着一口凉水咽下,传来长长的呼气声。 隔着房门,斐珧轻轻敲了敲门框,细声问道:“你没事吧?” 房间里的人似乎很意外,静了片刻,脚步近到门前,吱呀一声将房门打开,只着着中衣,原本飞扬的神采此时有些羞赧。 “是不是,我做噩梦吵到你了?” 斐珧平复一瞬心情,问道:“做噩梦喊我的名字,是我吃了你么?” “呃~我梦到,你死在了一个满是萤火的山洞里,肚子里怀着孩子,身子底下都是血,我…………” 斐珧上前,一把将周凌抱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难以控制,坠落下来。 “我没有死,我很好,我们的孩子也很好。” 周凌伸伸手,将斐珧抱住,贴着她的长发道:“可我梦见,你身下全是血。” “那是你的血,你为了救我遍体鳞伤五脏尽毁,三魂七魄难以重聚,至今还躺在朝花洞里不曾苏醒。” 周凌拥着斐珧的手一僵,“若他在朝花洞里,那,我算什么?” 斐珧松开怀抱望着周凌,一时之间竟难以张口,难道清楚明白的告诉眼前这个少年,他不过是赢昭衍的一缕分魂,她来就是为了让他死去,带走他的魂魄么? “珧儿。” “嗯。”斐珧应一声,一时之间有些迷乱。 “你与我相遇,就是为了找他,对不对?” “不,是为了找你,因为你们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短短几次照面,你能进到我的心里梦里,绝对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周凌。” “或许,我真的不是周凌。” 斐珧垂下眸子,不敢看少年失望的眼睛。 “珧儿,你爱我么?” “爱。”斐珧肯定道,似乎相识成亲这么久,经历过几次生死,她还未真正开口,同他言说一个“爱”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记得我,我都爱。” 周凌一把将斐珧拥进怀里,“这就够了,我也不知为什么,从见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心里入了魔,像是那里面一直藏着你,躲都躲不过。” 斐珧心软到一塌糊涂,任由周凌抱着,耳边听少年的声音喃喃道:“今晚留在我身边,好吗?” 话音落下,斐珧一时呆住,对着这么一张青葱少年郎的脸,她实在是下不了“毒手”。 “那个……”斐珧无奈,只得胡乱道:“我这两天,不大方便。” 周凌听罢,故作报复的紧拥了一下,嘟囔道:“那我等着,你逃不掉的。” “……” 翌日清晨早起,斐珧还未出门,便听到院门被人大力的捶打几声,紧接着开始有人声喧闹起来。 周凌身边一个小厮火急火燎敲响了旁屋的门,朝着里面喊叫道:“公子爷,公子爷,老爷带了人捉妖来了!” 斐珧坐在镜前正梳着头发,听到隔壁房门极快的开了,周凌嘴上骂骂咧咧,去到了门外,继而院子里起了一阵争吵声音。 不过片刻,纷乱的脚步声到了近前,斐珧刚刚放下梳子,房门便被人猛的一脚踢开,紧接着一把带有寒光的剑,凌空朝着斐珧飞刺而来。 斐珧微微侧身躲闪,那把利剑带着嗡嗡颤音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入木三寸有余。 带头闯进门来的,是前几日里那被打掉牙的修士,如今嘴角仍旧红肿一片,一张口,说话跑风含糊不清,瞪着眼睛朝着斐珧呵斥道:“你,你这妖女,看你往哪里逃!” 斐珧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除了这修士,倒还有几个和他衣衫统一的,像是同门弟子,再往后便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官兵家丁,手里拿着绳子刀枪,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院子里的周凌发出了几声闷闷的呼叫,似乎已经被人制住,伴随着那知府大人焦急不安的声音劝道:“我的儿啊,我的心肝,你可不要怪爹爹,爹爹是为了你好,不能让妖女害了你的性命。” 周凌挣扎几下,依旧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呼。 被堵在房间里的斐珧呵呵笑了几声,竟也不知为何,她似乎总是被众人针对的那个,不过当年没怕过,如今几个区区凡间修士,更没什么可怕的。 对着镜子照了最后一眼,斐珧看着头上的发丝不再凌乱,朝着门口乌泱泱一帮人道:“我最讨厌别人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妖女!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啪”的一声,一抬手,斐珧的巴掌已经落在了那人脸上,“给你活路,你倒是不好好珍惜了。” 那修士原本嘴边的红肿还未曾消除下去,乍然经这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咬牙朝着身后的师兄弟们道:“抓住这妖女!” 一时间众人纷纷拿起刀剑,数种兵器一齐朝着斐珧劈砍过去。 唤鱼刀所及之处星火离离,业火的灼热,并不是这些凡人可以承受的温度。那些人的刀剑在与唤鱼刀接触之后,纷纷折断当场,如破铜烂铁一般掉落在地上。 刀尖划出花火,斐珧抬手一刀,地面轰隆一声震动起来,裂缝如蛛网一般快速向周围蔓延开来,那些堵在门口的人面色惊慌匆匆后退,一直退到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提着刀站在门前,斐珧朝着那些人道:“你们大可放心,本神不会无故屠杀百姓!但也不希望有谁,碍着我的眼睛!” 那些人间修士一时之间互相看看,不敢再贸然向前,倒是那肥胖如猪的知府大人挤到前方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斐珧哀求道:“大仙,大王饶命,犬子无知,招惹了大王,还望饶过犬子一条性命,金银珠宝我都有,都可以给大王!饶命啊!” 斐珧稍稍向前了几步,那知府大人抖若筛糠,音色颤颤道:“若是,若是大王喜爱男子,无论什么样子的,我都去给大王找来,都找来,犬子无知,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斐珧看向被家丁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周凌,眼眸中带起一丝柔情,“我谁都不要,只要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生如暖阳西山落 变故会让人意想不到,就像炎炎夏日忽然来了倾盆大雨,就像平静的海面乍然起了波涛万丈,就像你最在乎的东西突然失去,你想要拥有的人被迫远离。 刀架在周凌脖子上的时候,斐珧心里一紧,哪怕要从周凌的身体中收回他的魂魄,也不应该是在别人的刀下。 那已经被打了两次的修士,不知是杀妖的念头太过执着,还是对这两次被打耿耿于怀,竟然豁了出去,将被捆绑的周凌挟持在了手中。 满腹肥油的知府大人,显然对这修士并没有太多的敬畏,一见眼前场景,又急又气,官老爷的威严上来,朝着那修士呵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给了你们钱是让你们捉妖的,如今你挟持我的儿子做什么?” 那修士啐了一口,先骂了一声,“狗官!”紧接着刀刃离周凌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修炼之人自然是以斩除妖邪为己任,不过你这狗官搜刮民脂民膏,你的儿子这么多年欺压百姓强抢民女,如今又与妖女勾结,为了捉妖只能是牺牲他了。” 斐珧目光冷下来,怒叱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做神仙千百年,还轮不到你这个宵小之辈来指指点点!” “仙人!哈哈哈!”那修士大笑几声,“你分明通身妖气,竟说自己是仙人!” 斐珧向前一步,脚下踏出一朵莲花,每走一步,虚空之中莲影重重。 “你是修行之人,也该知道只有仙人,才可以步步生莲。” 那修士的手已经开始有些瑟瑟发抖,连连摇着头道:“不,这是不可能的。” 斐珧抬起刀尖,指着那人道:“放了他,我饶你不死。” 那修士的刀颤颤巍巍自周凌脖子上移开了两寸,可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刀逼近了脖领间。 “妖女!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若是我放了他,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斐珧将唤鱼刀收起,“我说到做到。” “我不信!除非,除非你自断一臂!” 这个条件提出来,斐珧还不曾言语,周凌已经瞪大了眼睛,朝着她不住摇头,嘴巴里面堵着棉布,只能连连发出“呜呜”的声音。 斐珧眸中逐渐染上杀意,那修士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被震慑的胆战心惊,双手颤颤,可事已至此,回头路已经难走。那修士一咬牙,左手间出现了一只墨色的铃儿,铃儿不大,顶头却带着一根长长的尖刺,如同匕首一般。 那修士将铃儿紧紧的握在手中,朝着斐珧道:“你,你这妖女不要过来!否则我就用这噬魂铃杀了他,不仅让他这一世死,还要让他魂飞魄散!” 斐珧一颗心瞬间提起,想来就算如今周凌身体里的魂魄是赢昭衍,怕是受这铃儿一击,也是要有所残缺的。 而她生来仙人之体,想来就算是少了条胳膊,三界之中也会有肌骨重生的办法。 这个念头只在斐珧心头流淌了一遍,还未曾做下决定,便听得一声惊呼,刀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周凌脖颈间鲜血流漓,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她,慢慢倒在了地上。 一旁边的知府见儿子竟自己撞上了刀刃,哭喊一声,昏死过去。 斐珧僵在原地,看着少年身下的土地开始蔓延大片的殷红,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带着释怀,静静的看着她。 一瞬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祭台山上,他一个人抗下禁制的那天,就是这样在她身边,一点一点断却了生机。 斐珧扑过去,跪在地上将周凌扶起来,一只手捂着他鲜血喷涌的颈间,一只手快速的,将他嘴里的棉布拿开,他的眼神之中,还有话要对她说。 呼吸已经变的十分艰难,周凌伸手,带着鲜血摸了摸她了脸,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是周凌,我是,是你要找的人,对不对?” 斐珧点点头,“你是我要找的人,你是我的丈夫。” 口中涌出一口血来,周凌音色已经浑浊不清,“我像是,像是记起了你,又像是没有记起,潜意识里,想,想护着你,想,想爱你。” 斐珧忙应道:“我也爱你,一直都爱。” “珧,珧儿。”周凌唤一声,一只手,颤抖着摸索向怀里。“我,我不想让你为难。” 斐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安慰道:“我们会再见的,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周凌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变得无力沉重,斐珧紧紧的握着,不肯松开手。随着意识消散,一片有些枯萎的叶子,自他怀中掉落出来。 斐珧目光落在叶子上,上面的字迹皱成了一团,却依旧能认出来,字字锥心。 却原来“身死魂离”这件事情,他早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一片真心贴上来,不愿让她为难。 从此这世间,或许再没有了一个叫周凌的翩翩少年。 眼泪不断的掉落下来,一缕魂魄飘飘然离开了身体,变得目光呆滞徘徊片刻,朝向了黄泉的方向。 斐珧回过神来,擦干眼泪将他的魂魄轻轻收拢起来,垂眸再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周凌。 唤鱼刀在手中现出身来,斐珧转瞬之间离了原地。 那个一见事情生变,已然悄悄逃离的修士,仓惶奔跑之间,只觉得后心一阵灼热,浑身上下瘫软下来。低头再看,那修士不禁吓的魂飞魄散,只见胸口处,长刀的刀刃已经露了出来,连番转动了几下,将他的心脏绞的稀烂。 未曾有机会在这世上留下遗言,那修士便带着恐惧和绝望,死了无声无息。 修士的同门见了,纷纷拔出了刀剑法器,斐珧眼眸赤红看了一眼,唇边现出一抹讥讽,随着一阵风过,转瞬不见了踪影。 周凌入土那天,天空晴朗,一如阳光的少年,斐珧远远的看着,虽然知晓不过是凡人一具身体,但他容纳过赢昭衍的一魂,今后回忆起来,便也是他的模样。 坟头的纸钱被风吹来,纷纷扬扬落在了官道上,一张吹到了脚边,斐珧弯腰捡起来,细细看了片刻,刚将它重新扬起,便觉察一道绳索捆向腰间,还未及她有所反应,便已经被捂住了口鼻。 斐珧挣扎几下,腰间的绳索带有术法,靠近时,她竟也毫无警觉。 一辆马车自官道上咯噔一下停了下来,斐珧被人利落的塞进了马车里。 紧接着一旁边有目击的路人大喊一声“抢人啦!光天化日抢人啦!” 正巧在不远处哭儿子的知府大人听见了,身为地方官的表面工作要作,便大喝一声,“大胆劫匪,本,本官在此。” 马车外有人扔了什么东西在路上,紧接着马车碌碌行驶起来,车外的人厉声道:“天师办事,他人退下!” 斐珧被扔在马车里,远远听见那知府大人音色颤颤道“拜见天师,天师千岁”时,心中不由得骂了一声狗腿。 动了动身子,察觉到身边还有人,斐珧翻了个身子抬起头来,待看到眼前侧着的面容,不由得又惊又喜,唤了声,“昭衍。” 车中的男子扭过脸来,果然与赢昭衍生的一般无二,不过眸中的温和柔情少之又少,满是阴冷漠然。 音色平平,毫不起波澜,对方唤了一声,“珧儿。” 斐珧大喜,“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子眸色无波冷笑一声,“那几个家伙查了许久,查到了本座在人间,不过,你或是找错了人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却巫山云雨来 由这一句话,斐珧才恍然大悟,原来国师子凉所说的,在人间的一魂,所指并不是周凌,而是眼前这位,天师。 斐珧动了动身子,靠近了一些,仰头道:“昭衍,你将我解开。” 赢昭衍一抬手指,挑起斐珧的下巴,细细看了看,清冷的眸中稍稍带起一丝笑意,“这张脸果真不错,也怪不得令我魂牵梦绕。”说罢了,低下头,在斐珧唇间落下冰冷的一个吻。 身上的绳索蓦的松了些,只腰间留有束缚,另一端牵在赢昭衍手中,渐渐隐去。“既然你也在找我,便留在本座身边吧。” 斐珧手脚得了自由刚刚坐起身来,便觉得腰间的绳子一带,被赢昭衍带进了怀里,一双手探进了衣衫之中。 脸色一红,斐珧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面庞,屏着呼吸,有些小心的问道:“那,你记得多少?” 一双满是侵略的眸子近了,赢昭衍的唇凑近耳畔,低低道:“都记得呢。” 斐珧心头一怔,猛然将面前的人推开,三魂之一,不可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他,可眼前的赢昭衍,能力确实极强,若是他的记忆是完全的,那少了的,究竟什么?面前的这位天师,让她觉得有些莫测难解。 “你若记得,这么久,为什么不回魔界?” ‘“哼。”赢昭衍冷哼一声,“魔界那帮人,且先让他们活着,你看本座,先拿下人间怎么样?” 斐珧不可置信,“你说过,战乱会生灵涂炭的。” “你要知道,一个君王,必然会有嗜血杀戮的一面。” 斐珧恍然明悟,这一魂,只留有了赢昭衍残忍狠辣的一面。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呢?” 赢昭衍垂上眸子静了片刻,再睁开,言语不屑道:“原本以为,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可后来发现,你竟在本座心里难以抹去,所以既然忘不掉,那干脆就得到你。” “所以,是你故意将身在人间的消息透露出去的?” “是。” 斐珧心头震惊不已,他也正是利用这一点对她下手,因为她体内的魔气本就来源于他,自始至终她对他从不设防,才能让他将锁链拴在她的身上。 这让斐珧不禁感慨,果然是风水轮流,她竟真的被人“强抢”了。 一直以来,斐珧所了解的赢昭衍,绝对算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曾经她也格外欣赏他这一点,只是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这般密不透风的缜密心思,会用到她的身上。 赢昭衍在她身上所捆绑的锁链,本是由他的魔气所化,若非他本人动手,其他人难以解开。唤鱼刀倒是可以斩断,但想来赢昭衍已经料定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唤鱼刀是上古神兵,斩断锁链必然会将他伤及,她的不忍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马车朝着京都的方向碌碌行驶,近到黄昏的时候,绵绵春雨又下了起来。 客店外的红灯高高挂起,风乍一吹,隐隐还带了几分凉意, 斐珧被带进了客房当中,店家将酒菜端上来,赢昭衍拿起筷子,每一样都夹了一点,放到她的面前。斐珧看了一眼,挑拣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拿起筷子来,斐珧尝了几口,见对方一言不发,饭菜吃到嘴里有些食不知味,刚要将筷子放下,便听赢昭衍道:“你若不吃,我便将那做菜的杀了。” 语气里严肃冰冷,不见玩笑的成分。 斐珧又尝了一口菜,斜眼看了赢昭衍一眼,好奇道:“你怎么做了天师呢?” 放下筷子,嬴昭衍阖着眼睛不再理会,斐珧自顾自道:“你没事就好,可知这一年里,我好担心你。” 赢昭衍睁开眸子,一双凤眼带着高傲撇了斐珧一眼,唇边难得带了一丝笑容,“莫要记挂,今后便要在一起了,只你和我。” 斐珧应道:“还有朗儿,他还没有见过爹爹呢。” “好。”赢昭衍应了一声,默不作声了。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说是有要事禀告,赢昭衍起身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斐珧一个。 房门重新关上,房中陷入一片寂静,斐珧凝神运起一道术法,试图查探一番赤魉是否在附近,却发现四周围一片静谧,毫无波动。 斐珧不由得心头一紧,这一年来,赤魉隔上三五天,便会同她说一些当下发生的情况,为何如今突然矢了关联,再者遇到赢昭衍第二魂这样的大事,他不可能毫无动静。 近到窗前,斐珧打开窗子,借着灯光看到屋檐上的雨水断线般的落下,掉在漆黑一片的地面上,打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抬手间,一片鲜红的枫叶出现在指间,斐珧将枫叶朝着夜幕里扬手抛了出去。 叶子进到夜色里,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飘飘摆摆又荡回了房间,落在了斐珧脚下。 斐珧朝着窗外伸出手去,果不其然,一道结界已经布在了整个房间之外。 她似乎,果真被囚禁了起来。 客房的门被人重新敲响,店家的声音在外面十分恭敬道:“夫人,天师大人让小的送了热水来。” “嗯。”斐珧应过一声,打开了房门,听到了楼下赢昭衍的声音,知晓自己无路可走。 店家身后跟着一个手提水桶的小二,来回两趟将房间里的浴桶添到了六七分满,才扬着笑脸,恭恭敬敬的离去。 既来之则安之,斐珧这样安慰自己,反正她来人间也是为了找寻他,就算是他赶她走,她还要死皮赖脸的留下呢。 从看着周凌下葬,到赶了这一天的路程,斐珧也觉得车马劳顿,便褪了衣衫,窝进温水中闭目养神。 之前在战神殿的时候,小桃儿最是喜欢往她的洗澡水里添些花花草草,说是为了滋润皮肤,不过斐珧每次洗完,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招蜂引蝶的花团,里里外外香气芬芳娘里娘气。 再后来,小桃儿不在了,绿绮便没有那么多心思了,等到她自己的时候,被朝花之毒纠磨的浑浑噩噩,水时凉时烫都把不稳当,更莫说诸多讲究了。 成亲之后,朝君台上青青倒是比小桃儿更加细心,连采摘的花瓣,都要一遍一遍细细捡过,水温也总会试过再试,直到青青做了娘亲,离开朝君台,她便又开始一切随意了。 胡思乱想着,斐珧轻笑了一声,算下来青青和乔松的孩子,比朗儿要大上一些,如今该已经会四处乱跑了,水巷里湛蓝的芙蓉,也不知被那孩子采下了多少。斐珧暗暗想着,若是待一切太平下来,她也带着朗儿一起,去水巷里面采那蓝莹莹的芙蓉花。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打开了,斐珧警觉睁开眼睛,人已经立在了身边。 “珧儿,在笑什么?” 斐珧抬头看去,见赢昭衍目光毫无遮拦,正在她的身上扫视,眸中逐渐染上了她所熟悉的欲色。 纵然夫妻许久,斐珧总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张张口,尴尬道:“你,你先等等,我穿好衣衫。” “好,我等你。”说着话,赢昭衍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水面,指间带着分明的撩拨之意,从锁骨处滑向了斐珧的脸庞,最后搔过耳端,轻轻收回,转身绕过屏风,去到了床榻前。 斐珧察觉到人离开,莫名的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亏虚,还有了种红杏出墙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画地为牢锁窈窕 新换的衣裳赢昭衍已经命人备好,斐珧本以为还和以前一样,等伸手去拿的时候,才发现花红柳绿风情十足。莫名的,斐珧联想到了“取悦”二字,这衣衫轻纱飘逸,腰身胸脯处裁剪的十分凸出,像极了风神那厮身边的莺莺燕燕们。 披了一件颜色素净的出去,斐珧朝着赢昭衍道:“果然啊果然,你心底就是喜欢狐狸精一般的。” 赢昭衍眼眸中透出一抹惊艳来,上下看了看,在腰身处停留了许久,才抬眼夸赞道:“很好,珧儿若是没有做仙界战神,怕是这满身风流洒脱,能让天下男人都争抢不停。” 斐珧坐在镜前梳起了湿漉漉的长发,随口应道:“像是自打将风神砍了三十里之后,便没人向我表明心意了,几百年里,就出了你一个胆大包天的。” 赢昭衍起身到斐珧身后,十分自然的接过了梳子,将她的长发放在掌心,轻轻的梳理着。 斐珧望着镜子里两人的身影,一瞬间感慨良多,当初在朝君台上的时候,他便常常这样为她梳理长发,那时她还想着,他们或许会一直这样安安静静恩恩爱爱,慢慢到她的长发里掺杂花白,他的两鬓染上霜雪,听着孩子在屋前笑闹,一辈子不图功名霸业,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 可一朝变故,打乱了原有的美好,不过好在兜兜转转,一切都还有机会。 “昭衍,你和我回魔界吧。” 梳着长发的动作停了一瞬,“像如今这样留在我身边,不好么?” 斐珧回过身来,握住赢昭衍的手,“你不想做一个完完整整的你么?” 听罢这句话,赢昭衍眸中染了几分怒色,将手中的梳子摔在地上,一把抓起斐珧的胳膊,将她大力甩到床榻之上,欺身上来,顺手撕扯着衣衫道:“你只需留在这里做我的女人,其他事情不必去管,待我将整个人间握在手中,余下的便是魔界,仙界,整个三界,包括你,所有一切都会是我的!” “赢炤!”斐珧呼唤一声,被紧紧摁住,动弹不得。 “我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仇恨,没有人能够体会!我要权势,地位,我要将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 衣衫被尽数扯下,斐珧竟没来由觉得耻辱不堪,挣扎了一瞬,仍旧被压在身下,抬起手一掌就要劈下的时候,赢昭衍在她耳畔轻咬一口,目光中满是嘲讽和凶狠。 “战神大人,你这一掌打下去,不怕我这一魂受不住,伤了么?” 斐珧握紧拳头,只觉得腰间被一双手握住,闭上眼睛听得一声狂笑,只能由他胡作非为。 直至夜深,疲惫迷蒙时,斐珧听的窗外雨水越下越大,身边人呼吸沉重,喃喃自语道:“珧儿,我要你,永远都只属于我。” 昏昏睡下,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马车里,斐珧睁开眼睛,见赢昭衍坐在身边,风华无限的侧脸,正低头认真的看着手中一片鲜红的叶子。 斐珧目光落在叶子上时,心中一乱,那片叶子舒展饱满,像是从红枫林中摘下不久,上面沾染的血渍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片暗色。 红枫林中惯以操控枫叶的,除了她,便只有赤魉了,斐珧看着叶子,不可置信的望着赢昭衍,“你将他怎么样了?” “他消息倒是灵通。” 斐珧思索片刻,疑惑道:“可,他如今的妖力,必然在你之上啊。” 赢昭衍侧目望向斐珧,眸中带着些许笑意,毫无温度。 “我手中握着你,他敢将我如何?” “赢炤!”斐珧怒喝一声,“你为何如此卑鄙?” “卑鄙?”鼻腔里极其不屑的吐出了这个词语,赢昭衍反倒轻描淡写道:“若没有手段,你以为本座凭的什么,能在荒芜之地爬起来,能在这三界之中,坐稳魔君之位!” “他手里有你儿子!” 赢昭衍话语顿了一瞬,目光看向手中的红枫叶,“也是你的儿子,不是么?” 斐珧心头纷乱哑口无言,静默一瞬后,朝着外面喊道:“停车!” 赶着的车夫听得车厢里的命令,“吁”的一声唤停了马儿。 斐珧起身掀开层层锦帘,一跃下了马车,到了空旷之地,朝着红枫林的方向,踏云便要离开。 脚下祥云还未聚起,便觉得腰间一紧,身子急速后退,待停下来,一双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肩膀。 “本座又未曾将他杀了,你急什么?” 斐珧没来由一双眼睛变的通红迷蒙,难以置信身边这个竟是曾让她满心依赖处处为她着想的丈夫。 似乎也有些恼了,赢昭衍吩咐手下侍从道:“就近,到青州天师府住下。” 侍从得了命令,恭恭敬敬行过礼,一行人即刻转换了方向。 斐珧被重新带进马车里,坐在赢昭衍身边,整个人闷闷的,不再言说一句话。 斐珧之前偶然也曾听人说过,人间天师势力强大神秘莫测,却不想天师竟会是赢昭衍的一魂所化。 这一魂未曾投生,依着斐珧的推想,或许会和寻常孤魂野鬼一般在世间飘荡,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掌控势力,短短时间,便有了自己强大的根基。 青州的天师府,占了青州城最为雅致的园子,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众多身姿窈窕的侍女穿梭其中衣袂翻飞,仿佛踏进了画里一般。 住在园子里的第一天,斐珧便发现这府上除了清秀的侍女,竟然还养了不少貌美的侍妾,这让斐珧原本就不算美好的心情一下子阴沉起来。 在朝君台的时候,不管什么原因,他便隔三差五给她招来一些莺莺燕燕,没想到到了人间只这一魂,依旧如此,所以进了房间之后第一件事情,斐珧斐大人,便十分恼怒的掀了房间里的桌子。 她恼怒了,赢昭衍倒并未表示什么,只叫人重新换了一张来,还吩咐仆人,若是摔了,再补上,摔多少补多少。 斐珧一听,霎时没了兴趣,只静静的坐在房中,冷眼看着来来回回走动的貌美侍女,火气冲天,吓得前来伺候的侍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双手颤颤,在雨后还留有几分春凉的天里,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赢昭衍默默旁观,神情之中难得透出了几分笑意。 天入夜的时候,有客人到了门前,守门的小厮前去禀告,斐珧在赢昭衍身边听着,听完了侍从的描述,起身便朝着门口去了。 这一次赢昭衍没有阻拦,而是跟着斐珧,一同来到门前。 不约自来的是瑶池圣女招慈,自掌星官在仙界天牢中一把火**之后,斐珧便再没有见过招慈了,虽然期间也曾打听出她依旧游走人间,但是始终没能见上一面。 开了门,斐珧不经赢昭衍同意,便将招慈迎了进来,毫不遮遮掩掩,开口便问道:“是赤魉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招慈点点头,目光看向赢昭衍道:“魔君必然知晓,我向来只关心阿珧,从不插手其它事情,想必魔君不会阻拦吧。” 这一点,显然赢昭衍心里也清楚明白,未曾言说什么,转身去了书房。 斐珧同招慈在园子里走动,招慈几番看看斐珧,“你没事吧?” “没事。”斐珧点点头。 “他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 “人心总潜藏了多重性格,有时候,会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但我相信,他始终都是他。” “赤魉找到了我,他受了伤,却一心惦记你,要我来照看你一眼。” 斐珧关切道:“他还好吧。” “安心,不过皮外伤。” 斐珧松了一口气,再看看招慈瘦弱的身形,知道她这些年来过的苦,便想缓和一下气氛,调笑道:“也亏得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爱答不理,不然还进不了这园子。” 招慈笑笑,伸手软软拍了斐珧一下,“你爱做什么我统统不管,只隔上几年,看看你没死便安心了。” “好歹相识几百年,你好狠的心。” “你不也是。” “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幽幽哀怨陈醋酸 斐珧原本不算个话多的人,与招慈的关系也一直清清冷冷,心中互相记挂,牵连却少,但如今不知是不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比起之前多种情绪到了嘴边无话可说,变成了总有几句话想要对亲切的人讲上一讲。 也或许是因为,身边亲近的人越来越少,大家四散开去难以聚合,所以总想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夜色渐深的时候,斐珧才回到了房间,推门进去看了看房中无人,想起后院里养的那一群侍妾,不由得火气又上了心头。 不管怎么说,赢昭衍再怎么变,也是赢炤本人,她生来心量狭隘,最是吃不得酸情假醋。 调转身,刚刚打开门想要去后院之中,看看赢昭衍留在了哪处温柔乡里,迎面便撞上了一堵人墙,紧接着一双臂膀将她环住,音调蛊惑道:“这么迫不及待要投怀送抱了么?” 斐珧气道:“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些侍妾?”这话说罢了,斐珧觉得有失脸面,她斐大人何时也变成了一个庸俗至极的哀怨女子。 “吃醋了?”头顶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斐珧心里有气,但听了这话,未曾气恼的挣开怀抱,反而将脸贴在赢昭衍的胸膛,手指在他心头的位置轻轻画了个圈。 “我是舍不得伤你分毫,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但你若果真负了我,爱上了别人,我也不在乎将你这一魂打的烟消云散。” 赢昭衍的声音也冷了几分,“是因为没有我,你还有周凌和另一个?” 一双手忽的掐上了斐珧的脖子,赢昭衍目露凶色,“是不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斐珧咬着牙,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赢昭衍眼见手下如瓷般的脖颈泛起了红,眸中现出一丝不忍,又缓缓松开手,将斐珧拉扯进了房间,开始将她本就单薄的衣衫撕扯开。 斐珧狠狠推了赢昭衍一把,“你为什么不将我掐死,岂不是对你没了威胁!好和你的那些侍妾一起恩恩爱爱!再不用担心我杀了你!” 赢昭衍感受着斐珧的怒气,愣神一瞬,反而是笑了。 “竟是吃了醋。” 斐珧口是心非,“才没有!” 对方言语忽的放低了几分,“不过是旁人送的,忘了打发而已。” 斐珧听罢,缓过神来,正了正被拉扯的衣衫,“我又没有问这个。” 赢昭衍贴近了几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之前的承诺我依然做到,只要你一个。” 斐珧叹息一声,“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自然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赢昭衍伸手轻轻触碰了她发红的脖颈,言语放的温柔,却仿佛夹带着刀子。 “你知道我说的“我”,是什么意思。” “赢炤。”斐珧十分沉着唤了一声,“你吃自己的醋,有意思么?” 赢昭衍解了自己的衣带,胸膛半露,逼近到斐珧身前,“你或是不能明白,以前的我,不同于现在的我,三魂归一后,也不再会是如今的我!” 这个问题扰的斐珧头疼不已,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默默接受这一切。 其实当初周凌撞在刀刃之上,身死魂离之时,她心底里也曾暗暗可惜这世上,再没有了一个周凌,可若不这样做,她的赢昭衍,她孩子的父亲,那个抱着她在祭台上五脏尽碎气息断绝的人,该如何才能回来? 似乎越是这样,身旁的赢昭衍越是怒气冲天,所作所为也愈发的粗暴起来。 斐珧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唇边难以抑制,发出一声痛哼,一双眼睛渐渐泛上泪光迷离不清时,身上的动作,才渐渐柔和了许多。 翌日起来,斐珧看着镜子前的自己,面色已经染上了些许憔悴,脖颈间青青紫紫尽是痕迹,来来回回换了件衣领高些的,才勉强遮住,不那么丢了脸面。 对着镜子叹一口气,斐珧想想,她堂堂战神大人,何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被个男人欺负成这样,细细啧磨一番,算来算去,还是一个“情”字伤的人。 招慈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同,早茶空档,也不在乎赢昭衍是否还在,张口便来了一句,“你体内本就气息混杂,所以房事要节制,会受影响。” 斐珧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说这个作什么?” 招慈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将两根手指搭在斐珧腕间,静了片刻,松开手道:“还好,切记好生调养。” 斐珧收回胳膊,“我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多年,哪有那么娇贵。” 招慈无情打击道:“你怕是忘了,朝花之毒的威力。” 斐珧顿时闭上嘴巴,说到底,她体内的朝花之毒虽然已经被压制,但还未曾真正祛除,赢昭衍费心五百年将朝花果炼制成解药,终究还差了最后一颗。 至于最后一颗朝花果在哪里,怕是只有赢昭衍自己才知道。 不由得,斐珧和招慈将目光看向了赢昭衍,赢昭衍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甩了袖子起身离开了。 斐珧道:“成亲前竟不知他还有如此凶狠的一面。” “身在其中不自知的是你,没有认识他之前,你对魔界魔君的评价,可是凌厉且贴切呢。” 斐珧细细回想,“我之前说过什么?” 招慈一五一十重复道:“你点评小魔君外在谦和,实则深不可测手段狠辣。” 斐珧恍然,却原来赢昭衍一直未曾变过,不过是她沉醉在了温柔乡里,一时难以醒来罢了。 略过这个话题,斐珧再看招慈,见她依旧消瘦单薄,早些年的时候,招慈的眼神之中还带有一丝生动,如今再看淡漠平平,仿佛少了七情六欲,与那庙里雕着的神像已经无所差别。 或许,掌星官在天牢放的那一把火,不仅烧死了他自己,连带着也烧死了招慈的一颗心。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招慈依旧走了许多地方,有时会在某个景色秀丽的小镇停留一段时间,为那里的百姓治病还愿,有时会一个人住在山间某个小屋,无数个夜里,独自听着鸟儿啼叫,溪水潺潺。 斐珧知道,九天之上其实也不乏爱慕招慈的男仙官,但是招慈一颗心里始终再难以将旁人放下,这种感觉斐珧也有所体会,若是这一生要她将赢昭衍放下,无异于削肉刮骨,将心肝掏扯出来。 赢昭衍始终与司南栩不同,她能手刃司南栩,一来有恨意在,二来不过是情窦初开,还并未情根深浓,但赢昭衍总是不一样的,他是她绝处逢生的一缕希望,是她活着对这世间,最大的眷恋。 再一次的,斐珧朝着招慈劝道:“你且多照顾自己。” 招慈点点头,不想再沉溺在这个话题上,转口道:“你也要顾好你自己,三界都乱了,诛杀你的告示遍地都是,其实他将你禁锢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 “是啊。”斐珧点点头,“生死一场过后,本以为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会再将我难住,可事情到了如今境地,我竟只能顺其自然,犹豫不决。” “或是因为你太在乎他了,因爱生乱吧。” “我怎么能不在乎。”斐珧感慨一声,“他就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停了心跳,我眼睁睁看着他断了呼吸。” 鸟儿伴着暖阳飞过,落在枝头轻啼了几声,招慈静了一瞬,抬头看了看无所挂牵的鸟儿,笑笑道:“还好,他还在,不是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千娇百媚搏欢颜 招慈只留了两天,见斐珧除了身心不保,并无大碍,便告辞离开了青州。 斐珧送到门口,看着招慈形单影只,融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临行时,招慈劝慰了她一句,若是要化百炼钢,有时只需变成绕指柔。 斐珧细细思虑这句话,有所明悟,确实一直以来,她做事情都有些太过刚强了。 可如今如何做才能化开赢昭衍这一块“钢铁”呢?斐珧凭着活了千百年的经验来看,“邀宠”是一条比较有效果的手段。 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又绕着园子里的小湖转了几圈,斐珧心里仍旧觉得别扭不已,从小时候她记事起,到后来起起落落千百年,经历过的事情足可以写成一本跌宕起伏的书,却始终没有想过英雄一世的她,竟还有向男人“邀宠”的一天。 回想和赢昭衍成亲后的这些年里,以前完完整整的他还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如今只这一魂,便将她斐大人逼到了如此境地。 最后,斐珧又安慰自己,她这是以爱之名,无上光荣。 早些年里胡闹的时候,青楼妓馆里的花酒也喝过无数次,虽然她女儿身做不得什么,但眼瞧着花红柳绿的姑娘们说笑打闹,心里也觉得舒坦不少,至于讨男人欢心的本事,斐珧觉得,没有吃过猪肉,也曾见过猪跑,虽说她不曾实践过,但自觉和风神飞寥那样的人渣在一起相处几百年,其中要领还是可以明了的。 回到房中,斐珧先找了件绯红的衣衫换上,这衣衫裁的款式大胆,腰身处收的不盈一握,前方酥胸微露,稍稍走动间,便觉得万种风流。 身边伺候的侍女将她高束的长发散开,绾成了松垮慵懒的一个髻子,步摇上流苏长长的坠下去,随着腰身摇摆婀娜。 斐珧在镜子里照了照,问那侍女道:“你瞧着怎么样?” 那侍女小心翼翼回应一声,“夫人倾国倾城。” 斐珧伸手扶了扶步摇,对侍女的话十分认同,“早些年里倾国倾城用在我身上,可不是指这一张脸。” 小侍女吓的声音颤颤,悄悄抬眼看了斐珧一眼,欲言又止。 斐珧将桌上一只簪子递给她,“这个赏你,有话说。” 小侍女接过簪子,惶恐的跪在地上,叩头道:“夫人饶命,奴婢该死。” 叹一口气,斐珧回转身道:“我又不吃人,叫你说话,你便说话,说对了有赏。” 小侍女战战兢兢抬眸看了一眼,见斐珧面色平和,便小心道:‘夫人面容美丽身姿窈窕,但总有,总有……’ “总有什么?” 小侍女要哭出声来,“总有一股要打人的气势。” 斐珧闻听,回眸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眼神之中太过凌厉了,可她千百年来便是果断干脆的一个人,这可叫人如何改过。 一抬手,斐珧又将一片金叶子赏给了那小侍女,重新坐在镜子前托着腮细细的思量起来。 小侍女捧着金叶子,满脸不可置信的出去了,临到门前,听斐珧又道:“你说的很好,再有什么意见提出来,还有赏。” 斐珧随口的这一句话,却在整个府上掀起了波浪,一众人见了小侍女领得的金叶子羡慕不已,便都在心里盘算起来自己的打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诚然不假,过了午后,便开始有人来跪拜斐珧,自告奋勇传授一些“邀宠”的方法,而这些人里,后院里各地官员送来的美人居多。 对于那些美人的方法,斐珧也佩服不已,这些人被送来之前,已经受过多年的**,为的就是讨得主子的欢心,这些人来自与天南海北,地域不同习惯不同,所用的方法也诸多不同。有的女子婉约柔美,书画琴棋样样精通,美的雅致,有的女子身子饱满舞姿大胆,更多了几分热情火辣。 一下午的时间,斐珧手边放着一盘金叶子,侧卧在小榻之上,不住的看着女子们施展百般才华,竟觉得精彩纷呈,偶尔还会点点头,表示赞赏之意。 那些女子得了赏,也都尽心尽力,一张张小嘴儿甜的如同抹了蜜,虽说斐珧多年前已经听惯了奉承话语,觉得无甚稀奇,但这世上说好听话,总不会过时的。 赢昭衍回来乍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斐珧侧卧在窄榻上,手指百无聊赖的拨着身边的金叶子,看到房中的女子边跳着撩人的舞姿,边将松垮的衣衫褪下香肩的时候,眸中明显有了几分惊艳之色,愈发看的津津有味。 见赢昭衍进了房中,众女子吓的赶忙跪倒一旁,斐珧一见停了歌舞,还有种兴致正浓时被打断的感觉。 察觉到赢昭衍冷眼看着她沉凝不语,斐珧只得朝着众女子吩咐道:“都下去吧!” 众女子叩首,应过一声“是”,纷纷退了出去。 斐珧刚刚坐起身来,赢昭衍便问道:“歌舞好看吗?” 回味一番方才众多女子的表演,斐珧十分中肯的点评道:“各有风情,确实不错。” 赢昭衍目光在斐珧身上扫了几圈,看着她如今的打扮,点头道:“确实,不错。” 斐珧想想今日所学,站起身来,朝着赢昭衍贴近些,倚进怀里,环上他的脖子,气息倾吐,“你喜欢就好。” 察觉一双手将她的腰环住,斐珧适时道:“我心心念念的人便是你,自然不会离开你,不如,你放我出去。” 头顶传来闷闷一声笑意,“结界早已经解了,不过,你只能在青州城一带走动,往后我去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声音慢慢变低,贴近斐珧耳畔道:“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强行离开的。” 腰间的手越握越紧,斐珧知晓,魔气化作的锁链还在那里,她若强行劈断,伤的是赢昭衍。 身子忽然悬空,斐珧已经被抱了起来,朝花淡淡的香气侵袭肺腑,所学的一切魅术统统抛之脑后,脑海里霎时变得空白一片,云雨之事说来便来。 不过,能在青州城里走动,便已经是个极大的进步,斐珧觉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说不定他会愿意跟她一同回到魔界去的。 在青州走动一圈,斐珧没有想到的是,青州城里藏着一位她的故人。 出了天师府后,一只风灵化作的鸟儿落在了斐珧的肩头,风神那厮的传言极其简单,在鸟儿说完某某酒楼某某雅间的时候,斐珧已经伸手将风灵打散,化作了一阵清风,至于后面长之又长跟着的后缀,必然是哪般哪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高八斗情趣高雅的风神大人。 斐珧应约到来时,风神那厮正闭着眼睛听房中一个姑娘咿咿呀呀的弹着琵琶唱曲,待她坐定了,刚好一曲罢了,风神睁开眼睛,满目深情的望着那姑娘,说了他已经说了几百年上千遍的动情话语,并着重把夜里所住的某某房间告诉了那姑娘一遍。 弹唱的姑娘停了,满含羞怯的退了下去,临走时腰肢扭的欢快,看来今夜里,果真是要共赴良缘。 斐珧静静看着,自桌上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这青州的酒水入喉辛辣,颇有滋味。 风神将手里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往桌子上敲了敲,皱着眉头看着斐珧道:“若不是你这喝酒的架势还和以前一样凶悍,如今这副模样,我还以为鬼上身了呢?” 斐珧仰头又饮了一杯,觉得稍稍饱了口欲,问道:“不好看么?” 风神摇着扇子,目光留了一刹挪到别处不敢再看,重复了他说过几百年的话,“美则美矣,太过凶悍。” 斐珧放下酒壶,用手拍了拍桌子,“老娘如今温柔的很!” 第一百五十章 人如砒霜毒断肠 风神飞寥此次前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来看一看她这个旧日老友是否还健全的活着。 近一年短短时间,自赤魉将奄奄一息的她从祭台山带走之后,便在各处散播了她已经死去的消息,到后来随着她的实力逐步恢复,活着的事实也开始慢慢走露,甚至三界之中,还开始有了不少她祸害苍生杀戮生灵的传闻。 风神飞寥先是在云锦娘娘那里打听得了她的消息,但三界正乱,他也一时没能脱开身,而后遇见招慈,听说她在青州,便风尘仆仆前来看上一眼,确认一下她果真还没有被人打死。 面对如此热情的朋友,斐珧真可谓是“感激”不尽。 随口打问了几句关于仙界的情况,风神飞寥唉声叹息半天,说是已经乱成了一团,那司南家掌着兵权耀武扬威,九天之上的事情,统统都要听他调遣。 斐珧听罢了这些消息,叹了口气,当年天帝虽说将她雪藏起来,但也一直在制约司南家的势力,如今天帝一病,局面就难以收拾了。 不过她已经离开仙界,很多事情,已经不想再去管了,如今要做的,便是集齐三魂,让朝花洞里完完整整的赢昭衍苏醒过来。 见斐珧兴致缺缺,风神飞寥也未曾再说什么,只和云锦娘娘一样提醒了几句要她小心的话,旁的便是将腹中憋了许久的调侃,夹枪带棒朝着她“攻击”了一番。 一顿酒后,风神飞寥临行时,稍带了几分醉意,悄悄告诉斐珧道,怕是那司南老儿的身背后,还有人。 斐珧听后心头一震,知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因为老司南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胜过斐家的名望,成为仙界第一的将领,而若有人能在老司南背后操控,便说明他的目的,有可能是比仙界兵权更大的东西。 唤鱼刀放在桌席上,斐珧为风神飞寥醒了醒酒气,警告他不许乱说这件事情,小心招来祸端。风神飞寥缩了缩脖子,酒意瞬间清醒些许,点头接受了斐珧的好意。 斐珧将风神送至青州边界,察觉出腰间隐去的绳索有些微微收紧,便停下了脚步。 风神飞寥看事情也自有几分通透,身在事外,犹豫一瞬劝说斐珧道:“大人,你是九天之上赫赫战神,你的风采世上无人能及,不该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斐珧沉默一瞬,抬起头来刚要说话,风神那厮极快的截断道:“你或是对招慈仙子的“绕指柔”有什么误解,她是劝你心柔意柔,而不是……”风神说着话,撇着眼睛看了斐珧几眼,又躲闪开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斐珧白了风神一眼,“现在怎样?” “身似娇花,人如砒霜。” 唤鱼刀出鞘的声音响起,风神飞寥早已经跑了老远,遥遥还不忘传了一只飞鸟前来,将余下的话说完全道:“这世上哪个男人吃了你就会被毒穿肝肠。” 斐珧伸出手指将飞鸟打散,嘟囔道:“赢昭衍偏就能受。” 这时遥遥又来了一只飞鸟,落在肩头叽叽喳喳说道:“魔君赢炤是个例外,他怕是吃断肠草长大的。” 斐珧快刀出鞘,将鸟儿劈成一阵细碎的风,唤鱼刀刀风在天际划过,留下一道橙红的霞光。 回到天师府中,斐珧发现原本寂静的院子,里外灯火燃的通明,进门去才发现一些人伤痕累累,被抬了出来。 斐珧匆匆进到正堂,见赢昭衍安然无恙站在那里,才放下了心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赢昭衍眸色阴冷,看着地上的血迹道:“看来,我身在人间的消息一泄露,那人便安耐不住了。” “是木庸!”斐珧稍一猜度,若是这世上有谁盼着赢昭衍魂魄尽散,那木庸会是第一号人选。 斐珧一时之间有些自责道:“他们定然是跟着我的踪迹寻来的,你在人间这么久,都不曾暴露身份,如今我刚刚到了你身边,危险便来了。” 赢昭衍伸手将斐珧一把拉过去,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且让那木庸老儿,再活上几天。” 斐珧心里担忧,再一次劝道:“他必定还会下手,不如你跟我回去,还有乔松和子凉他们……” 话还未曾说完,斐珧察觉到揽着她的手在逐渐加紧,赢昭衍眸中渐渐现出一抹嗜血的神色,指尖如一条冰冷的蛇,划过她的皮肤道:“你要记住,今后这世上,赢炤只有我一个。” 斐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目光灼灼,“你也要知道,我只是不想强求你。” “珧儿。”赢昭衍再一次问了斐珧,“你难道不爱我么?” “爱。”斐珧无比肯定,“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接受。” 仆人进门,将地上存留的血擦了干净,地面除了一滩潮湿的水渍,仿佛从未存在过别的东西。 赢昭衍苦笑一声,音色低沉的如同落入深谷,“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觉得有些事情,荒谬的不像样子了?” 斐珧静默一瞬,如实道:“修为越高的人,魂魄之力越强,我在心里曾预料过,只是……” “只是未曾想到,朝花之力将我的三魂分离的如此完整干脆!” “昭衍。”斐珧张张口,无奈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凌”已经身死魂离,若是我也附在凡人身上,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斐珧摇摇头,眸中显出几分慌色,“我做不到。” “我由一缕孤魂飘飘荡荡来到人间,费尽周折有了如今地位,我以后要的还有更多,谁都不能阻止我!” 斐珧心头纠葛,闭上眼睛再睁开,望着赢昭衍,“所以,我不想强求你。” “珧儿。”赢昭衍一把拥紧怀中已经彻底放不下的人。“不要离开我。” 月亮爬上梢头,夜色愈发深浓,皎白如霜的月光撒照在地上,将青州城暗中弥漫的血腥气,用寂静掩盖了下去。 斐珧窝在赢昭衍怀中,依旧能察觉出天师府外有术法波动的痕迹,看来那木庸老儿,果真要将事情做绝了。 夜里的杀戮,被赢昭衍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下去,第二天近到正午,赢昭衍出门而去。没过多久天师府两扇大门,便被人敲的震天响,敲门的人一本正经,说要与她私下相会。 斐珧起身来,十分好奇是哪路人物要来与她私会,见了面四只眼睛相视片刻,才恍然大悟朝着国师子凉问道:“他不见你?” 国师子凉十分随意早已坐下,依旧一副书生模样,面上带着欺人的诚恳相,“我们之间的感情太过深重复杂,他不见我也在情理之中。” 斐珧一时间默默无言,调整了心态,又道:“魔界那边怎么样了?” 提到这里,国师子凉略微皱起了眉头,“愈发难以控制了,那木庸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如今乔松在全力守着他和朝花,但是暗杀依旧不断。所以,他们很快,我们也要快。” “不如,我去会一会那木庸老儿。” 国师子凉看看斐珧,面上虽然镇静,但眸色之中颇有计算,“若把红枫林牵扯进来,怕是支持木庸的人,也会有所动作。”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迟早要发生的,不是么?” 国师子凉点点头,望着外面风和日丽,知晓三界之中一场黑暗即将到来。 风起了,将树上的杨絮吹的漫天都是,斐珧也顺着国师子凉的目光看过去,静静道:“风越来越大了,这三界,怕是要彻底变天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腥笼罩小绵城 今年的春雨连的格外紧密,一场又一场后,将漫天的白絮统统打落在地上,与泥土混为一滩。 最开始的时候,有些絮子还心有不甘,经太阳一晒又随着风飘摆起来,可经历连番几次雨水的打击,便彻底颓废在了泥里,永远的失去了以往的雪白。 春天的絮子在短短一个月里就已经落尽,斐珧随着赢昭衍,踏上了前往京都城的道路。 赢昭衍向来心思细密,已然派了好几个队伍打着天师的旗号浩浩荡荡上了官道,而他们一行寥寥几人,简衣简行,跟在了最后面。 斐珧看着赢昭衍井然有序的安排,不由得心生赞叹,也怪不得一年以来紧密的搜寻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天师大人神秘至极神出鬼没,没有几人能料定他的行踪。 一路上斐珧闭着眼睛在车厢里假寐,赢昭衍握着一本册子低头细细看着,斐珧迷迷糊糊脑袋将要歪到一旁的时候,便会被拉扯一下,靠在他的肩上。 官道沿途之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了落难的流民,那些人不仅居无定所,伴随着他们的还有饥荒和疾病。 饥荒和疾病能轻易带走一个人的生命,有的人在路上走着走着便会颓然倒下,再也起不来,身边的人守着尸体,除了痛苦,别无他法。 哭声将斐珧本就不多的困意驱散,掀开车厢的帘子,看向了路边的流民。 不必相问,不多猜疑,这些人的家乡,十有八九遭了战乱。 每逢天下大变,黄泉之中的孤魂便会一个挨着一个重重叠叠,他们踏上奈何桥再次投生,再次经历战乱,周而复始直至有人将这天下平定,才能过上安稳的人生。 越往前走着,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遥遥前方,那“天师”的队伍无人阻拦,近到了一座城下,有好心人拦住了他们这辆普通的车马,劝告道:“车里的朋友,不要再往前走了,前方打仗呢?” 斐珧探出身子问道:“是妖乱引起的吗?” 那人是个满身泥巴的老乡,黝黑的皮肤上晒出了干裂的纹路,听了斐珧的问话,摇摇头道:“有没有妖不知道,却知道打起仗死起人来,有没有妖都一样。” 斐珧向那老乡道了声谢,车马不停,继续朝着城中走去。 城门处守城的士兵拿着长枪靠在墙边晒着太阳,一群群一簇簇的人不断的从城中出来,管也管不住,拦也拦不得。 赢昭衍告诉斐珧,此时人间四分五裂,强权势力争夺地盘,他们眼下路过的这座小城,守城的将领已经携家带口逃离,将城中百姓置之不理,送给了敌人。 车马在城中稍作停歇,城里的酒楼铺子已经关了大半儿,好容易找到了一处落脚,客店的老板也心不在焉,所售物品零星少有。 一杯热茶端到面前,斐珧朝着赢昭衍随口问道:“这战乱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赢昭衍神色淡然,将手中的册子放在一边,“我是天师,掌控的是帝王阴阳,至于是战是和,是那些王侯将相的事情。” 斐珧声音放低了几分,“可你分明,掌控了皇帝。” “乱世的皇帝比盛世更好掌控,不是么?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斐珧静默下来,不再言语,方才车马在街道上走动时,她分明听到了有人说,敌人屠城之类的话,前来收复这小绵城的将领,传言有屠城的习惯。 度厄星君早些年里提醒过她多次,不要干扰人间气运,会触犯天条,所受改变的凡人,命格也会变得难以掌控,可她经历过多次战争,依旧不愿看到血流成河景象。 “我们不在这里长留,稍后便走。”赢昭衍适时打破了斐珧的烦恼。 逃避么?斐珧苦笑一声,莫非这就是所谓“眼不见为净”? 赢昭衍的目光触及了斐珧的神情,稍顿一瞬又道:“如今三界都乱了,气运一说早已打破,你若想留住这城,我便为你留下来。” 正说着话,一个侍卫骑着马匆匆赶来,近到跟前,面色带着焦急,朝着赢昭衍道:“禀天师,前方队伍遭了袭击,对方妖魔混杂。” 赢昭衍听罢,不紧不慢咽下一口茶水,“正巧,便留在这里吧。” 做了这个决定后稍作歇息,一行人去到了小绵城的府衙当中,这里果然如老百姓所说的那样,守城的官员早已经将之前的东西席卷一空,带着家小远走高飞。如今的府衙当中,只剩了个正在扫地的脸上有疤的哑巴姑娘,和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婆婆。 老婆婆本是这个府上的老佣人,当年跟着自家小姐,从外地嫁到了这小绵城里,日子没过多久,姑爷便攀上了权贵的女儿,将妻子从正室的位置赶了下来,明媒正娶一下子成了侧室小妾。 权贵的女儿当了正室,生出来的孩子也成了嫡出,她家主子成了妾室,女儿也被人视为庶出。 常年被欺压,她家小姐一病不起,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小姐的女儿,也被兄弟姐妹们迫害,毁了面容。 老婆婆说,这姑娘原本也不哑的,幼时一场大病没钱请大夫,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一次战乱,那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做了守城将领的姑爷,提前得到消息,便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子逃出了城去,唯独抛下了哑巴姑娘。 讲到这里的时候,老婆婆抹了一把眼泪,说将一个哑巴留在这里,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罪,所以她干脆也留了下来,反正一把年纪,什么也不怕了。 斐珧听到这里,看了看那哑巴小姐,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张洗到发白的帕子,轻轻为老婆婆擦了擦眼泪,而后又细心的,将婆婆因常年干活,已经僵硬的手揉了揉。 那哑巴姑娘的眼神之中没有被抛弃的难过,也没有城将要破,前途未卜的悲哀,只淡然的,又重新拿起了扫帚,扫起了院子里被风吹来的杂物。 斐珧不擅长安慰人,看看老婆婆哭的厉害,还是道了一句,“安心,说不定这城里只是要换个主人而已。” 老婆婆拉起斐珧的手,也是一阵心疼,“可怜见的孩子,你生的这么美,逃难到这小绵城可是错了,若是敌人打来,姑娘可切记涂黑了脸面。” 说着话,老婆婆又看了看赢昭衍,叹息一声,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劝道:“你家父君也要遮住脸面,听说,听说那敌军的人,都禽兽不如呢。” 老婆婆叮嘱一番,见斐珧等人依旧淡定,自身气度也是不凡,心头又起了一丝希望,转而哀求道:“若是这一场劫难过了,几位贵人能否带了我家灵心小姐走,她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很勤快,缝缝补补,什么活儿都会干。只带走她就好,不用管我老婆子,能给她一碗饭吃就可以了。” 斐珧自从做了母亲,一颗心也愈发软了起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春风吹面的时候,带着微微暖醺,太阳在一条路的尽头慢慢的落了下去,将万丈霞光遗落在人间。 敌人的千军万马就是背着霞光进了小绵城的,城里的人没有抵抗,没有声音,能走的早已经离开,不愿离开家乡的,只能看着敌人进城无力抵抗,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以很快的速度,这座城便由一股势力,换成了另一股势力掌控,占据了这座城的将领手段雷霆,将暗中藏匿了兵器的人统统捉拿起来,押到了交易牲畜的屠宰场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将功成枯骨存 斐珧站在人群中远远的看着,许多将领在战斗之后杀人,不过是为了立威,用那些反抗者的血,让城中的众多百姓臣服。当年里三界之中某些地方出了暴动,老司南那一家便喜欢在战胜之后屠杀性命,斐珧向来不屑于这么做,因为她斐家几代人赫赫战功累积而来的声名,便已经足以震慑一切。 历来千万年,人间规律仙魔两界向来极少干预,除非死亡人数太多众多,高高在上的仙界才会派了仙人下凡,改变屠杀的乱象,像如今这样百十条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笔。斐珧看着那些恐惧绝望的人,只念着他们来世投生顺遂平安,莫再死的这么慌张糊涂。 屠杀即将开始时,斐珧背过身去打算离开,虽说她带兵多年,但是最不愿看到的,还是战争中的死亡。 刚刚走了几步,忽觉得一丝怪异的气息从某处涌来,斐珧停下脚步回眸看去,见那屠杀的高台之上,不知何时被人抬上来了一口大鼎,高度到了人的胸前,那鼎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褐红色,侧过耳朵细细去听,斐珧能听到那大鼎之中声音嘈杂,似乎有不计其数的人同时绝望哭喊,又像有什么东西,贪婪的吞噬着那些哭喊的亡魂。 斐珧心中疑惑顿起,这鼎绝非凡世之物,不知这些人,将鼎抬出来做什么? 刚刚疑惑着,那些手持大刀的士兵就已经给出了斐珧答案,只见那些人抓来一个俘虏,将人按在了大鼎之上,脑袋朝向大鼎之中,一刀割破了他的脖子。 斐珧眼看着,这一刀并未断了那俘虏的头颅,而是将脖颈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随着那俘虏将死未死的挣扎,鲜血自脖颈当中喷涌而出,流进了大鼎里面。 紧接着,那大鼎里的哭声越来越急,虚空之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咕咚咕咚的大口吞咽。 斐珧霎时想到了那被吞咽的是什么东西,也明白了鼎身褐红的颜色,因何而来。 果不其然,那俘虏软塌塌的倒了下去,死了彻底,可并不见有魂魄离体,便说明这个凡人的魂魄,已经被困在了大鼎里面。 回想千年来所听所学,斐珧知道的这世上诡异的法器数不胜数,但这鼎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不由得让斐珧再一次悔恨当初没有好好学习,若是掌星官还在的话,他一定是知道的。 不过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法器,但斐珧能确定,定然不是什么造福苍生的好东西。 那杀人的士兵又从人群中抓了一人出来,刀架在脖子上还未砍下的时候,斐珧的唤鱼刀已经出现在了手中。 往往要紧关头多有变化,还不及斐珧出手,便见有一人自围观的人群中跑了出来,到了那大鼎旁边,吓的瑟瑟发抖,但仍旧拦在刽子手的面前,掏出了一块令牌,咿咿呀呀的比划了半天。 斐珧看了清楚,出现的人正是守城将抛弃的女儿,那个脸上有疤的哑巴姑娘。 负责屠杀的小将或许没有听懂哑巴姑娘的话,但是认出了她手中的令牌,赶忙叫人停止了这场杀戮,将捉拿的一众俘虏关押了起来。 随后那衣衫破旧的哑巴姑娘,又握着令牌匆匆回了府衙。 斐珧紧随其后回去,见府衙外已经把守了官兵,而嬴昭衍正和一个中年的男子在花园里对坐着下棋。 哑巴姑娘过去了,跪在了那中年男人的面前,将方才用过的令牌低着头递了上去。 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棋子,不仅一把抓住了令牌,还握住了哑巴姑娘的手,来回反复摸索了几下。 “当初我让你和我离开,你不肯,如今偏得我带着兵打进来,你才肯跟了我。” 哑巴姑娘跪在地上,任由中年男人拉着自己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你的脸成了这样,怕是嫁不出去了吧。不过好在本将军不是个好色之人,你且跟了我也就是了。” 简单几句话,斐珧便听出这其中有故事存在,走出遮挡着身形的假山,刚向前几步,听见嬴昭衍唤了她一声。 “珧儿。” 中年男人闻声,抬头看看斐珧,松了握着哑巴姑娘的手,行了一礼,夸赞道:“天师夫人好风采,纵使我沙场征战多年,也头一次见夫人这般气度的女子。” 斐珧点点头,久经战场的人遇见了自己的同类或比自己强的人,心底总会敏锐的感受出来。看了一眼哑巴姑娘,斐珧问道:“你们认识?”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看着哑巴姑娘道:“早些年我被敌军追杀,曾经逃到了这小绵城里,伤势正重奄奄一息的时候,被灵心姑娘所救,那时我见她日子过的困苦,想要带走她,她却不愿意和我离开,如此,我只能将小绵城打下来了。” 斐珧望着那依旧低着头不曾言语的哑巴姑娘,朝着中年男子道:“如今虽说她是俘虏,但姻缘一事,最强求不得,况且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中年人哈哈笑了几声,自信分发道:“她如今脸上多了这一道疤,怕是平头百姓也不愿意再娶,嫁了我便能做将军夫人,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斐珧轻笑一声,“当初她也是不愿意和你走的。” 中年男子听了斐珧的话,簇起眉头问依旧跪着的哑巴姑娘道:“当年里我落魄,你不愿意跟我走,如今可愿跟了我?” 哑巴姑娘抬眼看看男子,又看了看斐珧,还是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霎时间变了脸色拍了桌子,“别不知好歹!” 斐珧眉梢微挑,过去问那哑巴姑娘,“你不喜欢他?” 哑巴姑娘面色带起了一抹羞红,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道:“既然你也心悦于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了我呢?” 哑巴姑娘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几眼,没有表态了。 斐珧猜度道:“放不下婆婆?” 哑巴姑娘看看斐珧,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倒好说,我这次已经决定屯兵在小绵城了,到时候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将军夫人,待你那畜生爹爹和猪狗兄弟姐妹回来,老子给你剥了他们的皮!” 狂话说罢了,中年男子朝着斐珧抱拳道:“天师夫人果真心细如发,不然我智洪,还要猜度上一些日子呢。” 斐珧坐到桌前,看了看黑白分明的棋局,黑子一方架势摆的虽大,却一步一步落入了白子的圈套当中。 “将军不惜用人命换战功,灵心姑娘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智洪脸色僵住一刹,“夫人什么意思?” 斐珧云淡风轻笑了几声,朝着哑巴姑娘道:“劳烦灵心姑娘备些茶水来。” 哑巴灵心点点头,从地上起来,脚步轻轻退了下去。 “没什么?今天见到了一样东西很有意思。” 智洪眼波转动,“什么东西。” “杀人用的东西。” 智洪道:“我征战多年,杀人用刀。” 斐珧呵呵笑了几声,“其实,在将军进城之前,我随意打听了几句将军的过往。” “一介武夫,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将军在五年前,还是个落魄的小兵,屡战屡败四处逃亡,像将军说的,还曾被敌人追杀,逃亡时进了这小绵城里。” 抬眼看了一眼智洪的脸色,斐珧接着道:“可后来,将军不知有了什么奇遇,开始变的战无不胜,近些年里所征之处,无一败绩。” 智洪听着,言语肃整了几分,余光看了一直不语的赢昭衍一眼,“或是有了失败的经验,也或是和运气有关。” “也不知是什么运气,让将军得到了那以血为祭,战无不胜的鼎?” 智洪脸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斐珧道:“大兵就在外面,智某敬你们几分,还望将军夫人,识时务!”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贪心无尽血海深 斐珧向来是个极“识时务”的人,往往见到旁人挑衅,定要比那人气焰更加张狂。 智洪的话音刚刚落下,斐珧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用人血祭了鼎,那些人的魂魄,便永生永世被困在鼎里了。” 智洪惊诧于斐珧的身手,但征战多年,生死面前已无惧色。“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天理!” “可你无权生生世世困住他们的魂魄!” “我不知什么魂魄不魂魄,只有人告诉我,将那鼎以人血相祭,便会给予我的军队强大的力量,让我战无不胜,这便够了!” 斐珧冷声道:“你算不得一个好将领。” “能打仗的兵就是好兵,能打胜仗的将领,就是好将领!” 斐珧的刀刃割进了智洪颈间的皮肤,愤怒道:“将领战斗是为了和平,不是侵略,而你将你的士兵变成了勾魂的恶鬼,那鼎的存在,只会害了越来越多的人,终有一天它的力量会难以控制,你会成了它杀人的傀儡!” “那又如何!没有它,我什么都没有,如今说不定已经死了,被踩成了一团泥,我心爱的女人会一直遭受欺凌,我的仇人依然逍遥自得!有了它,我什么都有了!” “那你做将领的初心呢?” 闻听这个问题,智洪沉默了片刻,高昂的声调低了几分,“乱世之中,多少人身不由己,活着已是艰难,又谈什么初心。” “随着那鼎里的怨念越来越重,你心里的贪欲也在被一点一点的放大,我见多了这样的法器,终有一天会害人害己。” 脖领间刀锋炙热的温度侵袭下,智洪心头暴虐的情绪竟逐渐平缓了些许,抬眼看了斐珧一看,透出几分敬佩来。再看看已败的棋局,智洪忽然感叹道:“天师大人手段雷霆,没想到如今也有了弱点。” 哑巴姑娘用托盘端了茶过来,一杯一杯静静的递到每个人的面前,而后偷偷看了智洪一眼,又退了下去。 嬴昭衍捻起茶杯轻泯一口,毫不在意智洪的揭穿,甚至有些骄傲道:“与其说是弱点,不如说是最有力的臂膀。” 智洪点点头,“看来天师大人,也决意要插手我的事情了?” 嬴昭衍眼眸之中幽深似海,轻笑一声,没有言语。 智洪无奈一笑,“也是,我这等级别的将领,怕是还入不了天师大人的眼。” 一旁边斐珧插言道:“他管与不管是他的事情,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那鼎杀了多少人?” 智洪毫不否认,“屠三城,两万三千人!” 斐珧心里一惊,不想这鼎竟利用智洪,残害了这么多人,而且这智洪,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收了唤鱼刀,斐珧重新坐下,捻起茶杯来,朝着智洪道:“吞噬了这么多魂魄,那鼎的力量如今已然十分强大,你区区肉体凡胎如何能操控利用,想来必定是有人在暗中帮你吧。” 智洪现出了几分犹豫,沉默着没有说话。 斐珧见机,接着道:“遇见我们,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你就永远无法逃离了。” 添水的哑巴姑娘正巧过来,听闻了斐珧的话,抬眸看了智洪一眼,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态。 斐珧目光在哑巴姑娘身上停留片刻,见她细心的添好茶水又重新离开,才惋惜道:“灵心姑娘是个善良纯净的好姑娘,这些年来日子过的困苦,你若要了她,不想让她过的好么?其实我看的出来,她心里有你,当初不愿意跟你走,怕也是恐惧你身上杀戮带来的血腥气。” 抬眸见智洪望着哑巴姑娘的背影,眸中显了几分松动,斐珧感叹一声,“身在沙场,做了名将的人,除了建功立业权势利禄,其实都想在这世间做个堂堂正正的英雄,军人不惧马革裹尸,哪个不求气概长存万古流芳。” 智洪深呼一口气,“天师夫人,好会蛊惑人心。” ““蛊惑”也要有足够的理由,不是么?” 智洪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斐珧轻笑一声,从桌上的棋笥当中捻起一颗黑子来,伸手轻轻放在了棋盘上,原本败势已定的黑子,又忽的多出了一条生路来。 白天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小绵城陷入了一片阴沉的夜色里,除了街市上面零星的灯光,其它地方仿佛已经被巨大的黑暗吞噬。 屠宰场的空地上,依旧摆放着那口大鼎,几个小兵照着火把守在那里,街巷里不见行人,只有偶尔几只夜猫跑过去,发出几声难听的嚎叫。 长夜孤寂漫漫无趣,小兵开始靠着大鼎打起了瞌睡,哈欠的声音仿佛可以传染,一个两个,昏昏欲睡。 白日里流到鼎里的血液,随着夜风吹过,慢慢的凝固干涸,与鼎身的枯褐色融为一体。 靠着鼎打盹的小兵原本意识犹在,只轻轻借力倚着,随着睡意如狂潮一样迅速袭来,脖子再撑不住一颗脑袋,慢慢朝着一侧歪斜了过去。 咚的一声,小兵的头撞在了大鼎的棱角上,额上霎时间红肿起来,小兵惊醒,伸手揉了揉额头,发现已经浸出了丝丝鲜血。 嘴上骂了一声晦气,小兵刚欲站起身来围着大鼎走上几步活动活动筋骨,却发现身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的衣衫。 小兵原以为是勾住了什么棱棱角角,伸手去解时,忽的发现拉扯他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大,一股冰凉的气息蔓延至全身,小兵想要张口呼喊,可声音到了喉间,就像是被一双手紧紧遏住,呼喊不出。 一阵嘈杂的鬼哭狼嚎近到耳边,紧接着那小兵觉察身后乃至背后都变的冰凉一片,仿佛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正伴随着浓浓的血腥气离他而去。 一阵贪婪的吞咽声音响起了,无数灵魂拥挤嘈杂,绝望至极,想要拼命的挣脱束缚,离开某个地方。 小兵的意识慢慢模糊,就在一双眼睛变的昏花,即将要闭上的时候,刀刃出窍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后一股大力,劈在了大鼎之上,冒出一串火花。 小兵忽然之间脱离了束缚,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智洪的身影自暗处走来,靠近了大鼎。 虚空之中,一股黑气自大鼎之上飘然聚集,紧接着化作了一阵风,带着强大的力量,朝着智洪冲了过去。 猛然遭受重击,挡在身前的刀鞘断裂两截,智洪被这一股力量甩出去老远,重重的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那股黑气停在他的面前,越来越浓,逐渐化出人形来,火把的映照之下,一具瘦弱的身体上,扛着两个惨白的脑袋。 看着智洪,其中一个脑袋开了口。 “阿殇,你看看他,是不是想要背叛我们?” 另一个脑袋扭着诡异的弧度看了看,认同道:“阿殇,他是想背叛我们。” 说罢了,两个脑袋同时开了口,面上的神情,也拿捏的一模一样。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么?忘了你曾经得到过的一切么?怎么,如今是要后悔了么?” 两道声音仿佛魔咒一般,一左一右进入智洪的耳朵里,智洪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面前的怪人质问道:“最开始一个月杀一人,后来半个月,后来十天,近来三天祭一人,眼下一条命,不过才半日的功夫!” 听了智洪的话,左肩的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深情的看着右肩的脑袋。 “阿殇,你渴了,所以很想喝人血对不对?” 右肩的脑袋点点头,伸出脖子亲吻了左肩的脑袋一下,“阿殇也渴了,也想喝人血。” 智洪怒吼一声,“你们的欲往,没有尽头么?” 两个脑袋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智洪,异口同声道:“人的贪欲没有尽头,我们就没有尽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心二用三思量 一股黑气袭来,智洪的意识仿佛开始陷入梦魇,首先进入脑海的,是当年遭受过的苦难和屈辱,一次次被人追杀,生死命悬一线。紧接着,第一次打了胜仗时,前所未有的喜悦感袭来,那付诸努力有了回报的满足,久久的充斥在他心里,紧接着,一次次胜利接踵而至,人们敬佩他崇拜他,心中的虚荣感和骄傲,愈发的膨胀了起来。 再后来,他手刃了当初欺辱他的那些仇人,将他们的血一滴不剩的灌进了大鼎之中,心中藏匿了多年的怨气得以消散,一切来的都那么振奋人心。 像他曾经向往过的那样,他终于成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将领,他所领导的每一次战役,不管身处多么难的境地,不管对手多么强大,他都能奇迹般的反败为胜。 其实打心里,智洪知道那并不是个奇迹,因为在胜利之后,他要做的必须是屠杀。 第一次屠杀的时候,那些追随在他身边许久的士兵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的眼眸当中,仿佛没了崇拜,更多的是恐惧。 第二次屠杀的时候,有与他出生入死过的人,阻挡在刽子手面前制止他,那些能为他豁出命去兄弟们,竟然站在了素不相识的百姓和降兵一边。 那时胜利的成就感引导着他,他早已经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杀了所有阻挡他的,那些曾与他出生入死的人。 第三次屠杀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众多的士兵眼眸中除了服从还是服从,再没有一个高兴的出来唤他一声将军,叫他与大家共饮庆功酒。 那一刻他的喜悦和满足被心头突然涌起的凉意浇灭了些许,屠杀过后他才发现,他所攻克的城池三日之内血气滔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城里冤魂哭嚎的声音。 喝过酒走在街上,他才发现那本不是什么冤魂的哭声,而是失去亲人的人们,对生活的绝望。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也痛恨战乱,痛恨欺压,他当年参军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让老百姓过上太平安宁的生活。 可一切到头来,他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他想要停下来,好好的,靠自己的力量争取光荣,可他已经杀戮太多,几乎无法收手。 每当那大鼎干涸的时候,若不去灌上人血,每个深夜的梦里,每一次失神的时候,他仿佛会被千千万万双枯手拉扯,朝着不见底的深渊里拖去,这才让他恍然察觉,或许他死了,是要去下地狱的,而拉扯他的无数双手,就是曾经被他杀害祭鼎的那些人。 他开始变的惶恐不安,甚至几次梦里,他梦见他的头颅搭在大鼎边沿,旁边有人拿着刀子割开了他颈间的脉搏,鲜血顺着枯褐色的鼎身,流向了填不满的大鼎之中,伴随着的,是鼎中那些魂魄的嘲笑和哭嚎,笑他自食恶果,终于变的和他们一样。 最为恐怖的一场梦里,他在黑暗和绝望中,看到了那个他心中藏着的姑娘,她魂魄一如她的人一样脆弱,在千千万万只枯手当中,她争不过,抢不过,只能一点点,被绝望的吞噬。 不!不能这样!她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眷恋和温情,他不能失去,绝对不能!是那口鼎,是它想杀了她,就是它! 怒吼一声,智洪重新捡起刀来,朝着两个头颅的怪人砍去,可是一刀落下,那人又重新化作一团黑气,站在了他的身后。 似乎对智洪的作为十分恼怒,左肩的头颅朝着右肩的脑袋道:“阿殇,他好像没有用了,怎么办才好呢?” 右肩的头颅表情变的狰狞,朝着左肩的脑袋道:“阿殇,我们杀了他吧。” 十分诡异的一段对话过后,事情有了个结果,那大鼎之中冒出的黑气越来越盛,很快的,朝着智洪这边侵袭而来。 两个头颅都有些迫不及待,贪婪的舔舐着嘴巴,恨不能即刻喝到新鲜的血液。 忽的一声,刀刃出鞘的凌厉之声再次响起,暗夜里唤鱼刀带出一道光华,朝着那两个头颅劈砍过去。 黑气霎时在原地消散了,再现出身来,已经站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唤鱼刀得了主人召唤回到手中,斐珧自暗处出来,走到火把照耀的地方,看着两个头颅的怪人道:“我还记得你们两个。” 那两个头颅看到斐珧,两张表情同时惊恐道:“是你!” 斐珧扬唇一笑,“是我。我只记得早些年,你们好像有三个头。” 两个头颅咬牙切实,异口同声尖锐道:“是你杀了阿殇!” 斐珧承认,“是我不假,上一次被你们逃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躲在人间修炼,很荣幸你们还记得我。” 两个头颅眼睛红成一片,伸出手来,左肩的脑袋擦了擦眼泪,朝着另一个脑袋道:“阿殇,我们要为阿殇报仇。” 另一个坚定的点了点头,“对,我们筹划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阿殇报仇。” 斐珧忍无可忍道:“早些年里我就劝你们分开起名字,旁人杀你们的时候也好分的清楚,莫要弄得和如今一样,杀了一个阿殇,还剩下一堆阿殇。” 两个头颅一条心,对外的时候显的格外团结坚定,两张脸皆是怒目横视,朝着斐珧道:“我们本不想这么快杀你的,是你自己找死来碰上,看来是阿殇想念我们,让我们杀死你的。” 斐珧扭了扭脖子,眸中带起杀意,“当年你们祸害苍生,我一时大意没能将你们斩杀,如今枉害了这么多人,到底也有我的过错。” “我们不会再怕你了。” 两个头颅同时开口,而后左肩的脑袋恶狠狠道:“我们有主子给的法器,一定能够杀了你,想想九天神灵的鲜血,必定很好喝。” 另一个脑袋附和道:“阿殇说的没错。” 斐珧眼波流动,心里有了定数,朝着两个脑袋诓骗道:“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么?不怀疑,是不是你们的主子出卖了你们么?” 两个脑袋均是一怔,其中一个产生了怀疑,朝着另一个道:“阿殇,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另一个道:“我觉得她一定是在骗我们,我们的主子恨透了她,这么多年费尽心机都想要杀了她,怎么会出卖我们呢。” 原本有些动摇的头颅目光逐渐坚定起来,“阿殇你说的没错,一定是她在骗我们。” “呵呵。”斐珧冷笑两声,“看来是骗不出什么了,这世上恨透了我的人太多了,这可叫我琢磨不透。” 一致对外,两个头颅异口同声道:“臭女人,你受死吧!” 说着话,化作了一团黑气,迅速钻进了鼎中,那鼎在黑气缠绕之下,也犹如活了一般,从中生出无数只干枯腐烂的手,枯手之上长长的指甲如同钢构一般,翻滚着,带着一股强大的怨气,朝着斐珧抓挠过来。 唤鱼刀锋芒凌厉,舞起重重刀影,斐珧腾空而起,朝着那大鼎化作的怪物劈砍而去。 刀风落在大鼎之上,发出了嗡的一声振动,仿佛敲击了闷钟,但伴随着的不是空灵悠远,而是一阵阵惨烈的鬼哭狼嚎。 那些干枯的利爪被唤鱼刀纷纷切断,化作一团黑雾,但是转瞬之间,黑雾重新凝聚起来,千万只长长的利爪,又重新朝着斐珧抓挠过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繁华凋零静无言 这一团阴气化成的怪物斐珧早些年里曾经遇见过,那时她风头正盛,满腔热血四处挥洒,一次路过人间,见某个野山沟里阴气浓重,便好奇过去看了一看,发现那山涧之中怨气森森,无数亡魂徘徊其中。 经斐珧细细查探,发现那些阴魂本是在此处战败,被活埋的战俘,因这里风水地势天然形成了迷障,让那些魂魄来回漂泊,寻不到黄泉的方向。 就这样在日积月累阴气深浓的地方,亡魂们开始失去人本应有的意识,逐渐吞噬彼此,弱小的成了傀儡,强大的越发强大,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竟开始由虚化实,渐渐有了自己的灵识。 灵与物最大的区别,便是有自己的意识,意识逐渐成熟的时候,往往会滋生出贪婪来,那亡魂开始不满于现状,不住的吸食山间阴气,吞噬阴魂已经难以满足他的胃口,便开始对过路的生人下手。 杀戮是一种十分诡异的东西,它有时候比任何一种力量,都容易勾起心底浓重的恶欲。 那阴魂尝过了新鲜的生命,便不满足于过路稀少的行人,它力量强大,已经能够出了山谷,并且不停的捕捉生人为食,吸食他们的血液,操控他们的灵魂。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斐珧那时最热爱的一句话,见了世间竟有如此祸害,提着刀便要去杀了那恶灵。 恶灵生了三个脑袋,三个脑袋相互依偎,围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话,斐珧过去一刀砍下了其中一个。 余下两个气的哇哇大叫,哭嚎着与斐珧缠斗起来。 斐珧回忆一番,当初究竟是什么让她分了心神,致使两个脑袋的阴魂从她手下逃了呢?如今再回想,分明是司南栩找到了她,遥遥的唤了她一声“阿珧”。 想到这里,斐珧心里忽然明悟了些,这世上恨透了她,且能拿出这种高级法器滋养阴魂,不惜利用智洪屠城为代价,如此大手笔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个。 提着唤鱼刀连连砍了几次,斐珧发现大鼎所用的铸造材料,竟然能将她唤鱼刀的力量抵消许多,所以唤鱼刀对它的伤害,并不算大。 见此情形,斐珧收了唤鱼刀,刀刃收回时,划开了指尖的皮肤,虚空之中,极快的画出了一道符箓。 也不知那处心积虑想要她命的人,除了顾忌她的刀,有没有算过,她斐珧大人天赋异禀,对付阴魂最有效的符箓之术,也略有所长呢。 果然,一道符箓打出,带着黄泉业火的灼热,燃上了那大鼎,从中伸出来的无数枯手,在触及火焰的时候凄厉的惨叫一声,迅速缩了回去。可紧接着,那阴魂恨意不死,化作一团黑雾转变了方向,忽然出现在了斐珧身后,朝着她的后心掏去。 斐珧立定原地不动,就在长长的指甲距离后心不过半寸之时,一道符箓自斐珧前身穿体而过,直贴向了那大鼎之上。 像是有重物击中了大鼎,嗡嗡几声响过之后,大鼎静止了下来,虚空画出的符箓笼罩在大鼎之上。 斐珧向前走了几步,刚欲近前看看,忽的,街口处有巡查的小兵举着火把路过,往这边看了一眼,发现大鼎挪动了位置,便朝着斐珧呵斥道:“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不准靠近那里!” 随着这一声呼喊,斐珧脚步停顿片刻,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嗡”的一声,震彻心魂。 斐慌忙退去,见那大鼎之上的符箓已经被人破坏,大鼎瞬间爆发出来的阴气化实,朝着四面八方侵袭而去。 一时之间,四周围的房屋自大鼎的位置拦腰截断,街口那刚才还朝着斐珧喊话的小兵,已经倒在地上分为两截,鲜血喷洒的到处都是。 破了她符箓的人,是一旁边被心中幻境魇住的智洪,此时的智洪两眼无神,透着一股黑气,一双手握着刀,面露狰狞之色,朝着她冲杀过来。 斐珧心觉一时大意,那两个头的阴魂被她困在了鼎中,作为傀儡的智洪,却依然还在外面,此时此刻面前的智洪,已经丧失了自己的理智,彻头彻尾被那阴魂控制。 连连躲闪几招,斐珧在心里稍加犹豫,其实打心里,她对这屠杀上万的人的智洪并没有多少怜悯,但她极少对凡人下杀手,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留了这智洪一条性命让人间规律来审判,最后或是为国捐躯,或是死后下了地狱,她都不想插手,可是眼下,怕是杀这智洪不可了。 一只手握住唤鱼刀,斐珧抬手与智洪过了几招,见那智洪果然彻底失去了神志时,刀刃举了起来,朝向了智洪的胸膛。 智洪同样握着刀,猛的扑了过来,但还不及斐珧下杀手,一道细弱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哑巴姑娘义无反顾的冲了过来,像白日里在那大鼎旁救下小绵城被俘虏的人一样,挡在了斐珧的面前。 斐珧一看,刚要伸手将哑巴姑娘拉开,却发现那智洪刀法极快,已经劈砍到了眼前。 纵使看多了生死离别,斐珧也不愿看到一个好姑娘被这样伤了性命,虽说她向前一步便能揽住哑巴姑娘的腰,将她带离原地,但斐珧肯定,智洪的刀一定比她快上一刹。 有时候生死,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等不得。 预想中的血肉模糊没有看到,斐珧快速将那哑巴姑娘带到身旁,看着智洪高举着大刀,动作却停在了那里,面上满是挣扎之色。 哑巴姑娘满脸泪痕,朝着智洪哭着摇摇头,张张口,喉咙里面含糊不清,但能听的出来,她反反复复,都在努力的重复一个“不”字。 智洪咬着牙,唇边浸出一丝鲜血,怒吼一声朝前扑了一下,但很快又艰难的停止,眼眸之中时时透出痛苦之色来。 斐珧明了,智洪还存留有最后的神志,与那阴魂做抵抗,因为哑巴姑娘是智洪藏在心里的,对人生最后的美好,刻在骨子里的眷恋,让他想要留住她。 于此同时,斐珧咬破中指,快速绘出一道符箓,瞬息间封住了那哭嚎声不断的大鼎,紧接着一道术法加持之上,如同凭空悬着几把利剑,将大鼎暂时封印。 附着在智洪身体里的阴魂无法再回去,只得和智洪争夺身体的使用权利,逐渐的,智洪一双眼睛重新断了清明,嘶吼一声,再一次举起了刀刃。 斐珧握着刀过去,刚要将智洪杀死,却见哑巴姑娘扑过来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让斐珧绕过智洪一条性命。 斐珧的动作缓了一些,看的出来这哑巴姑娘心里也爱慕智洪,也明白在一个人面前杀了她最爱的人,是一种怎样痛苦的体验。 现实往往并不给人犹豫的时间,下一刹,刀刃入肉,血色弥漫。 哑巴姑娘身子一僵,粗布素净的衣衫上,鲜血染出了最热烈的颜色,她心爱的人在背后拿着刀,刺进了她的胸膛。 身体缓缓倒下,哑巴姑娘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只静静的望着斐珧,那里面无尽的,还是哀求。 原本在斐珧心里,从不喜欢一个女子对男人有如此卑微的爱,可当卑微超过的生命,仍旧震撼了她的心。 哑巴姑娘身体里的刀,没有被智洪再拔出来,这个征战多年的男人面上露出了震惊之色,而后撕心裂肺怒吼一声,痛苦到了极致。 “滚出来!你们滚出来!我要杀了你们!” 痛恨,悲伤,愤怒,人的诸多情绪在一瞬间到达了顶点,从强大的阴魂手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因果循环恶有报 两个脑袋乍一被排挤出身体,还有些慌张失措,斐珧看准时机,唤鱼刀火光乍起,朝着那两个头颅劈砍过去。 两个脑袋骨碌碌,自肩膀上掉落下来,身体倒在地上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了无影无踪,两个头颅却睁着眼睛互相看着。 其中一个难过至极,朝着另一个道:“阿殇,我要死了,我们竟然分开了。” 另一个奋力朝着说话的那个头颅滚了一下,张张嘴巴喊了一声“阿殇”,极快的消散了。 先说话的那个头颅想要哭泣,可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也化作了一团黑气,消散而去。 一旁边,智洪的哭喊声嚎啕不止,怀里抱着的哑巴姑娘,早已经断了生机魂魄离去。 斐珧曾经感受过这种痛苦,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离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还不如千刀万剐来的痛快。 智洪曾经杀害了那么多的俘虏,导致了无数的人陷入这种痛苦,如今因果循环,他亲手杀了他心里唯一纯净的美好。 他当年落魄时因她救治而活了下来,他为了她不惜攻下小绵城,可最后费尽心力,他得到了权势功名,却失去了一个她。 智洪仿佛一下子又坠入了曾经最为恐惧的那个梦里,梦中大鼎之中伸出了无数只手,将他最爱的人,一点一点拖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他费尽所有的力气,都难以将她拉扯回来。 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杀害了他的灵心,一切都由他的贪念造成,他毁了别人,最后也毁了自己。 智洪的情绪已经崩溃,他仿佛听到耳边有人说话,言语含糊不清,一直在重复着某个简单的音节,他鼻息间仿佛嗅到了她的气息,感受到了她的温暖,还有她无比真诚的关怀。 那些他杀过的人,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一张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仿佛知道怎样能让他的痛苦放到最大,他们一个个伸着手,将她从他的身边拉扯出来,一口一口的将她撕咬吞食。 大喊一声,仿佛悲痛已经撕裂了胸膛,智洪眼前泪水迷蒙疯癫痴狂,突然之间站起身来,朝着那大鼎的方向冲了过去。 “咚”的一声,一声悲鸣自大鼎之中发了出来,仿佛一瞬间,鼎里此起彼伏的惨烈哭喊忽然间停止了。 智洪的血沿着大鼎的边沿蜿蜒留下,与大鼎之上干涸了一层又一层的枯褐色交叠在一起。 他最终变成了他曾经屠杀过的那些人,以最惨烈的方式。 斐珧站在一旁没有阻止,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应得的结果。 一切都归于平静了,斐珧朝着那鼎看去,这原本应该是一件聚集灵气的法器,最后被有心人发现,利用那阴魂阿殇,四处祸害百姓增长修为,若不是如今误打误撞遇见,想来用不了多久,这鼎里的阴怨之气,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想到这里,斐珧冷笑一声,听那阴魂所说,将这鼎交给他们修炼的人,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她,可惜啊可惜,她如今走着好运,半路途中截杀了那人的计划,如若不然到了最后,说不定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想到这里,斐珧便想着找个黄道吉日,朝着苍茫天地四面八方拜上一拜,好感谢老天爷给她的这份气运。 最好,能气死那只会暗地里动手动脚的司南老儿。 斐珧这边事情刚刚了罢,忽然之间,察觉到原本捆绑在腰间的牵引忽的松了,一缕魔气慢慢淡去,她重获了自由,但斐珧知晓,赢昭衍那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瞬息之间,斐珧踏云而起,前往了府衙的方向,到了才发现那里已经狼藉一片。 斐珧心头一慌,听到不远处起了打斗声,赶过去才发现,与赢昭衍交手的,是魔族人。 赢昭衍是魔界魔君,如今魔族人杀他,便说明那人一定是叛贼木庸的人。 站到赢昭衍身边,斐珧不动声色细看了看,发现赢昭衍并无损伤,才放下了心来。 见斐珧回来,赢昭衍侧目看了一眼,神情端的冰冷,低声道:“对你是束缚已经解了,稍后有变,你自己逃去,我自有后路。” “不。”斐珧当即否定,“所有的事情我都信你,唯独这一件我不信你,不论生死,我都不走。” 赢昭衍不屑的轻嗤一声,“你终究分不清楚,我已经不一样了。” 斐珧本欲说话,只听得赢昭衍压低声音呵斥道:“要你滚你就滚!不要在这里拖累我的计划!” 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斐珧一时闷声不语,赢昭衍见她不曾表态,刚要再开口,却听斐珧冷喝一声,“闭嘴!如今这世上,还没有谁配教我做事,稍后我自会见机行事,用不着你管。” 赢昭衍严酷的外表微微僵了一瞬,一双凤眼之中意味不明,微扬了下,没有说话。 面前来刺杀的魔族人已经被赢昭衍重伤,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仅仅一魂之力,力量也可以这般强大。 既然赢昭衍说稍后有变故,斐珧便猜量对方的手段,绝对不仅仅是眼前这一点。 这世上人,小到几岁的孩童,大到苍苍白发的老人,打架时,高手总爱在最后一刻出场,以打败旁人不能战胜的人,来证明自己的高深和强大。 早些年的时候,她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与临消那几个小子一同出去打架,她总躲在暗处瞪着一双眼睛观察,待临消几个招架不住了,她才拿捏出个好看的姿态出场,将旁人击败。实话说来,她当年的盛名之中除了斩杀凶兽打赢了仙魔之战,这种做作的方式,也加分不少,到后来随着年纪长大,再回头想想,她只恨不能第一个上,好让临消他们,不再有受伤的风险。 开门见山,斐珧朝着那受伤的魔族人道:“有什么招式都使出来吧,不要这么磨磨蹭蹭的。” 那魔族人一听,还未反应过来,一旁黑暗处走出来一人,面上蒙着恶兽的面具,与当初绑架赢曦的人所佩戴的一模一样,那恶兽面具朝着斐珧道:“妖女好生嚣张!” 看清来人,斐珧骂道:“木庸老儿,你好大的胆子!” 对方一惊,“你胡说什么!” “我不过胡乱猜测,你慌什么?莫非,你果真是木庸老儿。” 那恶兽面具不曾否认,只呵斥道:“你这妖女满口胡言!今日就要将你斩杀,为三界除害!” 唤鱼刀刀身一晃,现出一道寒光来,“嘴上如此正义,却不敢露出真容来,是怕身份暴露于世间,暗中刺杀魔君图谋不轨,被世人唾弃么?” “你!休要多言!” “整个三界之中,也没几个敢站出来说是我的对手,如今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说着话,斐珧手中多出几片赤红的枫叶,带着凌厉的势头朝着那恶鬼面具的人飞射而去,手中的唤鱼刀却转变了方向,刺向了黑暗中的一处。 紧接着一声惨叫,暗处有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唤鱼刀带着血腥气,重新回到了斐珧手中。 “口口声声为了三界为了道义,却要做暗箭伤人的事情,你倒是磊落光明!” 那恶鬼面具的人袖中窜出了一条蛇纹的鞭子,挥舞间,将鲜红的枫叶抽打的碎裂成无数片,在夜色里纷纷扬扬的落下。 斐珧这一出手,实力显露,那恶鬼面具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慌了脚步,可稍后,随着虚空之中一阵哒哒的声音响起,恶鬼面具竟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终于来了!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朝生死心茫茫 天空中阴云逐渐散去,月亮露出身影,皎洁的光芒撒照在大地之上,如落了清冷的一层霜。 斐珧身边,一团蒙蒙红雾笼罩过来,赤魉现出身形,站在斐珧身后脸色苍白。 “主子,没有拦住。” “你没事吧?” 赤魉心头一暖,点点头,“小伤而已。” 对面,一老者身材瘦弱骨架分明,白发白须在夜空中随风飘摆,头上两扇鹿角枝丫交错,将老者的脖子稍稍压弯,向前微微伸着。老者自云上拄着拐杖缓步下来,见了斐珧和赢昭衍,神色平和,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见过魔君,见过斐大人。” 斐珧眸中警惕乍起,“老麋鹿。” 老者伸着脖子点点头,“大人可以称我麋文。” 斐冷哼一声,“麋老儿,你这些年给我造过的谣,强加过的罪名可不少。” 那老者眯着眼睛一笑,面上毫无被揭穿的愧色,“本想将大人拉到我们这边,怎奈大人神思清明,不好被骗。” “你们?你的意思是,木庸已经和你勾结起来了?” 老者依旧面无怒色,“高山流水逢知音,相互欣赏,相互帮助而已,若是大人愿意,想来麋文和大人更能说的来。” 斐珧直接了当道:“我若不想呢?” 老麋鹿点点头,又朝着斐珧行了个礼,“那便可惜了,只能是将大人杀掉了。”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红枫林了。” 老者摇摇头道:“红枫林蛊术化解之后,有不少饱受仙界迫害的妖,已经投靠我这边了。” 斐珧知晓老者所指,皮笑肉不笑道:“他们最是擅长掏了同伴的心肝,你们可要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 “所以,你今天来的目的,是来杀我的。” 老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补充道:“大人,不是杀你,是杀你们。” 说罢了,老麋鹿一张和蔼的面容之中,眼眸透出了几分嗜血的杀意。 斐珧冷笑,“你们谁有信心,能做我的对手!” “若是放在以前,确实不敢,但大人不要忘了,朝花之毒。” 斐珧心里咯噔一下,虽说她如今的实力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七七八八,但是朝花之毒未曾彻底清除,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赢昭衍费尽心力炼就的朝花果可以解毒,可仍旧还差上一颗。 果然,还不及斐珧做出回应,微风袭来,一股桐香的香气,在小绵城上空飘荡开来。 抬着袖子捂住口鼻,斐珧后退一步,两道身影护在了她的身前,斐珧明白如今局势果真危险了,因为那老麋鹿修为高深,如今将近月圆之夜,赤魉体内蛊虫临近发作,而赢昭衍虽然强悍,但终究只有一魂之力,怕是此次,要凶多吉少了。 心头担忧着,事实果真变的更坏,只见那老麋鹿瞬息将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敲打几下,地面如蛛网一般,开始裂开缝隙,紧接着从那缝隙之中,冒出了漆黑的藤蔓,藤蔓就地攀援,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藤蔓之上的触手四处探着吸盘,寻找着可以依附的东西。 地上被斐珧斩杀的魔族人尸体,被藤蔓极快的找到,而后紧紧包裹,吸盘贴上他的身体,从七窍之中伸探进去,紧着着如有什么东西在枝藤内流动一般,藤蔓快速的长大,地上的尸体,则变成了一具干尸。 挥舞着唤鱼刀斩断延伸而来的藤蔓,斐珧胸腔里朝花之毒发作的迹象重新出现,隐隐的灼烧成一团。 赢昭衍一直在身边护着她,斐珧察觉出体内的气息渐渐混乱一片,仙魔妖气混杂难辨,仿佛要将她撕裂一般。 踉跄一步,斐珧几乎将要跌倒,赢昭衍不顾其它忙来扶她,斐珧却听得熟悉的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刀刃入肉,赢昭衍胸前血红一片,和当年在祭台山上一模一样。 一瞬间如同疯魔了一般,斐珧顾不得自身,哭喊一声,拥抱住即将倒下的赢昭衍,她不能再像当年一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她再受不得身边的人离开,她宁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啊! 情绪崩溃到了极点,朝花的毒性发作的愈发明显,斐珧甚至眼前迷蒙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晰,只剩下血红一片,胸腔之中翻江倒海涌到喉间,吐出一口血来。 “珧儿!” “珧儿!” “主子!” 耳边的呼唤声,让斐珧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已经鲜血淋漓倒下的人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斐珧又惊又喜,心头的灼热让她明白,方才不过一场痴幻,眼下才刚刚踏入了现实。 那老麋鹿好阴毒的算计,在她气息混乱颠倒的时候,利用像当年一模一样的暗箭,将她的恐惧放大,好让被压制的朝花之毒彻底觉醒,今时不同往日,赢昭衍心思缜密,怎么会败在同一支箭下。 这一支那锋利的箭被他握在了手中,却刺进了斐珧的心里。 唇边的血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拭,赢昭衍面露心疼,语气仍旧冰冷坚定道:“你先走,我自有计划!” 斐珧心有犹豫,耳畔声音变的急切了几分,“你信我。” 含着眼泪点点头,斐珧挣扎着站起身来,提着唤鱼刀跌跌撞撞劈开包围而来的藤蔓,朝着安全的地方退去。 回头看最后一眼时,漫天的枫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红的像是天边的晚霞,赢昭衍手中已经搭起了弓箭,与那老麋鹿缠斗在一起。 斐珧不知道赢昭衍所谓的安排是什么,只知晓如今境况,处于败地。 可他让她信他,他的眼神之中迫切的,想让她活下去。 浑浑噩噩出了小绵城,桐香的味道慢慢淡去,斐珧体内气息彻底混乱,盘踞在她身体里五百年的朝花之毒,再也压制不住了。 踉跄从云端摔落下来,斐珧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眼前愈发浑浊不清,脑海里除了赢昭衍,其它空白一片。 身中朝花之毒后,她想过会在某一天死去,一个人静悄悄的断了生机,却从没有想过是在被救过之后经历良多,想活下去,想留住身边人的时,无能为力乍然死去。 月光静静的,一如在琼华玉树下,或在朝君台上最寻常不过的一天,斐珧最后看了一眼不见星辰的夜空,想来老天爷对她,终究还是抛弃了。 有人近到身边,唤了一声,“阿珧。” 斐珧意识模糊,听不真切,只感到有人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招慈出现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及时,指间探到斐珧脉间停了片刻,慌忙从斐珧腰间的锦囊里,摸索出了那瓶已经压在最下面的,太上老君的药瓶子,倒出几颗来。 唇齿被人掰开,熟悉的药味到了鼻息间,意识模糊的斐珧习惯的吞咽下去,耳边听得招慈似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再醒来,斐珧已经躺在了红枫林的草屋中,桌上的药汤冒着袅袅的热气,招慈在一旁边逗着坐在板凳上的孩子。 斐珧神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挣扎着坐起身来,朝着招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招慈面上满是疲惫和憔悴,目光与斐珧相对,仍旧努力表现的活泼,“做牛做马将你背回来的。” 斐珧被这话说的一愣,细细回忆,脑海里想起了些头绪,忙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赤魉已经回来了,受了些伤。” 斐珧心头缓和几分,“他呢?” “还好,与赤魉分开之后,便离开了。” 斐珧一颗心彻底放下,想要回忆一些东西时,脑海里又变的糊涂一片。 再看向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孩子,斐珧疑惑道:“朗儿怎么长这么大了?” 房门轻轻叩了两声,赤魉一挑帘子进来,显然听到了斐珧的话,无奈应道:“我离开两天,有只翼兽带他四处玩耍,到了药房里后,翼兽离开了片刻,留了他自己,结果将红枫林里攒了几千年的珍奇药材都咬了几口。” 斐珧心中一个激灵,忙伸手抱住孩子查看,听得招慈在一旁道:“也是怪了,寻常人怕是受不得的,可这诸多灵药到了朗儿身体里,却被他自身炼化了,长了个子,不过今后还要细心,只这一次,不可冒险。” “娘,娘亲。”小朗儿抱住斐珧,亲了一口,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斐珧板起脸,警告面前小小的人儿道:“只这一次,知道吗?” “朗儿叽道了,赤魉叔叔,打屁屁。” 斐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朗儿,朝着招慈道:“我记得小时候贪玩念错了书文,掌星官也会打我的手心,他看上去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打起来也不见心软,朗儿要是调皮,过几天我就将他送给掌星官管。” 这话一说,招慈和赤魉一时间僵在当场,还是招慈率先反应过来,垂下眸子搅了搅碗里的药汤,递给斐珧道:“阿珧,你又糊涂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请自来三魂全 斐珧如今又步上了以往的老路,整日里糊里糊涂颠三倒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过上片刻便忘了,许久之后某一日里,说不定又会回想起来,乱了秩序错了时间。 如今除了重要的事情还能在脑海中存着,其它已经空白一片,浑浑噩噩。 同旁人说话的时候,大人听听,便沉默着不说什么,朗儿年级小,便会问道:“娘亲,你为什么总说这一句话?”斐珧听后,做着的事情戛然而止,想着朝花的毒性侵蚀下来,她怕是时日无多了。 赤魉为了她,曾经去求过赢昭衍,赢昭衍来遥遥看望了她,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斐珧思绪还有条理的时候,问及赤魉那夜的情况,赤魉言说魔界乔松赶了过去,为赢昭衍带去了一片干枯的花瓣,那花瓣由他控制,胜过了老麋鹿。 这天下能让老妖都畏惧的花瓣,只有一种,那便是朝花。 斐珧苦笑不已,却原来当年里摘了花瓣的人,不仅仅是老魔君赢朝,赢昭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辛亏那朝花的花瓣不能采摘过多,否则生不出果子来,若是无限采摘,怕是整个三界中人,都会畏惧朝花。毕竟她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连杀伐强悍的战神,都栽在了朝花之下。 至于赢昭衍为什么没有拿出第五颗朝花果,斐珧想来,或许他是有自己的难处吧。 这个疑问,随着国师子凉的到来而解开。 国师子凉到了红枫林中,蹙眉看着斐珧,露出一副忧郁之色,书生谦谦模样,也少了以往泰然自得的稳重。 “本来一个到了危险关头,这下子两个都危险了。” 斐珧对自己的生死看的并未太过重要,能活着便努力活着,若走到尽头,也不会畏惧死亡。 “我死了,你借我的三次银子,岂不是不用还了。” 国师子凉瞪大眼睛,“听说你糊涂了,糊涂本该忘了事情,为何这件事情你忘不了,再者说,分明借了两次,哪里是三次?” 斐珧蹙眉想想,“我记得好像是三次。” “两次!” “好吧。”斐珧不愿用有限的精力在这一件事情上争论不休,便催促道:“说重点。” “娘娘不要怨恨魔君,他之所以不将第五颗朝花果给你,是有难处。” 斐珧也明白这一点,却不知具体难处,究竟是什么,便问道:“什么难处?” “朝花果是由魔君炼化,只一魂,炼不出最后一颗。” 朗儿从远处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将手中一只烧鸡递到了斐珧面前,欢喜道:“娘亲,吃肉肉。” 斐珧低头看了一眼,见那鸡皮还有些泛白,“还没有熟呢。” 朗儿一听,细看了看,咯咯笑了起来,“再烤烤,再烤烤。” 说着话,斐珧看着朗儿又跑远了,去到了个头比他大些的翼兽面前,将烧鸡摆好道:“火,火。” 翼兽一脸不情不愿,张开口喷出火焰,又重新开始烤了起来。 斐珧带着笑意收回目光,垂眸道:“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了。” “一定能的。” “你是在安慰我么?” “因为第三魂,已经出现了。” 斐珧心里颤了一拍,欣喜接踵而至,“在哪里找到的?” “不是找到的,是自己上门来的,一日有人传了书信给我,自称是魔君,说是,说是十分想念娘娘,想见娘娘。” “他在哪里?” “信中地点,是天池。” 斐珧簇起眉头,“天池由爻兽守护,我只斩过一次天池,早已经忘记了它的模样,若是它将魔君扣留,便麻烦了。” 国师子凉一听,惊讶一瞬,而后好心劝告道:“若是到了爻兽面前,最好不要提这类话语。” 斐珧不明所以,“为什么?” 国师子凉正了正头上的书生帽子,语重心长道:“至于原因,怕是我说了你也还是会忘记的,所以不如不说。” “呵呵。”斐珧干笑两声,“你想的可果真周到。” “娘娘过奖。” 已经确定了地点,国师子凉言说那信上字迹,确实是赢昭衍无疑,所以斐珧满怀期待,去到了天池。 天池位于仙界之中,把守重重,斐珧拒绝了赤魉的护送,改为自己前去。 原本出了红枫林,招慈等在了路上,想送她前去天池,斐珧与招慈同行了一段时间,找了个借口将她支走,自己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 她如今虽然变的糊里糊涂,可还记得三界之中因她南山凤凰的身份下了诛杀令,招慈一生清清白白累积下功德无限,仙界那帮人便有可能因为招慈和她在一起,而抹杀了她这么多年付诸的心血。 斐珧在某一日里看见了火,想起了掌星官陨宸的死,招慈活的已经十分孤单辛苦,不能因为她,再走上了绝路。 体内气息混杂难控,斐珧踏云摇摇晃晃时快时慢,仙界沿途安插天兵的地点,她早已经熟知在心,凭着多年的经验,和对路程的熟悉,天将入夜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天池之畔。 天池静谧广阔,一切都还是斐珧记忆中的模样,湖面薄薄的冰常年不化,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面镜子一样。 想想斩天池时举行的仪式,斐珧近到岸边,十分镇重的,朝着面前的天池拜了几拜,而后勉强召出唤鱼刀开,举在头顶,正要朝着水面劈下时,听得不远处有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奶气道:“她不是以为你在水里泡着吧。” 一旁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应道:“不会不会,珧儿最是聪慧不过,她一定又顽皮了。” 斐珧回过头去,看到桑树下静立着一道身影,素白的衣衫被月光染上了几分温柔,唇角带着微笑的弧度,远远望见她时,一双凤眼里深情似水,渺若星河,随着他轻轻唤了一声“阿珧”,斐珧的一颗心瞬间酥软,朝着他快步跑去。 赢昭衍也迎了上来,衣袂翻飞,不住的劝她道:“不急,你慢些。” 斐珧只顾看着赢昭衍,忘了脚下,一脚踩在沙坑上,跌倒在地。 一双手及时将她扶了起来,责备着关怀道:“你看你,摔疼了没有,我看看。” 斐珧摇摇头,拉住赢昭衍的手,“终于找到你了。” 赢昭衍面露心疼挠了挠脑袋,“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想起些事情来,怕你们记挂,便赶紧写了书信。” “其实。”赢昭衍面上露出一丝腼腆,“其实我早就想去找你了,可是神兽大人不许我离开。” “神兽?”斐珧推想道:“是爻兽?” “咳咳咳。”几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起了,斐珧朝着声音源头看去,这才看到方才赢昭衍站立的地方,还站了毛茸茸雪白一团,乍一看,还颇有几分像赢昭衍的风姿。 “这是,爻兽?” 听到斐珧的话,爻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这娃娃,竟不认识本王了?” “呃。”斐珧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开口道:“上一次斩天池醉了酒,有些,有些认不清神兽大人的模样了。” 爻兽跳起道:“那你怎么还记得他的模样!” 斐珧理所当然,“我们本是夫妻,为何记不得?” 爻兽暗暗磨起了牙齿,“见色忘义见色忘义,算起来本王认识你,比这小子还要早些呢。” “是要早。”这一点斐珧承认,“我们是在斩天池几百年后,才成亲的。” “之后的事情,你不记得了?” 斐珧蹙眉片刻,脑海里空白一片,但心里也知晓如今有些糊涂,便道:“眼下想不起来,说不定改日就想起来了。” 爻兽蛮不服气,哼的一声表示不满。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灯枯油尽暗光阴 暂时在天池留了下来,斐珧也大致了解了情况,当初赢昭衍一魂飘飘荡荡近到天池附近的时候,已经虚弱的近乎消散,是爻兽将他留在了这里,并且利用自身的灵气为他疗伤,一点一点修复他这一魂。 讲说到这里的时候,爻兽便会将脑袋昂到天上,高傲的像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仿佛当初救下赢昭衍的时候,斐珧正跪在它面前苦苦哀求,说尽了世上好话,它才勉强答应的。 也或许爻兽心里便是这么想的,觉得斐珧当时没求,日后见了一定对它感激不尽,不曾想斐珧如今糊里糊涂,早已经将它忘了一干二净。 赢昭衍的魂魄逐渐被修复,记忆也开始一点点回到脑海中,到了近期想起来诸多事情,尤其念想起斐珧来,便想离开天池去看她一看。 爻兽还没有听到斐珧的好听话,不愿意放了人走,便让赢昭衍写了书信,通知斐珧前来领人,本已经洗好了耳朵准备接受对方的无尽感激,事实却令它气愤不已。 在照面的第一眼,她竟然无视了它,无视了,自始至终眼眸都放在了身旁的小子身上,将见色忘义这个词语展现的淋漓尽致! 爻兽心中不满,便在天池设下禁制,不许两人离开。 斐珧是在第二天想起爻兽来的,虽说她与爻兽未曾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但好歹也算是酒肉之交,于是好话连连说了几遍,可爻兽还是不甚满意,说斐珧一个词语用了八次,同一句话说了六次,没有诚意。 听罢了爻兽提出的不满,斐珧决心将好话重新说一遍,可开了头,已经忘了上一遍说过什么,只能将心里觉得最谄媚的话挑拣着说了一遍,哪知爻兽听过以后,一张毛茸茸的脸,都能看出几分绿来。 赢昭衍在一旁边将摘来的果子在湖水里洗过之后摆的方方正正,挑拣出一个熟的最透的递给了斐珧,眼眸之中满是笑意道:“珧儿,这个最甜了。” 斐珧接过来咬了一口,甜的脸上带起笑容,朝着赢昭衍点了点头。 赢昭衍正了正素白的衣衫,端坐在一旁边,里手捧着一本书卷来回看了几遍,时不时抬头朝着斐珧细心道:“珧儿,你若是需要什么,便和我说。” “好。”斐珧应下,语气也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面前的这一魂,有的是赢昭衍的翩翩君子风,儒雅谦和,细腻温柔。斐珧回忆以往,除了他偶尔狡猾算计,夜里霸道无理外,无数次甜蜜时刻,便是沉醉在了这样的温柔乡里。 咔嚓一声,青涩的果子被狠狠咬开的声响十分干脆,斐珧看向一旁边毛茸茸的一团,想想身边完好无损的赢昭衍,再一次道:“还是要谢你慈悲为怀出手相助,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爻兽神情已经麻木,掏了掏耳朵,无语道:“第十遍。” 斐珧神色一僵,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不时朝着赢昭衍笑笑,吃起了自己的果子。 天入夜的时候,斐珧在天池河岸的小屋里住了下来,感受着赢昭衍的体贴照顾,有了前车之鉴,不想看到他满眼失落,生怕他也不愿回到朝花洞中,便只字不提三魂合一的事情。 夜色深浓,窗外桑树上的鸟儿伴着月光啼叫几声,如同空灵的乐曲,在山间回荡了几圈,此起披伏抑扬婉转。 斐珧心事纠结难以入眠,忽听得冰面之上传来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沙沙的脚步声近到跟前,从窗户上,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朝着斐珧使了个眼色。 得到了“暗示”,斐珧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出了房间,站到湖边,问爻兽道:“什么事情?” 爻兽张口要说,可与斐珧四目相对,变成了欲言又止。 斐珧回头望向小屋的位置,感受到那里面有她爱的人,心头感慨一瞬,朝着爻兽由衷道:“还是要感谢你出手相救,救人一命功德无量,我在心里记下了。” 爻兽蹲坐在岸边,夜风将它细密的绒毛吹的轻轻摆动,沙哑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道:“你这娃娃将本王都要忘了,还说什么记在心里。” 斐珧一时有些尴尬,“我也,有些情非得已。” “娃娃,你在强撑着,但是时日无多了。” 斐珧静默一瞬,“是啊,我怕是等不到他像以前一样救我了,但是他救过我许多次了,最后的时光,能找到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要再坚持几天,再有几日,他便能恢复完全了。” “感谢……”又要开口说致谢的话,斐珧及时自己打住,笑笑道:“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牵挂颇多,留了不少身后事,也不知忘了什么没有,怪扰人的。” 爻兽犹豫问道:“要不要,帮你预测一下?” “预测到的事情,是今后必定要发生的,既然要发生,便一定迟早是要知道的,若人活着将活着以后的事情都知道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爻兽嘟囔道:“你这娃娃倒怪。” “你这般帮我,我很感激……” 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本王在这天池已经千万年了,五百年一次的斩天池虽说隆重,可平日里没几个有心肝的能来看看本王,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如今竟也要死了。” “生死是常事,要看开。” “自然。”爻兽闷闷应了一声。 回到小屋中,斐珧在赢昭衍身边躺下,脑海里胡思乱想一阵,渐渐又变得一团纷乱,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之后,四周围还是黑夜,可这夜也有些稍稍长了。 赢昭衍守在她的身旁,正用帕子为她擦拭着手脚,斐珧坐起身来,看看外面,疑惑道:“我什么时候睡下的?” “不久。” 斐珧想着,或许是梦中时间漫长,过去靠在赢昭衍的肩上,呢喃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我向来起的早。” 斐珧依旧觉得睡意困乏,沉沉闭上了眼睛,“今日朝君台的灯火,怎么点的这么暗?” 一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倍加爱怜,“或是因为宫女偷了懒。珧儿……” “嗯。”斐珧勉强应过一声。 “我带你回魔界。” 斐珧没有再回应了,呼吸变的缓慢悠长起来。 意识再清醒,已经是黄昏之后了,斐珧看着爻兽摇晃着身子团成一团进到了天池里面,赢昭衍此一魂已经被它修复完全,周围的禁制随之破除。 伸手揽上斐珧的肩,赢昭衍为她披上了件披风,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用手梳理整齐,柔声道:“我们回魔界吧。” 斐珧一时有些惊讶,“你心甘情愿?” “自从我恢复意识,便想变回去,用你最喜欢的样子和你在一起。” 斐珧一双眼睛开始泛红,抵进赢昭衍怀里,“我爱你。” “我也爱你,很爱你,珧儿。” “若是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还有朗儿。” “我知道。” 斐珧觉得贴近的胸膛有些颤抖,“我会一直守着你,守着朗儿。” “好。” 斐珧静静听着这一声回应,不再说话了。 赢昭衍将她抱了起来,轻飘飘踏云而起,朝着魔界去了。 爻兽所说不假,她在强撑,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其实从红枫林外甩开招慈之后,她的心头已经像是有万千根针在狠狠的刺着,踏云到了天池,几乎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所能控制的灵力。 朝花之毒被压制许久,这一次来的比以往都要迅猛,她已经抵抗不住。 到后来与赢昭衍相处的几天,时时灼烧疼痛到她恨不能将胸膛撕裂,到后来,整个身体仿佛已经麻木。 斐珧觉得自己,再也抗不下去了。 也好,死在爱的人的怀里,也算是一种圆满。 第一百六十章 枯木逢春又一生 斐珧以为这一次闭上眼睛,或许再也睁不开了,不想她意识再次回到身体,耳边先听到了朗儿稚嫩的声音,高兴的呼喊道:“爹爹,我娘亲睡醒了,我娘亲睡醒了!” “嗯,你娘亲会好起来的。” 斐珧睁开眼睛,先是朗儿小小的脑袋凑了过来,而后她看到了赢昭衍的身影,一袭白衣,清风自然。 坐起身来,斐珧发现身体里的痛楚已经消失不见,体内气息虽然杂乱,但已经在慢慢恢复平静,唇齿间淡淡的,似乎还存留有朝花的气息,斐珧惊讶不已抬头看去,面前的赢昭衍显然已经完好无损,三魂归一。 一时间心头激动,狂喜,难过,混杂在一起,一低头,簌簌的落下了泪来。 她终于还是找回了他。 赢昭衍一伸手,将斐珧拥进怀里,伸手为她擦了一把眼泪,柔声安慰道:“好了,我们都好好的。” 