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照银枪》 锲子 苍云山,苍云教,殿前广场,两拨人相互分立对峙,一边是黑衣蒙面,约二十来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各式武器,上边带着隐隐血光,透着恐怖,杀气腾腾地站着。对面则多半坐在地上,能站起来的只有数人,身上还带有些皮外伤,两拨人优劣形势一眼而知。而两拨人中间,两个人正在酣斗。 其中一人也是黑衣蒙面,只露出炯炯有神的双眼,另一人则是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俊朗,但神情略显疲惫。两人激斗了上百回合,不分高下。两军交战,主帅对决,胜者气势如虹,败者军心大乱。 持续的交手中,蒙面人逐渐占据了主动,那名男子体力渐衰,胜负快见分晓。蒙面人大喝一声,双掌拍来,如排山倒海之势,那名男子避无可避,双掌迎上,掌分,男子退了几步勉强站立,胸口翻腾,气息凌乱。 “不愧是苍云教的教主,内功深厚得很啊!我甘拜下风。”蒙面人收回掌势大笑道。 男子沉默不语,连忙调整气息压制那口即将喷出的鲜血。蒙面人双手附于身后,道:“你百里无极确实厉害,白天在山下,你一人连挫六大门派掌门,现如今又和我斗了上百回合却安然无恙,佩服佩服。”说罢双手拍掌叫好。 “妄你们还称武林正派,白天约好一对一公平对决,晚上却暗施偷袭,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一边的苍云教众纷纷不满咒骂道。 “哼,对付你们这些魔教,用不着讲什么江湖规矩。”对面的一干黑衣人也不甘示弱。 “阁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头露尾算不上男子汉。”此时一个美妇上前来说道。 蒙面人“呵呵”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教主夫人,我们既然做这些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当然要藏得好好的了,不然被发现了可就声名狼藉了。” “你们这些人,无耻,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美妇杏目圆睁地骂道。 蒙面人道:“教主夫人,此言差已。我们之前是约好一对一公平决斗,此时此刻,我们有仗着人多一举攻之吗,再者,没说不能晚上登门拜访。” “你……”美妇被气得难以反驳。白天在山下,双方定好一对一较量比试,自己的丈夫虽然万人敌,一一挫败上前挑战的高手,已经是十分疲惫,本想趁着晚上的一丝喘息机会恢复元气,不料想对方竟偷偷摸上这防守严密的主峰,一上来便大开杀戒,主力人手已经调往各个山口帮助防御,主峰苍云山的防守力量十分薄弱,不消一会,众人已经死伤大半,活下来的就十来号人,能站起来的就只有百里无极两夫妇。 百里无极道:“是我们疏于防范,才让你们潜了进来,若是两军对垒之间,是我们输了。”形势虽然不利,但百里无极说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含着不服输的气势。 蒙面人目光突然暴涨,他感觉现在的百里无极像一头狼,陷入绝境的恶狼,本来以为稳操胜券的局面突然骤变,心里肃然道:“不愧是当世奇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露一丝恐惧和破绽。” “认输了就快点投降,可能还能留个全尸。”“对啊,免得我们大大出手,死得更难看。”“对面那个女人,把哥几个伺候好了,或许能免你一死。“对啊,对啊,虽然上了点年纪,但风韵十足,不比年轻的姑娘差!”对面一干黑衣人的语言侮辱,美妇气得咬牙切齿,突然右手一扬,对面几个黑衣人“啊啊”地叫,滚在地上痛苦不堪。其余黑衣人纷纷上前,扶起倒地的三人,原来这几人都被暗器打中了嘴巴,同伴帮其把面巾摘下,竟磕掉了几颗牙,满嘴是血,不禁骂道:“这婆娘心肠真毒。” 蒙面人赞道:“千手观音路雪傲果真名不虚传,暗器造诣非比寻常。” 路雪傲怒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嘴巴放干净点,我的这些暗器可不长眼睛。” 蒙面人道:“百里无极,现如今你们气数已尽,还是乖乖受降吧,或许能留你们一命。” 百里无极却笑道:“我等可是贪身怕死之辈,你既然蒙面而来,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想来是想生擒我等,再严刑逼供吧?”蒙面人脸色一变,因为蒙着脸,没有人看到他谎言被戳穿时脸变色瞬间的尴尬,但百里无极还是从他双目中看到一丝变化,心知对方的目的自己大概是猜中了。 蒙面人“哼哼”了两声,掩饰自己刚才的一丝慌张,才缓缓道:“我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你竟冥顽不灵,不为自己的妻子兄弟考虑一下吗?”对着百里无极身后的教众道:“只要你们交出兵器,乖乖投降,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你这卑鄙小人,用不着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誓与教主共存亡。”“我们为护教而亡,死得其所”,一干教众纷纷激昂说道。对面软硬不吃,蒙面人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道:“好,既然你们这般死脑筋,我就成全你们。”双手展开,聚集功力于双掌之上。 百里无极见对方来势汹汹,连忙对路雪傲道:“你快退下,照顾好后面的弟兄,以防对方全力攻来。”路雪傲心里虽然不肯,但却不敢违背自己丈夫的意思,在这危急关头,只能寄托于百里无极的判断上了,左手拾起地上的一柄剑,对着百里无极说了声“小心”,双剑在手,退在后面。 百里无极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看你是为了‘玄清游炁’来的吧。”玄清游炁四字一出口,蒙面人心有所动,掌势有点飘,百里无极看准了这一点点微小的偏差,运足全部功力与其硬拼。蒙面人失声叫道:“不好”,但避无可避,无法撤掌,硬着头皮接下。 “啊”蒙面人大叫一声,身体飘出几米之外,百里无极顺势大步向前,大声喝道:“走。”这是说给路雪傲和手下教众听的。他一掌击退蒙面人,使他暂时不能恢复元气,然后杀入还在不知所措的黑衣人群中,给自己人创造一点逃走的时间。百里无极刚杀到黑衣人面前,正准备击杀前面两人,只感到背后掌劲来袭,但已经无法回身,脑子一懵,一股强大的内力震得他吐了血,身体要裂开似的,随后胸口又中了一脚,身子向后重重摔在地上。 “你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蒙面人有些激动说道。若不是来者出手相救,恐怕要为自己的大意吃亏。 “都解决了!”偷袭者坚定答道。 “居然是你!”百里无极在疼苦挣扎时听到偷袭者的声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清了来袭者的容貌。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吧,偷袭你的居然会是你们魔教的护法之一‘天网’高时,你的左膀右臂。” 路雪傲急忙上前扶住自己丈夫,此刻已是气若游丝。路雪傲双眼不禁流泪,对着高时狠狠骂道:“叛徒!”柳眉倒竖,恨不得用眼神剜下他一块肉来。 百里无极虽然伤势颇重,但很快就想到其中的关联,问道:“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高时颇为讶异,但随即坦然道:“是,是我安排他们从密道潜入进来,正是因为我知道整个苍云山最薄弱的地方就是这里。” 百里无极失望地问道:“为什么?” 高时道:“你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是,今天,苍云教会在武林中消失,而你百里一族也会消亡。”说罢,右手一扬,把一个布袋丢在百里无极面前,袋子上有血迹,里面赫然是两个人头,一大一小。 “韦兄弟!”百里无极打开袋子后失声叫道,显然是认出这颗人头的主人。“难不成另一个是……” “不错,正是你满月儿子的!”高时冷冰冰说道。百里无极夫妇听罢,心头一痛,百里无极哇一声口出鲜血,路雪傲脸色惨白,悲恸欲绝,几乎要昏死过去。 蒙面人道:“你在这里拖延时间,好让这‘燕子’韦风带着你儿子突围,可惜了,燕子遇上天网,就像落入网中的猎物,逃不掉的。” “还我儿命来!”路雪傲听闻儿子死讯,又悲又怒,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顾不得眼角泪痕,大喝一声,剑如霜,直杀过来。路雪傲虽是女流,可武功不弱,善于暗器,剑法更是精妙绝伦,一手“公孙剑法”更是武学一绝。 公孙大娘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众人也以为只是华而不实,乃助兴之技艺,更有甚者把其剑法归为歌舞之列。可如今路雪傲双剑惊若翩鸿,身子娇如游龙,颇为惊艳,分明是高深的剑法,不禁暗暗称奇。 但此时路傲雪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招式凌厉却失之飘逸,徒有其表。高时一副冷冷表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双手内力一引,把双剑引开,路雪傲重心一偏,高时已飘到她身后,一掌击中路雪傲背部。路傲雪身体摔出去数丈,倒在百里无极身边,已没有说话的力气了。百里无极勉强支起身体,这一次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先是力拼四大家族六大派高,再和蒙面人缠斗,身体早就支撑不住,唯一支撑他的就是儿子的安危和身后的妻子、兄弟,挨了高时一掌一脚后,自知身受重伤,油尽灯枯,又听闻自己的骨血与兄弟遇害,血气攻心,加快死亡的脚步,百里无极艰难地爬到路雪傲身边,把她揽入怀中,手指划过她洁白的脸颊,含情脉脉,什么话也没说。路雪傲也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心爱人的怀抱,看着自己的丈夫,此间无他。 蒙面人对着身后的黑衣人道:“东西已经到手了,留下百里无极这个活口,其余的全部都杀光,然后一把火烧了这里。”其余蒙面人大喝一声,提着武器缓缓走来。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苍云教总教被毁,没了主帅,分居总教的四处关隘也随之动荡,不久便被正道人士一举攻破,其余苍云教的教众作鸟兽散,四处逃亡。苍云教从此在武林中消失了。 第一章 衣衫褴褛醉梦中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他奶奶的,给我打!”一家小赌坊门前,两个大汉在殴打着一个人,声音尖锐,方圆三里皆闻,过路行人驻足议论。 被打那人披头散发,双手护住头部,双膝贴肚,如弓虾般任凭他们毒打,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极了街头乞丐。 两个大汉边打嘴上边说骂道:“死小易,你奶奶的,敢欠我们的赌坊的钱不还,你第一天来吗,你活腻味了吗?”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敢在这里撒野。” 两个大汉乱打了一通,那个叫小易的人只是抱着头,任由他们打骂,不吭一声。两个大汉打累了,气喘吁吁,其中一个说道:“你听好了,你现在欠我们赌坊的银子,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不趁早还了,你知道什么后果。”又狠狠补踹了一脚,吐了一口口水在他身上,大步离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真是皮糙肉厚,贱骨头,打得我手都疼了”。 两名大汉走后,这名叫小易的才缓缓起身,摸了摸被打的身体,疼得龇牙咧嘴,缓缓起身,拖着身体慢慢地走着,走向前面一间不远的酒肆。 小易走到酒肆门口,向酒保大声叫道:“伙计,来碗酒!”正想往里走,伙计伸手拦住了他,白了白一眼,做出赶人的手势,冷冷道:“走开走开,又想吃白食?”伙计在一旁看得清楚,被赌坊人揍打,肯定是欠了钱。 小易一听不高兴了,揽起衣袖嚷嚷反问道:“小爷我什么时候欠过你酒钱了?”伙计怔了怔,心想还真是,道:“你之前是不欠,但今儿可不行。”小易问道:“为什么不行?” “哈哈,谁都知道,你小易要是被抬出赌坊,十有八九就是输了一个精光,哪来的酒资啊?”酒肆内一名酒客说道,引得哄堂大笑,伙计摆出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也跟着哈哈大笑。这里面的酒客大都是熟客常客,平时无事或休息时来这里喝碗酒水,与街坊邻居聊聊家常,倒是自在。 小易被众人嘲笑一番,不怒反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就没银两,一边待着,不要扰了小爷我喝酒的雅兴,伺候好了,有赏。” “哟哟哟,打肿脸充大爷啊,我可听到了,刚才那两个人可说了,若是不还钱,有你好看的。”小易双手搭在身后,道:“哼,小爷我今天赌运不顺,准备明天再杀他个痛快。”顿了顿对伙计说:“还不让开,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伙计对小易这番话也是半信半疑,呆呆看着掌柜,掌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头发白了大半,样子不算苛刻的那种铁公鸡,正在柜台算账,他眯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低头继续拨打着算盘。伙计得到指令,没好气道:“好嘞,您请。”还故意提高嗓音。 小易“哼哼”两声,双手向后一靠,大摇大摆地走进酒肆,找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一拍桌子,道:“上酒,记住不要掺水的酒。”伙计一听不高兴了,大声道:“您放一百个心,我们这的酒货真价实,您不要求,我们从来都不兑水。”这一席话又引得酒肆内哄堂大笑。又有酒客笑道:“今儿小易真是发财了,被人打了出来不说,还喝不兑水的酒”。小易老脸一红,道:“去去去,你们懂什么,平时酒太烈了,不兑水怎么喝。”那人又问道:“那今儿又怎么喝这烈酒了?”小易道:“换换口味,换换口味。” “我看是被别人打疼了,喝点酒止痛吧。” 小易拍拍胸脯,不服道:“我这体格,他们怎能伤我一分一毫。” “别吹了,都快被别人打得半死不活了,还装英雄呢。” 小易“哼”了一声,不理会这些酒客,此时伙计打了一大罐烧酒,足有三斤,小易倒了一碗,拿起闷了一口,顿时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不禁赞道:“好酒!” “我说小易,你整天这样游手好闲混日子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学门手艺养活自己。”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名叫王二,皮肤黝黑,身穿褂子粗布裤,裤脚卷至膝盖,露出小腿,脚踝有淤泥结成的黑块,桌子旁还有斗笠和鱼竿鱼篓,是一名的渔夫。有时掌柜的想吃鱼,王二就给他送过来,得了几钱,也买上两两酒水吃。王二为人老实热心,见小易每天都这样混日子,觉得一个少年这样沉沦挺可惜的,就好心劝上几句。 “王二叔,您老就别操这份心,他呀,根本就无药可救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一根扁担一把刀,是一个樵夫,名叫孙州。“是啊,上次王大贵人府上招短工,叫我带几个人来,我好心好意叫了他,谁知道他不仅一口回绝,还说我没出息,说什么给别人做短工,什么时候才有钱娶老婆。”这人长得十分魁梧精壮,名叫赵四。王二听了,好心对小易说道:“小易,这就是的不对了,别老想靠赌发财,要脚踏实地。你说说这两年,你都折了多少银子在里边了。”小易喝了一口烈酒,咂嘴道:“那些钱是我暂时放在他们那里的,等哪天我再全部拿回来。”王二摇了摇头,叹道:“不务正业。” 一名酒客走到小易那张桌子,在一旁坐下,小声说道:“小易,我跟你说,我在山上发现了野猪的脚印,我一个人弄不来,要不要和我一起干,你身手不错,得了钱分你一半。”这人是名猎户,叫赵方,身材壮实,在这一带算是很厉害的猎户。小易脸上已经有点微微见红,没好气问道:“你能分我多少?”赵方露出笑容,伸出五个手指头,很得意地看着小易。小易“切”了一声,不屑道:“你唬我的吧,能有五两这么多?” 赵方收起手指,得意说道:“而且是一头的价钱。” 小易歪头问道:“你去哪里找的卖家。” 赵方坦白道:“还不是王大贵人府上要的吗,这价钱也就他们一家能给得起,我可跟你说了,现在好多猎户都盯上了,我已探好路了,要一起干吗?” 孙州奇道:“奇怪了,今天我送柴火时候,管家吩咐我每日多送几担,难不成王府有喜事办?” 赵四略有所思道:“嗯,你们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王府盖了一座新的别院,这些日子我都在院子干泥瓦活。” 众人议论纷纷,王二道:“周兄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王二对自己对面的男子说道。赵方也附和道:“是啊,周叔,您跑商的,路子多,消息灵,这王府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此人是一名跑商人,名叫周一路,随着商队东奔西走,卖的是南北杂货,接触的人也是杂七杂八的,消息自然就多。周一路喝了一杯酒,小声地说道:“这是我听说啊,好像王府最近要办喜事?” “喜事?莫不是王大贵人纳妾?”赵方问道。 周一路道:“不是,好像是给王小姐筹办喜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所周知,这王大贵人生得一女,视为掌上明珠,据说人长得十分美丽可人,城里好多有钱有势的公子纷纷上门提亲,但都被一一拒绝,所以这位王小姐年方十八还待嫁闺中。这黄花大闺女突然就准备嫁人了,让酒肆里的众人愣了一愣。 孙州摇头道:“不可能的,昨天我还听王媒婆说道,请她给王大贵人说媒的那些公子少爷,都被一一回绝了,现在都没人敢去王府提亲了。”周一路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王府也算是名望之门,嫁人娶亲这种事必定大张旗鼓,但这一次做得很低调,我也是从老大那里听来的……”周一路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老大说,这一次王府嫁女,非同一般。” “怎么不一般?” “听说是要招亲。”众人均吃了一惊。 所谓招亲,是女方通过某种方法方式来找到如意郎君的方法。一般多为文招、武招和缘招。文招就是比文招亲。有些女子好诗文,想找一个有才学的,就会来比文招亲;武招就是比武招亲。有些女子仰慕英雄豪杰,想找一位大英雄,就设个擂台比试,赢的就抱得美人归,那就是比武招亲;缘招就是绣球招亲,那就纯算看天意,拼运气。 众人都好奇:“是比文还是比武。”周一路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这月十八,是王府招亲日子。” “我也去凑凑热闹,说不定……”酒肆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蠢蠢欲动,这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万一砸到自己手里呢。小易已经喝得有点醉了,打了一个酒嗝,没好气道:“你们这帮人,人家千金小姐能看得上你们吗?说文采,大字不识几个;论武功,你们就只有捉鸡抓狗的本事,别去丢人了。”小易把酒罐来了个口朝下,罐里剩的酒刚好够一碗,又咕咕一口气地喝完。 “小易,我看你身手不错,应该是会一点功夫,而且也耐打,不如你去凑凑热闹,说不定啊,能捞一个上门女婿呢。”赵方打趣道。小易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子上,对着伙计叫道:“结账,剩下的钱再给我打一壶酒,一刀熟猪肉,两个馒头。”伙计眼睛一亮,心里犯嘀咕“人都差点被打死了,还留着钱喝酒”,摇了摇头,收了银子交给柜台掌柜,又张罗打包的酒食。赵方惦记着野猪,问道:“小易,打猎的事,你有没有兴趣。”小易道:“有钱干嘛不赚,明天早上山下见。”这时伙计已经把打包好的酒食取来,小易左手提着食物,右手拿着酒,晃晃悠悠地走出酒肆,后方还听到赵方的叮嘱,“记着,明天卯时三刻。”小易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表示知道。天色已暗,众人也纷纷离席而去,各自回家。 小易,一年多以前来到这繁华的西京城里(今河南洛阳),之前靠乞讨为生,日子久了,街坊见其有些气力,就带着他做一些短工,赚几个钱填饱肚子。可没成想他挣了些钱就尽往赌场里跑,大赌特赌,又好贪杯,所以在众人眼中,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不过好在他没有那些街头混混的陋习——偷盗,说他小混混是指他混日子,和邻里关系倒是不坏。城北一处荒弃的小庙,成了他的住所。 小易生了一堆火,小庙不大,瞬间被火光照亮。小庙没有雕塑,故不知是供奉谁,墙角有一堆干草,那就是小易的狗窝,庙顶因为日子久了难免有些漏洞,好在小易学过泥瓦,补补是没问题,两扇门被风一吹,嘎吱作响。窗户也破破烂烂,好久没补,冷风从这些缝隙出来,吹得小易欠了欠身。小易倦着身体,吃着酒食,在酒肆时候已经喝得半醉,回来的路上酒劲上头,现在再二两酒下肚,已经是脸红头晕,困得不行。伸了一个懒腰,蜷缩着身体躺在草堆上,呼呼睡着了。 西京城首富王权才王大贵人要嫁女的消息在满满传开,在王府门外也张贴了招亲告示:小女年方十八,待嫁闺中,特在六月十五在王府举办招亲。凡年满十八至三十岁,无身体残疾且未娶妻者,皆可上门相亲。招亲后可立即成婚,愿有志之士顾首。 此告示一出,引得全城轰动。王家乃西京首富,家财万贯,且有家人在京做官,可谓是有权有势,谁攀上了王家,那就是飞黄腾达,富贵一生。全城男子都纷纷向往,希望自己是最有运气的一个。 王宅里也忙得不得开交,各处张罗,张灯结彩,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王宅是大户人家,嫁女之事自然有不少贵客来临,有些是祝贺,有些是看热闹。大门口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但在这王宅的深闺处,一女子正对着镜子频频叹气。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有一小丫鬟正给她梳头。丫鬟正给她盘发,见自己的主子在叹气,便有些委屈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嫌奴婢笨手笨脚,梳不好头发?”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没有的事,你服侍我多年,一向是面面俱到,我欢喜得很。”丫鬟问道:“那小姐在为何事发愁?”女子眉间一愁,只是轻轻叹了叹气,又不言语。丫鬟道:“小姐是为了老爷招亲一事才愁眉不展?” 女子双手顺了顺鬓角的长发,叹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得听爹爹的安排。”丫鬟道:“说来也奇怪,老爷夫人一向不管小姐的婚事,之前那些富家之第上门求亲,也是由小姐您说了算,这次为何……” 女子犹豫一会,道:“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丫鬟点了点头,道:“记得,当时我也刚进王家,那次小姐病得厉害,老爷夫人遍请名医也束手无策,当时都以为……”丫鬟不敢再说了。女子微笑道:“以为我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丫鬟忙道:“小姐长命百岁,这些年都健健康康的。” 女子道:“是啊,都要感谢当初为我治病的道长。要不他,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丫鬟道:“那后来呢?”女子道:“后来,后来他成为我的师父,为我卜了一卦。” 丫鬟笑道:“哈,一个道士不仅会治病,还会算命。那他算出什么了?” 女子道:“他当初为我卜卦,没有说什么,然后给了一个锦囊给我爹,说是当我十八周岁那天再自行拆开,一切都写在里面。” 丫鬟奇道:“小姐今年已经十八了,那锦囊拆了吗?” 女子道:“拆了。” 丫鬟道:“里面写了什么?”女子缓缓说道:“碧云年华,良缘难求,招亲纳婿,天意难违。” 丫鬟倒吸一口凉气,自打主子十六岁后,就有不少公子少爷上门求亲,但都被一一回绝,确实符合卜卦的前两句,恍然道:“难道老爷也是为此才帮小姐张罗这次招亲?”女子点了点头,道:“师父既然能治疑难杂症,自然是有本事的人,所以爹爹对他卜卦的事也深信不疑。”丫鬟盘好了头发,道:“那小姐也不必为此心烦,小姐生得极美,又懂诗书,既然是天意,那未来姑爷必定也是人中龙凤,差不了。”女子微嗔:“就你多嘴。” 镜子前的女子,确实一副漂亮的脸蛋,雪白肌肤,如一方静静秋水让人沉醉。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有清水出芙蓉的大家闺秀气质,让人心生疼爱。 丫鬟道:“小姐,听说欧阳小姐这次也来?” 女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爽朗的笑容,道:“嗯,我也有许久没见过晴姐姐了。”丫鬟道:“听说欧阳公子也一起随同,欧阳公子风度翩翩,武功又高,名列当今武林少年侠客榜第二,说不定他就是小姐的命中注定。”女子却坦然笑道:“欧阳哥哥确实是少年英才,小时候也很照顾我,但我一直把他当作哥哥对待,不做他想。” 丫鬟有些失望,道:“小姐,我也觉得您师父说得对,您啊,眼光太高了,良缘难求。”女子微怒道:“居然拿我开玩笑,讨打。”两人主仆情深,小打小闹也属平常。 闹了一会,丫鬟忽然道:“小姐,平日里在家就闷着,不如出去玩玩吧?”女子犹豫了一会,黯然道:“好是好,不过现在出去总有些不方便,而且爹爹也未必会肯……”丫鬟道:“这好办,我帮小姐打扮一下,换个装就没人认出来了,至于老爷嘛……老爷在前面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就出去一会,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女子想了想,道:“好是好,真可惜了你刚帮我盘好的头发。”丫鬟撒娇道:“哎呀,小姐……”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是你想出去玩吧。”丫鬟被叫破心事,俏脸一红。女子接着说道:“贪玩鬼,还不给我重新打扮。”丫鬟听罢,拍了拍手,大叫“好哇”,就重新帮忙打扮。 西京城的醉风楼,生意出奇的好,虽然平时生意也是红火。最近这几日,店里来了很多外乡客,大多是武林侠客、贵族公子,自不用说,都是冲着王家的招亲而来。而醉风楼是西京城里最好的,菜谱不仅南北汇聚,而且楼靠河而建,风景自是一番滋味。店里的伙计忙里忙外,掌柜地更是笑眯眯地收银子。 “小二,我的酒菜怎么还没上?”一人拍着桌子喊道。那人年纪约二十多,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脸上的风霜显得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一把宽大的刀摆在桌上。 做生意的,千万不能得罪的就是武林中人和权贵子弟,武林中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砸坏东西就溜之大吉,权贵之弟更不能得罪,伺候不好就别想混了。掌柜的心里很清楚,一边对着那个刀客赔笑,一边叫伙计赶快打酒。不一会,伙计就端着一坛酒和一只肥鸡上来。 此时,不远处的一桌,一个少年也如法炮制,拍桌喝道:“伙计,我的菜怎么还没上,他来的比我晚,为何却在我前面?”少年口中说的他,就是那位刀客。掌柜的看了看少年,他衣着华贵,头戴紫冠,身后站着两个手下,其中一人拿着一把刀,刀鞘上镶嵌有宝石,价值不菲,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料想必定是名门之弟,也不敢怠慢,催着伙计手脚麻利点。刀客目光扫了少年一眼,就没有理会,自顾喝酒。 富贵少年“呵呵”一笑,挑衅道:“看到了没有,人家‘小狂刀’史如风的待遇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少年身后的执刀随从附和道:“史如风,难道是狂刀门门主的儿子,外号‘小狂刀’的史如风?” 另外一名随从道:“没错,就是那个三年前差点就入选十大少年侠客榜的史如风。” 执刀随从奇道:“那就怪了,据说史如风刀法霸道非常,在武林后起之秀中也是佼佼者,为什么排不进少年侠客榜?少爷,您当初也在场,说说为什么,败给了谁?”那富贵少年“哈哈”一笑,故意提高嗓门道:“败给了一个镖局的少年,而且还不到五十招。”说罢三人放声大笑。 史如风在听三人滔滔讲述自己的事迹的时候连喝了两碗酒,又听到那少年的嘲笑,酒气上头,手中酒碗“碰”地一声砸向桌面,微怒道:“公孙鸿,三年不见,你小子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公孙鸿抱拳微笑道:“不好意思,说到史兄的痛处了。” 史如风冷冷道:“三年前要不是我连战多日,也不会被那小子钻了空子。” 公孙鸿轻笑道:“连战多日?当初我们谁不是连战多日,说白了是你武功未到家罢了,都差最后一步了还被人逮到机会。”史如风讥讽道:“你别说风凉话,要不是你们公孙家人多势大,帮你挡了很多好手,说不定你还如不了前十。”公孙鸿不怒反笑道:“当初我们各守一擂,很公平,是你技不如人。”史如风一拍桌子,道:“少扯淡,要论单打独斗,你公孙家的刀法还未必胜得了我。” 公孙鸿一听对手轻视自家武功,正色道:“好,既然史兄你这么说,不如来切磋一下,看看这三年大家的武功练到什么程度?”史如风站了起来,右手按在刀靶上,道:“好,三年前我就想和你较量一下,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狂。” “哟,两位仁兄,几年不见,你们脾气还是这般火爆啊!”从楼梯踏入的是一个少年,年纪与他二人相仿,却比两人更加秀气,一身素色,头系发带,手执折扇,极为儒雅,更像是读书人。公孙鸿笑道:“原来是飞狐堡的宁少宇。都说少堡主乃儒生,依我看,倒是穷酸味多了。” 宁少宇并没有发怒,啪一声展开折扇,轻摇几下,道:“公孙兄还认得我?”史如风抢道:“‘玉面书生’宁少宇,名列少年侠客榜,谁人不知。”宁少宇笑眯眯走到史如风的桌前,坐了下来,谦虚道:“史兄,这都是虚名而已,何必提呢。”史如风“哼”了一声,沉默不语。 公孙鸿也坐了下来,道:“在三年前的少年侠客榜中,四大世家和六大门派被看好入前十,狂刀门和飞狐堡也是被看好是入选前十的最有力者。谁料想史兄居然败了,而且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史兄自然是耿耿于怀了。” 宁少宇见史如风欲要发怒,连忙道:“擂台之事,胜败难料,史兄有何必介怀,况且当初也见识了史兄的狂刀,在场的前辈高人也绝口称赞。”史如风听罢稍稍安静,喝了一碗酒,闷闷不乐道:“虽然当时我确实有些疲惫,但功力还有七八成,也没想到会败给一个无名小辈,想来是我太过轻敌。”宁少宇点了点头,道:“在前十的比试中,他不到五十招就输了,在场的人都觉得他这个前十有名无实。来,我陪史兄喝酒,别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对着伙计喊道:“小二,上酒。” 掌柜的之前听史如风和公孙鸿要动手,心都凉了半截,生怕砸坏东西赶跑客人,现在无事了,自然是捏了把汗,谢天谢地,眯着眼睛,赔着笑脸,忙催促伙计上酒,好生伺候。 几碗酒下肚后,史如风问道:“你们两位来到这西京有何贵干?”宁少宇“呵呵”一笑,摇着手中的折扇,笑而不答。一旁的公孙鸿笑道:“那你老兄到此处又有何贵干?”史如风看两人的神情,大概猜中几分,恍然道:“原来大家目的相同。”宁少宇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如萱王小姐这般美人,我自当要拜会,一睹芳容。”史如风道:“哼,你怎知她是美人,这王小姐十八还未嫁,如今要招亲选婿,我看呐,必是生得一般。”公孙鸿道:“非也,这王如萱小姐非但不丑,而且生得极其美丽。”史如风啐了一口,道:“难不成你见过?”公孙鸿道:“在下不才,前两年随家父拜会王府时打过照面,至今难忘。两位兄台,实不相瞒,这次招亲,我是势在必得。”宁少宇道:“恐怕未必吧!”公孙鸿看了他一眼,问道:“难道宁兄要和我争?”宁少宇合起纸扇,大笑道:“有何不可?”江湖门派之间,联姻是壮大实力的重要手段。三人均是名门之后,而王家名望和财力颇为深厚,自然是要争取联姻的对象。 公孙鸿眼中闪着寒光,道:“虽然我与宁兄同在少年侠客榜中,但未曾交手,我早就想与你切磋一下。”宁少宇也不甘示弱,道:“公孙家的刀法乃武林一绝,我神往已久,还望赐教。”话刚说罢,宁少宇身子一晃,右手折扇一出,如毒蛇般窜向公孙鸿胸口。公孙鸿早有准备,双脚一瞪,向后飘去,身子未离开凳子,同时右手已从随从手中拿下宝刀。宁少宇一招未得手,“啪”一下打开纸扇,笑道:“好功夫。”公孙鸿拔出宝刀,是一口柳叶刀,薄如翼,亮如雪,道:“正想赐教。” 掌柜的见二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连忙上前劝道:“两位少侠,有话好好说,息怒息怒……小店小本生意,两位高抬贵手。” 史如风安稳地坐着喝酒,淡淡道:“掌柜放心,这两人一个是飞狐堡少堡主,一个是公孙世家大少爷,还怕没钱赔吗?你老老实实一边待着。”掌柜虽然看着憨厚老实,但在西京摸爬滚打了好些年,这些场面也是见多,既然知道对方名号,又惹不起,只好叹了一声就默默地走开了。史如风大声喝道:“不想被伤的就快快离去。”醉风楼中不少人听闻立马匆匆离去,还有一些依旧吃肉喝酒,史如风目光扫了过去,都是一些粗狂的江湖中人,想来是看热闹的,也就不再理会。 宁少宇道:“公孙兄你看,史兄这么一折腾,这醉风楼的账可落到我俩头上了。”公孙鸿道:“怎么,你怕了?”宁少宇笑道:“笑话,我会怕,但我不做亏本的买卖。”公孙鸿问道:“怎么说?”宁少宇道:“谁输了,这账也就是谁的。”公孙鸿道:“好!一言为定。”两人虽都名列少年侠客榜之中,但榜上除了第一第二,余下八位名次都没有明确的界定,都想一较输赢,分出高下,扬威武林。 宁少宇抱拳道:“请!”折扇展开,直推急送,公孙鸿举刀一立,格住纸扇,道:“宁兄的扇子果真是不惧刀剑。”宁少宇一招未果,收回折扇,笑道:“在下的扇子名为蝶恋花,扇骨乃金钢打造,扇面由天蚕丝与金丝交织而成,坚硬无比,水火不侵。在下平日惜花恋蝶,扇面一面绘蝶,一面画花,蝶恋花由此得来。”说罢把折扇两面一一展示,花细致,蝶生动,乃出自大家手笔。公孙鸿道:“此刀名为柳絮,宁兄小心了。”刀势一起,亮白的刀刃闪出点点白光,射向宁少宇。宁少宇赞道:“杜甫有诗云,颠狂柳絮随风舞,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折扇一收,直面迎上,穿过公孙鸿这漫天的刀势,袭向对方腰腹。公孙鸿大喝一声,刀势一收,右手顺势回劈,刀扇向碰,二人顺势后撤,继而又双双迎了上去。 一旁的史如风看着二人相斗,心道:“三年前公孙鸿的刀虽快,但迅猛过度,如今却能收发自如,可见刀法已初窥门径;而宁少宇铁扇比三年前更刁钻狠辣,不可小觑。”三人都是后起之辈,当今武林少有的练武奇才,数招就知对方的武功进展。宁少宇笑道:“仅数年未见,公孙兄刀法精进,可喜可贺。”公孙鸿道:“宁兄也不懒,看来我得小心应付。”两人缠斗数十回合,不相上下下,公孙鸿刀劲所到之处,桌椅无一幸免,但密集的攻势却伤不到宁少宇分毫,越战越酣,宁少宇顺势一跃,从二楼飞身跃下,公孙鸿心知照这样斗下去非把这酒楼拆了不可,故也纵身一跃,双手握刀,劈了下去。 外面的街道本来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宁少宇从二楼跃下,引来路人注意,又见公孙鸿提刀杀来,均知大事不妙,纷纷散开,明哲保身,倒是留给两人一个较为宽敞的比武空地。史如风等人也纷纷聚集到二楼的窗台观战,掌柜的自然也在,这关系到谁最后来赔偿自己的损失。 宁少宇面对公孙鸿这至上而下的刀,双脚微开,站稳马步,折扇一收,打算来一个硬碰硬。但公孙鸿借着这向下的力道,刀劲增强数倍,哪是这么容易接。宁少宇被震得虎口发麻,气血翻腾,一刀过后,公孙鸿身体也是至上而下,手中的刀借着力,身体向后翻,右脚顺势踢向宁少宇。这一脚本可以踢中宁少宇的左肩,但公孙鸿刚才一刀也被反震得内息混乱,所以出脚时力道不足,宁少宇深吸一口气,向后跃去,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但没等脚着地,自己就莫名其妙感觉重心一丢,身子飘然向后翻了一个跟斗,“哎哟”叫了一声,脑子一嗡,摔在地上,引开周围哄笑,大为狼狈。 宁少宇起身,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也躺在地上,手上还拿着一个褪了色的朱红酒葫芦。原来方才他在向后退时,此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低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酒葫芦,不料二人都没察觉有异,撞在一起,双双倒地。只不过那人是俯身捡东西,被撞倒而已,而宁少宇双脚碰到那人身体,失去重心,栽了一个四脚朝天,大失面子。 公孙鸿哈哈大笑,不忘出言讥讽道:“宁兄,你这招叫什么,还请赐教。”宁少宇向来自诩风流儒雅,如今当众受此大辱,大敢面上无光,怒汹汹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只见那人披头散发,一身破烂的衣服,身上有些酒气,分明就一个乞丐,不用顾忌什么,戾气暴涨,右脚一抬,踢向那人肚子,狠狠道:“哪来臭要饭的,敢挡本少爷比武。”说罢又踢上两脚,以示泄愤。 那人受了宁少宇三脚,疼得“哇哇”直叫,嘴角流出少些血来。路人见了,私下都说下手忒狠了点。原来宁少宇怒气当头,每一脚都加了少许内力,普通人怎么受得住。 那人边滚地边喊道:“杀人啦,光天化日欺负人啦。”宁少宇怒道:“活该,谁叫你挡了本少爷。”那人听罢,迅速起身坐在地上,反讥道:“这是大街道,又不是你家,你可以走,我也可以走,凭什么是我挡你而不是你挡我。”然后对着路人哭诉道:“乡亲们啊,大家给我做主啊,我好好地走在街上,莫名其妙被撞倒在地,还被他打骂,这是什么世道啊。” 路边众人也纷纷低声暗语,都是责备宁少宇和公孙鸿的,当街斗殴,扰乱民生还伤及无辜等等,但介于二人的作风,必是富家子弟或江湖中人,无人敢当面指责。公孙鸿面有难色,可宁少宇平日里也是个作威作福的公子哥,根本不怕人言,而且今天受到了这般耻辱,又是一顿拳打脚踢,面目狰狞,全无之前翩翩文士之风。 “住手!”一声斥喝,是人群中一位年轻清秀的公子,他分开左右走上前来,喝住了宁少宇,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宁少宇见是一位弱弱的公子,面色奶白,想来是迂腐的读书之人,怒道:“你是谁,敢管本少爷的事。”那位年轻公子正色道:“你当街斗殴,扰乱治安,还伤及无辜路人,还敢在此放肆?再不住手,小心我报官。” 宁少宇见眼前这人有恃无恐,注意到他服饰名贵华丽,心生疑惑,料想此人是此处哪天家的富家子弟,不宜节外生枝,面色稍缓,道:“好,我今天给你一个面子,只要这个乞丐给我赔罪,磕上三个响头,我便饶了他冒犯之罪。” “你伤了人还想让他给你赔礼道歉,真不要脸,我看呐,是你应该向他赔罪才是!”宁少宇听罢,大喝道:“是谁,出来。”此时从那年轻公子身后冒出一个小女子,样子颇为俊俏,道:“是我说的,你让大家评评理,哪有你这样的道理。”宁少宇道:“你又是谁?”那年轻公子道:“她是我一个小小的侍婢而已,不识大体,就喜欢打不平之事。”宁少宇喝道:“好哇,你竟然骂我不如一个小小的丫头识大体。”那公子笑道:“哪里哪里,公子读书肯定比我这丫鬟多,懂的道理肯定也多,大家说是不是。”路人纷纷点头。 受了这么多讽刺,宁少宇已是怒不可遏,正欲动手,公孙鸿走到宁少宇跟前,小声说道:“宁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又是别人的地方,给那叫花子几两银子打发一下就算了,事情闹大可不好。”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宁少宇知道这是公孙鸿提醒他注意自己家的面子,心虽不甘,但也无奈,不耐烦道:“算了,就当今天本少爷倒了霉,这些钱你拿去看大夫。”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丢在地上。 那乞丐见到碎银,双眼放光,立马开心地捡了起来,往那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送入嘴里咬住,以便真伪。 公孙鸿急忙想疏散人群,道:“钱也给了,别看了,大家散了。”正拉着郁郁寡欢的宁少宇进酒楼,谁知那公子的侍婢道:“赔钱就完事了,你还没道歉呢。”公孙鸿眼光一冷,道:“钱也给了,别太得意忘形。让我赔罪道歉,怕是他消受不起。” 那年轻公子之前见乞丐这般见钱眼开的嘴脸,眉头一皱,大觉反感,也想不再插手,谁料自己的侍婢却一定帮忙到底,暗暗叹了口气,正想说来着,谁知那乞丐却站了起来,笑眯眯道:“无事无事,反正那公子也给了汤药费,谢谢你的好意。还有这位公子,小的多有得罪,请您海涵。”那丫鬟听罢,气得小脸蛋红红的,怒骂道:“你这大男人真没骨气,他打你羞你,几两碎银就让你低头了。”乞丐被数落了一番,依旧笑眯眯道:“和气生财,不,不,是和为贵,和为贵。”那丫鬟“哼”了一下,道:“一个作威作福,一个见钱眼开,都不是好东西,早知道就不帮你了。”说罢似乎闻到乞丐身上的臭味和酒味,下意识捏住鼻子,退后几步。那年轻公子轻喝道:“别说了。” 此时宁少宇已经耐不住了,被一个小丫鬟当街数落,面子大丢,旋即眼睛一转,道:“看来这位公子是嫌我给的钱少了,那好,我再给。”说罢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那乞丐见了,搓着手笑道:“公子太客气。”宁少宇蔑笑道:“这位公子,接好了。”说罢手一挥,那锭银射向那公子右肩处。宁少宇这一手是暗暗加了少许内力,倘若银子打在人身,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那丫鬟咄咄逼人,宁少宇早就想教训一下,只是自己平时不打女人,既然这丫鬟是那公子的人,也就把怒气撒在他身上。 “既然宁公子这么大方,我就代这位公子收下了。”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挡在那年轻公子前面,大袖一卷,右手一开,正握着那枚银锭。宁少宇和公孙鸿钧是一惊,“是你。”那少年身边还有一名美若天仙的少女,指着宁少宇道:“哼,堂堂的飞狐堡少堡主,竟然出手这么狠。”公孙鸿抱拳笑呵呵道:“原来是欧阳兄和欧阳小姐。刚才只是开玩笑。” “云哥哥,晴姐姐你们来了!”那年轻公子喜道,拉着欧阳晴的小手,露出小女生的神态。欧阳晴“嗯嗯”两声,使了一个眼色,小声提醒道:“萱儿。”年轻公子醒悟过来,撒开手,站在一旁。原来她就是王宅的大小姐王如萱,她女扮男装,带着丫鬟出外游玩,碰到了宁少宇仗势欺人那一幕,便学着打抱不平。 欧阳云对着王如萱点了点头,道:“晴儿,你先陪这位公子回去,这里由我来处理,正好会会老朋友。”欧阳晴点了点头,陪着王如萱主仆二人就走了。宁少宇道:“欧阳兄,这都是一场误会,我们许久未见,不如进去喝几杯,叙叙旧。”欧阳云扫了一眼,道:“不必了,我还要找老朋友聊聊,你们自便。”说罢把银锭交还宁少宇,消失在人群中。宁少宇脸上一热,本以为欧阳云口中的“老朋友”是自己,谁知道吃了一个闭门羹,冷冷道:“哼,神气什么。”公孙鸿拍了拍宁少宇的肩膀,道:“看来这次的招亲没这么容易了,我们还是坐下来谈谈怎么对付这个欧阳云吧。” 欧阳云双足轻盈,身法飘逸,在人群中来去自如,他目光都定在一个人的身上。欧阳云不敢跟得太近,离得有三丈之远,但还是能紧紧盯着那个之前惹事的乞丐。 欧阳云第一眼见那乞丐时就觉得眼熟,虽然那乞丐快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但还是找到了他的身影,紧随其后。只见那乞丐到了一家小酒肆,用宁少宇给的碎银,买了酒食后又折返,一边喝酒,一边踉跄地走着,慢慢走出闹市。 这乞丐正是小易,他今天在赌场输得一塌糊涂,心情大坏,边喝着酒葫芦里剩下不多的白酒,边走回自己的住处。不知不觉最后一口酒滴尽,不小心被行人撞了一下,空的酒葫芦滚落在地。街上人太多,视野不好,小易本身就有些醉意,就蹲着身体去寻找。葫芦被行人踢了几下就滚进了公孙鸿和宁少宇的比武圈内,小易从人群下钻了进去,刚要捡就被宁少宇撞了,就发生了之后那一幕。被宁少宇打了几下,伤得不重,但得了几两碎银,这比跌打药实在,立马掉头回到酒肆买了酒食,解决今天的温饱。 路,越走越偏,人,越来越少。“你,是谁?”小易突然停住了脚步,开口问道。 欧阳云一路都小心翼翼,见行踪败露,大感意外,道:“你……” 小易道:“别再跟着我。”说罢迈开步子,走了几步。 欧阳云没有跟着,说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小易停了一下,喝了口酒,道:“你认错人了。”又继续走。 欧阳云道:“是吗?可我觉得是。” 小易道:“觉得?那你们就不是真的朋友。” 欧阳云问道:“为何?” 小易道:“既然是朋友,为何只是觉得。” 欧阳云道:“那你就是。” 小易道:“不是。”小易边走边答,而欧阳云却一步未动,两人距离越来越远。 欧阳云叫道:“今时你为何这般模样?”距离虽远,但欧阳云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传进小易的耳朵。 小易答道:“我本一个小乞儿,是你认错人了,莫要再跟着我。” 欧阳云看着小易的身影越来越远,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小易回到破庙门前,看着自己身上被宁少宇留下的一块块瘀伤,看着地上一滩水洼倒出自己的模样,苦笑几声,自言自语道:“是啊,你为何这般模样。”说罢拿起酒葫芦,咕噜咕噜痛饮烧酒,酒毕丢壶,拿起旁边一根长棍,舞了起来。 长棍舞得是行云流水,时而稳健如山,时而刁钻如蛇,时而飘逸如风,时而侵略如火,变化莫测,收放自如。长棍一挑,随之棍尖迅速连点地面,双脚跟随急进数丈,足下一旋,带动身子,手中木棍倏忽往后一刺,人未正,而枪以出,这一刺出其不意,乃“回马枪”之精要所在。此时小易脸颊涨红,双眼瞪大,此乃气血翻腾,内息不稳之兆,“哇”一下一大口鲜血喷出,便昏死过去。 第二章 缘分自有天注定 不知过了多久,小易在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趴在破庙外,胸口隐隐做疼,头晕体虚,想慢慢地移动身体,只觉得身子无力,很艰难才翻了身。 阳光刺眼,小易用手遮住阳光,心想自己不知道在外面多久,肚子空空如也,嘴唇开裂,喉咙干燥,嗓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右手摸向在地上的酒葫芦,发现已经空了,无奈下心中默哀:“治伤水都没了。”又摸了摸身上,摸出几文钱,转悲为喜道:“就靠你们回本了。”声音沙哑,然后缓缓站起来,双脚虚浮,慢慢走向几里外一条小河,双手捧水咕嘟咕嘟喝起来,不久肚子渐鼓,终于恢复一点精神。索性脱光衣服洗了一个澡,在河里抓了条鱼充饥,但还觉得腹中空空,想了想还是先弄点碎钱为重,换了一身干净打着补丁的衣服,就奔着城镇去了。 西京是一天比一天热闹,小易边把玩着一枚铜钱边走着,街上来往人多了很多带刀剑的武林中人,一打听下才知道今日乃王府的招婿比试日期,又算了算日子,自己居然昏迷了两天,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不觉走到赌坊面前。 洛水赌坊,虽不是西京最大的赌坊,但小赌坊散户小户居多,也是非常热闹的。小易走到门前没听到杀喊声,心中觉得奇怪,掀开帘子,赌坊内人很少,与平日里大杀四方的喊声截然相反。 小易高声喊道:“今天怎么了,人都不见一个?”旁边一个大汉有点不高兴道:“你不知道?”这个大汉叫阿杰,是这里的打手。小易没少挨他的打,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淡淡说道:“我怎么知道?”阿杰道:“今天是王宅招婿的日子,很多人都去了凑热闹了。”小易打趣道:“那边的赌局确实比这里大,因为筹码丰厚,赌赢了,一辈子不愁吃喝。”阿杰不满道:“哼,你爱赌不赌。”小易道:“当然赌,比起媳妇,我还是喜欢赌钱。”阿杰嘲笑道:“小易你脑子坏了吗,那个媳妇可是一个金山呐。”小易向上掷出一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翻转落定,笑道:“千金散去还复来才有意思。”阿杰道:“好哇,我看你今天是散去还是还复来。”说罢还捏了捏拳头,意思是若没钱给,有你好看。 骰子赌大小,三枚骰子,总点数四到十为小,十一到十七为大,还有三个一点和三个六点为至尊。骰子易玩,钱来去快,深受赌客喜爱。 “嘎嘚,嘎得”三枚骰子在一个瓷碗里晃着,摇晃的是一个消瘦的人,但他双眼有神,双臂有力,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扣住骰碗,里面骰子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响声。桌前赌资颇丰,看来今天坐庄赢了不少。碗落骰定,几人纷纷下注,碗开骰现,一枚三点,两枚五点,十三为大,几人开心几人忧。小易是开心的一边,几把下去,收获颇丰。旁边的阿杰一直在盯着,道:“今天手气不错啊。”小易道:“今人太少了,无趣无趣。” 赌钱也讲究气氛,气氛高涨容易使人头脑发热,激情澎湃,往往会不顾一切地一掷千金。今日赌场气氛不够,小易虽赢多输少,但总觉得差点意思,又觉得喉咙发干,酒虫钩魂,便说道:“今天我最后一把了,我全压。”摇骰子那人刚摇定,百枚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压在“至尊”区域上。 摇骰子那人脸色微变,但旋即笑咪咪道:“小易,这么豪气?小心都赔上咯。”小易高声道:“他奶奶的,反正我是最后一把,输赢看老天。” “我偏偏不信邪,就压小了。” “我看一定开大。” “这至尊哪这么容易,我压大。”众说纷纭,都是买大小,无人买至尊。一旁的阿杰道:“这庄家至尊赔率是一赔五十,小易你这把要是赢了,赚得不少啊。”小易在一旁不语。瓷碗一开,竟是三个六点,众人均是一惊,小易笑眯眯地收起碎银铜板入怀,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出了赌坊,小易立马去祭五脏庙,第一时间想到醉风楼大吃大喝。有了钱,腰板都直了不少,昂首挺胸地走进醉风楼。店小二上前拦着,说道:“抱歉,今天本店不开张。”小易以为店小二误认为自己付不起钱而阻拦,不悦道:“闪开,小爷我今有钱。”店小二道:“这位大爷,小店从不拒绝任何人,只是今日小店确实不开业。”小易奇道:“为何?”店小二道:“今天西京城里所有酒楼的厨子都被请进王宅。”小易不悦,心想:“又是这王宅,今天到哪都有你。”便问道:“这是为何?”店小二道:“王宅今日招亲,要宴请所有来宾,所以把城里最有名的厨子都请了去了。您自己看,现在店里根本没人。” 小易向里面瞄了一眼,掌柜在柜台打着算盘,三两伙计在打扫,凳子反扣在桌上,确实没人一个客人,心有不甘,悻悻离去。 小易一边走着一边抛着一枚铜钱玩,心想:“好不容易赚了点钱,却吃不上好的东西。难道真让我吃路边的小吃?”越想越气,无奈之下在一路边摊位上叫了一碗面,一壶酒,独饮独食。小易肚子极饿,“哗哗”几下就吃完一碗,正准备再来一碗时,两行人匆匆路过,说什么王宅这次不仅要宴请来宾,还请了城中百姓共乐云云。小易竖耳一听,想是有免费白食可吃,便叫店家再打一壶酒,结了账,向王宅走去。 路才没走多远,小易已经觉得头晕呼呼,气血不畅,喝下一口酒竟然全咳了出来,想来是因为前几日过度运功,伤了心肺,伤势还未恢复又饮酒,导致旧伤复发。悻悻收起酒壶,边走边调息。一个不下心撞到了一个妙龄少女,慌忙之间,低头道了歉,踉踉跄跄来到王宅门前,此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小易此时心跳得厉害,靠在墙边,稍作休息调息。大约一盏茶功夫,小易觉得内息渐稳,便上前一探究竟。 一打听才知道王宅今日设了宴款待来宾,凡是参加招亲的入一等席,其他来宾过来凑热闹的,皆是二等席。小易心想:“这二等席就是馒头咸菜,打发要饭的,我才不稀罕,要去就去一等席。”大步上前,走进王府内的外园,正想进内院,却被门口的下人拦住了。 “请入二等席。”下人右手一指,是园子外围的席位。小易一眼看过去,都是一些平常老百姓,吃的都是普通菜式,素多肉少,旋即眼珠一转说道:“我是来招亲的。” 那下人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不整,满是补丁,虽然不像乞丐,但也十足一个落魄穷酸样,心生反感,这种想混进内院骗吃骗喝的人见多了,便冷冷道:“一边待着去,这内院也是你这乞丐进去的。”小易不怒反笑道:“那奇了,我今二十有二,尚未娶亲,而且身体健朗,为什么不能进去?”那下人厌恶地看了小易,怒喝道:“滚,别不识抬举,就你还想进去骗吃骗喝,在这里已经是我们老爷开恩了。”说罢便推了小易一把。小易顺势一倒,躺在地上大叫道:“快来人啊,打人了,打死人了。”周围人这么一听,也颇感兴趣,纷纷围来。 小易用手捂住胸口,大喊道:“他们王宅招亲,说好的年龄是十八到三十,未娶妻者都可以相亲,条件我都符合,但是却出手阻拦,还打人,乡亲们快帮我做主啊,这王宅家大业大,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那下人被气得直跺脚,怒道:“你这无赖,我根本没打你,只是推了你一下,再胡闹我叫人打你出去。” “小易,就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算了吧,老老实实在这外院待着吧。”围观的人中有一个认识的人说道。其他人认出他来,也纷纷七嘴八舌说,“小易你就安分点”、“老老实实在外院,王大贵人招待我们已经是个大好人了,你就别添乱了”、“里面的人非贵即富,何必进去丢人呢”。 小易见势不对,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立马站了起来,扯了扯嗓子,大声说道:“那好,既然人家王宅看不上我们这种贫苦出身的,我就死心了把,至于那张相亲布告写的,就算我自作多情,痴心妄想罢了。”说罢双手一恭,转身正欲离去。 “慢着。”此时从内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双目精长,身体消瘦,一身蓝色长袍,下颚留有一撮山羊须,那守院的下人叫他“王总管”,是王府的大管家王贵。王贵听闻院外有喧哗,今天如此重大的事,不能有岔子,出来一看究竟。他扫了小易一眼,心中有数,淡淡道:“这次我们王宅招亲,条件确实是布告上说的,那只是表示符合招亲的基本条件。”看了四周一眼后,继续说道:“但我们王宅虽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但也算是书香门第,颇有名望,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不然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贻笑大方,那不是掉了我们的面子。”众人觉得有理,他们心中清楚此次招亲显然是轮不到自己的,只是过来凑个热闹罢了。 小易不悦,心想,“说我是乞丐,我这乞丐今天非要进你这个门不可”,撇着嘴说道:“那还不是一样,看不起我们这穷人。”王贵大声说道:“我们并不是看不起穷人。”小易道:“那为什么不给我进去。” 王贵笑了笑,道:“这位兄弟,不是不给你进去。我们家大小姐择婿也是有条件的,只要你通过测试,就可以进去。”小易奇道:“哦?是什么测试。”王贵道:“贫穷只是一时的,要是有才学、有本事的人,就算他家一贫如洗,我家主人是不会反对小姐嫁给他的。所以这次进入内院的,都是有才学之士或者是英雄少年……”然后拍了拍小易肩膀,道:“小兄弟你要是也有本事,请。” 小易心中明白,这是要为难自己,道:“说吧,考什么?”王贵心想,你这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下泪,缓缓道:“琴棋书画、拳脚刀剑任你选一样。” 小易歪着头想了想,道:“书就是书法吧。”王贵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小易爽快道:“那就书法吧。”王贵也是略为一惊,书法之技,非一朝一夕能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能有多少功力,这不是当众出丑?但也想通过这事平息众人对这次招亲的亲贵嫌贫的看法,便大声道:“来人,案桌、笔墨纸砚伺候。” 不一会东西一一备齐,众人也十分好奇,围观人越来越多。小易卷了卷衣袖,虽然他的衣袖已破了差不多到手肘位置,众人也被他这滑稽动作引得发笑。小易不以为然,左手展了展案上宣纸,拿起毛笔沾了沾墨,笑道:“果然是大户人家,这宣纸和澄泥砚都是上品呢。” 王贵心里一惊,桌上的确是澄泥砚,但此块砚外观为椭圆,外观颜色十分简朴,和普通的砚无差,和一向注重造型的澄泥砚不符,普通人可不容易看得出来,这让他惊诧不已。其实小易在不经意摸了摸砚台,便摸出了澄泥砚独有的细腻触感,故而开口一提,也震一震王贵这狗眼看人低的态度。 小易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左手按住宣纸,右手笔尖落下,刷刷写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字,道:“好了,王总管,请看。” 王贵低头一看,嘴角瞬间一阵抽搐。只见这字迹飘逸,功力尚可,笔锋之间稍有锐利之势,王贵也是学武之人,他深知凡学武之人的书法,都会带些锐气,心想这人倒是有几分实力在,心里不禁犯愁。 小易见王贵看了很久,怕他使诈,说道:“王总管,您别想忽悠我,在坐的也有不少饱学之士。”王贵偷鸡不成蚀把米,又不能言而无信,冷脸不悦道:“我自然是公正公平,无需多言。哼哼,果然真人不露相。”然后对着手下道:“带这位小兄弟进去。”那人愣了一下,心有疑虑,但也不敢违抗总管命令,对着小易说道:“请!”小易满意点了点头,走了进去。王贵小声对着下人道:“给他安排最边上的位置,任他吃喝,看好了别让他闹事。”下人点了点头,就带着小易入座。小易入了坐,也不再乎是末席,看着眼前的佳肴,哈哈一笑,从怀中拿出酒壶,自饮自酌起来。 内院中央有个擂台,长宽约六丈,高近四尺,擂台中央有一根碗口粗柱子,高三丈,柱子顶部挂着一个绣球。擂台四周聚集了很多人,每个地方都搭了棚乘凉,下设案席,小易就坐在最西北角的末席。放眼望去,都是衣着华丽或者有名的武林人士,小易这打扮就显得格格不入,好在西北角偏僻,又是在后排,所以没人注意,小易也乐得其所,优哉优哉。 此时全部人都肃然起敬,这表示主人家来了。王权才颠着肚子慢慢走来,身后跟着是王如萱,步履轻盈,脸上不施粉黛,格外清纯动人。身后跟着欧阳云兄妹。王权才是个胖子,笑容常挂在嘴上,一副和善的样子,走到上首的座位,双手一恭,道:“多谢大家赏脸,请坐。”大袖一挥,众人纷纷入座。 待众人坐下后,王权才朗朗说道:“多谢大家赏脸光临。我是个商人,不多说,今日特在此为小女摆下擂台,谁能抢到擂台柱子顶端的绣球,便是我的乘龙快婿,择日完婚。”台下一阵轰然。王权才摆了摆手,接着笑道:“此次擂台抢绣球,最先拿到绣球着胜,拳脚无眼,点到即止,诸位少侠好汉,请!” 话音刚落,便有两人飞身入擂台。一人手执宝剑,一袭白衣,道:“我乃藏剑山庄孙可鑫。”另一个则是狂刀门的史如风,看了看孙可鑫,道:“哼,手下败将。”孙可鑫脸一红,三年前的少年侠客榜的比试中,孙可鑫就是败给了史如风,道:“史如风,你不要太得意了,看招。”宝剑一出,寒光四射。 王权才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满意道:“这两人乃武林中享有名誉的少年英才,今日得见,确实不错。”身后的欧阳晴道:“这么着急就上了擂台,这么多人累都累死了。”欧阳云道:“晴儿你有所不知,方才王世伯说的,先得绣球者为胜,并不是一对一的决出胜负,依我看,台下的才着急呢,说不定最后会多人混战。” 王权才哈哈笑道:“世侄果真看得透,这不仅考验武功,眼光和智谋也是必要的。”欧阳云道:“王世伯高明。”欧阳云不参加这次招亲,故为上宾,与王权才一道坐上主位上。 王权才道:“以欧阳世侄的眼光,这二人谁胜谁败?”欧阳云稍有沉思,道:“恐怕还是史如风更胜一筹。”欧阳晴道:“要是大哥去,一定赢。”王权才哈哈笑道:“要是有欧阳世侄这般的女婿,我求之不得。”欧阳云笑道:“王世伯太看得起小侄了。”王权才道:“欧阳世侄乃当今武林少年侠客中的佼佼者,又是欧阳世家的长子,地位超群,若小女能下嫁与你,倒是我们沾了光才是。”王如萱在一旁红着脸,嗔道:“爹,你知道的,我一直把欧阳少爷当成亲哥哥一般……”王权才道:“这爹自然知道,环顾当今,也只有欧阳世侄能与你相配,但你却不肯,所以你爹我才没法,帮你张罗这次招亲。”王如萱有些羞涩道:“别说了,说得好像萱儿谁都看不上似的,萱儿只是没遇到意中人而已。”欧阳云朗声道:“易求无价宝,难求有情郎。”王权才道:“所以既然难求有情人,就顺从天意吧。”王如萱听罢轻咬朱唇,低头不语。 擂台上史如风与孙可鑫打了数十回合,史如风刀法狂野,孙可鑫剑法精妙,互不相让,但史如风刀刀抢攻,孙可鑫失了先机,只能一昧防守,落败已经是早晚之事。两人再斗几招,孙可鑫被史如风刀锋所迫,来不及回剑格挡,空门大开,被史如风一脚踢下擂台。 欧阳云叹道:“孙可鑫武功进步不小,但这史如风这几年进步更神速,知耻而后勇。”欧阳晴道:“孙可鑫当年一招败给大哥,他真是丢尽脸面。”欧阳云笑而不语。一旁的王权才听少年侠客榜,饶有兴趣问道:“今日公孙家的公孙鸿与飞狐堡的宁少宇也来了,作为同样是少年侠客榜的,欧阳世侄怎么看?”欧阳云思索片刻,道:“此二人武功不弱,与史如风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这次胜者,应该是三人中一人。”语罢,台下一片喧哗,王权才等人望去,原来史如风、公孙鸿和宁少宇三人都登上了擂台,呈三角之势,把高柱围了起来,其余抢绣球的人也纷纷围上,三人合力,各守一角,对抗众人。 欧阳云道:“看来三人想败尽众人,再抢绣球。若只顾缠斗,恐有所掣肘。”王权才点了点头,对着王如萱说道:“萱儿,看清楚这三人,这三人中的一人有可能就是你未来夫婿哟。”王如萱一眼望去,贝齿咬着下唇,沉默不语。欧阳晴知道王如萱心有不愿,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紧紧握住王如萱的芊手,聊以安慰。 擂台上拳脚相向,刀光剑影,史如风三人势不可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败尽上台之人,引得台下一阵叫好。公孙鸿手中的‘柳絮’刀一挥,大声喝道:“还有谁?”台下无人敢应,公孙鸿得意一笑,对着史如风和宁少宇二人说道:“那就剩我们了。”史如风不屑道:“那时自然,只有你们才值得一战。”宁少宇一直都厌烦史如风横冲直撞的性格,冷眼道:“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我们这是比武招亲,见血不吉利。” 史如风反而笑道:“见血那不更好,和这喜庆相配。” 公孙鸿道:“那我倒是要看看流的是谁的血。”三人平时表面虽和气,暗地里却是谁都看不起谁。公孙鸿自是名门,看不起这些二流门派子弟;史如风性格粗野,不喜这些子弟的规矩礼节,而且一心想打败这两个位列少年侠客榜的人;而宁少宇自诩风流高雅,则厌恶二人品味作风,但三家共同依附在武林盟主——东方世家之下,表面上维持和和气气,一有机会便要分出高低。 三人剑拔弩张,屹立不动,谁都没有先出手的优势,都在等后发制人。史如风是急性子,但也不蠢,先动手没有优势,便气聚丹田,双腿一瞪,向上跳出数丈之多,史如风的刀法如狂沙般汹涌,屡屡先发制人,靠的便是这快人一步的身法,抢占先机。公孙鸿与宁少宇也不甘示弱,迅速跳起,刀扇向击,三人在半空中相互过招,谁都没占到便宜。待三人落地,宁少宇笑嘻嘻道:“史兄好心急,连招呼都不打就想抢绣球。”史如风道:“先下手为强。” “强”字刚落音,手中的刀已经挥向宁少宇。宁少宇折扇一挡,史如风刀势向下一走,沿着扇骨划过,擦出火花,刀口直送,捅向宁少宇小腹。史如风的单刀乃混钢打造,刀身像生锈一般,其实坚硬无比,与其他金属相碰会擦出火花,扰乱对方心神。宁少宇不慌不忙,收起折扇,身子急急后退几步,扇子一点,如蛇吐信,点在史如风的刀尖之上,精度之准,令人鼓掌叫好。公孙鸿一刀劈来,分开两人,道:“我来会会史兄的刀法。”公孙鸿宝刀一出,快中有慢,却又步步紧逼,史如风也迎了上去,以快打快。 欧阳云道:“两人的刀法都是以快为主,不同的是公孙家刀法变化多端,刚柔并济,史家的狂刀在于先发制人,抢占先机,霸道刚猛。”一旁的王权才点了点头,道:“嗯,世侄看得透彻,不管史家狂刀进攻如何猛烈,公孙鸿都一一化解,寻找反击之点。史如风虽占不得便宜,却胜在处处压制,两人都不错。” 一旁的宁少宇道:“两位仁兄慢来,我先一步。”说罢便施展轻功,身体一挺,踏着柱子而上。两人岂能让宁少宇独自夺魁,一人一刀,史如风刀袭宁少宇后脑,公孙鸿刀劈宁少宇腰部。两人合招,宁少宇不敢大意,双脚一瞪,身子在半空划了一个半圈,安稳落地。史如风与公孙鸿则顺着柱子站到最高点,柱子顶部有一三脚架,两人各站一角,绣球就在两人中间。宁少宇在地上,岂会让二人得逞,“啪”地展开折扇,扇面锋利无比,犹如刀剑,右手一挥便齐齐切断柱子。柱子一倒,向着史如风站的方向倒去,两人一高一低。公孙鸿借着自己是高处,伸手便要夺绣球,史如风虽然失去重心随着柱子倒下,但他急中生智,右脚一踢,把绣球提到空中,右手也不闲着,挥手一刀便劈断支撑公孙鸿重心的木枝。公孙鸿没聊到有此一招,脚下一空,也掉了下去。此时下面宁少宇见机会来了,一跃而起,想抓住空中的绣球,史如风与公孙鸿还在半空,无法提气约起,眼看绣球就要落入宁少宇手中,公孙鸿急中生智,右手宝刀柳絮破空而出,目标不是宁少宇,而是绣球。柳絮如箭般刺中绣球,让宁少宇抓了一个空。绣球随着刀从高处落下,掉出了擂台之外,落入周围的宾客席中。 三人心中叫道:“不妙。”绣球此时落入宾客席,脱离了三人的控制范围,招亲的规定,夺绣球者为胜,却不规定何地。待三人落地时,绣球之地已经聚满了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人,有的是看热闹的,有的是想捡漏,三人大叫不妙,虽然急奔过去,但也知道来不及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是他捡到了绣球。”“运气真好。”“怎么是这么一个人。”场面一度混乱,人头晃动,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王权才见场面乱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声道:“请大家静一静。”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场面迅速安静了下来。王权才对着身后站着的王贵示意道:“管家,看看什么情况。”王贵应了一声后,双手分开人群,钻了进去,只见是一个衣衫破烂的人拿着绣球,再定眼一看,这人竟是之前闹着要进内院的小易,眉头一皱,问道:“是你拿了?” “是。”小易有些懵神道。 王贵犹豫了一下,后边传了王权才的声音,“管家,是何人拿到绣球?”王贵踌躇不定,神色不安,但最后还是小声道:“跟我来。” 小易莫名其妙地跟了过去。方才小易入座后,大快朵颐,又喝了点酒,困意来袭便小睡一会。谁料忽然一把刀立在他面前的桌上,把他吓得半死。小易怒气一来,右手提着插了绣球单刀便想找人算账,谁知一群人纷纷围了过来,倒是把自己给吓住了。 王贵把小易领出人群,来到王权才面前,战战兢兢道:“老爷,就是这位公……是他最后抢到绣球的。”王权才上下扫了一眼,面露鄙色,一拍额头,叹道:“难道这是天意吗,萱儿,这下可苦了你哇。”王如萱面如白纸,面如死灰,不是因为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乞丐,而是因为自己的终身幸福画上了句号,在她心里,嫁给谁都不重要了。 王权才缓了缓气,冷眼问道:“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小易看了看手上的绣球,再看了看王权才,心里一凉,酒气顿时散了大半,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易眼珠闪了闪,道:“我不是来招亲的,王老爷,这绣球无缘无故掉在我手上的,我还给你。”说罢左手把绣球一拿,往前一推,右手把刀丢在一旁。 王权才怒道:“混账,你竟然敢拒婚,看来是小看我们家了。”自己一个堂堂名门旺族,拉下脸来招亲,最后居然还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乞丐,王权才已经觉得丢了老脸了,可就这乞丐还敢毁婚,虽然女儿幸福保住了,但颜面何在,王权才彻底怒了。一旁的欧阳云忙安慰道:“世伯,请息怒。” 小易心知不妙,忙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实在是……我已有了婚约,再娶就委屈了王小姐了,绣球还您,您继续。”小易胡乱说了一通,把绣球一丢,拔腿就跑。王权才冷冷喝道:“哼,大胆。”王权才虽一身肥肉,但内功不弱,方才一吼,声音如宏,震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耳朵如擂鸣。 “休走!”宁少宇忽然飘来,一掌打在小易后背,小易一心要溜,没注意后背,中了一掌,摔了出去。宁少宇满脸怒气,他认得小易就是前几天捣乱害他出丑的凶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义正言辞道:“此次招亲,告示上已经写明,未娶妻者,你既然已经有家室,这不是来捣乱吗。王世伯,一定要严惩此人。”此时公孙鸿也上前,满脸怒色,自己心爱的宝刀被人弃之如履,恨不得一刀剜了对方,捡起被左小右丢弃一旁的宝刀,指着小易道:“此人胆敢欺瞒,更不能饶恕。” 王权才点了点头,若是对方违背规矩,自己尚有回旋的余地,铁着脸道:“管家,怎么回事?”王贵负责筛选来人,心叫不好,连忙解释道:“老爷,我确实问过他,他可说自己没有娶妻,而且给他的测试他也过了。”急忙催着对下人道:“快拿上来。”下人急忙把一方纸拿了上来,王贵吩咐下人展开,道:“老爷请看。” 这正是小易之前写的八个字,王权才看了看,略有讶异,眉头不展,挥手撤走,对着小易冷冷道:“你既然说你没有家室,现在又说有了婚约,难不成你是来开我王某人的笑话,让我当着众人的面丢脸的吗?” 小易虽挨了宁少宇一掌,但并无大碍,连忙站起来道:“我只是想混进来骗吃骗喝,我说有婚约,也是……哈哈,对不住了。要杀要剐随便,但我是万万不能娶王小姐的。” 王权才额头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喝道:“骗吃骗喝?哼,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你是有意为难我王家,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给我拿下。”王权才混迹江湖多年,虽是一介商贾,可手段不弱,不然哪里做得了这西京首富。 “是”众家将哄然道。一旁的欧阳云面色一变,急忙道:“且慢,世伯,请听我说。他是……” 宁少宇抢先道:“王世伯,此人无理取闹,有损您的脸面,让小侄替你教训他。”话刚说完,手中的折扇便迎头劈了下去。欧阳云见阻止不及,大声喝道:“宁少宇,你是公报私仇。” 小易心想“给你打一顿算了,好过娶一个老婆”,便抱着头缩成一团,任由他人处置,只想着你打舒服了,乖乖放我走就行。 “哥,小心。”一声娇喝,一道剑影卷来,卷向宁少宇眉心。宁少宇一惊,身体一顿,连忙挥扇连消带打,化解剑势。定眼一看,只见一妙龄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俏脸肤白,身穿一身黑色劲服,脚上一双长靴,头发用发带一绑,俏皮可爱,她侧身挺剑,英气勃勃。她身后站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少年,一白一灰。 白衣少年和灰衣少年一左一右,扶起小易,白衣少年关切道:“大师兄,你没事吧。”小易一愣,看清来者,诧异道:“怎么是你们?”灰衣少年笑道:“多亏了小师妹。”指了指身前的少女。 小易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吞吞吐吐道:“你……你是纱儿?”少女回头撅了撅嘴,不悦道:“哼,两年没见你还记得我这个妹妹呢?给我看好他,别让他溜了。”这话是对两个少年说的。小易立马赔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出落得这么漂亮,怪愚兄眼拙。”少女虽面带微怒,但心里欢喜。此少女正是之前小易在市集不小心撞到女子,少女觉得小易身影十分眼熟,就偷偷跟了过来,跟踪小易进了王宅后,随后再联系在附近的两个少年一起进了王宅。三人一直偷偷观察小易,都觉得他身影声音和一个人十分吻合,刚才小易遇到危机,便出手相救。 王权才见有人捣乱,斥道:“三位是什么人?当我王宅是什么地方。来人,拿下!” 三人同时抱拳,白衣少年朗声道:“凌家镖局杨翔龙见过王世伯。”指着灰衣少年道:“这是我师弟顾颜,而这一位是家师凌总镖头之女,凌纱儿。”少女也拱手肃然道:“凌纱儿拜见王世伯。” 王权才颇为意外,凌家镖局乃第一镖局,名头响亮,两家之间来往一直和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道:“嗯,三位师侄,凌总镖头最近可好?” 杨翔龙道:“家师很好,王世伯挂心了。” 王权才追问道:“几位世侄到我府上所谓何事,又为何出手相助这贼人。” 凌纱儿道:“世伯误会了,他不是什么贼人,他是我哥,凌楚瑜。”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这邋遢的乞丐,竟然是凌家镖局的少镖头,还是当今武林十大少年侠客榜中的一位。王权才双眼瞪得老大,惊道:“他,是凌楚瑜?”简直不敢相信。 凌纱儿心知自己这位哥哥的形象会让人不相信,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递给王权才道:“千真万确,这是我哥的少年侠客令。”少年侠客令是武林盟主东方魄颁发的令牌,授予当今武林最杰出的十个少年英才。王权才接过少侠令,此令牌呈乌金色,非金非铁,触手温和细腻,绝非凡品。令牌正面上刻有梅兰竹菊各一,分居四角,中间则镌刻着“少侠令”三字,背面也镌刻了字,是“凌楚瑜”三字。王权才虽听过少侠令,却不曾见过,递给欧阳云道:“欧阳世侄,你看。”一旁的欧阳云没有看着令牌,眼睛直盯着小易,道:“没错了。”王权才点了点头,把令牌还给凌纱儿,问道:“那为何凌公子这……”正想说凌楚瑜为何一身乞丐打扮,又混进自己的府上,在招亲大会上捣乱。 凌纱儿道:“王世伯误会了。是这样的,镖局里发生一点小事,所以大哥乔装出门办事,期间为了不惹人注目,才有所隐瞒。” 王权才“哦”了一下,道:“原来凌公子是有苦衷的,方才不敢直言身份怕是有所顾忌。方才我鲁莽了。”王权才心思敏捷,如今局面难堪,关乎两家颜面,找到一丝机会,顺势给双方一个台阶。 凌楚瑜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连忙拱手道歉道:“不,是小侄鲁莽了。” 王权才道:“据我所知,凌公子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今日却如此巧合,接到了小女的绣球,我看这是天意啊。这门亲事啊,我看就这么定了,凌公子不要嫌弃我王家乃一介商贾吧。”商人就是商人,眼中不放过一丝机会,凌家镖局偌大一个产业,自然不差。 凌楚瑜摆了摆手,道:“岂敢,我就是个跑镖,是我配不上王大小姐才是,王大小姐才貌双全,我是高攀不起。” 王权才一把抓住凌楚瑜的手,亲热笑道:“凌公子说笑了,你乃当今武林中杰出的青年才俊,当年一把长枪就挑落了十八个山寨,智勇双全,凌家镖局也是名头响当当,小女下嫁与你,真是男才女貌,门当户对。”王权才握住凌楚瑜手的动作显得很亲热,但实际上王权才内劲暗送,深厚的内力震得凌楚瑜心惊肉跳。王权才乃一流高手,有权有势,今日之事让他十分尴尬,如果再被拒婚,颜面扫地,所以才私下给凌楚瑜一点颜色。凌楚瑜岂能不知,心里也清楚今日之事已经进退两难,不能闹大,王权才是万万不能得罪,他在官场、商场和绿林都有很深的势力,现在他已经退了一步,千万别不识好歹,于是叹了一口气,道:“王世伯,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我回禀父母后,必当明媒正娶。” 王权才大笑道:“好,好,凌世侄快人快语,那我就在家等着你八抬大轿,娶我的女儿。”说罢另一只手拍了拍凌楚瑜的肩膀,亲热无比。凌楚瑜笑了笑,心知这老家伙还不知足,伸手对着凌纱儿道:“我的令牌。”凌纱儿一听要收回令牌,撅了撅嘴,小声道:“这是你送我的玩意……”凌楚瑜温声道:“乖,听话。”凌纱儿不情愿地把少侠令给了凌楚瑜。凌楚瑜走到王如萱面前,把少侠令交到她手上,道:“王小姐,我身上也没带什么信物,这块令牌就算是我与你的定情之物吧。” 王如萱低头弱弱道:“这是你们男孩子家的玩意,我不要。”王如萱一拒绝,王权才心里暗叫“傻女儿”,快步上前,从凌楚瑜手上拿起令牌,塞到王如萱手上,激动道:“萱儿,这令牌十分贵重,可见凌世侄对你的情义,快拿着吧。”王如萱推脱不掉,这才默默收下。王权才这时才放心,暗暗舒口气,哈哈笑道:“世侄,不,贤婿,先在府中小住几日吧,也可以和小女亲近亲近。”凌楚瑜道:“小侄还有要事在身,办完事还要回禀家父,就不逗留了。”王权才已经得到凌楚瑜的信物,又有这么多人证,不怕他反悔,也不多留,忙道:“对对,大事要紧,那就不留你了。”凌楚瑜抱拳道:“那告辞了。”领着凌纱儿、杨翔龙和顾颜就离去了。王权才笑着点点头道:“这个也不差。”然后大声说道:“各位,现在凌家镖局的少镖头凌楚瑜已经拿到了绣球,那便是我的乘龙快婿。大喜之日,宴席三天。”场下一片哗然,纷纷叫好。众人虽然对着结局有点意外,但还是纷纷道喜,王权才自然是乐得开花。 出了王宅,凌楚榆瑜走在前面,凌纱儿三人紧紧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凌楚瑜停了下来,转身便斥喝三人:“你们捣什么乱,现在好了,他们都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个王家大小姐不娶也不行了。” 被凌楚瑜怒斥,凌纱儿泪水立马在眼眶打转,泣声道:“你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对我说话。”凌楚瑜一怔,自己的脾气是大了点,凌纱儿边哭边道:“两年前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找了你两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见面你不感谢人家救了你,还大声骂我,我恨死你啦。”说罢便转过身去,泪水哗哗流。凌楚瑜知道自己过火了,这妹子自小就十分亲近,疼爱有加,离开时她尚未及笄,现如今已经是能独当一面。上前拍了拍凌纱儿安慰道:“好妹子,哥哥错了。”凌纱儿心头一酸,也不管凌楚瑜身上的污秽,扑向他怀中,道:“哥,这两年你去哪了,我很想你,爹娘也想你,还有,你这一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外面受苦了。”凌楚瑜这两年来受尽冷眼苦楚,凌纱儿这般关心问候,凌楚瑜心里一热,柔声道:“走吧,先找一个地方坐下。”杨翔龙道:“到我们落脚的客栈吧。” 四人正要离开,后面便有人喝道:“姓凌的,我找你好苦啊。”凌楚榆回头一看,史如风正拿着刀,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凌楚瑜白了一眼。道:“我没欠你什么,找我做什么?”史如风道:“这几年我痛下功夫,就是有一天能打败你,来吧,今日便一较高下。” 凌纱儿拔出手中的剑,气冲冲道:“你这手下败将,还敢大言不惭。”史如风面色铁青,没有理会凌纱儿,对凌楚瑜道:“你敢不敢与我较量。”凌楚瑜道:“我不会和你动手的,如果能让你不要烦我,我明天就对外面人说,我凌楚瑜不敢应战你史如风,如何?”史如风一听,大怒道:“我要实实在在赢你,少废话,看刀。”三年前的比试中,就是因为败给了凌楚瑜,史如风才没能名列少年侠客榜之内,所以一直还恨在心。 史如风狂刀袭来,凌纱儿正想迎上去,凌楚瑜伸手一把拉住,因为杨翔龙早已经出手了。杨翔龙挥舞手中的银枪,防得是密不透风,制止住了史如风的攻势。史如风刀法意在抢攻,却占不到先机,大感讶异。史如风进攻不顺,退开几步,大喝道:“你是谁?” “凌家镖局杨翔龙。”杨翔龙答道。 史如风眼前这少年稳如磐石,静中带动,手中的银枪更是闪闪发亮,史如风对着凌楚瑜道:“哼,你的枪都送给他人了。” 凌楚瑜道:“已经不需要的东西留着有何用。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不要再纠缠不清了,我们走。”说罢便领着凌纱儿与顾颜离开,杨翔龙还站在原地,与史如风对峙。史如风踌躇不前,杨翔龙武功不弱,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走远了,史如风收起手中的刀,对杨翔龙悻悻道:“回去跟你们大师兄说,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挑战。”杨翔龙点了点头,见史如风不再纠缠,才扬长而去。 凌楚瑜四人到了落脚客栈,凌纱儿捏着鼻子道:“哥,你臭死了,你快去沐浴,把这身脏衣服换了,我去帮你买衣服。”说罢便拉着杨翔龙去了。顾颜道:“大师兄,你在我房间等会,我去叫小二打热水。”凌楚瑜点了点头。 不一会,凌楚瑜泡在热水中,头枕在桶边享受着。这两年来,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舒服,活得像一个人,凌楚瑜摇了摇头,他一直逃避,逃避了两年,这两年浑噩般的日子今天算是到头了,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父母,面对自己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还有一桩糊里糊涂的婚事,洗了一把脸,细心洗掉身上的污垢,换上干净的衣服,接受新的开始。 楼下凌纱儿三人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再等着,凌纱儿啪着手笑道:“哈,这才是我心里的大哥,风度翩翩。”此时凌楚瑜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绸缎衣服,头发用束带一扎,俊朗不凡。凌楚瑜一屁股坐了下来,道:“少贫嘴了,给我上酒。”满桌佳肴,唯独缺酒,因为凌纱儿三人不饮酒,被凌楚榆一说,愣了愣,他们素来知道凌楚瑜好酒,可不知道现在变得如此贪杯了,但还是吩咐小二上了酒。 凌楚瑜喝了几杯下肚后,道:“说吧,你们干什么来了?”三人一愣,杨翔龙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啊,就是师父想念大师兄了,叫我们找你回去的,哈哈,小师妹,你说是不是?”凌纱儿白了他一眼,伸手夹了一块鸡腿到凌楚瑜的碗上,笑嘻嘻道:“是啊,爹娘想你了,这两年你又没有音讯,所以叫我们出来找你的。” 凌楚瑜把鸡腿又夹回给凌纱儿,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们三人那点花花肠子能瞒得住我。”然后拿筷子指着杨翔龙道:“翔龙,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说谎都不会,快说,你们这次出门干什么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开口。杨翔龙和顾颜齐刷刷看向凌纱儿,凌纱儿不耐烦叫道:“好嘛,什么都瞒不住哥你,我来说,我们家的镖被劫了。”凌楚瑜失声道:“什么?谁胆子这么大,敢劫我们凌家的镖。”然后顿了顿,道:“不会是你们三人押的镖被劫了吧。” 顾颜道:“大师兄,不是的,不是我们押的镖。”凌楚瑜低头沉思片刻,漫不经心道:“不会是那四个小鬼押的镖,照时间也该由他们亲自押镖了。”顾颜点了点头,道:“正是四师弟他们,这一次镖正好作为他们出师的测试。”凌楚瑜道:“那他们四个小兔崽子怎么样,镖局有镖局的规矩,这不是应该由他们找回丢失的镖吗?为何是你们。”杨翔龙叹道:“师弟们全部受了伤,除了四师弟伤势较轻,其他师弟都受了重伤,师父说最少要躺一个月。” “啪”地一声,凌楚瑜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低喝道:“岂有此理,劫镖的是谁,你们查清楚了没?”三人均被吓了一跳,凌楚瑜作为大师兄的威严犹在,杨翔龙和顾颜不敢触及威严,低头不语,只盼着小师妹开口。凌纱儿虽也有些畏惧,但仗着凌楚瑜的疼爱,支支吾吾道:“是……是钟万里。”凌楚瑜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是钟万里?恶贯独行钟万里。” 第三章 出其不意斗大盗(上) 小偷大盗,各有所长,也各有所好。偷有小偷和神偷之分,前者乃市井之徒,偷点钱财糊口,为的是利;而后者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偷,为的是名。偷者,取财而留一分,不伤他人命。意思是偷东西不能全偷了,要留一分,更不能伤人性命。而大盗,多数是对强盗的称呼,他们杀人劫货,唯利是图,无恶不作。 钟万里是一个十足的大盗,伤人劫货,手上命案不少,凭着卓越的轻功,至今无人能抓捕,官府对他的悬红为升到五千两之多。 凌楚瑜听闻劫镖者乃钟万里,心有余悸道:“老四几个能在他手底下活命,算是运气好了。” 凌纱儿点了点头,道:“爹知道后大发雷霆,说是要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镖抢回来。” 凌楚瑜看了三人一眼,眉头一瞥,道:“这是自然,不过派你们三人出来又怎么回事,你们三个是那个钟万里的对手吗?”凌纱儿笑呵呵道:“这不是有大哥你嘛。”凌楚瑜心里也知道大概,道:“你们太放肆了,居然敢偷偷跑出来寻镖,你们有几斤几两,也敢和钟万里交手,马上给我回去。” 三人被戳破,脸上一红。凌纱儿嘟着嘴,撒娇道:“不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而且又是为几个师兄报仇。”凌楚瑜不悦道:“报仇,就凭你们三?还不够他钟万里喝一壶。”凌纱儿道:“哥,不信吗?”凌楚瑜道:“钟万里纵横江湖数十载,武功不弱,你们武功还没练到家,吃完这顿饭,你们乖乖给我回家。” 凌纱儿脸色不悦,“哼”了一声便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会凌楚瑜。杨翔龙道:“大师兄,咱们镖局这趟失了镖,就是在打师父的耳光,小师妹这也是气不过,我们才一起出来寻的。”顾颜道:“是啊,大师兄,况且这趟镖是一个官宦之家,不是赔钱就能了事,我们都得罪不起。” 凌楚瑜不耐烦道:“这又管你们什么事,丢镖这种事爹自会处理。”杨翔龙点头道:“师父自然会处理,等处理完毕,都何年马月了,所以我们想……”凌楚瑜抢着答道:“想趁着没到送货时间前把镖抢回来,再完璧归赵。”顾颜竖起大拇指道:“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厉害。” “去去去,一边待着,万一你们三又赔进去了,我们镖局可真是丢大脸了。”凌楚瑜斥喝道。三人也不敢再说什么,桌上一片寂静。凌楚瑜自顾喝酒,凌纱儿把头扭到一边,杨翔龙给凌楚榆斟酒,而顾颜就给凌楚瑜夹菜。四人就这么重复着。凌楚瑜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道:“好久没吃这么好了。” 杨翔龙端来一杯清茶,给凌楚瑜去去油腻,凌楚瑜抿了一口,道:“咱们镖局虽小,但也不是这么好惹的,官府五千的悬红,准备要姓凌了。” 凌纱儿一听这意思,大喜,双手扯着凌楚瑜的袖子,道:“哥,真的?你要帮我们出这口气?”凌楚瑜笑了笑,道:“他钟万里是什么东西,主意都打到我们头上了,还伤了我几个师弟,我非活捉他不可。”凌纱儿道:“太好了,有大哥你相助,我们定会手到擒来。” 凌楚瑜沉思一会,问道:“看你们胸有成竹,想必是已经查到他的行踪了吧。”杨翔龙道:“全靠三省十八寨的兄弟,才打听到钟万里几日前曾经来到京西,待我们赶到时,他偏偏又逃了,现在行踪不明。” 凌楚瑜笑骂道:“你们还真是我的好妹子,好师弟,都学会动用我的人脉。”又想了想,缓缓道:“三件事,第一,我马上写信给三省十八寨的兄弟;第二,立刻随我连夜赶到汴京(今开封);第三,你们给我解释一下,钟万里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劫我们凌家的镖。” 中午,炎阳当照。在宽大的官道上,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骑马的是一名大汉,头戴斗笠,浓眉密须,面容有些憔悴,神色稍有些慌张,不时回头望去,好像有人在身后紧紧尾随,让他神色不安。 飞奔了几里之后,他感觉胯下的快马气喘嘘嘘,奔跑也没有之前快,想来马儿体力快到极限,立刻停了下来,抬头向前愿望,隐约看到一间小茶铺,回头再看看,确定没有追击者的踪影,手中马鞭一挥,朝前面茶铺过去。 大汉到了茶铺,小儿哥上前招呼:“大爷,这边请!” 大汉下了马,把马绳交到店小二手里,问道:“这离最近的镇甸还有多远?” 店小二接过绳子,道:“您往东走三十里地,就是京师汴京。” 大汉点了点头,小声道:“居然走到京城去了。”随后吩咐店小二道:“给马儿喂上等饲料,好赶路。再来一只鸡,十个馒头和一斤高粱酒。” 店小二高声道:“好嘞,马上就好。” 酒菜上足,大汉狼吞虎咽,痛饮米酒,像是几日未尽水米。 没吃几口,店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大汉立马停止碗筷,右手下意识摸着桌上的大刀,左手掏向怀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然后低着头,斜眼看看来人。 来人有五人,凶神恶煞,目光扫向茶馆众人,吓得铺里的客人心里一突,“难道遇上匪徒了?”那五人目光停在了头戴斗笠,背对他们的大汉。其中一人高声道:“钟万里,我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免得我们哥五人动手。” 在场人一听“钟万里”三字,都吓呆了,纷纷离座,逃之大吉。号称“恶贯独行”钟万里,盗无不盗,手段残忍,是不折不扣杀人大盗。 钟万里没有回头,冷冷道:“在下记得不曾与诸位结怨,也不认得诸位,为何一路追追着在下不放,死死相逼?” 五人放声大笑,一人道:“我们兄弟五人平日也与你无冤无仇,只是足下路过我们地盘,兄弟几人想发发财。” 钟万里冷笑道:“就怕几位吃不消……” 刚说完“消”,钟万里转身,手中飞出暗器,射向五人。这是钟万里的独门暗器“燕子镖”,上面涂有剧毒,见血封喉。五人虽没有提防,但毕竟是混江湖的,反应极快,纷纷抽出武器击退“燕子镖”。这时钟万里早已翻身骑上了马,马鞭一挥,飞奔而去。 几人想上前追赶,其中一人道:“不必追了,前方大路直通汴京,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们走!”五人策马回走。 钟万里策马跑了好几里,见没有人追来,稍稍放心。心中有些无奈,叹道:“这次老子算是走霉运了,像过街老鼠,人人都打上两巴掌。”前不久钟万里在扬州附近截获了一趟镖,盒子十分精美,想来必然是一个宝物,本想捞上一笔,但不知道为何,消息走漏,身怀宝物,走到哪就被追到哪,敌人就好像知道他往哪里逃似的,先是北上到京西,在京西向东,一路上大大小小数十战,虽然都是一沾就走,但日夜兼程,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上多日没有饱餐一顿,早就饥肠辘辘,所以每次遇到敌人,无力恋战,一直逃亡。想想自己横行江湖多年,哪里受过这逃命之苦,心中怨念四起。 钟万里奔波到了汴京,已接近黄昏,这时才感到一丝放心,就是亡命之徒,也不敢轻易入京城追杀。钟万里走到城墙的一个无人角落,看看四周无人,撕下一副人皮面具,露出一副粗狂硬朗的脸。原来他之所以能横行江湖多年不被官府抓住,靠的是这易容的本事。收拾好行头之后,牵着马儿,堂堂正正入城。 钟万里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到城中最好的“聚福客栈”,好好饱餐一顿。把马儿交给店小二后,到客栈柜台订了一间上好的客房。随后在房间里沐浴,把玩着这次的成果。 一个长约二尺,宽约一尺的精美盒子,是用上好的梨花木所制,上面雕刻的花纹也十分精美,刻了一支梨花。看到这样精美的盒子和雕工,钟万里心想里面必然是好东西。盒子上有一把锁,还贴了一张封条。钟万里识得次锁,道:“区区小锁,能乃我何。”钟万里正想撕下封条解锁时,赫然发现封条上的字迹:“凌家镖局”。 钟万里心立马凉了半截,闹了半天,自己一路被莫名其妙追杀,原来是劫了凌家的镖。凌家镖局乃老字号镖局,信誉极佳,黑道上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几乎没人敢劫镖。钟万里一拍桌子,叹道:“妈的,老子这走什么霉运了,居然糊里糊涂地劫了这镖,难怪我一直遭人截杀。”相传凡是劫了凌家镖局的镖,最后都逃不过被追杀逮捕的命。钟万里道:“难不成我乖乖送回去,好好道个歉?”心里想了想,寻思道:“不行,我好歹乃堂堂一个大盗,干嘛这么卑贱,传出去了,我就不要在这行混了。” 钟万里在房里来回踱步,寻思着有什么办法,既能让自己脱身,又不损名声的办法。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好方法。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多想几步就脑袋疼,愤然道:“哼,我堂堂一个大盗,抢了东西还怕失主找上门,成何体统,来就来,老子能抢一次,还怕你再来。”说罢便一甩门,下楼去了,也不再理会那劫来的盒子。 钟万里到了楼下坐下,小儿哥笑呵呵地迎上,道:“客官,吃点什么?” 钟万里心情郁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店小儿看到银锭子,心想碰上一有钱主,忙笑呵呵道:“大爷,我们这里什么菜式都能做,包您满意!” 钟万里不假思索道:“那就上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四道,要有鱼有肉。对了,你们店有什么好酒,上一壶。” 店小二伸手拿起银两,笑咪咪道:“好嘞,您稍等,菜马上就好!”转身把银两放在柜台,掌柜笑呵呵笑纳了,对店小儿道:“好生招呼这位爷”! 店小二对这厨房,扬声道:“一号桌,醋椒鱼,富贵鸡,水晶肘子,砂锅鱼翅,再加一壶上等好酒。”不一会酒菜备齐,钟万里心中有忿,立马开怀痛饮,借酒消愁。 此时,进来了三男一女,为首的是一少年,相貌清秀俊朗,但脸色颇有些苍白。旁边的是一俏皮少女,双眼水灵灵的,虽脸上稚气未脱,但面容可爱,是个小美人。身后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白衣少年身材挺拔,也同样俊朗,比为首的少年更高出一些,显得鹤立鸡群。最后是黑衣少年,轮廓硬朗,不似前两个俊俏。 为首少年走到柜台前,掷出一锭银子,道:“掌柜的,四间客房。” 掌柜笑呵呵道:“好嘞!四间上等客房。小吴,快带几位客官去!” 店小二小吴跑了过来,恭敬道:“几位客官,这边请!” 此时,那少女娇道:“哥,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嘛!” 少年笑道:“好好,好妹妹,我们先吃饭!” 小吴忙弯腰引路,道:“几位客官这边请!”等几人坐定,小吴道:“几位客官,我们这里汇集大江南北各种菜式,包您满意!” 少年指着少女道:“那你要问她想吃什么了?” 少女邹眉想了想,一一细细道来:“凤尾鱼翅,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一品官燕。” 店小二小吴大吃一惊,心道:“这丫头吃得可精细的了。”这些都是高级菜式,价格不菲,能随意报出这些菜名,再看这装扮必是个千金大小姐。小吴忙道:“好嘞,稍等!” 钟万里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见几人衣着华丽,少女颇有姿色,出手霍绰,出身定是名门,一边享用美食美酒,一边盯着少女看。钟万里之前一肚子怨气,喝了几口酒后,见到美人,脑子一热,色胆便出来了,心想:“这些天老子都郁闷透了,这丫头片子生得水灵,正好给本大爷解解闷。”钟万里也知道这里是京城,又是大白天,不能明目张胆犯事,所以一边喝酒,一边想着晚上怎么行事。 夜至子时,众人皆已入睡。街道冷清,只有远方断断续续传来的打更声。 聚福客栈内,灯火已熄,一黑影悄悄闪过,脚下没有留下一点声音。穿过几间客房后,停在了一间客房门前。 客房在道口的尽头,黑影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察觉,用食在纸窗的下面捅了一个小洞,然后后从怀里掏出一根小木棍,一头穿过小洞,另一头衔在嘴里,轻轻地吹气。此时一头冒出白烟,传进房间里。 这就是“迷魂烟”,小偷盗贼采花贼专有,用来迷倒屋中人进而谋财。不过这“迷魂烟”不一般,为了达到神不知鬼不觉,钟万里做了改良。一般的“迷魂烟”效果不强不持久,而且烟味重,而钟万里使用的迷烟,效果增强,昏睡时间长,而且只有淡淡的香味,能让清醒的人不知不觉就中招,取名为“迷魂香”。钟万里不仅干杀人劫货的事,也做过采花的勾当,所以身上都随时带着。 过了约一炷香时间,钟万里想迷烟已经有效果了,再等一刻功夫,迷烟散去,便从靴子里拿出匕首,匕首极薄,很轻松就插进门缝里,然后轻轻往右撬动门闩。“嗒”地一声,门闩被撬开了,钟万里就轻轻地推来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再慢慢阖上门。屋里荡着阵阵幽香,钟万里不禁心里荡漾,深深地吸了一口,低声狞笑道:“到底是富家小姐,客房还弄得像闺房般幽香!老子玩过不少深闺小姐,像你这样美的,还是头一次!” 说罢,笑眯眯地走向床头,用手撩开蚊帐,色迷迷笑道:“小妞,大爷我来了!” 右手探了进去,摸到了丝滑的绸缎被子。钟万里右手接着往上摸去。突然地,觉得不对。因为摸到头竟是枕头。钟万里把被子掀开,双手摸了摸床除了冰冷的床板,,竟什么都没有。 此时,屋子里忽然亮起烛光。钟万里一惊,回头一看,桌上的烛台已被人点上,旁边坐着一个人,正笑嘻嘻地看着。 钟万里背后一凉,这人不知何时就在这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惊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三章 出其不意斗大盗(下) 少年的手轻轻摸着放在桌上的长剑,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反问道:“哼,那你又是谁,为什么深夜闯入我的住所?” 钟万里看请少年的容貌,心想:这怎么是他的房间?自己白天是看着他们各自回的房间,顺口道:“这不是……”本来想说是那少女房间,但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就没继续说。 少年冷冷道:“你是想说这是我妹妹的房间是吧,你这淫贼!” 钟万里心知自己中计,心想不能暴露行踪,只有杀人灭口,而且他身边三人还未出现,必须速战速决,右手拳头暗暗攥紧,准备随时一击。 少年轻轻一笑,道:“想杀我灭口,你运功试试?” 钟万里一听,心想不妙,立马试着提气运功,只觉得一运真气,竟提不起气来,知道自己中了毒,惊道:“你什么时候下了毒!” 少年的手慢慢摸向剑柄,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话一说完,倏忽拔出长剑,一剑刺来。 钟万里一惊,一边拼命运气,一边后退。少年剑势不强,但出剑极快,招式如白虹贯日,角度极准,刺向心脏。钟万里心中一凛,好不容易提起一口真气,连滚带爬躲过,转身一跃,身体破窗而出。还好楼层不高,安稳地落地。 钟万里看了看窗口,没人追来,心想此地不可久留,正想逃跑,只见自己所在的街道上,前后都站着人。 前面是白天的那位少女,双手持短剑,还有黑衣少年,手中拿着长枪。身后是白衣少年,持枪而立。三人已经形成合围之势,正一步步靠来。 这四人便是凌楚瑜等人,他们一路奔袭,比钟万里早一步入京师,布下这一局,引钟万里上钩。 钟万里自知形势危急,面色平静,抱拳道:“我平日里与诸位并无仇怨,为何这般设计于我。”这房间里的毒和早已经设计好的埋伏,一看就知道是为自己而设的。 凌楚瑜从二楼轻轻跃下,拍拍手上的盒子,正是钟万里之前抢夺的镖物,道:“无怨无仇,那这又是什么?” 钟万里一怔,心想这几人必定是凌家镖局追镖之人,正色道:“误会,我并不知这是贵镖局之物,否则是万万不敢动它一丝一毫,既然物归原主,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凌纱儿狠狠道:“现在知道了,后悔去吧,我要生擒你,挖了你那双狗眼。”对于白天里钟万里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凌纱儿早就怒不可遏,只是为了引其上钩才隐忍怒火。 钟万里道:“白天的事,是在下得罪了,还有之前劫镖一事,也是因为我实在不知是贵镖局押的镖,多有得罪。而且镖上的封条金锁完好,证明我没有拆开,现在正好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杨翔龙冷冷道:“那你打伤我几个师弟,这又怎么算?” 钟万里心里暗暗发怒,要不是自己中了毒,才不会这般对几个毛头小子低声下气,赔笑道:“这理应是我赔,我不仅赔各位师弟的疗伤费,而且我再奉上一千两银子,权当赔罪。” 凌楚瑜取下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道:“你要这么算账啊?行啊,我打你一顿,再赔你一点汤药费,行吗?”说罢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酒。 钟万里心知今日之事不能轻易而过,板着脸道:“那诸位想怎么样?虽然我中了毒,但也不怕你们这群小鬼头。”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他纵横江湖多年,经验老到,心绪很快平复下来。 凌楚瑜轻笑道:“是吗?那你为何这般低声下气地求饶,只怕你知道今天是逃不了的吧。还有,你这样说了一大堆,不就想拖延时间好恢复功力吗,不怕告诉你,这毒没有一个时辰是散不去的。” 钟万里被凌楚瑜一语道破,冷冷道:“下毒非君子所为,你们下毒在先,又以多欺少,难道是正派所为吗?” 凌楚瑜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这驱蚊药是下在自己的房间驱赶蚊子的,又管你何事。再说了,你堂堂大盗钟万里,又何必怕我们几个小子呢?”钟万里心一凉,自己真容鲜有人知,就连官府的悬红都是自己乔装的模样,心下不敢小觑四个毛头小孩,冷冷道:“区区小毒,奈我何。”凌楚瑜道:“那七里香呢?” 钟万里脸色大变,惊呼道:“什么,火凤凰独门迷香的七里香?你怎么会有?” 凌楚瑜道:“你在拖延时间解毒,我何尝不是拖延时间让毒性更深!” “你!”钟万里怒不可遏,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圈套之内,恐怕这一路上的追杀,就是为了今夜做的铺垫。想到这里,背后不禁冷汗冒出,心突突直跳。 凌楚瑜笑着不说话,手轻轻一挥,这便是进攻的讯号。杨翔龙和顾颜两人手持长枪,一横一竖就杀了过来。钟万里心想不妙,功力虽只剩三成,应付这几个少年还是可以的,但要杀出重围,没有兵刃在手,使不出看家本领,早晚得耗死在这里。一边靠轻功且战且退,一边思考如何突围。 街道另一头,凌纱儿见三人缠斗,不禁有些担心,问道:“大哥,那贼人虽使不出全力,但二师兄他们也丝毫没占到便宜。小心给他溜了。” 凌楚瑜眼睛注视着几人,道:“放心吧,他跑不掉。你看,他们都打了五十回合,他没有必胜把握从那边逃走,如果我没猜错,他会选择我们这边试试。” 凌纱儿握紧了双剑,冷冷道:“哼哼,他也休想从这里逃走。” 凌楚瑜又喝了几口酒,但眼睛没离开过战局,分析道:“他现在以轻功之妙,游走于师弟他们的攻势之间,攻击力大减,所以……”然后对凌纱儿道:“所以,你的双剑是对付他的利器。你二师兄他们守,你攻。” 凌纱儿有些欲欲跃试,急问道:“现在吗?” 凌楚瑜坚定道:“你现在就上去助他们,他们负责保护你,你就只要全力攻。” 凌纱儿犹豫道:“可是……” 凌纱儿双手把她推出去,道:“没什么可是,快去!” 凌纱儿看了他一眼,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亮出双剑,气势汹汹杀来。 果然,凌纱儿全力进攻,杨翔龙和顾颜在旁协助,配合得很是默契,让钟万里大感狼狈。好在轻功绝顶,只是衣角破了少许,没伤及肌肤。 钟万里心叫不妙,现在三人联手虽威力不小,但暂时还伤不了他,万一那迟迟不动的凌楚瑜也参与进来,自己处境会相当危险。现在凌楚瑜守着路口,没有参战的意思。之前在房中的一剑,钟万里心知他武功造诣在这几人之上,如果他出手,自己被擒是早晚的事。 钟万里知道多想无益,还是尽快逃脱三人的包围圈,溜之大吉。但自己功力不济,耗不下去,当下运气全身功力,腾空一跃,右手五指成爪,扑向顾颜。 钟万里的爪功如雄鹰搏兔,凌厉之极。顾颜见此杀招,不为所惧,上半身向后一仰,杨翔龙则腾空而起,枪尖指点钟万里后脑,身法之快,是钟万里始料未及的。钟万里只要手爪往下,必能伤到顾颜,但自己也会死于杨翔龙的枪下,衡量轻重之间,钟万里右手顺势向后一扫,五指由爪变拳,击中的杨翔龙的枪身,钟万里虽中了迷药,但功力还在几人之上,杨翔龙被得震得虎口发麻,退到一边,此时凌纱儿持剑而来,迫使钟万里不能继续对顾颜下手,退了几步,杨翔龙和顾颜得到一丝喘气机会,立即又逼了上去,三人继续对钟万里形成包围之势。 钟万里此时已经累得不行了,这样的持久战是打不赢,杨翔龙三人虽然有些吃力,但怎么肯放过这机会,三人又攻了上去。杨翔龙负责缠住钟万里,凌纱儿全力进攻,顾颜则在一旁协助,时而与杨翔龙合力,时而支援凌纱儿,钟万里被三人压制得透不过气来,体力渐渐不支。杨翔龙三人见胜利在望,越战越勇。身子数丈之外的凌楚瑜却皱了眉头。 突然间,钟万里身子一斜,像是失去平衡,三人大喜,同时攻向钟万里。钟万里嘴角一扬,面对三人的攻势旋即身子一旋,右手击中杨翔龙的枪头,顺势一带,三人兵器向撞,身体也失去平衡。钟万里身经百战,刚才是故意买了一个破绽,让三人误以为自己落败,引三人同时来攻,失去的进攻的层次,被钟万里一举击退。包围圈被破了一个口,钟万里知道此地不能留,也不乘胜追击,运足仅剩的内力,腾空一跃便要逃走。 “哪里走!”凌楚瑜当头一喝,身子早已经跃在钟万里上方,手中长剑一出,连挽数朵剑花,把钟万里逼回地面。凌楚瑜对三人说道:“你们输了,这悬红归我了。”凌楚瑜的快剑一出,剑花朵朵,暗藏杀机,花开花落,千变万化,剑花一朵接一朵,让人眼花缭乱,招招攻击钟万里死穴,钟万里没料到这少年武功居然如此之高,大惊大意之余,退了数步后不慎跌倒,凌楚瑜的剑势一抖,剑花散尽,如秋风肃杀般直抵在他咽喉处。 杨翔龙急忙上前用事先准备的牛筋绳绑了钟万里,凌纱儿脸上不悦,急跺脚道:“哥,你耍赖。”凌楚瑜却笑呵呵道:“我怎么耍赖了。”凌纱儿道:“我和师兄都快把他擒住了,你捡便宜。”凌楚瑜无奈道:“这可不怪我,我们事先说好的,只要这厮破了你们的包围圈,那之后便是归我了。” 凌纱儿不依不饶道:“就是你耍赖,他都快没劲了,被我们拿下是迟早的事,被你捡了便宜,我不依,我不依。” 凌楚瑜把手中的长剑丢给顾颜,道:“这可不怪我,是你们选的先手,要是我先出手,你们也来个渔翁得利,我一句话都不说。”凌纱儿自知理亏,在一旁生闷气,凌楚瑜见怪不怪了,也没有去搭理,对杨翔龙道:“老二,明早你就押着这毛贼和他的独门兵器去官府领赏钱,提我的名字去找官府的铺头,谅他们也不敢不认,然后按照事先说好的分配赏钱。” 钟万里一人两面相,满天过海,凌楚瑜怕官府卡在这里,故而多提醒一句。转向对顾颜道:“老三,明天跟我去送镖,对了,这镖送到哪?”顾颜道:“巧了,就在这京城之中。”凌楚瑜点了点头,道:“好,明天我们分头行事。”两人点头答道。 一旁凌纱儿感觉受了冷落,嚷着道:“哥,那我呢?”凌楚瑜道:“你,不是在生气吗,那有时间啊。”凌纱儿气得脸红,道:“哥,就是老欺负我。”凌楚瑜哈哈笑道:“你只要不生气,明天随你去哪里玩。”凌纱儿听罢,开心地拍拍手,道:“好好,明天我和哥你去送镖,然后去逛这个京城,这京城比我们那里热闹繁华多了。” “你到底是谁?”一旁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钟万里说道:“据我所知,当今武林这么年轻的高手寥寥数人,就算是少年侠客榜之中,也就东方世家的东方胜和欧阳世家的欧阳云为佼佼者,不知你是其中的哪一个?”武林的少年侠客榜,囊尽当下的少年高手,可以说是当今武林最杰出的十位少年,凌楚瑜年纪尚轻,武功高强,必然是名列榜内前茅,故钟万里有此一问。 凌纱儿双手插着腰,愤愤不平道:“哼,那两个人算什么?你听清楚了,我哥就是少年侠客榜里的凌楚瑜。你真是笨,既知道我们凌家镖局,他当然是我哥凌楚瑜。” 钟万里惊道:“凌楚瑜,就是榜里末席的凌楚榆。哎哟……”话没说完就被凌纱儿怒怒踢了一脚,凌纱儿道:“什么末席,你再说一遍试试?” 钟万里堂堂一个大盗,成名江湖数十年,今天居然被几个小辈生擒,还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心里又怒又气,但现在沦为阶下囚,又不得忍气吞声,心下也暗暗吃惊这侠客榜上年轻高手的厉害。 凌楚瑜道:“好啦,纱儿,别闹了,快把他带走,忙了大半夜了,回去睡觉。”说罢,就边喝酒边走回客栈,凌纱儿跟在身后,杨翔龙和顾颜押着钟万里也紧随其后。 第二天天刚亮,四人兵分两路,凌楚瑜带着凌纱儿和顾颜去送镖,杨翔龙押着钟万里去官府。京师繁华,街上好玩的事和东西多,凌纱儿一个小女孩,东逛逛,西看看的,渐渐被人群淹没,顾颜就一直跟在这小师妹身后,生怕走丢了,凌楚瑜就一直边走边喝酒。 “老三,把纱儿叫回来,现在送镖要紧,已经逾期了几天。送完镖再好好玩。”凌楚瑜说道。顾颜点了点头,从人群中把凌纱儿拖了出来,凌纱儿有点意犹未尽道:“哥,这京城真好玩。”凌楚瑜道:“很好玩吧,那你在这里玩,我和老三去办事了。”凌纱儿撒娇道:“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凌楚瑜道:“照你这速度,我们天黑都赶不到。”凌纱儿低着头,有些失落道:“那好吧,走吧。”凌楚瑜摇了摇头,对顾颜道:“老三,带路。” 穿过几条街,到达一个府邸,很是气派,想来是哪个高官的宅子。凌楚瑜道:“老三,你进去,我就在门口等你。”顾颜点了点头,拿着镖物,自报家门,随着门口的下人进去了。 第四章 天波杨府战六郎(上) “哥,我们干嘛不进去?”凌楚瑜和凌纱儿两人在府邸门前,凌楚倚靠在门口的一尊石狮旁默默喝酒,凌纱儿显然是觉得等人太无趣了,时而来回踱步,时而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三师兄进去怎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凌楚瑜漫不经心道:“走镖耽误了时辰,人家还得细心查看,老三嘴巴又笨,自然要花上一番功夫,你要是觉得烦了,大可先去集市玩,晚上记得回客栈就行。”凌纱儿撇了撇嘴,不悦道:“既然三师兄不会说话,那就应该我们去才是,你倒好,在这里喝酒,今天喝了不少了,可不能再喝了。”说罢便夺了凌楚榆的酒壶。 酒壶被夺,凌楚瑜哀求道:“好妹子,酒壶还给我。”凌纱儿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道:“就不给,喝酒伤身,我这是为你好。”凌楚瑜道:“好好,我不喝了,但酒壶能不能先还给我,我拿在手里心里安心一点。” 凌纱儿“哼”了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壶口朝下,把壶中剩下的酒水倒得精光,凌楚榆想伸手去接,但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不知所措,跺脚急道:“妹子,这酒倒了,多浪费多可惜啊。”凌纱儿一脸不悦道:“哼,谁叫你不听我的话,这一路上,你就别想再沾一滴,要是你敢偷偷来,小心我翻脸啊。”说罢把空酒壶丢还给凌楚瑜。 凌楚瑜接过酒壶,仰起头把酒壶往下倒了倒,看还有没有剩一两滴的,壶内倒得干净,叹道:“纱儿,好妹子,这一路上都听你的,这酒嘛……” “不行”凌纱儿轻声喝道。凌楚瑜无奈,他知道,凌纱儿素日里胡闹,自己尚能管住,要是自己胡闹,反倒被她镇住了。 “哎呀!”突然间,一声惨叫,一个黑影从府邸里飞了出来,倒在府邸门口,躺在地上正痛苦地呻吟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送镖的顾颜。凌家兄妹二人均是吃了一惊,立马上前,查看顾颜的伤势。 凌纱儿急切问道:“三师兄,怎么回事,你不是进去送镖吗?”凌楚瑜急忙上前查看,道:“没事,只是伤了肺腑,一时之间气血不畅。”连忙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好一会,顾颜呼吸渐渐稳了,喘息道:“多…多谢……大师兄。” 凌楚瑜板着脸,问道:“怎么回事?”送镖居然被人打出来,凌楚瑜可忍不了。他本想有意让顾颜多历练,谁知闹成这样。 顾颜指着这府门,道:“他们……他们说我们延误了时辰,中途还被别人抢了去,说我们镖局坏话,我一时生气,就……”话没说完,越说越气,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哼,学艺不精,还大言不惭。”此时府邸门口站着一位少年,一身练武劲服,身材魁梧,年纪不大,皮肤黝黑,双目有神,散发出猛虎般的气息。 凌楚瑜冷眼看着这狂妄的少年,愠怒道:“你下手可真重啊。”顾颜伤势虽然不重,但击中要害出,能使人一两个时辰内不能运气。 黑脸少年捏了捏手腕,道:“是你们有错在先,误了镖物的时辰,再说了,他大言不惭,我自然要教训一顿。” 凌楚瑜肃然道:“镖局有镖局规矩,虽然是我们误了时辰,好歹镖物完好无损,之前约定付的镖银我们也分文不取,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对我师弟动手?”顾颜嘴笨,但是性格能坚忍,绝不会轻易动手。黑脸少年能惹得顾颜出手,其中定有玄机。 黑脸少年显然不服,道:“是他出言不逊诋毁我,我才出手的,再说了,我们事先说好是公平比武,既然他技不如人,活该挨打。” 凌楚瑜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曾经飞扬跋扈,凌家镖局这块金字招牌岂容他人轻视,再者他也极护短,自己师弟受辱,如同打在自己脸上,忿然道:“既然我师弟技不如人输给了你,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想来没有与你尽兴,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应该要向你讨教讨教。” 黑脸少年一听,拍手喜道:“好啊,来较量一场,刚才打得不过瘾。”一听到有比试,少年就蠢蠢欲动,直接挥手道:“这里打不方便,进来。” 凌楚瑜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个黑脸少年倒有几分率真,吩咐凌纱儿照顾好顾颜后,抬头看看了这府邸,“天波杨府”四字,字迹苍劲有力,颇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想来这提笔之人,必然是一位大英雄。凌楚瑜深呼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进了府邸眼前便是影壁,上面是万马奔腾,极其壮观。跟着黑脸少年东转西弯,府里很大,没有水榭楼台,假山园林,较为古朴。 不久二人便来到一出空旷之地,有一木头搭制擂台,长宽约四五丈,东西两侧都有武器架,各式兵器都有。那黑脸少年正挽着袖子,道:“你是外人,不能随便进内府,这里是我们几兄弟平时练武的地方,就在这吧,刚才就是在这,我把你那师弟打得落花流水,希望你不要像他一般就好。”说罢憨厚一笑。 凌楚瑜看看四周,这府第设计虽简单,但占地较广,院内设计也比较简洁,不像是一般官家府第,虽然同门被欺不可饶,但好歹也知道点分寸,恭敬道:“好,我来领教。” 黑脸少年右手指了指兵器,道:“挑个兵刃吧。”凌楚瑜冷笑道:“对付你,还不需要兵器。”黑脸少年看了凌楚瑜一眼,轻笑道:“大言不惭,等会输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说罢便直身抱拳,身子微微一恭,正色道:“杨希,请教。” 凌楚瑜怔了怔,没想到这好斗少年也如此规矩,也同样抱拳微恭道:“凌楚瑜,请赐教。” 杨希性格冲动好战,礼一毕,挥拳呼呼击出,力道沉重。凌楚瑜对了几招后,发觉这杨希武功不弱,底子扎实,拳脚招式虎虎生风,有劈山破石之威。但他招招发劲,不留余力,招式威力有余而精妙不足,久之必衰。看准这点后,凌楚瑜招招忍让,以巧纠缠,以退为进,为的就是等杨希内力衰竭。果不其然,五十招后,杨希占不得上风,情绪更加急躁,下盘渐渐不稳,一露破绽,便被凌楚瑜横腿一扫,便翻了个四脚朝天。 既然得了便宜,便不要再逼人,况且杨希气力惊人,拳能毙虎,只是招式单调,才被凌楚瑜钻了空子。凌楚瑜抱拳道:“多谢赐教。”转身便走。杨希大喝一声:“哪里走。”寒光一闪,杨希手中便多了一把长枪,意犹未尽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只要你能赢我手中的长枪,我就放你走。”凌楚瑜见他战意甚浓,是绝对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心头莫名一热,答应道:“好,我会一会你的枪法。”杨希见凌楚瑜摆好架势,手中并无兵器,奇道:“你不去挑一件称手的兵器?”凌楚瑜自信道:“不用。”话毕,便大步向前,攻向杨希。 杨希手中握着长枪,自信满满,枪法舞得是行云流水,逼得凌楚瑜无法激进。凌楚瑜心中大为吃惊,心想世上还有如此霸道十足的枪法,攻势如火,气势磅礴,如千军万马般逼迫而来,而杨希就像一个全军先锋,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想来这是他们家传的武学,经过无数的千锤百炼,才能如此精妙强横。心想着多看几招,身法一展,步步退让,双手大开大阖,“点”、“撩”、“拨”、“拍”,巧妙地卸开杨希的攻势。凌楚瑜虽看似潇洒,可杨希长枪力道极重,尽管卸掉大半劲道,可双掌还是隐隐作痛。杨希见看家本领都难伤分毫,心中越来越急,不断地变招,一昧地冒进,手中的长枪虽舞得呼呼做响,却不曾碰到凌楚瑜一片衣角,这正落凌楚瑜下怀。不消多久,杨希舞枪手劲不足,招式用老,凌楚瑜心知对方招式已尽,一个侧身便沿着长枪飘到杨希身后,杨希反应一慢,正想以“回马枪”回刺,岂知背后便中了一掌,手中长枪脱落,和人一起摔了出去。 凌楚榆正想数落杨希一番,突然有人喊道:“看招”。只听见“咻”地一声,脑后生风,不知道什么东西朝自己过来。凌楚瑜不敢回身用手格挡,怕是什么利器会把手弄伤,身子前躬,只听见呼呼之声。回身一瞧,一条锁链从后而来,急忙用右手抓住链头,大声喝道:“是谁这么卑鄙,在背后偷袭。” 锁链一端,一个少年笑道:“我已经提醒你了,怎么能叫偷袭呢?”杨希从地上爬了起来,叫道:“五哥。”凌楚瑜一听,把链头甩在地上,不悦道:“哼,原来是叫了帮手。” 那少年长得比较文静,但也是个急脾气,右手微抖,把锁链嗖嗖收回手中,道:“我七弟打了你师弟,你来报仇,我为什么不可以?”凌楚瑜道:“好,好,请赐教。” 少年锁链一挥,道:“在下杨春,请赐教。”锁链一甩,在空中呼呼作响,凌楚瑜见来势汹汹,不敢用手接,猛地弯腰闪躲。杨春手一回抖,锁链横扫凌楚瑜下盘。此锁链乃精铁所铸,一共有九节,一旦双脚被缠上,就很难分离开来,到时候就任人摆布,若是用手抓拿,末端锁链必然转弯扫向自己。凌楚瑜双脚猛一瞪,后退几步,杨春见状,心想凌楚瑜一来手无兵刃,二来拉开距离,这样既有利自己挥链,也不怕凌楚瑜伤到自己。手中锁链呼呼甩出,控制得如鞭子般柔软,刷刷几招朝凌楚瑜攻来。凌楚瑜倒也不慌不忙,左闪右避,这杨春力气也不比杨希小,凌楚瑜不敢轻易地接,只能躲开。杨春见凌楚瑜避而不攻,笑道:“怎么了,就知道逃吗?” 凌楚瑜冷“哼”一声,杨春手中锁链倏忽一抖,迎面刺来,柔软的锁链瞬间如一把银枪,闪烁点点,如银河一线,划破黑夜,此招深谙枪法要旨。凌楚瑜大叫一声“好枪法”,头一后仰,右手食中二指闪电般夹住锁链的顶端,死死捏住,然后右手顺势画了一圈,把锁链的劲卸掉,锁链没了力,瞬间就软了下来,凌楚瑜一扯一放,晃动杨春的重心,二指轻弹,把锁链像暗器般射向杨春,杨春被凌楚瑜扯的时候就失了重心,又面对自己的兵器向自己射来,本能地把头一后仰,凌楚瑜抓住机会,大步上前,一拳击出。杨春暗叫“不好”,手中锁链来不及回援,左手抓住锁链三寸处往右扯,想缠住凌楚瑜的右手,凌楚瑜岂能不知,瞬间由拳变掌,一翻手便躲过锁链的缠势,右手微缩后猛地弹出,右掌由下至上穿出,正中杨春胸口。 凌楚瑜“呼”地一口气,见杨希正扶着杨春慢慢起身。凌楚瑜这一掌不重,但也让杨春好生难受,杨春摸着胸口,倒了几口气后才恢复过来,不忘竖着拇指道:“好掌法。”凌楚瑜虽赢但不轻松,这两兄弟人虽然莽撞些,但也实在直爽,是条好汉,心中倒是欣赏,抱拳道:“承让。” “啪啪啪”,身后有人拍手,“果然厉害。”凌楚瑜回过头来,只见一青年缓缓走来,年纪比杨春杨希年长,温和文雅。“四哥。”杨春杨希兄弟二人同时叫道。那人道:“在下杨贵,也想与阁下讨教几招。” 杨希拍手叫好,道:“好好好,我也想开开眼界。”杨春道:“四哥,方才他才与我和七弟交手,你这样不是趁人之危吗?”杨春性子虽粗,但比起自己那个莽撞的七弟起来,还是顾虑周全。杨贵想了想,道:“是了,这样与阁下比试,确实胜之不武,这样好了,五十招,我们就比试五十招。”说罢便张开右手,比出五根手指。 凌楚瑜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家兄弟怎么个个都一副武痴的样子,照这么打下去,不累死才怪。抱拳说道:“抱歉,只因方才我师弟与几位有些误会才不得已出手……”杨贵手一伸,打断了凌楚榆,道:“我都知道,弟弟们打闹些是正常,做哥哥的本来是不参与的,既然阁下先出手了,我这做哥哥的岂能干看着?”凌楚瑜怔了怔,哭笑不得,但这确实有些歪道理,但心里又想了想,“难道那个杨春不算吗?”杨贵接着说道:“况且你连败我两个兄弟,这样传了出去,我们兄弟几人脸面何在。”杨春上前劝道:“四哥,今日之战,凌兄已经有些疲累,我们不能趁人之危,可以改日再战,何必急于一时呢?”杨希也在一旁使劲地点头。两人虽败给凌楚瑜,但对他的武艺是十分敬佩。杨贵喝道:“不行,必须今天。况且我已经开出条件,五十招内不能打败他,那就是我输。这样的条件我想很公平吧。” 凌楚瑜深深呼了口气,心想这杨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欣赏他们兄弟直接豪爽的性子,便应许下来,道:“好,在下领教。”杨贵道:“好,爽快!”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对铜锤,挥舞而来,“我来了。” 杨贵手中的一对铜锤长约两尺半,单重约十五斤,铜锤头有碗口大小,使起来也比较轻便,并不笨重。杨贵双臂有力,举起这一对铜锤手没有一丝颤抖,铜锤虽小,若是不小心被铜锤击中,必定断骨吐血。凌楚瑜依旧不拿兵器,对付这些重力量对手,就是以轻制重,以快打慢。能躲便躲,躲不过的,避开锤头,把力量使在锤柄上,拳掌脚每一招都避重击轻,所以杨贵攻势虽猛烈,但总不能伤到凌楚瑜半分。招式在渐渐减少,锤虽然威力极大,笨重是它的威力所在也是缺点之处,久不伤敌,双锤就可能因为力气不足而呆滞,但杨贵臂力惊人,又事先约定五十招,便可毫不留力地进攻。凌楚瑜也知道五十招内无法击败杨贵,便只防不攻。两人一攻一防,渐渐地已经打完四十九招了。 杨贵心里很是焦急,想着自己如果不能在最后一招取胜,事情传出去了,自己和整个杨府的脸面又该如何。杨贵知道是该放手一搏了,手中双锤化成一双拳头,向凌楚瑜打来。一旁的杨希看了直拍手,道:“今天有幸见到四哥的绝招了,哈哈!”杨春有点担心凌楚瑜,因为这招自己是领教过的,道:“是挥洒如雨,凌兄,小心啊。”此时杨贵手中的双锤举重若轻,攻势如密雨般不留空隙,直冲、下砸、上挂,横扫,招式繁而不乱,杂而有序,好似漫天骤雨,无处可躲。凌楚瑜被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这杨贵的臂力不仅如此惊人,而且招式精妙,比之前的杨家兄弟高出许多。但说到底,虽****,也有雨过天晴,气力用尽时,也就是取胜之时。杨贵这招也是险中求胜之法,之前与凌楚瑜对攻之时就知道对方武功比自己高,但为了面子,不得不赌上一把。 凌楚瑜展开身法,辗转腾挪,躲过一击又一击,额头上直冒汗珠,但凌楚瑜心中明白,杨贵比自己还累,比自己还焦急,随着时间越久,就会感觉双锤越发的沉重。凌楚瑜看准时机,一个腾空,双足点在锤头之上,借力一跃,跳向杨贵身后,杨贵一击落空,双锤砸在地上,凹了一个大坑,此时已经无力回身,后背一痛,飞了出去。 凌楚瑜落地时立马回身反击,想一举擒住杨贵。突然“嗖”地一声,一支箭挡在了他前进的路上。凌楚瑜见状大吃一惊,要知道普通箭要扎入木板搭的擂台并不难,可无论什么样的强弩强箭,顶多箭头没过木板,而这一支却没过一半的箭杆,凌楚瑜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支铁箭,铁箭威力虽巨,但不如普通木身铁头的箭好掌握,而且威力强劲,可见发射此箭的弓,必是一把强弓,能拉动此弓之人,臂力也非同寻常。凌楚瑜抬头一望,朝着箭矢方向看去,眼前高树密集,无法寻人,便朗声道:“是哪位好汉放的箭,何不现身?” 第四章 天波杨府战六郎(下) 杨贵拍拍身上的土,得意道:“那是我三哥,姓杨名勋,刚才虽然我三哥插手,但确实是我败了,佩服。”然后朝着上面喊道:“三哥,多谢相救。”上方无人回应,杨贵又道:“三哥,别玩了,现身吧。” 又“嗖”地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在凌楚瑜脚边,这回是一支普通弓,入木一分,若再偏一厘,这支箭就钉入凌楚瑜的脚掌了。 杨贵心知这一箭是对凌楚瑜的挑衅,连忙道:“三哥,先别急着较量,听我说。”上面依旧没有回应,杨贵接着道:“三哥,这位少侠已经连续跟七弟、五弟和我切磋较量一番了,你这时再下战书,岂不是欺负别人。”凌楚瑜一听,想到之前杨春劝他不要和自己动手时的对话,不觉莞尔。 “既然能连败你们,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杨勋说话时的声音用内力传开,声传四方,让人无法辨认自己的所在。“凌兄,你意下如何?” 凌楚瑜连战三场,体力渐感不支,但这杨家几兄弟性格豪爽,一心切磋,并不是故意为难,又想想这次护镖之事,若能和对方结交,也不失为一种友好的解决方式,便朗声道:“好,既然得杨兄赏识,在下就不吝赐教。不知道杨兄要怎么比试。” 杨勋道:“爽快。”顿了顿,道:“咱们比找人怎么样?”凌楚瑜一听,眉头一皱,道:“如何找人?” 杨勋道:“我会发出十支箭,如果你能在十支箭全部射出去之前找到我的位置,就算你赢。”杨希在一旁听着,觉着好玩,但想了想,道:“三哥,不行啊,如果我也飞上树上找你,一会就找到了呀。” 杨贵摇摇头道:“七弟,记得我们小时候练箭,父亲给我们出了一道题,叫指哪打哪吗?”杨希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小时候练箭,父亲说,靶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练习射箭时候,会有人移动箭靶,要在三声内射到指定的箭靶上,这个好难的。” 杨春心有所悟,道:“难道说,凌兄此刻是射箭之人,三哥就是移动的靶?” 杨贵点头道:“不错,就是比喻不好听,小心三哥拿箭射你。大致意思就是凌兄在原地找寻三哥的踪迹。” 杨希不以为然道:“那岂不是很容易,三哥一发箭,就可以知道箭从哪个方向来了。”杨春笑了笑,道:“七弟,这可没这么容易。”然后对凌楚瑜道:“凌兄可明白怎么玩了?” 凌楚瑜心思聪慧,明白大概,但具体还要等真正较量才懂,旋即点了点头,道:“我需要十颗石子。”杨贵从花圃上挑选出十颗鸟蛋大般的石子交到凌楚瑜手中,道:“凌兄果然聪明,这游戏一点就明。我三哥不仅箭法精准,轻功也不懒,如果凌兄能在这个距离躲过我三哥十箭就很厉害了……” 树上的杨勋听了便有点不高兴道:“四弟,你怎么帮着外人?”杨贵哈哈笑道:“这游戏本来就对凌兄不公平,所谓暗箭难防,能躲过你十箭就很厉害了,怎么还有机会反击呢?”杨勋道:“那好,如果能躲过十箭,算平手。”杨希也“啧”了一声道:“三哥你真小孩气,爱较劲。” “嗖”地一声,一支箭击中了杨希的左胸,疼得杨希“哇哇”直叫,大声道:“三哥,你怎么连我也射啊。”杨勋“哼”了声,道:“放心,这支箭没装箭头,而且上面包了一层软布,你皮糙肉厚,伤不了的。” 杨希拿起箭一看,果然上面裹了一层厚厚软布,然后把箭一丢,揉了揉胸口,中箭处红得发疼,道:“三哥,这箭虽然裹了布,但射到时候就像被人用指力点了一番,疼死弟弟我了。” 杨勋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然后对凌楚瑜道:“凌兄,你是客,我就用这支无头箭,向你讨教。”凌楚瑜心想这杨勋想得还是很周全,箭虽小,但穿透力极强,不小心便会流血,伤了和气,双手一分,左手拿九颗石子,右手拇指和中指扣着一颗,道:“请赐教。” 墙外的树不多,只排着三五棵,但枝粗叶茂,院里也载了几棵小树,也有三五年树龄,也外围的大树相拢,密不透光。一般来说,像这么大府邸的外墙是不应该留这么茂密的大树,怕贼人借着潜入或躲藏,但此处乃外围院子的小小练武场,无关紧要,还可以作为庇荫休息处,所以就留着了。凌楚瑜看了看,要在头上这片密叶找一个人确实太难了,心想先按兵不动,以静制动。 “嗖”地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凌楚瑜早有警觉,听风辩位,知道箭是从正面射来,抬头一看,向后撤一步侧身躲了过去,然后顺着箭的方位,抬头定眼一看,轻微晃动的树上隐约看到一人,右手迅速一出,石子闪电般射了出去。在石子击中树叶的同时,就见到一人跃了起来,踏着树顶上的枝叶,落在了另一棵树上。 “完了,完了。”一旁的杨希叫道:“三哥被发现了,这下子无处可躲了。”杨春嘴上有一丝笑意,道:“不见得吧。”杨希道:“怎么,难道不是吗?”杨春双手抱在胸前,用下巴指了指凌楚瑜,道:“看看。” 杨希看了过去,发现凌楚瑜双眼在死死地扫着眼前的树,似乎是在找人,杨希不解,道:“怎么回事,三哥的行踪不是暴露了吗,怎么他还在找?”杨贵道:“你看看凌兄站的位置。”杨希看了看,没觉得什么奇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三哥躲在那里了,他为什么没看到。” 杨贵摆了摆手,对着头脑简单杨希叹了口气,解释道:“三哥利用的阳光躲开了凌兄的追捕。”杨希一听,抬头看看,嘴里嘀咕着“阳光”,只见自己这里被树叶遮住了,没看到太阳,突然一拍手,道:“对呀,原来是阳光。”杨春点了点头,道:“刚才三哥故意跳到树顶,凌兄只要一抬头,便被阳光刺到眼睛看不见东西,这一瞬间的功夫,三哥早就藏好了。”杨贵道:“三哥轻功绝顶,就刚才踏着叶子的功夫,脚下的树枝如清风徐徐,要不是亲眼看着,我还真的以为是风吹的呢。”杨希道:“找不到三哥藏身的地方,就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躲了。”杨贵杨春两人点了点头,杨勋箭法高超,快如闪电,若不能先发制人,便处处落下风,光是躲就十分吃力了,哪来机会反击。 凌楚瑜右脚一迈,想向前踏出一步,但右脚还没落地,便又缩了回去。只听到杨勋的声音幽幽道:“凌兄,你的判断是准确的,幸好你没有踏出着一步。”凌楚瑜无奈道:“杨兄箭法如此之快,我又怎敢小视。”原来凌楚瑜想往前一步,这样就刚好躲入树荫之下,便不用怕阳光刺眼,但杨勋在暗,箭又快,自己再多向前一步,便无法躲开暗箭。 “往后退几步不就好了吗?”杨希叫道。杨春笑道:“七弟,现艳阳高挂,起码要退十步之外才不受阳光影响,若这般做,距离太远,凌兄根本不可能用肉眼捕捉到三哥身影。”杨希双手环抱胸前,有些不悦道:“三哥太狡猾了,一开始就占了天时地利。”但旋即又闭口,生怕杨勋又给自己一箭。 “左膝。”一支箭刷地就过来了,目标就是凌楚瑜左膝,凌楚瑜左脚一偏,箭从脚上擦着飞过,凌楚瑜抬头追寻杨勋踪迹,被阳光一照,眼睛刺痛,就一刹便追丢了。 “右胸”,杨勋接着又是一箭,杨勋每发一箭,都说要射在什么地方,发发必真,凌楚瑜只有躲避的份,根本来不及反击,杨勋发了八箭,凌楚瑜才勉强凭感觉反击了五次,每次都是杨勋占得先机,石子连杨勋衣角都没沾到,到是凌楚瑜,有三箭差点就射中自己。凌楚瑜也没办法,每一箭都逼得他不能前进半步占得先机,只能狼狈闪躲,也无暇寻得杨勋踪迹。 杨春朝上面喊道:“三哥,还有两箭,要是再射不中,你可是要输咯。”杨勋虽占得先机,但如果不能射中凌楚瑜便是输,道:“最后两箭,我必定射中。”话一落,箭既出,这次目标是头。 凌楚瑜并没有躲,右手手指一弹,随后右脚向前踏出一步。只听闻“哒”地一声,箭落地,但却掉在凌楚瑜前面一丈处,而凌楚瑜左脚一收,身子向前踏出一步。“完了,完了。”杨希脸色一变,道:“三哥这最后一箭怕是发不出来了。”杨贵拍了拍手,赞道:“凌兄这招秒啊,险中求胜。”原来这一次凌楚瑜并没有躲,因为他知道,一昧地躲避始终无法占得先机,索性赌一把,用石子打落杨勋的箭,然后迅速向前一步,抢得先机。杨勋没想到凌楚瑜指力眼力惊人,竟能分毫不差地打落自己的箭,就在分神的一瞬,凌楚瑜已经上前一步,利用阳光迷惑的战术就不管用了,自己的行踪也暴露了出来,心里一急,身体一闪,躲到身边的树干之后隐藏起来。 杨春喊道:“三哥,你输了。”先机已失,而且行踪暴露,暗箭就成明箭了。杨勋把箭羽搭在弦上,虽然知道自己行踪暴露,先机已失,但骨子里有不服输的劲,不能缴械投降,决定拼一把,深深吸了口气,身体一转,拉弓满月,瞄准了凌楚瑜。动作流畅,十分迅速,但此刻两人身份已变,凌楚瑜才是猎人,杨勋则成了猎物。凌楚瑜双眼死死盯着杨勋藏身的树干,杨勋一现身,凌楚瑜手中的石子比杨勋的箭快,杨勋刚瞄准凌楚瑜,石子就飞了过来,无奈之下只能先躲,脚下一跃,躲了过去,凌楚瑜占得先机,又连发两子,逼得杨勋跃了起来,这正是凌楚瑜想要的,杨勋跃到半空,无处借力,破绽大开,凌楚瑜手中仅剩的一粒石子就是为此准备了,指力一弹,石子直飞向杨勋的肩头。 眼看石子快要击中杨勋,忽然间闪出两道人影,只见一人高高跃起,挡在凌楚瑜和杨勋之间,一人直扑凌楚瑜。只见两道寒光,一道准确地击中石子,一道直劈凌楚瑜而来。凌楚瑜一惊,向后退了两步,方看清是二人两刀,攻向凌楚瑜的那人十分面孔硬朗,一把大刀威风凛凛,一刀劈空后,刀口朝下,迈开步子朝凌楚瑜奔去。刀口拖在地上“哗哗”直响,逼近凌楚瑜时向上一抽,刀身划出一道弧线,要是被劈中,必定是入肉三分,血溅当场。凌楚瑜不敢怠慢,又急退两步。 突然间听闻,“哥,接剑。”凌楚瑜回头一看,凌纱儿和顾颜站在身后不远处,凌纱儿把手中的一对双剑其中的一把抛给了凌楚瑜,凌楚瑜手刚握住剑,那人的刀又攻了过来,凌楚瑜抽出剑,剑身反射着阳光,照在那人的眼睛。那人被阳光一照,左手本能的挡住眼睛,这一下的空隙,足够凌楚瑜一招制敌。步子一迈,右手把剑一挺,直击那人的肩头。 凌楚瑜虽不知道对方是谁,一上来就打,心虽有些不悦,但也知道分寸,不想伤人,这一剑过去,只划开那人衣服,不伤皮肉。没承想方才击石救杨勋的那人,见此人有难,叫了一声“二弟小心”,手中大刀一挥,把凌楚瑜的剑震开了,凌楚瑜见此人年纪三十来岁,但脸上已经风霜饱满,心想这二人,必然是杨希这群兄弟的大哥和二哥了。凌楚瑜心想到底是谁家的子弟,个个豪迈直爽,武艺出众,忽然想起门口的牌匾“天波杨府”,猛然明白,原来这是开国功勋九位王爷之中的杨继业杨令公的府邸,也只有天波杨府,才会有这么多少年英豪。 杨家将的威名凌楚瑜是听过不少,但大多都是金刀令公杨继业的威名,至于他膝下的七个儿子,最有名的还是大郎杨泰和二郎杨永,二人在众多兄弟中最年长,早就追顺杨继业征战沙场,小有名气。凌楚瑜想来这二人必然是杨泰和杨永了。两人各使一把九环大刀,两人合力攻向凌楚瑜,杨永最为勇猛,刀势如虹,八分进攻,破绽较多,但杨泰却是十分沉稳,大多时候是回刀帮助杨永,两人一攻一守,逼得凌楚瑜步步败退。凌楚瑜渐感吃力,因为之前战了数回,已经是有点疲态,但还不至于如此狼狈,真正的原因是之前杨希等人全乃切磋,点到即止,而杨泰杨永两人则不留余力,像是敌对之势。二人对凌楚瑜充满敌意,还是从不久前说起。 凌楚瑜进天波杨府有些时候了,在府门外的顾颜在一旁调息,凌纱儿则着急地徘徊,不时看看顾颜,不时到府门外向里张望,奈何府门口的下人阻拦,不得入内。一盏茶后,顾颜调息完毕,凌纱儿拉着他,道:“三师兄,我们要不要进去?”顾颜犹豫了一会,记得凌楚瑜吩咐过的话,道:“小师妹,还是算了吧,大师兄叫我们在外边等着。” 凌纱儿急道:“我知道啊,但我怕大哥进去凶多吉少,难道你不担心吗?”顾颜摇了摇头,坦然道:“不担心啊,那个黑小子才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凌纱儿跺了跺脚,责怪道:“都是三师兄你不好,干嘛惹了他们,还要大哥帮你收烂尾。”顾颜脸一尴尬,确实自己太冲动了,被人骂了两句就气不过了,但想了想以前大师兄凌楚瑜对自己和其他师兄弟的教诲,“决不能容忍他人对师门的不敬”,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反驳道:“我这也是维护我们镖局的面子。”凌纱儿一听,道:“三师兄,你这死脑筋啊,他们确实出言不逊,但是我们有错在先,无论如何都不能……”凌纱儿欲言又止,跺脚叹气道:“哎,算了,要是我,受了这气,也会像三师兄你这样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凌纱儿把心一横,道:“不管了,三师兄,我们闯进去。”顾颜一听,“啊”了一声,道:“不可啊,小师妹。”凌纱儿道:“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怕你别进去。”顾颜道:“我不是怕,只是大师兄吩咐我们在外面等……”凌纱儿急了,道:“那你就乖乖听话,我进去了。”说罢,一个箭步到天波杨府门前,准备闯府。 天波杨府门口只有一个下人,伸出手拦住凌纱儿,面色如铁道:“姑娘,这里是天波杨府,你不能进去。”凌纱儿道:“你凭什么拦我,我哥刚才进去了。”那下人道:“刚才那是七少爷吩咐的,他才能进去。”凌纱儿道:“那好,你去通报,我是凌家镖局凌纱儿。”那下人道:“对不起,凌姑娘,七少爷说了,你们三人只有他能进去。”凌纱儿一听,火就来了,道:“我就是要进去。”突然右手一推,试图把那人推开。凌纱儿手刚碰到那人,那人身体一斜,凌纱儿扑了个空,心想“这下人有点功夫。”然后右手变掌为拳,往回一收。那人身子一仰,躲过凌纱儿这一回拳,但凌纱儿马上接着一攻,手肘向前一突,击中那人胸口,把那人击倒在地,那人被击中胸口,一时间气血翻腾,不能说话,凌纱儿拍了拍手,得意道:“看你还敢拦本小姐吗?”说罢便进去了。顾颜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心想这回又要闯祸了,跟那人说了几声抱歉后,也跟了进去。而凌纱儿这打人闯府的一幕,刚好被回来的杨泰杨永两兄弟碰到了。 两人从外策马归来,离府门不远处见到这一幕,脸色一沉,马上跑了过去,杨泰扶起那倒在地上的下人,问道:“怎么回事?”那人一见杨泰,苦道:“大少爷,有人……有人闯府……”那人气血不顺,加上说话有些急,只说了几个字就咳嗽不止。杨永道:“先别说了,你休息一下,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闯我天波杨府。”说罢拔出手中的刀进去了。杨泰道:“二弟,先别冲动。”谁知杨永不予理会,杨泰自己也急忙跟在其后。 两人前后就到,就见杨勋被凌楚瑜逼到空中,准备最后一击的一幕,先入为主,这落实了他们所想的,有人闯府闹事。所以两人兵分两路,杨泰击石救杨勋,杨永劈刀砍凌楚瑜。不曾想凌楚瑜在拔剑的一瞬间利用反光占得先机,所以杨泰才及时出手,两人合力攻之。 三人斗了几回合,凌楚瑜有些狼狈,手中的兵器是凌纱儿的,凌纱儿的武器是双剑,剑长二尺三六,短剑适合近身进攻。此刻凌楚瑜处于两人夹攻之势,对手的九环大刀招招凶猛,短剑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凌楚瑜只能凭借轻功躲闪杨永的攻势,利用剑的轻盈反击杨永的破绽,迫使杨泰分身回助,才不至于落败。杨永心知得到大哥杨泰之助,没有后顾之忧,便全力进攻。九环大刀“呼呼”作响,每每与凌楚瑜短兵相接,刀背上的精钢铁环“锵锵”作响,气势十足。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声音,凌楚瑜手中的剑被杨永的刀劈断了,震得凌楚瑜虎口发麻。顾颜见状,把身后的武器掷了过去,道:“大师兄,接枪。”凌楚瑜丢掉手中的断剑,接过武器,是两根一样长的铁棍,这是顾颜的两截枪。顾颜嫌枪太长,不好携带,故请铁匠打造了这两截枪,中间有连接螺旋口。凌楚瑜把枪合二为一,一杆七尺长枪,双手一抖,如虎啸龙吟,威风凛凛。 凌楚瑜铁枪在手,对付两人就轻松许多。以长制短,压制杨永的近身攻势,再击之其短,使杨泰回身协助杨永,无暇分身。 “几位哥哥,这凌兄弟的枪法使得好啊,可不比咱们家传枪法差啊。”一旁的杨希看得入神,不经赞叹。杨勋已经从高树上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啊,武功高得可怕,大哥二哥联合起来都不能压制他。”杨春指了指杨希道:“三哥,你问问七弟吧,这事是他惹起来的。” 杨勋一愣,道:“怎么,打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杨贵挠头道:“我就看到他打败五弟,还以为是闹事的呢。”杨春一听,急忙道:“我……我也是看到他打败七弟,我才出头的。”三人目光纷纷投向杨希,杨希脸色一窘,想了想道:“他是来送镖的,因为东西被强盗截了,虽然又抢回来了,但误了时辰,我就和他师弟吵了两句,然后就把他师弟打了出去。” 杨勋见他把事情经过说得东拼西凑,不禁摇了摇头,道:“七弟啊七弟,你就是太冲动了,不弄清事情,好端端地吵什么?好在这个凌兄弟大度。”杨春道:“七弟,这个凌兄弟是哪个镖局的,你可知道?武功这般厉害。”杨希想了想,道:“好像是凌家镖局。” “什么?”三人同时一惊,杨勋道:“凌家镖局和我们天波杨府向来交情不错,你居然这般无礼?”杨希挠了挠头,道:“是吗?我怎么没听说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杨勋道:“当今天下的武功绝学中,论枪法,就数我们杨家枪和凌家枪两大家传武学乃枪中之王。当年咱爹就曾听说凌家枪法举世无双,一时技痒就和凌家镖局当家凌柏川一战高下。”杨春一听来劲了,道:“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杨勋道:“当时你们还小,自然不知,而且那次比武是闭门比试,江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杨希道:“那后来呢?”杨勋摇头道:“我也是听大哥说的,据说是不分胜负。”杨希吸了一口凉气,道:“那真是厉害。”杨勋道:“当然厉害,要不然怎么会和我们杨家枪号称枪中之王。”杨贵道:“那这般看来,这凌兄弟也得到真传了。” 杨勋顿了顿,道:“你们知道江湖上的少年侠客榜吗?”杨希年少,鲜有游历江湖,不知江湖事,杨贵杨春两人点了点头,杨贵道:“知道一些,据说这少年侠客榜囊进天下少年英才。”杨春道:“要不是爹爹说我们为官的,少去参加这种武林之事,当初我就去了。”杨勋指了指凌楚瑜,道:“他呢,就在这榜中。” 杨贵惊道:“啊,难怪他武功这么厉害。”杨勋继续补充道:“之前只是听闻凌家镖局的少镖头名列榜内,未得一见,今日算开眼界了。不过他只是末席而已。”只是末席就如此厉害,那其他人还得了。三人均是吃惊不小,想来他们平时很少游历江湖,一心只读兵书、练拳脚、习骑马射箭,为的是为国征战沙场,本以为自己武功已经较为不错,谁知天外有天,今日方见高手,才知自己是坐井观天。 杨贵道:“那既然是朋友,就叫大哥二哥不要打了。”杨勋看了看,道:“不打了,这话跟大哥说还行,你看看二哥,一脸兴奋劲,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杨贵急道:“那万一伤到怎么办?”杨勋看着三人缠斗,道:“放心,伤不了,现在可是那个姓凌的占上风。” 凌楚瑜手执长枪后,瞬间占得上风,凌楚瑜枪路飘逸刁钻,每一枪出去都连消带打,化解杨永攻势的同时回枪击退杨泰,或攻击杨永的破绽,杨泰为保杨永不得不帮着,难以出全力。 “二哥,你太冒进了。”一旁的杨勋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说道。杨永虽然在酣战,但也听了进去,恍然醒悟,是自己太急躁,实力又无法战胜对手,露出太多破绽要杨泰去补救,反而削减了杨泰真正的实力。杨家七兄弟之中,七郎杨希力气最大,六郎杨景、五郎杨春天分最高,可三人年纪尚小,四郎、三郎还算沉稳,可目前都不及年长且身经百战的大郎杨泰。杨永想到这,突然大喝一声:“大哥,上。”杨泰心领神会,手中九环大刀“呼呼”地就劈了过来。 杨泰年纪稍长,心性温和平稳,刀如其人,不冒进,不退缩,杨泰以刀黏住凌楚瑜的铁枪,使其不能分身,杨永则在一旁窥视着凌楚瑜的破绽,伺机出手。两人攻守位置这么一换,慢慢地扭转着之前的劣势。 “喂,你们真不要脸,两个打一个就算了,还在一旁指点。”凌纱儿见凌楚瑜优势不在,对着对面怒道。杨家兄弟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有违武林规矩,干咳几声后转脸看着三人激斗,不敢朝着凌纱儿这边看,像做错事的孩子般。 凌纱儿见对方故意不理会,本想冲上去骂几句,但此刻凌楚瑜还在苦斗,放心不下,道:“三师兄,我们上去帮帮大哥吧,他们二打一太欺负人了。”顾颜一开始见二人围攻凌楚瑜时就想上前帮忙,但一来之前受了杨希一拳,不能妄动气息,二来自己没了兵器,故而有心无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凌纱儿心知他受了伤,不能动手,便道:“我来。” 刚想出去手臂便被顾颜一抓,道:“别呀,小师妹,大师兄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会让你犯险的。”凌纱儿狠狠甩开顾颜的手,急道:“难道要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顾颜道:“小师妹,先别冲动,现在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凌纱儿道:“等到那时候,万一大哥受伤了就来不及了。” “别过来”正在与杨泰杨永缠斗的凌楚瑜说道。虽然比武要心神合一,但处于两人围攻的凌楚瑜却听到了凌纱儿与顾颜的对话,这里凶险万分,凌纱儿失去一把武器,双剑威力大打折扣,怕她冲动受伤,所以及时喝住了她。 凌楚瑜心知不能久战,铁枪一抖,枪花缭乱,连续地三次突刺刺向杨泰,杨泰一惊,凌楚瑜枪太快了,连忙边退边挥刀格挡。杨永见凌楚瑜没有防备,一刀劈了下去,凌楚瑜双手举枪一挡,刀劈在枪杆之上,响亮刺耳,凌楚瑜右手向左画了一圈,再从左边向右画了一圈,用巧劲黏着杨永的刀,此时杨永拿刀的手被凌楚瑜铁枪一带,空门大开,凌楚瑜铁枪再顺势向下一劈,枪杆打在杨永的肩上。 “哎哟。”杨永右肩吃了一记,叫了起来,整个人一屈,差点就跪在地上。手臂酸软,手掌松开,刀掉了下来。杨泰见势不妙,挥刀来援。凌楚瑜右手握住枪尾,左手掌心顶在枪尾的铁鐏,两手向前猛地直送,迎面一枪刺去,杨泰身子忽地一侧,手中的九环刀沿着枪杆向后滑了过去,发出“滋滋”的摩擦声,如果不放手,凌楚瑜双手必会受伤。凌楚瑜一转身,左手抓住枪杆上半部分,右手一松,杨泰的刀滑出枪杆,并没有伤到凌楚瑜的手。此刻两人背对着背,凌楚瑜把重心移到右脚,身子随脚一转,铁枪回刺,整个动作流畅迅速。 “好一个回马枪。”杨春在一旁叫了起来。凌楚瑜的枪头已经停在杨泰的后脑不到一分处,而杨泰此时还没来得及回身,胜负既分。 第五章 往事再现起波澜(上) “啪啪”,忽然传来掌声,铿锵有力,凌楚瑜心下一惊,身体不自主地一震,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站了一人,那人离凌楚瑜约摸有五丈,可掌声居然能如此清晰地入耳,就像一股强风钻入耳朵,可见那人的内功深厚。凌楚瑜收枪转身,只见那人近五十岁,头戴紫金冠,身着紫色宽袖锦袍,头发虽白,但脸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甚是威严,下巴留着银白色长须,威风凛凛。那人缓缓走来,步伐稳健。 “爹”。杨家兄弟纷纷拱手喊道。凌楚瑜看那人的神态心里已猜到几分,此人正是当朝开国九王之一,金刀令公杨继业,号称“杨无敌”。 这“无敌”不是指武功天下无敌,而是他统军打仗,百战百胜,因此得名。凌楚瑜今日一见,心想这金刀令公果然名不虚传,神态威严,步伐稳健,立马抱拳弯腰一揖,恭敬道:“在下凌楚瑜,乃凌家镖局凌柏川之子,拜见金刀令公。” 杨继业伸出右手,掌心朝下,轻轻贴着凌楚瑜的双手,和蔼道:“原来是柏川兄之子,难怪身手如此了得,无须多礼,无需多礼。” 欲让凌楚瑜起身,凌楚瑜却没有动,低头继续说道:“不敢!禀令公,曾托付到贵府的镖物,中途被贼人所截,虽拼死拿回,完璧归赵,可还是误了时辰,还望令公见谅。” 杨继业哈哈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凌家镖局,不失一镖,果如其名,凌贤侄不必在意,之前柏川兄已经飞书传话,称镖虽丢,信誉不丢,果真才短短几日,镖物便完好无损送回。”凌楚瑜此时方送一口气,道:“令公海涵。” 杨继业道:“贤侄方才那招回马枪,深得真传。” 凌楚瑜面带惭愧道:“令公谬赞。” 杨继业转身对他几个儿子说道:“当初我和柏川兄切磋,他也是这招回马枪攻来,你们可知我怎么化解?”众人一听,觉得大有趣味,杨继业继续道:“横枪回身,一个神龙摆尾。”说罢双手一横,回身横摆,只听得袖口呼呼做响,可见此招迅猛。凌楚瑜暗叫“精妙”,此招正是自己“回马枪”克星,眼中不禁佩服的神情流露出来。 杨继业耍完后道:“孩儿们,可看清楚了?教你们平日多练功,现在可知错。”杨家众兄弟老脸一红,齐声答应。凌楚瑜觉得既佩服又好笑,杨令公此举,一来证明杨家枪不输凌家枪,二来更让自己的孩儿们受教,也可震慑凌楚瑜。 凌楚瑜拱手道:“令公乃朝廷栋梁,抗辽基石,武功之高,令晚辈佩服。几位公子也是国家未来力量,岂能和我一山野武夫并论。” 杨继业叹道:“国家边患未除,这些孩儿迟早都要全部上战场杀敌,若没有武功傍身,又岂能杀敌。可惜他们没能如贤侄般磨砺武功。”凌楚瑜肃然道:“保家卫国,乃大义也。晚辈区区一平民,实在汗颜。据晚辈所知,为将者,首先要统筹全局,指挥若定,需懂兵法,知谋略,其次才是武功。这可是我比之不及的。” 杨继业眉头一挑,脸有喜色,讶异道:“贤侄懂治军兵法?”凌楚瑜摇了摇头,道:“这只是在下幼时好友常挂在嘴边的,听多了自然就熟记于胸,献丑了。” 杨继业却不以为然,笑道:“我观贤侄,似乎有所天赋。”凌楚瑜窘然道:“令公抬爱了,我一介草民,哪知这些。” 杨继业邀凌楚瑜三人入内堂一叙,大郎杨泰也跟了进去。凌楚瑜把镖物丢失及找回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当听到生擒钟万里时,杨继业连连道好。随后又向大郎杨泰问及前院比武之事,杨泰本就不清楚事情始末,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凌楚瑜知道此事也有自己这边的责任,就说自己和杨家兄弟比武切磋,凌纱儿急躁闯府,打伤下人,害的杨泰误以为有人闹事,凌楚瑜还不断为凌纱儿闯府道歉。好在杨继业没有深究,还说下人不知礼数,凌楚瑜打心里佩服杨继业这气度,就这样平息误会。 杨继业要留凌楚瑜三人做客几日,凌楚瑜以“尚有要事”婉拒,杨继业乃武将,没有文人那些繁文缛节,不强人所难,便吩咐大郎杨泰送客。杨泰把三人送到门外,抱拳道:“今日有幸领教凌兄弟高招,实在佩服,他日若有暇,必再次请教。”这话若旁人说必是心中不服气,大有报仇之意。但杨泰本性温和,毫无敌意,这请教自然是切磋。凌楚瑜笑了笑,道:“必当奉陪。” “还有我!”一个高大的黑小子窜出来说道。来者正是杨希,他听闻凌楚瑜要走,就追了出来,平日里他很少服人,今日见识了凌楚瑜高超的武艺,打心里佩服。 杨泰一皱眉,想想今天发生的事,都是他不顾大局,忙道:“七弟你呀,少给我惹事才是真的。” 凌楚瑜心知他率真,道:“无妨,不打不相识,七将军天生神力,勇猛非常,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个高手。”杨希听到凌楚瑜夸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憨厚笑道:“凌大哥,你叫我七郎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大哥,要不是我这么一闹,怎么结识凌大哥呢。” 凌楚瑜觉杨希率真,若再客气便是自己不是了,便说道:“好,以后我便唤你七郎。”杨希哈哈笑道:“要是六哥在,可与你一战,可惜了。” 杨希口中的“六哥”,就是杨六郎杨景杨延昭,杨景在杨家七兄弟中是最逍遥自在的一个,据说人长得也十分俊朗,武功兵法颇有研究,可谓是少年英才。凌楚瑜今天认识了这几个杨家后人,对他有些神往,叹道:“那真是遗憾,有机会必当讨教。” 杨泰道:“七弟,凌兄弟还有要事,就不要耽误了时辰。”杨希有些遗憾地道:“哦,好。” 凌楚瑜看着杨希,迟疑一会,似乎有话要说,心里又再三斟酌后,才说道:“七郎,既然你称我一声凌大哥,做大哥的有句话,要予你说说,你可听?” 杨希对凌楚瑜是打心眼佩服,连连点头道:“凌大哥有何指教?”凌楚瑜道:“七郎,我虚长你几岁,就当哥哥给你的掏心话。以后遇事要冷静,不要太冲动,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凌楚瑜也知多说便僭越了,然后抱拳道:“二位,告辞。”杨泰也抱拳回应,杨希听了刚才凌楚瑜的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凌楚瑜三人离开天波杨府,顾颜喜道:“大师兄武功还是这么厉害哩,一个人打赢他们六个。”凌楚瑜停住脚步,看了顾颜一眼,眉头微皱道:“老三,你那把铁枪这么重,你舞得动吗?”说罢又向前走。顾颜驻足,不明所以说道:“还……还行吧。”心里却在想“大师兄为什么这么问。” 凌纱儿机灵过人,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好好想想吧,笨蛋”。顾颜低头沉吟,他脑子本来不算机敏,左右冥思,然后想到凌楚瑜提过自己的铁枪,下意识用手掂量一下,只觉得有些重。恍然道,铁枪威力虽大,但如果臂力不足,就无法发挥其潇洒灵动的招式,而凌家枪法,却是注重灵巧,与杨家枪的霸道强横背道而驰。顾颜得以指点,边跑边大叫道:“多谢大师兄!” 大事以了,凌纱儿跟在凌楚瑜身后,道:“哥,等会去哪里玩?” 凌楚瑜道:“整天就知道玩。先回客栈等你二师兄,事情办完就立马回家,免得爹娘担心。” 凌纱儿拽住凌楚瑜的手,撒娇道:“回家可以,哥你也要一起回去,这回你可别想跑。”凌楚瑜心头一暖,柔声道:“放开啦,我不会跑的。” “真的?” “真的啦!”二人从小兄妹情深,凌纱儿欢天喜地笑了。 顾颜道:“小师妹放心,大师兄向你保证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凌纱儿想了想,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就放开凌楚瑜的手。 三人与杨翔龙汇合后,第二天便启程返回。四人一路上游山玩水,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便到了扬州。 四人在扬州城内一家酒楼内稍作休息。凌纱儿点了一桌酒菜,吃得不亦乐乎。因为她年纪尚小,又是众人的掌上明珠,鲜有机会游历江湖。这次出远门,途中的点点滴滴事物都把她迷住了,故而兴奋不已,一路上花销巨大。凌楚瑜倒是无所谓,自己家中殷实,不在乎这点银钱,杨翔龙和顾颜平日里较为节俭,难得不用花自己的钱玩乐,沾沾光,三人都沉默不语,由着她性子来。 坐定半响,杨翔龙对凌楚瑜道:“大师兄,入城时我发现了镖局的暗号,看来是有要事,等会我便去与分局兄弟接头,摸摸情况。”凌楚瑜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喂,兄弟,你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说话的是邻桌的一个壮汉,虽然有意压低声音,但与凌楚瑜他们太近,还是听得清楚。 “我略有耳闻,没想到这‘吸功大法’消失几十年后,居然重现江湖。”与壮汉一起而坐的高个子说道。“据传此人年纪不大,但众多老练高手皆败在他手。” 壮汉干了一碗酒,叹道:“哎,二十年前苍云山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未能斩草除根,留下祸患。此人心狠手辣,不仅吸人功力,还毁人修为,实在可恶。”说罢,把酒碗怒砸在桌上,发出一响巨声。只见桌子震动而瓷碗不碎,功力可见一斑。 高个子用手按住他,再看看左右,低声安慰道:“先别声张,此等毒辣的武功实在是危害武林,据传武林盟主东方魄已经下达盟主铁令彻查此事。” 壮汉道:“彻查?这肯定是苍云教余孽所为。试想江湖上还有哪个门派有此毒辣的武功。” 高个子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邪门武功虽是苍云教,但已经在百年前那个百里无畏那个魔头失踪后便失传了,我看呐,里面大有玄机。” “难道这和那大魔头百里无畏失踪有关?” “不好说,不好说。” …… 杨翔龙凑到凌楚瑜身旁,低声道:“大师兄,看这两人应是北湖派的五霸之中的两位,力霸开山斧郭涛,高霸长棍龙苏华。”凌楚瑜颔首轻点,瞥了一眼,只见这开山斧郭涛十分壮实,身旁的一把双刃长斧黯然无光,但杀气冲天;长棍龙苏华则身长手长,一根七尺长棍不离身。但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早在听到“吸功大法”时,凌楚瑜手中一紧,刚才两人的对话是一字不差地听着。 杨翔龙见凌楚瑜似乎心有所思,小声喊道:“大师兄,大师兄。”被杨翔龙这么一叫,凌楚瑜回过神来,小声道:“翔龙,我还有事要办,你给我爹带个口信,说我办完事就回家。”然后看了看凌纱儿,低声道:“不要给纱儿知道,我今晚就走。” 杨翔龙愣了一下,差点就叫了出来。也看了看凌纱儿和顾颜,两人正吃得开心,小声道:“大师兄,这不好吧,师父那边不说,但小师妹这里……你答应她了,万一……她会怪罪我的。” 凌楚瑜脸色一沉,道:“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反正你要带他俩回镖局,不能再惹是生非,不然拿你是问。” 杨翔龙虽不愿意,但凌楚瑜的威信,可是深深刻在自己骨子里,只好私下唉声叹气,含泪接下这份苦差。 夜里,杨翔龙从分局回来,面色沉重,凌楚瑜见状随口问道:“分局有什么事?”杨翔龙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递给凌楚瑜道:“分局没什么要事,这是师父给你的密信。” 凌纱儿奇道:“爹怎么知道大哥和我们一道,又怎么知道我们在扬州。” 杨翔龙道:“早在京城时候我就飞书把遇到大师兄的事告诉师父,扬州又是我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为了保险起见,不仅在扬州,其他几个地方的分局也收到密信,怕是错过吧。” 凌楚瑜把细竹筒里的小纸条取出,展开一看,“速回,不得有误。”凌楚瑜看完把纸条攥在掌心里,揉了揉,沉吟片刻道:“翔龙,备马。”杨翔龙一惊,道:“备马,去哪?”凌楚瑜道:“爹说要我速回,看来是有什么要事,我今夜就要星驰赶路,你们三人不必与我同行,正常行程返回即可。” “不,万一你跑了怎么办?”凌纱儿扯着凌楚瑜衣袖道。“我要跟着你。” 凌楚瑜轻抚凌纱儿的秀发道:“夜里赶路,风霜露宿,十分辛苦,你哪能吃得消。” 顾颜道:“大师兄,既然师父是有要事,我们也该火速赶路才是。” 凌楚瑜道:“不,爹在信中说的,应该是要我一个人速回,而且分局那边也没有其他消息,想来不是镖局有事,是爹找我有急事,你们好好照顾纱儿即可。” 杨翔龙点了点头,道:“我立刻去备马,师弟,你去给大师兄准备一些干粮和水。” 凌纱儿有些疑惑道:“哥,你真的不是逃跑了?” 凌楚瑜无奈道:“不跑,这不,你看,爹给我写的信,你应该相信了吧。你好好和翔龙他们玩,我在家等你。” 凌纱儿看了看信,认得信上笔迹,想来是真的,知道兄长不敢违抗父命,就没有再怀疑了。马匹备好了,凌楚瑜翻身上马,对杨翔龙道:“照顾好纱儿,我走了。”低喝一声“驾”,马鞭一甩,奔驰而去。 杭州离扬州不远,凌楚瑜奔驰了一夜一天,中途就休息数次,不是自己顶不住,是怕马儿累垮。傍晚时分,凌楚瑜抵达杭州,离开了两年的地方。 “凌府”。站在自己家门前,凌楚瑜不禁有些感慨,想想这两年行尸走肉般日子过得是浑浑噩噩,到了家门这心头突然一热,就呆呆地站着,看着。 门口的下人看见此刻站在面前牵着马的人正是离家多时的少爷,激动得热泪盈眶地说道:“少爷,您可回来了。” “小风,好久不见。”凌楚瑜温柔地说道。 小风立刻上前接过凌楚瑜手上的缰绳,道:“少爷,快快,里面请。”然后朝着里面喊:“喂,少爷回府啦!我们的大少爷回来了!” 府里的下人听说凌楚瑜回来了,纷纷出来迎接。大厅前,一位美妇,左右两边的下人女婢分排而站。凌楚瑜快步上前,在美妇的跟前跪了下来,道:“娘,孩儿不孝!” 眼前的美妇便是凌楚瑜的母亲苏婉如,苏婉如出身武林门派,是位英姿飒爽的女侠。但此刻见到自己的儿子,眼睛里不免落下泪水,伸手扶起凌楚瑜,双手轻轻抚摸着凌楚瑜的双颊,流露一副慈母的神态,道:“儿,这两年,过得可好?” 凌楚瑜双手抓住苏婉如的手,激动道:“孩儿过得很好,劳娘挂心。”想起这些,心头一热,两行泪便汩汩流下。 苏婉如看着凌楚瑜容貌,虽有赶路的风尘,但也显苍老了一些,知道凌楚瑜这两年过得并不是很好,心疼道:“回来了就不要走了,身体好了吗?” “好了!”凌楚瑜答道。 苏婉如拉着凌楚瑜的手,道:“快进来,让大夫看看,来人,快,快请大夫。” 凌楚瑜道:“不了,娘,我真好了。” 苏婉如不放心道:“还是让大夫看看,我才放心。” 凌楚瑜不好拂面子道:“好,我听您的,待会就看大夫,但现在我先要见爹,是爹叫我赶紧回来的。” 苏婉茹一听,恍然道:“对,你爹在书房呢,你先去,如果你爹敢罚你,娘去给你撑腰。” 凌楚瑜笑了笑,道:“谢谢娘,那我去了。” 第五章 往事再现起波澜(下) 凌府乃五进院子,纵深广,书房位于最里面正房东侧的耳房。凌楚瑜穿过游廊,走到书房前。书房内点着灯,窗上印出一人影拿着一卷书。凌楚瑜上前敲了三下,小声道:“爹,孩儿回来了。” “进!”屋里的人说道。 “吱”!凌楚瑜轻推开门,自己的父亲凌柏川正坐在案桌前,右手拿着一卷竹简在看着,并没有理会凌楚瑜,而是专注地看着竹简上的内容。凌楚瑜进了书房后,也没有主动再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一盏茶功夫,凌柏川合上竹简,呼了一口气,把竹简放在桌上,像是刚刚读完。看了看凌楚瑜,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两年前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但这次我却发书信到各个分局找你,知道为什么吗?” 凌楚瑜道:“孩儿知道。” 凌柏川道:“知道?要不是见我的书信,你还是会一意孤行。” 凌楚瑜感觉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般,无可辩驳,道:“可是……” 凌柏川摆了摆手,道:“这次不一样,这已经不是你私人的恩怨了,必须从长计议。”凌柏川站了起来,道:“你这次回来,就老老实实待着,帮我打理镖局和其他事情。还有……”凌柏川拿起案桌上的一封书信,手指笃笃点着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给我弄一个儿媳妇回来的?” 凌楚瑜一听便知道信是王权才那个老狐狸写的,无非是关于比武招亲的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凌柏川听罢,不喜也不怒,道:“也罢,这也是天意。既然你夺了魁,又把令牌给了王家小姐做信物,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我便回信,然后下聘礼,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丢人。” “可是……爹,我是……”凌楚瑜欲言又止。 凌柏川严肃道:“既然不想娶亲,又为何身在王家里。既然不喜欢,为何不拒绝。一切事情,有因才有果。既然做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挺起胸膛,不要后悔。” 凌楚瑜低头一言不发。凌柏川伸手摸了摸凌楚瑜的后背,道:“看来这两年你变了不少,没了当初那桀骜不驯、任意妄为的性子。”然后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搭在凌楚瑜右手手腕上,把了一会脉,眉头一紧,脸色一沉,不悦道:“这两年你功力为何没有一丝长进。” 凌楚瑜想想这两年整天赌钱喝酒挨打的日子,突然觉得是虚度了光阴,懊恼地自责,牙关一紧道:“孩儿……知错。” 凌柏川冷冷道:“就这样,还想报仇,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凌楚瑜咬了咬牙,坚决道:“孩儿今后必当用心练功。” 凌柏川叹了一口气,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你现在的最主要做的是就是和王家的小姐完婚,然后打理家中的生意,成家立业,收一收性子,懂吗?” 凌楚瑜虽心里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现在的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凌柏川心里稍有些安慰,道:“好了,去吃饭吧。” “爹,那件事情,有眉目了吗?”凌楚瑜口中的那件事,就是让他连夜赶回的原因。凌柏川道:“正在调查中,江湖上已经有不少流言,有确切消息自然会告诉你。”凌楚瑜沉默不语,退了出去。 晚膳过后,凌楚瑜挽着苏婉如的手,沿着游廊在院里散步。苏婉茹听了凌楚瑜娶亲的事,心里欢喜,稍有安慰地道:“不易,之前娘都没有催你成亲,那是娘觉得男人先要立身立业,但是你出了这样的事,娘心里是担心害怕的……” 凌楚瑜在一旁点点头,道:“孩儿知道娘是担心我的。” 苏婉如叹了一口气,停住脚步,欲坐在游廊的长椅上,凌楚瑜扶着苏婉如的手,让她慢慢地坐下。苏婉如长舒一口气,道:“当初娘怀你的时候,身子不好,又动了胎气,导致你生下来后就多病多难,好不容易长大了,身体也好了,又偏偏……” 凌楚瑜道:“娘,孩儿明白。你给孩儿取表字不易,就是要告诉孩儿这世间之事,十之八九都有不容易的地方,告诫孩儿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要随遇而安,不被打垮,做人要无所畏惧。” 苏婉如听罢有些吃惊,不敢相信眼前的凌楚瑜,喜道:“你能这样想,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一点。”苏婉如心里突然就松了很多,因为担心凌楚瑜还为之前的事情而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做出不理智的事,看来担心都是多余的。苏婉如又和凌楚瑜聊了一些其他事情后,夜渐深,便回房休息去了。 夜深,凌楚瑜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另一边则是凌纱儿的院子。 “出来吧,臭小子,还改不了这偷鸡摸狗毛病。”凌楚瑜坐在桌子前,边喝茶边说道。 “哈,你耳朵还是这么灵!”一人影跳窗而入,年纪和凌楚瑜相仿,一身华贵宽袖大袍,头戴银色头冠,轮廓硬朗,双眼有神,颇有一股硬汉味儿。 那人上前一把抱住凌楚瑜,激动道:“好兄弟!” 凌楚瑜心头也是一热,一拳打在那人胸口,打趣道:“好久不见,熊穿人衣,还是一副熊样。好好大门不走,偏偏跳窗。” 那人一把推开凌楚瑜,也并没有生气,道:“去你的,嘴还是那么损,当初爬楼跳窗你也做得不少,还说我。再说了,不这么做,怕是要被你娘用扫帚打出去。” 这人是凌楚瑜从小的玩伴,叫秦铭,出身于将门。秦铭父辈随开国皇帝赵匡胤一起打天下,立国后念其年老功高,在家乡扬州被册封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候,食邑千户,子孙可世袭爵位,可谓是衣食无忧。但秦铭从小就练武读书,并没有贵公子的娇气,倒是一副能上战场打仗的硬汉。所以每当秦铭穿着华丽的文人衣服,凌楚瑜就不忍打趣说一副熊样。 凌楚瑜大量一眼,道:“穿成这样,莫不是去醉人间?” 秦铭“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快随我一起,醉人间的姑娘可是整天都念叨着你。” 凌楚瑜心里一阵苦笑,他和秦铭虽然经常去风月场所,但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听听曲子,喝喝美酒,仅此而已。虽然此刻心里并不想去这歌舞场所,但好友相邀,不好拒绝,加上心里有些苦闷,醉人间的美酒也是一绝,便应了秦铭。 金碧辉煌,灯火璀璨,佳人无数,人来人往。 “确实是一个烧钱的地方。”这是凌楚瑜第一次到醉人间的时候说的话。来到此处的人,达官贵人,富家公子,非富即贵。能进到这里的,一晚的开销能给普通人家过上几年。 “哟,秦公子,您来了!”迎客的是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笑靥如花,体态优美,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秦铭笑道:“妙姐,几日不见,又漂亮了。” 她是醉人间的一个老板,不知道姓什么,大家都叫她妙姐。妙姐用手掩嘴一笑,更是令人动容,道:“秦公子说笑了。”秦铭摇了摇手,道:“是真的,妙姐不信?”然后伸手把身后的凌楚瑜拖了出来,道:“不易,你说是不是。” 凌楚瑜微笑道:“是,妙姐风姿依旧,不逊色于任何姑娘。” 妙姐一见凌楚瑜,略有些吃惊,随后喜道:“这不是凌少镖头嘛,您可有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我想想……有两年了吧,怎么,都看不上我这的姑娘了?” 凌楚瑜道:“哪有,妙姐这里的姑娘,个个是国色天香,才艺俱佳,这几年挂念得很,这不就来了吗?” 妙姐笑道:“好,好,算你有心。”突然脸色一变,看了看四周,身子靠了上去,小声道:“少镖头,你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出现?” 凌楚瑜一愣,问道:“怎么了?”心里在想难道是自己和王家大小姐的婚事都传遍了?一个有婚约的人出没于烟花之地,确实不妥。 妙姐拉着凌楚瑜的手腕,道:“这个等会再说,我先带你们进厢房。” 三人进了厢房,席地而坐。妙姐给二人斟茶,秦铭是个急性子,道:“妙姐,刚才你说的,是怎么回事?” 妙姐端了一杯茶给凌楚瑜,道:“少镖头真不知道?”凌楚瑜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才回扬州,不知道发生什么?”秦铭也道:“是啊,妙姐,你快说。” 妙姐道:“这件事是我这里的姑娘听客人说的。前几日有几位客人来玩,看打扮是江湖中人,还带着武器。他们聊着聊着就说到少镖头,还向姑娘们打听少镖头的事。姑娘们知道我和少镖头熟,就把他们说话内容告诉了我,我猜想他们应该上门挑战的,但吃了闭门羹。” 秦铭听罢,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的,不易位列侠客榜,很多人都想挑战来提高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 妙姐道:“但是,姑娘们还听他们说,少镖头身受重伤,实力大不如前,是侠客榜里最容易打败的……” “咔”一声,凌楚瑜手中的茶杯碎成几片,茶水沿着手臂流了下去。妙姐一惊,脸失血色,马上赔笑道:“哈哈,姑娘们也是听说的,那帮人不知天高地厚,可能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秦铭高声道:“那是,不易的武功能名列侠客榜,岂是一些江湖无名之辈能比的,他们就是一帮狂妄之徒,妙姐,你就别担心了,还是叫几个姑娘来弹弹曲,我们少镖头很久没来了,心里挂念得很。” 妙姐起身道:“好嘞,我这就去!” 等妙姐走出厢房,秦铭对着一言不发的凌楚瑜道:“看来这两年你无缘无故地失踪,还是和那件事有关。还没问你,伤好了吗?” 凌楚瑜淡淡说道:“好是好了,不巧的是留下了病根。” “影响大吗?” “你把把我的脉就知道了。” 秦铭没有动,冷冷道:“那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怎么会走漏风声?” 凌楚瑜道:“不,还有伤我的人知道,我想他故意散播出去的。” 秦铭怒拍桌子,狠狠道:“太可恨了,伤了你,又想借他人之手打击你,他和你有什么仇怨?当初你是死都不肯说。” 凌楚瑜摇了摇头,不想再说。拍了拍秦铭的肩膀,答非所问道:“等我彻查此事,再和你细说。” 秦铭问道:“你这次回来,想必是有消息了吧,我也听说了。” 凌楚瑜点了点头,道:“有点眉目了,但很多事情还在查。” 两人沉默不语,秦铭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凌楚瑜浅尝一口,然后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就是大街,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与里面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凌楚瑜伸了一个懒腰,把身子一倒,侧躺在席上。秦铭道:“这才两年不见,你倒是有点慵懒了,眼神也没有之前锐利,性格也不张扬,想当年我们可是这扬州城里的少霸。” 凌楚瑜打了个哈欠,道:“呵,年少时候无忧无虑,整天打打闹闹的,上房揭瓦,哪像现在,被逼着老持稳重,继承家业,哪有以前自在。你也好像准备参军入伍了吧。” 秦铭点了点头,挺胸道:“现在北方辽国雄据燕云,对我们大宋江山虎视眈眈,我爹说了,两国迟早一战,到那时候就是我报效国家,光宗耀祖的时候。”秦铭自小就有参军的抱负,每每说到这里,两眼都是亮光,凌楚瑜也时常听他说兵法军旅之事。秦铭靠了过来,道:“不易,要不你跟我一起参军,去建功立业。”凌楚瑜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门推开了,进来几个舞女,还有一个拿着琵琶的女琴师。妙姐笑道:“不好意思,两位少爷,蓝儿还在招呼苏少爷,就……” 秦铭一听“苏少爷”三字,心中不悦,忽地站起来道:“又是苏显那个恶少。”凌楚瑜拉了拉秦铭,道:“好了,好了,生什么气,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恶少。听曲,喝酒,少理人。” 妙姐也附和道:“秦少爷别生气,蓝儿知道凌少镖头来了,说招呼完立马过来,你先听听曲儿,消消气。” 曲奏人舞,曲是好曲,舞是好舞,秦铭渐渐地平静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脑袋和手还不时跟着旋律摆摆,凌楚瑜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右手拖着下巴,左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旁的妙姐看在眼里,知道凌楚瑜想事分心,以她的聪慧,想必那件事情怕是真的,端起酒壶,对着凌楚瑜说道:“少镖头,歌舞还可否?” 凌楚瑜一愣,醒悟道:“不错,不愧是妙姐亲手调教出来的,歌舞俱佳。”妙姐往凌楚瑜的酒杯里斟了酒,道:“来到妙姐这,就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把烦恼都抛开。” 凌楚瑜心想,今天本来就是来一醉方休,如今却愁容不展,倒是枉费好友一番心意和这良辰美景,释然道:“是啊。”说罢把酒一饮而尽。 “看来醉人间的陈酿,也解不了凌少镖头的忧愁。”声音宛如黄莺,却又醉人心田。秦铭心头一震,即刻站起来向门跑去,边跑边道:“是蓝儿,是蓝儿来了!”急忙前去开门。 门开,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正袅袅婷婷地走来。她里面身穿一身洁白的短衣和长裙,外面则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对襟长衫,脸上没有任何粉黛,穿着也十分自然,说不出的清新脱俗,倒与这醉人间的粉黛有点格格不入。 蓝儿走到凌楚瑜跟前,眼神有些埋怨地说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说完跪坐在凌楚瑜身边,“我记得三年前你说你要去参加那个少年侠客榜的比试,去之前答应我要把侠客令拿回来给人家看看。后来你确实得了那个令牌,但却说你妹妹拿去了,等有机会再拿来。但这一等就是三年呀,后来我又听说凌少镖头那块侠客令已经作为定情之物给了王家小姐王如萱,所以我想问问,这是不是真的。”蓝儿说话不紧不慢,但却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凌楚瑜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吞吞吐吐道:“额,这个……是有原因的……总之……差不多吧!” 蓝儿的嘴一噘,冷冷道:“订了亲的人还敢来这?来人,送客。” 一听“送客”,秦铭急了,手一摆,和凌楚瑜撇清关系:“蓝儿,不易订了亲,我可没有,要赶就赶他走。” 蓝儿“噗嗤”一笑,道:“秦公子自然是人家的贵宾,至于这位嘛……” “送客!”秦铭毫不客气朗声说道。 凌楚瑜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装作离开的样子,慵懒道:“既然蓝儿下了逐客令,那我就告辞了。” “慢着。”蓝儿伸出右手,道:“拿来。” “拿什么?”凌楚瑜问道。 蓝儿道:“江湖上都说侠义之人,一诺千金,凌公子答应我的东西却迟迟不给,这算不算是辱没了少年侠客之名。” 蓝儿不依不饶,存心刁难,一时间让凌楚瑜也无可奈何。稍会,蓝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两年未见,你是真变了,有时间陪人家单独喝一杯,聊一聊这几年你的经历,可好?”最后一句“可好”,倒有些哀求之意。 凌楚瑜没有说话,又坐了下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蓝儿也没说话,也只顾一旁斟酒,有时看了看凌楚瑜,摇了摇头。 气氛有些安静,秦铭大觉不自在,道:“对了,不易,听说骆霞要来了。” 蓝儿一听是女孩子的名字,便问道:“骆霞是谁?” 秦铭道:“骆霞是东海派掌门人的千金,是少年侠客榜中唯一的女侠客。” 凌楚瑜点头道:“是的,程师叔和她一道来,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 秦铭“哈哈”道:“我还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呢。” 蓝儿用幽怨的眼神看向凌楚瑜,问道:“不会是你老相好吧?” 凌楚瑜苦笑摇头,秦铭解释道:“不易的母亲出自东海派,是东海派弟子。东海派对于门下弟子传授本门武功给自己子女,都要由门派内高手考验,只有通过考验,才会传授独门武功。要不是之前纱儿天天缠着我对招,我也不知道这东海派授艺的门规这么严格。” 蓝儿疑惑道:“没这么简单吧,你特意强调了骆霞这个人,她和不易的肯定交情不一般。” 秦铭暗吸一口凉气,心想女人的心思细腻,支支吾吾说道:“你知道的,不易……之所以在侠客榜末席,就是……就是……输给了这个骆霞。” 蓝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淡淡道:“想必是这女少侠英姿飒爽,少镖头你就甘拜下风。” 秦铭道:“不是的,那个骆霞武功确实厉害,年纪轻轻就初窥东海派的绝技‘剑里藏花’,不易就是败在这绝技之下的,她可是当年夺魁的大热门之一呢。” 蓝儿不屑道:“我是不知道什么剑里藏花有多厉害,但是花有多好看我是知道的,那骆霞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吧。” 秦铭道:“我也没见过,据说是个标致的美人呢。” 蓝儿道:“可不是,不是美人不易又岂能成人之美呢。” 凌楚瑜点了点头,道:“她是一朵藏不住的花。” 秦铭问道:“为什么是藏不住?” 凌楚瑜没有说话,自顾喝酒,两人也不理凌楚瑜,秦铭虽是将门之后,但不古板,侃侃而谈,与蓝儿交谈甚欢。一夜良景,匆匆而过。 第二天早上,凌纱儿就像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凌楚瑜房间吵个不停。凌楚瑜这两年在外面流浪,经常睡到午时才起,还在沉睡中被凌纱儿揪了去练武场。凌纱儿为了迎接考验,就想让和骆霞交过手的凌楚瑜指点几招,凌楚瑜精神困乏,边打着哈欠边指点着凌纱儿。 “手高一点”、“下盘再低点,要这样……”、“右手主攻,用劲要比左手大……”凌楚瑜坐在石凳上,右手拖着下巴,懒洋洋地指点凌纱儿的动作。让他不理解的是,练功一向只会偷懒的凌纱儿竟如此认真,从她动作招式上也看得出有所长进,自己能指点的也就到这了,伸了一个懒腰,道:“纱儿,记住了,双剑的配合层次要分明,俗话说,双刀看走,剑也一样,若你能一心二用,加上我之前跟你说的几点,再勤加练习便是,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其实是酒虫闹肚,要找美酒解馋。 凌纱儿急忙上前拦道:“哥,哥,你不再指点我几招?” 凌楚瑜笑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点了,我妹妹很厉害,再练个几年就能超越我了。” 凌纱儿问道:“哥,你觉得我能赢那个骆霞吗?她可是连你都赢不了的人啊。”在凌纱儿心中,凌楚瑜一直是自己最崇拜的人,从打小开始,凌楚瑜练功一点既懂,学什么都快,就是这么一个厉害的人,也只能是少年侠客的末席,这不禁让她不敢相信,又不得不去接受的事。而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却是那个把自己视为榜样的哥哥打败的人,怎叫她安心。 凌楚瑜知道凌纱儿的心思,安慰道:“好妹妹,娘传授给你的‘飞燕双绝’虽算不上什么绝顶武学,但好歹也是东海派的正统武学,只要你按照我说的练习,通过考验绝不成问题?” 凌纱儿半信半疑道:“能打赢那个骆霞?” 凌楚瑜道:“那是不可能的,骆霞可是掌门千金,学的都是东海派嫡传武功,但你放心,考验不一定是要赢骆霞,最多打个百来回合不输考验就可以通过什么的。” 凌纱儿问道:“那哥,你看我能打多少回合?” 凌楚瑜敷衍道:“绝对没问题的,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还怕会输?” 凌纱儿坚定道:“哥,我想赢。” 凌楚瑜愣了一下,道:“你?还想赢,别想了,骆霞要是用普通招式或许你能立于不败,一旦她使出‘剑里藏花’,最多……”说罢,凌楚瑜伸出五个手指。 凌纱儿道:“五十个……回合?” 凌楚瑜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五招,你以为侠客榜上骆霞这名号是这么廉价吗?” 凌纱儿一下子就泄了气,急得直跺脚,道:“那怎么办嘛,爹娘又不教我厉害的武功,我就是想赢她。” 凌纱儿这般好胜凌楚瑜也是头一次见,双手交叉在胸前,问道:“说罢,为什么想赢骆霞?” 凌纱儿支支吾吾道:“因为……她曾经赢过哥你,所以……我想……”凌纱儿年纪虽小,但好胜心却重,对于凌楚瑜败给骆霞的事一直介怀于心。 凌楚瑜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凌纱儿说,自己的形象可能在她心里倒塌过,但凌纱儿又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么一个矛盾一直刻在凌纱儿心里,这样会影响她和骆霞交手时的心态,如果指点她赢了骆霞,以骆霞高傲的性子,内心里会怎么想,凌楚瑜心里苦笑,教一个人很难。 凌楚瑜叹了叹气,心下还是做了决定,道:“想赢骆霞不是不可以,就看你悟性了?”再三思量下,凌楚瑜认为先帮助她提高信心为上,毕竟妹子是最亲近的人。 凌纱儿一听,喜道:“真的?” 凌楚瑜点了点头,道:“上次和她交手就发现了她的弱点,我再教你几招,便能破了她的‘剑里藏花’,至于能不能最后赢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因为这两三年间,我也不清楚她会精进到什么地步。” 接下来的几日里,凌楚瑜耐心地传授凌纱儿武功,还使用“剑里藏花”与凌纱儿拆招,从实战中磨练。凌纱儿惊奇发现凌楚瑜也会“剑里藏花”,凌楚瑜解释道,自己当年也是接受考验后方能学习东海派的嫡传绝技。不过东海派门规森严,“剑里藏花”只传授掌门的子女及入室弟子,苏婉如也是入室弟子之一,不过后来苏婉如下嫁凌柏川,自然就不能再修炼“剑里藏花”更高级别的境界,凌楚瑜而作为苏婉如的儿子,也只能修炼到第三重境界,要想修炼更高境界,必须要得掌门人首肯才行。 “第三重?可刚才和我拆招,哥你明明使出了五招,是第五重呀。”凌纱儿不明所以,将真相拆穿。 凌楚瑜急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小声道:“后面两招我是偷学的,只学了招式,没有心法,光有样子而已,但拿来给你喂招拆招再合适不过。不过你别说出去,这事连娘都不知道,东海派门规甚严,让他们知道了就麻烦了,我现在可是冒着风险帮你呀。” 凌纱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哦”了一声。她心里乐了,可能是觉得以前的那个凌楚瑜又回来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兄长只是谦让那个骆霞,想到这里,心里欢喜起来,道:“哥,我知道了,之前你之所以会输,是因为让着她,对不对。” 凌楚瑜小声道:“你呀,真是鬼机灵,别乱说。”凌纱儿嘻嘻一笑,双眸一眨一眨,道:“哥,既然你知道她弱点,当初怎么让她赢,是不是看上她了。” 凌楚瑜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她眼光高过天,我才不碰这种女人。你可别得寸进尺打听我的事,还想不想我教你了。”凌纱儿吐了吐舌头,不再问了。因为凌楚瑜有自己的底线,不想说的,谁都问不出来,连自己父母也不例外。 凌楚瑜道:“好了,该教的都教了,你就好好练,我现在去看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师兄们。”回来得几日了,一直被其他事分心,现在才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几个淘气鬼。 第六章 剑里藏花花自露(上) 苏州城凌家镖局,百年老号,从一个小小镖局成为如今数一数二的镖局,和总镖头凌柏川的实力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凌柏川接手镖局时,镖局面临关门的窘境,可就在短短数二十年间,发展成如今之境,绝不是运气。凌家枪法号称武林第一枪,绝不是浪得虚名。凌楚瑜凭借一条银枪斩获十大少年侠客榜之名,枪王之名,可见一斑。 凌楚瑜刚到镖局,镖局里的镖师们都纷纷上前打招呼,有嘘寒问暖的,有聊家常的,非常亲热,可见凌楚瑜在镖局中的地位。这些镖师个个都是凌楚瑜前辈,江湖经验老道,凌楚瑜对他们也极其尊重,相处融洽。 一顿寒暄后,凌楚瑜便开口问道:“那几个没用的家伙呢?” 众镖师一顿哄笑:“他们啊,都在药房里躺着呢,没有半个月,休想下床走路。” “是啊,这次丢了镖,总镖头很生气,要处罚他们,每个人都还欠着五十大棍呢。” “五十大棍算轻了,想想我们多少年没丢过一趟镖了,要不是不易把镖又抢了回来,恐怕那四个人早就被逐出镖局了。” 凌楚瑜眉头紧皱,脸色忽沉,提醒道:“这事也给我们一个教训,居安思危,现在黑白两道给我们镖局面子,全凭我们所有镖师的力量,所以这么多年才太平无事,大家别忘了,镖局有实力,别人才给咱们面子,镖局才能长久。” 众镖师心里清楚,走镖只要挂着“凌家镖局”的旗号,黑白两道无人敢惹,所以这些年偶尔也有些放松警惕。如今被凌楚瑜这么一说,众镖师个个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背后发毛,觉得眼前的这个少镖头,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凌楚瑜扫了众人一眼,笑道:“大家都忙去吧,我去看看他们。” 镖局的内院,是众镖师的住所。凌楚瑜走到里面的一间大屋,是疗伤的地方,推开房门,瞬间一股浓重药味扑面而来。凌楚瑜左手捂住鼻子,右手扇了扇,调侃道:“好大的药味,你们这几个混蛋快死了没有?” “大师兄!”里面几人同时说道,声音却气若游丝。 屋里的一张大炕躺着四个人,第一个身形魁梧,脸色惨白;第二人双手缠着绷带,看来是受了皮外伤;第三人右脚绑着木板,看似骨折了,最后一个人年纪看起来最小,人也比较小,伤得最重,手、脚、身上都缠着绷带,而且四人见凌楚瑜来,前三人还能勉强动动身子,那小个子连动都动不了,四人均是凌柏川的收的入室弟子,也是孤儿,分别是吴仕、何萧之、唐礼和宋至远。 凌楚瑜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但见到四人的伤势,尤其是小师弟宋至远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一软,道:“伤势怎么样?能说话吗?” “大师兄,对不起,我们丢了镖局的名声。”说话的是吴仕,他身体结实,恢复比其他人要快一些,他作为这次押镖的负责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凌楚瑜道:“看你们一个个的,平时不好好练功,这下后悔了吧。说说,都伤哪了?”凌楚瑜话里怪罪,但心里却十分关心。 吴仕道:“我受的是内伤,五师弟被刀伤了双臂,好在之前止住了血,没失血过多,不然就废了,六师弟伤了右脚,还好骨头没断,一个月后就能恢复如初,至于小师弟,他最拼命,浑身都是伤,差点就没命了……”说到这里,吴仕有些哽咽,喉咙里有一块东西卡住似的,羞愧难当。 凌楚瑜都看在眼里,四人虽然没有出声,但眼神都避开凌楚瑜的目光,牙关紧咬,既不甘心,又后悔懊恼。凌楚瑜心一软,低声道:“得了,你们好好养伤,这次就算一次教训了,镖师这口饭不好吃,都是在刀口上卖命,一不小心就到阎王那里报道,你们要记住这次教训。” “大师兄,听说你和二师兄他们把镖追回来了?”宋至远虽恢复得不错,但气息还是有些微弱。 凌楚瑜食指点了点宋至远,道:“你这个小混蛋,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还要我帮你们收拾烂摊子。”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指望你们二师兄他们,他们要不是碰到我,早就和你们一样躺在这里了,到时候,天下第一镖局的凌总镖头的六个入室弟子,竟敌不过一个江洋大盗,这传出去了,镖局也就不用做生意了,关门大吉算了。” “钟万里也不是普通的大盗。”宋至远小声说道。 凌楚瑜厉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声音虽小,但也逃不过凌楚瑜的耳朵。宋至远道:“钟万里可是黑道上的厉害人物,别说我们,就连驰骋江湖的老手也未必是他对手,而且大师兄你第一次走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挂旗吗……”宋至远始终是一个小孩,好胜心强,做错事后不敢承担后果,找借口逃避。 凌楚瑜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好小子,学我是吗?我第一次出镖是没挂旗,但我一条枪挑落了整个黑云寨,你行吗?你要是有这本事,你走镖挂不挂旗我都无所谓。”宋至远顿时语塞,凌楚瑜接着对其他三怒斥道:“还有你们三个,他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事吗?”四人被凌楚瑜一顿怒骂,纷纷沉默不语。 当年凌家镖局虽声名在外,却也不是谁都不惧。凌楚瑜初次押镖,意气风发,镖旗都不挂,一人一马车就上路了。途经黑云寨,被黑云寨劫匪拦路抢劫,凌楚瑜艺高人胆大,故意束手就擒,等进了黑云寨后,一把银枪便挑落整个黑云寨高手,从此再也没人敢招惹凌家镖局。凌楚瑜也凭此名震江南。 “算了,懒得理你们,先把伤给我养好,伤好了有你们好果子吃的。我会亲自处理你们几个小混蛋”说罢凌楚瑜气冲冲地甩门走了出去。四人暗暗叫苦,宋至远更是吓得脸变了色。其余三人纷纷指责他,为什么要招惹大师兄。 出了镖局,凌楚瑜怒气不减。宋至远年轻妄为,不知天高地厚,若不趁早调教,以后丢镖局威名事小,怕是惹祸上身。凌楚瑜心中烦闷,就在街上逛了逛,顺便找酒喝。正觉无趣,杨翔龙找到了他,说是师父要他立马赶回凌府。凌楚瑜匆匆赶回府中,进了大堂,只见凌柏川手中拿着一张红色的帖子,神色不展,凌楚瑜上前道:“爹,叫孩儿回来有何事?” 凌柏川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凌楚瑜,道:“你自己看吧。” 凌楚瑜接过来,是一张请柬,鎏着金边,封面上用金色字写着“送呈凌柏川台启”,打开一看,里面用黑墨写道:“本人将于九月十五在东方世家举行武林大会,望柏川兄亲临,敝人东方魄恭候大驾。”请柬上还有东方魄的印信。凌楚瑜奇道:“这好端端地,开什么武林大会?怕天下人不知道他东方魄是武林盟主吗?” 凌柏川低喝道:“不易,注意措辞。东方魄也是你叫的?”凌楚瑜头轻轻一点,凌柏川接着说道:“其实自从东方魄成为武林盟主以来,整个武林看似听他号令,实则楚汉分界,暗斗不断。” 凌楚瑜也知道一些,东方魄因为二十年前击破苍云教总部,击杀百里无极后,成功从欧阳世家中抢得武林盟主之位,据说苍云教的镇派内功“玄清游炁”也落入他的手中,实力大涨,名噪一时。但以欧阳世家为首的一部分门派并不服东方魄,欧阳世家根基深厚,人脉广阔,难以动摇。总之,整个武林分成两个派别,表面上和气,私下里却争斗不休。 “不仅如此,”凌柏川拿起桌上的一物件,递给凌楚瑜道:“这是和请柬一道送来的,你看看吧。” 凌楚瑜接过物件,是一块三寸铁片,约一厘厚,黝黑质地,十分坚硬,上面印有一个龙头,背面则刻着“凌楚瑜”三字。 “飞龙令!”凌楚瑜脱口而出。 飞龙令,是武林盟主召集十大少年侠客的令牌,也是武林盟主召集这些当今武林最年轻一辈高手的唯一手段。当今这些少年侠客,桀骜不驯,东方魄既不想太约束,也不能太放任,所以以“飞龙令”稍加约束。正所谓,“飞龙不出,侠客不从”。 凌楚瑜把玩着“飞龙令”,沉思道:“这武林盟主的意思是我也要一道参加这无聊的武林大会?不去不去。” 凌柏川道:“你既然接了这侠客令,就必须受了这飞龙令,不然就是公然打东方世家的脸面。” 凌楚瑜满不在乎道:“我们不是站在欧阳世家一边的吗,那我就没必要听这武林盟主的话。” 凌柏川摇了摇头,道:“现在虽然欧阳世家和东方世家暗斗得厉害,但明面上,东方世家可是武林盟主,就不要在着风口浪尖上徒增麻烦,万一东方世家借机找出什么事端就麻烦了。” 凌楚瑜没有说话,自己已经身处这争斗漩涡之中,虽然离这漩涡的中心很远。凌柏川道:“等你妹妹的考验一过,你就随你程师叔一道前往,骆霞不也是侠客榜之一吗。” 凌楚瑜奇道:“爹,你不去吗?” 凌柏川道:“我将要闭关修炼,我们镖局本来也不算什么江湖门派,我出不出席无关紧要,由你代表就可以了。” 凌楚瑜喜道:“爹,难道您的‘玄火功’已经快要大成?” 凌柏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才初窥第七重门径,要练至第九重谈何容易。倒是你,不到二十已经达第四重,可谓是奇才……”凌柏川欲言又止,看了看凌楚瑜,轻声道:“罢了,不提了,你好好修炼‘游龙枪法’便是,有四重‘玄火功’的内功底子,足以胜过江湖一流高手,闭关前我会把枪法剩下的几招传授于你,你必定要勤加练习,不要辜负了我,放弃自己。” 次日,凌柏川在传授凌楚瑜枪法后就闭关了。后面几日,凌楚瑜一边当凌纱儿陪练,一边练习“游龙枪法”,过得到是很快,很充实。在凌楚瑜练会整套“游龙枪法”之后,发觉在家已经有十天没出门了,武功练完了,凌纱儿也已经不用再教了,一时间竟无聊起来,一无聊就犯酒瘾,想想城中酒肆酿的桂花酒,凌楚瑜吞了吞口水,提了一个酒壶,出门打酒。 桂花酒,制法简单,桂花三蒸三晒后用米酒浸泡数月,开坛有桂花香味,是常见的一种酒。但苏州城里有一家桂花酒坊,这里酿出的桂花酒色呈琥珀,酒质香醇,入口充满桂花的香气,特别是加了鲜果,酒中有微微的水果的甜味,别具风味。 “十里香”,一家不算太大的酒坊,这里酿的桂花酒却十分出名。酒坊的老板是一个五旬老头,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自己在柜台算账,儿女们忙前忙后。酒坊有两层,每层只有五六张桌子,还算能应付过来。除了“桂花酒”,十里香的肉干和肥鸡也颇具特色,是很好的下酒菜。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放手。”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流氓。”说话的是十里香酒坊老板的女儿,叫香儿,长得很清秀,很有活力,可能是从小生长在这酒坊的原因,表面上像极了酒的清咧,但内心却十分豪爽,刚刚就打了对她动手动脚的人一个响亮耳光。 “哟,有脾气,我喜欢,过来陪我喝酒。”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衣着华丽,他伸手抓住的香儿的手,硬拉了过来。 香儿试图睁开那人的手,无奈那人力气很大,香儿一怒之下,另一只手一挥,一个巴掌呼了过去。那人似乎有了准备,另一只手抓住香儿的手腕,笑道:“哈,小美人,看你怎么打我。” 香儿两只手被紧紧抓着,无力反抗,边生气边挣扎道:“放开我。” 那人道:“好啊,那坐下来陪我喝酒。”说罢粗壮的双手搭在香儿的肩上,强行下压让她坐下,道:“小美人,给我们兄弟俩倒酒。” 香儿在酒坊干了几年,这样的客人也遇到不少,而且这两人身上都佩带有剑,可能是江湖中人,都是惹不起的,板着脸给两人倒了酒,冷冰冰道:“两位请慢用。” 那人“嘿嘿”一笑,道:“小美人倒酒,我哥俩就喝得更带劲了。大哥,干。”两人酒碗一碰,“咕咕”喝个痛快。 “他们是北湖帮的五霸之一疾风剑全宁栎膝下两大弟子,武长云和武长风,不要多管闲事。” 周围有一桌人看不下去,想出手相救,但被同桌的人阻止了,“武长云和武长风两兄弟武功不弱,名气仅在少年侠客榜之后,不要出这个头。” 武长风有点得意忘形,在喝了一碗酒后,伸手摸了摸香儿的下巴,细滑如丝,狞笑道:“小美人……”香儿立马跳了起来,“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但手被武长风攥紧了,怒喝道:“放开我。” 见形势不对,老板急忙跑上前,赔笑道:“好汉,好汉,有话好好说,先放开小女。” 武长风一脸横气,道:“怎么,她打了我一巴掌,我让她陪我喝几碗酒权当赔礼,不行吗?” 老板低声道:“好汉,小女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这样吧,两位好汉今天在小店的一切费用,全免了,行行好!”语气带求饶之意。 香儿一听,急了,道:“凭什么,是他们先对我动手动脚的。” 老板急了,心想这妮子怎么还耍性子,低声喝道:“香儿。” “我们在乎那点酒钱吗?”武长云怒拍桌子,把老板下得不轻。旋即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就想这姑娘陪我们喝喝酒。” 香儿冷冷道:“想让本姑娘陪你们喝酒,哼,做梦,我死也不和他们这俩人渣喝酒。” 武长风一听自己被骂人渣,气得手下意识用了些力,疼得香儿“哇哇”直叫。听到妹妹的叫声,两个哥哥纷纷冲了上去,但他们哪里是武长风这个练武之人的对手,一拳一脚就把两人打倒在地,疼得口吐鲜血,满地打滚。 “哥,你们怎样?”香儿叫道,但手被武长风抓住,无法脱身,骂道:“你这个败类,放开我。” 武长风得意道:“放开你,没问题,但你得陪我喝酒。”说罢拿起一碗酒,往香儿嘴里灌。香儿左右晃头想避开,无奈武长风一直猛灌,不少酒都洒了出来,湿了香儿的衣领。二人见状放声狎笑,周围的人见了都愤愤不平。 “武长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逼着一个姑娘喝酒,恃强凌弱,就活脱脱一个恶霸,传出去了真丢你们北湖帮的脸。” 武长风还沉浸在调戏香儿的过程中,突然这么被人点名一说,大觉窘迫,把手里的碗一摔,大声喝道:“是哪个王八蛋多管闲事。” “香儿,别喝了,过来给我打酒。” “凌少镖头”。香儿大喜,挣开武长风的手,跑了过去。 凌楚瑜拿出手帕,递给香儿,道:“擦一擦,满嘴都是。帮我打满这壶酒。”指了指柜台上的酒壶。 武长风走上前,道:“凌楚瑜,你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是缩头乌龟呢。” 凌楚瑜没有理会他,对香儿道:“再包一些肉干给我。”香儿擦了擦脸上的酒渍,去打酒了。老板见凌楚瑜如见救星,抱拳表示感谢。 武长云朗声道:“凌楚瑜,我兄弟二人找你挑战,你都避而不见,是不是怕我们兄弟,今儿给个痛快话,是战还是逃。” 凌楚瑜懒懒道:“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们的挑战?你们想打架,去找其他人,烦死了。” 武长风喝道:“那你是不敢了。” 凌楚瑜道:“随你们怎么说吧,说我不敢也好,说我怕你们也行,嘴巴长在你身上,想怎么说是你们的事。” “你!”武长风被凌楚瑜毫不在意的话气得一时无语,正想冲上去,却被武长云拉住,道:“凌楚瑜,我兄弟二人依照江湖规矩,上门挑战,但你现在避而不战,算不上英雄好汉,传出去了,岂不是丢了你少年侠客的名声。”武长风也附和道:“对,避而不战,算不上英雄好汉。” 凌楚瑜把玩着手中的碎银,心不在焉地道:“算不上就算不上吧,随你们怎么说。” 武长云见凌楚瑜不受激将之法,大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吧,今天是凌楚瑜不敢接我们兄弟的战书,什么少年侠客,就是一个胆小鼠辈。” 凌楚瑜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对于武长云两兄弟,他实在是不耐烦了,连忙催道:“香儿,酒打好了没有?” “来哩,酒一壶,二两肉干。”香儿甜甜说道。 凌楚瑜把手中的小碎银放在柜台上,道:“得嘞,走了。香儿,我现在要去‘红袖坊’。要不要跟我走。” 香儿聪明,一听就知道凌楚瑜想带她暂时离开这里,避开武长云两兄弟,笑呵呵地“嗯”了一声,就跟在凌楚瑜身后。 “慢着!你可以走,小美人要留下。”武长风阻止道。这次武长云两兄弟来挑战凌楚瑜,是听到一些传闻,加上早年之前败给凌楚瑜,心里早有芥蒂,如果传闻是真,不仅可以一雪前耻,还能名震江湖。 凌楚瑜没有理会,继续走着。武长云武长风两兄弟立马追了上去,一前一后把凌楚瑜二人围住。武长云道:“那女人刚才打了我兄弟脸一下,我要留她陪我们喝酒。”没有堂堂正正地比武,就不能算正真意义上的打败凌楚瑜,武长云见凌楚瑜有意推脱,更加深了传闻的可靠性,故借机挑事。 凌楚瑜歪头问香儿道:“你打了人吗?”香儿摇了摇头,调皮一笑,道:“我只打畜生。”凌楚瑜哈哈笑道:“两位,我这妹子说了,她只打畜生,从不打人。” “哈哈”酒坊里的人哄然大笑,众人对武长云兄弟二人的行为不齿,无奈两人是武林中人,只能忍气吞声。可凌楚瑜威名,在座的都有耳闻,故而放声长笑。武长风勃然一怒,喝道:“骂谁畜生。”右拳一挥,直扑凌楚瑜面门。 凌楚瑜边退边,伸出右脚抵在他腋下,道:“你们兄弟二人当众调戏姑娘,实乃好色之徒,又强施手段灌酒,这种行为不是畜生又是什么,还要我一脸正经地说出你们的恶行,真让人作呕。” “你。”武长风被凌楚瑜一顿数落,又羞又气,亮出长剑,道:“看招。” 凌楚瑜突然手一伸,喝道:“停!” 武长风蔑视道:“怎么,怕了?要是怕了,就过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了你。” 凌楚瑜朝外面伸长脖子,挥了挥手,喊道:“喂,老二,老三。” 众人纷纷好奇,也顺着凌楚瑜看的方向瞧去。不远处,杨翔龙和顾颜正骑着马慢慢过来,二人正押镖归来,杨翔龙听到喊声,也伸脖子看了看,大声回应道:“大师兄。”然后二人驱马快行。 凌楚瑜指了指杨翔龙二人,对武长风说道:“诺,要是想打架,找我那两个师弟。” 杨翔龙、顾颜两人赶来,不清楚发生何事,迷茫问道:“大师兄,怎么回事?” 凌楚瑜道:“我现在要带香儿去逛街,这两人要阻止我带香儿逛街,你们呢,就给我阻止这两人,不要妨碍我逛街,听明白了吗?”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只能呆呆地点了点头。凌楚瑜上前小声道:“对付这两兄弟不难,一个后劲不足,另一个急脾气,记住后发制人。”然后拍了拍两人肩膀,道:“交给你们了。” “哪里走!”武长云武长风兄弟俩齐声喝道,两道寒光,扑面而来。凌楚瑜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的两个师弟会替他挡着。杨翔龙和顾颜虽然不清楚事情始末,但大师兄凌楚瑜交代的事,岂可怠慢,武长云武长风又先动了手,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提起长枪,迎头而上。凌楚瑜边走边道:“倘若你们打不过,让他们打扰我逛街,看我回去不收拾你们。”二人一听,脸色忽变,更加卖力起来。 凌楚瑜领着香儿走出了一段路,香儿回头看看,确实没人追来,抱拳笑道:“少镖头,多谢援手。”香儿心性豪爽,行男儿之礼。 凌楚瑜道:“举手之劳,顺便让我那两个师弟磨练磨练。”仔细打量一番香儿,摸着下巴道:“话说香儿,许久不见,你出落得更漂亮了,难怪那对兄弟对你……” 香儿瞥了凌楚瑜一眼,双手叉腰道:“哼,那是,本姑娘自然是漂亮,还用得着你说,现在上门提亲的,都从门口排到街上了。” 凌楚瑜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接着说道:“香儿,你看啊,今天的事,还好遇到了我,万一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可怎么办?” 香儿听了“哼哼”了一声,冷冷道:“少镖头,怎么还打我家酒坊的主意啊,还是收保护费?” 凌楚瑜嫌弃道:“唉,怎么这么说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香儿反问道。 凌楚瑜摸了摸下巴,道:“我是想把香儿你们家的酒坊归到我们凌家的名下,有了我凌家的招牌,看谁还敢乱来。你说呢?” 香儿想了想,道:“这样你们就拿走了我们一分利了,我爹铁公鸡,这么抠,肯定不会同意的。” 凌楚瑜道:“只要归到我们名下,我们镖局就会出资扩大酒坊的面积,这样你们赚的就更多了,就不在乎分一分利给我们。”香儿想了想,觉得不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好,凌楚瑜接着说道:“而且一旦归到我们名下,我立马派几个镖师,专门保护你们,这样多好呀。” “这个……还得我爹拿主意。”香儿想了想道。 凌楚瑜笑道:“那是那是,这种事当然是你爹拿主意,香儿你就把我的意思转告一下。先声明,我凌家家大业大,不是贪图你们那小小酒坊。” “那是为什么?” 凌楚瑜道:“当然是为了香儿你这个朋友啊!” 香儿“啐”了一声,道:“朋友不是帮忙不求回报的吗,少镖头?” 凌楚瑜拍胸脯道:“我当然是了,但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帮得上,我得叫人帮忙,那也要给别人一些工钱不是吗?” 香儿头一扭,哼道:“奸商!我会和我爹说的,至于成不成,另说了。走啦”说罢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第六章 剑里藏花花自露(下) 和香儿分别后,凌楚瑜在街上转了一会,又顺手去铁匠铺订了一对双剑。因为之前在天波杨府,凌纱儿的双剑之一被震断,整天吵着要赔,凌楚瑜拗不过,交给其他人又不放心,只好自己亲为。 选兵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马虎不得。既要知道对方趁手的兵器是多长多宽,重量几多,铸造用料也讲究,要根据对方招式习惯用料,铸出来的兵器是柔软还是坚硬,都会影响人的出招威力和招式变化。 凌纱儿双剑飘逸,出剑角度刁钻,配剑就应该轻盈柔软,用料太硬则刚,失之飘逸,太软则飘,不易控制,也易折断。 凌楚瑜对铸剑略有了解,选了铸剑材料后又叮嘱铁匠一些细节,铁匠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因为凌楚瑜的身份,岂敢偷工减料,唯唯诺诺地铸剑去了。凌楚瑜盯了一会,觉这铁匠工艺不错,丢了一锭银子才放心离去。 凌楚瑜回到家门口时候,碰巧杨翔龙和顾颜也刚好策马来到。凌楚瑜见二人满脸欢喜,道:“哟,看来二位是赢了,挺快的嘛,看来那两兄弟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 二人被凌楚瑜这么恭维,心觉不好意思。顾颜跳下马,喜道:“大师兄,多亏了你的指点,真没想到能赢他们。” 凌楚瑜问道:“打了多久?” 杨翔龙翻身下马道:“百来个回合。都和大师兄说的一样,武长云后劲不足,武长风性情急躁,只要前面顶住了,他们就完蛋了。” 凌楚瑜点了点头,稍做沉思道:“孺子虽可教,但我觉得你们这两年的长进应该不用百来回合。”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这些师兄弟心里清楚,凌楚瑜在指导武功方面确实让他们获益良多,可其中的严格苛刻也让他们苦不堪言。凌楚瑜不在的这两年,无人严格约束,虽也刻苦,但心性始终会稍有懈怠。 凌楚瑜目光扫过二人,二人低头不语,甚至有些惶恐。想来自己太过严苛,但若不严厉,唯恐他们放松懈怠,这次镖物被劫就是一个警告。若不严加管束,镖局多年的名声就毁于一朝。 “走吧,回府了!”该教训的话也说了,也不能逼太紧。 “等一下,大师兄。”杨翔龙见凌楚瑜不再深究,心里暗喜,指了指身后,道:“你看。” 顺着杨翔龙指的方向一看,他们马儿的身后,有一辆马车,双马双轮,车厢高大,装饰精巧,红漆崭新,颇为华贵,不是一般人家或租用的马车,凌楚瑜觉得马车有点眼熟,想了想正是停在“十里香”门口的马车,以为是武家兄弟的马车,调侃道:“你们打就打,怎么还顺别人的马车回来?太不厚道了,不过这点符合我脾气。” 马车里“噗嗤”地笑了一声,里面竟有女子,凌楚瑜正觉得奇怪,里面传出声音,“凌师侄,好久不见。” 凌楚瑜一听,明白来者身份,心头一震,身子立直,抱拳作揖道:“弟子凌楚瑜,拜见程师叔!” 马车窗帘一撩开,是一个约三十来岁的女人,面容姣好,透着成熟稳重,这人正是东海派的程云琪女侠。 程云琪下了马车,对凌楚瑜笑道:“凌师侄,好久不见,你对人还是这么严苛。免礼。”凌楚瑜汗颜道:“我管教师弟们不严,让师叔见笑了。”程云颌首一笑,然后对着车厢里道:“霞儿,我们到了。” 骆霞,美丽中透着英气,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凌楚瑜抱拳道:“骆师姐,一路辛苦了。”凌楚瑜虽比骆霞年长,可入门没她早,骆霞的武功乃其父,东海派掌门所授,正宗嫡传。骆霞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有适应这个身份,旋即颌首,就再也没有理会了。 凌楚瑜对杨翔龙道:“快去通知我娘,说程师叔和骆师姐到了。”然后又吩咐顾颜安置好马车,再领着程云琪和骆霞一道进门。 晚宴过后,各自散去。苏婉如和程云琪都是东海派掌门人骆天浩的入室弟子,从小情同姐妹,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说。凌楚瑜领着骆霞去客房休息。 “你,今天为什么逃避?”骆霞突然问道。凌楚瑜愣了一下,没有回答。骆霞今日也在小酒馆,不过是在二楼,听闻楼下有人调戏妇女,正想出手相救,却被凌楚瑜截胡了。她对凌楚瑜避而不战的态度很是鄙夷,继续说道:“我们都名列少年侠客榜,江湖中来挑战的人自然不在少数,逃避就意味着有损名声,有损我们侠客榜的名声。” 凌楚瑜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所谓“名声”的东西,他一向来去自由,从来不会给自己戴上所谓“名声”的枷锁,淡淡道:“既然有人喜欢这名声,我拱手相送便是,我不会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骆霞道:“你既然不在意这名声,当初又为何去争?”凌楚瑜没有说话了,因为他无话可说。两人走到客房前,凌楚瑜右手一摆,意思是到了,骆霞道了一声“谢谢”后,就关上了门。凌楚瑜不吭声地走了。 走到前厅,恰巧碰到程云琪,双手一恭,道:“程师叔好。”程云琪颌首应了一声,看了看凌楚瑜,道:“被我们家骆霞数落一顿了吧,那孩子,心气高,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凌楚瑜笑了笑,道:“骆师姐乃性情中人,直来直去,倒是难得的干脆。” 程云琪有些担忧道:“唉,这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一股不服输的劲,尤其是在名列侠客榜后,更有些目中无人,但她品性纯良,从小掌门师兄教育严苛,只是见不得人软弱无能。当年你们对决,我倒希望你能挫一挫她锐气,却没想你心思根本不在那。” 凌楚瑜点了点头,笑道:“心气外露,剑不藏花。” 程云琪若有若无地一笑,道:“不易,你早就看穿了吧,当年你是故意输给霞儿的吧。”凌楚瑜没有出声,程云琪更是信了几分,程云琪道:“当年我是你入门考验的考官,我很清楚你的武功修为,当年霞儿是绝敌不过你的。” 凌楚瑜道:“大家辈属同门,况且又是我的师姐,何必计较这些得失。再说了,当年敌不过,现在未必。” 程云琪点头称赞道:“你倒是很洒脱,年纪轻轻就放得下名利。看来这次纱儿的考验,会出现意外的惊喜。”说罢转身便走了,边走还边说:“这件事可千万不要给霞儿知道”。凌楚瑜心里清楚骆霞的脾气,若是给她知道真相还得了,道了声:“是,程师叔,慢走!” 一百招内不败,便可正式成为东海派亲传弟子,学习东海派嫡传武功。这是凌纱儿的考验题目,对手则是少年侠客榜中唯一女侠客——骆霞。 “记住两点。第一,守;第二,等”。凌纱儿双手持新铸的双剑,酥胸一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都是凌楚瑜交代的话。所以她与骆霞的比试一开始,始终是稳稳的守,耐心的等。 “骆霞的剑里藏花虽然变化多端,但她始终没真正理解这招的核心是在藏而不是变,只是一昧追求快和变,就好像盛开的花朵,过极而衰,终究是风吹花落。” 凌楚瑜的提点历历在目,而且交手后发现正如凌楚瑜所说,骆霞的剑攻势凌厉,变化无常,但总是差一点。剑里藏花,关键在藏,出手前诡异难辨,角度飘忽,才能先发制人。骆霞每每在使出招式时,都被凌纱儿看破,故不能先发制人,反而被后发先至。 “纱儿招式挺巧妙,霞儿每次出招,都被纱儿化解了,真是厉害。”程云琪边说边看着凌楚瑜,似乎有所暗示。 在练武场,凌柏川、苏婉如、程云琪、凌楚瑜、杨翔龙和顾颜都在一旁观战。凌柏川颌首微笑,苏婉如却是有些惊讶。 “大师兄,小师妹这几招怎么感觉像咱们凌家枪法啊。”杨翔龙边看边说道。凌楚瑜小声道:“我把枪法的几招演化成剑法教给纱儿,你看这招‘龙盘蛇绕’,本是出枪后近身出拳与敌人近搏,纱儿使双剑,以双剑代替枪和拳,缠住对方,还有这招指点疆场,本来是挥枪点击,招式大开大阖,可剑一寸短一寸险,用剑使出来就追求灵活刁钻……”凌楚瑜在耐心地分解招式,杨翔龙和顾颜在一旁认真听,频频点头,获益良多。 凌柏川斜眼望去,颇为安慰地点点头。自己虽正值壮年,但为镖局培养新生力量不容小视。收的这些弟子资质不错,尤其是杨翔龙,今后将是镖局重要的力量。如今自己无暇分身传授武功,好在凌楚瑜帮忙,才使他们没有落下进度。 场上比武的两人,招式场面上虽是平分秋色,但两人内心却不一样。凌纱儿得凌楚瑜指点、拆招练习,针对骆霞的攻势守得稳当,但反击火候欠缺,可这不影响什么,因为自己只要挺过百招便可以。