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只狐狸》 第1页 [gl百合] 《她像只狐狸》作者:衔素【完结+番外】 文案: 【女扮男装陆霂尘x而来的姜禾!!!!!!】 「糖葫芦!!!」姜禾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糖葫芦抬眼看进陆霂尘温柔宠溺的眼里。 「我的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就是喜欢她怎么样?你又能奈我何?」 姜禾冷冷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红衣男子,眼中戒备警惕。 「你口中的师兄不过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已。你可想好,你当真要和她在一起?」红衣男子挡住姜禾的去路,看着姜禾,眼中怒火中烧。 「阮青瑜,我早些年就已经告诉过你,你我之间的婚约不作数。为何你就不能放过我?」 姜禾手中金簪出手,毫不留情的刺向阮青瑜。 「姝姀县主,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师兄和小侯爷,你选谁?」 姜禾看着拦住自己的女子,看着她眼底深深的痛苦爱慕神色,长嘆一声,「我早已做出了选择,王姑娘为何还要再问?」 「禾儿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姜禾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身穿东方既白色衣裳,头戴玉冠,英气十足男子装扮的女子眨了眨眼,歪头一笑。 「那我要是想去洛阳,想去江南呢?」 「好,我陪你一起。」 姜禾向后倚靠着身后的肩膀,骏马奔驰,夕阳西下为她们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 自此,再也没有世俗烦扰,亦没有禁锢的枷锁,只有两颗自由的心。 内容标籤: 强强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禾,陆霂尘 ┃ 配角:阮青瑜,王尔岚 ┃ 其它:预收文《太子走开,我要男二》 一句话简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立意:心是不会被旁的东西左右的 第1章 「……是谁?」 口中吐出一串泡泡,感受到腰间那股力道越来越紧,眼前不甚清晰的面容上那双秀眉愈发紧皱时,姜禾心中一乱,彻底陷入黑暗中。 风铃声渐起,姜禾突然惊醒,从床榻间坐起来。 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闺阁房间装饰,刚刚模煳的记忆瞬间浮现在脑海中。 姜禾脸上神情难言且不可思议,正抱着头自我催眠时,屋外走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粉衣侍女。 听到脚步声,姜禾抬起头去看。 只见侍女穿着她颇为熟悉的齐胸衫裙,梳着好看的百合髻,看向她的眼睛充满了惊喜。 「县主,你终于醒了。」 「果然,我就知道不是错觉。我居然倒霉到也赶上穿越新潮。」 姜禾坐在床榻上看着侍女满心欢喜的放下托盘朝自己快步跑来的身影,无奈的嘀咕了一句。 「县主,你真是吓死我们了。您就算不喜欢小侯爷,不想嫁给他,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这次幸好贵妃也在荷花池附近,否则茯苓该如何向驸马交代?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茯苓弯腰在姜禾身侧絮叨着之前发生的旧事。 姜禾听着这些话,抓住了话语中的几个重点,伸手抓住茯苓还在盘点的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诧异愕然的问道,「你是说,我要嫁给谁?」 「县主,您……?」 茯苓看着姜禾充满怒气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犹豫中闭上了嘴。 「我说,你听。然后我说得对与不对的地方,你点头或是摇头如何?」 姜禾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茯苓点了点头,又沉沉顺了一口气。 「我……掉在水里了,是贵妃救的我?」 茯苓疯狂点头,姜禾深深嘆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头顶床帐,心中默念,「造孽啊……怎么能这样啊,不过是去海边散心而已,怎么能穿越成落水?」 茯苓看着姜禾半晌未语,正想出口说话时,被姜禾捂住了嘴。 「我先说,你再说好不好?」 茯苓又点了点头,手指指了指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 姜禾尴尬的咳了几声,收回手藏在袖中。 「我是县主——姜禾?……我要嫁给小侯爷?只是我不愿意,这才跳了河?」 姜禾看着她说一句,茯苓点头一下,抬眼盯着茯苓,不耐烦地咬着嘴唇,然后姜禾嘆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角,「那驸马是谁?……我爹?」 茯苓又点了点头,姜禾这一下子真的有点崩溃。 她往后一摔,摔进了被褥间,看着头顶粉色带有暗纹的床帐,手指成拳锤了锤床板。 「县主?」 茯苓看着床榻间不停翻滚与锦被扭成一团的姜禾,担忧的出声唤道。 姜禾生无可恋的从床褥间起身,淡淡看了一眼茯苓,伸手指着茯苓刚进来的方向。 「我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奴婢遵命。不过县主得注意身体,不可再做傻事。这次幸好有贵妃在,不然皇上知道后,县主恐怕难逃数落。」 茯苓眨着眼睛不放心的看着姜禾,强调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姜禾不言不语,在茯苓不放心的注视下缓缓点了个头。 茯苓见状嘆了口气,将桌边的汤盅从托盘中取出放在桌上,拿着托盘侧身看向床榻上的姜禾。 第2页 「县主一天没吃东西了,膳房熬的鸡汤味道很好的。」 姜禾点了点头,朝着门口扬了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茯苓见状,福身行了一礼后转身出了房门。 姜禾看着门扉上的人影逐渐再也瞧不见后,摩拳擦掌的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走到房间门口,偷偷打开一条缝观察了一会儿。发觉门口和廊下没人,姜禾这才放心的把门阀插上。 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汤盅,姜禾眼珠一动坐在桌边掀开盖子。 闻着令人胃口大开的香味,姜禾吸了吸鼻子,兴奋地倒了一些在旁边的小碗中尝了尝,本就圆圆的杏眼越发的明亮。 不一会儿一碗汤就进了姜禾的肚子里,她靠着桌边,惬意的眯着眼睛揉了揉肚子,「好喝,果然电视剧里是没有骗人的。皇宫里的御厨做的就是好喝。」 转头看了眼精緻的描金绘花的小碗,姜禾嘿嘿一笑。 她起身走到床榻一旁的立柜前,打开柜门,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柜子精美绣花的衫裙,惊讶的两眼放光。 「哇塞!这难道就是富婆的快乐吗?我好快乐。……不对,我要走了,这衫裙……算了,打包带走吧。至于那个什么小侯爷,谁爱嫁就嫁,我打死也不会嫁。」 姜禾将一件不起眼的鹅黄衫裙穿在身上,又挑了几件得自己心意的衫裙。 她低头在衣柜角落里拽了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布料,将东西放进去后,打了个结。 背着包裹,姜禾走到窗边,抬手顺了窗边梳妆檯上的一支金簪藏在袖中。 偷偷摸摸地扒开一条缝,姜禾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外面,这才安心的翻了窗。 顺利落地,姜禾拍了拍手上沾染到的泥土,扭头看了看四周,迅速站起来,费力的将窗户关上,这才四处打量不引人注目的向偏僻的角落快步熘去。 「这是什么地儿啊?怎么这么绕?想当年我也是去过紫禁城的人,也没见我在那里面迷了路啊。」 姜禾一手撑着红墙,一手撑着腰沉沉喘息着,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四周仿佛一模一样的景色,脸色微垮的垂头看着地上的青石砖。 忽然间,姜禾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眼睛微睁拍手叫好,「真好,天无绝人之路。」 话音落下,姜禾从这边绕到另一边的角门,走到另一旁的巷道,躲在墙角看着一辆华丽却不奢华的马车从远处缓缓而来,她无声嘿嘿的笑了起来。 远处马车在一处角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对着身侧穿着黑衣的护卫模样的人低头说着什么,而后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角门内。 姜禾静等了一会儿,看着外面依旧无人经过,快速跑到对面角落,扒着墙角抻长了脖子瞧着不远处马车附近的动静。 半晌后,姜禾才确定附近也没有人,眼睛微弯的看着马车,然后仔细看了看周围,一股脑如八百米冲刺爬上了马车,躲进马车里。 等得姜禾都有些睏乏到呵欠一个接一个打时,角门巷子才传来脚步声。 她搂紧了怀中的包裹,好整以暇的盯着马车车帘,一脸戒备警惕。 一把红檀扇骨挑起一端马车车帘,姜禾缩在马车角落冷冷地看向那把扇子,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俯身钻进马车时,有些惊讶地看着角落里的姜禾。 「主子,怎么了?」 姜禾听着车外护卫的询问声,袖中握着金簪的手指紧了紧。 红衣男子不经意间瞧了眼姜禾的袖口,面上浮起一抹莫名的笑来,坐在左侧的软榻上,看着戒备警惕的姜禾,眼中都浮现出几分笑意。 「无事,走吧。」 马车似乎走了没多久,就被拦下。 听着车外传来的说话声,姜禾将手中金簪抵上了红衣男子的颈侧,警惕的看向笑得风流危险的男子。 「等等。宫中出了些事情,进出宫门的马车都要经过一番检查。」 「想来侍卫大哥也该清楚,我家主子今日进宫是有皇上给予的特权的。敢问这位大哥,这般劳师动众是发生了何事?」 「听说是刚刚回宫的姝姀县主不见了。 蕙兰阁的宫人们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踪迹,县主身边的大宫女特地请了贵妃娘娘的命令,这才没惊动皇上,只让人秘密搜查出行宫中的人或马车。这事只我才知道,还请这位不要说与旁人听。」 「自然。」黑衣护卫点了点头。 他转身走到车前抱拳询问,「主子?」 感受着颈侧越来越近的金簪尖头刺破皮肤的触感传来,红衣男子手指摩挲着手中扇骨,带着轻笑的声音从掀起一角的马车车帘中传来。 「我这马车里自然只有我一人。刚刚从皇上那里出来时,可是有李公公作证的。」 听着马车外传来的「放行」二字时,姜禾眼神微淡,马车再次行进。 听着马车外逐渐多了些嘈杂的人声,姜禾这才收起金簪,看向红衣男子,勾了勾唇角。 「没想到大美人说谎的时候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真让人惭愧啊。」 听着马车内居然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护卫掀开一侧帘子看了进来,眉头微蹙的看向车内井水不犯河水的二人。 「县主?主子!?」 「无事。川柏,赶路吧。」 红衣男子用摺扇轻击了一下川柏的手指,随后帘子从他手中掉落,车内再次恢復幽暗。 第3页 「县主上了我的车,还用金簪威胁于某,不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红衣男子摸着扇骨,看着姜禾温润一笑,唇边笑意深深。 姜禾避开红衣男子的莫名轻佻让自己有些戒备的视线,朝着马车车壁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红衣男子。 待到马车平稳的行驶逐渐颠簸晃荡时,姜禾皱起了眉头看向红衣男子,随后听到川柏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 「主子,我们已到城外。」 第2章 红衣男子眉头微挑看向姜禾,手中摺扇轻敲着手心。 「我将县主送出了皇宫,又送出了城,县主不感谢某吗?比如……请某喝个茶,看个戏?」 姜禾眉头紧皱眼睛微眯地看着红衣男子,突然间她眉头舒展,快速跳下马车。 顺手拔了根路边的野草叼在嘴里,姜禾眉眼轻快明媚的朝着掀起马车车帘的红衣男子,抬手扬了扬。 「吶……谢谢大美人的马车借我避祸啊。若是有机会,改日再请你喝茶呀。」 话还未说完,姜禾身影已经跑向前方。 鹅黄色的裙角在风中盪起,犹如展翅欲飞的蝴蝶,那个「呀~」字仿佛在姜禾身后追着她跑。 「主子?」川柏看了看姜禾的背影,回过身看向红衣男子。 「有意思。没想到才一月未见的姝姀县主如今居然是如此模样,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红衣男子眯起了那双多情流连的浅棕色眼眸,摺扇展开轻摇,玩世不恭的笑意瀰漫,「回府。」 「是。」 川柏看着红衣男子放下马车车帘后,挠了挠头后坐回马车前驾车向城门口赶去。 姜禾跑出很远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只见官道上空荡荡的了无人烟,早已不见马车的影子,姜禾这才放下心。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缓步走向前方树林旁的一条小径,靠着树干低头擦着脸上脖颈处的汗水。 「禾儿?」 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于后方响起。 只见小路中走来一个牵着马的男子。 他一身银灰色的立领束袖长衫,上面银线也不知绣着什么纹样,感觉飘逸至极。腰束同色系的玉带,其上捲云纹翻涌,再无其他装饰。一头乌髮用银冠束住,简单素朴的银簪从银冠中一穿而过。 在看清姜禾眼中的惊诧和不解的目光时,他眼中的担忧之色转而化作宠溺笑意。 「……师兄?」 毫无犹豫地脱口而出这个称唿,姜禾有些微愣,随即在马儿的响鼻中回过神来。 正巧撞进了男子带着宠溺温柔的明亮英气眼眸中。 姜禾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余光瞧见男子身后马背旁悬挂着的银白色长剑剑鞘,更是觉得分外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怎么?才回宫中不到几日就不认识师兄了?」 男子上前弹了姜禾一指,无奈纵容的摇头轻笑。身后骏马很是自来熟的凑近姜禾,碰了碰她的肩膀。 「没,没……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姜禾捏紧了肩膀处的包袱带子,有些狗腿的跑到男子身旁,不由自主的抱住他的胳膊,试探着歪头而笑,「师兄可否送我回我爹那儿?」 「我本就是来带你回去的。听说禾儿在宫里过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只是……昨日里落了水,还是贵妃救你起来的。」 看着男子微挑着眉头低笑出声,姜禾抓住男子摸着自己脑袋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软声撒娇。 「师兄这是答应我了?」 「又撒娇。」男子摇了摇头,无奈低笑。 他闭了闭眼,那双漆黑如墨的英气眼中俱是满满笑意,「上马吧,我带你回家。」 「好。」 姜禾在男子的帮助下,利索的上了马,坐在马上的她垂眼看着仰头看向自己温柔而笑的人,心中久违的感受到了一股安心,从睁开眼睛就一直存在的不安,此刻突然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师兄真好。」 姜禾眉眼弯弯的眨眼而笑。她眉眼柔柔,脸上是明媚恣意的烂漫欢快,像是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鸟儿,无拘无束,令人钦羡。 「你啊……」 男子手指戳了戳姜禾唇边那个不太清晰的梨涡,利落翻身上马。 衣摆在空中翻飞,画出了个半圆,银灰暗纹的竹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坐好了。驾。」 男子上了马,坐在姜禾身后,骏马奔驰跑出小路向那边那条没有边际的官道奔驰而去,带起一熘灰尘。 姜禾坐在马上,张开双手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兴奋地眼睛都眯了起来,忽而听到身后之人的郑重之声。 「禾儿,我是你的师兄陆霂尘,一辈子都是。」 姜禾听到这句话,心中像是被风拂过,有股子自己说不上来的感觉,既是欣喜又是酸涩。 她忍不住偏头去看身后的陆霂尘,却被他动作轻柔的扶着头转了过去。 「还是这么鲁莽,小心伤了自己。」 姜禾感受着脸侧耳朵上温暖柔和的手指温度,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时,陆霂尘将马缰一勒,戒备地看向四周。 「何方朋友出来一见!」 突然间,五六位身穿麝香褐色粗衣布衫背着弓箭并未蒙面的人从官道两旁的树林中一一走出,为首之人恭敬地行了一个江湖礼仪。 第4页 「还请陆公子放开姝姀县主,我等奉皇上之命带县主回宫。」 「皇上只是派人通报师父一声,并未经过他的同意。如此将禾儿从观中带离,是否有违道义和君子之诺。 回去告诉皇上,陆霂尘带县主回了浮玉山清风观,若是想要将禾儿再次带回宫中,就等师父回来后再说。」 陆霂尘将姜禾搂紧,驾马快速从来人中间飞速离去。身后的人本想追,却被为首之人伸手拦住。 「别追了,他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的关门弟子,又是宁国驸马唯一的弟子,江湖中无人是他的对手。我们回宫。」 来人全部撤离此地,此地再度恢復平静,只是一路上的烟尘昭示着刚刚的不同寻常之处。 姜禾瞳孔睁大的看着前方的树影,回想着刚刚勒马停下时,自己因惯性而后挪半寸的动作,心中错愕。 「师兄竟然是女子!!!她实在是长的太英气了,太雌雄莫辨了。……我自己都被师兄的长相给骗了。不过啊……师兄这副长相真的可以以假乱真。我曾经看过的那些女扮男装出游江湖,江湖门派大小姐死活要嫁的桥段,今天终于见识到了。还别说,我好像也有点……小鹿乱撞了。」 陆霂尘像是听到了姜禾的心声,她倾下身凑到姜禾耳后低笑。 「禾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惊奇?」 「没,没什么!」 姜禾欲盖弥彰的反驳,伸手还保证,惹得陆霂尘低沉的笑声响起,姜禾一瞬间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 夜色将至,骏马到了一处山下,陆霂尘翻身下了马,牵着马向山上走去。 「师父今夜归观,你不用害怕。他会出面向皇上说的。」 「哦。师兄,我有个问题想要考考你。」姜禾趴在马背上,看着陆霂尘眼珠灵动地转了转。 「说吧,又要考什么?」 陆霂尘回头看了一眼姜禾,似乎毫不惊讶姜禾的用词,只是无奈纵容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前方青石阶的长路。 「我……爹他,好不好?」 姜禾咬着嘴唇迟疑片刻后问出了声,听到陆霂尘带着无可奈何的低笑,埋头不再看她。 「师父他很好。你放心,你不愿的事,师父定不会勉强你。我们大家都会保护你的。」 「哦……」 姜禾趴在马头上听着陆霂尘的这句话,眉眼带笑的撇了撇嘴角,抬眼看向前方一步一景的灯盏悠悠长嘆一声,「师兄怎么知道我今日一定会逃出来?」 「不知道。但是能猜出来。」 陆霂尘看了一眼姜禾惊讶想要追根究底的眼神,看向了前方不再言语。 姜禾看着陆霂尘眼角眉梢唇角带着的笑意,揪着马脖子处的鬃毛低声嘀咕,「不告诉就不告诉,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陆霂尘闻言轻摇了摇头,看着前方英气凌厉绽现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忧虑和沉思。 行至一座道观,陆霂尘和骏马都停了下来,姜禾膛目结舌的看着眼前道观,手指指着观上的匾额。 「清风观!我爹他居然是个道士!!!师兄难不成也是个道士?」 「禾儿怎么这般惊讶?每次来到这里都如此调皮。」 陆霂尘看了一眼满脸错愕的姜禾,将其从马上扶下,走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黑色武打服的少年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出来看。 待看清门边的陆霂尘,眼睛放光的打开门,而后朝后大喊,「师兄弟们,霂尘师叔回来了。他真的把小师妹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走过来一位留着长髯的长者,路过少年身旁给了一弹指。 「偷偷熘出来,是不是又想抄书。」 只是,他的这句话并不管用。 院内的小弟子们纷纷拥至门口,甚至将开门的少年都挤出了门槛外。 姜禾看着眼前这些看着自己面露高兴的少年少女们,心中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看着他们热情高兴的面容,心中酸酸的难以疏解。 「玄成师叔。」 陆霂尘躬身行了一个抱拳礼,在玄成道长的点头中起身,看着玄成道长看向姜禾的视线解释道,「师父回信,说是今夜即回。」 「嗯,回来就好。都进来吧。」 玄成道长摸着长髯笑摇了摇头,看着院中翘首以盼的小弟子们纹丝不动的样子,长嘆一声率先走进了院子。 姜禾面上微微笑着,心中尴尬万分。 她凑近陆霂尘,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伸手向看着她的师兄弟们招手。 「各位,好久不见呀。」 「小师妹还是这么喜欢黏着霂尘师叔,这可不行啊。 霂尘师叔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这次可不能一个人霸占了哦,小师妹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开门的灰衫少年看着姜禾拽住陆霂尘的衣袖后,单眼眨了眨地开声调侃,少年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天真恣意。 作者有话要说: 查过一部分资料,在道教中,不管男女,的确都统称为师兄弟。 第3章 「是啊,是啊。桑胥师兄说得对啊。」 门口又一位少年歪头看着姜禾举手表决,爽朗轻快一笑。 姜禾看着他们,心中的难受渐渐退去。 她放开陆霂尘的衣袖,抱胸一脚踏在门槛上,扬脸挑眉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风流模样。 第5页 「哦~各位师兄弟今夜是打算奋战到天明吗?所以才要找我师兄帮忙?」 「抄书自然是不用霂尘师叔帮忙,可我们还有其他事。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小师妹知道,等明日你一见就知。」 桑胥看了一眼陆霂尘后,看向姜禾一派淡定少年老成的意有所指。 「哦~看来,这份惊喜还是很大的。那我可等着众位师兄弟们的惊喜了,不知……若是众位师兄弟失败了要如何?」 姜禾跳进门槛内,朝着清胥仰头,她眼睛微眯地笑着,像只小狐狸似的,眼睛里的光芒惹的周围所有人偷笑。 「禾儿。」 陆霂尘出声唤道,她跨步进了门内,带着笑意的眼睛淡淡看了一眼此时两手叉腰仰头得意洋洋的姜禾无奈摇头。 姜禾抬眼看过去,望进了陆霂尘的眼里。 待看清了陆霂尘眼里一片温柔笑意,姜禾忙放下手佯装乖巧的拍了拍手,朝着陆霂尘吐了吐舌头,灵动恣意的笑道。 「好啦,我知道啦。我饿了,要先去吃饭了。各位师兄弟们忙啊。」 姜禾话罢,看着院中的少年姑娘们像是夫子念书时似的晃了晃脑袋,然后从人群夹缝中像只鱼儿般快速熘走。 陆霂尘看着夜色灯烛中的姜禾的鹅黄色背影,负手在身后也快步走向院内,「走吧,我们去西院。」 「是。」院中层起彼伏的声音响彻长空。 不一会儿,道观门口已无弟子们的身影,而门口的灯笼在夏日夜间的山间清风中轻轻摇晃,门口地上的烛火投影在月光中有着别样的朦胧。 姜禾用完晚膳在房里看着搜刮而来的史籍,正看到精彩之处,听到外面有人喊什么。忙将书叩在桌面,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热闹啊?」姜禾随手拉住一人问道。 「云清师祖回来了。」 看着姜禾脸上的懵懂,那人加了一句解释,「云清师祖就是小师妹的爹爹。师祖外出讲道,时隔两月,今日终于归来,大家都去门口了。小师妹可要一同去看看?」 「嗯。我同你一起去吧。」 姜禾看着那人脸上的期待神色,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向前院门口快步走去。 姜禾站在前院廊下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儒雅男子,袖下手指微蜷,那股久违的熟悉感竟伴随着一股委屈突如其来涌上心头。 那人并未像玄成道长一样穿着黑色的道袍,反而着一身鹰背褐色道袍,独独衣襟袖口处却是灰色布料,上面绣着片片竹叶,东坡巾垂于身后。 姜禾看着那衣衫不像是新的,反倒像是穿了多年的旧衫,在院中烛光下肩部竟能很清晰的看到一些线头。 突然间眼泪簌簌而落,姜禾看着那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由缓步变换成急步,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明明心中像是有无数话语要说,但不知为何偏偏说不出口。 「禾儿。」 云清道长一开口,那道充满了满满关怀之意的儒雅声音传到姜禾耳中,她缓缓放开了紧攥着的袖口,扑进了云清道长怀中。 「爹爹。」 委屈的气音刚出,姜禾心中一惊,她生怕被发现有什么不对,眸光微紧,屏气凝神。 然而拍着后背的轻柔动作并未因此停下,也正因为如此,奇蹟般地使姜禾心中惧意和忐忑逐渐平缓。 「我没有想到你舅舅会直接带你走。是爹爹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为什么会听到他的解释就释然了?难道原主还在?还是说……」 姜禾惊慌失措的想着所有可能,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之处。 她起身拍了拍云清道长的肩膀,努力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反过来安慰他。 「不是爹爹的错。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一时大意,也不会被舅舅的人带走的,更不会在宫中胡闹,惹的爹爹为我担心。」 「你师兄今日带你前来,想必明日你舅舅就会过来。放心,我与他说说,随你心意,定不会让你委屈。」 姜禾跟在云清道长身后与他一同走向后院。 「我相信爹爹。哦……爹爹吃过晚饭了吗?今天厨房的晚饭可好吃了,他们还做了佛跳墙,可好吃了。」 「你这丫头,还和以前一样贪吃。」云清道长停下脚步,看向姜禾摇头低笑,「去吧。」 看着姜禾急匆匆跑去厨房方向的欢快背影,云清道长笑脸微沉,双眉紧蹙在一起。 那双儒雅清正的眼睛里满满一片忧虑神色,转瞬间就已然褪去,他提步上了台阶,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两刻钟后。 「爹爹,我来啦。」 姜禾端着呈放着满满吃食的托盘进了屋,用胳膊将门关上之后,快步来到了桌旁,兴高采烈的对刚刚放下书的云清道长说:「我去时,那位师叔还在,他给了我好多好吃的。爹爹,你瞧。」 云清道长看着差不多摆满半张桌子的吃食,看向摩拳擦掌准备开吃盯着桌上食物两眼发光的姜禾,无奈的垂眼摇头。 「你啊……」 「爹爹,我能问问,为什么娘亲是公主,还能嫁给你……这个道士啊?嗯……舅舅是不是不高兴你管我,所以才带走我的?」 姜禾啃着鸡腿,抬眼看向吃相斯文细嚼慢咽的云清道长。 第6页 「你啊……越长大,好奇心越来越重。」 云清道长手中筷子微顿,随后他恍若未觉的放下了手中筷子,看了姜禾良久后唇角笑意浅浅。 「你与娘亲很像,却又不太像。她啊,像是江南生长的桂花。而你,像是生长在西北戈壁的红柳,无论是心性还是相貌都绚烂夺目,更是比你娘亲还要坚韧不拔。」 「……娘亲她……跟我很像?」姜禾诧异出声问道。 「你的一双眼睛很像你娘亲,活泼灵动,但你却比你娘亲多了一份柔善。」 「舅舅是不是不喜欢爹爹?」姜禾看着云清道长脸上露出的怀念神色,咬了咬唇迟疑着问。 「是也不是。当年你娘亲贵为皇上亲妹,大景第一镇国长公主。 本来她的夫君即便不是朝中重臣,也该是个世家新贵,可偏偏选了我。 你舅舅本不同意,但你娘亲执意,甚至出动当年已不问世事,高龄退隐的福寿大长公主为其说亲,你舅舅才不得不同意。 可是好景不长,你两岁时被人推入水中,她一时心急下水救你时,风寒入体本就没调养好的身体,更是一落千丈。 后来你舅舅本想将你养在身边,偏偏你娘亲还给大长公主留了份书信,你舅舅看过后,更是心中不快。不是不喜欢,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我的婚事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姜禾拿着鸡腿,抿唇皱眉一脸匪夷所思地看向云清道长。 「定国公长宁侯之子,阮青瑜。自小聪慧,数次与新科状元论议四书五经都未曾输阵,因此被内阁和你舅舅合议后破格封为小侯爷,将来接掌长宁侯爵位。 这本是你娘亲为你订下的婚约,说是待你过了及笄之礼后,再议婚约之事。说来,你应当已经见过。且,贵妃便是阮小侯爷的姑姑。」 「啊?贵妃居然是那个什么小侯爷的姑姑!」 姜禾这下连鸡腿都不吃了,惊讶地看向云清道长,然后埋头在桌面上,额头抵着桌面低声嘀咕着什么。 「贵妃只是面冷心热,她未进宫前与你娘亲曾是闺中密友。有她帮着你,或许你才能顺利出宫。」 云清道长看着姜禾的动作,摇头轻笑,将盘中的小黄鱼都夹到姜禾面前的碟子中。 姜禾用手捏起小黄鱼,一口一个,化悲伤为食慾。 「爹爹,我还不想回宫,也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小侯爷,我能不能在这多留几天?我想和陆姐姐,不,师兄出去玩玩。」 「嗯。明日等你舅舅来了,我会给他说的。」 云清道长自然听到了姜禾话语中的转折,但并未在意,他只注意到姜禾话语中的欢喜雀跃和隐隐约约的眷念时,刚刚拿起的筷子顿了顿。 得到云清道长的肯定,姜禾一手端着一个碟子,然后快速跑出了门。 轻快带着喜意的声音在房里散开,跟不上姜禾已经跑远的身影。 「那爹爹先吃吧,我先回房休息了。爹爹,晚安。」 云清道长看着姜禾刚刚坐着的桌前掉落的残渣,眉目微挑的长嘆一声。 「还是和从前一样,吃东西总是掉的到处都是。」 回到房里的姜禾,嘴中叼着小黄鱼,站在镜前手指在镜面上乱戳,口齿粘煳含混不清。 「爹爹与陆姐姐都说过我和从前一样,可是我今日才过来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还是说……从前的原主与我性子一般无二?怎么可能啊,这世上就没有一模一样的叶子好不好嘛?」 姜禾将小黄鱼咽了下去,手指又在镜子上戳了戳镜中人的额头,故作兇狠地道,「我才不要嫁那个什么小侯爷呢,谁知道他长的怎么样?人品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坏心思?要知道,封建社会的盲婚哑嫁是不对的。别说我不嫁,你也不许嫁。万一是个长的很丑心思很坏的人呢,这样的话,是不是你的一辈子都被这样的人和各种事毁了?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啊,为了我们不吃亏,一定不能嫁,对不对?!」 第4章 姜禾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也点了点头,这才心圆意满的拍了拍手,转过身奔向桌旁端着小黄鱼的碟子走到软榻前躺倒。 看着屋上古朴的房梁,姜禾嘆了口气。 「还别说,古代的空气品质是真真的好,夏日里居然还能听到蟋蟀和青蛙的叫声。 哪像现代啊,想听这些,想看好风景,还得去风景区或是哪里的名山。这里呢,就是有一点不好,走到哪里都需要路引。唉,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呢?算了,待一日看一日吧,爱咋地咋地。」 正准备翻身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姜禾被惊了一跳,口中的小黄鱼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因此被呛得咳嗽不止。 门外的人着急的推开门大跨步的走了进来,替姜禾轻轻拍背。 「……陆姐姐?」 姜禾终于将小黄鱼咽了下去,转头看着头顶那张熟悉的面容,有些惊讶。 「我与你说了多次,不许再在软榻和床榻上躺着或趴着吃东西。你看看,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陆霂尘看着姜禾眼角呛出的红和眼中的泪,移开了目光,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姜禾。 「谢谢陆姐姐。」姜禾不敢直视陆霂尘,呆愣愣地将水杯接过。 仰头一口气喝完,姜禾这才觉得喉咙处差不多舒缓,她将茶杯递给陆霂尘,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第7页 「这个给你。」 陆霂尘看着姜禾已然没事了的模样,从腰封中拿出一个小瓷罐递给姜禾。 「这是什么?」 姜禾眨了眨眼睛稀奇的摇了摇陆霂尘交给自己的小瓷罐,打开瓷罐后发现里面是绿色的膏体,她惊讶的用指尖抹了抹,一脸讶然,「这是什么呀?好好闻。」 「防止蚊虫叮咬的,也可做清神醒脑的药膏。」 「我知道啦。谢谢陆姐姐,我很喜欢。」 姜禾听着陆霂尘的解释,两眼放光的看着手中小瓷罐,重新盖回盖子将其握在掌心。 起身环住陆霂尘的脖颈,姜禾忍不住高兴的跳了跳。 「陆姐姐真好,我好喜欢陆姐姐啊。」 「咳……喜欢就好。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陆霂尘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看着姜禾双手背在身后的乖巧灵动模样,伸手摸了摸姜禾的脑袋,然后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陆姐姐刚刚好像……是害羞了……」 姜禾惊奇的眨着眼睛,眼珠灵动像只终于偷吃了鱼儿的猫儿,然后嘿嘿一笑,俯身将软榻上的那碟小黄鱼端起来,走向一旁的床榻。 这次倒没有躺着吃了,姜禾坐在床边吃完了所有的小黄鱼后,拍了拍手后才上了床。 夜色渐深,云清道长负手站在门口看着远处而来的陆霂尘,眸中瞭然。 「去了禾儿那里?」 「嗯,给她送了药。」 陆霂尘站在云清道长身侧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嘴唇微动,问出了那句她一直想问的话。 「师父当真还是决定不插手禾儿的事了吗?」 云清道长垂眼看着阶下的月色,缓了一会儿后方才开口。 「清风观不是她的久留之处。她自己身边也有人暗中随行。再者,若是回了京都,宫中有皇上坐镇,暗中的人也会顾忌皇上一二。」 「即使查出来当年承安二年推禾儿落水的是朱嫔,师父还是打算按照师娘当年的计划行事吗?」 「……朱嫔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我们此时还不确定背后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到底是谁。」 「那么,师父还是决定做壁上观,看着禾儿一人在这些事中挣扎?还是说,师父也想执行师娘的计划?」 陆霂尘看向云清道长,眼中神色莫名。 「霂儿,莫要忘了,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禾儿自己的选择。」 「就因为当年琼林宴上,禾儿借皇上赐给探花郎的簪花被禾儿利用,以此来试探阮小侯爷?」陆霂尘闭了闭眼,轻嘆间沉声问道。 「她六岁那年,弘智法师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自该知道禾儿的缘分是她自己选的,在她手中。」 「师父就如此笃定禾儿的选择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陆霂尘看向云清道长,她此时的模样全然没有在姜禾面前的温柔,本就英气逼人的面容沉静,眼中俱是凌厉凛然。 云清道长看着陆霂尘寸步不退的神色,他仰头看着天边即将满月的圆月轻嘆一声。 转眼看了一眼陆霂尘,在走进房间时,听得他温和的声音在夜色中徐徐响起。 「你……罢了,随你们吧。」 听到这句话的陆霂尘,负在身后的手指微蜷,随后缓缓松开。 她看了紧闭的房门良久,方才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起身后提步走下台阶,向另一处院子走去。 翌日清晨,日上三竿。 姜禾打开房门,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院子,探头探脑的左右看了看,发现还是没人,这才挠了挠头地走下台阶,四周打量。 「这是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姜禾晃晃悠悠的走到隔壁云清道长院子,只见这个院子也是空无一人。 走上台阶时,姜禾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她偷偷绕到一旁窗户根底下偷听。 「皇上怕是偷偷出宫的吧?这个时间应该是刚下早朝的时间。」 屋内杯子与桌面相触碰的声音轻轻响起。 姜禾脑中幻想着那位皇上,名义上的舅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棒打鸳鸯的棒槌时,一个沉稳的威严带有压迫感的声音响起。 「妹夫此话错了。朕出宫乃是光明正大,何谓偷偷出宫。 但是妹夫让那个陆家公子将禾儿偷偷带走,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那么敢问皇上,您趁着我不在,未过问过我的意见,也未告知观中其他人,就将禾儿偷偷带回宫中,是不是也有点说不过去?」 「禾儿她是我妹妹的孩子,我身为孩子的舅舅,怎么就不能带走我外甥了?」 沉稳的声音好像有点气急败坏,尾音有些高昂。 「禾儿的确是皇上的外甥,可是皇上难道忘了,禾儿她是我和阿毓的孩子。」 听着屋内两个人幼稚的谈话,姜禾手指缠绕着披帛无奈的皱眉低声嘀咕,「怎么与我想像的不一样呢?这么幼稚的两个人当真是皇帝和驸马?」 「吱呀——」 窗户被人推开,姜禾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尴尬的笑着,伸出手打招唿。 「早啊,爹爹。」 顺着云清道长方向看去,姜禾连忙解开刚才缠绕绑在手指上的披帛,起身规矩的行了一个万福礼,看向屋内走过来的男子,极为熟稔的喊道。 「舅舅」。 第8页 第5章 「又瘦了。」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姜禾,然后慢悠悠地看向云清道长。 「且不说落水一事,可是一晚上时间,妹夫竟将我这漂亮可人的外甥给饿瘦了。」 姜禾听着那两个重音的「妹夫」二字,咂了咂嘴不动声色地翻了翻眼睛。 「舅舅,我昨晚吃了好多好吃的。爹爹还把我爱吃的香酥小黄鱼都给我吃了。」 「小没良心的。一碟小黄鱼就收买了你,我在宫里让那么多的宫人给你做好吃的,也没见你留在宫里,居然还跑了出来。」 姜禾脑袋被皇上轻弹了一指,捂额时,她瞧见皇上与云清道长势不两立的目光,可以说单纯是皇上看向云清道长的目光势不两立。 姜禾彻底无语,再不想说话。 「皇上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留下吃顿午膳吧。」 云清道长避开皇上的目光时,看到了姜禾刚刚一瞬间的无奈和无语,转移话题。 姜禾瞬间心领神会,胳膊搭在窗槛上抬眼看向皇上,欢快欣喜的给皇上介绍。 「是啊,爹爹说得是啊,舅舅就留下来吃顿午膳吧。 舅舅,我给你说啊,厨房师叔做的饭菜真的超好吃,那味道香甜了。」 「既然禾儿挽留,我就留下吧。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午膳了,我吃完就走。」 皇上在姜禾的两眼放光里软下了口气,终于不再端着架子,眉宇间的威严也被笑意取代。 终于搞定皇上,姜禾看向云清道长,手指缠绕着披帛一角,一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爹爹,陆……师兄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你师兄应该是去后山练剑了,你去找她吧。我与你舅舅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哦。」姜禾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间看向皇上。 「舅舅,爹爹很好。你可不能仗着自己是皇帝就欺负他,不然的话,娘亲是会生气的。」 看着姜禾的如同一只鸟儿轻快的小跑出院子的背影,皇上转过头看了一眼云清道长,轻嘆一声。 「你如何看?」 「不知皇上如何看?」云清道长不卑不亢言语清淡地反问。 「我将她接回宫中时,她尚且好好的。只一日时间,就出了如此大的岔子。我不信你对这件事毫无想法?」 「皇上自己都看不透的事,何须问我?」 云清道长看了一眼皇上后,转眼看向窗外院墙处的蔷薇花架,眸光悠远沉重。 「她自幼便心中有数,她的事,她的想法何人能摸得透……罢了,就这样吧。」 「你如此与我绕圈子,怕不是有意转移话题,好让我注意不到她身边的那位陆家公子?」 「皇上,莫要把局外人一併牵连进来。皇上的算计,我尚且还可以当做看不见,但……请皇上在某些人某些事上三思。」 皇上收回看向月洞门处的目光,负在身后的手指捻动,轻嘆间说道,「罢了……」 云清道长看着皇上转身就走的背影,抬眼看向刚刚姜禾离去的方向,眉宇间的儒雅温和被忧思取代,只一瞬间又被儒雅清和覆盖。 姜禾来到后山,看着瀑布旁的平台上穿着一身东方既白色的束袖武服练剑的陆霂尘,眼中惊奇不已。 一个漂亮的收尾剑花,惹的姜禾惊唿出声。 她小跑到陆霂尘身边,两眼放光的看着陆霂尘,比了个大拇指。 「陆……师兄的剑法真不错啊。翩若惊鸿,矫若游。行云流水,飘逸出尘。」 「你啊……」 陆霂尘看着姜禾时不时瞥向长剑的眼神,抬手将长剑递给她。 看着姜禾接过长剑后惊奇不已的明媚笑容,陆霂尘摇头轻笑。 「先玩玩,等你顺手了,我再教你。」 「师兄当真要教我?」 姜禾将长剑搂在怀中,惊诧的看向陆霂尘,一脸的不可置信,「咦,师兄怎么知道我对这个感兴趣?」 「之前数次缠着我要学剑。结果,不到两日,就叫苦叫累,说,再也不学了。但每次都会要我教你,可以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陆霂尘爽朗地单眨眼挑眉而笑,她本来凌厉凛然的双眼因为姜禾而变得温和明亮。 姜禾被陆霂尘脸上的笑容晃花了眼,怔愣了一瞬间。 待她看到陆霂尘头顶沾染的竹叶时回过了神,垫脚伸手去拿时,没曾料想脚下一滑。 陆霂尘顺势揽住了姜禾的腰,谁料二人脚下不稳纷纷倒向沾满了瀑布水的平台。 情急之下陆霂尘将姜禾紧紧护在怀中,自己做了她的肉盾。 姜禾捂着被陆霂尘下巴磕疼的额头轻唿出声,待余光中瞧见自己整个人都压在陆霂尘身上时,快速起身,脸颊,耳朵竟连额头上的红印一般红了。 陆霂尘正欲伸手替姜禾揉额头时,岂料姜禾居然羞恼地转身跑开了。 只是她还未跑出几步远就又捂着额头转身跑了回来。 但也只是夺过陆霂尘刚从地上捡起的长剑,姜禾看着她本想说什么的口型时,脚步加快更是毫不留情的加快了脚步,向远方院子而去。 原地站着的陆霂尘看着姜禾慌不择路的背影,摇头低笑。 她垂头看着掌心根处擦破的伤口,眸色幽深透着深深的宠溺和一缕如同深渊般的别样危险。 第9页 「我明明知道陆……师兄其实和我一样是女子,怎么还会觉得害羞,难为情?难不成我不止穿越了?感觉也变了?」 姜禾抱着长剑靠着竹子低头戳着怀中的长剑剑柄小声嘀咕,「可是师兄看起来真不像是女子。哪有女子这般英气凌厉的,行为举止更不像是女孩子,偏偏有种让人忽视不掉的风姿卓绝。还有啊……她居然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看起来应该快有个一米八了吧,哪有女孩子长成一米八的啊?还这么英气,雌雄莫辨的让人瞧不出真实性别。」 姜禾说着,还咂了咂嘴,灵动的挤眉弄眼的反覆纠结。 「还别说,师兄若真是师兄,恐怕皇城中的女孩子会排成一条长队吧。 面如冠玉,如竹如玉,温柔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剑术还这么好,得是多少春闺梦里人啊。」 咬了咬唇迟疑片刻,姜禾手指戳着手中长剑的剑柄,表情像是在自责,似乎不忍亵渎什么似的懊恼。 「说什么呢,师兄本来就很好啊,多好的一个人啊。我……有些可惜了……且不说师兄如何,就单单拿我那个稀里煳涂的婚约来说,也是一笔煳涂帐。到底该怎么办哩?」 而无人瞧见的是,远处竹径昏暗之处藏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 他看着姜禾脸上时而欢喜时而古怪时而骄傲的表情,在听到远处传来的唿唤,手中扇骨发出一声轻响,随后消失不见。 「禾儿。」 陆霂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姜禾听到她的声音,忙抬头看去,只见陆霂尘换了一身衣服。 碧落蓝色的绸缎布料,难得的是广袖。 衣襟袖口无一丝多余纹样,反倒是胸前肩膀处好似是什么落花流水纹,一掌宽的腰带被外面的长衫遮掩了部分,只能看得见是同色腰带。 长发难得没有全部束起来,反而用银冠束起部分高马尾,余下的头髮铺满了肩背。 「陆……师兄。你没事吧?」 姜禾从竹子上起身,赶忙将抱着长剑的双手放下来,局促不安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陆霂尘。 「没事。」陆霂尘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头,向前方院子走去。 「走吧,他们有惊喜要给你,都准备一晚上了。」 「哦。」姜禾点头。 她追在陆霂尘身后,两步并一步依旧还是落了陆霂尘一步,依旧依依不捨的询问,「真没事?」 「没事。禾儿要是不信,来检查一番可好?」 陆霂尘停下脚步转过身张开手俯身凑近姜禾眨眼而笑。 「好啦,我们该走啦,再不走就该让他们等急了。」 姜禾反客为主,拉住陆霂尘的手腕,向前院跑去。 发间与衫裙同色的鹅黄色髮带在夏风中飞扬起来,像是与竹林间的阳光同色。 陆霂尘看着姜禾的背影,眼中笑意满满,透着令人心醉的温柔宠溺和疼惜怜爱。 第6章 前院一处院子,姜禾站在月洞门旁指了指里边,有些不确定地问着身后边而一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的陆霂尘。 「惊喜是在这儿?」 「嗯。进去瞧瞧吧。」 陆霂尘眉头微挑的看向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似乎是屋内的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窗户被里面的人瞬间关上。 「哦……」 姜禾看了又看陆霂尘,这才直起身走向院中,期间一直回头看向陆霂尘,眼中满是思索沉思的期待。 「哇塞!好漂亮啊,你们怎么知道这个的?」 姜禾推开房门,看到正中的桌子上放着的好多漂亮精緻的琉璃碗盏,看到碗盏中的各种诱人好吃的冰沙,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陆霂尘。 「原来师兄说的惊喜是这个啊……」 陆霂尘并不答,只垂头无声而笑,她将手中长剑放在一旁的桌上。 这时从柜子后走出来一个灰衫少年和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少女。 「是你们啊?」 姜禾看着桑胥,眼睛微睁的看向他,看了看旁边的少女,眼睛微弯眯着嘿嘿一笑。 「这个礼物就是你们昨晚说的惊喜?」 「小师妹,为了等你回来,我们可是做了好久准备的。 而且这荔枝和椰肉都是从岭南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昨天下午就到了。」 桑胥走到姜禾身旁,指了指其中一碗满满的白色果肉向姜禾示意。 「这个法子是从哪里学来的?可别又说是我教的了?」 姜禾眉头微挑的端起其中一碗递给陆霂尘,然后向桑胥和那个少女扬了扬下巴,自己也端起一碗。 「的确是小师妹教的。每年夏日大家都会做这些凉品。唯独今年多了荔枝和椰肉罢了,这也是多亏了小师妹,荔枝和椰肉是皇上陛下让人给我们观中送的。」 桑胥将端过一碗红红的冰沙琉璃盏递给一旁的少女,自己端起另一碗冰沙琉璃碗。 只见姜禾本人膛目结舌的咬着勺子看向桑胥,看到桑胥与少女点头,她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斯文有礼吃着冰沙的陆霂尘。 「这法子是我教的?该不会……这冰是师兄碎的吧?!」 陆霂尘点了点头,看着姜禾彻底懵掉的神情伸手摸了摸姜禾的脑袋低笑出声。 「放心,大家都知道,不会笑话你的。观中其他人也都有一份,包括前来的皇上。」 第10页 「哦。」 姜禾呆滞的低下头,一口一口往口中送着水果,听到陆霂尘的轻笑。 转头去看时,这才发现,自己的琉璃碗和陆霂尘手中的换了个个。 「啊?」 「你早上答应了师父什么。还吃这么多寒凉之物。」 陆霂尘看着姜禾低头而笑,将换回来的姜禾的琉璃碗放在旁边桌上,颳了刮她的鼻尖。 「吃吧,等吃完了就回去吧。」 「哦。」姜禾愣愣的看着自己碗中只剩下满满的水果,一时茫然又无辜的眨了眨眼。 待看清陆霂尘摇头的动作时,姜禾肩膀微垮的端着琉璃盏忿忿的一口接一口地嚼着水果。 陆霂尘看了看姜禾,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温柔,忽而抬眼看了一旁一直看戏的桑胥和少女,低头淡淡而笑,手指轻轻滑动着琉璃碗的碗边。 吃完冰沙后,姜禾看了一眼桌上的长剑,将小指伸向陆霂尘,眉尾挑了挑。 「一诺千金。」 「好。」陆霂尘与姜禾小指轻勾。 姜禾这才心满意足的拍拍手,缓步走向门口。 即将跨过门槛时,姜禾扶着门框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向桑胥,「不能多吃,容易拉肚子。等我闲了,我再给你们教些别的法子。」 「好,那就麻烦小师妹了。」 陆霂尘看着姜禾身影逐渐变成一个鹅黄色的小点,再被远方花架遮住,垂头浅笑。 「小师妹性子娇憨灵动,霂尘师叔也这么觉得吧,可对?」 桑胥走到陆霂尘身侧,看了一眼姜禾离去的方向,侧头看向陆霂尘,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揶揄的光。 「该去吃午膳了。」 陆霂尘拿起桌上的长剑,缓步走出了房间,从花架穿过后走向月洞门。 「听说小师妹早就有了婚约,是京都的什么小侯爷。 我上次随师父下山时还听了一耳朵,说是那位小侯爷长的很好看,他们说……哦,对,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说的就是小侯爷。只是可惜了我们霂尘师叔了。」 少女端着琉璃碗走到清胥旁边,看着陆霂尘被院墙遮住的背影,惋惜地感嘆。 「唔……也对。不过,咱们小师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或许……算了,他们两个爱怎么就怎么吧,不管如何,小师妹还是我们的小师妹。」 「嗯。吃完我们就回去吧。若是让师父知道我们偷熘出来,定会让我们又加练别的了。」 「好。」 这方正在努力收拾残局,那方姜禾已进了云清道长的院子。 看着院中只有皇上一人在下棋,姜禾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看了看皇上,又探头看了看正屋方向。 「你爹他有事出去了,待会儿才回来。禾儿过来,陪我下会棋。」 皇上看向站在桌前不远处探头探脑垫着脚看向正屋方向的姜禾,招了招手。 「舅舅,我……我……」 姜禾拗不过皇帝的意思,只得坐下。 待看清了棋盘上已然交战难解难分的黑白两子,姜禾秀眉微蹙的看向皇上。 只见皇上扬了扬下巴,不理会姜禾的退缩,她只好拿起手边的白子凭感觉下在一处。 「禾儿要说什么?」皇上紧随其后下了一子。 「唔……」 姜禾眼珠微转地看了看棋盘,然后看向皇上试探着问道,「舅舅是不是觉得是爹爹抢走了娘亲,所以……才这么看不惯爹爹?」 「嗯?我像是那种人吗?一个道士,能让我嫉妒?」 皇上连棋也不下了,棋子握在手中抬眼看向姜禾。 姜禾看着皇上此时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桌下的手指抠着披帛,尽力忍住想要发笑的感觉。 「那舅舅能给我说说,为什么舅舅明明不同意,却还是同意了娘亲想要嫁给爹爹的决定?」 皇上将棋子扔回棋笥,微眯着眼睛看向姜禾,无奈的伸手指了指姜禾。 「你这丫头啊,当真以为我听不出你什么意思啊。」 「舅舅说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姜禾双眉挑起,朝着皇上调皮的撇了撇嘴,眼睛弯弯像极了月牙。 「你与小侯爷的婚事,虽不是我做主的,可我如今也觉得你娘亲替你订的婚事是极好的。」 皇上看了看姜禾,慢慢拾起棋盘上的棋子。 「定国公一爵乃是世袭,而老侯爷因为早年平叛西域有功,被我封为长宁侯。他的夫人更是右相的嫡长女,端庄有礼,大气持重。宫中贵妃又是长宁侯的胞妹。皇后早逝,她是宫中第一人,亦是你娘亲的闺中密友。你若是嫁给了小侯爷,府中亦有老侯爷和侯爷夫人。出了府,自有我和贵妃,谁人敢给你脸色瞧,让你受委屈。 何况,小侯爷也算是我和贵妃看顾着长大的,他自小聪慧,行为有礼,这些年也未曾听说他有什么风花雪月之事。且他阮家自大景开国以来,都是家规极严的世家大族。你若是和他能两情相悦,他定不会苛待你。你若是有何委屈,也有我们会替你主持公道。」 第7章 「但若是我不钟意他,他也不钟意我呢?」 姜禾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皇上。 「你六岁那年的琼林宴,私下里拿了我让人给探花郎准备的簪花送给了他。 十岁那年,我接你回宫中小住,你翻墙偷熘摔下时将人家给生生砸晕过去,后来硬是拽着他,拽到御花园里。 第11页 也算是他运气好,被你拽着从御书房到御花园,居然也没伤着。还有……十二岁那年除夕,你将人家推下锦鲤池。幸好那池子浅,不然怕是我得给人家祖先赔不是。 没两天,翻遍宫中藏宝阁,找出了一把先祖那时的红檀摺扇送给人家。 因为无故丢失物件,搞得宫人们战战兢兢,要不是贵妃发现不对,恐怕宫中一时之间怕是人人自危了。」 「啊?我这么……顽劣啊……」 姜禾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的看着皇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得皇上又说。 「其实刚开始你娘亲委託福寿大长公主将订婚文书给我看时,我也不愿意。 我的外甥,凭什么嫁他阮家的儿郎,应该嫁这世间最优秀最英俊的儿郎。……后来看你与他来往还算不错,也算是默认了。 自从知道藏宝阁丢的是那把红檀摺扇,知道是在谁手上,我突然觉得这应该也是你们的缘分。」 皇上嘆了口气看着姜禾脸上变幻来变幻去的神色又嘆了口气。 「啊?这红檀摺扇居然还涉及……玄学?」 姜禾兴趣浓厚地看向皇上,眼中满满的都是惊奇不已的好奇。 「你啊……」皇上看着姜禾轻嘆。 转眼间他看向院门口,姜禾也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姜禾连忙抓着裙角跑向院门口处走进来的那人。 「爹爹。」 姜禾拽着云清道长的胳膊轻摇着,「舅舅又拉着我下棋。爹爹也知道,我根本就不会下棋,那东西太难了。」 「嗯。的确,你素来就不喜棋。」 云清道长看出了姜禾眼底没有掩藏好的些许迟疑和试探,拍了拍姜禾的脑袋,儒雅的笑着。 「既然妹夫来了,我们就来说说禾儿的事。」 皇上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向云清道长和姜禾走来。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啊?」 姜禾看了看云清道长,又看向皇上,一脸不解。 「你明日和你爹爹回京都。至于婚约,你若是现在不愿意,就先搁置着吧。不过可不许像前几日那样,再次跳水了。」 皇上看了一眼姜禾,然后看向姜禾身边的云清道长,眸光莫名。 「我跳水?」 姜禾忽然想起自己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叫茯苓的婢女,突觉不妙地看向皇帝,「舅舅,她们怎么对你说的?」 「贵妃与我说,你当时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过了没多久脚下不稳摔进了荷花池。而你身边的那个叫……茯苓的宫女与我告罪,说你是因为不想嫁给小侯爷才跳河的,事后你醒来还不许她提起小侯爷的事。」 姜禾看着皇上边回忆边说着不像骗人的表情,手指微蜷的抓住了披帛,「她是这么说的?可……这……她到底是哪方的人啊?」 「茯苓不是你带进宫的吗?」 姜禾看着皇上和云清道长异口同声地出声。 待看清二人脸上的慎重和疑心的神色,姜禾心中微紧,她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我带进宫的?可是……我身边从未有过侍女啊?」 「不好。」 皇帝看向云清道长,一脸严肃郑重,「禾儿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宫。至于之后,看禾儿的意思。」 「好。恭送皇上。」 看着皇帝大步离去的背影,姜禾紧了紧挽住云清道长的胳膊。 「爹爹,这事儿不小吧?我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侍女,茯苓怕是别的什么人借我之手入宫的吧?」 「你舅舅会处理。更何况宫里还有个贵妃,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云清道长摸了摸姜禾的发顶,他垂目间无声嘆息。 「禾儿想要回京都吗?」 「爹爹?」姜禾看出了云清道长的意思,有些惊讶的出声。 「若是将你留在这儿,爹爹和这观中的师兄弟们虽也能保护你,但有时候到底是鞭长莫及。可若是你回到京都,自然比这里安全很多。」 云清道长缓步走向一旁的桌前,看了眼桌上棋盘中还未完全收回的棋局,眉目间隐见浅浅忧思。 「但倘若你在京都,你舅舅会保护你,更何况暗中的人不会再次明着出手。如此一来,你只需要将自己护好就行。」 「很危险?」 姜禾也看到了棋盘上未收拾干净的棋子,虽说不懂棋。可是棋盘上泾渭分明,让人无法忽视白子的危险处境。 「当年你娘亲不止才情扬名天下,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 贵为长公主,皇上的胞妹,却全然没有身为权贵世家的高傲,反之平易近人。 不止京都众人,各地藩王似乎也都势在必得,甚至连朝中新起的新贵大臣也都在暗中较真,大家都在揣摩圣意。可谁知,最后福寿大长公主为其说亲,竟是……我。直到婚前,都有人在你娘亲面前殷勤献礼,只是你娘亲召集公主邑司昭告天下,此生再无改变,她的夫君只我一人,驸马绝无再换的可能。这才打消了所有人的明争暗斗。我虽没有受到多大的波及,可想来你舅舅必定头疼不已。直到你出生……」 姜禾看着云清道长怀念恍惚的神色,手指微紧。 「所以,爹爹和舅舅怀疑……有人对我不利,是当年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不无可能。你出生之日,若不是你娘亲贴身女官察觉到稳婆的不对劲,恐怕当日就会出事。后来,你娘亲与我回了这里,再无他事发生。 第12页 直到你两岁那年入宫,意外掉进荷花池,你娘亲救你心切,自己入水救你。 事后她告诉我和你舅舅,那时候她无暇他顾,但女官却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从假山后绕开了。后来,只要你回京都,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小事,幸好……你身后总有个不知名姓的人护着你。」 姜禾刨除所有记忆,可惜并无落水之前的记忆,她想起这几日所有的事情,太阳穴突突地跳。 心中暗下决定,姜禾伸手挽住云清道长的胳膊,眼中坚定。 「爹爹,我想回京都。」 看着云清道长平静看过来的目光,姜禾眨了眨眼睛,院中的风吹起了她鬓间的鹅黄色髮带,也吹散了她清浅漠然的话语。 「既然不清楚暗中的人是谁,何不如将他引出来。虽说可能会有些危险,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禾儿果然长大了……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无论你做什么,爹爹都支持你。」 云清道长摸了摸姜禾的脑袋,儒雅平和的笑浮现,透露着骄傲的神色。 第8章 「……爹爹不与我一块回京都吗?」 姜禾倚靠着云清道长的肩膀,收起刚刚眼中追根究底的探究,眼睛微眯着看向院中树冠中泄露出来的阳光。 「公主贴身女官还在,你回去后就住在公主府吧。我……暂时有事就不回去了。」 云清道长看了一眼姜禾后,抬眼看向远方阳光照耀的花架,眼睛微眯,瞧不真切神色。 姜禾瞧着云清道长像是有什么心事,抿着唇咬着唇内侧,转瞬间拉住云清道长的衣袖轻晃。 「那我先回去给爹爹探路,等我将府内安排好之后,给爹爹写信,爹爹再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好。」 云清道长看着姜禾眼睛灵动的模样,伸手过来摸了摸姜禾的脑袋,脸上笑容浅淡深远。 「云清师祖,玄成师祖找您。」 院外走进来一个仿佛五六岁的孩童,看着姜禾也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见过小师姐。」 「这么可爱啊。」 姜禾看着孩童扎着一个丸子头规矩行礼故作老成的模样,心中觉得有趣至极。 伸手想要摸摸孩童脑袋时,岂料那位孩童退后一步,像是察觉到了姜禾的意图,不甚贊同的看着姜禾。 「小师姐,男子头,不能摸。」 「嘿。小傢伙。」 姜禾看了看孩童,转身看向身侧的云清道长撇了撇嘴,「又是个小古板,等观中那些师兄弟们带带后就好玩了吧?」 云清道长看着姜禾眼中别样的光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向外走去,他的步伐很慢,像是在配合身后的孩童。 姜禾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垂眼看了看石桌上的棋盘,将棋子们搅混后,端着棋盘和棋笥走进了侧屋。 「哎呀,真舒服。」 姜禾将棋盘放在桌上,自己走到床榻前扑下去,抱着柔软的枕头髮出一声喟嘆,「春困秋乏冬无力,夏季正好眠,古人诚不欺我。」 翻身在床榻间打滚,床脚被褥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突起一块,吸引了姜禾的目光。 一把掀开被褥,一方红木盒子静躺在床榻木板上。 拿过盒子打开,只见盒子里只有一支鹅黄色的绒花插梳。 「木香花?」 姜禾转动着这支插梳,看着眼前这支栩栩如生仿若从枝头上现摘下来的木香花绒花有些惊讶。 「我记得木香花的花语好像是……是什么爱情的俘虏。……这个盒子怎么会放在这里?只是一支绒花而已,怎么这么慎重地用盒子装着?难不成是之前的我做的?还是说……有人送的?送的人会是谁?」 姜禾一骨碌瞬间爬起,她看着手中的木香花绒花,然后将它放进盒子里,坐在床边仔细梳理着这几日得来的信息。 「我醒来后,那个叫茯苓的宫女告诉我说,我是不愿意嫁给小侯爷才跳的河。可是爹爹和舅舅都说,我小时候与小侯爷关系还算可以。茯苓还说,舅舅会数落我?可是,今日一见,舅舅全然没有这个意思。还有……我不记得所有事情,这般装傻充愣,竟然连一个怀疑的人都没有,他们好像还很习以为常。难不成,原主当真和我是一样的性子?可是,为什么我对所有人都有一种熟稔? 为什么我见到陆姐姐就有一种很信任她,很想靠近她的感觉。见到爹爹,就忍住了委屈?难不成……原主还在?」 姜禾越说越觉得心中突突地跳,她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原主,你若是在的话,千万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走啊,可是就走不了啊,你若是有办法,就帮帮我。」 「梆梆——」房门被人敲响。 「谁?」 姜禾拍着胸口的手垂放在身体两侧,两眼戒备看向门口,起身时还不忘将身边的木盒塞到被褥中。 「禾儿。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姜禾彻底放下戒备,她起身打开了门。 「陆姐姐?」 「师父说,你决定要回京都。所以,我过来送你回去。」 陆霂尘转过身来看向双手拉着门框的姜禾温和而笑,笑意浅淡却柔和。 「爹爹他不送我吗?」姜禾眨了眨眼不确定的出声问着陆霂尘。 第13页 陆霂尘在姜禾探究询问的纯澈眼神中,沉吟片刻后方才解释。 「京都于师父不止是师娘的家,更是他心中的痛。所以……他有事不能前来。」 姜禾听着陆霂尘的解释,暗沉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颓唐,咬了咬唇答应,「好吧,那我收拾收拾就走吧。」 「好,我在院中等你。」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脑袋,随后下了台阶,向院中的石桌走去。 姜禾看着陆霂尘的背影,又抬眼看向隔壁院子,遂又长嘆了一声,转身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待要出观门时,姜禾眼角余光中瞧见不远处长廊中注视着自己离去的云清道长,将背上包袱塞到陆霂尘手中,快步向长廊跑去。 鹅黄色衫裙在阳光下与阳光同色,衫裙上的蝴蝶像是要振翅欲飞,鹅黄色的髮带在夏风中盪出起伏不同的弧度。 「爹爹,我会想你的。等我把家里收拾好,我就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嘛?」 姜禾抱住云清道长,抬眼看向云清道长,撒娇的语气透着女儿家的软糯。 「好。等你来信,我就回去。」 云清道长低头看着姜禾眼中的泪花,轻拍着她的背。 「嗯嗯。」 姜禾擦了擦眼角的泪,伸手抓住云清道长的袖口轻晃,「等爹爹回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荷花。长安七月的荷花超好看的。」 「好,依你。」 云清道长摸了摸姜禾的脑袋,抬眼看向陆霂尘方向,得见陆霂尘见礼的动作,他点了点头回看向姜禾。 「去吧。有你师兄在,我也放心一些。」 「哦。」 姜禾临走前抱了抱云清道长,然后深深看了一眼他,转身向陆霂尘跑去。 「师兄,我们走吧。」 姜禾不敢再往身后看,拉着陆霂尘径直跑出了清风观。 山中小径上,骏马慢悠悠的向前走着,姜禾感受着午后山间还算凉爽的风吹在脸上,极为熟练地向后靠着陆霂尘的肩膀,缓缓闭上了眼睛。 「禾儿刚刚可是难过了?」 陆霂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禾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后转头看去,只见陆霂尘瞭然的神色,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反而是陆霂尘低笑间摸了摸姜禾的侧鬓喟嘆。 「禾儿长大了。」 眼睛因为太阳光微微眯着,姜禾斜瞥向陆霂尘,待看清她眼神中的柔软笑意和宠溺温柔时,心中像是有无数乱麻突然间不知怎么地就自动解开了。 山间的风吹动两侧的树林,发出簌簌声响。 鸟儿在林间长鸣不断,就连身下的骏马因马蹄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哒哒」之音。 姜禾听着这些声音,唇角微勾起一个淡的看不见的弧度,闭了闭眼咬着嘴唇鼓起了勇气问出了自看到那支木香花绒花时心中盘桓不去的问题。 第9章 「陆姐姐可知道何为爱?爱是什么感觉?」 「爱啊……应该是以她喜为喜,不捨得她受半分伤害危险。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康乐顺遂。」 陆霂尘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湮灭。 姜禾闻言,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攥住手中缰绳,脑海中回忆起了之前在床角发现的那个装着木香花绒花的木盒和心中从不对陆霂尘设防的眷念依赖,眼神有些恍惚。 「陆姐姐,你说,如今这世道……当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求回报的爱吗?」 「听闻大景开国君主和禾儿的先祖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终此一生,只有对方。无论是史书还是坊间传闻,他们的爱情从来都是让人嚮往艷羡的。 不止他们,这世间还有太多那样的感情,只是他们的感情没有先人那般惊艷天下,后世流传。」 陆霂尘看着前方,微沉的嗓音带着柔和缓缓说道。 「那陆姐姐……」 姜禾刚开口便止住了话头,她感受着身后隔着衣衫有些听不真切的心跳声,闭了闭眼转了个话题。 「陆姐姐这次回京都,可不要忘了教我练剑啊。」 「好。」 陆霂尘顺着姜禾的视线看去,看到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长剑,她很聪明的没去问姜禾刚刚到底想说什么,直接答应了姜禾。 「坐好了。」 骏马在山间奔驰,树梢在眼角余光中不停的倒退,就连夏风都追赶不上骏马奔驰间带起的风。 鹅黄色的髮带被风吹起,稍稍擦过陆霂尘的侧脸,少女轻快欢欣的神情使得眼角眉梢染上层娇憨灵动地神韵。 而她身后男子装扮的人,眉目柔情似海的望着少女,那双英气温柔的眼中全然是少女的倒影。 京都城门口的茶摊上坐着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只见他端着粗糙不甚精緻的茶杯轻啜了几口后缓缓放下。 「主子是在等姝姀县主归来?」 一旁坐着的川柏看着红衣男子垂眸盯着茶杯沉思出神的样子,手指成拳抵着嘴巴低咳一声问道。 「多嘴。」红衣男子拿起桌边的红檀摺扇起身。 川柏见状,也随之起身,从袖中掏出碎银放在桌面上,向红衣男子快步走去。 「非也。宫中传出消息说姝姀县主落水乃是意外,但我觉得有些蹊跷。 再者,那位名唤茯苓的婢女不知在姝姀县主面前说了什么,竟能让从没有贴身侍女的姝姀县主收她做蕙兰阁的大宫女。却没几日,姝姀县主竟然跳河轻生。这其中恐怕大有问题。」 第14页 红衣男子红檀摺扇轻敲着手心,闲庭信步地向城门口而去,那双风流多情的浅棕色眼睛微眯,眼底冰冷漠然。 「主子,姝姀县主之前一直数次拒绝与您的婚约,又曾多次伤您,为何您还这般为她着想?」 红衣男子停下脚下,迴转身看向川柏,红檀摺扇被展开轻摇,只听得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我初见她时,她身后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像个小霸王似的拉着我不放,还把皇伯伯给探花郎准备的簪花别在我头顶,说,『这样才配小美人。』后来再见,她趴在墙头上要我接住她,谁知她把我砸了个正着,我没一会儿醒来,看到的却是她拖着我去往御花园。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只得闭眼装作未醒。 再后来宫中除夕夜,我觉得无趣时,瞧见她出了正殿,跟在她身后也出了殿,谁知被她推下锦鲤池,我错愕地看向她,她却指着我,骂我是登徒子。事后,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把红檀摺扇。 之前是我不曾仔细思量过,如今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或许……我是有那么几分喜欢她的。所以,才会由着她胡闹。」 川柏看着红衣男子脸上露出的真切温柔笑意,迟疑地开口询问,「那您当真同意了……这则婚约?与姝姀县主的婚约?」 「只是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识得我了?」 阮青瑜合起摺扇,眉头微皱的看向川柏,「只是在宫中小住几日,为何短短时日她就好像谁都不认识了。川柏,去查查。」 川柏好似也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状态,与阮青瑜视线相交,然后抱拳领命行礼。 城外官道上骏马奔驰而来,马上的陆霂尘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口一身红衣的阮青瑜,眼睛微眯。 「禾儿,我们待会儿直接进城。城门口已被打过招唿了,此处不便多多停留。」 「好,听陆姐姐的。」 姜禾眨了眨眼,还不清楚状况,随声附和着陆霂尘的话语,眼睛却是盯着刚刚走进城门里的卖糖葫芦的老人。 手指指着那鲜艷夺目的红色果子,姜禾转头看向陆霂尘,声音欢喜轻快像只快乐的小鸟。 「师兄,看!那个,糖葫芦!」 陆霂尘垂眼看着姜禾阳光下璨目的笑容,风吹起姜禾鬓间的髮带擦过她的眼角,陆霂尘眼中温柔宠溺一闪而逝。 飞奔的红色骏马如同一道火光而去,鹅黄色裙角飞扬覆盖在月白锦缎衣衫上,裙边的蝴蝶像是从衫裙上振翅欲飞落在月白锦缎之上。 守城门的将士看到陆霂尘手中的令牌时,立时立在一旁,骏马并未停下,径直进了城门。 城门口的阮青瑜看到马上的姜禾被陆霂尘搂在怀中,马匹一闪而过的影子时,眼睛微眯,摺扇被紧紧握在手中。 「进城。」 微沉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川柏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大步流星走向城门的阮青瑜,一脸惊讶。 「难道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争风吃醋?」 川柏看了看已经没有影子的陆霂尘和姜禾,又抬眼看了看已经离他有一大步距离的阮青瑜,眉尾微挑的嘴角上扬。 「看来……主子这条路不太好走啊。那可是被天下第一剑客收作关门弟子的陆霂尘陆公子,何况还是宁国长公主驸马唯一的弟子啊。」 川柏边说边摇了摇头,啧啧两声,待看清前方阮青瑜停下脚步迴转身看过来的视线,忙收起脸上神色,小跑着跟上。 城内繁华一片,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各种摊主叫卖声层起彼伏,好一副民生安泰的景象。 陆霂尘下马后将姜禾搀扶下来,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握住姜禾的手,向前方走去。 突然间手掌被姜禾挣开,陆霂尘垂眼看着已经空了的手心,缓缓闭上了眼。 半晌后,耳边突然出现姜禾甜软的声音,陆霂尘抬眼看去。 「师兄,你瞧!」 只见姜禾拿着插着满满的糖葫芦串的草靶子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笑得弯弯,唇角还出现一对甜甜的梨涡。 陆霂尘突然间垂头轻笑起来,她伸手将姜禾垂落的一缕鬓髮别在耳后,嗓音有些低沉暗哑,「这么着急,就是为了这串糖葫芦?」 「唔……」姜禾努了努嘴巴,将早已拿在手中的糖葫芦递到陆霂尘嘴边。 「也不是啦。我想着我这么喜欢吃糖葫芦,师兄也喜欢嘛。 所以就追了上去,要不卖糖葫芦的老伯走不见了,我和师兄今天就吃不到了。」 第10章 陆霂尘敛目看着嘴边的糖葫芦微愣,在姜禾眼神催促下将上面的一颗咬下。 正要将糖葫芦抬手接过时,姜禾突然收回了手,她毫无顾忌的咬了一口糖葫芦含在嘴里模煳不清地说:「今天所有糖葫芦被我拿了,可是我没带荷包。师兄可不可以帮我付了?」 陆霂尘这才看到站在姜禾身后侧的老伯,看了眼姜禾无奈宠溺的摇头轻笑,然后从腰封中拿出一枚银子交给老伯。 「老伯也早日归家吧。」 「这可使不得。小老儿的糖葫芦值不了五十两银子的。公子给多了。」 老伯见到陆霂尘递过来的银子,忙忙伸手推拒,被太阳晒得有些黑红的脸上局促不安。 「既然如此,这些银票老伯就拿着吧。前面有一家平安银庄,老伯可换些碎银。」 第15页 陆霂尘见老伯并不接银子,而这边的动作已引起了部分行人的注意。 看到有些人藏得深深的贪婪,陆霂尘再次从腰封中拿出早就摺叠准备好的一张银票塞到老伯手中。 趁老伯有片刻失神,陆霂尘伸手拿过姜禾另一只手中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拿到牵着马缰的手中,牵过姜禾向另一头街尾走去。 姜禾一手被陆霂尘牵着,拿着糖葫芦的手向后方老伯看来时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陆霂尘侧目看着神采飞扬,笑容天真烂漫的姜禾,眼中神色纵容宠溺,在阳光下有着别样的颜色,像极了天上的星子,深邃明亮。 「宁国长公主府。」 姜禾抬头看着眼前府门前挂着的匾额上金光闪闪的几个字,一字一句缓缓念出来。 「嗯。师娘封号便是『宁国』二字。」 陆霂尘看着姜禾看向自己的眼神,点了点头,明亮温柔的眼中笑意深深,看得姜禾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眼睛。 「『宁国』,可我记得这两个字是封给那些于国有贡献的公主或是宗室女的,那可是莫大的荣耀了吧。舅舅还真是妹控啊。」 姜禾吃着糖葫芦,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牌匾,在陆霂尘温柔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控?」陆霂尘看着突然一激灵的姜禾,眉头微挑低笑着问道。 「就是把妹妹当成自己珍宝一样,容不得别人看一眼碰一下。」 姜禾愣愣的看着陆霂尘替自己拂点沾在脸颊上的糖渣,看着她眼中笑意越来越深,姜禾突然间像是只迷了路的兔子慌慌张张的冲进大开的府门内。 「小主子这是怎么了?」 宁国长公主的贴身女官被身后跟随的侍女搀扶了一下,才没被莽撞的姜禾撞到,女官走下台阶时看着面前的陆霂尘行了一礼。 「见过陆公子。」 「姑姑客气了。没事,禾儿怕是一时口渴了。」 陆霂尘看着府门内的院中已没了姜禾的身影,想起刚刚姜禾捂着脸声音有些侷促的那声「对不起」摇头浅笑。 陆霂尘将马缰交给上前而来的小厮,手中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子换了只手,这个倒是引起了女官的注意。 「小主子又缠着陆公子买这些了?这么多年,还只有跟陆公子在一起时,小主子才像个孩子一样。」 女官与陆霂尘进府时,瞧着陆霂尘脸上的笑意,垂眼轻笑,「还记得上次陆公子离京没让小主子知道,等她自己知道后,竟闹得皇上都亲自来了。后来没办法了,皇上直接派人通知了驸马。还是驸马有办法,只一句话让小主子安静了好几日。」 「什么话?我竟没听她说起过。」 陆霂尘握着草靶子的手指一紧,转头的看向女官,眉目微沉。 「驸马告诉小主子,若是小主子还闹,让陆公子知道后,怕是不会再回长安了。 也是这一句话,让小主子安静了好些日子,直到陆公子回来。」 「她那性子……」陆霂尘摇了摇头低笑。 转手将手中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子交给女官姑姑身后上前来的侍女手中,陆霂尘单手负于身后,轻嘆口气。 「留几串给禾儿,剩下的姑姑就分给其他人吧。」 「是。晚膳还是按照之前的口味?」 女官接过草靶子交给一旁的侍女,向陆霂尘询问。 「这两日在师父那儿,禾儿不知为何偏偏就喜欢上了吃鱼,还偷偷从厨房摸了一条鱼吃了。今日就加一道鱼吧,按她的口味做。」 陆霂尘向厅堂而去的脚步微顿,迴转过身来到女官面前低笑着吩咐。 「是。」 女官看着陆霂尘远去的背影。 身后的侍女发出低低的喟嘆,「陆公子真温柔,难怪县主老是缠着他。真是一双璧人,郎才女貌,分外般配。」 「大胆。」女官转身看向身后低声嘀咕的侍女。 「县主身上有着长公主订下的婚约。你们这么妄议,可有想过置长公主和县主何地?以后不许再议,违者罚俸。」 「是。」身后的侍女和小厮们纷纷行礼,恭敬的向女官姑姑行礼。 正厅厅堂中,姜禾站在桌边,一边给桌上的茶杯扇着风,一手拄着腰。 脸上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一会儿笑一会儿撇嘴一会儿沉思,姜禾低声嘀咕。 「怎么面对陆姐姐,我越来越有些不自在了……有时候看到她,我还会脸红心跳。难不成我真的改变了?可是陆姐姐真的超好,别说是不是女孩子,但是跟她在一起,我的心里好像很舒坦,好像终于得到了什么似的那样满足。……还有啊,陆姐姐刚刚在马背上说的那番话,我怎么觉得有点悲伤,会不会是我那个什么婚约? 那个什么小侯爷能让小时候的我那么对待,肯定是有原因的,会是什么啊?真是的,穿越也不给我记忆,让我一抓瞎。 不过陆姐姐真的太好了,长的好,又温柔,还有礼,还会很多很多,真的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陆霂尘走进厅堂看着姜禾见着自己赶忙将脚从凳子上拿下,整理好裙子向自己讨好而笑的模样,摇头低笑。 「没什么。陆姐姐喝水吗?」 姜禾听到陆霂尘的笑声,耳朵微红地端起茶杯递给走到桌前的陆霂尘。 第16页 「好不容易才凉的水。禾儿自己喝吧。」 陆霂尘看了看杯中水,又看了一眼桌边的团扇,摇了摇头。 怔愣将茶杯收回,姜禾看着陆霂尘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又看着她从腰封中拿出一物递给自己。 姜禾眨了眨不解的看向陆霂尘。 「骨哨。早该给你,只是一直被各种事耽搁。以后禾儿若有什么事,吹这个,我手中这个也能发出回应。这样,我就能赶得及见你了。」 陆霂尘将骨哨放在姜禾手中,然后拿出另一枚骨哨。 姜禾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骨哨,伸手从陆霂尘手心拿过那枚穿过红绳的骨哨,看向被陆霂尘快要收起来的那枚黑绳穿过的骨哨,撇了撇嘴。 「师兄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不过,为什么我要是红色啊?」 第11章 「许久之前,有个小丫头叮嘱我,说她不喜欢黑色,也不许我穿黑衣。竟然胡闹着将每年年节定国公府送过来的东西都给毁了。」 看着姜禾脸上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陆霂尘伸手弹了她额头一指,摇头轻笑。 「还有上次,我只不过是参加了一次定国公府组织的秋会,禾儿竟然不理不睬我整整三日。」 「我……这么跋扈啊……」 姜禾手指指着自己,嘴巴微张一脸难言的看着陆霂尘。 待看清陆霂尘点头的肯定神色,姜禾秀眉微蹙的咬着唇垂眼思索。 只不过还没一会儿,她想不通也就不纠结了,面上神情轻快而明媚。 「不管,反正师兄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最喜欢师兄了。」 姜禾看着陆霂尘眼中因她而起的纵容宠溺温柔笑意,扑到陆霂尘怀里。 听着耳边传来的心跳声,感受着背后的轻拍,惹的姜禾眼睛微眯地弯成月牙。 「小主子,陆公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在这里还是别处?」 女官的声音出现,吓了姜禾一跳,陆霂尘将她缓缓放开,看向门口走进来未曾张望神色正常的女官姑姑,眼中笑意尤甚。 「唔……我们找个没有人,还能赏风景,吹晚风的亭子吧。好不好?」 姜禾像看向救星一般看向陆霂尘。 陆霂尘看着姜禾眨了眨眼佯装可怜又有点迟疑的模样,垂头浅笑,而后看向女官姑姑。 「姑姑,晚膳就设在听风亭吧。」 「是。」 女官从始至终从未抬眼看向厅堂内,也未看向姜禾和陆霂尘。 但是陆霂尘清楚,刚刚女官姑姑看向自己时审视的眼神,她负于身后的手指微蜷。 「禾儿先跟着姑姑去吧。我待会儿就来。」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脑袋,语气淡淡却透着无尽的温柔宠溺。 「好,那我先去了。」 姜禾看着陆霂尘知道她是有意支开自己,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女官姑姑离开了厅堂。 看着姜禾和女官姑姑的身影消失,陆霂尘眼神微沉。 走至一旁的厅廊下,从腰封处拿出一支如同手指长的短笛吹起,笛子没有发生丝毫声音,但是收笛时一个黑衣人从不远处的房顶落在陆霂尘面前。 「去查查禾儿进宫后的一切动向,那个叫茯苓的宫女仔细排查。与她身边的影卫协商,务必事无巨细。」 黑衣人抬眼看了眼陆霂尘双手负于身后的冷沉模样,看清了她眼中的冷厉无情后,垂眼看向地面,领命后离去。 陆霂尘站在原地抬眼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沉沉,忽而眼神锐利地看向另一侧廊外。 「谁!」 侍女被陆霂尘双目微眯,眼中的凌厉冰冷无情惊住,战战兢兢地垂下头不敢再看。 「陆公子,晚膳已经摆好。县主让奴婢前来催催陆公子。」 「好,我知道了。」 陆霂尘收起眼中所有神色,眉眼淡淡地路过廊下垂头不语的侍女,「把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忘记。须记得……宁国长公主府不需要多嘴的婢女。」 「是。奴婢谨记。」侍女看着陆霂尘的背影福礼说道。 只见陆霂尘听到侍女的话后,本来有条不紊的步伐忽而加快地向听风亭方向走去。 夕阳斜沉,余晖照耀着整间府邸,将那月白衣角染上了阳光的颜色,布料在阳光下显现出波光粼粼的色泽,衣上的云水纹好似活了过来,栩栩如生而动。 听风亭中,蹲在台阶处玩水的姜禾听到脚步声,赶忙起身看去,蹦蹦跳跳向陆霂尘跑去。 「陆姐姐,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只一刻钟时候,禾儿何时这么心急了?嗯?」 陆霂尘垂眼看了眼被姜禾紧紧抓住的手腕,抬眼看向姜禾眉尾挑了挑,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陆姐姐再不来的话,我的鱼就酥了,酥了可就不好吃了。」 姜禾看出了陆霂尘眼中的揶揄,努了努嘴角偏头看向桌上的鱼,佯装出一脸遗憾。 「是我不好,来的迟了。耽搁了我们禾儿吃鱼。」 陆霂尘落座后,加了几筷子的红烧鲈鱼搁在姜禾碗中。 「尝尝。这次的厨子可是我从民间找来的。你啊,素来喜欢这些家常菜,宫中的御厨有些大材小用了,明日让他们都回去吧。」 「嗯……真好吃。」 姜禾夹起一块放在口中尝了尝,眼睛弯成了月牙,两颊上本不太明显的梨涡浅浅显现。 第17页 陆霂尘看着姜禾娇憨灵动,心满意足的表情,眸光定定地看着姜禾,眼中笑意如同此时并未完全降临的天幕,朦胧而又深沉。 「陆姐姐?」姜禾伸手在陆霂尘眼前晃了晃。 筷子带出的声音惊动了微微出神的陆霂尘,在她疑惑的目光里,姜禾摸了摸嘴角,眨着眼睛问道,「难不成是我不小心沾在脸上了,陆姐姐怎么盯着我发呆?」 陆霂尘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将脑后垂于身后缠绕在一起的髮带解开,摇头而笑。 「没有。只是髮带缠在一起了。」 「哦哦。」 姜禾愣愣的注视着陆霂尘给自己解髮带的手指,眼睛眨个不停,眼中笑意像极了吃到鱼的猫儿。 「陆姐姐也尝尝。很好吃的。」 在陆霂尘拿筷时,姜禾快速将一块鱼肉夹到她碗中,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向陆霂尘。 陆霂尘在姜禾的眼神中将整块鱼肉咽下去后,这才点了点头,温和一笑。 「嗯,的确好吃。」 「那师兄多吃一些。」 姜禾一下子夹了好几筷子的鱼肉,还顺带夹了些其他的几样菜搁在陆霂尘碗中,将那本就不满的碗堆的如同小山般。 「这个厨子真不错。好像每一样菜都做出了家的味道。等爹爹回来后,也要让他尝尝。」 「好。」 陆霂尘看着姜禾不停的夹菜动作,无奈的摇头轻笑,笑意温和纵容,透着一股令人沉醉的沉静。 一刻钟后,姜禾放下碗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待看到陆霂尘在烛光月光下十分明亮的眼睛,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憋了憋嘴巴,可怜巴巴地哀求着陆霂尘。 「陆姐姐,我们去外面转转好不好?我吃的好撑啊。」 「好。」陆霂尘眉眼轻挑,含笑点头。 「唔……我说什么,陆姐姐都会说好。那我要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陆姐姐会不会……」 「不会。」 陆霂尘手指轻弹了一下姜禾的额头,她看进姜禾的隐隐有些试探的眼底,缓缓而郑重地说道,「不会。只要禾儿不做有损自己身体的事,我永远都不会责怪禾儿。」 姜禾听闻这句话,看到陆霂尘毫无保留的相信眼神,看到她眼底满满都是纵容宠溺。那颗本就平缓而动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手指微蜷,指尖抵着掌心,姜禾轻轻靠在陆霂尘的肩膀处。 姜禾心想:虽然这个肩膀并不十分地宽阔厚重,可却能给予她浓浓的安全感。 就像她在城外初见陆霂尘时,她心中一点怀疑都没有,直接地就相信了这个人,这个人让她觉得那时候一点儿都不畅快的心瞬间平静安和。 「陆姐姐若是将我宠坏了,恐怕到时候不止是那个什么小侯爷我瞧不上眼,就连这天下所有的儿郎我恐怕都瞧不上眼了。到时候,我可就可劲儿地黏着陆姐姐,成天在你眼前晃悠。 到那时候,陆姐姐可不许嫌我烦,嫌我聒噪,扰了你的清净。」 「禾儿本就该被人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疼宠一辈子的。能有禾儿,是这世间最值得庆幸之事,怎么会觉得烦扰呢。」 陆霂尘眼睛看向听风亭外,她的视线落在与夕阳相交的夜色中,眼中的柔情如这月光令人迷醉,沉沦。 只这一瞬间,姜禾突然间觉得或许自己的穿越是有原因的。 至于是何等原因,她暂时还不清楚,可是…… 她无比清楚明白此刻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是鲜活的,是快乐,是她而今最为渴求的得偿所愿。 此时,偏偏有人要打破这一方的温暖和煦,将世事掰开揉碎展示在姜禾面前。 将她拽回这杂乱纷扰的红尘软丈中,让她不得不面对曾经,现在,将来这所有的这一切。 第12章 「小主子,陆公子。」 女官姑姑匆匆而来,奉上一张描金花笺拜帖。 「阮小姐和王家大小姐听说小主子回京。递了拜帖邀请小主子一同游玩。」 姜禾一手挽着陆霂尘的胳膊,一手接过女官姑姑递来的拜帖。 看着明显是女儿家喜欢的花笺样式和娟秀的字体,撇了撇嘴随手翻开,待看清拜帖中时间,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 「她们两个是不是偷听了我说话,怎么今夜就邀请我出去玩? 还有,这个什么莳花阁,听名字好像挺风雅的,是什么地儿啊?」 「莳花阁乃是京都最大的舞乐教坊。那里的女子皆会各种乐器舞技,就是天下各派的歌舞她们也都信手拈来。京都贵女和文人墨客最喜去那里了。」 姜禾啪地合起手中拜帖,磨了磨牙凑近陆霂尘,看着陆霂尘带笑的眼睛,恶狠狠地发问。 「师兄是不是也爱去那里?」 陆霂尘眸中笑意越来越深,在姜禾搞不清状况的懵懂眼神中捏了捏她的脸颊,低笑着望进姜禾眼中。 「我没去过。有禾儿在,我何须去那种地方。」 姜禾瞬间眉目舒展,她攀住陆霂尘的肩膀,软声撒娇,「那师兄陪我去街上逛逛呗,我们顺便也去那个什么莳花阁瞧瞧。我倒要看看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落下后,得到陆霂尘的点头。姜禾随手将拜帖扔回女官姑姑怀中,无所谓的起身说道,「姑姑回绝了吧。」 第18页 女官姑姑抬眼,她看着陆霂尘目光柔和的看向一个劲儿黏着自己的姜禾,手指微蜷间捏紧了紧手中的拜帖,恭敬的福身行礼。 「是。」 「师兄,走啦。」 姜禾俯身拉起陆霂尘,从女官姑姑身旁跑过。 她鬓髮间的鹅黄色髮带在亭廊灯烛间院中月色下染上了柔和之色,脚步轻快,回头看向陆霂尘的目光透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满意足。 女官姑姑看着姜禾和陆霂尘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拜帖,抬眼看向天边刚刚显现的上弦月轻轻嘆息。 「公主,或许那桩婚约于小主子来说,是她的枷锁……」 「哇!!!人好多哦。好热闹啊!」 长街上,姜禾手指指着长街上的繁华热闹夜景,满眼惊奇地拽着陆霂尘衣袖轻晃。 「宵禁是亥时下四刻。此时正好是热闹时分,明日恰好是朝中休沐日,所以今夜才这么热闹。」 陆霂尘缓缓解释,姜禾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 姜禾眼睛放光地看向前方一个摊子,回头看了眼陆霂尘后,小跑到前方摊子。 「哇,巴洛克珍珠啊。」 姜禾拿起一支簪子别在鬓髮间,扭过头看向陆霂尘晃了晃脑袋。 「师兄,好不好看?」 「好看。」 姜禾听着陆霂尘的夸奖,高兴的眼睛微弯。 她手指摸了摸发间的珍珠簪子,皱了皱鼻子,佯装不满意的嘟嘴说道:「师兄好敷衍啊。就只说了这两个字,一点儿都不真心诚意。」 陆霂尘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摊子上的各种髮簪,然后拿起了一支类似于花朵形状的异形珍珠银簪,插进姜禾发间。 刚好与姜禾那支髮簪形成一对对簪,「这样就更加好看了。」 「这还差不多。」 姜禾手指摸着陆霂尘替自己插进发间的珍珠簪子,眼睛弯弯,脸颊上的梨涡在灯影中显现,独有一种女儿家的娇俏灵动。 「桂花糕,桂花糕哎。」 前方传来一声叫卖声,姜禾惊奇的抓起裙子一角向前方跑去,陆霂尘轻笑出声,从腰封处拿出几枚碎银放在摊子上,跟了上去。 「师兄。」 姜禾抓住陆霂尘的胳膊轻晃,眼睛却盯着眼前的桂花糕不放。 「客官好了。给您。」 陆霂尘将碎银放在摊主的手中,从摊主手中接过纸包包着的桂花糕,递给姜禾,「给。」 姜禾接过纸包,咬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将手中咬了一口的桂花糕递向陆霂尘,眉宇间一片娇软的期待,「师兄,尝尝。」 「如何?」姜禾有些紧张地问着陆霂尘。 陆霂尘刚想回答时,瞬间出手将姜禾搂进怀里。 一个奔跑中的男人快速从姜禾刚刚所站的位置莽撞跑向前方不远处的巷子中。 陆霂尘眼睛微眯,她目光发沉地看了看前方,待姜禾的声音传来,眼中神色瞬间褪去。 「呀,桂花糕都掉了。」 姜禾低头看着摔在地上的桂花糕,一脸可惜。 「还想吃?」 陆霂尘放开姜禾,顺势抚了抚姜禾纷乱的头髮,看着姜禾下沉的嘴角仿若无事发生般温和轻问。 「嗯。我和师兄都只尝了一口,就掉了,好可惜啊。」 姜禾眼睛眨着看了看地上的桂花糕,抬眼看向陆霂尘,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忙抓住陆霂尘从自己发顶撤离的手,「刚刚……那人是小偷吗?」 「应当是。不过想来已经没事了。」 陆霂尘牵着姜禾来到刚刚的桂花糕摊前又买了几块,然后拎在手中,带着姜禾上了桥。 「河灯耶!师兄,你看!」 姜禾吃着桂花糕,手指指着桥下飘过的各种形状的河灯,转过头看向一旁看着她温柔而笑的陆霂尘。 「嗯。禾儿想不想去放河灯?」 陆霂尘自然瞧出了她眼中的嚮往,摸了摸姜禾的后脑,看着桥下的河灯温柔轻问。 「可以吗?」姜禾眨眨眼地拽住陆霂尘的衣袖,嘴巴微张。 「走吧。我带你去。」 陆霂尘握住姜禾的手腕,往桥的另一头走去,下了桥,拐角处摆着一个河灯的摊子。 「季伯。」陆霂尘极为熟稔的与那位老伯摊主打了个招唿。 「公子来了。您身旁的这位姑娘是?」 老伯看向向他打招唿,手里还拿着半截桂花糕的姜禾,霎那间看了一眼陆霂尘,而后缓缓笑了起来,「想来应该是禾姑娘。公子每年放河灯时,都会提起禾姑娘,……小老儿自然就记住了,还望勿怪。」 「咳咳。」 陆霂尘轻咳间使得季伯话音微转,也打断了姜禾不解想要询问的念头。 「师兄你没事吧。」 姜禾果然被陆霂尘的轻咳声吸引了注意,她赶忙扶住她的胳膊,一脸担忧。 「没事,只是一时不小心被风呛住了而已。禾儿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河灯。」 陆霂尘在姜禾担忧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将她手中的桂花糕拿了过来。与季伯视线相交,双方都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姜禾也没做多想,在季伯的介绍下很快被摊子上和摊子旁边各式各样的大小河灯吸引了全部目光。 第19页 陆霂尘眼神凌厉地看向不远处的亭阁,与亭阁窗边以摺扇半遮面的阮青瑜视线相撞,她收起眼中的凌厉点了点头后,移开了目光。 阮青瑜看着陆霂尘有意无意遮挡住姜禾的身影,眼睛微眯的垂下了眼睫。 这场眼神争锋只有短短一瞬,却是陆霂尘和阮青瑜第一次正面交锋。 第13章 「师兄,这个好不好?」 姜禾拿起一盏两面空白,两面则绘着简单山水图的宫灯模样的河灯,问着身后站着的陆霂尘。 「嗯,不错。禾儿是想写字吗?」 陆霂尘看着姜禾时不时瞥向那两面空白的灯面,眼中透着瞭然笑意。 「有点。……不是说放河灯是祈愿吗,那我总要把自己想要的写下来吧。万一,要是哪个善良心软的神明能实现我的心愿呢?」 姜禾眼珠微转地抱住陆霂尘的胳膊,看着手中的河灯,口中还嘀咕着,「应该……一定会实现的……吧?」 听着姜禾的话语和那句不确定的嘀咕,陆霂尘低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眸光微动,暗暗嘆了口气。 「一定会实现的。漫天神佛肯定不会让禾儿失望的。」 「禾儿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当然会实现的。师兄,我学的像不像?」 姜禾模仿着陆霂尘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着,察觉到陆霂尘微微变换的表情,撒开陆霂尘的胳膊,向河边的水榭平台跑去。 陆霂尘看着姜禾一边向水榭平台小跑而去,一边回头看向自己时脸上轻快恣意的笑容,垂眼摇头轻笑,而后拿过季伯递过来的毛笔踱步向姜禾所在的方向而去。 「给。」陆霂尘将毛笔递给蹲在水榭边咬手指的姜禾。 姜禾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毛笔,转头看去,望进陆霂尘那双一如既往的温柔眼中,怔愣片刻后,慌张地拿过毛笔,不敢直视陆霂尘,声音吶吶。 「师兄走路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差点吓着我。」 「那我下次,给禾儿一点提示如何?」 陆霂尘看着耳朵微红躲避自己眼神的姜禾,低头而笑,她手指轻捻着,附在姜禾耳边低声而说。 低沉晴朗,独有一种磁性的温柔声音带出的唿吸喷洒在姜禾后颈处,惹的姜禾微微瑟缩。 陆霂尘看着本来有着些许微红的耳朵,这会子全红了,眼睫低垂遮住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低沉的笑声响起。 「不许再笑了。」 姜禾转过身捂住陆霂尘的嘴,色厉内荏的睁大了眼睛恐吓陆霂尘。 陆霂尘点了点头,她看着眼前故作兇狠的姜禾,眼中笑意深深,伸手拉下姜禾的手腕,将她鬓髮间快要滑落的珍珠银簪重新插进发间。 「禾儿,我很开心。」 「师兄开心什么?」 姜禾不太理解为什么陆霂尘的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被人带着跑了。 「真是……」 陆霂尘看着姜禾眨着眼睛茫然无知的模样,将姜禾扶坐起身,轻弹了一指姜禾的额头。 「放河灯吧。禾儿不是还想去莳花阁吗?再晚的话,恐怕是赶不上最后一场舞乐了。」 「哦,对哦。」 姜禾听着陆霂尘的提醒,这才想起今晚出来最重要的一个目的,眼睛微睁的拍了拍脑袋,捡起一旁掉落在地的毛笔,拿过河灯走到另一旁蹲下身缓缓写着。 陆霂尘看着姜禾不给自己看她写字的戒备模样,不由得摇头轻笑。 她看着姜禾的背影,眼中笑意幽深,透着溺人的温柔宠溺,负于身后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轻捻。 「请一定,一定要实现。这是我如今唯一的愿望。」 姜禾双手十指交叉握拳祈祷,看着河灯顺着水流而下的方向,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 「禾儿许了什么愿?」 姜禾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走到自己身侧的陆霂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调皮的眨了眨眼,「佛曰,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好。不说。」陆霂尘点头,顺了姜禾的意思。 姜禾上前抱住陆霂尘的胳膊,抬眼看着陆霂尘在两岸灯盏的烛光中明亮的双眼,歪了歪头。 「我知道,不管是我的什么心愿,只要有师兄,就一定会实现。因为师兄是这个世上对我毫无保留的人,是对我最好的人。」 「傻丫头。」 陆霂尘垂眼看着姜禾眼中的认真和郑重其事以及眼底毫无保留的相信和纯真,轻弹了姜禾一下,带着姜禾向前走去,「走吧。」 「公子慢走啊。」 季伯余光中看见陆霂尘将毛笔放回砚台旁,抬眼看着陆霂尘和姜禾的背影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祝福的笑容,而后低头绘制自己手中的那盏未完成的花灯。 「莳花阁。果然风雅。」 姜禾看着眼前高高的阁楼,眼中惊嘆。 随着陆霂尘的脚步进了莳花阁内,更是惊嘆不已,以至于错过管事看向陆霂尘和她一起进来时,有些惊讶错愕的表情。 「管事,麻烦安排间雅间。」 陆霂尘将荷包递给匆匆而来迎接的管事。 「……哦哦,好的,还请公子和姑娘上三楼雅间。」 管家接过荷包时,愣了一瞬间随后恢復以往利落能干的态度,带着陆霂尘和姜禾向三楼雅间上楼。 第20页 「师兄,你看,好多人哦。」 姜禾拉住陆霂尘的胳膊轻晃,「这里真的好热闹啊。」 「莳花阁日日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座无虚席。有时,还得提前订座。否则就只能站在一楼大堂里看歌舞了。」 陆霂尘淡淡看了一眼偷望姜禾的管事,不动声色地将管事的视线挡住。 管事十分机灵,目光渐渐移开,看向一楼人满为患的大堂,接着介绍,「不止如此,有时京都内的世家大族还会专门请莳花阁内的姑娘过去表演呢。」 「哦。」 姜禾听到管事的声音,探头看了一眼后,躲在陆霂尘身后,手指抠着袖口,不再说话。 管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不得这位主儿的喜欢,所以也不再说话,敛目恭敬的将二人带进雅间内,迅速的出去了。 「禾儿不喜欢那位管事?」 陆霂尘看着撑着下巴闷闷不乐的姜禾,放下茶壶,将茶杯递给姜禾。 「也不是啦。就是他看人的目光,有点子奇怪。像是在看着我,在探究什么东西似的,蛮不舒服的。」姜禾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后,看着陆霂尘不满地说道。 「那以后我们再不要见他了好不好?」 陆霂尘将姜禾喝了一口就放下的茶杯移到另一边,将桌上的甜点端到姜禾面前,「你素来不喜欢喝这些茶,倒是我忘了。尝尝这些甜点。」 「唔……反正他是这莳花阁的管事,我就是个普通人,以后不来了就是了,也犯不着上赶着没趣。」姜禾口中嚼着糕点,含煳不清地说道。 突然间,琵琶声起。 姜禾眼睛微睁惊奇地立时跑到窗前去看。 陆霂尘将手中茶杯放下,看着趴在窗槛上的姜禾的背影,摇头轻笑,起身也走到姜禾身边。 二楼平台上走出了好多舞者,琵琶声渐急,旁边的古琴声应和而起,不一会儿箫声掺和进来,期间编钟声时不时的相和,终于古筝和箫声逐渐收尾,独余编钟声响彻消散。 舞者们随着音乐节拍而动,水袖犹如游龙翩跹,舞姿令观赏者应接不暇。 一曲终了,堂下掌声间接响起,不一会儿掌声如鸣。 「好美的曲子!还有这轻盈的舞姿。师兄,她们好厉害啊。」 姜禾拽住陆霂尘的胳膊,高兴的差点都跳了起来,眉眼间一片艷羡的赞嘆。 「的确闻之惊艷。」 陆霂尘看着姜禾兴奋轻快的眼神,看清她眼中浓浓的惊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楼下的乐手,附和姜禾的夸赞。 第14章 「师……」 姜禾刚开口说话时,房门被人敲响。 她有些不悦地快步走到门口,用力地拉开房门,使得门外敲门的侍女一时间身体微晃。 「你是谁?」 姜禾看着面前陌生的清秀侍女,又看了看她手中端着点心的碟子,眉头微皱的看着略显尴尬的侍女。 「奴婢是奉我家小姐的意思,来给县主送莲子糕的。我家小姐是定国公府的阮嫡小姐,小侯爷的亲妹。」 侍女行了个礼,将手中碟子向姜禾面前一送。 姜禾看着眼前碟子中的莲子糕,眉头越发紧蹙,她眼中沉沉,有些不耐。 正打算发作时,身后传来陆霂尘的声音,将她被人打扰的不高兴怒意压制。 「还请姑娘回去禀告你家小姐,莲子于县主是发物,不能食用。这番好意怕是不能领受了。」 侍女这才看到走到姜禾身侧的陆霂尘,眼睫低垂间挡住眼中惊讶,手中端着的碟子有些不稳,告罪后快步离开。 姜禾转过身看向陆霂尘,一脸不悦,「陆姐姐对别的女孩子也这么温柔的吗?」 「只你一个。」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脑袋,她垂眼看向姜禾的眼睛温柔而笑,「她乃是定国公府的侍女,总得给定国公府一些面子,以后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这还差不多。」 姜禾压了压唇角怎么掩饰都遮不去的笑意,扑进陆霂尘怀中,仰头看着她,「陆姐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也只能对我一个人温柔。不许你对其他人和我一样。」 「好。」 得到陆霂尘的保证,姜禾开心的眼睛微弯,在陆霂尘的肩膀处轻轻蹭着,惹的她无奈而笑。 「原来县主今夜有约啊,怪不得不应我和岚姐姐的约。」 一道冷嘲热讽的女声出现在门外,姜禾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粉色衫裙的女子匆匆而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 姜禾听着她的这句话,想起刚刚侍女的话和出门前的那张拜帖,突然明白了此人是谁,朝天翻了个白眼后从陆霂尘怀中退出来。 「什么约不约的,堂堂定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姑娘家就是这么不懂事的吗?」 「你……三更半夜与男子在此私会,可有把我哥哥放在哪里?把婚约放在哪里?当真是不知羞。虽说呢,我哥哥并不想娶县主,可在婚约没解除之前,你就如此不知礼仪,可真是女子之耻。」 阮枫瞳看了眼姜禾身后的陆霂尘,看着姜禾冷冷一笑,笑意嘲弄不屑。 「这位姑娘,第一,我不想嫁你哥哥,不止皇上知道,贵妃也知道,可能这京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第二,我这不是私会,而是正大光明。 第21页 第三,皇上可没规定什么三从四德的奇葩无理规矩,我为何要遵循那些作古迂腐之人写出来的乱七八糟之语。」 姜禾抱胸走到阮枫瞳面前,吊儿郎当的一一数说着,毫不在意周围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 一侧站着的王尔岚看着姜禾此时的模样,眼睛微睁诧异的看着姜禾,她的眼里全然是一片不可置信的讶然。 可能是王尔岚的目光太过直白,姜禾这才注意到阮枫瞳身侧的她。 抬眼看过去,只见王尔岚长的十分大气端庄,姜禾低声嘀咕。 「一身白,衫裙上还都是莲花,看起来也是娇娇弱弱的模样,这莫不是就是那些小说里的白莲花?」 「王家尔岚见过姝姀县主。」 