斐珧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了。 一双小手也伸过来为她擦拭眼泪,细声细语道:“娘亲不要哭鼻子,朗儿和爹爹保护娘亲。” 斐珧看着面前一大一小有着七分相似的两张脸,心头一瞬间被幸福彻底填满。 彼此之间并未说什么“辛苦”之类的话,赢昭衍伸手摸了摸朗儿的头,眼神之中满是疼爱,重复了朗儿的话道:“我和朗儿,会保护你的。” 斐珧忽的笑了起来,“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好。”赢昭衍满口应下,“我们父子,今后还望珧儿护着了。” 朗儿抬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父亲,疑惑道:“爹爹不知羞,堂堂男儿应该保护女孩子的。”说着话,还拍着自己小小的胸膛,其架势和斐珧当年嚣张的时候,一模一样。 赢昭衍眼含深意的笑了几声,朝着朗儿道:“若你以后碰见娘亲这样的女孩子,便能明白爹爹的意思了。” 斐珧颇有一种被套路的感觉,一伸手,悄悄在赢昭衍腰间掐了一把。 草房外,已经抬起手,习惯性敲敲门框的赤魉静静的站了片刻后,摇摇头,迈步去向了别的地方。 红枫林里的酒向来热辣,猛然几口灌下,灼的喉间一阵火热,赤魉坐在山坡之上看着天边晚霞橙红一片,像是与绵延百里的红枫林过度了这世上最鲜艳的色彩。 生命由来孤单,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 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了,踩在落叶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来人的的脚步乃至气息,赤魉都已非常熟悉,不由得欣喜回头,唤了一声,“主子。” 斐珧坐到赤魉身边,从一堆酒坛当中拎起一个,开了酒封仰头喝下几口。 “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不是么?” “红枫林里那么多爱慕你的姑娘,你视而不见而已。” “我在主子身边爱慕多年,主子也视而不见。” 斐珧知道感情的事情纠葛起来是没有头绪的,便不再与赤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妖魔勾结。” 斐珧听后细一思索,那魔界木庸老儿和老麋鹿,赢昭衍和她,果真对的起“妖魔勾结”这个词语。 “说的,很到位。仙界呢?” “天帝重疾,司南家掌权,众仙乱成一团。” 斐珧叹息一声,巴掌大小的坛子,转瞬已经见了底,“这三界,果真也是够乱的。” “当年仙魔大战时,三界不也乱成了一团么。人心自古难以满足,乱时盼着安宁,安宁久了,总会闹上那么一阵,这仿佛成了天道规律。” “乱世出英雄,总有人担起这一切的。” 赤魉望向斐珧,见山风吹起她高束的长发,洒脱不羁。“上一次的英雄是你,这一次,主子不做英雄了么?” “今时不同往日,不过虚名一场而已。”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斐珧甩手,将空酒坛扔到了一块儿石头上,啪的一声,四散开去。 “不做天下英雄,不代表会缩着脑袋做乌龟,我杀伐几百年,最是护短,不是谁都能来欺负的。” 赤魉眼眸动容,小心问道:“你所要“护短”的人中,包括我吗?” 斐珧笑笑,起身拍了拍赤魉的肩,“自然包括,若不然,谁来镇住那小魔王。” 说起赢朗,赤魉眸中带起笑意,无奈道:“恶人做的久了,竟还有些用处。” 斐珧哈哈一笑,“其实他也知道你疼他,就是时夜里时,常梦见你打他屁股。” “听招慈姑娘所言,朗儿和主子小时候一样顽皮。” 斐珧干笑两声,“她这话说的,有偏差。” “这一点我倒信招慈姑娘。” “好的不信坏的信。” “其实,都好。” 斐珧一时脸有些微微发红,如今年岁一大把,最怕旁人将以前的旧事扯出来重提,毕竟往事,总是不堪回首的。 山坡上静了片刻,西方的霞光渐渐变得暗淡,斐珧远远眺望红枫林,各间草屋中灯火融融,一片温馨。 转身要下了山坡时,赤魉开口道:“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青州那一魂,会突然同意了回归吧。” 斐珧停下脚步,没有言语。 “确实是我找到他的,不过却只说了一句话,我说,你快要死了。” 斐珧眼眶一酸,落下泪来,所以他不再顾及任何原因,只为了回来救她。 其实啊,自始至终,他也一直都在啊。 “主子,你很幸运,他是爱你的,但凡他掺杂了丝毫假意,我也不会退出的这么干脆。” 心里头涌起的满足感一时之间无可替代,斐珧点点头,道了声多谢,迈步朝着属于她的那片温暖中走去。 就像赤魉说的,她何其有幸,在经历良多,在濒临绝境时峰回路转,遇到了一个爱她的人。 有人欺负她爱护的人,那她便要去欺负回来,让那些人明白,抢夺了别人的,迟早要还。 魔界之中的内乱,一时间被挑到了最高端,原本国师子凉和乔松因为赢昭衍久久不曾醒来,已经处于了被动的局面,如今赢昭衍回归,一切便要重新计算。 赢昭衍统领魔族几百年,自身根基自然也是有的,一旦回还,拥护他的人便又重新纷纷站了出来。那木庸老儿冥顽不灵,死死抵抗,于是两方人马暗中争夺许久后,终于刀兵相见。 第一战的时候,乔松率领着手下的魔军对木庸老儿的队伍进行打压,试探一番发现,那木庸果真势力强悍,尤其是他的背后,有那老麋鹿的暗中支持,许多阴险嗜血的妖出没其中,手段狠辣至极。 既然老麋鹿出马了,斐珧也不甘示弱,率军一战之后,将木庸等人逼至了魔界北方边境。 战争暂时僵持了下来,斐珧没有继续攻打的原因,一来是因为那木庸虽然退到了北方,但是实力犹在,不可贸然进攻,再者便是他们从魔都退去之时,挟持了赢曦一同离开。 重新回到朝君台的时候,已经开始窜起个头的小雪儿一个人呆呆的靠坐在海棠树下哭泣,见了斐珧进来,才抬起头,如见了希望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哭求道:“王后娘娘,王后娘娘,你救救曦殿下吧,他是被挟持的,他不是要抢魔君的位子,他是被挟持的!” 斐珧将她拉了起来,连声安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赢曦最敬爱他的大哥,他只是自己做不了主而已。” “求你们救救他吧,那木庸长老,会杀了他的。” “会救的,你放心。你也要相信你的小曦殿下,他也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保护自己。” 小雪儿哭道:“他们带着曦殿下撤退的时候,是小曦哥哥将我藏在了柜子里面,才躲了过去,他自己却被那木庸打的遍体鳞伤,我,我好担心他。” 斐珧蹲下身子,看着小雪儿,将这个小女孩揽在怀里,想起了她幼时失去支撑的那些年,安慰道:“会将他救回来的,因为他已经许诺给你糖果,一辈子对你好,所以他必须要回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千载功勋名将在 在被木庸控制的这段时间里,赢曦的生活显然过的并不算好,木庸将对赢昭衍的仇恨,分毫不落的报复在了赢曦的身上。这种情绪在祭台山上赢曦拒绝接受魔君封印后,到达了顶峰。 原本只是强势和控制,到后来木庸愈发得寸进尺,仿佛只有压迫奴役,才能让他找回几分为儿子复仇的快感。 赢曦并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他从小生活在叔父的阴影之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胆小怕事小心翼翼,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直视旁人。 直到他的大哥回到他的身旁,他才又一点一点,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重新敞开心扉接受这个世界。 在赢曦的心里,他的大哥就是他仰望的星辰,是他在严寒冬日,所能抓住的温暖。 没有想到几百年后重蹈覆辙,他又成了大哥的累赘,成了别人牵制大哥的把柄。 赢曦甚至为此懊恼不止,他自始至终,从没有给过大哥任何支持,只是在不断的拖累他。 木庸集合了众多叛贼,将他逼上祭台山受封之时,赢曦看着那些昔日里食着君禄口口声声要效忠他大哥的人,为了利益选择了临阵倒戈,觉得心寒无比,但好在,还有子凉国师和一些正直的人,始终都站在了大哥那边。 其实啊,他也是站在大哥那边的,那木庸老儿用魔君至高无上的位置来诱惑他时,他觉得可笑无比,是不是在那些被权势利益洗了脑的人心里,地位金钱,大过了这世上的一切。可在他的心里,那些东西,怎么能和大哥相比并论呢。 由于部分长老反对,新君祭祀的仪式未能完成,这让赢曦心中暗暗窃喜,虽然木庸以小雪儿的性命威胁他不许乱说话,但是仪式之上,他用眼神给了国师子凉和那些维持原则的人鼓励,他的心,一直都是靠向大哥那边的啊。 木庸为此一定恨急了他,虚伪的面具都不愿再披上,回到朝君台上,扬着鞭子抽打他的身体。 从此他的身上只除了一张脸一如往常,其他地方青青紫紫,再没有了一块好皮。 夜里小雪儿为他上药的时候,总是泪水哭花了眼睛,他安慰小雪儿说,不用怕,他的大哥一定会回来的,他的嫂嫂在整个三界里面最是厉害,也一定不会死的。 终于啊,他等到了,他的大哥又回来了,这个消息让那嚣张了许久的木庸老儿闻风丧胆。 他被绑着离开的时候,心里甚至是狂笑的,这世上所有欺辱他的人,都会败在大哥赢炤的手下。 魔界北地常年酷寒,赢曦被锁在房间里,透过窗子微小的缝隙,看到清凉的月光照下来,将地上厚厚的一层白雪照耀的莹莹发亮,胜过了这世上所有的光彩。 …… 朝君台上的海棠已经抽出花蕾,无数的花苞仿佛美人唇间点上的胭脂,随着风微微摆动摇曳,别有一番风姿。 斐珧站在树下抬头看了片刻,近到身边的身影有些激动,唤了声,“娘娘。” 回过头去,斐珧见青青站在了身旁,手中的托盘上端着一杯新煮的茶,是她一直喜欢的味道。 “王后娘娘,青青回来了。” 斐珧笑笑,接过茶来,单手将青青拥住,“青青,我也回来了。” 青青是个极具感情的人,两人一照面,已经落出了泪来,“娘娘再走,就把奴婢也带走吧,这么久了,奴婢好想你。” 斐珧心里一暖,噗嗤一声笑了,“带走你,乔松怕是要和我拼命。” 青青擦了一把眼泪,也笑了,“正好,如今看到他都要烦心了,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话说到这里,赢昭衍抱着朗儿自远处路过,细心的指着各处给朗儿讲解,朗儿则紧紧搂着爹爹的脖子,小嘴儿亲了一口又一口。 青青见了,继续补充道:“笨的连个孩子都不会抱。” 斐珧一边拉着青青上朝君台,一边道:“我看不是他不会,是因为你什么都会了。” “孩子也不愿找爹爹?” 斐珧呵呵一笑,小声道:“傻丫头。” “娘娘笑话我。” 斐珧伸手戳了她的脑袋一下,“我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十分的机灵聪慧,为何生了孩子,反倒傻了。” “被那个呆木头气傻的,娘娘可不要嫌弃奴婢。” “不嫌弃。”斐珧勾住青青的肩膀,低声道:“你要在孩子心里树立榜样,将爹爹变成他最敬仰的人,且要常常言说爹爹的好,孩子才会渴望和爹爹在一起,若是整日里听你抱怨,孩子便会觉得爹爹不好,不能和爹爹在一起,这样一来,只能是缠着你了。” 青青惊讶道:“娘娘,你怎么懂这么多。” 斐珧自信道:“兵法亦如此。” 远处朗儿看到了斐珧,搂着赢昭衍的脖子,朝着这边甜甜的唤了声娘亲之后,在赢昭衍脸上亲了一口。 乔松默默的近了,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个女人,板着一张十分正经的脸道:“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赢昭衍望着斐珧,目光中带着笑意,劝慰道:“青青在我身边良久,是个聪慧知理的姑娘,应该不会谋杀亲夫的,安心。” 乔松后辈一紧,“……” 赢昭衍重新掌权之后,魔军的军权,有一半落在了斐珧身上,她摇身一变,从王后娘娘变成了魔界兵马战将,如今魔都之中人人见了,和九天诸神一样,都称她一声斐大人。 开始准备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魔界之中不少支持赢昭衍的人也提出了质疑,觉得斐珧并非魔族人,又有南山凤凰的身份,不好做魔族的大将。但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魔界内乱未定,木庸联合老麋鹿四处杀戮,没有谁比斐珧更有能力与资格,担当这一重任。 以往朝中有了纷争,斐珧身为内眷,从不去参与,也没有兴趣,只由着赢昭衍自己承担,如今便不一样了,斐珧愿意与他同仇敌忾,站在魔界的朝堂之上,更为名正言顺的与他共同面对敌人。 魔都大殿之上,斐珧第一次站出来,以受封大将的身份面对众人,等着有人提出异议,但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因为她站在那里,她的气势,一如多年前仙界诸神一样,能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仿佛只要有她在,一切战事,都将所向披靡。 斐珧有这个自信,也敢担下这份责任,一声斐大人的称呼,她自始至终都担的起。 而自打斐珧领了兵权之后,其势力便盖过了朝中所有的人,只因斐大人与魔君之间关系暧昧颇有关联,不是王后却堂而皇之夜夜宿在朝君台。有一些思想古板的官员,还想提一提意见,让她遵守君臣礼节,可看到小太子赢朗甜甜唤她一声娘亲,便都又闭上了嘴巴。 赤魉还守在红枫林中,时不时以枫叶传信,与她商议近况,而武章叔叔已经许久没有来信联络过,这让斐珧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放心不下。 心中不安,斐珧并没有直接向云锦娘娘提起,云锦娘娘向来信赖她,若将她的猜疑说出来,只会让云锦娘娘担心不已,彻夜难眠。 一连许多天,斐珧都派人去打听武章叔叔的消息,功夫不负,红枫林终于查到了武章叔的踪迹,却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因为有人在北漠,困住了武章叔。 第一百六十二章 漫漫黄沙无影踪 北漠之中时而太阳暴晒,将大地灼的干涸一片,有时狂风吹起,卷起漫天黄沙无边无际。 北漠民风彪悍,给斐珧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北漠风沙堡客栈里,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时隔几百年,老板娘依旧没有忘记她曾经误打误撞棒打鸳鸯的事情,见了之后总要在她身边挑挑捡捡,要她赔一个男人出来,否则大有一番誓不罢休的架势。 上一次来到北漠,老板娘看上了北海的太子宁川,这一次,斐珧身边带着乔松,老板娘看了看还有些不大满意,直言不讳点评说,板着一张脸,如同木头一样,一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 斐珧挑挑眉梢,不由得赞叹老板娘看人眼光准,看男人更是极准。 北漠之中,并不适于野外留宿,斐珧和乔松暂时留在了客栈里面,一碗酒过后,老板娘的抱怨渐渐少了,斐珧才和她打听起了附近闹妖的消息。 老板娘不情不愿,要斐珧赔了男人来换,斐珧满口应下,又塞了一把金叶子在老板娘饱满的胸前,事情才有了个进展。 困住武章叔的人,是九天之上的仙人,数十位仙人到临近北漠的地方平定妖乱,不巧与武章叔迎面碰上,那些小仙本以为碰上了普通的妖,交手之时,竟发现了混沌荒兽的秘密,这才将事情一下子闹大,乌泱泱来了一帮人。 武章叔无路可退,只得退到了北漠中,在这里匆匆露面之后,又去往了漫漫黄沙漠中。 黄沙漠中辽无人烟,气候变化堪比婴儿苦笑不定的一张脸,若被困到里面,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也会脱一层皮出来。 转个念头斐珧再细想,武章叔的这个做法也是最正确不过,他曾在混沌之地活下来,混沌之地的刚风比黄沙漠更为恶略,面对众多敌人逃往北漠,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斐珧始终也清楚一点,环境有利,并不代表情况不糟糕,若是仙界众人迟迟不退,那么武章叔便只能被困在其中,一直遭受风沙之苦。 斐珧预料的还好,不过老伴娘数着金叶子,一句话让斐珧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肃了肃嗓子,依旧还是那副泼辣的模样,老板娘习惯性朝着斐珧抛了个媚眼儿道:“仙界那帮人急着立功呢,路过我这里喝酒的时候,有人说司南将军下了命令,若是谁能斩杀荒兽,可跃三品仙阶呢。你也在九天之上待了这么多年,可知这三品仙阶的诱惑有多么大,有可能是那些小仙,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如今倒好了,冒一次陷,杀个人便得到了,反正到时候大家一起上,没有那么多的风险,哪怕补上两刀,升不了三阶,也能得个奖赏。” 斐珧神色一凛,“去了有多少人。” “哎呀,不少呢,将这黄沙漠,四面八方都围了起来,一圈一圈找呢。” 斐珧从锦囊中又拿出一把金叶子,放到老板娘面前,张了张手。 老板娘目光在金叶子上扫了一眼,无趣道:“仙界那帮人,给的比你还多呢。” 斐珧收了手,“那你要什么?” 老板娘用手不住的绕着指间的长发,幽怨道:“你也知道的,当年我好容易遇见了个真心相爱的,眼看就要成就好事,却被你一棒子打跑了,这几百年里多少个长夜漫漫,我忍受了多年寂寞,不是这点钱能解决的。” 这个理由斐珧已经听过多遍,直言道:“说重点。” 老板娘靠近,眨了眨眼睛,“我不求富贵高权,不过想要个如意郎君而已。” 斐珧点点头,不做任何回应,转身便要走,听得老板娘在身后娇声骂道:“你个死没良心的,就这么要走么?” 无奈停下脚步,斐珧回头道:“说吧,你又看上了我身边哪个?” 老板娘还有些气了,将一小卷羊皮放到柜台上,推到斐珧面前,“我就是看上魔君,你又不能给。” 斐珧过去拿起羊皮打开,笑着驳了一声,“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还是喜欢那北海的小龙王。” 羊皮之上描绘的是北漠的地图,其中绿洲沟壑,标注的十分详细。 “老龙王还没死呢,你怎知下一任龙王是他?” “我偏就看好他,你不也一样么?” 斐珧收起地图道:“给仙界的地图也是这个?” 老板娘用手拄在柜台上托着腮,有人吆喝几声端着架子要找老板娘上酒,老板娘充耳不闻,接着朝斐珧道:“你也知道的,我这客栈里,童叟无欺,不卖假货的。” 斐珧笑笑,听着大堂中那没有得到老板娘回应的客人失了脸面,已经扯着嗓子嚷起来。 “我可不对你奢望什么,只要没有卖给我假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老板娘无视那些人,又骂道:“死没良心的,给仙界那帮人的,有你的十分之一详细便不错了,我可是真心待你,所以你要……” “宁川自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从中牵条线可以,愿意不愿意,可得看他自己。” “不防。”老板娘笑的风情万种,“我也是个重情的人,绝不强求。” 闹事的人气势汹汹冲到了柜台前,一个男人伸着手,还妄想将老板娘从柜台后面拉扯出来,可入手触碰到的,却是炙热滚烫的刀刃。 那人惨叫一声缩回手去,可下一刹,刀刃贴近了他颈间的皮肤。 斐珧握着唤鱼刀,十分无趣道:‘她可不喜欢太主动的,她喜欢抵死不从的。” 那人咬牙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坏老子的好事!” “再说话,我便剁了你扔到沙漠里喂狼!” 那人心有不服,可刀刃贴在颈间,只得干咽了一口口水,没有再开口了。 斐珧收了刀大踏步离去,出了门,听得身背后那人似乎想要从老板娘那里找回些面子,又要动手动脚,紧接着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方才还嚣张的男子竟开始不断的哭嚎求饶,伴随着老板娘不耐烦的声音道:“来人,将他拖出去剁碎了喂狼!” 北漠之中除了风沙堡,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绿洲,分部在不同的地方,若是仙界的人四面八方围堵过来,以斐珧对武章叔的了解,觉得他最后可能去往的,应该是北漠偏南一些的绿珠湾。 随着岁月流淌气候变化,沙漠之中的地势也会随之发生改变,小一些的绿洲存在一段时间,有可能会被漫漫黄沙所吞没,而有的则历经了千万年不曾干涸,生机盎然。 绿珠湾,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北漠的上空,风沙刮起来如扬起一面面沙墙,让人难以辨别方向,自然的力量让人敬畏,饶是三界之中修为最强的到了这里,也要走走停停,不便一直踏云。 斐珧踏云行过百里之后,漫天起了黄沙,只能落在地上凝出一道结界暂避,盘算着时间,若是她尽快赶到绿珠湾,也未必能赶到那些人的前面。 乔松闲话极少,默默的听从斐珧指挥,此一次他们两个先行到来,主要目的不是与仙界交锋,而是为了将武章叔救出来。不过斐珧心里清楚,仙界若是由司南家掌权,那么终有一日会对她出手,因为天下皆知老司南最渴望的事情,便是将她抽筋扒皮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这个愿望随着老司南年岁的增长愈发迫切起来,暗地里不知已经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动作,怕是真正出手,也不会太远了。 其实一直以来,斐珧打心里并未将老司南放在眼里,哪怕她沉寂雪藏,老司南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哪曾想这世上风水轮流,他司南家,还果真有嚣张起来的一天。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千百年前不怕他,今后也不会怕。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月色皎皎影重重 乍一进到绿珠湾,还以为到了某个海岛上,脚下沙子泥土混合,松松软软,四周围草木郁郁葱葱,越往深处走,还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斐珧赶到的时候,绿珠湾多处已经守了天兵,斐珧和乔松分开两路偷偷潜了进去,隐在暗处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人也还在四处寻找,便稍稍放下心来。 天色将晚时,斐珧与乔松碰了对面,两个人心中疑惑不已,不得不将这整件事情重新算盘。 这绿珠湾在绿洲当中并不算小,但比起莽莽山林并不算大,奇怪的是不仅斐珧和乔松没有找到武章叔的踪迹,连仙界搜查的那些人,也没有找到。 月光照在沙丘上时,亮的惊人,斐珧拿出地图来细看了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可若她的判断有误,仙界追踪武章叔的人,为何也跟到了这里?从情况来看,武章叔本应该就在这里,可找寻不到,他又躲藏在了哪里呢? 斐珧苦思一瞬,放下了地图,片刻后,忽的注意到了什么,又将地图拿了起来,在眼前打开了,发现绿珠湾这一片描绘的笔画繁复,多有冲突。 若是一个草草绘制的地图,或者是一个不懂得绘图的人所画,有一些杂乱无章的痕迹也是可能,可这一张地图其他地方描绘的细致清楚毫无差错,为何偏偏绿珠湾的位置上,线条深深浅浅交错复杂呢? 回想起来,那风沙堡的老板娘分明说过,给她的这一张,比给到仙界的那张详细了十倍不止,她能凭着地图尽快赶来,便说明地图标注确实详细无误,可一副准确的地图,为何偏偏会有那样的错处。 除非,绿珠湾中,另有天地。 月光下,斐珧将地图缓缓举了起来,透过月光,把绿珠湾处描绘的浅而杂乱的线条细看了看。清凉的月光将浓重的笔墨分辨的格外清楚,那浅色痕迹所描绘的道路,斐珧白日里在绿珠湾从未见过。 既然在表面没有见过,莫非它和这浅色的画痕一样,隐藏在了下方? 细细的,斐珧开始思索起了整件事情,若说起来,这绿珠湾早些年里还果真有些传奇的色彩。 老天帝在位时,曾遭受过灵类的伤害,便将三界之中所有不顺从仙界的统统划分为妖,并且派遣天兵对其进行屠杀,众多力单势薄的灵类开始了反抗,可反抗的结果便是遭到了更加残忍的对待,于是众多妖被逼迫之下,杀戮嗜血的本性更加难以收持。 其实这世上许多东西都不能一概而论,老天帝诛杀了那些祸害苍生的妖,未曾放过那些本质善良的。 当时南山附近有个种族名叫水蛮,水蛮一族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原本水蛮也有机会和其他灵族一样归顺仙界,可水蛮族中一个公主不甘忍受前来招降的仙官侮辱,咬断了那仙官的脖子。 由此,水蛮全族被扣上了血腥残暴的罪名,那仙官的同党回到仙界,同老天帝请命诛杀水蛮一族。 毫无疑问,老天帝的心绝对不会偏向水蛮一族,只笼统听了个大概,便将罪名定了下来,派了数万天兵前去斩杀。 可天兵到了的时候,不知什么人走露了风声,水蛮一族已经全部撤离,逃向了别处。 那负责斩杀水蛮一族的天兵找遍了各处山川海域,始终都不见水蛮一族的踪迹,直至多年以后老天帝归入虚空,如今的天帝继位,斩妖的风头逐渐下去之后,才有人在北漠绿珠湾之中,见到过水蛮族人的痕迹。 莫非,水蛮就躲藏在了绿珠湾中,且并不是躲藏在了地面,而是躲藏在了地下? 这一个推想,斐珧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远远看向绿珠湾,斐珧决意再探一次,就从这浅色痕迹的路线,开始找起。 将近黎明的时候,月光渐渐隐到了云里,整个大地慢慢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之中。 斐珧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进到了绿珠湾中,在地图的指引之下,来到了所标注的路口位置。 停在绿珠湾的湖畔,斐珧在湖水旁站了一刹化作一缕云烟,进到了湖水里面。 潜到湖底,朝着记忆中所标注的位置而去,到了之后斐珧发现,除了杂乱的石头和水草,并不见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不过斐珧肯定的是,武章叔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地图之上,也不会无缘无故多出那么多条纵横交错的线路。 在一团茂密的水草中翻找几下,水草之下掩藏的依旧还是沙土的乱石。 渐渐的,天边开始透出了一丝鱼白,在整个北漠重新亮起来之前,斐珧果真发现了一处不同的地方。 在湖底,有井口大小的一片,只有细碎的沙子,并没有乱石堆积,细细看去,那沙子似乎还在微微的发生变化。斐珧朝着那滩普通不过的沙子看了片刻,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验证了她的猜想。 果然,那石头到了沙滩之上,便开始沉了下去,一团细腻的沙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流动起来,将那石头带到了沙土里面。 稍稍思考一瞬,斐珧虚化身形,随着那流沙一起,涌进了地下。 沙土遮掩视线,只短短的一段时间,斐珧在一条地下河道里,再次站起身来。 还不及身形站稳,便觉得有杀意袭来,斐珧迅速躲闪一旁,站定了,才发现是个头戴草环的男子,脸上涂染着与水草一般的颜色。 “你是谁?”男子满目警惕,手里的武器正对着斐珧。 斐珧细回想,忆起在仙界时,曾有看过水蛮族的记载,水蛮的风俗便是男子头戴草环,女子腰系丝带,求偶时若女子将自己亲手编织的草环送予男子,男子才可以解下女子腰间的丝带,与佳人共度春宵。 记得当年在仙界典籍上读这一段的时候,风神飞寥那厮也在,还扬言说他那样倜傥风流的男儿郎,若是到了水蛮族,山头的草都能被姑娘们拔光了,到时他夜夜做新郎,从姑娘腰上解下来的丝带,还可以做成一件彰显“丰功伟绩”的衣裳。 当时斐珧拿书敲了风神的脑袋,才让他清醒过来,转而听闻他那几天,总爱看腰上系着丝带的姑娘。 “你是,水蛮族?”斐珧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那头戴草环的男子面色警惕,“你是怎么进来的?” 斐珧如实道:“看着地图进来的。” 那男子一听这句话,眸中的警惕少了几分,问道:“你是谁?” 斐珧顿了片刻,一时间像个出嫁了的姑娘,不知应该报她来自九天,还是要说如今身在魔界,迟疑一瞬,开口道:“红枫林,斐珧。” 那男子显然也曾听过这个名号,异常惊讶道:“你是战神斐珧?” 斐珧点点头,“是。” 男子收了兵器,行个礼,“大人,请去见我们族长。”说着话,引着斐珧便要朝着一条地下河的支流走去。 四周石壁上天然形成的萤石发出幽幽的光亮,像是朝花洞中流动的萤火,仿佛这世上无论多么黑暗的地方,也总有一丝光亮生出来。 “前些日子,可有其他人到了你们这里?” 男子面色镇重,十分严肃道:“大人还是与我们族长交谈吧。” 斐珧点点头,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看来,武章叔果然是在这里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昔日恩情在南山 曲曲折折绕了几个来回,在斐珧看到周围萤石愈来愈多的时候,便知晓已经接近水蛮族藏身的真正地点了。 果不其然,山洞之中往来穿梭的人多了起来,有男有女,男的如那领路的男子一样,头上戴着编织的草环,女子腰间系着色彩斑斓的丝带。 直至走到一处宽敞的石屋前,男子才停下了脚步,让斐珧暂时等待一刻。 石屋三面都刻有栩栩如生的浮雕,一面用鲜艳的颜料描绘着水蛮族祖先的画像,石屋内的摆设大方古朴,虽在地下,但各处所显露出的细节,亦是经典雅致。 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过来,将茶水轻轻放到斐珧面前,斐珧坐下,并没有将茶杯端起来,只轻嗅着味道,和风沙堡客栈里所用的茶一模一样。 不过片刻的功夫,似乎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起了,两个年轻的姑娘推着一辆带有双轮的座椅,将一个白发的婆婆推进了石屋中。 斐珧望着那白发婆婆,想着她应该就是男子所说的,水蛮族的族长。 不管怎么说,年岁摆在那里,斐珧便由座位上站起身来,还未开口说话,便见那白发婆婆面露激动,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朝着斐珧行跪拜之礼。 斐珧过去将人扶住,疑惑道:“族长,为何要拜我?” 白发婆婆或是因常年生活在地下,无法和年轻人一样回到地面去,面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白,但神情诚恳,老泪纵横,感慨道:“老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凤凰一族的后人,便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斐珧心有不解,“莫非您和南山凤凰,有渊源?” 白发婆婆拉着斐珧的手,细细端详一番,“若是没有南山凤凰,当年水蛮族,怕是已经被灭族了。” 一听这句话,联想到仙界典籍上所记载的,斐珧不难推断出,当年将仙界要屠杀水蛮族的消息传出去的,便是南山凤凰。 南山凤凰当年确实也因为站在了老天帝的对立面,才落的个那样的下场。 心中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斐珧并没有与老族长盘算当年的事情,开口便赶紧问道:“前些日子,可有人进到这里来?” 白发婆婆因为南山凤凰的身份,对斐珧十分信任。“有,受了伤,因为身份不明确,便将他关押起来了。” “带我去看看。” 白发婆婆拉着斐珧的手,神情还在激动当中,不住的应道:“好,好。” 匆匆去向关押武章叔的地方,带路的男子解释道,之所以将他关押起来,也是因为在他身上发现了混沌荒兽的气息,当初武章叔受伤,慌乱之间逃进绿珠湾,被水蛮族抓住的时候,仙界的人追杀了过来,由于对仙界怨恨颇深,水蛮一族便暂时将人扣押了起来。 边说着话,在石洞之中绕了许多个来回,斐珧才在一处水牢里,发现了重伤的武章叔。 忙叫人将牢门打开,浑身湿透僵硬冰凉的武章被扶了出来,见了斐珧,武章睁开眼睛,透出一丝温情,唤了声,“阿珧。” 来的时候,水蛮族已经找了大夫,先将族中炼制的滋补灵气的丹药喂了一些,才扶下去将身上的伤口处理了一番,再坐到斐珧面前的时候,武章叔的面上才恢复了些许神采。 细细看了一番,斐珧见武章叔除了腿伤,其他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问道:‘武章叔,你一向谨慎,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章点点头,慎重道:“我追查老麋鹿时,似乎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心有疑惑,想要进一步查探时被发现,紧接着仙界的人便来了。” “什么人?” 武章细细回想,“未曾看清,但很熟悉,该是仙界的人。” 斐珧思虑一番,联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推测道:“可像那老司南?” 武章经这一提醒,确认了几分,“确实有些像。” 斐珧并不诧异,感叹道:“那司南老儿,果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 “我相隔很遥远,看不真切,但看到那像司南的人,似乎在对一个人行礼。” 斐珧簇起眉头,“他都一手遮天了,除了天帝,还能对谁畏首畏尾?” “神秘莫测啊。”武章叹息一声,“不管是谁,有什么计划,叫大家且小心一点。” 斐珧应下,“你也小心一点,云锦娘娘再也扛不住你有什么闪失了。” 提起妻子,武章点头应下,眸中透出一丝柔光来。 仙界的人还在绿珠湾一遍一遍的搜寻着,斐珧暂时和武章叔留在水蛮族的地盘养伤,早年地下河形成的巨大山洞里面,囤积了充足的食物和用品,甚至有一条小路通往其他绿洲的方向,身量小的孩童可以顺着路出去,到临近的风沙堡中,用族中的东西换取相应的物品。 水蛮族的族长对斐珧礼敬有嘉,言语间时时透露着对凤凰一族的怀念和感恩。 先辈们做下的功德,斐珧受之有愧,与那白发族长客气再三,言明待仙界撤去以后,便和武章叔离开。 计划的井井有条,可过了两天之后,武章叔的腿伤不仅没有见好,反而愈发严重了起来,疼痛难忍之时,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几乎昏厥过去。 水蛮族的大夫惶恐不安,反反复复言说自己已经用了最好的伤药,可那伤口是灵器所伤,上面淬了剧毒,若是普通人早已经蔓延全身穿肠肚烂,武章叔体质特殊,才只在腿上的伤痕比较明显,如今他们被困地下,虽说能通往风沙堡,但是等风沙堡找到更好的灵药,怕是会拖延太长的时间,到时候生死,便未为可知了。 斐珧心里暗暗思索一番,本想带着武章叔杀出去,却被武章叔拦住,让她再等上一等,带着一个他,很难杀出去,莫要因此中了别人的埋伏。 三两天之后,水蛮族探听消息的人发现,仙界已经离开了绿珠湾,斐珧听后思虑一瞬,决定带着武章叔赶快离开。 武章心中有疑,认定其中或许有诈,但斐珧顾不得那么许多,试上一试,总比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日复一日遭受痛苦要好。 水蛮一族的族人派人去绿珠湾细细查探之后,确认仙界天兵已经退去,便为斐珧引路,从一处草丛来到了绿珠湾的地面之上。 斐珧和带路的水蛮族人走在前方,第一天见的那个头戴草环的男子背着武章叔走在后面,几人脚步匆匆,朝着绿珠湾外的方向走去,他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抓紧时间,因为除了武章叔的伤势等不得,依着活了千年的经验,斐珧觉得仙界这般贸然退去,其中十有八九有诈,她只盼着快之又快,在仙界赶来之前出了北漠。 走了片刻,天空之上飞扬的黄沙渐渐散去,斐珧谢过那两个相送的人,正准备扶着武章叔踏云而起,忽觉得凌厉之声破空传来。 护着武章叔快速躲闪,斐珧仍听到耳边一声惨叫响起,抬眼再看,那引路的水蛮族人,已经被飞来的长剑刺穿胸膛,死在地上化作了一团墨色的水草。 绿珠湾四面八方有脚步声逼近过来,斐珧抬眸再看,几个身披铠甲的天将,站在半空中冷冷俯视着地面。 看清来人,斐珧瞬间便明白了,为何妖力如此强大的武章叔,也会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因那围攻他的将领,曾是最熟悉武章叔的小将,当年武章叔与荒兽决战的时候,还曾因为救这小将,生生接下了荒兽的一击,受了重伤,如今人心难测,武章叔还保留有初心,而这小将,却不同于以往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忘恩负义弑旧主 那高高在上的小将在看到斐珧的时候,眸中也现出了一丝惊讶,继而很快迫使自己神色稳定下来,开口道:“斐大人,别来无恙。” 斐珧看着那小将,心中觉得有些愤然,若非武章叔不肯痛下杀手,怕是第一次交手,这小将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了,何至于还让他有机会伤了自己曾经的主子。 “如今被富贵埋了良心,怕是你已经不知道自己当年怎么活下来的了。” 那小将十分轻蔑的鄙夷一声,“自然记得,当年荒兽如何凶残,如何杀害了我们的兵将,所以荒兽一旦出现,人人得而诛之。” 斐珧闭口不再辩驳,与一个埋没了良心的人讲道理,还不如对着一条狗聊一聊风花雪月。 “我要带走他,你们哪个敢拦?” 那小将面上多了几分凶残,“你如今也是人人得以诛杀的妖女!我仙界万千兵将,岂容你张狂!” 斐珧冷哼一声,“我有南山凤凰血脉一事,天帝多年前早已经知晓,从不曾对我下杀手,如今将这条罪名搬出来说事,你到底是奉了天帝的命令,还是奉了那老司南的命令!你是忠于仙界,还是做了那司南老儿的走狗!” “你!”被揭穿了事实,那小将变的羞恼无比,“任你牙尖嘴利,如今也要留在这里了,北漠之中已经埋藏了数万天兵,哪怕你们修为滔天,也难逃此劫!” “呵呵呵。”唤鱼刀出现在手中,斐珧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小将道:“你当年跟在武章叔身边多年,也曾与我一同作战过,我的手段,你该了解的清楚,我最喜欢给自己留后路。” 那小将一听,有些变了脸色,转而又强使自己镇定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少耍花样!” 斐珧踏云而起,“无论是不是花样,你且招架的住我再说不迟!” 说话间,舞动的刀风化作千万道凌厉的光影,业火汹汹霞光万丈,朝着一处劈砍过去,所及之处,天兵天将纷纷溃败跌落云间,霎时间将围住绿珠湾的阵法,断开了一道缺口。 领头的小将面色惊变,不想在时隔五百多年之后,竟还能看到赫赫战神业火风刀的威力,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憷,明白单打独斗没有取胜的可能,便高举起手中的宝剑,朝着众多天兵命令道:“结阵!诛杀妖孽!” 众天兵纷纷一拥而上结出阵法,朝着斐珧砍杀过来。 这其中并不乏一些看上去脸熟的,他们也曾经在她的麾下战斗过,但是树倒猢狲散去,她未曾留下临消他们,更没有留住这些不记得姓名的小兵,他们被分散在了不同的主将手中,奉命行事,怕是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会斩杀自己曾经听命过的主人。 斐珧看到有几个小兵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但见主将将不肯冲杀的士兵就地正法之后,众人便一拥冲了上来。 打斗间,斐珧不时能听到一句,“大人,对不住了。” “大人,对不起。” 往往这些话听在耳边听到心里,斐珧便觉得搐痛无比,再下手时,不免软了几分,不忍心看到刀刃切进他们的胸膛,他们唤一声“大人”,而后眼神满怀愧色的望着她死去。 可乱战之中,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心存不忍,那些老司南原本的手下,和被金钱权势笼络了心的人,砍向斐珧的刀刃,并没有任何的迟疑。 斐珧只身应战绰绰有余,怎奈武章叔身受重伤,极需要她的保护。 一刹那间,斐珧稍稍有些乱了阵脚,在听到那为首的小将哈哈大笑时,斐珧才明白,这是老司南对付她所用的一种手段,如今的老司南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仿佛斗了几百年,他如今总能一把戳中她的要害,找到她的缺点。 杀伐之间,绿珠湾的上空业火重重,北漠的风肆虐到这里,带着火发出呼呼的声音,风沙迷的人睁不开眼睛,众人只能暂时纷纷退却下去,虽然风涨了斐珧的火势,但大自然接天连地的强势,令人不得不敬畏。 斐珧只能暂时隐到了绿珠湾中,那水蛮族的男子本欲带着他们躲藏到地下,斐珧摇了摇头,多年以来水蛮族为后人找寻的这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让水蛮族躲过了大难,安然无恙过了几百年,如今仙界自然也已经发觉了水蛮族的存在,只苦于找不到入口,若是由他们暴露了水蛮一族的家园,那老司南必定不会对他们手软,若是那样,斐珧觉得此生不会心安。 当年南山凤凰能做到保护其他灵族,不去伤害,不去背叛,那么她也可以做的到。 一向心思沉稳的武章叔,也同意斐珧的决定。 再者,斐珧盘算着时间,差不多转机也该出现了。 这一场风沙,很快便过去了,绿珠湾中脚步声嘈杂,仙界的人,又开始搜查起来。 武章忍着腿上的剧痛,看了看神情严肃的斐珧,知晓她性子坚决,但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阿珧,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斐珧正握着刀半蹲在草丛里,细心观察着四周,闻听了武章叔的话,扭回头看了一眼,还不及武章开口,便直言道:“武章叔,你若是要留遗言的话,最好亲自向云锦娘娘说,我只负责将你带出去。” 武章叹息一声,眸中动容,望着斐珧时,满是不忍。“阿珧,你自己可以出去,我不能拖累你。” 斐珧目光放在武章叔身上,一瞬间复杂难辨,“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事到如今,还能用拖累两个字么?” “可阿珧。” “你信我,我会带你出去的,你也知道,我带兵多年,自有分寸。” “可如今不一样,你我……唉!”武章叹息一声,余下的话欲言又止。 斐珧劝道:“若你现在还介意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什么身份,那你便彻头彻尾的对不起云锦娘娘,她如今小心翼翼的对你,便不是因为她在乎,而是怕你在乎。你身边的人都没有放弃,你若是就这样自暴自弃,是想让云锦娘娘再枯等几个百年?” 武章眼眸当中蓄起了泪水,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千年灵芝稚子烹 绿珠湾中脚步声逐渐靠近的时候,还不及斐珧再次出手,乔松已经带了魔军前来,以同样的方式围住了绿珠湾,双方就此僵持起来。 这一次进入绿珠湾,斐珧所给自己留下的后手,便是将乔松派了出去,一旦事情有变,即刻调动救兵,乔松随着赢昭衍走南闯北多年,经历过的战争不计其数,斐珧稍一提点,便明了该如何安排。 那仙界小将原本不愿退去,可如今境况却是难以估量,诸多兵将捉拿一个斐珧已经是难上加难,更莫说魔界的军队骁勇善战,不可轻视。 仙魔两界还并未彻底撕破脸皮,那为首的将领思虑一番,与乔松进行交涉后,退出了绿珠湾。什么斩杀荒兽祛除妖邪的事情一概不再提起,当现状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和安危时,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再重要。 斐珧带着武章叔回到红枫林的时候,云锦娘娘早已得知了消息,一直等在红枫林中,见了自己重伤的丈夫,未曾多说一句话,只默默的照顾着,陪伴着。 她是九天之上的仙人,熬过了多少年的功德才位列仙班,武章本想张张口让妻子回去,怕耽误了她的前程,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可看着妻子死心塌地,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握着云锦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稍作歇息,赤魉拎着朗儿的后领到了斐珧面前,面上不苟言笑,一派严厉。 斐珧一看这般阵势,便知道朗儿又做下了错事,便也板起了脸,没有说话,等着犯错的人自己开口。 对于认错赢朗已经轻车熟路,老实巴交到了娘亲面前,抬着脑袋,一张粉雕玉琢的漂亮小脸挤出几分“悲痛”来,可怜巴巴道:“娘亲,我犯了错误。” 斐珧知晓赤魉轻易不会生气,如今故意扮的严肃,必然也是朗儿“坏事”做过了火。 “你说说,做了什么错事 赢朗回眸看看赤魉,见他点点头,才老实道:“我,我吃了一颗三千年的灵芝。” 斐珧心里一惊,赶忙好好看了看赢朗,见面前的小人除了一双眼睛在滴溜溜乱转,其他并不见异常,便责问道:“上一次不是不许你吃了吗?怎么又吃呢!你还小,总吃那些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 赢朗揪着小小的衣襟,声音怯怯道:“我,我嘴馋了才吃的。” 斐珧惊讶,“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赢朗一双凤眼透出兴奋来,上前投进斐珧怀里,激动道:“娘亲,新采下来烤着吃了,翼兽的火候掌握的可好了。” 斐珧一时无语,“吃什么不好,吃药。” 赢朗坚定道:“香香的,我还给爹爹娘亲,还有赤魉叔叔也留了。”说着说着,面上的兴奋又变成了哀伤,“可是赤魉叔叔看到之后,将我抓起来,去看了大夫。” 赤魉接话道:“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那千年灵芝的功效,总要有个缓和的过程。说来也怪,这三界千万年里,还没有哪个像朗儿这样的体质,也或许是我们多虑了。” 斐珧点点头,“冒险的事情总还是不要做了,慎重为好。”说着低头摸摸赢朗的脑袋,教训道:“以后不许乱吃了,知道吗?” 赢朗撇着嘴巴点点头,良久憋出来一句,“我要找父君。”说完话,便迈着小步子跑出了门去。 赤魉看着,感慨一句,“也或许,果真是父子连心吧。” 斐珧摇摇头,“本以为会是个严慈的父亲,没想到竟软成了一滩柿子。” 赤魉眸中透出几分无奈来,“是啊,坏人都由我来做了。” 斐珧忙解释道:“朗儿心里对你很亲近的。” “我知道。”赤魉依旧笑着,“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回到朝君台上,父子两个已经腻在了一起,斐珧看了一眼,没有再掺和其中,转而去到了落霞山上。 此次仙界内乱,被木庸那帮势力迫害的人不计其数,但落霞山上人迹少有,住在落霞山上的桑荼也无根无势,反而得了安宁。 两只小骡子已经转而成了大骡子,一只静静的嚼着新鲜的草芽,一只则来来回回跟在桑荼身边,不时的用驴脑袋蹭一蹭她。 这兄弟两个虽然一母同胞,但是向来性格分明,斐珧只看这一眼,便明了吃草的是哥哥北河,粘人的是弟弟南江。 桑荼还一如之前的模样,不过眉目之中少了以往的忧愁和哀怨,整个人清静明朗了许多。 见了斐珧,桑荼徐徐福下身子,行礼唤了声,“斐大人。” 斐珧眼眸带着几分笑意道:“你倒是个太过实际的人,虽然一直对我都是冷眼相看,但也层次分明,初到朝君台时,是礼节加冷眼,上一次我丢了后位,便只剩下了冷眼,如今倒是荣幸,又变成了礼节和冷眼。” 桑荼将蹭着她的南江稍稍推开了些许,语气依旧僵硬道:“大人管辖的了魔界众人的行动,但无权管辖桑荼的内心,我的行动之上并无错处,大人莫不是还要干涉旁人想什么么?” 斐珧斜着身子倚住一棵树,上下看看桑荼道:“说你娇生惯养,你也吃尽了苦头,说你经历良多,可却天真无邪,就不怕得罪了我,我借着手中权势欺压你么?” 桑荼面色僵了几分,露出苦笑,“若是那样的话,桑荼也无可奈何。” 斐珧啧啧几声,“你这副心若死灰的模样,我看着都要怜惜了。” 若非斐珧是个实打实的女人,桑荼都要从中听出些许调戏的意味了,可对方那张狂的态度和打量的目光,仍旧让桑荼觉得一阵羞耻,抬眸瞪了斐珧一眼。 斐珧眼看美人生气,刚要笑出声来,可余光一撇,看到那吃草的驴子也瞪了她一眼,后腿一弹,表示出了十二分的不满。 斐珧一伸手,摘下树上一颗发青的橘子,剥开嚼了两口道:“你们两个小子给我等着。” 见斐珧对两个驴子斤斤计较,桑荼面色缓和了几分,朝着斐珧道:“几位老祖曾在落霞山稍作停歇,说是,说是准备的快好了。” 斐珧心里一喜,“果真?” 桑荼点点头,“果真。”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间春秋几十载 兜兜转转,寒来暑往,人间已经匆匆过了十几载。 此时斐珧再见到临消,他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小桃儿掩去身份化作婢女,侍奉在临消身边。 或许是缘分所在,或许是心中深种着几百年的思念,临消对身边这个对他诚心付出关怀的侍女青睐有嘉,十分喜欢。 斐珧去见小桃儿的时候,她正在灯下缝缝剪剪,为临消做入夏要穿的单衣,见斐珧到了门前时,高兴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忙将斐珧拉进屋中,来来回回细细的看了几遍,才放下心来。可下一刹,竟开始红着眼睛掉起了眼泪。 斐珧拍拍小桃的肩,担心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了?” 小桃儿摇摇头,擦了一把眼泪,“没有,见到大人很开心,早些年里听闻大人没了,我偏就不信,去红枫林里看你时,你还憔悴的不像样子,大人遇到了那样大的事,我却什么都帮不了。” 斐珧洒脱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是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一切困难都能安然度过,当初你能万里迢迢去看我,我便已经很感动了。” 小桃儿逐渐止了哭泣,又问道:“小殿下可还好?” “都好,就是有些顽皮,让人头疼。” 小桃儿破涕为笑,“在仙界的时候,便听掌星官说,大人小的时候是整个仙界最顽皮的,却也是最令长辈们骄傲的。” 提起掌星官,斐珧不由得神伤一瞬,“可惜那些以我为骄傲的人,越来越少了。” “大人一直都是小桃的骄傲,只是我……”说着话,小桃面上露出了几分愧疚之色。 “临消身边自始至终都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这便是你给我的最大的骄傲。” 正说着话,与小桃同屋的丫鬟进来,见了斐珧时,愣神一瞬,后白了一眼不知嘟囔了什么,磨磨蹭蹭罢了才道:“公子叫你呢。” 小桃应了一声,拉着斐珧的手道:“大人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斐珧点点头,微笑看着小桃将针线箩筐收起来,匆匆出了门去。 房中的丫鬟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又抬眼看了斐珧一眼,嗓音带着几分尖锐,阴阳怪气,“虽然公子看的起她,但也没有让她随随便便将闲人带进府里。” 斐珧坐在灯下,看着小桃儿留在桌子上的一张剪裁的花样子,听出了这个丫鬟言语中的挤兑之意,十分自然的,当做了一阵空气无视。 那丫鬟本已经准备好了满腹尖酸的说辞要朝着斐珧吐露出来,哪知等了半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表演,而她的一丝一毫,分明没有进了对方的眼。 将手里的帕子甩到了地上,那丫鬟站起身来,朝着斐珧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一个长的普普通通,还想勾了公子的心,若非夫人不同意,公子怕是就要落到她的手中了!怎么,如今她没了戏,还想找来个长的狐媚的再来勾引公子不成!” 由这一句话,斐珧首先听出临消和小桃儿的感情依旧,不过是遇上了“夫人”这个阻碍,其次便听出来,怕是面前这嗓音尖锐的丫鬟并非善类,对小桃来说是个十分碍眼的存在,再其次斐珧肯定,话中所说的“狐媚子”定然是她。 似乎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假想当中,那丫鬟已经气的胸脯来回起伏,不时拿眼白看向斐珧。 斐珧不紧不慢,手指敲着桌面应道:“呀,都被你猜对了呢。” 那丫鬟一听,没有预想中的狡辩,竟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让她的火气登时上了心头,几步到了斐珧面前道:“你们等着,夫人一定会将你们赶出去的!” 这种威胁在斐珧面前犹如刮了一阵耳旁风,抬眸看了那丫鬟一眼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这样为难她?” 那丫鬟嗓音拔高了几分,满不服气道:“为难?我为难她?她可是公子的心头肉,她不为难我们便已经谢天谢地了,哪个看到我们还为难她!” 斐珧听罢,点点头,放下了心来,想着在她身边待过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窝囊的。 “你点头是几个意思?”耳畔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震的斐珧耳膜有些嗡嗡作响,簇起眉头,还不及斐珧让这丫鬟闭嘴,从屋外迈步进来一人,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身材消瘦精神倒好,进了门便问道:“衣服在哪里?我来试试。” 话音落了,那人目光看向斐珧,蹙眉怔了片刻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说罢了,又摇了摇头,“也不像个丫鬟。” 后面紧跟着进了门的小桃忙站在斐珧身边,开口道:“这是我的远方表姐。” 斐珧笑了,看着进门来的正是转世的临消,便顺着小桃的话,点了点头。 临消疑惑道:“小桃,你不是没有亲人了么?” 小桃看看斐珧,“这世上,只这一个表姐了。今日她来看看我。” 临消似乎一时间忘了试衣服的事情,看着斐珧道:“你和小桃一样,让我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斐珧呵呵一笑,望着临消,“或许是前世见过,说不定过些日子,便能想起来了。” 这本是事实的一句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完全变了味道,那与小桃同屋的丫鬟,一见斐珧这个“狐媚子”竟说出这么明目张胆勾引的话来,气不打一处来,当众便揭穿道:“公子,这个女人刚刚承认了是来勾引公子的,这一定是小桃的阴谋诡计!” 临消面色阴沉下来,看向那丫鬟道:“你的意思,说我是个色迷心窍的人?” 那丫鬟一听,慌忙跪在地上,“紫儿绝不是那个意思,公子息怒。” 斐珧最是擅长做“火上浇油”的事情,适时道:“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本来想要投靠我表妹,你这样一说,我怕是不能留了。” 小桃呆呆唤了声“表姐”,不过是一时琢磨不透斐珧心思,可这话这神情听在看在临消心里,全然当做了小桃的无可奈何外加恋恋不舍。 关键时刻,临消英雄救美站了出来,当机立断道:“既然是小桃的表姐,便先留在这里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迢迢万里赴枫林 斐珧就这样留在了临消所在的刘府,顺带着以姐妹情深不舍分离为缘由,利用临消的偏爱,将那和小桃同屋的丫鬟赶去了别的房间,占据了她的位置。 对于这件事情,小桃无疑最是高兴的,眼见能和自己敬仰的人朝夕相处,整日里都是乐呵呵的。不过这世上有人欢喜有人忧愁,看在临消眼里,全然就变了味道。 一日,临消派人叫了斐珧前去,见到时他正望着树上刚刚长出来的,满是绒毛的桃子发呆,突然朝着她问道:“你是小桃走了三年,去看望的人吗?” 斐珧一怔,回忆起来,临消所说的,该是她生下郎儿,赤魉谎报她的死讯之后,小桃从人间隔了迢迢万里,前去红枫林看她的时候。那时的小桃心里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座坟墓,或是她已经僵硬的尸体,就算那样,小桃也靠着薄弱的修为一路上走走停停不住的躲避抓妖的人,赶了极远的路,去往了红枫林中。 那些日子在红枫林中不过短短时光,可人间朝生暮死,已经经历了几次寒暑。 “是我。”斐珧点点头,如今回味起来,心中仍旧颇为感动。 “她很看重你,你来了,她整天里都是高兴的。” 望着临消,斐珧想说一句在小桃的心里,最最在乎的人,可是你这个傻小子啊!可是话到嘴边,斐珧只笑了笑,没有言语,要做怎么样真心的剖白,也该是由小桃来。 忽然咳了几声,临消面上透出一丝苍白来,将目光放在斐珧身上道:“我看着你,由心里觉得信任,今后小桃就交给你了,若是你要走,就将她一起带走吧。” 斐珧脸色一变,“公子何意?” 临消坐在阴凉处的石凳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道:“我自幼有心疾,不知能活到几时,家中的事情也都由父母长辈做主,给不了小桃结果,与其让她在这里受人排挤一天天耗着,还不如跟了你走,她心里很在乎你这个表姐。” “你问过,她愿意么?” 临消苦笑一声,“她是个执着的姑娘。” “她待你一片真心,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她。” “我……” “你若有心,一切事情都有解决的可能。” 两人正说着话,府上的管家匆匆跑了进来,朝着临消禀告道:“公子,夫人说小桃姑娘偷了她的金叶子,正将人拿住,要打呢!” 斐珧一听,与临消对视一眼,忙随着管家一同朝着后院去了。 一进那夫人的院门,斐珧便听见有婆子正扯着嗓子训斥,小桃一双手被人反绑住,正摁在地上听着训话。 一旁边还有个粗壮的婆子手里拿着鞭子,做势要往小桃身上打去。 “住手!”临消朝着那婆子呵斥一声,几步朝着小桃走去,却被那拿鞭子的婆子阻住了路,板着脸朝着临消道:“公子,这是夫人的吩咐,夫人传她去房间问了几句话,金叶子就丢了,十有八九就是她见钱眼开,起了歹念!” 临消道:“可有证据?” 那婆子昂着头道:“已经派人去她的房中搜查。” 说着话,一阵脚步声近了,原本和小桃同屋的丫鬟小跑过来,在两个婆子面前打开了手绢,里面赫然躺着两片金灿灿的叶子。 “有,就是她偷了,我与她同屋多年,最是知道她藏钱的地方。” 见了金叶子,那拿鞭子的婆子表情愈发狰狞了起来,“既然是她拿了,那就不要怪婆子我下手狠了。”说着话,鞭子已经扬了起来,做势就要朝着小桃的身上打去。 临消一见,忙一伸手握住了鞭子,从那婆子手中夺过来,挥手一扬,“啪”的一声,一道鞭子的红痕落在了那婆子的脸上。 “这并不足以证明是她偷的。” 这时,一旁边一个小厮说话了,“是小的和紫儿姑娘一起去搜查的,是在小桃姑娘的被褥底下找到的。” 那婆子委屈的哭喊一声,“公子爷,您可要讲个公道啊,这人证物证都在,分明就是她偷了金叶子!” 临消心中信任小桃,坚持道:“我是公子,这金叶子不管是不是她拿的,都算是我赏给她的,你们将她放了。” 这时,房间的帘子被人挑开了,一个丫鬟搀扶着年岁并不大的夫人出来,站在了院子里。 两个准备教训小桃的婆子一见,十分谄媚的向前,朝着夫人行了礼,而后将自己的委屈夸大无数倍,哭的眼泪纵横,朝着那夫人讲说了一遍。 斐珧看过去,这夫人和众多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如出一辙,眉眼之间有着飘到云里的傲慢,仿佛世人皆在尘土之中,人人低她一等。 傲慢的眼光看向院子里的临消,那夫人开了口道:“我刘家虽算不得什么高门望族,但也不是小门小户,规矩还是有的,犯了错总要受罚。” 一直不曾言语的小桃开口道:“夫人,不是我偷的。” 临消也插言道:“母亲,不过两片金叶子而已,况且也不是小桃偷的。” “你闭嘴!”很显然,这位夫人动了怒,厉声呵斥道:“我看是你被这丫头迷了心窍!” 斐珧站在一旁,看着这位母亲此时的态度,想起小桃儿曾经说过临消这一世的现状,临消是这刘府里的长子,可奈何患有心疾,久病难医,诊脉的大夫曾言说他活不过三十。 那位身为母亲的夫人一见长子短命,伤心过后,便将后半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儿子的身上。 原本来说,这不过是临消生命里母爱的缺失,可临消的父亲,却对心地善良的长子喜爱有嘉,将许多的机遇和偏爱,都给了自己的长子临消,这让偏爱小儿子的夫人又扑了个空,心里失落不满。 长期在小儿子的抱怨和哭求当中,作为母亲的夫人开始更加看不惯临消的种种行为,夫人认为她是个高贵的官家太太,这世上的平民生下来就该侍奉她恭敬她,被她踩在脚下,可大儿子却几次三番不认同她的做派,所以这种“忤逆”的行为,也让夫人极为厌恶,对这个儿子仅存的疼爱,也开始彻底磨灭。 而临消对小桃儿的爱护,更让夫人觉得嫉妒愤恨,十分碍眼。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是非黑白自有断 小桃申辩一声,临消义无反顾站在了她的背后,这让刘夫人十分恼怒,一时间端不住雍容的架子,大声的呵斥起来。 “你父亲对你辛辛苦苦教导多年,如今都分不清是非黑白了么?这么袒护一个贼丫头,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吧!” 临消辩驳道:“尚有疑点的事情,如何就成了是非,成了黑白?” “疑点?”刘夫人自信道:“人证物证俱在,哪里来的什么疑点?” “这……”临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言语,只坚定的道:“小桃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难不能还是我自己偷了自己的金叶子?她一个卑贱的丫鬟,就算是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存下一片金叶子,她被褥下的金叶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小桃抬眼望着刘夫人,眸中有了怒色,但为了长久考虑,并没有发作出来,只坚定道:“我没有偷盗。” 刘夫人咄咄逼问道:“那你被褥下的金叶子是哪里来的?” 小桃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显然开口说实话,也没人能信她。 斐珧最是看不惯身边的人受气,站出来道:“金叶子是我的。” 那夫人撇了斐珧一眼,“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 这时,原本和小桃同屋的丫鬟为了邀功,赶紧上前道:“这是小桃的表姐,到这里来投靠表妹了。” 一旁的婆子往地上淬了一口,“什么人,真当府上成了收容难民的地方不成!” 说起难民,刘夫人好似难民身上的脏臭味已经扑到了她的鼻息间,忙用帕子掩了一下口鼻,看着斐珧道:“难不成是,你偷的金叶子?” 斐珧道:“是我的金叶子。” “你?哼。”刘夫人轻嗤一声,觉得十分可笑,“你一个丫鬟的表姐,见过金叶子么?偷过去的东西,可不是你的。” 斐珧暂时压下了被面前这个半老徐娘惹出的火气,好脾气的拉着脸问了一句,“夫人丢了几片叶子?” “两片。” “好。”斐珧点点头,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了几片来,数了数道:“我这里原本有十几片金叶子,见表妹被恶人欺负的苦,便想悄悄留下两片给她,没想到竟让小人生出这样的误会,看来,需得带我表妹离开了。” 那与小桃同屋的紫儿尖声道:“那也不能说明,金叶子不是她偷的!” “放肆!”斐珧冷喝一声,吓的那丫鬟一个哆嗦,“我是天师府的人,虽说没有家财万贯,但也不至于偷你们这小小的刘家!” 一听天师府三个字,刘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虽然深宅妇人对朝堂之事不曾过问,但是天师府的威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不敢去确认斐珧的身份,那夫人强撑着最后的傲气道:“可小桃是刘家的丫鬟。” “巧了。”斐珧挑挑眉梢道:“我此次前来,并非是来投靠表妹,而是来将表妹赎回去的。当初买下表妹的是大公子,方才在花园之中,我也已经与公子做好商议,将小桃买走。”说着话,斐珧望向临消道:“大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临消干咳一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应了声,“是!” 刘夫人一见这件事情闹不出什么结果了,便气的一转身,在侍女的搀扶下,打算回到房中去,主宰她身边人的天下。 “夫人站住!” 斐珧并不愿意将这件无中生有的事情就此作罢,朝着刘夫人道:“既然有了偷盗之事,那我天师府遇见了便不能不管,况且这件事情还有关我表妹的清白,不能说了就了,不管怎么说,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好有个是非公正。” 眼见处理不了小桃,那夫人对这两片金叶子自然不再关心,但见斐珧追的紧,想着这件事情整体下来也没什么破绽,便回转身朝着斐珧道:“你有什么办法?” 斐珧将手背至身后绘出一张符箓,夹在指尖朝着众人道:“这是天师大人亲手描绘的符箓,虽无甚威力,但有个极有趣的效果,便是可以让人说出真话。” 说着话,斐珧一伸手,贴在了一个婆子的脑门之上,问她道:“你藏了多少私房钱?” 那婆子吓的两腿颤颤,嘴不由心道:“九,九十五两。” “藏在了什么地方。” “一个,一个旧夜壶里。” “那两片金叶子是你拿的么?” 那婆子惊恐的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斐珧点点头,趁那婆子晕倒之前,取下了那张轻飘飘的符箓。 另一个婆子见了,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才还和她同气连枝的伙伴,咬牙道:“这个遭天杀的,竟然藏了这么多钱,早些年里借了我十两银子,一直拖拖拉拉哭穷演戏不肯归还,没想到她竟藏了近一百两,比我们家的钱还多!” 斐珧靠近那说话的婆子,却是一反手,将符贴到了一旁边的丫鬟紫儿身上,稍过片刻,丫鬟紫儿面露惊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 斐珧问道:“是你偷的金叶子?” 那丫鬟声泪俱下,摇摇头道:“不是我偷的,是夫人给了我金叶子要我陷害小桃的,是夫人啊!” 刘夫人早已经变了脸色,声音失了以往的高傲,慌张吼叫道:“你这个贱人!” 斐珧伸手揭下符咒,将那符咒扬在空中,化作一把火烧掉了。 “看来,真相已经大白了。” 刘夫人不愿承认,指着斐珧呵斥道:“一定是你用了妖术!” 斐珧道:“你在质疑天师府?” “我……”刘夫人张口欲言,但想想事态严重,便又闭上了嘴巴,去到那丫鬟紫儿面上,扬手落下一个响亮的耳光。 “小贱人!你偷了金叶子还想拉我下水!” 紫儿回过神来刚要辩解,一个耳光又落在了她的脸上。 斐珧不再愿意看这种狗咬狗的戏码,过去拉起小桃,带着她离开了院子。 出了门,小桃疑惑的问斐珧道:“大人,你什么时候还会这种让人讲实话的本事了?” 斐珧笑笑,低语道:“不过是一道普通的归梦咒,给她们看了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的景象,人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很容易开口说真话。” 小桃故意吹捧道:“大人英明。” 第一百七十章 白雾茫茫除飞蝗 斐珧和小桃离开府上后,那刘府的夫人还特意去打听了打听天师府的消息,得出的结果便是,如今天师府尚有权势,不过天师大人已经闭关许久,不曾过问世事。那刘夫人一时也辨不出斐珧身份的真假,不过她敢肯定的是,随意出手便有那么多金叶子的人,非富即贵。 如今的斐珧确实过着土财主的日子,这一世为了给小桃“壮门面”,还特意在城中极好的地段买了一处宅子,几进几出的院子空落落的,就住了她们两个。 斐珧笑说这样的景象,有些像她在仙界失势那些年,战神殿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进进出出也是这般冷冷清清。 一提起这段往事来,小桃还红了眼眶,为斐珧感到惋惜不已。 斐珧却早已经看开,世事无常,总是变化多端的。 临消时时前来看望小桃,眼神之中满是愧疚之色,好在小桃对他并无怨恨,临消才慢慢放下心来,脸上又重新扬起了笑容。 看向斐珧时,临消的眼神中总是无尽感激外带敬佩,这让斐珧又起了逗他的心,开口便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小桃?” 临消脸一红,见小桃不在,点了点头。 “你想不想娶小桃?” 临消的脸红到了耳根,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斐珧疑惑道:“为什么?” 临消叹息一声,“还是那句话,我有心疾,注定短命,她跟了我没有结果,况且我家中的情况,斐姑娘也有所见识,并不是个好去处,所以不愿小桃掺和其中。” 斐珧嘟囔一声,优柔寡断,都不像是她身边的人了。 临消执着的心上来,追问道:“斐姑娘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小桃那般直朗的脾气,为了你忍气吞声吃了那么多苦,她还不曾放弃,你怎的就放弃了?” 临消面露心疼,“她是个好姑娘。” “你该为了你的好姑娘争取,不该负了她,不是么?” 已经见识过斐珧的本事,临消心头逐渐燃起了希望,“莫非姑娘有办法,能医我的心疾?” 斐珧道:“我不能,但是有人能?” 临消一听,当即从座位上起身,朝着斐珧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还望姑娘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斐珧点点头,仰着脑袋望着纵横交错的房梁,细细的盘算着,招慈该到了什么地方。 踏云几百里,在人间某个乡村里找到招慈的时候,招慈正在帮着村民抵御蝗灾,如今三界乱成一团,仙界也自顾不暇,哪还有人顾及的上凡间地头有蝗虫吃了多少棵庄稼。 找到招慈,斐珧说明了来意,招慈还连声抱怨,“我可是瑶池的圣女,不是九天神医,不过略懂医术,竟被你这么使唤。” 斐珧讨好道:“好招慈,你是最不忍心看我为难的。” 招慈无奈摇头笑着,“你呀你,若能解决了这里的蝗灾,我便考虑考虑。” “这好说。”斐珧一口应下,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还需得你配药,配毒药。” 招慈摇头道:“蝗虫不计其数,哪能用一点毒药就能毒死的。” 斐珧凑过去道:“你知不知道,当年昆仑山上漫山遍野的草蜱子是怎么解决的?” 招慈拨弄着药瓶子的手一停,低头道:“听说是他,用晨雾解决了。” 斐珧感慨一声,“当年火神重离要放火烧山,若非掌星官,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好,我应你,可这踏云施雾,还得你来,我修为不够。” 斐珧看招慈眸中已少了神伤,点点头道:“好,我来。” 招慈的药在入夜的时候便已经配好了,当即找来了附近的村民,将提前备好的解药分散到这方圆几个村子的每家每户中,吩咐大家放在汤水里面服下,第二天太阳高起才能出门。 村民们对招慈十分信任,夜色深浓之后年紧闭房门,每家每户都不再出来。 斐珧这个时候提着一瓶如同露水的毒药出来,站在朦胧的月光下,依旧可以看出四周围的庄稼,已经被祸害的狼藉一片。 脚下云雾聚集,踏云而起,斐珧同仙界风水二神混迹多年,也会一些降云行雨的术法,不过一会儿四方山谷之中便开始云雾弥漫,形成茫茫的一片白。 第二天太阳高起,众人再出门去看,漫天乱飞的蝗虫果然少了大半,地上的蝗虫尸体落了一层又一层,但是田地里庄稼上,还是有不少正在啃食叶子的,经人一吓,扑棱棱的乱飞。 斐珧和招慈细看一眼,回到房中,商量起了这件事情的原因所在,最后总结出来的结果,便是斐珧的施雾之术不佳,半空之中云雾浓重,近到地面却已经稀薄少有。 对于这个说法,斐珧也认可,毕竟尺有所短,她不善水战,对云雾操控之术有所掌控便已经觉得天赋异禀,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乎,两人决定,再施一次,不过这一次施雾的人,不再是斐珧。 这人间的村庄与昆仑山不同,昆仑上上哪怕不用施雾,一年到头清晨早起都是烟雾朦胧的,而人间因地势而异,闹蝗虫的这一带本就干旱,云雾更是少之又少。 斐珧向招慈提议,干脆叫了风水二神前来,但是招慈摇摇头,说如今仙界诸事杂乱,找来他们怕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所以,招慈又向她提了另一条明路。 这个村子以南约三百里的地方,有一只成了精的蛤蟆,这蛤蟆平日里不做恶事,偏生就是夜里呱呱乱叫有些吵人,这恼人的声音惊动了人间修士,那些修士便开始四处捉拿蛤蟆,蛤蟆躲躲藏藏,于是不敢乱叫,但腹中鼓鼓,总要时不时长出一口气,以至于那蛤蟆所在地方,由叫声恬燥变成了云雾缭绕,再一次被人间修士追着四处躲藏。 斐珧听了,用手指敲着桌子点头道:“这蛤蟆是只好蛤蟆,我这就去将它捉来。” 招慈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再看向斐珧时,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阴司黄泉探生平 当天斐珧便踏云往南去找寻那蛤蟆的踪迹,见了蛤蟆的本尊,斐珧才理解了招慈当时听她说抓蛤蟆时,为何是那样复杂的眼神,只因面对这蛤蟆,确实不好下手。 蛤蟆藏在了一处狭窄的山涧中,虽没有发出声音,但斐珧踏云而过时察觉出来,这山涧里的雾气,比之别处都要浓重,时不时还能听到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从云端落了地,斐珧在草丛里找了片刻,最后在一个凹陷的石洞里,找到了勉强挤进去的蛤蟆。 饶是见过无数形态各异的凶兽,斐珧打心里也认定,这蛤蟆长的确实有些难以入眼。只见它浑身都是凸起的大大小小的疙瘩,疙瘩之上颜色枯杂难辨,一个个冒着腥黄的黏液,身体动上一动,那黏液便会滋出来几分,蹭的石头上已经结了上一层干黄的痂子。 蛤蟆仿佛除了腹部余下的便都是嘴巴,两腮一鼓一涨,实在是憋不住了,一张口将满腹的气息喷洒出来,形成白蒙蒙的一团雾,靠近了带着一股水草的鱼腥气。 那蛤蟆发现了斐珧的身影,惊的简直要跳起来,从山洞里钻出来的那一刻,身上凹凸不平的肌肤与石头摩擦再分开,拉出了几根长长的黏液。蛤蟆连蹦带跳逃了一段,斐珧本欲迈步去追,奈何蛤蟆所到的地方粘腻一片,不好下脚,只能踏着周边巨石和树木几个翻身纵跃,截在了那蛤蟆的前方。 一见无路可逃,那蛤蟆张开口,朝着斐珧喷出一口黏液,长长的舌头伸出去了好几步远。 斐珧慌忙躲闪,原本召出了唤鱼刀来,但稍一细想,又将刀默默的收了回去,一来是怕伤了那蛤蟆,再一个若是唤鱼刀砍在腥黄的黏液上面,斐珧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膈应。 虚空捏出一道术决,斐珧开始在山涧四周设下阵法,那蛤蟆一见无路可逃,便四处冲撞了起来,这一冲撞不要紧,斐珧的符箓自是难以破坏,可那蛤蟆身上的黏液,便开始朝着四处飞溅,黏连的到处都是。 一见这番架势,斐珧疾步退出了有几丈远,但是蛤蟆身上的腥气,还是直扑到了鼻息里。 这种情况让斐珧为了难,若是直接将那蛤蟆杀死,除了用唤鱼刀,她倒还有几十种方法,可如今留了它还有用处,便只能处处手下留情。 站的有了些距离,斐珧在一旁远远的看着,本想等那蛤蟆体力消耗的所剩无几时,再前去制服,哪曾想那蛤蟆蛮力巨大,斐珧瞧着一时半刻是消停不下来的,如今她手头上事情连着事情,不好一直耗下去,于是斐珧便在那阵法周围,加持了一圈业火。 火焰汹汹着了起来,燃烧树木和杂草的时候,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那蛤蟆停在火阵之中不敢再四处乱撞。 终于受不住火焰的温度了,蛤蟆呱呱叫了几声,说了人话,声音浑厚,带着的颤音仿佛一声声悠远的钟鸣,“饶命啊,饶命啊。” 斐珧靠近了些,将火势控制下来,惊讶道:“你竟还会说人话了,为何不早说话!” 那蛤蟆冤枉道:“您,您也没有和我开口啊。” 斐珧将拂到脸颊的头发拨到耳后,商议道:“我要你为我办件事情。” 蛤蟆一见斐珧并无杀意且有事相求,刹那间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拿捏起腔调道:“要我做事,你用什么来跟我换?” 凌厉之声响起,唤鱼刀贴着那蛤蟆脑袋一侧碗口似的眼睛直插入地下,斐珧心平气和道:“用你的命换,怎么样?” “好!”蛤蟆不假思索,爽快应下。 是夜,村民们提前服下解药闭门不出,田野里除了蝗虫来回跳动啃食叶子的声响,还多了“呱呱”乱叫的声音,在方圆几里的村庄上空回荡,扰的无数人捂着耳朵辗转难眠。 在蛤蟆身边负责往云雾里面撒药的斐珧,强忍住了将毒药喂了那蛤蟆的冲动,只得忍着烦躁继续努力。 允许叫唤两声,是那蛤蟆在斐珧面前领下任务之后的最后的倔强,斐珧当时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不曾想这个叫法,实在是扰人心神。 经历了一个并不算美好的夜晚之后,第二天清晨田地和路上的蝗虫尸体又多了一层,草丛间来回跳动的,也不过零星的那么几只,这么一来,一场蝗灾算是平复了下去,斐珧终于邀了招慈前去给临消医治心疾。 解决了蝗灾,招慈也并没有及时和斐珧前去,而是劝斐珧一同去往阴司黄泉,查探一下临消此生的命格,就算要插手,也总要掌控个限度。 其实斐珧打心里也知晓这一点,但是一个被剥去仙身打落凡间的人,必定不会是到人间享受荣华富贵的,五百多年以来,临消的一世又一世,怕是尝尽了这世上的苦头,没有一世得以善终,所以她就算插手了,命格有所改变,也坏不过阴司黄泉的安排。 再者退一万步,若是上一世斐珧怕临消的命格“雪上加霜”,但这一次,她想让他安宁美满的活过一生,为他在人间的生活,续上一个美好的结局,待回归仙身再回味的时候,也不尽每一次都是苦涩的。 不过招慈也是为她好,为临消好,所以斐珧便同招慈去往了黄泉之中。 黄泉阴司从不管抓妖的事情,所以自斐珧去了以后,那阴差依旧笑容满面,唤一声斐大人。 打了声招呼,阴差见斐珧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僵下了几分脸面道:“仙界之中自由天规,可是不许查探凡人命格的。” 这种说辞斐珧已经熟络,“前些年我无权无势糊里糊涂,你们不给我查,如今可不一样了。” 那阴差警惕心起,“你……你要怎样?” 斐珧道:“仗势欺人。” 阴差看看一旁边的招慈,“瑶池圣女也无权干涉!” 招慈闻听,将头扭到一边,装作无视。 斐珧逼近一步,魔气森森拍着那阴差的肩膀,“并不是仗仙界的势,仗我自己的势,你看怎样?” 那阴差本就没有什么底线,如今后背寒凉只觉得脑袋不保,便点点头应道:“坚决不可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世上难为善谎言 那黄泉的阴差是个十分坚守规矩的人,无论斐珧如何强逼利诱,嘴上永远坚定如初,反复重复一句“坚决不可能”! 但当小命不保的时候,嘴上说着“不可能”,一脸肃容去到后堂,出来时有临消记载的那一本,已经被“无意间”遗落在了地上。 临消这一世虽然生在了富贵家,但命运并未就此放过他,原本一切大好,可幼年时被诊出患有心疾,便遭受了生母的冷落,疼爱他的爹爹在他二十岁左右时重病离世,家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偏心的母亲送予了那贪婪的弟弟,从此孤苦伶仃的临消在困苦的环境中,勉强活到了二十五岁,便草草结束了这一生。 斐珧看后,合上书页觉得心酸无比,上一世的临消遭受了国破家亡的苦,这一世则是众叛亲离,人生短短几十秋,何其辛苦。 在凡世芸芸众生中,临消的记载如大多数人一样,不过寥寥几笔,但斐珧想在这简单几笔的短短时间里,让临消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也给在人间奔波这么多年的小桃,一个慰藉心灵的交代。 如今的临消并不知前世的事情,他心中明明爱慕小桃,却因为自身心疾和母亲的责难,不得不对小桃放手,若想让他这一世肯迎娶小桃,心疾是要攻克的一道难题,临消怕的是他哪一日撒手人寰,留了小桃自己在这世上孤孤单单。 斐珧问招慈,能否医治临消的心疾,招慈点点头又摇摇头,给出的回答是能治,但是不能去治。因为不难看出,临消这一世,心疾是他最大的劫,若化解了这一劫,命运发生了变化,再应到另一件事情上,说不定更为棘手。 旁观者清,招慈说出的话十分中肯,但斐珧还是决定邀招慈走上一趟,并非斐珧固执己见非要治疗心疾,而是因为就算心疾不去治疗,心疾带来的症状也是可以缓解的,就好比疾病在慢慢蚕食着临消的身体,他不过只能活到二十五岁,但是他自己却一无所知,以为前路一片光明。 而斐珧要做的,便是在临消此生黑暗来临之前,为他恢复仙身,做回自己。 于是乎,小桃凭空又多了一个表姐出来,暗地里邀约了如今的公子临消前来之后,临消看了看一个财大气粗,又一个妙手回春的表姐,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天已经带了几分暑热,几人坐在柳树荫下,招慈将手指搭在临消的腕间,轻阖着眼睛不言不语,直过了许久的时间才缓缓睁开,言语不轻不重,道了声,“能医。” 这话一说出来,听在斐珧耳朵里,不过是提前编排好的戏词,且在心里点评招慈的演技不佳,并未表现出一副神医该有的姿态,而小桃虽然早已经知道了事实,心中感慨万千,仍旧是红了眼眶,临消则呆呆的怔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临消回眸看看眼睛通红的小桃,才声音颤抖,朝着招慈问道:“姑娘说的,可是事实?” 招慈看了斐珧一眼,点了点头。 临消赶忙起身朝着招慈行过一礼,“那就有劳姑娘了。” 招慈拿起一旁的纸笔来,快速的写起了方子,边写边道:“这是滋补身体的一个方子,其中加上我师门中密炼的一味药材做引,服用半月左右,便可以医治你的心疾。” 临消本已经对自己的病情绝望,如今乍然一听如此简单便能医治自己的病,心里的震惊一时之间难以言喻。 招慈细想或许是说的太过随意了,便又补充了一句,“我师门的秘药百年难得,提炼过程十分艰难,所以价格上难免会贵上一些。” “无妨,需要多少,姑娘只管开口便可。” 招慈落了笔,将方子递给一旁边的小桃,开始收拾起了药箱。“且等我回头一起算吧。” “好。”临消言语激动,欢喜不已。 招慈在这里留了有半月有余,将这套戏做足之后,才告别离开。 随着身体上的病症不再出现,临消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开朗起来,对小桃的感情也越发浓烈,一天里总要去她们住的地方看上一次,才能解了心头的相思之情。 刘家夫人那边,却并没有因为亲生儿子的病情好转,而表现出任何欣喜,或许是因为知道多年来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在长子心中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临消身体逐渐变好,竟让她察觉出了几分惊恐来,或许以为终有那么一天,临消会将她做过的事情在她身上完完全全报复一遍。再加上整日里小儿子哀怨哭诉临消的种种不好,刘夫人将对长子的冷漠与厌恶,彻底转换成了恐惧和警惕。 临消弟弟则表现的更为明显,之前的临消被认定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临消的弟弟并未真正将临消作为家族产业的竞争者,而如今情况有变,他那弟弟警惕心起,除了在刘夫人耳边扇风点火,也开始在暗地里做起了手脚。 起初先是在临消出门的时候,有几个小贼鬼鬼祟祟的跟在了身后,似乎想要在临消走到某条巷子里的时候,从后面打上几记闷棍,哪怕不至于重伤或者打残,也可以出上一口怨气。可那小贼们慢慢发现,似乎每次将要行动的时候,一个提着刀的女子便会出现,目光森森盯着他们,几个做贼心虚的男人竟被吓得落荒而逃。 这种事情有上几次之后,临消的弟弟便放弃了这个计划,却在心里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小儿子的怂恿下,刘夫人也曾有过几次行动,但一个深宅妇人终究没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不是将临消呵斥一顿,便是咒骂小桃几声,这种手段临消这些年已经见过无数次,除了在心头上又割了两刀,并未造成什么太过实质的伤害。 斐珧的想法是,既然临消和小桃两人两情相悦,便干脆由她主持办了婚事,算是圆了两个人前世今生的心事,也弥补了一些他的遗憾。 这件事情斐珧打算等临消上门时提上一提,却迟迟等不到临消前来,这不禁让斐珧和小桃暗暗担心,临消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富贵恩怨骨肉残 经斐珧和小桃稍作打听,刘府当中传出来的消息是,大公子又犯了病,并且已经卧病在床,如今不再见客。 这定然是个谎言,招慈在临消药中掺杂的是九天之上瑶池的圣水,再以灵力加持,可使凡人强身健体,虽然并没有治愈心疾,但也可以使他不再遭受其他病痛的侵袭,如今短短时间为何就生了如此重的怪病? 这其中一定有人作梗。 光明正大前去探望的时候,斐珧和小桃被看门的家仆以公子病重不见外客的理由所拒绝,于是斐珧和小桃在夜里翻墙越院,进到了刘府当中。 靠近临消所在的房间,斐珧和小桃听到了压抑不已的呜呜哭声,两人透过窗子,看到老管家正站在临消床边抹着眼泪,而床榻上的临消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小桃推门进了房间,老管家一见来人又惊又喜,忙过来向小桃哭诉道:“小桃姑娘,你可来了,你看这可怎么办是好?公子的命可真苦啊!” 顾不上回答老管家的话,小桃赶忙去到临消身边看了看,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额头,回头望向斐珧时眼神颤抖。 斐珧快步过去,伸手点在临消额间细细查探了一番,竟发现魂魄皆无,只剩下一副躯体由于阳寿未尽,而陷入沉睡。 回过身,斐珧问老管家道:“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老管家眼泪不止,“变得昏迷不醒有三两天了,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精神不振,谁知道挺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斐珧听了老管家的话,心中有了个猜想,回眸看看小桃,见她正撩起临消的袖子,看着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掐痕,满目怒气。 老管家开口道:“这是早些天公子精神不好的时候,二公子来掐的,说是公子病好了以后会抢了他的东西。” 小桃咬牙道:“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他抢了公子的东西,我们不过觉得是些身外之物,不与他斤斤计较,不想反而让那小畜生变本加厉了!” 斐珧见小桃眸中起了杀色,朝着老管家道:“辛苦管家多日的照顾了,你先下去休息,今夜里由小桃在这里照顾他吧。” 老管家叹息一声道:“我看着公子长大,公子待我们这些下人和善,若是旁人来照看公子,我还放心不下,但是小挑姑娘和公子一样,都是好人,我最放心不过了。”说完话,老管家用手抹了抹眼泪,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小桃眼中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抬眸望着斐珧,咬牙道:“主子,我想去杀了他们。” 斐珧过去,拍了拍小桃的肩膀道:“你这般心情,我也曾有过,可临消醒来,必然想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的你。” “大人,你不了解。上一世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敌军杀死,虽说心疼难过,但尚且可以忍受,可如今和他一起经历许多磨难和痛苦,便知道他每一世过的都不容易,他这五百年多年,受够了伤害啊!” 斐珧眼眶一热,泪水滚落唇边,背过身去,对小桃道:“要是杀人,也该我来杀,所有罪名我来背负,这是我欠他的。” 小桃噗通一声跪在了斐珧身后,没有言语,只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斐珧进到那刘二公子院子的时候,还未靠近房间,便听到了里面有欢声笑语传来,酒香气透过窗子飘散出来,满是迷醉的味道。 一脚踹开那刘二公子的房门,里面酒肉摆了满桌,那尖嘴猴腮的刘二正喝着美酒,怀里抱着曾在临消身边的侍女紫儿,见房中乍然进了人,手中的刀闪闪泛着寒光,当即便吓的尖叫一声跌下了的座位。 下一刹,刀架在了脖子上,刘二并未看清来人是怎么到了他身边的,只觉得脖颈间冰凉一片,魂都要被吓了出去。 “女侠,女侠饶命啊。” 房间的门窗哐当一声自行关上了,斐珧呵斥一声,“都不许叫!” 霎时间,房中的两人都屏着呼吸不敢再发出声音。 斐珧冷声道:“人偶在哪里?” 那刘二一听,眼珠子转了转,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人偶?” 刀刃紧了几寸,切进刘二的脖子,一丝鲜血顺着刀身蜿蜒流下。 “少废话,自然是你用邪术谋害兄长的人偶,这般手段,我见多了。” 刘二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刀身的血红,吓的腿一软,下身腥骚气一片。 “女侠,女侠饶命,我说,我说,那人偶被,被我埋在了乱葬岗的老槐树下。” 斐珧一听,一巴掌落在了那刘二的脸上,登时那刘二的半张脸便肿了起来。 “你好狠毒的心肠,他可是你的哥哥!” 刘二张着嘴巴,闷闷的不敢哭出声来,反反复复变成了一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斐珧对他这副模样厌恶至极,刚要心一横抹了这刘二的脖子,哪知院外嘈杂声起了,许多人举着火把脚步杂乱,高喊着,“抓贼了!抓贼了!” 而这些人所前往的地方,正是小桃所在的方向。 心道不好,斐珧暂时放过了这刘二一命,虚影一晃快速出了门去,朝着临消所在的方向而去。 斐珧隐在夜色里,看着那一群人横冲直撞闯进了门去,房中只有老管家一个人正在为临消擦拭手脚,见了众人进来,站起来质问道:“你们怎么随意闯大公子的房间?” 从人群后面钻出来一个满面横肉的婆子,朝着那老管家道:“府上有人发现,这屋里有小贼前来,定是那贼人偷偷将大公子害成了这样,所以我们要捉拿贼人!” 说着话,一伸手将老管家推了个趔趄,在房中细细的搜查了起来。 在老管家的哭泣声中,一番摔摔打打之后,那婆子才带着人心有不服的离开院子,只留了老管家自己,为临消盖好被子,附下身子一点点收拾地上杂乱的东西。 眼见小桃没事,斐珧放下心来,远远看着老管家,心里只愿“好人好报”这句话语,永远都是天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十年恩怨恨难消 出了刘府第一时间,斐珧便去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果然在那一片坟包高低起伏的山坡上,见到了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 那刘二公子所用的这种邪术,在人间已经流传许久,许多心术不正的人用这种阴毒的方法谋害他人,正当门派都以此为不耻,但这世上人心难测,尽管历朝历代都对这种歪门邪术进行了打压和禁止,但是暗地里仍旧悄悄流传了下来。 施术的人制作一个人形模样的布娃娃,然后在布娃娃身上,写上所要谋害之人的生辰八字,若再有懂得修行的人略施术法,便会请来某一处的阴魂恶鬼,将被害之人的魂魄勾去。若招来的恶鬼道行浅薄,被害的人或许只是走些霉运,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实质的伤害,若招来的是一只厉鬼,那么被害的人就会常常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更为严重一点的便会像临消这般,魂魄尽数被勾走,只能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如同一具活尸一样。 山谷之中静悄悄的,细细的听,仿佛有一阵阵低低的哭声传来,有些因为某种原因无**回转世的魂魄,只能在夜里用哭声来宣泄自己或恨或怨或孤寂无助的情感。 当山中一阵阵的风吹来时,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山谷里面回荡,仿佛整个大地也跟着乱葬岗上的阴魂一起哭泣起来。 斐珧去到了槐树下,周围都是茂密的杂草,确实有一块儿土地有新翻过的痕迹。 将唤鱼刀插进土地当中翻了几下,斐珧果然从中找到了一个,身上**了近百只针的娃娃,那娃娃的背后贴了一张描有符箓的纸条,上面书写着临消此一世的生辰八字。 斐珧细看了看那符箓,看上去所描绘的方式有些眼熟,却也忘了是哪路人物惯用的手法,不过确定的是对方并非什么善类,因为这符箓并不是一张降妖除魔的符,而是一张实打实的“招魂符”,且是一张招恶鬼的符。 招来的恶鬼不能离符箓太远,所以斐珧断定,临消应该就在这乱葬岗上。 斐珧伸手将那娃娃上的生辰八字揭下来,化作一团火焰烧了干净,焰火刚刚熄灭的时候,便察觉一股阴风到了身后。 回转身,斐珧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七窍流血,正在她的身背后站着。 手中的刀,比斐珧更快一步到达身后,那恶鬼惨叫一声,化作一团阴气消失了无影无踪。 斐珧提着刀走在乱葬岗上,看着大小不一高低起伏的坟丘,最后停在了一处荒草最盛的地方。 手中的刀轻轻拨弄荒草,依稀还可以看出下面有一座凸起的坟包,这坟包或许已经有了年份,新草压着朽木,盖住了一年又一年荒芜的光景。 忽的,那坟头上开始不断的往外渗出鲜血,先是土壤慢慢湿润,紧接着如同泉水冒了出来,朝着斐珧的脚边蔓延。 唤鱼刀稍稍施力,入土三分,地上的血液瞬间消失不见,重新变成了一片杂草。 一团阴气自坟头之上凝聚起来,在月光下,逐渐化作一个身形削瘦的女子,女子的衣衫褴褛破旧,身上斑斑点点,尽是血液的枯色。 “你为什么要害我?”那女子伴着山风,幽怨的开了口,带着隐隐的哭声。 斐珧道:“分明是你害人在先,交出那个被你勾来的魂魄!” “不可能!”那女子坚决道:“我恨刘家的人,我要让所有刘家人,都不得好死!” “可用符箓招你去的,也是刘家人。” 女子阴恻恻的一笑,眼睛里流出血泪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天意弄人啊,他们并不知道,会将我招了回去,我这十几年,朝思暮想的事情便是回到刘家去,找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报仇!他们每一个人,都跑不掉的!” 斐珧并不知道其他刘家的人做过什么,却知道临消生性善良,便朝着那女子道:“你或是抓错了人,他生性善良,未做过大奸大恶的事情,也与你并无冤仇。” “我不管!”女子面容渐渐变得有些扭曲,“只要他姓刘,只要他是刘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斐珧细细推理,既然女子已经怨恨刘家多年,便说明她还没有报仇雪恨,刘家如今风头正盛,只手遮天的人是那刘夫人,女子既然说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几年,便说明她与刘家的仇恨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十几年前的纠葛,必定就是刘夫人那一代的恩怨。 思量一番,斐珧开口道:“你杀了他,只会让你的仇人更加痛快。” 那女子厉声道:“你休要骗我,我要杀了那个毒妇所有的孩子!” 果然和斐珧料想的一样,是与那刘夫人有所恩怨。在山坡上环顾一圈,斐珧看着大大小小的坟包,朝着女子道:“你道行低浅,若没有那招魂符,或许出不了这乱葬岗,我本可以打散你的魂魄将他救出来,但我向来是个热心肠,便叫你这糊涂的女人去看一看什么是真相!” 说着话,斐珧身上灵力大盛,一把抓起那女子的胳膊,将她带离了乱葬岗。 刘府当中,刘夫人对着镜子卸下满头的珠玉金钗,打了个哈欠,朝着身后的丫鬟问道:“大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丫鬟小心翼翼回答道:“依旧是滴水不进,昏迷不醒,怕是,怕是要不好了。” 刘夫人淡淡道:“他生来短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真是枉费我十月怀胎将他养大。” 丫鬟不敢再说话,刘夫人无趣道:“我要睡下了,要是大公子那边有了消息,就让管家先张罗着丧事要用的东西,让他院里的人哭的时候小声点。” “是。”丫鬟应过一声,用梳子为刘夫人轻轻地梳着头发,不敢再说话了。 刘夫人靠坐在椅子上,养神片刻,闭着眼睛道:“我这人命苦的很,小时候和兄弟姐妹斗,成亲后和那些狐狸精斗,如今年纪大了,竟然还要和自己的儿子斗,不过和我斗的人,终究比我要先走。” 垂着脑袋听的心惊胆战的小丫鬟忽然之间抬起了脑袋,目光中阴森一片,盯着镜子里的刘夫人道:“姐姐,素娘可是一直等着你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段用尽种恶因 耳边说话的这种腔调,刘夫人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一股巨大的恐惧由心底蔓延至全身,再抬眼看向镜子里的人时,发现丫鬟的脸似乎已经变了模样,成了深埋在她心底的那个人。 刘夫人尖叫一声,惊恐的朝着门外喊道:“来人呐,来人呐!” 连连几声喊出,刘夫人能清楚的听到房间外面有路过的婆子说话,可仿佛那些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继续小声说着话走远了。 仿佛忽然之间到了绝境,刘夫人扭转身看向身后已经变得十分陌生的丫鬟,颤抖着声音道:“素,素娘,是你自己跳井的,不是我害的你。” “我自己?哈哈哈!”丫鬟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可怖。“你找人**我,日日殴打我,我遍体鳞伤逃无可逃,只得走上了绝路啊!” 刘夫人做贼心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万分可怜哭诉道:“素娘,我当年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下了错事,事后我还做了法事超度你,我已经悔过了啊。” “悔过就可以被原谅吗?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不过找一个让你自己安心的借口!” 刘夫人已经趴在地上连连磕起了头,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一张嘴巴仿佛失了用处,只反反复复不住的求道:“素娘饶命,素娘饶命。” 丫鬟的眼中开始一滴一滴地流下血泪,声音凄厉,“我当年也是像这样跪在你面前,比你诚心一千倍一万倍的求着你,可你何曾放过我一丝半点?” 刘夫人听着话,眼眸中已经现出了绝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哭喊片刻昏死了过去。 时光倒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刘夫人还是个青春妇人,嫁得了了个前途无量的丈夫,生下了乖巧懂事的两个儿子。 生活一下子将她捧的很高,家中的兄弟姐妹人人都羡慕她,身边的 人都敬重她,在她面前做出卑微讨好的模样,她住的是最富贵的深宅大院,吃的是珍馐佳肴,用的都是能工巧匠做成的东西,刘夫人觉得她这一方天地里,再没有人能及得上她。 可慢慢的,她发现丈夫竟然开始冷落她,她试图让丈夫对她敞开心扉,可她一番哭诉之后,丈夫只说了一些仁义道德的话,并未对她的态度好转多少。 刘夫人开始陷入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丈夫将另一个女人带进了家里。 那个女人的出生卑微至极,与一个普通的下人没什么区别,她的娘是个病恹恹的村妇,爹爹是个穷酸的教书先生,那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穷气,连与最低等的下人说话,都唯唯诺诺恭恭敬敬,这让刘夫人十分看不起,可致命的是,老爷竟然对那女子疼惜有嘉十分喜爱,总是带着笑意轻声细语同她说话,刘夫人在那种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她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幼年在娘家的时候,刘夫人便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争,争父母的宠爱,争吃穿用的东西,甚至最后这个婚嫁的机会,都是她费尽心机从自家姐姐那里抢夺过来的,她坚信,如今一个如此普通的女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刘夫人再一次失算了,无论她怎样欺压,那女人仿佛一块软绵绵的棉花,总是恭恭敬敬的听着她的话,她越是用了什么花招,回过头老爷对那个女人,便又多了几分疼惜,将她彻底冷落了下来。 那个叫素娘的女人怀孕之后,让刘夫人彻底感受到了威胁,若是那个女人也生下儿子,再有着老爷的宠幸,她的地位终将不保。 事已至此,刘夫人只能将自己的手段变的更为狠辣一些。 月初的时候,老爷依着惯例要宿在她这里,以前她总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可这一次,她却以感了风寒为由,将老爷拒之门外。 顺理成章的,老爷去到了素娘的房间,可那里面,已经有她安排的一段极为精彩的好戏。 刘夫人可以想象那副画面,老爷推开房门之后,屋里会有两具交缠的身体,在偷偷做着那苟且之事,女的是老爷最喜爱的素娘,而男人,则是府上一个最低等粗鲁的马夫。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尖叫声哭喊声打骂声,便从那边院子传了出来,刘夫人知道那素娘一定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老爷,狡辩几句。 可那能有什么用的,眼见为实,纵然他们两个之前恩爱两不移,但是老爷仍旧不会信她,因为这是男人的底线。 果不其然,那素娘被关押了起来,马夫被家丁殴打一顿,带着她提前给的无数金银远走他乡,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 素娘的肚子渐渐大起来的时候,有常接生的稳婆断言,怀的一定是个儿子,这句话听到刘夫人的耳朵里,气的摔坏了头上的珠翠。 原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以为老爷会将素娘发卖,可不想终究留了旧情,将她关押在了柴房里,白天和下人一样劳作,可若她的孩子生出来,两个人的旧情必然有重燃的可能,那么这个府上,还如何有她的地位存在,所以,她又一次出了手。 她出了钱,让那已经在外逍遥的马夫托人写了一封信回来,信上尽是等素娘生了孩子,要带上他们的孩子远走高飞的内容,不出意外,这封信会落到老爷的手中,老爷看过之后大发雷霆,终于将素娘赶出去。 为了防止再有意外发生,刘夫人在素娘流落街头做了乞丐即将饿死的时候,还好心好意让人送了一碗饭给她,那晚饭吃过之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彻底离开了她。 那前去送饭的婆子回来禀告她说,素娘在街角的草堆上疼的直打滚,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人注意到一个叫花子是生是死。 一切都要了了,刘夫人终于安下了心来,可是最后的一场变故,让她久久陷在了噩梦里。 那素娘不知闹了什么魔怔,竟又偷偷的回到了府上,当众人发现时,她带着满身干涸的血渍,站在了井边。 刘夫人还记得素娘最后的那个眼神,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勾出来,一同带着下地狱。 连日里几场噩梦,让刘夫人一病不起精神大减,直到请来一位得道高人,祛除了素娘死后留下的怨气,刘夫人才慢慢好转,渐渐恢复成了最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荒凉一梦惊断魂 刘夫人再睁开眼睛,丫鬟正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额头上惊出的冷汗,与那丫鬟对视一眼,刘夫人惊叫一声,险些再次昏厥过去,直到那丫鬟慌张的唤她,她才慢慢回过神来,颤着心肝小心翼翼的问道:“刚才,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鬟道:“梳着头的功夫,夫人便睡过去了,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奴婢怎么叫你都不醒。” 刘夫人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看向那丫鬟的脸道:“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在这个屋里伺候了,找管事的婆子将你调到别处吧。” 丫鬟听话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留恋。 “老爷回来了吗?” “在书房里。” 刘夫人道:“你去告诉他我病了,要他来看看我。” 丫鬟得了命令点点头,朝着刘夫人福了福身子,去向了书房的方向。 书房距离刘夫人住的地方隔了一个不小的花园子,丫鬟照着月光走在路上,路过假山旁的小湖边时,两道身影自她身上照了出来,映在地上。 到了书房门口,丫鬟轻轻扣了扣门,唤了一声,“老爷。” “进。”一道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透着一股读书人的稳重。 丫鬟神情呆滞了一瞬,轻轻推门进去,站到了房间里。 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的人头也未抬,问丫鬟道:“有什么事吗?” 丫鬟脚步轻轻走近了,轻声细语,“贤郎,时隔多年,我来看看你啊。” 紧握着笔的手一顿,笔尖一滴墨滴落下来,将原本整洁的纸面晕染出了一团漆黑,中年的男人僵着脖子抬起头来,目光颤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片刻,刘老爷才张张口,喉间干涩,问道:“你是谁?” 丫鬟的眼神幽怨不已,带着浓浓的恨意,“我是谁,老爷忘了么?说过的海誓山盟,难道都忘了么?”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刘老爷腾的站起身来,红了眼眶,“素娘,你来了?” “是啊。”占据了丫鬟身体的素娘轻声回应,“贤郎,这十几年,我好恨你。” 刘老爷的眼泪簌簌不断从脸颊落下,颤抖着道:“你知道,这十几年,我对你多么思念么?” “那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说着话,丫鬟渐渐变成了素娘的样子,七窍存留血迹,一身破烂的衣衫上面被血液染的鲜红。 刘老爷一惊,倒退几步,颓倒在了椅子上,“你怎么,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素娘缓步上前,“我变成这样,都是老爷你一手造成的啊!” 刘老爷痛苦的捂住脸道:“我知道,我事后知道,本不是你自愿的,是那个马夫强迫的你。” “不!”素娘尖叫一声,“是那个毒妇害的我,她害死了我,养尊处优十几年,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下手了,她好歹毒的心肠!” 刘老爷不可置信,震惊道:“难道是,是夫人?” “夫人?”素娘长长的指甲掐上刘老爷的脖子,“你当年说爱我,却在我遭受欺凌最无助的时候站在了她的那边,我当年低声下气,为你们刘家当牛做马,去为她洗脚提鞋,只为了保住我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却连我自己的孩子,都不让我得到!” 冰凉的手指锁住了刘老爷的喉咙,片刻间刘老爷的一张脸便涨红一片,可身体的痛,远不及耳边听到这个事实,心里的触动来的刺骨。 “你知道流落街头是什么感觉吗?夜里的时候,风冷的像是刮着刀子,我蜷缩在稻草堆里,捱了一夜又一夜,不知道闭上眼睛是否还能再睁开,白天我在街边不住的叩着头,向人们祈求一碗残羹剩饭,有时候一天下来都饿着肚子,忍着寒冷。突然有一天,一个好心的婆婆给了我一碗饭,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吃完,说着这是夫人赏赐给我的,她用一碗饭,抢夺了我的孩子!” 房间的哭声渐渐的凄厉起来,素娘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难以自控,“我捂着肚子疼到撕心裂肺,在街上向过路的人祈求帮助,可是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死活,我的身上都是血液,那是我孩子的血!最后,孩子没了,我却还留了半条命,那时我便发誓,就算是死后变成恶鬼,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能放过你们!我好痛苦!贤郎啊,我好痛苦!都是你们害的,我要你们整个刘家的人,都不的好死!” 怨恨的情绪即将到达极点的时候,一丝灵力缓缓包裹住了素娘的身体,使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许,掐着刘老爷的手,也逐渐松了开来。 刘老爷强喘了几口气,却并没有做丝毫挣扎,回缓过来,竟一把抱住了素娘,含泪道:“我那时年轻气盛,轻易信了别人,丢了这辈子最爱的人,我这十几年里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渴望能有个赎罪的机会。素娘,我此生还能见到你,便已经心满意足,若杀了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你便杀了我吧。” 素娘摇摇头,挣开怀抱眼泪婆娑,“我不信,你一定又在骗我。” 刘老爷握住素娘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头,“这一条命,是我欠你的。” “不够!我所承受过的苦,你永远都还不够!” 一段生死恩怨的情节到了这里,守在一旁边的斐珧开了口,“素娘,我本是个局外人,但还是要劝你一句,若鬼魂害了人命,几世轮回都还不清,你与你的孩子说不定来世还有缘分,非要在这些人手里葬送了么?” “不!”素娘连连后退几步,“可我不甘心呐!” “或许,死并不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这时,书房外又有人敲起了门,是临消之前的丫鬟紫儿,“老爷,夫人身体有些不好了,老爷快去看看吧。” 刹那间,房间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屋里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刘老爷被声音一惊,从书桌上抬起头来,不知何时,他竟恍惚做了一个梦。 “进。”朝着门外应了一声,房门开了,刘老爷再看丫鬟紫儿,疑惑问道:“方才可有别的丫头来过?” 紫儿赶紧应道:“是有一个,不过偷懒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夫人知道了,定会处罚她的。” “嗯。”刘老爷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言语了。 紫儿提醒道:“老爷,夫人身体不好了。” 刘老爷想起方才的一个梦,浑身打了个寒颤,想想自己那高傲的夫人,淡漠道:“知道了,退下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百年姻缘终成双 刘夫人近些天来面色苍白精神不振,竟然一病不起了,一来是因为莫名其妙遭受了丈夫的冷落,二来夜里睡梦中,或者某个走神的瞬间,总能看到那张令她胆颤心惊的脸。 与她同病相连的是刘府的刘二公子,母子两个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决定请个高人做法,将这院子里的邪祟祛除。 重金聘请之下,高人果然来了,开设三尺祭台,一通做法之后,绘了两张符箓交给母子二人要他们时时刻刻随身携带。 不得不说这高人还果真有些本事,素娘再一次靠近的时候,便觉得有一股力量将她推拒在外。 刘夫人和刘二公子的安宁日子,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梦里面,幻觉中,素娘依旧还在。 斐珧向来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素娘前去向她求助的时候,斐珧没能禁住她的哭诉,教给了她一招破除符箓的方法。 比起刘夫人的慌张恐惧,刘老爷则稳重淡然的多,只每日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常常一个人望着灯火发呆,期望心中的那个女子能再一次出现,再一次看看她的脸。 一连几天过去,素娘终于来了,不过这一次少了怨恨和悲哀,望着刘老爷时,满目都是可怜。 刘老爷心头激动不已,望着素娘,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素娘眼泪扑簌簌落下,开口道:“我或许是不能再见你了,因为你的夫人和儿子,在这府上设下了许多陷井,我若是再来,不仅会被他们害死,还会魂飞魄散的。” 刘老爷心头搐痛,“不,素娘,不要离开我,你就留在这里,十几年的相思之苦,何其难熬啊。” 素娘摇摇头,“我不过是孤苦无依一个游魂,哪里能禁住夫人的手段,如今来看你,便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贤郎,我们今后无缘了。” “素娘。”刘老爷过去,近到素娘身边,伸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入手却是虚无一片,素娘消失了无影无踪。 “素娘,素娘。” 刘老爷连连唤了几声,在房间里看了几遍,果真不见了素娘的身影,方才一幕,仿佛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幻觉。 可收回手去,刘老爷才发现,指间沾染了冰凉的,一滴泪痕。 府上所设置的阵法和符箓都被刘老爷撤了下去,连刘夫人随身携带的那个,也被刘老爷悄悄的掉了包。 当天夜里,刘夫人便又遇见了素娘,素娘坐在她的床边,一双冰凉的手触摸着她的肚子,笑呵呵的说好想剖出来看看,为什么那里面可以生两个孩子,而她的孩子,却连看这个世界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刘夫人吓的尖叫起来,可仿佛她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人们依旧说着话从她的窗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经历着怎样的恐惧。 一整个夜里,素娘都在刘夫人的身边徘徊,刘夫人由最开始的惊恐尖叫,慢慢的变成了惶恐绝望,最后神情呆滞的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早上丫鬟进门伺候的时候,见刘夫人还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丫鬟靠近唤了一声“夫人”,未曾得到刘夫人的回应,于是乎,丫鬟伸手轻轻的推了一下,哪曾想刘夫人尖叫一声,扯着嘶哑的嗓子哭喊起来。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不想下地狱,我不想下地狱!” 丫鬟吓的连连后退几步,又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夫人”,结果刘夫人噗通一声朝着丫鬟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道:“素娘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你饶过我吧,饶过我吧。” 丫鬟赶忙跑出门外叫来大夫,可大夫一跨进门,刘夫人又开始叩起了头求饶,几番折腾下来,终于体力不支昏倒之后,大夫才诊了脉象,不住的摇着头,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 刘老爷似乎所有的心思都已经不在刘夫人那里,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几岁,每日痴痴的等待着某一刻神思恍惚,能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想起年少的时候,他分明爱素娘爱到了骨子里,可年少气盛,受不得感情有半点污浊,才在那样一个场景下,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辜负了素娘的一片真心, 让她和他们的孩子含冤而死。 或许素娘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吧,在之后的无数年里,刘老爷都曾这样问过自己,不需素娘开口言答,他自己得出的结果便是素娘不会原谅他,他在她最艰难痛苦的时刻将她抛弃,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不值得被原谅。 人往往会在失去之后,会格外怀念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刘老爷如今便发现,他对素娘的爱,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心中愧疚的加深,竟是愈发的浓烈起来,可失去了某样东西,或许还能再找回来,失去了某段感情某个人,便只剩下无尽的遗憾了。 临消逐渐清醒过来,只觉得恍恍惚惚睡了一觉,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醒来的那一刹看着扑进怀里的小桃,便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值得了。 刘府当中痴了一个疯了一个,小桃和临消的婚事,临消只向身为父亲的刘老爷说明了情况,刘老爷如今满目荒凉,对于所谓门第家世之类的东西已经毫不在乎,只劝临消珍惜眼前人,便什么都没有再管了。 面对乌烟瘴气的刘府,斐珧提议婚事就在她们的院子里办,这话原本只是说了说,毕竟有着倒插门的嫌疑,怕临消心里不愿,哪知自打心疾好了之后,这小子恢复了之前的活泛,满口应了下来,说是不仅娶了小桃,还白得了这么大的一处院子,是在是划算至极。 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月底的时候,临消一身喜服笑容满面,小桃鲜红的盖头遮住了脸,拉着斐珧的手不断握紧,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汗。 三拜礼成之后,一双新人朝着斐珧敬茶,斐珧心头感慨万千,望着手中接过来的茶水,想着等待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好几百年,本以为这一世都再不能看到,不想时过境迁,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日三秋相思稠 斐珧最后一次见素娘的时候,她身上已经少了戾气,温婉了许多,之所以还等在乱葬岗上,因为想要同斐珧说一声谢谢。 如今的刘夫人疯疯癫癫,整日活在无尽的恐惧当中,她余生活过多久,这种恐惧便会跟随她多久,曾经种下的恶因,终是自食恶果。 至于刘老爷,若说他心里对素娘是否存有爱意,那便一定是有的,可他的爱在年少时因不信任而丢失,如今时过境迁缓缓老矣,悔过已经无济于事,便让他一个人带着思念,永不相见吧。 果真,有句话说的没错,死未必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活着才是艰难,像刘老爷和刘夫人余生,必定也是苦不堪言。 亲口谢过了斐珧,素娘去往黄泉之前,曾忆起了生前的一件事情,她之所以愿意放了临消,是因为在她被关在柴房最艰难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男孩儿曾经几次偷偷给她塞了吃的,素娘后来认了出来,那个孩子就是幼年的临消。她被自己的戾气纠磨多年,险些失了心智,害了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不过好在,并没有酿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见素娘已经放下,决定重新开始,有一句话斐珧埋在了心底,并没有对素娘提起,她曾听临消说过,刘老爷后来之所以对他这个注定短命的长子好,便是因为曾见过临消帮助了他最爱的女子。 可这世上许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悔过无用。 转眼间,人间进入盛夏,斐珧不好在一对恩爱夫妻面前碍眼,便决意返回朝君台,临行时斐珧想起了那喜欢挑弄事端的刘二公子,又特意去看望了一番,将一张与他陷害临消时所用的同样的招魂符,贴在了他的窗上,才安心离去。 这一次去往人间离开的时间稍长,回到朝君台,斐珧发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魔都之中幽怨的等待着她,赢昭衍倒未曾多说什么,小赢朗过来拉住娘亲的衣襟,抬头问道:“娘亲,你怎么才回来,我父君都想你了。” 斐珧弯腰将朗儿抱起来,亲了一口笑说道:“怎么你父君想我,你不想我么?” “想,但朗儿要是和父君抢了娘亲,父君就不喜欢朗儿了。”说着,朗儿用小手托着斐珧的脸,扭向赢昭衍那边道:“所以娘亲亲了朗儿一下,也要亲父君一下。” 斐珧故作委屈道:“原来有的人为了讨父君喜爱,都要和娘亲保持距离了。” “不是,是父君很想娘亲,比朗儿还要想。” 斐珧面色一红,问道:“有多想?” “娘亲不在的日子里,父君常常看着娘亲丑丑的画像发呆,朗儿不如父君看的时间长,所以朗儿一定是没有父君想。” “……” “所以啊娘亲,你亲了朗儿一下,也要亲父君一下,不然父君会不开心的。”赢朗禀着公正公平的态度,朝着斐珧提议道。 斐珧哈哈笑了,赢昭衍近了几步,从斐珧怀中将赢朗拎下来,低声道:“父君不急。” 嘴上说着不急,可天还未曾彻底黑下来,朝君台上刚刚掌起了灯火时,赢昭衍便已经回到了房中。 斐珧正坐在灯前看着自己那副已经许久没有一丝进展的山水图,觉得百无聊赖,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打发时间,正打算捻起针来找找感觉的时候,一双臂膀从身后环住了她,在她后颈落下几个吻,带着浅浅鼻音质问道:“为什么亲他不亲我?” 