而骆霞本以为对手好对付,可久攻不下,起码一百招之内无法取胜,心里难免有些波动。这个波动,就是凌纱儿等的机会,赌的就是骆霞的好胜心。 “机会来了。”凌楚瑜心里暗暗说道。骆霞果然等不及了,一连使出四朵剑花。剑里藏花,每一重一朵剑花,每一朵剑花都有多种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当骆霞一口气使出五朵时候,已经后劲不足,这就是骆霞的弱点,内力不足,在剑招使劲后就无力再回剑防守,这就是机会。凌纱儿虽然不知道骆霞什么时候气力不足,但凌楚瑜说的,如果骆霞一连挽出五朵剑花后,就是她气力用尽时候。凌纱儿心头一震,终于等到机会,右手剑忽点在骆霞手中剑的剑身,顺势一点,一招燕子衔泥,将骆霞的剑带开,骆霞此时手中无力,只能被凌纱儿牵着走。骆霞剑一被带开,空门大露,凌纱儿左手顺势就是一剑。面对凌纱儿紧接的左手一剑,骆霞脸色微变,身子后仰,躲过当头一剑,双腿微曲,同时左手食中二指并拢一点,由下往上点向凌纱儿咽喉。凌纱儿没想到有此一招,心头一惊,顿时慌了,生怕吃亏,慌乱中索性撤招退后一步。 这一步一退,凌纱儿优势已失,凌楚瑜暗叫可惜,若不是凌纱儿临场敌对经验不足,有些怯场,方才右手顺势一剑,一寸长一寸强,在骆霞手指没点中自己之前,手中剑已经架在骆霞脖子上了,胜负既分。凌纱儿虽失了胜算,但凌楚瑜看准时机,立马喊道:“一百招完,平手。” 程云琪边拍手边道:“真是精彩啊,现在能和霞儿在前一百招打平的,在纱儿这个年纪的真没多少人。” 苏婉如见女儿表现惊艳,心花怒放,本想夸上几句,但还是谦虚地说道:“还不是霞师妹谦让。纱儿,还不道谢。” 凌纱儿虽棋差一招,没有取胜,但能通过考验,心中自然欢喜,笑嘻嘻道:“多谢霞姐。” 苏婉如低喝道:“怎么叫的,没规矩。” 凌纱儿心领神会,连忙改口道:“多谢程师叔,骆师姐。” 程云琪朗声宣布道:“凌纱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本门第27代弟子。”说罢便从怀里拿出一物件,道:“接本门信物。”只见程云琪手里拿着一簇剑穗,颜色金黄。凌纱儿双手接过,剑穗质感细腻,编织精巧,高兴道:“我是入室弟子,多谢程师叔。”东海派以剑立派,以穗分品。入门时不能佩戴剑穗,入门三年后考验合格者,方能佩戴蓝色剑穗,黄色剑穗则是掌门或长老的亲传弟子才能佩戴,故能佩戴黄色剑穗是所有东海派弟子的愿望。 “师姐,这恐怕不合规矩。”骆霞小声对程云琪道。在东海派,能配黄色剑穗,不是资历长的弟子,就是掌门长老亲传弟子,凌纱儿资历浅,又是外家弟子,怕是难以服众。程云琪手一摆,意会骆霞不要说话。 “师妹,纱儿才入门就佩戴黄色剑穗,名不正言不顺,难免会有闲言闲语……”苏婉如担忧道。 程云琪道:“师姐,这是掌门师兄的意思,师姐你虽然出嫁,但论资历,到底还是东海派长老之一,纱儿武功不弱,实至名归,再说了,这个又不是先例,是吧,不易。”凌楚瑜之前也是拿到东海派的黄色剑穗,算是一个先例。凌楚瑜默不作声。程云琪对凌纱儿道:“纱儿你刚才表现十分好,尤其是后面几招,十分精妙。” “那是我哥教的。”凌纱儿欢喜过度,脱口而出,却忘了凌楚瑜之前的嘱咐,不能说出自己指点的事。程云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骆霞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脸。 比武后各自散去,凌楚瑜觉得有些乏力,欲回自己房里休息。走到回廊,脸色忽然微变,机警地低声喝道:“谁?”凌楚瑜听力不弱,身后的人从练武场一直跟到了这,只是没有及时戳破,想看看对方想干嘛。 倩影忽现,是骆霞。这场比试让自己差点就输掉了,而且凌纱儿破解自己的几招十分精妙,而这些妙招居然出自自己当年手下败将之手,这让骆霞有些不知所措。骆霞想弄明白,却又不敢在公众询问,就只好先偷偷跟在凌楚瑜身后。但在途中却被发现,更让自己对眼前的人茫然。难道他当初是让我的。这一想法瞬间在骆霞的脑子中炸开,联系之前种种,自己是半信半疑,自尊心强大的她,显然不能接受这件事。 “是我。”骆霞现身道。 凌楚瑜早就猜到几分,心里大概知道骆霞来的原因,恭敬道:“骆师姐。” 骆霞心里咯噔一下,她本就不喜欢这个身份,被凌楚瑜这么一叫,以为对方叫自己师姐有些藐视之意,心中不快,就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一拂袖便气冲冲而去。 “死要面子。”凌楚瑜边走边小声嘀咕。 第七章 酒醉人间人醉酒(上) 少年侠客榜,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标杆,也是他们努力打败的目标。只有击败这侠客榜上的人,才能让世人承认。而凌楚瑜,公认侠客榜末席,受到的挑战自然接踵而来。 凌楚瑜这些时日打理镖局日常事务已经是焦头烂额,还得应付上门挑战的江湖中人,心中烦闷,在不胜其烦之下,索性让杨翔龙与顾颜跟在自己左右,让二人替自己消灾挡难。二人见有人主动上门切磋,自然是不亦乐乎。凌楚瑜也放出话来,只有击败自己两个师弟,才有资格跟自己交手。 杨翔龙与顾颜二人开始欢喜得不了,但随着挑战者越来越多,身心已露疲态,在凌楚瑜面前大倒苦水。凌楚瑜岂肯放过二人,让二人帮自己挡住所有挑战者,不然自有处罚。二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可二人不知,正是因为这些时日的实战,对二人今后的成长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出发参加武林大会的日子渐近,凌楚瑜将镖局事务打理清楚,好不容易得出空闲,正在房中休息,秦铭翻窗而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凌楚瑜打小就跟他厮混,又岂会不知,抢先开口道:“怎么?今晚醉人间有什么节目?” 秦铭先是一愣,随后把拇指一竖,摇头晃脑道:“知我者,不易也。”凌楚瑜不耐烦道:“别咬文嚼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秦铭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扇了扇,皱眉道:“不易你说话好臭好臭。”凌楚瑜爱理不理道:“既然嫌我说话臭,那就恕不远送。” 秦铭一听急了,道:“不易,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兄弟我来找你喝酒,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凌楚瑜斜眼道:“你什么花花肠子,我岂会不懂?今晚是蓝儿的‘一舞倾城’吧。” 秦铭高叫道:“你小子真行,这都被你猜中。”凌楚瑜伸了个懒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都写在你脸上了。”秦铭道:“蓝儿很久没有舞‘一舞倾城’了,你小子有福分,一回来就赶上了。今晚醉人间可是爆满,都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若不是妙姐有心,留了两个位置,恐怕你我都进不去。”凌楚瑜并没有高兴,心中却隐隐约约感觉为什么妙姐会留有自己位置。 秦铭见凌楚瑜有些愣神,伸手晃了晃他,道:“怎么?你不想去。”凌楚瑜回神道:“不,没有。去就去,这些日子都在忙镖局里的事,今晚刚好可以放松放松。”秦铭生怕凌楚瑜拒绝,听罢后拍手道:“好,今晚醉人间见。”说罢一个翻身,跳出窗外,来去倒是干脆。 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夜间的醉人间好似黑夜的明珠,熠熠生辉。醉人间门口大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马车更是寸步难行,人车全堵在此处,一时间喧闹无比。 秦铭左穿右挤,他轻功身法不错,在拥挤的人群里来去自由。凌楚瑜手提酒壶,跟在秦铭身后,借着他开辟的空隙,穿梭于人群之间。 “哈,我就说嘛,今晚就应该步行,若是骑马,不知何时才能到呢。”秦铭站在醉人间大门外,得意洋洋说道:“不易,你说是吗?”凌楚瑜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这条大街太拥挤了,我倒是愿意躺在马背上。” 秦铭摇头道:“美人在前,你还这般怠慢,这多失礼数。”凌楚瑜捏着鼻子,不解道:“你现在怎么一股穷酸味,就差吟诗作赋了。”秦铭出身将门,家风向来重武轻文,凌楚瑜还没见过秦铭这般懂文人礼数。秦铭叹气道:“这还不是我爹,说沙场无情,还是老老实实读书,考取功名。”凌楚瑜一听,大觉奇怪,堂堂一开国将军,竟要子孙弃武从文,其中又有何玄机。秦铭摇了摇头,道:“不说了,走,进去喝酒。” 门口龟奴正点头哈腰地招待来宾。今晚能进入醉人间的,都是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因此格外卖力。不仅因为他们身份尊贵,更因为他们出手阔绰,像今日这种日子,打赏银子比平日里更多,自然更热情招待。 “哟,这不是凌少镖头和秦公子嘛,今天来得早啊!”门口龟奴笑咪咪道:“两位爷快请,妙姐给您二位留了座位。”说罢弯腰摆手,把二人领进门。 秦铭心情大好,丢出一块碎银,道:“赏你的。”龟奴双手一接,眼睛弯成一条线,连忙收入怀中,卑躬屈膝道:“谢秦公子赏赐。快请,快请!” 醉人间内重新布置,一楼搭起一个平台,约两丈,屋内顶端红色绸缎结成一朵巨大的花朵,八条绸缎沿着边缘垂下,好似鲜花绽放。二楼设有雅座,已经坐了大半,雅座上的人衣着华贵,满面春风。雅座千金难买,能入座的人富贵显赫,出手一掷千金,面不改色。 龟奴领着凌楚瑜二人到了二楼东边的席位,这里面对大门,是最尊贵的席位。秦铭得意道:“看来妙姐对我还是挺好的。”屁股一坐,端起茶杯,浅尝辄止。舞者未上,桌不上酒,这是醉人间规矩。因为有些宾客好饮,歌舞还未开始就烂醉如泥,大叫咧咧,更有甚者,大打出手,有辱斯文,故而立下规矩,舞会不开,美酒不上。 凌楚瑜晃了晃手中的朱红酒葫芦,并不担心无酒可饮,也只有他会自带酒水,醉人间极度奢华,出入都是有身份的人,谁都不会做出自带酒水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可凌楚瑜倒是满不在乎。秦铭见了,口渴难耐,伸手欲夺凌楚瑜的酒葫芦,“不易,给我喝一口。都不知道这规矩是谁定的,不让喝酒难受死了。”凌楚瑜侧身躲开,挥手赶人道:“去去去,你少喝点酒,免得等会惹出事来。”秦铭不满,叫道:“我能惹什么事?明明就是你小气。” 凌楚瑜用下巴指了指右斜方,示意秦铭看过去。秦铭一脸莫名,朝着凌楚瑜示意方向看过去,脸色顿时一变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不悦道:“苏显那个混蛋竟也来了,还带了两个人,不易,知道什么来路吗?” 凌楚瑜眼睛看向别处,淡淡道:“他左手边那个,是上官家的上官飞,另一个就不知道了。”秦铭皱眉,看着衣着华丽、剑眉星目的少年道:“上官飞?就是侠客榜上的那个上官飞。”凌楚瑜微微一点,秦铭看着另一个人,道:“另一个粗壮大汉,年纪不大,双眼有神,看来是横练的外家高手。” 那汉子衣着华贵,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尤其是上衣料子,凌楚瑜一眼便认出是直供皇家的苏锦,能穿这种料子衣服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而且衣服做工也相当精细,手艺可与皇宫媲美。凌楚瑜低声道:“上官飞可不好惹,而且那个壮汉看样子也不是寻常人,今晚你可别惹是生非。” 秦铭冷眼道:“能跟苏显那混蛋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易,那个上官飞武功如何?与你相比。”凌楚瑜抬眼想了想,道:“上官家的双钩,变幻莫测,狠辣无情,正是你单刀克星。”秦铭打骂道:“我问你上官飞与你如何,你倒反过来说我,唉,交友不慎啊!” 凌楚瑜眼光扫向别处,道:“反正你少惹他们,出事了我可不帮你。”秦铭忿忿道:“我看到他们就恶心,我才懒得搭理他们。若是他们惹了我,你可别袖手旁观。”凌楚瑜道:“放心吧,主角是那个壮汉,苏显今晚不会找你麻烦。” 秦铭再看了过去,才注意到那壮汉坐在案桌的上首位置,苏显和上官飞分侧左右,而且行为颇为恭敬,看来壮汉身份比两人要尊贵。秦铭从来没见过如此恭敬的苏显,大感兴趣道:“这人是谁,竟能让苏州首富和少年侠客如此恭维。”凌楚瑜不想多惹事端,毕竟今日是来放松的,道:“别管那么多。喏,开始了。” “当”地一声,清脆悦耳,如清泉上头,瞬间把整场的看客拉了回来。编钟声音渐渐厚重,轻重缓急,曲子悠扬传来,散发出浓郁的历史气息,让在座的人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敬重之意。尤其是秦铭,他出身将门,沙场之事从小耳濡目染,一直向往军旅生活,为国征战沙场,心头一热,不自觉挺起胸膛。 凌楚瑜也被这曲子感染,一口烈酒,烧到心头,大觉痛快。正在众人情绪浓郁之时,“铮”地一声,把众人从历史厚重的情绪拉了出来。此时琴声幽幽传来,曲子欢快优美,怡情山水田园之间。此时八名舞女,身着粉色长裙,袅袅婷婷,挥舞手中水袖,口中轻唱着:“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晳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舞女曼妙轻步,婀娜多姿,挥舞水袖,如涓涓细流,把女性之柔美表现得淋漓尽致。舞女继续唱道:“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梆梆”,一股有节奏的敲打声响起,八名青衣男子上场,踏地如飞,与舞女双双为伴。场外欢快的声音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男女若分若合,尽显难舍难分之态。“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秦铭看得入迷,这两段描写妙龄女子和成年男子一段相逢相知相恋的情景,有过羞涩,有过甜蜜,有过思念,男女舞者刻画地十分动情。凌楚瑜双眼无神,已经发愣,心绪已经不知飞到何处。 “叮叮”的古筝声音清脆干净,好似深山中一声鸟鸣,划破寂静的山谷,也把凌楚瑜思绪拉了回来。此时舞台上的八女八男已退场,一位身着红色宽袖长裙的女子踏歌而来,引来场下一阵骚动。女子笑靥如花,一头乌黑秀发盘成垂云髻,髻上簪着一支素色簪子,眉心间有桃花花钿,明艳动人。凌楚瑜不禁小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秦铭似乎听到了一些,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凌楚瑜低头摇了摇头,没有在说,只顾一旁饮酒。秦铭也懒得理他,只关注舞台上的蓝儿,不禁好奇道:“蓝儿的舞不是华丽见长吗?怎么这次竟然是这般清雅,倒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 笛子声响起,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走来,与蓝儿一起演绎。此时有人清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蓝儿与男子就如歌中所唱,男子追寻日夜思慕的女子,虽隔一江之水,却好比天上银河,只能在一头望穿秋水,那种追求所爱而不及的惆怅与苦闷,使得双方悲痛不已。凌楚瑜泪花在眼眶打转,但瞬间就被遏制住了,紧咬牙关,脸色如常。 “咚咚”的鼓声忽然响起,气氛忽然凝重起来。此时的白衣男子已经换上军装,手拿长矛,口中喝唱着“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男子随军上了战场,只剩下蓝儿一人在家乡苦苦思念。看到这里,不少人流露出怜悯之情,如今大宋虽安定,但燕云十六州还在辽国手中一天,中原就要受到一天的威胁,男子上战场就是寻常之事。今日到场观舞的贵客,身份尊贵,就算日后辽宋开战,也轮不上他们为国捐躯,所以他们只有一声叹息,却不知其间离别滋味。 秦铭呆呆道:“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凌楚瑜心头一震,战争给百姓带来的何止是亲人的离去。凌楚瑜瞬间体会到为什么秦铭父亲不让儿子从军的苦衷,可能是见多了生死离别之故吧,此时也不知道一向热衷军旅的秦铭,此刻会做何感想。 “噔噔”声快速划过,一旁弹琵琶的女子纤纤玉手,此刻竟有千斤力道,在琴弦上快速滚弹,铿锵有力,整个节奏忽然被琵琶带快了起来,随后便是男子打仗的舞蹈,最后男子身死异乡。琵琶清亮高亢,高潮时让人犹如身临沙场,十面埋伏,让人透不过气来,在男子被杀后,声音忽地一转,女子放慢节奏,声音凄凉,婉婉到来。此时舞台上蓝儿素衣白裙,一旁哭泣,口中悲切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玁……”。蓝儿声线本是极美华丽,如今哭泣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凄美,让人心生怜爱。蓝儿边泣边继续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这首诗本是描写出征士兵思念家乡的一种心情,可蓝儿作为一个等待爱人归来的普通女子来演绎这首词,更是加重了一个等待中女子对爱人在战场的一种未知和担忧的情绪。曲终人散,场上人均热泪盈眶,纷纷鼓掌,却欲说还休。 “当今圣上临朝,英明神武,内肃朝纲,外清胡人,正是收复燕云、大扬国威的时机。而你却以歌舞影射兵事之苦,动摇人心。”说话的正是那粗壮汉子,他嗓门洪亮,吐字清晰,打破了之前的气氛,在场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却无人敢应。 秦铭以为对方故意找茬,怒不可遏,右掌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道:“歌舞本来就源于民间,不涉朝堂,又怎么不给表演?这位兄台如此说,未免夸大其词,这诛心之论,怕是要堵悠悠之口,殊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上盛名之下,民心所向,又怎会因一支歌舞而动摇。” 秦铭侃侃而谈,却大出凌楚瑜预料,若是换做平时,早就市井脏话就脱口而出,如今的秦铭三思而后行,让凌楚瑜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那壮汉脸色微变,想来有人出言反驳让他大敢意外,苏显欲开口反驳,却被壮汉横手一拦,苏显只好悻悻坐下。壮汉双手一恭,高声道:“圣上英明,如今江山初定,四海安平,百姓富足,北方契丹始终是一心头大患,我大宋兵强马壮,收复燕云指日可待,恢复盛唐天朝不是不可能,如今你在此以歌舞映射兵患,迷惑人心,岂不是大逆不道。”此言一出,在场人均是屏息敛声,当众议政,可是要杀头,气氛凝重到极点。 “公子此言差矣!”蓝儿欠身一礼,缓缓说道:“太祖皇上杯酒释兵权,平定诸国,开拓大宋疆土。可五代十国,多年征战,民生早已疲怠。太宗皇帝继位后,收北汉,一统中原。可契丹势大,又坐拥燕云重镇,非一朝一夕能收复,至于如何休养民生,或出兵收复,都不是我们寻常百姓可以擅自揣摩的,这不过是我小女儿家一点感触罢了。圣上明睿,广开谏言,体察民情,谋的都是大事,自然不会在意小女子这些闲谈。我大宋男儿自有保家卫国的热心,又岂会是小女子就能煽动的。”蓝儿口才善辩,话速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壮汉也一时答不上来。 “好!”忽然有人喝彩,随即引来众人附和。蓝儿微微抬头,目光看向上首位置,凌楚瑜报以微笑。蓝儿太熟悉凌楚瑜的声音了,颌首微笑,顿时百媚生,惹得众人垂怜。 壮汉一席三人受了冷落,大觉不满,又一时语塞,只好默默微笑饮酒,掩饰尴尬。 一场小闹剧就这样过去,在场的人如负释重,又恢复往昔的喧闹。此时美酒已上,众人开怀畅饮,谈天说地,不亦乐乎。秦铭连干三爵美酒,大觉痛快,又细细回味之前的歌舞,道:“蓝儿今次真让我意外。本来还以为蓝儿依旧是华丽的舞风呢,一舞倾心,一舞倾城。” 凌楚瑜笑道:“蓝儿技艺精湛,任何舞种都能信手拈来,确实难得。”秦铭瞄向蓝儿,蓝儿已经换了一套宽袖裙子,在与宾客品酒,道:“蓝儿现在在回敬宾客,我们肯定是最后,等等我要好好和蓝儿喝一杯。” “长安,你可想过沙场的残酷?”凌楚瑜略有所思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功名下都是皑皑白骨,你都可有想过?秦伯父给你取长安,希望你长命百安。”凌楚瑜听完歌舞,心有感触,不希望儿时玩伴去战场厮杀,故而多此一问。 秦铭仰头干了一爵,双眼放光,大袖一挥,豪气道:“不易,若是两年的我,确实是为了功名利禄去厮杀。可如今国土未归,契丹对我大宋河山虎视眈眈,你可能不懂,但作为将门之后,我欲收复河山,保疆护民之心,天地可鉴。别看我爹平日忧愁,若战事一起,我秦家男儿自当一马当先,义不容辞。” 凌楚瑜轻摇头,道:“沙场无情,官场更冷血。你一心为国为民,赤心可见,可朝堂暗流涌动,多方掣肘,我怕……”凌楚瑜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心有忧愁。 秦铭道:“不易,你多虑了。当今皇上雄才大略,非平庸之辈。朝堂上文有八王为首的忠诚之士,武有金刀杨令公及杨家将,眼下朝纲稳固,就等厉兵秣马,收复燕云,把契丹人赶出中原,可无忧矣。” 凌楚瑜道:“不过我听说皇上宠信潘丞相,他大权在手,又暗中培养羽翼,势力不在八王之下。”秦铭眉头一挑,有些惊讶,道:“噫,你怎么关心朝政起来了?你不是一直讨厌烦吗。”凌楚瑜道:“没什么,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凌楚瑜混迹酒肆赌场,这些市井之言听得较多。眼下朝廷分两派,一是抗辽派,一是亲辽派,而这个潘丞相就是亲辽派首脑,平日里虽和气,但暗地里和八王为首的抗辽派势同水火,相互打压,可皇上却置若罔闻,任由两方暗斗,只在居中调解。 秦铭又干一爵酒,悻悻道:“这潘仁美胆子忒小,贪财近利,生怕契丹势大,依我看他是收了不少契丹人的礼。”凌楚瑜摇头道:“不见得,三军为动,粮草先行,这仗要打起来,兵源、粮草、辎重这些后勤保障必须事无巨细,拼的是国力,并不是你一腔热血往上冲就行了。” 秦铭道:“你小子现在真行,都懂兵事了。”凌楚瑜却摇头道:“我所知只是表面,跟你比起来差得远了,和那些真正当兵的,更是云泥之别。”秦铭道:“却如你所说,战争打的不仅是士兵,打的是资源,谁的底子厚,谁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圣上刚登基,根基尚不稳固,收复北汉后,圣上虽稳定江山,但国库空虚,民生凋敝,眼下只能暂时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屯兵北方,与契丹形成对峙。” 凌楚瑜道:“正如你所说,如今尚为到与契丹决战之时,那眼下以外交手段周旋,亲辽未尝不可。”秦铭道:“不一样。外敌可安抚,不可亲也。若是以和亲或者结盟手段暂息干戈,不失为上策。可潘丞相他一昧惧怕,多番忍让,有失我大宋威严,长此已久,将不图谋,兵不思战,战事一开,恐兵败如山倒。” 凌楚瑜头痛道:“隔行如隔山,更何况是治国。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见其中门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易地而处,我们未必做得比他们好,如今这般空谈,凭添烦恼罢了。”秦铭笑道:“不易,你真的变了。换做平时,那里能与我说这么多家国大事。好,不谈了,喝酒。”凌楚瑜愣了一下,也觉自己好笑,便不再多言,举杯畅饮。 又干了几爵,秦铭有些急躁,目光四散,道:“蓝儿怎么还没来?”凌楚瑜笑道:“别这么急,蓝儿就是觉得你欠缺稳重,不讨女孩子欢喜,才不理睬你。”秦铭高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积极,就被别人抢走了。”然后瞄了一眼凌楚瑜,道:“倒是你,一副高傲不羁的样子,对女孩子若近若离的,反倒有用,我就是做不到。蓝儿一不理睬我,我就着急要死。”凌楚瑜道:“所以说你做事毛躁不周全,蓝儿又怎么喜欢,女孩子心思细腻,你这般毛手毛脚,不是平添烦恼,惹人厌烦吗。”秦铭把头扭过一边,似乎有点不高兴。凌楚瑜知道他孩子脾气,哈哈一笑,又继续饮酒。 “来了。”秦铭兴奋地站起来,恭敬一让。蓝儿姗姗而来,脸蛋微红,更添魅力。蓝儿欠身缓缓而坐,没来得及开口,只听秦铭兴奋说道:“蓝儿,你今晚的舞真精彩,真让我大开眼界。” 蓝儿凝眉一挑,道:“哦,我本以为秦公子会对奴家的编排会有分歧呢?” “我觉得吧……”秦铭正想畅所欲言,一旁的凌楚瑜咳咳几声,秦铭脑子一转,道:“我怎会对蓝儿的舞有分歧呢?”蓝儿心如明镜,瞟了凌楚瑜一眼,似乎有怪罪的意思,提起酒壶,边斟酒边道:“秦公子出身将门,能体察普通士兵百姓疾苦,已经非常难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凌楚瑜难免有些黯然。秦铭叹气道:“不易,你只想着战乱之苦,岂不知若不是前线将士杀敌,又何来如今太平百姓安康。若我大宋军威不强,又何以震慑契丹。我大宋并非好战,只是契丹蛮夷,有窥我河山之野心,我大宋男儿当为国家洒热血。” 保家卫国,忠义所在,凌楚瑜也说不清道不明,道:“两国若开战,生灵涂炭,为君者不思富民,却大好喜功,隋炀帝的下场不知吗?” 秦铭严肃道:“不易,慎言。如今圣上雄心壮志,欲收燕云抗契丹,又怎会和隋炀帝为宣国威,三征高丽的劣迹相提并论。”凌楚瑜道:“保家卫国固然重要,可如今天下初定,民生有待恢复,国库空虚,圣上欲大肆征兵练兵,定是想短时间内收复燕云,如今的大宋,不一定能攻破重兵把守的燕云重镇。” “哼,区区草芥,竟敢公然妄议朝政,还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扰乱军心,你可知罪?”凌楚瑜三人一惊,只顾自己聊天,却没留意苏显、上官飞和壮汉已经来到身边不远处,刚刚说话的,正是那壮汉。 苏显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附和道:“当今圣上文韬武略,你却把暴君隋炀帝与圣上相提并论,光是这点,就可将你满门抄斩。” 凌楚瑜面不改色,冷冷道:“我何时把圣上与隋炀帝相提并论?我只说过,为君者若好战,与隋炀帝无疑,你可不要搞错了,我看你是先入为主,以为圣上好战,就把当今圣上代入了。” 苏显脸色铁青,本想借机打压凌楚瑜,或许可留下一个罪名,让其有牢狱之灾,却没想到凌楚瑜反应机敏,话不透风,放倒是把自己套进去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壮汉冷眼一瞧,道:“你公然妄议朝政,妖言惑众,诋毁我大宋军威,又怎么说?”秦铭心头一震,这种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大书特书,后果还真说不好。正当心如蚁爬时,蓝儿缓缓说道:“圣上英明,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为的是大宋江山稳固,千秋万代,不论好的坏的,都不应该拒之门外,不是吗?”秦铭长舒一口气,要论机辩,自己还真不如凌楚瑜和蓝儿。 双方虽互不相让,但也无话可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上官飞呵呵一笑,拱手道:“凌少镖头,好久不见!”凌楚瑜拱手还礼,没有说话。上官飞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对着蓝儿道:“蓝儿刚刚匆匆离席,我还没和你说上几句话呢。”蓝儿笑道:“上官公子,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贵客如云,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苏显得意道:“要说贵客,我看在座的都没有我们潘衙内尊贵。”潘衙内眉头一挑,甚是自豪,眼睛肆无忌惮打量着蓝儿,惹得秦铭一肚无名火。苏显道:“蓝儿,既然回敬宾客完了,回来陪陪我们衙内,他在京城可是大人物哦。” 秦铭愠怒,拍案而起,大声道:“你把蓝儿当成什么?”苏显冷眼道:“只许蓝儿陪你,却冷落我们,这是醉人间的待客之道吗?”蓝儿面色平静如水,缓缓说道:“奴家敬酒已毕,不胜酒力,就先告辞了!” “慢!”苏显忽然一伸手,欲抓蓝儿手肘处。秦铭反应奇快,右手向下探出格挡,左手随即跟上,点向苏显眉心。若换做平日,苏显能轻易躲开,可今夜饮了不少酒,有些醉意,反应终究慢了一步。秦铭暗暗得意之时,耳边风声鹤唳,上官飞右手变爪,倏忽而来。秦铭虽没有多饮,但上官飞右爪迅捷飘忽,还没反应就来到自己耳边,秦铭回手格挡已是来不及,却没想到上官飞却停了,因为凌楚瑜也在瞬间,用筷子抵住了上官飞腋下,让他不能进招攻向秦铭。四人虽每人一招,却招招凶险,之前的酒气瞬间消失殆尽。 上官飞表情微微错愕,旋即微笑道:“凌少镖头身手够快的,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凌楚瑜淡淡道:“不知上官兄口中所说的传闻是什么?我只知道若我不出手,我这兄弟怕是要废掉一只耳朵。”秦铭心里只冒冷汗,正如凌楚瑜所说,上官飞右爪凌厉,自己勉强能躲,但耳朵却保不住,心悸之余也暗骂上官飞狠毒,自己只想教训一下苏显,并没有下狠手的意思,却没想到上官如此卑鄙,要置自己于死地,正如凌楚瑜评价上官飞的双钩钩法,诡异狠辣,简直招如其人。 小小的闹剧也引来众人注意,看热闹的不显事大,纷纷围观。蓝儿宽袖一甩,冷冷道:“醉人间不招待动粗之人,请恕奴家招待不周了。”转身便离开,四人同时撤招,秦铭和苏显快步绕在前面,两人纷纷一拱手,苏显抢先笑嘻嘻道:“蓝儿恕罪,我们只是好久不见,所以想亲热亲热。”秦铭虽厌烦苏显,但此刻还是先讨好蓝儿为上,附和道:“对呀,对呀,蓝儿,我们只是打声招呼而已。”蓝儿道:“你们‘苏州三少’打招呼方式还真特别。” 凌楚瑜、秦铭和苏显三人是苏州城最显赫的三个世家子弟,三人从小就闹遍整个苏州城,当街打架,恣意妄为,被当地百姓称为“苏州三霸”。蓝儿称他们为“苏州三少”,自有贬低的意思,也从心里怪罪他们在自己面前动手。 “小小舞姬,竟摆如此架子,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吗?”潘衙内冷冷说道:“我在京师的时候,多少舞姬巴结我还来不及,你竟然敢给我脸色。”此话一处,秦铭横眉怒目,脸色爆红,苏显则脸色惨白,两边都不能得罪,不知道该如何调剂气氛。秦铭正要发怒,凌楚瑜挡在他身前,用手轻拍他肩膀,示意秦铭不要动怒。秦铭按捺住怒火,在一旁呼呼急促。 凌楚瑜道:“这位兄台,方才你所言可谓有失文雅。‘醉人间’是歌舞坊,不是青楼妓院,舞姬也只是跳舞,不是专门陪酒。这有这的规矩,姑娘卖艺不卖身,为了的保自己尊严,你若想陪酒寻乐,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潘衙内冷笑道:“区区歌姬,还想要尊严?她们都是男人的附属品,何来尊严。”潘衙内此言一出,场上人均屏息敛声,醉人间里不少舞女都是身世苦楚,被迫卖唱陪酒,听了潘衙内之言,既怒,又羞愧。凌楚瑜道:“就算是青楼妓女,她们也有尊严,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附属品,只不过是这个世间和生活所迫罢了。”潘衙内奇道:“喔,她们还有尊严?只要我有权势,有银子,我想让她们干嘛,她们就得干嘛,就像一条狗,狗有尊严吗?” 此时蓝儿面色铁青,秦铭更是怒不可遏,凌楚瑜依旧缓缓道:“人本来没有贵贱之分,只是她们的出身给了高低之别。人活在世,不可能一律平等,但骨子里的尊严,不是贵贱就能打垮的。再有权势的人,骨子里没了尊严,他其实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是一条大户人家养的狗,顶多是吃食好些罢了。”凌楚瑜指桑骂槐,听得懂的人都忍俊不禁。 “凌楚瑜,住口,你可知道潘衙内是什么人吗?”苏显见潘衙内脸色不对,大声喝止道。凌楚瑜淡淡道:“潘豹潘衙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场人一阵哗然震惊,这潘衙内竟是当朝丞相潘仁美的公子潘豹。潘仁美如今深得皇上宠信,在朝廷上与八王赵德芳分庭抗礼,可谓朝廷半边天。潘豹得父荫庇,自然人人奉承,不敢得罪。那些方才笑出声的,纷纷低头不语,生怕潘豹记仇,事后找自己算账。 “既然知道,你出言侮辱潘衙内,知罪吗?”苏显有些惊讶,凌楚瑜竟知道潘衙内身份,细想也不奇怪,如今姓潘的衙内,论尊贵又有谁能比得上潘豹呢?凌楚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有点名道姓侮辱吗?难不成又是你先入为主的想法。”苏显一再被凌楚瑜戏弄,怒气填胸,却又不知该如何出言反击,叫人好生想笑。 潘豹眉头一皱,觉得苏显平日办事虽合心意,但要论口舌,却差了一大截,性子也易怒,终究是一介商贾,成不了大事,转眼看向上官飞。上官飞心里通透,微微颔首,上前一步道:“凌少镖头,‘醉人间’既是歌舞坊,我们来此光顾,为的是一支舞,一杯酒而已。舞女卖艺不卖身,我也知道,可这答谢宾客的规矩总少不了吧,不然我们凭什么选择‘醉人间’。”然后向蓝儿拱手道:“蓝儿匆匆而来,便匆匆而去,对他们却礼待有加,是不是厚此薄彼了。我们衙内一向仰慕蓝儿,可才匆匆三盏酒,又岂能倾诉仰慕之情。” 蓝儿顿时为难,在“醉人间”回敬宾客,她一向只待三盏酒,只有凌楚瑜这里,才愿意停步多待。往日其他宾客心有不甘,可谁不敢出头言明,可如今潘豹在此,他身份高贵,由他来带头,其他人纷纷附和。这些贵宾都是苏州城里的商贾绅士,不能得罪,饶是一向善辩的蓝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欠身一礼,道:“是......潘衙内抬爱,是奴家怠慢各位了。” 秦铭见势不对,悄悄拉着凌楚瑜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不易,怎么办?”凌楚瑜沉吟一会,道:“如果大家能坐到我这里,我相信蓝儿自然愿意多陪大家喝几杯。”凌楚瑜指着自己的席位,众人一阵唏嘘,这上首的位置极为尊贵,有钱都不一定买到,众人只有悻悻而叹,他们本就不愿多事,只是喝多一时兴起,也不再跟风起势。蓝儿长舒一口气,向凌楚瑜颔首微笑。 “且慢!”上官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朗朗道:“听说‘醉人间’上首的位置,似乎可以比武争得。”秦铭心头一动,心想“这家伙怎么知道?”然后看见苏显在上官飞耳边低语,想来是苏显透露出去的,心里暗暗叫骂。潘豹一听比武,眉毛一扬,大感兴趣,“如何比武争夺?” 苏显解释道:“衙内,‘醉人间’有个不成文规矩,就是谁对蓝儿定的上首位置的人不满意,可以提出比武较量,胜者得上首之位。”秦铭得意道:“这个规矩还是我们定的呢?不过这个上首位置,从来没易过主。”言下之意,苏显从来没赢过自己。潘豹看向苏显,苏显脸色尴尬,看来所言非虚,心里也欲欲跃试,冷冷道:“好,那怎么比?”秦铭道:“我们双方按顺序派出人比试,事先把出战的人名写在信封里,不能让对方知道比试人的顺序,比试时候再拆开。”上官飞点头赞同道:“好,这样对双方都公平。”秦铭道:“那就定了,一共三场比试,三局两胜,我们两人对你们三人。” “且慢,你们两人对我们三人,未免太小看我们了吧!”上官飞冷眼道,自己好歹也是名列侠客榜之内,凌楚瑜这个末席尚不是自己对手,更何况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秦铭。秦铭高声道:“我们两兄弟从来如此,对三个人,十个人都是如此。”潘豹道:“口出狂言!我们既然要胜,也要胜得公平,不然我潘豹面子往哪里搁?你们再找一个人来,三对三。” 秦铭拗不过,但思来想去确实无人可选,小声对凌楚瑜道:“不易,要不找你师弟过来?”凌楚瑜摇头道:“不行啊,老二老三虽能一战,但这几天帮我挡人,早就累死了,哪里还是苏显的对手,其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还躺着呢,你总不能让我把纱儿逮来吧?” 秦铭听到凌纱儿名字,摇了摇头,道:“只是让他们凑人数,我们赢后面两场就好了。”凌楚瑜没好气道:“那既然凑人数,为何不叫你的家将来?”秦铭道:“他们哪里行,他们若输了,有损我秦家威严。”凌楚瑜低喝道:“你家威严是威严,我家的就不是吗?况且我师弟他们心里脆弱,万一输惨了,以后心里会有阴影,会影响他们信心的。”秦铭把手一摊,道:“那就是没得玩咯。” 双眼扫向四周,道:“要不从这里找一个?”凌楚瑜低声骂道:“你傻呀,这些饭桶能用?易地而处,你会平白无故挨一顿揍?”秦铭想想觉得也是,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第一场认输吧。” 潘豹见两人低首私语许久,有些不耐烦问道:“怎么样?找到人选了吗?”凌楚瑜没办法,眼下只能第一场轮空,秦铭和自己出战二、三场,可出场顺序是保密的,先不说潘豹武功如何,万一秦铭对上上官飞不幸输了,自己这方就输了,正当犹豫之际,只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我来补!” 第七章 酒醉人间人自醉(下) 人群中一阵晃动,一位白净少年越众而出,他身材不高,却俊俏得很,一双剑眉英气勃发,服饰华丽,若再有匹壮马,那就应了一句诗词“鲜衣怒马少年时”。 凌楚瑜身子微微一震,小步来到少年身边,小声低语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少年脸色微红,没想到身份被凌楚瑜识破,把头一扭,道:“我为什么不能来?”秦铭不知来者何人,见凌楚瑜跟他说话,以为是凌楚瑜熟人,拍手道:“不易,人够了,不过你这兄弟武功怎样?”秦铭见他身材瘦小,不免心生疑虑。 苏显本以为以三敌二,稳操胜券,见有人前来搅局,心有些不满,冷冷道:“既然人够了,那就开始吧!”少年道:“好!”凌楚瑜低声喝道:“你胡闹什么,上官飞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不怕暴露身份吗?”少年自信道:“放心,就算他看出来了,也不会戳破的。” 凌楚瑜瞟向上官飞,只见上官飞冷眼相对,显然是看出少年身份。秦铭见人已齐,喊道:“不易,快过来,商量一下出战顺序。”凌楚瑜无奈,向蓝儿一拱手,道:“蓝儿,麻烦清场了。”蓝儿欠身回礼,道:“是蓝儿叨扰了。” 一楼搭的舞台,瞬间变成了擂台,引来全场关注,“醉人间”的一些常客好久没见过比武夺位的好戏,纷纷大掷金钱,买酒助兴。 “依我看,依旧是凌少镖头赢。” “我看不一定,除了苏家少爷,我看另一个也是高手,而且还有潘衙内,谁敢对潘衙内无礼。” “这下有好戏看了,潘衙内一定赢,剩下两场凌少镖头非赢不可。”议论纷纭,整个“醉人间”气氛高涨起来。 “抽签开始!”妙姐高声说道。她今晚本不需要出席的,但“比武夺位”这么大的事,抽签自然是由她这个东道主主持,再合适不过。妙姐在二楼上首位置,左右两边各站三名龟奴,每名龟奴双手都各捧一个盘子,盘子上各有一个针织锦囊,锦囊用金线镏边,上绣花纹,十分精美。妙姐拿起左手边第一个锦囊,掏出里面的字条,看完之后拿起右手边第一个锦囊,同样拿出字条一看,然后高声道:“第一场,马各马公子对苏显苏公子。”说罢双手把字条向众人展示,已证公平。 姓马的少年手提长剑,步伐轻盈,苏显早就在擂台上等候了。马各路过凌楚瑜身旁时,凌楚瑜小声道:“苏显师从公孙家的刀法。” 马各回眼瞪了凌楚瑜一眼,意思是“不用你提醒”。马各登上擂台,苏显笑眯眯道:“马兄,承让了!”有人从二楼丢下一柄刀,苏显左手一接,旋即右手一拔,动作一气呵成,刀身狭直,刀柄比普通刀的刀柄要长些,尾部有环首,苏显双手握刀,道:“马兄,请!” 马各眉头一挑,道:“唐刀吗?倒是少见。”锵一声拔出长剑,平静道:“请!” 公孙家刀法以快为主,刀法繁变,使出来如千万柳枝拂来。而苏显使的刀法,快又狠,招招惊险,除了快,其他的都大相径庭。既有大刀的威猛,又夹带短兵器的冷险,凌楚瑜颇为吃惊,没想到两年不见,苏显已经把公孙家的刀法融入唐刀之内,创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刀法来,不禁对苏显另眼相看。对秦铭道:“这苏显武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秦铭冷眼道:“厉害什么?不值一哂。” 马各对公孙家刀法有所了解,可苏显使出来,却大不相同,简单直接,招招紧逼。马各长剑一抖,刷刷连挽出几朵剑花,把苏显逼退,刚缓口气,苏显又欺身进招,都说一寸短一寸险,可苏显的唐刀却带着短刀的险,意外之余又让人十分难受。苏显屈膝绕步,专攻马各下腰下盘,马各回剑格挡,奈何下盘不稳,不得不边挡边退。 潘豹颇为满意,道:“苏显武功不赖呀!可用。”上官飞笑道:“衙内高见,苏公子武功源于公孙家嫡传,与公孙鸿不相上下。”潘豹想了想,道:“公孙鸿?就是与你同在侠客榜的?”上官飞点头道:“衙内见笑,这侠客榜不过江湖草莽自己定的,与衙内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潘豹听了极为受用,却谦虚道:“我看苏显武功不错,你们那个侠客榜倒是有点刷子。”上官飞道:“衙内谬赞。” 擂台上险象环生,马各似乎有所忌惮,剑法略有生硬,秦铭看出端倪,道:“不易,你这兄弟行不行啊?怎么连苏显这三脚猫功夫都应付不过来。”凌楚瑜没好气道:“三脚猫?你行你上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秦铭叫道:“嘿!我是担心你这小兄弟好不好!”凌楚瑜凝目注视,微微摇头,秦铭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倏忽间,两人拆了五十来招,马各渐渐适应苏显的招式,时不时给予还击,随着反击次数愈多,马各把优势渐渐拿了回来。潘豹见久攻不下,心生疑虑,问道:“上官兄,这苏显不是和侠客榜的公孙鸿不相上下吗?这小子籍籍无名,为何我竟看出两人势均力敌。”言下之意,侠客榜上的侠客不过如此。 上官飞笑道:“衙内有所不知,侠客榜虽囊尽天下少年英才,但世间侠客千万,难免沧海遗珠,据我所知,不亚于我们榜上的就有好几位呢。”潘豹有些遗憾道:“可惜我爹不让,不然我也可名列侠客榜内。”上官飞附和道:“衙内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定能入榜。” 两人说话之间,苏显越斗越狠。唐刀刀身笔直,劈砍、直插,威力远比其他刀更大,马各虽应付有余,可他身材纤细,难以应付苏显势大力沉的劈砍,苏显也渐渐看出他的短板,双手握刀立于胸前,双脚一前一后,一步一刀,马各已经被逼到边缘,身子向侧边一闪,手中长剑从侧面斜刺,苏显回刀格挡,震开马各手中长剑,手中唐刀直直一送,马各脸色微变,急忙挽出五朵剑花,连消带打,才缓解攻势。 “咦?”秦铭奇道:“不易,马兄方才那招,怎么这么像东海派的‘剑里藏花’?”凌楚瑜回眼瞪了一下,秦铭立马明白过来,转眼盯着马各半晌,瞠目结舌,小声问道:“是骆霞?”凌楚瑜轻点头。秦铭不可思议道:“难怪我见她招式有点放不开,原来是隐藏本门功夫。她长得这么白净,我早该想到她是女扮男装。她追你追到这里来了?”凌楚瑜道:“闭嘴,什么追我?我怎知道她会来这里。”秦铭坏笑道:“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在家中好好待着,偏偏跑来这种烟花之地,你说她不是追你,又会怎样。”凌楚瑜骂道:“先别废话,观战。”秦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好好好,观战。” 马各正是骆霞。她对之前与凌纱儿一战心生疑虑,多日来茶饭不思,终于鼓起勇气,欲找凌楚瑜问个清楚。快到凌楚瑜所住小院时,正赶上凌楚瑜出门,思索片刻,决定尾随其后,最后来到“醉人间”门口。这里乃烟花之地,自己身份有别,不宜出入,又暗讽凌楚瑜行为不端,但又想一探究竟,就在附近找了家裁缝铺,换了一身男装,跃墙而入。“醉人间”今日大宴,出入人非常之多,也就没人在意会宾客中多出一个骆霞。当上官飞提出比武时,骆霞技痒难耐,把姓拆开,化名为马各混入其中。 骆霞方才一时情急,使出“剑里藏花”,苏显一怔,问道:“你是东海派弟子?”骆霞知道身份隐藏不住,不能给师门抹黑,坦然道:“正是。”苏显道:“东海派嫡传武学,向来不易外传。据我所知,在年轻一辈的人的,会这手‘剑里藏花’的并不多,但其中却没有叫马各。” 面对质疑,骆霞淡淡道:“我东海派人才济济,你不认识我是因为我是最不成器的。”言下之意,自己是东海派最差的弟子,若你连最差的都赢不了,那真是耻辱。苏显脸色如酱爆猪肝,道:“好,那就让我领教东海派嫡传武功的厉害。” 苏显双腿微曲,侧身侧步而来,这是唐刀独有的步伐,专攻下盘,而侧身侧步方便随时转身,让人防不胜防。骆霞知道厉害,足尖一点,飘向后方,再一点,高高跃起,长剑抖抖,一招“万花凋零”,带着凌厉的剑风袭来。既然身份暴露,骆霞就毫无保留,使出东海派嫡传武功。苏显脸色陡变,他并不知骆霞之前有所保留,好在自己也不轻敌,双手握刀于身前,左右格挡。唐刀招式简明,看似左一挡,右一架,实者对骆霞出剑、落剑的位置拿捏得极为精准,若有反击间隙,也能以最快速度调整到最佳反击姿势。 “苏显那家伙正在寻找反击机会,他忍隐的程度比得上乌龟了。”秦铭与苏显交手不知多少次,对他的路数十分清楚。凌楚瑜道:“不见得。恐怕他支撑不到骆霞后继无力的时候。”凌楚瑜屏息凝视,骆霞接连进招,把东海派剑法的快、变,发挥得淋漓尽致。苏显虽然吃力,但还能招架,眼睛除了盯着骆霞的剑路,是不是还瞟向其他地方。凌楚瑜心头一凛,觉得有些不妙,忽然间,骆霞手腕微翻,凌楚瑜暗暗叫好,骆霞长剑一出,剑花朵朵。“剑里藏花”,若对手没能在剑花中寻到真正的剑路,那只有坐等剑穿胸膛的准备。凌楚瑜和骆霞都以为大局已定,谁知苏显横刀一挡,正正好挡住了骆霞的长剑。骆霞蹙眉凝目,又接着使出“剑里藏花”,苏显手中唐刀一卷,竟又把骆霞的长剑顺势带下。 “咦?这苏显怎么看破骆霞的招式?”秦铭奇道。 凌楚瑜冷冷道:“怕不是他的本事。”说罢看向上官飞,上官飞正凝眉点头,不知是何意。秦铭不明所以,道:“怎么说?”凌楚瑜收回目光,缓缓道:“东海派的‘剑里藏花’关键在藏,藏的是出剑的方位。可骆霞有个坏习惯,每次出剑时候会轻轻翻手腕。” “翻手腕?” 凌楚瑜点点头,道:“其实习武之人,翻手腕没什么,可‘剑里藏花’这路剑法,手腕的轻轻抖动都可能会暴露出剑的方位。尤其是想骆霞这些年轻高手,不懂变化,手腕一动,便可让对方知道她出剑的方位,这样的花自然藏不住。”秦铭恍然道:“原来如此。苏显那小子竟然心细如发。”凌楚瑜摇头道:“苏显不可能知道骆霞这个习惯的。” “为何?” 凌楚瑜道:“你想想,苏显从来没和骆霞交手,而且骆霞才第一次出手就被看破了,若不是有人事先提点,又怎会知晓。”秦铭低头沉吟道:“那就只有同样是侠客榜的上官飞了。” 凌楚瑜道:“不过也不打紧,苏显那小子虽不错,骆霞可是名列侠客榜的高手。”顷刻间,骆霞大喝一声,长剑斜挑,划破苏显的衣衫。然后顺势一压,又是一剑,可这一剑苏显已经无力抵挡,剑尖已经离他咽喉不足一里。 “第一场,马各马公子胜!”妙姐高声道。场上人一阵欢呼。秦铭愣了一下,奇道:“这么快就结束了?方才不是还势均力敌吗?”凌楚瑜笑道:“什么势均力敌,苏显虽知道骆霞的习惯,但实力摆着,任他看清了也来不及反应。”原来苏显虽看穿骆霞剑路,可骆霞剑太快了,名知对方要干什么,就是来不及反应,羞愧之余也暗暗吃惊,没听过东海派有这么一位年轻的高手。 “胜败乃兵家常事,苏少爷无需挂心!”上官飞上前安慰道。苏显脸一红,羞愧道:“衙内,上官兄,我......”先输一场,潘豹心里虽不高兴,但同为习武之人,看得出骆霞武功之高,在年轻一辈中极为罕见,若换自己,也难言取胜,也不忍怪罪。潘豹道:“上官兄,你可知道这马各来历?”上官飞笑道:“知道,不知道。”潘豹听了眉头一皱,微怒道:“什么意思?”此时听到妙姐宣布下一场比试:“秦铭秦公子,对战上官飞公子。” 上官飞听到自己的名字,笑道:“衙内,现在知道他身份已经毫无意义,眼下是赢下后面两场。我先替你打头阵。”说罢从家仆手上拿起那对银光闪闪的双钩,走上擂台。 “兄弟,他在侠客榜上的名气可比你高,若我赢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你比不过我?”秦铭打趣地对凌楚瑜道。凌楚瑜严肃道:“其实由我对付上官飞会更好。赢了两场最后一场就不用比了,你也不用得罪潘豹。”秦铭却道:“不易,你头脑虽好,但这种已经有把握的事做起来毫无意义不是吗?你不是说上官飞的双钩会是我单刀克星吗?我正想试试。”秦铭一腔热血,气势如虹,凌楚瑜不好拂面,也不好在说什么。 秦铭今日赴宴,身无兵器,家将也没有随行,此时蓝儿领着一名龟奴缓缓走来,龟奴手捧一把短刀,秦铭笑道:“哈,还是蓝儿知我,早就为我准备好武器。” 蓝儿盈盈一笑,“小小心意,希望秦公子不要嫌弃。”秦铭提着单刀,掂了掂手,朗朗道:“我定用此刀,得胜而来,才不负蓝儿美意。” 上官飞手中双钩,隐隐发光,让人胆寒。秦铭仰头干了一爵,登上擂台,上官飞道:“秦公子豪气冲天,不亏为将门之后。”秦铭擎出单刀,刀长一尺三寸,握手处有一道半圆的护手刀,喝道:“请指教!” 秦铭大步流星,挥刀劈来。秦铭家传刀法,讲究气势,配合劈、挂、扫、撩、砍、刺,专攻要害,印证了“一寸短一寸险。”而上官飞的双钩,长二尺八寸,前端钩尖锋利,握手有月牙护手刃,轻盈敏捷,左手横着一挡,翻手一勾,便把秦铭的短刀带走,右手一横,扫向秦铭小腹。双钩之所以变化莫测,只因前端的弯钩能勾住对方兵器,令人防不胜防。秦铭面色陡变,这一钩要是划中自己,非开膛破肚不可,急忙回刀格挡。上官飞左手又是一翻,钩尖朝向秦铭头部划来。秦铭表情凝重,这一钩可是能把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离,猛的把头一后仰,躲过锋芒,上官飞右手一举,从上向下劈来,根本不给秦铭喘息机会。 秦铭暗叫“混蛋”,上官飞的招式太过诡异毒辣,招招致命,旋即大喝一声,抽出短刀,横在身前。“当”一声,兵器相接,秦铭正想顺势把上官飞右手单钩一带,然后欺身进招,却冷不防上官飞左手单钩钩住自己短刀,上官飞双手拉开,双钩紧紧钳主秦铭的短刀,右脚脚尖踢向秦铭腹部的“关元穴”。秦铭左膝一抬,把上官飞右脚格开,右手奋力抽出短刀,正想顺势一刺,岂料上官飞放开左手单钩,以右手单钩勾住另一个单钩,抡了过来。两把钩合在一起,足有五尺之长,与秦铭短刀一比较,优劣明显,只好向后跳开,暂避锋芒。 “好!”上官飞精妙的钩法引来苏显一声高赞,其余的宾客也大觉精彩,纷纷附和叫好。一旁的骆霞看得心惊胆战,上官飞的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而且在侠客榜中,属上官飞的双钩最为诡变,不禁替秦铭担忧起来,转向看向凌楚瑜,凌楚瑜表情似乎没那么紧张,奇道:“你就不担心你这个兄弟?” 凌楚瑜道:“目前两人都只是试探,没什么好担心的。”骆霞犹豫一会,道:“恕我直言,你这兄弟的刀法讲究气势,招式简洁直接,可遇到上官飞这诡异莫变的双钩,似乎很吃力。再有‘一寸长一寸强’,若是他用长刀,或许能一战。”凌楚瑜道:“你接着看下去,就知道我这兄弟为什么用短刀了。” 秦铭大喝一声,又继续欺身进招,势在招前,霸气十足。短刀虚晃,第二刀向上斜挑,却好似女子捏针补衣,刀尖点向上官飞左眼。上官飞故技重施,双钩一拉,把秦铭短刀钳住,秦铭左臂横于胸前,左脚一跨,借势用肘一顶,顶在上官飞胸口。上官飞冷不防被击中,闷哼一声,向后几步,秦铭短刀摆脱双钩钳制,又挥刀劈来。 “弓步勾拳!”骆霞略微吃惊道:“这是太祖长拳?”凌楚瑜点头道:“不错!正是太祖长拳。长安的父亲曾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一把大刀杀敌无数,立下汗马功劳。”骆霞不解道:“那为何弃大刀而用短刀?”凌楚瑜道:“秦侯卸甲后,觉得之前的刀法适合战场杀敌,若与江湖人交手,犹之不及。所以苦思夜想,终弃大而用短,在招式上也去其糟粕,创出一套短刀刀法。”骆霞有些佩服道:“秦侯爷乃一战将,竟也能自创刀法,佩服!”凌楚瑜接着说道:“刀法虽成,但招式毕竟精简过多,未免有点单薄。所以秦侯又把太祖长拳精要糅合其中,其实长安的刀法不单单是刀法,其中夹带不少拳脚功夫。”听到这里,骆霞才恍然明白,为何秦铭刀法讲究气势,战场上两军对垒,气势尤为重要,输人先输阵,说的就是气势。既然这刀法是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气势自然不能丢。 上官飞吃了一肘,面色铁青,收起轻视之心,大喝一声,双钩在灯火映照下,闪闪发亮,照得人心寒。秦铭占得先机,信心大涨,手中短刀更具气势。两人斗了二十来招,互有攻防,但秦铭攻防分明,上官飞却守中带攻,虽是势均力敌,可周围宾客眼界不高,都一致认为上官飞赢面更大。 局势紧促,潘豹眉头微紧,对苏显道:“你不是说那人武功与你不相上下吗?为何斗了许久还未分胜负?”潘豹虽无心之言,但苏显听在耳边,心里极不舒服,脸色隐隐不悦,但旋即脸色一变,笑道:“衙内放心,上官兄武功卓越,对付这种无名之辈不在话下。”潘豹愁容不展,自己这边先输一局,若上官飞再不得胜,自己脸面何在。忧心之余也对苏显有些许不满,淡淡道:“只怕你为了自己颜面,有所欺瞒吧!”苏显心里大怒,心中暗骂“你那三脚猫功夫又强到哪去?”心虽又火,碍于他的身份高贵,不能表露出来,只好低头哈腰道:“衙内明鉴,我可不敢有所欺瞒。上个月我才与他交过手,确实不分上下。”潘豹心中焦急,冷静细想之下,知道自己错怪苏显,只好轻声“嗯”了一声,凝神观战,不再说话。 此时两人胶着,容不得一点大意,额头汗珠如豆大,背后也被汗水浸湿。上官飞渐渐失去耐心,秦铭只是顶着一个侯爵之位,武功却籍籍无名,自己可是名列少年侠客榜,若还这般僵持,于自己名声不利,心随念想,双钩舞得呼呼作响,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双钩本就轻盈,上官飞双手配合娴熟,攻防有序,如连环走马,环环相扣,招式一气呵成吗,行云流水。 秦铭心头一紧,右手短刀探出,左手拳、掌变换递进,竟与上官飞抢攻。上官飞毫不惧色,双手反握双钩,以护手上的月牙刃对秦铭短刀。凌楚瑜不禁赞道:“这上官飞果真是厉害,以短制短,又兼之长兵器之优势。” 骆霞听罢,不由心想“竟还有心情夸对方。”只见上官飞有护手刃在手,将其当做指虎来使,双手直上直下,左推右送,夹杂拳法要旨,骆霞心下也不由佩服上官飞的巧思。 “锵”地一声,上官飞右手的单钩护手刃挡住了秦铭短刀,上官飞顺势一转,将短刀轻轻往下带,手臂下沉,贴在手臂上的钩尖顺势而划,冷不丁将秦铭手臂划出一道口子,秦铭眉头紧紧,向后跳开,只见鲜血立刻从口子流出,沿着手臂流向手背。 凌楚瑜面色微变,心觉不妙。秦铭咬着牙,挥刀砍来。上官飞心里暗笑,左手举钩一挡,顺势斜上划出,秦铭的刀口沿着钩身滑过,滑到前端后被弯钩一钩一带,胸前空门大露,上官飞瞧准时机,右手挥钩一挑,在秦铭胸前留下一道血红。秦铭脖子青筋暴露,大喝一声,不顾流血伤口,狂攻而来。此时的上官飞稳操胜券,故技重施,双钩一带一划,几招过后,秦铭身上伤口斑斑。 骆霞担忧道:“他已经丧失理智了,快阻止他。”虽是皮外伤,但流血不止,秦铭步子已渐渐沉重。凌楚瑜牙关紧咬,怒目而视,却没有阻止的意思。骆霞有些焦急了,叫道:“还不快阻止他,他会失血过多而亡的。”凌楚瑜依旧一动不动。骆霞咬牙一跺脚,欲冲上阻止,却被凌楚瑜拦住。骆霞叫道:“你疯了?” 凌楚瑜冷冷道:“势未衰,招为尽,不可退。”擂台上的秦铭攻势依旧,气势如虹,可身上多处受伤,犹如孤身一人对抗千军万马,骆霞急道:“何必呢?”上官飞有意羞辱秦铭,故而每一刀都只伤皮肤,不伤筋骨,让人浑不知疼痛下继续战斗,可见其心狠毒。潘豹见状,满意点头,苏显与秦铭素有仇怨,见其狼狈之样,心里大呼痛快。 秦铭还没有放弃的念头,可此刻招式杂乱无章,败相毕露,只是上官飞一副“猫玩老鼠”的劲头,在不断戏弄秦铭。对于隐隐不发的凌楚瑜,骆霞指责道:“秦铭现在被上官飞如此羞辱,你见死不救,枉为朋友。”凌楚瑜对上官飞的行为早就怒不可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面对骆霞的指责,冷冷道:“正因为他是我兄弟,若我此刻出手,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擂台之上,生死由命。”在说到“生死由命”时,骆霞能明显感到凌楚瑜的声音在发抖,一种愤怒的发抖。 “啊!”地一声,秦铭被上官飞一脚踹下擂台,凌楚瑜急步上前,查看秦铭伤势。此时秦铭身上已多处流血,凌楚瑜点了秦铭身上几处大穴,止住流血,又细细查看伤势,幸好只是皮外伤,失血过多有些眩晕,不禁长舒一口气。 “第二场,上官公子胜!”妙姐声音也有些漠然,显然对上官飞的做法不满。宾客一片哗然,随即大喝精彩。他们饮酒上头,见有血光更是兴奋。凌楚瑜扶着秦铭坐在椅子上,冷眼看向上官飞,道:“上官飞,你好狠。”上官飞只想教训一下秦铭,并没有取他性命之意,擂台上虽有生死由命的说法,好歹秦铭的父亲有先皇亲封的爵位,不能按照江湖规矩行事,微笑道:“擂台之上,刀剑无眼,难免有所损伤,给秦公子赔不是了。”说罢双手微微抬起抱拳,算是赔礼了,转身而去。 “上官飞!”骆霞倏地大喝一声,上官飞表情凝重,淡淡道:“马兄不要多管闲事。”骆霞因身份受到上官飞钳制,不好公然动怒,只能隐隐于心。此时妙姐已经展开最后两张字条,扬声道:“最后一场,凌楚瑜对战潘豹!”妙姐直呼两人姓名,显然有些不满,心有芥蒂。 潘豹昂首挺胸,步伐沉稳地踏上擂台。眼下一负一胜,打成平手,最后关键一战落到自己身上,不禁有些得意。对手是少年侠客榜的高手,若是自己能胜出,必定名扬天下,想到这,胸怀满志,大声喝道:“来!”凌楚瑜目光如刀,面沉如水,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让潘豹心中为之一颤。 “不易......”蓝儿捧来一杆红缨枪,凝眉轻声道:“小心!”语气满怀关切。凌楚瑜推手拒绝道:“不用!蓝儿可否为我准备一顶轿子。”蓝儿转身对身后龟奴一摆手,龟奴应声而去。凌楚瑜道:“多谢蓝儿!”蓝儿有些担忧道:“不易,若不是为了我,秦铭就不会......”不禁汪然欲涕。凌楚瑜笑道:“长安只是一些皮外伤,死不了,他还想多喝几年‘醉人间’的酒呢。你放宽心,我去去便回。”说罢大步上台。 潘豹见凌楚瑜空手上台,有些奇怪,道:“你不带兵器?”凌楚瑜道:“刀剑无眼,我怕伤了衙内。”此言一出,在场宾客皆是叹息,窃窃低语。凌楚瑜这话在旁人听来,皆以为凌楚瑜惧怕潘豹的身份,怕得罪权贵。不少宾客认为这局潘豹赢定了,连潘豹自己也觉凌楚瑜这般求饶,大觉无趣。只有上官飞和苏显脸色微变,明白凌楚瑜此话之意。潘豹出身高贵,好武强搏,可师承参差不齐,虽练得一身武功,但跟武林中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凌楚瑜名列侠客榜,不是一般江湖二流之士,两人相斗,后果难测。 苏显心中有些发怵,他深知凌楚瑜武功修为,道:“上官兄,衙内横练功夫了得,能在几招将凌楚瑜击败?”苏显不知潘豹武功底细,不敢直接发问,只能旁敲侧击。上官飞心知其意,道:“据我推断,应是五五之数。”苏显稍稍送口气,“足矣!” 潘豹从小到大,周围人有僭其身份,均不敢对其动手,大觉无趣,这次好不容易能和江湖人士动手,难免激动,可凌楚瑜方才之言,潘豹不禁有些失落,但旋即一想,若是自己出手不留情,或许能迫使对手用尽全力也说不定。不禁暗暗高兴,右拳直送,呼呼而来。 凌楚瑜面对来拳,不禁冷笑,左手斜上一搭,迎上潘豹右拳,顺势绕圈,右手迅速跟上,搭在潘豹右手上,双手在胸前划圆,把潘豹的拳劲尽数卸掉。潘豹大吃一惊,没想到凌楚瑜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化解自己的拳劲,此时身子也被凌楚瑜带着右偏,左肋下空门大露,凌楚瑜右臂横拦,顺势前推,重重打在潘豹肋下。本以为会折断潘豹几根肋骨,没想到潘豹肋下竟如钢铁坚硬,反倒是自己右臂隐隐作痛,潘豹一阵蔑笑,右肘猛沉,将凌楚瑜右臂格开,右拳顺势往上,打向凌楚瑜头部。凌楚瑜左手一挥,抵在潘豹手腕处,扼住来势,身子往后一跃,落在一丈之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臂,道:“铁布衫么?” 潘豹见凌楚瑜说破自己武功,有些意外,得意道:“不错,算你有见识。” 上官飞见状,心下稍安,说道:“如今看来,衙内胜率到了六成。”苏显也长舒一口气,没想到潘豹的武功如此了得,道:“衙内的‘铁布衫’功夫果然厉害,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上官飞道:“衙内打小生得就壮实,练‘铁布衫’有先天优势,如今衙内已经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苏显夸赞一番后,幸灾乐祸地盯着凌楚瑜,道:“这次你死定了。” 骆霞在下面也颇为关切,潘豹的“铁布衫”刀枪不入,任何攻势都不能伤及半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焦急握着拳头,只听见秦铭潺弱的声音传来,“放心,同辈之中,我还没见过不易输过。”骆霞心里一软,知道秦铭是想让自己安心,微微一笑,凝神观战。 潘豹初展武功,心里痛快,双拳又呼呼打来。凌楚瑜故技重施,以巧劲化解重拳,右指倏忽点出,点向潘豹的“膻中穴”。“膻中穴”乃大穴,若是被点中,内息散溃,任何横练气功都随之崩散。潘豹打小苦练“铁布衫”,自然知道这类功夫最忌惮的就是打穴和罩门。 打穴就是击打身体大穴,将横练气功瓦解;而罩门是每个连气功之人的破绽所在,罩门一旦被敌人知晓,就算你气功再厉害,也被一点既破,故而这罩门,只有练武之人自己知道。 凌楚瑜不知潘豹练功罩门所在,只有打穴。潘豹不躲不闪,任由凌楚瑜点来。凌楚瑜右指一点,潘豹毫无反应,心下生疑,只见潘豹双臂张开,握紧拳头,向内一合,欲将凌楚瑜脑袋来个夹击。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双臂左挡右格,身子一侧,向潘豹斜后方滑出,右指曲点,点向“肾俞穴”。 潘豹依旧不闪不躲,任由凌楚瑜点来,右臂横在胸前,转动身子,借势肘向凌楚瑜。凌楚瑜两击无果,心有疑惑,向后退了两步,躲过潘豹肘击,思忖半响,道:“移穴么?”潘豹笑而不答。 苏显一旁瞠目结舌道:“衙内竟练到‘移穴’的境界,不可思议。”移穴,顾名思义,让身上穴道移动位置的功夫。这门功夫极为难练,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练成。潘豹的“铁布衫”,罩门无法消除,打穴却可以用移穴来弥补。 上官飞道:“衙内只是初窥门径,只能移动身上几处大穴,若全身穴道能随心所欲,才是大成。”话虽如此,苏显还是心生佩服,作为一个官宦弟子,武功能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 潘豹自信大涨,又狂攻而来。“铁布衫”虽是防身武学,但练到深处,拳如铁锤,照样可劈金断石。 凌楚瑜冷笑道:“区区铁布衫,黔驴技穷耳。”右拳猛得迎上,两拳相接,潘豹的重拳竟不能再进半寸,潘豹大骇之余,凌楚瑜左指忽而连连点出,潘豹来不及移穴,旋即气沉丹田,凝气聚肌,保护穴道。只听见噗噗之声,被点之处如锥钉之痛,潘豹大叫一声,真气从口窜出,内息随之奔溃。上官飞在下面大叫“糟糕”,这一口气泄出,内息一乱,铁布衫自然瓦解,凌楚瑜双掌迭送,乃太祖长拳中的“穿云手”,掌风凌厉,带着内劲,尽数打在潘豹胸口。潘豹没了铁布衫,口吐鲜血,身子如断了线风筝跌落擂台,昏死过去。 “衙内!”上官飞和苏显同时惊呼道,急忙上前。潘豹乃当朝丞相之子,他若有事,事情非同小可,两人面色均是大骇。连在场的宾客都面面相觑,若换做平时,一定是鼓掌叫好,可如今这般局面,众人怕惹祸上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沉默不语。 上官飞检查了一遍潘豹伤势,潘豹只是暂时昏厥,受点内伤,并无大碍,稍放宽心。苏显大怒,指着凌楚瑜道:“凌楚瑜,你竟敢打伤衙内,是活腻味了吗?”凌楚瑜淡淡道:“苏少爷,擂台之上,生死由命,这事要是拿去哪里说,都不会治我的罪吧。反倒是你们,该好好担心自己才是。” 两人心头一凛,立刻明白凌楚瑜言下之意。潘豹武功不弱,但众人有碍其身份,每次交手都暗暗放水,言语上又尽是溜须拍马,潘豹渐渐自大傲慢起来。此战过后,潘豹大出洋相,羞愧无比,必定对凌楚瑜怀恨在心。但真正让自己出丑的,那些平日里奉承的人首当其冲,上官飞也逃不了个欺瞒之罪,两人之间以后必会心生芥蒂。上官飞狠狠盯着凌楚瑜,此计之毒,心机之深,自己自叹不如,欲将凌楚瑜千刀万剐。可眼下潘豹伤势要紧,冷冷道:“凌楚瑜,这个仇我记下了。下个月的武林大会,我自当请教。”说罢,看了一眼骆霞,让家将抬着潘豹,悻悻离去。 此时门外轿子已到,凌楚瑜扶着秦铭,也匆匆离去。潘豹一走,剩下的宾客意犹未尽,议论纷纷起来,“醉人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第八章 飞龙将令侠客聚(上) 炎阳高挂,热气腾腾,把大地烤得火热。三三两两行人,结伴而行,相互照应,走在官道上。 行人背着包袱,大汗淋漓地赶路。这条路是同往应天府(今商丘),这些行人都是贫农,因为土地被地主兼并,一无所有,又怕被迫害,无奈之下,摒弃故土,进城做工。自古以来,最辛苦最忍耐的,莫过于广大贫农,若不是遇到家破人亡,性命攸关的死局,他们只会抱怨几句后,另谋生路。历来改朝换代,都是统治者把百姓逼迫到死路,百姓才被迫揭竿而起。所以统治者若想千秋万代,如何安抚百姓才是关键。要如何安抚,说穿了就是一口饱饭,足矣。 倏忽之间,一声长鸣,划破天际。那些行人如被惊吓的小鸟,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下意识把背上的包袱往怀里拽。四周忽然冒出十来人,他们身穿粗麻衣裤,脚穿布靴,手提大刀,面露凶光地从四周向中心慢慢围住那些行人。 “兄弟们,麻利点!”一个彪悍独眼男子提着一口大刀厉声道:“我们只劫财,你们放老实一点,乖乖把钱交出来,就留你们一条生路。”说罢,其余劫匪面目狰狞地走上去,抢夺行人的包袱。行人心知遇上劫匪,为了保命,也顾不得手中的钱财,吓得跪在地上,任凭劫匪抢夺。 一弓背老者吓得丢掉手中拐杖,噗咚往地上一跪,双手抱拳,磕头求饶道:“大爷,饶命,小老儿就这点血汗钱,求大爷高抬贵手,若没了,没到了应天府,就得饿死了。”老者身边的少女也跟着一起跪下,她害怕得全身发抖,不敢抬头。 独眼男子提刀,骂骂咧咧地大步上前,走到老者跟前,老者用干枯的双手扯着独眼男子的裤脚,哀求道:“大爷,行行好,放过小老儿!”独眼男子一脚踹开老者,伸手抓向老者怀中的包袱,狠狠道:“你奶奶的,拿来。”老者死死攥紧包袱不放。独眼男子勃然大怒,拿刀指着老者,喝道:“老头,要钱要命?”老者哀求道:“大爷,您行行好,小老儿身体不好,还指望这点救命钱。”独眼男子冷冷道:“身体不好?那就别浪费汤药了。”说罢面露狰狞,手中大刀毫不留情地劈向老者肩头。老者大骇,嘴巴大张,下意识紧闭双眼。 “爷爷!”一声娇呼,老者身旁的少女不知拿来的勇气,横着身体,挡在老者面前。独眼男子怔了怔,手中大刀一停,刀刃离少女洁白的脖子只有毫厘之间。少女虽躲过一劫,但全身瑟瑟发抖,脸颊有泪痕,显然十分害怕。 独眼男子贪婪地打量少女,少女脸蛋姣好,颇有姿色,眼角泛起的泪珠更是惹人怜爱,独眼男子顿时色心大起,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少女。 “大哥,点子收完了。”一名髯须大汉提着刀问道:“大哥,撤吧!这官道不安全。”独眼男子桀桀一笑,点头道:“这妞不错,一并给我带回去。”髯须大汉看着少女,我见犹怜,狞笑道:“好嘞!” 老者一听,更加慌了,不顾额头流着血,连着磕头道:“大爷,行行好,我就一个孙女,她是我命根子啊。”独眼男子甚不耐烦,狠狠道:“臭老头,烦死了,去死吧!”独眼男子欲霸占少女,为了让少女彻底死心,推开少女,挥刀捅向老者,以绝少女后患。 叮地一声,独眼男子的大刀被一枚石子弹开,震得嗡嗡直响,独眼男子手臂被震得微麻,脸色肃然,喝道:“谁?”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官道打劫,还有没有王法?”一名青衫少年,背负长剑,缓缓走来。少年语气老气横秋,声音却十分稚嫩,而且少年身材不算高,却背负长剑,如此这般,长剑极难拔出,古有苏秦月下背剑,潇洒脱俗,不过在其他人眼里,青衫少年背负长剑只是好看,附庸风雅罢了,引来劫匪一阵鄙笑。 髯须大汉见来者是一名少年,完全不放在心上,嚷嚷道:“小娃娃别多管闲事,学人家拔刀相助吗。”其他劫匪也起哄,“小娃娃快回家吃奶吧!” “小娃娃装什么英雄!” “等下哭了,回家找妈吃奶!” 青衫少年双眼瞪得老圆,大怒道:“恶贼,看打!”青衫少年左手往后一拍,背后长剑竟锵锵出鞘,飞向半空。青衫少年轻轻跃起,右手握紧那把三尺青锋,众劫匪心中大骇,青衫少年就凭这手让长剑凭空出鞘的功夫,可见内功修为之深。 青衫少年挽剑而来,手中长剑发出幽幽青光,与身上青衫融为一体,化作一缕青烟,游走在两名劫匪之间。锵锵两声,旋即两声惨叫,两名歹徒手中大刀被青衫少年以看不见的速度打掉,并在他们肩头留下一道血痕。其余劫匪大惊,举起手中大刀,呼呼砍来。 “停手!”独眼男子喝止道:“你们不是他对手,退下!”众劫匪听到首领发话,悻悻退开。 青衫少年挺剑喝道:“敢在官道劫财,胆子不小,报上名来。”独眼男子冷冷道:“你这无名小辈,不足挂齿,没资格听我名号!”青衫少年颇为不满,不屑道:“你才是无胆鼠辈,看招!”说罢,挽剑而来。 独眼男子凝神静气,深知青衫少年不是泛泛之辈,手中宽刃大刀呼呼迎上。青衫少年剑路飘忽,可独眼男子臂力惊人,刀光卷卷,防得密不透风,锵锵两声,将青衫少年的长剑震开。青衫少年“咦”了一声,回剑再刺,剑尖斜刺向独眼男子肩头,独眼男子双手横刀,用刀身格挡,叮的一声轻响,青衫少年剑尖带着内劲,将独眼男子震退几步。青衫少年大笑一声,刷刷又是两剑,逼迫而来。 独眼男子踉跄几步,把大刀往身后地面一顶,稳住身子,未得喘息,青衫少年长剑又逼来,一咬牙,大刀向上奋力斜挑,力道惊人,有断风破云之威。青衫少年哪敢硬拼,急忙收剑,再刺向独眼男子小腹。此时独眼男子的大刀还没挑到最高点,而青衫少年的剑又逼迫而来,收招到出招之间不过一弹指,快得惊人。独眼男子脸色陡变,心知来不及回刀,情急之下,“噗”地一声,从嘴中吐出一口浓痰,射向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面露鄙色,若不收招,虽能伤但独眼男子,但怕是这口浓痰要让自己恶心几天。他素来爱干净,旋即长剑一收,足尖一点,向后飘去。独眼男子冷汗直冒,对手收剑出剑从容不迫,迅捷飘忽的功夫,让他心有余悸,脸上却大笑道:“怎么,怕了你爷爷的暗器?”众劫匪也不知其中乾坤,以为独眼男子游刃有余,也哄然大笑。 青衫少年出身门第,平时整洁干净,对这种粗鄙行为嗤之以鼻,冷冷道:“庸俗。”说罢,挺剑怒气冲冲刺来。独眼男子心知对方武艺高强,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高呼一声道:“兄弟们,风紧得很,扯呼啦!”这是黑话,意思是情况紧急,撤退。众劫匪虽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俯首听命,瞬间如炸开似的,一哄而散。 青衫少年见状,大喝道:“哪里逃。”嘴上说得坚决,但众劫匪四处逃散,一时之间竟不懂追谁,顾此失彼,在原地踌躅不前。 “恶贼休走!”忽然有人高呼,随即笃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白马,踏地而来。此马不似北方胡马高大膘壮,也没有中原马修长的四肢,但蹄声如雷,毛发如雪,精神抖擞,不亚于任何良驹。马背上少年喝道:“擒贼先擒王!” 青衫少年面露喜色,高声道:“好!”挽剑追着独眼男子。骑马少年马缰一甩,马儿向外一兜,追着其余四散的劫匪。 官道四周一马平川,无处可躲,少年坐下的白马四肢矫健,手中长鞭如灵蛇吐信,扫向一个劫匪。那劫匪惊慌之余,匆匆挥刀,骑马少年手腕一抖,鞭子如蛇般缠绕在劫匪刀上,少年旋即手一扬,劫匪哎呀一声,被鞭子一扯,向后摔了个底朝天。 骑马少年大笑一声,又策马奔向另一个劫匪,如法炮制,将他们一一丢回官道上。骑马少年策马转了一圈,尽数把劫匪丢回官道,劫匪们被摔得屁股开花,倒在地上痛苦呻吟。骑马少年神色得意,翻身下马,手中长鞭一甩,喝道:“老实点!”众劫匪受到教训,只有痛苦求饶的份,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 骑马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四散的劫匪一一擒获,引来行人的一片叫好。骑马少年将被劫匪抢去的财物归还后,凝神看着青衫少年。 此时的青衫少年早就追上独眼男子,与其缠斗,髯须大汉见势不妙,前来相助,却不曾想被青衫少年竟缠住,别说独眼男子,就连自己也摆脱不了。 青衫少年出剑迅捷,剑路飘忽,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他随心所欲收招。要知道天下武功,想要在全力出招后的情形下收招,若非内功臻至随心所欲的境界,否则是万万办不到。可青衫少年年纪轻轻,已能随时随地收招,叫人不可思议。 独眼男子表情凝重,这手收招功夫,让他不敢冒进。以为对手剑招刺来,倏忽一下,长剑一收,又忽然一剑刺来,与其说防不胜防,不如说不懂该如何防。青衫少年就是凭着这手功夫,力压二匪,游刃有余。 锵锵两声,青衫少年连着两刺,刺向两人,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独眼男子举刀向迎,身子微微颤抖,而髯须大汉冷不防被剑尖划破肩头,闷哼一声,狼狈不堪。 “落雁回手剑!”独眼男子看出端倪,脸色铁青,沉声道:“你是北湖金雁门弟子?” 青衫少年把长剑一抖,发出嗤嗤的声音,道:“区区劫匪,眼光倒是不赖。”独眼男子看向骑马少年,道:“你是南岭白马堡弟子。”骑马少年眉毛一扬,连一个山贼都知道自己,看来自家威名远扬,心中得意,颌首微笑。 髯须大汉脸上一变,没想到会遇上名门弟子,独眼男子却平静道:“如果我没猜错,二位应该是青天涟和白良两位少侠吧。”二人脸色微变,青衫少年正是青天涟,奇道:“你怎知道?”独眼男子道:“武艺如此超群,除了少年侠客榜上的侠客,试问还有谁?”青天涟道:“不错。” 髯须男子脸色大变,这侠客榜上的少年,一个都是极难对付,如今却是两个,不免低头不语,心如死灰。独眼男子双手一恭,正色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少侠高抬贵手,放我们兄弟一条路,我们必当感恩戴德。” 白良冷眼道:“哼,你们竟然在官道公然抢劫,实在可恶,若饶了你们,难免会加害其他百姓。”独眼男子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白良道:“什么逼不得已,你们有手有脚,却干起这种勾当,不知廉耻吗?”独眼男子道:“我们劣迹斑斑,想改邪归正,怕是没人接受。”白良冷冷反讥道:“借口!” 独眼男子思忖一会,道:“公子若今日放我们兄弟一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青天涟出身名门,不屑这些宵小之辈恩情,冷冷道:“跟你能有什么恩情,废话少说,快快束手就擒。”独眼男子脸皮一耸,脸色极为难看,说尽好话换来一顿奚落,有些不满道:“公子,就没有可回旋余地吗?” 青天涟坚定道:“除恶务尽,没有!” 独眼男子忽然大笑,之前的些许胆怯一扫而尽,朗声道:“好,既然正邪不两立,那就让我讨教一下鼎鼎有名的少年侠客。” 独眼男子挥舞大刀,呼呼而来。青天涟眉头一挑,高呼道:“好,看我锄奸惩恶。”剑光一卷,化作一泓碧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刀锋,刺向独眼男子左肩。男子左眼戴着眼罩,视线被阻,没法捕捉青天涟剑路,手腕向内一翻,压腕挥刀,将长剑荡开,随即横刀跨步,平削青天涟咽喉,狠辣非常。青天涟身子猛地向后仰,左手并指点向独眼男子左肋下,独眼男子急忙右足一旋,堪堪躲过,顺势回刀斩向青天涟腰间。青天涟冷哼一声,身子迅速向前一弓,左脚同时向后一踢,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地踢中独眼男子的刀柄处,独眼男子大刀被这么一踢,刀势顿顿,青天涟回身便是一刺。独眼男子大骇,青天涟回身出剑太快了,下意识弯腰仰头,左眼眼罩被长剑挑飞,露出一只锐利的眼睛。 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下有道伤口,横着有一寸,青天涟“咦”了一声,随口道:“原来你另一只眼没有瞎!”男子左眼长期遮住,有点畏光,立刻用左手捂住左眼,也生怕别人看到这个伤口,右眼如刀,眼神恨不得剐了对方。 白良大感兴趣,用鞭子指着众劫匪,喝道:“你们老大为何遮住眼睛?”众劫匪你看我,我看你,面露难色,都不敢开口回答。白良愠怒,鞭子一挥,喝道:“说不说?”众劫匪身子一缩,强颜欢笑,白良横眉怒目,众劫匪觉得不妙,纷纷怂恿其中一名高瘦劫匪。 白良眼神一瞪,那名高瘦劫匪心里一慌,扯着脖子看看自己的老大,距离尚远,只好开口小声说道:“大爷,我们老大的左眼三年前被人用剑伤了,一直引以为耻,就用眼罩遮起来了,我们从来不敢提。” 白良道:“哦,是谁?”要知道能在人眼下留下伤痕而不伤眼睛,那此人武功一定不弱。高瘦劫匪干笑道:“大爷,这不能说。这是我们老大忌讳。”白良用鞭梢指着高瘦劫匪喝道:“信不信我杀了你。”高瘦劫匪却干脆道:“您杀了我也不能说。”高瘦劫匪回答如此坚定,白良无可奈何。 男子拾起眼罩,绳子已断,已经不能再用,狠狠甩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条红巾,系在头上,遮住左眼。青天涟眉头一皱,奇道:“既然你左眼无事,为何要遮住?”男子悻悻道:“干你屁事!”男子出言秽语,青天涟心生反感,大声道:“好,那我就在你另一只眼上留下纪念。”男子听罢大怒,眼露凶光,挥刀砍来。 “完了,完了,这位大爷触动老大的逆鳞了。”其中一个劫匪说道。白良冷冷道:“就凭他那三脚猫功夫,也敢胡吹大气。”说罢感到身后一凉,转身举起鞭杆一挡,一把大刀散发寒光,夺命勾魂。白良不屑道:“背后偷袭,果然是鼠辈。”髯须大汉往后一跳,不怒反笑道:“见笑。” 白良心里思忖,“刚才还一副无胆的样子,为何现在浑然不惧。”手中长鞭一甩,抽向髯须大汉。白良手中长鞭三丈有余,陡然扫向髯须大汉面门。髯须大汉见识过白良策马挥鞭卷人的神技,不敢大意,举刀一挡,鞭刀向缠。白良身子一闪,忽然来到髯须大汉跟前,鞭梢化作判官笔,点向髯须大汉左肩的‘肩井穴’。髯须大汉冷不丁肩头一麻,左半边身子无力。髯须大汉忍着眼泪,右手挥刀劈来。白良哈哈大笑,足尖轻点,向后飘开数丈之远。右手往回猛抖,长鞭像活了似的,往后一缩,收在手中。 白良道:“知道厉害了吧!”语气颇为得意。髯须大汉轻揉肩头,好在对方用的是鞭梢,若是换成尖锐物体,非穿个窟窿不可,道:“不过如此。”白良脸色瞬间一沉,有臂向前一摆,手中长鞭如灵蛇出洞,射向髯须大汉。髯须大汉向后飘出两丈有余,本以为超出了长鞭范围,可长鞭竟如毒蛇般,直扑而来。髯须大汉倒吸一口凉气,侧身闪过,本以为长鞭势头已尽,只待落地,没想到长鞭没有往下落,忽然猛然横扫,像活了似的,扫向髯须大汉胸口。髯须大汉匆忙立刀于胸前,只听见当地一声,柔软的长鞭竟变得如此刚硬,带着沉重的力道,将髯须大汉震退几步。髯须大汉手臂微麻,恍然明白对方挥鞭时注入内力,长鞭才会有比如力道。髯须大汉稳住身子,没等白良收回长鞭,屈膝大步流星,拖着大刀奔来。 从交手之初,白良凭借兵器之利,占据主动。髯须大汉一直处于守态。为了扭转局面,髯须大汉不得不找准时机,趁着白良没收回长鞭的这个间隙,主动出击,大刀迎头痛击。白良不慌不忙,鞭梢一挡,身子往后一飘,右臂同时往后轻拽,收回长鞭。髯须大汉岂会让白良拉开距离,提刀逼上,不给挥鞭的空间。 近身三尺,剑锐刀猛。髯须大汉欺身逼近,将手中大刀舞得呼呼做响。白良回鞭迎击,奈何近身作战,无法发挥长鞭优势,反倒束手,髯须大汉游走在长鞭之间,游刃有余。白良鞭长莫及周身处,渐感吃力,身形轻闪,绕到髯须大汉身后,向后飘去,谁知身体一顿,原来髯须大汉右脚踩在鞭头处,白良无法收回长鞭,怒目圆睁,髯须大汉笑道:“少年侠客榜,不过如是!” 青天涟此刻表情渐渐凝重,独眼男子刀锋锐利,刀势稳重,任自己剑法如何精妙,都被独眼男子稳稳防住。独眼男子长期混迹绿林,身经百战,虽在招式上不够精妙,可在实战经验上,远比青天涟这些年轻一辈强得太多。又是锵锵两声,青天涟手中长剑又被独眼男子震开。青天涟啐了一口,右手一收,忽地又是一剑。 此时的青天涟腾在半空,手中长剑一收一发,如同大雁忽然下俯,伸出利爪捕捉猎物,迅捷凶猛,这正是“落雁回手剑”的精妙所在。独眼男子一凛,面对忽然地一剑,出剑速度又快得惊人,情急之下,向后一倒地,堪堪躲过。青天涟剑势极低,若不这样,无法避开这一剑。独眼男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右足一转,间不容发地追击而去。 青天涟一击不中,落地后还没来得及转身,独眼男子的刀锋已逼近。青天涟不待转身,回身便是一剑,“落雁回手剑”不仅仅是出剑迅捷飘忽,也可以在任何角度出剑。独眼男子刀虽快,但青天涟回身的一剑更快,独眼男子脸色大变,刀锋一抖,刀刃与长剑擦身而过,刀剑迸溅火花,一招过后,独眼男子大刀被崩缺了口,而青天涟的长剑完好无损。 “天青剑!”独眼男子横刀看着缺口,有些心疼,面露鄙色对青天涟道:“好剑!”。 青天涟一抖天青剑,如一泓碧水游动,道:“哼,技不如人怪兵器么?”他自恃武功高强,不肯承认自己依仗武器锐利占得便宜。 独眼男子呸了一声,悻悻道:“什么少年侠客,名大于实。”青天涟面红耳赤,如酱爆猪肝,想来自己堂堂少年侠客,若连一个小小山贼都收拾不了,脸面何在,大喝一声,手中“青天剑”化作一抹青光,呼啸而来。 独眼男子毫无畏惧,挺刀直上。刀即是胆,心无所惧,刀才能勇往直前。独眼男子刀气正盛,引来众劫匪一阵欢呼雀跃。众劫匪被白良一鞭羞辱,早就恨得牙根直痒痒,一见己方得势,纷纷声援助威。“大当家的威武”,“二当家武艺超群”,“两个小娃娃,回家吃奶去吧”,“什么少年侠客,我看是风流侠客”,“肯定是昨晚迷恋哪个姑娘,今天腿软了”,众劫匪越说越起劲,言语也越来越不堪。 青天涟和白良乃血气方刚少年,久久不胜,心情渐渐烦闷,哪里受得这般语言相激,倏忽之间,剑快鞭迅,剑如蛟龙出海,鞭似毒蛇吐信,把剑之飘逸,鞭之诡秘发挥得淋漓尽致,连一旁的行人看得也是目瞪口呆。 独眼男子见势不妙,官道毕竟惹人注目,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大声喝道:“弟兄们,扯呼啦!”髯须大汉一听,右手往怀里一掏,随即一挥,噗噗几声,几枚短箭破空而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紫黑色的光,显然是淬了毒。白良暗叫“卑鄙”,右手一卷,手中长鞭化作圆圈,尽数将短箭打掉。髯须大汉借机退到众劫匪身前,左臂一挥,道:“撤。” 众劫匪精神一振,齐刷刷站起来看看,向后退去。青天涟见众劫匪四处逃散,白良一时间也无法将髯须大汉拿下,心下想道,若能擒了头目,其他人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旋即不再理会正在逃散的劫匪,专心对付独眼男子。 白良岂容劫匪从自己眼皮下逃走,右臂一挥,长鞭卷向一名劫匪。那劫匪正抱头鼠窜,见长鞭朝自己过来,回想之前被白良用鞭卷走的恐惧,不暇思索地抱头大叫起来。忽然一把大刀挥来,将长鞭的攻势阻断,那名劫匪喜道:“多谢二当家!”髯须大汉道:“快撤!”那名劫匪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独眼男子手中大刀,刀宽背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气势如虹,任青天涟剑如何快,都破不了独眼男子的刀法。宽厚的刀身好似一面盾牌,阻挡青天涟剑势。青天涟久攻不下,渐渐发觉独眼男子刀法奇特,配合宽大刀身,攻防有序。青天涟心有疑惑,独眼男子的刀法用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恍惚间,独眼男子蓦地窜起,举刀一晃,青天涟双眼被刀刃反射的光线一照,双眼下意识一眯,独眼男子大喜,乘着这个时机,挥刀砍来。 青天涟双眼虽不能识物,耳朵极其敏锐,独眼男子大刀呼呼做响,青天涟听声辨位,“天青剑”一挡一引,将刀势卸开,向后跳开,略加思索,叫道:“你是程万金,‘金刀’程万金。” 独眼男子脸色一沉,并没有回答,青天涟道:“你刚才用刀刃反射光迷惑对手的手法,跟当年那个黑云寨的程万金一模一样,只不过你用的不是你招牌的金刀。你不在江南的老巢,跑到应天府做甚?” 独眼男子粗狂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极为难看,粗声闷哼,刀尖点地,屈膝搂步,冲了过来。 青天涟表情严肃,大声道:“金刀耀千里,地滚不留行。‘金刀’程万金的两项绝技,今天我要好好讨教一下。”独眼男子胸中怒气难平,手中大刀拖在地上哗哗直响,青天涟面无惧色,身子一挺,眼睛直勾勾地顶着独眼男子的大刀。 独眼男子离青天涟不足半丈距离时,忽然抽刀上挑,刀尖夹带着泥土,泥土夹带着刀气,射向青天涟。青天涟大袖一甩,将泥土兜掉,回过神时,独眼男子的刀已经逼近青天涟双腿。所谓“地滚不留行”,就是刀法走下三路,专攻下盘,腿都没了,自然“不留行”。 青天涟似乎早已知晓独眼男子意图,蓦地跳起,“青天剑”削向独眼男子头部。这一剑飘忽不定,可到了独眼男子跟前,竟分毫不差地削向双眼。独眼男子大骇,若青天涟这一剑从左侧削来,自己左眼视线受阻,非被废了一双招子不可。旋即举刀一挡,“青天剑”一碰即撤,收招突然往前刺,独眼男子身子忽然往地上一倒,一滚地翻身,一招“地蹚龙”,欺身进招,大刀向上一捅,如蛟龙出海,直扑青天涟面门。二人招招凶险,专攻要害,均是一招毙命的路数。论凶狠,青天涟远不如独眼男子,可形势凶险,生死一线间,容不得半点手软。忽然戾气大涨,头猛地向后一仰,足尖点向独眼男子咽喉。独眼男子左手抓向青天涟脚踝,青天涟顺势右手刺向胸膛,此时独眼男子一手拿刀,一手抓着青天涟脚踝,恨不得再长出一只手来。情急之下,侧身一闪,左手顺势将青天涟甩了出去。青天涟在半空转了一圈,竟还能稳住身形,回身便一招“飞燕投林”,又刺了过来,潇洒恣意,毫无停滞。独眼男子心中一凛,万万没想到青天涟还能回剑,胁下吃痛,被划破一道血口,心下大怒,左手变爪,一招“苍鹰捕兔”,迅猛非常,扣住青天涟右肩。爪如铁铸,深入肌肤,青天涟暗暗叫苦,立刻提剑一挑,削向独眼男子左臂,欲将独眼男子左臂斩断。独眼男子得了甜头,大步向后跳开,心知不能再纠缠,迈开步子,大步离去。 第八章 飞龙将令侠客聚(下) “哪里走!”青天涟大声喝道:“小白,拦住他!”白良此时正在追击髯须大汉,听到后旋即明白,与其追这些小兵,各自为战,不如合力擒住首脑,停下脚步,回身挥鞭,卷向独眼男子。独眼男子眉头紧锁,若只有一人,自己脱身不是问题,如今成了前后夹击,想要在堂堂少年侠客榜上两名侠客手底下逃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涟,上路!”白良挥鞭卷向独眼男子双腿,青天涟颌首,身子高高跃起,绿色剑光迎面铺开,笼罩在独眼男子上方。 “大哥!”髯须大汉见情况不妙,挺住脚步喝道:“小心!” 独眼男子不顾自己安慰,大声道:“走!”此刻无暇顾及,避重就轻之下,举刀迎上,化解掉青天涟剑势,左脚冷不防被长鞭扫中,白良大喜,鞭头缠住独眼男子左脚,右臂猛扯,独眼男子重心一偏,重重摔在地上。青天涟大喜,长剑卷来,直逼面门。独眼男子正想举刀向迎,左腿忽地被扯动,身子一顿,回刀晚矣。青天涟无意取他性命,长剑停在独眼男子咽喉处,独眼男子怒气难平,铁着脸蔑笑道:“以二敌一,这就是你们堂堂少年侠客的风骨?” 语气极其鄙夷不屑,二人脸一红,确实胜之不武。白良喝到:“对付你们这些无耻之辈,不用讲江湖规矩。”语气有些颤抖,显然底气不足。独眼男子听出其中意味,嘴角微扬,轻笑冷哼一声,二人更是觉得心慌羞愧。 “放开我大哥!”髯须大汉带着其余劫匪,闯入那群行人中,手中亮闪闪大刀,抵在他们脖子上,威胁道:“不然我宰了他们。” “卑鄙!”青天涟啐了一口,冷冷道:“竟然拿无辜的人做人质,无耻。”髯须大汉笑道:“你们二人联手对付我大哥,不见得高尚到哪里,大家半斤八两,都不要笑话谁。”青天涟和白良面沉如水,无可反驳。 “放了他们!”独眼男子喝道:“我虽贪财好色,但用这些废材做人质换我,宁可死掉。”髯须大汉道:“大哥,他们以卑鄙手段擒你,又可知脸面何在?”青天涟和白良脸一阵青,一阵红,心里如铅石般沉重,比被当面挨了巴掌还难受。 “二弟……”独眼男子正要说话,髯须大汉喝住道:“放了我们老大,不然鱼死网破!”身后众人也齐声吼道:“放了我们大当家!”声音洪亮,毫无惧色! 独眼男子叹气道:“我堂堂程万金,不能庇佑兄弟,还要兄弟们一块丢脸,我愧对兄弟们。”说罢双手抓向青天涟的长剑欲自刎。青天涟没想到会有此一着,急忙收剑,程万金扑了个空。 “大哥!”髯须大汉惊呼道。双目怒瞪,喝道:“快放了我大哥,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说罢一脚踹翻眼前的行人,大刀狠狠抵在他面前。那人吓得肝胆俱裂,急忙磕头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嘿,史大彪,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副懒懒的声音传来,“看来你是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 髯须大汉身子一震,面露惧色,握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青天涟和白良微微错愕,二人望去,只见二人二马,缓缓而来。为首的一名少年,身着华丽锦服,一根白巾把头发一束,左手牵着马绳,右手提着朱红酒壶,尽显慵懒,身后的马鞍上插着一把长剑。斜后方是一名身着劲服,英姿飒爽的少女。 青天涟看清来人,略感意外道:“凌楚瑜,骆霞。”来者正是凌楚瑜和骆霞,二人应飞龙令之邀,率先赶往应天府。程云琪要晚几日。 凌楚瑜脸色微红,略带醉意,道:“好在你是个汉子,为救兄弟,持强凌弱。”史大彪撤开大刀,双手一恭,正色道:“少镖头,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然后对身后的手下道:“快放了他们。”众人早就纷纷撤刀,赔笑道:“少镖头,是我们得罪了!”“少镖头,久违了。” 白良见劫匪们态度大变,满心疑惑,道:“楚瑜,你认识?”凌楚瑜没有回答,看着程万金道:“程大当家的,别来无恙!”程万金虎躯一震,不敢抬头,低头抱拳道:“少镖头!” 凌楚瑜淡淡一笑,道:“青天涟,白良,你们也太不成器了,以二敌一,传出去了不怕丢你们家门的脸吗?” 青天涟脸一红,道:“你行你来啊,他可是程万金啊。”白良也附和道:“对呀,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楚瑜不想跟他俩废话,问道:“这怎么回事?” 青天涟来得最早,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凌楚瑜听完脸色一沉,淡淡道:“大当家的,事情是这样子的吗?” 程万金不反驳,大声道:“不错!” 凌楚瑜道:“好,敢作敢当。大当家,记得我三年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程万金忽然猛抬头,严肃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然后对史大彪喝道:“二弟,拿来。” 史大彪长叹道:“大哥……” “拿来!”程万金坚持道。 史大彪拗不过,狠狠唉一声,弯腰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丢了过去。程万金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拔出,在右眼下划出一道血口。旁人见了为之一震,如此果断坚决,不禁让人心生敬畏。 凌楚瑜却面不改色,一摆手,淡淡说道:“大当家,你可以走了!”青天涟急忙道:“楚瑜,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凌楚瑜不假思索道:“你真有本事,你来解决。”青天涟一怔,若不是凌楚瑜出现,眼下的事还真不知道如何解决,和白良对视一眼,白良微微点头,两人同时撤去兵器。 史大彪众人立刻上前扶起程万金,有人拿出止血药粉,涂抹在程万金眼下伤口处,止住流血,史大彪拱手道:“少镖头,后会有期!”身后的一干手下也齐声肃然道:“少镖头,后会有期!”语气极为尊重。 正要离去,凌楚瑜忽然开口道:“且慢。”史大彪心知凌楚瑜不会反悔,定有其他事,回身道:“少镖头,有何吩咐?” 凌楚瑜看了一眼程万金,轻轻道:“大当家。” 程万金背对着众人,没有回身,低声道:“少镖头有何指教?” 凌楚瑜笑道:“没事,就是想问问大当家的金刀去哪了?”程万金身子一震,双腿一软,差点要倒地,悻悻道:“我的事,不需要少镖头关心。若是你想一再羞辱我,我宁愿一死。” 史大彪道:“大哥,少镖头不是这个意思。”程万金冷冷道:“我已自残,还不算羞辱我吗?” 凌楚瑜面色凛然,正色道:“大当家,此话差矣。三年前我有跟你说过,你这行当不干净,迟早得栽跟头。” 史大彪赔笑道:“我们不是早就栽在您手上吗?” 凌楚瑜道:“这些年,兄弟们过得可好?”众人皆是一阵叹息。 程万金淡淡道:“这无须少镖头费心,我们本就是草莽,无牵无挂,生死无常,过一天就赚一天,何来好坏。” 凌楚瑜叹道:“若不是我,大当家和众兄弟也不会流落此地,冒着风险在官道做买卖,大当家的金刀也不会不在,是我的不是。”说罢身子一恭,然后缓缓道:“大当家,兄弟们刀口舔血,出生入死,这门营生终究不是出路。”程万金紧闭双眼,想来自己被凌楚瑜赶出江南,没有容身之处,到处流浪,随身的佩刀都拿去典当,贴补生活,可见窘迫,若不这样,也不会冒风险在官道打家劫舍,无奈道:“我们是一条道走到黑,再无回头路可走。少镖头不必为我们费心了。” 凌楚瑜反问道:“大当家可帮兄弟们做主?” 程万金愣了愣,看看众人,他们脸色杂陈,忽然觉得自己僭越了,虽说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绝对眉头不皱,慷慨就义。可赴死容易,求生却难,这些兄弟正值壮年,不能因为自己一己之私,断送性命。 凌楚瑜道:“大当家可想过另谋生路?”程万金心头一震,一个从来没想过的念头一闪而过。身边的史大彪叹道:“少镖头,我们这些贼寇,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再说了,谁敢收留我们。”众劫匪均是一叹。 “天无绝人之路。”凌楚瑜回身走到马儿处,抽出马鞍上的长剑,道:“若不嫌弃,可到我凌家镖局,我家虽小,却容得各位好汉,却无二心。” 众人均是一愣,简直不敢想象,史大彪嘴巴大张,惊呀得说不成话,“少……少镖头,您……您这……”一时间不懂言语,看向程万金。 程万金冷冷道:“少镖头不怕我们这些草莽,坏了你们天下第一镖局的名声?” 青天涟一听凌楚瑜要收编这些罪大恶极的匪徒,急忙道:“楚瑜,你疯了。”白良也附和道:“对呀,他们劣迹斑斑,你这么做可是要败坏你们镖局名声。” 凌楚瑜摆手道:“三年前我就有意结交各位好汉。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诸位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二当家宁愿背负骂名也要以死相救,大当家更是大义,这样的好汉,落草为寇,实在可叹。”凌楚瑜目光扫了过去,继续道:“若各位好汉不嫌弃,我凌家镖局的大门始终为各位敞开”说罢,右手把长剑递了过去,道:“我凌楚瑜以此剑为证。” 白良惊呼道:“楚瑜,你疯了,你的配剑怎可轻易予人。” 凌楚瑜高声道:“此剑如同我,一言九鼎,永不反悔。” 程万金双眼一闭,长叹道:“少镖头之心,自然一诺千金。若我再推辞,那便是不识好歹。”伸手接过长剑,拱手道:“我程万金今后,为你凌楚瑜马首是瞻,绝无二心!”身后的众人也齐声喝道:“绝无二心。” 凌楚瑜心头一暖,道:“大家今后就是兄弟。”说罢,拿起酒壶痛饮一口,递到程万金跟前。 程万金激动道:“都说凌楚瑜的酒不好喝,今次我就要好好试一试。”说罢接过一饮而尽,畅快淋漓道:“好酒”,与凌楚瑜放声大笑。 “事办好了,该赶路了吧!”骆霞冷冷的声音传来,她本就嫉恶如仇,对于凌楚瑜收编这群贼寇颇有微词,轻挥马鞭,策马前行。 凌楚瑜无奈,笑道:“程大哥,江南见,后会有期!”程万金笑道:“少镖头,后会有期。” “楚瑜,你胆子真大,竟敢把一群土匪招进你家镖局,不怕引狼入室?”四人结伴而行,各一骑,并排而行。青天涟率先发问:“要我说,送去官府最稳妥。” 白良也是嫉恶如仇,道:“对,他们劣根难驯,保不齐那天给你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悔之晚矣。”凌楚瑜打了一个嗝,慢悠悠道:“你们就是想复杂了,在我家镖局里干事的,哪个手脚干净过?”三人听罢心中一凛,凌家镖局的镖师,若都是这般模样,那到底有多可怕。 凌楚瑜看着三人微微惊讶的脸,笑道:“放心,我不管他们以前干过什么,只要入了我凌家镖局,若谁还敢作奸犯科,绝不姑息。”此刻三人才明白,凌家镖局为什么能成为天下第一镖局,招揽这些亡命之徒做镖师,这等实力,让人胆寒。 骆霞忽然问道:“你是怎么认识程万金的。”白良点点头,道:“对呀,我看他对你很害怕,你们有过什么过节?”凌楚瑜凝眉思忖一会,道:“三年前我跑镖,程大哥拦路劫镖,被我打发了,就被我赶出江南,我也没想到他会在应天府附近。”凌楚瑜说得轻描淡写,其中故事有很多值得回味。青天涟讶道:“他胆子也忒大了吧,敢劫你们家的镖。当初你们几个人押镖?”凌楚瑜道:“就我一个,那次我第一次押镖。” 青天涟张嘴道:“那程万金武功不弱,你竟然能降住他?骗人的吧。”凌楚瑜瞥眉道:“是你们太菜。看到他眼睛下的那道伤口吗?”青天涟点点头,问道:“你弄的?”凌楚瑜道:“本来程大哥在打劫路人,我本不想多管闲事,岂知他不仅打我主意,还想轻薄一女子,我一怒之下,在他眼下划了一剑,还跟他说,若下次再给我看到他亲薄女子,另一只眼我也要废了。”白良恍然道:“难怪他刚才毫不犹豫地照办了。”凌楚瑜道:“若不是他守规矩,我会轻易放过他?” 骆霞道:“传言你一人挑了三省十八寨的黑道,是否属实?”没等凌楚瑜开口,青天涟高声道:“怎么可能,三省十八寨那些贼寇,厉害得很,别说楚瑜一个人,就算我们四人一起联手,胜负也不好说。”白良点头道:“当年三省十八寨分南北两寨,现在南寨被北寨收复了,由火凤凰为首,一个女人当家,怕实力不如以前了。” 骆霞横眉冷对,白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道:“楚瑜,你最清楚那边的事,是否如此。” 凌楚瑜道:“大抵如此!只从北寨火凤凰收编南寨后,确实安分许多。” 骆霞道:“那我听到的传言难道是假的了?”说罢忽然剑光一亮,射向凌楚瑜咽喉。 青天涟大声惊呼,白良根本来不及反应,骆霞的剑已经被凌楚瑜用手指夹住,骆霞冷冷道:“反应不错!”凌楚瑜笑道:“这里要是穿了窟窿,酒不都洒出来了?” 青天涟叫道:“骆霞,你这是干嘛?刚才吓死我了。”白良也心有余悸,道:“是呀,刚才那一剑,若不是楚瑜反应快,早就命丧你剑下了。”骆霞收剑入鞘,道:“没什么,试试他武功罢了。”白良心有余悸道:“那就好,你剑法能放能收,下次不要这么突然。”骆霞没有回话,自顾策马。 凌楚瑜心中有数,骆霞一心要试探自己武功,那一剑看似迅捷,可骆霞留有余地,若是眼力高的人,定然知道骆霞这一剑留有后手,意在试探,如果自己坦然自若,不去接招,反而受疑。四人各有心思,朝应天府走去。 应天府,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在此地的一个陈桥驿任后周的归德军节度使,部下把一件黄袍披在了他的身上,并高呼万岁,实现了他人生的华丽转身,建立大宋王朝,此地也因此而名扬,渐渐成为一个大都市。 东方世家,如今的武林盟主就坐落在此,与开封府的欧阳世家成鼎足之立。应天府主街道尽头,便是东方世家府邸,足见在应天府的地位。东方魄继任武林盟主后,又大肆修葺扩张,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来着何人?”在石砌大门下,四名威风壮实的汉子昂首挺胸,细细盘问来者身份。白良上前一步,道:“南岭白马堡白良,北湖金雁门青天涟,东海派骆霞,凌家镖局凌楚瑜前来拜谒。” “原来是少年侠客的诸位,有失远迎,辛苦了。”一名精壮汉子拱手相迎,声音浑厚,精光内敛,可见武功不弱,朗声道:“请出示‘飞龙令’。” 青天涟双眼一翻,淡淡道:“怎么,对我们身份存疑?”那汉子赔笑道:“不敢,例行公事,不敢怠慢。”飞龙令每人只此一块,武林盟主每次发放,定要回收。 青天涟一脸不满,从怀中摸出飞龙令,朝那名壮汉丢去。那壮汉接过飞龙令,大致一观,依旧赔笑道:“青公子,请。”青天涟双手往身后一搭,大步走了进去。 “其余人都到了吗?”白良问道。那壮汉答道:“除了西城的苗公子,其余的都到齐了。”白良沉思道:“西城路途遥远,月寒那家伙迟些也不妨事。”那壮汉道:“其余的公子都在主厅,几位可直接到主厅。”说罢吩咐一名汉子,在前领路。 凌楚瑜四人踏进大门,前面是一个小花圃和回廊,穿过之后,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广场,两边各摆一尊石虎,有一丈高,约三丈长,足见威严之势。穿过广场,便是东方世家的大厅——“聚义厅”。 凌楚瑜四人走了进去,里面的人或站或坐,都是熟悉的面孔。公孙鸿和宁少宇双眼幽怨看着凌楚瑜,上官飞更是想用眼神一刀刀剐了他。欧阳云微笑颌首,看着凌楚瑜。他身边的少年,剑眉星目,气息内敛,正是少年侠客榜榜首,武林盟主东方魄之子,东方胜。 东方胜,人如其名,长胜公子,就连当时一致认为必夺榜首的欧阳云,也输了他半招。成名后游历江湖,不曾一败,在武林中快速打响名头,名气与其他九人相比,更胜一筹。东方胜双手一恭,淡淡道:“各位辛苦了,若东方家有招待不周之处,海涵!”四人拱手点头回应,并不说话,直径走到右边长椅坐下。 凌楚瑜四人这么一坐,既分派系。上首左侧的一列,以东方胜为首,依次是上官飞、公孙鸿及宁少宇。右侧一列,则以欧阳云为尊,青天涟、白良、骆霞和凌楚瑜紧随其后。两个派系泾渭分明,东方家有两个世家支持,更有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名声响亮,而欧阳家得江湖门派支持,树大根深,实力雄厚。 东方胜扫了一眼,道:“现在就差苗月寒,想想我们少年侠客上一次聚会,还是三年前。”上官飞接话道:“是呀,三年不见,大家各有精进,不知如今实力如何?”公孙鸿笑道:“自从入了侠客榜,上门挑战自然不少,不过都被我一一打发了。” 青天涟白眼一翻,不屑道:“你的有我多?” 上官飞道:“你们两别争,要说挑战者,依我看,你们都没有凌少镖头多。”上官飞含沙射影,意在贬低凌楚瑜。他做为侠客榜末席,自然是挑战者最先挑战的目标。 青天涟一拍桌子,微怒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公孙鸿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意思。据传有不少挑战者登门挑战,咱们少镖头不是闭门不见,就是让人代战,这可败坏我们少年侠客的名声。” “你……”青天涟气得无话可说,因为这些传言自己也有所耳闻,只能隐隐不发。凌楚瑜眉头微皱,没想到此次聚会,居然会率先拿自己开刀,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就在这,他们既然有勇气登门挑战,那也得有本事找到我。再说了,连我那些不成器的师弟都打不赢,也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连让我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是你胆小,一心逃避吧。”宁少宇冷冷道,他与公孙鸿失去了王家女婿的机会,对凌楚瑜一直怀恨在心,想找个机会羞辱一番,道:“上次在王宅见你,一副乞丐打扮,看来为了躲避,不惜自降身份,扮起叫花子来了。”说罢大笑起来。 欧阳云道:“宁少宇,此言差矣。当日情景,你我皆知,楚瑜扮乞丐,事出有因,后来也查清楚了,是为了追捕大盗钟万里才便装,而钟万里也落网,正是凌楚瑜亲手擒的。” 听到着,东方胜眉头一挑,奇道:“哦?竟有此事?”钟万里恶贯满盈,武功不弱,自己都不是对手,更何况其他人。在场人不禁一愣,颇为诧异。 上官飞道:“东方兄有所不知,这个钟万里是中了迷香才失手被擒的,不是正大光明。” 欧阳云反击道:“奇了,何时对贼人讲江湖规矩?” “可胜之不武,有损威名。” “难道让他逃了再为祸一方,这就是侠义?”双方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忽然一声长啸,撕裂天空。青天涟心头一震,喜道:“是月寒那家伙来了。”说罢起身,大步迈出大厅,右手抵在眉上,凝目望向天空,只见一只黑点,在空中盘旋。青天涟大叫道:“是了,是月寒的黑鹰。” “不对劲!”凌楚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凝神望去,愁容不展。青天涟道:“哪里不对劲。”话毕,只听见黑点两声急促叫声,一声长啸,然后一头扎了下来。 “不好!”青天涟大叫道:“这是求救信号,月寒出事了。”黑点从半空掉下来,越来越大,若这样落在地上,必定摔成肉酱。 凌楚瑜急忙高高约起,在屋檐处借力往上猛蹬,在半空接住黑鹰,黑鹰展翅足有一丈多,分量不比一个人的重量轻,凌楚瑜接住黑鹰,身子如抱重物,绕是轻功再好,也只撑不住这下坠力道,抱着黑鹰狠狠摔在地上。下面人都惊呆愣神,没有什么反应。待凌楚瑜落地了,才恍过神,急忙上前。 “白良,快过来!”凌楚瑜高声喊道。白良家中善养良驹,也驯养鹰隼用来监控马群,对鹰隼知知甚多,听到凌楚瑜声音后一愣,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把黑鹰轻放在地上,道:“你没事吧!” 凌楚瑜急道:“别管我,快看它伤势。”然后对东方胜道:“东方兄,黑鹰告急,想来苗月寒出了事,劳烦东方兄派人手,往西城到应天府的路线上寻找,或许有有发现。”东方胜知道兹事体大,一点头,急忙派府中高手前去。 黑鹰躺在地上,虚弱地看着众人。它有翅有伤,腹部有针头,白良小心翼翼地取出针,足有三寸,然后上药包扎,累得大汗淋漓。 弄了许久,白良才长舒一口,道:“好了。”擦了擦汗水,道:“皮外伤,没有致命。”说罢手指不自觉摸向黑鹰的头。鹰隼高傲,一生只认一主,若不是深受重伤,非啄向白良不可,无力地把头一扭,不给白良触碰。 白良“嘿”了一声,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鹰不是飞在半空吗?是谁功力功力如此深厚,竟能用针伤到它。”青天涟大叫道。白良低头沉思道:“若是半空,不可能有人能用暗器伤到它,除非偷袭。” 凌楚瑜铁着脸道:“黑鹰护主,我怕苗月寒是凶多吉少。” 众人脸色一沉,面面相窥,东方胜道:“我已经加派人手追寻,定有消息。”白良站起身来,道:“我去寻他。”大步流星去了。欧阳云阻止道:“且慢,如果月寒真的遇险,你独自一人太过危险,我陪你去。” “二位是信不过我东方家?”东方胜淡淡道:“我已经加派人手搜寻,不日便有消息,你们不懂搜寻之法,只会徒劳无功,不如在此等候消息。” 白良急道:“可是……”上官飞道:“你们就放心吧,东方兄不会坐视不理的。”凌楚瑜也轻拍白良,让他不要冲动,这才停歇。 众人回到大厅,各有心思,沉默不语。约摸一个时辰左右,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白良耳朵灵敏,倏地站起来,道:“回来了。”大步走去,众人紧随其后。出了大厅,门口放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人,昏迷不醒,满身血渍,青天涟大叫道:“月寒。” 凌楚瑜快步上前,右手搭在苗月寒手腕上,半响,摇头道:“月寒的修为被人废了。” 第九章 侠客危机众人惧(上) 一处偏房,苗月寒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三人在其旁边盘膝而坐,其余几人站在一旁。 凌楚瑜坐在他身后,道:“天涟,手太阴肺经。”青天涟一点头,右指点向苗月寒肩头的中府穴。 “白良,手厥阴心包经。”白良凝气于指,点向苗月寒天池穴。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右掌轻轻拍在苗月寒头顶百会穴。苗月寒轻“嗯”了一声,双目微动,其余人在旁注视,各怀心思。凌楚瑜双掌一推,贴在苗月寒背后。 约莫一炷香时间,凌楚瑜道:“听我的,同时撤掌!”二人点头,在凌楚瑜的指挥下同时收手,欧阳云上前将苗月寒扶躺在床上,凌楚瑜三人大汗淋漓,气息紊乱,稍作调息才渐渐平复。 东方胜问道:“如何?” 凌楚瑜缓缓道:“好在及时,月寒没有生命危险,经脉也无事,不过修为尽废,要从头练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对于习武之人,废了武功比杀了他还难受,上官飞怒道:“废了别人修为,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凌楚瑜道:“正确来说,是被吸尽真气,然后废尽一生修为。” “吸功大法?”众人惊呼,这门邪门武功早就失传,如今重现江湖,怕是又要引起一阵风波。 此时门外响起笃笃扣门声,东方胜道:“何事?”门外有人答道:“公子,盟主有请诸位一起到议事厅。”东方胜眉头一皱,随口道:“知道了!”然后对着众人道:“走吧,苗公子既然无事,我会派人细心照料。”凌楚瑜回头看了一眼,略有所思,轻叹一声,走了出去。 议事厅在前厅后,绕过一个虎型图案雕刻的影壁墙,当今的武林盟主东方魄,正在翘首以盼。待众人坐下,东方胜正想开口,东方魄手一摆,让其先不要说话,然后开口道:“苗月寒的事,我已经大致清楚。”这话若是旁人说,众人一定不信,毕竟苗月寒从受伤到现在,只有凌楚瑜数十人知道,可其中故事曲折,一概不知。东方世家擅长情报收集,东方魄更是武林标杆,他说出的话,无人不信。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胜不禁开口问道:“真的有这种邪门功夫?”上官飞道:“盟主,若真有此等邪功,应该早早除去,以免危害武林。” 东方魄点点头,道:“发生这种事,也是我不愿看到的,这也是我召集你们少年侠客来此的目的。”众人微微错愕,隐隐感到事情不妙,欧阳云心有所动,道:“盟主,此话何意?” 东方魄缓缓道:“这邪功不是第一次出现,苗月寒也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东方胜惊道:“爹,据说这门邪功是当年魔教的武功,失传已久,为何又重出江湖?”一听魔教,众人脸色微变,虽说没经历过那场正邪之战,但父辈时常提起,惨烈之状,犹如在耳。东方魄目光扫向凌楚瑜,道:“关于邪功,我想还是由凌少镖头说一说。”众人均是一愣,这和凌楚瑜又有什么关系,目光齐刷刷看了过去。 凌楚瑜面沉如水,道:“盟主,这两年可有查到什么?”东方魄道:“查到一些眉目,但你的事,还是你亲自说会比较好些。”青天涟奇道:“楚瑜,怎么了?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凌楚瑜扫了众人一眼,有人幸灾乐祸,有的一脸茫然,淡淡道:“两年前,我和苗月寒一样,被那人吸尽功力。”此话一出,满堂震惊,以上官飞为首的几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听了江湖流言,本以为凌楚瑜是受了内伤,没想到会跟这邪功有关。 青天涟不可思议道:“楚瑜,不会吧,你在开玩笑吧,难道江湖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凌楚瑜摇摇头,道:“此事知道的人极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切的查证都是秘密进行。”欧阳云眼神黯然,忽然想起凌楚瑜在京西时候的装扮,可能也是因为如此,不禁暗捏拳头,义愤填膺道:“盟主,如今可查到什么?”东方魄道:“欧阳贤侄,不急,先听凌贤侄说说事情经过,我再说也不迟。” 凌楚瑜叹气道:“两年多前,我押镖刚出扬州,有一少年拦我去路,我看他一脸邪气,透着古怪,本以为要劫镖,没想到他却说‘凌楚瑜,少年侠客榜十大侠客之一,今天我要领教领教’。我一听是挑战者,顿时没了耐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找借口推脱。” 公孙鸿道:“他既然公然挑衅,你又怎能推脱掉。” 凌楚瑜没有搭理他,继续道:“他见我不搭理他,自顾离去,自然不肯放过,话都不说,便与我交手。” 欧阳云问道:“同辈中能赢你的可没有,你可从他的招式看出他师承?”此言一出,上官飞几人满脸不悦,觉得欧阳云说话大言不惭,凌楚瑜一个侠客榜末席,不知为何欧阳云要如此抬高,又因为东方魄这个武林盟主在,只好隐忍不发。 凌楚瑜摇摇头,道:“他武功不像任何一派,内功修为却不低,但透着一股邪气,以前我还不懂为何,如今明白了,他靠吸取别人真气提升自己修为,但真气太杂,尚不能归元,所以他邪门的很。” 东方胜奇道:“还有这事?” 凌楚瑜道:“从他人身上吸取真气,或刚或柔,或阴或阳,都与自身真气向冲,若不能及时将真气融入自身,几道真气在体内向冲,后果难测。” 白良道:“那人透着邪门,意思就是他还没将真气融为一体。” 凌楚瑜点头道:“不错,那人功力虽强,但真气相冲,只要过百招,气虚体乏,吸收过来的真气没了束缚,自行运行,相互抵冲,自然不攻自破。” 青天涟道:“那你怎么还会被他吸走功力?” 凌楚瑜牙关紧咬,道:“他败于我手,我以为他会死心,没想到他报复心重,一直跟踪我,设计用毒将我陷害,然后吸走我真气,还废我经脉,若不是好友赶来,我怕终身成为废人。” 众人均是一震,凌楚瑜继续道:“两年前,那人邪功初成,我才有幸免于难,如今他对苗月寒的手段,怕是已达第二层。” 上官飞眉毛一挑,道:“哦,你对这邪功有所了解?” 凌楚瑜道:“这门邪功,一共三个阶段,吸气,化功,归元。当初他化功修为尚低,本想废了我武功,没有成功却差点把我经脉废断,如今月寒虽武功全失,但经脉完好,可见他已达至化功境界。” “那你现在……”欧阳云关切问道。凌楚瑜坦然道:“他邪功未成,导致我经脉大损,从此内功无法再精进高深武学。” 众人脸色忧喜参半,青天涟大叫道:“什么?楚瑜,你出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们。” 凌楚瑜生性豪迈,但交心朋友极少,跟其他人算不上知己好友,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欧阳云关切道:“有什么法子补救?”凌楚瑜道:“要重新洗骨易筋,世间怕是没有法子。” 上官飞有意给凌楚瑜难堪,道:“难怪江湖流言,凌少镖头深受重伤,怕是那人故意散播。”上官飞一直把矛头指向凌楚瑜,凌楚瑜不以为然,道:“所以正想问问盟主,可查到什么,毕竟连着两个少年侠客受害,我想他的目的很明确。” 欧阳云脱口而出道:“楚瑜,你意思是那人故意挑战我们少年侠客?” 公孙鸿拍案而起,道:“这分明是公然挑衅,盟主,绝不能放过。” 东方魄道:“此事容我们慢议,不过可以确定,敌人是冲着你们少年侠客榜去的。” “什么?”众人又是一阵惊呼,那人武功邪门,不禁感到心头一凛,如芒在背。 “据可靠消息,这应该是苍云教余孽所为。”东方魄面容俊郎,十分和气,双目长而精明,闪闪发光,可见内功修为极深,二十多年前能带领一队人马偷袭苍云教总坛,击杀魔教教主,让苍云教一夜间分崩离析,足见其能力和胆气,也正因为如此,东方魄才能荣任武林盟主之位,将长期占据这位置的欧阳家拉下来,又在短时间拉拢上官、公孙两大世家及一些江湖门派,势力与欧阳家势均力敌。。 “什么?魔教又死灰复燃。”众人均是一怔,苍云教当初鼎盛时期,集整个武林之力都无法攻破苍云山天堑,如今卷土重来,怎叫人不怕。 凌楚瑜问道:“伤我和苗月寒那人可查到身份?”凌楚瑜似乎不关心苍云教,对于伤他之人很上心。东方魄道:“凌少镖头,别急,让我慢慢道来。”凌楚瑜也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心急,冒犯了东方魄,虽无心之失,又有求于人,旋即抱拳道:“盟主,失礼了。” 东方魄笑道:“无妨。凌世侄如此在意,情有可原。”看了看众人,继续道:“两年前,凌世侄受伤时,我们就开始秘密查证,因为此等武功在武林消失许久,无从可查,只能从邪功的源头苍云教查起。” 宁少宇道:“盟主,这门邪功失传已久,只闻其名,当真这么厉害?”东方魄道:“这门邪功我也未曾见过,但能吸人真气为己用,又能废掉修为,狠毒非常,为我正义之辈所不容。”宁少宇愤然道:“盟主说得对,此等邪功,应该永远消失。”欧阳云黯然道:“修为来之不易,是多少人辛苦练功积累起来的,就这么轻易被夺走了,太过可恨。” 东方魄拉回主题道:“这门邪功源起苍云教,我派手下四处打探,深入苍云教所在苍云山,那里尽是往日废墟,我们的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也石沉大海。”上官飞道:“那既然苍云山没有线索,盟主您又是从何处查到蛛丝马迹?” 东方魄眉头一扬,颇为得意道:“我东方家情报网广布,只要他落在我的网上,就像猎物落在蜘蛛网,哪怕一丝丝动静都会被蜘蛛感应。”上官飞道:“哦,那是什么?”东方魄道:“据我的情报网,那人一年出现在苏州城,我们的人顺些线索一查,结果吓了我一跳。”东方胜急忙问道:“爹,您查到了什么?”东方魄看了众人一眼,道:“其实魔教一直在秘密扩张,招兵买马,至于他们实力到底如何,这点就查不到了。” “什么。”众人一阵惊呼,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东方魄接着说道:“魔教在复苏,又有如此邪功,不能低估。”公孙鸿道:“盟主,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先下手。”东方魄摇摇头道:“可惜,如今魔教化整为零,踪迹难寻,我怕打草惊蛇,就一直暗中调查。” 凌楚瑜道:“伤我那人可查到什么?”至始至终,凌楚瑜的目的只有一个,东方魄口中的苍云教,他一点不上心。东方魄道:“他在魔教地位似乎不低,他为人也低调,若不是他和苍云教有关,我真以为他只是个花天酒地的放浪人。” “他在哪?”凌楚瑜淡淡道,一副吃定他的样子,“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东方魄眉头微皱,上官飞灵敏察觉到了,道:“凌少镖头心急报仇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此事关系众大,不是你个人恩怨。”凌楚瑜道:“我凌楚瑜只是一介镖师,能力有限,大事自有盟主统筹,至于个人恩怨,不劳烦各位。” 公孙鸿拍案叫道:“凌楚瑜,你好歹也是盟主亲命的少年侠客,你们凌家镖局也在结盟之列,你怎能如此说话,不顾盟主号令,把东方家放在哪里?” 东方魄“唉”了一声,对公孙鸿道:“公孙贤侄,凌少镖头也是报仇心切,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既然东方魄给台阶下,凌楚瑜也不好撕破脸皮,就坡下驴道:“多谢盟主体谅,是我失礼。”东方胜为首的一派,个个双眼含怒,对凌楚瑜的不敬有所怨恨,又不好发作。 东方魄头一点,继续道:“凌贤侄,那人行踪诡秘,我们的人很难寻到踪迹,连今日苗月寒之事,我们也是后知后觉,所以想找到那人,必须先找到苍云教余孽,顺藤摸瓜,直捣黄龙。”话说到这,凌楚瑜也得无话可说,东方家情报天下第一,若想知晓,只能合作,道:“愿听盟主安排。” 东方魄颌首一笑,道:“我们的人继续查证,发觉近一年来魔教活动日渐频繁,大有复苏之象,所以此次我召开武林大会,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公开,让大家商议对策。”公孙鸿恍然道:“原来盟主召开武林大会,是为了召集大家对付魔教。” 东方魄道:“魔教势大,不可小觑,非一家一派能敌,只有集合整个武林正道,将他们斩草除根。”欧阳云道:“盟主,那我们要做什么?”东方魄笑道:“欧阳贤侄果然聪明,才说一点,知道我召集你们来的目的。”欧阳云道:“既然那人是冲着我们少年侠客来的,自然是由我们做饵,将魔教引出来。”东方魄拍手道:“不错,你们是他的目标,两年前,他对凌贤侄狠下毒手,如今是苗月寒,这再明显不过。” 欧阳云思忖道:“目标既然是我们,为何时隔这么久?”忽然恍然道:“对了,三年前对战楚瑜,他邪功未成而败走,这些年他一定是苦练武功。” 东方魄点头道:“嗯,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他邪功已成,你们日后行走,要格外小心。” 东方胜不屑道:“若他遇了我,定要他性命,这种邪徒,留在世上始终是祸害。”上官飞道:“东方兄,我们不能大意,如今都不知他武功如何。苗月寒比武是出了名的坚韧不拔,竟然都败于他手,不得不防。”公孙鸿不屑道:“说不定他也是暗施毒手呢?” 凌楚瑜淡淡道:“他武功不弱,尤其是这几年,不知道精进到何种程度,从苗月寒的伤势上看,你们最好小心点。”若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或许能信,但凌楚瑜作为侠客榜末席,又是第一个受害者,东方胜一派不禁觉得可信度不高,都冷眼相看,嗤之以鼻。 东方魄起身道:“各位远道而来,这几日就先住下,等到武林大会召开,群雄聚集,再商议对策不迟。”众人心里明白,东方魄此举是为了保护他们,有些人傲气凌然,自觉羞愧,有些却忧心忡忡,各自散去。 “啊~”一阵撕心裂肺地声音打破宁静的清晨,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碎瓷之声。这是已苗月寒受伤的第三天了。 “月寒,你干什么?”青天涟尖声叫道:“你不好好吃药,怎么才能痊愈。” “我都是一个废人了,吃了药又有什么用。让我死,让我死。”粗厚的嗓音几乎撕裂,一面容麦黑少年躺在床上,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青天涟站在一旁,急忙上前用右手轻抚苗月寒胸口,道:“月寒,不要动气,你伤刚好。”苗月寒奋力把青天涟手甩开,几乎用尽力气,气喘吁吁道:“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 “咣当”一声,凌楚瑜推门而来,铁着脸,二话不说手指噗噗点在苗月寒身上几次大穴,让其动弹不得。 “你……”苗月寒干瞪着凌楚瑜道:“你干嘛?” 青天涟长舒一口气,道:“楚瑜,还好你来了。” 凌楚瑜怒道:“点个穴你都不敢?”青天涟摸着脑袋笑道:“我这不是怕得罪他吗?只有你不怕。”凌楚瑜冷眼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怕他找你麻烦?”青天涟急忙摆手,生怕凌楚瑜刺激到苗月寒,小声道:“楚瑜,别说了。”凌楚瑜低声喝道:“怕什么?” 躺在床上的苗月寒气得七窍生烟,大声喝道:“气煞我也。”说罢大嘴一张,就要咬舌自尽。青天涟吓得脸色陡变,凌楚瑜冷哼一声,右指迅速捏住苗月寒双颊,道:“想死,没这么容易。”苗月寒双颊被扣住,无法下咬,又被凌楚瑜这般羞辱,脸色如酱爆猪肝,差点气得吐血。青天涟于心不忍,责怪道:“楚瑜,你少说几句会死吗?你把月寒气得。”然后对苗月寒道:“月寒,你也是,好不容易留住性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大仇不报了吗?” 凌楚瑜满脸不屑,道:“滚,就你话多。他这样自暴自弃,别说报仇,连武功都恢复不了,依我看,还不如现在死了,省得丢了西城的名声。”说罢把手一撤,苗月寒气得咬牙切齿,双颊鼓鼓,双眼要喷出火来。 青天涟道:“好了,有话好好说!”拿起桌上的药壶和瓷碗,倒满了,递到苗月寒跟前,道:“月寒,这药不能再砸了,你快些好起来,武功可以从头再练。”苗月寒把头一扭,并不理会。 凌楚瑜道:“你别不识好歹,为了治的伤,不留病根,我们三人可是废了不少真气,你别不领情。”苗月寒身子微微一颤,凌楚瑜知道他心存感激,继续道:“我治疗得当,你虽修为尽废,但从头练起,只需三年便可尽复。”苗月寒忽然扭过头,道:“真的?” 凌楚瑜点头不语,青天涟看准时机,道:“月寒,你知道吗?是楚瑜治好你伤,他说三年就不会错。”苗月寒将信将疑看着凌楚瑜,青天涟趁机将药喂了进去。 汤药喝完,苗月寒道:“凌楚瑜,你说的是真的?”少年侠客中,凌楚瑜跟他们关系不是很熟,尤其是苗月寒,两个相互讨厌,互不理睬,虽然都在欧阳家麾下,但平日关系并不融洽。凌楚瑜道:“你先把事情经过给我细细说一遍。”苗月寒怒道:“你先说,凭什么我先说。”凌楚瑜反击道:“就凭我救了你一命,还有你那畜生。”听到自己的爱鹰,苗月寒担忧问道:“小黑怎么样了?”青天涟道:“放心,白良的医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也多亏楚瑜在半空接住它,不然早就摔成肉酱。”虽有不情愿,但苗月寒还是轻声道:“多谢!”凌楚瑜道:“谢就不用了,快跟我说你跟他交手的情况。”苗月寒心里不解,为何凌楚一定要知道事情经过,道:“怎么?你平日不是不管事吗?为何今天问这么多。” “你少管!”“ 你……” 两人又要吵起来,青天涟见势不妙,急忙打圆场道:“月寒,你有所不知,楚瑜之前也遇上那个人,跟你一样。”苗月寒大吃一惊,道:“你也……”凌楚瑜冷哼一声,怪青天涟大嘴巴,闷不作答。 青天涟道:“月寒,那人的目标是我们少年侠客,现在我们是统一战线,你就快点把事情经过跟楚瑜说一遍。” 苗月寒思忖半晌,长叹一声,缓缓道:“那天,我在途中一间茶铺歇息,忽然来了三人,为首的那人一身白衣,二十来岁,极为华贵,像是富家子弟。” 凌楚瑜抢先道:“他身边两个人,是不是一个腰挂弯刀的麻子,和一个背插双棍的高个子。” 苗月寒点头道:“不错,我还以为两人是他雇佣的保镖,毕竟一个富家子弟在荒郊野岭晃荡,是不够安全的,随行几个保镖也很正常,我就没有太过留意。” 青天涟道:“那你们又怎么交上手的?”苗月寒凝眉道:“他一坐下后,就一直盯着我,我起初没有在意,后来被他一双眸子盯着浑身发毛。”青天涟不信道:“怎么可能有人用眼睛能让你发毛?” 苗月寒回想道:“他浑身透着一股怪异的邪气,让人很不舒服,我自然不能输,大声喝道‘这位兄台认识我’,他笑着不说话,我脾气一来,拍着桌子道‘那你盯着我做什么?’那人道‘苗月寒,少年侠客榜上侠客,西城少主,一把弯刀打遍西北大漠无敌手。’我一听,以为是哪个无名之辈前来挑战,当然是应战了。” 青天涟道:“你呀,论打架斗狠,比谁都积极。”苗月寒严肃道:“只有不断实战,才能磨炼武功。”凌楚瑜撇眉道:“青天涟,你不要打岔。” 苗月寒是出了名的武痴,凌楚瑜生怕两人拌嘴,故而打断。苗月寒道:“那人拿起一弯刀,对我说‘你号称弯刀黑鹰,我就以这把弯刀会一会你’。” 凌楚瑜打断道:“等等,你是说他用弯刀?” 苗月寒道:“对,他用弯刀,而且刀法不弱,跟我不相上下,我当时就奇了,若有一个武功修为跟我差不多的人,这不奇怪,奇怪是他弯刀刀法竟也如此出众。”少年侠客榜,每个少年侠客都各有千秋,苗月寒出身大漠,西城的弯刀又冠绝武林,其他门派无法比拟,如今出现一个弯刀如此厉害的人,怎叫人不奇。 青天涟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凌楚瑜道:“没事,继续。”苗月寒继续道:“他刀法虽妙,但还是不及我西城家的刀法。我正要打败他之时,他忽然一笑,右手莫名其妙就搭在我肩头,一股浑厚内力将我震伤,动弹不得,只能任他吸走我的内力。” “什么?”青天涟惊呼道:“他仅仅一招就将你打败了。”苗月寒虽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点头。凌楚瑜冷冷道:“这是他管用伎俩,先戏耍对手,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好像猫捉老鼠,在老鼠精疲力尽时候才咬断喉咙。” 苗月寒不解道:“但是我们明明就不分上下。”凌楚瑜反问道:“那为何你会被他一掌击倒?”苗月寒顿时语塞,凌楚瑜道:“他其实刀法并不比你精妙,那为何你还会输?”苗月寒沉吟一会,轻摇头。 凌楚瑜道:“他吸人功力,修为自然比你高,出招后发先至,你才会有觉得平分秋色的假象。吸功大法还有一个厉害的地方,就是能在交手中察觉对手的真气,我料想,你之所以一招既败,多半是以为胜券在握,不留余力,你一招不中,自然无力回招,他察觉到这个变化,才能一击即中。” 青天涟脸色微变,大叫道:“这吸功大法如此邪门,竟能料敌先机?”凌楚瑜摇头道:“也不竟然,若对方功力深厚,内息悠长,能放能收,他探查也没有用。” 苗月寒道:“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凌楚瑜答非所问,“好了,我走了。”说罢便起身,苗月寒急道:“凌楚瑜,你说我能三年内恢复功力,是不是真的?还是骗我。”凌楚瑜道:“信不信由你。”说罢大步离去。 第九章 侠客危机众人惧(下) 凌楚瑜走出偏房,来到前厅广场,心中烦闷,从苗月寒口中得知的线索太少,行踪根本毫无头绪。不少人陆陆续续从外面进来,武林大会即将召开,作为武林第一盛举,自然是络绎不绝。 凌楚瑜觉得这次武林大会并不这么简单,但又猜不透东方魄的真的意图,索性在广场溜达。 凌楚瑜边走边扫向路人,三三两两聚会,都是武林中人,有些人在武林中颇有名声,凌楚瑜还得寒暄几句,毕竟跑镖的,江湖人缘是饭缘,靠的就是江湖朋友的面子,人际交往不能少了。 凌楚瑜本来很少有这种交际,也不喜欢,但父亲有意将镖局教给自己打理,为了一群人的生计,又不得不做,也暗暗发笑,终究做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事。 “笃笃”马蹄声传来,凌楚瑜眉头一皱,心中好奇“是谁这么胆大妄为,竟在东方家内策马?”蹄声沉重急促,忽有人喊道:“楚瑜,快救人。”凌楚瑜听得这是白良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一白一黑两匹骏马,飞奔而来。白良勒马翻身,脸色苍白,叫道:“楚瑜,不好了,骆霞她快不行了。” 凌楚瑜脸色陡变,只见白马上驼着一人,双目紧闭,嘴角尚有血渍,双手下垂,奄奄一息。凌楚瑜失声道:“怎么回事?”白良声音颤抖道:“是……是被那个用吸功大法给……” 凌楚瑜脸色一黑,手搭在骆霞手腕上,半响,呼吸沉重,低声道:“怎么回事?” 白良道:“他们被那人……” 不等他说完,凌楚瑜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城外……”凌楚瑜一听,快步走到黑马前,一男子正侧躺在马背上,正是宁少宇,也昏迷不醒,凌楚瑜无心管这些,把宁少宇拉下马,平放地上,翻身上马,白良急冲冲上前拉住马绳,道:“楚瑜,你干嘛去?骆霞你不管了。” 凌楚瑜不管不顾,大喝道:“放开。” 骆霞深受其害,之前凌楚瑜救治过苗月寒,白良以为只有凌楚瑜能救,怎可让他离去,死死拉住马绳。凌楚瑜左右为难,怒哼一声,翻身下马,替骆霞把脉。 白良跪在一旁,焦急地看着,问道:“怎么样了?”凌楚瑜冷眼向看,道:“大惊小怪。”说罢来到宁少宇身边,把了一会脉,起身道:“他们没事,别烦我。”说罢便翻身上马。 此黑马自幼是白良驯养,野性难驯,其他人若骑,自然不服从,后腿高高约起,甩臀摆尾,拼命后甩,想把凌楚瑜甩下来。白良急忙上前想安抚,凌楚瑜喝住道:“住手,我就不信制服不了这个畜生。”凌楚瑜心气一起,挺起腰板,双腿夹紧马肚,双手扯动缰绳,稳住身形,任黑马如何蹦跶,都无法将凌楚瑜甩开。黑马向左甩,凌楚瑜身子就往右倾斜,黑马上下甩动,凌楚瑜就气沉丹田,一动不动。任由黑马如何动,凌楚瑜都稳稳沾在马背上。黑马忽然向前狂奔,吓得广场众人纷纷惊慌避开,忽然一急停,凌楚瑜身子猛地前倾,黑马前蹄又突然高高跃起。若换了平时,急停时候没稳住,黑马再这么一跃起,马背之人必定摔下马背来。可凌楚瑜始终稳如泰山,扯着缰绳,喝道:“吁……” 黑马前蹄高高翘起,几乎向后倒去,凌楚瑜挺直身体,黑马稳稳落地,低喘几声,俯首顺耳,已是服从。白良惊讶道:“你可真行,我这匹黑马可是宝贝,桀骜不驯,你竟然能驯服,只怕它以后服你不服我了。”黑马桀骜,只侍一主。白良当年不知被它甩下多少次,才稍稍服从,如今凌楚瑜却轻松制服,以后自然听命于他。凌楚瑜不以为然道:“黑马我借走了。”马鞭一甩,黑马长啸一声,飞奔而去。 此时,东方胜等人问讯而来,骆霞和宁少宇昏迷不醒,白良一身狼狈,上官飞看着昏迷不醒的骆霞,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白良急忙道:“我们在城外和那邪徒交手,都败了,骆霞和宁少宇被那人吸走功力,就我一个人带着他们逃了出来。后来碰到楚瑜,他说骆霞没事,就去追了。” 白良语无伦次,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能连败三名少年侠客,可见武功之强。欧阳云急道:“楚瑜去追了?他们怎么样了?”白良点了点头,道:“楚瑜说他们没什么事。”欧阳云向远端眺了一眼,道:“你先带着他们休息,我去追。” 东方胜阻止道:“欧阳兄,此事非比寻常,我派手下去追了,眼下是赶紧救治骆霞和少宇。”欧阳云左右为难,既担心凌楚瑜安危,又心系骆、宁二人,这里又是广场,众目睽睽,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东方家。 安顿好两人,众人在前厅商议,东方胜对众人道:“大夫看过了,他们没事,只是身体虚弱,休养几天就好了。”听到这个消息,其余人心稍微平静下来。 上官飞上前逼问道:“这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你安全回来了?”白良心有余悸,上官飞又如此咄咄逼人,言语间怪罪质疑,白良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上官飞道:“你说呢?” “说什么?” “你们别吵了。”欧阳云阻止道:“白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的邪徒又是谁?”青天涟道:“你们不是出去抓人了吗?怎么会如此?” 欧阳云奇道:“抓什么人?”青天涟觉得自己失言了,闭嘴不语。欧阳云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现在你还要隐瞒?”白良无奈,只好和盘托出。 原来自从苗月寒出事后,东方魄为保护其余人,顺利召开武林大会,限制行动,有些人自然心里不舒服,也跃跃欲试,一来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厉害,二来也想树名气。东方胜要协助召开武林大会,自然无暇顾及;上官飞一心想找凌楚瑜麻烦,与公孙鸿谋划,无心恋战;欧阳云生性稳重,自然不会多生事端;青天涟虽大大咧咧,但素来胆小,不敢冒进;只有骆霞、白良和宁少宇三人不同,骆霞素来自负,白良唯恐天下不乱,宁少宇一心要出人头地,自然想证明自己。既然对手目标是少年侠客,三人不约而同做起诱饵,以击败对手做赌约,相互较劲。 三人每天都在城中晃荡一圈然后策马出城,在城外又转一圈,既然对手目标是少年侠客,又敢在武林大会即将召开时候对苗月寒下手,那他自然会抓住机会,对其他人出手。三人就这样骑马在闹市招摇数天,果有成效。就在今日,宁少宇策马出城时候,早有一人等候。 “什么人,胆敢拦本少爷去路。”宁少宇见对方一身白衣,身后一麻脸汉子和高个子,跟苗月寒所说不差,心中暗喜,到底是让自己遇到了。 白衣少年轻笑道:“你们既然想引我出来,又何必多此一问。”宁少宇有点意外道:“哦,看来你是胜券在握。” 白衣少年浅浅一笑,道:“废话少说,你们少年侠客这么多,再说下去,何年何月才打得完。” 宁少宇冷冷道:“哼,大言不惭,我来领教你的高招。”翻身下马,手中折扇在指尖不停转动,道:“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白衣少年从麻脸汉子那里接过一支判官笔,道:“想知道我名号,你还不够资格。我就用这只笔,会一会你的折扇。”笔写于纸上,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宁少宇冷冷一哼,道:“看招。”折扇啪一展开,直扑而来。 宁少宇折扇好比一把锋利的刀刃,呼呼而来。白衣少年把判官笔一转,笔尖从下点向扇骨,将折扇弹开,然后顺势攻向宁少宇面门。判官笔乃精钢所铸,宁少宇不敢大意,左手大袖一挥,右手把折扇一收,呼呼点出。两人短兵器招招诡异狠毒,专攻上三路,短兵相接,一不留神便是夺命勾魂,让人胆战心惊。 两人斗了十来招,局势愈发紧张,宁少宇招式飘逸,白衣少年却生硬许多,不过招招到位,宁少宇进攻无用。宁少宇忽然想起凌楚瑜说的,白衣少年只是内功强,可以弥补招式的不足,白衣少年判官笔劲道十足,震得宁少宇虎口微麻,不得已避重就轻,兵器一沾既走,不做硬拼。 白衣少年忽然开口道:“看来凌楚瑜跟你说了不少呢。”白衣少年发觉宁少宇并不上当,故意留的破绽,宁少宇并没有相信。 宁少宇虽得凌楚瑜指点,心有不甘,可眼下成名重要,喝道:“歪门邪道。” 白衣少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玩了。”右手把判官笔一甩,双掌齐出。宁少宇感到一股强劲的掌风压来,旋即运气于掌,袖袍鼓鼓,迎了上去。 掌力相激,宁少宇感到一股浑厚内力透了过来,胸口剧痛,哇了一声,吐出鲜血。宁少宇暗暗后悔,白衣少年吸人内力,功力深厚,自己还硬拼内力,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白衣少年得势不饶人,掌风又至,宁少宇心头一凛,进退不得,只好举掌相迎。岂料白衣少年忽然变招,绕过宁少宇掌心,紧紧扣住宁少宇手腕。宁少宇大骇,正要挣脱,忽然感到体内真气疯狂往外泄,宁少宇瞬间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力气像被抽了似的,任由白衣少年吸走体内真气。不消一会,宁少宇身体一软,白衣少年冷笑道:“才这么一点,真是废物。”左手捏住宁少宇脖子,道:“死吧。”宁少宇此时毫无抵抗能力,只觉得脖子一疼,喘不上气来。 白衣少年看着宁少宇痛苦的样子,哈哈一笑,正想发力了解宁少宇性命,前方笃笃传来马蹄声,一声娇喝:“恶贼,看招。”一道倩影闪来,长剑所指,欲要将白衣少年刺穿。白衣少年一惊,来者剑势凌厉,不敢大意,只好撇下宁少宇,向后跳开。女子顺势而上,剑花朵朵,白衣少年眉头一皱,道:“剑里藏花,你是骆霞?” 来者正是骆霞,三人虽各走一边,但每日都要在同一时辰相聚,若约定时间没到,便是遇到敌人。骆霞和白良已到,宁少宇迟迟不来,心中生疑,便往宁少宇搜寻的路线找了过去。 白良策马而来,道:“恶贼,看你往哪里跑。”白衣少年道:“你是白良。”白良道:“算你有眼光。”白衣少年看着白良身边的黑马,不禁赞叹:“马果然是良驹。不过人是不是人杰呢?” 白良轻笑道:“是不是人杰,手下见真章。”白衣少年笑道:“好,好,你们是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白良正要说话,骆霞率先道:“你去看看宁少宇。” 白良瞄了一眼地上的宁少宇,不悦道:“为什么要我去。”本来和宁少宇关系就不太好,开口拒绝。骆霞道:“我先来的。”白良无语,三人有约定,先到先得,只好退到一旁,把宁少宇搬到自己黑马上。 白衣少年取来一支手指粗细的木枝,笑道:“都说东海派的绝学学到高深时,摘花取叶就能收人性命,今日我反其道而行,若你能断了我手上的木枝,就算你赢。”白良觉得可笑,道:“大言不惭。” 骆霞心头一惊,白衣少年所言非虚,“剑里藏花”若练到极致,就算对方拿的是竹片,也可不伤分寸而取人性命,拿捏分寸,分毫不差,是对剑的感应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在东海派创立以来,能办到的人,屈指可数。 骆霞看白衣少年功力虽高,但剑法没有长年累月的淫浸,是绝不可能办到,冷冷道:“我劝你挑一样趁手的兵器。”白衣少年笑笑,没有说话。骆霞长剑一抖,喝道:“别小看我。” 白衣少年挥舞着枝条,道:“那就看你本事了。”足尖一点,手中木枝由下向上,挑向骆霞面门。骆霞欲给白衣少年一个教训,长剑斜削,白衣少年手腕一转,绕过剑锋,又继续进招。骆霞头微微后仰,长剑回身,一招“春泥护花”,逼得白衣少年只能收招,骆霞顺势进招,剑花朵朵,毫不留情。白衣少年边退边迎,叮叮直响,每一招都点在骆霞剑背之上,以巧取胜,甚为精妙。骆霞大感惊讶,收起小视之心,手中长剑越使越快,剑风也呼呼做响。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东海派的剑法,除了精妙多变,快也是武林一绝。但斗了数十个回合,骆霞发现对方也一点不慢,而且白衣少年使的是木枝,避其锋芒,恣意洒脱,骆霞不得不承认,白衣少年的武功,强过自己。骆霞自幼不服输,遇强则强,手中长剑剑花朵朵,铺天盖地而来。 白衣少年手中木枝飘逸,以点代攻,以卸带挡,批亢捣虚,任骆霞剑法如何凌厉,剑锋都沾不到木枝一分,反而被木枝巧妙卸掉。白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白衣少年如此厉害,难怪连一向不服输的苗月寒都敌不过,不禁暗暗为骆霞担心起来。 白衣少年木枝点点,犹如繁星,让人眼花缭乱,骆霞剑势刚起,又被阻断,做不到一气呵成,好生憋屈。白衣少年冷冷道:“哼,你们所谓的少年侠客怎么如此不济,枉费我这两年的勤学苦练。”骆霞心中一怒,娇喝一声,六朵剑花齐齐挽出,如飞花落叶,乱人心神。骆霞近日刻苦练功,从头学起,获益良多,剑法突飞猛进,能一连挽出六朵剑花。白衣少年脸色微变,剑风如刀割,皮肤隐隐作痛,手中木枝已有浅浅划痕。若木枝折断,就代表自己输,白衣少年一咬牙,手中木枝突然横插斜突,好比一只孤鹰在逆风飞翔,只听到叮叮几声,每一击都点在骆霞剑背之上,内力强横,如遭钝击,骆霞剑势顿时瓦解。 骆霞心中一惊,就凭此等剑术,就已经胜过自己,惊讶之余,白衣少年左手不知何时扣住自己手腕脉门,体内真气狂泄,而身子却动弹不得。短暂的几弹指之间,骆霞感到自己体内真气空空如也,身子一软,肩头中了一掌,昏了过去。 白良在一旁看得仔细,心头一震,心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立刻逃走。连骆霞都败了,自己要胜谈何容易,何况对方是三个人。 转念间,右臂一甩,手中皮鞭如出洞毒蛇,呼呼吐来。白衣少年反应迅速,向后跳开数丈,白良趁机上前,左臂一卷,将骆霞夹在腋下,白衣少年怎可放过,冷笑道:“大名鼎鼎的少年侠客居然逃走?”足尖一点,跟了上去,一掌打在白良背上。白良轻功不弱,但腋夹骆霞,身法一慢,根本来不及回头,正正就中了一掌。 白良口吐鲜血,身子一踉跄,几乎颠倒,右手一撑地,稳住身子,后方又有掌风呼呼而来。 白良头也不回,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反手就是一鞭,带着破石之威,扫了过去。白衣少年颇感意外,没想到白良有此一招,猛地弯腰低头,躲过鞭子,双足一瞪,扑了上去。白良右手回钩,鞭头忽地一转,往回一扫。白衣少年感到背后有呼呼之声,没想到白良鞭子如此多变,停步侧身,堪堪躲过。不过这么一顿,白良早就逃开数丈之外,翻身上马,白良鞭子一抽,胯下良驹飞奔而去,同时口哨一吹,黑马竖耳一听,低吟一声,紧随主人之后。白衣少年并无马匹,追之不及,只好悻悻作罢。 众人听到这里,张目结舌,三人武功不弱,那邪徒竟能连败两人,可见武功之强。厅里气氛忽然凝重,无人说话。 一人快步入厅,青天涟叫道:“楚瑜,你回来了?”欧阳云问道:“你怎么样?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凌楚瑜无视两人问题,直径走到白良面前,逼问道:“把你遇到他的经过给我细说。”众人心知凌楚瑜是追不到贼人,才回来逼问事情经过,白良苦涩道:“还要说一遍啊。” 白良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凌楚瑜听完低头沉吟,暗骂自己,本以为白良三人的方法愚笨,那人不敢明目张胆,没想到自己白白导致错过一个机会。 白良担忧骆霞的伤势,问道:“楚瑜,骆霞她没事吧。”凌楚瑜回过神来,道:“她只是真力被吸走而已,调息几天便可恢复。还好你机灵,逃得快,不然他们定会被废了武功。”白良心头一松,想起吸功大法的厉害,能在一瞬间吸走别人内力,双脚不禁发软。 凌楚瑜道:“这下你们服了没有,若你们想自保,就乖乖待在这里。”上官飞厉声道:“凌楚瑜,我们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敌人狡诈,我们不得不防,只好从长计议。” 凌楚瑜冷笑道:“狡诈?他一对一是狡诈。”上官飞顿时语塞,凌楚瑜道:“他们三人引人入圈,不料却被别人所败,而且败得堂堂正正,何来狡诈?”公孙鸿喝道:“凌楚瑜,你这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凌楚瑜道:“我实话实说罢了,给你们忠告。” 公孙鸿怒道:“忠告?那人吸人内力,此等卑鄙无耻的武功,也算得上堂堂正正?”凌楚瑜道:“若你武艺高强,又何来被人吸走功力。” “照你这么说,那你之前被他吸走内力,是承认技不如人了?” “你……”凌楚瑜双眼寒光一闪,尽露杀机,公孙鸿心头一颤,身体竟不自觉往后一退。其余人也为之一惊,凌楚瑜素日懒散,谁都没想到怒起来是这般让人心寒。 “楚瑜。”欧阳云见势不妙,上前打圆道:“公孙兄是无心之言。”公孙鸿刚才被凌楚瑜气势所逼,想来面上无光,心想这里好歹是东方世家,再怎么也有东方胜给自己撑腰,提着胆子上前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凌楚瑜名列少年侠客榜,多年来闭门高挂免战牌,畏战之心早就传遍江湖,有损我们少年侠客名誉。如今你又出言袒护魔教妖人,说他们的邪功是堂堂正正武功。若换了他人,我早就怀疑你是魔教一伙的。” 公孙鸿此言一出,欧阳云旋即冷冷道:“公孙鸿,慎言。这勾结魔教的罪名,你有何证据?”公孙鸿也心知自己口误,想了想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难道欧阳兄不觉得,如果凌楚瑜刚才那番话让其他人听了,难保他人不会这样想?” “呵呵”,凌楚瑜轻笑道:“少年侠客榜,不过一个虚名罢了。”公孙鸿怒道:“什么?”凌楚瑜看着众人,道:“一个区区虚名,我才不在乎。”东方胜不悦道:“凌楚瑜,你如今名声,都是我东方家给的,你此言是不是藐视我们东方家。”欧阳云道:“楚瑜不是这个意思,东方兄不要见怪。”凌家镖局也属武林盟主旗下,凌楚瑜此言有违背之意,欧阳云怕东方家借题发挥,故而出言相助道:“如今大敌当前,此人目的显然是我们,大家自当通力合作,不应该在此时内讧。” 公孙鸿不肯放过凌楚瑜,道:“我们少年侠客自然是同心同力,不过凌少镖头却不以为然,看不起我们,以为我们拖了后腿。”青天涟见公孙鸿处处为难凌楚瑜,道:“公孙鸿,你什么意思?”公孙鸿冷眼道:“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 “别说了。”东方胜怒喝道:“大敌当前,说这些有什么用。如今我们十人,已经败了五人,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丢了我们的名声。”方才之事,有许多江湖人在场,若传了出去,人心定然动摇。 凌楚瑜心里烦闷,不想再多说,大袖一甩,道:“告辞。”公孙鸿不满凌楚瑜傲慢,道:“凌楚瑜,这是在东方家,由不得你胡来。”凌楚瑜道:“我只听令于飞龙令,别人的话,自当放屁。” 飞龙一出,莫敢不从。东方魄发出飞龙令,让少年侠客按兵不动,凌楚瑜只要不出东方家势力范围,就不违背飞龙令,谁都管不了。公孙鸿大怒,腰间寒光一闪,柳叶刀已经杀到凌楚瑜身后。欧阳云见状不妙,大喝道:“公孙鸿,你竟敢在东方家里动兵器?”公孙鸿听罢身子一顿,刀刃停在凌楚瑜肩头,离肩膀只有毫厘。凌楚瑜头都不回,依旧不动声色,公孙鸿不甘道:“算你命大。”锵一声,收刀入鞘。 公孙鸿自觉自己冲动,抱拳道:“东方兄,刚才鲁莽,多有得罪。”东方胜虽不满公孙鸿此举,但他本意在维护自家声望,心有喜色,脸上却毫无表情,道:“无妨。”然后对凌楚瑜道:“凌少镖头,我东方胜既然说不动你,希望你能遵从飞龙令。”凌楚瑜也不回应,大步离去。东方胜本想以东方家名声施压,没想到凌楚瑜软硬不吃,心中无名之火,又不好发作,双眼愤恨,只由得凌楚瑜离去。 夜间,天凉如水,凌楚瑜躺靠着住处房檐上,自顾饮酒。此段时间的烦心事太多,他本就散漫,悠游自在,现诸多压力一来,自觉得身心疲惫。那邪徒的行踪,家族的利益,阵营的选择,这一桩桩压来,怎不心烦?若换了以前,什么飞龙令,自己就当放屁。可今天公孙鸿也说了,如今大家都在东方家麾下,多方掣肘,不能因小失大,让人借题发挥。 “能喝你一口酒吗?”欧阳云不知什么站在一旁,也缓缓坐在屋檐上,伸手道:“都说你凌少镖头的酒最烈,我今日正要尝尝。” 凌楚瑜道:“三年前我就说过,我虽然欣赏你,但我们脾气合不来。”欧阳云干笑道:“是我太正经了吗?” 凌楚瑜点点头,道:“你出身名门,有太多规矩,太多约束,每件事都要瞻前顾后,不能随心所欲。” 欧阳云感到身上家族压力,叹道:“身不由己。”凌楚瑜瞄了一眼,把酒壶递了过去,欧阳云略为吃惊地看着凌楚瑜,凌楚瑜不以为然道:“不幸的是,现在的我,也慢慢成为如今的你。”欧阳云哑然失笑,接过凌楚瑜的酒壶,咕嘟就是一大口,烈酒如刀,划过喉咙,灼烧肚子,欧阳云赞道:“果然够烈。” 凌楚瑜道:“现在你们欧阳家低东方家一头,三年前又害你失了榜首,这几年你看着东方胜那家伙的脸色,不好过吧。”欧阳云道:“你凌楚瑜什么时候关心这个了。”凌楚瑜道:“没办法,以后我是要接管镖局的,手下一大帮子镖师要吃饭呢,不了解这些怎么能行。”欧阳云道:“听说你又收了一帮人进镖局?这下实力又涨不少。”凌楚瑜轻骂道:“肯定又是青天涟那个大嘴巴。”欧阳云笑了笑,道:“如今武林太平,东方家一直想把我欧阳家打压下去,期间做的事可不少。”凌楚瑜道:“可不是,这个少年侠客榜不就是为了争夺名声而办的吗?你们欧阳家本以为你稳操胜券,没想到有我这么一搅合,倒是给你添乱了。”欧阳云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无关大局。东方胜那家伙,空有一身内力,不值一哂。倒是跟你比试,乃平生快事。” 凌楚瑜道:“你倒是痛快了,可与我比试后,受了点内伤,却被东方胜抢了榜首,使得你们欧阳家又输一轮。”欧阳云道:“都说了,无关大局,这或许是天意。可我没想到的是,你武功这么高,为何一轮就败给了骆霞。”凌楚瑜道:“秘密。” 欧阳云看着远方的景色,灯火晃动,不禁感叹道:“如今魔教卷土重来,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凌楚瑜挑眉道:“这可不像你。” “哦?” 凌楚瑜道:“这不应该是建立功业的时机吗?你们欧阳家可凭此机会,再一次压倒东方家。”欧阳云摇头道:“你有所不知,如今东方家势力庞大,并不比我们欧阳家弱,况且东方魄武功日益精进,连我爹都没有胜他的把握。” 凌楚瑜奇道:“连欧阳家主竟也无法胜?” 欧阳云摇头道:“东方魄当年孤军深入,击毙百里无极这个魔头,魔教的武学自然落入他手,这些年他不断修炼,武功早就不同往昔。” 凌楚瑜冷笑道:“还说自己名门正派,到头来,还不是学人家魔教武功。” 欧阳云道:“这世间武功本来就没有正邪之分,用对了,自然是正道。”凌楚瑜点点头,也没想到欧阳云这个名门弟子,也有这番见识,心里也对他加了几分好感。 欧阳云道:“这次武林大会,我觉得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凌楚瑜也有所察觉,道:“这可能是东方魄一统武林的一个契机。”欧阳云不屑道:“想一统武林,谈何容易。只要我欧阳家不倒,他东方魄拿什么来一统武林?”凌楚瑜心中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隐隐约约有大事要发生,但又说不上,只能笑自己杞人忧天了。 “你......”欧阳云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当年被那人废了武功,如今又如何了?” 凌楚瑜道:“二十五岁后,我会远不及你们。”欧阳云道:“真的有这么严重?”凌楚瑜看了看右手,道:“我经脉受损,一生都无法研习高深武学,而且每日若不勤加修炼,还有退步的可能。二十五岁乃人的分水岭,到那时,恐怕连现在的一个二流江湖人都敌不过。” 欧阳云忿忿道:“那人真是可恨。”凌楚瑜沉思道:“依我推测,如今能与他一战的,只有你和东方胜,不过我想,他下一个目标,将会是公孙鸿或者青天涟。”欧阳云奇道:“何以见得?”凌楚瑜道:“当年他败于我手,自然不肯在轻易冒进,自然会一步一步来,少年侠客榜除了你和东方胜,之后便是上官飞,再后者就是公孙鸿和天涟了。不过他们经过这些事,怕是加倍小心,希望能安全度过到武林大会召开吧。” 欧阳云望着天空,喃喃道:“武林大会,怕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开始。”凌楚瑜眉头微紧,饮酒不语。 第十章 银枪傲骨立风中(上) 武林大会临近,各路武林豪杰陆续到来,东方家忙得热火朝天。东方家客房,坐落在西边,是一整个别苑,又分有东西南北四个小院,占地极广,平日里寂静无人,如今各路江湖人士纷纷扰扰,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光是日常开销费用,一整天下来,数目可观。 饶是如此,东方家酒菜不断,一点没有怠慢,尽显一个东道主的热情和豪气。东方家资产丰厚,这点开销不在话下,为的也是一个面子问题。 自古以来,大户人家都讲究排场,排场越大,说明家底丰厚,在当地也是极有威望,有些大户人家,宁愿放血也要将就排场,日后再从农民那里多收点租金就什么都回来了。所以这些所谓的排场,都是民脂民膏,取之于民。 苗月寒身子硬朗,几日便能下床。行动虽恢复正常,但如今功力全失,只能每日勤修内功,其他人也各有所忙。凌楚瑜躺在房檐上,独自饮酒,心有所思。 那日他追击出去,并不是一无所获,城外激斗处,白衣少年似乎未卜先知,麻脸汉子早在那里等候,送来一句口信:“时机未到。”凌楚瑜这几日仔细揣摩,也不知道白衣少年为何躲避自己,他口中的“时机”又是什么。烦闷之余,又不想外出应酬,只好在这里饮酒。 “哟,这不是凌少镖头嘛。”忽闻有人叫自己,凌楚瑜歪头一瞧,只见三人在下面院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凌楚瑜懒得理会,回过头继续饮酒。 说话那人讨不到好,顿时尴尬,白净的脸一下就红了,怒道:“凌楚瑜,别不识抬举。”说罢把手中长棍指向凌楚瑜,道:“都说凌楚瑜身为少年侠客,目中无人,今日一见,如果如是。” “可不是嘛。每次凌少镖头都避而不战,显然是看不起人。”说话的是尖脸男子,双目小而长,像极了画像中的狐狸。 “依我看,是凌少镖头不敢应战吧,因为他这个名头,是投机取巧来的。”说话这人腰背后挎着一把长刀,大脸圆眼,语气粗狂,他一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凌楚瑜心情不好,这些话今天听了格外不舒服,凝目望去,淡淡道:“原来是张长林、苏烈和玄策,你们号称海沙三杰,不在水里待着,跑上陆地干嘛。” 海沙帮混迹江河大海,凌楚瑜此言有意贬低他们,视三人为江河鱼虾,三人大怒,苏烈道:“凌楚瑜,我多次上门挑战,你却避而不见,今日给我遇到了,你休想跑。” 玄策嘿嘿一笑,道:“若是凌少镖头不应战,倒也可以留下一句话,说你技不如人,甘拜我们海沙三杰下风,我们自当让你走。” 凌楚瑜坐起身来,懒懒道:“你们三人,商量好了再跟我说,少年侠客一天只接受一人挑战,这是规矩。”三人心中大喜,都说凌楚瑜避战,如今机会在前,又怎可放过。三人我看你,你看我,都想争这个机会。 张长林率先道:“我来。” 苏烈把手一横,道:“三弟且慢,还是交给为兄来。” 张长林不服道:“为什么?二哥,明明是我先说的,先到先得。” 苏烈道:“三弟,你之前挑战青天涟落败,如今若再败,有损我们名声。”张长林没想到苏烈旧事重提,脸刷一下就红了,反讥道:“那二哥你不是也败在欧阳云手上,又怎么说我?”苏烈小小眼睛瞪了起来,道:“这怎么能比,青天涟武功哪里比得上欧阳云,这么比不合理。”张长林道:“败就是败,哪里不一样。”苏烈顿时语塞。 “你们别争了,我来。”玄策道:“少年侠客榜,实力深不可测,你们武功尚低,不是他对手。” 张长林急忙道:“大哥,你虽然是我们大哥,但是亲兄弟明算账,这个弟弟可不能让。”苏烈搭腔道:“三弟说的是。再说了,大哥也不是败在欧阳云手上。总不能什么好事都给大哥你占了去。” 被兄弟当众揭短,玄策怒不可遏,喝道:“我是大哥,我说的算。”苏烈道:“不成,就像三弟说的,什么事都不能让你占了。”玄策道:“我们三人中我武功最高,本就该我出手。你们择日再战如何?”“不成。” 凌楚瑜在屋顶冷眼相看,自己位列榜末,挑战者自然多,三人想一战成名,互不相让,三言两语就让他们内讧,凌楚瑜收起酒壶,身子一跃,跳到另一个屋顶,悄然离开。 凌楚瑜靠在广场一尊石虎旁,看着熙熙攘攘人群,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不少人侧目而视,就像盯猎物般,让凌楚瑜浑身不自在。凌楚瑜心知,这些人都是想借机挑战自己,一战成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凌楚瑜想了想,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前方有三人似乎察觉,手按兵器,直面凌楚瑜。凌楚瑜心叫“不妙”,三人缓缓散开走来,欲拦住自己去路。三人颇为面生,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想必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了。 三人脸色忽然一变,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不管己事的样子。凌楚瑜正觉奇怪,听到身后轻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骆霞冷如冰霜的脸,忽然明白那三人为何各自散去。 “多谢!”骆霞淡淡说道:“我骆霞有恩必报,之前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眉。”凌楚瑜哑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骆霞坚决道:“不行,我绝不欠别人人情。”凌楚瑜没办法,只好道:“好好,他日我有需要,定让你帮忙。”骆霞严肃道:“一言为定!”说罢举手,道:“击掌为誓。”凌楚瑜无奈,轻拍一掌,道:“一言为定。” “你有没有觉得,很多人盯上你了。”骆霞忽然开口问道。凌楚瑜点点头,道:“好像是。”骆霞道:“可是你真正的实力,并不如此,是吗?”骆霞脸色一沉,道:“他武功如此之高,就算两年前,我也未必能赢,你当初能轻松赢,你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凌楚瑜不知如何回答,骆霞胸口起伏不定,接着说道:“你当初让我,是不是看不起我?”凌楚瑜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平息骆霞的怒火,骆霞道:“总有一天,我会赢你,堂堂正正。”凌楚瑜心下暗暗长舒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起码眼下算是渡过难关。骆霞冷冷看了凌楚瑜一眼,飘然而去。 武林大会日子临近,东方家聚集了很多武林高手,有不少年轻人聚集于此,都对三年前那场盛会赞不绝口。情绪高涨时,相互切磋,一较高下,成为这次武林大会的一大热门。之前骆霞、宁少宇受伤之事,似乎被东方家掩盖过去了,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武林大会。 顺来酒楼,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尽显热闹。作为应天府最大的酒楼,座无虚席是常态。可店小二忙里忙外,倍加小心,却是少见。若是普通客人,大可不用如此,可如今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武林中人,他们随身都带着兵器,若是招呼不周,随之而来便是呵斥打骂声,故而倍加小心。 酒楼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身材瘦小,却颇有气场。能在应天府做到数一数二,就足见实力。老板看着这满座的酒楼,忙前忙后的店小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武林中人颇为豪气,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顿下来比普通百姓花得要多。仅仅一个时辰,陈酿美酒已经卖出十来坛,乐得老板心里美滋滋。 啪一声,一个醉汉粗手拍在桌子上,众人纷纷侧目而视,醉汉嚷嚷道:“要说这少年侠客,真是个顶个的好。”说罢竖起大拇指,接着道:“可总有那么个别,浑水摸鱼,坏了少年侠客的威名。” 众人都是武林人士,而且此次除了武林大会,就数少年侠客最为人们脍炙人口,大家边吃酒,边聊着武林趣事。纷纷好奇道:“兄弟,你说的个别是谁?” 醉汉竖起小尾指,凑到跟前,道:“这还用说吗?少年侠客,名扬远播,可那个跑镖的,明明没有什么本事,却名列其中,大家说,是不是坏了整个少年侠客的名声。” “这个我倒有耳闻。”一位酒客说道:“可凌家镖局乃天下第一镖局,有此等实力并不意外呀。”那酒客中年年龄,一身长衫,颌下一缕长须,颇为儒雅。 那醉汉看了一眼,见起手无缚鸡之力,以为哪里来的教书先生,打了一个嗝,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你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知道其中关系。” 那中年男子“哦”了一声,抱拳道:“还望赐教!”醉汉见对方如此礼貌,心中大喜,道:“少年侠客榜上侠客,都出身名门,家传武功源远,岂是一个跑镖可比?”中年男子略有思索,道:“可凌家镖局的枪法,可号称枪中之王啊。” 醉汉脸色陡变,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嘴上倒不含糊,只好干笑几声,道:“看来兄台对江湖之事,也知之甚广。”那中年男子谦虚道:“哪里,不过之前有托运重要镖物,为了节约时间,要途径太行山一带,但那里匪寇猖獗,好多镖局或不接,或是改道,可这样会误了时辰。当时只有凌家镖局敢走。”要说到走镖,凌家镖局天下第一,无人不服,醉汉也一时反驳不了,心里微怒,没想到一个书生这般抬杠,道:“兄台对凌家镖局倒是另眼相看。”中年男子道:“实话实说而已。”醉汉重重哼了一声,道:“一码归一码,凌家镖局名头虽大,若是兄台看了三年前比试的场景,就不会这般说了。”中年男子道:“你所说的,可是三年前少年侠客榜的比试?” 醉汉嘴角上扬,道:“不错。”中年男子来了兴趣,道:“说说看。”旁边的人也起哄,纷纷捧场。醉汉见众人兴趣正浓,饮了一碗烈酒,道:“三年前那场盛会,别提有多精彩了。每门派都是年轻高手出阵,斗得是精彩绝伦。可就是这样的盛会,却被凌楚瑜那家伙钻了空子。”醉汉红着脸,话已经停不下来,道:“当时比试,以十日为限,十个擂台,最后的擂主,晋级最终的少年侠客榜。可那凌楚瑜,一直等到第十日,看准了一个擂台上的擂主快筋疲力尽了,才出手较量,这不是卑鄙是什么。” 众人点点头,中年男子却不赞同,道:“养精蓄锐,攻其疲惫,这也不是不可。”众人又是一愣,又觉得好像也是一理。 醉汉大声喝道:“我们习武之人,应该堂堂正正,趁人之危,算什么?”中年男子道:“既然比试内容是守擂,擂主守不住,自然是本事不济。那话说回来,凌少镖头当得擂主,虽然得一时之利,那他自然也要守擂。”醉汉道:“兄台有所不知,凌楚瑜是那次大会最后一个未比试的人,所以他赢了以后,后面自然没有挑战者。”中年男子却点头称赞道:“原来如此,如此颇有兵法之妙。” 醉汉见中年男子说话一套一套,还向着凌楚瑜,心中不爽,道:“这种手段骗人,不是辱没了少年侠客榜的名声?大家都是凭实力,他这么做,就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中年男子皱眉,略有所思,低头不语。醉汉见中年男子不说话,心中暗喜。他本是别人派来中伤凌楚瑜的,达到目的,开怀大笑。 “这位公子,小店小本生意,概不赊账。”在二楼一角,店小二笑着对两人说道。两人神色慌张,秀气白净的脸早就红透,一人忙着翻包裹。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两人衣着华丽,不是吃白食的人,显然是钱袋被小偷摸了去了。店小二深谙世道,一副笑脸相迎,也不敢得罪。 “公子,遭了。”那翻包裹的绿字少年尖声叫道:“钱袋不见了。”那白衣公子早就红的脸更是吃惊,显得很无助。 店小二笑道:“不打紧,二位公子,府上何处,可修书一封,小店帮您送达。”店小二矮小黝黑,但十分精明,知道必是有钱人家,看他们二人所食菜式,都是讲究人,不敢轻易得罪。 那白衣公子干咳几声,低声细语道:“小二哥,我家不在此处,可否给我几天时间,再给你送来。”店小二依旧笑道:“公子不急,小的可以帮你送达。”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绿衣少年却不肯,尖声道:“怎么,还怕我们赖账不成?” “岂敢,不过小店是小本生意,概不赊账,望二位公子海涵。” 绿衣少年还想发难,白衣少年阻止道:“算了。”然后从腰间解下玉佩,道:“小二哥,我以此物暂且抵押,你看可行?”绿衣少年叫道:“小……不,公子,你疯了,这是夫人留给你的。”白衣少年手一摆,让其不说话。 店小二接过一看,这玉佩成色一般,编织倒很精细,可以抵扣饭钱。可二人在此住了几日,房钱和饭钱不少,这小小玉佩又怎能抵押。店小二搓手道:“公子,您在本店也住了不少时日,光凭这玉佩,我可不敢跟掌柜交差。”白衣少年有些急道:“可我身上就只有此物。” 店小二指着一处道:“这不是还有吗?”二人顺着看去,包袱里,露出一块金属边角,店小二眼尖,早就打这个主意了。白衣公子拿了出来,恍然道:“哦,这个铁片不值钱的。” 店小二接过来,看了看,像是一块铁质牌子,看样子确实不值钱,上面还刻有字,店小二一字一句读道:“侠客令?” 在场人为之一惊,要知道“侠客令”可是少年侠客随身之物,每个侠客,只此一块,绝无分号。没想到这文弱公子,竟是鼎鼎大名的少年侠客。 那醉汉顿时清醒几分,惊叫道:“侠……侠客令,小二哥,你说那是侠客令?” 店小二坦然道:“是呀,这上面确实是写着侠客令。好像后面还有字。”店小二摸到后面有刻印,把令牌一翻,念道:“凌楚瑜。”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口中夸夸而谈的凌楚瑜,就在自己面前。 热闹的酒楼顿时鸦雀无声。醉汉瞬间酒醒了大半,张嘴道:“你……你就是……凌楚瑜?” 中年男子奇道:“这位兄台,你不是三年前就见过了吗?为何现在不认得。”醉汉一脸窘迫,他只是听命与人,散布流言,关于那场少年侠客榜盛会,所知甚少,至于凌楚瑜本人,更别说见过。 白衣公子低着头,匆匆将飞龙令夺了过来,拉着绿衣少年,就要离开。店小二岂能轻易放过,把手一横,拦道:“唉,两位公子,这账还没结清呢。”白衣公子窘迫不已,低声道:“小二哥,这钱日后我一定加倍还,还望通融。” 店小二道:“那可不行,口说无凭,又无抵押,我可做不了主。”绿衣少年喝道:“我家公子那块玉佩不是抵押了吗?那块玉佩可值你这里了,别不识好歹。”店小二见绿衣少年如此强横,想来一定是大户人家,不敢怠慢,可那玉佩确实成色一般,又生怕自己看漏了眼,道:“那您稍等,这个我得拿去给掌柜的掌掌眼。” “堂堂少年侠客凌楚瑜,竟要赊账。”醉汉看清情况,想出言侮辱一番。 那中年男子却道:“都说外出靠朋友,凌少镖头,你的账,我替你给了,权当答谢。”店小二一听有人结账,自然乐意,中年男子虽穿的素,但出手大方,笑道:“那就多谢您嘞。”然后对着白衣公子道:“公子不要见怪,我也是例行办事,多有得罪。”说罢把玉佩递了过来。 绿衣少年一把夺了过来,用衣袖擦了擦,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白衣公子不想多惹事端,连忙道:“这位兄台好意,心领了,日后报答。”匆匆就要离开。 “慢着!”醉汉虽然刚懵了,但很快清晰过来,道:“久仰凌少镖头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醉汉言语饱含讥讽,在场明眼人心知,堂堂少年侠客,刚才如此窘迫,实不该有的风范,心里对凌楚瑜这位少年侠客,有所质疑。 白衣公子也听出醉汉言下之意,脸色更加窘迫,不知所措。醉汉见状暗喜,心想,凌楚瑜难道真的名大于实?之前的畏惧一扫而光,胸膛一挺,正色道:“难得遇到少年侠客,我正想挑战一下。”周围人大多江湖人士,一听有切磋,纷纷喝彩。这气氛一起来,白衣公子更加不知所措,脸上焦急,无助尽显。 醉汉看在眼里,借着酒气,胆子一壮,右手搭向白衣公子肩膀。这一搭暗含内劲,拇指微微内扣,按向白衣公子肩头穴道。白衣公子脸色微变,右足一旋,侧身躲过。醉汉一击落空,心下大怒,右臂横扫,一招“横断长河”,攻了过来。白衣公子足尖轻点,向后一飘,悄然落地。 在场有不少武林人士,见了心下暗暗惊讶,这白衣公子步伐轻盈,颇为精妙,看似云淡风轻,里面包含的步伐方位,十分玄妙。醉汉二招不中,脸面尽失,大喝一声,双臂呼呼划来。醉汉膂力过人,借着醉意,全力使出,毫无保留。醉汉招式虽威风凛凛,可犯了大忌。若是换了他人,只需轻轻一闪,醉汉定收不住势,到时候只需轻轻一掌,便可将醉汉拍出数丈之外。可白衣公子见对手来势汹汹,嘴巴微张,一时间动弹不得。 “小心。”两人之间,忽然闪出一人,那人右手一抬,将醉汉双臂一挡,左手拍向醉汉小腹。醉汉大叫一声,向后摔了出去。那人从腰间取下折扇,啪地一开,轻摇折扇,好不潇洒。 “你是谁?”醉汉虽摔了四脚朝天,好在没有受伤,怒气冲冲道:“胆敢多管闲事。” 那人刷地把扇子一收,怒喝道:“哼,张大你狗眼看清楚。”醉汉搓了搓眼睛,凝眼一瞧,脸色大变,急忙低道:“宁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来人正是宁少宇,醉汉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一股劲求饶,道:“可他……”宁少宇喝道:“他什么他。”醉汉心里犯疑,都知道宁少宇和凌楚瑜份属两个阵营,可今日为何助他,却是想不通。 “你真的该死。”又一人腰挎单刀缓缓走来,“都知道,凌楚瑜已把飞龙令交予他人,此人又怎会是凌楚瑜呢?”然后对白衣公子恭敬道:“是不是,王家小姐。” 原来此人正是王如萱,此刻她女扮男装,身份被说穿,大觉尴尬,只好细声道:“宁公子,公孙公子,好久不见。”公孙鸿笑道:“王家小姐,何故来此?”众人这是才明白,这个白衣公子女扮男装。 王如萱正想说话,身边的绿衣少年道:“我家小姐出门游玩,不想被贼人偷了钱袋。今日又被这人纠缠,多谢宁公子和公孙公子相助。”公孙鸿忿忿道:“那贼人真是该死。”二人虽没得青睐,但爱慕之心犹在,故而出手相助。 王如萱此次乔装出门,本不想多惹事端,如今身份暴露,更是不能久留,道:“二位今日援手,感激不尽。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公孙鸿道:“王家小姐此番前来,是不是为了找凌楚瑜?”此刻凌楚瑜身处应天府,王如萱又恰巧在此,不禁让人联想。绿衣少年道:“姑爷当真在此?”这人乃王如萱贴身丫鬟,名唤翠儿。 宁少宇一听丫鬟一声“姑爷”,气不打一处来,狠得牙痒痒,此番来此,他与公孙鸿合计如何算计凌楚瑜。上官飞平日足智多谋,二人便找他商议,上官飞恼怒凌楚瑜伤了潘豹,也决心报复,所以出此毒计,让人散布流言,中伤凌楚瑜,引得那些窥视名利之徒纷纷上门挑战,多日下来,坊间流言四起,挑战者也四处寻找凌楚瑜下落,可收效甚微。今日与公孙鸿相约,就是为了看看坊间流言的成效,不曾想遇到刚才一幕。 宁少宇淡淡道:“凌楚瑜整日东躲西藏,如缩头乌龟,我也不知他行踪。”翠儿道:“我家姑爷才不是,他可是名列少年侠客榜。”宁少宇不屑道:“他整日东躲西藏,不见踪影,显然是怕了别人当面挑战,这不是畏惧是什么?我们少年侠客,从不畏惧每一个挑战者。凌楚瑜这般胆小如鼠,又岂能配得上少年侠客之名?”翠儿之前也有听过一些流言,但如今从宁少宇口中得知,心中有些疑虑,一时语塞。 王如萱轻咬下唇,她虽不甘心下嫁凌楚瑜,可如今大家出言讥讽自己未来夫君,心中竟有一丝羞愧,回想起凌楚瑜当初那身乞丐模样,双眼无神,举手投足之间,哪里有大家风范,倒是和街头乞丐,并无二差。此次乔装出门,就是为了抗婚,偷跑出来的,所以不想被别人识破身份。 王如萱一心要快点离开,急忙道:“既然不见踪影,我自当再想法子寻找。”宁少宇道:“王家小姐,听在下一言,那凌楚瑜名过于实,千万别给其他人骗了。” “胡说八道。”忽然一声呵斥,“在背后说人坏话。岂是英雄所为,依我看,你才不配这少年侠客之名。”宁少宇心头一惊,立马喝道:“谁?” 第十章 银枪傲骨立风中(下) 酒楼西南角,一名少女怒目圆睁站了起来,道:“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宁少宇见对方是一个丫头,稚气未脱,细看觉得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见过,笑了笑道:“这是大家众所周知之事,并不是我胡乱捏造。”少女冷冷道:“你们都不配做对手,就算赢了,又有何用。” “呀,你是……”翠儿忽然叫了起来,道:“你是姑爷的妹子。”少女正是凌纱儿,她挂念凌楚瑜,从家偷跑出来,直奔应天府。宁少宇恍然,难怪觉得面熟,当日在王宅的比武招亲,有过一面之缘,旋即冷冷道:“这恐怕是借口吧。”凌纱儿一拍桌子,道:“是不是借口,试试就知道。”说罢拿起桌上的双剑,剑光一卷,攻了过来。 宁少宇嘴角上扬,手中折扇迎了上去。凌纱儿曾得凌楚瑜多日指点,领悟东海派剑法精髓,武功早就今非昔比,“剑里藏花”虽初学,但“藏”字一诀,拿捏得恰到好处。宁少宇本以为凌纱儿年纪轻轻,武功低微,折扇轻轻一格,再借势一引,便可将剑势全数化解。可没想到,剑扇一交,凌纱儿一沾便走,剑尖顺着扇骨向上划去,直扑宁少宇面门。宁少宇心头一凛,懊悔小瞧了凌纱儿,头猛地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凌纱儿一招得手,又连使数招,招招出其不意,让宁少宇狼狈不堪。 凌楚瑜在指点凌纱儿武功时,着重强调“藏”字,东海派剑法的奥秘,也在于“藏”。若不领悟“藏”,学了“剑里藏花”也是徒劳。 凌纱儿起初并不愿意,执意要学“剑里藏花”,可凌楚瑜以其他东海派剑招与自己拆招时,发觉他使出的剑法与自己颇为不同,仔细揣摩之下,才发觉其中奥秘是自己从前没有领悟的,才耐心专研。如今虽初学,但招式也颇为像样。 宁少宇凝眉不展,没想到自己起初大意,如今落于下风,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压制,心里大怒,不得不使出全力。暗运内力,“锵”地一声,扇剑相交,将凌纱儿双剑震开。凌纱儿内力尚浅,宁少宇内力传来,手臂一麻,左手剑几乎脱手而出。凌纱儿剑势一顿,便失去了抢攻时机,东海派剑法讲究一气呵成,先机一失,需另寻机会,凌纱儿退开几步,持剑而立。 “好!”周围人纷纷欢呼喝彩,酒楼地方有限,两人交手之余,不损坏任何一物,招式拿捏,分毫不差。店小二也长舒一口气,若在这里动手,砸坏东西倒不怕,怕就怕一哄而散,这损失就惨重了,急忙上前劝说道:“二位,行行好!小店还要做开门生意呢,砸坏了东西,东家可要怪罪。” 宁少宇怒道:“滚开!还怕我赖账不成?”店小二苦口婆心道:“大爷身份尊贵,自然一诺千金。有什么事,好好说,大家和气生财。” “啪”地一声,宁少宇重重打了店小二一个耳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冷冷道:“滚开。” 店小二挨了一巴掌,只觉得脸颊火辣,头晕目眩,嘴角溢出鲜血,几乎倒下。又见宁少宇丢来银子,店小二顾不得嘴角鲜血,弯腰就捡,嘴里含糊不清说道:“是,是,小人马上就滚。”拔腿就走。 凌纱儿满脸鄙夷,宁少宇虽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但刚才所作所为,难免让人觉得面目狰狞,重重哼了一声。 忽然有人说道:“宁少宇,你以内力欺负人,也配得上少年侠客之名?”宁少宇武功其实要高于凌纱儿,起初只是大意,被凌纱儿占尽上风,只好用催动内力将凌纱儿震开。在场人大多看不出来,被这么一说,都恍然一悟,纷纷低头私语。 宁少宇被人道破,羞愤喝道:“是谁胡说八道?” 楼梯口处,凌楚瑜笑嘻嘻倚在那里,凌纱儿喜道:“哥。”飞奔过去。凌楚瑜柔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怕被爹责罚?”凌纱儿盈盈一笑,道:“不怕,有哥你在。” “凌楚瑜。”宁少宇一字一句道:“你肯出来了?”凌楚瑜反问道:“为何不肯?” 翠儿扯着王如萱的衣袖,激动道:“小姐,是姑爷。”王如萱红着脸,瞪了翠儿一眼。凌楚瑜怔了怔,认出了王如萱这个未来媳妇,一时间不懂说什么,两人就愣在那里。 凌纱儿淡淡道:“哥,侠客令在她手上。”凌楚瑜苦笑不得,自从“侠客令”作为定情信物给了王如萱后,这个妹子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拿回来。凌楚瑜哑笑道:“算了,我会给你补偿的。”凌纱儿一听有补偿,道:“真的?”凌楚瑜微微一点头,凌纱儿拍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王如萱拿出“侠客令”,走了过去,道:“给你。”这“侠客令”是王权才从凌楚瑜身上硬抢过来的,王如萱一直过意不去,早就想归还。凌楚瑜摇了摇头,这婚事是板上钉钉,并不是一块令牌能左右,低声道:“留着吧,你盘缠丢了,这块侠客令能让你有足够盘缠回家。” 王如萱一愣,这“侠客令”怎么跟盘缠有关,凌楚瑜又怎知自己盘缠已失。一旁的凌纱儿淡淡道:“这侠客令能拿到汇宝钱庄兑换现银。”语气满是妒忌。 凌楚瑜小声道:“侠客令是东方盟主颁发的,可以在东方家所有银号钱庄兑换一定现银,而且只要是东方家的产业,都不需要花钱。知道为什么我这妹子一心想要我这令牌了吧。”凌纱儿嘴巴一嘟,把头扭向一边。 “这……”王如萱有点迟疑,自己钱袋空空,这块侠客令正解燃眉之急,可又不好意思当众收下。翠儿在一旁看着,拉着王如萱的手,道:“这既是姑爷给小姐您的定情信物,小姐自然时刻带着身边。”王如萱也不再好拒绝,半推半就收下了。 “姓凌的,今日可见到你本人了。”说话的是一个瘦小男子,脸色蜡黄,声音倒是洪亮,道:“我朱洪正式向你挑战。”凌楚瑜想了想,似乎没听过这号人,不耐烦道:“今天不想打,我只想喝酒。”朱洪喝道:“这可由不得你。”右掌一拍,内力一吐,呼呼而来。凌楚瑜眉头一皱,这人身小灵活,旋即侧身一躲,伸出右脚,将朱洪绊倒同时,双手一横一撩,双手圆转,朱洪“啊”了一声,从楼梯滚了下去。 凌楚瑜拍了拍手,道:“这下没人打扰了。”凌楚瑜小露一手,在场人无不佩服。公孙鸿见多日谋划即将化为泡影,心下另生一计,道:“凌兄,三年前一战,颇为敬佩。如今再想赐教,还望不要推辞。”公孙鸿对凌楚瑜迎娶王家小姐一直介怀,如今美人当前,自然要出出风头。 凌楚瑜自然是不乐意,道:“公孙兄家传渊源,榜上早有定论,不必多此一举。”公孙鸿笑道:“令妹方才也说了,凌兄避而不战,实乃他人不够资格,我不知道我公孙家这微末名称够不够资格?” 凌楚瑜道:“公孙家乃当世豪门,名震武林,公孙兄自幼有庇护,地位自然高贵。我只是小小镖师,怎可能比。”公孙鸿道:“凌兄言下之意,是承认不如我公孙鸿了?”凌楚瑜笑道:“我凌家镖局自然比不过公孙世家,这江湖上早有定论。”公孙家立世百年,威名赫赫,凌楚瑜说话滴水不漏,只承认公孙家的地位,你公孙鸿也只是蒙了家族之光罢了。公孙鸿岂会听不出来,他自幼最反感别人说自己是受了家族蒙***:“武学之道,乃相互印证,不论门派世家,这是东方盟主说的。如今跟凌兄讨教讨教,无伤大雅。” “好,两名少年侠客切磋,实在罕见。”“对呀,我也想见识见识。”周围人纷纷起哄,公孙鸿笑道:“凌兄,如何?切磋而已。”凌纱儿叫道:“打就打,别以为我哥怕你。” “纱儿!”凌楚瑜低声喝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凌纱儿受了责备,噘着嘴闷闷不乐。凌楚瑜不想多惹事端,笑道:“公孙兄,你家传刀法高深,武林自有公论,我武功低微,无法印证公孙兄的刀法有多厉害,何必画蛇添足。” 公孙鸿见凌楚瑜软硬不吃,心想今天一定要逼他出手,道:“那凌兄你放出话来,说不敌我公孙鸿,今天这顿酒,我请了,在场人均为见证。”此话若是换作平时,凌楚瑜自然脱口而出,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大众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偌大镖局,都说镖局吃的是人缘饭,若江湖上的人不给面子,任你多大的镖局,也开不下去。 凌楚瑜感觉到了自己所处地位带来的不自由,浑身不舒服,可既然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是不由己身,苦笑道:“公孙兄,少年侠客榜,早有定论,何必执着呢?”公孙鸿道:“三年未见,这榜只怕有所不同。故而今日前来讨教。”说罢,抽出柳叶刀,指着凌楚瑜。 江湖人士,快意恩仇,从不拖泥带水,有战必应,才是豪杰。公孙鸿此举,大块人心,周围人纷纷叫好,凌楚瑜左右为难,王如萱忽然开口道:“公孙公子,此处是酒楼,若真的打起来,坏了东西不说,还耽误人家做生意。” 公孙鸿想了想,不能在佳人前这般失了礼数,道:“说得也是,不知王家小姐有何高见?” 王如萱道:“我乃一小女子,有什么高见?只不过想说说自己的一点愚见。”王如萱小手一挥,道:“在场的都是名扬江湖的大侠,比武须当堂堂正正,点到即止,这样才不伤和气。如今大家都有醉意,恐怕难免有失分寸。”众人恍然,觉得也是一理,不过醉意上头,觉得自己出手更有分寸,一阵哗然,纷纷摇头不语。 宁少宇笑道:“话虽如此,可咱们江湖人,怎可少酒,古诗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有酒方显男儿本色气概。王家小姐,刀剑虽无眼,有所伤在所难免,若出手不懂分寸,我在这随时出手相助。”王如萱虽深居闺中,可对如今武林阵营有所了解,心下明白公孙、宁二人有意为难,出言相助。可自己毕竟女儿家,对于这些武林规矩不甚了了,一时间也不懂说些什么。 “我觉此事不妥。”中年男子起身朗朗说道:“比试切磋怎可一时意气,万一失了手,对大家都不好。”凌楚瑜见有人出言维护,看了过来,颇为惊讶。那人抱拳道:“凌少镖头,久仰。”凌楚瑜还礼道:“岳兄,你好。”那人惊奇道:“少镖头认得我?”凌楚瑜点头道:“当日你前来托镖,走的是太行山一带,故而多加留意。”姓岳那中年男子喜道:“那次还得多谢少镖头,若不是为了给人治病,救人如救火,我也犯不得走太行山一带。”说罢深深一躬。凌楚瑜上前扶起,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更何况岳兄是治病救人,大仁大义,我凌家镖局自然当仁不让。” 宁少宇思忖半响,恍然道:“你姓岳,难道是人称‘江湖神医’的岳阳?”那人淡淡一笑,道:“神医不敢当,在下就一区区郎中。”宁少宇恭敬道:“岳先生,有礼。”江湖人最敬重郎中,常年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受伤送命是常事,若结识一两个医术高明郎中,无疑是多了一条命。 公孙鸿并不买账,笑道:“大家所言极是,喝酒确实掌握不好分寸,可我并没有饮酒,凌少镖头大可放心。”宁少宇也附和道:“对呀,我们刚来,滴酒未沾。” 凌楚瑜眼下骑虎难下,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明言,有损镖局名声。公孙鸿笑道:“凌少镖头,此处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不宜动武,我在城中中央擂台等你。”此话一出,根本没有回转余地,众人纷纷喝彩,跟着公孙鸿一道离开。 店小二巴不得这群瘟神离开,自己挨了一巴掌,到现在头晕眼花,隐隐作痛。岳阳叹道:“少镖头,人在江湖,不由己身。”凌楚瑜点头不语,岳阳继续道:“我想少镖头避而不战,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凌楚瑜奇道:“哦。” 岳阳道:“少镖头不要怪我多想。你既敢独闯太行山,必然不是无胆之人。”凌楚瑜哑然失笑,道:“这不一样。”岳阳道:“有时候,这世间人情世故,可比太行山还要凶险万分。”凌楚瑜心头一震,沉吟道:“是福不是祸。”然后对着王如萱道:“王姑娘,你多保重。”凌楚瑜心思缜密,早就猜到王如萱这身装扮是离家出走,不多挽留,权当看不见,领着凌纱儿大步离去。 翠儿道:“小姐,我们见到姑爷了,接下来去哪里?”王如萱此次离家出走完全是意气之举,天下之大,不知该去何方。路上听闻东方家要举办武林大会,心想凌楚瑜估计也会在此,竟鬼使神差地来到应天府。可真的见到凌楚瑜,心中暗暗窃喜,像是找到依靠,可凌楚瑜态度冷淡,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真不知该走还是留。 应天府中央擂台,早已人山人海。此处擂台是东方魄命人搭建的,为了是让武林中人在此公平公开切磋。公孙鸿早就站在上面,左手握刀,迎风而立。台下行人也纷纷喝彩,“这是公孙家的公孙鸿,据说他武功精湛,这次又不知道是谁前来挑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凌家镖局的凌楚瑜。” “两大少年侠客同台切磋,这可少见。” “这凌楚瑜可是出了名避而不战,此番出手,却是少见。” “恐怕是纸包住火了吧,破罐破摔。” “真假一战便知。” 凌楚瑜缓缓走了上擂台,这是他从未想到的。公孙鸿嘴角一裂,千算万算,终于是把凌楚瑜逼了上来。凌家镖局依附于欧阳世家,若自己能一击即中,挫败凌楚瑜,对于欧阳家又是一个打击。再有凌楚瑜夺爱之恨,才是公孙鸿此番真正目的。公孙鸿想借此一战,证明王如萱所托非人,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凌楚瑜手提长剑,来到擂台中央,抱拳道:“公孙兄,凌楚瑜前来赐教。”公孙鸿双眼杀机一闪而过,笑道:“大家同为少年侠客,权乃切磋,切莫伤了和气。” 凌楚瑜不想听他那虚假的托词,道:“请。” 公孙鸿拔出刀来,高高跃起,当头劈来。凌楚瑜见刀光影影,来势汹汹,举剑一点,“叮”一声,剑鞘分毫不差地点在刀刃上,可公孙鸿的柳叶刀锋利无比,暗运内力,“啪啪”之声传来,将凌楚瑜的剑鞘随之分裂,一分为二,而对手攻势不断,继续砍了过来。 凌楚瑜侧身一躲,公孙鸿身子在半空猛地一转,横着卷了过来。凌楚瑜双足向后一点,长剑圆转,刀剑锵锵之声,渐渐止住公孙鸿攻势。凌楚瑜寻常一剑,举重若轻,潇洒自如,引来一阵叫好。公孙鸿冷哼一声,急忙变招,一刀化作千万刀影,狂攻而来。凌楚瑜挽剑迎上,刀光剑影,眼花缭乱。 台下人张嘴结舌,公孙鸿刀法如狂风,而凌楚瑜就如一片花海,任你如何吹打,都如清风徐来,伤不到一分。凌楚瑜深得东海派剑法精髓,招式一气呵成,绵绵不绝,就算防守,也是密不透风。公孙鸿脸色陡变,这招“狂风柳絮”乃自己绝招,本想一招制敌,方显实力,却被凌楚瑜轻易挡下,心里一咯噔,心下生疑“他什么时候这般厉害?”。公孙鸿从来看不起凌楚瑜,一咬牙,招式更加凌厉。 公孙家刀法和东海派剑法互为克制,多少年来,两派交手均为抢攻,抢占先机,此次凌楚瑜却反其道而行,以静制动,台下人惊讶,原来东海派剑法还能这般使出。 公孙鸿久攻不下,心中焦急,之前的自信从容荡然无存。虽招招抢攻,但任你如何都破不了凌楚瑜剑招。凌楚瑜长剑挽出,在公孙鸿招式的间隙处,噗噗而来。公孙鸿心头一凛,急忙连退,凌楚瑜趁势而上,剑尖斜点,极其飘忽,公孙鸿倒吸一口凉气,柳叶刀画圆,护住身前。凌楚瑜淡淡道:“小心啦!”剑势一变,从斜后方攻来。 公孙鸿大惊,这一剑极其突然,若不是凌楚瑜出言提醒,让自己有所警觉,这一剑便刺穿肩头。公孙鸿脸红同时,身子猛地后仰,长剑只划破衣衫。 凌纱儿在台下看得瞠目结舌,自从自己悟得“藏”字诀后,再看这这一剑,出剑前毫无征兆,加以对比自己,才知天外有天。 公孙鸿向后退了数丈,低头看看自己肩头,面如酱爆猪肝,羞愧、不甘跃然于脸上,大喝一声,呼呼又是两刀。凌楚瑜看得分明,公孙鸿被气昏了头,刀法已乱,长剑迎上,顺势一带,将刀势卸开,手腕微抖,长剑圆转,剑背“啪”一声,打在公孙鸿手背上,公孙鸿“呀”一声,右手一松,柳叶刀落地,胜负既定。 公孙鸿捂着右手背,双眼含恨,死死盯着凌楚瑜。自己做梦都没想到,凌楚瑜竟然能赢过自己,而且招式精妙,输得一塌糊涂。公孙鸿一向自负,除了三大世家,其余门派根本没放在眼里。凌楚瑜区区一个镖师,不论家世、武功、地位远远不及自己,自己竟然输了,又有何面目面对。 “好!”台下一个叫喝道,其余人也纷纷醒悟,鼓掌喝彩。大家都以为凌楚瑜必败无疑,可凌楚瑜轻描淡写就把公孙鸿打败,所有人吃惊大过喝彩,都愣在那里,有人鼓掌喝彩了,才恍然回神,纷纷附和叫好。 凌楚瑜抱拳道:“公孙公子,得罪。”语气虽然平淡,可心中却腾起一阵莫名的自信。胸口微微起伏,更多的一种兴奋的冲动。 “宁少宇前来挑战。”宁少宇缓缓走了上台,公孙鸿以为宁少宇捡便宜,低声道:“你来干什么?”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公孙鸿好心提醒,宁少宇以为公孙鸿怕自己赢了,也代表赢了他,淡淡道:“凌少镖头如此厉害,我一时技痒,也想请教请教。” “你这是车轮战。”凌纱儿生怕凌楚瑜吃亏,高声叫道:“不公平。”宁少宇道:“我们只切磋招式,不比教内力,怎么不公平?”凌纱儿道:“再怎么样也是二对一,不公平。”宁少宇笑道:“当初我们少年侠客选拔时,每人守擂三局方能休息,凌少镖头才比了一局而已,这算不得什么。”台下人也纷纷附和,只比了一局,大呼不过瘾,如今又来一名少年侠客榜高手,怎可错过。 “没关系。”此刻凌楚瑜心中尝到一丝快感,胸膛不自觉一挺,对着宁少宇道:“还望赐教。”宁少宇笑道:“请指教。” 公孙鸿一旁冷笑,方才一战,已知凌楚瑜实力不可小觑,既然宁少宇愿意触霉头,自己也乐得看一出好戏,缓缓退到擂台之下。 宁少宇轻轻打开折扇,道:“我就用这把扇子,会一会凌少镖头高招。”凌楚瑜道:“不敢当。都说宁公子的‘花间游’,潇洒不失威猛,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宁少宇心里打着算盘,方才一战,虽然公孙鸿输了,可凌楚瑜必然也消耗不少体力,若此时自己出手,可谓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宁少宇本就看不起公孙鸿,见公孙鸿败了,心中窃喜,只要再把凌楚瑜收拾了,自己的名声一定盖过其余人。 宁少宇想得入神,台下的喝彩声把他思绪拉了回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道:“请。”大步上前,左掌内力疾吐,拍向凌楚瑜。 凌楚瑜收剑立于身后,左掌运气迎上,“嘭”一声,两人对了一掌,身躯均微微一颤,可见这一掌平分秋色,宁少宇旋即手腕一翻,绕过凌楚瑜掌心,朝胸口拍去。凌楚瑜料到如此一招,左掌向下一翻,变掌为爪,反扣向宁少宇手腕。宁少宇冷哼一声,右手折扇倏忽点来,凌楚瑜头轻轻一偏,躲过折扇,右手长剑斜刺而来。 “好。”凌纱儿暗暗叫好,凌楚瑜此招深得“藏”字奥妙,出其不意,宁少宇根本没有防备凌楚瑜这一剑竟然如此突然。急忙侧身,折扇一挥,将长剑荡开。 “厉害。”骆霞不知何时在人群中,眼睛直勾勾盯着凌楚瑜,不禁暗暗佩服。 “宁少宇这是自找苦吃。”骆霞回神过来,看到欧阳云和青天涟在自己身旁,道:“你怎么来了?”欧阳云笑道:“这已经传遍整个应天府,我怎可不来。” 青天涟道:“不光是我们,他们也来了。”说罢用下巴指了指对面,东方胜和上官飞赫然在对面人群中。骆霞道:“他以前就这么厉害?”欧阳云道:“不知道。”欧阳云有意隐瞒,骆霞没好气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擂台。 擂台上两人越斗越快,宁少宇展开身法,不做纠缠,一招既走,折扇“点”、“戳”、“撩”、“拨”,都是轻盈一路的招式,再配上灵活身法,犹如花丛采花,美妙绝伦。东方胜起初担心宁少宇尚未恢复痊愈,如今看来,宁少宇把“花间游”发挥得淋淋尽致,道:“上官兄,你怎么看?”上官飞凝目沉思,凌楚瑜击败潘豹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道:“不好说。”东方胜有些讶异,道:“何以见得?”上官飞只是摇头不语。 宁少宇是越来越快,而凌楚瑜是越来越慢,却后发先至。每一次出剑,都是看准宁少宇破绽,虽慢,但招招攻向破绽,十分有效。 骆霞看得分明,道:“宁少宇一昧快,招招点到即止,却给凌楚瑜留下反击空间。”欧阳云点头道:“若不如此,怕是重蹈公孙鸿覆辙。” 青天涟看得入神,他自信自己“落雁回手剑”乃武林中最难防剑法,如今见了凌楚瑜使出来,才知并非如此。其实“剑里藏花”和“落雁回手剑”讲究都是出其不意,区别在于“剑里藏花”变化在暗,所以难防,“落雁回手剑”的变是快,料敌先机,一暗一明。 青天涟道:“骆霞,楚瑜使出的东海派剑法,可比你精妙得多了,以前怎么没发现?”青天涟直肠性格,说话毫不忌讳,欧阳云觉得不对,看了一眼骆霞神情,愤怒、不甘交杂于脸上,急忙岔开话题道:“天涟,你不是陪着月寒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苗月寒气力渐渐恢复,可功力却得从头练起。苗月寒家传武学,乃外家路子,拳脚功夫练得好,内力也随之增强。这些日子,总是缠着白良和青天涟切磋。青天涟玩性未除,三五日还好,时间久了不免乏味,苗月寒又是出了名武痴,青天涟不胜其烦,偷偷溜了出来,在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出于好奇就赶来围观。 青天涟道:“月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受不了。”说罢打了一个冷颤。欧阳云道:“白良刚恢复不久,不能太劳累。”青天涟道:“怕什么,月寒那样了还生龙活虎,白良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两人说话间,宁少宇攻势忽然加快,折扇轻点,左掌掌力猛吐,一轻一重,让凌楚瑜倍感压力。青天涟皱眉道:“宁少宇这是狗急跳墙了吗?”欧阳云道:“不,这是要一决胜负了。” 宁少宇的“花间游”注重招式身法,可眼下使出的“招蜂引蝶掌”极耗内力,阴柔的掌风所至,蜜蜂蝴蝶均无法逃脱。凌楚瑜感到一股黏劲传来,面色微变,左手高挡低卸,不敢正面硬拼。若被宁少宇掌力吸引,自己就像他掌中的蜂蝶,任由宰割。凌楚瑜长剑挥洒,将宁少宇逼开,剑势陡变,由大气洒脱变得凶险凌厉起来。 青天涟看得一愣一愣的,扯着欧阳云道:“欧阳兄,楚瑜这套剑法好生凶猛,从未见过,你可知是什么?”欧阳云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凌楚瑜剑招虽没之前精妙,但招招拼命的打法,两败俱伤的局面。 宁少宇折扇引开凌楚瑜长剑,左掌随后而至,拍在扇骨上,阴柔掌力透来,凌楚瑜身躯微震,被带斜走一边,左边肋下空门大露,宁少宇左手一缩,掌力疾吐,想一招制敌。凌楚瑜右足一旋,扭身抬脚,左脚高踢,将宁少宇左掌拨开,马步一沉,长剑刺出。宁少宇方才以为得手,没有保留余地,反被凌楚瑜引开,侧身躲过,右手折扇展开,向上一挥,欲将凌楚瑜左臂割掉。台下人纷纷惊呼,宁少宇下次狠手,也是怒气冲冲,凌楚瑜冷笑一声,转身躲过,左手变爪,扣在宁少宇左肩处的肩外穴,宁少宇顿时左半边身子一麻,凌楚瑜猛地把宁少宇甩了出去,好比老鹰捉小鸡般轻松,宁少宇闷喝一声,摔倒在数丈之外。 “好!”凌纱儿鼓掌喝彩。场下观众均瞠目结舌。凌楚瑜虽名列少年侠客榜,可一连击败同在榜上的两名高手,此等实力,今人叹为观止。凌家镖局,声名远播,谁都没聊到会冒出一个少年高手,不禁肃然起敬。 宁少宇当众落败,面露羞愧,当下脑子一片空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哇哇”一叫,挥着折扇,扑了过去,哪有当初潇洒自若的样子。 “停手!”一道人影忽然闪了出来,拦在宁少宇面前。 “上官兄?”宁少宇看清来人,停下脚步,呼呼喘气。上官飞低声道:“少宇,你已败了,快退下!”宁少宇怒气渐消,明白上官飞此举在给自己颜面。若自己纠缠不休,会落下一个死皮赖脸的形象,不如泰然自若,倒不失风度,抱拳道:“凌兄,我败了,多谢赐教。”凌楚瑜看在眼里,并没有戳破,回礼道:“多谢宁兄不吝赐教。” 上官飞道:“凌兄武艺超群,上官飞佩服,我在此给凌兄下战书,他日不吝赐教。”凌楚瑜心中一直怨恨上官飞伤了秦铭,虽然让他与潘豹有了隔阂,但以上官飞的心机城府,想重获潘豹信任不是难事。凌楚瑜正想找机会出气,道:“不必,就在此时。” “什么?”上官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凌楚瑜此举明显是看不起自己,强压怒火,勉强笑道:“凌兄托大了,你连比两场,已经累了,如果再比试,我岂不是趁人之危。”凌楚瑜道:“当初上官兄也不是连战三场,才得这侠客之名。如今我才两场,比起上官兄,可是远远不及。” 上官飞寻思“这样就算赢了,也不是堂堂正正,反而让人天下人记住你凌楚瑜。”笑道:“凌兄,这不比当时,大家同为少年侠客,若不能以巅峰状态对决,我想名不实归。”凌楚瑜道:“好,上官兄如此体谅,那我就在此小憩半时辰,再战不迟。” 上官飞微微错愕,原来凌楚瑜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只好笑道:“既然凌兄拳拳盛意,我若再推辞,倒是我的不是了。”上官飞正想好好教训一下凌楚瑜,已报当时之仇,如此就太好不过了。 “好!”场下一片欢呼雀跃,能有幸见识这样的比试,怎能不激动。纷纷喊道,“再多等一个时辰也是值得。”凌楚瑜退到台下,静心调息,连战两场,确实有些乏累。凌纱儿等人凑了过来,道:“哥,那个上官飞可不好对付。”凌纱儿曾听闻上官飞和秦铭比武之事,有些担忧。凌楚瑜道:“好妹子,放心!” 骆霞道:“上官飞的双钩,变化莫测,善于牵制讲就变化的兵器招式,正好是我们东海派剑法克星,你怎么打算?”上官飞的武功,凌楚瑜早有了解,但口中却道:“那你是承认不如他了?”骆霞板着脸道:“你就逞口舌之快。” 欧阳云道:“骆霞说的不错,上官飞这几年进步飞快,三年前我也没有必胜把握,你最好不要小瞧了他。”凌楚瑜向凌纱儿招手,凌纱儿会意,附耳过来,凌楚瑜小声说了几句,凌纱儿跳了起来,笑嘻嘻走了。 青天涟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凌楚瑜笑道:“这个不能跟你说,你这个大嘴巴。”青天涟赌气道:“那我自己去瞧。”说罢随着凌纱儿离去方向,追了过去。 “上官兄,你这是何意?”东方胜不明白上官飞为何如此。上官飞道:“东方兄,凌楚瑜多番藐视你们东方家,分明是受了欧阳云的挑唆,如今他大出风头,若不及时压制,这对东方家的威望是个打击。” 东方胜低头沉思,道:“这个凌楚瑜从前不显山不露水,难道为的就是今天?”上官飞道:“管他以前怎样,今次我得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东方胜道:“你可别轻敌啊。”公孙鸿、宁少宇相继落败,东方胜不免有些担忧。 上官飞道:“东方兄,放心,凌楚瑜武功路数我早就了然于心,定会让他败得心服口服。”说罢狠狠瞪向凌楚瑜那一边。 擂台周围人越涌越多,一些武林受到比武感染,一时技痒,也纷纷互约比武,人声鼎沸,热闹无比。约摸半个时辰,人头一阵晃动,凌楚瑜缓缓走上擂台,另一边,上官飞也飘然而来。场下人群纷纷喝彩,两人才是今日的主角。 上官飞右手拿着双钩,这双钩曾经在秦铭身上留下伤痕,凌楚瑜看了隐隐发怒,上官飞笑道:“凌兄可休息好了?”凌楚瑜道:“多谢上官兄体贴。”上官飞双手握住双钩,道:“请!” 双钩分离,左脚向前一步,挺腰微蹲,左手横在下方,右手上抬,双钩呈十字形,这是上官飞双钩起手招式,可攻可防。 凌楚瑜手提长剑,搭在右肩上,有些散漫,形成一个强烈反差。上官飞蔑笑道:“小心了。”大步流星,左划右钩,杀气腾腾。 上官家的双钩名为“阴阳两仪钩”,天地分阴阳,阴阳为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练到此处,双钩遍布四面八方。阴阳调和,乃钩法关键,必须得一心二用,出招深谙八卦,虽一人却如同面对两人。 凌楚瑜向后一跳,右手从下往下一甩,长剑呼呼做响,凌楚瑜手忽然一停,长剑质地薄软,骤然一停,剑尖竟向下弯曲,绕过上官飞左手的单钩,剑尖点向背后。上官飞反应极快,右手单钩一卷,将长剑荡开,左手单钩迎上,前段勾住凌楚瑜的长剑往回拉,右手一转一拉,清脆的声音传来,凌楚瑜长剑竟被折断。上官飞也有点意外,本来打算用双钩牵制长剑,右脚直钻凌楚瑜小腹,不料凌楚瑜手中的长剑乃普通材质,断了反而让凌楚瑜拜托牵制,不过凌楚瑜武器已毁,不算没有成效。 “哥,接枪!”台下凌纱儿把一长条物件甩了上去。凌楚瑜丢掉断剑,举起右手一拿,是一杆红缨枪,笑道:“上官兄,不介意吧?” 上官飞折了他的长剑,已立了威,笑道:“无妨,凌兄兵器折断了,再与我交手,自然是吃亏。”上官飞提起此事,是故意让旁人知晓,凌楚瑜武器折断,是先输一局。 “喂,欧阳兄。”一旁的青天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凌楚瑜,小手拉着欧阳云,惊讶道:“楚瑜有多久没用过枪了。”他追不到凌纱儿,只好作罢,此刻明白凌纱儿是给凌楚瑜弄兵器去了。欧阳云淡淡道:“是啊,好久了,我们可能都忘了,他最厉害了,就是那杆长枪。” 青天涟叹道:“是啊,当年楚瑜那杆银枪,真的是……” 欧阳云斜眼看向他,问道:“当年我和楚瑜较量,那晚有个人偷偷摸摸的,原来是你。”青天涟脸一红,道:“当时我凑巧路过,刚看一会就被你们发现了,最后比试结果是如何?”欧阳云笑而不答。 凌楚瑜持枪压背,威风凛凛。上官飞心头一震,正色道:“领教凌兄高招。”上官飞大步流星,双钩划来,狠辣至极。凌楚瑜提枪迎上,招招抢攻。“游龙枪法”飘逸凌厉,宛若飞龙,处处压制着上官飞,让他双钩无法钳制。上官飞双钩初窥四象门径,可凌楚瑜的“游龙”却遨游八方,上官飞根本限制不了,只能放任自流。 上官飞暗暗咬牙,凌楚瑜的武功超乎预料之中,也后悔自己大意,只留意凌楚瑜剑法,却忘了凌家枪法,可号称武林第一枪啊,当下收起小视之心,双钩齐出,前后有序,阴阳有别,更加诡异狠辣。 欧阳云看得揪心,道:“上官飞这是全力进攻,很少见。”上官家的“阴阳两仪钩”虽狠辣诡异,但上官飞却另辟蹊径,以双钩独特的造型,着重钳制对手武器,就像在暗中窥视敌人的毒蛇。如今上官飞把双钩的狠辣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招都有断肢解体的危险,台下的人看了都胆战心惊。凌楚瑜这边,却是泰然自若,枪法俊俏,毫不拖泥带水,江湖中流传的枪法很多,但像凌家枪法这般飘逸的,唯独一家,这也是为什么凌家枪法会是武林第一枪的原由。 青天涟看得目瞪口呆,他做梦都想不到凌楚瑜武功竟如此之高,道:“凌家枪和杨家枪,到底谁更厉害?”欧阳云摇头道:“不一样,杨家枪更适合战场冲锋陷阵,若单打独斗,凌家枪当仁不让。” 此时烈日当空,正值炎热,可上官飞的双钩,散发恶光,不禁让人频频打冷颤。凌楚瑜心中寻思“这‘阴阳两仪钩’脱胎于伏羲八卦,本是精妙无比的武功,可到了你上官飞手上,怎么如此歹毒。” 恍惚之间,冷不防被上官飞钩破肩头的衣服,上官飞暗喜,道:“凌兄,怎如此不小心。” 凌楚瑜看了看肩头,冷冷道:“多谢上官兄提醒。”长枪一挺,一招“画龙点睛”,飘然而至,这一招看似轻巧,却有千钧之力。上官飞看得清楚,不敢硬接,右手单钩一挡,长枪擦着单钩,发出“哗哗”的声音,上官飞侧身躲过,右足一旋,左手反手就是一钩,扫向凌楚瑜后脑。凌楚瑜收枪一举,挡住上官飞的左手钩,手臂一转,长枪抖了一个小圈往下猛压,打在上官飞右肩上。枪杆有千钧之力,打在身上其重无比,上官飞右脚一软,不堪重负,单跪在地。 上官飞脸色惨白,出生以来还未受到如此屈辱,大叫一声,右手拨开长枪,高高约起,双手齐齐高举,往下猛劈。“阴阳两仪钩”讲究一阴一阳,相互配合,如今阴阳失调,在里凌楚瑜眼中,就是一蛮力匹夫而已。双手举枪横挡,往右横拨,往下轻拿,便把上官飞双钩打掉在地。这“横”、“拨”、“拿”三连招是枪法基础,适合以长制长,可凌楚瑜使了出来,却能以长制短,极其精妙。 场下人嘴巴长得老大,要说凌楚瑜赢了公孙鸿和宁少宇有运气成分还说得过去,可上官飞何许人也,侠客榜上名气仅仅在东方胜和欧阳云之下,更何况凌楚瑜一人战三侠,这等实力,怎么不叫人心服口服。 上官飞面如死灰,此等屈辱乃人生污点,若是换了他人,必定狂吠不止,可上官飞颇有城府,善于隐忍,很快冷静下来,拱手道:“凌兄,今日我败得心服口服。”语气虽平淡,可凌楚瑜听后,背后不禁发毛,这无形中给自己树立一个劲敌,可身处于世,是不可避免的,心中不是滋味。 台下人纷纷喝彩,凌楚瑜心中不快一扫而光,自成名以来,受过非议,有过排挤,凌楚瑜均不在乎,唯独两年前被人吸去功力,还差点变成废人,自尊受挫,沦落街头,整日浑浑噩噩,若不是乱入比武招亲,被发现身份,就真的这样过完一生。现在在这受人瞩目擂台,一战扬名,胸中旧结散尽。银枪傲骨,屹立不倒。 第一章 一战扬名万事愁(上)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应天府城中,热闹非常,江湖人士,腰悬兵器,来来往往,酒楼酒肆,嘈杂无比。 这些江湖草莽,放声大笑,高谈阔论,纵情饮酒,避免不了酒后闹事。官府对这些江湖人士最为头疼,加派人手,忙得是焦头烂额。好在东方家加派人手协助,加紧巡查,那些江湖侠客也尊于东方家的声望,虽小打小闹,却没有大事发生。 武林大会愈发临近,东方家作为东道主,自然是愈发紧张。少年侠客遇袭一事没有对外公开,大家都享受在这热闹的氛围之中。 凌楚瑜在擂台上一人连战三侠的事迹,传得飞快,大街小巷,路人皆知。这样一来,不少挑战者都望而生畏,比起之前的众矢之的,现在是受人敬重,这倒是给凌楚瑜省了不少麻烦。 “看刀!”苗月寒大喝一声,弯刀所到之处,呼呼直响。青天涟向后轻轻一跃,飘然间忽然向前一冲,使出“落雁回手剑”,当头反击,攻守形势瞬间陡变,苗月寒被迫回刀,青天涟得势不饶人,快剑频频,逼迫而来。 苗月寒体质强壮,体力渐复,不甘示弱,右手大袖一甩,弯刀顺势抡圆,寒光粼粼,把青天涟剑势尽数收了进去,右脚大步前跨,弯刀横着逼了上去,直冲脖子而去。青天涟屏住呼吸,左掌顶在苗月寒刀柄处,手腕忽翻,三指弯曲机,使出小擒拿功夫,往扣下住苗月寒手中弯刀。苗月寒右手五指张开,弯刀掉落,左手早就在下方接住弯刀,反拿弯刀便又是一刀。青天涟急忙向后跳开,却晚了一步,弯刀在青天涟胸前划破一道口子。 青天涟看着胸前半寸口子,一身好衣裳算是毁了,不悦道:“月寒,我有意让着你,你却刀刀拼命,真当我不敢使出全力?” 苗月寒冷笑道:“谁让你让我,现在我们较量招式,不比内力,公平,看招。”冲上去又是一刀。青天涟气的得直跺脚,尖叫道:“好哇,看我怎么收拾你。” 旁边的欧阳云和白良看了直摇头,欧阳云道:“一个小孩任性,一个倔牛脾气,真是冤家。”白良笑了笑,道:“不过这样才有意思,月寒身体恢复得不错,我估计一年半载就能痊愈。”欧阳云点头道:“月寒还嚷嚷和楚瑜交手呢。”白良哑笑道:“就他?我看算了吧,楚瑜现在的武功,我看连东方胜都敌不过。”说罢白了一眼欧阳云,“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欧阳云笑了笑,已是默认。白良叹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楚瑜的武功竟然这么高。”欧阳云道:“楚瑜身兼凌家枪法和东海派武功,家学渊源,你可别小看了。” 白良挠了挠头,道:“东海派剑法虽厉害,但楚瑜作为外家弟子,所学不深;枪乃百兵之祖,凌家枪法虽名头响当当,但欧阳兄你是知道的,刀剑才是如今王道。” 这不可否认,欧阳云也点点头道:“不错,剑乃百兵之君,潇洒飘逸,刀乃百兵之胆,强横霸道,不论世家子弟,或是绿林好汉,一直钟爱这两种兵器,所以多年研习的剑法、刀法数不胜数,才有今日的辉煌。可不说明其他兵器不够厉害。东方家的拳脚,上官家的双钩,皆为武林绝学,不是没有道理。” 白良恍然道:“还有我们家传的鞭法和棍法。”不忘捧自己一把,想了想,道:“都说年棍月刀久练枪,枪法及其难练,楚瑜真是奇才,竟凭一杆长枪,打败上官飞。”欧阳云却不以为然笑了笑,道:“话虽如此,可但凡武功厉害的,谁不是专研多年才有成就。”白良捏了捏拳头,道:“说得我都想找楚瑜练练了。”欧阳云道:“现在想找他的人多了,现在不知道又跑哪里躲着了。”白良伸着脖子四处看看,道:“对哦,好几日没见他人影了,不知躲谁去了。”欧阳云笑道:“还能有谁?”白良恍然,脱口而出,“骆霞!” 东方家西北角一处偏房,占地不大,僻静清幽,下边杂草丛生,水井已经干涸,门窗破旧,与富贵华丽的东方家格格不入,不知为何破旧不做修葺。凌楚瑜躺在屋檐上,眼下就是一片湖水,两旁柳树垂入湖中,偶尔飞燕掠过湖面,微风拂来,柳枝摆动,别有韵味。 凌楚瑜伸了一个懒腰,身心舒畅,这几日应酬的人络绎不绝,身子有些疲惫,逃遍整个东方家,才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跳到屋檐上,独自饮酒。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凌楚瑜低声吟唱,借此发泄心中郁结。几年前,凌楚瑜也曾如此吟唱,不过当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不知愁而叹愁,回想起来,如今个中滋味,与之前不同而语,又长叹一声,饮酒一口,烈酒过喉,辛辣无比,刺激神经,一瞬间忘却忧愁,但待烈性一过,麻木的意识又重回,暗暗叹气。 “这可真不像你。”语气虽冷,但十分悦耳。凌楚瑜愣了愣,叹气道:“躲在这里都能被你找到。” 冷若冰霜的脸颊,是姣好的面容,就如寒风中的红梅,傲立雪中。 骆霞道:“如今你大出风头,声望直逼东方胜和欧阳云,正是你得意之时,却在此唉声叹气,像是个醉鬼,又是怎么了?” 凌楚瑜淡淡道:“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得罪的三大世家的人,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骆霞道:“那又如何?你敢做,结果却怕了?”凌楚瑜道:“如今形势不同了。” 骆霞轻哼一声,冷声问道:“两年前你打赢了史如风,却故意输我,也是碍于你所谓的形势?” 凌楚瑜默不作答,骆霞继续逼问道:“又或许是出于同门之情可怜我?”凌楚瑜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回答,骆霞继续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凌楚瑜,我少年侠客的名声,如今却成了我的耻辱,是你对我的羞辱,你等着,终究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打败你。”说罢倩影一闪,玉足轻点,下了屋檐,飘散而去。 “哥,你干嘛怕她?”凌楚瑜正忧心骆霞说的话,忽然有人窜了出来,把凌楚瑜吓了一跳,“好妹子,你这是要吓死我。”凌纱儿笑吟吟,坐下凌楚瑜身边,道:“我找你好苦。”凌楚瑜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凌纱儿指着远去的骆霞,道:“我看她东张西望地,想来她定是找你去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只好悄悄跟在她身后咯。” 凌楚瑜用手指轻点凌纱儿的小脑袋,道:“你个小机灵鬼。” 凌纱儿咯咯直笑,道:“我一直就很聪明。” 凌楚瑜道:“城中好玩的事这么多,不去玩个够,找我干嘛?” 凌纱儿撅着嘴,不悦道:“怎么,哥你这是嫌我烦吗?那我以后不理你了。”说罢把头扭到一边。 凌楚瑜心知这个妹子若生气起来,不可收拾,立马赔笑道:“哪有,我高兴还来不及。”凌纱儿反问道:“那你干嘛老躲着我?” 凌楚瑜坚定道:“没有,我这不是酒瘾犯了,又怕酒气熏了你,这不跑到这了解解馋虫。” 凌纱儿白了一眼,道:“你说谎。”凌楚瑜笑道:“哪敢,我的好妹子,我怎么敢骗你。”凌纱儿叫道:“那好,你不骗我,那你答应给我的补偿呢?” 凌楚瑜怔了怔,差点把这事忘了,当日在酒楼,凌楚瑜当众把“飞龙令”交予王如萱,承诺给凌纱儿补偿,凌纱儿才肯放过,苦笑道:“那你想要什么?”凌纱儿眼珠一转,道:“我早就想好了。”然后一边数着手指,一边喃道:“陪我去逛夜市,陪我吃遍应天府,陪我练剑.......” 这么多要求让凌楚瑜大感头痛,急忙阻止道:“好妹子,这么多?” 凌纱儿不悦道:“那好哇,你把飞龙令还给我。那可是你答应我,在我及笄时候送的礼物。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还我。”说罢右手伸了出来。 凌楚瑜左右为难,当初自己受邀参加“少年侠客榜”选拔,一是父命难为,二是有日喝醉了酒,接着醉意称“少年侠客榜”不值一哂,在凌纱儿面前许诺把“飞龙令”带回来作为凌纱儿十五岁生辰贺礼。随后凌楚瑜为了给凌纱儿筹办这个生日礼物,可谓“煞费苦心”,先是以最后一名参赛者身份打败史如风,获得“飞龙令”资格,再故意输给骆霞,整个过程都装得像侥幸这般,但还是给自己惹来不少麻烦。一连串想出名的人见二连三挑战,让凌楚瑜不胜其烦。 凌楚瑜无奈道:“好吧,你说的我都答应你。”凌纱儿拍手道:“好好好,哥,现在就走。”说罢拉着凌楚瑜的手,凌楚瑜轻叹一声,把酒壶悬挂腰间,随凌纱儿一道去了。 “哥,我还是觉得飞龙令好用。”凌纱儿右手拿着画糖,左手拿着泥人,奔奔跳跳。凌楚瑜没好气道:“这些年你拿着令牌吃喝玩乐也够了。” 这少年侠客的“飞龙令”,可以在东方家任意产业下免费使用,东方家产业分布广泛,钱庄、酒楼、音舞坊、布庄、粮店应有尽有,就连赌场、青楼这么暗买卖都有染指。 凌纱儿初得飞龙令,凭着它吃喝玩乐,不亦乐乎,这些蝇头小利,别说东方家,连凌楚瑜根本不在乎,就没有多管。谁知凌纱儿越玩越过分,竟去了赌坊,被赌场老千骗去上万两。凌纱儿身无分文,无力偿还,赌坊人见她虽年幼,却有几分姿色,竟让她去青楼卖身。凌纱儿气得脸色煞白,怒气冲冲把飞龙令拍在桌上,顿时把赌坊的人吓得肝胆皆裂。赌坊人不敢多惹,只能拜见凌家镖局,好在凌楚瑜得到消息,没有惊动父母,出面协商。赌坊人也不敢违背飞龙令,他们又怎会想到,堂堂少年侠客,会在赌坊赌得昏天地暗。 赌坊不想得罪东家钦点的少年侠客,凌楚瑜也不希望此事声张,主张息事宁人。正好赌坊有批现银要运往应天,沿途盗贼猖獗,有时连东方家面子也不给,凌楚瑜就卖了人情,亲自押运赌银前往应天府,交予东方家,双方大事化了。从此,凌楚瑜千方百计想收回飞龙令,却拗不过凌纱儿的哭闹,就不了了之,唯一叮嘱她不能再踏足赌场青楼这些地方。 街上有不少江湖人,有些人见了凌楚瑜,恭敬道好,凌楚瑜也一一还礼,凌楚瑜大觉意外,若换了平日,有谁会认得他呢? 凌纱儿有些得意道:“哥,你看,你现在多有名。”从受人质疑,到如今的名震应天,凌楚瑜感觉有些微妙,虽然平日里不在乎虚名,可如今这般势头,又或许是压抑太久,不禁有些飘然,嘴角微扬,提起酒壶浅尝一口。 兄妹两人走着走着,前方人群拥挤,喝彩不断,像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凌纱儿最喜欢热闹,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头都不回,一边小跑,一边拉着凌楚瑜道:“哥,那边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事。”说罢便往人群中钻。凌楚瑜凝神一看,这不是应天府擂台吗,怀着好奇心,也挤了进去。 擂台上两道人影相互交错,倏忽之间,兵器“锵锵”之声,电光火石,人影一分,一棍一刀,相对而立。 “宗兄的刀法,深谙五行,变幻莫测,果然厉害。”使棍的男子身材修长,一双手臂也是极长,长棍两头一尺,乃精钢所铸,使起来呼呼做响,打在人身,必定吐血。 “哪里,哪里!”使刀姓宗的男子道:“路兄的降魔棍法,威力惊人,在下佩服。” 凌纱儿眉头一挑,奇道:“他们是谁?武功明明这么差,倒还相互吹捧。”凌纱儿年幼,心直口快,引来周围人侧目,但旋即又将目光移开,因为凌楚瑜悄无声息地站在凌纱儿身后,谁都不敢质疑这个如今风头正劲的人。他小声道:“他们二人分别是‘玄刀门’的宗瑞和‘来威镖局’的路硕。” 凌纱儿没好气道:“武功不怎样嘛。”凌楚瑜低声道:“确实不怎么样。‘玄刀门’刀法重意不重力,如果不精通五行八卦变化,就是胡乱一砍。而这‘降魔棍法’威力虽猛,没有深厚精纯的内力,久必衰,就像你三师兄一样。”凌纱儿点了点头,忽然跺脚道:“对了,听师兄们说,现在这个‘来威镖局’来势汹汹,这两年抢了不少我们家的生意。” 凌楚瑜低头沉吟,两年没理过镖局之事,初回镖局时候,对如今镖行生意也有所了解,“来威镖局”这两年在东方家的扶持下,势力猛长,渐渐与凌家镖局形成南北之势,可他们大多依仗东方家的人脉势力,每年不知道要进贡多少黄金白银给东方家,“来威镖局”表面风光,可要论财力人力,却不值一哂,凌楚瑜冷冷一笑,道:“成不了气候。” 一语道破,镖局吃的是江湖人缘,你有了实力,别人才给你面子。像“来威镖局”这样的,也就凭着东方家赏饭吃,论江湖地位和人脉,跟凌家不是一个等级。 凌楚瑜道:“这降魔棍法,走的是刚猛路子,一昧讲究勇猛,少了变化,冲锋陷阵勉强,若是比试切磋,算不得上乘武学。”凌纱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宗、路二人又斗了十来回,凌楚瑜在台下看得乏味,二人武功平平,连凌纱儿都看出来了,她开始有些不耐烦,就借机道:“妹子,没什么好看的,走啦!”凌纱儿“嗯”了一声,也点点头。 兄妹二人正要离去,忽然旁边人道:“凌少镖头,你武艺高强,自然瞧不上。”语气恭敬,凌楚瑜顺着看了过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看着自己。凌楚瑜不知对方是何来路,但自己在背后议论他人确实有些唐突,道:“抱歉。”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凌少镖头可知,如今这应天府擂台切磋的风气,是你带起来的?” 凌楚瑜奇道:“我?” 少年点头道:“不错。武林大会即将召开,各路英雄好汉聚集,凌少镖头一人拒三侠,把诸位的激情给调动起来,现在每天这擂台上,从早到晚,都有人比武,氛围高涨呢。” 凌楚瑜万万没想到这擂台比武的风气会因为自己而起,不禁哑然失笑。少年凑上前,小声道:“与其说是比武风气盛行,倒不如说是东方家和欧阳家的暗暗较劲。”这话旁人听来或许不知何意,但凌楚瑜一听既明,自己接连打败公孙鸿、宁少宇和上官飞,对东方家的威望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东方家为了挽回颜面,鼓动比武,实则私斗,一来想打压欧阳家的势力,二来可冲淡凌楚瑜目前高涨的名气。