王尔岚看着姜禾看着自己嘀嘀咕咕说些自己听不太真切的话,想起她们刚刚初见时,姜禾眼中的迷茫,突然明了,垂眼福身行了一个礼。 「哦。起来吧,以后不用给我行礼,我不爱那些虚礼。你看她不就没给我见礼吗?」 姜禾手指指了指一旁高傲如孔雀的阮枫瞳,给王尔岚眨眼示意。 「县主真是好大的面子。一边吊着自个儿的师兄,一边用婚约束缚着我哥哥,不愧是宁国长公主的女儿,真是学会了一副狐媚子模样。」 阮枫瞳看了一眼已经进屋的陆霂尘,走到姜禾面前,上下打量着姜禾,品头论足的点评着。 「啪」一声巴掌声响起。 阮枫瞳捂着脸眼睛微睁的看着姜禾,就连一旁的王尔岚也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要不然,怕是定国公府都救不了你。 堂堂一个宗室女,竟然敢妄议当朝皇上胞妹,堂堂的宁国长公主,谁给你的胆子?嗯?」 姜禾看了眼手心,敛目冷冷的看着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阮枫瞳。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曾经的话记在心里,那没关系。 我再说一遍,不管是你哥哥那个什么小侯爷,还是那个我根本不承认也没见过的婚约,我都不会认。 我这人从来不信那些,更不会被所谓的婚约束缚,成为别人眼中规范的模本。我只是我自己,只是姜禾。所以,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些,否则不要休怪我不讲情面。」 姜禾说完话,没有理会阮枫瞳脸上忽红忽白的表情,与王尔岚看过来的视线相撞,姜禾眉头皱了皱后转过身向屋内走去。 「陆姐姐。」 姜禾进屋后环住坐在桌边垂眼晃着茶杯的陆霂尘,声音闷闷的埋在陆霂尘侧颈间神色恹恹的撒娇。 「不高兴了?」 陆霂尘握住姜禾的手,偏头看向垂着眼睫的姜禾。 姜禾抬眼与陆霂尘目光相对。她突然凑上前与陆霂尘鼻尖相碰,磨蹭着陆霂尘的鼻尖,眼中有种豁出一切决然。 陆霂尘将姜禾接住搂在怀里。她的眸色深深,眼底似乎藏着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晦暗不明却莫名有着一股子别样的蛊惑。 「禾儿,我当初与你说过,有些事若是轻易踏出,面对的将会是万丈深渊。」 「可我不怕。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陆姐姐都会保护好我的。」 姜禾直起身子直视着陆霂尘,她歪了歪头,眸光定定的凝视着陆霂尘,眉头微蹙。 「陆姐姐,是你吧。爹爹说,这些年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我。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对不对?」 「禾儿……」 陆霂尘将姜禾搂进怀中,下巴轻靠着姜禾的侧鬓,眼睛缓缓闭起。 「我不愿勉强你,更不愿你做出日后后悔之事,所以……」 姜禾愣愣的看着陆霂尘,听到了她最后轻若无声的「对不起」三个字,于她压抑着痛苦的眼神消散在昏睡过去时的最后一眼中浮沉。 第15章 陆霂尘看着姜禾昏睡在怀里的乖巧温软的模样,再无这几日的活泼明媚的娇憨灵动,她缓缓舒出一口气。 半晌后,陆霂尘从腰封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进姜禾口中。 药丸滑过喉咙后,陆霂尘收起小玉瓶,手指抚过姜禾的眉眼,眸色深深,窥不见其中之意。 「禾儿,你还是这么聪明通透。但是有些事,我宁愿你是永远都不知道的。 我希望你能一直是在我面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模样,而不是故作平静故作稳重。 我不愿看到你懵懂迷茫,更不愿看到你整日里怀着忐忑的心思到处试探,所以原谅我。」 陆霂尘俯下身在姜禾额上落下一吻后,抱起姜禾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待下楼梯时,陆霂尘与刚上楼的管事目光相交,她看到管事袖下的手势时,眼睫低垂,脚步未停地下了楼。 宁国长公主府。 「陆公子,小主子这是怎么了?」 陆霂尘抱着姜禾还未走进宁国长公主府,女官姑姑就带着四五名侍女走了过来,她看着陆霂尘怀中昏睡着的姜禾担忧的询问。 「去莳花阁看歌舞时,与定国公府的嫡小姐起了些冲突后,趴在我怀中睡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陆霂尘很有技巧的说话,女官姑姑竟然半丝怀疑都没有,连连附和。 「那位嫡小姐的确有些高傲。只要一日婚约存在,就一日甩不离。以后碰见了,能让小主子避开就避开吧,以免伤了小主子。」 第22页 「我送禾儿回栖鸾阁吧。姑姑和其他人去歇着吧。」陆霂尘目光淡淡温和一笑,先发制人地开口说道。 「如此就麻烦陆公子了。」 女官姑姑看出了陆霂尘的意思,退让在一旁,福身行礼。 看着陆霂尘的身影进了府门,女官姑姑垂眼轻嘆,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们,沉声叮嘱。 「刚才看到的事情,全都给忘了,管住你们的嘴。若是让我知道何人往外泄露一丝一毫,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谨遵姑姑教诲。」 侍女们纷纷福身行礼,齐声应答。 陆霂尘将姜禾放在床榻间,动作轻柔地帮其掖好被角,顺手将她发间的髮钗和髮带一一拆卸下来放在一旁矮柜之上。 正准备起身时,看到了掩在被褥间的红木盒子,陆霂尘一时有些微愣,随后摇头轻笑间将床帐轻轻放下。 屋门关闭后,陆霂尘缓步走下台阶,目光凌厉地看向假山后,瞬间垂目向假山后走去。 「陆公子,茯苓来处我们并未查到。她好像是凭空出现在宫外,借着县主入宫时进了宫。」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向陆霂尘奉上,「这是县主进宫后的所有讯息。」 陆霂尘接过信封并未拆开,反而负于身后抬眼看向假山前的湖面,眼睛微眯。 「既然查不出茯苓的来处,那就仔细探查。记住,务必事无巨细。」 「是。属下告退。」黑衣人领命退去。 陆霂尘垂眼看着手中信纸,将信封拆开,粗粗一览信纸上的内容,闭眼轻嘆后将信纸摺叠起塞进信封中,快步离开了栖鸾阁。 月色中月白色长衫衣角滑过蔷薇花丛,染上了花色,颀长的影子消失在院墙的蔷薇花架后,再不见踪迹。 翌日。 姜禾掀开床帐,看着不远处放下铜盆的侍女,揉按着脑袋,起身走去。 「……师兄呢?」 「陆公子辰时就出门了,临走之前还交代我们不要吵醒您,让您好好睡一觉。还说,他午时时分应该就能赶回来。」 侍女将手帕递给姜禾,看着姜禾利落的洗完脸,走到一旁的梳妆檯前。 「好吧。那现在什么时候了?」 姜禾随意将散落开的头髮梳开,将木梳递给身后侍女。 「现在已过巳时一刻。」侍女手指灵巧地帮姜禾梳好髮髻,仔细地带好髮饰,「县主今日是打算穿哪件衣裳?」 「唔……」 姜禾走到一旁的衣柜前,拉开柜门看了眼后,指着一件紫菂色的衫裙,「这件吧。与鬓间髮带这个颜色挺配的。」 侍女上前取出衫裙,替姜禾穿戴好衫裙。 侍立在一旁,等待姜禾的命令。 姜禾看着镜中的自己,香炉紫烟色上衫衣襟和上臂处绣着的团团紫藤,紫菂色下裙上有着如意吉祥纹样。 鬓髮间的蝴蝶挖耳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桔梗色的髮带下带着的珍珠在窗前的阳光下散发着微微萤光。 「真好看。」 「县主颜色无人能敌。」 侍女听着姜禾的自夸声,柔声称赞。 「惯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侍女的话惹得姜禾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髮带,她坐在一旁软榻上晃荡着脚,问着转身去收拾床的侍女。 「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记得我好像和那个什么小侯爷的妹妹吵了一架,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 「陆公子将您带回来的。说是您与阮小姐吵完架后,就累的睡着了,所以他才带县主回来的。」 侍女收拾床褥时,不慎将红木盒子抖落出来,她拿起盒子转身看向姜禾。 「县主,这是什么?」 「别动。」 姜禾快速来到侍女跟前,夺过那方红木盒子,藏在身后,「很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能动。」 侍女看着姜禾欲盖弥彰的着急神色,压住嘴角揶揄笑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一定是陆公子送的东西。」 「谁告诉你说是师兄送我的了?」姜禾佯装发怒的模样,盯着侍女抿唇,「小心下次出去不带你们玩了。」 侍女也不惧,她避开姜禾的目光,垂眼看着地面,但是嘴角笑意收都收不住。 「县主只有对待陆公子送的东西,才这么紧张,不许人碰的。 奴婢只是碰了盒子一下,县主就这么紧张,奴婢就是想猜,县主也已经将答案告诉奴婢了。」 「好吧。」姜禾撇了撇嘴角。她将红木盒子拿到眼前看着盒子而笑,「的确,是师兄送的。不过啊,目前不能戴……」 「哦……奴婢懂得的。」 侍女看着姜禾柔软的笑意,捂嘴无声而笑。 「笑吧笑吧,不必这样偷笑了。」 姜禾眨了眨眼间耸了个肩,她不再理会侍女的调笑,转身坐在梳妆檯前,看着红木盒子,手指轻敲着盒盖,撑着脸颊,低声嘀咕。 第16章 「师兄感觉好神秘啊……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就没有她不懂的事。 还有昨夜,我怎么老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现在,师兄也不知道去哪里,将我一个人扔在这府里。好无聊啊……」 姜禾转过身看向刚刚收拾好床榻向自己走来的珊瑚,「珊瑚,你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吗?在这府里太无聊了,爹爹又不在,师兄也不在。舅舅那里,我还不想去,你帮我想想哪里有好玩的。」 第23页 「长乐郡主今日有个游湖的宴会,若是郡主这会儿去的话,怕是刚刚能赶上。 且长乐郡主之前曾邀请过县主好几次,县主都以各种理由推辞了。县主若是去的话,奴婢让人去通知一下长乐郡主。」 「游湖啊……哪里?」 姜禾将红木盒子放到桌上的妆匣内,起身看向珊瑚,两眼微睁,眼里兴致浓浓。 「外城的云烟湖。不过,长乐郡主似乎也邀请了阮小姐。」珊瑚垂眸思索了片刻后,看向姜禾,有些为难地说。 姜禾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个粉色衫裙的阮枫瞳,过电似的一颤,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们自己去玩。昨夜去的莳花阁不知今日可还开放?」 看着姜禾眼中浓厚的期待,珊瑚抠着手指,想起了今天早上陆公子临走前的吩咐。 珊瑚回忆—— 「若是禾儿醒后,想要去莳花阁……记住,换个地方。那里人多眼杂,免得让那些人冲撞了她。」 珊瑚回想起陆霂尘临走前那个淡淡的眼神,只觉得心中发紧,她赶忙摇了摇头。 「不如我们去文雅轩吧。那里是学子最爱去的地方,此时若是去的话,我们可以坐在雅间听他们讨论文章或是画作。县主若是喜欢的话,也可以点评几句。」 「不去。师兄的文章画技都比他们要好,听他们讨论,还不如听师兄读书呢。」姜禾摇了摇头,灵机一动地看向珊瑚。 「昨夜我和师兄出去时瞧见了河边的画舫,不如我们去看一看。」 「这个不成。且不说陆公子,若是让姑姑知道了,怕是会出事的。」珊瑚忙忙的摆手,一脸惊吓。 姜禾看着珊瑚脸上的惊慌失措,摸着下巴点头说道,「的确有些不太好。若是让人看到了,传到师兄耳朵里了,可就不好了。得再想想。哦……」 姜禾的恍然大悟声音引得珊瑚看了过来,不解地看向姜禾。 「县主是想到什么了吗?」 「珊瑚,我们自己租画舫去游湖吧。不去外城,我记得昨夜听他们说,内城也有个湖,叫什么来着,白日里看起来和晚上是不同景色。」 「……夕照湖。」珊瑚迟疑的提醒说道。 「哦,对,就是这个湖。」姜禾点点头,「珊瑚,我们就去夕照湖。你与姑姑说一声,我们午时前回来。」 走到街上,姜禾看着满街的人,十分新奇,一会儿跑到这儿看看,一会儿跑到那儿看看。 「哇,好可爱啊。」 姜禾蹲在一个卖兔子的老伯面前,手指拨弄着木笼中的兔子,「珊瑚,你带荷包了吗?我们买几个吧,它们好可爱啊。」 「小主,我们当真要买吗?」珊瑚看了看老伯身后站着的带着草帽的魁梧的青年男子,眼带犹豫的看向姜禾。 「是啊。买回家我们养着就是了。」姜禾转过身去看了看珊瑚,眼中疑惑不解。 直到接收到珊瑚的眼神示意,姜禾这才注意到老伯身后那个刀疤脸的男人,无辜的眨了眨眼,与珊瑚低声嘀咕,「怎么了?」 「那人之前曾被阮小姐刁难过。若是我们买下他们的东西,阮小姐知晓后,恐怕又要找小主子的麻烦了。」珊瑚挡住口型,凑到姜禾耳边低声交谈。 珊瑚的话使得姜禾眼睛微眯,恰好此时那个刀疤脸的男人抬眼看过来,二人目光相对时,姜禾不知怎么的,突然手指微蜷。 「这些东西我全买了,你们待会儿拿着东西直接去宁国长公主府,若是门房问起,就说是我姜禾买的。门口的小厮们会给老伯您和这位大哥结算银钱的。」 姜禾眼珠微转间径直出了声,且朝后面跟着的护院招了招手,「你们出来两个人,帮老伯把东西拿回家,让姑姑处理就是了。」 「是。谨遵小主子命令。」 「你放心,你们去了后,姑姑会公正地处理的。你们不用担心的,有他们两个陪着你们。」姜禾看着老伯身后戒备的刀疤脸男子,指了指旁边的护院。 男子不为所动,但是面前的老伯一个劲的鞠躬感谢。 姜禾急忙将人扶起,匆匆交给旁边的护院后,快速熘走,珊瑚紧随其后。 待看不见那个摊子时,姜禾拍着胸口缓着气,看向一旁只是有些微微喘的珊瑚。 「真是的,一表明身份就是各种行礼,烦死了。」 姜禾正在用手扇风时,余光中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屏气凝神的抬眼去看时,眼睛微睁,突然出手迅速拉起珊瑚就跑。 本该由姜禾领路,察觉到姜禾并不识路,珊瑚只好带着姜禾去往夕照湖。 好一会儿,姜禾和珊瑚终于抵达夕照湖边。 看着岸边停靠着的精美华丽的画舫,姜禾惊讶不已。 「这么快啊。从出门到现在好像不到半个时辰吧。」 姜禾走上踏板,从甲板上走到船舷边,看着船下的湖水,眼睛里亮晶晶一片,「真好啊。下次一定要和师兄一起来。」 「这艘画舫其实在城内落星河中停着,听说县主要来夕照湖,他们就走水路在岸边等着县主到来。」珊瑚走到姜禾身旁,给姜禾解释。 「哦~」 姜禾双手展开感受着湖上凉风吹过,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姜禾此时高兴的心情,珊瑚将刚刚姜禾无故拉着自己乱跑的疑惑压在心里,转身进了船舱,独留姜禾一人站在船舷旁吹着风。 第24页 「随心而为,随性而动。记住,要听从自己的心,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只有这一次机会,姜禾,你一定要抓住自己想要的。」 姜禾睁开眼睛,秀眉微蹙的茫然地看向远方平静的湖面,吶吶道,「这是我……的声音?这是我?」 风吹起姜禾鬓间的髮带,吹动着她臂弯间的披帛,远处传来海鸟的长鸣声,惊动了出神的姜禾。 姜禾回过神来双手握住木栏四周环顾,并未发现什么,她闭眼沉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是我,还是……不是我?」 「姝姀县主。」 远方传来一声清贵的声音,姜禾循声看去,只见后方驶来一只花船。 船舱中钻出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轻摇摺扇,阳光被扇骨折射,姜禾眯了眯眼。 「是你?」 看到这熟悉的面容,姜禾想起了她之前偷熘出宫搭了一辆顺风车,还用金簪伤了马车的主人。 虽然说她下了马车就把那支金簪给扔了,可是借了人家马车顺风出宫总是事实。 第17章 「上次匆匆一见,还未与县主见礼。在下阮青瑜,见过姝姀县主。」 阮青瑜执扇行礼,面上神情温润端方。 待看到姜禾戒备后退一步的动作后,径直起了身,轻摇着摺扇眯眼看向姜禾,「县主好像并不怎么高兴碰到某,是因为什么?」 姜禾瞧不真切阮青瑜眼中的神色,在听到他自报家门时,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分外熟悉,同时想起了皇上和云清道长的那些关于婚约的话。 而此时偏偏心头有一个声音让自己逃离,姜禾顺从心意,再次后退了一步。 阮青瑜见状眉眼微眯,他收起摺扇从那艘船跳了过来,缓步走到姜禾面前。 「上次县主借某出了宫,还用金簪伤了某,未留丝毫情面。刚才在街上,县主也是一见到某就急匆匆的跑了。这次……县主还想跑。不知某是做了什么,让县主这么害怕,一见到某就想逃。」 「你并未做什么,只是小侯爷须知,男女大防。还请小侯爷自重。」 姜禾避开阮青瑜伸过来的摺扇,扶着木栏后退了几步,神情紧张戒备地看着阮青瑜,垂在身侧的另一侧手指紧紧抓住披帛一角。 「男女大防……可是,昨夜县主和那位陆师兄可是十分亲密啊。同游夜市,河边放灯,一同前去莳花阁观赏歌舞。哦,对了。昨夜莳花阁最后那支曲,可是乐师们新编的乐曲,听闻此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离人归来。」 阮青瑜凑到姜禾面前,摺扇展开挡住了姜禾想要拔下头上簪子的手腕。 伸手抓住姜禾想要偷袭的另一只手,阮青瑜看着她紧握成拳的手指,低笑出声。 「果然,县主分毫未改啊。每次见着某,总要与在下对打一番。是因为什么?你的那位师兄?那可真是没办法,我才是与你有着婚约的人。 宁国长公主所立的婚约,你身为她的女儿,怎能轻易违背亡母遗愿。」 「你闭嘴。你不配提起她。」 姜禾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不止惊住了姜禾,更是惊住了阮青瑜。 察觉到阮青瑜神色变幻,姜禾脚下一踢,在阮青瑜防御中,顺势挣脱了他的挟制。 「阮青瑜,我说过的,那则婚约在我看来,是不作数的。 何况,那则婚约只有福寿大长公主和皇帝舅舅见过,又有何人知晓婚约是否真实。 若是空口白牙,随意捏造,岂不是毁了我,让长公主在泉下都无法安心。」 「难道你怀疑婚约内容?福寿大长公主并不会随口胡诌,况且,那则婚约皇伯伯也曾见过的。你如何断定那是捏造的?」 阮青瑜上前一步,姜禾后退一步,直至身后再无路可退,姜禾拔下头上蝴蝶金簪,勐地扎向阮青瑜。 「我不承认的婚约,那便是捏造的。既然不承认,何来婚约一说。阮青瑜,你当真是……」 金簪被阮青瑜的摺扇打掉,姜禾身子一时无法收力,差点跌倒。 随即—— 姜禾被阮青瑜禁锢在怀中。 摺扇轻挑起姜禾下巴,阮青瑜眯着眼睛看着兀自挣扎眼神冷冷的姜禾。 「姜禾,我有时是真的看不透你。你说你不承认婚约,为何偏偏在那年琼林宴上要拿着探花郎的簪花来招惹我?为何面对我,又是另一副模样,恨我入骨?」 「阮青瑜,这要问你自己。堂堂定国公府的小侯爷,为何早不承认晚不承认,偏偏如今知晓我失忆后就承认了这则婚约,你敢说你心中没有丝毫算计吗?」 姜禾眼神冰冷的看着阮青瑜,在阮青瑜垂眸思索间隙,瞬间拔下另一支蝴蝶金簪狠狠扎进他的肩膀。 阮青瑜吃痛,甩开了姜禾。 手掌捂住伤口,阮青瑜眉头紧皱,眉宇间一片冷戾。 「姜禾,你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狠。只是不知道你那个陆师兄知道你的狠后,还会不会对你如同现在这副模样?」 「此事不用你管。阮青瑜,你最好……别再激怒我。否则,我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无数次。」 姜禾从地上爬起来后看了眼金簪簪尖的血后,唇角勾起一抹笑,随手将金簪抛进了湖中。 「还请小侯爷速速离开。不然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第25页 「姜禾,只要我们的婚约一日未能解除,你就一日是我阮青瑜的未婚妻,定国公府下任的女主人。」 姜禾眼神锋利如冰的看向阮青瑜,阮青瑜并不畏惧。他直视着姜禾好一会儿后,转身跳跃到旁边的那艘花船。 姜禾冷眼看着那艘花船离去,卸下全身戒备,无力的靠着船舷滑落在地,抱扶着膝盖埋头。 好一会儿后,姜禾才从膝盖中抬起头,眼中已没了刚才的脆弱。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扶着船舷站起身,然后缓步进了船舱。 「县主,您怎么了?」 珊瑚从下面船舱走出来后看到眼圈微红,髮丝散乱的姜禾从外边走进来。 「我们回吧。」 姜禾避开珊瑚过来相扶的双手,跌坐在桌旁的凳子上。 她不言不语,只呆愣的低头垂眼看着脚下的阳光,像极了没有灵魂的精緻木偶。 珊瑚见状,抬头看了看外面,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看着姜禾不让人碰的抗拒模样,心下担忧张了张口后快步向底下船舱跑去。 片刻后,船只靠岸。 珊瑚跟在姜禾身后下了船,想要伸手扶住姜禾,再一次被她避开。 珊瑚回首看了眼身后下了船的护院,使了个眼色后,一个护院快步向前方跑去。 走到岸边时,姜禾抬眼看了眼天边的太阳,忽然间脚下不稳,身子趔趄快要摔倒在地时,被一双手及时扶住,打横抱在怀中。 姜禾刚想挣扎时,听到熟悉的声音。 「禾儿?」 姜禾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抬眼去看时,待看到陆霂尘担忧焦急的面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手指轻触上陆霂尘鬓间沾上的一片柳叶。 「你怎么才回来……」 姜禾攥住那片柳叶抱着陆霂尘的脖颈委屈的哭了出来,只是还没有听到哭声,便已歪头昏睡过去,但是她的手指仍紧紧抓住陆霂尘的衣襟。 陆霂尘眉头紧皱地看着髮丝凌乱,眼眶红肿,即使昏睡过去仍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的姜禾,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珊瑚,声音冷沉令人如坠冰窖。 「刚刚在船上发生了何事?禾儿怎么这副模样?」 「奴婢不知。上了船后,县主一个人站在二层甲板上赏景,奴婢不便多有打扰,遂去了一层船舱。并未传来打斗声,奴婢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只是,奴婢上来时见到县主,她鬓间的蝴蝶金簪就已经不见了,眼眶微红。 但是县主不肯说,还不让奴婢碰她,一直抓着裙角在发抖,奴婢喊她时,她也是反应了好长时间。陆公子恕罪,是奴婢没有看顾好县主,奴婢知罪。」 「既然知错,回去后找姑姑领罚吧。」 陆霂尘看着珊瑚跪地叩首,冷淡的收回目光,抱着姜禾向一旁驶来的马车走去。 第18章 宁国长公主府门口。 女官姑姑早已接到消息,候在门口。 看着马车远道而来,女官姑姑急急走下台阶。 还未走出几步,女官姑姑就看到陆霂尘将姜禾抱出马车。她眉头紧皱,极力跟上她迈进府内的步伐。 「陆公子,可要请大夫?」 「……去请陈太医吧。」 陆霂尘本想拒绝,但垂眼间看着怀中的姜禾,话音一转,同意了女官姑姑的建议。 栖鸾阁。 陆霂尘本想将姜禾放下,但是衣领被姜禾手指紧攥,一时难以掰开。 看着怀中人事不省的姜禾,陆霂尘无奈的轻嘆一声。 手指在姜禾手腕处轻点,可是却无丝毫作用,姜禾的手指仍紧紧抓住衣领不放。 陆霂尘一时有些无可奈何,抬手握住姜禾手指揉按,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 姜禾梦境—— 「你是谁?」 浓雾散去,姜禾看着不远处与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子,眉头紧蹙眼神戒备的沉声问道。 「我嘛……自然是你啊。」 女子向前走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姜禾软软一笑。 看着姜禾质疑的眼神,女子也不恼。 她手指缠着披帛一角,看向姜禾撇了撇嘴角。 「好啦,一点都不好玩。准确来说,我是你,却又不是你。姜禾,你做了这么多的事,还要创造一个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外面那个人?」 「什么意思?」 姜禾听到女子这句话毫无头绪的话语,有些不解,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窥探眼前之人是否真实。 「唔……你现在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好啦,我只存在这一瞬间,之后就看你的了。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随心而动,随性而为。跟着你的心走,一定不要做出任何违背心意的事。」 女子看着姜禾走近自己,退后了一步。 她鬓间鹅黄色髮带无风而动,声音似烟似雾。 「姜禾,你曾经告诉过我的,说是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啊,你一定要抓住,不要让自己后悔。以后做你自己,只做真正的姜禾。」 「你说清楚!!!」 姜禾看着被浓雾逐渐笼罩的女子,连忙跑向她所在的位置。 只是—— 此地瞬间被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 黑沉寂静的内似乎只有姜禾孤身一人,刚刚一切仿佛她的幻觉。 第26页 ——「禾儿。」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低沉轻柔的声音在姜禾耳边响起。 浓雾被神奇地驱散。 姜禾抬眼看去,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 那人身穿月色锦缎长衫,乌髮散于肩背的人,姜禾看着那道背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陆姐姐。」 察觉到手中手指微松,陆霂尘抬眼看了眼昏睡的姜禾。 看着她紧蹙的双眉微微松动,陆霂尘动作轻柔的将姜禾攥住自己衣领,逐渐松缓的手指握在手中,坐在床榻边等待着陈太医前来。 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陆霂尘抬眼看了一眼阻隔了内外室的屏风,放开姜禾的手,起身向门口走去。 「陆公子?」 陈太医在女官姑姑的领路下看到站在门口的陆霂尘,惊讶见礼。 「禾儿身体不适,故才请陈太医前来。还望陈太医仔细诊治一番。」 陆霂尘与陈太医视线相交时,眼睫低垂。 陈太医瞬间明了,他攥紧了肩膀处的药箱肩带,轻点了点头。 在陆霂尘的伸手相邀中,陈太医随着她走进了内室,而女官姑姑则候在了门外。 不到一刻钟时辰,陈太医收回了手,他垂头收拾着脉枕,放进了药箱中。背好药箱后,转身看向陆霂尘摇了摇头。 「县主身体没多大问题。至于这昏厥一事,看脉象像是气急攻心,忧思惊惧过度引起的。也不必开药,待县主自己醒来便是了。」 说话间,就已出了房门。陈太医看了看得到陆霂尘授意进了房间的女官姑姑,转头时沉沉嘆了一口气。 「陆公子若不嫌弃,就与老夫边走边说吧。」 「如此也好。谢过陈太医。」陆霂尘点头,随着陈太医步伐下了台阶,绕过长廊亭台。 「陆公子的意思,老夫知道。可是……暂时恕老夫无能。这些年不止陆公子,皇上和宁国驸马也时常向老夫询问。 这些年老夫私底下也时常研究药理,不敢有半分懈怠,可还是没能找出半点解决的方法。 老夫为县主的专人医师,却无法做到身为大夫的职责,实乃老夫之过。」 「陈太医当真……毫无办法?」 陆霂尘脚步微顿,她侧身看向陈太医沉声问道,眼底幽深一片。 陈太医神色未有丝毫变化,他恍若未觉。 「老夫知晓陆公子这边怕是有什么办法。可是杯水车薪,到底是有些无济无事,但……聊胜于无吶。不过还请陆公子安心。县主乃是天佑之人,想必定能平安度过这一劫的。」 陆霂尘听闻陈太医此话,眼睫低垂,掩去了眼中的莫名和幽深。 「陆公子,有些事即便再矫枉过正,也终究是过犹不及。因为人的心是活着的。只要心是自由的,便是笼中鸟,也有想冲破牢笼的一天。虽说天意高难问,可有些时候,未必不能人定胜天。因为……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陈太医话毕,就背着药箱离去。 陆霂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被园中復廊彻底遮去,垂头间轻笑出声。 「看来……陈太医也入了局……」 陆霂尘转身看向栖鸾阁,眸光在廊下阴影中沉浮,最终化为一片平静。她手指轻捻间微鼓着两颊吁出一口气。 清浅风铃声从远方而来,漫过园中,散向天地。 「那位名叫珊瑚的侍女,现在在何处?」 陆霂尘进了屋,看了一眼仍然昏睡着的姜禾,转眼看向一旁静立的女官姑姑。 「珊瑚此刻正在院中罚跪。自回府以来,她一直在正院。」 女官姑姑虽不懂陆霂尘问起珊瑚的处境来,但还是规矩的回了话。 「看管主子不利,就罚俸一月吧。这一月暂时不要出现在禾儿身边。吩咐下去,以后禁止任何人带禾儿去水边,也禁止任何人向禾儿提及有关水的地方。」 「是。」 女官姑姑看到陆霂尘冷面霜眉的模样,垂头福身行礼后出了房门。 房门紧闭,窗外的阳光自门框中的菱格泄露一地。 「禾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陆霂尘坐在床榻边,手指轻轻抚过姜禾的眉眼,沉沉嘆了一口气。 姜禾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陆霂尘即将收回的手。她鬼事神差的伸手抓住,反而被轻握在手中。 「陆姐姐。」 「这么吓我,便是卖乖都不顶用了。」 陆霂尘借力将想要起身的姜禾扶坐起,她抬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闭眼轻笑。 眉目间一片柔和,似之前的凌厉清冷全都隐藏了起来,只余深深的看不到底的宠溺怜惜。 「唔……」 姜禾伸手将陆霂尘的手指从自己脸颊上扒拉下来。顺势握在了手中。 她挪动着身体靠在陆霂尘肩膀上,抬眼看着她垂眼看向自己的眼睛,避了避目光,眼珠微动。 「我只是有些怕了。之前我莫名其妙落了水,虽说有贵妃救了我,但也算是给我留下了阴影。这次……那么大的湖,船又晃了晃,我就是有些吓到了而已。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陆姐姐,你就信了我吧。好不好?」 陆霂尘敛目看了眼被姜禾摇晃的手指,转眼看进她亮晶晶的澄澈杏眼中,无奈的嘆气。 第27页 「这次我可不会再顺着你了。说说吧,什么事竟能气的我们禾儿忧思惊惧过度?」 看着姜禾眼珠灵动一转,陆霂尘倾下头凑近姜禾,微微眯眼。 「禾儿,这次矇混过关是行不通的。」 第19章 「陆姐姐。全世界最最最好的陆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脖子,轻轻蹭着她的鼻尖,软声求饶,惹的陆霂尘无奈轻笑。 「罢了。」 陆霂尘看了会儿姜禾的眼睛,喟然长嘆。 她伸手搂住姜禾,「你这样……让我如何安心放你一人?」 「若是我……陆姐姐是不是就能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了。」 姜禾这句话刚刚出口时,明显感觉到肩背处的轻拍微顿,她话音微转间略过了自己原本想要说出的话。 「……你啊,当真是我的劫。」 陆霂尘嘆息间将姜禾扶住,轻拍着她的后背。 在姜禾看不到的地方,陆霂尘眼底幽深令人沉沦。 「只要禾儿一日不反悔,我就一日陪着你。」 「陆姐姐要说到做到。」 姜禾在陆霂尘脖颈间蹭了蹭,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弧度,眉尾飞扬。 「好。说到做到。」 陆霂尘抱着怀中的姜禾,本来温柔宠溺的眼神渐渐化作一抹忧虑,再于闭眼时晦暗不明。 「梆梆——」 房门被人敲响。 「县主,陆公子。皇上派人来了。」 女官姑姑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姜禾听到女官姑姑的声音,吓得立即睁开了眼睛。 她在陆霂尘放松的力度中缓缓退出她的怀抱,姜禾眼睛微睁,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与陆霂尘小声嘀咕。 「陆姐姐,这时候舅舅派人来,是因为什么事啊?」 「人前叫师兄。禾儿又忘了?」 陆霂尘看着姜禾眼睛转来转去思索的模样,在她额上轻弹一指。 姜禾努了努嘴,復又趴回陆霂尘怀中,声音温软带着甜丝丝的撒娇。 「师——兄——」 「你啊……」 看着姜禾故作顽皮的作鬼脸,陆霂尘无奈摇头轻笑。她将姜禾扶起,拉着她从床榻上下来。 「皇上派人来了,不可让人等太久。我先出去,让姑姑进来给你重新梳妆打扮吧。」 「我不。我要师兄帮我。」 姜禾抱住陆霂尘的手臂,撇头看着门扉菱格上女官姑姑的影子,差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死搅蛮缠的功夫越来越见涨了。」 陆霂尘带着仿若抱树熊的姜禾从内厅走到梳妆檯前,将人按坐在凳子上后,走到门口。 「还请姑姑带人先喝会儿茶。我替禾儿梳妆后再前去。」 女官姑姑看着陆霂尘虽然打开了门,但并未留出容人通过的距离,瞭然于胸。她福身行礼后,转身走下台阶,走出院子。 陆霂尘看了眼女官姑姑的背影,抬眼看向前方廊亭处正院的方向,眸中思索探究神色一瞬变幻,而后将门合上。 姜禾看着陆霂尘手指灵巧的在自己发间穿梭,眼露惊艷,又看着她替自己挑选的些许髮簪钗环,更是惊嘆不已。 「好可爱的髮型啊,像只小狐狸。」 姜禾晃了晃脑袋,鬓间紫藤流苏也跟着晃动,桔梗色的髮带像是水波晃动。 看着镜中的自己和身后抬眼看来的陆霂尘,姜禾满意地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 「师兄,你看,我像不像是一只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呀?」 姜禾拉着裙角转了个圈,佯装崴脚,扑进陆霂尘怀里。 仰头看到陆霂尘只是轻笑,待看清她眼中的宠溺纵容后,姜禾皱了皱鼻头,一脸挫败。 「师兄——」 「像。禾儿可不就是只小狐狸吗。」 陆霂尘手掌捧起姜禾脸颊晃了晃,眼里温柔的光让姜禾有着片刻地失神。 「……师兄也像只狐狸。还是只大狐狸。」 姜禾此话使得陆霂尘眉尾微挑。她垂头搂住姜禾的肩膀,无奈而笑。 「调皮。」 「哦,我赢了。」 姜禾听着陆霂尘无可奈何的顺意语气,耸肩而笑。随后放开陆霂尘的胳膊,跑向门口。 房门拉开,夏风袭来。 紫色裙摆被风吹起,扬出漂亮的弧度,桔梗色髮带随着髮丝在奔跑的风中飘出层层涟漪。 陆霂尘看着小跑下台阶,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姜禾,摇头轻笑间也跟了上去。 正院厅堂中坐着喝茶的侍者看到姜禾和陆霂尘并肩而来的身影,忙起身见礼。 「拜见姝姀县主。陆公子。」 姜禾看着这人恭敬行礼的模样,眉头微蹙地撇了撇嘴角。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赶紧起来。 「舅舅怎么派你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侍者闻言,从袖中掏出一封拜帖交给姜禾。 「皇上听闻陈太医被请到了府上,特地点奴才前来。只是奴才还没出宫,正巧与陈太医在宫门口撞见。遂以,奴才随同陈太医去觐见了皇上。听闻您无事,皇上这才放下心。与此同时,定国公的摺子恰好被人送上来。 说是老侯爷寿宴将到,今年打算请皇上一同出席,以示天恩。 皇上知道县主一向不爱参加这种宴席,可此次是老侯爷寿辰,……县主又与阮小侯爷有着婚约。念及这些,皇上遂让奴才将拜帖给您送来,由您抉择。」 第28页 听着侍者的话,姜禾垂眼打开了拜帖。 待看清拜帖中阮青瑜三个字时,姜禾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了一起。 啪的一声拜帖合上,姜禾抬眼看向侍者,神情莫名有些焦躁,有些不虞。 「去回了舅舅。就说……念及礼数问题,我定当如约赴宴。」 「是。奴才告退。」 侍者听出了姜禾语气中的不耐,赶忙快步离开。 「师兄……」 姜禾歪头看向一旁的陆霂尘,可怜巴巴地晃了晃手中的拜帖。 陆霂尘自然看出了姜禾的小心思和眼中的不郁,她看了眼那张华丽的正红色拜帖,握住了姜禾伸来的手。 「这次禾儿做的很对。假如此次你当真不去老侯爷的寿辰,那么这京都中不明真相的大臣百姓们就会觉得,是你乃至于是皇家不满这则宁国长公主订下的婚约。 更有甚至,他们会觉得,当年宁国长公主与定国公府之间定是有什么关联,才会略过当年刚刚登基的皇帝,私自订下这则儿女婚约。」 「去就去,这有什么怕的。不过……师兄得陪着我一起去。」 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胳膊轻轻晃着,在陆霂尘愈发深沉的眼神中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 「你啊……」 陆霂尘手指点了点姜禾的额头,看着她并不躲开,只是抓着自己手指不放,无奈的闭了闭眼应道,「好。我陪你去。」 得到陆霂尘的同意,姜禾这才舒展开眉眼,明媚一笑,将拜帖塞给陆霂尘。 「师兄,我想吃元宝楼的荷叶鸡了。」 「跟我走。」 陆霂尘歪头单眨眼一笑,她随手将拜帖递给身后而来的女官姑姑,与她目光相对间点了点头。而后,任由姜禾抱着手臂,将她拽出府门。 十里长街上。 姜禾拿着糖葫芦,转过身看着身后跟着的陆霂尘灿烂一笑,还晃了晃手中糖葫芦。 待看到陆霂尘眼中明亮的笑意后,姜禾心满意足的回过头吃着糖葫芦。 「胭脂嘞,卖胭脂。」 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姜禾停下脚步,指了指那处后,在陆霂尘点头中,加快脚步跑向胭脂摊位。 第20章 摊主瞧见姜禾跑来,有些怔愣,随之指着摊布上的胭脂替其解释。 「这都是我家娘子自己做的胭脂。各种香味,各种颜色都有,绝对让姑娘满意。」 姜禾看着长相憨厚的男子在自己看去时,急急退到自家娘子身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那我看看……」 姜禾将手中糖葫芦递给身后随之而来的陆霂尘,随手拿起一罐胭脂。 胭脂打开,香味溢出,姜禾有些惊讶的闻了闻,眼睛更是微睁,现出几许惊艷。 「好香啊。师兄,你闻闻。」 姜禾将胭脂罐递到陆霂尘鼻下,期待着陆霂尘的神色,眉眼弯弯,眼睛如星子。 「月临花。」 「啊?」姜禾不解的眨了眨眼。 在陆霂尘点头中,姜禾又把胭脂重新放在鼻下轻嗅。 只是半天也没个闻出个所以然来,姜禾把手中胭脂放下,重新来了罐,递给陆霂尘。 「丁香花。」 姜禾看着陆霂尘不假思索的说出每一罐胭脂的香味,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一样好玩的东西。 只见姜禾兴致勃勃地又拿起一盒胭脂递给陆霂尘。 陆霂尘笑着摇摇头,不忍拂了姜禾的意,眼中滑过无计可施的笑意。 「十八学士茶花。」 看着姜禾还要再试的模样,陆霂尘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看向一脸惊讶的摊主夫妇。 「还麻烦主人家帮我把这些胭脂都包起来吧。」 姜禾站在旁边愣愣的看着陆霂尘大手一挥买下了所有的胭脂。 正欲开口时,那位摊主娘子说的话,成功使得姜禾闭紧了嘴巴。 「我们在这里卖胭脂已有些时日了,公子还是第一个能全然闻出胭脂中的花香的。也是第一个能这么顺着自个儿欢喜之人的公子哥。 在此,我们夫妇在这里祝福公子和姑娘能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谢谢主人家。」 陆霂尘点头示意,她抬手接过妆匣盒子拎在手中,一手拉着姜禾缓步离开了摊子。 姜禾垂眼看着拉着自己手腕的修长白皙手指,又抬头看向陆霂尘的侧脸,手指缓缓抚上心口。 她心中不停的重复着刚才摊主娘子说的那句—— 「欢喜之人,欢喜……」 「禾儿。」 陆霂尘看向怔愣走神的姜禾,轻声唤道。 「啊?」姜禾毫不犹豫的应声。 姜禾注视着阳光下仿佛散发着光的陆霂尘,落进了那双只有自己一人身影的明亮瞳目中,一时失语。 突然间,她好像看到很模煳很久远的画面。 那个画面像是突然跃进,与眼前之人重叠,让姜禾一时有些恍惚。 「又傻了。自从出宫后,真是……」 陆霂尘摇头低笑,她抬手轻弹了姜禾一额头,看向姜禾手指搭上的妆匣别有深意的笑道,「若是喜欢,回家后我给禾儿慢慢说这胭脂中的香味。如何?」 「那师兄可会制胭脂?」 姜禾捂住额头抬眼看着陆霂尘歪头而笑,明媚的笑容使得唇角的梨涡浅浅显现,盛满了夏风中的阳光。 第29页 「回家后就给禾儿做喜欢的胭脂。可好?」 陆霂尘看着姜禾脸上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那对梨涡顷刻间像是白云似的顷刻散去。 而后手指被姜禾握住手中轻晃,只听得姜禾开心轻快的声音自人声鼎沸中响起。 「那我要蔷薇香,还要师兄说的那个什么十八学士茶花香……」 「好,都做。」 人声鼎沸,香气四溢的长街中传来姜禾轻快明媚的笑声,紫菂色裙角被风吹起,缓缓滑过月白锦缎长衫。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楼阁木栏后站着一位身穿杏子色衣裙的女子。 只见她眯着眼睛看着姜禾和陆霂尘在人群中的背影,眸中有着满满的势在必得和兴趣。 「那位就是姝姀县主的师兄。天下第一剑客的关门弟子,宁国姑姑驸马的弟子,陆霂尘?」 「回公主的话,那位的确是陆公子。」 「果然气度不凡,倜傥风流。的确有别于这京都所有的男子。姜禾的眼光还真不错。这等人物……的确是见之难忘。」 「公主不可。」 旁边的宫人听闻宜安公主这一番话语,瞬间跪地叩首。 「这又有何不可。我乃是堂堂嫡长公主,想要区区一个男子,又有何难。」 而长街中的姜禾丝毫没有意识到暗中的危险再一次逼近。 因为—— 她满心满眼都是她身旁之人。 那样轻快明媚,恣意的随心所欲明媚笑容,像是这夏日中迎风绽放的凤凰花,令人见之惊艷,沉沦。 陆霂尘若有感应的向后边楼阁看去。 却只得一片金黄色的裙角。 转眼看向身旁朝着阳光转着手中糖葫芦的姜禾,陆霂尘眉眼温和,眼中的宠溺纵容,在阳光下越发像渍了蜜的糖罐。 元宝楼。 姜禾随着陆霂尘踏进元宝楼内,看着座无虚席的大堂,她悄悄拽了拽陆霂尘的衣袖。 陆霂尘领会姜禾的意思,低下头听着她小声的嘀咕,低低笑了起来。 「师兄,我们是不是来的晚了?这里都没有位子了。」 「刚刚好。不晚。」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手背,她转过身看向得空走来的小二哥,轻点头说道,「三楼东南雅间。」 「好嘞。贵客还请随小的上楼。」 小二闻言,绽放出一个极其阳光的笑容。抬手将手帕搭在肩上,在前带路。 姜禾跟在陆霂尘身后,左右环顾着四周环境。 待走至二楼楼梯拐角处时,姜禾目光与南边厢房外,廊柱旁的阮青瑜目光对上,她心下一紧,手指微紧,拽住了陆霂尘的手。 「禾儿?」 陆霂尘停下脚步,转头看来。 姜禾听到陆霂尘的声音时,心中的紧张似乎落了地。但她手指还是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 「师兄,我走累了,爬不动了。」 陆霂尘任由姜禾顺势抱住自己手臂,懒懒的靠着她,那双英气凌厉的眼眸因为姜禾故作可怜的眨眼霎那间柔和。 「那禾儿就这么靠着我可好?」 「嗯嗯嗯。」姜禾高兴的将头点个不停。 陆霂尘轻笑间嘆气,抬手给了姜禾一弹指。 随后在小二的揶揄笑意中,陆霂尘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阮青瑜的方向,不动声色的随着小二的步伐踏上了楼梯。 「我在这元宝楼中快有一年了,还从未见过公子和姑娘这么登对的一双璧人。」 「真好听。给你了。」 姜禾从袖中拿出刚刚陆霂尘付完银钱的月白色缠枝梅荷包。 非常熟练的从中掏出一枚碎银递给小二,脸上笑意盈盈,灿若朝阳。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小二接过银子后连连拜谢。 「好了,快带路吧。」 姜禾歪了歪头,转眼看向陆霂尘挑了挑眉,眼中神色颇为快意。 「可高兴了?」陆霂尘看着姜禾眼中得意洋洋的神色,低声问道。 「高兴。满意。超级开心。」 姜禾挑眉而笑,抛了抛手中月白缠枝梅荷包,银白流苏在空中盪出一条虹线。 「到了。还请公子和姑娘稍待,我去催催菜。」 小二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走进雅间的陆霂尘和姜禾做着解释。 看着姜禾冲到一旁的软榻上斜斜靠着,陆霂尘无奈的摇头,抬了抬手使得小二关上了房门离去。 陆霂尘将手中装着胭脂的妆匣放在姜禾的身后,转身来到桌前,坐在桌边看着姜禾在胭脂里挑挑拣拣,兀自垂眼喝茶。 只见姜禾拿起一盒胭脂跑了过来,趴在陆霂尘背上,抬手环住她的脖颈。 「陆姐姐,你瞧这个胭脂挺不错的。颜色也好看,像是春天桃花的颜色。味道也很淡雅,很清新还又不腻人。」 陆霂尘被姜禾扰的差点将茶洒了,遂将茶杯放回桌上。 抬手握住姜禾的手腕,陆霂尘在她的眼神催促中,低头闻了闻她手中的胭脂,转头与姜禾目光相对,温和而笑。 「是什么啊?」 姜禾看着陆霂尘的笑而不语着急催促。 「是白茶。虽然此茶不是什么名贵茶种,但能做到如此香味也是一道不可外传的技艺。」 「陆姐姐真厉害,好像这天下就没有陆姐姐不会的东西。」 第30页 姜禾的眼睛里仿佛有着万千星光似的,双瞳剪水,亮晶晶的看着陆霂尘。 她趴在陆霂尘背上,好似环住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笑容满足明媚。 「你啊……」 陆霂尘看着姜禾的笑容,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素来英气的面容竟然多了女儿家的柔情。 「梆梆——」 房门被人敲响。 姜禾不予理会,仍自顾自地趴在陆霂尘肩头,用手指抹了抹盒中的胭脂,在指尖晕开。 陆霂尘见到姜禾如此模样,抬眼看向门口,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冷意,瞬间消失。 「进。」 房门被人推开。 只见一身红衣的阮青瑜缓步踏进了门内。 他手中红檀摺扇轻摇,眼睛微眯的看着趴在陆霂尘背上,抬眼看过来的姜禾。 二人目光相对,姜禾眸色冰冷无情。阮青瑜唇角却勾起一抹自诩风流的笑容。 「姝姀县主,好久不见。」 「你来干什么?」 姜禾合起胭脂盖,手指紧紧握住胭脂盒,眸中戒备滑过。 「刚才得见县主一面,县主就已匆匆离去。某想着不能失了礼数,遂过来与县主见礼。」 「出去。」 姜禾站起身来,手指指着门口,目光冰冷地看着阮青瑜。 「某从未听说过元宝楼是县主私下的产业。既是开门迎客,何来不欢迎?」 阮青瑜收起摺扇,闲庭信步地走近姜禾。 正准备伸出摺扇时,阮青瑜有些惊讶地看向挡在姜禾身前的陆霂尘。 陆霂尘将姜禾一把护在身后,紧紧握住姜禾攥成拳的手,温和褪去,凌厉乍现。 「小侯爷是为何而来,又是因为什么而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再者……小侯爷过来此处,怕是会唐突了您身后两位佳人吧。」 阮青瑜顺着陆霂尘的视线转身看去,正巧看到一身粉色衫裙的阮枫瞳拽着穿着一袭暮山紫色衫裙的王尔岚急急跑来。 姜禾看着阮枫瞳和王尔岚的身影,僵直的身子微微放松,但她的手指仍然紧紧的握着陆霂尘。而另一侧紧攥着胭脂盒的手指彻底松动,不復刚才的力道。 她轻轻靠向陆霂尘,放松毫无防备的姿势无端向众人宣告着她从心底里依赖的自然安心姿态。 「哥哥。姜禾?」 阮枫瞳来到门前,余光中看到了被陆霂尘护在身后的姜禾。脸色瞬间变幻,看着姜禾的眼神有着莫名的嫉恨。 「瞳儿,你怎么来了?回去!」 阮青瑜自然也看到了阮枫瞳看向姜禾变幻的眼神。他伸手拦住想要冲上去的阮枫瞳,声音微冷的训斥。 待看到阮枫瞳不为所动的模样,阮青瑜看向后边的侍女们,眸光微冷,发号施令。 「带小姐回去。」 第21章 「是。」 定国公府侍女不敢多言,为首的大侍女偷偷睨了一眼冷眼的阮青瑜,在他微冷的目光中,快步上前拦住了正欲辩解的阮枫瞳。 「姜禾,你真噁心。瞒着我哥哥和别的男子私会。又仗着婚约,不把我哥哥放在眼里。你这种女子,就该被万人谴责唾弃……」 阮枫瞳谩骂的话语逐渐失了声,只见大侍女在阮青瑜眼神示意下给阮枫瞳口中塞了条帕子,以此挡住了她口中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 姜禾在陆霂尘身后冷眼旁观着挣脱不开侍女钳制的阮枫瞳,转眼看向阮青瑜,眸中一片嘲讽不屑,仿佛再对其说着—— 「看看你妹妹,毫无教养,不知礼数。定国公府不过如此。」 阮青瑜似乎看懂了姜禾的意思,快步上前出手将阮枫瞳打晕。看着赶忙伸手扶住阮枫瞳的大侍女,不悦地沉声吩咐,「带小姐回去。」 「是。」 侍女们不敢多有耽搁,扶着阮枫瞳快速离去。 而一旁静立的王尔岚,看向姜禾点了点头后,正视着阮青瑜福身行了一礼。 「小侯爷,尔岚也先行告退了。」 阮青瑜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王尔岚的存在,抬眼看了一眼她,眸光有些不耐地抬了抬手指。 「去吧。」 姜禾思索着王尔岚临走前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 明明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记住的大气端方长相,偏偏每次都甘心当一个陪衬,让人注意不到。 她的眼中似乎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伤,待人看去,又偏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且她对着阮青瑜和阮枫瞳的态度截然不同,让人不知该如何猜,如何判断。 「瞳儿的话,还请县主不要放在心上。待某回家后自当禀明父亲母亲,改日向县主赔罪。」 阮青瑜的声音惊醒了一直注视着王尔岚离开方向思索的姜禾。 姜禾从陆霂尘身后走出来,站在她的身侧。看向眼睛微眯眉目微沉的阮青瑜,眉目淡淡语气更是轻淡。 「赔罪就不必了,就请定国公府好好教教她规矩。至于我和我师兄之间的关系,容不得他人来置喙。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阮小侯爷。我还有事,就不多留小侯爷了。还请小侯爷移步。」 「县主告辞。」 阮青瑜定定地看了姜禾好一会儿,这才移开目光。 临走之前,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陆霂尘,背影决绝而无情。 第31页 陆霂尘看着阮青瑜满含恶意和冷戾的眼神,眼睫低垂,面上却无半点变化。 待看到楼梯口端着托盘的小二时,眸光变换,握住姜禾的手踏进了雅间。 姜禾垂眼看了一眼反客为主,握住自己手的修长白皙手指,在抬眼时不经意掠过阮青瑜离开的方向,她无声的嘆息。 「陆姐姐是不是不高兴了?我刚刚那个样子……」 姜禾坐在陆霂尘旁边,看着她垂眼喝茶的平静模样,抓住她的手可怜兮兮的软声轻晃,却在陆霂尘抬眼看过来时止住了话头。 「没有。」 陆霂尘放下茶杯,垂眼看了一眼被姜禾抓住的手,抬眼望进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眼中,抬手抚了抚姜禾的后脑,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生禾儿的气,更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内疚罢了。」 「陆姐姐不用内疚的。陆姐姐已经很好了,真的!」 姜禾何其通透,立即听出了陆霂尘话语中的意思。 自然而然的环住了陆霂尘的脖颈,依偎在她的怀中,姜禾仰头看着陆霂尘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的强调着自己的心事。 「陆姐姐一直在暗中护我,我知道的。也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更是清楚明白。可是……在这京都中,我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敌人再强,再厉害,我都不会害怕,退缩,因为…… 我知道我的身后是陆姐姐。所以,哪怕拼尽全力,哪怕我再如何弱小,我也想以自己的力量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禾儿……」 陆霂尘看着近在咫尺的姜禾,望进她坚定而又无所畏惧的眼眸中。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道温柔低沉的语气里是无限的心疼和不忍,以及浓浓的宠溺纵容。 听着小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在门外。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手腕,看着她脸上懵懂的神情,轻声嘆息,「莫要真的落人口实了。」 姜禾顺着陆霂尘视线看去,看到了门扉上的剪影,这才反应过来。 缓缓松开了胳膊,姜禾重新坐回凳子上,趴在桌边,不郁的戳着胭脂盒盖,「师兄待会儿要陪我去玩,不然我可不依。」 「带你去文雅轩如何?」 陆霂尘看着姜禾因为自己这句话有些惊讶的神情,抬手将姜禾滑落下来的髮丝拨到耳后,温和浅笑。 「今日未时三刻文雅轩有文会。」 「都做什么?」姜禾抓住陆霂尘手指,好奇的问道。 「对对子,作画,交换点评文章。曲水流觞作诗,还有飞花击鼓令。很多文人墨客玩的东西,可有兴趣?」 「师兄可会参加?」 「禾儿想要我参加吗?」陆霂尘看着姜禾期待的眼神语气微沉地反问。 「……还是不了吧。」姜禾闻言毫不犹豫的摇头,「师兄的字只能写给我一个人,画也只能画给我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给我一个人,其他什么人都不能有。」 「真霸道。」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无奈低笑。 随后在姜禾不依不饶的目光中,陆霂尘反握住她抓住自己的手指。顺了姜禾的意愿,「好。什么都只是你一个人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待会儿就去那里吧。」 姜禾撇了撇嘴角,待看到陆霂尘眼中浓浓的笑意后,高声强调,「去了后,不许师兄写字作画。」 「好,都依你。」陆霂尘点头应答。 她眼中宠溺纵容的笑意深深,眼底却全然幽深一片。 姜禾这才称心快意地起身,打开了雅间门,待小二上了菜后,姜禾眼睛放光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荷叶鸡。 旁边伸来一只手,姜禾刚想伸手护住荷叶鸡时,那只手已将荷叶鸡上面的荷叶一层层扒开,露出里面色泽如蜜香甜诱人的鸡肉来。 「吃吧。都是你的。」 鸡腿被递到眼前,姜禾垂眼看着陆霂尘手指在色泽如蜜的鸡腿衬托下越发白皙,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低沉喑哑的低笑声响起,姜禾如梦初醒,她恼羞成怒的抢过陆霂尘递给自己的鸡腿,不再看向陆霂尘,耳朵却微红。 临街的窗户大开着,街上突然传来传来孩童的吆喝声和女儿家们的私语。 这些声音惊动了有些坐立不安的姜禾,她抬头看向陆霂尘,只见陆霂尘只是筷子微顿,并未有什么别的举措。 在姜禾看来时,陆霂尘也只是淡淡一笑。 姜禾眨了眨眼,拿着鸡腿跑到窗前,边吃着鸡腿,边抻着脖子看向人群最为沸腾的地方。 「看这动静,应当是那位出使西域方归的定远将军。 此次与西域诸国共议和平通商之事,如此看来应该是顺利解决了。想来不出几日,皇上便会加授他为安远将军。」 陆霂尘走到姜禾身侧,淡淡看了一眼街上蜂拥而至的百姓和左邻右舍拿着香囊翘首以盼的闺阁小姐,给一旁安静吃着鸡腿不明所以,凑热闹的姜禾解释。 「定远将军?」姜禾转过头看向陆霂尘,不解的问。 「嗯。」 陆霂尘微眯了眯眼看向远方军队人群,负于身后的手指轻捻,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思虑的沉思和终于如此的瞭然。垂眼看到身侧仍然懵懂迷茫的姜禾一眼,转瞬间恢復如常。 姜禾听了陆霂尘的回答,低头啃了啃手中的鸡腿,看着下面好多人都在准备扔香囊。 第32页 她歪头看了眼陆霂尘后,跑到软榻旁,将荷包内的银钱倒干净后,拿着荷包回到窗前。 「百姓和孩童们好像也准备要抛香囊了。陆姐姐,我可不可以也抛一个啊?」 「禾儿可知,未婚女子抛香囊给未婚男子代表什么吗?」 陆霂尘倾下身看着姜禾的眼睛温润而笑,笑意不达眼底。 「唔……应该是代表爱慕之意吧。可是这是陆姐姐的荷包,不是香囊啊。」 姜禾捏了捏手中的荷包,看向陆霂尘有些不确定的眨了眨眼睛。 陆霂尘看着姜禾这副模样,只轻嘆一声,抬手擦去她嘴角的油渍。 「没事,抛吧。」 「陆姐姐不高兴了。」 姜禾瞬间感知到了陆霂尘的情绪,她抱住她的胳膊,仰头看着陆霂尘,软声告饶,「我最喜欢陆姐姐了,你可不可以不生气啊?」 陆霂尘垂眼看着姜禾故作可怜无辜的模样,摇头轻笑。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手掌捧起姜禾的脸颊,沉声而笑。 「你啊……如今倒是抓着我的软肋了。」 「唔……」 姜禾脸颊被陆霂尘轻揉,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姜禾顺势而为的努了努嘴,抬手握住了陆霂尘的手,「我本来就是喜欢陆姐姐嘛。又不是说好听的话来哄得陆姐姐开心的。」 陆霂尘看着紧紧攥住自己手指不放的姜禾,暗暗嘆了口气,她抬手弹了姜禾一指,无奈的应了姜禾。 「抛吧。凡事有我。」 姜禾眼珠微动,将手中荷包塞到陆霂尘手里。 在陆霂尘看来时,姜禾凑近她使劲的眨了眨眼,声音轻快而恣意。 「给陆姐姐。若有机会,下次等陆姐姐策马扬鞭跑过这十里长街时,我要第一个给陆姐姐抛香囊。 然后告诉京都所有女子,我已经出手了,谁都不许跟我抢陆姐姐。」 「你啊……鬼灵精。」 陆霂尘看了看手中荷包,垂眼而笑,手指将姜禾那缕又掉落下来的额发别在耳后,眸中神色莫名。 窗下女子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吸引了姜禾正准备一探究竟的注意力,只见她赶忙趴在窗槛上,朝下看去。 但二人紧握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亦没有放开。 十指相扣,就如她们之心,相印,不负。 只见远方而来的红色骏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 男子长相凌厉,犹如一把出鞘的刀剑。 只是偏偏长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使得那本该锋利的长相柔和了几分,像是春日里阳光中化冰的湖泊。 马背上的男子像是注意到了姜禾的视线,抬眼看向姜禾所在的方向。 因为角度问题,姜禾这才注意到他右眉尾那道半指长的疤痕。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紧,手中拿着的鸡腿掉落。 「禾儿?」 陆霂尘双眉微蹙的看向失神的姜禾,担忧地出声唤道。 姜禾愣愣的抬眼看向陆霂尘,握着她的手指微紧,口中吶吶道,「陆姐姐,我……我好像认识那个人。」 第22章 陆霂尘闻言,眼睫轻闭。再次睁开时,眼中只有平静和无奈。 「你应该认识的。他是师娘认的弟弟。当初他本是一个乞儿,寒冬腊月里被冻晕在街上。公主鸾驾恰好经过,是师娘救了他。 后来师娘大婚,他留了信后就音信全无,只每年除夕时才会在不同的小乞儿手里拿到他的平安信。 从未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师娘当初救的那个乞儿,如今已成了……金城的近臣。」 陆霂尘的这番话,使得姜禾本就有些混沌的脑子更是乱上加乱,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煳的画面—— 「你是谁?怎么站在我家后门?」 一个身披白狐斗篷的小女孩悄悄从门后探出脑袋看向站在门外台阶处披着黑色鹤氅,却只注视着高高院墙内发呆的年轻男子。 「我见到墙内红梅很好看,遂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向主人家讨要一支。」 年轻男子蹲下身,看着倚着门扉戒备警惕看向他的小女孩缓声而笑,「你是宁国长公主的女儿吧?都这么大了。你今年可有六岁了?」 「你怎么知道?不过……得等过了今年中秋,我才六岁。」小女孩看着年轻男子眼中的难过,于心不忍的将门打开了些许。 「你等会儿,我帮你折一支。不过,下次你要来的话,就走正门吧。你这样站在后门很吓人的。」 「好。」 年轻男子看着小女孩将门打开后,突然间他眼神凌厉,迅速起身将小女孩推回门内。 门外刀剑声层起彼伏,小女孩等不住了,于是趁此机会去院中折了一支红梅。 待重新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年轻男子无力靠坐着门前石狮子缓气,月色烛光中,他右边眉梢处赫然有道长长的血痕。 「你没事吧?」 小女孩问出这话,并未立即得到回应。她大着胆子走向坐在门口石狮旁的年轻男子,「吶……你要的红梅。」 「没事。」年轻男子气息微弱的接过红梅,正想说什么时,府内传来一道男童的清澈声。 小女孩表情瞬间变化,高兴的指了指门内,「我师兄找我了。你等等,她很厉害的,我让她过来帮你治伤。」 年轻男子看着小女孩如小鸟归巢般轻快的跑进门内,眼神微动地看到门下台阶处的一块青石砖的。 第33页 只见他缓缓起身将青石砖下的东西拿起放在怀中,随后深深凝视了一眼这座府邸后一瘸一拐的离开。 半晌后,小女孩拉着一个身披白色银竹纹鹤氅的少年快步跨出了后门。 只是门口早已没有了人影的存在,只有门前石狮子旁的点点血渍,昭示着有人曾经来过。 画面犹如烟尘消散。 姜禾看着陆霂尘,眉头紧蹙哑声问道,「陆姐姐可还记得我六岁那年除夕守夜时,我带你去后门的事吗? 刚刚那个将军就是当年徘徊在后门向我讨要家里红梅的那个人。」 「……禾儿?」 陆霂尘还未说话时,姜禾就无故晕倒。她急忙接住姜禾,将人横抱在怀里。 垂眼看向窗外,陆霂尘与刚好打马经过窗下仰头看来的定远将军目光相交,二人同时敛目垂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陆霂尘来不及细思,她收回视线后走到一旁软榻前,将姜禾放在软榻上。 而后从腰封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进姜禾口中。 看着姜禾逐渐舒缓的眉头,陆霂尘沉沉嘆了一口气。 她垂眼看向被姜禾塞到手中的月白缠枝梅荷包,微鼓着两颊舒了一口气,俯身抱起姜禾走出了雅间。 「雅间内的东西,还劳烦小二哥送回宁国长公主府。」 刚出雅间,迎头撞见了从另一间雅间内走出的小二,陆霂尘沉声吩咐。 待到小二应道后,陆霂尘这才抱着姜禾快步下了楼。 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陆霂尘将姜禾放在床榻上,替其掖好被角。 随后陆霂尘缓缓坐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姜禾昏睡着的安静眉眼,手指轻拂过她的眉心,眼底抑制着的忧虑疼惜霎那间浮出。 「禾儿,若是以前种种对你来说是沉重不堪的,那么我希望你能彻底捨弃过去一切。……这世上有太多事,即便再不舍,也要割捨,因为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我实在不愿再看你压抑而活,活成之前那般像是傀儡的模样。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在我面前的你,与其他人面前是不一样的。其实没关系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你,只要是你就好。」 陆霂尘话毕,俯下身在姜禾眼睛上落下一吻后,深深看了眼姜禾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廊下台阶处,陆霂尘负手而立。她看着满院的蔷薇,眼睫低垂遮住眼中冷意,快步向院外离去。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束着玉冠的银簪上,镀上了一层莹莹光辉,月白锦缎上的缠枝梅折射着银光。 不一会儿,蔷薇花架下再也瞧不见那抹月白身影,而那道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早已踏上廊亭,再也寻不见。 姜禾梦境中—— 「又是你啊?怎么我每次见你,都是在除夕?……这次又来赏我家里的红梅了吗?」 身披白狐裘斗篷的少女捂紧了斗篷领子,红着鼻尖看向从巷中缓步而来的青年男子。 「六年未见,姑娘可还安好?」 青年男子将手中盒子递给少女,看着少女警惕的眼神往前又递了递,「还你上次赠梅的回礼。还有上次未经你同意拿了门前的糕点和果酒。」 「既是回礼,也是赔礼?」 少女终究还是接过了木盒,在青年男子的期待眼神中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中是一支红宝石做成的红梅簪子,以及一张有些古老的羊皮卷。 少女打开那张羊皮卷,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路线图时,眼睛微睁,目光冰冷无情的看向青年男子,沉声呵斥。 「这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这是我给姑娘的赔礼。也是我欠姑娘和一位故人的。如今她已不在,在下只能交给姑娘。」 青年男子看着那张已经被重新折起来的地图,眸中有着不舍的怀念,看向少女的眼神却是淡淡。 「你口中的故人,是这座府邸原来的主人,宁国长公主——姜毓可对?!你到底是谁?」 少女将地图紧攥在手中,俯身捡起地上的树枝,犹如长剑出鞘刺向青年男子的喉间。 男子不躲不避,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动。 「你娘亲曾替我起名。我的名字唤作——」 姜禾突然从梦中惊醒,她茫然无措的看了看四周,待看清是自己的栖鸾阁时,紧绷的情绪这才松懈下来。垂眼静静地看着手心,眼中思绪万千。 「为何我会梦到这个人?还有装着红梅簪子和那什么地图的盒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梦境?还有之前梦境中的我说的话,什么叫我创造出来的我?什么只有这一次机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到底是谁?是这里的姜禾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姜禾? 我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在这里生活,为什么要多出这么多我不愿理会,不愿意参与的事情?为什么?陆姐姐……对,我还有陆姐姐……」 姜禾掀被跑下床,拉开门,向外跑去。 赤足踩在午后焦灼阳光晒后的青石砖上,姜禾像是毫无知觉。 她脑海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陆霂尘,她一定要见到陆霂尘。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跑过了多少个长廊,终于在一处月洞门拐角处,姜禾莽撞的撞进了一个月白色的怀抱。 她怔愣着看着打横抱起自己的陆霂尘,漂浮在空中毫无着落的心突然间像是落回了实处,有了归处。 第34页 「师兄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见你?」 「怎么没穿鞋就跑出来了?」 陆霂尘着急担忧的询问与姜禾憷惕恻隐患得患失声音重叠在一起。 「没事了,没事了。元宝楼将东西送了回来,我去找姑姑叮嘱一些事情。担心你,就赶忙回来了。怎么没穿鞋就跑出来了?」 陆霂尘的脖颈被姜禾的胳膊紧紧环住,她垂眼看着姜禾眼中惶恐不安的神色,紧了紧抱着她的手。 「我……我醒来后,没见着师兄…… 一时着急,就出来了,没想那么多。」 姜禾靠着陆霂尘的肩颈,声音闷闷。 「禾儿如今倒成了我的尾巴了。」 陆霂尘低低而笑,眼中忧虑如雾蔓延。 「陆公子,可要派人去请陈太医?」 女官姑姑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姜禾从陆霂尘肩颈处抬起头看向女官姑姑,只见女官姑姑一脸担忧。她抬眼看着陆霂尘,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不用了。禾儿没事,暂且不用请陈太医过来了。」 陆霂尘与姜禾目光相对,声音淡淡,幽深被藏在眼底深处,眼中只有一片宠溺纵容的温柔。 「是。下臣先去栖鸾阁命人打水。」 女官姑姑打量了一眼陆霂尘怀中的姜禾,又看了看陆霂尘后,福身行了一礼后迈着快步离去。 「陆姐姐。」 姜禾蹭了蹭陆霂尘的下巴,声音软软撒着娇。 「以后去哪里,我都带着你好不好?」陆霂尘一眼就识破了姜禾的撒娇的真正意图,看着姜禾柔声问道。 「陆姐姐最好了。」 姜禾紧紧抱住陆霂尘的脖子,看着陆霂尘的下颚眼珠灵动地转着,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惊惶,像是只终于吃着鱼儿的猫儿。 陆霂尘无奈摇头轻嘆,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宠溺温柔的笑意。 阳光下的廊亭阴影中,姜禾的髮丝缠绕在陆霂尘月白衣领上,仿佛它们生来便是一体,永不分离。 终于走进栖鸾阁的院子,陆霂尘缓步走进了屋子,将姜禾放在床榻上。 岂料姜禾不放手,仍环着陆霂尘的脖子不放。 「先放开好不好?等上完药了,我陪着你,不离开好吗?」 「吶……先拉勾。陆姐姐不准反悔,要不然……」 姜禾伸出小指,伸到陆霂尘面前。 话说到一半,在陆霂尘的挑眉中止住了话头。 「要不然怎样?」陆霂尘反问。 「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告诉爹爹,说你欺负我。」 姜禾羞恼地嗔视着陆霂尘,殊不知此时自己眼角眉梢微红,不像是吓唬人,反倒透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赧。 「好。依你。我们禾儿说什么都对。」 陆霂尘伸出小指与姜禾小指相勾,被姜禾手指紧紧勾住。 第23章 陆霂尘抬眼看去,望进了姜禾明媚笑容中。她一时失神。 只瞬间功夫,陆霂尘就已然恢復平静。 脚步声响起,女官姑姑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动作轻柔的将姜禾的胳膊拉了下来,陆霂尘转身端过女官姑姑递来的铜盆,放在床榻前的脚踏上,将姜禾的双脚放入水中。 「痛。」 姜禾惊唿出声,她伸手按住陆霂尘的胳膊,眼中疼出了泪花。 陆霂尘握住姜禾的手腕,将其双手握住手中,不让乱动。其后,她动作轻柔的将姜禾双脚洗净,扶上床榻。 而后又从女官姑姑手中接过药膏,按住姜禾的脚踝,替其上药。 姜禾感知着脚上伤口处被陆霂尘轻抹药膏的轻柔触感,余光中看到女官姑姑站在一旁的身影,心中只觉得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脚。 「别动。等会儿就好。」 脚被陆霂尘轻按住,药膏的冰凉感和陆霂尘小心翼翼的上药动作渐渐吸引了姜禾全部的注意力。 歪头看着替自己上药的陆霂尘,姜禾眼睛缓缓的眨了眨,眸中深处藏着连自己都未曾窥探到的满足和幸福。 眼前的陆霂尘逆光而坐,她整个人好似被阳光笼罩其中。 一双剑眉微微蹙着,那双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都英气逼人的凌厉眼睛里,此时满满的都是疼惜。 高挺的鼻樑,细看时泄出几分女儿家的隽秀,嘴唇不薄不厚,虽颜色浅淡,但也是令人忍不住偷偷一看再看的姣好唇形。 姜禾看着眼前光风霁月雌雄莫辨的陆霂尘,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忍不住想向全世界炫耀—— 「这是我的陆姐姐,我的师兄。全世界最最最好的陆姐姐。我的!」 「禾儿?」 陆霂尘涂抹完后将药膏递给一旁的女官姑姑,接过帕子擦手过后,抬眼时看到的就是愣愣看着自己发呆的姜禾。 姜禾被陆霂尘的声音唤回了神,她凝视着眼前逆光的陆霂尘,眼睛弯弯,眉眼柔柔。 「师兄。」 陆霂尘接住扑向怀中的姜禾,轻拍着她的后背,还未说什么,就听到姜禾喟嘆的声音。 「我的师兄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人,这世间的独一无二。」 「傻丫头。」 陆霂尘下巴轻蹭着姜禾的侧鬓,眼睛轻闭。 屋门关合声响起,陆霂尘抬眼看去,女官姑姑早已端着铜盆离去。 第35页 脖颈间的力道微紧,陆霂尘垂眼含笑着将姜禾往怀中搂了搂,动作轻柔,仿佛怀抱着稀世珍宝。 姜禾眼中浮起一抹泪花,她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微勾起一个餍足弧度。 「此生有这个人,余生已足,再无奢求。」姜禾心想。 半晌后,姜禾从陆霂尘怀中退开,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抬眼看向陆霂尘。 「陆姐姐,假如……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还会不会对那个我这么好?」 「不会。禾儿就是禾儿,我一眼就能认出。」 陆霂尘将姜禾捏着裙角的手握在手里,轻抚着她的的肩膀。 「上次在城外,陆姐姐明明知道我不认得你了,为何不问我?」姜禾将陆霂尘的手反握住,眉头轻蹙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禾儿一定会记起来,无论何时何地。」 陆霂尘看进姜禾眼里,看进她自落水醒来后就一直藏着惶恐不安的眼睛里,她手指柔缓地擦去姜禾眼角的泪,轻贴着姜禾额头。 「禾儿不要勉强自己,永远不要。你只需要记住,无论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一直都在。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你,是当年那个总拉着我去吃糖葫芦,笑容明媚恣意的你。」 姜禾听着陆霂尘低沉温柔宠溺的话语,眼泪簌簌而落。 她透过朦胧泪光,看进那双只要看向自己就如同散着月光的温柔眼睛,心中像是渍了蜜,甜丝丝的。姜禾突然觉得,此处或许才是她的归宿,是她的心安之地。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意义。 抬手环住陆霂尘的脖子,姜禾闭眼间轻轻吻住了陆霂尘的唇角。 察觉到陆霂尘片刻微僵后放松的身体,姜禾睁开眼睛看向她挑眉而笑。 「禾儿,我不愿你后悔。」 「我不后悔。」姜禾的话音淹没在锦被间。 此时阳光正好,夏风轻轻吹过,吹响屋檐处悬挂着的贝壳风铃。 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起散落的鹅黄色床帐,将这夏日的阳光洒向了心安之处的床榻间。 片刻后,陆霂尘撑起身看向锦被间的姜禾,眉眼含笑,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眸光含笑,藏着幽深莫名深不可测的光。 「可高兴了?」 「陆姐姐,我很幸福。真的。」 姜禾伸手抓住陆霂尘的手,她抬手拽下陆霂尘玉冠上的银簪,玉冠掉落,头髮却未散。她直起身子,在陆霂尘眉心落下一吻。 「无论是陆姐姐,还是师兄,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好,都是你一个人的。」 陆霂尘轻吻了吻姜禾的眼睛,眉眼温柔宠溺地看向她,敛目浅笑。 「我们禾儿还真是霸道啊。」 「那是。」 姜禾眉眼微挑,得意洋洋的点头。随后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在陆霂尘的眼光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睡吧。我陪你,不走。」 陆霂尘躺在姜禾身侧,轻拍着姜禾的后背,柔声哄着姜禾。 姜禾听着陆霂尘此话,往陆霂尘怀中挤了挤,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陆霂尘脖颈处缓缓陷入沉睡。 看着姜禾熟睡的模样,陆霂尘将她的额发轻拨到耳后,将枕上的紫藤流苏拿放到一边,搂着姜禾也沉入睡梦中。 夕阳逐渐西斜,室内渐渐昏暗。 窗前的蔷薇在风中轻轻摇曳,而此时的栖鸾阁中迎来家中另一位长辈归家。 云清道长走至门前敲门并无丝毫回应,他犹豫片刻后推门而入。 待走到内室屏风处时与掀开床帐微直起身子向外看来的陆霂尘目光相对,云清道长点了点头后走出内室。 陆霂尘看了会姜禾熟睡的面容,缓缓移开她的胳膊,下了床榻。 走到外厅,看着站在博古架前的云清道长,陆霂尘拱手行礼。 「师父。」 云清道长转过身来,看着陆霂尘眸中瞭然,终究轻嘆一声。 「我没想到,禾儿她忘记一切后还是选了你。如此也好。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将禾儿交给你,我也安心。 霂儿,你该知道,京都内风波诡谲,而禾儿身边更是危险重重。只因为她是阿毓的孩子,是宁国长公主的独女。作为父亲,我自然是希望她和她欢喜之人皆安好。可是作为宁国长公主的驸马,我只希望她安好。霂儿,你能明白的对吗?。」 「弟子明白的。还请师父放心。」 陆霂尘看着云清道长拱手而拜。 「陪着她吧,不用送了。」 云清道长深深看了一眼陆霂尘后,转身踏出了房门。 下了台阶后,云清道长抬眼看着满院的蔷薇闭了闭眼,回身看向仍在门口的陆霂尘,挥了挥手,眼中和蔼可亲的笑意使得他儒雅的模样越发像极了仙人。 陆霂尘看着云清道长远去的背影,她暗自沉了一口气。 她知道云清道长的意思,也明白。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她一直未能将那些话说出口,将心中那股感情深深埋在心底。 可是—— 偏偏有个不按常理而走的姜禾,将她建立好的一切准备打碎,将她心中犹如困兽之斗的感情统统放出。 其实,在城外那一次相见时,她是有意的。她早就看见姜禾从阮青瑜的马车上下来。 她看着她神采飞扬,明媚恣意的轻快笑容,她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以后她只当她是妹妹。 第36页 可是一次次,她看着姜禾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而来,即便伤痕累累也要努力靠近自己,她突然就忍不下心来。 她违背不了自己的心,只好处处顺着她,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将人画进自己的包围圈内。最后心软到……姜禾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都可以,包括她的心。 陆霂尘坐在床榻边,细细描绘着姜禾的眉眼,低声长嘆。 「你啊,果然是我的劫。可我,终究还是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 復又躺回姜禾身侧,陆霂尘还未拉好床帐,姜禾好似感知到她想要之人回来了,扒拉开锦被,一下子钻进陆霂尘的怀里。 陆霂尘感受到怀中人紧紧抱着自己,她轻轻在姜禾额上落下一吻,将人搂在怀中沉沉睡去。 翌日。 姜禾半眯着眼看着陆霂尘起身的背影,声音带着刚刚醒来的沙哑,「陆姐姐,什么时辰了?」 「刚刚卯正一刻,再睡会儿吧。」陆霂尘轻拍着姜禾肩膀,柔声哄着。 没过一会儿,本就没有清醒的姜禾再次沉睡,与周公会面。 轻轻替姜禾掖好被角,陆霂尘这才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衣裳,将散落的床帐整理后缓步轻声地离开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姜禾伸手间察觉身侧之人好像不见了,勐地睁开眼睛。 掀开床帐只看到屋中轻手轻脚的侍女,姜禾着急忙慌地下床抓住侍女胳膊沉声问道,「师兄呢?」 「陆……陆公子在侧院练剑。」 侍女一时被姜禾这副模样吓到,吞吞吐吐地回道。 待看清姜禾是赤足下地,侍女忙伸手扶住姜禾,「县主您先别急,陆公子在的。您注意脚上的伤。」 姜禾被侍女提醒,这才注意到脚上有伤,不过她并未在意。 「帮我梳妆吧,不用涂药了。至于师兄那里,我自己担着就是了,绝不会连累了你。」 看着姜禾不容反驳的模样,侍女只好点头。 她将姜禾扶到一旁的梳妆檯前,仔细的替她梳好髮髻,带好髮饰。 「县主是想要穿哪一套?」 侍女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回头看向姜禾。 「就那套衣襟袖口有着蔷薇花的鹅黄色衫裙吧。」 待穿好衫裙后,姜禾来到梳妆檯前,将之前放在妆匣里的红木盒子取出,从中拿出那支木香花绒花,对着镜子别在发间。 姜禾唇角微勾笑了一下,镜中的人也唇角微勾笑了一下。 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耳后的髮辫,左右晃了晃头,这才拍手起身,小跑出房门,留下一头雾水随后偷偷掩嘴偷笑的侍女。 第24章 姜禾跑进侧院中,看着在满院蔷薇花中练剑的陆霂尘,停下了脚步,满眼惊艷。 待到陆霂尘收剑缓步走来时,姜禾小跑上前,抱住她的手臂,双瞳剪水,亮晶晶的凝视着陆霂尘。 「师兄舞剑真是好看。英姿飒爽,行云流水。还有那句诗来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你啊……惯会奉承我。」陆霂尘轻弹了姜禾一指。 姜禾捂住额头皱了皱鼻子,看着陆霂尘只是摇头而笑时低声嘟囔,「本来就好看嘛。」 「师父回来了。他在前厅。禾儿先去,待我整理一番后即刻就去。」 陆霂尘摸着姜禾脑袋笑说道,待看到姜禾发间的木香花绒花时眼中笑意深深,手指不经意间碰了碰那朵绒花,捏了捏姜禾耳朵。 「去吧。你和师父都在这儿,我不会走的。」 「哦。那我和爹爹就等你一会儿,若是你还不来的话,我就去找你了。」 姜禾握住陆霂尘的手腕,得到陆霂尘点头回应后,垫着脚尖,偷亲了陆霂尘唇角后转身跑向前厅。 鹅黄色的裙角在蔷薇花架下被夏风吹起,像极了闻香而来的蝴蝶,那样的轻快肆意。 陆霂尘看着姜禾身影消失在蔷薇花架后,垂眼看了眼手中长剑,眼底幽深一片,随后她一个收势,将长剑挽在身后,向身后正屋走去。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姜禾冲进前厅,扑进云清道长怀中。 「有你师兄在,我的女儿哪还会想我啊。」 云清道长低头看着被戳破后的不敢直视自己的姜禾,拍了拍她的肩背,本就儒雅的面容此时笑起来更是平添几分和善。 「哪有,我明明也很想爹爹的。你看,我想爹爹都想的憔悴了。」 姜禾挽着云清道长的胳膊,陪着他坐在厅堂的椅子上。 「你啊……你师兄当真把你给惯坏了。」 云清道长戳了戳姜禾的额头,无奈摇头。 「唔……什么嘛,师兄对我可好了。虽然说爹爹也是对我最最好的人,可是爹爹是娘亲的,师兄才是我的。」 姜禾靠在云清道长肩上,细细数着,「师兄还给我买糖葫芦吃,很多呢,可我只吃了两根,剩下的都给了家中那些姐妹了。我说要去放河灯,师兄也陪我去了。我们还去了莳花阁。对了,师兄还给我买了胭脂,好多好多胭脂。师兄……」 只见陆霂尘缓步迈进厅内。她身着一件银灰两色的束袖锦缎长袍,衣领袖口处皆是捲云纹,而胸前一侧有着银竹暗纹,腰束素采色祥云纹玉带,头戴银冠,簪着一根素缕银簪。 更是气度不凡,潇洒闲逸,衬得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容越发英气逼人。 第37页 「师兄!」 姜禾一个沖步,抱住陆霂尘的胳膊,甜甜撒娇。 「师父。」陆霂尘看向起身抚袖摇头的云清道长点了点头。 「走吧。去留听水榭。」 云清道长看了眼自从陆霂尘出现后就黏着人不放的姜禾,无奈摇头,提步走出前厅。 「师兄每次都穿束袖,什么时候再穿一次广袖啊?若是师兄穿广袖,定是话本中衣袂飘飘的仙君。」 姜禾拉住陆霂尘的手指,看着银丝捲云纹的束袖,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向陆霂尘,眼中憧憬神色让人仿佛见到了夜空中的星子闪烁明亮。 「广袖有时不太方便。但若是禾儿想看,我穿给禾儿看如何?」陆霂尘垂眼看向姜禾,摸了摸她脑袋轻笑询问。 「好。」姜禾瞬间点头。 陆霂尘看着姜禾急忙应答的模样,轻笑出声。 她眼中的宠溺纵容,那般深切,使得原本就明亮的双眼更是像极了月光。 云清道长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而来的陆霂尘和姜禾,待看到姜禾毫不设防的依赖和满足和陆霂尘对姜禾的视若珍宝的娇宠时,闭眼暗嘆,但是他的唇角却有一抹浅淡的包容一切的笑意。 留听水榭中的侍女早已将早膳摆好。 姜禾走到饭桌前看着桌上的早膳,拿起香酥小黄鱼的碟子转身向陆霂尘邀功。 「师兄,你看!」 「那么爱吃鱼,也不知是不是猫儿变得。」 云清道长路过姜禾身侧,看着她兴高采烈的高兴模样,无奈而笑,「以前啊,经常把锦鲤也烤来吃。你舅舅宫里就养了那么几条名贵的锦鲤,也被你差不多给弄没了。」 「锦鲤?那又没多少肉,才不好吃嘞。」 姜禾端着碟子,咬了一口小黄鱼含混地说。 看着云清道长坐下后拿起筷子,姜禾将碟子放下,快速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香酥小黄鱼塞到云清道长嘴中,一脸期待地看向云清道长。 「这是师兄从民间找来的厨子,不是舅舅宫里的御厨。爹爹尝尝,如何?」 云清道长捏住一半的鱼尾,无奈的指了指姜禾。 姜禾努了努嘴,绕到陆霂尘身后,趴在她的背上,环住陆霂尘的脖子,手里还拿着一条香酥小黄鱼,看着云清道长笑得眉眼弯弯。 陆霂尘抬手握住姜禾的手腕,任由她在自己肩头晃来晃去的咯咯而笑。 香酥小黄鱼被递到嘴边,姜禾的声音紧接着在陆霂尘耳边响起。 「师兄,你尝尝。」 陆霂尘咬了一口姜禾递到嘴边的小黄鱼,点了点头,将她手中的小黄鱼拿过,又从旁拿出一条素帕,递给姜禾,温和而笑。 「好吃。」 姜禾接过素帕,看向云清道长,歪了歪头笑问,「爹爹,味道如何?好吃吗?」 「好吃。」 云清道长无奈的笑时轻摇头,他看着靠着陆霂尘肩背的姜禾,再一次无奈的摇头,「好了,快过来。别缠着你师兄了,待用完饭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 「那我和师兄要是把爹爹一个人就在家里,爹爹岂不是很难过?」 姜禾坐在云清道长和陆霂尘中间,拉着云清道长的衣袖晃了晃。 「你啊……」云清道长点了点姜禾的额头,轻嘆口气。 「我也热闹这一早上了,让我个老人家也歇歇吧。还有花圃中的花,足够我解乏的了。」 「哦。」姜禾乖顺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转头朝着陆霂尘眨了眨眼后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陆霂尘看着故作搞怪的姜禾,摇头低笑,眼中笑意深深,令人沉沦。 一顿开心的早膳在留听水榭的早风中度过,水波粼粼,锦鲤戏水,欢声笑语,杯盏交集,人间最是快乐,不过如此。 一刻钟后,姜禾撑着下巴,看着眼前香酥小黄鱼的光碟,眉头微蹙。抬眼看向一旁早已与云清道长到一旁茶桌前品茶的陆霂尘。 「师兄,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姜禾趴在陆霂尘肩上,声音闷闷的说。 陆霂尘眉尾微挑,与云清道长目光相交时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沉思。放下茶杯,她偏头看着姜禾而笑。 「文雅轩今日也有诗会。你若是想去,我们便走吧。」 姜禾点头,「好啊,我们还可以去带一些撷芳斋的糕点。」 陆霂尘看着姜禾起身后整理衣裙,手指摩挲着杯壁,抬眼看向云清道长,眸色微冷,面上却不动声色。 「师父刚才所说,我都记下了。我会时刻警惕的。」 「嗯,去吧。」 云清道长轻啜着茶,挥手间闭了闭眼。 「爹爹,我们走啦。等我回来给你带糕点。」 姜禾拉住陆霂尘的手腕,给看着她俩的云清道长挥了挥手,然后跑出了留听水榭。 云清道长看着跟在姜禾身后的陆霂尘,又看向一脸轻快明媚笑容的姜禾,沉声嘆息。 「但愿……时间能久一些。」 文雅轩。 姜禾跟在陆霂尘身后一起进了文雅轩,只见大堂内的学子们都在垂头交谈着诗词歌赋,无一人左顾右盼的分出心神看向走进来的来人。 姜禾拽紧了陆霂尘的手指,静静的跟着她上了楼。 「误梦叙尘无偿愿。」 第38页 姜禾看着二楼楼梯对面的一副挂字,不由自主轻喃出声。 她看着那副潇洒不羁的秀雅字体,脑中闪过一副画面—— 「县主,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文雅轩。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师兄。」穿着一身白衣扎着高马尾的女子拿着一副画轴看着门后的侍女沉声强调。 姜禾脚下不停,走到那副挂画前,看着挂画画轴一角的藤草印鑑,手指微颤地伸手触上那方印鑑,心中大惊。 「了却余生随春雨。」 陆霂尘的声音自姜禾身后低低响起。 姜禾转过头看向陆霂尘,与她目光相对,脑海中又有一段记忆闪现—— 「阮青瑜,我告诉你。此生我只要一个陆霂尘,除了她,再无他人。你我之间的婚约,我不承认,亦不作数。」 身穿白衣束着高马尾的女子拿着一把匕首与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在巷子里对峙。 「好一个只他一个。误梦叙尘无偿愿,好一个无偿愿。姝姀县主,你当真是很好!」 红衣男子握紧了手中的摺扇,扇骨不堪其重发出轻响,并未引起二人注意。 女子看到红衣男子眼中冰冷无情的冷戾后,迅速出手将匕首刺向红衣男子,「阮青瑜,你敢对她动手,信不信我杀了你。」 「姝姀县主一向心狠,这我如何不知。只是让我猜猜,姝姀县主的下联是不是这个——」 红衣男子出手抵住女子的匕首,拿出一张药方展开,轻念,「了却余生随春雨。」 「阮青瑜,你放肆。」 女子发狠,手中匕首转个弯刺向红衣男子肩背,男子眯眼避开。 突然间,一支羽箭袭来,红衣男子躲避间离开此地,药方落地。 女子蹲下身捡起将那本就发皱的药方随之撕成碎片,扬手抛掉,碎片在女子身后纷纷扬扬而落,被雨后的风吹起散落在角落里。 第25章 姜禾回过神看向陆霂尘,只觉得心中沉重万分,她伸手握住陆霂尘抚过眼角的手指,带着气音的哽咽低低响起。 「我是我对吧?」 「是。你一直是你。」 陆霂尘蜷了蜷手指,她将姜禾搂进怀里,眼睛却是看着那副挂字,「禾儿,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会等你,我等你完全想起来。」 「为什么?」 姜禾紧紧抓住陆霂尘肩背处的衣衫,泪眼朦胧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不远处阁楼中的满眼字画。仔细看去,她的眼底虚无一片。 「原谅我还不能告诉你。对不起。禾儿,你得自己想起来,只有你自己才能帮自己。」 陆霂尘轻蹭着姜禾的侧鬓,她眼睛微闭,手指托着她的后脑,动作轻柔珍惜,仿佛怀中的人像是稀世珍宝,珍贵如琉璃。 「陆姐姐……」 姜禾轻轻闭起眼睛,无意识的昏睡在陆霂尘怀里,眼角的泪水顷刻间全部滑落。 陆霂尘将姜禾抱在怀里,看着姜禾紧蹙的双眉,抬眼看了眼那副挂字,低下头看着姜禾,语气低沉痛苦。 「对不起,禾儿。这场局虽说是你自己而设,可我到底还是不忍心让你做这局中的那颗棋子。所以……原谅我。」 「少主,马车已准备好。」 一个身穿灰衫的男子出现在陆霂尘身后恭敬抱拳行礼。 「走吧。」 陆霂尘抱着姜禾从一处密室间下了楼,走出文雅轩的后门,坐上马车。 灰衫男子坐在马车前,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行至一处湖泊时,马车中扔出来一个药包,掉落在湖面,溢出水泡,终究沉入水底。 「天冬,去玄武街的济世堂。」 马车内传来陆霂尘喑哑的声音。 「是。」 天冬驾着马车拐个弯,向东南方向的街道驾车而去。 济世堂。 「少主。」 后门被人打开,迎进抱着姜禾的陆霂尘和驾车的天冬。 厢房内,陆霂尘看着留着长髯的老者收起脉枕,上前问道,「如何?」 老者抚着白色的长髯摇了摇头。 「恕老夫无法。这女娃娃的病症老夫看不出。不过老夫可以确定,她的失忆不是因为什么药或是毒。但是,她体内的毒的的确确还存在着。所幸的是,正因为她的失忆,恰好压制住了这种毒。少主之前找老夫要的药囊,怎么说呢……于她的记忆毫无帮助。这种失忆只能取决于她自己。若是她自己不让自己忆起,便是南疆的蛊也只是无济于事的白费力气。」 「可是她明明都记起一部分了?」 陆霂尘坐在榻边看着昏睡中的姜禾,眉眼间苦涩一片。 「她是不是记起一部分后,醒来之后是否又会重新忘记?」老者摸着长髯,皱眉沉思。 看到陆霂尘点头,老者眉头更加紧皱,抚着长髯的手微顿。 「如此看来,这就更不是什么药或是毒了。便是医圣和那位巫医还在世,恐怕也只能袖手旁观。她的失忆如今看来,是她自己的法子。 她的那个法子应该是将过去那些记忆全部封存,就相当于她自己将过去锁了起来,至于钥匙何在,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拿出来。 至于老夫调制的药包对于她来说,可能只是会让她心中一直惧怕之事的部分记忆重现,并不能全然唤起她的记忆。」 第39页 「程伯,当真没办法了吗?」 陆霂尘看向老者,沉声嘆息。 老者摇了摇头,翻捡着竹匾中药草,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姜禾,又看了眼床榻边坐着的陆霂尘,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浅淡沉思的笑意。 「老夫知道这女娃娃对于少主的意义,可是少主有没有想过,少主对于这女娃娃的意义。或许……她的失忆,不止是她的挣扎,更是她的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 陆霂尘看着老者暗含深意的眼神,转眼看向姜禾,握住她的手,沉声嘆息。 半个时辰不到,姜禾眼睛缓缓睁开,看到眼露担忧的陆霂尘,伸手握紧了陆霂尘握着自己的手,眉眼平缓。 「我没事的。陆姐姐不用担心。」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陆霂尘将姜禾搂进怀里,眉宇间一片柔和,她眼中的忧愁被深深藏在眼底深处,再也寻不见。 「不是陆姐姐的错,陆姐姐不用怪自己的。我知道,陆姐姐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姜禾轻轻靠在陆霂尘肩膀处,她感受着陆霂尘对自己的疼惜,宠溺,温柔,也感受到陆霂尘心中若隐若现的焦急。 缓缓闭上了眼,姜禾遮住了眼中淡淡的思索和深深的依恋沉沦,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很开心,一直是我。很开心原来我与陆姐姐早就认识了,不是在城外官道旁的树林,而是……很早很早就认识了。这个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甚至重过一切。」 「禾儿?」 陆霂尘轻轻放开姜禾,看着姜禾的眼睛,轻问,「你还记得什么?」 姜禾摇头,她伸手用手指描绘着陆霂尘的眉眼。 「我虽然没有记起什么,曾经一闪而过的画面也都模模煳煳不甚清楚。可我知道,无论是谁,都比不得我的陆姐姐。因为在我心里,陆姐姐重过所有。」 「你啊……」陆霂尘抚过姜禾微蹙的双眉轻嘆。 「我想……能让我愿意以失忆为代价重来,或许是我想心无旁骛的给自己一个选择。所以……陆姐姐,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重拾那些记忆?等我看清了那个选择?」 姜禾轻轻摩挲着陆霂尘的手腕,她眉眼柔柔,却无端有一股子坚毅,无惧一切的果决。 「好。我等你想起来。」 陆霂尘看到姜禾眼底的决然,看清了她向自己早已坦露的心,心中长嘆一声。 姜禾环住陆霂尘的脖子,轻轻蹭了蹭她的侧颈,眼睛轻闭,脸上露出了一个明媚恣意的笑容。 「我一直都知道的。陆姐姐是对我最最最好的人。」 姜禾眼睛微睁,看着窗外的阳光从榆钱树树冠中倾泻而下,她心想—— 「我可能知道了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何会无惧无畏一切危险,甘愿捨去所有的记忆。」 环着陆霂尘脖颈的胳膊微收,姜禾感受着夏风中的暖意,心头得到慰藉的舒展和背后传来的轻抚,陆霂尘的低声呢喃,眼睛微眯。 「真是个……傻丫头……」 阳光正好,夏风习习,榆钱树的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前边药厅中的人声透过中庭远远传来,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半晌后,陆霂尘轻拍着姜禾的后背轻声询问,「禾儿还想去玩吗?」 「那我们去哪里玩?」 姜禾看着陆霂尘的一如既往的温柔宠溺眼神,鼻头轻蹭了蹭陆霂尘的鼻头。 「禾儿想去哪里?」陆霂尘直视着姜禾眼睛,未退也未躲闪。 姜禾看到陆霂尘这样顺着自己的宠溺无边的模样,眼睛闭起,轻轻吻住陆霂尘的嘴角。 陆霂尘垂眼看去,只看到姜禾轻颤的眼睫和眉眼间的满足,嘴角传来犹如蜻蜓点水般的温软。 突然间,她按住姜禾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姜禾微微睁开眼看进陆霂尘眼里,那样视若珍宝的郑重和深深的疼惜怜爱,令她的心底熨帖满足平缓沉静。復又缓缓闭上眼睛,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脖颈。 几息后,陆霂尘缓缓放开姜禾,看着姜禾睁开眼看向自己时的温软眼神,手指轻轻擦过姜禾嘴角。 「此生能得你欢喜,是我此生之幸。」 「也是我之幸。」 姜禾拉住陆霂尘的手指,吻了吻,「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有没有说过。可我想说,或许我的存在就是因为有陆姐姐。不管是因为什么,但是只要有陆姐姐,就有我。」 「你啊,或许真是我的劫。」 陆霂尘将姜禾搂进怀中,轻抚着姜禾的后脑。 「陆姐姐也是我的劫。」 姜禾依偎在陆霂尘怀里,感受着陆霂尘颈侧动脉的跳动,闭了闭眼,心念,「一个我甘之如饴,怎么也不愿放下的劫。」 「不是说要买撷芳斋的糕点嘛。走吧,我带你去。」 陆霂尘轻抚着姜禾的后脑,动作轻柔地将她从怀中放开,轻弹了额头一指,「这会儿我们去的话,兴许能赶上最后一趟。」 「好。那我要吃桂花糕,糯米糕,茯苓饼和燕窝红枣糕,还有牛奶酪……好多好多甜甜软软的糕点。」 姜禾从榻上跳下,朝着陆霂尘伸手。 歪头而笑,她的眉眼弯弯,灿若朝阳明媚。 「好。」 陆霂尘伸手握住姜禾伸出的手,从榻上起身,带着姜禾轻快的出了厢房。 第40页 阳光下银白锦缎泛着清冷月光,鹅黄色裙角带来独有的暖意,那般和谐浑然一体。 就像她们的心,无论发生什么,终究会排除万难,重新靠近,再不分离。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姜禾回首看着陆霂尘而笑,突然间像是鸟儿张开翅膀般伸出双臂,向前跑去。 陆霂尘看着偶尔回头,眉欢眼笑的姜禾,眉宇间一片柔和的宠溺,大步追了上去。 她们的身影在人头攒动的人声鼎沸中,仿若独成一副温馨的画卷。 可惜—— 这幅画卷在一处亭台木栏后的阮青瑜眼里,就分外扎眼。 「去吩咐下去,明日老侯爷寿宴,想办法分开他们二人。」 阮青瑜捏着扇骨,目光沉沉,沉声吩咐着身后的黑衣人,「瞒住川柏,他毕竟不是我定国公府之人。」 「是。」黑衣人应答之后消失在此处。 独留阮青瑜一人站在木栏前垂眼冷冷看着长街中的陆霂尘和姜禾,夏风吹起他红衣一角,也吹散了冷戾的声音。 第26章 「姜禾,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先下手了……」 长街中的姜禾似乎有一瞬间的感应,她回头看了一眼阮青瑜所在的亭台方向,并未发现什么,回过头后望进了陆霂尘的眼中,缓缓闭了闭眼,眼中的柔情温软。 撷芳斋中,听着帐房先生拨弄算珠的声音。姜禾向陆霂尘指了指二楼,在她点头中跑上了楼梯。 陆霂尘站在柜檯前看着姜禾的背影无声低笑摇头,与帐房先生的眼神来往间,帐房先生手指轻轻扣了三下桌面,陆霂尘眯了眯眼,随后恢復正常。 上了二楼的姜禾纳闷的看着斜倚着木窗的王尔岚,提着裙摆的手忽然间收紧。 「王家尔岚见过姝姀县主。」 王尔岚从窗外回首看向姜禾,起身福身行礼。 她的面容平静,像是丝毫不奇怪能在此处见到姜禾。 王尔岚在姜禾的点头中缓缓起身,向姜禾伸手邀请。 「既然能在此处遇见,也算是尔岚与县主的缘分。 想来县主的师兄还在下面为县主挑选,不如县主陪尔岚喝会茶吧。」 「好。」 姜禾放下裙摆,向王尔岚所在的雅座走去,她坐下后环顾了一圈四周,然后看向对面沖茶的王尔岚,「王姑娘怎么就一个人在这里?」 「县主还真是一如既往。尔岚在这京都十六年,被人叫做王家大小姐,王小姐,岚小姐,岚姐姐。唯独只有县主,无论何时何地,都称唿我为王姑娘。」 王尔岚端起茶杯,看着姜禾不动茶杯的模样,也放下了茶杯,「撷芳斋的玫瑰露甚是好喝。我偶尔闲暇时,就会过来喝会茶,一个人极为惬意。」 姜禾垂眼看了眼瓷白茶杯中微红的茶汤,伸手握住端起茶杯,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还是太苦了。我不喜欢这些很苦的东西。」 「也是。」王尔岚听了姜禾的话后,柔声笑出声,她抬眼看向窗外,声音缓缓像是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艷羡。 「倒是我忘了。县主与之前……有几分不一样了。」 姜禾眉头紧皱的看向王尔岚,被桌子遮挡着手指紧握成拳。 王尔岚转过头看向姜禾,她只看了眼姜禾,便垂眼看着自己手中茶杯中的茶水轻笑,「我并无他意,县主不必如此戒备。不对……」 王尔岚摇了摇头,她将手中茶汤倒在一旁的茶盘中,茶汤氤氲在茶盘中蔓延。抬眼看向姜禾,她的眸光藏着一抹看透一切的平静。 「其实在县主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恶人。 不然县主这些年来,为何偏偏疏远我们,为何不许任何人提起那则只有福寿大长公主独有的婚约……」 「王姑娘邀我品茶,到底想说什么?」 姜禾听出了王尔岚话外之意,手指握紧了手中茶杯,目光漠然冰冷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县主在我面前如此失礼的时候。不……是第二次。」 王尔岚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露,沉声问道,「县主,你如今的选择也是如此吗?」 姜禾垂下眼睫看去,只见王尔岚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陆」字。 抬眼与王尔岚目光相对,姜禾看着她眼中光明正大的探究与询问,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回答可能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重重的点了点头,姜禾在王尔岚的目光毫不退缩无所畏惧。 「是的。我的选择就是她。」 王尔岚听到姜禾这句话时,手指将那个字给模煳了。随后向后靠去,倚着椅背,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 姜禾双眉紧蹙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王尔岚,不知为何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疯狂,却又有点伤心。 「禾儿?」 楼梯下传来陆霂尘的声音,吸引了姜禾的注意,她眉头舒展着向楼梯口看去,迅速起身小跑着走去楼梯口。 「县主,如果……」 王尔岚的声音在姜禾身后幽幽响起。 姜禾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王尔岚逆光中的面容不甚清晰。 而王尔岚却看清了姜禾眼中那抹快要溢出的明媚幸福,口中话音微转,「罢了…… 县主,愿你心愿得偿。」 姜禾只怔愣一刻,听着楼下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提着裙摆快步跑下楼。 第41页 「怎么这么着急?」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惊唿中响起,带着慌乱的担忧和温柔宠溺。 「我没事啦,不痛的。糕点已经装好了吗,那我们回家吧。」 姜禾明媚恣意的声音散在楼梯间。 随后楼梯口再未传来声音,王尔岚沉沉闭上了眼睛。她手指紧攥着椅背扶手,直至指尖泛白。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从打开的窗户向下看去,只见姜禾抱着陆霂尘胳膊,二人说说笑笑的背影缓步向远方而去。王尔岚眼睫微垂,轻轻嘆了一口气。 「姜禾,望你还能记起曾经的一切,记起我们曾经的那个约定……我想看看不一样的结局……」 而刚刚跑下楼的姜禾因为着急,一时没注意撞在陆霂尘的肩膀处,没站稳差点摔倒时被陆霂尘及时伸手扶住。 「怎么那么着急?」 陆霂尘拿开姜禾捂着额头的手,看着没有任何印子的额头,终于沉下心来,轻轻揉了揉姜禾的额头。 姜禾看着陆霂尘隐含担忧的温柔宠溺眼神,抓住她的手微晃,歪头而笑,「我没事啦,不痛的。糕点已经装好了,那我们回家吧。」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姜禾就已经拽着陆霂尘的手,快步下了楼梯,走出了撷芳斋。 长街上,姜禾改为抱着陆霂尘的胳膊,仰头看着陆霂尘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星子闪烁。 「师兄,我想吃糖葫芦。」 「好,给你买。」 陆霂尘偏头看着朝着自己眨眼皱鼻子撒娇的姜禾,笑颜逐开。 当真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与身侧的巧目倩兮古灵精怪的女子犹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天作之合的金玉良缘。 糖葫芦被陆霂尘递给姜禾。 姜禾接过,拿在手中,遥遥对着远方逐渐西斜的夕阳日光,蜜色的糖块在橙黄色的阳光下越发接近金色,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记忆残影—— 「你就是陆姐姐吧。我叫姜禾,见禾山凝秀,禾水澄清的禾。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很开心。」 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小女童拉住一位站在身穿灰色竹纹道袍男子身侧披着白色缠枝梅鹤氅头戴银簪的男童,满眼惊艷和心满意足,眼底深处有着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喜忧参半的百感交集。 「我名唤陆霂尘。见过禾儿妹妹。」 清澈稚嫩的清朗童声响起,惊醒了姜禾。 姜禾回过神来眯眼看向遥对着夕阳的糖葫芦,只一瞬间便调整好了情绪。 她伸手抱住了陆霂尘的胳膊,看着付完银钱后看向自己不明所以依旧温柔而笑的陆霂尘,眉眼柔柔的歪头而笑?眼中笑意盈盈,晕开了深深的眷念和欣喜。 第27章 「师兄,我真的很开心。开心遇见你,开心能有师兄,更是开心……能够与你度过这茫茫一生。」 陆霂尘听懂了姜禾话语中深藏的意思,垂头低笑间捏了捏姜禾的脸颊。 「傻瓜。」 姜禾挣脱开陆霂尘本就轻柔的动作,拿着糖葫芦小跑向前,待跑出几步后,回过身看向看着她温柔宠溺而笑的陆霂尘,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师兄,快来,我们要回家啦。」 话音落下,姜禾眨了眨眼睛看着陆霂尘眉尾微挑,向前跑去。 望着姜禾欢快无忧的背影,陆霂尘无奈摇头低笑,随后也跟着小跑了上去。 阳光下,鹅黄色衫裙似乎与夕阳的余晖融为一体,但又因一侧的银白锦缎长袍,又有了几分属于自己的颜色。 糖葫芦的糖块犹如琉璃散落,落在欢声笑语中,融在两心相通间。 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姜禾手指摸着从发间拿下来的木香花绒花,眼神沉沉,她想起午后透过糖葫芦看到的那番记忆,眼神沉沉,翻身从床榻间起身来到桌前,拿出纸笔,缓缓书写着。 放下毛笔,姜禾看着眼前的关系图,伸手摸了摸手边的木香花绒花,而后手指轻敲着桌面。 「我不记得一切,但是好像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正常的。