斐珧无语,觉得耳侧有些发热发痒,“你不是说不急么?” “不急,但是要加倍。” 说着话,一双手握着腰身,扯开了她的衣带。斐珧稍稍躲闪,却被揽的更紧,伴随着身上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一双手探进衣衫里,如着了魔一般,摩挲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桌上的针线被抖落在了地上,赢昭衍欺身向前,将斐珧压在了山水图上,朝花的气息淡淡的侵袭而来,斐珧逐渐迷醉其中,陷在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思念里。 魔界在赢昭衍的重新统治之下,逐渐恢复一片大好,可那木庸老儿依旧占据北方势力,因为他手中握有赢曦,这让赢昭衍对其的打压,不得不束手束脚,几次三番想用战术巧取,但都被对方破解,形势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之中,没有进展。 斐珧回到魔界之后,也曾领兵突袭过几次,但是结果和赢昭衍之前一样。那木庸老儿身边像是有了什么通晓一切的能人,总能适时的算计出对方的路数,这让斐珧不得不暂时收了兵,好好的思量了一番。 是夜,魔界之中星辰围绕月光皎皎,朝君台前的那一棵海棠树重新开出了一一团团娇艳的色彩,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书房的方向匆匆离去,路过海棠树时抬头看了看,然后匆匆朝着一处隐蔽的地方去了。 到了那隐蔽的地方,纤细的身影开了口,虽然声音有些发抖,但听得出来是一个少女。 “来了吗?” 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并没有回应她。 少女你继续开口说道:“我把你们想要的东西给你们,但是你们要说到做到。” 沉默的身影自暗处迈步走了出来,站在了月光下,看着少女道:“小雪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说话的少女正是雪狐的女儿小雪,一见到斐珧,小雪儿吓得连连后退几步,然后跪在了地上,朝着斐珧道:“大人,我知道我是错的。” 斐珧道:“无论什么时候,通敌都是死罪。” 小雪儿眼睛泛红,腰板挺的却直,“为了小曦殿下,我不怕。” “可你这样,我们怎么才能将他救出来?” 小雪儿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魔君和大人能不能将小曦殿下救出来,但我知道若没有我的消息,那木庸就会日日鞭打殿下,他最怕疼了,怎么能日复一日经受那样的痛苦。” 斐珧看着小雪儿道:“我们疼爱嬴曦并不比你少,你该信任我们。” 小雪儿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斐珧,“大人和魔君的实力,我自然是不敢质疑的,可当年也是大人和魔君去了,我爹爹才将他的命给了我,我从那时开始便没了爹爹。我爹爹不是你们杀的,我也从不恨大人和魔君,可我害怕有一天会重蹈覆辙,你们完成了要做的事情,我却失去了最亲的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暗夜红衣有魅影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难言之隐,就像斐珧曾经不愿听到南山凤凰的死,不想有人提及有关司南栩的情,而埋藏在小雪儿心里的隐,便是她父亲的死。 斐珧蹲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小雪儿的头,语重心长道:“你该相信我们,我们与木庸开战,最重要的并不是铲除叛贼建功立业,而是要救出被他挟持压迫的那些人,让他们尽早的脱离苦海。你和赢曦在一起相处多年,他的性格你应该知道,魔界在他心中多么重要,他的大哥在他心中多么重要,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难道你想让他对你失望么?” 小雪儿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我只是怕他受尽苦楚,他从朝君台被带走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但还是将我藏了起来,那木庸老贼明明知道我藏在了哪里,却只字没有言语,我以为我逃过了,却不想他后来找了来,带来了小曦殿下的血衣,要我做他的内应。大人,我怕,我已经失去过亲人了,我害怕。” “别怕。”斐珧安慰道:“若是你一直错下去,才没有挽回的余地,如今那木庸越是对我们琢磨不透,才越不敢对赢曦动手,他不光是你的亲人,他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一定会救他出来的。” “大人。”小雪儿眼眸之中露出愧疚之色,“我犯下的错处,我都认,只要能救出小曦殿下,我什么都不怕。” 斐珧将小雪儿拉起来,看着已经将要长到她胸口的孩子,揉了揉脑袋道:“虽说透露军情是大罪,但这件事情是因为他而犯了错误,要罚的话,便等他回来之后吧。” “大人,我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焰水城是魔界之中的军事要地,不及斐珧出手,那木庸老儿已经安奈不住寂寞,连同老麋鹿一起,对焰水城下了手。 如之前攻破一些城池时所用的手段一样,先是妖打了头阵,扰乱了城中守将的军心,紧接着木庸的叛军兵临城下,连番攻打整座城池。 短短三天之内,焰水城失守,大权握在了木庸的手中。 这个世上,冒出头的钉子总要有人打进去,那钉子长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斐珧也很乐意做那个打钉子的人。 上一次焰水城中闹了妖乱,嬴昭衍御驾亲征,这一次有了叛贼也不例外。不同的是,这一次斐珧的身份从一无用处的王后娘娘,变成了率军的将领,真真正正站在了嬴昭衍的身边,有着可与之比肩的自信和能力。 这一次斐珧让小雪儿传递出去的消息,是魔族军队十日后到达焰水城,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第三天,斐珧已经带了小支部队,悄悄地靠近了焰水城,且与那木庸老儿所用的手段一致,都是以妖打了头阵。 那木庸老儿谨慎至极,四面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城中巡逻的士兵更是多如牛毛,就算是九天神仙踏云到了这里,也飞不过焰水城的上空。 焰水城地势奇特,四周环绕着连绵起伏的高山,地下河水从大大小小的坑洼中涌出地面,有的滚如沸水,有的则清似冰泉。地下河支流交错纵横,泉眼不计其数,就算那木庸老儿管的了路管的了天,也管不住这焰水城的地下河。 红枫林的湖中有一只千年的鲛,算起年岁来和斐珧差不了多少,当年诛妖大乱当中,贪财好色的人几乎将鲛人一族屠杀殆尽,这一只在四处逃亡飘荡,躲到了红枫林中,一头扎进湖里不敢再出来。 当年由蛊虫控制时,红枫林里的妖越来越多,且难以出去,本就多有亡命之徒,所以杀戮血腥一直笼罩其中。 红枫林里的湖水,有时恰似林子里的枫叶一般鲜红,并非这湖中有什么稀罕之处,而是因为这湖中血气弥漫,那些死去的,被掏了心肝的,统统都被扔进了这湖中。 躲在湖水中不出来的鲛人,便以这些血肉为食,渡过了一年又一年,红枫林里的妖只看得到水中的血肉见少,却从见不到鲛人的身影,直至赤魉化解了红枫林里的蛊,红枫林里的妖得了自由,有走有留,杀戮逐渐减少,慢慢恢复平静之后,那只鲛才从湖水中爬了出来。 在斐珧的认知里,鲛人都是俊美柔弱的,哭起来泪珠落在地上,都能化出一颗颗的珍珠,可这只鲛人颠覆了斐珧的认知,或是几百年来红枫林抛进湖水中的尸体过多,那鲛人的体型生了变化,竟胖的滚滚浑圆,走起路来如晃着一只皮球。 当时赤魉还曾感慨过,在红枫林里,千百年来日子过的最不艰难的,怕是只有这只鲛了。 能几百年窝在那样环境恶劣的湖水中不曾出来,斐珧敢肯定,这只鲛比北海蛟龙一族还要善水,且善恶水。 养兵千日,用于一时,那只鲛从湖水中出来之后,依旧胃口大好,留在红枫林中吃吃喝喝,如今终于有了用处,他也愿意做些事情,来显示自己的价值。 鲛人先从焰水城外一处山坡上顺着泉水进入地下河,斐珧和赢昭衍等了许久,才见鲛人垂头丧气的回来。 斐珧本还想夸奖这只鲛做事利落,短短时间就探得了消息出来,谁知那鲛撇撇嘴,脸红着说,是地下河道太窄,他体型宽大,卡在洞里挣脱了半天才出来。 无可奈何,稍作准备之后,那鲛人只能从另一条河道入了水。 这一次鲛人离去的时间稍稍长了些,正当斐珧有些担心,是不是遭遇了危险的时候,鲛人才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先是说明城中守卫十分森严,并将重要据点在地图上指点了出来,再者脸色苍白,说是在水中遇见了红衣的水鬼。 斐珧从未见过怕鬼的妖,于是多看了那鲛人几眼,才安慰说,鬼是人间的东西,怎么会在魔界出现。 鲛人信誓旦旦十分肯定的说有,斐珧坚持说没有,两个人一来二去抬起杠来,最后那鲛人气的一跺脚,说要去将水鬼扛回来,给斐珧看看! 斐珧正有此意,她坚信在水中生活了许久的鲛人不会看花眼,可这焰水城的地下河中,怎么会有了水鬼呢? 第一百八十章 山水迢迢仙人来 被鲛人背回去的水鬼果真一身红衣披头散发,与人间百姓口中诸多水鬼的形象大径相同,可在这水鬼身上,斐珧察觉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伸手拨开水鬼的头发,斐珧看到那水鬼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从腰间摸索了半天药瓶子,掏出一颗滋补灵力的药来,给面前的“水鬼”喂了下去。 片刻过后,“水鬼”睁开眼睛,待看到面前有人时,伸着手就要扑上去抓挠。 斐珧反应迅速,极快的躲闪开来,握着唤鱼刀,用刀鞘抵住对方的胸膛,呵斥道:“共恭,你疯了不成!” 水神共恭听到耳边的声音,动作停了下来,用手拨开挡在脸上的长发,看向斐珧道:“斐大人?” 斐珧提着刀问道:“你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水神共恭翘着兰花指顺了顺两颊的头发,叹息一声,“说来话长。” “你长话短说。” “遭透了。” “……”斐珧等了半天,不见水神共恭接话,便道:“没有了?” “是你让我长话短说。” “我看你是想长命短活。” 水神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儿,嘟囔道:“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斐珧不想猜度,直接问道:“你什么意思?” “千百年来,这九天之上,我看也只有你能治得住那老司南。” 斐珧收了刀坐在凳子上,笑笑道:“过奖,气死他,还稍差些火候呢。” “现如今,他在仙界只手遮天目中无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唯有提起你的名字,他便如猫儿踩了尾巴,大火烧了屁股,一惊一乍的。” “这倒是事实。”斐珧认可道:“毕竟他做梦都想将我千刀万剐。” 水神共恭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来照了照,将头发上沾染的一两片水草捻了下来,带着细细的尾音叹一口气道:“他能不能将你千刀万剐还要两说,但他可将九天诸神,都要千刀万剐了。” 斐珧一听,来了兴致,“说说看。” 水神共恭又白了斐珧一眼,“怪不得那度厄老儿几百年里总爱找你说话,原来你和他竟是一路的。” “到底是不一样的。”斐珧摇头否认,“他最爱听一分讲三分,我这人听十分言半分,还是有区别的。” 水神共恭本想再哼一声,可想想似乎距离方才那声时间太近,便又憋了回去,说话道:“如今仙界中,但凡不听他使唤的,多都被关进了天牢,有不甘心屈服的,便都逃了出来,暗地里被他害过的,也不知有多少了。” 斐珧簇起眉头,面色凝重起来,知晓司南老儿最是痛恨那些帮助过她的,忙问道:“风神和云锦娘娘呢?” 水神面色镇重了几分,如实道:“云锦娘娘威胁甚小,倒还好说,但是风神所受的苦楚不少,自他上一次见过你之后,回头便被诬陷了莫须有的罪名,在天牢当中受尽苦刑,后来还是被他的那些相好们想办法救了出来,如今流落三界之中,不知去向呢。” 斐珧张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才道:“我会找到他的。” 水神见斐珧眸中透出几分愧色,心头惊讶,极少见她有这般张狂以外的神情,想当年浴血奋战伤痕累累,或被九天诸神弹劾指责跌落谷底时,她都依旧傲视他人,如今旁人出事,反倒这样触动了她。 “大人也不要太多担心了,同在仙界这么多年,你也知道风神那家伙最是诡计多端,他必然不会像我一样,流落到地下河里。” 斐珧点点头,关心则乱,确实如此,以风神飞寥的头脑心思,如今应该安然无恙。 看看面前红衣不再妖娆的水神,斐珧问道:“你又如何得罪了司南老儿?” 水神共恭张口便要说话,可下一刹想到了什么,只摇了摇头,低低道:“没什么,只是看不惯而已。” 斐珧眼见对方欲言又止,便没有再多问,随口应道:“你当年也是看不惯我的。” 水神共恭拿起镜子,又开始整理起了头发,“他比当年的你更让人讨厌。” “……” 得知斐珧要前往焰水城,且因为种种原因不好前进,又被水神共恭鄙视了一番。 水神的控水之力三界之中无人能及,由他操控地下河水,斐珧带着一小队人悄悄潜进了焰水城中。 如今焰水城中守城的是木庸的侄儿木仝,此人品性比木庸贪财好色的儿子强了不知多少,自身修为也是不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的焰水城,才不好夺回来。 斐珧带兵多年,比眼前境况更为棘手的事情也常常遇到,阴谋阳谋都曾用过,只攻下一座城并不难,可这城中有数万百姓都是魔界的子民,若是强攻之下,也难免对方手段狠辣,利用百姓的性命相要挟,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与斐珧一同进到焰水城的人,分散在四处细细查探情况,而斐珧则前往了焰水城牢狱的方向,去找寻被关押着的,焰水城的原主人简泊洲。 这简泊洲斐珧曾经见过,虽没有留下太深刻的映像,到也知道此人不是个草包,焰水城如此重要的地点,嬴昭衍也不会让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来镇守。 焰水城被攻破之前,简泊洲曾经率领城中兵将抵御了三天,虽说时间不长,但是对对方的具体情况,应该有个了解。 而斐珧若想攻下焰水城,最好要了解焰水城,简泊洲无疑是最了解焰水城的人。 焰水城的牢狱之外,把守了重重兵将,夜色逐渐深浓时,无数只火把燃烧了起来。 斐珧化作一名小兵进入了牢狱之中,见到了被囚禁在此的简泊洲。 那木仝没有杀了简泊洲,这个消息在斐珧听说之后觉得疑惑不解,依着木庸老儿所到之处的行事作风,最常做的便是杀而代之,竟不知这木庸的侄子,为什么没有继承了家族的恶毒传统。 斐珧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且这“内情”,会成为收复焰水城的关键。 简泊洲被囚禁在牢狱的最里面,并没有斐珧想象中的酷刑加身,也不曾断粮断水,让他饿到奄奄一息自生自灭,只见他抬头望着窗子看着星光,不住地唉声叹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争名夺利亲反目 这焰水城的城主还认得斐珧,见到她的到来,眼眸中并未有多少惊讶,只感慨一声,“这世上要与大人为敌的人,果真是自不量力。” 虽然是一句吹捧的话,斐珧并未在简泊洲脸上看到任何谄媚之色,开口应道:“话倒是说早了,若我果真无敌,不至于偷偷摸摸来这焰水城。” “来找我,便说明大人另有计算。” “嗯。”斐珧点点头,“焰水城是个地势极其特殊的地方,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 “除去这一点,大人是对那木仝有了兴趣吧?” 斐珧并不曾否认,“零星有些。” 简泊洲沉凝一瞬,“他不是个能被功名利禄引诱的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也从未帮助木庸做过什么,我好奇的是,为何他突然之间对焰水城有了兴趣?或者是,他对这个城中的某个人有着兴趣。” 隔着牢笼,简泊洲朝着斐珧道:“大人或许不知,他是我的同门师兄。” 这件事情斐珧确实不曾知晓,毕竟早些年她身在仙界,虽说对三界之中的事情有些了解,但也不至于某某门派方方面面都知道。 简泊洲接着道:“我们从小在师门中一起长大,酸甜苦辣的日子经历了许多,一晃便过了好多年,我在师门中所敬佩的人除了师傅,便只剩下他了,他聪明好学,样样都优于我,那时我总以他为我追逐的目标,他为人狂傲,却从不曾看不起我,我们彼此互相敬佩互相督促,师傅也常以有我们两个弟子而骄傲。” “后来为何反目成仇了呢?”斐珧微微挑了挑眉梢。“这世上挑拨人感情的东西太多了,权势,金钱,女人,你们是哪样?” 简泊洲苦笑一声,“算是,权势吧。” “那木仝有木庸老儿为靠山,他若有心,你如何能与他争夺的了权势?” “是当年门派的掌门之位。” 斐珧听后,顿时哑然,比起一城之主,一个学艺门派的掌门,并没有什么可提的。 “大人也知道,三界大乱那些年,众多门派势力纷纷立起门户,都想趁乱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魔界也不例外。那时不光魔界各个部落争权夺势,门派之间也是斗的你死我活,大门派吞并小门派,所流的鲜血并不比战场上少,我的师傅便是在一次门派战斗中陨了性命,我们的门派群龙无首,霎时间成了一盘散沙,敌人随时都会提着刀剑杀过来。” 斐珧静静的听着,因为她知道,变故应该就生在这里。 “师傅去世之后,掌门之位本该是由大师兄来做,可后来呀。”简泊洲哭笑几声,摇摇头,眼眶红成一片。“后来我抢了他的掌门之位,将他囚禁在了密室里,整整三年。” 斐珧凝神看着牢狱之中的简泊洲,无法想象一个抢夺了别人东西的人,承认起来毫不遮掩,却是这样一副神情。 “师兄最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他这一辈子一定恨透了我,其实从我决定做那件事情的时候起,便已经预料到他一定会恨透了我。果不其然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报复终究是来了。他不杀我,或许只是学着我当年的手段,将我囚禁三年,三十年,甚至三百年,终年不见天日,尝一尝他曾经吃过的苦。” 牢房外有了脚步声,虽说斐珧自从做了母亲后,也渐渐成了一个容易伤感的人,但始终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如今境况,并不是个说故事的好地方,好时机。 抓紧时间,斐珧赶紧道:“我先将你救出去,其他事情稍后再说。” 说着话,斐珧已经提出了唤鱼刀来,将牢门前精铁的锁链砍断。 牢狱之中的简泊洲却后退了几步,摇摇头道:“这是我造下的罪孽,迟早要还回去,所以我不能走,我对不起师兄,这是我欠下他的。” 斐珧呵斥道:“那是你的个人恩怨,与焰水城的百姓并无关联,但如今焰水城落在了木仝的手中,便是事关魔族的大事,岂容你在这里婆婆妈妈!” “师兄性子虽急,却,却是个好人。” “好人未必能做成好事!焰水城是军事要地,你守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如今在他手中,百姓还有命在,若是某一日换成了他那木庸叔叔,这焰水城里的百姓要遭受什么样子的压榨,你应该心里有数,若那样的话,所有一切都会是你的意气用事造成的,到时候你不仅成了你师兄的罪人,也成了整个焰水城的罪人,魔界的罪人!” 简泊洲眼眸中有了动容,最后还是背过了身去,并不打算与斐珧一同离开,犹豫一瞬,疲累道:“大人若对城中事情有什么疑问,可去找夫人相问,她虽是一介柔弱女子,但书读万卷,许多事情心中有数。” “好。”斐珧痛快应下,牢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似乎外面的兵将发现有人闯了进来,正在四处搜查。这世上强扭的瓜不甜,简泊洲不愿意跟了她一同走,就算是强行带他离开,未必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既然明路已经指出,斐珧也不再勉强。 外面守卫的军将拿着兵器火把进了牢房之中,发现关押在其中的要犯还在,曾经的城主大人与一个普通的囚犯无甚区别,一样爬在门上隔着牢房的栅栏伸出手来,拉扯着过往兵将的衣衫,声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兵将们轻嗤一声不予理会,用火把照了一圈四下里无人,便又脚步匆匆跑了出去,往别处搜查。 简泊洲的手中,握着牢房铁索被唤鱼刀斩断的两端,待那些搜查的兵将走了,低头呆呆的看着已经锁不住他的铁索,呼喊的声音逐渐放低,变成了一声声低喃。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吧。” 城主府中,搜查的将领将消息报告给木仝,木仝原本被气的火冒三丈,可在听到简泊洲还在牢狱中时,望着灯火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才朝着等候命令的将领道:“先退下去吧。” 负责搜查的将领一头雾水,琢磨不透主子心思,满脸疑惑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同门兄弟恩怨留 上一次斐珧来到焰水城的时候,身为内眷的她,便是由城主夫人接待的。斐珧还记得那个姿态优雅的女人,中年不过的模样,说话时徐徐优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整日带着她赏花,喝茶,看风景,给斐珧留下的映像,也如大多的官家夫人一个模样。 不过这第二次再见,斐珧便不得不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刮目相看。 木仝占据了焰水城后,只对简泊洲进行了关押,对于同门师妹的城主夫人,并未有太多责难,只命人将园子围了起来,不许里面的人随意出入。 斐珧见到那城主夫人的时候,她正如上一次一样,姿态优雅的浇着一盆小花,若这副淡然的神态放在之前,斐珧倒觉得没什么特别,可如今城池被攻破丈夫被关押,随时可能家破人亡的情况下,她淡然温和一如从前,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察觉到斐珧的到来,城主夫人忙放下了手中的水瓢,朝着斐珧行过一礼,由上一次的王后娘娘,改而唤成了“斐大人。” 焰水城中下起了蒙蒙细雨,斐珧回头看了看,水神共恭已经守在了一旁边,与斐珧四目相对时,昂着脑袋“哼”的一声,摇曳着腰肢走远了。 斐珧跟随城主夫人进了房中说话,随着一杯茶水缓缓注入杯中,听了一个颇有曲折的故事。 故事的情节一如简泊洲所说的一样,他抢夺了原本属于师兄木仝的掌门之位,且用了最为卑劣的手段。 他们的师傅死后,依着师门规矩,该是由身为大师兄的木仝继任掌门之位,木仝也果真顺理成章成为了掌门,并且和大家一起,暂时抵抗住了其他门派的攻击。 一开始的时候,诸事平和,有木仝本身不凡的修为在那里,又是大师兄,门派中的弟子大都接受他做掌门这个结果,可渐渐的,由于木仝此人性格狂傲,喜欢争强好胜,从不愿与其他门派结交,面对强大敌人的打压时,一味的想要带着门中弟子杀个你死我活。 可在众多修为平平的弟子眼中,交战一次便是一次生死考验,时间久了,看着身边的同门师兄弟一个个的死去,他们心中逐渐有了恐惧,意识到他们与掌门木仝不同,他们没有他的修为和狂傲,也没有他那样的世家背景,他们普普通通,只想平安回去,和家人团聚。 当木仝带着他们又经历了一次战斗之后,有人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建议木仝暂时收住阵脚,虽说胜了一时,但门派中弟子已经死伤众多,难以再战,该到了修养生息的时间,可木仝却将那些人骂了一顿,骂他们胆小懦弱,坚持让大家乘胜追击,若是将敌人彻底打垮,他们的门派,才有可能成为魔族第一大派。 恐惧是人的本性,谁都想要活下去,包括一直以来和木仝最为亲密的简泊洲,也不例外。 众多弟子,开始将想法寄托在性格更为温和稳重的简泊洲身上,希望由他出面,说服掌门木仝。 简泊洲带着自己心中与同门弟子相同的想法,去向木仝说明之后,同样遭到了木仝的指责和鄙夷,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只坚持自己的想法,认为门派中所有的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勇敢善战,不应该像个懦夫一样退缩不前。 一直以来,在师傅的教导之下,若论修为,木仝要强于简泊洲几分,可这世上活着不能只靠武力,若论看待事情的眼光,木仝远不及性格稳重的简泊洲。 简泊洲能明显的感受出来,敌人的溃败只是暂时的,若是他们一味的追击穷寇,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着门中众多弟子望着他时期盼的目光,简泊洲开始在心底,埋下了一个无法回头的计划。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两坛好酒去到了师兄木仝的房中,像往常一样,两个人开始谈天说地,畅想以后的诸多功业,师门也会在他们两个的带领之下,成为整个魔界第一的门派。 一坛酒下了肚,简泊洲还清醒着,木仝却是醉了糊涂,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木仝醒来之后,发现他已经被关在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房间四处都是墙壁,没有窗户,只有昏昏燃烧的一支蜡烛,木仝坐起身来,发现身体虚弱无力,脚上锁着一条用来捆绑犯人的铁链。 看到眼前的场景,回忆起醉酒之前的事情,木仝并不是个傻子,他能意识到,有着什么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先是静静的等待着,木仝希望那人回来,给自己一个说法,为什么他会背弃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对他做了这种事情?他要当着他的面质问他,问他的心里有没有愧! 可木仝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简泊洲的到来,理智和沉默,逐渐被心底涌起的怒火所代替,他开始不住的拉扯锁链,朝着门外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话。 身为掌门,一直被门中弟子敬仰的木仝心里难以承受这样的落差,他开始朝着门外破口大骂,骂背信弃义的简泊洲,骂那些胆小懦弱狼心狗肺的弟子们,他骂尽了这世上最恶毒污浊的词语,骂的难听至极,骂到嗓子干哑,浑身无力。 仍旧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时间久了,木仝骂到自己都丢了兴致,不想再骂。 从清晨到日暮,再从黑夜到黎明,木仝一个人度过了仿佛这世上最漫长的时间之后,来了一个送饭的小弟子,将饭碗扔到他的面前,说是掌门对他的恩赐。 掌门!木仝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苦笑一声,如今的掌门之位另有人坐,成了他最信任的师弟。 木仝本以为过上些日子,简泊洲的掌门之位坐稳之后,会将他杀了,可他在漆黑的小屋里面被关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有人来取他的性命。 他依旧浑身瘫软的不像样子,他接受了掌门师弟的施舍,吃了那丢到他面前的饭菜,以为吃下去,或许他可以恢复力气,可以挣开锁链 逃脱出去,可他吃下去,昏睡过去再醒来,仍旧软弱无力。 他那深沉缜密的师弟啊,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毒药,他若想活下去,就要吃下去,变成软弱无能的废物。 遭受了这样的背叛和侮辱,木仝也想过一死了之,可他还没有见到简泊洲,他想要有一天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他做这些事情,此一生究竟有没有悔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世上最漫长的时间是等待,木仝这一等,就等了很久很久。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计算着日子,可时间越久白昼交替,他昏昏睡睡,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或者多少年。 他的身体由强壮变的瘦弱,他的情绪由愤怒变成绝望,他以为简泊洲坐上掌门之位,已经将他彻底忘记,又担心是不是别的门派攻上山来,师弟和师傅一样,已经死在了争斗当中。 后来木仝想着,既然能对朝夕相处亲如兄弟的他下手,那么师弟简泊洲的手段和心计,也用不着他过多担心。 他应该是被遗弃了,就这样,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带着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恨意,慢慢死去。 就在木仝已经认定,自己会落下一个这样的结局时,他发现下在饭菜里的毒药竟然慢慢停了,没过几天,便有人将他放了出来,像对待一个疯子或者犯人一样吆喝着,让他收拾东西,赶紧滚下山去。 木仝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不明所以,事后才得知,师门中已经换了掌门,新掌门清理门户,不愿意再养着他这个废人,便叫弟子将他赶了出去。 得知了这个事实,木仝不由得冷笑一声,如今新一代的弟子,都对简泊洲这位掌门礼敬有佳,大都忘了简泊洲的掌门之位,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得来的。 可后来木仝发现,师门已经不是他所掌管时的那个七零八落师门,如今的师门繁盛强大,放眼整个魔界都数一数二,这一切都是他师弟的功劳。 可不管怎么说,木仝已经下定决心要找到简泊洲,当面听他承认,为什么至交知己,也生了互相残害的心。 木仝开始在魔界之中苦苦寻找,直到多年后,在焰水城里,听到了简泊洲的名字。 焰水城被攻破的时候,木仝提着剑杀到了简泊洲的面前,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师弟,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承认当年的过错,求他放过!一条性命。 可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实现,简泊洲就那样静静的束手就擒,不曾辩解半分,不曾求饶一句,仿佛生死已经不再看重,只等着他来将命收走。 木仝心中百感交集,当年相识的时候,简泊洲便是这样一个脾气,这样一个性子,木仝当年也尤为欣赏他的这一点,可时隔多年,经历良多,他竟还能看到这样的一个他。 四目相对时,木仝在简泊洲眼中看出了几分愧疚,他开口相问,只问他悔与不悔,可他的师弟简泊洲,却咬牙坚定,说了一句不悔。 想想自己度过的暗无天日的那么多年,木仝的怒火被重新燃了起来,他也学着他当年的样子,将他关押了起来,用铁链锁住。身体,在一个狭小的地方日复一日的活着。 木仝觉得,或许过了一段日子,当他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向他低一低头,服一声软,他这做大师兄的,说不定也会对他网开一面。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比他当年还要倔强,对于为了掌门之位而谋害师兄的行为,他抵死不悔。 简泊洲心中无悔,却有愧意,但若是时光倒回再来一次,他还会那样去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因为自己的狂傲而让师门弟子断送了性命,不能让师傅和师祖几代人的心血在他们手中毁灭。他不后悔自己曾经所犯下的卑劣的罪恶,此生此世却无颜面对自己的师兄,愧对他的满心赤诚。 所以,简泊洲选择用自己的余生来偿还罪过,他愿意用更多的时间来承受师兄所承受过的苦,或许那样,才可以让师兄心里好受一些,他毫无怨言。 简泊洲的妻子,焰水城的城主夫人,是他们两个的同门师妹,相识的时间已经十分长久,对这两个人的脾气也是熟悉无比,本想做个中间人,将两个人劝上一劝,可没有经历其中痛苦,劝慰的话,也不过是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说辞。 淡然的城主夫人向斐珧说,事情总有转折的一天,“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一生是解是结,还需要他们自己来决定。 若是无关紧要的两个人,事不关己,这一系列爱恨纠葛,斐珧也可以安心做一个看客,可如今这两个牵扯到了焰水城,也就莫要怪她横插一脚了。 斐珧和水神等人从焰水城离开的时候,再一次潜入牢中,强行带走了简泊洲。 从百花池进入地下河时,水神还问斐珧,“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么?” 斐珧肯定道:“甜不甜,好歹有个瓜。” 水神共恭轻嗤一声,看着斐珧扫来的眼神没有敢再言语,生怕自己得罪了这位“凶神”,果真将他变成地下河里的红衣水鬼。 嬴昭衍已经在焰水城外驻扎起了大军,这让焰水城中驻守的木仝大吃一惊,因为木庸从小雪儿那里得到的消息向来准确无误,而这一次时间让偏差了这么许多,这让木仝有些措手不及。 对于斐珧的每一次别离,嬴昭衍面上淡然自若,可只剩下两个人时,眼神之中便会透露出丝丝缕缕的哀怨来。 斐珧心里清楚,他分明就是拿捏住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总能让她的倔脾气化成一滩烂泥,虽然清楚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但斐珧每每都会把持不住,自投罗网。 水神共恭是个善于将恩怨细细划分的人,斐珧帮了他一次,他也帮了斐珧一次,在心里衡量一番,自觉的不再欠下什么,便用眼神将甜甜腻腻的夫妻两个鄙视了一番,扭着一身红衣踏云而去。 魔界大军兵临城下却毫无动静,这让木仝一时琢磨不透对方用意,再加上牢房之中那个人的失踪,更是让木仝的心烦躁到了极点。 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两方面都有了消息。潜伏在城外的探子来报,说是魔军抓住了逃出城的简泊洲,魔君责备他守城不利,致使焰水城失守,便要在焰水城下将简泊洲斩杀,用以警戒军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仇旧怨化云烟 简泊洲被押到焰水城下,刀斧手立在身侧,只等魔君一声令下,便会身首异处。 身为死囚犯的简泊洲没有哭闹喊冤,从容的接受着这一切,只时不时的抬起头,目光停留在焰水城的城头之上。 他最后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简泊洲的心头稍稍有些遗憾,但随即又低下了头,想着师兄早已经恨他入骨,应该对他有个这样的结局欢呼雀跃,怎么会来看他一眼。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哪怕是来看他的笑话,也会怕脏了眼睛吧。 大军在焰水城下集结完毕之后,传令官快步到了阵前,还未曾打开宣读魔君的命令,便听得轰隆一声响动,焰水城的城门被人打开,一队人架着牛兽带着刀剑,冲出了城外。 简泊洲抬眸看去,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那个人,虽然他如今已经蓄起了胡须少了少年的轻狂,但是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他终于还是来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也算圆了他最后的心愿。 简泊洲朝着木仝所在的方向跪着,两个人四目相对,他朝着他重重的叩首,身体伏在地上,喃喃的道了声,“对不起。” 数百年的恩恩怨怨,就以他的死,而结束吧。 木仝率兵到了阵前,不由分说便朝着简泊洲的方向冲杀了过去,可还未及近到跟前,便觉得一阵刀风贴着面颊掠过,将他面上一段胡须,飘飘斩落。 乔松阻在木仝身前,手握大刀,质问道:“木仝,你想做什么?” 木仝恶狠狠道:“他还轮不到你们来杀!” “大胆叛贼!魔君的命令,岂是你能左右的!杀了他,下一个便是你!除非……”乔松话说了一半儿,忽然惋惜道:“倒是有一个两全的选择,可以救下他,你也不用死,只怕是你不肯。” 木仝并未被打动,沉着脸道:“你们想让我用焰水城来换?” “没错!” “妄想!” “木仝,你要知道,魔君亲征,几十万魔军就在焰水城下,攻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如今肯和你在这里废话,不过是不愿看到同为魔族人自相残杀损兵折将,魔君宽厚仁德,世人皆知,若你肯交出焰水城,便饶他不死,亦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木仝对立军前,面容凝重,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眼睛的简泊洲,果断拒绝道:“不可能!” “好!”乔松举起刀刃,“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便战吧!”乔松将刀刃架在了简泊洲的脖子上,“既然焰水城是他丢失的,那么两军交战第一条命,便由他祭在这里吧!” 一向沉默不语的简泊洲看着对峙的两人,忽然之间哈哈大笑了几声,一双眼睛里面浊泪迷蒙。 “师兄,我愧对与你,这一条命,今日就由我自己还给你吧!” 说着话,简泊洲的身体忽然施力,朝着乔松的刀刃迎了上去。 木仝一双眼睛通红,嘶吼一声,“泊洲!”扑过去想要用手抓住刀刃,可隔了几十步距离显然已经不能,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死在面前,只为了给他谢罪。 “铛”的一声,刀刃相撞的声音响起,唤鱼刀凭空出现,将乔松的刀击落一旁,简泊洲扑了个空,只在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斐珧身披铠甲,自兵将身后站了出来,笑盈盈道:“说不定是团圆喜乐的一场戏,为何要弄的生离死别呢?” 见到斐珧,木仝眼眸中疑惑一瞬,继而恍然道:“是你,战神斐珧?” “是我。” 木仝眸中激出一丝热血,“当年你杀伐三界,我未曾有机会与你交战,实在是可惜。” 对于对手的挑战,斐珧向来不留情面,“你若有命活着,我随时应战。不过……”斐珧话风一转,感慨道:“当年你做掌门之时,不顾众弟子意愿一意孤行,你的师弟宁肯背负一世叛徒的罪名,永生活在愧疚当中,也要阻止你,挽救当年门派的危局,他为了师门安定,四处拉拢其它门派,你心高气傲不肯低头,他却曾委曲求全,做了所有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承受了所有你承受不了的屈辱,他并非懦夫,联合众多门派抵御强权之时,他没有一场战斗是退缩不前的,多少次生死一线浑身是伤,这些你都不知道,到后来,师门安定,成了魔界之中首屈一指的门派,他功成身退,并未贪恋掌门之位,而是带着妻子默默离开。当年尚且还有一个他来阻止你,如今你依旧一意孤行,就不怕这城里还有第二个简泊洲么?” 听着斐珧的话,木仝望着简泊洲,一颗心激动不已,“可他为何,为何从不去看我,他为何在大敌退却之后,也不肯放我出来?” 斐珧耸了耸肩膀,“我不过是个讲说事实的人,至于为什么,那你便要去问你的师弟了。” 简泊洲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听了木仝的质问,张张口,跪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痛声道:“师兄,我愧对于你,所以不敢见你,所有事情平息之后,我曾经无数次想去见你,可是我怕,我怕见到你恨我入骨的样子,我怕听你说,永生永世都恨我的话,所以选择了远远的逃离,师兄,我心里有愧啊!” 木仝一双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跃下牛兽,快速向前几步,竟也跪倒在了简泊洲的面前。 “师弟,其实,是我对不住你。” 简泊洲抬起头来,想要将师兄扶起,可接下来的话,却令他震惊不已。 “我被放出来之后,得知了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也彻底明白了师傅所说过的我不适合做掌门的话,是多么的正确。” “师兄。”简泊洲呼唤一声,满心愧意。 “其实,师傅临终前留下的绝笔,是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的,在他心里,觉得你比我更加适合,可我那时,那时心高气傲,偏偏不服输,赢了那么多年,最后却在师傅心里输了你一截,我心有不甘,便悄悄将书信藏了起来,想要彻底赢过你之后,再将书信拿出来,证明师傅是错的。到后来,弟子们的推崇,也让我的心迷失了许久,自古以来师门立长便是规矩,若是掌门换做了你,我便成了一个笑话,那些声声夸赞我的人,也会在心里嘲笑我,所以我急于表现,凭着意气一次一次错估了形势,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简泊洲怔怔的跪在原地,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突然反转的情节。 木仝将手伸至怀中,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一封书信,递到简泊洲的面前,“这封书信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带在身上,几百年来你对我心中有愧,我又何尝不是对你愧疚不已,师弟,对不起。” 简泊洲并没有打开书信,只呆呆这望着面前的和他一样长跪不起泪流满面的人,反复唤了一声师兄,又一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仙草尽除八千株 朝君台上日落月升周而复始,斐珧望着海棠树细想,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九天之上,那个她曾经成长,经历过喜乐悲欢的地方。如今天帝病重,掌星官离世,她撒手不管,仙界由老司南掌了势头,也不知闹的多少人遭了灾秧。 风神显然就是遭殃的那个,斐珧可以猜度的出来,其中原因除了风神那厮性子洒脱不受控制,另一方面便是风神飞寥对她这个朋友的偏向,被老司南记在了心里。 如今仙魔两界并未在明面上撕破脸皮,自她从红枫林归来,虽然有老司南和木庸等人在三界中对她联合下了诛杀令,但是这世上还没几个敢斗着胆子来杀她,可风神飞寥若是落了势,墙倒众人推,冒出头来想要踩死他的人,估计数不胜数。 三界之中若论打探消息,斐珧觉得没有哪里能比得上红枫林。 赤魉言说他想破除红枫林里的蛊虫,已经谋划了有五百多年,斐珧知道这其中除了他和众多妖都渴望自由,也因为五百多年前,是她遭受众仙弹劾,被排挤雪藏的那段时间。 这世上的诸多东西演变都十分神奇,红枫林本是个消息闭塞的地方,那里有的妖甚至被困了上千年,可越是被困其中,仿佛越会渴望知道外面的事情,他们通过往来留宿的人带来的几句话,或者某些风吹草动,就能从中感知外面的世界。时间积累,红枫林里的消息,竟比哪一处都要齐备,当年斐珧受掌星官所托去找寻明月仙子,首先想到的,便是去红枫林中探听消息。 这一次也不例外,风神飞寥的消息,是红枫林第一时间送到了斐珧手中,而魔界中的暗卫,比之晚了有三个时辰。这一点,让斐珧对赢昭衍好一通炫耀,最后赢昭衍依旧得意,言说他娶到了红枫林里最厉害的王。 斐珧对此不甚满意,便将废后的事情拿出来言说了一遍,结果赢昭衍又开始满目哀怨,斐珧心里即刻发软,忙说了几句好听话,说罢了见一双凤眸里面满是笑意,才丢下他转身离开。 人间气息混杂,妖魔仙人若是想要藏匿起来,人间是个极为不错的选择,所以一直以来,仙界若有逃亡的仙人,都会混迹到人间去,伪装成凡人的样子。 风神飞寥独树一帜,当老司南派了天兵去人间搜寻捉拿他的时候,他却藏在了隶属仙界的昆仑山上,就在老司南的眼皮子底下。 昆仑山的镇山神兽斐珧十分相熟,虽然未曾过多深交,也算是朋友一场,当年里她中了朝花之毒糊里糊涂,常常去昆仑山住一些日子叨扰一番,神兽耐心至极,几百年来都不曾说一句嫌弃的话,斐珧对此,心里也深为感谢。 踏云到了昆仑山后,斐珧见山涧飞舞的精灵少了许多,再往前走了一段,见山坡上荒凉一片,野草横生,山谷之中原本蔓延了几百里姹紫嫣红的花朵,也开的稀松零落,无精打采。 好容易见了一个花灵脚步匆匆路过,斐珧截住打了声招呼,那花灵先是被惊了一跳,待看清是斐珧后,松了一口气,福身行了个礼,唤一声“斐大人”。 斐珧见她手中提着篮子,里面放着青青黄黄的几棵仙草,随口问道:“如今仙草都采的这么早了么?” 花灵叹一口气,诉苦道:“大人不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九天之上司南大人的意思。” 听到老司南的名字,斐珧好奇道:“他又要作弄什么幺蛾子?” 花灵细想了想,“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司南大人发下话来,说如今战事多,天兵常有受伤,要昆仑和其它仙山,每月里上交八千棵灵草。” 斐珧惊讶道:“一个两个月尚还可以,每个月都交,哪里来的那么多?” “就是啊。”花灵无奈道:“我们每日都在山里山外不停的找寻,将山坡上的花草挖的都不像样子了,凑起来也十分艰难。” “实在没有,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人有所不知。”说着话,那花灵带起了哭腔,“镇山兽伯伯上个月里没能交上八千棵仙草,被司南大人的人关起来打了一顿,前些日子才放了出来,受尽了苦头。” 斐珧一听,心里有了火气,张口骂道:“那老东西不要脸了么?” 身背后有人开口接话道:“那老东西什么时候要过脸!” 斐珧回过身,看向来人,上下扫了两眼,见腿脚健全,便放下心来,自己点点头道:“还活着就好。” 风神飞寥面色黑了几分,咬牙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除了活着,就不能有点儿别的盼头么?” 斐珧想了想,她这般说,确实显得有些“薄情”,于是又补充问道:“你的伤没事了吧。” 风神飞寥气的一甩袖子,“托你的福,还活着!” 算起来,斐珧觉得风神飞寥此次遭难,其中含有七成是她的原因,于是心中再一次感慨不已,想要好好关怀这位相识千百年的好友。关怀的客套话语在脑海里想了几个,最后斐珧选了个觉得最为贴切的,问道:“近日房中之事可还畅快?” 这话一问出来,一旁边站着的花灵姑娘脸色一红,丢下篮子捂着脸跑远了,风神飞寥则呆在当场苦笑不得,最后才鄙视道:“一个女人家,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斐珧疑惑道:“这有什么?我不问你,过上一会儿你不也会自己洋洋得意的炫耀么。再者……”斐珧话语停了一瞬道:“你方才的眼神,让我想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风神飞寥跳开老远,顾不得自身倜傥风流的形象,指着斐珧骂道:“你这婆娘太过凶悍!” 斐珧召出唤鱼刀来,“我这次可是来关怀你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风神飞寥在山坡上跳起来吼道:“要你这婆娘关怀,我宁可被那老司南大卸八块!” 当啷一声,唤鱼刀出了鞘,斐珧朝着风神飞寥砍了过去,“大卸八块哪里用的着老司南,我便能帮你做到!”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昆仑众生遭苦难 斐珧在昆仑山上追砍了风神飞廖几十里后,又去探望了一番镇山神兽。 早些年里斐珧见到的镇山神兽,总是魁梧强壮的,走起路来如同摇晃着一座小山,说一句话,便如晴空之中响了一声闷雷,而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镇山神兽苍老颓废,仿佛原本青壮的年纪,短短时间便走到了暮年,身体上的伤痕交错纵横,望见斐珧时老泪婆娑,一声声叹息过后,又一声声的唤着大人,最后无奈感慨道:“这世道是怎么了,刚刚太平了些日子,又成了这样,将仙草都挖了,这山上的后生晚辈们,可靠着什么活下去啊。” 斐珧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总不能帮那老司南开脱,说挖仙草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或者安慰说,等老司南死了,说不定就不用交仙草了。 话到了嘴边,斐珧还是变成了一句,“会好的。” 镇山神兽激动的点点头,甚至想要跪下来朝着斐珧磕头,“有大人这一句话,我便觉得还有希望,早些年就是因为有大人,昆仑山才能度过了劫难。” 斐珧心中一时颇为惭愧,她说的话不过是一句劝慰的话语,总不会因为有她出了面,老司南便收回了要仙草的决定,只怕是发现有她掺和其中,老司南恨不能平了昆仑山的山头。 蹙眉思索了一番,斐珧朝着镇山神兽出主意道:“过些日子你就散播出消息去,说我曾杀到昆仑山,想要抢夺仙草,为了给自己的属下疗伤。” 镇山神兽张张嘴巴看着斐珧,“大人,这,这似乎不太好吧。” “老司南一定会将昆仑山的仙草好生养护起来作为钓饵,并且会在昆仑山设下埋伏,等着我自投罗网,等过些日子老司南的兵无功而返,昆仑山上的仙草也有了一定的长势,凑八千棵出来,也不会多么艰难。” 风神飞廖在一旁边插言道:“你如此戏耍老司南,他定然会更加恨透了你。” 斐珧无所谓道:“反正都已经恨透了,干脆多多益善。” 风神啧啧两声,感慨道:“他也果真是倒了霉,九天之上惹谁不好,偏偏与你惹了瓜葛。” 斐珧白了风神那厮一眼,“我可是个明事理的人,是那司南家卑鄙在先。” “是。”风神点头应道:“你最是明事理,常常在那老司南面前,说要做人家的儿媳妇,他那一把年纪,简直要被你气的折寿几百年。” “道行不够,他还没有气死,见笑了。” 斐珧与风神飞寥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说的正欢,镇山神兽却呜呜的哭了起来,朝着斐珧道:“大人是昆仑山的恩人,当年大乱时,若不是大人几次三番出手相助,昆仑山早就生灵涂炭了,我们怎么能,怎么能说大人贪图了昆仑山的几棵仙草呢。” 斐珧:“……” 风神飞寥帮着劝道:“她恶名昭昭,不会在意这些的。” 镇山神兽接着哭道:“大人越是淡泊声名,这般高尚的情操,我们越是不能玷污,宁肯挖地三尺扒光了昆仑山上的草木,昆仑山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斐珧:“……” 风神飞寥上下扫了斐珧一眼,脑海里停顿在一句“高尚的情操”之上,面上表现出几分怀疑。 几个人正因仙草的事情纠结着,忽然间,花灵匆匆的跑了过来,慌里慌张禀告道:“大人,镇山伯伯,不好了!仙界来取仙草的已经来了。” 镇山神兽一听,强打起精神来道:“我们有多少棵了?” 花灵摇头道:“才不到五千棵,小猴子已经将仙草送了过去,可是那些天兵因为数量不够,打了小猴子一巴掌,小猴子脾气最是急躁,我怕会出什么事情,便赶紧来叫您了。” 正说着话,另一座山峰上传来一声惨叫,镇山神兽连忙起身,步履踉跄,朝着出事的山头赶去。 斐珧和风神飞廖隐藏在草丛里,也来到了另一座山峰,可是稍晚一步,小猴子已经被那些天兵扔下了百丈高的悬崖。 镇山神兽哭喊一声,本想跃下山崖去看一看小猴子,却被那些天兵挡住了去路,呵斥道:“镇山兽,你懈怠指令,如今过了一个多月,你竟只挖了五千棵仙草!” 小猴子生死不知,镇山神兽心里悲痛难过,朝着天兵反驳道:“那仙草生长极为缓慢,十年才能成熟一棵,如今月月都要连根挖采,哪里有那么多的数量。” 那为首的天兵见一向和蔼的镇山神兽态度坚硬,便用手中的兵器抵着镇山神兽的身体,质问道:“老东西,你想反了不成!” “是你们逼的走投无路,我这条命,不要也就罢了!” 说着话,踉跄着脚步还要向前,那说话的天兵一见,顿时羞恼,抬脚便朝着镇山神兽踹了过去,镇山神兽原本小山似的身体如今不经波折,轰然倒在了地上。 有其他精灵上前意图扶起镇山神兽,可似乎他们的性命在那些蛮横的天兵眼里,如同一群蝼蚁一般,拎起其中一个体型较小的,便朝着山崖扔了下去。 镇山神兽哭喊一声想要拦住,可奈何身体已经受过重伤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亲如孩子的精灵们遭难。 山谷之中突然扬起了一阵狂风,随着风势向上,托着小猴子和一只精灵上来,平缓的落在了地上。 风神飞寥现出身来,挡在众多精灵面前,朝着天兵道:“天兵天将什么时候,变成了专门欺负弱小的强盗?” 那几个天兵纷纷后退,面上露出怯色,稍过片刻后,为首的那个鼓起胆子向前,朝着风神道:“你如今不过是个罪犯,竟然胆敢,胆敢明目张胆的出来!” “罪犯?”听着这个“新鲜”的称呼,风神飞寥咬牙道:“那司南老东西好不要脸,整日里往旁人头上加罪名,有那功夫,不如回去想想怎么生儿子。” “你!”那天兵想要辩驳几句,可心里掂量一番,也尤为忌惮风神的实力,便只能支支吾吾道:“你,你给我等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桃之夭夭其华灼 几个天兵放下狠话便要离开,忽的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将他们困在其中。 带头的抖着声音道:“风神,你,你挟持天兵,要反了不成?” “反?”风神飞寥讥笑一声,“我不反,老司南也给我按了个反的罪名,那我还怕什么。” 斐珧自隐蔽处出来,朝着镇山神兽道:“是放是留,由你做主。” 一向敦厚温和的镇山神兽气的面上露出几分狰狞色,狠狠道:“被他们这样欺压下去,也没有活路,这昆仑山,还不如像当年南山凤凰那样,干脆果断。” 斐珧心里被这一句话动容,朝着风神道:“让人带他们下去,伤过这昆仑山上性命的,以命抵命,若没有的,找个山洞关押起来。” 风神飞寥点点头,朝着斐珧问了一句,“确定要与仙界为敌了?” 望着如今荒凉残败的昆仑山,斐珧想起了南山那漫山遍野的梧桐和堆积了千百年的落叶,忽的笑了。 “我从来都没有与仙界为敌,是一直有人想要与我为敌。” 风神想想早些年九天诸神对她的弹劾,老司南掌权之后对她所下的诛杀令,她为三界杀伐多年,功名累累,仍旧落下了个声名狼藉的下场。世上人说她狂妄说她傲慢,可承受了这么多,她也从没有因为一己私怨,在三界之中挑起事端。 “这样也好。”风神安慰道:“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不能让那老司南,一直猖狂下去。” 说罢了,沉凝一瞬,风神也笑了,带出了几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朝着斐珧道:“反正我都已经背上了勾结妖邪的罪名,你若是想做什么,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斐珧看向风神飞寥,由心的道了声,“谢谢。” 风神欣然接受,紧接着便道:“你若是心里感激我,不如就跟了我,我勉强接受你这凶悍的女人,也不介意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这话一说罢,还不及斐珧目光扫过去,风神飞寥已经带着一股风跑了老远,其速度仿佛有人在身背后拿着刀追砍。 各处开始乱起来之后,仿佛规矩破了,哪里都不成方圆,昆仑山上的灵类,也少了近一半,有的身体弱小,受不得长期被奴役欺压,还未曾完全化出人身便已经魂飞魄散,有的则逃了出去沦落世间,或行了恶道,或死在异乡,所留下来的,已经为数不多。 斐珧将他们带走,暂时安置在了红枫林中,仙界之中若发现昆仑山有变,一定会再次差人前来,若是打斗起来,昆仑山只能如同多年前的南山一样,等待着被屠戮殆尽。 红枫林中,叶子飘飘零零开始落了几片,风扬起来,仿佛一簇簇鲜红的火焰。 赤魉化作一团红雾,出现在斐珧背后,对她的这一次做法,心中有些意外,有些惊喜。 “主子,终于要出手了么?” 斐珧回望赤魉,“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尚好,月中时,渐渐能适应蛊虫反噬的痛苦了。” “受如此痛苦,值得么?” “我娘亲在世时,最渴望的事情,便是有朝一日不再躲躲藏藏,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这曾是她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如今的红枫林虽然已经自由,但这天下的妖,终究没有自由。寥寥草草,我这一生已经污浊不堪,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值得。” 斐珧伸手拍了拍赤魉的肩膀,磊落道:“这世上人所云云皆听不得,到最后放不开的,其实只是你自己而已。” 赤魉轻笑一声,“都不重要了,只愿以后战乱大起之时,主子能站在我这一边。” “我们是朋友,相处多年,更似亲人,如今我不要什么功名战绩,也不需要赫赫声名,我只愿我身边的人都好,我不会去争什么抢什么,但我会义无反顾去扞卫我身边在乎的每一个人,包括你。” “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说罢了,斐珧朝着赤魉问道:“朗儿最近,又来了?” 赤魉点点头,“在偷吃灵药。” 斐珧簇起眉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 “朗儿生来体质特殊,如今也有自己的分寸,你且安心。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猜度,应该是你怀有身孕时,朝花的毒性未清,所有影响,但好在不是什么坏影响。” “幸好。”斐珧心中庆幸万分。 两人正说着话,翼兽张着翅膀到了跟前,一张口打了嗝,喷出一口火来,然后朝着斐珧道:“大人,林子里来了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说是来找您的。” 斐珧一听,不解道:“活人?死人?” “活人背着死人。” 斐珧与赤魉互看一眼,赤魉问道:“莫不是你砍死了谁,来找你算账了?” “……,若放在早些年,不是没有可能,如今倒不会了。” “那去看看吧。” “嗯。”斐珧应过一声,同赤魉一起随着翼兽而去了。 无论如何斐珧也不曾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临消,如今一介凡身,没有灵力,面容憔悴的临消。 而更让斐珧震惊的,是临消背上背着的,已经奄奄一息的小桃儿。 翼兽所说的“活人”是临消无疑,之所以说小桃儿是“死人”,便是因为眼前的小桃妖力溃散,魂魄也虚弱的仅剩下了一丝神识,勉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斐珧一眼。 斐珧赶忙从临消背上将小桃接下来,从腰间的锦囊里面掏出了一把药丸子,掰开小桃的嘴巴就要喂进去,小桃猛的咳了几声,连灵药的力量,都难以承受。 “大,大人。” 小桃唤一声,斐珧捧着她的脸,连连应道:“我在,我在。” “还,还能见到,见到大人,真好。” 斐珧眼眶中的眼泪灼的一颗心疼,“别说话,我找人救你,我找人救你。” 小桃微微摇了摇头,“我的,我的妖元已经,已经散了,活,活不了了。” 斐珧眼泪落下来,滴在小桃脸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大人,我想回,回到战神殿里,我们还和,还和以前一样。” “好,好。”斐珧心头疼到抽搐,声音哽咽不已,“你说什么,我都应下。” 小桃目光稍稍挪动,看向临消,朝着斐珧道:“他,他最容易犯傻,大人替我,替我照顾……” “小桃儿,桃儿!”斐珧呼唤几声,可面前的人最后一句话都未曾说完,一双手便已经沉沉是垂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百世轮回归仙身 自从重新找到小桃和临消之后,斐珧心里曾做过无数次的假想,设想又回到了当初的那样,她笑着看他们打闹,任凭外面的人如何说道,他们彼此之间都互相在意对方,珍惜对方,日子过的简单且美好。 斐珧本以为,重逢是老天爷给她的最大的恩惠,可不曾想到,重逢之后,还有别离。 她如今最害怕的便是身边的人远离,可怕什么,什么便来的干脆且彻底。 比斐珧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是怀抱着小桃的临消,他跟着小桃跋山涉水来到这里,见到了小桃最想见的人,了了她此生最后的心愿,他也永远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一个为她付出了几生几世的女人。 怀里的小桃渐渐变的冰凉,而后魂魄散尽,凝聚而成的身体化作了几瓣桃花,颓在地上,枯萎一片。 临消哭喊一声,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滴落在衣衫和点点桃花瓣上,哭唤一声“小桃”后,昏厥了过去。 此一世临消患有心疾,虽然被招慈的灵药缓解了症状,造成了痊愈的假象,但是自始至终,心疾还在。 斐珧本以为,临消将要面临的黑暗是在风华正茂时,突然面对死亡,却不曾想是生死别离,青年丧妻。娶小桃已经是他这一世中的变数,而小桃的死,及早的触发了临消的心疾。 临消这一倒下,便开始昏迷不醒,中途的时候只醒来过一次,神情呆呆的望着屋顶,不说一句话。 三天后,临消也死了。 斐珧守在身边,及时收起了临消的魂魄,第一时间不曾停歇,去往了魔界落霞山上。 几位老祖已经等候在了那里,筹备许久,只等着最后的关头。 斐珧在山坡的茅草屋外,坐在地上静静的等待着,从天黑等到天明,又从黄昏等到了清晨。 风吹过草地,花儿芬芳盛开,余晖铺照西山,星辰挂满苍穹,一切周而复始,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可她的身边,总在不停的变化着。 仿佛她这一生在路上走着走着,或是上了高峰,或是落了低谷,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与身边的人分分合合,可终是走着走着,有人永远的停在了路上,再也遇不到了。 期间的时候,桑荼时时来查看一番情况,煮好了茶水,也顺便递给了斐珧一杯。 斐珧道一声谢接过来,发现自己握着茶杯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强忍着心头的难受泯一口,下咽都十分艰难。 夜露打在发梢时,一件披风罩在了肩头,斐珧抬眸看了一眼,泪水簌簌的落了下来,仿佛心头涌上了无尽的委屈的脆弱,哑着声音道:“小桃儿死了。” 赢昭衍坐在斐珧身边,为她将披风拢好,音色轻柔道:“她是个心疼你的姑娘,必不想看到你为了她这般难过。” 低下头,泪水落在草地上,斐珧道:“你说,妖有来生么?” 这无疑是个犯傻的问题,人之所以有来生,是因为死后魂魄不散归入黄泉轮回,可仙妖魔死后魂魄尽消,一句归入虚空,不过是说消失了无影无踪,哪里还能有什么来生。 “或许是有的。”赢昭衍劝慰的十分诚恳,“就像凡世许多人,他们也从不信死后会有来生,但终究是有的,你在乎的人,他们说不定只是换了身份换了样貌,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斐珧倚向赢昭衍的肩,“谢谢你的安慰。” 赢昭衍用手抚着斐珧的脑袋,“傻瓜,曾经,我也是一直都在啊。” 又过了许久,几位老祖才从茅草屋中款款出来,神色板正严肃的森伯君看了斐珧一眼道:“事情办的一塌糊涂,倒让我们几个废了这么久了的功夫。” 斐珧确实惭愧,一向牙尖嘴利的她,也闭口不再说话。 紧接着,面容和善的余甘君从房中出来,笑呵呵的朝着斐珧道:“不必担心,一切都还好。” 斐珧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心里清楚若是有失败的地方,森伯君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的训斥她。 余甘君又叮嘱道:“等他们醒过来后,可以用些滋补的灵药,徐徐补之,不可操之过急。” 说罢了,又叹息道:“我们几个老东西怕是快要走到尽头了,往后世间变化,你们多加照看。” 余甘君所说的这个结果,斐珧也曾预料到,当年三界中几位老祖曾在一起合力占卜过,预测出三界即将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并意图用自己的力量阻生灵涂炭,本以为只出现了某个心思狡诈的大妖,不曾想乱起来的不仅仅是妖,曾经高高在上的九天仙界,比之任何一个地方都要乱了章法。 镇重的,斐珧朝着两位老祖行了个礼,一来有愧嘱托,二来也为老祖们的胸怀和付出,心中深受感悟。 斐珧守在落霞山第六天的时候,一个人自她身后现出身来,唤了一声,“大人。” 赶忙回过头去,斐珧看到了临消的脸,他又变成了昔日的模样,英武不凡洒脱自然,只是一双眼眸当中少了光彩,满是寞落。 “临消。”斐珧唤一声,隔了许多年,第一次真正的面对他,唤出这个名字。 “大人,临消在。”临消哽着嗓音,眼波颤动,泪水顺着刚毅的脸颊滑落,“大人,我的小桃,她……”临消的声音像是压着千斤的巨石,再难以说出话来。 “你要永远都记得她,她为你付出了太多太多。” “可我什么都没有给过她。” “你每一世都爱她爱的真心,这便是她义无反顾所要的。” “她渴望再见你一次,我带着她在路上走了许久许久,我们看过很多风景,说过很多话,她不许我对她时时惦念,她要我告诉大人,她很幸福,已无遗憾,不许大人太过难过。” 斐珧低下头,心里面像是用绳索勒着一般难受,良久,才勉强克制住心里的情绪,朝着临消问道:“现在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受的伤?” 第一百九十章 大明山中有仙人 从九天仙人坠入轮回,经历了百世人生凄苦直至现在,临消最不愿回忆起的事情,一个是看着敬重的人用生死搏杀换来太平,结果却被仙界众人弹劾指责,另一个便是看着挚爱的人被人伤害,他却一介凡身庸碌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小桃是妖,这是他在成亲以后,便已经察觉到的事情,可他爱小桃胜过一切,他不怕小桃是妖,小桃善良单纯,从未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他只愿和小桃儿夫妻两人,平平淡淡活过一生,可现实给他当头一棒,夺走了他最爱的人。 老麋鹿纵使手下在人间惹出多处妖乱,人间捉妖的修士也随之越来越多,逢妖必捉成了他们的信条,小桃也是因此遭了灾殃。 伤害小桃的人也并非无迹可寻,与当初那收了刘家老二的钱,画了招魂的符箓来对付临消的,就是同一帮人。 那些人收了刘二一半钱财后离开,估算着已经事成,去向刘二收那另一半钱时,发现事情发生了变化,刘二竟然成了被夺魂摄魄的那个。 那帮人眼看到手的钱财不翼而飞,心中生了怨气,就从刘府开始查起,一路追查直到了小桃身上。 小桃是在晨起打算去买菜的时候,被那帮人间的修士堵在门口的。那些人不问缘由不分善恶,便对小桃动起手来,到最后甚至不惜以临消的性命做威胁,逼迫小桃束手就擒。 临消讲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自责不已,认为当时若不是他,小桃也不会伤成那样。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小桃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小桃伏在他的背上,说了很多前世今生的话,他无论听得懂的还是听不懂的,都从字里行间感受出了小桃深浓的爱意。 小桃曾说过,她想回到以前的时光,他们所有人都像以前一样。意识模糊昏迷不醒时,小桃唤的便是他们几个的名字,临消,北河,南江,而每叫一个名字,总会时时跟上一声“大人”。 他那时忘了前尘往事,但可以从字里行间推断出来,小桃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除了有他,一定还有她的大人。 于是在小桃的指引下,临消背着小桃穿越了重重阻碍,去往了红枫林的方向。 跋山涉水,他们走了许久,他能感受出来小桃变的越来越弱,一天不如一天。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坚持在他的搀扶之下走上一段路,到后来伏到他的背上,她还能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等她话都开始少了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断的对她讲说沿路的风景,她听到了还能应上一声,临到红枫林时,她便已经彻底不行了,若非一双眼睛里还有着零星的光彩,看上去已经和死人相差无几。 幸而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了她的大人,死在了他的怀里,这让临消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安慰。 斐珧听着临消的叙说,一颗心搐的生疼,她的小桃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几经波折还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那逼死小桃的人间修士,算起来和斐珧还有些渊源,因为当初她去到人间寻找赢昭衍的分魂之时,在永州城里逼死公子周凌的,也是这一帮人。 当初周凌自刎之后,斐珧曾经提刀杀了一个,余下的虽有罪过但不至死,斐珧便放了那些人一马,不想这些自诩为正义的门派,永州的钱赚够了,转而又去祸害起了别的地方。 斐珧如今虽然已经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物,但是那些人害了她的小桃,那便是罪该万死! 大明山这个门派,就到此为止吧。 昆仑山的事情暂且放下,斐珧和如今已经回归仙身的临消,倒要去会一会那大明山,这世上,还没有她平不了的山头。 大明山占了人间极好的一处风水地段,远远望去树木葱葱郁郁,飞流而下的瀑布如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带挂在了山间。山腰间处琼楼玉宇,修建的豪华无比,无数弟子身着锦衣,配着宝剑穿梭其中,很是一副兴盛的场面。 大明山的掌门名叫余龙,门派弟子也好,当地百姓也好,都称他一声余仙人,并非他有什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丰功伟绩,而是在人前,他总爱以仙人自居。 这一日余仙人备好了瓜果酒菜,沐浴焚香摆好架势,捏了几个手诀,盘腿打起坐来,准备请得仙人下凡。 一阵功夫之后,那果真有两下子的余仙人忽的睁开了眼睛,慌忙从打坐的蒲团上起身,朝着大开的房门跪拜了起来。 门外遥遥看着的弟子一见师傅如此架势,也都纷纷跪在了地上,似乎是受过多次训练,异口同声道:“恭迎仙人。” 话音刚落了,就地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山涧树木摇摆落叶纷飞,随着纷纷扬扬草木叶子落了地,一道身影临风而立,颇有几分姿态。 余仙人一见果真有仙人赏脸,忙跑出门外,跪在脚前,叩首道:“小仙,叩见风神大人。” 风神面上难掩尴尬之色,“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紧接着,风神背后出现两人,目光冰冷的看着面前的余仙人。 余仙人抬头一看,心中狂喜,“敢问,两位是哪尊仙人?” 风神飞寥面上尴尬之色越来越浓,支支吾吾道:“战神斐大人,和临消将军。” 余仙人连连叩了几个头,面上堆起讨好,笑呵呵朝着斐珧叫了一声,“斐仙人,小仙……” 话刚说完,唤鱼刀的刀刃已经贴上了那余仙人的脖子,斐珧言语凌厉问道:“是你指使门中弟子杀妖的?” 那余仙人不明所以,张口便道:“斩妖除魔,救扶苍生,是为大明山已任。” “你们斩妖,可问好坏,可收钱财?” “妖性本恶,人人得而诛之,至于钱财,也是为让门派弟子,有个活路。” 斐珧看着周围豪华奢靡的房屋,冷笑道:“活路,我看是贪图吧!” 余仙人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好,面色大变,惊恐道:“仙人,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斐珧刀刃微微收紧,那余仙人的脖子上,落下一滴血来,“惩恶扬善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阴魂不散鬼作怪 杀伐几百年,若说九天之上杀人的手法,斐珧若论第二,便没有哪个敢出来争夺第一。 斐珧敛去自身仙气,南山凤凰的气息暴露无遗,站到那余仙人的面前道:“记住,是我杀了你。”话音落罢,在那余仙人惊愕的目光中,一股鲜血从他的脖颈间喷洒到地上,随着身体噗通一声倒地,他的脑袋从台阶上面滚落而下,直到最后一阶才停止下来,在精雕细琢的白石台阶上,留下一道丑陋的血痕。 这白石的台阶,本就是赚得的不义之财修建的,其中,不知混杂了多少无辜的鲜血。 跪在地上的弟子回过神来,惊的大叫起来,将斐珧等人团团的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大喊道:“快去请师伯来,快去请师伯出来!” 话音刚刚落下,便见从山谷那边,一股阴云蔓延而来,紧接着一个灰衣长袍的老者朝着斐珧等人质问道:“我师弟诚心请诸位仙人前来,为何反而要将人杀害了呢?” 这话说罢了,斐珧并未理会这装模作样的老头子,问风神道:“这又是哪个?” 风神扶额道:“这姓余的仙人,又不是一个。” “请过你和司南老儿喝酒的是哪个?” 风神飞寥老实道:“死了的那个。” 斐珧白了风神一眼,“你差他那顿酒不成,这种货色也勾搭在一起。” 风神飞寥老实道:“非也,我也不喜欢那只会拍马屁的东西,不过是当时他门中有两个女弟子,生的实在是可人。” “人渣!”斐珧果断下了结论,不想再听风神废话一句。 风神飞寥依旧凑过来道:“这个好像叫余威,平日里不大出手,一心修炼成仙呢,有些本事,你要小心。” “少废话,我还怕他不成!” 风神飞寥自认多嘴,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察觉到门派中气息变化,匆匆赶来的余威,被眼前两个人光明正大的“悄悄话”气的浑身发抖,仿佛他的存在不值一提,如同个摆设一般无二。 再细看向斐珧,那余威伸手一指,大声道:“你竟是南山妖孽!” 这一句话,惹恼了斐珧,唤鱼刀火光乍现,不由分说便朝着那踏着阴云的余威砍杀过去。 势头迅猛,余威险些躲闪不及,慌忙弃了云团,从半空落至地上,与众多大明山的弟子站在一起。 “妖女!你休要欺人太甚!” “我从不欺人,可扪心自问,你如今还算不算是人!” 余威脸色阴沉,赶紧道:“妖女,你是在信口雌黄!” “你在这风水宝地坟墓堆里吸食阴气修炼,如今已经不人不鬼,少拿出那般正义的做派,看了让人恶心。” “大家不要听妖女信口雌黄!她胡说!” 斐珧呵呵冷笑几声,“若非生有变故,你应该很少出来吧,如今你看看脚下,还有没有影子?” 余威慌忙低头看去,刚要找寻自己的影子,却觉得一阵炙热的风袭来,唤鱼刀的利刃,已经到了眼前。 手中拂尘挥舞之间,化作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针飞射而出,眼看唤鱼刀击落银针偏离了位置,余威才再一次逃脱。 刚退到稍安全的位置,还未站稳,便听得门派中弟子惊呼道:“果真没有影子,没有了!” 余威看看自己脚下,分明阳光灿烂,他的影子却已经虚无的难以聚拢,人与鬼最大的区别便是影子,他如今没了影子,竟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鬼。 大明山的众多弟子发现了这个事实,也都纷纷与余威拉开了一些距离,不敢再靠近分毫。 风神飞廖适时朝着那些人道:“今日我与斐大人,便是前来诛杀鬼怪的,你们的师伯已经被阴气侵蚀,不再是你们的师伯了!” 余威面上有些慌乱,“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胡说!” 斐珧握着唤鱼刀刚欲动手,便见临消向前一步,面露杀意道:“大人,我来。” 斐珧点点头,提醒道:“要小心。” 临消腾空几步踏云而起,手持长枪,朝着那余威刺了过去。 就像风神说的那样,那余威果真有些本事,临消的能力放眼九天之上也并不算弱的,那余威竟与临消缠斗了有几十个回合,虽露出狼狈,但也并未被斩杀或者败退。 交手几招,余威抓准时机手中拂尘突然长了数倍,卷起一个大明山的弟子挡在身前,阻碍住了临消的攻势,也趁此机会,朝着山中逃之夭夭了。 斐珧提着刀朝着那余威追砍而去,一直追到了山谷之中。 如斐珧猜想的那样,那余威逃往的地方果真坟墓重重阴气森森,他自己修炼着邪门歪道,还口口声声自诩正义,果真是件笑话。 提着刀在林间找寻片刻,斐珧终于找到了余威的身影,远远便见他跪在地上,做出恭恭敬敬迎接的姿态来。 斐珧本以为是这余威意识到了错误, 跪在地上想要祈求一条活路,可下一刹,惊雷之声乍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斐珧的面前。 余威匍匐着身子过去,跪在地上哀求道:“司南将军,救救我,救救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老司南见了斐珧,忆起前事旧恨,已经气的火冒三丈,抬起一脚踹在那余威的身上,朝着斐珧道:“妖女!我今日便要杀了你,为栩儿报仇!” 斐珧道:“老东西,你阴毒的手段真可谓是层出不穷,先是那有着三只恶鬼的鼎,如今连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都用上了!” “不管什么手段,我只要你的命!” “巧了。”斐珧手中唤鱼刀握得生紧,“我也想要你的命!” 边说着话,两个人同时向前砍杀,一时间刀刃相撞之声铮铮响起,唤鱼刀焰火大盛,所及之处带起火光一片,逐渐将年事已高的老司南逼的步步后退。 老司南本就不是斐珧的对手,只不过多年以来斐珧懒得与他斤斤计较,竟给了那老司南假象,以为可以战胜于她,也从不去想想,斐家胜过司南家,已不是十年半载的事情,他们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如今果真要你死我活,也莫要怪她心狠手辣! 第一百九十二章 百年恩怨业火燃 当年斐珧风头鼎盛时,仙界众仙的眼中,哪里还能看的进去老司南,后来她身中朝花之毒,一日不如一日,那老司南才有机会跳出来张牙舞爪,在仙界指手画脚了五百多年。 事实证明,站的高未必是件好事,这老司南整日受人吹捧,心里还果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殊不知朝花之毒已解,她的实力,永远都是他无法跨过的高山。 当年司南栩害了她的亲人,斐珧亲手杀了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回过头打算将司南家斩尽杀绝的时候,身边人劝说她,老司南其实并不知情,既然已经承受了丧子之痛,斐珧便饶了他一条性命,可哪曾想这老司南比之司南栩还要阴狠卑鄙,几百年来对她打压伤害。 斐珧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已经放过了他一次,这一次既然遇见,便让他们之间的恩怨,做个了结吧! 脑海中回想五百年间所经历过的种种,斐珧手下的刀势愈发凌厉起来,几番业火风刀劈砍下去,整个大明山都跟着颤动了几分。 那用请仙之法请来老司南的余威,虽然修炼有所成就,但终究是肉体凡胎,经受不住业火的灼热,已经躺在地上捂着眼睛打起滚来。 老司南步步败退,狼狈不堪,威风凛凛的铠甲披风已经被唤鱼刀的刀风切出了无数道口子,满头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沾染了零星的血迹。 斐珧提着刀踏火向前,看着面前皮肤被灼的通红的老司南,呵呵笑了几声,“这滋味如何?当年我和我的父兄,就是这样被你的儿子放火活活烧死的,如今因果报应,你也尝一尝这种滋味吧!” 说着话,周遭火势更盛了几分,大明山的山谷之中,大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老司南忍受着焰火灼烧的痛楚,退路已经被斐珧阻住,便咬牙嘶吼道:“你谋杀仙人!火烧人间!不怕三界诛杀,魂飞魄散么!” “怕?呵呵。”斐珧狂笑几声,“我就算纯良至善心慈手软,你们这些人,又有哪一次放过了我!魂飞魄散?司南栩那狗东西害了我的亲人,将刀子插进我的胸膛,推我进业火的时候,我已经“魂飞魄散”!你勾结诸多言官,在我中毒之后将我身边的人剔去仙骨打落凡间时,我也已经“魂飞魄散”!你联合勾结那木庸老儿,在祭台山上害我的丈夫身死之时,我更是已经“魂飞魄散”!司南老儿,你说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魂飞魄散!是你这种心有畏惧的人,才会害怕!” 汹汹业火的灼烧下,老司南开始捂着眼睛痛苦嘶吼,手中握着长戟,勉强支撑着身体不曾倒下。 斐珧站在业火之中,握着唤鱼刀静静的看着,无论老司南逃往哪个方向,她都会阻断他的退路,她要亲眼看着,这个害她多年的人,像当年他的父兄一样惨死火中,让司南栩种下的因,今日了结了果。 一声声痛苦的惨叫在斐珧耳边响起,那老司南终是抵抗不住,倒在了地上痛苦挣扎,身上战袍由于少了灵力的灌注,已经汹汹燃起了火焰,被最痛恨的仇人杀死,想来老司南如今的心里,会比身上更痛。 看着在火中挣扎的身影,斐珧一时间有些恍惚,当年啊,她也是这样在火中翻滚,想必他的爹爹和兄长,被大火灼醒之后,也是这样痛苦无助的挣扎。 业火会一点一点燃烧他们的身体,将父亲兄长还有许多斐家的将士,一点点的烧成灰烬,而业火的狂妄之处,在于它的赶尽杀绝,它会毫不留情的困住你的魂魄,直至烧到魂飞魄散。 重生之后许多年,斐珧下杀手时从来注意分寸,火势掌控也是适可而止,像如今这样歇斯底里,少之又少。 想象着这样的痛苦,在她最亲的人身上经历过,她的一颗心仿佛在被刀子凌迟,痛的难以言语。 忽然之间,似乎面前挣扎的人换成了她熟悉的身影,她的爹爹和兄长痛苦嘶吼,他们顾不得自身,一声声喊道:“阿珧,快跑!” “阿珧,快跑!” 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斐珧向前几步,呼喊了一声,“爹爹!” 身边的火焰似乎难以控制,就像当年一样无情的燃烧着,她越发奔向前去,那挣扎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耳边嘈杂声混乱一片,除了火焰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便是他的亲人不住的唤她阿珧,要她快些逃跑。 “爹爹,大哥,阿珧想救你们出来!想让你们回来!我好,我好想念你们。” 斐珧心里已经绝望,一下子又回到了她最无助的,那个在心头徘徊了几百年的噩梦里,她依旧要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惨死,无能为力。 痛苦,难过,无助,绝望,仇恨,一时之间百种情绪,都像是一把把刀子在将她凌迟,将她逼入绝境。 忽然之间,耳边有箭支破空的声音朝着她这边而来,一股魔气席卷了她的全身,耳边的嘈杂声,顿时静了下来。 长箭擦着她的身体卷杂着火光刺向前去,斐珧惊然发觉,不远处原本苦苦挣扎的老司南,已经被人一把提了起来,那人手中长剑挥出,迎上了魔气凝成的箭支。 轰的一声巨响之后,脚下的大明山颤了几颤,周遭树木纷纷倾倒下来,斐珧躲闪一瞬再追向前去,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和老司南都已经不见,地上只留有还在燃烧的,那余威的尸体。 淡淡的朝花气息到了身后,斐珧回过头来,见赢昭衍已经踏进了火中,静静看着她,伸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都过去了。” 斐珧逐渐静下心来,收了周遭火势,问赢昭衍道:“可看清那救走老司南的是谁?” 赢昭衍摇摇头,“此人高深莫测,未曾看清。” 斐珧簇起眉头,“愈发扑朔迷离了,本以为老司南便是与木庸和老麋鹿勾结的幕后主使,看来还有其他人。” “你也还有我。” 斐珧心一暖,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 斐珧老脸一红,“老夫老妻,未免太过肉麻。” “事实如此。”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假难辨幻境险 风神飞寥与临消匆匆赶来,人还未近,话已经到了。 “不光听见那老司南乱吼乱叫,有个蒙面的人冲进火里之后,你这婆娘也鬼哭狼嚎起来,我们还担心你挨了打。” 临消看看斐珧,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你的结界设的太过牢固,听到你的声音,我和风神大人破了几次都未曾破开,幸亏,幸亏魔君赶到。” 斐珧又问道:“可看清闯进来的是什么人?” 临消摇摇头,“太过快速,未曾看清。” 风神飞寥凑过来分析道:“如今能破开斐大人结的,三界之中可不多。” 斐珧簇起眉头想了想,心中仍旧没有头绪,却听风神又道:“莫不是那老司南的相好,冒着被大火灼烧,和被你追砍的风险,也要救下老司南。”说罢了,还不等旁人回应,风神飞寥又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那老司南是个怕老婆的,宁肯一辈子再没有生出儿子来,也没有沾花惹草,不应该有相好。” 什么人想什么事情,斐珧白了风神一眼,喃喃自语道:“方才,好像进了幻境之中。” 赢昭衍伸手将斐珧散乱了的头发别到而后,“幻境之术,施展起来会因中术者的修为高低所影响,如今珧儿实力恢复,能让你中幻境的人,幻术必然登峰造极。” 临消看着赢昭衍的小动作,或是想起了与小桃儿在一起的时光,眸中有些神伤,低下头静静的思索起这世上幻术高超的人物。 风神飞寥遇事常以情情爱爱的角度考虑,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博学的人,当即便道:“这世上会幻术的有很多,真正能将幻术把控到一定境界的,却也就那么寥寥几个。” 斐珧问道:“哪几个?”问罢了,见风神飞寥要做出高深的样子,便又加了一句,呵斥道:“少废话,快说!” 风神飞寥拉下脸来,朝着赢昭衍道:“魔君,这是你魔界大将的态度么?” “嗯。”赢昭衍应一声,“珧儿是天帝亲封的九天战神,天帝和本君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风神飞寥一听,有些挫败,刚想翻个白眼,便听斐珧道:“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快说。” “你!”风神飞寥气的一甩袖子,“早些年掌星官出了卷子考我们,你不好好念书,抄我的卷子时,也是这般蛮不讲理!” 身边一个丈夫一个属下,将这种糗事说出来,斐珧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刚要发作,便听风神收敛道:“幸好我博学多才早已适应,便来给你分析一下。” “不用了。”斐珧果断拒绝。 风神飞寥话到嘴边顿时卡住,“为什么?” 斐珧贴近赢昭衍身边,自信道:“他一定也知道。” 风神气恼,“那你还问我?” “习惯了。” 风神,“我……” 赢昭衍不愧为魔君,眸中带起笑意,嘴上却道:“幻境之术,九天之上多能人,我身在魔界,自然还是风神大人知道的多。” 风神飞寥毫不客气,赶紧抓住这一台阶道:“幻境之术看上去微小无害,但其实深奥复杂,杀伤力极大。这三界之中,能够掌控幻术的人数不胜数,小到一个归梦咒,大到控制心境,抑或斗转星移。” 斐珧耐着性子听着,几句理论过后,风神飞寥说到了重点上。 “低级的幻术不多说明,三界之中众多神仙都会修习一些,稍稍有些名头的,只有那么六七个,如魔界桑长老,水长老,妖中有朱宫,幻颜,九天之上有掌星官陨宸,斐珧大人。” 说到这里,斐珧惋惜一声,“掌星官当年所教众多,我也只这一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风神飞寥顿了片刻,未曾接过这个话题让斐珧难过,接着说道:“若说幻术到了登峰造极的,这世上只有两人,能冲破结界在业火之中影响斐大人的心性,之前所说的人皆不可能,只有这两人可以。” 赢昭衍率先开口,“魔界梦魔。” 风神飞寥点点头,“还有仙界一个。” 斐珧细想了想,惊讶道:“你是说,那个人?可是,她还活着吗?” 风神飞寥摇摇头,“不知道,活着的可能,并不大。” “可她已经被关押了几千年,不可能会是她,况且,她又怎么会同老司南有了瓜葛?” “大人。”风神飞寥难得郑重,“这世上众人命运,本就是互相交织编排的一个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赢昭衍认同风神飞寥这一说法,朝着斐珧道:“我们回魔界,召见梦魔。” 斐珧看向赢昭衍,见他点点头,眼眸之中满是肯定,便应了一声,“好。” 梦魔与斐珧想想中的不大一样,本以为是个姿态高深的谦谦老者,却不想是个猥琐邋遢的糟老头子,召进魔都大殿的时候看到侍奉在一旁的姑娘,一双眼睛看的直直发愣。 不由自主的,斐珧看向了一同前来的风神飞寥,那厮正暗暗的调整自己的坐姿,尽量表现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来证明待他年老之后,也必然和这梦魔大不一样。 但在斐珧心里,已经暗暗将风神和这梦魔,划分为了同一类人。 赢昭衍问了梦魔几个问题,梦魔也都老老实实的回答,讨论起幻术问题时,斐珧说道了几声,引得那梦魔兴致大起,硬要收了斐珧做徒弟。 斐珧瞧着梦魔看见女子时恨不能贴上去的模样,婉言拒绝了他的这个请求,谁知那梦魔不屈不挠,还想着从赢昭衍那里下手,仗着自己在魔界有些声望,恳求赢昭衍为他说话,劝说斐珧做他的徒弟。 赢昭衍果断拒绝了他的这个请求,那梦魔便将目标,又放在了临消和风神飞寥身上。 临消一反常态,站出来劝告道:“大人,你还是应下吧。” 斐珧注视着临消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临消神情现出几分悲伤,恳求道:“若大人能操控幻境,我便可以时时和小桃在一起了。” “这会是小桃所希望的吗?” “大人,恳请你应下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害相权有轻重 风神飞寥也朝着斐珧劝告道:“斐大人,机会难得,你且应下吧。” 斐珧看了风神飞寥片刻,而后唤鱼刀声响起,架在了梦魔的脖子上。 “我年级大了,不想拜师,尤其不愿意被人强迫拜师,你且收手吧。” 梦魔开始装起了糊涂,不敢将目光放到斐珧身上,却放在一旁边的侍女身上来回扫荡,故意问道:“糊涂?什么糊涂?谁糊涂了?” 斐珧笑笑道:“我糊涂了,有时候我的刀也糊涂,糊涂的紧了,总爱割下人的肉来。” 梦魔一听,后退一步离刀刃远了些,在空旷的魔都大殿中打了个喷嚏,蹭蹭鼻子道:“那还是不糊涂的好。” 临消随着这一声喷嚏响起,打了个激灵,而后看看自己所站的位置,一脸茫然,又向后退了几步。 风神飞寥见识广阔,指着魔梦气恼道:“你,你竟然控制我!” “本以为控制的自然,却不想还是被斐大人发现了破绽。”罢了梦魔又点头补充道:“果然是个学习幻术的天才。” “并非是你的幻术有破绽,而是因为我对他们太过了解,他们对我敬重,从不会出来干涉我的决定。” 临消点点头,认可斐珧这一说法。 风神飞寥则满心不服,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固执倔强,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梦魔看向斐珧满目赞许,“不错,不错,心思缜密,极有天赋,若你有心学习,用不了多少日子,必然比魔界那两个糟老头子强的多。” 斐珧听到梦魔用“糟老头子”这个词语形容别人,不由得将他上下多看了几眼,没有言语。 风神飞寥向来嘴巴不慢,张口便道:“你不也是糟老头子么?” “那不一样。”梦魔扭了扭身体,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扫在侍女的胸前,咽了一口口水道:“他们是一把老骨头,不中用,我可是身强体壮,一夜能做八次新郎!” 一旁边站立的侍女,吓的往斐珧身后挪了挪,梦魔的目光从侍女转到斐珧身上,四目相对,后背一凉,赶紧将眼睛看到了屋顶上。 虽然斐珧认定风神飞寥在男女感情上是个人渣,可向来有爱美之心,不得不说,风神对比那些满脸淫相的男人,倒始终端着自己的翩翩风度,对待女人也是好言好语金银珠宝哄着,比起那目光便能剥了姑娘衣裳的人,好了不知多少。 想到这里,斐珧不禁感慨,人渣和败类对比,还是能比出个上下来的。 果不其然,风神飞寥一看到梦魔的猥琐目光,和侍女受惊的模样,忙出言张弛正义道:“姑娘莫怕,有我在,这厮定然不敢放肆。”说罢了,一身正气姿态,还不忘朝着侍女的方向抛了深情的媚眼,可这一眼神遇上了斐珧的目光,风神飞寥顿感煞了风景,换成白眼收了回来。 见到这般英雄救美的场面,梦魔气的跳起脚来,指着风神道:“你小子不也是看中了她胸脯大,我早就发现,你已经偷偷瞄了她好几眼了!” 风神飞廖也乍了毛,“你平白无故看我做什么?” “嘿嘿。”梦魔奸笑一声,用手顺了顺自己的胡须,小拇指上长长的指甲朝着风神飞廖勾了勾,“老夫我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哈哈哈哈!” “你!你这不要脸的糟老头子!”风神飞廖纵横情场多年,竟被一个猥琐的糟老头子调戏,一张脸霎时间由红变青,由青变白,最后攥起拳头就要上前动手。 堂堂魔都大殿,竞闹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还不及嬴昭衍发话,斐珧率先拍了桌子。 “一个个再胡言乱语,就将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风神飞廖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收了手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梦魔察觉到嬴昭衍的目光扫向他,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斐珧耳根一时清静,扯到了正题上,“前些日子,有人冲破我的业火结界,对我施了幻术,救走了一个人。” 梦魔一听,也能猜度出几分斐珧的意思来,“大人本身便对幻术有所通晓,能在大人身上施展幻术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幻境之术高于大人,另一种,便是极其了解大人的内心,在某些大人本就恍惚的场景下,引你入幻。” “天外有天,幻境之术没有尽头,所以才来问你一番。” 梦魔赶紧辩解道:“想必魔君也早已经查探清楚,早些天,我小赌赢了点儿钱,日日夜夜宿在温柔乡里,话说那小香坊的姑娘,真是水灵……” “哼!”风神飞寥冷哼一声,记住了小香坊这个名字。 斐珧点头,肯定道:“不必细察,我也知道不是你。” 梦魔一听,不服气道:“大人是在怀疑,老夫的幻术还不如大人吗?” “不是。”斐珧摇头否认,“虽然当时没能看清脸庞,但我恍惚看到那人的身影自有风度,不似你这般猥琐。” 梦魔,“……” 风神飞寥噗嗤一声笑了,难得拍斐珧马屁道:“大人英名,我也这么以为。”说罢了,风神不忘拉上同伙,问身旁的临消道:“小将军觉得呢?” 临消点点头,“大人说的对。” 梦魔气不过,但败在了对方人多,只得绕开这个话题,接着道:“幻术到达一定境界,能在三界之中叫出名号的,有那么几个,但重点是对方不仅会施展幻术,且还能冲破业火结界,试问这世上,能有几个冲破斐大人的业火结界?” 斐珧目光看向赢昭衍,她如今实力近乎全盛,三界之中能破开她的结界之人,确实少之又少。 “不仅如此。”风神飞寥插言道:“那人不仅冲破了结界,且是在魔君随后而至,短短时间内,完成了破结界,施幻术,救人这三件事情。” 斐珧忆起当时情景,“那时魔君的魔气有一半在助我挣脱幻境,但那射出去的一支箭,也是威力不凡,那人仅用了一招便躲避开来,利用倒塌的树木,逃之夭夭了。” 梦魔感慨道:“我所闻听的人物中,陨落的或还活着的,即使是幻术最为高超的,也不能在分心分神打斗的情况下,完美的施展幻术困住像大人这样修为高强的人。” “可那人做到了。” 梦魔眼神凝重起来,“若非这世上出了什么难以想象的能人,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大殿之中静了下来,梦魔望着斐珧的眼睛,开口道:“便是那人修为强悍,且十分了解大人内心的脆弱点,在大人心绪本就动摇的场景之下,用最浅显的幻术,就能让大人自己陷入心魔中,无法自拔,他也才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其它地方。”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幻心幻境幻花妖 这世上若说了解一个人,脾气性格喜好,或许只是最浅显的层次,而若要精准的抓住一个人的内心,有时哪怕是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也难以做到。 自古以来,最可怕的谋略便是谋心,真正了解她懂她的人,斐珧也都给予了全面的信任,可究竟能有谁抓住了她的内心,且站在了与她相反的位置? 有些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斐珧对梦魔假设道:“说不定是他的幻术太过强大,能逼出人心中不愿接受的事情。” “这对寻常人或许可以,但大人不要忽略了自身实力。” 忽的,梦魔想起了什么,自己又摇摇头否认道:“修炼幻术的人,总会按照自己心中的情节来制造幻境,若陷入幻境的人心思缜密,便可以从中发现破绽。这世上,幻颜花的气息倒可以放大内心的恐惧,幻颜妖便是利用自身气息操控幻术的,若在凡人或者修为薄弱的人身上,幻颜妖的幻术能展现的近乎完美,可幻颜一族是小小花妖,早些年被屠杀殆尽,如今就算是有,也十分弱小,更莫说冲破结界对大人施展幻术。” “幻颜妖?”斐珧目光看向风神飞廖,见他思索一瞬,点了点头。 “仙界有一只被锁了几千年的妖,究竟是什么妖尚不知晓?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晓,但肯定的是,她会幻术,且制造出的幻境,近乎完美。” “未曾见过,如何知道幻术强大?” “老天帝在位时,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也不许众仙靠近或者提及,这便成了仙界的一个禁忌,久而久之被人遗忘,如今的天帝继位之后,对于这件事情没有太过管制,便有好奇的人前去一探究竟,可靠近了那个峡谷,人就会不自觉陷入幻境里,挣脱出来的永世不敢再去,挣脱不出来的,就永远的留在了那里,直至身死那一刹,幻境才会消失。再后来,人们渐渐还是将那里当做了一处禁地,不再有人去了。” 梦魔问道:“大人可曾去过?” 斐珧犹豫一瞬,承认道:“早些年去过。” “以大人的修为和幻术,感觉如何?” “深不可测,难以抵御。” “幻术并无杀伤力,难以抵御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内心。” 风神望着斐珧,叹息一声道:“去了几次,人都傻了。当年中了朝花之毒,无所事事整日游荡,又逢上众叛亲离,不知怎的就去了那有梦峡谷,一次两次,竟还上了瘾不愿回来,若非如此,朝花之毒何至于让你几百年前早早的神思颠倒傻里傻气。” 斐珧脸一黑,瞪了风神一眼,想着还是让他陷在女人堆里好,如若不然,她那些见不得人的老底,统统都被他抖落了出来丢人现眼。 梦魔问斐珧,“大人,想去有梦?” 斐珧点点头,“我隐隐觉得,突然出现的人,会和这所有的事情有着重要的关联,我要弄清楚我们要面对的,真正的敌人是谁。” 梦魔眼眸中透出了一丝向往,“穷尽一生,我的幻术已经到达了瓶颈,若能接触更为高远的东西,那这一行,死了也值得。” “此次召你来,便是要请你一同前往。” 说完这一句,斐珧将目光看向了临消,吩咐道:“你暂时留在这里,北河南江的情况尚不稳定,你好生照顾他们。” 临消张口想要说话,心里知晓斐珧是在担忧他,因为小桃刚刚离开不久,怕他陷在有小桃的幻境里面无法自拔,虽然他也很渴望见到小桃,但是小桃说过,她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可以想念她,但是不能一直陷在悲伤里。 “是。”临消抱拳应下,有些担忧的看着斐珧,叮嘱道:“那,大人多加小心。” “不用担心。”风神飞廖自信洋洋,“我来……” “我和珧儿一同前去。”端坐高位,一直未曾发言的嬴昭衍开了口,阻住了风神的话。 斐珧应道:“我自己可以的,魔界之中还有诸多事情,你……” “无妨。”嬴昭衍望着斐珧,目光柔和,“子凉已经回来了,有乔松和几位长老在,一切安心。” 斐珧知道他是个自有主见的人,便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温暖欣慰。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出发前斐珧还回了一趟朝君台,本想看一看那顽皮的小家伙是否还在,里里外外不见踪影,打听才知道去了水巷之中。 自从斐珧从红枫林重新搬回魔界,带孩子的重任,便由红枫林众多小妖那里,转到了青青身上。 青青一个人应付两个小鬼头,整日里忙里忙外,脾气那样好的一个人,有时还被气得跳脚。 站在小舟上,穿过一道道碧波荡漾的小巷,在蓝芙蓉盛开的娇艳中,斐珧去到了青青的家中。 还未推开院门,便听见两个声音在院子里嘀嘀咕咕。 一个出主意说:“将抓来的两头蛇洗洗放进锅里。” 另一个否认道:“家里从来没有吃过蛇,娘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出主意的那个又道:“没有吃过才要尝一尝。” 另一个接着否认,“平时我娘亲很怕蛇,她一定不喜欢的。” 出主意的继续解释,“你好好看看,这不是平时的那种蛇,平时的那种蛇只有一个头,这一只有两个头,所以和你娘亲害怕的那种不一样。” “小殿下,真的要这样吗?” “嗯。”嬴朗肯定道:“我娘亲说过,敢于尝试没有尝试过的东西,是真正的勇敢。” 斐珧在门外站着已经僵住脚步,细细回想一番,也没有想起她在何时何地,讲说过一句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她曾经说过,道理其实是没有错的,只不过用在吃蛇上面显得有些怪异。 听两个人做了决定,蹑手蹑脚就要起来朝着厨房去,斐珧推开了院门,朝着两个人低声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去?” 两个鬼头一听,赶忙将身体站的笔直,挺着小小的胸膛做出一副听话的模样。嬴朗将手悄悄背到身后,却由于身量太小,蛇身长长的尾巴还拖在外面。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由来孤苦多别离 青青的儿子乔静绷着嘴巴不敢说话,一旁边的嬴朗眼珠子微微转动,笑呵呵道:“娘亲,我们在,在学习。” 斐珧鄙视,“在学习煮蛇吗?” 嬴朗见被戳穿,一张小脸垮了下来,无精打采道:“娘亲,我错了。” 斐珧还未曾表态,在厨房里忙碌的青青听到声音出来,原本以为两个鬼头又在捣蛋,故意板着一张脸,可在看到斐珧之后,顿时笑逐颜开,威严的假象都抛到了脑后。 “大人回来的正好,饭菜就要好了。” 斐珧见青青忙忙碌碌,笑说道:“倒是要找乔松好好讨个说法了,曾经魔君身边优雅贵气的姑娘,嫁了他以后成了个整日操劳的厨娘。” 青青哈哈一笑,与斐珧在一起相处的久了,也变得愈发爽朗起来。 “总觉的一个家过日子,忙忙碌碌挺好的。” “你觉得好便好,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便给你做主。” 青青向前一步,“他不过为人木讷了些,量他也不敢对我不好。大人不要总在外面站着,快些进屋吧。” 斐珧往嬴朗那边站了站,遮住了两头蛇长长的尾巴,应了一声,“好。” 青青目光一晃,看到赢朗手中拿了东西,稍稍侧了侧身子,看了一眼,但见斐珧挡的紧实,便收回目光,问道:“小殿下手里拿着什么?” 斐珧赶紧道:“没什么,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朽木棍而已。” 青青一听,不再在意,忙拉着斐珧朝着房间里去了。 赢朗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家娘亲进门前朝他做出的凶狠表情,便知晓自己的“计划”已经覆灭,没有挨揍便是幸中之幸。 一旁边的乔静依旧满脸认真,寻求意见道:“小殿下,我们还煮不煮?” 赢朗小脸哭丧成了包子,“再煮,就该煮我们两个了。” 乔静听后,背后一僵,神情又变得十分严谨,建议道:“那,那还是不要煮了。” 饭桌上,两个鬼头因被抓住了错处,一直闷头吃饭不敢言语,青青呵呵笑着,满是欣慰。 “你看,往日里吃饭闹腾的紧,今日大人回来,两个孩子都高兴的食欲大增了呢。” 斐珧眼带笑意看着两个人,点头道:“这两个孩子最乖了,从不会想着抓蛇来煮,对不对?” 稍大些的乔静心思直,一听斐珧的话,一张小脸霎时间通红,恨不能将头埋进碗里,赢朗则对此类“变故”淡定许多,点点头应道:“娘亲说的对,我们是不可能煮两头蛇的。” 青青听着,不明所以,“两头蛇?什么两头蛇?” 乔静用手比划着道:“一条有桌子那么长的两头蛇。” 青青往日追随在赢昭衍身边,看似柔弱,胆子却大,只唯独对蛇一类心有恐惧,一听儿子说有蛇,忙朝着脚下看了看,问道:“蛇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乔静刚要说话,忽听得两道咳嗽声起了,斐珧和赢朗做着一样的姿态,朝着他递送了个同样的眼神。 乔静虽然心思耿直,但也看明白了两人的意思,改口道:“就在先生的画册子上。” 青青松了一口气,笑笑道:“吓我一跳,我最害怕那些,当初选在水巷里安家,一来是因为喜欢这里的景色,再一个便是水巷周围都是冷水,蓝芙蓉也有祛蛇的功效,才安心住在这里的。” 斐珧听了,又调侃青青,“依我看,莫说这水巷,就算是你喜欢天边,乔松也会在那里安家的。” 青青脸一红,唤了声“大人”,望着斐珧,语重心长道:“大人也要尽早安定下来,女人有个家,才觉得心里有了归宿。” 说起“家”这个字,斐珧心里忽然有了触动,当年她鼎盛时也好,落魄时也罢,与她有着骨肉血亲的人,那时世上再没有一个,空旷华丽的战神殿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冰冷的住所,她的家早已经随着一场大火,分崩离散,消失了无影无踪。 到后来,她把临消小桃,北河南江他们作为亲人,可她或许生来福薄,留也留不住。 嫁给赢昭衍,让她重新感受到了温暖,虽说废后永不再立,可规矩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她经历过一次失去他后,虽从不信命,可向来孤苦的现实,让她想要有所距离,想要保护他们,所以赢昭衍打算违抗祖制再次娶她时,她选择了果断拒绝,好在赢昭衍对她用心深沉,能看穿她的害怕,并没多次提起,如若不然,她都不知怎样面对。 “若这次从有梦回来,诸多事情清晰之后,说不定也快要安定下来了。” 青青面露心疼,眼眶红了一圈,“大人,还要再战么?” 斐珧点点头,“战!我若不战,便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受伤害。此一战不为盛名,只为安宁。”说着,斐珧拍拍青青的肩,笑说道:“再者说了,你是觉得拿着针线绣那山水图适合我,还是提着刀杀伐一方适合我?” 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大人绣的花,真是难以言语。” “是啊,那时问萍儿好不好看,都要将她问哭了。” 提起萍儿,青青眼睛又红了,带着哭腔点头道:“大人说的也对,不反抗,身边的人就会被伤害,萍儿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勤勤恳恳从未做错什么,那木庸霸占朝君台的时候,却将她一刀杀了,她从没有罪过,何至于死呢。” “是啊。”斐珧感慨道:“她们何其无辜,这世上,都没有道理了么?” 青青擦了一把眼泪,起身为斐珧斟一杯酒道:“奴婢这一杯敬大人,望大人每战平安归来,望魔界早日太平,我们,我们一起安安宁宁的过日子。” 斐珧接过酒,一口饮下。 “是啊,为了我们都好好的,为了像我们一样的人,也都好好的。” “娘亲。”赢朗不知发生了什么,觉察出了几分沉重来,放下筷子看着斐珧道:“娘亲放心,朗儿会好好照顾自己,自立自强。”说着话,小脸上泪水一片,面容却坚定道:“朗儿听娘亲的话,就算娘亲哪一次没有回来,也要,也要好好的吃饭睡觉。”坚强的说完,又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可是我要娘亲回来,要娘亲回来!” 青青在一旁难过的擦着眼泪,“何必教孩子这些呢。” 斐珧眼睛也有些发酸,但到底经历过风风雨雨,垂眸之间,尽量将情绪藏在心里,朝着赢朗警告道:“别以为哭就可以饶过你抓蛇的事情。” “啊?”赢朗的哭声猝不及防戛然而止,满肚子小小心眼儿的人,也不知道此时是应该伤感,还是紧张。 第一百九十七章 峡谷幽幽入有梦 有梦峡谷处在仙界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老天帝在时那里便是禁地,后来又由于种种匪夷所思的经历传闻,前往有梦峡谷的人越来越少,到如今那一带,几乎成了荒废之地。 斐珧一行四人出发,临行时红枫林中传来消息,赤魉已经查探出来,那有梦峡谷因为常年人迹罕至,已经丛生出了许多精怪,要她务必多加小心。 这一点斐珧也曾设想过,因为人们探寻有梦峡谷,几乎只是触及边缘,真正的峡谷里面,已经几千年无人探访,而强大的幻境,无异于给其中滋生出来的精怪一重天然保护,经历千百年的演变,早已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踏云而行,有梦峡谷附近几乎没有设下天兵,落在有梦地界的时候,天色已经近了黄昏,站在山谷之上向下看去,只望见漫漫云霞随着夕阳的落下,由红橙变成了白雾,最后随着夜色将至,凝聚成一团阴云。 踏进峡谷边缘,随着风吹过,似乎有人在耳边悄悄的说话,细细听去,语句断断续续,像是自己的声音。 梦魔此时收了猥琐的神情,谨慎提醒道:“已经开始有幻觉了,大家小心。” 说完这句话,耳边的声音忽然变了样子,成了疏疏的风声。 穿过云雾,落到峡谷之中,祥云散去,踩在脚下的,是几乎不见地皮的厚重杂草。 树木遮天蔽日,林中阴云浓浓,不时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敲打着树叶,像是人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 风神飞寥手中现出一只灯笼来,灯笼里的萤石透着妩媚的桃红色,套在外面的罩子,也描绘着花花朵朵,花哨至极。 同行的几人一时将目光放在了灯笼上,见风神爱惜道:“你们可是占了我的光,这是最爱我的女人送给我的,平日里,我自是舍不得用的。” 斐珧深刻了解这个人渣滥情的本质,随口问道:“这个最爱你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风神飞寥想了想,“或是叫春水,夏荷,秋叶,还是冬雪什么的。” 边往前赶着路,梦魔凑过来鄙夷道:“我的单单,双双,六六,小九,我都记得清楚。” 风神飞寥轻嗤一声,“你这酒色之徒,自是不明白,情到深处方糊涂。” 斐珧白了两人一眼,快步向前,跟上了赢昭衍,还未开口,便听赢昭衍道:“我自是没有那些春夏秋冬三三六六,我只有珧儿一个。” “我又没问你这个。” “就算是没有问,珧儿心里也要知晓。” 斐珧故意问道:“同是男人,你为何没有?” 赢昭衍面色不改,伸出手来为斐珧遮着两旁边探伸出来的枝叶,“心有明月,难容萤辉。” 听得身后噗嗤一声笑了,斐珧回过头,见风神和梦魔两个正长着耳朵偷听,扭回头瞪了一眼,听风神感慨道:“早些年我就劝过你不要太凶悍,温柔些,才能对得起男人一番真心。” “哼。”斐珧鄙夷一声,“老娘现在最是温柔似水,若放在以前,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风神飞寥想想当年场景,缩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脚下道路坎坷,赢昭衍不时拉斐珧一把,靠的近了,凑到斐珧耳边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斐珧伸手拨开草叶子,侧目看了赢昭衍一瞬道:“听他们两个说了一天的话,怎的如今看你,也像个花花公子了呢。” 赢昭衍无语至极,“回头我便将他们打发走好了。” 梦魔耳朵灵光,听到了这句话,哭丧着脸道:“冒这一次险,回去难道不是升官发财么?怎么,怎么还就要打发走了呢。” 风神飞寥不以为意,鄙夷道:“本神才不屑留在这么无情的女人身边。” 说了这句话,风神飞寥忽然停下了脚步,朝着身旁一株一人高的小树道:“美人,夜深人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穿的这样单薄?” 余下三人回过头,见风神正满目深情的,望着一片叶子。 周围雾气浓重了一些,微风轻轻吹过,将树上的叶子,簌簌的吹的飘落了几片,在桃红色萤石的照耀下,像是翩跹而舞的蝴蝶。 斐珧抬头看了看,记得风神飞寥刚刚飞升成仙的时候,遇见她时头顶是一树桃花,他操控着风将桃花瓣吹落下来,落了她满头,花蕊的粉扑到鼻息间,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脑袋中练习的刀法招式乱成了一团。 那一招苦苦思索了好些天,终于有了点儿头绪,竟这样被打断了,斐珧因此气的提着唤鱼刀,追砍了风神几十里。 从那以后,风神这种浪漫手段依旧上演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在她的面前,如今是个例外。 很明显,此时的风神已经陷入了幻境之中,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竟然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那棵小树的树枝上,并探着脑袋,轻轻的吻了吻叶子,而后身体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竟将小树紧紧抱住,呼吸深重,扭着身体蹭了起来。 梦魔嘿嘿一笑,“这实在是一件有伤大雅的事情。”说着话,朝着风神飞寥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抱着小树的风神忽然停下了动作,原本沉迷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吓了一跳,忙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衣衫,大有种被一棵树侵犯的错觉。 斐珧扭回头继续朝着峡谷深处走去,不忘了提醒道:“大家都警惕一些,某一时某一刻神思松动,便容易陷入幻境中。” 风神飞寥扯下衣衫裹在身上,未曾来得及提灯笼,紧赶着步伐,朝着斐珧等人追了过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原本平平无常的一棵小树,忽然动了动身体,在地上化作个衣衫半褪的妖娆女子,脖颈间,还有方才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吻痕。 女子轻轻拢上衣衫,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重复着斐珧刚才说过的话道:“是啊,某一时某一刻,就会陷入幻境,呵呵呵。”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也假 行至一片河滩的沙地上,一行人停下了脚步,梦魔提议在此留宿,因为他已经探测到,越靠近峡谷深处,越有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若他们贸然前去,陌生的地势和夜色,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危险的局面中。 点起一堆篝火,斐珧坐在沙滩上,闭着眼睛养神,忽听得哗哗的水声近了,睁开眼睛发现,清凉的月光不知何时透了下来,面前的篝火静静的燃烧着,而其他的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河水从河床漫了上来,正朝着她的脚边一点点的靠近。 就在即将湿了鞋子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熟悉的声音提醒她道:“大人,要小心。” 这个声音触动了斐珧心底的柔软,斐珧回头望去,看到了月光下,小桃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细细看了一眼,斐珧朝着小桃笑了笑,却回过头,闭上了眼睛。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有梦的强大不同于常人修习的幻术,踏入有梦之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阵微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人拉扯进自己内心的幻境当中,所出现的幻觉,复制的与人记忆中一模一样。 面前的小桃并不是谁假扮的,而是斐珧内心记忆里的小桃,有梦的幻境,将小桃从她的内心召唤了出来。 “大人,不再看小桃一眼么?” 斐珧沉默着,心绪波动,却明白若是应答,只会被幻境拉扯的更深。 “大人,我从未害过人,为什么成了妖,就不能在这世上活了呢?” 小桃呜呜的哭泣起来,一声一声哭进斐珧的心里,激荡着她最柔软的地方。 斐珧知道,虽然小桃去时安详,从不曾说过什么,但是她心里必然是有怨恨和不解的,不解这个世道,不解她已经卑微如此不去伤害任何人,却还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遗憾她追随了临消这么多年无怨无悔,不求功名不求富贵,却不能像个寻常夫妻那样,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大人。”小桃唤一声,拉住了斐珧的手。 入手是冰凉的,像针刺在心里一样。 “大人会留下来陪我的,对不对?大人,你说句话啊。” 斐珧睁开了眼睛,望向小桃,“那临消呢?” 面前的小桃眼神之中满是伤感,“若大人不回去,他一定会来的,就像五百多年前那样,义无反顾。” “我不能。”斐珧轻轻挣开了小桃的手,“若是那样,我才真正对不起小桃。” “大人,我就是小桃啊。” “你不是,最初站在我面前的是我心里的小桃,可眼下你在她身上,掺杂了你自己的想法。” 一滴泪自小桃眼眶滑落,小桃身影虚化一瞬,重新清晰在了面前,带着生前甜甜的笑意,说了临终前痴痴嘱咐的话语。 “大人,你和临消,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就在你们心里,可以想念我,但是不能一直难过,知道吗?” 斐珧泪水落至唇边,应答,“知道。” “大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之后,代我好好照顾临消,他是个死心眼儿的人,若过上百年,有了合适的姑娘,还望,还望大人帮我劝劝他。” 斐珧这次没有说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大人,不要再往前走了,你会留在这里的。” 说罢了这一句话,小桃的身影在斐珧面前慢慢的散了,哗哗响动的河水退了下去,月光依旧铺照在峡谷中,深深浅浅,地上的树隐隐绰绰,只唯独月光下的人,没有影子。 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篝火跳动着一模一样的起伏,梦魔和风神正各在一旁闭着眼睛打起坐来,每个人神情不同,一时间有痛苦,亦有欢愉,醉生梦死,苦苦挣扎。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斐珧回眸看着,赢昭衍依旧守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等待着她从梦中挣脱出来。 这或许只是一个考验,真正的危险,还在峡谷里面。 过了片刻,风神飞寥清醒了过来,目光静静的盯着篝火,没有像往常一样碎嘴,只沉默着,不说一句话语。 四人之中最是擅长幻术的梦魔,反而迟迟未曾清醒过来,篝火燃烧了大半儿,斐珧觉察出不对,刚要强加干涉时,梦魔忽的睁开了眼睛,嘶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风神飞寥忙过去,用灵气为他点住了两处血脉,心绪已经恢复过来,调侃道:“梦到了什么火辣的姑娘,竟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梦魔脸色发白,感慨道:“好生厉害的幻术。” 风神鄙视道:“有多厉害,我们不都挣脱出来了么,我看是你自己内心太过脆弱吧。” 梦魔摇摇头,“我似乎察觉到了,她。” 斐珧目光一紧,“看来,果真还活着。” 风神飞寥忙问道:“长的什么模样,她在什么位置?” 梦魔接着摇头,“未曾看清,也并不知晓,隔了很远的距离,仍旧能感受的出来,很强大,不可思议的强大。” 风神飞寥听罢,也知晓事态严重,收了调侃的姿态,“若还是那个人,那她的年岁,已经近乎几千年了,不可估量。” 斐珧思索一瞬,开口提议道:“前面的路,看来危险重重,若是大家还有放不下的事情,路途就到此为止。” 赢昭衍沉默不语,风神飞寥用棍子拨弄着火堆,嘟囔道:“让我们都回去,我就知道你这婆娘还是会去,本神虽然修为比不过你,却也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你休想诓骗我回去。” 梦魔也未曾起身,“老夫我穷尽一生钻研幻境之术,三百年前到达瓶颈再未突破过,如今能见识一番这世上最为登峰造极的幻术,哪怕死在其中,也是荣幸。” 目光看向赢昭衍,四目相对刹那,斐珧便隐下了要说的话,望着篝火,不再言语了。 黑夜里,溪水潺潺流动,随着风向一起一伏冲刷着沙滩,天空之中阴云慢慢散开,清凉的月光投下光来,将整个峡谷,照成一团虚幻的朦胧画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素手纤纤挽藤萝 清晨,天刚刚亮时,朦胧的雾气在林子里弥漫开来,面前的篝火早已经熄灭,斐珧打坐凝神间,听到风神的呼喊,忙睁开眼睛,朝着呼喊的方向而去。 沿着水流向上,斐珧在一处水潭前见到了面色惊慌的风神飞寥,只见他满身水渍,正跌坐在沙滩上,瞪着眼睛看向水中。 斐珧近到水潭前查探了一番,有一股细微的腥气,近乎与水草融为一体。 “发现什么了?” 风神飞寥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道:“本想起来洗一把脸,水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我的头发,险些将老子拉 进水里。” 梦魔嘿嘿笑道:“是身体馋了,看着那水草也像女人,自己掉水坑里了吧。” 提起之前的尴尬事情,风神飞寥满面怒气,“绝对不是,就是有一双手从水里伸出来。” “你是九天风神,有精怪靠近,难道还察觉不到?” 斐珧从水边站起身来,“确实难以察觉,这里的幻境,对我们的感知有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那些东西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陷在了幻境里,混淆了现实和虚幻。” 