现台上的宗瑞和路硕所属门派,正属于欧阳家和东方家。 “你是谁?”能如此看清形势,少年来头不小,加之有股大家风范,凌楚瑜有些疑惑,问道:“敢问小兄弟是何门何派?” 少年抱拳道:“凌少镖头无需多虑,我只是路过,见如此盛会,说说罢了。”凌楚瑜细细打量,这少年面如冠玉,儒雅中带着坚毅,一双锐利的眸子却又带着童真,在少年侠客榜中,也只有欧阳云和东方胜才有此风范。凌楚瑜仔细想来,这当今武林视乎没有这般鹤立鸡群的少年,又或许是自己两年的荒废,不知世间变迁,竟有如此少年英才,不禁肃然,道:“小兄弟,可否饮上一杯?”少年坦然道:“正有此意!” 第一章 一战扬名万事愁(下) 青布幡下,一个圆润饱满的“酒”字,在露天草棚上随风飘动。此处是应天一个小酒坊,这里的酒乃“杜康”,众所周知,古代杜康造酒,闻之有股天然的酒泉香,观之清冽碧透,饮之清香甘醇,让人回味无穷。 三人一桌,上有几碟花生青豆,几道凉拌小菜,正是下酒佐料。 桌上无肉,凌楚瑜笑道:“小兄弟,不嫌弃喝酒这么寒碜吧。” 少年笑了笑,道:“喝酒吃肉,图一时口腹之欲,乃江湖莽汉所为,哪里知酒中滋味,如此这般,甚好!” 凌楚瑜对眼前这少年颇有好感,举杯道:“爽快,干!”两人一饮而尽,少年赞道:“痛快!” 凌楚瑜眼神瞟向凌纱儿,凌纱儿嘟嘴“哦”了一声,乖乖拿起酒壶,给二人斟酒。凌纱儿平日虽顽皮不听话,可但凡凌楚瑜招待他人,她还是乖乖听话,在一旁侍奉倒酒。 三杯过后,凌楚瑜道:“还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此番倒不是打听对方身份,只是想如何称呼而已。 少年却意外爽快道:“我叫杨景,家里人都叫我六郎。”凌纱儿接口道:“那你在家一定是排行老六咯?”凌楚瑜低声喝道:“纱儿,不得无礼!”凌纱儿“哼”了一声,抓起一把瓜子,扭身在一旁磕了起来。凌楚瑜拱手陪笑道:“抱歉,妹子无礼。” 杨景倒不介意,笑道:“凌姑娘确实冰雪聪明,我在家中却是排行老六,凌少镖头可以唤我六郎。”凌纱儿冲二人做了一个鬼脸,又继续嗑瓜子。凌楚瑜举起杯子,道:“六郎,干!”杨景也不含糊,举杯同饮。 几杯过后,杨景面不改色,凌楚瑜暗暗生奇,这“杜康”酒虽醇,但后劲颇大,杨景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酒量,倒不常见,道:“六郎来到应天府,可是参加这武林大会?” 杨景点头道:“确有此意,这武林大会乃第一盛举,不可错过,最主要是想结交一下天下的英雄好汉。” 这武林大会,天下英雄云集,凌楚瑜问道:“哦?那依六郎之见,这谁又是英雄,又有谁何为好汉?” 杨景拾筷夹了一颗青豆,送入嘴中,道:“凌少镖头这是要与我把酒论英雄?” 凌楚瑜笑道:“古有曹孟德刘玄德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日你我在这青幡帐下又未尝不可。” 杨景哈哈大笑,道:“这英雄豪杰,多若牛毛,我一介毛头小子,又有何资格评头论足,不过......”杨景放下筷子,饶有深意道:“要品评少年侠客,我倒是有一番见解。” 自从少年侠客榜成立以来,还没听过江湖人对此评价,凌楚瑜奇道:“哦?说来听听。” 杨景右手拿起一只筷子,摇晃几圈,思忖半许,才缓缓道:“先说苗月寒。他为人坚韧不拔,刀法千变万化,善弓射,可惜太过冲动,脾气跟我七弟倒是有得一拼,蛮牛一个。” 凌楚瑜笑道:“若脾气能改,稳重些,就是一头连虎狼都畏惧三分的狼。” 杨景点头继续道:“白良,犹如骏马,热情奔放,家传鞭法神出鬼没,棍法也精妙,可惜性子顽劣,倒像一匹未驯服的野马。” 凌楚瑜道:“白良若想成为领头的马,性子确实要多些收敛。” 杨景道:“青天涟,一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鹰,想证明自己却又畏惧这广阔天地,裹足不前是他的缺点。” 凌楚瑜道:“天涟年纪最小,自信自然有所不足,若不加以引导,怕日后难成大器。” 杨景继续道:“骆霞,剑法虽妙,但性子孤傲,有些目中无人,像野猫,一不小心就被她抓伤。”凌楚瑜一听,觉得恰如其分,连忙苦笑摇头道:“惹不起。” 杨景道:“宁少宇,此人虚有其表,妒贤嫉能,两面三刀,是一头耍小聪明的狐狸,在你们之中最不堪。”凌楚瑜想到宁少宇几张面孔,露出鄙夷之色。 杨景饮了一杯酒,继续道:“公孙鸿,武功不错,为人也敢爱敢恨,比起宁少宇,他倒是真实得多,可他自持名门,却听从东方家,狗。”凌楚瑜失笑道:“若他听了,非气死不可。”杨景道:“他格局眼光小,又听命于东方家,不是狗又是什么?” “狗眼看人低!”两人同时说道,相视大笑。 杨景面色忽然一沉,严肃道:“上官飞,一头狡猾的狼,狼有血性,睚眦必报,你可小心了。”凌楚瑜心头一凛,上官飞的性格他比如何人都清楚,不禁后背发毛。 杨景道:“东方胜,一头猛虎,得其父之威严,从小磨炼,年少稳重。”凌楚瑜不得不承认,东方胜在指挥领导层面,要胜过同辈中人。 杨景道:“欧阳云,人中之龙,他和东方胜乃世交,也是世仇。”凌楚瑜不禁说道:“龙虎斗吗?”杨景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如今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这是两大世家不断积累所致,你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杨景一口气说完,每个人点评都恰如其分,凌楚瑜觉得有趣,“六郎此番言论,很是新奇,你可认识这些人?” 杨景哈哈一笑,坦然道:“观人之术,一望便识,一认便知,不需结交,有些认识久了,反而最为陌生。”凌楚瑜眉头一挑,杨景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知世故,来头必定不小,笑道:“不错,六郎眼光独特,但人心隔肚皮,岂能一眼看穿?不过世人都说人至察则无徒,而你却让我更想和你结交。”杨景笑道:“那是因为你我是同一样的人。” 凌纱儿在一旁听得颇有兴趣,忽然问道:“我哥呢?你把其他人都说了一遍,那我哥像什么?”杨景赔笑道:“是是,凌姑娘怪罪得对。” 凌楚瑜不喜欢被人品评,岔开话题道:“六郎不要见怪,我这妹子闹得很,无需在意。”杨景道:“无妨,方才也是我的愚见,见笑了。来,干!”两人举杯,开怀畅饮。 几杯下肚后,两人脸色微红,杨景拿起酒壶,赞叹道:“没想到这小小酒馆的美酒,比京师的还要香纯。”又倒了一杯。 凌楚瑜问道:“六郎家在京师?”杨景道:“不错,楚瑜你力擒大盗钟万里,名震京城,我早就想见上一见。”酒劲上来,杨景没了之前的客套,直呼凌楚瑜名字,却更加亲近,凌楚瑜想起之前在京师智擒大盗,用了一点不见光彩手段,笑道:“惭愧,钟万里十分狡猾,若不用点手段,怕是擒不住。”杨景却不赞同,道:“能擒住他就是本事,官府悬红越来越高,却没有一个人能抓到,你还说没本事?”凌楚瑜道:“若不是他误打误撞,劫了我的镖,我也不必费这心思。” 杨景忽然低声道:“楚瑜可知,这钟万里越狱了。”听到这个消息,凌楚瑜有些惊讶,道:“他竟能逃出来。”杨景道:“钟万里诡计多端,杀卒越狱,罪加一等,天底下恐怕只有天牢才能困得住他。”凌楚瑜道:“六郎来应天,怕不只是为了武林大会吧,这钟万里来了应天?”杨景笑道:“果然瞒不住你。”凌楚瑜道:“而且你已经找到他踪迹了?”杨景吃惊道:“哦,你为何知晓?”凌楚瑜道:“早在擂台,我就发觉有人跟踪,只是没有点破,如今你这么一说,我想,跟踪监视我的人,就是钟万里。”杨景点头道:“不错。”凌楚瑜道:“你是拿我做诱饵,钟万里目标是我,你是官府的人?”杨景笑而不答,凌楚瑜忽然提高声音,道:“跟着我,就能找到钟万里,你找到了?”杨景举杯一饮而尽,道:“找到了!” 忽然间,杨景身影一闪,掌风呼呼,压了过来。坐在斜后方的那人身子一颤,双眼圆瞪,急忙翻身一滚,极为狼狈,杨景哈哈大笑,道:“钟万里,哪里走。”那人话也不说,起身就逃。杨景道:“楚瑜,等我擒了此贼,再与你痛饮三杯。”旋即大步追了上去。 凌纱儿被这一幕吓到了,愣了好久,道:“哥,怎么回事?那人……是……什么……”凌纱儿有点语无伦次。凌楚瑜轻声道:“没事,你乖乖待在这,我去追他们。”凌纱儿道:“他们早就走了,你还在这悠闲自在,早就追不上了。”凌楚瑜道:“傻妹子,这不是有马吗?”凌纱儿顺着凌楚瑜指的方向,一匹漆黑骏马,正安静地站着。凌纱儿道:“它怎么来了?”这匹黑马正是白良昔日的良驹,自从被凌楚瑜降服后,就一心跟着凌楚瑜。 凌楚瑜上前摸着黑马,道:“昨日我在这里喝多了,是它驼我回去的,看来它今天见不到我,自己寻找了过来”。凌纱儿道:“你虽有马,但是他们此时早就没了踪迹,你怎么追?这应天府这么大,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凌楚瑜道:“钟万里狡猾多端,他一定设计好最好的撤退路线,他既然能提前设计,我为何不能猜到?”凌纱儿拍手道:“我也一起去。”凌楚瑜阻止道:“不成,你给我乖乖等着。”说罢翻身上马,鞭子一扬,黑马像风一般飞驰而去。 钟万里轻功卓越,飞檐走壁,轻如鸿毛,走街串巷,无人之境,此次乔装,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轻易被识破,心有疑惑,背后忽生警觉,一个人影紧紧跟随,不足三丈,钟万里心里大骇,运起真气,足下生风,在房屋上跳来跳去。杨景不紧不松地跟着,给钟万里形成一个无形压力,钟万里自负轻功绝顶,却甩不开一个无名少年,颜面何在。转念一想,身子忽然消失,从房屋跳下巷子中。杨景嘴角上扬,足尖一点,高高约起,眼下形势一目了然,钟万里犹如被老鹰盯上的猎物,无所遁形。钟万里暗叫倒霉,心下寻思,“他轻功虽厉害,但内力和耐力不一定比我好,长久下去,必定落后。”钟万里打定主意,向城外方向跑去。 约一炷香时间,城外一片广阔,毫无遮挡,两人前后不足两丈,钟万里轻功虽好,但杨景脚力更是惊人,靠着耐力紧追其后。钟万里暗暗心喜,等杨景体力消耗殆尽,便是一刀了解之时。想着想着,忽然前面一人一马拦住去路,钟万里暗喜,若是夺了马匹,想甩开杨景是轻而易举。近了细看,脸色忽变,凌楚瑜正笑嘻嘻地等着,钟万里心中咯噔一下,想来是落入二人陷阱之中。 钟万里脚步不停,右手一甩,只听“嗖嗖”之声,从右边袖袍里射出几支短箭,在阳光下黯淡无光,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毒。凌楚瑜轻笑一声,右手马鞭一顺,将短箭打落在地,此时钟万里掌风压了过来,凌楚瑜坐在马背上,身子猛地往后一仰,钟万里一击不中,越过凌楚瑜上方,继续向前逃。凌楚瑜岂肯放过,身子挺直,右手同时一挥,用马鞭把地上一枚短箭抽起,射向钟万里。这短箭之前被凌楚瑜打落在地,入地三分,如今被马鞭一抽,劲力不小,钟万里不敢大意,这上面的毒可是自己独门配制的,深知厉害,立刻回身抽出腰间的大刀,“锵”一声将短箭打落在地,与此同时,杨景几个大步绕了过去,堵在钟万里面前,凌楚瑜玩着马鞭,拦住后路,两人形成包夹之势,将钟万里围住。 第二章 铁血长枪初锋芒(上) 钟万里提刀指着杨景,恨他多管闲事,冷冷道:“你是谁?为何坏我大事。”杨景朗声道:“钟万里,你杀卒越狱,罪大恶极,我奉命拿你归案。” 钟万里大笑,“就凭你们两个小子?”对着凌楚道:“上次中了你的暗算,让我失手被擒,这次我定一刀一刀剐了你。你们一起上吧。” 杨景插话道:“慢,我这次拿你,并不是以多欺少,楚瑜,公家办案,这次你不要插手。”凌楚瑜双手一摆,表示任君选择。 钟万里心里暗喜,若两人同时攻来,自己恐怕会有所不及,如今单打独斗,胜算更大。握紧手中的长刀,瞥了一眼凌楚瑜,自己的独门兵器被官府扣住,只能买了一把次品,想到这里,对凌楚瑜的怨恨又加重了几分。 杨景身无寸铁,气势却不弱,正色道:“都说钟万里有两大绝技,一是轻功卓越,二是刀法诡秘,今天我倒是要好好领教。” 钟万里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一个黄毛小儿,竟敢在我面前撒野。看来刑部真是日渐衰落。” 杨景道:“你错了,我不是刑部的人。” “大理寺吗?” 杨景摇了摇头,道:“我并不属于刑部或者大理寺,也不是官府的人,只是出于正义帮忙。” “呸!”钟万里狠狠啐了一口,冷冷道:“多管闲事,小心搭上性命。”杨景道:“废话少说。”说罢大步上前,双拳直送,简洁大方,却有万钧之力。 钟万里举刀向迎,杨景的拳头打在刀身上,“当……”发出沉闷的声音,震的手臂发麻,钟万里冷笑道:“太祖长拳么?用这种武功是太小看我了。” 太祖长拳是由宋太祖赵匡胤所创,立国后发扬以武立国之策,这套拳法就流传民间,研习的人不在少数。杨景笑道:“小看太祖长拳,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双拳又呼呼而来。 凌楚瑜在一旁看得清楚,杨景所学的“太祖长拳”可比民间流传的招式要大气磅礴许多,当年太祖赵匡胤冲锋陷阵,靠的就是这股冲锋陷阵的气势,如今武林人士缺乏沙场磨炼,早就失去了“太祖长拳”精髓,如今杨景这一少年使出,却有几分当年的味道。 杨景双拳直送,一招“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拳劲一刚一柔,并不像莽夫那般只靠蛮力。钟万里暗暗吃惊,杨景平时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交起手来却一脸杀肃,毫不留情,让人胆寒,殊不知这“太祖长拳”精髓,靠的就是这股沙场征战的气势,战场形势严峻多变,稍不留神就会送命,胆小者死,只有勇猛之人才能活到最后,“太祖长拳”在沙场上孕育而生,自然不能少了这股精神。 两人斗了数十招,杨景气势不减,一招强过一招,完全压过钟万里,杨景招式并不花哨,简单直接,任钟万里刀法如何多变,一招既溃。钟万里节节败退,暗叫不妙,“太祖长拳”一鼓作气,若找不着反击机会,只有挨打的份,杨景一开始就全力攻来,打得钟万里措手不及。钟万里好歹身经百战,虽处于下风,但任然不败。 杨景武功不弱,基础扎实,凌楚瑜起初还有些担心,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暗扣一枚石子,随时出手相助,看到这心里稍稍有些宽心。 钟万里招招受限,大声道:“小子,你这武功从何处学来?”杨景道:“怎么?堂堂巨盗连太祖长拳都没瞧见过吗?” 说罢右拳直出,左掌从下飘然拍出,一刚一柔,一快一慢,钟万里接住杨景的右拳,冷不防被左掌拍在胸口,钟万里气血翻腾,向后退了几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太祖长拳。”杨景嘴角上扬,不予理会道:“废话少说,看招。” 流传民间于民间的“太祖长拳”,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为了提高士兵作战能力精简而来,简单实用为主,少了诸多精妙变化,为的就是在战场上一招制命。而杨景所学的“太祖长拳”,身兼刚猛精妙,才是正宗的嫡传“太祖长拳”,想到这里,凌楚瑜对杨景出身有所疑虑。 身兼正宗“太祖长拳”,杨景身份背景定不一般,想到这里,钟万里有些迟疑,若眼前这人身份尊贵,那不得罪了朝廷?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计,可偏偏凌楚瑜在一旁虎视眈眈,若两人夹攻,胜负难料。 正当钟万里犹豫之际,又中了杨景两拳三掌,好在杨景内力尚浅,拳掌虽重,但自己有内力护体傍身,两三息便不痛不痒了。 钟万里收了刀势,道:“小子,你不是我对手,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如何?”杨景表情肃然,道:“钟万里,你杀卒越狱,可是犯了死罪,我可是立了军令状,非拿你不可。” 钟万里勃然大怒,道:“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本大爷有意留你小命,别不识抬举。”杨景蔑笑道:“放心,你我一对一,公平比武,无须担心外人动手。” 钟万里没想到杨景会口出狂言,带着几分看不起自己的意思,狂笑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取你性命。”杨景也笑道:“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巨盗有何本事。”凌楚瑜暗暗摇头,把石子丢在地上,杨景明言不需要出手相助,自己也不必多管闲事。 钟万里单刀呼呼劈出,狠辣恶毒,杨景变拳为掌,拍在刀身,借此化解攻势。二人武功招式均是简单利落,外人看来毫不出奇,可身在其中的人心里明白,稍有不慎,将是人败身亡。 杨景越斗越勇,高声道:“堂堂钟万里,不过如此,也值得五千赏银?”钟万里听罢,心头一怒,寒声道:“小子,别得意忘形。”说罢单刀当头劈来,刀势凌厉,杨景看得心头一突,无法捕捉刀势,只好急急后退几步。钟万里急忙纵身逼近,连连砍来。“近身三尺,血溅三步”,这是钟万里独门刀法的威力,杨景一时大意,被钟万里抢了先机,再者手无寸铁,血肉之躯难以抵挡,且战且退,周遭衣衫片片飞扬,好在没伤及身体。 钟万里此刻占据上风,但心里直犯嘀咕,“连个毛头小子都伤不到”,忽然听到一声冷哼,斜眼一瞧,凌楚瑜一副蔑视的笑容。钟万里脸有愠色,气得如酱爆猪肝,心里明白凌楚瑜这是小看了自己,自己成名多年,如今却连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都伤不了,脸面何在,恍惚间,杨景左掌疾发,一招“穿云手”,从右掌上方直穿而出,钟万里偏头躲过,杨景顺势左掌变刁手,向前穿刁而出。这“左右穿云手”精妙刁钻,直扑面门,钟万里不敢大意,加之近身,回刀已是来不及,只好向后连退几步。 “接着!”凌楚瑜高声喊道,把一长件物体丢了过去,杨景回头一瞧,“哈哈”直笑,右手一圈,将物件攥在手中,是一杆长枪。 杨景长枪在手,信心满满,豪气高声道:“好!”挺腰屈膝,右脚在前,双手持枪下压在腰间,左手微抬,枪头微微往上。 “杨家枪?”凌楚瑜和钟万里异口同声说道,不过钟万里语气中带着意外和讶异,凌楚瑜则是“果然如此”的表情,好像早就猜到似的。 钟万里忽然肃敬,厉声道:“小子,你是天波杨府的人?”杨景道:“我是谁干你何事。”钟万里肃然道:“你这枪法起手式,分明就是杨家枪,你是杨家七子中的哪一位?”天波杨府威名远扬,乃当今朝廷基石,如此年轻的少年,武功不弱,定是杨家七子之一,钟万里虽江湖人,也不敢轻易招惹。 杨景笑道:“会杨家枪就是杨家吗?”钟万里微微错愕,杨家枪法极负威名,也流传于军中,天波府内,人人皆会,不一定是杨家人才会,想到这里,钟万里心稍定,毕竟得罪了天波杨家人,那可是严重至极。 钟万里心知此番定是逃不了,把心一横,索性将两人一道杀了,天波杨府虽惹不起,但此处没有其他人,毁尸灭迹也不是不可,道:“那我就领教一下你的杨家枪。”话毕,杨景长枪倏忽而来,宛如蛟龙出海,钟万里心头一突,身子猛地一躬,如满月弓弦,躲过枪头,右手手腕一转,长刀从长枪上方绕到下方,提手上挑,同时身子一挺,顺势将长枪挑开。这一招用得极为巧妙,利用身体的展开的力量,化解这迅猛一击。钟万里心知对方不弱,而且刚才一招,也知杨景所学乃嫡传的“杨家枪”,必定和天波杨府有莫大关联,但此时不宜多想,趁着杨景长枪指天之际,箭步挥刀,攻了过来。 杨景长枪被挑开,虎口一紧,手中兵器差点就脱手而出,钟万里又急急攻来,马步一沉,大喝一声,双臂将长枪猛地下压。长枪枪杆乃木制,被反向力道这么一压,竟弯曲变形,发出“呼呼”之声,钟万里也颇为意外,没想到杨景臂力如此惊人,竟能将弹开的长枪硬生生往下压,这反向力道不小,只好侧身一躲,长枪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四周尘土飞扬,碎石飞溅,足见威力。 钟万里冷眼一看,轻笑道:“杨家枪果然不凡。”杨景道:“还有更厉害的,看招!”右手向前发力,长枪擦过左掌心,向前猛刺,钟万里刚回刀斜劈,长枪忽然一收,右手紧接着一发力,长枪又猛地窜出。这是枪法中的“突刺”,只靠右手发力,长枪疾发疾收,让人防不胜防,加上枪头处的红缨,挥舞起来带起满天繁星,让人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钟万里连退几步,左手一抬,只听“嗖嗖”两声,两枚袖箭破空而出。杨景脸色一沉,手腕微转画圆,只听到“锵锵”两声,枪头精准无比地将袖箭打掉。钟万里争得一丝喘息,心知不能落后,箭步疾冲,连劈几刀,压了过来。 转眼间二人互拆了十来招,忽进忽退,各有攻守。钟万里刀法毒辣,招招致命,杨景枪法简明扎实,但潇洒自若,进退游刃有余。凌楚瑜曾见识过“杨家枪”,气势磅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可眼前的“杨家枪”,如这千军万马中的领头,恣意自如,穿梭于战场上,洒脱而不失勇猛,不禁暗暗佩服。“杨家枪”虽是在沙场中磨炼而出,但杨景赋予了它新的生命,不仅是勇猛杀敌的猛虎,而且游走于战场间,指挥若定的统帅。 钟万里越打越怒,想想自己成名江湖多年,若连一个黄毛小子都收拾不了,岂不笑掉大牙,大喝一声,单刀直劈,杨景举枪横挡,再顺势往左一带,将刀势带走,钟万里岂会轻易中招,手腕一转,手中单刀绕着枪杆由下往上一转,摆脱长枪的指引,杨景顺势一招“横少千军”,钟万里一挡,止住攻势,左臂绕了过来,将长枪紧紧夹在腋下。杨景暗叫“不妙”,钟万里单刀已迎头而来,情急之下,左手食中二指迸进,点向钟万里咽喉。这一招乃同归于尽的法子,钟万里若不收刀,虽能将杨景的脑袋斩掉,杨景也能一击取了自己性命,钟万里心头一突,罢手的意识油然而生,急急向后退去,随后见杨景面带鄙夷之色,脸色一红,知道杨景在嘲笑自己胆小,心里又忽然一颤,刚才那同归于尽的法子,杨景可是一点都没有犹豫,足见其可怕。 钟万里指着杨景喝道:“小子,你这么不怕死?”回想方才那招,自己可以侧身斜劈,既能躲过杨景的指头,又可一刀劈了对手,可千钧一发时刻,自己下意识选择逃走,白白错过一个机会。杨景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又何妨?”语气豪迈,让一旁的凌楚瑜心头一热。钟万里脸上一热,怒喝道:“好,我成全你。”单刀又怒斩过来,杨景马步一沉,长枪直刺,如出弓羽箭,轻盈飘忽,举重若轻,钟万里倒吸一口凉气,右足一转,侧身闪过,右手顺势横砍,一招“横断山脉”,劈向杨景后颈。杨景右脚大步一撤,收枪一挡,左脚接着向后一撤,拉开两人距离,双手向下同时发力,将单刀顺势往下压。钟万里忽然觉得手上的单刀如千斤之力,猛地下坠,身子也一并向前一躬,手中单刀竟被压到地上,杨景长枪一晃,红缨缭乱,银白色的枪头迎面而来。钟万里大骇,侧头一边,堪堪躲过,但肩头吃痛,被枪头擦出一道伤口。钟万里忍着疼痛,双手握住刀柄,向上一挑,想将长枪格挡开,杨景顺势一圈,避开单刀,横着打向钟万里下盘,钟万里一时不察,双脚被杨景一扫一撩,摔了一个面朝黄土。 杨景笑道:“地上有屎吗?”钟万里大怒,知道杨景讽刺自己是狗吃屎,呸了一声,将口中泥土吐了出来,继续挥刀而来。 钟万里栽了跟头,却不慌不忙,气势不减。凌楚瑜在一旁看得清楚,表面上杨景占据上风,可钟万里守得稳当,密不透风。杨家枪是在战场上磨砺而来,沙场所向披靡,让敌人胆寒,可如今是单打独斗,对手又是老辣的大盗,渐渐察觉杨家枪的不足。战场无情,一招一式都是简单直接,没有一点花哨,而江湖对垒不等同于战场,越是斗到最后,钟万里越察觉杨家枪的缺点,虽威风凛凛,但在招式上略显单调,对付江湖二流高手,绰绰有余,但遇到正真高手,久必露出破绽。杨景耐力惊人,加之枪法出众,才能在前期占据上风,如今钟万里步步为营,一旦对方招式用老,便是反击的时机。 二人又斗了二十来回,杨景渐感吃力,任凭耐力再好,斗到此时此刻,已经渐渐有油尽灯枯之象,只是凭着一口气调着,咬牙坚持。钟万里内力胜过一筹,气息悠长,故意僵持,慢慢在扭转局面。 “唔!”杨景低声闷哼,方才一不留神,左臂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杨景斜眼一看,已经染红左肩袖子,然后马步一沉,横枪而立。 “不动如山”。钟万里眉头一撇,却不上前。“不动如山”是杨家枪的心法之一,如大山般岿然不动。钟万里找不到破绽,犹豫而迟迟不敢进攻。 凌楚瑜心里暗暗松口气,刚才杨景败局已露,若钟万里乘势而上,杨景必败无疑。可他情急之下,摆出“不动如山”,虚虚实实,一下子把钟万里镇住了。战场博弈,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杨景此举,暂缓了对手的攻势,为自己争取得时间,不得不佩服其胆色和机智。 第二章 铁血长枪初锋芒(下) 钟万里心里范疑,“难道他还不累?”杨景长枪扫来,钟万里举刀一挡,虎口微麻,没曾想杨景此时此刻膂力还如此强劲,单刀一斜,沿着枪杆滑了过去。杨景双手一放一拿,躲过单刀,左手收枪立于身后,右手变掌拍向钟万里。 这招“苏秦背剑”极为潇洒,掌风急吐,直扑钟万里面门。钟万里冷哼一声,若真拼掌力,自己倒是不怕,左掌猛地迎上,二人掌力即将相接时,杨景忽地一变,五指变爪,绕过钟万里手掌,抓向钟万里手臂。钟万里岂能轻易就范,左手手肘上抬,将杨景格开,反手一探,便是一招“黑虎掏心”,毒辣迅猛,直扑杨景胸口。杨景手肘一沉,从内向外一顺,将钟万里招式带开,两人单手在数息间拆了几招,两掌一接,掌力如浪迭来,将二人震退数丈距离。 钟万里稳住身体,抬头一瞧,杨景还多退三步,钟万里暗笑,杨景内力始终逊色一筹,趁着杨景身体没稳住,顺势挥刀而来。杨景马步未稳,情急之下,用枪尾抵住地面,稳住身形,此时钟万里已经不足一丈,双足左旋右摆,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枪随身动,如蛟龙出海,灵动飘忽。 “回马枪!”凌楚瑜不禁脱口而出。钟万里双瞳一紧,单刀精确无比地劈在枪尖,两股力量相碰,擦出火花,二人虎口均发麻,杨景长枪微微一偏,直直刺了过去。钟万里身体微偏,左手抓住枪头下端,顺势抡了几个圈,杨景长枪受制,双臂只好随着长枪转动。钟万里大笑,挥臂的幅度更大,杨景死抓长枪不放,身体随着长枪转动,杨景一咬牙,双足猛旋,身体转动幅度加大,反而把主动权抢了回来,带动钟万里的手臂。钟万里暗叫不好,若不及时撤手,只怕自己反被牵制,只好悻悻作罢。 杨景马步一开,枪尖向前,屹然不动。钟万里本以为容易对付,不知杨景耐力确实惊人,纠缠不休,自己固能胜出,可又能剩多少体力对付凌楚瑜。况且凌楚瑜一人战三侠的事历历在目,自己可不能小看少年侠客榜。 钟万里思前想后,衡量再三,觉得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可转念一想,连一个小辈都收拾不了,又有何见面在江湖上行走。正当犹豫之际,杨景忽然高声喝道:“你也不怎么样嘛。”钟万里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小子,我是看在天波杨府的面子上才没有使出全力,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大爷我后悔了,你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了。” 杨景道:“我和天波杨府是两码子事,你别找借口。”钟万里左手食中二指一并,指着杨景道:“你敢说你和天波杨府一点关系也没有?”杨景道:“你竟这么惧怕天波杨府?听到名号就发抖,哈哈,堂堂巨盗,真是可笑。” 杨景故意挑衅钟万里,一来是让他恼怒,出手会失去冷静,二来杨景看出钟万里有逃走的念头,出言讽刺也是故意为之,为的是让钟万里因为愤怒不会逃走。凌楚瑜在一旁看得清楚,钟万里要逃,前面再走几里便是山林,以那里的地形,二人是无法追上的,只有在此地才有机会将钟万里抓住。可话又说回来,杨景武功本不如钟万里,内力也远远不如,杨景能维持如今局面,靠的是惊人的耐力和两败俱伤的打法,现在杨景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全靠“天波杨府”的名头和虚虚实实的招式把钟万里骗得裹足不前,期待钟万里走神之时,一击拿下。 钟万里“咧咧”笑道:“荒唐,我钟万里岂会怕了你,只不过天波杨府乃将门世家,出于对他们一种敬重罢了。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之前我都一直忍让,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杨景正色道:“钟万里,你说你敬重杨家,我查过你底细,你投身绿林前,曾经参过军,是不是?”钟万里听罢心头一颤,双目微睁,显然是被说中,重重吸了一口气,杨景继续说道:“只有真正参军的人,才会敬重杨家军。” 钟万里心头忽然莫名地一动,杨家军为国征战,纪律严明,中华好男儿都当能入杨家军为傲,也只有杨家军,方有铁血男儿的豪气,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一心想加入杨家军,无奈不能如愿,即使后来投身绿林,恶名累累,始终也忘不了当初那番热血。 钟万里忽然轻轻摇了摇头,道:“小子,你当真不肯走?”杨景道:“钟万里,你虽犯下死罪,不过你肯束手,我保你性命无忧。”钟万里惨笑道:“就凭你?笑话。” 杨景忽道:“那天波杨府呢?” 钟万里怔了怔,杨景接着道:“我查过你的经历,你所在部队,与契丹死战,你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却背负主战不利的罪名,被朝廷捉拿问罪,所以你才不得已隐遁江湖。” 钟万里颇为意外,冷笑道:“当初我们死战契丹大军,增援迟迟未到,数万兄弟,死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朝廷在哪?事后又问罪于我们,天理何在?” 杨景沉思道:“当初朝廷确实派出援军,至于为何增援迟了,都是有人从中作梗,事后朝廷也处置了玩忽职守的人。” 钟万里呵呵笑道:“小子,你还太嫩了。边关要塞,多么重要的事,朝廷援军怎会迟迟不来。这可是关乎国命的大事。” 看着杨景迷惑的表情,钟万里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早就结案,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当时潘仁美想拉拢边关大将,收为己用,我们将军心知,军队是效忠皇上,断然拒绝。谁知潘仁美狼子野心,一直想办法替换,可惜无果。没过多久,契丹大军来犯,虎视眈眈,朝廷急忙派了援军,我们都以为是杨家挂帅,拼命死战,却没想是潘仁美为将。兄弟们浴血奋战数月,援军迟迟不来,一万兄弟,最后只剩下千人......”说到着,钟万里喉咙有些哽咽。 杨景沉思一会,皱眉道:“都是兵部有人作祟,延迟上报,援军才误了时间,不过事后皇上已将一干人等处死。”钟万里惨笑道:“哪里是兵部的事,边疆军情,十万火急,岂是一个兵部主事能左右?他们不过做了替死鬼罢了。” 杨景震惊道:“竟还有此等事,你一一仔细说来,我定会向皇上禀报。”钟万里冷眼一哼,寒心道:“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如今皇上欲扫契丹,又岂会管前朝之事。”杨景肃然道:“若真如你所言,此事乃潘仁美所为,如今他位极人臣,不可不防。”钟万里道:“那又如何,此事已是定案,如今潘仁美深受皇上重新,连八王爷都难以撼动,你们杨家又不深谙官场之道,又怎么能推翻旧案。” 杨景低头不语,杨家乃武官,虽受人尊敬,但文武分治,杨家朝中并无实权,若真的要抗衡潘仁美,非八王爷赵德芳不可。 只听钟万里轻叹一声,道:“当时我们仅剩千余人,援兵遥遥无期,将军知道再如此下去,必败无疑。只有孤军深入,直捣黄龙,才有一线生机。”杨景叫道:“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钟万里点头道:“这确实是唯一方法。当时将军带领百人队,趁黑夜衔枚裹蹄疾进,偷袭敌军大营,烧其粮草。我们埋伏四周,见火光一起,随后掩杀,契丹以为我们死守,没有防备,顿时大乱,冲杀了几个来回,契丹溃不成军,本以为能乘胜追击,没想到……”说到这,钟万里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时潘仁美大军到来,将契丹大军合围,一举歼灭。” 杨景道:“这不是好事吗?敌军全军覆没,你们可是有大功劳,为何又落个主战不利。” “潘仁美坐享其成,又想拿下边关兵权,一举多得,”凌楚瑜淡淡道:“这等好事,又岂会错过。” 钟万里投来讶异的目光,道:“不错,你竟知道?”凌楚瑜道:“我猜潘仁美大军早就到了,只不过没有驰援你们,他想等到你们两败俱伤,坐享其成,既保住边关,又歼灭契丹大军,还顺势将边关军权弄到手,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可恨,那一万将士就成了他潘仁美争权夺利的棋子了吗?”杨景听罢忿忿不平,气息起伏不定,稍稍缓了道:“那后来呢?”钟万里仰天长叹道:“后来……当时我们夜袭后,折损一半,以为大军来了,得以生还,没想到潘仁美以擅离职守为由,将我们一一扣押,我们虽精疲力尽,但也不坐以待毙,拼命杀了出去,最后我们走散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能活下来多少兄弟。只知道将军被朝廷以擅离职守,主战不力的罪名处死,从此我隐姓埋名……”说到这,钟万里双眼一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为了瞒天过海,还杀了人,将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放在那人身上,档案里应该是死亡才对。” 钟万里把杀人顶替之事说得如此轻巧,杨景略有不满,道:“我从你武功招式中看出来的。” “哦?” 杨景解释道:“你武功招式中夹带一些招式,隐隐约约有边关守将击技,我就故意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钟万里道:“哼,有两下子,不过这又如何,你要抓我归案吗?”杨景坦然道:“当初之事,有太多疑点要查证,不过你只要跟我回去,我保证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钟万里摇头道:“没用了,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人证物证均不在,况且如今的圣上,又何必管前朝的旧事。”杨景严肃道:“如果此事真如你所言,那绝对非同小可。” 如今潘仁美在朝中如日中天,大肆培植势力,杨景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钟万里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早就死了,如今以这副面孔苟活于世罢了。” 杨景道:“难道你不想平反,为死去的同袍平案?” 钟万里双眼一耸,毫无斗志,灰心道:“朝中势力纵横交错,我不想做你们争权夺利的棋子,我想将军和死去的弟兄也希望我们活下来的,能好好活下去,别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杨景正色道:“如今朝廷要整肃朝纲,正是为了杜绝官官相护,为的也是大宋江山的长治久安。” 钟万里摇了摇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廷现在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可八王爷与潘相的斗争就像暗流涌动,现在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打破表面的平静,远离朝堂才是上选。我一介草民,身份不明,拿什么撼动潘仁美的地位,搞不好自己身首异处,你们位高权重,自然可以安然无恙。” 言下之意,是你们杨家始终是皇帝信任之人,地位尊贵,若扳不倒潘仁美,皇上要拿人出气,死的只有自己。 杨景正色喝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杨家没有贪生怕死、沉迷权贵之人。” 钟万里不以为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我只信我自己,我既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不会再重蹈覆辙。”说罢用刀指着杨景,淡淡道:“小子,今日之事,我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敬重杨家,给你一条活路,不想为难你。” 杨景冷笑道:“既然敬重,为何拒不受捕?”钟万里双眼杀机一起,道:“好说歹说,你既不肯听,我也没办法。” 杨景心头一惊,钟万里此刻散发着浓浓的杀意,背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双手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长枪,右手直送,长枪出洞,枪头红缨舞动如星耀,钟万里双瞳紧收,单刀斜劈,杨景收枪极快,钟万里挥了个空,长枪又疾疾而来,刺向腰间。钟万里弯腰回劈,同时左脚向后一抬,好似一直弓背苍鹰,挥舞翅膀将长枪格开,随后挺身踢足,足尖寒光闪闪,杨景冷不防,胸前衣衫被刮开一道口子。 “卑鄙!”杨景本以为钟万里右腿是踢不中自己,没想到钟万里鞋子下暗藏机关,弹出三寸锋刃,刮衣而过。这类暗器多大江湖宵小都有,钟万里笑道:“比武胜者为王,只有活着才能说话。”杨景愤然道:“我本以为你还存有一丝的正义,没想到你如此厚颜无耻。”钟万里大笑道:“如果这样,我早就死了。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来。来,继续。” 钟万里招式愈发狠辣,威力一刀比一刀重,杨景起初体力丰沛,尚能以巧劲化解,如今双手沉重,招招硬拼,枪杆已满是刀痕,杨景每次出枪,枪杆上的木屑都刺入掌心,钻心刻骨。 这也怪不了凌楚瑜。上好的枪杆选用木材大多乃牛筋木或积木为芯,外面包裹竹片,用桐油和鱼胶粘在一起,再用丝线和藤条紧紧缠绕,涂上生漆,裹上葛布后泡入油中数月,晾干后再泡入油中,反复几次泡晒,这样的枪杆坚如金石,不惧刀剑砍斫,又不失韧性。而杨景手中的红缨枪,是凌楚瑜从街边铁匠铺随手买的,枪杆就是用原木直接刨成,外围缠绕了一圈藤条,外涂生漆,韧性不够,而且极容易折断,被刀剑斫砍后木屑横飞,钟万里见状大喜,猛砍猛劈,红缨枪好比狂风中的一根小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随时被摧毁殆尽。 杨景双臂舞动长枪,呼呼做响,每一枪都专打要害。起初杨景还有所顾忌,如今两人生死相博,由不得留情。枪乃兵中之贼,钟万里虽占上风,但也不敢小觑,回刀劈砍,轻松应对。杨景手中长枪由于用力过猛,已经微微弯曲,每次出枪,势头都会有所滞后,枪头有所偏差,心下不免有些愤恨可惜,旋即变招,“铁锁横江”、“轮扫千军”、“顺水推舟”接连打出,均是以枪杆为主的横劈招式,不再使扎点的招式,方才还是寒光点点,一下子就像风吹杨柳,大开大阖,恣意潇洒。 钟万里暗笑,杨景现已经是强弩之末,还使用横扫之类的招式,实属不智,但也是没有办法之事。钟万里知道,自己只要守住,杨景气力一弱,不攻自破。果不其然,杨景出枪一弱,脚下一软,冲了出去,钟万里见识大喜,双足一瞪,高高跃起,向后跃去,空中挺腰一转,当头就是一劈。杨景身子前倾,稳住双脚,双手一举,一招“女娲补天”,拦下单刀。钟万里双脚连环踢,踢中杨景后背,杨景闷哼一声,身子向前踉跄几步。钟万里一招得手,此时杨景背门大露,正是时机,落地后迅速单刀劈来。钟万里正以为得手,忽然寒光一亮,一支亮银色的枪头已经顶在自己右肩,入肉三分,刺痛传来,右手一松,单刀落地,败局已定。 钟万里咬牙道:“我倒是忘了,你们杨家的回马枪,高深莫测。”杨景拔出长枪,钟万里右肩顿时鲜血淋漓,道:“承让。” 钟万里捂着右肩,弱声道:“你刚才是故意示弱,让我以为有机可乘,留着这手回马枪等着我,哈哈,杨家人计谋无双,佩服,本应该是我赢的。” 杨景把枪一立,威风凛凛,朗声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乃兵法最高境界。”钟万里单膝下跪,低头道:“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想让我透露当年之事,万万不行。”杨景不解道:“为何?这是洗刷你们冤屈的时候。”钟万里低声轻笑,摇头不语。 “谁?”一直在旁观战的凌楚瑜大声喝道,“滚出来。”右手一挥,一枚石子破空而出,打向三丈外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三道人影嗖嗖从树上窜出,三人刚落地,凌楚瑜脸色顿时一变,双眸杀机毕露,冷冷道:“你终于肯出现了。” 第三章 生死欺瞒锥心肠(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杨、钟二人是诧异不已,只见为首的白衣少年摇着扇子,一脸邪气地站着,身后左右各站一人,一个满脸麻子,一个是弓背的高个子。 凌楚瑜冷冷道:“仇东时,你终于肯现身了。” 白衣少年道:“凌楚瑜,好久不见。” 凌楚瑜道:“这些时日,你可谓好事多磨。” 白衣少年不以为然道:“打发时间罢了。”凌楚瑜道:“怕是不敢见我吧”。 白衣少年脸色忽变,但又很快笑道:“你倒是很想见我。”凌楚瑜道:“哼,你那点小心思瞒不了我,你怕再输给我,所以挨个挑战其他人,为的就是掂量少年侠客榜上的实力,今次你又偷偷将钟万里放出,为了就是看看我武功到底精进到多少。” 白衣少年笑容终于藏不住,双目微张,显然是被凌楚瑜猜中。 钟万里惊讶道:“什么?”自己从牢房中逃出来,是眼前这个少年所为? 凌楚瑜淡淡道:“刑部大牢森严,你又是要犯,若里无内应,外无接应,你怎可能逃出。”钟万里一脸迷惑,回想当时越狱之时,多有蹊跷,原以为是守卫松懈,也不多想,不解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助我。”凌楚瑜道:“他知你我有仇,故意暗中将你救出,你定会找我寻仇,他大可作壁上观。” 钟万里表情惊愕,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顿时心中苦涩,怨恨地瞪着仇东时,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仇东时冷眼相待,不予答复。杨景虽不知其中干系,但两个对答间也猜出一些,喝道:“你是谁,竟敢劫刑部大牢?”白衣少年盯了杨景一眼,这半路杀出来的陈咬金坏了自己计划,道:“没想到我的计划,竟被你这个无名之辈搅黄了。”凌楚瑜道:“仇东时,你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试探我,可惜天不如人愿。” 白衣少年正是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袭击少年侠客榜的黑手——仇东时,他的来历无人知晓,只是从那让人胆寒的“吸功大法”得知,他与二十年前从江湖上消失的苍云教有关。仇东时自从三年前初次败给凌楚瑜后便销声匿迹,今日一出,又引起江湖风波。 他此番所作所为,为的就是一探凌楚瑜真正实力。当初踏足江湖,听闻少年侠客威名,为了立威,决心挑战,便找个当时在侠客榜上“籍籍无名”的凌楚瑜,不料想惨败而归,所谓知耻而后勇,之后便奋发图强,两年后神功大成,将少年侠客榜上高手一一打败,本信心满满,却听闻凌楚瑜一人战三侠之事,心中却是堪忧,不知凌楚瑜精进到各种地步。故而心下一计,从牢里救出钟万里,由钟万里替自己试探凌楚瑜,却没想法从中杀出个杨景,自己藏身之处暴露,进退两难,只好笑吟吟道:“我是想看看如今的你有几斤几两,配不配做我对手。” 凌楚瑜翻身下马,走上前来,道:“那今日有种你别逃,我们的账要好好算算。” 仇东时笑道:“逃?笑话,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两侧仆人欺身而出,凌楚瑜冷笑道:“你们两个,嫌命长吗?东麻子,时瘦子。”凌楚瑜一字一句,两人听闻身子忽然微抖,面有难色,双足像被缠住了,一动不动。仇东时大觉尴尬,愠怒道:“还不给我上。” 二人硬着头皮擎出兵器,东麻子拿的是一把弯刀,与塞外弯刀相比更短,刀锋弧度更弯。时瘦子将背后两截短棍合二为一,足有一丈二。两人虽亮出兵器,却迟迟不敢动手。 凌楚瑜冷眼相看,不屑道:“看门狗,滚!”出言侮辱,二人脸色刷一下就铁青了,愤怒之余又隐忍不发,咬着牙面面相觑。仇东时怒不可遏,上前各给了二人一个耳光,清脆响亮,怒骂道:“废物!”二人羞愤难当,低下了头。 凌楚瑜漠然视之,淡淡道:“仇东时,以至今日,你都不敢跟我交手吗?派两只狗奴才,真是可笑。”仇东时怒道:“可笑什么?” 凌楚瑜大声道:“笑你胆小如鼠、毫无胆色,笑你色厉内荏、虚有其表。”凌楚瑜一字一句,仇东时听得清楚,脸色更黑了,收起折扇,右手小臂向内一弯,手肘对准着凌楚瑜,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凌楚瑜举臂格挡,岂知仇东时肘至一半忽然变招,折扇啪地打开,扫向凌楚瑜。折扇虽普通,但如此迅猛,即便是一张白纸都能在血肉上划出伤痕。凌楚瑜屏住呼吸,手腕猛地向下,五指张开,插向扇骨间距中。这手指要插进扇骨,就等于废了扇子,仇东时手腕立刻一收,合在一起,折扇飘然向上攻向凌楚瑜面门。凌楚瑜双掌呼呼齐出,高接低挡,与仇东时拆了数十招,防得滴水不漏。 凌楚瑜双掌左封右挡,仇东时的招式被看得清楚,蔑视道:“这么些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畏手畏脚。”仇东时脸色铁青,道:“本少爷还没发挥全力,不然你死定了。”凌楚瑜后退几步,道:“哦?那我倒想看看,你发挥全力又是如何。”仇东时道:“想看,得要知道你有多少本事了。”两人久不交手,不知对方底细,招招均是试探,掌力一接,凌楚瑜被震退几步,内力既分高下。仇东时有些意外,又面有得意之色,道:“两年多不见,我内功日益精进,你功力不进反退,怎么赢我?”凌楚瑜不屑道:“哼,内力倒是变强了,可招式还是那么乱七八糟,怎么能赢?” 仇东时竖起右手食指,运气一点,地上的一枚鸟蛋大石子噗地一声,炸裂开来,“练武不练功,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要我内力够强,不论什么简单招式到我手里,都能轻而易举杀人。”凌楚瑜看了看地上,也照葫芦画瓢,往地上一点,只见地上那枚石子往下一沉,把周围的沙土挤了出来,这一手跟仇东时相比,多了巧劲,有刚有柔,一击捏碎石子固然能做到,但能做到如此,像一个无形的手把石子往下压而不破坏石子本身,这对内力拿捏要十分精准,“内力固然重要,到没有技巧,跟蛮力有什么区别。”仇东时不服,“那有如何,我一招打过去,有千斤之力,你又如何能挡?”凌楚瑜道:“若我面对面跟你硬拼,岂不是傻子?”仇东时道:“我刚猛之劲,且不说如何防,你又如何躲开。” “你可以试试。” 仇东时仗着内力刚猛,无所畏惧。古往今来绝顶高手,谁不是内力强横的人,内力达到顶峰,任你招式如何精妙绝伦,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仇东时初次败给凌楚瑜后,就深知内力的重要,更加发愤图强,日日夜夜研习“吸功大法”,内力不仅日益见长,还不断吸取他人功力为己用,他自信当今年轻一辈,除了东方胜,在内力修为上再无人可比,大喝一声,箭步上前,左手握拳置于腰间,右手变掌疾推,猛地扑向凌楚瑜胸口。 “摧心掌!”钟万里脱口而出,“这是魔教的摧心掌,摧心裂肺,狠辣至极。”钟万里本受制于杨景,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格外关注凌楚瑜和仇东时二人不清不楚的恩怨。 仇东时掌力刚猛,有摧枯拉朽之势,凌楚瑜心知不能硬拼,身子向后飘去。可连退了几步,仇东时掌力依旧刚猛,没有丝毫减退之象,这让凌楚瑜匪夷所思。慌乱间双掌迎上,掌力交接,却空空如也,正有疑虑,一股强横内力没有预兆地扑来,凌楚瑜不察,胸口如遭重锤般,闷哼一声,踉跄向后退去。 “楚瑜!”杨景惊呼,凌楚瑜嘴角已淌出鲜血,见势不妙,欲大步向前,凌楚瑜举手示意不要动,道:“仇东时,刚才我说错了,你还是有长进的,学会点新招式。”仇东时一招得手,让凌楚瑜受了内伤,心里沾沾自喜。 “你别大意,这是摧心掌。”一旁的钟万里大声说道,他混迹江湖,对各种门派招式有所涉猎,一眼看穿仇东时的招式。仇东时意外道:“你竟认得我武功,见识不错。” 凌楚瑜调息一会,渐渐平复,道:“摧心掌,难怪掌力难以捕捉。”杨景不懂,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摧心掌”厉害,问道:“这摧心掌是什么武功?”钟万里道:“这摧心掌乃魔教的武功之一,它最特别的地方是它无迹可寻,等到你松懈之时,就是给你致命一击的时候,顾名摧心掌。”杨景听完背后一阵凉意,不禁担心凌楚瑜。 凌楚瑜道:“武功是好武功,可你倒是练得不怎样。”仇东时放声大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逞口舌之快,方才我一掌你毫无还手之力,还敢大言不惭。”凌楚瑜用拇指摸了摸嘴角的血迹,道:“那刚才你为何不出全力,一掌将我击毙?是有所顾忌吧。”仇东时一时语塞,从眼下看,自己完全有实力一击致命,可内心深处,还隐隐有对凌楚瑜的少许恐惧,故作镇定道:“你想死,那我成全你。不,我要慢慢折磨你,就如之前一般。” 凌楚瑜脸色忽变,冷得可怕,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仇东时,道:“你再说一遍?”仇东时挺着胸脯,道:“一招杀了你太可惜,我要慢慢折磨你,就像……”话没说完,凌楚瑜一个箭步就来到仇东时跟前,动作之快,令人咋舌,右手飘然拍出,作为幌子,左拳由下往上穿出,直扑胸口。 “好一招穿云手。”一旁的杨景不禁拍手叫好,与自己所学的“穿云手”相比,凌楚瑜更为洒脱,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斧斫的痕迹。仇东时不为所动,向后飘去,双手在身前画圆,巧妙化解凌楚瑜的招式。凌楚瑜旋即变招,“燕子抄水”、“虚步断肘”,均是近身招式。仇东时自持内功高强,每出一拳一掌,都带着浑厚内力,将凌楚瑜招式化解。两人越打越快,倏忽间,两人又对了一掌,可这一次凌楚瑜是实实在在和仇东时拼了高下,两人被双方内力激荡开来。 凌楚瑜冷笑道:“哼,这会还不原形毕露。”仇东时恨得牙痒痒,自己所学的“摧心掌”,刚猛有余,变化不足,方才凌楚瑜看似以快打快,忽然间发力,仇东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好以内力硬拼,仓促间内力没有蓄集够,和凌楚瑜打了个平手,不服道:“那又如何,我一掌过来,你照样避无可避。”说罢蓄力一掌,扑了过来。 “中计了。”杨景在一旁道:“这人武功高强,可能在楚瑜之上,但为何如此忌惮?” 钟万里沉吟道:“可能之前败了一次,有阴影吧。” 两人说话间,凌楚瑜右掌迎了上去,仇东时心里暗喜,论内力自己占优,不需要任何变化,只要自己一掌结结实实打过去,凌楚瑜必定吐血,也不多想,和凌楚瑜对了一掌。两人掌力相激,仇东时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浪迎面打来,在体内翻腾,仇东时心里一凛,迅速撤掌后退,急忙运气将体内灼热之气驱散,不知不觉中,嘴唇已经干裂。 “这是什么武功?”仇东时十分诧异,凌楚瑜内功精纯,这是绝顶内功才有的迹象,三年前交手时并没有这一手。 “原来你留了一手。” 凌楚瑜冷冷不说话,暗暗调息。方才那一掌,自己以家传内功化作灼热真气,吓唬对手,这化内力为真气的功夫也是最近才参悟,仇东时自然没见过,没有防备,若仇东时没有撤掌,恐怕自己已经身受重伤。这一掌后,凌楚瑜相信仇东时不会再跟自己比拼内力,意在敲山震虎。 “怎么,怕了?”凌楚瑜调息完毕,暗叫庆幸。 仇东时道:“哼,就算你再怎么练,这内力也是归我的。”凌楚瑜回想起自己被夺取内力的情景,冷声道:“今天我要废了你。”仇东时道:“废了我?看谁废谁,当年要不是那贱女人救了你,早就被我折磨至死了。不过没死更好,而且还练了一身好内功,让我再夺一次。”说罢冷笑几声,好像凌楚瑜已经是自己囊中物。 凌楚瑜踱步走到马儿旁,从马鞍的一侧,抽出一把长剑,本来枪法更胜一筹,到身上长枪已经给了杨景,仇东时的两个仆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凌楚瑜没办法不把杨景作为帮手归入自己计划。虽然有些算计心思,可此刻不容多想,能尽可能多召集人协助自己。 仇东时负手于身后,有些讶异道:“不使你擅长的枪法了?”凌楚瑜把长剑搭在肩上,道:“对付区区的你,足够了。”仇东时道:“好大的口气。”右手一抬,身后的东麻子旋即从怀里拿出一对铁指虎,仇东时缓缓将指虎戴在双手上,捏了捏拳头,道:“这对铁指虎是纯钢铸的,有破石之威,你区区肉身,一拳下去非穿个窟窿。” 杨景惊讶道:“这指虎很少人用,这人是什么来路?”钟万里行走江湖多年,见怪不怪,道:“指虎本身就是为了增强练武之人的威力的工具而已。”杨景道:“原来如此。看来此人拳法十分了得。”钟万里点头道:“这人内力不弱,肉拳尚有千钧之力,再有这一对指虎,更是如虎添翼。” 看着这对虎指,凌楚瑜笑道:“仇东时,你还是喜欢搞这些没用东西。”仇东时反笑道:“没用?只有你这胡吹大气的人才觉得没用。刀枪棍棒,各有千秋,小看我这对指虎,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凌楚瑜道:“你手上的指虎不过一层脆弱的外壳罢了。”仇东时不以为然,道:“你就在这耍嘴皮子吧,到时候败了,让你哭不出来。”凌楚瑜拔出长剑,冷声道:“废话少说,看打。”说罢寒光点点,卷了过去。 “漂亮!”杨景不禁夸赞道:“难怪楚瑜能一人战三侠,原来剑法也是如此精湛。”钟万里对凌楚瑜剑法还记忆犹新,出招从不拖泥带水,自己被擒那夜,就算自己没有中毒,也难以抵挡如此快速精妙剑法。 此时仇东时右拳应上,精准无比地打在剑尖之上,凌楚瑜攻势骤然停滞,好比江河之水被阻绝在河堤之下。凌楚瑜恍然道:“原来如此。” 仇东时选用指虎并非单单加强威力,指虎乃精钢所铸,涵盖住大半手掌手背,好比一双铁手,不惧刀剑,才不惧怕凌楚瑜剑锋,拳到剑止。 “现在明白太晚了。”仇东时信心高涨,拳头顺势变掌,抓住长剑扭了几圈,剑身瞬间变成一团废铁,左拳打来,凌楚瑜撤剑翻身,右足踏在仇东时左拳上,借力向后飘去。 仇东时扯下缠在右手上的长剑,道:“刚才不还是信心满满,怎么现在成缩头乌龟了。”凌楚瑜道:“仇东时,你为了对付我,专门弄了这么一对指虎,真可谓煞费苦心。”仇东时道:“这个自然,知己知彼。” 自古武器都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拳掌腿三种武功,是肉身相搏,不比刀剑等兵器锋利,需时刻小心,如今拳掌腿三种武功能傲世江湖的人,必定是内外兼修的人,仇东时在年轻一辈或许内功绝顶,但还没有达到刀枪不入的境界,这对指虎刚好弥补先天不足。 凌楚瑜拳脚功夫有限,所学的太祖长拳也只是皮毛,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如今的仇东时对手,低头四处看了看,马背处有条细杨柳,是之前随手摘来把玩的,旋即拿起柳枝,柳枝虽细,但有韧性,轻挥几下,指着仇东时道:“我就用这柳枝会一会你。” 第三章 生死欺瞒锥心肠(下) “杨柳?”仇东时冷冷道:“大言不惭,你这是小看我?”语气间带着不满。 凌楚瑜道:“草木皆能为我所用,可话又说回来,若你这样都赢不了我,干脆自尽算了。”仇东时怒不可竭,“你……”但很快平静下来,笑道:“你这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杨景高声道:“喂,你这样跟楚瑜比武,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吗?”仇东时满不在乎道:“耻笑?简直笑话,胜者为王,又有谁在乎你背后的手段。再说了,我不是没给他机会,是他武器被我废掉了,换句话说,是他技不如人,若是我武器坏了,我绝不多说一句。” “你……”杨景顿时语塞,看看手里的长枪,道:“楚瑜……”话没说完,被凌楚瑜阻止道:“六郎放心,我既然能用这支杨柳,就自有打算,我惜命得很。”杨景无话可说,草木竹石虽可杀人,但能达到如此境界,都是武功绝顶的大宗师,凌楚瑜才二十出头年纪,无论是内功修为,还是对招式的领悟,是远远不及的,但凌楚瑜坦然自若,又不像胡吹大气之人,心里一直犯嘀咕,只好在一旁静静观战,准备随时出手。目光盘向仇东时身后,麻子和瘦子也在伺机而动,显然是不允许外人插手。杨景私下盘算,自己一对二显然不利,跟钟万里打了一个眼色,钟万里心领神会,自己被仇东时当做棋子利用,自然气得爆炸,有仇必报,首先要对付仇东时,再趁机逃跑,眼神一顿,表示回应。 二人在底下暗中交流,凌楚瑜和仇东时早就全神贯注,不断在寻找对方的破绽,希望抢得先机。凌楚瑜手持杨柳,这倒让仇东时心里直犯嘀咕,思忖着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陷阱,一直不动。而凌楚瑜不占武器之利,更要小心翼翼,气势上不能留一丝破绽。 “嘿嘿,怎么不攻过来?”仇东时暂时寻不到良机,出言试探。凌楚瑜耐住性子道:“我正想讨教你高招,奈何手中无利刃,总不能让我现在自创一套杨柳剑法吧,只好等你先出招。” 仇东时道:“你天赋异禀,才智过人,自创武功也不足为奇。”凌楚瑜道:“你倒是很看得起我,不过平时里也就用着这柳枝逗逗猫打打狗什么的,不如叫‘阿猫阿狗棍法’如何?” 把自己比作阿猫阿狗,仇东时不怒反笑道:“你这棍法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沐冠而猴,贻笑大方。” 凌楚瑜抓住柳枝两端,轻轻将柳枝弯了弯,笑道:“是不是沐冠而猴,试试就知。”左手轻放,柳枝一端“嗖”地一声,恢复原状,旋即右手腕微转,柳枝倏忽而来。凌楚瑜手腕轻微的动作,并不容易被察觉,仇东时也没什么防备,忽然觉得脸颊火辣,被凌楚瑜用柳枝留下一道红色痕迹。 “你……”仇东时摸着脸上火辣的痕迹,不可思议道:“落雁回手剑?你竟然也会?”凌楚瑜挥着柳枝笑道:“什么落雁回手剑,分明是击狗臀。”仇东时怒不可竭,但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落雁回手剑”乃金雁门不密之传,他又怎么会使,难道自己看走眼了?但细想之下,这出手的技巧和时机,分明又就是“回手剑”。 “看招!”在仇东时分神之时,凌楚瑜大喝一声,使着柳枝就攻了过来。仇东时来不及多想,左掌右拳,将凌楚瑜迫开。“落雁回手剑”出其不意,只有保持足够距离,才能看清“回手剑”出手方位和时机。果不其然,两人连着斗了数十招,凌楚瑜没用过一次“回手剑”,只是用东海派剑法,仇东时越打越得心应手,正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时候,凌楚瑜手中的柳枝忽然闪到自己跟前,仇东时心里“噗咚”一下,急急后退,心里烦躁,“这回手剑当真麻烦。” “这根本不是回手剑。”钟万里忽然道:“他真是厉害,用假招就唬住了。”杨景不明所以,道:“这回手剑我倒是有所耳闻,却没见过,你怎知楚瑜使的不是?”钟万里道:“这回手剑是金雁门嫡传,他一个外人怎么会使,不过投机取巧罢了。”杨景“哦”了一声,问道:“你说说,怎么投机取巧?” 钟万里指了指自己脑袋,道:“你回忆一下,他出手时候动作。”杨景学武天赋不差,对招式记忆尤为深刻,低头沉思,右手随着缓缓而动,眉头微紧,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忽然说道:“这是人家独门武功,我又怎么能知道其中奥秘?”钟万里道:“你回想他使的时候,你做一遍。” 杨景一边思索,右手一边转动,刚开始很缓慢,然后越来越快,奇道:“虽然有模有样,但是还是做不到。” 钟万里冷冷道:“你当然做不到,你看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杨景定眼一看,恍然道:“楚瑜用柳枝作为武器,因为轻,出手才会快,不过,为什么那人看不出来?” 钟万里道:“为了迷惑对手,你想想,他交手到现在,一共使用几次?”杨景想了想,恍然道:“原来如此,楚瑜心思真深,真是诡才。” 钟万里想想自己被擒,是凌楚瑜设计,一步步把自己引进早已经布好的局,这等心思布局,叫人心里不爽,不禁冷冷“哼”了一声。 凌楚瑜手中柳枝轻盈灵动,“点”、“拨”、“挑”、“引”,各种精妙绝伦的招式轮番使出,四两拨千斤之妙,批亢捣虚之势,连仇东时都不禁暗暗佩服,凌楚瑜对招式的悟性,已经远远超过同辈中人。可话又说回来,光有精妙招式,内功疏漏,二十五岁后,胜负的天平就开始慢慢向内功强的人倾斜,这也是普通门派和大门派的区别。仇东时此刻内功强于凌楚瑜,但二人如今势均力敌,完全是依仗凌楚瑜以精妙多变的招式,弥补内力上的不足,再加上虚虚实实的心理战,才能和仇东时斗得平分秋色。 凌楚瑜使出的所谓的“落雁回手剑”,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回手剑”的窍门乃“金雁门”不密之传,凌楚瑜自然不会,只是在平时观察青天涟出招时候,偷学到一些皮毛,但是跟正宗比起来,有云泥之别。所以在出招之前,左手佯攻,吸引仇东时的注意,右手轻微的变化就难以察觉,加上柳枝轻便,使出招式出来掩人耳目,也更加顺手。可但凡招式用久了,自然会被看出端倪,所以凌楚瑜出手十分慎重,前后还夹杂着其他多变的招式,虚虚实实,用来迷惑仇东时。 仇东时心里憋屈,自己明明占据优势,却被凌楚瑜用天花乱坠的招式打得畏手畏脚,这些还是其次,那“落雁回手剑”是自己的一大克星。凌楚瑜使出来极其飘忽,防不胜防,若凌楚瑜拿的是铁剑,自己又如何能敌。 “姓凌的,你这回手剑哪里偷学来的,偷学其他门派武功,可是犯了武林大忌。”仇东时一时间没有办法应对,出言试探,动摇对方心性。凌楚瑜却笑道:“是啊,给其他人知道了,可不好。”双眼一亮,“如果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仇东时啐了一口,道:“呸,就凭你,杀我还早着呢。”凌楚瑜“嘿嘿”一笑,手腕微动,手中柳枝忽然变快,仇东时本来离凌楚瑜有一丈远,怎么也没想到柳枝忽然来到自己面前,伸手一抓,却扑了一个空,回过神来,只见凌楚瑜手腕轻轻翻转,柳枝就像变了戏法似的,朝自己点来。 不过这一次仇东时看清了柳枝攻过来的方位,嘴角一咧,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哈”,凌楚瑜手中柳枝刚碰到仇东时咽喉,就立马折断,凌楚瑜只觉得手中柳枝竟不受控制,暗叫不妙,立刻撒手,柳枝被他的内力反噬,寸寸断裂。 “好险!”凌楚瑜暗暗庆幸。仇东时此时已经明白,狠狠道:“好哇,差点给你骗了。”凌楚瑜不以为然道:“那是你笨。”仇东时不怒反笑,“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才最可笑。”凌楚瑜表面微笑回应,内心实则懊悔不已。方才交手时,已经找到破绽,手不自觉就攻了过去,却忘了手上拿的是柳枝,不能致人于死地,反而暴露了自己,得不偿失,现在仇东时已经看清自己根本不会“回手剑”,再也没顾忌,可以全力攻来。 仇东时已经摸清凌楚瑜底细,那些花花的招式完全是为了迷惑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把戏,一并使出来。”如今胜券在握,仇东时不慌不忙,“今天让你把所以把戏都使出来,不然到了阴间地府,就没得用了。” 凌楚瑜暗暗吐了口气,露出罕见杀气,正色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仇东时冷笑回应道:“呵呵,看你本事了!” 杨景在一旁看得心里打抖,道:“楚瑜和这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两人招招抢攻,寸土不让,凌楚瑜三招抢攻后,仇东时必定还以三招,一来一往,险象环生。起初仇东时还暗暗得意,若是这么抢攻,自己内息长存,吃亏的只有凌楚瑜,故而以快打快,借机消耗凌楚瑜体力,忽然大笑一声,内力传开,震得凌楚瑜耳膜发疼,凌楚瑜气沉丹田,用来对抗仇东时吼声,右掌平平推出,掌力如浪迭来,仇东时身体微震,体内气血翻腾,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惊讶道:“你内功何时变得如此厉害?”凌楚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左掌拍来,道:“废话少说。”掌力虽缓,但飘忽不定,难以判断掌力攻来方位。这一刚一柔,足以让仇东时震惊不已,马步一沉,右掌迭出。这一掌浑厚无比,任你招式如何花哨,都无处可藏,以简破繁。凌楚瑜左掌一沾既走,欺身抢攻,双掌迭送,一刚一柔。 凌楚瑜虽掌法新奇,但毕竟不精此道,招式简单易老,久而久之,仇东时看出端倪,掌力越来越浑厚,任凌楚瑜如何花哨,都没讨到便宜。 “怎么?黔驴技穷了?”仇东时得意道:“本来以为你如何厉害,不过招式花哨些罢了,我每一掌掌力都强劲,我看你如何?”凌楚瑜“啐”了一口,确实如仇东时所说,在如此强力的内力面前,自己就像狂风中的花朵,随时被击得粉碎。仇东时又一掌平平而来,无比浑厚,凌楚瑜招式一碰就破,空门大露,仇东时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跟进一掌,拍在凌楚瑜小腹之上,凌楚瑜闷哼一声,竟也不退,双掌猛攻,仇东时得了便宜,自然不愿纠缠,大笑一声,向后飘去。 凌楚瑜吃了一记,气血翻腾,显然不妙,喉咙一甜,吐了一口鲜血。仇东时笑道:“如何?” 凌楚瑜擦了嘴角的血渍,道:“小意思。你怎么退步了?若是以前,这一掌威力不止这样。” 仇东时冷冷道:“还在逞口舌之快,方才那一掌,我不过用了五成功力,是怕你一命呜呼,没人陪我玩。” 凌楚瑜道:“什么五成功力,区区一掌,不见得哪里厉害。” 仇东时道:“嘿嘿,死到临头还嘴硬。好,让你痛痛快快走。”说罢一拳送来,刚猛霸道,凌楚瑜右手迎上,一沾既走,将拳劲引开,这一手“片叶不沾身”的手法,能将对方打来的力道引开,十分精妙,乃“东海派”擒拿手入门功夫,凌楚瑜既是“东海派”弟子,这擒拿功夫自幼便学,不过只学得皮毛,只能将对手拳劲移开,如何反击擒拿,却不曾得真传。 不过这一手凌楚瑜早已经练得如火纯情,不会擒拿,就直接一掌拍向仇东时头部。仇东时拳劲虽被带开,但下盘稳健,举手格挡,凌楚瑜暗叫“可惜”,如果自己会擒拿功夫,就不是如今被动局面。仇东时心里也打了突,凌楚瑜身怀多家技艺,层出不穷,若一时大意,说不定真的阴沟翻船,回想当初,深呼吸一口,拿掉双手的指虎,左掌右拳,一快一慢,一轻一重,层次分明。 凌楚瑜瞬间压力骤增,仇东时舍弃指虎,双手更加灵动,本以为还是猛打猛攻,却不曾想到,仇东时竟然变了路数。招式的精妙,在于变通,如果一昧单纯用强,木强则折,但凡登峰造极的武功,都是可刚可柔,刚柔相济。凌楚瑜为何年纪轻轻就能高于同辈中人,除了过人的天赋,还有就是对武功刚柔的拿捏。 仇东时拳掌虽强,但初次使用,难免生疏,配合生硬,凌楚瑜眼光毒辣,一眼就看穿其中破绽。右掌迎上,用“片叶不沾身”卸掉掌劲,紧接着“圆转”,将左掌引到仇东时右拳上,仇东时拳比掌慢,本想利用这点,将招式递进,却没想到拳掌配合生疏,被凌楚瑜抓住破绽,借力打力,用掌挡拳,自己左掌打在右拳上,攻势骤然间断掉。 仇东时面色如铁,自己有意炫耀,不料画虎不成反类犬,双手发力,朝凌楚瑜压了过来。这一发力,凌楚瑜有些吃不消,仇东时内力本来就深厚,没必要以硬碰硬,想后连退三步,再向右一步,避开锋芒,旋即右掌斜拍,批亢捣虚,打在仇东时手腕上,仇东时接连两招受挫,心中狂怒,右掌变爪,横扫了过来。仇东时凶神恶煞,五爪如铁,这一爪若是中了,胳膊肯定要废,凌楚瑜急忙抬肘架开,左拳从下窜出,绕过仇东时手臂,直扑下颚。 仇东时心知凌楚瑜招式灵活多变,急忙向后一仰,没想到凌楚瑜却中途变招,掌向下压,打在仇东时胸口。仇东时吃了亏,急忙退开,这一掌虽不重,但实实在在地羞辱了一番,论内功修为,自己要强于对方,但是论招式,还是差了一截,仇东时这时脑海中闪现一句话,“天下武功,内外兼修。外柔内刚则呆,外刚内柔则滞。”意思是如果内功深厚但招式不精,呆板无用,反之招式精妙而内功不足,久必滞。年轻时,往往招式强于内功修为,随着时间推移,内功会越来越深厚。仇东时心知内功修为对以后的重要,儿时就痛下功夫,勤习内功,还不惧危险学习“吸功大法”这邪门武功,为的就是让内功修为不断精进,忽略招式的领悟。可再怎么精进,也是强于同辈中人一筹,凌楚瑜内功修为不低,加上对招式拿捏可谓同辈翘楚,所以并不落下风。 仇东时不免有一丝灰心,“难道自己苦练内功数十载,竟是错的?”殊不知若再过两三年,这将是一道分水岭,一道凌楚瑜无法跨越的分水岭。 凌楚瑜数年前受仇东时“吸功大法”迫害,内功修为尽数化为乌有,还差点变成终身残废,好在仇东时学艺未精,只能化去内功,没有将凌楚瑜经脉尽数毁去,随后凌楚瑜得高人救治,没有变成废人,内功虽能恢复往昔,但受创的经脉却使自己不能再上一层。习武之人大忌,修为停滞不前,一生无法精进,凌楚瑜恨透了仇东时,可如今仇东时不是昔日吴下阿蒙,自己也是勉强能打个平手,要想手刃他,谈何容易。但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今日之局,你死我亡,食中二指一并,点向仇东时的“膻中穴”。 化指为剑,凌楚瑜来势汹汹,仇东时虽自持武功高强,可凌楚瑜招式太过多变,不敢大意,向后避其锋芒,左手探出,加以试探,右手回收,以防不测。谁知凌楚瑜这一指用了十成功力,毫无后招,仇东时虽有准备,但还是在他预料之外。 当凌楚瑜指尖一步步逼近自己时,脑子思绪飞快,才明白凌楚瑜一开始就在布局,虚虚实实,让自己脑海中刻下招式多变的印子,一旦凌楚瑜突然全力,自己毫无招架。仇东时胸口如遭重拳,喉咙发甜,一口鲜血,动弹不得。 “糟了!”主子受伤,东麻子和时瘦子同时惊呼,齐齐上前。虽然平时里仇东时待二人刻薄,又多有辱骂,但二人职责是必须护住主子安危。一刀一棍,急急而来,势猛却意在逼退凌楚瑜。 仇东时“檀中穴”受制,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凌楚瑜见机会难得,掌风当头劈下。可东麻子和时瘦子忽然来助,非避不可。正当时,二道人影倏忽而来,接住东麻子和时瘦子的招式,凌楚瑜定眼一瞧,正是杨景和钟万里。杨景自不用说,早就想出手相助,可恨没有机会,钟万里痛恨仇东时拿自己当棋子,看得他身死,也是一乐,两人心照不宣,出手相助。 杨、钟二人将东麻子和时瘦子格开,他二人惊呼不妙,纷纷搏命而来。可杨景是出了名的难缠,钟万里经验老道,也能纠缠一阵,东、高二人更是焦急。 障碍已除,凌楚瑜话也不多,运足全力,一掌劈下,势如千钧。 仇东时此时深知自己无力抵抗,神情却还是不慌不忙,仿佛毫不在乎。凌楚瑜抓住了这一微妙变化,心有不解,“难道他是故意?”但心里坚定仇东时难逃此劫,大仇得报,发泄似的挥掌。 当掌力即将打在仇东时天灵盖之际,一条软鞭倏忽而来,如毒舌般缠住凌楚瑜手腕,旋即右手被一股强悍力道一扯,偏激了仇东时脑袋,硬生生拍在地上,入土三分,溅出飞石。 “媚儿,你来了!”仇东时头也不回地笑了,柔声细语,语气十分亲昵。 “哼!这下你满意了?”一声娇嗔,凌楚瑜听罢身子如遭雷击,猛地抬头,一道倩影浮现,竟是如此熟悉,“怎……怎么,是……你?” “不易,好久不见!”那女子语气柔和,甚至有些凄凉。 “啊……”凌楚瑜似乎瞬间就明白一切,发了疯似的撕心裂肺地嚎叫。这一喊没有运气,只是单纯的折磨嗓子,用尽全力地撕扯,既使明天再也说不出话,也在所不惜。不消一会,嗓子再也喊不出声,可凌楚瑜丝毫没有停止,喉咙发出“啊啊”的低沉声音,直到鲜血呛住喉咙,剧烈咳嗽方才停止下来。凌楚瑜面色被憋得涨红,双目圆睁,咬牙切齿道:“为……为什……么……会是你……” 第四章 心冷意灰红颜妒(上) 那女子明艳动人,娇而不媚,身着一身墨绿束身衣衫,手中一条鲜红的皮鞭,神色黯然,柔声道:“不易……” “住口!”凌楚瑜嘴角留着鲜血,扯着嗓子道:“你不配喊这个名字。”声音已经沙哑,但这几个字字,却清清楚楚,女子神色更加惆怅。 “媚儿,还好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仇东时缓缓走到女子身边,道:“谢谢你!”伸手去撩女子头发。 女子淡淡甩开仇东时的手,冷漠道:“这下你满意了吗?”仇东时道:“怎么,心疼了?当年你骗他的时候,心里又是怎么想?”女子哑口无言,只能狠狠瞪了仇东时一眼。 凌楚瑜缓缓起身,杨景和钟万里已经退到凌楚瑜身边。杨景不知道情况,急忙上前相扶。凌楚瑜甩开杨景的手,盯着仇东时道:“原来当年全是骗局,呵呵……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枉我自诩聪明过人可笑,真的可笑。”转眼看着女子,不甘心道:“你……到底叫什么?” 女子低声道:“苏媚。” 凌楚瑜用沙哑的嗓子笑道:“苏……媚,呵呵……”竟痴痴地笑了。 “楚瑜!”杨景生怕不妙,急忙叫道:“楚瑜,你没事吧!” “没事!”凌楚瑜道:“没事,死不了。今天算是明白了。”忽然厉声道:“仇东时,今天你非死不可。”说罢掌劈拳打,呼呼过来。 仇东时“膻中穴”受制,还没恢复过来,想要抵挡却有心无力。苏媚轻叹一声,右手一抖,长鞭如龙窜出,凌楚瑜斜掌一劈,道:“你还帮着他?”恍然惨笑道:“是啊,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苏媚低声道:“不易,本来今生我都不想与你相见,可没想到……”凌楚瑜冷笑道:“没想到,老天对我不公,还是给我知道当年的真相,若是永远不知,那该多好。” 苏媚眉间一直紧锁,欲说无词。过了好一会,才道:“不易,今天的事,算了吧!”凌楚瑜杀机一起,怒道:“绝不。”然后对着仇东时道:“你这次难道又想得到女人庇护?” 仇东时一直在暗暗运功恢复元气,就隐忍不发,听到凌楚瑜这般嘲弄,气得“檀中穴”隐隐发痛,又不能拉下脸面,笑道:“媚儿这是顾念旧情,让我放你一马。”仇东时故意挑起旧事,凌楚瑜却冷笑道:“我和她已经没有旧情可言了。”仇东时笑了笑,继续挑衅凌楚瑜道:“当初你以为她为你而死,几乎绝望,要不然你也不必为了报仇一直苟活。” 凌楚瑜仰天大笑,尽管声音已经哑了,心灰意冷道:“我真是蠢才,陷入温柔乡,真是愚昧至极。” “不易……”苏媚轻声道:“我……” 凌楚瑜冷冷道:“住口,是我当时瞎了眼,中了你的美人计,现在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苏媚娇躯一震,悲切道:“你怪我,我无话可说,可……” “废话少说!”仇东时调息过来,怒喝道:“凌楚瑜,今天我要你的命!”忽然箭步上前,苏媚还没反应过来,凌楚瑜立马摆好架势,道:“我命在此,有本事就来取。”旋即双掌如封似闭,以巧劲化解。 二人此时已经毫无保留,凌楚瑜之前虚虚实实的招式为了是铺垫致命一击,可惜没能成功,反被仇东时已经知道虚实,也毫无顾忌,以强横内力为根基,不断抢攻,优势渐渐明朗。 “苏姑娘,您最好别插手。”东麻子见苏媚有些冲动,出言阻拦道:“主人会不高兴。”苏媚冷冷道:“你们对他倒是忠心耿耿,方才若不是我出手,他怕是活不成了吧。” 二人老脸一热,东麻子道:“多谢苏姑娘出手相助,不然我兄弟二人必以死谢罪。可主人性子您知道,若旁人阻拦,必定大怒,您自然无事,我兄弟二人定逃不了罪责。”苏媚冷冷道:“那干我何事?别忘了,你们刚才欠我一个人情,主母的手段比起你们主子的处罚,那可是天壤之别。” 二人脸色大变,显然很怕她口中的主母。时瘦子道:“苏姑娘援手,我们兄弟二人没齿难忘,但是主人武功心性您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杀了凌楚瑜,再有若真的伤了凌楚瑜,他身后两人定会相助,当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定会缠住那两人,至于后面您怎么做,我们无法干涉。” 苏媚冷笑道:“哼,你倒是精明。” 高瘦子笑道:“这样大家都好,不是吗?”苏媚也没再说什么,凝神观战。 凌楚瑜内力消耗极快,掌力已经有些后力不济,落掌时竟有些偏。仇东时笑道:“怎么?没力气了。”凌楚瑜重重喘了两息,再提一口气,道:“杀你绰绰有余。”仇东时道:“你现在已经累了,还想怎么杀我?”凌楚瑜反问道:“那为何你现在还杀不了我?”仇东时道:“许久不见,想多亲热亲热。”说罢挥拳而来,不给凌楚瑜喘息机会。 “喂?”杨景用手肘戳了戳钟万里,道:“楚瑜现在情况不妙,想办法帮一把,是他们先违规的。”钟万里淡淡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先顾好我们自己吧。”杨景道:“怎么,你怕了?”钟万里道:“就算那邪里邪气的小子不出手,我们也不是那两个人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女人,不如现在抓紧时间恢复功力,情况不妙马上溜之大吉。”杨景正色道:“要走你自己走。不对,你不能走,我还要拿你归案。”钟万里没好气道:“现在我们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这么关键时刻你竟然还想拿我?”杨景执着道:“非拿不了。”“你……”钟万里气得无话可说。 苏媚悠悠转头,轻声道:“你们二人是不易的朋友,我不会为难你,不过你们要是胆敢逃走,贪生忘义,别怪我不客气。”苏媚还指望二人出手相助,自然不会轻易放走两人。 杨景道:“姑娘把我杨景看低了,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苏媚颔首一笑,看向钟万里,语气为之一变,道:“钟万里,我既然能将你从牢里拿出来,就自然有办法将你再送进去。” 钟万里经验老道,明白其中意思,默不作声,唯有杨景不明,凌楚瑜和苏媚明显有过节,但为何苏媚要一心帮助凌楚瑜,随口问道:“姑娘你这劫狱一事暂且不说,你和楚瑜是什么关系,为何……”话没说完,钟万里急忙推了推杨景,杨景不解道:“干嘛推我?”钟万里暗骂杨景愚蠢,凑近小声说道:“你傻子啊,一看他们就是爱恨纠缠不清,你这样问,万一把她惹怒了,我们还活不活。”杨景似懂非懂,知道其中极其复杂,但也还是不问了。钟万里朝苏媚笑道:“请姑娘放心。”苏媚轻轻点了一下头,回神观战。 凌楚瑜越来越累,但并不是因为真气消耗过多,而是单纯脑力的消耗。面对仇东时的每一招一式,都要思虑如何化解,要以多少内力抗衡。武功较量分秒必争,更何况是生死相搏,能思考的时间可能就是一瞬,凌楚瑜就要在这仅仅一瞬之间,判断是躲还是接,要如何躲,要用多少气力接,不能多一分力气的浪费,这需要极大的脑力思考和专注度,凌楚瑜知道体力必须精打细算,才有可能赢得了仇东时。 话说仇东时信心满满,出手不留余力,心里清楚,凌楚瑜根本没有余力反击,索性以攻代守,****般压过来。凌楚瑜胸口觉得气息窒滞,如海浪拍打胸口般难受,哪里还能从容应对,气沉丹田,右掌硬生生拍了过去。仇东时顿时觉得一股热浪迭来,手臂微麻,也有些意外凌楚瑜到此时还有余力,不过料想已经是强弩之末,挥拳而来。 凌楚瑜被内劲震退,身子未稳,仇东时又攻了过来,两息之后,双手划圆护住身前,卸掉拳劲,旋即左手穿出,右手随后,一前一后,却同时而至。仇东时本想先后接招,可凌楚瑜双掌竟同时而至,身子向后一步,右拳直送,精准无比地穿过凌楚瑜双掌之间。凌楚瑜胸口一闷,向后跌倒。仇东时万万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得手,想来对方肯定是力气不济,苦苦支撑而已,心下大喜,右拳变爪,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糟了!”杨景大叫不妙,挺枪相助,钟万里审时度势,挥刀假装来救,实则出工不出力。东麻子和时瘦子眼神一对,心领神会,上前阻止。苏媚早就准备周全,只待凌楚瑜有难,剩下四人一交手,右臂一抖,长鞭倏忽而来,鲜红的鞭子如一条赤色毒蛇,张开血口扑来。 此番设计天衣无缝,仇东时却突然“哈哈”大笑,道:“早就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左手轻挥,一把短剑破空而出,直扑苏媚面门。苏媚大惊,没想到仇东时早有准备,急忙撤回皮鞭,护住自己,凌楚瑜那边却无力再救,惊呼之余,一声长啸破空而来,一道黑影掠过,快如闪电,仇东时惊慌间下意识举手向抗,手臂顿时一阵火辣,叫骂道:“哪里来的畜生。”旋即右手一劈,却劈了个空,只见一只如猫般个头大的鹰隼飞向高空,仇东时暗骂道:“畜生,坏我好事,早知道先前就该一掌劈了你。”然后对凌楚瑜道:“哼,你命真大,那个姓苗的家禽来救你了。”凌楚瑜冷哼一声,看着刚救了自己一命的鹰隼,眉头一皱。 苏媚抬头看了看,上前道:“不对,看个头不是苗月寒的塞外雄鹰,而且颜色也不一样,这头鹰是中原地区的品种。”仇东时有些意外,凝神一看,个头确实比苗月寒的要小很多,可凶猛的性子却一点不输。 苏媚思忖一会冷冷道:“看来是那个贱人来了。”仇东时问道:“是谁?”苏媚刚要开口,清脆的长哨划破天空,天上盘桓的鹰隼回应一声,俯冲下来。不远处,一匹健壮的红马,一女子飒爽英姿,缓缓而来。女子身着黑色束身衣裤,外披墨绿外袍,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束长发,短筒马靴,腰间还插着一把短匕首,鹰隼缓缓停在她左肩头,那鹰上体暗灰色,下体白色,全身缀有细的暗褐色纵纹,一双犀利地眼睛四处张望。 “是火凤凰!”钟万里不可思议道:“她来此处作甚?”杨景对“火凤凰”名号早有耳闻,乃太行山一带匪寇之首,身为女子竟统领三省十八寨近上千匪寇,官府赏金万金,而且“火凤凰”尚在妙龄,能让这些匪寇臣服,实在不可思议,道:“就这小丫头,竟是三省十八寨贼首?” 钟万里出身绿林,一听别人说“贼”,心里不快,冷冷“哼”了一声,就不理会杨景。 “又是你!”仇东时道:“火凤凰,两年前就是你坏了我好事,现在又来,迟早有一天我把你老窝端了。” 火凤凰俏脸毫无表情,只淡淡对着凌楚瑜道:“跟老情人叙旧完了?”凌楚瑜惨笑道:“哪里老情人了,这次多亏清儿你了。” “住口!”火凤凰厉声道:“别叫我名字。枉我担心你安危,你却在这里跟旧情人打情骂俏。现在明白她是什么人了么?” 凌楚瑜默不作声,一旁的苏媚不悦道:“贱人说什么?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敢这样说话?” 火凤凰淡淡道:“你是到底是怎样的人,不用我多说了,今天情况一目了然,我想他心里已经清楚明白。”然后对凌楚瑜道:“你怎么想?”凌楚瑜此时心情复杂,乱如麻,不该如何回答。 苏媚得意道:“你看,不易心里还是有我的。” 火凤凰脸色忽变,怒喝道:“凌楚瑜!” 凌楚瑜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这个,我自然……不会再理会。” 火凤凰冷眼相看,道:“凌楚瑜,你死性不改,枉我刚才救你,早知道你这样,不如让他一掌把你弄死算了。”说罢一扯马缰绳,就要绝尘而去。 “慢!”仇东时高声阻止道:“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火凤凰道:“哦,你这是要阻我?”仇东时冷冷道:“你两次阻我大事,实在说不过去。”火凤凰道:“那就得看你本事了。”说罢从马背上跃出,拔出背后的长剑,“嗖嗖”而来。 “清儿,不可!”凌楚瑜深知仇东时厉害,欲出言阻止,忽然倩影一闪,苏媚手持鞭子迎了上去。火凤凰大喝一声,“来得好!”剑尖斜刺,绕过软鞭,刺向苏媚后颈。苏媚不慌不忙,道:“不易倒是教了你不少。”鞭梢迎了上去,旋即手腕猛抖,鞭头忽然像活了似的,往回击向火凤凰后脑勺。火凤凰像后脑生了眼睛般,转身上挑,将鞭头挑开,双足交叉一步,反身又刺向苏媚,整个动作流畅舒展,凌楚瑜在旁看了也暗暗自叹不如,火凤凰这两年进步已经超出想象,再也不是那个稍带稚气的少女。 苏媚脸色微变,急忙后撤,手腕转动,将软鞭抖成一个个圆圈,护在身前。火凤凰一时攻不进去,只能左一剑,右一剑地试探,试图找到破绽,苏媚就索性把鞭圈缩小,护住周遭三尺,以拒剑锋。 两位女子斗得难解难分,仇东时道:“刚才你捡回一条小命,现在可没这么好运了。”凌楚瑜冷眼道:“仇东时,你工于心计,善弄人心,留你迟早是祸害。”想起仇东时当初的手段计谋,凌楚瑜恨得牙痒痒。仇东时笑道:“你已经山穷水尽,难道还奢望又有谁出手相救?”凌楚瑜道:“你关心你自己吧。”仇东时道:“还在打嘴炮,看掌!”双掌排山倒海压了过来,凌楚瑜不躲不闪,双掌迎上。仇东时身子像被暖风拂过,自己的内力也被抵消干干净净,讶异道:“你怎么,恢复这么快?” 凌楚瑜道:“哼,你无需知道。” 仇东时道:“有意思,难怪你上次被我吸干功力后恢复这么快。”旧事重提,凌楚瑜冷冷“哼”了一声,不回应了。 杨景道:“我们就站在这里不帮忙?”钟万里没好气道:“帮忙?别多管闲事,我们本来就是被卷进去的。”杨景急道:“可是……”钟万里道:“别可是,那二人我们都斗不过,沉住气静观其变。”杨景也知道如今形势,只能在旁干着急。 第四章 心冷意灰红颜妒(下) 四人缠斗许久,体力渐消。火凤凰多次想指挥爱鹰从后方偷袭,不料苏媚鞭圈密不透风,又生怕爱鹰受伤,只好僵持不下。 另一边,仇东时万万没想到凌楚瑜这么顽强,内息似乎比自己还要悠长,张嘴便问:“你学的是什么武功?” 他所学“吸功大法”已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内功,专吸别人内力为已用,但几乎没能从凌楚瑜身上偷取一丝内力,而且凌楚瑜内息似乎比自己还要厉害,久经不衰,生生不息。 凌楚瑜也颇为意外,冷笑道:“这次又要怪武功了么?”仇东时道:“不说没关系,等下擒住你了,慢慢拷问,还怕你不说?”右掌一翻,带动衣袖舞动,混淆视觉,掌力却忽然拍向凌楚瑜小腹上。凌楚瑜身子猛地一弓,仇东时右掌拍空,凌楚瑜忽然气沉丹田,身子舒展,丹田一股反震力道将仇东时手掌弹开。 “咦?”仇东时觉得不可思议,这护体真气没有足够修为是不可能弹开自己这一掌的,心下越来越好奇,“凌家镖局”名气虽不如江湖大门派,可武功却隐隐有大门派风范,这就是很耐人寻味的事。仇东时细细观察,凌楚瑜内息悠长,而且恢复速度极快,交手间隙间,能快速恢复元气,可惜内功不及自己深厚。 仇东时忽然左掌疾吐,这一掌纯属试探,虽快但不重。凌楚瑜右手轻搭,顺势一引,可并没有引开,威力反而还比之前还重。凌楚瑜大骇,原来仇东时左掌不知道何时从下而来,搭在右手上,两股掌力叠加,重重打在凌楚瑜胸口。 火凤凰虽一直和苏媚缠斗,但二人仍不时留意凌楚瑜这边情况。凌楚瑜一受伤,二人同时惊呼,鞭、剑几乎同时转向仇东时。仇东时隐忍不发,冷笑一声,双手在胸前划圆,将二人的兵器卸开,左手旋即一招“雄鹰搏兔”,直扑凌楚瑜咽喉。凌楚瑜来不及起身闪躲,双手撑地,左腿格挡,右腿窜出, “弹腿?”仇东时急忙撤招,道:“你会的功夫还真不少。”方才那一腿朝胸而来,极其刁钻。 凌楚瑜道:“怎么?怕了!”仇东时道:“负隅顽抗。” 火凤凰和苏媚此时已经罢斗,凌楚瑜急忙道:“这里危险,你快回去。”眼前形势危急,自己尚能拖住仇东时,不能拖累他人,对杨景和钟万里道:“你们也走,这是我跟他的恩怨,你们不必掺和。” 火凤凰一听便怒,道:“这里你的地盘吗?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碍你何事?”凌楚瑜懊悔自己说话太急,火凤凰性子刚烈,更不会走。 “我看你还是走吧。”苏媚笑道:“不易要和我说悄悄话,旁人听了可不好。”火凤凰怒道:“贱人,你当初把不易害得这么惨,我早就怀疑了,现在原形毕露,还在这里献媚,丢不丢人?”苏媚柔情看了一眼凌楚瑜,道:“不易都没说,你倒是宣兵夺主,替不易拿主意,你当你是不易什么人?” “你……”火凤凰冷笑道:“你手段卑劣,不易一身武功全废都拜你所赐,如今你面对不易,不仅连一丝歉意都没有,还在这如无其事谈笑风生,你又可知道不易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媚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但很快就笑吟吟道:“这是我和不易之间的事,我任凭不易打骂,毫无怨言,那也得看不易舍不舍得。”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情侣打闹般,火凤凰冷冷道:“妖女,少在这谄媚奉承。” 凌楚瑜干咳几声,拉着火凤凰小声道:“清儿,现在敌众我寡,不是逞强时候,等会你快退,你马儿脚力快,他们追不上。”火凤凰瞥了凌楚瑜一眼,道:“那你呢?还想逞强?话说你见了那个妖女,是不是走不动道了?” 凌楚瑜道:“清儿,生死大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火凤凰道:“我才没开玩笑。”拇指中指轻扣,放入口中,清脆悠长的哨音传开,在半空盘旋的鹰隼收到指令,飞到众人上当盘旋,长啸一声。凌楚瑜道:“你这是给谁发信号?”火凤凰冷冷道:“待会你就知道。” 苏媚低头沉吟,忽然道:“不好,贱人在让这畜生发号施令,把我们的位置通知给他人。”话刚说罢,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约莫二十多号人围了过来,都是布衣大汉,手里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仔细一看,他们左臂都缠着红带子,凌楚瑜惊讶道:“你竟带了火字堂的兄弟?”火凤凰道:“这下还担心我吗?” 凌楚瑜笑道:“有火字堂兄弟照料,自然不怕。”火凤凰大声说道:“兄弟们,亮家伙。”一声令下,众人齐刷刷把兵器亮出来,动作干脆利落,齐声一喝,响彻云霄。 东麻子和时瘦子已经退到仇东时身边,护在左右,东麻子小声道:“主人,这群人训练有素,手底不弱,目前形势对我们不利。”时瘦子附和道:“主人您先行离开,我和麻子殿后,保您无忧。” 仇东时铁着脸,隐忍不发。苏媚心知仇东时不甘,道:“以后机会有的是,别冲动。”仇东时高声道:“凌楚瑜,你这算以多欺少,还说取我性命,真是可笑。” 火凤凰跨出一步,道:“这是私人恩怨,又不是公开比武,不需要江湖规矩,再说了,要论规矩,你最是没有资格。” 凌楚瑜心知今天杀不成仇东时,得知真相也了却心中一件事,没必要为了自己私怨无辜搭上他人性命,道:“仇东时,我们的帐,以后再给你算。”火凤凰听了眉头直皱,道:“怎么,放过他?我们现在人多势众,还怕了他不成?”转念一想,怒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贱人?” 凌楚瑜怔了怔,扪心自问,刚得知自己被二人陷害,确实恨得剐了对方的心,但不知怎么,现在面对苏媚却狠不下心来,自能自责自己被美色诱惑,咎由自取。唯独对仇东时是真的恨,而对苏媚,却是再也不相见的心情。 火凤凰见凌楚瑜呆出了神,气得直跺脚,喝道:“凌楚瑜!”凌楚瑜如梦方醒,火凤凰今日率部驰援自己,若自己还被私心左右,有愧于她,但苏媚这边,这个曾经有着复杂情感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叹气道:“苏媚,你我之间,早就在两年前恩断义绝,我不想再见到你,一辈子……” 苏媚听罢娇躯一震,她心知凌楚瑜个性,若真的下了决心,是决计不会回头,这次大半是死了心,但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苏媚心思缜密,火凤凰性格冲动,这时候若再紧迫,说不定马上率部离开,凌楚瑜处境就危险,退一步说,火凤凰留下,也只会让凌楚瑜陷入两难,加深对自己的偏见。权衡利弊,为今之计只有暂时撤退,才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道:“好,此生不见!”苏媚故意这样说,表面上是为了让凌楚瑜死心,让凌楚瑜知道,是他提的今后不相见,与自己无关,责任全然不在自身。凌楚瑜果然心灰意冷,不在言语,可见对凌楚瑜心性把握得恰到好处。 不仅是苏媚,一旁的火凤凰对凌楚瑜的了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媚逼迫凌楚瑜,以退为进,如不此时断了凌楚瑜念想,恐怕下次二人单独见面,必定复燃。凌楚瑜虽生性洒脱,但在感情上容易有心里包袱,拿得起,放不下,立马喝道:“妖女,你和这妖人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人,若今日留你,又不知活该多少?”然后转向凌楚瑜道:“你别忘了,他那邪门武功害的可不是你一个人,两年前为了从他手下救走你,你知道我损失了什么?” 凌楚瑜心里一震,望着天上盘旋的鹰隼,个头不大,是初长成年的雄鹰,而它的母亲,那头威风凛凛雌鹰,两年前为了救自己,被仇东时放暗箭,死死钉在喉咙处。而这只小鹰隼,火凤凰爱屋及乌,又花了两年心血才慢慢养大,故而倍加疼爱。 凌楚瑜低头沉思半响,道:“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但现在不能枉送任何一个兄弟性命。”火凤凰一听便急道:“我爱鹰的仇,今天我一定要报。”说罢提剑而立,喝道:“给我上。” “且慢,各位兄弟!”凌楚瑜出言喝止,众人瞬间停止,这一举动更加让火凤凰恼火,怒喝道:“你们到底听谁的?”众人恍然,与凌楚瑜虽关系不错,但自己只听命于火凤凰,是上下级关系,纷纷提起武器围攻。凌楚瑜急道:“你这样只会害了兄弟们。”火凤凰一心认为凌楚瑜是为苏媚开脱而找出来的借口,道:“我早就有命,见此人如大敌,非杀不可。”凌楚瑜长叹一声,一把夺过火凤凰腰间的匕首,凝神观战。 仇东时本想大杀四方,搓搓锐气,可对方人多势众,东麻子生怕主子出事,急忙道:“主人先走,我和瘦子殿后。”手中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把来自不同方位的五人兵器尽数挡下,反手回刀横削,刀刃直逼众人手腕。习武之人手腕若废,一身武功就此废了,岂敢大意,急忙抽手后退。 东麻子一刀逼退五名好手,高声道:“苏姑娘,请带主人先走。”眼下也仇东时也只肯听苏媚的话。火凤凰冷冷道:“想走?”手一挥,余下的几人从后路包抄而上。 苏媚正欲挥鞭而上,时瘦子默默道:“我来!”一个箭步冲到前面,长棍横扫。时瘦子手臂极长,后发先至,棍扫一片,也是一招逼退来者。 苏媚趁机拉着仇东时道:“对方人多势众,你今天杀不了凌楚瑜的,快走。”仇东时冷冷道:“没杀了他,是不是断不了你的念想?”苏媚情急之下反问道:“难道他没了,你就能断了我念想?”仇东时冷冷哼了一声,迈开步子,跟着苏媚去了。 “别给他们逃了,围上去!”火凤凰见包围口子被撕开,急忙下命部下合围上去。但东麻子和时瘦子两个殿后冲杀,缠住敌人,不能使他们合围过来。火凤凰看着仇东时和火凤凰远去的背影,心知追了不及,狠狠跺了脚,喝道:“把这两个狗奴才给我拿下。”众人齐声一呼,将东麻子和时瘦子围了起来。东麻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什,往地上一摔,一股浓密的白烟腾起。火凤凰道:“烟雾弹?”立刻吹起口哨,半空盘旋的鹰隼长啸一声,向西边飞去,这也是仇东时离开的方向。火凤凰当机立断,道:“跟我走。”说罢马鞭一挥,胯下良驹闪电般窜了出去,其余人窸窸窣窣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楚瑜长叹一声,转头道:“钟万里,你要用报仇吗?”钟万里道:“我眼睛不瞎,以一敌二,划不来。告辞!”话没说完,人要就跃到一丈之外。杨景早有防备,在钟万里踏出一步时候立马跟了上去,喝道:“哪里逃!”钟万里没想到杨景防着自己,没做防备,右臂被反拿,右膝一软就单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跟我回去!”杨景紧紧扣住道:“把当年的事跟我说清楚。”钟万里坚决道:“不回,朝廷凶险万分,我要活着!”杨景道:“难道连我天波杨府都保不住你吗?”钟万里冷笑道:“别看现在你们天波杨府受皇帝恩宠,但迟早成政治牺牲品。” 杨景道:“胡说,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必定一统华夏,把契丹赶出阴山草原。”钟万里道:“说多无用,等着瞧。”忽然袖间寒光凛凛,一支短箭从袖中射出,杨景距离太近,无法闪躲,短箭入肉三分,钟万里便趁机逃了。杨景欲起身追,凌楚瑜拦道:“别追了,我帮你看看这箭有没有毒。” 江湖人身藏暗器大多淬了毒,为了保险起见,凌楚瑜点了杨景身上几处穴道,道:“箭头是倒刺,忍着。”杨景面不改色,道:“来。” 短箭上装了倒刺,若直接拔箭,箭身的倒刺出必定带出血肉,绞心之痛,凌楚瑜拿起匕首,将裸露在外面的箭杆小心翼翼割断,留在杨景肩膀肉里的部分,凌楚瑜轻推一掌,暗送内力,短箭被内力激荡,穿透肩膀而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倒钩不拉出血肉。凌楚瑜没带金创药,只好从衣袖扯下一块包扎,道:“抱歉,回城再用药。” 杨景此刻满头大汗,道:“这点小伤无关紧要,只是……”凌楚瑜笑道:“放心,钟万里跑不了。”杨景瞬间精神,双眼一亮,“为何?”凌楚瑜笑而不语。 约莫小半时辰,前方尘土飞扬,杨景定眼望去,是火凤凰去而复返,身后下属分列左右,护住周遭。火凤凰表情冷淡,显然是没有追踪到仇东时的踪迹,不过在她侧后方,一人被五花大绑横放在马背上,杨景哈哈笑道:“楚瑜,真有你的,钟万里果真跑不了。” 火凤凰策马到凌楚瑜跟前,冷冷道:“追丢了,你是不是觉得庆幸?”凌楚瑜道:“仇东时武功已经超出我想象,你没追到反倒是好,如今年轻一代没有多少人能跟他匹敌。”火凤凰道:“既然他这么厉害,你都不担心我出事?”凌楚瑜道:“清儿你武功也不差,全身而退不在话下。”火凤凰怒道:“你就只担心你老相好而已,而且你明知我追不上也不阻止,就是为了看我笑话,我火凤凰堂堂女子,岂能受得了你这般戏弄。”说罢策马一转,把钟万里从马背上提起来,丢在地上,钟万里被擒已是颜面大失,如今又被一女子像丢东西般随意丢地上,再疼也疼不过心里的屈辱,火凤凰道:“兄弟们,走!” 凌楚瑜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尘土卷了过来,吃了一嘴尘土,呛了几口,回神过来,火凤凰早已经在几丈之外。 “今晚戊时,城北酒馆,不见不离。”声音悠扬传开,火凤凰头也没回,直径离开。 第五章 侠客巾帼忆当年(上) 杨景带着钟万里要回京城复命,临别前凌楚瑜心里有些担忧,叮嘱道:“六郎,当年事情复杂万千,牵扯甚多,钟万里就先别交给刑部,我担心……”言下之意是留在天波杨府,再暗中查访,防止走漏风声,波及性命。 杨景也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沉思道:“放心,天波杨府定会保全他性命。”说罢扬长而去,凌楚瑜轻叹一声,也策马离开。 进了应天府,凌纱儿迎面奔来,见凌楚瑜面容疲累,衣衫不整,显然是经历一场恶战,惊呼道:“哥,你没事吧!”旋即仔细打量,“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凌楚瑜微笑道:“好妹子,我没事。”凌纱儿半信半疑道:“真的?”凌楚瑜摸了摸凌纱儿的头,道:“我还能骗你。” 凌纱儿松口气,看了看凌楚瑜身后,问道:“那贼人呢?还有那个六郎呢?”凌楚瑜道:“六郎押着钟万里回京城复命去了。” 凌纱儿道:“那钟万里竟能逃脱天牢?哥,你叫那个六郎看紧些才好,不然又跑出来害你。”凌纱儿心系凌楚瑜安危,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不知钟万里能逃出天牢,是有外人相助,道:“这次他可再也逃不出来了。还有,今天的事,一个字也别往外说。” 凌纱儿知道凌楚瑜此举必定有他的道理,点点头,道:“哥,去哪里玩?”凌楚瑜低头沉思,道:“回去!”凌纱儿虽不知期间发生何事,但她心思细腻,从凌楚瑜言语中觉得不妥,也不再纠缠,乖乖随着凌楚瑜回东方家。 一场激战,生死留在一念之间,凌楚瑜不堪疲惫,倒头就睡。约莫两个时辰,醒来后却精神百倍,不禁诧异,若是以前,必定要调息半日才能恢复元气。“难道是爹传的内功心法?”凌楚瑜不解,近日自己在研习内功,略有小成,不然今日对战仇东时必败无疑。凌楚瑜盘膝而坐,运行真气,果然恢复如初。“难道这心法能在梦中自行调息?”凌楚瑜大喜,继续闭目调息。 “凌家镖局”以枪法闻名于世,却少有人知,凌家的“正阳真气”内功的厉害。“正阳功”脱胎于“玄火功”,顾名思义,主练身体手三阳、足三阳六经脉,真气刚猛充盈,温和正气。因为主练人体阳脉,故而女子不宜修炼。凌家人以走镖为生,少与人单打独斗,久而久之,难免重招式而轻内功,几代下来,“玄火功”大成者少之又少。到了凌柏川这代,镖局家底深厚,走镖无人敢劫,加上凌柏川少时喜欢游历江湖,深知内功修为的重要,才耐心潜心修炼,继而影响凌楚瑜,不然凌楚瑜也不能年纪轻轻跻身少年侠客榜。 几经调息后,凌楚瑜经脉渐渐灼热发痛,真气无法继续顺畅运转,只好作罢。停下后才发觉身上已经大汗淋漓。“真如爹所言,我修为这一生都无法精进。”凌楚瑜不禁失落,体内经脉被仇东时的“吸功大法”损伤,难以恢复,修为只停留在受伤前,方才凌楚瑜想继续修炼,才一小会,身体水分就流失小半,若自己强行运转,说不定反被自己的“正阳真气”蒸干体内水分,脱水而亡。 凌楚瑜把案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身子顿时舒畅,又叫下人打了热水,沐浴更衣,这才出了门,赴与火凤凰的约。 城北一处的小酒坊,两间瓦房连在一起,门口挂着黑布幡,上书“酒”字,寥寥草草,毫不起眼。里面十来张桌子,大半已经有人,都是写寻常老百姓,凌楚瑜出门前也特意换了一身寻常衣服,不至于在这个小酒馆格外显眼。店家是三口人,两老人带着一小年轻,老板在招呼客人,老妇在后厨打酒做菜,儿子端酒送菜,忙得不亦乐乎。 凌楚瑜找个一个偏角落的桌子,点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坐在凳子上静静等候。酒馆里聊天的,大声划拳的,热闹无比,反倒与凌楚瑜的安静形成对比。 不知不觉,凌楚瑜已坐了一个多时辰,夜已经渐渐深了,屋外隐隐传来隆隆雷声。此刻小酒坊里的客人大半已醉,听到外面雷声,有人说道:“快下雨了,夜雨好梦,干了这碗,回家搂着婆娘好睡觉。”众人纷纷浪笑回应,手中酒再走个三五巡,便陆陆续续起身走了。 “客官,已经亥时了。”店小二对凌楚瑜说道。店小二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生了一副老实人的脸,酒客们都叫他“阿水”。 阿水今晚见凌楚瑜一人独坐,猜想是在等人,可现在雷雨将至,店内也只剩三三两两客人,也想早些打烊休息,“您是不是在等人?” 凌楚瑜淡淡回道:“是啊!”阿水道:“客官,我看您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外面您听,也快下雨了,我看您朋友不会来了。”凌楚瑜道:“我再等等。”阿水不好驱赶客人,店里但凡有一个客人,酒坊就继续营业,只好笑眯眯道:“好嘞,您有什么随时叫我。” 约莫一刻钟左右,屋顶上陆陆续续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声音越来越大,随着一阵响雷,雨点“噼里啪啦”传来。 阿水在门口向外瞧去,只见暴雨如注,寒风咧咧,不禁打了个哆嗦,“这雨还真大。”回头看看屋里,烛光摇曳,此时大堂里空落落,阿水父母上了年纪,早就回内房休息,角落处只有凌楚瑜一人还在。双手一边合上门,一边心里想:“怪人,这寒雨天气,哪还会有人来?”但又见凌楚瑜仍旧不慌不忙,只好侯着。搬起一张长凳坐靠在墙边,忙了一天,睡意朦胧,很快就打起盹来。 不知多久,“咯吱!”门轻轻开了,惊扰了阿水。阿水以为是夜风把门吹开,也不知时辰如何,眼前出现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陌生人,阿水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这么晚了,谁这么有兴致出门喝酒。” “客官,里面请!”虽然心里奇怪,但是开门做生意,没有拒客之理,“屋外风寒雨冻,进来喝口酒暖和暖和。” 那人轻声“嗯”了一声,摘下斗笠,竟是一个美艳的女子。阿水平日里哪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眼睛直勾勾的,心里噗咚直跳。 那女子目光扫向店里,目光很快就停在凌楚瑜身上。阿水精灵道:“您是找那位客官?他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女子没说话,直径走了过去。 “你来了,清儿。”凌楚瑜见了火凤凰,微微一笑。 “住口,清儿也是你叫的?”火凤凰低声怒道:“我们关系还没这么亲近。” 凌楚瑜道:“不叫你清儿?那我唤你什么?” 火凤凰冷冷“哼”了一声,坐在凌楚瑜对面,拿起酒壶便要倒酒。凌楚瑜急忙阻止,火凤凰不悦道:“怎么?酒也不让喝?”凌楚瑜笑道:“清儿,你等一下。”然后对着阿水道:“阿水,劳烦去烫几壶酒来,再切些羊肉。”阿水应了一声,麻利地跑进厨房忙活起来。 凌楚瑜道:“此时外面寒雨入体,喝些热酒驱驱寒气。”火凤凰道:“就你名堂多。”嘴上不饶人,但语气显然缓和不少。 不一会,热酒和熟羊肉上来了,酒是陈年女儿红,烫过之后更加温润入喉;羊肉是薄片的小山羊,鲜美又没膻味,火凤凰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凌楚瑜笑道:“这家小店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我想会比较符合你的口味。”火凤凰道:“只怕全城的酒楼酒坊你都喝了一个遍吧。”凌楚瑜道:“知我者,清儿也。”火凤凰嘟囔道:“少贫嘴。” 火凤凰连喝了几碗,可能是因为温酒的缘故,脸渐渐微红,更加明艳动人,道:“你跟我这个朝廷要犯在一起,不怕被连累?” 凌楚瑜道:“是仇东时暴露了你的行踪吧。” 火凤凰怔了怔,道:“你又怎么知道?” 凌楚瑜道:“清儿与我,从来不会迟到,而今天你整整晚一个时辰,我猜想清儿一定是不方便来此。”火凤凰道:“那你又怎知是跟仇东时有关?”凌楚瑜笑道:“这个更加简单,只有他见过你,不是他又是谁?”火凤凰冷冷道:“真是卑鄙,我跟他的仇,不共戴天。”说罢举杯一饮,酒从嘴角流过洁白的脖子,更添一份冷艳。 凌楚瑜轻声道:“清儿还在怪我?”火凤凰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瓜葛,别自作多情。你跟那个妖女之间的事,关我何事。” 凌楚瑜道:“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火凤凰道:“别别别,都说了,我跟姓仇的恩怨,是我的事,没有牵扯一说。” “但毕竟也是因我而起……” 火凤凰冷眼道:“你还知道因你而起?当年若不是我,你能活命?为了救你,我失去了我的爱鹰,我的伙伴,可到头来,你却因为放不下那贱人跟你的私情,你对得起我吗?”说罢将手中的被子重重扣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阿水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料想两人估计发生矛盾,女子虽美,但似乎不好惹,生怕砸了店里东西,急忙上去道:“客官,是不是小店酒菜不合您胃口?”火凤凰正气头上,加上喝了点酒,愠色道:“滚!”把阿水吓了一跳。 凌楚瑜连忙赔笑道:“阿水,没事,你先去休息,有什么我再叫你。”阿水被火凤凰气势吓得睡意全无,急忙道:“是,不打扰二位,有事叫我。”脚下生风,急冲冲地走了。 阿水走后,凌楚瑜道:“清儿,仇东时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但今天的情形你也知道,我们没有能力拦住他,更别说杀了他。” “不,我们绝对有能力杀了他们。”火凤凰斩钉截铁道:“我带的人,加上你和你两个朋友,不是没可能。”凌楚瑜道:“那两人不是我朋友,一个心怀鬼胎,一个萍水相逢,他们怎么可能会尽心尽力帮我?”火凤凰道:“如果你让他们帮忙,也就不是你了。”凌楚瑜道:“清儿……” 火凤凰打住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涉险,怕连累我,但是,不易,你这样为别人考虑,处处在意别人,是不是活得太累了?”凌楚瑜悲切道:“这事本就因我而起,还连累了你,就应该由我来给你一个交代。” 火凤凰冷冷道:“交代?这就是你的交代。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陌生人?我是无能为力,需要一个盖世英雄救我于水生火热?”凌楚瑜道:“清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火凤凰呵斥道:“你说!” 二人陷入沉思,凌楚瑜眉头紧锁,慢慢地喝酒,火凤凰则一杯接一杯,凌楚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不易。”火凤凰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吗?”凌楚瑜笑道:“怎会不记得,当时我押镖路过你山下,却被你的手下拦住了。”火凤凰道:“当时我刚接手山寨,我年纪小,虽有几个叔伯支持,但终究不能服众。当时听闻我山寨高手败在一个镖师上,为了树立威望,我不得不亲自出手。”凌楚瑜笑道:“难怪,当时我就奇怪,为什么会派一个小丫头过来。”火凤凰不满道:“小丫头又怎么了,我武功不差,又得父亲真传,连寨中的叔伯都说,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凌楚瑜道:“清儿,我话还没说完咧。确实,刚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里,以为是哪家小姑娘任性跑过来找事,一交手才明白,清儿你真不能小看。” 火凤凰用左手拖着头,右手拿着筷子,一边比划一边道:“我下山来,见你是个毛头小子,以为随便几招就打发了。”凌楚瑜“哈哈”笑道:“看来我和清儿你真是心有灵犀。”火凤凰白了他一眼,道:“当初我自诩那招‘旭日晴雪’可以将你击败咧,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凌楚瑜想了想,道:“不瞒清儿,我已经忘了。” 火凤凰以为凌楚瑜这是看轻自己,正想发怒,却听凌楚瑜道:“武功招式,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不是一板一眼。招随心发,如果你现在再使出来,我应对的招式绝对不一样。” 忽然间,火凤凰手中的筷子倏忽而来,直扑面门,正是那招“旭日晴雪”,所谓雪后天晴,万物复苏,这一招如春风拂面,丝毫没有杀意,让人不知觉就中招。凌楚瑜不慌不忙,右手的筷子斜出,刚一接上,就觉不妙,火凤凰这招看似柔和,实则绵密不尽,即是初晴,旭日和风,阵阵而来,招式又怎可能断。凌楚瑜虽知火凤凰武功大有精进,但真正交手起来,才知底细。凌楚瑜不敢托大,一招失了先机,手腕微转,生出一股黏劲,将火凤凰招式带走。可火凤凰招式绵密不绝,岂能轻易移开,凌楚瑜三指微动,筷子立刻微张,将火凤凰的筷子稳稳夹住,火凤凰招式骤停。火凤凰大惊,本以为还多些变化迷惑,没想到手中筷子竟被凌楚瑜制止,不悦道:“不算,我这是一支,你是一双,二打一不公平。” 凌楚瑜哭笑不得,松开筷子,也只留一根,道:“再来。” 火凤凰深吸一口气,手中筷子如剑,又是一招“旭日晴雪”,威力不逊于之前的一招。凌楚瑜手执一支筷子,忽然加快速度,招式如穿花引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任你剑势再强劲,都如逆风飞鸟,迎难而上。 火凤凰屏住呼吸,凌楚瑜这一招看似逆流而上,实则利用剑势间隙,顺势而上,反倒快了许多。火凤凰这招核心是“绵密不尽”,若招式生疏,难以绵密,内力不强,何来不尽。火凤凰自信招式和内力都比之前更加精湛,却没想到招式中一丝丝的破绽,还是被凌楚瑜抓住。正想变招,凌楚瑜的筷子已经轻轻点在自己的肩头,惊讶之余只听凌楚瑜轻声道:“得罪了,清儿。” 火凤凰此刻哑口无言,收回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同样的一招,三年后凌楚瑜还是一招就破,怎可不气,拿起酒杯仰头便饮。凌楚瑜低笑不语,自饮一杯。 第五章 侠客巾帼忆当年(下) 两人独酌三杯,席间无话。凌楚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缓缓送到火凤凰碗中。 “清儿,光饮酒岂能无菜?” 火凤凰知道,凌楚瑜这般无话找话,为了缓解这沉默,但这个方式太过直白明显,让人好生不气。 火凤凰闷着浅尝一下,主动开口道:“你当年赢了我,为什么还要上山寨?” 凌楚瑜见火凤凰肯开口了,面容舒缓,道:“当年虽是我第一次出镖,但是我们镖局的名声,由来已久,敢截我们的镖,少之又少。可你们竟敢劫镖,这让我好奇,所以我想亲自去拜访一下。” 镖局做的是人情的买卖,黑白两道赏脸,镖局才能长久做下去。若只是击退一次伏击,之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彻底降服,方能无忧。 火凤凰道:“当年你一人上我山寨,我真以为你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凌楚瑜哈哈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闯一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这一说,颇有当年意气。 “我看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火凤凰叹气道:“当时我新立为王,为了立威,我命手下人不论遇到哪个镖局富商,统统截下。可寨中叔伯都反对,认为我任性胡闹,后来知道我截了你们凌家的镖,更是怒不可竭,但事情我做了,人也带回来了,他们无话可说,只好替我善后。” 凌楚瑜饮了一杯酒,苦笑道:“清儿不知,你叔伯这个善后,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火凤凰眉头一挑,道:“哦?可我见你好不威风,不像是你说这般狼狈。” 凌楚瑜摇摇头哭道:“你们的‘伏刀阵’岂是浪得虚名?当时你那些叔伯虽不敢惹我凌家镖局,但我连败数人,此事关乎你们山寨脸面,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拿我是问。” 火凤凰也笑道:“谁知道,我们引以为傲的阵法,却被你轻易破了。”凌楚瑜摇头道:“没有清儿你说这么轻松,我也拼尽全力。”火凤凰道:“此一战,我们山寨颜面扫地,一段时间成为笑柄,直到……” 火凤凰缓缓喝了一杯酒,道:“你为了我把南寨挑了,说实话,当时我很感激你,但是又十分恨你。”凌楚瑜摇了摇头,道:“清儿,南寨并不是全为了你,就像你们北寨一样,我不得不这样做。” 太行山一带山深林茂,盗匪猖獗,最厉害的莫过于两大匪首——南寨和北寨。 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万壑沟深,其中太行八陉贯穿三省,东晋末年郭缘生在《述征记》中载: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太行陉,阔三步,长四十里。 南寨从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至轵关陉,盘踞王屋山,故又名“王屋山寨”。而北寨由军都陉、飞狐陉、蒲阴陉至井陉,以苍岩山为据点,又称“苍岩寨”。 南北两寨表面上和气,却暗斗已久。数年前北寨头领意外病逝,年轻的火凤凰被推举成新头领。 新主年幼,南寨就想趁此机会,把北寨一举吞并,继而再收复太行山其他山寨,这样整个太行山便尽数掌握于手,继而掌握三省十八寨。北寨虽没了头领,人心不齐,但实力仍在,几个核心人物尚能稳住大局,只能步步蚕食。 火凤凰刚接手时,屡遭挫折,寨中长辈多番掣肘,再加上被凌楚瑜这么一闹,寨中威信扫地,人心涣散,几个核心人物想趁机拉火凤凰下台。南寨首领认为时机成熟,召集人马,想趁机一举拿下北寨。 火凤凰得到消息,紧急召集人马,商量对策。但如今之局面,一半是由于火凤凰父亲离世,群龙无首,一半是火凤凰年幼,无法服众,领导无方;另一半是寨中力量大多不在火凤凰手上,再加上凌楚瑜这么一闹,成为这次的导火索。北寨大半势力认为火凤凰无法胜任,只有小半亲信苦苦支持,正当火凤凰快被逼宫下台时,山下送来一封凌楚瑜的亲笔信。 凌楚瑜道:“我们凌家镖局虽在南方根基稳固,但北方鲜有威望,尤其是太行山上,多数时候根本不买账。当初我和父亲商议,决定走走这太行山上,打通这条路线。” 火凤凰道:“那为什么没有联合南寨攻我北寨?” 凌楚瑜正色道:“清儿,这世道有人官运亨通,就有人落草为寇,他们不过为了一口饭,但心中要有道义所持。你们北寨有几条规矩,穷人不劫,清官不劫,老幼不劫,你们专门打劫贪官污吏,无良奸商;而南寨,无恶不作,为祸一方,又刚好劫了我的镖,我一怒之下,誓要灭了南寨。” 火凤凰问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 凌楚瑜道:“很简单,清儿你没别的选择,虽然我在你们山寨待过一日,却已摸清你的处境,我需要一支人马,而你需要立威,显而易见,我们双方互相需要。” 火凤凰承认道:“当时我收到你的来信,竟不敢相信信上的计划是一个年轻人所设,其中的心思布局,太老到了。” 凌楚瑜不在乎道:“区区小计,何足挂齿。不过我也担心。”火凤凰道:“担心什么?”凌楚瑜道:“我担心清儿你被其他人掣肘,抽不出人马,有心无力。” 火凤凰重重“哼”了一声,道:“那些人才不会阻止我,心里打的算盘精着呢。”凌楚瑜道:“他们肯定是想让你孤身犯险,若清儿你出了意外,好再立首领。” 火凤凰道:“他们心思我自然懂,不过我既要立威,就需要赌,用我一生去赌。” 凌楚瑜双手举杯,恭敬道:“谢清儿!” 火凤凰失笑道:“当时我也疯了,竟然毫不犹豫相信你。”凌楚瑜道:“还有你一班嫡系兄弟,若不是他们,我也难成事。” 火凤凰道:“他们是我爹训练的勇士,只听命于我爹,我爹死后,他们就只对我效忠,好在有他们护我周全。”凌楚瑜道:“贵精不贵多,只要有他们在,你在山寨的地位便无人能动。” 火凤凰低头锁眉,道:“山寨长辈们多次想拉拢收编,分化瓦解我的势力,若不是南寨被灭,我怕我难以服众,落个被赶出去的下场,只能自立山头。”抬头看了看凌楚瑜,道:“幸好有你相助,我才能灭了南寨,稳固我的地位。”凌楚瑜摆手道:“清儿你不用妄自菲薄,以你的实力,只需要多打磨历练,自能服众。” 火凤凰沉吟不语,半响,忽然说道:“不易,我虽感激你的恩情,但有一说一,仇东时与我有仇,他又与苏媚设计害你,当年为了救你,我折损我的爱鹰,我的手下死了多少你不是不知道,我定要杀了他们。”然后盯着凌楚瑜,眼神坚定道:“你跟那个苏媚有什么关系我不管,若哪天遇上,你要阻止我杀她,我们……我们今后……再也不见。” 凌楚瑜心头一凛,火凤凰是他少有的红颜知己,至于苏媚,是他爱上的女子,如今自己也弄不清该恨她还是爱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哑口无言。 火凤凰见他无话可说,道:“你接下来该怎么打算?”凌楚瑜叹气道:“打算?没有打算。可能继续回去做个镖师。”火凤凰打趣道:“那我要多劫你几次。”凌楚瑜失笑道:“清儿想要什么,我亲自送来便是。”火凤凰毫不客气道:“那之前帮你擒住钟万里的账,我还没和你算。” 凌楚瑜没好气道:“清儿你乱讲,上次我已经把悬红给了你,怎么现在不认账?”火凤凰道:“我调动这么多弟兄,才助你把钟万里赶到京城,你才能以逸待劳,那点悬红都不够我兄弟们跑腿钱呢。” 凌楚瑜掩面笑道:“那清儿你想要什么?”火凤凰凝眉想了想,道:“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凌楚瑜道:“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火凤凰道:“好,爽快!”二人放声大笑。 “屋外的朋友,外面天寒雨冻,何不进来喝上几杯,暖暖身子。”凌楚瑜忽然声音用内力传开,直钻耳窝。 “哐当”一声,酒馆木门被推开了,一阵寒风钻入酒馆,门外站着三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大步走了进来。三人走动时,隐约露出腰间的长刀。 凌楚瑜瞥眼瞧去,三人鞋子是虎头官鞋。“官府的人?”凌楚瑜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是发现清儿的行踪了?” 火凤凰神色凝重,低声说道:“门外八人,屋顶五人。”凌楚瑜也低声道:“四人倚窗,二人后门,二人前门。”火凤凰脸色一凛,道:“要杀出去吗?”凌楚瑜想了一下,阻止道:“先别急,摸清楚对方来意。” 阿水一看架势,便觉不对,来人并非善茬,而且在这大半夜,也没人求救,只好偷偷躲到柜台里,露出一双眼睛。 为首的那人向前一步,微微抬起头,一张硬朗俊俏的脸,抱拳道:“凌少镖头,别来无恙!” 凌楚瑜看清来人长相,恍然道:“原来是范舒范捕头。”范舒道:“京城一别,已有两年多了。”凌楚瑜道:“是啊,一转眼便两年多了。”阿水一听是官家人,稍稍放心。但如今这个局面有些不同,也不敢出面招待。 范舒大步一跨,朝北坐在长凳上,火凤凰坐朝西,凌楚瑜面朝东。凌楚瑜左手从茶盘上取过一只杯子,放在范舒面前,右手缓缓倒酒,道:“范捕头不在京城,怎跑到应天来了?”范舒举杯一饮,直呼“好酒”,并没有回答凌楚瑜的问题,道:“之前钟万里的事,还没有多谢凌少镖头仗义出手。” 凌楚瑜心想,钟万里越狱,可能是追踪过来,笑了笑,道:“客气了,我也只是被迫出手,也拿了你们官府悬红,是存有私心,算不上仗义。”范舒道:“话虽如此,但也只有凌少镖头才能擒住这大盗。”凌楚瑜笑了笑,杯中美酒浅尝辄止。 “可是……”范舒话锋一转,道:“钟万里最近逃了,凌少镖头有没有听说?” 凌楚瑜淡淡道:“刑部大牢看守严密,怎会让他逃出?”凌楚瑜对钟万里越狱一事,语气并不惊奇,范舒心里疑狐,反问道:“难道凌少镖头早就知道此事?钟万里可是对你恨之入骨啊!”凌楚瑜不以为然道:“如果他敢来,我就再擒他一次。”范舒笑了笑,道:“那我敢肯定,钟万里肯定是插翅难逃。” “钟万里何在?”在范舒左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道:“我们眼线亲眼看到今日你们在小酒馆交手,随后便不知去向了。” 范舒眉头一皱,没想到手下的人竟如此不懂规矩。凌楚瑜淡淡道:“我怎知道,你们跟丢了人,为何找我?”那人脸上有难色,毕竟跟丢了人,说出来确实有损颜面,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他既是你追的,自然找你问话。” “放肆!”范舒轻喝道:“朱越,注意你的言辞。”那名叫朱越的人坚定道:“范头,我们公家办案,讲究证据,既有人证,自然是有权询问相关人员。”范舒无奈摇了摇头,朱越年轻热血,刚正不阿是好事,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跟在京城第一捕快范舒左右,可他不懂世故变通,容易得罪权贵,这叫范舒大敢头疼。 凌楚瑜对这种有正义的青年虽欣赏,但被人这么唐突质问,心里犹有不快,道:“人证是何人?” “官府眼线。” “人证既是你们的人,这恐怕不算证据吧。” “你……”朱越顿时语塞。官府办案是讲证据,可人证只有自己一方的人,没有其他佐证,确实不能成为绝对证据。 范舒摆了摆手,示意朱越不要再说话,道:“凌少镖头,我这小弟不懂事,你不要怪罪。”凌楚瑜道:“岂敢,官府能有朱小兄弟这正义之人,才是百姓福气。”说罢又朝范舒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酒。 范舒同样一饮而尽,道:“钟万里的事不提了,我这次叨扰,却是有其他事。” 凌楚瑜明知故问道:“何事比这个大盗更加重要?”范舒笑道:“本来没有,可是突然有了。”然后转向火凤凰,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从范舒一行人进来的那一刻,火凤凰的警觉就一刻没有停止,直到范舒问起自己,才确信他们此行目的只有自己。火凤凰眼神冷冰冰不搭理,自顾喝酒。朱越见她不理人,手握刀把,喝道:“问你呢,叫什么?” 火凤凰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小捕快敢对自己大呼小叫,正想发怒,却见凌楚瑜往自己酒杯倒酒,道:“这是我朋友,我在此处和朋友小酌几杯,叙叙旧。”火凤凰心头一热,没想到凌楚瑜敢在官府面前直言与自己是好友。 朱越义正言辞道:“她可是堂堂太行山匪首——火凤凰,你不知吗?”凌楚瑜道:“那又如何,我与朋友相聚,只为谈心,有何不可?” “荒唐!”朱越义愤填膺道:“你身为凌家镖局少镖头,与黑道匪首为伍,若是传了出去,何人敢找你们凌家镖局?官府也会找你们公堂对簿。” “够了!”范舒再次打断朱越的话,对凌楚瑜道:“凌少镖头,此人乃太行山匪首,我一行人正是因此而来。”既然都挑明了,不必要遮遮掩掩。 凌楚瑜又倒了一杯酒,道:“今天是我请客,来了都是朋友,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只谈风月,莫辜负了这雨夜凉天。”范舒这次并没有饮酒,道:“公家办案,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多有打扰,请凌少镖头海涵。”火凤凰行踪诡秘,好不容易寻得机会,范舒怎会放过? 朱越见凌楚瑜不说话,嘴角一扬,正想抓人,却听范舒道:“当年凌少镖头一举捣毁南寨,我承少镖头之情,当上这京城一名捕头,实在受之有愧。” 朱越听了心头一震,原来当年凌楚瑜歼灭南寨,范舒只是地方一名捕头,却义无反顾率领手下十余名捕快相助凌楚瑜,事成以后才调入京师,经过两年打拼,才成为京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捕头,难道范舒会因为往日情分,放过火凤凰? 范舒缓缓说道:“我一直敬佩少镖头的气魄和为人,经年累月打拼却望之项背……”范舒伸手缓缓拿起酒杯,正色道:“都说少镖头的酒不轻易给人喝,今日我有幸连得三杯,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说罢举头一饮,把杯子重重掷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走!” 朱越为之一惊,和身边的另一个人面面相窥,范舒语气不容置否,心虽有不甘,但还是跟在范舒身后。凌楚瑜抱拳道:“多谢范捕头,此恩我凌楚瑜承了!”范舒头也不回,道:“屋外雨冻,不比屋里暖和。”说罢便扬长而去。 范舒离开一会,火凤凰道:“他们并未走远。”凌楚瑜道:“能让范舒这个捕头不在这里动手,已是难得。他方才也说了,屋外雨冻,意思是只要你一离开这酒馆,他就会动手。”火凤凰冷冷道:“难道我还会怕了他不成?”凌楚瑜道:“清儿你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你的兄弟们也快到了吧。”火凤凰有些惊讶道:“你怎知道?”凌楚瑜笑道:“你一人出来很久了,他们自然不放心。” 屋外,范舒身子倚靠在酒馆对面的墙边,斗笠下一双眸子尖锐无比。 身边的朱越道:“范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屋里动手。”范舒问道:“你说说,我为什么不在屋里动手?”朱越想了想,道:“感觉。”范舒哭笑不得。 “酒,因为范头你喝了他的酒。”说话的是跟随范舒进去的另一人。范舒问道:“哦?崔元,你说说这一杯酒如何?” 那名叫崔元的人淡淡道:“范头你喝下第一杯酒,就表明不会在屋里动手;第二杯酒,表示不会追究钟万里之事;至于第三杯酒,是还了当年人情。”范舒呵呵笑道:“还是你看得透。” 朱越不解,道:“范头,若是在屋外动手,还他人情,我没意见,但捉拿钟万里,是大人给我们的死命令,现在他行踪成迷,只有凌楚瑜知道其中秘密,怎么轻易放过。” 范舒思忖一会,道:“凌楚瑜不是那样的人,至于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行踪,我猜想其中定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朱越直问道:“能有什么事?” 崔元沉思一会,道:“刑部大牢犹如天罗地网,区区一个大盗怎么会轻易逃出,我猜一定是有内应。” 朱越道:“那就更应该跟我们交代清楚,清除内奸,好一网打尽。” 崔元摇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能在刑部大牢救人,势力肯定不一般,或许不让我们知道,反倒是为了我们好。”朱越还是不解,道:“救我们?期限一到,我们没拿到人,大人可是要把我们发落。” 崔元叹气道:“你呀,真是不懂。既然这案子是自己人做的,那牵扯的势力也错综复杂,或许不知道会比较好。” 范舒接口道:“钟万里越狱,大人也是一时动怒,待冷静下来必会知晓其中深意,但表面功夫要做做,抓不到人的时候最多斥责我们一顿就草草了事。” 朱越对着其中的势力复杂尤为头疼,道:“难道就这样算了?”范舒坚决道:“不可能,有时间我再探探凌楚瑜口风,这也是我为什么喝第三杯酒的原因……” 范舒话没说完,忽然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朱越、崔元二人立刻警觉,右手迅速搭在刀柄之上,范舒凝神聚耳,不远处有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叹气道:“看来今晚要一无所获了。” 屋里火光跳跃,火凤凰道:“那个姓范的,当年你也叫他参与围剿南寨?”凌楚瑜点点头,道:“那时候他虽是个县里的捕头,但颇有侠气,他一呼之下,连邻边几个县的捕快也纷纷响应,我就安排他在山下埋伏,只要我们里面一打,他再趁势攻入,内外夹击,让南寨首尾不能相顾,必定大乱。”火凤凰道:“这计划说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可难了,期间配合一定不能出错,最关键是你,你连败南寨三位当家,让他们人心大乱。”凌楚瑜道:“这也多亏清儿你告知他们武功底细。” 此时屋外传来“呯呯”地打斗声,火凤凰缓缓饮下一杯酒,意犹未尽道:“不易,我该走了!”凌楚瑜温柔道:“清儿……”没等凌楚瑜说完,火凤凰倩影一闪,消失在这间小小酒馆,留下微微余香。 凌楚瑜仰头一饮,缓缓念道:“暮雨萧条过凤城,霏霏飒飒重还轻。闻君此夜东林宿,听得荷池几番声……” 第六章 天下英雄皆为利(上) 自从多年前那次对付苍云教的那次武林大会以来,近二十年来没有这么隆重的武林盛举。纵使两年前那场的轰动一时少年侠客榜,但论规模,远不及这次武林大会。 东方魄作为武林盟主,也是第一次召集并组织这次武林大会,可想而知,东方家多么注重这次武林大会。早在半月前,已经陆陆续续有武林人士抵达应天府,东方家早就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中途出现仇东时的闹剧,但风声很快被压了下来,秘而不宣,所以很多赶来的武林人士并不知此事,热热闹闹地参加这盛会。 凌楚瑜自从上次仇东时之事后,一直闷闷不乐,整日不是饮酒,便是找一处安静的高高的屋檐,躺着呆呆地俯瞰这雄伟的应天府,看着下方熙熙攘攘忙碌的东方家,心中像是有个结似的,堵在胸口,不能释怀。 凌楚瑜知道,这次东方魄召开武林大会,应该是为了对付苍云教,进一步提高威望。自从东方魄当了武林盟主,空有这个名号,江湖上一半以上的势力依旧以欧阳家马首是瞻,根本不买东方魄的账。虽然期间举办了一个“少年侠客”的比武大会,但选出的少年侠客也是五五之数,很难再从欧阳家的声望下占得上风。可这次不同,本以为消失的苍云教又重现江湖,以令人望风而逃的邪门武功“吸功大法”危害江湖,少年侠客之一的苗月寒已经深受其害,这足以引起江湖正派的注意。东方魄也想趁着这个风头,凝聚力量,从而彻底压过欧阳家。 武林大会这天,东方家乌泱泱的人群,好在东方家够大,能容得下这么多武林人士。凌纱儿爱热闹,早就吵着要凌楚瑜一同前去。 “纱儿!”凌楚瑜不慌不忙道:“不要急,现在大会尚未开始,跟一群大老爷们挤来挤去的,有什么意思。”凌楚瑜本不想参加,但此次大会,凌柏川不来,凌楚瑜作为少镖头代表凌家镖局参与此次大会,不能缺席。 凌纱儿撅着嘴,道:“哥,这次武林大会各路英雄齐集,你不趁机多结交一些人,以后怎么掌管镖局。”凌楚瑜眉头一皱,道:“小小年纪,怎么也懂这些?”凌纱儿笑道:“这哪用懂,爹娘整天在我耳边说,我听都会背了。”凌楚瑜奇道:“哦?爹娘怎么说的。”凌楚瑜离家两年,也不知父母说了什么。 凌纱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爹说,‘夫人,如今江湖势力大变,不易若不多多走动,江湖黑白两道都以为凌家只有一个总镖头,没有他这个少镖头’。” 凌楚瑜苦笑不得,凌纱儿模仿父亲说话的样子有些滑稽,道:“话虽如此,但这人情世故,又岂是这么容易。再说了,我这个小小少镖头,那些老道的江湖人还不一定看得上。”凌纱儿道:“哥,我们家怎么也算有些名气,在江南谁人不知,他们又岂能小看了?”凌楚瑜摇头道:“纱儿你不懂,我们平日里接镖,都是富贵人家或者商贾,他们这些江湖人,本身就是刀口舔血,又怎么需要咱们。” 她年纪尚小,不懂这些,只知道自己家镖局是第一,如今凌楚瑜这么一说,心里颇不舒服。凌楚瑜道:“不过多多走动,总没有坏处,管你是什么江湖草莽,总有需要的一天,这才是爹让我走动的原因。”凌纱儿道:“那你还不去结识?”凌楚瑜道:“不必急,我身份不够,那些有名望的未必愿意认识我,我只要在大会上露露面就行。”凌纱儿只想出去玩,知道凌楚瑜不急,有些闷闷不乐,凌楚瑜看出凌纱儿心事,细声道:“你自己去玩会吧,我等大会差不多再去。” 凌纱儿最近看凌楚瑜有些不快,本想借着这个盛会的热闹散散心,但凌楚瑜似乎并不感兴趣,只好灰心地走开了。 众人用过午膳,都移步前厅广场。广场左右都设有一列座位,上面搭有顶棚遮日,各路英雄或站或坐,正中是主位东方魄。 凌楚瑜此时才悄摸出现,身为少年侠客榜上人,凌楚瑜等十人有一列座位,前后根据排名而坐。凌楚瑜找到位置,其余九人纷纷侧目,有的憎恨,有的关切,欧阳云想与凌楚瑜交谈,奈何距离甚远,反倒是羡慕凌楚瑜身边的骆霞。凌纱儿看到自己兄长,也悄悄游移过去,站在身后。 “各位武林同道!”各路英雄都入座完毕,东方魄作为东道主才缓缓开口道:“鄙人感谢大家不远万里参加这次武林大会,令我东方家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东方魄声音不大,但字字入众人耳里,可见内功深厚。 “客气!”右侧为首的人笑道:“东方盟主这些年治理武林,多有辛劳,又为此次大会忙前忙后,实在是武林之福。”一些群雄也纷纷附和。 “公孙兄!”东方魄谦虚道:“我身为武林盟主,自然是为武林同道谋生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话虽如此。”那唤做“公孙兄”的人站起来,面容和善道:“谁人不知,自从东方盟主您主事以来,江湖多年太平,这可是武林福气。” “哥!”凌纱儿小声道:“这人是谁?怎么乱说话。”凌楚瑜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轻声道:“他是公孙家家主公孙如是。”凌纱儿点点头,只听道公孙如是继续说道:“东方盟主当年一举消灭苍云教,这是多年来所以正道人士的梦想,光凭这一点,您就足以流芳百世。”群雄纷纷点头。苍云教为祸多年,荼毒中原正派人士,可奈何没有办法消灭。 东方魄听罢,谦虚地摆摆手,道:“说起这件事,确实有愧。” 群雄不解,心里犯嘀咕,“这东方盟主为中原武林造福,怎么还有愧?” 东方魄清清嗓子,正色道:“各位英雄好汉,实不相瞒,此次鄙人召开英雄大会,是和苍云教有关。” 此话一出,瞬间在群雄中炸开,在此的群雄,有多数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厮杀,现在想来,犹如在昨日。 “东方盟主,此话当真?”有人张嘴问道。 东方魄双手一抬,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可此事如此震惊,群雄岂能定下心来。“诸位,诸位……”雄厚的声音传来,“先听听盟主怎么说。”说话的是一中年男子,面如冠玉,双眼炯炯有神,一身儒雅长衫,颇有儒家风范。 “上官家主说得对,一切有盟主在,区区魔教,又有何惧。”公孙如是见如此混乱,便开口安抚。 那儒雅的男子是上官家家主上官司,比起儿子上官飞,少了上官飞的狡黠阴狠,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份从容和善,他不紧不慢道:“苍云教之事并非一朝一夕,盟主思忖再三,定有良策,诸位先耐心听盟主对策,再各抒己见,这才是此次大会的目的。”群雄听了频频点头,很快就安静下来。 东方魄对着上官司微微点头,四大世家在武林中地位崇高,其中公孙家和上官家是站在自己一边,二人只需三言两语,便能安抚群雄,道:“其实说来惭愧,苍云教之事,并非昨日才发生,而且两年多前便已有端倪。” “这是怎么回事?”群雄问道。 东方魄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此事之前,我先请一位少侠,我相信他的话,会比我更加让大家相信。” 群雄不解,但凌楚瑜心里明镜似的,其余知道真相的少年侠客纷纷看向凌楚瑜,凌楚瑜心里一突,感觉这次武林大会并非如此简单。只听到东方魄淡淡道:“凌贤侄,你来说说。” 凌楚瑜心想,该来还是要来,心“砰砰”直跳,居然有些畏惧。 可没等自己站出来,却听到有人抢先道:“盟主,此事不可……”说话的是欧阳云,他不是怕苍云教的事公诸于世,只是怕会牵扯到凌楚瑜。 公孙如是脸色一变,铁青道:“怎么不可?难道还想瞒下去?”然后对对面的中年男子道:“欧阳兄,你说呢?”那男子对着欧阳云道:“云儿,休得放肆。”欧阳云急道:“爹……” “不得胡闹!”男子语气不可置否,平日看来颇有威严的欧阳靖,此刻更是不可冒犯。欧阳云只好闭嘴。公孙如是冷笑道:“还是欧阳兄家教森严!” 群雄不解,只好纷纷看向凌楚瑜,这位少年侠客榜末席,不久前才一战成名的少年侠客。此事突然,凌楚瑜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好硬着头皮道:“东方盟主,有何吩咐?” 东方魄淡淡道:“凌贤侄,你把两年前的事,给各位说一说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凌楚瑜无奈点点头,怀揣着不安的心,把自己被仇东时用“吸功大法”化去内功的事说了,但期间省去了一些事情,是关于苏媚的事,不过他认为无关紧要。。 群雄听完一片哗然,随后有低声交头接耳,也有沉默不语的,都对这个消息震惊不已。 “敢问凌少镖头,你果真被吸干内功?”忽然有人问道。其他人也心有疑惑,吸功大法何等凶险,若人被吸取内力,一生都成了废人,可凌楚瑜不久前还一人大战三侠的盛举,实在让人不解。 凌楚瑜被戳到痛处,咬着牙道:“两年前,我只是被化去内力,经脉受损,好在对方功力不深,我又得救治及时,如今内功大打折扣罢了。”这话旁人听来没什么,可旁边的宁少宇、公孙鸿和上官飞脸刷一下变得铁青,气得七窍生烟,内功打了折扣的凌楚瑜尚能以一敌三,这让天下英雄如何看待自己。 “据说吸功大法吸人内力,损人经脉,不死也残废,那敢问凌少镖头,为何你只是被化去内力而已,会不会是其他邪门歪道的武功呢?”群雄纷纷议论,觉得存在这个可能,毕竟不敢相信东方魄口中苍云教的事实。 东方魄不等凌楚瑜回答,自己开口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吸功大法一共分三层,第一层是化去内力;第二层是损人经脉;第三层才是吸取别人内力为己用。因为吸功大法凶险,必须层层练习。据当年凌少镖头所言,凶手是一名少年,我想他的实力没达到吸人功力为己用的程度。”群雄纷纷点头,又低头私语。 “不过……”东方魄道:“据最近情况,那贼人的吸功大法已经大成。”群雄不解,问道:“为何?”东方魄严肃道:“就在不久前,西城少主苗月寒也遭此人毒手,一身内功被吸得干干净净。”东方魄有意引去骆霞和宁少宇的事情,相比苗月寒,二人是微不足道。 “什么?”下面又是一阵哗然,纷纷侧目,看向苗月寒。苗月寒表情悲痛,低着头,双手死死捏着大腿,用来发泄委屈和羞愧。凌楚瑜面露不满的神色,苗月寒武功尽失,本身给他的自尊和颜面打击就很大,虽这些日调养,身体有些好转,可东方魄当着群雄面说了出来,换了谁都不能忍得住。 想到这里,凌楚瑜心里苦笑道:“那为何自己又忍得住?”连忙说道:“月寒虽被吸取内力,好在那人无意毁人经脉,加上救治及时,苗月寒只需数年调养,内伤必定痊愈。”苗月寒此时才抬头看着凌楚瑜,朝他点点头,表示感激。凌楚瑜想岔开话题,不让大家纠结于此,继续道:“如今各路英雄聚集于此,还望各抒已见,一同对付魔教,这也是这次武林大会的目的。” “难怪这次要召开武林大会,为了是对付苍云教。” “那之前传言凌楚瑜内伤之事也是真的。”群雄纷纷低头议论。 “可是……既然两年前就有此等邪功危害武林,为什么当时没有公诸于众,等到如今,这个危害岂不是更大。”有人质疑道。群雄又纷纷议论起来。 东方魄微微一笑,一副“终于问道点子上来”的表情,道:“各位,两年前虽有其事,但是证据不足,加上凌少镖头身受的内伤,并非只有吸功大法所伤,故而还有待查证,所以就没有公众。” 有人问道:“那不知现在,盟主查得怎么样。” “嗯?”一旁的公孙如是突然厉声道:“你这是在质疑盟主吗?萧正楠。”萧正楠站起来,抱拳道:“并非如此,既然盟主召开这次武林大会,肯定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公孙如是冷冷道:“查到什么,没查到什么,轮不到你来问。”萧正楠冷笑道:“公孙家主,此话怎讲?若不公开此事,我等又怎么听从盟主调派。” 公孙如是也笑了笑,笑容就像“终于等到机会”似的,道:“是啊,若不公开,怎么商量对策。”然后对着对面的欧阳靖,淡淡道:“欧阳家主,两年前你主张隐瞒此事,说一定会给武林交代,可如今呢?事情可没有想你预计的方向呢!”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哗然,萧正楠脸色刷白,他是欧阳家这边的,本想借势说东方家不是,却反被聪明误,尴尬无比。 欧阳靖右手轻轻一压,表示让萧正楠坐下,他心里知道,这个不怪萧正楠,这是公孙如是有意针对他欧阳家。 待萧正楠灰溜溜地坐下,欧阳靖缓缓道:“不错,当年是我有意让此事不外传。”在场的群雄无一不震惊,现在欧阳家阵营这边的,都在绞尽脑汁想接踵而来问题的应对办法,而站在东方家阵营这边的,笑脸相迎,心里却早就想好各种尖锐问题,借机打压欧阳家声望。欧阳靖作为欧阳家家主,有意隐瞒,若给出的解释不能服众,这对欧阳家的声望打击很大。 欧阳靖没有解释什么,反而问道:“苍云教当年有没有被消灭干净,我想东方盟主最清楚。” 此话一出,公孙如是率先冷冷道:“欧阳家主,你这是在质疑东方盟主?” 欧阳靖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大家都知道,二十年前苍云教教主被东方盟主击毙,其他高手也都死走逃亡伤,可以说,苍云教只剩一些乌合之众。” 群雄纷纷点头,二十年前,东方魄还不是武林盟主,在苍云山一役,他带着数十名好手潜入苍云教内部,击毙当时号称无敌的百里无极,从内部瓦解固若金汤的苍云天险,才取缔欧阳家成为武林盟主。欧阳靖继续说道:“吸功大法乃苍云教不密之传,而且前几任魔教教主无人练习,据说已经失传,这事东方盟主应该最清楚。” 东方魄面色一沉,嘴角微微抽搐,显然不悦。公孙如是猛地站起来,喝道:“欧阳家主,此话何解?”欧阳靖平静道:“我意思是,吸功大法有没有失传,东方盟主最清楚。”此时很少说话的上官司也开口道:“欧阳家主,如今你提起此事,难道还是因为‘玄清游炁’?” “玄清游炁?”凌纱儿不解道:“这是什么?”凌楚瑜解释道:“这是苍云教镇教武功,和吸功大法一正一邪。”凌纱儿道:“那有什么关系?”凌楚瑜解释道:“当年东方魄攻下苍云教,这门武功自然成了他东方家的了。”骆霞在一旁道:“你知道还不少。”凌楚瑜朝骆霞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东方魄得了玄清游炁,那么这吸功大法自然也在他手里。”凌纱儿失声道:“那那个坏人又怎么会?”凌楚瑜笑了笑不说话,用下巴点点东方魄,意思是让凌纱儿继续听下去。 欧阳靖如今夺不了武林盟主之位,除了比不上东方魄手刃魔教教主的功劳外,武功亦是如此。东方魄未得“玄清游炁”之前,就跟自己不分伯仲,如今更是如虎添翼,可武林规矩如此,有能者居之,欧阳靖也无可奈何。 欧阳靖稍稍平复心情,继续道:“我并非有意提起此事,针对盟主。只是大家细想,既然东方盟主没有找到吸功大法,显然此武功在苍云教中已经失传,那下手的人或许就并非苍云教余孽,可能凌贤侄遇上的是类似这类的武功,又或者说,会这门武功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欧阳靖这一番话,群雄也得也是一理,低头交耳。欧阳靖看了一圈,继续道:“若是另有他人,那他出于什么目的,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我们都不得而知,所以当年我建议秘查,不公布。” “如果确是苍云教余孽所为呢?”上官司胸有成竹地缓缓说道,“据欧阳家主所言,似乎这两年的调查似乎不是指向苍云教?” 欧阳靖并没有回答,挑眉问道:“那上官家主有何高见?” 第六章 天下英雄皆为利(下) 话锋转向上官司,他不动气,笑道:“高见不敢当,都是用证据说话,才能服众不是吗?”欧阳靖右手一抬,表示让上官司发表意见,上官司显然有意谦让,举手颇有风度道:“方才欧阳家主只说了一半,我想先听欧阳家主说完。” 欧阳靖不明白上官司为何这般欲言又止,没放在心上,继续道:“好,那就我把我的说完。” 上官司提醒道:“如果我没记错,欧阳家主刚才说到这吸功大法已经在苍云教失传,会这门邪功的另有其人,为了查清不打草惊蛇,才暂时把将事保密。” 欧阳靖嘴角一撇,心里隐约对他突然插话而不高兴,道:“不错!”上官司追问道:“那欧阳家主查到了什么?”欧阳靖用眼睛扫了一眼群雄,道:“此事是由一个名叫‘仇东时’的少年引起的,此少年身份神秘,至今我尚未查出他的具体身份。” 话到此处,公孙如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说到底,欧阳家主多年辛苦查到的就这么一点,而且这人名字是不是你凭空捏造的,我们又如何得知?” 凌纱儿听得云里雾里,她本天真,不动处世之道,道:“哥,欧阳伯伯真的查出来了?”凌楚瑜摇了摇头,道:“并没有。”骆霞道:“是你把那人名字透露的?”凌楚瑜有些惊讶,道:“是。”凌楚瑜回答得很肯定,“这两年欧阳伯伯明察暗访,都无进展,仇东时这个名字是当年仇东本人透露给我的。与苍云教有关也是猜测,并没有绝对证据。” “欧阳家主声明远播,又怎会去捏造?” “对呀,你这是污蔑!” 现在欧阳家这边的群雄纷纷出来抱不平,“如果你有证据就拿出来,拿不出来就别污蔑欧阳家主。” “难道我们公孙家主是搬弄是非的人吗?”另一边阵营的人也不甘示弱,也纷纷反讥向相,顿时双方争论不休,吵了起来。 凌楚瑜看了心烦,两个阵营的人好似泼妇骂街,毫无节制,对着凌纱儿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武林大会。”凌纱儿吐吐舌头。 “大家别吵!”东方魄看了也甚是心烦,一群人如此吵闹成何体统,“请听我说!”声音传来,入雷声入耳,刺痛群雄耳膜,群雄才安静下来。东方魄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吸功大法重现江湖,我也派人暗中调查,深入苍云山腹地。多数地方已经荒凉,多方查证没有一丝痕迹。可是就当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苍云山下的一个小镇听闻有一个少年,他身边跟着一丑一高两个仆人,和凌少镖头所描述会吸功大法的少年颇为相似……”东方魄叹气道:“然后查了许久,竟然才查到,那个名叫仇东时的少年,竟然是当年苍云教教主的儿子。” “什么?那个大魔头竟然还有儿子?”群雄一片哗然。欧阳靖也十分惊讶,他自信自己的情报不比东方家差,但那个仇东时竟然是百里无极的儿子,这么关键的证据自己竟查不到,无疑被东方家压了一头。 东方魄看着众人的神色,颇为满意,继续道:“不仅如此,我们还查到苍云教的余孽现在化整为零,在到处积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定会重整当年苍云教的势头。” “东方盟主,此事重大,可真的无错?”有人问道,不是质疑东方魄的说的话,而且这件事太难以置信了。东方魄坚定道:“各位可知道如今的苍云教是谁主持大局?” “谁?” “高时!”东方魄淡淡道。 “天网高时?”欧阳靖失声道。东方魄道:“不错,当年苍云山一役,他始终没有出现,我想他应该是奉了百里无极的命令,保护他那个足月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仇东时。” 忽然有人笑道:“既然是百里无极的儿子,为何姓仇?”群雄纷纷点头,改姓可是大逆不道的。东方魄倒很淡然,道:“其中原由我就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确定,仇东时是百里无极的儿子,他现在可是苍云教的红人,未来接任苍云教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吸功大法这门武功。”吸功大法作为苍云教镇教武功之一,历来只有教主才有资格练习,或对苍云教有大功的,非重要人不传,或许这个仇东时真的是百里无极的儿子也说不定,而且重点根本不是他是不是百里无极的儿子。 公孙如是忽然冷冷一笑,道:“其实当年保护百里无极儿子的并非高时一人。”然后看着群雄,意味深长地问道:“大家想知道是谁吗?”群雄被提起兴趣了,急忙追问。公孙如是目光停在东海派掌门骆天浩身上,嘴巴蔑视地微微一翘,故意提高嗓门道:“另一个人是“燕子”韦风!” 群雄纷纷把头看向骆天浩。好在骆天浩足够镇定,只是嘴角微微一抬,又快速恢复平静。 “可恶!”骆霞右手紧紧攥着,碍于公孙如是长辈身份,隐忍不发。凌纱儿不明其中原有,小声问道:“哥,怎么提起魔教的人,大家都看着掌门师伯?”凌楚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骆霞,骆霞在故作镇定,其实心里如雷鼓,坐立不安,因为这是他们东海派的污点。 公孙如是起身慢步来到骆天浩身边,道:“骆兄,你有什么可说?”骆天浩平静地拿起茶碗,缓缓啜了一口,平静道:“不知公孙家主有何指教?” 公孙如是见骆天浩如此淡然,哈哈笑道:“众所周知,你骆掌门的女儿——骆歆心,正是那魔头韦风的结发妻子。” 骆天浩嘴角微微抽搐,骆歆心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一道过不去的坎,现在公孙如是旧事重提,无疑是往他唯一的伤口上撒盐,只好强忍怒火,冷冷道:“那个不孝女已经跟我东海派毫无关系,这在二十多年前我早就严明,将她逐出家门,迁出族谱。” 凌纱儿恍然,这是东海派的丑事,无人敢提,她自己自然不知道。然后看着骆霞,只见骆霞眼睛红润,双手搭在大腿上紧紧攥着,显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公孙如是竖起大拇指道:“骆兄大义灭亲,着实让人敬佩。”然后大袖一甩,道:“但是据调查,其实当年是韦风和骆歆心夫妻二人带着百里无极的儿子逃亡,韦风已经被盟主伏诛,而她一个人亡命天涯,若不是有人相助,又怎么会躲过我们的搜查呢?”言下之意,是骆天浩念及骨肉至亲之情,暗中相助。 当年苍云山一役后,苍云教被攻破,骆天浩翻遍整个苍云山也没找到爱女骆歆心的下落,心里坚信她还活着,多年来也一直在寻找,都了无音讯,如今听闻她的消息,心中是又喜又忧,道:“我骆天浩跟她已经毫无瓜葛,多年音信全无,又何来相助一说。”公孙如是道:“根据调查,骆歆心一年前带着仇东时重返苍云教,以前任教主的儿子身份重入魔教,正谋划对付我们中原武林各派,以报苍云山灭教之仇。” 群雄这么一听,已经信了七八分,以东方家为首的武林人士纷纷道:“为何隐瞒当年之事,若早早知晓,可早做打算。” 但是以欧阳家为首的武林人士也纷纷反击,“苍云教在灭教后一直寻找复仇机会,如果不能找出他们藏匿的地方就行动,就是打草惊蛇。”两方人又开始争论不休。 “各位安静!”东方魄高声道,看了一眼欧阳靖。欧阳靖心知肚明,把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一放,两方人瞬间安静起来。凌楚瑜看清楚了,如果东方魄和欧阳靖两人不发话,手下的人就没有一刻消停。 东方魄道:“如今魔教蠢蠢欲动,我们正应该从长计议,避免二十年前的惨剧发生,不是吗,欧阳家主?”欧阳靖见自己这边势头已弱,问道:“不知东方盟主有何高见。” 既然两位大人物达成暂时“休战”的口头协议,手下的人也就不多再插嘴。东方魄道:“如今魔教踪迹难寻,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重回苍云山老巢,而那里的天堑,易守难攻啊!”公孙如是接口道:“不错!那里的天堑关隘浑然天成,互为犄角,当年我们中原正派久攻不下,死伤无数!”东方魄点头道:“不错,正因如此,我建议先派出一支人马,占据苍云山的何处关隘,以防魔教中人占据,又可监视魔教动态。” 此时有人说道:“那就请盟主安排人马吧,我们在座的各位义不容辞!” “对,为了武林正义安危,义不容辞!” 东方家下面的人纷纷附和。东方魄对欧阳靖道:“欧阳家主,都说你欧阳家兵强马壮,拿下一个小小的苍云山,不成问题吧。” 欧阳靖摆摆手,推辞道:“这哪的话,要说强兵劲旅,那里比得上东方盟主。当年你率部攻占苍云山,比我们更加有经验。”东方魄也推辞道:“苍云山在欧阳家主管辖范围,都说兵贵神速,当年若不是欧阳家快速封山,我们又怎么可以聚而歼之。”欧阳靖道:“这算什么本事,要说上阵搏杀,奇兵突袭,我们欧阳家都比不上东方盟主。” 两人你推我让,都不肯出力。这也难怪,这围攻山头,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要搭进去多少人力物力都不清楚,而且有可能是无本买卖。东方魄这个提议,也是故意消耗欧阳家的实力,就算苍云山上没有魔教踪迹,也难免要分派人手监视。可欧阳靖心里也明镜,借故推辞,不做冤大头。 此时上官司道:“欧阳家主,你这话就不对了,先不说我们都听命于东方盟主麾下,欧阳家作为武林大派,难道不应该给其他门派做个表率?”欧阳靖顿时语塞,这明摆了东方魄给自己下的圈套。本来在调查苍云教这事上就输给东方家,东方魄又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来施压,今天若是不允,这便给了东方魄借口和把柄,稍作思忖,便道:“好,既然这事是我欧阳家调查不力,就由我欧阳家出力!” “好!欧阳家主深明大义!”上官司一开口,底下群雄也纷纷附和,跟提前商量了似的。 “不好!”骆霞急道:“欧阳世伯中了东方家的诡计了,用苍云教做幌子,消耗欧阳家的实力。”凌楚瑜笑了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欧阳伯伯调查没有东方家详细,说服不了这些人,这下是不得不接手这烫手山芋。”骆霞叹了一口气,道:“烦心。这些年东方家不断在扩张,势力正在不断壮大,现在人手真的紧张,还要抽出人手。”凌楚瑜道:“你看得不够透,欧阳伯伯之所以不得不接手,是因为接了是空耗实力,不接,东方家便有借口出力,把手伸进欧阳家的地盘。” 骆霞惊讶道:“那这么说,东方家不管怎么样,都是稳赚不赔。”凌楚瑜耸了耸肩,道:“谁叫东方魄掌握的情报多呢?”转念一想,“也奇了怪了,东方魄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内情?欧阳家的情报网不比东方家差啊。”凌楚瑜百思不得其解,但事已至此,又无可奈何。 大局初定,东方家一派自然是高兴,公孙如是眼珠一转,对着欧阳靖道:“欧阳家主,你这次远征苍云山,多有辛劳。我有一个提议,可帮欧阳家主分忧!” 欧阳靖心里冷笑,公孙如是这个老狐狸,不知道又出什么馊主意,表面却笑嘻嘻道:“那太好了,还望公孙家主赐教。”公孙如是高声道:“各位,此次远征苍云山,我们正道人士声威浩浩,那些魔教余孽自然溃散,欧阳家主劳苦功高,我们也应当出一次力不是?”群雄纷纷附和道:“欧阳家主有什么需要,尽管言语。”欧阳靖心里道,“你们这些人,不给我添乱就好了。”公孙如是道:“此次欧阳家主定会大获全胜。我个人觉得,可以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一下。” 上官司嘴角一翘,知道他的意思,也跟着附和道:“咱们的少年侠客,也可以帮衬一下。”东方魄一拍手,道:“这也是给少年侠客大展身手的时候,我马上颁发‘飞龙令’,让他们一起跟着欧阳家主一道,为我们武林出一份力。” 三人一拍即合,把场上的群雄说得热血沸腾。这少年侠客出征魔教,乃武林一大事。说起来,少年侠客成名以来,也没有机会大展身手,武林中人大多只知名声不知实力,这次正好给这些少年侠客大显身手的时候。 欧阳靖也不懂为什么东方魄会安排少年侠客一道同行,不过给年轻人锻炼机会也是一个机会,更何况里面有一半自己的人,好好培养下一代,也好稳固将来。 此时公孙如是道:“其实啊,我觉得不仅少年侠客,也多多给年轻人机会。少年侠客选拔时候,有不少实力不弱的年轻人,经过这些年,我想他们实力也更上一层楼,现在正好有机会大显身手,东方盟主,你说是吗?” 东方魄点点头,想了想道:“不错,这一辈的年轻人,意气风发,颇有我们当年的影子。”公孙如是道:“这也多亏了东方盟主,给了一个机会让他们施展身手。”然后对着在座的群雄,道:“对了,我突发奇想,跟在座各位分享。” 群雄急忙追问是何主意,公孙如是才缓缓道:“方才我忽然灵光一闪,何不趁着这个盛会,从这些年轻一辈中,选出几人随欧阳家主远征苍云山。一来可校验下这三年大家的武功进展,二来也可以帮欧阳家主挑选一些得力助手。” 凌楚瑜嘴角一扬,闹了这么久,这场武林大会真正的意图,已经显露出来了。 第七章 少年侠客风云榜(上) 夜明星耀,微风! 东方家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人们在尽情高歌,推杯换盏。武林大会算是“圆满”结束,东方魄在势头上全面压过欧阳家,风头正劲,所以这场夜宴十分盛大。东方家人的自然兴高采烈,而欧阳家这边,却高兴不起来。 但这并不妨碍这场夜宴的热闹,群雄几杯黄酒下肚,就暂时把不高兴的事忘了,豪言壮语地说着自己或者江湖上的事迹。这场夜宴也是交际的机遇,很多人自然不会错过。 但东方家别院的林园,一座八角凉亭,一八仙石桌,几张木凳。凌楚瑜兄妹、欧阳云兄妹、骆霞、苗月寒、青天涟和白良围坐。桌上一壶酒,几个小菜,几只玉杯,甚是简单。 凌楚瑜本不爱热闹,本是自己带着酒在这凉亭下清净清净,凌纱儿见哥哥不去,也跟着过来。欧阳云一直想找凌楚瑜说话,也跟了过去。骆霞因为白天的事,似乎心情不好,也跟了过来。至于苗月寒、青天涟和白良,自然是过来凑热闹。 “我可没酒招待你们!”凌楚瑜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想搭理。欧阳云立马吩咐人准备一些酒菜,笑道:“难得我们有机会一聚,应该好好畅饮,不醉不归。” “哥,你喝慢点!”凌纱儿一边倒酒,一边劝道。凌楚瑜拿起酒杯便是一口,看着小小玉杯道:“这点量算什么!”凌纱儿吐了吐舌头,继续倒酒。她知道凌楚瑜脾气,若小口小口慢慢喝,那是跟朋友的喝法。若是一言不发就仰头喝酒,多半是不痛快,想快点结束。 难得齐聚,欧阳云举杯道:“楚瑜,一个人喝没意思。来,我建议大家碰一杯。”白良连忙接口道:“对对对,难得我们聚在一起。”说罢也举杯。凌楚瑜默默举杯,和众人碰了一下,又默默喝酒。 几杯过后,欧阳云缓缓道:“自从三年前一别,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聚会。”青天涟也喜道:“是啊,很久没这么热闹了。”白良道:“你就知道热闹,生怕你惹什么事。” 青天涟一拍桌子,嚷嚷道:“我哪里惹事?” 白良举起杯子,道:“得,你今天算老实了。来,喝酒!” 青天涟头一扭,自己喝酒。苗月寒打趣道:“今天是老实了,明天呢?”青天涟挠了挠头,笑道:“明天不一样,这可是比武啊,以前我们没有这少年侠客名声还好,没有心理负担,拼就行了,可明天要是输了,这老脸可丢大了。”说罢轻拍自己的脸。 欧阳云轻啜了一口,阴着脸淡淡道:“这才是东方魄的真实目的。”众人沉思,少年侠客榜中,东方欧阳各占一半,本来是势均力敌,更何况凌楚瑜之前一人连败三人,风头正盛。可这次武林大会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凌楚瑜修为大损,苗月寒更加严重,内功得从头开始,无疑是少了两个助力。 欧阳云道:“这次武林大会,就是东方家借刀杀人。”骆霞脸色不悦,道:“明眼都看出来了。这一手棋下得真是高明。”欧阳云叹气道:“可不是吗?”眼睛看向那边灯火通明的宴席,道:“爹这次可犯难了,这一折腾,少者一个月,多者半年。”苗月寒眼神有些悲戚,道:“明天还有那个比武选将,哎,这回可丢死人了。” 众人难免露出同情的表情,苗月寒如今内功全无,可以说十大少年侠客已去其一。“那东方魄手段可真卑鄙,凌楚瑜,你呢,打算怎么办?” 凌楚瑜瞥了一眼,道:“没兴趣!”青天涟拍了拍苗月寒道:“月寒你记性不好,前些日子楚瑜可以打败了上官飞他们,现在哪个敢惹楚瑜。” 苗月寒却不赞同,道:“他之前能赢,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内力不够,输在招式上。若他们现在知道他内力不济,肯定是打持久战,拖垮为止。” 骆霞冷冷道:“若他们真的这样做,那真是卑鄙。” 青天涟却不赞同,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比武较量本来就是较长击短,怎么可能公平。”白良点头道:“不错。依我看,明天楚瑜也不必出战。”然后用眼神一边扫,一边念道:“这样看来,明天只有天涟,骆霞、欧阳兄和我了,对面也是四人,几乎势均力敌。”欧阳云补充道:“别忘了,还有好多未进前十的人,他们可不弱,若扬言挑战,怕是多事。” 苗月寒一拍桌子,怒道:“可恶!这哪里是比武选将,分明是想重新排少年侠客榜。”白良讪讪道:“白天你没听公孙如是那个老狐狸说吗?若只是还以之前的侠客榜排名现在,只怕很多人不服。这句话就是明摆着趁火打劫。”苗月寒硬邦邦的脸更加铁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侠客令”,怒拍在桌上,道:“不就是一块烂牌子吗?不要也罢了。”然后跟凌楚瑜道:“你的呢?今天我还真不要,我才懒得听那个盟主调派。”苗月寒性情刚烈,不受别人控制,如今又遭遇大变,心里很多不快。 “月寒,你太轻率了!”欧阳云不满道:“侠客令虽是东方家颁发的,但它代表一个身份,这给你们家族也是一种荣光,你怎么说放就放。”苗月寒怒道:“那怎么办?明天肯定有小人找我比武,就凭我现在,上去岂不是丢人。”欧阳云道:“在擂台上输都比临阵退缩强。” 凌楚瑜冷笑一声,侧过身子,面向凌纱儿,眼睛迷离,一副不耐烦样子,自己好不容易找个地方清净清净,可偏偏被这么多人搅和了,还在这里高谈阔论,实在心烦。若不是欧阳云带来的陈酿味道极好,自己早就走了。骆霞看着凌楚瑜有些情绪,问道:“你明天怎么样?”凌楚瑜漫不经心道:“没怎么样,我才懒得去。” 苗月寒一听,凌楚瑜跟自己一样,立马喜道:“对咯,我们就不去,看他东方魄拿我怎么样?”苗月寒虽说得起劲,但真的到了明天,有人扬言要挑战,自己该怎么办?战还是不战?自己不是畏惧生死之人,但若是被这种阴谋诡计羞辱,却十万分不愿意。凌楚瑜则不一样,他是压根不屑这种事情的人,这“少年侠客”的名声根本不在乎,反问道:“明天你不来,真的能做到?”苗月寒被问住了,这正是犯难的事。 欧阳云举杯道:“这不正是我们聚在这里要商讨的事吗?”欧阳云作为欧阳家长子,日后是要接手欧阳家的,从小耳濡目染,十六岁后开始跟着打理家族事务,自然有股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几人对他颇为信任,也是以后能帮助自己的重要后盾。 可凌楚瑜不同于其他人,也是十来岁便接手镖局事务,尤其是最近,凌柏川开始将一些实务交给凌楚瑜打理,人情脉络也慢慢熟悉,几人对凌楚瑜也是信任,只不过凌楚瑜平日难以接近,不像欧阳云平易近人,几人对欧阳云自然熟络些,可也尊敬凌楚瑜。 白良慢慢啜了几口酒,摇头道:“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东方魄明摆是要逼楚瑜和月寒交出侠客令,安排那些人跟着欧阳世伯,好监视行动。”青天涟点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层。这样做就好比在欧阳世伯这里安插眼线,监视苍云山的行动。”骆霞冷冷道:“若是敢挑战我,看我不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青天涟哈哈大笑,道:“骆霞你放心,我料定一定没人敢惹你。” 骆霞知道青天涟话中有话,轻喝道:“你什么意思?”青天涟做个一个求饶的手势,笑道:“姐,我错了!” 欧阳云见几人开始打闹几句,料想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眼睛看向凌楚瑜,问道:“楚瑜,你有什么好主意。”凌楚瑜眼珠一瞥,淡淡道:“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问我。”欧阳云道:“那不是多听听大家意见。”凌楚瑜伸了个懒腰,道:“不必,以你的为主。” 凌楚瑜态度冷淡,欧阳云大感尴尬,如今的凌楚瑜和三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三年前,二人也是这样在一处偶遇,凌楚瑜得知欧阳云带有好酒,便热情邀请共饮。几杯后二人便切磋武艺,如相交多年,十分畅快。如今凌楚瑜已经没了当年的洒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这让欧阳云感到十分陌生。 “喂!你什么态度啊?”欧阳倩见凌楚瑜对自己兄长态度冷淡,大感不满。 谁知凌楚瑜还没说什么,凌纱儿却先叫了起来,“你又是什么态度?敢这么对我哥说话。” 欧阳倩见对方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小姐脾气上来了,道:“怎样?我们在商谈正事,你一个小丫头多什么嘴。”凌纱儿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丫头”,不服道:“我看你跟我年纪也差不多,装什么大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再说了,这里可是我和我哥先来的,你们硬要凑过来,我还没说你呢!”欧阳倩被这么针对还是第一次,她是欧阳靖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宠坏了,哪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正想叉腰反击,却听到欧阳云淡淡说道:“倩儿,不得无礼!”欧阳倩嘴巴一撅,坐着生闷气。 凌纱儿正洋洋得意,凌楚瑜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格外清脆,外人看来这是暗示让凌纱儿倒酒,实际上这是凌楚瑜对凌纱儿的警告,凌纱儿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也噘嘴拿起酒壶给凌楚瑜倒酒。 欧阳云抱拳道:“楚瑜,倩儿年纪小,多有得罪。”凌楚瑜也抱拳还礼,道:“我管教无方,还望欧阳兄海涵。” 两人这么一客套,气氛反而更加尴尬。白良见势不对,出言打圆场,道:“哈哈,欧阳兄,那你有何高见?”欧阳云推迟道:“高见不敢当,只有有些拙见。”几人来了兴趣,急忙问。欧阳云缓缓道:“这次的比武选将,表面上是选出远征苍云山的人,实际是东方家要更换这个少年侠客榜,我们几人应该问题不大,主要是楚瑜和月寒。” 众人点点头,这确实是头疼的问题。欧阳云继续道:“我们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苗月寒关切道:“如何主动出击?”欧阳云道:“既然他们想趁人之危,我们索性坦诚相对。明天擂台上,月寒你就直接明言,用激将法。”苗月寒奇道:“怎么激将法?”白良脑子飞快,道:“欧阳兄意思是让他们只比招式,不比内功?”欧阳云笑着点点头,显然是这样。青天涟道:“这怎么行,对方又不是傻子,怎么肯只比招式?而且擂台上,都是拼劲全力,你让了别人也不会赞扬你。” 欧阳云道:“那就看他们在不在乎面子了。想趁人之危,我们将计就计,把他们推到正义的十字路口,看他们如何选。”苗月寒拍手叫好,道:“妙啊!这样他们定然不会厚着脸皮非要跟我比内功,毕竟这样趁人之危。” 骆霞道:“不过这样也不能堵那悠悠之口。毕竟这次是选出远征的人手,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怎么服众?”骆霞话虽有些不给对方留情面,但句句在理。欧阳云却不以为然道:“这个自然不用操心。要选多少人出征,还不是我父亲说得算。”众人不禁点头佩服,这个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既能保住两人少年侠客的名声,又不让人说不出坏话。 “纱儿,我们走吧!”凌楚瑜见凌纱儿酒壶中已经倒不出酒,起身抱拳道:“各位,先告辞了!”凌纱儿也心烦欧阳倩,一听凌楚瑜说要走,何乐不为,立马站起来,抱拳道:“各位,走了!”说罢冲着欧阳倩做了一个鬼脸。 欧阳云挽留道:“不多坐一会?难得大家这么齐,应该多聊聊!”凌楚瑜道:“多谢招待,明日还有事,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欧阳云伸手想挽留,却听苗月寒道:“欧阳兄,别理他,他就那样,我们喝。”白良也道:“是啊,楚瑜的性子就这样,来,我们自己喝。”欧阳云也只好作罢,吩咐下人再准备美酒,笑道:“也罢,随他吧。”举起酒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干杯!” 凌纱儿一蹦一跳地跟在凌楚瑜身后,道:“哥,我们去哪里玩?”凌楚瑜停下来,捏着凌纱儿的鼻子,笑道:“你个小机灵鬼,天天知道玩!刚才没怪哥给你脸色吧?”凌纱儿吐吐舌头,有些不高兴,道:“我知道哥意思,我以后会注意。今天外面这么热闹,我们在那里忒没意思,那些人也没意思。”凌楚瑜摇头道:“你整天就知道玩,当然觉得没意思!话说你不担心我明天比试?”凌纱儿摇摇头,挽着凌楚瑜道:“我才不怕,我哥最厉害。”凌楚瑜道:“哈哈,好妹子!” “你真的就不担心?”忽然有人说道。凌纱儿吓了一跳,转身一看,骆霞幽幽现身。凌纱儿用手摸了摸胸口,“哎呀,骆师姐,你怎么走路没声!” 骆霞道:“凌楚瑜,你明天打算如何?你不是那种会妥协的人。” 凌楚瑜道:“欧阳云的办法显然不实际,到时候该如何,便如何。” “你一点不怕?” “怕?它就不来了!” “你会是他们围攻的重点。” “呵呵,一群小丑,我又岂会怕。” “我不想在我赢你之前,你输给其他人。” “那明天恭候!”说罢便走了。凌纱儿紧紧跟着,临走不忘打招呼道:“走了,骆师姐!” 骆霞在原地轻轻叹一口气,也消失在这走廊里。 “咚咚!”鼓声如雷。东方家的前厅广场,一夜之间便架起一个约五丈长宽的擂台,四周插满五色旌旗。擂台上的南北两边各陈放着两个武器架,一高一矮,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都备齐。 擂台东边也搭起一个小高台,上陈椅子,为首的自然是武林盟主东方魄,左右依次为欧阳靖、上官飞、公孙如是等这些大门派掌门,下面一排则是这次大会的主角,以东方胜为首的十位少年侠客。擂台下南北两侧各五名大汉,身着红色短褂短裤,抡起胳膊有节奏地击打大鼓。 那些大汉手中的鼓锤,激昂慷慨地击打,如万马奔腾,又如黄河咆哮,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让人心潮澎湃。此时广场上早就人山人海,如此盛会,是江湖中人,又岂会错过。 鼓声忽停,众人还停留在这激情四射的鼓声中,东方魄雄厚的声音缓缓而来,“诸位英雄,各位豪杰,今日武林,有赖各位支持,才有这繁华的景象。大家还记得三年前的少侠侠客榜的比试,年轻一辈人才辈出,这是武林的幸事。”东方魄魄缓了缓,继续道:“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鄙人在此又摆了一个擂台,重订少年侠客榜,希望更多的年轻人有更多展示的机会,跻身入榜,相互激励,为今后的武林造福。”语毕,鼓声如雨点般急促地响起,擂台周围的各路英雄齐齐欢呼雀跃,震耳欲聋。 待群雄稍静,欧阳靖缓缓起身,他作为这次远征苍云山的领导人,这次的比武选将的负责人,说道:“在下不才,幸得盟主器重,在这次比武大会中选出优秀的少年侠客,随我出征。此次出征不似往常,所以大家全力以赴,希望在座的好好表现。”语毕,鼓声响起,缓慢而沉重,如春雷鼓鼓,震撼人心。 欧阳靖双手一压,表示安静,继续道:“此次比武选将的规则,我连夜和东方盟主及各位掌门协商决定,先由未列入少年侠客榜的少侠进行比试,选出十名优胜者。再由这些优胜者自主选择挑战榜上任意的人,胜者入榜。” 场下的少年侠客一片欢呼,三年前未能跻身入榜,如今有了机会,纷纷按耐不住。欧阳云笑道:“大家先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优胜者只有一次挑战机会,而且榜上的少年侠客只接受一次挑战。” 众人一阵唏嘘,这样的规则,谁先选,谁最有利。忽然有人问道:“敢问欧阳前辈,那优胜者中如何定先后。”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欧阳靖道:“当然是胜者为先。” “何为胜者?” 欧阳云笑道:“先一对一挑战,胜者为擂主,每赢一场得一分。为了公平,擂主一天只比两场,挑战者只有一次机会,而擂主只要不败,每天守擂成功后,若有余力,依然成为挑战者。这样循环直到只剩十名,再由所获得积分排名次。这样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纷纷小声议论,这样的循环赛复杂,确实较为公平,而且也比较考校头脑。要根据每天的剩余的人数和自己积分,再选择挑战的擂主,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欧阳靖扫了一眼,问道:“如何?” “一切听从欧阳前辈安排!”台下一片掌声,这比武的规矩大得人心。比武就轰轰烈烈展开。 凌楚瑜打了一个哈欠,起身就走。“楚瑜,你干嘛去?”青天涟问道。凌楚瑜伸了个懒腰,道:“这几天估计都没我什么事,先走了。”青天涟道:“你不看看比武?也好了解对手情况。”凌楚瑜淡淡道:“不必了!” 白良笑道:“天涟,你不用管他了,我们看。”然后压着声音对身边的欧阳云道:“这规定是欧阳世伯定的?”欧阳云颔首道:“这样他们也无话可说。”白良竖起一个大拇指,道:“高!” 上官飞见凌楚瑜起身离开,坐立不安。本想凭着这次机会,再堂堂正正打败凌楚瑜,可这次大会的规则却出乎意料,自己没有机会。就想私下约个时间,一雪前耻。 可正起身,却有个冷冷声音道:“飞儿,你干什么?”上官飞身体立刻定直,上官司的话如芒在背,看着凌楚瑜离去的背影,悻悻坐下。 一天就过去了,晚上时分,东方家热热闹闹地开起宴席起来。下人们不停地端来大鱼大肉,美酒点心,群豪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还真的亏是家大业大的东方家,一般门派还真招待不起。 酒桌上群雄也纷纷议论今天初赛结果。大浪淘沙,才第一天,有参与的少年侠客就有百来人,当然水平也参差不齐。因为是第一天,没有人既是守擂两场成功的擂主后还成为挑战者的人,大多都是试探观察,先把分数累计,后面才是决定性。但有一人,一天就两次守擂成功,那就是史如风。 史如风作为上一次少年侠客榜的有力候选人,却输给了当时名气和实力都平平无奇的凌楚瑜,这次史如风强势出头,为了就是夺得优胜头名,从而获得挑战凌楚瑜的资格。 “干!”史如风拿着大碗,和一群人喝着烈酒。今天他一共赢了六场,累计六分,是全天的焦点。此刻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正抒发着自己的意气风发的豪气。 “如风,真有你的。”旁边的人竖起拇指道:“今天赢了六场,可谓一战成名。” 身旁另一个人带着醉意道:“对呀,对呀!开始你守擂成功又接着挑战,我真为你担心,还阻止你,但见你赢得轻松,我就放心了,是我不是,来来来,我自罚三杯。”说罢又咕咕喝了起来。 史如风也豪饮一碗,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酒渍,哈哈笑道:“你们真当我是有勇无谋之辈?”两人尴尬相对,呵呵一笑道:“哪能啊。如风你武功了得,对付那些个小喽啰不在话下。”史如风意味深长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连着挑战?”两人摇摇头,表示不明。 史如风哈哈大笑,道:“今天当欧阳前辈公布这次比武规则,我就决定今天要连战,才能抢的先机。” 二人想了想,还是一头雾水,又或许是饮酒过多,头晕脑胀,实在想不出,连忙追问道:“如风你快说,别吊我们胃口。”周围的人也听到三人谈话,纷纷凑了上来,起哄道:“对呀,你快说!” 史如风见周围人都涌了过来,一时心里乐开了花,面有得色道:“好,大家既然想知道,我就说。”旋即干了一碗酒,道:“欧阳前辈的这个比试规则,确实较为公平,但是又不是很公平。” “为何?”众人追问。史如风卖关子道:“你们想想,这种淘汰计分的规则,是不是得分最高为胜,既然分数是关键,那就要想想从哪里赢分数。”见众人还是有些不明,史如风急道:“如今参加比试的人这么多,越往后,人越少,也就越厉害。如果不在之前多赢几场,后面就相当被动。” 此时众人才恍然,“原来如此。可是如风你现在说了,明天也有很多人效仿你怎么办?” “对呀,对呀!这样你的竞争对手又多了。” 史如风笑了笑,懒洋洋道:“放心,今天的比试后,剩下的大都是有实力的了,如果他们想效仿,怕是要阴沟翻船。我今天已经领先三分,后面只要每天守擂一次,这优胜的头名自然是我的了。哈哈!” 身边的人也一起放声大笑,提起大碗,道:“那就提前祝贺如风夺得这次优胜头名。干!” 后面连着几天,果真如史如风所言。第二天,没有比试的人为数不多,剩下的都是成功守擂一次的人,史如风因为第一天表现抢眼,挑战者未战先怯,一路顺风顺水,其他少侠也终大浪淘沙,候选人越来越少,终于到了决定性的第五天。 擂台下有一块公告牌,上面每天的排名都会更换,如今这张红纸金字上只有十二个人的名字,史如风、孙可鑫这些早有名声的少年悉数在列。名单依次往下为: 史如风,十五 孙可鑫,十二 欧阳晴,十二 武长云,十一 武长风,十一 方云岚,十一 吴文章,十 周宇,十 许多,九 陈伟,九 祝龙,九 马路,九 第七章 少年侠客风云榜(下) 这份名单,除了史如风、欧阳晴和孙可鑫,其他人都有可能掉出这榜单。此时的比试,不仅仅是单纯比较武功了,还要比胆量,比谋略,比气魄,只要踏错一步,就可能跟这个榜失之交臂。 欧阳靖道:“各位,这比武选将到了今天,大家也看到了,战况激烈,如今剩下的十二位少侠,都是少年英才,为了避免有遗珠之憾,我修改了一下今天比试规则,看看诸位有什么高见。”群雄也知,到了这个时候,积分领先不会出战,落后不敢出战,这样比起来未免不够尽兴,一听有新的规则,纷纷来了兴趣,急忙追问。 欧阳靖呵呵笑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把积分从原来的一分提高到两分,而且赢了便可下台休息,也可继续守擂。”群雄明白了,这样把分数提高,加大竞争力,又减少风险,纷纷表示同意。 “我来!”一个身影翻身上台,手拿一根混天棍,那棍子两头是金属浇筑。“方云岚,赐教!”台下一阵欢呼,终于有人打破这个僵局,上场守擂。 方云岚乃来威镖局少镖头,其父方中豪乃少林俗家弟子,一手“小夜叉棍法”使得出神入化,其子方云岚颇得父豪气干云之风,只凭借“降魔棍法”就一路杀到这里,可谓勇猛果敢。 只听一声娇喝,一道倩影飘然而至,“欧阳晴赐教!”只见欧阳晴束发劲服,提剑抱拳道:“方兄,请!”台下群雄一片喧哗,欧阳晴今年十七岁,正值碧玉年华,美貌自然不说,隐隐有股大家风范。此次比武选将,欧阳晴作为唯一女性,自然受到更多关注,而她也不负众望,凭借家传剑法,一路过关斩将。 “方云岚,我看你就认输吧。这么一个美人儿,你下得去手?” “就是啊,你还是乖乖认输,这样也好歹弄个怜香惜玉的名声。”场下群雄大都是粗鲁之辈,在这热闹的场面难免口出不逊。方云岚心知欧阳晴武功不弱,而且分数上也要比自己多出一分,肃然道:“欧阳妹子,请!”说罢施展“降魔棍法”,呼呼而来。 “喂,方云岚你这个家伙,怎么开始就使杀招!”台下有人喊道。方云岚心知欧阳晴不好对付,欧阳家剑法飘逸玄妙,必须以刚猛攻之,一力降十会,才一开始就猛攻。 欧阳晴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有些不高兴。这方云岚和台下的人,显然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加上方云岚是东方家培养出来打压凌家镖局,阵营不同,不必留手,手中剑光一卷,飘然而至。 方云岚大惊,本想以“降魔棍法”猛攻,可一鼓作气。可欧阳晴不但没有避让,反而以飘逸的身法闪过,长剑更是以不可能的角度绕过自己手中的长棍,直抵胸口。这一剑的巧妙,如仙人指路,飘逸灵动,直至要害。方云岚大吃一惊,猛地侧身,长剑划肩而过,在右肩留下一道血痕。 “好!”台下群雄一阵欢呼雀跃,在擂台东边的欧阳靖也倍感欣慰。公孙如是竖起拇指,吃惊道:“欧阳家主,令爱武功不凡,假以时日,定可在在女侠中占据一席之地啊。”欧阳靖谦虚笑道:“公孙家主谬赞,小女这点微末武功,何足道哉。” 方云岚方才躲过一劫,想来完全是自己大意,本想快刀斩乱麻,却没想欧阳晴剑法如此了得,看了看肩上的伤,只是入肉一分,不碍事,严肃道:“欧阳妹子武艺非凡,领教了。”欧阳晴收剑藏于身后,冷冷回了一句“过奖”。方云岚知道不好对付,双脚前后一分,手中“混天棍”压在身下,直指欧阳晴。 “小夜叉棍法,有好戏看了。”台下有人说道。方云岚不再藏私,要施展得意武功,台下群雄来了劲,纷纷鼓舞。 “哥!”凌纱儿歪着头,皱眉道:“这人使的不是棍法吗?怎么这起手式这么像枪法?” 凌楚瑜挑眉一看,道:“妹子,他这个棍法,名为小夜叉棍法,是少林的绝技。而这路棍法呢,招式更多是枪法的招式,所为三分棍,七分枪,这就是这路棍法的要义。”凌纱儿道:“那就是,既可为棍,亦可为枪。”凌楚瑜笑道:“对咯!我今天要看看这棍法如何,毕竟是咱们家对头。”到了比试的第五日了,凌楚瑜没有随其他侠客一道,入座在擂台东面,而且也没要求一定要入座。就可怜了其他九人,被身份所缚,跟着东方魄及各大掌门一道入座,好不自在,倒是凌楚瑜,混迹人群,倒也轻松。 所谓“棍扫一大片,枪扎一条线”,方云岚的“夜叉棍法”可谓枪棍一体。既不失棍法威猛,又带枪法诡异,攻时“嗖嗖”做响,防时“呼呼”生威。方云岚肆意挥洒,枪出如蛇,棍出如龙,宛如夜叉,狰狞鬼魅。而欧阳晴这边,身姿矫健,翩若惊鸿,手中长剑如青云出岫,一招一式,完美到了极致。 “好剑法!”凌楚瑜不禁赞叹道:“山岚扶上,浮云出岫!”凌纱儿奇道:“哥,你可很少夸别人呢。我都能难得你一句夸奖。”说罢便噘起了嘴。凌楚瑜笑笑摸着凌纱儿的头,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小气了,都不像我妹子。”凌纱儿朝着凌楚瑜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好!精彩!”台下群雄也纷纷鼓噪起来。这几日下来,这擂台上是从白天打到晚上,人多得不计其数,但能让人津津乐道的比试,却如凤毛麟角。眼下这十二人,是从成百上千的少年中选出来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精彩程度远远大于之前。 两人斗了数十个回合,不相上下。方云岚犹如地狱夜叉,手中混天棍威风堂堂;而欧阳晴宛如天上飞仙,一招一式透着潇洒飘逸,剑气如虹,看似缥缈,实则绵密无穷,无孔不入。二人这般倾尽全力,除了实力相当,再有就是赢下一场便可不用再战,可以不留余力。这对重视内功修为的“夜叉棍法”尤为有利。 方云岚手中的混天棍,两头浇铸的铁足有数十斤重,若被打中,非断骨吐血不可。方云岚打小就练,膂力过人,属于刚猛路子,一棍挥来,“呼呼”的声音就让人生畏。欧阳晴足下生风,以灵巧的身子闪躲,手中剑频频轻点,都是方云岚身体大穴。 方云岚心里暗骂,“这妮子的剑太诡异了。”他本以为封住了欧阳晴所有的出剑方位,可知欧阳晴的剑都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让自己不得不回招,打的很是憋屈。 东方魄忽然开口道:“欧阳家主,令爱这剑招处处限制方云岚,让他不得不顾此失彼,没想到小小年纪,武功眼界如此了得。”言下之意,欧阳晴能牵制方云岚,定是别人指点。欧阳靖一边悠闲喝茶,一边道:“盟主过奖了。小女还差太远了。”东方魄报以微笑,目光继续停留在擂台上。 “喂,楚瑜,怎么样?”青天涟忽然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把凌楚瑜兄妹吓了一跳。 凌楚瑜骂道:“你这混小子,从那里冒出来的,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青天涟笑呵呵道:“那边太无聊了,就想找你来着。”凌楚瑜白了一眼,道:“你不怕你爹了?你堂堂少公子,私下跑过来,你爹不骂你才怪。”青天涟坦然道:“那给我爹骂一顿好了。都好过在那边,浑身难受。”然后盯着擂台,欣喜若狂道:“还是这里舒服。楚瑜,怎么样?哪个会赢,我喜欢听你讲。”凌楚瑜无奈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擂台,道:“目前不分上下,但是……” “欧阳晴会赢!”忽然又有一个人说话,又把凌楚瑜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白良。青天涟也吓了一跳,叫道:“你怎么也来了。”白良没好气道:“就你能来?”青天涟“切”了一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欧阳晴会赢。”白良摊摊手,道:“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是那个方云岚的棍法,非棍非枪,看似很厉害,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青天涟也皱眉想了想,道:“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又说不上,这不过来找楚瑜了吗?” 凌楚瑜被二人吓得没了心情,随口道:“不知道。”青天涟和白良知道碰了钉子,相视一笑。反倒是凌纱儿奇道:“哥,你也看不出来?”凌楚瑜淡淡道:“你真当我什么都懂?”凌纱儿道:“我倒是觉得欧阳晴会赢。”青天涟连忙道:“哦?是吗是吗,你也觉得她会赢。”凌纱儿思忖道:“总觉得那个方云岚棍法好生硬。” 凌楚瑜眉头轻挑,凌纱儿虽年纪小,但也看出关键。这“小夜叉棍法”源出少林,虽说是棍法,但包含多路枪法,练习不易。都说“年拳月棒久练枪”,那些少林弟子哪个不是历经千锤百炼,而这套棍法就是要历经磨炼方显威力。方云岚年纪轻轻,虽出色,但是未能发挥这棍法的威力。而且凌楚瑜大胆断定,方云岚应该重棍法而轻枪法,所以使出来的招式棍稳枪乱,就像凌纱儿说的,招式转换间有些生硬。这也不怪青天涟和白良看不出,因为凌纱儿打小就看着凌楚瑜练枪,一看就是六七个时辰,见惯了武林第一枪法,其他枪法是不是连贯流畅,一看就知。 欧阳晴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嗡嗡”直响,在擂台一丈范围的人耳膜刺痛,好生难受。只见欧阳晴长剑挽出,快若闪电,剑身挺进时竟然微微弯曲,但剑尖却精准无比地点向方云岚胸口。 “可惜!”凌楚瑜不禁感叹,“若她得一把好兵器,这一剑已经刺中方云岚胸口。”方云岚此刻屏住呼吸,这胸口一剑很是精妙,若非欧阳晴的剑受到二人内力相斗弯曲了,这一剑定笔直刺了过来。可欧阳晴竟可临场应变,手腕微抖,让被偏离的剑尖直抵胸口。方云岚没有时间赞叹,猛地侧身,躲过这轻巧一剑,手中棍子旋即一圈,荡开欧阳晴的长剑,一招“横扫四方世界”直逼空门大露的欧阳晴。 欧阳晴也没想到方云岚会以这么灵巧的方式弹开自己的长剑,这一棍扫来的威力巨大,若用血肉之躯格挡,必定断骨不可。欧阳晴双足不动,娇躯忽然向后一弯,姿态舒展,右手收剑于身后,左手提至嘴前,好似弯腰举头,提杯小酌,体态优美慵懒,躲过方云岚凶猛一击。忽然欧阳晴上身猛地弹起,长剑挽出,一招“如沐春风”,剑气密密透来。方云岚无奈,欧阳晴此时离自己不足三尺,无法回招抵挡,只能不甘地往后疾退。 “完了!”凌楚瑜脱口而出。凌纱儿等人还没来得及问,只见欧阳晴身子像弹簧一样猛地逼近,招式密密麻麻地使出,招式忽而如冰冷夜雨,萧萧不止;忽而如暖暖春风,透人心扉,丝毫不给方云岚机会。方云岚此时才明白,自己刚才退的那一步,就是跌向深渊的一步,心乱如麻之际,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胜负即分。 “好!”不知道谁高喝一声,把沉浸在欧阳晴美妙招式中唤醒过来,忽然炸开了锅,欢呼雀跃声响彻云霄。 公孙如是心有不甘,但还是要大度地祝贺道:“欧阳家主,令爱的浮云剑诀深得真传。”欧阳靖见爱女得胜,早就笑开了花,道:“小女这是侥幸得胜。”然后像擂台边一个手拿鼓锤的汉子轻轻一挥。那汉子点了点头,双手握住鼓锤,铆足了劲,向挂在旁边的三尺铜锣重重一敲。“锵”地一声,洪亮悠扬,然后高声一字一顿道:“胜者,欧阳晴!”在擂台的红榜上,一个书生打扮的老头,拿着毛笔,在欧阳晴名字后,加了两笔。 方云岚灰溜溜地下了台,走到其父方中豪旁边,愧疚道:“爹,对不起,孩儿输了。” 方中豪脸色铁青,甚是难堪,没想自己培养的儿子打不过一个女子,但又碍于面子,只能隐忍不发。 一场比试过后,史如风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走上擂台。此时台下一片唏嘘,史如风这次展现过人的武艺,应该不会有哪个不知好歹的敢上前挑战。“史如风,请赐教。” 过了一会,台下还是没人敢应战,如今排行紧凑,一不留神就会失手,选谁都不会选史如风。唯一能抗衡的就是孙可鑫。但是,不久前孙可鑫在王家比武招亲中才败给史如风,他也不敢。场下的人还纷纷鼓动他。 “孙大哥,能不能打败史如风就看你了。” “孙兄,你定要杀杀他的锐气。” 绕是众人说,孙可鑫仍是不动。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是当众败了,会更加难堪。再说,这不是一战定输赢,只要保住第二的位置即可,就可以挑战侠客榜上的苗月寒或凌楚瑜,跻身入榜。 大约一盏茶功夫,还是无人挑战。欧阳靖只好道:“若无人挑战,这局便是不战而胜。”台下的群雄不肯了,纷纷叫嚷,催着其余人上台比试。半晌还是无人挑战,欧阳靖朝着敲锣汉子示意,那汉子敲了锣,朗道:“胜者,史如风!”台下一片唏嘘响起。 史如风下台后,孙可鑫提剑而来。台下讽刺声不绝于耳。 “孙可鑫,你这个胆小鬼,刚才又不敢比试。” “都不敢堂堂正正比试,怎么做少年侠客。” 孙可鑫可不这样认为,比武规矩就是要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这不丢人,反倒是那些勇夫才不值得去效仿。 台下武长云提着剑,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擂台上。“北湖武长云,请赐教!” 两人都是用剑,孙可鑫是“藏剑山庄”少主,藏剑山庄善铸剑,更善用剑。可藏剑山庄三代没落,铸剑有道而用剑无道,这数百年已经跌出大门派的范畴。孙可鑫作为下一代传人,振兴家族的使命落在他肩上。他天资还算不错,年少时已经小有名气,可不幸的是,三年前输给史如风,而三年后,在王家比武招亲中又输一次,光复家族还有很艰难的路。 武长云乃北湖五霸之一的全宁栎的亲传弟子,全宁栎号称“疾风剑”,剑法又快又恨,武长云得其快,“疾风剑法”施展如狂风骤雨,在江湖上也为人称道。 孙可鑫使的是家传剑法——归藏剑。归藏剑源于三易中的《归藏》一书,一共八剑,意为八卦,包含六十四意。藏剑山庄武功之所以没落,乃是这归藏剑对于术数的要求极高, 据传两百年前,藏剑山庄得一块天外玄铁,倾三代之力,终于在百年前铸得一把好剑,一时间轰动武林。此时苍云教教主凭着吸功大法为祸武林,听闻藏剑山庄有把绝世利刃,便率领教中高手,一夜之间便将藏剑山庄杀了个血流成河。这场灾难后,藏剑山庄不仅丢失了那把名剑,而且高手死伤殆尽,归藏剑法也大半失传,从此,藏剑山庄一蹶不振。 孙可鑫身负振兴家族的重任,年龄轻轻便把残留下来的半卷归藏剑练得炉火纯青,可惜这武学再怎么高深,也只是七平八凑,武功很难再有所精进。 “请!”孙可鑫拔出长剑,脚踏阴阳,剑指乾位,其剑势高远,气吞万里而来。武长云见势不妙,平剑横削,颇有劈山断岳之势。孙可鑫不慌不忙,一招化三式,招式连连如山峦,重重压来。 武长云屏住呼吸,心知这是归藏剑中乾天剑的变招,一卦化三爻,招变而势不变。武长云连忙向后急退,手中疾剑如山雨瀑来,摧枯拉朽。二者快相接时,孙可鑫忽然一变,三招又重归一式,如华山绝壁,一剑冲天。 “好!”东方魄不禁夸赞道:“这归藏剑在孙贤侄手中能有如此多端变化,当真不错。”欧阳靖也默默点头,孙可鑫能一化三,三归一,在归藏剑中确实下足功夫。 武长云虽不小看对手,但孙可鑫上来便猛攻,打得自己措手不及,一声长啸,剑随身转,护在身前。孙可鑫剑尖一转,一招“离火剑”,剑势汹涌,如漫天大火扑面而来。武长云旋即长剑抖动,“呼呼”地画了几个剑圈,如飓风之龙,将“离火剑”的剑势激荡开来,余劲直奔孙可鑫而去。 “漂亮!”台下有人喝彩。武长云能反客为主,不得不说他的“疾风剑法”却有一套。这一招“搅弄风云”不仅将孙可鑫的招式化解,任尚有余劲,刺向孙可鑫。孙可鑫躲避不急,就算堪堪躲过,以武长云的快剑,自己将极为被动,咬牙手臂一缩一刺,一招“巽风剑”脱手而出,剑势既快又飘,以快打快。比起武长云的骤雨般密集,“巽风剑”不失凶猛绵密,又带有吹花佛叶之轻巧,看得台下群雄哑口无言。 上官司看着擂台上两人狂风密雨般打斗,侧身对旁边的东方魄道:“盟主,这二人都是快剑,您认为哪一个更快?”东方魄凝视不语,反倒是另一旁的公孙如是说道:“要说快,当然是疾风剑快。”东方魄摇摇头,不赞同道:“不对!应该是归藏剑更快,据我观察,孙贤侄现在使的这巽风剑,恐怕不是完整的。”众人一阵叹息,如此高深的武学失传了确是可惜。 擂台上两人转眼间便打了数十个回合,剑气横飞,四周幡布呼呼作响,兵器互斫,火星四溅,隐约夹带雷霆之声。 “震雷剑!”上官司有些惊讶,担忧道:“这路剑法霸道,万一收不住手就遭了。”正如上官司所言,这“震雷剑”是归藏剑中最霸道凌厉的招数,剑带雷霆万钧之势,石破天惊之威,不出则已,一出则惊动四方。孙可鑫年龄尚轻,上官司担心其修为未能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抢了人就不好,有些按捺不住,全神戒备,准备随时出手相救。 孙可鑫施展“震雷剑”也是迫不得已,武长云武功相较自己并不差,而且“疾风剑”以快出名,若非达到以重制轻的地步,自己难以抵挡,若想赢必须以快打快,而“巽风剑”自己只学一半,后半高深的剑招已失传,根本达不到“轻拂劲草面,重掠高山间,肆意天地”的境界,权衡之下,还是决心以“震雷剑”一决高下。 武长云也没料到孙可鑫如此拼命,一时气结,决心跟他死磕,大喝一声,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手中剑如脱缰之马,簌簌而出,一剑快过一剑,前一招剑势未尽,后一剑的剑势已陡然而至,然第三剑的剑势也蓄势待发,在外人看来,好似几道剑影迎面而来。 相比擂台下的群雄,孙可鑫对武长云的剑势体会更加深刻,如被一个巨大的剑网包住,身上的每一寸肉都能体会被剑锋割裂的痛感。孙可鑫此时无路可退,心想若是此时败下阵来,颜面何在,自己又拿什么复兴家族的声望,这些年重重压力和艰辛,到头来尽付东流。想到这里,忽然猛声高喝,方圆数里皆闻。手中剑势骤然猛收,千势万势聚于一剑,以不变应万变。虽然此刻被剑气笼罩全身,但孙可鑫这平平一剑,无疑是流星划破天空,一个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石子,瞬间击碎这满天剑势。 武长云惨叫一声,胸前被剑气所伤,侵入经脉,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轻飘飘地向后飘去。本来这已是赢了,但孙可鑫的剑势仍未停,宝剑一刺,直冲他胸口。 “遭了!”群雄纷纷失口叫道,只见孙可鑫剑势不收,刺向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的武长云。此时巨疼传遍全身,武长云根本没有力气抵挡,看着孙可鑫宝剑慢慢逼近胸口,只能闭眼长叹,“完了!” 孙可鑫也没料到有次一遭,他没想到武长云被自己所伤,这一招“恒剑”是演化出来的,身随剑走,自己修为不够,能放不能收,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刺了过去。 正当快要刺中武长云胸口时,忽然眼前闪出一个人影,右手被一股巧劲往上一带,好在这一剑余威不强,被那人轻轻一托,宝剑朝天而冲。孙可鑫暗暗松口气,要是一剑刺死了武长云,这是犯了大忌。与此同时,后颈的衣襟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往后拽,脑袋瞬间空白,直觉得自己向后飘去,一眨眼功夫被拖了数丈之远。 群雄还被刚才突发的状况吓得目瞪口呆,几息之后才恢复,凝目一看,是凌楚瑜挡在二人面前,以巧劲引开孙可鑫的剑势,而从身后将孙可鑫往后拽的,是欧阳靖。 方才孙可鑫一剑收不住势,二人几乎同时而至,只不过凌楚瑜在擂台之下,距武长云不过数丈,比远在四五丈外欧阳靖更快。而欧阳靖见凌楚瑜也来相救,灵机一动,右手猛地将孙可鑫往后扯,以防万一他剑势将伤及二人。 “孙贤侄,点到即止!”欧阳靖缓缓说道。孙可鑫如梦初醒,急忙抱拳,满脸歉意道:“多谢欧阳前辈救我!”欧阳靖笑了笑,眼睛看着远处的凌楚瑜和武长云,道:“跟他们说吧。” 孙可鑫急忙跑了过去,深深一躬,道:“凌少镖头,多谢出手相助,不然我就……”凌楚瑜默然不理,本来不想多事,可眼下事态严重,不能见死不救,道:“有欧阳前辈在,我算是多此一举。”说罢跳下擂台。 孙可鑫扶着武长云,满脸歉意,道:“对不住了,武兄。”武长云知道孙可鑫是无心之失,方才擂台上大家都以命相搏,难免会失了分寸,捂着胸口道:“不妨事,是我技不如你。”孙可鑫汗颜道:“惭愧!” 欧阳靖高声道:“来人,将武贤侄扶下去疗伤。”几人步履匆匆地上来将武长云扶了下去,欧阳靖朗声道:“各位,刀剑无眼,切磋难免有所损伤。但刚才大家也看见了,孙贤侄刚才是无心之失,好在武贤侄也无大碍,所以这场,是孙贤侄胜。”顿了顿,继续道:“有我在此,擂台上一切突发情况我都会施以援手,大家不必拘谨,施展生平武学。” “比武切磋,受伤在所难免,大家都是学武之人,都是常见。” “好在有欧阳家主在,避免一些麻烦。” “对呀,比武就是需要欧阳家主这样的泰斗震震场面。” 群雄又是一片赞扬,刚才那凶险的一幕就这样过去了。欧阳靖缓缓道:“比武继续。” 接下来是武长风一个箭步上了擂台。方才他哥哥武长云落败,有所不甘,可规矩只比一场,只好压下报仇的念头,笔直而立,将手中剑环抱于胸前,朗声道:“武长风,请赐教。”作为全宁栎的另一弟子,武长风剑法跟其兄有所不同,是以狠辣为主,两兄弟可谓学到“疾风剑法”的一快一狠。 “青衣帮吴文章……”一名青衣长衫的少年轻轻一跃,从人群中高高跃起,飘然落在擂台上,“请赐教!” 青衣帮又名青帮,在长江沿岸以船运为生,独霸大部分口岸,人多势众,江湖上的人都要给上几分颜面。吴文章生得一脸英气,颇有威严,手提一对卜字拐。拐这类兵器很少有人用,据传青衣帮创始之初,为了抢夺地盘,自然少不了与其他人发生冲突。冲突多了,难免有所伤亡,引来官府的打压。为了避免流血死人,就改用棍棒,而长棍过于显眼,不利于街头巷尾打斗,就弃长取短,继而衍生出着独门武器——卜字拐。 吴文章双手各持一根,长柄贴靠手臂外侧,短柄端铸有一小段金属,为了是加强威力。武长风没见过这般滑稽的武器,略带嘲讽道:“吴兄,这是什么绝世兵器,老人家的拐杖么?”众人捧腹大笑,这拐子起初确实是从拐杖演变而来。 吴文章脸色铁青,本来自己是赤手搏斗,可今日比试不容小视,只有亮出家底的绝学。这拐子形状上虽不好看,但想想自己的祖先就是凭着这拐子,打下了如今的产业,心里暗暗发誓,定要在场的人今天大开眼界不可。“小武兄弟,等下别看走了眼。” 武长风比武长云小两岁,前后成名,两兄弟被外人称之为“大武”、“小武。”可武长风从小自负,在哥哥武长云的阴影之下,最讨厌别人叫他“小武”,长剑一抖,道:“来。”语毕剑来,快如疾风,剑势滔滔,刺向吴文章的咽喉。 “好毒辣!”吴文章右手横在身前,武长风的长剑划拐而过,吴文章顺势架开,左手便攻了过去。武长风“咦”了一声,自己第一次对阵这样的兵器,这卜字拐的长端护在手臂上,如同有了一层铠甲,不惧刀剑,使得武器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只见吴文章双臂施展,快如闪电,如同那六臂哪吒,手眼通天,威及四方,绕是自己剑法如何了得,都被这如铜铁一般的手臂格挡出去。 欧阳靖见得如此招式,不禁赞叹道:“妙,妙啊!”东方魄等人也默默点头,如此精妙的武功,确是难得一见。 武长风有些急眼了,刚才还在笑话对手的武器如同拐杖,如果自己连这老人用的东西都攻不进去,岂非让旁人笑掉大牙,说自己连老人都不如?右臂从左边一绕,侧身刺出,长剑像一道弯月,绕到吴文章的后脑。 吴文章大吃一惊,这武长风剑法果然够狠,专攻人的要害。身子一转,左脚一跨,便靠近武长风一尺。同时右手的卜字拐搭在武长风的长剑上,然后顺势一引,左手的卜字拐便攻向武长风腋下。武长风剑势被引开,扑了个空,来不及回剑,右手手腕一转,剑柄在手中转了一圈,当再次回到武长风手中时,竟是反手拿剑。武长风以巧妙的手法反手拿剑,横剑往回平扫。吴文章此刻背后发凉,若自己不躲开,这一剑怕是要削掉自己脑袋。猛地向前一弓,从侧方翻滚出去。 武长风一招自杀式的回剑将自己从败北的边缘拉了回来,引得台下群雄纷纷叫好。武长风剑法毒辣,比起之前的比武,更添凶悍,擂台下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好汉,面对如此剑招,怎能不热血沸腾。 吴文章持拐而立,冷冷道:“小武兄招式真难得一见,不知方才那招可有名字?”武长风是下意识的一剑,为了是以两败俱伤代价挽回败局,脑子灵光一现,道:“日月同辉”。吴文章冷冷一笑,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倒是真会给自己找台阶,道:“领教了。”说罢健步如飞,冲了过来。 武长风方才领教了这拐子的威力,可远攻可近打,不敢大意,“疾风剑法”全面铺开,剑影漫天,让吴文章忙于格挡。卜字拐虽怪异,但招式有限,长柄在前则为攻,以撩、劈为主;短柄在前则为守,以长柄护住手臂,以架、格挡为主。两者之间的巧妙转化在于旋转手中的横柄。快则乱,慢则滞,所以这卜字拐的要领在于二者衔接的连贯和灵活。双手兵器要一心二用,主次分明,一招一式都快慢不一。吴文章攻防错落有致,卜字拐在手中快速旋转,攻即是防,防即是攻,让武长风眼花缭乱。 武长风此刻剑势已乱,心知在这样下去,迟早落败。急忙连退三步,拉开二人距离。当第三步脚尖刚落地,猛地发力冲上前,手中长剑“簌簌”抖动,好像蛇毒吐信,直扑吴文章眉心。吴文章眼睛瞪得老大,这一剑不仅快,而且剑尖闪烁,捉摸不定。吴文章眉间一紧,已经是未战先怯,急忙后退。可武长风岂能轻易放弃,“疾风剑”猛攻而来。 “输了!”台下的白良和青天涟异口同声道。只见武长风长剑划破吴文章的青衫,每一剑的位置都是要害,却没有伤及身体,可见武长风此刻不仅稳超胜券,而且剑法之精,让人赞叹。 “武长风这招‘眉飞色舞’果真毒辣。”白良手指指着自己眉心,不禁眉头紧皱,只觉得眉心难受,急忙拿开手指道:“这里被别人指着,当真难受。”青天涟道:“武长风也是被逼无奈,这一招使用过一次,第二次就不灵光了。”白良点点头,道:“这武长风专门使这些招式,由此可见,他心里一定阴险。”二人说话间,胜负已定,武长风胜出。 “纱儿,走啦!”凌楚瑜转身说道。凌纱儿问道:“哥,比武还没结束呢?”凌楚瑜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后面没什么可看的了。”凌纱儿“哦”了一声,跟在凌楚瑜身后。看着凌楚瑜一走,白良对着青天涟道:“后面那些人不值一哂,我也走了。”青天涟也急了,见几人都走了,自己就在这里也没意思,急忙分开左右人群,道:“等等我。” 第八章 名利皆随浮云去(上) 翌日,这是比武选将最终的擂台。擂台后高悬一块红布,用黑色的墨上书此次十名优胜。 史如风,十七 孙可鑫,十四 欧阳晴,十四 武长风,十三 周宇,十二 武长云,十一 方云岚,十一 许多,十一 吴文章,十 陈伟,九 “史如风是榜首,这下有好戏看了!” “对呀,三年前正是史如风败北凌楚瑜,这次一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一雪前耻。” “三年前都说凌楚瑜投机取巧赢了史如风,我看不然,之前还能连赢宁少宇、公孙鸿和上官飞,我看史如风一定不敢挑战。” “你懂个屁!之前他们较量是招式武功,如今他凌楚瑜内功修为有损,这一打就难分胜负咯。” “对呀!依我看,若打持久战,史如风定有优势。” 众说纷纭,如人们之前猜想,若想挤身少年侠客榜,定从凌楚瑜和苗月寒二人入手稳妥。 今日擂台人山人海,插肩接踵,为的就是一睹风采。十位少年侠客整装待发,而十名候补也是神采奕奕,这一战是关乎一生名誉的一战。 东方魄来到擂台中央,抱了抱拳,朗朗说道:“各位英雄豪杰,经过几天的比试,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便重订这少年侠客榜。”语毕,台下群雄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如此盛会,如此场面,可谓前无古人,也就是东方家才肯花费心思筹办得如此隆重。 东方魄笑了笑,道:“我也不多说废话。”然后高举双手,大声说道:“十年磨一剑,方得出鞘日。诸位少侠,成名立万,就在此刻!”鼓声如雷,人声鼎沸,震撼人心。 “有请史如风少侠!”东方魄回到座位,高声喊道。 史如风步履矫健,缓缓走上擂台。作为此次大会的热门,史如风给人一种碾压众人的感觉,直到现在都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 东方魄笑了笑,道:“史贤侄,你作为头名,今日想挑战哪一位?”东方魄嘴上这么问,其实心里清楚,狂刀门依附在自己的麾下,而且史如风跟凌楚瑜有私冤,巴不得史如风将凌楚瑜踢出少年侠客榜。 史如风站在擂台上,心想三年前落败后,痛定思痛,决心复仇,可凌楚瑜竟百般推迟,这一块心结在心里一直揉不开。直到这次武林大会,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击败凌楚瑜,一股热血从心中奔腾而过,道:“盟主,我挑战的人,相信我不说,大家也知道。”嘴巴不说,但目光紧紧锁住凌楚瑜。 “凌楚瑜……凌楚瑜……”擂台下,有一群人在低声齐声说道。这群人是狂刀门的弟子,他们知道少主人的心思,便齐声出言助威。擂台下的众人也知道,也纷纷附和,以壮声势。东方魄笑而不语,看着凌楚瑜,仿佛在说“你看着办。” 凌楚瑜缓缓站了起来,提着一把长剑,慢慢走上擂台。凌楚瑜心里知道,这一仗非打不可,这是东方魄处心积虑地打压欧阳家势力,也是史如风心中一块病。 “凌楚瑜!”史如风心有不悦,冷冷说道:“你为什么不用枪而用剑。”众所周知,凌家祖传的枪法名震天下,而凌楚瑜弃枪用剑,有些小看对手之嫌。 凌楚瑜并非小看对手,只是心中没有争强好胜的念头,手中拿的是什么并没有觉得有差别,坦然道:“你多心了,其实用枪用剑,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多区别。” 而史如风以为凌楚瑜在小看自己,认为自己知道他有内伤的情况下挑战,有胜之不武,冷冷道:“凌楚瑜,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用什么兵器,我都会全力以赴。”凌楚瑜道:“这个自然。”史如风道:“当然,我也不会依仗内功。”这倒是让凌楚瑜有些意外,史如风性情高傲,但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凌楚瑜抱拳道:“请。” 史如风大喝一声,大步流星冲了过去,待离凌楚瑜大约三尺之距时,手中狂刀“锵锵”而出,一招“狂沙四起”,刀势之猛如忽然刮起风沙,至下而上,迎面吹来。 凌楚瑜凝视一瞧,已经看出破绽,右脚往后退了一步,俯身就是一剑,长剑随手刺向他的腋下。史如风心头一紧,这看似随意一剑,却极为精妙,避开自己刀锋,而且立马呈反击之势,心想自己还是有些小看了凌楚瑜,虽然他不用成名的枪法,可是他的剑法也不容小觑。史如风回刀格开长剑,侧身一步,避开凌楚瑜的反击攻势,重重地挥刀而来。 凌楚瑜“咦”了一声,本想着借着一剑占据先机,岂料史如风向右踏了一步,躲开了自己长剑的范围,心想,“三年没交手,他竟然也变巧了。”凌楚瑜说的巧,是灵巧。史如风三年前凭着一把九环狂沙刀成名,刀法凶悍,勇猛果敢,就如他大漠的性格一般,一往如前。如今他再也不是横冲直撞的野马,而且一只狡猾的狼,这让凌楚瑜大为吃惊。 凌楚瑜见史如风这三刀威力甚大,不能硬挡,舞动长剑,一招“梨花带雨”刺了过去。所为“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一招看似一剑,却如千万株梨花盛开,一剑接一剑,连消带打地化解这三招重刀。史如风见势不对,一招“长河落日”,刀势直中带圆,大开大阖。凌楚瑜不紧不慢,长剑直指,跟着一招“桃花灼灼”顺势而出,争锋相对。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旗鼓相当。 “这百花剑法到了他的手上,竟能如此精妙。”骆霞看得入神,凌楚瑜所使的是东海派的“百花剑法”,所谓一花一式,百花齐放,要论拿捏的巧妙,在东海派年轻一辈中,骆霞作为嫡传,已经翘楚,可在凌楚瑜这个庶出的传人面前,自叹不如。 凌楚瑜剑随身走,“烟雨杏寒”、“孤色菊霜”、“暗香浮动”三招齐出,均是凌厉冷峻的路子,却不失花之柔美,让人赏心悦目。史如风被逼退几步,气沉丹田,双手挥刀,一招“燕山如钩”,磅礴的刀势如绵密不绝的山脉挡在面前。凌楚瑜手腕一抖,长剑斜上,纵身一跃,飞身而上,史如风急忙后仰,堪堪躲过。 当凌楚瑜人和剑一道越过史如风头顶时,长剑蓦然下沉,如老鹰俯冲,刺向他的后颈。史如风没想到凌楚瑜竟能在半空扭转身体,冷哼一声,旋身往上挥刀,连画三个圆圈,犹如一个光圈,刀光影影,这是狂刀刀法的“皓月当空”。凌楚瑜嘴角一翘,长剑顺势反其道而行画圆,一正一反,一瞬息间,刀剑相斫,只见刀光剑影,火花飞溅,两人均不遑多让,待刀势剑势殆尽,凌楚瑜左掌疾吐,从天而降,史如风也照葫芦画瓢,气沉丹田,左掌向上,掌力猛吐,将凌楚瑜轻托出去。凌楚瑜在空中翻了一个身,飘然落地。 “好!”二人精妙绝伦的对决引得擂台下众人一片掌声。欧阳靖也笑着点点头,凌楚瑜虽有内伤,但武功招式绝不含糊,轻重拿捏恰到好处。而东方魄面色有些难看,史如风明知凌楚瑜身有内伤,却不与他斗内力,竟想在招式上分胜负,这让东方魄心里不高兴。公孙如是也看出来史如风不想占这个便宜,正欲与东方魄说道,只见上官司摇头暗示不要多言,也就不多说了。 凌楚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史如风比三年前难缠多了。这也难怪,自己三年来止步不前,终落人后。史如风则信心大涨,三年前那场比试,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虽大意轻敌,但凌楚瑜绝不是虚有其名,只是这三年来一直不肯承认罢了。直到凌楚瑜一人战三侠的事迹传来,才知道这个一直隐在榜末的实力多么可怕,刚才每一招都是倾尽全力,不容有半点失误,打到现在,自己仍是精力充沛,而对方已露疲态。 凌楚瑜自从伤了经脉后,内功就停滞不前,可武功招式一点没落下。可没有内功,招式再强也无用,早在之前跟上官飞比试时就已经有所察觉。那时候上官飞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底细,才凭着精妙招式蒙混过关,仇东时亦是如此。可如今史如风是知道自己内功修为,虽没有拼内力,但他刀法刚能而绵密不绝,变化莫测,应付起来极费体力,可能打到最后,会对自己不利。 凌楚瑜不会坐以待毙,而史如风也不会给自己喘息机会,刚想出招,可对手自己挥刀而来。史如风没有太多花哨的招式,又是一招“长河落日”,曲直有度,气势如虹。凌楚瑜刷地一剑,脚踏莲步,一招“芙蕖盈盈”,冲进史如风那滚滚刀势中去。刹那间,史如风的刀势竟被剑势给包含进去了。 “大盈若冲,其用无穷。”骆天浩看得入迷,嘴巴竟不自觉说了起来。这招“芙蕖盈盈”正是取自这句话。荷出淤泥而不染,任你外界如何污秽,都不能沾其身,反而会将一切污秽包含在菏叶之下。 史如风见势不妙,急忙抽刀,可刀身竟如牛入泥海,动弹不得。原来凌楚瑜早留后招,内力吞吐,将刀粘在自己的剑上。史如风急红了眼,双手握刀,猛地大喝,手腕向上翻,一招“大漠孤烟”,九环狂沙刀发出“叮叮”地声音,刀尖向上一挑,将长剑荡开。而这招“大漠孤烟”还没完,只见史如风双手高举狂沙刀,猛地向下挥砍,好像沙漠中的一缕狼烟,将眼前的景象一分为二。凌楚瑜已经避之不及,这一刀威力太大,只有横剑格挡。 “铮铮”。一声清脆的声音,凌楚瑜的长剑被九环狂沙刀生生折断,而刀势依旧,劈向凌楚瑜的左肩。 “呀!”台下的凌纱儿尖叫起来,不仅是她,所以人都为之一惊。有些目瞪口呆,有些甚至遮住了眼睛,因为他们知道,史如风这一刀砍下去,凌楚瑜的左臂定保不了。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根本没人来不及反应,除非史如风手下留情,不然谁都救不了。 凌楚瑜面色凝重,危急关头,立刻丢掉手中的断剑,双手一合,如钢铁一般,竟空手接下了史如风这一刀。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幕个个目瞪口呆,没人相信竟有人能空手接白刃。史如风大刀一顿,也没想凌楚瑜竟能在这关头止住自己刀势,龇牙咧嘴往下用力压刀。凌楚瑜侧身趟步,躲过这一刀,心中仍是后怕,刚才若是再犹豫一秒,这条胳膊怕是交代了。 “过分了!”凌楚瑜冷冷说道。本来以为史如风只是想一雪前耻,对于之前他不用内力的公平之心有些好感,却不想他竟想砍断自己一条臂膀。 史如风对凌楚瑜有恨意,也想在擂台上击败他,擂台有擂台的规矩,虽点到即止,但刚才有机会的时候,自己还是忍不住这个冲动,要废了凌楚瑜的手臂,冷冷回应道:“凌楚瑜,擂台上刀剑无眼,你不会不知道?” 凌楚瑜本以为可以点到即止,却不想史如风说出这等话来,顿时腾起一股怒火,勃然变色道:“好一个刀剑无眼。” 史如风不想跟凌楚瑜扯太多废话,此时凌楚瑜消耗比自己大,要乘胜追击,挑衅道:“怎么样,要去后面换一把兵器吗?用你最擅长的长枪!” 凌楚瑜扫了一眼身后的武器架,一把红缨枪赫然在列,不屑道:“对付你,用不到。”忽然厉声喝道:“纱儿,酒!” 凌纱儿还在为刚才的事胆战心惊,脑袋一片空白,忽然听到凌楚瑜呵斥,方恍然醒悟,解下腰间的葫芦,丢了过去。“哥,接着!” 凌楚瑜单手接过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咕噜咕噜就喝了起来。他本来就海量,而且史如风是彻底激怒了自己,近一斤的酒水如被自己如鲸吸牛饮般一饮而尽。 “痛快!”凌楚瑜高声喊道。 史如风见凌楚瑜有些癫狂,这一斤多酒水如此狂饮,后劲猛如虎,这不是自寻死路?出言讥讽道:“凌楚瑜,你这是借酒壮熊胆,也来不及了。”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暖流冲上头脑,酒劲如龙,在体内翻腾,有些飘飘荡荡,心知自己那葫芦里是正宗烧刀子,酒劲极大,往前踏一步,竟有些飘飘然。 史如风见凌楚瑜这般儿戏,在天下英雄面前烂醉,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凌楚瑜,你当这里是什么?当众醉酒,把天下英雄置于何地,把东方盟主置于何地。” 凌楚瑜虽头脑飘然,但心里明镜,道:“比武规则上有说不能饮酒?”说罢看向东方魄。 史如风也对东方魄道:“盟主,这凌楚瑜……”东方魄摆手示意不要说话,他心里对凌楚瑜的行为也是恼怒,这根本没把自己和东方家放在眼里,恨不得立刻将凌楚瑜碎尸万段,但隐忍在心里不发,淡淡道:“比武规则没有不给饮酒。”然后对一旁的欧阳靖道:“是吧,欧阳家主。擂台之上,百无禁忌,只有认输或者掉下擂台。” 欧阳靖也只能点点头,但此刻凌楚瑜已经有些醉意,生怕他出事,急忙道:“凌世侄,擂台饮酒,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下来。” 凌楚瑜轻“哼”一声,道:“无需担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欧阳靖为之尴尬,在一旁干着急,史如风如此难对付,更何况喝酒,岂不自寻死路,想想刚才史如风的手段,愠怒道:“别逞强,快下来。” 凌楚瑜心里充满不屑,自从这次武林大会开始,就充满着阴谋诡计,东方魄无时无刻想把自己拉下这少年侠客榜,巩固势力,而自己已经厌倦了这种争斗,被别人当做棋子摆布,加上苏媚的事,更让自己心里多添加一道伤痕。之前都在心里埋着,本以为可以慢慢埋没,可这种子却生了根,发了芽,不断地往外顶,自己给自己心里压的那块石头,都快被顶破了。就在刚才,自己快被砍掉左手时,脑中浮现了以前的一幕幕,以前的自己多么潇洒,多么自由,可遇上了仇东时,自己的人生就毁了,遇到了苏媚,自己心就毁了。想到这里,那股一直压在心里的怨恨顶开了上面的石头,完全爆发出来。 凌楚瑜双眼猩红,露出可怕的笑容,一步一踉跄,淡淡道:“来吧!”史如风背后一凉,自己性情如孤狼,从小不惧,但是看到此时凌楚瑜却不禁后背发毛。只听到东方魄道:“史贤侄,擂台上不必留情!”史如风点点头,凌楚瑜已经醉了,是时候速战速决,大喝一声,手中单刀卷起瞒天刀势,如狂风般卷了过来,这正是“狂风刀法”最凌厉的杀招——大漠风暴。 凌楚瑜嘴角上扬,面无惧色,身子摇摇晃晃,好似醉了一般,口中轻念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话音一落,只见凌楚瑜踉踉跄跄地闯进史如风那磅礴凌厉的刀势中去,“嘭”地一声冲起瞒天尘土。烟尘中,凌楚瑜的身影被那无穷无尽地刀光慢慢吞噬,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在一片烟尘中,一声惨叫传来,接着是“咕咚”一声。外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烟尘渐渐淡了下来,尘雾中,两人,一横一竖。 第八章 名利皆随浮云去(下) 擂台下的众人伸长了脖子,都不知道刚才擂台上发生了什么。可惜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漫天的烟尘阻挡视线,一切都是云里雾里。 欧阳云等人紧张得都站了起来,凌楚瑜醉意朦胧,怎么可能赢得了史如风这一招。方才又听到叫声,不禁攥紧了拳头,不过有兵器落地的声音,心中似乎又腾起一丝希望。 烟尘渐渐散去,两个人的样子越来越清晰。