陆姐姐之前说过,我一直都是我。那么……我不记得一切,是不是就说明,我是为了什么而失忆的,或是因为什么人而失忆的?还有,之前梦境中出现的我……她说,她是我创造的,是为了陆姐姐?还让我记住,我只有一次机会。那个机会又是什么?为什么在夕照湖,我脑海中会出现那句话? 为什么我会那么地恨阮青瑜,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他不配提起我娘亲的话?还有……那句不怎么押韵的对子,『误梦叙尘无偿愿,了却余生随春雨。』我能认得出那是我的笔迹,还有那个藤草印鑑,那是我的私印。如此……我大概能猜的出,我能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陆姐姐。具体如何,为什么如今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之前的我到底做了什么?」 姜禾跌坐在椅子中,紧紧的闭起眼睛,手指将那副写着所有人名字的纸张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 「呲啦——」 椅子后移,发出巨大的拖移声。 姜禾勐地站起身,她垂眼看着手中被揉皱的纸张,眸光冰冷漠然,扭头看向旁边的灯架。 随后她缓步走到灯架前,将纸张点燃。 唇边微勾起一抹浅淡的嘲讽和不屑,姜禾垂眼看着火焰燃烧的纸张落地。 「我既然是为了陆姐姐而来,便是谁都阻挡不了我。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休想从我手中夺走她,伤害她。我只是姜禾,而不是那个皇权之下的傀儡……姝姀县主姜禾。」 第42页 姜禾冷冷的看着地上燃尽的灰烬,眼中的漠然无情,令见者寒之入骨,与同陆霂尘在一起时的明媚烂漫全然不同。 落地灯架上的烛火在夏日里的清凉风中摇曳,照出了姜禾脸上晦暗的神色,拉长了她离去的背影。 那道背影纤细却似乎蕴含了极大的能量,嵴背挺直,犹如山间松竹。 忽然间,一阵清风从洞开了半扇窗的缝隙中吹了进来,吹灭了本就飘摇的烛光。 此时,整个室内都陷入了黑暗中。 翌日。 辰时三刻。 姜禾被侍女唤醒,她起身后坐在床榻边看着窗外的天,捂着脑袋打了个呵欠。 「现在什么时辰了?」 「县主,刚刚已过辰时三刻。今日是定国公府老侯爷寿宴,陆公子让奴婢前来唤醒县主。 他说,您身为宁国长公主府的主人不能失了礼数,有些事能尽早不能太晚。」侍女扶着洗漱完了的姜禾走到梳妆檯前,替其仔细梳发。 「师兄呢?她怎么不亲自过来?」 姜禾垂眼看着面前放着四五套头面的托盘,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微冷的神色。 「驸马那边好像有事要与陆公子商谈,遂以陆公子让奴婢先行过来替县主梳妆。且……宫中派了一位嬷嬷过来,说是过来帮县主的,此时正在前面花厅候着。」 侍女将姜禾头髮梳好后,看向姜禾轻皱眉头看向头面的模样,轻轻嘆了口气,「这些头面都是那位嬷嬷授宫中之意带来的,还有些衣裙。说是……平时县主的髮饰有点儿……太简素,不太像是皇家县主。今天是老侯爷的寿宴。高门贵女,世家贵妇以及官员之子女都会前去。 还望县主能够打扮的华丽一些,也好让京都中的众人好好认识认识姝姀县主。」 「那些衣裙在哪里?」 姜禾抬眼看向镜中的侍女,眉眼淡淡,毫无一丝笑意。 「在那里。」侍女向一旁窗边的贵妃榻指去。 姜禾看了一眼贵妃榻上颜色鲜艷的各种衣裙,转身间站起身走到贵妃榻前。 随手拿起一件稍微雅素的十样锦色衣裙。 抖开来看,只见衣襟,肩臂上绣着团团牡丹,而旁边的下裙上也都是不同形状的团团牡丹,腰带更是牡丹花瓣而绕。 姜禾缓缓闭了闭眼,她将这套衣裙重新放回托盘中,拿起旁边一套茈藐紫色衣裙,仔细翻看了一番,见着上面有用金丝线绣出来的鸾凤和鸣纹样,更是满眼不喜,随手扔在一旁。 转过身看向身后垂目不语,争取做个隐形人的侍女,姜禾挑了挑眉,眉眼有几分无趣。 「就这些了?不是红,便是紫,皇室何时这么端着身份了?我只不过一个县主,便能用得上这些了?说清楚,到底是谁送来的?」 「那位嬷嬷的确是奉宫中之意过来的,至于这些东西,想必……应该都是贵妃娘娘吩咐的。」 侍女连忙垂头思索,福身行礼回话。 「哦,怪不得。」 姜禾拿起一套水华朱色衣裙,看着肩背上的那只鸾鸟,眉眼淡淡,手指却捏紧了绣样。 「我就说,这些只皇家真正公主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一个小小的县主手上。果然啊,定国公府真是好大的面子……」 一道闲庭信步有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从门外传来,姜禾手指松开,任由衣裙从手中滑落。 她眼睛轻闭又缓缓睁开,眼中沉郁的神色瞬间褪去,眉眼舒展含笑盈盈,转身跑向外厅。 「师兄。」 姜禾扑进刚刚跨进门槛的陆霂尘怀中,脸颊轻蹭了蹭她的肩膀,在陆霂尘的怀中满心放松轻快。 「刚才那位嬷嬷来时,我远远看了一眼,料想你应当不会喜欢她带来的那些东西。我又命人重新准备了好几份带了过来。你看看,可喜欢?」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肩背,将她从怀中扶起,牵着人走进内室,身后跟着的侍女也一併跟进了内室。 姜禾这才看清楚陆霂尘的衣着装扮。 只见她着一袭广袖碧落蓝色衣袍,衣袍胸前有着仿佛银线绣成的像是藤草,又像是捲云纹的花纹。腰束同色腰带,只是简素面料并无再多装饰或是纹样。 此次既未束着玉冠,也未着素缕银簪,而是披髮在脑后带着一枚簪花玉扣。 「师兄真好看,怎么样都好看。潇洒英俊,意气风发,气宇不凡。」 姜禾双手握住陆霂尘的手轻晃,转而抱住她的腰,靠在陆霂尘的肩上,轻笑出声,「这么好看的人,这么好的师兄,是我的。真好啊……」 「你啊……」 陆霂尘看了眼周围四五名侍女低头迴避的眼神,目光无奈,拍了拍姜禾的肩背,在她鬓间落下一吻,轻哄着,「好,是你的。」 「嗯,是我的。」 第28章 姜禾退开,抬眼时眉眼柔柔的看向陆霂尘。 踮起脚尖在陆霂尘嘴边回之一吻。 而后在陆霂尘温柔宠溺纵容的眼神中,姜禾眼睫低垂,唇边噙着一抹羞怯的弧度,藉故转向一旁侍女端着的托盘中的衣物。 「好漂亮的面料。像是月光纱,却又感觉不太像。」 姜禾手指摸过托盘中的鹅黄色衣裙,满眼惊艷。 「这是雨丝纱缎,江南一带新出的面料。 第43页 之前偶得了一些,想着你素来喜欢鹅黄之色,特地令人做了几件衣裙。这些衣裙都是按照你素来喜欢的图样,款式制作而成的。不素朴,也不奢华。索性今日就让人全部送了过来。可还喜欢?」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脑袋,俯身低笑间看向摩挲着手中布料颇为欢喜的姜禾。 「喜欢,很喜欢。」 姜禾转身抱住陆霂尘的脖子,高兴的跳了跳,眉眼之间的明媚恣意仿若初升的朝阳,夺目绚烂。 「让侍女替你更衣吧。」 陆霂尘抱了抱姜禾,无奈的摇头而笑,眼中俱是一片温柔的宠溺纵容之色,令人沉沦。 「……哦。」 姜禾看了眼周围的侍女,不怎么情愿的皱了皱鼻子,「那师兄要帮我梳发。」 「好,替你梳发。」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顺势放开了她。 看着姜禾和侍女走进一侧的屏风后,陆霂尘转身负手而立看向外厅,眼底浮现一抹担忧的愁绪和森冷的凌厉。 不一会儿,姜禾和侍女从屏风后走出,陆霂尘收起眼中神色,转过身看去。 「师兄好看吗?」 姜禾双手展开转了个圈。 一袭鹅黄色衣裙,衣襟袖口处有着与是衣裙同色的蔷薇花,裙摆上只有两侧裙角处各有几支蔷薇,外罩的广袖外衫,也是同色,只独独在肘弯处绣着团团蔷薇,再无它物。 「好看,禾儿是最好看的女子。」 陆霂尘握住姜禾抓着自己的手,将其带到梳妆檯前,为她梳发。 一刻钟后。 姜禾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耳边拢上去的髮辫,不由得有些惊讶。 看着鬓髮间的各种虽华丽却格外素雅的髮饰,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师兄梳的髮式真好看。我好喜欢啊。」 姜禾转过身抓住陆霂尘刚放回木梳的手指,满眼期待地抬头看着陆霂尘的眼睛,声音软糯,「以后师兄可不可以给我天天梳发?」 「好。」 「师兄真好。」 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腰,轻轻靠着,一脸满足欢欣。 「县主,马车已准备好,该出发了。嬷嬷已在府门口候着了。」 女官姑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边,惊醒了早将正事抛到脑后的姜禾。 姜禾眨眨眼,抬起头看向陆霂尘。 陆霂尘点了点头后,姜禾这才站起身来。 她抱住陆霂尘的手臂,二人手指在袖下交握,并肩齐步走出了房间。 「爹爹不去吗?」 姜禾看了眼府门前的两辆马车,并没有看到云清道长的身影,转眼看向陆霂尘。 「师父让我告诉你,他不便前去。各中缘由,让我在路上告诉你。」 听了陆霂尘的解释后,姜禾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看着陆霂尘转身向女官姑姑走去的背影,也不去打扰,自己向府门前停的前面一辆马车走去。 谁知只是踏上木梯的第一步,就被嬷嬷拦住。 「县主,您须与外男分开而坐。」 「为什么?」 姜禾垂眼看了眼拉住自己的胳膊,顺着胳膊看向嬷嬷,眉眼间隐露几分不耐。 「县主身上有着婚约,又是皇家宗室女子,当与外男有一定距离。 如此方才不会为宁国长公主和皇家抹黑,引得众人猜测县主品行。」 嬷嬷据理力争的不知变通模样,使得姜禾眉头更加紧蹙。 她眼中已有几分冰冷漠然,正准备说话时,被陆霂尘的声音安抚平静。 「众口烁黄金,人言可畏。嬷嬷说得对,就算禾儿不为他人,总该为自己着想。」 姜禾听到这句话,闭上了眼睛沉沉嘆了一口气,只见她眉间挣扎片刻,终究趋于冷沉。 姜禾缓缓睁开眼,看了眼固执己见的嬷嬷,又看向陆霂尘,沉声道,「我这一生从不怕流言蜚语,更是不惧。他人爱如何就如何,想怎样就怎样,我姜禾从不在乎。至于婚约,我从不把它当一回事,更不承认。 如果婚约的存在就是为了束缚住我,那么,那则婚约便是不作数又如何?我今日就是上了这辆马车,与陌生男子一处又如何?谁人胆敢在我面前置喙?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后,这京都乃至整个长安城会如何说我?」 姜禾话音落下,眉眼冷凝地伸手推开嬷嬷,兀自上了马车。 马车车帘滑落,遮挡住了姜禾的背影,也遮挡住了陆霂尘看向姜禾背影无奈嘆气的忧虑神色。 「还请姑姑到了定国公府后,紧跟禾儿。我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陆霂尘偏头看了一眼走到身边的女官姑姑,沉声嘱咐。 女官姑姑听到陆霂尘的轻嘆声,抬眼看见了她眼中的忧虑和冷沉凌厉,垂眼福身行礼应答。 在陆霂尘走向马车时,女官姑姑一个眼神使得马车旁的侍女阻拦了嬷嬷,牵掣着走向了后面的马车。 看着她们费力羁押的样子,女官姑姑眉眼微蹙,隐露担忧的看向陆霂尘与姜禾的那辆马车,长嘆一口气后,收回眼神后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马车中的姜禾睁开眼睛后看到陆霂尘坐在自己对面后,挪到陆霂尘身边。 胳膊环住陆霂尘的脖颈,吻住了她的唇,察觉到陆霂尘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姜禾这才缓缓睁开眼看向陆霂尘。 第44页 「陆姐姐,你知道的。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陆霂尘手指抚上姜禾的眼角,她看着姜禾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声音令姜禾心头一颤。 「我不在乎世人如何看我,也不在乎世人如何说我,我在乎的是你。 我知道禾儿是个怎样的女子,所以更不希望世人以自己的猜测诋毁于你。」 「可我要不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呢? 我有时也会漠视一切,偶尔也会心狠手辣,我心中有时候也会视人命于草菅。」 姜禾闭了闭眼,眼中的冷意生气已全部褪去,只余平静的淡然。 她看着陆霂尘的眉眼,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宠溺疼惜纵容,感受着擦过嘴角的手指,声音淡淡。 「陆姐姐,你看,我素来就会演戏。在你面前是一副模样,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刚刚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我面对那个嬷嬷……突然间就不想忍了,冷言冷语地呵斥了她。若不是陆姐姐出声,我怕是早就让人将她处置了。这样的我,可还是陆姐姐眼中心里最完美的女子?」 「我知道。」 陆霂尘将姜禾搂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嵴背。 她的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眼中神色凌厉又欣慰,种种情绪复杂难辨。 第29章 「我见过你的所有模样,也知道你的性情到底如何。正因为见过,知晓,所以我才更能明了你心中种种。自你失去记忆那日在城外见到你,你可知我是如何想的吗? 我想的是,若你这一生都如此时这般明媚恣意,仿若草原上的鸟儿一般。其实……这样也挺好,不管怎样,哪怕是用整个陆家来护你,我也定将你护在羽翼之下。 可当我在夕照湖看到那样难受的你,我突然又有点不忍心,不忍心你失去从前记忆,毫无准备地凭着感觉小心翼翼的走进这风波诡谲的京都,更是不忍你日日虽看着我,缠着我,眼底始终萦绕着一股害怕失去的惶惧。」 「陆姐姐知道?」 姜禾抬眼看着陆霂尘的眉眼,手指紧紧抓住了她肩膀处的衣衫,声音有些不敢确定的惶恐不安。 「你之前有一次曾告诉过我,说你是因我而来,我相信了。所以,只要你还在,我就在。我就一直是你的陆姐姐,是师兄。以后,做自己吧,无论是因为什么,只做姜禾,而不是之前那个一直顾虑着皇家体面的姝姀县主。」 陆霂尘反手握住姜禾的手,将其握在手中,手指抹去姜禾眼角的泪水,「这十四年来,只有在我面前,你都是如此不设防,才是真正的姜禾。 所以对于你失忆,我更是能明白几分,可是此时的我,更是又多了几分。」 姜禾泪眼朦胧间看到陆霂尘眼中的疼惜宠溺神色时,心中一直萦绕着的惶惧,不安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自从醒来后的种种,好像皆在此刻得到了全部的答案。 姜禾伸手环住陆霂尘的脖颈,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看着马车壁上随着马车行进间变幻的光线,眼神逐渐恍惚淡淡。 「陆姐姐,不管从前以后,我从来都只是我自己。因为……不管是失忆前的我,还是失忆后的我,只想做姜禾,真正的姜禾。能得陆姐姐欢喜,是我一生之幸。」 「能有禾儿相伴,也是我一生之幸。」 陆霂尘轻拍着姜禾的后背,听着她喟嘆的声音,无奈宠溺的嘆息。 姜禾退出陆霂尘的怀抱,不自然的垂着眼睫,语气吶吶,「陆姐姐,我刚刚只是……只是……」 「我明白。」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低笑出声,「禾儿刚刚真是好大的脾气啊,我都差点被禾儿给吓到。」 「唔……不说这个了。吶,此物就当作我给陆姐姐的赔礼吧。」 姜禾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塞到陆霂尘手中后,立马逃向旁边而坐。 不料被陆霂尘的手臂禁锢住。 她垂眼看了眼手中雨过天青色缠枝梅的香囊,手指绕着垂下的银灰色长流苏,看着姜禾温柔而笑,本就暗哑的声音此刻多了几分清朗的笑声。 「禾儿,这是什么?嗯?」 姜禾避开陆霂尘越凑越近的脸,手掌撑住她的肩膀。眉头微挑的看向陆霂尘,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陆姐姐自己猜吧。」 「真是……调皮。」 陆霂尘看着姜禾眼珠微转的模样,手指轻弹了她额头一指,无奈的摇头轻笑。 将手中香囊细细把玩在手中,银灰色的流苏随着动作缓缓盪出一道虹影。 马车恰好停下,姜禾凑近陆霂尘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后,快速的钻出马车,跳下去,小跑了几步后回头看向马车。 「这是我给陆姐姐的香囊。」 陆霂尘听着姜禾的这句话,手中把玩着香囊的动作微顿,随后无声而笑。 眼中温柔宠溺的笑意使得那双本就凌厉的双眼有几分柔和明亮,整个人在马车内温暖的阳光中越发潇洒闲逸。 将香囊收起,陆霂尘抬手掀起马车车帘,从杌凳上缓步走了下来。 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的姜禾向自己伸出手时,陆霂尘伸手握住,二人齐步并肩的走向定国公府。 「参见姝姀县主。县主远道而来,可谓是蓬荜生辉啊,还请快快入内。」 第45页 门前立着的管家看见姜禾从门前马车旁走来,俯身拱手而拜。 在姜禾的抬手间起身,看见姜禾握住陆霂尘的手也并没有多少惊讶,脸色平缓寻常。 「县主身旁的这位公子,可是宁国驸马座下的那位陆公子?当真是品貌非凡,风流潇洒,气度不凡,一表人才啊。」 「嗯。她是我师兄。多谢管家夸奖。」 姜禾闻言眉眼弯弯的转头看了一眼陆霂尘,欢喜之色掩藏不住,从眉眼处逸散。 陆霂尘看了一眼姜禾,唇边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拱手行之半礼谢过管家。 「管家缪贊了。」 「二位请进吧。今日是老侯爷寿宴,县主和陆公子勿要拘束。」 管家眼神示意身侧的一位侍女上前带路,伸手邀请陆霂尘和姜禾入内。 「多谢管家。」姜禾点了点头。 伸手握住陆霂尘的手,在侍女的引路下走进定国公府。 管家看着姜禾和陆霂尘,眉头紧蹙,双手拢在一起,眸中有着些许忧愁和迟疑,终究化作一片果断。 他伸手招了招身后的一名小厮,二人俯身耳语。 「去告诉世子一声,就说,姝姀县主带着那位陆公子一起来了。 老侯爷和夫人那边,也派人说一声,勿要再让县主对定国公府不满。」 小厮点了点头,随即向府内跑去。 管家看了眼姜禾离去的方向,又看向宁国长公主府的马车,摇头间沉沉嘆了一口气。 余光中瞧见有人朝着府门走来,忙迎了上去,躬身拱手而拜。 「见过左相大人。」 「刚刚那位,就是宁国长公主的独女,姝姀县主……姜禾?」 左相大人看着府内的影壁,眸中思绪沉沉浮浮,莫名难测。 「是的。」 管家不知左相是何意,但还是规矩的回了话。 「她与宁国长公主丝毫不像……」 管家还未明白左相这句话的意思,就已见左相大步流星地朝着府内走去,背影如风。 独独留下身后拿着贺礼的小厮与管家面面相觑。 看着侍女停在一处亭台的身影,姜禾眼睛微眯。 「怎么不走了?」 「回县主,此次老侯爷寿宴,是夫人一手筹办,男女席坐是分开的。女席是在后面丹朱小筑,而男席是在西院。」侍女始终垂着眼睫,福身行礼恭敬回道。 姜禾眉头轻蹙,她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浅淡的冷意,抬眼看着周围的假山楼阁。 「此时还未开席,我观之定国公府内景色不错,能不能劳烦你带我们去看了看府中最美的地方散散心。」 「这……」 侍女抬眼看了一眼姜禾身侧的陆霂尘,有些犹豫。 侍女的犹豫被姜禾看在眼里,她出声打断侍女的藉口,「走吧。待会儿有事,我担着就是,不会牵连到你。」 「如此奴婢就带县主去荷风堂吧。这几天府内荷花开了,女眷们都喜欢去那处赏荷。」 「嗯,走吧。」姜禾点了点头。 待侍女带路后,转眼看向陆霂尘,眉头轻蹙,「师兄……」 「不用担心。只是一个定国公府,我不会有事。」 陆霂尘感觉到姜禾握着自己手的手指加大了力度,她瞬间明了了姜禾的担忧,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 「走吧。」 「嗯。」姜禾点了点头,二人跟在侍女身后缓步跟上。 鹅黄色的髮带被风吹起落在身侧欢喜之人的发上,时不时滑过。 不远处廊亭上站了一位身穿红衣,手执摺扇轻摇的男子。 只见他眯眼看着姜禾的背影,眸中有着势在必得的野心,唇角微勾一抹深思的弧度。 「可都准备好了?」 第30章 「回世子,已准备妥当。」身后躬身静立的黑衣人听着阮青瑜微沉的声音,连忙低声回道。 「那就开始吧……」阮青瑜的声音散在空中。黑衣人微微抬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松一口气,瞬间消失。 荷风堂。 姜禾来到水榭中,看着正中青花瓷水缸里的金陵凝翠,有些惊讶。 侍女像是看懂了姜禾眼中的惊讶,有些矜傲的向其解说,「这株金陵凝翠是今年夏天开的最早的一株,遂以夫人特意命人将它移到缸中饲养。」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此处不需要任何外人。」姜禾向青花瓷花缸走近几步,垂眼淡淡扫了一眼缸中的金陵凝翠,闭了闭眼转身看向侍女,神色淡淡,看不出刚才一瞬间的冷戾。 「是。若是县主此处待得有些闷了,也可再往前走走,前边是照影亭和竹径,竹径后便是牡丹园。」 侍女因为姜禾这句话,一时有些紧张的张口结舌,手指紧紧交握间匆匆说完后,福身行了一礼而后离开此处。 姜禾看着侍女消失在连廊拐角的背影,又看了看荷风堂侧厅内歇息的女官姑姑和几名侍女的身影,垂眼而笑。 「此处的确不错。师兄觉得呢?」 「红雪松的轩窗,家具,紫砂壶配新一批的雨前龙井。这屋中的所有器具都是时下最兴的花样。」 陆霂尘被姜禾推坐在一旁的桌前,抬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香瞬间四溢,「的确不错。」 「还是师兄懂我。」姜禾靠在陆霂尘的背上,双臂环住陆霂尘的脖颈,手指触上陆霂尘手中茶杯,「不过啊……这茶可不能喝。定国公府的东西,不能碰的。」 第46页 「可有依据?」陆霂尘偏头点了点姜禾的额头,待看到姜禾眼中的坚持后,放下了茶杯,握住姜禾合拢的手腕,「好,听禾儿的。」 「师兄不问我原因吗?」姜禾手指微蜷,指尖抵住陆霂尘手腕,看着陆霂尘眼中的纵容宠溺,努了努嘴,偏了偏头,「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打心里觉得不能碰定国公府的东西,要远离定国公府的人。」 陆霂尘听闻姜禾此话,眼睫低垂间遮住了眼中滑过的一抹深思,她轻拍了拍姜禾的手背,点了点头。 姜禾眉眼柔柔的轻晃着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拿出一块桂花糕,「师兄尝尝。」 陆霂尘看着递到嘴边的桂花糕,扭头看了一眼姜禾,正欲伸手去拿时,姜禾躲了躲,陆霂尘无奈的摇头看向姜禾而笑,姜禾毫不退让地看着陆霂尘,直到陆霂尘咬了一口桂花糕后,姜禾这才眉眼柔柔的笑了起来。 「调皮。」陆霂尘看着得逞后笑容明媚的姜禾无奈的轻笑。 姜禾看着陆霂尘看向自己的温柔眼睛,眉眼弯弯的从陆霂尘背上起来,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晃着脚。 「参见县主,贵妃娘娘有请。」荷风堂外女官姑姑带着一名从未见过的侍女走了进来。 「贵妃娘娘?……她找我何事啊?」姜禾看了一眼陆霂尘后,从软榻上起身看向侍女。 「回县主,不知。」 姜禾看着侍女一直并未抬头只低头垂眼回话的恭敬的模样,眼底滑过一抹防备,「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出来随你去见贵妃娘娘。」 看着女官姑姑带着那名侍女出了厅堂的背影,姜禾走到早已站起来的陆霂尘身侧,抱住她的手臂,软软撒着娇,「师兄……」 「去吧。上次总归是贵妃救了落水的你,是该去当面谢过。」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看着姜禾不怎么乐意的眼神微微而笑,「我也该去西院了,想必等会儿正宴开始时,皇上应该也会来此。」 「好吧。」姜禾抓住陆霂尘即将收回的手,鼓了鼓脸颊,不怎么开心的撇了撇嘴角,看着陆霂尘半晌不为所动,只愣愣的盯着陆霂尘。 陆霂尘无奈低笑,在姜禾额上落下一吻后,被姜禾抓住的手反握住姜禾的手紧了紧,看了眼门外,「去吧,不能让贵妃久等了。」 姜禾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捂着额头,双眼弯弯,眼中明媚恣意的笑容仿若天幕中的星子,分外明亮瞩目。 「好,那师兄待会儿一定要来接我。」 陆霂尘看着姜禾笑着转身小跑离开的背影,抬手摸了摸嘴角,想起刚刚姜禾狡黠的双眼,扶着自己胳膊踮起脚尖偷亲自己的模样,垂眼捻了捻手指。 负手而立的看了眼堂在风中的荷花,眼底幽深一片,片刻后,陆霂尘才提步向西院方向而去。 照影亭。 姜禾远远看着亭中站着一个女子,她着一袭牡丹红的团花锦宫裙,最外层的大袖后绣着一团富丽雍容的牡丹,石榴红的披帛在风中被吹起,盪出漂亮的弧度。 只见她转过身来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亭下台阶处打量着她的姜禾。 姜禾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的确是担得起牡丹的雍容华贵,大气端庄,令人见之就觉得此女子当与牡丹一同被娇养细心看护。 「你来了,坐吧。」贵妃将手中鱼食的小碟放在桌上,落座在石凳上,身后的宫人上前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贵妃,一杯放到姜禾面前。 姜禾垂眼看了眼眼前桌上的茶杯,然后起身福身行礼,「上次多谢贵妃相救,未能及时拜谢实乃姜禾之过。 又因私自出宫,惊扰到贵妃,惹的宫内一时人人自危,也乃是姜禾之过。幸而贵妃大度,不与姜禾计较,更不言姜禾之错。姜禾在此谢过贵妃大恩。」 「你面对我,从来都是如此规矩。我已说过,你不用如此多礼。你既是阿毓的女儿,我自把你当做晚辈看待,何来那么多规矩。」 姜禾并未完全拜下去,就被贵妃身侧的宫人扶住。 姜禾抬眼看向贵妃,只见她眉眼淡淡,清冷的眉眼间像是始终萦绕着一抹看透世间一切的无谓。 「今日唤你来此,也并没有其他意思。 只是你素来不喜欢那些多礼的场合,想必你若是去了丹朱小筑,怕是极其无聊,遂唤你过来散散心,也好避开那些人。不过……刚才侍女刚走,我的宫人就告诉我说,你和你师兄在一处。如此看来,当是我煞风景了。」 看着贵妃眼中的一抹揶揄,姜禾手指微蜷,她心中心思百转,面上却毫无变化,「贵妃言重了。」 「你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颇有些孩童之趣,可是越长大,不知为何偏偏与我们越疏远,偶尔看着你,也会觉得你分外冷心冷情,让人琢磨不透你的心思。」 贵妃看着已经退离在亭台不远处宫人的身影,回过头来看向姜禾,「当年翠庭山一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般明媚烂漫的模样。 那时候的你,应该是八岁左右吧,骑着骏马身后背着箭筒,一路飞奔而来,利落下马跑向皇上。 可是还没等皇上开口说话,又一匹骏马远道而来,从马上下来一位小公子。 你立马朝着他跑去,还拉着他向皇上讨要赏赐,皇上问你是为谁要的赏赐,你抱着那位小公子的胳膊,眉眼柔柔,像是得到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时那种心满意足。随后你骄傲地向众人炫耀,这是你的师兄。时至今日,我有时候想起那时你的眼神都觉得仿若昨日。」 第47页 作者有话要说: 金陵凝翠是荷花的一个品种,也是绿色荷花的代表品种 ,是不可多得的经典品种 第31章 看着姜禾睁大的双眼中出现的一瞬间不解,贵妃闭眼轻笑,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端在手中看了半晌,随后放下了茶杯,抬起头看向姜禾。 「你此时怕是在想,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些。其实啊,我能感觉得到,你一直在挣扎。……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挣扎什么,但我想,你挣扎的原因多半来源于你的身份。」 「贵妃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姜禾看着贵妃,眉头轻蹙,掩于桌下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将那平滑的面料揉出道道褶皱。 贵妃不答,垂下眼睫时轻嘆口气,只见她扶桌站起身,抓起碟中的一把鱼食,走到亭边餵着池中锦鲤,突然间一把撒入,转过身来看向姜禾。 「我知道你不满与阮青瑜的婚约,也不怎么承认那则婚约。其实我也不满。你是阿毓的孩子,自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困在这高的看不见天空的四方围墙内,和一个不怎么爱的人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皇家,世家大族,权贵之家太苦。你性子刚烈,又有一种不似京都之内的自由不羁,反观这京都外的天空广袤无垠,永无边界,其实更为适合你。 你和你娘亲一样,你们生来就不应该属于皇家,不该到最后成为皇家的牺牲品。」 「贵妃身为小侯爷的姑姑,皇帝的妃子,与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难道就不怕我转身就告诉了别人。」 姜禾站起身,眸光有些复杂的看向眉眼清冷,不以为意的贵妃。 「你不会。就像我知道你前几日落入宫中荷花池,其实并不是寻死。」贵妃看着姜禾,唇角露出一抹瞭然于胸的笑意。她路过姜禾时,拍了拍姜禾的手背,声音淡淡犹如低喃。 「姜禾,选择早已做好,那就不要有丝毫犹豫。 人的一生其实说来也分外短暂,还望你能早日看清自己的心,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勿要将来后悔遗憾。」 姜禾看着贵妃被宫人们拥簇离开的背影,眉眼淡淡,眼中滑过一抹深沉的探究和戒备,她抚了抚发皱的袖口,垂眼间眼中神色消失不见,缓步走下了亭台。 一处假山旁的竹林小径中,姜禾看着从另一头小径中闲庭信步而来的阮青瑜,眼底浮起深深戒备,袖中手指紧紧攥成拳。 「每次遇到县主,县主都是如此模样,当真让在下分外伤心吶。」阮青瑜缓缓走近姜禾,眼中笑意冷凝。 「阮青瑜,你到底要作何?」姜禾扶住身后的竹子,眼睛微眯的看向阮青瑜。 「县主难道就没有发现你自姑姑那里出来后,你身后跟着的人就全都不见了吗? 难道姑姑是给县主说了什么话,惹的县主如此魂不守舍的到处乱走?」 阮青瑜伸出摺扇意欲挑起姜禾下巴时,被姜禾抬手阻挡。 「阮青瑜,你当真是……很好。」姜禾捏住红檀摺扇一端,冷冷的看着阮青瑜,猝不及防间袖中金簪出手,刺向阮青瑜。 可惜被早有防备的阮青瑜捏住手腕,金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阮青瑜看了眼地上金簪簪尖的锋利,抬眼看向怒目瞪视着自己的姜禾,将姜禾推至一旁假山上,挟制住姜禾的所有动作,眯眼而笑。 「看来在下在县主眼里还真是十恶不赦啊,县主次次都要拿着一些利器防备着在下。不如让在下猜猜,县主到底是为何人这么厌恶在下?是否还是因为县主的那位师兄吗?」 察觉到姜禾反抗的力度愈发强硬,阮青瑜低笑出声,手中力度加大,红檀摺扇于一道精巧力道压在姜禾喉间,使得姜禾眉头紧皱。 「那位陆师兄的确是位君子,气宇不凡,雌雄莫辨,如此人物,的确值得县主为其倾心。不过啊……县主似乎忘了,与你有着婚约的人是在下啊。 所以宁国长公主府也自该是定国公府的,县主是註定了要与在下绑在一处的人,是逃不掉的。」 姜禾看着阮青瑜从怀中拿着一个玉瓶靠近自己,挣扎着沙哑出声,「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让县主乖乖听话的东西。只要县主用了这个,别说是县主,就是整个宁国长公主府也都会是我的。」 阮青瑜捏住姜禾脸颊,使其张开口,拔开玉瓶塞口,将瓶中东西全部倒进姜禾嘴中,手指紧钳制着姜禾的下巴,强硬的使得东西咽下,这才放开了姜禾。 姜禾一时没了牵掣,滑落在地,她俯身呕着口中东西,没有丝毫效果,抬起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阮青瑜,声音沙哑不成调,「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只是个小玩意。我还有更好的东西送给县主,县主还请不要着急。」 阮青瑜蹲下身,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玉瓶,抓住姜禾的手指塞了进去。 姜禾只觉得手指一痛,眼前一黑,还未说出一字来便倒地昏厥不省人事。 看着姜禾昏倒在地的乖巧模样,阮青瑜将姜禾的手指从青玉瓶中拿了出来,看着指尖的血点,阮青瑜无声而笑,将青玉瓶往后抛进假山旁的湖中。 阮青瑜听着水中传来的「咕噜」声后,将姜禾的手扔下,抚了抚垂落在地上的衣袖,站起了身,「去传消息,让人知道姝姀县主无故晕倒在了这边的假山后。」 第48页 看着黑衣人无声出现,无声消失的影子,阮青瑜唇角勾起一抹难辨的弧度,展开摺扇轻摇间漫步向竹径走去。 此处一时只剩倒地昏迷不醒的姜禾,孤身一人躺在假山后的草坪处,全身隐没于黑暗之中。 一刻钟后。 女官姑姑在定国公府侍女的引路下来到假山后,看着人事不省的姜禾,眼神示意侍女前去西院。 与旁边的侍女合力将姜禾扶起,带向定国公府侍女指定的院子。 女官姑姑刚刚安排好姜禾,陆霂尘就在宁国长公主府侍女的带领下进了屋。 「禾儿这是怎么了?姑姑不是一直跟着她吗?」陆霂尘坐在床榻边看着不省人事沉睡着的姜禾,语气微沉带着怒意。 「县主与贵妃见面时,就让我等在不远处候着。 后来贵妃离开后,县主自己说想要多待一会儿,让我等在照影亭旁候着,她一会儿就回来。 谁知,我等等了快有一刻钟时间也不见县主,正准备去找时,定国公府的侍女匆匆而来,说是在假山后发现了县主的身影。」 女官姑姑看了一眼陆霂尘后垂眼,自责担忧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下臣已查过了,县主身上并无任何伤痕,也并没有什么迷香的残留。」 陆霂尘闭眼沉沉屏气,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女官姑姑,声音平静,眼神却是十分冷戾凌厉,「还烦请姑姑帮我看好门口,一刻钟就足以。这一刻钟内不许任何人踏入这间房内。」 「是。」女官姑姑只是抬眼看了眼陆霂尘,她张口欲言,终究未多说一字,点头应是,退出房间。 连同门外的四五名侍女一一守好门口,严阵以待的守着这间院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可以放心阅读,只是更改一下别字,并未有大的改动 第32章 陆霂尘从腰封中拿出小玉瓶,从中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进姜禾嘴中,看着药丸被姜禾无意识地吞咽下去,她缓缓长舒一口气,握住姜禾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 「禾儿,早知如此,我便不应该放你离开。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陆霂尘垂眼间闭了闭眼,低头从袖中拿出一卷针带,缓缓摊开在床榻边,陈太医久远之前的叮嘱声仿若传音般出现在陆霂尘耳旁—— 「陆公子须记得,若是日后县主无故昏迷不醒,可用银针刺穴。这便是老夫交给你的穴位图。不管县主是不是因为身体内的那份毒,此法还是有那么几分效用的。至于能不能醒来,当看县主的毅力和施针者的手法。 切记,一刻钟时间足以,勿要出错,否则后果如何,老夫便不知晓了,还请陆公子一定要慎重。」 陆霂尘将银针按照记忆缓缓刺入姜禾身体上的穴位中,额上冒出些许汗珠,也顾不得拭去。 直到银针纷纷入穴,陆霂尘这才收回手,看着姜禾的脸色缓缓迴转,她犹如脱力般跌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扶额无声低笑。 「参见皇上,贵妃,长宁侯。」女官姑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惧怕谄媚,只有恭敬的忠诚之心,「还请皇上稍待一刻钟时间。待一刻钟后,下臣自会让开。」 皇上看着眼前恭敬熟悉的女官,眼底浮现出一抹怀念的悲痛,闭眼轻嘆沉声道,「既是宁国长公主的贴身女官,那么朕就在此地等上一刻钟。」 「下臣在此谢过皇上。」女官姑姑福身行礼,门前的侍女也随着女官姑姑而行礼。 皇上贵妃等人全都聚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扇紧闭的大门,而皇上贵妃身后众人眼中心思百转千回,各怀鬼胎。 一刻钟即到。 陆霂尘起了银针,在收起针带时,俯身摸了摸姜禾的眼角,正欲起身收手时,姜禾缓缓睁开眼,眼睛迷茫懵懂透着一股明亮澄澈的光,那双杏眼此时有着深深的迷惑和惊艷。 「你是谁?」 陆霂尘被姜禾此话惊住,她一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姜禾,眼中藏着一抹来不及掩饰的哀痛和深深的疼惜,向来清朗暗哑的声音有着一丝不确定的艰涩。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应该认识你吗?」 姜禾撑着身子坐起身,眉头微蹙看着陆霂尘眼中的难以置信的错愕,突然间她伸手捂住脑袋。 一个久远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景色宜人的山涧中,一个身穿青色骑装的少女背上背着箭筒,手中拿着长弓脚步轻快的向前方跑去,她脸上的笑容明媚烂漫,恣意,仿若翱翔在天空中无拘无束的鸟儿。 「师兄!!!」 远处打马而来一位气度不凡,潇洒闲逸,雌雄莫辨的少年。 只见他翻身下马,一袭束袖银灰色长衫,头戴银冠,冠上的银簪在太阳下闪着灼人的光,眉宇间一片笑意,眼中温柔宠溺纵容的神色似乎都染上了阳光,那般的明亮就这样深深凝望着向他跑来的少女。 双手张开接住飞奔而来的少女,少女在他肩膀上轻蹭着,眉眼弯弯,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的心满意足。 「陆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少女柔柔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被察觉的依赖和眷恋,她抬眼看向女扮男装的女子的眼神深处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倾慕和惶恐。 第49页 只见作男子装扮的女子拢住少女肩背轻拍,无奈摇头轻笑。 山间清风吹动了林中的枝叶,红叶摇曳,飞鸟和鸣,可堪称人间清音。 亦吹动二人的衣角,绿色衣角被风扬起压在银灰白色竹纹衣衫之上,在阳光下竟然呈现出不一样的和谐颜色。 姜禾捂着额头的手被另一双不怎么宽大却分外修长的手握住,姜禾抬起头看向担忧皱眉看着自己的陆霂尘,看到她眼中深深的疼惜和不忍时,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唤道。 「……陆姐姐?!」 「是我。禾儿,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这样也挺好。」 陆霂尘手指抚过姜禾紧皱的眉头,她缓缓闭了闭眼,睁开眼看向姜禾正准备说话时,被姜禾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我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我的心……它好像不允许你难受。它告诉我说,我应该认识你的,你是我的陆姐姐,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陆霂尘听着耳边传来姜禾懵懂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眼睛缓缓闭起,她将姜禾往怀中带了带,轻拍着姜禾的肩背,「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听着陆霂尘低沉暗哑的声音,姜禾眼角浮出一抹泪花,手指轻轻抓住陆霂尘背上的衣衫,指尖泛白,脑海中好似出现了一幕模煳的身影。 那袭身影站在蔷薇花架下,背影如同青竹,长身玉立,潇洒不羁。 突然间本该是月白色的衣衫瞬间化作红衣,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眼中势在必得的眼神令姜禾有些胆寒。 姜禾突然间捂住脑袋,咬唇抵抗脑海中的刺痛。陆霂尘察觉不对推开姜禾时,姜禾正巧晕在陆霂尘怀中。 而屋外等待的皇上此时也都有些着急,他再三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开门吧,你与朕约定的时间已到。」 女官姑姑福身领旨,转过身看着紧闭的房门,敲了三下门后,静待几息后,抬手推开了房门,看着安静的屋内,女官姑姑手指微蜷地候在门边。 「陆家公子?」皇上看着床榻边对着自己拱手行礼的陆霂尘,双眉紧蹙的沉声说道,「这是?」 「听闻师妹昏迷,霂尘曾和家中医者学过一些简单医术,又曾受陈太医指点,遂以按照陈太医法子为师妹施行银针。」 陆霂尘在皇上抬手间起身,看着皇上走到床榻前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姜禾沉声解释。 「你的确如你祖父所说,颖悟绝伦。」皇上转过身看向陆霂尘,眉眼间一片赞赏,「宁国驸马的眼光很不错。」 陆霂尘余光中瞧见陈太医为姜禾诊脉间眉头微蹙的模样,俯身拱手行礼遮挡住自己眼中的神色,「霂尘多谢皇上夸奖。」 皇上看着陆霂尘一副知礼的模样,眼中欣赏神色愈发深重。 此时陈太医收回手的动作惊动了余光中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皇上,转过身去问着正准备行礼的陈太医,「陈卿不必多礼,如何?」 「回皇上,听闻陆公子先前所说行针一事,再观其县主脉象,县主此时并无任何不妥。只是不知……陆公子之前行针时,县主可曾醒来,又有何反应?」 陈太医看向陆霂尘问出了最后一句话,屋里屋外的人也都纷纷看向陆霂尘,皇上抬手示意陆霂尘回答。 「师妹好像不记得所有了,包括她自己。 且,霂尘刚才行针时,曾发现师妹少商穴有着掐痕,观其形,应当是师妹自己做的。」 陈太医闻言,在皇上的示意下翻过姜禾的手指查看,果然少商穴有着一道残留瘀血的掐痕。左右对比了一下,的确是姜禾自己所做。 「不知县主之前是在何处昏厥的?可能清楚是为何昏厥?」陈太医转过身看向陆霂尘询问。 第33章 「霂尘也只是一刻钟前接到定国公府侍女消息,匆匆赶到这里的。至于更为具体的,暂时还不知晓事情真相。 不过听女官姑姑所说,是定国公府的侍女发现了在假山后昏迷的师妹,这才四处找人。 也是因为她们受师妹想要独自一人静一静的命令,遂以也不清楚师妹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随朕去听听那位发现县主的定国公府侍女和宁国长公主府女官的证词。」 皇上率先走出外厅,陆霂尘和陈太医走在最后,看着陈太医微微摇头的模样,陆霂尘眼神一沉,稍显凌厉,只一瞬间消失不见。 「奴婢见过皇上。」「下臣见过皇上。」 定国公府侍女跪地拜见坐在首座的皇帝,而身侧女官只是躬身垂首拱手行之一礼。 「都起来吧。直接说,但要足够真实,否则你们知道欺君的后果。」 皇上抬了抬手,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和尊贵威严。 「奴婢是定国公府的侍女,今日老侯爷寿宴,因为是府中夫人布置,所以男女不同席。女眷宴席是在东院的丹朱小筑,而男宾宴席则是在西院。 府中的这条竹径小路因为有着竹林遮蔽,又在湖边假山之后,平日里并无多少人走这条阴凉的小径。 今日宾客甚多,婢子想着抄近路,总能快些,遂以走了这条路。 谁知道路过假山,就看到假山后有着一片裙角,想着一探究竟,婢子上前去查看,谁知竟是县主。 因为婢子一人无法将县主带回,只能去周围瞧瞧有没有可通风报信之人,刚好瞧见宁国长公主府的女官姑姑带着人正在寻找县主,婢子就赶忙告知了县主所在,将县主带到这间客房。」 第50页 「回皇上的话,当时下臣遇到这名侍女,的确是她告知县主所在。 因为之前县主曾受贵妃娘娘之邀去了一趟照影亭,与贵妃娘娘叙了片刻话后,县主挥手让我们别跟着,她想一个人走走,于是下臣便带着人在照影亭旁候着。 只一刻钟时间,下臣觉得县主长时间未归,遂带着人前去寻找,途中遇到这名侍女拦路。之后种种,就如皇上现在所见无二。」 「贵妃?」皇上听了定国公府侍女和宁国长公主府女官的话后,侧目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贵妃。 「至于妾身为何要见县主,与县主说了什么?皇上当真不知吗?只是皇上怕是不知,妾身唤县主前来陪妾身解闷,可是煞了风景,平白坏了我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了。」 贵妃淡淡看了一眼皇上,端起茶杯轻啜了几口茶后,端着手中茶杯看了眼皇上,遥遥一祝远处站着的长宁侯,「这茶倒是不错。新一批的雨前龙井,哥哥和嫂子还真是大手笔。今夏江南雨前洞庭的茶,如今便来了长安了?」 「贵妃娘娘缪贊,不过是江南友人前来趁此机会带了两罐。若是贵妃娘娘心喜,回宫时可都带上,权当家中心意。」长宁侯拱手回道,声音里好似含着一丝补偿的心虚。 「不必了。皇商已进京,就不劳烦哥哥费心了。」 贵妃将茶杯缓缓放下,瞥了一眼长宁侯身侧的妇人,右相嫡长女,如今的老侯爷夫人,眉眼冷凝语气淡淡。 「贵妃若是想喝茶,自有宫人们操心。长宁侯还是管好自家府邸中事吧。」皇上眉头微蹙地看了一眼垂眼不知思索什么的贵妃,看向不远处的长宁侯意有所指的交代。 话音微转间,转回了刚才的话题,「还请长宁侯仔细查查你府中的人。七日之内,务必给朕和宁国长公主府一个交代。记住,欺君的后果。」 皇上说完这句话后,起身站了起来,看了一圈眼前站着的人,轻嘆一声,「朕与贵妃就先回宫了,爱卿们就随意吧。」 皇上话音落下,大步走出房间,路过宁国长公主的女官时,脚步微停,「你带着县主也一併回宫吧。……与那位陆公子。」 皇上的身影出了房门,陈太医紧随其后,外厅中的长宁侯看了好几眼贵妃,察觉到贵妃并不理会自己时也出了房间,长宁侯夫人看了看长宁侯,又看了看贵妃,唇角微勾一抹冷嘲,也随之走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外厅中只剩下陆霂尘和女官姑姑。 「劳烦姑姑了。」 「陆公子客气了。臣省得的。陆公子如此人物,臣懂县主的。」女官姑姑对着陆霂尘福身行了一礼后,向屋外离去。 陆霂尘看着女官姑姑离开的背影,垂眼轻嘆。转身向内室走去,来到床榻前,看着姜禾昏睡间的眉眼。 俯身伸手将姜禾枕下的一枚榴叶拿在指尖轻捻,陆霂尘垂眼看着指尖的榴叶,眉眼凌厉。 「榴园,阮小侯爷……果然不错……」 榴叶在指尖被碾碎,碧绿的汁水染上白玉指尖,残碎的榴叶飘落在地。 陆霂尘垂眼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榴叶,只一瞬间收敛起眼中神色,俯身抱起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姜禾,向门外走去。 「陆公子,前面有人拦车。」赶车侍卫的声音自马车外响起,陆霂尘将怀中的姜禾放在软榻被褥间,上前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看去。 只见一身玄衣的定远将军伸手拦住马车,待看到陆霂尘时,本该平静的眼眸泛起一抹暖意。 「还请陆公子下来一叙。」 「定远将军之邀,恕在下恐不能应。姝姀县主突然昏迷,在下受皇上之意送她回宫。」陆霂尘抬手行礼,看着定远将军的眼神微沉。 「那这个呢?」定远将军从腰封中拿出一个小玉瓶,给陆霂尘一看,随后收回握在手中,「如此,可还能使陆公子下来与我一叙?」 陆霂尘眯了眯眼看着定远将军刚刚拿出来的那个与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小玉瓶,掀起马车车帘的手指微蜷。 「好。」 陆霂尘俯身下了马车,来到定远将军面前,目光沉沉,负手而立的看着定远将军。 「陆公子如此殚精竭虑,怕是不忍看到宁国长公主独女受如此痛苦吧。我这里有一法子,当可解开这一切囹圄。」 定远将军看着女官姑姑下了马车站在姜禾所在的那辆马车旁,遥遥相望这边时惊讶的眼神,眯眼而笑,「如此聪慧女子,若不是生在宁国长公主府,想来也定会如这大景姜家先祖一样,留存于史书。」 「定远将军到底想说什么?」陆霂尘顺着定远将军的眼光看去,只见马车檐角挂着的宁国长公主府的牌子在风中微微晃荡,牌子下的小小铜铃发出泠泠轻响。 「这个……就交给陆公子了。」定远将军将手中小小玉瓶递向陆霂尘,他深深看了一眼陆霂尘,意有所指的意味深长感嘆,「世人都被骗了。她的眼光不错,不过……能不能争过这俗世规矩礼数,就看天意了。陆公子,若是有时间,便带着她到处去走走吧。她不应该像她母亲一样,被困在这繁华盛景的京都。」 陆霂尘拿过那方小玉瓶,看着定远将军的背影,眸中沉浮,眼底深处一片晦暗探究。 只瞬间,陆霂尘收起手中玉瓶,转身快步向马车走去,背影如竹,碧落蓝色衣角被夏风吹起,犹如一方清凉消散了夏日炙热。 第51页 陆霂尘上了马车后,把玩着手中幽兰纹玉瓶,眼中一片幽深,片刻后,陆霂尘拔开玉瓶塞口,从中倒出药丸,看着手心中的白色药丸,陆霂尘眼睛眯起,随后缓缓闭了闭眼睛,她靠着马车车壁,将药丸装回玉瓶,紧紧将玉瓶握在手中,幽幽低低的嘆息声在这只有马车哒哒声响起。 仿若过了很久,但仔细数来只有短短几息时间,陆霂尘睁开眼睛看向一旁静躺着的姜禾,手指轻抚着姜禾的眼角,眼中神色令人有些看不太懂的深沉幽暗。 「禾儿,如今的我……倒是有些不确定了,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还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除夕,除夕夜都要守岁的。 祝小可爱们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第34章 「陆公子,到了。宫门口貌似准备了软轿,还有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也在宫门口候着。」赶车的护卫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马车随即缓缓停下。 陆霂尘听到此话后,俯身掀起马车车帘,缓步下了马车。看着快步而来的李公公,袖下手指微动。 「陆公子,奴才是奉皇上之意前来在此候着陆公子的。皇上此时在御书房中等着陆公子。不仅如此,皇上考虑到县主还未醒来,特地让人准备了软轿,让宁国长公主府的女官姑姑陪着县主一起入住蕙兰阁,陈太医已在那里候着了。」 李公公向陆霂尘行了一礼后,抬眼间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陆霂尘身后的马车,敛目说道。 「多谢李公公。如此就麻烦李公公了。」陆霂尘行了一礼,侧身时眼神示意身后侧的女官姑姑,女官姑姑接到陆霂尘的示意,微微点了点头,得到女官姑姑的保证,陆霂尘这才缓步随着李公公向宫里走去。 朱红的宫墙深深,宫外的阳光洒在高高的红墙上,使之挂在檐角的宫灯像是点燃了烛光。 那抹碧落蓝色身影缓步闲庭信步越走越远被厚重的宫门遮掩,再也瞧不见分毫。 女官姑姑收回目光,闭眼轻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片刻后,她将马车中昏睡的姜禾抱扶下来,在身后侍女的帮扶下,扶进了软轿,向宫内蕙兰阁方向缓缓行进。 御书房中,皇上听到脚步声并未抬头,手中批阅奏摺的笔没有丝毫停顿。 「草民陆霂尘参见皇上。」 陆霂尘余光中打量了一眼这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闭眼间拱手作揖而拜。 毛笔搁在砚台上的轻响自上方响起,皇上合起桌上的摺子,这才看向下首的陆霂尘,他眉宇间一片日积月累令人窒息的威严。 「首辅大人教养的孙儿果然不错。气宇不凡,英俊潇洒,雌雄莫辨。不愧是能让朕那个冷情冷心的外甥女为之倾心之人。」 皇上从书案之后走了下来,来到陆霂尘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陆霂尘缓缓说道。 「草民不敢。」陆霂尘摸不准皇上的心思,眼中神色微沉,思索瞬间后挑了个寻常回答。 「你也不必这么搪塞于朕。当年翠庭山秋猎,不止那丫头看你的眼神,就连你看那丫头的眼神,朕也一併看在眼中。这世间什么都会骗人,唯独心不会骗人。朕看得清楚明白。」皇上踱步垂眼看着仙鹤瑞金香炉,眸中神色莫名。 「其实那丫头与她娘亲很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坚决。 当年朕明明为她物选了很多好儿郎,有朕在,量驸马也不敢欺负于她,可是……她偏偏选了你师父,非他不嫁。甚至连她的婚礼,都没能让朕前去。 朕想着,母女两个,总有一个性子柔软,最终就不会成为这皇权路上明争暗斗的踏脚石。可是……那丫头越长越大,有时连朕都看不懂她的心思。 荷花池一事,朕虽不知到底是因何,但想来断不会是她曾对那个叫做茯苓宫人说的那样……不满意婚约,不想嫁给阮小侯爷。你可知,朕为何不阻止她娘亲为她订下的婚约?这些年既不着急,也不从主动提起?」 「是因为朝局。」陆霂尘思索片刻,在皇上的眼神中缓缓说出口。 「果然聪慧。洛阳陆家能有你这样的后辈,是洛阳陆家的荣耀。」皇上赞赏着睨了一眼陆霂尘,转身向书案走去。 「既然身为宁国驸马的弟子,那丫头的师兄,便做好为师为兄的事,勿要让那丫头在本不可能的事里越陷越深。 定国公府虽也有几分龃龉,但的确对那丫头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盯着宁国长公主府的人太多。朕还要忙政事,陆公子就自己离去吧。」 陆霂尘抬眼看向书案后的皇上,与他看透一切的瞭然眼神相对,陆霂尘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神色,恭敬的拱手行礼后快步离开了御书房。 陆霂尘出了御书房,顺着来时的路走去,待出了御书房所在的殿宇时,抬眼看了眼这深深的宫苑的天,眼睛轻闭间沉声嘆息。 「陆公子。」 一道清淡的女声响起,陆霂尘缓缓睁开眼睛看去,只见从轿撵上下来一位雍容大气的女子,那女子看了眼陆霂尘身后的殿宇,挥退了上前扶持的宫人,看向陆霂尘,「可否请陆公子稍待一会,我有几句话想与陆公子说。」 「陆霂尘见过贵妃娘娘。贵妃折煞霂尘了。」陆霂尘躬身拱手行礼。 「就几句话而已,不耽搁什么的。」贵妃向前走了几步,越过陆霂尘看向御书房方向眼中浮现几分悠远。 第52页 「世人皆是如此,心中所想所念都掺杂了其他,以致于看不清看不透自个儿的心。 于是,一味地要求他人也都如自己一般,在这浊世中倾轧不出。这方是世人的可悲可怜之处可对?」 陆霂尘看着贵妃的背影,一时拿捏不住她话语中的意思,便沉默垂首立于身后。 贵妃也没希望陆霂尘能够回答,她的声音仍旧那般清淡,仿若这世间没有让她为之平地起波澜的事物。 「禾儿的眼光不错。这茫茫红尘中,能得欢喜之人之心是一桩幸事。陆公子是聪明人,如此我就不留陆公子在宫中逗留了。」 陆霂尘看着贵妃临走前转过身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双眉微蹙间眼底滑过一抹思量,对着贵妃踏进御书房的背影拱手而拜。 宫门外,陆霂尘顺着长街而走,眉宇间一片淡淡忧虑,碧落蓝色长衫衣角被夏风吹起,掠过一旁摊子。 「公子请留步。」 一道女声出现在陆霂尘身后,陆霂尘停下脚步,眉头微蹙的看向快步朝自己跑来的婢女。 「我家主人邀公子一聚。」婢女福身行了一礼,看着陆霂尘寸步不退。 陆霂尘顺着婢女刚刚示意的方向,只见远处亭台上一个装扮华贵的女子撩起纱帘,朝自己点了点头。 陆霂尘瞬间明了了女子身份,垂眼间眼底深处滑过一抹轻讽和冷沉的利用。 「还请姑娘带路。」 跟在婢女身后的陆霂尘,袖下手指微动,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弧度,眼中却是冷凝一片。 「在下见过宜安公主。」 陆霂尘踏上亭台,看着桌前品茶的一袭华丽的杏子色衣裙,鬓髮如云,金簪钗环朱翠的女子,躬身拱手行礼。 「陆公子不必多礼,起来吧。听闻姝姀妹妹在定国公府昏迷,刚才被陆公子护送进宫,不知姝姀妹妹可还安好?」 宜安公主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走到陆霂尘身前,将茶杯递出,「陆公子尝尝。今年江南刚来的雨前新茶,父皇刚刚回宫就让人把这些新茶分发下来了。」 「谢过宜安公主。」陆霂尘推脱不掉,将茶杯握在手中,垂眼瞧着茶杯若有所思,声音轻淡并无异样,「回公主,之前太医已诊治过,县主身体并无大碍。」 「那就好。姝姀妹妹身体既然毫无大碍,想来父皇也该安心了。」 宜安公主点了点头,看着陆霂尘握着茶杯不动,轻笑点出,「陆公子不喝茶……难道是怕本宫在茶里加了什么东西?」 第35章 「回公主,在下不敢。」 陆霂尘在宜安公主的注视下,眼睫低垂间轻啜了一口茶,随后面色如常的将茶杯递给宜安公主伸来的手上。 宜安公主看着陆霂尘咽下茶水后,转身走回桌前,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侧身看着陆霂尘的眼神带笑,「陆公子果然不错,本宫很喜欢陆公子。若是日后有机会,陆公子定要给本宫赏脸。」 「公主缪贊了。」陆霂尘低垂着眼睫,避开了宜安公主看来得目光,再次躬身拱手行礼。 「陆公子有事便离去吧。」宜安公主手指轻点着桌上茶杯,与陆霂尘身后婢女交换了个眼神后看向陆霂尘。 「在下拜别公主。」陆霂尘行礼后转身下了亭台。 长街上的陆霂尘脚步不停,时不时侧目余光睨向身后,走着走着突然变换了个方向,步伐加快的朝着之前去过的玄武街济世堂所在快步而去。 这时身后跟着的婢女自然也看清了陆霂尘所去的方向,驻足思索了一瞬后,也随之跟了上去。 「……公子?」济世堂门口帮扶出门病人的药童看见陆霂尘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后,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唿换了一种平常称唿。 「令人甩掉后面那个婢子。扶我去后堂。」陆霂尘捂住心口,语气有些不稳的交代着出手扶住自己的药童。 药童瞬间心领神会,与正在抓药的药童目光相交时,扶着陆霂尘去了后堂。 而此时一位带着兜帽的男子从后堂走出,向门外快步离去,刚刚走到门外端详着的婢子瞧见兜帽披风下一角偶然翻飞的碧落蓝色衣衫,快步跟了上去。 「少主?」程伯赶忙赶到后堂厢房,看到陆霂尘倚靠着床柱,紧紧攥住心口衣衫的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间手指搭上脉搏,程伯脸色越来越古怪,「何人做的?」 「可有药解?」陆霂尘不答反问,眉头紧蹙,眯着眼看着程伯,眼中凌厉依旧,只是多了层水光。 「有是有,不过少主身上带的那药比老夫开的药怕是更为有用。」 程伯看到陆霂尘抬眼睨了一眼自己,并不怎么在意,抚着长髯揶揄。 「那位天下第一剑客,可不止剑客这一层身份,他给少主的东西岂有不好之处。若是少主不愿吃那药,还有那个女娃娃呢。何需要老夫这三脚猫的医术和药方。」 陆霂尘冷冷地看着程伯不语,程伯突然间放下了抚着长髯的手,咂咂嘴起身,「行行行,老夫去还不行吗。真是的……老夫身为一个大夫,被老的威胁完,又被小的威胁,真是……」 听着程伯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离去,那道念念叨叨的牢骚声逐渐消散,陆霂尘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轻捻。 差不多三分之一刻时,程伯去而復返,陆霂尘睁开眼,扶着床柱艰难起身,程伯上前扶住陆霂尘胳膊,「东厢房。少主之前留下的东西,正巧用得上。」 第53页 「多谢程伯。」陆霂尘被程伯搀扶进东厢房,看着关门的程伯点了点头,眼中仍留存一丝清明。 陆霂尘走到浴桶旁,看着水中的药材,沉沉嘆息。伸手褪去身上长衫,踏入浴桶内,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一柱香后,窗户被人敲响,陆霂尘睁开眼,眼中神色令人不寒而慄,「如何了?」 「少主,已解决。属下安排了我们的人代替了她。」窗外的声音无情冰冷的响起,没有丝毫起伏。 「派人严格监视宜安公主,让那个人想尽办法跟在宜安公主身边,成为她的心腹。」陆霂尘垂眼看着手中把玩的药材,声音低沉暗哑暗含杀意。 「是。属下告退。」窗外身影话音落下之际已经消失离去。 陆霂尘将手中药材抛下,缓缓站起身踏出浴桶,拿过一旁屏风上的中衣穿上,走出屏风,淡淡看了一眼刚才窗外人停留的窗户,唇角微勾起一抹冷嘲。 「宜安公主,呵……」 程伯在后堂庭院中挑选着竹匾中的药草,听到脚步声后,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陆霂尘一袭束袖银白色暗纹长袍,外罩一件银灰色竹纹罩衫,与罩衫同色的银灰色腰封束在腰间,下悬挂着一方玉佩,银冠银簪束髮,整个人英俊潇洒,闲适不羁缓步走来。 「乖乖哎,这副长相,这副模样,当真和那些男娃娃没有丝毫差别啊。」 「程伯。」陆霂尘听到了程伯的慨嘆,走到程伯面前嘆息间沉声唤了一声程伯。 程伯摸着长髯轻笑了一声,与坐在石桌旁的陆霂尘谈起话来。 「刚才听那些人说,那个叫姜禾的女娃娃昏倒在定国公府了,然后被你送进了宫,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你那药不顶用了?」 「暂且不知。不过陈太医表示情况很不好。我担心是阮小侯爷下的手,至于是什么,我还不甚清楚。」陆霂尘拈起竹匾中的药材,垂眼把玩。 「哦,原来是陈桦。他医术不错,当年与我暗中相较,毫不输我。有他在,或许能查出原因。」程伯抚着长髯,试探开口,「你刚才……」 「我出宫后遇到了宜安公主,她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察觉不对,就没入口,终究……不得不将那杯茶喝了,走出不远后我感知到身后有人跟随,且身上不适,遂以匆匆而来。」陆霂尘将药材紧捏在指尖,眼神冰冷刺骨。 程伯见状,轻轻嘆息,他抚着长髯的手微顿,看向陆霂尘的眼中多了一丝别的东西,缓缓说道,「少主,陆老来了长安。」 「祖父早已辞官多年,为何再度前来?」 陆霂尘侧目看向程伯,与程伯的眼神相撞,程伯避开陆霂尘的眼神,将竹匾拿起,起身放到一旁的药架上,这才转身看向陆霂尘。 「少主之前强行离开洛阳陆家,是为了那个叫姜禾的女娃娃,老夫能想到的,陆老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少主不必担忧,若论关系来说,陆老与你师父也是有些渊源的,他定不会对那女娃娃做些什么的。」 「嗯,我知道了。」陆霂尘点头间抬眼看了一眼远方夕阳,随后转身从后门离开。 看着后门关闭,程伯缓缓嘆息,看向榆钱树的眼神显现出几分怅惘。 子夜时分,宫中蕙兰阁。 陆霂尘从屋顶落下,在屋角阴影处微迴转身看着眼前一队巡夜的宫人路过。伸手拽了拽兜帽,从花架下快步走到正殿门口。 将殿门打开,陆霂尘快速进入殿中,将殿门合上。抬手将兜帽放下,陆霂尘这才缓缓打量这间殿宇。 「陆姐姐。」 一道惊讶的轻柔声音自屏风旁响起,只见姜禾穿着亵衣端着灯盏赤足缓缓而来,眼中惊异和不可置信交杂融合在一起,终究化作一片欢喜。 「禾儿。」 陆霂尘走过去,将姜禾搂在怀里,手指托着姜禾后脑,眼中的忧虑在一瞬间褪去,只余宠溺的温柔笑意。 姜禾被陆霂尘搂在怀中,感受着耳边的唿吸声和胸膛处传来的心跳声,错愕的眼神看着手中灯盏的烛火越来越恍惚—— 第36章 「陆姐姐,是我。」披着披风的姜禾眨着眼睛惊愕的看着床帐后贸然出剑直指自己喉间,隐在黑暗中的陆霂尘。 床帐被大力掀开,陆霂尘收起眼中森冷戒备和令人不寒而慄的杀意,浮现出熟悉的一如往常的浅淡笑意,将长剑收入剑鞘,摸了摸少女扑在怀中的脑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嘛。过来本想找陆姐姐说说话的,谁知道……」 少女皱了皱眉头,看着陆霂尘未散的束髮,不解的眨眼问道,「这么晚了,陆姐姐怎么还未休息?都没有解发,夜间还束着发,对头髮不好的。」 「好,依你。」陆霂尘抬手间解发时,被少女一把拦住,「我来吧。就当是陆姐姐赔我刚刚受了惊吓的赔礼了。」 「哪有这样算的。」陆霂尘无奈轻笑,惹的少女鼓着脸颊晃了晃头,明媚烂漫的笑容使这一方黑暗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姜禾回过神来,眉头轻蹙咬着唇,看着自己手指紧紧攥住的陆霂尘肩背上的衣衫,心想,「我的心为何会这般杂乱?刚刚一闪而过的画面里那个人是我?」 「禾儿?」陆霂尘将姜禾推出怀抱,低头看着眉宇间一片纠结的姜禾,轻嘆一声,「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总有一天那些失去的都会回来的。禾儿只需要记住,你是你,一直是你就好。」 第54页 「她们都喊我县主,说我是宁国长公主的独女,说我与一个什么人有着婚约。可是真的?」姜禾抬眼看向陆霂尘,眼中执着像是在寻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是真的。但又不完全对。禾儿只需要记得,无论谁口中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只有你自己才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头,眼中温柔宠溺纵容的神色在烛光下犹如夜幕中的月色。 「那,我可以相信陆姐姐吗?」姜禾拉住陆霂尘的手腕,握在手中。 陆霂尘看着姜禾眼底深深的眷恋倾慕和几许害怕,迟疑着问出这些年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何独独只相信我?」 「就是相信啊。不知为何,一看到陆姐姐,我就不那么害怕了,但我也有点害怕,害怕陆姐姐眨眼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见了。」姜禾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理解陆霂尘询问的意义。 「为何从不叫我师兄,而是喊陆姐姐?」陆霂尘趁机追问,她眼中神色莫名,幽深晦暗。 姜禾眨着眼睛,更是惊讶的看着陆霂尘,眉间轻蹙,突然间歪了歪头,眉眼弯弯看向陆霂尘,「唔……师兄可以是很多人的师兄,而陆姐姐就只是我一个人的陆姐姐啊。这样的话,我就是独一无二的,陆姐姐也是我的独一无二。」 「……原来如此。」陆霂尘深深看着姜禾,她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低笑出声,「你啊……」 「陆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走?在这陪着我。这宫里好大,人好多,我不太喜欢。 但是她们不让我走,她们说我若是没有经过我舅舅的同意就走了的话,我舅舅会怪罪他们的。 那么多人,我想了想,我与她们没有利益冲突,不能让她们白白丢了性命,所以就留在这里了,可是当我把所有人都遣出去时,这里又好空。」姜禾晃着陆霂尘的胳膊,软软的撒着娇。 「好,陪你。」陆霂尘反握住姜禾的手,将她手中的灯盏拿了过来,牵着她走向内室。 半个时辰后,看着姜禾陷入沉睡的睡颜,陆霂尘动作小心的起了身,灭了一旁的烛火后,走出了正殿。 陆霂尘带上兜帽来到阴影处,小心避开巡夜的宫人,一个借力上了屋顶,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陈宅书房。 陈太医打开书房门,看着门前取下兜帽的陆霂尘,丝毫不意外陆霂尘竟会出现在此地,将人迎进书房内。 「老夫知道陆公子一定会来的,遂在此等候陆公子。」 陆霂尘坐在软榻的另一边垂眼看了眼小几上的医术和已经沏好了的茶,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和打量,瞬间消失,抬眼看向陈太医,「陈太医久等了。」 「想必陆公子已去见过县主了,如此……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之前在定国公府替县主把脉时,虽说陆公子早已替县主行了针灸,但是老夫发现,县主体内的毒开始逐渐甦醒,而有另一种毒也似乎盘桓于体内。 回宫之后,老夫再次替县主把脉时,她看着老夫满眼诧异,不太像看见故人的感觉,老夫心中有些奇怪,再次仔细探脉时,观其脉象,县主体内盘桓的另一种毒,应该是长生醉。」 「长生醉?!」陆霂尘看着陈太医,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凌厉。 「听闻此毒服之,可让人逐渐忘掉过去,忘记一切,一生都活在混沌之中。死后则尸体永葆青春,故曰为『长生醉。』只是此毒早年间便被姜家第三任皇帝文祯帝给全部销毁了,又为何会再次出现?」 「这……就恕老夫不懂了。」陈太医摇了摇头,他捻动着医书一角,沉吟道,「老夫还观之县主体内似乎有一异物,只是那东西目前还处于沉眠中,至于何时甦醒?被什么唤醒?这……老夫还暂时没有头绪。」 「蛊?」陆霂尘眯眼冷厉的看向陈太医,待看到陈太医点头确定后,沉沉闭上了眼,「可能解开?」 「可以是可以,不过此蛊和别的蛊不同。」陈太医看了一眼陆霂尘后,轻嘆间看向桌上医书,「老夫查看了县主的指尖血,由此断定,无论是长生醉,还是蛊都是用人血制作而成的。 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于县主身体有极大损伤,更别提县主体内还有另一种更为兇勐的毒。 如今长生醉与那种毒可谓是互相制衡,至于蛊暂且不足为惧。」 「陈太医可知道是何蛊?」 「不知。」陈太医摇摇头,他长舒了一口气,烛光中他表情有着倦怠又有些忧虑,「至少目前不知。」 「多谢陈太医告知这一切,霂尘感激不尽。」 陆霂尘起身对着陈太医拱手行礼,转身即走时,听到了陈太医的问话,脚步微顿。 「陆少主当真选定了吗?」 「陈太医多话了。」陆霂尘迴转过身来看着陈太医,与陈太医目光相对,眼中虽没有森冷寒意,却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 只瞬间,陆霂尘垂眼遮去眼中神色,带上兜帽,拉开书房门,快步走出房间,在曲折深幽的亭廊拐角间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书房书架后走出来一位儒雅清贵的中年男子,看着陆霂尘离去的方向,微眯着眼睛,舒缓带有威严的声音在夏日夜间的凉风中响起。 「不愧是我陆家后辈,可惜……」 「陆老。」陈太医上前拱手行礼,还未拜下去,就被搀扶起身。 第55页 「我如今也不是当朝首辅,文栢折煞我了。」 二人对坐在软榻上品茶,陆首辅垂眼轻敲着桌角,略微沉吟后缓缓开口道,「京都旧人还劳文栢多多看护。」 「陆老此番前来京都是为了姝姀县主吗?」陈太医看着陆首辅敲桌的手指,微微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注:陈太医,陈桦,字文栢,栢读音,bai 第37章 「说来,我其实与那丫头见过一面,的确不错。 比之宁国长公主其人更加有魄力,果断狠绝,不输于男儿,可惜……太重情爱。」陆首辅放下茶杯时轻摇了摇头,眼中赞赏神色并未有丝毫消减。 「陆老此话的意思是……」陈太医假意失手碰倒茶杯,茶水在桌上蔓延,他沾了沾用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夺」字后,抬眼看向陆首辅。 「自霂儿七日前离开洛阳陆家,我就知道这丫头会动手。果不其然……至于到底如何,就看他们之间会如何博弈,鹿到底死于谁手。霂儿……就让她和我看看,那个小丫头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来。希望百年后的今日,能再见证当年姜家先祖的风采。」 陆首辅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错眼间看向灯烛架,笑容高深莫测,「今夜,我将会即刻返回洛阳。京都……就劳烦故人了。」 房门吱呀声响起,陈太医看着陆老跨过门槛的背影,拱手相送,「陆老慢走。」 翌日。 宁国长公主府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车上的姜禾被女官姑姑扶下马车,随后后边简素的马车里走下一个长相严肃的嬷嬷,随立在姜禾身后向府内走去。 此时从府门内的影壁后走来一个人,只见陆霂尘一袭束袖银白锦缎长袍,外罩一层银灰色竹纹禅衣,腰束银白玉带,其上捲云纹栩栩如生,似在翻涌。乌黑的长髮被银冠全部束起,素缕银簪固定。簪头的银光在太阳光下熠熠散着光。 面如冠玉,一双剑眉英气十足,那双类似桃花眼又有点偏丹凤眼的眼睛似乎眼中一直有抹明亮温柔的光,鼻樑高挺,就连唇都似乎那般合适的好看。 看着陆霂尘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姜禾脑海中像是出现了好多的声音,如同蝉鸣般纷乱响起—— 「因为学会了剑术,我也可以保护陆姐姐。」 「陆姐姐,洛阳陆家若是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娘亲的府邸既是我的家,也是我和你的家。」 「凭什么,凭什么皇权就可以剥夺我的一切,凭什么?」 「陆姐姐,若是有一天,我不小心忘记了一切,你还会不会认出我来? 会不会认为我是一缕不该存在于世的幽魂,占据了这具躯壳?但是不管如何,请你,一定一定要重新来到我的身边。只要你一出现,我的心就一定能认出你。」 「你们这些人是拦不住我的。我今夜若是一定要出城呢?」 「如今局势,看来……不得不以身入局了。」 柔软撒娇的声音逐渐开始冷戾无情到漠然一切,姜禾心中一震,瞳孔勐地收缩,垂在身前的手,手指蜷缩起来,指尖抵住掌心。 「禾儿?」 有着暗哑却温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姜禾愣愣的抬眼看向看着自己微讶的陆霂尘,眨了眨眼,「……师兄?」 「在想什么?」陆霂尘本想伸手摸摸姜禾的头,在看到姜禾身后的嬷嬷后,负手于身后,与姜禾齐步向府内走去。 姜禾看着陆霂尘负在身后的手,心中有一瞬间的失落,她紧了紧手指,主动伸出胳膊,抱住陆霂尘的胳膊,眉眼弯弯而笑,「……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师兄这么好的人。」 身后的嬷嬷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女官姑姑一个眼神示意,身后跟随的侍女瞬间明了,上前将嬷嬷悄悄捂住嘴拖走的了。 而前边走着的陆霂尘余光中看见这一幕,只眼睫低垂间轻颤了颤,并无任何反应,姜禾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声响。 「你啊……」陆霂尘看着姜禾眉眼,眼中宠溺纵容更加温柔,摇头低笑间点了点姜禾的额头。 「走吧,去见见师父。你昨日晕倒在定国公府,后来被送进宫后,他担心了你一天一宿。」 「嗯。」姜禾将头靠在陆霂尘肩上蹭了蹭,在陆霂尘的柔和眼神中点了点头。 就这样,姜禾抱着陆霂尘的手臂,宛若抱树熊似的,被陆霂尘带着走。一个无奈摇头而笑,一个乐在其中。 反而是身后的女官姑姑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眸中闪过浓重的忧虑,随后快步跟上她们二人的脚步。 书房中,姜禾看了眼看书喝茶的云清道长,转眼看了看陆霂尘,小跑上前唤了声爹爹。 「回来就好。」云清道长放下茶杯,深深看着姜禾,他的目光像是透过姜禾在看一个不存在的人,有些恍惚,有些怀念,还有几许莫名的无可奈何。 「爹爹是在想娘亲吗?」姜禾看着云清道长眼中悠远的怀念,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声。 云清道长看着姜禾,一时半会儿并未说话,但是他的眼神中飞快的滑过一抹忧虑和哀痛,他抬手摸了摸姜禾靠着自己肩膀的脑袋,感慨道,「……如今已经是这副样子了,爹爹也只是希望你能平安,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姜禾看着云清道长收回手时,一闪而过的灰色道袍的竹叶袖口时,眼神剎那间茫然了一息,随后恢復如常看向云清道长郑重其事地保证,「爹爹,我会照顾好自己,如果爹爹不相信我,还有师兄呢。」 第56页 「为父怎能不相信我的女儿。」云清道长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陆霂尘,眼中神色平静,「霂儿,你带禾儿在府中去转转,让她熟悉一下府内环境。」 「是。师父。」陆霂尘与云清道长交换了个眼神,拱手行礼。 「爹爹,那我们就先去了。」姜禾眨了眨眼,不太清楚云清道长和陆霂尘之间的哑迷,站起身后走向陆霂尘,随着她出了房门。 「乱子入局,也不知是好是坏?」云清道长捏紧了书嵴,看着姜禾轻快的背影,垂下眼帘看向书中的书页。 栖鸾阁。 「这里是禾儿的闺阁,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按照禾儿的设计而建造的。」 陆霂尘带着姜禾绕过曲折深幽的廊亭,来到栖鸾阁,看着姜禾满眼惊奇看着栖鸾阁的满院蔷薇,挑眉而笑。 「这……是我的院子?」姜禾看着蔷薇花架眨眨眼,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诧异,随后看到陆霂尘点头,压下疑惑。 「去看看吧。」 陆霂尘抬步向前走去,姜禾随后跟着陆霂尘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走进内室后的陆霂尘看着姜禾跑向梳妆檯前的欢快背影,眉目间隐见几分忧虑,在姜禾拿起胭脂看过来时,快步走到跟前。 「师兄,你闻闻,这胭脂好香啊。」 「茉莉花香,馥郁却不浓重。」陆霂尘拿过姜禾递过来的胭脂闻了闻后,与姜禾的目光对上。 「那师兄会做胭脂吗?若拿外面蔷薇花呢?」姜禾凑近陆霂尘手中的胭脂闻了闻,只皱了皱鼻子,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手指握上陆霂尘的手腕,轻晃着撒娇。 「还记得这事啊……」陆霂尘无奈摇头轻笑,抬手轻弹了姜禾一指,在姜禾的期待眼神中败下阵来,「好,明日就做,好不好?」 「嗯嗯。」姜禾眉眼弯弯的点头而笑,笑容如同窗外盛开的蔷薇一般烂漫恣意。 突然间,从洞开的大窗外闪来一道银光,陆霂尘眼疾手快地将姜禾护在身后,手中胭脂盒如同长箭扔向窜进来的灰衣蒙面刺客身上,胭脂被打落在地,如同桃花花瓣洒了地面,室内顿时茉莉花香瀰漫散开。 陆霂尘随手抓起梳妆桌上的一支长金簪与刺客手中的匕首相抵,金簪匕首相撞声响起,姜禾站在一边看着陆霂尘与刺客二人你来我往,突然间陆霂尘一个巧劲,刺客手中匕首掉落在地,二人赤手空拳从屋内打到了屋外。 只见陆霂尘一个高抬脚,刺客被踢倒向一旁的锦鲤池中,栖鸾阁外的女官姑姑带着侍女和护院终于匆匆而来。 第38章 「谁派你来的?」 陆霂尘从旁边的护院手中抽出长剑,直指锦鲤池中半起身的刺客咽喉,眉眼冷凝,眼中神色更是凌厉不可直视。 刺客并未回话,只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迅速出手,扔在了快步跑来的姜禾脚下。玉瓶跌落在石子路上迅速碎裂,瓶中鲜红液体渗了出来。 刺客见状,朝着微有疑虑的陆霂尘裂开嘴巴大笑,咬破口中毒药,倒地身亡。 而姜禾在看到脚下一摊血迹时,抬手抓住了胸口的衣衫,眼睛勐地收缩,茫然间脚下一软。 幸好……被陆霂尘及时伸手扶住,跌靠在她的怀中。 长剑落地声,使得姜禾手指微蜷,她手指转而紧紧抓住陆霂尘的肩部衣衫,而她的眼前不辨颜色,不分方向,只有血茫茫的一片,这时,她的耳边似乎模模煳煳地交杂着众多声音—— 「禾儿?禾儿?快去请陈太医!」 陆霂尘的声音和女官姑姑以及侍女慌乱却井然有序的声音间杂响起。 而此时,姜禾的目光缓缓沉静,天地仿佛归于平静,姜禾缓缓伸手捂住了脑袋。 「此一世,你记住,你就是因陆姐姐而来。姜禾,你记住,你只是姜禾,而不是姝姀县主姜禾。」 「是我的陆姐姐。我的!」 「陆姐姐,快来!你看,糖葫芦!!!」 「婚约我不想守,更不愿承认,你能奈我何?」 「你若是敢碰她,我定会让你碎尸万段。」 「是我错了。我以为我的到来,能改变这一切,怎知……从我成为书中人那一刻起,哪怕更改,结局还是依然如此。我不甘心,凭什么?」 「即便结局是註定好的,我既然来了,就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便是天意,都拦不住我。」 「若是我以自己为局,我就不信,我改变不了如今的局势。」 「姜禾,记住你的心。看清楚它到底想要什么?看清楚它到底存在在哪里?姜禾你记住,你一定要记得陆霂尘,记得陆姐姐。机会只有一次,你一定要握住。」 千言万语不同情绪的话语混杂交错间响起,终究化作一句危险如同深渊的声音—— 「忘记这一切吧。此后你要记住,你是姝姀县主姜禾,你与定国公府的小侯爷阮青瑜有着婚约,你钟情于他,爱慕于他。」 话音落下时如同魔咒般扩散远去,姜禾朦胧间瞧见一双宠溺纵容的温柔眼睛里盈满了担忧的神情,听着耳边突然清晰得如同远方传来的急切唿唤声沉于黑暗中。 「禾儿!」 只半柱香时间,陈太医背着药箱,在宁国长公主府侍女的带路下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先劳烦陈太医替禾儿先看看,再与我查看一番院外那瓶东西。」 第57页 陆霂尘替姜禾掖好被角后,起身看向快步踏进门而来的陈太医点头示意。 「好。」陈太医放下药箱,拿出脉枕替姜禾把脉,时间越来越长,陈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陆霂尘见状,转眼看向一旁的女官姑姑,女官姑姑在看到陆霂尘眼神的那一刻,福身行礼后带着侍女出了房间,院中的侍女护院也随女官姑姑一同出了栖鸾阁。 「陈太医如何了?」陆霂尘见到陈太医收回了手后,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急切问之。 「还请陆公子带我去看看刚才说的那瓶东西吧。」陈太医只淡淡嘆息,抬眼看向陆霂尘,眉间神色不容乐观。 陈太医与陆霂尘来到那瓶破碎的玉瓶旁,他蹲下身摸了摸碎片上的鲜血,在指尖轻捻,眉头紧蹙,几息间拿出帕子擦去指尖的血渍,站起身来。 「这瓶中血如今看来是诱因,唤醒了县主体内沉眠的蛊,同时也激发了县主体内的长生醉。 幸而,县主体内的另一种毒奇蹟般地被压了下去,暂时没有发作的迹象。只是……」 「那蛊为何?」陆霂尘眼睛微眯,目光凌厉冷沉的看着地上的血渍,声音低沉暗哑含着深深冷意。 「若是老夫没猜错的话,方为钟情蛊。 传闻中的钟情蛊便是由施蛊人的鲜血饲养,用血激发血性,于百只里面挑选更为兇勐的一只,命其杀戮,终成就一只蛊王。中蛊之人的蛊也由施蛊之人的鲜血唤醒,方才奏效。」 「可有不伤及身子的解法?」陆霂尘问出这句话后,惹的陈太医眼神微惊,他看向一旁的陆霂尘。 只见陆霂尘负手而立看向院中的蔷薇花架,声音沉沉带着一缕沉痛,「禾儿曾经与我说过,她只想要做自己,而不是皇上乃至皇家天下百姓们口中的姝姀县主。 她不想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她想自由自在像只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鸟儿一样的活,那才是她想要的,才是她真正可求的东西。」 「老夫若没有猜错的话,县主说这句话时,最主要的还是想要与陆公子在一处。只有与陆公子在一处时,县主才是真正的县主。可对?」陈太医轻笑间嘆息,看到陆霂尘眼中的忧虑神色后,眉目有剎那间的讶然,故作平静地理了理衣袖,「……老夫回去后,翻翻当年故人留下来的医书吧。不过……据老夫观察,陆公子于县主而言,才是真正的解毒方法。」 陈太医话音落下,与陆霂尘目光相撞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随后摇了摇头转身向屋里走去。 趁着陆霂尘还在愣神的时候,背起药箱缓步而来,留下一句一语双关的话后沿着青石路向主路走去,晃晃悠悠的出了栖鸾阁。 「心病无药可医,但人却可以。」 陆霂尘看着陈太医的道袍一角被风吹起,从蔷薇花丛中一掠而过,垂眼而笑,本就雌雄不辨的面容因为这一笑,竟然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她眸光中快速滑过一抹探究和瞭然,闭了闭眼后转身向主屋走去。 半个时辰后,姜禾缓缓睁开眼睛在陆霂尘的扶持下坐起了身,她一时有些茫然的环顾着四周,眨了眨眼,眼中的迷茫懵懂还是那般深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陆霂尘。 「……陆姐姐?」 「是我。」陆霂尘轻轻将姜禾搂进怀中,手掌轻抚着姜禾的后脑,胸中长舒一口气,眼中神色和缓宠溺,犹如阳光下的湖水那般明亮,「我真的很庆幸……」 「啊?」姜禾退出陆霂尘怀抱,满脸不解,眼睛痴痴的看着陆霂尘,好似从未见过她的那般珍重。 突然间姜禾缓缓凑近陆霂尘,轻轻吻住陆霂尘的唇角,紧闭的眼睫颤动,犹如蝴蝶飘忽而动。 陆霂尘推开姜禾,在姜禾不理解的眼光中低沉的摩挲着姜禾唇角,眸光幽深,看不到底。 「禾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姜禾轻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陆霂尘此话何意,她手指握住陆霂尘的手腕,轻咬着唇,迟疑却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禾儿……」 陆霂尘的轻念声消失在唇齿间,倒在锦被中的姜禾看着陆霂尘眼中宠溺纵容的温柔光彩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胳膊环住了陆霂尘的脖颈,像是环住了此生难得一见不肯示人的稀世奇珍,小心翼翼却又珍重万分。 几息之后,陆霂尘才动作轻柔地放开了姜禾,她支起身子看着躺在锦被中眼角眉梢漫上绯红的姜禾,手指抚着姜禾的鬓角,眼中的光似乎柔情似水。 姜禾借着环住陆霂尘脖颈胳膊的力气,抬起头再次轻吻了吻陆霂尘的唇角,眉眼弯弯的仰躺回锦被中看着陆霂尘而笑,像极了一只偷吃了鱼儿的猫儿。 「你啊……」?陆霂尘低下头轻吻姜禾的眉心,手指抚过姜禾眼角,沉沉嘆息,「真是我的软肋。」 姜禾闻言,双眉微挑眉眼弯弯,唇角的柔软笑意像是春日里山花烂漫的山谷,轻快明媚。 「陆姐姐,我想吃糖葫芦。」 第39章 「好。」 陆霂尘起身,将床榻上的姜禾拽了起来,替她整理着发间珠钗后,垂首间抚了抚衣衫,猝不及防间被姜禾拽住手腕跑出房间,沿着青石路跑出栖鸾阁。 蔷薇花架下,银灰色衣角与鹅黄色裙角一闪而过,拂过蔷薇花丛,鹅黄色的髮带随着髮丝在小跑间的风中扬起,落下。 第58页 姜禾眉眼弯弯的回头看了一眼陆霂尘,眸中的明媚恣意满足不输于满院蔷薇,陆霂尘目光柔柔的与姜禾目光相对,她唇角笑意的弧度越来越深,眼中像是注满了满月的月光。 长街上,陆霂尘看着姜禾蹦蹦跳跳偶尔回头看自己的身影,遂快步跟上。 「师兄,快看!糖葫芦!!!」姜禾手指着一处,转过头看向陆霂尘为其示意。 陆霂尘点头间看着姜禾向那处跑去,看着姜禾越来越远的背影,陆霂尘突然间觉得心底一空,小跑着跟了上去。 不料此时多了一个拦路的程咬金,陆霂尘冷眼看着拦住自己的川柏,「定国公府的人?!」 「主子有吩咐,让我拦住陆公子,对不住了。」川柏说话时看了一眼前方,又看向陆霂尘偏头挑眉道。 陆霂尘看去,只见一袭红衣的阮青瑜从卖糖葫芦老伯手中的草靶子上取下一支糖葫芦递给姜禾,不知说了什么,惹的姜禾连连发笑。 陆霂尘闭了闭眼,袖下手指紧握成拳,眉眼冷沉,眼神凌厉冰冷地看向川柏,「让开!」 「陆公子对不住了,主子有吩咐过,不能让您出现在他和县主眼前。因此……」川柏说话间,眼神看向别处,意有所指。 陆霂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长街到处都隐藏着其貌不扬的人,他们在陆霂尘一一看去时,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随后恍若无事的做着手头上的事。 陆霂尘低头轻笑,出手钳制住川柏的手腕,声音微沉,「难道福寿大长公主没告诉过你,哪怕是那则婚约上的既定未婚夫,你如今的主子也不能全然信之吗?」 「陆公子,您断然是能把我牵掣住,可若是主子的人都出手了呢?」 川柏双眉紧皱的忍痛,垂眼看了眼被陆霂尘捏住的手腕中的穴位,抬眼看向陆霂尘,向周围扫了一眼。 陆霂尘手指微松,放开了川柏的手腕,看着川柏握着手腕转着,抬眼看向姜禾和阮青瑜处,「即便阮小侯爷出手又能如何?定国公府如今竟毫不遮掩了吗?」 说罢,陆霂尘抬步向姜禾那处走去。 川柏转着手腕,看着陆霂尘的背影,低声嘀咕,「……如此人物,的确堪为春闺梦里人。可惜唉……」 再说回姜禾那处。 姜禾刚跑到卖糖葫芦老伯这里,还未开口说话,只见一袭暗纹红衣的阮青瑜从草靶子上拿了一支糖葫芦下来,将银钱给了老伯后,眼神示意老伯快速离开,老伯收好银钱后,快步转身离去。 「这支糖葫芦赠予县主。」阮青瑜将手中糖葫芦递给姜禾,那双风流多情的浅棕色眼眸中藏着看不透的秘密,幽深沉浮,瞧不真切,嘴角挂着一抹轻佻的笑意,「听闻县主素来喜欢这些民间小吃,果不其然。」 「你是谁啊?我怎么都没见过你。」姜禾自从见到阮青瑜的那一刻,眼神早已不对劲。 她自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眉眼带着女儿家独有的羞涩,在接过糖葫芦后与阮青瑜的手指相触,迅速收回了手,掩于发环之后的耳朵染上了桃夭色,「谢谢你。」 「这么多年不见,县主想必是忘了我,我是阮青瑜,是县主的未婚夫。」 阮青瑜眯着眼睛看着姜禾害羞的模样,唇角那抹笑意越来越深,仿若深渊。 「阮青瑜,我的未婚夫?」姜禾眨着眼睛一字一字的重复着,只见她双眉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息间抬眼看向阮青瑜,眉眼弯弯,「原来是你啊。……你长的这样好看,应当是我赚了的。」 看着姜禾伸出来的手,阮青瑜正准备握上去时,陆霂尘的声音恰逢其会的在二人耳边响起,于人声鼎沸中使得姜禾一眼看去。 ——「禾儿。」 姜禾看着陆霂尘快步而来,走到自己身旁将自己护在身后,眼睛微眨看着陆霂尘的肩背,伸手攥住陆霂尘的胳膊,声音吶吶,「……师兄,他说他是我的未婚夫阮青瑜?」 陆霂尘偏过头垂眼看着姜禾眼中的讶异和些许还未褪去的痴迷,伸手拍了拍姜禾抱住自己胳膊的手,「禾儿,此事说来话长,待会儿我与你细说。」 「哦。」姜禾看到陆霂尘眼中纵容宠溺的温柔笑意,鼓了鼓脸颊点了点头。 「陆公子,既然有缘遇见,不若在下做东,请陆公子喝一杯,正巧也向县主好好解释解释在下与她的婚约如何?」 阮青瑜看着陆霂尘,展开手中摺扇轻摇,越过陆霂尘看向被陆霂尘护在身后悄悄打量着的姜禾,「县主觉得如何?」 姜禾看着阮青瑜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一紧,她手指紧紧攥住陆霂尘胳膊,终究说了一句「好。」 陆霂尘偏头看向姜禾,此时也发现姜禾的不对劲之处,偏了偏身子将姜禾完全挡在身后,正准备开口拒绝阮青瑜的邀约。 谁知,阮青瑜收起摺扇拍着手心,状若无意地言语挑衅,「陆公子不愿应在下之邀,可是觉得在下不配为陆公子的妹夫?」 「阮小侯爷错了。在下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妹心中如何想? 她若是觉得阮小侯爷可为良配,在下又如何能左右她的想法。」 「那么……不知道陆公子还记不记得文雅轩一事?那句被县主亲自挂在二楼的挂字,『误梦叙尘无偿愿』,至于下半句,在下猜想,陆公子是个聪明人,当知道下半句。 第59页 你说,陆公子这样的人,在下还会不会安心地将县主交给你?还会信陆公子对县主毫无影响?」阮青瑜摺扇遮住半张脸,眉眼揶揄带着冷意地看向陆霂尘,在摺扇挡住,无人可见的地方,阮青瑜嘴型微动,他眼中笑意更加深沉。 「师兄,我们就随小侯爷一起喝个茶吧。好不好嘛?」姜禾突然间从陆霂尘身后探出头来,她放开了陆霂尘的胳膊,走向阮青瑜,晃了晃手中糖葫芦,「我们就去元宝楼吧。刚刚我看那里有好多人,想必东西也不错。」 「县主都如此说了,陆公子觉得呢?」阮青瑜轻摇了摇摺扇,偏头看向陆霂尘,眸光深深,仿若深海。 「师兄?」姜禾转过身眨着眼睛看向陆霂尘,声音有些迟疑,带着几分忐忑不安。 「走吧。」陆霂尘袖下手指微蜷,看着姜禾眼中时不时看向阮青瑜痴迷爱慕的眼神,闭了闭眼沉声说道。 元宝楼雅间。 看着姜禾倚着房间临大堂的窗户前看着一楼大堂内的说书人,陆霂尘搁在膝上手指微蜷,看向一侧的喝茶摇扇的阮青瑜,眉眼淡淡,「阮小侯爷有意将我带来此处,怕是不单单只是为了喝茶吧。」 「陆公子慧眼如炬。」阮青瑜将手中茶杯放下,看了一眼陆霂尘后,转而看向窗边趴着的姜禾,唇边笑意仍在。 「想必陆公子自小便知县主和我的婚约,更是知晓福寿大长公主虽未出面,可是受宁国长公主所立婚约一力促成此事。这些年来,很多事想必陆公子也都知晓一二。当年探花郎的簪花,以及我手上这把摺扇,都是县主所赠。不知陆公子对此可曾清楚?」 第40章 陆霂尘听着阮青瑜意有所指的话,垂眼间看了一眼阮青瑜手中的红檀摺扇。 扇骨乃是用上好的红檀木制作而成,镌刻在扇骨上的金色鸾鸟纹虽已暗淡些许,可依旧能瞧得出栩栩如生。 扇面用的是顶级上好的绢布,其上只有一面巍峨大气的山水江山墨图。 「大景当年姜家先祖在开国君主登基之前,曾寻到极品红檀,后制作为一把摺扇送予开国君主。 后来,开国君主在扇面上题了一副山水江山图还予姜家先祖。 谁都没想到的是,在开国君主登基时,他昭告天下言,姜家先祖理应与他共享江山,特封为仁翊德贤明昭皇后,与帝王平权,平起平坐。 宗族族谱中好像有所记载,原来,当年的帝后二人相爱不自知,终得在开国君主登基前二人互明心意。遂以开国君主还了姜家先祖一副山水江山图。」 阮青瑜抚着摺扇扇骨,垂眼低笑,「这把红檀摺扇当年能被县主从藏宝阁中寻来所赠于我,陆公子不会不明白其中之意吧?」 陆霂尘听闻此话,淡淡看了一眼阮青瑜后,抬眼与转过身而来的姜禾目光相对,凌厉冷淡的眉目瞬间多了一层温柔暖意,意有所指的轻笑出声。 「当年赠扇之人,阮小侯爷确定是我师妹? 且不论是与不是,何况当年皇上也曾说过宫中藏宝阁不止丢了这把红檀摺扇,还有他物。」 陆霂尘话音刚落,姜禾就走了过来,看着陆霂尘眨了眨眼,眼中茫然。 阮青瑜看着姜禾和陆霂尘二人相和的目光时,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不耐的冰冷戾气,合起红檀摺扇,手指紧紧捏住扇骨,吸引了姜禾的目光。 「陆公子此话当真是说笑了。有县主的字迹为证,又何来的弄虚作假。」 「这是什么?」姜禾这才注意到阮青瑜手中的摺扇,丝毫没有注意到陆霂尘手中凌厉不可直视的冷凝。 「县主可要瞧瞧?此扇还是县主送给我的。」阮青瑜言语间的暗示,使得姜禾好奇心越发的重,她伸手从陆霂尘手中接过那把红檀摺扇。 姜禾垂眼看着手中的红檀摺扇,缓缓打开,看着扇面上的山水江山图,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手指一颤,脑海深处像是浮现出一副似曾相识的久远画面—— 「宫中早已戒严,王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袭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蒙着面纱,将手中长盒掩在身后,眼神冷冷的看着从一旁花林中钻出来的白衣少女。 「我刚才瞧见县主身影向此处而来,遂以过来在此等候县主。」 白衣少女上前走了一步,看了眼鹅黄色衣裙少女身后的木盒,抬头看向东方朝殿,「县主深夜来此,就是为了来这藏宝阁? 听闻当年大景开国君主和姜家先祖曾留了不少珍宝赠予后世子孙,果然不假。」 「你到底想说什么?」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眼睛微眯,眼中冷厉的光在黑夜中与夜幕犹如一体。 「姝姀县主,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句话。」 白衣少女再次上前一步,她定定的看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眸光深深,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你师兄和小侯爷,县主到底选择哪一个?」 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看着白衣少女压抑在眼底的深沉爱慕和痛苦,突然间觉得有些感同身受,她转身看向身后巍峨耸立的藏宝阁,沉沉长嘆一声,「我早已就做出了选择,王姑娘为何还要再问?」 「可是……」 那位王姑娘未尽的话语,被阮青瑜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唤回了姜禾的思绪,姜禾抬起头看向阮青瑜带笑的眼睛,突然间红了脸。 第60页 「县主可曾瞧完了?如何?」 「很……很好。扇子还你。」姜禾将红檀摺扇匆匆塞进阮青瑜手中,拽起裙摆向房门跑去。 陆霂尘看着姜禾刚才离开跑出房间时羞涩红透了的脸颊,搁在膝上的袖下手指紧紧攥住,收回眼神时与阮青瑜的视线对上,陆霂尘终于明白了阮青瑜的用意,站起身看向阮青瑜,「阮小侯爷做了什么,难道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若是……不知阮小侯爷如何收场?」 「这就不劳烦陆公子操心了。既然我是宁国长公主认定的女婿,那么无论是宁国长公主府还是姝姀县主都该註定是我定国公府的。」 阮青瑜突然出手,想要突袭陆霂尘,被陆霂尘轻松化解。 陆霂尘看着阮青瑜收回摺扇满眼揶揄的神色,眉目沉沉,听着阮青瑜的警告,冷笑一声后利落的大步出了雅间。 「陆公子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关门弟子。可惜……不是名门世家之后,也註定无法光明正大地娶了姝姀县主。」 看着陆霂尘的身影离去,阮青瑜垂眼看着轻拍着掌心的摺扇,半晌后,察觉再无人时沉声唤道,「出来。」 「主子。」一位黑衣人从窗外落下,半跪垂首拱手在阮青瑜身后。 「县主的师兄太碍眼了。想办法让他离开京都。若是……」 余下的话音,均化作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黑衣人抬眼看清了阮青瑜眼中的杀意后,领命从窗口再度离去。 刚刚跑出雅间的姜禾,走到楼梯口就与上楼怒气沖沖的阮枫瞳目光相撞,姜禾看着阮枫瞳眼中终于找到发泄口的怒火,双眉轻蹙的后退一步立在一旁。 「姜禾,你不是说你不嫁我哥哥吗?怎么又开始缠着他了?我定国公府的小侯爷在你姜禾眼里就是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随着话音而来的巴掌,姜禾一时因为身后栏杆无法躲避,正抬手时,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阮枫瞳的手腕,狠狠一撇,使得阮枫瞳后退了几步。 「师兄?!」姜禾瞳孔微睁地看着陆霂尘全然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模样,心中突然间只觉得像是渍了蜜,她伸手抚上心口,垂眼思索,心道,「为什么只有在陆姐姐身边时,我的这颗心才如此满足,如此的心安?是因为那个人只是陆姐姐吗?!」 「元宝楼是京都第一客栈,汇集京都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阮小姐确定要在此处让大家一睹定国公府的礼数教养吗?」 陆霂尘的清浅声音使得姜禾心中的疑问得到了回答,亦使阮枫瞳紧紧盯着姜禾的泼辣模样得以缓解。 「师兄,我们走吧。我不要在这里了。」姜禾拽住陆霂尘的手指摇了摇,抬眼看向陆霂尘看来得温柔宠溺目光,柔柔一笑。 「好,我带你离开。」陆霂尘看着姜禾眉宇间的哀求,手指握住姜禾的手指,带着姜禾从阮枫瞳面前经过,下了楼梯。 而远处站在廊柱后的阮青瑜看着姜禾和陆霂尘的互动,眼中阴戾狠绝令人不寒而慄。 「果真是碍眼啊……」 话音落下后的阮青瑜瞬间像是变了个模样,风流潇洒的走出廊柱,楼梯口的阮枫瞳此时看见阮青瑜,上前跑到阮青瑜身前,弱弱的唤了声。 「哥哥。」 第41章 阮青瑜抬手给了阮枫瞳一巴掌,冷眼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阮枫瞳无动于衷的沉声警告,「我曾说过,我的事由不得你插手。无论我娶谁,都是尊贵无比的定国公府下一任女主人。而你次次寻县主的麻烦,岂不是忤逆于我。」 「哥哥?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子就打我?」阮枫瞳捂着脸,委屈的落下泪来质问阮青瑜。 「我与县主的事,由不得你插手。若再敢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阮青瑜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的看了眼阮枫瞳后,环顾了一圈四周冒头替主家探听消息的小厮侍女们,眉眼更是冷戾了几分,回头看向阮枫瞳身后跟随的侍女,「带小姐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 「是。」侍女们福身行礼,拽着不肯离去执拗看向阮青瑜的阮枫瞳,从另一侧楼梯走去。 阮青瑜未看阮枫瞳一眼,径直下了楼梯,与早已离去的姜禾和陆霂尘二人走了相反的方向。 走至一处巷子时,姜禾突然拽着陆霂尘的手跑进一条巷子中。 姜禾将陆霂尘挤至一处阴影处,攀着陆霂尘的肩膀,脚尖踮起,吻住了陆霂尘的唇角。 「禾儿?」 陆霂尘将姜禾推开,垂眼看着姜禾,只见姜禾眼中有一瞬间的清明,随后皆是懵懂之色,陆霂尘微嘆口气,将姜禾搂入口怀中,轻拍着姜禾的肩背。 陆霂尘遥望着远方巷角,眉头轻拢,那双英气十足的凌厉眼眸中多了几分心计深沉的幽深晦暗,「若你不是宁国长公主姜毓的孩子该有多好,只是姜禾,我的禾儿。……这些年来,我虽看透了你,可也算是从未看透过你。你心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对着我不同,对这京都内所有人都不同。 我虽不懂钟情蛊,可也懂得几分药理,何曾是你如今这副模样?」 姜禾眼神茫然的听着陆霂尘的低语,手指紧紧攥住陆霂尘手臂处的衣衫,直到被陆霂尘反压在青砖墙上时,姜禾只是眨眼懵懂的看向陆霂尘,知道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姜禾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61页 片刻后,陆霂尘动作轻柔的将姜禾放开,手指抚过姜禾微肿的唇,眸色深深地与姜禾迷茫朦胧的泪眼相对。 「当年你拿着那柄醉花剑深夜闯入我的房间时,我就想着既然你想要,我就随了你,看你如何选择。 后来你失忆后清醒的那段时日再次大胆主动地闯入我的世界,我就想着……只要你没告诉我你不想要我,我就一直陪着你。今次,既然种着别人的钟情蛊,还这般缠着我。 姜禾,此生是你先招惹的我,屡次三番的闯入我的心,既然如此,就别想轻易离去了。洛阳陆家是我的,你也是!」 姜禾眨着眼睛,不知所云的看着陆霂尘,与陆霂尘十指相扣贴于青砖墙上的手指微动,声音吶吶,「陆姐姐……」 「真是……」陆霂尘放开姜禾,手指轻抚过姜禾鬓间,突然间眼神凌厉的看向一头巷子中,将姜禾护在身后,眯眼沉声道。 「出来!」 只见一个身穿绯红仙鹤官袍补服的俊美男子从巷子那头缓步走来,他的步伐不紧不慢,颇有一种庭中赏花的悠闲自得。 「我下朝归府时,恰好瞧见你的身影,遂过来想与你说说话。谁知,竟碰上这等事,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说,若是江州陈氏听闻霂儿有意姝姀县主,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表哥此番前来,到底所谓何事?」陆霂尘将昏倒的姜禾横抱在怀里,冷冷地看向穿着绯红仙鹤官袍补服调侃上下打量的青年男子,话语中的全然不复眼神冷沉,反倒多了一丝熟稔。 「没有什么事,便不能找霂儿你说说话了吗?」 青年男子眉眼间眼波流转的多情看着陆霂尘在他刚刚开口之际就将身后姜禾点穴昏睡,轻笑出声,抚了抚衣袖,状若无意地意有所指地打量着陆霂尘怀中的姜禾。 「姝姀县主姜禾,乃是宁国长公主的独女,亦是当年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之女。 她的身上可不止只有盯着宁国长公主的人,也有当年盯着先帝的人。 她可是个活靶子,集所有人目光于一体的活靶子,那个女人的这步棋走得果真不错……」 「表哥!」陆霂尘看了眼淡淡看了眼绯红官袍补服的青年男子,眸光冷沉警告。 「好。不说这件事,且说南郡之事。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有人在南郡藉由你的名义行事,暂且未知是谁的人。」 「我知道了。」陆霂尘垂下眼睫,眼中滑过一抹瞭然,点头示意。 「既然如此,就去吧,我也该回了。」绯红官袍补服的青年男子与陆霂尘擦肩而过走出巷尾。 陆霂尘将怀中的姜禾往上抱了抱,垂着眼睫看着姜禾昏迷不醒的睡颜,眉目凌厉冷凝,眸光深深不见其影,只瞬间消失,化作一片温柔宠溺的柔和之色。 一道青石砖的长巷中,一个穿着绯红官袍补服的青年男子缓步走向巷尾,而巷头那处的银灰色竹纹禅衣被垂下来的鹅黄色裙角覆盖。 突然间,巷尾的青年男子脚步微顿的迴转过身看着陆霂尘如竹般挺直潇洒的背影出了巷子,转角的阳光落在阴影处,他袖下手指轻捻,低低而笑。 「洛阳陆家倒是出了个情痴……」 话音落下,绯红官袍一角被风吹起,巷尾再无这一抹鲜艷夺目的红。 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陆霂尘将姜禾放在床榻上,替其掖好被角后,转身出了房门。 负手站在阶前看着满院蔷薇,眉宇轻蹙,眸光中若有若无显露出几分担忧与愁绪。 「来人。」 陆霂尘话音落下,院中落下一个身穿灰衣的男子拱手作揖而拜。 陆霂尘并未看向灰衣人,只看着远处迎风而动的蔷薇花,沉声吩咐,「我即将出门几日,你们护好县主。若是……你们知道后果。」 「是。」灰衣人在陆霂尘的挥手中消失于屋顶,院中平静,仿若刚才一切并未发生。 陆霂尘从腰封中拿出一方小玉瓶,正是当初定远将军拦路时递给她的那个幽兰纹的玉瓶,陆霂尘看着瓶身上的幽兰良久,终究还是握在手中,负于身后,抬眼看着院中的蔷薇花架轻声嘆息。 第42章 夕阳逐渐西沉,夜幕开始降临。 夜凉如水,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的庭院中,蔷薇花还在默默地顶着月色绽放,庭院中的夜色被檐下的宫灯朦胧烛光氤氲的犹如话本中的仙境。 流杯亭中传来酒罈和水液碰撞声,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陆霂尘换了一身银白色缠枝莲花纹的锦缎长袍,在月色烛光中犹如月影落于满身,难得是广袖,内里露出一截品月色袖口。缠枝银冠束着高马尾,余下髮丝落满肩背。 从背后看去,当真如同仙人下凡来此地偷尝人间佳酿,端得是潇洒闲逸,风流倜傥。 「师兄?」 陆霂尘听到姜禾声音回头看去,只见姜禾穿着一袭鹅黄色广袖襦裙而来,裙角的蔷薇在风中绽放,腰带上的仙鹤蔷薇绣功精美,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酒啊?闻起来好香。」姜禾坐在陆霂尘身侧,拿过陆霂尘手中的酒罈放在鼻下嗅了嗅,晃着手中酒罈,好奇的看向陆霂尘。 「怎么起来了?」 陆霂尘从姜禾手中拿过酒罈放在石桌上,眉头轻蹙的看向姜禾微散开的头髮,伸手将姜禾散在胸前的头髮拨到背后,在姜禾额头轻弹了一指。看着姜禾亮晶晶的眼睛,垂头低笑,「是白云边。不过这酒你可喝不得。待我回来后给你带别的东西。」 第62页 「陆姐姐要走?」姜禾抓住陆霂尘搁在石桌上的手,满脸着急,声音都急出了气音。 「不是要走。南郡出了些事,我需要赶过去处理此事。」 陆霂尘轻声温柔地安抚着姜禾,握住姜禾的手,看着姜禾眼中的惊慌失措和害怕,终究忍不下心,轻嘆一声,「最迟七日,七日后我即刻赶回来好不好?」 「可……」姜禾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被递到眼前的盒子吸引住了目光,抬眼看向陆霂尘,只见陆霂尘歪头挑眉单眨眼道,「打开看看。」 姜禾缓缓打开红木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罐白瓷胭脂罐,姜禾将白瓷胭脂罐拿出来,缓缓打开,看到里面桃夭色的胭脂,抬眼看向陆霂尘。 「蔷薇花香的胭脂?。」 「嗯。之前说过要给你做的,趁着你下午休息时,特地给你做的。