说着话,唤鱼刀乍然出现在了斐珧手中,朝着脚边的水草丛中,劈砍过去。 水中似乎发出了一声怪异的惨叫,紧接着溅起了一团水花,一只青绿色的断手带着腥稠的黏液,从水底浮上了水面。 “气息做不得假,大家除了警惕幻境,也要警惕周围的气息,草木风向雨露的变化。” 看到那断手,风神飞寥惊呼道:“就是这个东西,它就藏在水里。” 斐珧收了刀,“它已经逃走了,小心些。” 风神自认博学多才,立在水面看着那青绿色的一截,仍旧疑惑不解,“这是什么东西?我竟从没有见过听过。” 赢昭衍出言解释道:“这是素手萝,多生在水崖相交的地方,根茎扎在水中,沿着崖壁向上攀爬,连接岩壁的藤蔓长的像是一双双人手,因此得了素手萝的名字。这素手萝生长的环境极为刁钻,三界之中已经近乎不见,没想到这有梦峡谷里还有,看样子,且还成了精。” 风神飞寥看着那青青绿绿的手感慨道:“实在是玷污了“素手”两个字。” 正说着话,忽听得哗啦一片水声响起,水中伸出几只手来,拉住梦魔的腿,将他扯进了水中。 梦魔挣扎一番,扯着嗓子求救道:“救,救命,我修为不高,快些,快些救我。” 斐珧纵身向前,见赢昭衍已经快她一步追了上去,怎奈素手藤将梦魔拉扯进了水流较急的地方,眼见着梦魔挣扎几下,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经过这一番挣扎,水面上蒙蒙雾气起的更浓,梦魔的声音也被水声淹没,消失了无影无踪。 几道魔气凝成的箭支快速的射进了水中,但由于摸不透水底情况,赢昭衍怕伤及梦魔,便一直追赶着,没有再放箭。 斐珧踏云而起快速向前,估算着水流和那素手藤的速度,落在了水流下游的位置,唤鱼刀现出一片刀影,直插进了水流当中。 紧接着,那一段河道的水流忽的缓了下来,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冰来,直到封住了一段河道。 水流到了冰前缓和下来,水面上忽然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紧接着梦魔冒出了脑袋,大喊大叫道:“喝饱了喝饱了,不能再喝了!”说罢了,又被大力的拽进了水中。 这一次,赢昭衍只射出了一支箭,魔气森森笼罩河面,以极快的速度没入水底之后,水面忽然掀起了浪花,无数只手痛苦的蜷缩挣扎,露出水面,不住的朝着空中抓挠着。 梦魔在水中起起落落,一开始还能说几句话,到后来嘴巴里咕嘟咕嘟的吐起了水,两只眼睛都翻出白来,斐珧才过去,将他一把提了出来。 那些手挣扎了片刻之后,陆陆续续静止不动了,先是沉入水中,而后水面拱出浪花,一条数丈长的藤蔓带着无数只手浮出水面,再细看,藤蔓上已经隐隐生出了人脸的模样来。 梦魔被提出来扔在了沙地上,咕嘟咕嘟的吐起水来,还不及斐珧出手相助,梦魔已经缓缓的醒转过来,躺在地上,看着已经大亮的天道:“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就险些死在路上,好险好险。”边说着话,嘴巴里还在不断的往外流淌河水,甚至时不时还有一两片水草出来。 风神飞寥凑过来,一报还一报,笑话道:“你是魔界梦魔,有精怪靠近,难道还察觉不到?” 梦魔嘴巴里面吐着水,狡辩道:“老夫一生潜心研究幻术,此长彼落,难免误了修行。” 风神飞寥适时收了笑闹,朝梦魔道:“往后走路时,你离我近些,你破幻术,我斩妖邪,怎么样?” 梦魔还有些不情不愿,“我为什么要挨着你?魔君和斐大人身边,岂不是更为安全。” 说罢了话,梦魔还回头看了看,见他的魔君正贴在斐大人身边,当即便朝着风神道:“你的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 经历了这一番小小的插曲,几人沿着河滩继续向前走着,逐渐靠近了峡谷深处,一路上山精小怪有那么几个,但似乎能察觉到实力的悬殊,未曾上前袭击,只远远的,警惕的观察着,终于在临近中午时,在峡谷深处的位置,发现了悬崖底部的一个山洞。 山洞之外,隐隐能察觉出有一重又一重的禁制,飞鸟走兽到了附近,都会自然而然的绕开此处,去往别的地方。 斐珧站在洞口细细看了片刻,正想着破除禁制的方法,忽然洞口的禁止消失了无影无踪,里面出来一个妖娆的女子,脖子上带着浅浅的红痕,笑盈盈问道:“几位,来找谁?” 看一眼,斐珧确定眼前女子是一只妖,开口应道:“来拜访……”想起此次前来找寻的人,不知姓名不知模样,便只能含蓄道:“来拜访一位前辈。” “你们是来找颜姑姑的吧?” 斐珧也不明白那颜姑姑是何人,但见女子眼眸当中没有杀意,也和气道:“未曾见过,或许是。” 第二百章 往昔岁月隔沧海 斐珧带着警惕跟随女子去往了一个地方,联想起仙界传闻中那被囚禁的大妖,本以为会是处阴气森森的牢狱,却不想是林中一间普通至极的木屋。 木屋前有一棵粗壮的枇杷树,绿叶葱葱之中,果子青青黄黄累累交错,树下坐着一个白发女子,正仰头看着满树的枇杷,静静的出神。 带路的妖娆女子到了近前,出声道:“颜姑姑,找你的人来了。” 白发女子转过头来,脸庞已经苍老的不像样子,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神态之间,空洞的像是一件死物。 “你们是谁?”白发女子忽然开了口,声音苍老遥远。 斐珧向前款款施过一礼,抬起头来,忽然发现白发女子的裙摆之下空空如也,分明没有双腿。 还不及斐珧开口说话,那白发女子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只小凤凰。” “是。” “你们来有梦,做什么?” 斐珧抬眸看看白发女子,那一双苍老的眼眸当中,没有猜度,没有厌恶,亦没有喜悦或者好奇,仿佛只是平平淡淡的,问了那么一句。 “来查证有梦中,是否有人前些日子出现在大明山,利用幻术带走了我的仇人。” “仇,恨,爱,这三种东西,永远都理不清晰。” 斐珧应道:“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我向来爱憎分明。” “呵呵,未必啊。” 话音刚落,木屋的房门被人打开了,出来的人,让斐珧一时变了脸色。 对方看到斐珧,也是一怔,随后迈步过来,到了跟前,眼神之中复杂难辨,唤了声,“阿珧。” “司南栩?”斐珧垂眸一瞬,莫非不知何时,她又陷入了幻境? 回头望向身后的赢昭衍,斐珧见他眼眸当中分明也是错愕,四目相对,里面同样是疑惑不定。 司南栩望着斐珧,沉默一瞬,开口一句话便惊到了斐珧的心,“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我用一条命还给你,也算是有了了结。” 斐珧不曾言语,司南栩接着道:“我当年被嫉妒和利益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做下了那样的错事,本以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到头来却发现,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 后退一步,斐珧道:“你已经死了,魂飞魄散。” “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在意料之外,就像我在这峡谷中几百年,不曾想还能再见到你。” 斐珧抽出刀来,指着司南栩道:“这是幻觉,你在骗我。” “阿珧,幻境,应该是你心里曾经想象的那样。”说着话,司南栩忽然向前,避开了唤鱼刀的刀锋,气息逼近,斐珧只觉得眼前场景开始变的模糊起来,逐渐成了漆黑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所有思绪,在一瞬间被打的纷乱。 倒在地上,再次睁开眼睛,斐珧觉得整个脑袋昏昏沉沉,酒气醺醺。 绿绮推门进来,神色紧张,朝着斐珧道:“珧仙子,不好了,不好了。” 斐珧睁开眼睛,觉得绿绮的脸有些模糊,闭上了再睁开,眼前场景才逐渐清晰起来,脑海里浑浑噩噩,像是做了大梦一场,却未曾记清梦里到底有过什么。 绿绮的话在耳边催的急,斐珧问道:“怎么了?” “斐将军听闻仙子又醉了酒,正气呼呼的往这边赶呢。” 斐珧一听,立马坐起身来,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衫,凑在镜子前看了看,脸颊还带着几分醉酒的红晕,且房间里酒气冲天,心里即刻哀嚎一声,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回过头,斐珧忙问绿绮道:“我大哥呢?快让我大哥来救我。” “大公子已经在拦着了,但是,但是……” 正说着话,听得外面怒气冲冲的声音起了,“臭丫头呢?给我出来!一个姑娘家,成日里喝酒打架,成什么体统!丫头,你给我出来!” 斐珧一听,飞快的冲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感受到大踏步的声音近到耳边,斐珧甚至能听到爹爹愤怒到大喘着气,吓的只能屏着呼吸,蒙着被子不敢说话。 “你给我起来!” 斐珧不敢言语。 “丫头你给我起来!” “爹爹,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哼!整日里打架时壮的跟牛犊子一样,怎么我一来,就不舒服了。” “我头疼。”这句话斐珧说的是实话。 耳边爹爹的话语,更是点破了事实,“我看是喝酒喝的吧,这整个屋子,都像是泡在酒坛子里了。” 斐珧继续狡辩,“我真的只喝了一点。” “不管多少,你给我起来说话。” “我不起来。” “起来!” “我不。” 耳边厚重的步子迈了几下,房中的桌子忽然被拍的震天响,“靴子上的泥还在外面露着,你还不起来!” 斐珧坐起身来看了看,方才躺的太急,未曾将脚上的靴子脱掉。 低着头,斐珧站到爹爹面前,承认错误道:“爹爹,我再也不喝酒了。” 啪的一声,桌子又颤动了几下,“你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都是这么承诺的!” “这次是真的。” 啪的一声,房间的桌子将要散架,“你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也说是真的。” 挣扎狡辩无果,斐珧垂下脑袋,只好认命,“那,爹爹就罚我吧。” “你!”桌子再一次哐哐的响了起来,摇摇晃晃,“不知悔改!” “父亲。”大哥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分明昨日里才见过,可斐珧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恍若隔世。 迈步进来,大哥依旧从容优雅,房间里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他微微簇起眉头,略带责备的看了斐珧一眼,而后朝着爹爹劝道:“父亲,阿珧大了,向来有分寸的。” 爹爹板着脸朝大哥训斥起来,“分寸就是喝的烂醉如此,打起架来揍的别人鼻青脸肿么?” 斐珧一听,嘟囔道:“谁叫我是老战神的孙女,战神的女儿呢,而且那些人,太不经打了。” “你……你……!”一个字卡顿了半天,爹爹仍旧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气的又拍了一次桌子,“写字和……” “我选练功!” “啪”的一声,桌子终于支撑不住,还不及爹爹开口,率先散了架。 第二百零一章 风华青葱正少年 小山坡上绿草如荫,微风习习吹过,带着青草的芬芳。 斐珧已经在山坡上练了三个时辰的刀法,练到胳膊酸痛的时候,想想回去可能要写那几十篇的大字,便又咬咬牙,舞起刀来。 一丛野花从大树后面冒出头来,朝着她挥舞几下,斐珧停下动作,朝着大树的方向,唤了声,“司南。” 司南栩从树后出来,怀里抱着采来的野花,递到斐珧面前,“阿珧,送给你。” 斐珧接过,习惯性的在花丛里面拨弄了几下,看到了油纸包裹的糖酥,脸上带起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去找你时,见了小桃儿,她和我说的。”说罢了,司南栩望着斐珧,劝道:“阿珧,你以后要少喝酒。” 斐珧掏出一颗酥糖放进嘴里,“我自己有分寸的。” “你是个姑娘家,总要多注意些。” 斐珧咬着酥糖,含糊不清道:“姑娘家就不能和男子一样么?男子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我哪一样都不输他们。” “可。”司南栩忽然脸色微微泛起了红,“可你迟早是要嫁人的。” 斐珧疑惑道:“难道嫁了人,就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么?” 司南栩望着斐珧灿若星辰的眸子,伸手将她沾在唇边的一粒糖渣拭去,笑眯眯道:“阿珧嫁给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斐珧心里欢喜,伸手搭上司南栩的肩膀,拍着胸脯道:“我修为刀法比你好,若是我嫁给了你,我就保护你。” 司南栩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点点头,将斐珧拥进怀里,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忽然贴的如此近,斐珧耸着鼻子嗅了几下,将司南栩一把推开,哈哈大笑道:“练功久了,满身是汗,离这么近岂不是不透风了。” 说着话,斐珧将野花放到一旁边,站起身来,手里握着刀,朝着司南栩道:“正好你来了,陪我一同练刀怎么样?” 司南栩望着斐珧,眸色深沉,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的,几十招下去,司南栩就被斐珧打败,跌倒在了地上。斐珧过去伸出一只手,将司南栩拉了起来,鼓励道:“司南,你要加油了。” 司南栩手心存留柔软的触感,迟迟不肯松开,望了斐珧良久,似乎想要将她的笑容永远记在心里。 “阿珧,我们成亲吧。” 这句话在斐珧脑子里简单过了一瞬,刚要十分随意的点头应下,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含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司南栩道:“司南,你说什么?” “我们,成亲吧。” 难得的,斐珧心头涌上了一丝羞怯,一张本就因为练功而发红的脸颊,愈发的灼了起来。 手里握着刀,斐珧不知如何言语,良久才点点头,小声的应了一声,“好。” 司南栩眼眸中荡起笑意,是欣喜,也是释怀,拉起斐珧的手,欢喜的朝着连绵起伏的山坡,大喊一声,“阿珧要嫁给我了!” 斐珧被他的情绪感染的热情,也将一只手挡在唇边,朝着空旷的山坡呼喊:“司南要娶我了!哈哈哈!” 一阵风在山坡上扬了起来,少年拉着少女的手,在没过脚踝的草地上奔跑起来,笑声爽朗,传了很远。 不知为何,斐珧的喜悦仿佛只在山坡上存留了片刻,回到家中之后,一颗心平静的,丝毫不起波澜,甚至司南栩的父亲带着聘礼来提亲,都未曾生出什么激动来。 司南家和斐家世代都是仙界数一数二的家族,同在仙界的少年人中,爹爹也对司南栩另眼相看,在斐珧看来,司南栩虽然对比她的大哥差了一些,但是也比其他人好了许多,斐珧想着,嫁给司南栩,她应该会幸福的。 两家的亲事定了,整个家中都是一片喜气洋洋,云锦娘娘特意送来了裁剪好的嫁衣,上面描绘着华丽喜庆的纹路,依着老规矩,要由她再绣上两针。 虽然绣花的水平不佳,但斐珧也曾被父亲逼迫着学习过,绣出来的东西,且不管旁人怎么看,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成亲的前半个月,她便停了练功,整日躲在房间里面,拿着绣花针一针一针的绣起了嫁衣。 那一段时间,爹爹看她的目光中,又是不舍又是欣慰,有时候还会泪眼婆娑,悄悄的躲起来擦掉眼泪。 嫁衣一针一针的绣出纹路,斐珧的心却随着针线的落下,越发的平静起来,甚至渐渐的,变成了一滩死水。 有时低头久了,恍惚觉得抬起头来,她的身边会是一棵枝叶茂密的琼华玉树,她坐在院子的摇椅上,桌上的茶热了又凉,满心荒芜的落下一针又一针。 斐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假象,分明院子里的琼华玉树才不过胳膊粗细,她此时此刻的心,也该是愉悦欢喜的,不该像错觉中那样,仿佛整个人活着,如同死了。 嫁衣绣好,披在身上的时候,斐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鲜红的衣衫之上,并蒂连枝的花儿,恍惚变成了栩栩如生的朝花,娶她的人正站在八足的小兽之上,红衣翩翩风华绝代,等待着她的到来。 门外礼乐的声音起了,众多仙娥进了她的房间,拥簇着她盖好盖头,出了门外。 锦纱的盖头,将眼前罩上了一层艳红,斐珧一时间,觉得眼睛像是被鲜血迷蒙着。 坐上百鸟儿抬起的大红轿子,绕着九天之上转了几个来回,在众多宾客的欢喜声中,落到了司南家的门前。 此时已经正值傍晚,天边的云霞逐渐被太阳灼的火红一片,仿佛是一簇火苗,逐渐燃成了汹汹的大火。 司南栩伸手,将她从轿子中牵了下来,斐珧隔着盖头远远望着,灼红的云霞镀上了一层血色,让她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阵搐痛。 回首再望,不见爹爹和大哥的身影,斐珧忽然之间觉得,她已经亲人离散,再无依靠。 身边人的面孔都开始变的陌生起来,他们嬉笑打闹,将锣鼓敲的震天,可那欢喜似乎与她无关,她忽然和眼前的世界,分为了两端。 “阿珧。” 察觉了她的失神,身边的司南栩唤了一声,将她的思绪和目光,拉扯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该拜天地了。” 说罢了,司南栩拉起斐珧,朝着门口摆放的火盆迈了过去。 第二百零二章 一缕相思存幻境 斐珧走了几步,停在火盆前,望着一簇簇跳动的火焰,耳边痛苦的嘶吼声,绝望的哭泣声,呼呼的风声,燃烧的火焰,一切嘈杂的声响,纷至沓来。 大火仿佛烧在了她的身上,她疼的瑟瑟发抖,在火焰中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可她又顾不得自己的疼痛,因为她听到了身边亲人的惨叫,听到了大哥和爹爹唤她一声阿珧,要她快跑。 一滴泪水落下了,坠在面前的火盆中,极其细微的,发出了一声响动。 斐珧的一颗心逐渐冷却下来,目光从火盆,落在了司南栩身上,面上带起一丝嘲弄的冷笑。 “你,闹够了吗?” 拉着她的手一僵,司南栩的笑容停在唇边,望着斐珧道:“阿珧,你说什么?” “我想问,被唤鱼刀切断筋脉的感觉,是不是难以忘怀?” 说着话,刀锋凌厉的声音响起,司南栩的胸前逐渐血红一片,将新郎的喜服,沾染的更加妖艳。 司南栩面上没有震惊之色,只望着斐珧,笑的悲伤,“阿珧,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周围欢笑嬉闹的人群,忽然之间消失了,整个世界变得寂静空旷,只剩下了她和司南栩。 一双手伸过来,似乎想要掀起她的盖头,可还未曾触及,司南栩的身体逐渐虚化,消失不见了。 斐珧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那棵琵琶树下,一切还是之前的模样,她手中的唤鱼刀,正抵着司南栩的胸膛。 面前场景让斐珧心里一时间杂乱无章,若方才一场荒唐是幻境,那么眼前的司南栩,莫不是真实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当年分明,将他杀的魂飞魄散了啊。 忽然间,面前的司南栩向前了一步,锋利的唤鱼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司南栩唤一声“阿珧”,眸中包含了千丝万缕的愧疚和爱意,却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随着身形消散,司南栩伸手,递向了斐珧一样东西,斐珧看过之后,心跟着身体颤抖起来,缓缓伸出手去。 一支小巧的白玉短笛,还留有大火烧过的痕迹,当年在山坡上杀了司南栩之后,她回头再去寻找大哥留下来的这唯一的东西,却再也未曾找到,如今,竟出现在这有梦峡谷。 司南栩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坐在树下的白发女子叹息一声,朝着斐珧道:“这是许多年前,一个人送过来的,这白玉笛上有那个人费尽心机,拼凑起来的一丝神识,这一丝神识留在这里,希望有朝一日若能等到他等的那个人,便求我将这丝神识,织入一场幻境里面。” 斐珧握着短笛,从悲伤里挣扎出来,朝那白发女子问道:“这短笛里的神识是司南栩,那送短笛来的人,是不是老司南?” 白发女子摇摇头,仍旧抬眸望着枇杷树,“仙界的小辈们,我自是记不清了。” “那从业火中救走老司南的,和你有些关系,对不对?” 女子沉默不语,仿佛未曾听到斐珧的话,眼神里微弱的一点光亮也逐渐淡了下去,变成了枯死的一片空洞。 之前引路的妖娆女子上前,劝告斐珧道:“颜姑姑能见你们,便只因为那一丝神识,你们要的答案,还是去别处找寻的好,请回吧。” 斐珧朝着女子,忽然一步步逼近,“要我们离开,你可要将风神先交出来。” 女子神色变化一瞬,随即又笑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风神大人,不是站在你身后吗?” 唤鱼刀刀影劈出,原本在她身背后沉默不言的风神飞寥,忽的化作了一团云烟。 妖娆女子的面色变了,脸上不再带有笑意,警惕的朝着斐珧道:“你是怎么识破的?” “他这人最是花心,身上尽是沾染了女子的脂粉味道,有段时间他独爱昙花,身边的那些女子,便个个争抢着往身上熏上昙花的香气,至使到如今几百年里,风神身上都自有一股胭脂和昙花混合的气息,而眼下,他身上没有,你身上却有,所以你必然和风神,有过亲密的交集。而你或是不了解,他这人有了风流事情,最喜欢向人说道,你这样的美人他只字未提,便是有问题。” 妖娆女人看着斐珧,忽的咯咯笑了,“我喜欢那般风流的男人,想独独将他留在这里,却被你发现了,看来,果真是有缘无分了。” 斐珧望着女子,“你们与那救走老司南的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颜姑姑不愿多说,我也不便告诉你。” “好。”斐珧收起了刀,“是我杀了你破开幻境,还是你自行收手?” 女子不再言语,大袖一挥,忽的刮起了狂风,四周围草木小屋都被风吹动,散乱成了一片苍白。 再睁开眼睛,斐珧已经站在悬崖下的山洞之外,洞口的禁制依旧还在,梦魔正凝神化出结界,用幻术抵抗一些小妖的袭击,风神飞寥果然不见了踪影,该是在素手藤出现的时候,就被人用幻觉替换了真人。 赢昭衍正凝神,在禁制前绘出一笔笔繁复的纹路,斐珧过去问道:“怎么样了?” “并不是上古禁制,可解,需要些时间。” 斐珧点点头,在周围加持了一道结界。“你安心破解,我守着。” 赢昭衍手中动作不停,神思却留在斐珧身上些许,“珧儿,你还好吧?” “嗯。” “那短笛上的神识,我感受到了。” 斐珧张开手,见白玉的短笛还在手中,念想起了大哥当年少年君子的风采,忆起了司南栩那满是愧疚的眼神。 “我已经放下了,便能挣脱出来。” “我信你。” “嗯。”斐珧点点头,觉得他的理解,比任何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要贴心温暖。 边说着话,洞口的禁制被解开了一层又一层,里面阴凉的风吹出来,迎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枇杷的味道。 “阿珧。” 踏进洞口之时,忽的有人唤她,声音熟悉亲切。 斐珧回过头,看到来人,心头惊讶,“招慈?” 有些怀疑自己生了幻觉,斐珧将目光看向赢昭衍,见他点点头,斐珧才放下心来,过去朝着招慈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二百零三章 枇杷如盖已千年 招慈依旧是那副瘦弱模样,仿佛经风一吹就要倒下,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子,朝着斐珧笑说道:“这里有许多外面没有的药材,正巧缺了,来采上一些。 “这里幻像重重,你要小心。” “我过得寡淡无味,没有惧怕没有遗憾,这世上什么样的幻境能困住我呢?” 这话不由得引起斐珧一阵怜惜来,也不会说什么花哨的劝慰话语,只得照着当下情况道:“这里危险重重,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招慈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将背上的箩筐正了正,跟着斐珧一起,去往了山洞之中。 山洞入口,初时有些狭窄,往里面走几步,便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山洞里面空空荡荡,只在狭壁上生出一层青苔来,一棵硕大的枇杷树在这不见阳光的地方竟然生的葱葱郁郁,果实累累。 就像是幻境中的那样,枇杷树下坐着个白发的女子,女子没有双腿,整个身体似乎已经与枇杷树连在了一起,细细看去,枇杷树的根部,粗大的锁链已经镶嵌进去,难以分离。 白发女子转过脸来,还是那张苍老的脸,眼神空洞的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斐珧身上,依旧用沧桑的声音,说了一句,“小凤凰。” 梦魔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震惊,看看枇杷树又看了看女子,向前几步匍匐在地上,激动道:“竟是幻颜妖,老夫从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幻颜。” 斐珧看着已经与枇杷树连接在一起的白发女子,惊诧道:“你在这里,已经被关了几千年?” “很久了,久到我也忘了有多少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时间存在。” “前辈……” 斐珧上前一步,刚欲开口说明来意,却听白发女子似是自言自语,打断道:“我记得,我叫颜姑,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他恨我,将我锁在这里,几千年下来,我的身体已经和树木山石连在一起,永远都无法分离。” 联想到过往种种,斐珧试问道:“他,是老天帝?” 颜姑听着斐珧的疑问,咯咯笑了两声,“是啊,他都老了。” 斐珧一直以来便心有疑惑,也忍不住八卦了一次,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老天帝对您如此怨恨。” “他恨我,恨我骗了他,恨我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果然,斐珧稍加猜度,便想着,或许又是一个感情纠葛复杂不已的故事。 “小凤凰,你是他找来,救我出去的吧?” 他?斐珧琢磨不透这个“他”,究竟是何方人物,未曾否认,只避开这个“他”道:“既然你已经和这枇杷树连接为一体,我该如何救你出去呢?” 颜姑俯下身子,摸索着嵌在树干里的铁链道:“这拴住我的锁链,和你的唤鱼刀本是同一种玄铁炼制,这世上只有你的唤鱼刀,可以断开它。” “可斩断了它,你也出不去。” 颜姑苍老的声音哀叹一声,“我只想出有梦峡谷,不计后果。” “你会灰飞烟灭的。” “我已经这样生不如死的活了几千年,或许对比起来,自由的灰飞烟灭反倒好。” 斐珧心中稍作盘算,试问道:“他,如今在哪里?” 颜姑沉默了片刻,才道:“他有他的难处和盘算,他心里过的苦闷,我知道。” “是他前往大明山,救走了老司南?” 颜姑呵呵一笑,苍老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光亮,“小凤凰,你其实,并不知情对不对?” 斐珧未曾表态,算是默认了。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不管遮掩的多么密不透风,终究会有被人知晓的那天,” “前辈,不管你是否告知关于“他”的事情,你我本无冤无仇,我不能让你在我手中灰飞烟灭。” “小凤凰,你果然是一副软心肠。” “我只是不愿迁怒无辜而已。” 颜姑点点头,唇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山洞之中气氛开始沉静起来,背着筐子的招慈忽然开了口,劝斐珧道:“阿珧,你还是斩断铁链放她出去吧,或许你帮她,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斐珧目光望向招慈,开口问了一句,“阿慈,你是路过,还是在这里等我?” 招慈眼神闪躲一瞬,听得斐珧道:“你向来最不擅长说谎。” “阿珧,我……” “早些年里我中了朝花之毒无所事事,整日里听度厄星君讲说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闲话轶事,联想到方才颜姑前辈说起先帝时提及的爱恨,让我忆起了几段悬疑奇诡的传言。 传言说,老天帝如此记恨妖邪,是因为年少时爱慕的女子被妖所杀,所以对妖邪痛恨至极,恨不能斩尽杀绝,也有传言说,老天帝受了蒙骗,发现自己爱慕的女子竟然是妖邪,事实揭穿后一气之下,将那女子锁进了有梦峡谷,所有人不得提及,不得靠近。我猜度,若是传言有半分属实,那么那个被先天帝爱慕且痛恨的女子,应该就是颜姑前辈。” 枇杷树下的颜姑听罢这个故事,睁开眼睛,静静的望着树上的枇杷。 “盘算着有梦峡谷成为禁地的时间,这让我想起了不久之后,仙界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斐珧看向招慈,“仙界的老人或许都知晓,那时老天帝忽然带着一个孩子回了仙界,说是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孩子的母亲是个极不起眼的凡人,老天帝认回了他,将他带到了仙界养育。直到如今,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也没有人知道,老天帝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孩子。” 斐珧继续望着招慈,“阿慈,你向来淡泊,只有关于那个人的时候,会让你乱了方寸。我虽不熟悉药理,但也活了上千年,你竹筐里采的那些药材,外面的名山大川之中多不胜数,为何你偏偏冒着被幻境迷惑的风险,到这有梦里来呢?你本心思细腻,事关与他,才会处处纰漏。” 招慈将背上的筐子摘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心绪不宁时采的药草,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几味,甚至其中还掺杂了几棵毫无用处的杂草。 斐珧再一次问招慈,“掌星官,没有死对不对?” 第二百零四章 一眼深情大错成 面对斐珧突如其来的疑问,招慈未曾否认,叹一口气道:“当他愿意面对你的时候,你们终究会见面的。” “若果真是他,当初在业火之中救走老司南,他分明可以用诸多方法,可偏偏用了幻术,就是想引我来有梦吧!” “是。”招慈眼睛泛起红来,“他等了许多年,当初在仙界,他比你更早的想要让唤鱼刀认主,可他用了诸多方法,终究不得其解,直到那时候小小年纪的你,竟然得到了唤鱼刀的认可,成了唤鱼刀的主人。” 斐珧不愿回想,不肯相信当年那个对她亦师亦友的掌星官,接近她是为了唤鱼刀。 “颜姑前辈,是掌星官的亲生母亲,对不对?” “是。” “可他若想用唤鱼刀救下母亲,当年便可以,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当年你声名大盛,是天帝的心腹之人,天帝对他本就心存芥蒂,他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只能自敛锋芒处处避让,又怎敢奢求让你去相救。况且三界之中处处都在杀妖,他不愿,也不敢如此冒险,后来你中了朝花之毒,功力再难以恢复从前,即使是有唤鱼刀,也未必能斩断锁链,所以五百多年,他又不敢提及。” 斐珧望着已经千年不见天日的颜姑,疑惑道:“如今斩断,不也会灰飞烟灭么?” “这世上做儿女的,总盼着父母能好,能陪在自己身边,他经历良多犹豫挣扎,也明白了母亲的夙愿和痛苦,能放手让最重要的人去接受死亡,是这世上最难做下的决定。” “前辈,前辈。”梦魔向前,匍匐在枇杷树下,朝着颜姑道:“前辈你不能死,你死了,这世上再难见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幻术。” “我本不过是一株普通至极的幻颜草,荒唐的活了几千年,因为我的过错,连累了诸多同族惨遭灭亡,我早应该以死谢罪。” 斐珧仍旧拒绝,“你若是掌星官的母亲,我便更难以下手。” 颜姑听罢,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了。 枇杷树摇摇晃晃动了几下,许多颜色黄亮的枇杷果子离了枝头,扑通扑通掉在地上,稀稀零零的落了一层。 少女娇笑的声音如梦似幻出现在耳边,“阿凤,阿凤,快过来吃枇杷。”伴随着话音,一个赤着脚的少女出现在树下,一张脸庞生的正值芳华,眉目之间纯真生动,依稀可以从中看到几分颜姑年少时的模样。 少女弯腰从地上了捡了几个,吹了吹果子上沾染的土,放在嘴巴里咬了一口,似乎果子的滋味有些不合胃口,便踮着脚,伸手去够树上的枇杷。 山谷之中传来一声高鸣,斐珧身形一怔,见眼前场景中,自天际飞来一只凤凰,落地以后也化作少女模样,朝着摘枇杷的颜姑道:“颜儿,你整日就知道贪吃,你需得勤加修炼,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颜姑将刚刚摘下来的枇杷递给凤凰几颗,笑呵呵道:“没关系啊,我幻颜一族,自身气息所带来的幻境,就可以保护自己。” 凤凰接过枇杷来,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的幻境尚不能自我控制,对你自己,对别人,都是危险的。” “哎呀阿凤。”颜姑撒着娇唤一声,“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修炼的,你今天就放过我好不好?来,吃枇杷,吃枇杷。” 凤凰难以抵抗颜姑的“无赖”,再一次接过一把枇杷,不再提起修炼的事情。 幻境之中时光匆匆,少女颜姑整日贪图玩耍,修为始终荒废,每每遇到危险,勉强靠着幻颜草气息制造出来的幻境逃脱,由于气息难以自控,令人心扰的是靠近她的朋友,也会同样陷入幻境,只除了修为出众的凤凰。 凤凰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颜姑在时光漫漫的日子里,除了在漫山遍野中四处玩耍,便是摘上许多果子,抱在怀里躲在树荫下睡觉。 一日,山间落下个乘风飞来的纤纤美人,美人立在山坡上,无意间靠近了颜姑,便被幻颜的气息,带到了幻境之中。 听到声音,颜姑迷迷糊糊醒来,见那纤纤美人正在幻境中痛苦的挣扎,可越是挣扎,越是深深的陷在其中。 颜姑悄悄的退出了阴凉,试图与美人拉开些距离,好叫那美人清醒过来,可事情突如其来的变化出乎了颜姑的预料,还不及她躲开,那美人已经难以承受痛苦,跌跌撞撞从山崖上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美人死于幻境之中,而她,是制造幻境的罪魁祸首。 忽然之间杀了人,让颜姑心中慌乱不已,可随后从九天之上乘风又来了一人,落在山坡上,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看到了她,问道:“姑娘,可否见到方才来这里的仙子去了哪里?” 颜姑仰头看着,随后而来的这个男子显然修为卓越,幻颜的气息对他并不起作用,而他冷峻严肃的外表,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一阵发紧,他的目光注视着她,让她的脸颊没来由的开始灼红。 一向胆小的颜姑开始六神无主,怕男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会放过她,便胡乱指了个方向道:“好像,好像去那边了。” 男子点点头,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多留,道了声谢,转身朝着她胡乱指的方向去了。 颜姑站在原地,望着男子的背影开始走神,平日里只顾贪玩,此时脑海中空空荡荡,不知如何是好。若男子找一圈,未曾发现那美人,岂不是还要回来找她算账。 心里急急慌慌,颜姑无可奈何之下,想到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她幻化做了那美人的模样,有幻颜草的本能气息,将她与那女子变化的一般无二。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那男子又折返回来,当看到站在树荫下的颜姑时,眼眸中的冷肃缓和几分,近到了与她有些暧昧的距离,问道;“筠平,你方才去哪里了?” “我……”男子站在颜姑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太阳,气息扰乱了她的心神,颜姑浑身紧张,手心攥的生紧,憋了半天,伸出一只手来,将手中的枇杷递给男子,满目歉意道:“我,我去摘枇杷了,给你吃枇杷。”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低头在颜姑额上落下一个吻后,才伸手拿过枇杷,放在了嘴巴里。 “筠平,很甜。” 第二百零五章 云烟散尽到头来 颜姑本想骗过男子一时,然后寻找机会离开,或许是她并不擅长编造借口,或许是她贪恋男子的气息语言乃至蹙眉的神态,内心一番犹豫过后,颜姑以幻化成的美人的样貌,随着男子一起去到了九重天。 九重天上仙人众多关系复杂, 她害怕被戳穿,便每日待在他的住处,等着他回来,听他说话,等待着他在耳边气息呢喃,等待他辗转来回,在她唇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吻。 过了些日子,颜姑意识到已经过了太久的时间,打算着悄悄离开,可这个念头在心中起了,她便觉得空空落落痛苦难言,原来自第一眼,她便爱上了他。 可他在九重天上身份不同,他是即将登基的天帝,是仙界的九五至尊,就算是她没有杀了他最爱的那叫筠平的女子,他也不会娶一棵小小的幻颜草。 犹犹豫豫,是走是留的念头在她心里徘徊良久,一直等到他成为天帝,后宫嫔妃无数,她看着他把原本放在她身上的爱意分到别人身上时,颜姑心里酸涩难过,才决意离开。 还不及她告别,仙界中有人发现了筠平的尸体,揭穿了她假冒的秘密,一纸奏章呈上大殿,他便怒气冲冲到了她的面前,质问一句,是不是她杀了筠平? 颜姑想过否认,可内心良知让她一声声的道歉,解释这整件事情,并非她的本意。她想过这件事情有可能会东窗事发,曾经夜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象着事实摆在他面前的种种场景,仿佛也陷入了一场极为可怕的幻境中。 她的道歉在筠平的死面前显得一文不值,他打了她一个耳光,说她生来卑贱劣性难改,拖到天柱之上一场雷霆之刑,将她打回了原本模样。 颜姑知道,她杀了他曾经最爱的女子,他已经在心里恨透了她。 果然啊,曾经的宠爱和柔情一去不返,他望着她时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夜夜粗暴的对她占有侮辱,耳畔呢喃的一声声“筠平”,比身体上的折磨,更加触痛了她的心。 他恨她,连带着恨这世上所有的灵类,他认为是她与生俱来的杀戮本性,害了他最爱的筠平。 心中有了偏见,往日里有妖灵作乱的事情,便会被放大在眼前。 在他的滔天怒气之下,数十万天兵对各大名山大川开始了围剿,选择臣服的永久归顺仙界,岁岁请安供奉,不愿低头的屠杀殆尽,不留活口。 无数灵族因她丧了性命,她从此罪孽深重,这一辈子都偿还不清,清醒时,梦境中,她睁开抑或闭上眼睛,仿佛眼前都能看到一片血红,鼻息间都是令人窒息的腥浓。 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无数灵族对仙界俯首称臣,无数的妖也因此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凤凰一族为了给妖正名而遭了杀戮,她最好的伙伴阿凤,在她的面前被生生斩断翅膀,掏了心肝。 她的痛苦放大到无以复加,她绝望呐喊,只求死在他的刀下,哪怕是千刀万剐。 可是,一切都不遂她愿,他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却唯独将她留了下来,她一心求死,他却将她用锁链捆绑起来,求死不能。 幻颜草的气息可以将所有的人带入幻境,可唯独她自己,活的无比清醒。 有梦峡谷里面空落落,被他驱逐的没有任何生灵,她被锁在山洞中,静悄悄的,始终都是一个人。 她本以为,会这样在孤单绝望中度过一生时,微微隆起的腹部,让她一时间茫然无措,悲喜交加。 颜姑觉得,他容不下她,必然也容不下她的孩子,他恨极了她,连带着,也恨极了她的孩子。 她不敢言语,哪怕他独自一个人来到有梦峡谷折磨她羞辱她,她也不敢提及,直到他的手抚摸到小腹,察觉到那个幼小生命的存在,僵在了那里。 他允许了那个孩子的存在,为此,她还曾欣喜不已,以为他心里对她,还存留有爱意,可是一朝分娩,她等来的,却是母子分离。 他带走了她的孩子,分离了她的骨肉,他们母子从此一年轮回,只许看上一眼。 一个母亲思念孩子的苦,会比情人相思更为刻骨,他的冷漠他的绝情,他对她从身体到精神的折磨,终于让她一颗心死了彻底。 她一辈子的错,便在于爱错了人,抢夺了别人的东西,爱了那个不属于她的人,所以她的结局,她所造成的后果,都难以估测。 若是时光倒回,重新再来过,颜姑觉得,她会选择留在那棵属于她和凤凰的枇杷树下,是生是死,都由她一个人受过。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假如,时光也不会倒回,她最终被锁在了空荡荡的山洞里,身边唯一的变化,就是她的长发由黑变白,怀里一棵枇杷埋在土里长出秧苗,由小变大。 时光流淌,一过千年,他也由盛年变的苍老,望着她时,眼神回转了些许之前的温柔。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之间存在了比山海时间还宽广的鸿沟,爱恨两个字的转变,谈何容易。 终于啊,他垂垂老矣,来看过她一次后,便再也没有来了。 最后一面时,他唤她一声颜儿,她抬眸看着枇杷,自始至终都没有应答。 第二年,来的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费尽心力想要放她出去,可时间太久,她的身体已经和锁链和这有梦峡谷融为一体,离开,迎接她的将是灰飞烟灭。 孩子不愿她这个母亲死去,春秋秋来,又过了许多年。 许多年后,孩子也尝尽了世间心酸,尝尽了爱恨纠葛,仿佛逐渐的,明白了她心中渴望自由的夙愿。 她想离开这里,回到从前,哪怕身死魂灭,也了无遗憾。 她并非凡人,或许没有来生,若是有,但愿与他再也不要相见,忘的干干净净,两不亏欠。 抬头看看枇杷,接连几颗从树上掉落下来,颜姑将它们捡起来,伸出手,递向了斐珧,声音苍老颤抖,又仿佛回到了少女时的音调,开口轻轻道:“阿凤,过来吃枇杷。” 斐珧过去,伸手接过枇杷,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满是酸苦。 四目相对,颜姑望向斐珧的眼神有些痴痴怔怔,仿佛终其一生编织幻境,终于也为自己编了一个梦。 “好。”斐珧喉中一哽,应下一声,“我带颜儿回家。” 第二百零六章 重逢一面隔经年 树上的枇杷掉落在地上,不再有人拾捡,一阵风起了,翻山越岭出了有梦,逐渐散去,峡谷中叶子簌簌的落了下来,静悄悄的,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云雾渐渐散去,阳光撒照大地,鸟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啼几声,不再绕路飞过。 遥遥山坡上,一道身影静静的立着,细细感受着峡谷中的变化,最后闭上眼睛,趁泪水落下之前转过身去,踏步离开。 斐珧心头久久难以平静,她有过诸多猜疑,却从来不愿去想终有一天,会和曾经最为亲近的人为敌。 行走在峡谷之中,斐珧一直沉默不语,心中反复掂掇,若是再见了掌星官,她该以怎样的面容和心态相对,她是该欣喜他还活着,还是该悲哀他的堕落。 曾经那个和善慈爱的人,竟是挑起诸多血腥事端的幕后黑手,他曾教育她心地仁善,曾经因她救济苍生满面欣慰,她敬他爱他,却不想突然有一天,他变成了他自己说过的,罪恶的那种人。 这个世间果真变化多端,即使她做了充足的准备,也总被事实折腾的措手不及。 赢昭衍拍了拍她的肩,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斐珧朝着嬴昭衍笑笑,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好奇问道:“似乎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陷入幻境。” “嗯。”赢昭衍应了一声,“这世上,怕只有你能将我带入幻境?” “我?我幻术还及不上梦魔,更莫说颜姑了。” “你莫要忘了,幻颜草与朝花相比,总是差了许多的。” 两个人走的靠近了,斐珧嗅着赢昭衍身上淡淡的朝花气息,点头道:“这倒是事实,可为何我能将你拉入幻境呢?” “未曾娶珧儿之前,我总对着你的画像,联想无数次我们在一起的画面,一张画像尚且如此,更莫说珧儿本人了。” 斐珧被耳边甜言蜜语糊了脑子,追问道:“如今人都和你在一起了,岂不是就不想了。” “想。”赢昭衍俯下身子凑到斐珧耳边,“想的更多。” 语调带了些暧昧,斐珧耳根一热,瞪了赢昭衍一眼,“还不够么?” 赢昭衍一双凤眼透出幽怨,“远不够呢。” “你……”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还不及斐珧夫妻二人不可告人的悄悄话说完,远处便有人乍然嚎了这么一嗓子。 斐珧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见风神飞寥自远处跌跌撞撞的跑来,赤着上半身,身上斑斑点点尽是红痕。 近到眼前,斐珧不可置信看了几眼,即使赢昭衍遮住了她的视线,仍旧探着脑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十分难得的,风神飞寥这个纵横情场的老手脸色一红,慌忙间套上衣衫道:“没,没事。” 一旁边梦魔对某些方面研究颇深,不禁感慨道:“我们几个冒着危险去闯山洞,你倒好,这是去野地里做野鸳鸯了。” 风神飞寥一听,气的一甩袖子道:“竟,竟然这世上还有,还有这般不知满足的女子。” 斐珧听出了些苗头,探着脑袋道:“我早些年就劝过你,要你节制,免得未老先衰,以后孩子都不是你的。” 风神一听,即刻乍了刺,“老子身强体壮,分明就是那女人不知情趣,不明白此事应该适可而止方有趣味。” 这世上极难遇到让风神这人渣失了风度的人,斐珧感慨道:“我瞧着那美人与你最是相配,若是将她带回去,你那满屋子的姑娘,都比不上。” “你这婆娘……”风神刚要与斐珧掐架,一句话开了头,目光瞧见赢昭衍,便又将话咽了回去道:“还请魔君,回去好好管教。” 赢昭衍向来事事依着斐珧,但眼下反而意外应道:“会的。” 斐珧不大能啧磨出其中意味,也懒得再去追寻,到了一处视野开阔之地,踏云而起,朝着魔界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听着风神和梦魔两人的吵吵嚷嚷,归去路程倒也快速。回到魔都,斐珧看过朗儿后,第一时间便去到了落霞山上,看望刚刚恢复仙身的北河南江。 当初几位老祖应着承诺为他们恢复了仙身,临消因为修为较好,心中又带着对小桃儿的痴念,恢复的要比北河南江快上一些,如今斐珧盘算着时间,北河南江也应该恢复了一些。 斐珧去到落霞山上,见草屋前两个小伙子正在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哪里还有刚刚恢复时病恹恹的姿态,分明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唤鱼刀召唤出来,未曾出鞘,斐珧飞身到了两人身前,呵呵笑道:“来,老规矩,你们两个一起上。” 北河南江眼眸之中难掩激动,纷纷召出兵器,与斐珧过起招式来,几十个来回下来,北河刚勇的一锤,让斐珧唤鱼刀出了半寸,这一场比试,斐珧判定了北河胜利。 南江并非输在招式上,而是他性格温良,从不忍朝着斐珧拼尽全力。 兄弟两个收了兵器,并肩站着,朝着斐珧行礼,一个个神情激动,唤了声,“大人。” 斐珧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兄弟两个的肩膀,心中感慨万千,“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北河望着斐珧,痛惜道:“大人,我们当年,终究是没能帮到你。” “没关系。”斐珧摇摇头,“我只要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南江的音色始终都是绵软柔和的,带着微笑开口道:“大人,诸多事情,我们这些天里也都听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为大人劫后重生赶到高兴,也为大人找到幸福而高兴。” “嗯。”斐珧应一声,满心喜悦,看着如今精神焕发的兄弟两人,疑惑道:“你们恢复的为何这么快?” 南江话多些,解释道:“除了大人,这还要感谢两位姐姐,一个是桑荼姐姐,一个是招慈仙子。” 桑荼一直在落霞山上照顾兄弟两个,这一点斐珧知道,只是不知招慈,是何时来的。 正巧过来的临消,朝着斐珧道:“大人前脚离开魔界,招慈仙子便来了,匆匆忙忙送来了几副配好的灵药,话都未曾多说上几句便离开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第二百零七章 连合纵横父子兵 招慈的“急事”是什么,斐珧自然了解,她知晓了她前往有梦的消息,匆匆前去,怕她陷入幻境无法自拔,怕她与掌星官争锋相对,两败俱伤。 斐珧细细回想过许多事情,发现其实很多很多次,招慈都是夹在他们之间的,她阻止不了掌星官的所作所为,也不忍看到诸多百姓因此受苦,所以她多年以来游走世间,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救助苍生。 颜姑的锁链解开之后,招慈便带着她离开了,灰飞烟灭之前,走到了什么地方,看到了什么风景,斐珧都不知晓,但肯定无论走到哪里,颜姑的心,都已经回到了从前。 这世上,爱恨感情最是琢磨不得,陷入其中难免愁苦,但好在,总也有令人欣慰的一面。 北河南江时隔几百年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让斐珧心中欣慰非凡,经历种种,发生在两兄弟之间的变化,她也细微的看在了眼里。 哥哥北河的性格直率中多了沉稳,弟弟南江柔和中多了坚强,她身边的人初心由来不变,这是无论相隔多少年,都令她倍感骄傲的事情。 在落霞山上许久时间,兄弟两个都由桑荼照料着,向来比较粘人,总喜欢跟在桑荼身边的是弟弟南江,而北河一直都保持距离,不多亲昵,如今两人眼神之中话语之间,斐珧才琢磨出来,情窦初开四个字,该是放在了北河身上。 见了桑荼嘴巴甜糯话语多多的人,还是弟弟南江,可那一声一句“桑荼姐姐”唤的大大方方,磊落光明,而北河则朝着桑荼看上一眼,说一句话时,分明还别有他想,耳根都泛起红来。 如今斐珧对桑荼有了几分喜欢,虽然桑荼依旧朝她板着一张脸,但是两人之间似乎没了讨厌,也不会再言出咄咄,争锋相对。 聚在一起时,斐珧如似一位老妈妈苦口婆心,向来高傲自满的她,如今见了桑荼,总爱说上一句,“北河是个好男人,虽然话少,但性格极好,人也本分,是个良善的人。” 桑荼不做言语,继续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转过头来,两人又碰了面,斐珧继续说道:“我身边的人向来都有些死心眼儿,尤其是对感情事上深情专一,最是没有花花肠子。” 桑荼看了斐珧一眼,没有说话。 出了门去,两个人又撞在了一起,斐珧刚要开口,却被桑荼抢了先,问斐珧道:“斐大人如今,为何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絮絮叨叨?” 门前几人听了,皆是笑笑,倒是如今无处可去,赖在魔界蹭饭的风神飞寥凑过来道:“你且不知道,她向来婆婆妈妈絮絮叨叨,早些年糊涂的时候,见了人十天里有九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斐珧目光绕过风神,朝着正在炉灶旁烧火的临消道:“我手下从没有这么一号人物,稍后你便将这人赶出去吧,我瞧着不像什么好东西,莫要祸害了落霞山上的那头母羊。” 这一句话惹得众人欢笑,风神飞寥刚要发作,抬眼瞧见一袭白衣翩然而至,便将恶毒的话语咽回腹中,改口道:“魔君来的正好,倒来主持一番公道。” 斐珧自信道:“他这人向来最不公道,你可是找错了人。” 果然,赢昭衍尚未倾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点点头,满目肯定道:“珧儿说的没错。” 风神飞寥虽处于劣势,但腰板挺的笔直,感慨道:“若真是,色令智昏。” 赢昭衍如今心情大好,不与风神斤斤计较,目光望向斐珧,依旧沉溺在美色里,无法自拔。 风神见对方如此无可救药,哀叹一声,再一次感慨道:“还是我的笑笑温柔深情,最懂我心。” “笑笑是哪个?” “昨日才遇见,像是你朝君台的姑娘。” 斐珧目光看向临消,接着吩咐道:“一会将他赶出去吧。” 眼见临消点点头,风声飞寥跳起来朝着斐珧道:“你这婆娘,又要棒打鸳鸯!” “拯救无知少女免于淫贼侵害,也是善事一件。” “你!” “不必夸奖,举手之劳。” “你……”风神咬牙切齿,回转身去到角落里,不住的悄悄骂道:“恶婆娘,恶婆娘……” 斐珧话虽是这么说,其实从未出手干涉过,风神那厮虽然相好众多,但他却从不曾去强迫哪个,只将滥情说成深情,甜言蜜语哄骗了一个又一个。 这世间个人的感情爱恨,斐珧想管的人不多,格外想管的更是少之又少,身边狡猾的一大一小两个,管起来简直让她头疼至极。 大的总爱腻腻歪歪,还不及她心有不满开口说道,便开始幽怨不已,她一时心软稍作退让,他便又会得寸进丈,某些方面强势的不像样子。 小的满腹心眼儿,狡猾多变,乖巧时一副面孔,淘气时便又换了脸,乍一接触像个听话的娃娃,了解后发现堪比精于算计的狐狸。 斐珧管这两个,简直比当年掌管几十万天兵还要为难,无可奈何还得用上兵法战策,时时拉一个,打一个,坚决不能让对方两个合二为一,沆瀣一气。 可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斐珧这样想这样做,余下父子两个,也是这样想,这样做的。 嬴昭衍时时吩咐嬴朗道:“去将你娘亲从营中叫回来,就说你想她了。” 嬴朗装做糊涂,抬眸看着自己的父君,“可是朗儿这会儿不想娘亲。” “两块酥糖。” 嬴朗笑逐颜开,“父君这样一提,朗儿确实有些想念娘亲。” 嬴昭衍点点头,交易达成。 某一日里,嬴朗未曾完成功课,低着头站在自家娘亲面前,斐珧沉着脸,手指轻轻的叩着桌面,由于自身经验充足,知晓嬴朗一定在思索着某种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 长久的沉默之后,嬴朗小声承认错误,再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凤眼里面眼泪汪汪,待嬴昭衍进了门来,心头的石头方才落了地,一副看见救星的模样。 父子两个眼神交流一番,赢昭衍点点头,朝着斐珧道:“听风神说,珧儿幼时和朗儿一样,常常背诵不出文章,不过今日背不过,明日后日,总能背过的,都说儿子随母亲,珧儿也莫要太气了。” 斐珧一听,用手“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风神那厮如今怎么成了个碎嘴婆子,什么都往外说,欠该有人将他的嘴巴缝起来!” 赢朗适时上前乖巧道:“娘亲,今日背诵不过,明日总会的,风神舅舅说朗儿像娘亲,朗儿一定可以的。” 念想起当年学习的事情,斐珧心里多少有些虚亏,点点头道:“对,明日总能背诵过的。” 赢朗眼眸笑成一湾月牙儿,甜甜道:“那娘亲和父君好好说话,朗儿这就回去背诵文章。” 说着话,赢朗利落的跑出了门去,回头看自己的父君一眼,悄悄比了三个指头。 此后三天里,赢朗未曾再缠着斐珧,斐珧找不到小的,却发觉大的时时跟在身边,一双手有意无意的,总是占尽了油水。 第二百零八章 血脉亲情利益分 朝君台上灯火阑珊,斐珧站在房中,正看着桌面上铺展着的地图蹙眉思索,一双手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身,俯着她的背贴上来,带着朝花的气息,唤了一声,“珧儿。” 斐珧动了动,想要甩开黏在身上的某人,可越是挣脱,对方反而抱的越紧,呼吸都要深浓起来。 “哼”的一声,斐珧鄙视道:“我整日里为了魔界忙里忙外,你倒好,果真同个昏君一样了。” 赢昭衍贴在斐珧耳边呵呵笑了,笑意带着几分惑人的鼻音,呢喃道:“色令智昏,你又不是不知道。” 斐珧无语,气的笑出声来,“要昏也是我昏好不好。” “我也最爱看你昏昏沉醉的样子。” “……” 一阵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透过窗子吹进了朝君台,带着一丝红枫叶淡淡的清香。 赢昭衍一伸手,鲜红的叶子落在指间,拿到面前翻过来,上面简单至极,只书写了“北海”二字。 红枫林中消息灵通,眼下北海所能发生的事情,斐珧也能猜得出一二来。 北海一直以来附属于仙界,自那好色的龙老二绑架明月仙子之后,惹得天帝大发雷霆,下令将其关押百年,永世不能成为北海之主。 若依着北海太子宁川的手段,收拾他的两个草包弟弟不在话下,终有一日,北海会完完全全属于他。 可这世上的事情变化多端,他整日醉酒,以荒唐的面貌伪装了许多年,算计出了兄弟的贪婪嫉妒,意料到了父亲的猜忌多疑,却始终不肯相信融在骨肉里的血脉亲情,果真会到了一文不值的地步。 原本他的计划一切都好,等他坐上龙王的宝座,他不会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他会带着整个北海往愈发正轨的道路上走,他会像祖父那样勤政爱民,做一个明君。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仙界插手了北海的事情,他的老龙王父亲,像当年与魔界叛贼勾结一般,与仙界的老司南勾结在了一起。 老司南必然会口头许给老龙王天大的好处,一步一步诱导,并瓦解北海的势力。 与掌控仙界兵事的司南家相比,宁川的力量显得太过微不足道,斐珧曾试图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可宁川总言说,时机还不够,而他也不愿意像他的父亲一样,依附着强权而活,在他心里的北海一直以来,都是独占一方的海洋霸主。 斐珧一行人前去有梦之前,赤魉曾经传信给她说过北海的消息,说是老司南的心腹霸占了北海的权势,太子宁川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自有梦出来之后,斐珧一直在派人找寻宁川的下落,可许久过去,始终都未得其果。 对于找人这件事情,斐珧一直觉得,没有消息未必就是坏消息,没有结果,一切事情都有可能。 还不及赤魉探听出消息,宁川竟出现在了红枫林中,虽满身是伤落魄不已,但好在并无大碍,迟早还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能让红枫林无从探寻,宁川的心思缜密至极。 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斐珧便踏云去往了红枫林中,如今世道纷乱,路上竟还遇见了几个不知死活前来刺杀的,斐珧毫不客气,统统将他们送上了西天。 斐珧原本还担心,受过这一场挫折,宁川会变得一蹶不振颓废不已,可到了红枫林中见到了本人,斐珧才意识到是她多虑了。 细细想一想,他能以醉酒淋漓的姿态在至亲的人面前藏匿了那么多年,便说明他有着超乎常人的隐忍,又怎么会因为一些挫折而颓废不振。 两人见了面,倒是宁川先开了口。 “许久不见,大人愈发光彩照人了。” 恭维的话语斐珧听过无数,此时听来早已无甚感觉,望着宁川道:“你没事吧?” 宁川用袖子遮了遮胳膊上的伤口,应道:“龙入浅滩,被几个虾兵蟹将伤了而已。” “是啊,你的目光,要在整个深海。” “大人。”宁川唤一声,垂下了眸子,“我当初筹谋算计那么许久,还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你不会笑话我吧。” “若你就此一蹶不振怨天尤人,我才会看不起你,笑话你。” 宁川抬眸望着斐珧,““坚强”这个词语,说的轻巧,做起来却难,世上多少堂堂男子汉都难以做到这一点,而大人所经历所承受的,才令人感到叹服。落魄时,绝望时,宁川也总是能想到大人,才咬牙挺过了一次又一次。” “呵呵。”这话说的斐珧听着,还有些难为情。“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不过是在糊里糊涂的活着,慢慢的,一切困境都能走出来了。” 宁川点头认可,起身抱拳,望着斐珧时目光郑重,“此次,多谢收留。” “诸多话说明了反而敞亮,当初你利用我和仙界扳倒龙老二,如今我也有心扩充自己的势力,若你得了北海,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况且,你也是我的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宁川眼眸中带起了一丝温情,“早些年里,听闻大人身边的人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被剔去仙骨,也愿和大人站在一起,原本以为,其中总有些利益牵扯,毕竟就连我身边的亲人,总还在算计着彼此,可如今我似乎能感受的到,大人磊落光明,能让人心里真正生出敬畏感来。” 斐珧哈哈笑了,“是他们人好,不过旁人都说我身边的人,总是死心眼儿呢。” “传言大人择人的眼光极准,如今,宁川有幸。” 向来夸奖身边人的话语,斐珧都欣然接受,此时也朝着宁川承诺道:“若我助你夺回北海,以后也绝不会对北海恶意利用,诸事你我商议合作,北海内务,绝不干涉。” 宁川躬身朝着斐珧行过一礼,“宁川,多谢大人。” 看着面前粗布衣衫,却依旧尊贵俊秀的宁川,斐珧恍然想起了某件事情,于是肃肃嗓子,十分认真的问道:“你觉得,北漠中那老板娘怎么样?” 宁川一听,郑重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莫非要卖身于那女子,才能得到大人相助?” “呃。”斐珧牵线搭桥的经验不足,“那倒不至于,不过你们可以多加了解,对,多了解了解。” 第二百零九章 深谋多虑涂公山 宁川留在红枫林中不过三天,有消息传来,北海之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龙王的位子,易主了。 根据探得的消息,斐珧也猜度的出来,老龙王贪婪狡诈,必然设下诸多条件与老司南的人作为交换,而老司南做事,向来愿意算着自己的本钱来,所以进入北海以后,干脆解决了老龙王,扶持更为好控制的龙老三上位,蛟龙一族对于北海的控制权,从此名存实亡。 昆仑山也好,北海也罢,对方的手已经越伸越远,若斐珧还像温水煮青蛙一般毫无知觉,定然会有一天,对方的矛头会指向红枫林,所以眼下,静观其变,无异于坐以待毙。 脚上趿着一大一小两只鞋的老涂山,是在斐珧和宁川正苦于钻研对策的时候,来到红枫林的。 见了斐珧,那老涂山未曾报道姓名,只笑呵呵道:“斐大人,狗东西可是来投靠你了。” 斐珧一时无语,想起这人,正是当初和周凌追查牡丹花妖的时候,在受害的村子里遇见的傻老汉,当初匆匆一撇,并未给斐珧落下多少映像,只记得这人当年是老司南的走狗,书写的卷宗上面,骂她骂的最是花哨狠毒,之后与老司南生了间隙,被断了仙根扔下了九重天。 算起来,斐珧觉得这人直到现在,留给她最为深刻的回忆,便是他脚上穿着的,那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大一小两只鞋子。 事后赤魉曾经查探过他的身份,知晓他便是老司南身边曾经的智囊之一,涂山公。 斐珧曾经笑问过涂山公,问他和老司南决裂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分赃不匀,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其中总包含了试探之意,当时涂山公只笑了笑,并未说什么,赤魉手中的探子,也未曾探听出真实消息来,既然对方不愿告知,斐珧知道多说无益,并没有咄咄逼问。 不得不说,能在老司南手下混过的人,最是擅长阴谋诡计的,为此那老涂山也是洋洋得意,将自己曾经设下的圈套列举了几例,直听的斐珧黑下了脸,因为那些阴谋中,十之七八,都曾针对于她。譬如批判她某日言行无礼,某日仗势欺人,某事不尊法纪,等等等等。 但也有一点斐珧清楚,便是这老涂山,从没有以莫须有的罪名,拿她身边的人开过刀。 老涂山在红枫林吃了几天闲饭之后,做为交换,出了一条解决北海问题的计策。 斐珧办事干脆利落,本打算带了人马直接前去,多年战斗经验摆在那里,她对胜利颇有把握。涂山公则劝告她不要大动干戈,北海的事情解决起来,并没有那么复杂。因为老司南虽然已经被掌星官救走,保留了一条性命,但至少也受了重伤,如今想必还在灌着药汤子救命,无暇顾及偏远北海的事情,所以占领北海的人,短时间内并无援兵,只需解决了那占领北海的将领,北海的问题,便会暂时得以解决。 这个问题斐珧已经反复来回思索过,老涂山所想到的方面,她也已经考虑过,所以才想着速战速决,尽快的集结军队,拿下北海。 而涂山公则有一计,以最小的伤亡拿下北海。 商议一番过后,斐珧深深的唾弃了一番涂山公阴险狡诈,并且最后决定,就按涂山公的计划行事。 计划中的第一环便是要宁川以声泪俱下落魄至极的言语,往北海之中秘密传了一封书信给龙老三,先是感怀一番血脉亲情,最后让宁川说明,他手中有其祖父做龙王时,藏下的一批宝藏的线索,为表真实,送信时还附带了金叶子若干,勾起龙老三对金钱的贪婪和渴望,好出北海与他这个兄长碰头。 有宝藏这件事情,莫说那龙老三会相信,一同编造这个故事的斐珧都有些信了。因为宁川的祖父在位为龙王时,北海一派繁荣兴盛,北海百姓安居富足,这样一种情况下,在宁川的父亲继位后,却发现北海水晶宫里所存放的宝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充盈。 贪婪的人总会以自己的行为方式去衡量旁人,老龙王和那龙老三想必在心里,一直都不相信北海兴盛一时,水晶宫的财宝,不会只有那么些许,所以眼下编造的这个谎言,正在龙老三的心坎儿上。 这封书信送出去后,宁川放下笔却是沉默了许久,祖父的心血和努力,他一只看在眼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一句话,他的祖父一生所做,从无偏颇。当年北海繁荣兴盛,看的是百姓富足,而不是看高位者收敛了多少钱财。 宁川的父亲和弟弟穷极一生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宁川正真明白了,才去抢夺那一把权利的交椅,并想像祖父曾经教导过他的那样,好好做一个北海的王。 果不其然,一封信送出去后,愚蠢的龙老三果然上当,悄悄避开了所有的眼线,出了北海与宁川接头。 为防其中有诈,斐珧亲自跟随者,保护宁川安危。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来,斐珧站在一人高的树枝桠上,朝着树下面容凝重的宁川道:“也不知北海的利息,高不高。” 宁川被这忽然的一句话,说的心底满是疑问,蹙眉道:“大人何意?” 斐珧叹息一声,伸手将飘到额前的一缕头发拨至耳后,笑说道:“我那金叶子数目可不少,太子殿下不会是忘了吧。” 宁川想起那附赠给龙老三的金叶子,觉得一阵尴尬且无语,“若夺回北海,自然是要还你的。” “钱多了也是困扰。”斐珧感慨一声,“近些年里借出去的太多,总记不清是张三还是李四,却没一个有良心的,记得还我。” 宁川抬眸看看树上的斐珧,“或许是欠下的太过深浓,无力偿还吧。” “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斐珧望着远处的海面,从树上跃了下来,“你欠下的这笔钱,可是要等以后连本带利一起还的。” 宁川点点头,“我有信心,会重新夺回北海的,大人不必记挂。” “嗯。”斐珧应一声,“那便好。” 第二百一十章 舍命求财另相看 站在北海之畔连绵的山脉上,遥遥望着远处宽广无垠的大海,听着浪潮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斐珧和宁川静静的站在山坡上等待着。 过了片刻,水面上冒出了一个黑点,那黑点又变成了圆滚滚的一个人,靠近了,圆滚滚的人,骑着一只瘦弱的驴子,驴子被背上的人压的脚步有些虚晃,却不敢发出声音,悄悄地朝着这边走过来。 到了面前,龙老三看见宁川,破天荒的开口叫了一声大哥,紧接着即刻切入主题道:“大哥,祖父的财宝藏在哪里?快告诉我。” 宁川看着眼前自己的亲弟弟,相处几百年,对方的品性也早已经了解深刻,如今父亲被那些人迫害致死,北海危在旦夕,他却满心思放在金银珠宝上面,实在是令人气恼。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宁川知道许多道理多说无益,压下心头的怒气和失望道:“若你将北海那些人赶出去,我便将祖父的财宝告知你。” 龙老三不可置信道:“大哥,你怎的如此愚昧?那些人可是给了我们不少好处。” “好处?”宁川冷笑一声,“好处便是杀了我们的父王么!” 老龙王一死,龙老三必然成了受益最多的人,他自然而然也将这当做是一个“好处”,因为只有坐上了北海最高的位置,他才可以从四处搜罗更多的钱财,好用来满足内心对金钱的渴望。 龙老三见宁川执迷不悟,也拉下了脸来,恼怒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想独吞祖父留下的宝藏!” 宁川将目光挪至别处,不愿再看自己这愚蠢至极的弟弟,“你若与我合作,我便将所有的宝藏都给你。” “我又不是傻子,你休要骗我。”龙老三对宁川的话产生了怀疑。 “自然有条件。” 龙老三想了想,拿出一副生意人的姿态来,“你说说看。” “我要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北海。” “你!”龙老三缩着脖子,警惕的看了看周围,“你好大的胆子,要与仙界作对,不要命了吗?” 宁川眸中怒气冲天,“父王从未与仙界作对,如今父王可还有命在!” “这……”龙老三一时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才嘟囔道:“你自寻死路可以,别拉上我。” 宁川深呼一口气,百年来的相处,知晓有些东西改变不了,多说无益,只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倚着树的斐珧听着兄弟两人的对话,知晓“利诱”的过程已经走完了,接下来该轮到她最为擅长的“威逼”了。 不多说一句废话,拔出刀来架在了龙老三的脖子上,斐珧面露杀气问道:“听闻,仙界给了你不少银子?” 龙老三被脖颈间突如其来的灼热吓的浑身一颤,肥胖的脑袋上汗水混杂着肥油流淌下来,咽了口唾沫道:“其实也,也没有多少。” 斐珧又问道:“你说,如今我若是杀了你,你攒下的那许多钱,会归了谁?” 爱财如命的龙老三一直以来满心思考的事情,便只是如何赚银子,斐珧问的这个问题暂且没有考虑过,如今联合北海实际情况细细一想,惊讶道:“会,会落在仙界那帮人的手中。” 斐珧点点头,对龙老三的想法表示了赞同,“你说,仙界的人给你送银子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利用你控制了北海,铲除所有阻碍之后,再将你杀了,到时候不仅送出去的银子可以收回来,连你的,都成了他们的。” 龙老三面色彻底阴沉下来,额上冷汗直流,明显经斐珧一提点,也联想到了事情最坏的那一点,尽管如此,嘴巴上却说服自己道:“难,难道就他们就不讲道义了么?” 这话说的斐珧一阵冷笑,用刀背拍了拍龙老三的脸道:“这话说的,像是你什么时候讲过道义一样。” “那,那我该怎么办?” 斐珧试探道:“要不,你就干脆放弃了你的荣华富贵,将积攒了几百年的财产和整个北海拱手让人,做个普通人,身无分文,从此颠沛流离。” “不行!”龙老三想想自己精打细算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产,痛哭道:“那是我半辈子的心血,绝对不能就这样轻言放弃,你们这些不爱财的人,永远都不懂一个热爱金银的人的心声,在我心里,那些比我的命还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斐珧握着刀,听着龙老三的话,第一次听人将不爱钱财,说的这么罪孽深重。 于是乎,经过一番商议,斐珧和宁川站在山坡上,目送龙老三为了他那些金银,大义凛然不惧生死,朝着北海中返了回去。 这番气度,有些出乎了宁川对自己这位弟弟的认知,不由得摇摇头,感慨世事难以琢磨。 斐珧身为局外人,则看的通透一些,点头道:“当初你那二弟冒着惹怒天帝的危险,也要带走明月仙子,如今你的三弟为了钱财不计生死勇往直前,看来北海之中,都是性情中人啊。” 宁川摇摇头,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不得不说,善于精打细算的龙老三,筹谋起事情来,也一如他的算盘盘算的那样精确无误,一连几天下来,暗地里悄悄动作,安插了不少红枫林中的人在其中。 斐珧所挑拣的,都是修为卓越的高手,只等寻个机会,一击斩杀那仙界的头领。 机会很快就到了,一日夜里,得了消息说水晶宫中防守松懈,悄悄派进去的人,已经在龙老三的安排之下,离那主将越来越近,动手的时机到了。 为了安全起见,斐珧带了一队兵将潜伏在北海之畔,夜深人静时,看到夜空之中一簇蓝色的烟花四散绽开,估算着或许里面的人已经得手。 手下的人建议此时冲进去控制局面,斐珧却仍旧按兵不动,静静的注视着海面。 烟花比她预想的时间早了近一个时辰,北海之中无论是好是坏,应该有变故发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北海之畔千钧战 夜色里,稍稍等候了那么片刻,就在斐珧也以为自己多虑,准备行动的时候,北海的海面上忽然有了动静。 有一个身影突然冒了出来,朝着他们前来,边跑边挥舞着胳膊,近到跟前,斐珧看出是红枫林中那体型肥胖的鲛人。 “事情有变。”夜风里,鲛人压低了声音。 斐珧不语,等着那人将话说完,却见他由于太过肥胖,扶着树干喘起了大气。 就在斐珧等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那鲛人才说了话,“杀错人了。” “?” “有一个小妖悄悄潜进主将的房间,见到床上躺着人,便动手杀了,事后才发现,躺着的人并非是那主将,而是,而是……” 说着话,那鲛人又开始喘起了大气。 斐珧呵斥道:“提前没有告诉过你们吗,稍有错漏便会铸成大错,只知晓去那主将的床榻上杀人,就算是看不清正脸,分不出男人女人吗!” 那鲛人满脸苦相,“可,可睡在主将床榻上的人,不是个女人。” “嗯?” “当时那刺杀的小妖定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床榻之处私密至极,除了本人,怕是只有耳鬓厮磨的人才能接触,所以那小妖依稀看清主将的床榻上是个男人之后,认定是那主将,便动了手。” 斐珧脑子一时顿住,“那老司南的手下,心胸都这么温和宽广了么?允许小兵占用自己的床榻。” 鲛人摇摇头,肥胖的脸上满是通红。 宁川与斐珧对视一眼,也是满脸疑惑,一旁边跟随而来的赤魉出言,低低道:“那主将,好男风。” 鲛人看看斐珧,觉得男女有别,一脸尴尬。 斐珧则面色凝重,蹙眉思索起来,“龙宫之中,情况怎么样?” “只那刺杀的小妖被抓住了,审讯之时自杀而死,但那主将已经命人在北海之中大肆搜查,我们的人怕是藏不了太久。 我本就属于海中一族,身上气息与北海接近,所以才能悄悄跑了出来报信。” 斐珧抬眸看看清亮的夜空,才明白了方才的一簇烟花,定然是那主将从小妖身上搜查出来,万事准备齐全之后,引他们前去北海之中一网打尽的。 远远望着逐渐涌起浪潮的海面,斐珧知晓那些潜伏在北海之中的人必然躲藏不了太久,若她不及时出手,那些人迟早会被搜查出来。 举起刀来,斐珧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号角手早已经做好准备,披着明亮的月光,朝着大海的方向,吹响了音色洪亮的号角。 此次斐珧所带的人数并不多,若是乍然硬碰硬,胜算并不太大,之所以如此声势浩大,是因为可以令那主将分神,让潜伏在北海之中的人,趁乱撤出。 为了迷惑敌人,号角声吹的震天响,斐珧留了一部分人隐藏在山坡之中,大踏脚步摇动树木,乍一看去,仿佛隐藏了无数兵将,而她自己则带着一些人提刀候在北海的沙滩上,等待着那老司南的心腹主将出海应战。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北海之中乌泱泱出现了一帮身穿铠甲的士兵,为首的人手持兵器,踏云站在北海之上,待看清斐珧之后,面色有些变化,咬牙道:“是你!” 斐珧看向那主将,中年不过的模样,身材高大,生的倒还方正,眼角直到鬓角处留有一道疤痕,给他带了几分邪气。看了一眼,斐珧开口第一句话便要将人气死,“你是哪个?” 对方一张脸在月光下,犹似头顶的夜空一般黑了下来,咬牙道:“我是司南大将军部下将领千钧,曾经与你交战多次!” 斐珧细细回想了想,第二句话说的诚心诚意,“好像有点映像了,你和那老司南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领兵的千钧眸中透出一丝阴冷,“你嚣张的太久了,这战神的位子,迟早要换人来坐了。” “呵呵。”斐珧杀意大起,“仙界的武将,哪个不曾有你这般的幻想,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战神的位子,要能者居之天帝亲封,老司南肖想了一辈子都得不到,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比司南将军和你,更强的人。” “嚣张的话,谁都会说,但在我面前说过的,活着的人不多了。” 千钧用兵刃指向斐珧道:“那便大战一场吧。” 斐珧冷笑一声,眼神中透出几分轻蔑来,还未应答,一旁边的宁川站出来道:“我来战你!” 说着话,周遭气息波动,一股强大的力量卷杂起海浪,朝着千钧拍了过去。 千钧迎面而上,伴随着浪潮与宁川对接几招,强悍的力量将整个沙滩震的颤动了几分。 斐珧抬眸看着,眸色愈发凝重起来,在猛烈的攻势之下,宁川逐渐显露出败迹,不得不退回了海滩上。 千钧见得了胜利,狂妄道:“看来北海,也不尽然都是些没用的废物,这条龙倒还凑合。” 唤鱼刀出现在手中,斐珧刚欲上前,却听一直沉默着的赤魉提醒道:“他最善用暗器,大人小心。” 斐珧回眸看了赤魉一眼,见他神色有几分不好,一直低头站在人后,若非她要动手,怕是还不肯站出来。 正疑惑着,却听那千钧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伴随着笑声,斐珧在赤魉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恐。 “我良久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却原来,有美人在这里。” 赤魉身体有些僵住,抬头看向千钧,飞扬的眼眸之中布满杀意,“我迟早,要将你千刀万剐。” “莫要这么无情,当年,你可是拿了银子的。” 赤魉听罢了,一双眼睛通红,几片枫叶如同削肉切骨的刀子,朝着千钧的方向飞射而去。 千钧伸手接过一片枫叶,余力将他的虎口震破,流下一缕血痕,可捻着枫叶的动作,却犹如折了一朵鲜花,递至鼻尖轻嗅了几下,而后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 “美人的滋味如何销魂,我依旧记在心里。” “我要杀了你!”赤魉大喊一声,表现出了斐珧从未见过的失态,握着拳头就要上前。 “哈哈哈!当年承欢之后,你也是这么说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回首往事再相忆 听着两人言语之间,斐珧联想到赤魉曾经经历过的种种,不难从中猜度出一些事情来。 若是神思清明,以赤魉如今的实力,未必会败给千钧,可他如今的状态,难免让斐珧有些心忧。 一把拉住了赤魉,斐珧用手紧紧握着的他的手臂,吩咐道:“你就站在这里,老娘去给你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听到斐珧的声音,赤魉稍稍恢复了些许平静,眼眸中有些绝望,看着斐珧,挣脱开她的手掌,无助道:“我会脏了你,会脏了你。” “脏的是他们,不是你!” 斐珧看着眼前如受惊的孩子一般慌张绝望的赤魉,心头怒气大起,踏云而起朝着千钧横刀劈过,刀风所及之处,震起波浪汹涌,咸涩的海水扬到空中,化作大颗大颗的水滴,哗哗的不断落下,水雾迷蒙中,斐珧与那千钧刀刃相撞对接几招,招式凌厉,直将他逼的连连后退。 千钧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躲闪之时,朝着大军的阵营退去,暂时保住了性命。 望着踏在浪端的斐珧,感受到附近山坡之上士兵嘈杂的声音,千钧意识到贸然应战胜算不大,便命人往北海之中撤离。 踏进北海时,千钧回眸,遥遥看了一眼岸上静立的赤魉,经久不见,少年已经褪去了以往的青涩,海风将他一身墨色的衣衫吹的翻飞,暗红的衣带,犹如当年染在他身上的一缕缕红痕。 此时的赤魉,心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在红枫林中经历良多,这世上最为肮脏的事情他都见过,渐渐远离的那个人并非让他感到害怕,而是掀起了他心里最不愿回忆的那一页,让他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肮脏的难以形容。 斐珧看赤魉的眼神一如从前,并无半分改变,照旧安排了他一些事情,好让他分一分心神。 如今这一变化,让涂山公刺杀千钧的计划破灭,一行人同样收了阵脚,暂时退回了红枫林中。 忙乱几天过后,斐珧身边不见了赤魉的身影,找到他的时候,赤魉正坐在山坡的枫树上喝酒,树下的坛子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已经散乱了一片。 月光依旧静谧如往,斐珧抬眸看着,朝着树上的赤魉道:“有好酒,不知道叫上我。” 赤魉仰头望着月光,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再张开了,手心依旧空空如也,一片寂凉。 “我那天的反应,是不是让主子想起了初次见面时,跪在那些人面前摇尾乞怜的模样?” “我那时被人耍骗了一百两黄金,看来你也还记得。” “其实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都未曾忘记。” “人都有走过的路,怎么会忘记呢。” 赤魉低下头看看树下的斐珧,“主子,要喝酒吗?” “要,我偏爱好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嫌弃我脏么?” “我已经说过,其实人云亦云什么的,向来听不得,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便是活在别人的话语里,成为别人所说的样子,你并不是个容易被别人左右的人,自始至终真正放不下的,其实是你自己。” 赤魉没有说话,手中拎着一壶酒,闻着随风吹起的酒香,和树上微微颤动的叶子,静静的听着。 斐珧一跃上了树,也坐在粗壮的树干上,垂眸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碎裂无章,低声道:“早些年里,我的身边都是无尽的吹捧和赞美,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心思坚定,并不为那些华丽的言语和人们所给的虚荣打动,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强大,已经看透繁华,对这世间事大彻大悟,可慢慢的,这些夸赞和吹捧都变成了指责和咒骂,那些年里,我仿佛听完了这世上最为恶毒诅咒,最为刺耳的谩骂,我发现其实我的心里,难以接受这种落差,不因为那些人的某句话语,而是在反复质疑,我曾经出生入死,曾经伤痕累累付出心血,所得到的这些,真的值得吗?” 空气静了一瞬,斐珧言语平静,肯定道:“是值得的,在我心里,有祖父父亲和兄长,还有那些善良的人,所留在我心里的道义,纵然这世间浑浊成了这样,但我相信,对的感情对的事情,总是一直有的,我抓住了它们,便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说着话,斐珧笑了笑,打开一坛未开封的酒,仰头喝了几口,言语轻松道:“三界之中,向来那些见不得光的消息你最是灵通,可以在九天之上打听打听,有关于我的风言风语里,风骚浪荡的鲜艳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据说凡是九天之上品性不好的男仙官,都和我有过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 赤魉同样饮下一大口酒,“那些总是谣传,主子心胸宽广,所以能置身之外,当做个故事听听,而我却不一样啊,那些恶心的事情,是我真正经历过的,刻在了骨子里,终身难以忘怀。有时夜里想到了,梦到了,便忍不住起身将自己洗过一遍又一遍,可是脏在了心里,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若时光倒回呢?或许如今你只看到了你心里所芥蒂的东西,忘了当年你最迫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赤魉已经带了几分醉意,只觉得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身子一坠,落到了地上。 周遭的场景忽然变了,红枫林里来来回回劳作的妖目光呆滞面黄肌瘦,那些强势霸道的正欺压弱小,有的角落里正上演生死摧残,有的草屋中则是奢靡无度,笑闹起伏。 周围的妖,有的是他熟悉的脸庞,有的已经死去良久,在记忆里淡去,变的十分陌生,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出现在了赤魉的面前,一如当年。 “这是幻境。”斐珧的声音穿透眼前景象,在他心里道:“这是在你心里制造的幻境。我虽不及梦魔更不及颜姑,但是引你入幻,绰绰有余。” 自夸了两句,斐珧切入正题道:“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若有些事情想不通透,不如鼓起勇气回过头再看一眼,看再有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那样去做。”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世事颠倒难难难 时光陡然改变,回到了从前。 在红枫林中艰苦生活了几百年的赤魉,已经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朦胧的记忆里似乎只记得偶尔有鸟语花香,偶尔又会有挥舞的大刀,飞溅的血迹。 整日里过的躲躲闪闪惶恐不安,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带着他长途跋涉,进到了牢狱一般的红枫林中,试图讨个生存。 赤魉还记得那日的夕阳娇艳似火,母亲哀求着让看守红枫林的老者收留他们,那体型怪异的老者给了他们两只虫子,要他们种在身体里,便可以进到红枫林中。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痛苦,赤魉满心欢喜,以为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好地方,一个没有人嫌弃他们是妖,可以安安静静过日子的地方。 刚到红枫林的那几天,赤魉每天都会被分到一些食物,他高兴的同母亲诉说着红枫林里的好,可母亲却总沉默着,摸摸他的头,不说一句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好奇心渐渐的淡了,红枫林真正的面目开始暴露在赤魉面前。 这里大多数的妖都要起早贪黑辛苦劳作,所要干的活越来越多,分给他们的食物却时多时少,毫无规律。 而那些从不干活儿的妖,却向来酒足饭饱,朝着他们这些弱小的颐指气使,打骂侮辱。 赤魉觉得这并不公平,他问母亲,母亲只是害怕的捂住了他的嘴巴,摇摇头,不许他再说话。 后来他慢慢得知,进了红枫林,便永世不能再出去,他这一生,都被困在了这里。 赤魉一开始并不相信,红枫林虽然大了些,但总不至于每个路口都有人把守,总会有妖找准时机逃窜出去,可当他看到一只妖踏出红枫林后,瞬间灰飞烟灭的那天,才发现了这个事实的可怕。 三界之中,妖立足不稳,无数被抓住未被处死的,都被关押在了红枫林中,一些像他一样弱小的,走投无路的,也都来到了红枫林中。 红枫林里的妖越来越多,一个都是妖的世界,也未必会变得齐心协力。 自古以来,贪婪,欲望,一直都弥漫在这世间,诸多妖本性嗜好杀戮,这丑恶的一面在狭隘的红枫林中,也愈发展现了出来。 身边许多像他一样弱小的被奴役着干活,有的扛不住每日的艰辛被活活累死,有的或是因为一件事情,一句话,一个眼神,得罪了高高在上的那些妖,而被殴打侮辱致死。 赤魉和母亲每天都活的小心翼翼,不敢显示出自己的心事和表情,不敢多说一句话语,死亡的恐惧时时笼罩着他们,难以散去。 就在这样困苦的环境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了一年又一年,赤魉从幼童到少年,心里唯一感到温暖的,便是母亲对他的最为亲切和无私的爱。 母亲的形象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光辉伟大的,仿佛母亲就是他生活中的一座靠山,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即使红枫林里日子过得艰辛而漫长,赤魉相信 只要有母亲在,他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这个愿望哪怕是放在凡世间,也是最为普通不过的,可老天爷掐断了赤魉所有的期望,他亲眼见到母亲受辱时的卑微模样,心里的那座高山轰然倒塌,只剩下了无尽的心痛和怜惜。 少年的他在这从不避讳肮脏的红枫林中,已经懂得了很多事情,原来母亲的坚强从来都是假象,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身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无能的像是一个白痴。 赤链蛇一族生来妖娆,母亲虽然被生活折磨的面容显老,但赤链蛇本身的魅惑,还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那些肮脏的妖将他的母亲拖到了草屋之中,他们一个一个带着龌龊的神情进去,带着贪婪的笑容出来,随着他们哈哈大笑的,是他的母亲无助而绝望的哭声。 赤魉冲过去,想要从那些人手中救回他的母亲,可最终除了遭受一顿毒打,还换回了母亲卑微至极,更加残虐的侮辱。 他们苟且之时,逼迫母亲说出这世上最低贱最无耻的话,他们听后哈哈大笑,骂出恶毒的话语,巴掌落在母亲身上,似乎享受到了“伸张正义”的痛快。 已经挨过无数次打,失败过无数次的赤魉,知晓他的实力难以与他们抗衡,可他的母亲还在他们手上,他别无他法,只能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求他们放了他的母亲。 那些人厌了倦了,便应下了赤魉的请求,条件却是要他拿钱来换。 这世上的道理去了哪里?赤魉来不及去想,他只知道他和他的母亲来到红枫林中,整日辛苦劳作,却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下去,如今他要和他的亲生母亲在一起,却还要向那些人缴纳钱财。 心中感到不公,可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那样去做。 红枫林中其实并不匮乏金钱,只是几乎所有的金钱都攥在了那些大妖的手中,他要凑齐赎一个人的银子,何其艰难。 他向身边所有能听他说一句话的人去借了,可那些人日子过的与他相差无几,哪怕凑上百年十年,也凑不出赎母亲的钱。 少年的赤魉开始夜夜难眠,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解了眼下的难。 拖延了几天,他的钱还遥遥无期,母亲却已经被那些人折磨的奄奄一息,赤魉慌了心神,四处打听着可以得到钱的任何方式。 杀人夺财,在红枫林中是行的开的,可他修为薄弱,有钱的大多实力强悍,他又怎么能抢夺的过。 满心都是惆怅的时候,赤魉得到了好心人的指点,他们说伺候红枫林中往来的客人,便可以得到相应的赏钱。 赤魉争破了头颅,赢得了这一份工作,开始细心的侍奉每一个留宿的客人,为他们浣衣叠被,洗脚提鞋,所积攒的银钱也开始慢慢的多了起来。 若是不出什么意外,再过些日子,他便可以攒够钱去赎他的母亲,可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估测,老天爷对他恶意相待,他的母亲在身心两重夹击之下,已然坚持不下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身陷污浊心不甘 活过一生,感情永远都是最难以割舍的东西,他如今已经不求其它,只想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 他再一次跪在那些妖的面前哀求,可他越是悲伤可怜,那些妖便越欢快,确认了他一定会将钱交到他们面前。 出于“慈悲”心肠,那些妖为他介绍了红枫林中打赏最高的金主,赤魉不加思索,应下了这门差事。 去侍奉之前,赤魉稍稍打听了一番,这位金主竟然是九天之上的仙人,每每路过红枫林,总要在此留宿一晚,所有伺候他的妖,大都得到了极为丰厚的奖赏,可纵使如此,也极少有妖愿意前去,因为传言这位金主性格怪异至极,每每留宿,房中总能传来侍奉的人的哭喊声,第二天活着的得到金银,死了的当夜便被抬了出去,扔到了臭水沟里。 赤魉愿意赌上一赌,他侍奉别人向来专心,即使脾气差的,在他这里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曾经有一位客人让他将靴子上的尘土擦拭干净,赤魉爬过去细细去做,最后那人将靴子看了又看,都没能说出一句不好的话来,而这一次,一定也可以的。 夜色到来,赤魉洗净手脚去到了那位客人的房中,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静静的等着那位客人的吩咐。 察觉到那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然后要他抬起头来,赤魉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见是个相貌端正的男子,眉目之中带着一丝怪戾,让他心底生出些许畏惧来。 四目相对,见男子眼底现出一抹亮色,赤魉快速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静静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刁难。 可他等了片刻,男子还是没有说话,只脚步声逼近了他,似乎还在细细的打量着他,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终于,男子开了口,确是哈哈笑着夸赞起了他的相貌和身段。 赤魉一头雾水,想要壮着胆子再看一眼,可这一次刚刚抬起头来,却被一只手勾住了下巴,细细的端详起他的脸来。 看了片刻,男子心满意足,气息也愈发逼近了他,赤魉长大之后从未与人靠得如此亲近,不由得向后躲了几分,却被男子一把拉扯住,抱在了怀里,一双手胡乱游走。 赤魉挣扎一番,想起了红枫林中像母亲一样的女子被辱的画面,不由得多了几分羞恼,挣扎着要他放开。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男子松了手,肯定的说,他一定会回来求他的。 前所未有的耻辱感涌上胸膛,赤魉冲出了房间,可还未走多远,便被那些妖摁在了地上,狠狠的拳打脚踢一番,并将他奄奄一息的母亲拖出来给他看,若他不服从,他的母亲就会死在他面前。 赤魉想要去看一看,抱一抱他的母亲,可那些人将他按在了泥里,就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动弹不得分毫,直到他折了心底的傲气从此屈服,答应再次返回那个房间。 再一次回去,赤魉带了满身的伤,那男人啧啧几声看着他,眸中更添了一丝欲望。 那夜里所发生的事情,成了赤魉往后余生都难以忘怀的噩梦,成了他心里最介怀的过往,染上了连死都不能抹去的污浊。 一整夜自始至终,身体所遭受的任何痛苦,都难以抵消他内心的屈辱和创伤,他咬着牙未曾发出任何声音,却更加激发了那人想要征服的心。 实在是受不住了,赤魉一双通红的眼睛落下泪来,唇齿间被自己咬出鲜血,猩红的血液伴随着累累伤痕,划过他残破不堪的身体。 少年的赤魉死在了那个夜晚,那一夜,掩埋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 第二天,他拿着那些冷冰冰的银钱,跪在那些妖的面前,祈求他们放过他的母亲。 那一刻,他做着这世上最谦卑的姿态,心里却是无比激动的,因为无论付出了什么,只要能换回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值得的。 可现实犹如一把刀子插进了他的心头,那些人收了他的钱财,然后厚颜无耻的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昨天晚上,便被仍进了臭水沟里。 赤魉的精神在那一刻被彻底摧垮,他愤怒悲伤,心中满是不甘和仇恨,他起身,扑向那些人去拼命,可他年龄小修为更是无人指导薄弱不堪,换来的,只是更加无情的咒骂和毒打。 他伤痕累累,被那些人扔出了草房,他无助绝望的望着红枫林的天,不明白他和他的母亲仅仅是要活着,为什么如此艰难。 他想杀光那些无耻之至毫无信义的人,可他只是一个无能的废物,毫无用处。 终于啊,他看到了一丝光亮,喧闹的草屋中,那些无耻的人正在用手段欺骗一个少女,少女神采飞扬,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将手中的骰子摇的飞快,筛盅落在桌上打开了,毫无意外,她又输给了那些人。 红枫林中如何阴暗,赤魉一直都知晓,若是寻常少女独身到了这里,怕是等不到天明便会被掏了心肝,或者下场会比他的母亲更加凄惨,可这个少女就笑盈盈的站在那里,那些人与她拉开了些距离,甚至不敢太过靠近。 赤魉当即在心里确认,这个少女,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少女飞扬的眉眼印进了他的心里,赤魉不再犹豫其它,想着若是将被骗的秘密告诉少女,说不定她会代他教训那些人。 心里这样想着,赤魉还是犹豫了一瞬,若是少女武力不敌,他岂不是害了她。 这个念头在心中徘徊一瞬,赤魉又念想起了母亲的死来,他硬生生将心底存留的最后一丝善良折断,他应该不计所有,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给他的母亲报仇。 他扑过去跪倒在少女面前,抓住少女的衣襟,说穿了那些人作弊的事实,那些妖舞着拳头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要杀了他,出乎他意料的,那个少女却并没有气愤恼怒,只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早已经将他看穿。 第二百一十五章 相思已过五百年 他不停的,苦苦的哀求着,终于,少女眸中透出狡黠,开口问他,她为什么要帮他? 赤魉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直到额间鲜血直流,无比诚心的告诉少女,他愿意用他的身体他的性命,他所有的一切,来同她交换。 那些妖见了,喝令少女不要多管闲事,少女充耳不闻他们的声音,只眼睛带着笑意细细的看了看他,如夸奖一件物品一般,笑呵呵的夸他一张脸生的美。 赤魉心里一紧,想起昨夜里,那人也在他的耳边,如同少女一样夸他的一张脸,甚至夸赞他的身体,巨大的耻辱感再一次袭上心头,可赤魉终究是一咬牙,摒弃了所有的羞耻,决定面对今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果然啊,少女靠近了他,带着浓重的酒气,半开玩笑说,让他做她的面首,如今她决意要为面首出头。 稍后,少女又说了一句话,击中了他的心头,她说,杀了那些妖,问他敢不敢做红枫林里的妖王? 赤魉眼眸通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露出自己的尖牙来,朝着第一个冲过来的妖,扑了过去。 打斗时,他或是连人身都无法维持,他不知自己用了什么招式,不知自己身上是否血痕斑驳,最终他杀了那个妖,战胜了多年以来,压在他和母亲头上的那座大山。 从此,他的心坚定到再无任何柔软的地方,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击垮。 少女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她手中的刀一如她的人那般潇洒,她杀了那些妖,一如那些妖杀他的母亲那样简单。 地上横陈着数具尸体,少女踩踏着站在那里,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笑意,一双眼睛有着晶莹的亮意,似乎已经醉的深了。 她将未曾喝完的酒倒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露出一抹悲伤的神色,赤魉站在一旁细细的观察着她,发现她是在祭奠一位朋友,一个她手下的小将,那个人被害死在了红枫林中,她为他出头,为他来报仇。 少女醉了,醉了的少女满是悲伤,仿佛经历过的痛苦,同他一样。 赤魉本想趁机杀了那少女,摆脱以后可能要面临的控制,可看到她的脸庞,赤魉心中动容,只将她抱到了床上,坐在一旁,听她醉里梦话,像他呼喊母亲一样,唤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或许,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无可奈何,经历亲人的生死。痛苦折磨让他们的心变的更加强大,从此笑容只是他们脸上的伪装,伤痕累累的心灵已经痛到麻木,从此再无弱点和惧怕。 赤魉本是这样想的,可他在红枫林中又见到了那个男人,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绷了起来,在他面前,似乎已经毫无遮掩,他嘴角噙着的笑容,仿佛在告诉他,他还记得他最为羞耻的姿态。 身体变的僵硬,灵魂却在颤抖,赤魉面对那个人,那张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或许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他朝着他冲了过去,他却轻易的将他招架,一只手拧着他的胳膊,在他颈间响亮的吻了一下。 脖颈的皮肤仿佛被利刃剌割,赤魉心头羞恼到了极点,挣脱开来,反手朝着他的眼睛抓挠过去。 他侧过头稍稍躲闪,一缕血痕出现在他的鬓间,可他却并不羞恼,只用一种看待猎物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赤魉冷笑一声,他的母亲已经死了,那些害了他们母子的妖,也已经被杀,若是这男子强行对他,那他便干脆踏出红枫林,从此灰飞烟灭。 四目相对,他的决意和冷笑似乎让那人心中动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了他片刻。 稍后,赤魉发现那人的目光挪向了他的身后,脸上随之而来,竟然浮现了一丝惊恐。 这样的人,竟还有害怕的东西,赤魉回眸看去,瞧见少女步履浮颠,从草房里面摇摇晃晃的出来。 再回过头来,面前已经不见了那男子的身影,而少女一步一步,正朝着出红枫林的路走去。 赤魉意识到了什么,面上带起笑容,让赤链蛇的美,妖冶到了极点,朝着那少女唤一声主子,迎了过去。 少女一脸迷茫尴尬,宁肯承认昨日里上当输了一百两黄金,也不承认一时口快,说过收他做面首的事情。 赤魉看着少女,觉得无比有趣,她美丽张扬,潇洒肆意,她仿佛经历过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可她偏偏又踩在了强权的顶峰,让人无法撼动。 少女离开前,他送她到了红枫林的边缘,远远的看着少女一个人离去的身影,赤魉告诉她,他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这一等,他便等了五百多年。 后来,他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少女的身份,听闻了她在九天之上所经历的一切,他感怀于她的悲喜荣耀,痛惜她所经历的苦难坎坷,渐渐的,赤魉发现,少女的影子种在了他的心里,他想她念她,渴望这一生还能再见到她,想在她绝境时拉她一把,就像当年她帮他时一样。 可他每一次,只能徘徊在红枫林的边缘,遥望着她当年离去的那条路,静静的注视着,别无它法。 本以为就这样错过了,他不过是她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笔,她所经历的悲欢离合,与他没有任何相干,她或许已经忘了他,而他只能在这里枯等几个百年。 红枫林中的主人换成了他,但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仍旧层出不穷,这是世上本就存在的东西,他把控不住,也涂抹不去,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维持住平衡,莫要让红枫林中的公道被彻底踩在角落。 杀戮总是难以避免的,当赤魉吞掉第一个红枫林里残害他人的妖时,那妖身体里的蛊,意外与他的融合在了一起,赤魉想着,一只蛊虫,便让他此一生都困在了这里,妖无来世,两只总不能困上他两辈子。 可渐渐的,赤魉发现他的妖力,随着蛊虫的融合而变强了许多,逐渐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了他的心中。 蛊虫控制众妖不得离开红枫林,可若有一天,他控制了蛊虫呢? 结果是未为可知的,但是过程,必然会经历生死考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晚霞犹灼夜将来 心中有了某个念头,便会朝着某个方向去走。 若余生注定被困在这里,那么赤魉愿意去试一试这个大胆的想法,倘若成功了,他便可以再见到她,也会拥有足够的力量配和她站在一起。 带着心中美好的愿望,赤魉开始一次次的实践,最开始他将一两只蛊虫引到自己身上,感受着他们在他体内慢慢融合,他的妖力逐渐变强,心中欣喜不已。 千百年来看守红枫林的几个老骨头,全都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这红枫林不仅困住了众妖,也困住了他们,这红枫林中发生过的一桩又一件惨烈的故事,他们并非不曾知晓。 纵然人心复杂莫辩,但那也是人最容易变软的地方,若有朝一日他能控制蛊虫,解开了红枫林的枷锁,那么许多像曾经的他和母亲那样的人,便会多了一条活路,他也有可能再与她相遇。 上天的安排总会让人琢磨不透,他还未能出了红枫林,相隔五百多年,他们竟然再次遇见了。 冥冥中有所注定,还是以前的地方,骰子的声音摇得震天响,她身姿潇洒进了屋中,两个人四目相对,仿佛隔了两世那么漫长。 赤魉只高兴了一瞬,转而想起来,如今与之前相隔了五百多年,这五百年里她经历起落经历悲欢,遇见了救赎她的人,站在了别人身边,成了别人的妻子。 而他只能笑笑了之,当年她醉酒后的一句话他盼了五百年,五百年后却也只能让旁人当个笑话听听。 但在他的心里,那一句,便是这一世。 熬了许久,一切如他料想中的那样,他将红枫林中所有妖的蛊都引到了他的身上,积蓄到了一定的力量,他破开了红枫林中的禁制,从此这里不再是一座牢狱,而真正变成了一处灿如火焰,美如晚霞的地方。 这里的妖走的走,留的留,他们对生活和生命重新有了希望,红枫林中渐渐开始有了炊烟袅袅,欢声笑语。 一切似乎都变得美好起来,却没有人知道蛊虫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凝结起来的时候,他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痛楚,他浑身上下每一处每一寸,都像是被人撕碎拆开,而后再一针一针拼凑而成,他不知多少次觉得自己死去又活过来,不知多少次觉得定然一败涂地,难以捱过去。 但是老天并未让他就此死去,昏迷许久过后,他再次醒过来,仿佛迈过了生死的一道坎,生活再一次出现了转折,向他展现了友好的一面。 他终于像无数个梦中所梦到的那样,站在了她的身边,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在她顺境时退居一隅,在她困难时挺身陪伴。 到了月中之时蛊虫反噬,他会退到提前找好的角落里面,独自面对痛苦,但她心思敏锐,依旧察觉到了他的秘密。 她的眸中有怜惜和不忍,当她身边至关重要的人遭遇苦难时,她也是这样一副神情,那一刻,赤魉心中无比满足,无论以什么身份,他终于成了她心里亲近的人。 就在赤魉满足于现状,觉得可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时候,却不想他噩梦里最不愿回忆的那张脸,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瞬间,羞耻和屈辱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里,赤魉本以为自己已经诸事淡薄,却不想被那人重新掀起了伤疤,将他在这世上最丑陋的姿态,毫无保留的在世人面前展现开来。 幻境沉溺在这里,赤魉耳边忽然想起了斐珧说过的话语,他从头至尾将这整件事情好好的思虑一番,心里问自己,若时光倒回,那些屈辱的过往,他该如何面对?是否会做出与当年不一样的选择? 答案是否定的,当年他的母亲危在旦夕,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去救唯一的亲人,再来一次,他仍旧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 对啊,他救他的母亲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毫无良知底线,将他逼上绝境的人。 这所有经历的一切他虽然痛苦,但是每一件事情他都无所后悔,既然不后悔,他又何必耿耿于怀,徘徊不前呢? 眼前的幻境渐渐淡去,他仍旧坐在树梢上,只是夜色逝去,此时已是黄昏,手中拎着的酒坛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落进去了一小片枫叶,浮在上面摇摇晃晃。 赤魉仰头喝下一口酒,将手中的酒坛抛到了树下,侧目望着斐珧道:“主子啊,这回味一场,又忆起了你当年许下的诺言。” 斐珧一头雾水,“什么诺言?” “你说要收了我,做面首的。” “……”无语了一瞬,斐珧脸不红心不跳,否认道:“没,没有的事情。” 赤魉笑笑,“听闻主子素来敢作敢当,为何偏偏在我这里,就要食言了呢?” “当年年轻气盛,喝了酒胡说八道的事情多了,哪个有你这么当真。” “你的一句胡言,让我惦念了五百多年呢。” 斐珧喝下一口酒,看了赤魉一眼,叹息一声,“抱歉。” 伸手自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赤魉随手抛到了天空,“没关系啊,其实自始至终,我也只是希望你过的好,能在你身边护一辈子,哪怕以朋友的身份。” “你不仅仅是我的朋友,更像是我的亲人,谢谢你。”酒坛中的酒水余留一半儿,斐珧仰头喝了几口,啧啧嘴巴,也将酒坛子扔到了树下,“希望你早日想开,也要过的幸福。” “但愿。” 斐珧点点头,跃下了树去,准备离开。 “主子。”树上的赤魉开口唤住了她,“我能感受的出来,他很爱你,他的所作所为,也令我敬佩,你吃过那么多的苦,如今能过的好,我很欣慰。” 斐珧步子迈的潇洒,未曾回头,背对着赤魉摆了摆手,算是应了他的话语。 夕阳在天边落幕,离开的果断干脆,徒留西方漫天的云,还留有橙红的色彩,独自慢慢的灼烧,慢慢的被黑暗吞噬。 红枫中一个糟老头子,将自己脚上一大一小两只鞋交替着脱下来,磕了磕里面的沙子,而后将乌黑的脚趾扣了扣,想着第一次计划失败,接下来,要继续努力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利刃出锋始为终 北海一战回来,斐珧稍作停歇,有小妖传来消息,说是在人间发现了招慈的踪迹,似乎生了重病,采药时晕倒在了山坡上。 招慈向来事少,斐珧觉得她虽然柔弱,但是能吃苦耐劳,千百年来九天之上诸多烂事纷纭,斐珧却从未听招慈有过什么,她的行为和过往简单的,一如她枯燥无味的生活。 人间奔波几百年,招慈的身体愈发瘦弱,但却从未听她说起过一句头疼脑热或者心中不快的话,她仿佛能将这世上所有的苦楚都放在心里,从不言语。 这一次,斐珧知晓招慈或许扛不住了,便特意去了一趟人间,将招慈带回了红枫林中。 虽然招慈一直知晓掌星官还活着,虽然她对掌星官爱意深浓,但斐珧从未怀疑过招慈心里的公正,当年她们之间的关系尚未如此亲密时,她便能在弹劾她的众仙面前说一句公道话。虽然奔波多年,招慈面容和神态染上了些许俗世的红尘烟火气息,但斐珧一直觉得,招慈算是九天之上,为数不多心思纯净,可以配称得上一声“仙人”的人。 见到招慈时,她已经悠悠转醒,望着斐珧眼神之中难掩一些愧疚,愧疚明明知晓一切,却隐瞒了自己的朋友那么多年,愧疚深爱的人,一直在做着错误的事情,她却无能为力,无法改变。 斐珧并不多想,面对招慈时一如往常,朋友之间,并不必要将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剖白给对方,每个人都有不愿言说的角落,待人以诚方是珍贵,朋友之间,也未必需要用过多的相聚来表示亲密,该是百年不见,挂念起彼此时,心底仍旧会一片温暖。 斐珧觉得,她和招慈,便可以做到这一点。 招慈本意还想继续在人间游走,相识多年,斐珧向来尊重对方的决定,从不多加干涉,如今却强硬了一番,将孱弱单薄的招慈,留在了红枫林中。 有一个人为她的这个决定高兴不已,年纪小的赢朗带着稍大的乔静从魔界出来,一直祸害到了红枫林中,原本一切都是美好的,可他的娘亲和赤魉叔叔太过严厉,身边有他们,他从不敢带着乔静四处闯祸,但是招慈便不一样了,在赢朗心里,招慈是这世上最和善可亲的长辈,她不同于母亲的严厉狡猾,也不同于云锦娘娘怕他们玩水怕他们磕伤的诸事繁杂,她总简简单单的,带着浅浅的笑意,无论犯了什么错误,她总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们,徐徐教导。 所以,自招慈来到红枫林中,斐珧和赤魉便失了赢朗的“宠幸”,小家伙总仰着一张无辜的脸,凑近招慈身边,一口一个姨姨,唤的甜糯无比。 很明显,他的这番糖衣攻势对斐珧从无用处,对招慈却别具杀伤力,看着赢朗笑闹撒娇时,招慈脸上的笑意渐渐多了起来,斐珧看着她神采恢复了些许,才慢慢放下心来。 北海一战后,将兵力整顿了一番,斐珧正计划着再次出战的时候,身边人带来消息,说是赤魉已经亲自前去北海刺杀千钧,如今久久未归,怕是情况有些不妙。 斐珧听后心中一紧,赤魉从不是个冲动武断的人,若当日乍见到千钧时险些让他丧了理智,但从北海回来后,他心里总多了几分掂量,而在他心绪宁静之时贸然做出这番大胆冒险的事情,便说明他应该所有图谋。 不假思索,斐珧当即便带着兵将赶去北海,临行之时考虑眼下诸多情况,心中怒气大盛,一把提起了涂山公的衣领,呵斥道:“定是你出的好主意!” 涂山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多谢大人夸奖。” 斐珧沉着脸道:“少在我面前耍手脚,同在仙界几百年,你针对过我无数次,我对你不了解,你也该了解我,我最是可恶旁人算计到我头上!” “这件事情若告知大人,大人不会让赤魉涉险,也不会同意这番计划。” “那千钧好男风,你早就知晓?所以之前一切计划,不过是你的试探。” 涂山公供认不讳,“同在仙界几百年,我就算不了解我自己,也了解司南手下第一大将千钧的性格喜好,毕竟我如今与司南的人,还是有些恩怨的。” 斐珧咬牙,刀刃贴在了涂山公的脖子上,“利用我的人为你报私仇,你好不要脸。” “大人的目的是要助宁川太子攻下北海,不是么?” “所以你自始至终想要派出去的杀手,便是赤魉。” “是!” 斐珧眼眸一冷,刀刃向前刚要动手,却听身后人唤了一声,“斐大人。” 斐珧回头,见宁川站在那里,一身铠甲,整装待发。 “这件事情赤魉兄也知晓,如今他敢于前去面对,也是他要放下的一个过程,诸多罪过我们回来自会受过,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去北海营救,与他里外夹击。” 斐珧没有再说其它,松了手,大踏步离开了。 北海龙宫之中,夜明珠堆砌在屋顶,将那一片海水照耀的灯火通明。 千钧孤身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个人静静的,思绪万千。 北海的蠢龙王照旧给他送来了几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他看着那些人,竟提不起兴致,心里反复出现的,便是那个人妖冶至极的一张脸,多年不见,他已经由当初倔强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如今他统领红枫林,魅惑威严。 当年匆匆别离,多年以后,那一夜他咬着牙躺在那里,满眼通红毫不服输的模样,还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里他要了无数个像他那样的少年,他咬破他们的唇,也将他们打的伤痕累累,可看着鲜血从他们唇角流下,在身体上画出红痕时,没有一个像他一样,拨动了他的心神。 一次醉酒之后,他恍惚有一种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一个卑贱的妖,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起了,久久难以落下去,不过只是玩玩而已,如何就能陷了下去,他不过是沉醉于他的美貌,沉醉于赤链蛇本身的魅惑。 似乎有些自欺欺人,他从未再去过红枫林中,就在他逐渐忘记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就像当年那样,撩拨了他的心弦。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身为饵投罗网 心中思绪来回辗转,千钧久久难以入眠。 突然之间,夜明珠照耀的窗前闪过一丝黑影,紧接着浓重的杀意袭来。 一把长剑闪着寒光,朝着他的心头直刺而来,千钧快速躲闪,避开了这一剑。 两人几次交锋后,千钧看到了黑影的面容,来人蒙着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令他熟悉万分,于是下手,留了分寸。 如今的赤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少年,他妖力浑厚,足以与他匹敌,若是他处处念情,怕是就要死在他的手中。 可若出手杀他,千钧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既然已经惦念许久,如今送上门来,自然是要照单全收。 “美人,你亲自来,我真是不胜欢喜,可是想念我了?” 赤魉眸中怒气汹涌,“我来要了你的命!” “尝过一次你这样的美人,可果真是要了我的命。” 赤魉剑锋微颤,呵斥道:“你闭嘴!” “哈哈哈。”千钧大笑一声,“你若肯留下来陪我,我都依你。” “你还是,去死吧!” 赤魉不再收持不计后果,剑势大起,将整个北海龙宫,都震的微微响动了几声。 千钧能成为老司南手下的第一大将,自身本领也是非凡难测,与赤魉交手之间,丝毫不见败势。 两人打斗的声音惊动了北海之中的守卫,不过一会儿驻扎在北海的天兵天将,拿着兵器将两人团团围住。 千钧的眼眸之中,带起了一丝擒获猎物的笑意,背在身后的手朝着心腹做了个手势,然后继续与赤魉打斗对峙。 眼看刺杀不成,赤魉本打算收势退去,忽的闻到了一股极为敏锐的味道,连忙捂住了口鼻。 与此同时,眼见一张大网覆上头顶,一股巨大的法术威压,从上空直迫下来。 千钧的笑声愈发张狂起来,伸手轻轻拂过鬓间的疤痕,朝着赤魉道:“这是仙界束仙网,本想用它来抓一条小龙,不想涂上雄黄,抓一条美人蛇更为实用。” 原本以赤魉如今的修为,雄黄已经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可束仙网上所加持的法力,让雄黄的效果增强了数百倍,嗅在赤魉鼻息间,四肢变得有些酥软。 逃脱无路,赤魉只能咬牙再战,千钧已经看出了他的弱点,一点一点消耗着他的体力。 终于,赤魉再支撑不住,拄着长剑单膝跪在了地上,痛苦的蹙起眉头,眼神之中染上了几分迷离。 千钧及时收了攻势,靠近赤魉面前,附下身子与他平视,而后啧啧一声。 “果真是生的越发惑人心神了,白白便宜了斐珧那婆娘。” “你闭嘴!你不配提她。” “若我杀了她成为战神,你会不会同样仰慕我?” 赤魉抬眸与千钧对视一眼,带着满满的嘲讽,“想到你,我只会觉得无比恶心而已。” 千钧面色沉了下去,站起来身来道:“将他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属下的人似乎极其懂得千钧的心思,并未将赤魉关押到牢狱之中,而是捆绑着,送到了他的房间之内。 千钧兴致大盛,在房中摆了酒席,一杯一杯甘醇的酒入喉,细细的看着靠坐在床榻上的赤魉。 欣赏到心满意足,千钧松了松衣领,近到赤魉身边,刚要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却听赤魉道:“当年有我母亲的性命作为要挟,有些屈辱我不得不承受,如今我了无牵挂,敢来杀你也早已经不惧生死,自然不会再受辱。” 千钧知晓赤魉所说的话是实话,犹豫一瞬,收回了手去,回到桌前继续自饮自斟。 “许多美人被抓后,刚开始都会有一番傲气,不过我会等,等到你们慢慢屈服,最终乖乖的躺下来服侍我。” 赤魉冷笑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野兽一旦盯上猎物,就会变得格外有耐心,面对着送到面前的美味佳肴和侍女们细致入微的伺候,赤魉眼眸之中,隐含下了许多的东西。 千钧总会坐在他的面前,一个人喝着酒,极为陶醉的看着他的脸,赤魉垂下眸子,从最开始的一言不发,慢慢开始应答他一两句话。 这细微的转变,让千钧变的欣喜如狂,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敌不过权威的逼迫,富贵的诱惑。 北海之畔,斐珧忽然杀了过来,千钧明白硬拼之下难有胜算,便一直时战时退,拖延时间。 岸上的斐珧心绪依旧烦躁紧张,并非怕了那千钧,而是因为担忧身陷北海的赤魉,如今是否安危,是否正在经受他最难以接受的煎熬。 关心则乱,纵使斐珧带兵多年,一时也未能想处什么太好的办法来。 涂山公和宁川镇定依旧,他们知晓斐珧会有这般表现,便一直瞒着她不曾告知,如今只能呆呆的站在一边,受着她时时抛来的,刀子似的冷眼。 斐珧越想,心里越乱,干脆决定带了兵将硬闯北海,虽说没有十全的把握击败千钧,但试一试,总比如今焦心耗着要好。 随即,斐珧下了军令,全部人马,夜袭北海。 如此庞大的动作,北海之中的千钧不会不知晓,此时此刻也不停的在水晶宫中踱着步子,实在是心里烦乱了,看到了唯唯诺诺肥胖如猪的龙老三,觉得尤为碍眼,干脆拿来皮鞭,将那龙老三狠狠的打了一番。 几天相处之后,由于赤魉颇有转变,千钧便已经解开了他的身上的绳索,只余了脚上拴着的镣铐。 