青天涟眯着眼睛盯了老半天,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手舞足蹈道:“哈哈,楚瑜赢了,太好了,赢了!”言语间有些语无伦次。 群雄均是半信半疑,方才明明是史如风占据上风,怎么会输给一个喝得烂醉的凌楚瑜呢?群雄双眼越看越清晰,不禁瞠目结舌,那个站着的摇摇晃晃的人影,正是凌楚瑜。 “怎么可能?刚才发生了什么?”公孙如是颇为吃惊,他眼力不差,刚才史如风那招“大漠风沙”,威力四起,就凭凌楚瑜的武功,一定破不了,难道刚才他使了什么手段? “哥,好样的!”凌纱儿喜极而泣,就在前一刻,自己都担心凌楚瑜会败。场下群雄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附和起来。 史如风眼中充满了憎恨,扭曲的面容像地狱来的恶魔,牙齿切切有声,恨不得将凌楚瑜碎尸万段。刚才的一切,旁人不懂,他自己却清楚得很。凌楚瑜迈着乱七八糟的步子,躲过了自己自豪的招式,并在自己胸口的“膻中穴”上重重一点,让自己动弹不得。 “谁说我败了!”史如风听闻有人言自己输了,气急败坏,右掌猛拍地上,借着这股反弹之力,忍着疼痛“刷”地站起来,因为这一场他不能再败了。台下群雄见史如风站了起来,纷纷欢呼。 公孙如是暗骂史如风“蠢材”,若以内功相搏,这会躺在地上的怕是那个凌楚瑜了,也不知道史如风是不是抽风了,心里是怎么想的。转眼看着东方魄,他脸色阴沉,显然也是对史如风的做法并不满意,但是并没有发作,公孙如是也不好多说。 “凌楚瑜!”史如风怒喝道:“拿命来!”说罢挥舞起手中的刀,猛地往下劈,凌楚瑜晃晃悠悠侧身闪躲,右脚缓缓往后退了一步,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可就是右脚刚落地后,忽然猛蹬发力,本来软绵绵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冲力,双手手指微微弯曲,好像轻捏酒杯,快速前后错开,在史如风胸口打了两记。史如风冷不防挨了两拳,向后退了几步。 “欧阳兄,楚瑜这是什么武功?但怎么像喝醉了酒。”白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凌楚瑜,不明所以,开口问身边的欧阳云。欧阳云也正目不转睛看着,没空搭理,只淡淡道:“不知道。” 史如风大叫,发疯似的挥刀而来。凌楚瑜却依旧如故,脚步忽轻忽重,身体忽左忽右,完全一副醉汉的形态。只见他右手从下探出,好似单手敬酒,搭在史如风手腕上,左手弯曲收回,突然发力,打向史如风小腹,刚才还慢慢悠悠,却在瞬间爆发惊人的速度。史如风吃了一拳,小腹微痛,欲横刀平削。但凌楚瑜更快,右手早就收回,双手快速错开出拳,打向史如风面门。拳虽不重,若打中口鼻,非流血不可。史如风举起左臂挡在前面,岂知凌楚瑜这几记快拳只是幌子,一个弓步冲拳,抬手便是一招顶心肘,重重顶在史如风胸口。 “妙啊!”青天涟叫了起来,道:“楚瑜这是什么功夫,看似颠倒的醉汉,但出手很有章法。”说罢自己双手也学起来,身子晃悠,但又把握不到精髓,只能摇头放弃,“学不来,学不来”。 欧阳云稍稍宽心,道:“而且他的步伐,看似杂乱,但步伐精妙,虚虚实实,看似要跌倒,却四平八稳。” 史如风被莫名其妙打了几拳,惊吼道:“凌楚瑜,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武功?”凌楚瑜也只是随性而发,伸个一个懒腰,脚下一高一低,道:“废话真多,看打。”双脚交叉踏出,侧身冲拳。凌楚瑜此刻飘飘欲仙,招式随心而发,形醉意不在,身醉心不醉,将平生所学招式化入进去,时而如仙人饮酒,潇洒若姿;时而如醉花蝶舞,飘然而至;时而如发癫似狂,狠辣如魔;时而如醉态可掬,气定神闲,引得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史如风面对如此怪招,目不暇接,手忙脚乱,接连退后,极为狼狈。凌楚瑜招式威力虽小,但招式怪异,虚实难辩,心慌意乱之余,只顾着一昧防守,却不知凌楚瑜这些醉招只是随意而至,底子虚浮,光有外表罢了。可史如风根本没有闲暇想。 “刀随心发,意守乾坤!”两人正酣斗时,擂台下不知哪里有人喝声喊道,众人虽然不明其意,但心里都知道是出言相助史如风,不禁面露鄙色。 擂台上的史如风听后心有所动,旋即双腿马步站稳,如苍松翠柏,大刀挥舞,如狂风怒号,霸道的劲力将凌楚瑜震开。 “卑鄙,谁说的话?滚出来!”群雄勃然发怒,“观棋不语真君子。”纷纷指责。 欧阳靖冷哼一声,右手一拍桌子,身体如魅影般窜了出去,落在擂台一角,右爪猛地探出,锁住了一人的肩头,那人怪叫一声,侧身肘击,欧阳靖表情漠然,左手随意一挡,右爪从肩头滑到那人掌心,轻翻上提,那人“哎呀”大叫,身子软绵,没了抵抗能力。 “你从旁指点,扰乱这次比武,我作为这次比武主持人,非拿你不可。”旋即轻轻一扭,那人手臂欲断,痛苦地快流泪,急忙求饶道:“饶命呀,欧阳家主。” 欧阳靖小施手段让那人就范,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捣乱?”那人被欧阳靖的擒拿手弄得乖乖听话,哪有什么骨气,张口道:“欧阳家主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有人给我一锭银子,让我说那八个字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靖脸色一凛,问道:“那人呢?”那个人左看右看,哭道:“刚才还在,现在不见了。”欧阳靖看他骨头软,逼供之下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但人海茫茫,如哪里找到那个始作俑者。 “给我拿下,听候发落。”欧阳靖对左右下令。下人轰然回应,一左一右架着那人走了。 欧阳靖也没办法,没有证据是指向史如风,按道理不能取消他的资格,只好安抚周边的人道:“大家莫慌,这等投机取巧的狂徒,我作为大会负责人,定严惩不贷。”群雄一片叫好,赞扬欧阳靖大公无私。 擂台上,史如风虽听得这八个字,但稳占上风。这八个字正是“狂沙刀法”的要义,心里不知道谁出言相助,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什么公平道义都抛诸脑后。一招“苍鹰捕兔”,从上往下狠劈,凌楚瑜侧身躲开,刀劈了个空,旋即一招“狼烟四起”,刀势滚滚,从侧方横扫而来。凌楚瑜来不及后退,右手往下拍打刀身,借着反弹之力,双足猛蹬,终身一跃,向后翻去。史如风回过刀,一招“海市蜃楼”追了过去。 凌楚瑜见这招威力甚大,躲之不及,右掌疾吐,重重地拍在刀身上。两股力量相激,凌楚瑜右手被震得发麻,反击之力使得胸口如遭重锤,差点不能呼吸。大约过了两三息,那股余震才渐渐平复,凌楚瑜胸口才起伏,大口喘气。 正当凌楚瑜调整呼吸时,史如风的左掌封了过来,这才是“海市蜃楼”的杀招,以刀法迷惑敌人,左掌从另一方袭来。凌楚瑜不防,腰间中了一掌,狠狠摔在地上,在擂台上滚了几圈。 史如风大喜。难得一次将凌楚瑜击倒的机会,丹田一呼一吸,重整旗鼓,箭步冲了过去。凌楚瑜只得一口呼吸的喘息机会,见史如风来势汹汹,抄起武器架上的红缨枪,手腕晃动,带起枪上的红缨,如赤练吐信,猛扎过去。 史如风眼睛瞪圆,回刀将红缨枪格来,岂知扑了个空,凌楚瑜右手握紧枪尾猛缩,再发劲猛推,银光闪闪的枪头又窜了出来。史如风大惊失色,屏住呼吸连退数丈,呼吸才慢慢恢复正常。 “好!”群雄一片叫唤,“都说凌家枪法乃武林第一枪,今日我要开开眼界。” 凌楚瑜马步压枪,一个“凌家枪法”的起手式,叫“飞龙在渊”。顾名思义,龙在深渊蛰伏,随机而动。若一但跃出,则入九天云霄,遨游四海。 史如风见了,露出笑容,面有喜色道:“好!你终于肯露出看家本领了。”说罢举刀劈来。凌楚瑜旋即立枪,往右轻拨,将来刀往右拨开,右腿向前迈步,同时红缨枪顺势往下,劈头盖脸而来。史如风大吃一惊,急忙后退几步。凌楚瑜长枪贴地直出,穿过史如风下盘,手腕一转,架着史如风下盘,把他翻了个底朝天。 “楚瑜的枪法,还是那么简单直接。但是真要做到这般举重若轻,我看很难。”白良打心眼赞叹。 拦、拿、扎是枪棍基本招式,也是最实用的,有四两拨千斤之妙。东方魄看了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心想要扶持“来威镖局”做大来压制“凌家镖局”并不容易,光是武功这一样就已经输了不止一筹。 史如风被凌楚瑜戏弄般摔了个底朝天,颜面扫地,心里是又气又急,难道又像三年前那样,在天下英雄面前又败一次。史如风性子要强,绝不允许再输一次,忽然大喝一声,拔地而起,挥舞着大刀而来,竟又是一招“大漠风暴”。 凌楚瑜红缨枪斜上刺出,刺向史如风咽喉,逼他回刀,招式不攻自破。果然,一寸长一寸强,刀始终没有枪快,史如风被迫回刀格开枪头,可没想到他在空中强扭身体,接着一招“狼烟四起”,顺势而下。凌楚瑜大感意外,急忙连退,大刀狠狠砸在擂台上,木屑四溅,生生砍出坑来。这还没完,史如风抽出大刀平扫而去,带起木屑木块迷惑眼睛,刀已经向凌楚瑜腰间砍去,竟要将他拦腰斩断。 此时凌楚瑜已有些疲累,方才的醉意已经散了七八分,脑袋开始有些迟疑,手脚也不灵活了,但面对生死之际,红缨枪一圈,绕过史如风的手臂,狠狠拍在手背上。史如风手背吃痛,手掌松来,九环狂沙刀脱手而出。史如风一咬牙,不管武器,一个箭步,双掌平推,掌力猛吐,扑向凌楚瑜胸口。史如风这般疯狂,凌楚瑜躲之不及,也急忙催动内力,左掌迎上。两股力量激荡,凌楚瑜只觉得身子一软,像被巨浪打了一般,向后重重摔了出去,随后身子才感觉到如遭重锤,胸口难受。 “哇!”凌楚瑜再也忍不住,口吐鲜血,已是不能再动。史如风仰天长笑,不知是笑多年心愿得偿,还是笑自己赢得不够光彩。 “史如风,你卑鄙,胜之不武!”青天涟再也忍不住,最后两人一对掌,史如风用上了全部内力,凌楚瑜内功显然不够,才重伤倒地,自然义愤填膺。 史如风冷冷回应道:“擂台之上,我赢得堂堂正正,何来卑鄙?”青天涟顿时语塞,这擂台比武,本来就是强者为王,凌楚瑜内功不济,输也是输给自己,怪不得别人。 “哥!”凌纱儿飞快奔上擂台,梨花带雨道:“哥,你没事吧!”凌楚瑜此刻气息奄奄,缓了好一会,伸手擦去她眼角泪水,打趣道:“没事,哭什么,我又没死。”这样一说,凌纱儿更加伤心了,“你不能死,哥……”。 “拿出来吧!”史如风得势便猖狂,咄咄逼人道:“侠客令。”凌纱儿气得杏目圆睁,怒喝道:“史如风,你别得意太早。”史如风冷笑道:“胜者为王,按照规矩,这侠客令应该是我的。”然后转头对东方魄道:“是这样的吧,盟主!” 怨气得出,东方魄心里大悦,挺了挺胸膛,微笑颔首,道:“不错!” 凌楚瑜轻声对凌纱儿道:“纱儿,扶我起来!”凌纱儿应了一声,缓缓架起凌楚瑜。凌楚瑜稳住身体,不知怎么,输了反而如释重负,释然道:“盟主,侠客令不在我身上,若能等,我日后再送上。再说了,侠客令刻有我名字,再给别人怕是不敬吧。”东方魄思忖一会,点点头,道:“不错!既然这侠客榜重订,那么这侠客令也要重铸,史贤侄,耐心等吧。”史如风抱拳感谢道:“多谢盟主。” 凌楚瑜道:“纱儿,走了,今日事已了。”凌纱儿歪头问道:“哥,走去哪?” “回家!”凌楚瑜看着这周围人脸,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凌纱儿默默扶起他,分开左右人群,在群雄指指点点中,慢慢走了。 第九章 纵有千杯皆不醉(上) 凌楚瑜兄妹二人走后,比武选将依旧热闹。史如风如愿登上少年侠客榜,心头上的滋味却百味杂陈。尽管江湖上没人指责自己欺负一个身有内伤之人,毕竟是优胜劣汰,但想起比武前自己跟凌楚瑜夸下的海口,不以内功定输赢,心中如梗底,堵得难受。 欧阳晴和孙可鑫同列第二,欧阳靖决定抓阄决定,最后孙可鑫胜出,挑战苗月寒。苗月寒虽不似凌楚瑜留有旧疾,但内功得从头练起,如今实力甚至不如凌楚瑜,根本不是孙可鑫对手,也败下阵来,让出少年侠客榜位置。 欧阳晴则挑战骆霞,百招后落败,其余挑战者也纷纷不敌原少年侠客榜的几人,都败下阵来。就这样,经过几天的角逐,史如风和孙可鑫替代凌楚瑜和苗月寒,名列少年侠客榜。而最后,欧阳靖迫于压力,将这十名新的少年侠客,编入这次远征的队伍中。 大会散后,欧阳云等人急忙去探望凌楚瑜,但凌楚瑜兄妹早就不知去向,唯有驻足叹息不已。 众人在东方家休整数月后,新的少年十大侠客随欧阳靖从东方家出发,直捣苍云山。 苍云山位于秦岭山脉深处的一座群山,因为此山有一株苍松,常年翠柏,高耸入云,因此当地人称之为“苍云山”。欧阳靖带着众侠客从东方家出发,早在月前就已飞鸽传书到京兆府(今西安),调动欧阳家人手赶往秦岭等候,又联络一些江湖豪杰,沿途等候。 欧阳靖这样大张旗鼓,为了壮大声势,如果苍云山上真的有魔教余孽,欧阳靖希望这招“打草惊蛇”让他们闻风而逃。 渭南,临渭水以南的重镇,南依秦岭,是去往秦岭的一处关口,可由此镇去往苍云山。 镇上颇为繁盛,地势得天独厚,农业盛行,人口兴旺。来来往往地多了很多武林人士,佩刀劲服,又大肆采购,让这平静很久的镇平添一股紧张的气氛。 几骑马在通往渭南的官道上缓缓行驶。为首一骑,少年英俊潇洒,右手持一杆亮银长枪藏于身后,眼睛时刻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不敢有一丝懈怠。 那少年身后,一辆马车缓缓跟在身后,驾车的是同样是一名少年,年纪不过十七,略带稚嫩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机灵。拉车的马通体漆黑,身体骠健,甚是雄伟,一看就是良驹。马车两侧各有两骑,左边一个黑脸少年,背后插着两根铁棍,似乎膂力惊人。他身后是一个身边修长的少年,脸白润雅,有些弱不禁风,手拿一把折扇,轻轻摇摆。右边是一个矮壮少年,四肢发达,身上的衣服似乎要被他的肌肉撑爆,他身后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少年,腰悬长剑。 一阵大风刮来,马车蓬顶插着一面金色滚边的黑旗忽然展开,厚重的“呼呼”声音在风中狂啸,上书一字,“凌”! “二师兄!”驾车的少年忽然说道:“能快些吗?要不今夜可进不了这渭南城了。”他心性好动,让他驾车已经很是无聊,而且行驶速度极慢,显然是沉不住气了。 为首的少年回头道:“小师弟,你看着四周,两侧乱石耸立,树木丛生,可不能大意了。”他为人谨慎,这里地势容易有埋伏,故而小心翼翼。 一旁的白脸少年却笑笑,策马与驾车少年平行,道:“二师兄,咱们小师弟这是耐不住了,若是他单人单骑,怕是早就箭飞而去。” 驾车少年扭过脸,有些不高兴,道:“二师兄,咱们凌家镖局声名远扬,还担心这儿匪寇埋伏不成?” 黑脸少年目光也扫视四周,和为首的少年一样,进入到这片山林后就戒备,道:“小师弟,别大意。想想上次你们干的好事。”一提到心里,驾车少年老脸一红,为之语塞,其余几个也是脸色忽变,极为难看。 为首的少年淡淡道:“三师弟,这件事不要提了。”黑脸少年也觉得出言有些鲁莽,都是师兄弟,老揪着旧事不放,有伤和气,“嘿嘿”两声就不在说话。 白脸少年呵呵一笑,小声道:“小师弟,就算给你胆子,你敢快马加鞭吗?”说罢用手指点点马车。 驾车少年恍然,拼命摇了摇头,小声道:“大师兄最近有点可怕,我都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更别说开玩笑了。”说罢转头看看身后的轿厢,生怕被里面的人听见。 矮壮少年策马跟上,与为首少年并驾,小声问道:“二师兄,自从数月前武林大会后,大师兄话很少,到底怎么了?” 为首少年也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多半是不高兴吧。”矮壮少年正想继续问,为首少年做个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别问了,省得大师兄等下不高兴,拿我们出气。”矮壮少年心头一紧,显然有些畏惧,闭口不言。 “嗖”地一声响彻山林,一支穿云箭直冲云霄。为首少年十分警觉,急忙呵斥道:“有埋伏。”几个少年神色凝重,纷纷掏出兵器,严阵以待。 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数十人围了了过来,将几位少年和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少年神色凛然,提枪喝道:“是哪路好汉,为何阻我凌家镖局。” 这几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凌家镖局的镖师,总镖头凌柏川的入室弟子,杨翔龙、顾颜、吴仕、何潇之、唐礼和宋至远。 宋至远最为调皮,看到有人劫镖,精神大振,急忙连拍轿厢三声,急不可待道:“小师妹,有人劫镖,你保护好大师兄,我去对付他们。”说罢就撂下辔头和马鞭,抄起长剑,噌噌站了起来。 “凌家镖局?”官道中央,一髯须大汉提着一把大刀,趾高气扬地拦在路中间,把大刀插入地面,用手撑着,道:“什么凌家镖局,又在胡吹大气。遇到老子算你们倒霉,识相的交出金银细软,不然老子和弟兄们手里的家伙,可不长眼睛。” 杨翔龙作为此趟镖的领头,抱拳道:“在下凌家镖局杨翔龙,初到贵地,多有打扰,请当家的行个方便,日后定有答谢。” 那髯须汉子用小尾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凌家镖局?是什么玩意?没听过。”然后高声问道:“兄弟们,你们有没有听过?”众劫匪纷纷狞笑,齐声回道:“没有!”说罢哈哈大笑,语气不屑。 听到别人嘲笑自己家门,顾颜那张黑脸早就耷拉下来,杨翔龙却笑道:“各位好汉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我们这小小镖局您自然没听过。还望各位英雄行个方便,凌家镖局自当感激不尽。” “废话少说!”髯须汉子忽然厉声道:“识相的交出东西,不然你们都没命。” 杨翔龙依旧笑道:“各位,我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初到贵宝地,还望各位英雄行行好。”说罢往怀里摸出一个鼓鼓的钱袋,道:“这些银两,就当我孝敬各位英雄。”说罢二话不说便丢了过去。 髯须大汉旁边的一个瘦匪徒单手接过,只觉得钱袋坠手,分量不轻,打开一看,都是赤足银锭,那瘦匪徒双眼睁得老大,急忙拿给髯须大汉,道:“老大,你看。”髯须大汉斜眼一瞧,心里乐开了花,这一笔数目不小。 本来对方给足自己面子和银子,按理应该卖给对方一个人情,但髯须大汉哪里知道这些人情世故,心想既然能给这么多见面礼,想必还有更多油水,贪念一起,把钱袋揣进兜里,道:“真当我是要饭的,这点钱就想打发咯?快把身上的钱全部拿来,不然老子手里的刀,可没这样好说话。” 杨翔龙气得直跺脚,想来这个人贪念大,不给面子。何潇之摇着扇子,冷声道:“就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说什么呐?小子嫌命长吗?”众匪徒纷纷擎出武器叫嚣道。 吴仕策马凑到杨翔龙身边,道:“二师兄,他不给咱们面子,咱们没必要手下留情。”说罢捏了捏那如锤一般的拳头。 杨翔龙回头看了看几位师弟,都是义愤填膺,连一直本分憨厚的唐礼,也是严阵以待,自己本想避免这一架,以利化解,没想到对方是贪得无厌的家伙,双眼快速扫向四周,如果要真动手,要摸清对方虚实。 轿子门帘徐徐拉开,一位青葱少女露出头来。只见她清秀如花,肤如白脂,螓首弯眉,一双清澈的眸子如流光溢彩。 众匪徒见了,心中荡动,他们本来就是粗人,隐居山林,见了如此美丽的少女难免心动,不禁狎笑起来,还吹起口哨。 宋至远见少女探出头来,不禁大叫道:“呀,小师妹,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你陪陪大师兄说说话。” “来都来了,不如陪哥几个乐呵乐呵。”有匪徒大声出言调戏道,几人连忙附和。 少女正是凌纱儿,只见她眼睛扫了一眼,露出鄙夷的表情,对着杨翔龙道:“二师兄,我哥说了,限你们一炷香时间将这群人打发了,顺便把钱拿回来,漏了一人,少了一两,家法伺候。” 杨翔龙点了点头,宋至远“哈哈”一笑,轻踏跃出,道:“交给我们吧。”凌纱儿追喊道:“七师兄,你小心点,你伤刚好。”宋至远早就窜了出去,充耳不闻。 杨翔龙道:“放心吧,小师妹,这里交给我们。”凌纱儿盈盈一笑,道:“有劳各位师兄了。”说罢钻回轿厢中。 轿厢里,铺着一块毯子,凌楚瑜侧躺在上面喝酒,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凌纱儿倚靠在旁,道:“哥,你说咱们干嘛要来跑这趟镖?” 凌楚瑜打了一个哈欠,反问道:“难道你想回家?我把少年侠客这个名头丢了,我可不想回家挨爹训斥。”凌纱儿道:“那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玩,干嘛要跟二师兄他们。”凌楚瑜道:“纱儿,我现在身上有伤,有你二师兄他们护着我,我才能好好养伤。” 说起凌楚瑜的伤,凌纱儿心里就不高兴,当时凌楚瑜败给史如风,刚出城便遇到杨翔龙他们押镖路过。凌楚瑜二话不说,让他们带着自己一道走,自己躲在车里养伤喝酒,倒也自在。 凌纱儿道:“哥,那等你伤好了,有什么打算?”凌楚瑜皱眉思忖道:“怎么办?回家呗。顶多挨爹一顿骂。这一趟我就当散心养伤。”凌纱儿知道如今的凌楚瑜败于天下人面前,有些迷茫,反正也是出来散心,有几位师兄们陪着,沿途上有说有笑,倒也宽心。 外面打斗声不绝,不消一会,截然停止,宋至远的小脑袋钻了进来,笑道:“大师兄,收拾干净了,这是银两,老规矩,咱们留一半,另一半交回镖局。”凌楚瑜“嗯”了一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道:“走吧!”宋至远点点头,钻出外面,一声呵斥,马车又缓缓前进。 凌楚瑜一行人来到渭南,已经是夕阳斜斜,凌楚瑜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看着余晖,叫道:“老二,找家店投宿吧。”杨翔龙策马过来,道:“大师兄,我早就准备好了。”然后指着前方的,道:“前面有家客栈还行,我早就叫五师弟提早去了。”凌楚瑜点点头,杨翔龙安排妥当,一路上自己倒舒心不少。 凌楚瑜等人入了店,凌纱儿早就饥肠辘辘,嚷着吃饭。众人在客栈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祭五脏庙。 凌楚瑜伤势初愈,胃口不好,面对一桌大鱼大肉不动筷子,叫了一壶老酒,在窗边自饮自酌,其余人都在大快朵颐。平时出镖,镖师的的饮食较为清苦,如果是护重镖,都是随身带有炊具油盐,借客栈伙房自己动手,这样才保证不被下毒下药。此番出门,物品并不贵重,而且又搭上凌楚瑜兄妹,自然是不用清口淡食,也不必担心饭钱。因为他们知道,跟着凌楚瑜出门,绝不会饿肚子,也不用出一分钱,而且又有凌纱儿,她嘴巴挑剔,吃的东西甚是精致,光看这桌菜,有好几个菜杨翔龙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众人正在狼吞虎咽,忽然楼下穿来一阵嘈杂声。凌楚瑜斜眼往下瞧,只见两个伙计架着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人,三人推推搡搡,乱成一团,但饶是这样,两个伙计都扛不住那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今儿个,我还真的非进这门不可。”那人身穿粗衣,身材修长,那酒糟鼻最为显眼,一看就是个酒鬼。客栈两个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其中一个尖脸伙计道:“好你个臭不要脸的吴酒鬼,你还欠我们掌柜一两七十三钱,不还来你休想进去。”说罢上前一推,那酒鬼身子向后一歪,伙计脚一打滑,翻了过去。 凌楚瑜眉毛一挑,那吴酒鬼身材虽消瘦,但是刚才他侧身躲过伙计的同时,伸出半个脚拌了他一下,在外人看来像自己重心不稳跌倒,其实是用了巧劲,凌楚瑜看得分明,那吴酒鬼手上似乎有些功夫,不免多看一眼。 那摔倒的伙计火冒三丈,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又冲了过去。另一个伙计也扑了过去,吴酒鬼被两人前后夹击,哈哈大笑,侧身一躲,两个伙计收不住,撞到一起,引得路人哈哈大笑。 “老三,叫你打他,你怎么打我?”那尖脸伙计捂着脸叫嚷道。 那个叫“老三”的伙计长得五大三粗,这一拳下去,尖脸伙计苦不堪言。那伙计解释道:“我是打他的,但你怎么突然在那里。还有,你干嘛踢我。”两人各执一词,相互埋怨。 这一幕旁边人只道二人收不住误伤对方,可凌楚瑜看得分明,是那个吴酒鬼搞的名堂,他侧身躲开是,手脚没闲着,左手半出将那个名叫“老三”的伙计的拳头引到尖脸伙计脸上,而右脚轻抬,将尖脸伙计的腿引到老三那里,因为他只出半手半腿,极为隐秘,所以瞒过周围的百姓。 二人相互埋怨,吴酒鬼哈哈大笑,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二人见了急忙起身,怒道:“吴酒鬼,你不能进去。” 两人各伸出一只手,抓向他的双肩。吴酒鬼后背似乎长了眼睛,哈哈大笑,身子往前一躬,二人扑了空,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笑道:“狗眼看人低,酒楼开门做生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 二人被戏弄一番,脸色如猪肝,尖脸伙计道:“你少扯,身无分文,还想白吃么?”吴酒鬼白了一眼,道:“今儿我要是白吃你们一顿,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尖脸伙计反讥道:“你那条贱命也能抵钱?快走快走,别影响我们做生意,万一惹火掌柜,跟你论起欠的银子,不是自找没趣吗?” 伙计好心提醒,吴酒鬼不到不领情,还讥讽道:“这个不用你管,我自有我的办法,反正今天我是一定要进去。”二人无奈,吴酒鬼虽无赖,但没欠过一分酒钱,上次欠的一两七十三钱,是因为喝多了跟其他人发生矛盾,打烂了店里的东西欠的,细细想想,叮嘱道:“给你进去,别给我找麻烦。”吴酒鬼哈哈大笑,双手缚在身后,大摇大摆走进去了。 第九章 纵有千杯皆不醉(中) 吴酒鬼踏上二楼,双眼扫了一圈,靠着楼梯处尚有一处空位,便坐了过去。 伙计上前来,没好气道:“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吴酒鬼闭着眼睛,摇头晃脑道:“菜就要酱猪头肉,糖醋鲤鱼,花生米,酒嘛……自然是你们店的西凤酒啦。” 伙计听完有些吃惊道:“我的乖乖,吴酒鬼你今天发财了么?吃这么多。”吴酒鬼笑道:“别问我吃什么,你只管上菜。”伙计摇了摇头,道:“如果平常点个豆腐白菜,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了,如今这大鱼大肉的,你有钱给吗?” 吴酒鬼那红红的酒糟鼻抽了抽,不悦说道:“你只管上菜,钱少不了你的。”伙计还是担心,伸出右手,道:“您还是先把上次欠的一两七十三钱结了先吧。”吴酒鬼不耐烦道:“这个账你找那滚蛋要去啊!”说罢用手指指着靠窗外角落的一客人。 那客人锦缎绸衣,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拍起桌子就喊道:“吴酒鬼,说什么呢你!”语气甚是凶狠,像是有什么仇怨。 吴酒鬼故意抬高声音道:“说你怎么了,滚蛋!” 那人挽起袖子,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道:“怎么?再来干一架。”吴酒鬼没有理会,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才动手。” 伙计急忙上前打圆场,笑道:“二位都是爷,有话好好说,行行好,再动手,砸了小店不说,还影响其他客人不是。”那公子怒气不减,道:“你说,有他那样的吗?上次喝多了打了一架,现在又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玩意。”说完朝吴酒鬼“呸”了一声。 吴酒鬼转浑身来,道:“司马州,既然你提了,我倒是跟你说道说道上次的事。”那名叫司马州的公子也来劲了,道:“好,我们说道说道。” 吴酒鬼清了清嗓子道:“上次我们干了一架,那些锅碗瓢盆都是你砸的,凭什么要我赔?”司马州反击道:“我呸,那个凳子和桌子,不是你打坏的?”吴酒鬼无辜道:“我只是拿起来,你一把抓了丢下去,凭什么要我赔?”司马州气急道:“什么我丢的,明明是你,用凳子打我,我自保才将它打烂。” 吴酒鬼一摊手,事不关己道:“你看,这不就清楚了,你不打,怎么会坏。” 司马州气得一顿跺脚,道:“难不成我白给你打。” 吴酒鬼道:“如果是我打你打坏的,自然算在我头上,可如今是你自己动手打坏的,凭什么算我头上。” 吴酒鬼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司马州火冒三丈,直接抄起屁股下的长凳,怒道:“好,今天我就拿这个长凳打死你,赔偿算我的。”说罢将长凳举过头顶,怒冲冲过来。 伙计一看情况坏了,急忙上前抱住司马州,道:“司马公子,你先消消气,打死人了可不好。” 吴酒鬼浑然不怕,指着自己头,道:“司马州,你要是汉子就往着砸,若不敢,你是王八犊子。” 这么一较劲,司马州更加来气,脖子青筋暴起,憋红了脸,怒道:“好,今天这客栈的损失我一个人赔,看我不打死你。” “真的?” “真的!不仅如此,今天我要是打断你的手,你马上就会有接骨的汤药费,如果我要是打死了你,今晚你就会有一副上好的柳州棺木。” 吴酒鬼一拍桌子,道:“好,司马公子豪爽。我用不着你汤药费,更用不着你的柳州棺木,我今天就站在这里给你打上三拳,生死在天,要是我不死,今天这顿酒钱,你请了。” 司马州听了,道:“好!一言为定。你这顿的酒钱,算我账上,就当我送你的断魂酒。” 吴酒鬼一听有人请客,急忙催店小二道:“伙计,还愣着干嘛?上酒啊。” 司马州知道自己上了当,更是怒不可遏,道:“好你个无赖,缠上我了是吗?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待会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吴酒鬼哈哈笑道:“只要你说话算数,随便你打。” 伙计一瞧不好,连忙劝道:“吴酒鬼,你别不识好歹,司马公子可是练过武功的,他的拳头可不是儿戏。”司马州长的五大三粗,吴酒鬼弱不禁风,万一三拳下去一命呜呼,那真是晦气。 吴酒鬼却不以为然,说道:“放心,只要他把酒钱给了,三拳任他打。”伙计见他不领情,不知天高地厚,埋怨道:“嫌命长吗?” 吴酒鬼却笑道:“我惜命着呢。”然后对着司马州道:“司马州,敢不敢赌?”司马州冷笑置之,没想到天下有人竟拿命换酒,不过给他三拳,权当出气也好,几两银子换个出气筒,倒也值当,道:“好,就照刚才说的,一言为定。” 吴酒鬼喜道:“多谢司马公子请客。伙计。上酒!”伙计无奈摇了摇头,无力应了一声后,去打酒了。 这一幕倒是引起周围客人的关注,凌纱儿觉得有趣,凑近凌楚瑜,小声问道:“哥,这下有好戏看了,这世上真有不要命的人。”凌楚瑜道:“这个酒鬼不简单,我看这顿酒,那个公子哥请定了。” 司马州乃此地方官儿子,从小生得壮实,八岁拜师学武,拳头不弱。他冷眼看着吴酒鬼那薄弱的身体,冷冷道:“我可说好了,打死人我可不负责。”他贵为地方官儿子,就算真打死人,也可以相安无事,更可况是两人打赌。 吴酒鬼肚里酒虫直叫,不耐烦道:“要打就打,我还等着喝酒。” 司马州挽气袖子,手臂坚实如铁,喝道:“好,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厉害。”说虽如此,但是心中还细细打量,要出多少力才能不打死人,毕竟当众打死人晦气。伸出双手扶着吴酒鬼,道:“别乱动。”吴酒鬼嘴角一瞥,表情甚是不屑,道:“好,谁动谁是王八。” 司马州听了心里大怒,这不是骂自己是王八吗?暗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右手攥紧成拳,微向后摆,忽然发力,打向吴酒鬼的腹部。这一拳司马州只用了三分力量,本来以为可以让他满地打滚,三天起不来,谁知拳头打在他腹部,好像打到钢铁了一般,拳劲没有渗透进去,反而被挡开了。吴酒鬼“唔”了一声,眯着眼道:“就这样?” 司马州脸色严肃起来,知道这个酒鬼不简单,旋即有拳微收于腰间,喝道:“第二拳来了!”还是打在吴酒鬼的小腹上,可尽管自己已经用了七分力,还是跟刚才一样,拳劲被反震之力震溃。 “司马公子,是不是喝多了?这拳头怎么软绵绵的?” “对呀,这拳头,连我家娘们都比这有劲。” 围观的人都大声议论起来。本来以为有好戏可看,谁知这司马州拳头漂浮无力,实在没劲。 “你们看出什么来了吗?”凌楚瑜见师弟们也跟那群酒客般哄笑,故而开口问道。几个相互看了看对方,都觉得这个司马州拳头无力。宋至远以为凌楚瑜有所暗示,道:“大师兄,莫不是这司马州故意的?怕一拳打死那个酒鬼?” 凌楚瑜摇了摇头。几人又思忖一会,难道是那个酒鬼搞的名堂?但又细看下来,怎么也不像武功高强之人,反而是觉得司马州一个七尺男儿,拳如女子,毫无力气。凌楚瑜淡淡道:“你们接着看。” 司马州两拳过后,对方依旧毫发无损,脸色大变,叫道:“吴酒鬼,你搞什么花样?”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拳头,就算对方是高手,也不至于自己的拳劲会软绵绵地消失,难道是被下了药?一定是刚才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被下了药,所以拳头才会无力。 吴酒鬼哈哈笑道:“我能耍什么花样。快,还有一拳。”司马州怒道:“你一定在搞鬼,不然我这一拳,你必死无疑。”说罢一拳打向旁边的桌子,只听“哗啦”一声,榆木桌子被一拳打穿。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司马州臂力得多强,才能将这么硬的桌子打穿。吴酒鬼急忙道:“伙计,这个桌子算他头上。” 伙计也看得呆了,点了点头,高声道:“司马公子……上好榆木桌一件。”掌柜在楼下气定神闲地拿笔写上。 司马州一头雾水,既然自己没有被下药,为什么两拳打在对方身上却丝毫未损。他本来就不信什么妖法,心里肯定对方用了什么诡计。把心一横,最后一算决定用全力。旋即运足全身力气,集中在右拳之上,收于腰间,缓缓呼出一口气。倏忽之间,右拳猛出,打在吴酒鬼小腹之上,可拳头依旧如故。 “三拳已过!”吴酒鬼笑咪咪道:“这顿酒,司马公子请客。”说罢坐了起来,拿着一只筷子摇晃,嘴里哼着小曲,悠哉悠哉。 司马州看着自己的拳头,神色不可思议,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拳头竟伤不到对方,但坚信一定是对方使了什么手段,放下话来,道:“吴酒鬼,今天算我栽了,这顿我请,后会有期。”说罢悻悻离开。吴酒鬼瞧也不瞧,说道:“谢您嘞!” 杨翔龙小声道:“大师兄,我看那个司马州出拳的方位,这样是没有力道的,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打不到人?” 凌楚瑜摇摇头,道:“那个司马州拳法不常见。”凌楚瑜抿了一口酒,道:“这种拳是一种少见的拳法。你留意他每次手放的位置吗?” 杨翔龙把右手放在腰间,道:“是这里。”然后照着出了一拳,道:“这样的力度不够。”凌楚瑜道:“你先别想威力,想想这个拳还有什么不同。” 几人歪着头沉思,拳法大多都是大开大阖,如此变扭小气的拳法,实在想不出高明地方。凌楚瑜见几个师弟毫无头绪,就照着刚才司马州的架势打了一拳,然后又照着太祖长拳的招式打了一拳,道:“看明白了吗?” 凌纱儿忽然道:“是距离,是出拳的距离。”凌楚瑜笑着道:“对了,还是我妹子聪明。”凌纱儿被夸奖,心里乐开花了。凌楚瑜冷眼看着这群师弟,失望道:“你们啊,看看你们一个个,整天就知道吃,以后要我怎么带你们。”几人纷纷低头不语,面有难色。 凌楚瑜叹气道:“这种拳叫寸拳,是南方拳法里的一种技巧。” 杨翔龙不解道:“大师兄,这种拳就算速度快,但是没有力量也是没用的。” 凌楚瑜看了宋至远一眼,摆摆头道:“老七。”宋至远心领神会,站起来。凌楚瑜道:“站直,吸气,收拳。”宋至远照着做了,姿势和司马州差不多。凌楚瑜又说道:“记着,拳由心发,劲从地起,出拳的力量由下往上,经过脚、腰、手,切记中间不能断掉。”宋至远思忖一会,点点头道:“明白了。”凌楚瑜道:“打一拳试试。”宋至远深呼吸,照着凌楚瑜教的方法,力量由下往上,拳头“呼”一下就打了出去,拳劲如风。宋至远不可思议道:“大师兄,这力量也不小呢。” 凌楚瑜道:“这就是寸拳。用最短的距离爆发出最强的力量,跟普通拳术的大开大阖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 宋至远又试了几次,越来越得心应手,道:“如果对手离我近,这一招很管用。”凌楚瑜道:“这寸拳我也只知道其大概,其中还有很多窍门我都不清楚,你临敌时候千万别用,以免画虎不成反类犬。” “大师兄。”杨翔龙不解道:“那刚才司马州使的应该是正宗寸拳,为何打不了……”说没说完,凌楚瑜做个一个噤声的手势。 “哟,既然还有人不服,那大可来赐教一下。”吴酒鬼举头咕咕饮酒道。方才上的一坛子西凤酒,不消一会就被他喝了精光,酒量确实惊人,道:“年轻人,要不你来试试?” 凌楚瑜有些吃惊,他们说话极小声,吴酒鬼耳朵竟这么灵敏,笑笑道:“前辈,别见怪,我跟师弟们说着玩。”吴酒鬼此时已有些醉意,脸如火烧云,转身挑眉道:“不不不,我看几位小哥心不服,也想试试看呢。我吴酒鬼烂命一条,就好这杯酒,要不这样,你们也像那司马州一样,一人三拳,我也不要多,一人一壶酒,怎么样?” 凌楚瑜不禁莞尔,这人为了酒真的无所不用其极。他内功修为很深,寻常人喝了这一坛西凤酒,非醉倒三天不可,如今他却神采奕奕,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道:“如果前辈不嫌弃,你我共饮如何。” 吴酒鬼却摇了摇头,搓搓那酒红的酒糟鼻,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爱欠人家人情,三拳换一壶酒,公平。怎么样?” 宋至远一拍桌子,道:“好。我来!不用三拳,一拳就够。”他为人好动,好奇心重,刚才司马州三拳都不能撼动他一分,自己也想探探虚实。吴酒鬼眼睛一亮,笑道:“好,爽快,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然后站起来,道:“来。” 杨翔龙有些担心,吴酒鬼身份不明,怕节外生枝,道:“大师兄,这……”凌楚瑜却笑笑道:“没事,让老七去玩玩,跟他说,酒钱算他的。” 宋至远脚开马步,深吸一口,有手攥成拳,道:“大叔,我来了!”吴酒鬼用手指在小腹上画了画,道:“来,使出你吃奶的劲往这打。”宋至远嘴巴一翘,显然很不高兴别人叫他小孩。旋即气沉丹田,有拳直直而出。刚才司马州都没能伤他,心想肯定是耍了什么手段,这一拳用上全力。 “咦?”宋至远出拳打在吴酒鬼小腹上,如拳打棉花,根本不着力。这拳头好像陷了进去,急忙低头一看,自己拳头贴在他小腹上一寸都不动,但为什么自己却想深陷泥潭。 “奇怪?”宋至远看着拳头不解道。周围人发出嘘声,意思是又一个被骗酒了。 杨翔龙等人均目瞪口呆,宋至远年纪虽小,但他的拳头打上去竟软绵无力,实在是匪夷所思。何潇之一把拉过宋至远,小声道:“小师弟,你怎么回事?银子多吗?” 宋至远也一头雾水,道:“不是啊,我明明用全力了。怎么?”然后看向凌楚瑜,道:“大师兄……这……”凌楚瑜无奈摇摇头。 吴酒鬼笑嘻嘻道:“小兄弟,承让了。”宋至远任性地躲了躲脚,这一壶西凤酒就要花掉半两银子,心痛如绞,咬咬牙道:“我请。” 吴酒鬼喜笑颜开,道:“得咧,谢谢小兄弟了。”然后看着其他人,道:“下一位谁来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吴酒鬼显然在挑衅,他们都在犹豫,这吴酒鬼邪门得很,都不敢轻易尝试。 吴酒鬼见无人回应,出言挑衅道:“怎么了,怕了?”众人恼羞成怒,但又敢怒不敢言。吴酒鬼扫了一眼,目光锁定在凌楚瑜身上,他清楚凌楚瑜是头,其他人要看他脸色行事,道:“那这位小哥,你要试试吗?” 众人齐刷刷看着凌楚瑜,希望他能解释一二,只见凌楚瑜笑道:“前辈,一拳换一壶酒,未免太小儿科了。” 吴酒鬼眼睛放光,问道:“哦,那你有什么玩法?” 凌楚瑜问道:“前辈愿意试试?” 吴酒鬼思忖一会,担心有诈,道:“你且说说如何?” 凌楚瑜道:“简单。伙计,上酒。” 第九章 纵有千杯皆不醉(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伙计按照凌楚瑜的吩咐搬来了五坛子西凤酒,五十只粗碗,分成两列排开。周围的人觉得新奇,纷纷围观过来。 吴酒鬼看着五坛子西凤酒,双眼冒光,口中生津,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道:“怎么玩?”凌楚瑜笑道:“别急。”然后吩咐道:“伙计,把这些粗碗都给我满上。” 凌楚瑜一行人出手阔绰,几坛酒不在话下,伙计高声道:“得咧!”手脚麻利地倒起酒来。不消一会,五十只粗碗满满当当,顿时飘香四溢。 吴酒鬼心中好奇,问道:“小子,你要搞什么花样。”凌楚瑜淡淡一笑道:“前辈不是想喝酒吗?今天我就请你了。”吴酒鬼听罢却直摇头,道:“我说过,无功不受禄,这酒怕是不好喝。” 凌楚瑜知道他心思,笑道:“前辈放心,这酒有很多种喝法。”吴酒鬼哈哈笑道:“我喝了这么多年的酒,什么玩法没见过。小子,你这是比谁喝得快吧。”凌楚瑜耸了耸肩,表示认同。 吴酒鬼没好气道:“我当什么?这把戏我八岁就玩了,当时你都还不知道在哪?跟我比,别人会说我以大欺小。” 凌楚瑜道:“前辈莫要小看,都说拳怕少壮,这喝酒也是一样。”吴酒鬼寻思一会,只见那酒色泽清亮透明,醇香芬芳,不免咽了咽口水,答应道:“好,我跟你玩。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我身上没钱,别想我出钱。你可不会白让我占这么大便宜吧。” 凌楚瑜笑了笑,道:“前辈快言快语。这里这么多碗酒,我们一人饮一碗,看谁喝得多,这样公平吧。若我输了,你今天在这里吃喝算我的,就算前辈醉倒了,我也给你开一间上好客房,可是要是你输了,你就要把刚才使用的手段告诉我师弟,他输了你一壶酒,怎么也要他心服口服。” 吴酒鬼听了完沉思一会,忽然哈哈大笑,厉声道:“你这个滑头,想坑我吗?”凌楚瑜笑道:“晚辈不敢,只是想替我师弟出头而已。”吴酒鬼捏着下巴唏嘘的胡渣,眼珠转动,思忖半晌。 凌楚瑜见他犹豫,用手肘稍稍顶了一下凌纱儿。凌纱儿何等精明,咯咯笑道:“这位大叔,你要是不敢呢,就提早认输,喝了我七师兄的酒就快点回家吧,别出来骗人了。” 吴酒鬼听罢怒道:“我才不会输给你。”想来对方一个年龄轻轻的小伙,论酒量怎么都不如自己,若不敢比,颜面何在,答应道:“好,我跟你比。” 凌楚瑜一听对方应了,朗声道:“好,爽快!”然后拿起一坛没开封的酒,用手将封纸戳破,顿时酒香喷出,道:“刚才前辈饮了一坛酒,为了这次比试公平,我也喝下这一坛。”说罢举起酒坛咕咕直饮。 吴酒鬼倒是意外,竖起大拇指,颇为赞许道:“小子,好气魄!”只见凌楚瑜肚子微微发胀,一坛子酒不消一会就喝得精光。 “好!”在场围观的客人纷纷鼓掌,这里的西凤酒有些年头,很少有人能一次喝一坛,凌楚瑜年龄轻轻,酒量如海,实在少见。 凌楚瑜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前辈,可以开始了吗?”吴酒鬼投来赞许的目光,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我喜欢,很对我胃口。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刚喝完一坛酒就跟我比试,输了别说我欺负你。” 凌楚瑜放声大笑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吴酒鬼也豪气十足喝道:“好!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干!”二人同时轰然说道。 二人鲸吸牛饮般扫过面前的酒。左手刚拿起一碗,右手已经伸向另一碗,这陈年美酒在他们面前如同饮水,毫不停滞。前十碗,二人不相上下,斗得旗鼓相当,旁边的人都看了傻眼。凌楚瑜猛喝一坛子酒后还能如此豪饮,实在不可思议。而吴酒鬼,之前已经喝了一坛,然后开始前又喝赢了宋至远的那壶酒,同样不遑多让。 二人喝到第十五碗时候,速度开始有些慢了下来。吴酒鬼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喝完酒的数量跟凌楚瑜一样,道:“你小子真不赖,能跟我同时喝掉十五碗酒还清醒的,这世上不多见。”凌楚瑜抹了抹酒渍,道:“前辈抬爱,我这点道行还没到家呢。” 吴酒鬼拿起第十六碗酒,道:“后面可是真正分胜负的时候,来,将进酒。”凌楚瑜也拿起第十六碗酒,接道:“杯莫停!” 只见二人速度依旧没有丝毫停顿,又干了五碗,凌楚瑜肚子已经见涨不行了。任你酒量如何了得,胃不可能一下子装得下这么多酒,忽然一停顿,喉咙一呛,酒气顿时钻进鼻孔,辛辣刺激,咳嗽起来。 吴酒鬼一听凌楚瑜被呛了一口,心想这小子终于开始撑不住了,哈哈笑道:“小子,快不行了吧,趁早放弃。”说罢拿起第二十一碗酒。 凌楚瑜方才被酒呛了几下,浓烈的酒气呛得自己差点吐了出来,好在努力压了压喉咙这堵气,不然必定反胃,呕吐出来,这样输得会十分难看。凌楚瑜努力喝下第二十碗酒时,吴酒鬼已经把第二十一碗酒递到嘴边,凌楚瑜心知不好,一迟步步迟,急忙抓起第二十一碗酒,咕咕喝下。 吴酒鬼抢得一拍,只要自己保持这个速度,一定胜券在握。而凌楚瑜不管如何追赶,始终差一点点。 两人喝得飞快,就差最后一碗酒了。吴酒鬼率先拿起,哈哈笑道:“我赢了。”说罢要举碗饮之。此时凌楚瑜刚喝完第二十四碗,见对手已经要喝最后一碗了,情急之下,左手探出,搭在吴酒鬼手腕上。 吴酒鬼冷笑道:“玩这个?”说罢抬肘格开,身子一旋,向后仰头,提手饮酒。凌楚瑜心见不妙,右掌伸出,平平拖去,将吴酒鬼手中的碗平平拖起。吴酒鬼左手回身化圆,架开凌楚瑜右手,凌楚瑜不甘示弱,平手抬肘,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就拆了十来招。 吴酒鬼一手拿碗,单手与凌楚瑜较量,自然是抵不过两手空空的凌楚瑜,两人再拆得五招,吴酒鬼渐渐落了下风。吴酒鬼心知这样得输,暗骂凌楚瑜耍手段,右手将碗放下,呼呼迎上。 凌楚瑜心里偷笑,吴酒鬼终于上当。右掌封上,跟吴酒鬼对一掌,借着反弹之力,迅速往后一撤,抓向自己的第二十五碗酒。吴酒鬼知道凌楚瑜的真实目的,暗叫不好,左手轻弹,右手也抓向自己最后一碗酒。 凌楚瑜本以为快吴酒鬼一秒,不想正抓最后一碗酒时,右手向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忽然发胀发麻,就停顿了一秒,而就是因为这一秒,使得自己跟吴酒鬼同时拿起最后一碗酒,仰头咕噜咕噜喝个精光。 “呼!”吴酒鬼长长舒了一口气,大叫痛快。方才凌楚瑜使手段耍赖,可自己也不含糊,左指轻弹,以指力轻点隔空点了凌楚瑜手上的穴道,让他慢了一秒,才使得两人不分胜负。吴酒鬼这次喝得满足,眯着眼回味酒香,西凤酒清而不淡,浓而不艳,不愧是古酒,道:“既然大家平手,就这样罢了,你没赢我,我没赢你,皆大欢喜,哈哈!” “嘭”一声脆响,凌楚瑜把碗掷在桌上,打了一个饱嗝,看样子已经醉了七八分,笑道:“谁说不分胜负。”吴酒鬼见凌楚瑜脸颊通红,已有醉意,心想他已经醉得迷糊了,大声说道:“小兄弟,我们同时喝完面前的酒,不是打平是什么?”他怕凌楚瑜酒醉听不清,故意慢慢地一字字说。 凌楚瑜嘴角一扬,眼睛迷离,笑道:“胡说,怎么会打平手,明明是我赢了。”吴酒鬼心想,这不会借醉酒耍赖吧,道:“小兄弟,做人要言而有信,再说了,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打了个平手。” 凌楚瑜摇摇头,道:“前辈,是你说话不算数。”吴酒鬼见凌楚瑜想耍赖,怒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凌楚瑜道:“前辈,我们打赌,一人喝一碗酒,那喝少了就是输,对不对?”吴酒鬼道:“当然了,这里的酒一共五十碗,你我分别喝二十五碗,这不是平手是什么?”凌楚瑜拿起最后一只碗,在吴酒鬼面前晃了晃,笑道:“不对。”吴酒鬼心想对方真的是醉了,连数数都不会了,也难怪喝了这么多酒,不醉才怪,耐住性子说道:“来,小兄弟,你数数,这里是不是二十五……” 吴酒鬼忽然双眸紧聚,前面桌上的那些粗碗,分成两列相对,竟然都是双数,惊道:“怎么会?”吴酒鬼不好相信自己眼睛,使劲揉了揉,然后再看,桌上五十只粗碗分列清清楚楚,喝道:“你手里的碗是怎么回事?怎么多了一碗酒?” 凌楚瑜得意晃了晃手中的碗,道:“前辈,你是喝了二十五碗,而晚辈不才,这是第二十六碗。”说罢把碗重重掷在桌上,排在自己面前的一列,比吴酒鬼前面的一列多出一只碗。 “你耍赖!”吴酒鬼怒喝道:“不算,不算。明明大家喝完面前的酒,你自己多喝一碗,不算。”凌楚瑜笑道:“怎么不算,前辈,如果我没记错,我可没说这里只有五十碗酒,我是说喝完台面上的酒,现在我比你多喝一碗,是不是我赢了。” 吴酒鬼顿时语塞,开始凌楚瑜先喝一坛以表公平,以为他为人正直,没想到被对手钻了空子,当自己喝完第二十五碗时候,以为平局,没想到凌楚瑜趁机又多喝一碗,比自己多一碗,输得糊涂。周围人也纷纷起哄,吴酒鬼见势不对,赖在地上打滚,哇哇直叫唤,“你耍赖,你耍赖!我现在就要喝两碗,比你多一碗。”说罢起身扑向酒坛,可惜都空空如也。 凌楚瑜笑道:“前辈,这桌上的酒,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一碗,多一滴都没有。”吴酒鬼忽然嚎啕大哭,坐在地上打滚。 众人叫吴酒鬼一个大男人当众耍赖,不禁莞尔。凌楚瑜道:“前辈,今天晚辈不才,略施小计,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吴酒鬼依旧在地上撒泼打滚,道:“我不依,你耍赖。”凌楚瑜没办法,这人当街耍赖,道:“这样吧前辈,这店有百年的西凤酒,我请你喝一坛赔罪如何?” 吴酒鬼一听到酒,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急忙问道:“是真的百年陈酿?你别骗我哦。”凌楚瑜道:“我骗谁都不能骗您不是,您嘴巴多精啊。”吴酒鬼双眼冒光,道:“那还等什么,快拿上来。”凌楚瑜笑道:“前辈,别急,我让我师弟给您亲自送过去。”说罢用手指了指宋至远。 吴酒鬼挑眉看了看宋至远,道:“确定是他?”凌楚瑜点了点头。吴酒鬼凑了过去,细细打量宋至远,嘴里喃喃道:“倒也不算差。” 宋至远被吴酒鬼盯得浑身不自在,道:“前辈,有何指教!” 吴酒鬼拍了拍脑袋,跺脚道:“罢了,罢了,愿赌服输。今晚戊时,城南土地庙,过时不候。”说罢甩手就走了。 宋至远一头雾水,急忙问凌楚瑜,道:“大师兄,什么戊时,我要给他送酒?”凌楚瑜白了他一眼,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说罢往宋至远的头上给了一记。 “笨蛋!”凌纱儿道:“那个前辈今晚是要指点你武功,他给你这么大一份人情,你带一坛子酒就当是礼。亏我哥这么费心给你机会,你竟然是个榆木脑袋。”宋至远如获至宝,吴酒鬼高深莫测,所能学到一二,定然大有裨益,急忙道:“谢谢大师兄!” 凌楚瑜道:“你应该谢谢纱儿。”宋至远恍然,道:“小师妹,多亏你机智,偷偷给大师兄拿了一碗酒。” 杨翔龙也觉得不可思议,问道:“小师妹,你怎么知道大师兄会想到这一招,刚才我们都在一起,大师兄若偷偷交代你,定然逃不过我们耳朵。”凌纱儿面有得色,道:“你们呀,亏你们跟我哥这么久。怎么不明白呢?”然后用手指关节轻轻了一下桌子,道:“明白了吗?”众人还是一头雾水。 凌楚瑜打岔道:“老七,这次机会难得,今晚能学多少尽量给我学,这对你以后大有帮助,明白吗?”宋至远心头一热,道:“是,大师兄。” 凌楚瑜点了点头,忽然眼皮一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毕竟一下子喝这么多陈年老酒,不醉才怪。 第十章 轻罗小扇扑流萤(上) 翌日,凌楚瑜酒醒过来,喉咙似火烧,难受要命,急忙爬起来,到桌上连喝几杯冷茶,才觉浑身舒爽。回想昨天斗酒,若换成杯子,当真有千杯之多,自叹真是自不量力,好在醒来居然不头疼,不禁赞叹这西凤酒果真是百年好酒。 凌楚瑜走了房门,太阳高挂,已是中午,来到二楼,见杨翔龙他们定坐说话,唯独不见凌纱儿。 “大师兄,你醒了!”几人挪开一个位置,凌楚瑜坐下后,还没得问,何潇之抢先道:“大师兄,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拷问呢,七师弟整夜未归,定是学了个满腹经纶。”何潇之胡言乱语,众人也是莞尔。 宋至远无辜道:“我都说了,那个前辈不让我跟你们说,就算大师兄来了,我也不能说。”说罢目光瞟向凌楚瑜。 凌楚瑜明白,高人行事,不想暴露身份,只淡淡问道:“老七,昨晚学了多久?”宋至远老实回答道:“那前辈教了我两个时辰,然后我再自己琢磨了两个时辰。” 凌楚瑜道:“那前辈教你的都学会了?”宋至远摇摇头,道:“只学了五六成,不过我全部记在心里,以后慢慢再参详。”凌楚瑜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何潇之大感失望,道:“为何老七能有如此机遇?大师兄,不公平啊。” 凌楚瑜道:“怎么?不服?” 何潇之坚定道:“不服。” “那你说说,不服在哪?” 何潇之挽起双袖,右手五指张开,用左手食指把右手拇指往回轻摁,道:“第一,我们八师兄妹,武功呢,小师妹得师父师娘和大师兄指点,这个不用说。”然后勾住食指,继续道:“第二,咋们二师兄,大师兄你虽没亲自指点,但大师兄的‘六合枪’却给了二师兄。” 何潇之越说越起劲,勾了中指道:“第三,三师兄,之前三师兄帮着大师兄你抵挡那些上门挑战的高手,又得大师兄指点,武功精进自然不说,临敌经验都多过我们。现在小师弟也得高人传授武功,最惨就是四师兄、我和六师弟,都没得过什么好处。”说罢洋装嗷嗷大哭。 凌楚瑜见了心里好笑,唐礼却小声说道:“我可没怪大师兄。”他为人本分,能习得武功混口饭吃已经很满足了。何潇之回头瞪了他一眼,眼中充满暗示和提醒,可他依旧不理。 凌楚瑜知道何潇之的意思,凌柏川收徒,一向慎重,所授的武功,自然没有偏私。“游龙枪法”极为深奥,他们底子虽好,但也要徐徐渐进,故而没有传授最后几招。可最让人头疼的是,除了杨翔龙和顾颜外,其他人都不好枪法,转而学其他武功。凌柏川也放任自流,凌楚瑜也不好代俎越庖。这次有机会偶遇高人,心想宋至远人小心不小,整天惹事,若以后本事不济,怕是危险,所以多想了一下,让他学些本事傍身。 凌楚瑜反问道:“你说你,让我怎么指点?就你那个破扇子,能耍出什么武功?好好的枪法不学,偏要另寻稀僻,弄得现在,武功懒散。”何潇之自讨没趣,被数落一番,其他人看在眼里,暗暗发笑。 此时酒菜上了,众人也就不讨论,开始用餐。 “纱儿呢?”凌楚瑜忽然开口道:“她又跑哪儿去了?”杨翔龙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小师妹在房间呢,照顾那个姑娘。” “姑娘?”凌楚瑜奇道:“哪里来的姑娘?”杨翔龙道:“这件事,还是让小师弟说吧,人都是他带回来的。” 宋至远扒拉两口饭,说道:“大师兄,是这样的。我不是早上才回来嘛,那时候天刚有一丝鱼肚白,我从城南回来,街上空无一人……”凌楚瑜邹了皱眉头,宋至远说话太过啰嗦,不悦道:“说重点!” 宋至远本想滔滔不绝说来,但凌楚瑜这么一说,委屈道:“在河边我看到她,应该是沿着河边飘过来的,我把她捞起来,看她昏迷不醒,就背回来了,让小师妹照顾着。” 凌楚瑜问道:“请大夫了吗?”杨翔龙道:“叫了。说是惊吓受凉,开了一副药,吃了就好。”凌楚瑜点点头,道:“醒了就问问她来历。如果身份清白就送回家。”几人点点头,一般这样的女子,大多是某个府上出逃的丫头或者逃难出来,不慎落水,凌楚瑜不想多惹事,给点路费了事罢了。 下午时分,凌楚瑜在房内打坐,几个师弟去交付镖物,凌纱儿还在照看那个女子。自从败给史如风后,这数月静养,凌楚瑜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难道真的只有少林易筋经才能痊愈?”凌楚瑜喃喃自语。他身中吸功大法毒害,经脉损而不通,据说只有易筋经才能痊愈,但这门高深武学又岂会轻易传人?自己败给史如风后带来的后果不能想象,天下人都知道凌家镖局的少镖头是个半吊子,这对镖局极为不利。所以凌楚瑜才花心思在这群师弟身上,希望他们能帮助自己撑起凌家镖局。 中午何潇之的话提醒自己,如今,杨翔龙和顾颜已经能独当一面,宋至远得高人指点,若勤加努力,将来不可限量。凌纱儿更加不用说,进步神速,至于吴仕、何潇之和唐礼,必须让他们得到长足进步才行。 吴仕好刀,何潇之喜扇,唐礼用剑,前两样不通,虽然自己在剑术上颇有造诣,到毕竟师承东海派,不好传授,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思忖之间,凌纱儿的声音响起来了,“哥,哥!” 她推门而入,神色有些生气。凌楚瑜见她有些莽撞,想来是有急事,问道:“是谁惹我家纱儿生气了?”凌纱儿小步跑到凌楚瑜身边,道:“哥,跟你说件事,真是气死我了。” 凌楚瑜笑道:“不急,慢慢说!” 原来宋至远昨夜救的姑娘醒了过来,一醒就哭个不停,凌纱儿安抚了很久,那姑娘才把遭遇说了出来。原来她和她小姐出门,想去塞外看看大漠风光,可没想到身上盘缠丢了,又被骗进去了燕回楼。那里面的妈妈让她们去卖身,如果不从,饿肚子是小,要是打起来,非见血不可,可她们始终宁死不屈。终于找个一个机会,主仆二人逃了出来,可惜被打手追上,自己落了水,而小姐被抓了回去。 凌楚瑜听得清楚,思忖道:“带我见见她。”凌纱儿欣然道:“好,她在我房里,我带她过来。哥,你可知道她是谁?” 凌楚瑜奇了,“难道是熟人?”看着凌纱儿一副“你意想不到”的表情,道:“别磨蹭,带她来见我。” 大约一盏茶功夫,凌纱儿带着一个女子过来,虽换上干净的衣服,但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看到凌楚瑜时,忽然瞪大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凌楚瑜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正想询问,那女子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姑爷,你可要救救小姐啊!” 此女正是王如萱的贴身侍婢——翠儿。 夜色降临,凌楚瑜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衫,束发而冠,腰间配玉,公子文彬气华贵。 凌纱儿撅着嘴,吵吵嚷嚷道:“哥,你就带我去那个燕回楼嘛。”凌楚瑜道:“那里人多口杂,你小姑娘家家,不适合。”凌纱儿挺了挺胸,不服道:“我那里不合适?”凌楚瑜道:“这种烟花巷柳的地方,我好意思带你去,就怕到时候你不好意思听。乖,过几年再带你去。” 此时吴仕、何潇之、唐礼和宋至远四人来了,凌楚瑜道:“都准备好了?” 四人齐齐点头。吴仕和唐礼都是平常服装,一人拿刀,一人执剑,而何潇之和宋至远则跟凌楚瑜一样打扮成富家公子,四人得知要去青楼救人,而且那人还是大师兄未来媳妇,兴奋不已,摩拳擦掌。 凌楚瑜生怕他们惹事,再三叮嘱道:“记住,老四老六扮成我的护卫,老五老七你们跟我一样,是去喝花酒的少爷,等下去了别乱来,小心掉进温柔乡出不来。”四人又点点头,但是还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都说风月无边,以前都没去过,今日有机会一睹风采,怎么不内心狂喜。 凌楚瑜撇下凌纱儿的碎碎念,带着四个师弟去往燕回楼。 “大师兄,为什么不直接去救人?”吴仕好奇问道。 凌楚瑜对这个头脑简单的师弟哭笑不得,道:“你当这些风月场所是什么地方?它们都牵扯到很多势力,如果你正面对抗,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搞不好下一秒你就会被官兵带走,关你几天,抽你几鞭,再坑你几两银子才出得来。” 吴仕不懂这些暗地里的勾当,第一次听了,心中愤愤不平。 宋至远一路上兴趣盎然,道:“大师兄,等下我们要做什么?”凌楚瑜生怕他惹事,道:“就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酒也不能多喝,明白吗?”众人点了点头。 大约一炷香,五人来到一栋灯火通明的楼前,外面挂着灯笼,极为华丽,门外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胭脂水粉气迎面扑来,凌楚瑜早就见怪不怪,但吴仕几人确是头一次,一闻着香味,魂都被勾走一大半。 凌楚瑜夺了何潇之的折扇,往四人头上各打了一记,道:“没出息!”说罢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四人被打了一记还偷着乐,也跟在凌楚瑜身后。 在龟公的带领下,凌楚瑜等人走进大堂,里面分三层,二楼是雅座,三楼是雅间,里面人众多,莺莺燕燕,你侬我侬。这里的老鸨是个年纪约四十来岁的女子,身形有些发福,浓妆艳抹,一双眼睛贼亮,拿着一把罗扇,轻摇而来,“哟!几位公子看着眼生啊!头一次来?”说话热情,语气听了让人舒服。 凌楚瑜颇为礼貌笑道:“妈妈好!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老鸨笑了笑,眉间风情万种,道:“哟,那敢情好,有缘千里来相会,那说明我们有缘,我可要好好招待才行。”然后挥一挥手中的罗扇,示意那边的姑娘过来伺候,道:“我让姑娘好好招待几位。”凌楚瑜笑了笑,道:“也好!让这位姑娘带我看看。” 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鹅脸蛋,青黛眉,妆容素雅,一袭轻薄纱衣,大腿和手臂肌肤若隐若现,勾人魂魄。她欠身行礼道:“奴家小黛,见过几位公子。”声音酥软入骨,吴仕等人被迷得是丢了魂。 凌楚瑜见几人这般失态,眉头一皱,对那女子小声道:“青黛点眉眉细长,天宝末年时世妆,姑娘的妆容当有昔日盛唐风采呢。” 小黛愣了愣,忽然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道:“公子知道奴家这眉的来历?”凌楚瑜道:“略懂,略懂一二。” 小黛把手搭在凌楚瑜手臂上,轻抚慢牵,柔声道:“公子,请随我来。”凌楚瑜笑了笑,往她娇躯靠拢,道:“有劳!” 如此香艳在旁,吴仕等人此刻心里对凌楚瑜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怀揣着激动的心,跟了过去。 小黛领着众人到了二楼雅座,凌楚瑜和小黛坐一处,何潇之和宋至远一处,吴仕和唐礼则分站两边。龟公端来酒水和小菜,小黛给众人满上一杯,轻声道:“公子,请。” 凌楚瑜爽快一饮,何潇之和宋至远也一饮而尽,觉得此酒入口甘甜,忍不住想再喝一杯,但心里记得凌楚瑜的话,只好忍着不动。 “这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该如何称呼呢?”小黛见何潇之和宋至远二人左右张望,很感兴趣的样子,明眼一瞧就知道是第一次来烟花之地,二人被一语道破,尴尬一笑。 凌楚瑜道:“我带他俩见见世面。小黛姑娘,你可要找体贴的姑娘过来,好好照顾一下我两位兄弟。”凌楚瑜不愿透露姓名,那小黛会心一笑,道:“这个自然。我这就去叫姑娘们过来。”凌楚瑜笑道:“有劳。” 待小黛走后,宋至远道:“大师兄,她怎么走这么快?”凌楚瑜看他的魂都被勾走了,道:“她是来探探我们的底,想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安排什么姑娘。”二人长见识般点点头。宋至远道:“那大师兄,我们要怎么找嫂子?” 凌楚瑜一听“嫂子”,眉头一皱,心想这小子叫人叫得多自然,道:“等会再说。”然后对何潇之道:“老五,你人精灵,轻功好,去打听打听。”何潇之还想多留一刻,但寻人事大,应了一声,就离席而去。 不久,小黛款款而来,欠身道:“两位公子,请随我去三楼雅间。咦,还有一位公子呢?”凌楚瑜解释道:“他呀,觉得新奇,四处看看去了。”然后吩咐吴仕道:“告诉何公子,我们去三楼了,让他玩够了过来找我们。”吴仕应了一声,转身去找何潇之,凌楚瑜等人随小黛进了三楼左边的“甲”字号房。 房里有三位少女,她们笑盈盈地围着凌楚瑜等人,等众人定坐后,有说有笑地聊天了。 约摸一盏茶后,小黛笑道:“这三位姑娘精通曲艺,公子要不要品鉴品鉴?”凌楚瑜笑道:“好,好,唱好了,有赏。”三位少女闻言大喜,捧来琵琶古筝,演奏起来,而小黛在一旁侍酒。 只见那个弹琵琶的姑娘手指铮铮有力,一手琵琶弹得是婉转悠扬。弹古筝的少女也不弱,两人合奏竟层次分明。此时第三名少女唱到:“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空凭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 这《梅花三弄》本是古琴曲,却改用琵琶和古筝弹奏,以琵琶的饱满透亮的音色表达烘托寒冬腊月那副万木枯荣的景象,而用古筝优美的音色表现出梅花在寒冬中铮铮铁骨,最妙的是唱歌少女,柔美不失坚强,给人一种傲立天地间的感觉。 凌楚瑜颇意外,这小小地方竟能有改编如此精妙的曲,只是换一种乐器竟另有一番滋味,不禁拍手称快。 曲毕,凌楚瑜豪气赞许道:“赏!”摸出三个银锭排在桌上。三名少女欠身笑纳,道:“多谢公子赏赐!”然后围着凌楚瑜等人侍酒。 凌楚瑜回想此曲,改曲之人一定是个大家,笑着问道:“几位姐姐,不知这首曲子是何人所改?”小黛笑道:“公子对音律也有所了解?” 凌楚瑜十五岁开始就和秦铭出入“醉人间”,对于音律是耳熟能详,道:“也是略懂皮毛。”此时弹琵琶的姑娘道:“公子,这是我们自己改的,可还受用?”凌楚瑜点点头,道:“敢情是姑娘手笔,颇有新意,意境优美,在下谢过。”那琵琶姑娘听得赞许,掩口而笑,道:“公子谬赞了。” 小黛给凌楚瑜满上酒,道:“公子可满意?”凌楚瑜一饮而尽,笑道:“曲好,酒好,人更好。”小黛弄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柔声道:“人哪里好?”凌楚瑜心神恍惚,眼睛朦胧,有些晕沉沉地,眼皮竟然沉了下来,旋即晃了晃脑袋,想清醒清醒,谁知越晃越晕,痴痴笑道:“人……那里都好,这酒……好有劲……”眼皮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呼呼睡着了。 第十章 轻罗小扇扑流萤(中) 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凌楚瑜被这股清流惊醒,张开眼睛,只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捆丢在刚才房间地上,面前有三个人,为首的燕回楼老鸨,一个五大三粗的打手,还有一个俊郎的年轻人,脸色白皙,手拿折扇,站在老鸨身边。 凌楚瑜瞬间明白了,刚才是被下了迷药,这里八成是个黑店。左右看看,身边吴仕、何潇之、唐礼和宋至远也都被粗绳绑了起来,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说,你是谁?”老鸨一改刚才热情的声音,板着一副冷冰冰刻薄的脸。 凌楚瑜心思敏捷,立马猜到老鸨似乎知道些什么,装傻充愣道:“妈妈啊,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得罪你啊。” 老鸨不相信凌楚瑜的求饶话,一手插着腰,一手用罗扇指着凌楚瑜道:“哼,还演戏呢?”然后从一张长椅上站起来,道:“你根本不是来这里玩乐的,说,那个臭丫头在哪?” 凌楚瑜这时候才明白了,原来这里的人早就知道自己此行目的,故意摆了一个龙门阵将自己拿下。可自己又是怎么暴露的呢? 凌楚瑜笑了笑,道:“妈妈果然厉害,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人的?”既然对方已经将事情挑开,就没必要隐瞒。 老鸨面有得色道:“哼,年纪轻轻学人家多管闲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敢来我燕回楼闹事?也不打听打听,我柳三娘是什么人!”凌楚瑜陪笑道:“是我不好,这里给妈妈赔罪了。” 柳三娘见凌楚瑜低声示好,冷眼相看,用罗扇摁在凌楚瑜头上,嘲笑道:“哟!不是充英雄好汉吗?怎么,这就求饶了?”凌楚瑜依旧陪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妈妈面前,我就走不动了。” “少给我油嘴滑舌!”柳三娘怒斥道,但心里还是对凌楚瑜恭维的话很受用,语气有些缓和道:“既然来了,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凌楚瑜听出其中意思,道:“这个自然,我定当孝敬您。”柳三娘点头一笑,道:“这就对了,孺子可教。”然后吩咐那汉子道:“把人带过来!”那汉子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久,门缓缓打开,那个汉把一个女子架了过来,随手摔在地上。 那女子头发凌乱,衣裳污秽,眼角留泪痕,凌楚瑜定眼一看,果然是王如萱。此刻她已经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披头散发,眼中充满不安,但又不失坚定。 凌楚瑜看了心头一痛,王如萱虽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但如果当时自己在应天府多加劝留,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王如萱也认清凌楚瑜相貌,惊愕道:“你怎么在这?” 凌楚瑜心头酸楚,强压心中怒火,笑道:“多谢妈妈。”柳三娘见了王如萱,心头怒火蹭蹭冒气,咬牙切齿地用罗扇怒拍了一下王如萱的头,悻悻道:“这个臭丫头,硬骨头,不肯接客,浪费我的这么多米饭,怎么也得这个数。”说罢右手张开,摇晃五根粗壮的手指。 凌楚瑜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冷冷道:“妈妈,这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我可不带在身上。”柳三娘沉思一会,道:“这个好办。明天一早,我派人押着你去取,别给我刷花样。”凌楚瑜冷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三娘道:“那你什么意思?”凌楚瑜道:“我意思是,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忽然间,凌楚瑜竟然摆脱了身上的绳子,左腿扫倒大汉,右手变爪,抓向柳三娘。 柳三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此时她旁边的那个俊郎男子出手了,以鬼魅的身法挡在她身前,右掌封上。凌楚瑜早在之前就一眼看穿这个男子武功不凡,这一爪只是试探,旋即右手往下,环住王如萱的纤纤细腰,往后撤去。 “来人!”只见门外蹭蹭进来五六个壮汉,柳三娘被吓得不轻,怒火攻心,大声喝道:“把他们给我拿下。” 凌楚瑜抱着王如萱,用脚踹了宋至远屁股,笑骂道:“你们还装睡到什么时候?”宋至远被踢了一脚,尖叫一声弹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屁股,委屈道:“大师兄,轻点。”此时吴仕、何潇之和唐礼也起身,将身上的绳子扒拉干净。 吴仕道:“大师兄,这绳子割得有些慢了。”说罢手指夹着一约一寸长的刀片。 “你们?”柳三娘此时才知道,凌楚瑜等人原来是偷偷拿东西把绳子割断。“怎么会有刀?难道早有准备!”凌楚瑜等人笑了笑,显然是默认了。柳三娘脸色一凛,道:“那酒里有迷药,你们也知道了?” 凌楚瑜几人均是镖师,对饮食极为小心,如果有迷药之类的,定是一闻便知大概。 那俊郎的男子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凌楚瑜反问道:“那你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要来救人?”那人楞了楞,恍然道:“你知道我在偷听?”凌楚瑜道:“我现在才知道是你。” 男子将折扇一收,道:“好,果然年少有为。”柳三娘听了一脸糊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淡淡说道:“我在跟踪他们时候被发现了,他们就将计就计,故意掉进我们陷进里。” 柳三娘吃惊道:“谢问柳,以你的身手竟然也会被发现?”那人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谢问柳?”凌楚瑜惊道:“你是采花大盗谢问柳!” 谢问柳道:“哦,你居然知道我名号?” 凌楚瑜道:“一偷二盗三采花,你消失几年了,没想到你躲在这里。”然后看看柳三娘,道:“你在为她卖命?” 谢问柳笑道:“你不必知道太多,死人知道得太多,到了地狱是要被小鬼割嘴巴的。”宋至远奇道:“为什么是割嘴巴?”谢问柳冷冷道:“因为听多了,你就会乱说话,乱说话的人,是不是要被割嘴巴。”说罢以鬼魅的身法游走过来,折扇猛点向凌楚瑜。 凌楚瑜脸色大变,急忙将王如萱推开,双手护在身前,对众人喝道:“快带她走。” 谢问柳冷冷道:“全部都走不了。”旋即变招,身体大步流星,绕过凌楚瑜,折扇转向吴仕等人。 凌楚瑜救之不及,只见谢问柳“刷刷”几下,折扇就在吴仕的身上点了穴道,让他动弹不得。这还没完,他又以鬼魅的身法绕过唐礼的一拳,“刷刷”两点,将唐礼和何潇之点住,宋至远大惊之余挥掌而来,劈向谢问柳脑袋,谢问柳潇洒一侧身,附身点了宋至远腰间穴道。宋至远腰间一痛,但并没有想其他人一样被点穴,立马横手一挂,逼退谢问柳。 谢问柳颇为吃惊,自己点穴功夫一流,为什么连武功最弱的宋至远都没点住。凌楚瑜疾步回撤,看了被点定的三人,指尖运足“正阳真气”,在三人身上连点两下,众人只觉得热气在体内游走,冲开被阻塞的穴道。 “呼!大师兄,多亏了你!”吴仕从获自由,与其它人聚集在凌楚瑜身后。谢问柳最得意的武功被破,颇为意外,冷冷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凌楚瑜知道谢问柳不好对付,他成名已久,武功更是不凡,就凭刚才轻功和点穴功夫,就远远在自己之上。但是自己在客栈时候察觉有人在旁监视,不知道是他故意为之还是不小心,忽然间,凌楚瑜觉得后背发凉,难道自己的将计就计,被对手将计就计再就计,掉进陷进的,还是自己。忽然猛抬头看着谢问柳,他冷若冰山,全身透着一股阴气,让人望而生畏。 凌楚瑜知道其实中计的是自己,急忙对身后的师弟们道:“快带王姑娘走,这里我来拖住他。” 柳三娘退到几名大汉身后,摇着罗扇,冷笑道:“想走?也不看看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我拿下。”那几个大汉轰然一应,冲了过去。凌楚瑜急忙喝道:“谢问柳交给我,其他人你们来。”说罢大步一迈,攻向谢问柳。 瞬间这狭小的房间混乱起来,数十人在混战,噼里啪啦一顿打。“哐啷”破窗声,凌楚瑜和谢问柳“嗖”地一声,纵身跃出,二人在屋檐处,一高一低快拆了几招,凌楚瑜一个飞身,跳到外面大路,谢问柳紧随其后。 “这里宽敞!”此时大堂灯火已熄,月亮高挂,看来已经是深夜了。凌楚瑜引谢问柳来此,是有意支开他,好让吴仕他们脱身。谢问柳将扇子一开,悠然道:“别枉费心机了,我这些人虽然不济,但是对付你那几个小毛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凌楚瑜暗暗后悔,本来以为白天察觉有人偷听,以为对方功夫不高,才敢带着吴仕他们过来探探情况。而得知酒水有问题,也不动声色,想将计就计,谁知偏偏冒出一个谢安柳。他武功不算高,但轻功和点穴功夫实在让人头疼,刚才就在自己面前点倒吴仕、何潇之和唐礼三人,至于宋至远没有被点倒,估计是吴酒鬼传授的功夫有关。 凌楚瑜心里着急,这次武断的决定可能会带来灾难,自己也没想到,一个青楼竟会有一个高手,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拖延片刻,待吴仕他们突围。 此时又有几人跳窗而出,是吴仕几人,“大师兄!”何潇之轻功最好,带着王如萱来到凌楚瑜身边,燕回楼的六名大汉落地后也围住凌楚瑜等人。 凌楚瑜知道今日难逃,上前一步,道:“谢问柳,你我一对一如何?”谢问柳心知自己手下困不住那些人,但是自己却胜过在场每一个,单挑自己稳操胜券,何乐不为?却笑道:“你明知道你我实力差距,乖乖束手就擒。” 凌楚瑜心里清楚,如果束手,可不是之前的五千两能了事,既然知道官府缉拿的采花大盗行踪,怕是小命不保,唯有死拼,让其他人能借机逃走。 谢问柳见凌楚瑜神色凝重,心想他定不会投降,道:“我倒要看看你几斤几两。”步子迈开,侧身探手,瞄准凌楚瑜腰间几处大穴。 凌楚瑜见他身法诡异,指力透着阴冷,急忙运起“正阳真气”,双手以小擒拿功夫为主,以“格”、“拆”、“卸”等招式相抗。 谢问柳拆得几招,发现对手的内功正好与自己相克,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能解开自己点的穴。折扇“啪”一打开,扇柄环绕掌心转动而来。凌楚瑜向后一仰,右手食中二指并拢,以指带剑,一招“桃花灼灼”,带着灼热真气点了过来。 “东海派剑法?”谢问柳有些意外道:“你是东海派弟子!”凌楚瑜没有回答,旋即变招,一招“昙花一现”疾速而来。 昙花虽只开一瞬,但绽放时绚丽多彩,可谓“昙花一现可倾城”。谢问柳眼前缭乱,急忙展开折扇,轻挥慢摇,漫不经心,好似轻扇飞虫,却把凌楚瑜招式纷纷格开。待“昙花一现”攻势一弱,谢问柳立马以鬼魅的步伐游移过来,折扇如笔,招式如画,朝凌楚瑜攻来。凌楚瑜从来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武功,右手下压,左手化掌向前平推,一招太祖长拳中的“拍案齐掌”,将折扇抵了回去,然后右手顺势“穿云手”从左臂下方探出,直入上三路。 谢问柳见对方招式甚杂,但颇得精妙,道:“莫不是我孤陋寡闻了?东海派可没有像你这般年纪的少年高手。”凌楚瑜却笑道:“你偏安一隅,自然孤陋寡闻。”谢问柳呸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井底之蛙,据我所知,江湖上年轻高手,莫过于少年侠客榜,你是其中的哪一个?” “都不是。”凌楚瑜这次没有说谎,如今重订少年侠客榜,自己已不在其中。谢问柳却不信,身手如此好的少年怎么不在这榜内,想来对方有意隐瞒,道:“好,看我不把你家底武功给逼出来。”脚下踏步如飞,本来估摸要十步以上,却只要七步便攻到眼前。凌楚瑜心中暗想,莫不是“七星飞步”,暗合北斗七星,但看他步伐方位,却又不是七星步。 谢问柳见凌楚瑜眉头紧锁,哈哈大笑,道:“想看我武功路数么?好,你看清楚了。”双脚连走七步,折扇轻点,鬼魅至极,凌楚瑜冷不防被点了胸前的“璇玑”、“灵虚”、“乳中”、“云门”、“天溪”,这几处大穴都是奇经八脉的要穴,凌楚瑜护体内功瞬间被破,寒气钻入体内,寒冷无比,血液仿佛被凝固了一般,瞬间倒地不起。 谢问柳回走七步,展开折扇,哈哈大笑道:“看清楚了吗?”凌楚瑜被寒气入体,身子瞬间像掉入冰窟,冷得牙直抖,急忙盘膝而坐,运功抵抗。 “大师兄!”吴仕等人见凌楚瑜不妙,急忙上前。凌楚瑜打着冷颤喝道:“别碰我!”此刻寒气入体,若旁人碰了,难免被寒气侵蚀。宋至远见凌楚瑜浑身发抖,头发和眉毛都起了一层淡淡霜花,大惊失色道:“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谢问柳听了心里不高兴,道:“哼,真是孤陋寡闻,难道你没见过的武功都是邪门武功吗?”宋至远语塞,脸色一红,是自己说话不够严谨。 “银烛秋光冷画屏……”黑暗忽然有人高声念道,众人均是一惊,左右看看,却不见人。忽然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虽风传来,“轻罗小扇扑流萤……” 众人借着月光,只见远处有一人缓缓现身,只见那人左手拿一幡布,右手拿一黄铜铃铛,轻轻摇摆,“天阶夜色凉如水……” 那人越来越近,此时众人才看得清,他一身朴素长衫,束发插簪,斜挎布包,山羊胡子,一副仙风道骨,高声道:“卧看牵牛织女星。” 谢问柳心头一凛,颇为忌惮道:“你是谁?为何知道我武功底细?” 那道士笑了笑,晃着幡布,上书“乐知天命故不忧”,道:“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算命先生。” “师父!”王如萱激动说道:“您怎么来了?” 第十章 轻罗小扇扑流萤(下) 那道士捏着下颚的山羊须,笑道:“萱儿,为师来迟了!”王如萱再也忍不住,扑到那道士怀里,哇哇大哭。 道士神色慈祥,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徒儿,不哭,为师会替你做主的。”然后看着地上运功调息的凌楚瑜,道:“看来有人比我早到一步嘛!让为师猜猜,这人是不是我徒儿的命中注定?” 王如萱本来心情沮丧,听道士调侃一番,忽然破涕为笑,露出娇羞的神色,轻声埋怨道:“师父……你又不正经。” 道士哈哈大笑,道:“那我现在就做正经的事。”说罢把手里的幡布递给王如萱,右手指头轻点凌楚瑜背上几处穴道,盘膝而坐,双掌贴住凌楚瑜的背,缓缓输入真气。 凌楚瑜得真气相助,打通被阻塞的穴道,“正阳真气”流遍全身,不消一会,将寒气驱逐出去。 “多谢前辈!”凌楚瑜得那道士真气相助,转危为安,长舒一口气。 道士打量一下凌楚瑜,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嘴里直念叨,“可惜,可惜。”众人不知他嘴里“可惜”是何意,但他能轻易助凌楚瑜运功疗伤,武功一定不弱。 “你是余秋白的弟子?”道士站起身来,对谢问柳淡淡问道。 谢问柳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名讳?” 道士不屑一顾道:“哼,他一**淫无数,你是他徒儿,自然把他最得意的武功学了去。最近城里的少女失踪案,是你干的吧。” 谢问柳听了后不齿反以为荣,道:“那些女子能得我的宠爱,个个都快活要死,这是是她们福气。” 王如萱听了耳根发红,怒道:“无耻!” 道士冷冷说道:“你可真是余秋白的好徒弟。” 谢问柳心知对方来头不小,又熟悉自己武功底细,先礼后兵道:“前辈既然认识家师,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请教不敢当!”道士缓缓说道:“看你认不认得出来。”说罢足下生风,连走七步,以鬼魅的身法出现在谢问柳面前。谢问柳不禁大骇,这不是自己的武功招式吗?还没来得及反应,双颊发辣发麻,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脸颊被那道士以看不见的手法狠狠抽了两耳光,当觉得火辣时,道士已经回到原地。 “这是本门功夫,你怎么会?”谢问柳惊愕道。凌楚瑜心里清楚,刚才道士替自己疗伤时候,他的真气就和谢问柳同出一脉,此时又施展与谢问柳一样的武功,两人定有关系。 谢问柳捂脸沉思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双手抱拳道:“秦师伯,小侄给您请安了。”那道士淡淡说道:“哟,看来是挨了打记起来了。” 谢问柳笑道:“您秦之槐大名,做晚辈的怎么敢忘,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念道您这个师兄呢,嘱咐我那天见了师伯您,要好好伺候。” 秦之槐大袖一甩,冷冷道:“他还有脸叫我师兄?”谢问柳不知他师兄弟之间发生什么,可眼下长辈面前,还是得老老实实听话,道:“师父不曾敢忘记您。” 秦之槐冷哼一声,不想再提起这个师弟,道:“你好事多为,坏了多少姑娘清白,还把我徒儿牵扯进来。”谢问柳道:“师侄并不知道师妹的身份,况且我并没冒犯师妹。”谢问柳虽好色,但王如萱不是那些畏惧如鼠的女子,如果把她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虽她貌美,但倔强起来也敢无趣,故而没有多加为难。 秦之槐道:“你迫害的女子还少吗?今晚我就要替天行道,铲除你这个师门败类。” 谢问柳心头一突,秦之槐的名字,听自己师父提起过,武功还在师父之上,更何况自己。逃也逃不掉,急中生智道:“师伯,您要以大欺小?” 秦之槐也知道,若他谢问柳只是一个采花贼,跟自己毫无瓜葛,自己出手叫替天行道。可谢问柳偏偏是自己师侄,若自己动手,则是以大欺小,旁人也笑话自己武功传承无后,岂不更是丢脸。 “我来!”凌楚瑜知道秦之槐的难处,如今只有自己才能与之一战。 秦之槐却摇摇头,道:“你不行,先不说你有旧疾,你不知我派武功底细,刚才不就吃了一大亏?”凌楚瑜心中一凛,难怪刚才他对着自己说“可惜”,看来是助自己疗伤时,看出自己身上的内伤,不禁暗暗佩服他眼光毒辣。说道:“我之前不懂,就在刚刚,我都明白了。” 秦之槐自然不信,疑虑道:“小伙子年轻气盛,莫要强出头,省得吃大亏。” 凌楚瑜不以为然,道:“刚才前辈念了一首诗,我就是从诗中得到启发。” “哦?”秦之槐挑眉道:“看来你不算笨。”凌楚瑜道:“前辈过奖。”秦之槐道:“但我还是不能让你来,我自己门派的事,由我门派自己解决。” 凌楚瑜心里寻思,“难道他真要自己出手?”此时,却听他淡淡说了一句,“萱儿,你过来!” 凌楚瑜吃了一惊,王如萱也大惊失色,自己根本不会什么武功,怎么能打赢谢问柳,支支吾吾道:“师父……我……”秦之槐坚定点点头,道:“怎么,没有信心?”王如萱低下头,自己怎么可能赢得了谢问柳。 谢问柳也吃了一惊,想着跟自己较量的对手,竟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心里就哈哈大笑,道:“与师妹切磋,自当从命。” 凌楚瑜上前劝阻道:“前辈,王姑娘哪里会武功。还是我来吧。”秦之槐摇摇头道:“不行,你虽然知道我师门武功底细,但是哪里这么容易破解。萱儿是我徒弟,只有她能行。”凌楚瑜急道:“可王姑娘从来没学过武功,怎么打?” 秦之槐微微一笑,不理凌楚瑜,问道:“萱儿,为师当年交给你的呼吸吐纳方法,你有练吗?”王如萱不知道这和比试有什么关系,点点头道:“徒儿时刻谨记。” “每天都有练吗?” “有啊!”王如萱坚定点点头。 秦之槐笑道:“有就好,过来,为师给你说几句。”然后对谢问柳道:“给我一些时间。”谢问柳抱拳笑道:“自然。” 王如萱随秦之槐来到一处,心中怀揣不安,道:“师父,你从来没教过我功夫,我怎么能打赢他?” 秦之槐笑道:“萱儿别急,记得为师教给你的东西吗?”王如萱道:“当然记得,一是呼吸吐纳之法,二是步法,都是给徒儿强健体魄的法子。” 秦之槐却摇摇头,道:“不对,这不仅是强身健体,还是我派武功的入门功夫。” 王如萱微微错愕,这两样怎会是武功,凡是武功,不应该是拳打脚踢的招式吗?秦之槐见她心有疑问,笑道:“徒儿,刚才你那未来夫婿说,他明白了我派武功的奥秘,你是他未婚妻,想必也差不多,你倒是猜猜看,本门武功有何不同。” 王如萱脸色发热,没想到秦之槐现在还开玩笑,转念一想,道:“莫不是跟师父念的诗有关。” 秦之槐点点头,道:“不错。这是杜牧的诗,诗有四句,每一句都是一套武功。”王如萱掩口惊讶,可她从小没接触过武功,实在想不出这四句诗跟武功有关系。 秦之槐缓缓解释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这是笔法;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是扇法,也是掌法;天阶夜色凉如水,这是内功;卧看牵牛织女星,这是步法轻功,可明白?” 王如萱冰雪聪明,立马联想到谢问柳的武功,道“他点穴手法是取自笔法;而折扇展开,是扇法;内功阴冷,对应了“凉如水”,而他诡异的步伐,正暗合天上的牵牛织女星。” 秦之槐点头拍手道:“好,萱儿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可王如萱却道:“师父,即是知道,我也不会,临阵学武,怎么也不可能吧。” 王如萱说的不错,即是再如何,临时学的武功,又怎么会比得上别人十年八年的修炼。秦之槐道:“萱儿,你不是练习吐纳和步伐十多年了吗?我现在传你心法诀窍,保你不输于他。”王如萱喜道:“真的?” 秦之槐点点头,道:“来,时间紧迫,细心听。首先是步法,这步法源于天上的牵牛织女星,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故而又名‘七七步’,徒儿你知道这步法还有什么明堂吗?”王如萱低头沉思,“七七……就是四九,这是大衍之数……”秦之槐点头道:“不错,这步法又叫大衍步。大衍有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然周易复卦又云: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秦之槐一口气将这步法奥秘说了出来,王如萱冰雪聪明,一听即会。 教完步伐,秦之槐接着说道:“内功心法名为‘冰魄诀’,阴柔为主。取人体十二经脉的阴脉,即手三阴经和足三阴经,为师之前教你呼吸吐纳之法,便是以这个为根基,现在你将真气按照经脉法门依次运行,最后归于丹田。最重要的是,存一丝于丹田之中,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如萱闻言而试,她多年练习吐纳之法,经脉真气充盈,只是不知道如何归纳,因势利导,如今秦之槐点破诀窍,体内真气游走,打通经脉,冲破穴道,好比本不相干的若干水脉,经过疏通,连为一体,相互流通,水多则引之,少则导之,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王如萱缓缓睁开眼睛,双眸透亮,便知大功告成。她多年研习,好比一直蓄水,如今秦之槐只是帮助她打通这些蓄水池的连接口,让它们归为一统。 秦之槐打趣道:“说了也巧,你一身阴柔内功,而你那夫婿则是阳刚真气,一阴一阳,天生一对,哈哈!”王如萱被这么一说,脸色刷地红了,不知该高兴还是埋怨。 “好啦,现在是笔法和扇法,这两样就简单了。”秦之槐笑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多练习书画,有益身心调养……”王如萱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道:“师父,我明白了。是要将书画的手法融入进去。”秦之槐道:“不错,这画技包含勾、皴、擦、点、染等;而这笔法,执笔多样,手法亦是如此,所以字体才瘦圆枯润,各不相同,要知道执笔无定,落笔虚宽,靠指、腕、肘发力,均有不同效果,如今时间紧迫,为师先教你指、腕、肘三法,其余的,你大可自由发挥,要知道,笔随心走……”说罢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比划起来。 王如萱书画多有造诣,这些招式一看即会,甚是简单,要知道,这些招式能发挥多少,全凭自己的书画功力。 这样大约一个时辰,王如萱已学了大半。秦之槐甚是欣慰,道:“最后一个扇法,看似简单,却是最难,你可知道原因?”王如萱低头沉吟道:“轻罗小扇扑流萤……看似简单,实则是以轻御万物,如风如雨,轻则润万物而无声,强则断木激石震四方……”秦之槐点头道:“好,你年纪轻轻能悟出这里,确实难得,好啦,去吧!”说罢将手里的树枝递过去,道:“先凑合用吧。” 谢问柳将折扇一合,抱拳笑道:“师妹,请!”王如萱大感窘迫,道:“谁是你师妹。”说罢摆了一个起手姿势,但又觉得不对劲,犹豫不决,浑身不自在。 谢问柳偷笑道:“师妹,是不懂如何出招?要不我先来!” 秦之槐所教武功虽都懂,但是从来没无人动手,不知道该如何出招,急忙道:“好,你先出招。”谢问柳又笑了笑,道:“师妹,看好了!”说罢施展“大衍步”,折扇轻点而来。 王如萱屏住呼吸,同样施展“大衍步”,向后撤去,右手树枝轻勾,将折扇轻轻弹开。初试锋芒,竟有如此效果,王如萱大喜,旋即手指微转,小小的树枝竟画出优美弧线,攻向谢问柳。 “呀!好漂亮的招式,这是什么?”宋至远双目发光道。凌楚瑜看得清楚,道:“王姑娘在写字。” “写字?”宋至远用食指依葫芦画瓢在空中比划,一头雾水,奇道:“这是什么字?我怎么没见过。”凌楚瑜白了他一眼,道:“那是小篆,你连大字都懒得写,又怎么会认得这些。” 小篆是秦始皇推行的“书同文,车同轨”政策衍生出来的字体,丞相李斯将全国文字统一简化而成,是后来所有字体的基础,若想成为书法大家,必学小篆体。 小篆字体优美,写法复杂,王如萱施展起来却毫不费力,没学过小篆的根本不知道下一笔往哪里走,也就不知道招式如何变化,谢问柳顿时有些意外,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虽有些生硬刻意,但一招一式,颇有深髓,立刻收起小视之心,折扇大开大阖,攻了过来。 王如萱手臂展开,使出“运肘法”,树枝挥洒自如,同样以大开大阖的招式应战。 “好!这回是草书!”凌楚瑜赞叹道。王如萱招式连绵环绕,奇变百出,打得谢问柳措手不及。 何潇之武功也是走这潇洒路子,如今看二人相斗,虽同出一脉,但招式却不尽同,谢问柳招式鬼魅毒辣,而王如萱则是姿态优美,不得不打心里佩服,道:“大师兄,为何二人武功偏差如此之大,却又能感觉到是源出一门?” 凌楚瑜虽心里明白,却一时间不懂如何解释。秦之槐自豪道:“这是我派武功的奇特之处,招式由心而发,不拘一格。” 此刻王如萱与谢问柳又斗得数十招,王如萱信心越来越足,招式也发灵活,她从小便熟练书画,如今使起来是洋洋洒洒,连绵不绝,真让人不敢相信一个时辰前她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也赞许这门武功的神奇。 “敢问前辈,这是武功叫什么?”凌楚瑜从没见过如此武功,不禁想问个究竟。秦之槐笑了笑,道:“无名。” “无名?”凌楚瑜怔了怔,旋即又笑道:“是啊,招由心发,人各不同,何必拘泥名字。”秦之槐点头道:“嗯,不错,孺子可教,跟萱儿很般配。”凌楚瑜不禁莞尔。 谢问柳内功虽高过王如萱,可要论步法招式,却占不得半点上风。心里寻思若连一个刚学武功的丫头都打不过,颜面何在,却不知这是王如萱累积了数十年的成果,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将潜力全部引发出来。谢问柳把心一横,手腕猛抖,挥舞扇子而来。 王如萱越发得心应手,树枝轻挥,带起一股气流,这小小的气流钻进谢问柳劈天盖地的气涡中,不仅没有被吞噬,反而将它激荡开来。谢问柳心下大骇,急忙施展“大衍步”急退,身法如魅,飘忽闪烁。 “可惜!”凌楚瑜惜叹道。谢问柳这身法瞬间后撤,追之不及。秦之槐却不以为然,笑道:“别急,接着看。” 凌楚瑜有些意外,这该如何?只见王如萱跟谢问柳尚有三尺之距离,手中树枝轻挥,看似漫不经心,却见谢问柳的身子微微颤抖,而就是这一点不和谐,使得他身子稍迟,王如萱抓住时机,挺身而上,树枝点点,点向谢问柳肩头穴道。谢问柳手臂顿时发麻,动弹不得,双足猛蹬,飞身一跃,跳下旁边的小河,竟借水遁走。 “啊呀,他逃跑了!”宋至远大叫道。凌楚瑜却并不意外,只怕当秦之槐出现的时候,这谢问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逃命,所以刚才与王如萱交手,根本没用全力,怕是要留力逃跑。 事已至此,凌楚瑜也不再多想,恐怕秦之槐也知道他想逃走,但自己又不能出手,只能任由他去了。 秦之槐看着谢问柳心有所想,好一会,才对王如萱道:“萱儿,刚才你那招深得‘轻罗小扇扑流萤’精髓,为师果然没看错人。”王如萱没有实战经验,初展神功,精神高度紧张,早就有些困倦,背后香汉淋漓,已是困得不行。凌楚瑜见状,道:“大家回去休息吧!” 此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众人面色均有倦意,一道回了客栈。 第十一章 群魔聚首赴苍云(上) 一夜劳顿,众人回到客栈倒头就睡。翠儿见小姐平安归来,主仆二人相拥大哭一场,尽情哭诉。好一会才渐渐平复。翠儿帮王如萱精心洗漱后,二人才放心睡个安稳觉。 傍晚时分,众人睡得精神饱满,围坐吃饭,而凌楚瑜与王如萱、秦之槐一桌。 “师父,你怎么来了这个渭城?”王如萱提壶给秦之槐倒酒,昨夜太累,没能与他长谈,如今好不容易吃个安稳饭。 秦之槐捏了捏胡子,笑道:“还不是你爹,是他告诉我你离家出走了。”王如萱奇道:“师父你一向云游四方,这些年爹爹都找不到您行踪,为何现在又能找到师父你。”王如萱小时候多病,王权才求医无方,此时秦之槐忽然来了,不仅治好病,还教了王如萱强身健体之法,最重要的是,给她占卜择偶,定下了这比武招亲,此后就渺无音讯。 秦之槐喝了一口酒,笑道:“我想见见萱儿的良婿,别忘了,比武招亲可是我给你出的主意。”凌楚瑜不禁莞尔,在一旁呵呵干笑。王如萱俏脸飞红,把头低了下去。 秦之槐见二人这般窘迫模样,哈哈笑道:“你们干嘛不好意思,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是天赐良缘。”王如萱不想听他继续再说下去,急忙岔开话题道:“那天下之大,师父又怎么知道我在渭城?” “前辈精通数术,想来是依此推算而来的吧。”凌楚瑜见他一副道士打扮,气质非凡,想必奇门遁甲之术相当了得,才能有此道骨仙风之气。 王如萱奇道:“这也可以算得到吗?”秦之槐点点头,道:“你师父我算尽天道,区区行踪,自然是瞒不过我。你看看,我十多年就给你找好这相貌堂堂的夫婿。”秦之槐三句不离这个,弄得二人有些窘迫。 可话虽如此,秦之槐若不是看了王如萱留在家中书画,也猜不到她往西边去。王如萱家里多为塞外诗画居多,秦之槐断定她是远赴西域,故而跟着这条线索,一路寻来。 王如萱道:“爹爹这是要您带我回家?”秦之槐道:“放心,你现在碰到他,我自然不用操心,写一封信通知你爹,也好让他也放心些。”王如萱觉得自己心有愧疚,为了赌气不嫁,离家出走,多日来音信全无,没有考虑到家里老父的心情,暗恨自己不孝,道:“我明儿就写封信给爹爹,好让他安心。”秦之槐点点头,道:“萱儿,这就对咯。” 酒过三巡,凌楚瑜问道:“前辈,谢问柳之事该如何处理?”谢问柳逃走,却不知身在何处,始终是个祸害。秦之槐也大感头痛,自己又不能出手,晚辈实力又不济,叹道:“谢问柳乃师门之祸,我还会在这里逗留几天,寻寻他的踪迹,顺便再指点指点萱儿武功。”然后对王如萱道:“萱儿,若你能学全,就不用怕那个谢问柳啦,就连你这个夫婿,以后也打不过你。”秦之槐嘴里又说不正经的话,王如萱没好气撒娇道:“师父……” 秦之槐哈哈大笑,道:“对了,小子,昨夜我替你疗伤时,发觉你身体经脉大损,到底是什么回事?”凌楚瑜心知他已经知道自己底细,就把实情说了。 秦之槐听罢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半晌,道:“你说的吸功大法,千真万确?”这倒不是不相信凌楚瑜的话,而且想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吸功大法所害。 凌楚瑜叹气道:“我怎么敢隐瞒前辈。而且不止我,还有其他人也遭毒手。如今武林中人要对付苍云教。”秦之槐听罢身体微震,一向淡定自若的脸忽然紧张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什么人要对付苍云教,你把事情细细说来。”凌楚瑜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何关心此事,就慢慢讲武林大会的事说了。 待凌楚瑜将事情说完,秦之槐神色凝重,道:“若如你所说,那如今的苍云山上,怕是危机四伏。”王如萱讶异道:“师父,为何?”秦之槐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喃喃道:“难怪谢问柳会在这里……” 凌楚瑜道:“这几日这里陆续来了很多江湖人,我猜想这渭城,会是一个进攻苍云山的据点。”秦之槐不可否置,道:“当年欧阳家就是把这里作为大本营,继而对苍云教围而歼灭。” 王如萱对江湖事少有了解,听二人谈起,随口问道:“二十年前师父可曾参与这次行动?”秦之槐没有肯定,也没否定,只是默默喝酒,像是不愿提前这段往事。 凌楚瑜道:“既然快要开战,我看要早早离开。若如前辈所说,恐怕现在不止苍云山,就连这里也布满眼线探子。”秦之槐有些意外,道:“你不想参与这次行动吗?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伤你之人。”凌楚瑜摇头道:“那人身份成迷,东方家的情报还有待商榷,我可不想在这里虚耗光阴。” 仇东时身份成迷,光凭会失传的“吸功大法”这点,还不足以说明他是苍云教的人,而且更令人质疑的是,欧阳家查了多年都没结果,东方家却查得清楚,这一点就十分蹊跷,会不会是东方魄假借这点号召群雄的手段,如果苍云山上真有魔教活动,再看看不迟。 秦之槐道:“那你身上的伤,不打算治好?”凌楚瑜心里明白,但这又谈何容易,少林易筋经是不可能,如今秦之槐这么一说,难道还有转圜余地,激动道:“前辈有何高见?” 秦之槐喝了一杯酒,道:“你被吸功大法伤了经脉,天下只有三门功夫能救你。” 凌楚瑜只知道这易筋经对自己有用,却不知道还有两门功夫,急忙问道:“前辈请赐教!” 秦之槐道:“玄清游炁!”凌楚瑜苦笑道:“这在东方魄手里,天下人都眼馋着,想从他手里借,异想天开。”秦之槐哈哈道:“这门武功天下无双,他自然不肯借,如果是吸功大法呢?” “吸功大法?”凌楚瑜失声道:“这吸功大法能治好我内伤?”秦之槐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吸功大法本身就是强化经脉的武功,你既然被它所伤,自然也可以被它所治。” 这可是新发现,无疑是多了一份希望。凌楚瑜试探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这苍云山上,会有意外收获?”秦之槐没有回答,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凌楚瑜低头沉思。 酒足饭饱,秦之槐长舒一口气,道:“萱儿,这几日我便把武功传授于你,你要细心听。”王如萱听出他的意思,道:“师父这是要走了吗?”秦之槐笑道:“你既无恙,身边又有人照顾,我自然不多留了,哈哈!” 连着几日,渭城里来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凌楚瑜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苍云山,盘桓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他自己倒不怕,可杨翔龙几人要回去复命。再三犹豫下,还是决定再多留几日,吩咐杨翔龙等人先回。至于凌纱儿,也一并让她回去了。这次如果真要去苍云山,留在身边太过危险,尽管凌纱儿万般不愿,但还是被凌楚瑜强行送了回去。 王如萱这几日得秦之槐指点,把武功都强记于心,若要融会贯通,还须多时间。秦之槐传授完了之后,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再过两日,王如萱打算远赴西域,游历江湖。凌楚瑜心中挂怀苍云山之事,左右为难。王如萱心知他难处,道:“你放心吧,我现在粗懂武功,自保不成问题。”凌楚瑜也不知该如何,这门亲事足够头疼,两人未见还好,如今见了,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处,每每单独一起,略带尴尬。 “这次去塞外,旅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凌楚瑜说出自己担忧。王如萱心知自己阅历不够,身上的盘缠也被骗光,身上就剩下凌楚瑜的那块“侠客令”。当初在燕回楼,柳三娘不知,以为是块铁片,就幸运留下来了,如今身无分文,实在左右为难。 凌楚瑜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心她一人犯险,道:“这样吧!等我这里事情一了,我陪你一道,我对大漠风光也心仪神往已久。”王如萱忽然脸刷一下就红了,心里小鹿乱撞,不知道为何会竟有些期待,颔首“嗯”了一声。 忽然一声长笑,声震四方,非绝顶高手不可为。凌楚瑜探出头来,只见一人影呼啸而过,身后约一丈,有人紧随其后。二人你追我赶,在屋顶呼啸而过,而后驻足在不远处的屋顶上。 “哈哈,欧阳靖,我跟你有什么仇,追了我三天三夜,你堂堂一个家主,家大业大,不务正业,追我这个酒鬼干嘛?”声音随风飘来,字字珠玑。凌楚瑜定眼一瞧,那人气喘吁吁,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也不管不顾,咕噜咕噜喝起来,不是那吴酒鬼又是谁。 “吴罡,多年不见,我只想找你叙叙旧。”欧阳靖身子立在屋顶,笔直挺拔,衣袂随风飘扬,神色坦然自若。 吴罡畅饮一通,浑身舒爽,冷笑道:“叙旧?我跟你没有交情,我才不跟你喝。”吴罡还是这副不领人情的样子,凌楚瑜不禁莞尔。 “你来此地有何目的?”欧阳靖率众来此,心中始终担忧,“难道这苍云教真的又死灰复燃?” 吴罡挠了挠头,实在不甚其烦,尖声道:“我是个酒鬼,走到哪喝到哪,你管我去哪,反正不妨碍到你。” 欧阳靖冷冷道:“你作为苍云教八散仙之一,多年来隐匿江湖,如今又忽然出现在这里,这又怎么解释?” 吴罡厉声喝道:“欧阳靖,这里是你家吗?你非要赶尽杀绝吗?难道当年苍云山的血流得还不够多。” 欧阳靖这次远征苍云教,本以为会无功而返,而这一路上,关于魔教的消息越来越多,如今又遇到魔教高手,怎么会不担心他是去支援苍云山的呢?如果今日放了吴罡一马,谁能保证明天不与自己为敌,残杀自己同袍。 “吴罡,难道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个屁,这些年我终日纵酒高歌,再说了,苍云山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你们夷为平地,为何还揪着不放?” 欧阳靖有些迟疑,难道他真的不知?可一路上种种迹象,说明苍云教在死灰复燃,自己派去的先锋探子,尽数消失在苍云山中,怎么让人不生疑虑。 忽然又有一人呼啸而来,“欧阳家主,莫听这人胡言,他定是来支援魔教的。”那人飘然而至,凌楚瑜凝神瞧去,是他公孙如是。 两大世家家主齐至,看来这苍云山可没想象这么简单。 “公孙狗贼,你也来放屁。”吴罡语气突然转变,甚是刁难刻薄。 公孙如是脸带愠色,若不是身份所制,必定出口成脏对骂起来,压下怒火道:“吴罡,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喝酒喝死了,从散仙变野鬼。” 吴罡哈哈大笑,道:“没错,我现在彻头彻尾是个酒鬼。可不像你,人模狗样,伪君子。” “你……”饶是他公孙如是修养如何了得,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欧阳靖说道:“欧阳家主,不要与此人趁口舌之快,你我联手拿下他为妙,若给他逃了,后果不堪设想。”欧阳靖整整追了三天三夜都没抓住吴罡,知道他的厉害,如今加上公孙如是,合二人之力有希望将他擒住。 吴罡用屁股对着两人,嘲笑道:“二对一,不知廉耻。”公孙如是大袖一甩,冷冷道:“你是魔教,用不着跟你讲江湖规矩。”吴罡拍手哈哈笑道:“公孙狗贼,你果然够奸诈,明知一对一赢不了我,硬是拖上欧阳靖,这样事成了你可以分一半功劳,真不知羞耻。” “你……”公孙如是顿时语塞,被吴罡说中心事,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吴罡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哈哈大笑,道:“酒鬼我就不和你们玩了,走啦!”说罢身子纵身一跃,踏着屋檐而飞。 “哪里走!”公孙如是急忙跟了上去,“欧阳家主,别让这厮逃了。”欧阳靖虽不齿与他联手,但如今要以大局为重,不得已而为之,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三人走后,凌楚瑜觉得此事不简单,道:“王姑娘,我要去看看发生何事,你在客栈等我。”王如萱知道此事重大,道:“我跟你一起去。”凌楚瑜愣了一下,王如萱笑道:“我现在也是会武功的,怕我拖你后腿?”凌楚瑜失笑道:“怎么会。”他心里清楚,王如萱将来武功不可限量,眼下确实不用太过担心,而且有欧阳、公孙两大世家家主在,应该不会有事,思忖再三,点头道:“好,一起去。”说罢下楼牵起黑马,与王如萱同乘一骑,朝着三人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十一章 群魔聚首赴苍云(中) 凌楚瑜胯下黑马是白马堡精心培养的千里良驹,桀骜难驯。之前武林大会,白良将其带来应天,随后被凌楚瑜降服,成为他的坐骑。 黑马脚力不仅快,而且耐力惊人,在南方马种里,属于王者之尊。这样一匹好马给了凌楚瑜,白良自然心痛不已,但好马只认一个主人,它既然认了凌楚瑜为主人,就不会再跟在白良身边,白良也只有忍痛割爱,偷偷哭了好几天。 黑马虽载着凌楚瑜和王如萱二人,依然风驰电掣,快如闪电。王如萱在马上被凌楚瑜环抱,一路上心跳加速,有种异样的感觉。凌楚瑜美人在怀,倒是没有想太多,策马飞舆,由渭城南出了城。 “我们已经出城了,这里是通往秦岭的路。”王如萱熟知地理,这南门便是通往秦岭山脉,是去往苍云山的唯一途径。 凌楚瑜拉缰停马,道:“欧阳家主他们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如果没有其他分叉路口,那就是直接通往苍云山了。”王如萱点头表示赞同,道:“难道那人有意将欧阳伯伯引到这里?”凌楚瑜觉得吴罡这个酒鬼没有这样心机,道:“既然来了,就追过去,这里就一条路,他们跑不过马儿,迟早追上。”凌楚瑜马鞭一抽,朝前方飞奔而去。 待二人纵马走了十里之地,远处有一土夯的女墙,约一丈高,已经破败不堪,三人正立于其上。 吴罡气喘吁吁道:“不行了,跑不动了。歇会儿,让我喝口酒润润嗓子。”说罢将怀里的水壶拿了出来,仰头往嘴里倒,可一丝酒浆都没有流出,吴罡急忙晃了晃,还是没有,气急败坏地将水壶丢到一边,喊道:“妈的,遇到你们真倒了霉了,酒都没得喝。” 公孙如是表面平静,实际上呼吸急促,他和欧阳靖一路追了过来,三天三夜,没有一刻停歇,喉咙也是冒烟,咽了咽口水,道:“吴罡,看你往哪里跑。”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吴罡叫道:“不跑了,不跑了,有本事你来。”公孙如是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眼珠斜着看向欧阳靖。 欧阳靖不想与他联手,可若不联手,怕是擒不住吴罡。三人比试轻功三天三夜,公孙如是与二人拉下距离有一盏茶的功夫,而自己也没能追上,说明他与吴罡的实力,相差无几。 吴罡眼睛往远处一眯,见凌楚瑜策马而来,脸上挂起笑容,手舞足蹈道:“嘿嘿,小子!我在这。”欧阳靖和公孙如是以为对方来了帮手,回头一瞧,是凌楚瑜和王如萱,不禁送了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欧阳靖迟疑道。还没等凌楚瑜回答,吴罡率先喊道:“小子,有酒没?”凌楚瑜迟疑一会,道:“有!”说罢把腰间的葫芦解下,丢了过去。 “凌楚瑜,你在干什么?”公孙如是怒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凌楚瑜耸了耸肩,道:“不知道。”他并没有撒谎,一个时辰前确实不知道。 “你……”公孙如是怒不可遏,道:“凌楚瑜,你可知你在助纣为虐。”凌楚瑜满脸不屑,王如萱心觉不妙,急忙从马背上的背囊拿出一水囊,对欧阳靖道:“欧阳伯伯,您还记得我吗?” 欧阳靖一开始就注意与凌楚瑜同来的王如萱,心觉面熟,想了一下,恍然道:“你是萱儿。”王如萱笑咯咯道:“萱儿见过欧阳伯伯。”欧阳靖喜道:“多年不见,你怎么在这?”王如萱道:“欧阳伯伯,萱儿只是路过这里。这荒郊野岭的,你先休息一会。”说罢把水囊抛了过去。 欧阳靖接过水袋,不疑有他,仰头咕咕就喝。他三天未尽粮水,此刻有壶清水,饮之甜甘泉。公孙如是见了直舔嘴唇,他武功在三人中最弱,消耗也是最多,如今二人都有酒水,自己看了眼馋,但碍于身份,又不好意思向两个晚辈索要。 马背上本来还有一水囊,王如萱本想给公孙如是,可凌楚瑜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王如萱聪明伶俐,知道他使坏,就没有拿出来,在一旁偷偷微笑。 吴罡将葫芦里的酒喝得精光,身心愉悦,瞥眉道:“小子,你不够爽快!”说罢把葫芦丢还回去,道:“不过还是得谢你。”凌楚瑜心里苦笑,他知道吴罡在说自己,怪自己刚才因为他的身份,心存芥蒂,犹豫了一下才把酒给他,歉意道:“前辈教训得是。” 欧阳靖将水袋里的水喝了一大半,笑道:“吴罡,你别不识好歹!”说罢把水袋抛给了公孙如是。 公孙如是接过水囊,迟疑一会才喝起来。吴罡见了直摇头,道:“话说回来,欧阳靖你算个爽快人,公孙狗贼可比你差远了,你要跟这种人联手对付我?” 公孙如是将水囊剩余的水喝了个精光,润了润嗓子,喝道:“吴罡,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有种你别跑,跟我比划比划。”吴罡撸起袖子,欣然道:“好!我跟你打。你欧阳靖可不能插手。若是出手相帮,你们都是卑鄙小人,狗屁不如。” 公孙如是没想到被对手下了套,如今是骑虎难下,咬牙道:“好,我今天就跟你痛快打一场。”说罢大步流星,右手化作单刀,狠狠劈来。 “嘿,好你个公孙狗贼,看我不好好教训你。”吴罡拳头迎上,直捣黄龙。公孙如是在空中忽然猛地一转身,手刀由劈变削,与吴罡拳头擦过,直指双眼。 “公孙狗贼,你也忒狠毒。”吴罡边躲边喊,双拳如捣蒜般攻了过去。公孙如是见对方拳快如麻,脚下一转,右手手刀大开大阖,笼罩在自己身体二尺之内,好似一个无形的护罩,将吴罡的拳头尽数挡在外面。 凌楚瑜不禁暗暗赞叹,公孙如是的武功已经初窥无刀胜有刀之境界。只见他双手如两把双刀,明明无锋无刃,但所带起的气势,仿佛要撕裂一切。 “公孙狗贼,看来这二十年你长进不少。”吴罡面对公孙如是的刀法,颇为讶异。公孙如是冷冷道:“废话少说,我可不像你似的,每天过得醉生梦死。”吴罡愤愤道:“我呸,夸你两句还上天了还,不使点真功夫,你都不知道当年是谁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此言一出,公孙如是脸色涨红如猪肝,怒目圆睁道:“拿命来!”左掌猛地往下压,右掌掌力疾吐,一股澎湃掌风呼呼压了过来。吴罡面不改色,气沉丹田,任由掌风压来,纹丝不动,面不拒色。 “潜移默转,如坐春风?”公孙如是有些吃惊,旋即大步跟上,掌风未停止,身子已经来到吴罡三尺之内,手刀斜劈,接着掌风之力,二道化成一道,呼啸而至。 “遭。”凌楚瑜心里暗叫不妙,这公孙如是如此强劲,这一招重过千钧,吴罡血肉之躯该如何抵挡。只见吴罡脚步踉跄,身子跌跌倒到倒,竟然巧妙躲过了。 公孙如是狠狠瞪了凌楚瑜一眼,刚才吴罡的身法跟凌楚瑜在比武选将擂台上用的武功相似,都是借酒发挥,看似喝醉,其实是形醉意不醉。 欧阳靖拍手道:“吴罡,你的‘乾坤移转’已经臻至圆满,可喜可贺。”吴罡冷眼相待,没有回答。 “原来这招叫‘乾坤移转’。”此时凌楚瑜才明白,这招便是吴罡化解司马州拳劲的功夫,想来这么高明的武功,真是便宜宋至远了。 欧阳靖继续道:“你方才的功夫,看似颠颠倒倒,实则颇有章法,虚实结合,是你新创的功夫吧。” 吴罡一听欧阳靖夸赞自己,眼睛放光,喜道:“算你有眼光,这是我新创的武功。其实也不算新创,江湖中早就有流传,是模仿喝醉时候的姿态,但大多时候都是喝醉时候耍出来助助兴,跟我的可不一样,我结合武功招式,揉搓进去……”嘴里滔滔不绝,让人不禁莞尔。 “住口!”公孙如是不想听他夸夸其谈,右掌横扫而来。吴罡被打断说话,心有不满,右手手指屈指,轻巧一出,搭在公孙如是的手背上,暗发巧劲,带着一起在胸前平推画圆,像在推杯换盏,吴罡手腕猛一发劲,将公孙如是的右臂抵回他胸前,嘴里喃喃道:“单手提杯回敬酒……” 公孙如是右手被压制,左手紧忙从下穿出,掌风恶恶,摧心裂肺。如此近的距离,若换了旁人,定是急急后退。而吴罡却单脚而立,公孙如是的掌刚沾到吴罡左胸口,他却像陀螺一样侧身躲过,公孙如是一掌挥了空,身子向前失了重心,吴罡顺势一转,左手手肘顶在公孙如是后背,将他顶翻出去,回过身来,提手仰头,仿佛提杯饮酒,道:“天旋地转回龙敬……” 公孙如是仿佛被醉汉戏弄一番,心中大怒,可恨自己刀不在身,若在必定要剜了他的心。吴罡意犹未尽,这武功创始以来从未出手,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加上凌楚瑜的老酒烧心,定要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双脚似进似退,左右摇摆,双手忽高忽低,虚实结合,打得公孙如是措手不及。 凌楚瑜在一旁看得入神,早在武林大会上自己也凭着醉意随意而发,但招式虚浮,三分真七分乱,跟眼前的比起来,仿若云泥之别,如今得见高招,双手微微颤抖,竟缓缓舞动起来。 公孙如是之前见过凌楚瑜使这类武功,心存鄙视,而如今自己身临其境,不得不承认厉害。右掌狂吐,用澎湃的掌力将吴罡荡开,喝道:“吴罡,你这功夫可有什么名堂?”吴罡双手一前一后提杯身前,左脚提膝独立,摇头晃脑道:“醉仙拳!” “醉仙拳!”公孙如是冷冷道:“够狂妄!”吴罡眼睛迷离,大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一直在旁观察的欧阳靖向前踏出一步,朗声道:“既然是酒中仙,那我倒是想讨教讨教。”他心知公孙如是稍有不敌,更何况没有刀在手,压箱底的武功怎么施展? 吴罡犹豫一下,收起招式,嬉皮笑脸道:“我不跟你打。若是我能打得赢你,我也不至于被你追三天三夜。饭可以不吃,要让我三天三夜都没得喝过一口酒,我不行,我不打。”说罢使劲摇摇头。 欧阳靖笑道:“那不简单,你我不用打,我也不追你,你跟我走,酒管够。”吴罡摇头道:“我说过,跟你没交情,你的酒我不喝。” “欧阳家主!”公孙如是再也忍不住,道:“别跟他废话,你我联手拿下他便是。这里已经是苍云山范围,保不齐会有魔教余孽支援,到时候麻烦的是我们。” 欧阳靖思忖一会,觉得有理,这里危机四伏,保不齐他在拖延时间。吴罡对公孙如是甚是反感,道:“好你个公孙狗贼,打不过我就找人帮忙,尽做那些丢脸的事。”公孙如是脸色极为难看,却又被迫隐忍,看得让人想笑。 “哈哈,欧阳家主想打,可否让贫道奉陪。”林子里传来声音,扩散四方,让人分不清方位。 王如萱听着耳熟,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了凌楚瑜一眼。凌楚瑜点点头回应,表示认同。 吴罡哈哈大笑,用内力将声音传开,“臭道士,你怎么也来了。”西南处,一人轻踏树枝而来,只见他身着长衫,一手拿着布幡,足尖一点,便高高跃起,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可见轻功了得。 “你也来了,玄机道人。”这让欧阳靖更加笃定苍云山并没有外表这样简单。 来着正是秦之槐。王如萱差点叫了出来,还是凌楚瑜在一旁悄悄拽了她一下,才没有喊他一声“师父。”她也没想到,自己师父竟是魔教之人,难怪他当日听到围攻苍云教时面色凝重,离开时候行色匆匆了。 秦之槐轻轻落在女墙之上,吴罡笑道:“二十年不见,你这个臭道士风采依旧,说,这些年用这副装扮骗了多少钱,你可要请我喝一顿酒。” 秦之槐眉头一皱,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是一副穷酸样,你看你这个红鼻子,一定糟蹋不少好酒。”吴罡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将秦之槐抱了个圆满,沉声道:“兄弟,好久不见。”秦之槐听了竟有些情难自已,也抱紧他,道:“是啊,好久不见。” “魔教八散仙来了两个,还说不是你们魔教又想统一武林。”公孙如是冷冷说道。 旧人重逢,正是叙旧谈心,却被外人泼了一盆冷水,吴罡满脸不悦,道:“又是谁在放狗屁。” 秦之槐笑道:“这里不方便,臭味难当,我们上山。”吴罡奇道:“上山?难道……”秦之槐笑而不语。吴罡这才想起欧阳靖为何在此,旋即明白了大概,欣然道:“好!” 秦之槐对欧阳靖道:“欧阳家主,我们要上山了,你是随我们一道还是等些时日再亲自拜访。” 欧阳靖沉思一会,道:“他日我定再上山求教。”说罢纵身飘下女墙。公孙如是也没办法,如今局面二对二,没有把握能赢,以防再有魔教中人支援,只好悻悻作罢。 秦之槐向凌楚瑜和王如萱颔首微笑,转身拉着吴罡往林子深处走去。王如萱还想问个清楚,但这里确实不方便,也就作罢。 “凌贤侄,一道走吧!”欧阳靖似乎知道什么,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凌楚瑜也会心一笑,牵着马儿和欧阳靖一道离去。 第十一章 群魔聚首赴苍云(下) 秦岭山脉绵绵,巍峨如龙,深不知处。秦岭古道,横亘东西,乃华夏南北分界线,这里地势气候也复杂多变。 秦之槐和吴罡二人顺着小路而行,约摸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两边均是峭壁的峡谷,面前的路越来越窄,抬头望天,只见一缝。 二人在两峭壁之间的小道行走,小道铺着青石阶梯,缓缓而上。吴罡有些伤感道:“一线峡……很多年没来了,这路都荒废了。”说罢踏了踏阶梯上的青泥。 “是啊!”秦之槐也感叹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里可没有当年的景象了。”吴罡笑骂道:“你个臭道士,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听了怪不舒服。”秦之槐无奈道:“可能吧。人年纪大了,容易多愁善感。” 二人沿着一线峡一直往上走,大约一炷香时候,前方隐隐有光,出了峡谷口,豁然开朗,是一处深谷,四周山脉连绵起伏,仿佛一个巨大的碗口。前方远处几排青瓦红砖的农舍依旧如故,却已经荒凉,没了生气,门口栽种的桑麻树木,也干枯萎靡。农舍四周的田地,也是杂草丛生,已经被踏平,没了生机。 吴罡看着心里黯然神伤,想当年这里一片欣欣向荣,如今这般凋零,心头难免一痛。伸手入拿怀里的酒壶,却早就忘记身上已无酒可饮,长叹一声,直摇摇头。 二人穿过峡谷,眼前高山起伏不定,好似一座座了望塔,分布四周,这便是苍云教的天堑。这些山峰高低不均,看似分布杂乱,实则颇有章法,可屯兵,可设伏,可监控,可拦截,前后呼应,配合得当,能抵十万甲兵。 忽然有人高声道:“天外青山楼望楼……”吴罡愣了神,下意识张嘴说道:“甲兵不劳天下服……” “来者何人?” “酒中散仙——吴罡。” “往哪里去?” “天下之大,归心一处,沧海桑田,此处为家!”吴罡越说越激动,这些词根本不需要想,下意识便说了出来。 语毕,只听见两侧传来机关钮括的答答声音。吴罡激动道:“娘的,这里机关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还有兄弟在这里?”秦之槐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吴罡正色道:“臭道士,你老实跟我说,教中兄弟有多少来了?现在谁是主事人?”一路上吴罡都在问这里怎么回事,而秦之槐却一直说,“到了你就清楚了。”如今是再也忍不住了。 秦之槐还是依旧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吴罡深深呼一口气,秦之槐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问也不会说,不再纠缠,大步向上奔去。 二人沿着路一直走,曲折蜿蜒,沿途明岗暗哨森立,气氛紧张压抑。约摸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山下。吴罡抬头一瞧,山上建筑林立,错落有致,像是一个城堡。顶上一棵苍松,依旧如故。 “我还以为它被毁了呢?”吴罡看着这株百年老松,它见证了一个教派的兴起和衰落,它应该比任何人的感触都要来得深。 山下山门处,几名大汉抱拳道:“玄机道人,您回来了!这位是?”几名大汉样子颇为年轻,自然识不得吴罡。 此时一年纪稍长的男子跛着脚过来,见到吴罡,快步走了过去,一高一低,似乎快要跌倒。“吴大哥……” 吴罡望去,直见那人满脸沟壑,眼角拉耸,心头一震,“陆兄弟?”那人使劲点了一下头,泪水夺眶而出,激动道:“吴大哥,二十年不见,你可好?”吴罡也是眼睛湿润,抱着他道:“好,好着呢。好你个陆丰,我快认不出你了。”目光落在他的跛脚的腿上,惊道:“陆兄弟,这是?” 坡脚的陆丰叹了一口气,道:“很多年就这样了。不提它了。”然后对着守山几位大汉道:“各位兄弟,这位就是我教八散仙之一的酒中仙吴罡。”说罢还激动地锤了几下他的胸口。 “吴大哥好!”众人抱拳道。吴罡点头回应,“兄弟们好!”然后拉着陆丰道:“陆兄弟,今晚可要和我好好喝几杯。” 陆丰点点头,道:“有机会一定。我还要在这里守值。”吴罡惊道:“陆兄弟,你好歹也是一个堂主,为何要在这里?”陆丰苦笑道:“二十年前一战,身受重伤,不仅武功全失,这脚也残了。好在捡回一条命。”吴罡心里不是滋味,道:“那怎么也不至于在此啊。”陆丰笑了笑,道:“教中兄弟大多都是新的,认不得老人,这不,我以前比较熟络,来这里认认人,能见上以前的兄弟,不也挺好。” 吴罡心头酸楚,道:“不管了,今晚你一定要陪我喝酒。”说罢死死拉住他的手。 陆丰却笑道:“改日我一定去。不过现在形势严峻,我们应该以大局为重。” 吴罡这次上山,就是为了要弄清楚最近发生什么事,是谁重新号召昔日教中兄弟齐赴这苍云山,道:“好,等事情一了,我拿酒,跟你痛饮方休。”说罢大步迈开,往山上而去。 看着吴罡远去身影,陆丰总觉得心神不宁,对秦之槐道:“玄机道人,吴大哥他……”秦之槐明白他心里担忧,笑道:“没事,一切有我在。山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想最近会有异动。”陆丰点点头,道:“放心吧,我和兄弟们时刻盯紧着呢。”秦之槐拍了拍他的肩膀,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青石阶梯直上青云,吴罡提气大步流星,不一会就到了半山腰的厅前广场,这里经过修葺打扫,倒是干净,但透着一丝荒凉。 “听说这里是百里教主夫妇殒命的地方。”吴罡摸着这里的台阶,心中悲凉。秦之槐重叹一声,道:“没错。”吴罡道:“当年教主有遗命,让教中兄弟解散,各奔东西,过普通人的生活。如今是谁,又把兄弟们聚集起来?”说罢右掌重重拍在身旁的岩柱上。 秦之槐叹气道:“归隐哪有这么容易?你以为教中兄弟个个想你我,这些年游历江湖,很是快活。可其他兄弟呢?你看看老陆,身体残废,受人冷眼,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吗?” 吴罡愤愤道:“可这次是生死大事,兄弟们二十年前从那场浩劫活过来,难道今天又要跳进另一个火坑吗?赖活好过去送死。”说罢眼含泪水,那酒糟鼻不停抽搐。 秦之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道:“先去议事厅吧,跟老朋友聊聊天。”吴罡搓了搓鼻子,道:“好,我倒是要看看,谁有通天本领,想重振苍云教。” 吴罡大步流星,大袖一挥,那眼前的石门被轻易推开。苍云教议事厅的门用巨石雕琢而成,重逾百来斤,不是有分量的人还真推不动。而吴罡只需轻轻一挥,可见内功不凡。 议事厅内一张约三丈长、宽约半丈的岩石长桌,两侧各五张石凳,上陈一个用沙石静心筑成的苍云山详细沙盘,上面用红黑蓝三色小棋标注,地势山脉、兵力部署、明岗暗哨一清二楚。 长桌两侧零零散散坐着三人。一人光头圆脸,掂着圆鼓鼓的肚子瘫坐着,笑容满面,像极了弥勒佛。两条细长的眉毛沿着眉骨压下弯,直到耳垂;一人双目圆睁,方形的脸硬得像一块铁板,笔直地着;而他对面,是一个脸白如净的男子,雪白的头发下一张年轻的脸,嘴唇薄如弯刀,他身后站着一人,也像他这边白净俊郎,透出一股子阴冷之气。 “嚯哟!”吴罡挑眉道:“弥勒佛阎罗王、不笑魔崔颜,你们也来了,还有你个风流鬼余秋白,还没死在牡丹花下?”说话极为放肆,余秋白冷冷哼了一声。吴罡瞧了他身后的人,不是谢问柳还是谁,道:“这是你徒弟吧。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他那脸色就知道纵欲过度,小心哪天一命呜呼。” 一顿数落,极为难听。余秋白咽下胸口的怒气,脸上笑道:“你酒中仙都还没变成地下酒鬼,我师徒二人又怎肯相随。” “放你的狗屁!”吴罡大喝一声,“你们师徒二人奸淫无数,还有脸上这苍云山,你有何面目对百里教主。” 余秋白脸色铁青,冷冷道:“吴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吴罡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百里教主在世时,你顶多去妓院青楼狎妓,如今呢?竟然虏劫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成为你练功的药鼎,种种恶行,劣迹斑斑。若百里教主仍在,非亲自杀了你不可。” 余秋白神色悲切,道:“若百里教主还在……他就是太正直了,才被那群所谓的正道人士杀害,若我二十年前就以少女练习阴阳和合功,那些正义人士休想踏进我苍云教一步。” “借口!”吴罡大怒道:“统统都是借口。当年教主遗命,让我们各自归隐,几十年后身份自然干干净净,子孙后代也是普通百姓,为何,为何要重聚在这里。” “因为那些正派人士不容我们苟活!”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议事厅的石门“嘭”一下被打开了,一男子推门而入。 “高时……”吴罡恍然道:“原来是你。”若想重新召集教众,除了教主以外,就是他麾下的左右护法了,而两个护法,就剩高时一人。 “原来都是你搞的鬼……”吴罡狠狠说道,拳头不禁紧紧捏紧。 秦之槐觉得不妙,急忙用手压住吴罡的肩膀,小声道:“不可乱来。” 高时作为当年护法之一,打理教中事务,地位仅次于教主,他做事稳重,心思细腻,一手“天罗地网”的独门功夫练至细微,可见心之缜密。他的身后,一个少年飘然而立,眉宇间透露着阴邪之气。 “这是你徒弟?”吴罡指着少年道。 高时摇了摇头,道:“这个待会再说。”说罢领着少年走到长桌的主位。 吴罡冷笑道:“怎么,现在是你做教主?这个我可不认。” 一旁的弥勒佛阎罗王笑道:“老酒鬼,高时这个教主,你还不得不认。”吴罡奇了,道:“不错,他武功确实比我厉害一点,但他又凭什么做教主?崔颜,你说呢?” 那崔颜脸色没有一丝变化,淡淡说道:“他可以。” “你怎么也被他蛊惑了。”吴罡不可思议道:“你可是最公正的了。”秦之槐在一旁淡淡道:“他现在练成了玄清游炁,按照教规,他可以接手我教,成为新教主。” 吴罡大吃一惊,道:“什么?他练成玄清游炁?怎么可能,那武功不是被东方魄那个狗贼夺去了吗?” 高时道:“这是百里教主以前私下传授于我的。”余秋白道:“换句话说,当时百里教主就有意将教主之位相授,不然也不会私传镇教武功。” 饶是众人这么说,吴罡还是不相信,喃喃道:“如今教主仙游,死无对证,不可能的,教主他不可能传他武功……”秦之槐拍了拍他肩膀,道:“先坐下吧。” 余秋白扭头看看四周,道:“我们八散仙才到五个,其他三个呢?”高时笑道:“这几天就应该到了。如今各个堂主都在部署人手,让那些正道人士有来无回。” 阎罗王笑道:“教主,你身后的年轻人怎么不介绍一下。”高时道:“我是想等全部人齐了,才公布他的身份。” 余秋白淡淡道:“高教主,这个少年的事江湖早有流传,就没必要保密了吧。” 吴罡整日纵酒,不问江湖事,自然不知,奇道:“他又有什么身份?” 高时笑道:“大家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了吧。这位是百里教主的儿子,百里易,他现在用仇东时这个名字。” “什么?”吴罡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着秦之槐。秦之槐早几日便在山上,自然是早就知晓。吴罡看着眼前的少年,眉间秀气,眼神如剑,整个人透着一股邪气,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豪情万丈的百里无极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有什么证据?”吴罡满脸质疑。阎罗王也笑着道:“对呀,高教主,这来历不明的人,我可不认。”说罢崔颜和余秋白也点头认同。 高时摆出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的笑容,右手微举,道:“那就让他自己来说吧。” 仇东时用冷冷的眼神扫了一眼,从脖子上掏出一块金闪闪的金片,道:“你们可认识这块长命锁。”众人眼睛一亮,这长命锁是百里无极亲自命人打造,他儿子出生时当着众人面前亲自给他戴上,众人岂会不识。 “光凭这个,说明不了什么。”吴罡的话让半信半疑的几人点头认同。高时笑了笑,道:“那再让你们见识见识吧。” 话音刚落,仇东时左手在胸前画圆,右手猛地一挥,打向面前长桌上的沙盘。若只是用掌力将它毁了,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仇东时掌风轻柔地打在沙盘上的一个红旗上,只见那个红旗轻轻晃动,手法细微,可见一斑。忽然仇东时手掌猛收,那红旗“嗖”地一声被吸了过来,捏在掌心。 “吸功大法?”众人异口同声道。高时笑道:“大家还有什么疑议?” 苍云教首脑都知道,这“吸功大法”说是遗失,其实百里无极年轻时候游历江湖时偶然寻得,便带回苍云教中封存起来,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封存在哪?换句话说,这少年会这门武功,无疑是跟百里无极有莫大关系。这两样证据在前,其他人不信也要信了八九分。 吴罡默默不说话,鼓着腮帮子,双手环抱而坐。高时心里知道,他们无话可说,道:“大家既然没有异议,我们就来商讨一下如何共同对敌。” “那怎么少得了我们?”声音透过那沉重的石门穿耳欲聋,“嘭”一声,石门带起一阵狂风,众人隐约看见飞来三样圆鼓鼓的东西,落在长桌上,定眼一瞧,赫然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三个人影随后而至,其中一人道:“这是三个探子,已经被我带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高时喜道:“八散仙终于齐了。“” 第一章 群雄逐鹿三千里(上) 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 翌日,大批人马纷纷拥入渭城,浩浩荡荡,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议论。 领头的一匹高大骏马,马蹄踏地如响雷,马背上的武士精神抖擞,单手提着挂有“欧阳”字样的旌旗。 那旗子少说有七八十斤,此人能一手提起,可见膂力过人。他身后都是身着劲服、腰悬长剑、背挂强弓的清一色武士,胯下雄马,雄赳气昂开进城来。 随行的还有大批武林人士,他们服装繁杂,手里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他们不同于训练有素的武士,但个人实力,不比任何一个欧阳家武士差。 同时还引人注目的还有十位新的少年侠客,他们意气风发,胯下是千里良驹,心中是豪情壮志,也一并随着入城。 进城的人马还有一群悬刀挂弩的人马,他们隶属于公孙家。东方魄寻思欧阳靖率部远征,难免有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味道,便安排公孙如是从旁协助策应,意在监督。公孙如是担心儿子公孙鸿安危,便一口答应。谁料在途中偶遇苍云教八散仙之一的吴罡,便与欧阳靖抛下大队伍,一路追至渭城。 同样,由于东方魄这边施加压力,欧阳靖不得不带着全部的少年侠客一并而来。史如风和孙可鑫作为新的少年侠客,获得了新的“侠客令”,此时正春风得意。 话说凌楚瑜和王如萱二人随欧阳靖下了山,欧阳靖隐约猜到一些,二人也无意隐瞒,便把与秦之槐和吴罡之间的渊源说了。欧阳靖听完沉思一会,倒也没有说什么,只要不影响大局,这样的私交并不放在心上。 王如萱本意想去塞外,可如今知道自己师父是苍云教八散仙之一,而马上又要以欧阳家为首的正派人士为敌,心中难免惶恐不安,担心他的安慰,便打消出塞的念头,跟着凌楚瑜,一起留意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 “可恨!我们的探子已经全军覆没。”声如雷震,十里可闻。 渭城以南,离城门十里外的一处山下,搭起了无数帐篷,篝火晃动,人们三三两两坐拥一堆,谈笑喝酒,议论纷纷,外围有武士把守巡逻,确保安全。 中间搭了一个主帐篷,不仅比其他的大数倍,而且四周有人把守,格外显眼。帐篷里燃着篝火,如今已经凉秋,山里夜晚又极为寒冷,不得不支起一个烤炉,烧火取暖。 里面有一张大案台,上面铺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的山脉、河流、小路均是清清楚楚。欧阳靖、公孙如是和几个人在里面议事。 各路人马到渭城的第二天,为了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为了减少官府的掣肘,欧阳靖就决定率部出城,安排在此扎营,将大批物资留在城中,广派探子潜入苍云山调查。可惜三天过去了,派去三波探子都没有回应,想来定是遭遇不测。如今众群豪对苍云山的一切均是一概不知,手中的探子也没有,也怪不了刚才公孙如是大发脾气。 “公孙家主,稍安勿躁!”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约摸四十来岁的男子,在他平静的脸上,透着一股自信,像是见惯了这些事情。“今晚我去安排几个好手,我亲自去探一探这苍云山。”他说得虽轻巧,但没人敢质疑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太好了!有蒋大哥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欧阳靖喜出望外,这次随行来的探子都了无音讯,痛心之余下,竟发现无人可用,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不清楚苍云教的实力,这一仗先输一半。 “蒋庄主出马,自然是稳操胜券。”公孙如是淡淡说道。这次出征他挑选了三名得力探子同行,却不想均被人将脑袋砍了去,一口怒气亘在胸口,难受好几天。 这人名叫蒋狄,是欧阳靖好友,年少时以轻功闻名天下,弟子广布天下,善收集情报,打探消息,这些年欧阳靖全靠他了解各江湖门派动向,可谓是欧阳家的一双眼睛。 蒋狄这次随行弟子极少,因为他帮欧阳家培养了不少优秀探子,却没想到都断送在这苍云山中,所以这次他决定自己挑选弟子深入这苍云山。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了地图半天,自信道:“欧阳兄放心,这次我定将他苍云教查得一清二楚。” 欧阳靖点点头,有了他的首肯,情报上自然没问题,然后转头对着另一人道:“孔大哥,这粮食和物资如今置办得如何?” 此人名叫孔韫,是个生意人,生得五大三粗,圆鼓鼓的肚子像个气球,满脸肥肉,笑起来几乎看不到眼睛,笑呵呵道:“粮食置办了一个月存货,都在渭城里,我安排人手严加看管。我还雇佣了不少工人,每五天运一次粮食,保证大家不会饿肚子,至于其他物资,更不用说,都在这里。”说罢哈哈大笑,仿佛全身的肉都在颤抖。 欧阳靖思忖道:“孔大哥,一个月的粮食恐怕远远不够,而且运粮食的人……”孔韫知道欧阳靖心里所想,笑道:“欧阳兄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筹措更多粮食了,而且这里是山林,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肉怕是取之不尽的。还有我雇佣的这些人,他们背景我都调查清楚背景,干干净净,不会有奸细。” 所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欧阳靖自然在意这后勤的保障。孔韫继续道:“还有,若以后起兵围打苍云山,我想把粮食屯在这里,缩短运粮距离和时间。” 欧阳靖点点头,道:“不错,苍云山易守难攻,不知要多少时日,分两个屯粮点,既能保证粮草安全,又可源源不断支援。孔大哥,还是你想得周到。” “接下来,是该如何攻打苍云山了。”说话的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男子。他身材高大魁梧,脸庞如刀削般有型,双目炯炯有神,语气颇有威慑力,他说道:“欧阳老弟,二十年前你有参与围攻,你来说说,这仗该如何打?” “罗大哥,你可折煞小弟了。”欧阳靖谦虚道:“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罗大哥纵横塞外,还得请您提点才是。” 那姓罗的男子哈哈大笑,捏着胡须道:“欧阳老弟你谦虚了,我看你布置的颇有章法,光是这张地图,就不像是不懂行军打仗之人,不要卖关子了,现在大家都听你号令,有什么好意见都说出来,大家也好好参详参详。” 此人名叫罗凌云,号称塞北雄鹰,其实力地位与西城并足而立。麾下有一支精锐之师,来无影去无踪。 “对呀,欧阳家主,我们这群人中,就你最清楚这苍云山的情况,由你来指挥,定会大获全胜。”骆天浩也随行而来,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次非比寻常,因为可能关系到他的女儿——骆歆心的下落。多年来一直苦苦寻找,这次有些头绪,自然不会放过。 欧阳靖退让再三,还是抵不过众人的拥护,笑道:“那我就说说我的拙见。”然后用手指着一处,道:“我们现在在此处驻扎,等其他人马全部到齐,会往这里深入。大家看,这里地形两侧高山险峻,只有这一条大路,路的尽头是会一线峡,这峡谷长十里,两侧高山仰止,若不出意外,魔教会在这里埋伏人马。”欧阳靖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山脉,一边给众人讲解。 罗凌云满不在乎,道:“欧阳老弟,我这次带来的人马,个个骁勇善战,要冲过这里并不是难事。” 欧阳靖笑道:“谁不知您的鹰骑纵横大漠,势如惊雷,要冲破这峡谷自然简单,但是我们更要小心两侧伏兵。”说罢用手指圈了圈两侧高山。 骆天浩思忖道:“当年一战,魔教在此设伏,我们损失惨重。欧阳家主,可有办法?”欧阳靖点头道:“这就要看蒋大哥的了。”众人一脸茫然,蒋狄做情报是好手,但这个又跟一线峡有什么关系。 蒋狄思忖半响,道:“欧阳兄莫不是要我从这里摸上去?”欧阳靖笑着点头,道:“不错。这两处高山岩壁陡峭,难以攀爬,背面却是斜坡,魔教就是从背面轻而易举抵达山顶设伏。如果蒋大哥能深夜带人摸上去,潜伏起来,等到我们进攻号令一起,上下同时发难,一定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冲破一线峡。”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此计可行。公孙如是却说道:“为何不事先占领两侧高山呢?” 欧阳靖摇头道:“不行,魔教早有埋伏,而且这里山高壁陡,我们人手有限,而魔教能快速增援,我们不能打草惊蛇,白白浪费一个突袭的机会。” 公孙如是有意为难,不是真心建议,被欧阳靖这么说,也装着点头同意。 “接下来是这里!”欧阳靖指着地图上四周都是高山,只有中间是谷地的地方,道:“这里是一片峡谷,四周是山,气候温和,多年前曾是魔教农耕的地方。” 罗凌云奇道:“哟,这魔教还耕地放牛啊!”二十年前,罗凌云正带着他的鹰骑横扫塞北,行踪不定,并没有参与这场战斗,对苍云教没有其他人熟悉。 欧阳靖道:“魔教人多势众,又深居山林,每日需求甚大,若不在此处耕种,怕是供应不足。”然后吸了口气,坚定道:“若我猜得不错,他们现在应该会在这里部署重兵,为的是堵住口子,然后以两侧高山的伏击为重点,将我们堵在这里。” 众人听罢均是面面相觑,若果真如此,攻打一线峡无疑是进了一口袋子,若冲不破前方,就像被敌人装进口袋,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埋伏之下。 欧阳靖抱了抱拳,语重心长道:“蒋大哥、罗大哥,咱们这些英雄好汉的身家性命,一线峡成败,就在你们手中,拜托了!”二人均感到肩上的任务的沉重,轰然道:“交给我们。” “若不完成,提头来见!”蒋狄激动道。 二人的承诺让欧阳靖心中轻松不少,深深拜谢后,继续指着地图道:“若我们能冲破一线峡,抵达这片峡谷,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苍云教的天堑!”几人异口同声道。 罗凌云不明,问道:“这是什么?” 孔韫眉头紧锁,道:“这是苍云山独有的天堑。这一带高山、低谷、山丘、平地、河流,各种地势错综复杂,若配合伏兵,就算数万甲兵,也难以攻破。” 罗凌云身经百战,知道地利的优势,惊道:“这么厉害?可有破解之法。”孔韫叹了口气,道:“除非知道他们如何部署,不然怕是一场硬仗。”然后看了地图一眼,发现这一片都有不同记号标注,心中好奇,问道:“欧阳家主,这些是什么?” 欧阳靖道:“是这一带的兵力部署。”众人均是大吃一惊,公孙如是亦是如此,心里犯嘀咕,“他怎么会有苍云山这么详细的部署图。” 见众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欧阳靖笑道:“各位无需吃惊,我可没本事要到真正的苍云山布防图。” 骆天浩奇道:“这不是真正的布防图?那上面的标注是……” 欧阳靖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留意这片天然的天堑,将它们记在脑海里,回来就制作成图了。” “那这次标记是……” 欧阳靖道:“这上面的标记,都是我根据这里地势的有利条件推算出该如何用兵,而且多次与诸多将军讨论改良而成,本来是研究玩玩儿,没想到今天终于大派用场。” 公孙如是内心一凛,难怪欧阳家能成为多年的武林盟主,他们不仅仅武功卓绝,而且对于行军布阵、天文地理无一不知,顿时心里腾起一股惶恐和不安。 “可这毕竟只是猜测,顶多用于参考。”欧阳靖有些遗憾,这布防图是自己心里最完美的兵力部署方案,至于苍云教能不能如此布防,还有待商榷。 “有总比没有好吧!欧阳兄,快说说这里名堂,又该如何应对,”罗凌云兴趣浓厚,他在塞外早就家喻户晓,可在中原名气不算大,想凭这一仗打出名气,让武林中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二十年前错过一次机会,这一次机会难得,自然要好好把握。 欧阳靖俯身指点,一一将每个高山隘口会出现的情况细细道来,又阐述自己应对的方法,众人一面细心听,一面暗暗佩服他的智勇,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 “公孙家主,如今形势严峻,东方盟主这边援军什么时候能到?”众人正想回去休息,蒋狄忽然发问。 这一次远征,公孙如是也没想到苍云教势头这么大。他和东方魄预谋消耗欧阳家实力,可如今魔教重来,形势严峻,不得不重新考虑。但蒋狄是欧阳靖的人,便冷冷回应道:“我已经飞鸽传书,一切由盟主定夺。”说罢转身离开。 蒋狄知道这都是敷衍了事,正想拦住公孙如是,欧阳靖出手阻止,道:“蒋大哥,算啦!” 骆天浩也道:“对呀,蒋门主,何必跟这种人置气。他们心里如何盘算,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次恐怕是武林浩劫,光靠我们能行吗?真的能行,伤亡一定不小,他东方魄想坐享其成吗?”蒋狄愤愤不平。 欧阳靖叹气道:“眼下我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拿下一线峡,吞兵在此,便可以逸待劳。到时候就可以此要挟东方魄出兵。” 孔韫也拍了拍蒋狄肩膀,道:“蒋老兄,如今能不能攻破一线峡,全靠你了。” 蒋狄也知道现在要以大局为重,不能跟人置气,道:“好,我马上安排人手。”说罢匆匆离去。 欧阳靖看着蒋狄离去的背影,转头对罗凌云道:“罗大哥,你人手够吗?”这并不是对罗凌云能力有质疑,而且一线峡太重要了,关乎所有人的性命,必须以雷霆之势拿下。 罗凌云嘴角上扬,底气十足道:“欧阳兄,你就放心吧,我的鹰骑纵横大漠,这小小一线峡,我定会踏平了它。”话虽如此,欧阳靖心中仍有些不安,又细细想来,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倒有有些杞人忧天,如果蒋狄能拖住山上的埋伏,罗凌云定能冲破包围,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脑海中演示很多遍,定是断然不错了。 “夜深了……”欧阳靖仰头看着天空,久久才回过神来。 第一章 群雄逐鹿三千里(下) 天刚亮,十骑快马飞奔而来,蹄声如雷,溅起飞尘,疾风般卷上山来。 这十骑快马雄骏非凡,骑马的人身上披着披风,英姿飒爽,只见风帽下一双双眼睛,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英气,十骑马排成一列,如长顿龙般穿梭在这山林间。 “吁……”这首的少年扯着缰绳,唤停胯下之马,那马儿收到主人指令,长啸一声,前蹄高高跃起,停顿在半空半响,方停止下来。 “东方少侠!”守卫抱拳道。来者乃是以东方胜为首的少年侠客,其余人从东方胜两侧驰出,气宇轩昂,这阵势可把守卫震得热血沸腾。 “欧阳家主有吩咐,少年侠客一来,可直接到中军帐。”守卫左右一分,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翻身下马,大步迈了进去。 而通往欧阳家大营的路上,一辆马车缓缓从南门驶出。那马儿通体玄黑,四肢骠健,一瞧就是千里马,这样的好马用来拉车,旁人看来未免觉得可惜。 驾车的两人头戴斗笠,身穿寻常衣服,斗笠压得极低,最让人吃惊的是,一人肩上停着一只鹰隼,它锐利的眼睛在打量四周,忽然拍打翅膀,飞向天空。 “苗月寒,以后叫你的鹰别一惊一乍的,好好在天上飞,飞飞停停怎么侦查情况?” “嘿,我说凌楚瑜,我的鹰喜欢这样不行吗?它伤刚好,飞累了停一会不行吗?” “它不会停树上吗?非要这样一惊一乍,打扰我看地图了。” “那你又让它监视前方的情况,你嫌吵,回轿厢里看去啊。” 此二人是凌楚瑜和苗月寒。凌楚瑜没有随着众人一道进山,因为他和王如萱跟苍云教有些关系,为了避嫌,就决定偷偷潜入。 而苗月寒呢,失了少年侠客的名头,心中怒火冲天,久久不能停息,加上这数月来恢复不错,也想去凑凑热闹。这不刚进渭城,爱鹰便发现了凌楚瑜的踪迹,死皮赖脸地缠上凌楚瑜,一道同行。 凌楚瑜本不想理他,可他居然有苍云山一代的地图,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地图,不得不让苗月寒加入进来。 “我说苗月寒,你这份图纸不是很清晰,这些标记都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假货吧!”凌楚瑜一路上研究这一代地形,可眼前这份图纸颇为潦草,毛笔画在纸上,笔触粗细不一,有些甚至被墨润开,费了老半天劲才勉强看懂。 苗月寒微怒道:“这份地图欧阳兄给的,要怪就怪他去。”凌楚瑜白了他一眼,道:“你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真有你的。”说罢又继续埋头看图。 这份地图是欧阳云凭着记忆偷偷画的,小时候他就常常进出欧阳靖书房,这张图看了不少遍,当得知要攻打苍云山时,便凭着记忆画了出来。苗月寒武功虽微,但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就偷偷拿了过来。 “我们就这样进去,会不会被人发现?”苗月寒有点担心。凌楚瑜看着四周的高山,手指在地图上游走,随口道:“现在群雄云集,人多口杂,你只要低调点,谁有空理你。”苗月寒觉得有理,道:“那最好。欧阳兄他们劝我别来,要是给他们知道,非把我送回去不可。” 凌楚瑜一脸嫌弃,急忙道:“没出息,那你可别拖累我。等到了那里,咱们分道扬镳。” “怎么可能。”苗月寒知道,若自己独自一人迟早会被发现,若和凌楚瑜结伴而行,或许能瞒天过海,急忙道:“不行,怎咱们有协议,我给你图,你保我混进去。”凌楚瑜把图收入怀里,道:“那等混进去了,我再跟你分开,也不算违背协议。” “你……”苗月寒被气得脸色一变,叫道:“你这是耍赖。”凌楚瑜双肩一耸,道:“我只保你混进欧阳家的队伍,可不保证你会被发现。”苗月寒见凌楚瑜想食言而肥,急忙扑了过去,道:“那你还我地图。”凌楚瑜侧身一躲,道:“想得到美。这图已经是我的了,你若再闹,信不信我现在就一脚把你踢下车。” 苗月寒苦于不是凌楚瑜对手,只有罢了,坐着生闷气。 “凌大哥,你别逗苗大哥了。”轿厢里王如萱道:“我们是一起的,自然要共同进退。”苗月寒一听,头去捣蒜,道:“王家妹子说得对,共同进退。” 凌楚瑜心里暗骂“对个屁”,心想这个苗月寒性子冲动,搞不好给自己惹出什么事来,但碍于王如萱面子,不好发作,淡淡道:“那一切都要听我的,别自作主张。”苗月寒见凌楚瑜松了口,急忙点头。 “首先,你要告诉你那只鹰,别一会上一会下的,真烦人!”凌楚瑜指着天上的鹰愤愤道。 三人驶了约半个时辰,眼前隐约看见大大小小的帐篷星罗棋布,此时有不少江湖人三三两两列队,骑马而来,这些人都是欧阳靖号召而来,参与这次围剿行动的。凌楚瑜为了方便,便一道混入其中。 大营外,欧阳家的家将把守关口,核对往来人的名单,以防有奸人混入其中。 “遭了,我们没有帖子,怎么办?”苗月寒低声道。这帖子是欧阳靖讨伐魔教的而派人送到各门各派的帖子,所有赶来的江湖人士必须以此贴为凭证。凌楚瑜白了一眼,没有做声,驾着马车缓缓过去。 “两位,帖子!”武士微微抱拳,语言简单直接,或许一天见了太多人了,省去一些啰嗦话,免得嘴巴累。 凌楚瑜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了过去,“请过目!”那武士接过打开一瞧,还了回去,让出一条路,道:“请!”凌楚瑜收起帖子,马鞭一甩,驶了进去。 苗月寒不知道凌楚瑜有这些本事,连征讨魔教的帖子都有。待走远了,急忙道:“你怎么会有帖子?” 凌楚瑜把帖子丢到苗月寒怀里,淡淡道:“若别人问起你,别露馅了。”苗月寒打开一瞧,上书“天海帮王帮主亲启”几个字,惊讶道:“这是天海帮的帖子,你从哪里搞到的?” 凌楚瑜低声怒道:“你小声点!”苗月寒意识到自己冒昧了,急忙压低声音道:“这天海帮可是南海最大帮派,该你不会是偷来的吧?” “你才偷来的。”凌楚瑜差点有揍人的冲动,看看四周,小声道:“安顿好了再说!” 三人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将马车卸下,黑马有些暴躁,可能是因为凌楚瑜让自己拉车才会心有怨气,在一旁呼哧呼哧喘气。凌楚瑜拍了拍它的头,语重心长道:“小黑啊!” 这个名字是凌纱儿起的,听她叫唤惯了,弄得凌楚瑜也脱口而出,“你要体谅一下,我们这里有姑娘,不适合骑马奔波,你要懂得怜香惜玉。”小黑似乎听懂了凌楚瑜说的话,呼哧呼哧几句,就低头吃起水草来。 王如萱从小就待在家里,极少出门,若是出远门,也是两骑马车,从未骑过马。上次和凌楚瑜同乘一骑后,颠簸地双腿发软,屁股直疼,但碍于女儿家面子,又不好跟凌楚瑜直说,就闭口不言。可凌楚瑜还算心细,知道她受不了这个苦,便买了车轿,让小黑堂堂一匹千里马拉着,别提多风光。 三人靠在马车边上,席地而坐,看着来来往往人,个个有说有笑,倒不像凌楚瑜这样有些凝重。 苗月寒拿着帖子,还揪着不放,道:“现在可以说说吧,这个帖子你如何拿到?”凌楚瑜眼珠一转,笑道:“告诉你可以,不过你要拿帖子帮我们每天去领粮食。”苗月寒欣然道:“没问题。” 王如萱道:“凌大哥,原来你说不用采购日常用品,原来是这里统一安排。”凌楚瑜点点头,道:“不错。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顶多带三天口粮,若欧阳家不设法解决,日后必乱,” 苗月寒不以为然,道:“有这么夸张吗?”凌楚瑜道:“别小看了这里门道。欧阳家聚集这么多人围剿苍云教,说白了就是行军打仗,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玩几天就回去了,若不统一发放口粮,久之必乱。你想想,若你带的干粮吃完了,没了下顿,你会心慌吗?” 苗月寒平时自己衣食无忧,倒真没想过这里,恍然道:“难怪欧阳伯伯在武林大会万般推迟,这么多人一天得消耗多少粮食。” 凌楚瑜叹气道:“所以你知道打仗要消耗多少物资了吗?若举兵五万,光是粮食一天的量都相当可观,还不算牛马草料和各类军需物资。” “一个人一顿是四两的话,一天就得十二两,那五万人一天就……妈呀,这量可不小了。”苗月寒惊讶叫道。凌楚瑜白了一眼,捡起一支树枝,在地上画道:“这只是普通人的量,若真的要跟苍云教动手,以你的食量,一天得吃一斤半,也就是十六加八,是二十四两。” 苗月寒嘿嘿憨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从小就胃口好!”凌楚瑜只是想借机挖苦一下,苗月寒倒是没有抵赖,反而无趣,继续道:“这只是粮食的量,猪肉和羊肉也不能少,而且都是要当天新鲜宰杀,还有青菜,光这一天,怕是要吃掉不少。” “可不是嘛!”苗月寒摸摸肚子,道:“若只有米饭可不行,我可是无肉不欢。”凌楚瑜眉头一皱,道:“我方才来时候留意下一下来参加这次围剿苍云教的人,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苗月寒为人粗枝大叶,不觉有他,而王如萱则一直在车上,对外面情况所知甚少,二人均是摇摇头。凌楚瑜把树枝丢在一边,道:“这次来了不少年轻人,他们初入江湖,参加这次围剿多半为了名利。” 苗月寒拍着胸脯道:“男儿就是要一朝扬名立万,这有何不可?”凌楚瑜想打人的冲动有腾起,强压心里不满,道:“所以我说你真的来这里游玩?这些人初入江湖,还以为这次是江湖比试这么简单?你一招我一招互锤吗?这可是以死相搏的战场,我怕他们吃不了这苦,心里奔溃,临阵退缩也不奇怪。” 苗月寒不以为然,认为凌楚瑜有些夸大其词,道:“不会吧,临阵退缩这么丢脸的事,他们做不出来。”凌楚瑜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做不出来?真到生气关头,你是在乎脸面还是性命?” 战场不是江湖比试,战场是修罗场,是地狱,是一堆堆血骨掩埋的地方。苗月寒虽还是不相信,但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凌楚瑜见他似乎仍不信,问道:“那我问你,如今这里聚集了不少人,为何欧阳家主还不动手?” “肯定是人手还不够。”苗月寒只能想到这里。凌楚瑜道:“姑且如你所说,人手不够,那我问你,还差哪些?”苗月寒低头沉思,喃喃数道:“欧阳、公孙两世家,东海派、北湖派、白马堡、飞狐堡、狂沙门……”这些门派如数家珍,苗月寒挠了挠头,道:“除了我西城、岭南这些远的门派,所以跟欧阳家有关系的大门派都派人来了。” 能记得这么多也难为苗月寒了,凌楚瑜笑道:“那我再给你一个提示,塞外双雄勇,北方铁骑精,岭南甲兵锐,东海神弓手……” 苗月寒脸色忽变,失声道:“怎么?难道欧阳家主在等他们?” 王如萱不懂江湖事,问道:“这些都是什么门派?” 苗月寒正色道:“这些门派不比其他,他们麾下都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塞外双雄指的是我西城和罗家堡,北方铁骑指的是欧阳家的铁骑,三家都有一支精锐铁骑,上马可驰骋千里杀敌,下马可披甲催城拔寨。” 凌楚瑜道:“如今已经到了两支,就差你们家这支精锐。”苗月寒挠头道:“算算时间,我爹估计也就这两日就到了。” 王如萱道:“那这南岭甲兵锐和北海神弓手又是什么?” 苗月寒正色道:“这南岭人天生好斗,而且那里部落繁多,各部落之间常因为土地水源而多有内斗,南岭的吴大侠就收罗勇士,组成一支刀甲兵,五年时间把各大部落收拾得服服贴帖,再也没有内斗。” 王如萱惊讶道:“那位大侠可不得了。那东海神弓手呢?”她从来没听过这些江湖轶事,觉得十分新奇,急忙打听。 难得有人肯跟他聊,苗月寒自然心里开心,道:“东海一带经常有水匪出没,打劫鱼船和农庄,官府每次派兵围剿都被他们溜之大吉。于是韩大侠组织义军,造船练兵,专门对付那些外来倭寇。因为海战以弓弩为主,个个都是神箭手,所以由此而来。” 凌楚瑜笑道:“看来你脑子还是有点东西的。”苗月寒不悦道:“你以为我像你似的,整天花天酒地?”凌楚瑜没好气道:“是,我是整天花天酒地。” 苗月寒摸着下巴道:“别说,以前我还真看不上你,觉得你不思上进,又整天酗酒。但是这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你这个挺有意思的,懂的东西也多,难怪白良他们被你骂了还喜欢跟你一起,连欧阳兄对你也刮目相看。” 凌楚瑜急忙打住,讥笑道:“得得得,别奉承我,只要你不给我惹麻烦,我就烧高香了。”苗月寒被数落一番,脸虽耷拉着,但心里却没有丝毫不愉快。 凌楚瑜从怀中把地图拿出来铺在地上,道:“如今这五支精锐已到其二,要想攻打苍云山,这才是主力,想凭这些个草包,非吃大亏不可。”边说边指着那些江湖豪杰。 苗月寒大感尴尬,原来打仗跟比武差别如此之大,这些人都在一腔热血地要参与进来,却不知真正打起来,心里是什么想法。 凌楚瑜指着地图道:“看,我们如今在这里,如果地图没错,前面会是一个峡谷,那里定会有埋伏,我们一定要小心,不能跟着他们冒进。”苗月寒奇道:“如果这里有埋伏,我们应该告诉欧阳家主才对。”凌楚瑜把图纸卷起来,恨不得敲他一记,道:“你真当欧阳家个个都是草包,用你提醒?我跟你说就是要你自己提防,不然到了那里傻乎乎跟着他们冲,怎么死都不知道。” 苗月寒知道凌楚瑜是嘴巴毒,心肠好,没有放在心上。凌楚瑜没好气道:“好啦,去那边拿个帐篷过来。我们可以风餐露宿,但是王姑娘是女儿家,多有不便,明白吗?”苗月寒点点头,拿着帖子跑过去了。 看着苗月寒的听话的样子,王如萱不禁掩口而笑,道:“凌大哥,你真有本事,你师弟们不在,我看苗大哥这些天要被你使唤了。”凌楚瑜失笑道:“是他非要留下来的,你也看了,赶都赶不走。” 王如萱道:“苗大哥是真心服你,不然以他的性格,才不会被你使唤。” 凌楚瑜伸了一个懒腰,道:“那他可高看我了。” 王如萱一直忧心秦之槐的安危,若双方真的打起来,自己该如何是好?想了一会,身体有些倦了,靠在马车那里睡着了。苗月寒领来帐篷,跟凌楚瑜一起搭好后,太阳已经西落,苗月寒又找来柴火,点起篝火,与凌楚瑜二人在帐篷外守着。 两日后的中午,远方扬起一片尘土,山林间隆隆做响,是马蹄声。苗月寒伸长脖子在人海里眺望,凌楚瑜没好气道:“别看来,应该是他们来了。” 欧阳靖领着众人早早等候,前方三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马蹄声震耳欲聋。 “西城苗之山领两百铁骑,以壮欧阳兄声威。” “岭南吴沛山领甲兵三百,前来相助欧阳兄。” “东海韩大钧领弓手两百,助欧阳兄一臂之力。” 第二章 一线峡谷剑锋寒(上) “乖乖的娘,我爹居然调动了两百狼骑?”苗月寒混在人群中,只见风尘仆仆的苗之山大步走来,双眼放光,丝毫没倦意,身后的人个个都腰佩弯刀,背负长弓和箭壶,杀气腾腾。 凌楚瑜没好气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若没有上百人,这苍云山可攻不下来。”苗月寒摇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爹手下的骑兵满打满算才三百七十二人,如今调动了一大半,这可是我们家大半家当。” 这倒让凌楚瑜有些意外,这毕竟只是江湖争斗,而且事不关己,苗之山居然这般大动干戈,确实不像一家之主做的事。但是想来,或许是因为苗月寒遭苍云教吸功大法迫害,才惹得苗之山如此动怒。再有苗月寒这次落败,对西城的影响颇大,苗之山也想用这次围剿苍云教的契机,挽回西城在江湖声望,也给自己儿子立威。 其余三支队伍已到,欧阳靖热情招呼三人入了中军账,凌楚瑜估摸着这几天就会攻打一线峡,心中有些不安,想再研究一下地图,催促道:“走啦,还看,回去了!”苗月寒看着老父亲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夜深人静,只有“噼里啪啦”的柴火爆炸的声音。凌楚瑜坐在帐篷外,借着火苗,细细地看那份模糊不清的地图。他年少时就和秦铭受教兵法,只不过那时候只是记在脑子里,根本没有多加揣摩,领悟用兵之道,如今只叹用时方恨少。 苗月寒在一旁撩着火苗,甚是无趣,道:“楚瑜,这地图来来去去就是那几笔几画,有什么可研究的。” 凌楚瑜听他称呼自己的名字,浑身不自在,嫌弃道:“别这样喊我,不习惯。”苗月寒来劲了,道:“我就这样喊,白良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楚瑜、楚瑜!” 凌楚瑜顿时一阵恶心,举手就打,苗月寒也抬手格挡。这几日苗月寒算是折服了,虽嘴巴上会不依不饶,但心里却很佩服凌楚瑜的才识和远见。 凌楚瑜手没有打过去,指着地图道:“这能给我们保命,懂吗?”苗月寒凑近过来,道:“你也教教我呗。”凌楚瑜不悦道:“你?算了吧,浪费我时间,你该干嘛干嘛去。”说罢移了一下身子。 “你……”苗月寒心有不甘,道:“我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你倒是舒舒服服,如今让你教我看地图,你却这样小气,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教我,明天我就不帮你了。” 凌楚瑜没有回话,右手轻轻一挥,一副任君自便的样子,苗月寒更加生气,此刻骑虎难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凌大哥,外面天黑夜冷的,你和苗大哥研究地图,到里面来吧!”王如萱因为女儿身,男女有别,一直在帐篷里睡,凌楚瑜和苗月寒则是在外面露宿,心里觉得不好意思。 凌楚瑜正想拒绝,却听苗月寒拍手道:“好呀好呀,我们这就进去。”说罢也不等凌楚瑜同意,撩起帘子就进去了。凌楚瑜阻止不及,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得了,也跟了进去。 帐篷里火苗跳动,十分暖和,王如萱坐在毯子上,笑道:“凌大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不然真的打起来,我们也能自保,不拖你后腿。”凌楚瑜心知,王如萱是给苗月寒一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道:“好吧,我跟你们聊聊我的想法。” 第二天天刚亮,群雄刚用过早饭,欧阳靖就召集所有的人开往苍云山。队伍浩浩荡荡,如一条蜿蜒的龙盘桓。凌楚瑜等人走在队伍最后,以免被发现。 临近中午,众人来到一线峡前,驻足不前,欧阳靖领着人商讨如何突破这道天险。 凌楚瑜抬头眺望,两侧高山俯冲,夹着一条路,地势凶煞,噤若寒蝉,若没有埋伏,那苍云教也就不值一提。 “我来打头阵!”罗凌云年近五旬,依旧豪气干云,气势完全不输年轻人,“一刻钟势必突破这里。” 苗之山这次来立威,自然不能让,道:“我来,我手下儿郎早就饥渴难耐。” “苗老弟,我可比你早到,养精蓄锐多日,你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应该先歇息一日。” “罗大哥,我手下儿郎一路奔袭,如今气势正旺,定能一鼓作气拿下一线峡。” 二人争论不休,实在旁人头疼。要通过一线峡最好的方式是快,而在快这个字上,骑兵乃不二人选。苗之山、罗凌云的骑兵纵横大漠,自然是快如闪电,而欧阳家的骑兵,也不遑多让,可这里地形窄,不能展开,只能容得下一支骑兵通过,这冲锋的权利就得争论不休。 欧阳靖有些为难,苗、罗两家骑兵都是精锐之师,该选谁才好。 此时骆天浩笑道:“两位不必争论不休,依我看,不如抓周决定。” 众人觉得有理,点头同意。骆天浩拿来两张纸,一张纸写上“攻”,另一张纸没有写,将两张纸折叠后,合起掌心,摇晃几下,两手握紧分开,笑道:“两位谁先来?” “我来!”罗凌云一马当先,不假思索地选了左边,打开一看,哈哈大笑,将纸条翻转过来,是一个“攻”字,拍着苗之山肩膀笑道:“苗老弟,对不住了。”苗之山拿着没打开的字条,无奈摇头,只好作罢。 先锋决定好了,欧阳靖解下来要安排其他事宜,思忖道:“蒋大哥几日前已经带了不少轻功好手埋伏在山上,迟缓魔教的埋伏,罗大哥,你乘势而上,以最快速度突破。”罗凌云拍拍胸脯道:“没问题,我这就去准备。” 罗凌云走后,欧阳靖见苗之山有些不高兴,似乎是在为刚才没抢到先锋一事不悦,笑道:“苗兄,不要泄气,待罗大哥行军到一半,还有劳苗兄率部突袭,以壮声势。” 虽是个副攻,但苗之山也欣然接受,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两人走后,欧阳靖对吴沛山道:“吴大哥,劳烦您亲率甲兵,见机行事,我怕对面列阵防御,这里地形窄,骑兵很难铺开冲杀,若前方攻击不顺利,还有劳吴大哥杀出一条血路。” 吴沛山抱拳道:“欧阳老弟放心,我手下兄弟最喜欢打硬仗,再硬的城墙,都能啃出一个裂口。” 欧阳靖点点头,转而对韩大钧道:“韩大哥,你跟吴大哥一道出发,相互策应行军。” 韩大钧点点头,道:“一切听从欧阳兄安排。” 这几人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手下强兵猛将,放眼武林都是响当当人物,如今肯听从欧阳靖的调派,这让公孙如是如芒在背,这欧阳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太可怕了,可怕到能随意绊倒东方魄。这也就为什么东方魄一定要让欧阳靖围剿苍云山,以此机会削弱他的羽翼。 “公孙家主!”欧阳靖安排好攻山部署后,对公孙如是说道:“还请公孙家主带领各大门派的英雄最后冲杀。” 公孙如是脸色一变,心想让自己殿后,这明摆是怕自己抢功劳,心中隐隐介怀,不过这也好,自己不用犯险,脸上瞬间变成笑脸,道:“听从欧阳家主安排。”说罢大袖一甩,离开了。 “欧阳兄,他对你的安排不满。”骆天浩看着公孙如是离去的背影道:“看来他也想抢一份功劳。”欧阳靖道:“随他吧。只要不给我添乱就行了。”骆天浩道:“欧阳兄你让他统帅群雄,若没有作为,他面子上过不去,我怕他会影响战局。” 欧阳靖知道公孙如是这个人本事不大,却好大喜功,笑道:“所以我才安排他在最后,免得乱了阵脚。”然后抬头看看天,道:“时辰差不多了,准备攻山。” 公孙如是走远后,心有不甘,凭什么让自己殿后,说到人手,自己调派江湖各大门派,虽人数众多,但大多忠于欧阳家,自己哪里调动得了,怎么能不生气。想来想去,觉得太过窝囊,忽然心生一计,便令人召集江湖各派去了。 一线峡,罗凌云手持一把斩马刀,领着麾下一百五十鹰骑飞驰而去。他手下的鹰骑骁勇善战,身着皮革护甲,脸戴雄鹰面具,双眼如勾,仿佛猎鹰般摄人心寒。每个鹰骑都配一长一短两把刀。长的是斩马刀,专门用于马上劈砍,来回冲杀;短的是匕首,用于与敌人短兵厮杀。不仅如此,每人身上还带有弩,配二十支短箭。 罗凌云刚率部过半,两侧高山忽然响起尖锐的号角声,震耳欲聋。胯下马儿按耐不住,开始有些惊慌。罗凌云见势不对,心想应该是两侧伏兵,大喝一声道:“冲!”身后鹰骑们挥动鞭子,使劲抽打,马儿长啸一声,四蹄如飞,狂奔而去。 就在此时,号角声骤停,前方飞来密密麻麻的小点。罗凌云双瞳如豆,急忙附身向后大喝道:“是箭矢,小心啦!”话音刚落,几支箭矢“嗖嗖”从头顶划过,身后几人中箭倒下。罗凌云大怒,附身贴住马背,大喝一声:“冲!”自己一马当先,呼啸而去。 此时两侧高山传来打斗撕喊声,想来蒋狄已经发难,率部拖住山上的伏兵。欧阳靖见此阵势,急忙喊道:“苗兄!” 苗之山早就按耐不住,一听到欧阳靖的指令,拔出弯刀,喝道:“儿郎们,跟我冲!” 苗之山一马当先,率部冲杀而去,气势不输于罗凌云的鹰骑。 苗之山之所以能在大漠开山立派,与罗凌云号称塞外双雄,少不了麾下的狼骑功劳。这些狼骑都是千挑万选的勇士,每个人都有独立在大漠生存的能力,腰佩弯刀,手挽长弓,神出鬼没。苗之山曾亲率领数十狼骑追击数百骑马贼,三天三夜,不死不休,杀贼于千里之外,从此以后,马贼一听狼骑之名,立马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反击!”罗凌云率领的鹰骑俯身策马,冒着箭雨飞驰,瞬息之间,离出口仅有一箭之地,急忙命令鹰骑用弩反击。鹰骑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听得号令,右手握紧缰绳,左手取出弩来。 这弩不是一般的弩,而且踏弩。它前端装有脚踏,使用时用脚勾住脚踏,便可单手拉弦,非常利于马上射击。鹰骑动作娴熟,拉弓装箭一气呵成,无需瞄准,往前方乱射即可。 对面传来嗷嚎之声,罗凌云大喜,急忙命人继续放箭,压制对方弓手。就在此时,身后箭矢呼啸而来,飞过罗凌云头顶,射向前方。他转头一瞧,身后不远处,苗之山的狼骑正在逼近。狼骑身配长弓,而且均是强弓,射程比弩远得多,一顿箭雨,对面又是哀嚎一片。 罗凌云哈哈大笑,喝道:“痛快!”苗之山及时赶来,压制对面的弓手,倒给自己减轻不小压力,但自己也不认输,高声道:“弟兄们,后面狼骑来了,千万别输给他们,跟我冲!”此时谷口仅有几步之遥,鹰骑们收起踏弩,手拿斩马刀,挥舞而去。 苗之山见罗凌云的鹰骑快冲破一线峡,为了避免弓箭伤及自己人,喝道:“儿郎们,拔刀随我来!”狼骑轰然一应,拔出弯刀,如星光点点,紧随其后。 欧阳靖在后方观察战局,见罗凌云率领的鹰骑即将冲出一线峡,立马给吴沛山和韩大钧下命,甲兵在前,弓手在后,相互掩护急行军。 吴沛山的甲兵乃藤甲兵,战士以藤编织成甲,以藤做盾,这藤甲刀枪不入,既坚固又轻便,乃取法三国时期南疆孟获的藤甲兵。 四路兵马依次而往,此时两山之上已有些许箭矢射来,想来是蒋狄那里拖不住了,不过已经为鹰骑狼骑赢得时间,欧阳靖即可下令,欧阳家铁骑紧跟藤甲兵,江湖各大门派的群雄紧随其后。 公孙如是见机会来了,高声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承蒙欧阳家主看得起,来此铲除魔教,为中原武林造福,可如今却龟缩于后,如何对得起欧阳家主的厚爱。现在大家随我杀出,超过前面的队伍,绝不能丢了自家脸面。” 群雄轰然回应,这次出征,本想铲除魔教,扬名立万,别被安排在末,心里已经是不舒服。又见前方能轻而易举冲破峡谷,可见魔教也没什么厉害,信心大增,提着兵器怒喝杀来。 “你凑什么热闹!”苗月寒热血沸腾,也加入冲锋行列,却被凌楚瑜一把扯住衣领往后拽。 “你干什么?现在正是冲锋的好时机。”苗月寒被这么一拉,心中不快。 凌楚瑜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喝斥道:“你就知道冲,等会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见其他人已经远去,苗月寒心里着急得直跺脚,摸着头怒道:“他们都冲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王如萱问道:“对呀,凌大哥,我看见形势对我们有利,正好一鼓作气。” 凌楚瑜眉头紧锁,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总觉得太顺利了。”苗月寒以为他有什么高见,没好气道:“顺利是因为欧阳家主布置得当,大家齐心协力,魔教才溃不成军,被我们压制。” 凌楚瑜却心里惶恐不安,看着这里的天险,心中隐隐觉得不对,道:“这里可是天险,怎会如此轻松被攻破,岂不是有诈?” 一线峡是苍云教的门户,若被攻破,等于丢了大门,峡谷内便可任由欧阳靖屯兵,虎视整个苍云山。如此重要的地方,防守岂会如此不堪。 这也是围绕在欧阳靖心头疑问,本以为一线峡之战会极其惨烈,却不想如此轻松,苍云教的防线如同虚设,难道苍云教已经不负当年实力。 就在所有人通过一线峡过半时,忽然对面峡谷号角声起,擂鼓震天,只见罗凌云和苗之山的鹰骑和狼骑在出了一线峡后突然消失了,旋即出口出现大量手持盾牌的人,他们结成阵列,用盾牌堵住出口。 欧阳靖脸色大变,心知中了埋伏,对方是有意切断部队,大叫:“不好。”只见两侧高山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射来。一波就放倒数十人。韩大钧见势不妙,急忙下令道:“给我往山上射。”麾下神箭手只见山顶上人影晃动,连忙搭箭拉弓,精铁打造的箭簇寒光点点,一连几波箭雨,硬是将山顶上的攻势压了下去。 “蒋大哥那边定是撑不住了,我们要快!”欧阳靖知道此时情况危机,喝道:“冲过去!”欧阳家铁骑立刻翻身下马,提剑冲杀过去。而此时山上的箭雨又来了,比之前更加猛烈。 吴沛山见如此箭雨,心头凛然,喝道:“藤甲阵。”只见麾下藤甲兵迅速将手中盾牌举起,组成一个三层的防护大盾,将弓箭手遮住。吴沛山知道弓手在此地的重要,所以优先考虑护住他们。而欧阳家的精骑,本来身上就穿有精铁铠甲,虽有中箭,但索性不致命。 那群江湖人士可惨了,既没盾牌,也没铠甲,面对箭雨,只能格挡闪躲,有些年轻人经验不足,纷纷中箭,哀嚎声四起,慌乱之中,竟有些人大叫逃跑起来,这一跑,自然引起众人恐慌,如病毒般扩散出去。 苗月寒在外面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些人中箭倒地,箭不致命,却被慌乱的人脚踏而死,其场面惨不忍睹,颤抖道:“楚瑜,多亏你了。” 凌楚瑜也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被残杀的景象,心中确实难受至极。 “怎么办?”苗月寒着急跳了起来,眼看着同道被射杀踩踏,胸口义愤填膺,却又苦于无可奈何。 凌楚瑜抬头一瞧,指着两侧高山道:“必须压制两侧埋伏,不然只有挨打的份。”苗月寒翻身上了凌楚瑜的黑马,道:“我去通知欧阳家主。”谁知黑马却一动不动,“快走啊!”情急之下往黑马身上抽了一鞭。 黑马性情高傲,被外人骑上还挨了一鞭,那还得了,心中狂怒,长啸一声,后腿猛踢,不停甩动身体,要将苗月寒抛出去。苗月寒脸色大变,急忙用腿夹住马肚,双手紧紧攥着绳子。可小黑岂是容易屈服,拼命前后上下摇摆,欲将他甩下来。 “凌大哥,你快帮帮他。”王如萱担心苗月寒被黑马甩飞出去。凌楚瑜冷眼相看,道:“不用理他,愣头青一个,也不看看主人是谁,让小黑好好教训他一下。”话音刚落,苗月寒便被小黑甩飞出去,狠狠落在地上。 苗月寒拍了拍身上的土,他身体结实,倒没什么大事,凌楚瑜凑过去,讽刺道:“你个毛头小子,用着你多管闲事,欧阳家主已经安排好了。” 苗月寒凝神望去,只见数十道人影跳到峭壁,再缓缓向上爬,惊讶道:“他们在干嘛?” 第二章 一线峡谷剑锋寒(下) 就在苗月寒被小黑马甩来甩去时,欧阳靖振臂一呼,大喝道:“欧阳家的子弟兵们,不怕死的随我来。” 说罢纵身一跃,离地一丈高,脚踏岩壁上的凸石,展开“壁虎功”,双手如吸盘一般,缓缓向上爬,其余欧阳家轻功好的弟子也纷纷效仿。 欧阳靖心知,若不能压制山上的伏兵,在一线峡的人马将无法前行,而且最要命的人马被对手一分为二,头尾不能相顾,若不合兵,迟早被逐步蚕食。 “爹,我来助你!”欧阳云见自己父亲亲自上阵,担忧他的安慰,急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这两次峭壁十分陡峭,难以攀爬,可岩壁上留有蒋狄留下的铁杵,众人方得此做为立足点,缓缓向上攀爬。 东方胜眼看欧阳云冲了上去,自己却龟缩在欧阳家铁骑保护之下,心想不能输了,急忙纵身一跃,也沿着岩壁往上爬。 作为少年侠客的前两名,身先士卒,其余侠客等人也不甘示弱,也都纷纷热血上头,跟了过去。这一动,可把他们随行的护卫急坏了,他们奉命贴身保护,要是出了差池自己性命难保,均都阻止不急,也纷纷跟了上去。一时间,两侧岩壁上尽是人。 “给我上!”公孙如是如热锅蚂蚁,急得直跺脚,大声呵斥左右,道:“保护好东方公子和我儿子,若有差池,你们都活不了。”他这次奉命相随,就是为了保护东方胜和自己的儿子,如今二人以身犯险,怎么不急。 山顶上的苍云教众也察觉出来有人往上爬,急忙用箭雨猛射。众人耳边纷纷传来破空箭声,有些人一不小心中了箭,从几丈高的地方掉下来,摔个脑浆炸裂,看得地上的人脸色惨白。 此时的韩大钧在下面看得清楚,攀爬的这些人好比是个活靶子,任由他人宰割,急忙道:“吴兄,我们要给欧阳兄一点支援才行。” 吴沛山凝神看去,只见欧阳靖领着一群武林人士往上攀爬,但被箭雨压制,难以前行,点头道:“好!我们交替掩护,助欧阳兄一臂之力。” 说罢急忙下令,最上排的藤甲兵将盾牌一撤,露出一个空挡,然后弓箭手已搭好箭羽冒出,一通疾雨,射向山顶,然后急忙躲进盾阵,再由藤甲兵封住空挡,如此一攻一防交替射箭。 韩大钧手下的弓箭手均是神箭手,百步穿杨,几通箭雨,已经让欧阳靖那边压力减轻不小,欧阳靖看准时机,喝道:“下方有韩家神箭手替咱们掩护,大家加把劲。”众人听罢信心大增,继续向前攀爬。 此时已有些人拼命跑了回来,他们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双目圆睁,似乎刚从地狱爬出来,苗月寒见他们身上带伤,神色惊恐,触目惊心,急忙问道:“楚瑜,现在情况如何?我爹那边情况怎么样?” 凌楚瑜见如此形势,也是一筹莫展,如今最危险的是罗凌云和苗之山的骑兵,山谷里情况不明,不知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若不能及时合兵一处,怕是将被苍云教步步蚕食,消灭得干干净净。 “苗月寒,你的鹰呢?”凌楚瑜万般焦急,忽然想起来道:“叫你的鹰,去那边探探情况!” 苗月寒一拍脑袋,道:“对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说罢把手指含在嘴里,吹哨召唤飞鹰。 只见天空出现一个小点,越飞越低,最后停在苗月寒肩上。苗月寒摸了摸它,指着前面的山谷,飞鹰心领神会,噗呲拍打翅膀,飞向天空。 黑鹰飞到对面山谷半空,盘桓一圈后,紧接着转了三个小圈。 凌楚瑜随看得清楚,却不懂其意,皱眉道:“这什么意思?”每一只鹰训练时候,它的暗语都是不一样,这么信号只有它和主人两个能懂。 苗月寒凝眉沉思,解释道:“就是说那边现在有三波人马,人数也不一样,圈大的表示人多,圈小的人少。” 凌楚瑜明白大概了,看来罗凌云和苗之山是被那边的苍云教徒缠住了,思忖一会道:“能知道对方多少有人手吗?”苗月寒点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道:“只能估计。一般来说,小圈是一百到三百人不等,大圈是五百到一千人不等,对比刚才的圈,对面的人数最少五百人。” “什么?五百人!”罗凌云和苗之山才不到三百人,对面居然有五百之众,凌楚瑜失声道:“那可是危险万分。” 苗月寒脸色大变,焦急道:“我爹还在那边,不行,我要过去。”说罢就要冲过去。 “回来!”凌楚瑜呵斥道:“你想过去送死吗?”苗月寒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吼道:“我不管,我爹还在那边,我要去救他。”说罢从地上夺来一把不知谁丢下的大刀,欲冲杀过去。 凌楚瑜虽然能理解他的苦心,但眼下这样莽撞,不仅救不了苗之山,反而还会送命。急忙伸脚一绊,将苗月寒摔了个狗吃屎,喝斥道:“你拿什么来救,就凭你手里的刀猛冲过去吗?我敢保证,你只要前脚踏进一线峡,后脚就会变成刺猬。” 事实摆在眼前,苗月寒懊悔地锤了锤地,可恨自己无能为力,悲切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不能看着我爹送死啊。”说罢双眼竟流出热泪。 能让如此坚毅的人流泪,凌楚瑜见了心软,将他扶起,安慰道:“现在成败就在欧阳家主手上。你我着急也没用。” 苗月寒稍缓情绪,抬头一瞧,只见欧阳靖领着人马已经过了半,在韩大钧的神箭手掩护下,缓缓而行。他怒视前方,丢掉手里的大刀,从马背上拿出长弓和箭壶,快步走过去,拉至满弓,“嗖”一声,射中山上一人。 “好!”旁边有人欢呼雀跃,众人见他箭术如此了得,狠狠给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苗月寒从小就挽弓射狼,这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他也想凭着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凌楚瑜寻思着,以罗凌云和苗之山的能力,谁有本事将他们麾下精锐围困。“难道对方是……”心头的不安亘着,难受之极,对身边的王如萱道:“王姑娘,你在此处别动,我上去看看。” “小心!”王如萱脱口而出,如此危险,怎么不教人担心。 凌楚瑜朝她点点头,然后大步来到苗月寒身边,道:“苗月寒,掩护我!” 苗月寒正杀得起劲,道:“没问题。”然后大喝一声道:“谁给我一些箭。”身后有人应了一声,急忙收集散落地上的箭,甚至拿了刚从身上拔出带血的箭,一并送了过去。 凌楚瑜从他腰间拿了匕首,道:“接我用了用。”说罢纵身一跃,沿着峭壁爬了上去。 起初这里的壁面垂直光滑,能立足的点很少。之前蒋狄率人趁夜攀爬时,用铁杵扎进山体,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只露出寸许,用于做立足点,欧阳靖等人就是凭借这个才能立足。可这铁杵做的立足点毕竟太短了,轻功和身手不好的,都难以借力攀爬,一不小心还会失足,更别说是冒着箭雨。这过程中已有不少人失足跌落。 凌楚瑜提气腾起,身子紧紧贴住山体,手脚也不能有一刻放松,向上蹬时,尽量小心避免把全身压在一个立足点上,以免立足点脱落而失足掉落。 忽然一支箭羽迎面射来,凌楚瑜急忙低头,才堪堪躲过,可没想右手一用力,右手的支撑石块忽然脱落,“哗啦”一下,右脚踏的铁杵也随之脱落下来,凌楚瑜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欲往下落,把在下面一直紧张看着他的王如萱吓得花容失色。好在他急中生智,右手急忙抽出匕首,狠狠插进岩石里,方能稳住身体。 “差点要交代了。”凌楚瑜暗暗送口气,拔出匕首,叼在嘴里,又继续攀爬。 此时已经有人爬到山顶,跟埋伏在那里的人动手起来。山顶的箭雨也渐渐缓了许多。而后越来越多的人成功登顶,开始扫除山上的威胁。 “兄弟们,冲!”吴沛山见两侧高山已经渐渐被压制,急忙带着藤甲兵冲了过去,欲与罗、苗两人的骑兵汇合。 没了山上的牵制,韩大钧的神箭手也腾出手,为了避免误伤,纷纷拔出腰间的刀,随藤甲兵一道杀了过去。 而此时守住出口的盾牌阵,忽然向两边打开,露出中间一个出口,旋即喊杀声四气,一群人从中杀出,他们手握各式兵器,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而吴沛山这里也是杀红了眼,一直被箭雨压制,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势汹汹,绝不让步。双方就在这狭小的山涧里展开厮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吴沛山大声喝道。他手下的勇士均是狠辣之徒,而这一线峡路窄,难以展开,两军对垒,任何兵法计谋都无用,只有勇猛往前,绝不退群,方能得胜。 而对面的苍云教徒,刚开始喊声振聋发聩,气势汹汹,谁知吴沛山的甲兵凶狠无比,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如阎王索命,渐渐被压制退后,死伤无数。 凌楚瑜几乎是最后一批才爬上山顶的,上面也是乱成一团,双方都是拼了命,招招致命。欧阳靖带上来的人,都是自家的子弟兵和一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而麾下精骑则在下方一线峡冲杀,与蒋狄合兵后,势头更甚。 蒋狄身上已经多出挂彩,他的任务本是拖住敌人,争取时间让欧阳靖带人冲出一线峡,可没想到只过一半就被苍云教拦腰截断,头尾不相连,无奈之下,只好打消原来撤退计划,继续与苍云教周旋,争取时间。 “蒋大哥,小弟我来迟了!”当欧阳靖抵达山顶时,蒋狄只剩不到十人,因为苍云教不断有援兵涌入,再厉害的人也会被这人海战术拖垮累死。 蒋狄瞧见欧阳靖来前增援,哈哈大笑道:“不迟,我们一并杀个痛快。” 欧阳靖心里内疚,因为自己部署不够完善,中了敌人的计谋,害的蒋狄的人死伤大半,心中怒火冲天,喝道:“剑阵!” 只见欧阳家的子弟兵们长剑挽出,七人为一队,各自为战。无论对手多少人,一旦陷入七人剑阵之中,只见剑影闪闪,人顷刻之间便倒地而亡。 “兄弟们小心了,是欧阳家的浮云剑阵!”说话的人摇着手中的令旗,急忙摇着令旗指挥道:“弓箭手,准备!”只见一群身着红色劲服的弓箭手迅速站成两列,一蹲一站,亮闪闪的箭簇对着欧阳靖等人,欲将他们全部射杀。 “护住家主!”欧阳家子弟兵纷纷涌来,组成剑阵,挡在欧阳靖面前,毫不惧色。 “放箭!”一声令下,箭矢“嗖嗖”而来,遮天蔽日。而欧阳家子弟兵不慌不忙,运行剑阵,如一抹青烟随风飘扬,绵密不绝,将箭矢一支不差地击落,其奥妙让在场人目瞪口呆。 “妈的!”手执令旗的人狠狠骂了一句,继续下令道:“接着放箭。” “不必!”弓箭队左右一分,一男子从中走出,他极为儒雅,但此刻乃决胜战场,眉宇间多了一股霸道之气,不怒自威。 “是你,冯易烟!”欧阳靖分开左右,踏步而出。 “好久不见,欧阳靖!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欧阳家主。” “那我是不是该改口称你为玉面鬼才——冯易烟。”年纪稍微长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便是苍云教八散仙之一的玉面鬼才——冯易烟。 这冯易烟之所以被称为鬼才,是因为他饱读兵法,知韬略,善用谋,乃将帅之才。 冯易烟盯着欧阳靖,淡淡道:“我没想到会是你!”意思是没想到欧阳靖会亲自率部攻来。 欧阳靖回应道:“当你将我们拦腰截断的时候,我想应该是你,放眼整个苍云教,只有你才有这智谋。” 冯易烟道:“承蒙欧阳家主抬爱了。这一仗如何?” 欧阳靖承认,自己算漏一招,差点满盘皆输,不过现在扳回一城,道:“半斤八两。” 冯易烟冷笑道:“现在是半斤八两,而后呢,你该想想如何破解如今之困吧。”说罢大喝一声:“撤!”手下人马井然有序地撤退。 蒋狄心想不能放虎归山,何况自己死了这么多人,岂能罢休?道:“欧阳兄,可别让他们逃了。”欧阳靖摇摇头,如今形势严峻,合兵一处才是上策,穷寇暂且莫追,道:“蒋大哥,兄弟们的仇我会报的,但眼下还是与罗、苗两位大哥汇合才是上策。”蒋狄也知应该大局为重,只能暗骂几句。 欧阳靖站在高山上,放眼望去,只见冯易烟率部撤退,不慌不忙,整齐划一,而且撤退途中有伏兵,定是冯易烟不让自己率兵从高处杀来,连声叹气只叫可惜。然后向峡谷里眺望,只见下方一个巨大的圆形阵队井然而立,而这圆形阵中,有十多股人马在里面横冲直撞,欲破阵而出。但这圆阵不停移动变化,任那些人马如何冲杀,就是冲不出去,反而渐渐折了不少人马。 群雄在山顶上看得胆战心惊,即使不懂行军打仗之人,也明白这个圆形阵的厉害,罗凌云和苗之山的骑兵就是被困在其中,进退两难。蒋狄大惊失色,道:“欧阳兄,这阵法厉害的紧,你可认得?” “八极阵!”欧阳靖和凌楚瑜异口同声说道。 第三章 倚枪豪胆破八阵(上) “此乃八极阵,顾名思义,阵中有八极,每极各一阵,分别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个阵……”欧阳靖现在高山上,神色凝重地说道。 这八极阵相传乃诸葛孔明所创八卦阵演化而来,当年夷陵之战,刘备败走白帝城,诸葛孔明用次阵法将前来追击的东吴大都督陆逊困在其中,害得陆逊差点丧了命,幸得诸葛亮岳父黄文彦相救。事后陆逊想学此阵法而求教黄公,黄公只留一句“此阵变化无常,不可学也”,便消失不见,从此这阵法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起初罗凌云和苗之山的骑兵依次冲杀进入阵中,只见阵中运转井然有序,慢且不乱,冲了几个回合就被分割打乱,不能相顾。而阵中甲兵固守,虽与自己人相隔数丈,却如同隔着千里之远。 罗凌云鹰骑陷入阵中后大乱,兜兜转转就是出不去,而且身后的人马渐渐减少,心中焦虑不安,骂咧咧道:“妈的,这是什么鬼玩意,也敢拦我。”说罢双手握紧斩马刀,抡圆了横扫,将面前的三张盾牌一分为二,盾牌后的人也惨叫一声,被这股力道震得手臂几乎废掉,人也向后飞了出去,旋即露出一个空挡,可这空隙立马被三人拿盾牌及时补救,长矛从中刺出,直取罗凌云首级。 罗凌云身经百战,回刀将长矛砍断,可这阵盾冲不破,杀不尽,只好作罢,策马向前,若停留于此,怕被对手下马绊。 而苗之山这边亦是一样,他随罗凌云冲入阵中后,阵中运转将自己与罗凌云分隔开来,忽然两侧的盾牌下冒出很多镰钩枪,狼骑大多没有准备,不少人的马匹被割掉了马腿,纷纷前倾坠马,然后盾牌翻转,苍云教徒提刀从中杀出,与跌落地上的狼骑厮杀在一起。 “小心脚下!”苗之山附身而下,手拿弯刀将下方的镰钩枪尽数砍断,策马疾蹄。身后狼骑纷纷效仿,才没有再被下马绊。 罗、苗二人在阵中冲杀有一刻多钟,始终没有冲出去,如无头苍蝇似的,而且身后的人马被分割成若干块,地上的尘土被马蹄践踏飞扬,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本是广阔无垠大漠上飞驰铁骑,来去自由,哪像如今这般憋屈,束手束脚,早就怒不可遏,还哪里管得了什么,只顾挥刀乱劈。 “爹!”欧阳云见此阵法,也是大吃一惊,道:“这可如何是好?” 人在阵中已经是慌乱不堪,更何况阵外中人。欧阳靖看着山下的八极阵,眉头紧锁,只撂下一句“随我下山”后,率部从山背处下山。 一线峡谷,由于山顶两侧伏兵尽数撤走,吴、韩两支人马没了压力,全力攻打谷口。 吴沛山的藤甲兵凶狠,连续冲锋八次,硬生生将敌人压了下去,打得对方溃散而逃。当欧阳靖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将谷口的苍云教众收拾干净,大部队也开入峡谷内,听候差遣。 “吴大哥、韩大哥,莫要再往前了。”欧阳靖上前阻止道。 此刻吴沛山气势如虹,见眼前八极阵困住了罗、苗二人,正想挥师营救,被欧阳靖阻止,问道:“为何?” 欧阳靖急道:“对面摆了一个大阵,凶险万分,万万去不得。” 吴沛山凝神看去,只见阵中喊杀声四起,尤为恐怖,再细看,这阵法极其诡异,仿若迷宫,进出不得,惊道:“这是什么阵?这么厉害。” 欧阳靖道:“这是八极阵!两位大哥切莫冲动,待我想想破阵之法。” “欧阳家主!”苗月寒哭着扑了过来,“求您救救我爹!”欧阳靖惊讶道:“苗贤侄,你为何在此?”苗月寒见父亲困于此阵,也顾不得什么,呼着喊着求欧阳靖出手相救。 欧阳云急忙将他扶起,道:“月寒,我爹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先别难过。” 欧阳靖叹气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设法营救苗城主的。”就算苗月寒不求救,自己也要倾尽全力救出众人。 蒋狄心知这八极阵厉害,道:“欧阳兄,眼下形势危急,刻不容缓,你可有什么良策?” “对呀!欧阳家主认得此阵,定知此阵的破阵之法。”公孙如是从后面缓缓走来说道,语气颇有些看戏不闲事大的意思。方才他嗦摆那些江湖群雄冲杀,导致他们冲杀时超过了欧阳家铁骑,当两侧埋伏一起,死伤无数,而且撤退时慌乱不堪,不仅有人被踩踏而死,而且慌乱撤退阻碍了欧阳家铁骑的进攻锋芒,如今面对八极阵,又出头讥讽欧阳靖。 欧阳靖对公孙如是刚才的做法是恨入骨髓,他一句话让多少人白白葬送性命,可有偏偏拿他没办法。此刻大局为重,要先救出罗凌云和苗之山,这笔账暂且记在心里。欧阳靖为了稳定军心,高声道:“大家放心,我亲自破阵。” 公孙如是巴不得他以身犯险,恭维道:“欧阳家主真乃英雄也!” “不可,欧阳兄为此次联盟主帅,不可亲自犯险!” “此刻必须要欧阳兄坐镇,方能稳定军心。” “若欧阳兄有何不测,我等又该如何?” 群雄纷纷出言反对。 “吴沛山愿领自家甲兵,前去破阵。” “韩大钧愿领箭手前往,定破此阵。” “江丹愿往!” “屈楚愿往!” …… 群雄纷纷自告奋勇,场面一度混乱。欧阳靖大喝一声,“大家别争了!”群雄被这浑厚内力震得双耳生疼,欧阳靖抱拳道:“大家随我一道入山,不记生死,攻打魔教,此份恩情,在下万分感激!”说罢深深一揖,道:“可眼前的阵法不是一般的阵法,此去凶多吉少,并不是怀疑诸位舍身取易的决心,可此阵玄妙无比,杀气腾腾,非懂此阵法人不可往。诸位好意心领,这个阵,必须由我来破!” “欧阳家主……”群雄一片唏嘘,纷纷肃然道:“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欧阳靖眼睛一热,深深一恭。 “真是会收买人心。”公孙如是心里暗骂,欧阳靖这一举动,甚是高义,瞬间收买了所有人,他心中自然不快。 欧阳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喝道:“欧阳家铁骑何在!” “在!”一声轰然,响彻山涧。 欧阳靖右臂一挥,道:“上马,随我来!” 欧阳家铁骑齐刷刷上马,齐声高喝道:“誓死追随!誓死追随……”人声鼎沸,气势如虹。 “等等!”就在此时,一个与此时此刻非常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众人均是一愣,心想谁这么不识好歹,敢在这个振奋人心的时刻说这种泄气话,欧阳靖凝神看去,只见凌楚瑜缓缓走了过来。 “你是谁?怎么如此说话!” “大伙正准备大干一场,你在动摇军心,是何居心?” “有什么事能比眼前的事更重要?”群雄纷纷议论指责,指责凌楚瑜不合时宜,给正激情万丈的群雄浇一头水。 凌楚瑜却丝毫不在乎,走到欧阳靖面前,道:“欧阳伯伯,切莫着急,您是万万去不得。” “你小子什么人,如今形势危急,容不得半点迟疑,快闪一边,别耽误大事。”群雄纷纷叫道。 欧阳靖手一摆,示意在场人别说话,道:“凌贤侄,你有何指教?”方才在山上,凌楚瑜能一眼识得八极阵,想来对此阵法或许有些见解。 凌楚瑜却道:“欧阳伯伯,你不能去,你必须留下来统筹主持大局。” 欧阳靖以为他有何高见,有些不高兴道:“我早就说过,此阵非熟懂之人不可去。凌贤侄快也让开,眼下救人要紧。” 凌楚瑜却一动不动,淡淡道:“我去!” 群雄一片哗然,如今危急关头,还有人出来捣乱,竟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欧阳云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拉着他,道:“楚瑜,别闹,大局为重!” 凌楚瑜甩开欧阳云,义正言辞道:“欧阳伯伯,你可知这八极阵的厉害?”欧阳靖心头一凛,这八极阵极为精妙,最厉害的是阵法运转后的完整性,能确保敌人攻之不破,这就需要阵中的士兵经过大量的练习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意思就是,若不能调动阵中的人东奔西走慌乱出错,此阵无解。 欧阳靖凛然道:“你可有什么良策?”凌楚瑜道:“我对此阵略懂一二,愿替欧阳伯伯前去救人。”凌楚瑜不说破阵,只说救人,欧阳靖心里便知他或许所言不虚,急忙问道:“你如何救人?” 凌楚瑜双目闪闪,坚定道:“此阵是从诸葛孔明八卦图演化而来,是防御阵法,兵书有云:以先为后,以后为前,前无速度,后无遽走,可见是此阵的优势是防守,也是最大的劣势。” 欧阳靖面带异样,这一说是出自《李唐问对》,书中说道这阵法的优劣,前进时不允许奔跑,后退时不能猛跑,才能保持阵法完整,方能无胜无败,和凌楚瑜说的不谋而合。只听他继续说道:“欧阳伯伯,你只需给我您麾下铁骑,您在高处指挥,我去冲杀,调动他们的步伐,让他们乱成一团,方能把人救出。” 欧阳靖心里默默赞扬,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沉思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阵中混乱,你一旦入了此阵,又如何接收我的指令?”凌楚瑜笑了笑,指着苗月寒道:“他!” 群雄一片茫然,苗月寒更是不解,欧阳靖却笑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旋即大喝一声:“欧阳家铁骑何在。“ “在!” “从此刻起,你们听从凌楚瑜少侠的指挥,他的话,便是我的话。” 那些铁骑虽心有疑惑,可军令如山,轰然一应,“遵命!” “且慢!”公孙如是出言阻止道:“欧阳家主,把如此重要的事交于一个年轻人,怕是不妥吧,万一有任何差池,损失的不仅仅是你的人马,阵中的人马也是九死一生。” 群雄纷纷点头同意,眼前的“八极阵”凶险万分,就凭一个毛头小子,怕是去送死。公孙如是倒不在乎,只是想若是欧阳靖亲往,这诡异的阵法或许能致他于死地,这对东方家可是天赐良机。 欧阳靖怒气众人,坚定道:“我意已决。”解下腰中佩剑,递给凌楚瑜道:“我以此‘浮云剑’为证,欧阳家若有不从者,凌少侠可以此剑诛之。” “爹……”欧阳云大惊失色,这“浮云剑”乃欧阳家家主的信物,此刻自己父亲将它赐予外人,绕是心胸多宽广的人,也心有妒忌。 这一举动无疑是欧阳靖的万般信任,凌楚瑜双手接过,只觉得胸口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欧阳靖笑了笑,对苗月寒道:“苗贤侄,你随我来!”说罢不顾周围人的反对,领着苗月寒大步向前,登上高处。 王如萱牵来黑马,将缰绳提给他,若想冲杀,非有一匹好马不可,小黑乃千里马,自然不可或缺。 她眉头紧锁,心有忧虑,但此时非去不可,关切道:“凌大哥,万事小心。”凌楚瑜笑道:“区区小阵,难不倒我。”说罢从马背上抽出一杆长枪,翻身上马。 眼里看着凌楚瑜,王如萱还想说些什么,却止于口,藏于心。 凌楚瑜看着身后训练有素的欧阳精骑,心头直突突,这是自己第一次带着这么人冲锋陷阵,这些骑兵比自己年长,经验也比自己足,论资排辈恐怕自己要称他们为“叔伯”,而他们的生死,都取决于自己一句话,一个决定,不禁决觉得自己肩头担子忽然沉重无比。 “各位大哥!”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喝道:“如各位所见,眼前这个阵法,有进无出,有来无回,即便如此,劳烦诸位跟我凌楚瑜去这阴鬼地狱走一遭,若信得过我,只管跟在我身后,我愿做你们的眼睛,搅它个天翻地覆!”说罢策马飞舆,一马当先。欧阳家铁骑轰然道:“愿往不退!”马鞭一扬,长矛粼粼,飞驰追随而去。 第三章 倚枪豪胆破八阵(中) 八极阵中央,搭建一座高台,冯易烟稳坐其中,俯瞰全局,四周刀斧手、长矛手、弓箭手严阵以待,骑兵环绕,他手里的令旗发出命令,让八极阵运转自如。 忽然见前方一队人马杀来,旗帜鲜明,上书“欧阳”二字。 冯易烟嘴角一笑,道:“好,终于来了。”再凝神看去,领军的竟是一个少年,一身素衣,身无铠甲,马无装备,只有一枪一马。 冯易烟冷笑道:“看来欧阳靖还是没有胆子闯我的阵法,竟派一个小子前来,哼,未免太小看我了。” 周围护卫也笑道:“冯先生,看来欧阳靖是惧怕您,不敢应战了。”冯易烟轻视道:“管他是谁,先将这股骑兵吃掉,到时候我看他欧阳靖来不来。” 说罢令旗一挥,身后战鼓“隆隆”做响,正前方的方正听到指令,左右一分,开了一道口子。 凌楚瑜见对方有意引自己入瓮,毫不犹豫策马而入。胯下黑马脚力极快,率先冲入阵中,身后铁骑落后一马距离,随后杀入。 这些铁骑大约五十人,都是欧阳靖千挑万选的勇士,他们性情高傲,只服从欧阳靖一人,如今听命于一小子,自然有些不服。当见凌楚瑜策马飞舆,竟把自己甩在身后,不禁有些讶异,要知道他们不仅善骑,胯下马更是良驹,竟然短距离会被甩开,对凌楚瑜有些另眼相看。 凌楚瑜冲入阵中,只见有十余骑狼骑被困。对手一字排开,由刀盾兵和长矛手组成,如蛇般盘卧,尾端数十人将狼骑困在其中。 阵中见有人前来,首尾急忙分开,为首的刀盾兵朝凌楚瑜游弋而来。 “长蛇阵!”凌楚瑜高呼道:“小心啦。”长枪刺出,扎向刀盾兵。刀盾兵举起盾牌,挡住长枪。忽然盾牌后面的长矛刺向凌楚瑜,寒光粼粼,夺人心魄。 凌楚瑜扯动缰绳往左避开,长枪顺势横扫,将长矛格来。此时尾部的长矛兵冲杀而来,将凌楚瑜等人围在其中。 这便是“长蛇阵”的变化。你若攻它头,尾部便游弋而来,将你缠住。只见十几只矛同时围攻,凌楚瑜双手持枪,一个圆转花枪便将这些矛激荡开来,顺势再反手抡圆一个横扫,将这些长矛兵击倒在地。此时长蛇阵的为首的刀盾兵翻身而出,挥刀砍来,长矛兵紧随其后刺出,小黑感知危险,前蹄急忙高高跃起,侧身躲过,凌楚瑜把枪一横,将长矛往上一架,顺势横扫,枪头划过这些长矛兵咽喉,倒地而亡。 “好!”骆天浩高喝一声,凌楚瑜入阵杀敌,实在痛快。先前还有些不放心,如今看来凌楚瑜确实有一套。虽杀得几人,不过这长蛇阵依旧保持整齐。欧阳靖站在不远处一座山丘上,纵观全局。 “不妙!”欧阳靖脸色忽变,道:“虽然凌贤侄勇猛过人,可这阵法灵活多变,这样蛮干恐怕迟早会累垮。” 这长蛇阵如蛇捕猎物,用身子缠住猎物,等它筋疲力尽时候,再将它一口吞下。 凌楚瑜杀了一阵,心觉不妙,这般杀之不尽,自己早晚累死。旋即喝道:“大家一分为二,一队击杀蛇头,一队击杀蛇尾,再来十骑,随我来。”欧阳家铁骑快速分成两队,左右绕去,缠住长蛇阵首尾。凌楚瑜自己提枪冲向中间,枪头粼粼,所到之处,所向无敌,在十一骑的冲杀之下,瞬间将长蛇阵一分为二。 “好,蛇打七寸,这阵也就破了。”欧阳靖激动道。然后凝神望去,指着长蛇阵左边的一个阵法,道:“苗贤侄!”苗月寒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长蛇阵一破,凌楚瑜救得狼骑,抬头一瞧,只见头上的黑鹰往左边而去,连忙策马道:“各位,随我来。”这些欧阳家铁骑破了长蛇阵,对凌楚瑜有些敬佩,气势如虹,大喝一声,策马跟上凌楚瑜。那十余狼骑得救,欣喜不已,也跟了过去。 冯易烟脸色隐隐不快,长蛇阵竟被破去,瞧见对方又朝着左翼而去,急忙挥动令旗,身后大鼓连传七声,左翼阵法开出一道口子,放凌楚瑜等人进去。 凌楚瑜冲入阵中,只见眼前苍云教众分三列排开,前排左右部前曲,后排后曲居后,中部及前后部曲,均是长矛兵,两侧布有骑兵,伺机而动,他们正在围住十多骑狼骑。 “虎翼阵!”凌楚瑜一眼便知,长矛如獠牙,此阵攻势如虎,最主要是两翼骑兵,移动速度极快,攻如猛虎捕食。要想破阵,必须折断两翼骑兵。 “狼骑随我来,其余人分打两翼!”凌楚瑜振臂高呼,狼骑得他相救,有恩必报,高喝一声,跟在凌楚瑜身后。而欧阳家铁骑依旧一分为二,分列凌楚瑜左右,三股人马好似箭头,直插对方心脏。 凌楚瑜挺枪冲杀,中间的长矛兵把矛头斜摆朝上,密密麻麻,任对方骑兵朝着这锋利的矛头冲来。 凌楚瑜抢先一步,长枪脱手而出,将一长矛兵穿胸扎死,露出一个空隙,小黑趁势高高一跃,如天马飞驰,穿过矛林。众长矛兵心头一凛,防线顿时有些松懈,狼骑趁势冲杀而来,中路防御溃败,被围住的狼骑嗷嗷高叫,加入进去,在阵中厮杀。 虎翼阵两翼被牵制,中路被凌楚瑜乱了阵脚,也是大乱,凌楚瑜抬头一瞧天上的飞鹰,喝道:“此阵以破,随我来!”既救得人,不必纠缠。 “这人是谁?”冯易烟愠怒道:“为何能连破我的阵法?”左右一头雾水,如此年轻的少年实属罕见。 “我想他应该是凑巧!”身边一人道:“冯先生布的阵法,奥妙无穷,人在阵中,只会迷失,我想他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冯易烟指着虎翼阵左上角道:“若只是破阵,我倒没觉得什么,可是他每次破阵后都能准确找出阵法运转破绽,这岂是巧合?” 那人沉思道:“不管何人,身陷阵中是无法得知此阵运转,怕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冯易烟冷笑道:“如今阵法运转,破绽在龙飞阵,可他偏偏就朝这里来了,若一次也就罢了,若他每次都是巧合?我可不信。” “难道有人指点?”那人又急忙摇头,否定道:“不会的,就算有人指点,消息也传不进去。” 冯易烟思忖片刻,道:“难道欧阳靖派这个少年破阵,自己在统筹全局?”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冯易烟令旗一挥,鼓声阵阵,六鼓后息,龙飞阵阵门打开,凌楚瑜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飞龙阵中,苗之山带着几十狼骑正在厮杀。他被这个阵困住久矣,就是杀不出去,见有援兵,脸色大喜,但见是凌楚瑜领军,不免眉头一皱。 苗之山跟凌家镖局有些渊源,凌家镖局是唯一一个敢深入大漠而不惧马贼的镖局,西城许多贵重物品都是交于凌家镖局押送,从未出错,也知凌楚瑜一些事情,但此刻却是他前来,意外中带着好奇,道:“凌少镖头,你怎么来了?”凌楚瑜停马立足,道:“苗城主,我奉欧阳家主之命前来搭救。” “就凭你,如何搭救?”苗之山心里说道,表面上附和道:“好,那现在该如何?” 凌楚瑜望去,只见眼前阵法排列有序,前后排均有刀盾兵曲列,如四只利爪,中军步兵、长矛手、弓箭手搭配得当,层次分明,旋即说道:“苗城主,以我看,这是飞龙阵。” 苗之山不明阵法,但这个阵法将自己困住,着实厉害,问道:“可有破阵之法?”凌楚瑜沉思道:“此阵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爪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凌楚瑜一口气把此阵变化说了出来,道:“若要破阵,须将中间的将军杀了,这样就变不了,龙就是死龙。” 苗之山半信半疑,思忖片刻决定道:“好,我去!”凌楚瑜阻止道:“不,我去。” 苗之山面有不悦之色,自己堂堂一个城主,难道要听候一个小辈调遣?冷冷道:“难道少镖头不信我?” 让一晚辈冲杀,有损自己颜面,但凌楚瑜只淡淡一句,“是苗城主不信我。” 苗之山被凌楚瑜双眼透出的寒光吓了一跳,凌楚瑜话虽平静,但语气间不容置否,仿佛一个威严惶惶的将军。 苗之山突然哈哈大笑,用来掩饰方才一丝不安,道:“好,你尽管去,我替你掩护。” 凌楚瑜抱拳道:“多谢!”旋即提枪策马杀了过去。苗之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透出不舒服,方才若是自己拒绝,说不定凌楚瑜真的会对自己动手,虽然那一丝暴戾之气一闪而过,想想不禁后怕。 被一个小辈镇住,苗之山没有时间想太多,急忙高呼道:“儿郎们随我来。”说罢率领狼骑左右护卫,将凌楚瑜护送去中军。 龙飞阵中军指挥的是一个男子,他裸露半身,肤色黝黑,轮廓硬朗,身上肌肉线条极美,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珠,见凌楚瑜一人一骑杀来,心知对方目标是自己,拿出一把宽刃横刀,大喝道:“恶贼,我吴犀来会会你。” 凌楚瑜腾空而起,长枪下劈,吴犀大笑一声,举刀横挡,道:“来者何人?” “凌家镖局,凌楚瑜!” 只见周围巨大盾牌齐齐围了过来,盾牌有一人半高,形成一个方圆约两丈的方形墙壁,将两人围在其中。吴犀横刀笑道:“好,让我来会会你凌家那天下第一的枪法。” “吴堂主又来了!”冯易烟身旁那人有些埋怨说道:“两军对阵,岂可如江湖逞斗般儿戏。”然后看到冯易烟脸色隐隐不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歉笑道:“冯先生,小的多嘴,请您勿怪!” 冯易烟淡淡道:“吴犀从小跟在我身边,兵法韬略武功都是我传授,他决意单打独斗,这是兵法计谋,并不是匹夫之勇。”那人陪笑道:“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冯易烟见他似乎口服心不服,道:“如今局面对峙不下,只有将对方主帅击杀,才能破局。那个年轻人能一眼看破,也不简单呢。” 盾阵内,吴犀刀法霸道凌厉,与普通大刀不同,吴犀的横刀刀身宽且直,刀气摄人心魄,与他指挥时候的镇定自若形成对比。 凌楚瑜长枪如龙,招快枪快,水银泻地般,几乎脱手而出。吴犀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少年侠客榜末席,但是你的武功,却不像是末席。” 凌楚瑜失笑道:“我已经不是少年侠客了。”吴犀奇道:“哦?是谁这么有本事把你挤出来的?”凌楚瑜枪头晃动,此刻不是闲聊时候,道:“你不需要知道,看枪。”说罢枪头晃晃,带起漫天星光而来。吴犀低头一偏,准确无比躲过枪头,横刀贴着长枪下沿,疾步横扫而来。 凌楚瑜急忙退步撤枪,拉开距离后又是疾出一枪,若不这样,后背就是盾牌,自己将被逼入死地。吴犀可叹兵器之短,挥刀斜击,旋即搂膝拗步,挥刀抢出,不给凌楚瑜喘息机会。凌楚瑜退无可退,猛地跳起,右足踏在身后盾牌上,借力一跃,飞过吴犀头顶,空中扭腰一枪,一招“回马枪”刺向吴犀后颈。吴犀忽觉得后颈发凉,寒毛竖起,回身举刀一挡,只听见“锵”一声,枪头轻点刀背,若是被点到后颈,必定穿颈而过。 “呼!吓死我了。”吴犀暗暗侥幸道:“差点差点。” 凌楚瑜刚才冲杀,长枪均已简洁为主,不浪费体力,两招便要人性命。可与吴犀一战,难得的痛快,招式频频使出,行云流水,可见凌家枪法还是以比武为主,若是两军对战,效果差强人意。 正当迟疑之际,吴犀挥刀而来,凌楚瑜拦、拿、扎三板斧依旧,哪知扎过去时,吴犀身体向左侧出,右脚往后退出一步,顺势回刀往下劈,直接把枪头劈断,动作干净利落。 他“嘿嘿”一笑,带着爽朗笑容,横刀便朝凌楚瑜脖子砍去。凌楚瑜急忙把断枪立在身侧,格住横刀,顺势下挥,“啪”一声重重打在吴犀手背上。吴犀“啊哟”一声,手背直疼,差点握不住横刀,大叫道:“你真是鬼哟。”意思是说凌楚瑜招式诡异,令他防不胜防。 凌楚瑜拿着只剩约六尺长的断枪,道:“你武功也不赖,招式简洁明了,这是战场磨炼出来的吧。”吴犀耸耸肩,道:“不知道,我师父教的就是这样。”凌楚瑜问道:“你师父是谁?”吴犀双手举刀于身侧,刀尖向下,道:“不能跟你说太多。”挥刀舞圆,一道道银弧光圈眼花缭乱而来。 这招其实就是左右交替挥刀,稍微练过武功的人都会,可能像吴犀这般将刀挥得像一个个光圈的,却不多见,可见对刀法已有很深造诣。俗话说,单刀看手。一个人刀法好不好,关键是看另一只手要配合,必须协调得当。 凌楚瑜手拿断枪,以棍为剑,出手就是一招“芙蕖盈盈”,棍影重重,笼罩而去。这一招凌楚瑜当初用来对付史如风,以漫天的招式将对手的招式笼罩其中。吴犀一时不察,横刀反被对手牵着走,慌乱不堪。 “噗噗”连着几点,均点在吴犀的穴位上。吴犀身体发麻,使不出力气。凌楚瑜飞起一脚将吴犀踢出盾阵。 “吴堂主败了!”不知谁先开的口,声音传来,苍云教众们纷纷相传,“吴堂主败了”,个个面面相窥,忽然炸开,顿时慌乱不堪。 凌楚瑜翻身上马,高喝道:“你们堂主以败我手,不想死的,赶紧让开。”声音浑厚有力,龙飞阵中人人听得清,纷纷侧目而视,只见吴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军心立马大乱。 没了核心指挥的龙飞阵,就是一条飞不起的龙,凌楚瑜策马与苗之山等人汇合,道:“随我来破阵!”抬头看看天空,随着飞鹰指引的方向冲杀过去。 第三章 倚枪豪胆破八阵(下) 凌楚瑜一鼓作气,率领骑兵连破“云垂”、“风扬”、“鸟翔”三个大阵,八极阵内他被搅弄一番,溃不成军。 他身后获救的铁骑信心大振,感激凌楚瑜搭救之情,士气高涨,狠狠地出了一把刚被围困的恶气。 “哼!”冯易烟脸色终于难看,自己静心布下的八极阵连番被破,而且对手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人,怒道:“欧阳靖,算你厉害。”急忙挥舞令旗,指挥有些混乱的八极阵,恢复有序。 “冯先生!”身边的手下担忧道:“如今八阵只剩其二,可该如何是好?”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破了六阵,有些着急,这哪里是误打误撞? 冯易烟高站将台,眼光如炬,指着西北处道:“他们毫不犹豫直入我地载阵,定是局外有高人指点。” 那人顺着冯易烟若指方向凝神望去,只见八极阵外的一土丘山上,几道人影而立,旌旗飘飘,大叫道:“是欧阳靖?” 冯易烟点点头,道:“欧阳靖这个老贼,知道自己一旦入我阵中,就无法纵观全局,必出不了我的八极阵,才派人打先锋,自己则躲在一旁指挥。” 那人心生疑虑,奇道:“话虽如此,可冯先生,他又是如何传递消息?”冯易烟指着选出一个黑点,道:“全靠这个畜生。” 凌楚瑜在黑鹰的引领下,杀向前方大阵。此刻罗凌云正被困在其中,左砍右劈,虽勇猛过人,但收效甚微。阵中变化无常,运转灵活,罗凌云一刀挥去,感觉和阵里所以人相抗,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无济于事。正当恍惚之时,两声震天擂鼓传来,阵门打开,却只见一少年领着骑兵冲杀进来。 罗凌云眉头一皱,又见苗之山在其身后,以为援兵来了,急忙赶去汇合。 “苗兄!”罗凌云略过凌楚瑜,直接奔向和苗之山道:“苗兄既能从阵里出来,那一定是有破阵之法。”苗之山耸肩道:“要想破阵,还得请教凌少镖头。”凌楚瑜大显神威,苗之山也不禁佩服。 罗凌云身居大漠多年,对凌家镖局略知一二,却不识得凌楚瑜,心里琢磨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会有什么本事?旋即问道:“敢问凌少镖头,可有何良策?”语气冷淡,颇有一些例行公事的味道。 凌楚瑜心知对方看不起自己,罗凌云乃大漠堂堂英雄,能如此一问已是很给面子,道:“此阵名为地载阵,其形正方,云主四角,冲敌难当,其体莫测,动用无穷也。” 罗凌云微微一怔,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说得头头是道,自己虽不知地载阵之名,可自己深陷阵中,感到此阵变化无常,骑兵根本冲杀不出,正符合凌楚瑜所说“冲敌难当”,再看阵型方正,四周布满骑兵,以做犄角,更相信凌楚瑜所言无二,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凌楚瑜望了一眼,道:“有!” 罗凌云大喜,连忙问道:“快快说来。” 凌楚瑜道:“此阵杀气虽重,但需配之於阳,只要切断它与四周的联络,阵法自破。”罗凌云眼下也无办法,不如照他所说,或许可行,爽快道:“好,我去。”凌楚瑜没有理会他,对苗之山道:“苗城主,劳烦您和罗前辈带领各自麾下骑兵,从两侧游移而去,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我带人冲杀此阵。” 被忽略一旁的罗凌云隐隐有些不快,苗之山却爽快道:“好。我和罗兄这就去。”说罢领着狼骑从左侧迂回。罗凌云心有不快,正想发怒,却看见凌楚瑜腰间的“浮云剑。” “这……这是欧阳家的浮云剑,怎么会在你这里。”罗凌云有些不可思议。 凌楚瑜道:“欧阳家主将此剑暂接于我,指挥全局。” 话虽短,确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罗凌云心里翻疑,但碍于形势和面子,冷冷看了凌楚瑜一眼,心不甘情不愿,领着自己鹰骑从右侧迂回而去,就当他凌楚瑜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凌楚瑜看看身后,自己带来的五十多欧阳家铁骑依旧精神抖擞,可能见自己大显神威,心已折服,旋即高喝道:“随我来!” 小黑高高跃起,飞越面前的刀盾兵组成的盾牌防线,提枪杀入腹地。其余人跟随凌楚瑜的脚步,也冲了进去。 阵内刀盾兵临危不乱,迅速将凌楚瑜等人围住,旋即变阵,里外分成三列,成圆将对手围住,最里一列向左移动,中间一列不动,外侧则往右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三才阵?”凌楚瑜微微错愕,“厚德载物,三才奇变。” 三才阵运转,忽然中间一列从盾牌下冒出弓箭手,一支支利箭飞掠而来,凌楚瑜大叫一声:“小心。”挥舞起手中的长枪,防得密不透风。身旁的铁骑虽身经百战,可如此突然,又如此近的距离,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有些人中了箭,好在不是要害,仍能作战。 一波箭雨后,最里面一列的刀盾兵忽然侧滚而来,挥刀砍向马腿。凌楚瑜长枪刺向朝自己滚来的一个刀盾兵,那人停身格挡,左手盾牌护住身体,用盾牌压住凌楚瑜的长枪,再继续向前翻滚,右手刀砍向小黑的前蹄。凌楚瑜哪能让他这般容易,一扯缰绳,小黑高高跃起,躲过一劫,前蹄旋即向下猛坠,若被踢中脑袋,肯定脑浆迸裂,那刀盾兵大骇,双手握紧盾牌护在头上。 只听“啪叽”一声,那面木质盾牌竟被踩裂,那刀盾兵被小黑前蹄的千钧力道震的手臂几乎断掉,而且余势依旧如故,那刀盾兵猛地扭动身体在地上滚动,身体才堪堪躲过小黑的踩踏。 可其余骑兵并没有想凌楚瑜这般机敏,不是马腿被砍,就是躲闪时失去平衡而坠马,惨叫声一片。凌楚瑜大怒,本想挥枪来援,谁知那群刀盾兵一击后就退回原来位置,维持阵型。 “三才奇阵,动则生变,变化无穷……”欧阳靖在远方的山丘上愁眉不展。