可还喜欢?」陆霂尘点了点头,唇角笑意微深,「试试?」 「陆姐姐……」姜禾反而不为所动,她突然出手抱住陆霂尘,蹭着陆霂尘的肩膀,眸中涌出朦胧泪光,「陆姐姐,我不想你走,可不可以不走?」 「为何?」陆霂尘垂眼看向石桌上的酒罈,那双凌厉英气的眼睛中一片幽深晦暗,声音有着诱人心神的不知名危险。 「……我……」姜禾一时哑然,她手指攥紧了陆霂尘臂上衣袖,眉头紧皱,眼神迷茫懵懂,语不成句半晌未动。 陆霂尘眸色深深,突然间伸手在姜禾颈间一捏,垂眼看着昏睡过去的姜禾和滚落在自己膝上衣衫上的白瓷胭脂罐,眉头轻拢间满腹心事轻嘆。 「南郡之事必须由我去解决,这七日是我的时间,也是你的时间。禾儿,你该好好想想,到底那个选择是什么?你心中究竟想要什么?」 陆霂尘将白瓷胭脂罐拿起来,后将姜禾横抱在怀中向正屋走去,月色下,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竹。 流杯亭中被带倒的酒罈,酒液顺着坛口流落,晕染了一地的青石砖。 「还劳烦姑姑这几日看着禾儿了,务必不要让禾儿单独一人见阮小侯爷。如若不得不见,就用我放在桌上的那盒香料吧。实在不行,就去请师父。」 陆霂尘站在宁国长公主府前,仔细交代着门前候着的女官姑姑。 待到女官姑姑点头后,快步走向门前的骏马,利落地翻身上马。骏马奔驰而去,身后数人也同时驾马跟随。 女官姑姑看着消失在月色里的那群身影,垂眼看着脚下因着背后府门口的烛光而倒映的影子沉沉嘆了口气后转身进了府门。 翌日。 姜禾捂着额头从床榻上起身,掀开床帐看向内室屏风处走来的侍女,「师兄呢?」 「回县主,陆公子昨夜子时时分就已离开了。」侍女将手中铜盆放在洗漱架上,转身前来挂起床帐。 「师兄走了?」姜禾听到侍女这句话,捂住额头的手立马放了下来,错愕地撑着床榻边站了起来,「师兄有说过去哪里吗?」 「并未。」侍女垂眼看着姜禾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摇了摇头。 「师兄走了。她走了……」姜禾肩背微垮的倒坐回床榻,手指微蜷抵住掌心,一脸的茫然无措。 「姑姑。」侍女转过身对着走进来的女官姑姑福身行了一礼。 「去把外厅桌上那盒香料拿过来点上。」 女官姑姑看了一眼侍女后,走到姜禾面前缓身蹲下看向姜禾,「县主不若出去玩玩吧。若是觉得不尽兴,进宫也行。陆公子走之前说过只需要七日,七日后他会回来的。」 「可是真的?」 「陆公子何时欺瞒哄骗过小主子。」女官姑姑点头间慈爱地看着姜禾而笑。 姜禾看着女官姑姑点头后,手指微松,在女官姑姑的伸手中握住女官姑姑的手,随她走到梳妆檯前。 姜禾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突然间脑中一痛,她捂住了脑袋。 「姜禾,你记住,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初心!你要记得,一定要记住陆霂尘,记得陆姐姐!」 「姜禾,我是你的未婚夫,是与你有着婚约的阮青瑜。」 「姜禾……姜禾……」 一道叮嘱坚定的女声和一道仿若魔鬼轻喃的男声在姜禾脑海中互相缠绕而起。 姜禾口中泄出几声急速的痛吟声,幸而女官姑姑一时惊乱间,手中木梳不慎落地,恰好是这道跌落声音唤醒了姜禾。 姜禾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镜中的女官姑姑,眼中有瞬间迷茫,然后恢復几分清明。 而距离梳妆檯不远的圆桌上,三足镀金瑞兽香炉中缓缓升起缕缕青烟,沉香香味逐渐香溢满屋。 而远在千里之外临近南郡城门的陆霂尘,于黎明时分被一伙黑衣人围困堵截在一处荒凉破败的破庙中。 「少主?您怎么样?」为首的一个灰衣人于混乱之中借着人手掩饰扶着陆霂尘躲进最里面的大殿中。 陆霂尘反手握住剑柄借力,垂目看了眼鲜血淋漓的腰腹处的刀伤,又看向外面寡不敌众的灰衣护卫眉头微蹙,眼神沉沉。 「你出去帮忙,尽快将外面那些人处理了。给南郡城中发讯,让他们过来接应。」 「可少主,您……」 第43章 灰衣人看着陆霂尘腰腹处鲜血淋漓的刀伤,还想说什么时在陆霂尘凌厉的眼神中闭上了张口欲言的嘴,抱拳领命起身向大殿外走去。 第63页 陆霂尘收回捂住腰腹处的手,看着掌心的鲜血,眼神微眯,隐露杀意。 「当真不愧是定国公府之人……」 身后寒光倒映在一旁的廊柱上,陆霂尘手中长剑出手抵挡,剑法出其不意,突袭之人突然倒地,脖颈上只有浅浅一道血痕。 「醉花剑……」 未尽的话语,随着突袭之人睁大的眼睛一同消散在这破败不堪的破庙之中。 陆霂尘看着突袭之人眼露不甘的尸体,垂眼看向刚刚被伤到的胳膊,又因为腰腹处的刀伤,无力跪倒在地,长剑拄地,口中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少主……」 灰衣人于余光中瞧见这一幕,迅速出手将面前的黑衣杀手一剑了结,快速跑进破败的大殿,搀扶着陆霂尘的胳膊,看着伤口处乌黑的血,瞳孔微睁,「有毒!」 「封锁我受伤中毒的事,不准外传。」 陆霂尘握住灰衣人的手腕,因为力竭本就受伤又强撑着一口气吩咐道,「速去外城东三巷南口第三家。如若有人问起,你就告诉他,来买今冬的皮草。」 「少主?」灰衣人像是不可置信的看向还在吐血的陆霂尘,手指颤抖。 「快去。我和这庙中其他五名弟兄等你归来。」 灰衣人看着陆霂尘坚持的模样,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快速起身走出了关合不严密的破庙殿门。 陆霂尘看着他的身影杀出重围后,终于抵抗不住再次吐出一口血,无力摔倒在一旁时,此时从房顶房樑上跳下来一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 「琼师父……」 看着陆霂尘喊出这句称唿后昏迷的模样,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男子撇了撇嘴角,仰天沉沉嘆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和那个小丫头一样……」 话音落下不到一息功夫,中年男子俯身扛起地上的陆霂尘,拿起一旁掉落的醉花剑插入剑鞘后,瞬间如风似的消失在房梁间。 与此同时,宁国长公主府中的栖鸾阁中。 姜禾正欲跨出门槛时,突然间扶住门框,右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衫,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姜禾朦胧泪光的余光中好似突然间看到了陆霂尘站在不远处的蔷薇花架下,向自己歪头眨眼而笑。 正当姜禾准备抬脚走去时,耳旁传来女官姑姑的担忧声,惊散了姜禾的错觉。 「县主?」 「我没事。」姜禾收回捂着只是痛了瞬间的心口的手,轻轻推开女官姑姑扶住自己胳膊的手,缓步踏出门槛。 姜禾站在阶下,抬首看向湛蓝无云的天,眼睛因为太阳光芒而微微眯起来,她手指摩挲着缠于腕上的红绳骨哨,眼睫轻颤。 「我到底是谁?是姜禾还是他们口中的姜禾?为什么我会感觉到我体内像是存在着另一个人?他告诉我,我的未婚夫是一个叫做阮青瑜的人。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有时候会对他有无尽的恨意,像是那股子恨意是专门针对他的?而我心底的那个声音,与我的声音好像。她说我该记得陆姐姐。由此来看,我应该好像很早就认识陆姐姐了,我的心在靠近她时,很舒服,很满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记得与陆姐姐有关的一切?……我终究是谁?」 「县主小心。」女官姑姑突然厉声间奋力推开姜禾,姜禾一时没防备被推向一旁的侍女,转身回首看向刚才所站那处。 只见一支羽箭插进姜禾刚刚所站的青石砖之间的缝隙中,羽箭箭尾还在微微晃荡,箭身上绑着一张纸条。 姜禾收起心中思绪和一瞬间被推开时的杂乱惊怕,走到那支羽箭前,拔出羽箭,解开绑着字条的绳子,拆开来看。 「午时雅茗茶楼雅间一聚。陈翊。」 姜禾合起了纸条,垂眼看着手中羽箭,看到被有意磨损了些许的箭头时,手指滑过,眼中滑过一抹探究的思虑。 「准备马车,我们去一趟雅茗茶楼。」 「县主?」女官姑姑上前一步,出声询问,站在姜禾身后的她看到那则纸条时,眼中神色浮沉,但终究只剩忧虑溢出眉间。 「劳烦姑姑了。」姜禾将纸条在手中攥紧,转身看向女官姑姑颔首后,握着羽箭返回正屋。 午时,雅茗茶楼门口。 姜禾从马车上下来,抬眼看着茶楼上方的牌匾,心中有无数猜测,最终化为一声轻嘆。 刚刚踏进茶楼,就与门口而来的黑衣护卫目光相触,姜禾停下脚步看向那人对自己抱拳行礼。 「见过县主。县主,请。」 姜禾点头示意,随着黑衣护卫踏上了茶楼的楼梯,转眼间来到了三楼最南边东侧的雅间。 姜禾侧身回首看了一眼被黑衣护卫关合上的雅间门,回过头看向此时从帐幔后走出来的身着绯红仙鹤官袍补服俊美的青年男子,拄于腰腹处的袖下手指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县主不愧为宁国长公主的孩子。有胆识。」 「陈翊。江州陈氏主家嫡系一脉嫡子,连中三元。去年的状元郎,被皇上封为文渊阁大学士。」 姜禾被陈翊邀请坐于桌前,看着陈翊闲适的倒了两杯茶,一杯推至自己面前,一杯自己端起轻啜几口,姜禾微微而笑。 「陈大人让您的下属在我的府中放冷箭,又邀我来此,怕不是只有喝茶这么简单的事吧?」 「那支羽箭想来县主也已看出端倪,此番如此说来,是否也说明县主并不认为我会伤害您?」 第64页 陈翊与姜禾相视一笑,他缓缓放下茶杯,手指摩挲着杯壁,意味深长的喟嘆,「县主的确聪慧,想来这京都众人也都猜不透县主所思所想。包括我那霂儿……表妹。」 「陈大人!有话就直说吧。」姜禾因为陈翊眼中隐露的一丝算计探究的神色,眼睛微眯地看向他,眼底深处一片冰冷刺骨的漠视。 陈翊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手中茶杯轻笑,随后他收敛起面上所有神色,正视地看向姜禾,眸色深深,「我若是出手相助于县主,县主打算以何回报于我?」 「金城三成盈利,如何?」姜禾眉眼淡淡,似乎在谈论着今日天气真好这些不值一提的话题。 「听闻县主中了长生醉和钟情蛊,我本以为是他人诓骗于我。如今看来……县主难得保持着自己的意识,也不知是县主强于曾经那些人,还是说,长生醉算是以讹传讹了?」陈翊歪头轻晃着手中茶杯,看向姜禾缓缓一笑。 「陈大人,你逾矩了。」姜禾冷冷看了一眼陈翊,而被桌子挡住的手指,紧紧攥住披帛一角,将那轻纱攥出道道褶皱。 「县主果真不愧为县主。如此,本官就拭目以待了。」陈翊起身躬身拱手行了一礼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姜禾一会儿,方才起身向外走去。 姜禾听到屋门关合和外面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的声音,肩背微垮起身来到窗前,垂眼看着街巷中人声沸腾的民泰安乐的祥和景象,长舒了一口气。 第44章 「我不是她们或他们口中的姝姀县主姜禾。我只是我自己,只是姜禾。」 这句轻喃随着街巷中被夏风吹过的人间烟火似的,不留一丝痕迹,仿若云烟消散于这世间。 姜禾静静垂眼看了眼窗下的街巷,眼中神色逐渐转为平和淡然,敛目间转身出了雅间。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坚定如竹,宁直不弯。 鹅黄色的裙角拂过门框,在不经意间现出一缕女儿家独有的婀娜多姿。 远在千里之外的南郡城外的一处别院中。 端坐在院中石桌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拔开手中长剑,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只见三尺青锋在阳光下银白如雪,剑锋锋利无比。 剑身上镌刻着银白色的鸾鸟流云纹,剑柄处也被雕刻成了鸾鸟流云状,暗镶月光石。剑鞘通身银白色,上雕缠枝藤叶纹,终被收拢于剑鞘底端。 「的确是把好剑。……不负醉花之名。」 长剑入鞘,身后传来屋门开合声,中年男子转身看去,将长剑入鞘,拿起走向门口。 「觉得如何了?」中年男子打量了几眼穿着月光白色素软缎中衣的陆霂尘点头问道。 「多谢琼师父搭救……」陆霂尘抱拳一礼后,从长剑上的视线移到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脸上,止住了话语。 「我只给你吃了解毒的药罢了。至于伤处,自己敷药吧。外衫上都被人下了毒,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暗中教给你的东西,都去哪里了。」 中年男子将醉花剑交给陆霂尘,看着她接过,负手背在身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嘆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那小丫头狡猾的很,用不着你处处担心。」 「人心算计比不过明枪暗箭,更躲不过人多势众。 但有时候,比明枪暗箭,刀光剑影来的更加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 陆霂尘拿过醉花剑,眼睫轻颤间看向瞭然于胸,似乎另有一番主意的琼师父,沉吟片刻后方才意有所指的暗喻。 「我看我是老了,比不过你俩的稠密算计。罢了,随你们吧。只是……别到时候,一个个都跑来找我或是兄长。到时别说我不应,恐怕兄长他也会十分无奈的。」 中年男子看了眼陆霂尘反手握在手中的醉花剑,意味深长的低笑出声,「百年前大景开国君主送予姜家先祖的绣剑,竟被你们两个拿来作如此玩意儿。想必他们二位若是泉下有知,定会谴责那小丫头的胡闹。罢了……去敷药吧。我已通知南郡内城的人,他们待会儿就会前来。」 「琼师父……您此番是要回京都?」陆霂尘看着中年男子转身将要走的背影,沉声问道。 「等你将南郡内城的事情处理完,我与你一道回京都。」琼师父脚步微顿,回头看向陆霂尘,眉宇间笑意深深,「在外漂泊十数年,还从未踏进过长安城一步。如今方归故地,也好与故人们把酒言欢,笑谈此生。」 陆霂尘看着琼师父走下台阶的背影,眉头皱起,握着剑鞘的手指微微收紧,垂眸间眼中神色消散,转身进了屋内,伸手将屋门关闭。 「县主。」姜禾将要踏上马车时,前方传来一道清贵的声音,姜禾抬眼看去,与阮青瑜的视线相对,只一瞬间,姜禾的眼神瞬间变换,从清明坚定转变为懵懂迷茫。 「阮青瑜。」姜禾愣愣喊出这个名字,她推开扶着自己的女官姑姑,下了杌扎,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阮青瑜,柔柔一笑,眉眼弯弯,「阮青瑜你怎么在这里?」 「县主今日来这雅茗茶楼是为何啊?」阮青瑜收起摺扇,看了眼姜禾身后的茶楼后掩饰住眼中探究算计看向姜禾。 「我来这里……喝茶。姑姑说,雅茗茶楼的茶特别受文人雅士的喜爱,所以我过来瞧瞧。」 姜禾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阮青瑜此话中的含义,在女官姑姑走过来时手中动作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拐了个弯。 第65页 「县主还真是……雅致啊。」阮青瑜眯眼看着站在姜禾身后垂头不语的女官姑姑,摺扇轻拍着掌心,眼睛微转间看向姜禾而笑,「午时将至,在下做东,请县主在元宝楼中吃顿午膳吧。」 「元宝楼!好啊。我们快走。」姜禾闻言,眼睛中的光芒亮晶晶的,在阳光下有着别样的光彩。她伸手拽住阮青瑜的衣袖,向元宝楼方向跑去。 女官姑姑看了眼姜禾的背影,手指微紧,转过身交代着马车旁的赶车人后,自己和身后四五名侍女急忙跟上姜禾。 不远处长街中的王尔岚遥望着这边,眼睫低垂思索片刻后,也随之缓步跟在了姜禾身后,去往元宝楼。 「荷叶烧鸡!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不过啊……」姜禾惊讶的话语在敲门声中止住了话头。 女官姑姑上前将雅间房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难得换了一身暮山紫色衫裙的王尔岚。 王尔岚见到姜禾转头看向自己的疑惑眼神,拢在一起的手指微动,垂眼福身行了一礼后,不卑不亢的大气端方的缓缓说道:「刚刚上楼时,瞧见县主的身影在楼梯上一闪而过,想着县主一个人未免有些孤单,遂来此找县主说说话。谁知……小侯爷竟也在此,是小女冒昧了。」 「没事没事。你看,你来都来了,索性我们一起吃吧。这么多饭菜,你若是不喜欢,也可让小二在准备一些的。」 姜禾向王尔岚招了招手,表情并无一丝阴霾,反倒多了畅快之意。 王尔岚见状,掠过阮青瑜掩饰极好的平淡笑意,踏进门槛,缓步走到姜禾身侧落座。 「县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尔岚先行谢过县主。」王尔岚微微朝阮青瑜点头示意,然后看向挪动盘子的姜禾。 姜禾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随后抓着荷叶烧鸡的鸡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听闻王小姐家中正在给王小姐议亲,不知王小姐今日怎么有时间出来了?」 阮青瑜端起茶杯轻啜几口后,看向王尔岚,眸光中似乎闪过一抹极快的不虞。 「那个理由,小女曾经告诉过小侯爷的。只不过不过短短时日,小侯爷难道就已抛之脑后了?」 「王家只不过是太原王氏的一支分支罢了,王小姐是该找一个符合王家身份的,总该替家里其他妹妹们着想一二。 皇亲国戚固然可以,但是王小姐确定要以王家未来子弟的前途去赌?」 作者有话要说: 绣剑:剑舞或是练剑时用的长剑 杌扎:小凳子,在文中这里指代上马车时的矮凳 第45章 「原来在小侯爷眼中,我王家竟是如此地位?」 王尔岚垂首惨笑,她唇角那抹笑意逐渐变得苦涩。 只一息时间,她仿若无事发生似的,平静淡然地抬眼看了一眼一旁虽然吃着鸡腿但是偷偷关注他俩的姜禾,意有所指地看向阮青瑜。 「难道在小侯爷眼中,地位权利就能重过一切,包括真情? 那么小侯爷可想过,有朝一日,真情也会是您用无比尊贵的地位和权利都换不来的重要?」 「这就不劳烦王小姐费心了。」阮青瑜手指握紧了茶杯,眉眼冷冷的看向王尔岚,语气轻柔瞧不出一丝不对劲之处,反而让人觉得心中一紧,「王小姐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至于定国公府的事情就不劳王家和王小姐费心了。还请王小姐移步。」 王尔岚深深看着阮青瑜,神态无一丝惧怕退缩之态,只见她缓缓起身对着阮青瑜福身一礼后,唇角溢出一丝柔和端庄的笑意。 「王家尔岚祝小侯爷心愿得偿,来日必将大礼相祝。」 王尔岚说完这句话,微微侧身看向一旁早已停止吃鸡腿,反而一脸懵的看着她俩打哑迷的姜禾,逐渐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眼中笑意清浅温柔,「县主,您当日与我说过您的选择,如今尔岚不会再问。只愿您如愿以偿,终得圆满。」 王尔岚话音落下,径直走向房门,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再看过阮青瑜一眼,她的背嵴突然间挺直了起来,透着从未有过的果决。 姜禾起身看着王尔岚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手中鸡腿突然掉落,她透过那扇门好似看到了另外一副场景—— 牡丹满园,春色无边,鸟语花香中。 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女子蹲在一株牡丹前,百无聊赖的揪着手边牡丹花瓣,神色不忿且懊恼。 这时从远处月洞门下走出来一个身穿紫府色衫裙的少女,犹如这园中雍容华贵的魏紫牡丹款款而来。 「县主原来在这儿。贵妃娘娘让宫人们都找了好久,县主不打算过去吗?」 穿着紫府色衫裙的少女敛袖间也蹲在穿着鹅黄色衫裙少女身侧。 「王姑娘,你说,如果你早知结局,还会不会喜欢那个人?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喜欢她?」鹅黄色衫裙的少女歪头看向紫府色衫裙的少女,手中的牡丹花瓣撒落一地。 紫府色衫裙的少女微微一笑,她缓缓站起身,看向眼前雨后风光的牡丹品种,眼中流露出丝丝苦涩,「我想……我应该不会。我既身为王家嫡女,自该以王家未来荣耀为主,而不是只顾自己。」 「啊?这么……没事的,只要心中敢想敢做,应该没有什么不能成的。毕竟,有事者事竟成嘛。」鹅黄色衫裙的少女拍了拍紫府色衫裙少女的肩,眉眼弯弯的笑说着,她的眼睛明明并不是那般引人注目的眼型,偏偏眼中神采飞扬恣意轻快的神色那般令人嚮往。 第66页 「如果……如果让县主选的话,是会选择家族还是心中所向?」 紫府色衫裙的少女不自觉的说出这句话,她眼中的苦涩在少女无所谓的态度下转化为明了,无奈和浅浅的自嘲。 「我嘛,自然是选择心之所向啊。牡丹虽好,可却不是我最想要最喜欢的。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它。」 「县主不愧为宁国驸马的女儿……当真让人艷羡……」 话音随着画面一同消失在眼前,透过那扇门,姜禾在人声鼎沸中突然像是瞧见了什么,急匆匆的从桌后绕开,跑出雅间,跑下楼梯,跑出元宝楼。 南郡内城。 一处宅院中,只见白色长靴在东方既白色衣衫掩盖下缓缓从月洞门踏进院中,本该正对着正屋的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陆霂尘乌黑的长髮被簪花发扣扣于脑后,髮丝披满肩背。 身着一袭东方既白色广袖锦缎长袍,层层叠叠的衣领皆是东方既白色,唯独外衫胸前绣有缠枝流云纹,腰带同色,并无丝毫装饰。走路带风地缓步走来,如芝兰玉树。 「见过少主。」院中侍立的众人纷纷抱拳行礼,恭敬不失郑重。 「南郡之事,我已明了。」陆霂尘看着院中众人,沉声说道,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呈现给众人,敛目看向院中众人,眸色幽深只见凌厉。 「这封信乃是参与此事之人的名单。如若主动站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如若不肯,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一时之间,院中众人纷纷开始接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甚者,颤颤巍巍,不停抚额。陆霂尘冷眼旁观着众人反应,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讽笑。 「天冬,处理了吧。」 冷沉的声音落下,陆霂尘手中信纸落地,院中万箭齐发,一时间内,哀嚎声响起。 「少主,我说,我说。」 陆霂尘抬手停止,她抬眼看向那个发出求饶声的管事,眸光深深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有人用我们的性命威胁我等用少主名义行事的,我等并不是自愿的啊。 我们原本想着那些人是想借我们套用出少主背后身份,谁知他们只是让我等假借少主名义行事,还说事后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呵,那外城中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呢?内城中的善堂呢?你们还想要什么样的损失?南郡陆家如今……管不住你们了?」 陆霂尘眼神依旧凌厉,但却多了几分冰冷刺骨的漠然,她袖下手指微动,「既然南郡陆家管不住你们,那就留不得了。天冬。」 陆霂尘看了一眼院墙上的弓箭手后转身向正屋走去,她身后那名名叫天冬的灰衣护卫,挑了挑眉朝着院墙上的弓箭手一挥手。 瞬间,只见院中羽箭齐飞,不一会儿,院中只有数十具尸体和流向花圃的血液。 天冬看向院墙上的弓箭手,与他们目光相接时,那些弓箭手纷纷跳下院墙,拖起尸体向一处月洞门而去,不一会儿院中恢復干净,青石砖上只有未干的水渍,只剩这空中还未散尽的血腥气味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少主,已解决干净。」天冬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浏览信件的陆霂尘,垂眼抱拳行礼。 「嗯。坐吧。看看。」陆霂尘将手中信纸递给天冬。 天冬接过信纸后粗粗一览,三页纸的内容,他几息间就已全部看完。天冬抬眼看向垂眸思索的陆霂尘,「少主早就知晓南郡城外动手之人是远在京都的阮小侯爷的人?」 「嗯。」 陆霂尘起身,负手而立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荷花池中的粉荷,眼底神色瞧不真切。「钟情蛊后,我就知道他会迫不及待动手,于是借着南郡陆家分支之事,顺势离开了京都。 我知道定国公府和他阮青瑜想要什么,唯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野心居然这么大。」 「少主,如果不是南郡陆家此时对您不满,阮小侯爷会在何时向您动手?」 天冬走到陆霂尘身侧,将长剑抱在怀中垂眼思索着他刚刚的问话,不明所以的思索着另一种可能。 第46章 「再过两日,就是宜安公主的及笄之礼。 不过,他若是想我尽快离开京都,也只能是假借他人行事用计。想来想去,应当是西域来使进京之日,也就是今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前两日南郡陆家会帮了他一个大忙,使我连夜离开京都。可惜……」 「少主?」天冬还有些不解,他摩挲着下巴,苦苦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眨眼,他像是茅塞顿开的伸手摸着脑袋笑了笑。 「那日刚入夜,少主着人通知我,说是要赶回南郡。所以……此事只是少主顺势而为,并不是说南郡之事过于紧迫。 从出了长安后,一路追杀少主的人,并未下死手,直到南郡方才真正的动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南郡陆家这些管事藉由少主名义行事,亦有南郡陆家的示意,但其中也许也有其他人的插手,而那个人或许就是南郡太守或是阮小侯爷。这时以此事来看,或许是二人联手,亦或是下讨好上。」 「不论有意无意,南郡陆家都做下了与人勾结残害陆家血脉之事。既如此,就收回给了他们的东西,送回吴郡吴县故籍吧。」 陆霂尘垂眼看着窗外的荷花,语气淡淡,仿佛此等事在他看来还不如窗外荷花池中的荷花值得重视。 第67页 「那少主的身份?这些年不就白费功夫了吗?」天冬似乎有些不理解陆霂尘为何这般轻拿轻放的模样。 「这些年,我并没有隐藏身份,只是觉得若以洛阳陆家这副名头行事怕是有诸多不便,因此禁止你们表明我的身份。如今大势所趋,何不顺应时势,或许也是助力也未可知。」 陆霂尘缓缓转过身看向天冬,她眉头微蹙,眸光中有几缕担忧泄出。 「你在南郡着手督办南郡陆家之事,我今夜会连夜赶回长安。」 「少主不留下来吗?」天冬急急看向陆霂尘,一脸惊讶。 「不了。七日期限已过四日,我需得在第七日夜间尽快赶到京都。若是迟了,唯恐会出事……」 「可是您身上还有伤……」 陆霂尘抬手止住了天冬的话语,她冷冷看了眼天冬后,抬眼看向窗外荷花,闭了闭眼,眉头轻拢并未消散,长久之后,天冬听到陆霂尘的轻嘆,动了动嘴后,并未说出一字一句,抱拳离开。 屋门关闭声响起,陆霂尘从腰封处拿出一个黑绳串起来的骨哨,垂眼摩挲着骨哨,眼睛微微闭上,一声嘆息溢出,消散在荷风之中。 京都朱雀长街上。 姜禾刚刚跑出元宝楼就与刚刚路过元宝楼门口的定远将军相撞。 「县主没事吧?」定远将军扶起姜禾,看了一眼姜禾身后追出来的女官姑姑,来不及收回的手指微蜷,「待会儿是西域使者进京的时辰,人多眼杂,县主需得注意安全才是。」 「西域使者?」姜禾愣了一瞬,将胳膊从女官姑姑的手中抽出,遥望了一眼早已派御林军固守着的长街,眼睛微转瞧见了定远将军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不禁有些不悦的皱眉。 「餵。」 姜禾伸在定远将军面前摇晃的手唤醒了定远将军走神的思绪,他抱拳行之一礼表示歉意,姜禾像是发现什么东西似的,眉眼弯弯看着定远将军狡黠而笑,「你在想什么?或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我与你的故人长的很像?」 「县主像是我当年曾在宁州偶然一见的凤凰花,浓艷恣意。到底与故人并不怎么相像的。」定远将军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间垂头低笑,在姜禾有些不解的眼神中指了指东边意有所指的轻笑间提醒。 「县主还是尽早回府吧。今天这条街恐怕会乱上几个时辰。县主向来不怎么注意这些事,身边更是没有保护之人,还是尽早回家吧。」 姜禾看着定远将军说完话后,就朝着西方走去的背影,双眉微蹙,手指绕着披帛一角满心疑虑,找不到出路。 「姑姑,我们回家吧。」姜禾眼睛眨了眨,也不再纠结搞不懂的事情,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女官姑姑,歪了歪头毫无力气的歪倒在女官姑姑肩上。 「嗯。」女官姑姑收回看着定远将军背影的眼神,扶着歪倒在自己肩上的姜禾同身后侍女们一起回了宁国长公主府。 长街上的定远将军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姜禾,收回视线时瞧见了从元宝楼走出的阮青瑜,他眼睛微眯地将手中香丸捏碎,碎屑随着指缝散落,定远将军仿佛毫不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哎,我说小徒弟啊,你身上那伤不疼啊?这般赶马,怕不是要累死马和自己?」 驾马跟随在后的琼师父看着前面身穿东方既白色广袖长袍的陆霂尘高声唿喝。 「琼师父若是觉得不碍事,便慢慢前去京都吧。」 陆霂尘停下马回首看了一眼呲牙咧嘴的中年男子,身下骏马在原地踏步,夏风吹起她的广袖,盪出一抹夏日的清凉。 「你这孩子啊,做事太急了。你就是将那小丫头一个人扔在梨山,你信不信她都敢刨了她先祖的陵寝来让自己活下来。你这般着急,也不顾及一下你师父我这老胳膊老腿。」 「琼师父天下第一剑客之名全天下有几个不知。更何况,一月之前,云台山比剑,听闻琼师父又是第一。以我来看,琼师父如此,称不上年老。」 「闭嘴。我们快走吧。」琼师父手中马鞭一扬,停下休息了片刻的骏马立即奔跑向前跑去。 陆霂尘看着刚才被扔过来接到手中的青玉瓶,唇角微微勾起,放进腰封中后也驾马跟随。 两匹骏马在林间奔驰而去,竹影摇曳,平添了几分仙境迷濛。 京都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姜禾坐在窗前的软榻,趴在窗槛上看着院中烛火通明的夜幕盛景,手指轻轻敲着窗槛,百无聊赖的嘆了一口气。 姜禾缓缓垂眸盯着眼前窗槛上的雕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远处廊亭檐角的风铃声泠泠响起,她抬眼望去,只看进天边那轮即将满月的圆月。 「陈翊说我中了长生醉和钟情蛊,还说我强于他人几分。从名字上来看,长生醉和钟情蛊应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中了这两样东西。 我能感觉到今天看到的那个幻象,不,应该不叫幻象,我能感觉到那个场景我好像经歷过,那么,是不是说明我就是我,但曾经的我在不同人面前是不同的样子。那么我心中一直萦绕不去的犹豫纠结会不会就是陆姐姐?应当就是陆姐姐,我的心它是不会骗我的。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为什么我不记得一切,只有零碎的片段?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 第68页 风铃声越发清脆,从不远处的廊亭中清晰地传来,只见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院中在风里颤颤巍巍的蔷薇花。 姜禾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血色,她捂住额头正待缓和时,听到了一道厉声的叮嘱。 「姜禾,你记住,人心难测。跟着你的心走,不要管其他的东西。结局只有你能改写,切记!」 「这是我的声音?为什么会是一片血?为什么?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7章 姜禾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一脸茫然无措,她痛苦的皱起眉头,另一只手手指紧紧抓着窗槛,指尖泛白都未能察觉。 窗外雨滴如豆,倾倒而下,不一会儿水汽氤氲了满院,雨幕遮挡了视线。 姜禾缓缓直起身,她透过雨幕,好似看到了很久远的画面,那样模煳,却又那么的清晰的藉由闪电的光呈现在院中。 山间雨幕连绵,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背上背着一个满身沾满泥土的十岁小姑娘,二人在夜里的山间跌跌撞撞的前行。 那个背人的少年,说是少年似乎也不准确。 因为他的衣着打扮虽然全然与少年郎无一丝区别,那张脸面如冠玉,雌雄莫辨。 打眼一看,仿佛就是一个真正的少年郎,但髮丝凌乱间也是能看出几许独属于女儿家的英气。 少女身上的月白缠枝莲纹锦缎长袍上沾满了泥土和各种血迹,胳膊上似乎还有两处刀伤,被衣料遮挡着不太看得清。 她低声安慰着背上的小姑娘,温和的眉眼间藏着深深的宠溺纵容,眼中的光是这无月山间唯一的光。 「都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陆姐姐就不会受伤了。」 小姑娘自责的声音在这寂静无声的山间吶吶响起,带着懊悔和泣音。 「那些人都是冲着宁国长公主府来的,并不是禾儿的错。禾儿无须自责。」 「可若不是我赌气来到这丹霞山,陆姐姐就不会一个人来找我了。爹爹和琼叔叔怎么还没到?陆姐姐,我……」 小姑娘的话音被一支冷箭从背后袭来突兀的止住了话头,少女背着小姑娘蹲在一旁的石壁后,正欲出手时,突然间山间响起万箭齐发的声音和人体倒地声。 片刻后,石壁后响起轻浅的脚步声,少女出手抵挡时,一道吊儿郎当的青年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没想到,我的小徒儿真是很厉害啊,能把小丫头护的这样好。咦……好似也不是很厉害。你看,自己都搞得脏兮兮血淋淋的,更别说……」 「禹琼,带孩子们回京都。」 未尽的吐槽被另一道儒雅温和的声音打断,那位叫禹琼的黑衣青年男子无奈的嘆了口气应道,「知道了,兄长。」 后面而来的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接过少女背上的小姑娘,又扶住少女缓步向前走去。 黑衣的青年男子快步跟上,一把将少女扛在肩上,快速向前方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倒是他怀中的小姑娘冷冷的看着那道不羁放纵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大喊道,「琼叔叔,你走慢点……」 「小丫头别喊了,我不会把霂丫头怎么样的。等会儿山下见。」 吊儿郎当的声音随着一声惊唿声响起,只见前面那道身影突兀地停下,然后步伐僵硬地向前缓慢的行走着。 闪电又一次照亮天际,惊醒了姜禾怔愣住的心神,姜禾看着雨幕中的蔷薇花架,艰涩出声,「这是……我和陆姐姐?爹爹和……琼叔叔?我为何会在雨中瞧见这一幕?那位琼叔叔如今又在何方?」 「县主?这雨突如其来,又是这么地勐烈,县主怎么坐在窗前吹风?」 身后响起收伞声和脚步声,姜禾敛起眼中神色,眉眼淡淡的站在一旁看着侍女将窗户关合。 「怎么冒雨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姜禾看着侍女裙摆湿了好大一截,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侍女,「拿着暖暖手吧,还热着呢。」 侍女将茶杯接到手中后,又突然放下茶杯,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拜帖递给姜禾,姜禾抬眼看了眼侍女,眸中神色不解。 「这是宜安公主发的拜帖。后日便是宜安公主的及笄之礼了,县主作为宜安公主的表妹,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以全礼数的。」侍女缓声给一脸茫然的姜禾细细解释。 姜禾拿过拜帖打开缓缓看了眼,待看到拜帖中陆霂尘的名字时,瞳孔微睁,而后冷冷的合上拜帖扔在桌上,「我知道了。你去西后侧的厢房去歇会儿吧,我这儿今夜还不需要人。」 「是。」侍女看着姜禾神色不虞,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姜禾垂眼看了眼桌上的拜帖,眉眼冷冷,像极了月下霜雪。 转眼间,她突然轻笑出声,笑意无情且嘲讽,转身向内室走去。 翌日,晴空万里,太阳光芒不灼人也不耀眼的笼罩着这无垠的天空。 姜禾推开窗户,看着院中淋过一夜依旧开得十分灿烂的蔷薇花,手指微动。 身后桌上香炉中的青烟裊裊升起,室内暗香浮动,缱绻温柔。 「县主今日是在府里还是打算出去?」女官姑姑带着侍女前来,正巧与姜禾转过身看来的目光对上。 「听闻城外有一处慈光寺,寺中的签特别灵验,我们今日不妨去那里吧。」姜禾任侍女替其梳发,看着镜中女官姑姑的倒影缓声问道。 第69页 「县主怎么想起去慈光寺了?」女官姑姑听闻姜禾的话,手下梳头的动作一顿,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昨日回家时,我听几位过路人说的,所以就记在心里了,今日索性去瞧瞧吧。对了,爹爹在做什么?」姜禾起身看向女官姑姑,有些好奇的问道。 「驸马最近在抄书。县主要去驸马那里吗?」 「不了,只是几日不见爹爹,有点想了。既然爹爹忙着,那我们就去慈光寺吧。派人给爹爹说一声,别让他担心。」姜禾长嘆一口气,抚了抚裙摆后起身走向门口。 身后的女官姑姑点头间挥手让一名侍女向着东院方向而去,自己抬步跟上姜禾。 慈光寺,大雄宝殿中。 姜禾抬眼看向殿中垂目的金佛佛像,眸中难得出现了许久未有的纷杂的愁绪,她眼睛闭了闭,看着这座金佛佛像,突然间只觉得眼睛有些许酸涩,缓缓闭上了眼睛。 殿中殿外的檀香菸火笼罩了这座寺庙,也模煳了姜禾跪在殿中的身影。 恍惚间姜禾似乎听到钟声,她缓缓睁开眼睛,与俯瞰众生的金佛佛像悲悯苍生的眼睛对上。 姜禾心中无由来的一松,眉宇间再无困住自己的愁绪和纠结,她垂头一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痴还是在笑什么。 只见姜禾缓缓站起身,环顾着这座正殿,走到香坛前,点燃了三柱香,插在香炉中。正准备要走时,身后传来一个僧人的声音,姜禾侧身看去。 「姜施主,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那名僧人慈眉善目,长长的白色鬍鬚足有一掌长,他双手合十缓步而来,微微俯身对着姜禾拜了一拜。 「大师?」姜禾躬身双手合十回之一礼,心中虽有疑问,却不动声色。 「四年前,姜施主曾来过这慈光寺一回,问了老衲一个问题……」大师在姜禾略有些惊讶的眼神中,抚着鬍子轻笑,「姜施主问,若有朝一日,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改变时,该如何逆转?」 姜禾因为大师的问题,心中一紧,眼睫低垂间遮住眼中情绪,袖下手指微蜷。 大师似乎也不着急,他静静的看着姜禾,那双看透世间一切的包容眼睛里皆是一片柔和。 第48章 「有些事,无破,不立。既然如此,那就破而后立。棋局终究只是棋局,若是棋子不甘,幻作执棋者,或许当可逆转。」 姜禾抬眼看向大师,眼中的坚定果决使得大师微微点头。 「姜施主还是一如既往。不过姜施主需得谨记,万物因果循环,哪怕只是执念,也终究须得捨弃一些东西方能圆满。这则药方,如约赠予姜施主吧。」 姜禾接过大师递来的信纸,看着大师朝自己点头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快速拆开信纸看去,只见上面皆是满满的草药名称,姜禾咬唇思索片刻后,收起信纸,缓步走出正殿。 后山中,姜禾漫步在竹海之中,垂眼思索着药方之中的草药,她余光中瞧见了一截红色暗纹的衣摆,抬眼望去,只见阮青瑜坐在一处亭中喝酒,将手中酒壶遥遥相对着姜禾。 姜禾伸手捂住心口,眉头微皱,身后的女官姑姑察觉不对伸手扶住姜禾胳膊时,却被姜禾轻轻推开。 「此番相遇,实在是有缘。县主可要一起来品酒?」 姜禾看着阮青瑜向自己晃了晃手中酒壶,缓缓从一侧小径走到亭中,她的眼神懵懂茫然,像是不清楚此时此地到底在作何。 阮青瑜看着姜禾这个模样,眼中笑意尤甚,眼神若有若无间瞥过桌上的香炉,唇边的危险算计被白玉酒杯尽数遮挡。 「县主今日怎么来慈光寺了?也是来求姻缘的吗?」阮青瑜倒了一杯酒递给姜禾,姜禾眼睛微眨着看向阮青瑜手中的白玉酒杯,还未等接过时,就被一旁的另一双手接过,岂料阮青瑜并不打算放手。 「阮小侯爷,县主酒量甚浅,不宜喝酒。还请小侯爷见谅。下臣可代县主喝了这杯酒。」 「姑姑还真是考虑周全啊。」阮青瑜挑眉轻笑,手指一松,收回手垂眼看着女官姑姑未拿稳的白玉酒杯掉落在地。 酒杯碎裂声使得姜禾眼中起了微弱的波澜,但在阮青瑜轻敲酒壶的声音中,再度恢復迷茫。 「姑姑你带着她们四处转转吧,我和阮青瑜说几句话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的。」姜禾抓住女官姑姑的手,指了指亭外的侍女们。 「好,县主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女官姑姑看着姜禾不退让的坚持,福身行礼告退,带着亭外的侍女去了不远处候着。 阮青瑜看着女官姑姑的身影逐渐远去,眼中神色逐渐冷沉,偏偏面上一派风流多情的模样,他缓缓凑近姜禾,声音飘渺如尘。 「县主可要到处转转,我可与县主说说别的话?」 「啊?好……好啊。」姜禾眨着眼睛向后挪动了一些,手指不自在的抠动着袖口。 竹林中,姜禾跟在阮青瑜身后侧,听着他侃侃而谈,眼中崇拜钦慕神色越来越浓重。 突然间,阮青瑜停下脚步,缓缓逼近姜禾,将姜禾逼到紧靠着一根青竹上。 阮青瑜垂眼看着姜禾眼中因为钟情蛊而涌起的爱慕神色,眼睛微眯,即将吻上姜禾的唇时,一支竹枝飞过来打乱了阮青瑜的计划,也惊动了微愣着沉沦在虚假幻境中的姜禾。 第70页 阮青瑜眼睛冷冷的看着姜禾,他眼中的恶意和危险使得姜禾剧烈挣扎着他的禁锢。 几息间,阮青瑜手中愈发加强的力道让姜禾不能再度动弹。 谁知,姜禾的膝盖微动,阮青瑜躲闪之余只得收回手放开姜禾。 「你……」阮青瑜双眉微蹙的看着姜禾眼中恢復了几分的清明,正要开口时,口中吐出一口血来,他擦去嘴唇上的血,看着手指上的血渍,唇角微勾,「姜禾,我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钟情蛊和长生醉,居然没能使你丧失情智。」 「阮青瑜???你该死!!!」 姜禾只有瞬间的迷茫,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金簪,快速出手向阮青瑜刺去。 到底是男子与女子,有武功和没武功的差距,姜禾双手被阮青瑜牵掣住压在头顶的青竹上,阮青瑜手指滑过姜禾的脸颊,手指上的鲜血沾到了姜禾的眼角眉梢处,留下一道血迹。 阮青瑜看着姜禾清明的眼神逐渐被懵懂迷茫取代,低笑出声,「姜禾,你还是学不会乖。若是乖乖嫁与我,别说县主之位,你想要什么都有的。可惜……你太过固执了,处处阻扰我,忤逆我。」 寒光闪现,阮青瑜将姜禾抓起抛向瞬间而来的黑衣蒙面人,神情戒备,「你是何人?」 黑衣蒙面人抱扶住快要摔倒的地的姜禾,冰冷无情的看了一眼阮青瑜,踩着青竹消失在此地。 「如此高深的轻功,会是谁?」阮青瑜看着黑衣蒙面人消失的方向,眉眼间冷戾阴鸷,听到宁国长公主府的女官声音,在转身前收起面上所有神色,遂向凉亭方向走去。 「刚刚县主说是自己打算游玩一番,不让人打扰,姑姑还是先回宁国长公主府吧。」 「这……」 「无碍。我已让人暗中随行了。」 听着阮青瑜的这句保证,女官姑姑垂眼间眼底滑过一抹深思和轻讽,对阮青瑜福身谢礼后带着侍女向前院走去。 阮青瑜手指摩挲,看着女官姑姑背影的双眼冷凝,轻嘲出声,顺着另一条竹径走去。 而即将走出竹林的女官姑姑回头看了一眼竹林,眉间担忧掩饰不住地泄出,看向身后的侍女,厉声吩咐,「即刻回府。今日之事除了驸马和陆公子,谁都不能提起。」 「是。」身后侍女齐声应答。随着女官姑姑脚步走出竹林。 几人身影快步消失在竹林边界处,再也瞧不见,只有竹林簌簌声在午后的阳光中微弱响起。 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黑衣蒙面人将姜禾放在床榻上,转身要走时,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早先被自己击晕过去的姜禾,眸光沉沉,嘆息声从蒙面的面巾下溢出,几个瞬间就消失在房顶屋檐处。 而原本暗处潜藏快要现身的暗卫在看到他望过来时眉尾的疤痕,纷纷隐去了身影。 一刻钟后女官姑姑带着侍女从府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女官姑姑则派身后侍女去了栖鸾阁,自己则走向东侧苑的长廊。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以防禾儿那边又出现什么意外。」云清道长放下手中的手册,抬头看向书房厅中的女官姑姑。 女官姑姑看了一眼云清道长只见他眉目淡淡,也瞧不出什么来,福身告退。 看着女官姑姑的身影穿过长廊隐于院墙中,云清道长缓缓起身间轻嘆口气,他眉目间一片隐于平静下的忧虑,瞭然和纵容,在将要冲破禁锢时,被妥帖的收起藏在了那双温和的眼睛里。 夏风吹起他行动间印染有雅竹的灰色袍袖,吹起了东坡巾落于背后的垂带。 栖鸾阁。 云清道长刚刚走进房间时,看向外厅圆桌上的香炉,有些讶异,「这是霂儿衣上的薰香,怎么用在这里了?」 第49章 「陆公子临走时吩咐的。下臣点了这香后才发现,只有这香燃着时,县主就好似和之前未出事前一模一样。」 女官姑姑跟随在云清道长身后侧解说着,眸光微转间像是不经意间说起另一件事。 「刚才县主在慈光寺后山竹林遇到了阮小侯爷。 而亭中桌上也燃着一炉香,那味道下臣从未闻见过,不知该如何形容。 只是酒杯碎裂后,混合着酒液,若有若无的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依兰花的味道。」 云清道长听闻女官姑姑这句话后,脚步微顿,眼睫低垂间手指微动,瞬间恢復如常,侧目时平静的看了一眼女官姑姑,「去派人请陈太医过来一趟吧。你们跟着禾儿,还需要霂儿的人出手相助,有些失责了……」 女官姑姑听着云清道长轻淡一如既往的儒雅声音,福身告罪,「是下臣的过错,驸马言之有理。」 「自去吧。」云清道长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女官姑姑抬眼看了眼轻纱屏风后隐隐绰绰的背影,福身告退。 云清道长坐在床榻边,看着昏睡中的姜禾,沉沉嘆了一口气。 「也许是你娘亲错了,但也是我这个父亲不尽责。我明明能看到你的担忧,害怕,不安,可是……为了你娘亲的遗愿,我不得不当做没有看到。 或许生在皇家就不得不时刻身处局中,不得不城府深重,而你身为你娘亲的孩子,註定背负的比他人多得多。幸好……有个霂儿。这些年看着你的心思越来越深,我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当年将霂儿带来京都是个错误。……可是当我看到你在霂儿身边总能敞开心扉,开怀大笑的模样,我突然又觉得自己当年将霂儿带来京都,是件好事。 第71页 禾儿,京都的确繁盛,可到底风不平浪不静,比不上松间泉鸣,更比不过江南水乡的山明水秀。如若有机会,就离开这京都吧。我的女儿不该是那被困在皇权牢笼中,做万人称赞的傀儡。」 云清道长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放在姜禾枕下,缓身站起看了姜禾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向外厅走去。 只见床榻上静躺着的姜禾眼角留下一滴泪,滴落在枕上,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姜禾缓缓睁开眼,她看着头顶绣花精美的床帐,眼角微红。半柱香后,她撑着坐起身,拿过枕下的荷包缓缓打开。 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手心,是一枚相和的白玉龙凤符。 姜禾将龙凤符握紧于手心,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久远的声音,像是很久以前曾经听到的那样遥远,却又那么的熟悉—— 「兄长留在京都,留在长安,是不是就因为你手中的那东西?」 「禹琼。」 「兄长何必瞒我。我虽到处游迹,不理世事,可也知道些许事情。 兄长虽与宁国长公主结为夫妻,可到底算是被她困在了这长安城。 这么多年,兄长难道就没想过利用你手中的东西一走了之吗?」 「禹琼,阿毓她到底是你嫂嫂。」 「皇室的确很好……可惜已不是当年大景开国君主和姜家先祖所在的皇室了。兄长不想走,难道也想让那小丫头也困在这京都吗?兄长可知道前几日那小丫头偷喝了我的酒,告诉我什么吗? 她说若是有朝一日她身边之人都会因为她而落得个荒野埋骨,她该如何自处?最终也不过是被一卷草蓆扔去山林间罢了。可是……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她不想。事到如今,难道兄长眼里就只有一个宁国长公主吗?」 「我不是为了阿毓。自从那一日起,我的身上就已经背负了太多。我不再只是清风观的一个道长了。禹琼,你明白的。你如此告诉我,只不过是想利用这番话让我放手。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我当真放手了,禾儿的将来你可有想过?她一个女儿家,为何偏偏随了皇室的姓?为何会破例封为金城的姝姀县主?」 「兄长……」 「禾儿那孩子从小就聪敏,我知道她心中也有几分小算计,可是……已经在局中,就不可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何况,她是阿毓的孩子,是阿毓独一无二的孩子。」 「罢了。我即将启程离开京都,……兄长有何事,就让霂儿给我传信吧,我的行程她能猜出几分。若是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回来京都。谁!出来!!!」 一声惊喝,墙角处缩着身子偷听的小姑娘赶紧捂住嘴巴,立时缩到房外花圃中抱紧了膝盖,藏得严严实实。 姜禾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紧握的龙凤符,眸光忽明忽暗,好一会儿她重新将龙凤符装回荷包中,将荷包塞到床榻边的矮柜的暗格中。 「我好像能看到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那是不是我曾经忘掉的记忆?我究竟是谁?而我又是因为什么而忘掉这些曾经的记忆?是因为长生醉和钟情蛊吗?还有……萦绕在我心底的那抹盘桓不去的恨意,究竟是对着谁的?当时的竹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禾眼神突然变幻,她像是变了个人,眼神充满了仇恨,眉目间一片晦暗。 一息后,她的眼神充满了钦慕和不解,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姜禾脚下不稳,摔倒在地,连带到了内室桌前的圆凳,屋内声音引起了房外候着的侍女。 「县主,你怎么了?」侍女扶起摔倒的姜禾,抬眼间瞧见了姜禾一脸茫然惊讶的表情和眼中的懵懂无知,有些无措扶着姜禾坐在桌前,「县主别怕,姑姑已经去请陈太医了。」 姜禾没有理会侍女的话语,她愣愣地看着桌上燃着青烟的香炉,伸手摸了摸,在触及到香炉炉盖时突然收回了手,口中喃喃,「不是这个……不是……」 姜禾伸手推开还扶着胳膊的侍女,更没有注意到趴伏在桌上侍女惊慌的表情,快步的跑出了房间。 门外候着的三名侍女看着姜禾跑出房间停都没停的脚步,看向房内,只见房内走出的侍女捂着胳膊跑出房间,「快,县主有些不对劲。派人去东院碧波亭找驸马,你们两个随我去追县主。」 「是。」挨着门口的两名侍女随着捂着胳膊的侍女赶忙绕过长廊去跟随已经跑远的姜禾,而剩下的那名侍女快步向正屋后方小径走去。 「县主,我们回房好不好?」侍女在一处花厅外追上了姜禾。姜禾不语,反而盯着她手中的宫灯眸光有些怔愣。 「这个给你,我要这个灯笼。我要找……找……」 姜禾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金镯塞给提着宫灯的侍女,从始至终都从未抬眼看过别处,只垂眼盯着宫灯,话说一半,姜禾突兀的停下,眉头紧皱的思索,一时竟没再发出音节。 「县主?」侍女小心翼翼的轻声唤道,唯恐惊了神魂不稳的姜禾。 「我要找人……对,人!我要找人……」姜禾伸手抢过宫灯,拎起宫灯就向着前方青石小径而跑。 第50章 鹅黄色的裙摆在宫灯烛光下越发像极了庭院中的月色,肩背上的散发因为奔跑在背后微微摇曳,姜禾步伐急促轻快,赤脚在青石砖上而过,像极了话本里偷偷前来尘世的精怪。 第72页 于曲折长廊穿过,掠过亭廊,绕过前厅,姜禾看着眼前洞开的府门,像是终于看到什么惊喜似的,一脸欢欣,她快步跨过门槛,像是鸟儿展翅般张开了手臂,满眼欢畅。 早就接到消息重新返回门前候着的女官姑姑看着姜禾出门时的身影,酸涩的眨了眨眼,她上前握住姜禾的胳膊,看着姜禾一脸茫然诧异的神情,缓声说道,「县主是要找人是吧?……县主可以在这儿等等,那人很快就到了。」 「真的吗?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啊?」姜禾推拒着女官姑姑握住自己胳膊的手,眼中突然有了几分戒备。 女官姑姑清楚的看到了姜禾眼中的神色,她顺势松开了姜禾的手,她微微退后了半步,本就和善的眉目间一片温和,「我不知道县主要找谁?但……在这大门口人来人往,县主总能找到想找之人。」 姜禾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方才收回眼神,转而看向门外的街巷,不知怔愣了多久,她缓缓走到府前的台阶旁,弯腰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街口。 被放在身侧的宫灯烛火跳跃,将纱罩上的仕女图照耀得仿佛舞动了起来。 女官姑姑看着姜禾翘首以盼的背影,不忍的闭了闭眼。 侧身垂头间看到刚刚走出府门的云清道长,正打算行礼时,被云清道长抬手阻止。 「驸马。」女官姑姑在云清道长走到身前时,小声的行了一礼。 「刚刚派人去了城门口,可有消息?」云清道长看着姜禾的背影,幽幽嘆息。 「还未。不过按驸马所说时辰,陆公子今日如若到达内城,想来应不过亥时六刻。」 「再等等吧。你去着人准备热水,安置好陈太医,别失了礼数。」 云清道长低声吩咐着女官姑姑,女官姑姑看了一眼云清道长,又看了一眼姜禾后,转身向府内走去。 府门外的天空格外的广阔,仿佛看不到边际,圆月高悬,月色如银,所有东西都被月光笼罩,铺上了一层霜之色。 一个时辰后,街头那边传来马蹄声,云清道长走到姜禾身后看着快速奔驰而来的骏马,与后面骏马之上的琼师父看过来的目光相接时点了点头。 姜禾呆愣地看着翻身下马的陆霂尘,迷茫懵懂的眼神在看到陆霂尘面容的那一刻,突然间有了神采,眼中涌出泪花,像是倦鸟归巢般扑进陆霂尘的怀里,额头轻轻蹭着陆霂尘的肩膀,满足的闭起了眼睛。 「我终于找到你了……陆姐姐。」 陆霂尘因为姜禾突然冲上前来的力道不慎触及到腰腹处的伤口而眉头微蹙,但依旧还是环住姜禾,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安慰。 「我在。」 旁边才翻身下马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禹琼(琼师父)走到姜禾身后,在姜禾颈部一按,拍拍手看向张口欲言皱眉看向自己的陆霂尘,吊儿郎当的晃了晃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先进门,听听你师父怎么说。难不成当真要当着我们两个长辈的面卿卿我我啊。更何况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霂儿受伤了?」云清道长走到陆霂尘面前,从陆霂尘怀中接过陷入昏迷不省人事的姜禾,「既然有伤,禾儿就先由我带着吧。我已让人都准备好了。」 陆霂尘看着云清道长将姜禾抱在怀中,点了点头,听着云清道长对着禹琼叮嘱,「你也去收拾一番吧。先去听竹苑,待会儿让人带着你来禾儿的院子。」 「那好,我就先去听竹苑了。」禹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陆霂尘后,背着手踏进了府门,由着门口早就候着的小厮带路,拐进了影壁后的一处东侧復廊。 任由门前的小厮牵了马匹离开,云清道长抱着姜禾与陆霂尘走进府门,转过影壁,向西院的亭廊走去。 「怎么受的伤?可严重?你去时与我说过,带足了人手的。」 陆霂尘听出了云清道长话语中的意思,她袖下手指微动,眉头有些轻蹙,「师父过虑了,伤处不碍事,只是要多休息一两日。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因为旁人。」 「你这孩子啊,当真与禾儿是相反的性子。她受了一点点伤,到处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伤。你啊,反倒是藏着掖着不叫人知。」云清道长轻嘆,他看了一眼陆霂尘,看向前方长廊尽头,语气虽然温和但却透着一股肯定,「是定国公府的阮小侯爷吧。」 云清道长仿佛看到陆霂尘看了自己一眼,他垂眼看了眼怀中的姜禾,抬眼间看向陆霂尘,「自我带你来到京都,这么多年了,仔细一想,也的确只有他会对你动手。」 「师父……」 「你不必瞒我,我虽不沾这些,到底还是知道些的。 宁国长公主府的东西,所有人都在惦记,只是有些人蓄势而发,有些人则借着其他东西来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 禾儿是阿毓的女儿,有些人心思为正,不靠着禾儿争取,而有些人就想着捷径。 如此一来,出现在禾儿身边的你,自然而然就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 而这些年,也就是只有一个定国公府的小侯爷仗着婚约一事,屡次相逼了。」 云清道长停下脚步,看向陆霂尘,他眉宇间一片忧虑,却又夹杂着慈爱,「禾儿性子执拗,她认定的事情,即便是遍体鳞伤都不会退让半步。 第73页 当年的我,只想着给她找个玩伴,却没想到她就那么固执的就认定了你。 弘智法师当年也曾说过,禾儿的缘在她手中,别人干涉不得。如今种种,看来,或许这就是你和她的缘分。」 「师父……」陆霂尘看向云清道长对着自己点了点头后,拱手行了一礼,「谢过师父。」 「走吧。」云清道长受了陆霂尘的礼后,抬步向前方亭廊走去,陆霂尘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舒了一口气,随后快步跟上云清道长的脚步。 栖鸾阁。 「陈太医还在揽枫亭等我前去。若是收拾好之后,派人来与我说一声即可。」 云清道长看着站着床榻前的陆霂尘,点头示意后,提步就出了栖鸾阁。 揽枫亭中的陈太医看了一眼走来的云清道长,手中茶杯举了举,「陆公子带着那位剑客回来了?」 「嗯。」云清道长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垂着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眼神微沉,「有他助力,你有几分把握?」 「难道驸马就没怀疑过他此时回来的时机如此凑巧吗?」陈太医看着正屋方向,意味深长的笑着摇了摇头。 「陈太医不也是有很多秘密吗?既如此,又何必探寻他人的秘密。」 云清道长啜了一口茶,看向亭下开的极好繁盛的桔梗花,眼神莫测高深,「这京都内哪个人会没有秘密。天子脚下罢了……」 第51章 「驸马若是入朝为官,以驸马之能……定能位极人臣。」 陈太医拎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闭眼轻闻着茶香,一息间,睁开眼睛看向云清道长,「若无人相助,我只有四成把握。可若是有了那位剑客的帮忙,至少得有七成把握。毕竟那蛊是用人血培养的,或许……培养之人给那蛊也用了长生醉。」 「……」云清道长看着陈太医眼睛微眯,在陈太医看过来时垂眼将茶杯放在桌上,温和的声音带了些凌厉。 「江州陈氏的财力物力,难不成还不如一介江湖中人。」 「自然不是。」陈太医将茶杯放在桌上,垂眼低笑,随即抬起头看向云清道长,目光平静淡然,毫无惧怕。 「我之事,与江州陈氏并无干系。听闻百年前的姜家先祖也会巫蛊之术,也曾听闻她后来禁止了蛊术一道,自此巫族退守天山,外人不得而寻。 我想看一看,曾经令天下为之大乱的巫蛊到底有何神奇之处?为何偏偏会对县主无用?」 「陈太医如此说,怕是真正的目的不在此处吧?至于到底为何,只要于禾儿无碍,随你。」 「……宁国长公主的眼光还真是很好。驸马的确强过这京都所有世家子。」 云清道长听闻陈太医这句话,眼睫低垂间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不过瞬间。 栖鸾阁中,陆霂尘坐在床榻边看着昏睡的姜禾,手指抚过姜禾的额角,将散乱的髮丝替其拨到耳后。 「是我低估了……但想来还不算太迟。」 陆霂尘话音刚落,就被枕下一角吸引了目光,她伸手拿出那张信纸,拆开来看,微蹙的眉头一时皱的愈发紧了,直到看到落款的字时,眉头微松。 「弘智法师?长生醉的解药药方为何会在他手中?难道……」 陆霂尘转头看向人事不省的姜禾,眼睛微眯,「禾儿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先是定远将军,又是琼师父和弘智法师。你到底想做什么?脱离皇家?还是单纯的解除婚约?」 门外由远及近的说话声使得陆霂尘突然戒备,她将药方折起握在手中走出房间,看着靠着廊柱的禹琼和身后的侍女,出声吩咐,「去揽风亭将师父和陈太医都请过来。」 「是。」侍女福身从转廊绕向后边的石径。 禹琼看了眼侍女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回过头看向陆霂尘,眉头微挑,「小徒弟啊,能不能别这么苦大仇深。 本来勉强算是个翩翩公子吧,这眉头皱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小老头呢。」 「琼师父有事瞒着我,此事我可以不计较。 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则药方你曾经有没有见过,亦或是听过?」 陆霂尘将手中信纸往前递给禹琼,看着禹琼打开信纸后毫不吃惊,平静坦然的神色,陆霂尘眼睛眯了眯即刻间恢復,双手负于身后看向满院蔷薇。 「琼师父当年与我不告而别,听说是与师父吵了一架。那么,我想问,您那天去见师父之前,你去见了谁?」 禹琼闻言咂咂嘴,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随即恢復如常,他从廊柱上起身,看向长廊转角,扬手招了招,眉开眼笑,「来来来,人都齐了。」 陆霂尘看着禹琼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眼睛微眯,看着远道而来的云清道长和陈太医拱手行礼。 「弘智法师的信,陈太医可要一看?」禹琼将手中的信递给陈太医,「陈太医或许能用的上。」 陈太医闻言眉尾微挑间接过信纸,拆开粗略一看后,与禹琼眼光相对间,陈太医不惹人注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陈太医就将信纸递给云清道长,看着云清道长波澜不惊的看完后,陈太医方才出声。 「驸马觉得如何?」 云清道长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侧的陆霂尘,他垂着眼睛,陆霂尘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在云清道长回头时负于身后的右手手指微动。 第74页 「劳烦陈太医了。」云清道长将信纸重新交还给陈太医,看着房内轻轻嘆息。 陈太医拿着药方看了一眼云清道长,又暗中与禹琼打了个哑迷后走向院中西侧厢房。 「兄长是在担忧什么?」禹琼看了眼房门大开的房间,转而看向云清道长。 「禹琼,……你们到底胡闹了些。」云清道长转过身看着落拓不羁的禹琼再次嘆息,待看到一旁的陆霂尘时,眼神柔和了些许,滑过了久违的怀念遥望。 「我曾听过阿毓说起过,她曾经告诉我,说是当年那把名为醉花的长剑,其实并不是大景开国君主送予姜家先祖的绣剑,而是姜家先祖赠予开国君主的明心之剑。 但是于姜家先祖受伤后,这把醉花剑意外流落民间,直到第三任皇帝文德帝于民间找回来,封于藏宝阁,从此不见天日。 那把醉花剑阴差阳错能在藏宝阁中被禾儿找出来送予你,想来也是一种缘分。」 「明心之剑?」陆霂尘低喃着这四个字,抬眼间看到云清道长向自己点了点头。 「对,明心之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史料记载,只有姜家族谱中寥寥片语的调侃之言。姜家先祖曾在族谱中写道,『此一生,能得天下,能得一人,乃是平生不敢想之事。幸而天意成全,醉卧于花,赏云舒捲。』而开国君主在姜家先祖那句话下加了几笔,言:『幼年相识,数十年未逢,是吾之过错。明心之剑,故送家国天下还尔。此一生,余百年终归于尔,幸甚至哉。』所以有人推测,醉花之名,来源于此,便是那把明心之剑。 想来,禾儿当年偷偷潜入梨山的姜家宗祠内也曾翻看过那本姜家先祖的族谱,故而送了你这把明心之剑。」 「当年霂丫头拿到那把剑时,那小丫头才多大啊。兄长,即便那小丫头再是幼年早慧,也不会这么……」禹琼捏着下巴,眉头微蹙的垂目思索。 「承德十二年除夕之夜,宫中晚宴,席间众人提起那则婚约,禾儿不耐烦的喝了杯酒,偷偷去了殿外,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传来阮小侯爷掉入锦鲤池的消息。 皇上同我们赶到后,禾儿只坐在池边阴影处背着身,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众人。 虽说宫中无事,回来后,你可曾见过她何时发过那么大的火。」 云清道长看了眼陆霂尘后,转眼看向栖鸾阁中的满院蔷薇,眼神悠远,仿佛有着无尽的情绪都掩于那双温和的眼中。 陆霂尘看了一眼努力回想往事的禹琼,双眼轻闭,唿出一口气,缓缓将沉于时光长河中的过往娓娓道来。 「当夜,禾儿回府后,不到半个时辰功夫,西侧院中,定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都被付之一炬,整个西侧院笼罩在一片火海中。 不仅如此,她还从西院搬了出来,搬进了东侧院的这里,命人填了东侧院所有的池塘。 那夜火势非常大,我同师父赶到时,她从一片火光中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我们,那个眼神就像是含着无穷无尽的仇恨,令人寒从心起。」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可是……我记得那小丫头当年也不过才十二岁吧,这……」禹琼咂咂嘴,摸着下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事你们既然敢做,就料想到了如今的后果。」 云清道长意有所指的看向禹琼,禹琼吶吶无言的靠向旁边的廊柱,抹了把脸不再看云清道长。 「师父的意思……」陆霂尘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她眉头微蹙的看向云清道长。 第52章 「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早已有了怀疑。既然如此,就静待佳音吧。总有一天,我想……这所有的一切就都会尘埃落地。」云清道长看向陆霂尘点头轻笑。 陆霂尘看了眼云清道长的背影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再无一丝犹虑,只有一片温和的平静。她回头看了一眼房内被夏风吹起的帐幔,袖下手指微松。 早已侧身向右看去的云清道长则与廊柱旁的禹琼眼神相交时,禹琼率先错开了眼,看向他处,云清道长儒雅的眉眼间多了几许的沉静的瞭然。 不到半个时辰,陈太医背着药箱端着一碗药从厢房出来走向正屋,「待会儿等解蛊时,长生醉的解药会一同给县主服用。 应当不出一个时辰,不管是钟情蛊还是长生醉,就都会解,但是……」 陈太医转而看向云清道长,暗暗嘆了口气,「但是县主体内的另一种毒可能会被彻底激发出来,毕竟之前有长生醉和钟情蛊牵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云清道长听闻此言,一时未语,只见他闭了闭双眼,随后缓缓说道,「劳烦陈太医了。」 「这是自然,驸马客气了。」 陈太医与云清道长向屋内走去。禹琼与陆霂尘二人跟在身后一同走进了屋,期间禹琼看向陆霂尘挤了挤眼,陆霂尘看到他的揶揄,缓缓唿出一口气来。 「还请云少侠帮我用内力护住县主的心脉。」 陈太医看着陆霂尘将姜禾扶坐起来后,看向一旁倚靠着床柱没个正形的禹琼出声提醒,又看向一旁静立的云清道长。 「还要劳烦驸马在我引蛊时,将那碗解药给县主服下。至于陆公子,您只需要将县主牵制住,不要让她乱动即可。」 一刻钟后,铜盆内点点血迹中出现一只怪异的紫色虫子,蛊虫好似觉察到什么,正打算沿着伤口原路返回,被陈太医眼疾手快的用镊子夹住,放到一个瓷瓶中。 第75页 「好啦。解药已服,蛊虫也已经引出来了,大功告成。」 陈太医将姜禾手腕处的伤处包扎好后,起身展腰收拾着药箱,禹琼也起身走到云清道长身旁,看了眼被陆霂尘扶到怀中无知无觉的姜禾,挑眉看向陆霂尘,「小徒弟,还不赶紧把那药给她吃下去,也正好能压制几分,总不能老让人家陈太医破费吧。」 陆霂尘从腰封里拿出白玉瓶,从中倒出来一颗药丸塞到姜禾嘴里,然后拿起白玉瓶看向禹琼,「琼师父待会儿好好解释一下这瓶药的来处,想必这幽兰纹的玉瓶你定然熟悉的很。」 「这个啊……陈太医来来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这蛊虫一事吧。」 禹琼拉过一旁刚刚背好药箱的陈太医,将人从屋内拽出屋外。 云清道长看着禹琼那副模样摇了摇头,转眼看向陆霂尘,「好好休息吧。若是有何事,让人前去花厅就行。你身上有伤,不可再纵着禾儿,任她胡闹了。」 陆霂尘看着云清道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随后屋门关闭声响起,她垂眼看着怀中的姜禾,微鼓着脸颊长舒一口气。 「你啊……到底与他们藏了个什么秘密?这般神秘,还不叫人知道。」 陷入深度昏睡中的姜禾自然不知道陆霂尘的无奈,她此时在梦中也同样很无奈很茫然。 姜禾看着黑黝黝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联想到上次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警惕的看着眼前端庄的自己。 「你我本是一体,你不必如此戒备于我。」 那个端庄的姜禾微微轻笑,笑容浅淡不达眼底,唇角更是毫无弧度,「你此番能见到我,说明你曾经设下的界限已经开始松动了。 或许你此时会纳闷,也可能会觉得有些古怪,但那都不算什么。 姜禾,你曾说过,自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虽是姜禾,但又不是姜禾。你说,你想改变结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到如今,事情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处了,还希望你能继续曾经的计划。」 「什么计划?」姜禾走进一步,沉声发问。 「你不必如此问我,待到合适时机,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而你,也将会清楚一切事情,包括我。」 那个端庄的姜禾柔柔一笑,这次她的笑容虽然浅淡,但是足以让人清楚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姜禾,曾经的你说过,很幸运能来到这个世界,但偶尔也会有几分后悔,但是那几分后悔及不过一人递来的糖葫芦。如今,我想问一句,你……还会觉得后悔吗?」 「不。我从未觉得后悔。」姜禾摇摇头,语气坚定果决的说。 「姜禾,人生在世数十载,喜怒哀乐都不过常态,但是至于几分喜,几分怒,几分哀,几分乐,几分殇,却是全凭自己做主。姜禾,愿你最终能看清那个选择到底是什么。」 姜禾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自己身形逐渐模煳开始如点点星光开始消散,快步跑到那个端庄的自己面前,伸手想要触之,却只得一手空。 「姜禾,我很开心能见到如此坚定的你,也很开心能做你的见证者。再见了……」 远去消散的清冷出尘声音彻底消散在这方无边无际的黑色空间中,姜禾愣愣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低低呢喃。 「这是什么?她也是我创造的吗?为什么我会创造出不同的我?我要恢復什么?是那段消失在我脑海中的记忆还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 不远处突然出现如同萤火般微弱的光,姜禾抬眼看去,心中莫名有个声音鼓舞着她向前跑去,而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姜禾于刺眼的光芒中缓缓睁开眼,不甚清醒的余光中瞧见了一只即将收回的手,她用尽全力抓住那只手。 「禾儿?你醒了。」陆霂尘看着姜禾懵懂的眼神逐渐变作平静和缓,转而坐在床榻边扶坐起要起身的姜禾,「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陆姐姐。」姜禾攥住陆霂尘的手,手指摩挲着陆霂尘的指尖,靠着陆霂尘的肩膀试探地问,「陆姐姐知道了那日在定国公府的事儿了?」 「是阮小侯爷做的,可对?」陆霂尘在问出这句话时,垂眼看到了姜禾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表情,陆霂尘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淡淡的探究,「这几日的事情,禾儿记得多少?」 「唔……记得不是很清楚,模模煳煳的。不过去了慈光寺后山见到……阮青瑜的那一段记忆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好像看到了他吐了一口血。」 姜禾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陆霂尘,被抓包后索性睁开了眼睛,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吐血。不过啊,我当时用金簪刺他时,他好像很惊讶,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你啊,送你的匕首不拿来防身,偏偏命人将所有金簪磨的锋利无比,原来都是用到这种地方了。」陆霂尘摇头低笑,随手弹了有些心虚的姜禾一指。 姜禾捂住额头,皱了皱鼻子,「还不是因为进宫时要搜查吗,再者说,带着匕首岂不是让别人知道我在防备着他,哪像金簪那样出人意料啊。」 第53章 姜禾说完这句话后,一时惊讶的捂住嘴,抬眼愣愣的看向挑眉看着自己的陆霂尘,眉头瞬间微蹙,心想:「这句话我怎么会说出来的?我的目的是这个?」 第76页 陆霂尘注意到了姜禾说完这一番话后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恍若未觉的捏了捏姜禾的脸颊,无奈低笑,「真是个鬼灵精。」 「陆姐姐,我这几日有些…不太正常,是不是因为阮青瑜给我吃的那东西啊?」姜禾手指紧紧攥住陆霂尘的手,有些后怕的问。 「嗯。长生醉和钟情蛊。」陆霂尘轻抚着姜禾的肩背,「不用怕,都已经解了。没事了。」 「哦。」姜禾靠着陆霂尘肩颈处,眼睫低垂遮去了眼中一瞬间的恍惚。 她好像听到很久远很久远的一句话,那个声音与她刚才在梦里听到的声音极为相似,但是又不太相像。 只是这股声音莫名的多了几分焦躁和冷厉,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长生醉和钟情蛊,他居然真敢啊……既然如此,往后我便不会再留情。既然註定是要毁灭的东西,我何不出手助他一把。」 「禾儿?怎么又发起呆了?」陆霂尘歪头看了一眼走神的姜禾,想要抽出手唤醒出神的姜禾,却被姜禾再一次攥紧了手指。 「别走!」 姜禾神色有些不对劲,她眼神有些疯狂的执拗,仿若深渊。固执地攥住陆霂尘的手,使了极大的力气。 陆霂尘唯恐再次动作使得姜禾情况更加严重,任由姜禾攥住自己的手,缓缓嘆了口气,覆上姜禾的手背,柔声哄着,「不走。我在的。」 姜禾因为陆霂尘的声音回过神看进陆霂尘担忧的温柔宠溺的眼睛中,缓缓的眨了眨眼,而后她环住陆霂尘的肩背,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忐忑,「陆姐姐,我……我有太多的话,从未对别人说起过,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陆姐姐。也正是因为有陆姐姐在,我才不怕这所有的一切。」 姜禾起身看着陆霂尘依旧宠溺纵容的温柔双眼,看着那本该英气十足,凌厉不可直视的面容因为她而缓和几分的面容,定了定心神,「我想找回之前的记忆。那些很重要很重要的记忆,关于陆姐姐的记忆。 我觉得我应该找回它们,或许于之前的我来说,如今这些都曾是求之不得的。」 「好。」陆霂尘点头,顺应姜禾的话,她伸手摸了摸姜禾的脑袋,「这些年来,你就只有对我这么不设防了。」 「因为我知道……」姜禾抱住陆霂尘,轻轻蹭了蹭陆霂尘的侧鬓,眉眼弯弯,「在这个世上,陆姐姐是对我最最好的人。我最喜欢陆姐姐了。」 「傻丫头。」陆霂尘被姜禾撞的身子微微后仰,她扶住姜禾的胳膊,垂眼无声而笑,笑容温柔,令人沉醉。 「睡吧。明日是宜安公主的及笄之礼,我们也该进宫祝贺一番了。」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肩背,温声提醒。 「好吧。」姜禾点了点头,被陆霂尘扶着躺回锦被中,在陆霂尘即将收回手起身要走时,拉住陆霂尘垂下来的衣袖,可怜兮兮的望着陆霂尘,「我都受伤了,陆姐姐今晚就陪着我嘛,不走了,好不好?」 看着姜禾伸出来的手腕上显眼的包扎伤口的布条,陆霂尘抬眼望进姜禾可怜巴巴看着自己期待的眼神,无奈的轻嘆一声,上了床榻。 屋内渐渐恢復平静,寂静无声,窗外传来的蝉鸣声响彻夜间,落入无眠的陆霂尘耳中。 突然间她眉头紧皱,唇间溢出一声低低的抽气声,只见姜禾的手无意识的搭上了陆霂尘的腰腹处,牵动了陆霂尘身上的伤处。 陆霂尘看着完全靠着自己而睡得香甜毫无知觉的姜禾,缓出一口气,等待了好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从姜禾的禁锢中抽出身来,缓步走出内室。 陆霂尘刚走出内室,就见其外厅圆桌上放着一方瓷瓶和一张纸。 「禹琼研制的药。仔细养伤,勿要再次受伤。至于如何打消禾儿的怀疑,你自己看着办吧。云清留。」 陆霂尘看着信纸上行云流水如人儒雅端方的字迹,将信纸摺叠起来,将药瓶从桌上拿起,向一旁的屏风后走去。 简单处理好腰腹部的伤口,陆霂尘向后靠在墙壁上,仰头缓缓舒了口气,她偏头看向内室时,正巧内室屏风前的帐幔被风吹动,流苏悠悠晃荡。 陆霂尘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思量,凌厉的种种神色,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向内室走去。 翌日。 姜禾缓缓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还在浅眠的陆霂尘,眸光和缓柔软,她伸手在陆霂尘脸颊上方虚空描绘着陆霂尘的面容。 晃神间,姜禾双眉微蹙的看向陆霂尘,伸出手向腰腹处伸去,却被一只修长的手顺势而为的握住。 「陆姐姐受伤了,为何不让我看?」 姜禾支起身,眉头紧蹙着看向刚刚醒来,握住自己手腕的陆霂尘,眼中有着怀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无事。不用担心。」陆霂尘无可奈何的长舒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姜禾乱糟糟的碎发,柔声轻哄。 「那我若是偏要看呢?」姜禾很是平静的看着陆霂尘,她紧蹙的眉头已然舒展,但却寸步不退。 陆霂尘看着姜禾坚持的模样,收回手撑着床榻起了身,然后缓缓撩起亵衣衣摆,只见腰腹处缠绕着的布条再次被血渍浸染,那如同婴儿拳头大小的鲜红色彩使得姜禾眉头愈发紧皱,手指紧紧攥住手下的锦被。 「我记得陆姐姐前几日离开了京都,…… 第77页 正是我被那人下了长生醉和钟情蛊之后,所以是那个人出手伤的,对不对?」 姜禾伸手握住陆霂尘放下来的手,看了一眼早已被衣摆遮盖住的伤口,抬眼看向陆霂尘,虽是询问但却无比肯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恨。 陆霂尘看进了姜禾的眼底,她看到了姜禾眼底的冷意和偏执,反之握紧了姜禾握着自己手的手,将姜禾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不是禾儿的错,禾儿不该把问题癥结揽到自己身上。至于我的伤处,到底是我自己大意了。」 「我……」姜禾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陆霂尘勐地推开,倒向一旁的锦被中。而一道寒光突兀地迎着晨光,闪现在姜禾眼中。 第54章 一把匕首突然刺进床帐内,陆霂尘大力掀开床帐,拿起姜禾放在枕边的匕首,迎了上去。 匕首相撞间刀光残影你来我往,姜禾看着陆霂尘凌厉的招式,再看向逐渐不敌的灰衣蒙面人,眼睫低垂思索着来人身份,只听得破窗声响起,姜禾抬眼看去,那名蒙面人从窗户逃走,陆霂尘站在窗前点了下头后,院外响起了更加清亮的刀剑相撞声。 「……是定国公府的人?」姜禾起身,快速来到陆霂尘旁边,扶住微微喘/息的陆霂尘,将其扶坐在床榻边。 「血……」 姜禾瞧见陆霂尘腰腹处逐渐被血浸染的亵衣衣摆,眸光惊慌失措,像是失了什么主心骨似的,手忙脚乱。 「禾儿……」陆霂尘将六神无主慌乱不定的姜禾拖坐在自己身旁,钳制住姜禾的手腕,摸了摸姜禾的后脑,低声诱哄着,「别害怕。禾儿,听我说,没事的。你去外厅药柜中将药箱拿来,上了药就没事了。」 姜禾被陆霂尘逐渐安抚下来,她扭头看向额上冒出冷汗,唇色有些苍白的陆霂尘,眼睛微眨,「真的会没事吗?」 「就算禾儿不相信我,总该也相信琼师父吧。我们能……日夜兼程赶回京都来,不就证明伤口没事吗,……刚刚怕是,不小心挣裂了伤口,包扎一下……静养几日便没事了。」陆霂尘强撑着安慰着心神大乱的姜禾,另一只早已捂住腰腹处伤口的手指间逸满了鲜红的血液。 「哦,我马上去。」姜禾点点头,立时站起身,快步向外厅跑去。 陆霂尘看着姜禾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垂眼看着手中血轻轻嘆息,扭头看向窗外被擒住的灰衣蒙面人,眉宇间一片忧虑,眼中俱是凌厉的沉思。 「陆姐姐,我拿来了。」姜禾拎着药箱匆匆走到床榻前,看着陆霂尘满手血迹,随手拿起一旁矮柜上的帕子,仔细擦拭着陆霂尘指间的血。 「禾儿。」陆霂尘垂眼看向姜禾,在姜禾害怕讶异的眼神中,抬手将姜禾滑落的髮丝别在耳后,柔声安慰,「……没事了。」 陆霂尘看着姜禾替自己上药,缠绕纱布时,手指微捻着手中沾满血的帕子,眼中神色沉浮,幽深一片。 不一会儿,姜禾就已全部包扎好了,她愣愣着看着脚踏上换下来沾满血的纱布,眸中突现几分恍惚。 「啊……」姜禾被拽起时未尽的突然惊唿戛然而止,她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不失英气凌厉的明亮眼眸中的温柔宠溺,缓缓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环住了陆霂尘的脖颈。 敲门声响起,姜禾睁开眼看到陆霂尘眼中的笑意,不免失落的皱了皱鼻子,将陆霂尘动作轻缓的压倒在锦被中。 「县主,啊!……」侍女惊叫声自内室中响起,随后被紧随其后的女官姑姑一个眼神镇住,旁若无人的走向洗漱架。 陆霂尘余光中瞧见几名随在女官姑姑身后侍女偷偷看来的好奇惊讶的眼神,抚在姜禾肩背处的手指不觉的动了动。 「乖,今日还有要事,再耽搁下去,恐会迟了。」陆霂尘轻抚着姜禾的肩背,低声轻哄着。 「陆姐姐就会欺负我,等你好了……」姜禾啃了一口陆霂尘的嘴唇,眼睛灵动地微转。 「等我好了要怎样?嗯?」陆霂尘低笑出声,摩挲着姜禾眼角,眼中笑意深深,令人忍不住地沉溺,「好。等我好了,随你处置,如何?」 「这可是陆姐姐自己说的,要说话算话。」 姜禾闻言,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像只终于吃到心心念念食物的狐狸。 「好……」陆霂尘的应答被姜禾突如其来的吻打断,她看着姜禾轻闭的双眼,手指按住姜禾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几息后,陆霂尘缓缓放开姜禾,手指擦过姜禾的唇,「去吧,姑姑她们还候着呢。」 「哦。」姜禾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走向洗漱架时,念念不忘的一步三回头,惹的坐起身的陆霂尘低笑着咳了一声。 「陆公子,这……」女官姑姑走向床榻前,看着脚踏上沾着血的纱布和一旁被姜禾翻的凌乱的药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问起。 「没事。院外的贼人如何了?」陆霂尘借着床柱站起了身,看向一旁破开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蔷薇繁盛。 「护卫们擒住时,那人咬破了齿间的毒包。」女官姑姑垂眼收拾着残局,低声回报着,「驸马那边似乎得到了消息,让人给陆公子转告一句话,说是,让您多多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了。」 陆霂尘缓步走向内室的屏风,看着外厅中端着衣衫托盘的灰衣护卫,上前拿过托盘向屏风后走去,而灰衣护卫也十分有眼色的退出房间,关闭了房门。 第78页 穿戴完的陆霂尘从屏风后走出,只见她依旧是男子样式的广袖长衫。 碧落蓝色的缠枝莲的广袖外衫,同色系层层叠叠的内衫,腰封也是同色系,其上捲云纹翻涌栩栩如生,难得没有系玉佩或是其他东西。端得是翩翩佳公子,英俊潇洒,如玉如兰,雌雄莫辨。 「陆公子。」侍女们对着走进内室屏风后的陆霂尘纷纷福身行礼。 陆霂尘站在屏风前看向此刻正在梳妆的姜禾,本就英气凌厉的眉眼多了几分柔和。 「……师兄,你说我选哪套髮饰好呢?」姜禾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唿,在看到左右静立的侍女后换回了之前的称唿。 她指了指梳妆檯前的四五套髮饰,扭头问着屏风前的陆霂尘。 「这套吧。」陆霂尘走上前,身旁给姜禾梳发的女官姑姑放下木梳,退立在一旁,陆霂尘拿起一支景泰蓝的鸾鸟步摇插进姜禾的髮髻中,珍珠流苏悠悠晃着,「你素来不喜金饰,更不喜奢华。这套景泰蓝髮饰不会过于华贵,也极衬你今日的装扮。」 姜禾眉眼弯弯的摸着珍珠流苏,眼中笑意盈盈,扭头看向身后的陆霂尘,「师兄眼光真好,我很喜欢。」 陆霂尘看到姜禾调皮的朝自己吐了吐舌头,捏住了姜禾鼻头,无奈的摇头低笑,「你啊……」 姜禾抬手把玩着陆霂尘的衣袖,透过铜镜看着陆霂尘替自己簪髮饰的模样,眉眼柔柔,就连身后不远处的侍女都如此惊讶。 「也只有每次陆公子在的时候,县主才能这般平和。 之前好多次幸亏有了陆公子,不然的话,我们还真的没有办法。」 第55章 「对啊。这么多年来,县主也只有对着一个陆公子这般小女儿姿态。其实啊,他俩还真是登对。陆公子一表人才,如芝兰玉树,虽然说雌雄莫辨了些,可气度,学识,武功样样出挑,配咱们县主可是一点儿也不差的。」 「是啊。这京都除了一个早已离世的贤王世子,还真的是没人能比得上陆公子这番相貌。」 「还有我们刚刚进来时,县主和陆公子那般亲密,真真好似天作之合般的一对璧人。 要是县主当真能嫁给陆公子,且不说不用搬府邸,就是所有人还会依旧一如既往。」 「也对。……只可惜县主早已被长公主订下了婚约。」 「是定国公府的阮小侯爷。不过……听说啊,定国公府的那位嫡小姐好像并不是阮小侯爷的亲妹。 有人说,那位阮小姐其实是侯爷夫人的外甥女,因为从小被养在侯爷夫人身边,故被称为定国公府嫡小姐。」 「真的吗?这真的是……」 「咳咳咳……」女官姑姑的低咳打断了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的侍女。 侍女们偷偷抬眼看到女官姑姑警告的眼神,顿时垂头不语,侍立在一旁。 女官姑姑收回视线时,竟意外和陆霂尘在镜中看过来的视线相撞,女官姑姑瞧见陆霂尘眼中高深莫测的笑意时,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睫不再看。 「好了。」陆霂尘将最后一支钗簪于髮髻上,看向镜中的姜禾,「看看,如何?」 「很好。我很喜欢。」姜禾起身抱住陆霂尘的腰,拉下陆霂尘的胳膊,仰头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后,迅速站起身提起裙摆向外厅跑去。 陆霂尘看着姜禾回头时古灵精怪的明媚欢快笑容,无奈的垂眼摇头轻笑,袖下手指微捻,提步跟了上去。 马车中,姜禾捏起矮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吃着,抬眼看向对面一直看书的陆霂尘,眼珠灵动一转,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马上就要进宫了。」陆霂尘从书中抬眼看向姜禾,手握住姜禾偷偷熘过来放在自己膝上的手指。 姜禾顺势坐到陆霂尘的身侧,她将只剩一口的桂花糕咬在嘴里,伸手拿过陆霂尘手中的手扔在桌上,凑了上去。 桂花糕的香甜充满了口腔中,马车中瀰漫着桂花香,姜禾缓缓退开,歪着头看着陆霂尘而笑,「陆姐姐,如何?好吃吗?」 陆霂尘摇头低笑,手指擦过姜禾唇边的糕点残渣,「你啊……这般招我,到叫我如何是好?从前还知道收敛几分,如今可是一分都不知道收敛了。」 「唔……我欢喜陆姐姐,想跟陆姐姐多多亲近亲近而已。难道陆姐姐不喜欢我这样?」姜禾听到陆霂尘的这句话,眉目瞬间如同变脸一般垮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抱着陆霂尘的胳膊撒娇。 「你啊……」陆霂尘垂眼看着不停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姜禾,无可奈何的舒出一口气,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喟嘆道,「倒是怎么都对你没法,罢了……」 姜禾听到这句话,扬了扬眉,抓住陆霂尘的手指,在手中把玩,「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陆霂尘闭眼轻笑,看着姜禾神采飞扬明媚恣意的笑容,眼神悠远温柔。 「县主,驸马刚刚上车时吩咐属下向您转告一句话。」 马车外传来赶车的护卫的声音,姜禾看了一眼陆霂尘,也停下了手中动作,扬声问道,「爹爹给你说了什么?」 马车外的护卫像是没想到姜禾会出声,他错愕了一息时间,仿若身后有狼追赶一下子将话说完后,再无声响,只有哒哒马蹄声。 「驸马说,陆公子身上有伤,让您多多顾忌点,不要仗着陆公子宠你,就欺负陆公子。」 第79页 「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姜禾转头看向身旁的陆霂尘,一脸茫然,随后她手指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的说,「难道爹爹以为我会仗着陆姐姐的伤势做什么吗?」 「没有,别胡思乱想。」陆霂尘低笑间捏了捏姜禾的脸颊,「师父的意思是,毕竟是宫中嫡长公主的及笄之礼,勿要失了礼数,让人觉得你对宜安公主不敬。」 「可是……我又没有胡闹啊。」姜禾听了陆霂尘的话语后,更是茫然无知,她一时半会儿还未反应过来,待看到陆霂尘眼底深深的笑意后,撇了撇嘴角,「在马车上呢,我能做什么。更何况,陆姐姐的伤势那么严重,我又怎么会胡闹。」 「禾儿这么说,还不是明知故问。」陆霂尘揽住姜禾靠向自己的肩膀,她从姜禾衣袖中拿出刚才在内室中擦血的那条帕子,「这条帕子藏得这么明显,怕是刚刚上车时让师父看到了。」 「我……我没想做什么。」姜禾抢过帕子,重新塞回衣袖中,垂着眼睫吶吶道,「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胡闹的。这条帕子……我只是有点捨不得而已。」 「捨不得什么?」陆霂尘追问。 姜禾抬起头看向陆霂尘,看到她眼中沉静的温柔宠溺神色,姜禾手指微蜷,献祭般的闭上了眼睛,凑了上去,在陆霂尘唇上轻吻一下后,姜禾垂下眼睫看着陆霂尘衣襟上的缠枝莲纹吶吶的说,「我……我有些怕,怕今日这事又发生,也怕有朝一日我最不敢想的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流血我就莫名的害怕,我不想让你受伤,不想让你流血,更不想让你……死。」 「禾儿?……没事了,没事了,我没事的,不用害怕,我在这儿。」陆霂尘将姜禾搂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肩背,低声轻哄。 陆霂尘眼睛轻闭,眼中一片复杂,曾经那抹晦暗不明化作一抹疼惜缠绕在眼底,她想:「或许……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我才是禾儿失去记忆的一切癥结,她的失忆不是偶然,而是因我。所以,当初失忆后在城外时,她才会毫不设防的相信了我。可是……为什么?她对每个人都有防备,对这京都的每个别有用心之人都如此痛恨,为何偏偏……只有我?」 陆霂尘心中的疑问自然得不到解释,或许是现在还不能。 马车外传来阵阵交谈声,姜禾将所有情绪深埋在眼底,退出陆霂尘怀抱,手中还抓着一部分陆霂尘的头髮,手掌撑在陆霂尘的肩膀处。 第56章 「失忆后的我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之前我会那么执着的缠着陆姐姐,跟着陆姐姐。时至今日,我方是明白了那么一些,大概…… 我此生,之所以能这么幸运的来到这里,遇到陆姐姐,是因为上天垂怜,厚爱于我。如今种种不过是因为我想要一个明确的未来。」 姜禾话音落下,她轻轻闭上了眼睛,缓缓靠近陆霂尘,手指却将那缕髮丝握的很紧,指尖微颤。 陆霂尘看着姜禾眼睫轻颤的模样,心中微嘆,伸手将姜禾后脑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 直到马车外传来敲击车厢的声音,陆霂尘缓缓放开姜禾,手指擦过姜禾唇角,低笑调侃道,「这般颜色,足以胜过胭脂了。」 姜禾缓和了几分唿吸,啄了下滑过唇瓣的手指,眉眼弯弯而笑。 「可我还是喜欢陆姐姐给我调的胭脂,是我最喜欢的蔷薇。」 「再如此招我,下次我可就不会留情了。」 陆霂尘将姜禾从自己肩头扶起,捏了捏姜禾的鼻子,眸光沉浮,幽深一片。 姜禾闻言,眼中笑意盈盈,像是天上的星子,粲然澄澈,看着陆霂尘古灵精怪的皱了皱鼻头,掀开马车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内的陆霂尘看着马车车帘放下时一闪而过的姜禾跑向云清道长的身影,垂眼摇头轻笑,转眼看着自己衣衫上被姜禾弄出来的道道褶皱,更是轻笑间感嘆,伸手抚平了衣上的褶皱,将散于胸前的部分头髮放在肩背后,俯身走出了马车。 云清道长看了眼自己身侧满面红光的姜禾,再看了看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陆霂尘,更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你啊,勿要惯着她。有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也勿要由着她的性子。」 「师父说的是,我记下了。」陆霂尘微躬身拱手行礼,待看到站在云清道长身侧摇头晃脑的姜禾,温和的笑意再也绷不住,唇角浅淡的笑意一下子绽开。本就英气十足,凌厉逼人的面容此刻多了几分爽朗清举。 「爹爹,你偏心。师兄疼我宠我,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能教着师兄不疼我呢?」 姜禾撇嘴晃着云清道长的胳膊,这番举动引来小径前方引路宫人的回头注视,也引来了周围前来参加宜安公主及笄之礼官员妇人小姐们的暗中关注,但是姜禾毫不在意,她依旧我行我素。 「我不管。师兄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姜禾看着云清道长只是摇头轻笑的模样,转而抱住走在云清道长身后的陆霂尘的胳膊,娇憨灵动地看向云清道长眉尾微挑。 「小霸王。」 「你啊……」 云清道长和陆霂尘的声音同时响起,姜禾毫不谦虚的接受了云清道长的夸赞,吐了吐舌头,「我本来就霸道。」 第80页 「小丫头。」云清道长眼睛轻闭,他看着姜禾晃着脑袋的古灵精怪模样,眸光逐渐恍惚,只一瞬,就恢復如常。 他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宫墙,暗自嘆息后继续提步向前走去。 姜禾看着云清道长的背影,心中一紧手指微蜷,抬眼看向陆霂尘时,与陆霂尘温和宠溺的眼神相对,姜禾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莫名轻松了不少,她点了点头,与陆霂尘齐步跟上云清道长的步伐。 及笄之礼正时,姜禾坐在席下看着皇上和品级最高的皇家宗室命妇为宜安公主加笄时,袖下手指伸出握住了旁边陆霂尘垂在袖下的手指。 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紧紧握住掌中,姜禾扭头看向身侧坐着的陆霂尘,眉眼柔和,如同春日的暖阳。 礼毕时乐声响起,姜禾似乎听到了陆霂尘的声音,她不由得稍稍凑近些许去听,这次那道温和沉静的声音仿佛盖过了礼乐声,在姜禾耳旁如烟花般炸开。 「别担心,我在。」 姜禾听到这句话时,眼中浮现几许泪花,她手指紧紧握住手中的手,她想:「此一生,当真是幸运。能来此世,能得一个懂我之人,是我此生之幸。」 姜禾轻轻抿住唇点了点头,她垂眼看向被碧落蓝色衣袖遮盖了一部分的鹅黄色大袖袖口,眼睫轻颤地微微而笑,眼泪像是珍珠滚落滴在二人衣袖上,晕开一朵盛开的花。 宴席开始,众人纷纷动筷,交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偏偏有人要站出来破坏此时和谐美好的一副宫中饮宴图。 「县主既与定国公府的阮小侯爷有婚约,自当遵守婚约一事,与外男保持距离。」 「的确,陆公子虽说是宁国驸马的弟子,可到底是外男。县主既然有婚约在身,当注意言行举止。」 姜禾抬眼看向座下不远处的两名提议的官员,眉头紧蹙的看着他们,山雨欲来的怒意被压制在眼底,随后转眼看了眼斜对面坐着的无动于衷的阮青瑜,突然轻笑起来。 「两位大人言重了。既然是说到礼数上,那咱们也来好好讨教一下礼数。」 姜禾看向左边穿着孔雀绯红官袍补服的那位大人,「敢问这位三品官的大人,我乃是有着食邑的县主,若论等级来说,我便是正二品,而大人只是区区一个三品官,又有何资格指点我的礼数问题? 再者,今日乃是宜安公主的及笄之礼,我乃是客,大人自也是客。 同为客,大人为何不与他人或是皇上讨论一些见闻或是政事,偏偏要来管教我的礼数问题? 且,就算我的礼数再如何不入眼,座上的皇上乃至我的父亲宁国驸马都未曾出言教导于我,而大人一个区区三品官难道就想越俎代庖吗?」 「这……」那位三品官大人立时被姜禾这一番话说的膛目结舌,不得不看向座上的皇上,向其求助。 「张大人,陆公子乃是朕让宁国驸马带进宫的。至于原因,乃是宜安公主提议。今日既是公主及笄之礼,京都中世家子弟也都因此入宫祝贺,陆公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座上的皇上此时出声,说话间,他看了一眼姜禾和她身旁的陆霂尘,又看了一眼自己座下向自己不停眨眼的宜安公主一眼后,暗暗嘆息,「京都并不是十分重礼仪教条的严格之地,众位大人还是莫要再深究了。至于陆公子与姝姀,想来也是兄妹之情。妹妹黏着兄长,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皇上说的是。」众位大人命妇公子和小姐们纷纷举杯与座上皇上相祝。 姜禾听完皇上这一番解释后,她缓缓地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裙裾一角,她内心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竟然真的笑出了声,眼泪却偏偏涌出眼角。 陆霂尘手指微动,摩挲着姜禾的手背,姜禾转过头看向陆霂尘,唇角那抹嘲讽讽刺的笑容在眼中的苦涩下显得凄凉绝望。 「师兄,你说好不好笑?」 姜禾眉头紧蹙间又松开復而又紧紧皱在一起,她眼睫颤动,唇角的弧度逐渐被压制,手指摩挲着陆霂尘的指尖,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了话题。 「我没事,有些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第57章 姜禾刚有所动作时,微松的手指被陆霂尘復又握紧。 她抬眼看去,只见陆霂尘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姜禾轻轻长舒一口气,竭力压低心中的烦躁。 「师兄,我真的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东西,想一个人静一静。师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去吧。我等你。」 陆霂尘摩挲着姜禾攥了攥自己手指的手,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一直注视着姜禾从廊柱后走向殿门的身影,陆霂尘回想刚刚自皇上说话时,姜禾愈加不对劲的神色,垂眼看着手背上被姜禾无意识掐出的月牙甲痕,轻轻嘆息。 「禾儿,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偏执……」 走出内殿的姜禾,仰头看着殿外的天空,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她抬手挡住一部分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天边飞过的一群飞鸟。 「你说,若是有选择,你是想当这四方园里的鸟儿还是草原上的雄鹰?」 姜禾轻浅的声音幽幽响起,而身后的宫人有些怔愣的抬头看了看,这才察觉到姜禾是对自己说话,宫人沉默了会,斟酌着回答,「奴婢不知道。」 第81页 听了宫人避重就轻的答案,姜禾低笑,她收回手看着手心的阳光,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眉眼淡淡,偏偏眉心处隐藏着一股自弃的无奈。 「从前的我,怕是也是如你一般,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我吧。……去吧,不用跟着了,我自己转转。」 姜禾话音落下,提步下了台阶,她的步履缓缓,鬓间的珠钗也是轻轻晃荡,再不如之前那般恣意,像极了仕女图中的名门贵女从画中走出。 假山后的荷花池,荷花已然全部开放,姜禾站在池边看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再往前走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姜禾瞬间的恍惚。 「倒是我小瞧县主了,长生醉和钟情蛊竟然都被县主解了。只是,如今的县主又想做什么?」 「阮青瑜,你来做什么?」姜禾转过身看向靠着假山轻摇摺扇的阮青瑜眉头微蹙,眼睛微眯,冷意十足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不耐。 「自然是来看看县主想要做什么喽。」阮青瑜绕着姜禾缓步而走,眼睛微眯,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全然是一副打量的神色,他对姜禾溢于言表的厌恶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着,「县主此番前来荷花池是想做什么?……故技重施?以此来打断宜安公主的选驸马?」 姜禾因为「驸马」二字,侧过头冷冷的看着阮青瑜,本就不耐的眼中多了几分杀意,阮青瑜毫不在意的垂眼轻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刚才皇上说话时,我就观之县主神色有些不对。只是没想到……县主当真对陆公子如此情深。可惜啊……皇上似乎是支持宜安公主想法的。」 「阮青瑜,你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下狠手?」 姜禾袖下手指攥成拳,抑制着心中突然迸裂而出的杀意波动,眯着眼睛看向阮青瑜。 「县主果然……分毫未改。既然县主能解了长生醉和钟情蛊,那么想来自然也能重拾过去的记忆。我可是十分期待县主恢復记忆之后的手段的。」 阮青瑜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递给姜禾,在姜禾越冰冷的目光中,轻笑出声,「这把匕首,就赠予县主吧。毕竟这是县主前年秋猎用来伤我之利器,想来定能帮县主恢復几分记忆。」 姜禾并无举动,阮青瑜也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 他将匕首放在一旁假山上的凹陷处,转身即走时,看向姜禾露出了一个风流轻佻却又十分危险的笑容。 「县主,恢復记忆之日,我可是十分期待。毕竟……一个傀儡,总是不够好玩,还是浑身带刺的玫瑰更让人有征服欲。」 姜禾在阮青瑜身影彻底瞧不见时,这才看向假山上的那把匕首。 她缓缓走到假山前将匕首拿在手里拔开,银白雪亮的刀面上倒映出姜禾的双眼,姜禾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血雾,她抬手抵住额头,将匕首重新合上,放回原地后,转身走到了荷花池边。 荷花池中一片平静,莲叶片片,荷花娉婷,分外动人。可在姜禾眼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一个穿着华丽宫裙的女子坐在荷花池旁沉目静思,她眉眼间的冷沉阴鸷,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突然间她抬眼看过来,眼中笑意深不可测,随后她出人意料的跳下荷花池,池水因为落水之人飞溅,荷花摇曳,荷叶漂浮不定。 姜禾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向前踏了一步,落水之时,偶然听到有人惊吓之余传来的尖叫声。 她缓缓沉入湖底,迷濛中瞧见袖中那张血迹斑斑的手帕浮向水面,用力的伸手抓去,将其紧握在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在水的作用下渗出血丝散在水中。 只是几息功夫,姜禾眼皮渐沉,于陷入黑暗时瞧见一个身影向自己游来,她仿佛听到了自己最为欢喜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安心的将自己沉入昏迷。 「禾儿。」 姜禾意识沉睡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那里矗立着一道古香古色的木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蔷薇花,门环上的两条吐着信子的长蛇环绕着圆环,栩栩如生。 姜禾垂眼看着门环上仿若活物的蛇雕,犹豫了片刻后,抬手握住了门环,勐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门后瞬间光芒四射,将姜禾笼罩其中。