带着钉钉作响的脚步声,赤魉到了近前,千钧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缓了几分,狠狠的踢了龙老三一脚,让他快速滚蛋。 龙老三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如死里逃生一般退了出去,空荡荡的龙宫大殿里,只余下的赤魉和千钧。 纵然隔了幽深的海水,低沉的号角声还是传了过来,赤魉细细听着,知晓斐珧已经到来,唇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一丝笑意刺痛了千钧的眼睛,本已经恼怒的他,几步过去掐住赤魉的脖子,贴近他的耳畔阴冷道:“你很盼望她来,对不对?” “对。” “可她是魔君赢炤的人,你这一辈子,都抢夺不过。” “我与你并不是一样的人,我只要她过的好,要她心里有我,哪怕是以亲人朋友的身份。” 千钧的手慢慢用力,看着赤魉因为吃痛,微微簇起了眉头。 “如今你已经脱离红枫林,我也不再芥蒂你是妖邪,同我在一起,我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第二百一十九章 此生恩怨尽消散 千钧以为自己开出了世上最为诱人的条件,等待着赤魉的回答。 “你,说的可是真话?”被掐着脖子,赤魉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其中包含了何种情绪。 “自然是真。”掐在脖子里的手慢慢松了,千钧的指尖拂上赤魉的脸庞,眸中带了一丝痴迷。 赤魉伸手,握住了千钧的手,身体微微贴近,到了有些暧昧的距离。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自然。” 就算大敌当前,对方如此的转变还是让千钧觉得兴奋不已,嗅着鼻息间传来枫叶的清新,陶醉在了赤链蛇与生俱来的魅惑里。 难以自控的,一个吻落在赤魉的额间,紧接着,转移到了他的唇上。 一个吻浅浅落下,刚欲加深,却被赤魉忽然推开,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嫌恶来。 千钧还未说话,听着海面的号角声越来越响,也不再多疑其它,朝着赤魉郑重道:“你且在这里等我,无论输赢,我都带你离开。” 赤魉没有回答他,只笑起来,眸色深浓。 此次交战,斐珧尽了全力,一番战斗下来,虽拖延了许久的时间,但是千钧的军队依旧败下阵来,无数天兵被抓捕起来,成了俘虏。 可紧要关头,主将千钧却趁乱逃离了战场,在一片纷乱中,斐珧一时没能寻到他的身影。 等在水晶宫里的赤魉,果然等到了千钧回来,他满身狼狈,头发散乱,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旁人的。 千钧神色慌张跑来,见赤魉还静静的等在原地,心里面一阵欣喜,跑过去一把拉住赤魉的胳膊,焦急道:“我带你走,速度快些。” 赤魉被这大力的一拉,踉跄向前走了几步,可渐渐的又停在了原地,拉扯着他的千钧忽然痛苦的跪在了地上,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赤魉迈步过去,居高临下站在他的面前,面上露出一抹痛快之色,幽幽开口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随着赤魉的提问,千钧的痛楚逐渐缓和了下来,抬眸看着赤魉,满目怒色,“你究竟想要什么?” 赤魉垂眸,此时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害怕不已,让他的心里一生存有阴影的人,仿佛在看着这世上最为卑贱的一条狗。 呵呵笑了两声,赤魉极为认真的回答,“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是你的命啊。” 无尽的痛苦再次从身体里面传来,千钧咬牙挺着,额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下来,努力使自己发出音节,质问赤魉,“你在我的身体里面放了什么?” “你果然是个蠢货!”赤魉微微俯身,以最蔑视的姿态看着千钧,“当年在红枫林里什么东西困住了我?如今便是什么东西治住了你?” 两个人修为相当,若在寻常时候,赤魉的蛊自然种不到千钧体内,除非他意识模糊,警惕薄弱,这不由得让千钧想到了之前的那一个吻。 “你!”千钧伸手指着赤魉,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情。 “自始至终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 赤魉愤怒呵斥道:“你这种人自私专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却不知你的所作所为,害了多少人的一生!” 随着赤魉的心绪不稳,蛊虫在千钧身体里肆无忌惮的发作起来,原本咬着牙勉强忍受,可随着痛苦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千钧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起来。 赤魉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耳边没有传来他预想中的求饶声,只有仿佛撕破了喉咙的痛苦呐喊。 面前这个被折磨到已经神情扭曲的男人,曾经如罩顶的乌云一样,遮在他的生命里,他本以为他会是他此生翻不过的山,跨不过的海,不想到头来风水轮流,他也会握住他的生死。 一切都到了尽头,恩怨总有个了断,北海龙宫之中,嘈杂声不断传来,一如红枫林里当年笑闹声哭喊声掺杂,仿佛这个世间都乱成了一团。 一切都要结束了,赤魉心头觉得疲累无比,想要让这世界尽快的安静下来,想要让他这坎坷波折的一生,尽早的安宁下来。 蛊虫带来的痛苦渐渐的缓解了,地上的千钧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狼狈不堪。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灰飞烟灭之前,这世上一切痛苦都消失了,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觉得无比麻木,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对他念念不忘。 或许早已经命中注定,他们是彼此的劫,他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条命也由他拿了去。 静静的,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再嘈杂,他心底毫无欲念,只用最纯粹的眼神,深深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片刻,赤魉闭上眼睛,转过了身去。 千钧的身体已经彻底不由自己,魂魄轻轻飘起,而后慢慢的,碎裂成了一团空气。 斐珧踏进龙宫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她的目光落在赤魉脸上,但见他静悄悄的,并没有她所预想的那种歇斯底里复仇的痛快,眼神之中所存留的,只剩下空洞和释怀。 对方主将彻底死去,这一场战斗赢得了胜利。宁川带着兵马重新整顿北海,找到龙老三的时候,他正抱着金银,哆哆嗦嗦哭的像个孩子,见了任何一个人,都呆呆的唤一声父王。 龙老三向来只善于收敛钱财,从未经过如此大的战乱,他自小便是龙宫尊贵的皇子,也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和伤害,经这一番折腾,龙老三竟然神思恍惚有些疯癫,他那本就来路不正的龙王之位,更加难以坐安。 北海的主人换成了宁川,短时间的纷乱过后,一切又开始井然有序的运作起来。 一场盛宴款待了斐珧等人,宁川欣喜难掩,赤魉食不知味,斐珧百无聊赖,唯独涂山公仿佛极少寻到这么丰盛美味的席宴,坐在一旁大快朵颐,手上的油渍抹得满身都是。 宁川出于感谢,十分有心的命人给涂山公做了一双合脚的鞋子,可涂山公却看也未看,只说一大一小已经习惯,若是换了,说不定会影响他的气运。 斐珧白了一眼尤为鄙视,觉得这个拒绝的借口牵强无比,分明都已经落魄成了这样,还怕的哪门子气运。 第二百二十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北海的一切果然又回到了正轨上来,斐珧带着兵马准备离去的时候,宁川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北海之畔。 为了让对方留步,斐珧哪壶不开提起了哪壶,又朝宁川道,婚姻大事应该尽早解决,那漠北的老板娘貌美如花,与他最是相配,要他好好考虑考虑。 这话说完,斐珧看着宁川的脸由白变红由紫变青,仿佛北海的水,都流进了漠北的黄沙之中。 北海一战,时间了结的刚刚好,据探子来报,那老司南已经重伤痊愈,再再再一次发誓要将她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红枫林中,炊烟袅袅,日子过得静且自然。 刚刚闲适了没有天,嬴朗不知被某人用什么东西买通,几次三番朝着斐珧道:“娘亲,我们回家吧,父君都想我了。” 同他整日混在一起的乔静站在嬴朗身后,不大的人儿一脸镇重的点了点头,试图以此,为赢朗做了假证。 为了不至于成为“某父子”深刻感情的牵绊,斐珧决意带着两个鬼头回到魔界之中,好解一解某人的相思之情。 父子两人见面之后,背地里暗戳戳的交换了某种好玩或者好吃的东西,斐珧每次无辜至极,总能变成他们的筹码。 斐珧觉得,朗儿虽然是她生的孩子,但只像是在她肚子里面过了一圈,全然不像她的样子,且从不会无条件的站在她的这边。 身为父君的赢昭衍,却第一次与斐珧有了相反的意见,他认为朗儿只长的随了他的样子,贪玩耍赖的性格,却是与斐珧别无二样。 斐珧并不认可,说狡猾像他。 赢昭衍认定,张扬像她。 此时的赢朗被教书的国师子凉捏住了后领,气的感慨一声,一个都难以对付,这个竟然两个都像。 国师子凉如今依旧孑然一身,自他的妻子倩宁重新归入黄泉轮回之后,他身在魔界高位,却一直从未再娶,无数个漫漫长夜,他该是都在想着,倩宁或许已经归入轮回,如今依着年岁,已经从个天真可爱的女娃娃,变成了个青葱玉立的少女。 黄泉之中孟婆汤饮下,她会彻底忘了他,这一世她会有命定的姻缘,她会嫁人为妻,生儿育女,平淡幸福的活过一生,没有他半点的影子。 独自生活在魔界的子凉,便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魔界的政务上,生活中唯一让他觉得活泛的,便是多了两个性格分明的“好”学生,每日里斗智斗勇,机关算尽。 叛贼木庸那里,尚未闹出什么动静来,为了弟弟赢曦的安危考虑,赢昭衍也并未贸然行动,怕那木庸老儿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而借着这个空隙,赢昭衍送予了国师子凉,一个颇为惊喜的礼物。 一直以来,子凉衷心尽职辅佐赢昭衍,并非是赢昭衍许下了他权势富贵,而是因为赢昭衍能在困境时,真诚的给予他最有利的帮助。 子凉的困境,便是家破人亡妻子早逝,这世间空空荡荡,他孤寂潦草,短短时间,青年书生的模样开始苍苍变老,两鬓生出白发,尤其那一双眼睛,尽是沧凉。 而赢昭衍送给他的礼物,让他重新有了生机,一颗心枯木逢春,久旱迎雨。 所谓礼物,不过是一个消息,一个凡世间,倩宁还在的消息。 事情追溯起来,还要感谢赢昭衍分魂之时,身为凡世天师的那一魂,天师府如今在人间已经存在了许多年,虽然不再干涉朝政,但也并未就此置之不理,稍稍有些作为,便足以在人间保持住威严和神秘。 一日,有女子千里迢迢,从乡间赶了许久的路,前去天师府敲响了大门,守门的人开了之后,女子言明了自己的来意,请天师府的人,向魔界传递一条消息。 天师府与魔界有关,这件事情凡世人并无知晓,女子分明凡人凡身,能说出这一点,便震惊了留在那里的天师的所谓“弟子”们。 而接下来女子所说的话,更让看守在那里的人目瞪口呆,那女子言说,她是国师子凉的妻子,到凡世投胎之后,经历十几年,慢慢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如今对丈夫思念心切,却无从知晓去往魔界的道路,便只能离开家乡赶了许久的路,请求天师府的人,捎个信儿给国师子凉。 留在那里的人不敢轻视,忙记下了女子的姓名住所,又派人护送着,暂时将女子送回家中,才开始派人细细的查询。 可查来查去,仍旧只能查出女子不过平平无奇凡人一个,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能够知晓有关于魔界的事情,还能说出魔界中许多人的名字。 于是乎,不敢再过多耽搁,留在凡间的人,便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赢昭衍,事关子凉和倩宁,赢昭衍没有轻视,便亲自去了一趟,经他用魔力感知才发现,那前去找人捎信的女子,魂魄确实是倩宁无意,只不过重新投了凡胎,改变了以往的样貌。 踏上往生的奈何桥前,所有魂魄本应该饮下孟婆的一碗汤水,孟婆汤喝下去,人总会忘记曾经悲喜一场的过往,转世为人,重新开始。这一规律,从未被打破过,就算是曾经被剥去仙骨打入凡间的临消他们,也从不曾例外,且将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而之所以倩宁喝下孟婆汤还记得往事,赢昭衍猜度着,该是因为当年倩宁的魂魄,便是由他修复的,那时他与朝花已经同根,魂魄之上有他的魔气,有朝花的气息,奈河桥头的孟婆汤所用的草料虽然珍贵,但总不及开天辟地便存在的朝花,所以孟婆汤在倩宁身上逐渐失去了药效,令她忆起了过往。 这无非是近些日子以来,最令人欢喜的消息,赢昭衍确认了事实之后回到魔界,第一时间,便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子凉,作为朋友,也望他能有个人陪伴,不至于孤苦余生。 斐珧当时带着欣慰的笑意,看着得知了这个消息,而欣喜若狂的子凉,却不想半日之后,她便被拖到了凡间。 第二百二十一章 鸳鸯枝头共婵娟 子凉此次去到凡间,是因为相思成疾有爱人牵挂,而斐珧来到凡世,是因为有的人借此机会,想要与她亲近相处。 一路上,赢昭衍指着各处的名山大川给斐珧看风景,斐珧神色淡定一言不发,想着这些在她少女时已经游览过无数次,如今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这番“淡定”,引起了赢昭衍的不满,于是干脆迟了子凉一步,拉斐珧去到山水之间,让她好生的看上一看。 斐珧好脾气的依着他,随着他四处走动,感受着对方越靠越近,然后一双手,扶上了她的腰间。 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斐珧笑说一声,“当年里看你最有风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 赢昭衍贴近,幽怨道:“当年你看我还有风度,如今你瞧着我,都成了那样的人,对我冷冷淡淡。” “唉,魔君,陛下,你像是在邀宠唉。” 贴到耳边,赢昭衍道:“那,你能给吗?” 斐珧哈哈大笑几声,“不能。” 一双手在腰间越握越紧,斐珧察觉到了异样,不再煽风点火,扯到正事上道:“我们可是要去看倩宁的,你,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磨磨蹭蹭。”赢昭衍重复一遍,忽的扬唇笑了。 斐珧察觉到某处,不敢再乱动,老脸一红,挣脱开他的怀抱道:“你真是,也来越不正经了。” “这可是一句正经话,方才珧儿口中说出来的。” “你真是……”斐珧脑海中一时没能想出合适的词语,只感慨道:“真是奸诈狡猾。” “你心思聪敏,唯独在感情事上是个笨蛋,当初我若不用些手段,怎么让你嫁给我。” 斐珧迈步,在林子里慢慢走动起来,听了赢昭衍的话,心中满是不服,“我怎么会是笨蛋,早些年里那些男仙官同我告白,我还能细细的分析他们的情话说的好赖。” 赢昭衍微微有些吃味,“那,谁说的最好?” “总体下来,风神那厮说的最花哨,却最是虚伪,你说的最矫情,但是受用。” “如何就矫情了?” “明明是只狼,偏偏爱装成羊。” 赢昭衍忽然动作,将斐珧抵在树上,“还不是因为你吃软不吃硬,若非如此,哪里还用我动那么多心思。” 斐珧感慨道:“老天让你盯上了我,我果真是,跑也跑不掉。” “嗯。” 伴着魅惑的鼻音,朝花淡淡的香气浸入鼻息间,冲击的斐珧意乱情迷,眼见愈发靠近的一双凤眼幽幽深浓,让她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柔情蜜意的一个吻落在唇间,斐珧乱了心神,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侵入的越来越深,直到攻克了她的整颗心。 斐珧安慰自己,好色乃是人之常情,怪只怪她找了这么一个本以为风度清雅,实则风骚腹黑的主。 林子里停留半日后,斐珧脸色通红理好衣衫,快了赢昭衍一步踏上云端,觉得方才的事荒唐不已。 赢昭衍面带笑意,一身白衣微微褶皱,清风吹过,仍旧素雅淡泊。 追上斐珧,刚欲说话,却见面前的人儿面容肃整,发红的耳根却出卖了她。 笑了笑,赢昭衍极为微妙的感受到了斐珧心里羞恼的限度,音色静静道:“此次去接倩宁,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为什么?”斐珧疑惑不解,难不成人间,还潜藏了什么威胁? “因为在那附近,我感受到了老麋鹿的气息。” 斐珧一想,可恶道:“那老东西和木庸狼狈为奸,说不定算准了迟早有一天,子凉一定会前去接她。” “是啊,没想到人间天师府附近,都有他们安插的眼线。” “有就拔出来。”斐珧恼怒道:“我向来最厌恶那些偷偷摸摸的东西。” 说罢了,斐珧又疑惑起来,“那你为何还让子凉一个人先去?” “人不到,他们怎么出来?” “那子凉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他堂堂魔界国师,也并不是那么好惹的。” 斐珧踏云的速度快了一些,“拖延这么许久,我们还是赶快吧。” “嗯。”赢昭衍应了一声,一阵风过,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倩宁此一世所在的地方,在人间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四面环山,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且一家比一家日子过的困苦,而倩宁的家,无异于是整个村子里最穷的。 夫妻两个再次相见,心中感慨万千,子凉本欲带了倩宁离开,却发现人间过了十几年,此一世的父母给予的生养之恩,倩宁还难以忘怀。 幼小的时候,倩宁的脑海中并没有前一世复杂纷乱的记忆,她如同这世上其他孩子一样,简简单单,在父母的养育之下慢慢长大。可也就是随着长大,随着心智成熟,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像是某个人的记忆,强硬的塞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最初的时候很恐惧,但似乎那段记忆里又有着什么东西,让她很安心,很甜蜜,还有一些恋恋不舍。 到后来,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多,倩宁回忆起了前尘往事,知晓在遥远的不同时空的魔界之中,还有一个爱他的男人,在痴痴的等待着,可她身在这小小的山村里,不知如何才能去到魔界,如何才能见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终于有一天,她在河边洗衣的时候,有人路过时朝她问路,无意间透露给她,说是人间的天师府,和魔界的人有所关联,于是倩宁开始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她可以去那天师府中,托人传个消息给自己身在魔界的丈夫。 这个念头在心中起了,便开始来回思索,终于,倩宁鼓起勇气,在本就贫穷的家里,积攒了零星的盘缠,带着包袱和干粮,朝着千里之外的天师府赶了过去。 敲开天师府的门,她朝着那些人说出了子凉的名字,那些人即刻对她恭敬有嘉,好言好语招待,还将她送回了家中等待消息。 倩宁一开始盼着望着,她与子凉相爱多年,她肯定,若是子凉知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前来寻她的,可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盼到子凉前来。 于是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天师府的人忘了帮她传递消息?或是子凉在魔界之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心中设想了无数种答案,倩宁却唯独忘了空间不同,时间差异,消息传到魔界,子凉顾不得其它,匆匆赶来,途中所用的时间虽短,在人间已经过了很多天。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之不得是佳偶 倩宁盼着望着,却始终没有消息,她想再去一次天师府,可家中父母年事已高,贫寒的家境也再凑不齐赶路的盘缠,这个念头,只能暂时在她心底压了下去。 每每出了门去,她的目光总停留在曲折的山路上,那条路是他们村子连接外面的唯一道路,她幻想着能有一天,她思念至极的那个身影,会一身书生打扮,从那小路上踏着落叶,缓缓走来。 终于有一天,这个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变成了现实,唯一不同的是,他少了以往的淡定姿态,看到她后,步履匆匆朝着她快步奔来,靠近了,倩宁看到他的眼眸当中早已经蓄满泪水,千言万语难以言喻,纵然她换了身份换了模样,可是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来,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经历一次次生死考验,他们夫妻,终于团圆。 接下来的事情,让倩宁有些哭笑不得,她此一世家中的兄长,看到“登徒子”非礼自家妹妹,抄起一旁的棍棒,便朝着子凉的脑袋敲了下去,平日里机敏狡猾如狐狸一样的魔界国师,原本满目深情的目光变成了一个白眼儿,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之后若非倩宁拦阻着,爹爹和几位兄长已经借了村子里的牛车,将他拉到官府里去了。 斐珧和赢昭衍赶到的时候,堂堂魔界的国师子凉,正在不停的朝着几个凡人作揖,斐珧听着言语之间,那几人还嫌弃子凉模样生的老,配不上他们芳华妙龄的女儿。 斐珧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忆起第一次相见他们夫妻的时候,子凉还是一个正值盛年的俊杰,而倩宁却发色花白,苍老如妪。 但是他们夫妻两人眼眸里的恩爱是掩藏不住的,斐珧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皮相和年龄,只两颗心,紧紧的连在一起。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不能说弃就弃,虽然多停一刻便可能发生变故,但是知情的三人,全都保持了缄口不语。 倩宁苦口婆心,总说不通这一世的爹娘。年迈的农家夫妇心思善良,不许她的女儿遭受蒙骗,嫁给“来路不明”的子凉,老两口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了十几年,如花似玉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摸不清她是犯了怎样的魔怔,要嫁给那样一个半老的人。 倩宁看着养育她的爹娘愁眉不展,开始以泪洗脸,便也愁煞了心肠,盘算着能说通他们的办法。 赢昭衍身为魔君,架子最大,除了在斐珧的面前有所低头,其它事情则会直接果断,霸气解决,他建议,抹去老两口的记忆,将人直接带走。 斐珧认为不妥,十几年含辛茹苦的将孩子养育长大,其中倾注了数不清的心血,怎么能由他们这几个无干的人,将感情强势剥夺。 反对的意见,斐珧说的满腔正气,可出主意时,却出了个馊主意。斐珧建议,用金银说服二老,同意将女儿嫁给子凉。 这个主意暂时没有旁人反对,于是几人便打算试上一试。 于是乎,赢昭衍成了子凉的远方表哥,且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想用无数金银,为表弟子凉求取倩宁为妻。 一般繁华的大城镇中,人开始变的虚荣,互相攀比,这个办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这个消息闭塞最为原始的山村里,人心还保留了比较纯真的善良和正气,老两口连同倩宁的几个兄长,看着一辈子都难以挣到的金银,还是坚决的拒绝了他们的求亲,理由是,人虽然穷,但是不能没了骨气,有他们一口饭吃,便有倩宁的一口饭吃,不能为了金钱,卖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结果让倩宁感动不已,一家人抵在一起抱头痛哭,团结的难以分离。 斐珧站在一旁边,提着满是金叶子的布袋,哑口无言看着面前的场景,觉得她像是那戏文里,以为用钱就可以买到一切的傻财主。 第二个计划失败,紧接着,赢昭衍又出了一条新计划。 他看着斐珧,一双凤眼微扬,笑的风华绝代,目光扫向子凉时,却变得嫌弃无比,言说纵使是男人,也不能毫不顾及形象,因为在感情还未萌芽的时候,容貌往往是最先深入人心里的。 于是乎,国师子凉稍做收拾,用了些养颜的灵草,变的年轻儒雅了许多,再一次登上门,要求娶倩宁。 结果这一次,事情闹的更大,老两口哭天喊地叫唤着自己的儿子们,让他们快去报官,因为他们认定,一个昨天还是半老头子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小伙子,定然是用了妖术,是妖孽无疑。于是心中更加坚定,一家人就算是死在一起,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妖孽。 无奈,子凉只得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扯谎说年轻的那个,是他的表弟。 老两口心中警惕不减,对子凉的话持有十二分的怀疑,看看一旁边贵气自然的俊美公子嬴昭衍,再看看两鬓生白的子凉,用扫帚将他们打出了门外,嫌弃他们说谎都不用脑子,子凉一个糟老头子,竟然上赶着做人家少年郎的表弟,干脆痛快一点,做了人家儿子算了。 赢昭衍对此假设还有些不愿,想要发表意见的时候,被斐珧捂住了嘴巴。 国师子凉挫败无比,他在仙界筹谋了几百年,第一次身在其中,不知如何是好。 夜里的时候,三个人坐在一起,大眼瞪着小眼,斐珧又出主意道:“干脆两个人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倩宁肚子一大,带着孩子去见她的家人,老两口迫于无奈,一定会接受的。” 这个主意说出来,得到了赢昭衍的认可,桌子下面一双手,已经暗暗的搭在了斐珧的腿上。 子凉倒也愿意,于是第二天,将这个主意说给了倩宁听,结果倩宁脸一红,坚决不同意这个办法。 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三个以老谋深算着称的家伙,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闭着嘴巴,干瞪着眼睛。 而二百二十三章 四面环山百妖来 斐珧与老麋鹿交道打的不多,但是依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真理,那老麋鹿和木庸老司南的德性,应该相差无几。 此次来到人间,未曾经过提前准备,说来便来,且三人尽量隐去了气息,那老麋鹿的人,一时之间并未察觉。 可就在三个人犯了几天难,无计可施的时候,老麋鹿的人,出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群妖鬼鬼祟祟,从围绕小山村的大山之上潜入了村子里。 山里面野兽众多,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前都养了狗,将近午夜的时候,先是村子里的狗陆陆续续吠了起来,紧接着笼子里的鸡鸭,似乎也受到了什么惊吓,咕咕的叫了起来。 倩宁的家里最为贫穷,一家人挤在三间破土房里,并无多余的地方留宿他人,斐珧三人财大气粗,一片金叶子租下了隔壁邻居的两间瓦房,暂时住了下来。 躺在床榻之上,听着外面起了动静,斐珧多年征战有了习惯,当即警惕的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发现身边的赢昭衍已经坐了起来,朝着她说道:“你不用起,暂且趟下吧,等着我回来。” 斐珧张张嘴巴,将本来要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眼看着赢昭衍为她掩了掩被角,才起身出去。 倩宁一个普通女子,并没有被老麋鹿看在眼里,众妖的目标,是两间瓦房里的斐珧三人。 这家瓦房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成亲有了二十多年,日子过的还不错,只是到现在膝下还没一子一女,看着隔壁的倩宁家人丁兴旺,心中嫉妒,两家关系处的并不算好。 再一个原因便是,这家的女主人是个粗壮且骚情的悍妇,男人出去做工的时候,便爱在家里会一会相好,就斐珧住下的这短短几天里,斐珧已经见过不下三个男人,出入了那悍妇的房间。 若用风神飞寥的形容来讲,便是那悍妇在床笫之间,是比较热情的人,只要有人进去门栓一上,声音便闹的震天响,连一向彬彬文质的子凉,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太过浪荡。 那日里租下了这悍妇的房子,悍妇眼睛在看到赢昭衍的时候,说话时流起了口水,随后见斐珧沉着脸气势凶恶,便不敢再多看,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子凉身上。 当天夜里,悍妇便摸到了子凉的房间,听说了他要迎娶倩宁,所以特意来教授子凉房中之事。 斐珧和赢昭衍站在门前,静静的听着这一切,直到子凉再保持不住温雅姿态,将悍妇一脚踹出房门,这桩好戏才落了幕。 此时,或是外面的吵闹声扰了悍妇与丈夫互相交流的兴致,朝着外面大声吼叫道:“死狗,叫唤什么!再叫唤老娘阉了你,拿狗鞭炖汤喝!” 旁人家的狗或许未曾听懂悍妇的话,仍旧在时不时的吠上几声,悍妇家的那只却低低的鸣叫了几声,夹着尾巴钻进了狗窝里面。 赢昭衍站在院墙之上,夜风将他的衣衫飒飒吹起,凝神细细感知,老麋鹿手笔不小,此次前来围攻他们的妖,不下千百。 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到了院子里面,落在地上,竟是一只通身漆黑的大猫。 黑猫眯着眼睛,扭着柔软的身段在地上走了几步,化作了一个黑纱笼着身体的少女,半遮半掩着雪白的肌肤,掂着脚,朝着赢昭衍款款靠近。 少女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绷成一条直线,似乎以这样的方式,她已经杀了无数的男人。 赢昭衍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刹,似乎除了锁定位置,再看一眼便是多余,弹指之间,一缕森森魔气化成短箭,朝着少女飞射过去。 少女大惊失色,发出一声野猫的尖叫,急速后退,断箭贴着她的脸颊,射向了一个阴暗处。 躲过了一箭,少女退到安全的位置,冲着赢昭衍道:“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国师子凉此时从房间里面探出脑袋,朝着院墙上的赢昭衍道:“你看了一眼,都未射中,就不怕斐大人挖了你的眼睛么?” 子凉的话音刚落,箭支射去的黑暗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一条颜色乌亮的黑蟒扭动着身体,一截暴露在了月光下,阴森森的泛着寒光。 黑蟒发出了斯斯的声音,挣扎扭动了几下,死在那里不再动弹了,细细看去,一支断箭正好没入它的命门,分毫不差。 “黑蛇。” 那黑猫化作的少女呼喊一声,再看向赢昭衍,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眸中恨意深浓,夹带着猫叫,声音尖锐道:“我要将你撕碎!” 这一次赢昭衍没有再看,弹指之间,少女的身体四分五裂,比那黑蟒死的还要干脆。 见没有好戏再看,子凉缩回了头去,嫌弃院子里血腥气大,便将窗子关上了,可下一刹,一声惊呼自房中喊叫起来,房门被他哐当一声打开,以极快的速度跳到了院子里。 “屋里,尽是蟑螂了!” 或许是子凉叫喊的太过大声了,悍妇的房中又传出了声音,有些不满道:“我说客官,这穷乡僻壤里面,我这屋子算是好的了,有只蟑螂也不过分,您就将就将就吧。” 国师子凉出门前不忘戴上了帽子,此时将帽子正了正,感慨道:“这蟑螂,也忒大了些。” 那悍妇有些不满了,似乎用巴掌拍了拍自己的丈夫道:“你,出去给他将蟑螂打了。” 丈夫老老实实,窸窸窣窣穿上衣服出了门,脸上满是不情不愿,问院子里的子凉道:“蟑螂在哪里?一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蟑螂!” 子凉不曾辩解,朝着房间指了指,那悍妇的丈夫脱下自己的鞋子来刚欲过去,却见大开的房门上爬着几只蒲扇大小的蟑螂,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吞咽下一口唾沫道:“这,这也太大了些。” 子凉在月光照耀下的影子里看了看,帽子已经扶正,告诉男子道:“这只不算大。” 说着话,门框被什么东西撞的晃动了几下,一个巨大的脑袋探了出来,紧接着一只蟑螂带着翅膀朝着他们飞来,那蟑螂如同猎狗大小,靠近他们的时候,已经张开了巨大的口器。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千年枯骨妖气存 一翻白眼,那悍妇的丈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晕倒在了地上。 子凉抬着头感慨道:“这么大的蟑螂。” 说着话,手中结出一个印来,拍向了蟑螂的脑袋。 “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爆炸,蟑螂的脑袋在空中开了花,身体失了控制,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子凉拍了拍衣衫,自我安慰道:“亏的我还学了些手段,不然若是昏君不管,良臣就要亡了。” 说着话,周遭的妖气越来越盛,可以感受的出来,四面八方,都有强大的力量围了过来。 此时,村子里的牲畜已经吓的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以动物的本能,做出最顺从的姿态,国师子凉渐渐的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静静的观察着四周。 “哒”“哒”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有人轻轻叩了叩门,朝着院子里道:“有人吗?可以进去吗?” 房间里的悍妇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了心神,尴尬的肃了肃嗓子道:“王大哥,有事的话,还是改日再来吧。” 院子外的声音应道:“来都来了,无功而返,如何交差呢。” 说着话,两扇木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披着白麻布的人迈步进来,站在了院子里。 房间里,悍妇起床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嘟囔声道:“死鬼,也不看个时候,今日就来。” 说着话,到了门口,将房屋的门打开,借着月光看向了院子里。 白袍的人原本背对着她,悍妇顺了顺头上稀松的几根头发,将披着的外衫敞开了些,露出里面艳红的肚兜和黝黑的皮肤来,压低声音,故意捏的娇滴滴道:“好心肝儿,今日那口子在呢,改日你再来。”说罢了,悍妇见那白袍人没有动静,靠近了几步道:“你个死鬼,怎么今日穿了一身丧服出来。” 白袍人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的扭回头来,似乎有骨骼嘎巴作响的声音。 面对了悍妇,白袍人伸出手来,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去,悍妇刚欲上前,才发现那伸出来的两只手,竟只有森森的白骨。浑身一僵,再看向帷帽下的脸,一只干枯的骷髅之上,两个深深的黑洞,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尖叫一声,悍妇踉跄后退几步,细细看看四周,这才发现她的丈夫,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于是干脆的,悍妇也白眼儿一翻昏了过去,身体抽搐几下,口中吐出白沫来。 子凉无语的看了片刻,才将注意力放在白骨妖身上,感慨道:“人间白骨,吸食千年天地阴气修炼而成,很罕见。” “是啊,死在我的手中,是你们的荣幸。” 子凉继续点评道:“也很自信。” 嘎巴嘎巴的骨头声起了,那白骨妖扭动了扭动脖子,紧接着地面开始裂开缝隙,一双双森森白骨的枯手,拱破土地钻出来,拉扯着地面上的东西,朝着地下而去,仿佛要将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拉到深不见底的地狱里去。 地上的悍妇和她那晕倒的丈夫,被赢昭衍大袖一挥,转移到了别处,只藏在窝里的黄狗,被那枯骨拉拽着,尖叫着到了地缝之中。 子凉踏云而起,忽的发现夜空中阴云遮住了月亮,黑暗中一团一团阴气凝结起来,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骷髅,张着大嘴,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一道道紫色的光华如流星一般脱手而出,云层之上的鬼脸被瞬间打散,赢昭衍手中长弓握起,一支长箭,瞄准了那白骨妖的胸膛。 白骨妖抬着黑洞洞的两个眼眶,似乎在看着赢昭衍,静了一瞬,哈哈大笑了起来。 “魔君啊,我本就是死尸一具,你就算是刺穿了我的胸膛,也无济于事啊。” 赢昭衍白衣翻飞,长弓在握,唇角也勾起一丝笑意来。 忽然,长弓之上的箭支忽然转变了颜色,似是燃起了一团团火焰,带着橙红的色彩。 白骨妖尚算是见多识广,忽然后退了几步,声音诡异道:“竟是朝花的气息。” 国师子凉适时夸赞道:“有见识。” 长箭离弦而出,朝着白骨妖直射而去,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白袍内的白骨,瞬间化作了一堆粉尘。 角落里,一具完整的白骨顺着土地裂开的痕迹爬进了地底,随后院子里的裂痕重新合拢,只留下曲曲折折的痕迹。 “竟然跑了。”子凉有些惋惜,抬眼看了赢昭衍一眼,挑拨道:“堂堂魔君竟然让一只妖跑了,你莫不是看上那把骨头了吧?” 赢昭衍原本不欲理会,但见子凉还要开口再说话,只能极其简单的,道了一声,“闭嘴。” 子凉暗骂一声昏君,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头顶的阴云重新散去,清凉的月光撒照大地,随着月光而来的,是哒哒的脚步声,一只麋鹿顶着厚重的鹿角踏着彩云落在屋顶,化作了一个手拄拐杖的老者。 呵呵笑了两声,老者朝着赢昭衍行过一礼,十分恭敬的道:“参见魔君。” 而后目光放在子凉身上,和气的点了点头,“见过子凉国师。” 子凉回礼,用同样的腔调,回道:“见过,麋文先生。” 老麋鹿点点头,笑眯眯的朝着两人说明了来意,“我此次前来,是来杀二位的,还望二位,多加担待。” 国师子凉大开眼界,自认境界大不如这老麋鹿,分明做着最龌龊的勾当,表面功夫却仍旧谦谦有礼,一丝不苟。 在魔界多年,许多事情赢昭衍不曾出面,都是子凉代为表达,打官腔这种事情,子凉也是十分在行,于是也客客气气的回应道:“麋文先生客气了,我们也想杀麋文先生许久了,眼下还是,劳烦您先死了。” 老麋鹿眼眸垂下,似乎对子凉这般狡诈有些不满,但不曾言语,也不曾愤怒,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道:“两位,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 子凉应道:“先生说的是,年轻,才气盛,像先生,怕是要断气了吧。” 老麋鹿变了脸色,一双浑浊的眼眸逐渐阴沉下来。 “不知死活的小辈。” 一直静立的嬴昭衍开了口,果断干脆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老麋鹿叹息一声,“魔君温文多年,如今竟也染上了斐大人的脾性,若是你们两个死在一起,也是天下一桩美事。” 再也受不得这番阴阳怪气的腔调,最是能言善辩的子凉也建议道:“还是动手吧,夜色深了,麋先生还是早死早安心,莫要打扰了我们后生晚辈睡觉。” 老麋鹿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怒之色,但很快又转变成了伪善的笑意,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子凉国师说的对,还是早些动手,解决了你们这些碍眼的家伙吧!” 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敲击地面,整个村子仿佛震动了起来,无数只妖张牙舞爪,纷纷朝着赢昭衍和子凉扑了过去,若有迟疑的,便会被老麋鹿用拐杖打到魂飞魄散。 赢昭衍手中长箭如同落雨一般不断射出,一时间小山村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找准空隙,赢昭衍的箭尖,瞄准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老麋鹿,一支长箭离了弦,带着刺破千钧的势头,朝着老麋鹿的方向而去。 老麋鹿的拐杖再一次重重的敲击了地面,巨大的妖力散发出来,将箭支震的偏了几分,擦着他的脖颈飞射而过。 经这一击,月光下,老麋鹿的脸色有些不好,拐杖敲了敲地面,一时之间,众妖散去,气氛诡异无比。 “魔君,好手段。只是可惜啊,你们不管她的性命了么?” 说着话,有小妖推推搡搡押上来一个女子,似乎被人从睡梦中抓起,头发披散着遮住面容,但看衣衫,正是倩宁白日所穿的那件。 子凉身体一僵,神情肃穆没有再说话了。 赢昭衍静静的看着,微微簇起了眉头。 老麋鹿看着两人的反应,哈哈大笑了起来,杀意深浓,语气却愈发柔和,“抱歉,有些无礼, 不过老夫,似乎抓住了你们的要害呢。 ” 话音刚刚落了,被抓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朝着老麋鹿道:“麋老儿,好久不见啊。” 老麋鹿面色大惊,看着斐珧道:“怎,怎么是你!” 押解着斐珧的小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斐珧出现在老麋鹿面前,唤鱼刀比她更快到了老麋鹿的脖颈间,呵呵笑道:“早料到你这小老儿会有这一招。” “你,你分明是在房中的。”说着话,老麋鹿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借着白骨妖的遁地之术,从房中离开的。” 斐珧轻笑一声,“那堆骨头,怕是再也爬不出来了,想必他在地下寂寞的很,麋老儿,你就去陪他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业火风刀气焰嚣 唤鱼刀气势大盛,带着炽热的焰火,近到了老麋鹿的颈间,下一刹便要斩了他的脖子,杀了这真正危害苍生的妖。 老麋鹿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岁数,几千年来,经历过的生死场面不计其数,能活到现在,自也有其一番本领。 斐珧的刀刃,切进了老麋鹿的脖颈间,霎时间黑气弥漫,却并没有预料中的鲜血直流,仿佛砍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连唤鱼刀都震的微微颤动了几下。 斐珧正惊讶的时候,发现随着黑气散去,老麋鹿已经踏着彩云站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唤鱼刀的刀下,一截断裂的鹿角静静的躺在那里。 老麋鹿头上巨大的角不再对称,脑袋稍稍有些歪斜,目光阴冷的盯着斐珧,面色凶狠道:“好狡猾的丫头。” 斐珧笑了,长刀的刀尖指着那老麋鹿的方向,“并不是我狡猾,是你太蠢了呢!” 说着话,老麋鹿忽然觉得一阵巨大的威压,朝着他袭来,侧目一看,赫然发现,一道光华化作长箭,朝着他直刺而来。 手中的拐杖,迅速出现了一团黑影,将老麋鹿包裹其中,剪支穿透黑影,仿佛穿过了一片空气,势头不减,最后落在一处山坡上,将山上的巨石震的轰隆做响,碎裂无数。 黑气散去,老麋鹿再一次转换了地方,这一次,竟然出现在了子凉的身边。 国师子凉能将魔界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也精于谋略算计,却唯独在修为上面差了些,但是此落彼涨,多年以来也算是历经风浪,杀人或许够呛,被杀也不大容易,其逃命的技巧,自有一绝。 动作快速,子凉刚刚躲过了老麋鹿的杀招,却听得隔壁院子里,似乎有人走了出来。 在众妖出现之时,斐珧已经在倩宁家的院子里下好了结界,普通妖物难以靠近,若是有大妖强行冲击,她也能感受出来。 可是现在,院子里分明有了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了倩宁兄长的声音,呵斥自己家的狗道:“半夜三更吠什么,吵的人睡不着觉!” 斐珧心道一声遭了,以往设置结界,大多都是为了困住身有修为的人,习惯成了自然,如今竟忽略了原本熟睡在房中的倩宁一家肉体凡胎,结界感应不到他们的灵力,所以只能阻拦攻击的妖,却不能控制里面出来的人。 潜伏在四周的妖,更是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随着山风极快的掠过,那边院子里的倩宁兄长,忽然大惊失色喊了一声,“有,有狼!有狼啊!”边喊叫着,慌乱之间,似乎还拿起了棍棒之类的东西,想要与那群狼拼了性命。 这一番动静,引起了房中其他人的注意,斐珧转瞬立到倩宁家屋顶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一步,一匹巨大的狼已经将倩宁的兄长摁在了地上,随即化作人身,满是狼毛的手上,长长的指甲如钢构一般,将吓的说不出话来的倩宁兄长钩了起来。 那狼人看着斐珧,朝着她凶恶的呲着嘴里的獠牙,一双幽绿的眼睛里满是狂傲,发出了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一次,子凉比斐珧快了一步,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看着闻声出了门来的倩宁一家,赶忙制止道:“不要再往前了,就站在那里!” 这一家人对子凉的信任度几乎为零,虽然恐惧于院子里的群狼和化作人身的狼人,但看着亲人遭受危险,依旧想要不顾一切的向前。 倩宁披散着头发,从一旁的小屋里面出来,上一世在魔界之中跟随子凉走南闯北多年,各种怪异奇特的事情也见了不少,看见那狼人挟持了她的兄长,心里对亲人的担忧更多于对狼人的恐惧。子凉方才说的话她也已经听到,忙劝阻自己的家人道:“大家不要乱动,我们的力量根本斗不过那狼妖的。” 说罢了,倩宁看了看站在屋顶上的斐珧,虽然心中同样十分紧张,但仍旧朝着自己的家人劝道:“斐大人是九天之上的仙人,她一定能杀了狼妖,救回我大哥的。” 倩宁的家人同时望向斐珧,见她披着月光立在屋顶飒飒威风,确实有着几分常人难及的出尘气势,便暂时收敛了脚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等待着事情将要发生的变化。 斐珧不好破灭了别人的希望,便一直沉默着没有言语,人质在那狼人手上,只要那狼人一张口,尖锐的獠牙便会将倩宁的兄长撕成粉碎,她并没有把握从那狼人手中将人救出来,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上一步。 倩宁的兄长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鼻涕哭成了一团,却不敢大声吼叫,生怕惹怒了那狼人性命不保,听了妹妹倩宁的话,咧着嘴巴哭求道:“仙人救命!仙人救命!” 唤鱼刀在手中乍然燃起熊熊烈火,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夺目耀眼,业火风刀的力量快速聚集,一刀砍出,目标并非是那狼人,而是站在不远处,号令群妖的老麋鹿。 就算是杀了那老麋鹿,人质也依旧还在狼人手上,但是斐珧只要这一刹的机会,仅仅这一刹那,时间便已经足够了。 这番选择和变化,让在场的众人都惊讶不已,再加上业火风刀劈到高点,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伴随着一声长鸣,一只凤凰自火中涅盘而起,展翅高飞,直冲向夜空。 老麋鹿被这一击震的连连后退,赶忙挥舞起手中的拐杖作为抵挡,拐杖的幻影化作几条漆黑的长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抵抗着斐珧的刀风。 年少时的斐珧在作战时,最喜欢用这般花哨至极的招式,不仅除了威力强大,还可以震慑别人的眼睛,到后来她的刀法简之又简,这种唬人的样式极少用到,如今却发现花哨也有花哨的好处,至少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刀上。 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是,有些话只说一遍,对方就能明白,和很聪明的人打交道,只要一个眼神,话无需你说,他便能明白,和极聪明的人打交道,两人无需照面,你打算要做什么,他便早已经预见。 在斐珧的认知里,子凉便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亦师亦友亦难断 方才倩宁的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斐珧身上,斐珧将手中招式舞的花哨至极,出其不意的朝着老麋鹿的方向刺杀而去,那一刹,近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她的刀和老麋鹿的生死,只有站在院子里修为平平,最不引人注意的子凉,对那狼人下了手。 若是放在平时,子凉轻易不会以武力伤人性命,但如今生死攸关,关键时刻还是选择粗暴的朝那狼人下了死手。 子凉将一直以来藏在身上护身的匕首,朝着狼人的咽喉刺了过去,那狼人回过神来,察觉之后慌忙躲闪,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匕首整个没入了他的左肩。 狼人吃痛,挟持着倩宁兄长的手臂稍稍松动的间隙,一只长箭从他的眼睛射入,刺穿了他的脑袋,而后扑嗵一声倒在地上,退化成了野狼原本的模样。 斐珧下手招招狠厉,朝着那老麋鹿砍杀过去,两个人你来我往争斗不休,周围众妖在老麋鹿的命令之下,不断的朝着这边攻击。赢昭衍一边抵御妖邪,一边结出阵法,护住了这个村子里的百姓。 子凉将倩宁的兄长推到结界里面,而他自己守在外面毫不退缩,不许任何一只妖靠近。 打斗声,火光,惨叫,惊动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人们陆陆续续从家中出来,却只能看到这个村子被阴云笼罩,通红的火光和厮杀似乎离他们很远。又仿佛就在跟前。 与斐珧斗了一阵,老麋鹿逐渐有些支撑不住,开始一步步退却起来。 斐珧并没有给他留有后路,反而越战越勇,目光紧紧的盯着老麋鹿,手中刀影重重,冷笑一声道:“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最容易估错形式,你虽然面上时时表现出一副谦逊的姿态,实则狂傲不已目中无人。当初在凡间一战,魔界送来了朝花花瓣,赢炤才勉强逃脱,是不是因此让你误认为,我们都是草包呢?” 老麋鹿已经难以维持虚伪的神态,朝着斐珧怒声道:“你们两个高高在上千百年,如今这富贵荣华的位置,也该换了妖来坐坐了!” “那就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斐珧毫无动摇,毫不退缩,刀刀直逼那老麋鹿的命门。上一次她朝花之毒未清,桐香的气息扰乱了她的心神,而赢昭衍当时只有一魂,尚且可以从老麋鹿手下全身而退,如今他们两个实力都在强盛之时,就算是老麋鹿此次带了这许多妖来,也未必会是他们的对手。 果不其然,未曾过了多长时间,小山村里,血腥气弥漫起来,几只大妖被杀,众多小妖心惊胆战不敢向前,而老麋鹿在斐珧的强势攻击下,几乎已经招架不住, 就在斐珧双手握住刀柄,准备朝着那老麋鹿落下最后一击的时候,一道剑光自远处飞来,拦下了她的杀势,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斐珧面前, 看清来人,斐珧一时不知如何进退,她知道这老麋鹿祸害苍生,轻易放了有些不对,可她又怎么忍心将刀刃,对准一直以来亦师亦友的掌星官陨宸。 斐珧的犹豫看在了掌星官的眼睛里,他收了剑,音色一如往常一样亲切温和,带着一丝慈爱和宠溺,换了声,“阿珧。” 斐珧张张口,话语到了嘴边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有梦的事情,多谢你了。” 斐珧想想有梦峡谷中,颜姑最后的解脱,其实斩断锁链了却颜姑的夙愿,也并非是因为掌星官的原因。 “掌星官。”酝酿良久,斐珧才说出一句话来,无数个疑问在她心头盘旋,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你还活着,真好。” 掌星官陨宸似乎也有些动容,将目光稍稍偏了些许,落在斐珧的唤鱼刀上。 “有些时候你我本是同命相连之人,我的苦楚想必你也能理解几分,还望你不要干涉,我不想与你为敌。” “那司南老儿呢?他可是在听从你的调遣,他对我几次三番毒下杀手,你却从来置之不管!那木庸呢?他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让我们夫妻离散!你手里的剑并没有直接指向我,可你一直以来所作所为,都伤害了我,还有无数的人。” 掌星官沉默了片刻,最后目光迎向斐珧,四目相对,肯定道:“这一切,我无可奈何,也并不后悔。” 斐珧用刀尖指着老麋鹿,“若我不放他呢?” “你会的,因为那个人,还在我的手上。 斐珧一时沉默无言,掌心官口中说的那个“那个人”,斐珧心知肚明,九天之上至尊之位的天帝,如今就掌控在掌星官的手中。 虽说天帝算不得什么好人,甚至有些方面卑劣无耻,但与千万年历任天帝相对比,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君主。 他对于一些人恶到了极点,但对于三界百姓,他还存留有一个明君该有的善良和正直,包容和手段。虽然斐珧已经不想插手仙界的事情,但是天帝的一条命,的确可以威胁到她,毕竟这与杀不杀老麋鹿相对比,是件大事。 “好,” 斐珧应答一声,“算他命大,这一次我就放了他。” 掌星官点点头,如往常一样,朝着斐珧道了声,“多谢。”随即月光下似乎有薄雾浮过,众妖退去,小山村又开始变得寂静起来, 这件事情暂时平静了下来,斐珧回头再看,结界外子凉已经半躺在了地上,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但斐珧看着,并没有什么足以致命的伤害,或许是因为太过疲乏了,才会半死不活躺在地上。 斐珧收了结界,转身返回了居住的房间,刚刚躺下,就察觉到赢昭衍掀开被子进来,将手环上她的腰,吹捧道:“还是大人法力高强,处事英明,若换做旁人,必定难下决断。” 劳累了大半夜,斐珧闭上眼睛便觉得困意袭来,嘟囔道.“少来吹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那一套的。” “这和旁人的吹捧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这是我说的。” “嗯。”简简单单应了一声,匪徒便再没有了动静,赢昭衍将手探到她的腰间,试探着摸了几下,见斐珧实在是没有反应,便将脸抵在她的发间,将心爱的人拥进怀里,入了美梦。 第二百二十七章 父慈子孝母从严 昨夜里一番闹腾,收获最大的人,无疑是子凉了。 “英雄救美”这个套路在求爱方面,古往今来无论仙凡,总是行的通的,而“英雄救大舅哥”,竟然也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子凉昨夜里守在结界之外与妖邪奋力拼杀,到后来因为体质文弱瘫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深深触动到了倩宁一家人的心,让倩宁的父母兄长觉得,在生死和勇气正义面前,年龄已经是个微乎其微的问题,况且这位“老女婿”,还有神仙作为靠山,他们不同意,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不知感恩了。 就这样,几位善谋的能人暂时都没能解决的事情,竟被那老麋鹿阴差阳错的解决了。子凉又一次借了斐珧的金叶子,留给了倩宁的父母和兄长作为聘礼补贴家用,并承诺会时常带倩宁回来,在一家人泪眼婆娑依依不舍的情景下,子凉带着倩宁离开,一行人朝着魔界去了。 归去时路过某片小树林,斐珧想起了来时的情景,一张老脸蓦的红了起来,眼见赢昭衍也正在朝着那边看,便踏云追赶上了子凉夫妻,与嬴昭衍拉开了些距离,为了掩饰心里的羞耻,刻意板着一张脸,站在了夫妻两人旁边。 倩宁原本和子凉说着几句悄悄话,见斐珧靠近过来,没有好意思再说下去,腼腆的笑了笑。 子凉正听得心情舒朗,一抬眼看到斐珧的脸色,开口道:“借了你的钱才不过半日的功夫,就要来催债了么?” 斐珧拿眼睛撇了一眼借了钱还十分嚣张的子凉,否认道:“不是。” “那你离我们这么近做什么?” 想起原因,斐珧觉得尴尬不已,“这边,空气好一些。” 这个理由子凉听后,竟无言以为,良久才决定不再理会斐珧,继续同倩宁家长里短,说起话来。 到了魔界,四个人分头离开,子凉夫妻回到了他们原本的家中,斐珧身后默默跟着赢昭衍,回到了朝君台上。 赢朗正倚在某个漂亮侍女的怀里撒着娇,哄骗着侍女为他将糖酥拿出来,乔静在一旁黑着一张脸,看样子有些难以接受赢朗这番“手段”,但是糖酥的诱惑实在是太过巨大,去也不舍留也不是,只能站在那里一脸纠结。 糖酥吃多了对孩童的身体并无好处,所以赢昭衍从不许赢朗多吃,身边侍奉的人也深知这一点,都不敢擅自将糖酥拿给他们的小殿下,可每每看着粉雕玉琢的人儿说着软话,众人便会在心里犹豫不决,不忍拒绝,也不敢违抗命令。 若是遇上心软的,赢朗便会得了逞,哄骗到几块,与乔静一起分享,若是遇上胆小的,便会无功而返,眼泪汪汪。 如今突然回来,斐珧正巧看到这一幕,有些无语,而后肯定道:“我年少时宁折不弯,从不求人,他这一点,绝不像我。”一句话,试图将自己撇了干净。 赢昭衍则淡淡应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吃糖。” “……”斐珧沉默一瞬,肯定道:“小静儿比他大些,说不定是小静儿教的。” 说罢了,斐珧自己心里都有些不信。 赢朗一张小嘴甜甜的说了半天好话,眼看侍女的目光已经软成一片,就要成功的时候,一扭头瞧见了自己的父君和娘亲,便赶紧从侍女的怀中出来,冲过去扑到自家父君的怀里,朝着娘亲道:“娘亲,朗儿好想你。” 斐珧呵呵笑了两声,没有戳穿,开口一句话,便将这次聊天聊到了死胡同里。 “功课学的怎么样了?” 赢朗一张小脸瞬间垮下来,犹犹豫豫了半天,指着朝君台外的海棠树道:“你们看,今天的海棠,开的真好。” 话音刚落,枝头上一朵海棠开的谢了,经风一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赢朗即刻转移道:“今天,今天的风挺大的。” 海棠树上的叶子原本随风微微的动着,随着天边的晚霞越来越浓,渐渐的,静止了下来。 赢朗一双圆圆的凤眼里面即刻蓄满了泪水,扣着手哭道:“功课还没有学会。” 赢昭衍对这番表现心里最软,即刻开脱道:“或是先生教的太多了,今日不会,明日再背给娘亲听,好不好?” “好。”赢朗点点头,望着斐珧满目委屈。 斐珧觉得自己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学完或者学不完,并没有打算要怎样,竟是在这父子两个的心里,做了一次坏人。 哼,斐珧鄙视至极,过去拉起乔静道:“走,小静儿,我带你去吃酥糖。” 乔静一张小脸板的愈发严肃,也将将要哭出声来,老实巴交道:“我,我也没有学会。” 斐珧,“……” 莫须有的罪名,斐珧早些年里曾经背过无数,如今年岁一大把,便不想再背下去了,既然做了“恶人”,那便干脆将恶人的名声坐实了,才会显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于是乎,原本心地宽容的斐珧一声令下,叫来了魔界之中的教书先生,将两个小鬼头拎了下去,学不会功课,不许吃酥糖。 落霞山上的几个也听闻了这件事情,若是放在早些年,临消一定笑的声音最大,胆大包天提起她年少时不爱学习的糗事,将她好生笑话一番,可自小桃儿走了之后,临消的快乐便不见了,只常常带着微微的笑,沉醉在有小桃儿的回忆里。 南江眯着眼睛笑成了两湾月牙儿,音色绵软感慨道:“小殿下,果真是像大人呢。” 北河则一副老实相,红着脸靠近了桑荼的身边,鼓起勇气憨直的大声说道:“听闻,听闻我家大人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正在干活的桑荼被北河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再看北河通红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手中晾晒着茶菁的箩筐放下,不满道:“你家大人,成天就是你家大人,你就不能说说别人么。” 北河一张脸愈发红了,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南江小时候,光着屁股被虫子咬过。” 一旁边笑的正欢的南江,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北地茫茫风雪寒 魔界北地之中长年苦寒,一朝雪落下了,久久都难以融化。 屋子里没有炭火,没有兽毛的毯子,只有一张破旧的棉被,勉强遮掩住满是伤痕的身体。 赢曦有时候觉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可转念想想,当年他的大哥被发配至荒芜之地的时候,条件想必比他现在还要艰难,那时大哥能为了他坚持下来,那么他为了大哥,依然可以。 从木庸的气急败坏中,赢曦可以感受的出来,大哥的实力在恢复的越发强悍,如今之所以久未将木庸铲除,并非是因为木庸难以撼动,而是因为木庸手里,有着一个他。 赢曦有时候心里觉得挫败不已,当年他们的叔父也是用他来制约着大哥,如今时隔多年重蹈覆辙,木庸也用他来威胁大哥,他仿佛自始至终都是大哥的累赘,这一生都是他的拖累。 许多次木庸气急败坏,用鞭子抽打他的时候,赢曦想着,干脆不再挣扎,被打死了当,他就不会再是大哥前进路上的坎坷,不会再成为整个魔族的累赘,他身体里有着魔界王族的血脉,他有资格有理由,为了整个魔界付出自己性命和鲜血。 可回头再想,他不能啊,他的大哥失去了他,定然会伤心难过,大哥已经为他拼杀了那么多次,奋斗了那么多年,若是最后他率先放弃了,更是愧对大哥的一番心血。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咬牙坚持着,像大哥说过的那样,他们王族之中,没有孬种。 他有时小心翼翼的朝旁人打听着魔界中发生的事情,虽然有喜有悲,但是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他还听闻大哥的孩子已经出世,可惜他这做小叔叔的,都没能见上一面。 余下所惦念的,便只有小雪儿了,不知她在朝君台过的好或不好,一个人是否开心,是否寂寞,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没有悄悄的想他。 这一切他都渴望知道,可惜只能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人裹着破棉被瑟瑟发抖。 一颗心里悲哀不已的时候,赢曦便自嘲的想着,看吧,他堂堂魔界王族,一次次沦为了阶下囚,衣不附体食不果腹,如同街头乞讨的乞丐,或许乞丐比他还要强上一些,因为乞丐最起码,还拥有自由。 孤夜难眠,赢曦听着窗外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似乎又开始下起了雪,一场雪过后,北地稍稍回暖的气温便会重新降下来,冷风透过窗棂刮进来,如同带着刀子一样。 有纷乱的脚步声,踏着雪咯吱咯吱的从门外传来,赢曦知道有人来了,而那些人进他的房间,从来不会出于礼貌敲敲门框,而是大力的一脚踹开,并带着冲天的怒气。 两扇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这一次,仿佛是个例外。 赢曦从角落里抬起头来,看向来人的时候,原本有些嘲弄的眼神,怔在了那里。 小雪儿背着包袱,站在他的眼前,她的衣衫褴褛不堪,头上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殿下。”小雪儿唤了一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赢曦站起身来,飞快的冲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的待在朝君台么?” 小雪儿颤抖着身体,倚进赢曦的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而下,十分坚决的应道:“因为我好想你,所以便来了。” “你自己一个人。” “嗯。” 赢曦将怀里的人紧紧拥住,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看到她露出的脖颈之上满是伤痕,顿时觉得心惊肉跳,忙拉起她的手,挽起衣袖,发现胳膊上,依旧满是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 小雪儿察觉到了赢曦的视线,低下头来,“殿下,我都脏了呢。” 赢曦心中怒气滔天,冲向门外大骂道:“你们这些畜生!她还没有长大,她还是个孩子!畜生!你们这些畜生!” “是啊,她还是个孩子呢!”门外有人应答了他的话,是赢曦最为恐惧的声音。 木庸自门外迈着步子款款进来,望着赢曦,眼眸中现出一抹幸灾乐祸,声音却虚伪的同情道:“这样青葱稚嫩的一个少女,他们怎么舍得下的去手呢。” 赢曦冲向木庸,怒吼道:“是你!一定是你的人,对不对!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木庸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大笑了几声道:“老夫虽说做过不少恶事,但是向来敢作敢当,这一次,小王爷可是误会老夫了。” “殿下,是,是魔君手下的人。” “大哥?”赢曦听后,震惊不已,“不会,不会是我大哥的人。” “殿下,你不信我么?” “我信,可是,怎么会是我大哥的人呢?” 小雪儿冲过来搂住赢曦的腰,哭诉道:“你当年拼尽全力将我留在朝君台,本想让我在魔君的庇护下好好的活着,可是你不在了之后,没过多久,斐大人便对我百般不满,你也知道,魔君向来最是信任斐大人,听信了她的话,便将我赶出了朝君台。他的那些属下见我无依无靠,便起了歹念,将我一次次欺凌,我本想一死了之,可还是想再看看你,哪怕见你最后一面再去自我了断。” 赢曦的心中翻天覆地震惊不已,“我嫂嫂,我嫂嫂不是那样的人,她自有气度,怎么会容不下一个你,你也知道,她待你一向很好的。” “可她有了孩子,她的孩子在魔君和斐大人的宠幸之下十分骄纵,总是看我不顺眼,这世上的母亲都是向着孩子的,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可……”赢曦心里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在一起相处多年,难道殿下还不信任我么?难道我这满身耻辱的伤痕,都是假的么?” “雪儿,我……” “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我脏了,嫌弃我对不对?”小雪儿泪流满面,“没关系,见了你最后一面,我此生已经心满意足了,殿下,再见了。” 说罢了,小雪儿含着泪,便要朝着门外跑去。 赢曦一把将她拉住,紧紧的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道:“我怎么会嫌弃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小雪儿,最好的小雪儿。” “殿下,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好。”赢曦点点头,拍了拍小雪儿的背。 小雪儿抵在赢曦怀里,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妖异。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业火摇摇雪中寒 大风卷杂着雪花飘飘洒洒从空中落下,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人踩在上面,直没到了膝盖。 一个半大的女孩儿缓慢的在大雪中前行,看到路边一间破房子时,哆哆嗦嗦的躲了进去。 她已经在温暖的朝君台上等了许久的时间,她的小曦殿下都没有回来,夜里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来来回回想的念的,都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其实也很喜欢她的陪伴,但是危机关头,他还是将她留在了朝君台上。 小雪儿蜷缩在角落里,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天色,瑟瑟发抖着,陷入了沉思中。 她并非不信任魔君和斐大人,也知道他们未曾打败那可恶的木庸,是因为担心小曦殿下的安慰,可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找他,哪怕危险重重,会和他一样陷入牢笼,她也不怕,因为哪怕面对鞭打折磨,面对旁人的侮辱,他们两个也能在一起,一起忍受一切,一起等待着木庸倒台,被营救回朝君台,最后那怕没有回去,就算是死,也不会这么孤单。 心里做了这样的决定,她便瞒过了所有的人,十分坚决的,踏上了前往北地的道路。 她修为薄弱,并不能踏云太久,接近北地之后空中卷杂着风雪,只能在地上一步又一步,艰难的赶路。 有时候又冷又饿,糟糕到了极点,但是她依旧咬牙坚持着,坚持再见小曦殿下一面,再看他一眼。 长途跋涉,近乎耗光了她的体力,此时小雪儿疲惫至极,窝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想要昏昏欲睡,可是睡着了,她也怕自己再也起不来。 沉重的眼皮合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强使自己睁开,寒冷让她的身体变得僵冷麻木,有些失去知觉,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小雪儿试图点燃一把火,可是看看四周,除了雪和冻的坚硬的土,什么都没有。 意识再一次模糊的时候,小雪儿已经难以睁开眼睛,觉察到身边一阵暖醺传来,有人在她耳边交谈道:“这姑娘好生倔强,一个人竟然赶了这么远的路。” 熟悉的声音应道:“这些小的,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哪日我撒手不管,干脆早些年回去养老。” “大人风采正好,养老还早呢。” “南江,我遇见的这么多人里,就你拍出的马屁,我最爱听。” 另一个人笑了笑,音色绵软,“大人这样说,可让我没法接了。” 一件衣衫披在了小雪儿的身上,两个人在她身边坐下,继续交谈道:“你不是最不爱去冷的地方吗?为何这一次自告奋勇?” “唉。”叹息一声,一向从不说人口舌的南江也嚼起了舌头,“北河的样子太傻,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免得他为了搏桑荼姐姐一笑,要将我的糗事全拿出来说道。” 斐珧哈哈笑了一声,随后觉得笑声吵到了人,又将声音压下去了几分,“北河才说不到正点上,要我就说你小时候,被父母当女儿养的事情。” 南江没有恼怒,话音依旧如同徐徐春风,“好好的生了两个儿子,我那父王和母后总是不信,偏以为是一男一女,觉得遗憾没有女儿的时候,总爱抓了我编上辫子过瘾。” “你性格温润,最好说话,北河说话行事刚硬,给他编上鞭子,怕是要去撞墙。” 空气静默了一瞬,风声传了进来,破房屋中被下了结界,在业火熏照下格外温暖。 “再谈起这件事情,遥远的,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了。” “凡世间经历了这么多遭,应该还是最开始的那段最为刻骨。” “是啊,当年的国家都已经不在了,我们飞升成了仙人,我们的父母,却归入了轮回。” “家和国,还有亲人,一直都在活在你和北河的心里,不是么。” “是。”应答一声,北河也不再说话了。 夜色正深的时候,小雪儿醒来了一次,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凭空燃烧着的汹汹的火焰,而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斐大人?” 斐珧点点头,“天色还早,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小雪儿惊讶之余,想要起身说话,可奈何实在是太过疲惫,周围温暖的感觉,让她再一次沉沉陷入了梦中。 梦里,她见到了她的小曦殿下,他像她想念他一样,也在想念着她,这一次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要一直在一起。 第二天天色亮了,风雪依旧没有停止,但是三个人,继续朝着前路赶去。 斐珧没有追问小雪儿为什么要自己跑出来,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气用事,而是默默的陪伴着,一直朝着北地走去。 小雪儿也明白,斐大人发现了她的失踪之后,定然是一刻不停的赶了过来,没有追问没有责怪,也是因为她心里理解。 经历过这一场,小雪儿明白了她的雪狐爹爹,当年为什么放弃生命耗尽修行也要救她,因为他想和娘亲在一起,无论生死,想让娘亲唯一的女儿,活下去。 早些年里,她少不懂事,嘴上说着不怪,心里对斐大人还是有些芥蒂,今时今日,她才明白了感恩两个字,是如何的贵重。 腿上生了冻疮,已经肿的不像样子,有风雪阻隔,也不好踏云而行,原本三个人走的路,变成了两个人,因为她被那个温润绵绵的哥哥,背在了背上。 小雪儿原本是不肯的,但是斐大人总爱露出她那“凶恶”的面貌,说若是不背,都要跟着她受冻,可小雪儿心里知晓,他们是在疼惜她的伤口,知道她再走下去,可能没有走到北地,一双腿就会废掉。 两个人轮流交替背着她,近到北地,更是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小雪儿忽然意识到,她这样一来,不仅使她陷入了危险,她也让身边的两个人,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察觉出了小雪儿的愧疚和担忧,斐珧呵呵一笑,安慰道:“发现你离开之后,用脚猜也知道你去了哪里,所以魔君即刻帅兵前来北地,算起来,虽然出发比你晚了些,但你慢慢吞吞,比你还早到了些,已经在北地之外驻扎了,若是我们这次能救下你的小曦殿下,魔君再攻打木庸,才没了后顾之忧。” “斐大人。”小雪儿哽咽一声,“谢谢你。” “哦?”斐珧笑的眉眼弯弯,“那你以后,可一定要嫁给你的小曦殿下,让朗儿唤你婶娘才算感谢。” 第二百三十章 真假难辨思人来 斐珧刚刚到达北地,南江便打听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赢昭衍的军队刚刚到达,便即刻撤退了近百里,原因是木庸这边送去了一封劝退军队的书信,而写这一封书信的人,是赢曦。 书信的内容,斐珧大致也能猜度出来,无非是那老贼木庸又以赢曦的性命做了要挟,往日里这类事情,都是木庸老贼亲自出言叫嚣,而赢昭衍这次之所以如此警惕连连后退,是因为这一次是赢曦的亲笔所写。 赢曦虽然年龄不大,但身为魔界王族,一直将魔界之事视为己任,对他的大哥也十分敬重,宁肯自己被毒打折磨,也不愿做出任何损害魔界和大哥的事情,可眼下,竟然自己亲笔写了书信,便说明,他的境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小雪儿闻听了这件事情,急的直跺脚,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进去,不计后果也要看一看她的小曦殿下,可是如今斐珧在身边,便不许她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北河南江一直以来最为优秀的特长,便是勘察地形打听实况,她们并未曾等上多久,南江便已经确定了赢曦所关押的地方。 有了目标,接下来的行动十分明确,斐珧当机立断,决意在木庸老贼还没有察觉到他们踪迹的时候,偷偷潜伏进关押嬴曦的地方,好看一看实情到底是什么。 或是因为木庸老贼对北地的防守颇为自信,或是他觉得赢曦一个人,修为平平,并不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所关押他的地方,并未设有太多的阻碍。 有时候,人最自信的地方,最容易露出破绽,木庸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大雪停了,月光朦朦胧胧,斐珧带着小雪儿爬在墙头上的时候,果真在窗户的剪影上,看到了赢曦的身影,听到了他说话的语调,少了以往的活泛开朗,多了几分隐忍和无奈。 “你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了?” “殿下,不疼了。” 屋里应答的人开了口,声音甜美清亮,却让斐珧震惊不已,看向了身边的小雪儿。 小雪儿同样一脸疑惑,不知能在赢曦房中与他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房中的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朝着赢曦催促道:“殿下还是多写几封信吧,若是让魔君彻底将军队撤回去,这一仗,也算是兵不血刃,对谁都有好处。” 赢曦提起笔来又放下,总在犹犹豫豫,难以持续。 女子起身,到了赢曦身边,影子随着蜡烛照在窗上。“殿下,你都已经写过一次了,再写一次也无妨,权当是可怜可怜我,为我讨一个公道。” 房屋外的墙头上,小雪儿的眼神有些哀伤,低低朝着身旁的斐珧道:“他,是有了旁人么?” 未曾得到回应,小雪儿看向斐珧,见她正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大人,看我作什么?” 斐珧看看窗户上的影子,再看看小雪儿,疑惑道:“你不觉得,屋里的女子,有些熟悉么?” 小雪儿细细看了看,“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 斐珧一句话给出了答案,“因为房中的那个人,正是你,从声音,到身形。” 小雪儿恍然大悟,“有人用我的样子,欺骗了小曦殿下?” “必然是。”斐珧无比肯定,确认了这一点。 稍过了片刻,等到巡逻的士兵换岗的间隙,斐珧带着小雪儿,闯进了赢曦的房间里。 赢曦被突然进来的两个人一惊,笔尖上的墨滴落在了桌子上,待看清来人,讶异的说不出话来。 赢曦一旁边的“小雪儿”见状,刚要朝着门外大声呼喊,却发现喉间被人遏住,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嫂嫂,这是,这是怎回事?” 面对两个小雪儿,赢曦一时疑惑不解,只得朝着斐珧问道。 斐珧手下用力,一番挣扎过后,那假冒的“小雪儿”,逐渐显出了本来的面目。 “怎么回事?你自己看。” “怎么,怎么会这样!”赢曦一时震惊不已,看看身旁这个假的,再看看站在门口的,眼泪汪汪的小雪儿,意识到自己一时愚钝,竟然认错了人。 “小曦殿下,我很想你,便来看看你。” 赢曦快步冲到小雪儿的面前,将她细细的看了看,发现一切都安好,才放下心来,欢喜到不能自己。 “太好了,你还好好的,太好了,太好了!” 说罢了,赢曦一把将小雪儿拥进了怀里,“我日夜都在想着你,念着你,以至于她变成了你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我竟激动的乱了方寸,听信了她的话,好害怕你过的不好。” “小曦殿下。”小雪儿唤这一声,满眼热泪,听着他的话,也算是辛苦奔波多日,终是值得。“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赢曦忽然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在我身边吃苦,也太过危险。” “可我心甘情愿啊。” “我不能。” 一旁边抓着小妖的斐珧忽然插言道:“或许能。” 赢曦忙解释道:“嫂嫂,你也知道,让她留在这里,太过危险,况且我也不想给木庸机会,让他用小雪儿的性命,来威胁控制我。” “不会太久。”那假的小雪儿已经由于窒息昏死过去,斐珧肯定道。“那木庸既然用了一个假的小雪儿在你身边,不如我们就将假的,换成真的。” 小雪儿含着泪疑惑道:“难道就不能,让小曦殿下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能。”斐珧摇摇头,“因为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觅香砂的味道。觅香砂无解,只能等过一段时间自行散去,我们若是带了他走,出不了北地,便会被木庸的人围劫,除非……” “除非我没有写那一封信,我大哥还在北地边缘,可以里应外合。” 斐珧拍了拍赢曦的肩,“若你没有写那封信,你大哥没有退兵,木庸又怎么会如此放松了警惕呢?” 赢曦向来聪明,赶紧道:“嫂嫂还是赶快走吧,那木庸的爪牙,会经常来查看的。” 斐珧点点头,拎起已经晕过去的“小雪儿”,快速出了房门,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三十一章 魔界一统家团圆 房间里的火堆静静的燃烧着,南江看看绑在地上的小妖,朝着斐珧道:“大人,朱宫向来喜欢温暖的地方,没想到如此寒冷的北地,竟然也有。” 斐珧静坐在一旁擦拭着唤鱼刀,笑说道:“朱宫我不太清楚,我只了解南江你也喜欢温暖的地方,如今也跑到了北地。” “呵呵。”南江笑了几声,“看来大家都是各有目的。” 斐珧细细看了看依旧昏迷的朱宫妖,感慨道:“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莫不是红枫林里的?” 斐珧摇摇头,“不太像。” “那,等她醒了问问就好。” “嗯。” 斐珧应了一声,忽然间唤鱼刀贴着那小妖的脖子,插进了地里,原本昏迷不醒的朱宫吓的尖叫一声,睁开眼睛朝着一旁躲闪。 开门见山,斐珧直接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了你一条性命么?” 朱宫妖面色警惕,看着斐珧。 斐珧接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看你,有几分眼熟。” 朱宫妖还未说话,唤鱼刀颤了几下,那朱宫吓的面色苍白,朝着斐珧咬牙道:“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斐珧细细回想一番,忆起了早些年里,赢昭衍曾经惹过的一朵烂桃花。 “你们是昆仑山上的,你姐姐看上了赢炤?” “是!”那朱宫妖忽然鼓起了勇气,“是你杀了我姐姐,我要为她报仇!” “真好笑,你怎么不说,当年你姐姐三番五次要置我于死地呢。” 朱宫妖一时哑口无言,目光中对斐珧的恨意,却是不减。 斐珧朝着南江笑呵呵道:“看到没有,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没有道理的人,只许她们伤害别人,却不许别人反击。” 南江音色绵软,心却未曾软下来,“那大人,会允许旁人有机会伤害你么?” 斐珧实打实道:“或许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说着话,利刃之声响起,那露出利爪朝着斐珧扑过来的朱宫妖,被钉穿了胸膛,化出原身倒在了地上。 南江笑着道:“我还以为大人将她抓回来,另有用处呢。” “一开始有,后来没有了。” “是大人想起来她的姐姐肖想魔君的时候,就没有了吧。” 斐珧看着南江,笑的奸诈,“南江,你看我们要不要说一说,你编辫子当小姑娘的事情?” “大人,不要。” “那你有没有,明白什么道理?” “有些事情只能看破,不能说破。” “嗯。”斐珧点点头,“孺子可教。” 小雪儿代替了朱宫的身份,开始接触木庸的计划。赢曦上过一次当后,便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和分寸,细细分析那朱宫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线索,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的告诉了小雪儿。 木庸那边原本十分机密的消息,由小雪儿传递了出来,南江快速赶往北地之外,让赢昭衍率军向前。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有木庸,被蒙骗在了其中。 赢昭衍的大军,再一次逼近北地的时候,木庸勒令赢曦继续写劝退的书信,赢曦顺从的照做,可收到信的赢昭衍,却充耳不闻,继续前进。 木庸察觉到赢曦的作用或许已经失去了,气急败坏,便打算在两军阵前,将赢曦斩杀,以泻心头之恨。 可紧要关头,木庸发现人质已经逃之夭夭,恼怒至极,也顾不得用觅香砂寻找,直接带了兵将,与赢昭衍开始正面交锋。 这一次,赢昭衍再无后顾之忧,尽了全力与那木庸对战,不出三日,木庸便败下了阵脚,带着几个心腹丢弃北地,逃之夭夭了。 此一战,救出了赢曦,也了了赢昭衍许久以来的心事,北地得以收复,魔界终于一统。 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小雪儿的一双腿,埋在冰雪里走了许久,已经冻的不像样子,后来在木庸和赢曦面前,也一直强撑着疼痛,不敢露出破绽,可当她和嬴曦逃出去,与大军接应之后,便瘫软在了地上,再难以站起来。 魔界的药师为她治疗了一番,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说是小雪儿生来属于肉体凡胎,她这一双腿虽然未曾废掉,但是终究落下了病根,余生都需要借着拐杖行走了。 小雪儿眼神里的失落是难以掩饰的,毕竟正是如花的年纪,遭受了这样的变故,留下了一辈子的影响。 但小雪儿还是笑着说不后悔,因为无论如何,她也救回了她的小曦殿下,那个从小对她好,永远对她好的人。 此一番磨难,仿佛让还是孩子的赢曦一下子成长了起来,往日里嬉笑玩闹的影子在他身上统统不见了,有的只有对亲人和对魔界的愧疚,还有对小雪儿的怜惜。 赢曦对小雪儿许下承诺,再过几年,等她大了,就娶她做王妃。见了赢昭衍之后,嬴曦两眼通红,第一句话,竟是一声对不起,自始至终,他都做了大哥的累赘,做了魔界的拖累。 无论赢昭衍怎样劝说,赢曦心里的坎儿,或许也要过上许多年才能平复,但是斐珧知道,赢曦的坚强隐忍,一直是作为大哥的赢昭衍心中最骄傲的事情。 朝君台上莫名其妙变化最大的人,竟是小鬼头赢朗。小家伙近些天来喜新厌旧,将乔静抛弃在一旁,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一看自己的小叔叔。 赢朗说,小叔叔博学多才,小叔叔性格和善,小叔叔会玩儿游戏,小叔叔爱吃酥糖。 每每听到这里,小乔静一张脸总会板的十分悲伤,只能在一旁边,悄悄的扣着自己的衣襟。 不久之后,斐珧听到了青青的抱怨,说两个孩子如今不知道又在淘气什么,三天两头,衣襟就坏了。 斐珧笑呵呵的看着青青,再一次感慨道:“魔界之中当初最为知礼知心的姑娘,如今成了个碎嘴的婆婆。” 青青捂着脸笑了起来,而后幽怨道:“婆婆便婆婆吧,他还能嫌弃我不成?” 斐珧代替乔松做了回答,“他不敢,他绝对不敢。” 第二百三十二章 神仙命犯北方煞 魔界一统是件好事,叛贼平定了,众位长老和大臣为了显示自己劳心劳力,又开始操心起了嬴昭衍的后宫事。 答案一如之前一样肯定,除却斐珧,嬴昭衍拒绝立后,拒绝选妃。而这一次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那些人并没有不停的上书谏言,而是转变了方向,拿着之前有官员勾勾画画记下的记录,提起了斐珧曾经承诺过的,百年里生八个孩子的事情。 斐珧凑过去看了看,上面极其认真的,已经用红笔标注了一笔,证明她已经给魔界生下过一个子嗣,需要再接再厉,还有七个。 这一次嬴昭衍没有态度坚决的站在她这边,而是和那些好管闲事的官员站在了一起,劝告她多生几个孩子。 斐珧一开始当做了耳旁风,后来经不住念叨和摧残,干脆躲进了红枫林中。可消停日子没过几天,小魔王嬴朗带着乔静追了过来,开始撒娇道:“娘亲,父君又想你了,娘亲,你就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吧。” “不生。” “娘亲,为什么?” “娘亲老了……” “……,娘亲,你在朗儿心里,是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我上个月还听你说小雪儿最漂亮,上上个月是扫地的菲菲最漂亮。” 嬴朗见被戳穿,乖乖道:“这个月娘亲最漂亮。” “油嘴滑舌。” “风神叔叔说,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他不是个好人,你离他远一些。” 噗嗤一声,身后传来了笑声,斐珧回过头去,见招慈背着采药的箩筐,刚从山路上过来。 “他不是好人,千百年来,你可与风神走的最近。” 斐珧眉梢一扬笑出声来,“还果真是,早些年,那些人想方设法污蔑我,秽浊的语言说了无数,所有男仙官一旦与我牵扯上,总会避之不及,唯有风神那厮沾沾自喜,恨不能往自己身上多贴一些花哨的故事。” “若论起朋友交情来,他待你确实诚信。” “是啊。”斐珧感叹一声,“我经历了那么多肮脏龌龊的事情,身边的这些人,始终保持着初心,是我一直以来最为欣慰的事情。” 说着,斐珧看看招慈,见她消瘦依旧,便道:“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明,可越清明,苦的是你自己。” “阿珧,我这一生,也就是这般了,身边还有你这个朋友,就已经很知足了。” “世间的开心事都是自己寻来的,近来他们太过扰人,一个个说的我心烦意乱,不如我带你去寻些乐子?” 招慈兴致缺缺,“什么乐子。” “喝酒,吃肉,牵红线。” 招慈听后有些怀疑,“喝酒吃肉你最在行,可你能牵出什么红线来?” 斐珧想了想道:“我打算将北海的水,填到北漠的黄沙里。” 招慈一句话戳穿,“你是不是,欠了人家人情?” “不管有没有欠下人情,这都是他们的缘分。” 招慈笑了笑,“你倒是要将月老儿的活儿都抢了。” “早些年里,我便最是喜欢月老儿的职务,整日里倒腾那堆红线团子,总比提着刀打打杀杀要好。” “各有所长,你若是做了月老,怕是凡世间姻缘都要乱了。” “那人间十八新娘八十郎的戏码,他也没少写。” 招慈败下阵来,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与你争辩。” “好招慈,你同我去一趟吧。” 招慈点点头,“你这样子,果真和朗儿一模一样。” “……” 一片红枫叶落到北海,上面只有极简的一行字,“万分紧急,速到漠北”。 如今的龙王宁川看到了这一句话,面色凝重,速速赶往了黄沙漠中。 两地相隔并不算太远,宁川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发现三个女人正坐在桌前喝酒,两个已经满脸通红东倒西歪,另一个踩着凳子,手中把玩着酒坛子,扫视着店里的人,竟没有一个敢再出来与她拼酒。 宁川心思敏锐,当即便明白了,怕是那所谓“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是拼酒了。不过回想起来,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筹谋算计了许久的人心,确实已经忘了拼酒时,酣畅淋漓的感觉。 几步过去,宁川坐到斐珧对面,扶了扶险险要倒在地上的老板娘,朝着斐珧道:“大人,我来与你拼酒。” 斐珧看看宁川,坐下去拍了拍桌子道:“这天上地下,也唯独与你喝酒过瘾,快来快来!” “这天上地下,也唯独与大人喝酒最为畅快。” 酒坛子端上桌来,斐珧打开了一坛,在宁川面前倒了一碗。 宁川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斐珧再倒了一碗,见宁川喝下去,才端起自己的酒来喝了几口,与宁川天南海北的闲扯起来。 人往往在喝酒时最是嘴不由心,一开始没有醉时,往往总在推辞,说自己不胜酒量,等大醉淋漓了,便张狂的不像样子,吹嘘自己千杯不醉。 斐珧犯过这样的错误,也常见旁人犯这样的错误,所以深刻了解,借机把控。 就在宁川几坛烈酒灌下去,开始有了醉意时,斐珧语重心长,感慨道:“我近日来寻人占卜了一卦,卦象上面说,我近些年流年不利,命犯北方。原本我最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细细想想,北海也好,漠北也罢,加上魔界还有个北地,哪一处不曾闹过事情,看来,有些时候也是可以信上一信的。” 宁川眼神有些迷蒙,“那大人可寻到了,破解之法?” “有倒是有,却有些为难。” “什么办法。” “让我在北方之地,扯一门姻缘,算是冲了喜,破一破北方的煞气。” “……”宁川沉默一瞬,接着喝酒,“那好说。” “怎么一个好说法?” “你在外面随便捉两个,管他男的女的,让他们拜堂成亲不就得了。” “我这人向来以理服人,你这个办法不是我的风格。” “大人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么?” 斐珧脸上带了一丝酒意微红,用手里的碗敲了敲桌子,打了个酒嗝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小子不要后悔?” 莫名的,宁川心里起了一丝不安的感觉,但反复琢磨,烈酒熏的人脑袋晕眩,也没能察觉出哪里不对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烈酒美人醉风尘 宁川醒来,觉得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睁开眼睛,鲜红的纱帐在眼前飞舞,一抹淡淡的胭脂香味,传到了鼻息间。 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宁川猛然坐起身来,察觉到身旁动了动,侧目看去,见老板娘已经幽幽睁开了眼睛,玉脂般的肌肤裸在外面,点缀了点点红痕。 两个人四目相对,宁川惊慌失措下了床去,匆匆忙去穿衣衫,见老板娘侧倚着身子,一截藕臂支撑着脑袋,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宁川不禁有些羞恼,小声呵斥道:“怎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老板娘依旧笑着,做出一副好不冤枉的表情。 “宁川公子,我可是先醉的,这件事情,该是由我问你吧!” 宁川张张口,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老板娘看着宁川局促不安的样子,笑的愈发明媚张扬。 “好了,莫要担心,男人女人一夜风流而已,我又不是要做你北海的王后。” 穿好衣衫,宁川已经恢复了几分镇定,再看了老板娘一眼,沉凝道:“我会为你负责的。” “还是算了吧。” 老板娘起了身来,随着薄被滑落,大片的美好呈现在宁川眼前。 宁川眼神一怔,随即将目光放到了别处,“王后之位有待商榷,但你进北海龙宫,可以。” 慢慢穿上衣衫,老板娘眼眸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我北漠虽不及北海宽广富足,但也无意依附做小。” 说着话,去到了镜子前,拿着梳子梳起了长发。 “立后是件大事,你且容我想一想。” “呵呵。”老板娘依旧对着镜子梳头,漫不经心道:“龙王殿下或是误会了,我们酒后失意,做不得数,从此你我都不再提起就好。” “你……”宁川心中讶异不已。 “我一介女子尚且可以放下,龙王殿下犹犹豫豫,是觉得有亏么?” “没,没有。” “没有就好,既然酒醒了,那便离开吧,下一次再来北漠,龙王殿下依旧会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宁川沉默着,没有言语,转身挪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大堂之中已经酒醒的斐珧和招慈,同时抬头看着他,宁川脸色一红,脚下步子僵了片刻,走了过去。 “大人。”宁川唤一声,“你昨夜里,为何要灌我酒水?” 斐珧放下舀着清粥的勺子,十分疑惑道:“早些年里拼酒,不都是这样么?” “我昨夜里,醉了。” “北漠的酒一向最是烈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宁川将眼神稍稍在楼上放了一瞬,“我怎么,怎么会……” 斐珧当即明白,赶紧道:“我承认,昨夜里说什么风水之类,都是我的胡扯,我是有心撮合你们,可我当时话不过说了几句,她醉熏熏的往你那边一倒,你们便不再理我了,这个招慈可以作证。” 说着话,斐珧将目光放在了招慈身上,忽然被点到名字,一直旁听着说话的招慈点点头,为斐珧证实道:“确实如此,阿珧只开了个头儿,你们两个,便…………”往后的话,招慈没有再说出来。 大堂里面有好事的人,凑过来插言道:“我们也瞧见了,兄弟们来来往往许多回,惦记这里泼辣风情的老板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始终不见有人将这朵带刺的玫瑰采在怀里,小兄弟,你可是第一个。” 往往这类风月的话题,最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另一个插言道:“可是呢,你们两个喝了酒,就在那里眉来眼去,话都不曾说上几句,老板娘便要倒下,小兄弟你一把上前将人扶起,亲自揽着送到了房里,一夜都没有出来。” “是啊。”众多目击者纷纷发言,“原本我们还心有不服,想要揍了你这乘人之危的色小子,哪知我们还没有上前,便被这位拿刀的女侠阻在了楼下。” 斐珧点点有,“没错,是我。” 宁川在旁人的叙说下,一张脸由红变青,由青变黑,细细回想,虽不记得那么完全,但是部分画面,还是出现在了脑海里。 这时,老板娘从房中出来,显然已经听到了众人的话,却比宁川更为淡定自然,朝着众多宾客道:“大早上就在这里嚼舌根,不怕烂了嘴巴么?吃饭就吃饭,不吃就滚蛋!再多说一句话,老娘把你们剁碎了扔到沙漠里喂狼!” 一番凶神恶煞过后,老板娘随即转换了一副笑脸,朝着斐珧这桌道:“大人慢慢吃,缺什么和厨房去要,我们这里的师傅做包子的手艺格外好,尤其是馅子剁的稀碎匀整,你们好好尝尝。” 说完几句话,一扭身,又回到了屋里。 斐珧放下了刚刚拿起的包子,继续舀着自己碗里的清粥,招慈目光望着老板娘的方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在北漠中稍稍停留了半日,斐珧与招慈率先离开,留了宁川自己犹犹豫豫,走走停停。 半路途中招慈问斐珧道:“你说他们,能成么?” 斐珧轻描淡写,呵呵笑道:“都是心有情,嘴还硬的人,我不过还她人情,约他拼酒,其它事情,可是他们心里想的。” “感情的事情,唯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不过话说回来,北漠的酒确实够烈,一场醉酒,是我这些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次。” “你与我到底不一样,我底子好,早些年里酒坛子里泡出来的,你且偶尔沾一沾便好,不要沉迷。” 招慈点点头,“我知道,喝酒容易误事,我帮人还愿看病时,粗心一步便是差错,就有可能毁了旁人一生,所以这酒啊,还是不沾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阿珧你生够了八个孩子,那时宁肯醉了,也是要庆祝庆祝的。” 斐珧已经被这个问题扰的头疼不已,赶忙求饶道:“好招慈,你可放过我吧,朗儿一个已经坏让人头疼你,怎么还好再生,再说三界之中烂事一团,我心绪总还有些不安宁。” “万事有魔君,你且安心。”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斐珧清楚明白,像嬴昭衍和她这种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卷在浪潮的中心,安然退隐,几乎不可能。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旖旎大梦情为真 宁川从一个落魄颓废的太子,隐忍多年到坐上龙王之位,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处理事情也向来果断干脆,只除了在这一件感情事上。 他与那北漠的老板娘初次相识时,所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在他心里,那样主动去到他房间里的女人,必定水性杨花四处留情,所以她在他心里留下的第一映像,并不算好。 第二次,没有人与他拼酒,是他自己来的,那时他主动请求父王去掉了他太子的身份,一个人流落在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偏偏去到了黄沙漠中。 她这一次话不多,请他喝了酒,妩媚风情的同他说了一些话,谈起各自辛酸,她只呵呵的笑了,时不时与过路的人笑闹起来,一股风尘姿态。 第三次见她,是他听闻北漠中生了妖乱,他原本想置之不理,可莫名其妙的,他又去到了黄沙漠中。 帮着众人一起打杀了几只作恶的妖以后,他在客栈后院中见到她,她手里握着一把皮鞭,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原本不明所以,为何外面都闹了妖,她还在这里纹丝不动,看样子像是在欣赏花草美景,可后来才发现,她身旁的地下暗室中,藏了黄沙漠中许多的孩子,若是有妖邪杀到了这里,她将会是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关卡。 虽说妖退了,她依旧回复了以往有些轻浮的模样,宁川心里,却对她有了改观。 似乎入了魔一般,她的欢声笑语,她刻意靠近时的体香,都久久的萦绕在他的心头,无数次夜里梦见了,他都难以自持,如一个初懂人事的少年。 他开始在梦里大胆的试探,每一次有了进展,他都高兴不已,无比满足。 如同坠入了一片沼泽泥潭,种了这世上最深的毒,每一次他在梦中得到她,醒来之后,盼望着再次入到梦里。 宁川认为这是男人本有的色念,纵使他从不沉迷美色,也难以避免,可心里总觉得空空的,需要一个她来填满。 他不敢再轻易去往北漠,怕自己色念愈浓,无法自拔,可一片叶子邀他前去的时候,他当即放下了所有的事情,以见朋友的名义,速速去到了北漠。 到了那里,他第一眼,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不知已经喝了多少,两颊通红,醉眼迷蒙。 他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眼看着她摇摇晃晃将要跌倒,下意识的,他伸手赶紧扶住,让她将重力倚在桌子上,不再摔倒,才看向酒水喝的正酣的斐珧。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他多喝了几碗酒,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只察觉到她睡眼朦胧看了他一眼,朝着他笑了笑,他的一颗心仿佛瞬间跌入了梦境里一般。 酒意愈浓,他逐渐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看到她的脸庞无比清晰,总想要细细的多看几眼。 她也在看着他,一双眼眸笑嘻嘻的,令他猜不通透。 终于,她醉的深了,起了身要回房睡觉,站起来时身体摇摇欲倒,他只能紧紧的扶在她的身旁。 将她送回了房间里,一如梦境中那样,她伸手搭上了他的脖子,一股诱人的体香扑面而来。 宁川脑海里浮现了臆想过无数遍的云雨场景,比任何一次都要难以自控的将她紧紧拥住,亲吻她,占有她,前所未有的沉迷。 清晨早起,清醒的意识回到脑海,他一时难以接受心底最隐秘的那件事情忽然变成了现实,这个在他心里曾经定义为风尘的女子,果真和他有了牵扯不断的关系。 一番震惊过后,他又在心里暗暗窃喜,干脆就将她带回北海,他的后宫本就空虚,多她一个并不过分。 话到嘴边,似乎为了维持住他所谓的傲气,硬说王后的位置有待商榷,想着若她的姿态稍稍放低一点,同他多几次撒娇求情,他说不定就会彻底心软。 可她却说出了最风尘的话,他说要他们两个就此忘却,不再提及。她将这件事情放下的速度,快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宁川心里再一次有些恼了,气呼呼的离开了房间。旁观者将昨夜里一幕说给他听的时候,他又何尝不知道,那是一幕幕足以让他回味许久的场景。 斐珧和招慈仙子先他一步离开了,宁川犹犹豫豫走走停停,最后还是折返了回去,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她。 见了面,宁川依旧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才问了一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正坐在小桌上剥瓜子,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之后,动作一停,依旧笑呵呵的,以最没心没肺的语气道:“呦,这么几百年里,人人都喊我一声老板娘,倒是极少有人问起我的名字。” 似乎还在心里想了想,老板娘道:“我叫汀兰。” 这个名字在宁川心里轻轻落下,重复了一遍,“汀兰。” 老板娘继续剥着瓜子,“龙王殿下,这是舍不得我北漠的酒么?” 宁川过去,坐到老板娘的身旁,一伸手,覆在了盛放瓜子的盘子上,制止了老板娘的动作。 “为什么,不是舍不得北漠的人呢?” 老板娘的手一僵,继而又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道:“没想到龙王殿下也是个风流人物,若你念想我,便常来我这黄沙漠好了,我的红纱帐里,永远都为你留着位置,不过下次你可要轻一点,莫要像昨夜那样,简直折断了人家的腰。” “你……”宁川再次哑口无言,“你何必将自己说的这么轻浮?” 老板娘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毫不在意道:“我这黄沙漠中来来往往的人无数,有些人闲来无事,总爱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听的多了,竟也从中寻找了一些乐趣,反正自证清白没有用,干脆就乐在其中,我见过的人呀,也就那位斐大人和我一样有此情趣,但她是英雄,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来过黄沙漠几次,宁川也才知道她的不易,这里往来众多人员杂乱,四周还有虎视眈眈的漠匪,孤身一个女子在黄沙漠中存活下来已是不易,而她还要护着这里的所有人。 她无奈染了这世上的风尘,但也是整个黄沙漠里的英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莽莽青山藏凶险 最后,宁川还是一个人离开了黄沙漠,一颗心恋恋不舍,终究是放不下了。 站在客栈的窗前,望着远行人背影的老板娘,沉默良久后,缓缓收回视线,扭头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照了照,将笑容挂在脸上,转身出了门去,接着照看客栈里的生意,但是心中发生的转变,只有她自己知道。 遥遥隔了千万里的斐珧,对这些事情都不知晓,只觉得自己清净日子过了几天,又开始闲漫的绣起了花花草草。 武章叔每一次回到红枫林中,看着正在绣花的斐珧,眼神之中总能透出几分心疼来,原本斐珧以为,武章叔是想起了她曾经被雪藏的那段时间,身为长辈心中怜惜,可还未曾等她出言安慰,便见武章叔伸手抚摸着描好的山水图,摇摇头道,可惜了云锦描的这好样子。 斐珧手里拿着针哆嗦一瞬,觉得每扎一下,心里都会丛生出一种罪恶感来。 罪恶过后,武章叔的几句话,引起了斐珧的警觉。 武章叔言说,近来开始有人遭受到一种强大力量的袭击,像是一些凶兽,可莫名的,又有些不同。 具体说到哪里不同,武章叔摇了摇头,他还未曾正面遇到,也说不明白。 斐珧思虑良久,才开口朝着武章叔问道:“你说,这件事情,会不会和掌星官有关?” 武章叹息一声,无奈道:“难说,陨宸向来善于筹谋,虽说性格温和,但是一直以来所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这几次魔界也好,老麋鹿那里也好,他都没有过多插手或者反击,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心慈手软的人,只可能,是有着别的计划。” “莫非他手下,有了比木庸和司南老儿更好用的棋子?” “这世上事,谁能说的准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武章叔,有什么打算么?” “已经派小妖前去打探这方面消息了,我想去看一看,他那“新棋子”,到底是什么?” “嗯。”斐珧点点头,朝着武章叔叮嘱道:“招慈已经下了凡间,若是遇到了她,暂且不要和她提起,我怕她两头为难心里难过。” “我知道。”武章一口应下,感慨道:“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命孤苦了些。” 斐珧想想,半开玩笑道:“确实,仿佛九天之上的女神仙,一个个坎坷多难,没有几个喜乐顺遂的。” 话说到这里,武章叔想起了什么,赶紧朝着斐珧道:“我好容易回来,得先去看看云锦了,免得她总惦念着我。” “好。”斐珧应一声,继续绣起了花花草草,余光察觉到武章叔一步三回头,还在心疼着云锦娘娘描的山水图,尴尬的停了针线,好生收了起来。 赤魉的消息向来最是灵通准确,不出三日,便有了那一股神秘力量的线索。 原本安插在人间负责打探各路消息的小妖,先是发现了许多人间修士的尸体,而后又发现了许多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人,从那些人开始着手调查,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遭到了凶兽的攻击。 于是,红枫林里的小妖又开始从凶兽开始查起,可查来查去,都只能发现伤者和死尸,那凶兽似乎已经开了灵智,十分的机敏狡猾,难以捕捉到它的身影。 而这一次,几个小妖根据远远看到的一抹黑影,断定了凶兽潜伏在大明山一带,而大明山上那些捉妖的人间修士,也几乎已经被屠杀殆尽。 斐珧听罢这个消息之后,放下了针线活,和武章叔一起,朝着大明山的方向去了。 大明山她不久前曾经来过一次,斩杀了那不分善恶,只为收钱财而杀妖的臭修士,当时一把业火,将大明山的后山烧出一片焦炭,如今再看去,郁郁葱葱的山谷中,被烧过的那片依旧如一块丑陋的伤疤一样,难以愈合。 自踏入大明山的地界,武章叔便蹙着眉头沉默起来,斐珧知晓他或许发现了什么,正在深深的思索,并没有出言打扰。 踏云刚走了一段,斐珧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紧接着那人大喝一声,“妖孽莫逃!” 斐珧听这声音还有几分耳熟,回过头来,见来人竟是火神重离,手持着长枪,气势汹汹靠近了。 “你怎么来了?”斐珧一见,率先开了口。 火神重离是个爆脾气,性子直,脑子比性子还直,遇到所有问题,总想要放一把火,烧了了事。如今突然见到斐珧,火神重离的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紧接着沉下脸来,十分警惕的朝着斐珧道:“凡间百姓请愿的折子都要堆满仙界了,我随便翻了几个,好几个都说这大明山一带有了祸害,我特意前来,没想到,竟然是两位大人!” 斐珧瞧着火神重离身后没有带兵,感慨道:“果然仙界已经乱成一团,诸事无人打理,连火神重离都已经看不下去,自己去翻折子了。” 武章叔点头认可,“确实如此。” 火神重离怒气冲冲,身上冒出火来,“两位大人,都是重离曾经敬仰的人,但是如今你们祸害百姓,便不要怪我为民除害了!” 说着话,火焰已经聚集到了枪尖,即刻就要朝着他们冲杀过来。 斐珧知道这是个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的主儿,便赶紧辩解道:“巧了,我们也是来抓凶兽的。” 火神重离一时收了势,狐疑道:“我不信。” 斐珧开始一步步诱导道:“我有南山凤凰的血脉,你知道吗?” “早就知道。” “天帝知道吗?” “早就知道。” “一直以来,你觉得我是妖邪吗?” 火神重离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觉得,你不是。” “为什么觉得我不是。” “因为,因为大人,心有正义。” “既然我为人正义,且经了天帝认可,所以,所以并不是祸害大明山的妖,知道吗?” 火神重离似乎已经被斐珧说服,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可仍旧不死心道:“那武章将军呢?他如今可有荒兽的野性。” 第二百三十六章 腥风血雨荒兽现 面对火神重离的质问,斐珧正打算做第二轮的洗脑,身旁的武章叔忽然抽出了刀来,面色凝重,杀意大盛。 斐珧正惊讶着,却听火神重离道:“武章将军,既然你不客气,就不要怪我不念及当年相识一场的情分!” 说着话,举起长枪就要杀了过来,可却见武章叔调转了方向,忽然之间朝着大明峰后山的一处山谷当中去了。 斐珧心知武章叔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般动作,细细察觉一番,果然发现在那山谷之处,有隐隐的一股力量波动。 火神重离枪尖带火,不由分说冲了上去,斐珧紧随其后,赶忙跟在了火神重离的身边,免得他又做出什么不经脑子的事情来。 近到山谷之中,还未靠近,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便听到里面有一阵杂乱的叫喊声,女子和孩子的哭声,夹在其中。 火神重离义正词严朝着斐珧道:“大人,助纣为虐,与恶人并无区别,你看,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 斐珧一阵无语,正要去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前方几棵树木轰然倒塌,几个妇女抱着孩子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个满身是血,伤痕累累。 火神重离继续骂道:“太没有人性了!” 斐珧快速过去,还未靠近,便觉察到一股强悍的力量朝着朝着四面八方震慑开来,周遭一圈树木连根拔起,倒了一片,斐珧也被震的连连后退了几步。 火神重离呆呆傻傻怔了一瞬,坚定道:“保护百姓斩除妖邪,是为仙的本分,虽强无惧,虽死犹荣!” 慷慨激昂的话说罢了,握紧长枪又要冲杀上去。 可下一刹,最后遮挡着那边战况的几棵树木被一股巨大力量拦腰折断,打斗的场景,出现在了眼前。 斐珧和火神重离,同时被惊的瞪大了眼睛,面前战斗在一起的,分明就是几只混沌之地的荒兽,其中一个体型最是强壮的,斐珧从眼神之中认的出来,正是武章叔无疑,而余下几个围攻着他的,兽性犹在嗜血野蛮,身上的鳞片坚硬漆黑,冒着森森的寒光。 混沌之地,与三界素来隔有结界,千万年来,极少有荒兽从中出来,就算是有,最多也不过就是一只两只,像眼前足有三五只的,实属罕见。 荒兽天性嗜好血腥,古往今来一旦有荒兽出没的地方,就会横尸遍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历年来若是有荒兽出现,仙界为了表示维护世间和平,定然会派了仙人前去斩杀,而每一次,都少不了损兵折将,多年以前的武章叔,就险些折在其中。 这如今的情况可谓空前绝后,面前忽然间,出现了这么多的荒兽,莫非,混沌之地的时空结界,出了什么问题? 一跃上了高地,武章叔转而化出人身来,望着斐珧,点了点头。 斐珧踏云而起,快速在周围下了一圈结界,试图将众多荒兽困在其中,可荒兽的力量何其巨大,每朝着结界冲撞一次,结界便会薄弱几分,根本困不了多长时间。 不再犹豫,斐珧利落的抽出刀来,准备去将那荒兽斩杀,却发现火神重离已经快她一步冲了上去,和那荒兽拼起命来。 一记业火风刀劈砍而下,带着汹汹燃烧的火焰,却只将那荒兽的鳞片砍出了裂痕,并未曾伤及根本。 实在是有些棘手,斐珧杀气大盛使出全力,连番几招下去,刀风火势凌厉无比,才将其中一只荒兽砍到重伤,倒在地上不断挣扎。 火神重离那边已经放起了火,可似乎无论是真火还是业火,隔着坚硬的鳞片,对荒兽的杀伤力都并不算大,不大一会儿,火神重离的身上已经挂了花,被荒兽攻击的连连后退。 自古以来,世上人都对荒兽的力量惊恐不已,当年全盛时期的武章叔,都不曾是荒兽的对手。 这时,对付荒兽,武章叔也只能化作了荒兽的模样控制住了几只,想要斩杀,却有些困难。 斐珧杀死了一只,唤鱼刀在手中火势大盛,眼见有一只已经张着血盆大口冲到了火神重离的跟前,斐珧一跃而起,瞄准了那荒兽的眼睛,直刺而去! 铛的一声,斐珧只觉得整个手臂一颤,瞬间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唤鱼刀,第一次,唤鱼刀脱手而出,一连削断了几棵大树,才收住势头,重新回到斐珧手中。 于此同时,下在周围的结界,已经被瞬间击碎,斐珧只看到一条带着鳞片的,长长的尾巴快速闪过,隐到了林子里消失不见了,而余下的几只荒兽,也跟随着,逃窜了无影无踪。 武章远远望着荒兽离去的方向,脸色苍白,颤抖着唇道:“我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斐珧揉了揉胳膊,过去问道:“什么气息?” 武章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斐珧推断道:“打探的消息中,将荒兽误认为了凶兽,但有一点,便是其中有开了灵智的,我想,未曾露面的那只,有可能便是开了灵智的。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的荒兽,看来,即将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火神重离同样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纠正斐珧的话道:“不是“即将”,是已经掀起腥风血雨了,附近村子里月前就已经死了不少的人,方才的妇女孩子,也是这些荒兽掳到这里来的。” 斐珧的手臂缓和了知觉,便开始疑惑起来:“分明这些荒兽野性凶残,为何做出来的事情,偏偏有些怪异呢?” “哪里怪异?”火神重离脑子直,且向来无耻下问。 已经沉默了片刻的武章叔应道:“怪异在,像是被人刻意驯化过。” 火神重离嗓门拔了老高,吼叫道:“疯了不成?这世上能有人驯化荒兽?不被荒兽吃了就谢天谢地了。” 斐珧接过话来,说了一句近来常常听到的花,“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琼芳潋滟困王尊 自从发现了荒兽之后,消息迅速传开,各处都开始警戒起来。 受了伤的火神重离,被斐珧拖进了红枫林中医治,醒来之后看着漫山遍野都是妖,连正在给他上药的大夫都顶着两个羊角,即刻冒了火,但是很快,火苗便熄灭了,毕竟他脑子虽然直,但是非对错,心里还是有个决断的。 斐珧进了屋来,看望了一眼火神重离,瞧着没什么大碍了,刚要开口说话,却听火神重离先她一步,坚决道:“我既然身为九天火神,便不会和妖同流合污,你不必劝我,我不会留下的。” “呵呵。”斐珧干笑两声,比直接更直接的道:“你误会了,我想说,好了就赶紧走,你在这里,别吓坏了我林子里的孩子们。” 火神重离愣了一瞬,有些尴尬,“我也读过书,你这一定是欲擒故纵。” 斐珧一听,朝着山羊使了个眼色,本就听的心有不满的山羊“啪”的一声合上药箱,迈着两只蹄子,哒哒的出了门去。 “你怎样想都好。”斐珧抬起手来扣了扣指甲,“走的时候记得将医药费结了。” 火神重离张张嘴巴,刚要说话,却听斐珧又道:“红枫林里的规矩你也知道,多留一天,便有一天的银子,你我相识一场,总有些情分,涨价就不必了,就按以往的规矩来就好。” 火神重离涨的脸色通红,憋了半天,眼见斐珧要走,才开口道:“大人,不回九重天了么?” 斐珧沉默一瞬,想想那个见证了自己长大,努力拼搏,荣耀辛酸的地方,总也有些不舍。 “如今的仙界,还是以往的仙界么?” 火神重离低下头,“众仙分崩离析,拉帮结派死伤无数,凡间的霍乱无人管,百姓的请愿无人理,仙界,已经没有仙界的样子了。” “大人。”火神重离朝着斐珧唤了一声,“大人,果真置之不理了么?大人可是斐家的人啊!” 斐家,斐珧心里一阵搐痛,斐家三代战神,都落了个怎样的下场啊! 火神重离忽然下了地来,单膝跪在了斐珧面前,“如今仙界乱成一团,各处都变了样子,唯独战神殿里的牌位不曾有人动过,即使是司南家掌了权势恨你入骨,他也不敢在众仙面前,动斐家的几位先辈。” 斐珧一瞬间沉默了,祖父和父亲杀伐一生,留下的威名犹在,可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重离并不聪明,但是掌星官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犹记在心。” “他说过,什么话?” “他说,斐家的声望,从不是因为效忠某位帝王,而是为了三界生灵。” 斐珧眼眶一酸,险险落下泪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为何要办糊涂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和难言之隐。” 斐珧叹息一声,火神共恭接着求道:“大人,若你能带头站出来,镇住仙界众仙,说不定,一切都还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啊。” “我被他们骂了几百年,踩了几百年,如今魔界一统,红枫林安宁,我为何还要去管他们?” 火神重离抬头看着斐珧,“大人也善用火,要知道,三界本是一个整体,一处燃起来,其他地方,安定不了太久。” 斐珧看了看火神重离,虽说人耿直了些,但是身在仙界几百年,自也有聪明之处。 “天帝,怎么样了?” “在琼芳潋修养,一直未曾见过。” 斐珧点点头,“你先起来吧。” 