凌楚瑜连续破阵,对士气的鼓舞功不可没,而凌楚瑜对于“地载阵”的对应部署也没错,切断联系,直捣黄龙,可没想到的是,这“地载阵”忽然变成“三才阵”,让游走在两侧的骑兵毫无意义,反而将他们与凌楚瑜所率的骑兵分开,分而击之。 两波攻势,凌楚瑜所率骑兵死伤十余骑,若这个“三才阵”继续运转,自己非死在这里不可。凌楚瑜当机立断,喝道:“随我来。”说罢朝着最里面那圈刀盾兵的防线冲了过去。 这“三才阵”是根据八卦而成,最里面防线三人为一列,意为八卦中的一卦,一共八组,暗合先天八卦。中间一圈则是十六组,最外一圈则是三十二组,层层递增。凌楚瑜率领步骑在其间穿梭,左右冲杀。 看似瞎跑,实则内藏玄机。首先凌楚瑜从最里一层的东北口而入,沿着里层和第二层间空挡冲杀到西南口,再由西南口冲入第二层和第三层间,再逆向冲杀到正北,再从正北口杀回最里面,再从最里面的正南杀入。 “这是……”骆天浩看得糊涂,凌楚瑜这般乱跑,意欲何为?欧阳靖思忖笑道:“凌贤侄这是根据阵法变化,寻找最弱一环,若三才阵被连续九次找到破绽,必定溃败。” 骆天浩似懂非懂,道:“若真如此,凌楚瑜可当真不世之材也。”他面有得色,毕竟凌楚瑜有一半东海派血脉, 欧阳靖表情凝重,这样一位罕见的天才,若非受了内伤,武功不能再精进,恐怕这武林新一代的领袖,不言而喻。 当凌楚瑜冲杀九次后,如欧阳靖所料,“三才阵”溃败,凌楚瑜率部杀出,与罗凌云、苗之山二人汇合,“随我破最后一阵!” 罗凌云见地载阵内混乱不堪,想起之前被困于此,受尽屈辱,如今就这般离去,未免太便宜了,喝道:“你们先去,我再乘势杀他个片甲不留。” 地载阵虽乱,但阵法威力仍在,若在纠缠不休,不仅作用不大,待对手恢复正常,就休想再逃。 凌楚瑜喝止道:“穷寇莫追,先解救人,冲出此阵方是上策。” 罗凌云脸色铁青,自己堂堂一代枭雄,竟被一个小子指手画脚,冷眼道:“我罗某人知道如何,不必凌少镖头担忧,待解决这群人,自当跟上。” 凌楚瑜脸色一沉,倏忽间眼中杀气四齐,举剑说道:“罗前辈,我奉欧阳家主之令领兵前来营救,令如重山,我不会让自己做多余的事,也不允许其他人做多余的事。” “你……”罗凌云心里大怒,只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年轻人,敢在自己面前摆架子,若不是碍于他手中的浮云剑,自己早就一刀了解他了。苗之山见势不对,急忙打圆场道:“罗兄,咱们好不容易脱困,既然是欧阳兄的指令,应该以大局为重。” 凌楚瑜再也不犹豫,策马喝道:“想要活命的,跟我来!”身后人轰然回应道:“誓死相随。”大漠的勇士,最佩服有胆识有勇气的人,凌楚瑜此刻就是这样,如天神降临,煌煌之威,怎不会心心相惜,一腔热血。 冯易烟远见地载阵被破,仰天长叹道:“我苦心专研多年的阵法,转瞬间就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破了,哎!”右掌猛地往下拍,将旁边碗口粗的木桩护栏劈断。 “冯先生,咱们不是还有一阵吗?”旁边的人提醒道。冯易烟摇摇头,道:“天覆阵虽善用三军,但如今阵法运转,由凶变吉,此刻的天覆阵乃生门,为时已晚。为了避免兄弟们过多伤亡,还是放其生路吧。”说罢令旗一挥,清脆的金属声传来,鸣金收兵。天覆阵内教众听闻后,纷纷停止运转,让出一条路,凌楚瑜领着阵内被包围的骑兵,一道往回走。 “冯先生,这……”那人显然不可思议,也不愿相信。冯易烟却道:“放心,他们只是救走阵内之人,不是真正破了我的八极阵。八极阵是防御大阵,可立于不败之地,我想他们吃了大亏,暂时不敢有异动。”说罢飘下将台,往苍云山上而去。 第四章 福兮祸兮福所倚(上) 欧阳靖见对方鸣金收兵,两侧伏兵皆已退去,可八极阵犹在,立刻令人占领两侧高地,左右迂回,形成对峙之局。凌楚瑜领兵破阵而归,欧阳靖亲自迎接。 “罗大哥、苗大哥。”欧阳靖歉意道:“小弟我算漏一着,险先害了两位大哥。”说罢深深一恭。 两人急忙上前相扶,罗凌云道:“这阵法厉害,怪不得欧阳兄。”苗之山也附和道:“对呀,这还得亏了欧阳兄,否则我们怕是全军覆没。” “欧阳家主。”凌楚瑜双手捧剑,道:“幸不辱命。”欧阳靖接过“浮云剑”,笑着点头。 罗凌云斜眼看着凌楚瑜,心有不爽,直接略过他,拉着欧阳靖道:“欧阳兄,如今对手溃败,我们得好好商量下一步计划。”说罢拉他到设好的中军帐。 苗之山与凌楚瑜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月寒跟你一起?”得知黑鹰在此,苗月寒行踪自然不能再瞒,便点了点头。苗之山道:“替我好好照顾他,多谢你!”这谢字有两个意思,说罢随众人进了中军帐。 “凌大哥!”王如萱小跑而来,见凌楚瑜毫发无损,心里石头落地了,道:“你平安就好!”凌楚瑜笑道:“索性四肢健在。” 此时欧阳云、白良、骆霞和青天涟都围了过来。青天涟对凌楚瑜方才的神勇是心悦诚服,大叫道:“楚瑜,真有你的。刚才你领命时,我还以为你只是逞一时之气呢。” 凌楚瑜白眼道:“我这么惜命,怎么会去送死呢?” 欧阳云道:“楚瑜你大破八极阵,威震天下。”凌楚瑜心知,这个八极阵是自己与欧阳靖联手所破,不敢居功,道:“还得靠欧阳家主指点全局,我只是一个先头士卒。”欧阳云却摇摇头,道:“你最后破那个天覆阵时,父亲没得半点指点,你依旧破了,连父亲都说,你的军事之才,乃如今一辈翘楚。”能得欧阳靖一语,算是极大褒奖,凌楚瑜心里暗暗感谢秦铭,若不是每次被他拉去学兵法韬略,就没有今日之功。 约摸一个时辰后,对面鸣金收兵,八极阵内有秩序地掩护后撤。 “咦?”罗凌云大感不解,道:“他们撤了这个阵法?” 欧阳靖沉思一会,道:“这八极阵以被破,多留无异。不如及时撤军,把守何处隘口,凭借苍云山的天堑层层狙击。” 果不其然,山谷内苍云教徒撤走干净,只在峡谷口出设置三道防线,两边山丘设了望塔,互为呼应。 欧阳靖也紧接着发出命令,向前设置防线,与其对峙,在峡谷中休整。 一线峡之战,双方损失均不小。那些武林人士虽得以喘息,但方才激斗的阴影仍在,不禁后怕。他们大多都是初生牛犊,万万没想到会如此惨烈,跟江湖比武根本判若云泥,有些心态不好的,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今日一战,尤为惨烈,如今还环绕于心。”凌楚瑜等人围坐一起,白良仍心有余悸。 青天涟直接躺在地上,用手抵在额头上,气喘道:“爬山的时候那才是惊险万分,头上就是箭雨,一不小心就被万箭穿心,我都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去。” 白良拍了拍他大腿,道:“你小子没有打退堂鼓,还算不错。其他人早就吓傻了。” 此话不错,在场很多武林人士被打得抱头鼠窜,哪里还有勇气冒着箭雨而上。 欧阳云安慰道:“如今一线峡在我们手中,相当于夺了魔教的大门,他们顶不了多久了。” 话虽如此,可凌楚瑜心知,真正的难关在峡谷后的天堑,这里易守难攻,光靠现有人手,怕是难以攻克。苍云教隐于深山,这里鸟兽众多,撑个几年没有问题,但欧阳家能撑这么久吗? “东方家什么时候派援兵?”凌楚瑜发问道,眼下光凭欧阳家,怕只能是苦苦支撑。 被一语道破难处,欧阳云有些难堪,没有隐瞒,道:“父亲早就飞鸽传书于东方家,告知这里情况,我想援兵大概半月……左右能到。”语气间略带犹豫,不肯定。 凌楚瑜质问道:“大概?欧阳兄,这里情况复杂,难道不怕你欧阳家折在这里?” 欧阳云被逼问,无奈叹气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东方魄此举,无非是消耗我们实力,援兵怕是要推迟数月。” “什么?”众人均是大惊,骆霞怒道:“如今魔教势头强劲,东方家还想暂缓出兵吗?难道他东方魄就不怕魔教独大,将武林各门各派消灭殆尽?” 凌楚瑜道:“尚有一个多月,便是入冬,恐怕到时候更是难上加难。欧阳兄,你们家究竟有何打算?”冬天不宜动兵,这乃兵家大忌。 欧阳云面对几人灼热的目光,只能摇头道:“我也不懂父亲作何打算。若是月底援兵能至,尚有希望,若没有,怕是要在这里过冬了。” 凌楚瑜听完愤愤不平,起身便是离席。 深夜,凌楚瑜心头烦闷,登上高山,了望对面。借着灯火,只见对面点点火光,延绵而去。 “谁?”凌楚瑜察觉有人,警惕喝道。 “我!”王如萱缓缓而来。山上寒冷,她身披裘皮大衣,道:“山上冷,我怕凌大哥着凉,给你带了一件披风。”说罢将手里的披风递了过去。 凌楚瑜接过道:“谢谢!”将披风围在身上。 “凌大哥,你在看什么?”王如萱柔声细语,白天一场激战后,大家虽有惊无险,但晚间凌楚瑜忧心忡忡,她心里不免担心。 凌楚瑜指着对面的火光,道:“你看,前面就是苍云教天堑,若想攻破,不知又要死伤多少人。” 王如萱神情凝重,白天亲眼见这么多人死在面前,心中惶恐不安,道:“要不,我们离开这里?”话一出口,却又摇头道:“不,师父还在这里,我不放心。” 凌楚瑜道:“王姑娘,眼前苍云教势头强劲,依我看根本无法攻破,你无需担心。” “那你呢?”王如萱问道:“你如何呢?” 他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趟这趟浑水,无非是为了“吸功大法”,治好自己的内伤。如今希望渺茫,而且凶险至极,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凌楚瑜有些犹豫,道:“或许我们远走大漠,躲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上之策。” 话虽如此,可眼下两人均有放不下的执念,又怎么可能离去。 “二位,夜黑风高,在此偷偷幽会,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有损名声吧。” 二人均是错愕,没想到此时会有人前来,凌楚瑜下意识跨出一步,挡在王如萱面前,此人言语来者不善,低声喝道:“是谁?” 借着微弱的光,凌楚瑜看清来人,双眼带着寒光,面容冷峻,不是上官飞又是谁。 “上官兄此言差矣。”既知来人,凌楚瑜泰然道:“我与王姑娘早已定亲,眼下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这私下幽会一说,又从何来?” 上官飞看着二人,浅浅一笑,但笑容中透着阴险,让王如萱有些惊慌。 既然来着不善,凌楚瑜没必要多逗留,示意王如萱道:“夜深,我们回去吧。”王如萱也不远与外人相交,连忙点头。 “且慢!”上官飞不怀好意道。 凌楚瑜心头一紧,这荒郊野岭,若他真的突然发难,可不是什么好事,表面若无其事道:“上官兄有何指教?” 上官飞笑容透着一丝不怀好意,道:“今日凌少镖头大显神威,破阵救人,救大家于困境,我还没得感谢呢。” 黄鼠狼给鸡拜年,凌楚瑜道:“上官兄客气了,我这是误打误撞,运气好罢了。” 上官飞摇头道:“凌少镖头谦虚了,虽不在少年侠客榜内,可今日之事,你名声绝对在所有人之上。” 一顿吹嘘,让凌楚瑜心里更加不安。他与上官飞有私仇,而上官飞又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如今四下无人,平心而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凌楚瑜朝着王如萱悄悄使了一个眼神,王如萱虽察觉了,但是并不懂凌楚瑜的意思,不敢妄言。 “王姑娘,不知他们过来了吗?”凌楚瑜有些着急,出言提醒。 王如萱冰雪聪明,恍然道:“欧阳哥哥说等下备了好酒就来。” 上官飞桀笑道:“凌少镖头,你别费心机了,欧阳云自从申时就被欧阳家主叫去,不曾出来,何来与王姑娘之约?” 凌楚瑜暗叫“糟糕”,聪明反被聪明误,急忙想办法补救,笑道:“谁说没有,这不,他们来了。”说罢用下巴指着上官飞身后。 上官飞做贼心虚,急忙往后瞧去,岂知空空如也,哪里来什么人。心知被凌楚瑜骗了,心里大怒,回头过来,凌楚瑜早就拉着王如萱飘到三丈之外。 “凌楚瑜,往哪跑!”上官飞怒喝一声,表情狰狞,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今天凌楚瑜大放异彩,已经隐隐威胁东方胜的位置,而上官飞对凌楚瑜一直存有私仇,想着方法报复。恰巧碰到王如萱远离大本营,往山上而去,心里好奇,就跟了过去。 到了山顶,才发现凌楚瑜在此,山顶并与他人,上官飞觉得正是下手时机,如果能趁机杀了凌楚瑜,不仅是给东方胜除去一个对手,也为自己报了大仇。 下山的路被上官飞堵住,凌楚瑜只好带着王如萱从另一侧的路下山。这里阶梯极陡,加上天黑夜凉,上面有些露水,要极为小心,不然失足便直接从山顶滚落到山底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过陡峭崎岖的阶梯,来到半山处的凉亭,从这里开始,便是宽阔的阶梯,二十为一段,每一段都有一个数丈宽的小平台,只需轻轻一跃,便可轻松跳过一段,落在平台上。二人大喜,纵身一跃,安稳落在平台上。 “哪里走!”上官飞当空一跃,手中双钩隐隐发光,当头劈下。若他不是有意为之,要取凌楚瑜性命,谁又会随身带着兵器。 “小心!”二人避无可避,凌楚瑜推开王如萱,侧身躲开,右掌封上,直取上官飞腋下。上官飞回勾护身,这锋利无比的弯钩可以把人的手臂轻易割断。凌楚瑜不敢怠慢,此刻手无兵器,急忙收手,上官飞右脚顺势窜出,凌楚瑜双手交叉护在胸前,马步沉下,只觉得上官飞的腿劲力道极重,把自己震飞开来。 “凌大哥……”王如萱见凌楚瑜向后飞去,沿着二十来个阶梯滚到下一平台。 上官飞知道凌楚瑜内功修为大损,无需任何花哨的招式,全力就是一脚。看着凌楚瑜滚下台阶,心中得意之色跃然于脸上,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气。亮出双钩,乘势而上。 凌楚瑜脑袋一片空白,刚才一股气浪将自己打飞,沿着阶梯一直滚下去,磕磕绊绊,疼痛不已。刚回过神,上官飞的双钩已然杀到。 “小心!”王如萱一声娇喝,脚踏“大衍步”,手执一只毛笔,抢在双钩之前,笔尖轻点,正好点在双钩交汇处。上官飞只觉得双钩停滞不前,奇道:“你居然会武功?” 第四章 福兮祸兮福所依(中) 自从秦之槐传授武功后,为了配合武功招式,凌楚瑜专门为她打造一支铁笔,让王如萱随身携带。 这铁笔不同其他,笔杆是用上好精铁打造,轻便坚硬,笔毫则是不畏水火的金线蚕丝制成,方便携带。方才凌楚瑜命悬一线,王如萱下意识掏出铁笔出手相救。 王如萱得指点武功后,一通百通,几日来也勤加练习,将书法和丹青的技法融入到招式中。方才那一点,便是丹青中的润墨技法,千钧之力,集于一点,而偏偏举轻若重,极为精妙。 “凌大哥,你没事吧!”王如萱急忙扶起他,从这么高的阶梯滚下来,身体倒没事,就怕撞到头部,脑袋充血容易昏厥。 好在凌楚瑜没有昏迷,只是浑身没一处舒服,疼痛无比,拍了拍脑袋,后脑勺直疼,拿手摸去,竟鼓起一个鸡蛋大的包,差点没叫喊出来,急忙道:“没事,快走!” “想走?”上官飞没想到王如萱竟会武功,但今晚誓要杀了二人的决心坚定,道:“你们今晚休想活着回去。” 祸心已出,上官飞右手单钩劈头而来。王如萱挺笔而进,笔锋圆润,招式圆滑流畅,将单钩巧妙引开。上官飞从来没见过如此美妙的招式,像是在画画,“咦”了一声,只见王如萱手中毛笔忽然迎面而来,爽利硬朗,如勾勒硬朗的轮廓,笔稳势大,不敢小看,便撤招收手。 这一招乃丹青绘画中运笔之法,名为“中锋运笔”,这一技法在绘画中多用来勾勒物体轮廓,如今用来对敌,有着不一样效果。 “走!”王如萱一招得手,急忙扶起凌楚瑜,纵身往下跃。凌楚瑜只有些皮外伤,动作依旧如故。上官飞在后紧追不舍。 二人刚落在下一个平台上,上官飞就挥钩而来,如跗骨之蛆,甩之不掉。 “借我。”凌楚瑜夺过铁笔,以笔带剑,一招“桃花灼灼”迎了上去。可笔不比剑长,上官飞根本不用闪躲,银钩平削,若对方不撤招,势必被划破咽喉。 凌楚瑜暗骂粗口,手腕上翻,将毛笔向上立起,格开银钩后欺身进肘,左手肘顶向上官飞小腹。上官飞不躲不闪,运足力气于小腹丹田处,硬抗肘击。一接触凌楚瑜手肘就吃痛,几乎快被上官飞的丹田之力反击得脱了臼,发麻动弹不得。 “啊!”凌楚瑜闷哼一声,对方是吃定了自己内力没有他深厚,才这般不防备。上官飞一招得手,双钩交叉而来,欲割断凌楚瑜的头颅。 夜间暗黑,可上官飞的双钩却散发夺人心魄的寒光,凌楚瑜侧身翻出,拉着王如萱向山下逃去。 这山上的阶梯陡峭,破损严重,缺角崩裂的常有。三人你追我赶,在这黑夜中形同魅影。 “哎呀!”王如萱忽然右脚踏空,原本的落脚点缺了一块,扭伤了右脚,幸好有凌楚瑜扶着。 “怎么了?” “脚,扭到了。” 祸不单行。 此时上官飞杀来,凌楚瑜没办法,只好背起王如萱,急忙逃命。 如今背上王如萱,速度不比上官飞一人快,而且从几丈高的地方跳下,这下坠之力不是凌楚瑜一人能承受的。几个跳跃下来,凌楚瑜的双腿已经有些吃不消两人下坠的力道。 “凌大哥,你快把我放下来,我能走。” 这本来就是自己与上官飞的私人恩怨,如今要平白无故搭上王如萱一条性命,良心难安,道:“别废话,我不会丢下你的。”话虽如此,可凌楚瑜双脚实在受不了,落地时已经无法再发力,软跪下来。 上官飞“呵呵”笑了,本以为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被凌楚瑜逃了?可刚见凌楚瑜再也动不了,冷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一步一个台阶慢慢走下来,手中阴钩在台阶上拖着,发出“锵锵”声音,道:“凌楚瑜,你命真好!” 此时凌楚瑜双膝发软,动弹不得。只听上官飞缓缓道:“你区区一个镖师,武功竟然会这么好。若不是受了内伤,武功怕比起我们,高出不止一筹吧。”说罢右手轻挥,单钩快如闪电,划破凌楚瑜的右臂,鲜血直流。王如萱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叫了出来。 上官飞喜欢玩弄没有抵抗力的人,当初在“醉人间”,他就是这般慢慢折磨秦铭的。 “武功好,还会行军打仗。”上官飞继续说道:“你的智谋,已经远远超出我们,依我看,东方胜和欧阳云在这方面,也是远远不及。”说罢又是一钩,这次是凌楚瑜的左臂。 凌楚瑜闷哼一声,忍着疼痛道:“要论阴险狠毒,依我看,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 上官飞“嘿嘿”笑了,并没有生气,道:“过奖,过奖!”然后打量王如萱,眼神有些肆无忌惮,道:“你得王府青睐,做了他们家的乘龙快婿,王姑娘温柔大方,这此艳福,也远胜于其他人。” 凌楚瑜不知上官飞为何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上官飞冷笑道:“你凌楚瑜不论武功,才智都是第一,如果我能毁了你,这得多有趣啊。” 这变态的心理,凌楚瑜不是第一次见,道:“我武功不如你,狠辣更加不及,何来你大费周章。” “不不不!”上官飞连忙道:“当初你赢我的时候,我就发誓,要将你毁了,彻彻底底毁了。” “那来吧!现在一刀了结了我,完成你的心愿。” 上官飞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让人心寒,道:“现在杀了你,岂不是让你解脱?太便宜你了,我要慢慢折磨你。” 凌楚瑜心中愈发寒冷,此刻的上官飞面容狰狞,仿佛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上官飞看着王如萱,用银钩将她那鹅卵的俏脸蛋轻轻拖起,贪婪地看着。 凌楚瑜觉得不好,冷喝道:“上官飞,你要做什么?”上官飞狎笑,轻声细语道:“我要在你面前跟王姑娘快活快活,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懊悔不已,这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你敢!”凌楚瑜双眼杀机喷涌而出,像一把把刀子,要将上官飞千刀万剐。 若不是凌楚瑜打不过自己,上官飞或许会怕,可如今的凌楚瑜,不足为惧,挑衅笑道:“那我就试试看!” 倏忽之间,凌楚瑜发力弹起,如平地惊雷,右手执笔猛刺向上官飞太阳穴。上官飞早有准备,左手单钩划开铁笔,右手单钩以迅雷之势划过凌楚瑜腰间。 “凌大哥!”王如萱一旁看了心急,想上前帮忙,奈何右脚肿胀,根本无法支撑起来。 上官飞看着右钩上的鲜血,笑容扭曲,哈哈大笑道:“凌楚瑜,你也有今天,哈哈,活该!”说罢狠狠啐了一口。 凌楚瑜用手捂住腰间伤口,暗骂自己“蠢材”,方才上官飞出言相激,自己就丧失理智,欲要拼命,如今身上带伤,行动已经丧失一半,原本就处于劣势,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章 福兮祸兮福所依(下) “凌楚瑜,事到如今你还想逃?”上官飞瞧见他眼神晃动,一定是在动脑筋,道:“等下我点你穴道,让你全程看着我是怎么跟你的未婚妻风流快活的,我怕到时候,你都不愿意走。”说罢大声狎笑,不堪入耳。 王如萱心里直突突,害怕至极,全身颤抖,就算之前深陷青楼,都没有这种胆战心惊的恐惧。旋即下定决心,若上官飞真敢动自己一根手指,立马自断经脉而亡,以保清白之身。 上官飞似乎从王如萱坚定的眼神看出什么,桀桀笑道:“王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可知道武林中有一门点穴功夫,能隔空点人穴道,只在瞬息之间。若你有任何异动,我就会点你穴道,让你动弹不得,到时候,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语气越来越冷,不是开玩笑。王如萱听了更加害怕,竟一动也不敢动。 “上官飞!”凌楚瑜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如此今人发指的行为,真让人想千刀万剐了他。 上官飞眼神中忽然戾气大增,道:“我不是东西?好,今天我就做做那些不是东西该做的事!” “轰隆”一声,此刻竟然打起了雷,凌楚瑜和王如萱均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一道闪电照亮大地,随之而来的雷声发聋振聩,而上官飞丝毫不慌。 “都说君子不惧天地色变,你上官飞能在天雷面前毫无惧色,真乃大丈夫!”凌楚瑜言语间带着嘲讽,讽刺上官飞做尽坏事而不怕报应。上官飞笑道:“天?笑话,我从来不信老天,什么命运、因果、报应,都是哄人的把戏。”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上官飞的脸庞,扭曲、邪恶、丑陋,不堪入目。 此时的山上静的可怕,滴答滴答的小雨落在石阶上,凌楚瑜听得轻轻楚楚。上官飞伸开手掌接下雨滴,笑道:“下雨了!凌楚瑜,下雨天最适合杀人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因为雨水会冲掉血迹,帮你掩盖所有证据。” “不错!” 又是轰隆一声雷鸣,尖锐的声音伴随着闪电而来,好似一把从天而降利刃,欲将这山劈成两半。 “受死吧!”上官飞神情忽然暴戾起来,双钩在闪电的照映下,犹如地狱的勾魂爪,欲将人拖入无尽的地狱。 “走!”凌楚瑜右手伸出,将王如萱向右猛推,推出石阶外,让她从右侧山坡推了下去,自己左手横档,用铁笔格挡双钩。上官飞没想到凌楚瑜会将王如萱推下山坡,愤恨之余,双钩忽然变招,左钩勾住铁笔,而右钩探到凌楚瑜左边腋下,“刺啦”一声,凌楚瑜腋下被划出一道血痕。 凌楚瑜顾不了伤口,闷哼一声,翻身从右侧滚了出去。 上官飞有些惊讶,阶梯两侧可是陡峭的山坡,二人难道选择跳山而亡?这里到山底,高度可不低,真的从这里滚下去,九死一生。 “不对?”上官飞心有疑虑,凌楚瑜不是那种轻易去死的人,就算要死,也是会跟自己拼命死磕,给王如萱制造机会逃走的人。 上官飞转向右侧,朝着他俩滚落的方向看去。此时天上月亮已被乌云遮住,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忽然天空又一道闪电,照亮整座山,他的表情忽然抽搐起来,随后扭曲大喊,“该死的凌楚瑜,你逃不掉!” 原来右侧这里有一条小路,因为四周杂草植物茂盛,加上此时天黑,才没有被察觉。之前的闪电来时,凌楚瑜已然瞧见,趁着夜色掩护,看似跳山,实则从这条小路逃命去了。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凌楚瑜背着王如萱在这条陡峭的小路上逃命。方才发现这条小路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后这条路通向哪里,后面情况又是如何,万一是条死路呢?可也顾不了这么多,左右是个死,不如碰碰运气。 目前看来运气不错,这条小路蜿蜒曲折,脚下只有不足半尺宽的路,半尺之外,便是陡坡悬崖。 雨越下越大,电闪之间,只见身后有一道人影追随而来。凌楚瑜知道,上官飞不会轻易放火他们。这次上官飞偷下毒手,若事情败露,即是没有证据证明他曾下过暗手,他上官飞今后的日子也定不好过。 凌楚瑜脚下越来越泥泞,地上的土被雨水淋湿,也越来越滑,这不是好事。这条小路的存在,或许是多年前经常有人走,多番踩踏而成。这样的小路,就算是白天,也得小心翼翼,更别说这黑夜雨天了。 “凌大哥,你放我下来,我能走!”王如萱衣衫已经湿透,发鬓凌乱,她脚踝肿胀,却不想成为凌楚瑜的负担。 凌楚瑜此刻是沿着山体斜上而走。天降大雨,脚下土地松软,若往下走,必然会失足滑落。身后又有上官飞这个催命鬼,只好往上逃走。 “给我闭嘴,我不会放下你的。” 两侧长满各种植物,二人此刻逃命,顾不了那么多,凌楚瑜双手拼命拨开,其中不少带刺的荆棘,划过肌肤,也只能忍着。 凌楚瑜是从后山下的山,后山阶梯通往哪里,本来就不知。如今又走了岔路,根本不辨东西,只是一股脑地乱走。 三人在雨中的山路中不知走了多久,凌楚瑜瞧见眼前有石头阶梯,大喜,连忙踏上石阶,脚下才有了一丝安稳。 此时上官飞也从中冒出,出现在他下方的石阶上。凌楚瑜只偷得一口喘息,连忙背着王如萱沿着台阶往上跑。 上官飞此刻怒不可遏,生平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全身湿透,脚下全是淤泥,发带不知何时散落,披头散发,好似一个疯子,挥着双钩喊杀而来。 三人又奔跑了许久,凌楚瑜内息渐渐紊乱,他背着王如萱,体力自然没有上官飞充沛。但是他极为坚韧,丹田那一口气一直吊着,因为他知道,一旦那口气散了,自己将难逃厄运。 不知又过了多久,凌楚瑜右脚向上踏空,差点向前扑到,此时才知,已经到了山顶。 凌楚瑜放眼望去,前面和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乃平坦大道,后面则是紧追不舍的上官飞,不假思索就往右边逃去。 “哪里逃!”上官飞暴喝道。如今如履平地,凌楚瑜又背着一人,定不能久持。忽然间,凌楚瑜停下脚步,因为前方,也是悬崖峭壁,方才醒悟,三人此刻正站在一座孤立的山顶之上。 上官飞见凌楚瑜二人已是穷途末路,不慌不忙,倒口气道:“跑呀,这回我看你还怎么跑。” 此刻已是绝境,凌楚瑜自己去死倒是没什么,可连累了王如萱,心有愧疚。 “凌大哥,跳吧!我陪你。”王如萱情绪没有过多激动,语气也是平平淡淡,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些天与凌楚瑜的相处,发现他那慵懒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待人真诚的心,他处事不惊,仿佛一切困难在他那里,都能迎刃而解。只是他不愿去敞开心扉,才让人觉得他拒人千里之外。 如今生死之际,能在他身边,无疑是一种安慰,就算跟他一起跳下去,也是毫不犹豫,奋不顾身。这种奇妙的感觉,让自己心头暖洋洋的。 凌楚瑜听到王如萱这般说,眼睛不禁酸痛,叹气道:“不后悔?” “不后悔!”王如萱坚定道。 “好!”凌楚瑜此时对于王如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当他知道苏媚是仇东时报复自己的一颗棋子,感觉自己心已经死了,就连失去少年侠客榜的名声,也没能动摇他太多。 而此时王如萱忽然闯了进来,她就像一股暖暖的春风,渐渐抚平心里的自己心里创伤。她温柔善良,落落大方,总能用和风细雨般温柔,去融化一切。 “好!”凌楚瑜忽然放声大笑,此刻已经没有犹豫,没有愧疚,没有悔恨,道:“没有与你遨游四方,那就随我闯一闯这阴间地府。”说罢纵身一跃,跳下这无名的山崖。 这一场雨整整一夜,把苍云山洗了个干净。雨后寒冷,苍云山中好似变了天,寒风凛冽,侵入骨髓。 嘴唇清凉,好似一股甘泉在湿润喉咙。王如萱在昏迷中“嗯”了一声,舔了舔嘴唇,只见凌楚瑜正在用竹筒给自己喂水。 “你醒了,哪里疼,告诉我!”凌楚瑜柔声道。 第五章 千年苍云一朝魔(上) 王如萱试着移动身体,可一动便有如碎骨肉裂之疼,“啊”一声叫了起来。 “你快运功疗伤!”从山崖上跌落下来,不死已经是万幸。身上定有不少淤青,经脉不通。王如萱听从凌楚瑜指导,引气循环周天,“冰魄功”真气游走,全身舒畅。几个周天后,身上疼痛消失许多,才敢慢慢支起身体。 “呀!”王如萱忽然见自己右脚鞋袜已脱,脚踝处用碎布包扎,凌楚瑜尴尬一笑,坦白道:“对不住,情况危急,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把你身体检查了一遍,没有骨折骨裂的情况,就这脚肿得厉害。我找了一些草药给你敷了,过两天就行走自如了。” 二人虽有定亲之名,却一直相敬如宾,王如萱又是大家闺秀,从来没被男子碰过身体。如今凌楚瑜不仅碰了她的脚,还摸遍她身体,虽是好意,但也俏脸飞红,心里小鹿乱撞。 “这是哪里?”二人陷入一阵尴尬,凌楚瑜沉默不语,王如萱也不知何处,故而开口问道:“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眼前这个山洞颇大且深,面前燃了一堆火,此刻二人身上已经烤干,只是衣服上沾染的泥泞依旧。 凌楚瑜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从山上滚下来,本以为没命了。岂知这山体是一个斜坡,植物又茂密。好在有它们,替我们缓解了很多下坠的力道,我们才能生还。” 王如萱回忆起来,跟凌楚瑜天涯后,身体被抱紧不停地滚,随后就晕了过去。想来凌楚瑜用身体护住自己,他伤得应该不轻,急忙问道:“凌大哥,你没受伤吧。” 凌楚瑜拍了拍胸口,道:“没事,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事算什么。” 听到他声音浑厚,才稍稍安心。凌楚瑜接着道:“昨夜我们瞎跑一通,早就乱了方向。我方才出去采药,这里四处都是山,林子茂密,我猜想,应该是峡谷的背面。如果我们要回去,必须得翻过头上这座山。” “嗯!”她很相信凌楚瑜,不过现在担心的是,回去以后该怎么对付上官飞。他费劲心思要杀凌楚瑜,竟然连自己也不放过,手段令人发指,道:“凌大哥,回去以后你想过如何对付那个上官飞?” 毕竟上官飞家世显赫,武功又高,山顶偷袭的事又没有证据,就怕到时候被反咬一口,指责栽赃陷害,有理也说不清。 凌楚瑜面无表情,在他看来,上官飞为人阴险,心机颇深,做事必然不留把柄,道:“这人不好对付,若回去后相见,表面上要装得如无其事,要时时刻刻小心,他杀我们不成,心里估计比我们还怕,至于怎么对付他,我要好好想想。” “嗯!”凌楚瑜心中有主意,王如萱也不多说什么。身体有些困乏,揉了揉眼睛。 “王姑娘,你伤没好,应该多休息。这里暂时还是很安全的。” 王如萱点点头,背靠岩壁休息。凌楚瑜从怀里拿出苍云山地图,借着火光研究起来。 “凌大哥,你在看什么?”她虽然身子有些困倦,但难以入睡。 凌楚瑜道:“这个是苍云山地图。” “能知道我们在哪?” 凌楚瑜摇头道:“不能。但是可以根据昨晚走的路线大概推演我们现在在哪一带。” 昨夜凶险万分,逃跑时天昏地暗,哪里知道什么方位?只见凌楚瑜一边想,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上缓缓而动。一会低头沉思,一会直摇摇头,手指是移来移去,似乎很难找到准确的路线。 大约一炷香功夫,凌楚瑜的手指停了下来,然后点了点,王如萱心知他是已经找到了,喜道:“凌楚大哥,找到了?” 凌楚瑜点点头,面色沉重,道:“找是找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没有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在峡谷另一面的深处,这里,可是苍云教的地盘,再走下去,就是苍云教引以为豪的天堑。” “什么?”王如萱有些吃惊,“我们跑了这么远?” 凌楚瑜收起地图,道:“是不是真的要爬上山顶才知道。但依我推测,八九不离十。搞不好我们山顶上,就有苍云教的人在把守。” “那我们往回走?”既然前面走不通,只能往回走。 凌楚瑜沉思道:“掉头回去怕是要多出十天路程,跋山涉水,而且容易迷路。” 王如萱坚定道:“我听你的。” 凌楚瑜怔了怔,自己心中已有想法,不过王如萱一个姑娘家,若真的要跟自己犯险,怕是不好,道:“我再想想,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把脚伤养好了,后面有很多路要走。” 接着两天,凌楚瑜白天出去打猎取水拾材,晚上运功帮助王如萱调息,两人伤势恢复极快。第三天的时候,王如萱的右脚已经痊愈。 夜晚,王如萱在山洞里练习“大衍步”,有助于强健双足。这个山洞空间不小,凌楚瑜沿着边缘点了四个小火堆,把山洞照亮。 只见山洞里人影晃动,王如萱身轻如燕,衣袂飘飘,飘忽若仙,只需七步,就走完九宫八卦,其玄妙莫测之处,凌楚瑜也叹为观止。 王如萱走了小半个时辰,虽香汉如雨,但没有觉得一丝疲累,反而精神百倍。她擦了擦额头汗水,不禁喜道:“凌大哥,这大衍步太奇妙了,竟能增强内力。” 这“大衍步”乃配合“冰魄功”所练,可在强壮双足的同时增强内力,因为施展“大衍步”需催动体内真气运行,在不经意间增强内力,一举两得。 “这武功很是精妙,我想天下轻功,莫不出其右。”得到凌楚瑜这般夸奖,王如萱竟有些害羞起来。 “说起来,这个山洞竟然如此空旷,秦岭这一带真是鬼斧神工。”凌楚瑜四周看了看,这岩洞浑然天成,冬暖夏凉,干燥不湿,是个闭关修炼的好地方。 王如萱道:“对呀,而且这山洞的大小,刚好合适我练大衍步,说巧不巧。” 凌楚瑜忽然沉思,回头看了看洞口附近,再看看这里,忽然奇道:“总觉得这里……有些不一样。” 王如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凌楚瑜沿着里面走了一圈,又退到洞口看,道:“这里好像……好像一个八卦图。” “没有啊!”王如萱跑到洞口往里瞧,看不出什么门道,道:“这里那想什么八卦?” 凌楚瑜双眼凝神看了又看,用手指着岩壁,道:“你看,这里的岩壁,看似圆形,可细看之下,有菱有面,是不是刚好对应八卦方位。” 王如萱顺着看去,果真如他所说,平时近看还真看不出来,惊叫道:“对呀!从这里看整个山洞就像八卦图一样,这真的是一块天然宝地。” “天然?”凌楚瑜可不相信,道:“我看是人为的。”说罢走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道:“这里看似天然而成,实则是后来有人为之,不过我猜测这里,之前就有几分相似,后来经过高人改造,才成这般样子。” 在这深山中花费人力做这么一个谙合八卦的洞穴,肯定有什么意图,“难道这里是有墓?” 这秦岭一带山脉众多,形成一条天然龙脉,适合安葬的风水宝地也是数不胜数,王如萱曾听说这里有个说法,“八百秦岭十万墓”,可见这里的风水乃绝佳之地, “不!”凌楚瑜摇头道:“这里风水要结合整个地形来看。以我之前判断,咱们现在处于峡谷外侧,就好比是一个碗的外面,没有群山环抱,不能聚气,而这个洞又把碗里的气泄出来,是不能用来做墓穴的,不过……” 凌楚瑜欲言又止,低头沉思,王如萱问道:“不过什么?” 凌楚瑜思索半响,道:“不过这里谙合九宫八卦,用有意用九宫八卦的力量将气锁在这个山洞中,存而不泄。” 这山洞内有乾坤,凌楚瑜一时间也不得其解。王如萱沉思半天,道:“会不会这里有密室。” “对呀!是密室!”凌楚瑜如梦初醒,道:“这里风水本来外泄,全靠这九宫八卦图锁住真气,若是在这里造墓,墓穴的阴气必定上升,阴多阳少,久而久之,这里阴盛阳衰,墓就是凶墓。但如果是密室则不同,不会破坏这里阴阳之气,反而会得这里滋养。” 既然得知这里有个密室,现在就要找到打开密室的门。这里靠近苍云教,说不定这个密室会跟苍云教有关。 二人用手慢慢摸着岩壁,可这岩壁没有凹凸不平的石块,看来机关不在这里, “九宫八卦……八门……”凌楚瑜嘴里喃喃自语,“若是密室,密室是独立空间,修生养息……那就是休门。” “休门?”王如萱对奇门遁甲也有涉猎,道:“那是坎一,北边。” 凌楚瑜看向正北那面墙,道:“没有啊!”这里早就看过了。 “凌大哥,坎一为足。” 凌楚瑜恍然,朝地下看去,有一块凸起石头,并不起眼。伸手过去,轻轻一扭,有机关的“哒哒”声,忽然眼前“轰隆”做响,那正北的墙,居然翻转过来。 第五章 千年苍云一朝魔(中) “真的有个密室!”里面黑压压的看不清,王如萱双眸不停打量,奇道:“这密室在深山之中,难道是用来藏东西的?”说罢动身欲进。 密室最怕有机关,凌楚瑜用手拦住王如萱,道:“我去开路!”说罢右手拿起地上的一根燃烧的柴火,左手找个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走到门前,将手里的石块扔了进去,只听见石头滚地的声音。 半响,里面没有动静,凌楚瑜才送口气,对王如萱道:“王姑娘,我先进去探探路,你留在这里千万别动。” 王如萱乖巧地点点头,道:“凌大哥,一切小心!” 佳人挂怀,凌楚瑜心头暖洋洋的,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火把伸了出,照亮脚下的路,往前走路犹如蜗行牛步般缓慢小心。 这个密室内空间似乎很大,火光根本照不完。好在进了石门后,发现两边墙壁边上设有火灯,用金属盆装着明油,凌楚瑜将其中一个点亮,刚点着一个,约两丈外的另一个火灯也随之一亮,接连不断,密室内的火灯像连在一起似的,其余的先后“噗噗”亮了起来,整个密室顿时明亮起来。 “王姑娘,没事了,进来吧!”凌楚瑜瞧里面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让她进来。 王如萱“嗯”了一声后,缓缓走进,只见密室内空间不小,这八个火灯围成一圈方能将其照亮。 放眼望去,这密室内空无一物,顶上有钟乳垂下,似乎是一个天然石洞。密室门正对面的岩壁上,有一个类似牌匾的东西,上面有四个奇怪的文字。而这个牌匾下方,挂着许多石碑,排列有序,沿着洞壁围成大半圈,上面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看不清楚。 二人走近一瞧,才知那上方的牌匾乃是雕刻上方岩壁而成,与这岩壁浑然一体,上面的文字字体优美隽逸,十分古朴。 “自……知……者明!”王如萱对书法颇有研究,一瞧便知这是小篆。 “自知者明……”凌楚瑜低头沉思,原以为这间密室处于苍云山中,或许跟苍云教有关,说不定里面藏有武功秘籍之类的宝贝,而自己对“吸功大法”念念不忘,对这个密室才有些期待。而看了这几个字,才知此处乃闭关清修之地,这“自知者明”就是告诫人,要时刻反省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凌大哥,下面这些石板好像是记录一些人的生平事迹。”一语惊醒,凌楚瑜抬头望去,那些石板上的字也是在岩壁刻上去的,还故意描了边框,所以远处看起来像挂在洞壁上的石碑。 那些石板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而且都是用小篆刻书,凌楚瑜虽认得小篆,但也只是粗略懂一些,没有王如萱这般精通,问道:“王姑娘,上面刻的是什么?” 王如萱凝目望去,缓缓道:“这些不知道是谁的生平记事,而且是有顺序排列的,第一块应该在……”她目光向左右看看,最终锁定最左边的一块石碑,急忙走了过去,仔细打量那碑上文字,拍手道:“凌大哥,快来!第一块石碑果然在这里。” 凌楚瑜带着疑惑走了过去,这深山的一个密室,竟然是用来保存前人的生平事迹,真是匪夷所思,奇道:“王姑娘,你可知道上面写的是谁的生平事迹?” 王如萱目光看完整块石碑,有些意外和吃惊,道:“凌大哥,若我猜错,这里的石板是苍云教历代教主用来记录自己的一生的事迹。” “哦?”凌楚瑜没有特别吃惊,这里本来就是苍云教的地盘,如此精妙的密室也只有苍云教才能布置得出来。本想这里或许会有关于“吸功大法”的秘籍,但这个想法过于天真了,问道:“据我所知,这苍云教源起于晋代,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不对!”王如萱斩钉截铁道:“若按照上面记载,苍云教应该源于东汉年间。” 凌楚瑜惊道:“那岂非有千年之久?”若是要追溯历史,江湖上怕是没有一个门派能屹立千年之久。 “不错!这块碑文上记载关于苍云教的起源,非常清楚。” “起源?”凌楚瑜皱眉道:“不是历代教主的生平记事吗?” 王如萱笑道:“凌大哥,一本书有目录前言,这些记录当然也要有个前言说明吧。” 凌楚瑜知道自己唐突了,因为心里对这密室有些失望,所以刚才心不在焉,干笑道:“王姑娘,那这苍云教起源又是什么呢?” 闲来无事,这密室中又藏有记载苍云教的石板文字,当然想了解了解这个近千年的门派的故事。 王如萱面对第一块石板,念道:“吾名百里毅,于晋武帝元年继承苍云观观主之位。由于天下纷乱久已,百姓疾苦,故将苍云观改为苍云教,收天下受兵乱迫害的贫农,助其免死于兵荒马乱之中。” “原来苍云教以前是一个道观,目的是收容、解救当时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农民。”凌楚瑜突然对苍云教有些敬畏。 王如萱也对这份博爱的心胸折服,继续念道:“苍云观起源于东汉光武帝,本乃天道真人清修之所,数百年来不涉世事江湖,如今吾将改换门楣,并非鸠占鹊巢,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也。经数十年苦心经营,教众上千余人,以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为已任。门派兴旺,乃生平第一幸事。吾暮年时,在此发现一处山洞,灵气虽丰,却有缺陷,吾命巧匠将其改造,后在此闭关十载,悟得‘玄清游炁’神功,留予后世正义之辈,锄奸扶正,以慰平生之愿足矣。” “百里毅前辈能有如此大爱之心,着实让人敬佩。”凌楚瑜听罢肃然起敬,道:“前辈一生都在为天下苍生奔波,即使创出‘玄清游炁’这等神功后,第一时间不是为了一统武林,而是想留给后人用来铲奸除恶,真是大仁也。” 王如萱心里也着实佩服,继续念道:“神功虽成,可其威力巨大,怕后人用之以偏,为祸人间,故而在此立碑,历代教主须于此记录生平事迹,反省自身,警诫后人。” 这第一块石板已经念完,两人为百里毅的心中道义所折服。开山立派,为了是收容流民;自创神功,为了是匡扶正义;在此立碑,为了是警示后人,此等胸怀,功德无量。 王如萱道:“如此看来,苍云教初衷是好的,为何如今却沦为世人口中的魔教呢?”凌楚瑜叹气道:“这朝代更迭,时代变迁,有很多事情难以持正,看看后面的石板都记录了什么,这样我们才知道苍云教为何成了魔教。” 王如萱点点头,看向后面的石板,一口气连着将几块石板念出来。其中有一个名字引入眼帘——冉闵。 凌楚瑜惊讶道:“冉闵?是那个冉闵吗?” 王如萱点点头,道:“屠胡令——冉闵。” 西晋后期,司马家族展开一场“八王之乱”,此时胡人趁机南下,屠戮中原,屠杀汉人,中原汉人锐减,不得不南迁。此时一个名叫冉闵的将军异军突起,对抗北方游牧民族,一道“屠胡令”,霸气凛然写道:“风云变色,草木含悲,汉家子弟要被屠杀殆尽,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汉家基业,戮胡狗为天下汉人义之所在。冉闵不才,一介莽夫,但国仇家恨系于一身,青天在上,顺昌逆亡,若有志同道合者,挽救汉人于既倒,扶华夏之将倾。特以此召告天下。” 但此石板上并没有记录太多他行军打仗之事。只是简单写道:“吾名冉闵,前百里约教主意外身亡,其子百里护仍在襁褓,故授命前教主遗言,暂理教务。期间遇胡人南下,杀戮同袍,我曾受教于百里约教主,百姓有难,纵使前方刀山火海,也要一往如前,故而率两千教众,领后赵之兵,一道屠胡令,杀得胡人血流成河,闻风丧胆。” 冉闵乃一代枭雄,字里行间带着杀伐之气,与历代教主天壤之别。王如萱虽没有经历,但也能从字里行间切身体会这“屠胡令”下的惨烈景象。 王如萱顿了顿,继续道:“数年后,我杀心太重,已与苍云教宗旨相悖,有愧前教主,故而传位予少主人百里护,只身返回,留下所着兵书和一本胡人秘籍,以报前教主知遇栽培之恩。本无颜在此留名,可苍云教护佑天下苍生之志不能断,留书于此,望后人谨记。” 凌楚瑜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屠戮胡人的华夏英雄竟也是出自苍云教,不禁对这个存在千年教派腾起敬畏之心。而冉闵后来权欲熏心,杀石自立为帝,建立宏图霸业。最后兵败被擒,被慕容氏斩于遏陉山。一代枭雄,惨烈退幕。 冉闵历经虽不同于历任教主,但其匡扶天下之心,日月可鉴。王如萱继续念着后面的石板。此时的苍云教教主百里护谨记先辈的叮嘱,无论是后晋南北朝、强隋盛唐时代,盛世隐居山林,潜心笃志,修生养性;乱世执剑下山,止戈为武,拯救黎民。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记载,里面不知包含多少人为了这个理想而死去,他们没有名留青史,而在这里一笔带过,如世间的尘埃,无足轻重,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楚瑜听完,真心为苍云教的道义敬佩,他们不留名青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份胸襟大志,可敬可佩。 “凌大哥,我现在觉得这苍云教也没有世人口中那么邪恶。他们济世安民,乃真正高义之士。” 凌楚瑜也觉得苍云教的作为不应被称为魔教,但他们与江湖人士为敌,二十年前四大世家不惜一切代价带领群雄围攻苍云教,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道:“或许答案在下面。” 王如萱点点头,目前为止,这石板上记录的历代教主行为举止都是心系黎民百姓之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想来后面是不是出了大奸大恶之人,旋即开口念下一块石板,道:“吾乃苍云教第二十四代教主百里登风。天宝十四年,大唐国运不济,节度使安禄山与史思明发动政变,范阳举兵十五万,来势汹汹,不日便攻克洛阳,陈兵潼关。吾见形势危急,亲自率教众数千人驰援。奈何抵达潼关时,以被叛军攻破,无奈挥师长安。在吾友陈玄礼相助之下,为镇守长安一将。” 这安史之乱是盛唐走向衰败的转折点,没想到的是苍云教也曾参与其中,二人急于知道后事如何,王如萱接着道:“叛军势大,长安守军弱少,无奈之下,玄宗皇帝携带皇亲国戚从延秋门出逃,行至马嵬坡,随行将士不满玄宗多年宠信小人,迷恋贵妃,荒废国政之事,发动兵变,欲逼玄宗杀贵妃,诛佞臣。玄宗皇帝宠爱杨贵妃,不顾众将反对,誓要保杨贵妃周全。吾见追兵将至,士兵任咄咄相逼,无奈之下,一人一绫,闯入其中,亲手勒死贵妃,以安将士之心。” “什么?原来杨贵妃是他亲手勒死的?”王如萱失色叫道。 凌楚瑜面无表情,在当时那个情形之下,或许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唐玄宗宠信杨贵妃,误国误民,唯有杀了杨贵妃,方能抵消众将士心中怨恨。 王如萱见凌楚瑜面色凝重,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继续念道:“杨贵妃死后,众将士上下一心,护玄宗皇帝入蜀,而太子李亨北上灵武,自行登基为帝。随后联合诸多节度使,终于于宝应二年,平了这长达七年安史之乱。事后代宗皇上论功行赏,吾因先辈教诲,欲归隐山林。岂知皇上听信谣言,说吾若不能为已用,必除之。宝应三年春,皇帝设宴宫中,意在取吾之命。吾率教众拼死杀出,逃离长安时仅剩五人。随后代宗皇帝颁布江湖令,以吾勒死杨贵妃一事为由,号召江湖武林各大门派兵锋所指,从此,吾教便成了江湖人口中之魔教。” 这一大段念完,终于知道为何苍云教被称为“魔教”。王如萱心有不快,一个为天下苍生的人,竟沦落至此,难道就因为他勒死杨贵妃吗?当时的形势,就算他不去做,也会有人去做,其后又把这个责任怪罪于他,这未免太残忍了。 凌楚瑜也无奈直摇头,一个为国为民的英雄,落到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这记载百里登风事迹比之前的要长许多,王如萱见底下还有一小段,继续念道:“吾教从此事多,江湖各门各派见了吾教中兄弟,均杀之而后快。从此数十年来,多有争斗。吾愧对先祖,将教中兄弟推向无尽的斗争中。世人只知我勒死杨贵妃,可又有谁知这玉环,乃是我青梅竹马、曾生死誓言的爱人。玉环曾言:‘众人只知我红颜祸水,将这祸国之水怪罪于我,可堂堂一个大国,竟会被一个女子拖垮,岂不可笑’?吾本想在鬼嵬坡随玉环而去,但叛乱尚未平息,唯有拖着残躯苟活于世。吾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两遗憾。一是天亲手杀死心爱之人,二是将吾派陷入危机。吾希望后辈引以为戒,归隐山林,潜心修炼,百年之后,或许可令教之名声淡忘于世。吾这辈子,错也,憾也,悲也!” 三声叹息,道尽一生。百里登风一生为国为民,无奈亲手杀死爱人,最后深陷囹圄,悔恨终身。 二人听完也是一阵叹息。一个身怀济世救民的英雄,落得如此田地,实在可惜。 王如萱悲声道:“亲手杀死心爱的人,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狠心啊!”凌楚瑜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下不去手。”活活勒死,这是多么痛苦的过程,而百里登风却眼睁睁看着,不知道他那时候的心,是刚铁还是泡沫。 二人收拾一下情绪,既然已经知道苍云教为何被称为魔教,迫切想知道后来的苍云教发生了什么。 王如萱一口气念完后面几块石板,上面记载了后面几任教主听从百里登风的遗命,潜居山林,少有在江湖走动。可大唐历经“安史之乱”后,国力渐渐衰弱,军阀割据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苍云教收容这些难民,势力反而因此不断壮大。 唐灭亡后,五代十国时期开始。一个叫百里轩的少年登上了舞台。 在记录他生平的石板上,也是简简单单写道:“吾乃百里轩,此时正逢十国乱世,百姓深处战乱,本人谨记先辈叮嘱,故将教中兄弟隐姓埋名,暗中帮助难民,而自己在深山中参悟武功。在此闭关间,从前任代教主冉闵所授一本胡人秘籍中,悟得一套异类武功,学之能从他人身上吸取内力为已用,取名为吸功大法……” 第五章 千年苍云一朝魔(下) 追本溯源,这“吸功大法”竟来自当年冉闵留下来的一本胡人古书秘籍,凌楚瑜心有所动,这武功害得自己经脉大损,迫切想知道后来如何。 王如萱心知凌楚瑜心中执念,或许能从这些石板上找出蛛丝马迹也说不定,急忙念了下去,“神功虽成,但此法过于邪门,若落入不轨之徒手里,定危害武林。可又不忍心将多年心血毁去,只好将其封存与此,后世之人万万不能学也。世间武功没有正邪之分,只有人心才分善恶,正邪在心。” “既然这武功邪门,毁去便是了,为何留着?”王如萱有些不悦道。 凌楚瑜道:“创一套武功,是花费多年心血,岂会轻易毁去。而且这位前辈也说了,武功没有正邪之分,要看学武之人是否善恶。” 王如萱点点头,道:“既然这位前辈已将这武功封存,为何还会荼毒江湖?我倒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此时洞壁上的石板越来越少,只剩四块,看样子已经是差不多到头了。王如萱盯着倒数第四块石板,念道:“百里无畏,苍云教第三十代教主。”这一段文字,语气和之前截然不同,王如萱心有疑惑,继续念道:“因‘玄清游炁’无法练至高深,竟违背先祖遗训,研习‘吸功大法’,以此弥补武功上的先天不足。” “看来这位百里无畏前辈天资似乎差了一些。”凌楚瑜淡淡道:“或许苍云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就是从他开始。”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王如萱继续念道:“百里无畏研习吸功大法初有成效,正逢一次与江湖门派拼杀,百里无畏以吸功大法吸干数十名高手内力,屠杀百来号人,震惊武林,各门各派人人自危,纷纷联合起来,共抗苍云。而此时百里无畏迷恋权力,妄想独霸武林。在位十年间,手上不知沾满多少人的鲜血。天道渺渺,苍生涂涂,可惜千年苍云的秉持,一朝毁于一旦。” 念到这里,二人相信这石板上不是百里无畏自己写的,而是他人带书,或许百里无畏的生平作为,根本没有资格载入这个山洞。 “其后五年,百里无畏无故失踪,原因成迷,生死不明。百里无畏所做之事,与历代教义背道而驰,本无资格入这石洞,玷污先辈英明。可此地既为‘自知者明’,古人云,‘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故而刻书于此,望后人以此为鉴。不孝子百里智代书。” 当年百里无畏无故失踪,这块石板乃其子百里智替父所书,但文中尽是对其父作为不齿,用以告诫后人,可见其心乃正。 凌楚瑜道:“据我所知,苍云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确实跟吸功大法有着不可分隔的关系。而百里无畏,百年前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这些事距离他们年代有些久,这百里无畏的名字,现在还有不少人听都没听过。王如萱接着念后面两块石板。 这两块石板记录的是百里智和百里盛的事迹。他二人因百里无畏生前作为,与江湖门派做周旋。一直隐忍,避重就轻,教中兄弟多有不快。正巧赶上后周赵匡胤统一华夏,结束五代十国的混乱割据时代,普天同庆,让人渐渐淡忘了苍云教。 此时就只剩最后一块石板,凌楚瑜道:“若没猜错,最后一块石板,应该是上任教主百里无极的了。”王如萱看着最后一块石板,点头道:“凌大哥,确实是百里无极。” 凌楚瑜沉思道:“之前江湖人已经淡忘苍云教了,可百里无极在位期间,却被四大世家联合武林同道共伐之,定是发生什么事情,才引得公愤。” 王如萱长舒一口气,缓缓念道:“罪人百里无极,向历代先祖叩首谢罪。”此言一出,二人均是微微错愕,一开始就告罪先辈,是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急忙念下去。 “天下初定,国泰民安。我神功大成,不思隐居,向往江湖,一人一马,仗剑天涯。锄暴安良,广结良友,千里快哉。奈何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遭小人陷害,陷我不义之地,被天下之人摒弃唾骂。不仅如此,四大世家广招天下英雄,围攻苍云山。如今兵临山下,我知此次凶多吉少,才知先辈们的谆谆教诲,潜心修炼之苦心。” 王如萱读到这里,沉思道:“若真如他所说,百里无极应该是遭人陷害,才会有围攻苍云山的行动。”凌楚瑜摇摇头道:“如今死无对证,也不能凭着一面之词决断当年之事。”如今世人都是苍云教为魔教,思想根深蒂固,想改变偏见,似乎没有这么容易,继续道:“我今日力战众多高手,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维护本教,现以苍云教教主身份颁发教令,遣散教中金银于教众,归隐山林,不再沾染江湖争斗。此举违背先祖百里毅教诲,乃大逆不道,可不忍教中兄弟无辜惨死,唯有此举,已保教中兄弟周全。不孝子孙唯有到了阴曹地府向列为先辈叩首谢罪。” 作为最后一任掌门,百里无极的退场无疑是结束了百里一族长达七百年的使命的结束。而如今所谓的苍云教,不过是一些不甘心之辈为权利欲望而做的疯狂举动。 百里一族世代相传拯救天下苍生为已任,盛世修道养性,乱世止戈为武,如今随着百里无极的离去,一道消亡而去,让人惋惜。 这些石板上记录事迹虽无法考证,但从字里行间看出,这些都是一个个传奇的故事,让人敬佩。 凌楚瑜心思还挂念着“玄清游炁”和“吸功大法”两样武学,可石板上只是对这两样武功简单带过,并无具体说明,不免有些失落。 “凌大哥,你看!”王如萱指着百里无极那块石板后,隐约有另一块石板的样子,道:“这里似乎有刻篆的印子。”凌楚瑜凝神瞧去,用手摸了摸,有些凹凸感,是浅浅的刀斧痕迹,思忖道:“我想这大概是百里无极为自己儿子刻的石板,没想到石板没刻完,苍云教就覆灭了。” 说道百里无极的儿子,凌楚瑜就不免想起仇东时。若真如东方魄所说,仇东时乃百里无极那死里逃生的儿子,可他的行为和他先祖们相比,乃天壤之别。想到这里,对仇东时的恨从心头冒出,拳头狠狠锤了过去。 岂知凌楚瑜这一拳,竟然将面前的洞壁打穿,二人十分惊讶,心想这岩壁并没有相信中薄呀。凌楚瑜抽出拳头,赫然出现一个洞口。望里瞧去,黑呼呼看不清。凌楚瑜用手敲了敲周围,竟然是空心的,急忙挥拳打向四周,拳到之处,石块皆碎。 “看来这里是空心的,只是有人用粉尘和碎石糊了上去,形成一层薄薄的外壳。”凌楚瑜用手轻轻捏了捏那些石块,竟化为粉渣。 “难道里面藏有东西?”王如萱心想,这里密室已经够隐秘了,还内有暗格,定是藏了东西。 凌楚瑜心忽然“砰砰”直跳,难道这里面藏的东西,会是心心念念的武功秘籍吗?双手有些颤颤巍巍地伸了进去,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 这盒子四方形,约一尺长,高半尺,木质光滑细腻,表面树轮肌理,如刷了油般光亮,古朴素雅。 凌楚瑜心跳得更厉害,缓缓伸手过去,想要打开。 “凌大哥!”王如萱出言阻止,机敏道:“小心机关。” 凌楚瑜拍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竟忘了或许有机关,还是王如萱心思细腻,将盒子放在一块石头上,距离三尺之远,然后右手扣住一枚石子,轻轻一弹,将盒子打翻在地。盒子落地后打开,从里面滚出一个物什。二人见了没机关,上前一瞧,竟是一个巴掌大的乌龟壳子。 凌楚瑜急忙拾起来一瞧,是一个乌龟形状的摆件,不免失望,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王八。”言语间有些不快。 王如萱见着乌龟雕刻得栩栩如生,甚是精美,心想它既然被藏在此处,定是不凡。余光瞧见盒子内似乎还有东西,上前一瞧,拿出一个信封,道:“凌大哥,有信。” 凌楚瑜此时已经没有兴趣,左右看了看手里的乌龟,道:“上面写了什么?”王如萱将信拆开,将里面的信纸展开,匆匆扫了一眼,念道:“若哪位有缘人能见得此信,说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鄙人百里无极,如今四大世家围攻苍云教,朝不保夕,为了避免教中高深武学流落外人之手,故而将三门武学分开收藏。“玄清游炁”与“吸功大法”分别由左右护法分别收藏,而此间一份,乃我苍云教历代先辈武学精要所在,为防奸邪之辈学得,故将其封在这“玄清龟甲”中,望后人参详其中奥秘,福泽天下。百里无极亲笔。” 第六章 据守山间相对峙(上) “玄清龟甲?”凌楚瑜仔细端详手里的物件,这只乌龟通体玄黑,材质非木非铁,整个浑然一体,外表没有一丝缝隙跟机关按钮,若里面真有东西,又是如何放进去的呢? 凌楚瑜用手晃了晃,里面无声无息,而且用手掂量了,十分坠手,里面不似真空,道:“这百里先辈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这只乌龟怎么看都不像能藏东西的。” 王如萱也没见过这类东西,道:“或许这是哪位能人巧匠的神作也说不定。”凌楚瑜没了兴趣,众所周知,苍云教代代相传的神功,无外乎“玄清游炁”和“吸功大法”两大武功,又何来另一套绝世武功之说?百里无极的信中写得明明白白,这两套武功分别由左右护法保管,也就是韦风和高时,韦风的妻子乃东海派的骆歆心,就是自己师伯,她带着百里无极的儿子,也就是仇东时逃亡,而仇东时又会“吸功大法”,可见韦风当时是保管的是“吸功大法”,高时则保管“玄清游炁”,至于为何后来会落入东方魄手里,就不得而知。 凌楚瑜把乌龟丢在一旁,疑惑道:“信中说里面藏有苍云教最高深武学,依我看是这前辈给我们开的玩笑罢了。他祖辈心血若创的苍云教被毁,如果故意留下这么一个东西,必定会引起武林中利欲熏心的人抢夺,明争暗斗,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王如萱想着或许有这种可能,忧心这东西会引来争端,旋即将信烧了,把乌龟小心收了起来。凌楚瑜心知她善良,这样做无疑是避免了一场争斗。 “走吧!”凌楚瑜心想待在这里已毫无意义,还是要养精蓄锐,返回欧阳家大本营。见王如萱却沉思半响,问道:“王姑娘?”王如萱恍然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百里先辈既然能到这里刻字,也就意味着这个密室或许有暗道可以通往苍云教。” 凌楚瑜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道:“就算有,我猜测也是直通苍云教总部。如今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就这样闯入苍云教总部,岂不是入了虎穴?” 王如萱也觉得一理,旋即和凌楚瑜离开密室,将门关好,这个密室记录了苍云教的历史,希望它一直保存。二人依靠在山洞里,浅浅入睡。凌楚瑜则心中有事,难以入睡,天将快亮时分,才浅睡小憩。 翌日,二人在这茫茫的苍云山间,跋山涉水而行。凌楚瑜凭借手绘之图往回走。由于之前是夜雨而逃,记忆中的路与现实有所偏差,兜兜转转几日,才艰难登上一座高山。从山顶望去,底下的峡谷跃然于眼下。 “终于找到了!”凌楚瑜长舒一口气。他生怕在密室附近的山脉有苍云教徒把守,故而绕了好几座山,才选择登上一座没有石阶的山。 一眼望去,自己身处的地方,正是一线峡与苍云山天堑口中间位置,想来之前的密室,果然距离苍云教十分接近。脚下是悬崖峭壁,断然不能从此下山,需下了这座山,再翻过几座高山,才到一线峡。 几日奔波,王如萱身体有些吃不消,毕竟以前是千金小姐,别说跋山涉水,就是日常生活都有下人丫鬟打理,哪里受过这份罪,吃过这份苦。凌楚瑜心里过意不去,她也算被自己拖累,故而一路上多有关心照顾,但王如萱却没有小姐脾气,虽又累又苦,但从来没抱怨半句,这让凌楚瑜更加过意不去。 “王姑娘,我们先休息一会再下山。”凌楚瑜将装有水的竹筒提给她,道:“还行吗?” 王如萱微笑接过,擦了擦汗水,道:“嗯,我没问题。”喝了几口水后,道:“凌大哥,那晚上我们才走了几个时辰,为何回去要几天?”这倒不是怪罪凌楚瑜带错路,而且不解其疑惑罢了。 凌楚瑜呼呼喘了几口气,他虽是男子身,比王如萱耐力好,可他内息没有王如萱悠长,同样爬山,却气喘吁吁,道:“那夜我们确实没有跑太远,可跳崖时候,滚落进了小河里,顺着河流飘了很远。”说罢转身指这山下的小河,道:“诺,就是这条河。” 山下一条小河弯弯曲曲蔓延着,多有岔支,若不是往高处看,根本不知它的流向。凌楚瑜道:“我们只需沿着它,就可以找到归去的路了。” 王如萱似乎有所忧心,道:“回去要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面对那个上官飞,我做不到,若不是担心师父,我真的不想回去。”上官飞害二人险些丧命,自然心存芥蒂和戒心。凌楚瑜安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 “你要杀了他?”王如萱很严肃地问。凌楚瑜犹豫一会,点点头道:“此子不死,怕以后多有事端。不过我不会这么快杀了他,时机未到。”光是武功这块,凌楚瑜就远远不及。 王如萱神色有些黯然,她不谙世故,天真烂漫,当知道凌楚瑜要杀人,心中难受不禁而起,愁眉不展。 二人休息大约一炷香功夫,又开始长途跋涉。有了方向目标,快了很多。两天后,二人终于抵达一线峡后方的欧阳家大本营。 “凌少侠,您可回来了!”守卫一眼就认了出来,“我们可是在周围山林找了您一天一夜,您这是去哪了?” 凌楚瑜没空跟他们废话,此刻是又累又饿,身上脏兮兮,就想洗个热水澡,在柔软的床上睡个三天三夜,道:“没事了,在山里迷了路。”然后见大本营异常安静,群雄也是三三两两,不解道:“怎么这么安静?”守卫有些自豪道:“欧阳家主已经率领各路英雄强攻一线峡,如今这里就剩一些人留守大本营。”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这最终还是发生了。 “楚瑜!”苗月寒从大本营里急急跑了过来,有守卫告知他凌楚瑜消息,把他高兴坏了,道:“你跑哪去了?可把我吓坏了。”他激动万分,眼藏泪水,张开双臂就要扑了过去。凌楚瑜一脸嫌弃,急忙伸手阻止,道:“得,别过来,我不习惯。”苗月寒吃了个闭门羹,大感丢脸,道:“你这几天都死哪去了?欧阳家主派人找了你好几天,可把大家急坏了。” 凌楚瑜拉着苗月寒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安顿好王姑娘。”此时王如萱衣衫不整,发鬓凌乱,身上脏兮兮的,哪里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在众人目光面前,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苗月寒道:“好!跟我来。” 苗月寒带领两人到了一处颇大的帐篷,里面用石板隔出的一个空间,又吩咐人烧来热水,给王如萱沐浴。 凌楚瑜看着这偌大的帐篷,调侃道:“苗月寒,我才不在几天,你这就摇身一变,变大财主了,住得好,还有下人伺候。”苗月寒挠挠头道:“这是我老爹的帐篷,他不是随欧阳家主去攻打苍云山了嘛,把留我在这里,好生无聊。” “西城家主果然大手笔!跟我们那个小小帐篷相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苗月寒听出凌楚瑜言语间嘲讽,不满道:“楚瑜,有话说话,这样冷嘲热讽的,让人听了不舒服。” “不舒服?”凌楚瑜心有不快,远征魔教,大多武林人士都是风餐露宿,可少数有威望的人偏偏与众不同,架起这么一个豪华的帐篷,浪费资源。可话又说回来,别人家大业大,不占用欧阳家物资,这么做也不过分。 凌楚瑜也不纠结这些了,急忙问道:“我们不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欧阳家主又是什么时候攻打苍云教天堑的?” 没曾想苗月寒反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和王姑娘是怎么失踪的,是不是上官飞那个家伙害的?” 凌楚瑜奇了一声,道:“嘿,你倒反问我了。你又是怎么知道跟上官飞有关?” 苗月寒道:“是欧阳兄说的。你失踪后,有守卫见他快天亮才回来,浑身湿透,不有鬼才怪。” 凌楚瑜目前不想把事情扩大严重,含糊说道:“他湿透管我屁事,那天晚上下雨,迷路了而已。”苗月寒半信半疑,道:“真的?” “废什么话!”凌楚瑜怒喝道:“快说,欧阳家主什么时候攻打天堑的?” 欧阳靖带领群雄去苍云教天堑,苗月寒忧心其父安慰,道:“今日出发的。那天我们攻破一线峡后,欧阳家主就陈兵谷内,将物资和受伤的人安置在这大本营。我是昨晚从峡谷回到大本营,因为我爹说早上就要攻打苍云教的天堑了。” 凌楚瑜沉思半响,觉得不解。欧阳靖手下的人并不多,若无东方家支援,为何这么急忙攻打苍云教的天堑,岂不自寻死路,道:“东方家援兵到了吗?” 苗月寒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大变,忿忿道:“那个东方盟主说正在召集人马,让欧阳家主且等上数月。等过了这个月,天就转冬了,哪里还能行军。所以欧阳家主才急忙攻打苍云教。” “不对!”凌楚瑜惊讶道:“欧阳家主不似这种冲动的人。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冒险攻打苍云教,只会白白送死罢了。难道有什么妙计?” 苗月寒脸色大变,道:“那我爹他们岂不危险?”凌楚瑜思忖道:“多想无益,我马上更衣,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六章 据守山间相对峙(中) 凌楚瑜换了套干净衣服,手提长枪,胯下黑马,向峡谷飞驰。他身体本来就困乏,加上这两年浑浑噩噩,体质会差些,但还是去了。自己为何关心这场较量,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换做以前,一定是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双方若是激斗,场面定是惨烈,苗月寒武功低微,留在后方较为稳妥,王如萱亦是如此,凌楚瑜可不希望她再有半点意外。 凌楚瑜策马急驰,穿过一线峡后抵达峡谷,只见通往苍云教天堑的入口处人群涌动,似乎在坚守,没有强攻之势。凌楚瑜稍稍安心,急忙催马而去。 “凌少侠!”人群中似乎有人见了,出言喊道。 “凌少侠来了!”很快就传开了,人头晃动,纷纷高呼:“凌少侠。” 能如此受欢迎,凌楚瑜倒是始料未及。那日他率领几十骑勇闯“八极阵”,救出罗凌云和苗之山等数百人,虽有欧阳靖指点,但他的机智神勇让众人为之敬佩,故而礼遇有加,受人尊敬。 “呀!楚瑜,你没事了,太好了!”青天涟依旧大惊小怪的嗓门。 凌楚瑜翻身下马,嫌弃道:“瞎嚷嚷什么?” 欧阳云等几人熟人围了过来,青天涟手舞足蹈,道:“你可不知道,你失踪这几天我们可急坏了。你到底怎么了?” 凌楚瑜目光扫了一圈,发现上官飞,他表情复杂,愤怒,意外,难以置信更多一些,不敢相信凌楚瑜掉落山崖后竟能毫发无损。凌楚瑜暂时不想理他,淡淡道:“没事,外出迷路而已。” 欧阳云笑道:“你没事就好,等事情过了,我们好好谈谈迷路之事。”言下之意,显然易见。 凌楚瑜比较关心此间,问道:“欧阳兄,我听说欧阳家主要攻打这苍云教天堑,如何了?” 白良道:“欧阳家主他们还在商议,我们都在等候命令。” 凌楚瑜稍稍松口气,欧阳云道:“来,我带你入中军帐。” “我怕是不够资格吧。” “父亲交代,一有你消息马上带你来。”说罢拉着凌楚瑜一起走进中军帐。 中军帐布置在天堑入口靠左边一些,避开谷口,若直对入口,从入口处形成的无形压迫感迎面扑来,让人心颤。 在欧阳云带领下,凌楚瑜入了中军帐,里面人都是熟悉之人,大多人都是见了自己都是喜悦,除了两个人,罗凌云和东方胜。 “凌少镖头,你能来太好了!”欧阳靖心知他不会平白无故失踪,可眼下大势是攻打苍云教,其他事只好押后。凌楚瑜也只轻重,抱拳致歉道:“抱歉,不小心迷了路,让大家费心了。” “哼!”罗凌云面色严肃,语气冰冷道:“你可知道为了寻你,让我们白白浪费一天一夜的时间。” “诶,罗大哥,话不能这样说。”苗之山出言相助,“这里山脉连连,容易迷路,好在凌少镖头如今安然无恙。” 欧阳靖挥手,示意凌楚瑜过来,道:“凌少镖头,你来得正是时候,一起讨论下如何如何拿下这苍云教引以为豪的天堑吧。” 凌楚瑜上前俯身一看,这案桌上的羊皮地图清晰明朗,可比苗月寒那张草图精细不知道多少倍,吃惊道:“这地图……” 罗凌云见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言讥讽道:“怎么?凌少镖头是没见过,还是看不懂?” 凌楚瑜心里冒出火来,罗凌云虽为一代大侠,受人尊敬,但他嫉贤妒能,心眼极小,还在为之前自己在八极阵中指挥他一事耿耿于怀,鼻子重重一呼吸,没有理会他,目光细细地看图。 他本来从苗月寒那凌乱的草图已经看出一些,只是草图上太过模糊,有些地方捉摸不透,如今眼前的羊皮地图清晰无比,之前的疑惑一扫而光,赞叹道:“妙啊!” 罗凌云本来就瞧着他不顺眼,冷冷道:“妙在哪里,你一个小孩,懂得行军布阵?别不懂装懂。” 凌楚瑜白了他一眼,虽他是武林前辈,可这样不尊重人,凌楚瑜也不会给他好脸色,道:“这天堑浑然天成,延绵不绝,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内含乾坤。以我看,这里山脉河流谷地虽多,但真正有威胁的,莫过于这八处。”旋即用手指在地图上把这八处指了出来,道:“其余的不过是围绕这八处相辅相成,多为辅佐。”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怔,尤其是罗凌云,面色难看。凌楚瑜问道:“我可有说错?”欧阳靖颔首微笑,骆天浩不停点头道:“楚瑜,你说的与欧阳兄无二,看来你也懂行军布阵?” 被掌门夸奖,凌楚瑜有些不好意思,道:“掌门师伯,弟子才疏学浅,方才之言,纯属一点见解罢了。如今欧阳家主在此,我倒是献丑了。”该有的客套还是得有。 欧阳靖道:“不错,凌少镖头眼光毒辣,这一带的天堑,围绕这着八个地方而成,看似不相关,却互为犄角,不得小看了。” “依我看,我领我的鹰骑,一路杀过去,来个快刀斩乱麻!”罗凌云看过附近地形,虽两侧有山,但相隔甚远,若以一支精骑开路,定能撕开裂口。 “不行!”凌楚瑜果断拒绝。这倒不是故意让他难堪,实在是人命关天。罗凌云怒拍桌子,喝道:“你一个小毛孩懂什么?欧阳兄都没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凌楚瑜看向欧阳靖,他沉默不语,既不出言赞成,也不开口反对,只是一再强调:“罗大哥,稍安勿躁。”凌楚瑜何等精明,瞬间明白他的用意。罗凌云成名多年,驰骋大漠,连欧阳靖都要尊称为“大哥”,他说的话不好反驳。而那个能出言反对的,只有凌楚瑜。这是欧阳靖让自己唱白脸。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凌楚瑜的身份反驳罗凌云,最多落下个顶撞前辈的说词,欧阳靖在旁边打圆场就行了。而且从凌楚瑜一线峡展现出来的实力,可以用来堵塞众人之口。 凌楚瑜明白其中深意,道:“罗英雄,这天堑连绵不绝,就算您以骑兵突袭,这行军路线拉得过长,万一被人拦腰截断,这可如何是好?” 这确实是众人所担心的,就像一线峡这般,被人斩断,差点就折在“八极阵”中了。 罗凌云还不死心,道:“这个你无需担心,我只进军一段,给众人开路,再步步蚕食。我罗某人可不傻,这长的路,一口可吃不下。” 凌楚瑜也认为这“步步蚕食”是一个办法,道:“可您看这里,若想将这天堑一口一口吃掉,首先就要吃掉其中重要的八个核心。然而第一个核心在这里……”说罢指着入口处一座山峰,然后围绕这个山画了一个圈,道:“这附近的山脉都要拿下,但以我们现在的人手,能行吗?就算行,难免有所损伤,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个我们吃不起。而且最坏的情况,万一对面增援了,怎么办?” 在场人为之沉默,都说不出话。欧阳靖长叹一声,道:“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人手不足,是无法拿下这天堑的。” 其余几人将目光投向公孙如是,他是东方魄的人,这里面唯一格格不入的人。 公孙如是倒是心平气和,他素来八面玲珑,推卸责任信手拈来,道:“我早就书信予盟主。可盟主那边也说了,正在召集人马,要数月后方能抵达,让欧阳家主延后攻山。” “事态紧急,为何还需数月之久!”罗凌云喝道,他脾气向来火爆。公孙如是笑道:“当初欧阳家主远征准备,也准备一月有余。而且群雄人心难测,不都是马首是瞻。”这一说是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众人也无奈。 公孙如是道:“那既然欧阳家主决意今日攻打苍云教,定是有何良策了?”他话虽有意挑拨,但也并无道理。自从攻下一线峡后,欧阳靖就休整几日,若不是有胜算,也不会调动人马前来攻打。 欧阳靖无奈道:“若没有援兵,我也没法拿下。如今天气快入冬了,大家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想,以现在的人马,攻下这天堑的第一道防线,然后凭此为根据,屯重兵,修防线,与苍云教对峙。等到来年开春,人马备齐,方才决一死战。” 众人轻轻点头,觉得目前这是唯一可行法子。若这次出征无功而返,岂不是笑掉大牙? 在场的只有凌楚瑜皱眉不展,这个计划虽说可行,但略懂打仗的人都知道,想要设防线,非训练有素的士兵不可。而如今这里的一大半是草包,别说守,就是要守夜都叫苦连天,万一苍云教趁夜偷袭,岂不是全军覆没。 那些江湖群雄不能依仗,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欧阳靖等人手下的人马。可他们在一线峡谷已经有所损失,若强攻天堑,必定有损伤,到时候还能剩下多少精锐还不知道。欧阳靖此举就是在赌。凌楚瑜也无良策,或许欧阳靖是对的,或许苍云教没有想象中那么精锐,这一切一切,都是未知数。或许自己杞人忧天,要论资排辈,自己差个十万八千里,或许自己考虑没有欧阳靖周全吧。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拿下这第一道天堑。”欧阳靖思索道:“这一片以这块空地为核心,四周险峰环绕,若魔教在此屯兵,再配合四周高点俯射,我们定讨不了好,凌少镖头,你可看出其中玄妙?” 凌楚瑜沉思半响,惊道:“坎中满!此为坎水之势!” 第六章 据守山间相对峙(下) “什么坎水……什么势?别说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直接了当说。”罗凌云不耐烦道。 骆天浩解释道:“这是八卦中的坎卦,上下为阴,中间为阳,顾名坎中满。罗大哥你身处塞外,中原这些道家东西您当然不曾听过。” 罗凌云默默点头,这倒不是自己孤陋寡闻,塞外偏远,对中原文化了解没这么透彻,这也是自然之事,道:“那这个和什么势有什么关系?” 欧阳靖解释道:“这第一道天堑,前后各有四周孤峰,中间乃山丘高地横挡,跟这坎卦卦象颇为相似。坎为水,水势反复无常,正如这地形高低起伏,占尽地利。” 众人凝视地图,各有想法,沉默不语。欧阳靖转向凌楚瑜,问道:“凌少镖头,你怎么看呢?”他对凌楚瑜的重视,似乎超出众人的意外。 凌楚瑜虽略懂兵法,但也只是排兵布阵的粗浅功夫,真正上兵伐谋、决胜韬略之策,实在所知甚微,也只摇摇头,汗颜道:“这坎势重重坎险,入坎窞险,我实在不解,还望欧阳家主赐教。” 欧阳靖笑道:“如今魔教占据地利,乃水势之局,若解水势,须以土困之。” “坤六断!” “不错!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可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晚辈斗胆,晚辈不才,敢问欧阳家主此刻有多少人手可调动?” “人数在敌而不在我!” 此时外面有人通报:“蒋庄主回来了!” 此次远征的情报官忽然回来,众人想来定是奉了欧阳靖的命令去刺探情报,可这又和这次围攻有何关系? 蒋狄大步迈入,面容憔悴,但喜悦之色跃然于脸上,定是大有收获。欧阳靖拉着他的手,轻拍激动道:“蒋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大家等你等得好苦哇!” 蒋狄二话不说,先拿起案边的瓷碗,咕咕连喝了三碗,方大快淋漓道:“幸不辱命。” 众人知他定是有所收获,急忙上前询问。蒋狄哈哈大笑,道:“进来!” 忽有一女子挑帘而入,身姿婀娜,脚下生风,仅一息功夫,就来到众人跟前。她年约二十,生得一双明亮的眸子,透着激情,微微小麦色的肌肤,更显活力。姿色更不用说,绝对算的上是美女。她必行随父亲而来,众人却从未见过。 女子双手一躬,行的是男儿之礼,动作利落,铿锵道:“蒋青筠见过欧阳家主,各位前辈有礼了!” 欧阳靖微微点头,道:“都说虎父无犬子,蒋大哥的女儿颇有你的几分虎威。”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女儿,蒋狄哈哈大笑,喜道:“欧阳兄过誉了。筠儿,快把东西拿出来,跟大伙讲讲。” 蒋青筠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小方布,展开后足有三尺,上面线条连绵,涂涂画画,正是这苍云教第一道天堑的详细地图,简洁说道:“我和父亲勘察多日发现,魔教在这里屯兵有三百之众。”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这才是第一道天堑,魔教就有三百之众,可见魔教教徒人多势大。蒋青筠指着中间高地道:“此处乃重兵所在,有一百人。两侧的这四座孤峰则藏兵均五十人,都是强弓劲弩。” 众人心里明白,且不说中间高地的一百魔教教众,就是这两侧高山上的弓手,就足够自己喝一壶。 韩大钧捏了捏拳头,他自诩麾下的弓箭手天下无双,较劲道:“这里的弓箭手全交给我,我让他们知道知道,论箭术,到底谁才是第一。” 若在人数上,韩大钧手下的神箭手自然不逊于对手,可这里占尽地利,需仰头攻击,自然不如孤峰上俯攻的苍云教徒。这就是兵家所说的地势大忌。 欧阳靖沉思半晌,这敌我双方态势明显,必须孤独一掷,减少伤亡。可攻占高地,本来就得靠以多取胜,是用尸体堆出来的胜利。凌楚瑜也讶异,对方如此阵势和兵力,要攻下来十分艰难,更何况还得应付第二天堑的援兵。这里地势连成一片,互为照应,若有支援,定然寡不敌众。 绕是如此,欧阳靖还是下定决心要打这一仗。他冥思苦想,终于开口部署道:“罗大哥,我欧阳家与你一起攻打中间山地。” “好!”罗凌云早就按耐不住,他一向争强好胜,心知这中间高地乃苦仗,故而专门挑有难度的硬仗打,方能显示其实力。 欧阳靖指着高地四周的孤峰,道:“韩大哥,这孤峰上的弓手厉害,前两座山的弓手,就劳烦你牵制。”然后对吴沛山道:“吴大哥,你甲兵掩护韩大哥。” “没问题!”韩大钧点头,若只是以弓箭压制,他信心满满。吴沛山之前在一线峡配合过韩大钧的弓箭手,虽是初次,但颇有默契,欣然同意。 最后便是苗之山了,他手下狼骑在一线峡的表现也堪称勇猛,欧阳靖自然留着大用,道:“苗兄,你带领麾下狼骑,游移在后面两座高孤峰之间,只做骚扰,切断他们与高地的联系。” 苗之山听罢有些不悦,他自认为不输给罗凌云,觉得自己只做策应,有些被小看的感觉。凌楚瑜看出欧阳靖如此布置的心思,道:“若能牵制后面两座孤峰的兵力,压力可骤然减半。”欧阳靖满意地朝凌楚瑜点点头。苗之山也明白过来,也轰然一诺。 欧阳靖此布阵,意在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而且先后有序,主次分明,可谓高明。虽可把这第一道天堑分断狙击,可似乎漏掉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公孙家主、骆掌门,请二位带领群雄,将他们拦腰截断。”说罢将手指指向第一天堑和第二天堑之间。凌楚瑜恍然,这唯一漏掉的环节,欧阳靖早就有所安排。 半个时辰后,一阵鼓声,欧阳靖、罗凌云领着骑兵冲杀而去。而在他们之前,韩大钧早就率领弓箭手,在甲兵的掩护下游移而出,对两侧孤峰猛射。虽是仰射,却凭借这娴熟的箭术,硬生生把山上的势头压了下去。 欧阳靖等人趁着弓箭手的掩护,与罗凌云率兵杀入。骑兵彪悍,而且人人善射,百步之外先用弓弩压制,五十步后,挥刀杀来。虽是仰杀,但马始终此脚快,待快杀到跟前,骑兵纷纷翻身下马,挥刀而去。 高地上的苍云教众一时慌乱不堪,本以为凭借高地,先以强弓猛射,再借高地之利俯冲掩杀,定能大胜。谁知对方竟抢先一步,先发制人,先以弓弩压制,打得一个措手不及。而骑兵突袭本来就比步兵快,几波压制后,矫健的骑兵已然杀到跟前,只能急急忙忙挥刀拼杀,顿时间高地上喊杀声遍地响起。 四周孤峰的苍云教众看在眼里,想救却无能为力。前两个孤峰的弓箭手被韩大钧的神箭手压制得喘不过气,被射了五六波才反击一波,几乎不敢露头。而后面两座孤峰上的苍云教众,则被苗之山的骑兵牵制。苗之山骑兵移动极快,人人也善射,双方展开对射,虽伤亡甚微,但被相互牵制,无力支援中间高地,这也达成欧阳靖的目的。 而公孙如是和骆天浩带领群雄兵分两路,快速从高地两侧游移而过,抵达两道天堑的连接处,陈兵而望,使得对面的苍云教众有所忌惮,不敢妄动。 在天堑入口处,凌楚瑜登高而望,双方形势跃然于眼下。欧阳靖用兵颇有章法,凌楚瑜自叹不如。自己虽然也想过如此用兵,但弓手甲兵之间配合、骑兵变步兵这些行军时的细节,确实不比欧阳靖拿捏得当。也对自己方才在中军帐的言论羞愧难当。 忽然一支响箭穿云而来,打断凌楚瑜的思绪。他凝视望去,只见天堑后方烟尘滚滚,杀气腾腾,想来是苍云教的援兵来增援了。可将他们格开的屏障,是一群武林人士,他们行军打仗虽不通,但论单打独斗、击技巧术,却远远高于他们,双方人马一触即发,大打出手。 这天堑地形特殊,是两侧高山夹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双方队形无法展开,只有单打独斗,拼死一搏。这正中欧阳靖下怀,这些苍云教众在单打独斗上绝对占不了便宜,而群雄之前被苍云教在一线峡的伏击和“八极阵”所摄,回想起当初狼狈不堪的局面,不禁脸面难堪,如今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个个气势汹汹,双眼猩红,招招致命,很快就血流成河。 战斗大约半个时辰,高地上的苍云教众被消灭干净。欧阳靖顺势带兵依次攻破周围四座高山,将余孽清除干净。第一道天堑已被攻陷,援兵已经没有意义,只好丢下几十具尸体,纷纷带伤撤退。 群雄见魔教退却,纷纷振臂高呼。欧阳靖急忙吩咐架设三道屏障,重兵把守,再命韩大钧在高山上安排弓箭手,确保高处的压制,这才稍稍放心。 凌楚瑜也起身而望,眉头紧锁。这一仗打得轰轰烈烈,展现出欧阳靖优秀领军的才能,罗凌云、苗之山、韩大钧及吴沛山也是骁勇善战,但他心头的惆怅挥之不去,苍云教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如今教义偏颇,引得生灵涂炭,不禁为百里一族几百年的坚守暗暗可惜。 此战一毕,双方进入相峙的状态。这一战,让一直不慌不忙的苍云教紧张不已。 第七章 外敌内斗人心乱(上) 天堑被攻破的消息传得极快。 传令兵神色慌张,几乎跑断了腿。待到山门前,终于是再也跑不动,那口始终调着的气,终于像皮球一样泄了气,双腿失去知觉,“扑咚”一声,摔在地上。 一直在守山门的陆丰见了,拖着跛脚,一高一低,踉踉跄跄,艰难地过去,扶起那传令兵,摇了摇他的身体,急忙道:“兄弟,发生何事?”那传令兵面色苍白憔悴,嘴唇发紫,已经精疲力尽。他颤颤巍巍地说道:“陆大哥,第一道天堑……被破了。”说罢便悲呼一声,晕了过去。 这几个字虽细弱如蚊,但陆丰听得清清楚楚,身如雷击,脑子轰然炸开,一片空白,身后人纷纷围了过来,关切道:“陆大哥,发生何事?”陆丰双目无神,这个消息让他难以置信,不知多久,才呆呆道:“快禀告教主,第一道天堑,破了。” 议事厅,石桌前,九人围坐,表情不一,各有心思。高时看着石桌上的沙盘,面无表情,手中细细的长棍伸将出去,棍头是一个分叉,慢慢将石桌上标注第一天堑的兵力部署的棋子依次拔掉,表示这里已被攻陷。其余八人默不作声,但这议事厅充满凝重的气氛,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大家都说说看,如今局面该如何应对?”高时终于打破沉默,他是代教主,必须由他先发话。 有人开口,吴罡拍案而起,他对高时向来不满,前教主百里无极解散苍云教,为的是教众的性命,而高时他如今违背前教主遗命,召集旧部,他怎么不怒,道:“从一线峡到天堑,兄弟们死伤无数,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高时并不有太多波动,教里的八散仙,也只有吴罡对自己此举相当排斥,秦之槐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不支持也没有反对;阎罗王、崔颜、余秋白三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最早赶来苍云山;冯易烟性格怪癖,向来耻于和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人士为伍,和教中兄弟也不亲近,如今却肯接令而来,确实出乎自己预料。至于后面两人,他们眼光高,性子桀,除了前教主百里无极,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如今也肯领命而来,大感意外。 “乌鸦”卓羽离,是苍云教情报首领,八散仙之一,轻功卓越,面容清秀,背地里却心狠手辣,他此刻靠在石凳上,双脚搭在石桌上,悠哉悠哉,似乎事不关己。 他身边那人戴着一个面具的男子,那面露丑陋至极,旁人看了定会吓一跳。他正是苍云教八散仙之一的曲影踪。他擅长暗杀,出手无声无息,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那易容术。他脸上的面具据说就是将人活活剥下的皮制成的。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正样子,除了百里无极。 此二人只对百里无极唯命是从,如今接到高时的传命,居然赶了过来,但他们来此的目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高时面对这些心怀鬼胎的八散仙,叹气道:“如今局面,也是我意料之外的。本以为就凭那些正道人士那些人手,大多是草包,但竟能攻下第一道天堑。”说罢眼光瞟向冯易烟。他如今手握苍云教所有人手,一切调派都听从他的指挥。这也是高时“用人不疑”的大度之举。如今得此败局,自然也是矛头所指。 从一线峡到谷内,再到天堑,冯易烟可谓是接连颓败,尤其是丢了一线峡,相当于丢了门户,而峡谷内摆出的八极阵也没能将对手消灭,反而龟缩在天堑之内,这让很多人不理解。 吴罡虽然对冯易烟不是很友好,但他的指挥才能还是佩服的,如今却接连败退,而且败得不能理解,心有质疑,道:“老冯,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为何撤走谷内的八极阵,让对方剑指天堑?” 冯易烟双眼寒光一闪,眉宇间透露着杀气,他一向不喜与人相处,不想解释的事若被别人追问,那便是逆了他的鳞。 没等他发怒,秦之槐笑呵呵道:“老冯,今天是商议要事,大家都是各抒己见,老吴就一个酒鬼,他哪里懂打仗,就图个口舌之快。” 吴罡怒目而视,道:“你个死道士,说谁酒囊饭袋呢?你也不就一个文绉绉、酸溜溜的臭儒酸,凭什么说我。”秦之槐笑而不语。 在苍云教中,除了前教主百里无极,就属玄机道人秦之槐让冯易烟佩服三分,他也不愿理会吴罡这个莽撞之徒,道:“我早就言明,欧阳靖手下不弱,有塞外骑兵,东海弓手,南岭甲兵,又有破八极阵之法,若还不撤,只怕会被消灭殆尽。至于天堑的失守,早也在我意料之中。” “哦?”高时问道:“冯先生是如何得知?”冯易烟淡淡道:“欧阳靖孤注一掷,定会以全部兵力夺取天堑,我们兵寡将微,自然不是对手。” “既然如此,为何不派重兵把守?”吴罡很不理解,对战要知己知彼,既已知彼,为何不针对部署。 冯易烟依旧冷淡,道:“这天堑虽占据地利,但此地不能展开,人多反而束手。而且我们的部署已经尽在对手掌握,加上如今我们人手有限,这些都是些新兵,权衡之下,不得不做出此举。” 同为情报头领的卓羽离认为,这是冯易烟是故意把责任推给自己。刺探情报不仅仅是自己的事,同时兼任铲除一切外来的情报人员,他冷眼旁观,不悦道:“冯先生此话不妥吧。我早就已经将前来刺探情报的人都斩了头颅。”此前欧阳家和公孙家派出的探子,皆死在他手。 “若是蒋狄呢?”冯易烟只是淡淡一句,卓羽离立刻脸色大变,将搭在石桌上的双脚收回,直起身体,要论轻功,他和蒋狄不分伯仲,连手法也都不相上下,若真的是蒋狄亲来,却有可能做到无声无息,此等大辱,只好闭口不言,心里不知道暗暗骂了冯易烟多少遍。 余秋白道:“如今欧阳靖已经在第一道天堑布下重兵,我们可是被堵在这里了。冯先生可有良策?”他这二十年来玩乐人间,自由散漫惯了,如今被困在此,岂能忍受?早就想让徒弟谢问柳下山拐来女子,好好地解闷一番。 冯易烟道:“欧阳靖之所以布下重兵,因为他人手不足,意在围困,等待援兵。如今快入了冬,不利用兵,我猜测他意图在明年春暖花开时,才会大举进攻。” “什么?明年!”余秋白显然是耐不住这深山清苦,道:“怕是他们没攻过来,我们早就饿死了。” 冯易烟冷笑置之,他知道余秋白的性子,道:“放心,这里早就屯了粮食,够你过两个冬天。” “难道我们就这样被围?等到他们援兵来,束手就擒吗?” “那就要问问高教主了,咱们昔日这么多弟兄都化整为零,如今在这苍云山的不足三成,其他人的下落,只有高教主才知。”冯易烟言下之意,颇有怪罪之意。护教如此大事,主力军不在,又如何能胜? 高时意味深长道:“我人微言轻,昔日诸多兄弟都不肯听从,我这个教主就是一个空壳子,如今山上的这些,都是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扩充的,这今后还得仰仗诸位了,替我多分担分担。” “呵呵,代教主过谦了!”一旁默默不说话的曲影踪开口了,他声音低沉,虽不大声,却能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昔日代教主可掌握半数教众,势力滔天,可不像如今这样局面。” 高时心里明白,道:“曲兄弟,话可不能这样说。百里教主在世时,兄弟们都马首是瞻,我承蒙百里教主看得起,管理教务,大伙儿看着教主的面子,给我一些薄面罢了。”曲影踪呵呵一笑,就没有说话了。 高时看向阎罗王,道:“阎兄弟,你怎么看?”阎罗王那肥墩墩的脸上笑容可掬,可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杀人如割草芥,是八散仙中最滥杀之人,他挤出笑容,露出鲜红的舌头,道:“有冯先生在,还怕了他们?可如今对手势头正盛,不如待我前去杀他们个十来人,好给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寝食难安。” 在座的人都屏住呼吸,这阎罗王把杀人说得如此谈笑风生,却又让他人确信他肯定会这么做,竟有些害怕。吴罡不信道:“阎老鬼,我不是泼你冷水,杀几个小兵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阎罗王笑道:“那每天杀几个人,等到来年,不就没什么人了吗?”吴罡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哼哼两声就不出声了。 高时道:“阎兄弟,我知你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但对方人多,什么时候才杀得完?” “我只知道杀人,其他的不是我该想的。” 吴罡哈哈大笑,道:“阎老鬼,你怎么和曲无影一个德行,只管杀人。” “不一样!他挑人杀,我不挑。遇到谁,谁倒霉。” 这话不假,阎罗王体形虽胖,但武功却是八人中最强的,吴罡以前还开玩笑说:“你如今这么胖了武功还这么厉害,要是瘦个几十斤,那不得天下第一。” 高时道:“好了,如今我们是两军对垒,不是单打独斗。”然后对一直不苟言笑的崔颜道:“崔兄弟,你说说看。” 没等崔颜开口,吴罡却冷笑道:“要是等他崔不说开口,怕是要天黑。”吴罡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让高时心里不舒服。吴罡打心眼里不尊重他,即使自己已练成“玄清游炁”。 余秋白不耐其烦,道:“吴酒鬼,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教主让大家各抒已见,你整天吵吵地没完,让人心烦。” 吴罡不服气,有人理他,更加来劲,道:“既然要让大家说,当然要说个痛快,藏着掖着不就是活活让人憋尿?活人都能让尿憋死。” “那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对护教大事一点用也没有。”余秋白愠怒,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居然也能和自己位列散仙,让他不能接受。 吴罡撸起袖子,道:“那我就好好说道说道,二十年前百里教主遗命,让大家解散归乡,隐姓埋名,过着安生的日子。可有些人不愿意,偷偷地又组织起弟兄来。现在好了,二十年前的悲剧又重演,正派围攻,兄弟们又得遭殃,死于兵乱,那你们说说,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在场几人都默不作声,吴罡这话直击痛点,如今的苍云教已不复往昔,只是一盘散沙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杂念,各怀鬼胎,人心根本笼络到一处。高时长叹一声,道:“那我来问问各位,我教教义是什么?” “救济苍生,扶国锄奸。”开口的居然是崔颜,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却又让人不敢小看。 第七章 外敌内斗人心乱(中) 苍云教教义,乃百里毅所定。 当时天下大乱久已,苍生涂涂,百里毅见百姓疾苦,已经不能在深山只做一个修身养性的道士,想为天下苍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三国归晋后,天下看似一统,但之前长期的混战让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百里毅改观为教,收留流民,传授武功,让这些难民有一技之长,在这山林中打猎不至于饿死。 晋朝虽立,可百里毅也看清司马王朝内部存在的腐朽,相信终有一天会内乱而亡。而此时北方部落逐渐壮大,早就蠢蠢欲动,觊觎中原,随时有南下的可能。故而在他在临死之前,定下八字教义,即“救济苍生,扶国锄奸。”这也成为了后来百里一族世代相传的祖训。 高时义正言辞道:“我们苍云教立世江湖几百年,一直是盛世修身,乱世下山,不争不抢,为的是天下苍生。但他们那些所为正派人士呢?听信朝廷的妄言,不仅使百里登风先辈含恨蒙冤,而且将我们视为魔教,欲除之而后快。试问我教救天下之苍生,可又有做错?” 众人语塞,他们入教以来,都是安分克己,偏居一隅,从来不管天下江湖事。只有天下大乱,内有佞臣作乱,外有异族入侵时,才执剑下山,扶国锄奸。当年的百里无极新任教主,游历江湖,得罪了江湖小人,蒙受不白之冤,故而四大世家统帅江湖群豪群起攻之苍云教,不仅杀了百里无极,更是攻下了天堑,若不是百里无极事先将教众化整为零,分批撤退,怕是要全军覆没。 吴罡当时也愤愤不平,为何百里无极不肯拼死一战,要遣散教众。当得知百里无极被东方魄手刃,才明白他的意思,百里一族历代教众何止千万,势力滔天,虽不闹事,但如此一支庞大的人马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太祖皇帝曾有言,‘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有苍云教这一支身兼武功和训练有素的队伍在,又不肯听从,岂不是一大威胁? 吴罡仰天长叹,道:“即便如此,如今天下与我们为敌,多年来时有争端,百里教主也是为兄弟们着想,若一昧对江湖人为敌,无休无止,我们秉承的教义又如何立足?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争权夺利。” 高时忽然大声道:“难道我教被世人称为魔教,不是他们设计陷害百里登风前辈和百里无极教主所致?若这样含冤受屈,我们又有何面目见历代教主?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他们的私心,亘古不变,只不过把这个罪名推加给我们罢了。” 吴罡厉声道:“你敢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私心?” 高时忽然愣住,身子一软,坐在石凳上,悲声道:“我重掌苍云教,为的是天下苍生,若说我存有一点私心,那就不甘心。不甘心我教几百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不甘心百里教主无辜惨死,不甘心这天下人,对我们的谩骂恶名。我教济世救民,不能背负恶名,消失在这世上。” “难道我们现在不就是恶名昭彰吗?高时,你告诉我,要怎么能改变我教在世人眼中的成见?这些都是血染的历史啊。”吴罡再也忍不住,高声猛喝。 高时双眸闪过坚毅不屈的目光,道:“我教立足江湖,不求别的门派的认可。我自立足于天地间,若有人来犯,必定拼死护教。那些所谓正道门派,都是无利不起早之徒,只要略施小计,就能瓦解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犯。” “那这般如此,不是和他们一样?” 高时反驳道:“我教立足几百年,早就不能再做世外桃源。我教教义虽是救济苍生,若自己都救不了,何来解救苍生?” “你这是胡扯!”吴罡叫喝道:“若这般下去,那只能跟江湖人相斗不休,争权夺利,百里无畏前辈亦是如此,何来解救苍生?百里教主就是看中这点,才下令解散教中兄弟,苍云教实际早已不复当年初衷。” “吴罡!”那惜字如金的崔颜终于开口了,道:“我教教义除了为天下苍生,还要保存自身。这就是为何百里毅教主要传下‘玄清游炁’的原因,修身乃我教主旨,为国乃我教使命,我不犯人,自然无事,若人要犯我,誓死不屈。” 他一字一句说得轻轻楚楚,铿锵有力,或许这就是他的内心的坚守和笃定,说的话才能如此让人尊重。余秋白也附和道:“崔不笑说得对。就好比我想开宗立派,但其他人心里不舒服,要上门挑战,难道我要避而不战,畏怯退缩不成?” 吴罡被气得无话可说,但余秋白一开口,他便有了底气,冷喝道:“你个老色鬼,就你屁事多。你这些年玷污了多少良家妇女,我教的声誉就是被你这样的败类给搅臭了的。” 无端被数落一番,余秋白脸色一顿白一顿红,极为难看。他原本虽风流好色,但都是去烟花巷柳之地寻欢作乐,不曾做过那些龌龊下流之事。可自从苍云教解散后,他为自己武功低微而不能护教感到羞愧,辗转间获得一门男女双修提升功力的武功,其中有言,以处子之身为鼎练功尤为显着,故而开始掳掠良家之女练功,这些年被他侮辱的女子不在少数,声名狼藉。他因为一念之差,走上邪路,可任那些正义人士如何痛骂都一笑置之,而如今被同教中兄弟这般数落,压在心中多年的不满爆发出来,怒道:“吴罡,你找死!” 眉间杀机重重,吴罡心知,这次他是真的起了杀机,但他嘴上输不得,尤其是对方理亏,挑衅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跟你徒弟,都是臭名昭着的采花贼,如今那些正道人士出师有名,不就是抓住了这些吗?” 话音刚落,余秋白忽然发难,从石凳上倏然跳起,他离吴罡本有两丈有余,只瞬息之间,身体已跨过秦之槐,右掌已经扑到吴罡面门,快到令人咂舌。吴罡虽早有警惕,但他如此之快,不免心里发紧,内息运转,以“乾坤移转”神功,欲将他掌力移走。可余秋白岂是常人,这一掌以“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手法,如微风拂过,绵密而过,如此细微的力道,吴罡的神功根本无迹可寻,又谈何卸力。忽然间胸口如被海浪般迭来,一重接一重,喘息不得。 这一手让身为同门师兄的秦之槐也刮目相看,二人虽同出一门,所学也是一样,却是各有所长。自己对“大衍步”和书法丹青所研颇深,而余秋白在扇法和内功上苦下功夫,尤其是男女双修,让他功力大涨。在此之前,秦之槐自信还略胜他一筹,如今看来,已经不分伯仲了。 如此精妙一招,打得吴罡措手不及,秦之槐正想出手相助,岂料吴罡他身子忽然猛弓如虾,旋即大喝一声,身体挺直,以强横无比的内力将余秋白震开。他知道对方掌力飘忽,无法用“乾坤移转”卸走力道,索性实打实地以内力相搏,两人内功修为相差无几,这一轮谁都没有分出胜负。 忽然被偷袭一回,吴罡大怒道:“好你个老色鬼,竟然偷袭我,今天跟你没完。”说罢右手手指微曲,如执杯饮酒,正是他那自创的“醉仙拳”,右手猛地探出,一招“单手提壶敬四方”,看似轻巧朴素,实则内含千钧之力,带着破石断山之威而来。余秋白武功以轻柔为主,硬碰硬实属不智,但“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玄妙,则是以轻御轻,以重制重,也不用变招,就迎了上去。两股力量相激,二人衣袖鼓胀,被反震之力反噬,几乎不能呼吸。 吴罡运起“乾坤移转”神功,卸掉力道,偷得一口喘息,大喊一声“好武功”,又急忙喘了两口气息,才缓过来,喝道:“再来!” 崔颜脸色倏然一变,冷冷道:“这里是议事厅,你们在此斗殴,成何体统?” 吴罡不服气道:“又不是我先动手的。” 余秋白警告道:“你这个酒鬼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定饶不了你了。” 吴罡冷哼道:“怎么?敢做不敢当?觉得羞愧难当。”余秋白二话不说,右手双指并拢,点了过去,狠辣无比。吴罡边退边道:“崔不笑,你可看到了,是他先动的手,怪不得我了。”说罢展开身法,迎了上去。 吴罡施展“醉仙拳”,身子忽高忽低,步伐轻盈,形醉意不醉;而余秋白施展“大衍步”,配合“轻罗小扇”的招式,举手投足如仙人恣意所欲,让人赏心悦目。 二人在议事厅里大打出手,不给现任教主留一丝面子,高时脸上的笑容自然挂不住。他知道这八人桀骜难驯,不奢求屈膝听命,但自己毕竟是一教之主,如此不给脸面,饶是脾气再好,也承受不了。 崔颜是一个奉教令如山的人,他之前执掌教规法度,不苟言笑,铁面无私,如今二人无视自己警告,在这神圣的议事厅动手,岂能容忍,身子忽然从石凳上弹起,手里黑刀出鞘,冷不丁就是一刀,劈向二人。 二人正斗得酣畅,忽觉侧方寒气逼人,纷纷侧目而视,只见崔颜的黑刀带着摄人心魄的寒光直逼而来,大骇之下纷纷撤招相抵,要知道这“不笑魔”的黑刀不出则已,一出则不死不休,教中人都说,“宁可得罪阎罗王,不触崔颜一皱眉”,可见其可怕之处。 “不打了!”吴罡率先举手认怂,他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他这种不休止的纠缠。 崔颜看向余秋白,这老色鬼虽也狂妄,但也不敢触他霉头,默默坐回到自己的石凳上。崔颜见二人有所收敛,收回黑刀,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道:“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高时心里默默点头,虽然不知道崔颜此番前来是何目的,但他维护教规,拥护教主,这对自己是一大益处,安抚道:“各位兄弟,如今外敌在侧,不是勾心斗角的时候,要好好商讨退敌之策,保全咱们苍云教的一众兄弟才是。” 秦之槐点头道:“依我看,还是得听冯先生的。他精通兵法韬略,如今对峙之局已成,唯有请教一二,如何退敌。” 冯易烟得秦之槐一句“请教”,自是不敢当,才缓缓道:“欧阳靖已屯兵于此,又在第一道天堑加深纵深防御,若是强攻,兄弟们定是死伤不小。为今之计,只有死守第二道天堑,与其对峙,等他退兵。” “什么?”余秋白惊道:“等对手退兵?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冯易烟胸有成竹道:“据我所知,欧阳靖和东方魄表面和气,可暗地里一向势如水火。欧阳靖此番出兵,带的都是自己亲信士卒,而东方魄却不增一兵一卒,即使欧阳靖他再三催促,这武林盟主却迟迟不肯发兵,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秦之槐不解道:“我知他二人为武林盟主之位不合,但东方魄拒不出兵,这又是从何得知?” 冯易烟看向卓羽离,后者一副得意神色,道:“欧阳靖发给东方魄的书信早就被我截获,信中欧阳靖要求东方魄尽早发兵支援。” “这也不能说明东方魄不予支援。” 卓羽离双手环抱于胸前,道:“这些年我都在密切关注江湖上的事,在各个地方都安插有眼线。据应天府的探子回报,东方魄在接到飞鸽传书后,表面上大张旗鼓地聚集兵马,可粮食等一应物资却没有采购,而且这召集令雷声大雨点小,前来的人少之有少,所以我断定是东方魄做的表面功夫,意在消耗欧阳靖的实力。” 高时点点头,道:“这个确实可以从中做些文章。只要东方魄有意拖延,以欧阳靖这些人手根本不能支撑多久,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自然会退兵而去。” 冯易烟点头道:“我已令兄弟们加强防御,严守天堑,让他们进退两难。当然,若有战机,我必定夺回天堑,我不是一昧防守。”他说话时隐隐带着怨恨,显然是对欧阳靖战场的胜利而心有不服。 高时将双手搭在身后,道:“那好,今天议事就到此。冯先生,这天堑的部署我就全权托付给你了。”冯易烟没有理会,即是他没交代,自己也会去做。 高时对崔颜道:“崔兄弟,你去安抚一下士气,毕竟天堑失守对兄弟们打击不小。”崔颜点了一下头,这对于他是义不容辞。 “卓兄弟,这几天你就派人散布消息,就说欧阳靖在苍云教斩获颇丰,让东方魄对他心有忌惮。” 卓羽离笑道:“离间计,你还挺黑的。”高时也笑而不语,道:“今天就议这么多吧,大家休息去吧。” 众人纷纷离席,吴罡起身凑到秦之槐身边,小声道:“臭道士,话说回来,我们回来还没见过韦大嫂,她不是在山上吗?要不要去拜访一下。”秦之槐疑惑道:“据我所知,她一向深居简出,你又打什么主意?”吴罡叹气道:“事情起源跟她多少也有些关系,我想问问当年山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秦之槐想了又想,道:“也罢,去去也好。我也想问问那个仇东时是怎么一回事。”吴罡双眼放光,道:“怎么?你对他身份也存疑?我就说嘛,百里教主义薄云天,他的儿子怎会是这样的人。” 秦之槐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以她的为人,为何会教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出来。” “两位!”阎罗王的声音幽幽传来,道:“不如一起做个伴,我也有事正想请教她。” 第七章 外敌内斗人心乱(下) 苍云山脊连绵数里,两侧均是悬崖峭壁,从高处看好似一条蜿蜒的小龙。 前山是苍云教主要地段,从广场,到议事厅,再到各个堂口舵口,教众白日都在此处理教务;中段则是住宿的房子和宅院,占据整个山峰近一半位置;后段多为陡峭的山地,那里岩石林立,大小不一,峡口裂缝就藏于期间,一不下心就失足从隘口裂缝滑落山崖,故而鲜有人来。 吴罡、秦之槐和阎罗王三人身法轻盈,好似矫健的羚羊,在这乱石中轻舞。此时山色已暗,狂风怒号,似乎要把人吹下这山间。可三人身形平稳,在这狂风中肆意横行,丝毫不受影响。 而就在这种地方,却依着这些巨石修起一座院子。远远看去,仿佛跟着这山石浑然一体,尤其是山脊后段弯曲处,竟有院子镶嵌在这悬崖峭壁上,不得不佩服工匠的技艺。 其实这种建筑手法早就存在。北魏时期,在北岳恒山就有此工艺高超的“悬空寺”。这悬空寺依山体外而建,悬挂在刀劈般的悬崖峭壁上,下临深谷,下方仅有数十条碗口粗的木棍支撑,巧夺天工,颇为壮观。而三人眼前的楼阁,大体亦是如此。不过楼阁主体在山上的天然洞内,只有小部分房屋、望楼、露天平台是仿“悬空寺”的手法,悬空于悬崖和隘口间,但这技艺水平,也不亚于“悬空寺”。 三人穿过这陡峭危险的山路,来到这阁楼前,忽有一高一矮二人拦了过来。 “何人?” 吴罡定睛一瞧,有些惊讶道:“你们俩是骆宾和骆升?” 拦路的高个子道:“原来是酒中散仙吴罡、玄机道人秦之槐和弥勒佛阎罗王三位大驾光临。” 吴罡还是不敢相信,道:“你真是骆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高个子汗颜道:“吴酒仙,区区贱名,已是过往。如今我叫时瘦子。” 秦之槐沉思道:“骆家二位兄弟,究竟是为何,你们容貌身材会变成如此?” 时瘦子答非所问,道:“三位是来见主母的?” 阎罗王没有太多在意他俩,笑道:“不错。” 那满脸麻子的矮子道:“主母早有令,三位随我来。” 这楼阁名为“天楼”,能在如此高山峭壁上建成此楼,惊为天人。 三人随着东麻子从门而入,是一出细窄的木板桥。此处有一道裂缝,工匠便往下挖,从下打通一个口,用板桥交接两处。 过了木板桥,眼前就是一个天然溶洞,溶洞一面已经凿开,下面便是山崖峭壁。而整个楼阁都在这溶洞中建成,甚至往上打通几处达至山顶的高楼,仿佛这院子是从山的内往外建成。 三人上上下下走了一会,只觉得这里造得极为精细宏伟,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这里以前是历代教主住的地方,教众不能入内,所以对里面构造也不是特别清楚。如今此地不是教主所有,三人也不在乎太多礼节,沿途欣赏起这鬼斧神工的杰作来。 三人来到一间屋子前,一侧是悬崖峭壁,东麻子低声道:“主母,酒中散仙、玄机道人和弥勒佛三位求见。” 只听屋里传来声音:“有请。”东麻子将门打开,手一迎,道:“三位请!” 三人轻声而入,这屋里比较简洁,主位一张案桌,一张草席,一位美妇正席地而坐。她身后是一张用竹子织成的屏风。左右两侧都设有案桌和草席,上面各有茶具,整个屋里比较朴素。 美妇案前焚有香炉,山间多有虫蚁,香炉里的熏香能驱蚊虫,人闻之也能安定心神。 “三位,请!”美妇轻轻说道。三人双手一躬,自行席地而坐。美妇道:“山间清苦,只有粗茶招待,还望见谅。” “韦夫人客气了。”秦之槐浅唱一口,淡淡笑道:“这杜仲茶入口虽苦,但回甘上口,在此山间饮用最为合适。”美妇微微一笑,手微抬,“还是玄机道人懂茶,请!” 吴罡嗜酒如命,这苦茶又岂能入口,只舔了一口便放下了。阎罗王一向不爱饮茶,也客气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笑容依旧。只有秦之槐如饮甘饴。 “三位来此,有何指教?”美妇开口问道。 秦之槐笑道:“只是许久不见夫人,加上这几日教务繁忙,不曾拜见,故而前来拜会,叨扰了。” 美妇笑道:“哪里。三位都是先夫好友,昔日对我也多有照顾。只不过我一女流之辈,行事多有不便,不敢打扰三位。” 秦之槐道:“韦夫人客气了。韦兄弟昔日与我等情同手足,以后有任何需要,只要吩咐一声即可。”美妇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玄机道人。” “嫂子!”吴罡再也忍不住,他不像秦之槐那样耐得住性子,今日来此目的十分明确,问完就走,哪里会这样寒暄。“我有一事相问。” 美妇没有觉得意外,微笑间似乎知道三人来此目的,道:“吴大哥,请讲。” 吴罡清了清嗓子,道:“得罪了。二十年前苍云山一战,我们八散仙奉命坚守天堑,山上只有左右护法,我敢说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百里教主又是为何被杀,而嫂子你又是如何带着教主的儿子逃脱的呢?”他心直口快,把心中疑问如泼水般尽洒出来, 秦之槐尴尬咳了一声,道:“韦夫人,你千万别见怪,吴罡一直都是如此。”美妇神情倒没有太多波澜,道:“无妨。这件事不仅是你们,就连其他人也想了解其中原因吧。”阎罗王笑道:“那就请夫人为我等解答吧。” 美妇轻轻拿起茶杯,举到胸前,三人也举杯相敬。待茶饮尽,美妇长叹一声,缓缓道:“实不相瞒,当时山上发生何事,我也是一概不知。” 三人微微错愕,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当时苍云山上守备空虚,几乎所有主力都在严守天堑,只有百里无极夫妇和左右护法,教众不过数十人,还有就是些婢女仆人。而他们都死于东方魄之手,只有一人下落不明,正是韦风的妻子、东海派掌门之女骆歆心,也就是眼前的这位美妇。 当年寻找尸体时候,唯独不见她的踪迹,多年来下落不明,很多人都以为是其父骆天浩将她藏了起来。东方魄也碍于欧阳家的面子,不敢多逼问。 “那当时你在山上,又如何逃脱呢?”阎罗王自然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骆歆心想了想,道:“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就是东方魄潜入苍云山的夜晚,我夫君抱着一个婴孩来找我,说百里教主下令解散苍云教,让我带着教主的儿子和一本秘籍偷偷潜下山。” “吸功大法!” 骆歆心点点头,继续道:“我自然不肯独自离去,可夫君却说,‘如今大敌当前,苍云教朝不保夕,教主只盼着自己儿子能长大成人,故而托我将其带下山,交给普通百姓抚养。百里一族世代为天下苍生,如今却落到这般局面,若连最后一点血脉都保不住,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我也无话可说,就只能带着教主的儿子,从小路下了山。” “这苍云山下山路只有天堑,哪里有什么小路。”阎罗王听出其中破绽。骆歆心反问道:“若没有小路,那只凭东方魄十来号人,竟能无声无息通过天堑,直插苍云山腹地?” 秦之槐有些惊讶,道:“夫人意思是,除了天堑,还有其他路可通向山?” 骆歆心不置可否,继续道:“我下了山,既不能回东海派,又怕暴露身份,只得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我的贴身侍从,骆宾和骆升为了在身边保护我,服下了‘易骨散’,不复当年之样貌……” 吴罡惊讶道:“易骨散?难怪方才见二人,竟差点认不出来了。原来是服了这种药。”吴罡不禁佩服,这“易骨散”乃世间罕见的药,服下后能让人筋骨变形,样貌大改,而且过程极其痛苦,毕竟不是简单换个脸,是削骨剃筋之痛。这二人为了护主,能做到如此,不禁让人敬佩。 秦之槐思忖道:“那依夫人之说,你带着教主的儿子已逃出,但东方魄杀的小孩是谁?”话一出,只见骆歆心面容有些抽搐,他不禁咂舌,恍然道:“难道那个死掉的婴孩,是……” 骆歆心忍着切肤之痛,一字一句地道:“不错,正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突然起来的消息让三人震惊不已,韦风竟为了保全百里无极的儿子,用自己亲生儿子替代,就是因为这样,才使得东方魄以为已经断了百里一族血脉,才没有把下落不明的骆歆心放在心上。三人也对仇东时身份不再质疑。 阎罗王叹息道:“这些年苦了夫人,将百里教主的儿子抚养长大。” 骆歆心神色凝重,道:“当苍云教被正派人士攻破我才知道夫君的真实意图,故而多年忍辱偷生熬了过来。” 吴罡道:“嫂子,恕我多嘴。当年教主为了的是保存血脉,为何要让他学吸功大法这种恶毒武功,又重新回到苍云教?这岂不是违背教主遗言。” 秦之槐和阎罗王眉头紧锁,这吴罡太不知轻重了,如此尖锐的问题,对方又是一个女流,让人怎么回答。但骆歆心却很平淡道:“丧夫丧子之痛,岂能罢休。”语气虽平,但透着杀气,三人这才恍然过来,年轻时候的骆歆心,是个狠角,不然也不会违背东海派,跟一个魔教中人私定终身,如今身负血海深仇,又岂肯罢休。 骆歆心道:“三位不要怪我妇人见识浅陋,我夫君儿子是替他人而死,若我没有报仇的愿望,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想,若是教主儿子得知自己身世,怕也是忘不了这深仇大恨吧。” 三人也无话可说,换了旁人,要做到大度地归隐,怕是不可能。秦之槐道:“报仇之心固然不忘,可是夫人,这吸功大法危险至极,若没有高人指引,容易走火入魔。” 骆歆心却颇为自信道:“道人多虑了,他乃教主儿子,天资卓越,这点难关对他来说,不成问题,如今更是大有所成。”她说得如此轻巧,却让三人不禁寒毛立起,后背发凉,仿佛是她报仇的棋子。 骆歆心道:“时儿神功初成,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崔颜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竟找了过来,让我领着时儿重返苍云山,重振正统。” 崔颜为人古板,对于传承有着非于常人的执念。当年他也不信百里一族就因此断绝,多年来都在寻找骆歆心的下落,为了一丝丝机会,他苦苦寻找了二十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苍云教自创教以来,不是没有外人任教主的先例,冉闵亦是如此。如今高时虽为教主,但正统血脉在,时机成熟就要退位,这是天下人的不成文的规定。 骆歆心突然双手一搭,行了礼,让三人大感意外。只听她道:“以后还有赖三位多多辅助时儿,让他承袭大业。时儿重掌苍云教之日,便是他恢复本名之时。” 三人也只得默默点头,阎罗王道:“夫人放心,若他通过考校,武功才能品性都合格,我们八散仙自当拥护。” “那就多谢了!”说罢又是一礼,道:“如今我教被围,多半也是因为时儿而起,若不是他急于求成,以吸功大法吸了几位少年侠客的内力,也不至于被正派人士盯上。” 秦之槐安慰道:“夫人多虑了。高时任教主,这些年一直招兵买马,暗暗壮大,即使没有吸功大法,早晚也会露出蛛丝马迹。那些正派早就视我们为异类,暴露是迟早的事。” “如今战况如何?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去询问教务,但心又放不下。” 吴罡道:“嫂子哪里话。如今战况各有损失,不过冯易烟说了,明年定可退敌。” 骆歆心也点到即止,没有再追问下去,道:“那就好!不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秦之槐神色凝重,略有思忖道:“不过按照夫人所说,当年你带着少主从小路离开,而东方魄也是从小路摸进来,我担心……” 骆歆心却笑道:“这个诸位不必担心。我想这小路高教主应该知道,因为这是历代教主相传的。他这些年都蛰伏在苍云山,他应该事先就安排好了。” 三人这才稍稍放心。吴罡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秦之槐抢先一步,道:“今日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见谅,我三人就先告辞了。” 吴罡一脸不愿意,而秦之槐拉了拉他衣袖,道:“该回去了。如今强敌环伺,应多准备,就不打扰夫人清净了。” 骆歆心淡淡道:“那就不送了!请。” 三人微微一躬,在东麻子的带领下,走出了这个院子。 “臭道士,为何打断我?”回去的路上,吴罡忿忿不平。 阎罗王笑呵呵道:“吴兄弟,别怪玄机道人,即使你再问下去,也没有收获的。” 秦之槐问道:“你也听出来了?”阎罗王道:“她的话真假都有,不过哪些真,哪些假,就看听的人了。” “我可是全信她的。”吴罡惊讶道。 秦之槐肯定道:“不管她那些真,那些假,她回来复仇,这一定是真的。” 阎罗王收起笑容,目光迟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人走后,一女子从竹织的屏风后走了出来,跪坐在骆歆心一侧,轻声问候道:“主母!” 骆歆心眼神锐利,舔了一口茶,道:“媚儿,你怎么看?” 苏媚纤手轻揉,按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恕媚儿大胆,他们三人半信半疑吧。” 骆歆心笑了笑,打趣道:“媚儿,你不仅手巧,心思也巧,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倒是可惜了。” 苏媚神色黯然,道:“媚儿从小父母就死了,若不是主母收留,怕是早就被送去青楼。这些年主母待我如亲生女儿,这份恩情媚儿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骆歆心笑道:“媚儿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多出去闯荡历练,待在我身边实在是大材小用。” 江湖儿女多英雄,纵横天下快哉风,这是多少学武之人的梦想。苏媚虽出身清苦,但性子却如野马,心中向往这样的江湖。可自从两年前之后,就渐渐淡了这份心,道:“如今媚儿只想侍奉在主母身侧,以敬孝心。” 骆歆心长叹一声,显然是知道其中缘由,没有再说,忽然问道:“时儿呢?还在思过谷吗?” 苏媚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少主人一直在,而且他似乎还有怨气。” 骆歆心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严厉起来,冷冷道:“哼,他还有什么脾气?两年前给我惹出事来,这一次也是,要不然有媚儿你,早就活不了了,竟还敢有怨言。” 苏媚道:“少主要强,可能对自己新的身份不适应吧,毕竟少主跟随您身边这么多年,突然知道他身世,而您不是他生母,一时间接受不了。” 骆歆心微怒道:“小孩子性子,怎么成事,替他父母报仇?也罢,我去跟他谈谈。” 第八章 徒劳无获暗收场(上) 骆歆心走在用木板搭成的桥上,不紧不慢。这木桥宽约三尺,两侧只有一根食指粗的绳子作为护栏,一侧贴着山体岩壁,一侧就是万丈深渊。高山峡谷常有大风,木桥随风摇曳,发出“吱吱”的声音,普通人见了都要心里发怵,双腿软弱,更别提在上面行走了。 苏媚提着一盏油纸灯笼在前面开路,微弱的灯火在这山间尤为弱小,二人闲庭信步,如履平地,丝毫不惧怕这悬吊在悬崖峭壁的木桥。 二人往下走到一个山洞前,洞口两侧挂有火把,骆歆心道:“媚儿,你在外面侯着。”苏媚点点头,将手里的灯笼递了过去,道:“遵命!” 骆歆心提着灯笼往洞里走,大约十来步,眼前微微有光,再走几步,只见几簇火苗跳动,一张石床上侧躺着一人,那人面对这墙壁,一动不动。 “反省好了吗?”骆歆心淡淡道。 那人不理睬,听到她的声音后只是微微缩了缩身子。 “怎么?不服气!被我罚这里面壁不高兴?你倒是说出来听听,看我有没有做错。” 那人语气颇为不满,冷淡回应道:“没有!” 骆歆心冷笑道:“哼,脾气倒是见涨了。是啊,我可管不了你了,你现在可是堂堂苍云教的少主,未来的一教之主,自然不用听我这妇道人家的话。” 那人听罢身子弹了起来,怒道:“我做错什么了,就凭我不是你亲生儿子?多年来你对我严苛打骂,整天逼我练功,为的就是替你报仇吗?我可不是你复仇的棋子。” “是替你自己报仇!”骆歆心厉声说道:“你亲生父母惨死,你作为人子,难道不应该替他们报仇吗?” 那人扭曲惨白的脸,竭力嘶吼道:“那你就该早就告诉我的身世,我叫你二十年母亲,如今你却说我父母另有其人,我才明白,这二十年你打我骂我,竟没有半分心疼怜爱,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儿子,我就是你用来复仇的工具。”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他那俊俏的脸上留下红红的巴掌印,骆歆心目光锐利,神情严肃,道:“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今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打你骂你,为的是什么?就是希望你武功有成,能亲手手刃仇人,以祭奠你父母在天之灵。” 仇东时被打了一耳光,心里自然不服气,怒喝道:“我不信。你只是把我当成你复仇的工具,根本没把我当成你儿子看待,若不是那崔颜寻来,我身世就一直隐藏下去,我只会替你杀了东方魄,替你夫君报仇,替你亲生儿子报仇。”说到“亲生儿子”的时候,语气加重,显然是愤恨至极。 骆歆心惨笑,这笑声仿佛是夜里的女鬼索命的笑声,尖锐刺耳。她此刻神情有些癫狂,笑容扭曲,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淡淡道:“你以为你的仇人只有东方魄一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仇东时大吃一惊,反驳道:“东方魄杀了百里无极,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我生身父亲,这天下谁人不知。” 骆歆心冷笑道:“你可知东方魄是如何杀了你父亲?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苍云教这八道天堑,那里浑然天成,一夫当关,密不透风,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东方魄即是有天大本事,也不能飞天遁地悄无声息地潜进这苍云教中。” 仇东时大吃一惊,难道其中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急忙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你可知道你的身世,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知道。若当日崔颜询问时,我一口咬定你是我亲生儿子而非教主之子,他决也没有半分怀疑和犹豫,那我又为何公布你的身世,又费劲心思让你入这苍云教,这些你都有曾想过?” 仇东时不明所以,他一下子接受太多东西,让他思绪混乱不堪,不耐烦道:“那这是为何?难道不是为了帮你报仇。” 骆歆心决然道:“因为你的杀父仇人,不止是东方魄。” “什么?” 骆歆心神色稍缓和,道:“今日秦之槐、吴罡和阎罗王来此,问我当年之事,我并没有全盘托出,有些事情,我故意隐瞒没有说,是怕节外生枝,多生祸端。如今你不思报仇,我也只有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跟你仔细说来,至于你要怎么做,那就看你自己的了。”仇东时咽了咽口水,准备迎接这真相。 骆歆心慢慢地坐在石床边上,淡淡道:“当年我夫君,也就是左护法韦风抱着你来到我跟前,让我带你离开。那一日教主和正派几大高手打得很凶,虽是赢了,但他也受了伤。我夫君说,教主有令,所有教众化整为零,分批下山。而他的任务就是带你离开。但当时情况复杂,我又不能带着两个婴儿行走,我和他只能分开行动,商议后决定由我先带你下山,我当时就心有疑惑,但没多想。待我夫君送我到一条下山密道时,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又偷偷跟了回去。” 骆歆心此刻眼神悲戚,看来回想当年的事情多少让她有些难过,她缓了缓,继续道:“谁知在途中,夫君他遇到了同为护法的高时。我夫君意外道:‘教主不是让我们分开行动吗,你怎么来了?’那高时却说:‘我放心不下,你一人护着少主人,我担心会出事’。我夫君拍了拍我儿,竟然说:‘放心,少主在我怀里安全着,我轻功好,普天之下只有你才能困得住我’。刚说完这话,高时就突然发难,一掌将我夫君重伤倒地,他狰狞道:‘是啊,只有我的天网,才能困住你这只飞燕’。我也万万没想到,堂堂的右护法,忠心耿耿,居然会是内奸,我也瞬间明白,他带走我们的孩儿,竟是为了给教主的儿子做替罪羊。” “高时是内奸?”仇东时震惊不已,不敢相信道:“这不可能吧!” 骆歆心冷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他重伤我夫君后,割下他和我孩儿的头颅,就往回走了。可怜我夫君孩儿,我都不敢掩埋他们,生怕没了尸首,他们会怀疑我知晓一切,会对我穷追不舍,我又如何抚养你长大。” 说到这里,骆歆心难免有些神伤。这些年的仇恨已经让她哭干了泪水,如今即使心中波澜不惊,表面也是微微颤抖罢了。 “那后来呢?”仇东时不禁问道:“后来又如何?” 骆歆心缓了两口气息,道:“后来,我悄悄跟了过去。发现高时那个狗贼来到前厅广场,那时候你父亲正在跟黑衣人拼命,而高时他看准时机,出手偷袭你父亲,导致他最后死在黑衣人之手。” “那黑衣人,就是东方魄了!” 骆歆心点头道:“不错!若不是有高时做内应,东方魄又岂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苍云教中,高时又偷袭你父亲,让他败于东方魄之手,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不早说?” “你太年轻,若见了杀父母的仇人高时,我怕你控制不住心情,露出马脚。高时心细如发,我怕他会察觉出来。当年你出生未满足月,依照规矩新出婴孩要白日后才能邀请众人,以证身份,能见你的人不多。若不是如此,怎么可能瞒得过高时的眼睛。” “那你让我入苍云教,最终目的是为了杀死高时。” 骆歆心点头道:“不错!当年教主把苍云教的两样神功分别交于我夫君和高时,虽然吸功大法乃当世绝学,但怎么也不及玄清游炁,更何况高时研习多年,早就融会贯通,你绝非他对手,只有入了苍云教,当了教主,才能从他手里将这武功夺来,才能打败他。” 仇东时叹气道:“他可不会轻易就给的。” 骆歆心见他这般没志气,心里有些怒火,道:“就这点困难都退却,怎么成大事?你只要成了教主,还愁没有机会杀他吗。” 仇东时突然一笑,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到时候我手下千万教众,要除掉他易如反掌。” 骆歆心道:“如今你重返苍云教,高时也拿你没办法,封你为少公子,你要韬光养晦,培养实力,待羽翼丰满,就可伺机除掉高时。” 仇东时猛地点点头,顿时信心大涨,脱口道:“娘……”这字才说一半,心觉得不对,嘴巴就停住了。自从知道身世,也不懂如何面对叫了二十年“娘”的骆歆心。 骆歆心神色柔和,一副慈母的笑容,轻声道:“时儿,我养你二十年,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你不要怪娘这些年对你严苛,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爹临终前留下的吸功大法,虽远远不如留给高时的玄清游炁,若你再不下苦功,将来又怎能技压群雄,夺得教主之位?” 仇东时神色黯然,他从小没有父爱,骆歆心又是整日督促练功,母爱缺失,造成他性格孤僻怪诞。自从得知自己身份,更是对骆歆心心存芥蒂,以为自己只是她报复工具。如今得知真相,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心头不禁酸楚,如鲠在喉。 骆歆心轻抚他的头,轻声道:“若你还念叨我,在无人的时候,依旧可以唤我娘。” “娘!”他再也忍不住,不懂是委屈还是什么,哇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扑进骆歆心怀抱。仇东时年纪轻轻就承受这么多,这股压力在肩上实在太沉重了。 骆歆心边轻抚他的背,边凄声说:“哭吧,哭吧。时儿,这些年难为你!不要怪娘狠心,娘都是为了你好!”说罢竟泣不成声。仇东时使劲摇摇头,在她怀里放肆大哭。而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骆歆心的嘴角,微微弯曲。 第八章 徒劳无获暗收场(中) 一场秋雨后,苍云山上的血迹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碧空如洗,根本不像发生了一场血战。 欧阳靖命人收敛尸体,好生安葬,重伤之人都送往渭城救治,轻伤的就留在原地休整,自行包扎,毕竟是江湖人,一点皮外伤自己处理就行。此刻欧阳靖太需要人手了。 一场胜利并不能安抚群雄。他们向来养尊处优,两场厮杀已经让他们的意志开始消沉,没了来之前的豪言壮志,看着昔日同伴死伤在前,心里悄悄有了退却的念头。只是碍于面子没有敢当面提,只能在私下三三两两偷偷议论。 欧阳靖早就发现这些苗头,急忙派人安抚。如今已是秋天,要准备过冬的物品,欧阳靖就优先给他们,吃喝也不怠慢,这才稍稍稳定军心。好在苍云教也帮了大忙,也在安抚军心,稳守防线,双方虽近在咫尺,中间却如楚汉之界,互不来往,秋毫无犯。 偷得几日安闲,凌楚瑜本以为得偷懒几日,去林中猎点肉吃。可欧阳云几人不干,追着问他那夜为何无故失踪。凌楚瑜不胜其烦,却又闭口不言,欧阳云等人也坚持几日,实在拗不过,也不再过问。 王如萱经过这次遇袭后,练功异常用心,已经隐隐有一流高手的潜质。不过凌楚瑜却说她对敌经验不足,心肠太软,临阵对敌恐畏手畏脚,根本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王如萱虽知自己不斗狠,但也咬紧牙关,刻苦习武,凌楚瑜见了也不可思议,欲说还休。 就这样过了一月,双方还是悄无声息,而苍云山的秋天也是越来越冷。 一日,凌楚瑜正要出去,恰巧碰到青天涟这个愣头青迎面走来。“呀,楚瑜,这是去哪?” “随便走走!”凌楚瑜兴致不高回了一句。 青天涟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情道:“走走走,去欧阳兄那里坐坐。” 凌楚瑜甩开他的手,道:“不去。” 青天涟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道:“欧阳兄在他帐中备了美酒佳肴,楚瑜你真不去?” 一说到酒,凌楚瑜肚子里的酒虫被勾了出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一个月来都在这深山中,欧阳靖纪律严明,不给大肆饮酒。他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苗月寒隔三差五弄点酒来,怕是要策马到渭城去了。 青天涟见他有些迟疑,急忙用手勾住凌楚瑜的背,热心道:“楚瑜,走啦,我们好久没聚聚了。今日欧阳家主有话,可以适当放松,欧阳兄特意准备佳酿,让我请你来。”凌楚瑜也就半推半就,随青天涟去了。 当青天涟撩开门帘时,凌楚瑜就发觉不对劲。里面坐的都是熟悉的人,但他们的气质却有一丝丝与往日不同。欧阳云自不用说,更加稳重了;白良的笑容越发坚毅;骆霞双眸有神;苗月寒气质沉稳,就连整日大惊小怪的青天涟,隐隐约约成熟不少。凌楚瑜明白了,这一次的远征让他们在性子上有所磨炼,武学修为也精进不少,这让凌楚瑜有些黯然,毕竟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停滞不前,正如他心里担心的,那道分水岭正在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得越来越远。 凌楚瑜带着一丝不快坐了下来,众人知道他性子冷淡,见怪不怪,却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生气。 “天涟,你看楚瑜一脸不快,是不是你硬拽过来的?”白良打哈哈道:“欧阳兄再三吩咐,是请,知道怎么请人吗。” 青天涟那尖尖的嗓门反驳道:“我是请,就差顶轿子了,没有动手。是吧,楚瑜。” 凌楚瑜叹口气,心中有个疙瘩,堵得难受,看了看眼前的美食佳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天众人一直处于紧张的氛围中,像这样真没有。 欧阳云道:“如今我们和魔教对峙而立,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争执,就像把大家叫过来聚一聚,放松放松。” 像这种张罗的事,还是欧阳云比较在行,毕竟他以后是掌管欧阳家的人,这些交际能力还是有的。 “来,大家先喝一杯。”欧阳云提议道。众人也纷纷举杯,都是熟人,也没这么生分,都是自己斟酒,比较随性。 酒过三杯,菜尝五味,是时候进入主题了。欧阳云笑道:“入苍云山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能有这样的气氛好好聚聚,不可多得,来,大家开怀畅饮,不过不要烂醉,不然我爹会罚我的。” 众人都哈哈一笑。青天涟对酒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年纪最小,酒量最差。第一次喝酒就喝多了,第二天还头疼欲裂,浑身难受,故而对酒是有阴影,喝酒时候相当克制。但众人聚会,多番推酒面子上也过意不去,每次大聚都被白良灌醉,有些后怕。听得欧阳云说不能烂醉,也是正合心意地点点头,道:“适当就好。”白良瞧见也偷偷笑了,心想这愣小子真挺好玩。 苗月寒道:“欧阳兄,你这么说可不对,你既然邀请我们而来,又不能大醉一场,这是何道理。我们也就罢了,但楚瑜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眼前美酒这么多,怎么可能停得住。” 欧阳云笑道:“那是我的不是了,考虑不周。今天邀请各位来主要还是聚聚,如今这里局面虽稳,但也不可大意。改日大家做客我欧阳家,我一定好好招待,不醉不归。” 白良道:“话说回来,欧阳兄,我们已经在这里一月有余,魔教也没什么动静,难道真要等到来年开春?”这天气渐渐入冬,若真在这深山过冬,怕是吃不了这份苦。 “对呀对呀!”青天涟附和道:“待在这里忒无聊,吃的东西又糙,没有在家的好。” 凌楚瑜听罢瞪了他一眼,青天涟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他自知受不了这苦,平日里不说吃的东西如何精细,就连衣服也是每日一换,不能有半点脏。如今这里几天都不能洗一次澡,素来爱干净的他是难以忍受。而凌楚瑜瞪他,是提醒他,作为少年侠客,切不能这般娇气,若这股风气传下去,难免其他人会如何想。 欧阳云也皱眉不展,低头直摇道:“如今是骑虎难下啊!” 苗月寒道:“那个东方盟主一直不肯派兵支援,我听我爹说了,若照这个形势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欧阳云思索道:“如今是敌众我寡,我们只是死守一隅,魔教不敢以命相拼,才有这般平静,如此长期对峙,后果不敢想象。” 这才是问题关键。进攻一时,防守一世。双军对垒,防守尤为重要。它反应出士兵的素质,后勤保障,将帅谋划的策略。古时候最着名的就是防守大战就是长平之战。秦赵两军共摆出百万大军,在长平这里筑起两道长城,坚守不出,拼的是双方国力和忍耐力。最终还是赵国失去了忍耐力,年轻的赵括勇猛精进,率大军杀出,誓要破了秦军。可惜他遇上了老辣弥坚的白起,孤军深入,被白起等而围之,近六十万大军竟冲杀不出去,最后粮绝而降,赵括身死,四十万降卒被坑杀,从此赵国一蹶不振,失去了争天下的机会。 如今正道围攻苍云山,双方各占地利,但苍云教人数略多,如此对峙,犹如困兽之斗,是正派围困以逸待劳,还是魔教反噬背水一战,结果很难预料。 凌楚瑜淡淡道:“如今你爹如何布阵安排?” 众人纷纷侧目,表情吃惊不已。平时聚会谈事,凌楚瑜可是一言不发,如今却问起此事,怎么不有些惊讶。 欧阳云犹豫道:“大的变动没有,就是其他人有些不耐烦。” 凌楚瑜哂笑道:“那四位大侠都是强攻不擅守,想必前面三道防线都是你们欧阳家的人吧。” 欧阳云有些佩服道:“不错。这次我们欧阳家是倾巢而出,只要死守住三道防线,魔教就不能踏进半步。” “这个我知道!”年龄最小的青天涟喊道:“我知道这个排兵布阵的厉害。”众人均是一奇,这整天玩乐的人什么时候懂得兵法?白良笑道:“哟,你什么时候也会兵法了?那好,你说说看!” “少看不起人!”青天涟装模做样地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道:“眼下这个地形,跟三国时期马谡失的街亭有些类似。” 欧阳云挑眉道:“哦?那你说说看,怎么个相似?” 青天涟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指着地图上第一道天堑,故作高深道:“当年诸葛孔明北伐,魏国大军而来,在街亭处派参军马谡领兵镇守。而马谡自作主张,依阻南山,不下拒城,不近水,把军队扎营在山上,被张合大军围困,断了水源,孤零零地困在山上。” 白良打趣道:“行啊,说得有模有样,若你是马谡,你要如何?” 青天涟想了想,道:“街亭此地奈无城郭,又无险阻,守之极难。我要是马谡,必定在要道处下寨,伐木为栅,稳固防线,迟缓敌人锋芒。如今这里也是如此,欧阳家主在设三道防线,以木做栅,再以两侧强弓配合,若魔教敢来,非打败不可。” 他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却偷笑。白良笑道:“不错不错,三国志念得不错。”青天涟被戳中底,脸色通红,嘴上却死不承认道:“什么三国志,我没看过。” 欧阳云道:“正如天涟所说,这里地形跟街亭有些形似,高地四周有孤峰,互为犄角。但兵无常势,只是相似,却有天壤之别。魔教在这里高地布重兵,目的是诱我们强攻,而四周孤峰才是杀招。而我们现在拿下这天堑,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守,必须将防线往外移,借着纵深迟缓魔教锋芒,毕竟我们人手不足。”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纷纷感叹这兵法的奥妙。难怪以赵括、马谡之能,头一次领兵就大败而归,毁了赵、蜀一统天下的机会,并非他们才智欠缺,只会纸上谈兵,而是没有领兵统将的磨炼,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需要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正确的判断,没有大战的磨炼是万万不能的。 苗月寒挠头道:“我爹的狼骑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他们平时在大漠自由浪荡惯了,有仗打还行,可让他们守在这清苦的山上,都叫苦连天了。” 骆霞点点头,道:“不错。这几日我看了看,很多人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长期在这对峙,怕是受不了这份苦。” 山中清苦,这几百号人的吃穿都有欧阳家承担,怕是再富饶也经不起这般挥霍。加上附近多是乡镇,粮食筹措都有些滞后,更别说其他东西。欧阳靖也是大感头疼,既要管饱,又得管好,生怕起了矛盾冲突,影响军心。 欧阳云也愁眉不展,这些日子他虽父亲左右,耳濡目染,感慨这人情世故的深奥,与多方周旋,行为处事都决然不同,难怪说“身不由己”,之前没有身入其中,不知其难。 青天涟一股怒气愤愤道:“说起这个,昨天我碰到那个武长云了,真是气死我了。” 白良笑问道:“怎么了?又哪里惹到你了?” 青天涟双手环抱胸前,不悦道:“他们两兄弟都是鼠辈,在背地里偷偷商量怎么装病,好下山养病。气得我当场冲进去就教训他们一顿。” 众人莞尔,如此关头青天涟还意气用事,岂非误事?白良面色不悦道:“天涟,无凭无据,就只是道听途说,你这样做就不怕扰乱军心吗?欧阳家主定饶不了你。” 青天涟气得脸鼓鼓,道:“反正人我打了,欧阳家主也没处罚我。” 欧阳云摇头道:“你呀!以后别冲动,我爹没罚你,自然是想大事化了,以免造成混乱。”如今局面看似平静,实则不能受一点刺激,怕引起连锁反应。 苗月寒有些讶异道:“武家兄弟武功不弱,你能赢一个是自然,若他们兄弟二人联手,你怎么能赢?难道你武功精进如此之快。” 青天涟叉腰得意忘形道:“咳咳,那是自然咯。对付他们自然是小菜一碟。” 凌楚瑜在旁边幽幽道:“怕是他们两兄弟假借你之手受伤,好可以下山养伤吧。” 青天涟嫩脸一红,尴尬道:“哪有的事。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众人瞧见他脸红结巴,就知道事情如凌楚瑜所说。欧阳云道:“我爹也是看出来他们兄弟二人居心叵测,所以没有处罚天涟。反倒是将武家兄弟送下山,少添乱。” 白良道:“如今罗大侠、苗城主、吴大侠和韩将军倒还好,他们御下有方,只要他们不动,手下就不敢有怨言。如今主要问题是这些江湖人,摸不准他们的脉。” 欧阳云举杯饮酒,叹道:“是呀!他们无人管束,来此就是为了扬名立万而已,如今这种局面,怕是人言鼎沸,只是碍于面子不敢言明罢了。” 骆霞攥紧拳头,道:“最可恨是那个公孙老贼,他在一线峡煽动群雄,不仅乱了阵脚,还死伤无数,如今又散布谣言,欲将群雄离心,好让欧阳家此次远征无功而返。” 欧阳云隐怒道:“就凭他,怕还是不能将我欧阳家怎样。不过他到处煽动人心,心计毒辣,确实阴险可恨。” 公孙如是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想着如何动摇人心,让欧阳靖撤军,这也就完成东方魄交代的任务。他一面散布援军迟援的消息,让群雄担忧;一面四处走动,说魔教势大,小心提防。这无形之中给群雄造成前有强敌,后无援兵的心里压力,久而久之,有些年轻人自然顶不住这终日惶惶不安的压力,故而找借口推脱离开这里,武家兄弟就是例子。 白良冷哼道:“他是东方家的跟屁虫,天下谁人不知。我听说他现在已经把他那宝贝儿子送往渭城了,明面上是说是协助运粮,实际上是将他保护起来。” 青天涟大笑道:“可怜那公孙鸿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想想他的样子我都觉得爽快。” 白良打趣道:“但是能保住命,这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东方胜和上官飞倒没给他面子,就是不走。公孙家主也不敢得罪,把随身高手都安排在他们二人左右,怕是有了闪失不好交差。” 说到上官飞时候,凌楚瑜嘴角有些抽搐。他如今依旧留在这里,可能就是要时刻盯住自己。这些日子凌楚瑜几乎没有离开王如萱身边,为了就是保护她,怕遭上官飞的灭口。 欧阳云道:“这不是主要的。我爹早就知道公孙家有意为难,所以安排他们在后,为了就是不造成混乱,不委以重任,只是让他们造造声势罢了。” 凌楚瑜凝眉沉思,半晌,喃喃低语道:“怕是等不了入冬了。”其他人听不清他说什么,急忙询问,凌楚瑜沉思摇摇头,闭口不言,只顾喝酒。 第八章 徒劳无获暗收场(下) 风起苍岚,夜色格外凝重。 凌楚瑜心有所思回到马车旁,燃起一堆篝火,赶走这山中深夜的湿露。 他背靠在马车的轱辘上,右手拿起一根小枝,漫不经心地挑这眼前的火,左手时不时提着酒壶,浅尝一口。 “凌大哥!”忽然听闻有人轻声喊他,方才如梦初醒,抬头一瞧,是王如萱姗姗而来。她步履轻盈,竟没有察觉她的脚步声,想来是自己注意涣散。这其实这归功于“大衍步”,王如萱研习多日,行进间已然是悄无声息。 “还没睡?”凌楚瑜轻声说道:“这山间夜深露重,别弄湿了鞋。”话一出口就觉尴尬,这段时间两人相处下来,说不上互有好感,但总觉得待对方不同于常人,非亲非友,又似亲似友,或许因为二人有婚约在身,故而彼此感觉会不一样。 王如萱下意识缩了缩玉足,对于待嫁的女子而言,这脚是隐私之地,男子可以不经意碰到她们的手,但是双足是万万不能碰,幽幽道:“刚才找你,你不在。”然后坐在他旁边,道:“凌大哥,总是让你风餐露宿,我过意不去。”此次远征,欧阳家分配的帐篷有限,凌楚瑜也只得一顶,就让予王如萱住了,自己则席地而坐。本来苗月寒也跟着他一起露宿街头,不过他爹苗之山来了,自然住进那个大帐之内。 凌楚瑜笑道:“别忘了,我可是跑镖的镖师,这些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了。”转念一想,道:“王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王如萱低头沉思,眼中盯着火光,柔声道:“不知道,就是睡不着。我担心师父,担心大家,就想找凌大哥聊聊天,或许心里会好一点。” 凌楚瑜看她俏脸被火光印红,心头异样的感觉腾起,轻声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若你不想见这场面,我明日就送你回渭城。” “不!”王如萱坚定道:“我担心师父。”凌楚瑜道:“你师父他武功高强,我敢说,就连欧阳家主也未必能赢他,你无需担心。” 王如萱问道:“那你呢?”这倒是把凌楚瑜问住了。如今魔教势大,能守住已经万幸,哪里谈得上攻下苍云教。那“吸功大法”和“玄清游炁”就更别提了,希望渺茫。本来凌楚瑜是有些退的心思,回去好好经营镖局,做个镖师,告别这江湖恩怨。可今日见了欧阳云等人,他们武功修为日益精进,自己却止步不前,一向心气高的他心里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我……我不知道!”凌楚瑜自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或许一直在逃避罢了。 王如萱道:“凌大哥,既然这里走不通,定有其他路,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办法的。” 凌楚瑜知道她体贴,思忖道:“王姑娘,收拾好东西,我们找机会走吧。”王如萱错愕,道:“要离开?”凌楚瑜点了点头,道:“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宁,我担心有变。” 王如萱知道凌楚瑜心有大计,急忙问道:“什么变化?”凌楚瑜摇摇头,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我用隐隐觉得苍云教会拼命反扑,等不到开春了,为了安全,还是先送你回渭城最为妥当。” 凌楚瑜的感觉不会平白无故,王如萱道:“要不要跟欧阳伯伯知会一声?如果苍云教真的来袭,也好提个醒,早做准备。”凌楚瑜却摇头道:“这只是我的感觉猜测,做不得数,说了反而会扰乱人心。” 王如萱对他是深信不疑,但也不能莫名其妙,问道:“凌大哥,你先说说为何苍云教会有动作,如今可是风平浪静啊。”凌楚瑜依旧摇摇头,道:“我只是瞎猜而已,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何况你安全为上。” 王如萱并不认同道:“那欧阳伯伯会给你离开吗?你在一线峡里大显神威,他们又怎会轻易放我们离开?”凌楚瑜道:“所以我们要偷偷离开。马车也不要了,趁他们不注意,偷偷骑马离开。” “好是好,但是欧阳伯伯他们会不会……”王如萱总是为他人着想,凌楚瑜道:“不用管他们。我们来此只是适逢其会,又不是参与会盟,要走要留,他们都无话可说。” 王如萱还是有些愁眉苦脸,道:“那苗公子他们呢?我们走了,万一苍云教真打来,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凌楚瑜道:“就算我说了,他们也执意要留。再说了,他们身边都有家将随行,还怕什么?现在是我们俩孑然一身,要为我们性命着想。” 王如萱想想,点点头道:“好,我随身东西不多,什么时候走?”凌楚瑜想了想,道:“今夜,我怕夜长梦多。我这几日勘察了一下,丑时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到时候我找你,咱们一起走。” 连守卫情况都摸清楚了,看来凌楚瑜早就有所准备,王如萱也点点头,起身道:“那我去准备准备。”凌楚瑜道:“好。现在还早,你可以小憩一会,到了时辰我会叫你。”王如萱轻声“嗯”了一声,悄然离开。凌楚瑜则盯着火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凌楚瑜打坐运行周天,真气游走全身,每遇堵塞,真气就少一分,一个周天下来,丹田竟寥寥无几,虽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他还是不死心。 “若强行冲破堵塞,怕会经脉爆裂,不死也得残废。”凌楚瑜深知其中危险,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烦闷,想饮酒解忧,但想来晚上要偷跑,怕误事就咬牙忍住了。 此时营中传来清脆的声音,“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已是四更天。凌楚瑜黯然道:“如今运行一个周天时间越来越长了……”起身瞧去,巡逻队正在交替上岗。这一批巡逻人手刚从熟睡中醒来,正是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之时,也就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刻,可以悄悄潜出,不被察觉。 峡谷内大营里,下山的路守卫最松懈,因为人手不足,欧阳靖把人都调往前面,为天堑的策应后援。凌楚瑜蹑手蹑脚地来到王如萱帐篷前,轻声道:“王姑娘,王姑娘。”帐内女子“嗯”了一声,显然也是一夜无眠,旋即撩帘而出,轻声道:“走吧!” 凌楚瑜带着她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避开营中巡视队伍,弯弯曲曲,很快就来到大营后门。这里只有两人把守,很松懈,但是得注意他们身后得了望塔哨。 这哨塔布置得也颇有章法,整个大营有八个哨塔,能见范围可控整个大营,而后门这两个便能清楚看见进出的人。 二人倚身在哨塔不远处的一个马车下,俯身低头,生怕被塔上的人瞧见。哨塔上有两人来回巡视,他们都是欧阳靖挑选出来的人,目光如炬,仿佛一切都看在眼里。 两人蹲了大约一炷香,还是找不到机会。王如萱轻声道:“凌大哥,你的小黑呢?不带它吗?”凌楚瑜笑道:“我傍晚时分就借故喂水草带它到营外了,现在它正在外面林子等着我。”王如萱点点头,道:“现在守卫这么严,我们怎么才能逃出去。”凌楚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那哨塔的人,道:“快了。” 王如萱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深信不疑。此时一支巡逻队正从附近路过,说起来也巧合,此时哨塔上二个守卫正好背对大营,这一丝机会稍纵即逝,凌楚瑜抓住王如萱的手,带着她快速地移动到哨塔下方,继续低身潜伏。 二人终于送了口气,原来凌楚瑜正等待这个时机。巡逻队在附近巡逻,塔上二人自然把目光方向其他三个方向,而这一丝的疏漏,正给凌楚瑜逮到机会。 王如萱心喜之余急忙撇开他的手,俏脸飞红。凌楚瑜也尴尬咳了几声,想着方才她那纤细无骨的手,下意识搓了搓手,回味刚才的细滑。 “有敌情!”忽然一声长啸,响彻云际。正躲在下方的二人均是惊骇不已,“难道被发现了?”没来的反应,一支信号箭带着尾巴冲上天炸裂开来。 “前方有敌情!”随着紧急的鼓声如雷鸣般传来,凌楚瑜大惊,难道苍云教真的反扑了。起身向后看去,天堑方向隐隐火光冲天,一时间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王如萱惊道:“凌大哥,怎么回事?”凌楚瑜呆呆喃喃道:“完了!苍云教攻来了。” 大营中迅速炸开了锅,不知道谁先喊“魔教夜袭了”,群豪都在呼呼大睡,忽闻惊变,都是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此时中军帐中,欧阳靖身披斗篷,披头散发而出,见如此慌乱,喝道:“来人呐,发生何事了?” 有人匆忙来报,“家主,魔教夜袭,已经杀过来了。”欧阳靖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道:“快派人安抚众人,左右随我去天堑。”说罢便夺了一名家将的马匹,抽打马鞭,向天堑方向而去。 “欧阳家主有令,魔教夜袭天堑,与我方血战,大家莫慌,赶快整装支援。”欧阳家的家将不愧是训练有素,几骑快马四处奔波,迅速将欧阳靖的话传达,这才将群雄安抚下来。 “魔教胆敢来犯,我们应当立马赶去,支援欧阳家主才行。”不知谁起的头,群众纷纷附和,义愤填膺地拿起手中武器便往天堑方向走。 王如萱此时已经没了偷跑的念头,道:“凌大哥,要不我们也去?”凌楚瑜摇摇头,坚决道:“不,我们快点离开,不然会引火烧身,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王如萱有些不高兴,以为凌楚瑜是贪生怕死之辈,道:“凌大哥,魔教势大,现在大家都在危难之际,我们又怎么独自离去?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凌楚瑜听出她的口气,急道:“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反正今日的局面,我猜不错,应是有人设局为之,不是你我一人能改变得过来,此时保命要紧,不然苍云教大举压来,谁都走不了。” 王如萱吓得花容失色,道:“是有人设计?到底是谁。那其他人怎么办?”凌楚瑜道:“放心吧,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办法。如今我们就只管逃命。”王如萱思忖再三,道:“好,我跟你走,但是他们……”凌楚瑜道:“生死有命,就看他们造化了。” 二人趁着大乱,翻过木栅,凌楚瑜吹起口哨,不久就听到马蹄声,只见膘壮的小黑飞奔而来,二人上了马,急忙向山下而去。 穿过峡谷,眼前就是一线峡。两侧高山黑压压盖过来,让人心生恐惧。忽然一支箭羽划耳而过,凌楚瑜大骇,急忙勒马停蹄,吓得怀中的王如萱尖叫一声。凌楚瑜环顾四周,周围黑压压看不清,高声道:“不知哪位好汉,可否出来一见。”此言一出,四周亮起无数火把,都是清一色手持长弓的人。凌楚瑜瞧得清楚,是韩大钧的神弓手,心里犯嘀咕,“他们不是守着天堑了,又怎么会在此?” 凌楚瑜高声道:“在下凌楚瑜,见过各位英雄!” “原来是凌少侠!”一个人影在山顶晃动,听声音和外形,应该是韩大钧无疑。这让凌楚瑜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拱手道:“见过韩大侠!” 那人影轻动,竟然从山顶跳了下来,吓得王如萱不禁捂嘴。但他下落速度缓慢,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凌楚瑜定睛看去,山顶有绳子直达地面,韩大钧正是借此下山。 “凌少侠不在大营协助欧阳兄,是为何故下山?”韩大钧落地后缓缓走来,像是逮到一个逃兵似的询问。凌楚瑜却不慌不忙,道:“韩大侠有所不知,魔教夜袭天堑,欧阳家主见势不对,令我返回渭城,安排人手接应。” “胡说!”韩大钧厉声道:“欧阳兄怎会如此安排?我们在天堑设了三道防线,岂是这么容易攻破。定是你见魔教势大,起了贪生怕死之念,我奉欧阳兄之命在此,有权力将你射杀。”说罢右臂高举,只听得箭羽搭弓的声音,犹如深处十面埋伏之境,心“砰砰”直跳,不知从哪就飞来一支箭羽,将自己射穿。 凌楚瑜心乱成一团,没来得及想对策,只听韩大钧又道:“我念你年轻气盛,之前破敌有功,只要你速速返回大营,助欧阳兄一臂之力,此事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不然的话……哼!”这是警告也是忠告。 凌楚瑜却说道:“韩大侠,我真的是奉了欧阳家主的命令,在渭城接应。” “口说无凭!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韩大钧还是坚定道。 凌楚瑜急道:“当时情况危急,魔教突然发难,欧阳家主立马去指挥作战,也只是口头吩咐我去办事而已。” “你以为我会信?” 凌楚瑜却笑道:“既然韩大侠不信,那我斗胆一问,韩大侠在此,难道不是为了掩护欧阳家主撤离吗?” “你……”韩大钧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可惜天黑看不清,不然他脸色一定是极为震惊,“你胡说什么?” 凌楚瑜胸有成竹道:“本来我不欲说,既然韩大侠不信我,情况危急,我不得不说。” “你还知道什么?”韩大钧显然是有几分信了。 凌楚瑜附身向前,轻声道:“如今前方的战事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罢了,不久后欧阳家主定会率部撤退,回渭城待命。我此番就是去渭城做好接应大伙的准备。” 韩大钧沉思一会,显然是深信不疑,道:“没想到欧阳兄居然会跟你透露这么多。”想来凌楚瑜在一线峡的表现,欧阳靖委以他重任也说不定,旋即道:“好,你快些去吧。”说罢侧身表示放行。 凌楚瑜抱拳道:“多谢。韩大侠在此断后,身系所有的性命,再下先行谢过。”韩大钧道:“你速回渭城,打点好一切,接应欧阳兄。”凌楚瑜点点头,鞭子一甩,策马飞舆。 凌楚瑜前脚刚走,随后便有人策马而来。 “韩叔!”来人神色紧张,却英气十足。 韩大钧笑道:“贤侄,你怎么来了?” 欧阳云急道:“魔教大举反扑,父亲让我返回渭城,做好接应准备。”说罢从怀里探出一块墨绿色的令牌,上书“欧阳”。 韩大钧奇怪道:“欧阳兄不是派了人去渭城了吗?怎么贤侄你又跑一趟。” 欧阳云奇怪道:“韩叔您说什么?我爹从未下令他人去渭城啊。” “那刚刚过去的……”韩大钧突然意识到不对,气得涨红了脸,跺脚怒道:“可恶的小子,竟然骗我。” 欧阳云急忙问道:“韩叔,怎么回事?” 韩大钧有愧,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哎呀”一声,勉为其难道:“那凌楚瑜贪生怕死,刚才假冒你爹的将令,逃去渭城了。” 欧阳云有些意外,却不信他贪生怕死,道:“韩叔,这事不打紧,我不会说出去,他也不会说出去。如今我得快回渭城布置,这里有劳韩叔了。” 欧阳云言下之意,他韩大钧私放凌楚瑜的事不会有人说出去,急忙道:“贤侄快快去,这里有我断后。”欧阳云抱拳,策马而过。留在原地的韩大钧愤愤不平,捏拳狠狠道:“好你个凌楚瑜,胆敢骗我,我定不会饶了你。” 凌楚瑜和王如萱快速穿过一线峡,稍稍安心,王如萱心中不解,问道:“凌大哥,你说欧阳伯伯让你渭城接应,到底是真是假?” 凌楚瑜简洁说道:“接应是真,将令是假。” “这又是为何?何为欧阳伯伯会提前安排撤离。” 凌楚瑜正色道:“欧阳家此次远征苍云教,虽倾巢而出,但实力可不及苍云教,东方魄又不肯借故不支援,欧阳家的压力可想而知。” 王如萱也知道一些战况,道:“欧阳伯伯不是命人严守天堑,苍云教不是攻不过来吗?” 凌楚瑜道:“欧阳家实力消耗太多,若等到来年开春,东方魄还是不肯支援,那欧阳家只有等着被宰的份,既然早晚要死,不如先退出,保留实力。” “凌大哥,你的意思是……”王如萱有些不敢相信她想的事。凌楚瑜点头道:“不错,既然援兵遥遥无期,我想欧阳家主一定是想尽早撤离。但不能明目张胆,落人口实,所以摆出一副被魔教反扑的局面,既能保存实力,也不给东方魄抓到把柄和机会。” 王如萱得知真相,不禁神伤难过,这一路过来多少人死在眼前,那场面犹在心头萦绕,如今却弄得黯然收场,早知如此,又何必一战,什么都改变不了,还白白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凌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王如萱忍不住发问,言语间也有怪罪意思,怪罪他为何不早说。 凌楚瑜道:“今日欧阳云邀我赴宴。席间得知一些欧阳家主最近的动向,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但也就是刚刚韩大钧的出现,让我坚定是欧阳家主布的局。” 王如萱听罢长叹一声,欧阳靖作为一个如高山伟岸的榜样,忽然在心里塌了,这让她接受不了。凌楚瑜却道:“王姑娘,这也怪不了欧阳家主,东方魄不肯发兵,迟早被苍云教一口吃掉,不如舍车保帅,尚能保存一丝希望。” “可是……”王如萱有些颤抖,道:“可是也用不着拿这么多人的性命来换,欧阳伯伯可以将他们全部撤走。” “撤走之后东方魄追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凌楚瑜冷冷道:“东方魄说你贪生怕死,欧阳家的声望就会一落千丈,只有装出一副血战到底的姿态,才能以“无援兵”的理由问罪东方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我都知道……”王如萱小声道:“可是,今晚过后,这么多人的性命,都为了这次撤退而白白断送掉……” “王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凌楚瑜胸有成竹道:“欧阳家主布置得当,想必是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敌人来攻,他就可借机撤退。苍云教那边的人也不是傻子,双方打打闹闹做做样子而已。撤退是对双方最好的策略。” 王如萱还是不快,心中忧伤久久不散,只得连声数叹,随凌楚瑜进了渭城。 第九章 贼心难改引祸水(上) 据从苍云山逃回来的人说,当夜魔教大举进攻,施火攻之计,用火油焚烧木栅,欲将障碍清楚。而此时又狂风大作,迎面吹来,大火借着风势只扑欧阳靖设的三道防线,将屏障烧得是干干净净。随后魔教大举杀出,势如破竹,若不是欧阳靖率部抵挡一阵,让众人及时撤退,怕都被魔教一口吃掉。 撤退至一线峡后,魔教并没有放弃,从四周围了过来,好在有韩大钧率领的神弓手占据高处,用箭雨施压,才打退魔教追兵。待群雄逃回渭城,欧阳云早就派人接应等待,安顿地方疗伤,群雄才缓过神来。此战全线败退,庆幸的是伤亡甚微。 欧阳靖率群雄退回渭城时,正是东方亮白,一夜的激战让逃亡的群雄疲惫不堪,进城了方如释重负。凌楚瑜坐在城门口对面的高楼屋檐上,看着如斗败公鸡垂头丧气的群雄,也是轻轻无奈摇头。 反而欧阳靖和罗凌云等人的麾下兵马,丝毫没有颓败的样子,步履矫健,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疲累,进城时或许他们早就知道,这场战斗能顺利撤回来就是胜利。 韩大钧眼神锐利,一进城就看到对面高处的凌楚瑜,勒马驻足看去,眼神似要将他千刀万剐。自己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竟然被一个小毛头孩子骗了去,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上官飞也随着韩大钧目光看向凌楚瑜,神色有些意外,因为他们随欧阳靖一道返回渭城,而凌楚瑜似乎比他们更早就进了渭城。他心思敏捷,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盯了一眼凌楚瑜后就策马走了。 凌楚瑜躺了下去,这次远征苍云教算是告一段落,从此武林不再平静,欧阳靖也会问责东方魄这个武林盟主,而东方魄又该如何应对,两个阵营又会有什么样的矛盾。总之武林从此多事,凌楚瑜并不想卷进去,道:“或许可以陪王姑娘去一趟塞外,避避风头。” 他知道身体所受的伤已无望恢复,还不如趁早离去,这里群雄混杂,而且还有一个上官飞在旁虎视眈眈,危机四伏,终究不能久留。 “要不飞鸽传书让那几个不争气的人来保护我?”凌楚瑜首先想到的是那几个师弟,他们武功不弱,六个人外加凌纱儿,对付那些一流高手,绰绰有余。思忖再三,觉得困意来袭,在屋檐上呼呼睡去。 冯易烟领着徒弟吴犀踏入议事厅,高时和其余散仙都翘首以盼,等着他汇报这次战果。仇东时如今贵为苍云教的少公子,未来的教主,地位与八散仙齐平,也可参与议事。 “今日一仗,我教重夺失地,有劳冯先生了。”高时乐呵呵拱手道:“才一月有余,冯先生就夺回天堑,实在是我教幸事。” 冯易烟并没有喜悦之色,自顾走到位置上,脸有愠色,一言不发。卓羽离笑道:“如此大胜,冯先生似乎不是很高兴啊!” 高时也察觉有些不对,问道:“冯先生,如今我教取得大胜,收回失地,为何还皱眉不展?”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双眸很是凶狠,撇头看了一眼吴犀,后者心领神会,拱手道:“教主,此番战役,我教虽重夺天堑,但死伤了两百三十六名兄弟……” 这伤亡数字惨烈,众人均是讶异。高时却道:“敌守我攻,占据地利,本就是以大伤亡为代价的换取来的,冯先生不必介怀。” 吴犀旋即道:“对方只留下十二具尸体……” “什么!”在座的都为之一震,虽说攻防双方的伤亡会相差很大,但也不至于如此之大,一比二十的胜利,可以说是惨胜,难怪冯易烟会如此闷闷不乐。 秦之槐思忖道:“冯先生,难道敌人是故意引我们来攻?”但转念一想,若真是陷阱,那对手为何丢了天堑,用两百多条人命换取天堑,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冯易烟怒锤桌子,狠狠道:“欧阳靖那个狗贼,他是故意引我们来攻,实在可恨!” “弥勒佛”阎罗王道:“冯先生,恕我直言,欧阳靖以天堑换我们两百多兄弟,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众人都知,这天堑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初欧阳靖攻下最少也折了近百人,而如今欧阳靖又加强纵深防御,是一道可抵几百人的防线,若真有意设陷阱,当以此为诱饵,尽数歼敌才是,而不是如今杀了百来条人命,灰溜溜地丢了这阵地。 冯易烟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怒火,他知道为将者,要时刻沉着冷静,他虽有将才,但在性情上还需磨砺,这也就是他为何会服冷静睿智的秦之槐。 “欧阳靖他已决定放弃天堑的防守,故意留下破绽引我来,目的是想撤离时给予我教重创。”冯易烟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会放弃天堑?”这个理由难以让人信服,毕竟这天堑是卡住苍云教咽喉所在。 冯易烟道:“欧阳靖摆出一副松懈的态势,引我来攻。我以火油焚烧木栅,率部杀入时,两侧埋伏的甲兵旋即而来,结阵以据,再以两侧弓手齐射,我便知中了计。” “既以知中计,为何不退?”吴罡质问道:“是来不及退了?” 冯易烟冷眼没有说话,一旁的吴犀道:“欧阳靖以放弃天堑外的防线为诱饵,设计引我们入瓮,若我们后撤,甲兵后的骑兵可随即杀出,到时候我们更加被动,死伤更多。所以师父当机立断,刀兵为攻,弓手为策,强攻猛冲,他们既然没有纵深防御,我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众人虽不懂兵法,但也知道,欧阳靖既然要退,也得退得有价值。而天堑对于苍云教来说,又尤为重要,所以以天堑为诱饵,钓冯易烟上钩,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夺回。 “那也不至于如此惨烈。二百多兄弟性命啊。”余秋白忍不住了。 吴犀正想解释,冯易烟却道:“欧阳靖早就布置好了,先以重兵迷惑,得手后立即撤离,干净利落,不和你纠缠。这一仗是我输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撤。”心高气傲的冯易烟终于认输了。 “我们在追击过程中,途径一线峡,欧阳靖早就在那埋了伏兵,还好我们撤得早,不然……”吴犀补充道:“这时我们才确信,今日一战,是欧阳靖为了撤退精心策划的。” 众人终于明白始末,均并没有责怪冯易烟的意思。卓羽离抱拳道:“冯先生,是我情报有误,没想到欧阳靖如此精明,竟瞒过我的眼线,竟在两侧安排伏兵,而他们早就在一线峡埋伏,我居然毫不知情。”他作为情报头子,刺探情报有误,自然有责。 冯易烟却摇摇头,道:“欧阳靖老奸巨猾,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撤离。” 高时安抚道:“此战我们虽损失惨重,但天堑在我们手中,一线峡也夺了回来。冯先生,这次定要好生部署,以防敌人再犯。” 冯易烟点点头,道:“欧阳靖这次放弃了天堑和一线峡,这可不是几百人性命就可以换回来的,如今他们龟缩渭城,又无援兵,半年几乎没有出兵的可能。” 高时却疑惑道:“欧阳靖可不是傻子,就为了百来条性命,白白放弃天堑和一线峡,这是何故?” 众人都愁眉不展,唯有秦之槐略有所思道:“若我猜得不错,我教数年不会有任何危险。” 吴罡尖叫道:“臭道士,你怎会知,难道又是去卜卦算出来的?” 秦之槐正色道:“欧阳靖之所以放弃天堑,其原因是既无援兵,消耗物资又极大,这都是损耗欧阳家的实力,而这两点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东方魄不肯出兵。欧阳靖也知道这是后者有意为之,既然守不住,为何不早些撤离,保存实力。” 冯易烟心思敏捷,恍然道:“他故意引我们来攻,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让天下人知道,他们是因为兵力不足而被迫撤退,这样既不落口实,也可将祸水引向东方魄。” 秦之槐点点头,道:“不错。我想欧阳靖用不了多久就班师回去,他与东方魄素有间隙,定用此问责于他。他们两虎相斗,我们倒可作壁上观。” “那他们会不会联手再犯?”卓羽离有些担忧,一个欧阳靖就如此头痛,若再加一个武林盟主,这便是二十年前的重演。 高时摇头道:“不会的。若东方魄想支援,早就派人了,如今欧阳靖惨败而回,定要与他周旋一番。” 余秋白拍手道:“那如此,妙极妙极。我教有喘息机会,招揽旧部,壮大声势,若他们再敢来犯,却不能像如今这般轻易。” 高时微笑点点头,这也是他作为教主该做的事,道:“今天辛苦冯先生了,大家回去好生休息,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喝酒去咯!”吴罡迫不及待,一个身影窜了出去,其余人也纷纷退出,议事厅就剩高时一人,不知在谋划什么。 第九章 贼心难改引祸水(中) 孔家庄,主人孔韫的私人宅院。他在江南经商多年,积累不少财富,江南又是富饶之地,他贵为江南首富,到处都有他购买的宅院田地,就连开朝皇帝赵匡胤,也受过他资助的军费,人虽不在朝堂,但身份地位却不低。 他在接到欧阳靖的命令后,立刻命人打扫院子,作为群雄休养疗伤之所。渭城偏远,宅院便宜,对于孔韫这样的巨贾,买下一个宅院是轻而易举的事。然后又把周围的土地一并圈了进去,本来只有三进院的宅子,足足扩充了三倍之大,在渭城也引起不小的轰动。如今这六进院的宅子,纵横数里,足够安顿几百号群雄。 休息得几日,群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对于此次败北,欧阳靖决定在此开个渭城大会,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凌楚瑜没有随众人入住孔家庄,他和王如萱只是适逢其会,可以不受约束。但欧阳靖对他另眼相看,早就派人送来信,邀请参加这次的大会。凌楚瑜本想借故推迟,但发现附近总有人监视,疑心是上官飞眼线,如今欧阳靖还在渭城,上官飞就不敢轻举妄动,还不如先留下来,等等师弟们赶来,这样就不会畏惧区区上官飞了。 “凌大哥,此行多舛,怕是以后不得安生。”王如萱自从回来以后,就总是皱眉不展,或许她涉世未深,如今面对这种复杂的人性和局面,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一股忧愁,跳上眉头。 凌楚瑜心有愧疚,他跟上官飞是私人恩怨,无端把她牵扯进来,还顶着生命危险,良心难安,道:“王姑娘,此行是我牵连于你,不如我送你回家,由王伯伯保护你,我想上官飞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怎么样。” 王如萱犹豫了,如今的她不想回家,当初逃跑出来也是因为不满父亲安排的婚事。如今造化弄人,自己每天都和自己未来夫婿共患难,要说对凌楚瑜的态度没有改观是不可能的。他看起来虽懒懒散散,做事毫不用心,但心里却有颗侠义之心,愿为了别人挺身而出,当遇到危险时,沉着冷静,不屈不挠,跟平时判若两人,这也就为什么他的师弟们对他是又怕又敬,与他同辈的欧阳云等人对他是礼敬有加,心服口服。而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能是因为心里收过什么创伤才如此吧。 王如萱也不知如何是好,小声问道:“不去塞外大漠了吗?” 凌楚瑜怔了怔,失笑道:“怪我怪我,去,当然要去。”话虽如此,但是上官飞这个威胁仍在,不得不防,“欧阳家主邀我参加孔家庄举办的大会,待这里事情一了,我们就动身前去。”话虽如此,但二人显然是无话找话,彼此心里明白,此次塞外之行,恐怕遥遥无期。 “昨天遇到晴儿了,她也邀请我参加明日的大会。”欧阳晴作为欧阳靖的掌上明珠,有她陪在王如萱身边,上官飞定有所顾忌,况且如今的王如萱武功不低,上官飞想对付她也没这么容易。凌楚瑜宽心一些,点头道:“那好,明日我们一道去,你小心些,上官飞那个家伙阴险得很。” 大会如期举行。孔家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群雄纵情饮酒,仿佛昨日的生死场面都抛诸脑后,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活着,就可及时享乐。 场地虽大,但也有限。孔家的主大厅内,设了五张大圆桌,坐着都是成名英雄和少年侠客,而其余的各路英雄,则是在前厅广场的席位。 凌楚瑜作为欧阳靖的上宾坐到了主家席位,这让很多人意外,也有些看不惯,毕竟这主席位上的都是欧阳靖这些成名已久的英雄人物,凌楚瑜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不合身份。但欧阳靖还是力排众议,让他坐到这主位末席之上。 凌楚瑜扫了一眼,这桌上的人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主位自然是此次大会东道主孔韫。他右手边依次是欧阳靖、罗凌云、苗之山、韩大钧和吴沛山;左手边则是公孙如是、骆天浩、蒋狄,后面二人不曾见过,最后才是他自己。 能坐入主席,这二人开头必定不小。凌楚瑜细细打量二人,都是四十来岁,前者下颌留着一缕山羊胡,面容消瘦而长,小眼睛,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笑容让人感觉不怀好意;后者挨着自己而坐,他下颚宽大,菱角分明,浓眉大眼,身材壮实,旁人看了都要被他那股野性力量所摄。 这十人中,数罗凌云和韩大钧对凌楚瑜有些不满。前者是因为八极阵中凌楚瑜当众驳了他面子;后者是因为凌楚瑜以谎言欺骗了他。 “感谢各位英雄齐聚我孔家庄,给我孔某人面子,作为东道主,先敬大家一碗。”宴席开始,主人孔韫捧着一碗酒,大口饮下。群雄口中说了感激的话,也端起碗来,大口喝酒。 孔韫接着说道:“如今大家齐聚一堂,实属难得,欧阳兄,你作为此次大会发起人,跟大伙都说说话。”群雄纷纷附和,欧阳靖缓缓起身,道:“此次大会,借着孔大哥的地方,我等江湖草莽,多有叨扰,我先敬孔大哥一碗。” 孔韫立马让下人满上酒,道:“欧阳兄看得上孔某人,是孔某人的福气,我这小小庄园,也是蓬荜生辉。干!” 二人对饮一碗后,欧阳靖继续道:“这次大伙随我欧阳靖来此,多有辛苦,我欧阳靖必定永不相忘,敬大家一碗。” 群雄纷纷谦虚,口中说着“除魔卫道,义不容辞”这类的话,和欧阳靖喝了一碗。欧阳靖继续道:“此次远征魔教,大伙为武林正义而战,有不少英雄好汉牺牲了,这一碗酒,是敬他们的。”说罢双手举碗,将酒水缓缓洒在地上,群雄肃然起敬,纷纷噤声,也跟着把酒倒在地上,以告死去的武林同伴的在天之灵。 欧阳靖再举起一杯酒,对着主席上陌生的二人,恭敬道:“贾神医,孟壮士,此番多有二位相助,感激不尽。”忽然被点到的二人有些受宠若惊,但也颇有得色地举起粗碗,与欧阳靖对饮。 “多亏了贾神医妙手回春,医治大伙,大家理应敬一碗。” “还有孟兄,给我们送补给,让我们在山上不挨饿,也当敬一碗。” 此时群雄纷纷应许,举起手中的碗,和这两位豪饮。二人也不推辞,再饮一碗,甚是豪气。 听得群雄纷纷议论,凌楚瑜才知,身边这二人就是江湖有名的神医贾稹和车夫孟契。 要说这神医贾稹,外号“圣手狂医”,这圣手自然是夸他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而狂医是说他不仅医术高明,毒术、蛊术也是一流,而且性情古怪,医治手法闻所未闻,才有着狂人之称。 而这“车夫”孟契,乃当世一传奇人物。自古就有行脚商人,把东边的货卖到西边,再从西边采购货物,卖到东边,长期以往,他们就形成一支队伍,有自己的马队,自己的商号,形式上和镖局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是买卖当地稀缺货物。而这个孟契,就是所有行脚商人里最大的那支。他从小便跟着马商走南闯北,手底下更是有一支运输队伍,此次围剿魔教,孔韫请他来监督运粮之职,他也不负众望,每趟都准时达到,丝毫无错。 “贾神医!”欧阳靖道:“此次多亏了你的回春之术,大伙才安然无恙,不然我于心有愧。” “欧阳家主不必痛心,待我们整装待发,再闯他一次苍云山,定能将它覆灭。”忽然有人提议,瞬间引起一阵骚动,群雄纷纷附和赞同。 欧阳靖却叹道:“如今已是入冬,天气寒冷,山路难行,定要等到明年开春,魔教得以喘息,怕是再难有次机会。” “欧阳家主雄才大略,区区苍云山,既能攻下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大伙齐心协力,还愁大事不成?” “不错!都说事不过三,只要我们好好厉兵秣马,定能彻底铲除魔教,还武林一个太平。” 群雄斗志激昂,信心满满,纷纷出谋划策,指点江山,仿佛这苍云教乃板上鱼肉,任由宰割。他们或许已经忘记苍云教偷袭天堑那晚上惊慌失措的自己,如今在这里大放厥词,高谈阔论,过足了嘴瘾,心里似乎很是得意。 欧阳靖当然清楚群雄的心性,他们大多年轻气盛,围剿苍云教是为了名利而来,而不想在苍云山被魔教稍稍敲打,信心难免受挫,就想在此抒发豪情壮志,找回一丝尊严罢了。 “诸位!”欧阳靖高声道:“此番围山,诸位英雄多有辛苦,杀敌无数,实乃我辈楷模,奈何敌我悬殊,终不能敌。”他长叹一声,甚是惋惜。 凌楚瑜心下暗暗佩服,这欧阳靖不愧是偌大的欧阳家当家人,说话得体,八面玲珑,让旁人听了十分舒服受用,有功者皆暗暗自喜,无功者则奋发图强。 “欧阳家主您用兵如神,我等无不佩服。要说这次失利,依我看,跟您无关。”说话的是一年轻公子,凌楚瑜认得他,之前在武林大会上质疑东方魄,然后被公孙如是打压下去的萧正楠。 萧正楠这次也随队出征苍云山,是为数不多不惧魔教、勇往直前的人,如今他一开口,凌楚瑜早就猜到,他会偏帮欧阳靖把矛头指向别处。 萧正楠双拳一抱,正色道:“各位英雄,苍云山一战,欧阳家主领导有方,诸位奋力拼搏,辛辛苦苦打下天堑,却被魔教反扑,却是为何?” “魔教趁我们不备,深夜偷袭,不敢与我们正面一战,这是小人行径,卑鄙无耻。” “不错!夜里偷袭,我们不曾防备,才有此一败。” 把战败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在座虽有人不屑,但也默不出声,不予反驳。萧正楠一腔热血道:“兵不厌诈,两军对垒,本来就是如此,尔虞我诈,胜者为王。”此话一出,方才认为苍云教有失正义的人纷纷低头。萧正楠继续道:“我们堂堂正正大英雄,自然不惧魔教的偷袭,可我们虽有计谋,但兵力却捉襟见肘,试问如何打仗。” 群雄一听,觉得在理。两军对峙,虽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没有足够的人马,再好的谋略,再锋利的外交都无济于事。“敢问公孙家主!”萧正楠话锋一转,正色道:“盟主为何迟迟不肯发兵来助?若得盟主支援,他魔教就是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群雄眼睛齐刷刷看向公孙如是,眼神透着质问。公孙如是料想这定是欧阳靖设计对付自己,他早就看透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心中鄙夷,表面却不动如山,稳稳说道:“盟主自有他的主张,我在千里之外又如何知晓。” “当真不知?”众所周知,公孙如是是武林盟主东方魄的走狗爪牙,他若不知道一些内情,群雄绝不相信。可如今无凭无据的,也只是猜测,对他却是毫无办法。此战他公孙如是随行相助,连他儿子也一道,也找不出理由怀疑他。 公孙如是反问道:“萧大侠之意,认为盟主故意让欧阳家主兵败,而有意不出兵援助?这话说出来,若没有证据,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萧正楠面无惧色,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欧阳家主出发前,就已通知东方盟主联系江湖各门派,号召群雄来聚,以做后应。待我们抵达苍云山时,有一月有余,确定魔教仍在活动后,飞鸽传书请盟主出兵支援,而欧阳家主率部攻打魔教,占领魔教隘口一线峡和天堑,可以说是打到家门口了,但是又过了一月,援兵迟迟未到,这前后两月有余,盟主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一肉一粮,而欧阳家主,从人手到物资,仅仅数月就准备充足,那东方魄作为武林盟主统帅武林的能力,值得我们大伙质疑。” “大胆!”公孙如是厉声喝道:“你敢质疑盟主?”萧正楠面无惧色道:“我只是为无辜牺牲的英雄惋惜。若盟主能及时派人驰援,我们不仅不会把天堑丢了,甚至还能一举拿下苍云山,彻底将魔教覆灭。大家同为武林正道,都庇护于东方盟主之威名下,若盟主不能统筹兼顾,那就别寒了大伙的心,另选贤能吧。” 区区一个无名之辈,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武林盟主出言不逊,言辞锋利,公孙如是顿时火冒三丈,道:“萧正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正楠冷哼一声,坚定道:“再清楚不过。”公孙如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若质疑盟主的能力,可与当面向盟主提出来,不必在此妖言惑众,侮辱盟主的名声。”萧正楠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待回了应天,我定会当面请教,看他如何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公孙如是嘴巴微翘,双眼寒光一闪而过,显然是动了杀机,旋即高声道:“看来今日我不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案,各位英雄是不会放过我了?”说罢看向欧阳靖,若没有他的首肯,这些人又怎么会如此针对自己。而欧阳靖缓缓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公孙兄,我召开此次大会,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反省此次围剿魔教的行动存在的不足,大家都是各抒己见,并不是有意针对谁。” “好,既然各抒己见,那我也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公孙如是站起身来,道:“诸位英雄,二十年前武林同道围剿魔教,几乎倾巢而出,大家可知与二十年前相比,这魔教有何不同?” 在座的人均是面面相觑,他们大多都只是听说,没有参与当年之战,萧正楠质问道:“公孙家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公孙如是冷笑道:“什么意思?敢问欧阳家主,当年魔教势头,与此番相比,可有什么不同?”欧阳靖思索一下,道:“恐只有当年六成。”群雄听罢纷纷议论,这魔教只有鼎盛时期的六成就如此可怕,可想而知当年双方是如何的惨烈。 公孙如是高声问道:“只有六成,为何?”群雄不知,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我是今日才收到。大家想知道这信写了什么?” “公孙家主,别买关子了。” 公孙如是道:“这是盟主的加急书信,本来想今日找欧阳家主商议,但今日欧阳兄事务繁忙,来不及通报,如今大伙都在,我就说说这封信上内容吧。” 群雄屏住呼吸,如此重要信件,看来上面若记之事非同小可。欧阳靖也微微错愕,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公孙如是一副得意神色,道:“这信是东方盟主亲笔所书,内容是,除了苍云山外,各地均有魔教活动的痕迹,而且据查,这些魔教妖人均是二十年前散落各地的余孽,这些余孽聚在一起,实力不容小觑,盟主生怕他们有什么阴谋,故而加派人手监视追查,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腾出来支援苍云山。” “什么?”群雄纷纷震惊,若是魔教余孽为祸江湖,那岂不是天下大乱。公孙如是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继续道:“盟主在信中还说,怀疑苍云山此处恐只是幌子,意在拖延,好让魔教余孽有机可趁,偷袭各门各派,为保各门各派安全,把人手集中调派,以防不测。”此话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江湖上的门派有一半人随欧阳靖出征,各门各派都派出不少门下弟子支援,若魔教趁机偷袭后方,那可真是岌岌可危。 群雄均是一愣,欧阳靖更是默不作声。公孙如是把书信递了过去,道:“欧阳家主,请!”欧阳靖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内容和公孙如是所说差不多,只好道:“这可有劳盟主多费心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萧正楠质疑道:“我们前脚刚刚落败,这盟主就来了这样的一封信,我怎么知道不是推卸责任?” 公孙如是鼻子重重一哼,他早就看不惯他的态度,且不说不把东方魄这个武林盟主放在眼里,连自己也是不给面子,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四大世家的掌门人,道:“萧正楠,你这话有失身份。东方盟主也是多番查证才出此下策,为了是确保整个武林安危。试想若魔教真的趁我们大举进攻苍云山时候,偷袭我们后方,试问又有谁能抵挡,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如今你居然质疑盟主的决定,是何居心?” 萧正楠哑口无言,心里虽明白这就是东方魄的推却之词,但这事他无凭无据,对方又占着理,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公孙如是见群雄都无话可说,笑道:“我倒是有一问,可否请教欧阳兄?”欧阳靖有些意外,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顿了顿道:“请讲!”公孙如是笑呵呵道:“欧阳家主雄才大略,闯峡破阵,英勇非凡。我记得欧阳兄你可是亲口承诺,天堑之险,可守到来年开春,而且此事也是回禀过盟主的,如今……” “公孙如是,你这是在怪罪欧阳家主失利不是?”萧正楠拍案而起,群雄也纷纷附和,这气氛忽然剑拔弩张起来。公孙如是见势不对,这里大多都是欧阳靖的人,自己势单力薄,千万不能硬碰硬,大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就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群雄还是不肯放过,纷纷质问。公孙如是道:“欧阳兄的将才,大家有目共睹。他说能守到来年,就一定能做到。但为何才短短数月,这天堑就易手了呢?”目光扫了一圈,正色道:“因为我们之中出现叛徒,是他把我们机密泄露出去,才使得我们被魔教偷袭,导致功败垂成。” “是谁?谁人如此卑鄙,贪生忘义。”群雄口诛笔伐,誓要将这内奸碎尸万段。 公孙如是转头看向自己对面,轻笑道:“凌少镖头,魔教偷袭当晚,你在哪?” 第九章 贼心难改引祸水(下) 凌楚瑜这三个字最早让众人记住,便是那卷名震一时的少年侠客榜。作为末席,他在旁观者的眼中,不过是个投机取巧获得此名誉的人。数年之后,一直为人诟病的他,那场津津乐道的“一人战三侠”的壮举,颠覆了世人对他的看法,都纷纷称赞这个少年侠客的天资英才,实至名归。而没过多久,苍云教吸功大法为祸人间,而那个不久前才名噪一时的少年侠客,不仅深受其害,武功终身不能精进,而且还被取而代之,被剔除出榜,引得群雄一阵惋惜,天妒英才。 不过这些都是江湖人口中的一时谈资,这浩瀚的武林人才辈出,少一个英才又怎样?不会因为你的消失而叹息不止。可正当他被人渐渐遗忘之时,他却横空出世,一人一马,一杆长枪,在一线峡谷大破八极阵,震惊世人,让他们知道,凌楚瑜并非籍籍之辈,即是武功不高,也有统军御敌之能,他日后的成就,并非靠武功可以衡量。 公孙如是忽然把矛头转向凌楚瑜,在场的群雄纷纷诧异不已。这少年因在围攻苍云教的行动中大放异彩,如今又受欧阳靖邀请入席,身份可今非昔比,难道因为他是欧阳家这边阵营而针对他。 “凌少镖头,魔教偷袭那晚,你在哪?”公孙如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是友好,咄咄逼人。 凌楚瑜心知这肯定是上官飞诡计,淡淡道:“公孙家主有何指教?” 公孙如是道:“指教谈不上,只是心里有疑惑罢了。” “魔教偷袭那晚,自然和大伙一样!”凌楚瑜说得含糊不清。 “不一样吧!”公孙如是漠然道:“那时候大伙可都去跟魔教火拼,可不见你凌少镖头的踪迹。” “您眼光还真毒辣,当时天这么黑,场面又这么混乱,您还记得谁在谁不在?”凌楚瑜此话在场人都得清楚,无疑是针对自己。 公孙如是道:“凌少镖头,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就直接回答我,魔教围攻时候,你在哪?” “我当然在峡谷里!”凌楚瑜坦然道。苍云教偷袭时,他与王如萱确实在峡谷大营内,这并没有说谎。 “哼!”公孙如是显然是对他模糊不清的回答而不满,冷冷道:“那大伙前往天堑支援,你又在何处?” 凌楚瑜大笑道:“公孙家主这是何意,难道去与不去,你都要管?” 公孙如是朗声道:“大家听到了吗?凌少镖头刚才的言下之意,是没有随大伙一道支援,当时魔教大举进攻,大伙都拼了命前去支援,你却贪生拍死,躲在后面苟且偷生。” 当时夜黑风高,人困马乏,魔教突然发难,在峡谷内休息的群雄没有防备,慌乱不堪。虽然之后收到命令支援天堑,但也有少数因为怕死人没有前往,即便是前往的,也是远远观望,公孙如是这么一提,在场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都有愧于心,怕是要秋后算账。 凌楚瑜倒是不怕,直言道:“公孙家主,您怕是忘了,我凌家镖局没有参与此次会盟,晚辈到此也是适逢其会,我的在此的去留,不受管制。”群雄一听,虽不好听,也是一理。凌楚瑜作为局外人,协助欧阳靖打破八极阵,功不可没,随后欧阳靖采取防守策略,照理说他是可以自行去留的。 公孙如是道:“那是,凌少镖头当然可以随意去留。但是,这离开的时机也未免太巧了吧?” 欧阳云站起身来,正色道:“公孙家主,您这是什么意思?”那晚凌楚瑜假冒欧阳靖口令欺瞒韩大钧,他生怕公孙如是以此事做文章。 公孙如是笑道:“欧阳公子不必激动,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对着凌楚瑜道:“各位,我有理由相信,凌楚瑜是和魔教里外勾结,泄露机密,才致使天堑被破。” 这话说出来,瞬间炸开了锅,此次围攻苍云山的功臣之一的凌楚瑜,竟是魔教奸细,这委实让人难以置信。欧阳靖面色凝重,不知道公孙如是为何对付凌楚瑜,道:“公孙兄,慎言,凌家好歹也是名门正派,这罪名可不小。” 公孙如是全然不理,胸有成竹道:“欧阳兄,先听我说说我的理由也不迟。”欧阳靖不相信他是空穴来风,安抚道:“好,大家先静一静,听听公孙兄如何说。” 公孙如是缓缓道:“那就先请凌少镖头回答我的问题,魔教偷袭那晚,你在哪?” 若公孙如是怀疑自己勾结苍云教,凌楚瑜自然不怕,解释道:“魔教偷袭时,我唯恐王姑娘有事,就护着她下山。”王如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有此举动,也合情合理。 公孙如是道:“正如我刚才所言,凌少镖头可随意离去,但难免太巧了吧。魔教前脚偷袭,你后脚便溜之大吉,像提前知晓我们必定大败,难道不是你通风报信,让魔教知悉,又怎么能如此从容地离去。” 凌楚瑜反问道:“那照公孙家主说法,谁没去谁就是内奸?那我斗胆一问,在场的英雄好汉,魔教偷袭那晚,你们都去了天堑,都做了什么?”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群雄面面相觑,他们心里清楚那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公孙如是道:“凌少镖头别心急,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大伙听完就明白了。” 凌楚瑜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请问!”公孙如是心里想,不见棺材不落泪,道:“你与魔教的八散仙之一的吴罡,是否认识?” 吴罡之名,群雄皆有耳闻。他为人放荡不羁,嗜酒如命,据传他年轻时候因醉酒杀人而受官府通缉,最后入了苍云教才得以庇护。此后多与武林中人起争执,不仅败北,而且均被他狠狠羞辱一番,多少英雄含羞自杀,群雄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以泄心头之恨。 凌楚瑜与他结交前,本不知他真实身份,坦白道:“我确实和他有过交情,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公孙如是反问道:“不知道?据说你在渭城的烟雨楼与他纵酒高歌,若你们不相识,谁会相信。” 凌楚瑜不禁觉得好笑,一顿酒而已,跟谁喝不是喝,若能与值得交谈的人喝,岂不快哉,笑道:“敢问公孙家主,与人喝酒难道要哭着吗?我与他是萍水相逢,只因他欺我师弟,我才与他斗酒,别无他意,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曲解这其中意思。” 公孙如是显然不信,继续道:“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酒楼这么多人他不找,偏偏找了你?”凌楚瑜道:“若公孙家主真要了解,可询问店小二当日情形,是吴罡骗酒在先,我与他斗酒在后,至于他是谁,我并不知晓。” “来人!”欧阳靖忽然打破沉默,道:“去打听打听,当日情形是否和凌少侠所说一致。”那要悬长剑的家将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好!”公孙如是仍不死心,道:“趁着这段时间,有劳凌少镖头回答我第二个疑问。”凌楚瑜知道他有心找茬,道:“请指教。”公孙如是道:“据闻凌少镖头和王家有过婚约,是与不是?”凌楚瑜心有疑惑,但还是爽快道:“不错!”公孙如是忽然厉声道:“那你可知王家小姐是那魔教八散仙秦之槐的关门弟子?” 此言一出,那可是震惊群雄。这魔教收了正派为弟子,那不是坐实与其勾结的证据?群雄纷纷侧目,一旁的王如萱脸色煞白,茫然无措。凌楚瑜思绪飞快,不知对方如何得知王如萱乃秦之槐的徒弟,难道是谢问柳为报一箭之仇,故意散播出去? 正当想办法之际,凌楚瑜目光扫到上官飞,他正一脸得意,那嘴角真让人作呕。忽然想起那晚他偷袭自己,王如萱为救自己曾使出武功,可能由武功招式猜出一些,若此时承认,无疑对自己不利。 “笑话!”凌楚瑜高声道:“公孙家主,你这是栽赃陷害。”公孙如是也是心有疑虑,正如凌楚瑜若料,上官飞从王如萱的武功中看出她一些端倪,但也不敢断定,而他把这个消息透给公孙如是,是希望他用他的威望施压,使他们露出马脚。岂料凌楚瑜这人脸皮甚厚,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也好在事先有吩咐王如萱不要承认,闭口不言,只是突然被吓了脸白,手心冒汗,不停颤抖。 公孙如是半信半疑,索性把心一横,对着王如萱冷声喝道:“王小姐,你说,你跟那个魔教妖人有没有关系?”他儿子前去参加王府的比武招亲,想趁机与王府结亲,拉拢这个财力实力都不低的亲家,谁知半路杀出个凌楚瑜,生生把这门亲事抢了过去,反倒给了站在欧阳家这边的凌家镖局一个便宜,怎能不气。 王如萱涉世未深,又不懂骗人,虽得凌楚瑜暗示,却还是面有难色,再加上公孙如是这么一吓,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关系!”说罢便像做错事的小孩,目光闪烁,红着脸低下了头。群雄瞧了,没有关系才怪。 凌楚瑜暗暗骂人,王如萱性格善良,自然不会骗人,但这一点点谎都说不得的地步,却是意想不到。公孙如是瞧了她神情,暗叫有戏,看来上官飞给的情报确实无误,冷喝道:“王小姐,我再问你一遍,你跟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秦之槐,有没有关系?” 王如萱又怎么听得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师父,嘴唇紧咬,杏目圆睁地盯着公孙如是,“才不是……”话没说完,只听得凌楚瑜急忙道:“我们堂堂正正,岂会认识什么卑鄙无耻的小人。” 王如萱虽单纯,但才思敏捷,瞬间就明白凌楚瑜言下之意,道:“公孙家主,我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得江湖上这些人。”凌楚瑜听完才长舒一口气,这妮子也忒单纯,傻傻的,差点坏了大事。 公孙如是眼见快要得逞,岂料凌楚瑜横插一杠子,乱了阵脚,怒道:“那王姑娘可否让我试试你的身手。”他自恃武功高强,一试便可让人暴露自家武功。凌楚瑜却嘲笑道:“堂堂公孙家家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针对一个姑娘,可笑,可笑!” 此时群雄也引起不小躁动,公孙如是好歹是世家家主,堂堂英雄,若要如此为难一个女子小辈,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公孙如是是一时失言,让凌楚瑜钻了空子,脸色大变,这不是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只听得王如萱淡淡道:“公孙家主,小女子年幼,不常出门,只常听家父言道,公孙家威名远播,乃武林基石,自当明是非,辩黑白,是武林中人的表率。可如今所闻,确实名过于实。” 凌楚瑜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好笑,王如萱虽是女子,平日里弱不禁风,但骨子里却倔强无比,而且话锋犀利,一句话便把公孙如是弄得哑口无言。 公孙如是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竟然语塞。好在上官飞及时出现,笑道:“公孙家主有此一问,自然是心中有数。”王如萱见了他,心底不免打了一个突,想起那晚他的所做所谓,实在令人齿寒。上官飞道:“公孙家主前面所说,看似毫无关系,可联系起来一想,却非表面如此简单。” 此时,方才前去烟雨楼询问的家将回来了,附身小声在欧阳靖耳边说了几句,后者听罢挥了挥手,那家将头一点,退在身后。 “如何了?”群雄都在纷纷议论。欧阳靖缓缓站起身来,板着脸道:“据店家所说,二人确实相识。”堂堂凌家镖局的少镖头,竟和魔教中人勾结,这可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以欧阳云为首的几人噌噌站了起来,他们实在不相信凌楚瑜竟会和魔教勾结。欧阳云正想说,却被其父阻止道:“请烟雨楼店家出来作证吧。” 只见一商贾打扮、约五十岁的男子低头快步而来,如此阵仗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欧阳靖道:“店主,今日有一事还望赐教,你如实相告。”店家急忙深深一躬,声音有些颤抖道:“老朽自然知无不言。”欧阳靖道:“他,店家是否记得?”那店家看了一眼凌楚瑜,神色匆匆,急忙撇开,道:“认识。数月前来投宿,打着镖局旗号。”欧阳靖道:“那这位少侠做了什么?”店家立刻回答道:“那日,吴酒鬼来了,便上楼与这位少侠对饮,相谈甚欢,甚至还约了晚上,似乎在密谋什么?” “既然是密谋,为何会予外人知晓?”白良忽然开口道:“楚瑜一向好酒,只要兴趣相投,萍水相逢就能开怀畅饮,这并不稀奇,店家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那店家吓了一跳,身体直哆嗦,急忙道:“是……是、是!”白良轻笑道:“那就是你编排胡说,陷害楚瑜了?”店家脸色大变,急忙卑躬屈膝道:“不不,老朽不敢。” 这店家没见过如此场面,顿时慌乱不堪,上官飞心头不悦,道:“店家,那位姑娘你可曾见过。”老迈昏聩的店家随着前者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急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姑娘,她叫那魔头师父,我听得清清楚楚。” 凌楚瑜顿时明白,原来这个店家不懂是因为上官飞的利诱或者威逼,出言指证,冷笑道:“店家,大家什么都没问,你怎么回答这么爽快,好像未卜先知似的。”言下之意,是店家事先就知道他会面对什么问题,早就把答案默记于心。上官飞暗暗愠怒,这老头实在太胆小怕事,急忙周旋道:“秦之槐这个魔头危害江湖,店家见你们与他相识,自然脱口而出。” “笑话,贫道不曾于他见过,又何来惧怕一说。”声音从外传入,群雄皆是大惊。只见一人飘然而入,仙风道骨,轻捏山羊须,群雄变貌失色,不禁纷纷站了起来,右手下意识摸向兵器。 那道人轻挥佛尘,笑道:“贫道拜庄。” 第十章 苍云八仙显神通(上) 未待群雄反应,只听得“哈哈……”一声长笑,一袭灰衣的男子踏砖而来,他身体盈盈,脚下却左颠右倒,似乎站都站不稳。一脚差点踩空,往前踉跄几步,将倒未倒之际,那瘦弱的腰背忽然后挺,右手高举,手中葫芦里酒浆如水注下,送入口中。 “臭道士,紧赶慢赶,还是输你了。”他搓着红红的酒糟鼻,有些醉意道:“不过我不是最后一个。” “秦之槐、吴罡,你们两个魔头,竟敢孤身闯我孔家庄。”孔韫拍案而起,欺身而出,其余人紧随其后,怒斥道:“来人,拿下!” “孔韫,我何时成了什么随便猫狗就打发的人了?”只听得两声惨叫,两具尸体被丢在前厅,均是孔家家将。孔韫一阵心疼,怒喝道:“是谁干的?” “老色鬼!”吴罡调侃道:“你和臭道士同出一门,为何轻功差得如此之多,你可是排在第三哦。”那杀人的余秋白缓缓现身,有些生气地说道:“哼,要不是你耍赖,我怎么可能输你?”吴罡捧腹大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哪来这么多理由。你看你师兄,他也没说什么,就你叽叽歪歪,忒不像个男人。”余秋白脸一阵红一阵白,道:“你才是那个最不要脸的人。说好同时出发,你却偷偷改了沙漏,让我们晚了一刻,不然你怎会比我还早。” “三位大驾光临,在此谈笑风生,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未免有失礼数吧。”欧阳靖面色凝重,不知道三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唯恐有异常,急忙让蒋狄父女查探。罗凌云怒气更甚,越众而出,指着吴罡喝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送上门开了,好极了,鹰骑何在?” “在!”一干鹰骑齐齐而立,虽没了骏马,但人人都是精锐,杀气腾腾,掌心按住长剑柄,随时接令杀出。 欧阳靖唯恐有埋伏,立马制止道:“三位来孔家庄杀人,太放肆了吧。”余秋白却道:“你们来我苍云山,杀我教众兄弟时,又曾想过放肆二字。” 罗凌云冷声说道:“笑话。魔教中人,作恶多端,杀一个,世间就少一个害人的妖人。”秦之槐眉头紧皱,如今正邪之分如此严重,这区区二十年是化解不了的了。 “好一个杀一个,少一个,那今日我便杀一个,少一个。”群雄闻声望去,只见一掂着肚子的和尚缓缓而来,他笑容满面,像极了慈悲为怀的得道大师,可方才那话从他口中说出,竟让人不寒而栗。 “弥勒佛阎罗王,你也来了。”公孙如是道:“那其余魔头应该也到了吧。” 一道人影忽然立在外墙上,那人横坐在上面,一条腿在墙边晃悠,慵懒道:“现在才发觉,是不是太迟了。” “还有更迟的!”黑脸判官缓缓而至,道:“如今的所谓天下英雄,不过尔尔。”与他并肩而行的儒雅男子附和道:“乌合之众,不值一哂。” 欧阳靖大笑道:“苍云教八散仙都来了,好好好。”群雄均是震惊,这八人都是魔教精锐高手,名震江湖多年,如今齐齐而至,怎能不惧。 “为何你们八人只来七人,曲影踪何在?”孔韫心细如发,发觉其中不妥,只听得欧阳靖道:“怕是早就潜伏在我们之中了吧。”群雄听罢纷纷左右侧目而观,然均是认识之人,并无异常。吴罡哈哈大笑,道:“若这么简单让你们识破,他鬼影子之名岂不是成笑话了。” 来者不善,欧阳靖正色道:“八位到此,有何指教?”余秋白向前一步,不怀好意道:“欧阳靖,你带着这些酒囊饭袋攻打我教,作为东道主,怎么不回一份礼?让你们空手而归,岂不失了礼数。” “就凭你们八个?”公孙如是蔑视道:“就敢视天下英雄为草芥?”吴罡大笑道:“天下英雄?你公孙狗贼也配?”公孙如是被冷嘲热讽,勃然大怒道:“吴罡,你再嚼舌根,休怪我无情。”吴罡满不在意,手指一勾,道:“来,上次没打够,今天定要你跪地求饶。” “玄机道人!”秦之槐作为八散仙中地位最受尊重之人,欧阳靖自然向他问道:“你们来此,有何目的?”秦之槐叹气道:“欧阳家主,此次你们攻我山门,杀我教众,这仇是结下了,我们八兄弟前来,就是为了替死去的教众兄弟讨个公道。” 吴罡不耐烦了,他为人直来直去,最讨厌这种说词,嚷嚷道:“臭道士,别跟他们文绉绉的,我们就是来打你们个落花流水。” 罗凌云大笑,道:“公道?你们魔教残杀武林中人还少吗?有什么资格说公道。”秦之槐道:“罗英雄,我教自二十年前就隐身江湖,不理江湖事,为的是保全性命。如今你们大举攻山,屠杀我辈,这可说不过去。” “那吸功大法又是什么?”欧阳靖淡淡道:“这魔功重现江湖,害了不少人,引起不小的轰动,你还说你们这是明哲保身?”秦之槐语塞,若不是仇东时以吸功大法为祸人间,那些正道人士也不会针对苍云教。 余秋白接话道:“是又如何?比武切磋,刀剑无眼,被刀剑杀就是正?被吸走内力就是邪?可笑至极。” “靠吸人内力来提升自己内功,本来就是歪门邪道。”群雄中有人抗议。“对呀!正大光明的比武,输赢在天,这才是正道。” 沉默寡言的崔颜道:“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正道。” 欧阳靖道:“看来诸位今日来此,定是要个输赢。来者是客,怎么个比法?” 余秋白道:“爽快!苍云山上,大家互有胜负,这次我们八人前来,就是为了讨教诸位武功,好让世人明白,我苍云山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对一?”公孙如是疑惑道。 “废话!”吴罡大叫咧咧道:“我们八散仙光明磊落,不一对一比武,怎么能向世人证明我们的厉害。” 罗凌云早就按耐不住,围攻苍云山时,他被困八极阵,全靠一个小辈领路才脱离险境,随后又被迫撤退,他纵横大漠数十载,还没有如此憋屈的场面,如今敌人登门挑战,定要好好出口恶气,大声喝道:“好!都说苍云八仙武功出神入化,我早就想领教领教。” “且慢!”欧阳靖唯恐有诈,谨慎道:“这比武该如何比法,规矩又如何?”吴罡道:“这个简单,我们这里八个人,你们选出八个人,然后一一比试,哪方赢的多为胜。” “好!”欧阳靖爽快答应道:“既然你们登门挑战,若不应战,倒显得我们胆怯。”冯易烟补充道:“为了公平起见,双方出场人的顺序先各自写下,再依照次序出战,比试题目轮流出,这样很公平吧。”他素来稳重,而且事关名誉,不得不考虑周全。欧阳靖思忖半晌道:“好!但事情仓促,得容我方商议一下。”说罢领着众人回到大厅里。 “欧阳兄,让我打头阵!”一回到大厅里,罗凌云自告奋勇,苍云山一战没能使他扬名立万,一直耿耿于怀,若能胜了魔教的高手,定能名动江湖。欧阳靖笑道:“罗大哥莫急,比试共八场,我们要好好排兵布阵,不争一朝一夕。”孔韫赞同道:“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我只是一介商贾,不然定助欧阳兄一臂之力不可。” 苗之山豪言道:“欧阳兄,算我一个。苍云山上,我手下儿郎死伤不少,我定要雪耻!” “我来!”群雄纷纷毛遂自荐,都要报仇雪恨。欧阳靖环顾一周,与群雄当下商定,由欧阳靖、罗凌云、公孙如是、骆天浩、苗之山、蒋狄、吴沛山及韩大钧八人应战,可这先后次序却是久久不能定下。 罗凌云直言道:“我们双方比试次序都互不知晓,依我看,管他三七二十一,打就是了。”欧阳靖可不这样认为,道:“罗大哥,我们可不能一昧猛攻,上兵伐谋,这比试不是一两场定输赢,每一场看似独立,但结果都会影响后面的比试,必须好好谋划。”罗凌云信任他,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欧阳靖思考一下,道:“依我拙见,我们把胜负场定在第一局、第三局、第四局和第五局。若这四局能赢,我们便能大胜。” 众人不解,双方比试八场,若只赢四场,也是平局,为何说大胜?欧阳靖解释道:“这比试如两军交锋,气势为上,气衰则败。兵法有云,一鼓作气,我们要果断拿下第一局,才会在气势上领先一筹。若对方第一局失利,定会心急如焚,倾全力搬回一局,而第二局我们可做疑兵,迟缓对方的锋芒。待到三、四局,重拳出击,以雷霆之势拿下后,我方以有三局优势,对方心里定然慌乱,若此时能顺势拿下第五局,我们给对方心里造成的压力定然不小,后面两局比试就更加轻松。” “好!好计谋!”众人纷纷鼓掌叫好。“这定让魔教妖人输得一败涂地,以报苍云山偷袭之仇。”欧阳靖道:“好,大家同仇敌忾,定能取胜。” 计谋已定,众人又商议这四局关键比试人选。欧阳靖思索道:“首局,当由罗大哥打头阵。罗大哥气势如虹,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先拔头筹,最合适不过。”罗凌云哈哈大笑,他一向爱出风头,此等好事必定争先,朗声道:“包在我身上。”欧阳靖继续道:“第二场由蒋大哥出战。蒋大哥你轻功卓越,若能把时间拖久,对方心态必然急躁,可趁机取胜。”蒋狄默默点头,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对。 “至于第三、第四局,就有劳骆兄和苗兄了。”欧阳靖对二人道:“骆兄剑法高超,苗兄强悍非常,定能取胜。”二人微微拱手回应。 “这第五局尤为关键,依我看,在场除了欧阳兄,无人能胜。”骆天浩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欧阳靖也当仁不让,道:“定不辱命!”然后继续道:“第六局……韩大哥,由你来掠阵了。若能一鼓作气赢下,我方就大获全胜。”韩大钧点头道:“武林中人都只知我韩大钧箭术无双,今天看来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剑术也是不遑多让。” 若前四局能胜,最后两局无关紧要,但为了以防万一,欧阳靖还是把公孙如是留在第八局,吴沛山则毫无疑问是第七局了。如此安排,也是给公孙如是出了难题,让他不得不倾尽全力。 计策已定,欧阳靖令着群雄来到前厅广场。吴罡早就不耐烦,叫嚷嚷道:“你们也太慢了,赶快开始吧!”欧阳靖笑道:“这点都等不及?”吴罡舔了舔嘴唇,道:“你们这多酒菜摆在我面前,能看能闻不能碰,不难受才怪。”欧阳靖笑道:“那是我礼数不周,吴兄弟要不先吃上一口,解解馋。”吴罡看了一眼桌上的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却急忙拍了拍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没出息,喝酒误事。” 冯易烟唯恐他乱分寸,道:“吴罡,大事为重,你这样成何体统。”然后对欧阳靖道:“你们商量好就开始吧。”欧阳靖吩咐人把广场前的桌子尽数撤去,两波人分开而立,又让人端来笔墨纸砚,双方写下比试次序,依次收入布袋,排在盘子上,由左右两个佣人端着。 孔韫作为主家,双手同时拿起盘子里第一个布袋,依次打开,道:“第一场,罗凌云,吴罡!” 第十章 苍云八仙显神通(中) “哈哈!我还以为对手是公孙狗贼呢,正好想跟他算算账,没想到竟然是你。”吴罡搓了搓那红红鼻子,醉眼朦胧,打了个饱嗝,满嘴隔夜饭菜的气味飘来,让周围的人不禁捏鼻后退,今人作呕。他哈哈笑道:“也罢!罗凌云,据说你的斩马刀威震塞北,我今天就来领教领教,看看是你的刀利,还是我的拳头快。” 罗凌云挽起袖子,轻笑道:“别不识好歹。吴罡,你可想好了,你手无寸铁,别说我罗某人用刀欺负你。”吴罡笑道:“我们说好,比试内容轮流出,兵器任你挑选,我双手空空,干你何事!”罗凌云冷笑道:“好,那你可别后悔!”说罢从扈从手中接过那把斩马刀,寒光出刃,刀光粼粼,摄人心魄。 这斩马刀长七尺,刃三尺,柄却四尺,马步均可杀敌。罗凌云驰骋大漠,凭此刀扬名,马战步战皆有绝招,罕逢敌手。这大漠本无此兵器,都以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弯刀为主,自古弯刀骏马,来去如风。唐朝时期护国公李靖,率领大唐铁队攻打突厥,以此刀斩马杀敌,势如破竹,突厥人望风而逃,从此“斩马刀”威名声震塞北。 罗凌云双手持刀,他膂力过人,刀锋所向,呼呼做响,别说吴罡,旁人看了都不敢大口喘气。群雄只见过他上马杀敌的英勇,却没想他武功也是如此厉害,光是这股勇猛霸气,在场之人无人能及。 刀气虽是霸道,可吴罡却是游刃有余。他施展“醉步”,辗转随行,颠倒乾坤,罗凌云每一刀似乎都要将他砍成两半,却被他左颠右转地闪了过去,群雄看了都直跺脚,纷纷感叹“可惜”,殊不知高手过招,差以毫厘,缪以千里,与其说吴罡堪堪躲过每一刀,倒不如说罗凌云根本沾不到他的一片衣角。吴罡就如同那醉颠的汉子,游历在花丛之中,脚下轻重缓急,进退有度,却片叶不沾身。 罗凌云有些按耐不住,对方步伐虽怪,但不失为精妙,绕是自己如何用力,终究是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力可拼。欧阳靖在旁也看的心急,吴罡这人性格虽直拗,但他的武功却不像他的为人,招式阴柔多变,正是罗凌云简洁霸道武功的克星。转念想去,看来对方军师也不是吃素的,也把自己这边形势也揣摩透了,要想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怕是不可能了。 僵持不下之际,罗凌云大喝一声,一刀化三气,带着割裂肌肤的刀气而来。