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门后的蔷薇花架下站着一个刚刚姜禾在荷花池中看到的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看到姜禾后,眉眼柔和的轻笑,全然没有刚才幻象中偶然一见的冷沉阴鸷。 「如今我已猜出几分,是否该把之前我的记忆还给我。」姜禾冷静的看向那个雍容华贵的自己。 「这是自然。不过……在给之前,我想问如今的你一个问题。」 端庄雍容的姜禾在看到姜禾点头后,她突然笑了,轻摇了摇头,耳边的珍珠步摇轻轻盪出一个小小的涟漪。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很庆幸,我能是最后的审判者,能见证真正的姜禾。这番相见,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姜禾,以后就做真正的你自己吧。去吧,我将所有记忆都归还给你。」 那个身影逐渐消散成点点星光向着姜禾陆续飞去,围绕着她转圈,突然间整个黑暗的空间为之一震,姜禾看着出现在脚底发着光彩的青石路,一步一步踏上,沿着青石路走向无尽的归途。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一些bug,已经及时修改。小可爱们可以继续阅读~ 第82页 第58章 古色古香的闺房中,躺在锦被中的两岁女童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发怔,脸上的表情全然不是一个稚嫩懵懂孩童能拥有的神色,还未等女童彻底坐起身来,房门被人推开。 「快……快带小主子去见长公主最后一面,长公主快不行了。」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与急出气音的声音慌乱的响起,都昭示着此刻气氛的紧张与刻不容缓。 女童听到这句话,眼珠微转间收起了眼中惊讶,不可置信,迷茫,惊惶种种复杂神色,佯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无知无觉模样。 「小主子终于醒了,真是谢天谢地。」婢女快步走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的女童,高兴的擦了擦眼泪,然后接过身后婢女递来的衣物,柔声轻哄着时,手脚十分麻利的替女童一一穿上,「奴婢是受驸马之命前来带小主子去见长公主一面的。来时唯恐小主子未醒,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婢女将衣物替女童穿好后,俯身将女童抱在怀中,脚步不停的快步出了屋子,路上一直在轻声哄着怀中的女童,「小主子不怕啊。我们去见见长公主。自从您三日前落水,长公主将您救上来后就一直断断续续没好,今日长公主终于觉得好多了,让我们抱您过去看看。」 女童张口欲言时,口中并未发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嗓子里只传来涩然如同破锣鼓被击打的「呵呵」声,婢女似乎习以为常,只是轻轻抚了抚女童的后背,替其将小斗篷上的兜帽戴在头上。 「小主子,我们很快就到东院了。到时候去了,给小主子喝雪梨汤,润润嗓子就好了,不怕啊。」 婢女的话使得女童神色莫名安静了下来,只见她垂下眼睫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俱是满满的惊惶与无助,她搭在婢女肩膀处的手指微蜷,在园林灯烛的映照下,如同未经世事与世隔绝的精怪,神色凄凉且戒备警惕。 「长公主,驸马。」 侍女只是俯身垂首,并未完整地行了一礼,就被床榻边坐着的驸马抬手制止。 婢女上前将女童递给交给驸马云清道长,看着被云清道长抱在怀中难得脸上多了一丝别的表情的女童,将刚刚在园中女童的表现说与长公主和驸马听。 「刚刚来的时候,小主子开口说话了,眼神好似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懵懂了。」 「夫君,我们的孩儿……」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头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看着女童的目光渐渐冷静,目光移开从而看向抱着女童的云清道长,「看来,此番算是我之幸吧。夫君,莫要责怪任何人,我在京都生长了二十年,见惯了人心否测,能得你脱离皇家,而后得这孩子,已是天大的幸事,……勿要因我而对这京都众人生恨,不值得。」 「阿毓……」云清道长覆上宁国长公主的手,他的目光复杂难辨,终化作一抹释然,微微点头应道,「嗯,我知道。」 「倒是我累了夫君,让本该遨游天际的鹤,多了枷锁。至于那东西,还请夫君护好,或许……」 宁国长公主闭了闭眼轻轻匀着气息,靠着云清道长的肩膀静缓,她手指摩挲着女童的额角,眼中有几分遗憾与不忍,「这两年来,我还从未见过她有如此灵动的模样。只是……偏偏是在此时……夫君就替我好好看护她长大成人吧。见禾山凝秀,禾水澄清,地灵境胜……此去,但愿当真能见到蓬莱仙岛……我,我好像见着母后了……」 宁国长公主的手从女童额角滑落,头微垂,而云清道长眼中滑落的泪滴落在宁国长公主鼻尖上滚落滴在女童摊开的手心中。 「长公主……」屋内的侍女们纷纷双膝跪地恭敬叩首。 此时,门外匆匆闯进来一个身穿玄衣暗纹的青年男子,他腰间的玉佩因为急速奔跑而仍在晃动。 见着屋内跪地拜送的侍女,青年男子不可置信的一步一步踏进内室,待看清被云清道长搂在怀中早已没有声息的女子,哀痛间踉跄了一步。 云清道长淡淡看了一眼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子,他动作轻柔的将宁国长公主放在床榻上,而后将女童也放在床柱旁,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的叮嘱,「禾儿乖。」 云清道长说完这句话后,缓步走向屏风前伫立着的青年男子,拱手行礼。 「皇上来迟了,阿毓她刚刚走。她还说,她见着先皇后了。」 「云裕尧,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年轻的帝王抓住云清道长的衣襟,愤怒的怒吼,他脸上日渐加深的威严带着实质的杀意,「若不是因为你,我妹妹就不会数次想着偷跑出京都,更不会千方百计的嫁给你,也就不会生下一个天生痴傻的女儿,更不会在寒冬里为了救她香消玉殒。她才二十岁,京都女子最美丽的年华啊。」 「皇上认为,归根究底真的是因为我吗?」 云清道长平静的看着怒气沖沖的年轻皇帝,他不顾那双愤怒的眼神,兀自开口,儒雅的声音仿若涓涓细流的溪水,沉静而温和。 「她是先帝最宠爱,也是被先帝临终前物尽其用的公主,更是皇室用来稳固京都内外的一枚棋子。 只可惜,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她想要活,她有了她想要做的事。难道皇上忘了阿毓怀孕时曾被人下毒的事儿了吗?在你的皇宫中,被下了你们皇家的毒——『逝景』,此毒皇上不会不知吧?至于禾儿如何会这样,皇上扪心自问,到底该是谁的错?」 第83页 「我没有想要利用她……她是我的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我与她在先帝的皇宫中那么努力的活了下来,我怎么捨得利用她。我只是……只是觉得我的妹妹,母后的掌上明珠,该由这世上最优秀的儿郎来做她的夫君的。……我没想过利用她来稳固我的皇权,我怎么会……」 年轻的帝王松开了手,脚步虚浮的后退好几步,他摇着头满脸的哀恸和悔恨。 「我知道……先帝驾崩前见了阿毓,但我从没有想过利用……阿毓和那则圣旨为自己谋取什么东西。 是安亲老王叔也好,是阿毓也好,我从未想过要利用谁,更没有想过要抢谁的东西。 这个位置,我从未想过要用谁的鲜血来铺就,更不包括我自己唯一妹妹的血……」 「皇上,夜深了,还请您回宫。朝堂上下还需要你来坐镇,阿毓的事情也还需要你来处理。也只有你,才能镇住这京都内外其他虎视眈眈的不轨之人。」 「不行,我要留在这里。我妹妹在这里,我还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 注:云清道长,道号是云清,俗家名字是云裕尧 半夜爬上来修改个bug,小可爱们晚安~ 第59章 「皇上!禾儿如今已然恢復,还请您也能平静一二。」 云清道长看着已然没了帝王风范的年轻帝王沉声提醒。 「对,我妹妹的孩子。」年轻的帝王经由云清道长提醒,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床柱边的女童,想要走近时被云清道长伸手拦下。 「云裕尧,你只不过是我妹妹选的夫君,我还未承认你,你休得放肆。」 「皇上,你此番模样,还是不要让阿毓看见的好。」 云清道长回头看了一眼床柱旁歪着脑袋好奇看着的女童,敛目间看向仪容不整,眉间还残存着些许怒气的年轻帝王。 年轻的帝王顺着云清道长的目光自然看见了床柱旁的女童,他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思虑,好似也觉得自己这般模样过于胡闹了些,气急败坏的点着食指,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后沉哼了一声,负手走出门外。 「云裕尧,那是我妹妹的孩子。当初你既能随了我妹妹让她姓我姜家的姓,那么她就是我姜家的孩子。今后……我要封她做金城的县主,食邑千百户,你个白身,以后就靠着我外甥女养着吧。」 云清道长看着帝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抬眼看着外边黑沉沉的夜幕,沉沉嘆息。 良久后,他敛住所有情绪转过身走向床榻前,抱起女童,看着女童故作懵懂的模样自嘲而笑,「以后,爹爹就剩禾儿和一个久不归家的弟弟了。」 「爹爹莫怕,我在呢。」女童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些许生硬,她伸手拍了拍云清道长肩膀安慰道,「娘亲走了,爹爹还有我呢。」 「嗯。有我们的禾儿。」 云清道长垂眼看了眼床榻上的宁国长公主,眼中神色复杂无比,只瞬间化作淡淡的无谓,抱着女童走出了屋子,路过门外候着的侍女和最前边站着的女官沉声吩咐,「给长公主梳妆吧。」 「是。驸马慢走。」女官带领着侍女纷纷福身行礼。 女童趴在云清道长肩上,回头看着那扇隐没于深深夜色中的屋子,手指微蜷的抵着云清道长后领,眼中神色莫名,让人仿佛如同看到了深沉夜幕。 「如今你既已恢復神智,这几日怕是要与我一起忙起来了。等过了年,爹爹给禾儿带个玩伴如何?她也和禾儿一样,是个小姑娘,不过比你稍长个六七岁。」 云清道长这番话倒是引起了女童的注意,她伸手攥住云清道长的衣袖,眨着眼睛软软问道,「是谁啊?」 「她叫陆霂尘,是你琼叔叔的小徒弟。」 女童听到这个名字时,瞳孔勐地收缩,她惊讶出声,一字一顿像是学话似的问道,「陆,霂,尘?」 「对,禾儿真聪慧。」云亭道长仿若未觉女童眼中滑过的复杂难辨情绪,摸了摸女童的头顶,语气轻柔地哄着,「睡吧。」 等待了有半柱香之久,云清道长看着已然熟睡的女童,起身出了房门。 而当房门关合声响起,床榻上熟睡的女童突然睁开双眼,只见她目光幽深沉浮,全然没有之前的灵动。 「陆霂尘……」 女童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渐渐的,她的眼神开始恍惚悠远—— 「何凝,发生了什么了?我一打开手机,都是你的未接,整整一百零五个。怎么了?」刚刚赶到海边的长髮女子眯着眼睛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漫不经心的回拨着电话。 「姜禾,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松了一口气的女子声音,还没等姜禾回答,兀自又说了起来,「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那条动态,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打电话也打不通,差点吓死我。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雾岛,怎么了?」姜禾看着不远处的灯塔,迎着风闭起了眼睛。 「姜禾,你到底怎么了?自从前天起,你就一直怪怪的,现在居然一声不吭去了z省。禾啊,你到底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女声逐渐着急了起来。 「何凝,你还记不记得你前天给我发的那本名叫《侯府女主人记事》的小说吗?」姜禾捡起海滩上的一枚贝壳朝着太阳观看上面的纹路,「我只是为其中两位配角的命运感到意难平而已,出来散散心。」 第84页 「谁啊?」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疑惑,「禾啊,就一本书而已啦。书中人物只是作者随手写下的,她们只是一行文字,一串数据而已,没必要因为这个你就这么消极啊。」 「可是……他们对我来说,并不是一行文字,一串数据。」 姜禾将贝壳扔进涌来的海浪里,看着远方阳光下的灯塔,目光淡淡,眼底深处一片怅惘。 「她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我为书中那个与我同名的姝姀县主感到不平,为那个女扮男装心怀民生的陆霂尘感到不值。如果……如果我能改变结局,我定然不会让陆霂尘落到那般悲惨境地,她是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陆首辅的孙女,是陆首辅和那个天下第一剑客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输的那样惨,甚至输掉了命。 再者说,皇上虽然也利用了姝姀县主,但到底还是护着的,为何偏偏连姝姀县主都输的那样悲惨?一个天生痴傻的女孩,为何男主就不能对她留有几分情面?」 「禾啊,这……怎么说呢,有时候很多时候配角都是服务于主角的。 你要知道,在这本书里,阮青瑜和王尔岚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男女主角,至于姝姀县主和那个女扮男装的陆公子只是个配角。虽然说……她们可能各有各的优点吧,可在书里,对比男女主来说,她们的优点有时候也是缺点。禾啊,只是书而已,你……还是不要入戏太深了。虽然我承认陆霂尘那个角色人设的确好,英气凌厉,雌雄莫辨。看有些太太画出来的人设图就知道是个好看的中性美人。可是……她毕竟是书中人,而我们却是现实中的人,如何能有交集啊。 禾啊,你散散心可以,可别做别的什么啊,毕竟我可不想到时候拿着银行卡去赎你。」 「何凝,你说,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们见见那个曾经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人?哪怕,我们中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一个看不到的次元壁?」 姜禾看着远方的红日,眉眼淡淡眉宇间一片忧郁的复杂,她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那轮红日,却只抓得满手的空气。 「禾啊,你听我说,你千万别冲动,也别激动,等我,我马上飞过去。 你更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辅导员曾教导过我们,要破除封建迷信。」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间接传来什么东西落地声,紧接着那道声音又重新响起,「……禾啊,你听我说,假如……假如那个陆霂尘有意识,她是绝对绝对不希望你因为她做什么傻事的,所以你一定要冷静,千万要冷静。」 姜禾听着电话那边传来各种霹雳哐当的声音,她仰头看向远方的海岸线,笑容轻快而肆意,「何凝,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在雾岛等你,这里很美,的确很适合度假。」 姜禾挂断手中电话,装回包里,看着海上飞旋的海鸥,眸光浅淡笑意不达眼底。 她看了会,迎着海风向另一端的海滩走去,留下一串脚印,海风吹起她的裙角,吹起她的髮丝,犹如这天边的云彩恍然若过。 忽然间姜禾回头,她拢住被风吹起的头髮,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海滩自嘲而笑。正当姜禾再次回过头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却又不失温柔,有着一股独特的喑哑。 「姜禾。」 姜禾瞳孔微睁的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海滩,目光搜寻着四周,她的表情惊愕与欣喜交织,终究化作苦涩。 「到底是我误了,怎么可能呢……陆姐姐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啊,我又怎么会见着她……真是,魔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姜禾沉沉嘆了一口气后,继续沿着海滩走着,海水漫过她的脚面,将海中的贝壳推向海岸,又带着海沙退回海中。循环往復,周而復始。 忽然间突起大风,一卷海浪从远方翻涌而来,来势汹汹。天空适时飘起细雨,逐渐变大,如倾盆而下。 姜禾仰面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雨点砸在脸上,快速跑向海岸上时,身后海浪追随其后,海水打在身上,湿了裙子,姜禾也只是稍微惊慌了瞬间,但还未做出什么应对反应,就被翻滚的海浪扑到在地,人事不省。 女童突然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垂眼看着眼前小小软软的手,口中惊唿呢喃,「我……是来到了书中世界?那么,现实中的我……是什么样子?……我难道是为陆姐姐而来?那么,她在哪?」 女童的呢喃被房门推开的声音打断,她愣愣的看着持灯走进内室的女官姑姑,借着氤氲了满室的明亮烛光,迟疑地看着女官姑姑脸上还未褪去的悲伤,缓缓问出口。 「你是谁?爹爹呢?」 「小主子勿怕。下官乃是长公主的贴身女官,长公主去了,但是公主邑司依旧还在。下官仍然可以留在长公主府邸,替长公主看着小主子长大。」 女官姑姑将灯盏放在床榻旁的矮柜上,俯身坐在床榻边抬手摸了摸女童的脑袋,收起了往日的利落和飒爽,温柔而笑。 「小主子名唤姜禾,禾乃是驸马取的。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的意思。长公主是您的娘亲,她啊……是大景的宁国长公主姜毓,新皇的胞妹。而您的爹爹则是云清道长,长公主的驸马。」 「可是……我刚刚听到那个人喊爹爹云裕尧?难道爹爹不是爹爹?」姜禾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着女官姑姑。 第85页 女官姑姑看着姜禾眼中明亮澄澈的好奇与不解时,摸头的手指只是微顿,转瞬间就已恢復如常,替姜禾解说。 「驸马未娶长公主前,曾是城外清风观观主的关门弟子,道号云清。后来……长公主与新皇外出游玩借住道观,长公主对驸马一见钟情。 回宫没几日,就请了早已避世的福寿大长公主为其说媒,观主……观主本不同意,无奈之下只能点头。京都众人这么多年,也只知驸马道号,不知俗名。若不是新皇今日提起,怕是……当真要无人可知了……小主子记住,刚刚出现的那个人是长公主的兄长,亦是这大景朝的皇帝陛下,小主子您的舅舅。」 「嗯,我记住了。多谢姑姑。」 姜禾重重的点了点头,软糯的感谢女官姑姑的解惑。她故作天真的模样,惹的女官姑姑眼中充满了欣慰。 「若不是因为那东西,小主子怕是不会如今才清醒过来,长公主亦不会抱憾离去。时也命也……罢了。夜深了,小主子先睡吧,西院离东院距离较远,声音不会传到这边来的,小主子莫怕。」 姜禾心中知晓女官姑姑的意思,但是面上却丝毫未敢表露,她在女官姑姑扶着躺下间乖巧的闭上了眼睛,不再乱动。 等到关门声响起,廊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恢復平静。 烛光微微摇曳间姜禾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暗纹的素净床帐,她闭了闭眼睛,深沉复杂的各种情绪被压制在眼底深处,包括那若有若无的无端恨意。 「既然能来此世,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是姜禾。但我只是姜禾,而不是姝姀县主姜禾。 我不会再让陆姐姐的结局变得那般悽惨,更不会让这宁国长公主府的众人流离失所,不见天日。」 姜禾说完这句话后,她眼神坚定果决,全然没有了之前面对云清道长和女官姑姑的懵懂迷茫,就像她说的,从此她只是姜禾,一个全新的,为陆霂尘而来的姜禾。 第七日送灵,姜禾看着眼前落下的石门,手指微蜷,她知道,她这时候理应有些反应,表达一下她这具身体与里面躺着安眠女子的母女之情。 可是当她想到书中关于这位女子对其他人的利用,她心中只觉得复杂难辨。 「宁国长公主姜毓于琼林宴,皇上赐婚时拒绝了与之心念相通的新科状元,新任左相的陈炤翊,转而对新皇偶然去往城外借住一宿的清风观小道士一见钟情。 不顾新皇登基的朝局不稳,政权林立,一意孤行使其宗室长辈施压逼婚,只为了脱离皇室,脱离为皇的兄长。成婚后,利用长公主与其新妇身份与各家族来往过密。 后来,皇帝之妻元后病逝,以有孕之身向其皇兄递信,言之回宫探望,不料想,于宴间突然中毒。 为保自身安危,不惜将毒与腹中即将临产的胎儿分担,因此导致婴孩一生痴傻。与此同时居然还以此事要挟宗室出手保住皇兄之皇位。 于孩子两岁时被人推入池中,不顾本就重病的身体下水救人,却偏偏雪上加霜。不出三月,逝于宁国长公主府。离世时以孩子和先帝密令将驸马困在京都,无人可用,无人可亲。宁国长公主姜毓,此人最是难辨。说她有情,她对任何人都无情;但说她无情,好似她又对任何人都有情,当真是个令人看不透的女子。」 姜禾想起书中这段文字,心中暗自嘆息。 她心想:或许那个看不透的女子对这个早已离去的孩子是有几分爱的,可是那份爱抵不过她心中的多方筹谋算计。她之前看到的那份雀跃和欣慰,并不是作假。只是……皇室长大的姜毓,早已学会了权衡利弊,瞻前顾后,所以她的种种行为在她这个现代人眼中是看不透的。 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唏嘘的神色,微微俯身垂头哀悼,她心中默默轻喃祝愿,「若有来世,但愿你能真真正正拥有一个快活的人生。」 头顶被一只大手轻拢,姜禾抬头看去,只看到云清道长唇角那一抹残存着的不知何意的笑意,正待她仔细看去时,那抹笑意如云烟散去,不知所踪。 「走吧。」 儒雅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姜禾伸手握住了眼前伸来的手,晃了晃,仰头看着逆光高大的身影,低声安慰,「爹爹莫怕,还有我呢。」 「嗯,我还有禾儿。」 儒雅的男子俯身抱起女童,他眉宇间一如往日,仿若云间的鹤。 大雪纷飞,落满了他的东坡巾,也落满了女童水华朱色的兜帽斗篷。 身后风雪飘扬,将走过的脚步一一逐渐覆盖,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女童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安静的陵寝,好似看到了一个穿着牡丹宫裙如同江南桂花的女子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温婉而笑,转瞬与冬雪消散在风中。 半月后,宫中除夕晚宴,群臣拜见时,皇上受礼。 参拜礼仪结束后,一位公公在皇帝授意下拿着明黄圣旨走出,立在殿下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国长公主之女姜禾,柔嘉居质,温正恭良,嘉言懿行,淑慎性成,尊其为姝姀县主,掌陇西郡金城。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宣旨的宫人宣读完圣旨后,殿下众人一时有些惊讶,有些人正欲出声时,被身旁之人纷纷制止,俯身而拜。 「皇上万岁。」 第86页 年轻的帝王看了一眼殿下恭敬躬身而拜的臣子与命妇们,转眼看向一旁的云清道长和姜禾。 察觉到父女二人均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帝王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向宣旨宫人挥了挥手。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殿门外匆匆忙忙赶来一个宫人,他快步走到皇帝跟前,俯身掩嘴耳语。 只见年轻的帝王,眼神有一瞬间的勐地紧缩,还未等他站起身来,一位头髮花白,精神矍铄的妇人拄着龙头拐杖,被两名侍女搀扶着进了殿门。 「见过皇帝。」 「皇姑母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这句话来自《说文解字》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这句来源于清朝圣旨 第61章 福寿大长公主和皇帝的话语异口同声响起。 皇帝快步走下上座台阶,将即要行礼的福寿大长公主扶住,顺势搀扶走到帝王下座的座椅前。 众人看着看着福寿大长公主有备而来的模样,纷纷心有盘算。 但最为不虞的不止暗中控制情绪的年轻帝王,还有震惊且逐渐不耐烦的姜禾,以及眼中滑过复杂难辨神色的云清道长。 「我今日来呢,是前几日受毓儿那丫头所託。今日正好大家都在这儿,索性就一起办了这件事吧。也算是喜上加喜。」 福寿大长公主说完这句话后,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座下的众人,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份帛书,转头看向年轻的帝王,「皇帝,既然是宁国那丫头托先帝替其下的旨意,不若老身就做主让人宣了吧。如何啊?」 年轻的帝王注视了一会儿福寿大长公主的眼睛,闭了闭眼后对自己身后侧的宫人抬了抬手。 宫人授意,上前恭敬的接过福寿大长公主手中的帛书,仔细地打开然后缓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国长公主姜毓所出将与定国公府嫡系联姻。若所出为男孩,则定为嫡长女。若所出为女孩,则定为嫡长子。聘礼亦或是嫁妆乃是宁国长公主府公主邑司和长公主所持之物。 念其定国公府姻亲身份,定国公府爵位回归皇室,取消定国公一爵。立于承安二年一月六日,宁国长公主姜毓执笔。」 皇帝眉头紧蹙的从宫人手中拿过那道帛书,看着上面娟秀的字体和末尾属于先帝的玉玺印鑑。闭眼间沉沉嘆息。 「皇姑母,这当真是阿毓交给你的?」 福寿大长公主被尚且年轻的皇帝初初歷练出来的威严和凌厉目光差点惊住,但好歹是歷经三朝的公主,面上神色始终一如既往的平静。 「怎么?皇帝难道不信?先帝的印鑑,那可是无人能做的了假的?何况……」 福寿大长公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余光中像是看去了姜禾那个方向,声音浅若呢喃,若不是皇帝一直注意着她的口型,应该会错过这句令他怔愣的话。 「毓儿那丫头说,这是她最后帮皇帝做的一件事了。至于能不能做成,就看皇帝能不能狠的下心了。」 「可是……那也是阿毓自己的血脉。皇姑母,你们有事瞒着朕,对不对?」 皇帝下意识不顾丝毫脸面地抓住福寿大长公主的手腕,眼底深处滑过一抹不可置信的想要在福寿大长公主脸上找出一丝痕迹,可是却没有一丁点他想要自欺欺人的存在。 「阿毓那丫头说得对,你的确是有些心软。 先帝去时,为何独独将她留在身边,皇帝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自皇嫂去后,你依旧还是这么仁善,可是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仁善,因为妇人之仁不止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百姓。皇帝,这封圣旨是没有更改的可能的,毕竟……那上面不止只有传国玉玺,也有先帝的印玺。」 福寿大长公主低声与皇帝说完这句话后,她稍稍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姜禾,和蔼而笑,眉目间一片慈爱。 「听闻前几日禾儿这丫头好起来了。传言有道,这种孩子最是聪慧。想来,将来怕是位才情满天下的才女。」 殿下的大臣和命妇们听闻这句话,纷纷抬眼看向座上的姜禾,眼中各种打量神色皆有。 但只有姜禾自己才知身后那道深渊究竟有多可怕,她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后背冷汗湿了上衫,无人瞧见。 「既有福寿大长公主作证,又有传国玉玺和先帝的印玺,此圣旨便是有效,就依宁国长公主旨意吧。等十四年后姝姀及笄之礼后,礼部就开始筹办婚礼吧。」 皇帝一槌定音的声音,使得姜禾眼前有些发黑,她从皇帝喊出「皇姑母」时就一直紧握的手指抠进了掌心,听着座下此起彼伏的贺喜声,垂眼看着眼前餐桌上精緻的,心中只觉得有滔天的怒火和冷意在互相撕扯。 「禾儿?禾儿?」 「快去请太医,去请陈太医。」 各种纷杂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姜禾努力睁了睁眼,可眼前还是一片模煳,心中的痛意将她缓缓吞噬。 眼皮沉重到再也撑不住,姜禾缓缓闭上眼让自己沉于黑暗之中。 朦胧夜景中,房门被人轻轻关合,而这道微弱的声音却惊醒了床榻上躺着的姜禾,只见她缓缓睁开双眼,静静的听着外面传来的渐行渐远的声音。 「驸马,『逝景』之毒,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更不知该如何用药,暂时只得以毒压毒。 第87页 但是长此以往,怕是县主心智神智均会因此受些影响,还望驸马早日做好准备。」 声音渐渐远去,就连回答之声也已经彻底模煳不清,姜禾伸出手看着微微透紫的掌心,手指顺着掌纹细细摩挲。 「『逝景』之毒,可让人逐渐偏执,执着心中最为渴求之事。 待到毒入五脏六腑时,宿主将会逐渐丧失七情六慾,如同冬日老树般油尽灯枯而亡。 果然,无论是我还是之前的姜禾都没能摆脱它,但是,至少我不会被它全然掌控。或许……」 此时,屋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进了内室,姜禾止住声,撑坐起身扭头看去,原来是云清道长端着碗药回来了。 「醒了。这是陈太医开的药。」 云清道长将药放在床榻边的杌子上,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递给姜禾,「这是撷芳斋的乌梅,最是受这京都小孩子的喜爱。禾儿近来要喝药,爹爹特地去买了些来。待会儿喝完药,吃一颗就不苦了。」 姜禾捏起一颗吃到嘴里,眉眼弯弯的咬着带着糖霜的乌梅,「好吃。爹爹真好。」 「你这小丫头啊……」 云清道长摸了摸姜禾的脑袋,他看着姜禾此番神采飞扬明媚灿烂的眼睛,微微出神,只片刻就恢復如常,「能得你做女儿,当真是我等之幸。」 「爹爹?」 姜禾抬眼看去,并未看出云清道长的异常之处,只得了云清道长一个温和的低笑,随后药碗被递到跟前。 姜禾撇了撇嘴角,拽住云清道长的衣袖晃了晃,「爹爹……」 「不行。撒娇没用。」云清道长不为所动。 姜禾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皱着眉头咬住碗边一口气喝完,咽下后喘气时,嘴边被塞了一颗乌梅,姜禾单睁着眼睛看到云清道长眼中的笑意,将乌梅咬住,嚼在口中,感受着头顶的触感,姜禾心中喟嘆,「果然……老父亲这种生物,最是无法克服。」 「好了,药喝完了,乌梅也吃了。禾儿是想玩还是想躺,全凭心意吧。」云清道长收回手,端着药碗站起身。 「爹爹要去做什么?」姜禾唤住即将转身要走的云清道长,眨着眼睛不解的问。 「说好的要带一个玩伴给你,自然是要将你师兄带回来。禾儿乖乖的,莫要乱跑,等我回来。」云清道长摸了摸姜禾的脑袋后转身离开。 姜禾看着他消失在门边的背影,手指揪着锦被,长舒一口气感嘆道,「古代人结婚还真早啊,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学习呢。我这个白得的爹爹,孩子都两岁了。一个单身的老父亲,带着一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啊。孤寡老人,莫不是如此。」 姜禾仰躺回锦被中,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天上的星子粲然夺目。 第62章 「真好……又可以拥有一个童年了,真是赚大了。 可惜啊,还得好好考虑考虑那个行事不轨阴狠毒辣的阮青瑜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约。 书中说阮青瑜明知道姝姀县主是个天生智力不全的小女孩,还给人家下了长生醉和钟情蛊,就是为了能获得宁国长公主手中的那个东西。还有啊……他害死姝姀县主后,竟然生怕姝姀县主的父亲和名义上的师兄陆霂尘追究,竟然处处逼迫,暗中刺杀。 姝姀县主的父亲竟然在一次外出讲道德路上莫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差点还将陆霂尘用来作假身份的南阳陆家给灭了门,将陆霂尘困死在南阳城内,那座城池最后居然会成为一座死城。 而阮青瑜最后在姝姀县主的葬礼半年后因为王家逐渐风起的权势娶了一直爱慕他,但已订有婚约的王家嫡女王尔岚。娶回家也就算了,既然把人家当成府中管家,真是够奇葩。 我得好好想想,如何规避这些我已知的时间段和事件发生点。」 到底是孩童的身体,姜禾逐渐扛不住睡意和药中的安神成分,眼皮打架终于落输,陷入沉睡。 夜间。 姜禾缓缓睁眼,左右环顾着房间,房中一片灯火通明,只听得外厅偶有棋子落盘声,她有一瞬间的迷茫,掀被下床,穿好鞋子后向外间走去。 只见外间软榻上坐着两人。云清道长着一袭袖口隐有竹纹的灰色道袍,黑色的东坡巾垂带垂在身后。 而云清道长的对面坐着一个很是俊美的男童,年龄约不过八九岁模样。他身披着一件毫无杂色的白色鹤氅,头戴银簪。 像是注意到有人在观察着自己,男童转头看了过来。 反观之姜禾,姜禾愣愣的看着男童,右手紧紧攥住袖口,将袖口的银线绣花揉皱成了一团。 那个男童有着一双英气凌厉的明亮双眼,面如冠玉,若不是姜禾知晓她的身份,定也会认为她当真是个男孩子。 「禾儿,这便是你的师兄,陆霂尘。」 云清道长放下棋子后缓步走到姜禾面前摸了摸姜禾的脑袋,也因此唤回了出神的姜禾。 「你就是陆姐姐吧。我叫姜禾。见禾山凝秀,禾水澄清的禾。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很开心。」 姜禾上前拉住早已走到云清道长身侧静立的陆霂尘,满眼欢喜,面上都是得偿所愿的轻快明媚。 她心中很是心满意足,竟也透出些许酸涩,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 第88页 「我名唤陆霂尘。见过禾儿妹妹。」 陆霂尘清朗喑哑的还有些未退的稚嫩声音响起,惹的姜禾眉眼间更是柔和了几分。 只见姜禾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陆霂尘,脸颊轻轻蹭了蹭高了自己不少的陆霂尘的肩膀,喃喃长嘆一声。 「真好……」 姜禾的小声呢喃,只在陆霂尘耳边幽幽响起,并未传到云清道长耳中。 而陆霂尘那双不失英气凌厉的清澈明亮眼睛里在听到姜禾这句轻喃声后,无由来的多了几分温和笑意,她抬手轻拍了拍姜禾的肩背。 云清道长看着姜禾和陆霂尘的模样,负于身后的右手手指微捻,抬眼间眼中神色不明,莫测难辨。 自此,陆霂尘就在宁国长公主府安了家。 她陪伴着姜禾日渐长大,一起读书,写字,一同学习君子六艺。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般飞快运转,而昔日两岁不足人膝盖高的姜禾,已逐渐成长为六岁的孩童,而昔年八九岁的陆霂尘也逐渐成为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女,但她依旧作男子装扮,与男子毫无差别,仿佛真犹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承安六年除夕夜。 披着白狐裘披风的姜禾探头探脑的打开朱红的后门,随后从狐裘披风下的鹅黄色衣袖中掏出一大包糕点和一个小坛的酒壶不惹人注意的塞到台阶下的青石砖里。 正待她重新抬起头时,不远处的三步外站着一个身披黑色鹤氅的年轻男子。 男子有着一双在灯烛下依旧多情流连的桃花眼,但偏偏有一双冷意凛然的剑眉,使得那本来柔和的面容有了几分男儿的英朗。 「你是谁?怎么站在我家后门处?」 姜禾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眼中有着深沉殇意的年轻男子,眨了眨眼皱着眉头问了出来。 「我偶然路过,见到墙内红梅开的极美,遂来试试看……能不能讨要一支?」 年轻男子蹲下身子,看着台阶处虽然好奇但是戒备警惕的姜禾,眉眼放柔了几分轻笑着说道原因。 他注意到姜禾时不时瞥向脚边的青石砖,眸中多了几分瞭然的笑意。 「……想来你便是宁国长公主的女儿吧?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可有六岁了?」 「还没……中秋之后,便是六岁生辰。」 姜禾看着年轻男子眼中压制着的深深苦涩和伤恸,她放下了些许戒备,咬了咬唇,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拢了拢胸前的白狐毛领,抿着唇嘆了一口气。 「你是第一个说我家红梅好看的人,不过……你得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折一支。不过啊……给了你之后,你要赶快回家。今夜是除夕,要和家人们在一起吃团圆饭守岁的。你要是回去晚了,他们会担心的。」 「好。」年轻男子点头。 他看着姜禾一步跨上了台阶,正打开只开了一条缝的后门回头看时。 突然间眼神一凛,快步走到门前,将姜禾一把推入门内,迅速将门合上,疾步走出后门范围处,冷冷沉声。 「何方之人,何不出来一见?」 只见不远处的巷子中出现了好几名黑衣蒙面人拿着弯刀快速跑来,弯刀在隐隐绰绰的月光烛火下闪现出几分冷冽的光。 门后的姜禾听着门外传来的刀剑声,眉头狠狠的皱在了一起,咬着唇眼睛转动间思量着门外那些人的来处,但思来想去没有头绪。 反而听着外面的刀剑碰撞声一时半会恐怕还没有消退的意思,姜禾轻嘆了一口气,向院中的红梅林走去。 看着有些高的红梅枝,姜禾有些难办的皱了皱眉头,随后只见她脱了白狐裘披风爬上了树。 手中再也捏不住红梅枝,姜禾只得放弃从树上跳了下来。 一时不慎没有站稳趔趄一步跌坐在地,姜禾赶忙垂眼看了眼手中的红梅,发现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她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泥土,迅速爬起身,披上白狐裘披风跑向后门门口。 而在不远处的亭廊拐角处的廊下烛光中闪过一截墨黪色衣角,随着清浅不惹人注目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处的墙壁后。 后门被人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吸引了靠着石狮子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他转过头看了过来,与一脸惊讶目露害怕的姜禾目光相对。 「……你没事吧?」 姜禾收起眼中的些许害怕,拿着红梅不再迟疑的快步走到年轻男子跟前,「你要的红梅,我给你折来了。想着你要回家与家人共赏,我还折了些未开放的呢。」 「谢谢姑娘关心。我没事。」 男子伸手拿过姜禾手中的红梅,突然间他手握成拳低低咳了几声,借着门前的灯笼烛光,姜禾这才看清男子握拳手指间的鲜血和刚刚隐在阴影中瞧的不太真切的眉尾半指长的血痕。 正想说什么时,半开的后门院中里传来一道清朗的唿唤。 姜禾闻之,眼睛忽地亮了不少,她转过头看向丝毫不惊讶的男子,一脸欣喜。 第63章 「那是我师兄。你等等,我师兄很厉害的,我带她来给你治伤,保证能让你药到病除。」 姜禾话音落下,不等男子张口欲言,遂转身快步踏上门前石阶,迈过门槛跑向院中。 男子看着姜禾如倦鸟归巢般轻快的背影,又借着微弱月光看向院中缓步而来的少年,垂眼看了眼手中的红梅,闭眼而笑。 第89页 待男子笑完后他伸手扶着石狮子站起了身,走到台阶旁的空地,俯身将那块青石砖搬动,从中拿出一包糕点和一酒罈。 他看了看院中还在说话的二人,无由来得摇了摇头,随后深深看了眼前这座府邸后,一瘸一拐的向巷尾缓步离去。 他的背影在门前的灯烛宫灯下越拖越长,直至消失不见。 好一会儿后,姜禾拉着一个身穿月白缠枝梅锦缎长衫,披着银竹纹白色鹤氅的少年郎快步跨出了门槛。 看着门外早已空无一人的巷道,姜禾双眉微蹙的左右找寻着,没有丝毫人影。 她只好回到陆霂尘身侧,抱住陆霂尘的胳膊,一脸郁闷地撒娇,「师兄,他人不见了。」 陆霂尘眉头微蹙的看着石狮子旁的血迹,眸光有一瞬间的凌厉,瞬间收敛了神色,抬手摸了摸姜禾的头顶,眸光宠溺纵容,本就清澈明亮的眼睛温和的如同月光。 「想必他也担心家人着急,遂以匆匆回了家。我们也回吧,今夜还要守岁,恐怕要一通宵了。」 「啊?那我还藏了撷芳斋的糕点和梅子酿呢。原本还想着待会儿放烟花时,偷偷与师兄来看烟花呢。」 姜禾抱着陆霂尘的胳膊,皱了皱鼻子的看着台阶下的那块青石砖。 「师父说过,不许你偷喝任何酒。你又是何时偷偷买的梅子酿?」陆霂尘食指戳着姜禾的脸颊,俯下身子眉尾微挑看着姜禾沉声发问。 「唔……没有。」 姜禾眼神乱瞟,就是不看陆霂尘带着笑意却又有着熟知肯定的眼神,抓住陆霂尘的手指,断断续续的想着藉口。 「我……我昨日去了一趟撷芳斋,掌柜的说是最近有一些果酒,所以我就用金簪换了梅子酿。……真不是偷偷买的。」 「好啊。」陆霂尘眼睛微眯的看着姜禾,她点了点头,两手捏着姜禾脸颊轻笑,「我竟不知道撷芳斋何时竟成了禾儿的滥用职权之地了?」 「唔……」姜禾两手扒拉着陆霂尘的手指,揉着虽然不疼,但是感觉有些不自在的脸颊,偷偷看了一眼陆霂尘口中吶吶,「那支金簪是宫中后妃赏的。想来若是能换成银票,定能买很多东西。我问了掌柜的,他说可以,所以我才换的。」 「你啊……」 陆霂尘看着姜禾还在揉着脸颊,无奈的摇头间轻嘆一口气,她英气的眉眼间的凌厉早就化作了一片温和,在宫灯烛光中更是添了几分别样的温柔,「以后不许如此了。若是想要什么,可以与我说,断不可再这样贸然行事了。」 姜禾手指覆上陆霂尘的手背,她眉眼柔柔的看着陆霂尘,眼中笑意盈盈,眼睛微眨了眨,一字一句缓缓问道,「那如果,我所要之物很是珍重,陆姐姐还会不会给我?」 「只要你说,我就给。」 陆霂尘仿若没有瞧见姜禾眼中浮现出来的小心翼翼的害怕,她郑重其事的承诺。 姜禾听到这句承诺,唇边勾起一抹压抑不住的欢喜,她眼中似乎涌出了些许泪花,垂下眼睫蹭了蹭陆霂尘的手心,呢喃道,「陆姐姐……」 只见姜禾闭了闭眼,她松开陆霂尘的手,拽着陆霂尘的手掌跑向台阶,跨过门槛,向院内跑去。 而她禾没有看见的是,她身后的陆霂尘此时眉眼温柔满目宠溺的看着自己,眼中的疼惜郑重令人忍不住沉沦。 院中灯火通明,红梅似火,姜禾白狐狐裘披风在跑动间拂过红梅树干,拂过亭廊间的木栏,蓦然回首间的灿烂明媚笑容像是一颗降入人间的流星,璀璨夺目。 三月二十日,宫中琼林苑琼林宴。 「爹爹,我不想一个人进宫。我能不能带师兄一起去啊?」姜禾看着府外的马车和车旁候着的嬷嬷,秀眉紧蹙的拽住旁边陆霂尘的袖子晃来晃去的看向云清道长软声撒着娇。 「你舅舅能让你去,想必也是带你去见识殿试中优秀者的才学。勿要胡闹,听话。」 云清道长说话间看了府外马车旁的嬷嬷一眼,垂眼间神色莫名,转眼看向姜禾,「你是有着品级封地的县主,又是皇室宗亲。你师兄只不过一白身,如何能去宫中琼林宴。且,你舅舅旨意只你一人,带你师兄一同前去算作什么。」 「可是……我就是不想一个人进宫。她们好烦,我不想面对那些人。」 姜禾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眉宇间一片厌恶之色,就连眼中都流露出几分不耐。 「禾儿,未来可能会有无数这样或是那样的不得已,有些时候须得你自己一个人单独面对,即便是我,也不能时时陪你。你能明白的,对吗?」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头顶,将髮髻间即将滑落的小型花钿重新插在髮髻中。 姜禾仰头看着陆霂尘沉静的眉眼咬了咬唇,放开了陆霂尘的衣袖,但是瞬间又抓住了陆霂尘即将放下的手。 「师兄,那我要吃糖葫芦和桂花糕,还要吃香酥小黄鱼,还想……」 「你个贪吃鬼……」 陆霂尘摇头轻笑,她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后脑舒了一口气,「好,都给你做,等你回来后就可以看到,如何?」 「一诺千金。」 姜禾伸出小指递向陆霂尘,眼睛弯弯,澄澈的杏眼在阳光下仿佛星子粲然。 「好,一诺千金。」陆霂尘与姜禾小指相勾,二人约定落成。 第90页 姜禾收回手后,随着女官姑姑向门口走去,回身给云清道长和陆霂尘招了招手,即将跨出府门门槛时,只见姜禾快步跑了回来抱住陆霂尘,仰头看着陆霂尘,眼底深处有着一抹惶恐不安。 「师兄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很快的,很快就回来了。」 「我会等着禾儿回来,不走。」 陆霂尘看进了姜禾的眼底,看清了姜禾的惊惶,不安,害怕失去种种忧虑。她摸了摸姜禾的脑袋,缓缓而笑,「禾儿与师父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等你回来,第一个见到我的人就是禾儿,好不好?」 姜禾将头埋在陆霂尘胸前,闻着眼前之人衣上淡淡的沉香薰香,拽着衣衫的手指微松,姜禾心中微嘆,她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脆弱,从陆霂尘怀中退了出来,转身向门口跑去。 看着姜禾掀开马车车帘一直在看的模样,直至马车被远处的人影遮挡,陆霂尘缓缓轻嘆间看向云清道长。 「师父不觉得『逝景』之毒已然有了发作的迹象了吗?」 第64章 「……」云清道长淡淡看了一眼陆霂尘,意有所指。 「这不是『逝景』,是心毒。霂儿,禾儿这孩子要比当年的你更为早慧。」 「师父?」陆霂尘双眉微蹙的看向云清道长,她英气凌厉的眼眸隐隐有着些许迟疑。 「罢了,此事就顺其自然吧。待到弘智法师归寺,我们去慈光寺一趟吧。」 云清道长看了一眼府门外后,留下一句话后转身向东侧亭廊走去。 「霂儿,有些事堵不如疏,但终究胜不过天意人心。你们都还小,不懂其中之意,也算是一桩幸事。」 陆霂尘垂眼看着地面上的阳光沉沉嘆了一口气后,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指,方才转身向西侧復廊快步走去。阳光散在她碧落蓝色的锦缎长衫上泛着一丝银光。 宫中琼林宴上,姜禾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余光中就瞧见一名宫人朝着自己而来,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宫人就已经行礼。 「奴婢见过县主。贵妃让奴婢转告县主,琼林宴上恐怕没有时间用膳,县主可前去荷花池与大家一同用些糕点。」 「我……」姜禾正打算拒绝时,余光中瞧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赶忙站了起来,「快,带路,我们赶快去看看。」 「是。」宫人还未再次行礼,就被姜禾拽着手腕二人小跑着向南边的青石小径而去。 「见过县主。」荷花池亭中传来不一的声音,同年龄段的小姑娘一同站起身来。 姜禾深知这是在宫里,只得点头间摆手让大家都站起来。 「这便是姝姀县主吧?瞧着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已初见其形。想来……将来定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如同宁国长公主一般。」 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向贵妃行礼后落座的姜禾夸赞道。 「听闻定国公府的世子如今已有十岁幼龄。前几日与状元郎于文雅轩中对诗,二人竟成了平局。如此郎才女貌,将来可算是一桩良缘佳事。」 「听说此子四岁作诗,六岁作赋,听闻八岁那年还作了一篇兵法被长宁侯送予皇上,皇上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呢。如今十岁,竟与状元郎平手而局,可真是大有作为啊。长宁侯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各位夫人缪贊了。能得我儿,也是我的福气。」坐在尾座的一位钗环朱翠华贵的妇人被点名后,向众人推辞着各种夸奖之语。 姜禾借着喝茶挡住了唇角的讽意,垂眼看着杯中的茶叶,不再理会这种场面。谁知,有些时候偏偏会有人如此不知趣。 「县主应该也是见过世子的,不知县主怎么看待世子啊?」 「婚约已定,县主不知有没有见过定国公府的世子?」 「有如此聪慧的男子作夫君,县主将来定会是京都内最让人艷羡之女子。」 「县主小小年纪,如今已初见雏形,将来定能协助世子料理好定国公府诸事。」 …… 众位命妇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关于婚约和定国公府世子阮青瑜的事情。 姜禾听在耳中,逐渐有些不耐,她握着茶杯的手指越来越紧,竭力遏制自己心中那差点绷不住的沖天怒意。 「姝姀,你且先去吧。」 贵妃将茶杯放在桌上的轻响使得众位命妇的声音渐渐停止。 只见贵妃淡淡看了一眼姜禾,而后看向尾座的长宁侯夫人,手指摩挲着盖碗,「众位夫人今日说的有点多了。来人,给夫人们上茶,润润喉。姝姀。」 姜禾迟缓的转头看向上座的贵妃,只见她朝着姜禾点了点头,姜禾抿唇间放开了茶杯,起身福身行礼,「我且去更衣了,谢过贵妃。」 贵妃看着姜禾匆匆而去的鹅黄色身影,眉眼淡淡的暗自嘆息,她垂眼看着手边的茶杯,眼底深处滑过一抹怜悯。 走至一处竹林小径时,姜禾挥退了身后跟着的宫人,看着宫人们的身影已然不见,她这才松开了掌心,只见袖中掌心间的糕点碎屑如同粉末般倾泻落地。 姜禾眸光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白色粉末,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她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只有冷的令人生寒的阴鸷偏执。 只一会儿姜禾转身向另一处石径走去,途径亭廊小径时,恰好遇到了一路宫人端着托盘而来,姜禾眼珠微动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第91页 「回县主,此物乃是待会正宴上皇上将赐给探花郎的簪花。」为首的宫人行了一礼解释道。 姜禾绕到他身后看了一眼被宫人端在手中托盘中的簪花和玉佩,眼睛微眯的拿起来那枚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簪花,在手中转着看了看,「这簪花有何讲究啊?」 「回县主,此簪花是内阁中近五年内曾是探花郎的大人亲手从当年皇上给探花郎的赐服上截取得一根锦线,然后用皇上亲赐的金线,由首辅大人亲自动手而作成的一支簪花,寓意锦绣前程花开似锦。」 「……可是我记得首辅大人不是在承安元年就已经辞官归隐了吗,怎么还能劳动他老人家?」姜禾手中转着那枚簪花,偏头看向为首说话的宫人。 「这……」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侷促的看着姜禾,半晌都未能接上话语。 「罢了。」姜禾看了眼手中的簪花唇角微勾,手指轻轻拂过簪花,眸中冷意乍现,然后手指微动,将簪花放回托盘中,抚了抚衣袖轻嘆口气,「你们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看着宫人身影被拐角的假山遮挡,姜禾撩起衣袖,只见她手中赫然拿着的是刚刚托盘中的那支簪花,姜禾抬眼看着东方传来热闹声响的御花园,眼睛微弯眸中笑意深深,随后她将衣袖放下,遮住那枚簪花反方向行之。 在行至一处石桥时,姜禾看着桥对面行来的红衣少年,眼睛微冷只瞬间便多了层笑意,她垂眼看了眼手中的那枚簪花,唇角微勾,然后快步地走上石桥。 在二人即将碰面时,姜禾脚下不稳的摔坐在旁,簪花被惯力打到了少年的脚下,只见少年弯腰将簪花捡起,看着姜禾的那双浅棕色眼眸中笑意流转。 「这般抛花于我,可我们之前并未见过面啊。姝姀县主……这是在昭示主权吗?」 姜禾袖中手指微蜷,她扶着桥栏站起身,抢过阮青瑜手中的簪花,别在他发间,看着一袭红衣,发间别着一支簪花的阮青瑜眉眼弯弯。 「这枚簪花乃是水华朱色,而你今日的衣裳是朱樱色,如此也算是衬你,就送给你了。簪花当配小美人才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姜禾抓起裙角快速的与阮青瑜擦肩而过,看着姜禾离去的背影,阮青瑜将发间的簪花拿下来仔细的看了眼,唇角浮现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危险笑意。 「探花郎的簪花。姝姀县主姜禾……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女子。既然如此,当可利用一番。」 阮青瑜将那枚簪花重新别在发间,迴转过身眉眼间风流多情的笑意再次仿若流动般婉转,他一步一步走下了石桥,向着御花园方向而去。 姜禾在跑离后,在阴影处看着阮青瑜一系列的动作和随后走向御花园的背影,手指捻动着手边的大花蕙兰盆景花叶。 「阮青瑜,你果然和书中所写一样的心思深沉……姜禾在你眼里当真如同可以利用一番的棋子。 既然如此,日后我不会对你留有丝毫情分,不管是陆姐姐还是宁国长公主府我都不会让你触之,利用。」 第65章 姜禾闭了闭眼,起身离开了此处,只余那盆被手指摧残过的大花蕙兰独留原地。 宫外的守卫看到姜禾走出宫门一时纳闷的回头往宫内看了看,还未待他们一两个回过头来,就听见了姜禾的声音。 「不用看了,我已向皇上说过了。这些给你们,待下职后好好的和兄弟们聚一聚。」 姜禾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进侍卫的手中,随后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摆摆手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宫里太闷了,还是家中好啊。」 宫门口的侍卫几个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收好了姜禾给的荷包,继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而来到马车前的姜禾看着靠着马车打盹的护卫,垂着眼睛抚了抚袖口,看着袖口处的蔷薇花,姜禾眸光微动,却被侍卫的声音惊醒即将出神的思绪。 「县主,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琼林宴还未开始呢?」 姜禾抬眼看了眼有些侷促的护卫,轻笑出声,「你不用这么紧张。今日阳光正好,的确适合打盹,倒是我扰了你的好梦罢。 我们先回吧,我已通知宫人去回了舅舅,贵妃想来也得到消息了,我们回府吧。」 「好。」护卫拿出杌扎放在马车旁,姜禾扒着马车壁踏着杌扎上了马车,待姜禾完全进了马车,护卫才收拾杌扎,坐回原位驾马离开宫门口。 马车到了府门口,姜禾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瞧了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姜禾眼睛微睁,瞬间眉眼柔柔地笑了起来。她径直跳下了马车,像只鸟儿一样扑进了陆霂尘怀里。 「陆姐姐,我好想你。」 听着姜禾的这句满满都是眷念依赖的低喃,陆霂尘轻拍着姜禾肩背的手微顿,她垂眼看了眼怀中一脸满足的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中一瞬间的迟疑。 「你这小丫头啊……」 陆霂尘轻笑,握着姜禾的肩膀把她从怀中推出,改为握住姜禾的手腕,带着她向府内走去,「糖葫芦和桂花糕都在等着禾儿呢。正巧与我和师父好好说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唔。」姜禾本来定定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听到这句话时眼珠微动,笑意盈盈的就连唇边梨涡都跑了出来,「我啊,见着了探花郎的簪花,还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和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92页 「哦?」陆霂尘垂眼看向抱着自己胳膊的姜禾眉尾微挑,眼睛微眯了眯,眼中快速地滑过一抹凌厉之色。 「陆姐姐感兴趣?」 姜禾稀奇的看着陆霂尘刚刚恢復如常的眉尾,她很是惊讶的眨了眨眼,「那陆姐姐可不要忘了我们约定的另一件事哦?」 「记着呢。」陆霂尘手指戳着姜禾的脸颊,低笑出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皆是满满的温柔笑意,如同雪域高原上的天之眼。 姜禾将陆霂尘的手指抓在手里,晃头晃脑的眉眼弯弯而笑,待看清廊亭檐角处走来的一人时,顺势抓住陆霂尘的手向那方跑去。 「爹爹。」 「又偷偷熘回来的吧。」 云清道长看了眼府门口的影壁,收回视线后看向笑容满面的姜禾无奈摇头,「这次做的事,可谓是给你舅舅出了个难题。」 姜禾仰头看了一眼陆霂尘,与她目光相交时看到了陆霂尘眼中的瞭然笑意,放开陆霂尘的胳膊,跑向前方走着的云清道长,拽住他的衣袖,「爹爹知道?」 「嗯。」云清道长微微俯身摸了摸姜禾的头顶,意有所指。 「初见就如此试探于人,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风。 更遑论你用的是当朝皇上即将赐给新科探花郎的簪花,如此一来,更是落了下乘,予人以把柄。」 「可是……」姜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霂尘,转眼看向云清道长秀眉微蹙,刚刚开口的话音便被云清道长阻拦。 「禾儿,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毫无痕迹。不然……你露出的破绽即有可能会成为他人对付你的一个利器。」 云清道长说话间摸了摸姜禾的头顶,他转眼看向院中的湖面,眼神悠远恍惚,「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懂这些,可是……有些事,生来便是避不开的。」 「爹爹……」姜禾自然能觉察到云清道长此时情绪的不对劲,她伸手抓住云清道长的袖口轻唤。 「罢了……」 云清道长垂眼看着姜禾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指用了极大的劲儿,从胸腹中沉沉长舒嘆了口气,「爹爹只愿禾儿能一生快乐无忧,康乐顺遂,就像是草原上自由来去的鸟儿,无拘无束。」 「会的。有爹爹和陆姐姐在,我就是全天下最快乐的小姑娘。」 姜禾听到云清道长的嘆息,她手指微蜷心中只觉得有些沉重但依旧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深而曲折的桥廊中,姜禾一手握着陆霂尘的手腕,一手被云清道长牵在手中,三人身影在桥廊中缓缓前行。 墨黪色的道袍衣角和东坡巾的垂带被春风吹起,透露着一股子如同春风般温柔和煦的儒雅。 而旁边的一大一小,鹅黄色的衣袖与碧落蓝色的锦缎长衫在桥廊檐角间的阳光里仿佛融为一体。 夜间。 姜禾趴在床榻边拉住陆霂尘的手指,看着即将要离开的陆霂尘,问出了盘桓在心中的不解,「陆姐姐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陆霂尘重新坐回床榻边,摸了摸姜禾的头顶,那双始终清澈明亮的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犹如星子,带着温柔宠溺的笑意。 「因为我知道禾儿其实是个心软的人。无论做什么,禾儿自己心里是有着一桿秤的。」 「那……如果,如果有一天,陆姐姐发现我其实不是你心目的我,陆姐姐还会不会相信我?还会不会在我身边?」 姜禾抓住陆霂尘摸着头顶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睛定定的看着陆霂尘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问道。 「不会。这四年来,我日日看着你长大,就算看不清你心底,到底还是熟知你的,又何来的不相信你。」 「可……」 「没有可是。只要你是你,我就相信你。」 姜禾的话语被陆霂尘打断,她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爽朗一笑,「小孩子家家的,尽胡思乱想。睡吧,夜深了。」 姜禾躺回锦被中,看着陆霂尘替自己掖好被角,即将转身要走时,姜禾伸手拽住陆霂尘的衣袖,凝视着陆霂尘有些疑惑的双眼迟疑间话音一转。 「陆姐姐,你知道……算了。陆姐姐也去休息吧,我没什么事了。」 「嗯,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手背,将姜禾的手重新放回锦被中,看了姜禾良久后方才转身离开。 待到房门外再无身影,姜禾缓缓撑坐起身,撩开床帐看向外面,烛光笼罩着隔断内外室间的屏风,屏风上的高山流水在烛火的暖黄光影里有着令人嚮往的宁静。 「我心中本就执着的念头,好似更深了。只是……不清楚到底是我心中的执念还是『逝景』之毒。我想要的已不仅仅只是陆姐姐安好,或许……是我自己过于贪婪了。我想要她……」 姜禾借着不甚清晰的烛光看着手心,只是手心空无一物,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逐渐化作虚无恍惚。 因为姜禾拿探花郎簪花试探阮青瑜,反而被阮青瑜将了一军。 翌日的京都,所有世家新贵因此私下皆知姝姀县主姜禾对定国公府长宁侯的世子阮青瑜有意。 众人偶尔提起那则早些年被宁国长公主一意孤行下订下的婚约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乃是姻缘天定。 反而是宁国长公主府的姜禾听闻后,砸了一盆开的极其繁茂的山茶盆景。 第93页 「他们都说什么?」 第66章 姜禾站在花廊下修剪着盆中的雪塔山茶,眼睛微眯修剪着手中山茶,语气平淡,手中剪刀并未有丝毫停顿。 「他们都在传,说是县主对阮世子一见钟情,不惜以皇上赐予探花郎的簪花相赠。还说……县主是在向众人宣示主权,同意了长公主订下的儿女婚约。说您与世子乃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佳偶。」 身后侍女何其聪明,垂着头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的快速转达完后就连唿吸声都听不甚清。 「哦~大家的想像还真是丰富啊。我只不过是偶然间见了阮青瑜一面罢了,他们就自动补全了我的想法,可谓是神人对不对? 还有,今岁中秋还未过,我六岁生辰之礼也还未准备,只不过一个垂髫小儿,另一个也不过才十岁孩童,他们便认定了天作之合,岂不是惹人发笑?便是婚约又如何?何谓天作之合?何谓佳偶?」 盆景破碎声和剪刀落地声清脆响起,姜禾冷眼旁观着地上一堆泥土碎片和山茶花枝,双手交握间眉目冷沉的向苑外走去。 「以后莫要再让我听到这些,这座府邸不需要这种人的出现。 既然我现在身为这座府邸的主人,那么,这座府邸就是我说了算,可明白?」 「是,县主。」身后跟随的侍女纷纷福身行礼,在姜禾的摆手间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姜禾出了月洞门。 一路走来的姜禾心绪逐渐平静,她站在一处廊柱旁看着院中练剑的陆霂尘,手指微紧地抓着袖口处衣衫,眉宇间隐隐约约有着淡淡的惶恐不安和患得患失。 然而在陆霂尘收剑看过来时,收起了眉宇间的种种神色,眉眼弯弯神采飞扬的向陆霂尘飞快跑去。 「师兄。」 ?禾紧紧抱住陆霂尘另一只没有拿剑的胳膊,仰头眼睛微睁的看着陆霂尘夸赞道,「师兄真的太棒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的剑法比得上师兄的。」 「你啊……」陆霂尘垂眼捏着姜禾脸颊低笑道,她本就英气明亮的眼睛因为在阳光下仿若月光一般有着别样的光彩,让人一时半会儿移不开眼。 姜禾看着陆霂尘的那双眼睛,有些微愣的伸手,待到回过神来不自然的抓了抓空气,耸了耸肩笑道,「陆姐姐的眼睛很漂亮,就好像……我曾经见过的雪山之眼,清澈透亮却冷冽。」 「你啊……」陆霂尘无奈的摇头低笑,她弹了姜禾一指,「何时也学会了阿谀奉承?」 「没有啦,是真的。我曾经见过的……」姜禾在陆霂尘微挑的眉尾和温柔宠溺的眼里笑意中话音微转,「在书中,我曾在书中见过的。」 陆霂尘注意到了姜禾一瞬间的不自在和转折,但她并未拆穿,眼中的宠溺纵容深了几分,抬眼看向远方的蔷薇花架微微而笑,缓步带着倚靠自己的姜禾向前方走去。 「陆姐姐教我学剑吧。」姜禾看了一眼被陆霂尘反手负在身后的长剑,仰头看向陆霂尘。 「为何?」 陆霂尘停步垂眼看向身侧的姜禾,看到那双澄澈纯真的杏眼里毫不设防的依赖和深深的眷念心中轻嘆,避开了姜禾的眼神转眼看向他处。 姜禾并未注意到陆霂尘的反应,她眼睫低垂看着陆霂尘握剑的手指,语气平和却有着一股坚定。 「因为学会了剑术,我也可以保护陆姐姐。」 陆霂尘听到姜禾的这句话低头去看时,与姜禾目光相对,她握着长剑的手指微松,眉头微蹙的看向姜禾,不确定的迟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姜禾虽然有些纳闷陆霂尘的反应,但未往心里去,她缓缓重复了刚才那一句话,「我说,若是学会了剑术,我也可以保护陆姐姐。」 长剑落地声在姜禾被拥进陆霂尘怀里时朦胧传来,姜禾眨着眼睛一肚子疑问,随后被陆霂尘衣上的沉香薰香吸引住了注意力,她闭上眼睛放松了心神的靠在陆霂尘怀里心想:「原来,我一直想要的就是如此。我想让陆姐姐也如我待她一般待我……原来,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春风袭来,吹动了不远处湖心亭檐角的风铃,泠泠声响彻长空,也响在了姜禾的心里,令她的心逐渐平缓安静。 八月十五日,慈光寺的弘智大师归寺。 云清道长带着陆霂尘和姜禾一同前去拜访。 正殿中,姜禾仰头看着高高在上慈眉善目的金佛佛像,袖下手指紧握,听着前方传来的轻敲木鱼声,她杂乱的心绪逐渐平和。 姜禾垂眼时,看到金佛底座旁站着的身披袈裟的大师平静看过来的悲悯众生的眼神,心中一紧。 「阿弥陀佛。姜施主莫怕。」 弘智大师走上前来朝着姜禾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他在云清道长有些微讶的目光中看向姜禾,安宁祥和的点头而笑,「姜施主的缘分在自个儿手中,他人是干涉不得的。」 「大师?」姜禾秀眉微蹙的看向弘智大师,她扭头看了看身侧的云清道长和陆霂尘,眉宇间有一瞬间的迟疑,终化作一片坚定,姜禾学着弘智大师的模样,俯身双手合十而拜,「多谢大师。」 在走出大殿时,姜禾闭了闭眼,停下了脚步,看向转头看来的云清道长和陆霂尘,咬了咬唇,「还请爹爹和师兄先去,我有些事想要麻烦大师。可不可以……等我大概一柱香时间?」 第94页 云清道长与殿内的弘智大师对视一眼点头后抬步跨出了门槛,向院外走去。 而身后的陆霂尘看了看姜禾,又看了看殿内,她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发顶,本就英气凌厉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柔和几分笑意和几分莫名莫测的神色,「好。我和师父在寺外等你。」 姜禾站在门槛内看着陆霂尘的身影于殿前香坛的香菸中逐渐模煳,银灰色衣角拂过门槛,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徐徐嘆息。 身后走来的脚步声让她復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弘智大师浅浅一笑,「可否请大师移步?我有些事情至今不懂,想向大师请教一二。」 「请姜施主随老衲前来。」弘智大师俯身而拜。 姜禾跟在弘智大师身后,来到侧院,她仰头看着几乎笼罩了这个院子的菩提树,眉目间恍惚悠远。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愧是佛家的菩提。」 「阿弥陀佛。姜施主心中明白,为何还要与老衲走这一遭。」 「不。」姜禾摇摇头,她看向远方的菩提树冠,眉目间忧虑哀痛,竟让人有些伤感。 「我不明白。人世间太多纷乱杂念,我亦是如此。求神拜佛,乃是世人心中最后的期冀,我亦不过如此。」 「五阴炽盛自古便是八苦之一。姜施主能如此想,也是幸事。」 姜禾听闻此话,垂头低低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苦涩无奈,眼中含泪,「八苦……人生八苦……苦不堪言,苦不能叙……」 第67章 弘智大师静静的站立在一旁,他手中拨动着佛珠,轻轻念了一声佛号。 也正是因为这句佛号使得姜禾稍稍回神,她捻动着袖口的蔷薇刺绣,唇角仍留有一丝苦涩,虽是看着弘智大师,却好似又没看。 「我不是此世中人,大师看得明白,我亦是清楚。 只是我心中执念过重,不愿割捨此间尘世,更是不愿放过自己。此来,是想向大师寻求一个答案。」 「姜施主心中已有答案。」弘智大师那双看透世间一切的悲悯眼神平和的看了一眼姜禾,他拨动佛珠的手指微停,绕过姜禾看向远方正殿的飞檐。 「世间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姜施主亦是。」 「呵呵……」 姜禾垂头轻嘲,她眼神虚无缥缈,毫无定点。 「我心中有太多的惧怕,惊恐,焦虑,牵挂……种种心绪,逼得我仿佛溺水之人。可我……不愿,不舍,不忿,不平。我知道世间一切自有定数,也知道天意高难问,可是还是想与天意一争高下,无论结果如何,我亦不悔,不怨。可是……为什么,一切都是徒劳……」 「姜施主乃是世外之人,此间尘世能容施主前来已是悲悯。如若施主当真採用何种手段,改变此间尘世的轨迹,那么……终有一日,此间尘世便再也容不下施主。」 「那如果……我改变的是我呢?」姜禾抬起头看向弘智大师。 弘智大师看着姜禾偏执的眼神,闭眼间念了一声佛号,「姜施主,有些事还望慎重。天命不可违……」 「……」姜禾不言不语的只是看着弘智大师,半晌后,她轻笑出声,眉宇间一片淡然,「谢过大师。」 弘智大师看着姜禾即将与自己擦肩而过,双手合十而拜。 「姜施主,世间一切因缘,皆由因而起。望施主能保留一开始的善念和坚定。」 姜禾脚步未停,她的背影挺直如竹,微风同枝叶簌簌送来她平静和缓的声音。 「多谢大师相告。」 十二月七日。 姜禾站在桥廊上看着不远处结冰的湖面,眸光虚无,手指缠着衣袖一角,直到檐角风铃声猝不及防被寒风吹起,姜禾这才回神,肩上被披上一件白狐裘披风,她扭头看去,抓住陆霂尘替自己系系带的手指。 「陆姐姐,你怎么来了?」 陆霂尘抽出手指轻弹了一指姜禾的额头,掩住眼底的忧虑和疼惜,看着姜禾捂着额头鼓着两颊看向自己郁闷的神色温和而笑。 「想什么呢?一个人穿着薄衣站在这风口吹风,还把所有侍女一一遣走?」 姜禾放下捂着额头的手,转而抱住陆霂尘的胳膊,深深的仰头凝视着她的眉眼,有些不确定的迟疑地问出声,「陆姐姐,你相信缘分吗?」 陆霂尘眯眼看着姜禾,手指轻戳着姜禾的脸颊,眉尾微挑沉声问道,「自从从慈光寺回来,禾儿如此这般模样,可是有何心事?不妨说与师兄听听。」 「也没什么。就是与弘智大师探讨了几句佛法,有些悟了。」 姜禾抓住陆霂尘的手指,依偎进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声音吶吶的从衣衫间泄露出来,「我在想,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陆姐姐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离我而去?这偌大天下,我该往何处去寻陆姐姐?」 陆霂尘垂眼看着姜禾的发顶,两颊微鼓间暗暗嘆了口气,伸手将姜禾往怀中紧了紧,轻拍着她的肩背,那双凌厉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疼惜和深深的忧伤。 「不会的。只要禾儿还在,我就在。我一直都在……」 姜禾听着陆霂尘这句郑重其事的承诺,眼角涌出一滴泪,她透过朦胧的泪眼定定的盯着陆霂尘胸前衣衫上的落花流水纹,唇角微勾起一抹浅淡到不易察觉的弧度。 「真好……」 第95页 轻轻仿若呢喃的淡淡声音淹没在层层衣衫间,消散在忽如其来的寒风中,于檐角再次响起的风铃声中褪去,亦湮灭于陆霂尘无可奈何的深深宠溺眼神中。 承安七年上元灯节。 华灯初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的长街中,披着水华朱色狐裘斗篷的姜禾拽着一袭月白缠枝莲锦缎长袍,披着白色鹤氅的陆霂尘跑向长街中,姜禾时不时回头看向陆霂尘的眼里滑过花灯的流光溢彩。 「师兄。快看,河灯!」 姜禾指着桥下顺着水流方向向东流去的河灯,惊喜的趴在桥栏上给陆霂尘指着其中最为华丽的河灯。 「禾儿也想试试吗?」陆霂尘看着姜禾扭头看向自己神采飞扬明媚的模样,袖下手指微动。 「嗯嗯。师兄,我们一起去吧。说不定会有心软的神明答应我们的祈愿的。」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胳膊仰头看着陆霂尘眉眼弯弯。 「好。」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发顶,替其将缠绕在一起的鹅黄色髮带整理好,随着姜禾的步伐快步向石桥的另一端跑去。 桥下水榭平台处好几家河灯摊子,姜禾看着最里侧的摊子看直了眼,晃着陆霂尘衣袖,指着那处兴高采烈的说:「师兄,看,好精美的花灯啊。我们去那里,我很喜欢那个老伯的河灯。」 花灯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河灯,旁边空地上甚至有一个灯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就连地上也都是不同样子的花灯种类。 姜禾半蹲着拨动着其中一盏走马灯,那盏走马灯上绘制了一副长图。 从小儿点炮仗到火树银花,再到长街华灯初上长街中人影络绎不绝,再到夜幕中烟火绽放,最后于灯盏月光中游人归家。 每一幕的画面都栩栩如生,观看者不自禁的沉迷其中,仿若实景。 「很喜欢?」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不失温柔的声音,姜禾回头看向陆霂尘,眼中笑意在花灯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是师兄所做,对吧?我曾经看过师兄作画的笔触,虽然这盏走马灯内的画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于细微纹理间我还是能瞧得出的。」 姜禾双手交握在身后,歪着头看向陆霂尘鬼灵精怪的眨眨眼,待看清陆霂尘眼中柔和了一瞬的笑意,她更是欢喜不已。 「我就知道,我的师兄是全世界最最厉害的人,是我的。」 「好,是你的。」陆霂尘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垂眼点头轻笑。 「小公子,小小姐。可挑中了喜欢的花灯和河灯?」 一道沙哑沉稳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姜禾转头看去,「原来是老伯啊。已经选好了,我要那盏河灯和这盏花灯。」 顺着姜禾手指方向看去,原来摊子一角摆着一盏四方河灯,两面空白,两面绘制了不同时节的蔷薇花丛。 摊主老伯收回视线看向姜禾旁边的陆霂尘,面上笑意深深和蔼可亲。 「小小姐眼光真好。这可是近来文雅轩内流传出的最好的走马灯了。 小小姐所说的那盏走马灯,本来有人出高价想买,不知为何最后流拍,有幸到了小老儿手中。 而那盏河灯却是今日一早偶然得到的,念及今夜花灯节,索性一起拿了出来。」 摊主将河灯从摊子上拿了过来,附带一支毛笔递给姜禾,「今夜能迎来小小姐这么一位贵客,实乃小老儿之幸啊。」 第68章 「老伯客气了。若是可以的话,唤我一声禾儿吧。小小姐……听起来怪怪的。」 姜禾拿过河灯和毛笔,用毛笔尾端挠了挠额头,咬着唇缓缓说道。 「那小老儿便唤你禾姑娘吧。小老儿姓季,若禾姑娘不嫌弃,就唤小老儿一声季伯吧。」 「季伯。」姜禾乖巧的唤了声,看了眼陆霂尘后,向河边跑去,「师兄,快点。」 季伯看着姜禾跑远的背影,佯装理了理衣袖感嘆道,「禾姑娘的确聪慧……不愧是当年云家后人。若是少主不愿,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季伯,洛阳陆家的事情,我不愿你们任何人插手。」 陆霂尘看着姜禾蹲在河岸边的背影,睨了一眼季伯,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这京都内,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可,不必为洛阳陆家做任何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是世间定数,谁都改变不了的。」 「小老儿明白的。这几年来,能见到少主如此轻快的模样,小老儿心中何尝不觉得欣慰。只是……小老儿也担心,禾姑娘的身份会给她自己和少主带来危险。」 「季伯,做你自己吧。无论是谁,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安危。京都是个好地方,好好颐养天年吧,勿要多思多虑。」 陆霂尘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片刻的忧虑和凌厉。 她从腰封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季伯后,抬步缓步向姜禾方向走去。 身后的季伯看了眼手中的荷包,抬眼看向陆霂尘和姜禾的背影,转身间轻嘆一声。 而蹲在河岸边的姜禾,端详着河灯上的蔷薇花,眼睛微转口中小声的嘀咕着,「他们在说什么呢?好想听听哦。这么明显的痕迹,幸亏我是个粗神经,不然的话,岂不是打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陆姐姐好神秘哦……哎呀,抓心挠肺……」 「写个祈愿就开始抓心挠肺了?」 陆霂尘缓身蹲在姜禾身旁,看着姜禾眉头拧着咬着嘴唇的纠结模样低笑出声,「我们禾儿的祈愿难不成有很多?河灯两面都写不下?」 第96页 「哪有?」姜禾将手中的河灯和毛笔递给陆霂尘扬了扬下巴,「师兄先写。刚好有两面,我们一人一面。」 「好。」陆霂尘看着姜禾古灵精怪的小表情,摇头轻笑,她缓缓在灯面上书写着,行云流水的行书有着不同于京都的规矩礼仪,反倒多了一些江湖中的肆意潇洒。 「愿姜禾,康乐顺遂,平安一生。」 姜禾看着那行字,眉眼间有几分喜极而泣,她隔空摸了摸笔迹,眼睛微眨地抬眼看向陆霂尘,「陆姐姐的祈愿就是如此吗?不再写些别的?」 「不了,就这个。一直都是这个。」 陆霂尘手指擦过姜禾涌出泪水的眼角,轻摇了摇头,「我希望你能永远平安快乐,做一个真正快乐的女孩子。」 姜禾闭了闭眼,她握住陆霂尘的手腕,缓缓的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语无伦次,「只要有陆姐姐,我就一定会的。会永远开心快乐,只要陆姐姐还在。」 「傻丫头。」陆霂尘轻嘆一声将姜禾搂进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肩背,「你啊……」 未尽的话语终被掩于再度轻嘆中,姜禾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嘈杂声渐渐消失,耳中只余阵阵心跳声,唇边勾起一抹浅淡弧度。 「好了,写祈愿吧。等会儿带你去看火树银花。」 陆霂尘拍着姜禾肩背,将她从怀中推出,顺手将河灯和毛笔递给姜禾,起身间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写吧,我在你身后等你写完。」 「嗯。」姜禾放下了心,垂眼看着陆霂尘的字迹,手指轻抚,随后在另一面缓缓书写着。 快速写完,姜禾将手中河灯放到河水中,看着河灯顺流而下,双手合握,心中默念。 「若世间真有神明,请一定,一定要答应我的祈愿。这是我如今唯一最想实现的愿望,是我的梦寐以求。」 姜禾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陆霂尘,望进了那双始终如一的清亮眼眸中,手指微蜷。 眼前伸出一只手,姜禾愣愣的将手放在那只手心,被借力拽起,额上传来一弹指的温度,姜禾这才回神。 「陆姐姐。」姜禾揉了揉并不怎么痛的额头,软软撒娇。 「走了。」陆霂尘俯身拿过姜禾手中的毛笔,带着她缓步路过摊子时将毛笔搁下,拎走了早就搁置在桌角的那盏走马灯。 灯影在脚下,月影在身后,好似她们生来本该是一体。 火树银花前,姜禾兴沖沖扑进陆霂尘怀中,边捂着耳朵边朝着陆霂尘大声说话,「师兄,好好看啊。」 「的确好看。」陆霂尘手掌覆在姜禾的手背上,替她捂着耳朵,垂眼看了眼仍然恣意明媚的姜禾,转而看向不远处的火树银花。 明亮的暖黄色火光中,陆霂尘本就清亮的眼睛其中的冷冽淡了不少,仿若春日山间的清泉。 而她的这副模样在被她护在怀里的姜禾来说,是此生难以忘怀的景色。 姜禾收回目光看向陆霂尘,她眉眼柔柔的闭了闭眼,仿佛要将眼前人刻入心底。 承安八年九月初,翠庭山秋猎。 姜禾身穿青色束袖骑装背着箭筒,手持长弓坐在红色的骏马上奔驰而来,身后群山林立,少女明媚恣意的笑容如同这座山间无拘无束的鸟儿,她的发间浸染着阳光的颜色,衣上的燕子纹饰在青色骑装上仿若回归山林。 「爹爹。舅舅。」姜禾利落的跳下马,她身后的红色骏马很是通人性的走到旁边无人的草地上低头吃草。 「禾儿这马术不错啊。比宫中你那些哥哥姐姐们强太多了。」 皇上负手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鼓掌赞嘆道,「没想到,我们的小丫头如今竟也能驭马了。」 「我师兄教我的。她很厉害的。」姜禾眉眼弯弯的看着皇上,骄傲的神情惹的皇上和身侧的云清道长纷纷低笑出声。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姜禾眼睛微亮的扭头转身向那方小跑而去。 只见远处而来的骏马上是一位雌雄莫辨的少年郎,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然能瞧出气度不凡。 一袭银白束袖长衫,衣襟处的捲云纹仿若翻涌,在阳光下衣上流露出点点银光,遂能看出些竹叶纹路。 「师兄!」 少女幸福满足的声音在山间的风中逸散,如同一只归巢的青鸟般飞扑到从马上翻身而下的人怀中。 「妹夫这个弟子不错。只不过……身份有些……」皇上未尽的话语都在看向云清道长的一眼中二人瞭然。 云清道长看回姜禾那处,他的声音清和儒雅,像是这林间的清风,「皇上,身居高位不得不殚精竭虑。可是……于孩童来说,他们之间并无阶级。」 「妹夫果真不愧是清风观观主的得意弟子。」皇上闻言轻嘆一声,抬眼间看向姜禾那处的眼中神色莫名。 而不远处的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肩膀,满眼欣喜的仰头看向陆霂尘,「师兄,我是赛马的第一个。师兄可有奖励啊?」 「你个小丫头……」陆霂尘轻笑间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这次想要什么?」 「唔……我还没想好。等回家后,让我再想想,师兄可要等我。」姜禾抓住陆霂尘的手指,眨了眨眼狡黠而笑。 「好,等你想出来。」 陆霂尘看着姜禾这番模样,垂眼摇头轻笑,余光中看向不远处看着他们的一行人,眼睫低垂遮住眼中一瞬间的变化,缓声道,「走吧。」 第97页 第69章 「这便是我师兄。陆霂尘。舅舅你看,是不是很好。」 姜禾抱着陆霂尘胳膊,她像是怀抱着珍宝似的郑重其事的向皇上或是众人宣告。 「草民陆霂尘见过皇上。」陆霂尘拱手而拜。 皇上看了看陆霂尘,半晌后沉沉笑出声,伸手扶起陆霂尘的胳膊。 「既是禾丫头的师兄,以后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随禾丫头的礼吧。不错,……不愧为陆家儿郎,骨骼惊奇,潇洒闲适,独有一种风骨。」 「妹夫这个徒弟的确不错。」皇上转头看向身侧的云清道长,意有所指地看向前方的山涧,「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筹码太大了……」 而原本满心欢喜的姜禾在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一沉。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拉陆霂尘的手,反之被紧紧握在温暖的掌心。 那一瞬间,姜禾偏头看向陆霂尘,心中那即将冲破牢笼的念头彻底挣脱一切禁锢,肆意妄为的肆虐。 承安十年九月二十三日,姜禾十岁生辰。 临江楼。 姜禾站在水榭前的曲廊木栏前翘首以盼的看着不远处的曲廊尽头,身后走出楼阁的云清道长在看到姜禾着急的身影,无奈的摇头轻嘆,復又重新回了楼中。 大约一刻钟时,曲廊尽头走来一人。 一袭影青色广袖锦缎长衫,并无纹饰,腰束同色腰封,腰封上只有数道捲云纹,再无别的饰品。 只简简单单的衣着装扮,却气宇不凡,如芝兰玉树,雌雄莫辨。 「师兄。」 姜禾快步跑下台阶,飞扑到陆霂尘怀中,欣喜之情令闻者都觉得甚为轻快。 「师兄,好没意思啊,不如我们去外面玩玩?」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胳膊,手指指了指外面挑眉示意。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看了一眼杯盏交集的临江楼内,垂眼看向姜禾。 「怎么?自己的生辰宴,难不成主人要扔下客人自己去逍遥?」 「也不是啦。」姜禾抓住陆霂尘收回的手,抿着唇晃了晃脑袋,眼睛微转的笑说道,「我在夕照湖准备了画舫,就师兄和我两个人,我有个东西要给师兄看。」 「这么神秘?」陆霂尘眉尾微挑的眯着眼睛看向姜禾,在姜禾的鼓动下,陆霂尘低笑。 「好,走。」 在被姜禾拽着离开的陆霂尘迴转过头与走出临江楼的云清道长目光相对,云清道长挥手间点了点头,陆霂尘看清后垂眼暗自嘆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姜禾。 夕照湖画舫。 「陆姐姐,看!」 姜禾从桌子下端出来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看见陆霂尘有些微愣的目光时,敲了敲盒盖挑眉看向陆霂尘,「陆姐姐打开看看。」 陆霂尘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浅淡深思,低笑间摇了摇头,在姜禾催促的眼神中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是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三尺青锋寒光乍现,陆霂尘拿起长剑看了看,重新放回盒子中,看向姜禾。 「从何处来的?」 「唔……」 姜禾咬了咬唇双手背在身后交握迟疑说道,「……我前两日偷偷去了一趟梨山,看见了姜家的宗祠,趁着守卫不注意时偷偷熘进去的。宗祠内也没什么,只有满座的灵位,几把长剑和一本族谱。 我翻了翻那本族谱,瞧见了姜家先祖和开国君主的记载,出来时,就随手拔了一把。」 「前两日一天都找不见你的人影,你就去了梨山?」 陆霂尘眯眼看向姜禾,她眉目微沉地落座在桌前的圆凳上,手指轻点着放着长剑的盒子抬眼看向姜禾,沉声说道,「听闻定国公府的小侯爷前两日在外狩猎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甚至劳动宫中太医院院首为其前往诊治。」 姜禾闻言,背在手后的手指紧握,她眉目瞬间冷凝,似乎是注意到陆霂尘看来的沉静眼神,乖巧的眨了眨眼,一派全然不知的懵懂模样。 陆霂尘垂眼看了眼盒中的长剑,手指抚过剑身,说出的话也都意有所指。 「不止如此,听闻当日梨山山脚的桃林被人放了一把火,甚至有人想去救火时被无名氏击晕拖回原来的位置。而且,师父派给你的人那日夜间都未曾归来。」 姜禾的目光在陆霂尘的话语中越来越淡,只见她闭了闭眼沉嘆一声,再度睁开眼时,看向陆霂尘的眼睛平静且和缓,仔细看时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患得患失的惊惶和豁出一切的疯狂。 「陆姐姐如此问,是在怀疑什么吗?是,我的确做了那些事,阮青瑜就是我所伤,桃林也的确是我放的火,暗卫也是我勒令他们夜间替我去办事。」 姜禾拿起盒中的长剑指天歪头看着剑身上自己莞尔一笑面容,伸手摸了摸剑光中自己的眼睛后再度放回盒中,绕着圆桌走到陆霂尘面前。 「其实啊,我起初并不是想去梨山,而是想去慈光寺。可当我驾马出了城,后面跟了条讨人厌的尾巴。 我思及梨山是姜家先祖的陵寝,并无太多人涉足,遂以走了梨山那条路。 刚至山脚桃林,那人就迫不及待的出手,我只不过是自保而已。 谁知那条尾巴如此惹人厌烦,竟锲而不捨地跟着我上了山,我让暗卫出手使他坠马,又在桃林放了一把火,如此……不也算是把他平安送回了定国公府。」 第98页 陆霂尘听闻姜禾这一番话,看着姜禾故作平静的面容良久缓缓闭上了眼睛,搁在桌边的手指紧握成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禾看见陆霂尘这个样子,突然间觉得有些乏累,她眉头有些微蹙的蹲在陆霂尘身前,双手握着陆霂尘搁在膝上的左手,将头轻轻靠在上面。 「陆姐姐,我不想的。我本不想理会任何人,不在意任何人的,可他,他们都在逼我。 对于我来说,陆姐姐才是最重要的,我是为了陆姐姐存在的,只要有陆姐姐在,我可以放弃这所有一切,可是……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以为我的出现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结局,可是……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做,怎么避免,有些事……还是依旧会发生。我真的怕了……我怕,这几年我所经歷的一切只是我……做的一场美梦,梦醒之后,所有一切都会重回旧轨。梦醒之后的我,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求而不得。」 「所以,今日你就拿着这把剑试探我?试探我对你到底是何等感情?试探我到底能容忍你几分?试探我的底线?试探我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 陆霂尘眉头微皱眯着眼睛,轻抬起姜禾的下巴,她眼中已无一丝温和,只有不可直视的凌厉,她看着姜禾的眼睛,冷冽而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祝看文的小可爱们妇女节快乐~~~ 第70章 「我从踏入宁国长公主府的那一日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些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所以,这么多年来的今日你就拿着这些,试探于我……就是想要看看你在我心中能有几分位置?」 姜禾固执的抿着唇不言不语,她定定的凝视着陆霂尘,眸光中的平静在陆霂尘一字一句地上话语中逐渐消散,化作一片复杂的悲伤。 陆霂尘静静的看了会姜禾,垂眼间眼底滑过一抹无奈和疼惜,快速不得见的恢復如常。 再度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看着她不言不语的姜禾,手指松开,起身间被姜禾拉住手腕,她回头垂眼看向被姜禾拽住的手腕,语气淡淡却无故令人生寒。 「放开。」 姜禾固执的摇头,仍旧不言语,只是她眼中涌出泪水,晕染了眼角。 「既是已做出了选择,为何还执拗的不肯松手?是料定我知道你这副模样后还会对你心软吗?」 陆霂尘看向只是摇头却已经泪流满面的姜禾,另一只手在袖下紧紧握成拳。 「我……」 姜禾压制着苦涩的嘴角,她眉头紧皱又松开復又重新紧皱,缓慢的摇着头,「我不是……」 陆霂尘闭了闭眼,伸手将姜禾搂入怀中,沉沉嘆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里再无冷冽凌厉,只有满满的疼惜。 「除却祖父,我有时候竟也会看不透你。 明明知道你的手段如小孩子过家家,也会心甘情愿入了你的局。」 「我不是……不是不愿告诉陆姐姐,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何说。我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可是,我不敢。」 姜禾倚靠在陆霂尘的肩上,她眼神恍惚哀痛,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陆霂尘的衣衫。 「这些年,我……我偶尔会觉得自己身处在囚笼中,这座笼子太大太空,让我害怕到喘不上来气,甚至让我觉得我一个人身处黑暗中茕茕独行。 我知道宁国长公主她的计划,我也知道他们每个人心中的算计,可就是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心中的害怕就彻底挣不脱,我力所能及的想要忽视这一切,…… 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逃,怎么避,有些事情终究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唯独只有陆姐姐在我身侧时,我方能有片刻安心,好像……有了陆姐姐,我就不再畏惧一切,可是,我又怕……」 「前几日有人曾入洛阳陆家,是你派去的人。」 陆霂尘听着姜禾迟疑的话语,復又轻嘆一声,她轻拍着姜禾的肩背,垂眼看着桌上盒中的长剑,出口的话语虽是询问但却肯定的话语。 「是,是我派他们做的。我之前……从不懂为何陆姐姐会有我爹爹和琼叔叔这两个不同平常人的师父,所以……」 姜禾未尽的话语被陆霂尘的声音接上。 「所以,你就去洛阳陆家调查了我。只是为何偏偏是洛阳陆家,而不是其他陆家?」 陆霂尘眼睛眯了眯,恢復如常,她放开姜禾看着姜禾的眼睛,缓声问道。 姜禾看了看陆霂尘,垂着眼睫看着陆霂尘衣襟处咬着唇慢慢说来。 「我之前……我之前也没有想过。直到秋猎那次,舅舅好像对你很熟悉,我私下让人去调查了一番。 得知先帝在时有一位陆姓首辅,且他正是舅舅登基后朝权稳固之时辞官回乡的。 联想到陆姐姐的年岁以及舅舅对你的熟稔,所以,我让人前去洛阳陆家查查,验证一番我的猜想。只是……没想到他们露了痕迹,差点被人拦截在洛阳。」 「……罢了。」 陆霂尘轻轻嘆息,她将姜禾滑落在侧的鬓髮别在耳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长剑,轻舒一口气间手指拂去姜禾眼角的泪痕。 「将剑还回去吧,以后再不必如此做了。」 「陆姐姐。」 第99页 姜禾抬手拽住陆霂尘的手指,抬眼看向陆霂尘,只见她眸光已无任何其他神色,只剩坚定柔和。 「陆姐姐,洛阳陆家不喜欢你,不要你,还有我。我的家,那便是陆姐姐的家,我们的家。我们还有爹爹呢。」 「嗯。我有你。」 陆霂尘缓缓长嘆一声,拇指摩挲着姜禾手指,点了点头,「去吧。」 看着姜禾抱着盒子离去的背影,陆霂尘捻动着手指,眼中神色莫测复杂,随即缓步走出了船舱。 站定在船边,陆霂尘看了湖面良久,方才从腰封处拿出一个半指长的短笛放在嘴边无声而吹。 几息后,甲板上多了一个灰衣人恭敬行礼,「少主。」 陆霂尘负手侧身看向灰衣人,她眉宇间一片冷凝,沉声吩咐,「前去云州,通知琼师父,让他尽快回长安。告诉他,『逝景』之毒已动,务必要尽快。」 看着灰衣人消失在岸边的身影,陆霂尘远眺着远处河山,轻舒一口气。 「那个计划……梨山之行,或许我该阻止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禾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湖面的微风吹散了陆霂尘的呢喃,吹皱了平静的湖面,更是吹动了岸边风树林枝叶。 十月十八日,定国公府阮小侯爷生辰宴。 因为宴会上发生的不愉快,姜禾午后自己驾马前去了城外东边的丹霞山。 出内城时,姜禾与左相陈炤翊的马车擦肩而过。 姜禾并未过多的在意,只是在马车车帘被风吹起时与车中之人目光偶然相撞,那人眼中的惊讶沉痛使得姜禾本就不虞的心情有了几分苦涩。遂以,驾马快速离开。 姜禾站在丹霞山悬崖旁,垂眼看着底下风景缓缓闭上了眼睛,骏马在身后甩着尾巴。 「『逝景』之毒果然厉害。」 自嘲声于风中散开,姜禾睁开眼睛看着已经快要逼近手腕处的紫色纹路,眼神有些落寞和无谓。 「我已经逐渐控制不住自己了,包括上一次试探陆姐姐。 最为渴求最为畏惧之事,应当就是人生八苦中的求不得和怨憎会了吧。」 不远处的天空,夕阳西沉,斜阳余晖使得山间有了几分暖意,可依旧还是寒入骨髓。 「姜毓,我做不到你要做的。原谅我,终究不是你的女儿。我所能做的就是保住爹爹,保住那些曾被你牵连进来的家族,以此脱离皇室离开皇权。所以……对不起,我终究要与你的计划背道而驰。」 翻身上马,驾马向山间离去,她的髮丝裙角被风吹起,扬在空中,如同自由自在的蝴蝶。 林间山涧。姜禾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背,骏马好似懂得了什么,眨了眨眼长啸一声疾驰而去。 看着骏马离去的方向,姜禾转身向山涧中的寒潭走去,寒光乍现,血流不止,滴落于水中,盪出一圈圈涟漪。 第71章 半柱香时间眨眼即过,姜禾睁开眼,看着不再流血的手心伤口,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站定时姜禾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她急忙扶住一旁的树干醒神。 「果然……但是没有法子了。我也只能尽力一试,希望将来的我……不要辜负我如今的心血。」 姜禾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了片刻,用帕子随意的擦了擦手心中的血迹,然后扶着附近的树干一步步走出寒潭周围。 突然间,暗处传来的动静惊动了还在晃神的姜禾,她冷冷的回头看向东侧。 「谁!!!」 只见一支冷箭突兀而至,姜禾向后退了几步,羽箭落在她刚刚所站之地,箭尾还在晃着。 待看清箭杆上好似不慎滴落的幽蓝时,姜禾抓住裙摆,快步向山涧深处跑去。 待到一处瀑布时,姜禾看了看眼前的岔路口,来不及多想径直走了左边那条看起来无人踏足的路径。 不知跑了有多远,姜禾藏身于一处崖壁间的山洞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听着不远处微弱的脚步声。 脚下石子响动,姜禾手中匕首向后而动迅速出手。只是半途被拦阻,然后听得一声压低了的熟悉声音响起。 「禾儿,是我。」 「陆姐姐!!!」 姜禾回头看去,终于放下了心,松了力道,匕首掉落间只听得她委屈的气音,「陆姐姐……」 「是清风带的路。丹霞山不太安全,为了方便,我从另一条路上来的。幸好遇到了你。」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肩背,只见她眼神凌厉的看向不远处传来声音的竹林,「走。此处不安全,我们须得快点下山。」 陆霂尘放开姜禾,捡起地上的匕首,握住姜禾的手腕正欲离开时,羽箭纷纷而至,或插进山壁间,或掉落在地,或被陆霂尘用匕首格挡落地。 「陆姐姐,他们不是寻常人家的护卫。」 姜禾被陆霂尘护在身后,看着远处的竹林,沉声说道,「丹霞山……我此来丹霞山是偶然前来,会是谁?」 「快走。」 陆霂尘趁乱带着姜禾向南方跑去,她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竹林,然后看向姜禾。 「禾儿,记住,待会儿你走那条我们之前走过的下山小路,去找师父和琼师父。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更不要回来。」 「可……」 姜禾未尽的话语被身后冲出的黑衣蒙面人打断,只见他们各个手持长剑急速追来。 第100页 陆霂尘将姜禾快速推向一条隐在一处山涧中的缝隙处,自己迎面用那把匕首格挡。 虽说陆霂尘剑法极好,可到底不敌数人围攻,不一会儿衣上就已留下几道血痕。 姜禾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道她刚刚进来的缝隙,眼睛微眯。 「不对。对方先是用箭,再是拿着长剑出来,恐怕……陆姐姐!!!」 姜禾转身快步回跑,脚下因为石块晃动不慎摔倒,可她依旧爬起来,向前跑去,鬓髮散乱,金簪被握在手中。 已至刚才事发之地,姜禾看着撑着一柄长剑唇角流血的陆霂尘,疾步跑到她身旁,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上陆霂尘嘴角的血迹,「陆姐姐……」 「没事。……只是力竭而已。扶我起来……我们快走,后面还有人。」 陆霂尘抓住姜禾的手缓着气息,目光扫过一地的黑衣人尸体,冷厉而漠然。 「好,我们快走。」 姜禾扶起撑着长剑起身的陆霂尘,二人向那处山涧缝隙深处走去。身后竹林中隐隐传来脚步声和鸟儿受惊乱飞声。 雨丝逐渐变大,山涧中的石块开始湿滑,姜禾与陆霂尘发间衣上已逐渐湿透,一个不稳,姜禾脚下一崴,跌撞间被陆霂尘扶住胳膊。 「上来。」陆霂尘将长剑插在一旁的石头缝隙中,俯身下蹲,将姜禾背在背上,缓步踏着石块继续向前走去。 「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乱跑的话,陆姐姐就不会因我而受伤。」 姜禾自责的借着月光看着陆霂尘胳膊上的剑伤,小心翼翼的避开数道伤口。 「左手怎么回事?」 陆霂尘的声音惊动了姜禾,她这才注意到左手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崩裂,此刻正在往外渗着血。 「不小心弄伤的。」姜禾蜷了蜷手指缩回手,看向陆霂尘被雨沾湿的髮丝,仔细的将髮丝都拢在一处。 「我的这点小伤比起陆姐姐的伤根本不值一提,不碍事的。陆姐姐是怎么知道我在丹霞山的?」 「我找你时,左相让人递话给我,说是你走了丹霞山的方向。我出城后直到丹霞山,在山下遇到了清风。 想着你没有带人,一个人在深山乱晃,我从那条路直接上来的。」 陆霂尘踩着脚下石块,虽有些摇晃,但却脚步稳固,气息微喘间平缓道来,「别担心,我已经放出信号,师父和琼师父都会来的,很快就没事了。」 「可若不是我赌气之下来了丹霞山,陆姐姐就不会一个人前来找我了,更不会因我而受伤。」 姜禾眼睛定定的盯着陆霂尘肩上的一处伤口,那处伤口的鲜血已经将衣衫浸染成了一片暗红,在雨水的晕染下,更加刺目。 就这样看着陆霂尘伤口处,姜禾的目光渐渐变得虚无,毫无焦点,她鬼事神差地伸手摸了摸那处的血迹。 直到血渍在指尖晕开,姜禾的眼神才逐渐恢復如常,只见她眨了眨眼,有一瞬间的茫然。 「禾儿?」姜禾的动作自然也引起了陆霂尘的注意,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背上的姜禾。 姜禾与陆霂尘目光相对,澄澈纯真,仿若无事发生。陆霂尘轻嘆一声,「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一点伤口而已,待回去后仔细包扎就没事了。」 姜禾顺着陆霂尘刚才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指尖有着血迹,蜷了蜷手指。 「陆姐姐,他们好像是有意要把我们困在这丹霞山,但是……又很矛盾。每次出手看似下了狠手,偏偏于细微之处又留了情。……要不是因为我,他们就不会伤及陆姐姐了。」 陆霂尘抬眼看着雨夜中的山涧小路,她的步伐不紧不慢,稳妥安定。 本就英气凌厉的眼睛在黑夜中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那些人是冲着宁国长公主府来的,至于矛盾……兴许是背后之人一时间的重复命令。这事本不是禾儿的错,禾儿无须自责。」 姜禾听着陆霂尘低沉却暗含着一丝温和的声音,唇角微勾,眼中柔和一片。 「师父和琼叔叔他们怎么还没来?再耽搁下去,陆姐姐的伤,我……」 还未出完全说出的话语被一支袭来的冷箭截断,只见羽箭已深深插入前方转折处的山壁中,箭尾还在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註:清风,姜禾的坐骑,是匹汗血宝马 第72章 陆霂尘快步跑到山壁后,将姜禾小心翼翼的放下来,拂去姜禾眉眼处的雨水,缓声温和嘱咐。 「在这儿待着,别动。听话。」 「别……」姜禾听着山壁外间的羽箭落地钉入山石中的声音,不由得抿起了唇摇头,「别去。」 但是陆霂尘只是拍了拍姜禾抓住自己手的手背,随后放开,她从衣袖中拿出之前的那把匕首,正欲出手时,只听得山涧中传来万箭齐发和人体倒地的回音传来。 不一会儿,脚步声在山涧中响起,越来越低直至出现在石壁后。 陆霂尘眼神一凛,手中匕首瞬间出手,谁知却被一道吊儿郎当带着笑意的声音拦截在空中。 「没想到啊,我的小徒儿还是很厉害的。能把小丫头护得这样好。」 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抱胸看着收起匕首,衣上鲜血和部分泥土的陆霂尘,又看了看靠着山壁吊着脚同样满身泥土的姜禾,咂了咂嘴,「咦……好似也不是很厉害嘛。你看,把自己都搞得脏兮兮血淋淋的,更别说……」 第101页 「禹琼,带孩子们回京都。」 不知是轻嘲还是调笑的话语被一道儒雅温和的声音打断。 禹琼放下胳膊,看了眼山壁前一大一小的二人,撇撇嘴应道,「知道了,兄长。」 他上前一步与陆霂尘一起将里面靠着石壁的姜禾扶了出来。 随后云清道长接过姜禾,将她扶在怀中,又伸手扶住陆霂尘,三人绕过禹琼向南边缓缓走去。 禹琼大步流星的跟上,路过时顺手将陆霂尘扛在肩上,脚下迅速移动,不一会儿就已经走到前边,与云清道长和姜禾拉开了距离。 云清道长看着禹琼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疾步跟上,反倒是他怀中的姜禾眉头微皱地看向前不羁放纵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大喊道,「琼叔叔,你慢点……」 「小丫头别喊了,我不会把霂丫头怎么样的。等会儿山下见……」 吊儿郎当的声音忽然间戛然而止,惊动了原本已经安静的竹林中憩居的鸟儿,另一道清朗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禾儿和师父都慢些吧,天黑路滑。」 姜禾抬眼看去,只见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有些僵硬且艰涩的漫步行走,姜禾眨眨眼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云清道长,一脸茫然且不解。 「没事。霂儿说得对。天黑路滑我们的确该走得慢些。」 云清道长轻笑间看向前方,惹的姜禾更是不解了几分。 待下了山,姜禾看着已经坐在马上的陆霂尘和坐在旁边石堆上的禹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爹爹,他们?」 「没事。他们二人向来如此,也就只有霂儿能制得住你琼叔叔了。如此也好,京都不比其他地方,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云清道长将姜禾递给陆霂尘,转身看向禹琼,「该走了,丹霞山自会有人处理,你随我先回府吧。」 「兄长既然说了,那就回吧。」 禹琼吹了个口哨,远处跑来一匹黑色骏马,只见它眉心处竟然是一撮白毛。禹琼对着云清道长扬了扬手后利落的翻身上马,驾马离去。 看着禹琼先行一步的背影,陆霂尘与云清道长目光相交时轻点了点头后带着姜禾一起离开。 