火神重离站起身来,追问道:“大人,你是答应了没有?” “再说。” “再说是什么意思?大人你说明白些。” “你赶紧走。” “我结了大夫的诊费自然就走。” “不必结了,你赶紧走,立刻马上!” "无功不受禄,我重离堂堂男儿,怎么能凭白受人恩惠。" “……” 出了草屋,斐珧细细回想,虽然天帝曾经为了控制权势,在她中毒之后,顺应老司南的弹劾雪藏于她,但若没有明月仙子的事情,在斐珧心里,他算的上一代明君。 仙魔大战之后,仙界已经占据了有利的方向,但是他并未被权势和胜利冲昏头脑,而是果断的接受了赢昭衍的和解,只因为他心里清楚明白,再战下去,哪怕最后赢得了胜利,也会重伤难愈,对三界生灵的伤害,千百年都难以回转。 那时她势头太盛,被朝花压制之后,天帝便借着老司南的手对她打压,老司南本意置她于死地,可最后无论怎样耍尽手段,一道诛杀令始终握在天帝手中,不曾下达。 纵然经历了如此,其实斐珧心里是感激他的,因为当年她南山凤凰的血脉被发现后,便是他和掌星官跪在老天帝面前求的情。 一个帝王有帝王的无奈,斐珧身为臣子,从不曾怨恨。 甚至明月仙子身上的累累伤痕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久久不敢相信。 世间生灵开了灵智,转化成人之后,果真就变成了这世上最为复杂的动物,连是非对错,都难以判断。 当年的明珠夫人因他而死,几百年之后,明月仙子也因他而死,对于她们姐妹来说,他是这世上最卑劣的男人,最凶残的恶魔。 很长一段时间,斐珧都不知该拿一种什么心态来看这位九五至尊,但是她知道,迟早是会再见的。 琼芳潋位于仙界一处灵秀之地,云雾漫漫,溪水潺潺。 与琼芳潋相隔了一条河,远远看去一座高山,叫做供灵山,是供奉仙界历来诸位先帝牌位的地方。 斐珧知道天帝如今住在这里,必然不是他的意愿,而是掌星官的意思,或许掌星官想让天帝面对着列为祖先,时时忏悔自己的罪过。 靠近了,斐珧察觉出琼芳潋的周围,如看押犯人一样,把守了许多的天兵,甚至有一些暗藏的岗哨,若非火神重离提前告知,根本难以察觉。 斐珧找到了一处突破点,并没有动手打草惊蛇,而是将红枫林中几个幻颜小妖收集的花粉散落在了蒙蒙雾气里,略微施展了些幻术,蒙混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明珠蒙尘子犹存 粗釉的碗中,原本冒着热气的一碗水慢慢变凉,透过半开的窗子,目光从远处巍峨肃穆的供灵山,收回到屋前谢了一半儿的芙蓉花上,最后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静静的,待了许久,每日里除了按时来为他传述消息的人,只剩下了他自己。 最开始的时候,他会愤怒,恼火,到后来面对沉静的空气,时间磨光了他所有的脾气。 这是他的亲弟弟陨宸,给予他的报复,并不是让他干脆的死去,而是让他痛苦的活着。 这段时间里,三界所发生的事情他都知晓,陨宸派来传述消息的人,向来都是报忧不报喜,或许如今,世间已经没有几件喜事了。 人间闹妖了,死伤无数。 魔界内乱了,血雨腥风。 仙界众仙互相猜忌,互相残害,乱成了一团。 这一切,他都只能静静的听着,别无他法。 因为醉酒一场错事,他害了明珠,导致弟弟陨宸对他痛恨在心,多年以后因为明月,彻底将他们两个人推向了绝境。 他终究是有罪过的,他宁愿以死作为补偿,可他没有想到,弟弟报复他的手段,便是让他亲耳听到三界因为他而生灵涂炭,他苦心经营的仙界因为他而从此衰败,他毫无办法,只能日日面对着诸位祖先的方向,愧疚的不敢睁开眼睛。 吱呀一声,极其细微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脚步声迈了进来。 天帝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一刹那陷入了幻觉,恍惚觉得淡黄的衣衫,伴着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明月的脸有些模糊,看不清晰。稍后片刻,明月的身影清晰了,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天帝有些惊讶,开口了,音调一如往常,带着慈悲,带着威严,“阿珧来了。” 君臣一场,斐珧抱拳行了一礼,唤了声,“天帝。” “呵呵。”天帝苦笑一声,“我如今,倒还不如你的当年,你心里可觉得痛快?” “天帝觉得呢?” “或许,许多事情你看的比我还要通透。” 斐珧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变得苍老的男人,心里觉得一阵悲哀,“就这样,放手不管了么?” “为了仙界,我做了那么多不可为而为的事情,如今已经心力交瘁,不愿再斗下去了,这天下就摆在那里,谁想要,便任谁去抢夺吧。” “明月仙子的死,掌星官的恨,司南家的专权,哪一样与你没有关系?你怎么能轻轻松松,一句话撇的这么清?” “阿珧啊,你说我能做些什么呢?” 斐珧过去,站在窗前挡住了天帝投向外面的目光。 “当年你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时候,何其激昂慷慨,你所树立的目标,你对三界的美好愿景,一直都是我不恨你的理由,若是将这一点摈弃了,你将一无是处。” 天帝望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战将,眼神之中透出了一丝疲惫。 “我做天帝千百年,身边只有算计,没有真情,亲人之间相互猜忌,最爱的女人也离我而去。包括你,我分明知道你对权势并无贪念,可当时你在三界之中,威望太盛了,所以啊,我也没有办法,身为帝王,我只能那样做。如今不同了,陨宸虽然一直以来对我俯首称臣,但是我知道,他比我更有帝王之才。” 斐珧有些恼了,声音高起了几分,“到现在你还没有看明白吗?掌星官有治世之才,却没有治世之心,他心里的仇恨和不满,或许已经盖住了所有的东西。” 听完斐珧这一句话,天帝沉默了,良久才道:“我欠他的,终究是该还的。” “那这些年里,所有的生灵涂炭,那些人的悲剧,绝望,又该由谁来偿还?” 天帝目光看向斐珧,“或许,只能用下一个盛世来还了。” “盛世需要明君。” 天帝静静的,依旧看着她,带了些许笑意,眼神之中满是算计,看的斐珧汗毛直立,动了动身子道:“我可不行,我是武将,带兵打仗还可以,整日里面对那些文绉绉的奏书,会头疼死的。” 天帝忽的笑了,垂下了眼眸,“眼下,只有一个人能在天帝的位置上坐下去,且陨宸不会出手伤害他。” 斐珧思虑一番,想不通透。 “瑶池光谣婆婆膝下,有我的一个儿子。” “宸公子?” 斐珧忆起这个人,早些年在度厄星君那里,也听过类似的传闻。 瑶池的光谣婆婆,一直以来孤身一人,身边除了弟子招慈,便只剩下了一个清秀干净的少年。 少年的来历,九天之上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招慈的远房弟弟,也有嘴巴不干净的,说是光谣婆婆老蚌生珠得来的私生子,而传言最多的,是天帝与一个仙娥一夜有情,开花结果,因那仙娥的出身不大光彩,也怕蓦然有了个孩子,引得天后嫉妒,便一直悄悄的养在了光谣婆婆的膝下,教授学识,长大成人。 众人知道少年隐晦的来历,纠结不清到底该如何称呼,干脆人们就取了他姓名中的一个字,唤他一声宸公子。 早些年里,斐珧见到这位宸公子时,他脸上的稚气还未曾退去,或是因为都是光谣婆婆教导出来的,身上颇有几分类似招慈的淡然气质。 那时的她张扬盛气,小公子见了她,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羞涩畏惧,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与她打了招呼,气质清净出尘,润如明珠,皎若明月。 想起这位公子,斐珧疑惑道:“你出色的儿子不是好几个么?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余下的话斐珧没好意思说出口,难不成因为他是私生子,所以比较稀有么? 天帝缓慢的,开了口,望着窗外,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扯到了从前,“因为他,是明珠的孩子。” 斐珧心里一惊,想起明月仙子说过的,那些不可提及的前尘往事,一时竟没能说上话来。 “她们姐妹,生的气质和面容像了八分,我醉酒之后难以自控,将明珠当做了明月,犯了此生最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一次,明珠便有了我的孩子,作为母亲,她含着羞辱和恨意,给了孩子生命,可孩子生下来,她便狠心的撒手人寰了。陨宸回来,我一个字都无法向他交代,更不敢提及这个孩子的事情,可是事实摆在那里,不经细查,他终究是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瘟疫四起穷乡苦 掌星官对自己的未婚妻明珠,必然是深爱的,直至明珠夫人死后千百年,掌星官一直孤身一身,单凭这一点,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深爱一个人到了某种地步,便会爱屋及乌,爱她所喜欢的东西,做她所喜欢的事情,珍惜她在这世上留下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斐珧细细回想,宸公子面容生的并不像天帝,若论起来,却是有几分像明月仙子。人都说明珠明月两姐妹的面容气质像了八分,由此推断,宸公子应该是肖似他的母亲。 如今的仙界,明面上到底还是由老司南在掌权,斐珧有自知之明,深知老司南对她恨之入骨,便没有直接去到九天瑶池找寻宸公子,而是转变了个方向,去人间见了身为瑶池圣女,亦是宸公子师姐的招慈。 找到招慈的时候,她正在人间为百姓医治瘟疫,由于如今世间没了规律,妖乱频发盗贼四起,各地伤亡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得不到掩埋的,便会腐在路边,鼠蚁丛生,虫蝇乱飞,久而久之,引起的一场瘟疫突如其来如浪潮一般,让人难以抵御。 招慈见到斐珧前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忙碌起来,边为病人包着药材,边朝着斐珧道:“可真是缠上我了,这才几天,又找过来了。” 斐珧动手前去帮忙,用草绳将招慈包好的药捆扎起来,递给了前来看病的人,“待你不忙了,我就找你说几句话。” “我的大人,你看我有不忙的时候么?” 招慈帮人看病的地方,就在村子里一个不大的医馆中,斐珧抬头看了看,身后盛放药材的柜子东倒西歪,许多抽屉拉开了,里面空空如也。招慈说着话的时候,还从地上的箩筐里抓了一把,斐珧瞧着,那像是采摘下来刚刚晒干的,还有着青草的干绿色。 门前或站或躺着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这许多人聚在一起,没有高谈阔论,没有欢声笑语,一个个脸上,都是无奈和即将面对死亡的悲怆。 孩子病了,家中父母断了希望,痛不欲生,大人病了,若是救不活,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没了活路。 虽说人生一世不过一次轮回,可生离死别的苦,任是谁都逃不过。 人间悲剧。 斐珧一时静默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人间悲剧,或许就是如此。 没有再多说什么,斐珧手下的动作加快了速度,依着招慈的做法,将一包包的药材捆扎起来,递给一双双伸过来的手。 地上箩筐里的药材很快就见了底,这时两个不大的孩子抱着筐子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大夫大夫,这时我和弟弟刚从山上挖的,我们认识这种救命的药材,给你。” 招慈接过筐子来看了看,虽然不多,但是姐弟两个用了心,里面青青绿绿的药草,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了箩筐里,连根茎上的泥土,都弹拭的干干净净。 “好。”招慈接过药材来,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谢谢你们,” 两个孩子高兴的欢呼起来,朝着招慈笨拙的行了个礼,快速朝着家中跑去了,似乎急着想要将这件事情,与重要的人分享。 招慈将筐子里的草药拿出来,平整的晒在筛子上,朝着斐珧道:“这两个孩子的父母,月前已经死了,我给他们的药材,勉强救活了他们的祖母,如今家中除了老人便是孩子,活着已经十分困难,药费实在是筹不出来,所以两个孩子总想着办法,想要用别的东西作为回报。” “知恩报恩,是两个好孩子。”斐珧看着周围已经不多的药材,和招慈钱匣子里零星的银两,知晓她为人看病,只收本金,收来的钱,也都拿去换了药材,接着给别人看病。几百年下来,招慈素面朝天,浑身上下都寻不出一件像样的首饰来,如今日子过的更为清苦,身为九天之上的仙人,与最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了一番,斐珧朝着招慈道:“我九天之上那间库房里,满屋子都是金银,我从未落锁,若是没有被人搬空的话,便都给了你吧。” 招慈笑了笑,并没有过多客气。“莫说你只是不在仙界,就算你不在世上了,你的东西,哪个敢去动?” 斐珧有些意外,“那司南老儿,倒是乖巧。” 招慈理所当然道:“你也知道,你向来是最容易被人挑在风口浪尖上的,一个石子能激出千层的浪来,虽然大家不算喜欢你,但是如今司南家的所作所为,让众仙敢怒不敢言,可他们自身分量太小,作为驳斥老司南的理由又太过渺小,所以啊,若是老司南动了你的东西,便能让那些心有不满的仙官,有了挑事的话题可言。” “……”斐珧一时无言,“你说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朋友一场,关系由疏到亲,好脾气的招慈,也直言不讳起来,“你是哭是笑,都不会招他们待见。” 斐珧嘟囔一声,“干什么将事情说的这么穿。” “我是个实诚人,总爱说实诚话。” 斐珧眉梢轻轻挑了下,往近的凑了凑道:“好招慈,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你那师弟的事情,你这个实诚人,可要说实诚话。” “宸儿是个好孩子。”招慈一句话,当即给出了一个评价。 “怎样一个好法?” “好便是好,“好”还有多少种好法?” “比如说,我知道他长的好。” “总不及魔君风华绝代。” “……譬如,脾气好。” “这点倒与魔君不一样。” 斐珧来了兴致,“哪里不一样?” 招慈看了斐珧一眼,确定道:“宸儿的好脾气,对事不对人,魔君的好脾气,对人不对事。” “赢炤有那么昏庸么?” “色令智昏,仅此一点而已。” “色?”斐珧疑惑一刹,当即闭上了嘴巴,这其中一个“色”指的是谁,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刚要开口再问,招慈果断道:“你不如在这里多留两天,宸儿过几天便会过来,不过这几天里,斐大人你不能白吃闲饭,活儿还是要干的。” 斐珧笑了,“好贪心的女人,钱都给你了,还要逼迫着干活,不过还好,本大人最是擅长帮着美人干活。” 将药材简答收拾了一番,招慈继续诊治下一个病人,手指探向病人腕间,随口道:“你不是最擅长杀人放火么?” 斐珧:“……” 此时正在看诊的老汉,吓的手一哆嗦,赶忙跪倒在地,朝着斐珧求道:“大王啊,村子里家家户户死的死病的病,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还望您高抬贵手,放乡亲们一马吧!” 斐珧:“……” 招慈:“……” 第二百四十章 山中灯火人去空 凶悍的名声斐珧背了几百年,懒得再去辩解,但为了方圆几里村子里的百姓能睡个安宁觉,招慈还是帮斐珧说了几句好话。 招慈的善名已经留在人心,她的话,众人还是相信的,只是有孩子在看到斐珧的时候,会“哇”的一声哭出来,而后鼻涕流到嘴巴里,可怜兮兮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往往这个时候,斐珧总会不言不语,默默的送给招慈一个白眼儿。 第二天天刚入夜的时候,那之前朝着斐珧下跪的老汉拿着两个煮熟的红薯送到了斐珧面前,犹犹豫豫良久,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难处。 “珧,珧姑娘,我知道,我的这点东西实在是拿不上台面,但是村子里面穷,凑也是凑不出来的。可我是这个村子里的村长,就算是腆着脸面,也要和姑娘说上一说。” 斐珧目光在两个热腾腾的红薯上面看了一眼,开口道:“老伯请讲。” “姑娘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乱遭遭的不像样子,大大小小的事情,朝廷一开始还派人来管,可后来出事的地方太多了,朝廷也管不过来,最后只能苦着老百姓了。” 斐珧点点头,确实这世上不管世道怎样,上位者总是吃穿不愁的,苦也是苦了众多的普通百姓。 老汉接着道:“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离城里远,朝廷更管不到这里来。许多丧了良心的山匪,就成了这里的霸王,打家劫舍欺男霸女,附近老百姓的日子,简直是雪上加霜啊。” 不用多说,斐珧也猜度出了老汉的用意,“你想让我,去除山匪?” 老汉脸上有些愧色,“我知道这件事情拜托到一个姑娘身上,有些不成体统,可是我瞧着姑娘会些武艺气度不凡,便豁出老脸来说一说,若是姑娘不愿,也不能为难姑娘。” 村里人的日子已经十分艰难,竟然还有乘火打劫的,果然这世上有些人的良心,是拿去喂了狗的。 “不过教训山匪而已,好说。” 老汉一听,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又要跪下,被斐珧及时拦住了,老汉激动道:“我这就去通知村子里几个壮实的年轻人,让他们也一起去,帮姑娘一把。” 斐珧站起身来,摆摆手道:“不必了,几个小山匪而已,我自己足够。”说罢了,踏步出了门外。 村里人大致指了一下方向,斐珧到了隐蔽处踏云而起,朝着那山匪的老窝去了。 半路途中斐珧还在想着,这必然是杀鸡用了牛刀,她统领百万天兵的堂堂战神斐大人,如今竟然单枪匹马,要去挑人间小小的山匪,这么一想,那山匪就算是死,也是死的三生有幸。 到了某座不算巍峨的山上,斐珧在山腰间瞧见了零星几处灯火,踏云落下之后,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甚至鸟雀,虫鸣,都没有。 山腰间搭起的房屋中,饭菜酒香随着风飘来,伴随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某种令人作呕的腥气,和鲜血混杂在一起。 唤鱼刀出现在手中,斐珧迈步靠近房间,刀尖抵着门轻轻推开,看到房中融融的灯光下,酒肉饭菜洒的到处都是,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房中的腥气更为浓重一些,斐珧留步看过一眼,出了门去。 再一次到了门口,斐珧停下脚步,看到木门的边沿,零星沾染了一丝血迹,从血痕的走向来看,像是由里到外,被拉扯着出了门去,身体的某处,被门上冒出头的木茬划破,落下了痕迹。 门外一桶水被撞倒,洒在了地上,将土地浸湿了一片,湿润的地方变的松软,留下了不大明显的半只脚印。 斐珧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看了看,觉得这脚印的痕迹有些眼熟,却一时没能想起来。 随着风从山谷吹过来,斐珧朝着风来的方向去看,见那一片,树木拦腰折断了好几棵,倒在地上七零八落。 这般场景,斐珧前些天里刚刚见过,不由得心中大惊,再看向那湿润处的半只脚印,分明就是混沌荒兽的爪印! 在这个山谷之中,荒兽突然来到,到了门口,由于体型庞大,撞倒了放置在一旁的木桶,致使水洒在了地上,并且留下了半只脚印。那时屋中的山匪,应该正在饮酒作乐,乍一见荒兽堵住了门口,吓的纷纷离席躲避,将桌子上的饭菜,撞的洒落一片。 荒兽并未进屋,十分轻易的,用尾巴将山匪卷了出去,拉扯那山匪出门的时候,有人被门上的木茬划出了伤口,留下了血痕。 周围弥漫的腥气,必然是那荒兽生吞活人时,唾液留下的气味,粘稠的唾液包裹住活人,如连皮吞下的粽子一般,人死了,血迹一同被荒兽吞进了肚子里,所以周围只留有血气,而并不见血痕。 荒兽吃了几个人,悄无声息的走了,接下来它该去往哪里呢?斐珧蹙着眉头,根据树木折断的方向,看向了远处的村子。 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霎时间伴随着一阵风过,山坡之上只留下了灯火依旧的几件房屋,空荡荡的,没有了一个人。 斐珧靠近村子时,惊恐声哭喊声,已经在村子里面响起。 进到村子里面,看到招慈正护在村民面前,而荒兽长长的尾巴上,已经卷了两个半大的孩子,斐珧认了出来,正是之前采药给招慈的那对姐弟。 唤鱼刀自空中现出一道光华,带着汹汹火势,朝着荒兽的尾巴劈砍而去,荒兽生怕躲闪不及,只能松了两个孩子,一双嗜血的眼眸,看准了斐珧的位置。 两个孩子已经被荒兽的鳞片割的遍体鳞伤,招慈赶紧过去将他们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处理起了伤口。 那荒兽看着斐珧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轻轻一咬,便能让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斐珧向来是个遇强愈强的人物,回到手中的唤鱼刀稍稍转动,两只手紧紧握住,忽然之间快步向前腾空而起,一记业火风刀带着斩破天地的架势,朝着那荒兽劈砍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公子如雾夜如幕 荒兽躲闪不及,凛冽的刀风落在背上,将它坚硬的铠甲,劈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却未曾伤到它的性命。 斐珧功力全盛之时的业火风刀,这世上能接下人的极少,即使是接下了这招,也要留下半条性命来。可混沌之地的荒兽是个例外,荒兽生长的坏境恶略,刚风刮起来比刀子还要锋利,荒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出来的鳞片可谓是这世上最坚硬的铠甲,连上古神兵唤鱼刀都不能轻易了却它的性命,若是放任它出没在凡世间,近乎没有敌手,众生只能等待它的杀戮。 蓦然遭受重击,那荒兽嘶吼一声,朝着斐珧扑了过去。 斐珧连连后退,见荒兽的眼眸似乎已经脱离兽性,多了几分毒辣狠厉,打斗几招之后,斐珧佯装露出败势,朝着山野的方向逃离而去。 荒兽追着斐珧到了村庄之外,斐珧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再束手束脚,当即朝着那荒兽迎了过去。 唤鱼刀刀影重重,带着斩破空气的风声,接连不断朝着那荒兽的眼睛杀了过去,因为一双眼睛,总是最薄弱的地方。 遭受了连番不断的快速袭击,荒兽只能先闭上眼睛暂时躲避,再伺机扑向斐珧,可下一刹,斐珧却转换了目标,快刀出手,朝着之前砍出的伤口砍去。 荒兽的背上皮开肉绽,怒吼一声,长尾一扫,折断了几棵大树,卷向了斐珧的方向。 斐珧踏云而起躲过了这一击,听得身背后招慈的声音喊道:“阿珧,接着! 快速伸出手去,斐珧接过了招慈扔来的药瓶子,多年来相处的心有灵犀,让斐珧接过之后快速打开,将瓶中的药汁,涂撒在了唤鱼刀上。 随着山中蒙蒙雾气起了,唤鱼刀脱手而出,再一次朝着那荒兽背脊处的伤口袭去,可下一刹,“铛”的一声,荒兽的尾巴阻挡了一下,唤鱼刀重新回到了斐珧手中。 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飘来,斐珧闻到香气,心道一声不好,赶紧捂住了口鼻,再去看招慈,她瘦弱单薄,早已经扶着一棵树摇摇欲坠。 头脑开始变的有些昏沉,一双腿软的仿佛失了控制,斐珧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赶紧去到了招慈身边。 体型庞大的荒兽,因受了重伤,呼吸紧促,更加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 自白雾蒙蒙处,走来了一个青灰衣衫的少年,少年还未靠近,招慈抬眸看看,唤了声,“宸儿。”少年到了招慈身边,将手中握着的红丹丸给招慈喂下一颗,应了声,“师姐。” 另一颗,少年递到了斐珧面前,彬彬有礼道:“斐大人,方才在雾中洒了药粉,还望谅解。” 借着周遭火光,斐珧细细看了两眼,面前的这个少年比她当年见到时,成熟了几分,五官眉眼也更加舒展大方,眼神姿态明净出尘,隐隐带了一丝帝王家的雍容威严。 如今斐珧再对比,少年的面容,分明与明月仙子像了许多,或许,更多的像了他的娘亲明珠。 而方才在雾中施放药粉的手法,与掌星官像了十足。 呵呵笑了两声,斐珧看着少年尤为满意,接过药丸放在口中,连连点头道了几声,“不错不错”,能和招慈师出一处,且被招慈夸一声好的,应该差不了。 斐珧这般直白的眼神和语气,让少年有了几分羞涩,但依旧落落大方,朝着斐珧拱手做了个礼。 一见这般,斐珧又点了点头,再次夸赞道:“不错不错。” 话音刚落下,便见这宸公子眼眸当中透出一丝惊讶来,斐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地上荒兽睁着的眼睛里,退去了嗜血残暴,只静静的望着他们,透出了一丝只有人濒临死亡,才会有的绝望。 斐珧心头也觉得奇怪,刚刚走近几步,便见那荒兽巨大的身体痛苦挣扎了一瞬,缓缓闭上了眼睛。 面前的荒兽,似乎与斐珧见早些年里见过的有些不同,混沌之地的荒兽开灵识,本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情,而如今这只荒兽, 更是多了复杂莫辩的情感。 正疑惑着,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荒兽的身体之中,飘飘然聚起了一缕魂魄,在虚空之中凝成人的身形,可还不及斐珧看清,便被一阵夜风,吹散了无影无踪。 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让斐珧大为吃惊,莫非这世上除了武章叔,还有另外和荒兽融为一体的人?莫非在大明山上见到的那只,也是如此? 一股寒意袭上了斐珧的心头,这世上没有那样频繁的巧合,若事实如同她猜想的那样,那这一切的背后,便有一个庞大的推手,幕后之人斐珧心里已有定数,却仍旧觉得冷汗乍起,不寒而栗。 斐珧目光看向招慈,显然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也已经看到,只怔怔的站在那里,然后静默着,回转身去,朝着村子里走去了。 宸公子在一旁边搀扶着招慈,细心道:“师姐,小心脚下。” 斐珧一把业火烧了许久,才将荒兽的尸体燃成灰烬,橙红的火光映照中,一片枫叶递到了小妖的手中,快速传到了红枫林中。 回到村子里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斐珧瞧见那旧医馆的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只是看诊的人不是招慈,换成了宸公子。 斐珧过去,像之前一样,将抓好的药材捆扎起来,问宸公子道:“你师姐怎样了?” 宸公子谈吐清晰,将抽屉里的药材快速的分在每一张纸上,应道:“师姐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再加上身体单薄,有些受不住了。昨夜里我给她喝的茶里加了味安神的药材,便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斐珧看着师姐弟两个近乎相同的熟练动作,感慨道:“或许你来了,她心里放的下,才能多躺这一会儿。” “师姐这些年,日子过的辛苦。” 斐珧手下的活儿麻利的干着,嘴上道:“谁叫她总对别人不放心?我帮着抓药的时候,她就如监督犯人一样,生怕我把砒霜也抓进去。” “大人。”宸公子唤了一声。 斐珧抬眸看了看他,见他有几分意外,便问道:“怎么了?” “第二包里,你将断肠草放进去了。” 斐珧一听,忙将药包重新打开,见宸公子伸手捻出来了几棵后,才点了点头。 斐珧重新将药材包好,递到了病人的手中。 看病的老乡是个中年的妇女,双手颤颤巍巍接过斐珧的药之后,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向宸公子,见他点了点头,才渐渐平复了神情,留下几个铜钱道了声谢离开。 第二百四十二章 往事历历难追忆 招慈醒来之后,对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继续为村子里受伤的百姓诊治,斐珧远远瞧着,招慈分明淡泊的无所追求,可肩上却像是扛着这世上最沉重的东西。 在她看招慈的时候,斐珧发现身为师弟的宸公子,也在不时的看向招慈,虽说装的若无其事,但眼眸里的关切,总是去不掉的。 为此,斐珧心里也替招慈感到温暖,因为这世上,还有个关心她的人。 至于这宸公子为人如何,斐珧经过一番试探,发现这少年绝对算的上是一只小狐狸。之所以说是小狐狸,只因为他如今尚且年少,狡猾的痕迹还有些明显,若是假以时日历经磨炼,必然会由小狐狸,长大成一只老狐狸。 另外,斐珧觉得光谣婆婆在教授弟子方面颇为成功,招慈也好,宸公子也好,放眼整个九天之上,都担得起“仙人”二字的。 总之,以斐珧断人极准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好少年,他有着天帝的聪明和手段,有着掌星官的博学与多才,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他自己的公道和善良。 斐珧的观察,同样落在了宸公子的眼中,两个人跟着招慈前去山谷中采药时,待招慈转过了一个弯,被草丛遮住了背影,少年公子便出现在斐珧身后,边走着,便用手中的锄头,将地上的某棵药材挖几下,捡起来放进背后藤条编织的筐子里。 “斐大人此次用意,我能猜度的出来,必然是因为天帝而来的。” “呃……”斐珧不予否认,“算是吧。” “你们想让我,坐到那个位置么?” 这是一句大逆不道,且极为猖狂的话,斐珧未曾否认,也没有点头认下。 宸公子笑了几声,“这世间闹腾的一团乱,却要我来收拾烂摊子么?” 斐珧也开始细细的寻找药草,终于看到了一棵,赶在宸公子前面下了锄头,捡起来看了看,似乎样子长的有些不太对,但也没有想那么许多,顺手扔进了筐里。 “这世上强人所难的事情,往往不会有理想的结果,所以,还是提前商量的好,你说对也不对?” 宸公子看了看斐珧箩筐里的草,继续往前走着,“我还以为斐大人不管有用没用,都想要先收在箩筐里呢。” 斐珧听出了什么,摘下筐子来将那棵草扔了出去,“其实,我也并非想要什么结果,不过是好奇而已。” 宸公子的步子停了下来,因为转过弯,看到了远处招慈的身影。 “好奇我是会帮着我的老师,对付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是帮着亲生父亲,对付自己的老师么?” 斐珧也停下脚步,看着身边这个稍稍成熟的少年,听着他说的话,感慨道:“我有时候总想对这世间事撒手不管,可回头来,又不知不觉的被卷进了其中,细细想想,人本就在这世上,许多事情以为能抛开,其实已经与这浊世融为一体,根本不能分割。” 斐珧看向宸公子,接着道:“许多荒兽从混沌之地逃了出来,若不出我所料,不仅人间有,仙界,魔界,都已经开始出现,荒兽的力量多么的强大,我想你应该知道,一只两只尚且难以对付,若是今后越来越多,便真正要生灵涂炭了。 ” “斐大人,是在劝我大义为先么?” “大义?”斐珧轻笑一声,“经历的越多,越快要摸不透“大义”的含义了,我如今是个俗人,功名声望,都是狗屁,我只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不必生死分别,不必颠沛流离,走到哪里都会安安稳稳,都是一片太平。” 良久,宸公子望着斐珧,少年音调低低道:“我心中亦是如此。” 斐珧话语利落,直言道:“这世上不经他人苦,莫要轻言劝,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要怎样决定,还是公子自己定夺。” 一片叶子从树上飘飘落下了,正在采药的招慈朝着这边看了看,继续弯下了腰,纤细的身影在草丛里,几乎被隐没了下去。 “自我记事开始,便已经是师傅光谣婆婆的弟子,身边来来回回的,似乎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师傅和师姐,是掌星官去看我最多,他细心的教授我学识,不会的地方,总会讲解了一遍又一遍。 幼时我很喜欢他,甚至是崇敬他,依赖他。可随着我慢慢长大,我的眼睛不仅仅看到了身边的人,也发现那些与我毫无相干的许多人,在偷偷的打量着我的生活。而最亲近的人,也开始变了起来,尤其是我从掌星官的眼眸当中,读出了两种极端的情绪,他有时望着我,满目慈爱,胜过了所有的人,可有时候,眼眸之中嫌弃鄙夷,仿佛我是这世上最为恶心的东西。 往往他有了这种情绪,便会隔上一段时间不去瑶池,但是一段时间过后,他又会满目疼惜的来看我,如此两种情绪交替,周而复始。 自然, 我那时还是希望他来的,因为他若来了,师姐会很高兴。” 说着话,少年脸上带起了笑来,“那时,师姐会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一遍又一遍的问我好不好看,其实她不必多问,九天之上,哪个能有师姐漂亮呢?” 斐珧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见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招慈身上,从中感受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掌星官或许也是这样感觉的,因为我在他的眼神之中,察觉出了他看到师姐时露出的惊艳,可他始终是拒绝的,似乎某种枷锁约束着他,似乎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他始终都将师姐拒之千里,可师姐依旧犯着傻,一直傻了几百年。 到后来,我才知道,掌星官心里那个提前抢了师姐位置的人,竟是我的母亲,我也终于知道了那个关于我的,果真肮脏且悲哀的故事,理解了掌星官对我,为何会有那般极端的两种情感。 我可以因为亲生父亲的错误,承担所有我要承担的后果,可我的师姐并没有过错,他分明越是动了心,才对我师姐,愈发表现的冷漠。” 第二百四十三章 几人爱恨苍生偿 秋风吹过山谷,几片叶子告别了树梢,缓缓的坠落下来,落在了招慈的身上。 少年轻轻弹指间,一股灵力掠过,将招慈背上的叶子拂落了下来。 全神贯注采着药草的招慈并未察觉,一旁边的斐珧,却在静静的看着这细微的一切。 “人都有难处,或许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有着明珠夫人的位置,给不了你师姐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干脆,不去接受了。” “师姐一颗温热的心暖了他几百年,都未曾将他暖热,他不择手段伤人无数,我师姐便用几百年,毫不停歇积累功德,试图能弥补一些他带给这个世间的罪恶,可这世上越是用心的人,越是被辜负的那一个。我不想让我师姐再过的这样辛苦,所以啊,若有机会,我会选择阻止掌星官,为了我师姐,也为了这世上本该存在的平和。” 虽然与这宸公子以往的接触不多,但是斐珧此时眼眸中,不自觉的透出了一丝欣慰,面前的少年言语之间,有着当年她心里所尊敬的那个掌星官的风采,也有着心怀天地慈悲为民的豁达。少年从小到大,听到的有关自己身世的风言风语或许并不少,接受旁人异样打量的目光更犹如家常便饭,母亲的含恨而死,生父圣明背后不为人知的荒唐卑劣,包括最为敬重的老师对他爱恨交杂的情感,都在磨炼着他的心智,让他一点点的成长,变的强大,深沉。 但好在啊,少年身边都是善良的存在,光谣婆婆也好,招慈也好,她们对待宸公子,用的是一片真心,她们将这世上对的东西种在了他的心里,不因他是帝王之子,不因他来自一次龌龊的苟合,只因为在她们的眼里心里,把他当做了最亲的人。 眼眸当中带起了笑意,斐珧问宸公子道:“你一直寂寂无名,为何就断定了,我要扶持你上位呢?” 少年也笑了,言语中自信分发,“因为掌星官指使老司南囚禁了所有的皇子,却唯独放过了我。” “说不定,他只是一时心软。” “不会。”宸公子说了一句话,拉扯住了斐珧心里的弦,让原本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豁然明白。 “我的母亲含恨而终,成了他心里刻骨的执念,他当年念及兄弟情谊,放过了天帝,也永生永世都愧对于我的母亲,多年以后,事情重蹈覆辙,天帝犯了同样的错误,更是将他心底的愧疚放大到了极点,我生的像极了我的母亲,也是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他因爱我母亲而不舍杀我,也因愧对母亲而不敢杀了我。 说到这里,宸公子摇了摇头,“后来的他不再犹犹豫豫,不再在打压中隐忍的活着,他暗中部署,在三界各处动了手脚,可是啊,他始终都没能下了最后的决心,“生灵涂炭”四个字,一只在敲打着他的良心。” 斐珧听到这里,惋叹一声,“明月仙子的死,冲开了掌星官心里的枷锁,让他变得彻底疯魔,也让他心里的恶念,彻底吞噬了良知。” “是。”少年有些伤感,“这世上最先看穿掌星官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明月仙子,她利用了她自己的命,利用了掌星官的恨与愧,掀开了这世上腥风血雨的序幕,也为……”话语停顿了一瞬,接着低声道:“也为我母亲报了仇恨。” 想起明月仙子,那个原本淡雅无争的女人,如一朵颓败了的花儿,最终搅动了权势,也在权势中死去。 “原本几个人的恩怨仇恨,最后变成了无数人的生死离别,家破人亡,” “我母亲当年选择了伤害自己,也没有想过伤害别人,所以如今的一切,或许并不是她希望的,若是虚空之中,魂灵有知,她定然不想因为她的死,毁了那么多的人,虽然她当年弃我而去,但我还是愿意,做一个令她骄傲的儿子。” 斐珧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拍完之后才发现,少年的身量,分明已经高过了她些许,便讪讪的收回手来,转移话题道:“其实,是天帝让我找你的,所以我很好奇,想看看你。” “他?”宸公子眼眸当中说不出是嘲讽还是笑意,“他是一个明君,却不是一个好人。” 斐珧挑挑眉梢,撇了宸公子一眼道:“当年将我打压的那么惨,还算是明君?” “只能怪大人当年太张扬了,凡世也好仙界也罢,朝纲之中,总是需要平衡的。” 有些道理斐珧也知道,但偏偏就是心有不服,“谁说的,赢炤便不会那样。” 宸公子无语一瞬,中肯道:“魔君向来心思莫测,但是风神大人和师姐有句评价,说的很对。” “什么话?” “魔君有些,色令智昏。” 斐珧老脸一红,尴尬道:“你,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 “大人或许不知,我与魔君,相差不过两个百年。” 斐珧嘴硬道:“娃娃就是娃娃,长大了,在我们这把年纪面前,还是娃娃。” 这话刚刚说罢,不远处招慈朝着这边呼喊道:“你们两个加起来一大把年纪了,已经在那里磨磨蹭蹭说了半天的话,让你们来是来采药的,不是来消磨时光的。” 宸公子听了,握着锄头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在阳坡处挖了几棵草药。斐珧也不甘落后,随手挖了几棵,却听招慈又道:“阿珧,不用你来,你偏生要来,我们来山上挖的是药,不是来割猪草的。” 斐珧将筐子里再一次挖错的“药草”,捡出来扔在地上,朝着宸公子嘟囔道:“你说你师姐早些年里也是顶温柔的一个人,为何上了年岁就变成了这样?” 宸公子悄悄朝着招慈的方向看了看,见她正插着腰,便笑笑道:“大人没有觉得,师姐这样很可爱吗?” “不曾觉得,凶悍倒有。” 不知是诚恳还是狡诈,宸公子言语肯定道:“这一点师姐比之大人,还是要差上一些的。” 斐珧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想着遇到感情事上,人人都容易犯了昏庸。 第二百四十四章 念之爱之心往之 从早上进山,一直到日落西方,三个人才重新回到村子里。箩筐放在地上,斐珧率先红了脸,虽然另外师姐弟两个并未说什么,但斐珧心虚使然,再一次道:“我仙界库房里钱多的是,你们尽管拿去用好了,用什么药材去各地采买,总比一棵一棵到山上挖来的快。” 宸公子含着笑意不曾言语,招慈接过话道:“放眼三界之中,也没几个斐大人你这么阔绰的,待这场瘟疫过去了,我便叫村里人给你塑个雕像,逢年过节祭拜怎么样?” 斐珧过去搭上招慈的肩道:“那感情好,要塑就塑上我们两个挨在一起,以后同食一碗五谷,共享一炷香火,亲亲密密天长地久,我看不错。” 招慈噗嗤一声笑了,一句话戳到了斐珧的软处,“你都是百年里要生八个孩子的人,我怎么敢和你长长久久?” “你……,我……”斐珧一时间没了回顶的话语,只得干张了张嘴吧,想着如今不仅被魔界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扰的待不下去,连最清静的招慈这里都没了净土,也实在是可怜。 如今招慈身边有了宸公子的帮助,附近村子里的瘟疫也逐渐被控制住了,斐珧放下心来,踏云离开了人间。 根据赤魉传来的消息,如今不仅在人间有了多只荒兽,魔界和仙界也无一例外,斐珧虽然知道嬴昭衍可以控制住局面,但心里头念想,还是决定回去看上一看。 踏云进到魔都之中,斐珧明显感知出四周警戒森严了许多,有几个将领还是她之前在魔界中训练出来的小兵,资质确实不错,斐珧不禁感叹嬴昭衍调兵遣将时,倒是会挑着好的用。 一路通行回到朝君台,嬴朗和乔静两个鬼头并不在,四周围静悄悄的,空落落的。 回到房间,斐珧轻轻推开房门,见嬴昭衍坐在灯下,细细的批阅着手中的册子,时不时的蹙起眉头,快速的写上几笔,时而又慢慢的舒展,手指叩着桌面思考一番,将册子轻轻放在了一边。 闻听有人进来,嬴昭衍头也不回吩咐道:“不用茶了,退下去吧。” 斐珧没有应声,步履轻快的过去,伸手搭在了嬴昭衍的肩上,紧着嗓音细声道:“魔君,让奴家来为您揉揉肩。” 嬴昭衍向后倒了倒,靠在斐珧身上,轻轻阖上眼睛,言语却严厉道:“那些人就提了几句子嗣的事情,你就走了这么些天,还知道回来!” 斐珧停了动作,威胁道:“那我还是走好了。”说着话,做势就要往门外走去。 嬴昭衍一把拉住了斐珧的手,回过头来,睁开眼睛看着她,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已经将他们教训过了,往后哪个都不敢再说你,你心里可高兴了?” “凭他们随便说去,我才不在乎。” “不能。”嬴昭衍道:“既然惹得珧儿不开心了,那他们便什么都不用再说。” 斐珧呵呵笑了,听嬴昭衍的语气,果真听出了几分“色令智昏“的滋味。 “哼,当初在说生孩子的事情上,你做的可比往常都积极,” “那,都怪我。” 斐珧哈哈一笑,十分满意,“如今你我可是君臣,你真有些昏君的样子了。” “只怪你太诱人。” “花言巧语。” “朗儿呢?” “不是在水巷,就是在他小叔叔那里。” “这孩子太野,我瞧着都无法管教了。” 嬴昭衍望着斐珧,眼眸中的笑意愈发深浓,“他心思灵活自有分寸,像珧儿一样。” 斐珧被这连番的糖衣攻势打的败下阵来,也低声腻歪了一句,“我事情办完,想你了,便尽快回来了。” “嗯。”嬴昭衍带了几分鼻音,只这一句话,尤为满足。 不出斐珧所料,魔界之中,荒兽出没的地方并不少,甚至有几个部落死伤过半,血水浸染了几道河流,而南糯部落,伤亡尤为严重。 南糯之中,其他人斐珧已经记不大清楚,只那闵芳公主,心里还尤有映像。 打探消息的人传书信来,说是南糯部落的族长,也便是那闵芳公主的父亲已经被害,临死前掩护着族人撤离,自己却死在了荒兽的口中。 大乱当中,闵芳去了哪里,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并未查到,只说她受了重伤,生死不明。 若算起嬴昭衍招惹来的诸多桃花,别的倒还好,只闵芳这一朵,斐珧觉得无比硕大,别有压力,毕竟在嬴昭衍最为困难的时候,是闵芳给与了很多帮助,留在他心里的意义,也与旁人并不一样。 不过好在,经过后来相处,斐珧发现闵芳为人坦坦荡荡,重情义,知是非,将爱意表达的轰轰烈烈,退出的也干干脆脆,如今她遇到了危险,倒让斐珧记挂在了心上。 临消绝对是个知她心的人,商议南糯事情的时候,听她多念叨了几句,下去以后,便留心派人去寻找闵芳公主的下落,且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出几天,消息便传到了斐珧的耳边。 闵芳受了重伤仓皇逃离,奄奄一息昏倒在某处时,被经过的一个栖山羽族的男子救下,男子认出了闵芳正是当初老鹰祸害羽族时,出手救了他们全族的恩人之一,便将闵芳带回了栖山,为她治疗伤势。 有时候,缘分这种事情最喜欢翻来覆去,像当初闵芳喜欢上嬴昭衍一样,那羽族的男子在与闵芳的接触之中,本就有些动情的心,更是爱慕到无法自拔。 闵芳家破人亡亲人生死两隔,心中巨大的悲痛难以用话语描说,或许本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身边细微的爱意和关怀,却默默的治愈着她。 或是机缘巧合,或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两个人在经过一番相处之后,便决定在了一起了。 婚事暂时拖到了三年之后,因为闵芳的父亲刚刚离世,族中人死伤无数,活着的人心里的痛,总需要时间来弥补。 斐珧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惊讶了好半天,最后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决意将之前送给嬴昭衍的,那个花里胡哨的金银摆件,送给他们做为贺礼,以彰显她的祝福和大度。 第二百四十五章 鱼死网破穷途末 朝君台上住了一段时间,斐珧觉得尤为恼火,先是大的说一套做一套, 人前似绵羊,人后是恶狼,乍一看脸上带着笑,实则手里拿着刀,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说情话的时候温柔似水,动手动脚的时候,无耻的毫无底线。 这或许是夫妻之间的情趣,斐珧咬咬牙,知晓也因为她大多时候没能经住“引诱”,勉强还能忍受过去,可那小的所做所为,着实让人觉得气恼。 当年在红枫林的时候,赢朗心中崇拜的人是赤魉,虽说教导他练功的时候严厉了些,但是待他极好,许多没有见过的没有吃过的,哪怕是他无意间一句话提及了,赤魉都会为他准备好。 回到朝君台之后,赢朗敬仰的人变成了他的父君,赢昭衍博学多才知无不晓,对他也温柔细心,只除了偶尔“利用”他之外,其它都好。 后来赢朗喜欢的人变成了他的小叔叔,除却一切外在内在所有原因,只因为他的小叔叔爱吃糖酥。 除了这几个之外,有两个人一直是个例外,那便是一直排在首位,他又爱又怕的娘亲,还有一直排不上号,却整日如连体婴儿一样粘在一起的乔静。 原本斐珧以为,青青聪明伶俐,生下来的孩子也多半是像了她,可没有想到,乔松的木讷来自祖传,虽说乔静年岁不大,但与他的爹爹乔松,性格已经有了七分相似。 赢朗对乔静既不崇拜也不敬仰,之所以整日鬼混在一起,是因为小乔静变成了他吹牛皮时的信徒,倒苦水时的桶子,闯祸时的同谋,受罚时的战友,总是同进退,共挨骂,感情如铁,坚不可摧,甚至已经到了互相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其实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怎样看都是觉得好的,调皮捣蛋时气归气,心里还是喜爱的,可有一点,总会让斐珧火气上涌难以自控。 赢朗天生便是个贪吃的家伙,总喜欢尝一尝没有吃过的东西,这或是大多数人的天性,而赢朗怪则怪在,最喜欢一些灵药的口感。虽说灵药有着大补的功效,但是是药便有三分毒性,闲来无事总是吃不得的,几次偷吃,虽说并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好。 这一次斐珧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赢朗突然消失了有三天三夜,当时斐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赢昭衍派了人在整个魔都之中一寸一寸的寻找,近乎将地皮都翻了三尺,都不见他的踪影。 斐珧怕当初赢曦被绑架的事情重新上演,今时与往日局势还大不一样,那木庸已经没有了抗衡赢昭衍的权势和立场,穷途末路的人,最容易选择鱼死网破,斐珧害怕不已,可找来找去,始终都找不到赢朗的踪迹。 最后可倒好了,整个魔都之中耗子洞都翻了个遍,最后宫里的药师一手拎着一个,红着眼到了斐珧和赢昭衍面前,已经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因不善言辞,说不明遭受的委屈,干脆扯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一件事情叙说了半天,最后斐珧才听了明白,药师埋在地窖里几百年的药酒被人喝光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面前的两个小鬼。 为此,乔静承认只喝了一口,余下的,摇着头说不知道去了哪里。 赢朗打一个酒隔,满脸宿醉的红晕,也摇头说,不知道去了哪里。 药师气的直跺脚,言说地窖里就他们两个人,除了他们,还能是谁,分明就是偷喝了酒,醉在里面睡了三天三夜。 赢朗的习性斐珧自是了解,这件事情十有八九就是他做下的,便赶忙安慰了那药师,做了些别的补偿,药师觉得心里平衡了些,情绪才逐渐稳定。 这一次偷喝药酒,赢朗一连几天来都是脚步浮颠迷迷糊糊,彻底清醒之后,连他自己也是有些后怕的。 斐珧瞧着,知道怕了,也就长了记性,不用她多呵斥什么,想必也后也会谨慎许多。 孩子教的一塌糊涂,斐珧心里正乱着,临消为她送来了关于栖山羽族的消息,斐珧本以为或是闵芳公主已经走出了阴影,决定尽早完婚,可展开书信,却令她头脑瞬间惊醒。 荒兽杀到了栖山,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只作恶多端的老麋鹿。 果然是一起的!斐珧心里又惊又乱,原本以为不过是一次三界权势的争夺,不想到后来,变成了一场玉石俱焚的报复。 栖山是仙凡交界的地点,一旦占了栖山,与仙界作战时,若有了败势,那无数只的荒兽便会逃到人间继续作乱,而平凡人最为弱小,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与之相似的还有一处,便是昆仑山,斐珧猜度着,那些人下一步要出手的地方,便是昆仑山。 刚刚推想到这里,还不及斐珧对栖山的事情作何回应,赤魉的消息便传了过来,昆仑山在那老司南的操控之下,已经有荒兽出没其中。 得知这了消息之后,斐珧与赢昭衍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眸当中看出了几分凝重,既然对方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动作,便绝对不会慈悲的让魔界独享安宁。 而魔界之中,叛贼木庸已经被驱逐出去,想要对付魔界,最利于盘踞的地点,便是与魔界相邻的寒冰之地,守住寒冰谷,魔界便多了一分胜算。 斐珧想到这里,赢昭衍已经派了乔松带人前去驻守寒冰谷,斐珧坐镇后方,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果不其然,乔松刚刚驻扎在寒冰谷外不久,便有队伍试图靠近其中,双方交战起来,才发现果真就是跟随那木庸的一群叛军。 叛军的人数并不多,但是其中混杂了妖邪,打斗到最后,妖邪都算不上棘手,最为可怕的,是逐渐围拢而来的荒兽。 一时之间,仿佛混沌之地的荒兽都逃到了人间,多不胜数,更令人意外的是,寒冰谷中极寒的气候对荒兽并没有太多影响,可魔界诸多兵将,却无奈被冻的实力大减,只能连连撤退。 一队人马到最后,只剩下半数回来,若不是斐珧派了临消前去接应,怕是那最后一半,都难以保存。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生死一线命渺茫 红枫林地处西方,偏以一隅,当年能作为困住众妖的牢狱,荒置几千年,便说明是个极为不起眼地方。如今不起眼的地方,或许成了个安全的所在,能暂时避开三界之中的战乱纷争。 再加上依着斐珧对掌星官的了解,他如今近乎疯狂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报复,他想要毁掉仇人最为在意的东西,就像天帝当年,毁了他挚爱的明珠一般,所以他的目标,并不会是红枫林。 斐珧盘算了掌星官所有可能做出的事情,却唯独忽略了那个,从不曾被她看做是对手的人。 老司南恨她入骨,若让老司南在这世上选择一处作为报复,除了魔界,便是红枫林了。 算起来,魔界到底实力强大,老司南想要战胜,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红枫林,便不一样了。 比起根基扎了几万年的魔界,红枫林纵使如今有了自己的势力,也依旧显得有些单薄。 老司南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带着亲兵和荒兽,杀往了红枫林中。 斐珧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丝毫不敢迟疑,疯了一般赶回去,可终究是迟了一步,红枫林里冒着滚滚的浓烟,将鲜红的叶子,灼的漆黑一片。 地上横陈着许多天兵的尸体,但是更多的,是那些小妖的,他们有的刚刚化作人形,某些原身的特征,还未曾完全褪去,有的已经年迈苍苍,经历了近百年的逃亡奔波,终于在红枫林中安定了下来,可一场浩劫,毁了所有的宁静。 那些还活着的,见了她眼泪汪汪,唤一声大人,斐珧逢人便问赤魉的下落,那些人说他抗下了多只荒兽的袭击,靠着一己之力,将老司南的人暂时击退,自己却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斐珧找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遍体鳞伤的赤魉。 借着夕阳落山时余留的微弱的光芒,斐珧看到赤魉的样子,惊的说不出话来,这里或许是他为自己找好的埋身的地方,洞口荒草掩映,若不是周围血迹淋漓,根本察觉不到。 赤魉已经难以维持人身,下半身赤链蛇尾折出了几节白骨,上半身绽裂的伤口中血肉翻出,纵横交错不知伤了多少处,鲜血顺着破碎的衣衫,滴答滴答的往下落,他爬在血水里,胸腔还有细微的起伏,仿佛已经将浑身的血都流了干净,只等着最后呼吸,也疏散静止。 斐珧双腿有些僵硬,小心翼翼的过去,唯恐自己哪一步踩的重了,他的身体再承受不住。 “赤魉。” 斐珧唤了一声,地上的人没有丝毫的动静。 “赤魉。”第二声,斐珧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她。 “赤魉。”第三声,斐珧几乎唤不出声音来,可也就是这一声,地上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 斐珧眼看着,心头瞬间涌起了一丝希望,忙将腰间的锦囊倒了个底朝天,找出几个药瓶子来,手指颤颤,为赤魉身上的伤口敷起药来。 纵使用着上等的灵药,荒兽所造成的伤口,已经有了些许溃烂的迹象,愈合起来十分缓慢,若能暂时救回了赤魉的一条命来,回头还要将伤口剜割剔除腐肉,才能慢慢痊愈。 或许是药粉蛰的伤口有些刺痛,赤魉的身体动了动,每一处肌肉都不住的颤抖。 斐珧狠了狠心继续上药,直至看着药粉渗进了大些的伤口,才轻轻动了动,将他扶转过来,躺在了她的膝上。 脸上的伤口并不输别的地方,斐珧跪在地上扶着他,正蹙眉看着伤处,却见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斐珧心头惊喜,看到赤魉还活着,简直感动不已。 “主子。”赤魉唤一声,用极其微弱的力气道:“红枫林毁了,你今后若被人排斥,连个,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红枫林还在。”斐珧喉中有些哽咽,“只要我们还活着,便一直都在。” “主子,我死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会难过?” “是。”斐珧点头应下,眼中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所以我不许你死,你们一个都不许死,不许死!” 赤魉笑了,感受着滴在脸上的泪水,笑的无比满足,“为了你,为了我们大家以后有个家,我尽量活着,可若,可若我没有扛过去的话,主子也不要太难过,就当,就当我还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你不能违背了你说过的话啊,你说会做我的亲人,一直陪着我,你和红枫林里的孩子们说过,终有一天,大家会过上安宁自由的生活,你许下了我们这么多,怎么能撒手不管了呢?” “我只是累了,想睡一会儿。” “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出去。” “主子,我好累,想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斐珧动了动赤魉,见他疲累虚弱,几乎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果真对这丑恶的世间厌了倦了,想要离开。 “好。”斐珧沉沉应了一声,用沾满他鲜血的手,为他整理了整理长发,丝丝缕缕绕在她的指间,一颗心疼的直颤抖,不明白她究竟是造下了什么罪孽,老天爷要一个又一个,夺走她身边的人。 洞口的杂草簌簌动了几声,有人迈步进了山洞,斐珧抬眸看着,临消握着一个药瓶走近,蹲在地上开始用火焰炙烤匕首,处理起了赤魉的伤口。 “魔君命我带来的,魔界药师配的这种药,治疗外伤,效果比别的好。” 斐珧点点头,忙帮着临消一起疗伤,第一次看到刀尖切进肉里,从目光中便能疼到骨子里。 但是躺在地上的赤魉却毫无动静,斐珧不由得想了起来,这药似乎有着麻木的功效,当年里她受了伤,赢昭衍只用了零星一点,便叫她昏睡了整夜,如今的剂量,赤魉该是感受不到疼痛的,这样一想,斐珧心里多少宽慰了一些,可看着他满身的伤口,仍旧是别过了脸去。 红枫林里的草屋,只剩了零星的几间,在一片杂乱中,夜色浓了,融融的灯光,又重新燃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乱相丛生枫林中 斐珧和林子里的小妖,在草屋里守了赤魉许多天,最后才算是捡回了他的一条命,只是由于伤势太重,怕是有些年头才能恢复了。 这些天里,红枫林中哭声不断,那些失去亲人的,失去朋友的,都难以从痛苦中走出来。 魔界之中传来的消息也不算好,那些叛贼带着荒兽,如带着一件战无不胜的利器,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 武章叔也听闻了红枫林的事情,第一时间从外面赶来,他已经与那荒**过手,而如今世上最了解荒兽的人,应该就是和荒兽融为一体的他了。 武章叔给出的消息,一如斐珧猜度的那样,对方或是用了某种手段,在短时间内让荒兽与人结合在了一起,人的智慧和思想融进了荒兽的身体里,可荒兽嗜血的本性却难以控制,或者说,太过快速的融合,让人变成了兽,除了狡诈和残暴,已经泯灭了情感。 像武章叔,经历了几百年的融合,初时还难以控制对血液的疯狂,后自封五识许久,慢慢由荒兽的意识重新化作人的思想,才又勉强回到了以往的模样。 再者斐珧一直有一个疑问,便是混沌之地与三界时空不同,当初一只两只出来,或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的意外,武章叔能出来,是因为他推算了时空的变化,尝试了近百年,才勉强成功。 可对方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一下子让这么多的荒兽冲破结界出来,并且与人快速融合在了一起。 武章叔和斐珧有着同样的疑惑,为此两个人商议了一番,最后武章叔决定,重新回到混沌之地查看一番,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破解其中的关键所在。 斐珧本想一同前去,可缠身的事务一重又一重,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仙界之中,斐珧一直未曾过多插手,但知晓老司南在仙界众人心里,已经积怨颇深,风神飞寥和宸公子站出来,联合诸仙,并未曾花上太多的功夫。 据风神所言,宸公子自人间回到仙界之后不久,掌星官曾经见过他一次,众人本以为宸公子此次会性命不保,可后来发现,果真就是极为简单的一个照面,宸公子依旧淡定自如礼敬谦和,掌星官也一如多年的老师一样,简单说过几句话,仿佛各自背后所做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 但是斐珧知晓,生死抉择,一定在两人心里闪现过无数次。 将红枫林里的小妖安顿了一番,斐珧还没有来得及磨刀霍霍,去找那老司南讨一讨此次他在红枫林里欠下的诸多命债,老司南便嚣张至极,带着荒兽再一次找上了门来。 或许老司南得到了她在红枫林里的消息,如今有荒兽作为依仗,便觉得稳操胜券,故想来杀了她,好了却多年以来,想将她千刀万剐的夙愿。 其实她和司南家的恩怨,是从她亲手杀了司南栩开始的,当年回到仙界,斐珧本想拿着刀剁了司南一家,可当她看到老司南老年丧子悲痛欲绝,也并不是谋害她父兄的幕后指使后,便听了旁人的一句劝告,心头一软,放过了他一条性命。 如今斐珧再回想,当初劝告她放过老司南的,便是她心里尤为敬仰的掌星官。 往后的几百年里,任是老司南怎样的针对挑衅,她在心里都不屑理会,也从未将老司南,当成一个配做她对手的人。 直至她身中朝花之毒,跌落人生低谷,老司南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剔去仙骨打落凡间后,她才重新起了杀心,可那是心有余力已不足,唤鱼刀握在手中直颤抖,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才堪堪将那老司南砍的血流当场,在众人的拦阻下,让老司南苟活下一条命来。 一过五百年,她糊里糊涂,心里的爱恨都淡了,不多的时间里,都用来念想曾经在一起的那些人,更没有精力和能力,去对付一个老司南。 近些年来,她实力逐渐恢复,一直被其它事情扰着心神,并未找这老司南好好的算一算总账,如今既然对方找上门来,那她也不必客气,干脆就留下老司南一条狗命,让他的血,祭奠了红枫林里枉死的生灵。 仇人见了面,斐珧看到老司南,哈哈的笑出声来。上一次在大明山,差一步便将他烧死在业火中,虽然掌星官出手,救了他一条狗命,但也已经烧的他面目全非,生生脱下了一层人皮来、 此时,不远处的老司南站在牛兽之上,身体有些佝偻,浑身都裹上了坚硬的铠甲,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也已经扭曲成了诡异的样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斐珧最为擅长的事情,当即便朝着老司南笑道:“司南老儿,你如今好威风的模样。” 老司南气的咬牙切齿,声音沙哑的像是灌了粗糙的锈水,用手里的大刀指着斐珧道:“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唤鱼刀握在手中,斐珧朝着老司南道:“那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不多说,此一战,都是为了对方的命而来,红枫林里还能战的,都已经站了出来,临消带了一队魔军,寸步不离的跟在斐珧身后。 老司南自掌控了仙界权势之后,同样张狂霸道,与斐珧当年不一样的是,斐珧只自己狂傲张扬,从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到旁人头上,而老司南或是沉迷于权势的美妙,恨不能九天之上所有的人都听他的话,可九天之上那一帮,除了生来仙身的,十有八九都是历经苦劫飞升成仙的,哪个没有几分骨气和心思,久而久之,众仙心里除了嫉妒,更多了不满和怨恨,但凡有的选择,也不会去假情假意的依附老司南。 如今老司南一心为了报杀子之仇,几次三番做的过了火,破了仙界的规矩不说,如今连人人得而诛之的荒兽都用上了,所以追随他的人并不多,只剩下了一些司南家的亲信,还想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老司南来出卖自己一条命。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争斗半生到头终 两军交战起来,打斗声喊叫声乱成了一团,几只荒兽甩着长长的尾巴,将几个冲上前去的小妖,打的血肉横飞。 论起武力来,早八百年前老司南就不是斐珧的对手,如今他年老体衰,又经历了上一次死里逃生,如今更不是斐珧的对手。这一点,老司南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所以双方交战起了,老司南狡猾的躲在了后面,站在山坡之上,遥遥看着几只荒兽,围到了斐珧的面前。 周遭死伤的血腥气,已经彻底刺激出了荒兽嗜血的本性,如果还有最后一丝人的意识,那便是将杀了她,作为唯一的目标。 斐珧不敢大意,荒兽的厉害,她早已经见识过几次,一只便已经让人觉得棘手至极,如今足足有着三只,更是难以对付。 业火风刀发挥到最大的威力,斐珧抓住每一次可能攻击的间隙,朝着身边的荒兽砍杀过去。 临消坚定的站在她的背后,斐珧知晓,哪怕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便会护她身后安全,让她可以全心全意,对付面前的荒兽,反之,她也会义无反顾,护住临消的安危。 荒兽的鳞片坚硬无比,虽说在唤鱼刀的劈砍之下,已经有了不少伤痕,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斐珧明显感受的出来,自己的体力也在逐渐流失,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开始精疲力尽起来。 或许,老司南等的就是耗尽她的修为,等她毫无反抗之力的倒在地上之后,再上前来,用这世上最为残忍的方式,将她千刀万剐。 斐珧咬咬牙,继续坚持着,一道符箓将其中伤势最重的荒兽定住了一刹,趁那荒兽将符箓震碎的瞬间,唤鱼刀从它的眼睛,整个没入了身体,而后化作一道流光,带着喷涌的鲜血刺穿荒兽的身体,回到了斐珧的手中。 轰隆一声,荒兽庞大的身体倒在了地上,扭动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同伴的死,让余下的两只更为疯狂,战斗许久,本就已经身上带伤的临消闷哼一声,被荒兽的长尾扫中,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斐珧心里一紧,赶忙看了看临消的伤势,见他还在强撑着,便转化了战斗的方式,开始以临消为中心,变幻位置,与荒兽打斗起来。 一刀劈砍下去,斐珧可以感受的出来,她的业火风刀,有了几分缓慢,刀势也少了最初的凌厉,落在荒兽的鳞片上,造成的伤口越来越小。 此时此刻,斐珧身临其境才真正感受的出来,赤魉为何修为深厚,最后却险些丧掉了一条性命,他用自己的方法击退荒兽和老司南时,该是一种多么惨烈的场景。 心无旁骛,再不念想其他,斐珧搏斗之时,分明听到了老司南在一旁边,发出了如乌鸦一般,哈哈的沙哑狂笑,上一次的业火灼伤了他的嗓子,斐珧如今想来,该是先戳瞎了他的眼睛才对。 这一场战斗,胜负几乎已经定了,斐珧会被荒兽慢慢的耗尽体力,最后如一条鱼一样,躺在老司南的砧板上,任其宰割。 老司南也是这样想的,数百年的心愿就要达成,他终于要杀了自己的仇人,为他唯一的儿子报仇雪恨。 可下一刹,老司南觉得胸腔处一凉,低头再看,唤鱼刀竟刺穿了他的胸膛,震碎了他的五脏。 斐珧早已经看准了时机,一跃而起,踩踏在荒兽的头上,不顾一切,手中的唤鱼刀飞出,刺的是老司南的方向。 而这一刹,荒兽口中的腥气已经近到了她的鼻息旁,下一刹尖锐的牙齿,便会咬断她的脖子。 也正是这一刹那,一道流光自山坡之中射出,来势强大,如破顽石青竹,直穿透了荒兽的眼睛,荒兽嘶吼一声,命丧当场。 第二支箭带着森森魔气射来,最后一只荒兽眼见不妙,连忙退后想要躲开,可极速落下的长箭,还是射中了它的前肢。 荒兽痛吼一声,化作一道黑影从红枫林中退了出去,老司南倒在地上,早已经无法将它控制。 斐珧第一时间先检查了临消的伤势,见他没有性命之忧,便由着几个小妖将他扶了下去,而她则踱着步子,走到了老司南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冷笑了一声,斐珧蹲下身子,揭开了老司南的头盔,看到了里面疤痕交错,面目全非的一张脸。 “当年我死了父兄,你死了儿子,冤有头债有主,我听了掌星官的劝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本可以暂时了了的,可你偏偏一次一次得寸进尺,如今要你的命,也是你活该!” 老司南看着斐珧,眸中喷涌而出的,依旧还是怨恨。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兵不厌诈,“黄雀在后”不能只有你自己会。其实若你们司南家当初将心思多放在兵法而不是阴谋算计上,也不至于混了千百年,连个战神都混不上,”说罢了,斐珧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语气狂傲道:“或许是我多想了,有我斐家的人在一天,战神的位置便永远落不到你们头上,因为你们总是自以为聪明,实则蠢笨至极,你们和斐家所追求的东西,永远都不一样。” 老司南一双手紧紧的抓着地上的土,似乎想要将它扬起来,要了斐珧的性命。 斐珧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斗了半辈子的人,其实他们最后都是两败俱伤,又有哪个能说,是真正的胜利了呢? 叹息一声,看着老司南的眼神逐渐有些涣散了,斐珧站起身来道:“爱和恨都是一条狭路,走进去便不容易出来,我们之间的纠葛,便到此为止吧。” 老司南闭上了眼睛,似乎生命终了,仍旧输的难以服气。 “我知道你定然还在记挂着你的夫人,虽然我们恩怨一场,但我不会让别人去对她怎样,若是她愿意,便能好好的活着。” 说罢了这一句话,斐珧垂眸看了老司南一眼,只见他丑陋可怖的脸上,最后一滴浊泪缓缓的落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螳螂在前雀在后 论起老司南的一生,平庸过,荣耀过,狂傲过,也悲哀过,一切终了,落得个声名狼藉面目全非,曾经统帅过千军万马救扶苍生的人,最后死在了小小的红枫林中,以最意外的方式。 赢昭衍出现在斐珧身后,轻轻的扶住了她,柔声道:“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斐珧确实觉得浑身疲乏,看着老司南的尸体被那些痛恨他的人拖下去后,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便将重心靠在了赢昭衍的身上,缓了一刹。 “你还是回去吧,如今诸事繁杂,魔界也需要你。” “魔界有子凉和曦儿,再加上朗儿,哪一个不是能拿主意的,我知道红枫林对你很重要,也知道你更需要我。” 两个人转身,往林子深处的草屋中走去,斐珧声音疲累道:“闹腾了大半生,难有消停,有时候就在想,等一切事情都了了,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什么怨恨功名,都不重要,每天都有日出日落,或者风雨雪寒,便都够了。” 赢昭衍音调静静的,似乎斐珧说的这些话,早已经在他耳边听过,心里念过。“再加上,抬眼能看到的,都是喜欢的人。” 斐珧呵呵笑了,抬头望了一眼如今依旧狼藉的红枫林,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哭声,感慨道:“你看,这本是最普通的愿望,可太多的人,都得不到。” “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有很多的人,和我们有着同样的想法。” “果真吗?” “果真。” 一场寒凉的秋雨过后,红枫林里落在地上猩红的血迹被冲刷的无影无踪,第二天晴空万里,阳光照耀下来,一切又都恢复了些许生机。 老司南死了,红枫林里暂时安定了下来,昆仑山的镇山神兽在这一场战斗中,小山似的身体被打的只剩下了半截,由两只粗壮的胳膊拄着地,缓慢的行走到了斐珧面前,同她告别。 他的心意斐珧明白,红枫林中遭遇大劫,自顾尚且不暇,重新休整,日子也会过的艰难,他不想昆仑山上的人成为红枫林里的累赘,便前来告辞,要带着孩子们回到昆仑山去。 其实红枫林这次大劫,昆仑山的死伤不比红枫林少,老司南当初压榨昆仑山缴纳仙草时,放任手下屠杀横行,对昆仑山造成的伤害同样巨大,再善良的人,走到了绝路也会反抗,所以这一次,他们虽然弱小,但从未退缩,用勇气甚至生命,扞卫了自己的尊严。 这一次斐珧没有拒绝,因为比起红枫林来,昆仑山到底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昆仑上的气候草木,更适合他们生长,如今老司南死了,想必占领昆仑山的也只剩下一些他的亲信走狗,没有多大的势力,所以回去,也是好的。 正想着派了临消去,帮助他们赶走老司南的余党,帮衬着休整昆仑山的时候,自远处遥遥来了一阵风,卷的尤为花哨,落在面前了,正是风神飞寥那厮。 风神落在地上,气度自然,朝着镇山神兽点点头,两人客套的做完了礼,风神目光看向斐珧,暗暗的挤了挤眉眼。 斐珧唇上带起笑来,将目光看到一块儿石头上,懒得理会他。 风神字正腔圆,语调官方,朝着镇山神兽道:“宸殿下已经派了天兵,将司南的余党从昆仑山清除,昆仑山上各处都已经开始修整,如今派小神来,是来接诸位回去,顺带感谢斐大人许久以来的相助之恩。” 说罢了,风神便命身后一起来的天兵抬了两个箱子来,搬到了斐珧面前,打开了,里面尽是珠宝玉器,黄金白银。 风神接着官腔道:“红枫林也刚刚受难,需要休整,这是宸殿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斐珧看看箱子里的东西,再看看风神,看看风神,又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问道:“你从哪里抬过来的?” 风神道:“自然是九天之上。” “哪个房间?” “这个……自然是库房。” “哪个库房?” “这个……” 咬牙声暗暗起了,斐珧朝着风神飞寥勾了勾手,两个人眉目交流一番,去到了小树林里。 斐珧质问道:“你当真觉得我傻,是不是?” 风神拍马屁道:“大人自然是机智过人。” “你抬了我库房的东西,装模作样送给我,亏你想的出来。” “这是宸殿下吩咐的。” 伴随着风神倒吸一口凉气,胳膊被掐的生疼,斐珧坚定道:“那小子精的很,有的是分寸,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风神面容坚毅不卑不亢道:“你松手,我说,我说。” 斐珧宽容大度,当即便松了手,见风神飞寥正了正衣衫,做出一副潇洒的姿态来,底气十足的道:“宸殿下让我带着钱来,又没有说带哪里的,如今仙界被那老司南折腾一番,银库里都没你的多,反正你的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干脆,物尽其用了。” “哼!”斐珧轻嗤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糊涂那些年,你哪次去看我,不顺上一些走。” “你这话说的不对。”风神心有不服,“有些时候,还是没有的。” 斐珧听后,斜了风神一眼,说了一句顶实在的劝慰话语,“养不了那么多女人就少养一些,往后站在了风口上,哪一处都要有个分寸。” “唉。”风神叹息一声,“这话便像我当年劝你不要太过嚣张,事事压了别人风头一样。” 斐珧与风神对视一眼,两人哈哈笑了起来,这世上风水轮流,有些事情,还果真是说不准呢。 笑过了,斐珧面色认真了几分,问风神道:“仙界,可还好吗?” “尚好。”风神点点头,随即又叹息了一声,“一开始以为掌星官做这所有的一切,是为了天帝之位和权势,可到如今我才发现,他的目标,仿佛并非如此,权势利益在他眼里,成了随手可以抛弃的东西。” “掌星官是个重情的人。”斐珧望着一片飘零无依的叶子,孤独的在空中飞舞,“但越是重情的人,越容易陷入绝路,难以回头。” 第二百五十章 三界胶着同起落 如今仙界之中,常伴在宸公子身边的,有些实力的,风神飞寥必然算是其中之一。 斐珧曾问过风神,问他相处下来,宸公子算是个怎样的人?风神飞寥思索了许久,说他像天帝,而后又赶紧补充,说他像掌星官,最后摇摇头,说他很多时候,比较像招慈。这几句废话说完,风神在斐珧白眼儿翻出来之前,下了定论道,他还是像他自己。 像他自己才是对的,斐珧不禁感叹天帝看人的眼光,若下一任天帝是宸公子,那么一个帝王,堂堂仙界的九五至尊,必然是要有他自己的主意的,所以像谁,都不如像他自己。而帝王的心思,若随随便便被常人猜度出来,也便难以做一个帝王了。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斐珧回眸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等她的赢昭衍,夫妻许久,有时他在想些什么,她也难以猜度,也懒得去猜。夫妻两个生活在一起,若是透明的没了任何遮掩,久而久之,也就变的乏味无趣了。 在斐珧心里,像赢昭衍这样的美人,自然是有美人的神秘风情才好。 赢昭衍是在斐珧赶往红枫林之后,随即跟来的,斐珧心里明白老司南对她的恨意多么深刻,所以她一旦出现,老司南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再一次找上门来。 可老司南算不上是个聪明人,心里只管恨她,却不去了解一番,她斐珧并不是个凭着强悍的武力,便去逞意气当英雄的人,既然他的实力已经在红枫林中展现过一次,那么她又怎么会坐以待毙,或是等着以卵击石呢? 赢昭衍与临消一同到来,斐珧十分刻意的隐藏了他的存在,因为往往出其不意的攻击,才是最为致命的。 事情的结果不仅令那老司南死前意外,也让斐珧尤为意外,赢昭衍一直以来在她身边极少动武,而三魂归一之后,她也隐隐感受出他变得愈发强大,却不知竟然强大到了遥遥一箭,就可以刺穿荒兽的地步。 夜里斐珧偎在赢昭衍怀里,问他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赢昭衍狡诈阴险,偏生掐着她的腰要她试上一番,斐珧羞恼成怒,拔出唤鱼刀来与赢昭衍打斗在一起,两人出了屋子,两道光华自夜空之中交织缠斗了许久,最后斐珧又被拖回了房中,被迫掐着腰亲身尝试。 红枫林在众多勤劳朴实的小妖手中,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焦灼成黑炭的树木被砍伐做了木柴,空地上种上了青菜,一间间简约的草屋搭盖起来,炊烟袅袅,又从红枫林里飘了起来。 赤魉的身体好了些,暂时拄着拐杖在林子里行走,虽然伤疤留了不少,但人却比以往时候多了几分明朗。似乎经历这一场生死,确定了这世上还有人牵挂着他,担心着他,就像多年以前,他的娘亲一样。 他对斐珧的爱慕,如今统统藏在了心底,他曾经失去过幸福,便觉得那是世上最为可贵的东西,他爱的人能得到幸福,是他最心满意足的事情。 亲人之间,也该有这样的期盼。 这一次,红枫林堪堪躲过去了这一场大难,死的伤的逃的,也不知有多少。而别的地方则少了红枫林的运气,荒兽所到之处,近乎被屠杀一空。 “不管天下事”的话,斐珧当初说的轻巧,可当事情真正摆在眼前,她也经历过相同的苦难后,便又开始于心不忍动摇起来。这就像是一个做了母亲的人,除了疼爱自己的孩子,也看不得这世上别的孩子平白无故煎熬受苦。 再者,火神重离曾经说过一句话十分正确,这三界本是一个整体,一处起了火,时间长久下来,哪处都不能安然躲过,她若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荒兽,就算是她不去招惹荒兽,迟早有一天,荒兽也会扑到她的面前。 三界之中,仙魔实力较为强大一些,每隔上几千年,总会闹腾那么一阵子,而实力较弱的人间,则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存在,不管余下两界怎样斗争或者友好,人间仿佛都置身事外,自有自的规律,仙魔两界也都默契的认可了这一点。 直至人间文明繁衍了千万年,后世凡人对仙魔是否存在都抱有十分怀疑的态度,就算是有人常去庙里拜神仙,其实大多数人拜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心。 如今事态境况大不一样,荒兽必不会因为人间的置身世外而留下情面,反之,随意任性的屠杀,只会让它们的嗜血狂暴,更加难以控制。 为了联合人间,风神飞寥给出的计划是,让众多仙人下了凡间显灵,以仙人的名义,联合各自的信徒,一同对抗荒兽。 这个计划斐珧过了脑子一遍便否决了,一来因为情况紧急,让众仙下凡显上千百次灵,联合起各自的信徒来,所用的时间太过漫长,她等得,可是荒兽等不得,第二便是,就算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有了众多的信徒,可那些人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手无寸铁,除了前去送死,并没有什么能力抵御。 而斐珧筹谋半天,决定动用人间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众多有修为的人聚集起来,不求将荒兽斩杀,只愿危险来临之时,能掩护众多人间百姓逃离。 而那股神秘的力量,在人间斗转星移流逝极快的时间里,已经经历了许多年,扎下了极为牢固的根基,比起遥不可及的仙人庙宇,天师府的名字,总会让人敬之畏之。 在人间的传言里,有人说天师大人不闻世事,是因为一直在闭关修炼,等待功力大成之后,造福世人,也有人说天师大人已经羽化登仙,不再留恋红尘事,还有一些有自知之明的,言说天师大人看穿了人性的丑态冷暖,不愿再沾染红尘的污浊,任这作恶多端的世人,自食恶果。 总之,千百种说法多之又多,其中关于天师大人的缠绵悱恻的艳情故事,还有那么三五十个。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黄沙倾覆枯骨埋 自赢昭衍回归魔界之后,从未以天师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眼中,派去了几个侍卫称为天师的弟子,一直在打理着各处的天师府。他们从不参政,不经商,只当地有了难以解决的奇诡之事时,才会出头管上一管,所以一直以来,在人间百姓心中,保持了神秘且圣神的地位。 如今人间四处祸乱,荒兽的出现更是让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天师府在人间修士心中颇有份量,由天师府出面号召,总强在一个又一个村镇上,一次次的“神仙显灵”说服信徒,要快且有效的多。 这一次斐珧派了北河南江前去人间,他们被打下凡间,轮回了近百世,对人间各地的情况风俗最为了解,可以省下不少时间,由此看来,万事有弊,有时候也是有利的。 斐珧第一个去到的地方是青丘,到了青丘之后,发现青丘狐族和红枫林中有了相同的遭遇,死伤的狐狸也是随处可见,青丘长老们带着全族老少奋力抵抗,力量虽然难以与荒兽匹敌,但是有幸保住了大半的实力,只因青丘狐族的部落建在地下错综复杂的洞穴里,易守难攻,且狡狐并不仅仅只有三窟,几番争斗下来,对方才退去了别的地方。 据青丘一族的长老来讲,那老麋鹿带着妖邪和荒兽,本是想要占了青丘的地盘,可青丘难以攻下,才转而去了栖山。 看到斐珧前来,那青丘长老眼泪汪汪,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希望,拉着斐珧的手,连声唤着“战神大人。” 斐珧对其安慰了几句,留下了几个风神所做的用以传信的风灵,又在青丘下了几重禁制,那青丘的长老才收起了眼泪,放下心来,作为报答,热心肠的要斐珧挑上几个貌美的公狐狸带走。 斐珧果断拒绝,刚要离开,仙界也派遣了人来,这一次来的人是一位言官,与斐珧乍一打了照面,觉得尴尬不已,早些年里这言官弹劾她嚣张跋扈的折子,可没少往天帝案头递,可到如今,那言官见识了曾经与他同一阵营的老司南才是真正的跋扈嚣张,便发觉当年以为的义正言辞,大多都是带了嫉妒和年少气盛的成分。 斐珧原本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可九天之上骂过她的人太多了,也记恨不过来,便没有说什么,两人见了面,斐珧点点头,擦肩而去了,留下那言官独自回忆起当年种种斥责过话,不由自主的红了脸庞。 言官这一次来青丘,斐珧也知道其中缘由,无非也是为了拉拢保护,虽说带着权势靠拢的意味,但定然也是为了青丘好,为了大家联合起来,一同度过这场浩劫做准备。若她站在宸公子如今的位置上,她也会这么做。 若说如今三界之中还算安宁的地方,一定就是北海龙族了,北海有着浩瀚的大海作为天然屏障,将荒兽阻隔在了外面,若是荒兽派不上用场,想要拿下北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北海有这个优势,可漫漫黄沙漠中,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北漠地处偏远,消息传达的也没有那么快速,斐珧闻听了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一颗心一直提在喉间,忐忑不安。 踏云在黄沙漠中落了脚,斐珧发现,与她一同到达的,还有北海的龙王宁川。 一向从容的宁川,此时面容比她更多了几分慌乱,两人打了照面之后,四目相对互相看过一眼,同时朝着客栈的方向赶了过去。 沿途的房屋都已经倾塌破败,地上死尸横陈,鲜血将沙土染成了褐红色,四周围寂静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两人赶到客栈门前,发现大门早已经被撞的东倒西歪,里面的桌椅板凳碎裂无数,到处都是洒落的血痕,俨然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打斗。 宁川已经彻底慌了心神,掀开倒塌的柜台,看到里面鲜血淋漓的一具尸体,吓的说不出话来,待看清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后,又稍稍松了一口气,踏着残破的楼梯去到楼上,连连唤了几声,“汀兰,兰儿!” 随着声音回荡,斐珧在后院的方向,隐隐听到了一丝压抑的哭声,快步朝着哭声赶了过去,却一时没能断出哭声的来源。 宁川匆匆赶来,俯下身子在满是沙土的地方拔了几下,当一扇木头的盖子出现在斐珧面前的时候,才恍然明白,哭声是从地下传过来的。 盖子被打开了,哭声愈发明显,宁川一跃而下,斐珧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里面一群半大的孩子挤成了一团,目光惊恐的看着斐珧和宁川。 宁川拉出一个稍大些的,急慌慌问道:“你们老板娘呢?你们老板娘呢?” 孩子恐惧到了极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宁川的情绪已经难以自控,焦急的吼叫道:“说话啊!你们老板娘呢?” 挤在里面的,一个年龄较小的孩子,似乎见过宁川和斐珧,虽然恐惧,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老板娘和这里的人,都被坏人抓走了。” “坏人?”宁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被抓走,便证明她有可能还活着。 一个孩子开了头,其他人也壮了胆子,七嘴八舌道:“是被漠匪抓走的,有怪兽来吃了很多人,大家躲起来等着怪兽走了,漠匪又来了。” “对,老板娘把我们藏在这里,和怪兽打架受了伤,后来坏人来了,就把她抓走了。” 另一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爹娘都死了,老板娘也要死了,呜呜呜。” “她不会死!”忽然间,宁川朝着那孩子大喝一声,转身跃出了地窖之外。 斐珧也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这里的人们躲过了荒兽的袭击,却不想未能躲过贪婪自私,乘火打劫的人。 斐珧将孩子们带了上去,稍加安抚了一番,吩咐几个大的照看小的,回忆起当初看过的那副描绘细致的地图,心里大概确定了漠匪老巢的方向,趁着风沙未起,踏云匆匆去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生死茫茫情漫漫 经过了上一次离别,宁川想到了他们再见的任何一种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样。 漠匪的老巢之中,被抓去的人正在遭受鞭打和奴役,那些匪徒哈哈大笑的声音,震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那样娇艳明媚的她,被人吊在了旗杆之上,衣衫半褪着,鲜血顺着衣裙,一滴滴的坠落。 宁川心里一阵发紧,呆呆的,有一刹屏着呼吸不敢靠近,生怕她已经死了。 迈步进了匪巢之中,宁川就那样仰头怔怔的看着,周围的漠匪一瞬间停止了喧闹,眼神怪异的看着宁川。 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子,找死不成!” 宁川没有言语,依旧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疼到了他心里的人。 被吊着的她似乎听到了动静,眼睛缓缓睁开了一瞬,目光放在他身上片刻,未曾有他所预料的,那种抓住希望的喜悦,而是淡淡的,仿佛自始至终,并不曾报有希望。 “汀兰。” 宁川出言,轻轻的唤了一声。 老板娘呵呵笑了,唇边鲜血直流,言语却刻意带着一丝轻浮,“龙王殿下,当初应过你的,红纱帐里的事情,怕是要食言了。” 周围漠匪听了,狂笑了起来。 “原来是相好的,来送死了!” 另一个道:“你这么风骚的一个女人,昨夜里若是从了我们二当家的,今天也不必受这样的罪,你偏生不识时务,咬了他一只耳朵,只能被吊死在这里了,不过啊,临死前还能有这小白脸做伴儿,也不孤单,哈哈哈!” 一道粼粼的寒光闪过,旗杆上的绳子啪的一声断了,上面的人坠落下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老板娘闭上眼睛,贴近宁川的胸膛,身上的鲜血,沾染脏了他尊贵的龙袍。 “你去杀了他们,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好不好?” 宁川心里一惊,再看向怀里的人,见她下身已经被鲜血浸透,方才那一滴滴落下的,是他们孩子的性命。 “好。”宁川嗓音哽咽,红着眼睛看向周围的漠匪,杀意凛冽。! 斐珧赶到的时候,漠匪窝里的景象,比之其他地方更为凄惨,四周围漠匪的尸体无一完全,那个少了一只耳朵的,更是被剁的碎成了几段。 被抓来的普通百姓,虽然畏惧,但是未曾离去,一个个围在旗杆下面,神情担忧,唤一声声,“老板娘,老板娘。” 几声过去,始终都没有动静。 有人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下来,搭在了她的身上,勉强遮住了她被风沙吹着的臂膀,曾经风采照人的一双眼睛,此时已经紧紧的闭上,长长的睫毛沾染了北漠的风尘,被风吹的轻轻颤动着。 宁川拨开人群,冲了过去,在她再没有回应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里,已经全部都是她,如中了毒一般。 早些年里,宁川以为自己所倾慕所敬仰的人,是九天之上的斐珧大人,可到后来汀兰慢慢进入了他的心里,强势占据了他心头的每一处位置。 一开始,宁川难以接受,以为他和他的二弟一样,本性的劣根里,将感情当做了玩物,他不该这样轻易的移情别恋,哪怕不过只是他单相思一场,可到如今,他发现,他对斐珧的感情,依旧敬仰倾慕,但那似乎无关风月,仅仅如此。 他心里爱上的人,是这黄沙漠里的老板娘,是带着酒香,主动依偎进他胸膛的人,也是他梦境里幻象中,一次次想入非非的人。 如今恍然发觉,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北漠里的太阳落了西山,夜风一阵凉过一阵,宁川挤上前去,用自己的衣衫,将她一层一层的包裹了起来,声音颤抖唤了一声“兰儿”,如喉中扎了钢针一般,艰难道:“我带你回家。” 一旁边的斐珧忍不住插了一言,“你倒是快一点,我踏云离开的时候,见招慈也到了。” 宁川稍有吃惊,再看怀里的人,微微蹙起了眉头,睫毛似乎轻轻颤了颤。 心里一阵狂喜袭来,宁川就地化作龙身腾云而起,顾不得风沙肆虐,自北漠的上空,一掠而过。 斐珧一把火烧毁了漠匪的老窝,看看身边一个个相互搀扶着的百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冲锋陷阵的斐珧大人,开始做起了善后的工作。 带着众人回去之后,客栈里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一群孩子乖巧听话的不像样子,有劈柴的,有拿着扫把打扫的,还有几个跑回家去,哭着安葬了自己的父母。 招慈正坐在客栈的院子里,用一口还算完整的小锅,细心的熬着配好的药材,不时抬眼睛看看楼上,那间红纱飘摆的房间。 斐珧早些年里看招慈顺眼,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算太亲近,如今彼此经历许多,斐珧便觉得,每一次见到招慈,心里总能生出几分宁静来。 两人相视一眼,笑了笑,斐珧坐在破凳子上,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她以后,怕也会落下病根,身体弱些。” “活着便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招慈点点头,“嗯”了一声。 炉子里的火苗啪的响动了一声,斐珧捡起一根树枝,塞了进去,忽然朝着招慈道:“其实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不错,我瞧着你心里喜欢,你主内我主外,安安静静过日子也挺好的。” 招慈面不改色,掀开盖子看了看药汤的浓淡,无情道:“那是你一厢情愿了,我瞧着你倒讨厌。” 斐珧满不服气,“为什么?” “斐大人的脾气,我可镇不住。” “你少要污蔑,我如今温柔的很。” 招慈也毫不客气,“你这女人最是容易色迷心窍,魔君大人的风华,我可及不上千分之一。” “唉。”斐珧假模假样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嫌弃我。” “是。” 斐珧将一截木柴扔进了火里,嘟囔道:“兵器伤人伤身,言语伤人伤心。” 招慈取出一只碗来放在地上,将锅里草药的渣滓压住,浓浓的倒了一碗,而后闻了闻,端起来,边朝着楼上走去,边对斐珧道:“你的脸皮五百年前就被骂的如城墙一样厚,我这一两句,还不是如蚊子叮了一样。” 斐珧眼眸带着笑意,远远的看着招慈的背影,依旧那么瘦弱单薄。 作为朋友,她总想逗招慈笑一笑,这世上最好的姑娘,老天怎么能忍心,用薄情来亏待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又是一年秋意浓 黄沙漠中久年干涸,每一滴落下的水,都极尽热情的收纳,宁川本以为良人的心也是如此,她热情,她干脆,他以为他的爱意,她也接收的顺其自然,可真正去做了才发现,倾尽整个北海的水,也未必能润泽了这漫漫的黄沙漠。 老板娘醒来,只问了一句话,她的孩子还有没有? 没有了,她便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宁川心里痛苦怜惜,安慰她孩子还会有的。 老板娘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她在北漠里长大,爹爹就她一个女儿,她不不仅没有保护好黄沙漠,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守住。 她原本以为要个孩子,这世上就有了陪伴她的人,可到头来,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一个绝望到了极点,一个一直守着寸步不离,斐珧与招慈同他们告别的时候,两个人保持的便是这样一种状态。 可感情事一向容不得旁人插手,斐珧与招慈也只能惋叹一声,然后踏云离开。 两人同行了一段,到了分别的时候,斐珧又开始婆婆妈妈的劝告了几句,要招慈多照顾自己。招慈如往常一样点头应下,便朝着人间去了。 遥遥看着招慈的背影,单薄的仿佛能被冷风吹透,斐珧心想着,若是眼下的事情能平平安安的过去,她便带上朗儿去找招慈住上一段时间,一来可以让朗儿涨涨见识,感受一番人生疾苦,二来有朗儿那个活宝在,招慈脸上的笑容总会多一些。 踏云行了一段,斐珧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招慈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融进了缥缈的云雾之中,可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 细细推想一番,斐珧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招慈好歹也是九天之上的仙人,行走人间多年,心地虽善,也不是个任人欺凌的傻子,该有的城府和自保能力还是有的,或是她近来看到的都是些躁乱血腥的东西,加上身边的人频繁受伤,所以见谁都有了这种错觉。 深呼一口气,斐珧先到了红枫林中看望赤魉一番,见他已经好转,才又匆匆忙忙,返回了朝君台。 朝君台上迎来了一位熟客,正是近期历经波折苦难的闵芳公主,斐珧远远瞧着,她人似乎瘦了不少,气度依旧干练,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坚强,但是眉眼之中,难掩风尘仆仆,与赢昭衍对坐着,茶水喝的心不在焉。 斐珧走近了,闵芳起身朝着斐珧行了个礼,愁绪蹙在眉头,难以化开。 桌上静静的放着两只杯子,闵芳公主面前的,早已经凉了透彻,青青为斐珧重新添了一只,看着茶水注到七分满,斐珧开口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闻了,节哀。” 闵芳一双拳头在桌子下面握紧,坚决道:“我一定会为我爹爹报仇的。” 斐珧说话向来实事求是,“这很难。” “魔君和大人已经在行动了,不是吗?” 斐珧捻起茶杯来尝了一口,青青煮的茶,果真最合她的胃口。 “你来了魔界,我猜羽族少主,该是去了仙界。” 闵芳点点头,夸赞一句,“大人料事如神。” “因为三界联手,确实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闵芳看着杯中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眼神之中的坚毅零星破碎,透出了些许伤感。 “我爹爹为了掩护族人撤离,生生被那荒兽咬碎了脑袋,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面前,却不能救下他,也无法为他报仇。 逃出去之后,我的族人如一盘沙子被风扬起,散乱的难以聚集,而我自己受了伤,若非遇见了羽奕,或许早已经死在了某处荒地里。 有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从家破人亡的事实中走出来,我不敢相信这样的惨剧,会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的爹爹慈悲为怀一辈子,竟然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地步,若非有羽奕陪着我度过那段日子,我怕是永远都难以熬过去。 后来,在他的鼓励之下,我重新振作了起来,就像他说的,我爹爹拼了命也要让我活下来,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自暴自弃活的不像样子,所以我就好好的,还找到了对我好的人,本想安安稳稳的在一起,等有了实力,好为我爹爹报仇,可谁知灾难这种东西也会重蹈覆辙,同样的仇,同样的恨,再一次落到了我的头上,栖山羽族像我的族人一样,失去家园,被屠杀被伤害,所以如今我就算是死,也要拼上一把,不然我心里,永远都难以原谅我自己。” 身为魔君,也是多年好友,赢昭衍开口道:“流落在外的南糯族人已经归置安排好了,你且放心,至于仇恨,魔界一定会倾力支持的。” 斐珧点头认同,“如今已经不光是为南糯复仇,若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若想三界求个平和,荒兽必须清除。” 闵芳忽然起身,面朝着斐珧跪在了地上,请求道:“若之前有争风吃醋的事情在大人心里留下过芥蒂,是闵芳的错处,如今抛开儿女情长,我知道斐大人必然有着救济三界的能力,闵芳还请求大人出手,若此战得胜,大人的声名,一定重振三界之中。” “呵呵。”斐珧笑了几声,将闵芳公主搀扶了起来,“声名什么的就算了,一时香一时臭,全凭旁人一张嘴,我如今做事,无愧于自己的良心便好,大义凛然已经不适合我,我不过是想好好的过日子,让身边的人,让想过日子的人,都平平妥妥安安稳稳的,到时东方的晨雾西山的晚霞,南山的梧桐北海的浪花,想去哪里时,哪里都是一派平和,比什么都好。” 闵芳一喜,“大人应下了?” 斐珧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万事仅靠我一人之力并不能取胜,届时,还要靠闵芳公主和羽奕少主多多相助。” 闵芳抱拳,再一次行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树上的海棠花又落了,斐珧抬头看了看,目光深远,“又是一年秋了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呦呦鹿鸣食野苹 栖山是个极为灵秀的地方,它有遥遥几十座山脉相连,一半儿紧邻仙界,一半儿挨着人间,栖山之上飞鸟成群,羽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万年,繁衍生息,富足安乐。 虽说如今的羽族已经有些没落,但是其仍旧占据了四大灵族之一的位置,其实力,到底还是有的。 妖乱刚起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只老鹰试图强占了栖山,联合众多图谋不轨的妖,将羽族中人屠杀了一部分,后来那老鹰被斐珧和闵芳联手解决,解救出了羽族生还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羽族被折损的元气都难以恢复过来,好容易到如今,一切又都开始慢慢步入正轨,竟又遭受了如此大的灾难。 眼下占领了栖山的老麋鹿是个多么狠辣的人物,斐珧也曾见识过,可以想象栖山羽族此次哪怕是熬过了大劫,也有可能要退出四大灵族的行列了。 其实追根究底,老麋鹿也是由开灵识到生七魄化出来的人形,本质上与羽族龙族并没有什么区别,只差在了一个得了仙界认可,一个不被认可,所遭受到的待遇,也有着天壤之别。 这老麋鹿的过往,赤魉曾经查证过,算起来也是历经波折,辛酸半生。 老麋鹿生在凡间一处深山里,从小食用人间红尘烟火长大,也曾心怀善良,天真无邪。 与众多生在人间的妖所经历过的一样,他被人类排斥,鄙夷,唾弃,一次次死里逃生,躲避着凡间修士的追杀,为保性命,他手上沾染了血腥,从此变得不可饶恕,唯有死才能抵消罪孽。 到后来,辛辛苦苦逃离了人间,到了一个人间修士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本以为可以消停下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却不想仙界比之人类更加厉害,同伴们遭遇了仙界的追杀,几乎无一生还。 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里,他见证了一个个同伴的惨死,仇恨的种子开始在他心里萌芽,他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总有一些人高高在上? 几百年的颠沛流离,又几百年的惶恐不安,在黑暗与绝境中,他的思想开始逐渐转变,认为这世上只有强者才有活着的权利,只有屠杀别人,才能改变被屠杀的现状。 于是,他走上了一条满是鲜血的道路,荆棘坎坷,无法回头,他只有拿起屠刀,才能抵抗住别人要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他从来信奉适者生存,所以他选择做一个屠杀的人。 也果然,屠杀让他感受到了复仇的快乐,他在那些将死之人畏惧的眼神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他是天生的号召者和统领者,许多对这世间心有不满的妖,也开始加入了他的屠杀,很快的,他们得到了利益和复仇的满足,在无数的哀求声和鲜血之中。 斐珧不知道掌星官和老麋鹿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细细回忆起来,确实有许多次,镇压祸害苍生的妖邪时,是掌星官或者老司南主动向天帝请的命令,老麋鹿在他们的纵容之下,联合众多妖邪,开始了毫无止尽的屠杀。 从她的朝花之毒开始解除后,那吞噬孩童的大蟒,吃人**的鼠妖,以尸身做巢的牛鳖,都是老麋鹿暗中做下的手笔。 人间由妖开始乱了,三界开始乱了,一切的一切都乱了起来。 或许恨这世间的人,恨不能这个世间的所有都一起为他陪葬。 斐珧和闵芳带着兵将来到栖山脚下时,仙界由火神重离和一位年轻的武官一同带了天兵前来,双方打了照面之后,那年幼的武官朝着斐珧行了个礼,神情喜悦,连着唤了几声“大人”。 如今仙界的仙官对她,难得有这份热情,斐珧不禁多看了两眼,只瞧着那小武官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或是在哪里见过。 小武官似乎对斐珧这番变现已经习以为常,自报家门道:“大人,我曾是临消将军手下的副官,您,您糊涂的那些年里,我曾经爬墙,爬墙悄悄去看过您的。” 斐珧恍然大悟,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只记得临消的副官是个小娃娃,如今小娃娃都长大了,可以扛起一方天地了。” 小武官身体站的笔直,一双眼睛激动的闪着泪花,“我一定不会辜负大人和临消将军期望的。” 斐珧拍了拍小武官的肩膀,点了点头,尤感欣慰。 小武官面露腼腆,继续问道:“那大人和临消将军,什么时候回仙界呢?” “快了。”斐珧应道:“不过到时候,我希望我们只是客人,因为三界重任,迟早是要交到你们手中的。” 小武官点点头,目光坚定。 火神重离站出来问道:“为什么是客人?老司南都死了,哪个还敢阻拦大人?大人的实力已经恢复,等荒兽的事情了了,大人不回去做战神,统领百万天兵了么?” “重离。”斐珧忽然语重心长唤了一声,将火神重离唤的愣起神来。 “你还是多经历些挫折的好,那样的话,说不定脑子就不会这么直了。” "大人分明上次,还夸我有见地。" “你就当做那次我瞎了。” “大人分明亲口说过。” “你就当我哑巴了。” “大人……” “闭嘴。” “大人,你说明白些。” 一旁边闵芳听不下去了,望着近在咫尺的栖山,将话语扯到正事上道:“上一次袭击栖山的,大概有三千左右的妖,数目虽然不多,但都是些狠辣的亡命之徒,荒兽的话,足足有着七八只,实在是难以抵御。” 斐珧朝着身边副手道:“去往人间的路阻住了吗?” 副手即刻回禀道:“北河南江两位将军已经带着修士守在路口,只要拦住荒兽,一只妖都逃不过去。” “好。”斐珧点了点头,“虽然我们此次人数多于对方几倍,但是荒兽的力量不可小觑,若是打斗起来,以驱赶为目的。” “是!”众人异口同声,做了应答。 一阵细碎的风过,一片鲜红的叶子出现在斐珧指间,斐珧翻过来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望向了不远处的栖山。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山谷幽幽天水来 一踏进栖山边界,大地便震颤了几下,在一片晨雾中,哒哒的脚步声近了,一只苍老的麋鹿出现在了山坡上,化作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 老麋鹿看了众人一眼,声音遥遥传来,若非眼神之中杀意凛然,当真亲切的像是隔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友人一般。 “呵呵,原来是斐大人和火神,欢迎欢迎。”说罢了,又惊讶了一番,“哦,还有羽族少主,失敬失敬,欢迎回家。” 火神重离嘴巴和脑子同样直,当即便道:“你这副虚伪的嘴脸,看着真让人恶心。” 一句话,让老麋鹿拉下了脸来,随即又扬起笑容,朝着火神重离道:“火神真会说笑,稍后老夫一定会让你,好好享受死亡的。” 话音落下,大地又开始有了颤动,山间的树木拦腰折断,一片一片倒塌,如同倾斜而下的潮水一般。 伴随着几声怒吼,几只荒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双双眼睛嗜血狂暴,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将所有的人都撕碎踩踏。 几只飞蛾随着风靠近了,翩跹着纤弱的翅膀,落在一个士兵的身上,翅膀触碰到士兵露在外面的皮肤后,那个士兵忽然间大吼一声,飞蛾注入的毒素化作青黑的脉络,快速的朝着全身蔓延而去,不过几息功夫,吼叫挣扎便停止了,士兵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有妖!大家小心有妖!” 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余下的纷纷用衣衫遮掩住皮肤,警惕的看着四周翩跹而来的飞蛾。 火神重离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踏云而起,阵前一道火幕出现,伴随着噼啪的声音响起,随风而来的飞蛾纷纷落在了地上,成了黑灰一团。 与此同时,几个庞大的黑影穿过火幕,朝着众人冲了过来,荒兽的鳞甲坚硬无比,不惧火焰的炙热,死亡的气息,更是挑动了它们身体里弑杀的神经。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众妖从四面八方快速袭来,栖山之地喊杀声乱成了一团。 斐珧的业火风刀,在战斗之中尤为抢眼,几只体型较大的荒兽,似乎感受到了挑衅,纷纷朝着斐珧扑杀过来。 这一次斐珧没有搏了性命前去砍杀,几招过去,便开始连连后退起来。 荒兽已经被周围的血腥气激发出了狂躁的本性,本就所剩不多的人的思想已经被彻底泯灭,只剩下了杀戮的念头在脑中徘徊。 足足有三四只荒兽开始追逐着斐珧攻击,斐珧纵使修为卓然,也渐渐显露出了弱势,一路仓惶后退。 站在山腰上的老麋鹿,也在静静的看着,似乎对荒兽的实力太过信任,认定这一次,斐珧必死无疑。 一直退到一处低洼的山谷处,斐珧才止住了脚步,脚下祥云聚起,踏向了半空之中。 荒兽长长的尾巴本想将斐珧卷落下来,可迎来的,却是唤鱼刀带着汹汹烈火的一击,其长尾之上,蓦然多了一道口子,开始鲜血淋漓。 周围轰隆隆起了水声,几只荒兽闻听,顿时警惕,可还未及它们逃离,汹涌的水流已经从四面八方倾斜而下,涌到了凹陷的山谷之中,快速的将它们困在了其中。 斐珧握着刀,站在山坡之上,唇角带起一抹笑意,这老麋鹿还是不了解她,她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有这么多的荒兽在栖山,她怎么会凭着大家的血肉之躯,硬碰硬的拼杀呢? 武章叔早些日子传来了一条消息,他化作人身许久,有些淡忘了为兽时的记忆,但是有一点,他在路经凡间盘山湖的时候,念想了起来。 荒兽是畏惧水的,虽然不至于将其淹死,但是深水,可以大大的遏制荒兽的能力,当年武章叔之所以藏身在盘山湖中,一来是因为那里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二来他也想以此遏制自己的实力,不至于兽性控制了思想,伤了他人。 一直以来,荒兽未曾袭击北海,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其实这是很明显的一点,只不过因为荒兽太过强大,总是被人们忽略了而已。 水位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山谷周围以水幕设下了结界,几只荒兽在突如其来的水中挣扎了一番,很快便锁定了斐珧的方向,朝着她扑了过去。 唤鱼刀握在手中,业火退去,结出了层层寒冰,斐珧自高空之中一跃而下,刀势凌厉,在触及到水的刹那,瞬间结出了层层的寒冰。 而那飞扑而起的荒兽,刹那间被厚厚的寒冰包裹,一时之间凝冻在原地,仅仅一刹那的时间,斐珧的刀尖,已经从荒兽的眼睛刺了进去,震碎了它的肺腑。 虽然思想中已经满是杀戮,但是恐惧还是到达了荒兽的心底,余下的几只一见,纷纷挣破了寒冰朝着外面四散而去。 斐珧顺势杀了下去,落在水面之上,刀身入水,寒冰再起,又一只荒兽重蹈覆辙,被斩杀在了当场。 于此同时,水幕凝成的结界在荒兽的撞击之下已经破碎,唤鱼刀脱手而出追赶,只砍在了一只荒兽的脊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口子,但还是让余下的逃了出去,不知去向了。 一身红衣的水神共恭飘飘然从云端落下,面上的惊讶还未曾收敛回去,看了斐珧一眼,本想习惯性的鄙夷一声,“哼”字还没有出了鼻腔的时候,及时收住,感叹道:“斐大人全盛时期果然强悍,竟然能一次斩杀两只荒兽重伤一只,这番功绩,自古以来三界之中从没有过。” 斐珧如今谦虚低调,投桃报李夸赞道:“若非你的控水能力超凡脱俗,我也难以斩杀。” 水神用手指轻轻的绕着指间的长发,一声“哼”还是出了鼻腔,“确实如此,我控水极耗修为,若是你刀法再快一些,说不定余下的几只也能杀死。” 斐珧斜了水神共恭一眼,同样有理道:“若非你的结界下的太烂,荒兽又何至于逃的这么快。” 水神脸一白,沉着脸一跺脚,摇曳着一声红衣,气呼呼的走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北河南江带领众多修士守在通往人间的路上,并且同样设置了水障,若是荒兽想要硬闯,其实水障是拦不住的,只能稍稍拖延一段时间。 但是经历方才一幕突如其来的水中生死,荒兽必然会一时间遇水则惊,就算是想逃往人间,见了水,也会绕道而行。 斐珧并未曾收到北河南江的消息,证明一切都在按计划中进行着。 另一边战斗中,火神重离和小武官联手解决了一只荒兽,虽然两人都受了伤,但是并大碍,正在指挥着队伍捉拿老麋鹿手下的妖邪。 闵芳公主和羽族的少主带领族人杀进了山里,这一战到此为止,已经胜了。 斐珧提着刀,在后山之中阻住了老麋鹿的退路,这个向来将面目装的伪善的老者,此时也露出了原本的狰狞。 其实从根本上来说,老麋鹿是想改变妖在三界之中地位,可他狭隘的报复,和对无辜的伤害,更加加深了世人心中对妖的成见。 就算是他最后胜利了,用武力和强权打来的天下,也不会长久,最终在他的压迫之下,还会出现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将这世间重新血洗一番,并以为得到了所谓的胜利。 赤魉传送来的一片红枫叶,书写了老麋鹿的生平,虽然与斐珧之前了解到的近乎相同,但是有一点着重提了出来,便是几次三番,掌星官对他的救命之恩。 推想了红枫叶上的内容,斐珧再看老麋鹿的行事作风,从他自以为谦逊的一言一行,到装作和善的面容,无论哪一点,都有着几分掌星官的影子。 斐珧得出的结论是,老麋鹿心中敬仰自己的救命恩人,将掌星官作为了他的偶像,痴迷学习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说话的腔调,拿捏的语气。但这世上,什么人便是什么人,掌星官谦和有礼博学多才,是与生俱来长年累月形成的自然,而老麋鹿学的不伦不类,更多了几分东施效颦的姿态。 见斐珧阻住了去路,老麋鹿一双眼睛迸发出火气来,咬牙朝着斐珧道:“你也是妖,为何要几次三番阻拦我?” “我与你不一样。”斐珧音调不算高起,“我并未被仇恨泯灭了良知。” “可你的母族同样被残杀践踏,你同样被人唾弃诋毁!” 斐珧挑挑眉梢,“我身边有那么多在乎我追随我的人,我凭什么要将耳朵,用来听别人的废话。” 老麋鹿嘶吼道:“你这样,不过是做了仙魔两界最好用的兵器,是上位者用来统治这个世间,最顺手的傀儡!” 斐珧看着老麋鹿,并不气恼,也未曾被他的话,带进思想最狭隘的深谷之中,只一如既往,笑了笑,洒脱道:“那是因为你的眼中心中,只关注到了权势。” 老麋鹿哑口无言,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斐珧的刀尖贴近了,冷声道:“你作恶多端,死在你手里的生灵不计其数,多少人因为你亲人离散生死相隔,纵然你也曾受尽苦难,但是贪图权势而杀戮的时候,你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被杀戮的一员,所以,你必须要死,必须给那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 老麋鹿眼神一时之间空洞了,经历了无数次濒临死亡,分明这一次最为靠近,但是恐惧,却远不如之前那样浓烈。 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老麋鹿开了口,一句话,让斐珧的刀尖有些颤抖。 “我麋文已经死过无数次,也知道或胜或败,终有死亡的那天,你可以杀了我,但我请求你,若陨宸也到了这一天,你且放他一条生路,因为五百年前,他曾真心想救你,五百年里,他也从没有下令让我伤过你,就算司南对你做过什么,那必然也在他的控制之外。” 斐珧喉中忽然间哽住,一口气难以吞咽,目光看着刀尖,问老麋鹿道:“我的为人,他向来最是了解,我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栖山有这么多的荒兽,我既然敢来,他也知道我一定会有准备,所以这一次,他定然会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对不对?” 老麋鹿睁开眼睛,有些吃惊的望着斐珧,肯定道:“是,他又一次这样劝我,他已经这样劝过我许多次,我听了许多次,可我不想再听了,我想杀了你,只有杀了你,他才会多一分活路!” 心里的话,斐珧没有说出口,所以呢,是掌星官留给她的善良,让她有了得胜的机会?分明从栖山赶走了荒兽,分明就要除掉这老麋鹿了,为何她的心里,却隐隐的,有些难过。 噗嗤一声,刀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唤鱼刀上滴落下一滴鲜血,老麋鹿撞上刀尖的身体,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死亡之际,他望着广阔无边的天空,仿佛已经自由自在的飞翔,口中呢喃不断,“陨宸啊,你救我多次,若虚空之中还有魂灵,无论何时再见,我都为你先走出一条路来。” 栖山之上风过了,一群飞鸟自空中翱翔。 斐珧抬头望着,心里重如千斤,这个世间,到底什么才是自由的?喜怒爱恨,何时不再遭受世俗的牵绊? 经这一战,栖山羽族重新夺回了家园,离别之际,闵芳公主和羽族的少主羽奕,一同赶来送别感谢。 事情暂时落下了尘埃,斐珧才细细看了看那羽族的少主,本以为闵芳喜欢过赢昭衍,再寻配偶也会是那一般风度的,可这羽奕却完全不同,他气质憨实身材高大,像是高原摔跤的汉子,望着闵芳时,目光澄澈干净,毫不掩抑其中的爱意。 斐珧笑了笑,闵芳公主或许是幸福的,因为她已经彻底放下了赢昭衍,一个将爱恨看的洒脱的人,让斐珧不由生出了几分敬佩来。 于是,极少掺和热闹的斐珧率先提议道:“等事情过去了,你们要办婚礼的时候,我定然到场。” 闵芳公主性子爽直,呵呵笑了,“那感情好,斐大人出手阔绰,送的金银,赶得上所有宾客加起来了。” 斐珧哈哈一笑,“那我要吃最好的席面。” 说着,指了指水火二神道:“这些人,都不配上我的桌面。” “哼~”水神极其不屑,红衣陪着白眼儿,尤为明显。 “为什么不能?我还掏了二十两银子呢?”火神重离愤愤不平,看着斐珧道:“大人,吃一堑长一智,你又要嚣张了不成?” 斐珧摇摇头,转了身去。 “大人你说话啊?” 斐珧叹息一声,“说你傻,有时你也清明,说你聪明,那是对聪明的屈辱。”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月上桂花依旧开 时隔许久,斐珧没想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九天之上,战神殿里依旧清冷的如她走时那样,琼华玉树晶莹剔透,随着吹过九天的风,摆动着长长的丝绦。水池子里的那只老龟,还依旧保持着斐珧上一次离开时的动作,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归来,抬起眼皮看了看,稍稍挪动了不过半寸的距离,又静止不动了。 从熟悉的地方,摸出几支香来,斐珧在众多灵位面前点燃,跪在蒲团上叩了几个头,算是向诸位先祖,为这些日子以来的冷落致歉。 若仙人也有魂灵,那么她的亲人必然能感受出来,她心里无时无刻的惦念,岂是几支香就能表达出来的。 九天诸神在这一场尔虞我诈的争斗中,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多了一些陌生的人,众人望着她时,透出的眼神复杂莫辩,有亲切的,愧疚的,嫉妒的,不满的,新人展现出的,大多是敬畏的。 无论心中何种情绪,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中了朝花之毒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是再有想冒出头来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其实算起来,斐珧对仙界的感情,并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她出生长大,是经历悲欢的故乡,更多的是因为这里存留了她对亲人太多的回忆,这里还有曾经关心爱护过她的朋友们。 为了欢迎她重新回家,九天之上许多仙人纷纷送了礼物前来,太上老君或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炼仙丹,思想还停留在她病恹恹的时候,派遣了身边的小童,送了几筐子药丸过来,还无比细致的吩咐了药丸子服用的时间和剂量。 在大好的日子里送药,不算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但是斐珧知道老君本是一片好心,当年里肯为她说句话的人都少了之后,老君救她性命的药丸子,却是一颗都没有少过。 笑呵呵的收下了药丸子,斐珧本想回赠些什么,去了小库房中看了看那些金银珠宝,觉得任是哪一样,都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来,所以干脆像多年前一样,道了声谢谢,诚心无比。 云锦娘娘得知斐珧重新回到仙界,念想起了以往的日子,怕她空闲无聊,便悄悄背着武章叔,又重新描了一副花样子给她,斐珧展开看了看,比之她锦囊里那副绣了不及十分之一的山水图,花色还要复杂。 本是一番好心意,斐珧不忍拒绝,好生的收了起来,想着说不定还会有无所事事的那天,到时候绣一绣花草,说起来这也是她温良贤惠的一种证明。 如此这般,各种人送了各种东西,度厄星君先是来说了半天的八卦,十之八九都是九天诸神之间隐秘的芳菲私情,后觉得口述实在是概括有限,便又将自己手抄下来的话本子给了斐珧,让她无趣的时候用以打发时间,其中若是有不明了的,可以随时找他深刻探讨。 斐珧随手翻了两页,发现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诸神之间的斗争可谓是风生水起乱成一团,用一盘散沙来形容,都有些太过粗略,细想以前,众神对付她时同仇敌忾,在某些层面上,她还算是促进了仙界的团结与和谐,功不可没。 风神飞寥送来的东西,大多时候都是不能在人前打开的,往往很多时候,斐珧便会扔在一旁置之不理,可这一次风神别有用心,天边的太阳落下了云巅,星辰亮起来的时候,才差了宫中一个小相好,偷偷摸摸的送来。 