他这三道刀气均是实的,若不能完全避开,仅一道刀气就足以让吴罡血溅当场。而吴罡一直憨醉的神情终于严肃起来,鼻子微抽,右手屈指探出,一招“提肘刁拿三点头”,右指“噗噗”连着三点,三招虽先后有别,却几乎同时而至,出手方位也均不相同,均点在对方的刀背上。罗凌云被这股力道反震,右臂发麻,左手急忙握紧刀柄,横削而去。吴罡不躲不闪,右掌猛向下拍,一招“酒尽空樽重掷杯”,重重地将斩马刀劈入地上。“锵”地一声,斩马刀奋力砍裂石砖,石块飞溅。罗凌云大怒,迄今为止竟然被吴罡戏耍,自己脸面何存?连忙挥刀上挑,紧接着单臂紧握斩马刀,抡圆了横斩,欲将对方拦腰斩断。吴罡人醉心不醉,翻身往上,高高跃起,在半空倏忽转体,右掌朝下,在刀背上轻拍一掌,借力纵身向后一跃,右足顺势踢出,想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踢向对手后脑的风池之上,罗凌云顿时耳膜鼓胀,血气冲头,脑袋嗡嗡炸开,一片空白,脸色也瞬间就憋得通红。吴罡飘然落地,屈膝撅臀,一屁股将呆若木鸡的罗凌云撞到在地。 这一屁股虽轻,但罗凌云无奈“风池穴”被点,身体一时动弹不得,就这样被吴罡戏耍,用屁股撞到在地,这屈辱气得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脸如酱爆猪肝,十分难看,却奈何身体血液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无力动弹。 “罗大哥!”欧阳靖飞快向前,食中二指在他风池穴周围按揉,替他揉捏解穴,将血液重新恢复运行。 吴罡瞥了一眼地上的罗凌云,当日他率领的鹰骑杀向苍云山,多少兄弟死在他的刀下,如今这般羞辱于他,让这个耻辱终身陪伴,倒比杀了他还痛快。 “唉,太无趣了,我还没使出全力,要不接下来的比试,全由我代劳了。”吴罡喝着酒,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都是为了刺激躺在地上的罗凌云。得欧阳靖推穴后,罗凌云才觉得血液流回全身,脸色瞬间如常,身体渐渐恢复过来。 “罗大哥!”欧阳靖怀着歉意道:“是我大意了,没料到对面也有军师。”他口中的军师,自然是冯易烟了。罗凌云一时大意,面子揉不开,他自尊心极高,只能含恨羞愧,低头不语,心里一闪念,倒不如死了算了。欧阳靖安慰道:“罗大哥,那吴罡武功巧妙,正是你霸道武功克星,是我漏算了他,应该嘱咐你沉着应对,以你浑厚的内力,定能令他力竭而败。”罗凌云愤愤道:“算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也不愧为成名多年的人物,这点屈辱能快速平复。欧阳靖喜道:“罗大哥能如此想,必定知耻而后勇。” 两名手下急忙上前,想扶他起来,却被他狠狠甩开。他一世英名,若这点小败都要别人搀扶,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第二场,卓羽离、蒋狄!”孔韫拆开纸条道:“这一局,由蒋大侠拟定比试内容。” 卓羽离身形一闪,瞬间便从外墙来到广场,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他笑道:“请!”蒋狄快步越出,本来一丈的距离转瞬即到,而且悄无声息,可见轻功之高。 “卓羽离,你我都以轻功见长,不如这局我们比试轻功如何?” “好!我正有此意!不知蒋兄要如何比试?” 蒋狄双掌一拍,喝道:“青筠!”只见得倩影微动,怀中抱着三根圆木材薪,每根有碗口粗细,放置在地上。卓羽离奇道:“蒋狄,你这是弄什么名堂?” 蒋狄笑道:“骆兄,有劳了!”骆天浩点点头,手中“天瀑剑”擎出,将三根木材挑起,手腕微转,剑花朵朵,又快又密,群雄还在惊叹之余,只见那三根木材瞬间被划开成无数细如筷子的木条,堆在地上,蒋青筠则将这些木条一一插进地砖间的夹缝中。 众人还在惊叹骆天浩这一手精妙剑法时,蒋青筠已将木条插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形方阵。 “骆天浩,真有你的,剑法又精进了!”卓羽离竖起大拇指道:“东海派剑法果然精妙,这招叫什么名堂?” “梅花三显,万春争光!”骆天浩缓缓收剑,微笑道:“这是我新悟出的剑招,还未与人交手,今天用来劈材,堪堪可观。”他言语谦虚,但场上人心里清楚,这剑招精妙绝伦,冷艳俊俏,乃东海派剑法之最。众所周知,梅花在寒冬季节绽放,幽香阵阵,独傲一头,若盛开在春季,可与万花争春。骆天浩在剑法细微末节的处理,巨细无遗,缓急有度,已臻至化境。 “厉害!”吴罡也赞叹不已,他自认为自己也能办到,可像骆天浩这般轻描淡写,确是不能,对卓羽离道:“老卓,我看你还是认输吧。”卓羽离怒骂道:“我又不是跟他比武,认输作甚?”吴罡敲打自己脑门,道:“哎呀,瞧我这脑袋,对不住,对不住!” 卓羽离平复心情,道:“蒋兄,这里一共有八十一根棍棍,不知这要如何比试?”蒋狄不禁佩服对手心算,道:“简单。你我二人站在这些木条上比试,谁先掉下来,谁就算输。”说罢纵身一跃,双脚踩在两根木条上。木条纤细,而且插入地面仅两寸,一踩即断,一吹即倒,如今蒋狄能安稳而立,可见他轻功之高。 卓羽离微微一笑,忽然也纵身跃起,双脚足尖轻点在木条上,落地之际,向前连点几根木条,借此卸掉下坠的力道。 光这一着就知两人轻功均不相同。蒋狄身轻如燕,站在木条上如履平地;而卓羽离则是足尖轻轻点在木条上,全身重量系于一处,如蜻蜓点水。二人的轻功都引来众人一片叫好。欧阳靖凝视着冯易烟,心中不安。对方明显是看穿了自己的布局,才安排卓羽离对阵,以轻制轻,不禁暗暗后悔,倒是小看了对手。 在木条上二人巍然不动,相距一丈有余,若换了在平地,只需要一瞬便能到达。如今在这细弱不堪的木条上,稍不留神,脚下木条就立刻断裂,众人在旁观战,都不敢大口喘气,生怕轻轻一口气,便将这些木条吹得七零八落。 “怎么半天没动静?是不是在着木条上不敢动?” “你能站上去就很厉害了,还想走吗?” 场下群雄见二人迟迟未动,议论纷纷。二人心知肚明,不是不能动,而是不能妄动。卓羽离双手环抱于胸前,打趣道:“蒋兄,是你提议比试轻功,为何却迟迟不动?难道是要比谁站得久?事先声明,若这样比试,你我怕是要站到天荒地老。”蒋狄不为所动,道:“规矩是谁先落地谁先输,又没说一定要动手。”卓羽离笑道:“好,既然蒋兄稳如泰山,那就由我先出手了!”说罢右掌轻挥,掌风如潮,扑向蒋狄脚下那片木条,逼他移动。蒋狄却不慌不忙,同样挥掌而至,双股掌风相碰,咔嚓一阵响,把二人中间的木条扫断一片,空出一块来。 “好功夫!”话音刚落,卓羽离足尖轻点,木条只微微晃动,人已飘然而至。众人发出一阵惊叹,这借力的轻功委实厉害,若在雪中漫步,定会是踏雪无痕吧。蒋狄面如常态,向右疾走三步避开,脚下木条竟纹丝未动,也引来群雄一阵叫好。两人你追我赶,须臾之间就已经兜了几个圈,手上过招凶险万分,脚下确飘逸若仙。卓羽离借力发力,一跃千钧,而蒋狄疾走如风,轻盈似燕。二人斗得飘逸轻松,旁人却看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口气吐出,影响整个形势。 一旁的王如萱看得入神,她所学之“大衍步”也是一门精妙步伐,却又与二人有所不同。“大衍步”源于周易,乃为术数,这九九八十一根木条,深谙数理,若自己身在其中,这些木条犹如掌中纹理,辨析入微,任由对方哪个方位来攻,只要在自己计算之中,对手就不能伤到自身一根毫发。 卓羽离久攻不下,心下变生一计,蓦然足尖发力,将脚下木条压弯,身子陡然高高跃起,右掌猛吐,掌风绵密,暗藏十足内劲,压向蒋狄。众人大骇,没想到卓羽离能借力跃得如此之高,这掌风从高处泄下,蒋狄不得不躲,若真的避开,他脚下的木条会尽数被摧毁殆尽,将无落脚之地。 掌风将至之际,蒋狄足下轻点,向后撤去,连退三步,旋即足下贯劲,往前突进,右掌拍向卓羽离胸口。后者身体还在半空,忽然凌空转折,右掌应上,猛喝道:“给我退!”蒋狄冷不防被掌力激退,身体猛地后退,借着木条支撑急急后退。每退一步,足下木条就一碰即断,待稳定身体时,他退后路线下的木条全部折断,如今只剩脚下两支苦苦支撑,身后已经空无一物。 蒋狄见自己要输,急忙运劲于双掌,往对手脚下打去。他掌风沛然,激倒对手脚下的木条是轻而易举之事。岂料卓羽离如法炮制,双掌掌力与他相拼,双股力量交织,引向地上一大片木条,那些木条哪里承受得住,飞屑如雪,漫天散开。此时二人相距二丈有余,卓羽离附近尚有数十支木条,而蒋狄只剩双足下的两支木条苦苦支撑,二人内力高低,一瞧便知。 “遭!”欧阳靖不禁叫道,如今蒋狄足下只存一支木条,无论攻守,借力点都不及对手。转念间,只见卓羽离双足轻点,如浮光掠影,转瞬即到。蒋狄苦于无其他落足点,只得挥掌硬接,对方掌力极重,即便自己无恙,可怜脚下那细细木条,咔嚓一声,连连断掉,双脚没了支撑,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 群雄皆是一阵惋惜,连输苍云教两阵,颜面扫地这可如何是好。欧阳靖神色凝重,看向骆天浩,叹道:“骆兄,如今我方连输两场,能不能一扫阴霾,就拜托你了!”骆天浩微微颔首,提着天瀑剑,越众而出。 群雄瞧见是骆天浩,心里送了一口气。方才他展露一手精妙剑法,让人无不叹服,如今由他出马,定能遏制败势,替大伙争一口气。 果然,孔韫从两侧拿起第三个布袋,道:“第三局,阎罗王、骆天浩!” 群雄一听阎罗王名号,顿时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要论魔教八散仙中谁武功最高,可能众论不一,但要说谁杀人最多,莫过于眼前这个外表如佛,实则杀人如麻的“弥勒佛”——阎罗王。 弥勒佛和鬼影是苍云教两大杀手组织,二者不同的是,鬼影是暗杀,弥勒佛是明杀,二人一暗一明,手上鲜血无数,令江湖人闻风丧胆。 这阎罗王原名阎良,父母早亡,成了个孤儿,被和尚收养了去,法号淳良,从此就在寺庙里烧香拜佛,成了个不问世事的小和尚。而在他十六岁那年,迎来了他人生的转折。他年纪虽小,可悟根上佳,其师寂苦大师破例让他随行身边侍奉,云游四方,体验世间疾苦善恶,从而参禅悟道,以修佛性。那时正逢战乱,所到之处,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给头一次下山的淳良带来不小的心灵冲击。 一日,师徒俩路过一个村子,那村庄破败不堪,烟火弥漫,不时传来哀嚎声。二人进村一瞧,横尸遍野,惨不忍睹。这尸体上鲜血尚红,想来是刚死去不久。这兵荒马乱最怕流寇和逃兵,这个村子的人怕是遇到二者之一,才遭此劫难。师徒二人心生悲悯,齐声朗诵经文,超度亡魂。岂料忽然旁边一茅屋传来女子尖叫声,师徒二人急忙前去,印入眼帘的竟是三个大汉在侮辱一村姑。那三个彪形大汉见来者竟是和尚,心下大怒,急忙挥舞手里的兵器,欲将他们杀死泄恨。寂苦大师乃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却不会武功,可淳良打小练武,一身精钢铁骨,武功虽不高,但对付两三个流氓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打翻出去,救下村姑。 从村姑口中得知,原来村里来了一群土匪,进村是为了抢夺粮食,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如今那些土匪流寇正将村里人集中起来,挑选壮丁补充兵源。寂苦大师慈悲为怀,决定只身前往,救下村民。 待师徒二人找到那些土匪,寂苦大师苦苦劝说,让他们放了村民,免遭兵乱之苦。可这群土匪的头领却心怀鬼胎,笑着说道,“相传佛祖有割肉喂鹰之壮举,和尚你既然有慈悲之心,不如这样,你割一块肉,我放一个人,成全你的慈悲之心。”寂苦大师听罢毫无波澜,只是依旧微笑道:“拿刀来。”就这样,寂苦大师为救村民,不顾一旁死死哀求、磕出一头鲜血的淳良,若无其事地将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先是割双腿,腿割完了再割上身,可怜村民太多,割了三百二十一刀后,在众匪兵的嘲笑中,失血过多,安详而亡。 寂苦大师圆寂后,众匪不守约定,以肉量不足抵人命为由,欲杀村里老幼。淳良不忍师父苦心化为乌有,与匪首约定,代师割肉。他心地善良,不忍师父独自仙去,欲陪同亡师而去。而匪首却不肯,让他亲手割下寂苦大师的肉,约定才作数。淳良思虑再三,终究是狠下心,颤抖地拾起匕首,割其师父之肉,以解救村民。 一刀刀如剜心之痛,割着淳良的天良。待五百一十一刀后,寂苦大师全身已是皑皑白骨,那群匪首却打呼过瘾,却依旧不想履行承诺。淳良的心再也支撑不住,弑师之罪,何其之大,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溃,疯狂哀嚎,双眼如血,如地狱恶魔,挥起匕首,拼了命似的杀向众匪,奈何他一人难敌四手,被打晕倒地。 待他醒来,周围尽是尸体,都是那些他原本想用师父寂苦大师肉体换回的村民,那些匪徒也赫然在列。他正疑惑,一个人出现了,他告诉淳良,自己来到此时,匪徒已经屠村了,惋惜之余只能杀死这些匪徒,以祭奠村民。而后发现昏迷不醒的淳良,就救下了他。 淳良把事情经过告诉那人,那人沉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对寂苦的做法即是感叹又是嘲讽,感叹他慈悲之心,救人救难的决心勇气,而笑他的是,竟然会相信这些亡命匪徒的话,割肉救人,白白送上自己性命不说,也救不了村民。最可惜的是,让淳良一个未经世事的童心,沾上了不可磨灭的污秽,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从此,淳良决心跟随那个人,寻找心中的正义。后来,他随那人返回苍云山,才知道他叫百里盛,是苍云教的教主,而他也更换名字,成了杀人如麻的阎罗王。 骆天浩朗声道:“二十年前匆匆一瞥,只过一招,实乃憾事!”他语气不善,像是有什么恩怨。阎罗王笑道:“二十年前那惊艳一剑,贫僧历历在目。”他对外都自称贫僧,不知是念旧还是自嘲。骆天浩拿剑指着他,道:“这局比武,你定规矩。”后者淡淡笑道:“还是一剑,了你心愿。” 众人均是一奇,二人云里雾里说了一通,不知何意。苗之山问道:“欧阳兄,骆兄跟他有过节?”欧阳靖叹气道:“二十年前,骆兄带同门围剿魔教,他三位师弟均死于阎罗王之手。”苗之山大惊,能连毙东海派三位高手,这实力委实恐怖。只听得欧阳靖继续道:“骆兄当时为报同门之仇,以最强一剑奔袭而来,却没想到招未破而剑先断,两人虽没分胜负,但这是骆兄的一块心病。” 苗之山听罢,这阎罗王两双空空,他能凭血肉之躯一招折断骆天浩的长剑,定是一身横练功夫。阎罗王出身佛门,打小就苦练铁布衫,刀枪不入,加入苍云教后,这门功夫不仅练得是无坚不摧,更能发劲伤人,能攻能守,臻至化境。 天瀑剑此时静如湖水,剑身上一道细纹若隐若现。苗之山瞧见问道:“欧阳兄,骆兄的剑……”欧阳靖淡淡道:“二十年前,骆兄剑断,托藏剑山庄重新锻造复原,但断口处一直修复不好,留下一道细微裂痕。”苗之山惊讶道:“以藏剑山庄之能也不能?” 只听天瀑剑一声清脆的长鸣,如山涧飞瀑,气势骤然猛急,如飞瀑溅石,无坚不摧。阎罗王笑容停顿,长眉一轩,冷冷道:“这畜生记仇。”骆天浩道:“这道痕,唯有引你鲜血,方能平复。”阎罗王大笑道:“好,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骆天浩一念一字道:“剑里藏花!” 天瀑剑忽然光芒暴涨,如奔腾不息的怒涛,带着劈山之威而来。东海派剑法以花为主,剑法轻灵多变,让人眼花缭乱。可这一剑,却毫无花哨之势,剑轻势重,但二者巧妙糅合,如九天落下的一道飞瀑,重重压来。 这一剑乃骆天浩自创。自从断剑后,一日在海边练剑,突发奇想,剑法都已轻快为主,以轻御重,若举轻若重,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旋即跳入海中练剑,可剑本单薄轻盈,想要在海中激打波涛,恣意而往,就极容易折断。多番努力后,骆天浩发现水有水势,只要遵循它的水势,便能加以引导,引水势助剑势,这就是因势利导的奥妙。 骆天浩悟得其中法门,剑法陡然高涨,轻重缓急,拿捏有度。凌楚瑜却十分疑惑,如此重的剑法又怎么能称得“剑里藏花”呢? 阎罗王脸色严峻,运起铁布衫固体神功,只听得“锵锵”之声入耳,纵然剑气笼罩全身,但始终不能伤及半分,可见这铁布衫神功已练至无罩门的境界。凌楚瑜回想起潘豹,他的铁布衫与之相比,那简直是件烂衣服,若遇上骆天浩,定然千疮百孔。 二人气浪愈发强烈,斗得旗鼓相当,众人纷纷后退半步,生怕被这如刀割般气浪卷了进去。骆天浩见破不了对手的铁布衫,突然暴喝道:“变!”天瀑剑陡然一转,剑花如叠浪蝶舞,疯狂打来。 凌楚瑜大呼过瘾,原来骆天浩把从海中悟出的重剑心法融入“剑里藏花”中,重里有轻,轻而生变,而且深谙五行之道,水生木,剑花朵朵,生生不息。 阎罗王顿时压力倍增,急忙内运真气,外敛锋芒,将毕生功力凝聚与一点,拼劲全力抵抗这惊艳一剑。吴罡在一旁拍手叫道:“嘿嘿,好你个贼和尚,这铁布衫已经给你练至大开大阖之地,大可吞吐天地,小可收之入微。”话音刚落,只见骆天浩的天瀑剑骤然急停,方才的无数剑影如同遇到阻碍,停滞不前。 “遭!”欧阳暗呼不妙,这“剑里藏花”被阎罗王以真气包裹,动弹不得,就无法继续变招,这漫天飞舞的剑花瞬间凋零,只存一剑。如今二人以内力相搏,双手对一剑,胜负在天。 骆天浩自诩内功修为不弱,同辈中只略逊于东方魄与欧阳靖,但阎罗王的横练功夫多年,即能气贯全身,又聚敛于内,丝毫不逊色。二人脸色红白交替,体内真气相互激荡,旁人看了无不担惊受怕,这内功相拼,稍有不慎就是重伤而亡,二人也不敢怠慢,均是全力而出。 “玄机道人!”欧阳靖高声道:“二人如今以内功相搏,胜负难定,而且一方得胜,另一方定气绝身亡,不如两方罢斗,这局算和,如何?”秦之槐不假思索道:“好!”他们此番前来,为了是立威,若折损了一人,未免得不偿失,况且这局胜负不明,不如早早罢了。在场的群雄也觉有理,再这样打下去无非两败俱伤,不如罢手言和。 “魔教妖人,必须除恶务尽!”这时公孙如是一个大步,义正言辞道:“苍云山上,我们多少弟兄死于魔教之手,如今他们胆敢送上门开,大伙应该齐齐而上,诛杀魔头,为死去的同袍报仇。” “好你个狗贼!”吴罡破口大骂道:“真是卑鄙无耻,我们堂堂正正比试,你竟然不顾江湖规矩,简直是猪狗不如,狗屁不是。” 公孙如是冷笑置之,道:“跟你们魔教中人用不着讲江湖规矩。如今天下英雄齐聚在此,你们居然敢登门造次,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大伙不必怕,咱们人多,定能铲除这几个魔头,替咱们兄弟报仇雪恨。” “慢……”欧阳靖阻止道:“公孙家主,我们有言在先,公平比试,若坏了规矩,成了不守信用的小人,以后还何以立足江湖。” 公孙如是大袖一甩,不屑道:“欧阳家主此言差矣,魔教中人,多是背信弃义、好伐杀戮之人,他们唯利是图,今天你跟他们讲规矩,指不定哪一天就往你背后下刀子,所以跟他们而言,不需要守什么江湖规矩。” 吴罡忽然狂笑道:“公孙狗贼,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就凭你们这些人,能留得住我们八散仙?” 公孙如是不屑一顾,道:“你以为我为何没有一开始就对付你们?接受你们挑战不过是缓兵之计。来人!”一声暴喝,只见四周高墙、屋檐上人影晃动,齐刷刷出现一片人来。众人凝视而去,都是清一色弓手,手执漆黑长弓,背负利箭,开弓拉弦之声,引得众人心里打了个突突。 “这是……”欧阳靖颇为吃惊,没想到公孙如是会有此一招。公孙如是笑道:“这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黑箭队,前几日才到,如今拿这几个魔头祭箭了。他们个个都是强弓,虽不及韩大侠的神弓手,但也值得一观。”韩大钧冷哼一声,没有应答,公孙如是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带着挑衅的意思。 吴罡耸耸肩,对着秦之槐道:“臭道士,我就说吧,这些所为的正道人士,也都是下三滥。”群雄一听,纷纷叫骂。吴罡不理,跨出一步,叫骂道:“公孙狗贼,我早就知道你为人阴险毒辣,伪君子,料到你有此一招,你以为只有我们八人在此?” 公孙如是以为对方在虚张声势,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早在之前蒋兄就派人调查了,只有你们八人孤军深入,难不成你现在变出救兵来吗?” 吴罡拍手叫道:“嘿!还真是!”公孙如是显然不信,道:“尽说胡话。”吴罡自信满满道:“好,那我证明给你看。”然后对冯易烟,没好气道:“冯先生,请吧。” 冯易烟没有正眼瞧他,吴罡一向嘴碎,平时暗地里都骂自己“冯阴谋”,如今是有求于他,才勉强叫自己一声“冯先生”,眼下公孙如是耍心眼,即是他不说,自己也会动手。只见他轻轻一挥手,在高楼处的一名黑箭队弓手大叫一声,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公孙如是大叫道:“谁?”群雄纷纷大骇,纷纷围了过去,只见那跌落地上的黑箭队弓手,胸口处赫然一支利箭,穿胸而过,一命呜呼。那支箭能穿透轻铁甲,箭头呈三棱,群雄纷纷咬牙切齿,这三棱箭头他们再熟悉不过,在苍云山上多少同伴死于此箭之下。 吴罡用手掏了掏耳朵,轻轻一弹,傲慢道:“这回信了吧!你的人要是敢动半步,这个人就是他的下场。” 群雄如背受敌,纷纷按住武器,刀剑轻推一寸,严阵以待。公孙如是大怒,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定要拼个鱼死网破,自己好见机行事。 眼看双方都蓄势待发,欧阳靖一声大喝,震喝全场,道:“大家勿动!如今是公平比试,不是拼死拼活,对方上门挑战,我们以武林规矩应战,若再有妄动者,就是跟我欧阳靖为敌!”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欧阳靖继续道:“玄机道人,如今局面如此,非你我所愿,你们有备而来,而我们岂会任由你们宰割,若不退去,休怪我等中原武林英雄舍命相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话音刚落,只见一队人齐刷刷而来,人人抖擞,手执长剑,严阵以待,群雄不禁振奋不已,有欧阳家的人在,魔教有何畏惧。 欧阳靖露出这手,是在表决自己并非惧怕或者妥协于苍云教,而是出于对公平比武的坚守,毕竟是公孙如是这个小人先发难。 秦之槐淡淡道:“好!就依你欧阳家主所言。”他显然也不惧,既然敢来,就想到如此结果。阎罗王和骆天浩对视一眼,同时撤招,以免拼到最后,两人力竭而亡。两人虽未分胜负,但武功之高,世间少见。 “骆歆心在苍云山!”阎罗王低声细语、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骆天浩听罢身躯微震,如遭雷击,多年来他一直寻找她下落,虽猜到她可能在苍云山上,但得知真相后,还是难免激动,朝着阎罗王拱手一礼,表示感谢,尽管二人之间仍有血仇。而阎罗王也双手合十还礼,不知是出于何种理由,是愧疚杀了骆天浩三位师弟,还是于心不忍他多年的苦寻。 “第三局,和!”孔韫暗暗松口气,刚才形势严峻,若真打起来,必定是轰动武林的大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起第四个布袋,取出纸条,看了一眼道:“第四局,余秋白、苗之山!” 第十章 苍云八仙显神通(下) 苗之山是塞外胡人,身高八尺,棕色眼眸,高鼻深目,从小好斗,十岁驯烈马,二十岁猎虎,其勇猛果敢,使得他的名声在塞外家喻户晓。他接手西城成为新主人后,慢慢添了一股沉稳之气,广结英雄,把西城经营得有模有样。 余秋白笑盈盈地走来,道:“苗兄,这局我们比试什么?”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比的自然是武功了。”苗之山口吻清晰,乃正宗汉语,他虽是胡人,但中原文化颇有涉猎,江湖中事也是处处留心,对余秋白的“事迹”有所耳闻。 余秋白是大名鼎鼎的“狂生”魏谞徒弟,秦之槐的师弟,武功修为不亚于在场任何人。不过比他的武功,更让人记恨他的,就是他奸**弄女子的手段,令人齿寒。自二十年前苍云教被破后,教众星散四方,而他不知从那里得了一套“男女双修”功法,借此提升功力,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姑娘,在场的群雄皆是忿忿不平,除了杀人如麻的阎罗王,魔教八散仙中,就属他最让人想千刀万剐。 “苗大侠,这局看你的了,杀了这个淫贼,他作恶多端,您定要为武林除害!”群雄纷纷叫嚷,义愤填膺,恨不得自己提刀相向,可见余秋白是多么可恶至极。 余秋白倒是毫不在意,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笑盈盈道:“看来我就是那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苗之山严阵以待,淡淡道:“我在西域听闻过你的大名,你也算好事多磨。” 听着带讽刺意味的话,余秋白大笑道:“过奖,能让远在千里的西城城主夸赞,在下当之不愧。”脸皮如此之厚,当真少见,惹得群雄纷纷攘攘,说一堆义正言辞的话来。苗之山缓缓拔出弯刀,道:“小心了。” 两人从未交手,苗之山决定先发制人,也可摸摸对手底细。刀随心发,招由意走,不拘一格。这平平无奇地一刀,实则包罗万千,让人不敢小觑。余秋白凝眉后撤,脚下“大衍步”游走,右手袖口寒光一点,如银蛇出洞,杀机重重。两人瞬间走了十招后停了下来,肃杀之气戛然而止,此时群雄才看清,余秋白手里拿的是一把银扇。 扇子是天下兵器中较为偏的兵器,江湖上流传的扇法也是屈指可数。扇子乃短兵器,招式花哨,兼备短兵器的险和长兵器的强,但要掌握起来却十分困难,除了飞狐堡祖传的扇法较为有名之外,就数“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扇法最为精妙。 这门武功是当年亦正亦邪的“狂生”魏谞的独门武功。此门武功心法为上,招式为次,故而每个人所使出来招式均不一样。或翩翩如蝶舞,或狠辣如毒蛇,大时气势恢宏,小时细微入致,练至深处,招式可随心而发,不受拘束。魏谞凭此武功,名列天下宗师之列,不可不服。 余秋白少年从师,是魏谞的入室弟子之一,他博闻强记,天生好强,武功进步神速。这“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武功心法由他练去,专走轻灵狠辣路子,这些年又潜心练习,悟出一套“玉京扇”,诡异毒辣,也不负其师之名。 苗之山瞧了一眼对方手中的扇子,银光闪闪,扇骨能拒自己的弯刀,应是金钢打造,扇坠则是上好的蜜结迦南精雕细琢而成的双蛇缠绕样式,不常多见,旋即笑道:“余秋白,你这扇子有何名堂?”余秋白将扇子在指间旋转把玩,道:“区区掌中之物,何足挂齿。”苗之山正色道:“数年前,在我西城不远处的镇上,曾发生过多名女子被虏劫一事,下手之人神出鬼没,根本没人见过,唯一知道的是,那人手拿折扇,扇坠就是木雕的双蛇,今见你的折扇,跟描述的如出一辙,当年祸我西城者,可是你?”余秋白哈哈大笑,坦白道:“苗城主猜得不错,正是在下。” 他承认得如此坦白,倒也意外,群雄纷纷骂他厚颜无耻。余秋白咂嘴赞道:“西域姑娘身材高挑,肌肤如玉,性如烈马,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双腿,滑不留手,真叫人爱不释手。”在场所有人恨不得拿刀砍死这个无耻淫徒,就连秦之槐等人也不免眉头紧蹙,面露难色。苗之山阴沉沉道:“好,既然你承认了,我要替那些人讨回公道。”余秋白道:“公道?她们跟我一起,不知道多风流快活,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这事苗城主也要管?”苗之山冷声道:“那为何她们个个最后都发了疯,活得生不如死?”余秋白展开折扇,露出意外的神情,奇道:“疯了?怎么可能!可能是因为没能跟在我身边,思念成疾吧。哈哈!”能如此厚颜无耻不要脸地胡说八道,真乃世间罕见。 苗之山双眼杀机一闪,愠怒道:“我作为西城之主,自然有责任管辖一方治安,你敢在我眼皮底下作案,无视我西城,我于情于理,都不能轻饶了。”余秋白冷笑道:“哟,真是世家英雄,武林表率,为苍生造福的豪杰。我余秋白今天就站在这里,看你能把我如何?”苍云教千百年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如今却落到如此下场,余秋白心里恼怒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整天喊着“为了大家”的无聊口号,恨不得撕下他们虚伪的外衣,好让世人见识见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苗之山突然还刀于鞘,杀气内敛,整个人如蓄势猛虎。余秋白顷刻间毛孔紧闭,寒意来袭,收起笑容,将折扇收拢,严阵以待。二人此刻都精气内敛,如同满弦之箭,气势让在场的人为之颤栗。 “一招决胜负!”欧阳靖喃喃自语。二人此刻都在暗暗蓄力,窥视对手的破绽,只要谁露出一丝一毫的错误,那就足以致命。场面鸦雀无声,群雄看得汗流浃背,几乎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喉咙那股气拼命压着,生怕稍微一松懈,就会被二人气势吞噬。 凌楚瑜悄摸游移到王如萱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后者差点见了起来,好在凌楚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凌大哥,你怎么来了?”王如萱被比武所吸引,没有察觉凌楚瑜来到自己身边。凌楚瑜轻声道:“我担心等会有变,这人多混乱,怕你有事。”王如萱心头一暖,笑道:“多谢凌大哥。”凌楚瑜报以微笑,忽然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以如今王如萱之能,修为早就在自己之上,自保不成问题,自己还自不量力欲护人周全,不禁苦笑。 “凌大哥!”王如萱忽然小声问道:“你看他们,谁会赢?”凌楚瑜如梦初醒,犹豫了一会,呆呆说道:“不知道呢。”王如萱思忖道:“我觉得苗城主会赢。”凌楚瑜奇道:“为何?”心想王如萱从来没见识过二人武功,却能下定论?她俏眉微紧,歪头思索道:“大衍步虽是精妙步伐,但对术数要求极高,余师……那个余秋白虽也不差,但比起师父,总归差了一截。”凌楚瑜明白她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胜负在于谁更快!”王如萱点点头。 忽然间,两人身形晃动,竟有些模糊不清。等凌楚瑜定睛再一看,二人已经对换位置。群雄也是目瞪口呆,都纷纷揉了揉眼睛,确定二人是换了位置,嘴巴张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 “果然……”王如萱轻声道。凌楚瑜却十分讶异,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和在场的群雄一样,都莫名其妙,只是感觉一瞬间,苗之山与余秋白互换了位置,至于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 “你……知道?”凌楚瑜有些难以置信。王如萱颇为意外,直言说道:“很清楚呀!苗城主赢了。”说罢之见余秋白狂喷一口血,洁白的衣服上,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而苗之山巍然不动,手中弯刀挂着鲜血,正缓缓滴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场的群雄纷纷议论,凌楚瑜也是一头雾水。王如萱奇道:“凌大哥,你刚才没看?”凌楚瑜点点头,又摇摇头。王如萱淡淡道:“刚才二人同时出招。但苗城主更快,他弯刀如彗星划过,余秋白终究慢了一步。”看着一脸茫然的凌楚瑜,王如萱心想,“凌大哥怎会如此粗心?”岂不知高手过招,外行看热闹,苗之山和余秋白都是武林中绝顶高手,高手过招,转瞬即逝,故而能看清者,武功定然不弱。凌楚瑜因为伤势无法精进,终究是二流高手之列,难窥绝顶武学,眼光有限,自然也不明其意。 王如萱不知这些,权当他分了心,耐心解释道:“凌大哥,你可记得他们初始位置?”凌楚瑜想了想,道:“苗城主在东南位,余秋白在正西位。”王如萱道:“东南属火,是离位,正西属泽,乃兑位。而刚才余秋白移动时候,却从正西位移到西北位,凌大哥,你可知道为何?”凌楚瑜对这些东西略有涉猎,思索一会,道:“西北位是坎,坎为水,余秋白想以水克火。”王如萱点头道:“本门的大衍步虽源于天象,而天象却离不开易术,大衍步脱胎于星象,亦离不开五行八卦。余秋白想利用五行相克之道,在步伐上快人一步,占据有利,可他却忘了一点,强能制弱。” 凌楚瑜天资卓越,一点即通,恍然道:“水能克火,可杯水却救不了车薪,所谓的世间万物相克,说白了就是以强克弱。”王如萱点头道:“余秋白实力可能稍弱,就算抢占先机,也终究无用。” 二人说话间,一直不动的苗之山忽然转身,提刀回削,欲将这个魔头杀之后快。余秋白虽被他的刀气伤了皮肉,震伤内脏,但也不是强弩之末,脚下施展“大衍步”,从正南方离位游移到巽位,堪堪躲过。 “苗城主也后继无力!”王如萱叹道:“虽一刀破了对手,他也消耗不少,若能及时补上一刀,余秋白是救不回来,但此时再战,难以取他性命。”到此,凌楚瑜才明白,两人胜负虽分,但苗之山却奈何不了余秋白,这是事实。 欧阳靖识趣地打断比试,眼下赢下比试为重,朗声道:“此局苗城主胜,大伙应该没有异议吧!”群雄虽不知方才那一刀包含多少精妙绝伦之处,但就凭余秋白胸口的一刀,就知苗之山是胜了。 “可惜!苗大侠差点就宰了那个淫贼。”虽有不甘,但能艰难得胜,也是喜事一件。 “师弟啊!”秦之槐上前将他扶住,虽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齿,但既为同门,又是同袍,不免多嘱咐一句,“师父曾言,人有尽,但术数无止尽,你终究是执念太深,走了弯路。”余秋白面如死灰,他穷尽半生,提升内功修为,坚信一力降十会,殊不知这世间万物,成则不动,故而去一,使其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大衍步”亦是如此,做人也是一样。 “师弟,受教了!”余秋白愧疚不已,秦之槐大感欣慰,看来有机会让他从回正途,旋即替他止血疗伤。 群雄正喜悦之中,孔韫见得一胜,旋即趁热打铁,拆开第五个布袋,自信满满高声道:“第五局,欧阳靖对阵冯易烟。” 群雄一片激奋,欧阳靖之名,早就声名在外,若不是二十年前东方魄击杀百里无极,这武林盟主之位怕是要归他了。欧阳靖越众而出,右手微微抬,谦让道:“冯先生,苍云山一战,大家各有胜负,今天一决胜负如何?”冯易烟冷笑置之,苍云山之战,看似胜负各半,实则是自己吃了暗亏,如今欧阳靖重提此事,无疑是冷嘲热讽,借机侮辱自己一把。 欧阳靖大度道:“冯先生,这局比什么,我奉陪到底?”冯易烟笑道:“听闻欧阳家主棋艺了得,在下不才,正想讨教一二。”此话一出,群雄一片哗然。众所周知,欧阳靖棋弈乃当朝国手之列,就算是跟如今的围棋圣手对弈,也只输半子,冯易烟公然挑战,岂不是自取其辱。 欧阳靖有些意外,如今自己这方只赢一局,此局对手不应该挑战自己最得意的技艺,但不疑有他,旋即道:“来人,上棋。” “且慢!”冯易烟抬手阻止,群雄正奇怪,却听他笑道:“欧阳家主,你我在战场上博弈,是一兵一卒,运筹帷幄,苍云山上既然胜负未分,不如我们再来一局,以定输赢。” 欧阳靖若有所思道:“冯先生这是要下象棋?” “不正合时宜?” 欧阳靖怔了怔,旋即坦然自若,微笑道:“也好!在这小小棋盘中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岂不快哉。”冯易烟露出难得的喜悦表情,喝道:“爽快!来人,抬上来!” 话音刚落,只见四个大汉,肩负碗口粗的木棍,缓缓而来。木棍上缠着绳索,下方担着是块约丈长的方石。此石厚达三寸,光滑细腻,灰白相连,有眼尖的人脱口而出道:“是花岗岩!” 这一块花岗岩愈达千斤重,这四个大汉却步伐稳重,膂力可见一斑。四名大汉将这块花岗岩放在院子中,掷地有声。 众人不明所以,欧阳靖问道:“冯先生,这是何意?”冯易烟笑道:“我此道路过渭城,见这块岩石通体透亮,心下想,若能拿来作为棋盘与欧阳家主对弈,岂不是美事?” 欧阳靖一笑置之。 “这花岗岩坚硬无比,要如何做棋盘。” “若用刻刀在上面画棋盘,岂不要等到明天。” 在群雄的议论声中,冯易烟道:“欧阳家主先选!”欧阳靖道:“你远来是客,理当由你先选。”冯易烟思忖道:“我们来此赴宴,如当年高祖刘邦赴鸿门,我选汉。”欧阳靖欣然道:“你是高祖,我却不是项羽,请!” 倏忽之间,两道寒光交错,二人挥舞着右手,在那块花岗岩上纵横交错。群雄眼睛瞪得老大,仅仅一会,这光滑的岩石面上,竟是纵九横十的棋盘。二人同时出手,亮出兵刃,各自在属于自己的棋盘上刻好线条,横平竖直,而且两个阵营交界处,分毫不差。群雄纷纷赞叹二人不仅兵器锋利,而且功力深厚。 “汉界” “楚河” 两人同时在棋盘中间刻字,字体圆润饱满,楚汉相争,泾渭分明。 棋盘已成,以何为子呢?只见欧阳靖走到院中一颗杯口大小的松柏面前,道:“孔兄,借你松柏一用。”说罢手中浮云剑银光闪闪,取出中间一段,约一丈长,紧接着横削数剑,一枚枚椭圆的棋子齐齐而成,随后在上面依次刻上字,分别为“将”、“仕”、“象”、“马”、“车”、“炮”、“卒”,共十六枚棋子。欧阳靖刻完棋子,抬眼看向对手,只见冯易烟面前也摆着椭圆的棋子,他定睛一看,那些棋子竟是石料。 原来正当欧阳靖削木制棋时,冯易烟瞧见院子里的一块大石,旋即拿起一块来,用手中的薄如蝉翼的短刀横劈竖切,将石料切割成方,然后如同切豆腐般再划成小方块。冯易烟将这些小方块拿在掌中,手指掌心同时用力摩擦,只见白色粉末缓缓而下,不一会,一枚椭圆的棋子就这样成了。群雄哑口无言,都没想到号称“鬼才”的冯易烟,以奇谋善断着称的八散仙,武功竟也如此厉害。不消一会,十六枚石头棋子已然制成,在上面依次刻“帅”、“士”、“相”、“马”、“车”、“炮”、“兵”。 “来人!”孔韫吩咐道:“取木棍来,推棋。”如此大的一个棋盘,总不能让欧阳靖和冯易烟二人亲自登台自己落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需有人手拿竹竿,听从二人指令,推动棋盘上的棋子,进退或吃子。谁知欧阳靖却笑道:“孔大哥,不用!冯先生的棋盘,可不是这样容易。” “请!”二人异口同声,双手飞快将自己的十六枚棋子推到相应位置,井然有序,一副棋局就此而成。 “欧阳家主棋奕无双,可不知这个象棋……”群雄有些担忧,有人却不赞同,道:“围棋棋路千千万万,欧阳家主尚能游刃有余,区区象棋,还不是轻松了然于心?”自古以围棋为尊,围棋纵横各十九,共计三百六十一个点,黑白棋子是越下越多,棋路也是变化万千,包罗万象,非心思缜密、布局巧思之人不可;反观象棋,纵九横十,共九十个点,棋子三十有二,越下越少,路数虽没围棋多,但棋子却有轻有重,效用不一,走法也各有不同,增添不少趣味和难度,象棋中就有“弃车保帅”之说,可见棋子在棋盘中的重要性。 “欧阳家主,你先请!”冯易烟手微抬,客气道:“这样公平!”象棋虽没有围棋有先发制人的优势,但抢先一步总没有错。 欧阳靖当仁不让,大袖一挥,只见棋盘上卷起尘土,棋盘右边的“炮”居然自己移动到中路位置,“当头炮”是强攻的一种走法,可压制中路。群雄无不佩服,这一手隔空移物的本事虽不算厉害,但能将力度拿捏得如此精确,确非普通人可比。冯易烟浅浅一笑,同样手指一挥,跳马而上,“屏风马”是针对“当头炮”的一种手段,力度也是拿捏得十分精准,这“军师鬼才”也并非泛泛之辈。 双方走了七八回合,你来我往,局面平和,只是各自进兵,为后面走棋布局,旁人看了一头雾水,平平无奇,可局中二人心里明镜,指挥有度,布局有方。 二人在这方棋盘上挥斥方遒,各显谋略。欧阳靖棋风稳健不失奇巧,得益于围棋的大局谋略,棋子之间相互呼应,连成一片,偶尔出奇招,压制对手进兵;反观冯易烟,棋子相对分散,由于被压制缘故,“车”、“马”被迫龟缩于己方战场,单炮越过楚河汉界,窥视对手的“马”,伺机而动。 都说旁观者清,但这副棋双方态势犬牙交错,每一步都要极其细心,思忖再三,在旁看的群雄大感头疼。而在棋局中的二人,不仅思绪万千,而且走棋内力消耗相当大,群雄都不敢相信,二人这盘棋,得需要多少力气才能维持。 二人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影响。这棋弈不仅仅比的是技艺,更是耐心。棋局虽小,格局不小,兵败如山倒可不是随便说说,战机稍纵即逝,两人棋弈已经超出这个棋盘,神游方外,棋盘上的棋子就好比真的千军万马,车炮士象,继续着苍云山那场未完结之战。 “炮八平三!”冯易烟忽然发力,右掌拍向那岩面,内力精确无比地传到“炮”的棋子上,棋子受到内力激荡,竟弹了起来,冯易烟大袖一挥,贯劲于内,棋子越过横在右边的“炮”,势如出弓之箭,直冲对方的“马”,那木质棋子哪里受得了这冲击,“嘭”地闷响,被击得粉碎,留下一地木屑。 冯易烟的“炮”一走,双方车车对视,欧阳靖进“车”吃“车”,内力急吐,将棋子快速推进,当碰到对手棋子时,那石制的棋子居然被欧阳靖木制棋子激得碎石飞溅,群雄无不震惊,以木毁石,可见内力之强。冯易烟可没时间佩服,立马下“马”回踩,同样吃掉冯易烟的“车”。 “马六进八!”此时欧阳靖竟没有踩对手的别脚马而选择卧槽马,群雄一片唏嘘,这一步不换子,岂不是白白损失一颗棋子。 “难道下错了?” “落子无悔啊!” “妙啊!”只有少数人心领神会。欧阳靖这一跳,并没有踩对方“马”,而是跃进对手的腹地,迫使对手的老帅坐出,不然“马”下底就是抽将吃“车”,虽损失一颗“马”,但是争取到了战局的主动。 冯易烟无奈,“将”向上提,欧阳靖“车九进一”,欲出“车”平八抓“马”。冯易烟也不含糊,当头炮打掉中“卒”将军,想让对手提“仕”挡住“车”的路线,不让它轻易横渡。欧阳靖岂会不知,当头炮向左平移一步,轻松化解。 冯易烟思忖半响,想来对手这个“马”在自己阵地始终是个隐患,决心马三退一,想以“马”换“马”。这步棋是欧阳靖舍弃一“马”夺来的优势,岂会拱手让出?旋即跳马抓车,迫使冯易烟的车平移一步。 欧阳靖攻势不断,“车”平二,欲下底将军绝杀,冯易烟“帅”向左无奈平移,对手果然进“车”将军,冯易烟“帅”上一步,欧阳靖退车就是抓对手中炮,冯易烟见“炮”保不住,“帅”只能退一步,但欧阳靖并没有吃“炮”,“车”平四一将,迫使对手“帅”进中军帐,然后回“马”又是一将,冯易烟眼神闪烁,有些慌乱,思索半响,只得将“帅”向上一提。 “可惜!”孔韫咂嘴轻叹,若冯易烟不是提“帅”而是退回帅位,欧阳靖便可下“车”跳“马”,将对手的“车”吃掉,也赞叹冯易烟在如此猛烈的攻势下,心依旧稳若磐石。 欧阳靖也是有意此举,见对方没上当,旋即平“车”吃掉“炮”,只隔岸直指对手中“兵”,冯易烟手指微搓,跳“马”看“兵”,不给对手轻易吃棋。 仅仅几个回合,棋盘上顿时金戈铁马,白刃相接,让旁人目不暇接。棋盘上细末碎石遍地都是,整个棋盘模糊不清,不明所以。两人轻挥衣袖,卷起一阵风,两各自阵营打扫干净,众人眼睛得以豁然,战局更加清楚明朗。 “喂,臭道士,这局棋我怎么看都是平局。”吴罡不善棋,但此番局面,既是不懂之人也清楚,要分胜负当真十分难。秦之槐对棋弈也颇有研究,只是淡淡说了句“不见得”就不再说话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 欧阳靖露出笑容,大袖忽然一挥,平车至二,秦之槐仰天长叹,轻声道:“大局已定。”一旁的吴罡不明所以,只见冯易烟的“车”向上提了一步,欲出“车”,而欧阳靖的马直接跳到它的嘴边,众人不禁大呼,“这不是羊入虎口,送子吗?”欧阳靖连续送马,众人都不知他何意。 骆天浩露出喜色,道:“欧阳兄赢了,这马一跳走,就留给自己“车”将军的空间。”孔韫也点头赞同,他经商多年,头脑活跃,走棋和经商一样,眼光要看得长远,回想整个棋局下来,在欧阳靖第一次决心舍马不换棋的时候,整个局势就已经进入他的掌握之中,冯易烟纵使天资卓越,也只能无力回天。 果然,冯易烟没有吃掉对手的“马”,只是右掌奋力一击,将棋盘一角打掉。 “怎么?输不起毁了棋盘赖账不成?”群雄纷纷不平,这棋还没下完,毁了棋盘不是耍赖?只有看懂这棋局的人才知道,冯易烟知道自己输了,借此发泄。果然,冯易烟淡淡道:“欧阳家主,你赢了,我甘拜下风!”群雄欢呼雀跃,虽然不懂是因为怎么赢,但身边也有懂棋之人,听旁人一说,恍然大悟,纷纷鼓掌叫好,这下前五局中,两败一平两胜,打了一个平手。 欧阳靖长舒一口气,由于自己布局的失误,先输两局,全靠骆天浩止住败局,后面的连胜让已方士气高涨,还剩三局,只能放手一搏。 “嘿嘿!”冯易烟输了一阵,刚才还愤愤不平,继苍云山之战后连输两回是他这一生从来没遇到的,但很快便露出笑容,鬼魅的笑容,阴沉让人发毛。 “欧阳家主,你虽赢了我,但是你可认清如今你我局势?”冯易烟自信满满,仿佛一切还在掌握之中。欧阳靖何等精明,瞬间就明白过来,心里暗叫“遭了”,对方不仅有秦之槐这个堪比自己的顶尖高手,“影子”曲影踪还在一旁潜伏,“不笑魔”崔颜实力也是深不可测,而自己这边,韩大钧、吴沛山武功虽好,但二人长于两军对峙,剩下的公孙如是尚能一战,最后三局和自己所料截然相反,局势对于自己可谓惊险万分。 “第六局,韩大钧,曲影踪!”欧阳靖还在飞快思索对策中,孔韫已经宣布下一场比试了。 第十一章 箭寒无影藤甲破(上) 听闻对战双方,欧阳靖长舒一口气来。按照比试规定,双方互换出题,上一局由冯易烟出题,而这一战出题方就轮到自己这边了,可选有利于己的题目。 那“影子”曲影踪擅长易容潜伏,偷袭暗杀,但武功并不出众,可在最后三局中先拔头筹。 “曲影踪?”孔韫高声道,却迟迟不见他的出现。而韩大钧已大步而出,直立等待,群雄也纷纷叫阵,以助气势。 吴罡咧嘴一笑,道:“都别嚷嚷了,那鬼影可没这么容易现身的,轻易给你们见了,他还叫鬼影子吗?” “那这场比试,该如何?”孔韫面带不悦,挑衅道:“藏头缩尾,小人行径。”吴罡淡淡道:“孔庄主此言差矣,隐匿行径,无声无息,非常人能及,做常人不能及之事,又何来小人之说。”顿了顿,又继续道:“当然了,在你们这些所为正道人面前,自然是卑鄙不堪入目,也怪不得你们。”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孔韫脸色愠怒,隐忍道:“你们前来挑衅比试,又不肯露面,这明显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吴罡用小指漫不经心掏着耳朵,摆摆手道:“比试就要一定出面?”然后对着韩大钧道:“那鬼影儿事先说了,若自己对手比试内容是让自己露出真身的话,他自愿认输。” 此言一出,场下群雄激愤,纷纷叫嚷道:“岂有此理,畏首不战,如此这般,把天下英雄置于何地?”吴罡不耐烦道:“要比就比,大不了认输就是。” 韩大钧乃一方霸主,如此这般的胜利,自己宁可不要。欧阳靖移步而来,小声道:“韩大哥,此局由我们出题,对手此举无非是激你,惧怕你用拿手武功对付他罢了,千万别上当。”韩大钧怎会不知,笑道:“欧阳兄,对方诡计我岂会不知。只是世人都只我箭术无双,例无虚发,那鬼影也号称来去无踪,我倒是想见识一下,我能不能寻到他的踪迹。”欧阳靖讶异道:“韩大哥这是要逼他现身?”韩大钧笑而不语,旋即大声道:“吴罡,你说此时此刻曲影踪就在孔家庄内?”吴罡点头道:“不错,此时就在此地。”韩大钧胸口一挺,自信道:“好,今天我就将他找出来,让他原形毕露,如何?”吴罡哈哈大笑,竖起拇指道:“他也是这个意思。” 群雄无不震惊,在场之人少说有五百之众,要从这么多人中找到曲影踪,岂不是大海捞针?欧阳靖有些担忧,将手搭在他手背上问道:“韩大哥,可有把握?”韩大钧浅浅一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韩大钧游目扫视一圈,然后走孔韫跟前,拱手道:“孔庄主,可否把此次邀请宾客名单匀我一份?”孔韫有些意外,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道:“这个自然。”旋即吩咐下人道:“将此次宴请宾客名单拿来。”侍从应了一声急忙去寻。群雄也明白他的意思,若曲影踪真的混进孔家庄,那便是多出一人,只需挨个核对此次宾客来访名单,结果一目了然。 不一会,侍从手捧名册而来。韩大钧拿起名册,并没有翻开,忖道:“孔庄主,我大约估算一下,现孔家庄内,赴宴者一共六百一十三人,敢问这名册中宴请之人有几许?”孔韫惊讶不已,道:“此次宴请不多不少,正好六百一十三人,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具体人数,韩兄又如何得知?”韩大钧笑道:“刚才取名册之际,我草草看了一圈,看来估算得勉强。” 仅仅一会功夫,就能把在场人数认清,分毫不差,此番眼力,让人骇闻。孔韫赞道:“韩兄,厉害。”韩大钧浅笑安然,朗声道:“既然在场人数与名册上人数一致,那就说明,曲影踪易容成这六百一十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早早就潜伏其中。看来你们早有准备。”最后一句是对吴罡等人说的。 吴罡也惊叹不已,道:“据说有些聪明之人过目不忘,能一目十行,可这些雕虫小技在韩兄你面前,简直小巫见大巫。”韩大钧道:“过奖。”吴罡道:“虽然你知道鬼影儿藏在其中,但这里有六百之众,若逐一排查,可非一日之功。”韩大钧笑道:“我既敢应战,又岂会无策?”然后朗声道:“诸位,我有一计,可寻得藏匿之人,不过需要大伙配合。” 群雄来了兴趣,纷纷附和。韩大钧道:“那曲影踪若藏于其中,定是孔庄主下发邀请贴才开始行动,所以,大伙各自寻找熟悉之人,互问一件十日之前共经历之事,若对方答不上来,自然有疑。”群雄纷纷赞叹“好计”,若对方答不上来,就有可能是曲影踪易容假扮。 “请大伙自行寻人,寻好之后都站在左边,然后互问问题,都答对者来右边。”韩大钧话一出,群雄纷纷开始寻人配对,两两成对,往左边聚拢,然后互问问题,确认无误后,又站至右边。 孔韫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还是有些担忧,道:“韩兄,此法虽好,但难免有浑水摸鱼之辈,还是让他们一一来,我们也可在旁听得真假。”其余人也觉得有理,韩大钧却道:“大家放心,若有人浑水摸鱼,可逃不了我这双眼睛。” 是了,韩大钧那双尖锐无比的双眼,能在瞬间点清场上的人数,若有人想蒙混过关,都讨不到好,只会更快露出马脚来,若自己是那假冒之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左边的人越来越少,结果也越来越清晰。大约一炷香功夫后,左边只剩十一人。 孔韫赞道:“好,仅一会功夫,就从六百多人中,筛选只剩十一人,这可简单多了。” 经众人排查,这十一人均是单枪匹马,互不认识,而且其余群雄对这十一人也只是打过照面,并无多少深交。 孔韫犯难道:“现在如何?”韩大钧道:“看来对手也不笨,下手前已经挑选那些不受关注之人,就算我们逐一排查,也要花费不少气力,真是心细。”骆天浩道:“看来这曲影踪不仅仅是易容潜伏了得,想得也十分周全,不然也不会做得如此周密。”韩大钧点头道:“潜伏之术,若想天衣无缝,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容貌身形只是粗浅,习惯细节尤为重要,若能让身边熟悉之人都看不出破绽,这才是真正的易容术。” “那接下来该如何?”罗凌云问道:“总不能伸手去摸他们脸吧。”韩大钧莞尔道:“这倒是个绝佳方法。但如此胜出,岂不颜面无光?”罗凌云面有难色,道:“能找出来就是了,管他什么法子。”韩大钧忖道:“上笔墨。” 众人知他何意,假冒之人时间仓促,应来不及模仿字迹,只需要加以比对,立马知晓。这方法虽行,但却有它,苗之山问道:“韩兄,他们的字迹,要怎么比对?”是啊,他们字迹在场之人无人见过,又如何比对。韩大钧笑道:“这个又得拜托孔庄主了。”孔韫奇道:“我?我跟他们也不相熟,如何认得他们笔迹?”欧阳靖心领神会,道:“物资册!” 这“物资册”是众人围剿苍云山时,统一领取每日口粮的账本,每日只领一次,需写上拿了各种物资,并签字证明。孔韫拍头叫道:“对呀,我怎么忘了。来人,将物资册取来,再拿笔墨来,让他们写上名字,以做比对。” 仆人手脚极快,搬来一张红酸枝方形桌,端来笔墨纸砚,让那十一人依次将名字写在宣纸纸上。仆人将干了墨的宣纸送上,孔韫则按照“物资册”上几人的签字依次比对。开始时眉头舒展,像是稳操胜券,但越往后,眉头越紧,最后用手指仔细比对,频频摇头。再三比对后,孔韫合上“物资册”,仰头闭目,无奈道:“字迹无他。”群雄哗然一片,这对手竟连字迹也模仿得出神入化。 韩大钧却笑道:“孔庄主,先别气馁。这字迹可以模仿,而往往模仿最多的,莫过于其名,故而尤为形似。我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孔韫不解,道:“那既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又该如何分辨?”韩大钧笑道:“孔庄主,一般我们比对字迹,是如何断定?”孔韫思忖道:“从笔锋、字体、书写习惯入手。”韩大钧道:“世上无同事,字也一样,可我们比对的字迹,是神似而不是形似,毕竟没有人能在无意的情形下写出两个一模一样字来。我故意说比对字迹,对方肯定是想尽量模仿相像,反而会露出破绽。换句话说,谁的字迹越接近,谁就有可能是曲影踪。”孔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越是想证明自己是真的,那字就写得越接近物资册上的字。”旋即又翻开册子,逐一比对。群雄纷纷赞叹韩大钧计谋无双,待孔韫二次排查后,字迹工整、接近原笔迹的,仅剩三人。 三人被众人围着,有些惶恐不安。 “欧阳家主明鉴,我可是清白的啊!”率先开口的是一面净消瘦的男子,约摸三十岁,因为脸色过于苍白,眼圈微黑,像极了纵欲过度之人。他声音略微颤抖,语气卑微谦恭,显然有些害怕。此次围剿苍云教,不少人明着是助阵,实则浑水摸鱼,想挣个好名声罢了。若是平时众人还相信,可如今是要找出潜在其中的魔头,任何说词都可能是伪装,不能深信。 “哼!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大伙不信,我大不了在脸上划伤一刀,看看是否二皮脸。”旁边一名髯须大汉义正言辞,立马抄出腰间匕首,拔出就要往自己脸上划,自证清白。 “好汉莫急!”韩大钧出言阻止道:“大伙都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混入魔教中人,我自当竭尽全力,替你们洗脱嫌疑。”那汉子犹豫一会,抱拳道:“那就全仗韩大侠了,有任何吩咐,我自当遵从,绝无二话。”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相信欧阳家主会替我们主持公道,韩大侠定会助我等找出真凶。”说话的是那个热血青年萧正楠,这倒是让人想不到,他也居然是怀疑对象。 韩大钧看了一眼名册,除了萧正楠,其余两人来历都比较陌生。铁剑门关俊,开山掌段恒,二人都隶属于江湖上的小门小派,此番欧阳靖召集天下英雄,那些名门世家自然不用说,还有很多多若牛毛的小门派自然也一视同仁,而这两人便是如此。 至于萧正楠,他为人热血,志向远大,本应该不会无人不知。可他性格执拗孤傲,与人相处时,开始觉得意气相投,可每每争论,总是咄咄逼人,不顾情面,久而久之,便与众人生疏了,加上他自视甚高,不屑与不同道者为伍,自然是孤身一人。 “韩大哥,这三位是冲着我欧阳靖的微弱名声而来讨伐魔教,都是铮铮铁骨,若曲影踪真藏匿其中,那定是其中有一人遭遇不幸,我定要替他讨回公道。”欧阳靖义正言辞,大公无私的话引来群雄一片叫好。韩大钧笑道:“欧阳兄你且放心,我自有我的妙计。” 韩大钧笑道:“那就有劳三位,各自默写在苍云山上每日领取物资的明细,越仔细越好!”此言一出,群雄均是一片哗然,他们在苍云山上待了数月有余,谁还记得哪日领取的是何种物资,这么做无非有意为难,也很难找出曲影踪。 孔韫拉着韩大钧到一旁,小声道:“韩兄,此法可行?且不说那妖人记住所有物资领取明细,就是其他人也记不全,只要那魔头故意写错几样,你我都分辨不出来。”韩大钧浅笑道:“孔庄主放心,我这样做自有用意。”然后又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孔韫听完有些诧异,见他也不愿意多透露,就吩咐下人准备,让三人分开默写。 三人各执一案,蘸墨沉思,下笔却各有不同。白脸的关俊可能因为胆怯缘故,写着写着就愁眉苦脸,愈发写不下去;髯须的段恒笔锋大挥,能写多少写多少,不记得只是略加思索,然后索性空着不写;至于萧正楠,他全神贯注,运笔如飞,停滞处凝眉思索,眉宇间似乎想起,又继续飞快下笔。 约摸一刻钟后,萧正楠率先写完,他这一放笔,关俊就更加紧张了,又草草写了几个字,期间还写错了,急忙涂改,旁人看了都不免有些鄙夷,觉得这人太过胆小怕事了,不够沉稳,慌慌张张。反倒是段恒,不紧不慢,记得多少就写多少,处之坦然。 三人落笔各有不同,倒叫旁人一头雾水,云里雾里。待三人停笔,仆人拿来让韩大钧参详。这关俊字迹潦草,纸上涂改较多,而且墨汁滴撒,凌乱不堪;段恒字体方直,粗细不一,笔头浓重,但胜在干净;至于萧正楠的,字迹工整,隽秀有力,比账本还整齐干净,较之两人如云泥之别。 “这如何判断哪人是那魔头?”群雄不解,议论纷纷。韩大钧却会心一笑,仿佛已知晓答案。众人纷纷发问,“韩大侠,三人中谁是魔教妖人?”韩大钧双目如炬,目光游移不定,最后停在关俊身上,右手指着他,胸有成竹道:“你就是曲影踪。” 那个胆小如鼠的铁剑门弟子,竟是曲影踪?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关俊也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韩……韩大侠,你弄错了,我不是那个魔头,不信你可以摸我的脸。” 韩大钧抬手道:“我说过,若用如此方法,那算得什么本事。” “那你怎么断定我就是曲影踪?” 韩大钧见在场人都一头雾水,朗声道:“大家认为我让他们三人写领取物资明细,是因为何故?” “是字迹?” “是看他们谁记得多?” 大伙各抒己见。韩大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道:“在听我解释之前,先请大家看看这些东西。”说罢孔韫吩咐下人把几张宣纸拿来,上面也密密麻麻写了东西。韩大钧道:“这几张纸上所写东西,内容跟他们一样,都是在苍云山上领取物资的明细。” 群雄更加不解了,这又和三人有什么关系。韩大钧解释道:“曲影踪要假扮一个人,除了容貌身形声音,还要从他的细节入手。从之前比对字迹时候,我就清楚,曲影踪已经摸透了他的字迹和生活习惯,那他在苍云山上所领取的东西,自然也是铭记于心。”群雄纷纷点头,这曲影踪如此花费心机,做到毫无痕迹,确实佩服。韩大钧接着道:“但是记忆这种东西,若刻意去强记,反倒是破绽。大伙在苍云山上与魔教周转,每日领取物资大都千篇一律,又怎会记得一清二楚。若有人能一字不差地写下,定有嫌疑。” “韩大侠,恕我多嘴,若真的有人记得清清楚楚,也不奇怪。”有人如此发问。关俊也搭话道:“不错,我看萧少侠就记得一字不差,你看他写得比我二人还满还详细。” 韩大钧笑道:“不错,有人天资聪颖,记忆惊人,能记得清楚也并无可能,可是,若有些一定记得的地方却忘了,那是不是最有嫌疑?”旋即拿起宣纸,道:“这几张纸是我让孔庄主找几个参与苍云山之战的人默写下来的,他们跟你们三人一样,记得也都是七零八落,甚至还有些许错误。但是,在几处地方却惊人的一致,没有任何纰漏。”关俊奇道:“这又能说明什么?”韩大钧“嘿嘿”笑道:“你比对一下他们所写的和你们三人所写的,有何不同?” 关俊不信,拿起纸张道:“好,我就比比看有何不同?”他目光如炬,飞快扫视,不一会,他再也笑不出来了。韩大钧冷声道:“怎么样,发现了吗?” 一旁的萧正楠看出端倪,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们在苍云山中数月的吃穿用度,多日以来均无大变化,只是每逢月初月中这两日,便更换一次,故而记得格外清楚。”群雄这时才明白过来,他们素来吃荤喝酒,在苍云山上日子过得清苦,不可能每日大鱼大肉,欧阳靖为了安抚军心,每月月初和月中这两日,定会好肉好菜犒劳,所以群雄每月都盼着这两日,记得格外清楚。 韩大钧笑道:“曲影踪,你只知强记于心,只要在一些地方稍做修改,就以为能瞒天过海?你心细如发,过目不忘,我实在佩服,但你错也是在于记忆太好,反而中了计。” 那原本消瘦的脚忽然扭曲,白得让人发毛,“呵呵,百密一疏,是我败了!”此话一出,群雄立辨忠奸,萧正楠怒从心起,喝道:“好你个魔教妖人,竟敢假冒我正道中人,岂能容你。”说罢右手猛抓过去。 欧阳靖惊呼,“小心!”此时萧正楠离他最近,欧阳靖话音未落,他已然杀到。那“关俊”面对迎面劈来的掌风,漠然置之,萧正楠以为得手,为除掉这个魔头而暗暗高兴,谁知右掌倏忽一停,咽喉寒光逼人,来不及惊讶,只见一根细如毛发的银针向咽喉抵来。 “遭了!”群雄个个惊不掩口,眼看萧正楠性命不保,韩大钧此刻出手,抓住“关俊”使针的右手,冷喝道:“手下留人。” “关俊”呵呵一笑,声音沙哑,被治住的右手忽然如毒蛇般猛缩,摆脱韩大钧的钳制,左手猛地探出,直取韩大钧面门。 “金蛇缠丝手?”韩大钧心里一凛,这路擒拿武功神出鬼没,出其不意,不敢大意,一手架开,一手提着萧正楠往后猛退。 “后生小辈,不知天高地厚!”韩大钧嘀咕一句,心想如今的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此近距离面对魔教八散仙之一,岂不是自寻死路。 “关俊”冷笑一声,欺身跟进。韩大钧边退边将萧正楠丢甩一边,抄起身旁人的硬弓,以飞快的手法搭箭,此时对手已然杀到面前,韩大钧不慌不忙,右指轻开,箭如飞光,射了过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如此近的距离,那“关俊”定是躲之不及。岂知他身子一旋,左手回抄,将箭收入手中,在空中转了数圈,退回到吴罡身边。 “曲影踪,这局你可认输!”韩大钧收弓怒喝,响彻云际。曲影踪“呵呵”一笑,右掌往脸上轻抹,那张“关俊”的白脸变成一副面具,形若恶魔,直言道:“这局我败了!”他声音虽低沉,但没有丝毫不甘,道:“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个。” 第十一章 箭寒无影藤甲破(下) “算你识相!”韩大钧也没想到对手败得如此坦然,倒也出乎意料。吴罡咧嘴笑道:“鬼影儿,折了吧,原形毕露,看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那曲影踪怒目而视,用沙哑的声音道:“怎么?晚上不想好好睡觉!”吴罡一听,如临大敌,这曲影踪神出鬼没,自己可以防他一时三刻,却不能防他一年半载,急忙服软道:“别呀!我就随口说说,你大人大量,别忘心里去,我可不想在睡着睡着就永远醒不来了。”曲影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退到墙角阴暗处,身影渐渐褪去,与周围融为一体,若不是亲眼看着,当真察觉不到。 如今六局已毕,苍云教先输了一局,崔颜那黑脸更加难看,大步越出,苍劲稳健,此番八散仙尽出,若不胜岂不颜面扫地,眼神凶悍地扫视一圈,等着自己对手出现。不等孔韫宣布下一局比试之人,吴沛山也迈步而出。 “不笑魔崔颜,久仰大名!”吴沛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对手,心想是场恶战,沉着脸道:“不知这局比什么?”崔颜淡淡道:“据闻你吴沛山甲刀无双,我就以手中这支判官笔,领教领教。”只见那袖口吐出一支铁笔,通体黝黑,长约七寸,尾部有环,就再无其他。 吴沛山讥笑道:“这判官乃地府审判官职,赏善司、罚恶司、阴律司、查察司,公正严明,刚正不阿,不知崔兄你学得几分?”他借判官之名讽刺苍云教这些年的恶行,你崔颜怎么能比肩铁面无私的判官。崔颜那铁脸没有任何涟漪,只是淡淡说道:“正在心不在行,恶在里不在表。”言下之意,看人不能看表面,内心邪恶的人才是正真的小人。 吴沛山冷笑置之,这不过是欺瞒世人的谎言罢了,道:“你们魔教中人作恶多端,滥杀无辜,崔兄以判官之名行事,不怕哪天入了地府,面对那些判官时候,不羞愧汗颜吗?”崔颜却不以为然道:“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问心无愧,他判他的忠奸,我断我的善恶,何惧之有?” “好!世人皆浑,众口难调,只断自己心中善恶。崔不笑,此必当浮一大白。”吴罡提壶一饮,大快淋漓,随后抛给崔颜,后者接过也是痛快一口。 吴沛山语塞,要真论起眼前这人的罪行,还当真没有。崔颜只从入了苍云教后,在教中执法严明,威信颇高,极少涉足江湖,所杀之人也寥寥,而且均奸臣贪官,真找不出其他污点。他从扈从手里接过藤甲单刀,正色道:“苍云教罪行累累,你崔颜自恃主持公正,却放纵教众危害江湖,岂不表里不一?今天我吴某人不才,只好替天罚恶了。” “好!”群雄一片喝彩,若吴沛山胜了此局,魔教此番前来就前功尽弃,怎能不大快人心?只见他左手持盾,右手拿刀,攻守兼备,威风堂堂,群雄又是一阵喝彩! 吴沛山生于岭南的一个寨子部落,他和其余寨子男人无异,人小却彪悍好斗,从小就闯出名气,是个混世魔王。长大之后外出拜师学艺,学得一身好武功,不过在当时并无多大名气,因为江湖人听到他的“拼命三郎”的称号,都望而生退,并也不是敌不过,只是对他那纠缠不清的打法让人颇为头疼,索性避而不战。在中原打拼了数年后无果,众人对他均是退避三舍,无奈之下,只能返回岭南。 回到家乡,吴沛山第一件事就是整肃寨威。岭南少数民族部落星罗棋布,其间因土地水源多有纠纷,各部落均有一支队伍,每每遇到纠纷,便持械斗殴,平日也多有争执,谁强便可夺得更多资源。吴沛山便组织起同乡训练,传授武艺,一年后横扫各个寨村,威震岭南,其余寨村均不敢打其主意。再过数年,再无敌手,而他吴沛山之名,也深入人心,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本来只为保护自己村寨不受欺扰,后来他发觉必须整肃这种内斗的情况。于是吴沛山张罗勇士,严格训练,成立一支藤甲刀兵,在岭南地区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使得岭南所有部落寨主无一不服,逐步成为一方霸主,各寨村之间也因他的强势威望而少了争端,表面上能和气一团。 “刀甲无双?”崔颜冷冷道:“不过一些旁门左道。”吴沛山心里大怒,他在中原立名不成,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在回归岭南的这些年,他一边收服其他部落,一边将所学武功整理糅合,创出一套刀甲配合的武功,近身死战,可谓另辟蹊径。 那精钢打造的刀约三尺长,三寸刀刃,刀柄上有护手,看起来有些另类,不同于中原刀。吴沛山朗声道:“领教了!”话音刚落,左手举盾护住身前,右手单刀直入,低身双脚侧步交替,速度极快,倏忽之间就已经到跟前。那柄钢刀从藤甲盾旁刺出,直插对手腹部,狠辣迅捷。 吴沛山身材不高,招式专走下三路,所谓“飞龙难敌地头蛇”,往往让对手难以招架。崔颜脸色忽变,双唇紧闭,怒目圆睁,正如他“不笑魔”称号,神情肃然,铁面无私,左掌上劈,右手下探,一攻一守,简洁分明。吴沛山举盾挡住,澎湃内力传来,膝盖竟不自觉往下跪方止住这下坠的掌力。不仅如此,对手的判官笔绕过自己的钢刀,点向面门,强扭脖子才堪堪躲过,侧身翻滚而出,怒目而视道:“你也是双手的武功,差点让你骗了。”崔颜淡然道:“是你无知。” “嘿嘿,拿盾的。”吴罡在旁笑道:“跟你说吧,这崔不笑的武功名叫判官四相功,一共四个本相,每个本相里包含数个招式。别总是楞楞的,看别人拿个笔就认为他就只会一种武功。” 吴沛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小瞧了对手,险先吃了暗亏,如今被吴罡出言讥讽,更是颜面大失。群雄也纷纷疑狐,别人的同伴都是在旁指点的,还没见过把自己人武功底细透露给对手的,这吴罡也太不知轻重了。 崔颜回瞪了他一眼,吴罡反而理直气壮道:“怎么?反正你武功已经打出去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不能怪我多嘴。”崔颜眼神忽然暴戾,秦之槐见势不妙,急忙低喝道:“吴罡,退下!”吴罡哀怨看了一眼,把脸转到一边,生气地自己喝起酒来。 群雄正觉得他的样子忍俊不禁,忽闻吴沛山道:“我一刀一盾,你一笔一掌,正好配个对,切磋切磋。”立甲盾于胸前,猛冲而来,想借着盾的坚固,狂压而去。崔颜由怒变善,笑容可掬,左掌平推,抵住盾牌,右手执笔,笔走龙蛇,词倾河汉,气势恢宏,绵密不绝。吴沛山心知厉害,足下一旋,从对手左侧绕了过去,钢刀直指他后腰。若换了旁人,必然被这鬼魅的身法和毒辣的刀法逼得狼狈不堪,可崔颜忽然目光如炬,变成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暴喝一声,后脑如长了眼睛似的,手中判官笔带着雷霆之势,准确无误地直取对手面门。吴沛山大骇,急忙举盾相迎,如遭这判官笔千钧一击,手臂发麻。这麻阵未过,吴沛山侧滚而去,立盾在前,钢刀却斜上吐出,也是迎面捅来。 群雄高呼一声,并不是吴沛山武功如何之高,而是他鬼魅地滚地战法让人防不胜防,再者他硬朗的作风,每一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狠辣招式,不愧为彪悍之人,这一刀看似普通,却在对手招尽之际的空隙间刺来,而且此时双方距离最短,钢刀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上一步,群雄都以为崔颜避无可避,就算能堪堪避开,肩头定是皮开肉绽,正准备欢呼时,只见崔颜脸色漠然,天塌不惊,右手判官笔一勾一点,勾如惊鸿一瞥,盘古开天地,混沌一分,黑白既明,既猛又巧地将钢刀引开;点如骤雨初至,万钧之力,气势汹汹,誓要裂地破石。 “哎呀!”吴罡瞠目结舌道:“崔不笑居然使出了阴律司相。” 吴沛山如临大敌,崔颜那一勾,一道弧线把自己钢刀抖到一边,而顺势往下的那一点,如九天玄雷,直扑胸口。他生性好斗,越是危急时刻,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就越凶。他怒喝一声,将身子缩成一团,躲在盾甲之下,双足和左臂抵住盾牌,使得更稳当地硬接这一戳。 “哇”地一声,崔颜那雷霆一击重重点在盾牌上,内力袭来,吴沛山被硬生生压垮在地上,五脏俱裂,喷出一口鲜血。而崔颜也不好过,本以为能戳破这藤蔓制成的盾甲,岂料它异常坚固,如击金石,被反震之力震退,五脏六腑皆伤,虎口流血,战战巍巍,立在原地调息,那黑沉沉的脸没有一丝波澜。 在场少数人知道,这一击两人俱伤,不相伯仲。欧阳靖道:“据闻不笑魔崔颜武功源出佛门俗家的十八罗汉相神功,在归顺苍云教后,由佛入道,把原本的佛家十八罗汉相神功变化而成为如今的包含道家精髓的四相功。” “十八相变四相?”罗凌云奇道:“怎么越变越少?”欧阳靖解释道:“罗大哥有所不知,这四相来头可不小,是依照地府四大判官的本相而创,既赏善司的魏征相、罚恶司钟馗相、察查司陆之道相和阴律司崔钰相。四司各掌不同,招式也全然不一,方才他所用的便是阴律司崔钰本相。崔钰主管查案司,赏善罚恶,管人生死,权冠古今,他手握生死薄和勾魂笔,只需一勾一点,谁该死谁该活便只在须臾之间。方才那招,已深得精髓,若不是吴大哥藤甲坚硬,怕是丢了性命。” 吴沛山右手手背摸了摸嘴角鲜血,目露凶光,丝毫没有方才的败相,道:“好功夫,我再讨教。”说罢强忍着伤,猛扑过去。 群雄哪里知他是带伤硬上,以为他只是吐了口血,并无大碍,纷纷喝彩。崔颜也眉头紧蹙,心想这人是不要命了吗?哪有人没等伤势平复就拼命厮杀而来。可惜吴沛山错了,他不知自己也是不死不休的直性格,崔颜压着气血翻腾,手中判官笔如催命符,也发疯了似的打了过去。 两人越斗越凶,都是拼命打法。吴沛山刀刀凶悍,专取下三路,崔颜招招毒辣,取穴打位,只走了二十回合,二人身上鲜血直流,任然丝毫无惧,全凭着胸中那股气支撑着。群雄也瞠目结舌,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纠缠死斗的场面。吴沛山刚一刀划破崔颜的手臂,大腿冷不丁中了一刺,你来我往,互不相容。 “呔!”缠斗中的崔颜大喝一声,突然面色庄严,如降魔罗汉,威严赫赫,手中判官笔直捣黄龙,当头棒喝,无数残影攻来,分不清虚实。 “成了!”秦之槐释怀道:“崔兄弟终于突破界限,领悟佛道双修之妙。”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不寻常的穿透之声,震醒众人。只见崔颜的判官笔已经刺穿对手那坚硬如铁的藤甲。崔颜笑了,如地狱使者令人窒息的笑容,提笔运劲,硬生生将藤甲尽数分裂成一段段枯枝,散落一地。 “什么?”吴沛山惊呼,没想到自己的盾甲竟在顷刻间四分五裂。这盾甲是用秘制藤甲编制而成,坚如金石,水火不侵,可若其中一点被破,就像结绳断了一节,其余的节节败退,掉落一地。只是没想到崔颜那一刺,竟能有如此威力。 盾甲一破,吴沛山实力大减,可他凶狠之气任在,双手握住钢刀,低身仆步,砍向崔颜双腿。他征战多年,自知取舍,既然藤甲已破,又何须留恋,索性放下,自己仍有兵器在手,又有何惧。崔颜刚才那一击是灵光一现,将佛道两相发挥极致,并不熟练,若想再使出,难如登天。旋即施展罚恶司的“钟馗相”,凶神恶煞,笔若惊雷,直落九天。两者兵器“锵锵”做响,瞬间走了十余招,吴沛山双足运劲突然跳起,君临天下,如猛虎般扑了过去。崔颜笔尖一转,赫然是“魏征相”,卸力打力,出招平和轻盈,以巧胜之。崔颜这“判官相”虽只有四相,但每一相包含精妙招式,有些四象生八卦的意思,不比之前所学的十八罗汉相逊色。 吴沛山一个侧滚绕到身后,忽然发力猛攻,强攻上三路,刀势一招接一招,环环相扣,让人无暇他顾。崔颜不退半步,使出“陆之道相”,反手就是一刺,快如闪电,令人窒息。吴沛山没了盾甲,钢刀上挑,接着连消带打,直取中路。 “妙!”苗之山赞道:“吴兄这刀法囊括上中下三路,出招诡异,皆取人要害,环环相扣,连绵不绝。”话音刚落,崔颜冷不防大腿又中一刀,鲜血淋漓。还未等群雄欢呼叫好,崔颜使出“钟馗相”,雷霆一点,打向吴沛山腰间穴道。 吴沛山正得意,不料想对手反扑如此之快,回刀横挡,岂知这招“钟馗降罪”势大力沉,那钢刀怦然断裂,崔颜手指微动,那判官笔在指尖转动,笔端铜环狠狠点在吴沛山腰间穴上,后者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崔颜一招得手,却不下死手,心想:“吴沛山在岭南颇有威望,平复长久以来的内斗,若此刻杀了他,不仅无功,反而有罪,罢了。”想到这里,旋即收起判官笔,道:“得罪!” 群雄长舒一口气,擂台比试,刀剑无眼,生死有命,若此刻崔颜把心一横杀了吴沛山,群雄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好在崔颜点到即止,没有加害于他。 如此一来,双方均是三胜三负一平,而最后一局关乎这成败,而众所周知,最后一局的关键人物,就是那公孙如是。 第十二章 是道小人心易变(上) 秦之槐何许人也,“狂生”魏谞的得意第子,武功卓越,淡泊宁静,在八散仙中武功最高,苍云教中也仅此于教主之下,与左右护法不相伯仲。公孙如是咽了咽口水,缓解紧张情绪,在武功上他自叹不如,却偏偏最后决胜局的对手竟然是他。 拂尘微扑,笑容满面,秦之槐飘然而来,何等的仙风道骨,公孙如是却迟迟未动,直到孔韫宣布比试之人,才壮着胆子大步而来,用大笑来掩饰内心的怯场。 其实公孙如是的武功并不弱,他年少成名,家传刀法也是炉火纯青,不然他也不会以家族最小辈的身份继承偌大的一个世家。在投靠东方家这棵大树后,声势日壮,是彻底让族中长辈兄长佩服。在场的人中,若换是其他人他决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偏偏遇上秦之槐,这个看似闲逸安静的道士,却是万般不想遇到的。 “公孙家主,这局由你来出题。”秦之槐浅浅一笑,从容淡定。 公孙如是犯了难,这道士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天文地理、丹青绘画无一不精,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是自行惭秽,只得干咳两声,道:“久闻玄机道人大名,今日得以讨教,实在荣幸之至。” 没等其他人说话,一向看不惯公孙如是的吴罡率先开口,“公孙狗贼,要打便打,别说这种虚伪客套话,难道你以为这臭道士会手下留情?” 公孙如是脸色大变,若不是顾及颜面,早就恨不得撕了他那张臭嘴,冷笑道:“还未开始就口出狂言,满口胡言,魔教小人就是这般礼数?”吴罡来了劲,道:“嘿,好你个家伙,学会打嘴仗了,要不你跟臭道士比这个吧,反正天底下没人是你的对手,这样你们这方就稳操胜算了。”公孙如是大袖一甩,满脸鄙夷道:“若说这口舌之快,天底下又有谁能比肩你吴罡呢?”吴罡邪笑道:“过奖过奖,我吴罡就一张烂嘴,直来直去,何足道哉,可公孙家主就不一样,满嘴仁义道德,实际却是肮脏龌龊,心口不一,我也只能望其项背。” “这吴罡怎么老是针对公孙家主,他们有何旧冤?”王如萱不解,吴罡虽口无遮拦,说话图个痛快,但从未如此针对其他人,唯独公孙如是,言出必怼,可见二人似乎曾有嫌隙。凌楚瑜对江湖轶事有所耳闻,笑道:“据传公孙家主年轻时候,是家里最小的,但他却能击败在他之前的兄长成为家主,定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 一直事不关己的王如萱问道:“何事?”凌楚瑜正要讲来,忽然听闻公孙如是道:“既然玄机道人此番是来耀武扬威的,在下不才,愿为大伙出力,以家传微末武功讨教一番,若不幸战败,也算为中原武林略尽绵薄之力,也让你们这些魔教妖人知道,我们正道人士,没有一个是畏惧的。” “好!公孙家主深明大义,定能杀了这妖道。”群雄纷纷加油鼓劲,哄然炸开。 “哼!”王如萱微微不悦,这些人竟然把自己师父称为“妖道”,若不是身份有持,早就过去理论了。凌楚瑜笑笑道:“别在意!” “大放臭屁!”吴罡大声道:“臭不可当。就说你公孙狗贼事多,伪君子一个,比武就是比武,在这里大放厥词,夸夸其谈,还扯什么正义道德,不觉得害臊吗?” “你!”公孙如是实在是怒不可遏,“吴罡,好歹你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出言不逊,中伤于人,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吴罡满不在乎,道:“耻笑?天下人还有闲情耻笑我?只有你这种追求名利的人,才在乎天下人对你的看法。” “够了!”欧阳靖喝止,不管是不是对方的激将法,公孙如是已经是中了计,道:“二位,这是比试武功,不是逞口舌之快,要以武功定输赢,不是在街角菜市,也不是妇人当街对骂。”吴罡笑道:“欧阳家主教训得是,我出身低微,孑然一身,没了礼数,抱歉抱歉。哈哈!”言下之意,自己是出身低下,自然带些市井小民之气,可公孙如是乃名门世家,也如此这般,是不是更加有失礼数。公孙如是吃了哑巴亏,只能狠狠瞪了那满嘴脏东西的酒鬼,恨不得将他挖心剖肝。 秦之槐拂尘轻甩,洁白的拂子搭在左手上,平和道:“公孙家主既然有意讨教,贫道奉陪,请!” 这一个“请”字,带着庄严肃穆,言微却势重,让公孙如是心头一凛,只能壮着胆子道:“拿刀来!” 秦之槐眉头轻挑,轻舞拂尘道:“公孙家的刀法,以柳为名,刀是柳叶刀,多年前有幸得见尊父使出,玄妙莫测,意境悠长,让人印象深刻,不知尊驾学得几分?” 公孙如是心里没底,虽自信自己刀法并不比当年父亲的差,但这些年来长于治家,对于武学倒是有些生疏了,以至于至今未能达到绝顶高手之列,而且武学越是高深越是困难,一旦松懈就止步不前,就更加懈怠了,有些底气不足道:“玄机道人试试便知。” 秦之槐笑道:“好!”话音未落,只见他身形晃动,两丈之距瞬间而至,拂尘轻扫,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如彗星划过。群雄还在惊呆时,公孙如是早就挥刀迎上,刀劲柔和,如迎风杨柳,纤弱不堪,可即便如此,刀拂相交,拂尘在刀刃上绕了几圈,而公孙如是的刀生出一股黏劲,将白色马尾毛制成的拂子紧紧吸住,两者紧紧缠绕在一起。 秦之槐微微一笑,运劲于中,那柔软的拂尘忽然坚硬如铁,挣脱刀的吸力,每一根都直立如针,看上去十分骇人。道士手腕轻转,那一束如针似的马尾毛竟聚拢成笔,朝公孙如是点来。 “这玄机道人竟能将拂尘化笔,内力委实惊人。”欧阳靖看得入神,如此高深的内功修为,怕是跟自己也相差无几。 公孙如是冷哼一声,挥舞着柳叶刀,只听得“锵锵”之声,防得是密不透风。 “公孙家刀法绵密无间,每一刀都暗吐黏劲,眼下虽看不出,但久必有异。”一群只懂皮毛的江湖人士在旁指指点点,仿佛自己能看透一切。公孙如是无心一听,也暗骂他们眼光粗陋。自己每一刀都带着黏劲,但丝毫粘不住对手的拂尘。秦之槐内力也是阴柔,同样生出黏劲,自己没吸上反倒是被对手缠住,只得猛贯内力,挣脱对手的束缚。 “头一次见师父的武功,可比我高明得多了。”王如萱在一旁默默注视,不禁佩服。秦之槐以一把拂尘化笔,招式深谙书法和绘画,而且无规无矩,信手捏来,恣意洒脱。若自己的招式是停留在一方宣纸上,而秦之槐则是以天地为纸,挥洒自如。 凌楚瑜也曾见过王如萱使出的武功,却少了秦之槐的游览天地的气魄,神游四方之意,重新审视这个淡泊宁静的道士了,而能有如此胸襟的人,又怎么会是大奸大恶之徒呢?此时在他脑海中,又浮现历代苍云教教主自省的石碑,说不出的矛盾。 两人眼光缭乱地走了数十招,秦之槐忽然撤劲,那比肩钢铁的白马尾毛忽然像被抽空劲一般,变得软绵。公孙如是奇道:“玄机道人,是内力不济了吗?”若想软绵之物变得如钢铁一般,确实消耗不小内力,秦之槐笑道:“看我的拂尘招式。” 只见他手中拂尘柔软无骨,却坚硬如铁,外柔内刚,亦柔亦刚,招式也是千变万化。凌楚瑜见过王如萱使用“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拂尘也是深得精髓,以轻制轻,可轻可重。连他的师弟余秋白也不禁佩服汗颜,在这心法上的研究,秦之槐要高出自己许多。 公孙如是则大汗淋漓,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招式,而且变化莫测。自己出刀若是轻快,对手便比自己更快,若是厚重,对手更以数倍奉还,颇有还施彼身之意。殊不知这“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妙处在于借力,若用扇子拍打飞虫,飞虫反而借助扇子的风助自己逃脱,而这武功精髓也在此,偷偷吸取对手一丝内力为己用,令对手不查。 见公孙如是被打得头头转,吴罡打呼过瘾,还在一旁出言讽刺道:“公孙狗贼,刚才不是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为何现在如此狼狈。”被言语刺激的公孙如是大喝一声,刀气狂吹,如狂风柳絮,吹打而来。 这一招不能小觑,柳条本无力,但借助风之力,就如软鞭抽打一般,利若刀刃。这柳叶刀也是如此,防得是那后继绵密而来的力道。 “公孙鸿只得其父刀法之繁,未得其绵密劲力精髓。”凌楚瑜心想,他与公孙鸿交过手,后者刀法招式多变,但内力不足,显然不及其父后继发力之境界。 秦之槐右手三指捏住杆身,如同执笔,白马尾巴毛又聚成笔,一招“仓颉造字”,招式古朴浑厚,笔意深远,一笔破天,将对手攻势化去。公孙如是招式被破,旋即转身绕后,一招“柳暗花遮”,刀势虚实难辨,狂压而来。 秦之槐不慌不忙,反手一招“询意八诀”,是模仿书法大家欧阳询的笔迹,笔力险劲,有扰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笼之势,顷刻间便将公孙如是的刀劲轻松化去。而后提笔运劲,一招“泰山刻石”,外拙内巧,修长宛转,点向公孙如是的左肩。公孙如是本想挥刀弹开,岂知被震得手臂发麻。这招乃模仿李斯泰山刻字于石,这刻字不同书写于纸,力道猛而不外泄,才能做到刻在石头上的字光滑无裂痕。公孙如是不查吃了暗亏,大怒之下,一招“颜精柳骨”,劲健有力,气势遒劲。 秦之槐眉头一挑,笑道:“公孙家主这是要以字会友?好,且看我这招兰亭集序。”说罢只见那拂尘化作的笔,洋洋洒洒而来,笔锋潇洒飘逸,纤细轻盈,笔断而意连,一气呵成,将对手的刀势尽数收了进去。 吴罡捧腹大笑道:“公孙狗贼,你竟也学文人写字,只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附庸风雅罢了。”公孙如是脸色一阵青白,这招“颜精柳骨”确是脱胎于书法,苍劲有力,气势磅礴,施展起来带着两重暗劲,让人防不胜防。可但凡高深的招式,都是意在招前,公孙如是书法一般,故而未能领悟此招精髓,只能自讨没趣,贻笑大方。 秦之槐也摇了摇头,公孙家刀法千变万化,意境深远,岂料这刀法传人未能领悟其高深刀意,暴殄天物,着实可惜。旋即运笔如飞,将“兰亭集序”的后招接连使出,正如行书般流畅轻盈,招式层层递进,千变万化,打得对手是狼狈不堪。 公孙如是抵挡不住,对手这招式气贯长虹,不容自己喘息,展开身法,左避右躲,岂知要论轻功步伐,普天之下能与“大衍步”媲美的武功是少之又少,公孙如是步子刚迈开,尚未落地,落脚点却被秦之槐提前占领,每走一步,仿佛对手事先知晓,拂尘化为软鞭,带着内劲扫来。公孙如是冷不防被扫中手臂,只见留下数缕血丝,火辣难忍。 公孙如是面部狰狞,这一丝丝火辣的疼痛锥心刺,若当众尖叫,颜面何存。牙关紧咬,蹩眉瞪眼,瞬间挥出数刀,虚实结合,内藏暗劲,秦之槐淡淡而视,拂尘轻挥,如掸灰尘,飘然后退。 “嘿嘿,公孙狗贼,知道厉害了吧,这招叫拍苍蝇。专门对付烦人的蚊蝇。”一逮到机会,吴罡就出言讥讽,群雄听了着实恼怒,纷纷出口问候。公孙如是强压怒火,此刻万不能失了冷静,挥袖道:“玄机道人武功高深,我着实佩服,不过胜负未定,我又岂能认输。” 王如萱虽不喜欢公孙如是,但吴罡这叽叽歪歪地胡说一通,也让她俏眉微紧,忽道:“凌大哥,你刚才说公孙家主年轻时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是不是和吴罡有关?不然也不会处处针对。” 凌楚瑜浅浅一笑,表示默认。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凑到王如萱耳边,轻声道:“确实,二人曾有旧冤,还是和女人有关。” 男女有别,凌楚瑜的气息微微入耳,王如萱身子如遭电击游走,身体发麻,耳根痒痒,不禁微微耸肩避开一分寸,脸刷一下就红了。这倒不是凌楚瑜有意为之,周围人多口杂,又事关他人隐私,故而低声细语。见她如此窘态,觉得自己有些无礼了,尴尬道:“王姑娘,我不是有意,还望见谅。”王如萱也知他无意,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柔声道:“凌大哥,他们当年是何旧事结怨?” 凌楚瑜干咳一声,干笑道:“不是我爱听闲话,这是当年我在醉……跟人饮酒时候听来的,当时权当谈资,没怎么留意。”本来想说醉人间,好在及时止住了。 “快说说,我也想听听!”旁边几人带着炽热的目光凑了过来,年纪跟自己相仿,凌楚瑜没好气道:“一边去,听武林前辈的轶事就这么好玩吗?”旁边一男子不悦道:“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江湖人听江湖事,天经地义,况且你也说是听来的,当了谈资,如今我也听来的,也当了谈资,你可不能只需州官放火。”旁边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凌楚瑜无奈,道:“你们听可以,记住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几人点头如捣蒜,又凑近几分。 第十二章 是道小人心易变(下) 大名府(今河北大名),春秋战国的燕赵之地,人杰地灵,出豪杰,多贵族,而堂堂公孙世家,就出自这片英雄之地。 公孙世家祖辈乃名士大家,历史悠久,在当地颇有名望。后因参与时政,更加显贵,逐渐成为有名的士族门阀。那时候的士族门阀兴旺,占有大量土地和劳动力,随着“举孝廉”、“九品中正制”的推行,士族门阀大多在朝为官,实力更加巩固。可到了后来的南北朝,士族阀门地位逐步削弱,到了隋唐,国家废除“九品中正制度”,改为科举制,土地也实行“均田制”,大大削弱士族的实力,让诸多寒门子弟能封官爵,使得士族门阀备受打击。而公孙家经历了这动荡的时局,随着士族门阀的没落,公孙家也从一个士族门阀渐渐成为武林世家,以武立世,加上祖辈阴德名望,终究是熬了过来。后来公孙家上代家主因支援后周赵匡胤得爵位,在朝在野,都声威浩大。不过太祖皇帝驾崩后,恩宠递减,朝廷中的威望也是一落千丈,好在家底厚实,又与上官家联合东方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无法撼动。 可就是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世家,总会出现继承人良莠不齐的情况,而到了公孙如是这辈,六子夺位,可谓一片混乱。 公孙如是乃六子中最小的,他出身不好,母亲是一丫鬟,因心细周到,有幸侍奉在年迈的太祖母身边。可有一日,其父公孙尚因喝酒误事,将奶奶身边这个乖巧懂事的丫鬟给强暴了,说来也巧,两月个后那丫鬟居然有了喜,这腹中胎儿就是后来的公孙如是。 公孙尚的母亲蒋氏,为人果决狠辣,为保公孙家名誉和血脉纯洁,竟想要那丫鬟上吊自尽,以绝后患。可丫鬟深得太祖母喜爱,老人家也不忍心自己的曾孙就这样夭折,便做了主,让丫鬟下嫁给孙子公孙尚,成为填房。家里一干人畏惧老人的威严,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但蒋氏一直心怀鬼胎。 公孙尚对这个丫鬟也算不错,她虽然出身地微,但心细懂事,温柔体贴,比起出身名门的正房和几个妾,更合心意,就逐渐疏远了妻妾。可这一疏远,可把那些妻妾惹不高兴了。这些妻妾膝下均是儿子,未来都有机会继承公孙家,如今一个低贱的丫头也怀上了公孙家的孩子,万一是个男孩,凭着公孙尚对她的恩宠,这未来家主之位,怕是要落入这个出身不好的野种手里。 越是大家族,内部争斗越是暗潮涌动。公孙尚那些妻妾都想着方法弄死这个胎中儿,但无奈太祖母处处小心维护,吃住均在一起,才让这些心怀不轨的人无法得逞。九个月后,公孙如是就这样安安全全地从娘肚中出生,哇哇大哭地降临。 好景不长,太祖母因年事过高,在公孙如是出世没多久就去了。老人这么一走,可给了那群心怀不轨的人一个机会。不是百般刁难,就是处处找茬,在后院经常欺负公孙如是母子。她母亲是个隐忍识大体之人,遇上刁难,独自承受,默默流泪,为了就是将孩子养大成人。但她的一昧忍让,让公孙尚的妻妾得意忘形,助长他们气焰,终于在公孙如是三岁时候,那温柔的母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母亲走后,公孙如是由奶奶蒋氏抚养。蒋氏对他是极为不好,但他始终是公孙家的孩子,自己的孙子,下不去杀心,但眼见心烦,时常对他打骂。公孙如是面对如此遭遇,从小就懂得谄媚讨好和低声下气,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挨打,不会挨饿。哥哥们欺负他,几位妈妈讽刺他,奶奶打骂他,通通都忍了下来,因为如果不忍,自己会被打,会挨饿,甚至会死掉,他也不敢把这些跟父亲说,生怕父亲这些枕边的妻妾们寻仇。 公孙如是一边隐忍,一边勤练武功,想的是以后出人头地,就不怕被欺负了。他悟性是所以兄弟中最好的,但是他一人难敌四手,能打赢一两人,却招架不住他们五个人,为了避免被打,他隐忍了,练功时候故意显得笨拙,这样顶多被哥哥们羞辱,偶尔被下个黑手,好过被殴打。他晚上偷偷练功,为了是有一天自己武功能打赢五个哥哥。 等他二十岁那年,他的武功已经是兄弟中最强的了,但他认为时机还不够成熟。此时自己的五个哥哥为了争夺以后的家主之位,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他们身后的母亲也纷纷上阵,为其子谋划,就没人管他了。公孙如是见此机会,索性让这五个哥哥自己去斗个天昏地暗,自己却广结英雄,积极联络人脉,为以后铺路,就这样搭上了东方魄和上官司这两条重要人脉。 二十年前苍云山一战后,其父公孙尚不幸重伤,回来后不久便走了。但是他走得急,没来得及留下遗嘱,让谁继承家主之位。公孙尚还未下葬,五个哥哥就争得头破血流。此时的公孙如是觉得时机到了,突然发难,以高强的武功击败五个哥哥,一鸣惊人,然后又得东方、上官两家支持,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家主之位。 “兄弟,这些哪里是什么轶事,公孙家主夺位之事我早就有所耳闻,哪里用你来说。”几人纷纷皱眉摇头,大失所望,本以为能听到一些新鲜事,岂料都是些旧事重提,丝毫无趣。 “嫌无聊你们别听,都一边待着去。”凌楚瑜不悦道:“我话都没说完,你们乱插什么嘴,惹我不高兴了,后面一个字也甭想听。” 那几人也没什么期待,还能有什么故事?随口附和道:“好好,我们插话不对,兄台继续。”凌楚瑜没好气看了他们一眼,若不是王如萱此时开口说“后来呢”,自己还真不想理这群好事之人。 吴罡本是一狂浪子弟,拜师学艺后,行为更是放荡不羁。他本来和公孙如是八竿子打不着,却因为一个人。 话说公孙如是在继承公孙家之前,因为常出没烟花之地,跟一个名为“如烟”的女子有了私情。因为当时公孙如还在蛰伏待机,不能太过张扬,便利用如烟这妓女身份替自己营造纨绔子弟形象,麻痹与他争权的五个哥哥。果不其然,他那五位心高气傲兄长对这个不争气的“庶出”弟弟从未正眼瞧过,笑他无能,声色犬马,渐渐也就不当回事。 公孙如是表面上整日与那如烟花天酒地,你侬我侬,背地里却在这烟花之地巴结其他士族子弟,积蓄力量,通过他们搭上了年轻的东方魄和上官司。 他从小备受欺凌,每日对家人察言观色,巧舌如簧,才能让他活下来,而这些从小精通的东西对他如今结交贵人是帮助极大。他虽出身不好,但人胆大心细,八面玲珑,风趣幽默,说话处事让人舒服,久而久之便建立起一条牢固的人脉。 也正因为如此,被他利用的如烟以为公孙如是对自己是真情切意,芳心暗许,至死不渝。这真情对于公孙如是来说,是最好的挡箭牌,能让外人相信他真的沉迷美色,为了一个妓女抛弃所有,麻痹众人。 世事无常,就在公孙尚撒手人寰时刻,那个唯唯诺诺的公孙如是变了,变的冷酷无情,变得心狠手辣,变得不像一个人。他首先以强大的武功击败了为争权而比试的五位兄长,二死三伤,手段令人发指,然后再联络所有结识的士族弟子和宦官弟子,为自己出任家主助阵。最后,他迎娶了东方家的远房亲戚,归顺于新晋武林盟主麾下,有了这个强大助力,公孙家敢怒,却无人敢言。 至于那位如烟姑娘,等不来公孙如是的明媒正娶,也得不到他的赎身自由,仿佛那个曾经山盟海誓的男人突然从人间消失一样。 薄情寡义的公孙如是让她心灰意冷,为了替自己争口气,竟公然跑到公孙家门口大闹一场。公孙如是刚继任家主之位,只是暂时靠外人威信压制家中叔伯和兄长,若这样一闹,无非是让人抓把柄。其妻东方氏也不是善茬,为保其夫地位,竟让人乱棍打了出去,而公孙如是在一旁冷眼相待,竟没有一丝恻隐之心。 这一幕刚好给路过的吴罡撞见。此时苍云教已散,他心情低落,每日饮酒麻痹,这一日他刚好醉酒路过,瞧见公孙家下人竟殴打一名女子,忿忿不平,又想起围攻苍云教的人中,公孙家是主要首脑之一,愤恨间打退那些走狗打手,救下如烟。 后来听闻如烟的事,也是愤愤不平。公孙如是如此待人,寡情薄意,令人齿寒。冲动之余,和如烟一道上公孙家讨还公道。公孙家虽高手众多,却都不是吴罡对手,公孙如是不想事情闹大,差人送来一封信,里面夹带一张银票。 如烟瞧见那张银号票据,顿时心死如灰,信都没看,当夜就悬梁自尽。吴罡怒不可遏,当夜大闹公孙家,誓要杀了公孙如是。虽连败诸多高手,却因对方人多势众,气力殆尽也不见他踪影,只能无奈遁走。 吴罡走后,亲手埋了如烟,去赌场连赌三天三夜,凑足千两银票,替如烟赎了身。然后将那封信拆开后,只写着“烟花巷柳,逢场作戏,何曾伸眉”。公孙如是了解她,只有一封信,如烟定然以死明志。但又怕她犹豫,夹送一张银票诛心,以保万全。如烟性子刚烈,也了解对方心思,只见银票就知公孙如是的意思,信都不看,毅然自尽,可见她当时是何等心死。吴罡长叹一声,守了一夜后,说了一句“是道小人心易变,岂知小人天性凉”后,飘然而去。 几人听完这个故事,低头思索片刻,终于有人问了,“这事怎么这么像杜撰出来的。” “是啊,好像天桥说书先生,故事生动形象。” 凌楚瑜白了一眼,低喝道:“不爱听别听。”有人反驳道:“兄台,这不怪我们,你扪心自问,这故事是不是太过离谱。当中很多细节都像是后来人加上去的,就比如吴罡埋人这段,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有谁能证明。” “你们爱信不信。”凌楚瑜道:“这是我在醉人间听回来的。当时那女子的好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岂会有假?” “醉人间?莫不是苏州的醉人间?”那几人有些诧异,道:“若真出自那里,道是有几分信。” “几位大哥!”王如萱淡淡问道:“这醉人间是何地?” “遭!”凌楚瑜心下暗惊,自己嘴秃噜了,把醉人间三字说了出来。还没等他反应,有人就飞快回答道:“这位姑娘,这醉人间是苏州最大的青楼,能进入里面的非富即贵,一掷千金,放眼天下也是冠绝一时,我虽心神向往,无奈两袖清风,只能幻想罢了。” 王如萱俏脸冷若冰霜,如利刃般斜眼瞧了一眼凌楚瑜,后者心乱如麻,只能干“呵呵”。这千金小姐冷声道:“是吗?”凌楚瑜尴尬一笑,支支吾吾道:“这个……是个喝酒好地方。”心里却暗骂那个多嘴的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人还莫名其妙道:“怎么?”凌楚瑜无奈,如此笨拙之人,多说无益。又偷偷瞄了一眼王如萱,后者鼓着腮帮,俏眉倒竖,怒气未消。 公孙如是自知不是对手,但这一招事关名誉,即是败了,也得败得光荣。旋即深吸一口气,右手下垂,那柄柳叶刀也直指地面,如龙鸣低吼,嗡嗡做响。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秦之槐神色从容,道:“令尊当年使出这招时,狂风怒号,天地色变,不知阁下能不能达至此等境界。” 公孙如是没有回答,这一招他始终没有领悟精髓,如今冒险使出也是迫不得已。手中柳叶刀轻轻一划,刀气迎面扑来,旋即身姿狂扭,如风中劲草,飘逸无方,却快速闪电,骤然间就杀到秦之槐跟前。秦之槐脸色一紧,拂尘化作一圈圈银色光圈,护在身前。 “呀!”王如萱掩口失声,这是她第一次担心师父安危。只见公孙如是的刀仿佛风中狂舞的无数柳条,又像无数千奇百怪的触手,杂而有序地扑向秦之槐,似乎要将他缠绕吞噬。 “来的好!”秦之槐大喝一声,那银白色的光圈更加大了,欲将这漫天的刀势尽数收尽。公孙如是刀锋猛转,绕后扑来,直扑秦之槐背后,秦之槐也不示弱,回身横扫,扫开那排空刀影,柳叶刀激荡长鸣,刺人耳膜。 公孙如是勉强平复那口喷出的鲜血,提刀攻势不减,脚下踏步如飞星,漫天刀势铺天盖地而来,誓要将秦之槐千刀万剐。 “刀如花,势如柳。”秦之槐抬眼一瞧,道:“可惜你修为不足,身处于中而自伤,公孙家主,你当真要拼命?” 公孙如是顿了顿,面色涨红,咬牙道:“是又如何?”说罢柳叶刀卷起一阵狂风,群雄只觉得强风铺面,双眼几乎张不开。再定睛一看,那股刀势夹带点点星斑,闪耀双眼,竟比之前快了数倍,也凌厉了数倍。 秦之槐只觉得狂风铺面而来,肌肤如刀割般吃痛,右手运劲,拂尘变毫,运笔一挥,一道银光宛如血脉般的贯穿,奔飞喷射,掷地有声。 “这是……”凌楚瑜瞠目结舌,本以为公孙如是的气势如风起云涌,变化莫测,欲将对手吞噬,岂料秦之槐反手一招,势如天上之水,咆哮如雷,滚滚而来。 “师父在画瀑布!”王如萱瞧得真切,秦之槐将丹青技法融入其中,招式正如李白诗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那喷涨奔腾的河水从天而降,威力煌煌,连绵不绝,将公孙如是的刀势激得粉碎。 公孙如是的袖袍开始片片粉碎,体内气血翻腾,但此刻已然是不能收手,狂催真气,大喝一声,柳叶刀顺势而下,刀势如惊天一劈,带着力劈华山之威,誓要将江河斩断。刀、拂尘相激,迸发出声,震人心魄。群雄只见公孙如是的刀势如破竹,将秦之槐的笔锋一分为二,直破而来。 正当众人屏住呼吸之际,秦之槐大笔一卷,那九天银河倏忽猛转,如滔滔江水从侧方而来。公孙如是此时已全力以赴,刀势十足,不留余力,哪里还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瞬间呼吸困难,仿佛被淹没于洪水之中,不断挣扎,反而更加难受。闷哼一声,虎口崩裂,柳叶刀脱手飞出,身子摔出数丈之远。 见公孙如是重伤倒地,秦之槐无心追杀,只淡淡道:“令尊刀法娴熟,精妙绝伦,而且收放自如,阁下偏安一隅,未窥得这开阖之势,不仅是眼界,更是心胸。”公孙家刀法虽起源于柳,但多年来研习,早已超脱,如风如云,无迹可寻。但公孙如是这些年醉心权斗,心胸越发狭隘,妒贤嫉能,自然无法窥视广阔无垠天地。而且但凡高手,出招后均留一分力气,公孙如是急于求成,全力以赴,已无力对抗秦之槐。 “爹!”公孙鸿飞速上前,将其扶起。公孙如是回想起父亲的所为,年少任由自己被打骂漠不关心,家中明面和气,私底下却斗得不可开交,这是心胸开阔之人?大袖甩开公孙鸿,冷冷道:“多谢玄机道人赐教,这笔账,在下日后定当十倍奉还。”憎恨的目光一闪而过,自径离开。 欧阳靖知道公孙如是尽了力,道:“快带公孙家主休息。”孔韫急忙让下人搀扶,可他自负,如今丢了脸面,又岂会让他人搀扶,甩开佣人的手,谁知这一用力,牵扯伤口,嘴角汩汩流血。公孙鸿见状,急忙上山,关切道:“爹,小心。”父子二人就这样缓缓走进内堂。 “喂,怎么不出声了?”吴罡趾高气昂道:“这八局比试已过,到底是谁赢了?”他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宣扬,让在场的群雄愤愤不已。 孔韫也是怒目而视,道:“是你们赢了,要走要留,悉听尊便。”吴罡哈哈大笑,道:“留?那就不必了,省得坏了你们的胃口。”忽然厉声道:“苍云山之仇,就此一笔勾销,从此进水不犯河水。若你们还是不服,大可再攻来,定要你们有来无回。” 声若钟鼓,屋瓦皆震,群雄为之震惊。这苍云教如此可怕,恐怕武林从此争斗不休。 秦之槐拂尘轻甩,拱手道:“再会!”话音刚落,只见八道人影如鬼魅般消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群雄。 忽然有人急步来报,“欧阳家主,魔教数日前偷袭各大门派,东方盟主现已率领各路英雄奋力击退魔教,盟主请欧阳家主带领远征队伍尽快返程,以商对策。” 群雄皆震惊,这才想起吴罡临走前的话,原来魔教双管齐下,一边派人偷袭江湖各派,一边令八散仙比武扬威,这才是正真的“一笔勾销。”欧阳靖怒火不定,思索片刻,喝道:“各位今晚收拾行装,明日随我返程。” 第十三章 壬甲龟壳内乾坤(上) 渭城往东的路上,群雄结伴而行,一支庞大的队伍朝着应天方向而去。 凌楚瑜在渭城待了三天,没等来杨翔龙,却等来了吴仕、何潇之和唐礼三人。他一脸不悦,自己明明飞鸽传书让所有师弟赶来渭城,如今却只到三人,幽幽说道:“这是给我打的什么折扣?” 三人不敢惹这个怒晴不定的大师兄,还是吴仕硬着头皮把一封信捧到他跟前,畏畏缩缩失笑道:“大师兄,这是……这是师父的意思。”凌楚瑜有些意外,接过信纸,上书“吾儿不易,苍云山一战扬名,为父欣慰。可正邪不两立,恐怕今后争斗不休,唯恐牵连,速回苏州,静观其变。” 凌楚瑜看完忽问道:“苍云教偷袭各大派,镖局可有事?”吴仕道:“我们接到师父命令后就一直往这里赶,沿途倒是听闻魔教之事,但分局皆无恙。”凌楚瑜点点头,凌家镖局内有专人信鸽,若有异样,消息三天可抵达各个分局,看来苏州总局并未受到苍云教的袭扰,心下宽心不少,道:“那其余几个师弟呢?” 何潇之道:“大师兄,如今魔教卷土从来,很多人匪徒打着魔教旗号打家劫舍,现在找咱们托镖的都排到城门口了,如今咱们镖局忙得不可开交,二师兄他们都跑镖去了,也就是大师兄你信传来的那天,我们仨刚跑镖回来,师父就命我们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看着三人风尘仆仆、眉带倦意的样子,凌楚瑜心软道:“辛苦你们了,先休息一日,明日我们马上起身回苏州。”然后想起王如萱,心有所思,思忖半响,起身离开。 凌楚瑜走到王如萱房门前,正想敲门,却又将手收了回来,来回踱了几步,愁眉苦脸。 “凌大哥,是你吗?”屋里传来王如萱声音,随着她武功造诣越来越高,这听声辩位的本事也是愈发精纯。 凌楚瑜干笑几声,道:“王姑娘,是我!” “进来吧!” 凌楚瑜缓缓推开房门,一股幽香飘来,清淡素雅,正如眼前这姑娘一般,清水出芙蓉。 “王姑娘耳朵真灵,都能听出是我。” 王如萱坐在圆桌前,浅浅一笑,如沾雨露,含苞待放,道:“每个人脚步声都不一样,凌大哥你的脚步慢而飘,听久了自然懂。”话虽如此,没有深厚的修为,怕也是不行。王如萱道:“凌大哥,是要回去了吗?”她瞧见凌楚瑜的三个师弟找来,已猜到几分。 凌楚瑜点点头,但不知该如何说。之前答应王如萱此间事了,就陪她一起去塞外游玩,可如今时局复杂,唯恐多生事端,但又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 王如萱秀外慧中,见凌楚瑜支支吾吾,似乎有难,心中已经猜到几分,轻声道:“凌大哥,如今正道与苍云教对峙,我担心师父的安危,我想去一趟应天,看看各大派的反应,你能陪我一道吗?” 凌楚瑜不假思索道:“好,我陪你!”王如萱颔首浅笑,“多谢凌大哥。”凌楚瑜自知心里有愧,回答干脆,加上上官飞这个阴险小人,怕她江湖阅历浅薄,中了对手圈套,道:“那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出发。” 翌日,三马一车,缓缓驶出。驾车的活落在唐礼这个内向人手里,他虽不多话,但心思细腻,比起吴仕的憨厚和何潇之的轻浮,倒是让人放心得多。吴仕和何潇之一人一骑,至于凌楚瑜的爱马,任由它随众而行。 凌楚瑜坐在唐礼旁边,背靠车厢,腰间别着个酒葫芦,一条腿悬在马车外面晃悠晃悠,倒也闲情逸致。骑马颠簸,还是马车舒坦一些。小黑自从做了一次车夫后,就万般不愿,而且这次驾车的是唐礼,他可使不动小黑,凌楚瑜就让它洒脱一回。 此役过后,凌楚瑜心里五味杂陈,与上官飞结下死仇,还把王如萱牵扯进来,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至于她今后的安危,要如何安置才好? “大师兄,想什么呢?”一旁的唐礼观察好久,才怯生生地问出一句话来。凌楚瑜斜眼看着这个沉默的师弟,在所有的师弟里,他是最谨小慎微的,胆子小,没冲劲,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老六!”凌楚瑜没瞧他,闭上眼睛淡淡说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被一语道破的唐礼顿时脸红,尴尬一笑。凌楚瑜笑道:“是不是感觉老七武功日益精进,自己垫底了,面子上过不去?”唐礼愣了一会,郑重地默默点点头。 凌楚瑜知道他的性子,虽软但略有自尊,凡事绝对不做最后一名。宋至远得吴罡传授武功,武功突飞猛进,唐礼虽不羡慕,但他以然是最后一名,心下觉得丢人。如今有机会请教,也是鼓起勇气。 “老六!”凌楚瑜转头瞧他,道:“平日你练功不勤,总觉自己得不是最后就行,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潜能究竟有多大。你只知道与老七比较,却不发觉跟你几位师兄的差距越来越大,如今老七一鸣惊人,你已经被甩在后面,而且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追之晚矣。” 唐礼咬紧下唇,心里懊悔万分,想想这些年都是混日子,只要自己不是最差的那个就行,小师弟武功底子弱,又爱惹事,从来都是被罚的人,自己就得过且过,低声道:“大师兄,我……”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凌楚瑜却毫不留情道:“你生性胆小,没有大志向,只想安生过日子,这本也没错。但是你入了我凌家镖局,就应该知道,我们镖局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稍微疏忽,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而在你之上的,是凌家的这块金字招牌,你的性命就是守护这块招牌。若你再是这样不求上进,只为混日子,别说走镖,就想留在镖局也是不可能。记住,是镖师用生命守护镖局,而不是靠镖局去保护你。如今江湖朋友给我们面子,可保一时,若镖局没有实力,那些黑白两道还会给你机会吗?” 唐礼听得心惊胆寒,后背直冒冷汗,他的小心思都被凌楚瑜一语击穿,毫无保留。他一直都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愿去独当一面,就连走镖也是不敢独自完成。而最近的日子,凌柏川要他们独立走镖,唐礼备感压力,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不能胜任,处理不了突发状况。而宋至远的异军突起,更让自己惶恐不安。 “大师兄,我……我错了。日后我定会加倍努力,全力以赴。”声音颤抖,显然是紧张害怕到极致,说话时牙关格格直响。 凌楚瑜无奈摇头,唐礼连说话都发抖,看来心里还没有真正下定心,旋即大喝一声,“停!” 骑马的吴仕和何潇之被这一喝吓了一跳,后者策马而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兄,怎么了?”凌楚瑜道:“原地休息!” 这才刚过正午,若不加快速度,怕是天黑都到不了下一个城镇。何潇之也不敢多问,照着吩咐做了。 停下马后,凌楚瑜朝着唐礼严肃道:“老六,我们昨晚留宿的城镇,还记得回去的路吗?”唐礼不敢多想,直直点头。凌楚瑜道:“城门口告示牌,官府擒拿盗贼周麻子,你可知道?”唐礼还是点头。凌楚瑜瞄了一眼他腰间的长剑,夺了过来,道:“我现在教你三招剑招,只耍一次,能记多少就看你本事,三招过后,你立刻给我滚回去,将那周麻子人头提回来见我。若做不到,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去,从此你和凌家有半分关系。”说罢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 吴仕和何潇之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是目瞪口呆,这个大师兄做得如此决绝,都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非常严重的事。吴仕急忙道:“大师兄,是不是老六做错什么事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六,还不快给大师兄道歉。”何潇之也附和道:“对呀,大师兄,老六纵使有什么不对,看在大家师兄弟一场,就原谅他吧。” 凌楚瑜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你们认为是我小气了,在刁难他吗?”两人顿时愣住,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是心里想,这老六怎么得罪大师兄了,让他如此动怒。 唐礼双手死死拽紧大腿,入肉三分,无奈、害怕掺杂其中,半响,猛地抬头,用尽全身力气暴喝一声,道:“我学!” 凌楚瑜把剑横在身前,双眸凝视道:“好,你且看好!”说罢长剑闪烁,如水银泻地般连使出三剑,这三剑招式环环相扣,剑势铺天盖地,开始如春雨临至,绵密无穷,而后剑势陡然凌厉无比,最后剑势肃杀,带着无穷凉意。三招使完,凌楚瑜还剑入鞘,把剑丢给唐礼,道:“我就在此等你一晚。若明天天亮,我见不到周麻子人头,我就替我爹,逐你出门。”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不容置否。唐礼默默拾起剑,跟何潇之借了马,往回狂奔。 吴仕和何潇之不敢说话,也不敢瞧,只能默默注视师弟那没落的背影。 “凌大哥!”马车内王如萱听得一清二楚,道:“我想下来走走。”凌楚瑜瞪了一眼二人,愠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二人如梦初醒,急忙搬来踏脚凳,撩起帘子。 “多谢!”王如萱轻声一句,下了马车,道:“凌大哥,你刚才是不是太凶了。这么逼你六师弟,万一他退却了怎么办?”凌楚瑜放松地长舒一口气,道:“他骨子里可没这也糯软绵绵,如果今天他不主动开口问我,我也不会激他。” 何潇之得知这是凌楚瑜的激将法,才敢搭话道:“大师兄一片苦心,但是那盗贼影踪不定,六师弟如何才能一夜将他拿下。”吴仕那粗壮的声音道:“对呀!大师兄,是不是得宽限几天。” 凌楚瑜用马鞭梢各给了他们一记,道:“宽限几天?你们在教我怎么做事吗?”二人莞尔,连忙道:“不敢。”王如萱笑道:“那周麻子盗窃成瘾,每三天要下手一次,那告示最新是三天前,也就是说,今夜他一定动手。” 何潇之奇道:“嫂……不,王姑娘,你又是如何得知那盗贼三天要作案一次。”王如萱听他那“嫂子”要脱口而出,含嗔白了他一眼,道:“这是凌大哥推算出来的。出城时候不是看了一眼告示吗?那盗贼作案的日子,几乎是三天一次而且每次盗取的金银大约在千两左右,凌大哥推测他拿去花天酒地,顶多三天就花完了。” 二人均是不敢相信,凌楚瑜竟然通过这些线索推断盗贼作案时间,心里十分佩服。何潇之问了,“大师兄,你教的那三招剑招,六师弟能胜得了吗?” “是四招!”凌楚瑜和王如萱异口同声。二人相视一笑,凌楚瑜叹气道:“若老六和你们一样,只看得出三招,那他今夜就危险了。” 夜里,王如萱在马车里休息,凌楚瑜在篝火旁盘膝而坐,何潇之在他一旁呼呼大睡,吴仕则在四周警戒。凌楚瑜一直未眠,逼着唐礼去捉拿盗贼,以他目前的武功,这结果还真不好说。夜间偶尔传来“咕咕”的叫声,让他更加不安。 “老六……”凌楚瑜低声喃喃道:“你可千万别死啊!” 一夜无眠,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投来时候,一匹飞骑踏着柔和的阳光闯进凌楚瑜的眼帘。 “是六师弟,六师弟回来了!”后半夜守夜的何潇之为之一振,大声叫喝,沉睡的吴仕弹了起来,王如萱带着朦胧睡眼撩开帘子,唐礼疲倦却兴奋的脸越来越清晰,一边喊着“大师兄”,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包袱。 “大师兄!”唐礼来到众人跟前,那炯炯有神的双眼道:“我亲手把那个周麻子杀了,人头在此。”正要打开,凌楚瑜急忙阻止道:“别,这里有女孩,这东西脏。”唐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纯真善良,一点不像刚杀了人。“多亏了大师兄教我的四路剑法,我才能杀了这个盗贼。” 吴仕奇道:“四招吗?”唐礼坚定地点头,道:“没错呀!就是四招。”凌楚瑜不理会他们的争论和不解,道:“出发!老四驾车!”吴仕“嗨”了一声,将马车套好,鞭子一甩,朝下一个城市走去。 第十三章 壬甲龟壳内乾坤(中) 青黑色的粗布幡上用红线绣出的一个“凌”字旗迎风怒吼。去往应天,凌楚瑜一行人为了节约时间,舍大道而走小路。而山路多有匪盗,拿出镖旗也是为了避免骚扰。 一行人畅通无阻,此时余晖盈盈,前方林子皑皑,依旧无人烟。 “六师弟,都怪你!”何潇之驾着马车,嘴里抱怨道:“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到下一个镇子了,这下好了,又要在荒郊野岭露宿。”唐礼直挠头,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师兄,都怪我。昨夜为了对付那个周麻子,一夜没睡,耽误了行程。”何潇之笑着竖起食中二指,意思是两夜。 吴仕看不下去,帮腔道:“五师弟,别说了。咱们跑镖的风餐露宿不是家常便饭吗,才两晚就受不了?”何潇之转过头,反驳道:“四师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要说我们师兄弟粗人一个,以天为盖以地为床,那都习以为常。但如今却不同……”说罢用下巴指向马车。 吴仕心领神会,旋即改口道:“那……那就是你六师弟的不是了,连累大伙儿不说。” “住口!”凌楚瑜靠在马车外,眼睛微闭,看似漫不经心,但说出的话却让三人后背一阵哆嗦,寒毛直竖。“再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非扒了你们皮不可。”凌楚瑜微微发怒,三人下意识用手捂嘴,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凌楚瑜怪三人说话不知轻重。王如萱心思敏感,总爱替人着想,被何潇之这么一说,无疑是让她心有不安,因为自己是女人就特殊,在马车内坐立不安。 “大师兄!”唐礼走在最前面,忽然回头大声喊。凌楚瑜淡淡道:“怎么?忘记我刚才交代的了?”唐礼没有一丝害怕,还很喜悦,直指前方道:“大师兄,有炊烟。”三人目光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一缕炊烟袅袅,直上天空。 “看来今天你们仨嘴巴是保住了。”凌楚瑜看着炊烟,略有所思,用手随意敲了敲马车,道:“王姑娘,前方有人烟,可以到前方投宿。” “嗯!”马车内女子轻声答道。 一行人走了一炷香时间,发现在这僻远的小路上,居然有家规模不小的客栈,着实让凌楚瑜惊讶不已。 看这客栈的外墙,似乎有些年头了。众人刚停在门口,小二就热情上前招待,“哟,几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住店!”凌楚瑜简单说了。店小二瞧出凌楚瑜才是正主,小跑上前,做扶人姿势,道:“好嘞!店里还有上好客房,包您满意。”凌楚瑜道:“小二,这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店小二思索一会,道:“哟,这得二十里呢。”凌楚瑜笑了笑,道:“那就给我们准备三间客房,再准备酒菜,老子饿了一天了。” 凌楚瑜四人入了客栈,此时夜幕降临,客栈内燃起灯火。一楼是吃饭的地方,十张桌子,一半已有人坐,都是些行脚商人或者江湖人。柜台前一个丰腴的美妇正用那双秋水般的双眸打量进来的他们,口中含笑,风韵犹存。楼梯在柜台上,楼梯口在右,二楼便是客房。在柜台左边,用粗布做成的帘子,垂至一半,应该是后院和后厨。 “哟!几位客官,打哪里来?”美妇掌柜摆动身段,婀娜而来。她身着紫红色襦衫,露出皙白的小腹,下身是艳丽长裙,裙子在大腿根处岔开,露出洁白的大腿,是个男人都不禁要多瞧上一眼。 凌楚瑜笑道:“姐姐,我们打西边来的。”美妇道:“我这里的客人,都是打西边来的。公子也是做买卖的?”凌楚瑜笑了笑,没有回答。美妇看出他不想回答,旋即道:“唐突了,几位公子这边请。” 美妇将四人引到东南角的一张桌上,待几人入座后,伸出那双纤细的手,替众人倒茶。 “敢问姐姐芳名?”凌楚瑜依旧笑着。美妇掩口盈盈一笑,媚态万千,用手指轻轻点了凌楚瑜胸口,娇声道:“奴家叫贞娘。” “贞娘,那麻烦您给我们几个准备些饭菜。”王如萱见她如此娇媚,心里有些不悦。 贞娘目光看向她,旋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姑娘莫急,好饭不怕晚,贞娘就这给你去准备。”说完扭动那纤细的蛮腰,向后厨走去。途中还被一个粗狂大汉捏了一把臀部,她娇嗔一声,半推半就地推开那人的手,屋里众人皆狎笑不止,看得王如萱一个女子既羞又怒。 凌楚瑜也偷着笑了,忽然被王如萱凌厉的目光瞪来,让他如坐针毡。凌楚瑜干咳一声,用右指摸了摸嘴唇,他三位师弟默契地微微点了点头,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没人察觉。 大约一盏茶功夫,店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鸡鸭鱼三荤,外加一道当地野菜,看起来也颇为可口,主要是还有一壶酒。 吴仕拿起怀中的银筷子,往那盘红烧鱼上沾了沾汤汁,半响后没见什么反应,再依次试试其他,均无误后众人才吃。 “哟,这位公子!”贞娘漫步而来,有些哀怨的眼神道:“怕我们下毒呀!我们又不是黑店,这么多客人,他们都可以作证。” 周围的人均是冷笑,笑他们大惊小怪。凌楚瑜笑道:“贞娘勿怪,我们行走江湖的就是多个心眼,小子给您赔个不是了。”说罢拿起酒杯就喝。 “诶!”贞娘伸出右手,搭在凌楚瑜拿杯的手,不怀好意道:“公子,这杯酒您还没验呢,万一有毒怎么办?”凌楚瑜哈哈一笑,道:“贞娘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嗜酒如命,从来不怕别人在酒里下毒,就算真下毒了,能有酒为伴,也不枉了。” “好!”贞娘盈盈一笑,夺过酒杯,举头就饮,酒渍从那红唇流过白皙的脖子,好不诱人。贞娘将杯子平举,表示干了,凌楚瑜也不说话,接过酒杯倒了酒,一口而尽,道:“贞娘,好酒。”贞娘笑了,脸颊红润,如天边的火云,娇媚动人。凌楚瑜看得入迷,眼睛渐渐模糊,奇道:“这酒……后劲够大……”贞娘掩口而笑,道:“是公子不胜酒力。我们这里的酒,三杯就倒。看来公子酒量有待提高呀。” 何潇之觉得不对,道:“胡说,我大师兄可是海量,这些酒在他眼里,还不够漱口。”贞娘道:“你们不信?来试试!”被她一激,何潇之豪放道:“试就试!”说罢拿起酒壶倒了一杯,立刻饮下,只觉得干辣烧喉,心想这酒怎么是人喝的。贞娘笑道:“这位公子,如何?”何潇之待辣意渐消,又咂嘴品了品,道:“没什么感觉。”贞娘意味深长道:“公子再品品。”何潇之又砸吧嘴,忽然觉得困意来袭,毫无征兆,道:“好像……很晕……” 凌楚瑜忽然厉声道:“走!”这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如今头晕欲睡,才知道中了迷药,在还清醒前提醒几人快逃。这话音刚落,身子不听使唤,只听得一群人喊杀声,天旋地转,头就重重砸在桌上,昏迷不醒。 “逃了一个。没想到那文文弱弱的姑娘,轻功居然如此之高。” “我这里可从未失手,若是传了出去,我多年的经营可毁于一旦。” “贞娘放心。那妮子不熟路,这里方圆五里的所有路口都有我手下兄弟们把守,若一有影踪,我马上派人合围,让她插翅难逃。” “大当家的,这次可不能出了差错。这妮子可不能小看了,不然我们会吃大亏。” “贞娘,我办事,你放心,嘿嘿!” 凌楚瑜迷糊间脑子里听到他们在这里言语,眼睛缓缓睁开,摇了摇那欲裂的头。 “哟!公子您醒了!”贞娘笑着问道。凌楚瑜苦笑一声,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一个地窖里,周围是三个师弟,何潇之昏迷不醒,其余两人身上有伤,显然是经历苦战被擒。 “哼!年纪轻轻装老练,这回让你见识一下世道险恶,人心难防。”那髯须大汉冷笑一声,右手又伸向贞娘那丰腴的臀部,狠狠捏了一把。“小子,知道是什么迷药吗?又是什么时候下的。” 凌楚瑜做作地沉思半响,道:“这是五香散,无色无味。”贞娘和髯须大汉微微一怔,又听凌楚瑜说道:“迷药是贞娘喝酒时候下的。” 两人脸色不好,髯须大汉连哼几声,道:“知道又如何,还不是中了计。”凌楚瑜笑了笑,道:“贞娘,你们开黑店无非是赚点钱,只要你放过我,钱好说。” 贞娘和髯须大汉相视一笑,心想这果然是未经江湖的雏儿,但凡见了打劫的面,那你是活不成了,但看他衣着得体,说不定能从他家里拿到不菲赎金,到时候再灭口不迟。 “那公子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贞娘尽管开口,我绝不还价。”凌楚瑜目光坚定。 髯须大汉啐了一口,怒道:“小子胡吹大气,想自抬身价吗?我可没这么好糊弄。” 凌楚瑜耸耸肩,道:“你大可说赎金,只要我皱眉,你立刻杀了我。” 髯须大汉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千两!” “没问题!”凌楚瑜爽快回答。 “是五千两黄金!”髯须大汉纠正道。 凌楚瑜依旧如故,道:“好,没问题。” 这五千两黄金可不是小数,也不是一般商贾大家能出得起的,看着凌楚瑜衣冠虽然楚楚,但可不像出得起五千两的主,冷笑道:“臭小子,胡吹大气,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抬手正欲上前给凌楚瑜几个大嘴巴子,此时地窖暗门打开了,一个瘦小的人钻了进来,手里捧着包袱,道:“老大,东西来了。”髯须大汉“嗯”了一声,道:“我先看看你这个所为的富家子弟身上带了多少银两。”一把将几个包袱拿来,右手往里掏,尽是一些衣物,髯须大汉骂骂咧咧,道:“妈的,真是个穷光蛋。”翻了几个包袱后,就得一钱袋,髯须大汉掂量一下,最多五十两。 “妈的,小子你身上才这么点,装什么有钱人?”髯须大汉气得面红耳赤。凌楚瑜却笑道:“我身上没钱,不代表我家里没钱。出来行走江湖,谁会带成千上万的银两。” 髯须大汉见他说得如此轻巧,气就不打一处来,倒像是自己被玩弄于股掌间。贞娘忽然冷笑道:“公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说谎的话,贞娘可保不了你。” 凌楚瑜道:“我自然说的是真话。只要拿着我的信物给家里报信,别说五千两,就是五万两也都不在话下。” 见他一句没真话,髯须大汉暴怒,眼睛瞪得像铜铃,喝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小子当我这里玩呢?” “且慢!”贞娘阻止髯须大汉,道:“既然公子这么自信,不如说说家住何处,奴家也好去送信。” 凌楚瑜用下巴指了指髯须大汉手里最后一个包袱,道:“那里有。”贞娘使了一个眼色,髯须大汉边愤愤不平边打开,扯出一条旗子,青黑面料,道:“不过一面旗子罢了……凌……凌什么?不过一面绣着凌字的旗子而已。” 贞娘面色忽变,嘴里喃喃道:“凌……给我看看。”她夺过旗子,低语道:“青黑面……红线绣字……臭小子,你是凌家镖局的。” 此话一出,髯须大汉脸色由红转白,嘴巴支支吾吾道:“你……你是凌家镖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还有些不敢相信。 “薛桐庐,得罪了凌家是什么后果,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凌楚瑜冷声说道,如一把利刃插进髯须大汉的心窝。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薛桐庐惊慌失措。 “凌家镖局有所有黑道名单,这一带只有你的黑虎寨活动,不是你又是谁?”凌楚瑜忽然肃然,语气中透着威严,薛桐庐不由信了七八分,急忙抱拳作揖,失笑道:“这位公子,好汉,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不要怪罪!” 凌楚瑜问道:“五千两黄金还要吗?”薛桐庐哪里敢抬头,急忙连声道:“不要了,不要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黄金要了,小命可不保。我这就给您松绑。” “且慢!”贞娘平静地看着凌楚瑜,在打量。薛桐庐小声道:“贞娘,你疯了,他可是凌家镖局的人,咱们得罪不起。”贞娘冷笑道:“只拿一面旗子就说明自己是凌家镖局的?这未免太儿戏了,真当我好糊弄吗?” 薛桐庐一听也有道理,光有一面旗子,又如何做真?但这“凌家镖局”可是万万得罪不起,一时间犹豫不决,道:“贞娘,万一是真的怎么办?”贞娘眼中闪过杀机,手在脖子上一划,低声道:“杀!” “杀?”薛桐庐显然不敢相信,惊讶道:“这凌家镖局走镖,自有规矩。若不见镖师返回,定往事先预定路线查证。若他们没有出现在下一个城镇,定会查到附近的黑道,到时候我可脱不了干系。” 贞娘岂能不知,但如今骑虎难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但自己又不能亲手杀人,只能把黑锅推给这个大当家。这人出身草莽,贪财好色,多勇少谋,多年来与他合作,对来往商人下手,然后把责任丢给这群山贼。薛桐庐窥视自己美色,多年来从未得逞,只要稍稍勾引,他定会被自己迷昏,下手杀了凌楚瑜等人。只是让自己失身于这种粗鄙大汉,心里顿时恶心想吐。 “薛大哥!”贞娘忽然娇媚道:“这人本来就来历不明,不能因为一面旗子就断定他是凌家镖局的人,万一是他借着凌家的名头行走江湖,您又把他放了,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她双目含春,口吐芬芳,别说她身边的薛桐庐,就是凌楚瑜自己也感到心里荡漾。 薛桐庐被迷得失神,思索半响,也觉得贞娘说得不错。只有一面旗子就放过,传出去岂不是被同道耻笑?可“凌家镖局”毕竟太特殊了,不得不慎重,心下想来,还是先按兵不动。 “喂,猴进宝,他们就这些东西了吗?”薛桐庐忽然问道。 那瘦子猴进宝突然愣了愣,旋即笑道:“大哥,就这些!” “啪”地一声清脆悦耳的嘴巴子,抽得猴进宝是天旋地转,嘴角流血。“你竟敢糊弄我。是不是私藏了东西?小心我把你拆骨喂狗。” 猴进宝满口鲜血,下巴几乎要和上齿分离,急忙跪着道:“大哥,我错了,我这就拿去。”说罢起身就跑,但脚一踉跄,摔倒在地,来不及喊疼,连滚带爬出了地窖。 不一会,猴进宝肿着脸将一个丝绸包袱捧了进来,薛桐庐一手拿来,冷冷喝了一声“滚”,猴进宝急忙拔腿就跑。 凌楚瑜瞧了,是王如萱的包袱。只见薛桐庐伸手就翻,冷声道:“薛大当家,小心使得万年船。”薛桐庐楞了一下,被一个小辈如此震慑,身旁还有个美娇娘,颜面何存,继续翻倒。 “咦?”薛桐庐似乎发现了什么,从包袱内拿出一块铁牌子,奇道:“这是什么?侠……客……令……”艰难念了出来。 “侠客令?”贞娘和薛桐庐脸色更加惨白。“这是侠客令?” 贞娘夺了过来,道:“我瞧瞧。”把铁牌拿在手上,上面确确实实刻着“侠客令”三字。贞娘将其翻面一瞧,背面那三个字几乎让她虚脱倒地,颤抖道:“凌……楚……瑜……” 薛桐庐这回知道自己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目瞪口呆道:“你……你是凌家少镖头……凌……凌楚瑜?”双手颤抖,包袱几乎拿不稳,往一侧滑动,一个物件滚落出来,落地有声,把这死活落魄的二人惊得跳了起来。 只见是一个巴掌大的漆黑乌龟摆件。贞娘拾了起来,拿在手里端详一会,脸色惊变,透露出一丝惊喜,脱口而出道:“壬甲龟壳!” 被一语道破,凌楚瑜目光忽然锐利起来,这物件是从苍云教密室中来,鲜为人知,为何区区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会知道它的名字,这让人不得不疑心。 第十三章 壬甲龟壳内乾坤(下) “什么壬甲龟壳?不就破个摆件?”凌楚瑜张嘴随口一说,漫不经心。 “没……没什么!”贞娘眼神闪烁,语气紧张,胸口也急速起伏。她为了掩饰,吞了吞口水,勉强压下那心中的激动,但拿着龟壳的右手,却微微颤抖。 “贞娘,这该如何是好?”薛桐庐扯紧她的衣袖,慌慌张张小声问道:“他可是凌家镖局的少镖头,这下篓子捅大了,还好刚才没对他动手,要不然我的寨子定会被他们凌家镖局踏平。” 贞娘尽量平复情绪,凌家少镖头和壬甲龟壳这两个消息有点让她接受不了,而更显然后者的冲击会更大。 “五千两黄金如何?”凌楚瑜忽然开口,道:“薛大当家,放我回去,我给你奉上五千两黄金,权当交朋友。” “那当然很好!”薛桐庐心头巨石突然放下,堂堂凌家镖局少镖头低声下气说交朋友,这是多大的面子,以后出去混,光是这点就能让黑道敬畏三分,“少镖头,先前多有得罪,黄金什么就不用了,你我兄弟相交,谈钱伤感情。” 凌楚瑜莞尔一笑,周围人都眉头一皱,这薛桐庐也忒不要脸了吧,别人只是客气客气,他还当真的,弄得很别人是过硬兄弟似的,给点面子还开上染坊了。 贞娘思索片刻,厉声道:“杀了他!”薛桐庐失声道:“那怎么行。凌家镖局可万万得罪不起。”言语间都是畏惧,毫无气魄。贞娘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喝道:“怕什么?现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怎么会怕?你以为放了他就能过安生日子?我们用迷药迷晕并绑了凌家少镖头,这传出去了凌家镖局颜面何存。倘若你放了他,他定会为了保住面子将你们黑虎寨灭口,你这是放虎归山。” 薛桐庐毫无主意,不知所措。毕竟得罪了凌家,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过往劫过凌家镖局镖物的黑道,不论实力如何,最后落得身死名败的下场,这也是为何凌家镖局能成为天下第一镖局的缘由。 “杀不得!”薛桐庐有些急躁,连忙道:“他若是死了,凌家镖局定会动怒,而他又死在我的地盘上,我怎么脱了的干系,贞娘你这不是害我吗?” 贞娘反问道:“难道放他回去,你就能安然无恙?如今进退不得,不如先下手为强。”薛桐庐顿时哑口无言。瞧着他犹豫不决的软弱眼神,贞娘忽然态度一软,和声细语道:“薛大哥,人家可是为了你好。我们得罪的可是凌家的少镖头,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干系,不如将他铲除,这往前二十里,是那个柳大当家的地头……” 薛桐庐沉思道:“贞娘你的意思是……嫁祸给柳成功?”贞娘微微一笑,面如桃花,道:“薛大哥,难道你就甘心我们一辈子在这里落草为寇?这些年我们也积了不少钱财,不如趁机隐退,去过安生日子。” 忽然心动的薛桐庐竟有些呆了,有些激动道:“我们……贞娘,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过下半辈子。”他苦恋多年无果,如今有了机会,怎么不动心,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贞娘顺势侧身依偎,头微微贴住他那雄厚的胸膛,那软弱无骨的手贴在心房上,体香幽幽,薛桐庐全身暖和,心跳如雷,飘飘欲仙。 “薛大哥,这些年你怎么对我,贞娘岂能相忘。如今我们面临大难,贞娘自当与你共进退。” 薛桐庐被这温柔攻陷了,眼神柔和,没有半分恨劲,低声道:“贞娘……没想到你能这么想……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凌楚瑜轻轻叹了一声气,道:“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薛当家的,一路走好!” 被浇了一头冷水,薛桐庐怒不可遏,喝道:“混蛋,你说什么……”话音未落,只觉得左胸如锥心之痛,低头一瞧,不知哪里来的一把匕首,赫然插入心房,而这个凶手,竟然是那个弱女子贞娘。 “贞娘……你……”薛桐庐显然不敢相信,双眼瞪得如龙眼,充满恐惧。不仅仅是他,吴仕、何潇之和唐礼也是惊呆说不出话,一个温柔妩媚的女子瞬间化成杀人恶魔,怎么不叫人胆寒。 “薛大哥!”贞娘一改从前,面沉如水,双眼寒光凌厉,似乎杀一个人对于她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逃脱干系。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黄泉路上走好,贞娘会多烧纸钱给你,让你在地府过得好些。” 一刀入心窝,致命一击,加上被心爱女人背叛,薛桐庐口中鲜血如泉涌,脸色涨红,挣扎几下就死了。贞娘看了直摇头,不懂是惋惜还是什么,转过头对凌楚瑜道:“你个坏小子,若不是你有意拉拢他,我也不会下此毒手。” 凌楚瑜笑道:“贞娘你如此果断,就算我不挑拨离间,你也照样杀他灭口,他不死,谁来替你背黑锅。”贞娘缄口不言,只是狠狠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我很多年没杀人了,就因为你几句话破了戒。”凌楚瑜反笑道:“但是你手法依旧老辣,一刀入心房,呼叫都来不及。”贞娘道:“你们也一样,在黄泉路上能做个伴,告诉他,贞娘向他赔罪。”然后笑道:“感谢他替我顶罪。” 凌楚瑜忽然问道:“为了一个壬甲龟壳,值得吗?” 贞娘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凌楚瑜根本不相信贞娘是为了不得罪凌家才下手杀了薛桐庐,嗤笑一声,道:“你既然得了它,也应该知道它的妙用吧!” “你是苍云教的人?” 贞娘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呆滞,好像在回忆什么,愣在那里。 “这东西是我从一个密处得来,非同一般,除了你是苍云教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凌楚瑜继续追问打探。 贞娘依旧不答,道:“凌少镖头,有些事不必要知晓太多,尤其是一个死人。”凌楚瑜道:“既然我也快死了,好歹也让我知道,到了地府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贞娘摇头笑道:“有些事,你活着时候不知道,死了就更别想知道。死人有时候也靠不住。”凌楚瑜失望叹气道:“看来贞娘是不愿意对我说了。”贞娘道:“少镖头年少有为,杀了实在可惜。但迫于无奈,别怪我手辣。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久不杀人,手生了,薛桐庐尚有一丝痛苦。这次我保证下手准狠一些,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说罢拔出薛桐庐胸口的匕首,只见鲜血喷出,尸体还无意识颤抖几下。凌楚瑜见状不禁瞥眉,这一刀扎在心房,手段太过残忍了,根本不像一个女子所为。 薄如蝉翼的匕首在凌楚瑜眼前晃悠,贞娘冷峻道:“凌少镖头,一路走好!”那冷光闪闪正要捅进凌楚瑜心脏时,地窖木门“嘎吱”做响,一阵冷风刮来,贞娘心觉不对,头也不回,匕首反手往后刺,但瞬间手腕就被抓住。 “谁?”贞娘心知背后有人,开口呵斥。只见眼前身影一晃,肩头便中了一掌,往后退了几步。猛然抬头,瞧清楚来人,冷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臭丫头。” 来者正是王如萱。她在一旁窥视久已,待凌楚瑜有危险时才出手相救。 “你不是逃走了吗?”贞娘有些不敢相信,思忖片刻后,忽然对凌楚瑜道:“臭小子,原来是你布的局。哼,是啊,你可是凌家少镖头,区区迷药又怎么瞒得了你,你是故意中我的圈套,真是让人讨厌。” 凌楚瑜道:“贞娘何出此言,尔虞我诈,彼此彼此!”贞娘目光如炬,淡淡道:“你故意落入我的圈套,意欲何为?凭你们的本事,若当场戳穿,杀出重围也不是不可能。”凌楚瑜笑了,道:“我说了,是好酒我一定不会错过。” 一旁的王如萱有些生气,道:“为了酒,差点连命都不要了。”凌楚瑜有这难为情道:“王姑娘这也不看懂我的暗号了吗?”王如萱不屑道:“你这是冒险。若对手当场将你杀了,我又如何救得了你。”凌楚瑜自信道:“既然用迷药,就不会取我性命,还可以借此套话,将计就计。”王如萱拿他没办法,道:“故技重施!” 贞娘知道凌家镖局乃天下第一镖局,可不知堂堂少镖头心思居然如此鬼诈,道:“少镖头,我这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见我一介女流,可放过我?我愿意将多年财物双手奉上,从此远遁江湖。” 何潇之见她手段残忍,不可相信,喝道:“不可能,你作恶多端,定要拿你送官。”贞娘不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直径对凌楚瑜道:“少镖头,江湖有江湖规矩,我劫镖是不知道你名号,不知者无罪,还望得饶人处且饶人。” 凌楚瑜看了看身体上的麻绳,忽然绳子尽数断掉,贞娘脸色微变,没给他们松绑就是怕万一五人联合起来,自己逃走就更加渺茫,岂知凌楚瑜竟用了自己不知道的方法,将绳索解开了。 “贞娘太没诚意了。”凌楚瑜伸了伸懒腰,道:“绑着跟我道歉,这是什么态度。”贞娘笑道:“少镖头名号响亮,我一个弱女子有所防备,还望少镖头见谅!” 吴仕等人也纷纷解开身上的绳子,贞娘面如死灰,心脏乱跳如麻,想着该如何逃走。 “贞娘莫慌!”凌楚瑜轻声微笑,道:“我们来说说壬甲龟壳的事吧!”他手指指向贞娘手中紧握的龟壳,道:“贞娘可知这个来历?” 贞娘身躯微震,思索片刻道:“不知道,只是听说而已。”凌楚瑜道:“贞娘莫要把我当傻子,我既然能得到这个东西,其中故事自然也懂。”贞娘道:“既然你懂了,为何问我?”凌楚瑜笑道:“因为贞娘知道我不知道的。” 贞娘面无表情,右手死死攥住龟壳,道:“若我说了它的秘密,我能拿着它安全离开?”凌楚瑜道:“贞娘不要说笑了。能自保一命已是难得,何必再惹争端?” 贞娘目光呆滞,叹气道:“好吧,我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这是东西名为壬甲龟壳,乃是百年前苍云教机关大师墨涵亲手所制。” “墨涵?”凌楚瑜不知其人,道:“他是谁?”贞娘反道:“少镖头可知战国时期的墨家?” 凌楚瑜点点头,道:“自然知道。这墨家乃诸子百家之一,主张兼爱非攻,孟子曾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可见他思想学术的影响有多大。尤其是机关器械,不亚于当时的公输家,秦国后来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这墨家的攻城器械立下不少功劳。” 贞娘道:“少镖头渊博。墨家虽厉害,但秦始皇统一后,墨家不知为何逐渐消失不见,但也有一些弟子隐姓埋名,过起寻常人的生活。而这墨涵,正是墨家的后人。” 凌楚瑜思索道:“墨家的机关术可不一般,这个墨涵又如何入了苍云教的人?” 贞娘道:“苍云教广收百姓,有几个能人异士也不稀奇。”凌楚瑜道:“贞娘说笑了,这精通机关术的墨家后人,得之如获至宝,岂是寻常江湖能人可比?”贞娘却不以为然,道:“那些世代相传墨家机关术早就湮没,如今能存于世的是少之又少。那个墨涵的机关术,也局限于机械制造而已,对于军事武器研究,早已生疏。虽然已经不复当年,但一些小机关还是懂的。比如弓箭,此番你们攻打苍云教,可领略他们弓箭的威力。” 凌楚瑜心头一惊,一线峡之战,苍云教的箭矢,不仅能穿甲,而且射程远,不少豪杰都是死在这威力无比的黑箭之下,想到这里,连哼两声。贞娘道:“虽然那个墨涵在军事机械上不擅长,但机械机关倒是在行。吸功大法,少镖头可知?” 凌楚瑜失声道:“什么?”这吸功大法一直是他心中的病。贞娘不知其中缘由,继续道:“这吸功大法危害江湖。苍云教为了不让它祸乱武林,又不忍心将创立武功的心血毁掉,故而命墨涵打造一个能封印这武功的东西,这就是壬甲龟壳,而知道如何打开龟壳的方法,也就只有墨涵一人知晓。” 凌楚瑜回想起石板上的内容,创此武功的前辈确实是说要将其封存,却没想到竟是用这个封存起来。 “那贞娘的意思,这里面就是吸功大法了?”凌楚瑜明知故问,王如萱心知他有意试探贞娘说话的真实性。从百里无极的石板上得知,这壬甲龟壳里封存的并不是“吸功大法”。 “自然不是!”贞娘坦言道:“吸功大法后来为祸人间,自然是有能人打开了壬甲龟壳。”凌楚瑜道:“那现在里面装的是什么?”贞娘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或许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凌楚瑜嘴角上扬,贞娘看着心里发虚,眼神闪烁不定。 “贞娘,即是空空如此,你又何必为了它而杀人。”凌楚瑜的话如一把刀子,瞬间撕破她伪装的面具。只听得对方继续道:“贞娘对这个龟壳知之甚详,定是和苍云教有些密切关系,而这个里面到底封存了什么,贞娘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真不知道!”面对凌楚瑜的咄咄逼人,贞娘有些胆怯,“少镖头,我们有言在先,我已经回答这个壬甲龟壳的秘密,少镖头应该遵守承诺,放我离开”。凌楚瑜冷冷道:“贞娘若知无不言,我定然不会食言而肥,可贞娘有意隐瞒,却是把我凌楚瑜当傻子吧。这个龟壳里封存的东西,既然不是吸功大法,那值得它封存起来的,恐怕不是一般东西吧。” 贞娘心惊胆跳,结结巴巴道:“你……你竟知道?”凌楚瑜淡然道:“我既然能把它带在身边,自然知道它里面装的是何物。我只是试探贞娘有没有跟我实话实说罢了。”贞娘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已知晓里面的东西不是吸功大法,那也是瞧见了上代教主的亲手书信了。” “自然!”凌楚瑜根本不知道书信,只见过石板,或许贞娘也不知道石板的存在。贞娘再也不隐瞒,低声道:“里面封存的东西,据说是一部经书。” “经书?贞娘莫要说笑,这里面可是苍云教最厉害的武功。” 贞娘点头道:“少镖头有所不知。这部经书可不一般,你可曾听过玄清游炁?” 能治愈自己伤势的武功,玄清游炁是其中之一,凌楚瑜怎会不知。“这是历代教主才能研习的武功,苍云教的镇教武功。如今在东方魄手上。”贞娘道:“不错。而这套武功便是从这本经书上参悟而来。这本经书据说玄妙莫测,若能读懂经书,玄清游炁自然大成。世人只知玄清游炁,却不知真正厉害的是经书。” 凌楚瑜这时才知百里无极所说,将苍云教武功之精华封存其中,看来里面封存的经书才是修炼“玄清游炁”的关键。那既然如此,东方魄研习的“玄清游炁”又是什么? 贞娘看出他的不解,道:“少镖头是不是想问,既然玄清游炁真正的心法在这龟壳家里,那如今武林盟主手上武功又是什么?”凌楚瑜道:“贞娘聪慧。”贞娘呸了一口,道:“油嘴滑舌。东方魄练的自然是玄清游炁,但流传于他手的玄清游炁是不完全的,玄清游炁最后一重是创此武功的高人凭自己对道经理解而创,旁人看了晦涩难明,他还没留下心得就去了,导致后人研习时不解其意,若没有经书参照参详,是断然不理解其中奥秘的。” 凌楚瑜恍然大悟,道:“想来这前辈高人不是不将心得写下,估计是怕这武功威力太大,难以驾驭,才故意留下难题吧。”贞娘也道:“这就无从考证了。” “贞娘,你效忠谁?”凌楚瑜莫名一问,在场人为之一愣。贞娘道:“这个问题,不在你我协议里。”凌楚瑜抱歉道:“是我叨扰了,贞娘放下龟壳,请便!” 贞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壬甲龟壳,纤手微搓,显然不舍,但还是抛了过去,道:“少镖头,此物不详,留之不智。”凌楚瑜伸手接来,道:“无需贞娘担忧,保重。”贞娘冷哼一声,飘然而去。 “凌大哥!”王如萱有些担忧,道:“她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为何放她离去。况且她身份不明,我们若不问个清楚,不然她将壬甲龟壳的消息放出去,那可是危险万分。” “不是我不想留住她。”凌楚瑜叹气道:“她身边有高手在旁,我吃不准,只能先唬住她,让她说出秘密。若真的交手,我可不敢保证有必胜的把握。” “有人?我怎么没发现。”何潇之左右看看。凌楚瑜没好气道:“刚才客栈时候,我就发现有两个不弱的高手,所以我才故意让她擒住,放松警惕。刚才那两个一直潜伏在侧,当真危险。” “那她为什么愿意透露秘密?”吴仕不解。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凌家镖局这块招牌。若我们逼得太紧,反而让他们釜底抽薪,拼死一战,与我们不利,不如说出秘密,换取一命,她也料定我们打不开这个龟壳。” 贞娘出了客栈,往林子逃了数十里方停。回头瞧了瞧苦心经营多年的客栈,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心头不是滋味,靠在一株大树上发呆。 “既然不舍,为何不让我们兄弟二人出手,他们绝讨不了好!”在她身边,赫然出现两个人,一人是店小二,另一个是个胖子,额头用一条毛巾缠住,腰间系着围裙,腰间一把尖头杀猪刀。 “他可是凌柏川的儿子,你们不知吗?” “主人还是顾念昔日情分!”胖厨子叹气道:“如今我们已无容身之处。既然打听到壬甲龟壳的下落,何不抢夺过来。” 贞娘黯然道:“虽然我为他办事,但这个东西始终是苍云教之物,我虽叛逃出教,但绝不忘恩负义。” 店小二道:“如今我们没了地盘,这该何去何从?”胖厨子道:“那个人可不信我们留不住一个凌楚瑜。” 贞娘思忖道:“如今之计,只能隐姓埋名了。当我决心放他一条生路时候,就注定我们的结局。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曾有过怨言。”言语间是深深歉意。 “没有!”二人不假思索。 “好一个主仆情深!”林子里忽然一声长啸,惊得林中飞鸟尽出,“贞娘,那你可曾对得起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走!”贞娘如临大敌。 “来不及了!”那声音如虎啸龙吟,十里皆闻。三人听声就以手脚皆软,贞娘紧闭双眼,悲呼道:“完了!”双膝跪地,眼中说不尽的悲切。 第一章 藏剑山庄纳污垢(上) 节:亨,苦节不可贞! 一把大火烧将客栈了整整一夜,在火烧起来之前,一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荒山野岭。可这惨无人寰的屠杀,又有谁知。 凌楚瑜一行人躲在一旁的半山腰上,听着那些人的哀嚎,看着这把冲天大火,照亮山林,将客栈焚烧殆尽,重重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夜已深了,月亮高挂,唐礼心有余悸道:“大师兄,还好你让我们走得快,不然我们就惨了。”何潇之点头道:“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听到那群人惨叫,还好我们撤的快,不然也定遭毒手,这凶手是何人,手段如此残忍。” 王如萱见不得这么多人惨死,虽然这些人死有余辜,心中有些不舒服,问道:“凌大哥,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凌楚瑜摇了摇头,道:“贞娘能在这里开客栈这么多年,仅仅靠一个薛桐庐是断然不能支撑得起来,她身后定是另有其人。如今她事败逃走,估计是背后主子来毁灭证据吧。”王如萱幽幽叹了气,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夜间将数十人残杀焚烧,这背后之人定是势力滔天,我们身份不会暴露了吧?”凌楚瑜暂时毫无头绪,道:“应该没有,先休息吧。看来我们要另寻出路前往应天了。” 凌楚瑜借着月光把玩着这壬甲龟壳,这物件无缝无机关,怎么看都是用整块料子雕刻而成,这要如何打开,又如何做到严丝合缝?也难怪了,这既然是墨家人所制,这机关外人自然是打不开。摆弄了小半个时辰仍一无所获,只好收回怀里作罢。 翌日,何潇之登山寻路,下午时分方回。怀里拿出一张牛皮,上面用炭笔画了粗细不一的线条记好,歪歪扭扭,旁人根本看不懂。 何潇之有一爱好,就是绘画,尤其是山川地理,尤为精通。别看这牛皮上的线条乱七八糟,但在他的解释下,众人竟对图上乱七八糟的线条一目了然,山山水水跃然纸上。他登高而望远,绘制出地图,为了是寻找一条偏僻的小路。 “老五!”凌楚瑜沉思道:“这路线虽然隐蔽,依照这个路线,我们要襄阳这个转大道,这个地方可是藏剑山庄的地盘。” “不错!”何潇之点头道:“我们抄小路而上,入襄阳后便可以直走大道去往应天,这是最保险的。大师兄这是担心什么?”凌楚瑜心有一丝疑惑,但细想过来,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淡淡道:“没事!老五,这条路选得不错,非常隐蔽,路程也不长不短,就算敌人算尽,也不会知道我们选了一条最不起眼的路直入襄阳。”何潇之得凌楚瑜一夸,不自觉挺起胸膛,沾沾自喜起来。 众人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五日后终于瞧见远方的襄阳城。这襄阳雄据汉水中游,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乃兵家必争之地。瞧见这座城,凌楚瑜总算是送了一口气,此时夜幕降临,夜行山路多有危险,旋即道:“我们今夜在此露宿,明早再出发襄阳,进了襄阳城,好好吃个痛快。”三个师弟欢呼雀跃,出门在外,只要是大师兄出钱,他们从来不客气。 “淅淅!”草丛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将众人吓了一跳。凌楚瑜立刻一手护在王如萱身前,一手轻挥,示意吴仕去看看情况。吴仕点点头,抽出刀来,向前慢行,缓缓撩开半米高的草丛,其余二人也手握兵器戒备。 往前探得数十步,只见一人昏迷不醒躺在草丛中,只是天色已经昏暗,看不清对手容貌,吴仕急忙低声叫道:“大师兄,有人!”他不敢轻冒,先禀报凌楚瑜。后者赶来一瞧,不疑有他,上前摸向倒地之人的颈动脉,微热跳动,仍有生机,急忙道:“老四,扶他起来。”又吩咐何潇之去四周巡视警戒,让唐礼拾柴,生火取暖。 “咦?”借着火光,王如萱认得这人,道:“他不是店小二吗,怎么会在此?”凌楚瑜可没工夫查他身份,急忙查看了他的伤势,半响,道:“他受了严重内伤,老六,给他喂点水。”唐礼急忙解下腰间的水壶,给那店小二喂了。昏迷不醒的店小二似乎感觉到嘴边的清凉,嘴巴微动,将水缓缓吞下。 何潇之巡视回来,气喘吁吁道:“大师兄,周围都看了,没有什么可疑的。附近杂草丛生,只有这个人躺的那里有过刮痕,其他地方均没有,想来他已经躺在这里最少有一天了。”凌楚瑜稍微放心,此时唐礼也叫道:“大师兄,他醒了。” 众人闻声而去,只见他面容憔悴,双眼无神,脸上多有被草木刮过的伤口,大多已经结疤,他也瞧见相救之人,张着那无丝毫血色的双唇,颤抖道:“是……你们……” “贞娘怎么了?”凌楚瑜直奔主题,店小二是贞娘的人,他都身受重伤躺在着荒郊野外,贞娘定是凶多吉少。 “藏……藏剑……山庄……”店小二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随时要断了气的样子。凌楚瑜思索片刻,有些意外道:“原来你们背后的人竟是藏剑山庄。贞娘是不是被抓到那里了。”店小二已经无力说话,只能勉强点点头。 “大师兄,这藏剑山庄怎么可能豢养黑道人物,这又是哪一出?”何潇之心神一震,这藏剑山庄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岂会做勾结歹人的龌龊之事。凌楚瑜思忖道:“或许是贞娘背地里跟他们做了什么交易,藏剑山庄才保她在着荒郊野岭开黑店。如今她秘密败露,藏剑山庄想杀人灭口。” “快……快救……”店小二勉强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胸口又急促起来,自顾喘息,再也说不出话。凌楚瑜明白他的意思,正色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贞娘的事由我来办。”店小二似乎放了心,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安置好店小二,众人在篝火旁商议。吴仕不赞同前去营救贞娘,“大师兄,且不说她和藏剑山庄有什么肮脏的勾当,但仅凭我们几人硬闯这个号称铸剑绝顶的地方,未免有些以卵击石。”他直言不讳,毕竟现实也是如此。何潇之也同意,附和道:“大师兄,我们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看,我们应该尽早回镖局,这里发生的事我们也只字不提,就当没发生,反正又牵扯不到我们。”凌楚瑜看向唐礼,他平时虽没主意,但这一次却不同,声音低低道:“大师兄,我觉得此事重大,我们还是将这事禀告师父,由师父定夺为妥。” 三人均反对,都各有应对方法,听起来也都各有道理,但凌楚瑜听完眉头紧皱,不置一言,转头看向王如萱,后者沉思良久,才缓缓道:“凌大哥,贞娘是知道我们身上有壬甲龟壳,万一她经不住严刑拷打出卖我们,情况就遭了,况且她没必要替我们隐瞒。若壬甲龟壳的事情败露,不均黑白两道,矛头都会指向我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我们处境是更加危险。”凌楚瑜佩服她想得如此之多,问道:“那王姑娘意思是……救?”王如萱思量再三,也不敢妄下断言,道:“先不说我们力量微弱,难以从藏剑山庄救人。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 “是个陷阱!”凌楚瑜淡淡说道。王如萱没想到凌楚瑜对此事跟自己看法一致,道:“没错,我总觉这件事有人布局。” “是陷阱?”三人异口同声,何潇之不敢相信,道:“怎么会是陷阱呢?藏剑山庄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救人。” 凌楚瑜摇头,这三个师弟江湖经验还是太嫩了,解释道:“贞娘逃走后,我们立马撤出客栈,随后就有人前来,杀光客栈所有人并放火毁尸灭迹。但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就知道我们已经逃了,生怕秘密外泄,才故意布了局,引我们前来自投罗网。” 何潇之仍是不相信,笑道:“这怎么可能。若不是我们意外遇到这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跟藏剑山庄有关啊,我们也不会去救人。” “若是藏剑山庄有意将这个人放走呢?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贞娘在藏剑山庄,引我们来救人。”凌楚瑜反问道。 “这……”何潇之语塞,吴仕有些头大,不相信道:“大师兄,这不可能吧。” 凌楚瑜道:“没什么不可能。或许藏剑山庄知道贞娘把一些消息透露给我们,怕我们揭发,但又寻不到我们身份和踪迹,为了以防万一,只好用这招抛砖引玉,故意放出消息,引蛇出洞,引我们前来。” “万一我们不去呢?或者我们遇不到这人呢?他计划不就失败了?”何潇之反问道。 “不去?”凌楚瑜轻笑道:“贞娘在他们手上,我们也不能保证贞娘能替我们保守多久秘密。所以藏剑山庄这一招,是让我们不得不去救贞娘。至于他为何在此,你们好好想想,无论我们从那条路走,都要经过襄阳,这里可是四面八方的汇聚地,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藏剑山庄分不出人手盘查过往路人,只好出此招了。” 吴仕想来后怕,道:“大师兄,那我们把东西交给藏剑山庄就是了,可别得罪了他们。”凌楚瑜给了他一记暴栗,怒骂道:“我们既知晓了他的秘密,你还想有生路?堂堂藏剑山庄勾结魔教,又有魔教至高武功玄清游炁,万一我们说了出去,别说武林正道不会放过他,那个武林盟主对这个可是趋之若鹜,欲夺之而后快,只要他勾勾手指,藏剑山庄不得乖乖奉上。” “非要这样?要不我们回去禀报师父!”唐礼怯生生问道。凌楚瑜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禀告禀告。我问你,若贞娘真的瞒不住,将我们告发,光凭我们一个镖局,你觉得我爹能顶住武林黑白两道的压力?如今之计,只有尽快救出贞娘,止损止盈,即使事败,情况也不会更糟糕。” “可是……大师兄。”何潇之问道:“先不说我们势单力薄、藏剑山庄戒备森严,你也不是说藏剑山庄早有戒备,引我们入局,我们要救人就更难上加难了。” 凌楚瑜鬼魅一笑,他这三个师弟一见,就知道他心中定是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有些战战兢兢,但是心里却莫名多了几分踏实。只听得他意味深长说道:“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 第一章 藏剑山庄纳污垢(中) 青黑色大旗迎风而立,鲜红色的“凌”字笔锋锐利,充斥着无穷杀意,大旗猎猎作响,路人见了都要退避三分。 “哐!哐!”两声响锣,响彻襄阳城,而比这锣声更大的,则是紧接而来的吆喝声。 “凌家镖局!” 仅仅四个字,就让旁人无不敬畏,纷纷左右分开,让出道来。 唐礼策马上前,与最前面的何潇之并驾而行,小声道:“五师兄,到了这里就不用喊镖了吧。”说罢还微微回头,看了看在驾车兼喊镖的吴仕,生怕他听见。 何潇之也觉得太过张扬,平日走镖,别说喊镖了,只要将镖旗挂起,江湖黑白两道谁不给面子,如今来了这闹市,还喊起镖来,有些多此一举。 “大师兄说了,就要这样明目张胆,引起注意,我们才多一份安全。” 唐礼想了想,道:“我想了很多,我们这样贸然上门多有不妥,但又怕说了大师兄骂我。”何潇之知道他素来胆小,问道:“你且说说。”唐礼这才有胆道:“五师兄,我整天在想,万一藏剑山庄知道是我们拿了那个龟壳,我们此番上门,岂不是自投罗网?” 一脸嫌弃的何潇之也觉得这个师弟太过小心,道:“大师兄不是说了吗?既然藏剑山庄有意引我们前来,就意味着还不知晓我们身份。所以我们越早前去,越安全,时间久了,可保不准那个贞娘会不会松口。” “这样太危险了!”唐礼还是愁眉不展。何潇之见他如此谨小慎微,用手拍了拍他肩膀,略带聒噪道:“放心吧,大师兄说过,但凡被严刑逼供的人,如果不是第一时间招供,那定是要七天之后,那时候人身体开始虚弱,意志开始动摇,若能能撑过七天,那招供的契机将会是第五天,再之后就是第三天,以两天为限……” “那到了最后一天呢?” “若最后一天还不开口,那就永远不会开口,人不是杀了就是关一辈子!” 唐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四人穿过热闹街道,来到襄阳城最深处,一座山下,藏剑山庄就坐落在此。 山门颇为雄伟,是用巨石砌成,上首四个瘦金体字,“藏剑山庄”,笔锋锐利,每一笔都如同一道霸道剑气,看着让人感到深深剑气。右边立有一块石碑,上书“解剑”。藏剑山庄号称天下名剑之冢,无论任何名剑,在藏剑山庄面前都要低头,外人带剑入内无疑是挑衅之意。 “站住!”门口守卫将手一举,挡住何潇之,道:“来着何人?”何潇之勒马驻足,下马抱拳道:“凌家镖局,护镖前来。”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守卫,道:“请过目。”那怀中抱剑的精壮汉子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地接过镖单,边打开边喃道:“我们可从来没和凌家镖局有过往来。”何潇之见他态度傲慢,心头也是不爽,但还是笑道:“我们也是受托于人。” 守卫瞟了一眼,上面有详细的地址和镖物,又盖有镖局印信,有凭有据。“这镖是何人所托?” 何潇之道:“这位大哥,我们镖局只管押送,不问托镖人,只要镖物干净。”守卫看了一眼镖单上的镖物,无非是些白银和珍珠,价值可观,八成是进贡的礼品,这都见怪不怪。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请主事人亲自验收,道:“你们先在此解剑。”然后对着旁边另一守卫道:“让他们带着东西去见总管家。”那人应了一声,带着解剑的众人入了藏剑山庄。 吴仕推着装有镖物的独轮车在前,两侧有何潇之和唐礼相扶。独轮车上除了数百两白银和一盒珍珠,大多都是布匹丝绢,值不了几个钱,只是看起来量够多而已。外面守卫执意让管家看看这份“小礼物”,是因为藏剑山庄来往货物都是交给来威镖局押送,即使是其他门派送的历供,也是都由来威镖局负责。可如今这一份并不贵重的镖物,居然由凌家镖局押送,总觉得不对劲,不敢私自做主,交由总管家过目较为稳妥。 这藏剑山庄内环境还算优雅,花园凉亭,生机盎然,倒像是富家雅宅,没有一副武林世家的粗狂宏伟。更加奇怪的事,藏剑山庄号称铸剑天下第一,但山庄内并无制造兵器的金石声,倒真是奇哉怪也。 总管家是个外表阴沉的四十岁男子,脸色苍白,尤其是下眼那一抹黑,让人觉得他睡眠不好。他面无表情阅览着镖单,这些东西在他看来,有些不值一哂。 “这没署名的东西,我藏剑山庄可不敢乱收啊!”总管家用阴阳怪气的的声音出来,让人觉得寒毛竖直。 “这里还有一封信,托镖人说了,一看内容便知。”何潇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笑咪咪递了过去。 总管家伸出比女子更白更长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信的一角,淡淡说道:“哦?看来这里面还另有乾坤。”将信拆开后,缓缓看完,嘴角挂着笑容,道:“原来是酬谢少庄主的。这礼物虽轻,但诚意满满,还委托了天下第一的镖局押送,足见重视。” 这礼物总算是收下了,何潇之回应道:“这天下第一不敢当。只是最近魔教活动猖獗,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总管家眼神有些不屑,定是认为何潇之三人年纪轻轻,口气不小,若不是仗着凌家镖局这块招牌,估计刚出家门就被洗劫一空了。他冷峻锐利的目光停在凌楚瑜身上打量一番,有些兴趣道:“不知这位镖师如何称呼?” “在下凌楚瑜。”这年纪轻轻的少镖头却直言不讳。 总管家有些诧异,“咦”了一声,道:“久仰少镖头大名,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可这区区小镖何须少镖头亲自押送?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前半句是恭维,后半句才是重点。凌楚瑜笑道:“总管家,我这是刚从渭城回来,途中遇到几个不成器的师弟押镖,就像着帮衬一把,让他们涨涨江湖阅历,您也知道,最近江湖上不太平,难免碰上几个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这要是万一丢了镖,对货主对我们镖局,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不是吗?” 总管家道:“少镖头这是说笑了,天下还有谁敢劫凌家的镖。对了,我家少庄主也刚回来有几日,这些东西是货主为了感谢我家少庄主在苍云山上的救命之恩,少镖头可曾认得这断刀门肖文?” 凌楚瑜摇摇头,道:“不认得!苍云山上,孙少庄主英勇过人,多次仗义出手相救他人免于魔教毒手,或许他便是其中一个,知恩图报乃我辈应有的礼数不是。” 总管家听完有些自豪道:“我家少庄主如今名列新的少年侠客榜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传闻少镖头在此战中也是表现出众,为何不去应天参加武林盟主召开的讨伐大会,而是来辛辛苦苦地跑镖,难道没收到请帖吗?”语气有些不屑,或者是嘲讽,年轻一辈中,只有少年侠客榜上的人,才有资格获得“飞龙令”的召见,众所周知,凌楚瑜身受“吸功大法”迫害,武功无法精进,连少年侠客榜的位置也拱手相让。那脸白如死人的总管家有意无意提起这些,无非是趁机嘲笑凌楚瑜。 吴仕等人听完心里不舒服,这总管家嘴里含沙射影,中伤自己大师兄,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但凌楚瑜倒是很坦然自若,依旧笑道:“总管家,我凌楚瑜说白了就是一个镖师,走镖就是我的责任,至于武林安危,我恐怕是力不从心。藏剑山庄数百年历史,在武林中举足轻重,自然要多分忧江湖事。对了,既然应天有讨伐大会,为何少庄主仍在山庄?” 总管家见他倒是沉得住气,有些佩服他的气度,道:“庄主有要事耽搁几天,过几日便出发。” 凌楚瑜道:“那甚好。既然镖物已送达,劳烦您盖个印,我们师兄弟几人也好回去复命。”吴仕等人听了心里噗噗直跳,这好不容易混进山庄,如今却要主动告辞,这又是什么操作。 总管家思索片刻,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少镖头远道而来,怎么说我们也要敬地主之谊。如今天色已晚,不如留下用过晚膳,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可好?不然传出去,说我藏剑山庄怠慢贵客。” 凌楚瑜故作推辞,支支吾吾道:“这个……”然后悄悄给了何潇之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领悟,接话道:“总管,这可是多有叨扰。镖局有规定,不便在此做客。”总管家不肯放过,道:“这是说那里话。我们两家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日后要多多来往不是。如今魔教卷土从来,前些日子还烧了了我们几处房屋,闹得庄里几日不得安宁,这以后要是托物,还不得指望凌家镖局吗?” 凌楚瑜会心一笑,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师兄弟几人就多加打扰了。” “不打扰!”总管家终于笑脸相迎,但笑容让人心里发毛。“来人,好好招待少镖头。” 凌楚瑜抱拳道:“多谢。”总管家笑着送走几人,旋即又变回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大师兄,真有你的。我们真的混进来了。”何潇之躺在一张大床上,由衷佩服。 吴仕挪开门窗一角,向外望去,确定没人偷听才松口气。唐礼道:“大师兄,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留我们?”凌楚瑜坐下来,唐礼识相地倒了一杯茶。 凌楚瑜浅尝一下,嘴巴无味。想饮酒,但想着还有要事,不得不忍住,道:“那个管家八面玲珑,估计是以后会有事有求于我,所以现在跟我攀交情。” 唐礼大约猜出来了,他堂堂一个大门派的管家,身上多少会有油水或者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这些脏款都不能放在身边,必须悄悄转移出去。如今江湖上不太平,要想东西万无一失,还是凌家镖局最为可靠。如今跟这天下第一镖局的少镖头交个朋友,以后行事就更加隐蔽方便。 “你们几个好好休息!”凌楚瑜吩咐道:“晚上可有我们忙的。” 晚饭时分,凌楚瑜出去了一趟,并没有跟三个师弟吃饭。约摸一个时辰才回,草草用了晚饭,四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待到亥时,凌楚瑜带着何潇之蹑手蹑脚出了门。 何潇之跟在凌楚瑜身后,前者仿佛入自己花园般轻车熟路。虽然路上守备森严,但凌楚瑜犹如观鱼赏花般,轻轻松松就到了后山。 藏剑山庄背依大山而建,二人在一旁草丛隐蔽,何潇之望去,后山山腰微微火光,小声问道:“大师兄,这是哪里?” 凌楚瑜道:“这后山是藏剑山庄的铸剑之地。看到那些光了没,那是铸剑的炉火,据说从来没有熄灭。” 何潇之奇道:“贞娘被关在这里?”凌楚瑜道:“八九不离十。我瞧见有人往里面送饭,估摸着贞娘应该被关在这里。”何潇之恍然大悟,原来晚饭时分凌楚瑜出门为了是探查情况和打探贞娘下落去了,偷笑道:“大师兄,真有你的。藏剑山庄这些人都守外面去了,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早就杀进他们腹地了。”凌楚瑜示意他不要说话,低身快步向后山而去。 二人越往里走,身子就越发燥热,或许是因为后山的铸剑炉子经年不熄的原因。大约步行至半山腰,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口,里面火光跳跃,而且炎气外冲,只是站在洞口就觉得身体的水分快要被这热气蒸干。 凌楚瑜靠着洞口将头探出,里面空无一人,有的只是数十个燃烧的炉火和散落一地的兵器,而在东南角处,用木桩做成的十字架上,绑着一人,看身影姿态,应是女子。 “奇怪?为何没人看守?”何潇之有些不解,贞娘如此重要的人质,周围竟无人,生怕有诈。凌楚瑜思忖道:“别废话了,你且在此盯着,我进去瞧瞧。” 凌楚瑜踏入铸剑地,除了燃烧的炭火声,再无其他。越过中央一个巨大的铸剑池子,来到那绑着人的木桩跟前。凌楚瑜盯睛看去,依稀能辨认出是贞娘。她手脚被牛筋绳绑在十字木桩上,秀发凌乱下垂,嘴唇干白裂开,想来是在这燥热的铸剑地里缺水所致。身上有鞭子抽打的伤痕,触目惊心,衣衫破损,原本皙白的大腿已被闷得通红。 好好一个女子竟被折磨得像个疯婆子。 凌楚瑜在附近舀来一瓢水,递到贞娘嘴边。不知渴了多久的她急忙低头狂饮,哪里还有之前举手投足妩媚的样子。 “慢慢来!还有。”凌楚瑜心有不忍,看她如此情形,有些愧疚。 贞娘听得来人声音,惊慌抬头,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惊道:“你怎么来了?”凌楚瑜没有回答,再舀了一瓢水,把手蘸湿,轻轻往贞娘脸上弹。贞娘俏脸被烤得通红,这些水滴无疑是清凉无比,那要蒸裂的肌肤缓和不少。弹了几次之后,凌楚瑜把手蘸得更加湿,轻轻搽拭她脸上肌肤,将污垢和血块搽干净。 “谢谢!”贞娘有些感动,道:“让我体面一些。”凌楚瑜道:“命都快没了,体面有什么用?想好跟我走了吗?”贞娘苦笑,摇摇头道:“我欠他的,今天该还了。你快走吧,你应该懂,我是他引你来的筹码。” 凌楚瑜没有说话,伸手帮她松开双手的牛皮绳。绑住贞娘双手手腕的绳子是活扣,可能是被严刑拷打不断挣扎,那活扣就越来越紧,已经磨破了皮,贴着肉,鲜血渗透进绳子中。 “啊!”绳子虽得解,但由于绳子连着肉,松的时候扯着血肉,火辣辣地疼,贞娘不免闷叫一声。 “还喝水吗?”凌楚瑜替她松了手脚的绳索,尽量让她舒服一些。 贞娘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像宣判死亡似的,无力道:“不用管我,你走吧。”凌楚瑜注视良久,终于开口道:“保重!”因为他知道,贞娘不会出卖他,而她也不愿意走。 “大师兄,有人来了!”突然何潇之突然闯了进来,将两人吓了一跳,贞娘急忙道:“你们快躲起来。”凌楚瑜左右看看,拉着何潇之躲到侧后方的一个火炉后。 来人步履稳健,“想好要说了吗?” 第一章 藏剑山庄纳污垢(下) 只闻其声,便知此人功力深厚,气息悠长。何潇之欲探出头瞧个清楚,却被凌楚瑜止住了。二人只有背靠着滚烫的火炉,静静地站着。 “哗啦”地泼水声音,只听到贞娘惊醒的声音。来人阴沉道:“醒了吗?”贞娘轻吐几声,大口喘气道:“孙平风,你这个混蛋。”凌楚瑜听了心头一跳,这幕后之人居然是藏剑山庄主人,孙可鑫的父亲——孙平风。这也是贞娘有意提醒他来人身份,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么多天了,你嘴巴还是这么硬!”孙平风忽然厉声道:“看来我对你还是太温柔了。”只听得叮叮咚咚的声音,似乎再找什么东西,忽然“呼哧”地抽鞭子声音,贞娘惨叫一声,撕心裂肺。 凌楚瑜面色凝重,示意何潇之不要动,轻手轻脚地绕过火炉,从另一侧探出头来,只瞧得孙平风背影,他正在疯狂地抽打一个弱女子,每一鞭仿佛都带着无穷恨意,毫无怜惜之情。贞娘惨叫几声,昏了过去,试问谁能扛得住这沾水皮鞭的抽打。 孙平风见她昏了过去,嘴里骂咧咧几句,用水将贞娘泼醒。 贞娘不知道如此反复多少次了,水流过鲜血淋漓的伤口,火辣疼痛早已麻木,只是微微抬头,那双绝望的眼睛半开着,弱弱说道:“孙平风,你杀了我吧。” 孙平风忽然丢掉鞭子,伸手摸向她的头,替她将散落前面的发丝向耳后轻缕,动作轻缓温柔,跟之前粗暴的举动大相径庭。他看着贞娘的脸,柔声道:“贞娘,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打在你身痛在我心。”语气竟有些懊悔。 “住口!”贞娘忽然厉声道:“孙平风,你无耻,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信错了你,别在这里假情假意。” 孙平风道:“别这么说,贞娘,再怎么说你也替我生了一个儿子,这点旧情我还念的。” “呸!这些年你是怎么对鑫儿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对鑫儿不好吗?他由我正室抚养,乃嫡长,母尊子贵,是堂堂藏剑山庄少庄主,如今又名列少年侠客榜,前程似锦,以后可是要接替我成为藏剑山庄主人的。” 这孙可鑫居然是孙平风和贞娘的儿子,这倒是让凌楚瑜大吃一惊。只听得贞娘愤愤道:“呵呵,前程似锦?你那正妻不能生,你迫于压力才将鑫儿过继给她当儿子。鑫儿明面上少庄主,可你藏私,没有教他正宗藏剑山庄武功,至于鑫儿三年前落败少年侠客榜。而且你小妾前几年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对他才是青睐有加。终有一日,他会取代鑫儿成为你的接班人,到时候鑫儿就是他手下的一条狗。” 孙平风听完狂笑,道:“贞娘呀贞娘,看来这些年你对我了解还挺深的。看来开客栈只是你迷惑我的借口,为了是时常能看见你那没出息的儿子。” “你也不是利用这点,让我替你办事?”贞娘道:“你知道我唯一在乎的是鑫儿。”孙平风道:“鑫儿资质不算上佳,但好歹是我的骨血,你这么多年来担心他的安危确实多虑了。” 贞娘冷笑道:“鑫儿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会成为你和你那个儿子忠诚的狗。”孙平风反问道:“那事情你办好了吗?你我有约定,只要你替我把事情办了,我给你机会和鑫儿说明白,至于他是要走要留,我绝不干涉。” 贞娘愣住了,这个条件确实诱人,这也是她这么多年忍辱偷生的缘由。孙平风看到她有一丝犹豫,继续道:“贞娘,你知道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复兴我藏剑山庄。壬甲龟壳里的秘密能让我武功成为天下第一,到时候什么武林盟主、欧阳家,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壬甲龟壳的下落,只要你告诉我,那天从客栈里逃走的是何人,我就放了你和鑫儿,让你们母子团聚,还会给你们一笔花不完的银子,让你们衣食无忧。” 贞娘沉默良久,突然哈哈大笑,道:“孙平风,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你是不会放过知道这一切的所有人,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和鑫儿。你自己的东西,你会将它牢牢掌握在手里,即使不要了,就算毁掉也不会便宜其他人。” 孙平风冷不丁一个巴掌呼了过去,清脆响亮打在贞娘脸上,怒斥道:“好你个贱人。你只是区区一介婢女,身份低微,居然敢顶撞我。当年在苍云教中,我好心将你救下,你在山庄内,你只要乖乖听话,后院除了我正妻,为你独尊,你也大可与鑫儿朝夕相处。可是你贱的没骨头,居然忘记我对你的大恩,想带着鑫儿逃走。哼,你就算死,也要埋在我藏剑山庄,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贞娘舔了舔唇边的鲜血,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讥笑道:“孙平风,若不是因为我是教主夫人的贴身侍女,你会冒着风险救一个魔教中人吗?你救我无非是想从我口中探出秘密而已。我也是傻,竟被你的伪装的温柔给蒙骗了,将壬甲龟壳的秘密说与你听,还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真是可笑。”说罢凄凄笑了起来。 孙平风看着这个顽固的女子,心知已经从她口中探不出什么秘密了,面露鄙夷地朝她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贞娘下意识将头一偏,那痰粘在她散乱的青丝上,孙平风心里更加来气,拿起鞭子又狠狠抽了两鞭,贞娘倔强地咬牙切齿,忍着巨疼不叫出声,看得孙平风更加气愤,又狠狠抽了几鞭子,待贞娘惨叫声起,才悻悻罢手。 贞娘备受折磨,已是气息奄奄,如同死人一般被挂在十字木桩上。孙平风见状却丧心病狂般狂笑,道:“贞娘,其实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将人抓来。知道我为什么只杀胖厨子而放走店小二,就是故意让他活着给我报信,让他们自投罗网。” 贞娘干笑几声,道:“那些人与我没有关系,你凭什么认定他们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前来?”孙平风道:“不相干?若是不相干,你早就拿他换取自由了,又何必放走他们。贞娘,这么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有恩必报,有情必偿。如今我在山庄内外都安插眼线,只要有人偷偷来,定是插翅难逃,到时候还怕不手到擒来。” 贞娘蔑视一笑,道:“随你!”孙平风大怒,但很快就平复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贱人,你就等着,好好看看,到时候壬甲龟壳落在我手,我定能独霸武林。你好好把命留住,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却不敢死,因为你没有勇气结束生命,等着吧,以后的日子,有你受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贞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不忿、鄙夷和不屑。此时凌楚瑜冒了出来,继续让何潇之放风,自己又替贞娘搽拭羞辱她的浓痰。 贞娘没有躲开,让凌楚瑜替自己清理干净。 “多谢!”贞娘淡淡一句,对凌楚瑜的动作并不排斥。 “没想到你的经历竟是如此。” 贞娘苦笑道:“被别人利用了二十年,没有勇气了结自己,每天都活在深深自责中,简直是地狱。” “你还有儿子可以牵挂!” “儿子?他只知道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认我这个出身低劣的人为母。就算他知道真相,也决计不会认我。生亲不如养亲大。” 凌楚瑜露出同情的目光,道:“没想到孙平风素日里道貌盎然,私下却有如此狰狞的面孔。”贞娘冷笑道:“这有什么,人活于世,面对各种各样人,脸上的面具自然多了,最后到底哪个是真实的自己,或许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了。” 凌楚瑜替她擦干净脸,将头发捋顺,虽很狼狈,但风姿不减。贞娘忽然道:“你知道孙平风为何要夺壬甲龟壳吗?”凌楚瑜听了他们对话,答道:“是为了重整藏剑山庄昔日的威望。”贞娘仰天长叹,道:“藏剑山庄,天下铸剑第一,收藏名剑更是数不胜数,可笑,可笑。” 这藏剑山庄以铸剑闻名,千百年来铸剑无数,自然铸造出了不少名剑,都归于藏剑山庄的剑阁内。可贞娘却觉得可笑,这让凌楚瑜不解。 贞娘淡淡道:“你看些铸剑之地,毫无灵气,又怎么能铸造出真正的天地之剑。你再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剑阁,也只不过虚有其表。如今的藏剑山庄,一来不思家传剑法,竟指望要抢夺别派武功扬威立世,二来不专研铸剑之术,百年未曾造出一把神兵利器,这不可笑吗?” 凌楚瑜对于藏剑山庄的轶事也有耳闻,道:“传言藏剑山庄武功在百年前大部分失传了,导致如今萎靡不振。” “你说的可是归藏剑?这路剑法确实是武林一绝,但你可知它真正的面目?” 凌楚瑜摇摇头,他曾经见过孙可鑫使过,剑招深谙卦象,变化无穷,若能学全,并不亚于世间任何剑法。 贞娘把头靠在木桩上,道:“据传藏剑山庄的创始人是个出色的铸剑师,也是一名剑法高手。相传他倾尽心力铸造了八柄神剑,每一柄神剑都各自创出一招绝学,藏剑山庄就凭着着八剑八式,在江湖上声明鹤起。” “八剑八式……难道就是归藏剑?” “那时候还不叫归藏剑,只是每一招须配不同的神剑,威力才能发挥得更大。藏剑山庄后来有执剑八将,也是由此而来。” 凌楚瑜有些发笑,道:“我以前听说藏剑山庄主人每次比武,身后都有八人仅仅追随,给他拿剑,比武时候必须听从指挥送剑,那排场真少见。” 贞娘也笑了,依旧妩媚,很难想象她之前只是一个侍女。“每一招都要用相对于的剑,总不能让剑主一人身负八把神剑在身吧。”凌楚瑜想想这个画面,不禁莞尔,追问道:“那后来呢?”贞娘想了想,道:“后来啊,后来藏剑山庄有个绝世天才,将八招剑法融合贯通,即使用普通的剑,也能发挥出威力,也就是后来的归藏剑了。” “那当真是厉害。要说着八剑八招各有不同,相互间又互有排斥,若能融汇贯通又不失威力,当真是绝世天才。” “这个天才就是两百年前的庄主,那位获得一块天外玄铁,立下祖训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兵的高人,而那把神兵,就是为归藏剑而铸造。” 凌楚瑜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故事,讶异道:“原来如此。可那神兵虽铸成,但被苍云教所夺,藏剑山庄也死伤半数高手,导致归藏剑失传。” “呵呵!”贞娘忽然发笑,道:“归藏剑是八剑归一。如今只是丢了一,八剑任在,后人为何拘泥于丢掉的一呢?既然能前人能八剑归一,后人为何舍近求远,不思进取,去偷学别人的武功,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堂堂名门世家,数百年历史,到最后居然数典忘祖,不思本源,妄想以别派武功重振家威,确实可笑。 贞娘叹气道:“这也不奇怪。当年我教……苍云教教主以吸功大法屠戮藏剑山庄,二十年前教主百里无极更是凭借玄清游炁连败诸多高手,在他的眼中,或许这才是正真的绝顶武学。” “哼,什么绝顶武学。连自家武功都没练到化境,妄想学他人武功,岂不是贪多嚼不烂。” 贞娘道:“你年纪轻轻倒是看得看。这世间武功多如牛毛,今天一个玄清游炁,明天指不定又来一个玄清真气,这都是人无休无止的贪婪洞窟。” 凌楚瑜赞同,他相信世间武功高低不在武功本身,而在于人。那些绝顶高手,往往都是手中无招,心中亦无招,寻常一剑,在高手手中如天外之笔,划破苍穹,这是意,而不是招。 “那孙平风又是如何得知这壬甲龟壳秘密。” 面对凌楚瑜的追问,贞娘有些不想回忆过去有关的种种。但还是说道:“当年苍云山被东方魄击破,教主和教主夫人横死,我们这些人就沦为他们屠戮和贱淫的对象。我武功低微,好不容易逃离魔掌,却不成想遇到了随大队进山的孙平风。他摆出和善的面孔将我救下,带我回庄里休养。久而久之,我对他暗生情愫,在他的花言巧语和温柔体贴下,我把我知道的所以都告诉他,包括壬甲龟壳的事。后来他心性大变,对我不复往昔,我才知道他对我都是假情假意,为了是从我口中得知玄清游炁的下落。我懊悔不已,本想一走了之,但我腹中以有鑫儿,孙平风岂会让我离开,将我困在庄里,直到鑫儿出世。” “那后来呢?你为何又到荒山野岭开起黑店来。” 贞娘无奈道:“我生下鑫儿后,孙平风更加不理我,本以为可以偷偷带着鑫儿远走高飞,岂知他竟然将鑫儿过继给正妻,借此让我替他办事。” “但是你并不知道壬甲龟壳的下落。” “没错!但我好歹是教主夫人的贴身侍女,与教中人较为熟络,若是遇上熟人,说不定会打探出龟壳的下落。” “这回还真让你碰到了。”凌楚瑜哑然失笑。 贞娘旋即问道:“那壬甲龟壳连夫人都不知道在何处,我也只是听说教主连夜将经书封存,你从何处得到,又怎么知道它的来历。” 凌楚瑜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怎么误打误撞进了历代教主的“自省室”,看到“自省石板”的经过,道:“说真的,这个龟壳机关精巧,就算得到了也是打不开的。” “既然打不开,那就有劳少镖头留下给我孙某人,我必当感谢。”孙平风的声音如雷击般刺穿凌楚瑜的胸膛。看到贞娘带着歉意的目光,凌楚瑜双眼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中了两人的苦肉计,掉入二人精心设计的局中。 孙平风将何潇之一手提起,随意丢在地上,后者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但眼睛打转,显然是还或者,应是被点了穴道。 孙平风拍了拍手,拂去衣上的灰尘,道:“少镖头果然精明,连我都差点上了你的当。”凌楚瑜回身过来,面对孙平风霸道的气势,冷峻说道:“晚辈有礼了!” 第二章 归藏一剑自当空(上) 凌楚瑜思绪飞快,贞娘应是与自己见面了,跟紧接前来的孙平风告密,因为她有软肋在他手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 孙平风生怕凌楚瑜耍花样,右脚踏在动弹不得的何潇之身上,道:“少镖头远道而来,自然是盛意拳拳,就不要我亲自动手了吧。”说罢身后窜出一队人马,在他身后一字排开,个个面带杀气,英勇过人。 凌楚瑜神色凝重,先不说眼前这个藏剑山庄主人剑法超群,就连他身后的十个扈从,都绝不简单。 “庄主见谅,深夜多有冒犯,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师兄弟一条生路。” 孙平风嗤笑一声,原来堂堂凌家镖局少镖头居然是个脓包,道:“少镖头,以物换人,公平合理。你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了他。”凌楚瑜沉思,孙平风应该还不知道客房中还有两个师弟,而且以他的个性,壬甲龟壳一旦给了他,自己性命就到了头。 “东西不在我身上。我得去取。” 孙平风表情微微错愕,忽然戾气大涨,阴沉道:“别跟我耍花样。”凌楚瑜摊摊手,道:“庄主明鉴,我身上确实没带。试想一下,我既然前来救人,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筹码带在身上。” 孙平风觉得有理,但他素来多疑,信不过凌楚瑜,道:“来人,搜身!”两名大汉应声一诺,大步上前,将凌楚瑜身子摸了个遍,然后摇头答道:“庄主,没有!”凌楚瑜笑道:“我没骗庄主你吧。” 虽然知道东西不在他身上,但孙平风却没有一丝大意。他精心布局引人入瓮,却被一个小辈杀入腹地,若不是方才贞娘悄悄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还蒙在鼓里,若不是贞娘挂念儿子,说不定就跟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藏剑山庄。 “少镖头,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取吧。” 凌楚瑜道:“不介意。” 孙平风轻轻挥手,手下扈从即刻拿绳子将凌楚瑜五花大绑起来,“少镖头,请带路吧。” 众人刚抵达山下,总管家神色慌张地带着一群扈从急奔而来。他听说了有人擅闯后山铸剑谷,而这胆大之人居然是自己留下做客的凌楚瑜等人,脸色那是惨白到极点。 “庄主!”总管家颤颤巍巍,不敢多言。 孙平风低眼一瞧,淡淡道:“管家,这是怎么回事?”总管家孙福总管藏剑山庄,安全防护也是其工作之一。他只好坦白道:“庄主,白天凌家镖局前来送镖,岂知他们暗度陈仓,做起这种小偷行径。”孙平风淡淡道:“还有同党?”孙福把头压得低低,颤抖道:“还有两人,已经被我拿下。”说罢身后队伍左右分开,吴仕和唐礼被两个大汉五花大绑推了过来,希望能将功补过。孙平风冷哼一声,吓得孙福更加胆战心惊,惶惶不安。 孙平风不理他,转而笑道:“少镖头,你的东西该不会在他们身上吧。若是这样,你可没有交换的筹码了。”凌楚瑜坦然应对道:“自然不会。”孙平风淡淡道:“管家,把人给我,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办,若下次还发生这种事,定严惩不贷。”孙福如负释重,额头汗水淋漓,连忙点头,“属下谨记。”孙平风微微点头,押着凌楚瑜四兄弟走了。 刚出府门,一个年纪约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踏步而归,他双目深邃,脸带狡猾之相,倒是与孙平风有些相似。 “爹!”锦衣少年眼睛一亮,见到如此阵势,兴冲冲道:“这是抓贼吗?” 看着心爱的小儿子,孙平风笑容满面,招手示意他过来。待他来到跟前,用手轻抚他的头,轻声道:“儿啊,这是爹刚抓的几个毛贼。你知道这个是谁吗?”抬起右手指着凌楚瑜。 锦衣少年漠然摇头,讥笑道:“爹,我怎么可能认得这种小毛贼。”孙平风纠正道:“儿啊,他可不是小毛贼。他可是堂堂凌家镖局的少镖头凌楚瑜,曾是少年侠客榜的侠客呢。” 锦衣少年故作吃惊,道:“爹,这怎么可能,凌家镖局可是名门正派,怎么会是小偷小摸的盗贼呢?”孙平风大笑,道:“说得好!堂堂凌家少镖头,突然深夜闯我藏剑山庄,意欲何为?” 凌楚瑜道:“庄主这是想要趁火打劫。”孙平风道:“少镖头说笑了,你白日敲锣打鼓进入我藏剑山庄,路人皆知,若平白无故死在我这里,我可有理说不清。” 还没等凌楚瑜开口,那锦衣少年抢先说道:“凌家镖局假扮盗贼,混进我藏剑山庄,图谋不轨道行径败露后,双方大打出手,不幸遇难。”孙平风满意点点头,道:“还是我儿聪明,不过这是万不得已的主意。现在跟爹出门,给你看样好东西。” 这锦衣少年名唤孙忆安,藏剑山庄二少爷,从小聪明伶俐,心机城府略深,颇得其父孙平风喜爱。凌楚瑜自从知道孙可鑫身世后,对这铸剑世家也是另眼相看。 众人步行来到一处街道,两侧民房整齐排开,户户门口点着灯,街道空无一人。 “庄主,你在此稍后,我前去取。” 孙平风笑道:“少镖头说笑了,若你一人前去,万一溜之大吉,我可怎么办?” 凌楚瑜道:“我几个师弟在你手上,我能逃哪里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凌楚瑜讪讪一笑,道:“庄主,若是我交出东西,你又不食言了,到时候我可不是得不偿失。” 孙平风道:“如今你可没有选择。你们在我手上,我要取你们性命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孙平风略有迟疑,他自信即使放了凌楚瑜,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孙忆安眼珠一转,道:“爹,让他去取。只要我们把附近围起来,谅他也插翅难逃。”老谋深算且自负的孙平风笑道:“来人,松绑。”然后对凌楚瑜道:“少镖头,可别耍花样。”身后扈从将刀剑架在他三个可怜的师弟的脖子上。 重获自由的凌楚瑜松了松筋骨,道:“庄主放心,那东西于我无益,给我惹来这么多事,丢掉还来不及,况且我师弟的性命也在你手,我岂敢耍花样。” “那最好了!” 凌楚瑜走到一民房前,推门而入。跟在后面的孙忆安连忙派人将这个屋子围了起来。孙平风对这小儿子十分满意,如今“壬甲龟壳”眼看快要到手,就不必看着贞娘眼色再对孙可鑫施恩,待小儿子年纪再长些,让他取而代之。至于那大儿子,能留着辅佐即可,毕竟他身上流着自己的血,杀?除非他不听话。 正在想入飘飘时候,凌楚瑜走出房屋,孙平风眼前一亮,大喜道:“少镖头果然守信用。” 凌楚瑜拿出那个龟壳,在众人眼前一亮,道:“庄主,放了我师弟们了吧。”孙平风没见过壬甲龟壳,只是听贞娘描述过样子,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凌楚瑜将龟壳抛在空中,道:“这不是有个识货的人在吗?” 孙平风笑了,他带贞娘过来,就是为了防止凌楚瑜耍花样,然后让手下解开吴仕三人身上的绳子,道:“一手交货,一手放人。”三人被五花大绑,最后还得大师兄相救,面有愧色,低头缓缓走了过去。凌楚瑜也不含糊,直接讲龟壳抛给孙平风。后者大喜,快步上前,大袖一圈,将龟壳拿在手中。 “这就是……壬甲龟壳?”孙平风难掩内心的激动,但仔细看看,发现这壬甲龟壳浑然一体,哪里能藏秘籍,连忙找来贞娘,冷冷道:“贞娘……” 贞娘此时已经是只剩半条命,抬眼看了一下,无力道:“是,错不了。”孙平风半信半疑,道:“贞娘,你可莫要联合外人骗我。”贞娘无力道:“你用火烤一下,便知真假。”孙平风迟疑一下,道:“拿火把来。”身边扈从递给他火把,孙平风拿着龟壳,小心翼翼在火上来回烘烤,忧心忡忡,生怕给烤坏了。 说来也奇怪,在火上烤了良久,这龟壳竟然不烫手,温度依旧,这让孙平风心里添了几分自信,又把龟壳递到离火苗更近的位置。 “咦?”孙平风似乎察觉到什么,急忙拿近了看,只见那原本光滑的龟壳,背面的裂痕更加深,纹路更加清晰。 “这是怎么回事?”孙平风生怕出意外,急忙收回龟壳问道。贞娘回答道:“这壬甲龟壳用火烤了以后,龟壳背上的纹路会更加清晰,而这些纹路,就是解开它的关键。” 这下孙平风可是信了,这壬甲龟壳设计如此巧妙,让人不禁佩服,手掌轻抚,瞪大双眼,就站在那里研究起来。 “站住!”孙忆安忽然大喝一声,周围的藏剑山庄扈从立马将四人围住,“少镖头,这是要去哪里?” 凌楚瑜知道他狡诈,想这样安然离开,怕是不可能,道:“这货讫两清,我们多有叨扰,就告辞了。”孙忆安虽不知壬甲龟壳来历,但见孙平风如此重视,来头肯定不小,又岂会放过知道它行踪的凌楚瑜呢。“少镖头献宝之恩,我藏剑山庄自当无以为报。眼下已经备好酒席,请少镖头移步舍下,让我好好尽地主之谊。” 这哪里是招待,分明就是软禁,怕凌楚瑜将龟壳的消息泄露出去,引来窥视此宝之人。凌楚瑜道:“二少爷好意,我心领了,今夜多有打扰,就在此别过。” “少镖头请留步!”眼睛一直盯着壬甲龟壳的孙平风淡淡道:“藏剑山庄欢迎少镖头留下做客,少镖头这么不给我孙某人面子,传了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凌楚瑜立刻朝着三个师弟使了一个眼色,抱拳道:“庄主盛情,晚辈心领,这就先走一步了。”说走便走,四人不约而同展开身法,向四处散去。 “追!”孙忆安大喝一声,随行扈从立刻围了上去。孙平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壬甲龟壳,对小儿子道:“安儿,看你的了。”孙忆安知道这个他交给自己的任务是对自己的考验,喜道:“爹爹就放心在此等候,儿子定将他们活捉回来。” 孙忆安足尖轻点,一掠数丈,只逼凌楚瑜身后,没想到这锦衣公子武功居然不弱。他狡黠一笑,想领教领教曾为少年侠客榜内高手的武功。 “剑!”他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不可忤逆的意思,一名离他最近的扈从急忙将手中的长剑抛了过去。孙忆安神色突然暴戾,接过剑后立刻刺出,狠辣凌厉。 凌楚瑜被两名大汉围困,一时脱不了身,而孙忆安的一剑却杀了过来,急忙一掌将与自己纠缠的大汉击退,夺过他手里的剑,剑尖斜上,一招“桃花灼灼”,艳丽多姿,将孙忆安剑招打乱节奏,后者一招不敌,收起小觑之心,旋即长剑横空,剑势厚重,如泰山压顶而来。凌楚瑜有些意外,“咦”了一声,举剑格挡,却被这股厚土般的气势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少镖头曾名列少年侠客榜,我今日倒想讨教讨教。”一脸坏笑的孙忆安似乎很有信心,喝退扈从,决心与凌楚瑜单打独斗。凌楚瑜却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眼睛余光搜索师弟们的影踪,他们均被三四名大汉围困住了,一时间难以脱困。 凌楚瑜看了一眼孙平风,此刻他正在研究得来的壬甲龟壳,对这里似乎漠不关心。难道对孙忆安如此信心,还是另有原因。他如此疼爱孙忆安,若将他生擒为质,或许能换回自己和三个师弟的性命。 打定主意的凌楚瑜笑道:“二公子,令兄孙可鑫如今也是少年侠客榜内高手,何不找他较量。”孙忆安一听到就来气,那个没用的兄长不知道是怎么混得这个头衔的,在他眼里,孙可鑫的武功哪里是自己的对手,要不是父亲严禁两人比武,自己早就收拾那个天资平平的兄长了,将少庄主的位置夺过来。 “少镖头曾有一人战三侠的壮举,我仰慕已久,希望少镖头不吝赐教。” 凌楚瑜知道他武功不弱,若想生擒他,还是得花一些功夫,道:“那既然如此,我就陪陪二公子,领教一下藏剑山庄的归藏剑法。” 一提到归藏剑,孙忆安两眼放光,他从小练剑,但受于父亲的管制,少与人交手,也不得与人交手,如今能大显身手,将所学一展风采,心里悸动万分。长剑轻提,忽然抬手一点,剑身弯曲,剑尖如流星坠落,势不可挡。这一招乃归藏剑中的“离火剑”,其中还夹带“巽风剑”之轻盈,威力则加重一倍。凌楚瑜见了心有疑虑,似乎这二公子手里的“归藏剑”,要比少庄主的“归藏剑”高明许多? 凌楚瑜歇步下蹲,长剑斜上探出,轻柔无骨,却刺向对手腋下要害,抢先一步,逼他变招。孙忆安冷哼一声,一跃数丈,在半空居然扭动身体,转身一刺,剑竟带着雷霆之势,发出“嗡嗡”之声,竟是“震雷剑”。凌楚瑜不用回头,右足轻旋,将身体转了过来,右手顺势上提,如摘星揽月,带着铿锵之势,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火花迸溅。二人手中均是凡铁,如此霸道有力的互斫后,剑身缺口处处,已不负锋芒之态。 “剑来!”孙忆安怒喝一声,把破损的长剑丢弃一旁,接过身边的扈从丢来的长剑,一剑倾来,如涛涛江水永不休,反复无常,此乃“坎水剑。” 此刻凌楚瑜才坚信,孙忆安所用之剑法比起孙可鑫的剑法,确实高明玄妙的多,而且招式之间连接顺畅,毫无滞怠,“坎水剑”后变招“艮山剑”,再变“兑泽剑”,招式脱手而出,千变万化,压得凌楚瑜无暇分心。 孙平风目光斜斜,见其子表现不俗,心中得意,不免多年教诲。藏剑山庄先有八剑八式的剑法,后有八剑归一的归藏剑,虽同出一脉,却存差异。这八剑八式是一剑配一式方能发挥最大威力,而且招式之间变化略带生涩,若想变招而不换脸,威力大打折扣。而归藏剑不同,将原来八剑完美融合后,一剑八式,有六十四意,武功浑然一体,招式行云流水。孙平风存心偏袒小儿子,明面上传授归藏剑给大儿子孙可鑫,实际上教的是八剑八式,每当孙可鑫练剑,都觉生硬迟钝,招式转变后威力平平,却又找不出缘由,故而三年前败给史如风。尽管三年后剑术精进,却只能屈居末席。而孙忆安学的是半部残本归藏剑,虽只有半部,但剑招却远远强于八剑八式。为了不暴露,孙忆安多年来都是偷偷练剑,从未当众使出,如今得以机会,索性将归藏剑一并放出,痛快淋漓。 长剑已缺口驽钝的凌楚瑜只能边退边守。一把好的兵器分量要刚刚好,如今缺口斑斑,剑身不平衡,出剑时的手感会有偏差,而且剑身韧性不足,也会影响招式的流畅,这对于他更加不利。 孙忆安是越使越顺畅,他表情狰狞,急切地想分出高下。若自己能战胜曾经的少年侠客,也说明自己并不比兄长差,他野心不小,不甘心屈于他人之下,故而更加卖力。 凌楚瑜虽有内伤,气息不悠长,但他身经百战,对战时那股从容自若的气势在同龄人中仍是佼佼者。手中那柄长剑已经快不堪重负,只要再相激一次,定是要折断不可。孙忆安也有所察觉,心想若能摧毁对手的剑,定能将他的气势压倒过去,先声夺人。旋即长剑高举,一招“艮山剑”劈头而来,那股子气势如雄伟的高山,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孙忆安以为胜券在握,岂料凌楚瑜朝那长剑灌输一股内力,那本就不堪一击的长剑哪里受得了,“锵锵”碎成数断,孙忆安大喜,以为能手到擒来,却不知凌楚瑜不但不惧,反而更有信心。他大袖一甩,将内力灌输到这些断刃中,竟成了暗器,不约而同地朝着孙忆安射去。 此刻换成孙忆安那惊恐的神情,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这断刃若是打来,必定入肉三分,急忙变招,长剑一抖,剑圈晃晃,以“巽风剑”的绵密无隙,将断刃尽数打落。孙忆安刚松一口气,却不知凌楚瑜何时绕到自己身后,冷不防背后中了一掌,气血翻腾,摔了数丈之远。凌楚瑜见得势,想趁着机会将他抓了为质,大步追上,一爪抓向孙忆安后颈要害处。 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眼里只有“壬甲龟壳”的庄主,却以更加鬼魅迅捷的身法横在二人之间,他护子心切,出手毫不留情,右手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凌楚瑜暗叫糟糕,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自己根本收不住势,右臂反被孙平风所擒。 孙平风的擒拿手不是浪得虚名,右手一扣一反拿,就轻松将凌楚瑜制服。凌楚瑜右臂被反拿后,被孙平风压得单膝跪地,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左指从右腋下穿出,点向对手手腕的几处穴道。孙平风冷不防,没想到凌楚瑜反应如此之快,右手微麻,就在这一瞬间,凌楚瑜挣脱他的掌控,向后急退至三丈之远,额头大汗淋漓,他可以断定,若自己出这招,这右臂恐怕是被他硬生生折断不可。 “难怪他能名列少年侠客榜”。这是孙平风第一时间的反应。他自信年轻一辈中没有人能被他反拿后还能挣脱,虽然期间自己有些大意。忽然他心里杀机四起,这么一个厉害的后辈,十年之后又能精进到何种地步,这根本无法想象。但他的杀机也是一瞬而过,因为眼前这个后辈身有顽疾,武功不能再精进,修为不能再提高,现在他是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根本不需要害怕。 “安儿!”孙平风严厉喝道,把孙忆安吓得心头发慌。他败给凌楚瑜,生怕父亲从此对他失去耐心和宠爱,说不定反而会支持自己兄长,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诶”,只听他父亲严肃说道:“今天我教你一件事。” 孙忆安咽了咽口水,正洗耳恭听。 “如果你发现敌人的一个弱点,那就用自己全力攻击他的弱点。弱者是不配拥有同情和公平的。”说罢双指一并,以指代剑,如箭羽般刺向凌楚瑜胸膛。这一剑并无什么花哨,但灌输了孙平风八成功力,不仅速度快到令人咂舌,而且剑气如虹,三尺之内弥漫开来,沙石飞溅,断金碎玉,就算是百支箭同时射来,也难进一毫。孙平风本想留凌楚瑜一条性命,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虽没有威胁,但斩草除根方能安心。 凌楚瑜双瞳凝聚,如此惊天一剑,能不死已经是万幸。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格外冷静,抄起旁边住户晒衣服的棍子,倾尽全力,棍出如龙,迎了上去。两人内力相激,凌楚瑜岂是对手,棍口还没碰到对方手指,却早已寸寸断尽,化成齑粉。凌楚瑜受到反荡之力,胸口如遭重拳,狂喷鲜血。不仅如此,只被削去两分剑气的孙平风势头不减,直指凌楚瑜胸口,若这被击中,那当真是穿胸而出。 凌楚瑜面如死灰,他第一次体会到实力的巨大差异,眼看着孙平风修长的手指即将穿透自己胸膛时,比他更快的,确实一纤纤玉手,让孙平风的剑气停留在凌楚瑜胸口前三分处。 那白皙无骨的手指,仿佛在轻挼新蕊般,将凌楚瑜胸前那道剑气锋芒折去。 孙平风露出惊讶的神情,尚有自己近六成功力的剑气,居然被如此轻巧化去?他猛然抬头,看清楚来人,神情更是不可思议。 是个年轻女子,她温柔端庄,气质慧中,她此刻脸色煞白,牙关紧咬,看来强行化去这道剑气,让她伤得不清。 “呔”!孙平风的剑气是止住了,但他还是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二人震退。二人抵御这股剑气后已没了力气,身体像被重重打了一拳,向后弹飞而去。 凌楚瑜仍由一丝清醒,将女子抱去坏中,避免她受跌撞之苦。 “你是狂生门人?”孙平风表情狰狞,目露凶光,死死盯着女子。 第二章 归藏一剑自当空(中) 王如萱以“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心法诀窍,左手为笔,右手为扇,一阴一阳,一直一曲,一刚一柔,在偷取对方真气的同时,以“冰魄诀”内功将三者融为一体,化去孙平风的霸道剑气。不过此法极为危险,若不是出其不意的偷得对手真气,借力使力,怕是也化不去这霸道一剑。 这一手也是王如萱神来之笔。她担心凌楚瑜安危,一直在旁隐蔽,当他身处险境时,也顾不来那么多,本想凭借那微薄之力,硬接对手这霸道剑气。忽然脑海中想起“轻罗小扇扑流萤”心法来,“轻随风走,强由心生,以气御天地万物,心当存无穷浩然之气……”意思是若自身不够强大,就无法驾驭天地万物,若能掌握天地万物,定是胸有沟壑、云淡风轻之人。旋即以笔画天,以扇为地,天地阴阳,乾坤运转,由强到弱,由阴到阳,盛极而衰,否极泰来,都不出手中方圆。 孙平风的霸道剑气就这样停滞在王如萱的双手中,被卸掉大半剑气后,剩余剑气全由她娇小身躯承受,好在她的“冰魄诀”护体,只是身体五脏六腑受到剧震,没有内伤,而凌楚瑜又替自己做了肉垫,免去了撞击之疼。 死里逃生的二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竟出了神。 “大师兄!”何潇之率先来到凌楚瑜身边,将他喊醒。此时吴仕和唐礼也聚集过来。三人往不同方向突围,见凌楚瑜被孙平风压制,有性命危险,立刻绕了回来援救,但还是晚了王如萱一步。 孙平风手指一挥,直指王如萱,厉喝道:“臭丫头,你是狂生的弟子?” 王如萱对师门渊源知晓不多,刚才情急之下使出本门武功乃迫不得已,她身份不宜暴露,只好默不作声,但脸红透到耳根,显然是怕说谎,索性牙关紧闭不说话。 “问你话呢?”孙平风被莫名的愤怒气得呼哧巴喘,“为何不说话?” 王如萱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着头,身子不禁往后靠了靠。凌楚瑜瞧出她的难处,挺身而出,将她挡在身后。 “少镖头!”孙平风恶毒毒说道:“这女子所用武功可是狂生魏谞的武功,他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他门下的两个徒弟可都是魔教中人,你和这女子同流合污,想与正道武林为敌吗?” 凌楚瑜冷哼道:“狂生魏谞孑然一身,无门无派,又如何与天下正道为敌?” 孙平风板着脸道:“少镖头可能不知道吧,那魏谞教出两个恶毒的弟子都列为魔教重要首脑,他与魔教关系匪浅,这女子若是他弟子,也定和魔教有关联。” 凌楚瑜大笑,笑对方颠倒是非,道:“他徒弟入了魔教就是邪恶之人?以外人之过衡量其人善恶,这不是天大笑话吗。” 孙平风道:“既然如此,我就将你们拿下,让天下人评一评,这到底是正是恶!” “老六!”凌楚瑜知道孙平风要动手了,急忙道:“你兵器拿来。”唐礼有些意外,反应慢了半拍后还是将各自兵器递了过去。凌楚瑜二话不说,抄起长剑,往前越众而出。 孙平风将双手负在身后,嗤笑道:“看来少镖头是要包庇这个女子了。”眼下是剑拔弩张,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横剑喝道:“放你娘的狗屁。孙平风,哪里来的魔教邪徒,你无非是想杀人灭口罢了,你也太小看我凌家镖局了。强权不惧,强势不退。” 孙平风眼中暴戾之气猛涨,道:“好、好!既然凌少镖头执意要与魔教妖人勾结,闯我藏剑山庄图谋不轨,我也只能铲奸除恶了。” “爹,让我来!”孙忆安义愤填膺,仗剑而出。他自认为方才输的一阵是自己大意,但自己在剑法上明显压制对手,若不找回尊严,恐怕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会大大减少。 孙平风面带愠怒,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他喜爱这个儿子,因为像他,能察言观色,心有城府,但他自负过盛,眼光粗浅,居然看不出他与凌楚瑜的差距,如今堂而皇之扬言再战,孙平风是进退两难。 凌楚瑜讥笑道:“二公子方才一败,看来是不服气。”孙忆安咬牙切齿,拿剑指着凌楚瑜道:“有本事再来一战。”凌楚瑜冷眼一抬,道:“回去问问你爹,看他同不同意!” 父子二人脸色顿时铁青,放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心里不知将凌楚瑜捅了多少遍。若不答应,让手下扈从听了,怕以后孙忆安不能服众。若答应了,这不是把一个人质推给凌楚瑜了吗? “庄主、二公子,你们想好了吗?”凌楚瑜再补一刀。 孙忆安实在忍无可忍,道:“爹,让孩儿出战,定杀了他。”孙平风心想,能侥幸不被擒就万幸了,还想杀了对方?又在心里暗骂了一遍凌楚瑜,终于松口道:“好吧。”孙忆安大喜,却听父亲小声说道:“安儿,他内功不济,不能久战,你要……” 孙忆安知道这是父亲在指点自己,心里暗暗窃喜,牢牢记住。 “卑鄙!”何潇之狠狠呸了一口,“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比试还带指点?难道他儿子自己没有脑子吗?” 凌楚瑜调侃道:“老五,你以为他指点了我就会输吗?”何潇之立刻摇头,坚定道:“不会!” 此时孙忆安已经谨记教诲,倚剑而出,忿忿道:“凌楚瑜,你死定了!”说罢长剑立于身前,巍然不动。 “呵呵!”凌楚瑜讥笑一声,道:“想以守待攻,打消耗战吗?”孙忆安被一语道破,脸色忽变,听得凌楚瑜喝道:“看好了!”长剑一卷,竟带着淡淡剑气,喷涌而出。这招“暗香浮动”主要上个“暗”字,当对手知道时,剑已然到了跟前,无声无息,而且剑势飘忽,让人捉摸不定,就如寒冬腊月里的冷梅,不经意间就被它的幽香充斥整个鼻腔。 孙忆安双眼睁大,急忙挥剑,剑气弥漫恢宏,正是“乾天剑”。这一剑若是攻来,犹如浩瀚天空,深远高壑,而且变化无常,难以捕捉。但孙忆安牢记父亲教诲,先以守势待之,后发制人,这一剑就少了些高远的剑意,而且他仓惶出剑,竟有些小气了。 凌楚瑜不退反进,提剑一点,仿佛燕子穿云破空,直逼对手咽喉。一招就被破了“乾天剑”,孙忆安大怒。他平日都是暗暗练剑,心有怨愤,发泄之余均是攻击杀人路数,一时间让他守,很是憋屈,大叫一声,回剑挑开,“离火剑”顺势脱手而出,如烈火般肆虐而来。 凌楚瑜长剑迎上,一招“芙蕖盈盈”,带着柔和绚丽的层层光圈,将对手笼罩其中。孙忆安剑势受阻,铺张不开,被对手牢牢锁住。旋即注入内力,剑光大涨,“嘭”地一声,剑气将光圈撑开。脱离束缚后,立马又是一招“巽风剑”,剑走之字,形若闪电,直插凌楚瑜心窝。 孙平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孙忆安这招看似“巽风剑”,实则是上巽下雷的“益剑”,风助雷威,雷借风势,风雷激荡,势不可挡。他年龄轻轻能悟出如此剑道,倍感欣慰。 凌楚瑜瞧着不俗一剑,不惧反而大笑一声,道:“真是风牛马不相及,看我梨花带雨。”说罢长剑斜上而往,轻快飘忽,剑光点点,仿佛春雨时在风中飘零的梨花,花借雨势,雨助花飞,层层叠叠,飘落人间。 若说孙忆安的“益剑”是风雷相激,震撼人心,凌楚瑜这招“梨花带雨”则是水木交融,生生不息。二者相交相激,天地仿佛雷雨交加,落花缤纷。 局面顿时异常非常,风雷雨花,交错纷杂。孙平风却隐隐不安,这“益剑”剑意是损上益下,先损后益,核心在于“损”上。损少则弱,损多则亏,要把握分寸刚好,才能出手刚猛同时留有余地。而孙忆安这剑,损多益多,但毫无回转余地,正如凌楚瑜所说,“风牛马不相及”,与原本剑意相去甚远。而凌楚瑜这一剑轻盈凌厉,专走上三路,刚好克制损上的孙忆安。 两人长剑相交之际,嗡嗡做响,凌楚瑜长剑倏忽往上突刺,而孙忆安剑势上轻下重,剑气相激时竟不受控制地重重往下偏离。孙忆安脸色惊变,此时已无力回剑,肌肤已感觉割裂之痛,忽然伸出一只巨手,双指如铁,竟紧紧夹住凌楚瑜的长剑。 “什么?”凌楚瑜大惊失色,这孙平风居然仅以指力轻松将自己的剑势止住,这功力何等可怕。 “去!”孙平风低喝一声,左掌飘忽,忽然发力猛拍凌楚瑜腹部。后者防备不及,腹部如遭重锤,向后摔了出去。为保全儿子,孙平风一言不发就出手,以大欺小,毫无气度,他想着,就算以后手底下人有异议,也得先把凌楚瑜杀了,给自己儿子以后清除障碍。 “无耻!” “卑鄙!” “龌龊!” 凌楚瑜的三个师弟异口同声,纷纷大步上前,迎战这个强大的敌人。 孙平风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高高跃起,抢先一步将何潇之一掌击飞,再顺势下劈,在空中忽然变爪,一把夺过吴仕还没来得及拔出的刀,窝心脚踹飞他的同时,右手将单刀连刀带鞘一并丢向唐礼。虽没刀锋,但单刀注入内力,唐礼被刀身拍打在胸口,直接一口鲜血喷出,摔出数丈之远。 孙平风瞬间将四人击倒,引来扈从此起彼伏的欢呼喝彩。凌楚瑜强忍疼痛,开口就骂:“妈的!孙平风,有本事冲我来,欺负我几个师弟算什么能耐。”他从小混迹市井,这些粗口脏话是耳濡目染,消沉那两年更是出口成脏,只不过重回凌家镖局后有所收敛,如今怒气冲冲,哪里管得了什么身份,再加上听说了孙平风的所作所为,更加他妈的不是人。 孙平风恼恨他两次打败自己儿子,颜面尽失,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找死!”大步上前,以指为剑,刺向凌楚瑜眉心。剑气纵横霸道,凌楚瑜岂敢大意,“杏花烟雨”、“芙蕖盈盈”、“孤色菊香”、“暗香疏影”四招接连使出,身影晃动,剑势惶惶,居然威力倍增。原来这四招对应春夏秋冬四季之花,这一花一季,应天时,参阴阳,由简到繁,由繁入简,一气呵成。 这四招并不是临时而创,是凌楚瑜在教唐礼四路剑法时,将东海派的百花剑法剑意融入其中,配合四季,追求流畅变化。因为唐礼不是东海派弟子,凌楚瑜教的剑招是在原来基础上改良,快而密,但精妙欠缺,如今使用的是正宗百花剑法,精妙绝伦的同时,招式威力大增,恐怕连骆天浩都没想到,配合天时的四季的剑法连串起来,能有如此威力。 孙平风也微微错愕,虽是四路剑法,但浑然一体,仿佛一剑,包含四季变化,一生一死,一繁一枯,阴阳相济,包罗万象。如此惊艳之才,怎么不让人嫉妒。 “侍剑八将何在!”孙平风厉声一喝,带着惶惶威严。 “属下在!”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串出几道影子,鬼魅般站成一排。这些人身着黑色劲服,脸带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双锐利的眼睛。他们身材不一,高矮胖瘦,怀中都各抱一柄剑,每个人都散发着猛兽般的气息,蓄势待发,似乎在等主人的命令,立刻就能发动猛烈进攻。 凌楚瑜瞧了过去,共有八人,心下暗暗震惊,“难道就是传说中藏剑山庄的侍剑八将?”只听到孙平风淡然一句,“沧海。”身后八人中的一个体形修长的人,“嗨”了一声,将怀中的剑掷了过去。 那名为“沧海”的剑仿若一条柔软的丝带在半空扭动,发出“嗡嗡”之声。 是一把软剑,剑身仿佛一泓秋水,寒光粼粼。 孙平风接过将剑轻抵在手臂上,剑身停止晃动,如一池平静的湖水,深邃可怕。 “你有幸见识我藏剑山庄的名剑名招,也不枉你天下第一镖局之名。”这句话一半是立威,一半是对凌楚瑜实力的认可。 凌楚瑜执剑而立,对身后人喝道:“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没等身后人回应,已然挺剑杀出,已然是一剑四季,百花齐放。 孙平风名剑在手,冷哼一声,剑平于胸前穿出,一招平平无奇的“坎水剑”,缓缓而来。两剑相碰,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沧海剑忽然不停颤抖,避开剑锋,如波浪层层而来,孙平风猛地倾注内力,剑身挺直,肃杀之意,如时间掠隙,尽管对手剑含四季变化,但在此招面前如白驹过隙,仅仅一瞬,四季过后,一片凋零,直扑凌楚瑜手腕。 一招被破,凌楚瑜已是面如死灰,加上自己已经身带内伤,若手腕再被废掉,就真正的成为一个废人,那时候真的是生不如死。但自己剑势倾泻而出,已经是来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折扇洋洋洒洒而来,将沧海剑引开一寸。就这些许距离,已是让凌楚瑜躲过一劫。 扇是何潇之的铁扇,使扇之人却是王如萱。她以心为骨,以扇为笔,心随笔转,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笔,却蕴涵提按、顺逆、快慢、转折多种手法,挥斥方遒。 “又坏我好事!”孙平风狠狠一瞪,转眼却冷笑道:“你既是魏谞门人,擒了你就能引出那个魔头,换回我藏剑山庄的至宝归藏剑。” “这关你藏剑山庄什么事?”凌楚瑜怒喝道:“别找这些借口。”孙平风冷眼一抬,道:“哼!臭小子你懂什么,百年前魔教从我藏剑山庄抢走的归藏剑,最后落在魏谞手上。我拿他徒弟换剑,又为何不可?”说罢手指轻挥,一道剑气破空而来,王如萱挥扇一挡,只觉得似乎有千斤之力,折扇脱手而出,虎口崩血。 孙平风一步一字,掷地有声,俨然以到跟前,气势汹汹,王如萱几乎不敢动弹。只听他说道:“臭丫头,学了点皮毛就敢三番五次坏我好事,魏谞魔头的武功,哪里是我藏剑山庄的对手。不过正好,拿你去换归藏剑,到时候我藏剑山庄更是如虎添翼,横扫江湖不在话下,就连那个武林盟主,都要乖乖给老子让位。” “小娃儿,我教你几招如何?” 第二章 归藏一剑自当空(下) 背脊伛偻老者忽然出现在王如萱身后,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都没有察觉异样,好像凭空出现一般,鬼魅异常。 老者头发黑白相间,长及双肩,只用束带一绑,尽显慵懒。他半露胸膛,如此凉冷天气只穿一件宽大衣袍,居然不畏寒冷,脸色红润,精神抖擞。他虽勾着背,只有半人高,但却如一座巍然不动的山,让在孙平风霸道气势下的王如萱感觉压力倍减。 “老头,你是谁?”孙平风谨慎非常,就连他都没有察觉这老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心里不禁提防起来。 老头没有理会他,还是对着王如萱柔声道:“丫头,想学吗?”王如萱面对如此有震慑力的老头,也只有点头的份。 伛偻老头听到她回答了,露出小孩般的纯真笑容,急忙拉着她的手,走到你一边,道:“来来,过来,我这边教你。”凌楚瑜微微错愕,但老者看起虽怪,但不坏,也急忙跟了过去。 “混账!”孙忆安怒斥一声,“哪里来的老头,多管闲事!”说罢箭步如飞,挥掌便打向老者后背。孙平风在一旁漠然置之,也想着让儿子试试这个老头。 “小心!”王如萱惊声尖叫,却已是来不及,只见孙忆安的右掌重重地拍在看着那弱不禁风的背上。倏忽之间,老者并没有摔出去,他那宽大的衣袍突然鼓胀起来,面色如常,仿佛没事一般,转过头来,对着一脸吃惊的孙忆安道:“小娃娃不懂事,让你爹管教你去。”说罢那鼓胀的衣袍忽然向后呼呼舞动,只听得孙忆安一声惨叫,向后摔去。 “安儿!”