只不过半柱香时间,此地,独独只余云清道长一人。 几息后,云清道长身后落下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沙哑的声音从面巾之下响起。 「主子,已查清。的确是京都内的手笔,不过,目前看来他们并没有对小主子下死手,应当是存了活捉的心思。」 「嗯。去通知洛阳陆家,霂儿也被迫捲入了这场争斗中,请陆老闲暇时前来京都一趟。」 云清道长伸手抚了抚衣袖袖口,他的面容神色在黑夜中瞧不真切,只听得他的声音依旧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温和,仿若谈论平常之事。 「禾儿身边的那些人,让他们仔细保护禾儿,有些时候也不必全然听她的话。至于……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吧。」 「主子,属下发现,小主子身后同样有一批人,是……陆公子的人。之前小主子梨山之行,那些人有意无意的向跟在小主子身后的影卫透露身份。」 「此事我知晓。不然的话,你们以为只单单一个禾儿加你们,就能轻松潜进戒备森严的姜家先祖的宗祠陵寝中吗。罢了,此事勿要再追寻,做好你们该做的吧。」 「是,属下告退。」黑衣蒙面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看来……此局中的棋子似乎都已有所察觉了。阿毓,你或许错了……」 云清道长负手而立仰头看向早已出了月亮的天空,嘆息长嘆。 承安十一年十二月三日。 姜禾冷眼看着出现在城外官道上围堵自己的侍卫,手中长剑出鞘遥指着为首之人。 「让开!即便你是舅舅派来的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县主,长宁侯有意留你常住定国公府之事,皇上并未答应。您这般负气出走,下官们该如何向皇上和宁国驸马交代。还请您随下官们回去可好?」 侍卫长恭敬的抱拳行礼,言辞恳切的劝说。 骏马晃了晃四蹄,姜禾握着马缰的手指微紧了紧,看向前方的树林后的群山,眸光闪烁,「我并不是负气出走。回去。」 「县主……」 侍卫长的话被姜禾搁在肩上的长剑打断,姜禾歪了歪头眯着眼睛看向侍卫长,语气令人不寒而慄。 「废话真多。今日,要么你血溅当场,要么……就让他们都让开。选一个。」 侍卫长抬眼看着姜禾眼底的不耐越来越深,感受着越来越靠近颈间的长剑,闭了闭眼挥手说道,「请县主前行。」 挡住官道的禁军纷纷后退至两侧,姜禾垂眼冷笑一声,将长剑收回剑鞘中,驾马朝着前方官道快速而去。 「快,回宫。」 侍卫长带着禁军驾马朝着城门口方向奔驰而去,带起一路的灰尘飞扬。 夕照湖。 姜禾下马来到湖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和湖后的群山,缓缓长舒一口气。随后,她蹲下身拨动着湖水,盪出圈圈涟漪。 转瞬间姜禾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划破手心,血滴落在湖面上,慢慢逸散,直到手中再无血落下,她这才任由自己失力的跌坐在地,看着已然平静的湖面,姜禾目光莫名且幽暗。 「愿将来的我,能受你之相助。愿我心始终如一。」 第102页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惊动了走神的姜禾,她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逆光走来的人,手指握住了一旁掉落的匕首,撑地站起身。 远处一个身穿京元色行衣带着东坡巾的老者缓步走来。老者眉目间虽然一派和蔼,但也能看出曾经久存的威严。 「陆老,闻名不如见面。」 姜禾眯眼看着逆光的陆老在自己面前几步前停下,袖下手指轻轻摩挲着匕首的刀鞘,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姝姀县主。」 陆老拱手行礼,只是一个半礼便已起身,他负手看向姜禾身后的夕照湖,看了片刻后,侧目看向姜禾。 「姝姀县主好似对老夫很熟悉?」 姜禾袖下手指微蜷,她避开陆老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侧身看向夕照湖。 「并不是。承安二年时陆老就已辞官回乡,为何今日要涉足京都?我知道,洛阳陆家其实也算是在皇家权利算计范围内……既然如此,为何要把陆姐姐带回洛阳陆家?」 「匕首沾血,血入水中……」 第73章 陆老看了眼被姜禾握在手中的匕首和地上的些许血迹,眼神略带赞赏。 「姝姀县主这番魄力,可胜过大多数人了。」 姜禾闻言,转过头看向陆老,眉头微皱,「陆老知道?」 「不知。」陆老直言。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姜禾所站的河边,远眺着远方河山,一番话语别有深意。 「姝姀县主如今的做法不正是破而后立吗。既然如此,老夫知与不知,有何干系。老夫此前来,只是想问姝姀县主一句话。」 姜禾有些看不懂陆老的来意,更不清楚他话语中的蕴含的深意。 她侧头看向陆老,沉吟片刻后问道,「什么话?」 「姝姀县主如今可看出来了?……朝局?」 陆老正视姜禾,慎重的缓缓出口发问。 东坡巾的垂带被风吹起,姜禾心中突然一紧,她避开陆老的目光,垂眼看向手中匕首,反问之,「那么,我想知道陆姐姐于洛阳陆家,不,于陆老是什么?」 陆老自然注意到了姜禾手中的那把刀柄处有着一个仙鹤暗纹图案的匕首,他看着那把匕首轻嘆一声,垂眼看向夕照湖。 「她于洛阳陆家来说,就是少主。是带着洛阳陆家脱离皇权暗中把控的下一任家主。于老夫来说,是最为看重,最为聪慧的孙儿。这个答案,姝姀县主认为如何?」 「何时放陆姐姐回京都?洛阳陆家已经扣留她半月有余了。更何况,她的生辰快到了。」 姜禾缓缓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插入刀鞘中放回袖中,沾满血的帕子团成团塞入荷包中。 这一系列动作中,她从未抬眼看过陆老一眼。反倒是身旁的陆老看着她,眼中的赞赏神色愈深。在姜禾抬眼看来时,眼中神色和缓慈善。 「她已启程。你放心,于她生辰当天应当能返回京都。姝姀县主还没回答老夫的问题。」 姜禾淡淡看了一眼陆老,轻笑出声,她垂眼整理着衣袖,双手背在身后眯眼看向湖面,清浅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大景开国君主当年看在姜家先祖的面上,给予旧臣太多东西了。名,权,钱应有尽有,可惜……如今只不过才九代,就已壮大了一些人的胃口。或许不是如今,而是早些时候。那些旧臣想要的太多了,以致于他们的手也伸的太长了,而如今的皇上,心肠还是有些软。 自登基以来,新贵寒门纷纷凭藉自己的力量崛起,为国出力,为民服务,于是更得君心民心。 而旧臣只是蒙先祖荫蔽,却偏偏眼高手低,人心不足蛇吞象,其中……定国公府最为显着。本该承袭定国公闲职的长宁侯,偏偏利用权利,银钱上了战场,又有诸多士兵为证,皇上不忍让将士们寒心,封其为长宁侯。 何为长宁,恐怕他自己也知道,遂以从军营中走出,可惜啊…… 他娶了右相的嫡长女,又于嫡子出生时将胞妹以算计君王之计送进了宫。然而……此步从一开始就错了。右相乃是世家大族的代表,甚至先帝的几位太妃均来自右相家族,何论他张家裙带关系庞大无比。 嫡子聪慧,于少时便开始造势,数次带着出现在皇上面前,不惜代价让当朝几位状元郎出面,言其神童临世,乃是吉兆。 皇上封为小侯爷,如此便罢了,甚至宴请宾客三日不绝,更是与右相一系来往过密,这几年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又因宁国长公主订下的婚约,更是活跃于人前,连着……阮青瑜……」 说及「阮青瑜」这三个字时,姜禾眼睛微眯,眼中不耐和冷意深沉,只一瞬间就彻底化在眼底,她转头看向陆老,眼中神色淡然自若。 「不知我的答案能否令陆老满意?」 「姝姀县主不愧为宁国长公主之女。」 陆老看了姜禾良久,方才说出这句话,只是忽然间,话音微转,「只是……老夫观之姝姀县主之意,好似是要作壁上观了?」 「陆老错了。」 姜禾看了一眼陆老,她环顾了四周的景色,眼中有着眷恋,怀念,哀痛,欢喜种种神色,终成一片宁静柔和地看向陆老。 「我此生唯一心愿就是与所爱之人遨游天地间,再无拘束。 第103页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的归属从来就不是那座金属笼子,而是……天空。」 「好。姝姀县主胆识过人。如此,老夫就于洛阳陆家等着姝姀县主的好消息。」 陆老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姜禾,在姜禾看来时,手中之物往前递了递。 姜禾拿过此物,在手中翻看,然后轻笑出声,「先帝和宁国长公主铺的局还真是大啊。只是……陆老将这东西给了我,就不怕我反手将洛阳陆家给卖了?」 「姝姀县主于心不忍的。老夫知晓。」陆老扬眉看向姜禾和善而笑。 「那就多谢陆老将这枚龙凤符交给我了。」 姜禾拱手躬身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起身后她看向陆老。 「姜家先祖的风采,哪怕再让我活十年,我都做不到。可只要有我姜禾在一日,我能护住的人就一定能护得住。就请陆老在洛阳陆家等候消息吧。」 「如此,老夫就静待姝姀县主佳音了。」 陆老深深看了一眼姜禾后,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寒风吹起他的东坡巾垂带,吹起他蓝色边缘的京元行衣衣角。 姜禾看着陆老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深处,仰头看向四周早已没了叶子的树枝,深深舒出一口气。 垂眼看着握在手中的龙凤符,眉宇间一片复杂,终究还是收了起来,抬步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十二月九日。 城外官道旁的林间小径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色素软缎缠枝莲长袍,外披一件毫无杂色的白色鹤氅,玉冠束髮的俊美公子,风度翩翩,俊美无俦。 她负手而立,遥望城门口方向,身后的骏马晃着马尾低头吃着树根处的野草。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陆霂尘稍稍侧身接过灰衣人递来的书信,拆开快速浏览而过。 「吩咐下去,抹去祖父在京都内的所有痕迹。若是师父和皇上那边已经动手,就暗中避开吧。」 陆霂尘将书信重新递给灰衣人,抬手带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面容,只露出了如玉的下颌线,利落的翻身上马,看向抱拳的灰衣人,眸光凌厉而冷淡。 「撤销之前的计划。之后的计划,我会着人放在济世堂,你们可去那里取出。 只唯独记着,无论姜禾想做什么,任由她去做,勿要让她发现了你们的踪迹。慈光寺那里提前安排好人,若是……可请弘智法师相助。」 「是。」灰衣人躬身应答。 陆霂尘收回目光,手中勒着马缰,骏马应势向官道奔驰离去。 灰濛濛的空间中,唯独留有一抹令人移不开眼的白在急速向城内而去。 宁国长公主府前翘首以盼来来回回走动的姜禾在听到街头传来的马蹄声时,焦急的神色瞬间平静,眉眼弯弯的快步跑下台阶向前跑去。 「师兄!」 骏马被勒令停下,看着前方几步远的姜禾打了个响鼻,而马上的陆霂尘在看见姜禾的那一刻就已经将兜帽放下,她向来英气凌厉的面容突然间温和了不少,眼中的光彩在姜禾看来时,像是夜幕中的星河。 「禾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各地疫情又有反覆之态,各位小可爱们注意防护,注意安全。 第74章 陆霂尘下马后将飞扑到怀中的姜禾接住,轻拍着她的肩背,眉眼间的温柔宠溺更深了几分。 「今日是师兄生辰,师兄回来的刚刚好。我已让姑姑她们都准备好了。」 姜禾退出陆霂尘怀抱,手指抚上陆霂尘的面容,「幸好赶上了。」 「我没事。」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她伸手握住姜禾的手腕,带着她走向府门口。 踏上台阶,走进门内,寒风吹起她垂于肩背的髮丝,吹起她的衣角。 姜禾就这样看着陆霂尘,好似要镌刻进心底。 她眉眼间的柔软,眼中深深的眷念依赖和眼底的心满意足,那般浓厚,就如同深潭,望不到底。 前方廊亭檐角的风铃声被风吹响,响彻长空,响在了姜禾的心上,同时唤醒了姜禾的心神。 「这次回来,陆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我了?」姜禾握紧了手中的手,轻若呢喃的问道。 陆霂尘停下脚步看向姜禾,她像是读懂了姜禾的心声和隐约的不安,手指摩挲着姜禾的眼角,静静的看着姜禾,好一会儿才听到她低沉暗哑带着温和声线的声音。 「好。只是禾儿一日需要我,我就一日不离开。」 姜禾看进了陆霂尘的眼里,她看着那双从来漂亮明亮如同星河的眼睛因为她而有的暖意温柔,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县主,膳食已经摆好,驸马也已经候着了。您和陆公子该快点了,待会儿恐怕都凉了。」 前方桥廊上传来女官姑姑的声音。 姜禾抬眼看去,一脸懊恼的伸手拍了拍脑门,「哎呀……我差点都忘了。快点,陆姐姐,再晚的话,真的得坨了。」 姜禾拉起陆霂尘就跑,穿过曲折的復廊,迈向桥廊,穿过廊亭,一路穿梭。 鹅黄色的髮带被跑动间带起的风吹动,在发间空中划出不同的涟漪。 她身后的陆霂尘垂眼看了眼被紧握的手指,看向姜禾的后脑,眉宇间的暖意温柔更加宠溺纵容,眼中笑意深深。 雅致的暖厅内,云清道长站在门口看着从远处跑来的姜禾和陆霂尘,儒雅温和间更是多了层清和。 第104页 「回来就好。」 看着陆霂尘即将对自己行礼时,云清道长伸手扶住陆霂尘的胳膊,「快坐吧,禾儿等你回来都快望眼欲穿了。如今正巧赶上你的生辰,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爹爹……」 姜禾看着云清道长有些不自在的拉住陆霂尘的胳膊轻晃,再未多说一字一句,就被云清道长和陆霂尘二人无声的笑容弄的有些恼羞成怒。 「禾儿要给我看什么?」 陆霂尘在云清道长的眼神授意下上前握住了姜禾的手腕,一脸惊喜的笑问道。 姜禾从一旁的矮柜上端过来一个小托盘放在了陆霂尘面前,挑眉而笑。 陆霂尘在姜禾期待的目光中揭开了食盒盒盖,只见里面是一碗长寿面。 陆霂尘看向一脸求表扬的姜禾,瞭然一切的眼神中深深的宠溺无声溢了出来,「是禾儿做的。」 姜禾抓着陆霂尘的衣袖晃了晃,扭头看向云清道长。 「爹爹,陆姐姐猜出来了,你这法子不管用。」 「这哪是我的法子。是哪个小丫头一大清早就自己忙了,连忙都不让人帮,差点把大家吓得魂不守舍。」 云清道长抬手整理了衣袖,清淡的看了一眼给他疯狂使眼色的姜禾仍旧正色道。 「陆姐姐。」姜禾察觉到云清道长并不顺着自己演戏,仿若看破一切的世外高人模样,回头摇着陆霂尘的衣袖撒娇。 陆霂尘无奈的摇摇头,她看了一眼仿若看戏一般的云清道长,歪头看向姜禾,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禾儿很厉害。这是我见过最有诚意的长寿面了。」 姜禾鼓了鼓脸颊,抓住陆霂尘的手,期待的看了眼碗中的长寿面,然后拿起一旁的筷子递给陆霂尘,有些迫不及待。 「那……陆姐姐尝尝。」 陆霂尘与轻笑出声的云清道长对视一眼后,拿过姜禾手中的筷子夹了些面条吃了一口,眉眼含笑的转过头看向旁边有些紧张捏着桌边的姜禾。 「不错。禾儿手艺真的很不错。。」 「真的?」 姜禾看着陆霂尘缓缓点了点头,一时间眉飞色舞,她抓着陆霂尘的衣袖,另一只手在空中点点,明媚恣意的笑容像极了夏日的暖风。 「那以后我们找个繁华的地儿,可以开个面馆,爹爹就可以坐在后面帮我们收银钱。」 「不错。志向远大。」云清道长手中筷子微顿,他抬眼看向姜禾,唇边的笑意慈和。 「爹爹这么快就同意啦?」姜禾眨眨眼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云清道长。 「嗯。只要能一生康乐顺遂,何种生活也可。快乐无忧重过世间一切。」云清道长点头轻笑。 姜禾看了看陆霂尘,又看向云清道长,得到云清道长再一次的点头鼓励,她眨了眨眼间眉眼弯弯的起身扑到陆霂尘背上,环住陆霂尘的脖颈。 陆霂尘握住姜禾的手腕,不经意间看向云清道长,二人目光相对间,陆霂尘转而垂眼看向桌上,而云清道长低头加了些许菜。 只有趴伏在陆霂尘背上的姜禾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不明所以。 半晌后,陆霂尘握了握姜禾的手腕,转头看向姜禾,「今日既是我的生辰,那么可否劳烦禾儿陪我好好过完这个生辰宴?」 「可以啊。不止今日,往后的每一年,陆姐姐的生辰,我的生辰,我们三个人都要一起过,要有爹爹做见证。」 「好。」 「你这丫头啊……」 陆霂尘的声音与云清道长的声音重叠响起,姜禾闭了闭眼,眼底俱是幸福。 她趴在陆霂尘的背上,看着云清道长晃了晃脑袋,然后握住陆霂尘的手,从她背上起来吧坐回圆凳上。 暖厅中温馨如春,欢声笑语伴随着厅外风铃声相间而和,令闻者见之动容。 承安十二年除夕。 宁国长公主府,又是那道后门。 姜禾左右环顾瞧见院中无人,轻轻地将门上的门栓取下放靠在旁边的院墙上,悄悄的打开门往外面看了眼,只是一眼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好奇的看向披着黑色鹤氅带着貂毛帽的青年男子。 「又是你啊。怎么我每次见你,都是在除夕?这次又来赏我家的红梅了吗?」 姜禾将手从门上拿下,搓了搓手走出门槛,站在阶前看向因为她这两句话轻笑的青年男子,皱了皱眉头。 「上次你不告而别,我还担心你的伤呢?你没事吧?」 「无事。那日惊吓到姑娘,是我不对。六年未见,姑娘可还好?」年轻男子看着姜禾缓问。 第75章 「……唔,你没事就好,我自然是好的。」 姜禾说话间往门内看了看,转头看向青年男子咬了咬唇,迟疑道,「今年家中红梅,我早就拿去送人了,恐怕不能送你了。 你若是不着急的话,可否等我会,我去看看可不可以匀你一些?」 「谢过姑娘美意,只是……不必麻烦姑娘了。」 青年男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走到台阶前,伸手递给姜禾,看着姜禾看到盒子后仰的身体和戒备的眼神,男子低笑,把手中盒子往前递了递。 「这个是我赠予向姑娘的,是索要红梅的回礼和拿走姑娘糕点果酒的赔礼。」 「哦……」 第105页 姜禾恍然大悟地看向男子,她眨了眨眼,一脸意外,「原来是你拿走的啊。我那夜后半夜偷偷熘出来想将东西拿回去呢,结果打开青石砖才发现不在了。 正想偷偷去寻时,师兄说是她拿了,奖赏给府中僕役了,我当时听了后也没多在意。原来师兄是替你担了责任。」 「所以,我将这个东西赠予姑娘。」 男子把盒子又往前递了递。 「既是回礼,也是赔礼,哪有这么算的啊?」 姜禾接过木盒,在男子鼓励的眼神中将木盒打开,只见木盒中是一支红宝石的红梅簪子和一张羊皮卷。 她拿起那支红梅簪子在烛光下转着看了看,只见红宝石在光影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西域那边的红宝石,你是西域人?看起来可不像啊。」 姜禾将红梅簪子放在男子身侧比了比,又端详了会男子的长相,嘀咕道。 「不是。不过姑娘可再看看另一物。」 男子摇摇头,他眼神看向木盒中的羊皮卷,眼睛中的神色在垂眼间的阴影里莫名。 姜禾将红梅簪子放回盒中,拿起那捲羊皮卷打开,只见上面是满满的密密麻麻的路线图,她瞳孔微睁目光冷冷的看向男子,沉声道,「这是什么?你想做什么?」 「这就是我送予姑娘的赔礼。也是我曾经欠了一位故人的。如今她已不在。得姑娘赏识,转送给姑娘。」 男子看着那张被姜禾重新捲起来的羊皮卷,眼中一片怀念,他的眼底留存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少女俯身从捡起台阶旁的树枝,指向男子胸膛,目光已是冷凝无情。 「你口中的故人是这座府邸原来的主人,我的娘亲,宁国长公主——姜毓,可对?你到底是谁???」 男子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就那样看着姜禾,依然平静,沉稳的声音缓慢的说起他的名姓。 「你娘亲曾替我起名,我的名字唤作柳昱。」 「哈哈哈哈哈……」 姜禾闭眼低笑,她睁开眼睛歪头看向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还真是算无遗策啊。只一个名字,就收买了你为她卖命…… 看到了你,倒也不知我这个女儿是不是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姑娘想做的,岂不是与她不谋而合。何况,你本是她的女儿。」 柳昱出声提醒着此时神色莫名的姜禾。 姜禾听闻柳昱此话,眉目微沉,她扔了手中树枝,眉眼间清冷一片,眼中更是毫无情绪。 「我想做的,可是不伤及任何人。何来的与她不谋而合。此物我收了,但我不会用。你走吧,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若以『逝景』为条件,你可愿与我合作?」 柳昱在姜禾即将踏进门槛时出声,他看着姜禾冰冷漠然的眼神,毫不在意地继续道,「我可助你达成心中所想,成为局中棋。」 姜禾垂眼看向地上的影子,片刻后她转身抬眼看向柳昱,语气轻淡不带任何感情的问着柳昱,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逝景』之毒是她自己做的。」 柳昱沉声低嘆,他张了张口,终于点头,「是。」 「果然啊……我的猜测没错。」 姜禾自嘲仰天闭目,她紧了紧手中的盒子。 良久后,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只有漠然无情,再无一丝笑意,就这样静静的望向台阶下的柳昱。 「那么……就麻烦柳大哥了。只不过军中缺少一员大将,以你之才定能脱颖而出。 我会让人将拜帖择日送你,你可拿着拜帖前去金城,自有人接应你。若有何事,我们书信联络,以藤草为证。」 「多谢姑娘信我。」 柳昱俯身拱手行礼,起身间他与内院走来的陆霂尘目光相触间,袖下手指微捻,转身向巷尾走去。 「师兄?你怎么来了?」 姜禾睁开眼睛看向向自己走来的陆霂尘,有些晃神的讶异。 「我们该进宫了,除夕宫宴快开始了。」 陆霂尘并没有在意姜禾的不自然,更没有问起姜禾手中盒子的来歷,只是摸了摸姜禾的发顶,握住姜禾的手缓步走向院内,低沉暗哑的温和声音带着满满当当的关切和怜惜。 「手怎么这么凉?我着人准备了手炉,待会儿须得好好暖暖。」 姜禾跟在她的身后,抬眼看着陆霂尘的背影,看着烛光映在陆霂尘的侧脸上,眉眼柔柔,她闭了闭眼,眼中皆是眷念和满足,手指握紧了陆霂尘的手。 宫中晚宴。 姜禾垂眼坐在桌前,听着交杯换盏和言语交谈声,惹的她有些不耐的嘆气。 旁边伸来一只手,摸了摸姜禾的后脑,姜禾转过头去,看到陆霂尘温和有力的眼眸,心中忽然得到了安抚。 偏偏此时要有人见不得此番和美的场面,端着酒杯遥祝。 「今岁若是算来,已有十二年了。不知宁国长公主为县主订的婚约,如今可还作数?」 「这……」 上座的皇上一时有些语不成句,他看了一眼座下瞧不清神色的姜禾和姜禾左侧看不清神色的云清道长,微嘆一声,「张爱卿坐下吧。孩子们还小,这等事情等姝姀及笄之礼后再议。」 「臣遵旨。」 那位大人坐下后频频看向姜禾这处,随后殿中数人纷纷不约而同的看向姜禾。 第106页 他们和她们的眼神虽不明显,到底令姜禾有些如芒在背,她闭眼间只觉得心中怒意犹如滔天巨浪。 突然间姜禾心中的怒意冲破牢笼,耳中此时将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无端放大。 「宁国长公主订下的婚约极好。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的都是姝姀县主有些牴触。也不知姝姀县主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心里在想什么?那么好的家世,那么好的未婚夫,竟然如此……」 「听闻当年承安六年时,姝姀县主还将探花郎的簪花转赠给了阮小侯爷。如今……观其她与她师兄这般亲密,难不成姝姀县主是要违背宁国长公主订下的婚约?」 「那位小公子听闻是宁国驸马之前在清风观收下的弟子,好像还是唯一的弟子。如今也该有个十八九岁了吧,也快加冠了吧。 他与姝姀县主从小一起长大,又是被宁国驸马养在宁国长公主府,也算是,两小无猜。想来……」 第76章 「十二岁的女孩儿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难保不会…… 只不过,宁国长公主用先帝的印玺和传国玉玺为姝姀县主订下的婚约,恐怕不能轻易违背吧。」 「的确。不过啊……姝姀县主若与阮小侯爷成婚,定国公爵位就得还给姜家。 虽看起来是笔不划算的买卖,可大家都清楚真正得利者是谁。」 「是啊。定国公的爵位虽然没了,可还有长宁侯为阮小侯爷争取来的侯爷侯爵。再加上宁国长公主府的势力,可谓是比之前还要光彩了。」 「谁说不是。长宁侯一脉从此就不是姜家旧臣,而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 姜禾听着那些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清楚楚的艷羡,好奇,观望,阴阳怪气的谈论,闭了闭眼,眼中冷意一层深过一层。 她紧攥成拳的手指慢慢松开,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拂开陆霂尘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摇头。 「师兄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闷了,出去透透气。」 陆霂尘点点头,眉宇间一片温和,她没有提及任何东西,只是缓缓抚平了姜禾袖口处的褶皱。 「外间寒冷,万不可站在冷风口处。手炉带着吧,以免着了凉。」 姜禾眼睫低垂看着陆霂尘修长的手指拿起桌角的手炉将其递到自己手中,她看着那只修长白皙,有力却柔软的手,眸光微晃间接过了手炉,起身向廊柱之后走去。 陆霂尘目送着姜禾的身影被一根根廊柱遮挡,而后消失在小门后方才收回了目光。 她垂眸看着被姜禾无意识的在自己手背上掐出的月牙痕迹沉沉嘆了口气。 「她的性子越发执拗了……」 云清道长的声音在陆霂尘耳旁轻轻响起,她抬眼看了一眼云清道长,与他瞭然的目光相对,陆霂尘苦笑。 「该是我的错。不怨她的……」 「霂儿,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是哪种计划,都没有办法再退了。她有她的目的,我们自然有我们的目的,这并不冲突。只是有些事,我希望你们能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世俗规矩礼数,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挣脱的。」 「师父所言……霂尘记下了。」 云清道长清浅的目光淡淡看了一眼陆霂尘,他转眼看向桌上的酒壶,声音缥缈出尘夹带着看破世事的纯粹。 「世人皆道心病难医,可却堪不破囹圄。其实心病,……归根究底是因为心中之人,心中之事。心病无药可医,但人却可以。你是个聪明孩子,有朝一日定会明白的。」 陆霂尘听着云清道长这一番话,一时之间有些怔愣,待她反应过来,看向云清道长,问出了令云清道长都为之错愕的问题。 「那么……师父的心病是师娘本人,还是皇室的公主…宁国长公主?」 云清道长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瞬间乍现的怀念哀痛和不得而出的疲累,语气莫名。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要那么清醒。」 「我知道了。」 陆霂尘双眉微蹙地把玩着桌前酒杯,那双英气凌厉的眼中神色莫测,晦暗不明。 殿外的姜禾,站在台阶处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夜幕,她的眼睛也如夜幕般深沉不见天光,姜禾缓缓伸手想要触及东方那颗启明星,伸出手后才觉得荒缪。 「这外面的天空想来会更加的广袤无垠,伸手可得。全不似这里的天空,好像怎么也看不到头,伸手不可触。」 「县主?」 身后跟随着的公主不解姜禾之意,抬眼随着姜禾看了看天边的启明星,又看向姜禾。 姜禾闭眼嘆息,并没有向身后的宫人解释,反而侧身看向身后的宫人,眉眼弯弯,提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 「听闻舅舅有数十条名贵的锦鲤,还特地命人修了一池,引进温泉水。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看看。」 「在前面牡丹园的西侧。县主绕过前面荷花池旁假山石径就可以看到了。」 宫人垂着头仔细的告诉姜禾方位,在姜禾抬手时,余光中目送着她的身影下了台阶,向那处走去。 锦鲤池边。 姜禾俯身伸手逗了逗锦鲤池中的锦鲤,沉郁的眼神终于缓和了些许。 她将手炉放在池边一角,跳坐在池边仰头看着星空晃荡着双脚,裙摆上的蔷薇花在踢起的弧度中犹如被微风轻拂,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第107页 「谁?」姜禾扭头看向假山后,扶着池边的手指紧紧抠着边缘。 从假山后走出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郎,姜禾看着那张极为熟悉的脸时,心中平缓不少的怒火突然间火山般再也压抑不住,攻心喷涌而出。 她歪着头,两□□叠而晃就这样看着阮青瑜一步步走进。 在阮青瑜走到锦鲤池时,姜禾袖中手指微动,看着阮青瑜也坐到锦鲤池边,静静的听他说话。 「姝姀县主似乎不快他们提起我们的婚约,可是当真如那些人所说,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兄?……还是说,姝姀县主打算享齐人之福,两个都要? 不过这可不行,宁国长公主只给姝姀县主订下了一个,且还是名正言顺的婚约。 不过,若是县主当真想要享齐人之福吧,我可以帮县主毁了那个陆公子,这样的话,于你于我都是好……」 「扑通……」落水声响起,惊起了池中本已安眠的锦鲤。 姜禾坐在池边扭头看向从锦鲤池中站起的阮青瑜。 「阮青瑜,我这些年避着你,并不是因为我怕了你,怕了你们定国公府。 你再如此心术不正,当心我下次定不会手下留情,直接了结了你。」 「哦……姝姀县主终于是打算动用宁国长公主留下的东西了吗?不过啊,你如此大材小用,不知皇伯伯可知道你的想法?」 阮青瑜将湿发拢到身后,拧了拧衣袖,站在池中扬眉的看向姜禾。 「阮青瑜!」姜禾言语淡淡,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阮青瑜,双脚又重新晃荡起来。 「你说,我要是找出你们定国公府打算取而代之的证据,转而公布天下的话。你说……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定国公府,议论你们?你们又该如何面对阮家先祖?」 姜禾不以为意的语气使得阮青瑜一时语噎,他眯着眼睛看了姜禾良久,随后轻轻笑了起来,笑容轻佻风流。 「看来,姝姀县主果真不错。『逝景』之毒下,居然还有如此清醒的理智。让我猜猜,能让姝姀县主保持理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77章 阮青瑜在姜禾逐渐冰冷刺骨的眼神中一字一句的说出了那个被姜禾深藏心底且仔细呵护的答案。 「是那位陆姓师兄,陆霂尘可对。」 姜禾闻言垂头低笑出声,她抬手捂住弧度越来越深的唇,眉眼柔柔的看向阮青瑜,袖下手指快速出手,银针入体。 看着阮青瑜重新倒回锦鲤池中的愕然表情,姜禾俯身拍了拍阮青瑜的侧脸,笑容莫测而危险。 「阮青瑜,你放肆的也该够了。但是……游戏真的很不好玩。」 正欲再度出手时,身后传来众多的脚步声。 姜禾眼睫低垂,唇角笑意隐去,收起了手中的银针,重新直起身子坐回锦鲤池边,晃荡着双脚,仰头看天。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逐渐停下,復又有脚步声走到姜禾身后。 水声响起,姜禾并未在意,之后话语声响毕,几乎僵持到有半柱香时,她这才敛目垂眸看着脚下的草坪,眸光幽暗。 「小侯爷没事吧?快送去附近宫室,请御医前来。」 两位宫人在皇上的吩咐下尽力搀扶着阮青瑜,同几位宫人快速拐进假山后的石径,身影在夜色中瞧不真切。 「听宫人说,你将小侯爷推进了锦鲤池。姝姀,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上的声音使得阴影处的姜禾唇角笑意微勾,她闭了闭眼,遮去眼中所有神色,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皇上和身后的官员命妇,从锦鲤池边跳了下来,拍了拍手,眼中笑意盈盈地看向云清道长身侧的陆霂尘。 「没什么。只是我看锦鲤非常好看,想吃来着,阮小侯爷说他可以帮我一把。谁知,脚下一滑栽进池子里了,好像是闪了腰吧。他还不让我扶,可能顾及脸面吧。这不,舅舅你们就来了。」 「真是这样?」 皇上看向走到陆霂尘身旁,看着姜禾微微俯身问道。 「舅舅,你要是不相信我,去问阮小侯爷就是了。我承认,我想吃您喜欢的锦鲤是我的错。 可是,我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何况阮小侯爷都受伤了,这不就是因果循环嘛。」 姜禾抿唇眨着眼睛看向皇上,她这副乖巧模样惹的皇上负于身后的手指微动,轻嘆一声。 「罢了。既然想要,明日,我让人给你送几条。不过日后断不可再这么胡闹。」 皇上的言语惹的身后的众人眼中神色各异,心思活泛。 姜禾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在意,只福身行了一礼,「舅舅,我累了,可不可以先回家啊?」 「去吧。」 皇上挥手,云清道长看了眼姜禾后,与皇上点头间拱手行礼告退。 马车上的姜禾仰头喝掉陆霂尘倒给自己的茶,茶杯拿在手中把玩,她眼睫遮挡的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对面坐着的陆霂尘拿着书册,注意力却全在姜禾身上,她心中微嘆,正准备正视出神的姜禾,手中书册却被人抽走,扔在一旁。 她抬眼间看进了姜禾暗沉的眼中,还未出声,就被姜禾的手指挡住了唇。 「陆姐姐,我不要你说,你听我说。我知道所有人的心思,也曾揣测过所有人的动机。不过……可惜的是,我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打算做些什么。 第108页 于我而言,我这些年来的唯一心愿不过就是脱离这座华丽的囚笼,捨弃这层身份,与我所爱之人自由自在的来往于世。我想知道……陆姐姐是怎么想的?陆姐姐身后的想法是何?」 姜禾话毕就放开了手指,她凝视着陆霂尘片刻,垂头而笑。 「罢了。」 陆霂尘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就又被姜禾的话语打断。 她看着姜禾发顶,听着姜禾带着苦涩笑意的声音,还未等她再说话时,姜禾紧紧抓住陆霂尘的手指,语气慎重的交付。 「陆姐姐,若是有一天,我不小心忘记了一切,你还会不会认出我来?会不会认为我是一缕不该存于世的幽魂,占据了这具躯壳?但是不管如何,请你,一定一定要重新来到我的身边。只要你一出现,我的心就一定会重新认出你。」 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她眉头紧拢的看着姜禾,低垂着头抬眼看向姜禾,沉吟片刻后语气低沉。 「禾儿该不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吧?就像……刚刚在锦鲤池发生的事情。」 姜禾眼神有瞬间的慌张,随即恢復如常,她不自然的勾起唇角微笑,避开陆霂尘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打着哈哈。 「哪有什么事啊?」 「阮青瑜。」 陆霂尘眯着眼睛抬起姜禾下巴,不允许姜禾逃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她眼中的温和宠溺纵容纷纷被掩藏在眼底,眼中只余沉静的凌厉逼人。 姜禾闻之这三个字,袖下手指紧紧攥成拳,她挣开陆霂尘抬起下巴的手指,眼中神色变幻,像是变了个人,冰冷无情,漠然一切。 「陆姐姐是在逼问我吗?是,我的确不怎么喜欢他,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做。我只不过是想验证一些事情,只是结局好像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权势,名利,地位,果然不愧是令世间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当真好用。凭什么,凭什么皇权就可以剥夺我的一切?凭什么让我心甘情愿的做这局中的一个傀儡? 更是凭什么就可以让我捨弃一切包括性命,毫无怨言的做别人局中早已设置好一切的棋子?」 「你这般告诉我,就不怕我也把你当成一枚棋子?还是说……禾儿有这种把握,不被我当成棋子?」 陆霂尘捻动着手指,定定地看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姜禾,她看了一眼后移开了目光,垂眼看了眼姜禾袖间别着的银针。 「既是如此做,又是如此说,禾儿想告诉我什么?还是说,禾儿又在试探什么?」 陆霂尘抬手抚了抚衣袖,而后抬眼看向姜禾,目光平静且凛然。 「你说,你知道所有人的心思,谋划。那么,自然也该知我的。你说,我的动机谋划又是何?」 「陆姐姐。」 姜禾突然间像是泄气的气球,抓住陆霂尘的衣袖,吶吶的唤着。 只是还未等她狡辩,就被陆霂尘握住手腕。她盯着姜禾眼睛復又沉声问道,「此番可试探出什么来了?还是说,禾儿看出什么来了?我想……禾儿这么聪慧,想来也该是明白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服软。 如此反覆试探,反覆确认,不知禾儿心中的那些惶恐和惊怕可得到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陆姐姐好像有点子生气了…… 第78章 姜禾看着陆霂尘逐渐冷凝的凌厉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抵住了掌心,她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没有看到陆霂尘眯着眼睛的质问,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陆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陆霂尘只是垂头无声而笑,她抬起手指抬起姜禾下巴,探究的端详了几息,眉尾微挑,别有深意的意有所指。 「禾儿,人心难测,你又可曾看清了自己的心?」 陆霂尘的这句话使得姜禾心中一震,她手指不自知的用力陷进掌心,抬起头惊愕的看向陆霂尘,不觉的颤了颤眼睫,眼中神色惊惶且不安。 陆霂尘看着姜禾这副神色,轻摇了摇头嘆息,俯身捡起被姜禾扔在车壁角落里的书册,细心整理好折损的书页,转而放进桌下的立柜中。 在这时间里,她余光中看见姜禾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不曾离开过,她手指轻颤间闭了闭眼。 「这么多年了,你就是料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才如此次次行事毫不顾忌?」 陆霂尘将姜禾扶起坐在自己身侧,拂过姜禾眼角欲坠不坠的泪花,微嘆口气,「这般拿捏我,就不怕我当真撒手而去?」 「陆姐姐……」 姜禾因为陆霂尘的这句话,心中的委屈,惶惧终于得以发泄,她扑进陆霂尘怀中,胳膊环住她的脖颈,哭的肆无忌惮,眼泪不停。 陆霂尘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不忍和无奈,抬手轻拍着姜禾肩背,微张着口舒了一口气,眼睫颤动间眼中再没之前的凌厉逼人,只有满满一片无奈和宠溺纵容。 「你啊……如今倒是我错了……」 姜禾本来压抑的哭腔在陆霂尘的声音里,偶尔泄出来几声泣音。 马蹄哒哒声中,静谧的马车间响起偶尔泄出的泣音和轻拍肩背的安抚声。 马车车壁角挂着的风铃被寒风吹起泠泠响声,使得姜禾揽着陆霂尘的胳膊紧了紧,换来陆霂尘的轻笑。 第109页 夜间,宁国长公主府西院。 姜禾躺在床榻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缓缓睁开眼睛,从床上撑坐起身,掀开床帐走下。 她只是披了一件白狐裘兜帽斗篷就出了房门。 西侧院月洞门处,姜禾抬眼看着库房的院子,眼中神色在夜幕中甚为冷沉幽暗,极其瘆人。 只见她缓缓一步一步踏进院中,大力的推开正房的木门。 木门与旁边的门扉碰撞发出剧烈的一声,但姜禾并未在意,她跨过门槛,借着一旁灯架上的宫灯环顾着房中贴着明细的各种箱子,忽然间她捂着嘴低低笑出声来。 好一会儿,姜禾放下手转身路过灯架,伸手不经意间碰到了灯架,宫灯掉地,点燃了轻纱罩,火苗窜上旁边的帐幔,火势一点一点的蔓延。 不到片刻,整间屋子都开始烧起来了。 姜禾静静看了眼屋内愈发骇人的火势,只是挑眉而笑,而后她蹲下身拿起滚落至门槛后掉落的灯烛,起身出了房门,一步一步向左右两侧厢房迈近。 不到半柱香时间,整间院子中的房屋彻底被火势吞噬,借着西风越烧越大,引起了守夜人的注意,旁边两侧院子中响起嘈杂和脚步声。 姜禾安如磐石般站在院中仰头看着沖天的火光,无声而笑,面容上的笑意在火光中如同鬼魅,令人不寒而慄。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中传来一道极为轻浅的脚步声,姜禾扭头看去,借着火光看清了疾步而来的陆霂尘和她身后的云清道长。 在陆霂尘看来的目光中,姜禾只是歪了歪头,但眼中笑意没有丝毫消退的意思。 陆霂尘看着这样的姜禾,袖下手指微动,她与云清道长快速的对视一眼,快步走上向前。 她握住姜禾露在斗篷外紧紧攥住的手指,微俯身看着姜禾眼睛轻声问道,「手怎么这么凉?出来时为何不多添些衣物?」 姜禾有些怔愣,似乎不解她为何只是关心她的手凉不凉,她回握住陆霂尘的手指,垂眼看着陆霂尘仔细地将自己不慎卷上去的亵衣衣袖放下来,在被陆霂尘拢入怀中时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透过陆霂尘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看着她的云清道长,眸光不安,轻咬着唇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走,先回去。我让姑姑再熬些姜汤。冬日夜里,怎么只单单穿着亵衣到处乱跑。再怎么着急,府中自有护卫们在的,何须这般着急?」 听着耳边熟悉的关怀声音,姜禾扭头看向陆霂尘,手指覆上陆霂尘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背,摇了摇头,语气艰涩缓慢,仿若初学者。 「陆姐姐……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突然间眼前一片黑暗,姜禾双脚虚软,她无力摔到在陆霂尘怀中,再也支撑不住的陷入昏睡中。 被姜禾这一反应差点吓到的陆霂尘,在探寻到姜禾无事的脉搏时,沉沉舒了一口气,转瞬将人抱起快步走到云清道长身旁。 「师父……」 「不必说了,我来处理。去吧,我着人请陈太医过来一趟。」 云清道长目送陆霂尘横抱着姜禾急步走出院门,他闭了闭眼,袖下手指轻捻间眉目微沉。 一刻钟后,东院正堂厢房内。 「情况不太好。『逝景』之毒发作的过于频繁了。再是,县主心火攻心,忧思惊惧过度更是给这毒提供了养分。」 陈太医收起脉枕,起身看向床榻前负手观望的云清道长,摇了摇头,「其实,或许不是因为此毒,而是心毒。县主心中的毒太深了……所以,这才刺激的『逝景』频繁发作。」 「当真没有办法吗?」 云清道长看了一眼床榻锦被间的姜禾,再看到陆霂尘眉宇间隐隐约约的焦急忧虑时,眉心微拢。 「这个……我还需要再次研究。毕竟这么多年,『逝景』之毒从未再出现过,皇室的记载早已不復存在。我只能试着找出药理加之克制。再多,恐怕……」 陈太医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药箱,对着云清道长无奈轻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床榻边坐着的陆霂尘,在云清道长看来时轻摇了摇头,「我为医者,却对此毒知之甚少,实乃我之过错。 还请驸马多给我一些时日,待我再次翻遍医术查阅前人笔记。」 「有劳陈太医了。」 云清道长同陈太医一同走出房间。 陆霂尘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帐幔后,听着房门关合声而起,缓缓嘆了口气,伸手摩挲着姜禾眼角。 「傻丫头,我何曾有那么重要了?你的安危重过一切,又何须这般耗尽心力?明明有些事情上迷迷煳煳,偏偏……又如此执着。如今……反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陆霂尘从袖中取出一个月白色缠枝梅纹的香囊放在姜禾枕边,她手指拂过姜禾微拢的双眉,深深看了一眼她已然舒展开的眉眼后起身向外走去。 而没有人看见的是,原本静躺在床榻上闭目昏迷的姜禾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着门口方向目光莫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枕边的香囊,唇角勾起一抹不知何意的笑意,眼睛再次缓缓闭了起来。 第79章 光阴似箭,时光飞逝。 承安十二年二月五日。 宫中藏宝阁。 姜禾在影卫的掩饰下潜进了藏宝阁,她在二层楼梯口略微停顿片刻后,转身不停的上了四层楼梯,于第六层楼梯口停下,向内走去。 第110页 借着夜明珠的光华绕过山水屏风走向东侧一角的房门前。 姜禾垂眼看了眼门环上的铜锁,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支金簪破开锁眼,推门进入。 只见这间室内比起他处大了不少,但是屋内满满当当摆放着不少古老物件。 房樑上垂挂着许多西子色轻纱。一步一柜,于暗窗处放着一个博古架,架上每一处都放着盒子,几乎没有空余之位。 走到博古架前,姜禾抬手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红木长盒。 在夜明珠的光亮中,瞧出里面是一把红檀摺扇。 姜禾将夜明珠放在一边,缓缓打开摺扇。 扇面是上好的绢布制作而成,在微光下隐隐绰绰泛着莹光。其上山水江山图格外的巍峨大气,可见画者心中丘壑。 「这便是那把红檀摺扇?……我曾翻看过姜家先祖那本族谱,貌似有很多戏言。 不过我记得,使姜家先祖感嘆平生已足之物好像并不是这东西,何况…… 通过那些戏言来看,这红檀摺扇或许根本就不是开国君主和姜家先祖所作。 当时的他们应该有很多跟随者,或许只是借开国君主和姜家先祖之名私下所传罢了。……不过百年前的事儿,谁又能说的清,一把摺扇而已。」 姜禾手指抚过山水江山,轻嘆一声,而后将摺扇合起重新放回木盒中。 她拿起夜明珠百无聊赖的在这间房内四处环顾,轻纱因走动间的风带动轻摇。 此时,姜禾定定盯着墙角一物,抬手掀开身前眼前数层轻纱,一步步走到台架前。 只见剑架上放着一把长剑。 剑鞘通身银白色,镌刻着缠枝藤叶纹,终被收拢于剑鞘尾端。尾端如若仔细看时,那方图案像极了一只衔尾的鸾鸟。 姜禾将夜明珠放在台架上,缓缓拿起那柄长剑,她将长剑手中,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 几息后,姜禾迟疑着拔开长剑。 剑身银白如雪,仿若明镜,剑锋处锋利无比,不用试之便可知其吹毛立断。 剑身上镌刻着鸾鸟流云纹,不知是鸾鸟追赶着流云,亦或是流云在鸾鸟身旁翻涌。 剑柄处并不似其他长剑样式,反而像极了凤凰扬颈,鸾鸟流云纹盘旋而上,收于剑柄处的一处月光石。在靠近剑柄处乃是行云流水极为飘逸灵动的行书「醉花」二字。 「这便是那把明心之剑!?」 姜禾手指摸上那两个字,眼底深处一片柔和。 「当年姜家先祖送予大景开国君主的明心之剑!?根据族谱中的那些言论来看,此剑应当也是定情之剑。醉花……果真不负醉花之名。」 姜禾缓缓还剑于剑鞘,将醉花剑搁在台架上。 俯身在角落里翻找,良久后她找出一个剑盒,又从旁处找来一个装古筝的布袋。将醉花剑放回剑盒中,又将剑盒装入布袋背在背上。 她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心念:「若是姜家各位祖宗当真还在,请原谅我踏入这个地方。 还请姜家先祖和开国君主原谅我将这柄醉花剑重新现于世间。」 闭眼轻嘆,姜禾并未再有片刻停留,径直跨出了门槛,重新用铜锁上锁后左右环顾四周情况,随后于暗卫的指示下从一处窗户翻出。 走到竹林石径上时,姜禾拍了拍胸口,回头看了一眼藏宝阁长舒了口气。 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面纱戴上,警惕着石径中随时出现的任何人,快步向前走去。 途径一处花林时,姜禾护了护身后的长盒,冷冷地看着从花林中走出的披着白狐裘披风的女子。 「宫中早已戒严,王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尔岚刚刚正准备前去蕙兰阁。只是途径长廊瞧见县主身影向此处而来,遂以过来在此等候县主。」 王尔岚上前走了一步,看了眼被姜禾护在身后的木盒,抬头看向东方朝殿藏宝阁,「县主深夜来此,就是为了来这藏宝阁? 听闻当年大景开国君主和姜家先祖曾留了不少珍宝赠予后世子孙,果然不假。」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禾眼睛微眯,护着身后长盒的手指微紧,她眼中的冷厉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面纱一角被寒风吹起,偶见唇角一抹微勾弧度。 「姝姀县主,我来这里是为了问你一句话。」 王尔岚再次向前踏进了几步,她定定地看了姜禾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你师兄和……小侯爷,你到底选哪一个?」 姜禾闻言抬眼看向王尔岚,看到了她压抑在眼底不经意间泄露出深沉的爱慕和痛苦,突然间感同身受。 她转过头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巍峨大气的楼阁,从胸腹间吐出一口气来,看向王尔岚语气慎重而郑重。 「我早已做出了选择,王姑娘为何还要再问?」 「可是……」 王尔岚看向听到这句话不以为意的姜禾,垂头自嘲浅笑,「罢了,想必县主心中有数。既如此……尔岚不便多有打扰。告辞。」 微微歪头看着王尔岚转身即走的背影,姜禾眼睫低垂看着地面上被月光映出的影子,声音冷沉虚无。 「王姑娘。在我看来,你是你,王家是王家,你不必将整个王家的兴衰荣辱背在自己肩上。何况又是那样一个王家……」 「多谢县主劝告。」王尔岚步伐微顿,她侧身给姜禾福了一礼后,起身向不远处的月洞门而去。 第111页 姜禾看了她的背影良久,直至王尔岚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她低头借着月光看向手心再度徐徐嘆了一口气,然后踏进一旁的花林中,几个转折,再也瞧不见身影。 深夜,宁国长公主府东侧苑的静松苑。 正屋房间的门被人悄悄打开,姜禾向外看了一眼寂静无人的院子,这才拉下面纱,猫着身子潜进房间。 刚刚关好房间门,转身一刻就被缓步走来,出现在眼前的陆霂尘吓了一跳。 「陆姐姐,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姜禾拍了拍胸口,转而抱住陆霂尘正欲伸手的胳膊,佯装乖巧的眨了眨眼。 陆霂尘凑近姜禾,微眯着眼睛捏住姜禾的脸颊,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那禾儿这么晚了还不睡,跑来我的院子做什么?还背着这个?」 姜禾顺着陆霂尘微挑的眉尾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将陆霂尘的手指攥在手中,拉着她向里间走去。 「这个啊,是我想要送给陆姐姐的新年礼物。 本该在生辰那日送的,不料想有太多事了,所以今日我特地取了来,送给陆姐姐。」 姜禾将剑盒从布袋中取出,推到陆霂尘面前,看着陆霂尘眨眨眼狡黠而笑。 「陆姐姐,打开看看。」 陆霂尘摇头轻笑间打开剑盒,垂眼间,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淡淡的惊讶,她伸手拔开长剑,只见剑之寒光乍现,将那双英气又漂亮的眼睛倒映在剑身上。 「醉花……」 第80章 陆霂尘低喃着这两个字,她抬眼看向姜禾,眼底深处一片宠溺纵容的柔和。 「你啊……将大景开国君主送给姜家先祖的绣剑送予我,真是胡闹……」 姜禾听着陆霂尘虽是责问,却满怀纵容的暗哑笑音,面上本来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慢慢绽放出一个欢喜雀跃的笑容。 她抱住陆霂尘的胳膊,倚靠着她的肩臂,眼睛亮晶晶的抬眼凝视着陆霂尘,声音温软甜糯。 「唔,有陆姐姐在呢,我可是很听话的,哪里胡闹了。」 「小霸王……」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鼻尖,她垂头贴了贴她的额头,浅笑问道,「说吧。什么时候有的事?」 姜禾皱了皱鼻子,在陆霂尘温柔宠溺的目光中,缓缓凑近她,鼻尖对着鼻尖。只见姜禾张口欲咬时,被陆霂尘用食指戳着脸颊推了回去。 「撒娇打滚卖乖可不顶用哦……」 姜禾撇了撇嘴,轻哼一声,扒拉着陆霂尘肩臂,这才娓娓道来。 「……我看这柄剑不错,想来断也不会只是绣剑这么简单。试了试后才发觉它居然也可做武器。 这么多年,我观察到陆姐姐虽然使剑,但从未见过你有好的武器。所以就想到了这把醉花剑,所以……」 「所以,你就偷偷拿来给我了。?」 沉浸在陆霂尘温柔纵容中的姜禾还没有发觉到话语中的深意,她目光看着被陆霂尘手指滑过的醉花剑,重重的点头回应。 「你啊……」 陆霂尘无奈的摇头轻嘆,她伸手戳了戳姜禾的脸颊,别有深意的意有所指,「好好的暗卫被你一天指使着尽做这些事了……」 「哪有啊。陆姐姐冤枉我。」 姜禾握住陆霂尘的手指,她的眉眼弯弯,眼中的温软笑意犹如夜幕中粲然夺目的星子。 「我觉得很幸福…… 风平浪静,心满意足。我的身边有陆姐姐,有爹爹。我想护着的人,最爱的人皆在我的身边。 暗卫嘛,自然就不需要他们做些打打杀杀的活儿了,哪需要他们出手了。」 「在暗卫的掩护下偷跑出来,可让人给皇上通信了?」 陆霂尘挑眉的看向姜禾,她低笑间将长剑放回剑盒,随手把盒盖盖上,转眼看向靠着自己笑得狡黠的姜禾,摇头轻笑间带着姜禾向屏风后走去。 「这般大了,还如此粘人,我家禾儿可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在陆姐姐这里,我愿意永远都长不大。因为啊……是陆姐姐。」 姜禾软糯的腔调拖着长音,含着满满的依赖和眷念。 她抱着陆霂尘的胳膊,倚靠着她的肩膀,像只寻求安全感的抱树熊。 鹅黄色衣裙在碧落蓝色素软缎衣衫的暗光中也似乎染上了一层别样的颜色,密不可分,融为一体。 五更时分。 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悉悉窣窣的声响,陆霂尘警惕地掀开床帐看向外厅。 还未等陆霂尘有所动作,那道声音停止,夜莺婉转在寂静的夜里无端响起。 陆霂尘收起眼中凌厉,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姜禾的胳膊。 从床榻间缓缓起身,掀开床帐走出内间,来到外厅一侧打开了一扇窗外有着窸窸窣窣不停的窗户。 窗外站着的黑衣人抱拳行了一礼,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陆霂尘。 「少主。如您预测,县主离开藏宝阁后不到一刻钟时间,藏宝阁就进了她人。乃是京都王家的嫡女王尔岚。只是她离开时我等有人发现她手中好似多了一物。」 陆霂尘浏览手中信的目光一凝,她双眉轻蹙地抬眼看向黑衣人,沉声问道,「何物?」 「属下听了守着的影卫描述后,觉得有些像是……一方扇盒。」 「扇盒?」 第112页 陆霂尘目光微转,垂眼看向手中信纸,眉头微松,「好,我知道了。你们同禾儿身边的影卫仔细商量一番,莫要让她察觉出什么。」 「是。」 黑衣人抱拳正欲离开时,陆霂尘负手叫住了他,「等等。」 「将那人仔细监管,莫要让他出了洛阳陆家。瞒住所有人。同时,莫要让禾儿的人再度潜进洛阳陆家。告诉祖父,此局已起,让他斟酌吧。」 「是。」黑衣人抱拳领命后几个跳跃,离开了院中。 陆霂尘垂眼看着手中两张不同的信纸,眸光冷凝凌厉,将信纸递向一旁燃烧的灯架,火苗迅速窜起,信纸掉落在地,瞬间化成了灰烬。 看着地上的灰烬,陆霂尘眸光冷冽漠然,眉眼淡淡撇开了眼,提步向内室走去。 只余轻嘲的一声轻笑散于关窗后的冷风中。 二月十三日。 上元节,元夕花灯节。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中,姜禾眉眼柔柔的看着火树银花光影中的陆霂尘,不由自主的出手握住陆霂尘垂在身侧的手指,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在火光中如同星子灿烂。 陆霂尘于人山人海中回望姜禾,她本就英气逼人的眉宇间添了几丝温和柔情,徐徐而过的寒风吹动了她额前的髮丝,也吹起了姜禾的鹅黄色髮带。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亭台里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子。 阮青瑜轻摇摺扇意味深长的看着火树银花前的陆霂尘和姜禾二人,唇角勾起一抹不知何意的笑意。 只见他抬了抬手,身后瞬间出现一黑衣人,在看懂阮青瑜眼中神色后迅速消失在此地。 「我的荷包不见了。」 「我的荷包也不见了。」 ………… 各种丢东西的嘈杂声音此起彼伏,一道粗布衣衫的身影从陆霂尘和姜禾面前一掠而过,险些将靠倚着陆霂尘,重心不稳的姜禾推倒。 然而那人在制造了混乱之后,如同游鱼般跑上了另一侧的石桥上,迅速消失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 「我的荷包……」 姜禾被陆霂尘接到怀中,手指擦过腰间。 察觉到腰间的荷包也被那个小偷顺走,她想要提步随着人群去追时,被陆霂尘伸手拦住。 「我去,你待在此处,等我回来。」 「……陆姐姐小心。」 姜禾本想与她一起去追时,在看到陆霂尘眼中神色后,终是选择留在了此处,等着她归来。 姜禾看着陆霂尘的身影被众多人影淹没,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陆霂尘望了一眼的方向,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只有轻轻在风中摇曳的花灯,她轻嘆一声收回了视线。 只是当姜禾转过身来就看到阮青瑜朝着自己走过来,她袖下手指微蜷,眼底一片警惕戒备。 「县主还真是不一样啊……予我前几日送了把红檀摺扇,今日就与那位陆姓师兄共赏花灯。这份福气真的是羡煞旁人了。」 阮青瑜收起手中摺扇,扇骨轻拍掌心,绕着姜禾而转,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姜禾,眸中笑意不明。 「不知,县主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婚约?亦或是……县主可还将那则婚约放在心上?难不成,县主当真想改了那则婚约,哪怕付出所有代价?」 「婚约我不想守,更不愿承认。阮青瑜,你能奈我何?」 姜禾眼睫低垂看向阮青瑜的目光冰冷刺骨,袖下手指已经紧紧攥成拳。 「不如何。不过……」 阮青瑜啪地一声展开摺扇,握在手中轻摇,站定后凑近姜禾凝视着她的眼睛哑然而笑。 「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县主其实是不满这桩宁国长公主订下的婚约,心悦之人其实……另有其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替我出手?我还会不会再加一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谢谢大家,真的很感谢…… 给大家笔芯~~~爱你们么么哒~~~ 第81章 姜禾猝不及防出手抓住了阮青瑜的衣领,手中金簪抵住他的喉间,笑意吟吟的勾起唇角,语气犹如低喃,透着幽幽的笑意和若有若无的郑重。 「阮青瑜,你若是敢伤她分毫,我定会让你碎尸万段。还有……你视若后盾的定国公府。」 姜禾松开阮青瑜的衣领,拂过阮青瑜散乱的衣襟时,拍了拍手掌,突然间暗地里寒光乍现。 她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石桥另一端的人群,眼带笑意,「阮青瑜。我这人最讨厌被人威胁,所以……」 阮青瑜看了看暗中隐藏的人,又看向姜禾,听出了她话语中暗藏的杀机,收起了摺扇抵住下巴,如同笑面虎。 「县主,你是不是把底牌透露的太早了。宁国长公主的东西,你这么快……」 姜禾眼中神色微冷,抬手还未有动作时,阮青瑜凑近姜禾耳边低声交谈。 「县主,若是让你师兄知道你不管对着谁都这么狠。你说,他还会不会继续待在宁国长公主府,待在你身边?」 「……」姜禾闻之,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眼底有些许惊惶,又有几分患得患失。随后在阮青瑜退后的揶揄目光中逐渐镇定。 「阮青瑜,我说的话一一作数。日后不管你的藉口是何,我都不会再手下留情,还望你心中能有几分数。」 第113页 「我从未低估过县主,所以……今日之言,我记下了。」 阮青瑜展开摺扇深深看了一眼姜禾后,绕开姜禾向身后楼阁亭台走去。 姜禾侧身看着阮青瑜的身影走远,抬手摸了摸发间鹅黄色蔷薇花缠花流苏发梳,唇角微勾起淡淡隐含杀意的笑容。眨眼间,便已消失。 只见姜禾迴转身鼓着两颊,快步小跑扑进正踏上石桥的陆霂尘怀中。 九月十八日。翠庭山秋猎。 「走!禾儿听话,拿着这东西速速下山。」 陆霂尘衣衫沾血,手中长剑微垂,从腰封处拿出一个荷包塞到姜禾手中,将姜禾推向一侧不引人注目的林中小径,「你知道的,外城甜水巷东起第六户。快走。」 「陆姐姐……」 姜禾连连摇头,泪流满面的紧紧抓住陆霂尘的手指不放,「我们一起下山,我已经让暗卫给爹爹递信了。不能……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身边还有人,你不用担心我。况且外围还有皇上在,他们不敢乱来,所以……」 陆霂尘将姜禾紧紧搂进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所以,禾儿就先去找师父和皇上。我保证完完全全的等你来接我,好不好?」 「陆姐姐……」 姜禾仰头看进陆霂尘的眼里,那双英气凌厉的眼睛里一片淡然平静,满满的温柔宠溺。 姜禾手指紧了紧陆霂尘胳膊上的衣衫,心中的不安稍稍有几许平缓。 「好。我会尽快带人来的。陆姐姐,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去吧。」 陆霂尘深深凝视着姜禾,手中握着姜禾的手指仍然未松,终于……在姜禾的转身中徐徐松手。 陆霂尘看着姜禾的身影逐渐隐没于林间,闭眼轻笑,转而握紧了手中长剑。 她从腰封处拿出一个半指长的短笛,无声吹响,暗处出来数十黑衣人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抱拳行礼。 「一半人数回洛阳陆家。告知祖父,那人在陆家的权利还是有些过大了。他若念着骨肉亲情不予处理,就休怪我不念血缘亲情。」 陆霂尘垂眼看着手中长剑上滴落在地的鲜血,眼中凌厉神色瞬间充斥眼底,她全然未顾自己左肩的伤势,提步向不远处山崖走去。 「勿要轻易暴露你们是洛阳陆家的人。这翠庭山的确是个混水摸鱼的好地方……」 黑衣人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几息间此地已无任何身影。 不远处的山崖边传来刀剑碰撞之声,陆霂尘已渐渐寡不敌众。 胳膊上,背上到处都是伤势,在即将脱力时,突然间从山崖后冲出来众多黑衣人,他们下手并不是狠手,像是逗着猫玩儿似的。 不到半柱香时间,不远处的小径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拄剑旁观的陆霂尘与其中一位黑衣人目光相对间颔首,握着长剑的黑衣人如潮水般纷纷退回山崖后,再也不见其踪影。 那些攻击的黑衣人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他们自然也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正打算撤退时,陆霂尘奋起一战手中长剑穿过为首的黑衣人胸口。 「你们的主子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洛阳陆家容不得叛徒吗?」 黑衣人在陆霂尘冷沉凌厉的目光和冰冷的声音中颤着手指倒在了地上,未尽的话语透着无边的惧意。 「你是……老家主认定的少主……」 陆霂尘彻底脱力,手中长剑拄地,嘴角流出鲜血,她手指擦过,血渍染了满手。 旁边众多待立的黑衣人本想趁此机会动手,却被突如其来的羽箭一一射中,人体倒地声响起。 陆霂尘余光中瞧见那一支支皇家专用的羽箭,唇角微勾。 在瞧见一抹鹅黄色在身后黑衣中犹如蝴蝶奔来的身影,眼睫微垂间身体倾斜摔倒在地。 「师兄!师兄!!!」 姜禾看着满身是血的陆霂尘,一时不敢伸手,直到看到陆霂尘微弱的唿吸起伏时,毫不犹豫的握住她的手,颤抖不停的手指惹的身后而来的人发出一声咂嘴声。 「我说小丫头,至于吗?」 禹琼正欲扛起陆霂尘,在姜禾的眯眼中转而抱臂,「小丫头,我是长辈啊,你能不能别用过就扔。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要是继续待在宁国长公主府,你是会收我租金的。」 「琼叔叔,我不介意让爹爹知道你之前曾熘出过宁国长公主府。而府内那个只是你的替身,替你应付我爹爹的。」 姜禾垂眼拿起地上的长剑,鬼事神差的伸出手指沾了些鲜血,在指尖捻动晕开,她的眼神突然间血色瀰漫,在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中瞬间消退。 「爹爹。」 姜禾抬眼看向来人,手指拢在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云清道长自然看清了姜禾的反应,但他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只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儒雅温和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回家吧。有你琼叔叔在,霂儿身上的伤想来不碍事。我已与皇上说过了,这些御林军会一路护送我们下山。」 「哦。」姜禾点头,随着云清道长走向前方的骏马。 她在上马时看了一眼身后被禹琼放进马车中的陆霂尘,回首看着山崖边的狼藉,眼中神色刺骨无情。 第114页 宁国长公主府,静松苑。 姜禾坐在床榻边垂眼看着床榻间昏睡的陆霂尘,手指揉捏着陆霂尘塞给自己的荷包。 她的神色莫名,仔细看时有些悲戚又有些苦涩。 「陆姐姐,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还是说……你以洛阳陆家的人试探我是不是如我所说那般在意你? 但不管怎样,不管你或你身后到底有着什么目的,我都可以不在意。……只要你永远陪着我,那便足够了。这个……就还给陆姐姐吧。洛阳陆家掌权人的鹤形印鑑不是我该得的东西。」 姜禾将荷包放在陆霂尘枕边后,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合声响起,陆霂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扭头看向枕边的荷包,撑坐起身苦涩而笑,她鼓着脸颊微嘆口气。 「到底还是失策了。来人。」 一个黑衣人瞬间从窗外进来,站在屏风后抱拳行礼,静待命令。 「传信给祖父,年后我将要回洛阳陆家。至于那人,从此就不用他费心了。通知江州陈氏嫡系一脉,让族中优秀子弟尽快前往京都,尤其是陈氏表哥,陈翊。」 「是。」黑衣人领命离去。 陆霂尘抬眼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再度轻嘆一声,拿过荷包,从中掏出一枚白玉印鑑。 那是一个四方印鑑,其上有一只单脚站立展翅仰颈的仙鹤,栩栩如生,仿若活物。 「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也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看来,祖父的计划到底是棋差一招……」 陆霂尘摩挲着那枚仙鹤印鑑,垂眼而笑,笑意莫名不知何意。 几息后,她摇头无声低笑,将印鑑重新装回荷包中,看着只是脱去外衫的中衣上点点血迹和沾着药膏的伤口,闭眼轻嘆,「琼师父做事,当真是粗枝大叶。也幸而禾儿也是个粗枝大叶的。」 陆霂尘起身后拿出药箱和一套衣物转身进了一旁的屏风后。 听竹苑。 姜禾拎着一坛酒晃荡着进了听竹苑的月洞门,看着坐在石桌旁捡拾草药的禹琼,微垂的眼睫轻颤间迷濛。 酒罈被放在桌上,姜禾趴在酒罈上眯着眼睛看着一脸无奈又无语看向自己的禹琼,口中喃喃,「琼叔叔。你说,是不是所有皇权脚下都如此风波诡谲,步步惊心?」 「这是我的酒。小丫头,你喝了多少?」 禹琼看着借着酒意撒疯的姜禾眉头紧皱,手中的竹匾放在了一旁的地上,拎起姜禾的后领抖了抖。 姜禾眉头挑起伸出手指乐呵呵的比了个三。 「三……三坛。……不过琼叔叔这酒不好喝,有些微苦。你知道吗……嗝……我喝过撷芳斋的酒,甜甜的,像是蜜糖似的,好喝极了……可惜……陆姐姐和爹爹不让我喝。」 禹琼抱胸看着重新倒回石桌,抱着酒罈比划的姜禾,眉头越皱越紧,满脸不耐烦。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烦人啊……兄长到底是怎么管教的,娇滴滴的……」 姜禾好似听到了这句吐槽,她随之而来打了个瞌睡,滑睡在石桌上,右手抱着酒罈,自顾自地嘀咕。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醒醒。」禹琼听到姜禾的这句嘀咕,伸手去推着姜禾,「小丫头……」 禹琼的话语被姜禾随之而来的嘀咕声音打断,只见她眼泪滑落,落在石桌上,晕出不同的水痕。 「京都好可怕。若是有一天,我身边之人因我而尸骨无存,我犹如浮萍该如何自处?我不想的……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更不愿将来一卷草蓆慌忙扔去林间山野,我还有太多的事,还有至亲至爱的人……我该怎么办?」 「哎……」禹琼沉沉嘆息,他的表情凝重。 「你这小丫头,越来越会算计了。根本与兄长和霂丫头口中的就不像是一个人。罢了……等你酒醒后,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 禹琼起身后再度沉声嘆息,他伸手招了招门外路过的侍女。 待侍女走近后吩咐,「将你们县主送回她的院子。」 「是。」侍女抱扶住姜禾后,转身出了月洞门。 禹琼看了良久后,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酒罈,负手轻嘆一声转身走进了正屋。 「真是的……全然不像是兄长。这皇室的血脉真的是……不容小觑啊。」 翌日上午巳时。 官道上奔驰着一匹骏马,马上之人的鹅黄色衣角随风飘动,仿若莲叶,不一会儿骏马与马上之人便瞧不见身影。 慈光寺。 抬眼看着这方匾额,姜禾拍了拍马背后抬步进了寺庙。 那被留在庙外的骏马看了一眼已经进了庙中的人影,踢踏着四蹄后晃悠到旁边树林中去了。 姜禾站在正殿中仰头看着垂目悲悯众生的金佛,袖下手指紧紧攥成拳。 随后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姜禾转身看去,双手合十而拜。 「弘智大师。」 「姜施主。」 弘智大师也双手合十而拜,他的眉目如这殿中金佛一般,安宁而悲悯。 「可否清大师移步,我有些事想要劳烦大师。」 姜禾看了眼殿外走进的百姓众人,看向弘智大师询问。 「请。」 弘智大师伸手相邀,率先步出大殿,姜禾紧随其后。 第115页 侧院中的菩提树下,姜禾仰目看了眼头顶几乎笼括半个院子的菩提树,眼中有些许悠远的怀念,她目光平静和缓地看向弘智大师。 「大师既然六年前一眼见我,能深知我的来歷,应该也知我今日所来是为何。」 「姜施主,老衲六年前就与施主说过了,你的缘分在你自己手中,旁人干涉不得。无论施主何时前来,老衲的回答依旧不变。」 「大师还是如此神机妙算。只不过我今日来还有一个问题。」 姜禾微微侧身,避开弘智大师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眼,迟疑片刻后方才问出。 「大师,若有朝一日,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改变时,该如何逆转?」 第83章 弘智大师顺着姜禾目光看向远方的菩提树树冠,声音里带着超脱时间的悲悯和安宁。 「其实姜施主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之所以有今日这一遭,只不过是施主心中在寻求一个认可。 只因为老衲六年前看得出,故而施主便将老衲当做了见证者。」 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浮现出的瞭然和透彻,她双手合十朝着弘智大师拜了拜。 「大师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多谢大师。如此……我想向大师求得一物。」 「何物?」 「听闻百年前的慈光寺并未是如今的慈光寺,姜家先祖曾将很多东西都交予这座寺庙的主持和德高望重的大师保管。流传至今,我仍相信寺中依然还保存着当年姜家先祖之物。我想请大师在合适的时机,将长生醉的解药药方交予我。」 「姜施主果然聪慧。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只是……姜施主可知,若你轻易出手,恐将打破一方世界运转?」 「世间一切自有因果,……我会履行我的果。只是……还望大师能相助一二。」 姜禾躬身拱手而拜,恭敬有礼,不卑不亢。 「好。老衲答应了姜施主。只是,还望姜施主记住今日所言。」 弘智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后转身向正殿走去,他悲天悯人的声音飘渺出尘。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姜禾看着弘智大师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后,仰头看着头顶巨大的菩提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缕嘆息溢出嘴边,消散在风吹枝叶的簌簌声中。 寒来暑往,秋去春来。 时间长河中的记忆如同梭影快速滑过,宁国长公主府后院的红梅已然绽放,京都内传来孩童兴高采烈过新年的叫喊声和络绎不绝的人群布景。 听竹苑中迎来了一位客人,禹琼看着抱着酒罈走进院子中的姜禾,收起了手中长剑,走向石桌。 「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些日子会来的。果不其然……」 禹琼将长剑放在石桌上,打开一坛酒闻了闻,眼中惊喜乍现。 「临江楼的女儿红。不错啊,价值不菲的酒,你竟然拿了三四坛。」 「我想与琼叔叔做个约定。」 姜禾坐在石凳上,仰头抬眼看着禹琼,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在禹琼狐疑的目光中也打开一坛酒喝了一口。 「放心,不是亏本买卖。只是……我与琼叔叔的约定。可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陆姐姐。」 禹琼坐在另一侧,放下了手中酒罈,诧异的看向姜禾,「你这小丫头啊……心思太重了。」 姜禾听闻此话,只低头垂眼笑了笑,并未出言反驳,她手指滑过酒罈坛口,望着东北方缓缓道来。 「想必琼叔叔也知道我身上有着我娘亲留给我的『逝景』,爹爹怕是与你说过这种毒的厉害。我之前曾让暗卫去调查过,……云家不是简单的家族,乃是江湖中有名的医药世家,只因上一任家主意外亡故导致江湖众人以此相逼。后,云家败落,云家子弟四散于天下。我还让人查到过,曾经的医圣与云家来往密切。琼叔叔你说,医圣有没有可能就是云家之人?」 禹琼听到这话,搁在桌边的手指紧握,眯眼与姜禾明知一切的瞭然目光相对。 「小丫头,有些事情不要过分依靠你的那些暗卫。何况……你当真能确定那些暗卫是为了你?」 「这不重要。」 姜禾轻笑出声,「我只是想问,琼叔叔可愿帮我?」 禹琼定定地盯着姜禾,与她目光相对间毫不退让,片刻后他垂眼掩住眼中深思的神色,看着酒罈沉声说道,「说吧。」 「不管陆姐姐想做什么,还请琼叔叔能帮她一把。至于我……」 姜禾垂眼看向手心靠近腕部的紫色纹路,「还请琼叔叔向爹爹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京都。前去金城,帮我去找一个人。」 姜禾在禹琼惊讶的目光中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推到他面前。 「这封信里,我写了与他见面的时间地点和他的资料。至于你和他要作何?我也一併写到了信中。」 禹琼拿过信封并未拆开去看,他晃了晃手边的酒罈深深的看着姜禾。 「你说,若有何事,让我帮霂丫头一把。但若是她的事与你的事冲突了,你让我出手帮谁?」 姜禾并不在意禹琼眼中的审视,她淡淡而笑,手指轻敲着桌面,眉宇间一片柔和,没有丝毫迟疑。 「帮她吧。」 「好。小丫头这可是你说的。」 禹琼仰头喝了几口酒后,潇洒而笑。 第116页 随后他转身向院门走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抹久违的不羁放纵。 「行了,跟着我来吧。」 姜禾垂眼无声笑了起来,起身跟着禹琼走出了院子,来到了云清道长的东院。 姜禾藏身于西侧花圃中的窗下,听着屋中传来的交谈声,捏着裙角的手指微紧。 「兄长之所以留在京都,留在长安,是不是就因为你手中的那些东西?」 杯盏与桌面轻磕声伴随着禹琼的声音一同响起。 「禹琼,莫要说了。」 云清道长看了一眼禹琼后,垂眼看向了手中的杯中之茶。 「兄长,我虽到处游迹,不理世事,可也知道些许事情,你又何必瞒我。 兄长难道不是被宁国长公主用婚姻之事和驸马之位困在这长安城。难道这么多年来,兄长就没想过利用宁国长公主留给你……桎梏你的东西一走了之吗? 「禹琼,不管我们之间如何,阿毓她到底是你嫂嫂,是皇室的公主。」 「兄长,人都是会变得。更何况……如今的皇室已然不是当年大景开国君主和姜家先祖所在的皇室了。 兄长不想走,难道也想让那小丫头也同你一样困在这京都吗?同你一样做这京都内皇权之下的傀儡?做宁国长公主棋盘上的棋子?……兄长可知道之前小丫头偷喝我的酒,稀里煳涂的说了些什么吗? 她说,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她身边之人都会因为她而落得个荒野埋骨,她该如何自处?如同浮萍漂泊于世,还是一卷草蓆曝尸荒野?难道在兄长眼里就只有一个宁国长公主吗?」 第84章 「我不是为了阿毓。你可知,自从阿毓那日带着福寿长公主和众多护卫闯入我的寝舍时,我就不单单只是清风观的一个道士了。……也正是从那日起我就已经入了皇家的漩涡中倾轧不出了。」 云清道长敛目看着杯中水,他的神色平静淡然,却又无端隐含着一种无力的漠然。 「禹琼,你明白的。你如此告诉我,只不过是想利用这番话,以此逼我放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我当真放手,如若我当真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长安城,禾儿的将来会是如何?你可知,为何她一个女儿家偏偏就随了皇室的姓?为何会被封为金城的姝姀县主?」 「兄长,仙鹤囚于牢笼,终会湮灭于尘的。何况……我们本是云家中人。」 「……你的性子像极了家中那位叔伯,可惜……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了。我知道你此来是为何。禾儿那孩子从小就聪敏,我知道她心中也有几分小算计,可……已经在局中,就不可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何况……她是阿毓的孩子,是阿毓唯一的孩子。」 「你我所做,终是为了那一方天地。但愿来日,兄长能心甘情愿的踏出这京都,走出这长安。 江南山明水秀,蜀中风景秀美,还有太多未曾涉足的地方,藏着众多的意外之喜。」 「我知道了。」 「我即将启程离开京都。兄长若有何事,就让霂儿给我传信吧,我的行程她能猜到几分。若是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回来京都。」 姜禾因为听到禹琼和云清道长的这些话,心中对宁国长公主的猜疑更多了几分,手下不觉用力折断了一支枯木,发出清脆的一声。 「谁?出来!」 禹琼出声呵斥,云清道长眯眼看向窗外,被茶杯掩住的唇边隐去了一丝似笑非笑。 姜禾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嘴巴,迅速缩进花圃内,凝心静气抱着膝盖听着周围动静。 直到屋中脚步声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姜禾这才快速的从花圃中出来,从另一道侧门疾步跑离。 夜间,姜禾站在灯架前思索着白日听到禹琼和云清道长的那些话,眉头愈蹙愈紧,抓着裙角的手指越发用力,只见她闭了闭眼,缓缓唿出一口气。 「不管宁国长公主曾经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助其完成的。我是姜禾,不是她用来当筹码的女儿。 而终有一天,我要离开京都,离开长安,还要让爹爹也离开这里,……京都不是久留之地。四对龙凤符,我已有了陆老的那对,还有其他三符,会在哪里?那些暗卫绝不可能是普通的暗卫,如此……会不会在爹爹手中?除了龙凤符,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轰隆——」一声,闪电照彻天际,也照亮了姜禾漠然的面容。 她侧身看了看映在窗棂上的闪电,捻动着指尖,随后拿起一旁的狐裘披风披在身上,快步出了房间。 静松苑。 姜禾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将手中金簪搁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抬脚向内间走去。 刚刚走近床榻,床帐中贸然出现一把长剑将要抵住姜禾的喉间,她看着床帐后的陆霂尘眨着眼睛惊愕的出声。 「陆姐姐,是我啊。」 床帐被掀开,陆霂尘收起眼中森冷戒备和令人不寒而慄的杀意,将手中长剑入鞘,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摸了摸扑在怀中姜禾的发顶,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想过来找陆姐姐说说话的。谁知道……」 姜禾抓住陆霂尘的手腕,任她替自己盖好锦被,掖了掖被角。 「陆姐姐这般模样,是不是有人曾经夜袭过?可是府中有暗卫啊,他们怎么能避开暗卫偷袭呢?」 第117页 陆霂尘眼睫低垂间眼中滑过一抹暗沉的凌厉,她手指摩挲着姜禾手背,摇头轻笑。 「没有。府内很安全。放心,不会有人伤我的。」 「那就好。」 姜禾点了点头,毫无防范地就相信了陆霂尘,她垂眼看了眼被陆霂尘反握住的手,偷偷地暗笑。 「傻丫头,睡吧。」 陆霂尘扶着姜禾躺下,替其掖了掖后背的被角。 姜禾刚想往陆霂尘怀里钻时,看见了陆霂尘未解的束髮,「陆姐姐都不解发的吗?可是睡觉扎着头髮,对头髮不好啊。」 「好,依禾儿的。」 陆霂尘戳了戳姜禾的脸颊,抬手解发时,被姜禾伸手拦下,「我来吧,就当是陆姐姐赔了刚刚吓到我的赔礼了。」 「哪有这样算的啊。」 陆霂尘在姜禾收手时捏了捏姜禾的脸颊,无奈摇头轻笑,惹的姜禾鼓着两颊晃了晃头,明媚烂漫的笑容使得这一方黑暗空间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睡吧。」 陆霂尘的话音刚落,姜禾就钻进她的怀中,胳膊环绕着她的腰腹闭起了眼睛。 她看着她的发顶,眼中宠溺纵容神色愈发的柔和,伸手掖了掖被角,轻拍着姜禾的后背,也逐渐闭上了眼睛。 承安十三年三月六日。 午后春风和煦,阳光从大开的窗扉中倾泻在屋内的地上,窗边的小炉上暖着一壶热茶,茶香四溢。 陆霂尘身着一袭白色锦缎长袍坐在软榻前垂目静览手中书册。 衣上银线绣成的落花流水纹泛着萤光,衣领处品月色中衣里衣层层叠叠犹如白玉上的月色。 姜禾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在陆霂尘闭眼轻笑间快步跨进窗槛飞扑压在陆霂尘身上,额头轻蹭着陆霂尘的肩膀,拉长的撒娇声软糯的响起。 「陆姐姐……」 陆霂尘伸手揽住姜禾的肩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撒娇,垂眼拍着姜禾肩背轻笑,「禾儿这是怎么了?」 「她们说,昨日碰见陆姐姐收拾行囊了。」 姜禾环住陆霂尘的脖颈,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有气无力的吶吶道,「陆姐姐又要走了吗?可是花朝节还有七日就到了,我不想让陆姐姐离开。」 陆霂尘将书册放在软榻上,伸手按住姜禾乱动的身子,无奈摇头轻嘆,在姜禾抬起头来的闷闷不乐眼神里低笑着捏住姜禾一侧脸颊。 「多大了?还这么撒娇。」 「我不管,无论多大,陆姐姐永远都是我的陆姐姐。」 姜禾撇了撇嘴,重新将头埋进陆霂尘的肩颈处,手指捻动着陆霂尘肩膀处的衣衫。 「陆姐姐……我也可以一起去啊?可不可以带上我?」 「霸道。」 陆霂尘轻拍着姜禾后背,那双英气凌厉漂亮的眼睛里滑过一抹深深的忧虑和冷凝,「不行。你在京都有师父在,我能放心些,断然不可贸然跟着我前去。」 「可是……」 第85章 姜禾未尽的话语被额上的柔软触感打断,她愕然的看着陆霂尘,眼睛里突兀的呈现出一片不可置信和怔愣。 直到陆霂尘低笑声响起,姜禾这才捂住额头羞赧的埋进陆霂尘的肩颈处。 「你啊……」 陆霂尘看着姜禾这副犹如蜗牛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后脑,转而将她的下巴抬起。 手指摩挲着姜禾的下颌线,陆霂尘挑眉沉声带笑。 「这便害羞了?那禾儿日后想要的,不知可还有没有勇气拿?」 「我……我……」 姜禾避开陆霂尘含笑的眼睛,眼神不知该瞥向何处,竟有了几分可怜。 最终在陆霂尘越来越深的眸光中晕晕乎乎的又一次扑进怀中。 陆霂尘闭了闭眼,她眉宇间的平和笑意逐渐转为担忧,轻拍着姜禾肩背的手指微顿,復又恢復。 窗外的阳光落在了软榻上的二人身上,将那鹅黄色衣裙逐渐染上了阳光的暖色,覆于白色长袍之上,竟然意外的和谐。 半晌后,姜禾这才从陆霂尘怀中退出,她眨了眨眼咬着嘴唇内侧好一会儿方才出口。 「我在京都等陆姐姐,陆姐姐一定要记得早日回来。顶多……顶多一个月,若是陆姐姐还未归来,我便离开京都去找你。」 「好。我答应你。」陆霂尘摩挲着姜禾手指,点头承诺。 她的眼神中一片温和,令人不自禁的沉沦,沉溺。 姜禾看了陆霂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俯身在陆霂尘嘴角落下一吻。 说是吻也不太对,她就那样轻轻覆上陆霂尘的唇角,不知是不敢还是不会,又像是感知了一下对方的温度,只一息时间便快速起身跑出房间。 鹅黄色的裙角滑过室内碧落蓝色帐幔,亦擦过木制山水屏风,她的声音与炉上茶水沸腾声一併在这屋子里散开。 「我在京都等着陆姐姐归来。待你回来后,我想告诉陆姐姐一个事情。」 陆霂尘从窗户处看着姜禾身影在长廊尽头消失不见,垂眼看了眼膝上握住的拳头,无声轻笑间微微嘆息。 三月十三日花朝节。郊外踏青。 「尔岚见过姝姀县主。」 王尔岚一袭暮山紫色衣裙款款而来,在姜禾身后福身行了一礼。 她看到姜禾百无聊赖的抬了抬手后又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湖面发呆,又上前几步站在了姜禾身侧。 第118页 「我瞧县主似乎有什么心事,出游踏青也都愁眉不展。故来与县主交谈一二。」 姜禾扭头淡淡看了一眼王尔岚,阳光下她的眸光浅淡,眉目更是轻淡。 只一眼,姜禾便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群山,微风吹起她鬓间的鹅黄色髮带,吹起她的衣裙,亦差点吹散她出口的轻喃。 「王姑娘,你有没有什么可求之人之事之物?」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圆满的。县主说笑了。」 王尔岚闭了闭眼掩去眼中因为姜禾这句询问泄露出来的苦涩和无奈,风吹响了她鬓间的钗环朱翠,发出清脆的轻泠声。 姜禾听着王尔岚这句话,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她垂头无声而笑,状若无意间感嘆道,「的确。只不过道理大家都懂,可又有谁能轻易做到。」 「县主是因为您的师兄才如此愁眉莫展的吗?」 「王姑娘不也是因为阮青瑜才如此失魂落魄吗?」 姜禾眉头微挑的看向王尔岚,待看清王尔岚眼中滑过的苦涩时,她唇角笑意微收,静静的凝视了一眼王尔岚后撇开眼,眯眼看向远方阳光下的湖面。 「女子一生最为宝贵珍重。若不是真心实意的两情相悦,那么……便从一开始就不要轻易付出。老祖宗不也说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如若当真傻傻的付出,那么,终有一日,所有苦果都犹如锥心之痛,无人诉说。」 「敢问县主,您当真觉得只有您那位师兄便是您值得託付终生之人?」 王尔岚听了姜禾这一番话,她侧身正视着姜禾,一眼不错的注视着她,似乎在寻求姜禾的一个答案。 姜禾偏头看了一眼王尔岚,她浅淡笑意浮起,就连眉目间也柔和了不少,眼中笑意盈盈。 「王姑娘如此问,是在激我?」 姜禾闭了闭眼,她眼中的眷念柔软仿若世间最难得一见的珍宝,她看向不远处湖面上的飞鸟,语气清淡却无端地令人信服。 「世间万人,何止万人。众生千千万,哪一个不是在这红尘中倾轧。 有人幸运,也有人不幸,亦有人处于中立之地,焉能说他们都是一类人。只是……命运,因缘短短四字,便能轻易道尽一个人的一生。 有人将这一生活成了传奇,有人将这一生活成了话本,亦有人将这一生活成了笑话,焉能说明他们此生到底就如同世人所传所看的那样。世间之事,何等玄妙,有来有往,有得有失。 有些事虽然註定了,未必不能从中换条路,或许从此柳暗花明也说不定。但若是钻了牛角尖还未能察觉有错,那便是命数註定的。但你又何尝不知在某条岔路口人定胜天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因果循环。但若是一开始的因是我自己亲手所种,果……自然该由我来尝,何苦牵累旁人。可若是因并不是我种的,何苦还要让我来尝果。世间诸事,莫过于此。」 姜禾转头看向身后有些微讶的王尔岚垂眼而笑,「王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县主不愧是宁国驸马之女。只是……县主当真也如此想吗?」 「无所谓。这一生已是求之不得之下的馈赠,能如此,已是天载难逢的幸运,何敢再奢求更多。」 姜禾看了看不远处赛马的少年郎和姑娘家们,而后歪头看着身旁的王尔岚语气慎重。 「王姑娘,我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的。 说这么多,也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委屈自己,将自己装进一副大度识大体的模板中。」 「多谢县主。今日之事,尔岚记下了。」 王尔岚福身行了一礼后深深看了一眼姜禾后,转身走向自己的侍女。 姜禾站在原地看着王尔岚绕开马场,去了另一边的游船,她垂头长嘆了一口气,也提步向不远处走去。 山间溪流旁的平台,姜禾蹲下身撩动着溪水,眼神木木的盯着前方的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一只白鸽落在姜禾视线范围内,吸引了她的注意。 姜禾左右瞧了瞧后,发觉无人后,这才起身来到那只白鸽前。 白鸽竟也不怕人,在姜禾蹲下时自动跳上她伸过来的手掌上。 她将纸条从白鸽腿上拿下后,白鸽拍了拍翅膀后飞向头顶的树枝。 展开纸条,姜禾看着上面无厘头的一句话,眉头紧皱。 ——「已动,还望勿动。」 第86章 姜禾看着字迹,撑住下巴细细思索着此话含义。 剎那间姜禾瞳孔微睁,她将那则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向来路跑去。 途径一处荒凉无人烟的树林时,姜禾左右环顾看了看后,钻进了树林中。 树林尽头,姜禾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瀑布,沉声道,「暗卫。」 一名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姜禾身后恭敬的抱拳行礼。 「去查查这张纸条的来歷。」 姜禾将手中揉皱成一团的纸条递给暗卫,眼睫低垂地眼中快速滑过一抹冷淡薄情的算计。 「派人去查查师兄在洛阳陆家的情况,勿要打草惊蛇。顺带……明日将定国公府随便哪一个人引出府,在不经意间与我相遇。」 「是。」 暗卫接过纸团未问一句,与来时一样不动声色地再次消失在此地。 第119页 姜禾待暗卫消失后,静立在此看着瀑布流水。 半晌后,她抬脚脱了鞋子,坐在岸边踢水,直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姜禾唇角微勾起一抹莫名弧度,在转头看去时收起。 「你来了。」 「见过县主。」 柳昱站在姜禾身后的不远处躬身拱手行礼。 姜禾抬了抬手,双手撑着身后草地仰头看天,「不是说还有几日才会回京都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天?」 「北狄那边有了消息。在下担心可能会影响县主计划,遂以快马赶来。」 柳昱从袖中拿出一封羊皮帛书递给姜禾,待看到姜禾眉头微挑有些犹豫时,往前又递了递。 姜禾垂头浅笑,眼中有了些许泪花。 她伸手拿过那捲羊皮帛书放在腿上,抬起头看向柳昱苦笑道,「如今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不会。」 柳昱摇了摇头,他抬眼看向前方飞流之下的瀑布,沉稳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伤痛,「她所做是为了百姓,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百姓,呵……柳将军还真是会维护她啊。」姜禾听到柳昱的话,轻嘲出声。 她拆开那封羊皮帛书粗粗一览,看到上面的种种合理条约时,眸光并无多少波动,而后捲起重新递给柳昱。 「帮我签了吧。」 在柳昱接过帛书的不解目光中,姜禾垂头看向脚下东流的溪水,脸上露出一抹平和安宁的笑容。 她踢了踢水,用无所谓的声音说道,「既然她想要政权归于皇上,那就将北狄那边的事情暂时归于金城所管。 金城那边我有部署,至少在三年内,任何消息都无法透露出去。待到我及笄之时,我到时会将一切还于皇上。」 「县主是想做什么?」 柳昱双眉微蹙的蹲下身来紧紧盯着姜禾,他的目光锐利沉静,如同一把出鞘的寒刀。 姜禾毫不惧怕他的眼神,反而莞尔一笑。 只是瞬间,笑意消失,只余漠然无情。 「我想做什么?柳将军不是在前往金城后的第一日就已经知道了吗。何苦还来问我。」 「姝姀县主。」 柳昱沉声唤着姜禾的封号,目光由之前的沉静转为凌厉。 姜禾并不在意,只淡淡的看了一眼柳昱,而后移开了目光,看向飞流直下的瀑布,她的眼神带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冷漠。 「我想要的……呵,我何曾真正是我自己。我……姜禾的出生不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嘛。 不止出生是,身份更是,将来所走的路,所做的选择又有哪一样不是早就註定好的。 人人都说,我的母亲是宁国长公主,她给我选了世上最好的夫君,还给我留了宁国长公主府和很多东西。 他们还说,宁国长公主爱慕我爹爹,甚至不惜以皇家公主那样尊贵的身份下嫁,甚至劳动福寿大长公主为其保媒。可你一路看过来,当真觉得是这样吗?」 姜禾轻轻闭上了眼,睁开眼睛后,她垂眼看着已经上移到内关穴处的紫色纹路,压着嗓子笑出了声,她看向有些无措的柳昱,歪头而笑。 「柳将军,有些谎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当事人。她知,他知,我知,你也知,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我想,她应该说过你不适合朝堂,故而未曾安排你进朝局,我也觉得。心软良善之人是做不了廷官的,至少在如此乱局之中。」 「……你想彻底脱离皇室?」 柳昱眉头紧皱的看向姜禾,他眸光已然平静,但却多了抹其他复杂的神色。 姜禾瞭然他的想法,并没有在意,只轻轻摇了摇头。 「是。如此……柳将军可还愿帮我?」 「……」 柳昱并未答话,他负手而立的看向瀑布,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绪起伏。 姜禾不恼亦不急,她静静的等待着柳昱的回答,终于在将近有半柱香时间后听到柳昱沙哑的声音,「好。我帮你。」 「告诉我,除却龙凤符,还有什么东西?我不信她只做了这些。」 姜禾走到柳昱身侧,平静的看向他,语气和缓清淡。 「有一枚玉令。」 柳昱顿了顿,转头避开姜禾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缓缓道来,「她当日带着福寿大长公主和侍卫闯进云清道长寝居时,我曾无意间瞧见了她袖中露出来的一枚玉令。我曾也是世家大族子弟,也曾听说过诸多轶事。 听闻当年开国君主曾有一支人马,后来交给了姜家先祖,以一枚衔尾鸾鸟玉令为证。那日,我见到的玉令也是衔尾鸾鸟,但是……我并不知她将必物交给了谁。」 「……我知道了。」 姜禾闻言,闭眼间长舒了口气,「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你今夜可前去清风观,明日我会派人护送你返回金城。」 「多谢县主相护。」柳昱俯身拱手而拜。 姜禾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手指揉按着额头,再次舒了一口气,「无事。京都内,应该还有人盯着宁国长公主府。你贸然出现恐对你不利,亦对宁国长公主府不利。所以,护你是应该的。」 「县主的心到底还是有些软了。或许……他们说得对,县主的确不该是姜家之人。云家仁心善意,县主像极了他们。」 姜禾揉按额头的手指微顿,随即恢復如常,她手指指了指来路,向柳昱点头示意。 第120页 「走吧。我身边亦不安全。虽说有人替我在暗中盯着,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县主告辞。」 柳昱拱手行礼后,没走来时之路,反而向另一侧无人踏足的野草丛中走去。 姜禾看着柳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野草丛中再也看不见时,收回了目光。 她脱力地跌坐在身后的草地上,揉按着额头的手指紧紧抵住额角,唇角溢出一丝泣音。 「县主?」 姜禾迷煳中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她抓住那截黑色衣角,用尽了力气叮嘱,「别声张,送我回府。别让爹爹知道。」 话音落下,在暗卫的点头中,姜禾放任自己沉于黑暗中。 在梦中姜禾看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并不惊奇淡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夕照湖中的你,终于肯出现了?」 第87章 「呀~你就是创造我的人吗。?」 穿着鹅黄色衫裙,与姜禾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娇憨灵动的鼓了鼓脸颊。 她一脸好奇的看着姜禾上下打量,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地晃动,像极了山间的精灵。 「可是……你为什么要创造我啊?今日还特地去了夕照湖召唤我出来?」 姜禾并不在意另一个自己的问题,她目光不知是看向何处,有些恍惚悠远,声音却异常的平静。 「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于承安十六年的七月,将来的我若是来了夕照湖,你定要出现提醒我。」 「为什么啊?你创造我,就是为了让我提醒你。可是……你难道就不害怕,你创造的我夺了你的这具身体,成为你?」 娇憨灵动的另一个姜禾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她绕着手指看向姜禾,脸上诧异神情让人一眼看穿。 「你不会。我亦不会。」 姜禾轻嘆一声,她提步走了几步,看向不远处黑暗的空间,声音有些虚无,却坚定果决。 「若是将来的我在那个时间段来了夕照湖,你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随心而动,随性而为。要跟着心走,不要做出任何违背心意的事。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之后做真正的姜禾,只是姜禾。」 「你好奇怪啊。我从你的意识中读到,说是这种催眠极有可能会损害神经,还有可能会失去自我。 你这样做,好像一点儿都不害怕,是因为你心里的那个人吗?」 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姜禾在姜禾轻淡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随后她撇了撇嘴角。 「好啦。我帮你还不行么?真是的,我就是好奇嘛,这都不告诉我。看什么啊,虽说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可是……我就是你啊。或者可以换种方法说,如若没有那个什么什么毒,我也是你啊。」 姜禾转身看向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看到她脸上的委屈和眼中的明媚灵动,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好啦。我记下了,我会帮你的。我送你回去吧。」 另一个姜禾朝着姜禾摆了摆手,瞬间便化作点点星光漂浮进了姜禾身后的黑暗空间,姜禾亦步亦趋的跟着星光走动。 一道白光闪现,姜禾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头顶鹅黄色蔷薇刺绣的床帐,缓缓撑坐起身,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 垂眼看向手心,姜禾闭眼无声浅笑,她犹如低喃的声音与圆桌上香炉内的青烟一同散在这安静的房间内。 「但愿……」 半晌后,姜禾徐徐睁开了眼睛,她掀被下床走到外厅书桌前,俯身拿起一支笔,在纸上慢慢写道。 一刻钟后,姜禾放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然后从旁边柜子中取出一张信封和一个印章,印章落在字迹最后,形成一个黑色的圆形藤草纹。 晃了晃信纸,随后她将信纸摺叠塞入信封,后用蜜蜡严密封好。 「来人。」 话音落下,书桌前出现一个黑衣人恭敬的抱拳行礼。 「将这封信送到蜀中的仁心药铺掌柜手中。」 姜禾将信递给黑衣人,嘱咐后看着他神出鬼没的离开,转头看向一旁开了半扇的窗户,「但愿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翌日上午。 姜禾出府门时,与随之而来的僕役打了个照面,看清他袖下的手势。 她恍若未觉的跨出门槛,仰头看了眼檐下的阳光,唇角微勾,片刻后她走下台阶向东边街巷走去。 临江楼三楼。 姜禾坐在临江的窗边晃着手中茶杯垂眼注意着楼下曲廊。 一抹杨妃色身影从廊桥另一头缓缓走来,姜禾眉眼弯弯勾唇微哂。 将手中茶杯放回桌上,与站在楼梯口看来的一位身着黑衣的温润公子点了点头。 「拜见姝姀县主。」 那位温润公子走到姜禾桌前,躬身拱手行礼而拜。 「太原陈氏?三公子请坐。」 姜禾抬手邀请陈三公子坐在了对面,然后拎起茶壶为其倒了一杯茶,递给陈三公子,「三公子,请。」 「县主客气了。」 陈三公子端起茶杯,轻啜几口后放下,挺直肩背端坐如松地看向姜禾,「我知道县主之意。您放心,此事定会如您所愿。」 「嗯。你们太原陈氏办事我放心。」 姜禾靠着椅背倚着左侧扶手,垂在桌上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杯口,「既然陈三公子从太原远道而来,还麻烦陈三公子在京都多待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第121页 「如此,就多谢县主款待。」 陈三公子再一次拱手而拜,只是手腕被一根筷子阻住,他抬眼看向眯眼而笑的姜禾目光有些微讶。 「别介。陈三公子客气了。今日这临江楼三楼只你我二人,无须遵守那等繁文缛节。 用膳吧,这临江楼饭菜也是一绝,陈三公子远道而来,多用些。」 姜禾稍稍歪头,瞳孔颜色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透着一抹灵动狡黠和漠然无情的冷意。 话音刚刚落下,楼梯口处急速奔走而来一位女子,她伸出食指指着姜禾,一脸怒气沖沖。 「姜禾你竟然……竟然在此私会男人?你招惹了我哥哥,你师兄,还要再招惹旁人吗?你……你真是不要脸?」 姜禾并未反驳,只倚着扶手,手指微拢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女子,任由她胡闹。 待到女子转眼看向陈三公子时,即将出言放肆时,姜禾这才出声看向陈三公子。 「陈三公子先去吧。」 陈三公子是聪明人,看清姜禾眼中有着不耐的神色,拱手而拜后起身离开。 反倒是粉衣女子有些死缠烂打的想要追着讨伐时,姜禾嘆了口气从椅子里起身。 「阮枫瞳,今日这里只有你我,并无他人,你不必这般作戏给我。这些年,你演戏不累,我都看累了。」 「你说什么?我不太懂。」 粉衣女子,不,阮枫瞳在姜禾的逼近中推后了几步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眼中滑过一抹没有及时掩饰住的慌乱和被说破后的羞恼。 「无所谓。」 姜禾歪头一笑,她的梨涡浅浅显现,眼中哂笑神色愈深有些莫名。 「阮枫瞳,我虽不知你心中到底是何想法,但也能隐约猜出几分。还有……这些年你数次因为你哥哥找我麻烦,我次次都退让,不是因为我怕你胡言乱语,而是因为你同我一样都是女子。 今日你再次用言语羞辱于我,若不是我方才出声,怕是又要连累别家公子。」 姜禾话音微顿,「阮枫瞳,你说,如若京都众人知晓了你真正的身份,他们会如何看待你?又会如何看待定国公府,你的哥哥?」 「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阮枫瞳看着姜禾伸手替她拂了拂本就无一物的肩膀,不安的看向姜禾,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你……你想做什么?」 姜禾拍了拍手,转身走到窗前,看了眼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流。 迴转过头看向身后虽然看着她,却仍然心有余悸的阮枫瞳嫣然一笑,笑容有些轻快又有些得意和放肆。 「阮枫瞳,你是难得的煳涂人。如此这般告诉你,也不怕什么。……你说了很多话,我很认同其中两句。」 姜禾顿了顿,俯身拿起托盘中的茶杯在手中把玩,余光中却在注意着阮枫瞳脸上的神色,看着茶杯的青色在阳光下越发清亮,语气莫名。 「你说,我不喜欢你哥哥。还说,如若不喜欢你哥哥,就不要缠着你哥哥。