这番做贼般的举动,成功的引起了斐珧的注意,打开了一层层的包裹,里面同样也是一本册子。 斐珧随意翻阅了两页,面上带起了一丝羞红,这是一副精描的春闺图,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女子为强的画面,其中还有风神飞寥细细批注的一句话,要她无论何时,都要凌驾于赢昭衍之上,这是仙界与魔界地位高低,变相的一种呈现。 将书本扔在一旁,斐珧暗暗骂了风神几句不要脸,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又落在这本书上,决定重新再骂一遍的时候,战神殿的大门被人轻轻的叩响了,有宫娥的声音细细道:“斐大人,宸殿下有请。” 斐珧骂人的话卡顿在喉间,朝着门外应了一声,稍稍整理着装,跟随着门外的宫娥,去到了相邀的地方。 如今天帝的几个儿子,资质平庸的尚算得了苟安,风头盛些的,都在掌星官和老司南的打压之下跌落尘埃。 宸公子得益于光谣婆婆和招慈的教导,良名一直在外,聪敏隐忍,亦有着自己的算计和城府。一个只有善心的人做不了一个好君主,这或许也是天帝选中这个儿子的原因之一。 斐珧本以为,如今的宸公子已经在诸多仙官的扶持下,掌了仙界权势,所召见她的地方,必然改在了天宫大殿,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竟然是在广寒宫中。 清清冷冷的广寒宫门前,五百丈宽的桂花树依旧还在,一簇簇的花儿开在枝头,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仿佛下一刹门开了,那个淡若桂花的人,便会款款的走出来,笑的如轻风淡云,声音柔美,唤她一声“大人。” 斐珧的思绪正随着香气飘远,面前的两扇门果真开了,宸公子一身青灰色的素衣站在门前,朝着斐珧笑了笑,同样的风轻云淡,“斐大人。” “宸殿下。” 斐珧朝着宸公子简单行过一礼,同他一起,进了门去。 边走着,宸公子如话家常一般,朝着斐珧道:“本意邀大人去瑶池的,可婆婆近来身体有些不好,睡不安稳总怕打扰,只能邀大人来这里了。” 斐珧点点头,觉得这广寒宫倒清静,想到这里,忽的忆起了之前和明月仙子闲话过,说这九天之上最是清静的地方,除了她的战神殿,便只剩下这广寒宫了,如今她已经回到了战神殿,而广寒宫中的倩影,却永不在了。 踏进屋中,下意识的,斐珧望向了之前摆放桂花酿的位置,依旧还是之前的那坛,明月仙子为她斟酒的姿态,仿佛就在昨天。 桌子上已经备好了茶水,宸公子顺着斐珧的目光看过去,出言解释道:“姨母最爱将她酿的酒摆在那里,只有那些了,我一直未曾舍得动,但若大人想要,可以带走,想必这最后的一点,姨母是愿意给大人的。” 斐珧静静的瞧了片刻,轻轻笑了,“就让它在那里吧,安安静静的,不再归属于任何一个人。” “大人总有自己的见解,也怪不得姨母对大人,另眼相看。” 斐珧呵呵笑了几声,忆起故人,看着周围物是人非,心里总有些伤感。 第二百五十八章 帝王心绪多纵横 空气静默了一瞬,宸公子开了口道:“此次邀大人前来,是为两件事情。” 斐珧没有言语,端起茶水来轻泯了一口,等着宸公子将话说的明了。 果然,接下来,宸公子便开门见山,说出了重点。 “一来,是三界联合,对付荒兽的事情,二来,是感谢大人许久以来,对我师姐的照顾。” 茶水在口中,润泽出些滋味来,斐珧不免有些疑惑,“荒兽的事情是件正事,也是必然要谈的,这第二件事情,殿下或许不太了解,其实这么些年以来,是你师姐照顾我颇多些。” “大人只是身在其中,不曾察觉。”宸公子摇了摇头,“我师姐孤苦多年,正是大人不经意的关注,让她并非一直形单影只。” “她是个好姑娘。”心中无数的赞美话语到了嘴边,斐珧只总结出了这一点。 “是。”宸公子认可,颇为欣慰。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桂花的香气,两个人话语聊的清淡,却慢慢的,带起了一丝凌厉。 宸公子抬眸看看斐珧,问出了心中话语,“若是到了最后,面对掌星官老师的时候,大人会不会念及旧情而收手?” 这也是斐珧一直以来不敢在心里设想的问题,她与掌星官之间,亦师亦友,纵然已经做了这么多,没有回头的道路,可依旧不敢想象,最后争锋相对只有生死的时候,她该如何抉择? 心里盘旋了一圈,斐珧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那,殿下呢?” 似乎没有犹豫,宸公子便给出了斐珧答案,“我心有不忍,会愧疚自责,但是会杀了他。” 斐珧握着杯子,茶水在杯中荡起了几圈涟漪,心也跟着颤动了几下。 “纵然他教导关心我多年,但我不能以三界苍生的性命,来成全我的尊师重道。” 面前少年的一句话,如一记钟声,击在了斐珧的心灵。 叹息一声,斐珧没有说话,将杯子放回桌面上,心绪逐渐缓和了下来,才开口道:“或许,苍生性命,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 宸公子未曾否认,点了点头道:“不怕大人笑话鄙夷,私心必然也是有的。” “是因为,你的师姐?” “一部分吧,感情的事情由来自私,我也如此,况且我从未遮掩隐藏过什么,只有师姐身在其中,不自知而已。再者,自姨母将往事原原本本的告知我后,其实有一段时间里,我是对掌星官看不起的,他优柔寡断,因为那人几句话,将我母亲的惨死置之一边,任我姨母多次求他报仇,他都无动于衷,直至姨母以死相逼,他才做了反抗,却是以最错误的方式。他当年或许觉得,隐忍他自己一个人的痛苦,便可以换得天下安定,我偏要他知道,除却那个人,旁人照样可以让三界盛世太平!” 说了许多,空气一时间陷入了静寂,宸公子稍稍正了正身形,眼眸沉沉,望着斐珧道:“大人或许觉得,我忘恩负义,是个阴毒的人。” 斐珧摇摇头,苦笑一声,实话实话道:“我用过的阴谋诡计,杀过的人,比殿下要多的多,如若不然,当年怎么会让众仙抓住那么多把柄。” 宸公子笑了,因为斐珧所说,确是实话。 “在我幼年的时候,虽然婆婆和师姐极尽全力的保护我,但风言风语,还是能落到我的耳朵里,且先不管旁人暗地里怎么说,这九天之上,有两个人的身世,不能在明面上提及,一个是我,我的母亲是掌星官的妻子,爹爹却是九五至尊的天帝,另一个便是你,你的父亲是几代名门战神大人,母亲却是被视为妖邪的南山凤凰。我从不与旁人言说这么多的心事,如今与大人说起,只因为这般情感,或许只有大人心有体会。 但与大人不同的是,大人所不能提及的往事,只是碍于人心对妖的成见,而我,却是愧于伦理的羞耻。说到底,其实我是恨那个人的,虽然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以来,他对我不闻不问,他甚至不敢在人前承认我的存在,只因为认下我,会毁了他的一世圣名。我们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联系,我本该敬他,爱他,可归根到底,也是他害死了我的母亲,若是没有他的伤害,当年的掌星官和明珠夫人,也会是九天之上的一对佳偶,若是那样的话,我宁肯我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但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谁都不能回到过去,所以,我们只能面对以后。” 说着话,宸公子一只手扶起茶壶,缓缓的为斐珧斟到了七分满。 斐珧看着杯中的茶水由波动到静止,谢过之后,并未饮用,一开口,便敲中了重点。 “我当初受天帝指引,与殿下一番接触,确实有着好奇试探的成分,不过殿下合适不合适做九天之主,并不是我说了算的,斐珧如今不过顶着战神的虚名,仙界权势在谁手中,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和三界百姓一样,想过自己的日子。殿下因自己多方原因,对掌星官是杀是留,对天帝是禁是放,全凭殿下的心意。” 宸公子望着斐珧,空气再次静默了一瞬,而后应了一声,“好。” 斐珧端起茶杯来尝了一口,茶水初时苦涩,到了舌根,渐渐生出些甜来。 “其实 ,殿下心地到底还是软的,你宁肯推心置腹说出这么多话语,劝说试探我,想让我站在你的那边,也没有像天帝一样,将我排除仙界之外,或者再一次打压雪藏几百年,我很感慰。” “呵呵。”宸公子眼眸带起了笑意,“因为五百年前,我处在九天之上最不起眼的位置,不曾被卷进浑浊的漩涡中,所以置身事外,看得清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斐珧微微挑动眉梢,“亏得你看我顺眼,如若不然,你在暗我在明,怕是又要遭殃。” “有我师姐护着你,在我这里,她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古籍潦草书当年 出了广寒宫,斐珧再回到战神殿中,发现风神飞寥早已等在了那里,似乎已经知晓宸公子召见过她,见她全然而退,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斐珧看出了风神飞寥的关心,决定不拿春闺图的事情与他斤斤计较,谁知刚坐下,便听飞寥感叹道:“今时不同往日,有你男人做依仗,哪个动你前,都要掂量掂量。 ” 这话说的斐珧心里有些不顺畅,当即便反驳道:“宸殿下不是天帝,我也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再者,难道不该是有我在,哪个敢动赢炤,才要掂量掂量的么?” 风神飞寥撇了撇嘴巴,语重心长道:“早就劝说过你,做女人要温柔解意,你总这样张扬,长此以往,哪个男人能受得住你?” “呵呵。”斐珧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受不住必然因为心里亏虚,我的男人,怎么会连我都不如呢?”说罢了,斐珧还朝着风神飞寥挑了挑眉梢。 “这……”风神飞寥张张口,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罢了,风神转移话题道:“你重回仙界,有没有察觉这九重天上,谁的变化最大?” 斐珧本以为其中有什么重要的暗示,想了又想,也并未发现什么,实话实说道:“我回来时间尚短,暂且没有发现。” 叹一口气,风神做出一副神伤的表情来,仰头望着在星光下熠熠璀璨的琼华玉树,娓娓道:“其实,如今这九天之上,变化最大的人是我,因为经历许多,我果真参透了深情二字,悔悟以往是我太过花心,误将滥情当做深情,幸好如今已经自我改正,从此不再四处留情,只专心爱深爱的女人。” 斐珧习惯性一句话提出重点,“度厄说,九天之上参奏你的本子都堆积成山了,诸仙意见一致,若你再从旁人的宫里胡乱勾搭女人,便联合起来将你阉了。” 风神一张脸由红变青由青变黑,咬着牙道:“那糟老头子,倒是你的好耳朵,什么都说给你听。” 斐珧呵呵一笑,瞧见那池子里的老龟眼睛也睁开了一半儿,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度厄是个实诚人,他的各路消息虽然曲折夸张了些,但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风神一甩大袖,就要出了院子,边走边抱怨道:“本还担心你初回仙界有什么问题,谁知你这婆娘不识好心,与那度厄老儿联合起来取笑我!当真恶毒!” 斐珧环着胳膊,站在树下看着风神的背影,哈哈大笑了几声。 “说起来,我宫里的人也被你勾搭过,算是实打实的受害者,难得与大家阵营统一,若你风神到了那一天,我定会找来人间绝版的画本子,上面男男女女各种形态,都摆在你的床前。” “哐当”一声,甩门的声音起了,风神不敢高声言语,嘟嘟囔囔的骂着,卷成一阵风消失了无影无踪。 夜色已经深浓,星辰在周围光芒清冷,斐珧回到房中,洗漱一番刚刚躺下不久,又坐起了身来,将房中的灯火燃了起来。 宸公子此次召她前去,除了推心置腹试探一番,最重要的是,商议了解决荒兽的办法。 仙籍的古书中,荒兽的记载少之又少,毕竟混沌之地与三界时空不同,又隔着结界,几万年里,都未必会有一只出现,即便是有,更没有哪个胆敢前去细细的钻研一番。像如今这样,众多荒兽成了毁天灭地的灾难,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次。 但是宸公子有心,少之又少的记载,还是被他翻了出来,一段话,一张图,几个字,他都用心的细细钻研,而多日来整理的结果,毫无保留的交到了她的手中。 斐珧刚刚接过这卷锦帛的时候,细细的看了一遍,宸公子联合众仙,从祖先留下的只言片语里面,推断出了一个可能。 数万年前,混沌之地与三界只是时空不同,并未有结界存在,两个时空在某处有了交汇点,荒兽便会从混沌之地逃窜出来,为避免大批荒兽逃往三界,诸位祖先便联手用了某种秘法,在混沌之外设下了结界。如今一过几万年,结界已然有所松动,又有有心之人刻意为之,抓住了某道缝隙,将荒兽放了出来,并且加以控制。 而眼下若想彻底解决荒兽,费尽心力一个个寻找一只一只斩杀,拖延下去所造成的伤害,依旧不可估量,而最直接快速的方法,便是重启一次混沌之地的结界。结界重启,破碎的缝隙合拢之时,混沌之地的刚气,会自然而然形成一种气息,将荒兽召唤回去,就像一个母亲,在闭门的时候,呼唤流离在外的孩子。 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并不复杂,但是稍有修为的人便知晓,这世上但凡有大型结界,必然会有阵眼存在,借助自然的力量加持,才能操控巨大的力量,让结界维持不破,单凭个人修为,任谁都不能扭转时空与天地抗衡。 眼下让人觉得恼心的事情,是事情明明有了解决的方法,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祖先的古籍到如今已经缺失,最关键的阵眼所在,并不知是哪里。 这三界之中广阔无垠,名山大川不计其数,从中去找寻两个阵眼,还不如一只一只找荒兽来的快速,但是眼下境况,对方不会给予慢慢找寻的时间,拖下去,还不知有多少像红枫林和北漠一样的地方,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第二天,天色微微擦亮,斐珧便踏云赶往了魔界,嬴昭衍自魔界的典籍之中所查看出来的结果,与仙界并无二致,更为相同的是,关于两处阵眼的记载,同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这个巧合,不难让斐珧猜度出来,早在荒兽出现之前,掌星官已经将自己的后路填平,从仙界的古籍中带走了关于阵眼的记载,而后他又联合魔界的木庸,在木庸掌权的那几年里,做了相同的事情。 事情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僵局之中,各处的杀戮还在继续,每一次斩杀荒兽,也都付出了鲜血淋漓的代价,长此以往下去,三界总有墙倒颓败的那天。 第二百六十章 飞鸟惊声血浓腥 朝君台上还有着暂时的安宁,经历许多事情,每一个人的变化,斐珧都看在了眼里。嬴曦日益稳重,朗儿愈发懂事,仿佛在严峻的环境里,磨练了每一个人的心智。 几天之后,焰水城城主简泊洲,派人向魔都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在焰水城附近,发现了荒兽的踪迹。 斐珧本以为,是临消和乔松未能抵御住寒冰谷中木庸带领的荒兽,才让荒兽出现在了焰水城中,若果真是那样的话,便说明临消和乔松已经败下阵来,是生是死都说不准确。 正担忧着,恰逢乔松派人传来了消息,信上的内容言说,伤亡虽大,但借着当地一条奔腾的河流,勉强还能挺住些日子。 这让斐珧稍稍放下心来,焰水城外悄悄出现的那只,该是一只漏网之鱼,所以才没有直接攻城,而是躲躲藏藏袭击路人。 放下书信,斐珧用手指敲着桌子推断,荒兽本性残暴凶猛,向来横冲直撞,如今出现如此警惕的情况,便说明焰水城出现的那只荒兽,和曾经的武章叔一样,有着自己的心智和思想。 看了赢昭衍一瞬,斐珧决意亲自前去一趟,既然落单,便抓一只活的来看看。 赢昭衍点头同意斐珧的想法,出行时,也跟在了身边。 斐珧看着身边面色凝重跟着她的人,疑惑道:“如今魔界诸事繁杂,你为何又要跟来?” 赢昭衍理由充分,“连仙界的小宸殿下都知道,如今最为紧要的事情,是荒兽。” “只有一只,焰水城地下河水充足,我自己前去便好。” “焰水城中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为了不伤及无辜,珧儿可有把握一击必杀?” “不,这一只我要抓活的。” “那更是凶险万分,必然要一同前去。” 斐珧无奈摇摇头,笑说道:“真是,莫说荒兽,我都落在了你的手中。” “唉。”赢昭衍叹息一声,“你何曾落在我的手中,我将朝君台前的海棠花数过一遍又一遍,才能盼到你回来。” “你又蒙骗我。” 赢昭衍目光真切,“没有。” “如今魔界天气转凉,海棠树上的花儿经风一吹都落了,用得着你数么?” “瞧瞧,你匆匆忙忙,回到朝君台心也不在我身上,偏去看那棵海棠树,回头我便叫人将它砍了。” 斐珧噗嗤一声笑了,“你竟吃一棵树的醋?想想当初你的后宫都要被塞满莺莺燕燕了,我何时吃过你的醋?” “如今我倒盼着你吃了。” 斐珧踏云停了一瞬,抬眼望着身边分明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故意道了一声,“小魔君,你都是做了父亲的人了。” 一声小魔君,让赢昭衍原本幽怨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微微低下头,朝花的气息忽然侵袭,贴在她的耳边道:“如今我这样你都不心软,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感受着耳边气息倾吐的搔痒,斐珧觉得浑身汗毛一紧,赶忙道:“其实你这样就挺好的,我还是,还是很喜欢的。” “当真?” “当真,比真金还真。” “那好。”赢昭衍轻轻含了一下她的耳垂,“那我们一起去焰水城捉拿荒兽,怎么样?” “好。”斐珧满口应下,稍稍与身边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免得接下来在云端之上,某些人兽性大发,要做那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不清不楚不正不经的事情。 到了焰水城外,斐珧确实在山坡之上看到了几处拦腰折断的凌乱树木,从留下的种种痕迹来看,确实是荒兽所造成的。 焰水城的城主简泊洲,第一时间见了斐珧和赢昭衍,说明了近来追查的情况。据一个侥幸逃命的人所说,对方是一只通体漆黑体型庞大的猛兽,长长的尾巴最为厉害,挥舞之时,能将腰杆粗细的树木瞬间折断,还有一点,那人说的极为明显,就是他看到的,只有一只,且那猛兽,残了一只前肢。 讲说到这里,斐珧与赢昭衍对视一眼,想起了同一件事情。 当初老司南听闻她到了红枫林,第二次带着荒兽前去屠杀的时候,曾被赢昭衍一箭刺杀了一只,还有另一只,被射穿了前肢,逃离了红枫林。 而如今出现在焰水城的这一只,极有可能便是当时落了单,受伤的那只。 且不管是与不是,接下来斐珧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抓住它。 这一只荒兽似乎极有分寸,一直躲藏着不曾出来,也不曾冲到城中杀戮,只有几个过路的生人不知情,被荒兽抓住,成了它的腹中餐。 事关重大,因为荒兽实力太过强悍,简泊洲并没有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斐珧和赢昭衍来到焰水城的前一天,荒兽还在焰水城的山坡之上,袭击了几个巡逻的士兵。 这焰水城斐珧已经来过几次,周遭地形也大概有了了解,不多耽误,当即便带上了几个修为好的人,前往了荒兽出没的山中。 焰水城外的水潭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有的花儿开了满池,茂盛的将要溢出来,有的热气腾腾,靠近了,沸水的温度扑面袭来。 进了山里,水潭逐渐变少,巨大的山石嶙峋凸出,奇形怪状的树木丛生其中,脚下叶子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连脚印都难以留下。 到了深山之中,一只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过头顶,凌厉的刀声忽然起了,飞鸟被斩为两截,鲜血自空中洒落下来,经风一吹,血腥气很快的弥漫开来。 斐珧带着人每走一段,这个动作便会重复一遍,因为荒兽对于血腥气尤为敏感,若藏匿着不肯出来,只有血腥气,可以激发出他本性里的狂暴来。 过了片刻,不少野兽已经被血腥气引来,悄悄的蛰伏在草丛之中,舔食着嘴巴,不敢上前。 山腰处,一群飞鸟忽然被惊了神经,从树梢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的飞起了一片,扬起大团的灰尘,伴随着鸟儿叽叽喳喳一阵乱叫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低低的吼叫,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生死交付怨报德 唤鱼刀乍然出鞘,如疾风掠过,劈向了山腰之间。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四周围嶙峋的巨石碎裂成无数块,尘土飞扬之中,一道黑影极快的,朝着山下逃窜而去。 清风白衣翩然而至,阻在了黑影的前方,一支长箭射出,卷杂起落叶重重,朝着黑影袭去。 黑影及时收了速度,长箭擦着它的脑袋钉在地上,将大地震出了一道裂痕。 纷纷扬扬的烟尘散去,黑影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如今令人闻风生畏的荒兽无疑。 斐珧细看过去,荒兽的前肢落在地上,稍稍蜷缩着,警惕的注视着周围,脚步退却之时,显出几分跛来。而前肢存留的伤口处,正是当初赢昭衍一箭射穿的位置。 一切种种,果然不出斐珧所料。 四周围布下结界,斐珧看着面露恐慌的荒兽,提着唤鱼刀一步步靠近,出言道:“我说话,不知你是否能听得明白,若想活命,我们需得交易一场,你同意的话,便点点头。” 荒兽眸中透出一丝犹疑,方才林中故意放出的血腥气,还有些干扰着它的思绪。 斐珧继续自顾自言道:“你并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眼下,你没有多余的选择,生还是死,全由你自己做主。” 荒兽目光盯着唤鱼刀看了片刻,最终眸中清明一瞬,点了点头。 赢昭衍踏云而起,几道光华自手中射出,在荒兽所在的方圆几十丈各个方向,分别落下了三支长箭,一道术法加持其上,形成了几重禁制,一触即发。 斐珧在结界之内,看了那荒兽片刻,继又问道:“你是,老司南的属下?” 荒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斐珧簇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只得挑着简约的问道:“是掌星官将你们变成这样的?” 荒兽垂下眸子,点头承认了。 斐珧心里一阵寒凉,触及掌星官,有些不敢再问下去。 赢昭衍近到身旁,朝花的淡淡香气在结界之中弥漫开来,忽然之间朝着那荒兽打去一掌,似乎虚空之中抓住了什么东西,森森魔气将其团团包围。 与此同时,荒兽眸中的清明之意淡去,只剩下了兽性的警惕,躬起背脊,呲着牙看着斐珧和赢昭衍。 唤鱼刀幻化出无数刀影,贴着荒兽的身体没入土中,锋利的刀刃朝向荒兽,若它有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被划的遍体鳞伤。 而赢昭衍突如其来,从荒兽身体之中抽离出来的,是一个有些单薄的,已经没有身体寄托,随时有可能烟消云散的魂魄。 当初赢昭衍身死之时,朝花保留住了他的性命,并且将魂魄暂时从残破的身体里面分离出来,虽然三魂相离,但总归有惊无险,如今赢昭衍利用朝花的能力做出同样的事情,方便了斐珧的提问。 斐珧抬眸,望着魔气聚拢之处,那魂魄的真正面目,不由得心里一惊,瞬间理解了,方才问它是不是老司南的属下时,它点头又摇头的原因了,因为面前的魂魄,正是之前在北漠之中,奉了老司南的命令,前去捉拿武章叔的小将。 这小将在早些年里,曾在武章叔的麾下为将,武章叔看中他机灵好动,便从一个小兵开始提拔,一直让他做到了副手,甚至打算将来熬上一些年,待这小将成熟稳重了,便让他代替自己的位置。 当年荒兽出现的时候,武章叔奉了天帝的旨意,带着身边的几个得力助手前去斩杀荒兽,一场打斗惊险无比,武章叔手下伤亡颇多,到最后,武章叔为了救这小将被荒兽的长尾扫中,身受重伤。 越是杀戮,血腥气越能刺激出荒兽的野性来,一行人从一开始的围剿,到后来被荒兽追赶,跌跌撞撞逃脱的时候,几次三番被荒兽逼到了绝路。最后,武章叔与那荒兽拼死一战,两败俱伤之时,被那濒死的荒兽利用空间裂缝,拉扯到了混沌之地。当时除了云锦娘娘,所有人都认为武章叔必死无疑,连武章叔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哪知天意弄人,几百年后,他又回到了三界之中,以一种他最意想不到的模样。 当时躲在盘山湖里的武章叔,或许只是想悄悄的陪伴自己的妻子,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看望她一眼,没想到身份暴露,他还是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斐珧一直以来,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信任武章叔,让他被追赶被鄙夷的日子里,不那么落魄和灰暗,可是到了北漠之中,他身边曾经最为信任的副手,在他已经脱离兽性之后,却仍旧想要杀了他建立功勋。 时至那一步,武章叔仍旧未曾下了杀手,宁肯自己受伤,也并没有去伤害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人。 可武章叔的这一片良苦用心,旁人却未必会领下情分,当初射到武章叔身上的箭,砍到他身上的刀,丝毫没有留出情面。 如今可果真是风水轮流,这小将自作孽因,步上了武章叔的老路,修行几百年,仙身尽失,如今不人不兽,被三界追着喊打。 斐珧此时此刻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觉得无比悲哀,武章叔当初哪怕自己受伤,也要维护的人,如今竟被践踏成了这副模样。 魂魄被抽离出来,那小将看着自己重新变回了人的样子,不再被野蛮和杀戮控制住思想,觉得欣喜无比,可下一刹,意识到自己只剩下虚无的一缕魂魄,无所依附,又觉得的悲凉不已。 看向斐珧,那小将满目愧色,有些虚弱的魂魄,落下泪来。 “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斐珧心头疑惑不解,忆起这小将曾经面对武章叔时,恨不能杀之后快的嘴脸,如今想来,人往往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事与愿违这个词语,总会出现在每个人的身上,而追逐利益的人,迟早也会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小将面目悲伤,由人成兽后许久不能言语,如今重新张开口,艰难异常,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愧对,武章将军。” 第二百六十二章 悔已晚矣愧当年 未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永远都不要相信“设身处地”这个词语,一句“理解”,说出来轻巧容易,可真心感受过,才会发现有多么艰难。 在那小将声泪俱下的哭诉中,斐珧大概知晓了掌星官对于荒兽的所作所为。 或许从一开始,掌星官手中的筹码只有三个。 第一个是老司南,老司南爱子如命,她当年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老司南除了为儿子报仇,意图将她千刀万剐之外,还祈求过掌星官,将他儿子存留在世上唯一的一丝神识,寄养在有梦峡谷幻颜姑姑的气息之中,好有朝一日利用幻境,圆了儿子最后的心愿,可老司南或许并不知道,司南栩最后的愿望,哪怕是在幻境中,都没有实现。 第二个筹码,便是承受了他多次救命之恩的老麋鹿,他们一个是受人冷落的皇子,一个是地位卑微的妖,他们之间或许并不仅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也可能促膝畅谈,把酒言欢,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知己好友, 若是没有感情存在,老麋鹿怎么会在弥留之际,还惦念着死后,也要为好友踏平道路。 第三个筹码,必然就是魔界的木庸老儿,木庸老儿最重权势,他妄图统领魔界,取代赢昭衍的欲念,便能成为掌星官最容易利用的一点。 而第四个筹码的出现,让掌星官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如今斐珧心里肯定,最早发现武章叔存在的,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与荒兽结合所产生的强悍的力量,让有心人产生了某种超乎常理的异想。 于是,掌星官开始着手钻研荒兽的事情,他或许翻阅了无数的古籍,暗地里也曾对武章叔交手试探过,他将关于混沌之地阵眼的记载,神不知鬼不觉的隐藏了起来,他甚至利用假死脱身,前去寻找混沌之地的空间裂缝。 明月仙子的受辱和死亡,让他彻底陷入了疯狂,或许他望着明月仙子,从这一张八分像的面庞上,看到了妻子当年的无助和绝望。 一个恶人做下错事,毁了旁人一生的幸福,恶人本该遭受惩罚,可世人仍旧尊敬仰望,称他一声明君。 这让掌星官心里的恨,愈发难以自控。 武章叔当初阴差阳错,与荒兽合二为一,整个过程经历了几百年漫长的时间,再加上武章叔的毅力和心力绝非常人可以,历经万分痛苦,才压制住荒兽身体里的暴虐,人性占了上风。 掌星官必然是等不起几百年的,他对旁人的意志力,也没有多深的把握,所以他抛出的诱饵,只能只权势地位,金钱利益。 武章叔成功的例子便在眼前,掌星官告知所有面对利益,心意动摇的人,若是心智足够坚定,抗过这一关,有朝一日便会重新做人,而且会拥有了强悍的,世人难以匹敌的修为,金钱权势,统统都会是你的。 重赏之下,勇夫还是有的,一群人守在时空裂缝外,等待着有荒兽出现,一旦出现,便会有人被掌星官抽出魂魄,用某种诡异的秘法,附着在荒兽的身上。 过程其实是无比残酷的,有时候一只荒兽,被附着好几个魂魄,最终存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其他的当场魂飞魄散。 也有人见了现状,恐惧不已想要退缩,可事到如今,掌星官已经阻住了所有的退路,退缩的人只有一死,试上一试,赢过了,就能一步登天。 最终,他们还是成功了,那些附身在荒兽身体里的魂魄,感受着自己强悍无比的力量,果真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人前显贵名声赫赫,将会是他们即将要过的生活。 可喜悦并没能维持多长时间,野兽本性的暴虐,在逐渐侵蚀着他们的魂魄,许多时候,它们根本难以控制自己,甚至做过的事情回头再看,不敢相信,竟然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 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们的魂魄在被抽离的时候,便已经被幻颜强大的气息所控制,每每思绪动摇,便会陷入最恐惧或最具有诱惑力的梦中,难以挣扎出来。 在栖山之上,老司南落败,小将被赢昭衍射伤仓惶逃离,他本想返回去投靠掌星官,可是心里的恐惧愧疚,和多日来的杀戮疯狂,最终还是让他选择了独自逃离。 他受了伤,躲躲闪闪,成了人人喊打的恶兽,他也曾是九天之上用实力赢得荣誉的将领,却因一念之差,所有功名毁于一旦。 他的将军曾经教导过他,要不遗余力,斩杀祸害苍生的凶兽妖邪,所以哪怕他最后投靠了司南家,在追逐斩杀曾经扶持过自己的将军时,心里还仍旧宽慰自己,他不过是大义灭亲,是在为了正义,铲除世间祸害。可当他也身受重伤,被世上人人喊打的时候,无助躲藏的悲哀,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起那个他曾经伤害过的人。 当年,若不是他的将军,或许他早已经死在荒兽的爪下,一过多年,他拿着兵器与他的将军敌对,他的将军仍旧对他手下留情。 如今回想一番,他造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老天爷喜欢因果轮回,他也最终有了报应,让他真正的,知道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设身处地。 小将同斐珧说,当时时空交叠,从裂缝中逃出来的荒兽四散奔逃,真正能受控制的其实并没有太多,还有许多隐没在世间各处,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斐珧得知这个消息,察觉到事情的发展比之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说明他们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疯狂至极,想要玉石俱焚的掌星官,还有未知数量的,没有立场的“敌人”。 一番话说到最后,眼看着那小将的魂魄愈发薄弱,斐珧本意让他重新回到荒兽体内,若能自我控制,有朝一日变成武章叔那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可那小将却摇摇头,拒绝了,荒兽多么难以控制,他已经深有体会,如今作为一个人烟消云散,总好过某日难以自控,因杀戮人间而被斩。 人性最后的尊严,他选择握在自己手中。 魂魄消散之前,小将朝着北方叩了几个头,斐珧遥遥朝着北方望去,那是北漠的方向,是他曾经伤害过武章叔的地方。 魔气渐渐散去,魂魄消失了无影无踪,结界里的荒兽挣脱了控制,怒吼一声扑了过来。 斐珧抬眸看着那双满目杀意,毫无情感的眼睛,和张着獠牙的血喷大口,想着杀人的人和吃人的兽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六十三章 兄友弟恭永为亲 毫无意外的,一支光华熠熠的箭没入了荒兽的眼睛里,噗通一声巨响,荒兽摔倒在地,口鼻之间喷溅出血液来。 赢昭衍拉着斐珧踏上云端,周遭结界瞬间解除,刚刚在树上落定的飞鸟,又被的惊扑棱着翅膀四散奔逃。 “珧儿。”嬴昭衍唤了一声,斐珧才回过神来,念想起刚才最重要的一点,开口确认道:“他说,他曾看到过被毁坏的古籍一角,有一个水字?” “是,先人有可能将阵眼,设在了水中。” “莫非是在北海?” 说罢了,斐珧又摇了摇头,“三界之中水域宽广,也未必是在北海。” 嬴昭衍安慰道:“有线索总比没有的好,我们先行回去,再做打算。” 斐珧点点头,召集了一同前来的人,往焰水城的方向返了回去。 焰水城此次遭遇荒兽袭击,还算是有惊无险,斐珧和赢昭衍并未过多逗留,安排了一些事务之后,又返回了朝君台中。 难得的,斐珧看到赢朗竟跟着赢曦在学习功课,身为小叔叔的赢曦对自己的这个侄子倍加爱护,所学所会,也都倾囊相授。 小雪儿总会拄着拐杖,远远的看着两人,旁人忙碌时,总想要上去帮忙,可双腿落下的病根终究是影响了行动,许多事情心有余,力确是不足了。 但令小雪儿感到欣慰的是,身边的人都未曾改变,她的小曦殿下待她一如从前,甚至他的身量超过她,心智超过她,容貌气度也愈发卓越后,本以为会慢慢冷落她,可事实却并没有,他反而用自己的成熟,呵护她,保护她。 斐珧去看了赢朗的功课,自打偷喝了药师的酒水之后,身量在短短之间内拔高了不少,本就不算少的心眼儿,更是如同被筛子过了一遍。整个魔都之中,怕也就三个人能治住他,一个先生子凉,一个小叔叔赢曦,再一个就是她这娘亲了。原本赢昭衍也在其中之列,但奈何做父亲的耐不住儿子撒娇,几滴眼泪还未落下,心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 书桌上抄写的课文工工整整,斐珧拿起来细看了看,像模像样的夸赞了几句,本欲再编造几句有水平的点评话语时,瞧见赢曦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斐珧放下赢朗的字,转而夸赞道:“还是小叔叔教的好,你要多向你小叔叔学习。” 赢朗点点头,嘴巴甜的如同抹了蜜,“我最喜欢小叔叔了,一定像小叔叔一样学识渊博。” 站着的赢曦脸色有些微微发红,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斐珧戳穿道:“上一次你和子凉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这不怪,用娘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所以明日子凉先生再问,你便是最喜欢他,因为明日,又不同于今时了?” 赢朗嘿嘿一笑,狡猾无比。 斐珧将目光看向赢曦,将话题也扯过去道:“朗儿顽皮和很,还要你这做叔叔的,多费心了。” 赢曦摇摇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不,朗儿很聪明,我很喜欢他。” “你也很好。”斐珧夸赞一声,“在你大哥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赢曦面上稍稍动容,唤了一声嫂嫂,又垂下了头去,甚至目光不敢直视。 斐珧拍了拍朗儿的脑袋,打发了他出去玩耍,房间里静静的,只剩下了两个人后,斐珧才语重心长道:“曦儿,其实在我们心里,你也一直是个孩子,曾经有过什么,我和你大哥都没有放在心上,我们只心疼你吃过的苦,从不会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而去怀疑你的善良和真心,你当初在木庸的虐待折磨之下都毫无怯意,如今何必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呢。” 赢曦眼眶一红,望着斐珧,唤了一声嫂嫂,将心里澄清了无数遍的话,说出了口。 “自古以来,帝王家兄弟之间,对于王位的争夺比比皆是,就像我的叔父,用最卑鄙的手段抢夺了父君的王位,迫害的整个魔族甚至三界都民不聊生,我最痛恨叔父那样的人,也从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可后来,我还是步上了他的后尘,在我大哥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我竟然可笑的成了魔君,在寒苦的北地时,有一段时间我竟然还曾怀疑过我大哥的良苦用心。纵然大哥从没有说过一句怪我的话,可我心里,始终都在责备我自己。” 斐珧过去,像之前那样,拍了拍赢曦的脑袋,自打赢曦身上的咒法解除之后,短短几年,便由一个孩子长成了大人,纵然脸上依旧存留有些许稚气,但是经历坎坷,成熟在心里。 “你无需责怪你自己,这魔界,并不是你大哥的,而是整个魔族人的,当你大哥不能扛起一切的时候,最应该站出来的人便是你。魔君之位,代表的并不仅仅是权势地位,而是一种责任,若你大哥不在,你,包括朗儿,都应该担起责任来,这是因为你们身为魔界王族,享受着常人难有的富贵荣誉,也必然要承担的重任。” “我大哥心里,果真不怪我?” “若怪你,当初还怎么会救你呢?你越是小心翼翼,他越是只言片语都不敢提及,他对你的疼爱,并不亚于对朗儿,你有心事,闷闷不乐,他看着也愁在心里,所以你对自己好,才是对你大哥的帮助,让他心里卸下担忧,全心全意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 一滴泪落下来,又用袖子极快的拭去了,赢曦点点头,朝着斐珧应道:“会的嫂嫂,我会尽我所能所有,永远支持我大哥。” 斐珧深感欣慰,“你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赢曦面上带起笑意,朝着斐珧深深行过一礼后,快步退了出去,走时步伐轻快,仿佛心里堆积许久的包袱,忽然之间卸了下来。 片刻过后,房门处站了一道月白的身影,望着赢曦离去的背影看了片刻,而后迈进屋来,从身后将斐珧拥在了怀里。 “珧儿,谢谢你。” 斐珧靠在坚实的怀抱里,贪恋的汲取着身边的温暖,阖上眼睛道:“如今越来越危险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嗯。”赢昭衍下巴抵着斐珧的头发,低声道:“若这一次劫难过去,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好”。斐珧闭上眼睛闷闷应了一声,窗外的星辰低低的垂挂在天上,光辉清凉,像是敲碎了漫天月光。 第二百六十四章 百丈冰封战叛军 寒冰山谷与魔界相交之地,一条奔腾的大河流淌而过,阻住了荒兽近乎疯狂的攻势。 夜里,冷风带着冰刀刮过,河面水流较缓的地方,慢慢结起了一层冰凌。 深夜时分,冰层越结越厚,由沿河两岸,逐渐蔓延到了河心,直到将整个宽广的湖面全部冻住,片刻过后,白雪落了一层,一双脚印踩上去,一步一步踏过河面,到达了另一端。 紧接着,岸上起了巨大的轰隆声,伴随着野兽低低的吼叫,一个个庞大的黑影踏上了冰面,试图趁着夜色,到达河的另一面去。 坚固的冰层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许多荒兽似乎已经嗅到了对岸鲜血的甜香,迫不及待的想要过去杀戮一番。 争先恐后着,众多荒兽踏上了冰面,眼看就要到达河的对岸时,岸上忽的起了无数的火把,魔气森森的结界,如一堵厚重的城墙,阻在了上岸的地方。 几只荒兽甩了甩长长的尾巴,望着结界眼神之中透出一丝不屑,脚下步子快了几分,试图朝着结界横冲直撞过去。 忽的,奔跑了几步之后,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忽然之间,冰面发出了细微的,碎裂的声响,紧接着,那声响如同落雨一般接连不断,白色的裂痕,犹如密密麻麻的蛛网,在覆盖了薄薄一层的白雪之下,快速的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荒兽也察觉到了脚下的变化,一个个奔腾着,朝着对岸冲了过去,只要靠近了,纵身一跃,便能尝到鲜血的味道,感受杀戮的痛快。 忽的,一团团焰火在冰面之上无所依仗的燃了起来,冰层裂开的速度忽的加快了数倍,伴随着一声长鸣,一只凤凰带着汹汹烈火展翅而过,唤鱼刀凭空而降,以极快的势头穿透了冰层,奔腾的河水瞬间涌上了冰面,碎裂的冰块再承受不住荒兽的重量,一只又一只接连不断的落入了水中。 接连入水,众多荒兽开始挣扎起来,已经不算遥远的对岸,无数支箭带着凌冽的魔气,朝着河中的荒兽射了过去。 斐珧提着唤鱼刀毫不客气劈砍下去,滔滔水势到了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荒兽和无数碎裂的冰块箭支被卷杂其中,难以挣脱出来。 漩涡的中心,一身红衣的水神共恭衣袂翻飞凝神控水,九天之上众多武将联合魔界一起,纷纷踏云而起,绞杀水中的荒兽。 在奔腾的水中,荒兽的力量大大的受到的限制无法施展,面对早已预备好的强势的攻击,哀嚎声淹没在了巨大的水流声中。 另一处岸上,木庸高呼的声音显得异常渺小,接连不断的朝着余下的荒兽和亲兵发号施令,简直呼喊破了嗓子。 “上当了,有埋伏,快撤回寒冰谷中!” 还未踏上冰面的零星几只荒兽和木庸的一些亲兵,一见眼前阵仗,顾不得其它,纷纷调转头准备撤离回去,可寒冰谷中出现的一队魔军,阻住了他们的退路。 阻挡住木庸的,是他曾经提拔过的侄子木仝,木仝曾因为与焰水城城主简泊洲的一些旧年恩怨,帮着木庸抢夺过几座城池,可事到如今,叔侄两个虽然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脉,可是最终选择的道路,却是截然不同的。 在权势和生灵之间,木庸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权势,而在亲情和魔族之间,木仝选择了魔族的泱泱百姓。 面对自己曾经一手提拔过的人,木庸恼怒不已,近乎疯狂的呵斥道:“你这小畜生,阻拦我做什么?忘了你是哪个家族的人了么?” 木仝依旧坚守着位置,不曾退却,明明知道劝说无用,还是不忍心,开口道了一句,“伯父,已经死伤太多了,收手吧!” 气急败坏的木庸上前几步,挥舞着手里的刀,劈砍下了一个拦路的士兵的脑袋,怒吼道:“要我收手?凭什么?我要的是魔君之位!谁都不能阻拦我!” “你被骗了,荒兽本性野蛮,根本难以控制,就算是你得到了魔君之位,最后也会落在那个人的手中。” “不!他答应过我,魔界只会是我的!他是不会和我抢的!” 斐珧提着唤鱼刀,踏云到了跟前,落在雪地上,望着眼眸通红愤怒不已的木庸,开口道:“他是不会和你抢魔君之位的,因为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报复,想要毁灭,想要让这整个三界,为他们夫妻陪葬!” 木庸一双眼珠瞪的几乎要裂开,看着斐珧和木仝站在一起,恨不能将面前的两个人全部撕扯粉碎。 “你们两个勾结起来设下圈套骗我!木仝你这小畜生竟敢骗我!” 斐珧向前了一步,接过木庸的话道:“其实骗你最深的,该是你自己,你总在说服自己,以为用荒兽这种野蛮且愚蠢的方式,就可以得到魔君之位,其实你不过是夺势不成走投无路,别无办法了而已。” “是你们逼人太甚!” “你的儿子强抢民女欺压魔族百姓,可是我们逼的?你鱼肉百官屠杀族人,可是我们逼的?自始至终你所做的一切,本就是贪得无厌,自寻死路而已!” 木庸啐出一口痰来,怒吼道:“若不是木仝那小畜生背信弃义,我又怎么会上了你们的当!” “信?义?”斐珧呵呵冷笑了两声,“亏得好厚的脸皮,可以说出这两个字来,也莫要做出那般痛心疾首的样子来,你扪心自问,你是因为血浓于水的亲情信了他,还是因为你想要攻下魔界的野心已经急不可待而信了他!” “你!” 木庸咬牙瞪着斐珧,横起刀来,“事到如今,不必废话过多,是生是死,刀下见结果吧!” 斐珧并未有所动作,只见一袭白衣翩翩而至,音色清冷,唤了一声,“木庸长老。” 木庸回过头去,几百年的习惯使然,让他险些向赢昭衍跪了下去。 “魔,魔君。”木庸开口,声音由于恐惧,开始颤抖起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巧施妙计水成冰 赢昭衍早些年的手段如何,木庸也曾亲眼见过,从不会被他风姿温润的外表所迷惑,无数个向往成功的美梦之中,一旦梦到了赢昭衍,总会泛起一身冷汗,然后蓦然从梦中惊醒。 如今梦境变成了现实,木庸察觉到了比梦境中更为真实的恐惧。 “你,你……” 张口说了半天,木庸只吼出了一句,“凭什么你能做魔君,而我就不能?” 嬴昭衍轻蔑的笑了一声,落在木庸身前,并未说什么仁义道德的话来感化,只悠悠道:“因为,我不像你那么蠢。” 木庸被气的近乎疯狂,眼见已无退路,握着手中的刀,歇斯底里就要朝着赢昭衍劈砍过去。 一旁边的斐珧刚要动手,却见赢昭衍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魔界的叛徒,便由本君亲自来杀吧。” 说罢了,重重魔气凝聚在掌中,在木庸近至身旁的时候,一支利箭如一闪而过的流星,刺穿了他的咽喉。 木庸身形一僵,手中的刀掉落在了雪中,噗通一声,朝着魔界的方向跪了下去,嘴巴里冒着血泡,咕哝着想要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和未曾做完的事情,都被迫在那一刻成了终了。 斐珧看着这如此简短的一招,也惊讶了一瞬,感叹赢昭衍如今实力非凡,是惹不得的,可笑当年木庸费心机想要将赢昭衍置于死地,若非经历那一次生死大劫,赢昭衍的修为,也未必会增长的这么快速。 木庸也算是魔界之中拔尖的高手,如今刹那间便死在赢昭衍的手下,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后果。如此看来,一切种因得果,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一旁的木仝叹息一声,朝着赢昭衍行过一礼,过去默默的将自己的伯父背起,踏着雪,一步一步离开了。 斐珧看着茫茫夜色下,如今已是胜况的战场,感叹世事总是变化多端,难以琢磨。 一切的一切,还要追回到离开焰水城的那天。 焰水城外落单的荒兽被解决之后,斐珧和赢昭衍本欲踏云离开,即将出城的时候,在城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木仝。 云游在外的木仝听闻了焰水城有荒兽出没,怕师弟简泊洲和师妹生出什么意外,便万里迢迢从别的地方赶了过来。 可到了城中,一切尚算太平,木仝本欲离开的时候,遇上了同样正要离开的斐珧。 两个人见面说了几句话,将要分别的时候,斐珧一条计谋涌上心头,与木仝做了坦白。 木仝一开始对于对付自己的叔父这件事情上,还是抗拒的,可迟疑片刻,想起曾经游历各处时,叔父所屠杀过的地方,比之黄泉地狱还要残忍可怖,便觉得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他与旁人尚不一样,旁人与叔父作对,或为了各自利益,或为了三界和平。而叔父提拔他多年,若他与叔父作对,便是一种背叛,是忘恩负义的表现。 可最后,木仝还是选择了加入斐珧的计划,哪怕他这一生在世人面前在叔父面前卑鄙的抬不起头来,也愿让众多的魔族人,从此有个活路。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情节、 木仝带着一些人前去了寒冰之地,投靠了他的叔父,取得了信任之后,为他的叔父筹划了一条计策。 如今司南家和老麋鹿已经不能给予木庸支援,他只能暂时驻扎在寸步难行的寒冰谷外,让不惧寒冷的荒兽进入冰冷的深谷之中,算是保留了实力。 一直以来,木庸都想从寒冰之地直接冲进魔界之中,可周围除了驻扎对峙的魔军之外,那条奔腾的大河,是最难以跨越的鸿沟。 而木仝所出的计策,就是助他跨过那条大河。 木仝向木庸提出,可以趁着寒夜之时,将河面冰冻起来,让荒兽踏着冰面杀进魔界,只要荒兽先行过去,一切阻碍,都将迎刃而解。至于冰冻河面的办法,一来每月月中气候到达极寒的时候,河面上自然而然便会结出一层冰凌来,仅靠自然凝成的冰层,难以抗住荒兽的重量,但若在这个时候,人为加持一层寒冰,便可以达到想要的效果。 南极洲上,有一种羽翼黑白,体型圆润的鸟妖,可以凝水成冰,完成这一使命。 木庸大喜,见了鸟妖之后,亲眼看到它将水凝成寒冰,便彻底相信了木仝的话,决定到了寒夜里去试上一试,若还是硬攻不下,再撤回来也就是了。 按照计划的时间,木庸将自己的队伍集结在与魔界遥遥相望的河岸上,等到了夜里最寒冷的时刻,亲眼看着冰面结出冰凌,逐渐将流动的河水封住,那鸟妖披着黑袍,踏着冰面一步一步走到了对岸时,木庸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胜利。 其实,能凝水成冰的小妖是有一个的,但是她的能力,也仅仅能在木庸面前表演一番,将面积不大的井水或是小湖冰冻,而河流宽广汹涌奔腾不息,若想将其冻住,小妖尚且没有那个能力。 万事俱备之后,在木仝的安排之下,斐珧身披黑袍,代替那小妖站在岸边。小妖不能做到让大河凝冰三尺,但是曾将九天之上几座宫殿冻成冰坨的唤鱼刀可以。 唤鱼刀是上古神兵,本性属水,最开始的时候显露在世人面前的能力便是凝水成冰,可自唤鱼刀认了斐珧之后,斐珧不善水战,唤鱼刀的实力,一直未曾表现突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让当年对妖深恶痛绝的老天帝,对幼年的斐珧放松了警惕。 直至司南栩一场大火,斐珧在业火之中死而重生,唤鱼刀被她用自己的身体炼祭,化作了火性。 斐珧善于纵火,唤鱼刀在她手中,多时也是光芒熠熠,但这并不代表,唤鱼刀原本的属性已经丢失,它由来凝冰的能力,一直都在。 踏过了凝结的冰面,斐珧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后岸上,荒兽和木庸的亲信发出的低声欢呼,仿佛整个魔界已经被他们踩踏在脚下,所有的魔族人,都将任由他们残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三界齐心力断金 随着越来越多的荒兽踏上冰面,冰层稍稍颤动了几分,但也仅仅只是颤动了几分,唤鱼刀凝成的三尺冰层,厚实的让他们错以为,可以承受住无尽的重量。 渐渐的,喜悦和疯狂已经侵袭了荒兽的思想,河的另一边,临消和乔松屠杀了几只羔羊,风带着血腥气,更加吸引了荒兽嗜血的本能,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前进。 河面宽广,近乎所有的荒兽,都开始陆陆续续的踏上了冰层,白雪的覆盖,让冰层更多了几分厚重感,四周凌冽的寒风,让敌人以为,苍天靠向了他们这边,他们会踏着冰面,迎向胜利的终点。 只有斐珧能察觉到,寒冰之下,是奔流不息,深不见底的河水。 时机到了的时候,斐珧开始收了加持在唤鱼刀上的力量,在荒兽的踩踏之下,冰层开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紧接着,冰面开始快速的裂开,变的脆弱不堪。 业火汹汹燃烧起来,加快了冰面碎裂消融的速度,许多荒兽和叛军纷纷坠入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如今面对荒兽威胁,仙魔两界齐心协力,除了魔界几位大将镇守岸边,仙界同样派遣了不少人来,听从斐珧调遣。 看到业火燃起,水神适时出现,屏气凝神,展现了其天下无双的控水能力,将奔流的河水旋转起来,困住了多只水中挣扎的荒兽,以免它们爬上岸去,继续为祸苍生。 被荒兽残害许久,这一次主动出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让斐珧感到疑惑的是,自始至终,掌星官都没有出现过。 战斗停止了,冰冷的寒风中传来浓浓的血腥气,水神共恭摇曳着一身红衣近到斐珧身边,先是向赢昭衍行过一礼,而后朝着斐珧鼻腔里“哼”了一声,抱怨道:“逃了一两只,这一次可莫怪我控水不好,是那帮人杀的太慢了。” 斐珧心里已经将水神共恭的不屑和白眼儿自动忽略,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了。” 听了感谢,水神仍旧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儿,用手指绕着肩头的长发,由心道:“这一次,斐大人该感谢宸殿下不遗余力的帮助。” 斐珧点点头,“代我谢过殿下。” “哎呀。”水神共恭摆了摆手道:“本就是件同心协力的事情,栖山羽族的事,宸殿下要我代为感谢你,如今你又让我感谢宸殿下,你们都好矫情的。” “……” 水神动了动脖子,对斐珧道:“既然事情都完结了,那我也该回去了,这里风凉的很,简直吹坏了我的皮肤。”说着话,转身就要离开。 斐珧沉默了一刹,望着水神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九天之上,其实你最了解掌星官,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水神停下脚步,并未回头看斐珧,听着风呼呼的刮了一刹,才开口道:“或许,是在他最留恋的地方。” 斐珧低下头想了想,并未过多追问,今时今日,掌星官手中的筹码或许已经用光,她下一个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人了。 三界之中,各处聚集成群的荒兽已经被剿灭,大多数人下意识的认为,最强悍的敌手已经被斩除,余下要面对的都是小事,会迎刃而解,甚至开始有不少军将,趁着休岗的空档,已经喝起了庆功酒。 可斐珧知道,一块巨石投进山林,容易被找到,被击碎,可一盘沙子散落各处,便犹如浩渺烟海之中扫除一粒尘埃,扫起来容易,找出来却难。 仙魔两界之中,气息较为纯净,所余留的荒兽并不算多,而气息混杂的人间,则成了荒兽藏身的最佳地点。 红枫林被荒兽血洗的事情发生之后,斐珧怕成群的荒兽逃往人间,便让北河南江联合众多人间修士,阻住了各界通往人间的道路,以免荒兽到人间祸害。 可到如今,斐珧反而主动撤掉了队伍,只因为时间验证了武章叔手下副将临死前的话,时空裂缝出现的时候,逃出来的荒兽,被掌星官用秘法附着人魂成功的只是少数,受人控制,存留人性思想的少之又少,余下的散落在三界之中,是真正的荒兽,毫无恐惧,毫无立场,毫无人性,弑杀而终的兽。 与人间相连的地方撤去阻挡的话,若荒兽被追赶到仙魔两界,斩杀的时候控风纵水,总不至于连累了人间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仙魔两界已经同时派出了人去,在人间各处搜查斩杀荒兽,但是遭遇血洗,纷乱四起的地方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无数此类不忍入目的消息文书,在魔都和九天之上,堆积成了小山,且仍旧在接连不断的送来。 这一段日子以来,斐珧每每见到赢昭衍,他的眉心从没有舒展开过,看到她时凝重的目光变的柔和,但是扰人的愁绪,总是化不开的。 九天之上,宸公子也是如此,有几天斐珧被风神飞寥请去仙界商议的时候,宸公子尚有青涩的面容憔悴了不少,其样子,有几分像是劳累过多的招慈。 想起招慈,斐珧心里一动,见了宸公子时第一句话,由荒兽霍乱,变成了一句家常。 “多日不见你师姐了,她总往危险的地方去,可叫她小心些。” 宸公子在书案后停了正在书写的笔,抬头看向斐珧,眼眸之中的疲倦瞬间变成了忧虑。 “我也多日没有见过师姐了。” 斐珧想了想,安慰道:“如今人间正乱,她最看不得百姓受苦,说不定正在某处忙着呢,回头我便叫红枫林的小妖去打问打问。” 宸公子点点头,“有大人惦念师姐,我总能安心一些。” 斐珧从中察觉出了些别样的味道,却又捕捉不透究竟哪里别扭,便干脆忽略过了这个话题,接着道:“魔君的意思和宸殿下一样,若是等荒兽杀戮了再去斩杀,还不知有多少生灵要受到伤害,与其坐以待毙,还是从阵眼之上,做些手笔。” 第二百六十七章 辛劳探得线索来 找到两处阵眼,重新启动混沌之地的结界,裂缝愈合之时,让荒兽自行回去,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听了斐珧的话,宸公子点点头,“确实,只是事到如今,还是没有线索。” 斐珧叹息一声,“魔界也没有,眼下,只有等着武章叔回来了。” “武章将军,可查到了什么?” 斐珧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再等一等,但我了解他,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早已经赶回来了。” 宸公子垂下眼眸,“混沌之地凶险异常,或许武章将军已经……” “他在那里生存了几百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里的情况,当初我们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他却坚强的活了下来,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宸公子点点头,“我信大人。” 斐珧眉目舒展,心里却像坠了千斤的重物,开始惦念起来。 出了瑶池,斐珧特意去到了云锦娘娘那里,往日里收拾的齐齐整整的地方如今落了锁,被九天之上蒙蒙云雾笼罩着,少了以往的温暖舒馨。 下到凡间,斐珧果然在人间的小院里,看到了云锦娘娘的身影,她正坐在廊下做着件崭新的衣裳,斐珧瞧着样式宽窄,正适合武章叔。 见了斐珧进来,云锦娘娘手一抖,将针尖扎进了肉里,顾不上自己疼痛,忙起身问道:“大人,可是武章传消息回来了?可是有他的消息了么?” 斐珧过去,拉起云锦娘娘的手看了看,安慰道:“武章叔哪一次拖信回来,不捎带给你的一封家书,他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没能尽快回来。” 云锦娘娘依旧满目担忧,“他上一次去到那个地方,九死一生,被困了许多年,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了,如今他竟然又去了,我唯恐他坚持不住,熬不下去了。” 说着话,云锦娘娘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不会的。”斐珧接着劝道:“上一次,他心里知道你在惦念他,所以他熬过来了,这一次一定也会回来的。” 云锦娘娘擦干了眼泪,点点头,言语肯定,“他是为了三界苍生去的,他是三界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只可惜我法力底弱逐年衰老,没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等武章叔回来,孩子一定会有的。” “托大人吉言。” “你要照顾好自己。” 云锦娘娘点点头,逐渐将面上的情绪平复了些许,继续坐在廊下,做起了武章叔的新衣裳。 斐珧本意探望一眼就要离开,可眼见云锦娘娘心不在焉,一会儿功夫,绣工那样好的一个人,指尖被针扎的不像样子,便有些放心不下,决定在云锦娘娘的小院里留宿一晚。 将近黎明的时候,院子里两扇木门被人拍了几下,斐珧听到动静下了床来,还不及出去开门看看情况,便听到噗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落进了院子里。 斐珧行军多年,如今除了在朝君台,大多时候睡的十分警惕,可眼下比她还警惕的人是云锦娘娘,听到动静,已经开门冲了出去,紧接着斐珧听到一阵紧张的低声呼唤,云锦娘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到了耳边。 “武哥,你怎么了?武哥。” 斐珧一听,快速出了门去,见到了院子里的人身形有些虚晃,勉强被搀扶着站起身来,猛的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缓和一口气后,不忘安慰身旁已经急慌了的云锦娘娘。 “我没事,受了些小伤,不要担心。” 斐珧快步过去,近到武章叔身旁,忙帮衬着将他搀扶进了房中。 进了屋里,烛火燃烧起来,斐珧才看清武章叔脸上身上青青紫紫尽是伤口,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而后察觉出他气息还算浑厚稳重,才慢慢的放下心来,手忙脚乱的帮着云锦娘娘一同包扎起了伤口。 “阿珧。”武章唤一声,猛的咳了起来。 斐珧忙应了一声,“武章叔,我在。” “我……咳咳咳……” 一开口,武章叔的咳嗽声又开始接连不断,云锦娘娘看看斐珧,眼神之中透出了一起哀求来。 斐珧赶紧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先好好休息。” “阿珧。”武章又唤了一声,“混沌之地设有结界,重新开启结界,便可修复时空缝隙,将荒兽驱赶回去。” 这个结果,斐珧早已经知晓,可如何修复结界,眼下还没有头绪。 “先人设下结界时,曾用了两处风水之地作为阵眼镇压结界,如今过了几万年,阵眼处设下的阵法已经随着时间慢慢减弱,只要用足够强大的修为,重新开启阵法,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斐珧蹙起眉头,无奈道:“关于阵眼的记载,已经没有了。” 武章摇摇头,“哪怕记载没有了,但是阵眼,还是存在的。” “武章叔有线索?”斐珧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其实,也并非无迹可寻。” “嗯?”斐珧疑惑不解。 武章解释道:“我曾被困在混沌之地的时候,无数次的计算时间和位置,寻找可以回到三界的方法,尝试了几百次甚至上千次之后,我发现但凡有时空交叠的地方,结界处必有水汽。” “又是水。”斐珧眸色沉沉,“可三界之中海川无数,阵眼可大可小,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呢?” “这一次我耽误了许久时间,就是为了寻找阵眼的所在。” “有线索了。” 斐珧心头一喜,以她对武章叔的了解,若事情没有一定的把握,他定不会贸然说出口。 武章叔拍了拍云锦娘娘的手,示意她放下心来,而后目光望着斐珧,带着些许喜悦道:“其实我走的这段日子里,曾经匆匆回过一次红枫林,当时时间紧迫,也未能与你们打声招呼。我回红枫林,是向赤魉小兄弟要了一样东西,带着那样东西,又返回了混沌之地。” 斐珧细细猜度一番,思来想去,心里顿时明朗了许多。 “你要的,是赤魉的蛊虫!”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两处阵眼深水埋 红枫林中用来控制众妖的蛊虫,若操控得当,可以附着在任何一件东西上。不出斐珧所料,武章叔从怀中掏出一片红枫叶来,轻轻放在桌子上,叶脉之上现出一层丝丝缕缕的红痕,缥缈如烟雾,盘旋似蛇形,附着其上。 斐珧知晓红枫林中的蛊虫已经被赤魉所炼化,却不知已经变成了这种形态。 “他给了我三片叶子,一片留在我的身边,用来感知我的生死,另外两片融进了时空裂缝的水汽里,万物循环周而复始,说不定随着那水汽,能找到阵眼的所在。” 斐珧心中惊喜,当即便道:“你且在这里养伤,我这就去红枫林中找赤魉。” “蛊虫与他分离的太过遥远,他又是大伤初愈,虽然事情紧急,但也莫要逼的太紧了。” “我知道。” 斐珧点头应下,留了分别已久的夫妻两个独处,转身离开了房间。 到了红枫林时,蒙蒙细雨刚刚开始落了起来,红叶似火的林中,变得烟雾朦胧,脚踩在厚厚的叶子上,只能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斐珧在林子边缘停顿片刻,往日里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心里也坦然自在,如今乍然有了事情,还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这么多年来,赤魉已经默默的为她付出了许多,且从没有张口要过任何回报。就像武章叔说的那样,虽然事情万分紧急,可他大伤初愈,她若开口,他必然不考虑自己奋不顾身去做,可也就是他的这份付出和真心,让她心有不忍,唯恐两人相交之时,有了任何利用的成分。 静静站了片刻,细弱的雨水将发梢打湿,最后凝成一滴晶莹的水珠,稍稍颤动,便会坠落下来。 正呆呆的看着,素白的伞面遮上了头顶,斐珧看向身旁,赤魉正笑盈盈的看着她,眸中含了些许趣味的笑意。 “万里迢迢,这是跑到红枫林来淋雨了么?” “呃。”斐珧回过神来,“路过,便来看看。” 赤魉笑了,纤长的眼眸微微弯成优美的弧度。 “主子身上还带有人间的烟火气,也不知什么路,竟能从人间顺到红枫林里来。” 斐珧挑挑眉梢,无奈一笑,“武章叔回来了。” 赤魉点点头,“我察觉到,留在 他身边的那只蛊虫,回到了三界之中。” “亏得你细心,我只知道惦念着,却没想到用这样的方法,虽然确保不了他的安危,但至少生死方面有个感应。” “他待你我如孩子一般,我自然要珍惜对我好的人,不过也亏得他信任我,蛊虫这种东西,谁愿意带在身上呢?” “因为你值得我们信任啊。” 缓缓迈开步子,朝着红枫林中的草屋走去,听着细雨打落在伞面上发出的唰唰的声响,还不等斐珧说话,赤魉率先开了口。 “另外两只蛊虫,我已经心有感应。” 斐珧侧目看着,担忧道:“你,还好吧?” “不用担心,我自有估量,不过怕是未来几年,我只能做个摆设,红枫林要多由主子照看了。” “莫说我,就是朗儿长大了,也要念及红枫林的情份。” “看来我果真为红枫林找了好大的靠山。” “该是我为朗儿找了个好生严厉的老师。” 赤魉忧心道:“当年我带他时,会不会太过严厉了?” “不会。”斐珧心里肯定,“他那父君看孩子时,就是个软柿子,若老师再不严厉,怕是要翻了天了。” “那便好。”话完了家常,赤魉接着道:“我只能估算出阵眼大概所在,具体位置,未能精确那么许多。” 斐珧点点头,“其实哪怕只有方向,也已经超出了预想。” “一处阵眼在仙界天池,由爻兽镇守。” 斐珧心里惊诧不已,一直以来,只知晓爻兽是上古瑞兽,五百年一次占卜吉凶,却不想原来它守着天池,是为了更重要的责任。 想到这里,斐珧心里豁然明了了许多,怪不得它那样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却千万年里都守在天池附近,任是外面多么的五彩缤纷,它始终都没有去看上一眼。 “那,另一处呢?” “另一处,便是距离红枫林不远的卧龙湖。” 斐珧即刻反应道:“那一条比湖水年岁还长的老龙!” “对。”赤魉出言,证实了斐珧的说法。 “我本担心掌星官和木庸知晓了阵眼的所在,会第一时间将其毁去,可显然祖先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荒兽惧水,阵眼设在了深水之中,就算是有人想利用荒兽破除阵眼,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如果不动用荒兽的话,仅仅凭借人的修为,三界之中放眼古今,又有哪个能敌得过上古神兽的力量。如此一想,果真巧妙。” 赤魉脚步暂时停下,掌着伞看向斐珧,“阵眼找到了,如今的问题是,谁能重新启动它?” 斐珧也驻下脚步,蹙眉道:“至少,需要两个人修为高强的人。” 伞面毫无理由的,倾斜向了斐珧那边,赤魉喉结微动,一双眼睛望着斐珧,满是担忧。 “主子,我不想让你涉嫌,若阵眼启动有任何差池,你毕生修为,便要废了。” 斐珧沉默着,一时没有言语。 “如今三界之中,修为强悍到能重补结界的人,不过寥寥几个。” “我,掌星官,还有……” “还有赢炤。”赤魉说罢了,见斐珧面色微变,继续将现实剖析的更为残酷,“掌星官陨宸便是放出荒兽的人,由他修补结界,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如今,只剩下了你和魔君赢炤。” 斐珧再一次沉默了,修补如此强大的结界所面临的风险难以估测,她并不怕冒这一次陷,可却不想,让赢昭衍也站在刀尖上。 红枫林中蒙蒙的小雨越下越大,赤魉衣衫湿了大半儿,伸手拉住斐珧的胳膊道:“其实我几天之前,便已经知道了阵眼所在,之所以没有告知你,就是不愿你去涉嫌,我宁肯这世间生灵涂炭,也不想你九死一生。” 斐珧眉梢渐渐舒展,望向赤魉,忽的笑了,骂了一声,“傻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蒙蒙细雨罩枫林 雨水落的愈发欢畅,赤魉感叹一声,“我本就是个傻子,不傻,如何心甘情愿的让你随了他人。我宁肯你和他长长久久,也不愿你再为了三界拼了性命,最后落不得善终。” “风水轮流转,我又何至于总是那么倒霉,要不得好死。万事吃一堑长一智,我也明白了这世上的能人不止我一个,不再像当年那样自以为是,所以,修补结界我也不会一个人上,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起来力量大,大家有福不能同享,有难总要同当,你说是不是?” 赤魉神情一顿,细想了想斐珧的话,眉眼逐渐舒展开来,继续撑着伞,往草屋的方向走去。 “你总一个人横刀立马挡在前面,我怕你又担起这些事情,不顾风险的挺身而出。” “若别无选择时,挺身而出也是要的,当我看到你满身是伤,红枫林里的孩子们因为失去亲人而悲戚痛哭的时候,我便悔恨自己当时没能在你们身旁。如今三界所到之处白骨横陈,阴雨秋风里,都带着绵绵不断的血腥气,这世间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就算最后无人可用,无人敢上,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顶上去。” 赤魉感受着身边人说话时的气势,蓦的回忆起来,当年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番样子,才将他深深的吸引。 “如今,总有人陪你一起的,嬴炤爱你刻骨,他会站在你的身边,不计生死,同样,我也会。” 斐珧满目欣慰,又对赤魉执着守候,毫无结果的痴情所心疼。 “其实有时候细细察觉,守在你身边的人有很多,人往往习惯只看前方,而忽略了身旁,就像重新开启阵法也是一样,你的目光中看到的只有我,所以你害怕担忧,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可你却忽略了,有些事情未必是要一两个人出风头,有些困难,也不是一两个人能扛得住的,大家一起承担,难题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走近了小屋旁,两个小妖亲切的将斐珧迎了进去,赤魉将伞递给一个半大的姑娘,同斐珧一起迈步进了屋中。 一只毛绒绒的小兽团在椅子上呼呼的睡觉,被斐珧抬脚轻轻踢了下去,占了位置,见那小兽呲牙要恼的时候,又被一把拎起来,放在了怀里暖手。 小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重新睡去,赤魉思索了一阵,才道:“我在心里笼统算了一下,想来愿意同大人一起出力的人,还是有一些的。” “自然,我这千百年来也不是白混的,夸也好,骂也好,总能促进大家团结一致,如今想来也是可以,毕竟荒兽的事情是件大事,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赤魉道:“除了仙魔人间,我这就去召集众妖,但凡修为好的,通通叫来。” “好。”斐珧满口认可,知晓眼下要面临的事情,不是件客套事情。“你顺带也打听打听,招慈如今身在哪里?” “嗯。”赤魉应下,“确实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招慈仙子了。” “十有八九就在人间,你多留意着些,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招慈仙子做事向来有分寸,主子莫要担心。” “希望是我胡思乱想了。” “我这就派人去找。” “多谢。” “有婆婆做了清汤,要留下来吗?” 斐珧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一阵急雨过后,已经稍稍有了停歇的迹象。 “不了,雨停了便走。” 空气沉静了一瞬,赤魉应道:“若有雨水,记得用术法避一避,莫要干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冰凉的雨水落在头上。” “…………”斐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笑骂道:“我堂堂仙界战界统兵,竟被你说的像个傻子,反了天了!” 身上的小兽跌在地上,一下子惊慌失措,逃窜出了屋去。 看着斐珧做势要撒泼的样子,赤魉也笑了,“你光荣也好落魄也罢,在我们红枫林中,一直都是一样的。” “感情我比那足赤的金子还能保全价值。” “说起金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赤魉突然神情专注,细细思索起来。 “什么事情?”斐珧心里一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主子早些年里欠了红枫林一百两金子,拖到之前,利滚利润,已经有了二百两金,至今没有归还,少说也滚到三百两了。” “那是那些黑心肝的妖诓骗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码归一码,你我恩怨是私交,但红枫林里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红枫林里,日子过的艰难。” 熬好的清汤被人端了上来,晾的温热正好,斐珧端起来尝了一口,滋味清香,又接连喝了几口之后,转移话题道:“时间紧迫,我要走了,诸多事情,你且留心。” “好。”赤魉应一声,带着浓浓的笑意。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下来,绵延到了远方的红枫林,罩着蒙蒙一层白雾。斐珧出了门去踏云而起,回头看看,想着若自始至终,这里没有被人强行附加一些东西,该是三界之中,顶美的一处风景。 三界之中,用以传递消息的东西多种多样,自始至终,斐珧还是觉得风神飞廖的风灵最为好用。 未曾停歇,斐珧自红枫林赶往天池之后,风神飞廖已经等在了那里,等着一起去探寻阵眼的准确位置。 而卧龙湖之中的阵眼,斐珧已经命小妖传信到魔界,嬴昭衍自然而然可以找寻出来。 风神飞廖见了斐珧,先是哀叹了一番,紧接着又开始埋怨起来。 “你说九天之上那帮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嫉妒我的风流才智,我不过是与几个宫娥真心相爱,又未曾睡了他们的老婆,他们一个个站出来义愤填膺对我指责,凭的什么!” “不用担心。”斐珧出言安慰了这么一声。 风神飞廖道:“没想到事到如今,能劝慰我一句的,也只有你了。” 斐珧生怕风神误会什么,赶忙解释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他家,挨骂的事情,大家总要一个一个来。” “…………” 第二百七十章 茫茫天水覆薄冰 在斐珧从小的印象里,天池似乎一直都是这般模样,水面常年覆盖着一层薄冰,掩藏住深不见底的水中,存留了几万年的秘密。 风神飞寥碎碎念了一番,压低声音朝着斐珧道:“这冰层除了斩天池之外,千万年都没有人动过,若是贸然下水,惊了瑞兽怎么办?” 斐珧飘然而起,落在冰上,步履轻盈向前走了一段,到了水深的位置,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敲了敲。 风神有些紧张,如做贼一般道:“惊了爻兽,怕是事情就不好办了。” 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声,别无其他。 “不惊动它,你能知道阵眼的所在?” “万一惹怒了它,生吞了我们两个塞牙缝呢?” 斐珧撇了风神一眼,摇头道:“不会的。” “你确定?” “确定。” “为什么?” “因为它喜欢吃熟的。” 脚下的冰面咔嚓一声,发出了碎裂的响动,风神将手指比在唇间,朝着斐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片刻后,风神道:“只有你我两个时,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如今在这里,还是说些正经话的好。” “说正经话,不如做正经事情,你向岸上退开一些。”说着话,斐珧已经拔出了刀来。 风神飞廖大惊,忙上前阻拦,“如今与上一次斩天池相隔时间甚短,惊了瑞兽便不好了。” 斐珧暂时收了刀,蹙眉朝着风神道:“我看你是在女人堆里待久了,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你!”风神飞廖自认风流倜傥,虽然身上沾染的满是胭脂水粉的香气,但却最痛恨别人说他为人有脂粉气。“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却当做了驴肝肺,一会儿你惹下事情收不了场,我可不去为你说情。”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敢做,便用不着你说情。” 风神气恼无奈,“你这婆娘怎么犟的跟跟……。” “跟头驴一样。”一旁边,有沙哑的声音接话道。 风神飞廖当即附和,“对,就是犟的跟驴一样。” 斐珧没有言语,将目光放在了风神身旁。 风神飞廖后知后觉,“一只驴还形容不了,你须得是一群驴才行。” “对。”旁边沙哑的声音继续附和。 这一次风神飞廖也察觉出了不对,僵着脖子朝身边看了看,见薄冰上立着火红的一团,个头不大,却满目凶气。 “爻,爻兽。”风神惊讶一声,退开了几步。 斐珧呵呵笑了两声,朝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爻兽道:“好久不见,又要打扰你了。” 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投向斐珧,爻兽昂着脑袋,将眼睛看到了天上,阴阳怪气道:“如今你朝花之毒解了,又开始声名赫赫,怎么能想起本王来。” “呃。”斐珧挠了挠脑袋,“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惦念着你,只是如今三界之中杂事甚多,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带着美酒来孝敬您老人家。” “哼!”爻兽鼻腔里冒出来这么一声,将心中的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 客套罢了,斐珧开门见山道:“如今前来是想同您老人家打听些事情。” “不知道,没听过,不明白,不了解。” “呵呵。”斐珧干笑两声,“人间老师傅精酿的美酒,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天南地北,各种口味的佳肴,你喜不喜欢?” “不喜欢。” 风神飞廖一看,有些着急,赶忙补充道:“您看您喜欢什么,天上地下都可以为您找来,美人也可以。” 爻兽半眯住眼睛,那神情似乎不想再搭理任何人。 “呵呵。”斐珧又笑了两声,这一次由干笑变成了冷笑,两臂交错抱在胸前,十分轻蔑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爻兽耳朵动了动,老奸巨猾知道斐珧在耍诈,愈发想要看看她究竟设下了个什么陷阱。 “什么不一样?” “同是年岁长长久久,一个德高望重,一个却是沽名钓誉。” “哪个德高望重,哪个又是沽名钓誉?” 斐珧叹息一声,“如今三界被荒兽迫害,乱成一团,为了救济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如今我们为了修补混沌之地的结界,不得不重新找到阵眼,开启阵法。卧龙湖的老龙前辈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刻都没有拿腔作调,十分细致的将阵眼所在和阵法的奥秘告诉了我们,本以为到了天池,前辈你必然比他更有正义之心,所以未曾虚头巴脑过多准备,便草草赶来见你,没想到啊没想到……” 说着话,斐珧啧啧两声,摇起了脑袋,做出一副失望至极的表情。 爻兽叉起腰,呲着牙道:“你这丫头,本以为是个实诚的,不想最会花言巧语骗人,那老龙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他若有那么积极狗腿的觉悟,又何必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睡睡了几万年!” 拔高调门的沙哑嗓音刚刚止了,一只飞鸟自天空盘旋了几圈,飞了过去。 斐珧抬头看看飞鸟,思绪停在鸟不拉屎四个字上,不由得走神了片刻,才朝着爻兽道:“既然你如此了解老龙前辈,那便更不用我多说了,他会如何做,你心里自然也有数。” 爻兽撇撇嘴巴,一时没有言语。 风神飞廖难得正经一把,朝着爻兽行了一礼,请求道:“此事事关三界苍生,还望前辈不吝相助。” “好!”极其痛快的,爻兽应了下来,罢了,又朝着斐珧道:“我可是应下了这色迷心窍的小子,可不是应下了你的请求。” “……”斐珧一瞬无语,喉间卡顿了半天才道:“好,哪怕你是应下了方才那只飞鸟的请求,也绝对不是应下了我的请求。” 爻兽昂着脑袋,“这还差不多。” “那,废话少说,阵眼在哪里?”斐珧当即一句话话切入了正题。 “阵眼就在天池之中。” “…………” “在天池水底。” “…………”斐珧听了片刻,忍不住出言建议道:“能说点儿有用的吗?比如说阵眼是大是小?你这天池虽然不大,但少也有千百亩,若那阵眼设的不过如一枚铜钱大小,你可是要叫我们好找。” 第二百七十一章 阵法启动祭生灵 曾在仙界千百年,斐珧从未听过有谁到过天池水底,如今她可真真算是长了见识,成了这许久以来的头号人物。 一直以来,斐珧并不擅长水战,若是遇到了一些情况不得不下水,也会将战斗中自己的分量降低,让更适合的人担当主力。 到了天池水底,本以为会是一片黑暗,四周朦朦胧胧倒还看得清晰,薄薄的冰如同头顶罩着一层白雾,仿佛与外界就此阻隔,成了一片新的天地。 斐珧屏息,跟在爻兽身后向前走着,待渐渐适应了水底的光线,发现其中也别有一番光景。 与北海水晶宫中的华丽繁复不同,天池更多了几分神秘的味道,沉寂在湖底的山丘水草形态各异,斐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绕过几座连绵起伏的山丘,快要到达湖水中央的时候,斐珧察觉出了一丝隐隐的灵力波动,虽然细微,但确实存在。 爻兽不言不语,但原本缩小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大,膨胀到房屋大小的时候才停了下来,扭头朝着斐珧道:“前面就是。” 斐珧向前看了看,前方虽然有一处地势平坦,但杂草丛生礁石密布,看不出有任何有关阵法的玄妙之处。 呆呆看了片刻,斐珧又将目光投到了爻兽身上。 爻兽将脑袋看到天上,抬起脚来敲打了地面几下,庞大的身体带着浑厚的灵力,使得整个水底都开始震颤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平地一阵狂风忽起,将礁石和水草沙泥,卷到了别的地方。 待水中的尘泥落下,斐珧再看过去,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盘,足足有几十丈宽,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每一个字符每一道花纹,都是形成阵法的关键,存留在上面的灵气虽然弱了,但隐隐还能感受出来。 斐珧向前几步,站在石盘之上,蹲下身子,轻轻触碰着脚下凹凸的纹路,感受出它扛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形将崩溃。 不由自主的,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斐珧站起身来,朝着石盘的正中央走去,即将踏到最为特殊的纹路上时,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了。 风神飞廖面色凝重,阻止道:“它会吸取你的灵力,用以巩固结界,你就算是大无畏要自我牺牲,最好也要等到两处结界同时同刻一起启动。再者,再者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你…………” 斐珧后退了几步,十分清醒道:“你说的对,大家有难同当,九天之上那么多闲人,将骂人的劲儿使到这儿来,岂不是无限功德,两全其美。” “丫头。”爻兽沙哑的声音开了口,“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使有众人一起帮忙,也终究会有人祭在阵眼之上。”说着话,爻兽迈步走向石盘,目光亲昵,痴痴的看着,“至少数万年前,便有一个傻瓜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风神飞廖博学多才,当即便推断道:“是不是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可阵眼只能允许一个人开启,众人便将所有的灵力凝结起来,以力传力,累积到那人身上,用来开启阵眼。而那人的身体蓦然接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往往会承受不住,如一只不堪重负而破损的麻袋,五脏尽碎,只剩下死路一条。” 爻兽点点头,“除非拥有撼天动地的修为,否则死后鲜血灌注在这石盘之上,魂魄永远留在了这里。” 风神赶忙问道:“修为强悍,才有几分生还的几率,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还不及爻兽开口,斐珧率先做了回答,边说着边转身离开了石盘。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说到底,这阵眼也只启动过一次,世上事本就变化多端,谁又能说的准呢?” 听了斐珧的话,风神飞廖仍旧有些放心不下,朝着爻兽行过一礼,匆匆跟上了斐珧的脚步。 “你可是有什么好的办法么?” “没有。”斐珧实话实说。 “那回头问问九天之上,有没有大无畏,活腻了勇于牺牲的神仙。” 遥遥的,爻兽的声音打破了风神美好的幻想,“只有本身修为高的人,才可以承受住众人凝聚的力量,开启阵法。” 风神飞寥脚步顿了一瞬,看向身旁的斐珧,没有再言语了。 回到九天之上,将这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众仙在一起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哪个能切实解决了当下的问题。 三界之中,荒兽霍乱的地方越来越多,请愿的文书已经从案头堆满了屋子,各族各地哭声连连笑声不见,有时天边一阵风来,错觉中都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黄泉之中轮回的魂魄越来越多,几乎要将奈何桥踩踏断裂,哀嚎声声愁怨离别,所有美好,几乎都在毁灭。 仙宫大殿之上,倒是有几个仙官站出来,愿意舍己为人牺牲自己,做了那启动阵眼的活祭,可考虑到对方修为太低,且千万年里,结界启动的机会只有一次,又是两处同时进行,哪一处失败,都会前功尽弃,所以自告奋勇的那几个人,都被宸公子否决了下去。 其实如今身在仙籍,顶峰拔尖的人中,除了死去的老司南,最为显眼的,便是斐珧和掌星官,以他们两个的修为,还有一些活下的来的可能,至于余下各级仙官,意志力和修为都卓越的,或许可以开启阵法,但是活下来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商议这件事情的时候,斐珧也被请到了当场,听着诸仙提出了她和掌星官的名字,其实说到底,也便只有她一个而已。 与五百年前数落她的罪过时一样,诸仙的眼睛,又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有的泪流满面,甚至朝着她跪了下来。 余下的,便都沉默着,不言不语了。 斐珧静静接受着众人的目光,从中感受到了期盼,祈求,希望,崇敬,甚至还有鄙夷她为何如此冷漠。 其实早些年里,她也曾感受过这样的目光,当年她还很小,有了战争的时候,她的祖父便是这样,背着战神的名号,在诸仙的眼神之中出征,浴血奋战,声名远扬。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牵着父亲的手,看着祖父凯旋归来,听旁人呼喊一声斐家的名号,赫赫响亮。 第二百七十二章 往事如影今重现 年纪尚小的斐珧,曾经爬在祖父的膝上,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出征,那样便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斐家的名号,用敬仰的眼神看着他们。 祖父笑的满目慈祥,语重心长告诉她,宁肯刀刃生了锈铁,也不愿在外出征。 斐珧又问祖父,那干脆斐家就此隐退,不做战神了可好?祖父摇摇头,说只愿斐家代代都有战神,都能挑起仙界的重担来。 后来,祖父年迈,战神的名号,由父亲接了过来。临战时,那些人望着父亲,眼神之中仍旧百种情绪,得胜归来后,欢呼声赞誉声,简直穿透了九重天。 那时斐珧已经稍稍长大,仰着脑袋问父亲道,斐家效忠的是天帝,一定是天帝说打哪里,便去打哪里,那样的话,才会有丰厚的奖赏和无尽的赞美,对是不对? 父亲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告诉他,他们不是忠于某位帝王,而是忠于苍生百姓,即便没有奖赏,没有功勋,甚至寂寂无名,但斐家人,总是要战的。 一过许多年,祖父和父亲还有大哥,都变成了堂前一块冰凉的木牌,她扛起斐家的重担,一次次踏上生死关的时候,众人也是这样望着她,复杂难言。 她得到过奖赏,荣耀,富贵,也曾悲哀,绝望,消沉,可她不负祖父的期望,是斐家第三代战神,她扛起了仙界的重担,也为苍生做出了贡献。 如今,同样的事情又落到了她的头上,斐珧轻轻阖上眼睛,本想置之不理,可她知道,她还顶着斐家的名号,若是祖父父亲乃至大哥还在,他们必然会应下,毅然决然。 若她逃避,斐家几代人鲜血换来的声名,会不会就此折在了她的手中? 沉默良久,斐珧站出来,低低言语了一句,“准备准备吧,三日之后。”说罢了,迈步离开了仙宫大殿。 踏出了台阶,斐珧能听到身后一阵阵欢呼声起,那些人一个个嘴巴如同抹了糖蜜,夸她无谓,夸她大义,夸她从以前到现在,都英明光辉,无可比拟,却没有人来问一问她,果真九死一生了,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回到战神殿中,斐珧站在诸多灵位前,本想从熟悉的地方摸出几支香来,伸出手去才发现,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香火用尽。 望着灵位静立了片刻,转身出门,斐珧坐在了院子里的摇椅上。 九天之上云雾袅袅,常开不败的花儿,依旧绵延了几十里,已至黄昏,太阳隐没在西方天际,留下橙红的霞光染了大半边天。 琼华玉树垂下晶莹剔透的丝绦,一阵风过,斐珧静静的,望着远处云卷云舒,恍恍惚惚一辈子,似乎将要放下了。 耳边忽忽的风声近了,来人还未说话,斐珧便察觉出来是风神飞寥。 “诸事正在筹备,魔界那边,也派人前去商议了,魔君并无异议,同意三日之后,启阵。” “嗯。”斐珧点了点头,言语淡淡。 风神飞寥走近了,坐在斐珧旁边的位子上,似乎说话有些艰难,问道:“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仙界启阵的是谁,你,不去见最后一面了么?” 斐珧轻轻阖上眼睛,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遮住,鼻子酸涩,语气仍旧平静道:“见了最后一面,仍旧难分难舍,还是不见了吧。” 风神音调哑了几分,“魔界之中,他的修为最为强悍,若是你们两个……那这世间也太不公平。” “不会。”斐珧睁开眼睛,泪意稍稍隐下去了几分,“他与朝花同生,到时我承受结界一半多的力量,他必然能活下去。” “那你呢?”风神带了些许怒气。 “虽然我从不在乎什么,但是“人言可畏”这个词语,当真也能戳中人心,我自己并不重要,可我害怕因为我的退缩,让斐家几代人的鲜血,也沾染上恶毒的咒骂。” “我相信斐家的任何一个长辈,都希望你能过的好。” “也正是因为他们爱我,所以我更不能牵连他们。” “可你的丈夫,你的孩子呢?” 斐珧一时间沉默了,眼眶一酸,落下泪来,“这世上事难以两全,我对不住他们,若是这一次没能逃过,权当做,权当做我因朝花之毒死了吧。” “阿珧。”风神飞寥唤一声,“我代你去。” “不行!”斐珧当即否定,“我去尚且还有一线生机,你去了就是送死!再者,我自有信心至少承受一半的结界力量,赢炤也才能活下来,若换做是你,不仅你会死,他所负担的,也会变的更多!” 说罢了,斐珧望望天,轻声道:“我想要他活着,哪怕以后淡忘了我,我也要他活着。” 风神飞寥神情有些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这样?” “飞寥,你也多保重。” “你要活下来。” “好。”斐珧淡淡应下一声,没有下文了。 往日里,日出日落总要有个经过,可眼下斐珧却觉得,时间转瞬即到。 夜幕深浓,星辰挂在天空,待太阳升起,晨曦照耀,她便要去到天池,结束世上荒兽造成的悲惨的一切。 斐珧抬头看看星辰,想起了最初与赢昭衍接触的时候,他便带她去山坡之上,观赏了一次极美的星河落雨,那时她嘴上冷淡,心里何尝不曾感叹星河的璀璨与美丽,如今念想起来,又有些怪自己当时没能好好珍惜。 他或许会怪她吧,斐珧心里这样设想,可她知晓魔界在他心里的位置何其重要,面对魔族百姓受苦,他的心里何其煎熬。 这世上实力强大到能开启阵眼的人不多,为了魔界,他必然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所以斐珧决定前去扛起一切,像他为她解除朝花之毒一样,救他的性命。 叹息片刻,眼皮变的沉重,斐珧闭上眼睛再睁开,似乎九天之上也下起了沥沥小雨。 雨声向来是最好的催眠,斐珧本以为这最后一夜定然无眠,不想却像上一次朝花之毒让她濒临死亡时一样,变的昏昏沉沉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同生共死血斑驳 一个冗长的梦过后,斐珧再一次睁开眼睛,窗子上依旧挂着橙红的霞光,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在门外吹过,发出的细微声响。 惶然回神,斐珧快速坐起身来,今天本是重启混沌结界的日子,她这一觉睡的诡异沉重,如今太阳已经落了西山,想必什么都晚了。 快步出了门去,四下里空无一人,斐珧踏云匆匆行了片刻,才看见一个打扫庭院的宫娥,忙过去问道:“别人呢?” 那宫娥见了斐珧,赶紧行礼,罢了才怯怯道:“九天诸神,都去天池开启阵眼了。” 斐珧一颗心咚咚乱跳起来,声音不自觉有了几分颤抖。 “去了多久了?” “辰时便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回来。” 忆起昨夜昏沉时依稀听到的低语,斐珧脸色大变,疯了一般,朝着西方急速赶去。 从天界到卧龙湖,隔了遥遥漫长的距离,斐珧一刻不停,如卷着疾风一般,到了的时候,西方的晚霞也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卧龙湖外乌泱泱围着许多人,皆是一脸疲色,湖中老龙常年盘着的那座山峰已经拦腰折断,巨大的石盘上面,阵法开启后的巨大灵力,迫的人不敢靠近,一道月白的身影在其中盘膝而坐,身上已经浸染出一片片鲜红的血痕。 斐珧屏着呼吸不敢言语,生怕哪一步惊了他,让他心绪纷乱,难以控制。 可眼睁睁的看着,斐珧感受的出来,此处阵眼受到的结界带来的压力,已经大的超乎了她的想象,仙界那边抗住的人必定不如她,所以眼下重担,十之七八落在了赢昭衍的身上。 周围的人同样不敢言语,都在静静的看着,斐珧眼见他背脊一颤,鲜血溢到了唇边。 惊呼一声,斐珧赶忙用手捂住嘴巴,不敢喊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住朝着手背落下。 她醒来的时间太晚,阵法辰时便开启了,她就算去天池也已经来不及挽回,明知大事不好,匆匆赶到卧龙湖来,却也为时已晚。 石阵之上的赢昭衍,忽的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眸满是疲乏,看向了斐珧的方向,将她的一颗心勾起,恨不能替他去死。 结界即将凝成,天地山川,似乎都跟着颤动了起来,风呼呼的刮着,扬起纷纷掉落的叶子,将世间所有都洗刷了一遍。像是近在身前又好像远在天边,四处此起彼落一阵阵荒兽的低吼,仿佛传到了耳边。 斐珧觉得自己浑身都跟着疼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望着她时,眼中落下一滴鲜红的泪来。 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喉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遏住,呼喊不出,喘不过气来。 眼睁睁的,他的身形似乎有些虚化了,斐珧心里的弦彻底崩断,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有人在身后高喊,此时此刻若是去了,无异于是去送死。斐珧今时今刻才想明白,她的所谓计划,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安排,她想让他活下去,可两个人经历这么许多,一个人独活的痛苦,比死更难。 踏上石盘,庞大的力量瞬间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阵眼所带动的自然的力量,仿佛可以将所有东西,在一瞬间捻成粉碎。 斐珧心绪不稳,瞬间被冲击的浑身是伤,胸腔里排山倒海,一口气顶上喉腔,鲜血沾上了衣裳。 “珧儿。”赢昭衍唤一声,一如曾经在一起时,缠缠绵绵的模样。 斐珧跌在地上,爬过去,拉着赢昭衍的衣袖,祈求道:“你一定要活下来,不能把我留在这世上,我求求你,我求你!” 这一瞬间,曾经的傲骨凌云,全都被她抛到了地上,她什么都不要,只想将这个几次为她生死的人,留在世上。 赢昭衍将她拥住,却是笑了,如释重负一般,“我以为开启天池阵眼的人,会是你这个傻子,所以我便来到了这里,想让你活下去。” 斐珧哭的难以自制,原来自始至终,他们的想法,都是如此的相同。 “珧儿,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也求你,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 斐珧难以应答出声来,察觉到怀抱里,他的气息愈发孱弱,近乎彻底崩散。 手上粘腻一片,沾染的都是他的鲜血,斐珧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疯了癫了,心里的弦一根根彻底断了。 阵法即将结成,似乎有魔界将领过来禀告,说是各处荒兽,已经开始朝着混沌之地返回。 周围的人没有欢笑,一个个只静静的,看着阵中的两人。 斐珧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脖子,带着鲜血和眼泪,吻上了他的唇,她何其悲哀,所有爱她的人,都一个个离她而去,可她又何其有幸,遇上了这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巨大的力量,冲击着她的每一处血脉,斐珧紧紧扣住他的手,掌心一团温热,缓缓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掌中的魔君印,是他亲自留上去的,本就是他的东西,也认可他的气息,当初随意为之,极不起眼的一笔,不想竟成了紧要关头,救命的东西。 魔君印融合了两人的气息,斐珧体内,本就有赢昭衍炼化朝花果时的森森魔气,一瞬之间,原本一个人抗着的阵法,变成了两个人坚持,合二为一的两个人。 阵眼之上,一只凤凰带着熠熠火光盘旋而起,结界巨大的力量冲击之下,金羽如同飘雪一般,被伤纷纷落下,可始终不曾飞离石台,只不停的绕着上面血衣斑驳的人盘旋。 夜幕袭来,混沌之地的阵法,已经修复完全,凤凰奄奄一息伏在石台之上,羽翼下的人,同样气息微弱。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欢呼,乔松和子凉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将两人带回了朝君台。 斐珧浑身是血,被扶回去的时候,看见赢朗正站在海棠树下,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却咬着牙不敢出声,唤过一声娘亲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小叔叔赢曦扶着赢朗的肩膀,同样眼眸通红,背脊却依旧挺的笔直,仿佛做好准备,随时抗下所有事情,在看到他们回来后,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抹眼泪。 斐珧心绪已经放下,见赢昭衍伤痕狼狈,心里复杂纠葛,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务必将他救好,他还要给我生八个孩子。” 众人:“……” 赢朗:“娘,娘亲……” 赢昭衍已然说不出话来,只闷哼一声,把即将吐出的一口血,默默的咽回了腹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流水有情自飘零 斐珧闭上眼睛,耳边极容易听到一阵低低的喃喃自语,伴随着窗外不断落下的沥沥小雨。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去,毫不迟疑。 仙界之中,死在阵眼之上的人是水神共恭,事情在仙宫大殿公开商议的时候,他从没有表现出慷慨激昂英勇大义的模样,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临消还有北河南江,当时都在天池岸上,若非他们修为浅薄,怕是恨不能替了她上。 可结果,临消告诉斐珧,水神死了,身体碎成了一滩血渍,也只抗住了结界三成的力量,石盘之上,只留下了一身本就鲜红的衣裳。 他说话时最爱用手指缠着头发,最爱鼻腔里满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又一声,白眼儿翻出来,夹带着他颇有风情的妩媚。 水神飞升之前,曾居住在三界之中偏僻的一个部落里,出生时家里都盼着他是个女儿,因是他们所在的部落弱小,若是个女儿的话,便可以嫁到实力强大的其他部落联姻,而保住本部落的太平。 可后来婴儿呱呱坠地,却是个白白净净的男婴,在族中人的惋惜声中,水神共恭也慢慢的长大了。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族人看着他白净姣好的脸庞,总爱唤他一声三姑娘。 久而久之,三姑娘成了他的名字,身边所有的人,几乎都在把他当成女儿在养。 幼年时的共恭,似乎便能察觉出父母的渴望,他尽量表现出父母喜欢的模样,自己也越来越像个姑娘。 可也仅仅是像而已,三姑娘,永远都不是个姑娘。 后来部落遭遇了袭击,水神共恭开始了颠沛流离,生活的安宁亲人的关心,对他来说已经变的遥不可及,这世上除了那个地方,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接近有梦峡谷的边缘,他便开始陷入了梦境,梦境中他想要的一切,什么都有。 醒来了,他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幻觉,可他仍旧想要留在这里,想和诸多死在有梦峡谷里的人一样,安详的死在这里。 可是有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叫陨宸,是个脾气温和的少年,他将他从梦中唤醒,与他做了朋友,教他修行,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 共恭好像又开始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开始刻苦修炼,他对水的操控灵性与生俱来,在陨宸的指导在,他刻苦百年,终于一朝飞升,成了九天之上的水神大人。 仙界之中众仙芸芸,一开始人们还端着假象装模作样,可时间久了,便开始有人嘲笑他姿态,嘲笑他分明男儿,却女里女气,像个不男不女的怪人。 水神共恭也试图改变自己,可从小到大几百年来的习惯难以更改,他曾经痛苦迷茫,一度陷入屈辱和嘲笑之中痛苦挣扎。 整个仙界除了那些清高自傲不曾理会他的,只有掌星官陨宸,对他始终如一,安慰鼓励。 直至如今多年,他都对陨宸感恩尊敬,甚至想要像当年讨好父母一样,讨得陨宸的欢心。 水神本以为,他的性格已经足够偏执,慢慢接触,他才发现陨宸心里埋藏的东西,才更为汹涌可怕,可悲可怜。 明月仙子的死,让陨宸开始了极端的报复,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空。 或许自始至终,陨宸也并未想要得到过什么,他只不过是心有不甘,将自己关在了思想最狭隘的地方。 一切终将到了尽头,他此次一去不复返,便是因为陨宸帮了他多年,他要用自己的力量,终止陨宸做下的错事。 或许这样的话,陨宸会在心里永远记住,他这个本是堂堂男儿郎的三姑娘。 而且他也知道,或许他不出手,陨宸也有可能出手,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帮过他什么,这最后一次,便由他来吧…… 九天之上常年晴空万里,而如今耳边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斐珧昏昏沉沉间,听到水神共恭在耳边恳求,若是事情到了最后,还望她能出面,放过掌星官一条生路。 斐珧再睁开眼睛,青青守在身边看着她,见她醒了,忙用手擦了擦眼泪,满目委屈的道:“您这是差点又要抛下我了。” 强撑着坐起身来,斐珧安慰青青道:“我这不是还在么。” “一波三折,每一次都能将我的魂吓出来。” 斐珧看看身边,“魔君呢?” “药师说,离朝花近些,对魔君的伤有益处,现已经去朝花洞闭关了。” 斐珧心里担忧不已,“他的伤比我重的多,闭关也好。” 门外脚步匆匆,临消的声音隔着门禀告道:“大人,魔君已经醒了,三个月之后,即可出关。” 斐珧放下心来,朝着临消道:“传消息会分神,要他好好闭关,其他人静静守着即可。” “是。”临消应了一声,又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还好,有上个把月,便能与你练练刀法。” 明显听着门外,临消的声音轻松了不少,直接拒绝道:“不要。” 青青咯咯一笑,将熬好的汤药递到斐珧手中,过去打开门道:“临消将军放心,这里有我照顾着。” 临消朝着青青感激的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咽下一口熬到浓稠的药汤,斐珧的脸都变了颜色,好容易缓和过来,想起了什么,朝着青青道:“往日里我快要死的时候,招慈总会来看看我,这一次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也未曾见她露面?” 青青摇摇头,同样疑惑,“确实没有。”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斐珧的心头,恰时,一团红雾透过窗子飘落进来,斐珧伸手接过,翻开红枫叶看了一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如今招慈并没有像她想象的一样身在人间,帮着流离困苦的百姓度过苦难,而是落在了掌星官的手中,就在有梦峡谷。 斐珧握着红枫叶,心里滋味莫辩,感慨掌星官这一手七寸打的极准,不仅握了她的要害,更是掐住了宸公子的命脉。 第二百七十五章 恍惚一瞬有梦来 斐珧忍着伤痛去到九天之上的时候,见仙界百官跪倒在仙宫大殿门前,宸公子将最后一件公文批阅之后落下几笔,从摞的高高的书案后微微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问候道:“斐大人伤势如何了?若缺少什么滋补的药草,可随时到仙界来取。” 斐珧心中焦急,开口便道:“我没事,但你师姐有事。” “我知道。”宸公子依旧言语淡淡,站起了身来。 斐珧这才发现,原本得了百官认可,已经换上了皇子锦衣的宸公子,如今又是一身青灰粗布,普通的如同往常在瑶池的模样。 “你这是?” “因为大人重伤,有些事情,未曾来得及通知大人。我这是,要去救我师姐了。” 斐珧依旧不解,却见宸公子从一旁边抱起一件披风,斐珧看着熟悉,想想,正是招慈之前穿过的。 “老师和师姐在有梦,他唯一的要求,不是为他自己讨活路,而是要我去换师姐。” 斐珧心里惊诧,当即推断道:“掌星官,不会伤害你师姐的。” “我胆量不大,所以不敢拿我师姐的命做赌注。” 一时间,斐珧落入了俗套,“可是,整个仙界,你已经唾手可得了。” “大人也知道,自古以来,最不缺的便是帝王,没有我,也会有人抢着去做,可是师姐身边,总缺个陪伴的人。”说罢了,宸公子停顿一瞬,似乎压下了心头涌上的难过,继而温文道:“若我此去未能回来,仙界和师姐,都要多劳大人用心。” 斐珧没有应下,眼见宸公子要出了大殿,便追上去道:“我和你一起去。” “大人重伤在身,还是留在这里等待消息吧。” 斐珧疾走几步,已经开始喘起了气,“我和风神带天兵守在峡谷之外,若是,若是掌星官意图伤害殿下,便只能,强兵围剿了。” 最后的词语,斐珧说的并没有几分硬气,好像自始至终,她心里的掌星官所存留的,都是善良的那一面。 “世世代代的纠葛,就是一笔理不清的烂账,大人还是自行决断吧。” 风神及时过来,稍稍扶了斐珧一把,“我已经调集了兵马,随时听候调遣。”说罢了,无可奈何,也叹息了一声。 有梦峡谷在许久的一段时间里,曾被设为禁地,因为有幻颜姑姑的存在,所有靠近这里的一切,都会不由自主,陷入幻境当中,到后来幻颜姑姑离去,有梦又变成了普通的山谷,直至掌星官的踏入,这里又变成了以往的样子,成了生灵不敢靠近的禁地。 与斐珧继承了南山凤凰的血脉相同,掌星官同样也有着幻颜草的能力,旁人难以察觉,不过是因为他自身修为强悍,可以将幻颜的气息加以控制,而如今洪水少了堤坝,猛兽摆脱了牢笼,整个有梦峡谷,又开始笼罩在一股诡异的幻境之中。 宸公子带着披风,一步一步踏入峡谷深处,斐珧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少年坚毅而决绝。 过了许久,峡谷入口之处,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斐珧心里不免有些稍稍慌了神,怕掌星官已经彻底颠覆了她所认知的那样。 若是他同时挟持了招慈和宸公子两个人,用来威胁她,说不定她也会向宸公子那样,放手妥协。 峡谷之上,飞鸟绕过这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斐珧失去了耐性,便开始朝着峡谷里面去了。 风神飞寥见她脚步虚浮,也紧着跟了上去。 依着上一次来的路,向深处走去,耳边开始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吵吵闹闹,分明面前空无一人,却像是有无数人在嬉戏打闹。 斐珧凝神不曾理会,继续向前赶去,速度匆匆,就要接近林子深处。 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欢快的唤道:“阿珧,听说掌星官又等在那条路上了,我们去看看吧。” 斐珧回过头来,见是自己的玩伴,正满脸兴奋的看着她,满是期待。 觉察哪里有些怪异,斐珧也说不出来,想了想便道:“我回去同我娘亲说一声,我们再去。” “哎呀,不用了,我们看一眼就回来,很快的。” 斐珧被同伴的这份快乐所感染,便一同奔跑起来,朝着他们所说的那条小路赶去。 孩子的心最容易变的快乐,斐珧与伙伴儿们躲在草丛后面,茂密的草丛掩盖住了他们本就不大的身形,目光灼灼的盯着不远处的小路,还有人在身边议论道:“听说飞升到广寒宫不久的两位仙子,姐妹两个长的如同照镜子一样,掌星官喜欢的是姐姐,因为姐姐每天从这里路过,要去对面山上采早晨的酸果子炖汤。” 其中一个小男孩儿听到这里,似乎已经被酸果子酸倒了牙齿,擦了擦口水道:“酸果子有什么好吃的,我就不爱吃。” 另一个道:“听说很多仙子都喜欢吃酸的东西。”说着话,又问斐珧道:“阿珧你喜欢么?” 斐珧正出神,觉得身边发生的一切有些虚幻,听到有人问话,便摇摇头道:“我不喜欢酸果子。” 刚刚回答完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便听有人“嘘”了一声,而后挤在一起,低低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有人道:“她没有盖盖头,怎么会是新娘子呢?” “已经定下了,过段时间就盖上盖头了。” “那我们现在看了,过段时间还看吗?” “看,哪里有小孩子,不爱看新娘子的。” 听着耳边的话语,斐珧将面前的草丛,拨开了一条缝隙,看向了小路上,朝着这边走来的女子。 微风似乎也想要看新娘子,迫不及待将她的衣衫轻轻带起,想要让她留在这里,斐珧被眼前漂亮出尘的女子惊呆了眼睛,觉得也只有这样出尘美丽的仙子,能配得上谦谦儒雅的掌星官。 走的越近了,女子的眉眼更加清晰的出现在了斐珧的面前,让斐珧心底无端涌起一阵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又觉得隐隐之中,有些不同。 第二百七十六章 伊人随风消散去 小路的另一边,掌星官迈步款款过来,眼眸之中藏不住笑意,朝着女子迎了过去。 斐珧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想起来似乎还有功课没有背过,不能被掌星官抓了正着,可细细回忆,眼下掌星官并没有教过她功课,为何会有了这样的错觉? “明珠。”掌星官唤了一声,小步跑了起来,近到身边,接过了明珠手里的篮子,两人并肩一同朝着山坡下走去。 挤在一起的人中,有一个小的嚷出声来,惊奇道:“那就是掌星官的新娘子吗?他们两个好……” 想了半天,年岁小的没有联想出合适的词语来,斐珧接话道:“好般配。” “对对,就是好般配。” 说话的声音传出了草丛,到了掌星官的耳朵里,掌星官朝着这边看过来,正好与斐珧四目相对。 斐珧身形一僵,总觉得这个眼神似乎跨越了世间空间,不在当前,而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怀里捧了一些摘来的酸果子,斐珧送给娘亲吃,娘亲被酸的说不出话来,笑着说若吃了酸果子,等不到她长大,怕是牙齿就要掉光了。 斐珧将酸果子扔在了一旁,不许它再祸害娘亲的牙齿,娘亲到老了,牙齿都不会掉光的。 日复一日,斐珧的日子过的快速而恍惚,每每发呆,心里乱糟糟一团,开始出现一些别的场景时,总会有人出现,打断她的思想。 天宫之中往来行走的宫娥仙官,都在悄悄的议论,说是明珠夫人死了,掌星官即将要过门的新娘子,忽然之间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之上。 斐珧想想那个美好的女子,想着他和掌星官在一起时甜甜蜜蜜的笑意,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好的新娘子不做,偏偏寻了短见。 跑到广寒宫中,斐珧还想看那女子最后一眼,可是天帝下了命令,任是谁都不能靠近,斐珧只能隔着重重天兵的围挡,听到了里面另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斐珧想要赶紧跑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心中敬慕的掌星官,可去了掌星官的府上问了才知道,掌星官如今出征在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 无奈,斐珧只能回到了家里,夜里抬头看着星星,想着那个笑起来最和善的掌星官,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的新娘子,已经离他而去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孩子们已经觉得明珠夫人的事情不值得再提及,百无聊赖的时候,掌星官回到了仙界。 众仙面对他时,都低下头去,只字不敢提及,唯恐触碰了什么不能言说的忌讳。掌星官虽然疑惑大家为何一反常态,可第一时间,还是回去洗漱一番,唯恐自己身上的风尘仆仆,扰了心爱的姑娘。 看着仪态整洁的掌星官,他脸上不自觉带起的笑容莫名的刺痛了斐珧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斐珧跑上前去,拉扯住掌星官的衣角,想起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抬着脑袋望着面前的人,难过道:“掌星官,明珠夫人已经死了。” 掌星官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了她,似乎有些意外,蹲下身子道:“小阿珧,你乱说什么?” 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落在她的心底,让她觉得无端熟悉,像是已经相处了千百年,一颗心也为他疼惜起来,眼泪簌簌的落下,朝着掌星官道:“她死了,她被一些人抬了出去。” 掌星官的神情僵了片刻,忽然之间大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斐珧不知道再言语什么,不是被他的神情和语气吓住,而是依旧拉扯着他的衣衫,为他难过,为他悲哀,仿佛想要牵住他,就能给他零星的安慰。 可是掌星官还是挣脱了她的手,一片衣角从她手中逃出,拉扯的她从掌心到全身,都是一种火辣辣的疼。 斐珧回想起来,其实她和掌星官,仿佛并没有多少交集,可如今每见一面,她都觉得他已经深入了她的心里,两个人的情份跨越山海,她无端敬重他,珍惜他,如师如友。 之前冷静下来的时候,斐珧总觉得脑海中有一道意识,让她清醒过来,每每触及,总又会消失不见。 如今斐珧顾不得什么恍惚什么意识,她迈开步子,毫无顾及朝着掌星官的方向追了过去。 站在百丈的桂花树下,她已经听到了里面悲痛的呐喊,片刻过后,掌星官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似乎在急切的寻找着什么东西。 斐珧心有感应,忙过去呼喊道:“在供灵山脚下,明珠夫人在供灵山脚下,被一把火烧了!” 这是斐珧听许多仙官和宫娥说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众口一词,都是这样的结果。 一片祥云在掌星官脚下快速聚集,他匆匆而去,甚至几次险些从云端掉落下来。 斐珧身量小,修为及不上掌星官,所以未能跟着他一同前去,她不知道掌星官有没有在供灵山脚下,找到那个美好女子的任何痕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那里,感受到自己深爱女人的任何气息,抑或皱着眉头,尝一口酸倒了牙齿的果子。 这些斐珧都不知道,却仿佛能够真真切切,感受的出来。 过了许多天,掌星官才满身疲惫,从供灵山回来,他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仿佛短短几天,苍老了数岁,青年正好,鬓生白发,如今支撑着他的,是满心的恨意,和无尽的悲痛。 斐珧看到他提着剑去到了仙宫大殿,许多天兵都在阻拦。一直隐忍卑微,自敛锋芒,事事都不出头的掌星官,还是凭着自身强悍的修为,闯了进去。 里面发生了什么,斐珧也不知道,她隔着大殿厚重的大门,似乎听到了掌星官的咆哮,还有天帝接连不断的哭声。 斐珧心里不明白,祖父和父亲,还有仙界不少仙官,都说天帝是个明君,掌星官为什么要逼迫一个明君痛苦哭泣呢? 远远的望着仙宫大殿,斐珧直等到了深夜里,才看到掌星官脚步拖沓,仿佛坠着千金的重担,身体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出来,随着身体的走动,清凉的月光下,他的泪水难以自控的一颗颗落下,直到走到没有人烟的小巷子里,云雾遮掩着,他才颓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念疯癫终生断 斐珧脚步轻轻,扶着墙站在一边,也跟着无声的哭泣,她想要上前劝慰,可又不知从何劝起,她并不能让那个美好的女子活过来,再欢欢喜喜,做掌星官的新娘子。 哭了许久,哭的绝望不已,疲惫不已,当斐珧甚至已经听不到掌星官的声音时,才见他从地上缓缓的站起身来,一个人拖沓着步子,朝着自己的宫里走去。 从那以后,斐珧似乎再没有见过掌星官脸上开朗的笑意,他的笑容只因为素养,与欣喜无关,再也不达心底。 漫长的日子,一天一天的煎熬着,有一天斐珧正同伙伴们摔跤摔的兴起,见掌星官脚步徐徐,朝着瑶池的方向去了。 斐珧丢下被揍的满地打滚的同伴们,不知不觉,跟在了掌星官的身后。 她在瑶池之中,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被光谣婆婆抱在怀里,见了掌星官,咯咯的笑着。 光谣婆婆把孩子递到掌星官的怀里,看他抱着落下泪来,要他为那孩子起个名字。 斐珧也从墙角过去,惦着脚看那孩子,孩子被光谣婆婆养的白白胖胖,一双清灵的眼睛,让斐珧不禁想起了那个美好的女子。 掌星官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望着那双像极了明珠夫人的眼睛,开口道:“我曾与明珠约定过,若成婚之后有了孩子,男孩儿要从我名字中取一个字,女儿便从她的名字中取一个,往后这孩子,便叫宸儿吧。” 光谣婆婆叹息一声,点点头道:“虽说有些犯了忌讳,但明珠向来爱与众不同,便依你们。” 掌星官蹲下身子,将孩子抱给斐珧看了看,眼眸当中带起一丝笑意,“阿珧你看,这是我和明珠的孩子。” 斐珧凑过去看了一眼孩子,又落在了掌星官的眼眸里,本该为他高兴,可莫名难过,总想哭泣。 脑海中的思绪恍恍惚惚,一转眼,意识再一次清晰,斐珧已经变成了大人的模样,许多事情起起伏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好像经历过,又好像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凭空杜撰的场景。 