孙平风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只见这个儿子嘴里流血,昏迷不醒,估计是被这老者的内力震晕了过去。“前辈对小辈出手未免太狠了吧。” 凌楚瑜心里讥笑,你孙平风居然说这种话,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有资格说别人。老者淡淡说道:“小孩不懂事,老头教育教育,不然以后混江湖不懂规矩,害了自己,坏了规矩,辱没家门,到时候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咯!”老头半笑半说,尖酸刻薄,倒也语重心长。 孙平风让扈从照顾昏迷的儿子,思索眼前的这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正色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老者拉着王如萱到一旁,正要传授武功,没空搭理孙平风,没好气道:“无名无姓,教这丫头几招就走。”孙平风语塞,照理说如此年龄而且武功厉害的老头,世间应该没多少位了,问道:“我乃藏剑山庄主人孙平风,这些小贼闯我山庄,希望老前辈不要插手。” 三番五次地叨扰,老者显然有些不快,低喝道:“真是啰嗦。我说了,教这个女娃几招即可,不要再烦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语气忽然肃杀,不容置疑。 孙平风一时愣住,这老者武功来者不善,不敢轻易惹,难道就这样等着?这让自己手下怎么看自己。这女子身系归藏剑的下落,又不得不顾,这该如何是好。 孙平风忽然心生一计,朝着身边扈从使了一个眼色,扈从心知,这是让自己做替死鬼。扈从面面相觑,但是畏惧孙平风的威严,也得硬着头皮上,却没人敢开口。 “老头,识相地就快滚,把那女娃交出来。”终于有个眼力不好又不知好歹的人站了出来,指着老头怒喝,想用藏剑山庄的名头耀武扬威。老头脸色忽变,大袖轻挥,只听得“噗噗”两声,那扈从双膝跪地,在地上疼苦哀嚎。 “我刚刚只是废了你的双腿,若再有人多言,老朽取的可就是你们命了。”其余扈从纷纷脸色失血,再也不敢向前移动半步。 王如萱见老者瞬间断人双腿,说到杀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心下害怕起来,老者换回和善的笑脸,道:“丫头,我教你一套剑法,你看好了,能学多少尽量学多少,不要客气。” 王如萱不禁莞尔,道:“我必定努力。但是我比较笨,若学不好,老前辈不要怪罪。”她见过看着阴晴不定的脸,生怕他会忽然发怒。老者笑道:“你很好,比我两个徒弟好多哩!”王如萱正要问他徒弟是谁,老者就拿过她手中的剑,摆出一个架势,道:“女娃,看好了!”手抬起剑,缓慢往下,平扫、上挑、下劈、圆转、竖挂、穿刺、抹穿、搅崩,动作舒缓张驰,刚柔并济,吞吐自如,可都是些寻常招式,并无其他。凌楚瑜目瞪口呆,心想:“老前辈这是教王姑娘剑法基础吗?”孙平风更是嗤笑一声,看来眼前这个老头不过偶尔,故弄玄虚罢了。 一套剑法舞完,老者收剑于身后,左手捏诀下压收势,笑咪咪问道:“丫头,可看清楚了。”王如萱没学过剑法,但这些剑法简单明了,一看都会,乖巧点头,“看清了。”老者呵呵笑道:“好,接下来记住剑招。”右手又缓缓抬剑而起,一边酣醉地舞剑,嘴巴一边念道:“起手势……一剑浪天涯……二剑争春辉……三剑无往复……四剑万物凄……五剑阴阳交……六剑阴之变……七剑天地和……八剑阳之正……九剑云霄外……一剑自当空……” 老者将剑法使完,众人均是面面相觑。这路剑法平平无奇,又如何应敌?何潇之打破沉默,有些难为情道:“老前辈,您这剑法……是不是太慢了。”他本想说太简单了,怕说了后老者不高兴,但仓促间也找不出什么词,硬生生挤出一个“慢”字来。 老者不理睬他,直径对王如萱道:“丫头,可看清了,记清了?”王如萱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道:“都记清了。只是这九剑连起来使有些生硬。”说罢手随心走,手指为剑,“一剑浪天涯”直直而出,旋即变招,却怎么也连不上。 孙平风却哈哈大笑道:“临阵学武,这臭丫头悟性也太低了,这么简单的剑法,明明十剑却说才九剑,哈哈……” 王如萱被这么一说,脸色飞红,但自己真正看清就九剑,哪里来的十剑,难道真的是自己资质太差?稍稍瞥了一眼老者,看他是否生气。谁知老者却依旧笑呵呵道:“好好好,管他九剑、十剑,总归一剑。”顿了顿道:“你平日怎么使你的武功,这九剑你就怎么使就行了。” 王如萱还是一头雾水,老者一边将剑递给她,一边用手掌轻推,将她往前推了一步,道:“去吧,去吧!尽管放开手来。”王如萱酥胸一挺,走了过去。 孙平风手执沧海,一动不动,冷眼相看,心想“这老头装神弄鬼,这种低劣的剑法,也配叫剑法?”看着有些胆怯的王如萱,心里自是嘲笑。 “对了!”老者忽然喊道:“你是姓孙吧。等会跟这丫头过招,不准使用内力,她内功可敌不过你,别以大欺小。” 孙平风冷哼一声,既是只比招式,自己又怎么会输给一个刚学会用剑的丫头呢?这老头也太看不清人了吧。冷冷道:“你也忒小看我了,就凭她那三脚猫剑法,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溃她,到时候别说我以大欺小就是。”老者微微点头,算是应许了。 王如萱更加担心了,回头看了看凌楚瑜。后者也担心她,这老者往尊重里说,是高深莫测,但往平常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这路剑法确实普通,怎么都看不出高深,这不是叫王如萱送羊入虎口吗?手中接过吴仕单刀,朝着她微微点点头,若有什么危险,他定会冲上去。 王如萱似乎收到他的信息,眼神坚定,深吸一口气,剑收于后,亭亭玉立,衣袂迎风飘扬,正是起手式。孙平风鄙夷不屑,心想这老头也不过如此,没了之前的畏惧,定要擒住王如萱为质,换回归藏剑。想到这里,沧海剑倾泻而出,如江河奔腾而来。 水无常态。孙平风一剑此起彼伏,让人琢磨不定。 王如萱面有惧色,不知如何出剑,但心里记得老者教诲,一剑平平刺出,竟将对手的“坎水剑”剑气一分为二。不仅如此,这一招“一剑浪天涯”剑气深远,在破了对手剑气后,尽然仍有余力,仿佛可以到达天涯海角。 凌楚瑜见如此剑法,终于明白其意,高声叫道:“好一招一剑浪天涯。”王如萱一招得手后,剑势却不停滞,直扑对手。心里暗暗称奇,回头看了凌楚瑜和老者,这一看,剑势即消。 老者捏须微笑道:“虽然出手略带迟疑,但剑意已经领悟七七八八,还算不错。哎,小心!” 王如萱分神之际,孙平风却挥剑而来。对手仅仅是个二十不到的女娃,就轻易破了自己家传绝学,传了出去还不得让江湖人耻笑。沧海剑上挥,如长江叠浪,呼啸而来。 “二剑争春辉!”王如萱挽剑而出,两道剑影争抢而出,发出夺人的目光,一剑快过一剑,倏忽间就来到孙平风跟前。后者不慌不忙,他“坎水剑”密密层层,防得密不透风。王如萱觉得对手剑气势大力沉,震得手臂发麻。长剑忽转,斜斜而出。 “三剑无反复。”剑势曲直折返,难辨莫测。这一剑取自“泰卦”,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剑法自然也不拘一格,全凭使剑者恣意发挥。 老者颇为欣慰,大叫道:“这剑使得好,无拖泥带水。女娃娃对这易经也颇有研究?甚好甚好!”在王如萱使出第一剑时,凌楚瑜已察觉出剑意,稍稍放下心,对老者身份有些好奇。而其余人眼光粗浅,只知道王如萱剑法突然精妙起来,跟之前学的简直是大相径庭,都怀疑使的根本不是同一路剑法。 两人来去如风,嗤嗤之声大涨,孙平风剑气绵密厚重,变化反复,让人身处海浪中难以为继。而王如萱却剑走曲直,任你如何攻来,都能顺势而为。孙平风心里焦急,一个黄毛丫头居然与自己比剑不相上下,这可是丢脸丢到家了,也管不了这么多,喝道:“赤阳!” 身后的侍剑八将中,一孔武有力的大汉大步上前,将怀中宝剑擎出,一道红光闪过,孙平风已然接住。此刻他左手“赤阳”,右手“沧海”,一赤一蓝,沉脸道:“离火剑!”左手赤阳爆发出耀阳的火光,剑气如漫天大火喷射而出,直扑王如萱而来。 王如萱顿时感觉身体水分在流失,这“离火剑”不仅攻势如火,而且纯阳炎热的真气侵入身体,酷热难耐。 “哟!双剑齐下!”老者双眼放光,饶有兴趣。凌楚瑜暗叫“不妙”,捏紧刀柄,向外推出一寸,准备随时出手。 灼热真气透体而来,王如萱体内的“冰魄诀”自动护体,丹田一股清凉真气散到四肢百骸,去除热气。王如萱“咦”了一声,这真气居然能自行游走,当真神奇。岂不知这是“冰魄诀”妙用,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只要外部有外力渗透,丹田之气自然运转护体。 借助“冰魄诀”的寒冷真气,王如萱长剑一抖,横穿而去,仿佛贯穿四季,万物生长到凋零只用一瞬。这招乃“四剑万物凄”,此剑一出,任你何等强大,都抵不过四季变迁,最终渐渐被消亡殆尽。 孙平风不屑一顾,剑势忽然像油遇到明火,“嘭”地一声,剑气猛涨,不弱反而增强了。王如萱剑势被急速反扑,惊恐之余连退数步,踉踉跄跄。 孙平风暗暗大喜,赤阳剑乘势而上,毫不留情。凌楚瑜大叫不妙,正要出手之际,只听得“噗”地一声,不知何物飞了过去。 “锵……”一声长鸣,赤阳剑居然被弹开了,而将它震飞的,居然是枚石子。 “臭老头!”孙平风愤恨交加,双眼要喷出火来,怒喝道:“找死!” 老者脸色散过一丝阴鸷,冷冷说道:“老朽说了,大家比试剑法,不相教内力。”原来孙平风方才猛输内力,将剑势提升数倍,才逼退王如萱。 “卑鄙!还亏是藏剑山庄庄主,居然如此欺负小辈。”何潇之被他踏在脚下,心有怨念,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出言讽刺。 孙平风拿剑指着老者,道:“比试就比试,哪来的藏捏。老虎扑食尚且全力以赴,很何况是比武。若是这样,你来替她跟我比试。”他恼怒老者多番阻止,好歹自己在江湖上也有身份,决心探一探老者的实力。 老者轻叹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向王如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待她来到跟前,缓缓道:“丫头啊,你心地善良,刚才那招‘四剑万物凄’没做到果决肃杀,就少了几分意思。”王如萱低头,有些愧疚道:“老前辈,对不起!”老者听了哈哈大笑,觉得她可爱,急忙安慰道:“哪里对不起,你已经很好了。前面三招领悟其剑意已经七七八八,剩下的剑招可还记得?”王如萱坚定点点头。老者捏须笑道:“那就好!后面六剑剑意深奥,以你这个年纪和阅历可能一时间参透不了,日后等你武功高了,见识多了,自然会由心而发。”王如萱是懂非的点点头。 老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浅笑道:“丫头,乖乖在一旁看着,看爷爷给你施展后面招式。”说罢夺过长剑,老态龙钟地走了过去。 孙平风知道老者有些本事,脑海中不断思索江湖上的前辈高人,都想不起与这个伛偻老头相似之人,道:“老头,别找死!”老者淡淡一笑,脚下却不停半步。 凌楚瑜也有些担心老者,孙平风武功高强,根据自己判断,他与欧阳靖几乎不相伯仲,而且又有八剑八式,普天之下也只有四大宗师的实力才能在这个年纪碾压他。这身份不明的老头又岂是对手。 老者步伐虽慢,但稳健有力,每一步都如擂鼓,在场人的心跳不由间跟着他的步子而动。孙平风收起小觑之心,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两剑相交,迸发出夺人目光。 “水火既济!”孙平风出剑了,双剑齐发。两股剑气一刚一柔,一炎一寒,两个极端居然完美融合,喷射而来。 “这就是八剑八式?”凌楚瑜看得发呆,他见识过孙可鑫、孙忆安所使的剑法,一剑出两卦,拿捏得都不够准确。可孙平风这两剑两卦,水火相交,招式浑然天成,比任何单独一招还要厉害。水灭火,火蒸水,两股力量相互交织后,不仅不弱,反而猛增,威力更甚与水火。 老者双眼一眯,右剑平平而出,“一剑浪天涯”,剑势一跃千里,意犹未尽。 孙平风双剑交错,居然脱手而出,边退边道:“君子、淑女!”也不管脱手飞出的宝剑。 只见四道人影晃动,两道人影奔向掉落的“沧海”、“赤阳”两剑。他们贵为侍剑者,剑在人在。而剩余两人,将怀中宝剑掷了过去。孙平风左手拿“君子剑”,右手拿“淑女剑”,双剑合璧,出手快慢不一,层次分明,虽是一人使剑,但却如同两人一般,威力也是倍增。 “天地不交!”这一剑乃“否剑”,此时阴阳不交,万物不谐,“君子剑”极刚极阳,“淑女剑”极柔极阴,二者均全力以赴,但毫无配合。老者剑圈一抖,两本不相交的两剑弹开来,中间空门大露。孙平风忽然双手交错,“否剑”变“泰剑”,否极泰来,两剑相会,水乳交融,直直而来。 老者淡淡一笑,低声喃道:“二剑争春辉”,两道剑影相争而出,却形同一剑,顿时剑气纵横,周围房屋墙壁剑痕累累,瓦砾飞溅。 孙平风见势不对,又将手中两剑抛开,大喝道:“矩矱、暗影!”一大一小两把剑飞射而来。孙平风两剑在手,一招“损剑”如平地惊雷,直达九霄。 老者微微一笑,剑走之字,“三剑无往复”,避开锋芒,转头击之。孙平风双手每换一次剑,招式都不尽相同,把六十四卦卦意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老者却轻描淡写,从一剑使到九剑,每剑剑意深远,高深莫测,就连凌楚瑜也只略懂几分而已,而且越是到最后,剑意更加深奥,就不得其意了。他的三个师弟更是云里雾里,这精妙剑招确实是刚才所教的平平无奇的剑招,但使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孙平风的“八剑八式”尽数使完,已经大汗淋漓,而对手却还是心平气和,信手捏来。心下大怒,藏剑山庄庄主连一个驼背老头都对付不了,以后还如何立足江湖,旋即咬牙喝道:“八剑齐发!” 身后的侍剑八将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各自守护的宝剑齐齐掷出。孙平风右手只拿一把“淑女剑”,其余七把宝剑插在地上,一字排开。 “哟!”老者眉毛一挑,称奇道:“这八剑八式的最后一招,你当真的学会了?” 孙平风将“君子剑”挑飞,沉声道:“老头你竟也知道?那就让你开开眼界,看招。”然后快速将剩余的剑挑飞,七把宝剑在半空中散发着七彩之光,炫目斑斓。然后将七把宝剑用左掌推射而出。 “这算什么剑法?那剑当箭使!”何潇之嗤之以鼻。当七把宝剑几乎同时射向老者时候,老者神情微变,挥剑格挡。而这七把剑本应该被激退四周,却莫名其妙般折了回来,继续攻击老者,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将老者包围在一丈之内。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难道这些剑都活了过来?然后转头看向孙平风,他右手拿这“淑女剑”,左手捏着剑诀,挥舞四方,而这七把宝剑似乎被他操纵般,不停地从各个角度攻击老者。 “大师兄……这……这怎么可能?”何潇之瞠目结舌,其余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据传海外有块岩铁,碎裂后仍可连在一起。这八柄剑打造时恐怕是加入这种神奇的东西,才能使人在一定范围之内操控其余的剑。”凌楚瑜也只是有所耳闻,如今一见,也是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锵”地一声,老者手中长剑被“沧海”、“赤阳”两股力量相激而断,孙平风大喜,右手一卷,八柄宝剑齐齐杀来,将老者封死。凌楚瑜大吃一惊,已是就之不及,王如萱更是掩口而惊。 “你完了!”孙平风用尽全身功力,八柄宝剑同时而至,而且在他“淑女剑”的引导下,与其七把宝剑出剑角度、力度均不相同,仿佛八人同时攻来,而老者深处其中,八柄宝剑如同八卦,将其围死,八剑又互相呼应,嗡嗡做响,风雷水火天山地泽交织成网,要将老者撕碎。 如此凶险局面,老者却面露喜色,那伛偻的腰突然直了起来,是那么的高大伟岸,右袖青光一吐,一柄青光流动的宝剑握在手中。孙平风顿时脸色大变,心神动荡,他虽没有见过这柄剑,但从先辈的口中不知听了多少次,多少遍,这是百年来藏剑山庄的使命,必须倾尽所有人达成的使命。他做梦也没想到,此刻离它是如此之近,看着它,不禁被这青光吸引,心神恍惚,已经不知所以。 老者微微一笑,笑得如此和蔼,如此亲切,嘴里懒洋洋喃道:“一剑自当空!”那青光闪闪的宝剑迸发出耀眼青光,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八柄藏剑山庄的神剑击飞吹散。孙平风也被青光击飞,侍剑八将纷纷去救,也被宝剑带的冲击震得呕血三尺。 一剑过后,老者又缓缓勾着背,而那把青光流动的剑已然又藏于袖中。 第三章 世人笑我太癫狂(上) 坑洼处处的街道,两侧民房也不幸遇难,有些外墙满目疮痍,有些被砸出一个大洞,更有甚者,屋檐被削去一角。凌楚瑜站在那里,一眼望去,那沛然的剑气仿佛犹在眼前,肃杀之气挥之不去,一直蔓延到街道的尽头。 孙平风驼着背,捂着胸口,看了一眼跟来的扈从,都躺在地上痛苦哀嚎。而侍剑八将为救宝剑,承受的反击之力更大,或跪或立,在苦苦支撑身体。 “你是狂生——魏谞!”终于知道来着身份的孙平风恶狠狠地盯着伛偻老者,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怒喝:“还我归藏剑!”由于太过用力,使得尚为平复的内伤恶化,咳出血来。 老者却笑道:“它可不是你的归藏剑。” 面对老者的耍赖,孙平风怒道:“胡说!这归藏剑是魔教百年前从我藏剑山庄抢去的,这天下人皆知,而归藏剑在三十年前由你魏谞从魔教手中夺了去了,你如何抵赖?”说起这段家族耻辱,孙平风更是差点又呕血三升。 老者却嬉皮笑脸道:“你们的剑被魔教抢了,应该找他们,又关我什么事?” “你……”孙平风顿时语塞,他没想到堂堂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魏谞,居然如此混账。“你手上的可是归藏剑?” 老者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宝剑,至于名字嘛,我都唤它剑。” 如此无耻,孙平风讥笑道:“什么天下四大宗师,竟如此无赖,都不敢承认你手中的剑就是我藏剑山庄的归藏剑。” 老者瞥了一眼,道:“这剑是我从苍云教手里夺过来的,又关你什么事!这上面也没刻你名字,怎么成你的了。况且你东西被苍云教抢了去,应该找他们,你找我又是什么理?” “那剑明明在你手上,我不找你找谁?”孙平风再也按耐不住大吼,像极了泼妇。 老者更加无辜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来说个理,如果你被盗贼抢走了钱财,这笔钱财就成了他们的了。而我呢,又从盗贼那里夺了一笔钱财,那这应该是我的,可你总不能说我夺走的钱财就是你被抢走的吧,这也不是这个理,真是奇哉怪也!” “噗嗤!”王如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凌楚瑜也不禁莞尔,这老头耍起赖来倒像个小孩,说话破绽百出又让人无话可说,可让人头疼。 “呵呵!”孙平风面露鄙夷,道:“前辈高论,晚辈受教!”语气充满不屑,老者也不在意,挥袖道:“看在你武功不错的份上,快滚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对方又是四大宗师,能活命已是万幸,至于归藏剑,也只能日后再谋了。 “慢着!”孙平风一行人正要离去,凌楚瑜喝止道:“把壬甲龟壳留下。” 孙平风恶毒回头,道:“臭小子,想趁火打劫?”凌楚瑜道:“彼此彼此!” 此刻身受重伤的孙平风也只能愤恨“虎落平阳被犬欺”,权衡利弊之下,将怀里的“壬甲龟壳”丢还回去,心里的不甘和屈辱,深深刻在骨子里。 “还有……贞娘留下!”凌楚瑜得势不饶人,连他三个师弟都不解,如今孙平风已是颜面尽失,为何要咄咄逼人,去要一个毫无关系之人,但又畏惧这大师兄威严,只能闭口不言。 孙平风驻足而立,没有回头,半晌,他终于淡淡说了两个字,“放人”,然后直径离开。凌楚瑜心头发慌,就在那一刻,他与藏剑山庄已经成为死敌,他也不知道自己向孙平风索要贞娘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值得还是不值得。 待孙平风一行人走后,王如萱欠身行礼,对着老者道:“徒孙王如萱,拜见师公。”魏谞开怀一笑,双手微抬,道:“好,好!秦之槐这小子,收了一个好徒弟!”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公,王如萱也未曾听师父谈起过,奇道:“师公怎知我是师父弟子?”魏谞笑道:“你剑法中以丹青书法为根基,一看就知。”他所教两个徒弟,性格截然相反,所学所悟也自然不一样。王如萱喜道:“多谢师公传我剑法!” 魏谞却道:“区区剑法,何谈言谢!不过你能领悟剑意,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看来‘轻罗小扇’心法学得不错。不然就像那边的三个废材,看都看不懂。”说的是吴仕三师兄弟,然后目光停在凌楚瑜身上,淡淡道:“你也不错,能看出一二,比那三个废材强,不过我望你气息,经脉不通,修为难进,不然我这剑法给你学去,前途无量。” 凌楚瑜哑然失笑,道:“老前辈抬爱了,小子资质平平,难成气候。”魏谞嗤笑一声,没有理会他了,对着王如萱道:“丫头,秦之槐那小子肯定不会教你,不然以你资质,武功不会这么差劲。” 凌楚瑜差点没气着,如今的王如萱,武功可攀比孙可鑫了,在年轻一辈中,是有资格名列少年侠客榜的,而且这对于仅仅只学了几个月武功的她,已经是很了不起。 “既然给我遇到了,我定会好好指点指点你。”魏谞似乎很高兴,恨不得立刻将武功悉数传授。凌楚瑜急忙打岔道:“老前辈,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若不如此,老头怕是要在此时此刻此地教王如萱武功了。魏谞思索片刻,有些不愿意,不高兴地把头一扭,不理会凌楚瑜,拉着王如萱道:“丫头,走,明天我再教你。” 众人出了街道,往东直走。凌楚瑜来襄阳城后,立刻让何潇之秘密租了两套房子,一套如今在西街这里,另一套是在东街。俗话说“狡兔三窟”,若此次被擒,只会暴露西街这个地方,而东街那里作为另一个秘密联络点,王如萱就待在那里。只不过王如萱担心凌楚瑜安慰,又不敢前去藏剑山庄,只好潜伏在西街附近,若凌楚瑜失手,定会带着孙平风来此处取“壬甲龟壳”。 王如萱领着魏谞在前,听着老前辈的唠叨,她耐性极好,始终耐着性子一路听。贞娘由于伤势过重,无法行动自如,只好在屋里找来一辆独轮平板车,让贞娘躺在上面,让吴仕推着。 “你为何救我!”贞娘躺在铺满杂草的车上,淡淡问了一句。“我出卖了你,你要如何折磨我?” 凌楚瑜也不清楚,她出卖自己,差点让所有人沦为阶下囚,照理说应该恨她。但是方才开口向孙平风要人时,为的却不是报仇,是一丝恻隐之心。 “我想知道这个壬甲龟壳如何打开。”凌楚瑜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贞娘摇摇头,道:“我所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而已。你竟天真以为一个侍女会知道这其中秘密?” 凌楚瑜无言,自径走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草率了,没有经过思量。为了一个无关的人得罪藏剑山庄,真的值得吗?而且“壬甲龟壳”的消息,说不定会从此走漏风声,到时候江湖人趋之如骛,自己又该如何? 心乱如麻之际,已经是到了东街秘密屋子。这是个二进院子,房间足够安顿所有人。经过一场大战,可以说是死里逃生,众人呼呼睡去,凌楚瑜心事重重,毫无睡意,跃到屋顶喝酒,快天亮时才回房间睡觉。 午时凌楚瑜才浑浑噩噩醒来,昨晚喝酒吹风,头疼脑热。师弟们早就做好饭菜,魏谞一大早就拉着王如萱练功,贞娘闭门不出,几人围桌吃饭。 三个魏谞口中的废材师弟眼神闪烁,刚扒两口饭又停筷,相互使眼色,但欲言又止。凌楚瑜眉目低垂,知道这几个人打着什么主意。 “老前辈,晚辈敬您一杯。”凌楚瑜酒杯高举低放,道:“多谢您出手相救。”魏谞瞥了他一眼,不经意问了一句,“听说你是我徒孙的夫婿?” 王如萱差点被饭菜呛喉,俏脸顿时红如火烧,娇羞道:“师公,我们还没成亲。”忽然觉得这样说得也不妥,脸就更红了。 凌楚瑜也尴尬一笑,坦言道:“定了亲,还未成亲。”魏谞没有拿杯,只是用筷子扒拉一下菜,边挑边淡淡说道:“你这辈子修为就停在这里了,可为难我徒孙咯。” 这略带轻视的话让凌楚瑜脸色微变,极为难看。三个师弟也忿忿不平,即使他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王如萱有些伤感,扯着魏谞的袖子,哀求他不要说了,“师公……” 魏谞却冷冷回应道:“丫头,我可是为你着想。你武功得我真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夫婿是个江湖二流子,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上耻笑?” 王如萱果断摇头,道:“师公,不对!但凡成大事之人,不一定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他们胸有大志,心有才识,在任何地方都能成就一番事业,也能成为流芳百世之人。凌大哥胸有沟壑,志向远大,将来成就必定不小。” 魏谞道:“丫头,就你看好他,可别犯傻!”王如萱红着脸瞥了一眼凌楚瑜,低声道:“我说的是实话。”魏谞叹气道:“你小子眼力不错,能得我这乖丫头垂青。说吧,你这伤怎么来的?” 凌楚瑜难为情地讲杯子收回,讲自己的遭遇说了。老头听完,有些不高兴道:“吸功大法这种邪门武功,我早告诫百里盛那小子,让他毁去,那小子却说不忍心,说什么不能枉费先辈心血。这种武功既创出来又不学,又怕为祸江湖,那留着干嘛用。”语气是越说越气。百里盛乃百里无极之父,魏谞称他为小子,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既然提到苍云教,何潇之逮到机会,有些激动道:“前辈,昨晚您袖里的那柄青光闪闪的宝剑,当真是藏剑山庄的归藏剑?” 阴晴不定的魏谞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凌楚瑜瞪了何潇之一眼,怪他唐突,对魏谞恭手致歉道:“前辈,我师弟口无遮拦,您见谅!”魏谞哼了一声,显然也是不给凌楚瑜面子。 这时乖巧懂事的王如萱出来打圆场,道:“师公,徒孙也想知道,您这把宝剑来历。昨晚那人以气驭剑,当真神奇,若不是您一剑将他击溃,我们当真是十死十生。” “神奇个屁!”魏谞不屑地说了一句粗口,道:“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昨晚那个孙子的修为,还达不到以气驭剑的境界,我也是看在他练剑不易的面子上不杀他们,他哪里能抵挡我这全力一剑。” “师公,这世间当真有以气驭剑之术?” “我又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 吃了闭门羹,王如萱有些失落,魏谞瞧见她眉间微皱,知道刚才自己话重了,连忙心疼,好声好气道:“好丫头,这世间万物,无奇不有,以气驭剑之术,上古已有记载,我没见过,不代表它不存在。”然后顿了顿,问道:“你们可知道干将莫邪?” 行走江湖之人,总希望有一名剑傍身,如有神助,而干将莫邪是传说的名剑,谁人不知?何潇之抢先道:“我知道。”魏谞低眼一瞧,淡淡道:“那你说说它的来历。”他本不想多说,只是见不得王如萱的委屈。 何潇之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传说干将莫邪本是对夫妻,也是春秋时期楚国着名的铸剑大师。当时楚王命他打造一把锋利无比的镇国宝剑,可惜历时三年铸剑未成,楚王大怒,下令如果三个月后宝剑还未铸成,就将他处死。三个月后,夫妻终于铸成宝剑,以各自名字命名,名为干将、莫邪。但干将深知楚王生性残暴,既得名剑,为了避免以后他再打造出更厉害的名剑,一定会杀了他。所以干将带雌剑觐见楚王之前,将雄剑传给儿子,若自己身死,希望儿子能手执雄剑杀死楚王。果不其然,楚王在得雌剑后立刻命人杀了干将。后来他儿子长大成人,立志报仇,终于以雄剑杀死楚王,完成父亲遗愿。” 魏谞听完,用手指掏了掏耳朵,道:“你们可知为何干将莫邪铸剑三年未成,最后却在短短三月铸成宝剑?” 众人均摇摇头,只听得凌楚瑜道:“因为这两把剑是以人殉剑,方能大成?” “以人殉剑真的存在?”众人皆是震惊。魏谞淡淡道:“传闻干将铸剑三年,均无法炼化铸剑所用之金石,因为铸剑材料性质不同,难以共融,后来其妻莫邪突发奇想,以人血殉剑,或许能将炉内金石融为一体。随后便跳入炉中,果真将炉内金石融化,干将方能打造出这两柄绝世宝剑。” 不管信与不信,这些都无从考证,众人也只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了。魏谞接着说道:“藏剑山庄以铸剑闻名,这以活人祭剑的法子,他们岂会不知。起初创立藏剑山庄的第一位庄主,就是个铸剑大师,也是个武学宗师。他以归藏为基础,创立了玄妙无比的剑法八式,后来为了配合这八路剑法,又依照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样天地之灵,各自铸造一柄宝剑,一剑一式,八剑八式,由此而来。” “原来是先有剑法,才有宝剑!”何潇之对这些轶事非常感兴趣,道:“那昨晚八剑齐发的招式,是如何而来?” 魏谞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道:“这归藏一共有八八六十四卦,而这八剑八式,也可以演变出八八六十四式。而将这所以剑招融为一剑,需要合八人之力,每人各执一剑,相互配合才行。但是,这需要八人心意相通,日息苦练,非一朝一夕能成。可创此招式之人真的是个不世天才,竟然会想到一人同使八剑之法。” “人只有两只手,如何能做到一人同使八剑?”王如萱有些难以置信,道:“难道真的是因为磁石才能将八剑联系起来?” 魏谞挑眉道:“哦,丫头,你也知道磁石这种稀罕物!这种磁石是极荒之地才有,非常少见。它内部有相互吸引之力,而且石块越大,吸力也就越大。藏剑山庄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块,一分为八,七小一大,将大块的加入淑女剑中,以它为主,其余加入剩余七剑中,以为其子,所以要实现八剑齐发,必须以淑女剑为主,操控其余七剑。这也符合归藏卦象起卦,以坤为首,因为《归藏》认为大地孕育世间万物,地为坤,亦为母。”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以气驭剑的法门,居然是靠一块磁石。何潇之不免失望,道:“原来如此,我以为多神奇,说穿了反而没意思了。” 凌楚瑜嘲笑道:“老五,你以为前辈刚刚提起干将莫邪的事,只是随便说说?”何潇之不解,随口说道:“难不成他藏剑山庄还真的以人祭剑不成?” 众人齐刷刷望着老头,看到他蔑视的眼神,不禁惊呼道:“难道……真的是以人殉剑?”魏谞砸吧砸吧嘴,道:“不错!起初铸剑之初,是希望通过磁石之力,达到操控八柄神剑地步,而且确实也做到了。” “既然做到了,又何必以人祭剑?”王如萱不可思议道。 凌楚瑜沉思道:“若只靠磁石之力,虽能控制,但要比武较量,瞬息万变,恐怕是做不到操控入微,得心应手之地吧。我猜想孙平风的八剑合一,就是靠磁力使出来的。” 魏谞抬眉,有些意外道:“你小子脑子转得真快!不错,昨晚那小子就是靠磁力使出八剑合一的招式,起初我还以为他达到人驭神剑的境界,害我白高兴一场,使出一剑当自空,杀鸡用了宰牛刀,真扫兴。”说罢还悻悻不甘,又连着呸了几口。 如果仅仅靠磁力就能达至如此境界,那真正的驭剑又会是何种地步?王如萱问道:“师公,那真正的人驭神剑到底是如何?”魏谞添了舔嘴唇,想了想道:“起初以磁石铸成剑时,操控并没有想象中自如,而且需要深厚的内力维持,所以藏剑山庄想另寻办法。而这时藏剑山庄的八位铸剑师为达成主人心愿,竟愿意以身殉剑,使得八柄神剑有了灵性,不需要靠磁力操控神剑,要知道,这八人中若有一人有些许迟疑,八剑之间就不能相通。从此,藏剑山庄以这八剑八式,名扬天下。而他们的后人,成了之后的侍剑八将,世代替藏剑山庄主人守护神剑。” “竟然有人自愿殉剑?”王如萱失声道:“为何如此?”凌楚瑜却淡淡道:“士为知己者死,世间有人会为他人而死,以身殉剑又有何不可!”王如萱有些神伤,道:“只是……仅仅为了剑,就这样枉顾性命吗?” 凌楚瑜知她多愁伤感,急忙转移话题道:“前辈,既然以人殉剑能做到人驭神剑,为何后来弃之不用,却打造归藏剑来替代这八剑八式呢?” 魏谞有些嫌弃道:“小子,这拿人殉剑虽使得剑有灵性,但此法邪门,戾气也随之共存。藏剑山庄以剑立足,那八柄神剑问世,不知杀了多少江湖人性命,久而久之,剑中戾气大增,而历代剑主也越发不能控制剑中戾气,人控制不了剑,那还谈什么人驭神剑,此后历代庄主都死于非命,多半是这些恶灵反噬。” 这越说越邪乎,王如萱有些后怕,不禁缩了缩身体。魏谞接着道:“之后藏剑山庄渐渐失了人驭神剑之法,只能靠着磁力驾驭。不过此法倒断了人剑之间联系,剑灵沉睡于剑中,剑主也免于非命。” 王如萱听完,面露忧色,问道:“师公,那既然归藏剑是替代这八柄凶剑,是不是以是以人殉剑?那您会不会有危险。”魏谞柔声道:“傻丫头,藏剑山庄既然知道这殉剑之法凶险,又岂会故技重施。这柄归藏剑是真正的神剑,是藏剑山庄花费三代之力打造,聚集天地灵气的绝世好剑呢!” 王如萱之前的担忧一扫而光,道:“师公,听闻这把归藏剑被苍云教夺去,您能从他们手里夺来此剑,定是不容易吧。” 说到这里,老者的脸上有些不悦,有些不甘,阴鸷道:“说起这个,真是气煞我也。老朽为夺了这把剑,把两个徒弟给搭进去了,还受了一肚子气,现在想想,这口气还亘在胸口。” “什么?”众人纷纷惊呼,“这苍云教居然还能让这天下武功宗师如此失态?” 第三章 世人笑我太癫狂(中) 一脸愤恨的老头如同一个任性的小孩,没人惹他,却低着头无端生气。可能是心中恶气难消,用筷子扒拉了几下桌上的菜后,抄起杯子仰头就干,随后把杯子重重一掷,似乎鼓足勇气,道:“三十多年前,我领悟剑道,创得九剑,本以为可以凭此剑法成为天下第一,傲视群雄。可我空有剑招,手无利刃,心中始终隐隐担忧,没事十足把握,就一心寻觅神剑。天下名剑,莫不过藏剑山庄,而藏剑山庄已经没落,百年来没有宝剑问世,而在百年前,曾有神剑问世,只是被苍云教抢了去,我寻思先瞧一瞧那创说中的归藏剑,就带着徒弟们一道上了苍云山。” “是师父他们吗?”王如萱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老头有些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苍云教教主是百里盛那个小子,他为人随和友善,很热情招待我们师徒三人。我以观人望术的本领,察觉这小子武功勉勉强强,心想这样的人都能做苍云教教主,可见手下也多半是不济,就算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恐他也降服不了,就放松警惕之心。” 苍云教有着近千年历史,潜心修道,乱世烽火时,每一位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盛世太平则隐居山林,做一个默默无闻隐者。 谁知魏谞嗤笑一声,不屑道:“当我提及归藏剑的时候,百里盛却一口拒绝,说此剑铸成之时,苍云教在其祖父百里无畏的带领下血洗藏剑山庄,神剑受了污染,需在此净化戾气,不然神剑一出,会助长魔性,成为一把凶剑。” “呀!”王如萱失声道:“这剑果真这样?那师公您……”魏谞满脸不屑,连呸几口,道:“归藏剑初成就见血光,自然是不详,这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白纸一张,但在这白纸上沾了血,那就是不可磨灭的。苍云山地处灵气山脉,而教众潜心修道,人杰地灵,自然能渐渐消除剑中的戾气。但是百里盛那个小子居然想诓我,这归藏剑明明已经净化干净,但却推脱不给,我当时就怒了。” 凌楚瑜失笑道:“前辈,或许当时百里教主也是以防万一,生怕神剑仍有戾气,若此时交给您,岂不是害了前辈?” “放屁!”老头嗤之以鼻,怒道:“百里盛那小子分明是借故推脱。他这人极度小气,吸功大法不学,归藏剑不用,都悄悄收藏起来,这有什么用,收起来他们能下崽吗?” 这老头动不动就生气,王如萱急忙道:“那后来呢?您又是怎么跟他们说的。”魏谞冷笑一声,颇为自豪道:“我自恃武功高强,放言道,一日不给,我就砸你一瓦;十天不给,我就毁你一屋;半年不给,我非拔了山顶那棵不老松不可,那它成为老死松,直到苍云山变光秃秃为止。” 众人不禁莞尔,这行为怪诞的老头,确实可恶。凌楚瑜想起一句俗语,“老而不死是为贼”,对于魏谞而言再合适不过。 “那他们还能忍?”吴仕奇道:“那棵松据说可是魔教的圣物啊!” 魏谞鄙夷道:“百里盛那小子倒是能沉得住气,依旧好声好气,一大堆道理给我说了,我都不胜其烦。但是他那群手下都坐不住,都嚷嚷着要赶我下山。”凌楚瑜暗暗好笑,一个武林泰山北斗,沦为过街老鼠,苍云教只赶你一人下山,两个徒弟却无事,是有多招人讨厌。只听老头忽然提高嗓门,道:“想赶我走,那有这么容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场我就放话了,你们要是能打赢我,我掉头立马下山,绝无二话,若输了,就得乖乖把归藏剑交出来。” 凌楚瑜笑道:“老前辈,您这就欺负人了不是。您可是武功天下第一,苍云教中谁能是您对手。” 话虽如此,但魏谞却怒骂道:“放屁!我是那种持强凌弱的人吗?欺负小辈不算本事,我当时说了,一人挑战他们苍云教所以高手,有多少来多少,有一个算一个,免得传出去说我以大欺小。” 若是旁人说了此话,众人均觉得他是胡吹大气,但是从魏谞口中说出来,却是无人不服,无人不惊。 桌上安雀无声,只听得老头继续说道:“当天我就挫败他们六大高手,几乎可算是所有精锐。”说着右手还摆出一个“六”的手势。 废材三兄弟下巴都快掉在桌子上了,何潇之结结巴巴道:“那……那魔教的高手……都被您一人……剿了?”魏谞抬眼看他,淡淡道:“区区苍云教,我又何惧!只看他们教主修为,就知道难成气候。” 何潇之把下巴合上,恭敬问道:“那再怎么说,这苍云教也是历史悠久的门派,前辈您一人击败他们所有高手,武功不愧是当世第一。” 这马屁魏谞不是很在意,耷拉着脸,有些不悦道:“也不是所有高手。”何潇之奇道:“那您不是击败了所以高手才取得归藏剑的吗?”魏谞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当天我连败他们六大高手,所有人都震惊,但他们又不敢出手,只能看向他们教主,希望他力挽狂澜。我之前就说,我观百里盛那小子,虽心性成熟,但武功不是最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当时暗暗窃喜,这归藏剑眼看就要到手,一个从外归来的年轻人,挺身而出。” “难不成是外人相助?”废材三兄弟疑惑,谁知凌楚瑜和王如萱异口同声道:“百里无极?” 老头有些意外,道:“不错,正是这个小子。”语气略带怨恨。这百里无极是百里盛的儿子,也是后来苍云教的教主。他武功高强,御下有方,在位时苍云教实力鼎盛,人才济济,即使天下正道联合围剿,都拿不下苍云山。若不是东方魄带领手下精英突袭魔教老巢,杀了百里无极,抄了老窝,群雄恐怕是无功而返。 魏谞道:“那小子听闻此事,又知道我连败六大高手,便说要与我一决高下。我使观人望气术看去,百里无极这小子内息孱弱,更本不堪一击,就应了他的挑战。但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却说,‘前辈连战数场,已有疲态,此时比试,若小子侥幸取胜,胜之不武,传出去有辱我教名声。前辈今天暂且休息,等养足精神,明日小子再与您一较高下。’我一听就急了,怒吼道‘你个毛头小子,跟你比试还须等明天,还胜之不武?我让你一只手,今天就把事办了吧。’那小子却笑道,‘前辈远来是客,苍云山岂能怠慢了!明日再战,输了小子乖乖奉上宝剑,如何?’我心想着,多留一个晚上,谅他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招,也就应允了。” “可归藏剑仍然在前辈您手里,这结果显而易见。” 这个何潇之一旦跟人聊上几句就容易插话,即使对面是天下武学宗师。魏谞却叹气道:“赢是赢了,但也输了!”众人不解,他拿起酒杯,独自闷了一口,继续道:“我虽赢了比试,却输在了气度。那个小子……呵呵!”说到这里,竟莫名地痴笑了起来。 是苦涩、无奈、惋惜地笑。 魏谞脸色缓和下来,像一个老者在回忆年轻的快乐时光,跟后辈述说自己的往事。 “第二天比武,我们如约而至。那时候百里盛带着教众来到前厅广场,就在那棵高耸入云的苍松下,那小子满心欢喜地抱着归藏剑,说赢了他,我就立马可以将它拿走。我瞧见它青光流动,极为纯净,就知它早以净化干净,在等待着一个新主人。我大喜过望,有了这把神剑,我新创的九招剑法定能威力百倍,到时候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我豪气干云,便扬言百招之内,定要拿走这把绝世兵器。” 能在天下武功最绝顶的人手上过上百战,那绝对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况且对手还是一个如此年轻之人。 “然后呢?”众人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来的比试发生了什么。魏谞双眉一紧,道:“以我望气之术,自信在五十招内可以将百里无极那小子打败。但是,那天我们交手走了快八十招,依旧是不分上下。” 这“观人望气术”是门高深武学,能通过观察别人的吐息、气色甚至心跳血液循环得知一个人的武学修为。凌楚瑜被他一瞧,就知身有内伤,可见这门功夫的厉害。而且这门功夫能随着修炼者的修为提高而提高,三十年前的魏谞已是天下武学的绝顶,以他的“望气术”来判断一个后辈,定是十拿九稳。可据他说,本以为五十招稳操胜券,为何到了八十招还是胜负未分,耐人寻味!而且百里无极当时只有三十出头,能在魏谞手下走过八十招而不落下风,武功委实厉害。 “师公,您不是说五十招内就可击败他吗?为何会这样。”王如萱问出了其他人都不敢问的问题,其余人在心里暗暗感谢了她。 魏谞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气,语气有些加重,开口就是脏话,“哎,还不是他奶奶的玄清游炁的缘由。” 这又和“玄清游炁”有什么关系? 魏谞道:“我跟百里无极交手后,发现他武功没有我想象中弱,等过了五十招,我就更加怀疑了。于是后来的交手中,我使出‘轻罗小扇’心法,趁交手时以一丝真气打入他体内,勘察他体内真气虚实。” “这心法还有如此妙用?师父可没有跟我提过。”王如萱很是吃惊,也有些失落,难道师父是故意藏了私。魏谞忽然冷冷道:“我都没有传授给他们,他们又岂会?”王如萱恍然,心想自己错怪师父,暗暗自责。 魏谞听到王如萱提起他的两个徒弟,似乎有些不高兴,继续说道:“我本想以真气探清虚实,岂料真气刚入他经脉后,就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吸功大法?”凌楚瑜脱口而出。 “什么吸功大法,那破武功想吸走我的真气,还差的远呢!”魏谞满脸鄙夷,可若不是吸功大法,天下又有何武功能将别人真气吸了去呢? 魏谞道:“其实不是我真气消失了,而是被他引出体外。苍云教的玄清游炁是门厉害的内功心法,它的特点就在一个游字。真气在体内游走自如,无迹可寻,让别人无法捕捉它真气的流向,这就是为什么我以望气术观察他时,以为五十招能击败他原因。” 凡是内功修炼,体内真气可自行运转。但车有车道,路有路标,总是有迹可循。而这“玄清游炁”竟能无声无息,虚实结合,当真神奇。 “但您还是赢了他!” 魏谞挠了挠头,道:“丫头,你可知我是如何赢的他?”王如萱摇摇头。 魏谞道:“当我跟他走了九十八招了,发现他内力依旧充盈,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我交手前扬言一百招将他治服,若做不到,我魏谞的面子可就丢大了。加上我对归藏剑是志在必得,旋即一咬牙,脑子发热,就将我新创的剑法使了出来。九剑云霄外,我自认为天下除了那三个人,没人能抵挡我这一剑,百里无极也是如此。这一剑使完,我赢了他。”他语气中没有一丝自豪,带着失落低沉,反倒是有些羞愧难当。 凌楚瑜心里知道,魏谞所创剑法,为了是打败当时与他齐名的三位宗师。可如今为了抢夺一把剑,却用在了一个小辈身上,难道不可悲,不可怜。不可笑吗? 老头愁容满面,突然像个百岁老人,他对自己的胜利毫无波澜,对自己的剑招毫无炫耀,只有深深地难以启齿的柔弱。 众人也瞧见他的变化,也不敢出声,生怕这个易喜易怒的老头,下一秒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丫头,你说我当时使出那一剑,是对的吗?”老头忽然柔声问来,这问题恐怕是多年亘在心头的刺。 王如萱沉思半响,斩钉截铁答道:“错!” 老头眼中暴戾之气忽然如洪水般猛涨,张牙舞爪地要扑向面前这个女子。而女子眼神坚定,竟让老头有些不敢直视。 凌楚瑜四人大骇,心里暗暗责怪王如萱,为何要引他动怒。 “丫头,你说说,我为何是错!”魏谞眼中的戾气顷刻间就消失。 王如萱正色道:“归藏剑初成之时,历经杀戮,经多年修身,戾气消除。师公您此时来讨要此剑,无非是像凭他力挫对手。我猜想,苍云教之所以不给,原因怕是师公您执剑之贪,用剑之私会让这把清灵之剑再粘上无辜的人血。” 魏谞愣了愣,忽然哈哈狂笑,道:“不错!百里无极就是这样说的,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愣头青居然敢教训我。但他最后还是依照约定给了我宝剑,丫头,你可知道为何?” 此时他眼中以没了凶气,王如萱更加放言道:“他是想让您化解争斗之心。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魏谞拍案叫绝,喝道:“好一个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当年剑法大成,权欲熏心,为的是成为天下第一。若我真的想依仗归藏剑找那三人比试,怕是必输无疑。江海之所以能百川归流,不是因为它与天地争,而是以善其下之,以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所以我在得了归藏剑后,一直藏而不用,直到二十年前,我悟出一剑自当空,这归藏剑才得以重见天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成试!前辈这不是磨剑,是磨心。手中之剑,再锋利无非劈金断石,而心中之剑,空空荡荡。”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怔。凌楚瑜只是有感而发,忽然觉得太过冒犯了,脸上发热。谁知魏谞却拿起两只粗碗,朗声道:“说得好!好一个空空荡荡。心里斩断了千万烦恼丝,岂不是空空荡荡。小子,当浮一大白。” “哗哗”倒了两碗酒,粗瓦清脆相碰! 两人终于干了一碗。 第三章 世人笑我太癫狂(下) “丫头,你师父他们还好吧。”老头忽然提起自己的两个徒弟起来。“想想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了!” 王如萱也想师父,这次苍云山之行,由于阵营不同,都没机会跟他说过一句话,道:“他老人家很好!” 魏谞淡淡一句道:“他有没有向你提过我?”王如萱不善说谎,微微摇头。老头一脸不悦,怒拍桌子,扯着嗓门道:“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枉费我多年的悉心教诲,真是欺师灭祖,没有良心的混蛋!”他言辞凿凿,确有其事似的。 王如萱心知师父秦之槐秉性,他云淡风轻,极重情义,为人谦和,为寻自己行踪不辞辛劳,苍云教有难,他毅然上山相助,又怎会是薄情寡义之人呢? “师父他才不是这样的人咧!”王如萱弱弱地说了一句,魏谞立马眉头倒竖,怒道:“哼,就属他们两个没良心。当年我带他们前去苍云山,助我夺剑,岂知不仅没帮上忙,反倒是和百里无极那混小子相谈甚欢。离山后,两个孽徒对他更是念念不忘。三年后,他们留书出走,说什么找到人生的目标和志向,什么狗屁目标,他们不久就加入苍云教,成了教中首脑之一。” 凌楚瑜听罢暗暗偷笑,也理解秦之槐和余秋白苦衷,在这么一个疯癫的师父手下,离开是早晚的事,道:“前辈,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您两位高徒自然是有他们的志向,总不能一直留在身边不是。” “什么狗屁志向,都是被百里无极那小子忽悠了。”老头忿忿不平,恶毒地又骂了几句,才平静下来,叹道:“他们只学了我一半功夫,这样的武功就去闯荡江湖,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辱没了我的名声。况且我对他们的期望可是高的,以后还指望他们给我完成心愿,就这样不啃一声走了,想来我就生气。” 何潇之道:“前辈,您武功都这么高了,还有什么心愿是您做不到?” 魏谞眯了眯眼,说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话,“我收他们为徒,是见他们天资聪颖,希望有一天,他们其中能有一人打败我,甚至杀了我!”眼神坚定,神采奕奕。 王如萱知道老头不是开玩笑,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师公……师父他们可不敢……” 魏谞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他们不敢,他们打小就听我这样唠叨,对我是又敬又怕,也因为如此,他们心里总想着快些离开我身边,但他们也是极度自负之人,若没有让他们打心里佩服的人,宁愿留在我身边侍奉,听着我疯疯癫癫的话也不愿委屈他人之下。他们也孝顺,随着我东奔西走,毫无怨言。当年我知道他们去投靠百里无极这小子时候,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是半喜半忧。喜的是百里无极这个人,豪气万丈,胸有沟壑,与他相处短短数日,如饮老酒,浓烈刺激,全身的毛孔都睁开,热血沸腾,我那两个徒弟能跟着他,可横扫天下,一展志向。忧的是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继任教主后,苍云教势力如日中天,江湖正派岂不忌惮?果不其然,几年后天下正道门派群起攻之,围攻几月不下,死伤无数,若不是他莫名其妙死了,这天下武林,唯恐就是他的了。” 老头这一番话,确确实实让人手心冒汗。不是危言耸听,当年的苍云教势力是如此可怕,竟能与天下为敌。而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无敌的门派,掌门人百里无极仿佛一座耸立入云的苍松,只要他不倒,苍云教就永不覆灭。 “据说二十年前,苍云教教主可是一人击退了所有正道高手,震慑全场。”这些有点年头的事情,后人也只是听说而已。 魏谞想了想,道:“百里无极三天前后一共击败三十六名正道高手,可以说出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当时天下能叫得出名的高手,都败在他的手上。” “这……百里无极……这么强?”何潇之简直不可想象,但随之更加惊讶道:“那现在的武林盟主东方魄,二十年前能杀了他,岂不是更加厉害?” 老头不屑地呸了一声,道:“哼,狗屁武林盟主,东方魄这小子不过是钻了空子而已。当年百里无极虽力退三十六名高手,但再如何厉害的人也架不住这车轮战,早就是强弩之末了。东方魄那厮不知怎的,竟能无声无息地绕过苍云山天堑,直达腹地,这倒是让人奇怪。” 凌楚瑜思索着,八成是通过密道直通苍云教。不过又是如何被东方魄知晓的,就不得而知了,问道:“前辈知道如此清楚,难道当时也在山上?” 老者长叹一声,当年天下正道围攻苍云教,他担心自己两个徒弟安危,曾偷偷潜入。他武功高强,天堑根本难不住他,也目睹了百里无极力战群雄的场面。以为正道无法攻破苍云山,却突然传来百里无极被杀消息,当时也是极为震惊。他将粗碗倒满酒,单手平举,缓缓倒下,道:“可惜百里无极那小子咯,他才是百年难得的天才,假以时日,武功定会超出我们四个老头。可惜,可惜!” 众人沉默不语。 “师公,接下来您有何打算?”良久,王如萱打破沉默。老头双眼放光,喜上眉梢,道:“丫头,我想把毕生所学传授于你。”王如萱微微错愕,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厚爱”,废材三师弟也投来羡慕嫉妒的眼光。 还没等她反应,老头又说道:“丫头你天资聪颖,心性上善,若得我倾囊相授,领悟上乘剑道,十年便可超越你师父,未来不可限量,到时候你来完成你师父未完成的事,跟我较量,我相信你一定能超越我!”说罢哈哈拍手。 王如萱受宠若惊,支支吾吾道:“师公,徒孙……徒孙不敢……”老头“啧”了一声,面露不快,严肃道:“怎能如此不济,没有志向,跟你师父他们一样,畏手畏脚,难成气候。” “前辈!”凌楚瑜为了缓和气氛,恭敬道:“您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王姑娘再怎么练,也不是您的对手。况且世上不是还有其他三位宗师吗?您不去找他们较量较量,夺个武功天下第一,这才实至名归。” 没想到魏谞不屑一顾,没好气道:“他们三人,我已二十年没见过他们了。而且之前跟他们交手数不胜数,知己知彼,忒没意思。就算现在交手,也是半斤八两,不如培养一个能打败自己的徒弟来得有趣。” 凌楚瑜为之莞尔,道:“前辈,您不是悟出新剑道了吗?应该还没跟他们较量吧,这归藏剑重新淬火重生,不想试试?” 老头将右腿搭在长凳上,懒洋洋道:“我能精进,他们就不能?而且这三人各自参道,早就没了这江湖争斗之心,若不是非必要的时候,我们四人都心照不宣,从不交手。” 凌楚瑜暗暗称奇,这四大宗师真是越老越怪,这武功到底有多高,想想眼前这个老头,就觉得可怕。 魏谞忽道:“我得归藏剑时,自诩天下无敌,曾找过他们。” 众人不敢出气,仿佛在听一个了不得的故事,咽了咽口水,竖耳聆听。 魏谞双眼锐利无比,道:“我首先去找老和尚,他在五台山清凉寺参禅悟道,最容易寻得。岂料我刚到他老巢,就被守山的十八罗汉围住,进退不得。” “什么?以您的武功,那十八罗汉居然能拦住您?”何潇之不懂事地高呼。 老头眼里露出讨厌的神情,道:“这十八罗汉武功不算高,但是他们结成的十八罗汉阵,可是天下第一防守大阵,老和尚参禅,自然不希望有人打扰。我来回冲了十八次,才将他们冲破,冲着老和尚的茅舍就叫骂。”老头虽不说,众人也知他口中会喊出什么话来。 “老和尚定力十足,居然龟缩不出,只淡淡回了句话,‘魏施主,老衲十年前就止兵戈,请回吧!’我哪肯同意,‘秃驴,十年前你我相斗的那股冲劲去哪里?是不是遇到什么红尘知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佛祖的事,才专心参禅。’”别说当时清凉寺的和尚听了都无奈“阿弥陀佛”了,凌楚瑜这会听了,也觉得老头岁数这么大了,这嘴也毫不留情,忒毒了些。 魏谞接着道:“老和尚不回话,为了逼他出来,我就说,‘若一天不出来,我就杀一个和尚,直到杀光为止。若清凉寺和尚杀完了,我就去附近寺庙抓和尚来杀,杀到你出来为止。’” 王如萱失声道:“师公,您这是吓他的吧。后来那位大师出来了吗?” 魏谞挑了挑眉毛,认真道:“开玩笑?我从来不开玩笑,若不来真的,老和尚能出来?”王如萱惊呼道:“师公,您怎么为了逼大师出来就滥杀无辜呢?”老头却笑道:“若不想我杀人,老和尚出来就行了,那些秃驴的姓命不在我而在他。”王如萱心有余悸,难怪都说自己这个师公亦正亦邪,这想法也是让人心塞,有些不敢继续问,但还是怯生生道:“那后来呢?”魏谞道:“老和尚一生要强,心性未定,他知我说到做到,不敢不出。当他踏出禅房的第一步,我观他气色,就知道我仍旧赢不了他。” “为何?” 魏谞回忆道:“老和尚以前本相怒目圆睁,狂妄傲睨,看不惯的事就爱动手,嘴上功夫不输于我,何等威严赫赫。如今慈眉善目,但眉宇间不怒自威,震人心魄。这就是他所参的禅,去表存真,威不外露,可意动而劲生,神游而气藏。” 众人对高手境界所知不深,但魏谞如此之说,心下都想,唯恐穷尽一生之力,也难以比肩。 魏谞有些失落道:“看到老和尚如此境界,自知不敌,就灰溜溜地走了。买醉三天三夜后,忽然得到老狐狸的消息,原来他十年前做了后周主幕僚后,就极少行走江湖,如今得知他行踪,也出于心中不甘,就寻了过去。” 这老狐狸也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魏谞给他冠于狐狸之名,可见其心性缜密狡猾。 “我来到他的府邸,寻得他书房。推门而入,他正在独自对弈,对我前来竟然毫无意外。我醉意未消,心中之气难散,扬言跟他交手。他却笑道,‘魏兄,待我下完这盘棋如何?’我低头瞧了一眼,棋盘上黑白双子相互纠缠,厮杀得昏天地暗,我不在棋中,却已感知浓浓杀意,后背如凉水浇过,酒气顿时消散殆尽。” “棋盘上的杀意外露,下棋之人棋艺是相当厉害。” 魏谞叹道:“老狐狸精于算计,跟他交手如履薄冰,总得小心翼翼,因为你的每一步或许都在他的设计中。很多心智不定之人,未交手气势就输了一半,我之前介怀老和尚,心有不逮,被他钻了空子,又瞧了这盘棋,自己自然而然代入其中,竟不禁执起黑子,而他笑着拿起白子。我与他对弈二十四手后,我的黑子被他白子所围,前有阻挡,后有追兵,已是山穷水尽,兵断粮绝。我已大汗淋漓如雨,喉咙如火烧,举棋不定,手中那枚黑子迟迟不下,心窝仿佛一直抵着一把刀,随时会被穿心而过。” “前辈,您这是中了他的诡计!”魏谞先是心有介怀,又带醉意,才会被人趁虚而入,凌楚瑜道:“这幻术诡异非常,前辈您后来是如何破出来的?” 魏谞坦然道:“这棋局我哪里能破。当我举棋不定时,恰巧门外有传令兵闯入,老狐狸是后周主幕僚,本来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恰巧有紧急军情呈上,我才有幸得救。老狐狸也是万万没想到,杀不成我,他只得作罢。” “前辈就这样算了?”何潇之不解,同为比肩而立的高手,吃了亏还能不讨回来的道理?魏谞神色有些惆怅,道:“老狐狸成为幕僚后,把心计从棋盘放眼到整个天下,庙堂天下,格局之大,岂是我一介江湖武夫可比。他计算之精,无人出其左右,我自知就算心境如常,也不是他对手,不如遁去。我连败两人,形如死灰,但我并不死心,就远去大漠,寻那老顽固的踪迹。” 老头越说越起劲,笑道:“老顽固性格直,容易被激怒,只需稍加刺激,就能引他与我交手。我在大漠寻了他三月,终于在一处村里找到他。此时的他是笑容满面,越发童真,旁人根本瞧不出他是个武功厉害的人,若你存心戏弄于他,他坦然自若,面带微笑,反倒让你自惭形秽。他一瞧见我就笑呵呵说道,‘老哥,你迷茫了。’我知道他意思,我以为悟得剑道,得了归藏剑,就自诩无敌,但见了老和尚,老狐狸和老顽固后,心知他们修为已渐入化境,从修武进到修心,境界已高出我一筹。老顽固说我迷茫,是因为我一心要争,执念太深,终究迷失本性。老和尚神精内敛,老狐狸算计天下,老顽固返璞归真,都悟其道,唯独我还沉迷于世。后来我从大漠归来,封剑修心,十年终有所悟。” “前辈悟到什么?” 魏谞用手指比划一个“二”,朗声道:“两个字,一静一稳。” “静……稳……” 魏谞高声道:“不错。这静中藏争,稳中带急,不正符合我吗?世人都称我为疯子,疯子为何是疯,是因为疯子他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说别人说不出的话。这些种种,都是世人眼中怪诞行径。若疯子一旦成了,那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疯和智,本来就在一念之间。我急于求成,但要恪守稳健,脚踏实地,要争天下,须谨记静心,多思而行,疯子不过是外人看不懂的智者罢了。” “所以前辈一剑自当空,空空如也,不争不急,稳静如水,一切皆空,但剑之所向,万物皆空。” “嘿!你小子说得真对!”老头开怀大笑,哗哗倒酒,道:“当饮此碗。” 从午到夜,老酒畅谈,江湖朝堂,山野闹市,无所不谈,好在凌楚瑜有些江湖阅历,谈吐大方,谈及市井之流,又能与老头口出污言对骂,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又饮一碗。老头酣醉,似乎很久没这般与人交流,如痴如醉,道:“你小子,刚看你确实不怎地,但现在看起来,比较符合我脾性,不错,跟那个小子竟有些相像……”竟昏昏欲睡。 第四章 古城襄阳风云涌(上) 藏剑山庄,后山山顶,铸剑池。这里是铸造归藏剑的地方,也是藏剑山庄禁地。自从归藏剑从这里问世后,便再无那振奋人心的打铁声,只留有炉中烧火的爆裂声。 孙平风面朝这经年不息的炉子,久久不动。这百年来,藏剑山庄的人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骄傲,他们口口相传的神剑,与他失之交臂,这等复杂心情,唯有这山庄主人能切身体会。 他愤恨地朝炉子挥了一掌,炉火感受到他的愤怒,火苗猛地窜涨,呼呼做响。而他也因牵动胸前被剑气所伤的地方,那是撕裂般的疼痛,他把右手抚在胸前,眼中忿忿不平,心有不甘。 但他又很快恢复如常,因为有人秉夜匆匆来报,只好硬撑着直起身体。 “庄主,探子全都派出去了,还未找到他们行踪。但城门口回报,未见可疑人出城,相信他们仍在城中,属下已经加派人监视,一有消息立马回报。” “废物!”孙平风低声狠狠骂了一句。 “属下该死!”那人吓得单膝下跪,不敢抬头,浑身瑟瑟发抖。 这一怒伤口又疼了几分,孙平风稳了稳情绪,淡淡道:“安儿如何了?” “二公子只是受了内伤,并无大碍,休养一月就可痊愈。” 他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略带生气道:“都是没用的废物,枉费我多年教诲。” “二公子武功不差,只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同辈中最厉害的人。” 孙平风心里清楚,凌楚瑜的武功确实压过自己儿子一头,最可气的是,对手还是个有伤之人。孙忆安是凭借半部残缺的“归藏剑”应敌,竟抵不过东海派剑法,看来还得从“八剑八式”上下苦功夫才行吗? “我们的人都调回来了吗?”多想无疑,眼下最重要的是夺回归藏剑和壬甲龟壳。 “回庄主,全部都下了命令。只是……魏谞武功高强,恐怕只凭我们藏剑山庄,也难以抵挡,是否请示东方家?” “糊涂!”孙平风冷声道:“东方魄对这个壬甲龟壳也是垂涎三尺,若他们参与进来,岂会有我们的份?如今先静观其变,找出他们行踪。魏谞能保他们一时三刻,总不能防我们一年半载,只要他们行踪一直在我掌握中,就一定有机会将龟壳夺来。” “庄主高见。”那随声附和。 “此事必须严格保密,要暗中进行。”孙平风思索片刻,道:“让鑫儿也参与这次行动,我要聚集山庄所有力量,将壬甲龟壳弄到手。” “少庄主……”那人微微错愕,道:“那讨伐魔教的大会怎么办?” “让安儿去吧,他也该游历游历江湖了,长长见识。我和鑫儿留守襄阳,将他们一网打尽。”孙平风要留大儿子,其心可见,无非是将贞娘引出,夺取壬甲龟壳手段而已。孙忆安虽然让他失去了一部分耐心,仍可调教,但这个大儿子显然也入不了他的眼。 待手下离去后,孙平风望着铸剑炉,叹息道:“归藏剑不愧是神剑,青光流动,剑气纵横,若配上归藏剑法,何愁霸业不成。可这百年来,藏剑山庄再也铸不成一把神剑,作为后人,我愧疚不已……不过这次祖先保佑,归藏剑和壬甲龟壳重现襄阳,若我能一举夺之,不仅可以一雪前耻,更能光大门楣,让藏剑山庄再次名震江湖,归藏剑将再次闪耀天下……藏剑山庄列祖列宗再上,保佑我此次功成名就……” 何潇之头戴斗笠,面粘胡须,身披蓑衣,光脚赤膊,右手拿着鱼篓,左手将鱼竿抵在肩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渔夫。他打鱼换酒,悠悠转转地进了一户屋子,毫不起眼。 “回来了?”凌楚瑜淡淡一问,接过他手中的酒壶。 何潇之将蓑衣除去,摘下斗笠,扯掉胡须,长长送了一口气,道:“这玩意可把我憋坏了!”右手抓向茶壶,张嘴仰头就倒。 屋内方桌上,凌楚瑜和魏谞一人坐一头,王如萱侧身站于师公后,吴仕倚门而立,唐礼送来一块热毛巾。 吴仕沉声道:“老五,别顾喝水,外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何潇之手一挥,接过热毛巾,往脸上擦掉黑色粉末,露出洁白肌肤。这些锅灰是为了让他皮肤变色,有太阳曝晒后的肤色,他将脸擦了干净,摇头道:“别提了,城门口是守得密不透风,城里也是到处有人巡逻。方才有人盯了我两条街,好在我够聪明,装模作样逛了两条街,他们才放松警惕。” “如今孙平风在这里撒下天罗地网,我们该如何出城,不能总躲在这里吧。”吴仕神色惆怅道:“何况我们这里是租的,时间久了难免会被查到。” 魏谞眉头紧蹙,不悦道:“怕他个甚,他们能拦得住我?非把他们打怕了不可。” 凌楚瑜可真怕了这个老头出去大闹一番,即使他无人能敌,但也架不住人多势众,一旦他被缠住,自己和几个师弟就危险了,道:“前辈,对方人多,您武功再高,也禁不住满身蚊子嗡嗡烦您,我们不能轻敌,先摸清楚他们的实力,我们才好见机行事。”老头嗤笑一声,没再说话,拿过凌楚瑜的酒壶,自顾喝了起来。 这是烈性如火的烧刀子,出门在外,凌楚瑜喜欢喝这种烈酒。 凌楚瑜问道:“老五,还打听到什么消息?”何潇之脸色忽然一沉,低声道:“我听闻孙平风把寻剑七义调了回来。” “什么?”凌楚瑜眉头紧蹙,道:“老五,消息准确吗,他们何时回来?” “准确!我在茶楼歇息时,听藏剑山庄人提起的,据说现在是已经秘密进城了。” 王如萱奇道:“凌大哥,这寻剑七义是什么人!” 魏谞冷笑一声,极为不屑。 凌楚瑜解释道:“侍剑八将,忠勇无敌,寻剑七义,仁义无双。这藏剑山庄自古就有专门外出寻铸剑材料的人,他们日行千里,踏遍荒山,深入沙漠,是为了替藏剑山庄寻得绝佳少有的铸剑金石。藏剑山庄的所有名剑,几乎都是他们从五湖四海,山川深林中收集来的。可是在百年前,归藏剑落入苍云教手中,藏剑山庄死伤过半,不仅是剑术,铸剑术不负往昔,即使有再好的铸剑材料也是枉费。当年寻剑人虽只剩七人,但决然杀去苍云教,势为藏剑山庄夺回归藏剑。” “七人就敢独闯苍云山?”王如萱有些不敢相信。不说这苍云教高手如云,就连天堑都能抵无数高手,区区七人,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凌楚瑜道:“这寻剑人世代替藏剑山庄寻宝,数百年来,什么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都是家常便饭,而且还是一脉单传,其实力与侍剑八将不相上下,仅次于藏剑山庄主人之下。七义第一次联手闯山,闯过天堑,最后败于苍云教高手之下,不过这足以让他们名动江湖。这次闯山,七义五死二伤,后立誓于前,让子孙世代为藏剑山庄寻回归藏剑,他们的忠义让人敬佩,故而称为寻剑七义。之后数十年,寻剑七义多次闯山均无果,直到三十年前,归藏剑落入魏前辈之手,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听闻寻剑七义的消息了。” “那几个鼠辈,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多年来寻不到我踪迹,可见其庸才,不足为虑。”老头喝着烈酒,有些上头,完全不放在心上。 “如此说来,这侍剑八将和寻剑七义都是他孙平风的嫡系心腹!” 凌楚瑜道:“他们遵循祖辈誓言,只忠于藏剑山庄,算不上嫡系心腹,数百年来呕心沥血,可敬可叹。” 对方势大,唐礼小声问道:“大师兄,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凌楚瑜也苦无良策,如今城门严查,要出城并不容易,若分头潜出,唯恐被分而截之,可藏匿于此,更是下策,这是等于被敌人围困等死了。 老头斜眼一瞧,张嘴咧咧一笑,道:“小子,你这是求我?”没等凌楚瑜开口,只是一个眼神看去,老辣的魏谞就知他心思,讥讽道:“你惹的麻烦,凭什么让老朽我替你出头?” 凌楚瑜被他看破心事,唯唯一笑,道:“老前辈,现在对方可不是冲我一人而来。您这归藏剑一出,把寻剑七义都引来了,我们应当共同对敌,替您分担不是。” 老头笑骂道:“你小子鬼精呢。他们冲我来,我一人一剑,视他们于无物,可你不同,就想借着我的威风,一并离开,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凌楚瑜却笑道:“对手人多,我是怕前辈无暇分心,替您挡挡。况且王姑娘也在,您也不想她身陷囹圄吧。” 老头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不接受他的好意,道:“我一人带着丫头,绰绰有余,至于你们嘛,就另想办法了,老朽无能为力。” 眼看师公不答应,王如萱哀求道:“师公,让凌大哥跟我们一起走,相互也有照应。”魏谞不悦道:“相互照应?我看是让我罩着他们吧。都说姑娘的胳膊肘是往外拐,我今天算是见识了。”王如萱经不起他打趣,满脸通红,娇嗔道:“师公,您说什么呢……” 老头一脸不耐烦,连忙道:“不带不带,我独来独往惯了,让我保一群后辈晚生,岂不是成了护犊子,让人笑话。我魏谞行走江湖,门下弟子向来只有欺负人,何曾让我庇护?” 王如萱低头委屈,喃喃道:“那徒孙武功不济,岂不是成了您的负担。我跟凌大哥一道好了。”老头“哎呀”一声,心疼道:“丫头怎么能跟小子比?丫头从小是疼的,小子是让别人打疼的,不一样。丫头你跟师公我走,看谁敢拦,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凌楚瑜见他不肯出手相助,有些犯难,眼珠一转,道:“前辈,请恕晚辈直言。您剑法能破八剑八式吗?” 老头想也不想,道:“自然。前几日你不是见过?” “那些八剑阵呢?” “八剑阵?”老头有些不解。 凌楚瑜笑道:“传闻藏剑山庄有套八人剑阵,威力无比,可比肩八剑八式。” 老头不屑,豪言道:“那有如何,老朽照样一剑就破了它。”凌楚瑜接着道:“区区八剑,您是不怕,但再加上寻剑七义呢?这十五人将您围困,到时候您无暇顾及,只需一刻,孙平风就有足够时间抓住王姑娘,岂不是让您面子难堪。” 老头显然不服,这天下能困住他的阵法屈指可数,但绝对不是这什么“八剑阵”,并指一点,道:“荒唐,不管来着何人,我一剑足以。”凌楚瑜哈哈一笑,道:“那好!前辈既然信心满满,晚辈也不好多说。那您和王姑娘请便,我们师兄弟自有办法离开。” 一听凌楚瑜要与自己分开,王如萱心头不舍,怕他们闯不出这襄阳城。魏谞思索片刻,笑道:“小子,别想跟我们后面,若给我知道,我第一剑就送给你们。”凌楚瑜道:“前辈放心,我们师兄弟绝不跟着您。” 老头有些意外,他不是不想相助,只是想让凌楚瑜服个软,哀求几句,但这小子却倔强地很,尽耍小聪明,索性就不理他们了,心想随他们自生自灭好了,拉着王如萱道:“丫头,跟师公走。” 王如萱驻足不动,魏谞喝道:“还不走?”凌楚瑜上前,笑道:“王姑娘,你快些动身,你跟着前辈反而容易出城。” 王如萱忧愁道:“凌大哥,那你们呢?”凌楚瑜道:“我自有妙计,别忘了,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王如萱将信将疑,道:“那我们在哪里碰面。”凌楚瑜笑道:“很快就能见面。”老头嘲笑道:“哼,胡吹大气!”然后对王如萱怒喝道:“丫头,还不跟我走?” 王如萱眼神不舍,但瞧见凌楚瑜目光如炬,不像是没有办法脱困,被魏谞强行拉扯地走了。 二人走后,三个师弟围了上来,纷纷问道:“大师兄,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出城?”没了魏谞的相助,想从这天罗地网中逃出,确实没有信心。 凌楚瑜沉声道:“叫上贞娘,乔装一下,我们从西门出。” 第四章 古城襄阳风云涌(中) 位于汉水中游的襄阳古城,除了有岘山和汉江两道天然屏障,还有坚实的城墙和宽广的护城河,易守难攻,东可进中原,西靠汉中蜀地,北上可抵洛阳、长安,南下便是荆襄之地,可谓四方汇聚之心,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故而往往以重兵屯之。 但这也存在一个致命缺陷,襄阳依仗山峰水流为屏障,呈半岛之势,极容易被敌人包围,若一旦孤立,断其粮草,拿下襄阳就是易如反掌。故而古往今来的用兵者,必屯兵隔岸樊城,互为犄角,以防被孤立包围。 凌楚瑜一行人,就如同这座古城一般,被藏剑山庄的人包围得死死的。 襄阳乃古城,亦是兵家必争之地,古往今来,刀光剑影,尚武之风浓烈。男子自小习剑练武,束发之年就佩剑于身,弱冠之年已是小有名气的剑客,女子及笄之年就可佩剑,性情刚烈,所以这襄阳城内,来往之人皆佩剑,英气勃发。 而藏剑山庄能在这尚武之风如此浓烈之地鹤立鸡群,可见其实力非同凡响。君子爱剑,要论名剑出于各地,莫过于襄阳。而藏剑山庄是襄阳最负盛名的铸剑之地,不少江湖人趋之若鹜,重金求剑。 这襄阳城内佩剑之人,几乎都和藏剑山庄有关,或求剑,或学艺,若能得其一,都是无比幸运。只要藏剑山庄庄主一声令下,恐怕这襄阳城一半佩剑之人都听命于跟前,鞍前马后。 凌楚瑜五人化作行脚商人,三个师弟推车而行。贞娘几日来伤势渐好,行动如常,找来粗布麻衣,用头巾抱住秀发,装成普通妇人,挽着凌楚瑜的手,装成夫妇结伴而行。 一行五人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目,几个师弟也不明白大师兄为何如此。照理说应当化整为零,分头潜出襄阳城,然后在约定地点汇合即可。这单个容易混出去,人多反而麻烦。但凌楚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五人聚集一起。果然,才刚出街门不到两条街,何潇之就察觉得身后有人如影随形,是被人暗中盯上了。 他朝着众人悄悄比了一个手势,外人只知道这是一个细微的习惯性动作,根本不会在意,几人得知他的信息,明白身后有人,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城门而去。 “站住!”忽然来了一队士兵,有五人,手持长枪,腰间挎刀,拦住了了去路。“干什么去的?” 何潇之陪笑道:“官爷,俺们是做生意的。” “车上装的是什么?”士兵趾高气扬问道,用手拍了拍车上的箱子。 “都是些布匹丝绸!”何潇之右手悄悄地递了东西过去,那士兵眼珠向左右转了转,接过东西后掌心朝下,笑道:“好了,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你们走吧走吧。”何潇之连忙点头,道:“好嘞!”与其余二人继续推车。 一行人缓缓而行,东城门近在眼前。何潇之俯身推车,靠近凌楚瑜身边,悄声道:“大师兄,后头一直有人跟踪,怎么办?”凌楚瑜摸了摸鼻子,用手掌遮住嘴巴,借机快速道:“城门口有间茶铺,我们先就地休息,再商议。”何潇之“嗯”了一声,将消息传达给其余人。 “为何不出城!”贞娘在旁问道:“现在留在城中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凌楚瑜道:“后头有人跟踪,我们前脚出城,后脚就会有一大堆人围过来。藏剑山庄不敢在城里大闹,把人都囤积城外,城里不过是些眼线,对于一切可疑之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若我们此刻出城,立马会有大批人将我们围在城外,到时候就更加危险。” 贞娘知道孙平风不会放弃归藏剑和壬甲龟壳,道:“既然我们被盯死了,又如何出城?”凌楚瑜用手轻轻按压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贞娘怔了怔,心头异样的感觉涌来。 凌楚瑜一行人来到城门口不远的茶铺歇息。这茶铺是给进出城的路人休息用的。五人围桌入坐,要了一壶茶水和几个包子大饼,悠哉休息起来。 “大师兄,现在该怎么办?到处都是眼线!”何潇之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可是一路跟随过来,没有一刻放松,刚才那一队兵,估计是他们派来查咱们的。” 凌楚瑜却笑道:“等着,急什么?先吃东西!”拿起一张饼,递给身边的贞娘,嬉皮笑脸道:“娘子,请!”贞娘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占我便宜,论年龄我可以做你娘了,你也不知道害臊。” 要论年龄,贞娘三十有六,但她保养极好,不仅容颜未老,而且风姿绰约,虽然身穿粗衣,脸上画了些妆盖住娇艳欲滴的脸,但眉宇间的风情仍在。凌楚瑜也将自己脸画老一些,这样二人才配得上。 凌楚瑜笑道:“贞娘莫要怪我,要怪也怪贞娘太美哩,若不如此,怕是瞒不过他们。”贞娘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过饼,撕下小块吃了起来。凌楚瑜笑了笑,也拿起大饼啃了起来。 一匹快马策驰而来,马是通体白色的骏马,人也是精神抖擞,头戴玉冠,身着褐色锦缎衣袍,剑眉星目,手中宝剑锋芒内藏。他扯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肚,那白马驻足而起,将前踢高高跃起。 “鑫儿……”贞娘有些激动,双眼看了过去,正要起身,却被凌楚瑜制止住了。贞娘见儿子心里激动,差点就失去控制。 两名藏剑山庄扈从正站在城门口,见他前来就匆匆而来,低身向孙可鑫言语了几句,孙可鑫目光扫视一圈,目光没有停留在茶铺上,觉得一切如常,又吩咐几句,策马自径离去。 贞娘瞧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鑫儿长大了!”自从她生下孙可鑫后,孙平风就把他寄养在正妻膝下,不允许他们母子相认,孙可鑫只认养母。贞娘每次都远远望着,心头酸楚,如今彻底与孙平风翻脸,这个儿子怕是不会认自己了,连番叹气,惆怅不已。 “大师兄,茶也喝了,东西也吃了,现在如何了?待久了会不会更引人怀疑。”吴仕有些担忧,在这个茶铺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凌楚瑜道:“不急不急,你们都放松放松,别紧梆梆的,跟做贼似的,不盯你盯谁。” “可是……”吴仕还是忧心忡忡。凌楚瑜道:“时候未到!”然后高声喊道:“小二!” 店小二肩搭一块毛巾,笑容满面地搓手,道:“客官,您这吃好喝好了?”凌楚瑜点点头,笑道:“我初来襄阳,有些不熟路,这城门出了,还有多少里地才到下一个城甸?”店小二思索片刻,道:“哟,客官,您这会出城,怕是要晚上才能赶到了,可有二十多里地呢!”凌楚瑜故作紧张,后悔喊道:“哎呀,都是为了这批货才晚了时辰。敢问小二哥,这出城路上可太平?”店小二严肃一啧了一下嘴,道:“哟,客官,最近道上可不太平。尤其是您这样的商人,所以赶路要趁早,人多结伴好走路。” 凌楚瑜道:“多谢小二哥提醒。不过我们出来跑商,自然也不怕那些毛贼。敢问城中有可有好些的刀剑卖,我们买了好傍身。” “客官,你这就来对地方了。这天下的刀剑,最出名的就在咱们襄阳了。你可以打听打听,都是好兵器,不用我介绍,您去北街转上一圈,碰到兵器铺买了就是了,都是好东西。”凌楚瑜抱拳道:“好,那多谢了!”然后对着何潇之道:“去北街买几把刀剑回来。”说罢从怀里摸出银子,使了个颜色,催促道:“快些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凌楚瑜为何选何潇之去买刀剑,因为他聪明,尤其是他那小聪明,在众多师弟中,他应变最快。何潇之开始也觉得奇怪,为何大师兄要我们不急,又故意问这店小二莫名其妙的问题,还让自己去买武器。当看到凌楚瑜给自己使眼色时候,什么都明白了,大师兄是要他拖延时间呢。但是心里也奇奇怪怪,要是想拖延时间,晚一点出门不久好了,在街上待的时间越久,不更加容易暴露?心里是有疑虑,但是还是照着吩咐去了。 “你在搞什么鬼?”贞娘低声问道:“这时候买什么刀剑!”凌楚瑜淡定斟茶,若无其事道:“这附近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但是他们不敢动手,这里是城门口,容易引发混乱。”贞娘将一小块饼递到嘴边,道:“那这样也不是办法,托得越久,我们越容易暴露。”凌楚瑜笑道:“用不了多久了。”然后给贞娘倒茶,道:“娘子先喝茶,切莫着急!”贞娘白了他一眼,恨不得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约摸一盏茶时间,远处忽然一阵骚动,沿街店铺是横七竖八,引得路人惊慌大叫,小贩大骂咧咧。 凌楚瑜哈哈大笑,伸脖子望去,只见前方有人当街殴斗,混乱不堪,敢在襄阳城内如此大胆,不是魏谞又会是谁! 话说魏谞与凌楚瑜赌气,领着王如萱从南门而去。正到南门口,潜伏四周的藏剑山庄扈从忽然杀出,将二人包围。老头斜眼一瞧,连剑都不用出,手指轻挥,剑气纵横数丈,那些扈从哪里是对手,纷纷倒地哀嚎。 魏谞刚要出城,忽然窜出八道身形,他们戴着面具,怀中各执宝剑,只听得“锵锵”之声,八柄宝剑齐齐而出,杀向老头。 老头轻笑道:“这回不用请示主人了?”双手均并二指为剑,左划右穿,剑气围身三尺,气势凌人,双手打开,剑气如林,仿佛从身体各穴道喷激而出,将这八柄宝剑逼退。 “八剑阵!”那手执“淑女剑”的人沉声喝道,声音略尖,不似男子粗厚。老头略带好奇看去,那人喉咙平顺,胸前微微凸起,原来是个女子。她头戴面具,藏住秀发,一眼望去以为是个男子,这“淑女剑”乃“坤剑”,坤为地,地为母,侍剑者是个女子也不奇怪。 只见这侍剑八将左右分开,各站一角,将魏谞团团围住。 “师公……”见魏谞被围,王如萱驻足欲回援手,老头却笑道:“丫头,别过来,区区小鬼,奈何不了我,看我一剑破之。” “咦?”老头忽然觉得不对,这八人占位似乎有些奇怪,“坤位”变“巽位”,“艮位”变“坎位”,与八卦相悖。 “这是什么鸟阵?”老头话音刚落,只见那“君子”、“淑女”二剑齐齐而来,剑气归于一点,藏于剑中,看似云淡清风,却暗藏雄厚内力。魏谞脸色忽沉,脚下“大衍步”侧身躲过,转身劈向后方。此时“沧海”、“赤阳”二剑已然杀到,剑气猛涨,生出一道气墙,挡在身前。 魏谞心生疑虑,这剑阵怎么如此怪异,这八剑八式,应是对应八卦,刚才那天地二剑应是直上直下的招式,为何刚才剑气却归藏于内?而眼前这水火两剑,应该是水火相济交融,但却剑气徒止,画地为牢,如巍峨大山立于眼前,自己掌风竟撼之不动。正当犹豫之际,一声龙凤长鸣,两柄剑气从身后左右两侧杀来。老头回身大袖一挥,一道剑气袭来,将“龙吟”、“凤鸣”二剑扫到一侧,双足用力,欲跳出这个古怪的剑阵。 但这八人岂能让他轻易逃出,如影随形,紧紧贴了过去。魏谞身在剑阵中,剑招千奇百怪,剑气充盈不休,仿佛用之不尽。这八人之力有限,但合成于阵,却盈出八倍有余,一时间让未祭出归藏剑的老头有些招架不住。 王如萱在外看得心急,这阵中宝剑交替使出,剑气或生或长,或动或止,或杀或藏,配合无隙,玄妙莫测,不禁担心起来。魏谞是越打越怒,这莫名其妙的剑阵让自己手足无措,传了出去岂不是脸面丢尽。旋即右手宽大的袖口青光流动,一剑扫去,一招“六剑阴之变”,带着肃杀悲凉之气,直指八人咽喉。八人虽身处八方,高矮不一,但归藏剑剑锋所指,剑路上下飘忽不定,却准确无误地直指八人要害。这一剑快如闪电,几乎同时而至,八人神情先后大骇,急忙各自闪躲,剑阵露出空隙,老头蔑视一笑,收起归藏剑,踏步而去。 老头带着王如萱正要奔出城外,那些守城士兵忽然长枪林立,挡在前方。 “站住!”指挥官一声怒喝:“尔等当街斗殴,藐视国法,还不收手罢斗。”魏谞没想到官兵会插手江湖事,冷冷道:“给我滚开!老子要出城,你敢拦我?”那指挥官不惧反怒,道:“尔等刁民,逞凶好斗,放出去岂不是害民,乖乖回去,今天休想出城。” “你说什么?”老头怒目而视。 说话之际,侍剑八将又围了过来,老头大怒,手指轻挥,一道剑气将一把长枪枪头凌空斩断,吓得那名士兵肝胆俱裂。指挥官也是吓得不轻,壮着胆子道:“你……你敢造反不成!”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魏谞冷冷道:“再不让开,下场就是如此!” 指挥官也犯难,依照国法,这些江湖人斗殴,只要不伤民,自有江湖管。但他们收了藏剑山庄的银子,孙平风又再三叮嘱,一定要阻止对手出城。这藏剑山庄在襄阳立足多年,盛威势大,得罪不起,况且又收了银子,再怎么也要装装样子。 “来人!”指挥官大喝一声,掩饰内心的胆怯,只见城头女墙上忽然寒光点点,均是强弓利箭,压了过来。指挥官见此阵势,心里稍稍安心,道:“老头,你再不退,我可让你变成刺猬。” 这箭雨若是射来,自己虽不惧,但无暇顾及王如萱,生怕她有闪失,况且前有枪兵阻拦,后有追兵将至,若被缠住在此,确实不利,旋即拉着王如萱,忿忿往东门去了。 魏谞一路边战边退,侍剑八将紧随其后,纠缠不休。老头不胜其烦,索性掀翻两侧小商贩的摊位延迟他们的攻势。堂堂天下四大宗师竟然也耍掀摊的市井之举,让人捧腹大笑。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东门?”贞娘一瞧魏谞,就知凌楚瑜等的人是他。二人虽事先说好分头行动,但凌楚瑜似乎更胜一筹,早料到老头会来此,就提前在这里等,这样老头也无话可说。 凌楚瑜笑道:“这不难。西门和北门都是荒郊野岭,就只剩东、南两门。东门是通往应天,魏前辈知道我一定会从这个门出去,所以他一定避开而走南门。” 贞娘道:“那万一他真的闯过南门了呢?”凌楚瑜摇头道:“不会的。老五之前调查过了,如今四门看守严密,不仅调派人手,而且在城墙上加派弓弩手,天罗地网,就算他能走,但是不能不顾王姑娘,若加上藏剑山庄的高手,他不得不弃南门而往东门。” “坏心眼!”贞娘低声骂了几句,还不忘连呸几声。 老头来到东门,忽然冲出几个藏剑山庄扈从,都是潜伏附近的暗线,他们见侍剑八将追赶老头,立刻现身拦截。魏谞冷眼怒目,右掌猛挥,将前来阻挡的扈从击退,可就拖沓这会,侍剑八将又重新围了过来。 此刻城门口混乱不堪,路人奔逃,相互推搡,卷起一阵烟尘。东门守将见状,急忙指挥守城士兵长矛林立,把守城门。 王如萱正要帮忙,手却冷不防被人一握,吓她花容失色,手掌翻转,将抓她之人反拿住。“谁!” “王姑娘,轻点,是我!” “呀!凌大哥!”王如萱是又惊又喜,急忙松开手,道:“你怎么在这?”凌楚瑜狡诈一笑,道:“在等你!先别说,跟我走!”急忙拉着王如萱往城门口外跑。此时何潇之也已经回来,与其他人在茶铺等候,见凌楚瑜带着王如萱回来,六人急忙低着头往城门口逃去。 路人纷纷涌出城外,守城将领也没办法,不敢阻拦,要知道这襄阳城守备不同其他,非战时不得关闭城门,他们隶属于京城兵部,不守地方管制,若给上头知道他们乱关城门,阻碍百姓进出城门,可是要担罪责的。只好命部下死死叮住那伛偻老头,这样既不违章,也可给藏剑山庄交代。 “凌大哥,师公还在那边呢?”眼看就要出了城门,王如萱回头瞧见魏谞被围困其中,脱不了身,道:“我们要想办法救师公。”凌楚瑜急了,眼看就要出了城门,道:“王如萱,前辈武功高强,这几人哪里是他对手。我们要尽早离开,免得留下来反而成了前辈的累赘。” “可是……”王如萱心知这侍剑八将的厉害,他们所结之阵,威力无比,逼得魏谞亮出归藏剑才得一丝空隙,而如今八人又拼死缠斗,若再加上寻剑七义,还有这些守兵,难保他不受伤。“不行,我要回去救师公!” “哎呀!”凌楚瑜叫道:“王姑娘,再不走就不来不及了。”扯住她的衣袖,可王如萱驻足不前。 “呀!”老头忽然怪叫一声,他虽身陷剑阵,但余光始终留意王如萱的行踪。见他被人拽走,而那人就是凌楚瑜时,才觉得自己上了当,被他当成炮灰了,心里暗骂凌楚瑜不是东西,怒气冲冲,心想“老头我走不了,你也别想走,”旋即指着凌楚瑜,故意高声喊道:“小子,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这一喊,可把守城将领喊惊了,“这还有同伙?”这要是溜了,那可不得了。急忙拔剑怒喝,“来人,守住城门,给我仔细盘查。”长矛士兵应声一诺,纷纷横矛戒备。 凌楚瑜大叫“糟糕”,心里也骂这老头小心眼,故意暴露自己,这下谁都走不了了。老头奸计得逞,心里乐呵,“你这小子这下走不了,我可带着丫头走喽,到时候有你求我的时候。”说罢归藏剑青光一吐,“一剑浪天涯”,剑气一泻千里,遥指天涯,破阵而出。 藏剑山庄扈从瞧见凌楚瑜等人是假扮的,从四周为了过来。周围人纷纷推开,中间就空出一大块地,凌楚瑜等人就在这里,格外显眼。 “抄家伙!”凌楚瑜眼见没办法,光凭几个人,如何去闯城门跟官兵对峙?先解决这些打手为上。何潇之递来刚买的兵器,亮出刀刃,与一拥而进的扈从缠斗。 凌楚瑜右手提剑,对王如萱道:“王姑娘,照顾好贞娘。”说罢也挽剑而出。 这些扈从哪里是凌楚瑜等人对手,几下子就被撂倒了。忽然马蹄如雷,孙可鑫那匹雪白的骏马踏雷如来,大喝道:“恶贼,哪里走!”他本来已经离开,在城里巡视。忽然手下人来报,贼人出现在南门,现往东门逃了。孙可鑫立刻扬鞭策马,飞奔而去。赶到时见侍剑八将在围攻一个伛偻老头,双方僵持不下,而其余人在与凌楚瑜等人交手,而且渐渐不敌,旋即加入战阵中。 孙可鑫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当空就是一剑,凌厉无比。唐礼抬眼一看,却被阳光晃了晃眼睛,目不能视,肩头被孙可鑫长剑划破一道血口。 “老六!”凌楚瑜大怒,孙可鑫剑法狠辣,毫不留情,急忙飞步上前,挑开那冲往唐礼咽喉一剑。唐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背后发凉,道:“多谢大师兄救命之恩。” 孙可鑫瞧来者剑法不俗,而且有些眼熟,喝道:“恶贼,还不束手就擒。”他只听闻家中来了贼,却不知是凌楚瑜等人,而凌楚瑜容貌有所改变,他也一时间认不出来。 凌楚瑜不想跟他废话,急忙扶起师弟,往后逃去。孙可鑫追了过去,道:“别逃!” 忽然间,马蹄声不断,似乎很多骑马奔踏而来。 “孙兄,君子六剑,前来相助。”不远处,六马六人驰骋而来。 那马是高大骏马,异常华丽。每匹马的额头都配有流云纹的黄金当卢,马脖子上的胸带,垂吊着五缕红缨,迎风摆动。而用上好皮革做成马鞍,用各种颜色丝线溜边滚过,而且绣有各式各样的饰片。尤其是那丝绸制成的障泥挡在马肚两侧,高贵华丽,这哪里是普通骏马,分明是穿了锦衣的马。那些马飞蹄如雷,脚下闪耀着金色光芒,连那马蹄铁都是黄金打造的,光这一匹马身上的东西,就价值不菲。 再看那六人,个个相貌堂堂,意气风发,头戴玉冠,腰盘玉带,身穿绸缎袍子,一瞧就是富家子弟。而他们手中的长剑,黑檀木的剑鞘镶雕刻流云彩霞,上嵌宝石,华丽无比。 “你们来了!”孙可鑫大喜,如见好友。这六人是襄阳城中有名有望的世家子弟,年纪与孙可鑫相仿,因为他们出身高贵,身有名剑,剑法卓绝,行侠仗义,被襄阳城里人称之为“君子六剑”。他们自幼与孙可鑫为友,不然也得不到藏剑山庄铸造的宝剑。他们听闻藏剑山庄在捉拿贼人,手中技痒,想出出风头,六人一拍即合,主动协助藏剑山庄捉拿贼人。 “孙兄,这贼人就交给我们吧!”六人中有一人策马越出,双目飞星,威风凛凛,道:“你在旁休息,看我们的。” 孙可鑫抱拳道:“王兄,多谢!不过贼人狡猾,多加小心。” 王姓男子轻笑一声,显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道:“区区小贼,且看我的。”说罢翻身下马,拔出宝剑,剑刃锋利无比,确是一把好剑。宝剑一抖,白色剑穗随之舞动,左手捏诀,摆出一个漂亮的招式,引来其余人一片喝彩。 “看招!”王姓男子使出得意一剑,刺向那个曾经名列少年侠客榜的少年。 第四章 古城襄阳风云涌(下) “嗖”地一声,王姓男子马步打开,左手捏诀,右手宝剑平平刺出。动作流畅,姿势漂亮,引得旁人拍手称赞。 凌楚瑜瞥视一眼,剑不出,身先退,避其锋芒。王姓男子见势得利,大步流星,手腕微转,剑尖不断画圆搅动,紧逼而来。剑圈小而平稳,说明使剑者的腕力非同一般,而眼前这个王姓男子亦是如此,剑圈晃晃,让人眼花缭乱。 “王兄的剑法又精进哩!”与他同来的其中一人竖起拇指称赞。此人面净齿白,笑容开朗,道:“我是及不上咯。” “苏兄何须过谦!”说话的是一小眼睛男子,他双手将宝剑杵在地上,绕有兴致地说道:“要说剑法快,苏兄你那‘一剑飞星’绝技,我们六人中谁能及。” 苏姓男子谦虚道:“谢兄谬赞了,谁不知道,咱们君子六剑中,数你谢兄剑法轻灵,这‘一剑知秋’可不是浪得虚名。”两人互捧一阵,相视而笑。 王姓男子忽然剑走偏锋,提膝撩剑,如同仙人挑灯,柔美飘逸。 “好!”其余五人放声叫好。苏姓男子对身边那瓜子脸的美男子道:“俞兄,这比试你怎么看。”俞姓男子微微一笑,五官小而精致,竟比女子还好看,道:“对手只退不攻,依我看呐,草包一个。” “待王兄收拾了那草包,那剩下我可包圆了。”一个双目炯炯有神的男子扫视了一眼,瞧见了凌楚瑜身后的三男二女。 俞姓漂亮男子“诶”了一声,朝着他说道:“张兄,你可别太贪心。咱们来之前说好了,要公平,如今你却想一人独吞,有点不厚道哦。”说罢还拿着腰间的扇子指了指张姓男子。 那张姓男子蛮不在乎,道:“俞兄,对面只剩三个贼人,我们却有五人,实在不好分。为了不让大伙为难,我全部收了,就当替大伙受累。”说罢哈哈大笑。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男子目光停在王如萱和贞娘身上上下打量,露出些许猥琐之态。“这不还有两名女贼人吗?” 张姓男子瞬间明白,笑骂道:“吴兄,都说你和俞兄一向怜花惜玉,在是我们六人中最风流倜傥,是我冒犯了,忘了还有美人在此。” 吴姓男子眯眼微笑,右手微微搓了搓掌心的玉饰玩物,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此美貌的姑娘竟落了草,让人心疼。我们被人称为君子六剑,既是君子,就当知法度,明大义,待会我要好好跟姑娘说说这仁义礼智信,让她迷途知返。” “那她可受了吴兄大恩,说不定以身相许,传为佳话呢。”五人放肆大笑。 “嘁!”贞娘不屑地呸了一声,这几人放荡形骸,在旁夸夸其谈,视若无人,哪里有世家公子的风范,和那些纨绔子弟有何分别。 “哟!小娘子生气了。”张姓男子眼尖,瞧见贞娘鄙夷的眼神,不怒反笑道:“这小娘子风韵犹剩,依我看,是吴兄的喜爱。” 吴姓男子微笑着揉了揉手中的胭脂白玉,往那张洁白如玉的俊俏剑庞轻刮几下,眼神更加猥琐几分。 “妈的!”何潇之低声骂道:“等会我非废了他们的狗眼不可。”吴仕正给唐礼包扎伤口,道:“老五,敌众我寡,先别惹事。”何潇之右手紧紧捏住折扇,恨不得将它折断,奈何形势不利,只好将这笔暗暗记下。 转眼间,王姓男子已经出了二十余剑,每一剑都极为漂亮,剑首那缕纯白剑穗如飞舞雪花,看得人心神荡漾。 但这又如何,王姓男子的剑连对手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凌楚瑜只退不攻,从容不迫,任你如何拼力,都是剑不着力,打不到人,可把王姓男子气坏了,手中宝剑使得更快。 “王兄,别在秀你们家传剑法了,快快收拾这个毛贼,我们也好回去痛饮三百杯。” 王姓男子听罢收剑于后,左手剑诀下压,道:“苏兄这是馋酒了吗?好,且看我的!”说完右手宝剑平胸穿出,好似飞鸟投林,优美流畅。 “咦?”王如萱有些意外道:“凌大哥为何还剑于鞘?”这个举动引得旁人好奇,难道他束手就擒了?在场只有废材三师弟才惊吓道:“什么?”最先惊叫的是受了剑伤的唐礼,他不顾剑伤,跳起来喊道:“大师兄收剑了?” 三人脸色微变,惊呆得说不出话来。王如萱不解,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何潇之咽了咽口水,道:“这个……那个……惨了!”王如萱更加云里雾里,贞娘不耐烦道:“什么这个那个,有话快说。”废材三师弟面面相觑,背后冷汗直流,都示意对方来说,几经推让,最小的唐礼才怯生生站出来道:“以前大师兄督促我们练功时候,每每出错,就是拿剑鞘打我们,说我们武功都不配他出剑。”说罢右手还下意识摸向臀部,显然是个不好的回忆。 贞娘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没好气道:“哼,不就是教训人吗?看把你们吓得。”话音刚落,只听得“哎呀”一声,众人寻声瞧去,只见王姓男子捂着屁股,面容扭曲叫了起来,但此刻大庭广众,只好忍着。 吴仕露出同情的神色,直摇头道:“开始了!”何潇之也附和道:“真可怜!” 王姓男子被凌楚瑜用剑鞘抽打屁股,火辣难忍。他自幼娇生惯养,皮肤娇嫩,哪里受过这等体罚,心下大怒,挥剑刺来。 凌楚瑜一交手就知道王姓男子剑法平平,步伐虚浮,基本功不扎实,要知道这些所为的公子哥习武,只求招式好看,华而不实,自己不出剑,怕是出剑万一不小心伤了他的性命,所以索性还剑于鞘,这木鞘打人总不会出人命吧。 王姓男子一剑刺来,凌楚瑜瞧也不瞧,剑鞘直接拍在对手剑身,“嗡嗡”直响。王姓男子右臂被震得发抖,掌心一松,宝剑掉落在地。 “王兄,怎么如此不小心!”王姓男子听着好友略带嘲笑的语气,心里愤恨,正要去捡起地上的宝剑报仇,但觉得手臂麻疼感传来,动弹不得,但比起脸面,他还要强忍着拿起剑,干笑道:“小毛贼,有点能耐,别得意,刚才是我不小心,下一招我绝不留情!” 王姓男子心生怒气,宝剑猛抖,唰唰做响。凌楚瑜看都没看,光听这出剑的声音,就知这剑不平稳,力量分散,而且他脚步微乱,怎么看都是破绽百出。眉头微微一蹙,提剑格开,然后挥剑下探,插在对手双足之间,将他绊倒。王姓男子觉得双腿被绊住,身体一个踉跄冲了出去。这还没完,没等身体稳住,屁股又被凌楚瑜用剑鞘狠狠抽了一板,王姓男子再也忍不住,捂着屁股跳起来。 “哎哟!” 众人觉得他滑稽,纷纷低头偷笑。“君子六剑”其余五人也哄然大笑。苏姓男子道:“王兄,你这是干嘛?太不小心了吧。” “就是就是,若再这般玩乐,我们兄弟几人可不让了。” 一旁的孙可鑫却没笑得出来,能闯藏剑山庄的人,岂是区区小贼?而且凌楚瑜虽出剑看似平平,实则暗藏巧劲,而且越来越觉得眼熟,心生疑虑就在一旁观战,看看这“君子六剑”能否把他底细试探出来。 王姓男子被同伴拱火,一感面子大失,二来更加愤恨,猛喝一声,舞着剑花而来。 不得不说,他招式确实极为漂亮,优雅飘逸,可惜华而不实,凌楚瑜也不想浪费时间,长剑直点,一招“桃花灼灼”,直接将对手宝剑打掉,然后挥鞘直劈,欲打对手脑袋。王姓男子宝剑被打掉,双手下意识交叉举过头顶格挡,但凌楚瑜却中途变招,侧扫对手大腿。王姓男子大腿被狠狠抽了一下,痛苦哀嚎,凌楚瑜旋即有抽打他另一侧大腿,那王姓男子哪里还有之前端庄优雅的神态,边跳边叫,像极了被长辈用藤条抽打的坏孩子,叫苦连天。 “凌楚瑜……”孙可鑫见他试的是东海派剑法,容貌依稀和那个曾经名噪一时的镖师有几分相像,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凌楚瑜心知暴露,却没有说话,急忙想离开。没走几步,孙可鑫就挥剑而来,喝道:“果然是你,为何闯我藏剑山庄。”孙可鑫武功在少年侠客榜中屈居末席,若不是得知凌楚瑜身患内伤,他那里敢横剑挡之。 还没等凌楚瑜说话,六道人影纷纷而至,是“君子六剑”!他们得知这贼人居然是曾经的少年侠客榜上之人,为了扬名立万,心照不宣地居然想跟他较量较量。 “凌少侠!”苏姓男子抱拳道:“久闻少侠武功卓越,曾位列少年侠客榜,正当讨教讨教。” “你们……”孙可鑫哭笑不得,心想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能赢得了这个在应天和苍云山技惊四座的天才少年? 凌楚瑜默不作声,他被六人包围其中,只是冷眼相看。 苏姓男子有些愠怒,道:“少侠不说话,是看不起我们六人吗?” 凌楚瑜淡淡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挨个上?” 君子六剑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虽然都想出风头,但是眼前这个人可不普通,单打独斗唯恐不敌。 凌楚瑜讥笑道:“怎么,不敢来?要不你们一起上吧。” 谢姓男子怒喝道:“姓凌的,别小看我们,对付你岂用我们六人。”凌楚瑜顺势道:“好哇,那我倒要讨教讨教谢兄的剑法,一剑知秋。”最后四个字,凌楚瑜故意加重语气,实为不屑。 谢姓男子大怒,这分明是藐视自己,喝道:“好,那我就领教一下凌家枪法的厉害。”说罢挺剑而上。凌楚瑜冷声道:“就凭你,还不配我使枪。”说罢长剑刺出,直点对手胸口。其余五人均是讶异,谢姓男子剑法轻快,剑路飘忽,却被对手后发先至,不得不回剑抵挡。 “此人乃夜闯藏剑山庄的毛贼,我们君子六剑要秉公正义,不用跟他说什么江湖道义,大伙一起上!”俞姓男子一发话,可正合其余人的心意,纷纷拔剑而出,施展所学剑术,朝凌楚瑜攻来。 “卑鄙!”吴仕怒喝一声,道:“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五人充耳不闻,都争先恐后地出剑,生怕风头被其他人抢了去了。凌楚瑜脸色冷峻,心想这六人沽名钓誉,卑鄙无耻,还枉称君子六剑,可笑至极。旋即手腕回转,放过败退的谢姓男子,转身穿剑而出,直直而去,对准了离自己最近俞姓男子。此招如满弓之箭,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右肩就被狠狠杵了一击,惨叫一声。 “咦?”唐礼惊奇道:“大师兄这招怎么有点像嫂子的一剑浪天涯?”他心直口快,称王如萱为嫂子,后者顿时血气上涌,红若云霞,道:“老六……你乱说什么!”王如萱也无心失言,她总听凌楚瑜这么叫他,听多了自然脱口而出。 苏姓男子和王姓男子见对手剑法出众,若不是他以剑鞘示人,同伴的右肩恐怕要被穿肉而过。二人收起小觑之心,眼神交汇,同时挥剑而至,一左一右,让凌楚瑜无暇分心。岂知凌楚身体向后一仰,看似躲避,实则手中长剑早就蓄势待发,一剑化二影,竟是“二剑争春辉”。 “嫂……不,王姑娘……”何潇之难以置信道:“这剑法你是什么时候教给大师兄的?”他以为以两人关系,王如萱会私传武功也说不定。王如萱却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教凌大哥剑法。不过凌大哥剑法虽相似,但剑意却截然不同。” 这九剑乃魏谞浓缩自己毕生武功而创,看似简单,但没学过他武功的人学了,也只是只得其形未悟其意。王如萱是他门下弟子,学起来不仅快,而且能领悟精髓。凌楚瑜则不同,他纵然天资聪颖,但这九剑学了,也只得其中一二,若是强敌自然不力,但用来对付这些个绣花枕头,还是绰绰有余。 凌楚瑜一剑逼退苏、王二人,回身又是一剑,只见那剑路飘忽不定,曲直有度,有几分“三剑无往复”的意味,朝着张、吴二人刺去。二人分列北、西南二角,凌楚瑜直刺北边的张姓男子,后者匆匆回剑,还是晚了一步,被重重地击中小腹,疼得双眼放大,唾沫横飞。此时凌楚瑜左后方的吴姓男子大喜,见对手后背空门大露,天赐良机,急忙刺向他身后。岂料凌楚瑜一个转身,不仅躲开攻势,反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绕到吴姓男子身后,剑鞘重重拍在他后背。后者偷鸡不成蚀把米,背部如遭闷棍,疼痛欲裂,摔了出去。 “没想法凌大哥这招三剑无往复竟如此精妙。”王如萱见他一人击退六剑,心里暗喜,也由衷佩服他武功之强。要是自己使出这“三剑无往复”,怕是没他这般鬼魅不定。 一旁的贞娘啐了一口,道:“这小子心眼贼,招式也这般狡猾。小姑娘以后得多留心眼,防着点他。”王如萱听罢不禁莞尔,脸又红了几分。 君子六剑接连受挫,面面相觑,张姓男子怒喝一声,道:“兄弟们,咱们不能怕了他,一起上。”六人为了挽回颜面,纷纷回应,又接着攻向凌楚瑜。刺、撩、劈、挂、点、绞,各尽所能。而凌楚瑜却轻描淡写,一招“四剑万物凄”,剑锋若向,六剑黯然失色,连接被撂倒在地。 “休要猖狂!”孙可鑫忽然高声一喝,陡然跃起数丈,长剑如火,直扑而来。凌楚瑜抬眼一瞧,只见太阳下闪出一影子后,双目被刺得发疼,再难以直视。唐礼大叫“小心”,自己就是这样被孙可鑫一剑刺伤。凌楚瑜情急之下横扫一剑,可因为目不能视,无法捕捉对手剑路,这一剑竟然挥了个空。孙可鑫利用阳光,让凌楚瑜不能视物,瞧准他出手时机,长剑微收,待对手挥空,再奋力一刺。 孙可鑫大喜,以为就要得手,却不料凌楚瑜却以鬼魅身法游移到自己左侧,暗叫糟糕,只觉得右肋如遭重锤,身子像断了线风筝向后摔去。若不是自己有内力护体,这肋骨怕是要断了几根。 “好!”唐礼不顾伤势,挥臂高呼,这一挥手,牵动伤口,又痛苦大叫。原来凌楚瑜横扫一剑时,身体也跟着剑往对手右侧转动,避开太阳直射双眼,随后左掌内力猛吐,打在孙可鑫肋骨上。不过这一掌本以为能将他肋骨折断,却不知对手的护体内力如此刚硬,只能将人震飞,却伤不了他,反而自己的左掌微微发麻,好不容易才能将拳握住。 “鑫儿……”贞娘见儿子受伤,差点失声叫了出来,欲冲上前,却被王如萱拽住。“贞娘,你要干什么?”贞娘回头怒视,愤愤道:“滚开!”说罢右手突然猛拍而来。她虽有伤,却只是皮肉之伤,影响不大,这一掌威力不小。王如萱没想到她突施暗手,右手急忙化圆,将掌力引到一边,左手顺势反搭,将贞娘整条右臂反拿下扣,微怒道:“你疯了吗?”贞娘一招被擒,伤心至极,只能眼含泪水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心头如刀割。 “放心,他没事!”凌楚瑜飘然回来,对贞娘冷冷说道:“若不是他使诈刺伤我师弟,图一时之利,也不至于被我一掌击飞。”言下之意,若不是他心术不正,诡计多端,也不会如此。贞娘愤恨的眼睛要蹦出火来,这火是要狠狠烧死凌楚瑜,后者却不以为然,道:“贞娘,你再出手偷袭王姑娘,休怪我不客气。我虽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自会有人代劳,他还不知道你真实身份吧。” 此话一出,贞娘如遭雷击,身子忽然软了下来,幸好王如萱手快,急忙松手将她扶住。贞娘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心如刀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凌楚瑜,你好狠!”凌楚瑜面色如常,冷声道:“你只要不乱来,他永远就不会知道。”贞娘无力道:“算你狠!”奋力甩开王如萱搀扶的手,咬牙将头扭到一边,一动不动。 何潇之心里暗竖拇指,凌楚瑜这招太攻心了。若当众说出贞娘是孙可鑫的母亲,后者铁定不信,而且还会大打出手,若这时凌楚瑜将贞娘推出去,这母子相残的场面,真叫人不敢想象。 此时伛偻老头忽然从天而降,一把抓住凌楚瑜,兴师问罪道:“嘿,小子,你敢跟我耍花样。信不信我将你捆起来丢到湖里喂王八。”凌楚瑜却笑道:“前辈此言差矣。我可没跟着你,我从东门而出,前辈是后来的,现在却倒打一耙,这是何理?”老头苦无证据,奈何不了凌楚瑜,只能气鼓鼓地直跺脚。此时侍剑八将又围了过来,老头不胜其烦道:“真是死缠不休!”说罢飞身一跃,就要离开。 可侍剑八将岂会轻易放弃,手中宝剑交替使出,追着老头死死不放。魏谞手拿归藏剑,回身就是一剑,青光乍现,将手执“君子剑”的执剑人击退数丈。而此时“凤鸣”和“龙吟”二剑游弋而来,挡住去路,二人合力一击,剑气陡然猛涨,如龙凤怒吼,气吞万里。魏谞被这股气浪震得身体微微颤抖,旋即大喝一声,使出一招“一剑浪天涯”,剑气直冲而上,搅动风云,将二人剑势击溃消散。不过这一剑却让老头失了位置,老头轻盈落地,侍剑八将也如影随形地围了过来。 “凌大哥,这八剑阵是何名堂,师公都摆脱不了!”王如萱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剑阵,强如魏谞之流居然也连番被困。 凌楚瑜思忖半响,这八人又继续围攻起老头来。这剑阵似八卦而又非八卦,同样玄妙莫测,而且阵中剑气生生不息,犹在八卦之上。 “这是归藏剑阵!”良久,凌楚瑜才恍然大悟。 “归藏剑阵?” 凌楚瑜挠了挠头,道:“我也只知其一。这归藏和周易八卦虽然都是阴阳四相八卦,但还是有些许区别。从卦象排列上,两者卦序排列皆不一样。这个剑阵的站位,就是归藏八卦的站位。归藏以坤为首,坤为地,一切万物之气皆始于地。所以归藏每一象都以气为主。天气为归、地气为藏、木气为生、风气为动、火气为长、水气为育、山气为止,金气为杀,八象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王如萱是懂非的,但是凌楚瑜说这剑阵能“生生不息”,岂不是能将阵中人困死累死。担忧道:“那这该如何是好?”凌楚瑜摇摇头,叹气道:“我对归藏也是知之甚少。” 魏谞身在剑阵中,起初也是不解,但他毕竟阅历深厚,很快就知道眼前这个剑阵乃归藏易而非周易八卦。其实藏剑山庄起初是以周易八卦铸造八剑,分别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象,再配以天、泽、火、雷、地、山、水、风八种物象为剑式,创出八剑八式。后来藏剑山庄为了将八剑化繁为简,就以归藏为基础,又创出以天、地、金、水、风、火、山、木八种卦象为主的归藏剑。这二者虽相似,但却有不同。百年前苍云教为夺归藏剑,屠杀藏剑山庄半数高手,归藏剑就此失传,而所谓的仅存残缺不全的归藏剑法,实则是后来人以八剑八式为基础,以周易六十四卦卦象新创出来的招式,虽威力不俗,但与正真归藏剑是千差万别。但藏剑山庄为了隐瞒实力大打折扣,故意将这些招式称之为归藏剑。 藏剑山庄虽失了归藏剑和剑法,但好在这剑阵仍在,归藏剑阵是以两卦归藏于一,相互融合,威力倍增,而八卦相互滋生,生生不息。所以人困在剑阵中,虽面对八人,但却有数倍之威力压于身,就算强如魏谞,一时间也难逃此阵。 魏谞老头瞧准此阵厉害,手中归藏剑青光流动,发出柔和的光芒。 “八剑阳之正!”老头嘴里喃喃细语,剑光柔和铺开,亦刚亦阳的剑气向四面八方而去,无所不往,无所不破。 “淑女剑”剑主大喝一声,八人齐齐挥剑,剑气相互交错,天归地藏、风动火长、木生山止,水育金杀,顷刻间,在这一方天地里,这世间万物生长凋零,冷暖交替尽在其中,而老头却以正阳之气,意守丹田,任你周围四季如何变迁,万物如何生死,都难撼他一分一毫。 “嘭”地一声,众人只见青光炸裂,以正阳之光将这一切冲破。那八人八剑均被这青光所败,击飞数丈之远。老头哈哈大笑,震铄数里。 “谁敢拦我!”魏谞豪言一出,谁敢应答。守城将士见他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面面相觑,凉意直袭背脊,胆战心惊,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寻剑七义前来领教!”就在此时,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不大却入耳清晰。众人还在搜寻声音传来的方位,老头已然朝西北望去,聚目凝神。凌楚瑜也随着老头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有几个芝麻点大小的黑点跳动。凌楚瑜心中暗暗吃惊,难不成声音是从如此之远的地方传来。正当震惊之余,黑点越来越大,离自己已不足三丈。 “寻剑七义,特来拜会魏老前辈!”七道人影忽然闪出,齐刷刷地站在众人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凌楚瑜打量眼前这七人,六男一女,或许是长年在外寻剑,每人都饱经风霜,容貌相差虽大,但轮廓硬朗,眼神刚毅,风尘仆仆却精光内藏。 这“寻剑七义”果真非同一般。 魏谞冷笑道:“三十年了,终于是寻来了吗?” 第五章 神剑陨落暗无光(上) “魏谞前辈,寻剑七义向您问好!”一人越众而出,合拳拱手。他国字脸上沟壑纵横,身材粗壮,背略微有些驼,却还是高出众人半头之多。他身穿粗布麻衣,腰后插一把开山斧,似乎经年累月不用,黯淡无光。 他这一拱手,身后其余六人也拱手一礼,很是尊重。老头冷哼一声,默不作声。 那人继续道:“魏谞前辈,晚辈石岩,向您问好。”老头漠然,石岩继续道:“这归藏剑乃藏剑山庄所铸之剑,百年前被魔教所夺,我祖辈三代,穷尽一生就是为了寻回此剑。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只要前辈归还此剑,此恩德我七兄妹铭记于心,愿听前辈吩咐,只要用得到我们兄妹七人,前辈吩咐一声,刀山火海,义不容辞。”他言辞凿凿,正气凛然。 老头蔑视一眼,道:“我纵横江湖,什么事能让你们小辈代劳?笑话!”宽袖一挥,似要离开。 “魏前辈请留步!”一个壮汉拦住老头的去路。魏谞脸色忽然透出一丝暴戾,低喝道:“滚!”右掌带着劈山碎石之势,说来就来。壮汉倒吸一口凉气,肉嘟嘟的脸立马绷紧,马步一开,双臂交叉挡于胸前。“嘭”地一声,壮汉往后退了半步,刚稳住身形,右手往后一掏,拿出一根约三尺长的钢棍。 “三弟,不得无礼!”石岩猛喝一声阻止。壮汉听闻石岩命令,握棍抱拳道:“萧刚,得罪了。”老头依旧不理睬,但心里却暗暗惊讶道:“这小子内功不弱,能接我一掌而不吐血。” “魏前辈,请听晚辈一言。”说话的是一高个男子,他身披蓑衣,斗笠悬于脑后,脚下是双草鞋。他手长脚长,面带笑容,腰间悬着一把铁锤和一根约寸八铁锥,藏在蓑衣之后,若隐若现。他双手一恭,道:“前辈威名远扬,我等区区小辈,岂敢在前辈面前枉自开口。只是归藏剑乃藏剑山庄至宝,天下皆知,若前辈肯完璧归赵,不仅在江湖上传为佳话,藏剑山庄也必当铭记前辈大恩大德。” “笑话!”老头邪邪一笑道:“自己没本事,还在这里胡吹大气,口若悬河,就你们几个人,没资格跟我谈。” “那加上我呢?”孙平风轻盈而来,大袖一甩,拱手道:“前辈,又见面了。”老头道:“手下败将。”孙平风不怒反笑,败在他的手上,没什么丢人的。他朗声道:“前辈,这归藏剑关乎我藏剑山庄声誉,若能归还,前辈要是有任何需求,我藏剑山庄上下必定义不容辞。” 老头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一副不愿听的样子,道:“我早就说过,这把剑是我从苍云教里拿来的,跟你们没关系,要是讨论归还,也是苍云教的跟我谈,没你们什么事!” 对于老头的歪理耍赖,孙平风已是见怪不怪。石岩沉声道:“前辈,我七兄妹身负使命,只为寻回归藏剑。既然前辈不肯,那我们只有得罪了。” 老头一听来劲了,蛮横道:“好呀,来啊!我正手痒呢。” 寻剑七义纷纷掏出兵器,都是千奇百怪。老头饶有兴趣问道:“你们手里的武器倒是奇怪,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石岩轻笑道:“回前辈,没什么玄机,我们祖上世代寻铸剑材料,这些只不过是我们寻物的工具罢了。” 老头指着穿蓑衣的男子手中的锤子和凿子道:“这是什么名堂,雷公手上的锤吗?”高高瘦瘦的男子看了看手中的铁锤和钢凿,轻锤几下,声音清脆悦耳,笑道:“前辈取笑了,段器不过是个粗人,这是凿金刻石的玩意,不值一哂。”老头却道:“粗人凿金只凭勇,但刻石却须巧劲,非心思细腻人不可,看来你是粗中有细。”段器微微一笑,道:“前辈过奖了。” “咦,丫头,你拿的那个又是何物?像把尺子。”老头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一个新奇玩意。 寻剑七义中唯一的女子抱拳道:“回前辈,晚辈娄蓝江,手中这把不过是个探水尺子罢了。”她肌肤黝黑,刚毅坚定,没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也没有侠气飒爽的英姿,但浑身透出不输于男子的阳刚,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就连女子见了她都心神荡漾。 老头定睛一看,这尺子呈圆形,有寸许宽,浑身漆黑,上有金色刻度,思索片刻,嘴里喃喃道:“姓娄?莫不是上古大禹后代?”女子微微一怔,显然是被说中。石岩哈哈大笑,道:“前辈高明,我七妹确实是大禹皇帝后代,这手中的探水尺,可测江河深度。” 老头忽然肃然道:“大禹治水,功绩千秋万代,随后得舜禅让帝位,建立夏朝。后来夏被商所灭后,其子嗣逃往会稽,改为娄姓,以放牛牧羊为生,本以为这治水本事就此失传了,岂料后人仍有精研此术,难得难得。” 娄蓝江听罢汗颜道:“前辈谬赞,晚辈治水之术远不及先辈,与先祖大禹更是天差地别,有愧于心。”老头叹道:“能有心传承已是难得,至于多寡,全凭天意。”娄蓝江听罢,深深一躬。 老头眼神从她身边移开,见一把三尺多长的铁铲,头部呈半圆,与普通铁铲有所不同,尾部铸有一块三寸长的锄头,十分奇特,问道:“这又是何物?一头为铲,一头却为锄。” 拿此奇特的男子沉声道:“晚辈这刨土挖坑的工具能入前辈法眼,实属有幸。”他四肢发达,表情木讷,没在他脸上见过喜怒哀乐。 石岩介绍道:“这是我六弟农珂,善于观山辨地,掘土挖洞,前辈见笑了。”这类技艺之人,大多不是造墓就是盗墓,说出去有些见不得光。老头却爽朗一笑,赞叹道:“能开山破土,在群山中建造山路,这技艺鬼斧神工,当真了不起。” 但凡开山造路,工程浩大,时间紧迫,往往劳民伤财,很多优秀工匠都累死于此。故而很多工匠为了逃避征用,纷纷离家,以盗墓为生。农珂先祖就源于盗墓,后来归顺了藏剑山庄后,就一直凭此技艺为其开山取石。 老头目光再往右移,只见一身材挺拔,双目如炬的男子而立,他身上缠着绳子,绳子两头挂着约三寸的圆锥形镖头,垂在胸前,明亮晃眼。 “绳镖,倒是很少见。”魏谞说了一句。 那人笑道:“龚拂见过前辈。”老头微微点头,道:“这绳子可玩得如何?”龚拂道:“前辈说笑了,咱们跋山涉水,遇山开山,逢水开水,但总有过不去的坎。晚辈身上的绳索,不过是图一方便罢了。” 老头也哈哈一笑,道:“遇世间难事,能刚能柔,能屈能伸,实乃大丈夫。”龚拂怔了怔,抱拳一恭。 最后一人,年纪似乎在七人中最大,两鬓微白,身后背着一个木箱,用两条泛白的牛皮带栓着,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手中杵着一只黄木棍,一步一点,笃笃做响,腰间拴着一个葫芦,外涂朱漆,崭新发亮。 “在下扁仁桓,见过前辈!” 魏谞动容道:“怪医圣手。”扁仁桓道:“区区贱名,能得前辈金口一提,荣幸之至。” “好、好、好!”老头连说三遍,他以“观人望气术”观察七人,正色道:“寻剑七义果真非同一般。今天老朽看你们忠义份上,饶你们一命,休要阻我,不然我剑下绝不留情!”魏谞斩钉截铁,盛气凌人。 七人毫无惧色,扁仁桓低声道:“前辈勿怪我们兄妹无礼,这柄剑乃藏剑山庄之物,我们一定得寻回,让它重返山庄。前辈或许不知,这归藏剑是耗尽我祖先几代人力物力打造而成,是藏剑山庄几辈人的心血,即使它曾经被夺去,但是身为山庄之人,就是要肝脑涂地,也要完成先辈的遗愿。” 老头不耐烦,聒噪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若再多言,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魏谞见七人气度不凡,又忠义无双,才多番忍让,但他性子本来就怪,若遇心烦之事,恨不得一剑劈来,哪由得这般客客气气。 石岩见他脸带愠色,就知再谈下去也无结果,跟其余人打了个照面,大家都心照不宣,手掌捏了捏各式各样的武器。 “既然如此,晚辈只有得罪了。”石岩拿出开山斧,微微一躬。 魏谞哈哈大笑,道:“好,也让我瞧瞧,藏剑山庄的寻剑七义的本事。” 扁仁桓道:“前辈莫要怪我们人多,这是私怨,以七对一,天经地义,若是江湖比试,我七兄妹绝不以多欺少,趁人之危。” 孙平风心里暗喜,如今有侍剑八将和寻剑七义,勉强能和魏谞一战。况且藏剑山庄所有人手也都赶往此处,就不信魏谞能有三头六臂,累都要将他累垮。 魏谞手中青光流动,归藏剑如流水般锋芒毕露。七人心口直跳,这把先辈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收集到的绝世材料铸成的剑,自己又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去寻,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动容。 光看着剑身剑气,就知剑身汇聚了五金之英,而剑身青光流盈,需有北海深处的琉波净铁和不周山上的流云石,才能有如此清澈透亮的流动剑气。再看那剑格,古朴庄严,定是以大荒山上独有的耀晶石淬炼而成,再有就是剑柄,定是昆仑山上的雪松,才能与这青光匹配而不暗淡无光。寻剑七义多年来踏遍万水千山,就是为了寻得铸剑之石,这归藏剑只需瞧上一眼,便知铸剑所需金石良木、锻造手法等。这些铸剑材料单单一种,就可能花费数十年光阴,皆可遇不可求,更别说如此之多了。 萧刚是个急性子的大汉,将手中那杆精钢铁棍挥舞而来,“得罪了!”那近五十多斤的短棍在他手中呼呼做响,劈了过来。老头右臂举剑相迎,只听一声巨响,铁屑飞溅,只见魏谞那瘦若无骨的右臂竟轻松将短棍拦下。萧刚也是吃惊,急忙撤回短棍,仔细一观,棍身竟被归藏剑崩去一角,要知道这短棍用精钢熟铁浇灌而成,坚硬无比,由此可见归藏剑之锋利。 萧刚暗暗心疼,一个腾空而起,翻身下劈,这一棍威力较前更大,有力劈华山之威力,但老头依旧如故,横剑一挡,枯瘦的手臂犹如那苍老松柏,坚毅挺拔。这一挡,老头依旧稳如泰山,七人皆是震惊。萧刚大叫道:“佩服!” 魏谞虽强,但七人却浑然不惧。石岩抄起开山斧,喝道:“三弟,我来助你!”与萧刚一左一右,同时攻来。在寻剑七义中,二人最为刚猛,一把开山斧无坚不摧,一根千斤棍无物不破,两人同时攻来,千钧之势,万斤之威,足以让人肝胆俱裂。但伛偻老头右手青光飞跃,如弱水三千,将那千斤棍吞噬,旋即向左轻挥,把千斤棍往石岩的开山斧上一带,“锵”地一声巨响,斧棍相激,发出刺耳的巨响,二人兵器相斫,巨大的冲力将二人击退数丈之远,比起这冲击,二人内心受到的冲击更加巨大。魏谞能将他人之力引走,这并不稀奇,一流高手都可做到,但能将对方力道百分百引到别人身上,此等武功,他们想都不敢想。 正当众人惊叹之际,一枚镖头如毒蛇吐信般而来,缠住了归藏剑。这龚拂绳镖的绳子不是普通麻绳,是用冰蚕丝和金线丝交织而成,坚韧无比。他双手向后拉紧,喝道:“我缠住他了。”话毕,农珂与娄蓝江左右夹击,段器高高跃起,右手挥捶,猛地一捶左手钢凿,如九天惊雷般落下。四人配合默契,较之侍剑八将,也是不遑多让。 王如萱见状,不禁失声尖叫,双手掩目而视。魏谞脸色微凛,手中剑被龚拂所制,勉强回剑,微微倾斜,“当”地一声击撞之声,用剑身挡住那枚钢凿。不仅如此,那枚钢凿打在归藏剑后弹开后,居然飞向农珂。 “遭!”段器惊呼一声,不伤敌就算了,可误伤了同伴可就不妙。农珂那木讷的表情上浮现一丝波澜,急忙收起自己那把铲锄,用铲面挡住钢凿,幸免于难。 七义暗暗松了口气,魏谞虽在艰难的情形下逼退三人,但也给娄蓝江创造一丝机会。她游移到魏谞身旁,手中探水尺猛抡了过去,别看她是女子,力气却不小。正当以为得手之际,老头那干枯如柴的左手手指轻轻点在探水尺上,居然将它止住。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娄蓝江不敢相信。老头微微一笑,运劲挣脱镖绳的束缚,朝着娄蓝江而来。 “七妹!”几人同时惊呼,却已来不及了。娄蓝江毫无惧色,右手微抬,将探水尺底端对准老头,忽然“咔咔”机栝声,那三尺左右的探水尺居然咔咔往外极速伸长,老头微微错愕,归藏剑变势横扫,将探水尺格挡开,娄蓝江借机急急后退,待离老头数丈之远,探水尺又咔咔往回缩。 “原来如此。”老头赞叹道:“这探水尺伸缩自如,可探任何江河湖海深度,当年大禹就凭借此探测江湖,治理水患的吧。” 娄蓝江逃过一劫,心里偷偷汗颜,“这探水尺之用,作为不孝子孙竟拿来保命,惭愧。” 魏谞虽以强大力量力压七义,但凌楚瑜瞧得真切,与侍剑八将的纠缠不同,老头仍可游刃有余,但面对这寻剑七义,却不容得半点分神,七人出手极重,均是以命相拼。 老头一人退六人,身为大哥的扁仁桓按耐不住,终于出手了。 “小心了!”他手中的木棒轻点而来,打的均是人身体穴道,而且分毫不差。 魏谞看着这棒子,一股药香之气传来,唯恐有他,不敢大意,青光一卷,将木棒弹开。 “咦?这是何物,竟能挡我剑锋。”这细细的木棒竟能在神剑的剑锋下丝毫无损,确是让人奇怪。 扁仁桓淡淡道:“晚辈手中木棒乃一异木所制,用药水反复浸泡暴晒,不惧刀剑。而且多年来我以此棒熬药,故而沾染药性。若是打在人身,棒上药性侵入肌肤,量虽小,但累积多了,能令人四肢无力,或者轻微中毒,效果不一。” 魏谞一听就明,这棒打在不同的穴道上产生的效果自然不一,难怪对手出手前说了一句“小心”,这棒上药性弱,被打中一两次对身体而言自然无恙,但被击中次数多了,药性累积到一定量,自然发生毒变。 “扁仁桓!”孙平风有些不满,冷冷说道:“何须跟他言语。”他有伤在身,在旁掠阵,扁仁桓将自己武功底细透露出去,心中隐隐不悦。 “属下知罪!”扁仁桓淡淡回了一句。老头讥笑一声,道:“扁仁桓,你们七人何必屈膝于他人之下,尤其是这种心术不正之人。藏剑山庄以铸剑为名,这百年来却不思进取,背道而驰,铸剑、剑术皆已荒废,只贪图别人武功,这等穷兵黩武之人,何必为他卖命。” 扁仁桓却道:“我们七人世代为藏剑山庄效命,我们未能护庄守剑,已是失责,山庄没落,我们难辞其咎,这寻回神剑之任,已成为我们使命,身死必践。” 老头冷哼一声,“迂腐!”扁仁桓道:“人各有志,今日不死不休。”说罢七人纵身而来。魏谞摇头晃脑道:“可惜了!”那似乎被千斤压弯的背忽然直了起来,犹如苍松翠柏直入九天,手中归藏剑青光大涨,出手就是一招“一剑浪天涯”,剑气沛然,一去千里。寻剑七义大惊,纷纷散开,龚拂的镖绳再次如蛇般缠绕而来,绳圈重重,将归藏剑圈在其中,镖头冲向老头面门。魏谞头微偏躲过,趁镖绳没收紧之前运劲将其震散,镖绳另一头的龚拂受到老头内力激荡,身子如遭雷击发麻。魏谞剑气不减,直逼龚拂胸口。此时萧刚双手持棍挡在二人之间,一招“霸王举鼎”,双臂往上一托,将对手剑引至上方,此时老头腹部空门大露,石岩瞧准时机大斧横扫,仿佛要将这瘦弱的身子摧毁。岂知老头手腕往下轻压,就是一招“三剑无往复”,归藏剑以不可能的角度从上而下,再转左往右,刺向石岩眉心。石岩斧短不及剑长,只得举斧向迎。就在此时,娄蓝江按动探水尺机关,以数丈之远倏忽变长,直点老头背脊,而农珂也挥锄来助。老头放弃追击石岩,身子猛转,以“三剑无往复”的余威回剑,攻向农珂。这一剑的剑路极为诡异,仿佛可以在任意位置改变剑的方向。农珂挥锄往下抵挡,再顺势变铲,急步逼进。 魏谞微微皱眉,他从未让别人近身三尺之内,而这个木讷男子就快逼近,归藏剑猛地回卷,“五剑阴阳交”,阴阳两道剑气相聚交织而来,农珂挥铲相迎,铲剑相交,只觉得铲子似乎挥空,但随后却被强横的剑气反扑而来,木讷的脸旋即扭曲,惨叫一声,向后飞去。这“五剑阴阳交”正是以阴柔卸掉对手的力,再以阳刚反击之,魏谞能将阴阳拿捏得如此精准,世间罕见。 “六弟!”龚拂大喝一声,右足将绳镖的镖头踢飞而来,段器则将钢凿抛在半空,双手握紧锤子猛挥,“当”地一声,钢凿如飞箭般掠空而去。两种暗器同时而至,势如闪电,老头不慌不忙,归藏剑画出两道剑气,“二剑争春辉”,将镖、凿击飞。 魏谞连接逼退众人,而且招式随心而发,游刃有余,引得众人叫好。可就在凌楚瑜等人为他喝彩时,扁仁桓挺着木棒而来,他身法诡异,看准魏谞招尽力断之际,重重点在腋下穴道。这一点虽不能使木棒上药性发挥,但这乃身体要穴,被点后非半身发麻不可。 “呀!”王如萱惊呼一声,以为师公受了伤,却只见扁仁桓脸色由喜转阴,似乎有些错愕。再定睛一看,扁仁桓手中的木棒在离魏谞腋下穴道三分处时竟然停住了。 “喝!”老头大喝一声,周身气浪重重铺开,将扁仁桓震飞而去。魏谞看了一眼腋下,沉声道:“你们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能离我如此之近的人。” 堂堂天下四大宗师,武功深不可测,多少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高度。这么多年,不知多少武林高手都想一较高下,但都铩羽而归,有些人连身都近不了。魏谞悟剑道后,剑气外露三尺,江湖一等一高手都近不了身,扁仁桓七人虽不是绝顶高手,却能近得他身,逼得他以真气化剑,从穴道激出向抗,光着一点就足以扬名江湖,不得不叫一声好。 “以我七兄妹之力,方能有机会近身,惭愧!”扁仁桓将嘴角的鲜血擦去,与六人合归一处,呈剑拔弩张之态。 魏谞哈哈大笑,道:“痛快,实在痛快,再来!”他多年未寻得对手,如今冒出七个不怕死的家伙,怎能不心血澎湃。 “锵踉”一声响,让众人万万没想到,那把绝世宝剑居然从魏谞手中掉落在地,青光不在。 “这……”魏谞一脸难以置信,自己明明没有被点中穴道,为何身子会发麻无力。急忙运功试探,只觉得真气运行不畅,而且力气渐失,脸色忽变,阴沉道:“好一个寻剑七义,居然偷偷下毒!” 第五章 神剑陨落暗无光(中) “胡说!”扁仁桓虽精通药理毒术,但从未暗施毒手,叫道:“我们堂堂正正赐教,哪里来的偷袭下毒。” 魏谞脸色旋即阴沉,不再多说,旋即盘膝而坐,运功调息。 “师公!”王如萱心里担忧,欲上前询问,岂料忽然双腿发软无力,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摔了一跤。凌楚瑜见状,急忙上前相扶,谁知自己和她一样,身体发软,倒了下去。 “丫头!”老头惊呼道:“你们还说没有下毒?”仅仅片刻,几人就应声而倒。不仅如此,凌楚瑜听闻后面一片哀嚎,守城将领和士兵也纷纷倒下,全身无力。 寻剑七义大吃一惊,老大扁仁桓精通药理,运气提息片刻,叫道:“不好,是蚀骨散之毒!”话音刚落,自己也身体发软,站立不稳,倒了下去,其它六人也纷纷倒地不起。 “大哥!”石岩无力道:“这蚀骨散不是你的独门迷药吗?怎么会……”老头一听,这下人赃并获了,怒道:“扁仁桓,还说不是你。好哇,装成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背地里居然下毒。”扁仁桓一脸茫然,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下的毒,况且我此刻也中了毒。”老头不依不饶,道:“哼,别演戏了。这毒是你独门研制,除了你还能有谁?” 扁仁桓也不解,但这中毒迹象分明就是“蚀骨散”,沉吟道:“迷药虽然是我研制,但并非我一人独有,难道……”话到此,脸色大变,似乎想到了谁。 “别猜了,是我!”孙平风一脸得意地缓缓走出,笑道:“是我下的毒,这风弱,等了很久药效才发挥,我还以为你的迷药对魏谞没用了呢?” 老头脸色阴沉,喝道:“孙平风,枉你也是有名人物,居然靠下毒这种卑劣手段,也不怕丢了你们藏剑山庄千百年来的脸面。”孙平风反笑道:“那前辈您不也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吗?赖我归藏剑时怎么不见您的大度呢?”魏谞顿时语塞,只得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扁仁桓脸带愧疚,道:“庄主,属下不能夺回归藏剑,还劳烦您出手,实在无脸。”孙平风心中暗自不满,脸上却笑道:“这还不是多亏你研制的迷药,加上你们奋力拖住他,我才能无声无息地下毒。”扁仁桓道:“庄主,这蚀骨散虽能让人四肢无力,但对于武功高强之人,药效怕大打折扣。”孙平风道:“只要能让他实力大减,就足够了,等我人马一到,非杀了他不可。” 扁仁桓默不作声,从怀里缓缓掏出药瓶,不料孙平风右脚一抬,将他手中的解药踢飞,眼神恶毒,心怀鬼胎。 “庄主?”七人皆为震惊,扁仁桓叫道:“庄主,你为何……”孙平风脸上浮现狰狞的冷笑,道:“此战过后,归藏剑从归我手,寻剑七义,也将不复存在!” “庄主,你……我们七人所犯何罪?”扁仁桓万万没想到,自己誓死效忠的人,居然想要自己的性命。 孙平风阴鸷的脸极为可怕,道:“哼,你们还当我是庄主?这么多年了,我让你们寻找归藏剑,而你们呢,都说藏剑山庄以铸剑为生,不要荒废了铸剑之术。真是可笑,铸剑秘术早就在百年之前失传,这归藏剑是我们最后的骄傲,你们不思寻剑,反而让我多花时间铸剑,什么时候我们藏剑山庄要靠卖剑为生了,你们岂不是误了我的大事。” 扁仁桓仰天长叹道:“庄主,藏剑山庄希望,不在这归藏剑上啊!” 孙平风仍旧怒道:“你懂什么?东方魄就凭得了玄清游炁,稳坐武林盟主二十年。若我得了归藏剑和壬甲龟壳,如虎添翼,非将他拉下来不可。到时候,天下谁敢小看我藏剑山庄,天下所有名剑尽归我手,这不比百年才铸得一剑要好?” 扁仁桓心凉半截,没想到自己多年敦敦苦劝,竟成了自掘坟墓。石岩怒目而视,道:“即便如此,庄主大可将我们赶出山庄,何必要赶尽杀绝?” 孙平风道:“谁说我要杀人。你们世代为我藏剑山庄鞍前马后,劳苦功高,我怎么能杀了你们。” “那你为何将我们毒倒,又不给我们解药。”石岩质问道。 孙平风嘿嘿一笑,对这扁仁桓道:“扁大哥,你长我几岁,我小时候都是你手把手教的武功,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功不可没。”扁仁桓没有啃声,孙平风继续道:“后来你接任寻剑之责后,我们见面就少了,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我关系才如此生疏。” 扁仁桓不知他何意,前后态度反差太大,道:“你是主,我是仆,本该如此。”孙平风面色柔和,笑道:“虽然是主仆,但是我对扁大哥之情,犹如当年那懵懂少年的敬仰之情。扁大哥,如今归藏剑即将可得,正是我藏剑山庄重振雄风之时,大哥理应帮我才是。” 扁仁桓不解,道:“我们七兄妹势单力微,除了一身寻金本事,再无其他。庄主如今胜券在握,又何须我等。” “那归藏剑法呢?”孙平风这淡淡一问,扁仁桓心里如遭雷击。 “什么归藏剑法?”萧刚听了糊涂,道:“这是藏剑山庄历代庄主才能修炼的剑法,百年前就失传了,我们又如何得知。” 孙平风凑近过来,盯着扁仁桓的双眼,冷冷问道:“扁大哥,真的吗?”扁仁桓不敢抬头直视,低声道:“你怎么知道?”孙平风仰天长笑道:“那你是承认了,归藏剑法在你手中。” 众人均是震惊,这剑法不是在苍云教攻打藏剑山庄后失传了吗,为何却在扁仁桓手中。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可是绝密!” “绝密?”孙平风冷声道:“就是因为你们隐瞒了剑法的存在,才导致我们藏剑山庄一落千丈,被别的门派赶超。若是剑法犹在,哪由得他们骑在我们头上?” 扁仁桓默不作声,其余六义纷纷侧目,石岩问道:“大哥,这是真的?归藏剑法真的在你手上?”扁仁桓重重叹息一声,点点头,问道:“庄主,此事你如何得知?”孙平风道:“如何得知?自然是我爹将他传给你的时候,我刚巧听回来的。”扁仁桓道:“庄主既然听了那日我们的对话,自然知道您父亲为何不把归藏剑法传给你的缘由。” “我爹他那是妇人之见!”孙平风毫不客气地说道:“再说了,如今归藏剑即将到手,岂能无这剑法匹配?扁大哥,只要你乖乖交出剑法,念在多年情义,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然,休怪我无情。” 扁仁桓回想起那天老庄主交代的事,双眼微润,哀求道:“庄主,老庄主是为了你好,才没把剑法传下来,您可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苦心?”孙平风恶恶呸了一口,道:“放着好好剑法不学,却是为何?如今藏剑山庄势头一日此一日弱,难道这就是他们所希望的吗?我继任庄主以来,唯一的梦想就是将它发扬光大,成为天下第一,如今剑、剑法俱在,你是给还是不给。” “请恕老奴之罪,这剑法不能给!”扁仁桓坚决道:“庄主,这是我一人之罪,不能连累他人,请放过我这六位结义弟妹。” 孙平风何许人,小肚鸡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岂能轻易将人放了,道:“休想。来人,先把他们绑了,待我取了归藏剑再慢慢严刑逼供。”言语间毫不顾忌情分。手下扈从将七人尽数绑了,堂堂寻剑七义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让人惋惜。 “爹!”孙可鑫在旁好奇问道:“那老头手上的就是咱们家的归藏剑?”孙平风对这个儿子败给凌楚瑜有些不悦,只是铁着脸“嗯”了一声,孙可鑫没有察觉父亲的异样,喜道:“孩儿恭喜爹!”孙平风对他心生厌烦,心想,“鑫儿和安儿虽是不错,但始终差了一些。连个凌楚瑜都收拾不了,难以继承山庄大业。如今归藏剑和壬甲龟壳在手,山庄荣耀重回,不如再添一房生个儿子,好好培养,继承大业。”想到这里,心里居然乐呵呵起来。 魏谞调息片刻,身子恢复一些,但功力却大打折扣,他自诩武功高强,竟没留心对手下毒,忿忿拿起归藏剑,缓缓起身。 “爹!”孙可鑫惊叫道:“他起来了!”孙平风眉毛一挑,怒喝道:“慌什么?”然后对老头笑道:“前辈果然内力深厚。”魏谞怒道:“废话少说,不是想要归藏剑吗?过来拿啊!” 众人驻足不敢上前,这“蚀骨散”虽能普通人丧失力气,动弹不得,但魏谞何等人物,仍能以内力镇压毒性,能在中毒情形下行走如常,不过内力大减,实力也大打折扣。 “孙平风,你知为何不传你归藏剑法?”老头讪笑一声,道:“心术不正之人,学了岂不祸害江湖。”孙平风横眉怒目,指着老头道:“魏老头,你如今自身难保,还口出狂言。若想活命,乖乖交出归藏剑,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口气。” 老头颤颤巍巍地将腰直起,他身材虽不高,但那瘦若的身子却如高山般让人望其项背。老头手中归藏剑青光流动,缓缓平扫众人,剑锋所致,令人窒息,低喝道:“谁敢前来,与我一战。” 藏剑山庄一干人不禁后退半步,虽说魏谞中了迷药,实力大减,但谁也不敢踏出一步。孙平风左右瞧了瞧,手下均是胆小怕事之辈,没人敢应战。 老头哈哈大笑,震慑九霄,笑声透着讥讽之意,众人是又惧又恨。此时远处马蹄声飞踏而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支马队飞奔而来。孙平风大喜,道:“终于来了,这下你们插翅难逃。” 原来这队人马是藏剑山庄的家将扈从,人数约百人,个个腰挂宽刃长剑,背负长弓。驻足勒马后,翻身下马,立刻展开队形,一字排开,共两列,前排拔剑,后排开弓,气势十足。 “哈哈!”有了如此阵势,孙平风不禁胆气大涨,向前迈步而出,道:“魏谞,还不乖乖交出归藏剑,不然我一声令下,你们都得变刺猬。” 老头往后瞧了一眼,王如萱和凌楚瑜等人都在盘膝而坐,抵抗毒性,万一真的来个万箭齐发,以自己现仅存的五成功力,怕是难以护他们周全。若只是带王如萱一人,倒是轻而易举。 “如何?”孙平风以王如萱性命要挟,魏谞回过神来,见凌楚瑜眼珠往右打转,嘴唇微动似乎要传递信息。老头心里明白,这是凌楚瑜让自己带着王如萱先走,如今形势对自己不利,只要归藏剑没落到孙平风手里,凌楚瑜等人尚能活命,若交出去了,反倒是怕他食言。 可老头心高气傲,连几个小辈都保不了,枉称一代宗师。二话不说,提着归藏剑就攻了过去。青光流动,寒气逼人,朝着孙平风攻来。 魏谞这一剑虽厉害,但孙平风却面不改色,因为他身后的侍剑八将早就冲出护主了,顿时剑气横飞,九把绝世宝剑绚丽夺目。老头只存一半功力,需速战速决,抬手就是“九剑云霄外”,将八人逼退,直取孙平风项上人头。 孙平风右手轻挥,身后的扈从家将放箭如雨,目标却是凌楚瑜等人。老头暗骂“卑鄙”,归藏剑一转,“三剑无往复”穿梭于箭雨中,将一波箭雨拦下。孙平风轻笑道:“看你能挡多少。”说罢右臂高举,挥下同时身后箭雨又密密麻麻而来。 老头光应付着箭雨已经有些吃力,无心顾暇其他。王如萱见了心酸溜溜的,哀求道:“师公,您快走,别管我们。” 老头一直铁着脸,没有回答也没有一丝波澜,手中挥舞着归藏剑,脚下踏着“大衍步”,护在这些小辈周围,抵挡箭雨,一波接一波,防得是泼水不进。 众人惊叹魏谞还能在中毒之下保护众人,殊不知老头心里是又憋屈又愤怒。曾几何时,他什么时候被一群小辈压制得只能防不能攻的地步。 “上!”孙平风见老头如此顽强,下令让侍剑八将生擒王如萱等人为质。八人身形闪来,老头咬咬牙,回剑相救。 “三剑无往复”。 这一剑配上“大衍步”,竟在方圆一丈之内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气墙,不论是箭矢如雨,还是挥剑而来的八将,都被拒之门外。 孙平风双手负于身后,巍然不动。他想让魏谞不断消耗内力,到时候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呔!”寻剑七义中的萧刚忽然大喝一声,身上绳子寸寸爆裂,一掌将身后的扈从击飞数丈,陡然跳起,扑向孙平风。“看招!”他钢棍不在手上,但双臂孔武有力,十指合拳,举过头顶,猛地劈向孙平风头颅。 “三弟,住手!”扁仁桓惊呼一声,但还是晚了,眼看萧刚就要将孙平风捶得脑浆迸裂。 孙平风却有些惊讶,不知他是如何恢复功力的,仓促间回身举臂,挡住这一捶,但右臂骨头几乎要断裂,双眼怒火冲天,左手并指为剑,直指对手胸膛。 萧刚这一击本以为能将孙平风杀了,他世代为藏剑山庄卖命,到头来却被孙平风暗算,心里恼怒。这“蚀骨散”迷药虽只有大哥扁仁桓和庄主孙平风所有,但这解药他们却一人一份。七义被捆绑后,萧刚气愤不过,早早就偷吃解药,七人中他恢复最快。但他性子刚烈,没等恢复完全就发难,力气始终不济,不然这一击孙平风是难以抵挡。 萧刚胸口中了一击,喷出一口血,摔出数丈之远。其余人纷纷惊呼,挣脱身上的绳索,前去搭救。 孙平风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敢反!” 扁仁桓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胸骨骨折,非数月不能痊愈。 “老奴不敢!” “不敢?”孙平风冷嘲热讽道:“那你们这又是如何?” “孙平风!”石岩怒喝道:“我们七人世代为藏剑山庄效命,出生入死,你今日却无端陷害我们,我们岂能任你宰割。” 孙平风道:“你们只效忠藏剑山庄,可对我这个庄主的命令却置若罔闻,如今还想杀我,哼哼,好一个忠义无双的寻剑七义。” “你不仁,我不义!我们绝不坐以待毙!” 这七人解了毒,这让孙平风措手不及。他看着扁仁桓道:“扁仁桓,你可曾记得答应我父亲什么事?”扁仁桓身子微微颤抖,为难道:“寻回归藏剑,誓死守护山庄!”孙平风冷笑道:“好,既然你记得,如今你带着他们反我,对得起我死去父亲吗?对得起历代庄主吗?” 他以此要挟扁仁桓,让他犹豫不决。萧刚忍着疼痛也要从嘴里挤出话来。“大哥……这样的人……不值……不值得我们……效忠……” “三哥,你别说了!”娄蓝江泪眼婆娑,他们情同兄妹,看着哥哥如此重伤,怎能不伤心。 “大哥,三哥说得对!”龚拂不满道:“他孙平风这些年是怎么对我们的。还有刚刚,利用我们拖住魏谞,自己偷偷下毒,还将大哥解药踢飞,分明把我们当成一枚棋子。还威胁大哥交出归藏剑法,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效忠。” “住口!”扁仁桓厉声怒喝,龚拂却是不服,还想争执几句,却被一旁的农珂拦住了。 “干嘛拦我!”龚拂是怒不可遏,甩开他的手,道:“我们世代侍奉他们藏剑山庄,而如今他却拿我们当棋子,还打伤三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反了他了,看他能将我如何?”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纯铜打造,往魏谞那边丢了过去。“魏先辈,这是解药!” “你……”孙平风勃然大怒,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费尽心血才使魏谞中毒,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大叫一声,“龙吟”。 正在围攻魏谞的龙吟执剑人听闻后,迅速脱身而来,长剑推送到孙平风手中。后者接过“龙吟”,剑身“滋滋”做响,好像雷电附在剑身。这“龙吟剑”取自西北荒山上的金磁石,传闻这石头互斫能产生雷电,故而用它铸成的剑,自然带着雷霆之势。 孙平风一剑刺来,威力惶惶,让人色变。如此突然,龚拂来不及反应,剑已快抵咽喉。此时扁仁桓忽然闪到二人中间,手中棒影晃晃,连消带打地将孙平风这剑化去。 “扁仁桓!”孙平风咬牙地一字一句,道:“你竟然……”他恼怒的不是扁仁桓出手阻拦,而且他竟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剑招化解,本以为这愚忠的老头只是医术高明,没想到武功却也不在自己之下,他隐藏武功这么多年,显然是别有所图。 “庄主,请听老奴一言!”扁仁桓双手抱拳,深深一躬。孙平风相信,只要自己一剑挥下,他也决计不抬头,不退让。 “有屁快放!” “我兄妹七人刚才多有得罪,还忘庄主赎罪!”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魏谞已得到解药,这到手的归藏剑又飞走了,这就是你们寻剑七义的责任吗?” “庄主,老奴有罪。老奴就是拼了性命,也将归藏剑夺回来。” “哼,胡话连天!” 扁仁桓抬起头,将腰伸直,肃然道:“各位弟妹,我们祖辈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侍奉藏剑山庄,世代忠心不二,即使庄主有亏欠,我们也决计没有反心。我明白是今天的事伤了大家的心,也怪哥哥我没有护好大家。今后你们何去何从,我也绝不过问,但是希望你们不要怨恨庄主。” “大哥,那你呢?” “我?”扁仁桓坚定道:“我不能离开,我要完成先辈交代的使命。”说罢用那黄木色的木棒点地,一步一点。 其余六人也二话不说,紧随其后,石岩道:“大哥,我们结义时说,生死相随,岂能让大哥独自犯险。” “愿追随大哥!”其余几人哄然一应。扁仁桓没有回头,仰天长叹,双眼微热。 “魏先辈,扁仁桓带兄妹六人,前来讨教!” 他们不再是寻剑七义,而且义结金兰的七兄妹。 第五章 神剑陨落暗无光(下) 侍剑八将去其一,剑阵自溃。魏谞一剑横扫,青光剑气逼退七人。此时龚拂丢来解药,怕是暗器,大袖一挥,将铜瓶卷入袖中。 老头见此物乃铜瓶所铸,外雕饰纹,但疑心里面是毒药,但又见七人与孙平风反目成仇,将信将疑,把药瓶丢给凌楚瑜,道:“小子,验一验!”凌楚瑜苦笑不得,这分明是让自己以身试药,思忖一会,觉得扁仁桓七人不似会使这种卑劣手段的人,打来瓶盖,一股刺鼻的臭味传来,醍醐灌顶,立马跳起捏着鼻子道:“臭死了!”众人见他恢复如常,心里大喜,凌楚瑜又将解药依次给众人解毒。不用一会,均恢复如常。 此时扁仁桓执着木棍而来,身后是他六位结义兄妹。萧刚有伤在身,但他性子刚烈,兄弟们都如此,自己也绝不甘示弱,用钢棍杵着,走在最后。 魏谞虽得解药,四肢恢复如常,可仍然恢复不了全部功力。这“蚀骨散”最厉害的是这药能蚀骨附髓,若一开始中毒就立刻运功调息,一个时辰就能痊愈,若得解药,也是一眨眼功夫即好。可若是中毒还运功,毒性会渐渐加重,如蛆附骨,除之不尽,即便是有了解药,也难以在短时间恢复。魏谞刚才强压毒性,又凭一己之力抵抗侍剑八将,抵挡箭雨,这毒早就侵入经脉,附着于骨,没有两三个时辰,这毒是散不了。 老头提剑而立,知道这七人忠义,不忍心劝道:“何必呢?”扁仁桓无奈摇头,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先辈之誓言不敢忘,此士之节气。” 魏谞狂笑一声,讥讽道:“迂腐之极。人活一世,气节虽重,但要由心,更要从德。要知士为知己者用,孙平风才德低劣,品行卑微,若为其尽忠,无疑助纣为虐,贻笑大方耳,这是愚忠!” 扁仁桓却摇头道:“我们七人只为寻剑,再无其他。达成这一心愿,是报答藏剑山庄再造和知遇之恩;再者这归藏剑,本就是山庄之物,我兄妹七人守之,也是职业所在。前辈虽为曾入庄夺剑,我兄妹七人就堂堂正正与前辈较量,以正大光明手段夺回此剑。” 见他迂腐至极,话说不通,老头忽然横剑喝道:“好,那你们就夺来试试,让我魏谞成全你们的忠义。” “上!”扁仁桓低喝一声,身体早就约众而出,手中棒影重重,从四面八方而来。孙平风心里一凛,从未见过他使出这种功夫,心里嘀咕,“难道他使的是归藏剑法”。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愤恨,“居然监守自盗,偷学归藏剑法,这藏剑山庄到底谁是主人?”他一直不明父亲为何将剑法交由他保存,如今他却偷学私用,真是大逆不道。 老头见他这招轻盈精妙,专打人体经脉穴道,若被点到,非发麻无力不可,不由惊叹。归藏剑回身一卷,剑气陡然升出三尺,将棍影吞噬。“当当”直响,扁仁桓的木棍棍影渐渐消失,“当”地一声,木棍被剑弹开,老头趁势一剑刺来,直抵胸口。扁仁桓反应也不慢,旋即沉棍坠肘,将木棍搭在归藏剑剑脊上,手腕微转,将归藏剑引开,木棍再顺势下挥,直劈对手额头。 老头暗暗称奇,真人不露像,扁仁桓身为医者,武功却是不弱,而且轻巧灵敏,以巧致胜。老头身体向一侧倾斜,左手掌拳并用,劲力猛吐,变化无方。扁仁桓低喝一声,马步一开,气沉丹田,硬是接下这一击。魏谞内力虽仅存一半,但这一掌仍将扁仁桓击退数步。扁仁桓闷哼一声,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若不这样,这口气一旦泄出,丹田空空,小腹必当遭重击般剧痛无比。 “好汉子!”老头称赞一声,归藏剑又急急而来。扁仁桓此刻那口气捣不上来,双脚虚浮,已站立不稳。此时石岩挥斧跃出杀来,挡在他身前。石岩的开山斧有千钧之力,魏谞不敢硬接,剑尖朝上,一招“一剑浪天涯”抢攻而去,借此逼退对手。剑轻斧重,归藏剑后发先至,光芒点点,摄人心魂。可石岩没有丝毫退意,双目骤然紧聚,捕捉剑路,只听“当”地一声,开山斧竟准确无比地劈中对手剑尖,两股力量聚于一点,内力激荡,将二人衣衫吹得“呼呼”做响。 “嗯!”石岩终究是逊色一筹,闷哼一声,被魏谞内力往后击飞而去。可他旋即身子猛缩成团,竟能在半空中翻滚,卸掉力道,安稳落地。此时娄蓝江趁着魏谞剑势刚尽之际,发动探水尺机栝,猛地伸长数丈,点向小腹。而龚拂将镖绳一抖,如灵蛇蝶舞般旋转,带起数十个绳圈,往归藏剑缠去。 “好!”萧刚低喝一声,他此刻身上带伤,难以动弹,怕拖累兄妹六人,唯有在旁以声助势。魏谞见状,倏忽跃起,右足踏在探水尺上借力一跃,在半空中忽然转下,归藏剑尖光圈晃晃,反将镖绳缠绕在剑尖上,运劲贯于剑身,右手搅动,那缠绕在剑尖的绳子如齑粉般寸寸断裂,只剩下镖头掉落在地。 要想凭内力震断这金丝制成的绳子也不是不可能,但普通铁剑可承受不住这力道,还没等绳断恐怕这剑就先折断。可归藏剑不是一般凡铁,不仅能承受内力,而且内力灌输其中,剑气亦然猛涨,威力陡然增强数倍。 龚拂失了一截绳索,心痛之余往回猛拉急抖,绳子像活了似的,追着魏谞而来。魏谞在半空猛地将身子转正,左划右挥,护在身前。龚拂手腕轻转,内力灌入其中,绳子立刻挺直如长棍,绳头如蛇,微微晃动,直指魏谞。后者冷哼一声,归藏剑一举,直指绳头,随着它轻轻画圈。二人兵器如同两蛇相对,内劲暗藏,蓄势待发。 片刻之后,龚拂就心有不逮,别看这晃悠简单,实则是考验心力,互寻破绽。龚拂凝绳为棍,本就消耗大,而且要论心力,又岂是魏谞的对手,自己的绳头渐渐失控,落入魏谞的剑圈节奏中。 段器和农珂二人一看不好,急忙上前相助。段器隔空挥锤,将钢凿击飞而去,随后自己抢步而上,挥锤而来。农珂则贴地翻滚,趟地如龙般窜去。他祖上本为盗墓,除了掘地刨土,这地上前行之法也是一绝,竟不比段器慢。 这钢凿飞射而来,不可不顾。魏谞手微抖,剑身微抖如浪,只移动寸许便钢凿弹飞。龚拂见对手剑尖微动,压力顿时骤减,又瞧得对方分神,右臂猛伸,朝着老头胸口点了过去。与此同时,段器和农珂已然杀到,三人分上中下三路同时而至,若不是经年累月,哪来得如此默契,天衣无缝。 魏谞说过,多年来没人近他周身三尺之内,今天就连着两次被人近身。而且这一次,三箭齐发,迅捷如电,吓得一旁的王如萱都脸色苍白,掩口失声。 魏谞不亏是一代宗师,如此情形下,仍面无改色,归藏剑一化为六,六道剑影迭送而来。这六道剑气柔和平顺,一剑重过一剑,却又一重轻过一重,轻重相交,相互扭曲,凌乱不堪。众人均是屏住呼吸,这招头重脚轻,轻重不分,有失偏颇,难道是魏谞后继无力,故而这剑才如此混乱。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忽然剑气炸裂开来,那交织混乱的剑气忽然阴阳有别,轻重有序,仿佛混沌初开,阴阳有序,剑气沛然而出。 “七剑天地和!” 老头低喝一声。这一剑,乃之前六剑气混合后新生出的一剑,带着六剑余势,将三人逼退。 “小心!”扁仁桓见三位弟弟被剑气逼退,大声惊呼,挥舞着手中木棒,身体一旋,化作一道卷风,抢在前头,钻了过去。 “大哥!”石岩担心扁仁桓的安危,旋即对娄蓝江道:“七妹,上下夹击!”娄蓝江猛地点头,挥舞着探水尺,由下往上点去,而石岩挥舞巨斧,由上往下,三人合力一处,再与龚拂、段器和农珂汇合,六人倾尽全力,应战这惊天一剑。 魏谞冷哼一声,六道剑气交汇使出,如同六人同时使剑,快慢轻重,各有不同,将六人缠住,而且魏谞这最后一道剑气仍内敛于胸,始终未出。 “这……”没有参与战斗的萧刚突然惊讶到嘴巴张大,双眼瞪圆,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就在自己兄妹与魏谞鏖战时,侍剑八将忽然暗施黑手,为首的孙平风手持“淑女剑”,面目扭曲,露出獠牙,仿佛地狱来的恶魔,他与其他七人合力结阵,八剑八式,趁着机会,合力攻来。 这一突发情况任何人都没想到,当发生时,已经是救之不急,悔之晚矣。孙平风哈哈大笑,若能一记击杀魏谞,夺回归藏剑,那定能轰动江湖。 魏谞面临生死一刻,面容忽变,一顿青一顿白,在倾尽全力调动全身阴阳二气。“呔!”手臂一挥,那最后一道剑气终于破体而出,其余六道剑气纷纷回笼,形成巨大的剑气,犹如一道气墙,护在身体三尺之外。 “什么?” 众人手中兵器忽然顿住不动,都被这巨大的气墙挡在之外。老头脸色忽然由青红变回泛白,双目精光大露,那七道剑气炸开飞溅,将这所有的兵器尽数反震而去。扁仁桓六人,孙平风八人都被剑气震伤呕血,向后摔去,难以动弹。 魏谞这一剑使完,体内气息激荡,难以平复,加上体内阴阳二气难以调和,嘴角鲜血汩汩从嘴角留下,身体恍惚,差点站立不稳。 “师公……”王如萱失声痛哭,急忙上前。 可是,在这一瞬间,比王如萱更早的,却是一个戾气满脸的少年,挥着剑直冲魏谞心房而来。 “孙忆安!”凌楚瑜瞧轻这偷袭者,居然是卑鄙不输其父的藏剑山庄二公子。 魏谞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波澜,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偷袭。双眼瞪得老大,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即将刺入心房。关键时刻,魏谞咬紧牙关,强扭身体往一侧,而就是这一动,使孙忆安的剑从右侧偏了半尺之距。 “滋”地一声,长剑从老头的右肩刺穿而出,鲜血直流。 “啊……”魏谞痛苦长嗷,右手的归藏剑脱手掉落。这一落,孙忆安心头激动,也不管魏谞如何,急忙松了手中的剑,去捡起那把藏剑山庄的至宝——归藏剑。 “哈哈!”孙忆安尽情大笑,举着归藏剑手舞足蹈,朝着自己父亲大声叫唤,“爹,爹!您看啊,我将归藏剑夺回来了。” 孙忆安笑得五观扭曲,仿若狰狞。数日前,他受命于孙平风赶往应天,心里就有疑问,这本不应该由他前去,而且自己大哥却留在襄阳,心里就想,“难道自己父亲对自己败给凌楚瑜失望了,一心扶植自己大哥,让他趁此良机,夺回归藏剑,也好在山庄积攒威望?”他心有惶恐,唯恐失了父亲的心,所以明面上答应赶往应天,实则偷偷留下,暗中行事。今日他听闻东门有骚动,旋即赶来,抵达时没有立刻现身,只在在一旁偷偷潜伏。待两败俱伤之际,出手偷袭魏谞,欲夺回归藏剑。 孙忆安年纪尚小,又见魏谞如此厉害,偷袭时难免双手发颤,长剑偏离,魏谞也因此大难不死。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孙平风喜极而泣,也顾不得伤口,欢呼起来。孙忆安见父亲如此喜悦,心中狂喜不止。 魏谞中了一剑,又气又怒,引得胸口剧痛,喷出血来。旋即拔出长剑,盘膝而坐。 “哎呀呀呀……”萧刚勃然大怒,本来是堂堂正正一战,却被这孙家父子接连偷袭,还刺伤魏谞,玷污兄弟之名声。怒火之下,右手抄起钢棍,当头就是一劈。他虽有伤,但这无名怒火使他力气陡增,这钢棍也是呼呼直响。 孙忆安还沉浸在夺剑的喜悦中,却不曾想那钢棍劈往自己天灵盖,由喜转惊,由惊转悲,复杂的表情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尽显。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到中间,以肩膀替孙忆安抗下这雷霆一棍。 “啊,大哥……”萧刚惊叫一声,悔之晚矣,那刚棍重重打在扁仁桓身上,后者那孱弱的身躯一动不动,任你是九天飞石也难撼一分。 “大哥,你这是为何?”萧刚把钢棍一丢,急忙上前向前相扶,大汉热泪盈眶,竟哆嗦起来,“大哥,大哥呀,你为何要替这个混蛋挡我这一棍,这一棍劈死他算了。” 扁仁桓已经无力支撑,鲜血从嘴角溢出不止,萧刚急忙伸手,颤抖地替他擦干血浆。 “大哥……”兄弟其余五人纷纷惊呼,无奈身体动弹不得。 扁仁桓挤出一丝笑容,道:“三弟,我们……不能杀庄主的后人,这是不忠不义……”萧刚泪流不止,眼睛早已模糊,也顾不得拭去,哭道:“那样的卑鄙小人,大哥何须护着他。” “住口!”扁仁桓怒道:“就算他杀了我,我也不能伤庄主一家。” 此时孙忆安缓过神来,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吓得是双腿发软,差点尿了裤子。他堂堂山庄二公子,居然被一个下人吓成这样,传出去了岂不是被人耻笑。他羞中生怒,怒中生恨,恨里带杀,脸色狰狞可怕,举起归藏剑就是一刺。 “区区一条狗,也敢反抗本少爷,去死吧!”他瞧见父亲对七人厌恶的态度,想着杀了他如同杀一条不听话的狗,又有何不可,父亲相信也不会怪罪。 此时他杀意已决,旁人根本来不及反正。萧刚半蹲扶着地上的扁仁桓,背对孙忆安,根本不知这恶毒的小子居然会向自己痛下杀手。而扁仁桓则看见这一剑快刺穿他兄弟的背脊,咬牙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萧刚猛推出去,那青光流盈的归藏剑,就如同一道光,柔顺般滑入扁仁桓的胸膛。 “大哥……”兄妹六人悲痛欲绝,双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孙忆安见失手杀错了人,没有愧疚之意,反而怒骂道:“妈的,狗奴才,这么着急赶着去死吗?”将剑一拔,扁仁桓鲜血直流,而剑上却滴血未沾。 “好剑!”孙忆安还不忘赞叹一句。 萧刚心如刀割,悲痛恸哭,双眼杀机重重,看向孙忆安。后者被吓了一跳,拿着归藏剑指着他,怒道:“你……你要干嘛?” “三弟……”扁仁桓气若游丝,艰难摇摇头:“不可……”萧刚暴怒一声,右拳重重砸在地上,咚咚巨响,拳劲才出,内息相冲,加上心中悲痛,哇一口鲜血喷出。 孙忆安忽然想到他身上有伤,心想,自己堂堂藏剑山庄二公子,哪能被下人奴才威胁。于是挥起归藏剑朝萧刚杀来。此时萧刚以无力闪躲,其余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忽然人影闪来,一把长脸撩开归藏剑,救下萧刚。孙忆安抬头一瞧,怒目而视,不是凌楚瑜又是谁? “凌……楚……瑜!”孙忆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就是眼前这个男子,让他在父亲面前失了宠,让自己的心备受打击。孙忆安练剑多年,竟然连一个身带顽疾的人都打不过,何来以后继承大统? 凌楚瑜也怒目而视,孙忆安年纪轻轻,心计城府深,手段狠辣,比起其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偷袭魏谞,对下属痛下杀手,令人不齿。“孙忆安,你看你做的好事!” 孙忆安抬眼讥笑,道:“我在处理我们山庄的叛徒,天经地义,倒是你这个外人,在这里多管闲事。” 凌楚瑜道:“哼!好一个人面兽心的二公子。”孙忆安咬牙怒道:“凌楚瑜,你别得意,如今我有归藏剑在手,岂会怕你。”说罢挥剑过来。 “安儿,不要冲动!”孙平风叫之晚已,孙忆安两耳不闻,冲了过去。此刻他与其他人一样,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瞧见一旁的孙可鑫,急忙呵斥道:“你还干楞杵着作甚,还不去帮忙?” 孙可鑫犹豫了片刻,心里犯疑,“为何二弟会使用归藏剑法,难道爹私下传授?哼,好哇,瞒得我好苦。”他心知父亲对这个弟弟的宠爱,行事上会有所偏颇,未来可能是和自己争夺庄主之位,兄弟间难免有些芥蒂。这个剑法若是光明正大传授,反倒不会起令他疑心。在孙平风再三催促下,才提剑而去。 孙忆安虽仗有神剑,但剑招仍奈何不了凌楚瑜。此时见兄长相助,哈哈笑道:“大哥,我们联手宰掉这厮。”孙可鑫表面上应了,暗地里却令有打算,“若杀了他,什么好处都给你占了,我什么都没捞到,到时候在父亲面前高我一头,这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干。”他有异心,出剑时故意减少几分,出工不出力。 凌楚瑜虽一敌二不落下风,魏谞还是嘟噜道:“丫头,别管我,你去帮他。”老头体内真气动荡不安,蚀骨之毒仍在,肩头流血不止。王如萱撕下外衫替他包扎止血后,方能调息运气。 “凌大哥说了,要我护在师公这里,以防不测。”虽说对面孙平风一介高手都受伤倒地,但他身后百人扈从仍拔剑张弓,凌楚瑜让三个师弟和王如萱留下,亦是如此。 凌楚瑜长剑“簌簌”而鸣,一剑崩退孙忆安。后者气血冲红了眼,叫嚷嚷地一剑刺向凌楚瑜咽喉。这一剑快如闪电,剑走蛇舞,莫测难定。凌楚瑜聚目凝神,回了一剑“三剑无往复”,曲直往复,折转圆定,同样难以捕捉。只听“锵锵”之声不绝于耳,二人彼此互换位置不下数十次,才驻足而立,孙忆安手微微颤抖,而凌楚瑜长剑则缺口处处。 “哼,那小子悟性真不错,仅看了一次就悟得其中三分味道。”老头言语里竟有些慰藉和激动。 见凌楚瑜兵器崩缺,孙忆安趁机而来,归藏剑斜劈而去。凌楚瑜双手执剑,也同样猛劈而去。孙忆安大喜,这两剑互斫,定是自己胜出。果不其然,“当”地一声,凌楚瑜手中长剑崩断,归藏剑顺势朝着凌楚瑜脖子砍来。可凌楚瑜却不慌张,当剑断之际,急步上前,身体往对手身上靠。孙忆安大惊,躲之不及,虽断了他的剑,但凌楚瑜却离自己不足半尺,回剑已经晚了。只见凌楚瑜将手中断剑往对手右肩一扎,后者尖叫一声,右臂疼来,掌心一松,那归藏剑掉落下去,被凌楚瑜接了过去,随后胸口又中了一掌,向后退了数丈之远。 孙可鑫见归藏剑被夺,心里暗喜,心想“这下看安弟如何交代?”旋即装模作样地朝凌楚瑜攻来。他使出一招“巽风剑”,长剑脱手而出,迅捷如流星。凌楚瑜举剑一引,将他长剑引来,右足旋转一圈,借着转身之力,一掌将他往后拍。孙可鑫踉踉跄跄跌了过去,正扑向孙忆安,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心生一计,张开双臂,故作失重往他怀中扑。孙忆安正为丢剑着急,顾不得右肩伤势,奋力往前扑,却碰兄长突然扑来,有些惊慌失措,两人就这么撞个满怀。 “安弟,对不住!”孙可鑫略带抱歉道:“咱们一起上。” 孙忆安有些不耐烦了,急忙推开他,道:“让开!”他丢了剑心里比谁都着急,满心思要夺回。忽然背后忽然被人猛推一把,失了重心向凌楚瑜扑了过去。 此时凌楚瑜也傻眼了,这孙忆安突然扑来,自己是始料未及,手中归藏剑还没来得及收,就见孙忆安一头扎了进去,被剑贯胸而出。 孙忆安眼睛瞪得如牛眼般大,他怎么也想不到,要置于自己死地的居然是自己的兄长。他低头看着那柄归藏剑,良久,那穿体而出的撕裂痛感传遍全身,也是死亡的前兆。 “啊……”孙忆安痛苦尖叫,带着恐惧和不甘,头一歪,气绝身亡。凌楚瑜呆了呆,不知如何是好,往后退了几步,归藏剑从他身体拔出,剑身缓缓暗淡无光,不再青光流盈。 “安弟……”孙可鑫也意外,自己只是想暗中给他一个教训,谁知却把往鬼门关上送,急忙奔上去搂住孙忆安尸体,怒喝道:“凌楚瑜,我要你血债血偿!” “安儿!”孙平风心凉半截,双眼怒火中烧,“凌楚瑜,你杀我儿子,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给我放箭!”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将凌楚瑜万箭穿心,以报杀子之仇。身后扈从家将一见那还得了,二公子死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急忙嗖嗖连发数箭。 “凌大哥小心!”王如萱见他心神不定,急忙叫喝。凌楚瑜惊讶一跳,缓过神来,看着面前箭羽如麻,急忙挥剑抵挡。 “我来!”魏谞不知何时出现在凌楚瑜身旁,夺过那把暗淡无光的归藏剑,左挥右扫,替众人挡下箭羽。这归藏剑虽失了青光,但仍然锋利无比。 孙平风见魏谞恢复如初,心知今天大仇定是报不了,这次不仅损兵折将,还赔上一个儿子,只得悻悻道:“今日杀子之仇,来日必报。我们走!”一声令下,扈从迅速将孙平风扶起抬走,侍剑八将也在家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孙可鑫为了展现其兄弟之情,亲自背着孙忆安尸体,往藏剑山庄走去,其中或许也有一半的亏欠吧。一瞬间,东门城口只剩凌楚瑜等人和扁仁桓七兄妹,还有就是守城将士,他们身中迷药,没有一天难以恢复。 扁仁桓此时已油尽灯枯,他张开模糊的双眼,看着那柄暗淡无光的归藏剑,无奈苦笑,微微摇头,“天意……” “大哥……”其余六人知他时无多日,一片哀鸿,潸然泪下。 “扁仁桓,你一生为了此剑,搭上性命,如今它成这般模样,你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值得吗?”老头看了一眼归藏剑,也心有不甘。 扁仁桓弱声说道:“此剑铸成时,是以我先辈和庄主的血为祭方能成功,意为主仆同心。而如今剑上却沾了我和二公子的血,寓意主仆反目,剑心就此损毁,已不复光芒,我们七兄妹的使命也就此终结了。”然后对着六人颤抖说道:“去吧,先祖的誓要束缚了你们太多了,如今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去真正看看这个江湖,这个世间。”说罢闷哼一声,气绝而亡。 老头不禁摇头叹息,心中良久未平。 第六章 含冤对簿应天府(上) 襄阳城外十里山坡上,立起一碑,上书“扁仁桓之墓”。 孙平风走后,众人趁着官兵中毒倒地不起之际,各有心事,匆匆出了这襄阳古城。 伛偻老头坐在山丘之上,向下俯瞰襄阳古城,犹如虎踞龙盘,镶嵌在这山脉河水之间,拒四方之势,再低头看着置于双膝上的暗淡的归藏剑,良久未动。 身后有“沙沙”的声音,老头不回头,淡淡道:“安顿好了?” “嗯!” “你们是否要取回这归藏剑?” “大哥生前说了,此剑剑心已毁,我们也不必纠缠不清。” 老头右臂举起归藏剑,透着夕阳,已不复青光,叹息道:“可惜了这一把好剑。它在老朽手中,可未曾沾染一滴鲜血,为何又如此?”魏谞此话不假,他夺了归藏剑后,封剑十年悟剑道,而后剑道大成,能以剑气伤人,归藏剑至今未沾一血。 石岩道:“前辈有所不知,这归藏剑锻造之初,剑身高温不退,剑胎难以成型。当时的老庄主孙涛是个铸剑大师,他发现铸剑材料均是至阴至柔,阳气不足,光靠烈火淬炼,难以为刚,可惜当时已无其他铸剑材料平衡,尝试多种方法后均无效果。最后,他效仿活人祭剑之法,和扁大哥的爷爷,二人合力将血滴入其中,以二人鲜血给剑胎降温,方能敲打成型,而注入两人主仆情义的血,也成为剑心,这归藏剑也就此铸成。” “原来如此!”魏谞赞叹这藏剑山庄铸剑术之奇,问道:“那后来呢?” 石岩道:“后来魔教大举攻山,归藏剑就被夺去了,可惜未曾出鞘。” 魏谞寻思道:“我当年夺剑时,百里盛曾言,这归藏剑自夺来后,并未沾染鲜血,只是置于案上,以苍云山之气滋养灵性。” 石岩点头道:“这就难怪了。归藏剑铸成后,未沾染鲜血。而着第一次却沾上扁大哥和孙忆安鲜血,二人皆为当年以血浇灌剑身的前辈后人,剑心能感应他们后人的离心离德,故而损毁,归藏剑锋芒也就不在。” 剑有如此灵性,此些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不敢相信。 魏谞道:“归藏剑既已毁,你们也可无牵无挂,去他妈的先辈遗言,都是让后人受罪。”石岩不禁莞尔,抱拳道:“剑心虽毁,光芒不在,但它仍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剑。这剑在前辈手中,多年未染鲜血,可见前辈爱剑如命,这归藏剑在您手,也是它的福气。” 老头叹息一声,默默摇头。“你们似乎还有其他事?不妨直说。”魏谞看准他们六人眼神闪烁,隐约感到他们有难言之隐,出言相问。 几人面面相觑,不一会,石岩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了过来,道:“前辈,这是大哥临终前交给我们的归藏剑法,留在我们身上,唯恐不保,所以我们兄妹几人商议,不如交由前辈保存,不至于落入那些歹人之手。”他口中的歹人,自然是孙平风了。 老头没有看,也没有接,淡淡说道:“这剑法是藏剑山庄之物,本由扁仁桓保管,如今你们虽反目成仇,但我身为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石岩道:“前辈,老庄主不传剑法而将它交于我大哥保存,定有缘由。实话实说,这剑法在我兄妹手中,以我们之能生怕护不周全,所以才拜托前辈,代以保存。” 老头思忖良久,道:“这归藏剑法我虽没见过,也不知为何要封存起来。但我想它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不如焚烧了吧,大家都清净清净。”他一生最恼恨的就是藏而不用,索性出了这个主意。 石岩思忖再三,心想这是大哥留下的遗物,断然不能焚烧,但他又怕着剑法落入孙平风手中,所以才寻思着将剑法交于宗师魏谞,这剑法在他手里,也不负它的盛名,岂知老头根本瞧不上,这下可难住了他。 “我倒是很好奇这本子里记载了什么样的剑法。”凌楚瑜缓缓走来,身后跟着王如萱。他失手杀了孙忆安,心里是又慌又乱,后来王如萱前来安慰他,说自己亲眼瞧见孙可鑫背后暗暗推了他弟弟一把,他才失足撞上归藏剑。凌楚瑜听完直摇头,虽能减轻一些罪恶感,但仍旧忧心忡忡,这很有可能逼着孙平风倾尽全力对付凌家镖局,说不定还会引来东方家的协助,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想着立刻快马回家,与父亲商议对策。正想赶来和众人道别,就到六人献书之事。 “凌少侠……”众人拱手一礼,对他也颇为客气。孙忆安杀了扁仁桓,六人虽恨之入骨,但碍于扁仁桓,有仇却不能报,心里是又气又怒。而此时凌楚瑜却杀了孙忆安,虽惊呆众人,但替扁仁桓报了仇,六人心存感激,对他是礼让有加。 老头微微睁眼,斜视凌楚瑜,鄙夷说道:“小子,这东西烫手,可比你那壬甲龟壳更棘手,你若不想被武林人群起围之,还是别碰为妙。” 凌楚瑜也知这东西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道:“前辈,我失手杀了孙忆安,已经和藏剑山庄解下死仇,若能有这秘籍跟他周旋,或许仍有希望。” 老头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是想拿这秘籍去换他儿子一条命?果然够精,一眼就看清孙平风的真实面目,他可是为了大业连儿子都能舍弃的人,不过你想以秘籍换命,先不说孙平风,他们六人怕是第一个不答应。” 萧刚说道:“凌少侠,你为我们大哥报仇,我们感激不尽,但这秘籍大哥千叮万嘱,不要交给孙平风,我们岂会违背他的誓言,望你见谅。” 凌楚瑜嘿嘿干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说说而已。”老头闷哼一声,似乎不悦。 王如萱奇道:“这归藏剑法到底有何不同,难不成是很凶险的武功?” 听得徒孙问来,魏谞才肯淡淡道:“据传这归藏剑法乃藏剑山庄孙涛所创。他这个人,不仅铸剑之术高超,而且还是个武学宗师,他从归藏易中悟出化气为剑的归藏剑法,击败欧阳家的浮云剑法,名震天下,此剑法也一跃成为武林中绝学。” “那既是厉害的剑法,为何不流传后人而是藏起来了呢?” 老头叹气道:“我没有见过此剑法,不敢断言。但依我之见,这归藏剑法既是以气化剑,必定要调动体内阴阳二气。这阴阳气执掌人体经脉气息平衡,相辅相成又相互补给,就好比江河湖海连成的水系水脉,江河干涸,湖海补之;湖海泛滥,江河纳之,若两者平衡一旦失了,无法调节体内真气,那倒是真气乱串,极度容易走火入魔。” 石岩不禁佩服道:“前辈果然是见识超凡,已说的八九不离十。这剑法确实如此。归藏以地为主,地主生气,所使剑招才会生生不息。当年孙涛老庄主创此剑法时,内力深厚,自然能调理抚顺体内阴阳二气。可传至后人,由于内功根基不稳,不懂调节阴阳真气,故而越是苦练,体内真气就越乱,倘若一旦失去平衡,就容易走火入魔。缺阴气的人会越来越残忍,却阳气的人会越来越暴戾。老庄主费了一生心血也没参透这阴阳调节之法。后来魔教大举杀来,夺走归藏剑,老庄主也力竭而亡,在他临死前,为了不让归藏剑法遗祸后人,就将剑法传于我们大哥先祖,并留下遗言,非内功修为高深者不可传,并对外宣称归藏剑法失传。这仅仅名噪一时的归藏剑法就这样被湮没了。” 老头听罢淡淡道:“强招自损。越是厉害的武功,对自身伤害就越深。若没有深厚的内功根基,根本就是在玩火自焚。” 石岩笑道:“前辈说得不错。所以我们兄妹几经商议,才决定将归藏剑法交于前辈。” “不怕我学了去?” “不怕!这剑法若是到了前辈手中,以前辈之能,或许能找出其中阴阳调节的关键,能让这剑法流传千古,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魏谞哈哈大笑,忽然双眸闪过戾气,正色道:“小子,想要老朽帮忙?哼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魏谞自悟剑道,自成一派,何须再研究他人武功,也不屑染指他人武功,这本秘籍,你且拿回去吧。”说罢大袖一抡,平地刮起一阵烈风,吹得众人衣衫鼓鼓,几乎招架不住,往后倒去。 魏谞自视甚高,对别人的武学自然也是不屑一顾。其实还有更深的缘由。孙平风一生三愿,归藏剑,剑法和壬甲龟壳,后者他如今已然是不抱希望,这归藏剑剑心损毁,这三个就只剩最后一个了,所以他必定想尽办法将其夺来。寻剑七义中,大哥扁仁桓身故,其余六人武功平平,唯恐不是孙平风之对手,若改日孙平风寻得他们下落,逼问归藏剑法时候,若不在身上,生怕他们会遭毒手。这秘籍让他们留着,或许关键时刻能凭此换取性命。 六人见老头执拗,语气愤慨,也不敢多言语,石岩也只好将这本秘籍藏于怀中。兄妹六人向众人抱拳敬礼,告辞而去。 六人走后,老头似乎有心事,良久未言。 “丫头,过来!”老头终于开口了。王如萱乖巧地走到他右侧后方,席地而坐。 老头看了一眼她,叹道:“丫头,明日师公就要和你分别了。”王如萱有些吃惊,魏谞身上有伤,还想留在身边照顾,急忙道:“师公,你又要去哪?不让徒孙多陪陪您,解解闷。” 老头柔声一笑,和蔼可亲,道:“丫头,要说能跟我聊天解闷,你可比凌小子差远了。”王如萱有些脸红,道:“师公,这是嫌弃宣儿嘴笨?”老头摇摇头道:“不,丫头,你不笨,只是凌小子太贼太精了,以后可有你苦头吃。” 凌楚瑜在旁听了,不禁莞尔,心想这是夸还是骂呢? 老头笑呵一阵,道:“该教的我都教了,你也该出去闯闯,整天服侍我这个老头算什么,况且我魏谞门下第子,岂有默默无闻之辈。”王如萱受宠若惊,道:“萱儿愚笨,师公武学博大精深,我还未参悟透……”老头急忙“诶”了一声,打断说道:“未参悟透就是阅历不够,你年纪轻轻,以后多见识见识世面,走动走动江湖,就自然懂了。我还指望你打败我呢。”说罢又是一阵呵笑。 魏谞一心要走,王如萱拦不住,也心有不舍,道:“那师公这是要去哪?”老头抬眼看了一眼远方,道:“四海为家。”王如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远山邻水,心里突然就落落空空,不是滋味。 “对了!”老头忽然叮嘱道:“凌小子现在惹了祸,你可别跟着他了,不然麻烦一堆。你武功如今可比他高,大可以自己游历。” 王如萱道:“师公,再怎么说,凌大哥失手杀了人,也是为救我们,我又怎么忍心离去?” 老头眉头紧蹙,不悦说道:“你是意思是,我现在走了,就是心狠忘义之人?” 王如萱低头噘嘴,轻声道:“萱儿不是这个意思……”老头对她是毫无办法,叹气道:“丫头,不是师公不理。这世人都说你师公亦正亦邪,你跟了我反而不利。如今凌小子杀了孙忆安,无论如何,藏剑山庄都要让他一个交代,他今后可是众矢之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杀人之事,大过于天,而且大家还是武林同道,依照江湖规矩,非得一命偿一命不可,就连平日里沉稳的凌楚瑜竟都有些惊慌失措,谁知王如萱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萱儿想清楚了!孙忆安之死,罪魁祸首是孙可鑫暗施毒手,我愿意为凌大哥作证。”她说的言辞凿凿,又忽然觉得有些过于激动,娇羞地低下头。 “哈哈……”老头笑道:“女大不中留。既然你主意已定,那我也不多说什么。”老头忽然站了起来,不再弓着背,而是挺拔高伟,犹如一棵苍松翠柏,回头看了一眼,道:“我走了!”王如萱意外道:“师公,不是明天吗?”老头哈哈大笑,道:“想走便走!”说罢迈开步子,呼啸而去。 应天府东方家,大厅内,东方魄正负手于身后,面朝里,背对门,似乎在思索。 一封拆开的信件,三张写满字的信纸置于案上。良久,这武林盟主又拿了起来,将第一张置于最后,看着第二张信纸,目光久久不离。 “大哥!”人未到,声先至,将东方魄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急忙转身,笑道:“三弟,来了!” 踏入这大厅的是一个约摸四十岁的男子,面容清秀俊郎,上唇两撇八字须更添潇洒之气。 “大哥,这么着急派人叫我,是有何事?”他直径走到案桌左边坐了下来,背靠椅子,拿起桌上的茶杯,啜起茶来。 东方魄也坐下,把手中的信纸放在案桌上,轻推过去。八字须男子道:“大哥,什么东西?”东方魄拿起茶杯,边吹着热气边道:“你自己看。” 八字须男子笑了,道:“故弄玄虚。”右手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拿起信纸,凑到眼前,一目十行。 “嘿嘿!”他略带讥笑道:“孙平风儿子让凌楚瑜杀了,让大哥你主持公道,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可以借机绊倒凌家镖局,折了他欧阳靖的一臂。” 东方魄啜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道:“凌家镖局虽大,但它毕竟不是大门派,折了它欧阳靖根本不疼不痒,你再往后看。”八字须男子嘴角一弯,将第一页信纸放在桌上,继续看信。 刚看前几行字,依旧匆匆一瞥,但看到中间时,脸色忽变,腰从椅子上直了起来,将脸凑近几分,一字一字地认真看起来。 “大哥……”八字须男子接连看完剩下的信,手止不住颤抖,激动道:“大哥,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东方魄露出久违的笑容,难以掩饰内心激动,“对啊,找了二十年,终于有眉目了。” 男子的八字须微微一抽搐,喜道:“嘿嘿,孙平风这厮,看来是想私吞,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死了儿子,丢了人心,这才据实相告。哼,只凭这个线索,就想让大哥替他报仇,抓叛徒,可真敢狮子大开口。” 东方魄却道:“三弟,话不可这么说。只要他提的要求不过分,我大可满足他。不然我怎么能统帅群雄,为我所用呢?”八字须男子赞道:“大哥手段高明。有求必应,这才让群雄纷纷拜服。”顿了顿,双眼放光,道:“大哥,那今日你叫我来,是不是将此事交给我。” 东方魄点头微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八字须男子一拍大腿,喜道:“好嘞,我这就去安排人手。”东方魄道:“三弟,我知你动作迅捷,但愚兄多一句嘴,这件事千万要保密,而且魏谞这个人,不得不小心,你多带高手,以防不测。”八字须男子道:“弟弟谨记了!”说罢就离开了。 东方魄拿起书信再看了看,微微一笑,放声大笑起来。 第六章 含冤对簿应天府(中) 告别了魏谞后,天色已晚,凌楚瑜一行人就地燃起篝火,在商议前往苏州的路。 “回苏州不过水路、陆路和山路。陆路容易暴露,山路艰险难行,水路码头严查,各有利弊!”何潇之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三条线,侃侃而谈。凌楚瑜眉头紧皱,给他敲了一记,怒道:“老五,你废话真多,说重点的。” 何潇之“哎呀”一声,揉了揉头,委屈道:“大师兄,我只是侦查地形路线,要如何决定,还不得你来决定。”凌楚瑜抬手还想给他一记,王如萱阻止道:“凌大哥,别难为他了,你来说说我们该走那条路?” 凌楚瑜寻思半响,也是犹豫不决,对身边的贞娘道:“贞娘,以你对孙平风了解,他会如何选择?” 贞娘自从被凌楚瑜救出来以后就一直跟着。如今的她对于孙平风来说已经是毫无用处。何潇之曾偷偷跟凌楚瑜说过,贞娘留在身边,唯恐会出卖大家,早早赶她离开为妙。凌楚瑜却不同意,贞娘对孙平风曾是一夜夫妻,对他了解颇深,或许有用。 贞娘想了想,决定开口说道:“孙平风此番损兵折将,儿子还死了,实力大减,以他的性格,权衡利弊之下,不会再妄想将全部利益自己揽着。我想他会请东方魄帮忙,杀了你,夺取归藏剑法。”如今孙忆安已死,自己儿子几乎可以定了未来庄主之位,心里倒是有些感谢凌楚瑜,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何潇之冷哼道:“他凭什么要求东方魄替他报仇?”贞娘淡淡道:“就凭壬甲龟壳!东方魄这么多年也一直寻找这个东西的下落。” 凌楚瑜奇道:“他又是如何得知这龟壳的事情。”然后看着贞娘嘴角上扬,惊呼道:“是你泄露出去的?”贞娘带着一丝得意,道:“不错。孙平风想独吞它,我可不能让他得逞。其实四大世家的人都知道,东方魄手里的玄清游炁不是完整的,而缺少的部分,就藏在这壬甲龟壳之内。” 凌楚瑜忽然沉声道:“贞娘你如此做,无非是想让他们为了这个东西而自相残杀吧。”贞娘露出狡黠的笑容,冷哼道:“他们围攻苍云教,杀死教主和夫人,为的不就是这个东西吗?我现在给他们这个消息,也是满足他们的心愿。” 凌楚瑜不想多说,这利欲熏心的人从来不缺,将话题转了回来,道:“若孙平风真的请了东方家助拳,那他们定是派人暗中行动。东方家眼线众多,要是想避开他们的暗桩……”凌楚瑜捏了捏没有胡须的下巴,道:“我们从江陵乘船,沿长江走水路回苏州。” 何潇之听完大吃一惊,叫道:“大师兄,这样太过暴露了。而且长江沿岸势力犬牙交错,不仅有欧阳家和东方家两大势力,很多小门派如江中鱼虾,都各自占据一方水域,路途要经过他们地盘,怕是很麻烦。” 凌楚瑜笑道:“正是因为这水路的势力杂乱,才有利于我们行动。”他抬眼扫了一圈,有人疑惑有人愁,继续道:“陆路关卡重重,容易暴露;深山虽人烟稀少,但时日太久,等我们走出这片深山,东方家早就布置好陷进等我们一头钻进去。如今最快的方法,就是趁东方家没有准备周全之际,以水路顺流而下。” “太危险了!”何潇之摇摇头,道:“若我是东方魄,三路均拦截。这水路不同其他,若在半道拦截,到时候我们漂在江上,那是进退不得。”吴仕也附和道:“老五说得对!藏剑山庄传信到应天,以我们的脚程,也只能勉强抵达江陵,我们沿长江而下,完全有可能被他们在江宁这里拦截下来。”唐礼也接口道:“江宁一带可是东方家的地盘,若一旦受阻,不论水路陆路山路均被堵死,我们可就插翅难逃。”他们都是跑江湖镖师,对江川地理、各方地志也颇为了解,平日里他们虽惧怕凌楚瑜,但遇难事,一起商议时,定会各抒己见。 凌楚瑜愁眉不展,愁道:“如今之计唯有快!走水路直下我也是有赌的成分。”何潇之也同意他的想法,道:“但是大师兄,无论我们脚程如何快,也赶不及应天的消息传往江宁,不如我们半道弃船,再转走陆路或山路。”凌楚瑜坚决否定道:“不成!若弃船步行,到时候东方家的大网已经扑开来,我们更加举步维艰。如今最快的方法就是乘船而下,或许能在消息传来之前抵达苏州。” 众人陷入沉思,默不作声。水陆固然最快,但也同样危险。这次东方家是暗中行动,出手狠毒,一旦被发现,那就是身死人亡。 “若我们乘坐官船呢?”王如萱在旁弱弱地说了一句。 “官船?”何潇之不禁高叫起来,“这官船东方家可不敢明目张胆拦截,沿途的帮派也不敢碰,可是我们去哪里搞到一条官船呢?” 王如萱道:“我家里有几条官船,都是给朝廷和各个州府运送生鲜果品,粮食军需的。江陵府那边我家正好有一条给长江沿途府衙送货的官船,我想我们可以借它直达苏州。” 何潇之一拍大腿,惊讶道:“对呀!嫂子这可是帮了大忙。我们若能藏进官船,他们定是想不到,可一路畅通无阻。” 王如萱有些生气,冤何潇之老是开她玩笑叫她嫂子,道:“可是官船沿途要卸货,行程怕是会耽搁一些时间。”凌楚瑜笑道:“这个不打紧。有了官船掩护,我们大可悠哉悠哉地回苏州。” 众人决定明日东方发白就出发。经过东城门口一战,皆有倦意,纷纷入睡。凌楚瑜躺在一棵树枝上,背靠树干,巡视守夜。 “明天你跟我们走吗?”凌楚瑜喝着酒,淡淡问道。 树下一女子也依着树干,良久才叹道:“若没有官船,我怎么也逃不出孙平风掌心。他如今死了儿子,多少会把怨气撒到我身上,我要躲开他,但是又不放心鑫儿。” “孙平风如今就他一个儿子了,暂时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但愿如此!”贞娘知道孙平风私欲心重,睚眦必报,怕他哪天突然心里不高兴,就拿儿子撒气。而且孙忆安的死,跟孙可鑫脱不了干系,若凌楚瑜将此事公开,对她儿子唯恐不利。这也是她不肯独自离开的原因,她想时刻监视凌楚瑜的动向。 “跟我回凌家如何?”凌楚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贞娘愣了愣,笑道:“凌家可以容下亡命之徒,却容不下我这样的人。”凌楚瑜默不作答。少顷,贞娘飘然离去,幽幽传来一句,“谢谢!” 翌日,众人出发赶往江陵。小黑马驮着两位女子行在这山林如履平地,而一向高傲的它也欣然接受背上坐着是两位女子而非凌楚瑜,这让它主人不禁莞尔。一行人舟马劳顿几日,便来到江陵府。 江凌府曾是三国时期着名的重镇——荆州。当年的汉寿亭侯关羽就是因为大意,被吕蒙白衣过江,破城失了荆州,败走麦城,最后被埋伏在路上的东吴将兵捕捉斩杀,从此蜀国失去这位名将,也失去了北上讨魏、东震吴国的地盘。后来丞相诸葛亮北伐,六出祁山,每每艰难险阻,粮道难运,都是因为失了荆州这块战略要地。 从地势上看,江陵地处平原,依靠长江,物资极为丰富。因境内有蜿蜒高耸的荆山,古称荆州。江陵易守难攻,往北可抵京兆府,往西可入巴蜀,往东可凭长江直达江宁府。“禹化九州,始有荆州”,可见这江陵的重要性。 王家乃商贾大家,而在这个商贾云集的江陵府,分量自然是举足轻重。 众人乔装入城,寻得王家商号。商号掌柜是个瘦小却精明的五十岁老头,在王如萱表明身份后,并不相信眼前之人就是王家大小姐。他们这些在外商人,一年就回一次王家,也没机会见这位大小姐,不知其人也属正常。王如萱并不生气,她素来有大家闺秀风范,尤其是学了武功后,性子渐渐稳重。见掌柜不信,就直接将凌楚瑜的“侠客令”拍到桌上,掌柜虽不认得人,但这东西可是认得,而且王家人都知道,凌家镖局的凌楚瑜在王府的比武招亲中获胜,成了王府的乘龙快婿,这块“侠客令”就是他送给王家千金的定情信物,这才客客气气地拜见王家大小姐和这个未来姑爷。 王如萱简单说了要想搭自己家船去苏州,观赏沿途风景。瘦小的掌柜虽有疑问,但也爽快答应,毕竟她可是王家千金,王权才的掌上明珠,坐自己家的船又有何不可?吩咐下人查过后,有一艘官船两日后出发,是给各个州府押运过冬物资,沿途停靠较多,时日长达数月。 凌楚瑜立刻书信快马回家,将在襄阳发生的事情告知父亲,并写道会乘坐官船回苏州,需数月有余。待这些事情办妥,才稍微缓了缓气。两日后,官船从江陵出发,乘江破浪。 其实所谓的官船,不过是在船帆上插了几面江凌府府衙的旗子,再有就是有州府文官几人随行,记录沿途各州府领取的物质数额,登记在册。而船上的其余人,均是王家的船夫、苦力工和一些打手扈从。官船所到官府码头,自有船上文官办理出入手续,若进入其他帮派的地盘,对方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凌楚瑜他们一路航行虽慢,却畅通无阻。 不知不觉,行程已过一小半,出了鄂、黄两州,前方就是江州(今九江)。数日来,众人一路顺风顺水,心也渐渐平和下来。凌楚瑜和三个师弟出身苏州,打小就玩水,乘船如骑马,如履平地。而王如萱和贞娘就不行,开始几天晕船厉害,食欲不振,哇哇直吐,哪里顾得上风景。船上人虽不知他们身份,只知是掌柜安排的人,尊贵非常,不敢怠慢,行船一缓再缓。再过几日,二人渐渐适应船上颠簸,脸色才渐渐好转。 官船抵达江州,船停靠一夜后,第二天又升帆起锚,一路向东而去。 凌楚瑜躺在二层甲板上,晒着冬日太阳,暖和温煦,但眉头始终不展。待到下午时,何潇之从船舱出来,找到躺在二层甲板大半天的凌楚瑜,坐在他旁边,有些神色凝重道:“大师兄,有些不妥。” 凌楚瑜没有睁开眼,挠了挠脖子道:“后面那三艘船跟了我们多久了?”何潇之显然很意外,道:“大师兄,你也注意了?这三艘船从江州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我怕我多虑了,就没告诉其他人。” 凌楚瑜起身,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我们想得简单了,小看了对手。”他这话一出,何潇之就明白了,到头来还是被人盯上了。但是他不解,为何对方会想到从官船入手。 “晚饭时候通知大家,我们准备要弃船了。” “什么?”何潇之吃惊道:“弃船?这怎么行,若弃了船,我们就只能等着被抓了。” 凌楚瑜看他一眼,问道:“那你还有其他方法?” 何潇之愣了愣神,半天才偏着脑袋道:“不对呀,这可是官船,他们不敢上船,我们又有官府文书,哪个敢拦,我们一路可顺水到苏州。” 凌楚瑜拍了他脑袋一记,恨铁不成钢道:“你傻呀!对方既然能查到我们坐了官船,定是有其他办法上船抓人。如今他们只是一路尾随,说明他们想要搜查的条件还不具备,若我们此时不走,难道等他们准备齐全了再走?” “能有什么东西能查官家的船。”何潇之还是不肯相信。 凌楚瑜耐心道:“王家的船虽是给朝廷州府办事,是有些官威,但毕竟是民间用船,说是官船都有些勉强,就是暗地给州府私用的。说难听点,若他们趁夜上船,杀了除了官员之外的所有人,船上物资一概不碰,你都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只要州府的官员和物资没事,这件事朝廷和州府就无法全权插手,他们也会压着不上报,到最后,江湖事江湖管,你能怎么着。” “啊!”何潇之是又惊又失望,道:“我还以为官船是万无一失的呢?”凌楚瑜道:“如今商人为了谋利,大多少时候都是以这种方式给州府办事,大家捞钱,只是不摆在明面上。州府只在乎他们的东西,哪里管你们。若你真的被江湖人截道,怕以后官府都不和你合作。” “这官商勾就算了,但彼此之间还如此薄情。”何潇之有些愤慨。凌楚瑜没好气道:“自古就这样。”然后又躺在甲板上,仰望天空,喃喃道:“吃饭时候叫我!” 官船停靠在一岸边,岸上就是一个小镇。用过晚饭,天已经黑了,冬天寒风冷冽,吹得人浑身发抖。众人集中在凌楚瑜的的房间,一盏煤油灯在晃动。 “凌大哥,是有什么事?”这一路上都安然无恙,忽然深夜聚集,心中忧虑,怕是有什么事。 待几人都坐了下来,凌楚瑜才道:“今晨我们出了江州后,身后有三条船紧跟着我们,我猜测是东方家的人。” “这怎么可能?”王如萱失声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坐官船?”凌楚瑜摇头道:“现在想这个已没有用。如今我们行踪暴露,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弃船。” 王如萱有些不敢相信道:“他们连官船也敢劫?胆子也忒大了吧。”凌楚瑜道:“王姑娘,王家的官船其实并不隶属于朝廷或者州府,只是打着官府的名号而已。其中的生意也有些见不得光。所以这样的官船被劫持,官员和货物没事,官府基本不会太多过问,权当你王家惹了江湖人。如今东方家的目的在我们而不是船上东西,州府也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王如萱有些失落,本以为能借着家里的力量帮一帮,谁知反而陷入困境。凌楚瑜瞧她愁眉苦脸,安慰道:“是我太小看对手了,居然猜到我们会利用官船走水路。” “难道我们中有内奸?”很少说话的吴仕道:“不然对方是怎么知道我们是乘坐官船的,而且追兵如此之快。”言下之意,一行人中除了贞娘,还能有谁。 没等贞娘发火,凌楚瑜沉声道:“老四,说话注意一下。”在如此危急关头,他不想节外生枝,道:“贞娘一路上都在我视线内,她没可能传递消息。”吴仕并没有完全相信贞娘,只是碍于凌楚瑜的面子,才拱手向她道歉。贞娘脸色不悦,也不说话,将身子往后挪了挪,表示退出这次谈话。 “咚咚”地一声轻微震动,王如萱忽然抬头,道:“凌大哥,有人上船了。” 何潇之将信将疑,道:“真的?我怎么感觉是水晃船身呢?”王如萱打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凝神聚气,少顷,道:“不下十人。” “拿家伙!”凌楚瑜当机立断,三个师弟急忙把床被掀开,一刀三剑。凌楚瑜和唐礼拿剑,吴仕拿刀,还剩一把,就给了贞娘防身。 “等会你们跟着我冲出去,王姑娘你和贞娘骑我的马,我们在小镇汇合。” “凌大哥,对方人多,你们只有四人,这行吗?不如我留下帮忙。” 凌楚瑜道:“不成。你们先走,在小镇里等我们。若是一个时辰后不见我们,你们就直接赶往西京洛阳。” 王如萱知道凌楚瑜是想让自己回家,还没等她说话,凌楚瑜就把门轻轻打开,和三个师弟冲了出去。不一会,外面传来打斗声,王如萱领着贞娘随后而出。 出了船舱,只见凌楚瑜和三个师弟正在船板上与一干黑衣人纠缠打斗。凌楚瑜一剑逼退两人,瞧见二女出了船舱,急忙道:“快走!”王如萱正犹豫不决,却被贞娘猛拽而去。 “快走!”贞娘很是坚决,拉着王如萱上了黑马,朝着凌楚瑜道:“我们先走,待会见!”马鞭一扬,小黑低吼一声,四蹄如飞。甲板虽只有约三丈,已足够小黑飞奔助跑,待到船边缘时,高高跃起,飞跃而去。 小黑不愧是千里良驹,船停靠在岸边,离地有二丈之远,它竟能在驮着二女的情形下,一跃飞到地面。落地后它回头看了一眼主人,有些担心。贞娘用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道:“好马儿,你主人让我们先走,他自有办法脱困。”小黑似乎听懂了贞娘的话,高声嘶叫,飞蹄而去。 第六章 含冤对簿应天府(下) 黑暗中传来马蹄声,王如萱耳充目明,仔细一瞧,朝着正策马的贞娘道:“身后四人。”贞娘斜眼往后一瞧,隐约瞧见身后有影子,说道:“那就甩开他们。”说罢马鞭一挥,小黑收到指令,四蹄狂飞,一眨眼就飞出数里之远。 官船甲板上,凌楚瑜以一敌三,不落下风。他偷学到魏谞的一些剑法皮毛,招式精妙绝伦。再有就是那些黑衣蒙面人,他们轻功虽然不错,但武功平平,凌楚瑜心想,这些人或许是探子而已,想来船上一探究竟,却被王如萱发现了。 而在岸边不远处,一队人马正在虎视眈眈。为首的两人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斗篷,风帽盖住他们的脸,夜风吹来,斗篷鼓飞,腰间露出时而寒光闪闪兵器。 他们身后列着一队人马,人数在十人左右,个个身着黑色夜行衣,手提各式各样的兵器,遮脸围巾系在脖子上。他们面露凶气,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贤侄果然神机妙算,不愧是庄先生高徒。”那人将风帽往后一搭,露出俊郎的面容,上唇的两道八字须活灵活现,犹如两条眉毛般精致。 在他旁边的那人也将风帽往后搭,露出一副狡猾的面容,年龄不过二十,眼珠不停打转,锐利深邃,不是上官飞又是谁。 “朱叔叔过奖了!我与家师相比,还差得远呢”上官飞狡黠一笑,道:“这次我要让凌楚瑜插翅难逃。” “我朱格也见过不少青年才俊,但想贤侄这般心细缜密的,却是没有。”他淡淡一说,不知是夸他还是忌惮他。 上官飞呵呵一笑,道:“这多亏了我曾见过王家小姐,她与凌楚瑜形影不离,所以我料定他们若是想避开我们耳目,定是借着王家官船才会神不知鬼不觉。” 朱格微笑道:“多亏了贤侄替我谋划,不然我可真的栽在这小子手机。”说罢他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发泄怒火。 此人姓朱名格,是东方魄结义兄弟。半个多月前,他接到东方魄的指派,暗中捉拿凌楚瑜等人,取回壬甲龟壳。他不仅是东方魄的结义兄弟,也是东方家的情报头目。多年来为东方魄寻访壬甲龟壳下落。此次有了消息,他立即召集人手出发。那为何上官飞又在其中呢? 朱格在建立情报网之初,曾得到上官世家的鼎力支持,后来上官如是为了锤炼儿子,安排他在朱格手上做事。上官飞一听是孙平风死了儿子,凶手是凌楚瑜时,眼睛发光,对他的仇恨从心里冒出,说什么都要去。他师从四大宗师之一,号称“天算”的庄煜冰麾下,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朱格留在身边出谋划策也不错。而上官飞给他出的第一条计策,就让他惊叹不已。他断言凌楚瑜会坐官船从江陵而下,只需赶往江州拦截即可。朱格不甚明白,上官飞就把王如萱的事情这么一说,一切都清晰明朗。 朱格即可飞鸽传书到江州布置,自己率数十骑轻骑从应天驰援,终于提前一日赶到江州,亲自布下这天罗地网。 “那两个小娘皮可别叫他们跑了。”朱格面露狡黠,眼神有些异样道:“我要好好审问审问。”说罢还嘿嘿地狎笑。旁边的上官飞自然懂他,朱格外表儒雅风流,背地里却是个十足的淫秽之徒。很多女子就是被他那副好皮囊骗了,最后被玩弄至死,他和余秋白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他是武林盟主东方魄的结拜兄弟,只手遮天,怕早就被人杀了不知多少遍。 上官飞虽外表恭维,暗地里却极为鄙夷,朱格借着东方家势力替自己掩护,东方家的探子暗地里不知帮他埋了多少被他玩弄致死的少女,官府才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朱叔叔放心,我们的人在镇上设了埋伏,定能活捉二人。” 朱格轻轻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朝着上官飞问道:“对了,那个什么寻剑七义怎么样了?”上官飞自信道:“这六人行踪诡秘,但也难逃一劫,我们的人已经发现一些痕迹,我让他们暗中监视,等我们将这里事了了,再去拿他们。” 朱格的八字须不由地动了一下,有些不悦道:“哼!孙平风那个老贼,这是想累死我!又得替他儿子报仇,又得替他抓叛徒。呵呵,他也个可怜人,这么大年龄了还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忠心耿耿的属下叛逃,庄主做到这个份上,也是让人笑掉大牙。”他越说越得劲,言语间尽是讽刺。 上官飞道:“孙平风一介武夫,盟主竟能如此帮他,足见他的分量。” 朱格脸上笑容凝固,露出一丝暴戾恣睢,淡淡道:“贤侄,别多问,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上官飞感到眼前这个人的怒气,急忙陪笑道:“朱叔叔教训得是,侄儿多嘴!”身在江湖,少问不管闲事,能活得久些。 船上此时跳出几道人影,往前方小镇而去。朱格有些不高兴,愠怒道:“让他们去探查,居然被对手发现了。看来是我最近懈怠了,东方家可不留酒囊饭袋。” 上官飞道:“朱叔叔放心,小侄现在就去抓他们。”右臂轻挥,对身后人发号施令,“上!”身后的扈从把面巾往提到鼻子处,只露双目,双腿一夹马肚,胯下马儿飞奔而去。 凌楚瑜带着三个师弟杀出重围,往小镇赶去。前方是一片枯黄的芦苇荡,秋冬以至,芦苇荡已干枯,被北风一吹,向一头齐齐倒去,只到众人腰间。芦苇荡后,就是一片林子。 此时从林子里驶出一队人马,十人之众,左右一分,瞬间就将凌楚瑜等人围住了。他们策马在不停地缓缓转圈,马声撕裂,马蹄笃笃,让人心惊胆颤。 四人背靠背,严阵以待。那些黑衣蒙面人勒马驻足,顿时四周安静得可怕,连马儿都不敢喘气,只有风吹芦苇荡时候,那如刀子般划过的呼呼之声。 “上!”十人中唯一一个头缠黑巾的人用深沉的声音发号施令,其余九人纷纷各执兵器,从马上跃起而去。凌楚瑜越众而出,长剑“锵锵”直响,格开两个黑衣人,随后长剑遥指,“一剑浪天涯”直扑蒙面头领而去。 以四敌十,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凌楚瑜决心擒贼先擒王,先试试那个蒙面头领的本事。那蒙面头领身子后仰,躲过凌楚瑜当头一剑,右手拔出悬挂在马鞍上的长剑,转身追去,刺向对手背心。凌楚瑜落地后不回头,一招“三剑无往复”,出其不意地回了一剑,那蒙面头领有些惊讶,急忙绞剑想缠住对手。能在瞬间有此反应,定是身经百战。凌楚瑜不敢大意,以“三剑无往复”继续进招,长剑闪电般游走,绕过了蒙面头领的长剑,直刺他眉心。对手怪叫一声,为了保命,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凌楚瑜也是惊叹,在如此为难之际他应变居然如此之快。蒙面头领倒地后,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弹起来,往凌楚瑜怀中刺去。 两人短兵相接,凶险万分,瞬间就拆了十多招。凌楚瑜心有所挂,斜眼看去,三个师弟也被三两人围攻,暂时不落下风。一分神,肩头被对手长剑挂住,好在只削掉一片衣角,没伤及皮肉。 “连凌家几个小鬼都收拾不了,看来我真的得整顿整顿了。”朱格见久久不能拿下,心里不快。上官飞知道凌家镖局实力,道:“朱叔叔且宽心,他们不能久战,再有几个回合必败。”朱格冷笑置之,这三个打一个能久战吗?迟早得累死。 凌楚瑜心里焦急,接连使出狠辣的招式。若不能将这个蒙面头领拿下,自己三个师弟迟早被擒。但两人过了五十招,凌楚瑜发现对手招式虽没自己精妙,但经验丰富,往往靠老辣的经验弥补招式上不足,而且要论凶狠,自己可比不过他。 “啊!”一声尖叫,凌楚瑜听得出来是三师弟中最小的唐礼声音,他以一敌三,从大师兄那里学来的几招剑法,开始还能勉强应付。可招式一使老,却被对手瞧出破晓,一个使刀的贴身逼近,使枪的和使棍的左右夹击,唐礼没有凌楚瑜这般四剑连使的本事,开始是连使三招,几招后就是连使二招,到了最后只出得一剑就被对手逼得回剑自救。招式不能连贯使出,处处掣肘,冷不防被大刀砍中大腿,鲜血直流。 凌楚瑜心咯噔直跳,这些人出手毒辣,心忧师弟安危,长剑簌簌连出两剑,“二剑争春辉”,想逼退对手。可蒙面头领岂能让你如愿,左右横扫,荡开长剑后,直刺凌楚瑜咽喉。他以为凌楚瑜救人心切,出招不留余力,他这一剑刺来,他定无力回救。谁知凌楚瑜猛地低头俯身,大步逼近,长剑从下而上画了一个半圆弧,一招“燕子抄水”,剑尖从蒙面头领的左下腰间划至右肩,只听得碎布声和金属声。凌楚瑜有些奇怪,这一招正中对手,可手感却不像剑刺入肉的感觉,原来蒙面头领内穿由无数铜片串成的锁子甲,刚才剑就是被它挡住,蒙面头领才躲过一劫。凌楚瑜也不做停留多想,直接一招“一剑浪天涯”,援救唐礼。 围攻唐礼的三人微微一怔,此时凌楚瑜距离此处仍有数丈之远,世间剑法,任你招式威力如何强,剑气也不可能抵达如此之远。但凌楚瑜救人心切,这“一剑浪天涯”招式延绵不绝,一去千里,虽离得远,但那股剑意足以震慑数丈之外的人。三人就犹豫分神一瞬,那长剑已然杀到跟前,惊得他们急忙后撤。 “废物!”蒙面头领一声呵斥,大步追了过来。凌楚瑜这一剑外强中干,是凭借这深远剑意吓退三人,他学得魏谞剑法几分剑意,奈何内力不足,无法支撑后续那潇潇无尽的剑意,若三人不退,只需轻轻一挡,这剑招自破。 凌楚瑜救得唐礼,吴仕和何潇之也聚了过来。他俩面色狼狈不堪,已经累得气喘如牛,以一敌三,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了。 “跟我冲出去!”凌楚瑜一马当先,手中剑如一道白光,柔中有刚,刚中露杀,杀中带藏,藏中含发,一剑四意,正是那“四剑万物凄”。 “散开!”蒙面头领大喝一声,其余九人各散东西,然后击其身后,正是那“避其锋芒,击之侧”的战术。凌楚瑜虽强,但他身后三人实力明显不在一个档次,只需避开他,对付其余人,凌楚瑜必然回身相救。果不其然,三人没能跟上自己的大师兄,何况唐礼大腿还带着强,四人就被分而围之。凌楚瑜回剑相救,长剑已是虚浮无力,魏谞的剑法虽只学得三分之意,若使剑意,内力就消耗极大,本来内力就是不足的凌楚瑜更是负担不起。一个踉跄,被蒙面头领看出破绽,被他一剑一拳,被打倒在地。 凌楚瑜勉强杵剑支撑站起,刚想挥剑相向,全身如针扎般疼痛,刚举起的剑又垂了下去,插入地面三寸。 “嘿嘿!凌楚瑜,去死吧!”蒙面头领大步流星,长剑直取凌楚瑜脖子。凌楚瑜双瞳放大,没想到自己就这样交代了,咽喉阵阵发凉,连叫都叫不出来。三个师弟见状,大声惊呼就要冲过来,但岂是这么容易,分神之际,吴仕背后中了一棍,何潇之胸口重了一掌,唐礼更甚,一激动忘了大腿上的伤,前脚失重,往前摔了一个狗吃屎,脸上磕破出血来。 “恶贼,看招!”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斥,一袭白衣挽剑而来。他剑法飘逸莫测,如天上白云,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摸。蒙面头领虽能一剑封喉,将凌楚瑜杀死,但自己也定会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剑穿喉而过,所以急忙向后退去。谁知这一退,在白衣人后,闪出一袭青衫剑客,他高高跃起,如蓄力的飞雁,手中青光如利爪,刹那间就猛地扑到跟前。 “落雁回手剑!”蒙面头领瞧出对手武功底细,倏忽之间猛地仰头,才堪堪躲过。青衫剑客落地后,立马就是回身一剑刺中蒙面头领背后,干净利落,出人意表。 蒙面头领咬着牙,也猛地回身,倾尽全力朝青衫剑客刺去。青衫剑客犹豫了一下,急忙向后退去。 “是你们!”凌楚瑜鬼门关走了一遭,看清来人,正是欧阳云和青天涟。愣头青朝着凌楚瑜大叫道:“楚瑜,这次你得请我喝酒才行。”凌楚瑜哑然失笑,“又想当众出糗?”青天涟脸色瞬变,隐隐不快。 此时马蹄声临近,人未到,一条长鞭呼呼而来,直冲着与其蒙面人而去。他们正围着吴仕等人,忽然见一条鞭子如毒蛇般窜来,急忙躲开。他们刚散开,只听一声娇喝,一女子忽然杀来,她剑光点点,出手毫不留情,狠辣至极,其中三人略微大意,肩头被长剑点中,入肉一寸。 “东海派剑法!”蒙面头领瞧得出来,“白马堡的人也到了。”此时马蹄声近,才见人策马而出,数丈长的鞭子卷于手中,女子收剑于身后,英姿飒爽。 “白良、骆霞!”蒙面头领想都不想,能年龄轻轻就有如此武功的,除了那少年侠客榜上的还能有谁。在他们之后,一匹雄健黑马驮着两名女子而来,正是贞娘和王如萱。 她们二人朝镇子跑去,渐渐被身后追赶的蒙面人拉近距离,快要进小镇时,已经只有数丈距离。小黑虽是良驹,但驮着两人始终不利,而且对方马匹也不是一般马,两者差距只能是越来越近。 这次,忽然从镇子里冲出四匹快马,不知来意,以为是对方的人将自己包围,悄悄拔出贞娘的长剑,准备应战。但快相遇时,王如萱认得为首的竟是欧阳云,如见救星,喊道:“云哥哥!”欧阳云勒马一瞧是王如萱,没等她说话,就策马奔向她身后的四个蒙面人,拔剑打了起来。随行的青天涟、白良和骆霞也加入其中,很快就将四个蒙面人撂翻在地。 击退蒙面人后,王如萱也没问他们为何在此,就朝着欧阳云道:“凌大哥他们在岸边,我们快去救他。”欧阳云看着她手指方向,道:“萱儿莫慌,我这就前去。”旋即和其余三人策马营救,才有了刚才一幕。 形势陡然一转,蒙面头领正当犹豫之际,林中忽然一声长啸,好似某种暗号,蒙面头领挥臂高喝,“呼扯啦!”其余人动作迅速,整齐划一,骑马就逃。 “别追了!”欧阳云朝着白良喊道。白良自诩马匹天下第一,就不信谁能在他眼下逃走,起码要抓个人回来不可。听到欧阳云的话,才悻悻罢手。 “十分狼狈呢。”欧阳云伸出右手,朝凌楚瑜道:“没事吧!”凌楚瑜苦笑一声,伸出右手,两人手掌一握,欧阳云将凌楚瑜拉起。 “差点没命喝酒!”凌楚瑜起身后淡淡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们怎么来了?”青天涟抢道:“楚瑜,你猜一猜呀!我们为何出现在此。”凌楚瑜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思忖道:“莫非是欧阳家主让你们来的?”青天涟一脸失望道:“没意思,为何你总是猜得这么准。” 凌楚瑜心思细腻,他的行踪只告诉自己父亲,至于父亲为何要告知欧阳靖,就不得而知。 “欧阳家主怎么知道我们会在此受伏?” 欧阳云摇头道:“父亲只是让我们来这里接应,其他我一概不知。”青天涟抢道:“是啊,欧阳家主神机妙算。我们刚到小镇就发现不少可疑人,但是我们没有声张,就悄悄住下。到了晚上忽然发现他们有动静,就偷偷跟了出去,然后就发现王家妹子被蒙面人追赶。楚瑜,你这是惹了什么麻烦?”凌楚瑜默不作答,暗叹欧阳靖的本事,竟能料敌先机。 众人刚歇息一会,凌楚瑜替唐礼包扎,他大腿中刀,脸也被划花了,吓得快哭了。凌楚瑜心疼,自己惹的祸,差点害了师弟们,心里内疚不已。忽然林子中传来马蹄声,众人怀疑有他,纷纷警戒。出来的两匹高头大马,为首的朱格面带笑意,却让人心里发颤。他本以为能将凌楚瑜一网成擒,岂料中途杀出个欧阳云,就知道自己这边行踪暴露,为了避免凌楚瑜逃脱,只好现身。 “朱叔叔!”欧阳云礼貌地问候,却不意外。 “欧阳贤侄,真巧啊!”朱格依旧笑容满面。他身后的上官飞也道:“欧阳兄,各位好。” 欧阳云拱手还礼。 “欧阳贤侄,我奉了盟主之令捉拿凌楚瑜,贤侄莫不是想插手?” “朱叔叔,凌楚瑜之事小侄也略知一二,其中定误会。” “误会?”朱格冷冷一笑,道:“他凌楚瑜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何来误会!” “什么,楚瑜杀人了?”青天涟尖叫一声,“杀了谁?”他们几人只是听从欧阳靖调遣,并不知其中发生何事。 “他杀的可是藏剑山庄孙忆安!”上官飞在旁说道:“藏剑山庄庄主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欧阳云道:“朱叔叔,据我所知,凌楚瑜身怀侠义之心,并非这种恶徒,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哼!”朱格冷视道:“什么侠义,他杀了人可是不争事实!贤侄快些退开,我要生擒此人交与盟主,你若是想包庇,那是跟整个武林作对。” 欧阳云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道:“朱叔叔,我这次是奉了我爹命令,将凌楚瑜带回去。” 朱格脸色愠色道:“怎么,拿欧阳家压我。贤侄,这可是东方盟主的命令,你敢违背盟主命令?” 欧阳云道:“小侄不敢。朱叔叔,凌楚瑜杀人一事,疑点颇多,需好好查个清楚。我爹怕藏剑山庄报复心重,才派我们前来,必定保证凌楚瑜安全去到应天。” “应天?”朱格微微一怔,他以为欧阳家是要包庇凌楚瑜,却没想到竟然是去应天。 “不错!”欧阳云义正辞严道:“此事关乎凌、孙两家,干系重大,我爹为了公平起见,特命我等接凌楚瑜入应天,在东方家陈数事实,到时候天下英雄聚集,也好断一断事情真相。” 朱格眼神闪过一丝杀气,阴森道:“贤侄是怕我东方家护不周全?”欧阳云眼神坚定,道:“小侄不敢,只是事关重大,为保万无一失而已。”此时他身后马蹄声不断,来了不少人,一面“欧阳”字的大旗迎风呼啸。 “哼!”朱格狠狠瞪着这群后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欧阳靖为保凌楚瑜,竟然出动了铁骑。他知道苍云山一线峡,凌楚瑜率领欧阳家铁骑闯阵救人,这些人对他是赞不绝口,若此时撕破脸皮,铁骑定会以死相拼,自己这里人手不足,唯恐不敌。 “欧阳家主既然不护短,真是深明大义。那我们就应天府见,希望凌少镖头不要中途临阵退缩,不然刀剑无眼,伤到了可不好。”上官飞知道今天难以拿下凌楚瑜,只能作罢。但他不知,东方魄是想凌楚瑜身上的任壬甲龟壳,他这么一说,朱格也隐隐不快,到手的鸭子飞了,还扯上欧阳家,这回壬甲龟壳之事,就更加难了,但眼下也没更好办法,只能先如此答应。 凌楚瑜心知此事之难,父亲既然知会欧阳家,那定是请求欧阳家相助,如今欧阳靖要自己入应天,只得顺从,希望欧阳靖能替自己申冤,正色道:“上官兄放心,我一定去应天府对簿公堂,自证清白!” 第七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上) 朱格怕凌楚瑜半道逃走,就与上官飞一路跟随在欧阳云家队伍中。他倒是希望凌楚瑜逃跑,自己好借此机会将他暗中处置。 一路上朱格不停思索,欧阳家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凌楚瑜的行踪,难道是自己这边出了奸细?东方家与欧阳家对峙多年,互派暗桩混入彼此阵营中并不奇怪,但此事属于绝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难道欧阳家的人已经混进自己内部更深的位置?想到这里,朱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脊梁骨阵阵寒气,他执掌东方家情报网多年,都是心腹之人,若真的有奸细混入其中,可不是失职这么简单,东方魄非得处置自己不可。 他连夜与上官飞合计,在这其中,也就只有上官飞最得信任。他们逐一排查,均没有可疑之处,可疑之人。心里直犯嘀咕,难道他欧阳靖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朱格从不相信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认为定是有了一些蛛丝马迹,欧阳靖才会推测出一些线索出来。若不是自己这边的问题,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凌楚瑜。他或许不知在什么时候传出消息,让欧阳家前来搭救。但无论如何,这凌楚瑜一旦进了应天,他可就到了欧阳靖手里了,到时候他为了保命,定会以壬甲龟壳作为筹码交换,有了欧阳家做靠山,结果真不好说。而且东方魄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定落不了好,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飞鸽传书,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朱格之所以被东方魄器重,就是因为他的当机立断的果决和遇事禀告的习惯。他并不怕东方魄嫌他凡事都上报,这反而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这会让东方魄实时掌握事情走向和处理方式,能更多的把事情掌握在手。有人出了事,怕上头怪罪,往往会自己处理,这固然是好,事成则无忧,倘若失败,结果反而会更糟糕。朱格就不一样,他能把两者完美结合,若自己能处理,当机立断,绝不犹豫,但同时向东方魄禀报事情始末,虽然东方魄时常拿着他的情报书信骂骂咧咧,说拉屎都要向我征求意见,但心里确实十分放心。 凌楚瑜被欧阳家人带走后,他实在没足够人手和自信能从欧阳家铁骑中把人带走,只能静观其变,等待东方魄的命令。若换成其他人,怕是会暗地拼个你死我活,起码能给上头一个忠勇死战的形象,但朱格从来不兵行险着,因为未知的结果,事情会往那一方面发展,谁都不知。 众人一路北上,往应天府赶去。路上倒是平静,没有什么意外。唯一不平静的,是青天涟那喋喋不休的嘴。 他从第一天就开始追问凌楚瑜,孙忆安是不是他杀的,怎么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凌楚瑜都是闭口不言。刚开始还能忍忍,面带微笑,毕竟他救了自己一命,要给他些面子。但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把剑一亮,只要青天涟一开口,长剑就直奔他那碎嘴而去。白良前来打圆场,支开青天涟,凌楚瑜才得一丝安静。 欧阳云对此事也只是知晓其一二,他见凌楚瑜闭口不提,自己也不好多问。只是沿途留意周围,怕再有歹人想取凌楚瑜性命。 其实在凌楚瑜被伏那一晚,欧阳云已经隐约猜到是东方家所为。不然那群蒙面人一走,朱格就凑巧出现,想凭东方魄的盟主令把凌楚瑜带走。要不是自己带了五十铁骑,怕他朱格才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虽说凌楚瑜杀了孙忆安,东方家自然有权主持公道,但派朱格暗中杀人,确是不能理解,除非凌楚瑜知道一些什么秘密,才使得东方魄这般暗下杀手。而自己父亲让自己驰援,想来他也知道其中原因,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调遣五十精骑随行,不仅仅是保护凌楚瑜,更是保护自己。 护送队伍是越来越大,每到一城,均有人前来相助,他们都是欧阳家阵营的,他们借机顺道去应天府参加会盟,不断壮大队伍,让朱格不敢小觑,更加不敢动手。 朱格越接近应天,心中越发不安,随着欧阳家队伍越来越壮大,自己下手机会就越发渺茫,直到东方魄的书信抵达。 “按兵不动!” 简单四个字,朱格已知道如何办事,听话也是他本事之一。不擅自主张,一切交由上头命令,虽然他心中有些主意。 欧阳云是离应天越近越迫不及待,朱格则是越离目的更近就越焦躁不安,双方各有所思,漫长而又匆匆赶路,终于快要抵达应天府。 还没入城门,城外就有两拨人翘首以盼,左右各一拨,泾渭分明,不用想就知道是东方家和欧阳家。而让凌楚瑜想不到的,居然是两家家主亲自到场,看来这壬甲龟壳的魔力,竟是如此诱人。 东方魄对壬甲龟壳的渴望是众所周知的,他二十年前击杀百里无极,从他手中夺来的玄清游炁已是让他稳稳坐住武林盟主之位,但后来听贞娘所言,东方魄所学的玄清游炁是不完整的,最后一重晦涩难懂,若没有壬甲龟壳内的经书参详,是练不成完整的玄清游炁,所以东方魄为了抵达武学顶端,比肩四大宗师,这壬甲龟壳是志在必得,多年明察暗访,终无所获,如今这壬甲龟壳现身,他自然是志在必得。 而欧阳靖,他在二十年前与武林盟主之位失之交臂,在武功上无法超越习得玄清游炁的东方魄,若再给对手拿到壬甲龟壳,恐怕到时候很多见风使舵的小门派纷纷投向东方家,所以千方百计地想阻止东方魄找到壬甲龟壳。但他内心对玄清游炁有没有觊觎之心,谁都不知。毕竟,他们家传武功名震天下,六十年前还出了一个绝世天才,他性格怪异,脾气顽固,却能凭借家传武功,成为如今的四大宗师之一,被世人称为“老顽固”。 在东方家的人群中,还有一人,满眼愤恨地朝远方望去。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秘籍、宝剑和儿子,如今他也只能委曲求全,向东方家低头。可事情的发展并不想他想的这么顺利,凌楚瑜的事情被欧阳家知晓,欧阳家派出人手保护凌楚瑜,这让东方家无从下手。此刻他十分不满和愤怒,他不满东方家的办事能力,自己甘心提供所有情报,却不能如愿,还是被欧阳家横插一脚。他怒的是凌楚瑜,壬甲龟壳得而复失,又杀了自己的儿子,若真得欧阳家支持,说不准真能保他一命。 他身后的少年则是惶恐不安的神情,若凌楚瑜死了,他自然可高枕无忧,可如今他听说欧阳家要保凌楚瑜,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对簿还以清白,这让他十分不安。因为是他推了自己弟弟一把,却无意让他一头撞入凌楚瑜手中的归藏剑,魂归九天。虽然他出手隐蔽,但众目睽睽之下,难免会被旁人看出端倪,此刻少年想,若是突然有人杀了凌楚瑜,那真的是阿弥陀佛。 一行人翻身下马,牵马步行而去。浩浩荡荡的队伍刚抵城门口,东方家就率先出手了。朱格正色对欧阳云道:“欧阳贤侄,如今已安全抵达应天,盟主又亲自迎接,想必天下没有贼人敢在东方和欧阳两位家主面前杀人了吧。盟主对孙忆安之死极为重视,定会严加看管,人我们就带走了,这一路有劳了。”说罢摆了摆手,命令手下将凌楚瑜带走。 “且慢!”欧阳云知道凌楚瑜若是落入他们手中,定是凶多吉少。朱格脸上浮现一抹怒气,道:“贤侄,你这是违背盟主的命令,你担待得起?” “朱兄所言差矣!”欧阳靖笑咪咪地走了过来,他身后的拥护者也随他身后。凌楚瑜看了过去,罗凌云、苗之山等人均在其中,有些人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来,不过是看在欧阳靖面子上,前来助威。罗凌云嘴角上扬,一副幸灾乐祸看戏的样子,韩大钧则是铁着脸,冷眼相看。两人对凌楚瑜有些偏见和不满,从苍云山一直到现在。 朱格并不惧怕欧阳靖的势威,他隶属于东方家,而如今统帅武林是东方魄,天下群雄都以他命令为尊,就连欧阳靖他也不能断然干涉盟主命令。有了东方魄撑腰,他直起腰板说道:“欧阳家主,我这是奉了盟主之令行事。凌楚瑜杀人在先,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有没有冤假错案,一切都要等盟主审过方知晓。如今我将他关押起来,也是公事公办。” 欧阳靖笑道:“盟主之令,我等岂敢不从。只是我曾接到凌少侠飞鸽传书,说当日是误杀了孙家儿子,我觉得有待商榷,又怕凌少侠路上遭孙家报仇,才派犬子护送。如今已安全到达,的确是要交于东方盟主严加看管,但事情有待查实,唯恐期间外人对他不利,我建议在东方盟主审问之前,将他秘密关押,由我们双方派出人手相互监视,你看如何?” 这样一来,岂不是让旁人无法接触?如今凌楚瑜身上的壬甲龟壳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都想单独逼问,据为己有。欧阳靖此招,大家都无利可图。而最重要的是,他欧阳靖想保的人,东方家都得忌讳三分,这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东方魄的脸上。 “欧阳兄这是在打我这个盟主的脸啊!”此时东方魄缓缓而来,身后跟着公孙如是、孙平风等人,势头不输欧阳靖。 “应天府是我东方家的地盘,是谁不知好歹,敢在我东方家地盘上动手?欧阳兄这是对我东方家不放心呐。” 欧阳靖道:“盟主多虑了。我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孙庄主丧子之痛,我深感沉痛,这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怕孙庄主一时昏了头,将凌少侠杀了,也是不可能。” 