的确,我不喜欢你哥哥,甚至是厌恶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那则莫名其妙的婚约。可你却忘了,并非是我缠着你哥哥,我在这京都数年,从来不爱到处走动,能避开也都是尽量避开的,可惜啊……你哥哥似乎不清楚这一点。他数次出现在我和我师兄眼前,甚至得寸进尺的再一步惹怒于我,戏弄于我。阮姑娘,你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姜禾将目光移向阮枫瞳,她眼中笑意盈盈,看不出一点儿的不悦和其他神色,却偏偏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和后背生寒。 茶杯与桌面磕出重重的声响唤醒了阮枫瞳六神无主的心神。 「……你胡说,我哥哥才没有缠着你。」阮枫瞳弱弱的回了一句,在姜禾看过来的云淡风轻的眼神中住了嘴。 姜禾并不在意阮枫瞳的回嘴,她若无其事的提唇浅笑,回首看了一眼窗下的街道,復又看向阮枫瞳。 直到把阮枫瞳看的低下头去,她提步走向楼梯口,与阮枫瞳擦肩而过,她的声音在阮枫瞳震惊的目光中逐渐消散。 「阮姑娘,下次来找事的时候,不要再带着旁人了,以免又惹怒你家哥哥。」 姜禾走下楼梯时,睨了一眼两侧守着的定国公府侍女,神色从容的下了楼梯,走出了临江楼。 在曲廊转折处时,姜禾停下脚步回神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与窗后张望的阮枫瞳目光相对时,姜禾点头微笑后向曲廊尽头走去。 反倒是窗前站着的阮枫瞳因为姜禾这个笑容,手指紧紧抓住了衣袖袖口。 一处无人的巷子中,姜禾看着巷口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群,眉头笼着一缕愁绪,直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心不在焉的神色瞬间恢復平静。 「县主,太原陈氏那边已安排妥当,他人定不会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嗯。你们办事我放心。陈翊那边如何?」 「县主提及的此人是江州陈氏嫡系嫡支一脉的嫡子,他的才学的确胜过一多半学子。想来将来的殿试定能一举夺魁,不负县主期望。」 「你们莫要插手他的仕途。我要的是一个纯臣,而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他,我将来有用。对了,洛阳陆家如何?可有消息?」 姜禾侧身看向身后的陈三公子,眼中这时才流露出真正的情绪,不再是之前那副清清淡淡的毫无感情的假笑。 第122页 「并没有。只是江州陈氏有消息,说是当年嫁往洛阳陆家的大姑娘,昨日里痴痴笑了一天,仿若癫狂。且,来就诊的大夫并未诊出什么不对来,就已匆匆离府。」 「昨日?」 姜禾手指捻动,垂目沉思片刻后仰头望天哂笑。 「为子不孝,为夫不仁,为父不慈。洛阳陆家向来是容不得叛徒的,如此也算是报应了……只是累了师兄……」 姜禾缓缓闭上了眼,她长长嘆了一口气,「撤回之前派往洛阳陆家的所有人,往后不必再去了。也将江州陈氏的人也一併撤回来。替我给陈翊去一封拜帖,时间定为承安十六年七月,至于具体时间……待定吧。」 「是。在下告退。」 陈三公子在姜禾的摆手中,拱手而拜后几个转身间不见了身影。 一时之间,此条暗巷中只余姜禾一人,仿佛过了很久,她缓缓睁开眼睛,抬手遮了遮眼睛,透过手指缝眯眼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只听得她轻轻嘆息和思念至极的声音在这巷子中逸散。 「我想你了,陆姐姐……」 四月六日,一月之期已至。 一大清早姜禾就来到府门前坐在台阶处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巷口,她的眼神悠远温柔,含着满满的思念和眷念。 半个时辰后,巷口响起一阵马蹄声,姜禾眼睛中仿若有光,她瞳孔的微睁惊喜的看向巷口,抓住裙角急急向前方跑去。 「陆……师兄!」 姜禾的声音与骏马止步长啸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陆霂尘从马上翻身而下,接住如倦鸟归巢般扑进怀中的姜禾,轻拍着姜禾的肩背,她唇角微勾,闭眼无声轻笑。 几息后,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的后背,将姜禾从怀中扶起,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你啊……」 「师兄一路肯定没有吃好,我们回家吃饭吧。姑姑她们肯定将早膳都准备好了。」 姜禾耸了耸肩,抓住陆霂尘收回的手指,顺势抱住了她的胳膊,仰头眉眼弯弯的露出了真正明媚恣意的烂漫笑容。 「好,我们回家。」 陆霂尘伸手捏了捏姜禾的鼻尖,与她一齐走向府门口,踏上台阶,迈进高高的门槛。 春风吹动着影壁处栽种的蔷薇花丛,亦吹起了陆霂尘碧落蓝色的衣衫一角,吹皱了一池春水,吹走了因离人归来的愁苦挂念。 九月初九重阳节。 「今日登高,陆姐姐可不可以陪我去翠庭山爬山啊?」 姜禾趴在陆霂尘的背上,手指抓住陆霂尘手中书册一角,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书一点儿都不好看,艰涩难懂,陆姐姐每次都在看它们。」 「你啊……」 陆霂尘抓住姜禾手指,握在手心,将书册放到一旁矮桌上,扭头看向侧颈处偎着的姜禾,另一只手伸开捏了捏姜禾的鼻尖,「又这般冤枉人。昨日是谁在城外丹霞山玩了一天?嗯?」 「可是……」姜禾一时哑口无言,正当她眨着眼睛想着对策时,听到陆霂尘的轻笑。 「走吧。」 陆霂尘摩挲着姜禾左手手腕,朝着姜禾扬眉眨眼而笑,英气凌厉的眉眼多了抹柔和的飒爽,令人忍不住驻足停留。 姜禾闻言懵懵的眨眼,看着陆霂尘眼中笑意,有些痴愣,直到额头被人轻弹一指,方才回神。 「再不起来的话,我们怕是要与京都贵女和世家子弟碰面了。」陆霂尘垂眼逼近姜禾。 姜禾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清晰面容,脸颊突兀的发烧,耳朵红成一片,如惊弓之鸟从陆霂尘背上跳开,揉捏着垂在身侧的披帛一角,声音吶吶像是气音,「我……我先去换骑装了。」 话音落下后就匆匆落荒而逃,陆霂尘看着她的身影转折消失在门后的连廊中,眉目瞬间冷凝,手指轻敲着桌面。 「来人。」 一个黑衣人落在窗外抱拳行礼,不言不语。 「这次不许再听禾儿的话擅离职守。翠庭山之行,安排好,勿要出现丝毫意外。」 「是。」黑衣人抱拳领命后消失在窗外,仿佛刚刚一幕只是昙花一现带来的幻象。 陆霂尘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凌厉沉思,几息后,她起身向内室缓步走去。 通往翠庭山的小径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驰而过。 前边骏马上的少女只简单扎了个丸子头,鹅黄色的宽边髮带垂落在脑后。 她身穿青色骑装,衣上燕子纹样栩栩如生,笑容明媚恣意,像极了草原上展翅欲飞的鸟儿。 而后边那人,身着一袭银灰色束袖立领长衫,衣上的暗纹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几分藤草缠绕纹。 银冠束髮,素缕银簪从银冠中一穿而过,耳上侧鬓编发上的银色发扣,折射出几缕阳光。 「陆姐姐,看。」 第89章 姜禾在山间树林间指着上空盘旋的飞鸟,扭头看向身后的陆霂尘,明媚轻快的笑容在阳光下灿烂夺目。 「有人在放纸鸢。我以为我们来的够早,没想到还有人比我们还早。」 陆霂尘抬眼看着天上的雄鹰纸鸢,垂在身侧的手指微紧,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前边仍在望着纸鸢的姜禾,手掌负在身后伸手比了个手势,暗中树叶簌簌声在风中摇曳响起。 「九月九,登高佩茱萸。走吧,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直接上山。」 第123页 陆霂尘走到姜禾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将其带着走向东边的小径。 「陆姐姐好厉害啊。我都来了好几次了,就连上山的路都还没摸索会,更别说什么小路了。」 姜禾垂眼看着陆霂尘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周围暗处整装待发的暗卫和陆霂尘突然冷沉的模样,她自顾自地仍说着,「也不知道山上有没有菊花,今日要喝菊花酒的。我们摘一些,虽说今年喝不到,明年也可以喝啊。陆姐姐,你怎么了?」 姜禾因为脚下没有防备,额头碰到了陆霂尘停下来后的肩背处,止住了话头,揉按着额头看向周围。 「没事。有我在。」陆霂尘伸手覆上姜禾捂住额头的手背,眼神凌厉的扫过周围树林,眉头紧皱柔声安慰着有些错愕的姜禾。 「有人。」 姜禾反握住陆霂尘的手指,绕是再怎么粗心,她也发现了周围的不同。 山间树林中万籁无声,就连飞鸟的踪迹都瞧不见。 姜禾伸手抱住陆霂尘的胳膊,小声的向陆霂尘嘀咕,「师兄怎么办?我们没带弓箭,就连醉花剑都没带……」 「无碍。他们在暗中。」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背,戒备的看向四周,在寻找一个突破之口。 「禾儿,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你要记着,我没事。」陆霂尘转过身握住姜禾的双肩,看着姜禾的眼睛,沉声叮嘱。 姜禾看着陆霂尘的眼睛,迟缓着重重点了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将那一块布料捏出了道道褶皱。 猝不及防中,几支羽箭从上方树影重重中急速而来。 陆霂尘连忙推开姜禾,两支羽箭一前一后的插进了姜禾方才所站的地方,箭尾还在不停摇摆,可见力道之大。 陆霂尘此时上前拉起摔倒在地的姜禾,二人疾步向南边而去。 身后羽箭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与此同时,被另一对人马的黑色翎羽的羽箭截断去路。 行至一处寒潭时,一名黑衣人捂着肩膀拿着一把银白色长剑跑来,他的声音虚弱沙哑。 「县主,公子。情况有些棘手,此次埋伏的人手似乎有四路。我们目前只解决了一批人马,另外三支不知潜藏在何处。」 「四路人手?」 陆霂尘拿过他递来的醉花剑,有些凝重的重复,手指紧紧握着剑鞘,指尖有些泛白。 站在陆霂尘身后的姜禾,抬眼看着陆霂尘的侧脸,又看向那名黑衣人肩膀处的箭伤,闭了闭眼,「大家可还安好?如今还有多少人?」 「回县主,不幸折损了半数。」 姜禾闻之,眼睫颤动,她唇角微勾一抹凄凉的笑意,「五十人,折损半数……」 只见姜禾另一只手被陆霂尘及时抓住,袖中纸包落地。 黑衣人在陆霂尘的眼神示意下拿过纸包,打开在指间捻了捻,回道,「公子,是迷香。」 「你想做什么?姜禾。」 陆霂尘俯身看着姜禾沉声问道,她眼中的凌厉冷意犹如实质,刺的姜禾不得不移开目光。 察觉到手上力道越来越紧时,姜禾看向陆霂尘,正视着她的目光,语气淡淡,没有丝毫情绪,「自然是做我该做之事。既然我知道癥结所在,那么就该从源头解决。」 「你想解决什么?只身涉险还是以身入局?」 姜禾挣了挣陆霂尘握住自己手腕越来越紧的手指,挣脱不开,遂以不再理会,她闭了闭眼掩去眼中即将控制不住的漠然无情和偏执冷意。 「师兄想说什么?又想问什么?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放了人,也知道他们的使命。如今我的人折损了半数,更何论他们。 既然那些人想要,那便顺了他们的意,如此也算是知晓他们到底想如何了,不是更好?」 「啪——」 姜禾捂住脸颊不可置信的看向陆霂尘,她眼底还未挣脱囚笼的疯狂之意被愕然和惊惶取代。 「如今可清醒了?」 陆霂尘右手负在身后紧攥成拳,她眯着眼睛看向姜禾,面容沉静,并无失态之色。 「我……」姜禾未尽的话语随着陆霂尘转身的动作咽进了肚子里,她慌乱的抓住陆霂尘的胳膊,在陆霂尘回头垂眼的冷淡眼神中放开了手。 「受伤的人快速下山通知师父。其余众人随我护送禾儿下山,要快。」 「是。公子。」 看着黑衣人勉力支撑着向前方的树林中跑去,陆霂尘握着长剑的手指愈发握紧。 「陆姐姐……」姜禾抬手拽了拽陆霂尘左臂的衣衫,可怜巴巴地唤道。 「随我下山。今日再不许胡闹。」 陆霂尘顺势握住姜禾的手,与她快步向南方缓坡小跑而去。 下坡后,姜禾看着满地的枯叶,狐疑的眨眼,正欲张口说话时,不远处冲出来数十人仿佛是山匪装扮的杀手。 他们各个手中提着弯刀,身姿全然没有山匪的那种落拓之气,反而训练有度,面巾上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只有冷冰冰的情感。 黑衣蒙面人们纷纷有目标的出手,他们只攻击姜禾一人。 姜禾察觉出他们的意图,数次挣脱陆霂尘的牵掣,走出她的包围圈,以此吸引那些人纷纷随着自己而走,不料数次都被陆霂尘强硬护于身后。 第124页 半晌后,姜禾看着陆霂尘身上不一会儿就出现无数刀伤,心下着急,手中匕首出手替其格挡,却被伤及手臂。 匕首落地时,突然间黑色翎羽羽箭而至,那些山匪模样的人有序避开羽箭而退。 陆霂尘吐出一口血时脱力拄着醉花剑半跪在地,姜禾惊慌失措的蹲下身去抹陆霂尘嘴角鲜血时,余光中看到一缕银光乍现,她不假思索急不暇择的扑到陆霂尘背上。 火花四溅时,另一支白色翎羽羽箭与黑色翎羽羽箭相撞,两支羽箭落在地上。 「陆……师兄?」 第90章 姜禾手指颤抖着抹去陆霂尘嘴角还在不停流出的鲜血,看着陆霂尘毫无血色的唇,泪如泉涌,整个人颤颤巍巍。 「没事的。不要怕。」 陆霂尘握上姜禾的手,缓缓笑了笑,摩挲着姜禾的手指,缓了一口气后看向姜禾,「不要怕。扶我起来吧,我们很快就可以下山。」 姜禾吃力的抱扶起陆霂尘,手指紧紧扒着陆霂尘的腰腹,与她踉踉跄跄的绕开枯叶地,顺着缓坡而下。 身后的暗卫则分出一部分与那些拿着弯刀的黑衣蒙面人尽力拼搏。 身体倒地,血色蔓延,再无声响。 待到山下一处峭壁的木桥时,身后再度追上的黑色翎羽的羽箭突如其来,出手毫不留情。 只一瞬间,陆霂尘和姜禾身后护着他们的大半暗卫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三五人。 姜禾迴转头去看时,只看得见满目的血色,她眸光有些怔愣,手上的痛意唤回了她的思绪。 在过木桥时,那些人如鬼魅出现,手上只有长剑,背上的箭囊中并无他物。 而前方木桥的另一头山崖上也出现了无数灰衣蒙面人,他们手中长刀沾血,虎视眈眈地盯着木桥上的陆姜二人。 陆霂尘迅速出手将冲到木桥的灰衣蒙面人斩杀,身后暗卫领会到她的意思。冲到前方,三下五除二,利落出手将灰衣蒙面人除尽。 前方已无敌人,后方敌人动作迅速而来。 陆霂尘将姜禾推向木桥尽头的暗卫,手中醉花长剑快速出手斩断桥头的绳结,木桥顿时断裂。 而身后黑衣蒙面人出手皆是杀招,招招不留情。 不一会儿,陆霂尘不止肩背胳膊处多了几道剑伤,就连腰腹处都负了伤。 姜禾在这一处的山崖边,惊魂未定又无能为力的看着陆霂尘耗尽力气与他们厮杀,嘶喊着让他们停手,可无一人在意她的崩溃。 「不要——」 一把长剑出其不意的从陆霂尘身后穿胸而过时,姜禾的情绪彻底崩溃,她仰天大喊,口中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在看到陆霂尘失血过多,又被黑衣人抬脚踹向山崖时,姜禾唇角有一抹浅淡到看不出的笑意,她的神色癫狂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双臂张开也一併跳下山崖。 另一处山崖的人瞬间急了,他们纷纷看向那个率先动脚将陆霂尘踹下山崖的为首之人。 「主子说了,要活的,不能让她受一点儿伤的。你怎么能将她的情郎踹下去了,这下人都没了怎么办?」 「听闻这下面是急流的河水,谁也没下去过。如今,也不知……」 话语还未说完,几支白色翎羽的羽箭穿胸而过,为首的人倒地前转身看向前方而来的众人,一脸不可思议。 「宁国驸马……」 云清道长放下弓箭,摆了摆手。 身后众多弓箭手万箭齐发,此地瞬间只余尸体和云清道长和身后诸人。 「下去百人,务必在今夜之前找到人。另,派人仔细搜查这座山,任何一处都不许放过。派人通知皇上,言,螳螂出手了。一併告诉他,禾儿如今失踪,生死不明。」 「是。」 身后诸人齐齐应道,声音响彻云霄。 几息后,山崖边只剩一个拿着弓箭的云清道长。 云清道长走至山崖边,捡起遗落在崖边未沾有一丝血迹的长剑和剑鞘,手指滑过靠近剑柄处的题字,眉目间隐见忧虑,山间清风吹散了他的嘆息。 「没想到,居然是醉花剑。明心之剑……」 夜半时分,两辆马车从山间驶出,飞快的向城内而去。 「去外城甜水巷第六户人家。顺道去济世堂去请一位贵姓为程的大夫。记住,抹去所有痕迹。」 云清道长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驾车的护卫应答后,手中动作不停,而后边那辆马车前的一位护卫落在一旁的空地抱拳行礼,目送马车离去。 室内灯火通明,云清道长负手站在门前的台阶处,仰头看向天边的上弦月,眉宇间一片复杂,微风吹动他东坡巾的垂带,吹起廊下竹帘垂下的流苏。 屋门关合声响起,云清道长收起眉宇间的情绪,侧身看去。 「回驸马,我已替小主子和陆少主都换过衣裳了。 小主子身上并无伤口,只有手臂处有一道伤口,但观其伤口,下手之人应该是临时收了力道,并无大碍。只是……陆公子身上伤势较重,其中更为严重的当属胸口一剑。幸好偏了几寸,若不然只怕是……」 「嗯。我知道了。程大夫可来了?」 云清道长闻言闭了闭眼,他看向屋内的眼神莫名有些沉重。 「来了,老夫来了。」 身后院门口快步跑来一个老者,他背着药箱,身后甚至还跟着一个灰衣人,手中亦是端着一个药箱。 第125页 「此次还劳烦程大夫了。这次……怕是要累及程大夫替我向陆老告罪了。」云清道长拱手行礼而拜。 「云家小子你言重了。」 程大夫轻嘆一声扶起云清道长,「少主的人已向老夫说明了情况,老夫能知晓的,陆老应当也能知晓。况且此事并不是那个小丫头的错,何来告罪一说。这京都……也是辛苦云家小子你了。」 程大夫再次沉沉嘆了一口气,转身间摆了摆手,「你无须自责。至于陆老……他明白的。」 看着程大夫端着灰衣人手中的药箱进了屋,云清道长挥了挥手,黑衣女子和灰衣人行礼退下。 一柱香后,陈大夫方才从屋中走出,云清道长上前扶住程大夫的胳膊。 「情况不太好。少主身上的刀伤和心口处的剑伤,老夫已处理妥当,只要休养得当,定会痊癒。只是她的伤口处老夫却发现有一味毒。我已尽力压制住毒素,只是京都如今……」 云清道长听到程大夫提及毒时微顿的话语,他眉心间忽起一抹隐忧,眉头微蹙地看向程大夫。 「……霂儿的毒是何?」 「『落秋。』」 云清道长听闻此毒,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了一步,他垂头低低笑出声,笑声有些凄凉绝望,有些自嘲自弃。 「云家小子……」 程大夫伸手想要拉住云清道长,却被避开。 他沉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云清道长,眼神平静却含着深切的关怀备至。 「原来……我从始至终都是棋子。如今不止一个我,还要搭上我女儿的心中难捨。」 云清道长捂住眼睛,沉沉而笑。他眼中的泪被手指遮挡,无人瞧见。 片刻后,他放下手指,已然又恢復了之前那副儒雅温和的模样。 「待会儿我会派人护送程大夫和霂儿回陆家。 至于如何解毒,我会让禹琼将所需的东西都送到陆家,直至霂儿彻底好起来。 请您和陆老一定要牵掣住霂儿,勿要让她在身体未完全大好前再度前往长安。」 「云家小子是怕……」 程大夫双眉紧蹙,伸手抚了抚彻底白了的长髯,意有所指。 第91章 「此局看来已经在发散了。洛阳陆家这百年来只一个霂儿被陆老推着跳出樊笼,不能让她再进此局。我想,我的女儿和我的想法应当一致。」 「如此……也好。待来日,老夫会再度归京。」程大夫点头。 程大夫与云清道长目光相对时,他轻声嘆息,转身进了屋内。 云清道长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后,也随之进了房间。 寂静无声没有人迹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向远方驶去,暗夜中潜伏在暗处护送着的影卫如同鬼魅守护着这辆马车。 翌日中午。 姜禾捂着额头缓缓睁开眼睛从床榻上撑坐起身,看着坐在床榻边的云清道长,一时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爹爹?」 「嗯。是我。」 云清道长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在姜禾彻底清醒的惊惧眼神中拉住了她欲要下床的胳膊。 「我让人护送霂儿回陆家了。你放心,医圣当年的好友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爹爹,我们父女这么多年,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什么吗?」 姜禾抓住云清道长的手腕,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泪,唇角微勾,「有些事你我皆知,你又何必瞒我。从前你不想我知的,我也当做不知。可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 「你这丫头……」云清道长看着姜禾这副样子,抬手摸了摸姜禾的发顶,摇头低笑。 「既然爹爹不想说,那就由我来说。前几年我曾数次瞧见你在人后吐血,又曾看到过你避着我喝药,直到琼叔叔回来京都后,再未瞧见过你吐血喝药。这几年亦是,你平安无事。但是……爹爹这些年的模样总让我想起被折断翅膀,囚于牢笼中的鹤。爹爹,我不是粗心大意,更不是心性单纯到无知。 只是有些事,我不愿意计较那么多,累的所有人伤疤上再添一道疤。」 云清道长轻嘆一声摸了摸姜禾的脑袋,他眉宇间的温和慈爱如水温柔。 「师弟说的对。你不像是姜家人,反倒像极了云家人。」 「爹爹,是什么?」 姜禾抓住云清道长的衣袖,锲而不捨的发问。 「是『落秋』。」 云清道长抬了抬手,他的衣袖垂于腿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虚无悠远。 「『落秋』之毒用于情,也止于情。此毒服之,人的七情六慾便是它的养分,同时也是遏制它的解药。」 云清道长轻笑出声,「很可笑是吧?可的确如此。『落秋』初时服之并无任何不适,至情深,情浓时方才发作。中此毒者,一旦动情就吐血不止。可若是中毒者无情,此毒便是无效。」 「爹爹的『落秋』……是她动的手。」 姜禾看向云清道长,缓缓问出了答案,她的语气淡淡却满满的都是肯定。 「禾儿长大了。」云清道长闭了闭眼迴转过头看向姜禾,揉了揉姜禾发顶。 「你不用担心。此毒医圣有过研究,解药也已配好,只是有些费时罢了。」 姜禾手指一紧,睁大了眼睛迟疑着看向云清道长,「……陆姐姐这次也中了『落秋』。」 第126页 「嗯。我已发信让你琼叔叔前去陆家候着了。她定会无事的,你不用担心。如今京都内暗中盯着宁国长公主府和你的人已经藏不住了。 她的身体不适合在如今的宁国长公主府养伤,将她送回陆家是为万全之策。」 「我知道了。」 姜禾闭眼时眼角流下一滴泪,眼角被手指擦过,她睁开眼睛看向云清道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抓住云清道长的手晃着,「昨夜累了爹爹了,还让爹爹为我们操心费神,是我们的不对。我今日既然醒了,爹爹不必再担心了,快去歇着吧。晚膳时,我去唤爹爹。」 「好。听禾儿的。」云清道长揉了揉姜禾的发顶后,起身向外厅走去。 听着连廊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禾手指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她面上的神情愈发不对劲,竟让人平白有些恐惧生寒。 「哈哈哈……居然是『落秋』,居然是它啊……」 门扉上的天光透过层层被绑起的帐幔和薄绢屏风,落在姜禾脸上,她的眉目阴郁,唇角冷意凛然。 「……是我错了,我以为我的到来能改变书中的一切。谁知……无论我改变多少,有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 从我成为这书中人的那一刻,怕是所有情节都会自动补全我带来的错位。真是荒缪…… 我以为我能改变,谁知竟是一点儿都动不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我就不信,我不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即便结局是註定好的,我既然来了,便是天意都拦不住我。 既然如此,我偏要以我自己为局,我就不信,我改变不了如今的局势。」 缓缓起身下床,姜禾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扉,看着院中的蔷薇花架,沉声唤道,「来人。」 黑衣人落在窗前抱拳行礼,姜禾只淡淡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復又看向院中的蔷薇花架。 「那日阮枫瞳回去后,定国公府可有何事发生?」 「暗线传来情报,说是阮小姐回去后直接去了阮小侯爷院子,不知说了什么,屋内传来杯盏破碎声。 待阮小姐走后,阮小侯爷气势汹汹的打开了门,将那把红檀摺扇扔到了院中,随后招来定国公府暗卫吩咐,说要找什么蛊来。因为怕惹人发现,暗中盯梢的人不敢靠的太近。」 姜禾手指紧紧握成拳,唇角露出微哂笑的弧度,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去吧。」 看着暗卫离开窗前,姜禾痴痴笑了起来,她捂住嘴,笑声从指缝溢出,冰冷的讽刺之意在窗前散开。 片刻后,姜禾放下手,垂目盯着窗下桌上的一盆垂丝茉莉盆景,眸光带笑,语气却十分冷厉含着抹焦躁,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蛊……呵,长生醉和钟情蛊……他还真是敢啊……果然,他从来就从来没有打消过心中的野心。既然如此,往后我不会再留情。既然註定是要毁灭的东西,我何不出手助他一把。」 寒光闪现,匕首从掌心利落滑过。 姜禾紧握成拳,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溢出,滴落在垂丝茉莉之上,将洁白无瑕的花骨朵染上了鲜红之色。 看着血滴落的目光逐渐变得恍惚,终无焦点。 时间一点点逝去,将近半柱香时间。 姜禾掌心不再流血,她的目光因此恢復正常,手掌展开,看着掌心的伤口,姜禾唇角徐徐露出一个明媚恣意的笑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姜禾收起笑容,垂眼将匕首插进刀鞘中,转身向桌前走去,「替我上些药吧,刚才不慎伤了手。」 侍女抱着药箱走到桌前,看着姜禾鲜血淋漓的手心,神色着急有些无措。 「县主,这……」 第92章 「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没有大碍。你不必告诉任何人,尽管上药就是了。」 姜禾抬眼冷冷看了一眼侍女,拿起药瓶放在侍女手中,将手往前递了递。 侍女因为姜禾这一眼,冷静了下来,动作轻柔的替她仔细上药,包扎。 直到包扎好后,姜禾敛目起身走向床榻。 「我累了,想歇息一会儿。晚膳时,再来唤我即可。」 「是。」 侍女福身行礼后,将沾着血的布条团成一团,塞到一旁换下的旧衣里,端着呈放着旧衣的托盘出了房门。 姜禾坐在床榻上,遥遥看了一眼窗前的垂丝茉莉,躺倒在锦被中,慢慢闭上了眼。 另一边前往洛阳陆家的官道上,一辆布置低调的宽大马车正在徐徐驶向前方。 马车中的因伤重昏睡的陆霂尘此时缓缓睁开眼,看清了所处的环境,撑坐起身靠着车壁垂头不语而笑,一侧坐着的程大夫贴心的递了个茶杯过来。 「谢过程伯。」 陆霂尘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后将茶杯握在手中把玩,在程大夫的目光中苦笑,「程伯受师父之意将我从京都带离,恐怕禾儿那边……」 「那女娃娃我瞧过,不是一般女子。少主将她想的太弱了。」 程伯抚着长髯打断了陆霂尘接下来的话语看着陆霂尘露出一个瞭然的笑容。 「云家小子心中有数。老夫猜啊,那女娃娃定会从别处知晓你为何会离京。」 陆霂尘摩挲着杯口,目光扫过一旁桌上的药包和药罐,语气沉静且肯定。 「昨日山崖边时,我察觉出他们剑上有毒。如今,观之师父与程伯态度,此毒可是『落秋』。」 第127页 「嗯。正是。不过我已将毒暂时压制住了,待少主回了陆家,云家小子那不省心的弟弟会将东西一併送来,到时候即可根据云兄当年留下的药方配制解药。」 「她心思向来重些,又爱胡思乱想,体内『逝景』之毒更是时不时发作。昨日因我之过,激发了她心中的不安,后面我被那些人逼至崖边时,她的情绪已然不大对劲。我此时离京,怕是……」 「这是云家小子给你的信。」 程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陆霂尘,看着陆霂尘接过时,他抚着长髯缓缓说道,「想来这些事在云家小子意料之中,只是结果却是意料之外。」 陆霂尘看完信后,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中,摩挲着胸前披风一角,「怪不得她那般信任那些暗卫。原来那些人并不是宁国长公主的人,倒是我误了。」 「云家影卫百年前可是协助过大景开国君主的防卫军,就是姜家暗卫都比不上他们。云家百年前的那位家主是个聪明人。 他深知人心人性,遂以在当年姜家先祖病重时,毅然决然决定在开国君主随之而去时脱离皇权,也幸好开国君主怜之允了他的请求。自此再无长安云家,只有云州云氏。云家影卫如今的本事亦是姜家暗卫拍马都赶不上的存在。那女娃娃看得清楚,所以用的也顺手。」 「如今京都内各方势力纷纷蛰伏不住了,此次翠庭山一行就是开端。 四方势力,只第一批人手就已损耗云家影卫和陆家暗卫半数之多,想来……不容小觑。至于『落秋』,……恐怕只是一个警告。」 陆霂尘摩挲着狐裘披风的手指一顿,看着一旁信封上的字迹,双眉微蹙目光凌厉。 「这个局中应当有一个审判者。他负责将偏离的轨迹重新推回去,以保证棋局能顺利进行,而我就是那个他不能保证的变数,遂以……翠庭山之行,应当是早就有所准备。若不是昨日,定也会有来日,这事是避不开的。黑色翎羽羽箭,山匪和弯刀,枯叶堆,独木桥……看似是四对人手,难保不会有其他浑水摸鱼的布置…… 程伯,麻烦你给师父送信,密切监视定国公府和右相家族。」 陆霂尘直起身子时,不慎牵连了伤口,以拳掩嘴低咳。 「云家小子已吩咐下去了。」 程大夫从桌上拿过素帕,递给陆霂尘。 「我昨夜去时,你身上的伤已被人简单处理过,想来应当是云家的医女。 绕是男儿郎,这么重的伤,不也得休息几日,少主莫要再费心竭力了。」 「『逝景』未解,我不能轻易抽身。且,洛阳陆家危机未解除,我亦不能轻易放弃。」 陆霂尘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捂住心口靠着车壁微弱的缓着唿吸,「不管是谁的计划,如今既已开局,就容不得退出。落子当无悔。」 「少主看得清楚。可是少主当真看清了自己?老夫猜啊,那女娃娃怕是装着一肚子心眼呢。少主当真能在最后尘埃落定时抽身离开?」 程大夫眯眼而笑,抚着长髯的手指稳稳噹噹。 陆霂尘抬眼与程大夫目光相对间,垂头低笑,「程大夫,看热闹也不是这么看的。」 「老夫说的并没有错啊。」 程大夫从桌上拿过一张纸递给陆霂尘,看着陆霂尘平静地一览而过,晃晃悠悠的笑说。 「我昨夜在那女娃娃的枕边看到了一个月白色缠枝梅的荷包。本不想窥探小孩子的东西,只是觉得那味道分外熟悉。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云兄的安神药方,可压制一切心头杂念,平心静气。只是……那女娃娃可并不是简单的『逝景』之毒,至于是何,想来你也清楚。」 「蜀中的仁心药铺。」 陆霂尘将纸张叠起放在一侧,平静的看向程大夫,她的神情淡然自若心平气和,「若是程伯不知,那想来……琼师父会知道的。」 「少主果然聪慧异常,是老夫错了。」 程大夫怔愣瞬间,轻笑间点头而笑。 「她心性执拗,我只怕她会伤着自己。 这盘棋局,执棋之人心思过于狠厉了,怕是有些地方会落得的一无所有,全军覆没的局面。我担心她会以自己为局,重新扭转局面。 百年前的开国君主虽然追随姜家先祖而去时,曾销毁不少东西,可我总担心她会从别处再重新找出那些东西,加以实施。她的心思,我只能看出一部分,另一部分我却看不透。」 「这有何看不透的。依老夫来看,她只怕最终目的在于少主。」 「……」 陆霂尘闭眼轻嘆,半晌后,她睁开眼睛看向程大夫,低声嘱咐,「程伯往后莫要再如此说了。」 「少主在逃避?逃避什么……怕她伤着自己,还是怕世人指点?依老夫来看,这些都不是重点,只怕是少主是在担心,担心有朝一日她会离开吧?」 陆霂尘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唿吸声浅不可闻。 好似只有一瞬,又好似过了很长时间,她的声音缓缓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如同低喃般响起。 「算是吧。这些年,我怕她只是一时兴起,又怕她是因『逝景』而动的念头,总是担心有朝一日若是当真解了她的『逝景』,当她真正出了京都,我于她来说,只是师兄,只是陆姐姐。」 「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程大夫沉沉嘆息。 第128页 他抚了抚长髯,看向矮桌上青烟升起的香炉,眸中藏着一缕笑意。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只有当下,最为珍贵。若是当真有抉择那一日,恐怕于少主来说,怕是会心疼吧。」 陆霂尘听到程大夫这句话时手指微蜷,她闭上了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疼惜和忧虑纷纷被沉于眼底深处不得见,只听得她喃喃的声音。 「罢了……」 马车缓缓行进,马蹄声声,伴着秋风哒哒响起。 程大夫抚着长髯的手指在膝上轻点,看着陆霂尘紧闭双眸的模样,唇角微勾,露出个讳莫如深的通透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会换个封面,谢谢大家的喜欢~~~ 第93章 京都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姜禾的意识深处。 「你将我唤出来,就是为了见证你的坚决和狠绝吗?」 黑暗中走来一个端庄清冷的女子,她俯身伸手看向地上坐着的姜禾,在姜禾轻淡的眼神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浅浅而笑。 「怎么?难道这张与你一模一样的脸有何不同之处?」 「没有。我只是从未想过,……你会是这副性情。」 姜禾被拉着起身,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自己,却是清冷端庄的模样,有些微讶的张了张口,「……毕竟我从前并不是这副性情,包括在现世。」 清冷端庄的姜禾放下手,摇头低笑,上下打量着姜禾半晌后,这才绕着姜禾平和的缓缓说来。 「的确。虽然你并不是这个样子,但是这副样子却是你曾经幻想过的。 就在承安六年时,你试探阮青瑜之前,未曾知晓宁国长公主真正目的之前。……今日见到这样的我,你很奇怪?」 「不,不是的。」姜禾在另一个自己面前有些哑口无言的反驳。 「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我知道。」 清冷端庄的姜禾捂嘴而笑,她看向姜禾的眼中澄澈透彻,眼带笑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能看得到。所以……我会帮你。我只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姜禾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看向清冷端庄的另一个自己。 「你曾经说过无数次,说你来到这个世界很幸福很满足,但有时候也会有几分后悔。 我能问问,能让你来到这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唤醒我,还觉得后悔吗?」 姜禾听闻此言,眼睫低垂,袖下手指握成拳,一息间她已抬眼,坚定的看向另一个清冷端庄的自己。 「我不后悔。」 「可是你犹豫了一瞬间。」 清冷端庄的姜禾嫣然一笑,她看着姜禾面上有些急切的表情,更是笑出了声,「去吧。我希望日后见到你,能听到你毫不犹豫的告诉我你不后悔。你的忙,我帮了。」 姜禾看着另一个清冷端庄的自己伸出手指在自己额头上轻点后转身离开,而自己脚下地面开始崩裂,失重坠落深渊。 「县主,醒醒。」 姜禾迷迷煳煳睁开眼睛,看到女官姑姑在自己上方唤着自己,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她只看到女官姑姑的口型。 「县主,已经酉时四刻末了。」 九月十七日,翠庭山秋猎。 围猎树林旁的山崖边。 「不知阮小侯爷跟着我,所为何事?」 姜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阮青瑜,手指紧握着长弓一脸漠然的看向地面。 「县主师兄已离开了京都。可对?」阮青瑜虽是询问,但态度却是肯定。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姜禾身侧,唇边笑意莫名,「县主这般护着他,可有曾想过……你师兄之所以受伤,是因为你啊?」 姜禾听到这句明为反问实为警示的话语,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却用了莫大的力气,握着长弓的指尖已然泛白,毫无血色。 「不过……县主的那位陆师兄不愧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关门弟子。 那样危险的境地,居然还能反败为胜,只是受了些轻伤罢了。」 阮青瑜的话语还在继续,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知何意的笑意。 姜禾缓缓睁开眼,淡淡的睨了一眼阮青瑜。 「阮小侯爷说够了没?若是没说够的话,今日之后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的聊聊。」 「那感情好啊。县主从来都是对我避之不及,能有一起说话的时候,某真是从未想过啊。」 阮青瑜微微俯身凑近姜禾,眼睛微眯带着危险笑意,唇角莫名的笑意更是深了几许。 姜禾本来冷淡的眉目突然间明媚恣意起来。 她眉眼弯弯的看着阮青瑜唇角含笑,「好啊。阮小侯爷之邀,我定当如约而至。」 阮青瑜眼中突现一抹难以置信的惊讶,他垂眼看了眼心口处只剩刀柄的匕首,勐地推开仍然笑得粲然的姜禾,伸手捂住胸口。 「你……」 姜禾从袖中拿出刀鞘扔在阮青瑜的脚下,烂漫的笑容里带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漠视,看着靠着树干滑落的阮青瑜,拍了拍手转身向前走去。 「阮青瑜,我说过的。你若伤她半分,我还你十分。这便是翠庭山之行的下场。」 阮青瑜看着姜禾走远的身影,坚持不住的微喘着吐出一口血来。 在即将昏倒在地时,他看到了皇家御林军走来的脚步,唇角微勾起一抹哂笑,随后陷入昏迷。 第129页 承安十五年除夕夜里。 姜禾拿着壶酒坐在后门台阶处仰头看着天边的烟花,一口一口喝着酒。她旁边则放着几株开的极好的红梅和一包糕点及酒罈。 一刻钟后,巷尾阴影处缓步走来一个身披黑色鹤氅的青年男子,他来到台阶前不远处就已停下脚步。 「柳将军,你来啦。坐吧。」 姜禾轻笑,指着自己身侧的位置,「红梅我已折好,糕点和酒我也已经准备好,坐下同我说说话吧。」 「好。」 柳昱没有坐在台阶处,反而拿过姜禾身侧的酒罈坐到了台阶不远处的石狮子旁,他喝了一口酒看向姜禾,「县主有心事?可是因为那位陆师弟?」 姜禾听到柳昱对陆霂尘的称唿,有些微愣,但并未往心里去,只瞬间就恢復如常。 她晃着手中酒罈,脸上笑意轻而淡,「是也不是。……柳将军可知道我为何当初将你安排到金城,走武将路子?」 「自古以来,若是想要快速的获取真正的权利和地位,最快的方式就是上战场。」柳昱喝了一口酒,看向姜禾的目光深沉审视。 「但我想……县主之意并不是如此?」 「对。我想的就是你心中所想的。」 姜禾站起身,仰头看天笑意深深。随后她看向柳昱,眼中神色莫测,「我手中筹码太少,我须得有一样他人无法代替的东西。那样……将来或许能一举成功。」 「县主如此努力,只是为了心中自由,可谓是大材小用了。」 「我们这样的人,天生享受过自由,便不可能轻易被拘在这华丽的金属笼子里,做着违心的事。那样的生活,于我们来说,不是享受,而是折磨。」 柳昱听闻姜禾此言,闭眼轻嘆,他看着手中酒罈良久后沉沉笑出声,「……县主说得对。」 「太原陈氏那边,你帮我护好。我如今在京都鞭长莫及,恐有人会出手。」姜禾定定的看着柳昱,清淡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慎重。 「是为了……龙凤符?」 柳昱抬眼看向姜禾,神色沉静且郑重。他摩挲着酒罈坛口,声音故意压低放缓询问姜禾。 「不是。」姜禾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看着巷子里的黑暗,片刻后才听到她平静的语气。 「我从陈三公子处已然知晓他们手中的东西早些年就已经给了上面。我如今之所以护着他们,是因为我想借他们看清一个事实。 何况,之前将他们无意间牵连进来,是我利用在先,护好他们也是我的责任。」 第94章 「县主的棋局铺的太大了,只是棋局本意却是……罢了。我知晓了。之后我不会再回京都,县主同云清道长在京都护好自己。待来日,我定会助县主一臂之力。」 「尽量与西域诸国谈好条件,纵使不能使他们依附大景,也要与之结盟。柳将军,我们只有两年的时间。承安十六年的七月,我在京都等你归来。」 「好。」 柳昱起身拱手而拜行了一礼,与姜禾擦肩而过。走到台阶前俯身拿起红梅和酒罈,向巷尾走去。 「县主身子不好,故而我将酒都带走了。告辞,再会。」 姜禾看着柳昱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巷尾,她侧身看向台阶前的糕点纸包,垂头缓缓而笑。 抬步上台阶时,姜禾将手中已经空掉的酒罈俯身放在了台阶旁的空地上,拿过糕点纸包缓步拾阶而上。 院中陷入黑暗中的楼阁木栏后划过一抹灰色道袍的衣角,无人可见,只有拂过木栏的风知晓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二月十二日,上元花灯节。 姜禾游走在人群中,瞧着满眼花灯和人山人海,心中却无丝毫开怀,于石桥之上与王尔岚无意间相撞。 姜禾看着眼前眼中愁苦愈加的王尔岚,心中一时有些不忍,还未说什么,就被王尔岚开口截住话头。 「姝姀县主可愿与我一同前去观看莳花阁的今日的歌舞?」 姜禾知晓王尔岚应当是有话要说,自己也同她有话要说,遂以答应她的相邀。 「……好。」 莳花阁的江边画舫上。 姜禾顺着挂起的轻纱帘幕看向水中湖心亭中的舞姬们宛若游龙惊凤的舞姿,收回目光看向对面而坐沏茶的王尔岚,平静安然。 「今日得见,王姑娘想要与我说什么?」 「不知县主想与我说什么?」 王尔岚放下茶壶,递上沏好茶的茶杯。 她抬眼看向姜禾,那本来大气端方的面容和气质因为一丝愁苦,竟凭白多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感觉来。 姜禾接过茶杯,看了王尔岚良久,垂眼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无论过多久,我还是不喜欢这些茶,太苦。」 「县主是借茶喻人。我明白的。」 王尔岚轻啜了几口茶,又添了些,端在手中看向姜禾。 「县主喜欢的,于县主来说是蜜糖。可县主也该明白,于您来说该为□□的东西,于我……却是蜜糖。」 姜禾轻嘆一声,她抿了抿唇一时无话,她看向王尔岚缓缓而说,「我并不是要阻止你什么,只是我不愿你这么好的女子,将一生都搭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县主之意我明白。」王尔岚放下茶杯。 她理了理衣袖,笑容苦涩却没有丝毫怨气,「只是县主有值得一试的勇气,我没有。所以……县主不必担心我。」 第130页 「……」 姜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了一眼王尔岚后,扭头看向船窗外的湖心亭。 湖心亭的声乐从婉转逐渐转向恢宏大气,舞姬们曼妙的身姿也逐渐端庄起来。 从腰间抽出早已藏在舞衣中的绣剑,一招一式带着舞者的柔美符合着乐声的有力。 姜禾不由得看花了眼,入了神,忽而听到王尔岚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时,看到王尔岚也正看向湖心亭的舞蹈。 「莳花阁不愧是京都第一舞乐教坊。县主觉得这支舞如何?」 「很美。很符合今日的舞曲名。」 姜禾眼中赞嘆不已,眉眼柔柔,晕染了江边的灯烛暖意之色。 「敢问县主一个问题。」 王尔岚在姜禾的不解懵懂神情中,缓缓问出口,「不知县主师兄有何之处能让县主不顾及婚约及世俗,仍要欢喜于他?」 「……」 姜禾似乎没有想到王尔岚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直到她看到王尔岚眼中的坚持,她伸手摩挲着桌上茶杯杯口,眉眼间的柔软之色令湖边人声鼎沸瞬间失了声。 「我当年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偶尔听别人提起师兄,心中便多了几分好奇,几分不忍。后来……当我看到她,我心中突然觉得安定了不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看着她,心中的满足一日胜过一日。有人曾说过她气度不凡,潇洒闲逸。也有人说过她温和有礼,品貌不凡。 各种夸奖赞美之声太多,我看着她,心中骄傲不已,就像那些人不是在夸奖她,而是我。 我很幸运,能遇到她,同她长大,更是幸运能与她一起经歷诸事。 我知道她有很多事,我也知道她的些许想法,可那都不重要,我只想和她一起,哪怕生死,我也想护着她。」 王尔岚听着姜禾这一番话,桌下手指微蜷,她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神色。 「县主情谊……当真让人艷羡,只是可惜生在了姜家皇室……」 王尔岚的话语令姜禾有些不解,她抬眼去看王尔岚时,只看到王尔岚满眼的笑意。 「县主,无论发生何事,你永远都是县主。但若是有朝一日,你需要尔岚的帮忙,尔岚定当全力以赴。」 姜禾秀眉微蹙的看了眼王尔岚,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王尔岚推至手边的桂花糕吸引了注意。 「这支舞想必还有一会儿时间,县主尝尝这个吧。待会儿,就该是京都的火树银花观赏之时了。」 「哦。」 姜禾怔愣片刻后,拿起碟中的桂花糕吃着,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剑舞。 反而是她对面的王尔岚看着姜禾的目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中再无犹豫和愁苦,只有一片平静的柔和。 剑舞结束,姜禾与王尔岚下船后分道扬镳。 一人向东,一人向西,二人背道而驰。 只有一人心中清楚,终有一日,另一个人会与之同行,因为……她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 火树银花观赏台前,姜禾趴在木栏前看着眼前的烟火和铁花四溅,有些百无聊赖的抠动着手边披帛一角。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至极的温和嗓音时,姜禾瞳孔勐地收缩,她急急回头去看。 ——「禾儿。」 只见身后的陆霂尘身着一袭银灰色立领锦缎长袍,腰束同色一掌宽的腰带,衣袍胸前肩膀处有着在月色烛火中隐动的银色暗纹,同色鹤氅披风垂坠于身后。一头乌髮全部束于银冠之中,银簪从中穿其而过。 那张英气凌厉,雌雄莫辨的面容上,一双英气不输于月光的明亮眼眸中是满满当当的温和笑意。 「陆……师兄。」 姜禾眼眶中浮现出了泪花,她扑进陆霂尘怀中,将头埋进她的肩颈处,泪水滑落晕染了陆霂尘颈边衣襟,闻着熟悉的沉香薰香,姜禾唇角微勾,手指紧紧攀住陆霂尘的肩背。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第95章 「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陆霂尘拍着姜禾肩背,轻舒了口气,她闭上眼睛,下巴搁在姜禾侧鬓处,低喃承诺,「以后再不会了。没事了,我在这。」 姜禾听闻此话,慢慢放开陆霂尘,从她怀中退了出来,仰头看向陆霂尘,手指轻抚着她的侧脸,眉头微蹙。 「师兄瘦了……」 「这倒没有,倒是你……」 陆霂尘握住姜禾的手腕,她伸手抚平姜禾眉间的忧虑,歪头而笑。 「不用担心于我。这么久没见,担心的应该是我才对。」 姜禾「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放下手转而抱住陆霂尘的胳膊,仰头看着她眉眼弯弯。 「师兄担心我什么啊?」 陆霂尘成功转移了姜禾的注意力,她垂头低笑地轻弹了姜禾额头一指。 「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更是担心你会因我而做些伤害自己的事。」 姜禾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手指微动,只一瞬间功夫,她就扬起下巴佯装不爽的控诉,「哪有。师兄又给我戴高帽子了。」 「好,没有。」 陆霂尘顺着姜禾话语而下,她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将姜禾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摸了摸她的眼角。 「走吧,带你去另一处看火树银花。」 第131页 「好。」姜禾重重的点头。 而她全然没有注意到陆霂尘刚才看向别处时一瞬间滞凝的眼神。 漫天烟火,满街花灯中,她们的身影缱绻依偎,仿若从未分开过。 那道紧紧倚靠在一起落于身后地面上长长的影子,向世人诉说着她们的心之所向,始终如一。 三月九日,花朝节。 定国公府组织的春会,因为无法拒绝,姜禾带了陆霂尘一同参加。 地点设置在外城的云烟湖和云山两处。 赛马狩猎种种游戏场地比赛则在云山,而歇息则在云山脚下的云烟湖。 姜禾本欲与陆霂尘一同前去云山赛马,途中偏偏多了一个不解风情不懂人情世故的阮青瑜。 「县主留步。此番赛马可否算上我一个?」 阮青瑜在姜禾不耐烦的眼神中仍旧自说自话的驾着马追随而来。 「既然阮小侯爷开口,自然是可以的。」 陆霂尘在姜禾紧握成拳的微沉眼神中出口,阻止了姜禾即将开口的撕破脸面的讥讽。 「如此,多谢陆……师兄。」 阮青瑜抱拳拱手行了一个平辈间的礼仪。 姜禾微眯着眼睛看了阮青瑜好一会儿,脸色有些冷凝,在陆霂尘的低咳声中翻了个白眼,驾马向前方山道而去。 「阮小侯爷见谅。」 陆霂尘看着阮青瑜瞬间微沉的脸色,眸中神色微微转变,不动声色的掩饰住,抬手拱手赔礼。 「陆师兄说笑了,县主性格可亲可爱,某自是不会计较的。陆师兄,请。」 阮青瑜听闻陆霂尘此话,神色恢復如常,轻佻风流的笑容重回脸上,他点点头应道,抬手相邀,与陆霂尘一同驾马跟随姜禾离去方向而去。 山道上,姜禾在一处斜坡处下了马,走到山前的缓坡前听着紧随其后的马蹄声,闭了闭眼。 垂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姜禾缓缓长舒了口气,她放开手揉按着额头,只见掌心处深深月牙痕迹。 「禾儿?」 陆霂尘翻身下马来到姜禾身边,看着姜禾此时模样,神色有些焦急,眸中却是无能为力的惊怕。 「我没事。」 姜禾放下手,看向陆霂尘淡笑着摇了摇头,「师兄不必担心,想来是今日早起无意中吹了风。回家后,我请陈太医来一趟开些药就好。」 「……」 陆霂尘看着姜禾安抚着自己的安然笑意,暗暗轻嘆,伸手将姜禾鬓边的滑落的髮丝替其拢到耳后,「好,听你的。」 姜禾看向不远处还在马上并未下来的阮青瑜,她因为山间的风眯起了眼睛,树叶簌簌声与她清淡的声音在这一方天地响起。 「阮小侯爷对不住。今日我身体欠佳,恐怕要早些回府,怕是赛马一行不能同行了。」 「如此……县主就先回府吧。赛马一行,改日再约也行。」 阮青瑜瞧不太真切姜禾的神色,只是看了眼她旁边的陆霂尘,看着陆霂尘担忧后怕的眸光,手指微蜷间点了点头。 「多谢……阮小侯爷体谅。」 姜禾拉住自己身侧的陆霂尘的手腕,向马匹走去,翻身上马时姜禾看了眼莫名神色的阮青瑜,唇角微勾起一抹哂笑。 「不知阮小侯爷可曾听闻过『露白』此毒?」 阮青瑜听到姜禾提起「露白」二字时,手指紧紧攥住了马缰,他眉眼间凌厉阴鸷乍现眯着眼睛看向姜禾。 「县主的匕首,的确出其不意。不过……匕首太利,可也是会伤己的。」 「这个就不劳烦阮小侯爷操心了。只是姜禾之前所言,并非只是一句空话,还望阮小侯爷好好思量。」 姜禾眉目间一片轻快,看着阮青瑜的失态,唇边笑容愈发加深,她收回目光后看了一眼旁边马上的陆霂尘。 并未在陆霂尘脸上看出丝毫不对的情绪来,姜禾驾马从阮青瑜身旁奔驰而过,陆霂尘紧随其后驾马离去,此地一时之间只剩阮青瑜一人。 阮青瑜看着姜禾和陆霂尘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林间,沉沉的闭上眼睛遮去了眼中的暴虐和冰冷无情的冷意。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仰头轻笑出声,笑容危险莫测,而后也驾马离开此地。 宁国长公主府,栖鸾阁。 「陈太医,你如实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姜禾看了一眼门外的剪影,压低了声音凑近陈太医询问。 陈太医瞧见了姜禾那一眼,垂目间摇了摇头。 「不太好。县主数次情绪失控,且你的心思太重了。『逝景』之毒如今渐渐逼近肩颈处,想来不出三年,此毒就会彻底被激发。」 「不出三年……」姜禾手指摩挲着袖口。 看着陈太医一脸惋惜的神情,姜禾突然笑了。 「陈太医不必如此。」 陈太医有些不解的看向姜禾,姜禾并未理会陈太医看来的目光,她看着被阳光映照在门扉上的剪影眉眼柔柔。 「我已拥有世间最难得的宝贵之物,此生已足。只三年时间……自然是不够的,我还想与心爱之人去看看这世间河山,还有太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没有尝试过。时间太短了……陈太医你说,若是有一种办法让我情绪不再受其他影响,会不会遏制此毒的发作时间,以此拖延时间来寻找解药?」 陈太医看着姜禾坚决果断的目光,双眉紧蹙地沉思了片刻。 第132页 「『逝景』是以人的情绪为养分,这样的话……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不知……县主可想到何种阻隔情绪的法子?」 「唔……暂时还没想好。」 姜禾敛目垂眼看向桌上的茶壶,她的眉眼淡淡,仿若此时的姜禾与刚刚那个柔软的姜禾并不是一个人。 「照这样来说,陈太医是否断定我的想法是可以执行的?」 「嗯。的确可以一试。」 陈太医很聪明的没有开口询问姜禾这种方法是什么,也没有打探姜禾是何时想出的这种方法,他只是像寻常医患沟通一样平静的回答了姜禾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註:今晚还会加更一章,请小可爱们敬请期待~~~ 第96章 「多谢陈太医。……不过此事还请陈太医为我保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晓。包括师兄和爹爹。」 姜禾抚了抚衣袖,站起身看向陈太医歪头而笑,笑意不达眼底,却是让人感觉端庄有礼。 「老臣知晓。」陈太医十分上道地点了点头。 他将药箱背在身后,朝着姜禾拱手行礼,「今日老臣只是前来替县主诊治伤风之症,再无其他。」 「陈太医若有时机,待琼叔叔回京都后,可与他沟通一二。你是江州陈氏之人,想必知晓江湖中些许传闻。 琼叔叔虽然是天下第一剑客,但他的医术也不错,可惜的是,他并不好此道。」 姜禾深深看了眼陈太医后,转身向内室走去,「陈太医也去吧。你心心念念找的那株珍贵草药,我已派人从蜀中拿来了。……今夜它会出现在你的书房。」 「老臣多谢县主。老臣告退。」 陈太医看着姜禾背影绕过屏风,脸上的表情虔诚拜服,就连那双看透世间的双眼中多了一丝敬佩之色。 陈太医转身走向门口,拉开房门看着台阶下负手而立转身看来的陆霂尘,拱手行了半礼。 「陆公子不用担心,县主只是一时受凉,并非为体内之毒。我待会儿出府时嘱咐一声府中药房即可。」 「劳陈太医费心了。」陆霂尘拱手行礼谢过。 她看着陈太医的身影出了庭院,绕过桥廊,双眉微蹙间眸光深深。 陆霂尘转过身看了眼开着房门的室内,负于身后的指尖轻捻,闭眼间缓缓嘆了口气,这才提步踏上台阶,走进房间。 站在床榻前,陆霂尘看着床榻间手掌盖住额头假寐的姜禾,坐在榻边,伸手将她的手拿下来,替其揉按着额头。 姜禾没有睁开眼,反而动了动身体。 脑袋从枕上挪到了陆霂尘腿上,感受着太阳穴处的舒服力度,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片刻后,姜禾睁开眼睛,握住陆霂尘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惹的陆霂尘另一只手轻捏了捏她脸颊。 「怎么这般看着我?」 「我在想……能遇到陆姐姐,是我的福气。」 姜禾眨了眨眼中浮现的泪水,想要将它们压制住,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曾经有过很多想法,可是……时至今日,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也知道了自己原来也会有这么幸运的一天。」 「傻丫头……」 陆霂尘手指擦去姜禾滑落眼角的泪,她摩挲着姜禾的眼角,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珍视而珍重。 姜禾眼前一片朦胧,但她听到了陆霂尘满含宠溺怜惜的声音,慢慢闭上了眼睛,脑袋蹭了蹭陆霂尘的衣衫,她喟嘆一口气。 「真好……陆姐姐,我想明白了……」 「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陆霂尘摩挲着姜禾侧脸,看着姜禾在自己的安抚下逐渐沉静陷入睡梦中的睡颜,微鼓着脸颊长舒一口气。 「傻丫头,我何曾有那么重要了……倒不知你是乱了我的计划,还是乱了我的心……该是天生来克我的吧……」 陆霂尘低语时浅笑摇头,看着姜禾睡得毫无防备的依赖模样,抿唇从腰封处拿出一个白玉瓶,从中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进姜禾口中。 看着姜禾将药丸咽了下去,陆霂尘摸了摸她的侧脸,嘆气道,「也不知琼师父找来的这种药能不能克制『逝景』之毒,但愿能有几分作用吧。」 将白玉瓶再度塞进腰封中,陆霂尘将锦被替姜禾盖在身上,自己则靠着床柱敛目沉思。 半柱香后,陆霂尘目光突然凌厉,她沉声道,「来人。」 一名黑衣人在陆霂尘话音落下时,悄无声息出现在屏风后抱拳行礼。 「陆公子。」 「云家影卫?」 陆霂尘眯眼看去,在影卫抬眼看来时,垂在身侧的手指捻动。 「你们曾经向陆家暗卫透露那张纸条的消息,为何不把你们查到的全部告知禾儿?」 「……」 影卫一时并未说话,他反而半跪在地,垂头拱手告罪,「是主子的意思。」 「师父?」 陆霂尘眉头微拧眼睫低垂遮住眼中神色,她抬手揉按着眉心,突然间无声低笑,放下手后看向影卫,语气肯定沉静。 「师父知道那张纸条的来源。他怕禾儿知道后,恐于禾儿不利,遂让你们瞒着,转移她的注意力。是京都内的那个人对吧?」 影卫垂头不语,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陆霂尘看着云家影卫如此模样,眼睫低垂间带出了眼中快速滑过的思量,「既然瞒着,就一直瞒着吧。等禾儿自己想通,剩下的事,你们也无力阻止。去吧。」 第133页 影卫瞬间消失在屏风后,陆霂尘收回视线看向膝上的姜禾,手指轻轻抚过姜禾眉眼,再次轻嘆一声。 「你啊……素来也是个主意强的,我能帮你做的,也就只有陪在你身边了。」 阳光从洞开着的窗扉中偷熘进来,将金色的光芒洒满了窗前一地,将帐幔一角都染上了阳光的颜色。 窗外的风将蔷薇花香送进了屋内,花香盈室,吹起了帐幔下垂的流苏,吹动了桌上用镇纸压着一角的宣纸。 时间过得飞快,三月春光转瞬即逝,牡丹满园,五月夏风送来了夏日的问候。 宫中贵妃在后妃们的举荐下举办牡丹宴,诚邀京都贵女命妇一同入宫品赏牡丹之雍容华贵。 牡丹满园,春色无边,鸟语花香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女子蹲在一株雨后风光前,百无聊赖的伸手揪着手边花瓣,神色不忿且懊恼。 「爹爹真是的……都不告诉我陆姐姐到底去哪里了。」 远处月洞门下走来一位身穿紫府色莲纹衫裙的女子,本就大气端方的长相在这满园牡丹中毫不逊色,犹如一株雍容华贵的魏紫款款而来。 王尔岚看了眼被姜禾揪落得牡丹花瓣,忽而唇角含笑,也随之蹲在了姜禾身侧,目光看向了那株悽惨零落的魏紫。 「县主原来是在这儿。贵妃娘娘派宫人们都找了好一会儿了,县主不打算过去吗?」 姜禾将手中的花瓣扔下,拍了拍那株外围花瓣都被揪秃的魏紫,耸肩站起身拍了拍手,意有所指的看向月洞门外。 「王姑娘,你说,如果你早知结局,还会不会喜欢那个人?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喜欢她?」 王尔岚微愣,她像是根本没想到姜禾话题跳跃的如此之快,缓缓站起身,看向眼前一片牡丹,眼中流露出丝丝苦涩。 「我想……我应该不会。我既身为王家嫡女,自该以王家未来荣耀为主,而不是只顾自己。」 「王家未来荣耀,该由王家男儿去争取。 走仕途也好,走武将路子也好,这种未来才是如今的王家所需要的,而不是靠女儿家的婚事去谋取一时的福利。」 姜禾走了几步,眼睛微眯的盯着月洞门外露出来的粉色衫裙一角。 「王姑娘也该知道,利用只是一时的,毕竟……在这世上,没有真正的蠢人。该以真心待人时,自该以真心相对,否则终有一日会后悔终身。」 「……」 王尔岚转身秀眉微蹙的看向姜禾,一时不知该回以什么话,她刚想顺着姜禾刚刚的视线看去时,被姜禾的声音打乱了思绪。 「没事的。只要心中敢想敢做,应该没有什么不能成的,毕竟……有事者事竟成嘛。王姑娘,我还是希望你能做自己。」 姜禾拍了拍王尔岚的肩,眉眼弯弯的笑说着,她的眼睛明明并不是那般引人注目的眼型,偏偏眼中神采飞扬恣意轻快的神色那般令人嚮往。 「如果……让县主选的话,是会选择家族还是……心之所向?」 第97章 王尔岚慢慢的眨了眨眼睛,阳光之下她的眼睫微垂,眼中苦涩在姜禾看来时转化为微微的自嘲和无力。 姜禾看了眼王尔岚后,转身看向满园的牡丹,张开双臂闭起了双眼深唿吸一口气后睁开了眼睛。 「我嘛,自然是选择心之所向啊。牡丹虽好,可却不是我想要的。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它。」 「县主不愧为宁国驸马的女儿……当真让人艷羡……」 王尔岚看着姜禾脸上轻快烂漫的轻快,也缓缓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虽然浅淡,但也能看出那双一直以来苦涩的眼底多了层温暖的光。 姜禾见状拍了拍王尔岚的肩,正准备说些什么时,被天边的纸鸢吸引了注意力,她提起裙摆着急忙慌的从另一侧苑门走去。 「为何这般与我交浅言深的你会是姜家后人……」 王尔岚自然也看到了那个纸鸢,她看着姜禾身影再也瞧不见时,垂头看着脚边散落的牡丹花瓣。 轻喃的话语消散在风中,不被人知晓。而早已不见了身影的姜禾自然也是不知王尔岚的内心挣扎。 夏日的时光总是在闷热和蝉鸣中飞逝而过,山间林叶逐渐转红,而树梢顶上的蝉仿佛知晓秋日即将到来,鸣叫声更加悽厉,让人有些苦闷和烦躁。 八月二十日。 「师兄还没回来?」 姜禾走出府门,沉声问着身后跟随的女官姑姑,待看到女官姑姑点头时,有些气怒的抿了抿唇。 「明知道爹爹不在府中,我今日被舅舅召进宫,定国公府给师兄递帖子时为何不拦着? 还有,他阮青瑜算个什么,堂堂一个宁国长公主府,就连公主邑司都被你握在手中,难道当真就看着师兄一人前去赴邀?」 「县主,下臣……」 「禾儿。」 女官姑姑解释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截断,女官姑姑看向从远处走来迈上台阶的人福身行礼。 「陆公子。」 「姑姑。」陆霂尘看向女官姑姑点了点头,「有劳姑姑了。」 「禾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陆霂尘看着姜禾一脸抑制不住的怒意,抬手正欲摸姜禾的发顶,却没料想到姜禾会躲开。 怔愣瞬间,陆霂尘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收回了手,从腰封中拿出一串红珠串递给姜禾。 第134页 「给,你丢的东西。」 「这是?」 姜禾有些不解的拿过陆霂尘手中的红珠串,迷茫的翻来覆去看了看红珠串,全然没有丝毫印象。 「我从未有过这东西。」 「前两日你与阮小姐争辩时,这串红香珠不慎从临江楼二楼摔下去,恰好被阮小侯爷捡了去。今日他正是为了归还这东西,才请我相邀一聚的。」 陆霂尘伸手摸了摸姜禾的发顶,看着姜禾仍然有些纳闷的脸色,垂头低笑。 「之前牡丹宴时,梅嫔送你的手串。你回来后还与我说过,忘了?」 「哦。原来是这个。」 姜禾经过提醒才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回想起一丝一毫,她随手将手串塞到陆霂尘手中,脸色有些不虞,「既然丢了,又被人捡了,索性不要了就是。何苦还要再找回来?居然还以此来要挟你去一趟,陆姐姐为何还要答应他?应他的邀约?」 「总该是你的东西,就这么丢了,后面若是发生他事,如何说的清楚。 又是宫中后妃的赏赐,即便你是皇上最宠爱的小辈,到底是站不住理。今日既拿了回来,也就省了之后的不少麻烦不是。」 陆霂尘拉住姜禾的手腕,将人拽住,微俯身凑近姜禾压低了声音询问,「禾儿心中都清楚,只是不愿与我明说一些事,更是恼我去见了阮小侯爷。 我明白禾儿的心意,想来禾儿也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日后有些事且就这样了好不好?」 姜禾看进了那双敛去了凌厉的明亮双眼,她看到了陆霂尘眼中十分清楚的自己的倒影,闭了闭眼暗沉了一口气,看着陆霂尘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执着的偏执。 「不好。我想要的,不是如此轻浅。」 陆霂尘看着姜禾良久,都未曾说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姜禾用力挣脱了陆霂尘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转身快步向桥廊上走去。 风中响起檐角风铃的轻响和姜禾沉静的话语。 「这几日,陆姐姐还是让我一个人自己想想吧。」 陆霂尘负手而立看着姜禾的身影,突然间长舒一口气,垂目看着地面,闭目轻嘆。 八月二十一日辰时。 推门进来的侍女险些与姜禾相撞,被姜禾伸手扶起。 侍女看着姜禾一身简洁的男式长袍,黑色髮带缠绕着高马尾,垂下的髮带隐于发间的男式装扮,一时有些惊讶。 「县主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文雅轩。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师兄。」 姜禾扬了扬手中抓着的画轴,眯着眼睛看向侍女侍女沉声强调。 「若是师兄问起,你就告诉她,我心情不好,早些时候就出门了。」 「是。」侍女垂头不再看姜禾,低声应和。 姜禾来到文雅轩侧门,与院中正打算出门的管事目光相对,管事还未行礼,就被姜禾抬手挡住。 「我今日来有事,身份不方便,二楼可有人在?」 「并未。今日只一楼有部分学子在,二楼还未有人涉足。」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雅致的楼阁,摇了摇头。 看着姜禾从侧边木梯上了二楼,自己随后跟在身后。 姜禾进了二楼,站在入口时环顾了一圈后,走向了楼梯对面的空地,将手中画轴展开挂在空余的地方,正对二楼楼梯上来的入口。 「误梦叙尘无偿愿。县主啊,这个上联好似有点不太一样……」 管事的声音在姜禾偏头看过来时逐渐失了声,他伸手捂住了嘴巴,垂下了眼睫。 「这副挂字挂在这儿,并不是真的想让谁对出下联。只是我想给该知道的人一个提醒罢了。至于陆……师兄那边,你也无须说什么,她明白的。」 姜禾摸了摸画轴一角的藤草印鑑,眸光莫名,唇角偏生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有些人真的是太放肆了……」 「县主?」 管事看着姜禾这一副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模样,揣着的双手有些微抖出声唤道。 「嗯?」姜禾敛起所有神色收回了手看向管事。 管事抬眼看到一脸懵的姜禾,一时迟疑吶吶,张着口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倒是姜禾垂头浅笑走向刚才进来时的方向,「勿要跟着了。」 姜禾出了文雅轩的侧门,走到一道摊子前,偶然瞥见了身后仿佛跟着一条尾巴,她唇角微勾,快步拐进了最近的一条巷子中。 身后摺扇展开声响起,姜禾暗暗翻了个白眼,敛去眼中的不喜和不耐的冷意,一手负于身后转身看去。 「阮小侯爷不觉得这一招有些拙劣了吗?」 「是吗?」 阮青瑜轻摇着摺扇走到姜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姜禾脸上伪装的极好的笑容反之笑出声。 「县主这一招也有些拙劣了。明知道您这法子是不成的,还做这多余事情做什么?」 姜禾不语,微微歪头看着阮青瑜而笑。 她的笑意越来越深,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只有瞧不真切的晦暗。 半晌后,姜禾闭了闭眼绕过阮青瑜向巷头走去。 「阮小侯爷,勿要将整个定国公府都葬送在你的野心里。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 阮青瑜听闻姜禾此话,收起摺扇挡住了姜禾,他眉目微沉的看向姜禾,语气森冷阴鸷。 第135页 「县主如此威胁我,难道就不怕我将您那位陆师兄也带进此局之中……死无葬身之地吗?」 姜禾垂眼看向自己脖颈前一拳距离的红檀摺扇,秀眉微拧眼睫轻眨。 袖下匕首突然出手,寒光乍现。 阮青瑜转动手腕用红檀摺扇格挡,匕首滑过红檀摺扇扇骨,划出一道明显白痕。 「阮青瑜,你找死。」 姜禾冷眼盯着已经退至不远处的阮青瑜,眸光冷沉漠然无情没有一丝暖意。 「县主将您的那位陆师兄看的太重了。您可知道,『落秋』为何会种在他身上吗?就是因为县主这种毫无防备地信任,毫不顾忌的护着他。」 阮青瑜用红檀摺扇轻敲着手心,绕着姜禾而转,目光上下打量着姜禾笑说道,「其实啊,并不是我伤的您师兄,县主也知道。不过正因为县主知道,所以,我就成了县主的筏子,用来……杀鸡儆猴的筏子。可对,姝姀县主姜禾?」 姜禾任由阮青瑜打量,她垂眸看着手中匕首,目光浮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睫上落下了朝阳的光辉,在眼睫下留下一排阴影。 「县主不回答那没事。但是县主该知道,婚约之事绝无更改可能。便是县主再如何手眼通天,也说服不了皇上。毕竟……若是你我成婚,定国公一爵,从此将不復存在。 大景开国君主当年太过深爱姜家先祖,他将手中权利大多分给了姜家先祖的近臣,如今已过百年,皇室权利实在过于分散了。如今若是借你我联姻收回,可谓是彻底还政于姜家皇室。可惜……」 阮青瑜话还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匕首逼的来不及全然说出口。 「阮青瑜,我告诉你。此生我只要一个陆霂尘,除了她,再无他人。你我之间的婚约,我不承认,亦不作数。」 姜禾手中匕首虽然毫无章法的到处砍噼刺,却处处暗藏玄机,专攻一些要害之处。 阮青瑜自然也看出来了,他不再轻视姜禾,专注地应对着姜禾的出招。 于再一次扇骨发出轻响声,阮青瑜避开姜禾的杀招,握紧了手中摺扇。 「好一个只他一个。刚刚文雅轩的『误梦叙尘无偿愿』,好一个无偿愿。姝姀县主,你当真是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註: 回忆马上结束,很快就可以进入最后的阶段啦~~~ 第98章 姜禾抬眼看清了阮青瑜眼中冰冷无情的冷戾,手下匕首转了个圈,避开他即将偷袭的手,奋力刺向他的心口处。 「阮青瑜,你敢对她对手,信不信我此刻就杀了你。」 「姝姀县主一向心狠,这我如何能不知。只是让我猜猜,县主的下联是不是这个……」 阮青瑜拽下腰间垂下的玉壁,顺利格挡住了姜禾快要刺向心口的匕首,随手将玉壁中暗藏的一张药方展开轻念。 ——「了却余生随春雨。」 「阮青瑜,你放肆。」 姜禾毫不顾忌地越过玉壁,匕首换了只手,倾尽全力刺进阮青瑜心口。 只是却被阮青瑜巧妙避开,刺中了肩膀。 与此同时,身后一支羽箭破空袭来,阮青瑜忍痛任匕首在伤口处转了个半圈,捂住肩膀退开。 「姜禾,你就是个疯子。」 阮青瑜看着羽箭在姜禾脚下摇晃,将手中药方扔向她,捂住肩膀处的伤口,有些跌跌撞撞的向巷尾快步走去。 姜禾抬眼看了眼屋檐相交的阴影处,淡淡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她垂眼将沾血的匕首甩了甩,平静的从袖中掏出帕子将匕首上血迹擦拭干净后,还匕首于刀鞘。 帕子落地,姜禾蹲下身将那张躺在地上的药方捡起。 本就发皱的药方在姜禾逐渐收紧的拳头中愈发地不能看了。 她闭眼轻笑,幽幽的声音在无人寂静的小巷中如同鬼魅之声。 「是啊,我的确是个疯子。在你们日復一日/逼我中……早就已经疯了……」 姜禾低低沉沉的笑声在巷子中响起了回声。 几息后,笑声停止,姜禾神色莫名冷沉。 她垂眼看了眼手中的药方,突然出手撕碎了药方,抛向空中,提步向远方人声鼎沸街巷中走去。 碎片在身后纷纷扬扬而落,被雨后的风吹向巷子青石砖不易察觉的阴影之中。 帕子沾血一角被风吹的卷了起来,与洁白无瑕一角重合。 而暗处人影闪过,帕子已不见踪迹,碎片也已不见,只余脚印杂乱的雨后青石砖。 丹霞山。 姜禾抬头看了眼山上,回头看了眼身后马上白衣蒙面人,眉眼淡淡,看不出方才与阮青瑜在暗巷中对峙时的丝毫情绪。 「只记住,无论是谁问起你们,告诉他们,我今日出门后在文雅轩放了一副字,直接便来了丹霞山。可明白?」 「明白。」影卫抱拳领命,沙哑的声音从面巾下传来。 「去吧,不必再跟着我了。若是陆姐姐来了,你们就直接回府吧。」 姜禾话音落下,驾着马向着山道奔驰而去,留下一路翻涌的灰尘。 影卫看着姜禾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打马拐了个弯从另一处山路离开。 半个时辰后,姜禾从缓坡上站起身,她拿起地上的长弓,绕开旁边吃草的骏马,跑向另一条山路旁边。 第136页 她脸上的笑容轻快而又明媚,恣意又烂漫,仿若这山林间自由来去的鸟儿。 远方山路中有个身影渐渐显露,姜禾轻快欣喜的声音在鸟鸣声中突兀响起。 「师兄!!!」 远处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只粗粗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气度不凡,潇洒闲逸,雌雄莫辨。 「吁——」陆霂尘勒马停下,翻身下马。 一袭银灰色束袖长衫,头戴银冠,素缕银簪从银冠中一穿而过,整个人在阳光底下仿佛散着光的如玉公子,让人移不开眼。 她眉宇间一片温和笑意,眼中明亮宠溺的光似乎都染上了阳光之色,接住了向她跑来的明媚少女。 姜禾环住陆霂尘的腰,侧脸轻轻蹭了蹭她的肩膀,眉眼弯弯像是得到了想念已久的稀世珍宝。 「陆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眷念,姜禾偶尔抬眼看向陆霂尘的眼底深处还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深深倾慕和害怕。 「我在。我在的。」 陆霂尘搂住姜禾,下巴磨蹭着姜禾侧鬓,轻抚着她的肩背,藉此安抚怀中人暗藏的小心思和惊惶。 山间清风吹动了林间的枝叶,红叶簌簌,鸟声齐鸣而和,可堪称人间清音。 风拂过姜禾衣角,毫无杂色的白衣衣角压在了银灰暗竹纹的衣角上,在枝叶间隙的阳光下竟然奇蹟般地晕染成一片和谐之色。 「回家吧。好不好?」 陆霂尘的声音响起,她抚了抚姜禾的后脑,将姜禾缓缓推开,俯身摩挲着她的眼角。 「我走时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回去后应当刚好赶上。」 「好。我们回家。」 姜禾握住陆霂尘的手,闭起了眼睛,脸颊在陆霂尘掌心轻蹭,眉宇间一片软糯的柔和和心满意足。 陆霂尘将姜禾扶上马后,自己也上了马,看向远处跑来的马摇头轻笑。 「清风,我们回家。」 骏马好似听懂了陆霂尘的话,仰天长啸一声后,追在二人同骑的马后,不一会儿与之同行。 风中传来姜禾恣意的轻笑声间或响起陆霂尘的几声低语,随之而来的就是轻笑声逐渐轻快加深,如同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雄鹰,自在的长鸣,让人闻之心中也自在轻松了不少。 九月十七日,撷芳斋。 「师兄,你刚刚在看什么?」 姜禾从内间跑到柜檯前站着的陆霂尘身边,眼神不住的往陆霂尘刚刚一直在看的地方望去。 「没什么。」陆霂尘摇头轻笑。 俯身拎过姜禾手中的糕点盒子,陆霂尘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姜禾漫步在人流络绎不绝的长街中。 「是不是没意思了?明明今日是秋猎,你向来喜欢热闹,为何偏偏陪我留下来了?」 「师兄不知道?」 姜禾凑近陆霂尘,眉眼弯弯逼问,眼中笑意深深,惹的陆霂尘垂眼低笑。 「我不知道。快说。」 姜禾耸肩努了努嘴眼珠微转,伸手抱住陆霂尘的胳膊,一脸神秘看向陆霂尘。 「我带师兄去见个人。」 外城枫叶巷第四户。 姜禾上前敲门。 片刻后,门内传来脚步声,大门被人从内打开。 里面的男人抬脸看过来,脸上的刀疤分外明显,但他自己全然不在意。 看到来人是姜禾,刀疤脸男人抱拳行了一礼,「姑娘。」 「李大哥,我们可否进去说?」 姜禾左右环顾了一眼巷子,抬眼看向刀疤脸男出声示意。 「姑娘请。」 李大哥伸手邀请姜禾和陆霂尘进屋,在陆霂尘跨过门槛时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霂尘。而后踏出门外再次仔细看了看巷子里,方才进屋锁了大门。 堂屋中,姜禾进门时第一眼瞧见了墙上挂着的弩/箭。 她唇角微勾起一抹与之荣焉的笑意,在陆霂尘看来时,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为其解释。 「师兄该知道金城是我的封地,……而李大哥就是我和金城之间的暗使。此次他突然从金城而来,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陆霂尘闻言负于身后的手指微蜷,她抬眼看向李大哥时,眉宇微蹙间眼神微沉,只瞬间她脸色已恢復如常,行了一个江湖之礼。 李大哥还之一礼,然后他看向姜禾,从怀中掏出一枚铁令,转而递给姜禾。 「姑娘,这就是我在金城发现的东西,此事还关系到朝中左相陈炤翊。 且,姑娘之前命我私下里去趟太原王氏,我查出当年陈左相曾暗中拜访过太原王氏家主。」 姜禾翻看着李大哥递给自己的铁令,而后递给旁边坐着的陆霂尘,一脸平静,唇角偏生隐含着浅淡的讽意。 「师兄瞧瞧,可熟悉?」 「姜家皇室暗卫之令。」 陆霂尘接过铁令,摩挲着令牌上几乎煳成一团的纹样,眸光瞬间紧缩。 她转眼看向姜禾,眉头紧皱,张了张口话语终究未出口。 姜禾注意到了陆霂尘眼中的怒意和一掠而过的凝重,她并未在意,缓缓起身走到了墙边。 伸手将那副弩/箭拿了下来,姜禾拿在手中试玩,不以为意的瞄准了屋外院中的树。 「师兄也想到了。我原以为金城当真是我的地盘,固若金汤,没有多余的虫子爬进去。可惜啊……他们还是很有办法的,累的我的人陪他们玩了一场躲猫猫。呵……」 第137页 弩/箭从堂屋射中,深深钉进了院中的桂树中,入木三分。 姜禾看了一眼院中的树,敛目垂眼看向了手中的弩/箭,眉目冷漠,眼中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 「这京都中,打我主意的人还挺多,如今居然还出现了曾经盯着先帝的人……他们以为拖着我,就能让姜毓的计划停止。当真可笑…… 只是可惜了陈相的一番爱护之心……」 「姑娘猜测的不错。陈左相的确是借着皇上派遣的暗卫暗中行保护金城之责,只不过……最后那些人死在了世家派来的人手中。」 李大哥垂眼摩挲着桌边,一字一句,每个字都透露出别种含义。 陆霂尘看着李大哥,搁在膝上的手指捻动,眉头微蹙的沉思着事情的严峻。 她余光注视着姜禾,没有忽略她的所有情绪变化。 在看到姜禾再次露出哂笑时,陆霂尘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和无可奈何的无力。 「好一招借刀杀人。陈左相不愧是姜毓之前看中的人,可惜啊……」 姜禾将弩/箭重新挂回墙上,走到陆霂尘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推至李大哥面前。 「把这个交给柳昱。他知道我的意思。之后你回金城。记住,你与他,将来在承安十六年的七月,前后脚回来京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护好自己。」 姜禾话音落下,转头看向一旁的陆霂尘,眉眼柔柔,并无刚才的神色,好似现在这个姜禾与刚才并不是一个人。 可只有陆霂尘知晓,她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 陆霂尘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桌上的荷包和旁边充当木头人的李大哥,看向姜禾低笑。 「走吧。」 姜禾顺势握住了陆霂尘伸来的手,她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李大哥。 李大哥抬眼看来,他们二人目光相对时,姜禾轻点了点头,李大哥垂眼收起了桌上的荷包。 姜禾收回目光,垂眼看着牵着自己的手,她抿了抿唇。 不发一言一语与陆霂尘齐步走出了堂屋,走出了大门,从而走出了巷子。 「师兄不问问我此番真正的目的?」 第99章 姜禾抬头看向身侧的陆霂尘,手指微紧攥住了她胳膊处的衣衫。 然而就是这副心虚的模样,使得陆霂尘眼睫低垂间滑过一抹思量的探究。 转眼间,她晃了晃手中桂花糕的盒子,眼眸中已剩温和笑意。 「禾儿也从未问过我关于撷芳斋和文雅轩的事。」 「不一样。」 姜禾停下了脚步,她眉头微拧地看着陆霂尘,再次强调并摇了摇头。 「陆……师兄,不一样的。」 「我明白。」 陆霂尘将姜禾拥进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脑,眼睛微眯的看向不远处亭阁中摇扇看来的阮青瑜。 「禾儿不必解释,我明白的。」 姜禾在陆霂尘肩颈处缓缓闭起了眼睛,她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声音微弱犹如低喃。 「可我……终究是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 「没关系的。」 陆霂尘将姜禾放开,牵住她的手腕朝着街尾走去,她眉眼间的凌厉冷沉瞬间化作温柔神色。 「世间诸人,十有八九是以他人为基石,全然不顾基石能否在事后仍能如初。只有禾儿不一样,我明白的,他人自然也能明白。所以……勿要再自扰了。」 姜禾听着陆霂尘这番话,有些讶然的抬眼看向她。 那张本就英气逼人的侧脸在阳光下染就了一层阳光的暖意,竟然多了层柔和。 英气与柔和,两种不同极端的气质,将那张本就雌雄莫辨的面容生生衬托出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 「……好,我听师兄的。」 姜禾缓缓说出这句话,垂眼间紧紧握住陆霂尘的手。 二人手指交握,温柔氤氲了周身。 十二月十八日。 「望姝姀县主能前往莳花阁一见。陈炤翊留。」 姜禾将纸条握在手心中,抬眼看向桥廊下的院中红梅,眸光莫名,似思虑,似嘆息。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姜禾转身看去。 只见云清道长缓步走来,他将手中手炉递给姜禾。在姜禾迟疑中,轻点头示意。 「爹爹,如果我与一个人相见,就能得知过往的一切,……以及真相。你说我该不该去见他?」 云清道长看了姜禾一眼,他转身看向远方落满雪的山峰。 「见与不见,皆在你心中。至于信与不信,也自在你的心中。」 姜禾听闻云清道长这句话,手指微蜷抵住了手炉,抿唇点头应道,「我明白了。谢谢爹爹。」 云清道长抬手拍了拍姜禾的肩膀,他缓缓笑了,眉目间的慈爱隐隐约约可见。 「禾儿心中向来有主意。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有丝毫的犹豫。去做吧。即使错了,偏了,也还有爹爹在的。」 「嗯。」姜禾点头。 看着云清道长从容的走下廊梯,他的身影逐渐被一步一景的盆景遮挡,最后被復廊彻底掩盖,再也瞧不见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 姜禾这才收回目光,她看了看手中被自己揉皱成一团的纸条,闭眼轻嘆。 半晌后,姜禾缓缓睁开眼睛。 她将纸团展开,抚平上面的褶皱,装回信封中,重新塞回袖中。 第138页 「影卫。」 话音落下,身后立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清隽男子。 他垂首敛目,恭敬行礼,「见过县主。」 「去替我向陈相带一句话。就说……待来日,风波诡谲之时,望,临江楼一见。」 「是。」 影卫应声回答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地剎那间就只余姜禾一人。 身后有脚步声渐起,姜禾敛去眼中情绪转身看去。 待看清来人是谁,她小跑上前,扑进陆霂尘的怀中,手指紧紧攥住背上衣衫。 「陆姐姐。」 「我在这里。」 听到这句珍视怜惜的话语,姜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柔软。 「陆姐姐,你说,若我放弃一切,……这长安城是不是就不能容我了?」 陆霂尘眸光微紧,她垂眼看向仰头看着自己的姜禾,轻轻缓了口气,将姜禾重新搂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背,低声安慰。 「不会。有我在。」 姜禾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她低头眨了眨眼,努力将眼泪逼回眼中,却被陆霂尘从怀中缓缓推开。 「陆姐姐?」 「你瞧。」 玉佩从手中顺势掉落,却被绳结牵扯,垂于姜禾眼前,惹的她睁大了眼睛。 「陆姐姐…… 这……怎么在陆姐姐手中?」 姜禾将那枚圆形玉佩拿在手中,仔细查看,手指拂过上面的龙型雕纹,眸光微紧。 陆霂尘看清了姜禾的神色变化,并未在意。她歪头捏了捏姜禾的脸颊。 待看到姜禾终于褪去了所有忧思深沉的思量模样,无声浅笑,垂眼间,被长睫遮住的眸光莫名。 「这是当年祖父离京时,皇上赐予他的。这枚玉佩是皇上贴身玉佩,可作很多文章。」 姜禾摩挲着玉佩的手指微顿,袖下手指微蜷,她抬眼看向陆霂尘,有些犹豫的说道,「可……这是陆老的,陆姐姐要把它给我?」 「禾儿收下吧。这也是祖父的一片心意。」 陆霂尘握住了姜禾的手,那枚玉佩也顺势被姜禾握在掌心。 「于陆家来说,荣耀不重要,自由才是。」 「那……陆姐姐呢?」 姜禾望进了陆霂尘的眼中,她的目光清淡且坚定,却暗藏着一抹不确定的期待和惊怕。 「你啊……」 陆霂尘俯身颳了刮姜禾的鼻尖,摇头而笑。 伸手牵过姜禾的手,陆霂尘带着她缓步向前方的栖鸾阁走去,她的声音在天地间难得的多出了一丝女儿家的柔软。 「禾儿想要的,我不是早就给了禾儿了么。」 姜禾在陆霂尘转过头来的单眨眼挑眉中瞬间明了,她耸肩而笑,笑容明媚却故作无辜。 「什么啊?我怎么不知道。」 「走吧。我给禾儿做梅花饼。」 陆霂尘摇头低笑,她那双英气而明亮的眼眸在天地风雪中竟难得的没有了之前的凌厉不可直视,只剩满满的柔软笑意。 「好。」姜禾点头。 她反拉着陆霂尘,快步向栖鸾阁跑去。 水华朱色的披风因为跑动,时不时滑过毫无杂色的白色鹤氅,鹅黄色的髮带在风中划出不同的涟漪。 她们的身影在天地间竟是那么的和谐,仿佛她们生来就该是一体,密不可分,天作之合。 承安十六年三月八日,花朝节。 姜禾看着被影卫羁押在自己面前的清丽女子,闭起了眼,她轻舒一口气,眉目间的冷戾时不时泄露几分。 「张氏家族就派出你一个?是想做什么,暗杀还是下毒,亦或是威胁?」 清浅无谓的声音冷冷响起,使得女子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惊愕的看向仿佛明了一切的姜禾。 「县……县主?」 「拖下去吧。」 姜禾歪头,淡淡看了一眼女子脸上因为她这句话而出现的种种神情,唇角微勾,眼睫低垂遮住眼中的讽意。 影卫在姜禾摆手中,一个手刀噼晕了女子,将其拖出花厅。 一时间,厅中只留下姜禾和为首的影卫之主。 「找人去查查她的背景。然后做张一模一样的脸,在你们中找个合适的女子让她扮上,之后随我演一齣戏。」 「小主子?」 姜禾揉按着额头,不欲解释,只是闭了闭眼便挥手让影卫退下。 待花厅内只剩下姜禾一人,她放下揉按额角的手,缓缓站起身,走到一侧轩窗前看着窗外院中的还未盛开的蔷薇,指尖敲击着窗槛,眼中神色深深。 六月二十日,夏至。 「恭祝王姑娘及笈。」 姜禾亲手送上自己的贺礼,与王尔岚轻点了点头,而后藉由贺礼底部将纸条塞进了王尔岚手中。 宴后,荷花池假山旁。 姜禾看着姗姗来迟的王尔岚,眸光定在她发间的三支珠钗上,抬手摸了摸自己鬓间的侧凤珠钗,眸光温柔恍惚。 「县主是想起您的那位师兄了吗?」 王尔岚走上前,浅浅而笑。 在姜禾敛目垂眸中,王尔岚移开了目光。 她看向了不远处的湖上游廊,话音微转。 「县主是想让尔岚做什么?」 姜禾毫不吃惊王尔岚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的来意,她也转身看向湖面上即将盛开的绿荷,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 第139页 「我想在王姑娘这里……放一个人。」 「什么人?」王尔岚侧身看向姜禾,她秀眉微蹙,「县主想做什么?」 「没什么。」姜禾摇了摇头。 她轻嘆口气,似乎累及了,坐在了假山一旁的石墩上,手指揉按着额头不停。 「王姑娘应该也已得知我爹爹他出了长安城,去外论道的事情了吧。至于我师兄她……因有些事情处理,早已离开了京城。我在这京都待得无聊甚极,想去城外清风观清净几日。只是……观内向来无外人长居,我身边有一人,不便留在我身边。遂以,想请王姑娘收留几日。」 「你从张氏扣留下来的人。可对?」 王尔岚微微俯身看向姜禾,她的表情凝重,轻声责问,「县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有。」 姜禾轻嘆口气,撑着假山站起身,遥遥看向湖面。 「这件事只我一人来做就好,我不想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是为了……」 「嘘——」 姜禾侧身对着王尔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昔日的十大家族,如今就只剩下定国公府和张氏家族苟延残喘。百年来的禁锢,其实终结在我这里,正好。」 「县主不可。」 姜禾看向王尔岚轻摇了摇头,「停不下来了,太迟了……」 「县主……」 王尔岚向前踏了一步,她欲伸手时,反倒被姜禾抓住了手腕。 「我知道王姑娘的心思,想来王姑娘如今也该猜到了我的部分计划。那么,就请王姑娘一如既往地做个局外人吧。不要再迈进局中了,那样……对你,对王家都好。」 「可……」王尔岚欲言又止。 姜禾看了看远方零零散散的走来几个端着残羹剩饭托盘的侍女,放开了王尔岚的手,耸肩而笑。 「罢了。今日之宴要散了,我也该走了。」 第100章 王尔岚瞬间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她出声留住了即将要走的姜禾。 「县主,天下虽没有不散的筵席。但,尔岚曾说过的话依旧有用。无论发生何事,你永远都是县主。但若是有朝一日,你需要尔岚的帮忙,尔岚定当全力以赴。」 「谢了。」 姜禾抛出一物,扔向王尔岚。 待王尔岚接在手中后,姜禾摆了摆手向着前方厅堂走去。 微风拂过,吹起她鬓间鹅黄色的髮带,留下转眼即逝的涟漪。 王尔岚注视着姜禾身影走远,她垂首敛目看向被自己握在手中的荷包,缓缓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枚令牌和一封书信。 拆开信封,待看清花笺上的字迹时,王尔岚眸光微紧,她抬眼看向早已无人的青石径,闭眼嘆息。 「只愿……一切都能如愿以偿。愿你我都能脱离这座囚笼,终得自由。」 七月三日,外城门口。 「让开。」 姜禾厉声呵斥眼前拦路之人,眸光冷厉冰冷无情。 拦路之人只是恭敬的抱拳行了一礼,并未让开。 他不卑不亢正视着怒目瞪视着自己的姜禾。 「县主,请您回城。」 「我今夜就是要出城,你能奈我何?」 姜禾手中长剑剑指守城将领的颈间。 黑沉的夜幕下,姜禾的面容漠然无情,眼中神色犹如黑夜中的鬼魅,令人不寒而慄。 「县主,子时不得出城,这是军令。且,您只持有皇上玉佩,并无文书和令牌。恕末将不能放您出城。」 「我今夜若是执意出城呢?」 姜禾手中用力,剑尖没入甲冑缝隙,守城将领手臂轻颤,并未退缩。 看到他咬牙坚持的模样,姜禾闭了闭眼,双眉微蹙间收回了剑,抬手揉按着额头,轻嘆口气。 随即,姜禾手掌轻抬。 暗中霎那间涌出众多黑衣蒙面人,他们将守城的将士利落挟制,羁押在原地。 守城将领一时有些错愕,他抬头看向马背上俯身看着的姜禾。 「县主,您这……」 「张将军,这样……应该就不算是玩忽职守了吧。」 「县主……」 姜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吱嘎——」 城门被打开。 姜禾直起身子,遥遥看向城门口,脸上神情忽明忽暗。 忽然间,她垂眼看向张将军,沉沉嘆了一口气后,驾马向城门而去,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幽幽散开。 「今夜,张将军无事。切记。」 待姜禾身影出了城门,消失在夜色中时。 城门再度被人关闭,挟制守城将士的蒙面黑衣人又瞬间如潮水退去。 张将军站在原地思虑片刻后,抬步向一旁的骏马快步跑去。 灰尘飞扬,不一会儿也不见了张将军的身影。 「请县主随属下回城。」 五百御林军从后方将姜禾围的水泄不通,为首的御林军首领翻身下马,恭敬的躬身拱手行礼。 姜禾环顾着四周眉目严肃的御林军,目光掠过他们手中的唐刀,最后落在御林军首领身上。 轻轻浅浅的笑声在夜色中散开,姜禾歪头垂眼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唇角勾起莫测的笑意。 「我如今竟是连长安城都不能出了?」 御林军首领看清了姜禾眼中的冰冷杀意,连忙低下头,「县主错怪了。皇上只是担忧县主安危,遂派尔等前来护送县主。」 第140页 「呵……」 姜禾望天,她手指摩挲着马缰,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天空,看向一个极为思念之人。 「你说,囚于笼中的鸟……还能不能飞向曾经自由来去的天空?」 御林军首领诧异的抬头望去,不料想与姜禾目光相对,他急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只一个劲儿的重复。 「请县主随属下回城。」 姜禾闭眼轻笑,她摇了摇头。 「你看,你都不敢对我说实话。可见,这京都内……当真是人心难测啊。」 「县主……」 御林军首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禾抬剑阻挡。 「你替我将这剑转送给王家大小姐。并替我向她转达一句话。」 御林军首领接过剑,静候姜禾的回音。 姜禾捻了捻手指,遥望着远方夜幕中不甚清晰的山影,眸光暗沉恍惚。 「告诉她,我有支珠钗前些日子不小心落在王府了。她若是得空了,着人送到宁国长公主府吧。」 「是。末将定当转达王大小姐。」 「走吧。送我回清风观吧。」 姜禾收回目光,她定睛看着手中紧攥着的月白色缠枝梅荷包,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思念和无力。 御林军首领抬手间,所有御林军整装待发,他们亦步亦趋跟随在姜禾身后。 行护送之职,亦作监守之责。 七月四日,午时。 清风观。 姜禾伫立在后山瀑布前,看着眼前飞流直下的水流,神情恍惚焦躁。 「还是探查不到洛阳陆家的任何消息吗?」 「小主子将多半人数派去保护陆公子。而那些人都是小主子之前要求的精锐,其余他人……」影卫之主的话语恰好好处的停顿。 姜禾轻嘆,抬手揉按着额角,神色复杂难辨。 半晌后,她冷淡的声音在瀑布水声中清浅响起。 「罢了……按原计划进行。皇帝的人到来之时,无论发生何事,你们不必出现。 另,派人乔装转告王姑娘,让她不必亲自涉局,我自有打算。」 「是。」影卫之主颔首领命离去。 夕阳西下,太阳余晖洒向天地间,将一切都染上了橙黄色色彩,热烈而明媚。 竹林间,姜禾靠倚着一株青竹,闭目养神,指尖时不时轻敲着膝盖。 半晌后,身后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姜禾手指微收,她唇角微勾起一个浅淡到不存在的痕迹,眼睛缓缓睁开。 「见过姝姀县主。」 姜禾起身看去,待看清来人是皇帝身旁的管事太监和一名她只看过画像的黑衣男子,袖下手指轻捻。再看到他们身后装扮不同的侍卫后,垂目而笑。 「怎么?这么多人,是来问罪?还是……准备将我羁押天牢?」 「县主误会了。」 管事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封帛书递给姜禾,他笑眯眯的接着说,「皇上得知县主一人在清风观,念及您无趣,遂以,让您进宫陪陪他。 且,六公主满月宴即将到来,恰好此次贵妃无事,想让您跟着贵妃学习一二。」 姜禾看着管事太监一脸笑意,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帛书,缓缓打开。 看清帛书上的内容与他所说并无差别后,眼睫低垂掩去了眼中快速滑过的一抹算计。 「好。我跟你们回宫。」 坐上回宫的马车,姜禾摩挲着桌上茶杯,眸色在幽暗的马车内沉浮,最终化作冰冷无情的轻嘲。 突然间,马车似乎失控,紧接着传来赶马侍卫的声音。 「县主,您抓好,马匹受惊了。」 姜禾听闻此话,并没有出现任何受惊的表情。 她转而掀开马车窗帘向外看去,待看清前方卧地的粉衣女子后,眉眼舒展。 敲击声突如其来,姜禾与粉衣女子目光相对间轻点了点头。 「将马车停下。」 姜禾掀开马车车帘,看着已经勒住马匹安抚好骏马的赶车侍卫,不动声色的掠过粉衣女子袖中露出来的珠钗,语气轻淡,「将她带上来吧,与我们一同进宫。」 「县主?」赶车侍卫一时惊讶,他微微回首看向帘后的姜禾。 「既将她人撞到,便是我们的错。将她带进宫,请太医看看。别坏了人心。」姜禾意有所指。 「是。」赶车人领命。 他下车将粉衣女子扶上马车,又重新赶车,与前方马车逐渐拉进距离。 「见过县主。这是县主索要之物。」 粉衣女子声音压低,轻若呢喃。她从袖中拿出一方纸包放在桌上,推给姜禾。 姜禾看了一眼那方纸包,径直就拿在了手里,她垂眼打量着纸包,眼睫颤动。 「记住,待任务完成后,你直接出宫,找个无人的地方捨弃这张脸。且,不许向任何人说起,包括师兄。」 「是。茯苓谨记。」 两刻钟后,马车顺利入宫,姜禾入住蕙兰阁。 当夜宫中传出消息,姝姀县主任茯苓为蕙兰阁大宫女,掌管蕙兰阁所有事务。 七月七日。 「你是说,师兄在云州受了伤。为何?」 姜禾站起,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垂首敛目,风尘僕僕的影卫。 「草原部族临时反悔,金城的柳将军不敌。他们换了路线,从云州入境。只是刚到云州,就被陆公子截胡。草原纳金王爷不服,使了暗箭。陆公子为了护住云州郡守,一时未曾防备。」 第141页 姜禾脚下不稳,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慌,摇头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茯苓这时候正巧端着茶杯走来,她伸手扶住心神俱乱的姜禾,柔声安慰,「县主别着急。怕是事情不会这么糟糕的。」 「对。」姜禾握紧了茯苓的手腕。 她望向影卫,迟疑着问道,「……她,师兄她如何了?」 影卫垂眼间微微犹豫,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姜禾面前。 「琼公子在陆公子身边,并无大碍。之所以陆公子迟迟不回长安,是因为……因为陆公子找到了王氏的老家主。」 姜禾听闻此话中的「王老家主」时,秀眉微蹙。她将信拿过,快速拆开一览而过,待看到最后熟悉的问候之语,她似庆幸,又似哀痛。 「你回去吧。洛阳陆家那里,就全权交给师兄。至于……王氏老家主,怕是师兄另有安排之处,不必再往我这里汇报了。」 「是。」影卫行礼后,瞬间消失在屋内。 「茯苓,我们还能不能顺利走出这间牢笼?」 第101章 「会的。一定会的。」 茯苓在姜禾有些微愣的目光中重重的点头应道,「不仅如此,陆少主她会带着县主一起走出的。」 姜禾听到这句话,手指轻颤,捏紧了手中的书信,敛目垂眸看着脚下的阳光,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对。会走出的。」 「县主放心。陆少主断然不会置自己安危于不顾的。只是如今,还请您保重身体。」 「嗯。我知道了。」姜禾闭了闭眼。 她将信纸塞回信封中,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扉。 窗外荷花漫天,举目皆是青色,粉荷点缀其中,颇为雅趣。 「我不愿再等了。茯苓,我出事后,不要管我,记住我交代给你的事。」 「县主……」茯苓有些迟疑。 姜禾清楚她的忧虑,转身将信纸交给她。 她的目光不离那封信,眉眼柔柔,不见曾经的阴沉偏执,只有柔和。 「替我保管。待我想起一切后,你再将这信还我。」 茯苓欲要说话,姜禾摇了摇头。 她迴转身看向荷花池中的荷花,手指抓紧了窗槛,脸上神情却是憧憬嚮往,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害怕之意。 「我想看看失去一切的我,走的路还是不是与我此时一模一样的。我想看看那个毫无心事,明媚恣意的自己。这些年,我虽日日/笑着,可却有太多的惧怕,如今终于要终结一切,我无比期待日后的自己。」 「可是…… 这样的话,您的安危?」 姜禾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低声轻嘆。 「这些年不止有你们暗中护着我,亦有师兄的人手。虽然他们没有你们这么厉害,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们无须担心。」 「是。茯苓遵令。」 「时辰到了,我们该去御花园荷花池了。走吧。」 姜禾抬手将窗扉关上,缓步走出房间。 而她身后的茯苓,看着姜禾迈出房间的背影,眉宇间的忧思随即被夏风拂过,化作一片平和。 荷花池旁,姜禾静看着池水良久,于一阵风铃鸟鸣声渐起时,落入池中。激起水花无数,莲叶片片泛起涟漪。 白光闪过,漆黑的空间瞬间光明万丈。 眼睛缓缓睁开,姜禾看着头顶熟悉的粉色暗纹床帐,眨了眨眼睛撑坐起身。 此时,房门被人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看着有些久远的熟悉面容,姜禾眼泪簌簌而落,她声音微哑迟缓的出声唤道。 「陆姐姐。」 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姜禾轻轻蹭着陆霂尘的肩膀,手指紧紧抓住她肩背处的衣衫,鼻音囔囔。 「对不起……陆姐姐……」 「没事了。别怕。」 陆霂尘敛目轻拍着姜禾后背,她的神色平静而温柔,与之前全然不同,却又一模一样。 「陆姐姐,我全都想起来了……」 姜禾缓缓退出陆霂尘怀抱,她手指轻抚上陆霂尘的面容,眉眼柔柔含笑,却无端含着一抹委屈。 「陆姐姐,我想起来了……我……我真的……」 「我知道。」陆霂尘点头。 她抬手拂去姜禾眼角的泪,歪头而笑,「我一直都知道的。」 姜禾看着陆霂尘仿若明了一切的温柔眼眸,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苦涩和哀伤。 她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两心相贴。 「我们禾儿很是厉害。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我一直都知道的。」 「所以……陆姐姐处处帮我,不止帮我找到了王氏老家主。还因为我数次受伤。」 「不是。」 陆霂尘轻颳了下姜禾的鼻尖,「伤势并不严重。况且还有琼师父在,我岂会真正受伤。」 「是我明白的太迟了。」姜禾抿唇。 她抬眼望进陆霂尘眼中,眉眼压低微皱。 「这么些年来,我心中藏着太多的事,太多的惧怕,太多小心翼翼,使得我踟蹰不前。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陆姐姐待我之心。」 陆霂尘轻笑,「禾儿不是看不清,而是害怕看清。」 此话一出,惹的姜禾笑意初绽,她仰头靠向陆霂尘的肩膀,眉眼间轻快隐现。 「知我者,陆姐姐是也。」 第142页 「咕咕咕——」 肚子突如其来地发出鸣叫,打破了此时温馨的气氛。 姜禾眼睛微睁,赶忙伸手捂住,咬唇看着陆霂尘,一时愕然。 「唔……这是意外……」 「我让人准备了你最喜欢喝的粥,先填填肚子吧。」 话音落下,屋外走进来一个身着粉衣的清丽女子,她走到床榻前,福身行礼。 「霜绮见过县主。」 姜禾轻笑出声,她伸手将霜绮扶了起来。看着恢復了真容的霜绮,歪头挑眉。 「我之前交给你的信,如今该还我了吧。」 「自该如此。」霜绮点头。 她将粥碗抬手交给了陆霂尘,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姜禾。 在姜禾即将拿走时,霜绮挑眉绕开了她的手。 「县主,当日您在荷花池旁吓了属下好一大跳。如今……这般可弥补不了属下当日受到的惊吓。」 姜禾看着霜绮时不时瞥向陆霂尘的眼神,心中紧着的弦突然送了,她转眼看向霜绮,「说吧,想要什么?」 此话正中霜绮的心,她眼睛微转间,故作无辜道,「属下们这多年来还从未吃过喜酒。不知,县主何时让属下们纷纷品尝一二?」 「你……」 姜禾夺过霜绮手中的信封,随手抓起一物拍到她手中,忙挥挥手让她出去。 霜绮见状,敛住即将溢出来的笑声,望向陆霂尘英气明亮的眼睛时,轻轻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玉令向外走去。 「陆姐姐,你别听霜绮胡……」 姜禾的话语在陆霂尘看来的温和目光中逐渐失了声。 「嗯?禾儿要说什么?」 陆霂尘歪头浅笑,低沉的声音泄出几分笑意。 在越来越逼近的动作中,姜禾伸手抵住了陆霂尘的肩膀,局促不安的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没……没什么。陆姐姐可不可以……起来点儿?」 「禾儿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怎么?换了心意?」 陆霂尘瞧见姜禾脸上的红晕逐渐漫上眉眼,拉住姜禾的手腕带她一齐起身。 「罢了。不逗你了。」 姜禾看着被送进手中的粥碗,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睫颤动间抬眼看向陆霂尘。 「快吃吧,别饿坏了。自从落水后都睡了一整天了。」 脸颊被手指轻捏,姜禾这才回过神来,她松开手中的信封,转而抓住陆霂尘的手,略显惊慌。 「我当时是落水了,是陆姐姐救的我。那……」 「没事。」 陆霂尘反握住姜禾的手,轻摇了摇头,「当时霜绮及时出现,我并未暴露身份。无事的,不怕啊。」 「……那就好。」姜禾沉沉舒了一口气。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陆霂尘垂眸时,有些凝重的表情。 虽只有一瞬间,但也昭示了事态的严重。 「你刚醒来,不便吃过多。待晚些了,我再带你回府好不好?」 陆霂尘看着姜禾只是看着碗中鸡肉粥的沉思模样,以为她突然间不喜欢这个,出声解释。 「不是。」姜禾抿了抿唇。她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陆霂尘,眉眼间隐见一抹思虑。 「我在想,如今这副场面是否已经到了风波诡谲之时?」 「禾儿是想去见陈相吗?」 姜禾手指微蜷,抵住粥碗,在陆霂尘的凝视中,缓缓点了点头。 「他曾经约我一见,我并未赴约。