她在魔界之中忽然得知了掌星官被关押的消息,匆匆去到了九天之上,见到了明月仙子,看着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听她说起,那个美好的,与她像了有八分的姐姐明珠,当年所经受的,也是这样的侮辱和折磨。明珠夫人失了清白,在悲痛绝望中,竟发现自己已经坏了身孕,老天仿佛刻意的,要让她受过的耻辱,在这世上留下证据。 这世上但凡是做母亲的,都想要给自己的孩子留下活路,因为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可孩子生下来之后,明珠选择了自尽,来结束自己污浊潦草的一生,她也不知再用何种面目,去面对她的未婚夫,那个深爱她的掌星官。 他曾经说她是世上最简单纯净的女子,如今她不再纯净,如何还能配得上他? 所以啊,明珠一死了之,多年之后,妹妹明月重蹈覆辙,或许是别有用心,或许是无可奈何,她横剑自刎在了仙宫大殿之上,与她的姐姐一样,带着耻辱和污浊,一死了之。 明月仙子或许从一开始,从广寒宫里失去了亲人那一声痛哭开始,便想要为自己的姐姐报仇,可她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撼动不了强权,所以她隐忍多年,用自己的一条命,挑起了掌星官心里被所谓苍生安宁,所谓仙界和平所压抑的深浓的仇恨。 她从不去计较后果,只想让掌星官,将那个人从高位上拉下来,让这两个辜负了她的姐姐明珠的人,反目成仇,两败俱伤。 仙界天牢之中,一场大火,是掌星官报复的开始。 斐珧身上还沾有明月仙子未干的血迹,看到天牢汹汹大火的那一刹,彻底慌乱了心神。 她匆匆忙忙,赶往了天牢之中,掌星官站在火光之外,眼睛里面倒映着汹汹烈火,斐珧已经看不穿他的眼睛,猜不透他的心事。 天牢之中所有的阻隔,仿佛在那一刹化作灰烬,斐珧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掌星官。” 掌星官回过头来望着她,他说:“阿珧,你也曾看到过,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丑恶,不如我们,一切毁了它吧。” 斐珧后退一步,面前的掌星官,让她有些不敢相认。 耳边他的声音徐徐道来,一如之前那样柔和温润,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我的父君因为母亲是妖,因为母亲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子,将她困在有梦之中几千年,说什么妖性本恶,借着对妖的所谓仇恨对各个灵族大肆杀戮,其实不过为了满足他那不能填补的野心,想要以此扩充自己的势力,他将仙界的版图扩充了无数,他甚至被史书记载,成为万古无一的大帝,可那个理由,他说服的了所有的人,却唯独说服不了他自己!他若深爱那个死去的女子,一个眼神,便能分辨出真假,何必装模作样,和我母亲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不过是给自己的凉薄,贴上一层痴情的金子,要世人都看看,他是一个怎样有情有义的帝王! 他为了权势三界,牺牲了我母亲的一生,他只念说我母亲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可他从不言说,为何当时一个仙界的仙子,甘愿死在小小花妖的幻境之中,怕不是我母亲害了她,而是她本就不想活了! 他找了如此牵强的借口,只为让自己手握更多的权势,他牺牲自己的情感,只为了仙界!我恨他,我在有梦峡谷看着母亲一天一天痛苦的活着的时候,便恨透了他,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杀了他,那我便亲手毁了,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仙界!哈哈哈!” 狂笑几声,掌星官的眼眸之中充起层层血丝,花白的长发被大风吹的缭乱,一伸手,指着仙宫大殿的方向,怒吼道:“那里,那个人人称赞的明君,也是一样!我要他们得到同样的下场!我要让他们披着的所谓光明正义的伪装统统卸下来,让世人看看那是一副怎样恶心的嘴脸!” “呵呵。”笑声忽然变得无奈,“世人或许都是趋炎附势的,人的话,旁人的看法,又怎么能放在心里呢?所以啊,都毁灭吧,让他们所在乎的一切,统统化为泡影!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因为他们的虚伪和恶毒而付出代价!让这恶心的世界,都消失吧!让所有的人,都来为我陪葬!” 第二百七十八章 善恶到头终了空 面前的掌星官,已经不是斐珧认识的那个,她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惧感来,并不是害怕他可能成为她的敌人,而是害怕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踏上绝路,再也无法回头。 一身红衣的水神共恭赶过来,他却选择了无视,放走了掌星官。 再后来,斐珧极少再见到掌星官了,所有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她敬重他心疼他惋惜他,可她也在一步一步,摧毁着他的计划和筹码。 如今,到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了么? 走在有梦峡谷近乎没有道路的密林中,脚下踩断了枯枝,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斐珧回过神来,感觉方才经历了一场大梦,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仿佛切切实实存在过。 可细想,斐珧知道,她方才陷入了幻境,幻境中的种种,很多她并没有经历过,而她相信,关于掌星官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到了峡谷深处,停在幻颜姑姑曾经所在的山洞前,斐珧驻下脚步,有些不敢迈步进去,有些害怕摧毁了他所有的一切之后,和掌星官再一次面对面。 脚步停顿了片刻,斐珧还是进去了,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攻心为上的谈判,或者是最后歇斯底里的疯狂,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掌星官坐在那棵枇杷树下,静静的望着树上的果子,原本不过花白的头发,已经彻底变的苍白。 招慈蹲在一旁,身形显得更加瘦弱,正低着头,细细的为掌星官医治腿上的伤口。 斐珧目光落在掌星官的腿上,不由得心里一惊,眼底跟着温热起来。 曾经栓锁着幻颜姑姑的铁链,如今已经生生嵌入了掌星官的筋骨,再难以分离出来,随着伤口愈合,锁链仿佛已经与筋骨,与那根茎蔓延了整个有梦的枇杷树,连接在了一起。 斐珧召出唤鱼刀来握在手中,上前一步就要砍断,看着那依旧血淋淋的伤处问道:“谁做的?” 招慈未敢抬起头来,斐珧看到一颗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从宸儿答应换我性命的那天起,他便将自己锁在这里了,你也不必救他,即使砍断了链子,他也不会走的。” 斐珧过去,近到枇杷树前,唤了一声,“掌星官。” 满头白发的掌星官依旧抬眸静静的看着枇杷上的叶子,说话的,还是招慈。 “他早已经陷入了自己制造的幻境,怕是永生永世,都出不来了。”招慈低头,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将药给掌星官上好,理好他的衣衫,站起身来。“他罪孽深重,杀生无数,碎尸万段魂飞魄散都难以赎其罪过,你们若要杀他,便在这里动手吧。他不会反抗,我也不会阻拦。” 站在一旁的宸公子抱着手里的披风,唤了一声,“师姐。” 招慈苦笑一声,再忍受不住,背过了身去,从未说过一句软话的她,也忍不住祈求道:“这世上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他这个样子,熬不了多久的,念在他也曾福泽过苍生,也曾为了三界奋战过,念在他诚心实意教导过你们多年,念在我为他做了几百年的功德,留他一条全尸,让他安安静静的,慢慢死在一场虚无的幻境里吧。” 招慈背起药箱,不再看树下的掌星官,转身往山洞外走去,近到斐珧身边的时候,脚步停顿了片刻,缓和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道:“他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若果真泯灭人性,从最一开始,要杀的便是你们两个,可他始终没有,因为你们一个是他的孩子,是与他极为相似的影子,一个是他的骄傲,是他坚信的,哪怕经历黑暗,也从不会泯灭的善良。他沾染了杀戮,也变成了这世上最为卑劣的人,你们两个,是他亲手为自己备下的刀子。” 听着招慈的话,斐珧望着琵琶树下,掌星官的眼神看向了她,却仿佛穿过了空气,看到了其它的东西,满是空洞,又满是深情。 “掌星官。”斐珧又唤了一声,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苍老到不敢相认的人,竟是她心里,那个谦谦儒雅的掌星官。 他出生在这里,和他的母亲孤零零的生活在有梦峡谷之中,到后来,他又步上了母亲的老路,痴痴望着同一棵枇杷树。 或许在这里,有他对母亲的记忆,幻境里,也有他的明珠,采来满筐的酸果子,迎着风向他走来。 幻颜姑姑最后哪怕烟消云散,最终还是走了出来,而掌星官,确是永远的陷在了其中,难以自拔。 便让他留在这里吧,斐珧退开了几步,就像招慈说的,这世上有时候活着,本就是一件比死要难得多的事情。 最后的时光,就让他活在自己的梦中吧。 脚步沉重,几人一直无语,即将踏出有梦的时候,斐珧听到有人唤她,回过头,明月仙子正静静的站在那里,朝着她微微笑着。 “大人。”这一声唤罢,似乎随着风来的,还有淡淡的桂花酒的香气。 “明月。”斐珧应了一声,不管眼前的场景,是否只是一场虚幻。 “姐姐要大婚了,我备了很多的桂花酿,你一定要来尝一尝。” “好。”斐珧应了一声,问道:“是嫁给掌星官吗?” 明月朝着斐珧走近,拉起了她的手,“还能有谁?整个仙界谁不知道,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儿。” 斐珧脚步动了动,跟着明月仙子向前走去,场景一变,转眼到了广寒宫中。 广寒宫前桂花树开的正欢,四周围满挂了鲜艳的红纱,明月伸手一指,朝着斐珧道:“看那边,七彩鸟儿抬着的轿子来了。” 斐珧顺着明月仙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掌星官抬着彩云而来,往日里素雅的他,今朝一身红衣,笑容从唇角传到了眼睛里,又融在了心头上。 礼官敲打着锣鼓高喝一声,“吉时到,接新娘子!” 许多孩子跟着围闹,一起呼喊,“新娘子,新娘子。” 明月仙子忙过去,扶住了姐姐明珠,将她交到了掌星官的手上。 斐珧隔着薄薄的红纱,隐约看到盖头下,明珠正带着娇羞,幸福的笑着,将自己的一双手,托付到了良人的手中。 掌星官牵着新娘子的手,将她扶上了花轿。 礼乐声起,在众多宾客的欢喜祝贺声中,掌星官带着满脸喜气朝着众人致谢,看到了斐珧这边时,四目相对,斐珧拱手,朝他们行了个祝福的大礼,掌星官笑着点点头,朝着斐珧回礼。 七彩鸟儿在空中盘旋而起,四周围祥云聚集,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仿佛接下来的一切,幸福的难以言喻。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仙界众生有百态 见证了一场洋洋喜气的婚礼,有梦峡谷的幻境,戛然而止。 飞鸟到了这里,不再绕着飞过,风静静的,仿佛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斐珧看看身边的人,皆是满目通红,招慈身形晃了一瞬,苦笑一声,踏出了有梦。 一切仿佛都已经结束了,斩不断理不清的恩怨情仇,都将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九天之上又回到了以往的平静,一切又开始井然有序起来,在天帝让位,诸神拥护之下,宸公子登上了天帝之位,成了新一代的仙界之主。 斐珧以为,他能做的,也就是和他的亲生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勤于政务热爱和平的天帝,不想少年的心胸远比她想象的宽广,他虽有算计城府,但是善良一直都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品质。除了帮助扶持各处遭受伤害的灵族,连类似红枫林这样的地方,他都有所照顾,虽然做事仁慈宽厚,但打压邪恶的手段,却从不曾软。 有这样一位天帝,仙界残破损伤的元气,必定会慢慢的恢复过来。 一个帝王如何做事,斐珧懒得去管,她如今,也不过算是挂着虚名,仙魔两界虽然和平,从不会友好到毫无间隙,她心里清楚明白,也懂得适时避嫌。 可这新天帝颁布的其中一条旨意,却让斐珧说道了整整三天。 顺应诸仙进言,天帝给风神飞寥下了限制令,为了仙界男女风气步入正轨,只允许风神那厮,每三年里最多迎娶一房妾室。 斐珧当时听闻了这一条消息,笑的内伤险些裂开,还特意将度厄星君叫了过来,两个人商议着,在度厄的小册子上,细致且庄重的整理了这件事情,并且拓印了副本,专门给风神飞寥送过去了一份,听闻风神那厮气的摔了杯子,骂她和度厄一把年纪晚节不保,一天到晚不做正事。 度厄星君挨骂的道行甚短,还想去找风神飞廖理论一番,斐珧听过之后笑的更加欢畅,认为那厮气急败坏,说明他们戳到了点子上。 最后气也气过了,九天之上并没有人替风神飞廖这个人渣说理,于是乎他又跑到了斐珧这里,抱怨小天帝不解风月,不懂深情。 斐珧用白眼加上鄙夷作为回答,宸公子继位之后,哪里都做的深得人心,唯独后位空虚,总叫一帮言官揪住说事。至于为何空虚,斐珧心里清楚,宸公子心里也清楚,想必如今的招慈,也已经清楚,说他不懂深情,斐珧觉得,风神那厮简直说了个笑话来听。 仙界之中,经过这一场,人也好物也好,都有了相应的变化,唯一让斐珧觉得保留初心一成不变的,就是听闻她受了重伤之后,太上老君命小童子送来的两筐药丸子。 还是当年她闻过的味道,还是她适应的大小,小童还是当年送药的那个,甚至于小童挑着的筐子,都没有变过。 斐珧觉得,就算是仙界的大火烧到了老君的八卦炉前,他也会借着火势,赶紧炼上一些仙丹,免得烧过了,火候不足,药效不佳,如此专注如一,才是仙界始终保留初心的唯一一人。 除了老君,还有一个变化也不算大,那便是依旧还在织云的云锦娘娘,原本结界重启,荒兽被混沌之地的气息召回的时候,她还怕武章叔会有影响,可事实证明,那些荒兽没有思想,只靠本能做出选择,而武章叔的思想已经被人性占领了九成九,自然不会和那些残暴的荒兽一样。 所以,云锦娘娘又安下了心来,每日里织织云彩,裁剪衣裳,见斐珧闲来无事,甚至又开始背着武章叔,为她描起了绣花的样子。 听闻广寒宫里新飞升上来了一个女子,是从哪里飞升的斐珧并不知晓,也没有兴趣前去打问,只偶然一次路过的时候,在桂花树下站了片刻,看了一看,树上的桂花依旧开着,那个像桂花一样的姑娘,却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桂花的香气淡淡的飘在鼻息间,斐珧迈步到了广寒宫门前,伸手轻轻叩了几声,而后一个陌生的女子开了门,斐珧细细看了一样,这个女子和明月仙子一样美丽,只是她的美多了几分明艳,不似明月仙子那么淡漠清泠。 女子怀里抱着一只红了眼睛的小兔子,小兔子似乎因为失去了主人,伤心难过,始终都保持着原身的模样,再也没有变化过。 对于斐珧的到来,女子有些意外,仿佛这广寒宫冷冷清清已经成了常态,忽然之间有人到访,出乎了她的意料。 女子朝着斐珧缓缓行过一礼,问道:“这位仙子,有事么?” “哦。”斐珧应了一声,开口道:“我来拿我的酒。” 女子一想,回头看了看房中,“可是半壶桂花酿?” “是。”斐珧点点头,确定道。 女子当即改了口,“大人稍等,这就去为大人取来。” 说着话,脚下步子快了几分,片刻便将那半壶桂花酿,捧到了斐珧手中。 斐珧接过来,疑惑道:“你知道这酒是我的?” 女子行过一礼,低下头,优美的嗓音徐徐道:“初飞升的时候,仙界负责安置的仙官将我引到这里,着重吩咐了一声,说酒是一位女大人的,不可轻易去动。” 斐珧点点头,将酒壶递到鼻息间嗅了嗅,还是熟悉的香气,便朝着女子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 故人不在了,她怕是往后,不会再来这广寒宫了吧。 念起明月仙子,斐珧忽然想到了离开有梦时,那最后一场幻境,掌星官编织的幻境尤为真实,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想来明月仙子也会如幻境中一样欢快明朗,是个将笑声挂在嘴边的姑娘。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不过是因为那个她曾经认为光明圣德的男人。 从广寒宫里出来,斐珧闲来无事,还特意踏云去了一次琼芳潋,想要看看那个她辅佐半生,功过皆有的人,如今是一种什么心态。 第二百八十章 尺有所短寸有长 水边的木芙蓉开谢了,花色枯黄,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四周围把守的侍卫已经撤离,被关押在琼芳潋的人,却还在这里。 古往今来,还未身死便禅位的天帝不多,斐珧远远看着那个拎着一只水桶,在河岸边用水瓢打水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唤他什么? 走到近前,身影倒映在水面上,她辅佐了半生的人,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来了?”还是当初的声音,言语寡淡,少了威严。 “嗯。”斐珧点点头,如实道:“来看看你。” “我这副模样,只能惹人笑话了。” 斐珧没有言语,却也笑不出来。 “辅佐我几百年,立下过战功无数,受过许多伤,经历过死亡,到头来我竟眼睁睁看着你被推在风口浪尖上,你可怨我?” 斐珧张张口,应了一声,“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天帝望着远处巍峨挺拔的供灵山,“活着的人尚且可以求得原谅,死去的,却永远都不能了。” 抬眼看过去,供灵山一半隐在了缥缈的云雾里,斐珧忆起梦中的场景,就在这山脚下,一把大火烧了明珠夫人的尸体,毁尸灭迹,或许也是在这山脚下,掌星官曾哭的肝肠寸断,悲情绝望。 “你的功绩会得到后世人的敬仰称赞,但在死去的人面前,你永远都不值得被原谅。” “是啊。”天帝长叹一声,将面前的水桶拎了起来,转身走向了屋里。 “我这里连一碗粗茶都无法招待你,见谅。” 斐珧跟着进了屋中,看到残破的桌子上,放着一坛未曾开封的桂花酿。 察觉到斐珧的目光,天帝将桂花酿收了起来,目光之中即是惋惜,也是悔恨。 “她这桂花酿本不是给我的,听闻她有了心上的郎君,专门为那人酿了桂花酒,我当时嫉妒不已,便去抢了两坛,醉酒过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已经走了干干净净,与你不再有任何牵连。” “可她留下的每一样东西,每一幕回忆,都时时刻刻让我悔恨不已,恨不能将心肠挖出来都洗一遍。” 斐珧顿了一瞬,不明白这一场爱恨纠葛,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绕过这个话题,斐珧重新开口道:“宸公子已经继位,他会是一位好君主的。” 天帝沧桑的眼眸当中,终于透出了一丝欣慰,“从小,我都不敢对他过多亲昵,生怕触痛了陨宸的心事,但我知道,那是个好孩子。” “仙界如今已经安定,你且,安心吧。” 天帝点点头,遥遥望着供灵山的方向,“我这一生做下功绩累累,本想流芳千古,可到头来也是因为我,三界之中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我百死难辞其咎,永世难以面对列祖列宗啊!” 斐珧没有应答,透过大开的木门,望着供灵山的方向,庄重肃穆之中,一股威压之势荡涤着心灵。她的心中尚且有这种感觉,也不知天帝每时每刻,是何种感想。 或许已经麻木无感,或许时刻痛苦难捱,究竟怎样,全看他的一颗心了。 简单说了几句话,斐珧踏出了琼芳潋,一路上走走停停胡思乱想,返回了魔界之中。 祭台山上,赢昭衍还在闭关疗伤,虽然两人未曾照面,斐珧能察觉出来,朝花洞里的气息,正在逐日恢复。 乔松带着兵将一言不发,静静的守在山下,一张脸端的如同铁板一样,斐珧看了一眼本想离开,又后退几步,折返了回来。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乔松当即面色凝重道:“大人察觉出什么情况了么?莫非朝花洞里,魔君有什么变故?” 斐珧摇摇头,实话实说,“他很好。” 乔松当即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了刹那,而后又一本正经板了起来。 斐珧忍不住开口问道:“青青怎么看上了你?” “嗯?”乔松一愣,皱着眉头道:“大人什么意思?” 斐珧用手指弹了弹额前的一缕长发,悠悠道:“青青最近同我说话时,对你抱怨颇深,我瞧着她不大开心,若她有什么想法,我可是会为她做主的。” 乔松面色一僵,神情比之方才还要紧张,“她,她,她。”一个“她”重复了半天,乔松靠近斐珧一步,十分正经的小声道:“大人,我也不知错在了哪里,她总凶我。” 斐珧的心偏到了天边,“你可胡说,我们青青向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以前是,现在变了,脾气有些像,像……” “像什么?” “像大人你。” “……”斐珧沉默一瞬,看着乔松十分认真的脸,大人不记小人过,皮笑肉不笑了片刻,出馊主意道:“我知道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乔松信以为真,虚心请教。 “青青定然是想再生个孩子。” 乔松面上当即带了一丝羞红,后退一步,压低声音道:“谢,谢过大人提点。” 斐珧点点头,对乔松的表现还算满意,会心的笑了笑,才离开祭台山。 朝君台如今也无趣的很,斐珧但凡回去,便要躲着一些走,因为在修复阵眼之前,赢昭衍怕自己一去不复返,将魔界大事,托付到了赢曦和子凉的手中,让他们和诸位长老,共同辅佐教导赢朗。 斐珧本来提着心,怕诸多事情办不妥当,可后来发现一切竟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便放下了心来。 最初从卧龙湖回来,大家还未曾说什么,可当她身体见好,精力恢复之后,诸多人便开始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捧了无数繁杂的本子,来求她拿主意。可怜她一届武将,竟被强行按在了书案之上,实在是尺有所短,便干脆逃到了九天之上,避起了风头,如今再次回来,进到朝君台,比之刺探敌情,还要让人胆战心惊。 刚刚走到海棠树下,斐珧便听到身后一声呼唤,带着哀怨,带着怒气,如抓住了贼一般,童声童气,喊了一声,“娘亲!” 第二百八十一章 手无寸银话如金 听到赢朗的呼唤,斐珧回转身来,先发制人道:“今日的功课学会了么?还在这里贪玩!” 赢朗嘟起嘴巴,委屈的就要哭出声来,“你竟然,竟然一声不吭就跑了。” 斐珧瞬间心软,过去摸摸赢朗的头道:“不是还有你小叔叔和子凉先生么?” “分明还有小叔叔和子凉先生,那娘亲跑什么?” “……”斐珧被说的无语一瞬,只得实话实说辩解道:“娘亲是武将,你也知道的,那些烂事,哦不,那些国事,并不擅长。” 赢朗抱住斐珧的腿,大有不撒手的架势,有理道:“娘亲是武将,可我还是小孩子。” “你未来是要继承你父亲的位置,做魔君的,这一切迟早都是要承担的。” “娘亲还要生七个弟弟妹妹,让他们去做好了。” “那你就是大哥,更要去做。” 赢朗倔强道:“那是以后的事情,如今不能去做。” 看着腿上拖着的这一团,斐珧想了想道:“要不你捡着能做的做,不能做的,留给你父君出关再做。” 小赢朗狡猾多端,并不上当,当即狡辩,“娘亲也可以捡着能做的做,不能做的,留给我父君出关做。” 若是放在往常,有人这样顶撞她,斐珧必定拿出些魄力来,让对方尝几分颜色,可如今境况不同,朗儿不过是个孩子,还是她的孩子,哄骗个孩子去做大人的事情,本就是她的道理占了下风,便只能好言劝说。 斐珧在心里酝酿了一番,刚想将孩子好好哄一哄,却听得脚步声近了,国师子凉的声音传到耳边。 “正巧了,你们都在。” 斐珧和赢朗同时回头看去,见子凉手中拿着一卷公文,两人当即便背过身去,想要逃离,可还未迈出步子,便已经被拆穿了计划。 “先莫要跑,这是件喜事。” 斐珧看看赢朗,低声道:“这老狐狸必定有诈。” 赢朗点头,“上一次有个部落族长和大臣的小妾私奔被抓,打起架来,他都告诉我是件喜事。” 斐珧干咳一声,露出慈祥的目光道:“朗儿,娘亲还有些事情,想来是要先离开了。” 赢朗一听,将自家娘亲抱的更紧,“娘亲的事情就是儿子的事情,我们一起去办。” 身背后子凉笑了几声,无语道:“北海龙王要娶亲了,特意传了书信,邀大人前去。” 斐珧一听,终于起了兴致,转过身去,将腿上的一团拉开,走到子凉面前,接过精致隆重的请柬看了看,笑呵呵道:“这倒确实是件喜事。”见赢朗又贴上来,赶忙补充道:“虽是请了我和魔君,但如今魔君闭关,我便带朗儿一同前去吧。” 赢朗当即点点头,认可道:“这是事关两界的大事,不可轻视,还是去一趟吧。”说罢了话,还朝着国师子凉和斐珧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的意见。 斐珧瞧着,那神态语气,已经有了七八分像赢昭衍。 朝君台上“烂事”多多,不能久留,母子两个抓紧时间,宁肯路上磨蹭几日,也不肯再看着公文发愁,提前了好几天,便从魔界出发了。 一路上,斐珧讲了许多自己年少时,表现优秀的种种事件,讲到关键点的时候,赢朗难免会掺和一句,风神叔叔不是这样讲的,涂山公公说不是这样的。 斐珧眼见越来越难以哄骗,便将话题转移一番,说起了北海中有最大的珍珠,她在仙界的小库房里,存了数不清的钱,等等。 等到了北海之畔才发现,他们母子两个因为走得过急,又刻意避着子凉和嬴曦,前来参加婚礼,竟然两手空空,分文未带。 望着辽阔的北海,和岸上络绎不绝的宾客,斐珧叉腰想了片刻,觉得这世上所有庸俗的礼物,都抵不过一句最诚挚的祝福,所以她决定前去口头传述她的心意,无比真诚。 嬴朗显然这种事情做的还少,内里有些心虚,可再返回魔界也已经为时已晚,于是从身上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只掏出了两块珍藏的酥糖来。 原本好财的龙老三,如今已经恢复了些许状态,大哥娶亲,他被安排在门外,迎接宾客,收纳礼金,身后的金银财宝堆成了小山,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 到了斐珧的时候,母子两个只有两块酥糖,可怜见斐珧连片金叶子都忘了带,但目光与那龙老三相对的时候,仍旧带着几分超脱世俗的傲气。 看着往来的宾客朝这边投来不解的眼神,龙老三脸上尴尬不已,但碍于与魔界的关系,只好干巴巴挤出几声笑来,将斐珧和嬴朗请进了里面。 龙王宁川的新娘子,正是黄沙漠中的老板娘,若非如此,斐珧还懒得凑这趟热闹。那老板娘是个傲气的,想必宁川也费了不少心血,才抱得了美人归来。 朗儿被桌上的美食引住了脚步,斐珧则从龙宫之中,绕到了新娘子所在的房间。, 进了房中,斐珧还未说话,盖着盖头脾气火辣的新娘子率先开了口。 “你这冤家好急的心,外面还那样闹腾,就急着入洞房么?” 斐珧忍住到了唇边的笑声,想要逗一逗这新娘子,便迈步靠近了几分,到了男女之间有些暧昧的距离,还未做出什么动作,新娘子又先开了口。 “原来是斐大人。” 斐珧心有好奇,“我还未做什么,也没有开口说话,你怎么知道是我?” 盖头掀开了,盛装的老板娘朝着斐珧抛了一个极其妩媚的白眼,用手扶了扶胸脯,自信道:“那冤家若离得我近了,早已经开始意乱情迷了,如今你气息平稳脚步轻盈,所以必定不是他。” “不是他,为何就一定会是我?” 老板娘伸手拍打了斐珧一下,埋怨道:“你也是成过亲的人,见哪个洞房里面,有男人独自进来闹腾?至于女的,这里的侍女进门前都会先说话,不说话的必然是客人,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能想到专门来看看我的女客,也就斐大人你了,真不枉费你我多年的情意。”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相思而往遇阻挡 一句话说的斐珧简直起了鸡皮疙瘩,当即无情道:“我和你可没有什么情意,你不要多想。” “好凉薄的一张嘴。”老板娘笑骂一声,“当年你你可是打走了我的男人,如今还我一个也是对的。” 这句话斐珧以前权当做一句玩笑话听听,如今忍不住问道:“我究竟打走了个什么男人?让你到如今都念念不忘?” 老板娘细细的想了一想,摇摇头道:“那男人对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不深刻,心里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大人你的风采了。” “想来真是冤孽,从那以后,你便缠上了我。” “若非缠上你,哪能遇见他呢。” “哈哈哈!”斐珧笑了几声,“还望你们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多谢!” 老板娘谢过斐珧,将头上的盖头重新盖好,开始等待着新郎官儿的到来。 斐珧不好在此过多打扰,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踏出了门去。 宁川见了她从洞房里面出来,特意上前表达了谢意,斐珧听了之后,说了几句为老板娘撑腰之类的话,才觉得事情办的差不多了,从人群里面将嬴朗拎出来,同一些相熟的宾客寒暄几句后,出了北海。 站在北海之畔,母子两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能回魔界”的坚决意志,于是犹豫一番,去到人间逛了一圈。 招慈还在乡野之中为百姓还愿,如今的她看上去与之前别无两样,身体单薄瘦弱,日子过的乏味无趣,手头始终忙忙碌碌停不下来。 只是招慈口中不再提及掌星官,做功德成了她的习惯,仿佛只有在不停的忙碌之中,才能终止自己情不自禁的去想一些事,某个人。 斐珧留下来帮衬了她几天,虽然母子两个有着同一副热心肠,但是多做多错,并不算受欢迎,反倒搞得招慈手忙脚乱,到最后招慈开门见山,毫无含蓄可言,将他们二人打发了回去。 临行时,斐珧有意提及了小天帝宸公子,说起话来时招慈只是笑笑,眼眸之中有关爱,有笑意,恍惚又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出了招慈所在的村子,斐珧和赢朗又站在了路口徘徊不前,百无聊赖,最后还是决定返回魔界,挑拣着能做的事情做,不能做的,留给即将出关的赢昭衍做。 可回到朝君台后几天,斐珧发现他们两个还是无事可做,去问了赢曦才知道,如今的公文,能做的他和国师子凉已经做了,犹豫不决不能做的,已经送到了朝花洞中。 斐珧放下心来,本欲去祭台山上探望赢昭衍,经历这一场生生死死,心里也最为惦念,却哪知刚到了山脚下,便被药师堵在了路上,不许她再前进分毫。 反了天了!斐珧心里当即这样想,无论何时,天上地下还没有哪个敢出来明目张胆的阻她的道路。 面对强权,那药师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偏生不让斐珧过,理由也冠冕堂皇,说是为了魔君的伤势着想。 斐珧一听,心里更加生气,质问那药师道:“我还能打你家魔君不成?我只去探望一眼。” 药师分毫不退,摇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 “魔君大伤初愈,不能近女色,有损精元。” “……”斐珧尴尬一瞬,“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把他怎么样,看一眼又不受影响。” 药师依旧坚决,“不行。” 斐珧握紧了拳头,忍住了打人的冲动,咬牙问道:“又为什么?” “这男女之事上,老臣对大人放心,却对魔君不放心。” 听到这个答案,斐珧一口气卡顿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老脸一红,心虚道:“他,他素来做事清明,会有分寸的。” 药师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色令智昏,实在难说。” 斐珧败下阵来,瞪了那药师一眼,刚欲迈步离开,又折回去威胁道:“嘴巴严谨一点,莫要什么话都往外说,知道么?否则我用钉子将你的嘴巴钉起来。” 药师背脊一僵,信了七分,连忙点了点头,朝着斐珧发誓道:“老臣若是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必定,必定……” “好了。”斐珧知晓药师医术了得,说话却差了几分,便没有过多逼迫,“知道就行了。” 说罢了,才掉转身,离开了祭台山。 事后没几天,斐珧便对自己的这个做法后悔不已,魔族之中几个长老但凡见了她,也都做出一副敢于谏言豁出去不要脸的精神,上来劝道:“大人千万不能去见魔君,否则一番修养,怕是要功亏一篑呀。” 第一个第二个这样说的时候,斐珧心里虽然尴尬,但还天真的认为是个巧合,可怜朝君台上的青青都开始劝她的时候,斐珧便再也忍不住了,打听起了源头来。 青青十分肯定,说这件事情是药师说的,如今整个魔都的人,都知道了。 斐珧老脸一红,当即便去找了药师算账,结果那药师理直气壮,说誓言没有发完,承诺是不作数的。 从不知魔界之中还有这般无赖,斐珧气的踹了那药师的桌子,一张破桌子摇摇晃晃几下就散了架,那药师又开始哭天抢地,说是她拆了他的家。 纵然在魔界之中,也没有几个人敢惹她,但是说到底,她斐大人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念在那药师劳苦功高,得了教训也就是了,末了,斐珧还赔了一张崭新的桌子过去,这件事情才算是有了个了结。 赢朗如今不用被迫着管事,却又被子凉和小叔叔抓去学习,但凡有了世间,也十分珍惜的和乔静混在一起,不断的给乔静吹嘘,他的娘亲当年打了多少的胜仗,仙界的小仓库里面,藏了他娘亲的多少金银财宝。讲说的小乔静每次都会用极其羡慕的目光看着赢朗,而赢朗接下来便会问道:“那,青青姨姨今天做了什么菜?” 乔静心思单纯,老实回答,“鱼。” 赢朗点点头,许诺道:“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我娘亲的财宝。” 乔静无以为报,想了半天,才道:“那,那我请你吃,我娘亲炖的鱼?” 赢朗做深思熟虑状,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我得吃半条。” 乔静感动不已,连连点头。 第二百八十三章 蜚语流言迫心弦 一直以来,斐珧最不惧怕的便是流言蜚语,当年在九天之上,任是外面传言如洪水浪潮一般,她都淡然自若,从不放在心上。除了嚣张跋扈有的没的一些罪名,污蔑她和男仙官男妖怪之间,污浊不堪的一些话语,更是飞的漫天都是。更有甚者,似乎为了故事的完整,还有人凭着想象,杜撰了世间地点,说了什么浪荡话语,用了什么羞耻姿势,花了多长时间,都有头有尾有模有样。 当时斐珧听来,还能和风神飞寥那个人渣议论一番,当做个茶余饭后的笑谈,只因为那些杜撰本就不曾存在,所以也未曾挂在心上。 到如今,斐珧才正真见感受到了流言的可怕,见识了这世上最动摇人心的话,便是贴近事实的存在。 就如眼下多人劝她,莫让魔君动了女色。 当日在祭台山被药师几句话拦下,就是因为斐珧也知晓,赢昭衍见了她,极有可能色令智昏,沉迷女色。以至于后来每每有人提及,她总会联想到之前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以至于羞愧难当,老脸不保。 于是,为了耳根清净,斐珧干脆躲进了红枫林中,盘算着日子,再过上几天,赢昭衍就会出关,等确认他出关了,她再回去看他。 距离上一次荒兽血洗,已经过了些时间,红枫林里颓败的地方,也已经近乎修复完全,遥遥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坡之上,鲜红的枫叶如同波澜起伏的海,一直蔓延到了西方天际,晚霞橙红的地方。 红枫林中建起了一些新的草屋,许多面生的妖,也都选择落脚在这里,斐珧朝着两个半大的姑娘打问了打问,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躲着喝酒的赤魉。 他的身边依旧摆着几个酒坛子,斐珧过去,将酒坛子踢到了一旁,皱着眉头道:“身上的内伤还没有完全好转,怎的又喝酒了。” 赤魉摇了摇手里的半坛酒,随着酒水的碰撞,香气伴着风飘散开来,“实在是有些嘴馋,便少喝了一点。” 斐珧闻到酒香,弯下腰去,也想要拎起一坛,却被赤魉抢先一步,扔到了一边,“内伤也没有好转,竟然也想喝酒。” “我少喝一点。” 哗啦一声,酒坛子被赤魉扔到石头上,碎裂成了好几半,“我看,还是都不要喝的好。” 斐珧无奈的看看树上的红枫叶,不由感叹,“实在是无趣的很。” 赤魉看了斐珧一眼,笑笑道:“早些年里我被困在这红枫林里,时时想着打听你的消息,后来听闻你在九天之上,放下长刀,拿起了绣花针来,每日里绣绣花草。” 斐珧下意识的将手摸在荷包处,想想那副许久没有动过的山水图,上面绣的歪歪扭扭的图案,也果真是白瞎了云锦娘娘描的好样子。 “那时我糊里糊涂,绣了今日忘了昨日,也不觉得无趣,如今不糊涂了,反而绣不下去。” “绣不下去也好,那不适合你。” 斐珧点点头,靠着一棵枫树,朝着赤魉问道:“等伤好了,有什么打算么?” “有。” “说来听听。” 赤魉站起身来,自山坡上望着遥遥远方,“我从小和母亲困在红枫林中,如今自由了,三界安宁,打算等伤好了,山川湖海,四处走上一走,看上一看,等累了乏了,再回到红枫林里来。” “那感情倒好。”斐珧格外赞同,“大千世界千人千面,若是遇见合适的人,也不要犹豫那么许多。” 赤魉望着斐珧,“已经有了,怕是再容不下另一个人了。” 斐珧目光真切,语气诚恳,想想早些年曾经经历过的,徐徐道:“我也这么想过,想着遇见了司南栩,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他,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别人。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的一颗心死在了大火中,恨了怨了许多年,再不想牵连情爱,甚至朝花之毒缠身,昏昏沉沉险些丧命的时候,也从未在感情事上期盼过一丝一毫。可慢慢的,发现随着时光流转,人都是会变化的,我又遇见了赢炤,遇见了一个拿命对我好的男人,他一步一步费尽心机走进我的心里,将我一颗凉透的心慢慢温暖,直到我重新敞开心扉,爱上他。” 赤魉听着斐珧的话,心中酸涩,却十分认可,“若他对你有半分不真,我也不会放手的这么干脆。” “其实,每一段感情都是不一样的,曾经我对于司南栩,或许就像如今的你对我一样,是青葱年少的某一刻,忽然扎进心底的一种悸动,它纯粹干净,毫无杂念,那种感觉足以在心里弥留永远。可我与赢炤,是权衡所有,相互体谅,沉思熟虑过的深爱,那才是经得起岁月,甚至生死考验的感情。你说你心里已经放下,我很高兴你将我放到了亲人的位置,也希望你早日敞开心扉,能遇到适合自己的挚爱。” “但愿吧。”赤魉笑了起来,望着远处橙红的晚霞,“一路走来,我也从你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哪怕此生只一个人,也可以潇潇洒洒,酒入肠,笑出口,闲听风,淡看云。” “好!”斐珧称赞一声,“如此一比,我牵绊颇多,倒有了几分羡慕。” “哈哈哈!”赤魉大笑一声,“我要做的这些,不过是你斐大人几百年前就已经走过的老路,班门弄斧了。” 斐珧嗔怪,“还未走到人堆里,就已经沾染了浊世的一张嘴。” “主子。”赤魉轻轻唤了一声。 “嗯?” “你要过的幸福。” “你也是。” 晚霞在西方渐渐落幕,夜色袭来,星辰依稀挂在天空,红枫林中的草屋亮起了融融的灯火,伴随着风吹过树叶唰唰的声响,布谷鸟儿轻啼几声,紧接着一阵欢声笑语传来,把整个红枫林,渲染的格外温暖。 斐珧独自坐在房中,在跳动的灯火下,取出山水图来看了看。 以前绣过的地方错落不齐,眼下拿起针来看了半天,连她自己都无从下手,于是又收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早早的熄灯睡下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此情绵绵共长久 斐珧觉得,如今她还不如仙界池子里那只成日闭目养神的老龟,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如今被人碎碎念叨,从魔界躲到了红枫林里,只能缩着脖子做人,相对比,那只老龟则硬气的多,几十年里无论换成什么姿势,头都是高傲的扬着的。 赤魉走了近十天有余,红枫林里的诸多杂事,便落在了斐珧的身上。 刚喝着小花妖泡的茶水,两只猴子哭哭啼啼的前来,一个说那个抢了他的香蕉,另一个说对方夺了他的桃子,为此两只猴子由吵嘴变成了打架,吱吱歪歪的叫唤个不停,最后找到了斐珧面前,要她主持公道。 呵呵笑了两声,斐珧百无聊赖,何时她堂堂斐大人,竟要为一把香蕉一个桃子主持公道,实在是大材小用。 不过,也可笑这两只猴子年岁太小见识太少,只知道争来抢去,不明白黑恶势力,究竟有多么阴险。 斐珧想都未想,便做下了决定,为了使两只猴子和平相处,她既抢了其中一只的香蕉,还夺了另一个的桃子,如此两只猴子都是两手空空,实在公平。 猴子的事情刚刚罢了,其它事情又摆在了面前,红枫林中一个女子生了两个孩子,孩子面容长的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偏偏像极了隔壁的老牛,为此孩子的爹一阵哭闹,非要找那老牛拼了性命,后来闹腾一番打出血来,又拉拉扯扯到了斐珧面前。 这是件难事,斐珧过脑子思考了一番,觉得有些不好处理,于是推心置腹,劝告大家都说实话。 那夫妻两个一个只知道哭,一个只知道嚷,还是那憨厚的老牛,站出来诉起了苦。 老牛满身肌肉体格健壮,斐珧几句话打开他的心房,那老牛唉声叹息说了实话,讲说他还未化作人身流落在外时,男人的那东西被人阉割做了下酒菜,提起这件事情,老牛痛哭流涕,悲愤之余,甚至险些脱下裤子来给斐珧看一看。 女子的丈夫听了老牛悲惨的遭遇,当即同情不已,过去将老牛搂住亲如兄弟,还不停的劝慰老牛,“不要难过,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的妻子就是你的妻子,都是兄弟,不要客气。” 身为局外人的斐珧默默的看着,十分后悔放了赤魉出去游山玩水,她对这一滩烂账实在是不想理会,本就是从魔界躲到这里来找清闲的,不想这里麻烦更多,想甩了手再换个地方时,为她分担烦恼的人来了。 红枫林外看守的小妖说,魔界来了一人,生的十分好看,点名来找斐大人。 斐珧想了想,出了草屋,下了一道山坡,果真看到有个人背着夕阳站在枫树下,鲜红的叶子落在肩头,像是披了一片红霞。 目光静了一瞬,斐珧心中欣喜不已,迈步跑过去问道:“你怎的提前几天出来了?伤可好了?” 赢昭衍转过脸来,望着斐珧,伸手拨了拨她有些散乱的长发。 “听闻你被诸事扰的心烦意乱,便提前出来,为大人分忧。” 斐珧将他上下细细的看了一番,又察觉气息平稳,果真没有大碍了,才放下心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多事情我是懒得去管,又不是管不了。” 赢昭衍带着笑声夸赞,“斐大人好厉害。” “自然。”斐珧在赢昭衍面前毫不遮掩,洋洋得意。 “那有一件事情,一直挂在我的心头惦念,不知大人,能不能帮着解决?” “哦?”斐珧好奇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早些年,因为一时动摇,丢了成婚不久的妻子,不知大人能不能帮我找回来?” 斐珧望着赢昭衍,摇摇头,“魔界祖先有规矩,废后不可再立,就算你硬生改了规矩,我也不愿坐在王后的位子上,成日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如今你我还在一起,我敬你一声魔君,你唤我一声大人,不是更好么?” 赢昭衍贴近一步,低下头来,嘴唇近乎贴在斐珧额间,“可我心里总有缺憾,想要你从身到心,从名声到名分,都是我的。” 斐珧挑挑眉梢,“这又是一件烦心事情。” “不烦心,其实好办。” 斐珧好奇道:“什么办法?” “你不肯嫁去魔界,我便跟你来红枫林里好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斐珧觉得不妥,“魔界诸多事情,你不管了?” 赢昭衍笑笑,“经这一场劫难,我不曾插手的时间里,魔界一切事情处理的尽合我的心意。” 一听这话,斐珧无奈道:“朗儿还小。” “有他的小叔叔和子凉呢,他管得了的暂且管着,管不了的,我来管。” 呵呵笑了几声,斐珧伸手环上赢昭衍的脖子,玩笑道:“那么,你是铁了心来做我斐大人的面首么?魔君。” “是。”赢昭衍伸手揽住斐珧的腰,贪恋的不愿松开,“求之不得,心向往之。” 斐珧想想,“这是件好事,不过我斐大人纳美人,需得择一个良辰吉日。” “已经择好了。” “哪天?” “今日。” “吉时怕已经过了。” “没有,下一刻。” “凤冠霞帔,喜服盖头,还没有。” “漫天霞光,南山凤凰,加上这落在肩头的红枫叶,都有了。” “那总少个掌礼仪的,高呼拜天地。” “你拜苍天,我拜大地,夫妻同心” 斐珧想了想,无可推脱,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而站,互相看了一眼,斐珧肃了肃嗓子,轻声道:“一拜苍天。”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俯身,行了一礼。 赢昭衍音色柔和,唤了第二声,“二拜大地。” 紧接着,第二道礼成。 “夫妻对拜。”两人异口同声,道出了最后一句,彼此间深深凝视对方一眼,行了最后一礼。 此时此刻,晚霞落满了山坡,将两人身上染成橙红的颜色,一片枫叶随着风飘下,落在发间,赢昭衍伸手为斐珧轻轻拂去,像是揭开了鲜红的盖头。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万般终了从头来 简之又简的一套礼仪完成,赢昭衍迫不及待想要将斐珧拥进怀里时,红枫林里煮汤的婆婆过来,正好瞧见,虽然有些糊涂眼花,但细细打量了一番,对于赢昭衍的气度外貌十分满意,继而又问斐珧道:“大人,这位郎君,给了多少彩礼钱?” “呃~”斐珧想想,似乎是分文未出。 婆婆轻看了赢昭衍几分,又问,“那是许了山盟海誓?” 斐珧细细啧磨,似乎自相识以来,赢昭衍从未指天立誓说过什么承诺。 这一犹豫,身为过来人的婆婆当即明了,惋惜半天,摇头离开时,不住的道:“草率了啊,草率了。” 斐珧看向赢昭衍,“太草率了?” “没有。”赢昭衍言之凿凿,而后贴近耳边,小声提醒道:“娘子,礼成之后,该入洞房了。” 斐珧脸一红,虽说不过再一次拜了天地,相处时和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却果真有了几分上当的感觉。 用手抵住赢昭衍的胸膛,斐珧开口道:“你若将红枫林里的烂事都处理了,我再考虑许你进房间。” “好说。”赢昭衍笑笑,一双凤眸里面犹如星辰大海满溢出来,“知人善用,我已经通知了临消将军,他稍后便会前来处理。” “你倒是会使唤。”斐珧抱怨道:“我手下最得力的小将,竟被你安排来断这东家长西家短,两只香蕉一个桃子的事情。” "如今全无战事,他权当消磨时光了。" “那你做什么?” “陪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朗儿呢?” “他想来更愿意和那帮孩子一起去。” “我要去看垂落九天的瀑布,去爬入到云里的山巅,去青原骑最壮硕的骏马,去人间尝最朴素的饭菜。” “好,都依你。” 这边甜蜜蜜,那边煮汤的婆婆回到草屋之中,便将斐大人骗人美色的事情传扬了出去,说是那貌美郎君天真无邪,未曾收取分文钱财,没有听过海誓山盟,就被迫草草的拜了天地,虽说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但是如此这般,和强抢民男并无区别。 这件事情说出来,红枫林里其他的小妖还将信将疑,可当一夜过后,到了往日起床的时辰,也不见斐珧开门出来,众人心里便更加信了煮汤婆婆的话。 待到太阳高起,赢昭衍只着单衣出来,长发披散,几个半大的姑娘看到他一张脸,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继而想到夜里的传言和今朝的事实,更加肯定了,斐珧斐大人人前一面,人后却是色中魔鬼,无恶不作。 临消初来乍到红枫林时,便听到了这诸多的风言风语,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将一些话当做耳旁风,可听到后来越来越污浊不堪,再看看毫不知情甜甜蜜蜜的两个人,便硬着头皮,提点了斐珧几句。 临消同斐珧一样,都是武将,做事向来直接,虽然此事难以开口,但还是找机会将斐珧叫到了一旁,涨红了脸道:“大人,他们说你,说你……” 斐珧觉得风言风语而已,她听了那么年,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说我什么?” “说大人强抢男色,夜夜蹂躏。” 说话的时候斐珧正靠着一棵树,听了临消的话,身子一晃,没能靠稳,险些跌倒。 正了正身形,斐珧瞪了临消一眼道:“慌什么?早些年里这样的流言,你们听的少么?” “可……可……”临消犹豫半天,“可这一次,像是真的。” “……,假的真不了,你相信么?” 临消点点头,“若是旁人的话,我不信,但对方是魔君的话,我信。” “……” 斐珧察觉出了被背叛的滋味,百口莫辩,干脆不再解释,冷哼一声,回了房中。 草屋外,几个姑娘趁着斐珧不在,正将做好的礼物送给赢昭衍,一个个口中诉说的,尽是安慰体贴的话语,望他将清白看淡,早些脱离苦海。 赢昭衍不曾理会,一抬头见她回来,站起身来,唤了一声,“珧儿”。 那些姑娘一听,眼眸当中更多了几分可怜,仿佛在说,看吧,凶恶的斐大人,已经将良善的貌美公子吓成了惊弓之鸟。 斐珧看着赢昭衍,天生自带的桃花体质,想着反正恶名在外,干脆将坏人坐实了,流言贴在身上,才不那么亏的慌。于是乎,斐珧哐当一声一甩门,冷声喝道:“他是谁的你们不清楚吗?谁再敢挤上前去,我就剥了谁的皮扔出去!” 姑娘们不敢再言语,一个个虽然愤愤不平,但还是低着头,陆陆续续出了草房。 人都走光了,斐珧瞬间觉得委屈无比,拉着脸道:“谁贪图美色?谁蹂躏谁?这世上果真容易黑白颠倒!” “好了好了。”赢昭衍忙过来安慰道:“不要生气,你稍稍收拾一番,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去别处走走。” 斐珧暂时收了气,“去哪里?” “我想将所有与你相遇的地方,都走一遍。” 斐珧想了想当初两人相见的场景,“你想去栖山?” “栖山在我心里,并不是开始,但真正开始,确实也在栖山。” “那便从你心里开始的地方开始。” “好。” 跨过山川大海,停留过茫茫荒野,有些地方分明已经去过无数遍,但是带着怀念,便又有着不同的情感。 一转眼,山野茫茫云雾漫漫,野花在道路两边开的正艳,经历过抢掠和战争,经历过自然的恢复,栖山脚下,风景一如当年。 斐珧缓缓落下了云端,停在原来的位置,回头看向赢昭衍,见他月白衣衫飘飘而来,忽然想起了当时问过的话语,一时兴起,脱口而出。 “打扰阁下,在下本是仙界小仙,路径此地忘了道路,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望费心指点。” “是很费心。” 赢昭衍一双凤眼带起笑意,此一次实说实话道:“因为我等这样的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 …… 愿我们熬过生命里每一段挫折后,都有美好遇见…… ……正文完…… 番外:风欲来 这世上,男欢女爱逢场作戏的人很多,懂得深情的人却少之又少。 春风吹过街头,杨絮飘的漫天都是,风神飞寥坐在街边一张破椅子上,目不转睛看着烟花巷里扭着身条招揽顾客的姑娘们,第无数次发生了这样的感慨。 若是放在早些年,他必然也是那些欢客中的一员,和可如今他参破了一些道理,懂得了深情的可贵。 一个买了菜的妇人走近了,满是麻子的脸上眯缝着两条小眼睛,来回端详了风神一眼,问道:“酸秀才,写信多少钱?” 风神飞寥端正了一下坐姿,肃了肃嗓子赶紧道:“三文。” 妇人呲着牙啧啧两声,唾沫星子飞出来,“太贵了。”说着话,挽着菜篮子就要离开。 风神飞寥赶忙开口留人,“唉,大婶,别走,价钱可以商量。” 妇人继续口喷唾沫星子,“一文钱,爱写不写,不写拉倒!” 风神道:“我的书法天上地下都没几个比得上的,一字可值千金,再者说了,笔墨纸张也是本钱,大婶你给两文钱行不行?” “不行!”妇人拒绝的相当干脆,小眼睛里翻出白眼儿来,边说着话,嘴唇上泛起了泡沫。“街西王二狗就是一文钱,还可以修改。” 风神飞寥鄙视,“他那不是书法,是狗爬。” 妇人见自己的话被驳斥,及不乐意,挎好篮子就要走,风神忙前起来呼喊道:“姐姐,一文钱,可以改。” “死鬼,真是贫嘴。”妇人听到姐姐二字,当即捂着脸做出了娇羞状,“那便由你写吧。” 风神飞寥极其麻利的研好了磨,铺开纸张,开始听着妇人的陈述,三句改一行,唰唰的书写了起来,足足费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才将一文钱挣到了手。 看着破桌子上放着的,还带着些许油污的铜钱,风神飞寥摇头叹息一番,好生收在了怀里,继续深情的,看着对面扭着身姿的姑娘。 如今风水流转,他风神大人走了背运,不过与某个宫娥说了几句情话,被仙界那帮老古董弹劾一番,将他历来几百年的罪过,统统拿出来数落了一遍,纵观从前到现在,他处事面面俱到,从无错处,也只在男女情事上失过分寸,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被那些言官吵吵着,让天帝将他打下了凡间,历经三十年辛酸。 仙界历来被贬下凡的仙官数不胜数,但是“贬”也分着两种,一种是剔去仙骨,抹除仙籍,打入黄泉之中进入轮回,这种情节较为严重,曾经斐珧大人身边那帮人,便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第二种“贬”,算是薄惩,便是像他一样,仙籍还在,仙位还在,不必饮下忘记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水,直接封了修为,下凡历经若干年。 而他由于引起了公愤,天帝为了让诸仙消气,特下了命令,流落人间三十年。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风神飞寥心里十分淡然,想着在人间潇洒几十年也是不错,毕竟人间的美人,自有人间的韵味,于是将包袱里带满了金银珠宝,准备去人间潇洒几十年。 想象十分美好,风神却忘了如今他走着风水背运,将他押送至人间的仙官,曾经与他有过些许恩怨。 说起来,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不过是那仙官看上的一位姑娘,不小睡在了他的榻上,本是件普普通通你情我愿的感情事,那小心眼儿的仙官却牢牢的记在了心上,如今墙倒众人来推,那仙官不仅没收了他的包袱,还将他揍了一顿,从遥遥九天扔了下来。 可怜见他身无分文,又满身是伤,经历了悲惨的几天,但好在他风神大人风度无限聪明机智,总算是熬了过来。 从天亮到天黑,风神飞寥为人写书信讨生活,赚了有三枚铜钱。 如今修为被封,他便犹如凡人一个,三枚铜钱只能让他不被饿死,而不能让他把饭吃饱,若是再惨一步,他便要流落街头了。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他落入凡间的第一天,便遇见了屠翠花。 屠翠花是个年过二十的老姑娘,屠翠花长的并不貌美,屠翠花脾气木讷,屠翠花是西城村的屠夫,屠翠花还是个好人。 这是风神飞寥对于屠翠花的中肯评价,前四点却之凿凿,最后一点有待考证,最初从收留他这个做法来看,是可以达的到的,但是相处下来,风神飞寥对这一点保留了质疑,尚未确定。 收了赚钱的家当回到屠翠花的家中,风神飞寥见屠翠花正在剁一头刚杀好的羊,整张的皮子摆在一旁,剥的干干净净。 见了他回来,屠翠花看了一眼,闷声闷气,像个假小子一样道:“风先生去考状元了么?” 风神飞寥看着屠翠花的刀子落在两根羊腿之间,利落的划了进去。 “没有。” 屠翠花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边朝着风神飞廖道:“你不去考是对的,念书是没有出路的,街西的王二狗已经考了很多次,白花了很多银子,都考不中的,还不如你跟我学一学杀猪宰羊,一辈子可以有酒有肉,吃穿不愁。” 风神飞寥十分蔑视,“我不去考,是不屑做个人间的小官而已,并没有什么难度。” 屠翠花继续自己言语道:“你就算是学不会,做个伙计也可以,帮着抓一抓猪,抬一抬锅,也算是个吃饭的营生。” “我既然住在了你的柴房中,也记得你对我的这份感情,待我回归仙位,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话,风神飞寥见屠翠花的利落的一刀切下了羊的某个部位,不由得夹紧了双腿,感觉凉风在跨间嗖嗖的吹。 最后,两个人的话题汇到了一处,风神问屠翠花道:“还有饭么?” 屠翠花点点头,“锅里还有。” “多谢。”说着话,风神飞廖将两枚铜钱放在了桌面上,一枚算是住宿的费用,一枚算是伙食,虽然算起来远远不够,但这样做,让风神飞廖心里多多少少还存留有些底气。 番外:风欲来 屠翠花的爷爷是个屠夫,屠翠花的爹爹是个屠夫,到了屠翠花这里,还是个屠夫。 这份活计一来有祖传的因素,二来因为屠翠花天赋卓然,三也是没有办法,屠翠花无奈挑起这份重担。 前年的时候,村子里闹了瘟疫,死了许多的人,屠翠花的父母便在其中。 家里忽然间没了支撑,还有三个年岁不大的弟弟妹妹等着养活,屠翠花无奈,只能拿起了父亲的屠刀,干起了父亲干了一辈子的活计。 自古以来,屠夫这个行当虽然挣钱,但杀宰生灵,还是被人所看不起的,原本屠翠花在村子里已经定好的夫家,因为屠翠花做了屠夫而将婚事推了,屠翠花毫无怨言,仍旧一心一意的杀猪宰羊,挣钱养活自己和弟弟妹妹。到了今年,屠翠花还雇了村子里两个村民做伙计,体力的活减轻了一半,身上硬邦邦的肌肉确是从未减少。 风神飞廖曾经好心提过,她这样的身段,未来夫婿抱在怀里起不了多少怜惜之心,应该适当变得柔弱一些,才算得上是一个姑娘。 这几句话说出来,屠翠花将手里的刀甩在了案板上,十分正经的问他是不是在耍流氓? 若是放在平时被怀疑作风问题,风神飞廖必定会趁机说几句情意绵绵的话,可当时风神心里坦坦荡荡,毫不虚伪的摇了摇头。 屠翠花为人彪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笨蛋,当即便信了他的话,放了他一马。 或许当时除了他眼神里的诚恳,屠翠花觉得最为可信的,便是她那样的姑娘,怎么还会有人调戏呢?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初他落下凡间重伤奄奄,整个村子里也就屠翠花敢将来历不明他收留下来。 一开始收留他,屠翠花只是因为傻好心,到后来发现他竟能把一把刀耍的格外花哨,便起了意收他作为徒弟,来继承他老屠家,已经继承了三代的屠宰衣钵。 风神飞寥觉得自己倜傥风流学富五车,就算是低入尘埃,也不能去做了一个屠夫,到时让他在三界之中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如何看待他。于是风神干脆提起了笔,坐在街边为人写起了书信。 为此屠翠花不甚理解,虽说读书可以考试当官,但这整个村子里,也没有一个因为读书出人头地的,有几个会识大字的,便不愿再下地劳作,一个个穷酸的简直揭不开锅,刷锅水都浮不起油腥,还整日之乎者也,辛辛苦苦存几年的盘缠,前去考试一番,名落孙山,年复一年。 可对于风神飞寥写书信的行当,屠翠花也没有过多言语,她整日里到了深夜才睡,凌晨便要起来,稍微有个空闲的时间,还要照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日子过的十分辛苦。 住了一段时间后,两个人逐渐相熟,风神飞寥自认是个好心人,便劝屠翠花找个人家,替她分担一些事做,当时屠翠花哈哈笑了起来,说是十里八乡,除了七老八十的,没有几个愿意的,就算是看中了她的人,也看不上她的手艺,就算是接受了她的人和手艺,也不愿拖着几个还未长大的弟弟妹妹。 所以屠翠花干脆就不打算嫁了,纵使苦些累些,也能挣下银子,养活弟弟妹妹。 如今风神飞寥全然像是凡人一个,在街边坐了一天,已经饥肠辘辘,自己寻到锅边盛了一碗,边吃着,边同屠翠花道:“我曾经有个朋友,倒和你有几分像。” 屠翠花心里起了好奇,“还有和我像的人?有多像?” 风神飞寥想想道:“你比她傻些,她比你凶些,你脾气敦厚,她性子暴躁。” 屠翠花手里的活儿做的差不多了,停下来歇了片刻,“这分明很不一样。” “倒有一点一样,她也难嫁出去,你也难嫁出去。” “她如今还是一个人么?” “那倒没有,哄骗了个拔尖儿的。” 屠翠花咯咯笑了几声,“说不定运气好了,我也能折一个拔尖儿的。” “我瞧着你这整个镇上,除了芳菲楼里的甜心姑娘,就没个拔尖的。” 屠翠花顺着风神的话将话题扯远了,开玩笑道:“说不定不用我找,哪一日天上能掉下来一个。” 风神一口饭卡在喉间,咳了两声道:“果然!应该食不言寝不语,食不言寝不语。” 屠翠花将听不懂的话自动忽略,继而说道:“隔壁王寡妇,邻村刘姑娘,遇见我时,都同我都打听你了。” “这俩人我倒还记得。”风神飞寥骄傲满满, “王寡妇的胸脯最满,刘姑娘的皮肤最细。” “啪”的一声,屠翠花将羊脑袋从脖子上剁了下来,成日里和一群男人在一起做活儿,对这些混话早已经见惯不惯,面容淡定,十分诚恳的夸赞道:“念书的人或许都心细,那街西的王二狗也是这样说的,早些年里我就没有发现,后来遇见了王寡妇和刘姑娘,我细细看了一眼,还果真是。” 放下碗筷,风神飞廖朝着屠翠花传授经验道:“遇见觉得合适的人,你便要多多去看,多多发现,世上美人不计其数,千姿百态,男人也一样。” 屠翠花虚心受教,举一反三道:“就像杀猪一样,要先看猪的大小,才能确定在哪里下刀。” 风神飞廖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大恰当,但想了想,似乎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情。重新将话扯回去,风神道:“她们该是问我家在哪里,年龄多少,可否婚配,对也不对?” 屠翠花停下了刀,去到一旁边的水盆里洗了一把手道:“竟又被你猜了对,也确实这样。” 风神飞寥感叹一声,似乎面前已经站了王寡妇和刘姑娘,模样变的深情道:“女儿家的心思向来最是可爱,我又怎么会不懂。” “我也觉得可爱。”屠翠花在风神飞寥多日的教导之下,已经颇有了深情的功底。 “那你是怎么回的她们?” “像你说的,感情事要诚心,我便将你的自身条件,说予了她们听听。” 风神觉得这一点尤为重要,“你怎么说的?” “也没什么,就提了提性格,收入,尺寸什么的。” “什么尺寸?”风神飞廖一头雾水。 屠翠花正用布擦了擦刀上的油渍,目光不自觉扫向了风神的两腿间。 番外:风欲来 屠翠花嫁不出去的原因诸多,其中一条,连风神都觉得有些畏惧。说起来,并不是其技术高超抽筋扒皮的手段,而是在闲暇之余,不年不节的时候,屠翠花会接一些给牲口阉割的活儿。 风神飞廖曾经有幸见识过,一把巴掌大小的刀子被屠翠花磨的锋利无比,那些牲口被制住之后,屠翠花只需要拿眼睛瞟上一眼,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起刀落,事情了结。留下的刀口整齐短小,极容易恢复。 当时看完之后,将风神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屠翠花一挥手,将割下来的东西喂了一旁的黑狗,前去洗手的时候,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看的风神夹紧双腿,不敢出声。 不过做这一行虽然坏了姑娘家的名声,但是收入却相比辛苦种田要多的多,屠翠花甚至将两个弟弟送进了学堂,普通人家难以承受的开销,被屠翠花一个人扛了起来。 这世上什么多了都会引人注目,屠翠花做屠宰养活了整个家,也招得了许多人的记恨。 尤其是四里八乡手艺不如她的,便想了诸多办法要来整治她,说闲话泼脏水都已经是家常便饭,更有一次,有人带着棍棒找上了门来,怪罪屠翠花抢了他们的生意。 屠翠花有一瞬间是慌了神的,毕竟对方许多人凶神恶煞,她只是个未曾出嫁的姑娘家,身背后无依无靠,无人撑腰。 但很快,风神便见屠翠花镇定了下来,手里握着杀猪刀,大有一把拼死腻活的架势,仿佛不剁掉一两个,都对不住她刀上多年沾染的油腥。 风神飞廖活了千百年,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光逞意气,还需得权衡利弊,知晓进退,于是便劝屠翠花躲上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免得吃了眼前亏。 屠翠花展现了她铁骨铮铮的本质,咬着牙就是不退,风神飞廖念在自己知恩图报,念在自己心地善良,念在自己风度翩翩,便决定站在屠翠花这边,共同度过这一场困难。 事情的结果是由一个人挨打,变成了两个人挨揍,屠翠花常年做体力活,身子骨倒还结实,可怜他风神大人长年沉迷酒色,有修为在身时,倒还没有察觉出什么,如今变成了普普通通凡人一个,便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挨上一拳头,都比屠翠花感觉要疼。 屠翠花第二次将受伤的他拖到了床上,风神飞廖疼的哼哼直叫,不住的感叹,他这是造了什么冤孽?堂堂一方风神,竟然沦落至此,受这帮凡夫俗子的侮辱。 屠翠花听了他的碎碎念叨也不说话,找来大夫为他看病的时候,着重提醒了要多看脑袋,本来就不算聪明,莫要再留下疯病。 这一次看病的是个女大夫,风神飞廖原本躺着如同死了,听到女大夫的声音,闻到淡淡的药香气,即刻摆出一个还算风流的姿势,拿捏出三分温柔,三分惊艳,三分深情的做作姿态,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女大夫笑了,风神飞廖却涨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大夫诊完脉,开了一个方子交给屠翠花,屠翠花匆忙跑出去抓药后,风神飞廖才开了口。 “天,天后娘娘。” 招慈无奈摇了摇头,“我还未应下,你和阿珧就这般嘲笑我。” “没有没有。”风神忙摇摇头,继而委屈巴巴道:“好招慈,你看我竟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活该。”招慈笑意愈发浓了,“谁叫你分流起来没个分寸。” “你们好狠的心。”风神飞廖哀叹一声,继而道:“好招慈,你有没有金银?借我一些,我回头定然加倍还你。” 招慈摇摇头,有些歉意的看着风神,“你也知道,我向来两手清风没有余财,至多,也只能免了你这次的诊费。” 风神面色颓废,“我,我宫里那些美人呢?” 招慈道:“九天之上有传言说你被贬入黄泉轮回永不续用了,所以你宫里,应该也没几个人了。 “哎,亏得我痴心一片真心爱她们,这世上人心,当真薄凉啊。” 风神飞廖痛呼一声,躺在床榻之上装死。 招慈犹豫一瞬,“要不,我叫阿珧来一趟,你也知道,仙魔两界加起来,她也算是富裕的。” “那婆娘?” 风神飞廖想了想,“还是算了,她最擅长在我这里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怕是见了我这副模样,要把她笑断了气。” 招慈摇摇头,开始收拾起了药箱,“那你且在这里养着,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告辞了。” 风神摆摆手,已经心灰意冷面若死灰,“慢走,不送了。”罢了,又补充道:“若是应下了天帝的求亲,记得来通知我,我为你们写喜词。” “好。” 招慈点点头,应了一声,回味过来,她来人间也正是为了避开这件事情,如何提起来,不仅默认,还被绕了进入? 走到门口,招慈回过身来道:“我功德较多,可以看凡人些许命格,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怕是不久会有灾祸。” 风神飞廖忽的坐起身来,“屠翠花要死了?” 招慈见他一惊一乍,颇为无奈,“也说不准,命运的事情变化多端,没有人能琢磨的透。但是该遇到的坎坷,怕是一个都躲不过。” “屠翠花这种又傻又粗俗的女人,并未做下什么恶事,为什么会有如此多舛的命格?” “屠夫不可传代,世代杀生为业,总有厄运。” 风神飞廖一时间陷入沉思,不再说话了。 招慈见他的反应,有些意外,安慰道:“人轮回一世,哪有顺风顺水的,总有些劫在里面,或许也只是有惊无险。你是在,担心她?” “我?”风神回过神来,辩解道:“我不过是担心,要是屠翠花死了,我就要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了,可怜我堂堂风神,也算为了仙界劳心劳苦多年,却因为深情,遭这样一场罪。” 招慈看了风神一眼,无语一刹,哐当一声关门出去了。 番外:风欲来 挨打的伤势好了之后,被生活所迫,风神飞廖又到烟花巷对面摆起了摊,凭着毫不要脸的一张甜嘴,生意也逐渐有了好转,从一开始无人问津,到后来每日里能见到三五个铜板,风流秀才的名声也开始在当地传了开来。 不过说他好话的大多数都是女人,暗地里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骂的,十有八九都是男人,且这一群男人当中,身为同行的王二狗,尤其明目张胆。 风神飞廖在仙界斐大人身上学习了不少,这世上人的嘴巴最难以控制,有时候越解释越成了事实,越压迫越变得疯狂。只要没有不知好歹,跳出来在他面前唾沫横飞的,全都当做放了个屁,一阵风过,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人说什么是他人的事情,风神飞廖从清晨到日落,除却阴雨绵绵天,都准时准点,出现在烟花巷对面的那张破桌子前,满目深情的望着对面身姿婀娜的姑娘。 其中有两个年岁小的,还专门跑过来同他搭话,若非实在是手无金银,他早已经把姑娘赎出来,或到芳菲阁中一度春宵,让她们拜在他风神大人的风采之下。 与对面的姑娘互相抛着媚眼,风神正胡思乱想着,有人坐在了他的破桌子前,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本就摇摇晃晃几乎散架的桌子,被那人拍的震天响,等风神飞廖收回目光朝那人看去的时候,哗啦一声,桌子成了几块朽木头。 风神飞廖下意识用袖子遮住脸,在听到一阵狂笑之后,又将胳膊拿下来,干笑两声道:“斐大人,好久不见。” 斐珧将幸灾乐祸明目张胆的挂在脸上,开口就道:“听闻你写书信一个铜板一张?没想到自诩博学多才的风神大人,在凡间竟然这么廉价。” “你这婆娘莫要太过分。” 风神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人有起伏高低,当年你落魄的时候,我可没有这样笑话过你。” 斐珧道:“哼!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趁我糊涂,三天两头过去骂我凶悍。” 风神哑口无言,不再说话,恰巧此时,前些日子写过信的中年妇人过来,说话时嘴巴里喷着唾沫星子,扯着嗓子道:“酸秀才,再写一封信。” 风神此时脾气正冲,硬气道:“涨价了,五个铜板,爱写写,不写拉倒!” 妇人一听,叉着腰就要开骂,风神抢先一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姑婆是想占我便宜,让我叫姐姐,你若说话时把嘴巴缝上,不再吐那么多唾沫星子,我倒还考虑考虑。” 妇人又羞又恼,气的浑身直哆嗦,伸出肥短的指头指着风神道:“若不是看你人模狗样,成天和那杀猪阉割的住在一起,我才不会可怜你。” “可怜我?”风神飞廖气度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屠翠花杀猪阉割,也比你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斐珧在一旁看戏看的正热闹,本以为妇人就要闹出更大的声势来,谁知却听得一声哀嚎刺破耳膜,妇人骂了一句“流氓”,捂着脸跑远了。 经这一场发泄,风神飞廖整理了整理衣衫,回复了几分平静,坐回破木头凳子上,看看斐珧道:“你怎么来了?” 斐珧一时没有恍过心神,怔了片刻才道:“听招慈说你在这里,我便来看看。” “看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我了不成?” 这话说罢了,风神飞廖察觉身背后一阵发凉,扭头看去,正见魔君嬴昭衍手里握着两个糖葫芦,颇有敌意的看着他。 斐珧道:“听招慈说,你想找我借钱?” 风神心动了一瞬,继而意志坚决,摇摇头道:“从来没有。” “原来我听错了啊。”斐珧微微眯着眼睛,掏出几片金叶子来,在风神面前晃了晃,“亏得我大老远辛苦跑来给你送钱,结果却是百忙活一场,既然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风神飞廖看着几片金叶子在面前晃了晃,金光闪闪的一片,刚要伸手去接,却见那金叶子从他面前躲闪开,眼看就要离他而去。 “我……我……” “我们相识多年,我知道你向来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一定不会反悔的吧。” 风神飞廖眼神余光看了金叶子一眼,铿锵有力道:“说不要便不要,我如今自食其力,用不着你们接济。” “那就好。”斐珧做出欣慰的表情,点点头。“对了,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情?” “你宫里那些美人,留的可不多了,我见有几个背着包袱要走,苦口婆心劝说了一顿,也没有几个为你留下来的。” 风神飞廖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当初仙界大乱的时候,我被人排挤,她们可是冒着危险帮了我不少忙的。” “谁知道呢?可能因为那时局势变幻,你始终是风神,还有翻身的可能,如今九天之上恨你的男仙官颇多,一个个咬牙切齿诅咒的十分狠毒,传言中你都被剔除仙骨,已经成了凡人一个,还要世世打光棍,那些美人瞧着没有希望,受不得活寡,离开也是迟早的,你要看开。” “哎。”风神叹息一声,“果真是,枉费了我一片真心。” 斐珧眼见话说的有些过了分寸,伸手拍了拍风神的肩膀,宽慰道:“谣言终归都是谣言,你不过贬落凡间三十年,功过对错,天帝心中自有定数,你且安心。” 说罢了,斐珧接过嬴昭衍手中一串糖葫芦递给风神道:“我路经此地,也不多留,你既然不要钱,便将这个送给你吧。” 风神飞廖接过糖葫芦,诚心道:“要不,你留着钱给我。” “你如今已经自食其力,用不着我们接济。” “今日相借,改日加倍奉还。” “我不能用金银折了你的骨气。” “没关系,你我相识多年,情分还在。” “这样吧。”斐珧想了想,“我有个主意极其不错,既保你风骨,又得到钱财。” “什么主意?” “你为我写信,我付你五个铜板。” 番外:风欲来 烟花巷中芳菲阁里的甜心姑娘路过写信摊子的时候,有意落下了沾着胭脂香味的帕子,风神飞寥捡起来递给她,两个人就着一只帕子拉拉扯扯含情脉脉许久,最后被芳菲阁里的老鸨子棒打鸳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其中“穷鬼”两个字最为刺耳难听。 风神飞寥觉得,那老鸨子狗眼看人低,首先看不出他卓然的神仙气态,其次还将目光放在了两天之前,那个为一个铜板为人写信的酸秀才。 凡夫俗子看不出神仙身份也就罢了,风神飞寥觉得自己与前两天最大的区别便是,前几天是个穷写信的,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个富写信的。 其转变的原因,还要感谢九天之上的斐珧大人,虽说五个铜板一封信不是笔大财,但是他意志坚定吃苦耐劳,连番写了几百篇出来,最后那财大气粗的婆娘大手一挥,赏了他一把金叶子,并将一摞废话连篇毫无用处的书信扔在了路边烧火做饭的灶膛里。 不管怎样,他如今也是小有财富的人,怀里揣着金叶子,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自己找了一处院子,搬离了屠翠花那满是牲畜血腥气的地方,作为报答,风神飞寥十分大方了留了一半的金叶子给屠翠花,作为她救助收留他的报答。 搬走的时候,屠翠花没有说话,金叶子也如之前的那两枚铜钱一样收下,手里刚给一只雪白的大鹅放了血,鲜血滴答滴答的落下,在她脚边流了一滩。 夜色弥漫开来,烟花巷里灯火阑珊,风神飞寥从新院子里出来,换了身体面的衣裳,手里握着甜心姑娘的香帕子,便走边嗅着,去到了芳菲阁中。 进了芳菲阁的大门,老鸨子本来又要变脸,但细看了看风神的装扮,见多了起起落落的她,当即扬起一张笑脸,风公子长,风公子短的说起话来。 甜心姑娘带着羞涩被叫下楼来,见到他的时候,一双眼睛里含着秋波,不住的朝着他送了一波又一波。 许久以来清心寡欲食不知味的风神飞寥,瞬间便被勾住了心神,耳边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有甜心姑娘怯怯含情的,唤了他一声“公子”,又一声。 十分熟练的,伸手揽住美人的腰肢,风神飞寥与甜心距离拉的亲昵,互相贴着身子,就要朝着房中走去。 迈步上了台阶时,似乎听到大厅里有人说了一句话,进到了他的耳朵里,再一听,声音便没有了。 脂粉味袭来,风神飞寥责备自己久来未近女色,此时此刻竟然分了神,实在不该。 软玉在怀,一双手不安分的游走了片刻,又踏了几级台阶的时候,大厅那人说的话,进入了风神的耳朵里。 他说,西城村杀猪的屠翠花,被山贼抢到了山上去。 一群人听了,哄的一声笑了起来。有人说那劫匪定然只是为了劫财,纵然那屠翠花生的还算可以,但是哪个男人,能受住个杀猪的女子? 另一个则摇头言说不一定,因为山贼杀人,屠翠花杀猪,两者干的都是要命的活计,所以说不定,偏喜欢屠翠花这样的。 还有思想污秽的,已经开始说起了淫言浪语,笑说屠翠花二十来岁嫁不出去,如今落进了男人窝里,说不定还流连忘返,不愿意回去。 风神飞寥驻下了脚步,揽着美人腰肢的一只手逐渐僵住,听着那些人热闹议论的声音,转身冲下了楼去。 “怎么会被劫匪抓了去?官府呢?官府的人不管么?” 众人一愣,细看了看风神飞寥,认了出来,其中一人道:“这不是屠翠花养在家里的那个酸秀才么?” 另一个啧啧两声,感叹道:“看来那屠翠花也果真命苦,养着的男人在这里寻花问柳,她自己落进了狼窝里生死不明。” 那些人听着这番言论,看着面前人模狗样的风神,自然而然站在了正义的那边,一瞬间成了好人道:“她常被隔壁村子里的人请去杀猪,杀了猪回来,身上自然是有钱的,巧了那天身边没有跟着村子里的伙计,傍晚时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就让山贼起了歹念。” “酸秀才,你还指望官府?官府是靠不住的,像屠翠花这样无根无势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官府派了衙役去管,衙役有个三长两短,命不比屠翠花值钱?” 风神飞寥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正乱着心神,却听其中一个十分欠揍的道:“你这小子十分滑头,是不是打问着等屠翠花死了,去要了她的家产?我告诉你小子,那屠翠花一个人做工,养着好几个拖油瓶,家里除了两间破草房,没几个钱的。若是你心里豁的出来,她那几个弟弟妹妹,也凑合着能卖几个钱。” 心中气恼焦急不已,听着这些人的话,让风神飞寥火气到了心头,当即抬起一脚,踢中了那人的胸膛,将他踹翻在了地上,不等那人爬起来找他算账,风神飞寥已经快步出了门外,朝着闹山匪的那一带赶了过去。 匆匆忙忙跑了许久,才不过跑了几里地,风神飞寥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如今恨不能即刻踏云而起,这方圆之间,也不过瞬息而已。 他为了一时欢愉忘了分寸,忘了飞升时经历的苦楚劫难,放纵胡为,被贬下了九重天,连个凡人都不如,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眼下,也不知屠翠花怎么样了? 当初他从九重天被扔下来,身受重伤,被屠翠花扶回家里的时候,他还看到屠翠花的厨房里买了一只公鸡,要宰了给弟弟妹妹解解嘴馋,可后来那只鸡给了看病的大夫,抵了一部分的药费,夜里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还是清粥白菜,只有咸菜上滴了两滴荤油。 屠翠花认识的大字不多,诗文也只会那么简短的几首,很多事情言辞上表达的不算通透,屠翠花知道自己这一缺点,所以这件事情,她也只字未曾提过。 番外:风欲来 去年寒冬下了大雪,冷风吹起来,将人的皮肤冻的生疼。 风神飞寥大早上贪恋被褥的温暖,将头缩在里面不肯出来,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风神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响,紧接着木头车子从草棚里推了出来,屠翠花带着她的那些家当,顶着寒风出了门去,直到夜里雪又下的大了,才满身疲惫的回来。 那一次屠翠花带了两斤肉和一些猪下水回来,说是杀猪的人家犒劳的,她乐呵呵的进了厨房,一阵忙活之后做成了肉汤,让几个弟弟妹妹饱饱的吃了一顿,而盛给他的那碗,比任何一碗都要满当。 那一天里怎样的冷怎样的累,屠翠花还是没有说过,但风神飞寥喝完肉汤,教起了几个孩子写字,屠翠花洗漱好了,也过来看了一眼,风神飞寥瞧见她用手指在掌心里,也在默默练习着他教授的字体。 上一次因抢了对家的生意,被人找上们来打,他们两个同时受的伤,到最后找到大夫,屠翠花却只让大夫诊了他一个,抓来的疗伤汤药,也只有他一个人的。 其实,屠翠花受的伤并不比他少,这一点风神飞寥心里知道。 最开始的时候,风神飞寥以为屠翠花必然是贪图什么,或是想得个免费的劳力,或是想要将他留下来,做个上门的夫婿,可到后来风神发现,屠翠花什么都不图,她只是单纯的救下了他,是走是留全凭他意。 或是因为她孤单太久,一个人扛着生活的重担,想着除了弟弟妹妹以外,身边能有个人,假装家人的存在。 风神飞寥披着星光在路上跑的飞快,生怕他去的晚了,屠翠花已经遭遇了不测,他厚着脸皮在她的家里住了一年,拖累了她一年,自始至终,还没有来得及同她说一声谢谢。这一声谢谢若是说不到她的耳边,他就算是返回了九天之上,也会在心中留下遗憾。 找到山贼窝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里,盘踞在这里的山贼人数其实不多,但由于官府收了贿赂,一直不曾出兵围剿,才让那几个山贼祸害百姓许多年,一直到了现在。 靠近了几间瓦房,酒肉的香气传了过来,风神飞寥屏着气息不敢出声,躲过站岗的人,细细的观察着周围是否有屠翠花的痕迹。 在一个角落里,风神飞寥果真发现了屠翠花平日里用来放工具的小车,木板车上,还有着一层未曾干透的血迹,看的风神一颗心砰砰乱跳,脑子里胡思乱想。 虽然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这或是盛放杀死的牲口时,沾染上的血迹,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象,是不是屠翠花打不过山匪,已经被人砍死在了小车上,尸体被扔到山沟里面喂了狼。 “当当当当”连番几道剁肉的声音利落响起,风神飞寥听的心里一个激灵,雀跃不已。 这个声音他已经听了一年有余,每每到了深夜或者清晨,他还总觉得这个声音扰人至极,十分厌烦。 如今听到熟悉的节奏,熟悉的力道,即刻让风神飞寥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如同做贼一般,风神飞寥靠近了那剁肉的屋子里,细细观察了一番四周除了刚刚过去的两个岗哨,并无他人,才悄悄推开房门,钻了进去。 屠翠花剁肉的声音瞬间止了,风神飞寥看着她后背一紧,分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于是压着嗓音喊了一声,“屠翠花。” 屠翠花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风神飞寥,“你,你怎么来了?” 风神飞寥将屠翠花拉到角落里,小声道:“我来救你。” “你救不出去的,他们有好几个人,过一会儿便会看上我一眼,就算是逃了,山里的道路没有他们熟悉,还是会被抓回来的。” 风神飞寥顾不得那么许多,上下看了屠翠花一眼,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在这里,剁起了肉来?” 屠翠花眼眸当中显露了一丝脆弱,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道:“我没事,这其中有个山匪认得我,去年的时候,我曾经给他的家里杀过羊,那时不知道他竟已经当了山匪,还帮着他们煮了一锅羊汤,工钱欠到现在,都没有结。” “这会儿就不要想什么工钱了,亏的他喝过你的羊汤,才没有立马杀了你。” 说着话,风神飞寥警惕的看了看外面,“我们逃出去,能不能成功,总要试一试。” 屠翠花正犹豫着,外面脚步声近了,屠翠花忙又跑到案板前,利落的剁了几下,那巡逻的山匪透出窗子看到人还在,便呵斥了几声,“好好干活!”而后又去了别的地方巡视。 手底下麻木的剁着,屠翠花朝着风神道:“我在这里,你赶紧走,他们就不会发现你,你要是回去了,就搬到我那院子里住吧,我要是回不去,就不会有羊膻血腥气了,你代我照顾我的弟弟妹妹,他们有一口饭吃就可以。你给我的钱,还有我前些年挣下的,都在床底下的暗格子里,那些钱还可以养活你们一些日子,若是花没了,就要麻烦你想办法了。” 风神飞寥心里无端一阵难过,愤怒道:“谁要你的钱,谁要养你的弟弟妹妹,有本事你自己回去养他们!” 屠翠花没有说话,手下剁肉的动作慢了下来。 风神飞寥见她用袖子拭了一把眼泪,音色哽咽,无助道:“他们要将我留给一个六十岁的光棍老汉做媳妇。” “那些畜生!”风神怒骂一声,算起来,屠翠花不过也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本已经到了甜甜蜜蜜,风韵正好的年级,却扛着生活的艰辛和命运的不公,一步一步,艰难的活着。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如果不然,我枉为一方神君,即便是三十年后,也不必回九重天上了。” 屠翠花眼眸当中的伤感更为浓郁,垂下脑袋,无奈道:“看来上一次,果真是打坏了你的脑袋。” 番外:风欲来 从前风神飞寥拐了姑娘跑路的时候,心里总是无限激动,怀揣了无数的风月美梦,越是疯狂紧张,越是挑动着心里兴奋的神经。 而如今则不一样了,风神飞寥和屠翠花一同跑在山路之上,心中除了慌张便是担忧,除了担忧便只剩下了慌张,跌跌撞撞,身边被树枝和荆棘抽打了无数次,仍旧是奋不顾身,朝着前方奔去。 屋子里没有了人,山贼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一行人拿着刀剑追在后面,抄着小路,很快将他们追了上来。 在山路上来回绕着奔跑了好几圈,可跑来跑去,那劫匪始终都能抄着小路跟上。体力逐渐被耗尽,路过坑洼路段时,风神飞廖脚腕一软,倒在了地上,随即有几个山匪出现在四周的山坡上,将他们围了起来。 屠翠花率先站了出来,朝着山匪道:“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了他走吧。” 其中一个六十多岁的最是凶神恶煞,朝着屠翠花道:“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出去杀猪宰羊,可你偏偏不听,要跟了这么一个半老的小白脸去送死。” 风神飞廖当即恼怒,他风度翩翩的神仙,满腹经纶深情博爱,最是招女人喜欢,如今在这糟老头口中,竟成了个半老的小白脸! 心中气愤不已,也知道已经与这些山匪势不两立,风神飞廖当即便起来骂道:“你个好不要脸的老东西!一把年纪不给下辈子积点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想娶了人家小姑娘。” “你这酸秀才!”那老山匪骂了一声,啐一口痰道:“我这就杀了你,剁碎了喂狼!” 说着话,竟还有手持长弓的人,用锋利的剪头,瞄准了他们。 风神飞寥觉得他们这一次,绝对是逃不掉了,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忽见得许多火把,自山脚下围了上来,似乎还有人赶在前面,呼喝到,“县太爷有令,山上的人最好束手就擒,这座山,已经被官兵包围了。” 一听到这话,众山匪慌了神,屠翠花高兴了,风神飞廖却将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只因为穷途末路时,人更容易被逼的疯狂。 眼见情况不好,有人朝着那老山匪道:“怎么办?这个新换的县太爷软硬不吃,果真派人来缴我们了。” 那老山匪慌了,“往山上撤,我们都往山上撤!” 呼啦啦十来个人准备逃离的时候,有人指着风神飞廖和屠翠花道:“那他们怎么办?” 老山匪忙着撤退时,朝着弓箭手做了个手势道:“射死他们,快些逃!” 嗖的一声,一支长箭朝着两人射了过来,紧接着一瞬之间,张着弓的山匪都朝着他们射了两剑,由于匆匆忙忙,准头瞄的虽不算好,但是乱箭之下,也足可以要了人的性命。 风神飞廖眼睁睁的看着箭射过来,如今毫无修为已经躲闪不开,而屠翠花肉体凡胎,更是难以逃过这场大劫。 情急之下,风神飞廖几乎不过脑子,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飞扑过去挡在了屠翠花的身前,紧接着刀刃入肉,长箭刺进他的后心,怀里的屠翠花哭喊一声,一惊一乍,像是踩了猫的尾巴。 接连几下,风神飞廖浑身已经被疼痛覆盖,随着鲜血流失,开始变的头晕眼花起来。 屠翠花已经泣不成声,一遍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 风神飞廖撑出一口气来,让她闭上嘴巴,免得在昏倒之前,再将耳膜震的破碎。 他是仙人之体,虽然被封住了修为,但凡间的俗器,仍旧伤不了他的性命,不过疼,也是真的疼了些。 屠翠花嚎啕大哭,哭罢了,才意识到背着他下山去。 一个女子纵然身强力壮,但终究是个女子,跌跌撞撞下了山去之后,天边已经蒙蒙有些亮了。 在风神飞廖存留的意识里,他被屠翠花背到了棺材铺里,连番试了几个棺材之后,棺材铺子里的老板抱怨道:“什么意思?人还活着你们试什么棺材!是来我这里寻开心的么?” 屠翠花一听,愣了半晌,而后哈哈的大笑起来,以致那棺材铺子里的老板以为遇上了疯子,跑到后院里,抄起一块旧木板就要打。 身上挨了几下,屠翠花还是很开心,半抗半扶着,又将风神飞廖送到了医馆里。 医馆里的小伙计看到风神飞廖的伤势,觉得有些棘手,便见了老伙计来。老伙计来看了看,又叫了老大夫来。老大夫细细查看了一番伤口后,吧唧着嘴巴啧啧称奇,说从没有见过伤的如此重,还依旧活着命的人。 风神飞廖趴在床榻之上,后背传来的伤口疼到了心里,控制不住哼哼唧唧起来。在老大夫的惊呼声中,风神飞廖的伤口终于得到了治疗,但疼痛还是让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风神飞廖发现他已经回到了屠翠花的家中,身边围着她稍大点儿的弟弟妹妹,见他睁开眼睛,忙问道:“风先生疼不疼?风先生要不要喝水?风先生要不要吃饭?” 风神飞廖摆摆手,没想到问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你们大姐没事吧,她也受了伤的。” 屠翠花的小妹妹道:“大姐胳膊上流了很多血,已经被大夫包扎过了,但大姐好像很疼的样子,带着风先生回来之后,她一直躲在厨房里哭泣。” 风神飞廖叹息一声,“她是个傻姑娘,没事就好。” “风先生。”屠翠花的弟弟开了口,“你能不能留在我们家里,你在的时候,大姐会开心许多。” 风神飞廖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屠翠花端了碗热腾腾的汤进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勺子细细的搅了搅,递到了他的嘴边。 “我煮的肉粥,往日里,你最喜欢喝的。” 风神飞廖动了动身子,由于伤势都在背上,不敢躺下,只能趴在那里,张嘴咽下了一口。 再抬头,风神飞廖看向屠翠花,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稍一动,流下泪来,却又忙用袖子擦拭干净,似乎怕他笑话,呵呵的傻笑了几声。 番外:风欲来 养伤的日子原本清净无聊,可风神飞廖却过的极为吵闹,并不是屠翠花家里的弟弟妹妹不懂事,而是因为他人缘颇“好”,九天之上那帮烂神仙,争先恐后前来看他。 最先来的人是度厄星君,那度厄老儿听斐珧大人说起了他的事情,对他的经历惊奇不已,同情不已,据说是出于关心,专门跑到人间来看他,顺便问了他一些心得感受。 患难之时见真情,风神飞廖感动不已,便真心实意吐露衷肠,可一番声声含泪的话说完了,风神却见那老儿拿出了纸笔来,在他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刷刷点点的记了片刻。 风神飞廖探着脑袋看了一眼,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只见那册子上正标题处,工工整整端端正正,书写了一行大字。 滥情纵色终有报,风神悲痛哭断肠,曾夜御数女,今腰不能起。 看到这里,风神当即变了脸色,扯着嗓子骂了一番,才将那度厄老儿赶了出去。但风神知道,用不了几天,这件事情便会像滚雪球一样在九天之上传播开来。若是度厄良心发现,生出了零星愧疚,等他的本子拓印出来,还会好心好意给他送上一本。 送走了度厄星君,转眼又迎来了火神重离,火神重离是个直脾气,下到凡间,不过是为了看看他死了没有。 这话说的恶毒,但是火神重离必定是好心好意一片赤诚,因为仙界几大神位本就空虚,几百年来,只有风水火三神在位,如今水神成就功德一去不返,他风神又被贬下凡间,所以仙界只剩下了火神重离孤家寡人。 他那直性子做事,不懂得变通,极容易得罪人,原本还有风水二神劝着阻着,如今孤零零只剩下自己,四处碰了几次壁,心里难免伤感,怀念起故人来。尤其是仙界之中,流言蜚语说风神已经被剃去仙骨,就要永世落入人间,更是觉得可惜不已,幸好一日偶然碰见了度厄星君,星君消息灵通,将风神的消息和地点告知了他,于是得了空,火神重离便专门下到凡间,找来看他。 为了不去印证度厄本子上所写的内容,这一次风神飞廖没有诉苦,也没有哭哭啼啼,只扯了几句闲话,留了一顿饭吃。 饭后,天色将要黑了,火神重离依旧留着,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风神见他吞吞吐吐,必然是有事情。 旁敲侧击逐字推断,在风神的不断更深,追问之下,火神重离才扭扭捏捏,说出了实话。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透过窗子,瞟着院子里干活的屠翠花。 “我瞧着那个姑娘性子憨厚耿直,也不知,她成亲了没有?” 一句话,问的风神飞廖一愣,继而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当即不顾后背的疼痛,从床榻上爬起身来,揪住火神重离的衣领道:“你小子什么意思?” 火神重离脸色也有些不好,方才还深浓似海的兄弟情谊瞬间破碎,气恼道:“你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一个个娇气滴滴,翠花这样朴素实在的姑娘,你这人渣也不放过么?” 这一句话问到了风神飞寥的心坎上,他似乎从未对屠翠花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可为何如今看不得她遭遇危险,看不得她受伤,听不得旁人说她不好,也不愿有人夸赞屠翠花时,带着喜欢的眼神。 他这是怎么了?风神思想陷入困局,一时之间不能明白。 火神重离不去猜度他的心事,也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见没有得到回答,继续追问道:“你说话啊!” 风神忽的静了下来,看着屠翠花,肯定道:“对,我就是要对她下手。” “咚”的一声,肩上火辣辣又挨了一拳,火神重离站起身来,怒骂道:“真是活该将你贬到凡间,我看三十年太短,一百年才好,你这个人渣!” 风神飞寥忍着火辣辣的伤痛,没有骂回去,竟认可火神重离的话道:“对啊,三十年有些短暂,一百年才好。” 火神重离腾的站起身来,大踏步出了屋子,又扯着嗓子骂了一声,“人渣!” 到了院子里,火神重离离开时,还朝着屠翠花大声的提醒道:“姑娘,这世上坏人都长的人模狗样,你可长点心眼儿,小心屋子里那个好吃懒做的人渣!” 屠翠花将手里的刀甩在案板上,好脾气的人插起腰来,还颇有几分气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爱养着他,不许你这么说他。” 火神重离见对方无药可救,摇头叹息一声,离开了院子。 风神飞寥扶着墙出来,站在门口,院子里蒙蒙有些黑了,几个孩子怕姐姐干活看不清楚,便在一旁边掌起了灯笼。 暖暖的灯光亮起来,照在了屠翠花的半边脸上,风神飞寥看过去,心里一动,若非生活风吹雨打,屠翠花生的,也必然是十分清秀的。 忽然想起了孩子们的话,他们说,他留下来,屠翠花就会高兴一点,身边就会有个人同她一起作伴,一起承担。 所以,他决定留下来了,三十年,是她的一生,也是他的一生了。 目光随着屠翠花的脸,落到她干活的手上,风神飞寥觉得无比温馨,无比安心,脑海里没有联想那么多的风华雪月,只有柴米油盐,共同度过岁月的恬静。 静静的看着,风神飞寥看到屠翠花的刀子又切进了羊的两腿间,利落的一刀下来,一团东西又被她利落的喂了狗,看的风神飞寥心里一紧,不禁夹紧了双腿。 伤好以后,屠翠花搬来一张崭新的桌子,说是让村子里的木匠新做的,送给他,摆在街头继续写信。 风神飞寥将桌子留在了家里,去到街上,找裁缝裁了几件衣裳,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有新的。 出了裁缝铺子,有人过来叫住了他,拿着他的一副大字,请他到县衙里面做师爷。 风神飞寥看着那张纸,上面尽是他无耻至极,拍斐大人马屁的话,词句华丽夸张,看的他脸面一红。 那叫住他的是个衙役,说是新来的县太爷有一天在街上吃面,看到烧火的灶膛外面扔着几张废纸,上面的字迹颇有风范,于是便捡起来,细细的看了一看,再一看,字里行间,能察觉出写信之人饱读诗书满腹才华。 于是,县太爷问了那纸张的来源,卖面的老汉说起了写信的酸秀才,找了许久,才在街上将他找见。 若是放在平时,风神飞寥宁肯要饭,也不愿他堂堂风神大人在凡间做小官,如今想想,他当值,她在家,他养活他们,她从此不再早出晚归劳心劳苦。 这样也好,风神飞寥点点头,同那衙役去到了县衙当中,归来时在路边买了只烧鸡,打了半斤清酒,想着赶紧回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好让她也高兴高兴。 生活中的大多喜悦或许就是如此,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番外:朝朝暮 瑶池来了个长的又瘦又小的娃娃。 光谣婆婆将孩子抱在招慈面前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好在,光谣婆婆将孩子照顾的很好,几个月下来,那瘦小的娃娃好像变了样子,变的白白胖胖,好看极了。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来的时候,那白胖的娃娃便有了名字,叫做宸儿。 招慈追过去问了光谣婆婆,那个给孩子起名字的人是谁,光谣婆婆告诉她,那是掌星仙官,是天帝的弟弟陨宸。 身量还不算高的招慈每次抱着小宸儿时,心里便会念想陨宸的名字,想着这两个人的名字有些相似,不知存在着什么关联。 宸儿慢慢长大了,摇摇晃晃,最喜欢跟在她的身后,一声声唤她师姐,招慈也喜欢宸儿,无论去哪里,都喜欢带着他,宸儿乖巧聪明,小小的人儿做的一些事情,总能让她笑的直不起腰来。 掌星官陨宸成了瑶池的常客,有了什么好玩儿的新鲜的东西,也都喜欢带到瑶池里来,有宸儿的,也会有她的。 相对比仙界其他仙官,掌星官的气度让人觉得更加亲近,招慈觉得靠近他,听着他说说话,就像是沐了一阵春风。 宸儿稍大些后,功课便都是掌星官教的了,掌星官对他慈爱,教授功课的时候,却又严厉的一丝不苟。 每每宸儿遇到难题,向她求救的时候,招慈的总会莫名的,站在掌星官的那边,两个人统一立场时,心里竟能感觉出一丝莫名的甜蜜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盼望着掌星官前来瑶池,惦念的时候问宸儿,他总说还不到时间。 每次掌星官来过之后,她好几天心里想的,说的话都会是掌星官,宸儿将话题绕开,没过几句,便又回到了掌星官身上来。 后来,她走出瑶池,发现掌星官其实在仙界,教授了很多学生,虽然不及对宸儿那样上心细致,但也有几个,格外喜欢,其中有个女孩儿和她差不多年岁,掌星官每每提及,总会苦笑不得的摇着头,十分奇怪。 招慈以为,那个女孩儿或许和宸儿一样,功课学的优秀,可她去见了才知道,斐家的斐珧仙子,诗文学的稀烂,打架却是一把好手,九天之上的许多男孩子,都被她收拾的服服贴贴。 原本招慈心里还生出了些许妒意,以为斐珧仙子也喜欢掌星官,可当她一提起掌星官的名字,前一刹还嚣张顽皮的人,下一刹便跑的没了踪影,如同惊了弓的鸟儿,遇见鸟的虫儿。 招慈察觉出来,她们之间对掌星官的感觉或许是不一样的,她像喜欢宸儿一样,也喜欢那个女孩儿。 随着年岁长大,招慈知道了存留在心里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她想要适可而止,却发现总是越陷越深。 掌星官同样也察觉出了这一点,他果断的拒绝了她,告诉她,他心里一直深爱着他的妻子,从不曾变过。 他的妻子,招慈曾经留心打听过,听说那是个生的极美的女子,和广寒宫里的明月仙子,有着八分相似。 招慈见了明月仙子之后,有些自惭形秽,她生的并不算多么娇美,怎么能和明月仙子相对比。她想把自己的这份心意收起来,可是感情的事情难以控制,越是压抑,便越是要满溢出来。 慢慢的,一番极为痛苦的折磨之后,她做下了决定,既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心,不如就不去改变,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有结果,她就这样默默的守护着,便已经心满意足。 有时候在乎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的接近他,了解他,招慈默默细致的关注关怀,竟发现了她爱的人,暗地里做下了难以置信的一切。 关于他的,黑暗的一面铺天盖地朝着她笼罩过来,她一开始不明所以,但慢慢的,了解了他的痛苦,他的难处,他的隐忍,他的愤恨。她并不认可他所做的一切,但若是揭穿出来,便会亲手毁了他,杀了他。 她犹豫不决,她心有不忍,她掩盖了自己的良知,默默隐瞒了这些事情,心里痛苦不已。 九天之上,诸仙已经乱成了一团,都在老司南的鼓动下拉帮结派,弹劾起阿珧的罪过来,她看不下去,便站出来为阿珧说了几句公道话,借着这个机会,自请去了凡间。 凡世哪里的百姓有了苦难,她便朝着哪里去,忙忙碌碌救扶苍生,心里的杂念也顾不得去理会。 有时候招慈在想,不知这世上的功德能不能作为交换,若是可以,她愿意穷尽一生的功德,来赎掌星官犯下的罪过,哪怕一生辛苦劳碌,她也无怨无悔。 可终究是她错了,一切她不愿看到场景,都开始发生了,若说原本掌星官还在犹豫,还在留有后路,那么明月仙子的死让她明白,掌星官心里的防线已经崩塌,他将彻底疯狂,万劫不复。 这世上一直以来,总在惦念着她,劝告她保重自己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经历起起落落的阿珧,另一个便是一直陪伴着她,唤她一声师姐的宸儿。 掌星官也是在这两个人的手中败下阵来,其实,掌星官也算是败在了他自己的手中。 她爱的人,最后走投无路,陷入了一场自己编织的幻境中,不肯出来。 她为他医治伤口,看着他青丝化作白发,听着他在幻境中喃喃自语,唤过明珠,唤过娘亲,甚至明月仙子的名字都曾提及过,却唯独没有听到她只言片语。 招慈觉得,或许自始至终,她在他的心里什么都不曾留下,当踏出有梦峡谷的那一刹,她的心里,也便放下了吧。 回头再看,招慈发现,原来在她的身后,还有宸儿一直追随着她,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爱上掌星官一样。只是她后知后觉,当宸儿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交换她时,她才恍然明白这一份情意,也明白了掌星官,提出这个交换的真正用意。 番外:海棠案 乔静又一次被抓在海棠树下罚站,腿已经僵麻,却还不知道挨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从往常的道理上来说,应该是小殿下又做了坏事,且做坏事的时候,一定有他在场,他作为同伙来说,一视同仁,被拉出来顶着满满的一碗水罚站。 既然被罚站了,乔静觉得,就应该好好的站着,像小殿下这样歪歪扭扭,趁着没人看管的空档做一些小动作,必然是不好的。 子凉先生从远处过来,面容板的严厉,走近了,问两人道:“知道错处了么?” 乔静还未开口,听得一旁边的小殿下及时承认错误道:“知道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在长老的茶水里下泻药,长老虽然爱发牢骚,但他对魔界劳苦功高,我这样做简直十分可恶,令人发指,我以后一定好好改正,端正品质,不再犯错。” 这一番说辞过后,子凉先生似乎还算满意,又将目光放在乔静身上,问道:“那你知道错了么?” 头上顶着一碗水,乔静不敢摇头,但是一脸无辜道:“我,我没有给长老下泻药。” “但是你把门了。” 乔静想了想,也承认错误道:“我错了,我不该把门的。” “不把门,是要和他一起进去下泻药么?” “不是。”乔静当即辩解,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若不把门,还能做什么。 子凉先生一语提点道:“你错就错在,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乔静想了想,为难道:“可小殿下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不理朋友呢?” 子凉先生解释道:“朋友不一定都是好的。”说着话,眼睛瞟了旁边儿眼珠子乱转的嬴朗一眼。 乔静不明所以,眉头都皱了起来,良久之后,子凉先生才开口道:“处罚便到这里,你们要长记性,若是再犯的话,定比这一次严重。” 赢朗当即便道:“不会再犯了,知错就改,先生放心。” 子凉先生“哼”了一声,眼神之中满是不信,看了赢朗一眼,转身离开了。 看着人走远了,赢朗朝着乔静劝道:“你也不要多想,朋友之间本就是同甘苦共患难的,你说是不是?” 乔静点点头,嬴朗的手已经拍在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谁都不能动摇我们。” 乔静再一次点了点头。 “听说今天青青姨姨又炖了鱼?” 嬴朗难过道:“可惜我娘亲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不过要是我有好的东西,一定会分给好朋友的。” 乔静道:“那你去我家吧,我娘亲一定也给你做了。” 嬴朗当即笑逐颜开,十分意气道:“你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活动了活动筋骨,两人跑出了朝君台,穿过魔都的街道,朝着水巷的方向去了。 走到一条胡同口上,乔静瞬间呆住了脚步,子凉先生正拎着一块豆腐,脚步匆匆往家里走去,似乎为了抄近路,路过了一家妓馆门前,有个女子试图缠上去,被他快走两步躲开了。 嬴朗也在远远的看着,一时间计上心来,推了推乔静道:“我有一个好主意。” 乔静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心问道:“什么主意?” 嬴朗嘿嘿奸笑两声,“我们先去吃鱼,回头我再告诉你。” 因为这一句话,乔静一条鱼吃的食不知味,夜里躺在床上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娘亲还以为他生病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事之后,才去照顾他哇哇哭泣的小妹妹。 第二天到了朝君台,嬴朗将乔静悄悄叫到了一个房间里,拿出手里捂着的东西,给乔静看了看。 这个东西乔静认得,是姑娘用来涂嘴巴的胭脂,他的娘亲妆台上就有,并不稀罕。 小殿下告诉他,已经有了对付子凉先生的办法,就是在嘴巴上抹上胭脂,亲在子凉先生的衣衫上。子凉先生回去之后,倩宁师母一定会将他好好的收拾一番。 乔静想想,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妥,但是小殿下为他解释了一番,说这样做的话,既可以对往日的事情报仇雪恨,又不会伤及子凉先生一根寒毛,不过让他尝一尝被人训斥的滋味,并不过分。 这听起来似乎是有些道理的,乔静心又开始动摇,在小殿下的连声劝说之下,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一切都按小殿下的计划开始进行着,他找时机留住了子凉先生,用提前找好的几句书本上的话来请教,当子凉先生耐心解释课文的时候,小殿下嘴巴上涂抹胭脂,假装在子凉先生身后捶背,偷偷的亲了一下又一下。子凉先生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小殿下便装作惊奇的模样捂住嘴巴,然后点点头,似乎是懂了课本上的意思。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子凉先生的家里并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没有发生过,这样小殿下失望至极。 第二天上完了课,子凉先生带着笑意看着他们,这个笑容乔静十分熟悉,觉得身背后汗毛直立,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又站在了海棠树下,小殿下还狡辩了几句,问子凉先生怎么知道是他们? 子凉先生笑的前俯后仰,问他们哪个姑娘的胭脂,只能够的着亲在腰上。 小殿下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头上顶着水,默默的站在海棠树下。 子凉先生问及昨天那几句课文的释义,小殿下一无所知,乔静则顶着一碗水,垮着脸完完全全都背了下来。 背完了,子凉先生点点头,评价道:“这又是一桩冤案。” 罢了又道:“其实也不冤,你错就错在听了他的话。” 乔静看着一朵海棠开谢了,自他面前啪嗒一声掉落下来,心里告诫自己,今后做事一定要深思熟虑,不能总是犯下错误。 过了几天,家里的大门又被人咚咚的拍开,小殿下从门缝里探进一个脑袋来,先闻了闻厨房里有没有做鱼?继而又朝着他道:“乔静乔静,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主意,你要是我好朋友,就和我一起来。” 乔静本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他和小殿下确实是好朋友,于是迈开步子朝着门外追了过去,边跑边喊,“什么主意,你等等我。” 番外:白雪痕 魔界众臣有个更古不变的规律,有外在原因干扰魔界时,众人一致对外,当外患平定之后,又开始在相互之间闹些矛盾,假使矛盾找不出来,果真风平浪静之后。众臣为了显示他们在朝中不只吃干饭,总要在没有的事情中找出一些事情来干。 之前的时候,为魔君立王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番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一来撬不动魔君这块钢板,二来惹不起斐珧那块搬砖,便极有自知之明的,将主意打到了别人的身上。 而这一次倒霉的人是嬴曦,其实说到底,众臣就算是管的再宽,也管不到一个亲王的身上。就算是想管亲王,礼仪操守作风政务,哪一项都可以用来说道,唯独亲事上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最先提出这件事情的是一位长老,长老本想将自己的女儿塞到魔君的后宫,但后来发现实在是有些不可能,于是便退而求其次,打算把女儿嫁给嬴曦。 然而这一次被拒绝的更加干脆,长老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联合几个平日里勾搭在一起的同僚,上述参合起了嬴曦亲事,要他赶快立一位合适的王妃出来。 而且为了给嬴曦分忧,还列了几个合适的女子名单,让他从中挑选。 嬴曦干脆做了回应,态度坚决的认定他要娶小雪儿为妻,这一下子众臣更像是炸了锅,一个个嚷嚷的嗓门儿比栓着磨子的驴都大。 众臣反对的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小雪儿在朝君台上的身份只能算是个侍女,一个亲王娶侍女为王妃,简直就是魔界历来的笑话。 这件事情解决起来还费了些功夫,先是落霞山上的桑荼姑娘,将小雪儿认作了义妹,桑长老虽然已经不在世了,但是其名声依旧还在,桑长老唯一的女儿桑荼认下的妹妹,自然也是有身份的。 不过这个理由只压住了一些普通臣子,几个长老仍就心有不服,整日里叽叽歪歪。 还不等他们挑出理由来唾沫星子横飞,一一陈列,嬴昭衍利落的封了桑荼和小雪儿为郡主,得了这两重认可,身份的问题便被压了下来。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众臣反对的第二个原因,便是因为小雪儿如今双腿留有残疾,虽然可以自己行走,但怕是终身都离不开拐杖了。 这件事情解决的比上一件要简单一些。 因为小雪儿的腿是为了救嬴曦而落下的病根。子凉先生书写了一篇感恩词,在朝堂之上振振有词的念了一遍,着重提及了一些有恩必报,不报就是没心没肺,不报会死全家之类的话,将众臣骂的羞愧不已,一个个抬不起头来,有的甚至开始嚎啕大哭,念起自己曾经借过别人几斗米,还没有来得及还。 这第二件事情了结了,大部分臣子都不再说话了,唯独还留下了几个格外刁钻的,依旧振振有词,言说小雪儿血统混杂,并不是魔界中人,也不是纯粹的人或妖,所以不能嫁到魔界王族。 这最后一件事情解决的比前两件更要简单,斐珧站在几个说话的长老面前,问他们谁对血统的事情心有意见。 几个长老看看闪着寒光的唤鱼刀,联想到斐珧的身世和睥睨世人的武力,本就师出不算正气,于是一个个干咽一口唾沫,通通闭上了嘴巴。 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嬴曦讲给小雪儿听的时候,小雪儿总会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最后开始犹犹豫豫,面对无比优秀的嬴曦,反省自己是否能够配得上他。 小雪儿的这份心事,旁人不曾察觉,却被嬴曦看在了心里,他每天细心细微的照顾,唯恐自己有任何疏离,让她心里难过不已。 可有时候事情反而事与愿违,越是做的好,心里的落差感便越明显起来。 最后,嬴曦向小雪儿提出了建议,去到人间,为小雪儿的父母坟前上一炷香。 小雪儿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魔界与人间空间不同时间也不同,如今人间说不定已经匆匆过了百年,乱葬岗上一个妓女一只狐狸的坟头,怎么还可能留到现在? 但是真正见了,小雪儿才彻底相信它依旧还在,周围的山还是当年的山,只是树木多了些许,当年的那颗老柳依旧还在,虽然叶子只长出了零星几片。 原本的乱葬岗已经变成了一层层的梯田,一座坟墓被人修过,孤零零的坐落在山坡上。 嬴曦扶着小雪儿,有些歉意道:“早些年我便派人来到人间,将它保留了下来,后来闹起了荒兽,这里便有些被毁坏了,但是幸好还在,我们再找人修缮也就是了。” 小雪儿松开嬴曦的手,跪了下来,朝着坟头叩了几个头,眼泪不断的落在地上,唤了一声,“爹,娘。” 嬴曦同样下跪行了礼,静静地守在小雪儿的身旁。 “他们两个,都是给了我生命的人。” “他们都盼着你能过的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小雪儿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怕我配不上你。” 嬴曦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坟包道:“他们的故事我也听过,雪狐伯父曾经有多么不顾一切,不在乎所有,我也一样能。” 小雪儿泪流不止,已经说不出话来。 嬴曦面朝小雪儿,无比诚心道:“你若爱我,便不要让我此生也留有遗憾。” 小雪儿望着嬴曦的眼睛,他眼神之中的小心脆弱,被她全部看在了心里,朦胧记得当年啊,她的雪狐爹爹忆起娘亲时,也是这样的一种眼神。 点点头,小雪儿拥住了嬴曦,“谢谢你,包容我所有的缺憾。” “是你包容了我心里的缺憾。” 春风迎面吹来,小雪儿问道:“婚期订到了什么时候?” “下个月。” “我要绣了蝴蝶的喜服。” “好。” “我还要茉莉味道的胭脂。” “好。” “我要你这一辈子带着我,吃尽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嬴曦笑一声,“好好好。” “我要你捉迷藏的时候,假装找不到我。” “不好!”嬴曦当即否决,“无论你藏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从小到大,从今往后。” 番外:神仙丸 太上老君是个极为执着且纯粹的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炼仙丹。这句话说的极不夸张,因为仙魔大乱的时候,两界打的不可开交,老君在他的八卦炉前炼丹药,仙魔停了战争,众仙弹劾斐大人时,他依旧在炼仙丹,到后来三界起了乱事,仙界中人分帮结派时,老君还在炼仙丹,荒兽肆虐,即将冲到门前肯了门板时,老君的仙丹,照样炼了出来。 这是老君执着的表现,纯粹的一面更为简单,便是无论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情,老君都会在第一时间,及时的送去一些仙丹,远近关系,大概看仙丹的数量,便可以推断出来。 十分荣幸的,斐珧中了朝花之毒的那几年,老君的仙丹给她送的最多,九天之上服用老君仙丹的,也数她吃的最多,多到不必用眼睛去看,闭着眼睛一闻,就能闻出是哪一种来。 身边众叛亲离,人生一度跌落谷底时,老君的送给她的仙丹,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没落而减少,到后来登门的人越来越少,老君送仙丹的童子,却是时时过去。 经历过蹉跎,再一次站起来后,仙界又重新多了祝贺逢迎的人,最让斐珧感怀的,还是老君为了庆祝,送给她的一筐药丸子,这让斐珧觉得,在老君心里,与她必然像是高山流水遇了知音,她吃的多,便是对他药丸子的认可。 事实证明,斐珧猜的没错,远在八卦炉前的老君,就是这么以为的。 烧了七七四十九天,一炉子的药丸如同出锅的肉丸子一般,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桌面上,老君正捋着胡子数数,小童子进来禀告道:“师傅师傅,听闻云锦娘娘生了个胖娃娃,是个男孩儿。” 老君停下了数数的动作,挑拣出了三颗来,笑呵呵道:“快送过去,祝贺一番。” 小童子接过药丸,装在瓶子里离开了。 老君看着少了几颗的药丸子,排列整齐,又开始从第一颗数起,“一,二,三……” 刚数了没几个,另一个小童子来禀告道:“师傅,刚飞升上来一位仙官,占了水神位。” 老君看了童子一眼,摇头惋惜几声,挑拣出一颗来,“送过去,迎接一下吧。” 小童子接过药丸子,用纸张包了起来,出了门去。 桌案上的药丸子又少了一颗,老君将空出的地方,从末尾挑出一个个头相仿的补上,从头重新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眼看还有两行就要数完的时候,第一个去给云锦娘娘送礼的小童子欢欢喜喜跑了过来,高声道:“师傅师傅,瑶池的招慈仙子,应下天帝的求亲了,听闻正在准备呢。” 老君直起腰来,十分隆重的点了点头,赞叹道:“招慈仙子善良仁厚功德无量,足可以担得起天后的名分。” 小童子眨巴了眨巴眼睛,问道:“师傅,那应该送几颗?” 老君看了看桌案上,拿出个盘子来,一连挑拣了十几颗,最后又将架子上一瓶珍藏的添上,吩咐童子道:“万要慎重些,不要丢了,否则打你十二鞭子。” 小童子一听,十分谨慎的接过来,用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装起来,朝着瑶池送过去了。 桌案上的药丸子一下子少了这么许多,老君耐着性子排列了一番,刚要开始从头数,又一个童子进来,还未等童子开口,老君便将筐子拿了过来,将药丸子一股脑收了进去,扔给童子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将这些都给斐大人送过去吧。” 小童子看着半筐药丸子,好意提醒道:“师,师傅,斐大人的朝花之毒已经解了,或是不需要这么多了。” 老君一瞪眼睛,呵斥道:“你知道什么!在你眼里这是药丸子,在我和斐大人眼里却不是!” "不是药丸子,那是什么?"小童挠着脑袋,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是……是……”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老君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其中奥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小童子道行太浅,自然是不能明白其中深意,只能往简单的解释道:“是不同寻常的药丸子。” 小童半知半解,拎着筐子去到了战神殿里,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一个过路的仙娥告诉小童子,斐大人眼下不在仙界。 于是乎,小童子带着筐子赶了几天的路,又去到了朝君台上,迎接他的人是个板着一张脸的男人,十分严肃的询问一番,得知了他的来意之后,告知他斐大人如今不在朝君台,或是在北漠之中。 十分执着的,小童子又带着筐子赶了千万里的路,去到了北漠之中,迎着风吃了满口的黄沙之后,终于赶到了一处客栈,见到了风情妖艳的老板娘。 老板娘身边跟着几个保护她的虾兵蟹将,听闻他要送药丸子,还伸手将筐子上的布掀开看了看,最后言说斐大人已经走了,或是去到了红枫林中,眼下她正巧要回北海,问他愿不愿意拿两颗药丸子换,捎他一程。 小童子拒绝了,捂好筐子出了北漠,赶往了红枫林中,经历了许久的路程之后,终于见到了与晚霞相连的红枫林,可还不及他进到林中,便遥遥看见一片祥云起了,斐大人站在云上,去往了仙界的方向。 紧赶慢赶,修为上差距颇大,小童子追上斐大人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八卦炉前,和老君说着闲话。老君新的一炉丹药刚刚炼出来,正从第一颗开始数起。 “一,二,三……” 斐珧开口道:“我来寻你要几颗避子的丹药。” 老君停了数数,抬眼看了斐珧一眼,应道:“没有。” 说罢了,又开始数起来,“一,二,三……” “我不想连番生孩子,可最近心里总不踏实,我知道你有。” 老君目光从丹药移到斐珧脸上,十分坚决道:“就算是有也不会给你,谁让你那时候夸下海口,要八个孩子。如今又难敌美色引诱,你能怪谁!” 斐珧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老君又开始数起了数。 啪的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之上,老君摆好的药丸子瞬间乱了顺序,“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就不能大方些么?” 老君攥起拳头,将所有药丸一股脑装进了筐子,“给你给你,统统都给你。” 小童子见状,赶紧上前道:“斐大人,这里还有一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