因为我怕……怕自己若是知道一切,恐怕就没有勇气将我的计划实施下去,害怕我会将自己的推测全部推翻。如今……事已至此,我想藉由我的及笄之礼,将一切终结。」 「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我知道。」 姜禾将粥碗放在一旁矮柜上,她轻轻靠向陆霂尘的肩膀,眉眼弯弯,轻快恣意。 「我一直都知道的。陆姐姐从来都在我的身边,无论我在哪里,我做什么,都在的。」 「既然如此,是时候去见王家大小姐了。」 陆霂尘搂住姜禾,她眉目间的凌厉乍现,眸中快速滑过一抹思量和谋算。 「嗯。」姜禾闭眼应答。 轻轻覆于温热之上,姜禾手腕被陆霂尘握住,她将她带离,注视着缓缓睁开眼看来的姜禾。 「姜禾,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姜禾攀上陆霂尘的肩颈,她轻轻靠近,蹭了蹭她的鼻尖,唇角的笑容再也不是虚无缥缈。 「我想要陆姐姐。从很多年以前就想。……不知,陆姐姐想不想要我?」 「你啊……当真是我的克星。」 陆霂尘摇头低笑。 窗外传来风铃阵阵,鸟儿鸣叫声随着风铃声漫进屋内。 良辰美景正当时,不巧—— 杀出个程咬金。 「梆梆梆……」房门被人敲响,竟丝毫不停。 「县主,出事了……」 似乎是察觉到屋内之人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霜绮着急地压低了声音透过门缝唤道。 姜禾双眉微蹙透过床帐看向门口,有些忿忿的咬了咬唇。 「怕是有事发生,去听听霜绮如何说。」 陆霂尘摩挲着姜禾腕骨,看向她询问。 姜禾看着陆霂尘眼中笑意,无奈的嘆了口气,放开了手,「好吧。」 第143页 陆霂尘将门打开,霜绮急忙的甚至都来不及见礼,快步跑进内室。 「县主,阮小姐出事了。」 姜禾闻言,与刚走进内室的陆霂尘对视一眼,她站起身双眉紧蹙的看向失了方寸的霜绮。 「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何事?」 第102章 「县主落水后,附近的宫人们还未完全离开。有宫人听闻荷花池那边传来争执声,遂以前去查看。 只是待人赶到时,看到的却是宜安公主用匕首刺伤了阮小姐,并将其推入池中。」 姜禾越听越讶异,她双眉微皱的看向陆霂尘,眸光莫名。 「后来如何?」 陆霂尘缓步走近姜禾,将她扶坐在床榻边,看向霜绮,目光却是不离姜禾。 霜绮是个聪明人,瞬间明了陆霂尘的意思。 「后来,宜安公主不知为何也落了水。宫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们二人带上来。 如今,阮小姐在贵妃宫里,张太医也已经去了,暂时还没有别的消息传出。至于宜安公主……」霜绮抿唇,避开姜禾看来的视线,「宜安公主暂时还未醒。她在长乐宫,淑妃受皇上之令陪着呢。」 「她未醒?到底发生了何事?」 姜禾手指轻捻,眸中快速滑过一抹深思。 「霜绮,你随我去趟贵妃宫中。」 片刻后,姜禾出声。 她轻嘆一声,转身抱住了陆霂尘,在她颈窝中轻蹭。 「她们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让人消停。陆姐姐等我回来后,我们就直接回家好不好?」 「好。」 陆霂尘轻拍着姜禾后背,但目光却是注视着旁边所立的霜绮。在霜绮比了个手势后,她眼中凌厉神色乍现。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陆霂尘将姜禾放开,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低头抬眼凝视着姜禾眼睛,郑重其事的叮嘱。 「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在。不许再自扰了。」 「嗯。」姜禾点头,扑哧笑出声。 她歪头看向陆霂尘,似乎有些不太满意的嘟了嘟嘴。 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姜禾眼睛勐地张大。她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陆霂尘,一时未反应过来。 「怎么?禾儿今日当真要与我在这蕙兰阁耗上一天?」 鼻尖被轻捏,姜禾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陆霂尘微微歪头挑眉而笑的揶揄笑容,摊手耸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才不呢。我要回家。」 「嗯。去吧。」 陆霂尘看着霜绮替姜禾梳好髮髻后走出房间的身影,眸中的温柔霎那间被凌厉冷意取代。 她起身走到窗前,远眺着窗外的荷花。 房门被人打开,脚步声响起。 陆霂尘并未迴转身去看来人是谁,平静淡然地负手而立。 「宜安公主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阮小姐是看到阮小侯爷离席时紧随其后的。 只不过行至半路,看到了宜安公主身边的宫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附近,阮小姐直接跟了上去。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宜安公主发现了。这时,池边传来宫人们喊县主落水的惊唿。阮小姐本想趁着人多逃离,不料却被宜安公主阻止。她们在荷花池边纠缠,直到阮小姐出言不逊,说起……」 「说。」 陆霂尘侧身看向身后人,英气逼人的面容上无端有种冷意乍现。 身后之人待看清陆霂尘双眉微皱的凛然神色,再不敢犹豫,垂头避开她的目光缓缓将当时的话语转述出来。 「阮小姐不忿宜安公主盛气凌人,说起了宜安公主爱慕张二公子不得,甚至被张氏家族避之不及的事情来。 看着宜安公主愈发怒气沖沖的模样,阮小姐火上浇油,甚至谈起了少主。……说是,怪不得宜安公主至今还未能收服得了您。还说……县主于少主是块蜜糖,而宜安公主只不过是棵路旁的野草。且,就算县主不要少主,少主也断不可能屈服于宜安公主。 就是这句话使得宜安公主怒气爆发,她不知从假山哪处摸出一把匕首,想都没想的就刺了过去。阮小姐不敌,被宜安公主刺了两刀。 最后一刀时,阮小姐不知为何不慎落水,这才惊动了附近还没有完全撤离的宫人。」 陆霂尘转身看向宫人,眉头轻蹙,眼睫低垂间不失凌厉凛然。 「玟音,我曾说过,我把你放在宜安公主身边,是为了规避一切未知之数的。如今这番场面……可并不是我要看到的结果。」 「玟音知错。是玟音辜负了少主的期许。」 玟音赶忙躬身拱手行礼告罪。 陆霂尘却轻笑出声,她缓步走向玟音。将她扶了起来。随后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宜安公主又是因何昏迷?」 「回少主,是阮小侯爷。」 陆霂尘抬头看向玟音,眉头紧皱,眸中滑过一抹探究和深思的莫名。眼睫轻闭间,已恢復如常。 「罢了。你想个办法脱离出来。另,暗中假借他人身份通知张氏家族,告知他们,宜安公主心怡张二公子,但定国公府横插一脚。看他们如何抉择吧。」 「少主是想……」玟音话音恰到好处的停顿,她在陆霂尘看来的目光中拱手垂首。 「是。谨遵少主令。」 第144页 「去吧。」 房门关合声响起,陆霂尘抬手端起桌上茶杯,轻啜几口后放下了。 杯底在桌上轻磕出声,却无人在意。 「来人。」 话音落下,屋中凭空出现一个黑衣人,他躬身垂首行礼而拜。 「少主。」 「去通知师父。告诉他,计划已行至最后阶段,不知他是否还是决定让禾儿自己抉择还是……他亲自抉择?」 「是。」黑衣人领命退下。 此地顿时只余陆霂尘一人。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荷花,眉眼微沉透露着冷意,眸色莫名,让人瞧不出她真正的心思。 瑶光殿,贵妃宫室。 姜禾刚走进宫门就看到贵妃坐在正殿廊下沖茶,她愣了一愣,抬步走向贵妃处。 「她如何了?」 贵妃抬眼看了眼姜禾,復又垂眼专注手上的茶叶。 直到茶水沖泡完成。贵妃这才抬眼看向姜禾,只是她素来眉目清冷,更是连半点多余情绪都没有,此时更是如此。 「既然能送来我这里,又能有什么事。姝姀多虑了。」 姜禾垂眼看着被放到面前的茶盏,眉头微蹙,手指滑动着杯壁,张口欲言,却并未出声。 「这里只有我一人,你不用顾忌太多。」 贵妃看出了姜禾的犹豫,敛目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遥遥看向宫门方向,声音缥缈有些倦怠。 「其实你不必说,我也知道。」 贵妃转头看了一眼姜禾,抬眼看向头顶四方天空,语气淡淡却平白令人听出了几分古井无波和嚮往。 「这京都的确太过于压抑,也过于风波诡谲。 在这里,日復一日地生活着,你只能看到无尽的悲哀和无能为力。好像一生都无法挣脱开那副禁锢着自由的枷锁。而外面的天空却是那么的广袤无垠,让人捨不得忘不掉。」 「若是我可以带贵妃出去呢?贵妃此后也可以做自己,不必再勉强自己了。」 「不了。」贵妃摇头。 她放下手中茶盏,从一旁的团扇下拿出一物,推至姜禾面前。 「贵妃?」 「这是定国公府的暗卫令牌。我想,你或许需要此物。」 「可是……」 姜禾的话语被贵妃阻止,她轻摇了摇头,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此时竟多了一丝轻快笑意。 「你不用多说什么。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与你娘亲分毫不像。你像极了云家人。虽看起来霸道不饶人,可是心却是柔软善良的。」 贵妃撑桌站起身,她抚了抚衣袖,眉目有些恍惚的看向院中的一池绿荷,语气莫名,却让闻者心中不禁有些许哀恸。 「我怕是看不到云州的秀丽风光了。劳县主帮我去看一看吧。」 姜禾抬眼看着贵妃的身影逐渐被廊下竹帘掩盖,然后渐渐消失在厚重的殿门后,她垂眼看向桌上的令牌,闭眼间沉沉舒出一口气。 半晌后,姜禾将那枚令牌拿在手中,起身向宫门口走去。 静候在宫门口的霜绮在看到姜禾身影时,快步跟上她出宫的脚步。 「县主,发生了什么?您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姜禾看到霜绮面上的不解,缓缓吁出一口气。 「我无事。只是心头觉得有些无力而已。」 霜绮闻言,迴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宫殿,不着痕迹的轻嘆一声,随后收回了目光。 「县主,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们就算是救世主,也救不了心死之人。更何况是这京都中,早已腐朽的人。」 「我知道。我只是……」 姜禾闭了闭眼,袖下手指摩挲着手中令牌。 「我知道县主是不忍心。可是这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罢了。勿要让师兄等的太久。回吧。」 姜禾沉沉嘆了一口气后,眼中的不忍和无力终究全部褪去,只余坚定果决。 她缓步向蕙兰阁走去。 背影如竹,宁折不弯,似乎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能量,支撑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自由,走向光明。 待行至蕙兰阁时,姜禾抬眼间看到了候在殿门前的身影,明媚轻快的笑容蔓延至眼里。鹅黄色衫裙被风吹起,犹如蝴蝶般飞舞。 「师兄。」 熟悉的心跳响彻在耳旁,姜禾抓紧了手下衣衫,轻轻蹭了蹭陆霂尘的肩膀,满足的闭起了眼睛。 「我在。」 陆霂尘轻拍着姜禾后背,缓缓露出笑容,明亮双眸因此多了些许柔软的温和。 「我们回家?」 姜禾从陆霂尘怀中退出,抬眼望进只有她一人身影的英气温柔的眼眸中,眉眼弯弯,如同夜空中的星子。 「嗯。回家。」陆霂尘点头。 手指交握,十指相扣。两心相贴,相思不负。 鹅黄色衫裙时不时被风吹起,滑过银灰色锦缎长衫,留下阳光之色,浸染了其上的青竹暗纹。 他们身后,霜绮慢慢悠悠地紧随其后。 看着她们仿若一体的背影,她时不时手指微动的盘算着什么。 出宫马车行至一处暗巷时,马匹突然受惊。 赶车侍卫赶忙驯服受惊的骏马,随后一脸戒备的抽出手中刀剑看向侧边的巷道。 「何人?」 第103章 第145页 还未等巷道中的暗藏者露面,姜禾就率先挑起了马车车帘,她看了一眼幽深黑暗的巷道,然后转头看向陆霂尘,眼中有着些许不解和犹豫。 「快去快回。我在府中等你。」 陆霂尘拍了拍姜禾握住自己手的手背,轻轻点头,眸中滑过一抹浅淡的肯定和鼓励。 姜禾瞬间知晓她的意思,转而将袖间的令牌拿出放在陆霂尘的膝上。 微微凑近些许,贴了贴她的额头,眉眼柔柔泄出几分甜软和坚定。 「师兄,我真的很开心。」 陆霂尘抬手抚了抚姜禾的后脑,覆上姜禾再次逼近的唇,只是轻轻贴了贴,就已退开。 「嗯。去吧。我等你回家。」 「好。」姜禾点头应道。 她垂眼看了眼从自己唇角收回的手指,抬眼深深凝视着陆霂尘,眼睫轻颤间唇角露出一个浅若虚无却令人感受到深深暖意的笑容。 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夕阳投向马车内的橙红色余晖,亦隔绝了陆霂尘注视着姜禾走向暗巷的背影。 「走吧。」 低沉喑哑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赶车侍卫只是看了看姜禾入了暗巷的身影,并未问出心中的疑惑,赶马向家的方向而去。 马车窗帘因风吹起一角,露出了陆霂尘轻捻着的指尖。 暗巷口阴影处,姜禾注视着马车缓缓离去,闭眼轻嘆。 随后她收拢手指,一步一步踏进巷内,背影彻底被黑暗吞噬。 行至一处拐弯死角,姜禾停下了脚步。 看着眼前从黑暗中走出的男子,待看清兜帽下的清俊面容时,姜禾缓缓露出了笑意。 「张二公子,好久不见。」 「张氏嘉言见过姝姀县主。」 男子,张嘉言躬身拱手而拜。 「公子贵为张右相之嫡子,长姐又是定国公长宁侯的夫人。 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来求见于我这个名为县主,实为质子的人?」 姜禾摩挲着手指,试图将指尖处残留的茶叶碎拂去,余光却注意着张嘉言面上的表情。 「宜安公主。」张嘉言点明来意。 姜禾轻笑出声,她抚了抚衣袖,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臂间的团花披帛。 「这便是张二公子的诚意吗?」 「不。」张嘉言沉声道。 他垂眼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递给姜禾。 姜禾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她抬眼看向张嘉言挑眉而笑。 「张二公子的筹码就是如此吗?且不说我需不需要这物,只此物能如此轻易被张二公子拿到,怕对于我来说,应当算是一个有去无回的陷阱吧。」 「县主误会了。」 张嘉言敛目看向手中之物,眸光之中隐现出几分不喜。 「此物或许于他人有用,但于张氏家族来说,却是天大的灾祸。遂以,此物在与不在,留与不留,于张家来说,后果非凡。」 姜禾抬手捂嘴而笑,笑意莫名,在张嘉言静待回音的目光中,放下了手,目光却是看向他身后的黑暗。 「百年前的开国君主为了情,真的赐予太多人荣耀了。 然而那份情在百年前早已湮灭于尘土,但那份荣耀却因为时间壮大了众多人的心。十大家族,如今十不存一。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那封卷宗中的这方玉令了,没想到如今却出现在了张家的你手上。」 「县主知晓那捲早已封存的卷宗,也当知晓天山奚兰族吧。正不巧,在下母舅家族里便有一个奚兰族的女子。」 「怎么?张二公子打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姜禾微微歪头眯眼看向张嘉言,被长睫遮掩的眼中一片审视。 「在下想和县主谈一笔交易。」 张嘉言把手中玉令往前又递了递,「就以这方玉令为筹码。」 姜禾敛目看向那方玉令,闭了闭眼,抬手拿过。 手中玉令乃是一方圆形墨玉,中间雕刻着一只仰颈玄鸟图腾。栩栩如生,如同活物。 张嘉言瞧出了姜禾瞬间的神色变化,趁热打铁,乘胜追击。 「县主既能让他人假借身份通知在下,便是在给在下和张氏家族一个机会。 如今,在下愿以一己之力和张氏家族未来的荣光换取县主一个承诺。」 姜禾听闻张嘉言的话语,眉头轻蹙,她手指握紧了手中玉令,瞳孔微紧。 待听到张嘉言话语中的重点,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情绪。 「既然你将此物给了我,便直说吧,不必再绕弯子了。」 「家父之过,我会尽快处理好。至于张氏家族,请县主放心,定不会出乱,阻挡县主之路。只望县主能在这京都护住我张氏家族的老弱妇孺。」 张嘉言话音微顿,復又接着说起,「男儿长于天地,自该顶天立地。不应该牵连无辜弱小,也不该漠视一切,唯利是图。 我既身为张氏家族的嫡系嫡子,便该承担起我该负的责任,不该将她们置于险境。」 「谢夫人和王大人把你教导的很好。」 姜禾沉沉嘆了一口气,她看着张嘉言不卑不亢的平静模样,眉眼间的阴霾和漠然突然散去。 「好。我答应你。」 「张氏嘉言拜谢姝姀县主。」 张嘉言躬身拱手而拜。 姜禾看着他虽躬身而拜的背嵴,却还是不改如青竹般宁折不弯的品格,缓缓笑了起来。收紧手中玉令,转身向巷口走去。 第146页 「张二公子,京都或许是仕途的终点。可是莫忘了……天下百姓才是真正的王。」 张嘉言起身看着姜禾的背影拐进十里长街中,再也看不见时收回了目光。 他垂目轻念着姜禾离去说的那句话,沉沉嘆息,「世人怕是都看走了眼。」 话罢,张嘉言抬手带起了兜帽转身向巷尾走去。 他的背影虽在黑暗的阴影之中,脚步却是沉稳妥当。 仿佛他并不是走在一条幽深黑暗的巷子里,而是阳光之下的殿前御道。 宁国长公主府。 栖鸾阁。 姜禾看着窗边垂首看书的陆霂尘,眼睫轻闭间凝望着她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淡弧度。 手指轻捻着袖口,姜禾突然无声而笑。 她于胸腹间舒出一口气,眼中再无喟嘆和些许伤感之神色,只余柔软的轻快笑意。 「怎么不进来?」 陆霂尘抬眼看来。 姜禾浅笑,迈进了门槛,走向陆霂尘所在之处。 「陆姐姐。」 姜禾坐在陆霂尘旁边,抱住她放下书册,将要收回的胳膊,头轻轻倚着她的肩膀,目光却是不离陆霂尘。 「我今日才知,原来陆姐姐一直都在。……原来我以前从未注意到,亦没有留意。 不仅是现在,还是以前,很多地方,我从未曾真正去探寻,去思虑。」 陆霂尘握住了姜禾的手腕,她微微偏头看向姜禾,抬手间手指轻滑颳了一下她的鼻尖。 「禾儿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亦不必自责。」 「可是……我却于细微之处错过了太多。」 姜禾抿唇。 陆霂尘轻摇了摇头,她晃了晃身体,连带着姜禾也随之晃了晃。 「没关系的。以后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那时候你可以时时刻刻看到我。可对?」 「嗯。」姜禾点头。 泪水竟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簌簌而落。 眼角手指滑过,姜禾透过朦胧泪目看到了陆霂尘不忍怜惜的眸光,她突然间扑进她的怀中,紧紧环住她的脖颈。 后背的轻柔安抚使得姜禾心中那股无处宣洩酸酸甜甜的心绪逐渐趋于平缓,她闭眼吻上了近在咫尺的耳骨。 「禾儿。」 本就低沉喑哑的温柔声音里此时似乎蕴含了一股令人沉溺的危险。 姜禾借着陆霂尘轻拉的动作缓缓退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毫无退缩之意。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陆霂尘垂头注视着姜禾双眼,抬起她的下巴轻问。 姜禾笑了笑,攀着陆霂尘脖颈的手指微紧,点头应道,「知道,也明白。陆姐姐,我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无悔亦无怨。」 「那世俗规矩礼数?」陆霂尘追问。 看着陆霂尘平静明亮的双眸,姜禾不再理会。 她径直覆上了那方温热,眼睫颤动间闭上了眼睛。 陆霂尘眸中闪过一抹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随即她化被动为主动。 半晌后,陆霂尘放开了姜禾,手指轻抚着她的后脑,二人额头相贴。 姜禾看着陆霂尘幽深莫测的眼眸轻笑,声音微哑,「陆姐姐,这就是我的答案。」 「你啊……」 陆霂尘垂眼含笑着摸了摸姜禾的耳骨。 「陆姐姐曾说过,我想要的东西,你早就给了我。如今,可否归于我?」 姜禾环着陆霂尘脖颈的胳膊缓缓收紧,扬头在她眼上落下一吻后退开。 只见陆霂尘眸光因为姜禾这一句话和一吻愈发深沉,轻笑出声,她浅嘆一声。 身体悬空被抱起,姜禾依偎在陆霂尘的肩窝,眉眼柔柔的注视着她的侧脸,嘴边的弧度浅淡,却又露出心满意足的心甘情愿。 夏风袭来,带着院中的蔷薇花香缕缕逸进窗扉,散在屋内,将这一方小天地浸染的无比温馨恬淡。 鹅黄金纹的床帐散下,遮住了身形,亦遮挡了夏风企图窥视的意图。 远处廊下风铃阵阵,与天边群鸟的百啭千声的鸣叫互相应和。 当真是—— 良辰美景正当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翌日。 晨起的阳光从窗棂上跃进室内,偶尔几缕从鹅黄金纹的床帐上偷偷觑向床榻内。 「陆姐姐……」 姜禾微哑的声音自陆霂尘肩膀处响起。 「嗯?我在。」 陆霂尘抬手将姜禾额前的髮丝拿放在颈后,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应答。 姜禾睁开迷濛的眼睛看了一眼身侧的陆霂尘,在她带着深深笑意的目光里,赶紧闭起眼睛往她怀里钻了钻,搂住腰腹的胳膊愈发收紧了些许。 手指轻柔的在脸颊上滑过,最后停留在眼角。 陆霂尘眸色幽深的看着姜禾轻颤的眼睫,不由得低笑出声。 「已经日上三竿了,禾儿今日是不打算起来了?」 听到带着笑意的喑哑揶揄调笑,姜禾感受到眼角的手指愈发往耳骨方向而去。 一时受不住痒意,姜禾抬起头看向陆霂尘,不料正望进那双温柔宠溺,怜惜珍视的英气明亮眼眸中。 脸颊微烫,红晕逐渐浮上两颊。 第147页 姜禾抓住陆霂尘揉捏自己耳骨的修长手指,挪动着身子微微凑近她,眉尾轻扬。 「偶尔偷会懒,歇歇呗。难不成在陆姐姐眼里,练剑比我重要的多?」 「这会子可精神了?」 陆霂尘手指轻捏住姜禾下巴,挑眉而笑。 待看清姜禾眼里毫无惧意的挑衅和跃跃欲试时,陆霂尘垂眸浅笑,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幽深的危险。 唇角被轻啄。 陆霂尘抬眼看向姜禾,却只看到她早已闭上却颤个不停的眼睫,闭眼而笑,抬手弹了姜禾额头一指。 「胡闹。」 「哪……」 温热覆于唇上,姜禾愣愣的看着退开的陆霂尘,未尽的话语也被迫终结于此。 直到唇角被手指轻抚,这才唤回了姜禾微愣的思绪,只见她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 「陆姐姐……」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鼻尖,「如此这般,可愿起了?」 姜禾抿唇,她眼睛微转间灵动明媚。 「可以是可以。不过啊,今日一整天陆姐姐都得陪我。」 「好,陪你。」 陆霂尘低嘆一声,捏了捏姜禾的脸颊。 看着姜禾不满的嘟了嘟嘴并抿起,陆霂尘无奈而笑。她收回手,拿起一旁叠放在床前矮柜上的中衣缓缓穿上。 「陆姐姐真好看。」 姜禾看着床榻前鹅黄金纹床帐下的陆霂尘,仰头望着她,眉眼弯弯,如同月光下的清泉。 「说吧,又有什么秘密?」 陆霂尘俯身凑近姜禾,眼睛微眯着轻声询问。 待看到姜禾摇摇头否定的回答,陆霂尘抱臂眉尾微挑间看了一眼姜禾后,移开目光看向里侧枕下的墨玉玉令,沉声復问,「真的没有秘密?」 姜禾只是眨了眨眼,眼中一片茫然懵懂,她轻轻摇了摇头。 脸颊被捧起。 姜禾这才看清陆霂尘眼中莫测的笑意和窥不见底的深邃。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只是晃了晃脑袋,眼睛微眨示意。 陆霂尘收回了手,只是还未放下就被姜禾牵住。 她抬眼看向姜禾,眉目间隐见柔和,眼底的瞭然和果决缓缓褪去。 姜禾握紧了手下的锦被,也握紧了手中的手,她于不经意间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陆霂尘。 「等我们用完早膳后,我想给陆姐姐讲一个故事。一个早已被封存的故事。」 「好。」陆霂尘点头间轻弹了姜禾额头一指。 看着陆霂尘掀开床帐走出的背影,姜禾垂目看向了那块墨玉玉令,轻轻闭起了眼。 只一息时间,她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再无仿徨犹豫,只有坚定。 床帐被掀起,姜禾掀被下床。 还没有几步,就看到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陆霂尘。 只见她穿了一袭白色束袖锦缎长袍。这次似乎与之前的衣衫不同。 此次并非是高领的衣袍,也非是挺括的布料。反而极为垂顺,颇为光滑,泛着浅浅如同月色盈光。 其上衣襟处,肩臂处有着黑色缠枝纹,却在胸前靠近腰腹处却是流水墨纹。一头乌髮束在银冠之中,素缕银簪穿其而过。 缓步走来,犹如浊世的翩翩公子。气度不凡,潇洒闲适。 姜禾有些怔愣的看着陆霂尘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满眼的惊艷被低笑唤回离家出走的思绪。 「这衣裳陆姐姐穿着真好看。」 姜禾夸赞,目光却是不离陆霂尘。 「从哪里学来的阿谀奉承的?嗯?」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无奈的摇头而笑,眸中的宠溺纵容使得那双本就英气凌厉的眼睛无故多了层温柔之色。 姜禾将陆霂尘的手反抓在手里,皱了皱鼻子,娇憨灵动地眨了眨眼。 「生来就会的。」 陆霂尘双眉微挑,她看向姜禾神气的表情,满眼赞赏既肯定的又向着姜禾点头应道,「嗯。是。」 姜禾不知怎么地突然间尤为高兴,她缓缓凑近陆霂尘眨了眨眼睛,声音软软甜甜,像是渍了蜜的蔷薇花。 「陆姐姐这般好看。此后,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霸道。」陆霂尘无奈摇头。 待看清姜禾眯眼故作不满的神情,陆霂尘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可奈何的附和,「好,是你的。」 姜禾听闻这话,这才眉飞色舞起来。 她展开双臂,在陆霂尘偏头看来时,对着她手中的衣裙扬了扬下巴。 正是这副理所应当的颐指气使,使得陆霂尘摇头轻笑。 她抖了抖手中衣裙,抬步走到镜前站着的姜禾身后,动作轻柔的替其将衣裙一件件穿好。 片刻后,姜禾看着身上已穿好的衣裙,提起裙摆转了半圈左右瞧着,不禁发出惊唿。 「陆姐姐好厉害啊。我每次穿这些衣裙时,要不是这里弄不好就是那里弄不好。陆姐姐居然用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完美搞定了。」 姜禾看着镜中的陆霂尘只是浅笑着注视着自己,她转身抱住她的胳膊,一眼嚮往的看向陆霂尘,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 「我突然想看陆姐姐穿女儿家的衣裙了……」 陆霂尘笑着轻嘆一声,在姜禾不停晃动胳膊中恳求中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回答,姜禾瞬间笑得眼不见眼,她依偎着陆霂尘的肩膀,眉眼柔柔。 第148页 「梆梆——」 房门被人敲响。 姜禾正欲转头去看,耳旁的声音使得她微转的头颅又迴转靠在陆霂尘肩上。 「进。」 房门被人推开,侍女们鱼贯而入,各司其职。 看着女官姑姑走向床榻的时候,姜禾瞳孔微紧。 她顾不得一旁平静淡然的陆霂尘欲言又止的模样,径直跑到床榻前。 「小主子?」 女官姑姑看了一眼陆霂尘后,看向姜禾,极力压抑着嘴角的笑意。 姜禾心神俱乱,她没有注意到陆霂尘负手而立看向自己的无奈模样,亦没有看到女官姑姑在她看来时赶忙垂下的眼睫。 「禾儿过来。」 僵持中,陆霂尘出声唤道。 她看着姜禾因为她而来,更加慌乱的神情,伸手握住了姜禾的手腕。 「没事的。你放心。」 待到陆霂尘的安抚声音在耳边响起。姜禾抬眼看了眼陆霂尘,又看向一旁的女官姑姑。 突然间,她眉目间的着急神色散去,轻哼一声后向梳妆檯走去。 陆霂尘来到姜禾身后,只见姜禾换了个方向,就是不让理会她。 陆霂尘只好按住姜禾肩膀,垂头问道,「禾儿不生气了。嗯?」 「我很生气。」姜禾歪头垂眼避开陆霂尘的目光。 陆霂尘看着姜禾轻捻着袖口的手指,心知她是因为什么而生气,闭眼暗嘆,抬手将她散于肩背胸前的头髮收拢,拿过梳妆檯的木梳轻轻地替其梳理。 不一会儿,髮髻就被梳好,绢花与绒花点缀其间,鹅黄色的髮带垂于脑后。 「禾儿看看,可好?」 「好看。」 姜禾拉住陆霂尘的手指,看着镜中眉眼含笑的她,咬了咬唇有些迟疑的说道,「其实我刚刚不是在生陆姐姐的气,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自在。」 「我明白。」 看着陆霂尘明了一切的神色,姜禾转身靠着她,紧紧环住了陆霂尘的腰腹,轻若呢喃的声音从衣衫间溢出。 「这般日子真好啊……」 垂眼看向姜禾,陆霂尘轻拍着她的肩背,闭眼间无声轻嘆。 「待我们解决了所有一切。到那时,我陪禾儿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好?」 「嗯。」姜禾点头。 她抬起头,伸出了拇指,看向陆霂尘动了动手指,「那我们拉勾?」 「好。拉勾。」 拇指相互勾住,她们二人相视而笑。 窗外清风带来了蔷薇花香,吹动了屋中的帐幔流苏,亦吹皱了这一池早已泛起波澜涟漪的春水。 此时,春光正好,夏风习习,不远处传来风铃阵阵声,响彻天地,散于尘土。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迫不及待的迈进屋中,打破了这一方温馨和美的气氛。 「县主,出事了。」 霜绮来不及行礼,紧皱的双眉透露着此事的严峻。 「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姜禾看向霜绮,虽然沉静从容,但是她握住陆霂尘微微收紧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而站在姜禾身后的陆霂尘,似乎毫不惊讶此时霜绮的出现,也并不在意霜绮接下来的话语。 她眉目间的柔软温柔早已被冷沉凛然取代,眼中莫名的沉思使得那双本就英气逼人又显凌厉的双眼冰冷漠然。 第105章 「宜安公主薨了。」 霜绮轻描淡写地说出沉重的事实。 姜禾听闻此话立时从凳上站起,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霜绮,眸光微紧。 「宜安公主薨了?……」 霜绮在姜禾震惊的目光中点头肯定。 陆霂尘伸手扶住姜禾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掠过霜绮暗中看向她的目光。 「此事尚且不明确。你勿要着急,我们着人再去打探一番。」 「对。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姜禾沉了一口气,握住了陆霂尘的手,她看向一旁的霜绮,沉声吩咐,「霜绮,派人暗中打听。切记,万不可涉足其中。」 「是。」霜绮福身行礼后离开了房间。 看着霜绮离去的背影,姜禾抬眼看向陆霂尘,眉头轻皱有些莫名不解。 「陆姐姐,事情怎么会如此?」 姜禾话音微顿间,握紧了陆霂尘的手,力道加重了些许。 「是谁会在此刻动手?我前脚刚落水,后脚阮枫瞳就恰好碰到了宜安公主的人,然后起了争执。我们出宫后不到一天时间,宜安公主就没了。此局……真是一环扣一环。」 姜禾的此番话使得陆霂尘眼睫轻闭,她微嘆口气后,眼底突显几分无奈和意料之中。 「禾儿,有些事情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些人也并不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你要用心去看,或许可以得出结论。」 陆霂尘一番别有深意的意有所指,使得姜禾袖下手指微蜷。 她抬眼看向她时,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至今想起,都觉得分外狠心的人。 她眉头微皱,眸光不忍的敛目看着握在手中的陆霂尘手指,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冰冷无情和冷戾。 「陆姐姐,我想去见陈相。」 陆霂尘垂眼看向姜禾,她看着姜禾坚定果决的神情,点了点头,「好。」 第149页 「等我回来后,我再给陆姐姐讲那个早已封存的故事。」 姜禾将袖中的墨玉玉令交到陆霂尘手中,与之一同握住,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眸。 「当日的『落秋』我始终记得,不敢或忘。不止『落秋』,这些年来暗中的次次刺杀,还有我这数年来的惊惶与不忿。 陆姐姐,我想彻底做个了断,不想再继续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了。」 「我明白。」陆霂尘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她的目光淡淡,却深藏着宠溺纵容和浓浓的肯定。 「去做吧。无论发生何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姜禾点头。她未再说一字一句,但她清楚明白。 因为她们二人自过去,现在,以至于将来,无论何时何地,两心始终如一,相知相通。 就如她什么都不必说,她自清楚明白,瞭然于胸。数次暗中相助,只为成全她。 姜禾握了握陆霂尘的手,在她的点头中,松开手缓步走向门口,迈进阳光中,踏上亭台桥廊,再不见身影。 陆霂尘看着姜禾身影于花树中再也不见,走到洞开的窗前,负手而立看向远方天边敛目沉思。 片刻后,她沉声唤道。 「来人。」 灰衣人自窗外廊下落下,垂首拱手行礼而拜。 「少主」 「宜安公主出了何事?怎会突然薨逝?」 陆霂尘手指轻捻间眉尾微挑,露出几分探究的思量。 「宫中暗哨传来消息。言之,昨日夜间阮小姐突然醒来,但因为贵妃宫中无一人看守,竟让她拖着病体去了长乐宫。直到宜安公主贴身嬷嬷的惊叫声响起,众人才如梦初醒。可是,待太医来时,宜安公主就已薨逝了。正当公主贴身嬷嬷想要擒拿问罪阮小姐时,谁知意外横生。阮小姐不仅将贴身嬷嬷刺伤,还伤了自己,至今未醒。」 「阮小姐?」陆霂尘眼睫低垂间眼中滑过一抹瞭然,她轻嘆一声。 「原来这便是张氏家族的诚意……到底是牵连了无辜。」 「少主?」灰衣人唤道。 「将消息瞒下吧。勿要告知禾儿,也勿要让她知晓事情真相。」 陆霂尘垂首看着手中的墨玉玉令,眉头微皱,「……至于阮小姐,想办法让她跳出樊笼吧。」 「是。」灰衣人领命。 「师父那边可有消息?」 「云清道长让属下转告少主。一切当以您和县主之令行事,不必过问于他,亦不必顾虑他。待事成之后,他与云大侠在长安城外等你们前去。」 陆霂尘闻言浅嘆,她微微侧身看向灰衣人,眉目间的思量已渐渐褪去,只余平静的胜券在握。 「去派人通知张氏家族,让他们勿要作惊弓之鸟。 另,将王氏老家主平安送回王家吧,他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 「是。」灰衣人垂首领命。 将要离去时,陆霂尘出声唤住了他。 「等等。」 灰衣人停下动作,拱手静候命令。 「去派人暗中接触阮小姐。查清楚她为何会说出那么一番话,且……她究竟站在什么位置上。」 「是。」灰衣人这才领命离去。 屋内瞬时只剩下陆霂尘一人。 她垂眸敛目看着窗外院中迎风而动的蔷薇花,负在身后的手指轻捻,眉目间的凌厉凛然不可直视。 「变数……」 临江楼三楼。 姜禾垂眼看着窗外江色,指尖却摩挲着手中茶杯,眸光莫名。 左相陈炤翊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姜禾,也随之看向窗外,缥缈恍惚的声音在风中逸散,似感慨,似强调。 「你与宁国长公主分毫不像。」 姜禾转过头看向这位她从来都没有仔细端详过的陈相,手指微动间握紧了茶杯。 看着他眉宇间始终萦绕着的那种思虑和眼底不经意露出的痛苦时,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她不愿提起的女子。 那个看似多情,却又无情的宁国长公主姜毓。 「我从来都与她不像。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 姜禾闭了闭眼,避开陈相似乎怀念的目光,直言不讳。 陈相听闻姜禾此话,沉沉笑出声。 他将茶杯端起,轻啜一口后放下。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消散,只余沉静的瞭然一切的温和笑意。 「我曾见过你父亲几次。果真不愧是云家曾经定下的家主。」 姜禾抬眼看向陈相,与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相对,她看着那双眼睛中只有沉静的熟稔,并无他意,缓缓放开了紧握着茶杯的手指。 「当年先帝还在,我上京赶考,遇到了宁国长公主。 那时候她还不是最为受宠的公主,也很是平易近人,对待百姓和权贵之家也都是一视同仁。 文雅轩人人都称赞新来的李公子文采斐然,云霞满纸,甚至都有花笺一纸值千金的风流韵事。 后来,先帝身体愈发不好,她开始时常缺席,甚至不再出现在文雅轩中。 直到皇上即位,她被封为宁国长公主,同期学子这才知晓原来当日的李公子便是皇上胞妹。」 姜禾听着陈相这一番过去的回忆,缓缓舒出一口气。 「听闻先帝的淑德贵妃便是李姓。先帝元后去的早,又没有子嗣。宫中嫔妃众多,可惜先帝身体……皇子只不过才四人,公主更是只有一人。那段时日,应当是他们最为艰难,也是最为快活的日子了。」 第150页 「先帝嫔妃众多,外戚更是多如牛毛。只一个淑德贵妃,还是罪臣之女,自然不足为奇。其他三位皇子支持者数不胜数,唯独只有皇上……她如此做,也是为了皇上。」 「不。」姜禾出声反驳。 她摇了摇头,目光中的不忍已化在眼底。 「她是为了政权一统,为了姜家的江山。」 在陈相看来的诧异眼神中,姜禾垂目看向了窗下的江面,语气幽幽,唏嘘嘆息。 「当年大景开国君主,为了姜家先祖做了太多事。 他将手中政权分散,只为了有人能在他之后帮姜家先祖护住江山,让她从此家国皆在。可是……世事无常,姜家先祖却先他一步离去。他哀恸过度,不出三日,就追随她而去。子孙再如何努力,总是要看在长辈面上和父辈的情分。 如此一来,这份只是暂寄的荣耀,逐渐成了所有人野心的萌芽土壤。不出五代,江山败落,将会出现君不君,臣不臣之局面。 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五代帝王的铁血手腕,但天妒英才,那位帝王不足而立,便已西去。 后来,直到先帝,他一生都在努力将所有政权收拢,甚至狠心到连自己的亲缘手足都不看顾。可惜啊……不足天命,就又撒手人寰,独独留下一个不足加冠的皇长子和一个不足豆蔻的公主。皇帝是个聪明人,可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浅淡的哀伤,「在他的心中,有两种人。一种是至亲血缘,一种是可用之人。他很是聪明,也甚是高瞻远瞩,可是……偏偏于至亲血缘上优柔寡断。他下不去手,亦无法硬下心肠。所以,他的妹妹帮了他一把,甚至可以说是推了他一把。她将当年新科状元的你推给了正继位,需要立威的皇帝。 同时,与贵妃商议不成,藉由定国公长宁侯的手送贵妃入宫。 后来,她于自己婚事上,借我父亲之名,收拢天下文人墨客和百姓们对皇家的心悦诚服。 又于陆首辅,我父亲,太原陈氏和张氏家族作这条路上的基石,以确保皇帝的位置能够牢固,无人敢反。至于我……于她而言,应当就是一个推动定国公府倒下的棋子。以我一人,换取定国公府从此不復存在。你看,是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陈相听闻姜禾这一番漠然到极点的话语,轻摇了摇头。 他转而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桌上,推至姜禾面前。 「『逝景』的确是她自己动的手,婚约也是她一意孤行的决定。可是,于她来说,不管如何,你永远都是她的女儿。她此生独一无二的孩子。」 姜禾垂眼看向那块被推到手边的衔尾鸾鸟圆形玉令,手指微颤,轻轻闭上了眼睛,眼睫颤动。 「此乃姜家先祖的素衣卫玉令。这些年在金城的暗卫其实并非是皇室暗卫,而是素衣卫。 这是她曾经拜託我的,至于这块玉令也是她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幼时落水后,她查清了所有事情真相,暗中见了我。 她告诉我,此生怕是难以逃脱先帝掌控,只愿我能用她之力暗中护你一二。金城,便是她为你选的封地。至于皇上能不能猜中,就看皇上如何想她。」 「所以,在金城内暗中帮我的,并不是姜家皇室暗卫和陈相的人,而是……素衣卫。而偷偷潜入金城的那些世家之人,便是当年盯着先帝的人。」 姜禾恍然大悟的抬头看向陈相,待看到他轻点头后,闭上眼沉沉嘆了一口气。 「嗯。至于翠庭山一事,素衣卫也已暗中全部料理干净。这事,你父亲也知。当夜,我在茗江楼与你父亲匆匆一见时,不慎露了痕迹,待我回府后,就收到了他的谢礼。」 「那定国公府呢?又该如何处置?」 陈相闻言,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端起茶杯,轻啜几口后,抬眼看向姜禾,眉眼间现出一片别有深意的笑意。 「如今,事情已至最后收尾阶段,该如何处置,当看皇上之令。至于县主,如今可以去做自己该做之事了。无论是金城,还是自由,于县主来说,当是可以两全的。」 姜禾双眉微蹙间,瞬间明了了陈相此言,她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玉令,轻笑出声。 「陈相,柳将军此人,还请您仔细考虑。勿要误了他人。」 「不仅如此,县主手下的李将军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那就劳烦陈相辛苦一遭了。只是李大哥此人可是不重名利的。」 「无妨,无妨。」陈相摆了摆手。 二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以茶作酒,碰杯以贺。 把酒言欢,豪情壮志,不外如是。 半晌后,姜禾看着陈相离去的背影,抬手将桌上玉令拿起,轻轻摩挲着玉令上的衔尾鸾鸟,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溢出一声嘆息。 「来人。」姜禾轻声唤道。 身侧落下一名白衣人,垂首恭敬的拱手而拜。 看着不同于以往的影卫,姜禾无声而笑的闭了闭眼。 「回府告诉师兄,只说我临时有事,怕是得午时后才能归家。让她不用再等我了,做自己的事吧。 另,传信给王家大小姐,我在夕照湖摆了一桌宴席,邀她前来品鑑一二。」 「是。」 第151页 白衣人拱手行礼后如同风吹过,霎那间不见了身影。 姜禾环顾着又只剩自己一人的雅间,缓缓于胸腹间舒出一口气,她转头看向下面的江面,眸光莫名。 「姜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浅难辨的询问在风中逸散,化作天地间的一缕尘埃,再无踪迹。 姜禾闭了闭眼,撑桌站起身,余光却被窗外滑过天际的飞鸟吸引。 她转头看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雍容华贵却又不失温婉的女子看着自己缓缓点头而笑。 「姜毓……」 姜禾不由自主的喊出那个名字。 她愣愣的看着窗外,只是待她眨了眨眼后,那个幻影好似从未存在过,窗外仍是碧水蓝天。 清风袭来,吹动了屋中的轻帘纱幔,亦吹动了姜禾鬓髮间的髮带,使得她手指微紧攥住了手中的玉令。 缓步走下楼梯,姜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窗边,她心中突然间再无愤懑,亦无漠然,只留浅淡到无能无力的乏力。 夕照湖。 画舫甲板木栏旁。 「尔岚见过县主。」 王尔岚缓步走到姜禾身侧,福身行礼。 「县主今日找尔岚,可见是想起了从前之事。恭祝县主恢復记忆,将要心愿得偿。」 「王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姜禾侧身看向身侧走来的王尔岚,她们二人相视而笑后,抬眼皆看向湖光山色。 「我在这京都数年,从不主动露面于人前,更是无一二知心好友。唯王姑娘一人,只凭藉蛛丝马迹就猜出了我的真正意图。 甚至有时候不得不出席的贵族宴席,王姑娘也都极力帮我,更甚至,在察觉到我的动向时,王姑娘也避之不谈,只祝我得偿所愿。我虽为皇家县主,可是王姑娘待我之心,从不似旁人。」 「我虽为太原王氏分支之女,但王氏家训始终牢记于心。 更何况,县主待我之心,更是赤诚无虚假,我又何必笑里藏刀,惺惺作态。」 「你真的很好。与我在这里见到的所有女子皆不同。」 姜禾缓缓唿出一口气,她转头看向王尔岚,长睫微垂,遮去眼中的犹疑和深幽。 「王姑娘,如果没有如今的我,你会不会为了王家的未来和荣耀嫁给不喜欢你的那个人,会不会将自己套在一个大气得体的模子里?」 王尔岚愣了一愣,她抬眼看向姜禾,缓缓摇了摇头。 风吹起她臂间的香炉紫烟色披帛,也吹眯了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或许会吧。……我王家这支自从脱出主支一脉后,族中再无优秀子弟脱颖而出,姑娘家们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只独独一个庶兄,好不容易得了进士,却偏偏因为权势相逼,抱憾离去。如今,只剩我一个长房嫡女和一个族弟。族弟年岁尚小,怕是五年之内断不可能出人头地。或许,为了王家未来,我真的会做出如县主所说的决定来。」 姜禾听了王尔岚一袭话后,闭眼暗嘆。 她手指紧紧握住了木栏,远眺着远方群山,眸光深深。 「其实你已经很好了。真的。这些年来我在京都见过了无数女子,不说百分百了解她们,可我从未听闻有哪家的姑娘能一人独当一面,不输男儿。 唯独只有王姑娘一人,不管于谁,都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世道总不会辜负有心之人。难保王姑娘担忧之事不会有朝一日干坤颠倒,否极泰来,所以请王姑娘安心,或许此时只是时机未到。」 「尔岚多谢县主劝慰。」 王尔岚行了一礼,只是此次她并非是作女子福身之礼,反倒是男子礼节。 ——躬身拱手恭敬而拜。 姜禾来不及躲闪,受了王尔岚的这一礼,赶忙抬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不必如此。我之言,或许并不算什么,亦没有起到任何相助之意。 一切抉择不过一直都在你心中,我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局外人罢了。」 「不。」王尔岚轻摇了摇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县主其实并未发现,于尔岚来说,县主当为尔岚指点迷津之人。」 王尔岚低头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姜禾。 看着姜禾没有立即接过的模样,王尔岚垂眼摩挲着手中之物,眸光恍惚却又坚定。 「这枚龙凤符曾是我们这支前往京都时,祖父亲手交给我的。 他告诉我,有朝一日我或许会于两难之际用上,却并未告诉我此物的真正用途。直到……承安十二年,宁国长公主府西院那场大火后,我隐约得知了此物的来源。」 「所以,承安十五年的上元灯节你才会对我说那一番话,甚至与我谈论起我师兄。」 「是。」王尔岚点头。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犹豫。直到那日我与县主偶遇,瞧见您谈起您师兄时眉眼轻柔的模样,我方才觉得,或许我痴痴苦求的,只不过是别人的负担与不喜。所以……分开之时我才会与县主说起那句话。」 「你放下了……」 姜禾反问,正欲犹豫说出那个不愿提起的名字时,王尔岚轻笑。 「嗯。此事还得多谢县主。其实县主与我说过多次,我无数次想起,反覆琢磨。 于那日突然想通,或许,我将那人放下后,所有的苦闷和愁绪将离我远去。也终有一日,我会遇到那个与我两心相同之人。」 第152页 「那,我就在这里恭祝王姑娘能觅得良缘。」 姜禾抬手作揖。 待被扶起后,姜禾这才拿过王尔岚手中的龙凤符,眸光浅淡,缓缓吁出一口气。 「百年来的禁锢,终于快要见到光明了。」 「县主所言极是。」王尔岚附和。 远处水鸟掠过天际,消失在湖边树林中。 只听得阵阵鸣叫时不时还彰显着它的存在外,却是半点都看不清它们的身形。 画舫靠岸,姜禾注视着王尔岚身影逐渐被林木渐渐遮挡,她垂下眼睫看向手中的龙凤符,抬手轻揉了揉额角。 忽而马蹄声响起,姜禾抬眼望去。 只见远方白马上的人影虽逆光而来,素缕银簪却蕴着阳光暖色。 姜禾眉眼柔柔的注视着那人翻身下马,看着她缓步一步步朝自己而来的身影,轻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虽淡却格外柔软的弧度。 「陆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此书将要完结了。 谢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与支持,谢谢…… 第107章 姜禾向前跑去,扑进了陆霂尘的怀中。 她紧紧攀住陆霂尘的肩膀,依偎在她怀中,眉眼弯弯而又轻快。 「陆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姜禾在陆霂尘轻拍肩背的轻柔动作中缓缓退开些许,仰头看向她,「我没让他们说起我的行踪啊。」 「禾儿从前在这里做了什么,难道也忘了?」 陆霂尘轻弹了一指姜禾的额头,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微眯眼而笑。 这一番话使得姜禾手指微蜷,她故作无辜,惊奇眨了眨眼。 「什……什么啊?……好啦,我给陆姐姐看个东西。」 手掌伸出,龙凤符静躺在手心,白玉蕴含了阳光之色,散发着莹润微光。 陆霂尘看了一眼姜禾手中的龙凤符,抬眼看向她,眸光中的思量一闪而过。 「当年四对龙凤符,分散至太原王氏,太原陈氏,洛阳陆家和爹爹手中。 早些年时候,太原陈氏老家主因为陈相暗中拜访,后来将龙凤符转还给皇帝舅舅。 而陆老那块,早就在承安十一年时就已转交给我,只为让我能在计划之中照拂看顾好陆姐姐安危。爹爹那块,他很早就给了我。至于这块,便是王氏老家主的那块。」 「王家大小姐交由你的。」 陆霂尘问出声,得到姜禾的点头回应。 轻嘆一声,陆霂尘握住姜禾伸来的手,与她一同缓步向林径中走去。骏马甩了甩尾巴,亦步亦趋跟在她们二人身后,十分懂事。 「陆姐姐,我想好了。」 姜禾话音微顿,她看了一眼身侧陆霂尘仿若熟知一切的明了眼神,抬眼看向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小径,手指攥紧了那对龙凤符。 「宜安公主之事,或许不是如同明面上的那样。张氏家族……张二公子此人不容小觑。虽说他所图只不过一件小事,但做事果断决然,毫不犹豫。 若是将他放在京都,或许之后在某件事上会使得张氏家族一败涂地。」 「你想将他外放。」 陆霂尘自然而然的接上姜禾的话语。 二人心有灵犀的相视而笑。 姜禾晃了晃相牵的手,沉沉舒出一口气。 「陈翊此人不错。行事有条不紊,长袖善舞,甚是八面玲珑。 如今只不过才一年时间,从一开始的从四品到如今的从一品,可见能力卓着。况且,我曾派影卫私下调查过他,也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他在京都,张二公子在外边,可谓是两大助力。更何况,京都内还有英国公和襄琪郡王。 虽说英国公早已年迈,但武将世家歷来就没有不成器的子孙,他家更是如此。 而襄琪郡王是皇帝舅舅的二弟,虽说当年他也曾参与夺嫡,可在最后,却是他帮助了皇帝舅舅。所以……」 「所以,禾儿是打算用龙凤符与这些同皇上谈条件。」 「嗯。」姜禾抿唇。 「龙凤符的作用只不过是能号令天下武将于危难之际护天下百姓,佑仁者之君。但最为重要的是那块衔尾鸾鸟的玉令。 那块玉令有着天下最为精锐的军队,亦或者可以说是影卫,他们曾被大景开国君主赋予素衣卫的称号。 且,我手中还有柳将军曾赠予我的宝藏地图,再加上这些年柳将军代表金城暗中与西域各国签署的帛书。这些足够换取皇帝舅舅的一个旨意,只是…… 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如当年那样,念在姜毓的份上还我自由。」 「会的。」陆霂尘轻声附和。 她手指微动,摩挲着姜禾手背,给予她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此时宜安公主之死,正是可浑水摸鱼之时。皇上极有可能会在心力交瘁时允了你的条件。」 姜禾脚步停下,仰头看向陆霂尘,她轻轻嘆息后,方才问出一直萦绕在心的犹疑。 「我这些年所做,皆不过是想逃出这座囚笼。我想问……陆姐姐的那个计划是什么?」 陆霂尘眉头轻皱,她抬手将姜禾额前凌乱的髮丝拢到而后,闭眼间张口暗嘆口气,然后在姜禾看来的眼神中娓娓道来。 「祖父曾经的计划是想利用师父之手,使得洛阳陆家彻底于皇权暗中把控下脱出。 第153页 可于承安六年琼林宴后,他改变了计划,却不料想遭到了师父的反对和云州云家暗中寻来的麻烦。 后来,他悄无声息的来了一趟京都,于暗中看到了你,计划彻底被毁。 直到你暗中派出影卫前往陆家,他突然发觉,这才看出你与他之前的计划并无差别,只是颇为柔和。于是……他将我昭回了陆家,但幸好,他从未过问我的计划。 直到承安十一年,他又来京都之时,只是吩咐程伯替我转告他的一句话,言,你之计划可行。后来一切,他从未再插手,一切皆由我负责。」 姜禾思索片刻,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所以,陆姐姐的计划是……我?」 「是。一直是你。」 陆霂尘抬手拂去姜禾流下的泪,她将她拥进怀中,轻拍着姜禾的肩背。 「慈光寺的弘智大师与我曾私下见过面。他告诉我,你的执念太深,又因『逝景』之念,若是……恐会祸及百姓。我听后才知,原来我之前看到的一切,从未是我真正看到的,并另有深意。只是我有一点不解,禾儿能否替我解释。」 脸颊被捧住,姜禾愣了愣,随即抬眼看着陆霂尘。 「什么?」 「年幼之时,你我初见。禾儿看我的眼神极其古怪,似是欣喜,又似是哀伤。若非后来我明确你所求只一个我,恐怕我当真会多想。禾儿可否告诉我答案。」 「我……我……」 姜禾语噎,她垂眸不再看陆霂尘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抓住袖口的手指指尖泛白透露了她的紧张。 「禾儿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陆霂尘看着姜禾眉宇间藏着的浅淡惊怕和无措,闭了闭眼,将要收回手时,一把被姜禾攥住。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话音出口,姜禾彻底呆住。 她抬眼透过泪幕看向陆霂尘,却并未看到她眼中的怜惜珍视以及瞭然一切的平静。 话已出口,便再也没有犹豫,姜禾将埋在心底不曾为人知的秘密缓缓说出口。 「我不是陆姐姐这个世界的人,从来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更是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姜毓的死亡和爹爹仿若熟知一切怅然平静却又漠然的模样。 这些年,我之所以避着京都所有人,甚至连宫中都不常去,不只是因为我不想离开陆姐姐,更是因为…… 我怕露出一点点破绽,一切都会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似的消失不见。 弘智大师承安六年时第一眼见我,就看破了我的来歷,所以他才会说出那么一句话。这些年来,我不止是想要自由,更是因为……因为我想留在这里,留在陆姐姐身边。」 陆霂尘将姜禾搂在怀中,听着她带着泣音的声音逐渐沙哑,安抚的动作轻柔不停。 「以后不必如此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禾儿在,我就在这里。莫要再怕了。」 姜禾慢慢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肩膀衣衫上晕开了一朵朵泪花,使得黑色绣线浸上了些许亮光。 她紧紧抓住陆霂尘背后衣衫,眉宇间却是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无力。 「无论去哪里,陆姐姐都要找到我,要永远陪着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期冀和几分不确定的惶惑。 「好。我应你。不哭了啊。」 陆霂尘将姜禾放开,轻柔的替其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看着姜禾红着眼眶一脸委屈的看向自己,忽然间轻笑出声,「这么孩子气,也不知到底是谁宠坏的。」 「当然是陆姐姐了。我……我以前可是不怎么哭的。」姜禾吶吶的说道。 笑声虽低沉,但清浅。 响在姜禾耳边,散在天地间。 抬手握住了陆霂尘的手,姜禾与她十指交握,于骏马奔腾而来时,被托起坐在马背上。 清风袭来,拂过眼角脸颊,亦拂过髮丝。鹅黄色的髮带在风中飘起落下,盪出一条条不同的涟漪。 头髮反射着太阳的光,姜禾歪头脸颊贴于陆霂尘胸前,眼睛轻闭,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得偿所愿的满足笑容。 骏马飞驰,小径两旁的树林在眼前不断飞逝落于身后。 那双英气凌厉的眼眸此时褪去了所有凛然的情绪,徒留柔情明亮,蕴含着太阳的光。 翌日。午时。 进宫之路上,马车被人拦截。 马车车帘被手指挑起,姜禾探头去看,看到的却是现在马车前不远处的阮青瑜。 他依旧是一袭水华朱色的锦绣长衫,手中拿着的却并非是以往的那把红檀摺扇,而是一把平常的青竹素朴摺扇。 姜禾并未露出之前那般冰冷无情的不耐模样,她此刻甚至在阮青瑜看来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我与阮小侯爷在旁说会子话,你将马车停在街边吧。勿要挡了他人进宫之路。」 「是。」 赶车侍卫在姜禾下了马车后,将马车赶至一旁墙边。 随着阮青瑜步伐缓步走进旁边的巷子中,姜禾看着阮青瑜的背影,眸光浅浅,再无漠视,只有淡然自若的平静从容。 「阮小侯爷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这两天要完结了,在此作者菌谢谢一路陪伴,不离不弃的小可爱们。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的鼓励~ 第154页 第108章 阮青瑜只是看着姜禾,眉眼含笑不语。 他眼中古怪的笑意在姜禾逐渐握紧的手指中越发莫名。 「阮青瑜,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禾先发制人。 阮青瑜展开摺扇轻摇,缓步向姜禾走去。他的步伐不紧不慢,颇有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县主居然能说动张氏家族为你所用。甚至不惜以阮枫瞳为棋子,出手为你制造空隙。真是绝妙的谋划啊……」 阮青瑜话音微顿,他转头看向忽然间目光冰冷瞪视着自己的姜禾,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不知此计划是否是县主的那位师兄所出,还是说,是那位名义上的师兄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假借阮枫瞳此事警告于某?」 姜禾听着阮青瑜这副别有深意的暗有所指,袖下手指微蜷。 脑海中滑过那日她醒来后,陆霂尘的所有神色变化。姜禾长睫微颤间,眸光微紧。 随后姜禾不动声色,仿若未曾将阮青瑜的话语放在心上。 她微微转身看向自己身侧一直注视自己眸光打量的阮青瑜,神色冷淡而又平静。 「阮小侯爷邀我来此,就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不知,阮小侯爷可曾清楚此时的定国公府可是待罪之身。毕竟……阮枫瞳从名义上来说是你们定国公府的嫡小姐,是你父亲长宁侯和张氏家族右相长女所出。 皇上虽不会明着问罪定国公府和你父亲之过,但是,于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来说,你能保证他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你们吗? 更何况,你们当真以为你们一直以来的暗中行事不被他所知吗?」 「县主不愧是县主。恢復记忆后,与从前漠视一切的模样别无二致。只是……」 阮青瑜收起了摺扇,微微凑近姜禾,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只是……县主当真以为别人没有把柄吗?你说,我若是此时进宫告诉皇上,陪在你身侧,甚至让你甘愿摒弃一切跟随的师兄,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县主可有曾想过皇上会如何做,又会如何看待你一直以来的装模作样。」 姜禾听闻阮青瑜这一番话,心神俱震。 她垂目遮去眼底的慌乱,袖中手指紧紧攥住里衣袖口,半晌未语。 「那日县主落水后,我还未走远,于假山处看到了那位师兄急急奔赴而来。其实也没费多大力气和时辰,便已将县主救了上来。然而那位侍女出现的极为不巧。明明当时最为重要的人该是昏迷不醒的县主你,可是她偏偏格外紧张衣衫湿透的那位师兄。神色警惕且慌乱。我当时只觉不对,回去后细细思索这些年来的所有痕迹,暗暗察觉出一丝不对。那位师兄似乎一直以来的着装,基本上都以高领为主。 甚至,宜安公主与京都公子品酒时也曾提起过,那位师兄竟不似一般男儿郎,反而浑身散发着清浅香味。 如此,结合那位侍女的紧张程度来看,原来那位师兄竟是女儿身。」 看着阮青瑜幽深的眼睛,姜禾抬眼看向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坦然淡定。 「阮小侯爷想做什么?是昭告天下,还是,以此要挟我,完成那则荒缪的婚约?」 「县主可曾真正想清楚了,是要您的那位师兄还是……从此困在这京都不得离去?且,姜禾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逝景』。」 「这就不劳烦阮小侯爷费心了。」 姜禾敛目垂眸看向阮青瑜摩挲着扇骨的手指,不耐神情逐渐浮上面容。 「阮青瑜,我要是你,就想着如何将长宁侯和阮枫瞳保下,如何脱出这个泥沼。而不是同我在这里议论我的去处和我师兄。」 「姜禾,你的心还是如此冷漠。」 阮青瑜展开摺扇轻摇,清风吹起他额前的髮丝,使得他看向巷口外的眼睛微眯,瞧不出真正的神色。 「你我从前一见面都是水火不容。你从来都是避着我,避着定国公府。甚至就连刚见面时,都是互存利用之心。如今,更是用计,将定国公府推向一个永无回头的路。那位师兄当真就如此好?好到你不顾世俗规矩礼数,不恋这权势地位?」 看着阮青瑜不经意间手指微动的动作,姜禾戒备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微冷的声线透露出冰冷无情的冷厉。 「我的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就是喜欢她,你又能奈我何?」 嗤笑响起,摺扇毫不犹豫的出手,带起的风颳落姜禾额前的髮丝,挡住她欲退后的去路。 「你口中的师兄只不过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已。你可想好,你当真要和她在一起?」 姜禾无视阮青瑜眼中的怒火,她只是微勾了勾唇角,手中金簪迅速出手刺向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 「阮青瑜,我早些年就已告诉过你,你我之间的婚约不作数。你为何就是听不懂。」 金簪并未刺中胳膊,就被摺扇抵挡。 手腕微转间,金簪落地,发出无人在意的轻响声。 「姜禾,如今的局面,我如何能放过你。」 手臂抵在喉间,阮青瑜施力,看着姜禾向后扬起的脖颈,恣意而又危险的笑容浮上嘴角。 姜禾手指努力掰扯着阮青瑜的手腕,她脸颊因无法唿气渐渐微红,鬓间的珍珠步摇因鬓髮松散滑落在地。 第155页 身后破空声传来,阮青瑜瞬间松开手退让在一边。 白色翎羽羽箭插在青石砖里,箭尾还在摇晃。可见力度之大,射箭人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 「咳咳咳……」 姜禾终于得以缓口气,她微红着眼眶看着怒视自己的阮青瑜,秀眉微蹙隐现冰冷杀意。 「阮青瑜!我要是你,就带着定国公府的人远离京都,从此不再涉足长安。」 阮青瑜刚要动作时就被随之而来的羽箭逼至角落,他神色非常平静,仿佛眼前并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绝境,而是春光烂漫的踏春之处。他左右看了看后,定睛看了眼姜禾后,于檐角遁走。 姜禾看着落在地上的那把红檀摺扇,闭了闭眼,随即走上前去将其捡了起来。 「王姑娘当年一番心意终究是被辜负了。」 手指滑过摺扇扇面,姜禾幽幽舒出一口气,復又将摺扇合起,沉声唤道,「来人。」 白衣人落于身后,他手中长弓垂在身侧,恭敬的垂首等待命令。 「将这把摺扇还给阮青瑜。终究是别人的一番心意,他不接受便也罢了,勿要让他如此糟蹋。另,暗中给他服下『露白』吧。我不想以后在长安城看见他们了。听闻陇西宁氏乃是长宁侯的外家,如此……将他们一併都送去吧。」 「是。」 白衣人从姜禾手中拿过那把红檀摺扇后,瞬间消失在此地。 姜禾环顾了一圈早已随着白衣人消失的羽箭,低低哑哑的嘆了一口气,随后仰头望天。 她眼睛微眯的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抬手想要摸摸看着便近在咫尺的天空,却于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中收回了手。 身后脚步声响起,姜禾转身看去,眼中冷意褪去,露出熟稔笑容。 「柳将军,好久不见。」 「恭祝县主将要心愿得偿。」 柳昱拱手一礼。 姜禾伸手扶起柳昱,与他一同向巷口走去。 「柳将军当真想好了?若是投入陈相门下,你之后的仕途怕是只高不低。何苦还要陪我入宫一趟,白白失了青云之路。」 柳昱看了一眼身侧姜禾看来的淡淡含笑目光,反而轻笑间摇了摇头。 「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崇尚自由的。更何况,我这些年在金城,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自在。何必要在这京都中,处处受人掣肘,郁郁不得志。」 「柳将军是因为韩家吗?」姜禾垂眼暗嘆。 转而从袖中拿出一封帛书递给柳昱,看着他并未伸手接过,姜禾手指摩挲着帛书的绳结,语气恍惚有些无力。 「二十年前,韩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其实不是因为韩家二老爷的失职,而是因为……因为韩家曾是姜家先祖最为器重的世族。我曾无意间找到当年先祖的些许密封卷宗,在其中了解到…… 当年姜家先祖之所以那般看重韩家,是因为韩家第一百八十九任嫡房长子是她的老师。 先帝之所以会对韩家动手,极大可能是有传言道姜家先祖寄存在韩家的一个东西。」 柳昱拿过帛书,双眉微蹙的看向姜禾,「什么东西?」 「素衣卫的衔尾鸾鸟玉令。」 姜禾轻轻闭眼,避开柳昱的目光,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宫门,语气悠远沉重。 「只是一块玉令,就使得韩家上下八百四十九人全部丧命于此。 只是众人都猜错了,那块玉令其实并不在韩家手上,而是在宋家人手中。」 「县主怎么知晓玉令在宋家人手中?」 柳昱负手而立看向姜禾的背影,「听陆师弟所言,县主是在陈相手中拿到的那块玉令。」 姜禾闭眼敛去眼中的不忍,手指微蜷抓紧了披帛一角。 「皇上和宁国长公主的母亲乃是淑德贵妃李氏。 我私下去查了这位贵妃生平,突然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位淑德贵妃其实并不是李氏女,而是李氏暗中找来顶替那位早已夭折的姑娘的。素衣卫去查探过,淑德贵妃来处当为江城的宋氏家族。」 「县主是说……宁国长公主的玉令其实并不是先帝崩逝前交託的,而是淑德贵妃。」 「是。」 姜禾转过身,她抬眼看向柳昱有些微沉的眉眼,于胸腹间轻轻吁出一口气。 「所以之后的事情,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过,她至少保住了你。……算是一桩幸事吧。」 柳昱闭起了眼睛,姜禾看着他手指捏紧了那封帛书,微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浅淡到不易察觉的歉意。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天作者菌有事,怕是不能按时更新,请小可爱们见谅。 周一晚上,作者菌会按时出现。 两章掉落,可能会直接完结。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与鼓励,谢谢大家~ 第109章 半晌后,柳昱睁开眼睛。 他径直看向姜禾,眸光深深却又有种无谓的怅然和平静。 「县主之意我明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了。不知县主可有想好之后要去哪里?」 姜禾是何等聪明人,她瞧见柳昱并未将那封帛书打开,只是放进了袖中,转而缓缓而笑。 她遥望着远处天边,目光随着天边飞鸟而动。 「哪里都好。只要能出了这座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城,便是哪里都好,哪里都可以。」 第156页 「如此,在下便在金城候县主和陆师弟过门而入了。」柳昱笑道。 「柳大哥这话……」 姜禾笑着摇了摇头,她与柳昱一同走出巷子,「柳大哥此次前来,怕是师兄之意吧。」 柳昱听着姜禾虽是疑问,但看向自己却分外肯定的目光,双手负于身后,望着近在咫尺的巷口光明,清朗俊逸缓笑。 「我来之前,陆师弟便告知我,说是县主怕是准能猜到一二。但若是猜到,也让我不要反驳,顺着县主的意即可。还说,县主这次失忆,其实反应最大的那次是我的出现。让我不要藏私,全力配合县主。」 姜禾看到柳昱眼里的揶揄,不禁笑着摇头。 她的眉目轻快而明媚,仿佛从未有过从前种种,自此以来,始终如一。 「这些年来,还得多谢柳大哥暗中襄助。 我知道,爹爹和师兄一直以来其实并不是想让我涉足其中,只是……他们后来发现,不是棋局如此,而是我本身就是棋局。之后种种,无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实我很庆幸,庆幸承安六年除夕夜打开那道门的是我,而不是爹爹,亦或是师兄。」 柳昱轻嘆一声,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姜禾,声音压的极低。 「县主,既然决定了一切,那就不要再纠结过往的所有。我知道县主其实是个聪明人。既然聪明,就该忘掉一切,装做什么都不知。这其实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 「嗯。我知道。」 姜禾点头,随即停下脚步,她转身看向身侧的柳昱,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无论何时何地,金城于柳大哥而言,是永远的家。家是不会拒绝出外久未归的游子的。 更何况,于我而言,柳大哥早已不单单只是金城的将领,或是师兄的师兄,而是帮助我良多,不求回报的兄长。」 柳昱犹豫间,姜禾又把手中荷包往前递了递,他这次再未犹疑,伸手接过。 「多谢禾妹。」 柳昱晃了晃从荷包中拿出的令牌。 姜禾轻笑出声,伸手相邀。 「兄长,请。」 「谢过禾妹。」柳昱点头。 他将令牌重新塞回荷包,放回袖中,几个跨步就走出了巷子,利落的翻身上马。 姜禾站在阴影处看着马上柳昱看过来的目光,眉目间的最后一丝隐虑消失不见,快步走出巷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宫门口驶去,柳昱骑在马上跟随在旁。 待快要进入宫门时,姜禾突然掀起了马车窗帘,她掠过马车旁的柳昱看向不远处身后的阁楼。 只见阁楼木栏前站着一个人。 是——陆霂尘。 只见她此时并未再作完全的男子装扮。 一袭碧落蓝色广袖锦缎长衫,层层叠叠的府绸轻纱在清风袭来中如云盪起,身后半披的乌髮也轻扬翻飞。 「陆姐姐……」姜禾轻喃出声。 似乎是听到姜禾的声音,陆霂尘招了招手,广袖轻纱在风中仿若要随风而去。 姜禾看到陆霂尘那双英气明亮的眼睛,忽然间低头浅笑,随之她收回了目光。 「陆师弟如此装扮,倒是令人……眼前一亮了。」 柳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阁楼,而后看向姜禾意有所指的轻笑出声。 姜禾明了他的意思,眉尾微挑地看向柳昱,「兄长早就知晓师兄身份,何苦还要再来调笑于我。」 「禾妹此言差矣。」 柳昱摇了摇头,他抬眼看向深深的进宫御道,目光莫名深邃。 「陆师弟颇为聪慧,当年甚至让师父破例收了她为关门弟子。江湖论剑,只一出飞花落叶剑法,就彻底享誉天下。从此人人皆知,师父的关门弟子姓甚名谁。 若不是当年在云州,宁国驸马暗中前来,指名道姓要她前来京都陪伴禾妹,我又何尝能想通其中关联。只是……我从未见过她披髮模样,一直以来,于我来说,这就是师弟。虽雌雄莫辨,但分外潇洒闲逸,风度翩翩的小师弟。」 姜禾看了眼柳昱,知晓他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回首看了眼早已关闭进宫的那道宫门,眼底滑过一抹浅淡的哀思。 「我从前一直在怕。怕自己一朝踏错,连累身边人。更怕世俗规矩礼数,众人眼光,伤害于身边人。后来……直到我失忆,我发现无论何时,身处何方,无论是爹爹也好,还是师兄,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我。我甚至还发现了我从前忽略,从未仔细留意的地方。忘了是哪一年……陈太医与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我其实并不需要心药,只需要人。 他还告诉我,有些时候,矫枉过正是不可取的,应该顺其自然。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却在天。」 「所以,禾妹的失忆是因为这个?」 柳昱直接点出了原因,他双眉微皱地看向姜禾。 「嗯。」 姜禾点头,她的目光悠远而又恍惚,却透露着淡淡的令人好奇的满足和幸福。 「那时,我体内『逝景』已经逐渐控制不住,我又不愿违背自己心意,走投无路下突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当时的我极其害怕,又极度惊惶,生怕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但幸好,如今一切将得圆满。」 「此药不知解药何方,师父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今日,陆师弟在你身旁与你两心相知,怕是也能压制一二。只是……到底还是于命数有碍。」 第157页 姜禾听闻此话,闭了闭眼,长睫在阳光下犹如将要欲飞的蝴蝶。 「兄长不愧为兄长。若是将来有朝一日…… 还望兄长能劝住师兄一二。」 「此药当初乃是姜家先祖研制,禾妹既已翻出那些封存的卷宗,想必其中当有记载才是。怎……」 柳昱的话被姜禾出声打断。 「不是的。……那些药并非是姜家先祖研制,也并不是她所拥有的。而那些封存的卷宗也并非是如兄长所想一般。 只是记载了大景建国后,帝后二人以及留在京都内四大家族的轶事秘闻罢了。多为玩笑之语,怕是当事人亲自所书吧。」 「……」柳昱一时无语。 姜禾反而笑了笑,她探头看向柳昱,一脸好奇的询问,「兄长知晓我与师兄之事,为何不惊讶或是厌恶?」 姜禾的话语惹的柳昱沉沉笑出声,他看了看姜禾,抬眼看向不远处将在眼前的朱红宫门,爽朗清举而笑。 「西域民风自由且大胆。那里从不像中原,反而热情而又赤诚。篝火晚会上姑娘家们与男子挽手而舞。 骑马大赛上,姑娘家们也毫不输于男儿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颇为自在。 就连草原上的花儿都比这京都内的花儿更为茁壮,风景更是秀丽。契兄弟或是搭伙过活的姑娘家也是正大光明,落落大方。何来的奇怪?」 姜禾看着柳昱良久,手指轻敲着窗框莞尔一笑。 「兄长身为男子,思想全然不似这样的男子。反而……」 姜禾在柳昱看来的目光中话音微转,「我想……若是兄长换个地方,或许当是长袖善舞,极为尊重他人的爽朗男子。」 就是这句话惹的柳昱仰天轻笑,姜禾看了他好几眼后也笑了起来,随后放下了马车窗帘。 马车缓缓停下,姜禾掀帘下车,与后来的柳昱并步跟随管事太监的领路一步步走向了那座令人不敢直视的宫殿庭院内。 「还请兄长在这里略等我一会儿。我无事,待会儿便出来。」 在踏上台阶之时,姜禾转身看向身后的柳昱,目光掠过前边等候的管事太监,袖下手指微动。 柳昱看清了姜禾的手势,他点头应是。 随之退让在一侧的廊柱旁,与管事太监看来的目光相对时,轻点头回之。 「吱呀——」一声,殿门被旁边两旁侍立的小太监推开,姜禾缓步走了进去。 抬眼看向不远处在桌案上提笔书写着奏摺的皇上,姜禾缓缓出了一口气,袖中手指微蜷。 「姜禾见过皇帝舅舅。」 姜禾福身行礼。 书案后的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将手中笔放回笔山之上,撑桌起身,绕开书案。 「这些年来,这是朕第二次听你这么喊朕。」 皇帝看向姜禾,目光却是悠远恍惚,「朕记得第一次你这么喊朕,是在承安六年福寿大长公主入宫后的第二日。那时你匆匆进宫,说是不想嫁给阮小侯爷。朕问你为何,你却不答,也如今日一般。」 姜禾起身,眉目有几分怀念,「皇帝舅舅所言极是。」 「姝姀,你当真想好了?」 皇帝向前走了一步,他负手而立,眉目严肃的看向姜禾。 「嗯。」姜禾点头,她毫不惧怕的抬眼望进皇帝的眼中,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其实,我从未改变过想法。这些年来,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如此。……我知道母亲是为了皇帝舅舅的位置和姜家的江山着想,所以,我能理解。但是,我所做,与她所做,虽目的一致,却全然不同。我想用我手中的一切,换皇帝舅舅一个承诺和一封旨意。」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说吧。」 皇帝看了一眼姜禾后,向桌案走去,他的背影不似之前那般挺拔高大,反而微微弯着,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将回忆中本该高挺的背影压弯了似的。 姜禾一时未能说出话来,她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浮现的些许不忍,袖下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 第110章 「皇帝舅舅,母亲一直想帮您做的,我都做了。不仅如此,我还帮您解决了定国公府。只是,宜安公主之事,……我很抱歉。」 皇帝听闻此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姜禾,随后他遥望着不知何处,声音低沉莫名。 「陆老将他的孙子放在你身边长大,当真是个好法子。只是,朕从未想过,你会比朕的妹妹还要善良柔软几分。这一生,朕亏欠阿毓的实在太多。少时,母妃因家世并不受宠,又因为朕,她这先帝唯一的公主其实过的还不如朕这个皇长子。朕虽极力护着她,可到底是鞭长莫及。 后来先帝身体愈发不好,朕有好几次都看到她不得不去往先帝身边为其做事。 后来朕应先帝之旨意继位,可是之前遗留的世家大族依旧还在。 那时,朕从她的贴身女官那里知晓她其实心悦新科状元陈炤翊,本想在琼林宴时为其指婚,可并未想到…… 她居然用计,利用福寿大长公主暗中对你父亲下手,只为了能让陈炤翊能顺利留在朝堂,为朕所用。至于……」 「皇帝舅舅不用说了,我知道后来之事。」 姜禾微嘆口气,轻闭了闭眼,手指微动,握紧了腰间的荷包。 「我不怪她了。我明白那时候你们大家的处境,她的做法怕是当时的不得不为。」 第158页 「可你在怨。怨她将你父亲拉入这个泥潭中,怨她利用你做棋子,更是怨她多情又无情。」 皇帝看向姜禾。他的目光仿佛明了一切,却又瞭然于胸。随后,他沉沉嘆了一口气,从书案后走出。 「朕的妹妹,曾也是如你一般。可惜,身在皇家,很多事情不得不为,更是不得不绝情弃爱。 有很多时候,朕也曾私下庆幸,你的父亲是云家曾经的少年家主,而不是朕的朝臣,左相陈炤翊。」 姜禾手指微顿,她歪头看向一旁看着窗棂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皇帝,眸光有些许不解。 皇帝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回头看了眼姜禾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喟嘆般的长舒一口气。 「朕与阿毓是一母同胞,自是知晓她是什么样的女子,更是知晓她的品行为何。朕想,她或许在某一刻曾为你父亲犹豫过,也曾停留过。只是……她把姜家的江山看的太重了,所以,她错过了。至于『落秋』,怕是她那一刻的嫉妒吧。而你父亲……朕很抱歉,亦很庆幸,他曾为朕的妹夫。」 「皇帝舅舅,若是……一切重来,你还会不会劝住母亲?会不会让她放下先帝加于她身上的重担,追求自己想要的?」 姜禾迟疑片刻后,在皇帝收回手时缓问出口。 皇帝像是没想到姜禾会问出这番话,只是微愣间就已恢復如常。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禾儿怕是也知,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她自然是想要什么,朕就给什么。」 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情绪,她将手中荷包往前递了递,在皇帝看来的目光中轻声解释。 「这里面是我找齐的三枚龙凤符和素衣卫的衔尾鸾鸟玉令。还有柳昱将军曾替母亲找到的藏宝地图。……以及,贵妃赠予我的,定国公府暗卫令。」 「你其实与你娘亲分毫不像。」 皇帝深深看了眼姜禾后拿过她手中的荷包,却并未拆开,只是握在手中。 「朕知道你想要什么。至于旨意,朕早就已经写好了。金城仍然是你的封地,这是朕亏欠你的,只是……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朕的外甥女,不输于朕的女儿。」 姜禾听懂了皇帝话语中的意思,她福身行礼。 「姜禾谢过皇帝舅舅。」 皇帝走向书案,在案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长盒,交给站在书案前的姜禾。 「去吧。你父亲和云家那位大侠在长安城外等你。」 姜禾双手接过那个普通却不失精緻的长盒,在皇帝的注视下,双膝跪地拜谢叩首。 「姜禾……谢舅舅大恩。」 「去吧。」 皇帝在姜禾抬头后摆了摆手,缓缓背过身,不再看向姜禾。 姜禾闭眼遮去眼中的泪,她拿起长盒,一步步向殿门口走去。 临出门时,姜禾忍不住回头看向皇帝,只见他笑着朝自己摆了摆手。她终于忍不住,憋住将要流下的泪,别过头大步跨出门槛。 殿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身后大殿中皇帝的视线,亦隔绝了姜禾溢出口的泣音。 「禾妹?」 柳昱上前扶住脚下踉跄的姜禾。 姜禾闭了闭眼,眼泪落下,声音沙哑微低,紧紧抓住柳昱扶住自己肘弯的衣袖,轻轻摇头,「兄长,我们走吧。」 姜禾脚步虚软着被柳昱扶出宫门,坐上马车。 待看清马车中坐着的陆霂尘,姜禾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陆姐姐,舅舅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知道我想要自由,所以那道旨意他一早就备好了。」 清风袭来,掀开马车窗帘一角。 陆霂尘看向渐渐远去的朱红宫门,眉目间隐现几分明了和不忍,轻拍着姜禾后背的手掌微停。 「金城立于西域边境。怕是他很早就有如此猜测吧,遂以才会立下那封圣旨。」 「我以为他不会对我留情,没想到……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对于我的仁慈。」 姜禾闭了闭眼,抬眼看向陆霂尘,握紧了她的手指。 「刚刚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何姜毓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我想,若是她仍在,她依旧会这样帮助她的哥哥,只因为那个帝王宝座,无论谁坐,都没有他这么当断则断,心软却不妇人之仁。」 陆霂尘擦去姜禾眼角的泪,将她拥进怀中,「此后,他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这天下从此再无知他懂他助他之人了。」 「陆姐姐,……我明明达成自己心中所想所要,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姜禾抓住陆霂尘为自己擦泪的手指,轻蹭了蹭她的手掌,眉目紧皱,忧思哀伤藏于眉眼。 「以后我们可以每年回来京都看望皇上,也可以带些外面的新奇玩意。就像寻常人家的团圆宴那样一起吃饭,一起玩笑。可好?」 陆霂尘何其懂姜禾,她只是一句话,就引得她破涕而笑,长睫虽挂着泪,但却眉眼弯弯。 「陆姐姐从前暗中帮我良多,又如此顺着我之心意,以后我便将自己抵给陆姐姐如何?」姜禾眼珠转动间,狡黠而笑。 陆霂尘低了低头,双手捧住姜禾脸颊,在姜禾努力眨眼的动作中,单眨眼挑眉浅笑。 半晌后她的声音响彻在车内,在姜禾耳旁犹如放了一把烟花,将她惊艷到一时怔愣。 第159页 「以后,我便陪禾儿如何。去哪里都陪,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切都应禾儿可好。」 姜禾紧紧抱住陆霂尘,闭眼倚靠着她的肩颈,长睫轻颤,唇角的弧度欲压却又压不住。 「这可是陆姐姐应了的。无论我在哪里,陆姐姐要在哪里。一定要能平安百岁,康乐顺遂一生。」 「好。」 陆霂尘轻拍着姜禾肩背,英气凌厉的面容眼睛此时犹如春日里的桃花,分外柔软,令人沉醉。 马车停下,车壁被人敲响,随着此声传来了柳昱的揶揄笑音。 「城外到了,不知陆师弟和禾妹可已准备好?我们要去见师父和云清道长了。」 陆霂尘放开怀中黏黏煳煳粘着自己的姜禾,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看了一眼风吹起帘子的马车外,对着姜禾皱了皱眉使眼色。 「长辈都在。这会子可不嫌不自在了?」 「唔不。」姜禾嘟嘴摇头。 陆霂尘无奈摇头轻笑,她牵住姜禾的手,先一步打开马车车帘,走下马车后,伸手扶着姜禾下了马车。 「府中之事自有女官处理。至于你离开京都之事,皇上早有安排,你不必担心。此后,天高海阔,你可想好要去哪里?」 姜禾看了眼不远处的三辆马车,转眼看向问着自己的云清道长,微微抿唇,「爹爹呢?爹爹想去哪里?」 云清道长似乎是看出了姜禾的犹豫,他摸了摸姜禾的脑袋,欣慰夸赞。 「我的女儿长大了。如今有你师兄在你身边,便让她陪你去做吧。 禾儿,你记住,无论去往何处,爹爹永远都在你心中,只要你想回家,便能如愿。」 姜禾听着这一番别有深意的话语,她张口欲言却又被云清道长抢先。 「去吧。我同你琼叔叔要回云州了。数年未曾归家,也不知如今各种模样了。勿要牵挂,你安好无事足以。」 马车旁倚着马车叼着野草抱剑的禹琼抬眼看来,云清道长身旁牵着马的柳昱也抬眼看向姜禾。 姜禾瞬间明了云清道长之意。她转头看向身侧的陆霂尘,眼睫低垂遮住眼中神色,拱手作揖送别。 「不孝女姜禾再次拜别爹爹。」 「去吧。」云清道长摆手。 姜禾深深看了眼云清道长后,转身向不远处的骏马跑去。 鹅黄色的衣角被风吹起,裙角的蝴蝶振翅欲飞,好似仙人携蝶而来。 陆霂尘看着姜禾抬手抹泪的动作,与云清道长目光相对间轻嘆一声,「师父当真要回云州?」 云清道长看向姜禾正收回目光时与陆霂尘视线相交,他移开目光,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交到陆霂尘手中,眸光神色千变万化,终化作一抹不舍。 「去吧。」 陆霂尘拱手躬身而拜,在云清道长的闭眼点头中向姜禾走去。 骏马奔驰向远方而去,裹挟着鹅黄衣衫的碧落蓝色背影已经化作一个点,消失在不远处。 「柳将军,多谢。」云清道长颔首谢过。 「云清道长客气了。在下始终记得云家的救命之恩,此事只不过是在下之意,您无须谢我。」 柳昱拱手还之一礼,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禹琼,爽朗的从马上拿下一个酒囊交给云清道长,「这是师父爱喝的西域酒,劳烦云清道长交给他。若是日后,您与师父若是在云州闲来无事,可前来金城。在下定扫榻相迎。」 「嗯。好。柳将军也去吧。」 云清道长接过酒囊,目送柳昱骑马离去,缓步向马车走去。 手中酒囊抛给禹琼,被顺利接过。 「兄长,那个小丫头都走了,我们可要走了?」 「走吧。」 云清道长看了看远处的城门,眼睛轻闭间溢出一声轻嘆,随后上了马车。 禹琼只是看了看姜禾和陆霂尘离去的方向,眼睛微眯,似在盘算什么,口中野草被吐出,跳上了马车,拿起马鞭赶车向官道走去。 身后的两辆马车的赶车侍卫见状,也随之跟上。 官道上三辆马车缓缓向远方群山驶去。 清风吹过,留下不可挽留的影子,随后于阳光下消失殆尽。 不远处的城楼上站着身穿常服的皇帝,他的目光悠远又哀痛,与身旁日照香炉紫衫裙少女的嚮往憧憬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皇上,县主他们已经走远了。」 「王家姑娘果真不愧是姝姀常常夸赞的姑娘家。」 话语散于天地间,归于尘土,藏于时间长河中,不见其踪影。 而早已走远的姜禾,她此刻捏着陆霂尘的手指,歪头而笑,声音软软的问道,「师兄想去哪里?」 「禾儿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陆霂尘将姜禾的手指握在手中,身下骏马的奔驰,使得清风吹起了她散于肩背的髮丝,英气凌厉的眉眼隐见几分潇洒阔达。 「那我要是想去洛阳,想去江南呢?」 姜禾偷偷觑向陆霂尘的侧脸。 「好。我陪你一起。」 听闻此话,姜禾闭眼向后依偎着陆霂尘的肩膀,她的头髮反射着太阳的光。 陆霂尘轻笑间将姜禾牢牢拥在怀中,她的笑容亦染上了柔情。 骏马飞驰,太阳光辉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自此再没有世俗烦扰,亦没有禁锢的枷锁,只有两颗自由,相知相通的心。 第16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此书正文完结。 这本书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她们的故事已经完结,可是在另一个时空中,她们的故事还仍在继续。 谢谢小可爱们听我讲这么长的故事,谢谢大家的陪伴,谢谢了~ 可能会有番外掉落,请大家期待吧~ 谢谢大家~真的很谢谢~ 第111章 番外(一) 我自出生以来就知自己是京都王家嫡女,身上理应背负王家的未来和荣耀。 可是—— 有一个人的出现,她让我认识到了王家的未来和荣耀不该是我一个姑娘家该担的责任,而应该是王家的男儿郎。 第一次认识县主时,是在承安六年的琼林宴。 族兄寒窗苦读二十载,终于考中了进士。 于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 我与族兄关系甚好,胜似嫡亲兄妹。 那时的我,因是家中嫡女,故而家中长辈们纵着,并没有随着王家长辈进宫参宴,而是随着族兄一同进宫赴宴。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我于角落里四处张望。 那时的我颇为好奇,将名门贵女的礼数全然抛之脑后,目光所及之处,在对面的另一处角落里瞧见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姑娘。 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绣蝴蝶的衫裙,鬓间也并未像我们京都女子小姐似的满头珠钗,只单单簪了一支蝴蝶金簪,鹅黄色的髮带在脑后被风时不时吹起又落下。 我知道她。 那是父亲极力想要攀上的贵族,也是家中妹妹们和京都女子们艷羡却又暗讽的宁国长公主之女——姝姀县主姜禾。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暗中打量她的目光,含着满嘴的桂花糕好奇的看向了我。 随后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反而冲着我笑了笑,并扬了扬手中的桂花糕。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觉得这京都内关于她的传言大抵是不怎么准确的。 我学着她的礼仪,也还她一个微笑。 谁知,她竟然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但却无由来得觉得她应该是高兴的。 然而下一刻,一个侍女的到来,让她本来惬意的神情变得冰冷。 我从未见过一个与我差不多同岁的姑娘家会有那种令人不寒而慄的漠然。正当我探头看去,远方款款而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 我也认识他。 他是定国公府长宁侯的爱子,阮小侯爷阮青瑜。 他好像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人。虽然不太明显,也未广而告之,可我就是觉得他应该是在寻找谁。 直到他缓缓来到县主早已离去却坐过的位子时,我突然明白。 原来—— 他找的人一直是县主。 之后,我逐渐坐不住,借更衣之由去了御花园旁边的园子里散心。 在一处藤架阴影处,我看见了阮小侯爷站在月洞门处打量正欲上桥的县主,我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紧。 我原本想出现,却在阮小侯爷看来的莫名幽深的目光里和唇角那抹笑意中踌躇不前。 于是,我看到了他们在石桥上互相试探,作戏的那一幕。 我说不清我是站在哪一方的。 但我因此得知,或许阮小侯爷并不是我曾看到的那样肆意不羁,他也并不是单纯打马倚斜桥的少年郎,而是一个我看不懂也摸不透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总是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该做他的夫人,该是取代那个名叫姜禾的姑娘家。 我不愿!也并不打算这么去做。 因为我时刻谨记,谨记自己是京都王家的嫡女,谨记太原王氏的家训,谨记祖父曾对我的敦敦教诲。 宴会散后,翌日京都传言逐渐离谱。 我曾私下派人去打听过,却没有查出任何。 可我隐隐约约却觉得该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而那个人应当就是阮小侯爷阮青瑜。 我没有证据,亦没有亲眼见到,遂以不能直接出面。于是,我让人私下去通知宁国长公主府的人。 不知事情是如何解决的,我只知,从那以后,京都再也没有同样的传言。 或许是有暗中流传的,可那并不重要,因为县主并未再次追究。 承安十二年除夕夜,宁国长公主府西院大火绵延不绝,火光沖天,甚至惊动了身处深宫的皇上。 我偷偷去看了一眼。 原来,县主是因为阮小侯爷,原来当时宫中锦鲤池的事情并不是如县主对众人所说的那样。 我也因此发现了,原来,县主另有所属,她心悦之人是她的师兄,那位天下闻名的剑客关门弟子,陆霂尘。 我想,这或许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 县主那样的姑娘家不该是踏入定国公府那一潭污泥中,也不该是配阮小侯爷那样心机深沉的男儿郎。 她应该值得更好的,天下最优秀的人。 因为她从不像我在京都甚至是太原见到的姑娘家。 她就像是我曾经随祖父去往草原上看到的鹰,自由来去,无拘无束。 再次见到县主,是在牡丹宴上。 我看到她忿忿地揪着一朵牡丹,差点就将人家花叶都给揪没了,心中甚是觉得好笑又可爱。藉由贵妃找不到她的藉口,上前搭话。 第161页 我看得出来,县主虽是在与我说话,可却是满腹心事,遂以我只能假借眼神变化诱她说出愁苦之事。 一番话毕。 我突然觉得自己该是羡慕她的。 正因为羡慕,我才会时不时关注着她。 因为我想看到她快乐,自由,幸福,就好像一直以来被王家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我会如她那样获得快乐,自由,幸福。 之后再见是藏宝阁,我于月色中清晰看到她说起她师兄的幸福模样,我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句抉择的询问。 而她也一如既往,坚定且果决的告诉我,她选择她的师兄。 我紧绷的心不知为何突然轻松许多。 我想,或许也只有她一人不受那道神秘声音的操控,这也许该是好事。我真的很高兴,能够看到她的坚决和自由。 后来,我们相见于她师兄离京后的夕照湖。 县主同我说了许多,我由衷的感受到她的赤诚,她的柔软善良。 我想,或许她是我此一生中最为羡慕的女子了吧。活的明媚,轻快且恣意。我想,或许我做的还不够多,或许我该像她那样,不该将自己套入那个她不认同也不贊同的模板中,我该做自己。只是……我还有太多的顾虑…… 直到承安十五年的上元灯节。 我于石桥上偶遇县主,本想同她说起龙凤符一事。 却瞧见她亦有事要与我同说,遂以我请她去了画舫,藉由观舞告知于她。 谁曾想到,她原来就是小丫头。 与我说话,从不设防,也不怎么思考我话语中暗藏的玄机和深意。反而一副长辈模样,处处语重心长的劝解着我。 我想,这或许是京都之内唯一的赤子之心了吧。 幸好,她有享誉天下的云清道长作父亲,亦有虽存着利用,但依旧给予她至高无上权利的皇帝舅舅,身边还有个与她两心相知,处处护她的师兄。 只是我没想到,再次见到她,她会忘掉所有人,忘掉所有事。 有一次,我得知她们将去撷芳斋,于是我早早的去了那里,候在那里。 但幸好,我的试探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更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只是……我也由此发觉,原来,她也有杀心,她也有冰冷到漠视一切的无情。 其实这样也好,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她。 也只有这样的她,才会想出如此破而后立的法子,才能使得京都内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直到她于宫中落水,直到阮小侯爷暗中逼迫我,让我交出龙凤符为他所用时。我才知道,原来,一切的计划竟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原来,她的心念竟强大于此。 我听闻她去见了陈相,我想,她之后或许应该会见我。 果不其然,我收到了她要见我的消息。 又是夕照湖。 我于她在画舫甲板上相见。 那是我们第一次不再谈论别人,如同普通闺中密友一般,细细说来这一路走来的些许事情。 当她祝愿我有朝一日干坤颠倒,否极泰来时,我突然觉得一直萦绕在身边的那道声音终于如尘烟散去,只觉得如释重负。 我想,我应该很值得庆幸。庆幸能够遇到她,庆幸能够被她视作真正的朋友,庆幸能够在风波诡谲,处处惊心的京都内拥有这样一个朋友。 她离开那一日,我暗中去送了她。 我看到她在阳光下虽忍痛难过,但眉宇间却再也没有阴霾的轻快恣意,我很是替她高兴。她终于可以自由,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看着她骑在马上离去的背影,我突然间很是羡慕。 我想,或许如她所说,有朝一日,女子定可如男儿郎一般,自由自在,只做自己。 耳旁传来脚步声,我看着自己身旁的皇上,竟然再未有一丝半点的惶恐不安,只觉得他此时就如家长长辈们一般无二。 或许,我的确该做自己,而不是王家期望的那种嫡女…… 故人离去,我想,我此生怕是再也无法亲口向她表达谢意了…… 第112章 番外(二) 夏日的蝉鸣锲而不捨的溢进一尘不染地病房内,吹起窗边垂落的窗帘。 床上静躺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迷濛的撑着身子坐起四处张望。 推门而入的女孩子兴高采烈的跑到病床前,身后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似乎已经对这种场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很是平静。 「禾啊,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都睡了整整一天了。」 姜禾看着熟悉至极的好友,转头看了看她身旁的医生,有些不知所措的指了指自己,「我,睡了一天?」 「嗯。是啊。」何凝点头,刚想说什么时,被医生抢先一步解释。 「已经无事了。待会儿再做个全身检查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把笔收起,在姜禾张口欲言中犹如神算。 「之前送你来的那位已经结过费用了。你只需要再付个待会的检查费就可以了。至于联繫方式,前台收费处有记录。」 看着医生走出病房,姜禾这才回过神来,她拉住何凝的手,有些急切的问道,「你来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何凝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有啊。我从知道消息就直接来了医院,也没见过给你缴费的那人。 第162页 不过真的挺纳闷的,除了你床头的花,我还真没见到什么人。要不是护士,我真怀疑这世界上有什么玄学呢。」 姜禾转身看向床头柜子上的花束,待看到熟悉的花朵时,手指微颤,「蔷薇……」 「喂,姜禾你怎么了?」何凝抓住姜禾紧攥着自己发抖的手,急切问道。 「何凝,不是梦。原来真的不是梦。」 姜禾看着何凝无厘头的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后她着急忙慌的跑下床,甚至都顾不上穿鞋,匆匆跑出了病房。 走廊拐角处。 姜禾因惯力急急撞进一个怀抱中,后腰处的手掌虽用力护住,可却能感受到那只手掌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 将要抬头时,姜禾听到熟悉至极的低沉喑哑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事吧?」 眼泪不受控制涌出眼眶,姜禾手指紧紧抓住手下的胳膊,闭了闭眼缓缓抬头去看。 「陆姐姐……」 抑制不住的泣音自喉间吶吶喊出。 只见眼前人略低了低头,抬手擦去姜禾眼角的泪,一如既往的英气凌厉面容此刻柔软几分。 「我在。」 坚定的话语在姜禾注目下缓缓说出口。 姜禾再也忍不住,扑进陆霂尘的怀中。 身后手掌轻拍,来来往往的人都向她俩投来奇怪的眼神,还未等陆霂尘说话,何凝的声音自走廊那边传到这边。 「姜禾,姜禾……」 何凝一把冲到姜禾身后,正准备伸出的手也因为陆霂尘而被迫收回,随后她又一把将姜禾拉到自己身后,努力仰头正视陆霂尘审问。 「这位……小姐姐是?不知你和我们姜禾认识吗?」 「何凝,她……」 姜禾的话语被何凝伸过来的手掌打断,她将姜禾钳制在怀中,在陆霂尘有些着急的无奈目光中挑了挑眉,然后趴在姜禾耳边轻声询问。 「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你怎么见着一个帅气小姐姐就扑上去了。她又不是书中的陆霂尘。禾啊,你没事吧?!」 姜禾使劲将何凝的手掌扒拉下来,粗粗喘了口气,暗暗瞪了一眼何凝,然后在何凝莫名其妙的懵懵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陆霂尘。 「我刚发现你时,你已经晕了过去,所以我就把你送到这离得最近的医院。刚好你朋友打电话过来,我让护士留意,转告于她。」 姜禾听着陆霂尘看着自己仔细解释的模样,微微抿唇。 她不由自主的握上近在咫尺的手腕,感受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轻轻闭了闭眼点头应道,「嗯。」 反倒是旁边的何凝本就一脸莫名其妙,此刻更是迷茫无措。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抬手将自己玉米卷的长髮更是弄的犹如炸开了似的。 陆霂尘在何凝暗戳戳打量观察的视线中伸出手来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陆霂尘。很高兴认识你,姜禾的朋友。」 何凝听到陆霂尘的名字,惊讶的看向她,讶异道,「陆霂尘?」 陆霂尘点头应道。 何凝一瞬间好像有点崩溃,她抓了抓姜禾的胳膊,在陆霂尘看来时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与姜禾交头接耳。 「禾啊,你是不是中那本书的毒有点深了啊?这都能给你碰上。居然还同名同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样的字。」 姜禾暗暗沉了一口气,反握住何凝拼命给自己暗示的手指,无奈的说道,「我没有中毒。好了,我们该去体检了,马上出院。再待下去,恐怕不是你疯就是我疯了啊。」 「我疯……」何凝眼睛睁的圆圆的,手指指着自己。 在姜禾看来的点头目光中,眼睛不受控制似的睁的越发圆了,又瞬间眯了起来看向姜禾。 「等等,咱俩的话题不对啊……禾,姜禾……」 话还未说完,就被姜禾拖着胳膊,使劲拽着向刚才的病房一步步挪去。 陆霂尘看着姜禾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刚刚她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低头间无奈的摇头而笑,转而提步跟上她们离去的步伐。 病房中,因何凝去拿单子,就只剩下姜禾和陆霂尘二人。 姜禾拿过床头柜上的蔷薇花束,手指拨动着其中一朵,在陆霂尘温柔的目光中,不禁有些微颤,花朵因此轻摇。 「我从未告诉过陆姐姐那只是一本书,是书中世界。为何……」 姜禾终于问出了自见面起就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问。 陆霂尘从凳子上起身坐在姜禾旁边,轻轻握住姜禾还在颤抖的手,放在手心轻捏。 「你的心思我都清楚知道,自然也明白你要做什么。『逝景』一事,我很抱歉。至于如何能出现在这里,只因为我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姜禾不解反问。 「自你翻开那本书的那一刻起,我就出现在了这里。」 陆霂尘将姜禾额前的髮丝拨到而后,指尖轻点她紧皱的眉心,「你那日……我其实是感应到了你。如今,算是此间尘世给予我的恩赐,也是你曾替我求来的。」 「慈光寺的弘智大师。」 姜禾恍然大悟的望进陆霂尘眼中,待看清她眼底的肯定时,轻闭了闭眼,「原来竟是那么早……」 「以后我陪你如何?定不会再让你惊惶害怕亦或是小心翼翼。」 第163页 「好。」 姜禾顺势依偎在陆霂尘怀中,蔷薇花瓣缠绕在指尖,使得像极了指甲上的丹蔻。 手掌轻拍着肩背,阳光落满身。 英气的面容此刻因阳光显得愈发柔和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显而易见。 门口刚踏进来的脚剎那间收回门外,吸气声混杂着门外走廊突起的问询声使得陆霂尘微转头看向门口。 有些好笑明了一切的眼神在树影婆娑中低垂着眼睫,缓缓掩去所有一切情绪,终化作一片宠溺温柔的纵容怜惜。 窗外蝉鸣不停,夏风吹起窗边的纱帘。 门外偶尔几声压低了声音的交谈,这些都无法打扰这一方天地的平静,亦无法使得姜禾轻闭的眼睫颤动。 只因为—— 吾心安处是吾乡。 作者有话要说: 此书到这里,是真正的完结啦。 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鼓励和支持,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