孙平风恶毒的双眼盯着凌楚瑜,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眼下却不能轻举妄动,正色道:“欧阳家主放心,我既然请东方盟主主持公道,私下就不会生生报仇之举。东方盟主秉公无私,是误杀还是真杀,定会在天下英雄面前还我清白,给我们藏剑山庄一个交代。”说罢朝着东方魄深深一躬。 这一躬,孙平风可是将脸面都丢了尽,可以说在天下群雄面前,完全诚服于东方家,表现自己懦弱无能。他恨凌楚瑜,也恨欧阳靖,更恨东方魄。 欧阳靖略微沉默片刻,笑道:“那就有劳盟主了。”然后朝着群雄朗声说道:“盟主方才说了,定会秉公处理,在大家面前审问孙忆安被杀一事。若在提审之前,要是有什么意外落在凌少侠身上,或是某些人为了主持正义而失手杀了他,或者他在牢里咬舌自尽,我都会觉得是在场的某个人所为。进一步说,若他身上有任何一块伤痕,我都可以认为是在座的某人不把盟主和我欧阳靖放在眼里,我定会严惩不贷。” 说完这些,欧阳靖径直走向凌楚瑜,他周围人都不全认识,他们正严阵以待,以防凌楚瑜逃走。欧阳靖看着不久前还助自己攻打魔教的英气少年,柔声道:“孩子,你的事你父亲已告知于我,我定会还你清白。但若是你杀人为了逃罪有意隐瞒,我也定不饶恕。” 凌楚瑜伸手进怀里,拿出一个用布包裹起来的物件。任他东方魄如何气定神闲,也架不住心咯噔一跳,双手微微发抖,心里寻思着,“里面难道是壬甲龟壳?” 凌楚瑜双手将它递给欧阳靖,道:“多谢欧阳伯伯出手相助。看来我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任何人,这里有封信,劳烦您转交给我爹。”说罢深深一躬,接着道:“欧阳伯伯,我这几个师弟和王姑娘,请您多加照顾,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欧阳靖接过后迅速收入袖袍中,握紧他的手,轻轻拍道:“家书抵万金,你且宽心,这信我定会送达。这件事,我心已有数,会替你主持公道。你几个师弟我自然会照顾,王家小姐你就更别担心,眼下她父亲正在应天。” 凌楚瑜再深深一躬,随着朱格去了。但此刻东方魄的目光不在凌楚瑜身上,而是在欧阳靖的袖中,至于他的生死,恐怕只有少数人关心。 第七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中) 东方魄行色匆匆地踏进东方家府邸。后身的公孙如是、朱格、上官飞、东方胜等人都追之不及。 他身形如风,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大步冲进议事厅,里面的佣人只觉得刮来一阵风。东方魄突然驻足,转身怒挥一掌,将身旁的一张椅子震得粉碎。 旁边的佣人脸色惨白,他们从来没见到家主如此愤怒,纷纷低头不敢言语。此时朱格等人追了过来,东方胜挥了挥手,低声催促道:“下去,下去!”那些佣人如释重负,赶忙低头快步离开,真担心自己下场和那椅子一般。 “大哥!”朱格率先告罪,单膝下跪,低头道:“弟弟我无能,未能将凌楚瑜生擒,任凭大哥处置!”东方魄方才怒挥一掌,冷静后才觉得自己冲动失态,修炼“玄清游炁”多年,心境仍未达至平和,或许这就是无法拉开和欧阳靖差距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神色缓和道:“三弟,这事并不怪你。欧阳靖之所以能知晓我们行动,是因为那个凌楚瑜早就传递消息回苏州,他们才有时间准备。你能识破他借官船逃走已经很了不起了,起来吧!” 朱格见大哥无心怪罪,稍稍宽心,汗颜道:“弟弟惭愧!这计谋非我之功,而是上官贤侄出谋划策。”东方魄有些意外,笑道:“哦?贤侄竟能识破他的计谋,看来当初让你搞情报,是对的。”上官飞道:“小侄愚钝,未能协助朱叔叔将他生擒教给盟主。”东方魄也不在意,道:“好啦,这些提也无用,说正事吧。” 朱格犹豫一会,道:“大哥,凌楚瑜虽在我们手中,但欧阳靖他可当众说了,若他伤了一根汗毛,定不会轻饶。”东方魄蔑视一笑,道:“哼,他欧阳靖算什么,难道我还会怕了他?” 唯唯诺诺的公孙如是笑呵呵道:“盟主,话虽如此,但咱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在公开审问前不为难凌楚瑜,若我们私下用刑,怕是失信于天下人。” 上官飞也附和道:“盟主,公孙家主说得对。这欧阳靖耍诈,让咱们不能失信于天下英雄,实在可恶。依我看,小侄家有一套逼供手段,是以银针刺人穴道,如虫蚁咬噬,疼苦不堪,而且绝不露痕迹,不如让小侄去试试,定让他开口。”他心里怨恨极深,才会想出如此恶毒之计。 “爹,上官飞说得对!”东方胜看不惯欧阳家在自家面前作威作福,自己家明明是武林盟主,却总是低他欧阳家一头,暗暗不爽。“不给欧阳家颜色看看,以为我们好欺负。” “胡闹!”东方魄怒斥儿子,却对上官飞笑道:“贤侄之心,我心领了。不过现在东西不在凌楚瑜身上,我们严刑逼供也无用,反而让我们失了人心。” “什么东西?”上官飞不解,但他心思敏捷,似乎猜到此次擒拿凌楚瑜,并不是因为他杀人之过这么简单。 东方魄用眼神示意公孙如是,后者心领神会,道:“贤侄可知壬甲龟壳?”上官飞听父亲提起过,上官家也在为东方魄竭力寻找,旋即点了点头。公孙如是笑道:“那壬甲龟壳如今是在凌楚瑜手上。”上官飞瞬间就明白了此次为何暗中行动的原因,都是为了壬甲龟壳。公孙如是继续说道:“但方才关押凌楚瑜时,我们搜了身,那东西并不在他身上。据我推测,很有可能在欧阳靖的手上。” “不!”东方魄否定道:“方才凌楚瑜交给欧阳靖的东西,我认为并不是壬甲龟壳。” “大哥何以见得?”朱格道:“凌楚瑜如今落在我们手上,若不是壬甲龟壳,欧阳靖岂会保他的性命?” 东方魄来回踱了几步,其余人均不敢多话。片刻后,道:“若我是凌楚瑜,为保性命,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筹码交到别人的手里,起码要等事成以后。” “那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东方胜为此不解。东方魄看着自己儿子,心里也是有些失落,这儿子虽不差,但在处事谋略上尚不够成熟,不说欧阳云,连眼前的上官飞,要论心计之深,都差了一截。 上官飞忽然道:“他这是做给我们两家看。既让欧阳家知道,若他能活,东西自然归欧阳家,也让我们知道,若他遭遇不测,壬甲龟壳会落入外人或者欧阳家手里。哼哼,他想得挺多。若我们恼羞成怒杀了他或者动刑,既不得东西,又失了人心。” 朱格也漠然道:“难怪他刚被关,周围就有欧阳家的人在旁监视,若我们有任何异动,欧阳靖立马会知道。这小子心眼太多,留了就是祸害。” 东方魄忽然问道:“听说你们在苍云山和魔教火拼时,这小子立了不少功劳?” 东方胜和上官飞连连点头,那次苍云山一战,所有的风头都被凌楚瑜抢去了,让他们这些少年侠客失色不少。东方魄眼中杀机重重,沉声道:“这次不仅要夺回壬甲龟壳,也定要杀了他以绝后患。三年前我可是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个小子隐藏得如此之深。”凌楚瑜作为下一代青年才俊,太过优秀了,使得东方魄不得不为了儿子以后的路扫清障碍。 ———————————————— “爹!”欧阳云急冲冲地闯进了欧阳家在应天的府邸。 “放肆!”欧阳靖低喝一声,他身为欧阳家的人,岂能如此没有礼数,因为大厅内还有两人。 在欧阳靖的左侧,一人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喝茶。他外貌和欧阳靖有几分相似,不过他更加儒雅随和,没有欧阳靖这般沉稳威严,年龄上也要小上几岁。 另一个人则坐在他们左边下方的椅子上,年龄约六十来岁,满脸风霜,脸上沟壑纵横,一脸苦相。他见了欧阳云,挤出一丝笑容,像个老农。 欧阳云知道自己失态,急忙恭恭敬敬抱拳道:“孩儿知错了!”然后朝那二人依次拱手相礼,“昭叔、廉爷爷。” 中年男子笑道:“大哥,自家人面前,你这般严肃,害得云儿从小就得端着,太累了。” 欧阳靖依旧不苟言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老者缓缓道:“老爷,少爷这也是情急之下,想为朋友出头,才失了态。” 欧阳靖叹息一声,道:“为朋友两肋插刀固然好,但也得知礼数,我欧阳家是名门世家,这礼数……” 中年男子急忙打断,道:“大哥,大哥,我们都知道了,说正事要紧。”欧阳靖知道他又嫌弃自己啰嗦,狠狠瞪他一眼,道:“云儿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 “是是是,这都怪我!”他慵懒地说,明显不当一回事。他是欧阳靖的亲弟欧阳昭,从小没有礼教的束缚他自由散漫,是家里的“异类”。 老头是欧阳家管家,周廉,他服侍了两代家主,忠心耿耿,欧阳云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十分疼爱这个整天叫唤自己爷爷的孙儿。 “爹,楚瑜落在东方家手上,凶多吉少,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楚瑜会杀孙平风的儿子?”当时事态紧急,欧阳靖只说凌楚瑜失手杀了孙忆安,怕其他人会暗中出手,让欧阳云驰援将其带回,欧阳云也来不及询问就急忙赶了过去。 “云少爷,你别急,你这一连串问题,老爷要怎么回答?”周廉软声细语,并不着急。 “对呀,云儿啊,你别急,那小子暂时死不了,你爹不也当众说了,若是他少了一根汗毛,定要问个不是。”欧阳昭朝欧阳靖问道:“大哥,那小子给你的是什么东西?难不成……” 欧阳云瞧见凌楚瑜拿出的包袱正放在桌上,没有家主的允许,无人敢动。欧阳靖没有做声,忽然一丝冷笑,道:“你们自己看吧!” 欧阳昭见怪不怪地拿起来,道:“装神弄鬼!”包袱一打开,居然是空的。 “空的?”三人惊讶不已。欧阳靖道:“那小子很聪明,给我一个空的,想换他平安!” “爹,孩儿不懂!” 欧阳靖道:“云儿,你先下去,我和你昭叔和你廉爷爷有话要谈。” “爹……”欧阳云不解,为何将自己支开。欧阳靖厉声道:“下去!”欧阳云闷闷不乐,不甘心的走了。 待他走后,周廉叹气道:“老爷,你对少爷始终太严厉了些。”欧阳靖深吸一口气,道:“不严不行,太过跳脱,重情义,缺少理智,以后怎么接手欧阳家。”然后顿了顿,道:“我们继续谈正事。” 欧阳昭把那块布柔成一团放在桌上,道:“大哥,怎么回事?我还以为里面是壬甲龟壳呢。”周廉也奇道:“难道是凌柏川说谎,?” 欧阳靖苦笑道:“看来我小看那个凌家孩子了。他明知壬甲龟壳若在我手里,我会保他无恙。但这孩子心眼太多,为了以防万一,明面上将东西给我,暗地里却藏了起来。来了个虚虚实实,这样东方魄就不敢拿他怎么样,我们又得非保他性命。你们想,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东西给我,东方家必定生疑,至于是不是壬甲龟壳,他们都不敢动凌楚瑜。” “好一个祸水东引!”周廉说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若不为我们所用,不得不防。”欧阳靖喜欢他,若真能为收为己用,或许对儿子以后的路大有帮助。 “那真的在哪?”欧阳昭忽然问道,自问自答道:“难不成他带在身上?应该不会,东方家的人应该搜了他的身,定是藏在其他地方。” 欧阳靖低头寻思,道:“难不成藏在王家丫头身上了?” “王家?”欧阳昭道:“王家可不好惹。我瞧见王权才怒气冲冲的,若此时我们前去,吃一顿闭门羹已算好的了。” 欧阳靖想了想,说道:“总之,我们先要将凌楚瑜保下来,壬甲龟壳才能万无一失。廉叔,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周廉打小就生在欧阳家,也是看着欧阳靖长大的,他是父亲的管家,欧阳靖成为家主后,他继续出任管家,是老人了,可见能力不俗。 “老爷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欧阳靖眉头一挑,道:“好,那就等着东方魄开审吧。” 在凌楚瑜被带走后,王如萱在应天府内见到了父亲王权才。他身子依旧肥胖如球,不过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王如萱心头不是滋味,一下子没忍住,扑到他怀中哭了起来,寒暄安慰几句后,才随着父亲去了客栈。 “爹,您怎么来了?”王如萱在旁边侍茶,以前没觉得什么,如今出门久了,心里挂念家中老父亲,故而更加珍惜。 “我收到你未来公公的飞鸽传书,说我女婿有难,我就快马加鞭赶来了。” 王如萱俏脸一红,但想到父亲如今的年龄身材还鞍马劳顿,心急酸楚,嘤嘤道:“爹爹,这一路上可辛苦?”王权才那臃肿的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道:“不苦,想当年你爹跑商,那也是走南闯北,日行百里,这点不在话下。”说罢腰骨“咯吱”一响,大叫一声,连忙揉腰。 王如萱心疼不已,道:“爹,让女儿来。”双手按着父亲的腰穴,轻轻推揉。王权才老泪纵横,抽搐道:“女儿长大了!会心疼人了。不过迟早也是别人家的。”他这么一言语,王如萱嗔怒道:“爹,你再乱说,女儿就不理你了。”王权才哈哈大笑,一副老父亲的神态。 “听说这次我那女婿惹了麻烦了?”玩笑过后,王权才正色道:“他杀了人?”王如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王权才听完,道:“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杀了一个小子。哼哼,自己家里的兄弟相残,却把脏水泼到我女婿身上,真当我王家好欺负是吗?” “爹,如今东方家一心要凌大哥死,要为藏剑山庄报杀子之仇,我们该如何是好?”王权才抿了一口茶,将茶渣吐回茶碗,道:“我的乖女儿放心,你未来公公早就安排好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应天府。他东方魄是武林盟主又如何,我王权才才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七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下) 东方家的地牢,昏暗潮湿,不见阳光,只有壁上的火把燎出一些光亮,隐约看着深邃的道路,不知尽头。 凌楚瑜盘膝而坐,身上没枷锁铁链,精钢熟铁浇筑的牢门和门槛足以困住所有人,连那锁链子都如同杯口这么粗,想从里面逃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地板冰凉如水,牢里只有少许干草,凌楚瑜将干草聚拢过来,做成一个草垫堆在角落里,没事就靠着墙角,困了就将身体缩成一团,他流落开封时候,就是这样在小庙里过了一年。 可他还不能休息,他得思考着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不知从何时起,思考成了他的习惯,或许就是年轻时候不懂去思考,全凭义气用事,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他当众将疑是“壬甲龟壳”的包裹交给欧阳靖的时候,心里也是没有底气。欧阳靖英雄盖世,急公好义,自己却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想来确实汗颜。但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凡事都留个心眼,总归对自己有好处。 杀人之事若想翻身,必定是从人证入手。当时除了王如萱,恐怕也难有人瞧见孙可鑫的小动作。王如萱乃王家小姐,身份可比普通江湖人要高,要可信许多,若她做证,起码能有一半机会。但是,如今的她可是那个魏谞的徒孙、秦之槐的徒弟,前者亦正亦邪,后者是世人口中魔教的首脑之一,而且她又和自己有婚约,这几重身份会让她的话大打折扣,会让旁人认为她这样说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未婚丈夫,而且她牵扯苍云教,保不齐会有人以此为诱饵,煽动群雄激愤,毕竟苍云山之战过去没多久,群雄愤亢之心涛涛,极容易受人嗦摆。 父亲凌柏川那边,至今未见任何消息,唯一知道的是,凌柏川已经将事情与欧阳靖说了,这才有欧阳云江州救险一幕。 “爹到底在谋划什么?”凌楚瑜心里犯嘀咕,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借他人之手搭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处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凌柏川不会不救自己。而他又不了解凌柏川,有时候觉得他做事总是让人摸不到头脑,而他将王权才请来,就让人出乎意料。 王权才家财万贯,朝中势力深厚,深厚到可以做朝廷的生意。他虽不在绿林江湖,但说话极有分量,是四大世家争取的对象。可他从不偏袒任何一方,既能和欧阳靖相交甚密,两人膝下女儿情同姐妹,又与上官家交往频繁,两家都有人在朝为官,官场上的来往自然就多,逢年过节,礼尚往来自然不少。 王府的比武招亲后,即使凌楚瑜成了王家的女婿,王权才依旧不偏不倚,游走于两大阵营之间,这恐怕就是商人本质,万事皆为利来,万事皆为利往。 而此时的他出现在应天府,毫无疑问地是要保他的女婿。王权才是商人,懂得趋利避险,但唯独这个独生爱女,可以让他散尽家产而不皱眉头一下。凌柏川请来了他,王如萱说话分量自然就又加重几分。 至于欧阳家会如何帮助自己,凌楚瑜猜测还是因为壬甲龟壳。欧阳靖对它有没有占据心并不知晓,但在阻止东方魄上却是毋庸置疑。若能得到欧阳家的鼎力支持固然是好,但是欧阳靖能帮自己到什么程度谁都说不好。所以凌楚瑜才故意将空的包裹给了欧阳靖,告诉他若是能救自己东西归你,即便是救不了,也可保自己在受审前不被用刑逼供。而事实也是如此,欧阳靖会竭尽全力帮助自己,就算是他为了名,为了利。 而东方魄那边,一定会让自己死。但在死之前,会挖出“壬甲龟壳”的下落。但是关押期间凌楚瑜并不怕东方魄孤注一掷,对自己严刑逼供,逼问出壬甲龟壳的下落,最后将黑锅推给另外一个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东方魄却不敢,是因为他摸不准,不知道真的壬甲龟壳是不是真的到了欧阳靖手里,不知道自己这里刚动手,会不会就有欧阳家的人前来,他不能冒着失信于天下英雄的风险而来,这样对于他而言,弊远远大于利。 东方魄要想得到壬甲龟壳,就必须在三天后的审讯中将凌楚瑜定为有意杀人,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凌楚瑜交到孙平风手里,从而私下逼问龟壳下落,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不过这是被逼无奈的下策,极为被动,那谁会懂,在江州时,欧阳云居然会悄无声息地出现,这是他自己情报上的纰漏,怪不得别人。 凌楚瑜是越想越乱,时而觉得简单明了,时而复杂丝绕,时而觉得自己卑鄙无耻,时而觉得被逼无奈,他在牢中纠结自扰,心情愈发烦躁,酒虫勾肚,口渴难耐,胸口的一股浊气难消,恨不得用双手将胸口掰开一个口子,让这股气从裂缝中喷出。 凌楚瑜呼吸开始急促,牢中虽阴湿,但他却燥热无比,将衣服撕开,躺在冰凉的地上,却杯水车薪。凌楚瑜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喉咙越发干渴似火烧,脑子嗡嗡炸响,痛苦地呻吟。 他仿佛瞧见七窍流血的孙忆安前来索命,他胸前一个血窟窿触目惊心,正是被归藏剑贯穿而出的伤口。 凌楚瑜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他并不怕杀人。他并不想真正杀孙忆安,即使他偷袭耍诈伤了魏谞,随后又杀了扁仁桓,他虽可恶可恨,但罪不至死,就算死,也不是由自己出手。 想到这里,内心恐惧袭来,仿佛周围都充斥着水银,五官都被灌入,无法呼吸,在地上挣扎。然后看着“孙忆安”,他那窟窿变成血喷大口,朝着自己慢慢来,而自己却动也动不了,只能瞪着眼睛,嘴巴张开,但喉咙进风,说不话来。 “啊……啊……”凌楚瑜艰难挤出来几个字,声音并不大,但很绝望,很无奈,很恐惧。 “督脉行脉之中行,二十八穴始长强,腰俞阳关入命门,悬枢脊中中枢长,筋缩至阳归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开……”此时从昏暗的牢房中传来声音,此刻凌楚瑜心神俱乱,两耳不闻,这声音却如同一股激泉,使得灵台得一丝清明。 “大椎哑门连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排,百会前顶通囟会,上星神庭素髎对,水沟兑端在唇上,龈交上齿缝之内……” 随着声音的渐渐远去,凌楚瑜头脑越发清晰,明白这些话是督脉的穴道歌诀,旋即运行真气于督脉,穴道一节节打开,心中烦闷去除不少。凌楚瑜大喜,急忙又寻着督脉走了几遍,直到完全清醒为止。 “呼……”运功完毕的凌楚瑜长舒一口气,身上大汗淋漓,却十分舒爽。想起方才有人相助,以歌诀暗示自己,旋即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小子多谢!” 这牢里异常安静,无人应答,凌楚瑜继续道:“高人可否出来一见,小子也好当面感谢!” 还是无人应答。凌楚瑜回想刚进来时,路过的牢房都昏暗无人,“难道是幻听?”又喊了几声,还是寂静无声,只好作罢,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管是真有人相助还是幻听,神仙还是小鬼,正色道:“凌楚瑜多谢提点救命之恩。”旋即又调息几次,感觉无他,起身后,靠在墙角呼呼睡着了。 第八章 正邪之争是非辩(上) 三天后,讨贼大会如期举行。这是东方家在短短半年内举行的第二次武林大会,在江湖中也算是一奇。 这一次的讨贼大会就没有之前的欢喜热闹。欧阳靖苍云山大败而归,魔教八散仙大闹渭城,魔教偷袭江湖各门派府邸,这三件事引发的连锁反应,让这些安逸许久的江湖群雄是忧心忡忡。他们互道问好,脸上虽挂着笑容,却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豪气和谈天论地的心情,只是纷纷互道自家遭遇,死了多少弟子,坏了几处房屋等,然后纷纷喟叹几声,才缓缓入席而坐。 这次大会也不张灯结彩了,会场里虽人头涌动,人声鼎沸,但气氛明显有些压抑,大家都在低头私语,桌上酒动菜不动,都是借酒浇愁。 东方魄见如此之状也是喟然长叹,人心难齐,光凭着开个会是无法聚拢人心的。他忽然有个念头,若能将凌楚瑜以勾结魔教、杀害同道中人之罪处罚,引起武林同道愤慨,或许能收揽人心。而且此次这个讨贼大会,来的江湖门派更多,那些多年不理江湖事的前辈也纷纷出席,正是因为苍云教势头太大,为保自己门庭,不得已而为之。 “各位英雄好汉!”东方魄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齐聚应天,东方家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多多见谅!” “盟主客气了。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没文人那套规矩,有酒有肉足矣,岂会在意那些虚礼!”此话一出,群雄纷纷附和。东方魄备感欣慰,拿起一只碗,举至胸前道:“多谢大家的厚爱,我东方魄在此敬大家一碗!”群雄也纷纷举起手中酒对饮一碗。 “各位,最近武林发生了几件大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如今天下英雄齐聚应天,就是想与大家商议如何应对之法。如今正道岌岌可危,还望大家畅所欲言,不必拘礼。” 场上声音涌动,群雄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如此大事,他们自觉人微言轻,即使有什么高见也不敢公然说,无非是想着那些名门大派先说,再瞧哪个更接近自己所想,然后附和同意就是了。 “盟主!”见群雄只是低声议论,公孙如是为了打破这略微尴尬的局面,率先说道:“如今魔教死灰复燃,势头强劲,我们理应团结一致,在盟主的统一号令下行事,不然怕魔教突然杀来,像上次那般手足无措,岂不糟糕。”群雄纷纷点头,中原武林就应该同心协力,才能抵抗魔教,不少人高喝“全凭盟主调遣”,以表武林盟主之权威。 “可是最近咱们这里却出了一件大事,有悖正道团结,若不惩除纠正,怕是对我们以后的团结大为不利。”公孙如是露出狐狸般笑容,这才是他提起话头的目的,也是东方魄暗中相授。 群雄之中一片唏嘘,纷纷嚷道:“大伙都是同道中人,齐心协力,是谁不知好歹,敢有悖正道?” “对呀,公孙家主,你所说的是何人何事?” 其实他们大多心里有数,只不过不愿说出来而已,就在一旁鼓风煽动。 公孙如是冷笑一声,道:“藏剑山庄二公子孙忆安死于凌家镖局凌楚瑜之手,相信此事大家已有所耳闻吧。” 群雄一片“早已知晓”的哗然,齐刷刷地看向孙平风,只见他耷拉的脸上愤恨交加,阴晴不定。他忽然起身,朝着东方魄拱手一拜,颤声道:“我儿被凌楚瑜一剑穿胸而亡,望盟主替我主持公道,给我儿报仇雪恨!” 这武林同道相残是武林大忌,是得以命抵命。公孙如是趁势说道:“大家同为武林同道,应当守望相助。凌楚瑜违背正义,残杀同道中人,若不施以处罚,正义何在?” “杀人偿命,以命抵命!”台下不少人纷纷附和。 东方魄斜眼朝身边的欧阳靖望去,后者气定神闲,出乎意料地平静,这让东方魄大感奇怪,“难道欧阳靖不保他?” “把凌楚瑜带上来!”公孙如是一声令下,不久,两名东方家的弟子将凌楚瑜带了上来。 凌楚瑜已经被绳子将双手反捆与后背,他一现身,就引来数千道怪异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东方魄面前。 凌楚瑜双眼正视,眼前除了东方魄,还有其余三大世家家主,和六大门派掌门,他们旁边一桌,则是罗凌云、吴沛山、韩大钧等人,另一侧的一桌,里面人锦衣绸缎,想来身份尊贵,王权才也在其中,王如萱乖巧在旁,见了自己,身子微微一震。 “凌楚瑜,我问你,孙忆安是否死于你手?”东方魄当众质问道。 “是!”凌楚瑜面对群雄目光和质问,答得毫不犹豫。 “好,既然你承认了,那就好办了。依照江湖规矩,杀人偿命,我要将你交给藏剑山庄,要杀要剐交由孙庄主处置,你还有何话说。”东方魄也不管欧阳靖如何了,急忙下令处置,看他是否能沉得住气。 群雄纷纷摇头惋惜,一个好好的少年,之前在应天一人战三侠,随后苍云山大放异彩,本以为前途无量,谁知居然狠心杀人,而且临死之际,凌家始终未曾现身,只身一人,何等凄凉。 “且慢!”凌楚瑜忽然笑盈盈开口道:“我有话说!” 公孙如是怒喝道:“你既然已经承认杀人,还有何话要说?难道要求饶不成。” 凌楚瑜看着这天下英雄,笑道:“孙忆安确实丧命于我手,但我为何杀他,难道大家不想知道?” 孙忆安之死,除了少数人知道外,其他人均不知其中发生何事。为何堂堂凌家少镖头会杀死藏剑山庄二公子,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这其中发生何事,确实耐人寻味。 孙平风此时跳了出来,怒道:“凌楚瑜,你在我面前杀死我儿,很多人都是人证,还想狡辩?”凌楚瑜没好气道:“孙庄主,我说了,我可没有不承认杀你儿子一事。” 群雄见他杀人了还如此自负,心想难道其中隐藏了什么。此时欧阳靖起身说道:“各位,虽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其中发生了什么,大伙都是一头雾水,不如听下去,让凌少侠说说当日发生何事,大伙再断如何?” “欧阳家主说得有理。杀人之事如此之大,定是有什么恩怨,我们且听下去。” 东方魄脸色沉下来,不知道欧阳靖和凌楚瑜要搞什么花样,大袖一甩,淡淡道:“好,就让你说说。”然后坐回座位上。 凌楚瑜朝着孙平风笑道:“孙庄主,是你说还是我说?”孙平风呵斥道:“笑话,明明是你要说,又关我何事?”凌楚瑜道:“我怕我说了以后,孙庄主你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了。”孙平风怒目而视,狠狠咬牙道:“凌楚瑜,你杀我儿子,还在这里危言耸听,颠倒黑白,我岂能留你。”说罢忽然高高跃起,身形如一只巨雕,朝凌楚瑜猛地扑了过去。凌楚瑜被绳子绑着,任你武功再高强十倍也都抵挡不住。 “放肆!”欧阳靖只冷声一句,并没有出手相助之意。东方魄脸色青红交替,只犹豫片刻,身形如魅,抢在孙平风跟前,右手死死扣住后者的手。 “盟主,孙庄主丧子之痛,难以言表,昏了头才这般莽撞,还望盟主多多谅解,体谅他的悲痛。”公孙如是见状急忙上前劝解。孙平风当着众人的面对凌楚瑜痛下杀手,这是不给东方家面子,东方魄无奈出手阻止,以正其武林盟主威严,若不是公孙如是及时出言解围,这让双方都难以下台。 “盟主见谅,儿子之死,我胸中愤怒难平,失了分寸,坏了规矩,我孙平风任凭盟主处置,绝无二话。”他此时方醒悟过来,急忙顺着台阶下来,双手抱拳深躬。东方魄对公孙如是默默点头,急忙扶起孙平风,大度说道:“孙庄主之痛,我深表同情。如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定会帮你主持公道。是非黑白,定有公论!” “多谢盟主!”孙平风阴阳怪气地道了谢,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东方魄目光扫视着众人一眼,然后目光停留在凌楚瑜身上,冷道:“凌少镖头,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尽管放开了说,这里若有人敢在你没说完话前动手,我定不饶恕。”说罢大袖一甩,回到自己位置。 凌楚瑜看向欧阳靖,后者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目光没有朝自己,心里犯嘀咕,“难道他就这样干看着?算了,靠人不如靠己。”打定主意后,缓缓说道:“数月前,我与师弟押镖路过襄阳,不知哪里得罪了孙庄主,竟然在我即将出城时伏击我等。我凌家镖局岂能坐以待毙,唯有誓死反抗。可就在混乱中,为求自保,失手杀了偷袭我的孙忆安。所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倒是想问问孙庄主,为何在城门口伏击我凌家,我凌家做了什么事能让你如此狠绝。” 此话一出,群雄皆是哗然。若是藏剑山庄先出手偷袭,那凌楚瑜杀了孙忆安就另当别论了。 孙平风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胡说!”凌楚瑜笑道:“我胡说?那孙庄主你倒是说说,当日发生了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率你藏剑山庄的什么侍剑八将、寻剑七义,还有百余名家将围攻我们,这襄阳城的百姓都可作证。” “什么?”群雄皆是震惊。这可是藏剑山庄全部力量,就为了一个凌家的少镖头,这仗是怎么打的,不仅没有抓到人,还死了儿子,这可是天方夜谭。 孙平风见他满口胡言,避重就轻,当时心里就燃起无名火,道:“凌楚瑜,没想到你居然当众颠倒黑白,杀我儿子却倒打一耙。盟主,此子其心可诛啊。”东方魄隐隐不快,一个堂堂藏剑山庄庄主,竟然被一个小辈用言语相激,道:“那当时是何情形,你大可说出来,让大伙断一断。” 孙平风心里窃喜,这其中发生的经过自己早就和东方魄研究过了,自信道:“各位,事情是这样子的。众所周知,我藏剑山庄的归藏剑百年前被魔教夺了去,三十年前又落入魏谞之手。数月前魏谞现身襄阳,我得到消息后,旋即率领藏剑山庄所有力量前去讨剑。” 狂生魏谞多年不现江湖,如今现身襄阳,倒是让人意外。而孙平风靠一己之力去会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魏谞,勇气可嘉。 孙平风继续道:“我率部下与魏谞鏖战多时,我儿忆安趁机夺了归藏剑,岂料这时有人忽然前来相助,夺了归藏剑,并杀了我儿子,无奈我一干人等与魏谞缠斗多时,已无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子被归藏剑穿胸而过,死在我年前。而杀我儿子夺我神剑的,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凌楚瑜。”说罢用右指恶恶地指着凌楚瑜。 两人各执一词,但在旁人听来,显然是孙平风所说更声情并茂、故事细节更完整些。 东方魄听完,朝着疑惑的众人问道:“两人之词,大家有何看法?” “盟主,依在下看,自然是孙庄主所言为真。正如凌少镖头所言,他与几个师弟在城门被伏,但仅凭几人,又怎么能轻易杀死孙忆安。定是如孙庄主所言,凌楚瑜趁着双方缠斗无力之时,下手偷袭,这才杀了孙忆安,夺取归藏剑。” 不少人认为言之有理,仅仅几人就能在藏剑山庄所有力量面前杀死孙忆安,这绝不可能。随着这言论扩散,越来越多人相信孙平风说辞。 “不对!”此时有人出言反对。“魏谞武功之强,难以想象。只凭一个藏剑山庄就能从他手里夺取归藏剑,可能吗?敢问公孙家主,你公孙家能否做到?” 公孙如是脸色忽沉,心里微怒,居然拿自己的家和没落的藏剑山庄比较,皮笑肉不笑道:“不试试如何知道。再说了,归藏剑乃藏剑山庄至宝,人人都拼死一战,夺剑也绝非不可能。” 孙平风心里窃喜,这套说辞可以说是与当时事情相差无几,只是忽略了一些小事,任对方如何巧舌如簧,在事实面前都难以站稳。 “那我敢问一句,凌楚瑜和魏谞是何关系,为什么要相助于他,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那人继续发问道。 孙平风冷冷一笑,道:“关系?哼哼,你问问他吧,让他自己说会比较好些。”他口中所指,自然是凌楚瑜。 那人看向凌楚瑜,欲知答案。凌楚瑜耸了耸肩,道:“我与魏前辈只有一面之缘。当时藏剑山庄伏击我等,幸好有魏先辈相助,我才幸免于难。可谁知孙庄主为夺归藏剑,暗中下毒,毒倒了魏先辈,至于孙忆安,也暗施毒手,才夺了魏先辈手中的剑。我对这种卑劣行径不齿,才想着出手替魏先辈夺回归藏剑,不想混乱中失手错杀孙二公子。” “你胡说,我藏剑山庄与你们凌家镖局素无冤仇,我为何率众伏击你。分明就是你暗中相助魏谞,杀我儿子夺我神剑,还敢在天下英雄面前狡辩。”孙平风按耐不住,冷声道:“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伙知道他和魏谞是什么关系吗?” 群雄均是一愣,“没听说凌家和魏谞有什么关系啊!”孙平风狡诈一笑,高声道:“凌少镖头年少得志,配有良缘。而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就是王家小姐,其师正是魔教八散仙之一的秦之槐,而秦之槐又是魏谞的关门弟子,这下大伙儿都清楚了吧,为何凌楚瑜会助魏谞杀我儿子。” “什么?”群雄皆是震惊,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这王权才王家可是权势利重的豪绅,秦之槐收他女儿为弟子,难不成王家也投靠了魔教。 第八章 正邪之争是非辩(中) 面对众人复杂异样的眼光,王如萱窘迫不已,而王权才却安然地喝着酒,就着一块肥美的肉下肚,心满意足后才淡淡道:“萱儿的师父是秦之槐,确是如此,我也是不久才知晓。当年萱儿体弱多病,差点就死了,当时我广招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秦之槐化作道士替我女儿治病。我王某人一向恩怨分明,他治好我女儿的病,如同再造之恩,我让女儿拜他为师,有何不可?” 他语气不卑不亢,让人无不信服。秦之槐虽是魔教中人,但在江湖上并无劣迹。而且王家不是江湖中人,他女儿拜谁为师,都不是江湖上的事。况且她拜师也是为报治病之恩,并无不可。只不过众人是担心魔教若得王家财力支持,岂不是如虎添翼。 王权才心知他们心中所想,哈哈大笑道:“放心,我王家以前是商人,如今也是商人,以后也是商人。萱儿对他师父,只有尊师重道之心,我王家绝不与这江湖为伍。”群雄听罢才略微宽心。 孙平风心里暗想,“哼,身在江湖,还由得你不沾江湖事?”冷声说道:“话虽如此,但王贵人你的女婿杀了我儿子,这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你确定王家要置身事外?” 王权才那满脸的肥肉忽然变得紧实,一丝戾气从眼中喷出,声若洪钟道:“只要没有违反王法,就算他误杀了官员之子,我也有能力保他不死。你不信?”孙平风听罢上气不接下气,怒道:“那你决定颠倒黑白,保这个杀人犯了?”王权才冷哼一声,道:“孙平风,把嘴给我闭上。若我女婿真的十恶不赦杀了你儿子,我绝不姑息,还会赔你一笔棺材钱,但他若是被人陷害,哼哼,我也绝不轻饶害他之人。”孙平风被他那股气势震得身体微微发颤,平王权才不仅从商多年,而且在官场淫浸多年,深谙官商之道的他,不怒自威。孙平风在他面前,气势明显弱了不止一截。 “他杀我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还敢狡辩!”孙平风大声怒喝,才敢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萱儿!”王权才轻声一说,示意女儿说话。,自己却低眼看着宴席,像是一个贪吃食客,全然不理周围人,右手那双翡翠筷子往桌上的肥厚的牛肉夹去。 王如萱随父亲在侧,听到父亲所言,缓缓起身,欠身一礼,尽展大家闺秀风范,用极温柔好听的声音说道:“东方盟主,各位家主掌门,诸位英雄,小女子王如萱这厢有礼了。” 群雄皆是心头一荡,顿时心生好感,如此懂事的女子,又大方得体,谁人不爱。东方魄笑道:“王姑娘有礼。”王如萱朝他颔首一礼,轻声道:“盟主,襄阳之事,小女也在场,就和盟主和英雄们说一说我所见的。”群雄纷纷附和道:“好好,王家妹子快快说来,当时到底发生何事?” 王如萱轻轻一点头,回忆了片刻,才缓缓道:“当日我和师公正要往襄阳南城门而出,岂知被侍剑八将拦住了去路……”群雄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恍然,王如萱口中的“师公”自然是魏谞了。随后又听王如萱把藏剑山庄如何在东城门围攻魏谞,孙平风又如何暗中下毒,孙忆安如何偷袭魏谞夺剑,杀害家仆扁仁桓,随后与凌楚瑜对阵被杀详细说了出来。 王如萱说时不紧不慢,说到关键地方也是情绪激动,外人听来显然是已有七八分信。虽说孙平风夺剑天经地义,但却是暗下毒手,对手又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这行径让人不齿。 “孙庄主,王姑娘所言是否属实,你真的对魏老前辈下了毒?”有人一问。 “哈哈……”孙平风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如雷,厉声道:“下毒之事,是又如何!” 群雄一片愤慨,下毒这种卑劣手段,从来是正道中人所不齿。孙平风却不以为耻说道:“魏谞自恃武功高强,占我神剑不还,这是恃强;他的两名弟子均为魔教中人,若说他和魔教没有关系,谁会相信。对付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跟他讲江湖道义。” “但是你儿子不是凌大哥杀的,是你大儿子害死的他!”王如萱坚定地指着入座在旁边一席的孙可鑫。 “你说什么?”孙平风怒目而视,看向孙可鑫。后者脸色大变,心头颤动,差点就将手中筷子掉落在地。他的惊慌仅仅一瞬后就回复平静,旋即开口怒道:“胡说,安弟可是我亲弟弟,我为什么要害他。明明是你为了让凌楚瑜洗清嫌疑,才栽赃嫁祸给我。” 王如萱气得直跺脚,红着脸说道:“就是你。我亲眼看见的。你故意推了他一把,他才一头撞在凌大哥的剑上的。” “哼哼!”孙可鑫可不能承认,若承认了,孙平风第一个不放过他,虽然自己是他亲生儿子,愤愤说道:“他是你未来夫婿,你自然帮着他。当时这么多人都没瞧见,为何是你偏偏看见了?这不明摆着陷害我吗!” “你……”王如萱不善言辞,瞬间就语塞,只能气红了脸干着急。 孙可鑫心里得意,偷偷瞄了一眼父亲,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暗暗送了一口气,笑道:“王姑娘,就算你王家再大,也不能出口污蔑。” 王如萱心知有理,但嘴巴却说不出,在一旁干着急而已。群雄心里也寻思,若没人其它人证,就不能证明凌楚瑜是失手杀人。 “萱儿!”王权才柔声道:“该说的你也说了,先坐下来吧。”王如萱虽心有不甘,欠身一礼后就坐。王权才喝了一杯酒,道:“盟主,你听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 东方魄思忖片刻,道:“依我看,两位说的都没错。孙庄主率部向魏谞先辈讨要归藏剑,几番苦战后虽夺回神剑,但此刻凌少侠却出手相助魏谞先辈,在混乱中杀死了藏剑山庄二公子孙忆安。我想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如此。”群雄中也不少人附和。 孙平风接连点头,内心窃喜道:“不错,正是如此。”王权才却道:“盟主这么说,岂不是说小女撒了谎,为了救夫婿故意把罪责推给别人了?”东方魄瞧了他一眼,隐约带怒,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笑道:“王姑娘口中所说是孙可鑫将自己弟弟推到凌楚瑜的剑下,可还有其他人证?若没有,只凭王姑娘一人说辞,难以说服大家。”王权才恍然地“哦”了一声,道:“盟主的意思是,只有小女一人瞧见了,即使是真,也成不了真。”东方魄道:“王贵人误会了,当时情况混乱,难免会看错,而且在场人这么多,都没有其余人做佐证,连凌少镖头的几个师弟也没瞧见,这有如何说服大家呢?” “盟主,我有人证!”此时欧阳靖缓缓站了起来,让东方魄略微意外。欧阳靖双手抱拳,朝着群雄微抬,道:“各位,此事事关重大,大家互为同道,若因此结仇,是我们正道的损失。为凌、孙两家的和谐,我特意派人前去调查当时在场的人,仔细查证,以免误会重生。” “既然有人证,欧阳家主就快快请出来,也好以证王家小姐所言啊。”群雄纷纷觉得王如萱所说定不会撒谎,但没有证据,王如萱说得再真也是假的。 “来人,请几位大侠出来!”在欧阳靖的命令下,欧阳家扈从带出六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他们头戴玉冠,身着锦衣,腰盘玉带,手拿镶满宝石的名剑,意气风发的走来。凌楚瑜见了,差点没愣住叫出来。 “这不是那个君子六剑吗?”凌楚瑜心里想:“他们不是孙可鑫的朋友吗?欧阳家主这是闹的哪一出?” 六人来到主席位前,整了整衣服,抱拳齐声声道:“襄阳君子六剑,拜见武林盟主。” 群雄见他们金玉其外,说话又文绉绉的,私下议论,“这又是哪些沽名钓誉的人。” 这“君子六剑”是襄阳城名望之后,仗着家里有权有钱,以重金去藏剑山庄讨了名剑,又请教头师父练武功,自认为学成后,哥几个就学些江湖人结拜,自称“君子六剑”,整日在襄阳城内招摇,实则在江湖上没人听说他们名号。 欧阳靖知道众人没听过他们名号,朝着东方魄道:“盟主,他们是襄阳城六大名家之后,素日里好行侠仗义,被襄阳人称‘君子六剑’。”东方魄不知这种无名之辈,朝着孙平风望去,后者轻点头,东方魄才淡淡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君子六剑,六位少侠英气十足,实乃武林之福。” 六人大喜,那王姓男子激动道:“没想到堂堂武林盟主也听过我们六兄弟名号,实在荣幸之至。” 凌楚瑜在旁暗暗好笑,人家只不过客气之语,你们还高攀上了,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东方魄不想跟他们六人废话太多,道:“六位少侠今日前来,是否为了孙忆安之死作证?” 那俞姓男子长叹一声道:“不错!忆安那小子,素日里跟我们关系很好,我也一直把他当弟弟,谁知大好青春年华的他,居然死在我们眼前,可惜,可惜!”他这么一提孙忆安,孙平风心里就更加来气。 群雄中有人不解了,这“君子六剑”既是跟藏剑山庄关系匪浅,不是应该给孙平风作证那吗?那欧阳靖请他们来作证,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平风也觉奇怪,这六人家族与自己交情深厚,又怎么会帮欧阳靖作证。而且事发之时,他们六人也在其中,也亲眼瞧见孙忆安死于凌楚瑜之手,这欧阳靖莫不是头昏了,还是另有手段。 “几位贤侄,你们定要给我儿忆安做主啊!”孙平风先不管欧阳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攀攀关系,道:“贤侄们啊,你们可记得此人!”说罢指着凌楚瑜,怒道:“这个杀人凶手。” 六人先向孙平风问安,然后齐刷刷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头一凛,吓得脸色惨白,尤其是王姓男子,吓得瞠目结舌,看来当时凌楚瑜“教诲”,仍铭记于心。 “怎么会不记得……哈哈,当日我们还跟凌少镖头赐教几招来着。”苏姓男子干笑说道。 凌楚瑜双眼阴沉,也不怀好意的笑道:“对啊,六位少侠剑法高超,若不是孙庄主下毒将我们一并放倒了,我怕是要败在几位手上。” 六人微微一怔,明明是自己差点被凌楚瑜打死,这反倒是自己占了便宜。但六人反应极快,瞬间就明白这是凌楚瑜给自己留了面,哈哈笑道:“凌少镖头武功高强,是我们兄弟几人平生难遇。” 东方魄有些不耐烦,道:“六位少侠,既然你们当时在场,能否和大伙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那小眼睛的谢姓男子回忆说道:“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兄弟六人大战凌少镖头,来来往往数十招,竟不分胜负……”他口中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都是无关紧要,旁人听了甚是烦躁,恨不得堵住双耳。 谢姓男子越说越起劲,全是些旁支末梢的事,不过也从旁印证了孙平风和王如萱所说之词。 “少侠!”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道:“事情经过大伙都已知晓,能否说下孙忆安是怎么死的吗?”其余人纷纷点头,扰攘道:“对呀!快说。”谢姓男子说话被打断有些不满,没好气道:“当时我们都被迷倒了,然后我就瞧见孙少庄主一剑刺往凌少镖头,然后凌少镖头躲了过去,反而将他推到孙二公子怀里。然后孙二公子急忙推开少庄主,自己就一头扎进少镖头的剑。” “什么呀,都说些什么糊涂话!”群雄纷纷聒噪,这谢姓男子莫名其妙地说孙忆安是自己一头扎进别人剑里,难道他是发疯还是神志不清,居然自己往剑上扎? 面对漫天言论,谢姓男子朝着身后的其余五人问道:“我记得是这样子的吧,对吧!” 其余五人纷纷点头,张姓男子抢话道:“我也瞧见了,忆安那小子自己往别人剑上撞,我当时还以为自己中毒太深看错了呢?有谁这么想不开竟然自杀,后来我问哥几个,他们也说看见他自己往剑上撞,当真奇怪。” “胡说!”孙平风怒视六人,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帮着凌楚瑜,大声喝道:“我儿神智清醒,怎么可能做这种糊涂事,定是你们胡言乱语。”然后朝着东方魄道:“盟主,这六人说话莫名其妙,竟然说我儿是自己一头扎别人剑里寻死,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定是受了……受了别人指使,为凌楚瑜开脱来着。”他本想说受欧阳靖指使,但始终没说出口。 “哼,我们六人坐得端,行得正,欧阳家主请我们来,是为了说当日情形,我们照实而论,并无偏袒。那时忆安的行为确实怪异,张开双手往人家剑上扑,至于他为何这样,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此时欧阳靖笑道:“六位少侠都是襄阳大名鼎鼎的人物,家世显赫,想来不会骗人的吧。”众人也觉得有理,而且这六人家族跟藏剑山庄来往甚多,不可能帮着外人做假。 欧阳靖道:“或许我们可以有一种假设,孙忆安是受了什么外力影响,才被迫往凌少侠的剑扑去,造成他杀的假象。” 孙平风顿时火冒三丈,叫嚷道:“好哇!原来你们找来所谓的证人,就是为了替凌楚瑜开脱杀人嫌疑。那我倒是要问问你,若他凌楚瑜不纠缠我与魏谞之争,我儿子是不是就不会死。换句话说,他凌楚瑜干预我藏剑山庄私事,有违江湖道义在先,又杀我儿子在后,是不是应该以江湖规矩处置。若他不多管闲事,我儿岂会丧命。” 群雄也觉得一理,藏剑山庄与魏谞的恩怨纠缠,外人插手此事,就算是误杀也是得一命偿一命。谁让你多管别人闲事。 “哈哈!”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孙庄主,若不是你在城门伏击小儿,与我凌家为敌,你儿子岂会因此丧命。” “谁?”孙平风怒喝一声。 人群左右一分,一约摸五十多岁的男子越众而出,他身子挺拔如松,双目尖锐如鹰,面容硬朗,如刀削一般,透着一股成熟的魅力。 “爹!”凌楚瑜失声叫道。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第八章 正邪之争是非辩(下) “柏川兄,别来无恙!”东方魄热情地微微拱手相迎。连武林盟主都与其称兄道弟,作为天下第一镖局的掌舵人,其威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凌柏川十五年前就鲜少行走江湖,深居简出,但镖局却越做越大,年轻一辈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人,纷纷瞧去。只见他容貌俊朗,气度不凡,浑身散发着阳刚的魅力气息,不禁让人竖起拇指赞叹道:“帅!” “哼哼!”孙平风冷笑道:“凌柏川,你终于出现了。你教的好儿子,干扰我藏剑山庄私事不说,还杀了我儿子,今天我就要他以命抵命。” 凌柏川朝着儿子看去,后者抱歉一笑,像极了在外惹事生非的调皮孩子,他也露出一副“还得老子替你擦屁股”的微怒样子,右手轻划,凌楚瑜身上浸水的牛皮绳子如被刀割般断成两截,凌楚瑜揉了揉身子骨,长舒一口气,道:“谢谢爹!” “凌柏川,你儿子杀人在此受审,你敢私放他,是不把盟主放在眼里了吗?”公孙如是瞧他自作主张,为了维护东方家的面子,出言怒喝。东方魄脸色也沉如凉水,道:“柏川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敢公然与武林盟主叫板,怕是欧阳靖也不敢如此。 凌柏川却毫不在意,假装委屈道:“盟主,我儿受了委屈,替人遭了罪,做爹的心疼啊。还望盟主见谅。若盟主能易地而处,可能也会体会我的感受。” “易地而处?”东方魄漠然说道:“若柏川兄也能这般,也替孙庄主易地而处想一想,体会一下他的丧子之痛。” 凌柏川笑道:“那倒不必。” 孙平风怒不可遏,凌柏川如此蔑视自己和东方家,岂能容他,旋即怒喝道:“凌柏川,你儿子杀了人,你还在这里若无其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倒是要你体会体会这丧子之痛。”说罢右手双指一并,化作剑锋,快如闪电,直至凌楚瑜咽喉。 群雄皆是大惊,难道这是要当众杀人?虽然能理解他丧子之痛,但在武林盟主东方魄面前杀人,这太不符合规矩了。岂知东方魄也不闻不问,任由他行动,显然对凌家有些不满。 “诶!”凌柏川轻描淡写道:“孙庄主,火气别这么旺。”说罢闪身护在凌楚瑜身前,双手画圆,左小右大,一正一逆。孙平风右指突然被生出的一股吸力陷了进去,难以自控,胸口忽然被一股暖流拍中,向后退了几步。群雄纷纷惊叹,这凌柏川武功居然如此之高。 见识了这天下第一镖局总镖头的武功,东方魄嘴角微微抽搐,才出言说道:“两位是不把我这个武林盟主放在眼里?” 凌柏川拍了拍双手,笑道:“盟主,我此番前来,就是为我儿子洗脱嫌疑。是孙庄主先动的手,我不得已才出手的,要怪就怪他去。”凌楚瑜低头强忍笑声,没想平日里威严的父亲也这般无赖轻浮。 孙平风一招就知道他的厉害,心想要杀凌楚瑜有些难,道:“嫌疑?你儿子杀我儿子,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凌柏川依旧笑了笑,透出一股坏劲,道:“孙庄主,先别动怒,这个先给你。”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朱红漆色,颇为精致。 “这是什么?” 凌柏川道:“护心丹!” “我要它做甚?” “怕你等会知道真相后气血翻腾,所以先服一粒,以防不测。” 孙平风怒目圆睁,七窍生烟。东方魄眉头一皱,道:“柏川兄,大家都是江湖有名的人,怎么如此胡闹如顽童,也太不像话了。” 凌柏川失望挑挑眉,只好无奈摊了摊双手,道:“好吧,既然孙庄主不领情,我就当自作多情吧。”说罢将护心丹收了回去。 东方魄见他没个正经,也不爱搭理,没好气道:“柏川兄,你儿子杀了人,如今要他以命抵命,你可有什么话说。” “真要说?” “说!” 凌柏川道:“好,那我先质问一下孙庄主,你为何在襄阳东门伏击我凌家镖局?” “什么伏击?明明是凌楚瑜自己多管闲事,卷进我藏剑山庄私事中来,这事大家都可作证。” 凌柏川忽然反问道:“是吗?”双手啪啪两声,一人身着盔甲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群雄纷纷诧异,“怎么会有官兵来了?” 孙平风认得此人,脸色大变,凌柏川看他有些窘迫,笑道:“孙庄主这是瞧出来了?我来向大家引荐,这位将军就是襄阳守军参将,费国忠费大人。当日事发时,他正值守班。” “各位……英雄好!”费国忠显然有些怯场,听到凌柏川将他军衔提高,心里更加慌张。这让群雄不禁怀疑,这种人也配是朝廷守军? 凌柏川客气说道:“费将军,有劳您将当时之事说给大家听听吧。好还我儿子清白。” 费国忠看了一眼孙平风,后者正怒视自己,急忙挪开目光,咽了咽口水,费了很大勇气说道:“数月前,孙庄主派人送来信,让我协助他抓捕几个人,抓到了就交给他便是,我觉得这容易,就答应了。” 凌柏川道:“费将军,孙庄主要你抓的是何人?”费国忠摇摇头,道:“他没说,只给了我几张画像。说一旦碰到这几人,立马将他们拿下。” 群雄震惊不已。这江湖人素来独来独往,从不与军官相助。就算与他们有所往来,也是人情世故,江湖事还是江湖人来解决,这让朝廷插手江湖事,群雄自然是嗤之以鼻,而孙平风竟能勾结官府,实在被人所不齿。 “那画像之人,你可还记得。”费国忠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凌楚瑜道:“他。”然后手指移到王如萱,颤抖得更厉害了,道:“还有她。”说罢急忙放下手,生怕这手臂被砍了。 凌柏川追问道:“后来呢,” 费国忠继续道:“那日东门忽然来了几人在那打斗,我一瞧是画像之人,就命部下严守城门,弓箭手待命,若有人强行闯城,当即射杀……”他越说越小声,后面几乎听不见。 “可我不知他们就是凌家少镖头和王小姐,不然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们。”费国忠奋力自清,想把责任都推给孙平风。他这般做,也是怕那王权才。他在朝中颇有关系,自己就是被他一纸书信叫来此处作证。 凌柏川冷冷道:“孙平风,你好狠的心。我儿没有得罪你,你却勾结守城军官,下令射杀,我儿奋起反击,为自保才误杀你儿子,我倒是要问问大家,我儿凌楚瑜所为,是有意残杀同道中人吗?是有违江湖道义吗?” 群雄纷纷摇头。若真如费国忠所言,藏剑山庄伏击凌家,失义在先,凌家为求自保,失手杀了他儿子,这是两家恩怨,也不违反江湖道义,不需要以命抵命之说。 孙平风没想到凌柏川能将襄阳守将请来,这下情形对自己极为不利。他思绪飞快,道:“哼,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隐瞒了。我藏剑山庄在数月前,有一趟凌家镖局送来的镖物,押镖的正是凌楚瑜。他们几人以送镖为由,混入我藏剑山庄,当晚就发生盗窃案。我派手下围捕,正是凌楚瑜几人。后来我查了镖单,发现这托镖之人根本是子虚乌有。我就想凌楚瑜定是以押镖为由,混进我山庄。后来魏谞将他们救出,我自知势单力孤,这才请了费参军协助。而且我再三交代,只需守住城门不给贼人出城,人我藏剑山庄亲自来抓。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费国忠急忙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么说,我再有天大胆子,也不能乱杀人,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 孙平风一听,看来此人没有完全站在自己对立面,道:“我也无奈之举。凌楚瑜意图不轨,随后又协助魏谞杀我儿子。传言他曾经与魔教的吴罡在渭城大醉一场,我怀疑他与魔教勾结,使得我们正道在苍云山打败而归。” 此话一出,又是峰回路转。凌楚瑜夜袭藏剑山庄,助魏谞,杀孙忆安,这一系列之举,若他是魔教中人,这就说得通了。 孙平风见众人议论纷纷,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这就是当时押镖的票据,请盟主过目。”东方魄接过一瞧,票号上有凌家印信和官府信章,藏剑山庄收镖的印章。 “凌总镖头!”东方魄把票据递给他,道:“请过目!” 凌柏川接过一瞧,然后看着凌楚瑜,眉头紧蹙,好像在说“真给老子惹事”,旋即坦然道:“不错,这是我凌家的押镖票据。” “竟然总镖头承认了,那就说明凌楚瑜是借押送镖物混进我藏剑山庄意图不轨了。” 凌柏川哈哈大笑,“好好,好一个意图不轨,好一个勾结魔教,你竟然把这样的罪名按在我儿子头上。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我就不客气了。贞娘!” 这两个字一出,场上只有几人脸色微变。群雄都不知“贞娘”是何人。只见一约摸四十来岁的女子缓缓而来,她风姿绰约,引来不少目光。 “你……”孙平风惊诧不已,他不知道凌柏川为何找她前来,也没想到贞娘竟然会背叛自己。 东方魄瞧见来着是个女子,不知何意,问道:“此人是谁?”凌柏川笑道:“此人乃一客栈老板。”东方魄奇道:“区区一个店老板,和孙忆安被杀一事有何关联?”凌柏川笑道:“盟主,大伙不是奇怪我儿为何卷入其中,又为何潜入藏剑山庄吗?起因都在她身上。”凌柏川朝着自己儿子,道:“不易,你且说说看,当时在客栈是怎么回事?你潜入藏剑山庄又是所为何事?” 看着父亲投来的异样目光,凌楚瑜心领神会,这故事框架已经有了,至于内容如何写,就全靠自己发挥了。他点了点头,道:“我和师弟们从渭城赶回苏州的途中,曾途经一个客栈,这位贞娘正是客栈老板。夜里我们遭遇强盗突袭,我们师兄弟几人好不容易将那群山贼制服,正想第二天交给官府,谁知后半夜来了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将这群山贼杀了,我和师弟们奋力拼搏,才杀出重围,只是客栈被他们焚烧殆尽。” 众人心想,什么人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也可怜了眼前这个女子,纷纷露出同情之色。凌楚瑜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一路跟随那股贼人,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襄阳城,进了藏剑山庄。我就想,难道这伙贼人跟藏剑山庄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是行侠仗义,也不至于烧了客栈。于是就利用押镖之便,探一探虚实。” 群雄听到这里,都纷纷惊叹“好胆色”,竟敢独闯龙潭虎穴。孙平风却道:“你在胡说,我藏剑山庄何时跟贼人有瓜葛,随随便便就找来一个人作证,证明我杀人放火,你分明就是栽赃嫁祸,污蔑好人。” “污蔑?”凌柏川蔑视他一眼,对欧阳靖道:“欧阳兄,我托你查的事情如何了?”欧阳靖一副自就等你发话的样子,轻轻颔首,道:“各位,我已派人查过了,这位贞娘确实是唐州城外二十里的客栈老板,已有十余年之久。” 欧阳靖这一发话,无人不信。他接着道:“可惜在数月前,客栈已经化为焦土,里面有骸骨十三具,他们均是胸前肋骨都有剑痕,想来都是被人一剑穿胸而死。”群雄均是震惊,能一剑将人穿胸并非难事,但是要在打斗中做到如此,非一般江湖高手。 凌柏川大袖一挥,道:“我来跟大伙讲讲整件事情经过。我儿凌楚瑜在客栈住店,岂料半夜间有强盗前来。我儿击退盗贼后,山贼背后的主人怕消息泄露,就急忙派高手将我儿杀气灭口。岂知我儿竟然逃了出来,但他们为了不泄露秘密,竟将山贼杀死灭口,又把贞娘带回来,让她描绘我儿等人相貌。而我儿为了查明真相,跟踪那群杀手到来了藏剑山庄,借押镖之便潜入山庄。不料被发现,幸好有魏前辈出手相助。藏剑山庄心知不能留活口,所以勾结守城将领,将襄阳死死围住,好将我儿困死在城中,插翅难逃。后来我儿和魏前辈欲闯城,却被孙平风围困。他瞧见神剑在眼前,竟偷偷下毒,毒害魏前辈,其子更是狠毒,出手偷袭,夺了归藏剑。随后我儿虽又将剑夺了回来,但在争斗中,孙可鑫无意推了他一把,将他送到我儿剑下,惨死丧命。事后孙庄主不仅扭曲事实,还诬赖我儿杀了他的儿子,欲将我儿置于死地,好掩盖他勾结山贼,草菅人命的真相。” 凌柏川一口气说完,缓了缓道:”孙庄主,你可还有话说?”凌楚瑜瞠目结舌,眼中敬佩的光无比闪耀,好像在说“论说故事,老爹要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孙平风脸色极为难看,怒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是我藏剑山庄干的,仅仅凭一个妇人之言,就污蔑我藏剑山庄,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凌柏川此时已经掌控整个局面,不留他一点喘息机会,问道:“贞娘,孙庄主是否将你抓去。”贞娘无奈点点头,低声细语道:“是。”孙平风依旧说道:“妇人之言,不足为信。” 凌柏川继续道:“贞娘,孙庄主既然擒过你,那你可还记得,你被关押的地方。” 贞娘此时完全像听话的兔子,凌柏川问什么,就回答什么,道:“是在后山一个铸剑的地方。”凌柏川道:“你可描述详细点。”贞娘点点头,将藏剑山庄后山关押她的地方描述得清清楚楚,甚至有几口炉子都一清二楚。凌柏川道:“藏剑山庄的铸剑谷,外人从来进不得,贞娘描绘得如此详细,孙庄主,不是你将她擒了去,她一个区区山野乡民,又怎会知晓?” 孙平风此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不能说与贞娘认识,若说了出来,贞娘是魔教中人的身份就被识破,自己偷藏魔教中人,已然会成为武林公敌,而且他当年救下贞娘是为了壬甲龟壳,若让东方魄知道他预谋已久,怕是东方魄不会再保他,那藏剑山庄名声就此有了污点,千百年威名就毁在他手里。如今只有死不承认,道:“哼,那肯定是凌楚瑜之前潜入我山庄,把铸剑谷的情况说予这个妇人听,你们在借她之口来污蔑我。”然后朝着东方魄深深一躬,道:“盟主,凌家如此算计,全是为了洗脱凌楚瑜杀人之罪,盟主要为我做主啊。” 东方魄也一时无言以对,也暗暗恼恨自己这边准备不足。为了让凌楚瑜洗清嫌疑,欧阳家、凌家、王家合力找来这么多证据,虽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但相比孙平风口中所说,旁人显然更信服凌家。既可认定藏剑山庄纵人劫财,为杀人灭口而围攻凌家,也可认定孙忆安之死是个意外,有多人见证,与凌楚瑜无关。而这两者结合起来,凌楚瑜杀人罪就无法成立。 还没等东方魄开口,凌柏川抢先道:“既然孙庄主不想承认,我也不勉强。费将军,你且说说,当时我儿凌楚瑜与孙庄主儿子孙忆安较量时,发生了何事?” 费国忠被这么一叫,吓得浑身发抖,眉头紧蹙,纠结好久才道:“我看见了,是孙家大公子推了他一把,才使得他失了重心,撞入他手中的剑上。当时我所在位置正对着孙大公子,王家小姐在我正前方,所以我和她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逆子!”孙平风忽然猛喝一声,右爪如龙,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地向毫无防备的孙可鑫攻了过去。 虎毒不食子,孙平风为了挽救藏剑山庄和自己的名声,竟然对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了手。可怜了还在懵圈的孙可鑫,没想到自己父亲竟会对自己下狠手,惊慌之余,紧闭双眼,暗呼“完了!” 第九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上) 在场所有人中,要说最想凌楚瑜死的,莫过于藏剑山庄少庄主孙可鑫。 襄阳东城门口,他只是想给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教训,让他当着爹爹和大家的面出糗而已。因为从小他得到的父爱就远比弟弟来得少,总觉得跟父亲之间的距离总是不近不远。孙可鑫记得自己小时候去后山玩,不小心迷了路,整整一天一夜才被下人寻回。可回来后没有得过父亲一句安慰的话,反而被他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真会给人找事”,这让他深深铭记在心。 舞象之年时(17岁),意气风发的孙可鑫去参加那个所有少年都向往的少年侠客榜的比试,本来踌躇满志的他,没想到会被人才济济的大会挤落下台,这时他才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第一次认清了自己是坐井观天。 回家后孙平风对他的事仍旧不理不睬。孙可鑫能感觉到父亲的不悦,但父亲的不过问让他难受至极。从此三年间,孙可鑫奋发练功,却只是想为自己泄愤,加上孙平风极少过问,武功进展缓慢。 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在他二十年的加冠礼上,父亲孙平风居然宣布自己为少庄主。这少庄主可是未来继任庄主大任的,这份意外的惊喜让他欣喜若狂。 不久之后,孙可鑫就跻身进了三年前失去的少年侠客榜中,身为少庄主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自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刚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少年。 苍云山一战,他表现尚可,回家后的他听闻家里来了贼人,父亲让他协助捉贼。他本以为这是父亲给自己的考验,东奔西走地忙了起来。当发现夜闯山庄的贼人时,本想在父亲面前立功。殊不知自己那个平日里乖乖听话的弟弟,抢到了自己功劳。更让他不解的是,孙忆安使用的武功,居然是自己没学过的。这一刻,他深深的疑虑,怀疑自己父亲藏了私,没有交会自己正真的武功。而这小小的嫉妒之心,使得孙忆安在自己的推搡下,命丧黄泉。 孙忆安死后,孙可鑫却是寝食难安,他害怕其他人瞧见是自己将弟弟推到别人剑上,他清楚自己父亲,若让他知道了,自己性命可能随时不保。就在刚才王如萱识破自己时候,那颗心就一直悬着,卡在喉咙里如铅块般难受。 当守将费国忠指认后,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孙平风竟如此狠心,为了挽救藏剑山庄的名誉,向自己亲生儿子下手。可在危机时刻挡在孙可鑫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贞娘,小心!”王如萱不禁惊呼一声。她从凌楚瑜口中得知贞娘的遭遇,心里难免升起同情之心。王如萱从小母亲就走了,母爱缺少,这些日子与她相处后,知道她是个可怜人,感情渐升,总有一股子母爱之怜。 孙平风瞧见贞娘护住孙可鑫,没有一丝犹豫,心中倏忽腾起一个念头,“若趁机杀了她,就没人知道屠杀客栈之事”,他一心为保自己名节,面对昔日妻儿竟也毫不留情。 东方魄在旁冷冷置之,这些人的生死与他无关,况且孙平风自己处理家事,他也不想多管。欧阳靖也不动声色,他的目的已然达到,王如萱和费国忠的证词已经可以洗刷凌楚瑜的嫌疑,至于他人生死,并无碍大局。 “哎!”还是凌柏川叹息一声,抢在孙平风之前,右掌封上,与孙平风对了一掌。孙平风大感意外,他和凌柏川仅交手数回合,但总是被他后发先至。凌柏川掌力猛吐,灼热真气透体而来,脑子顿时嗡嗡直响。 “玄火功!”孙平风倒吸一口凉气,虽只知其名,但还是第一次领教这内功的厉害,不禁暗暗吃惊。但心想下来,与其子凌楚瑜交手时,并未见其使用这门内功,难道他尚未学到家? “孙庄主!”凌柏川一掌击退孙平风,技惊四座,嗤笑一声,道:“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孙平风阴谋未得逞,却反击道:“我在教训我儿子,这个女人忽然闯了进来寻死,又怪得我?” “贞娘,还不退下!”凌柏川铁着脸,不满贞娘擅作主张地出头,替孙可鑫做盾牌,即便他是她亲生儿子。 孙可鑫从惊慌中幡然醒悟,急忙恶恶推开眼前的贞娘,跑到孙平风面前,双膝“咚”地猛跪在地上,胆战心惊道:“爹,孩儿知道错了。我并没有想杀安弟,我只是推了他一下,都是意外!”他声音已经颤抖不止,显然十分害怕。 孙平风气得脸如酱爆的猪肝,在天下群雄面前是丢尽颜面,怒道:“我孙家怎么出了你吃里扒外的逆子,你这个野种!”他此刻名誉扫地,声望尽失,脑中已经没了理性,竟然称自己儿子是“野种”,这不是骂自己吗? 贞娘以身护儿,对方连一声“谢”都没有,还被自己儿子无情推开,心凉半截,掩面痛哭起来,泪水如雨,滴滴而下。又忽然听到孙平风骂他儿子是“野种”,心中多年的苦已经是藏不住,双眼恶毒地看着孙平风,指着他骂道:“孙平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凭什么说鑫儿是野种。” 群雄一片哗然,从贞娘的语气中可知,他们之间应该是认识。孙可鑫忽然听到那个陌生的女人称自己“鑫儿”,浑身打了个哆嗦,恶心想吐,回头骂咧咧道:“臭娘们,我名字也是你叫的。你是谁,你也配?” 贞娘身子一顿,如遭雷击,心中委屈带起了嘴角往下弯去,双眼如被热火灼烧一般,热泪盈眶,模糊了眼前这个自己亲生的儿子样子。贞娘的心如同被铁锤反复捶打,敲得粉碎。她没有哭出声来,喉咙如被铅块卡住般难受,但是那如泉水般的热泪从未停止,悲痛欲绝的脸让人看了都露出同情之色。 “嘿嘿,鑫儿,她配叫你的名字,全天下除了我,就她最配叫你。”孙平风表情忽然扭曲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狰狞。 “爹,您说什么?”孙可鑫心头发慌,道:“她凭什么这么叫我,我又不认识她。” 孙平风笑声骤然一停,用狠毒地眼神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将他吃掉,“因为……她就是你的亲娘!” “住口!”凌楚瑜阻止不急,孙平风已经脱口而出。 众人“啊”地一声惊呼,这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个山野客栈的老板,竟是藏剑山庄少庄主的生生母亲。 “不!”孙可鑫奋力地摇头,“她不是我娘,我娘怎么会是她,我娘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愣住了,良久才呆呆地喃喃道:“我娘是……我娘……”他越说眼神就越发难以置信,忽然抱头高喊道:“我娘不是她,不是她!” 孙平风仿佛换了一个人,笑容逐渐消失,冷不丁地说道:“鑫儿,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和你娘是如何对你的?是不是不冷不热,不亲不近。哈哈,因为你现在的母亲根本不是你亲娘,你是我和眼前这个女人所生的,你一出生我就把你带进山庄,交给你现在的母亲抚养。要说血统,你根本不配,只有安儿才是。” 孙可鑫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为何爹娘对自己始终不够亲近,为何父亲会独宠孙忆安,又为何在传授武艺时藏了私,这些种种,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他心如刀割,忽然感觉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啊……”孙可鑫撕心裂肺地叫着。贞娘欲上前,手脚却又止住了,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边哭边喃道:“鑫儿……鑫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脑子忽然懵了一声,悲伤过度,昏倒了下去。 孙平风瞧他们母子俩已经失了神,朝着那个“罪魁祸首”怒道:“凌柏川,你心知这个女人恨我入骨,可你为了洗脱你儿子嫌疑,竟让她污蔑我杀人灭口,毁我藏剑山庄名声。哼哼,你这手段真是让人齿寒。” 凌家父子此时才知,孙平风之所以暴露贞娘身份,竟然是为了替自己洗刷罪名。如今孙忆安之死已是板上钉钉,乃孙可鑫推搡所致,他也只能认了,但是要认了这买凶行凶的罪名,可是会被武林同道所不齿。他急中生智,利用贞娘与自己的关系,营造出一场女人儿子被夺,一心报复的戏码,这样自己也可洗脱杀人越货的嫌疑。 “厉害!”凌家父子不禁佩服,孙平风在如此情形下还能想出这招,不得不服他的急中生智。这样一来,孙平风雇佣山贼打家劫舍的事情,就会成为一桩悬案。 “凌柏川,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污蔑我,我今日就要讨回公道!”孙平风此时已经拿了“君子剑”,朝凌柏川刺了过来。 满脸不屑地凌柏川先后跃去,道:“孙平风,你敢在盟主面前亮兵刃。”孙平风斜眼瞧了过去,东方魄并没有阻止的意思,道:“你坏我名声,我决计饶不了你。”一剑刺来,剑如高山巍峨,招如山涧清泉,深远而凌厉,正是那招“乾天剑”。 “君子坦荡,身如高山,形如清泉。孙平风,你可担得起?”凌柏川一语道破他的剑意,心下大怒,一心要置人于死地。这“乾天剑”忽然凌厉加倍,欲要将凌柏川穿胸而过。 凌柏川退得几步,掀起眼前的圆桌挡在身前。早在凌柏川退后之时,这圆桌上的人早就纷纷退开,以免殃及池鱼。孙平风挥剑一劈,圆桌一分为二,桌上的美酒佳肴也掉落一地,盘碗落在地上摔得东一块西一块。 “打就打,何必破坏东西。”有人心疼道。因为凌柏川又接连将身边的几个圆桌都朝孙平风掀了过去。东方魄召开此次大会,群雄云集,东方家是坐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空隙交手。凌柏川这么一弄,反倒是空出一块空间出来。 “盟主?”公孙如是有些担心,欲问此事要不要管管。上官司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开口道:“让他试试凌柏川的实力。”东方魄心里也是这么想,刚才凌柏川仅仅出手二次,却让人感到他高深莫测,如今孙平风欲杀他而后快,倒可以利用一下。 骆天浩与凌家关系颇深,他师妹苏茹正是凌柏川妻子,不免有些担心,小声问了问欧阳靖道:“欧阳兄,这……”欧阳靖心知他意,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放心,必要时候我会出手。”这是东方魄的地盘,主人家都没发话,自己也不好多言。而且他也想知道,这凌家镖局的总镖头,这十五年来武功到了何种境界。 孙平风从小练剑,是百年来藏剑山庄最负盛名的天才。二十岁已经将家传的“八剑八式”和后来所创的“易剑”练得炉火纯青。所以他一直对父亲不肯将真正归藏剑传给自己而耿耿于怀。他想凭着自己这天纵之才,练成归藏剑后,能比肩四大世家,成为一代宗师。 孙平风越想越气,如今山庄名声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急,必须在此扬名,若能斩杀凌柏川就更好。打定主意后,他高喝一声“淑女剑”,那如影随形的侍剑者也应了一声“在”,将一把锋利的宝剑掷了过去。 孙平风左右开弓,信心满满,上乾下坤,一招“否卦剑”,一上一下,互不相通,犹如两人同时来攻。凌柏川哈哈大笑,余光瞧见人群中有把红缨枪,顺手取了过来,道:“兄台,接枪一用。” 群雄纷纷一凛,这凌家枪法号称“天下第一枪”,今日有幸见这路枪法,不禁瞪大双眼,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了。只见凌柏川长枪在手,如飞天游龙,红缨挥舞,绚丽夺目。 “画龙点睛!”凌柏川低喝一声,枪尖如笔,刺向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群雄有种后知后觉的幡然醒悟,纷纷“哦”了一声,好像就该如此,或者说没有比这里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这才是画龙点睛,这才是遨游天地的龙。 第九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中) 孙平风使的一招“否卦剑”,本想一剑化二,以二敌一,让对手自顾不暇,随后立刻变招上坤下乾,天地翻覆,跟着一招“泰卦剑”,意为否极泰来,上下互通,天地相交,招式威力倍增。岂料凌柏川似乎早就看破他的战术,在孙平风将变未变之际,枪头猛扎,一招“画龙点睛”只取中路,朝着他手腕而去,若是变招,手腕必废,顿时遏制住否、泰两剑的变化。 “好家伙!”孙平风大喝一声,侧身欺进,躲过对手枪头,急步上前,左手“君子剑”回收,右手“淑女剑”疾刺对手小腹,待凌柏川的枪头扎空时,他早就沿着枪杆近身数尺,右手猛地刺向对手咽喉。 群雄纷纷夸赞这一招精妙,反客为主。凌楚瑜也瞧得真切,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孙平风这身法鬼魅,转瞬间已近身三尺之距,逼近父亲身体。 凌柏川却坦然一笑,旋即往后疾退一步,左手提枪往上,以枪尾挑开对手的剑。若是以枪尾扫开长剑,在场之人不少能做到,但能同时扫开两把剑的剑锋,这对寸毫的拿捏要极为精准才行。凌家枪法,果真名不虚传。 二人斗得二十余招,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猛烈。凌柏川持枪于腰间,马步扎稳,枪圈晃晃,红缨漫舞,都是威力极重的中平枪。而孙平风则手执“矩矱剑”,此剑较之其他的剑,此剑的剑身宽上数寸,所使招数也都重力不重巧,气势恢宏,与枪头相碰,“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凌楚瑜在旁看了却眉头紧皱,二人都是以力打力,虽自信父亲在内力上绝不输给孙平风,但手里兵器却差之千里。凌柏川年轻时的那杆“六合枪”,枪头乃寒铁精钢所铸,无坚不摧,枪杆是沿用盛唐时期马槊杆的制造工艺,韧性极好又不惧刀剑,在枪中也属一绝。后来凌柏川专心打理镖局,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就把这杆“六合枪”传给了凌楚瑜。凌楚瑜得枪后,以枪扬名江南,随后又跻身少年侠客榜,可谓风光一时。可好景不长,两年前被仇东时废了修为后,丧心欲绝,离家出走时便把枪传给了二师弟杨翔龙,让他代为发扬光大。 两人再斗得二十余招,孙平风甚是吃惊,“怎么他出枪的威力丝毫不弱?”他自持内功深厚悠长,原本打算以重剑相拼,消耗对手内力,而凌柏川也如他所愿,均是以极耗气力的中平枪应战,中平枪枪法专横霸道,让人防不胜防,孙平风能与其拆了近五十招不落下风,他心里也暗暗窃喜,对这天下第一枪有些轻视。 骆天浩笑道:“孙平风想消耗柏川兄的内力,可惜啊,他失策了。”欧阳靖也微微一笑,道:“现在看来,柏川兄的玄火功已经达至八重了,这正阳真气由此变得异常霸道,而且愈战愈勇,这回有得他受了。” 二人说话间,凌柏川横枪猛拍,击在孙平风剑身之上,一股沛然灼热的真气传来,使得孙平风不得不用左掌抵住剑身,用双手才抗下这霸道一击。 骆天浩露出笑容,道:“这正阳真气已开,孙平风怕是抵挡不住。”孙平风大怒,想想自己藏剑山庄威名,难道连一个跑镖的敌不过,这岂不是让人笑话。虽说凌家枪乃天下第一枪,但如今以剑为尊、以刀为胆的武林,刀剑地位远远高于其他兵器,况且自家的剑法也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岂会有输的道理? “凤鸣!”孙平风大喝一声,瞬间就换了剑,运足内力,一剑刺来,划破空气,剑身“嗤嗤”做响,好像凤凰长鸣,这正是那“巽风剑”。此招轻灵迅捷,剑势弥漫。快至凌柏川面前时,孙平风手腕微抬寸许,剑尖倏忽朝下,点向凌柏川手背。这一点剑本想让凌柏川收枪后撤,却不曾想他竟不退不闪,枪尖朝上,扎向自己胸口。 “穿云破雾。”凌楚瑜眉头一挑,这“游龙枪法”后面几招,自己尚未炉火纯青,这一招亦是如此,红缨枪如条飞天之龙,直破云霄,这气势磅礴,非一般人能使。可惜自己内力不济,龙亦无法一飞冲天,想到这里,心中有些酸楚。 孙平风心知这招难以抵挡,只得低头附身,双足旋转如陀螺,“凤鸣剑”也随着转动,削向对手小腹。凌柏川缩回长枪,纵身向后翻去。孙平风见状,急忙挥剑逼近,不给他回旋余地。可凌柏川却不给他机会逼近自己,右脚一落地,猛地发力旋转,身随枪动,回头就是一枪,一招“小回马枪”杀得孙平风出乎意料,凶险万分,心惊胆寒地立即向后退了几步,稍稍平复后,猛吸一口气,登时连出八剑,如风如雨,绵密而来。 “为何孙庄主不用双手剑?”公孙如是奇道:“若是两剑同使,招式变化莫测,定让对手猝不及防。” 东方魄思忖道:“这双手剑固然精妙,对付那些二流子自然不在话下,但凌柏川内力深厚,霸道异常,这一力降十会,双手剑就不如单手的八剑八式了。” 凌柏川内力是越斗越猛,而招式却越使越妙,手中的红缨枪时而如吐着红信的毒蛇,刁钻毒辣;时而如游龙遨天,吞云吐雾。旁人瞧得是赏心悦目,暗叫精彩。 孙平风心生疑虑,“难道他尚还有力?”要知道凌柏川几乎以威力既重既狠的中平枪为主,招式又不失精妙,普天之下使枪的,几乎没有谁能办得到。可凌柏川的枪法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这让周围使枪的高手瞧了以后如遭电流袭遍全身,毛孔收缩,寒毛竖立,心里却暗喜,能见如此枪法,不虚此行,有人恨不得立马跪下,拜一拜这天下第一枪。 “龙吟!”孙平风怒吼一声,话音刚落,一把长剑飞至半空。剑格呈龙形,剑刃如同从龙的口吐的一袭白光,运劲其中,滋滋做响,他高高跃起,至上而下刺来,如飞龙张爪,向下扑来。这一招“震雷剑”是杀伤力最大的招式,也最难把握尺度。但此刻他杀意十足,哪里顾得上什么,放手一搏,才不管对手生死。 “这雷龙吐电,雷霆万钧,不知凌柏川这条游龙又如何应对?”周围人都纷纷议论,凌家枪又名“游龙枪”,如今二龙相争,旁人都翘首以盼,看谁更高一筹。 凌柏川却不躲不退,双瞳聚紧,手中红缨枪斜上直扎。孙平风手腕微抖,龙吟剑往右偏了一寸,与枪头擦肩而过,直扑凌柏川胸口而去。众人惊呼“完了”,孙平风这招极为精妙,本以为如此惊天一剑他无法控制,而凌柏川这一扎也是极精准地朝对手剑尖扎去,岂知孙平风竟仍有余力控制,剑尖躲过枪头,刺向对手胸口。这一剑若是刺中,必定是穿胸而过。众人不禁有些蔑视,孙平风竟想以儿子被穿胸的手法对付凌柏川,其心肠之恶毒,无人能及。 “爹……”凌楚瑜也惊呆了,并不是对孙平风的招式意外,而且意外父亲为何会被这样逼入绝境。 凌柏川双目并无惧色,反倒是更加锐利坚毅。只见他以极轻的力道将长枪向右横拍,龙吟剑居然向右偏了寸许有余,但剑势仍然丝毫为减。倏忽之间,红缨枪顺势往下轻拍,竟将那有千钧力道的长剑往下生生地摁了下去。不仅是四周的群雄,连孙平风都为之瞠目,凌柏川竟轻描淡写地以“拦”、”拿”两招化解这一剑。龙吟剑此刻被引至下方,孙平风已不能掌控,此时凌柏川的枪头,轻轻地扎进了他的肩头。孙平风怪叫一声,枪头只入肉一分就无法再进。众人屏住呼吸,原来正当大家都在惊叹之余,孙平风为了自保,左手竟抓向枪杆,才幸免被枪头穿肩而过。 拔出枪头后,孙平风肩头出微微透红,是鲜血浸透衣服,好在入肉不深,只是一小块。他恶毒地盯着凌柏川,心中恨意又加强了几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局是凌柏川胜了,而且胜得干净利落。拦、拿、扎乃枪法中最基本的三板斧,也是最难练的,若没有长时间对枪法的钻研浸淫,是无法做到如此轻描淡写。 当众人还在回味那三板斧的精妙绝伦时,孙平风已是杀来。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若不能打败凌柏川,不仅当下颜面无存,还使得藏剑山庄从此背上骂名。 “暗影!”此时孙平风已然换了剑,是一把二尺三寸短剑。剑身漆黑如墨,形如蛇,让人瞧了就好像毒蛇吐信,心生恐惧。孙平风连刺数剑,剑路诡异,仿佛毒蛇从四面八方咬来,未战先惧。 “山泽通气,孙庄主为何不与矩矱同使?”公孙如是眉头一皱,虽说八剑八式威力要强于六十四路易剑剑法,但这暗影所使用的“兑泽剑”多用于出其不意,于此间不合,若能配合“艮山剑”一同使出,一明一暗,方可攻其不备。 “怕是他内力不济了吧!”东方魄一语道破,脸色透着不满。方才孙平风被刺中肩时,他本可出言阻止,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依旧让二人相拼。孙平风此刻已经是大势已去,必须赢了凌柏川尚有转圜之地,可是凌楚瑜身上的壬甲龟壳就再也拿不到。这一阵输了个一塌糊涂。东方魄想到这里,不禁深思,自己这个武林盟主到底还是底子不够厚,面对欧阳家的强势居然被压了一头,自顾在暗暗生气,也不管孙平风如何放肆。 东方魄这个武林盟主不管,其他人更不管了。在群雄眼中,难得欣赏如此精彩的比试,何乐而不为呢。 孙平风是越斗手臂越重,这“兑泽剑”讲究轻灵飘忽,出剑后剑路难测,如今自己招式滞后,均被对手看破,心下大怒,大喝一声,“淑女剑!” 此时单手拿“淑女剑”,凌楚瑜眉头紧锁,心想,“莫不是那八剑合一的招式?”只见孙平风执剑而立,剑尖朝下,周围一尺之内竟无风自动,吹得衣袂飘飘。 “怎么?”凌柏川奇道:“不打了?”一直都是孙平风进招,忽然罢手不斗,不知他是何意。 孙平风站着不动,脸上却忽白忽红交替相映。脸白时如森森恶鬼,脸红时怒目圆睁,旁人瞧了心生惧意,怀疑他已经走火入魔。 只有场上少数高手才知,这是体内阴阳真气强行运行之状,这阴阳二气难以平衡,浮现于脸上,才有了忽白忽红之象。 孙平风决心拼死一战,在竭力平衡体内阴阳二气。之前与魏谞一战,并不奢望凭八剑合一能赢了这个武学宗师,但却被一剑破去,实属不该。之后孙平风痛定思痛,发现是体内阴阳二气无法调和,才无法发挥八剑合一的真正威力。 “喝”孙平风低声一喝,脸色恢复如常,“淑女剑”轻挥,本只有他身遭数尺的剑气陡然猛增,竟蔓延扩展至数丈之外。旁观群雄只觉得剑气逼人,皮肤被剑气刮得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地退后数步。 “欧阳兄,这……”骆天浩脸色微变,孙平风这招在蓄力时剑气就如此凌厉,若一旦展开,那还得了。欧阳靖面如铁青,他知道骆天浩是何意,正噤道:“不可!如今是他二人的生死之战,谁死谁活,全凭天意!”骆天浩叹息一声,在旁焦急万分。 “孙平风!”凌柏川忽然正色道:“生死攸关,不能儿戏。”孙平风冷战一声,笑容狰狞可怕,道:“你怕了?”凌柏川道:“怕你发疯。”孙平风暴怒喝道:“你毁我山庄名声,我作为藏剑山庄主人,定要以命护庄。” 凌柏川就怕这种要脸不要的命的人,急忙道:“好,我坦白,我我找人来污蔑你买凶杀人,打家劫舍,好不好?行了,大家各退一步,你先收了你这神通,看了怪可怕的。” 凌柏川越是放低姿态,群雄就越认定是孙平风的罪行,凌柏川只是不想与其交手而故意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而已。而凌柏川越是这般,孙平风就越是恼怒,心想,为今之计,只有杀了他才能洗脱嫌疑。 “八剑齐发!”孙平风手挽云剑,其余七剑纷纷“锵锵”出鞘,相互呼应,朝着孙平风飞去,剑气顿时暴涨,充斥着这方圆四五丈之距,吹得旁观群雄的衣袂呼呼做响。 凌柏川长叹一声,道:“哎!怎么不听人劝。” 第九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下) 孙平风剑气愈发强烈,在旁围观的群雄又一退再退,已有四丈之余,好在东方家地盘足够大,不然群雄得挤出了墙外。不少带剑的高手,鞘中宝剑“咔咔”做响,似要应声而出。他们急忙用手摁住剑柄,屏息凝神。 凌柏川难得的收起笑容,表情凛然,显然不像之前那般轻浮。他马步开合,双手压枪,正是凌家枪法的起手式。手中红缨枪枪杆长七尺,枪头七寸,铁亮耀眼,挂着的一簇红缨轻轻摆动,鲜红如血。在群雄眼中,凌柏川被孙平风那沛然剑气所包围,就如同风暴中的一叶孤舟,摇曳不定,随时会被吞噬。但当凌柏川摆出长枪起手式时,顿时化作一座巨山,周围一丈范围生出一个无形护体光圈,圈里风平浪静,任你外面如何狂风怒号、骤浪如山,都撼不动这巍峨耸立于海上的高山。 此时孙平风八剑在手,逐一飞出,七柄剑如七道霞光,拖着长长的尾光,呼啸而去。 旁观众人是第一次见如此绚烂的招式,七柄飞剑如彗星划过天际,夺人目光。凌柏川轻晃枪圈,带起红缨,如张开血口的龙嘴,露出尖锐的利刃,“当当”两声,将“龙吟”、“凤鸣”二剑弹开,旋即往右迈一步,横枪左挡,再顺势左劈,将“矩矱”、“暗影”二剑击飞。群雄纷纷惊叹他枪法之精妙。 “赤阳”、“沧海”二剑跟随而来,一上一下,凌柏川双手舞起枪花,防得密不透风。最后一剑“君子剑”却直直而来,冲向胸口。凌柏川转动枪头,枪圈晃晃,将“君子剑”困在其中,枪圈越转越小,连消带打地化解剑势。 凌柏川一杆长枪就轻易退去七把宝剑,群雄在佩服他枪术出神入化的同时,对孙平风的剑法有些嗤笑。“难道堂堂藏剑山庄的剑法,就如此不堪一击?”这种想法在他们脑海里只停留了一瞬后,旋即他们就睁大双眼,似乎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孙平风手中只留一把“淑女剑”,往回撩剑,那本被击飞的七柄剑居然掉个了头,往凌柏川飞去。这七把宝剑分处不同方位,同时攻向凌柏川身体的各处。场上群雄不少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纷纷惊诧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御剑。” 除了凌楚瑜和王如萱之前见过孙平风的“以气御剑”,像东方魄和欧阳靖这些江湖成名的英雄也略有耳闻,但神情还是有些微微出奇,心中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凌柏川身处七剑包围中,忽然深吸一口气,红缨枪左劈右挡,上穿下压,中路绞花,防得是泼水不进,但刚将七剑击飞,它们却又在半空掉头回杀,一波接一波,不容得一丝喘息。 旁观群雄也是目不暇接,眼珠在眶里不停打转,只听的“当”一声,凝神看去,是凌柏川一枪挑飞中路一剑,心尚未定,又听一声“当”,目光又朝凌柏川左腰看去,只见他一枪弹开即将刺中要害的剑,如此这般,接连不断。刚开始群雄还能瞧得清楚,但越往后瞧,越是吃力,只能凭着兵器互碰时的声音寻到,到了最后已然是跟不上,只听得“当当”之声,眼睛根本看不及,到处都是剑影枪影,最后眼睛酸刺,泪水直流不止。 孙平风的剑气是越扩越大,心里狂喜不止,“原来这体内阴阳二气平衡是如此关键”。他练习这御八剑时,剑气薄弱,只能延伸数丈,而如今已经五丈有余,这五丈内所有长剑都要以自己为尊,确已是大大出乎意料,心中不甘,若之前能有如此境界,又何惧那魏谞老头。 想到这里,孙平风信心大增,低喝一声,遥指“龙吟剑”朝凌柏川后心而来。后者刚把长枪向上架开“矩矱”的劈砍,这巨剑的锋芒让他右腿紧蹬地面,忽然背后嗖嗖破空之声,旋即回身虚步挑把,用枪尾挑开“矩矱”,此时“赤阳”以从左侧而来,凌柏川右脚迈开一步,侧身横扫,以抵“赤阳剑”剑锋,紧接着边退边舞枪花,直拒迎面而来的“凤鸣”、“暗影”、“君子”三剑。 神剑虽强,但凌柏川那一杆七尺七寸的长枪,在这漫天剑气中闲庭信步,观鱼赏花。如此缠斗,孙平风刚累积起来的一点信心就这样一点点流失,他越斗心是越急躁,若家传武功都奈何不了对方,也就无颜再见天下英雄。 “哈!”他怒喝一声,如虎啸山林,震耳欲聋,群雄身躯为之一颤。而更加绝妙的是,那七柄宝剑居然也顿在半空,呼呼直转。 “乾、兑、离、震……”凌楚瑜目光注视着这七柄剑,口中喃喃自语,忽然脸色大变,惊呼道:“爹,小心,这是八剑合一。” 原来孙平风见久攻不下,只好放手一搏,调动体内所有内力,欲一决生死。七柄宝剑在半空顿了数秒后,孙平风执剑而来,怒喝一声,七把宝剑也随之刺来。这八剑合一,势如破竹,力沉千钧,威可开山,欲要将其中的凌柏川穿个七窟八窿。 “爹……”凌楚瑜惊呼一声,欲上前相助。可就在这时,一只巨手将他的后劲紧紧钳住,正想举手摆脱,岂料后颈一震发麻,全身无力。 “那边剑气纵横,一过去就得是千刀万剐,你想找死!”欧阳靖及时制止住凌楚瑜,眼神关切地看向凌柏川。若他真的不幸死在孙平风剑下,为他保全他的骨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凌柏川长枪猛地扎出,奔向孙平风手中的“淑女剑”,这归藏剑以坤为主,气由地发,凌柏川此意是为了打断这八剑之间的相联。孙平风暗自窃喜,若能在此缠住他的长枪,他就无力抵抗其余七剑。旋即刷刷地连出四剑,直点对手身上四处大穴。 凌柏川一枪扎出,势大力沉又诡异莫测,孙平风身子微侧闪过,剑势依旧如故。凌柏川一枪扎空,却不失望,因为这一扎只是虚招,旋即手臂平抡画圆,一道优美弧线在一丈内画了一圈,枪头所向,“锵锵”数声,将四面八方而来的剑尽数击退。 “龙游天地?”凌楚瑜惊呼一声,转悲为喜。这一枪可谓是惊为天人,虽然看似平平,但其中的变化奥妙,值得回味。凌柏川一枪扎出,如龙出渊谷,直上九霄。随后挥枪一圈,如同飞龙遨天,所到之处,雷雨交加。孙平风八剑同来,角度和时机均不相同,但凌柏川却能精准地将八剑同时扫开,若期间偏了一寸一毫,都有可能身死败亡。 七柄宝剑被击飞出去,孙平风是又惊又怒,退后之余挥舞“淑女剑”,想重新控制其余的剑。可是那七剑被凌柏川以强劲的内力弹飞而去,若想重新控制,难如登天。孙平风不甘心,急忙狂催内力,大喝一声“呔”,七柄宝剑顿时止住了飞行轨迹,孙平风右手一勾一划,那七柄宝剑竟将剑尖对准凌柏川,又重新飞了过去。 群雄刚刚目睹惊险一战,才长舒一口气,但气还没缓过来,此时剑气又重新乱舞飞扬,均又深深吸一口气,屏息而视。 此时的飞剑已全无之前的精妙绝伦,剑圈里忽然戾气大增,每一把剑都狠辣无比,招招取人性命。再看孙平风,此刻脸上青红之气暴涨,表情狰狞,笑容诡异,如同地狱里的恶魔。 “遭!”欧阳靖等几个修为高的人异口同声,如今的孙平风体内阴阳失衡,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之相。 “当”地一声,“龙吟剑”被凌柏川一枪弹开,朝着孙平风而去。此时孙平风竭尽全力,来不及操控,只得身子微微一偏,躲过要害,“龙吟剑”却擦过腰间,留下一道血口。孙平风被自己剑所伤,没有痛苦之色,反而脸上戾气又加重几分,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抓,拿住“龙吟剑”后就往凌柏川丢去,龙吟剑带着他阴阳不定的内力破空而去,在空中不停地颤抖,发出嗤嗤之声。 “停手!”凌柏川也瞧出他此刻有些走火入魔,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急忙出言阻止道:“再这样下去,你会走火入魔的。” 孙平风充耳不闻,左手拿起“君子剑”,如法炮制,朝凌柏川丢去,带着他阴阳二气的剑威力倍增,凌柏川将“君子剑”挡飞,虎口微微发麻。孙平风嘴角如勾,恐怖如斯,笑道:“走火入魔?我感觉现在再好不过了。身体里力量澎湃,前所未有的畅快!哈哈哈!”他狂笑不止,旁人听了却胆战心惊,浑身发凉。 “盟主,求求你救救我爹吧!”孙可鑫眼含泪水,跑到东方魄面前边磕头边哀求。他瞧见父亲已经神志不清,被自己剑反噬却不躲不闪,任凭长剑刺破身体,心痛之余唯有向东方魄求救。 东方魄眉头紧蹙,显得极为难办。此刻孙平风的剑气已乱,杀意极浓,只要有人靠近他三丈之内,保不齐会被剑气所伤。绕是他东方魄武功高强,看了心里也微微发怵,不敢上前。 “贤侄啊!”东方魄叹息一声道:“不是我不帮,只是这事关孙庄主私人恩怨,按照江湖规矩,我不便插手。”言下之意,在场人都不能插手。他心里盘算着,巴不得孙平风杀了凌柏川最好。 孙可鑫已经哭成泪人,看看东方魄,再看看旁边的人,都没人看他一眼,此刻他心凉了半截,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 凌楚瑜在一旁愁眉不展。之前他还担心父亲安危,如今却为其他事情发愁。欧阳靖跟他说道:“现在孙平风虽已走火入魔,但已伤不到你父亲。”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父亲如今有些束手束脚,怕错手杀人,故而不能放手一搏。 剑气是愈来愈狠,已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境界。而孙平风本人,已是七窍汩汩流血,越发地恐怖。而他本人却毫无波澜,狞笑地挥舞长剑,一剑强,一剑狠,一剑快,一剑凶,恣意妄为,有灭神杀佛之快意。 凌柏川虽游刃有余,但免不了长枪难敌,已是缺口斑驳,连红缨也被削去一半。但他仍旧沉稳冷静,无丝毫惧色。 “呔!”孙平风大喝一声,双手并指为剑,朝着凌柏川猛指,那八柄宝剑齐刷刷地朝他飞射而去。 以气驭剑,莫过于此。 群雄脸色惨白,都在为身处剑气中的凌柏川忧心,也为能见此神技而震惊不已。再看凌柏川,他此刻神色凝重,却一动不动。群雄纷纷奇道:“面对如此神技,他这也是放弃抵抗,一心等死了。” 话音刚落,只听孙平风怪叫一声,极为惨烈,仰头喷血,口中吐出三尺血浆。群雄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八柄即将击中凌柏川的宝剑忽然剧烈颤抖,像不受控制般忽然上窜下跳,相互击打。八把宝剑相互击斗,爆发出强烈的力量,“锵锵”之声如雷落九天,往四处炸开,飞向四周群雄。 “大家小心!”东方魄惊呼一声,身子快如闪电,转瞬间移动到数丈之外,挡在一个人身前,双指如铁,紧紧夹住了“暗影剑”剑身。若他再迟一秒,只怕身后的人就被剑插入胸膛。 除了东方魄,欧阳靖、上官司、公孙如是几人也纷纷挡在群雄面前,接住那控制不住的飞剑。 如此凶险,群雄心神未定,但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孙平风胸口插着一把剑,鲜血直流,正是那“君子剑”。 刚才孙平风已经走火入魔,外表虽强,其实内力在不断流失,当他八剑齐发时,体内真气终于耗尽,支撑不住八剑威力,反噬其身。而那八柄剑没了束缚,相互激荡而飞,而那柄君子剑,正不偏不倚地刺入主人的胸膛。 “爹!”孙可鑫悲呼万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抱住奄奄一息的父亲痛苦不止。群雄瞧了,好好一代英雄,落到如此下场,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时日不多的孙平风恢复神智,死亡的降临让他身抱遗憾。他看看自己的儿子,终于也老泪纵横。 “鑫儿……”他提气了一口气,颤颤巍巍道:“鑫儿……”孙可鑫又悲又喜,道:“爹,你会没事的,没事的!”孙平风轻轻摇头,道:“爹不行了,藏剑山庄今后要给到你手里了。”然后他看了一眼东方魄那张漠然的脸,失望地摇摇头,小声对孙可鑫道:“鑫儿……爹跟你说的话,你要牢记于心……你执掌山庄后,要认你亲娘,好生侍奉……再有,就是找到寻剑七义,以礼相待……最后……不要再跟着东方家……要……要跟欧阳家……”他生怕自己一口气没缓过来就死了,就急急忙忙交代后事,孙可鑫此刻也只有连连点头答应,无心揣摩父亲此话背后的用意。 “听清楚了吗?”孙平风怕他伤心之余听不进去,倾尽全力怒喝。孙可鑫边哭边道:“记住了,孩儿记住了。”孙平风这才放心,咽了咽口水,缓缓闭上眼睛,就此绝气。 孙可鑫见父亲身亡,悲呼一声后,将父亲尸体平放,又磕了三个头,额头鲜血直流。他起身朝着贞娘走去,来到跟前,朝着伤心难过的贞娘扑咚一跪,猛地一磕,硬生生叫了一声“娘”。 他这一举动让群雄动容,露出同情之色。误杀弟弟,父亲身亡,如今只有一个多年不认的生母,可怜可悲。 孙可鑫这一磕头,不仅仅遵从父亲的遗愿,更是懂了父亲背后的意思。如今藏剑山庄的威名摇摇欲坠,孙平风临死前为保其名声,为儿子出了三计。一计让孙可鑫认母,利用众人的同情心,消除他误杀弟弟的罪行,顺利接过庄主之位;二计让他寻回寻剑六人,以德服人,好乘机夺回归藏剑;三计让他转移阵营。东方魄的冷漠让他凉了心,他一死藏剑山庄在他眼中已不值钱,若此时投入欧阳家的麾下,以欧阳靖的为人定会护着藏剑山庄。他在临死之际能想到如此之远,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贞娘眼含热泪,激动地应了一声,母子二人相拥而泣。殊不知这人性是何等复杂。 第十章 隔墙有耳谁聆听(上) “盟主,此事该当如何决断?”此番局面是谁都意料不到的。在场群雄沉默良久,不敢多言,唯有欧阳靖敢当面询问。 东方魄心知对方这是在逼自己决断,寻思片刻,淡淡说道:“孙可鑫已然承认是自己失手将其弟孙忆安推到凌楚瑜剑下,后者自然无需负责,至于孙可鑫,既是家事,也是无心杀人,咱们也不再过问。至于藏剑山庄买凶杀人一事,疑点颇多,有待商榷,但当事人孙平风如今身死,以死无对证,就不予追究了。大家认为我东方魄如此断案可否?” 群雄也无定论,东方魄如此决断也无异议,也就纷纷附和。凌柏川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轻声道:“走!”父子二人就这样退到人群中。 此时这偌大的前厅广场上凌乱不堪,留下凌柏川和孙平风打斗的痕迹,东方魄也无心宴席招待,朗声道:“各位,此间杂乱,招待不周,若不嫌弃,不如休息片刻,待我命人收拾出来,大伙再行商议如何?”群雄附和声一片,如此酒肉招待,虽有江湖豪气,但难免喝多话多,乱了规矩,议事就当正经议事。 东方魄拱手道:“那就有劳各位在我东方家内歇息喝茶,一个时辰后,大伙再来此。”群雄一哄而散,各自三三两两为伴,或游圆赏花,或漫步庭院,或小憩谈心。东方家占地巨广,光是前院就足够群雄活动,还不算上客房厢房这些。 东方家一处偏僻八角凉亭,三人坐于其中。外围十步一人,目光如炬地巡视四周。 欧阳靖微笑道:“真相大白,凌贤侄转危为福,实在可喜可贺。”凌楚瑜起身双手一恭,正色道:“多谢欧阳家主搭救之恩。”欧阳靖却谦让道:“你能脱困,关键是在你父亲和王贵人相助,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谈不上大恩。”凌楚瑜道:“江州救命之恩,如同再赦,楚瑜岂敢相忘。”欧阳靖依旧笑道:“只是举手之劳。” 一旁在喝茶的凌柏川忽然说了一声“不易”。凌楚瑜心领神会,从怀里拿出“壬甲龟壳”,放在案桌上。 这东西本来交给王如萱保存,凌楚瑜洗脱杀人嫌疑后,这物件作为欧阳家帮助的交换条件,他又从王如萱那里拿了过来,交给欧阳靖。 欧阳靖毫不避讳地拿起壬甲龟壳,不疑有他道:“就是这个?东方魄为了他可是魂牵梦绕。”凌柏川淡淡说道:“当初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而且这个是不易在苍云山一处秘洞得来,应错不了。只是要如何打开,欧阳兄你还得多多专研才行。”说罢呵呵一笑。 欧阳靖思忖道:“若消息是真的,里面是一部经书,我打开了也亦无用。不如收起来,教东方魄不能染指更好。”凌柏川笑道:“那就全凭欧阳兄做主了。” 此时有一人前来禀报,“家主,藏剑山庄孙可鑫来了!” “他?”凌楚瑜有些奇怪,道:“他来做什么?”凌柏川和欧阳靖相视而笑,道:“既然欧阳兄有贵客,我父子二人就不打扰了。”旋即起身抱拳,道:“告辞!”欧阳靖也起身抱拳,道:“不送!”二人相熟多年,热情但不客套。 凌家父子一道而行无话。良久,凌柏川才淡淡道:“这次为何要多管闲事?”凌楚瑜沉默不语,他其实心里我不清楚。凌柏川忽然驻足,回身呵斥教训道:“此间事了,立刻给我滚回家,择日完婚,好好给我打理镖局,也让我省省心,这次为了给你擦屁股,我可是费了不少劲,你娘在家里整日担心受怕,回去有你好看。” 凌楚瑜哑然失笑。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东方家不愧是武林表率,执行力惊人,已经收拾好了前厅广场,撤去圆桌佳肴,换上崭新的椅子茶几,排列整齐,上面茶水备好,各门各派掌门在东方家指引下纷纷依次入座,弟子徒弟身后站列,比起之前围桌而坐的情形,更添庄重森严。 孙平风笑道:“各位远赴应天,东方魄在此感谢诸位的艰辛,方才之不幸,实属遗憾,还望大伙多多体谅。如今孙可鑫贤侄已接掌藏剑山庄,年轻虽轻,但肩上担子重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今后还有赖大伙多加照顾。” 群雄目睹藏剑山庄悲剧,纷纷同情道:“大家同属武林正派,自然是相互照应。”东方魄拱手谢道:“有劳诸位。” “刚才之事,也因为我们正道中人不够团结齐心所成的悲剧。大伙虽都是在东方盟主统帅,但多年来各自为政,现如今魔教势大,若我们还是各自为战,不一统号令,他日大难来临,只怕不好抵挡。”说话的正是公孙如是,他向来都是为东方家做事,他所说所提,几乎可以说是东方魄本人意愿。 “不知公孙家主所说的不一统号令,指的是什么?”骆天浩冷言冷语,语气不悦。 公孙如是脸色凛然道:“这还需我多言?眼下的凌、孙两家便是如此。若在事态严重前能得妥善处理,也不至于成这样的局面。”骆天浩冷笑道:“哼,如今两家恩怨不是盟主亲自审理吗?怎么还会出现如此事情。”公孙如是怒喝一声,“你是在质疑盟主?”骆天浩道:“骆某自然不敢,盟主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此言深意,不以言表。 公孙如是正要发怒,只听东方魄抢先说道:“孙庄主之死,我也有责任,若能及时出手相救,怕也不是如今局面。” “盟主,当时情况凶险,大家有目共睹,孙庄主之死,纯属意外,于外人无关。”群雄觉得说话之人言之有理,当时的情况确实危险,稍有差池,就被卷入那凌厉霸道剑气中去。众人寻声而去,说话的是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有人认得他就是当时孙平风八剑崩飞时,东方魄以指接剑救下的那人。 东方魄听罢汗颜道:“孙庄主之死,我仍愧疚于心,以后藏剑山庄有任何需要,我定当全力以赴。”说罢朝着孙可鑫这个新任庄主微微拱手,以表认可,道:“孙庄主!” 孙可鑫表情木然地回了一个大礼,淡淡道:“多谢盟主!”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已然向欧阳家投诚,东方魄并不知情。他知道如今东方魄在天下英雄面前许给自己的承诺,不过是一纸空文,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他心里清楚,以如今藏剑山庄的实力,不说大门派,就连二流门派实力都够呛,自己又年幼,若臣服于东方家,只能在他麾下做条狗,而且还会有被其并吞的危险,不如投靠欧阳家,获得欧阳家支持,反倒有益。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佩服父亲临死前的谋略。 “盟主大恩,福泽武林,是大伙的福气!”人群中又来一波吹捧。 东方魄接着说道:“今后大家同心协力,同气连枝,区区魔教,不足一晒。”群雄中有不少人纷纷点头,胆子自然就大了些。 “可是盟主,大家虽心齐,但我们毕竟人多势大,若真的要统一号令时,难免有些混乱。就如同这次魔教来袭,欧阳家主等人远在渭城,远水解不了近渴,若不是盟主安排周全,各门各派的损失,怕是惨不忍睹。” “公孙家主如此说,是怪我们在苍云山出师不利了?”骆天浩冷笑置之,道:“欧阳兄率领群雄攻下一线峡,兵逼天堑,若此时盟主的援兵能至,我们定能攻克苍云山,灭了魔教。可是我们等了足足一月有余,始终未见一兵一卒,待魔教缓过气来,我们已失去主动,大势已去,若不是欧阳兄安排得当,魔教偷袭当晚,我们哪里能全身而退。” “并非盟主不派一兵一卒。而且魔教尚有一大部分人活跃在中原武林,伺机潜伏。盟主必须顾全大局,若那时增援去了苍云山,后方空虚,魔教若乘机偷袭,大伙岂不是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苍云山上,魔教首脑均在其中,若我们能一举剿灭,那些散落在外的魔教妖人群龙无首,自然难成气候,必然不敢侵犯我中原各门派,待我们灭了他们总教,回头再将他们歼灭即可。而不是顾此失彼,到头来两头成空。” 二人针锋相对,各执一词,各有道理。东方魄阻止道:“二位,事情已然发生,如今要论对错,根本没有定论。我们此次大会讨论的是今后面对再面对魔教如何统一号令。” 公孙如是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稍稍缓了几下,道:“各位,东方盟主乃武林盟主,统帅武林多年,指挥有方,如今魔教来袭,也全靠东方盟主洞悉阴谋,提早布置,魔教阴谋才没有得逞。所以我提议,今后大伙应该放下门派之别,交由东方盟主统一调派,集合全正派所有力量,对抗魔教。” 此言一出,场下一片哗然,原来东方魄不仅想做武林盟主这个虚衔,而更大的野心是一统武林,在江湖上做到正真一人之下。 支持东方家的门派自然是齐声哄然应允,这些大多都是些二三流门派,人虽多,但良莠不齐,若自己真的和那些大门派交由东方家统一号令,说不定能趁机捞个好差事,也使唤使唤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名门正派也说不定。 而欧阳家这边的,自然是嗤之以鼻。东方魄继任武林盟主以来,到处收纳那些小门派为羽翼爪牙,壮大自己实力,本以为他想以实力压倒欧阳家,没想到他野心确是整个武林。这个别说他一个东方家,就是十个也做不到,不仅是他,欧阳靖我无法做到正真的一统武林。 “咱们中原各派,门派众多,各有营生,各有传承,有些门派行事更是大相径庭,若想一统整个武林,怕是难于登天吧。”蒋狄冷冷说道。 上官司阴阴笑道:“一统武林是痴心妄想了。盟主只是想在一致对外上统一调令,大伙行动有序,才不至于在危险时慌手慌脚。” 群雄恍然大悟,原来东方魄并不是想一统武林,而是想借着魔教为由,让武林各派俯首称臣。如今他这个武林盟主只有一半江湖支持,而另一半是支持欧阳家。若能在此时让武林各派听命于他,就可暗中分化瓦解欧阳家的势力,打压欧阳家。 “话虽如此,可江湖门派多如繁星,若只是东方盟主一人顾及,怕是难以调度。不如分地而治,南北为界,也好减轻盟主的压力。” “骆天浩,你此话何意?难道我们正道武林要有两个武林盟主不成?”公孙如是拍案而起,愤愤不平。 “不敢!只是事关重大,我也是为各门派着想。若平日无事,大家自然听从盟主指派。可如今面对魔教,大伙又是分散各地,消息难免有些闭塞,若都只听盟主一人调令,怕是赶不及瞬息万变的事态。所以我提议,咱们可分地而治,每块区域都推选出一人主事,负责区域内调度事宜,而东方盟主则一统大局,这样岂不更好?” 骆天浩这话听着有理,灵活而实用,实者是将中原分成若干,可进步一分化东方魄急剧扩张的势力,分化他的地盘,就算没有削弱他实力,也可打消他想一统江湖的奢望。 骆天浩继续道:“大家都是为盟主分忧,平日里分管各个区域的事务,若魔教来犯,东方盟主则统一调度,大伙再依计行事即可。” 不少人纷纷点头同意。那些原本支持东方家的门派,心里也暗暗同意。他们本来就是些趋炎附势之辈,一旦有利,岂能不图,心里还暗暗盼着这区域越分越多,到时候自己也可争取一下这主事人之职。 东方魄冷眼一抬,道:“既然大家都齐心协力为江湖分忧,我作为盟主深感欣慰。那就如骆掌门提议,咱们依据地域选出主事人,共理江湖。” 群雄听罢,哄然一应。 众人商议后,以照大宋划分的十三道归为六道,分别是河南道、关西道、陇右道、山南道、江南道和岭南道,然后主事人依次是公孙如是、欧阳靖、罗凌云、上官司、骆天浩和吴沛山。 主事人虽二四分,可实际控制的地盘,不相伯仲。 第十章 隔墙有耳谁聆听(中) 夜晚的东方家依旧灯火通明,群雄在为此次大会的圆满结束而举杯庆祝,口中歌颂着东方盟主如何如何,欧阳家主如何如何。他们推杯换盏,相互道喜,又互攀交情,想着为自己以后的路谋划利益。 凌楚瑜登高而望,这块地在白天还死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而在夜里,他似乎被遗忘了。血迹尚未干,哀嚎还在回响,凌楚瑜都看在眼里,心里叹息。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他摇了摇头,向另一个屋檐跃去,想远离这个喧闹的地方,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但却越走越远,最后是出了东方家。 “这样也好,到处走走!”他心里苦笑,仰头闷了一口酒,漫无目的闲逛。 应天府的夜晚也是热闹,虽然已经进入凛冬。外面开始飘起了雪花,但街道两侧摊位琳琅满目地商品,吸引行人停下脚步,讨价还价。 “下雪了!”或许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百姓欢呼鼓掌,迎接这一场瑞雪。小孩更是乐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再大一些,好跟小伙伴比一比,今年谁的雪人更大。 凌楚瑜朝双掌哈了口气,搂了搂外衣,身子虽凉意,但总是心却火热。小孩们围在买烤地瓜的摊主前,吵吵嚷嚷地非让爹娘买个地瓜,父亲在旁铁着脸一言不发,母亲则架不住小孩的撒娇纠缠,和蔼一笑地答应了,小孩乐得合不拢嘴,捧着热气腾腾的地瓜,小嘴呼呼吹着热气,心里欢喜。 凌楚瑜胸口一热,这让他想起冬季和妹妹纱儿一起逛夜市的情景。冬天她最爱的就是烤地瓜和糖炒栗子,再在秀发插上一枝刚开的白色腊梅,人俏花美,是那么可爱。 不知不觉,凌楚瑜来到一家炒栗子的摊位上,摊主瞧他一副公子哥模样,不再理会旁边眼馋却身无分文的小孩,转向过来,笑呵呵道:“公子,来点糖炒栗子,可好吃了。” 凌楚瑜很少吃,但还是脱口而出道:“来二斤给我妹……”话到嘴边,发现身边却无人,顿时愣了愣。 摊主恍了一会神,识趣地笑道:“好嘞,二斤糖炒栗子!”手脚麻利地用木铲子将栗子倒进油纸折成的三角形漏斗中,掂了掂分量,道:“公子,您的栗子,足够。”这些买东西的摊主,大都能用手掂出东西分量。凌楚瑜也不怀疑,给了钱,接过栗子,拿出一颗,看着旁边几个小孩水汪汪的眼睛,望眼欲穿地看着他手中的栗子,凌楚瑜心一软,把整包栗子送了过去,柔声道:“来!”小孩们惊喜地接过,道了谢就开始分食。凌楚瑜目送他们大闹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将手中栗子塞入口中,咬成两半,再嚼几下,把果肉咬出来,然后将带着不少果肉的壳吐出来,这就是他不想吃栗子的原因,太难剥了。 这时候纱儿在就好了,起码能吃到几颗完整的栗子。 忽然不远处,有个倩影匆匆而行,那宽大的风衣下藏着姣好的身段,风帽将秀发和脸遮住,凌楚瑜怔了怔,觉得眼熟,思忖片刻,跟了过去。 那女子走得匆忙,步子迈得比寻常女子略大些,时不时回头瞧瞧,挤入人群,钻入巷尾,兜兜转转消失在夜幕中。 凌楚瑜走镖时锻炼出来的脚力和跟踪能力依旧如故,那女子虽有防备之心,脚步轻快,但还是甩不开凌楚瑜。 她跟前是个一进小院子,在这排民房中非常不起眼。风衣女子在门前驻足一会,推门而入。 凌楚瑜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把守,然后附耳贴在门缝中细听,“笃笃”地敲门声,没有反应,然后又是“笃笃”两声,里面似乎有人咳嗽一声,沙哑地说了句“进”,女子用手轻推门,“咯吱”一声,凌楚瑜旋即走到墙边,准备越墙而入。“咯吱”关门声响起,凌楚瑜趁机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院子中。 院子不大,凌楚瑜附身朝窗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低头贴在窗下,凝神细听。 “凌大哥……这些年过得还好?”女子怯生生问道。 那人没有应答,女子继续道:“白天在东方家没搭上话,当时真是凶险万分。” 凌楚瑜心生好奇,今天在东方家竟还有人认识贞娘?看来她身份很复杂,不单单是侍女这么简单。 “哼……”那人冷哼一声,语气有些颤抖,中气不足,想来是有了内伤。 “凌大哥,你受伤了?”女子关切道:“伤得重不重?”凌楚瑜听她语气,应该和这个男子相熟,而且关系应该不浅。 男子口中似乎有痰,呼吸急促,声音沙哑道:“无碍!你可知道我今晚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知道!” “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很意外,我以为当年所有人都死了。” “教主和夫人身死,我本无意偷生,孙平风将我救下,让我的性命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他死了,唯一跟我有关系的,就是我儿子。” “你儿子!哼哼,他心机可随他父亲。今日当众跪下朝你磕头叫你娘,你不知道他是何意?” “鑫儿刚磕头时候,我真得以为他真心认我这个娘,后来想想,这恐怕是他做的秀,好接手藏剑山庄。” “你既然知道,还愿意跟他回去!” “我如今就剩鑫儿一人,也只牵挂他一人,不跟他我能去哪?” 沉默片刻,男子忽然发问:“现在还有多少人知道你身份的?” “孙平风一死,没人再知道我身份。凌大哥你大可放心。” 男子叹气一声,字正腔圆地道:“说说吧,二十多年前苍云山上,百里大哥和大嫂是怎么死的?” 这声音渐渐清晰,它的主人也明朗。凌楚瑜身躯猛震,因为这声音,正是自己父亲凌柏川,他猛吸一口凉气,耳朵更加小心地贴着墙壁。 “爹认识百里无极?”凌楚瑜心神俱震,这些事情他一点都不知,也不曾听父亲提过,脑袋一下就嗡嗡做响。 “当年东方魄忽然杀出,教主被他偷袭受伤,最后力竭而亡,和夫人一起……就连小少爷也……”说到这里,她竟簌簌而泣。 “突然出现?”凌柏川道:“苍云山天堑易守难攻,又有八散仙把守,他又是如何潜进去的?” “密道!” “密道?他怎么会知道密道!” 贞娘道:“除了密道,东方魄是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进苍云山中的。” “内奸!”凌柏川道:“绝对有内奸!” “不可能。”贞娘似乎很肯定道:“密道之事,口耳相传,只有历代教主本人才知。其余人又如何知晓?” “当时正道围攻苍云山,百里大哥极有可能将密道之事告知重要之人,以防不测。你整日服侍嫂子,可曾听过一些或者有关联的事?” 良久,贞娘才道:“没有。当日正道围攻,教主整日忙于教务,很少来后山。夫人虽担心,但她一介女流,从不插手教中事务,我也只是待教主来时,听教主说过几句外边的情形如何,至于再深层的事,却一概不知。” “大哥思虑周全,密道之事如此之大,他绝对不可能随意乱说。除了身边最信任的人。” “要说最信任的人,莫过于左右护法。说起这个,我倒是想到一些事情来。” “快说,是什么?”绕是凌柏川沉稳,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按耐不住。 “凌大哥,你还记得骆歆心吗?她是韦护法的妻子,东海派掌门之女,也是你妻子同门师妹。” “咳咳……”凌柏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白天里他身处于剑气圈中,受到剑气震荡,已然是受了内伤。凌楚瑜懊悔不已,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孙平风剑气如此之强,外人都不敢靠近,就别说身处于剑气中的凌柏川。 “记得。”稍微平复了一下,道:“她虽是骆兄之女,但却和茹儿姐妹相称。”凌楚瑜默默点头,骆家姐妹奇怪之极,明明与自己同辈,地位却与自己母亲一般,害得自己辈分低过骆霞一头。 “她如今重返苍云教,想必大哥也是知晓。” “嗯……她还带了百里大哥的儿子,一并回了苍云教,我儿就是被大哥的儿子打伤。” 贞娘叹息一声,道:“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但是我有些不解。二十多年前,公子明明被东方魄杀了,为何二十年后,又出现一个自称是教主儿子的人,这也太奇怪了。而且二十年前,骆歆心可是在山上,教主死后,她却能全身而退,所以我想密道之事,会不会是她……” “绝不可能!”凌柏川斩钉截铁道:“她违背东海派门规,与韦大哥私定终身,心性坚定,岂是背叛之人。” “我只是怀疑!当时在教中所有人都难逃厄运,为何她偏偏能带着所谓你少主全身而退,她定是从密道出去的,而且我相信是教主授意的。” 屋里沉默良久,凌柏川开口道:“难道是她从密道离开时被人发现了?” “我也只是猜测。当日左右护法各有任务,均不在教主身边,八散仙带着各个堂主镇守天堑,教中就只剩下夫人和我们这些下人,除了她会走漏消息,不会有别人。而且我一直觉得,如今在苍云山上的那个少年,并不是教主的亲生儿子。” “算了。不要枉加猜测了。”凌柏川似乎不想在提,道:“那个壬甲龟壳,你又如何知道?” 贞娘也不隐瞒,将自己亲眼看见的说了,道:“这个东西我以为教主会藏在隐秘的地方,没想到却被大哥的儿子找到了,真是天意。” “他也是凑巧罢了。这龟壳我拿它换了不易的性命,不知以后江湖又有多少人为了它引起无数争端。” “玄清游炁从此经书中而出,难保有人会悟出其中诀窍,反正除了东方魄,江湖人都垂涎三尺,大哥你将它抛给欧阳靖,反而是好事。” “好事?”凌柏川有些苦笑,道:“它在不易手里这么多天,呵呵……”他莫名笑了,只有窗外的凌楚瑜心里发慌,蹦蹦直跳。 “大哥,我要随鑫儿返回藏剑山庄了,他不再听从东方家号令,转而投入欧阳家,我怕他……” “他这步棋可谓高明,欧阳靖他会帮助他重掌藏剑山庄,你只需在旁多劝,不要朝三暮四,不然必定引来杀生之祸。” “我明白。欧阳靖为人重义气,重情义,但容不得人背叛。东方魄心胸狭隘,容不得别人做墙头草。若鑫儿他日又叛出欧阳家而投东方家,两家都不相融,这才是大难临头。” “走吧!”凌柏川忽然长叹一声,道:“虽然你所托非人,但你能活着,也好!”屋里传来泣声,贞娘带着哭泣道:“大哥,告辞,你多保重!” “小贞!”凌柏川忽然喊了一声,道:“大哥死的时候,是如何的?” “教主和夫人相拥含笑,身面朝南。”说罢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朝南……朝南……朝南……”凌柏川呆呆喃了三遍,苦笑道:“大哥,江南烟雨蒙蒙,可还记得你我泛舟饮酒,佳人相伴?” 凌楚瑜在旁听得是大气都不敢喘。待贞娘两记门声响起,借机从后院越出。 “原来爹认识百里无极,还跟他喝过酒。”凌楚瑜一时间难以接受,又奔走了几里有余,才敢大口大口喘气,此时发现背后大汗淋漓。 “难怪贞娘这么听爹的话替我作证,原来他们早就认识。这件事恐怕连欧阳家主都不知道。”凌柏川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凌楚瑜靠在一间院子后墙上,取出酒水往嘴里灌,良久才缓过神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忽然间,衣袂飘飘之声入耳,像是有人跃进自己身后的院子,凌楚瑜往后瞧了瞧,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这种院子在应天府中最为普遍。 “谁这么没有眼力见,竟去偷这种人家。”凌楚瑜心想,这样寻常人家没多少金银,不如大户人家来得多,做贼做到这个份上,也是绝无仅有。 好奇心上来,他也想去看看,是哪个小偷小摸。纵身一跃,轻轻落地。 凌楚瑜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个院子书房,说来奇怪,整个院子就书房亮着灯,廊下无灯,似乎没人居住。凌楚瑜就越发好奇,朝着书房走去。 “朱兄,这么晚了还约我见面,是否有什么指示?” “呵呵!汤堂主,指示不敢当,就是有些话需要您带给高教主。” 凌楚瑜眼睛瞪得如牛般大,这声音的主人,不就是在江州伏击自己的朱格吗? 第十章 隔墙有耳谁聆听(下) “今晚出门没看黄历吗?这秘密可是一个接一个来。高教主?难不成是如今苍云教的教主高时?朱格可是东方家的情报头领,他若和苍云教勾结,那东方魄是不是……” 想到这里,凌楚瑜屏住呼吸,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 “我可听说了,今天公开审讯那个凌楚瑜,不仅没有定他的罪,反而折了一个藏剑山庄孙平风。哼哼,这我可不知如何向教主交代。” “汤堂主,你是有所不知。今天的审讯,欧阳家为了保凌楚瑜,连官府的人都请来了,我们被打得是措手不及。” “都是你们考虑不周。我奉命前来,以为能拿到壬甲龟壳呢?怎么,如今这东西还在姓凌那小子身上吗?与我前来的有不少好手,我这就率人去夺过来。” “只怕现在已经在欧阳靖手上了。凌楚瑜能脱险,定是以它为筹码。” “那可大事不妙!教主派我前来就是取龟壳中的经书,如今我却两手空空,我要如何向教主复命?”那人语气有些许不满,继续道:“我早就说了,你们把人交给我,还怕我撬不开他的嘴?哼哼,不会是怕我占为己有吧。” “哪的话!”朱格笑道:“咱们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合作这么久了,怎么会自相残杀呢?只不过这牢房有欧阳家高手监视,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欧阳靖定会知晓,我这不是担心汤堂主安危吗。” 凌楚瑜一听“合作这么久”这句话,心里顿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设想。这朱格是东方世家的情报头子,可以说是东方魄的一双眼睛,这武林盟主要知道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全靠他的消息来源。如此重要关键的位置,非亲近可信之人不可。而朱格作为东方魄的结义兄弟,能有如此待遇,原因是他二十多年前,是随着东方魄奇袭苍云教的随从之一。正如方才父亲和贞娘对话中得知,东方魄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苍云山腹地,定是知道密道所在,那或许是朱格勾结苍云教,知悉密道所在,告知东方魄,后者才能一举偷袭成功,如此大功,东方魄对他委以重任也是正常。可朱格若勾结魔教,沆瀣一气,为何会引外人偷袭,而面前这个堂主,在苍云教中又是各种身份?东方家、苍云教、朱格和这个不知道的堂主,他们之间到底存在何种关系。 “朱兄,那今夜你不去参加庆祝晚宴,找我所为何事?”这次讨伐大会,东方家势头依旧不输欧阳家,他此时说起此事,有些不满。 “这壬甲龟壳如今不在手上,我在谋划如何夺回来。但是有个问题,就是这打开龟壳的方法,教主是否知晓?” “怎么?”那人有些警觉,道:“问这个做什么?” 朱格笑道:“汤堂主,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它的机关是否严实,毕竟欧阳靖那边人才济济,怕他打开了,到头来我们白忙活一场。” 那人冷笑一声,不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这机关是我教高人所造,百年来无人能开,上一次打开是因为教中留有有开启的方法,如今方法无人知晓。百里无极那家伙曾封印经书时候龟壳是打开状态,他也只知封印而不知如何开启。” 不知朱格是失望还是庆幸,道:“那就好,我们有足够时间来谋划。” “哼,还谋划?除了硬抢,还有什么计策能在欧阳靖手里夺回来。” “汤堂主,别这样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明抢不成,暗夺即可。” “暗夺?”那人桀桀一笑,道:“你们在欧阳家重要位置安插了内应?若是如此,为何欧阳靖派人搭救姓凌那小子时候,内应为何不传递消息?” 朱格笑道:“汤堂主,你有所不知。这个暗桩为了打入欧阳家内部,我们不知花了多少心血。非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启用那内应,而他没有我的命令,也绝不能善自做出一点不正常的事,就算改天让他杀了我,他也不能有一丝犹豫。”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击命中。” 朱格笑了,道:“不错!每颗棋子都有他的妙用,马就是走日,象就是走田,兵就是不能退后,不能乱了规矩,乱了规矩,那就做不成棋子。”他顿了顿,道:“就像当年苍云山一战,若不是多年就准备,哪里能在最关键时候帮了我们一把……” 凌楚瑜心头一凛,似乎要听到最关键的秘密时候,那人忽然冷声道:“朱格,甚言!”话被打断,只听朱格笑道:“对对,是我不对,还望堂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白日里你们商议对付我教,可有什么动作,我也好复命教主,东西没得到,一些可靠消息总归有点吧。” 朱格道:“此番让贵教偷袭各大派,东方家本想借机会打压欧阳靖,可惜欧阳靖树大根深,依旧难以撼动。” “哼!欧阳靖这厮,这次围攻我教,若不是东方家不派援兵,说不定真被他拿下。起初教主有些不高兴,生怕你们食言,坐看欧阳靖将我教覆灭。” “汤堂主,看你说的,咱们是盟主,更是兄弟,岂能害了自家兄弟,咱们同舟同济,称霸武林。” 那人轻哼了一声,显然有些不满,道:“二十年前,我们可是助你们杀了百里无极,东方魄也因此成为武林盟主。这二十年间你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们呢,整日东躲西藏,难以出头。你们当年承诺给我们的呢?” “汤堂主,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二十年间你们教中人心不聚,这是你们领导无方,可怪不得我们。而且这次我们为了你们能聚拢人心,鼓动欧阳靖率部来攻,若不是如此,如今苍云教旧部又岂会重返贵教,一副欣欣向荣景象。” “那你们不也趁机收买人心。据我所知,这次东方家的功劳可比欧阳靖攻山的功劳可大。” “那这些还不依仗贵教。大家互惠互利。” “互惠互利?此番我教和欧阳家是两方俱损失,你们倒是捡了便宜,不费一兵一卒。” “汤堂主,此话有损你我之间的感情。高教主执教多年,御下无方,人心不齐是我们的错吗?之前说好,杀了百里无极,大家互惠互利,总不能让我们再出力帮你收拾烂摊子吧。”朱格不再好声好气,有些哀怨道:“而且汤堂主是不是忘了彼此的身份了。” 此话颇有咄咄逼人的威严。片刻后,那人才叹息一声,连连道歉道:“朱兄教训得是。” “汤堂主,此次你回禀教主,说我朱格定会竭尽全力拿回壬甲龟壳,到时候你我两家各一分,决不食言,就如同二十年前一样。” “好!有朱兄此话,我就放心了,教主那边我也可以交代。” “还有!”朱格叮嘱道:“这次讨伐大会,虽声势浩大,但群雄各有异心,难以一统。贵教可安心些许时日,若有其他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贵教。” “好!一言为定。”屋内击掌一声,看来二人已经达成共识。 凌楚瑜暗暗呼出一口气,心想,原来这个内奸,居然是如今的教主高时。难怪当时他全身而退,而且成了现在教主,定是他将密道之事透给朱格,才能使得东方魄偷袭成功,随后让他接管苍云教,大权在握。但此事越想越可怕,如此重要的事,没有东方魄首肯,光凭一个朱格能办得到吗,这东方魄会不会也勾结苍云教了呢? “听完了吗?”忽然一声冷笑,惊得凌楚瑜一身冷汗。 “谁在外面?”屋里人忽然厉声一喝,破门翻窗而出,瞬间三人就将凌楚瑜包围起来。 “哦豁!”那发现凌楚瑜踪迹的人轻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凌少镖头。堂堂凌家镖局的少镖头,何时做了三只耳。” 凌楚瑜认得此人,恼怒道:“仇东时,你怎么在此?” 那姓汤的男子也有些惊讶,道:“少公子何时来的?” 仇东时道:“刚来就瞧见这个小贼在这里偷听。汤堂主,你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吧。” “少公子教训得是!”他口服心不服地说道。 “哼哼!凌楚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你插翅难逃。”朱格见他如仇人,狠得咬牙切齿。 凌楚瑜环顾四周,背靠墙,三面有人,这次是难逃一劫。 “嘿嘿!”凌楚瑜轻笑一声,道:“果不其然,堂堂东方家与魔教勾结,这可是惊动武林的大事!” 朱格阴恻恻笑道:“你这小子滑得很,待我抓住你,先割了你这耳朵,再毒哑你嘴,砍了你的双腿,看你如何再耍滑头。”他在江州眼睁睁看着欧阳云带走自己志在必得的人,颜面扫地,怎么不记恨。而且他说了“果不其然”,难道欧阳家早有所察觉? 凌楚瑜却笑道:“呵呵,是该毒哑我!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若我说了出去,只怕有些人做了亏心事,整天担惊受怕。” 两人脸色大变,凌楚瑜话中有话,回想起来二人谈话内容不知他听去多少,以防万一,此人必须除去。 朱、汤二人做贼心虚,相视一眼后心有灵犀,正欲动手,凌楚瑜却道:“仇东时,这朱格当年可是随着东方魄潜入苍云山,是你杀父仇人之一,如今你与他同流合污,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 仇东时微微发愣,却笑道:“杀我父亲的是东方魄,冤有头债有主。” “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凌楚瑜大笑道:“他朱格是东方魄的人,难道这事跟他会没有关系?刚才他们说的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当年是如何杀你父亲……” 话没说完,朱格“哇呀”一声,扑了过来。他身法诡异,离凌楚瑜有数丈之地,转瞬即到,右爪如钩,直取凌楚瑜双目。 凌楚瑜大骇,这朱格怕自己泄漏当年自己和苍云教的护法高时暗通曲款,谋害百里无极一事,这对高时在苍云教的地位是毁灭性打击,也波及到自己,所以出手毫不留情。凌楚瑜惊慌之余侧身躲过,朱格那如铁一般的手爪向身后的墙,五指没入墙体而四周没有裂痕,可见内力深厚。 “且慢!”仇东时虽恨凌楚瑜,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接应汤达行事,至于他去见什么人却一概不知。今夜他也是心生好奇,想起前几日跟踪汤达去的秘密联络点,就自作主张去了,却没想到遇到凌楚瑜在旁偷听。但他知道汤达秘见之人是朱格时,心里亦有疑惑,难不成他和东方家有所勾结,又听凌楚瑜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疑虑。 “少公子。”汤达道:“此人不能留,待我先将他就地擒杀。”说罢从腰间探出约一尺长的三头叉,朝着凌楚瑜后颈刺去。 凌楚瑜身无兵器,只得回身,双臂向上一托,一招“顶天立地”将三头叉往上托。虽躲过致命一叉,小腹却被汤达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身躯向后边的墙狠狠撞去,嘭地一声,砸出一个窟窿。 朱、汤二人根本不给凌楚瑜喘息机会,杀招恶恶,齐齐攻来。凌楚瑜顾不上背脊疼痛,双手胡乱一抓,将被自己撞散在地上的砖块一股脑地朝二人丢去。 这砖块虽不比暗器,但离二人如此之近,也不敢冒进,闪转腾挪,一一避开。凌楚瑜找得喘息机会,急忙爬了起来,背脊的剧痛传遍全身,他也只得咬着牙,往屋里逃去。 这屋子虽然是书房,却连着左边的主客房,右边的耳房。朱、汤二人急忙跟了进去,追着凌楚瑜进了主人房。 屋里漆黑一片,只听窗户“嘎吱”一声,汤达喝道:“快追,那小子从窗户逃了。”朱格却拦住了他,冷静道:“别冲动,他还在里面。”汤达恍然,刚才只有窗户声,却没有脚步声,显然是凌楚瑜用东西打掉支窗户的木棍,让人以为他跳窗而走。 “你小子果然够奸诈。”汤达恶狠狠道:“待我点燃屋里的灯,看你如何遁形。” 第十一章 与虎谋皮共退敌(上) 屋里良久未见动静,朱格有些奇怪,噘嘴朝汤达轻吹口哨,“诶,怎么不点灯?”汤达有些尴尬道:“我身上没带火,你带了吗?”朱格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语气嗤了一声,翻了翻白眼,往自己身上摸去,竟也没有火折子,这才想起来,火折子方才在书房点燃了蜡烛后就放在桌上。此时屋里漆黑一片,书房凌乱,根本就是瞎子摸黑。书房本有盏烛灯没有熄灭,却被凌楚瑜闯入时掐灭。朱格骂骂咧咧,骂他诡计多端。 此时仇东时也进来,瞧见屋里漆黑难辨,道:“汤堂主?”汤达做贼心虚,生怕凌楚瑜告密,急忙道:“少公子,您怎么来了?这个小贼交给我们对付即可。” “对付?”仇东时冷笑道:“是想杀人灭口吧。” 汤达干笑道:“少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我也是奉命行事。” 仇东时冷笑置之,高时暗中勾结东方家,恐怕教中兄弟均不知道,这可以好好利用,为自己今后的夺位手握一重要筹码。可话说回来,目前得要保住自己死对头的性命,方才听凌楚瑜这么一说,似乎这二人还有什么惊天秘密被他知晓,才使得他们痛下杀手。 “少公子,有火吗?”汤达生怕节外生枝,向人讨要火折子,一旦发现凌楚瑜,即刻杀之。仇东时笑道:“汤堂主,我今儿也忘了带了。”汤达将信将疑,但也说不得什么,眼下竟然为一簇火苗为难着急。 朱格沉声道:“汤堂主,我往左搜,你往右搜,这房间就这么点,我就不信他能飞天了。”汤达点了点头,左手又拿出一把三尖钢叉,慢慢向前移动。 这屋子不小,长有两丈,宽也有一丈多,屋里家具也颇多,一面屏风后是沐浴的地方,靠近书房的门。 “少公子。”汤达朝沐浴的地方摸去,不忘朝着门口的仇东时道:“这里屋黑,还有劳你把守门口,以防那小贼偷溜。” “放心,有我在,他逃不了。” 凌楚瑜此刻躲在床幔后,右手拿着一块砖头,大气都不敢喘。他探出半个头,在黑幕中看见两个人影在缓缓移动,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西边通往书房的门口,仇东时正站在那里。北边是房间大门,正对的就是南边的妆奁,妆奁台往上就是沐浴的地方。中间有个圆形大桌,两张圆形凳子,凌楚瑜若是想从中间过去,就必须得绕过那圆桌子。刚才听他们所言方位,汤达在沐浴的地方,而朱格是沿着门这边而来。 凌楚瑜不敢乱动,屋里如今鸦雀无声,只要有些许动静,以朱、汤二人的耳力,定会察觉。若想在被二人合围前逃走,就必须俯身穿过中间这张圆桌,那样动作会非常慢,而且即便是穿过了,门口还站有一个仇东时。倘若从大门离去,以自己的轻功脚力,如何跑得过朱格这个情报头领,这真是进退两难,左右都是死。 二人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终于来到床前。两人对视一眼,左右分开,各守一角,全神贯注。 “凌少侠,别藏了,若现在投降,我还考虑留你一个全尸。”朱格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阴森森道:“不然的话,哼哼,我手上可有三十六种酷刑,定要你都尝了遍,再慢慢让你死。” 一旁的汤姆也随声附和道:“朱兄逼供的酷刑我是亲眼见过。很多人在朱兄的酷刑面前撑不过三种。凌少侠知道人彘吗?我可有幸见过一次,那人嘴巴严得像被铁水浇铸了一般,三十六种酷刑使了一遍,他终于想开口招供,但朱兄却不坐允,将他四肢斩去,装在坛子里,脑袋上只剩一个嘴巴能动,别提有多惨了,不等问他,他却发了疯似的将所有事招供出来。说完后他唯一相要的,就是想一死了之,结束这种折磨。但是朱兄偏偏不让他死去,割去他的舌头,让他在痛苦中慢慢被折磨而死,最后你猜怎么着?他被吓死了。哈哈!”如此惨烈之事汤达说的时候兴致盎然,完全没有丝毫人性,不说凌楚瑜听了都寒毛直立,就连仇东时也哆了哆了身体。 二人不见动静,心想凌楚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小心翼翼地床幔左右撩开。忽然“嗖”地一声,有东西从里面窜出,将二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去,“咚隆”一声,似乎是硬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二人瞬间就知道中了计,还没回神,只听“咯吱”木头断裂的声音,四角支撑床幔的木棍齐齐折断,那厚重的床幔就朝二人压了过来。 “糟糕!”朱格惊呼一声,他与汤达被床幔蒙头盖脸,乱做一团,手舞足蹈地想将身上的床幔拿来,岂知这床幔不仅厚重,而且多达三层,两人在里面是越扯越乱。一个不小心,不知是谁踩到床幔,用力扯时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不仅如此,摔倒时还绊倒另一个人,两人“哎哟”一声,滚做一团。 汤达怒骂一声“臭小子”,双手将钢叉笔直往上刺破床幔,左右怒分,只听嘶地长响一声,床幔被撕出一道口子,汤达从中冒了出来,左右看看,见人影往门而去,打开大门向外逃去。 此时朱格也从床幔中挣脱出来,双手左挥右甩,将床幔从身上扒开,狼狈不堪,第一句话就问,“人呢?”汤达冷声道:“往外溜了,追!”二人急忙迈开腿,往外追去。 凌楚瑜刚离开屋子不足数丈,身后的朱格和汤达也都破门而出。 “臭小子,往哪里跑!”汤达怒火中烧,誓要将凌楚瑜生擒活剥了。手中三头叉脱手而出,飞向凌楚瑜后心。 汤达武功可能没有朱格厉害,但这投暗器的手法却是一绝,这要是被击中,非入肉三寸不可。凌楚瑜后背忽闻凌厉破空声,回身一瞧,那钢叉已然逼近自己咽喉,急忙手掌一翻向上推去,将钢叉推上半空。这钢叉带着内劲,震得凌楚瑜手掌生疼,虎口崩裂,咧嘴直喊疼。朱格趁着凌楚瑜停留之际,大步流星绕到前面,鼓足了劲就是一掌。凌楚瑜瞧着掌风猎猎,不敢托大,也铆足了劲双掌封上。 “咦?”朱格有些意外,匆匆收回了掌。凌楚瑜也觉奇怪,若他使全力,自己非吐血不可,但他却中途收手。汤达从后面包抄过来,与朱格呈合围之势,生疑道:“朱兄,为何手下留情?”明眼都知道,朱格方才那掌足以让凌楚瑜吐血三斗,但他却在途中将掌收回,凌楚瑜才躲过一劫,汤达不明其意,开口质问。 “小子!”朱格不理汤达,朝着凌楚瑜不怀好意道:“你这武功不错,我要留你性命,慢慢拷问。”凌楚瑜一怔,原来朱格是看上自己的家传武功“玄火功”。 今日在东方家,凌柏川一鸣惊人,打败剑气纵横、走火几乎入魔的孙平风,不仅因为他枪法出众,其内功修为之强,也属罕见。刚才他与凌楚瑜对掌时,感到对手的真气灼热,经脉隐隐发热,不得不运功抵抗,心下觉得这武功不俗,想据为己有,凌楚瑜那孱弱的身体都能有如此境界,自己若学了岂不是如虎添翼。他虽忠心耿耿效忠东方魄,但却不曾得他传授“玄清游炁”一招一式,心中难免有些介怀。如今这凌家的内功不俗,若能学了,说不定武功能比肩公孙如是也说不定,故而掌力至半就回收,并没有取他性命。 汤达一听朱格要留凌楚瑜性命,又瞧见仇东时临近,生怕秘密泄露,低声喝道:“朱兄,此人留不得。” “放心,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朱格颇有自信地笑了笑,外人看来,竟有些胆寒。 此时仇东时已然来到跟前,朱格道:“少公子,此人偷听我们谈话,为了保守秘密,我得将他生擒带回拷问,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他说话平和,语气却咄咄逼人。他根本不把这个少公子看在眼里,二十年多年前,他可是亲眼看见百里无极的儿子被高时身首异处,而如今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冒充,心想该是高时为了笼络人心所使用的手段吧。一个棋子,他在不在意高时的想法,况且他已知晓秘密,说不定到时候高时也留不得他。 仇东时隐隐不快,他从小被埋下复仇的种子,誓言杀东方魄为父报仇雪恨,眼前这个朱格虽不是元凶,但也是帮凶之一,照理说也一并杀了才痛快。但想了想,这朱格不仅武功高出自己很多,而且他竟与高时有勾结,其中关系复杂,他就不怕自己回到教中大肆赞扬,这样高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仇东时!”凌楚瑜道:“你就不好奇,为何高时会派人联系当年灭教的元凶?”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让仇东时有些犹豫。汤达心叫不妙,生怕凌楚瑜再说出些重要的事,急忙喝道:“少公子,别听他胡言乱语。此一时彼一时,曾经的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这小子显然在挑拨离间,让我料理了他。” 他正要动手,仇东时却道:“且慢!我倒是想听听他怎么说?汤达,你只是区区堂主,三番五次无视我,敢违抗我这个少公子的命令吗?” 汤达一愣,眼中顿时杀心四起,心想,“呸,什么少公子。只不过是教主给你面子罢了。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孽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朝朱格看去,眼中充满杀机,朱格一瞧,饶有所悟,微笑点点,好像在说“看来你们的少公子也不过是个随时可弃的冒牌货”,二人打定主意,先擒凌楚瑜,再杀仇东时,几乎同时发难,攻向凌楚瑜。 “汤达!”仇东时呵斥一声,怒目圆睁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汤达充耳不闻,一心要将凌楚瑜杀了。凌楚瑜岂是他们二人对手,三两招就被打得灰头土脸,朝着仇东时道:“你傻啊,我死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仇东时恍然,自己已然发现高时的秘密,这对他在教中的地位可是岌岌可危,唯有将自己杀了,才能守住与东方家勾结的秘密,然后再杀人之罪嫁祸给凌楚瑜,对外说是两人仇人见面,大打出手,最后同归于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汤达斜眼瞧去,发现仇东时有些犹豫。此次下山,这少公子硬是要随自己下山,教主高时迫于教中压力才同意,但私下吩咐自己,万事留心,切不可让他触摸关键核心。当二人抵达应天府时,汤达并没有把真正秘密联络点告知,而且另外找了一出偏僻的地方住下。每次出门都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以防被仇东时跟踪。为了保险起见,他只来去一次秘密联络点见过朱格,其余时候都是到处瞎逛,鱼目混珠。但这说巧不巧,唯一一次去秘密联络点时候,却被仇东时在大街闲逛时发现其踪迹,心中好奇,就便悄悄跟了过去。而今夜汤达深夜外出,他本不想多管,但想来自己到应天已经多时,这汤达整日乱窜,似乎有意隐瞒,再三思虑下,还是决定跟出去一瞧,但早就没了他的踪迹。想到之前他曾去的一处房子,不疑有他地就往那里去了。 汤达心知自己疏忽犯了大错,教主再三交代他不要暴露,却还是泄露秘密,若仇东时回去将自己所做之事告之教中人,不说高时能不能保他,那个铁面无私的判官崔不笑定会将他以教规处置,严刑拷打。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反正这个不明来意的“少公子”在教中也没根基和人脉,高时也就碍于大局才封了一个“少公子”名头,只要杀他时候处理得当,再嫁祸给别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他杀心已定,生怕仇东时乘机逃了,也不等拿下凌楚瑜,转身就朝他攻去。那柄三尖钢叉发出恶毒的光,直扑仇东时胸口而去。 仇东时倒吸一口凉气,猛喝道:“汤达,你好胆!” 第十一章 与虎谋皮共退敌(中) 虽没了汤达助阵,凌楚瑜压力骤然减小,可眼前的朱格却不简单,实力可比肩当世一流高手。 凌楚瑜记得父亲曾对自己说过,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玄火功”四层后便无法精进,若是苦练枪法,有望跻身江湖二流之列,最高能达二流顶端。且不说自己能否练至二流之列,可眼前的朱格可就是实打实的一流高手,就算是自己是二流之最,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格年轻时以轻功卓越、心思缜密在江湖闯出了名号,与东方魄等人义结金兰,江湖人称“十三太保”。二十多年前,东方魄就是带领着十三太保,夜袭苍云教,击杀百里无极夫妇,若说没有实力,那是绝无可能。后来东方魄因为杀敌灭教有功,硬是将武林盟主的位置从欧阳家手里夺了过来,朱格也被提升成为东方家的情报头领,可见东方魄对其之器重。 朱格擢升情报头领后,忙着建立情报网,招兵买马,武功虽没荒废,但进展却也缓慢。如今的他虽是十三太保中最得东方魄信赖的,但武功却位列末席,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芥蒂。他也曾向东方魄讨要武功,东方魄却只传他东方家内功心法,说是学有所成才传授“玄清游炁”。朱格研习数年,进展缓慢,武功始终刚抵一流之境,也就渐渐打消这个念头。 也正因如此,朱格就越想证明自己武功高强,而不是依仗年长内功深厚。此刻他拳掌交错,铺天盖地地朝凌楚瑜而来。 朱格所使武功名为“磨拳擦掌”,拳乃柔劲,掌乃刚劲,掌中有拳,拳中带掌,一柔一刚,一吞一吐,出其不意。凌楚瑜一掌封上,掌力却挥了空,反而陷入对手拳劲中,力着无地,犹如深处漩涡中无法动弹。正当拼命将右手抽出时,朱格由拳变掌,与拳劲不同,这掌力吞吐,犹如江河奔腾,重重打在自己左肋上,若不是朱格留了力,这肋骨非断不可。 凌楚瑜被震得半边身体几乎断裂,往后踉跄几步,左手捂住左肋骨,这不断也得淤青泛红。 “嘿嘿!”朱格邪笑道:“臭小子,在江州让我颜面扫地,今天又偷偷摸摸地来我地盘上偷听,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不将你生擒活剥了,我干这情报的岂不是被人耻笑。”他做情报探子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羞辱两次。第一次是在江州,若不是上官飞的提醒,恐怕自己连他凌楚瑜影子都摸不着。而今夜与苍云教汤达见面,竟也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听,这要是传入东方魄耳朵里,可不是一顿呵斥就能解决的。 凌楚瑜心想“若知道是你,我才不去偷听”,急忙运功抵抗,左肋才渐渐不疼,心里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武林大会上,东方家情报居然压过欧阳家,连仇东时的身份都清清楚楚,看来必是和这个魔教的汤达互通消息,冷笑道:“朱格,若不是你勾结魔教,利用他们的情报网,以你的能力,怕是东方盟主所托非人哩。” 朱格那俊郎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嘴角微微抽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接手情报以来,虽有上官家的鼎力支持,但始终没能达到与欧阳家比肩的地步,而且他的任务不仅在江湖上收集情报,安插暗桩内应,更重要的是,要知悉欧阳家在江湖上安插的暗桩内应,若能将其拔掉,欧阳靖就是无头苍蝇。可这一点他多年来没有丝毫进展,即便是后来与苍云教合作后互换情报,所知者也是少之又少。 凌楚瑜出言讥讽,刺痛他内心的伤,但外表还是得伪装得不在意,皮笑肉不笑说道:“情报本来就是真假参半,若能换取别人有而我自己没有的,那也算本事不是。凌少侠年纪轻轻,自然不懂这种互惠互利的道理。” “所以你就将此次围剿苍云山的消息告知魔教,好让他们做准备。哼哼,你可真够狠毒,就不怕他们有去无回?” “托大了!”朱格笑道:“双方实力不相伯仲,撤退是早就预料到的事,苍云山一战根本就是一场秀而已。” “你只是想借机消耗欧阳家和魔教的实力。那你既然与魔教勾结,又为何消耗双方实力,你到底是为谁效命?” 朱格笑道:“凌少侠,知道得多,死得就越快,我劝你还是少问。这不,要不是你好奇心重,今日也不会遭此劫数。” 凌楚瑜心知不能从朱格口中打探出任何消息,就算知道了,自己也难逃厄运。朱格瞧凌楚瑜犹如猫爪下的玩物,笑道:“凌少侠,还逃吗?”凌楚瑜从不认输,脸色肃然,道:“凌家只有战死的男儿,从来没有逃走的男儿。”朱格怪笑一声,蔑视一笑,很享受这种折磨别人的乐趣,对手越是骨头硬,他越是兴致盎然,道:“好,那就让我们再好好玩玩。”左手为拳挥了过去,与此同时,右手变掌藏于腰间,伺机而动。 凌楚瑜见识过他拳如漩涡的厉害,这一旦对上,自己必然会被这柔劲牢牢吸住,无法挣脱,只得抬臂向上托去,左掌往右臂下方穿出,拍向对手胸口,此乃“太祖长拳”中的穿云手,本以为可以打个措手不及,岂料朱格那被托去的左臂忽然势大力沉地压了下来,还没等自己拍中他胸口,已被对手手臂重重砸在左肩上。 凌楚瑜吃了一记重拳,几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惊道:“为什么?”他想知道为什么朱格这一拳会有如此重的力道。朱格瞧他不敢相信的表情,傲然笑道:“怎么?奇怪我这一拳为何刚猛,哈哈,臭小子,没见识了吧,我如今已可以将拳掌自由变化,轻重刚柔,随心所欲。” 凌楚瑜暗呼不妙,朱格本来就难以对付了,如今这武功又虚实难辨,更是一筹莫展,而且此番没带兵刃,拳脚功夫自己并不擅长,就真的只有等着落败被擒,严刑逼供? 凌楚瑜摇了摇头,心想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成阶下囚,受尽他百般折磨。忽然他头脑一灵光闪过,既然手中无剑,为何不以拳为枪,以指为剑呢?想到这里,右手食中二指下意识并拢,凝指为剑。 朱格见他神情坚定,没有丝毫恐惧,心里既不快又暗喜,想着对方看来还没有体会恐怖,自己非好好地、慢慢地折磨他,才能让他意志慢慢松懈,跪地求饶。他拷问犯人多年,对人意志的摧残有独到之处,没有比一点点消磨人的意志力更来得更痛快,更有成就感,就像猫抓到老鼠,不会第一时间吃掉它,而是放了抓,抓了放,这样反反复复,让老鼠反复消耗体力和精神,最后只能精气消亡,绝望地等死。 朱格自诩武功比凌楚瑜高出许多,出招虽狠,但漫不经心,破绽百出。凌楚瑜可是全神贯注,对手这一拳威力虽猛,但无精妙变化,纯以力量为主,躲开或化解并不难。可朱格的“磨拳擦掌”就是虚实难辨、让人防不胜防的武功,若这拳内藏柔劲,自己不得又受他控制? 犹豫之际,拳已到跟前,俨然是刚毅凶猛之拳。凌楚瑜心想,即使此刻手中握剑回救也是晚了,如今手中无剑,手指岂不是能以最短距离出招?想到这里,右指迅速刺向对手咽喉。朱格颇为吃惊,却没想到对手出招如此刁钻,旋即左手变拳为掌,翻掌下压,将凌楚瑜手臂往下压,而后掌心柔劲吞吐,形成一股无形的漩力,凌楚瑜虽知他会如此,但心中丝毫无对策,瞬间身子如在惊涛骇浪中无法自控,就眼睁睁看着朱格右掌朝自己胸口来了一记,胸口撕裂,骨头欲断,闷哼一声向后摔去。 这一掌凌楚瑜伤得不重,朱格下手极有分寸,想慢慢折磨他,看看他穷途末路的表情。 凌楚瑜擦去嘴角鲜血,右手二指并拢,从未松懈。他目光依旧坚定,这让朱格看了非常恼怒,狠狠道:“你这双眼睛太明亮了,我看着不舒服,不如挖下来用酒泡了,喝了会不会明目。”他恶毒想法迭出,右手已然变爪,三指微勾,无名指和尾指收于掌心,这手势是挖人双目的架势,他左掌挥来,依旧势不饶人。 朱格这一招意图已非常明显,既然右手要取人眼睛,那左掌定是以柔劲缠住。凌楚瑜招由心走,指直朱格咽喉。朱格本想以掌劲黏住凌楚瑜,岂料他那一指带着无穷劲力倾泻而来,自己的掌力根本触碰不及就被点中肩头穴道,五指发麻。朱格大怒,右爪猛地扑向凌楚瑜面门,手指如钩,欲要剜掉对手双目。凌楚瑜躲闪不及,将头堪堪侧过,使得偏了三寸,朱格也因肩头发麻,无力再变招,右爪索性结结实实地爪在凌楚瑜肩头。 凌楚瑜肩头再受一记,猛地吃痛,急忙运劲于指尖,狠狠朝朱格肩头点去。朱格本受了一记,如今同一处又中一记,龇牙咧嘴怪叫一声,急忙后退数丈,脸色一阵青红,怒不可遏。他原本想以武功取胜,岂知自恃托大,反倒是中了对手两记指力,肩头疼如绞肉。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以招式分高下,心想难道他堂堂东方家情报头领,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凌楚瑜肩头连遭两记,左肩衣服上有朱格留下的指洞,隐约见肉,左臂微动,疼痛难耐,难以抬起,但他右手手指依旧并指为剑,指尖隐隐透出凌厉剑气。 朱格狞笑一声,这让他本来俊郎的面容变得狰狞恐怖,哪里有平日潇洒的样子,此刻他已然是个残忍的刽子手,双手化作杀人利器,朝凌楚瑜杀来。 凌楚瑜方才一指,是从“一剑浪天涯”中领悟出的剑意,可见他对剑意领悟又更加深刻一些。 “二剑争春辉!”凌楚瑜此刻剑意充沛,心有所动,剑已出鞘,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浓,顷刻间已使出三剑。他此刻胸有沟壑,剑意沛然于胸,根本停不下来,非一股脑使出来不可。 “桃花灼灼!” “梨花带雨!” “烟雨杏寒……”凌楚瑜所会剑法全都使了个遍,酣畅淋漓。 朱格心头发慌,心想着这小小年纪,剑法造诣如此之深,完全没有二十岁的青涩,若他手中是三尺青锋,自己非穿几个窟窿不可,留置日后定是大敌,顿时杀心以起。凌楚瑜剑意虽强,但内力不足,指尖点到即止,难以为继更深远的剑意,朱格身体虽被点,但并无大碍,双手并用,拳掌皆使阴柔之力,将这些招式化为乌有。 凌楚瑜此刻已将招式使了个遍,但剑意意犹未尽,将所剩气力倾泻而出。朱格光是应付之前的招式已有疲累之态,呼吸渐重,但对手招式仍旧没有停滞之意,似乎无休无止。 朱格怒喝一声,气息已是散乱,双手抱圆与胸前,合力使出阴柔之劲,欲化解凌楚瑜这一剑。他内心苦闷无奈,仰天长叹,“难道自己竟连一个后辈都不如?”刚想到这里,凌楚瑜忽然一个踉跄,往前摔了一跤,单膝下跪,双手撑地,气喘吁吁。 “剑……终究是……到这里为止了吗!”凌楚瑜不甘心地往地上挥了一拳。 朱格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么厉害的剑意,凌楚瑜不论从心力和内力上都不足以支撑下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凌楚瑜,回想起刚才被他逼的狼狈不堪的样子,愤愤地朝他小腹踢去,这一脚内含暗劲,将凌楚瑜踹飞,往后翻了几个滚,滚出数丈之外。 “我呸!”朱格还是咄咄逼人,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剑意,不过如此。你当你是魏谞,学他一剑自当空,我呸!” 凌楚瑜小腹被朱格踢得哇哇直疼,嘴角鲜血溢出,染红衣襟。但他双眼依旧坚定,缓缓站直了身体,带着傲气低声喝道:“朱格,我的剑既然杀不了你,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心中的那杆枪。” 凌楚瑜屹立不动,仿佛一杆七尺长枪,气势如虹,直冲九霄。 “枪急万人呼!” 第十一章 与虎谋皮共退敌(下) 朱格神色凛然,身心颤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势竟能如此之强,他仿佛身处在和自己不同的境界,虽距离自己不足一丈,却如同天上地下般遥远,本来触手可及却仿若天边。 他曾听人说过,武学之尽,便是仙人之境界,手中无剑,心就是剑,手上无招,天地就充斥着无形之招。而自己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身患旧疾,武功不过二流,却能一招踏入仙人之境,实在是匪夷所思。 朱格呼吸渐重,身上压力骤然增大,身体仿佛被四周空气往里挤压,肌肤生疼,耳膜鼓胀,就连呼吸都开始艰难。他艰难地咽下口水,喉咙发疼,看着眼前的人,背后竟然发凉,寒气从脊骨上透到底,一阵又一阵,低头一瞧,自己手臂上的毛孔紧缩,寒毛耸立。 而凌楚瑜此刻神意失半,游走方外,在这游走神识之内,枪法招式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快过一遍,却又一遍慢过一遍;而另一半意识存于灵台,感受体内真气如黄河泛滥,狂奔不止,尽数朝着胸口汇聚。 “嗯?”凌楚瑜闷哼一声,口鼻开始流出鲜血,但仍旧岿然不动。 朱格思忖片刻,长舒一口气,怪笑道:“臭小子,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你为了维持招式意境,强行运行真气,已是快走火入魔了。我劝你快快撤去,不然恐怕还没杀我,自己就经脉尽断而亡了。”顿了顿,继续嘿嘿说道:“就像白日里孙平风一样。”朱格想想就觉得自己可笑,自己竟然会觉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已踏入仙人天象之境,当世恐怕也只有四大宗师才能有此境界。 凌楚瑜此刻充耳不闻,右手食指立起,自然垂下,他感到此刻生命在一点点流向自己右手指尖,身体飘飘然,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仅存的意识让他知道,自己这是以命换命的方式,将生命融入到招式中。早年间他浸淫于招式招意中,对武学意境的理解远超同龄人,这才使得他能在经脉受损后仍能一人战三侠的壮举。而后遇魏谞在指点王如萱剑意时,又偷学到几分浅薄的意境,如今的他对招式意境是半知半解,有意却使不出来。可倘若有良师指引,再加数十年磨砺,未来成就定然不小。可他一身内功修为无法精进,阻碍了他对武学之道的精进,而如今又逢危难关头,凭着对武学之道的一知半解,强行催动真气,使自己快速踏入天人天象之境,有些少年欲愁强说愁之意,违背循序渐进的天道,岂有不受天道反噬之理? “朱格,我凌楚瑜逆天而行,敢接我一枪否?”凌楚瑜倾尽全力,口鼻耳流血不止,但这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有何不敢!”朱格挺了挺腰板,毫不在乎。这走火入魔又有何惧。 此时天空的鹅毛大雪漫天纷飞,盖住了之前打斗的痕迹。雪花飘向朱格身上,却在近身寸许间忽然撇开,尽管雪不止,但他身上干净,不沾一片。反观凌楚瑜,全身被大雪附着掩盖,刚开始是头发,然后是身体和双脚,再到双手,不到一盏茶功夫,身体大部分已经被雪掩盖,只露出两只眼睛,鼻子,但右手食指,仍旧片雪不沾。 那被雪盖住的面容忽然裂出一道弯月,那是凌楚瑜的笑容,然后就是那道弯月上明亮的眸子,战意浓烈扑开。朱格浑身打了个哆嗦,即使在冬雪中,依旧没有这双眼睛带来的杀意更让人胆寒。恍惚间,只见那“雪人”忽然朝自己过来,他指尖探出,身上的雪慢慢从手掌处开始褪掉,扩散到全身,当他身上的雪完全抖落干净,凌楚瑜已然杀来跟前。 “飞龙在渊!”这是凌家枪起手式,意在抱元守一,伺机而动。而此时的凌楚瑜神意外游,已超出招式之界,指如飞龙,欲冲出渊海,直破天际。朱格屏息凝神,双臂不断画圆,在胸前生出一股漩涡阴柔之劲,欲化解攻势。 “穿云破雾!”凌楚瑜不退反击,指力倾斜而出,一重迭一重,重重之威,强横霸道,欲穿破天穹,朝对手胸前而去。 朱格双臂忽沉,仿佛有千钧之力在手,阴柔之劲停转不走,被凌楚瑜指尖压得动弹不得。他大喝一声,猛地往上托,如霸王举鼎,欲将这股子力道往天上引去。 凌楚瑜身子一矮,右足左旋,左臂伸开,抡圆了往朱格腰间砸去。朱格刚才全力往上托举,空门大露,已是回之晚矣,被对手一招“神龙摆尾”打在腰间,龇牙一叫,怒目而视,双手在半空合十攥紧,劈向凌楚瑜天灵。凌楚瑜并不闪躲,右指倏忽向上探出,直插对手咽喉。朱格咬牙暗骂,自己这一击虽能将凌楚瑜打得脑浆迸裂,但自己也会被他一指插入咽喉,一命呜呼,冷哼一声,双手变掌,柔劲暗生,横着朝凌楚瑜手臂抓去,岂料抓了个空,凌楚瑜早就矮身侧走,绕到他身后,直指背后脊梁。这脊梁可伤不得,被习武之人击中,轻则动弹不得,重则半身瘫痪,朱格岂敢大意,双臂回身反撩,以巧劲格开后,往前半步,右拳半出,打在凌楚瑜小腹上。别看这半步半拳空间窄,实则威力委实惊人,凌楚瑜瞬间就飞出数丈之远。 “我呸!”朱格吐了吐口水,眼神蔑视,嘴角歪咧道:“什么逆天而行,什么枪急万人呼,不堪一击。” 被击飞的凌楚瑜在地上滚了几圈,吐出一口鲜血,又缓缓站了起来,右指食指,仍旧直立。 他向前迈出一步,脚未落地,积雪竟自行向四周扩散,露出地面,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走到朱格面前,两人相聚三尺,停下脚步。 朱格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真气溃散,已是强弩之末,任他招式意境再深,也无力为继。朱格轻笑一声,抬手攥拳,欲将在他胸口处来一记钻心拳,狠狠出口恶气不可。可不料右手刚抬,凌楚瑜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在面前轻轻一划,仿佛时间停滞。 “滋啦”一声,朱格低眼一瞧,自己右臂咯吱窝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自己明明离他有一臂半距离,为何他能隔空无声无息划破自己的衣服。 朱格大怒,正要挥拳而来,但凌楚瑜却已更快的速度指直他眉心,不足一寸。朱格惊骇不已,他几乎看不清凌楚瑜是何时出手,急忙向后退开,怒喝道:“臭小子,你搞什么名堂?” “这就是我的枪意。”凌楚瑜一字一句,语气平和,但铿锵有劲,“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枪急万人呼!” 说罢,凌楚瑜终身一跃,整个人化成一杆长枪,指尖寒光点点,飞袖如红缨漫舞,带起漫天雪花,朝着朱格而来。 枪出如龙,势如天雷,朱格此刻慌了神,叫喝声连连,双手尽出,拳影掌风如一面墙,遮天蔽日而来。凌楚瑜手臂一挺,指尖所向,周围仿佛生出无数条枪影,如龙游蛇走,争先恐后。 “妈的!这难道是罡气?不,定是我看错了,年纪轻轻怎么会有罡气。”朱格大呼小叫,言语中竟微微颤抖,右手为掌一挥,便是层层掌风,挡在身前,左手握拳一冲,便是拳影迭迭,无所不至。这拳掌相迭,如同遮上一层金光神罩,坚硬如铁。 凌楚瑜右臂轻指而去,那无数枪影交织在一起,聚集在指尖一点,“嘭”地一声响,仅仅一瞬,一道寒光穿过那如同浓雾厚云般的拳影掌影,而被这道光穿过的地方,久久无法凝聚,一道光就从这个小小的隧洞透了进来,越撑越大,直到烟消云散。 凌楚瑜面带微笑,那一直举直的右臂终于垂下,身体也撑持不住,直直扑到在地,鼻子差点就断了,疼得叫不出声。最后这一招,他终于有点无招胜有招的味道,在即将走火入魔前,回归正道,一招枪急万人呼,带着三分深远的意味,杀出重围。 他缓缓抬起头,瞧着站立的朱格,他双手交叉护在眼前,身子向一边倾斜,狼狈不堪。凌楚瑜觉得好笑,却笑不出声来。 良久,朱格才将双臂分开,看着眼前倒下的凌楚瑜,再摸了摸身体,毫发无损,他不可思议地乐了,又摸了摸身体,确定没有伤口,才长舒一口气。 凌楚瑜将脸贴着雪地,不再看他,虽败犹荣道:“朱格,我破了你的武功,虽死无憾了!”凌楚瑜心知,刚才的意境,全是神来之笔,恐怕今后再也无法抵达,他如此年纪能踏入这等武学境界,虽只有一瞬,但足以震古烁今。 朱格也暗呼侥幸,若非对手内力不足,最后一招全凭意境发挥,恐怕自己已被穿个窟窿。他恶狠狠地道:“死?臭小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要将你带回去,尝遍我的酷刑不可……” 他话没说完,就惊呼一声,“什么人?”凌楚瑜惊讶抬头一瞧,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将朱格两条手臂环抱锁死,动弹不得。 “是你们!”凌楚瑜定睛一看,认得二人,正是那东麻子和时瘦子。 “嘿嘿,朱格,让我先送你一程吧!”忽然有人怪叫一声,朱格惊恐的双眼朝自己胸口看去,一把钢叉穿体而过,胸口的鲜血沿着叉尖流去,一滴滴地坠入雪地中,三簇猩红,触目惊心。凌楚瑜瞧得真切,那杀人之人从朱格身后探出头来,表情狰狞,不是仇东时又是谁。 “啊……”朱格怒吼一声,三人同时退后,任由他手舞足蹈,少顷,朱格双膝一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胸口的钢叉,可能自己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死在这种人的手里。他转头看去,不远处汤达躺在雪地中,时不时地颤抖,似乎还有生机。朱格跪地仰天长啸,直至气息殆尽,身子坐在小腿上不倒,死不瞑目。 “哈哈,娘,您看到了吗?我杀了朱格,当年十三人中的一人。”仇东时面色狼狈狂笑不止,他衣服破坏,伤口处处,与汤达一招,也经历苦战,差点就被汤达杀了。好在危急关头,仆人东麻子和时瘦子及时赶来,三个合力将汤达制服,又被仇东时吸去内力,从此成为废人。而后三人瞧准时机,偷袭朱格,一招将他送入黄泉。 “凌楚瑜!”仇东时得意道:“真有你的,能在朱格面前撑这么久。”他嘴上佩服,心里暗暗不爽,他刚才也瞧见了凌楚瑜“一枪万人呼”的壮举,一枪破空而去,如彗星扫夜,那绚烂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旁观的他都不禁鼓掌惊呼,但旋即嫉妒之心生起,露出杀人之意。 “主人,切莫下手!”东麻子瞧出他心思,出言相阻。仇东时怒道:“你敢拦我?”东麻子道:“属下不敢。只是这汤达和东方家人勾结,定是受了教主之意,若我们以后想扳倒他,只有汤达一个人证是不够的,留他一命,或许有用。”仇东时犹豫思索片刻,他也知道这其中关键,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只吸走汤达内力而留他性命,就是想留下一个活口,若能从凌楚瑜口中再逼问出些消息,对自己以后是有利无害。 仇东时悻悻道:“哼哼,凌楚瑜,今天算你命大,我就大发慈悲留你一条小命。不过……”他语气透着阴森,冷冷道:“两年前的苦头,今天就再让你体会一次,虽然你内力所剩不多,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凌楚瑜已经无力抵抗,只得将头埋进雪中,任凭处置。两年前,他也是这般任人宰割,只不过两年前,他是身处在悲痛绝望中的。 “主人……切不可……” “混账东西,敢多管闲事!”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那对忠心耿耿的仆人脸上,两年前亦是如此。 “再多管闲事,我定打断你们的狗腿。”仇东时愤恨地骂了一通,又朝二人拳打脚踢。二人抱头倒地,任凭他打骂。 仇东时出了一口气后,右手迅捷般扣在凌楚瑜手腕上。后者已经奄奄一息,只感觉体内仅存的内力尽数被抽走,脑袋昏沉,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 在昏迷之前,似乎还听到仇东时说了句,“我再给你留份大礼,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十二章 人心险恶中山狼(上) 凌楚瑜在摇晃中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上下颠簸,感觉像是在马车上。忽然猛地抖动,左低右高,额头朝着低处磕去,顿时眼前金星冒出,低声叫了出来。 好一会,凌楚瑜才缓过神来,感觉是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伸出双手朝四周摸去,是个圆形的木桶,大约有五尺宽,在往上摸了顶,用力推了推,却推不动。他拍了拍桶壁,嘶哑无力叫道:“水……水……”凌楚瑜喉咙干咳,连口水都难以下咽,更别提开口叫唤了。 忽然头顶“咯吱”一响,凌楚瑜抬头一瞧,一道光透了进来,刺眼难忍,急忙用手背挡住光线。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进来后,头顶的光就消失不见。 凌楚瑜伸手摸去,软绵绵,是一个水袋,急忙扒开塞子,咕噜咕噜喝了半壶子水,才渐渐清醒。 内力被仇东时吸得干干净净,这得从头练起,没有个七八年是不行的,可以说是现在是普通废人,普通人都算不上。凌楚瑜感觉身体经脉与之前无异,看来当时自己性命垂危,若仇东时想让自己彻底成为废人,伤了经脉,引发旧疾,自己性命定然不保。看来是逃过一劫。 凌楚瑜无力地依靠在桶壁上,他现在身处何时何地,也不知要去哪里。仇东时既然留下自己性命,必然有他的目的,说不定是为了扳倒高时,他自己取而代之。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盖子再一次打开,也次也是往里丢了件东西后就关上了。凌楚瑜摸了过去,是烫手的馒头,送到嘴边一咬,肉汁鲜美,苦笑一声,“待遇还不错,竟然是肉包。”大口咀嚼,因为他早就饥肠辘辘。 就这样不知多久,凌楚瑜头顶的盖子就这样打开又关上,后来凌楚瑜知道,打开一次就是到饭点,一天三餐,就得打开三次,按照这样计算,自己待在这个木桶里已经三天了。 凌楚瑜稍微恢复力气,四肢仍旧无力,整日在这昏暗的木桶里,醒了就睡,睡了又醒,只有从桶底透出的几个手指般大小的孔知道是白天黑夜。 闲来无事,凌楚瑜回忆之前与朱格悍战时候的意境,招式在脑海中浮现一遍遍,却都黯然失色,怎么也无法在显当时的招式意境。凌楚瑜并不服输,继续沉思思索,脑海中招式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恩!”凌楚瑜闷哼一声,经脉相冲,气息受阻,差点吐血。此时才放弃,若在继续执着,怕是要吐血而亡了。这招式意境极为玄妙,难以言表,只能意会,若强行以外力进入,怕是会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再有三日,凌楚瑜已经恢复不少气力,但丹田空空,双腿发虚,全身像被抽空了似的无力。他拍打着桶壁,无力喊道:“来人……来人啊!我要出恭。” 不一会,车停了下来,头顶的盖子打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凌楚瑜后领口,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木桶中拎出来,放在地上。久不见天日的凌楚瑜被阳光刺得双眼生疼,用手遮住,好一会才能看清东西。 仇东时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身边是时瘦子,东麻子驾着平板马车,那板车上有两木桶,桶身用绳子绑在一起,固定在车上。 凌楚瑜心想,另一个怕是拿来关押汤达的吧。 “快点,我们还要赶路!”时瘦子缓缓说道。 凌楚瑜艰难起身,看看四周,这是一条大道,两侧田野荒无一片,两侧树木也光秃秃的,树杈上挂着鸟去窝空的巢穴。凌楚瑜看到不远处有堆干枯的杂草,缓缓走了过去。 “别搞什么花样!”仇东时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然你就待在那桶里吃喝拉撒,哈哈。”据凌楚瑜对他的了解,若不是他今天心情不错,他才会这样轻易让自己出来。 “放心,我功力尽失,跑不了!” 艰难走到杂草堆下,扶着旁边的树慢慢蹲下。一通百通后,提起裤子慢慢往回走,能活动活动筋骨,身子感觉好了些,时瘦子走了过来,用他那枯长的手臂将凌楚瑜再次拎起,放回木桶,盖上盖子,东麻子马鞭一挥,车子又缓缓动了。 凌楚瑜在木桶里,每过一天,就用出恭时捡来的石块在木桶边缘画一笔,不知不觉,已经画了五个“正”,已经快一月了。 这一日,凌楚瑜被拎起来后,就不再回到那个狭小黑暗的木桶中去了。东麻子找来一副手铐脚链戴在他身上,时瘦子将装着汤达的木桶背在背上。他身材修长,这木桶在他背上就像背个竹篓。凌楚瑜抬眼一瞧,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苍云山一线峡。 “凌楚瑜,记得这里吗?”仇东时明知故问。凌楚瑜点点头,这一线峡谷在冬日里冷清空幽,寒风刺骨,在谷里回响着凄惨的声音,仿佛当日两侧箭矢如雨,遮天蔽日下,谷中骑兵冲杀的怒吼声,死亡的叫声,这让亲眼目睹的凌楚瑜心头发慌,不禁搂了搂衣服。 “走!”时瘦子在后面催促,凌楚瑜才回过神来,缓缓而走。 一线峡谷后,就是四周高山围起来的深谷。这里光秃秃的,还有不少焦土。这里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而凌楚瑜就是在此,一枪一马,带领几十骑扬名天下。 “凌楚瑜,据说你曾在这里大破八极阵,让冯先生颜面尽失。哼哼,你屠杀我教中兄弟,我恨不得在此将你正法,祭奠兄弟亡灵。” 凌楚瑜看着肃杀后的衰败之象,摇了摇头道:“我本不想杀人,但为救人不得了这么做。但是若能杀了你,我定无愧无悔。”后面几个字斩钉截铁,透着无尽的恨意。 仇东时哈哈大笑,道:“凌楚瑜,如今你已是个废人,还想着杀我?嘿嘿,等会你跟我上了山,若是给教中兄弟知道你就是那个破了八极阵的人,光是唾沫就能把你给淹死。”凌楚瑜冷眼相看,浑然不怕。 被惹怒的仇东时狠狠地打了他几个巴掌,直到凌楚瑜嘴角流出鲜血才悻悻罢手,还不忘朝他吐了吐口水。 通过幽谷,就是着名的苍云山天堑。凌楚瑜几个月前也只是远远瞧过,当亲自走时,才觉得这片山脉的鬼斧神工之处。 居高临下、藏兵百万、一夫当关这些兵书中提到的地利,在这里展现得淋淋尽致。他这时才明白,为何二十多年前中原正派围攻苍云山,长达数月之久,都无法通过这天堑之地,此地地形迥异多变,又互有联系,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都难以拿下,更别说是一群江湖草莽了。 凌楚瑜走得极慢,快一个时辰四人才抵达山门口。途中仇东时回头唠叨了不下十次,就差给凌楚瑜拳打脚踢了。东麻子和时瘦子还算好心,稍稍扶着凌楚瑜,但才走得几步,却被回头瞧见的仇东时出言阻止了。 一个跛脚老汉瞧见四人,朗声道:“少公子,您回来了!怎么不见与您一同下山的汤堂主!” 仇东时有些看不起这年迈又无用的跛脚老陆,心想堂堂苍云教居然会让一个瘸脚老汉来守山门,岂不是向世人说教中无人吗? “不知。”仇东时冷冷回应,他将汤达藏入木桶中带回,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取更多高时的秘密。陆丰倒也不在意,朝着东麻子和时瘦子问了声好,然后瞧见戴着铁链脚铐的凌楚瑜,问道:“少公子,这是……”仇东时铁着脸,道:“怎么?连我的犯人也要盘问?”陆丰低眉顺眼道:“不敢,不敢!” “哦哟!”忽然冒出一个精壮的少年,欺负黝黑,用尖尖的嗓音道:“这人怎么看得这么眼熟呢?”凌楚瑜认得此人,他就是当时八极阵中龙飞阵守将吴犀。此刻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污秽,一副落魄的样子,哪里有当时倚枪破阵的豪气,吴犀自然想不起来。 “吴犀,你不好好操练,跑这里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又想偷偷下山买酒吃?”陆丰一副看破的样子,让吴犀有些惊慌失措,急忙摆手狡辩道:“哪有,我只是散散心,不小心就溜到山门了。” 陆丰笑道:“最好是,不然被冯先生发现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吴犀摆摆手,哈哈大笑道:“不可能发现的。哈哈。” “我们走!”仇东时无意和两人掰扯,正要离去,吴犀却一把抓住凌楚瑜,歪着头瞧去,寻思道:“咦,兄弟你真的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吴犀。”仇东时冷道:“快让开,别挡道!”吴犀性格直爽,他感兴趣的东西,不得结果不罢休,道:“我就看看,你急什么?”完全不把这个苍云教少公子放在眼里。 “你……”仇东时愠怒道:“滚开!”吴犀并不惧怕,道:“哎呀,别小气,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他仔细一瞧,忽然惊讶地张嘴,用手指连连指着凌楚瑜,一副快认得的表情,嘴巴却说不出,纠结了一会,才叫道:“喔,原来是你,凌家的少镖头,凌楚瑜对不对!”他直言不讳道:“嘿,你怎么被绑来了!之前可滑得像泥鳅一样。” 凌楚瑜苦笑一声。 凌楚瑜三个字一传开,山门处瞬间炸了锅,有不少人围了过来。要说苍云教中的人最恨的,除了那些个鼎鼎有名家主和掌门之外,就数凌楚瑜了。在山谷的八极阵中,就是这个少年,领着几十骑冲破了自家的阵法,直接导致了欧阳靖兵威天堑的局面,教众一干兄弟对这人是咬牙切齿。如今他却出现在苍云山,怎么不大快人心。 有一国字脸的大汉提着刀,眼睛瞪得如牛这般大,呼哧呼哧道:“凌楚瑜,你破云垂阵时,我兄弟曹理死在你枪下,如今我曹志要削你双耳,为兄弟报仇。”说罢举刀就来。吴犀急忙将他抱住,暗骂自己多嘴,劝阻道:“兄弟,山门不可乱杀人,若是给崔判官知道了,非扒了你不可。” “规矩我知道,我不杀他。”曹志急红了眼,用刀指着凌楚瑜,眼睛恶狠狠盯着他道:“我就割他耳朵。吴兄弟,你别拦我,教主要是怪罪下来,杀我以正教规,我都在所不惜。” 曹志这一举动,其余教众也义愤填膺,纷纷拔出兵器,也跟着起哄嚷嚷起来。 “张力前来为兄弟讨要凌楚瑜一只鼻!” “邓万僭越了,要为死去的弟兄向凌少镖头讨还一条胳膊!” “李伦不才,要斩凌楚瑜一条腿,以报兄弟之仇……”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顿时乱做一团。吴犀看了这还得了,急忙左阻右堵,这个要耳朵,那个要眼睛,另一个要胳膊。这凌楚瑜一个人也不够分啊。 “胡闹!”本来一直和善的陆丰大喝一声,道:“这里是山门,不是菜市口,谁要是敢在这里乱来,我陆丰就是拼了老命,也在所不惜!” 教众均是一愣,陆丰平日里低眉顺眼,木讷可欺,你开玩笑说他跛脚,他也呵呵一笑,完全不在意,现在的他,横眉怒发,威严赫赫,简直判若两人,教众面面相觑,最后都相识地收起兵器。 吴犀擦了擦汗水,暗暗松口气,差点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差点酿成大祸,他拍了拍陆丰的肩膀,道:“好大哥,还是你靠得住。” 陆丰长叹一声,教众见他神色平静后才偷偷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瞬他涌现出来的威严,竟让众人胆寒。他朝着众人道:“少公子下山擒得此人,该如何处置,全都交由少公子和教主定夺。兄弟们的仇,我陆丰也不敢忘,但教有教规,不得放肆。散了吧,都回吧。”他驱赶教众,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挑头,也就没了主意,不一会都稀稀拉拉地散了。 “陆丰,好大的威风啊。我听母亲说过,当年你可是咱们教中的一号人物,论杀伐果断不输崔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丰听出他明抬暗讽的语气,抱拳道:“惭愧惭愧!少公子,刚才多有得罪,请上山!”仇东时见他如此卑躬屈膝,大感无趣,大袖一甩,道:“我们走!”东麻子和时瘦子朝他微微拱手后,跟在仇东时后面。 吴犀用手搭在陆丰那瘦弱的肩膀上,道:“老陆,此子不善呐!” “闭嘴!”陆丰似骂非骂道:“给老子滚!” 第十二章 人心险恶中山狼(中) 山语阁,建在岩石峭壁之间的阁楼,冬日寒风凛冽,呜呜作响。 这是历代教主的住处,自从百里无极被杀后就一直空着,就算高时他成为教主,也不敢僭越,如今骆歆心领着仇东时重归苍云教,他既是前任教主之子,名正言顺,便把他们母子安排在阁中住下。 时瘦子背负木桶,手拎凌楚瑜,在这岩石林立中穿梭自如。这山顶上偶尔刮起狂风,鸟儿都难以飞翔,被带着东倒西歪,可时瘦子瘦若的身躯,带着两人却毫不费劲,这脚下若是滑倒,不是掉入万丈深渊就是被下面如刀剑般尖锐的岩石扎穿,凌楚瑜不禁缩了缩脖子。 几人平安穿过这危险的岩林带,就是山语阁的入口。 “把他们关起来,我去见娘!”仇东时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从大门进入后,蜿蜒曲折,明暗有致,随后越走越深,凌楚瑜不禁赞叹,如此巨大又精细的工程,也不知多久方能有今日如此规模。 悠悠转转了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处铁门。打开后是一甬道,左边是一排壁灯,右边则是一扇扇牢房。东麻子打开第一个,时瘦子将木桶放下,把汤达拎出来。借着微弱光芒,凌楚瑜瞧得真真,汤达蓬头垢面,精神恍惚,哪里有当初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时瘦子随手一丢,将他丢在地上,汤达连叫都不敢叫一声,缩了缩身子,抱作一团。 东麻子打开第二扇牢门,道:“进去!”凌楚瑜进去后旋即把门关上就走了。 牢房里就只有一个石床,铺上点干草而已,想想汤达的那间牢房里空无一物,凌楚瑜心里有些许宽慰。 凌楚瑜爬到石板床上,拢了拢干草就往上躺,相比在狭小的木桶里,这可是舒服至极,不一会就呼呼大睡起来。 不懂睡了多久,凌楚瑜头脑昏胀,烦躁难受,不停地在翻身,好像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酸胀难受,脑袋仿佛被海浪反复吞噬,无法呼吸。 忽然之间,一把巨大的剑从天而降,朝凌楚瑜眉心斩去,与此同时,四周剑影无数,将他围在其中,剑锋所指,如巨浪滔天般压了过来。 凌楚瑜大骇,右手也不知怎么着抓来一杆长枪,刺向那把巨剑。巨剑一碰既碎,而此时剑浪翻滚而来,凌楚瑜猛地横扫,将这波剑浪击碎。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一波剑影朝他而来,凌楚瑜奋力一挥,又将这剑影击碎。反复如此,凌楚瑜手是越挥越重,而这剑浪好像无休无止,压得凌楚瑜透不过气。 就这样又挥舞几下,凌楚瑜实在没有力气了,而这剑浪依旧不依不饶,遮天蔽日般扑开,这一次剑浪更高更密,足以撼山震岳。凌楚瑜抬头目视,劲风瀑雨飞溅,打在身上如剑割刀绞,肌肤被切得生疼。 “去你妈的!”凌楚瑜振臂怒吼一声,越是危急时刻他越发顽强,漫天剑雨又如何,他凌楚瑜从不轻易交出性命。 他双手攥紧手中的长枪,抱于胸前,贯劲于全身,与枪合为一体。空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使他无法将枪刺出,只得身子笔直站立,决心以身躯硬碰着满天剑雨而下。 “噗噗”声如雷闷声传来,剑雨如一记记重拳,密密麻麻地揍了过来,如九天瀑布激荡而下,碎石裂土,更何况区区肉身。 凌楚瑜被这剑雨压在身上,强压让他脑子空白发愣,嗡嗡做响,不知怎么着就单膝咕咚跪下,随后那股要将他压得粉碎的力量从肩膀传遍全身,层层叠加,持续不断压迫而来,头始终抬不起来。 已经毫无思考能力的凌楚瑜脑海中就只想着抗下着波剑雨。凌楚瑜只觉得浑身就要被炸开来,连骨头都被压得粉碎,即将化作一滩血水,随着这剑浪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你妈的!”凌楚瑜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杵着长枪,缓缓站起,猛地抬头,随后大声喝道:“看我枪急万人呼。” 此话刚落,一枪刺出,破空而去。枪所到之处,剑影纷纷消散,凌楚瑜猛地跃起,在空中旋转身体,与长枪一并飞向天空,搅动风云,将那漫天剑影绞碎殆尽。 天空被这一枪刺破云雾,阳光投了下来,渐渐扑开。凌楚瑜一枪使尽,在半空中缓缓落下。他张开四肢,身体轻盈如雪,耳边风声呼啸,坠落下来。 他丝毫不惧这万丈坠落,反而享受这种欢愉。忽然间,天空又变了颜色,雷电交加,黑云密布。凌楚瑜来不及惊讶,黑云中探出无数杆长枪,枪头寒光点点,倾泻而下,朝自己而来。 “啊!”凌楚瑜惊恐万分,瞬间就被这千万只长枪穿身而过。片刻后,身体每一处穴道都要炸裂开来,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仿佛要将他炸得尸骨无存。 凌楚瑜猛地睁开眼,什么天雷滚滚,长枪森列,全都不复存在,原来是梦一场。 刚才虽是梦境,可身体却如梦境一般,浑身炸裂,经脉灼热,直冲灵台。凌楚瑜脑壳涨裂,从石床上翻滚下来。 痛苦折磨了许久,才渐渐消失。随后凌楚瑜胸口涨闷恶心,“哇”地一声,鲜血混着胃里的残物一块吐出,腥臭无比。凌楚瑜缓了缓气,才觉得轻松许多。 “差点又走火入魔!”凌楚瑜暗自庆幸。自从上次强行运功进入意境后,就留下这个后遗症,想想就后怕,刚才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良久,凌楚瑜才缓缓起身,坐在石床上,脑袋一片空白。 “叮当”地一声,是外面牢门打开的声音,一道黑影窜到凌楚瑜牢房前,借着火光,凌楚瑜看清那张让自己心神恍惚的面容。 “你来干什么!” “我来救你出去。”女子道。 “哼,不需要你好心。” 女子不理会,径直打开牢门,朝着凌楚瑜有些埋怨道:“你别不识好歹,你说不用,我就偏偏要救你。快走!”说罢便拉起凌楚瑜的手,硬是将他拽走。凌楚瑜身体本来就弱,刚才差点走火入魔,更是伤上加伤,被苏媚这么猛拽,身子是起来了,双脚却迈不开,扑咚一下就倒在地上。苏媚惊叫一声,急忙上前相扶,握住凌楚瑜双手时,发觉他双手无力,心中不由多疑,双眼圆睁,讶异道:“他又吸走你的内力?”凌楚瑜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道:“明知故问!” 苏媚怒喝跺脚,道:“那个混蛋。” 凌楚瑜冷笑道:“混蛋?呵呵,之前你和他设计陷害我的时候,可比混蛋千倍百倍。” “不易,我知道你在怪我!” “笑话!我猪油蒙了心信错了你,失去武功,不怪你怪谁。我恨不得拿刀剜了你的心,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苏媚脸色惨白,掩口失声道:“不易,你当真要……”梨花带雨,丢出一把匕首,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你既然这么恨我,那就动手吧。” 凌楚瑜知道她心性,冷笑道:“呵呵,苏媚你别做戏了,你明知我不会杀你,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岂料苏媚附身挤入他怀中,轻声道:“不易,你就是嘴硬心软,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香软入怀,身子酥麻,凌楚瑜晃了晃神,有些难为情道:“滚开!”手却无力推开她。苏媚抱得更紧,柔眼迷离,娇嗔道:“不易,上次见面匆匆,那个贱人又在,我们都来不及好好叙旧,你先跟我走,找一处僻静地方再好好谈天说地。” “哼!你说谁贱人?”凌楚瑜露出少见的怒色,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苏媚知他性子,神色软和道:“好,我们不提她。不易,如今你沦落至此,她又在哪里?还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我与她谁更在乎你,这不是显而易见。” 凌楚瑜将头转过一侧,道:“救我?我不需要你救,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苏媚从他怀里弹开,有些不高兴道:“不易,你可冤枉我了。我刚收到消息,说仇东时把你绑来了,现在全教的人都恨不得要生啖你肉,饮你血,以报山谷一战之仇。我如今可是冒着极大风险来这里救你,你竟然说我不怀好意。” “既然我如此重要,你为何进入得如此轻松?哼,还不是你们的诡计,想从我身上套取什么秘密吧。” 苏媚冷眼道:“凌楚瑜,你真不是个东西。我好心好意救你,你竟然说我另有所图。你说,我图你身上什么?”然后双眼泪光闪闪,泣声道:“我图什么……我到底图什么……”掩泪而泣。 凌楚瑜有些心软,想想自己心思好像过重了些,他身上没有秘密,汤达所知的可比自己要多,仇东时要将自己带入苍云教中,恐怕是为了让他借此立威吧。 “你走吧!这里防守森严,我不想连累你!”凌楚瑜终究是服了软。 苏媚一听,就知他已经跟自己认错,心里暗喜,但嘴上却不饶人,道:“哼!枉我辛苦来救你,好心当作驴肝肺,如今就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我可不干,你让我走,我偏不走。”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凌楚瑜正色道:“你知道这里戒备森严,就算能出这个牢门,也逃不出这苍云山。你还是快些离去,不然他们发现了,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晚了!”此刻忽然冒出数十人来,手执各式各样的兵器,凶神恶煞,在牢房外列成一排。 苏媚惊呼一声,立马起身,探出腰间的软鞭,神色肃然。 “苏媚,你一个小小婢女,竟敢私纵人犯,即使少公子在,今天也保不了你。”一男子缓缓而来,他生的一副鹰眼勾鼻,不是中原人相貌,一头微卷的头发披至肩头,额扎头带,粗狂硬朗。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范伯涵,怎么,又想吃我的鞭子吗?” “苏媚,你敢这样跟我们范堂主说话。”一个扈从拿刀指着她,不知好歹地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啧!”范伯涵轻笑一声,责骂那人道:“苏姑娘跟我说话你插什么嘴,退下!”然后语气平和道:“苏姑娘,你是少公子的人,平日我动不了你,也不敢动你。如今你私闯牢房,欲放走我教大敌,既是是少公子他来了也保不了你,我只要以私闯牢房的罪名将你拿下,到时候如何处置,谁都管不了。”说罢将目光停留在苏媚的胸前风光,露出猥琐的笑容。苏媚深夜前来,穿了一身劲服,身材凹凸有致,范伯涵舔了舔嘴唇,狞笑起来,其余人也会意,跟着大笑。 苏媚柳眉倒竖,怒斥道:“看来你是记不得我鞭子厉害了。”范伯涵摊开双手,无所谓道:“苏姑娘,这里空间狭小,不利于你软鞭,看来今天我是尝不到了,不如你试试我的短鞭如何?”说罢又狎笑起来。 苏媚这是又气又怒,一跺脚,右臂猛抖,长鞭倏忽而去。 “媚儿不可!”凌楚瑜脱口而出,正如那个范伯涵所言,这里空间狭小,不利于长鞭作战。苏媚长鞭如蛇般卷了过去,范伯涵一脚将牢门踹去,鞭头打在牢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后就落了下来。苏媚冷哼一声,收回软鞭,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道:“信不信我用这匕首,插进你心脏。” 范伯涵不屑一顾,手轻轻一挥,数名教众拿这弓箭站成一排,拉满弓弦,箭头对着二人发出寒光。苏媚拦在凌楚瑜身前,呵斥道:“范伯涵,你敢杀我?”范伯涵道:“为何不敢?我就对教主说,你苏媚夜闯牢房,被我发现。在打斗中不幸被箭射死。还有那个人,也一并这样处理了吧。” “你敢!” “为何不敢!他是犯人,教中兄弟巴不得他死,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将他正法了,教主想要杀我,也会有一大半兄弟为我求情。” 苏媚知道他所言不假,教中兄弟对凌楚瑜是无不想杀之后快,只要有人前脚杀了凌楚瑜,后脚就有万人血书要求教主宽恕杀人凶手。 “不过……”范伯涵摸着下巴,目光亵渎般上下打量苏媚,坏笑道:“只要你肯陪我一晚,我倒是考虑放过你们二人。” “无耻!”苏媚铁着脸,气得青红交加,“你休想!” 范伯涵道:“那好。我不杀你,我杀你后面那个废人。” 苏媚杏目圆睁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 范伯涵收起笑脸,脸色瞬间变成冰块,轻轻一挥手,十余名弓手凝视而去,手中弓弦滋滋做响,蓄力待发。 “慢!”苏媚终于低下头,和眉顺眼道:“你不能杀他。”范伯涵道:“我可以不杀他,但你知道该怎么做?”苏媚犹豫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范伯涵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女中豪杰。” “堂主今夜就要和女中豪杰过招了,小的在此预祝堂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身后扈从纷纷起哄,言语开始猥亵起来。 “慢!”一直没说话的凌楚瑜淡淡道:“范堂主,我想以一物换她,可否?” “我呸!你这个废人,不杀你已是万幸,别在这里多嘴,小心大爷我抽你两耳光。”一个扈从气势汹汹说道。 凌楚瑜没有机会他,对范伯涵道:“范堂主,你说呢?” “嘿,爷说话你不听是吗……”那扈从气得挽起袖子,欲上前抽凌楚瑜两个耳光,范伯涵伸手拦住,冷眼相看,道:“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来换?” “壬甲龟壳,如何?”凌楚瑜淡淡一笑,坦然自若。 第十二章 人心险恶中山狼(下) “什么龟壳?信不信老子把你打成缩头乌龟!”扈从依旧嚣张跋扈。凌楚瑜瞧范伯涵神色微变,道:“我跟你们堂主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那扈从气得是满脸通红,捞起袖子怒冲冲道:“堂主,这小子胡言乱语,让小的去教训教训他。” “退下!”范伯涵忽然厉声说道,扈从们无不惊讶,一头雾水道:“堂主……” “滚出去!”语气不容置疑。 身后扈从们心有疑虑地走了。牢房中只剩三人。 “小子!你刚才说什么?” “堂主应该听得清楚!” 范伯涵怔了怔,旋即笑道:“你可知道,若你敢骗我,我定让你死得非常难看。” 凌楚瑜也耸了耸肩,道:“我如今已这般局面,阶下囚,又怎么敢骗你。” 范伯涵半信半疑,道:“这东西可是我教圣物,就连本教中人知道的也是少之又少,你一个外人又如何得知?” “不巧不巧,就是这么巧。”凌楚瑜笑嘻嘻道。 看着他欠揍的神情,范伯涵真想给一耳光,可沉下心来细想,壬甲龟壳之事,外人是不可能知晓的,莫非是真的?凌楚瑜瞧他神色是信了几分,接着说道:“放她走,我就告诉你!” 范伯涵思忖道:“臭小子,你可别跟我耍花样。我也不傻,你身上早就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凭你空口无凭,我可不信你。” “那要如何你才信?” “我要见到东西!” “东西可不在我身上。” “那你就没了筹码,我凭什么相信你。” “呵呵!”凌楚瑜意味深长地笑了,道:“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范伯涵深吸一口气,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小子看破心思,他城府之深,当真觉得可怕。旋即矮身道:“东西给我,我放她走,这买卖划算!” “划算!”凌楚瑜道:“但凡做买卖,跟人买东西,都得先付定金,她就定金。” 范伯涵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腿上,隔着牢门朝里面的凌楚瑜笑道:“规矩是这么个规矩,但理却不是这个理。我没见着货,凭什么付给你定金,万一你食言了怎么办?我岂不是亏了。” 凌楚瑜盯着他势在必得的双眼,道:“我待价而沽,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和见识了。” 范伯涵笑道:“当年吕不韦是瞧见在赵国为质的落魄异人,才决心豪赌一把。还是那句话,没见着东西,我再怎么有胆量和见识,总不能凭空去赌吧,凌少镖头!”他霍然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漫不经心道:“看来我还是去消受美人来的实在。” 凌楚瑜嘴角一咧,心知范伯涵这是要试探他,直爽道:“拿肯定是拿不了给你了的。”这壬甲龟壳如今在欧阳靖手上,别说他,就是高时也要不回来。“我可以默写给你。” “默写?”范伯涵怔了怔,然后大笑道:“凌少镖头,你真当我范某人是傻子吗?且不说你真的能毫无错漏地默写出来,那壬甲龟壳乃我教前辈高人精心所制,乃结合了机关术和奇门遁甲术而成,百年来教中多少才智兼备的人都无法打开,你竟然说你打开了?小心把牛皮吹破。” 凌楚瑜道:“那不是打开过一次吗?” 范伯涵怔了怔,显然是奇怪凌楚瑜为何会知道。凌楚瑜道:“能做既能开。机关不就是为了让人破解的吗?” 范伯涵仍是不信,质问道:“你真的打开了?” “范堂主若是信我,就放了她。我当即默写出龟壳里的内容出来。” “凌楚瑜,差点给你骗了!”范伯涵忽然诡笑道:“里面的东西可不得了,若你真的打开,岂会被区区仇东时所擒?” 凌楚瑜知道他现在还心有疑虑,道:“一本经书而已,留着无用。” “来人,准备笔墨纸砚!”此话一出,范伯涵不疑有他,因为龟壳里的东西,就只是一部经书而已。旋即命人准备笔纸,笑咧咧道:“我就信你一回。”朝着苏媚道:“你走吧!这次先留着你,酒是越久越香。”他眼神又朝着苏媚身子上下打量。 “不易……”苏媚本想救人,却弄巧成拙,反倒是让凌楚瑜搭救,羞愧与不甘涌上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凌楚瑜没有看她,淡淡道:“你走吧!希望我们下次,不要见面了。” 苏媚泪眼婆娑,道:“不易,你放心,我会去求主母救你,她与你娘曾是好姐妹,看在同出一脉的份上,她会救你的。” “不要再麻烦别人了。”凌楚瑜道:“我不想欠任何人,尤其是你的人情,我还不起!” 苏媚听罢,嘴唇铁青,不禁颤抖,泣声道:“不易,是我欠你太多,两年前也是,现在也是……” “走!”凌楚瑜低声一吼,声音撕裂道:“再也别让我看见你。”苏媚仰头紧闭双眼,眼泪从眼角留下,良久,颤抖道:“保重!”旋即冲出牢门,消失不见。 “哼,你和这小娘皮有过旧情?啧啧,真羡慕你,这么娇媚的女子,光看看就让人魂牵梦绕。喂,你有没有尝过鲜?”范伯涵一副好奇的神态,往前凑近了几分。 凌楚瑜铁着脸一言不发,范伯涵笑道:“别不好意思。我跟你说,我有一个能力,你别不信,这女子是不是雏儿我看上几眼就知道。苏媚这娘们我瞧她几个月了,定不是处子之身,我本以为她姘头是仇东时呢,羡慕得我牙痒痒,可刚才见了你们这般,难道她的第一个男人,是你?” 凌楚瑜实在是不想跟他扯这些,淡淡道:“笔墨呢?怎么还不来。”范伯涵知道他不想谈,笑呵呵道:“好,不提这个,你好好默写。” 笔墨端来,凌楚瑜坐在地上,将纸放在地上,双手抹开铺平纸张,右手提笔,蘸了点墨,思忖片刻后,笔尖落纸,往右横了一笔,笔尖颤颤巍巍,他稍微用力手腕经脉就刺骨般痛,一笔就停了下来,笔深入纸,墨点在纸上晕开。 “臭小子,你可别耍花样!”范伯涵见他下笔犹豫,却不知凌楚瑜经脉受损,竟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凌楚瑜咬了咬牙,忍着刺痛,在跟自己暗暗较劲,笔尖往下撇去,这一撇略长,笔触深浅不一,然后将笔落在横笔的开头,往右下而去,这一捺也是头重脚轻,乍一看就像小孩写字,轻重不分,手腕虚浮无力。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嘴唇紧闭,颤抖地一竖、横竖、撇、竖弯勾,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写了一个“观”字。 范伯涵在旁瞧了,有些不耐烦,这么费劲才写一个字,要写到何时。他心里寻思,会不会是他故意拖延时间,想偷偷修改其中某些内容,鱼目混珠。正想发怒,却见凌楚瑜全神贯注在写下一个字,倒不像有意如此,就在旁先看着,若是发现他捣鬼,再教训他不迟。 凌楚瑜一笔一画都显得十分吃力艰难,但他没有松懈,即使脸上的肌肉都扭曲成团,但右手却从不停歇,写的虽慢,但从不间断,像个行动缓慢的老头,缓缓写下: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凌楚瑜额头汗水直冒,不仅手腕,就连每根手指的经脉都在跟他作对,只要微微一动,那都是刺痛如针锥筋骨,几乎好几次都拿不动笔,绕是如此,凌楚瑜依旧不停歇,屏息凝神,一笔一划地写下去。 他写字虽久,但旁观的范伯涵却觉着一笔一划仿佛是跟命运在较劲,艰难却坚毅,不知不觉在心里暗暗替他加油鼓劲。写了三页纸,近千字,凌楚瑜花了一个时辰,范伯涵就在旁替他捏汗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个“矣”字写完,凌楚瑜的手终究是再也使不出力气,那最后一捺随着笔画到了纸的外面,掉在地上。 范伯涵瞧他那颤颤巍巍的手,手骨经脉凸起,如蛛网附着在手上,恐怖如斯,血管通红,里面血浆快要爆裂而出,他头一次生出敬畏之心,正色道:“好汉子。” 范伯涵将这三页宣纸收好,他亲眼目睹凌楚瑜默写的整个过程,既要忍着疼痛,还要不断从脑里将字挤出来,这样的情况下是做不了假的,道:“多谢凌少镖头了!”这一句,带着些敬佩之意。 “哈哈!”一阵笑声传来,凌楚瑜下意识捏了捏拳头,但却忘了此刻手已经快废掉,疼如针刺,不停颤抖,咬牙切齿道:“仇东时……” “少公子!”范伯涵拱手而礼,将三页经文递了过去。 “凌楚瑜,没想到吧,这经文现在可是归我了!” “你……”凌楚瑜心思何等敏捷,仇东时一出现,他就明白过来,这范伯涵是他的人,惊道:“你……你们算计我!” 仇东时拿着经文,往左手手掌轻拍,道:“哈哈,凌楚瑜,你还是这么没长进,两年前我和媚儿算计你,我以为你长记性了,没想到两年后我故技重施,你还是上当了。什么少年侠客,什么天下第一镖局少镖头,饭桶,草包,见色起意的傻帽。” 凌楚瑜怒不可遏,双手撑地想起身,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冲过去,可右手实在撑不住,身体往前扑去,摔倒在仇东时面前,还不小心打翻砚台,墨汁还溅到脸上和嘴巴,辛涩无比。 仇东时讥笑几声,抬脚踏在凌楚瑜头上,眼色鄙夷,如瞧蝼蚁,现在杀他易如反掌,但仇东时还没下杀心,只是恶毒说道:“凌楚瑜,知道我为何留你性命?我就是要从你口中得到这秘密,还有就是要折磨你,让你心爱的女人欺骗你,骗你两次,你也真傻,居然还信了。这滋味是不是不好受,是不是心如刀割,只有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你放心,你现在还不会死,我要留着你,慢慢折磨你,让你慢慢品尝痛苦滋味,比两年前更加让你刻骨铭心。”他右脚狠狠地往下踩,这一刻他恨不得一脚将凌楚瑜踩得脑浆迸裂,但他并没有,他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他脑海中浮现一条条狠辣的毒计,想着这一条条毒计都用在这个曾经打败自己的敌人身上。他狞笑几声,才将脚拿来开,但又不甘心,往凌楚瑜头上吐了吐口水,才悻悻作罢。 “主人!主母找你!”声音低沉,凌楚瑜听得出是东麻子的声音。 “我知道了!”仇东时懒洋洋回了一句,心想:“母亲这时候找我,莫不是得知我计谋成功,要夸我!”他大笑几声,心情大好,说道:“范堂主,这里交给你了,可别让他死了。”范伯涵拱手笑道:“遵命!” 凌楚瑜将头埋在地上,久久不抬,他此刻面如死灰,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流出。他恨自己没出息,竟为了一个女人,接二连三地受骗,这样小小的苦肉计,自己竟没能看破。他笑他自己,咎由自取,今生怕是要烂在这个牢房中了。待听到牢门关闭的和范伯涵远去的声音,他低声呜呜地哭了! “娘,您找我?”仇东时手舞足蹈地来到正厅,面露喜色,没等眼前神情冷漠的美妇说话,自己抢先道:“娘,你知道吗?儿子这次下山收获可大了。” 他本以为可以满心欢喜地接受母亲的夸奖,岂料美妇第一句就呵斥道:“给我跪下!” 仇东时终于瞧见母亲那冷漠的脸,他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面露凶光,但还是扑咚跪了下去。 嗖地一声,骆歆心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软鞭,就朝着仇东时身上打去。仇东时似乎习惯了这般毒打,低头不语,但神情阴鸷,极为可怕。 “逆子……”骆歆心见他这种神情,更是恼怒,发了疯似的抽打自己的养子,每抽一鞭就骂一句“逆子”,不知打了多少鞭,她喉咙嘶哑,气喘吁吁,才停了下来。 仇东时身上血痕斑斑,身穿白衣服的他,这些血痕尤为触目惊心。他始终一言不发,这更加惹恼骆歆心。 “逆子!”美妇又骂了一句,才将手中的软鞭丢在一边,自行调整急促的呼吸。 “知道我为何打你?”骆歆心稍微平复疯狂,冷冷问道。 仇东时道:“知道!” “知道?”骆歆心道:“既然知道,为何要犯?” 仇东时猛地抬眼,眼中仇恨的目光涌了出来,道:“他武功比我好,又抢了我爱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整死他不可,您满意了吧!”最后一句,似乎用尽所以力气在撕喊。 “逆子!两年前你败在他手,可他却没有加害于你。但是你呢,利用媚儿勾引他,设计陷害他,废了他武功。媚儿因此对他心生爱意,离你而去,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那娘你呢?”仇东时几乎要哭了出来,双眼通红。骆歆心怔了怔,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到仇东时吼道:“那娘你对他呢?你对他比我还上心。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派人偷偷打听他的事情,他年少成名,剿灭南寨,收太行、乌石、黑云等十八寨黑道为已用,还有就是少年侠客榜……” 骆歆心万万没想到,仇东时对自己关心凌楚瑜的点滴如数家珍,不禁慌了神。 “当他名列少年侠客榜时,娘你知道吗?那天我见你露出了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你从来没对我笑过。”他声撕力竭地吼着。 “我第一个目标为何是他?因为我就是恨他,恨他为何会得到你的关心,我作为儿子却一分都没有。后来我明白了,我不是你儿子,他比我更有资格做你儿子。”仇东时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气喘如牛。 “他是谁你不知道吗?” “他只不过是你好姐妹的儿子而已,比得过我这个朝夕相处的假儿子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养育了我二十三年,我叫了您二十三年的娘,难道这点情分都算不上吗?抵不过几声笑容和关心吗?” “你就是因为这样,这次才将他内力吸尽?” “是,我恨他。”仇东时斩钉截铁道。 “呵呵!”骆歆心惨笑道:“你竟为了这点小事动怒,以后怎么成事?你知道我为何对你狠心,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逼你练功。因为我若对你仁慈,你的敌人会对你仁慈吗?你身负家仇,若不能报仇,我对不起你父母,也对不起你。” “可是我就想要娘好好疼爱,哪怕只有一刻,我也愿意!”仇东时泪眼汪汪,委屈至极。 骆歆心上前抱住他,将他抱紧在怀,柔声道:“儿啊,娘现在对你狠,你以后才能对敌人更狠。咱们能成为母子,是前世的缘分,娘也想日息于你相伴,享受天伦之乐。可大仇未报,娘又怎么可松懈。” “娘!”仇东时擦了擦泪水,喜道:“孩儿这次下山,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情报,可借势绊倒高时,报仇雪恨。” 仇东时将事情说了,骆歆心露出笑容,道:“儿啊,本事了,有了汤达的证词,我们更有把握。不过现在时机未到,还要隐忍。” 仇东时见母亲终于笑了,心情大好,道:“不仅如此,我还弄到了壬甲龟壳里的东西,高时肯定想不到。” 骆歆心担忧道:“不过我们仍要低调行事,以免被发现蛛丝马迹。”仇东时胸有成竹道:“娘放心好了,我早就安排妥当。” 骆歆心露出满意的神色,道:“以后你大可放手去做,我们母子联手,何愁大事不成。”仇东时欢呼雀跃地点点头,像极了被母亲夸奖的孩子。 “对了,儿!我之前问你要的吸功大法呢?默写好了吗?” 仇东时点头道:“默写好了。”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道:“在这呢,娘您要它做何用?”骆歆心快速接了过来,道:“我自有用处。”然后神色愁容地看着仇东时身上的伤,心疼道:“刚才娘下手重了,是娘的不对,娘这就给你上药。”一提到这里,仇东时心头不是滋味,哭着往她怀里钻,发泄着委屈和苦闷。骆歆心一手摸着他的头,眼神却往地牢方向看去。 第十三章 否极泰来悟商参(上) 不知过了多久,凌楚瑜从梦中惊醒,他也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回想发生的事情,他狠狠地朝地上猛磕,眼冒金星,额头欲裂,这才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艰难翻了翻身,平躺在地上,眼睛干涩,眼角黏糊,不禁暗骂自己道:“没出息!”然后伤心、不甘、自责涌上心头,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透出一缕阳光不足一尺方的窗口,恍惚了良久,迷迷糊糊就睡了。 醒了就睡,睡了就醒,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凌楚瑜觉得脊骨胀痛,浑身也是酸痛无比,想来是躺了太久,艰难地起身,坐在地上,喉咙干痛,连吞口水都艰难。忽然瞧见牢门口一木盘有饭菜和水壶,急忙向前,却忘了自己内力尽失,全身无力,失了重心往前摔了一跤。他心里苦涩凄凉,眼泪又流了下来,良久,才缓缓地爬了过去。 “我凌楚瑜如今落得连蛆虫都不如了。”他边爬边想,心里不甘,手肘往前杵地,发出响声,支起身体匍匐前进,似乎在和自己较劲,待爬到牢门口时,双肘已磨出鲜血。 凌楚瑜没有胃口,捧着水壶喝了起来,喉咙才渐渐好转,然后抱着剩下的半壶水,又慢慢爬了回去,依靠在石床边上坐着,静静发呆。 待了好一会,他心想,不能如此形同烂泥,旋即默运内功心法,有一丝微热真气从丹田腾起,凌楚瑜大喜,急忙按照“玄火功”的运行法门运行真气,由丹田而出,依次走遍手三阳经和足三阳经,但过了良久,那股真气仍旧细弱如丝,沉滞无力,回到丹田时竟毫无长进,他不禁失落,若是平时,真气这样走上一遍,回归丹田时定增强数倍,而且温热舒服,照如今这般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内功复原,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背靠石床,呆呆入迷,期间仍是半昏半醒,形如走肉。 “嘎吱”一声,外面牢门打开了,清脆的钥匙咣当声伴随轻盈的步伐传来,一个高瘦的男子一手拿着钥匙,一手端着一个木盘而来。木盘上依旧三样,一碗米饭,一碟菜和一壶水。 时瘦子看了一眼地上没动过的饭菜,轻叹一声,左手打开牢门,将右手边的饭菜放在地上后就出去将牢门反锁,拿起外面已凉透的饭菜,朝着凌楚瑜道:“吃饭了。”然后就默默走开了。 待时瘦子走后,隔壁牢房传来大快朵颐的声音,此时凌楚瑜才记起,原来自己隔壁,不是住这一个和自己无异的汤达吗? 凌楚瑜身子渐渐有些好转,但起身还是觉得筋骨酸疼,待走到木盘前,见是一盘肉菜,菜式很是普通,但口生津液,肚子顿时咕噜叫了起来,双手端起木盘两端,回到石床边,倚靠着吃了起来。 他此刻身体虚弱,也吃不得太多,一饭一菜足矣。待饱了之后,将木盘推到一旁,抱着那壶水,又开始发呆起来。 就这般浑浑噩噩过了三日,凌楚瑜身体逐渐恢复力气,而每日饭菜也由原来的一饭一菜增至一饭一菜一汤。 汤是浓郁鲜美的鸡汤,凌楚瑜十指大动,狼吞虎咽起来。再有两日,凌楚瑜身体已经能缓慢行走,不再依靠石床。有了些精气神,心就静不下来,环顾四周,空无一物,顿时觉得寂寞空虚,索性抱着试一试态度,练功打坐。 良久之后,丹田真气比以往是强了些许,但运功过后,内力仍旧难以涨进,不由心里失落,索性就不练了。 这几日,除了每天送饭的时瘦子,均见不到其余人。这时瘦子每次送饭,都将饭菜放下牢门在,朝牢里看了两眼,然后轻叹一声后,低着头走了。凌楚瑜不解他唉声叹气是为何,也不多想,吃饱就倒头睡下。 随着身子渐渐康复,凌楚瑜忽觉得筋骨酸软,想来是整日吃饱了就睡,久不活动所致。旋即跳下石床,在牢里来回踱步,想着如何解闷。 走了几步,忽然炸醒,拍手醒悟道:“对呀,爹之前传的枪法,之前没有时间好好参透,如今到可以练练解闷。”他之前见过父亲使过枪法后,自叹不如,想着自己内力虽难练回来,但可以练练招式,以外强内,活动筋骨。他从不气馁,双手端平下压,马步一开,起手式“飞龙在渊”蓄势待发,即使手中无枪也无碍。 凌楚瑜右手探出,一枪斜上刺出,一招“飞龙在天”,此刻他力气虽弱,但身直臂直,人如出渊飞龙,一飞冲天。一枪扎出去后,收枪于腰间,手腕微转数圈,打出一招“龙盘蛇绕。”这一招手腕画圈越小,破绽就越小,就越见功力深厚。他记得从小每天拿着枪对着碗口大小的钢圈不停画圆,要不碰到钢圈内壁画三百次方可罢休,其过程乏味艰辛,非一般人能忍,如今方知其用意。 忽然凌楚瑜低喝一声,双臂往前猛扎,一招“行云布雨”直直扎出。他力气不济,只能靠着吼声助力。这一招本是利用枪头红缨漫舞混淆敌人视线之际,然后枪尖猛扎而去,如龙在浓雾的空中忽隐忽现,瞬息之间口吐一道闪电,让人防不胜防。 凌楚瑜继续进招,飞身翻滚,往下劈去。这一招“苍龙卧岗”要求力道刚猛十足,枪杆劈头盖脸而来,不过凌楚瑜无半分力气,拖泥带水,软趴趴地没有龙卧山岗的霸气。但他并不在意,耍了几招后,筋骨舒畅,一扫阴霾,意境所向,一发不可收拾,又接连打出“蛟龙入海”、“黑龙翻身”、“指点疆场”、“画龙点睛”、“穿云破雾”、“龙腾九霄”、“龙游天地”七招,招式越发精妙,每出一枪,脑海中就浮现仇东时的影子,手臂所指,皆扎向他的身影。 凌楚瑜大呼过瘾,招式越发使劲,脑海中浮现自己与仇东时较量的画面,一招一式,节节贯穿,枪尖所向,次次扎心,毫不留情。一招“赤龙探海”,猛点向仇东时下盘,随后顺势拖枪往后退三步,此时仇东时必然趁着机会攻向自己后背。凌楚瑜长啸一声,背对敌人,冷不定一招“回马枪”,扎向仇东时咽喉。他这一击蓄力久已,誓要将对手扎穿,却忘了自己内功全失,收不住势,往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下巴磕在冰凉的地上,疼得五官扭曲,哇哇大叫。凌楚瑜右拳怒锤地面,发泄自己心中不满,失落起身,躺在石床上如烂泥,无心再练。 即使自己招式练得再好,内力稀松,也最多能达二流之境,这又有何用?根本杀不了仇东时。想到这里,绝望地仰着头,呆呆入迷。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在这地牢中,寂寞空虚,凌楚瑜本想打坐运功,但运功几遍,收益微弱,加上心里急躁,哪里坐得住,旋即拿筷子,起身练剑。这心急烦躁,手中筷子怎么刺都刺不对,到最后连招式都不懂如何打出,愤怒地把筷子丢在一旁,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发呆、练功、练枪、练剑,一天如一年般煎熬,而内功、枪法以及剑术均毫无长进,反而却退步了许多,这让凌楚瑜非常恼怒,脑子炸裂,快要疯掉,双拳乱挥,直到精疲力尽。 夜里,时瘦子送饭过来。凌楚瑜到牢门口一瞧,竟只有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与平日里的是天差地别。凌楚瑜顿时火冒三丈,朝着甬道尽头快消失的时瘦子背影喊道:“犯人就不配吃肉吗?你们苍云教怎么连这点都剩,铁公鸡,一毛不拔,混蛋啊!” 他喊骂一通,终于将那股气发泄出来,低眼瞥了一眼地上的白粥,没有拿它,径直往回走了,躺在石床上自顾生气。 过了半晌功夫,肚子如雷鼓震天,转头看了一眼牢门口的白粥,又转了回去,肚中又响雷声,又往外面看了一眼。这样接二连三,凌楚瑜暗骂一声“没出息”,起身将牢门外的白粥端了进来。 “虎落平阳被犬欺!”凌楚瑜喃喃低语,端着尚有余温的粥,用木勺子舀了一勺,漠然往嘴里送去。粥刚入口,一股芳香之气透出,细嚼几下,唇齿留香,口腔和鼻腔都充斥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脑子也不再发涨,整个人仿佛轻松下来。 “这是……莲子百合粥!”凌楚瑜惊讶不已。这粥看似简单,但对火候极为考究,火候不够,莲子百合香气没有完全融入粥里,若火候过了,粥容易糊,这同样也考验煮粥人的耐心。 “这是谁做的?”凌楚瑜不禁好奇,是谁会对自己这么用心呢? “难道是媚儿?”除了苏媚,这苍云山上他可不认识其他人,又怎会给自己熬粥。他从来不奢望与自己有一醉之缘的吴罡和王如萱连带情分的秦之槐这两个大男人给自己煮粥,弄来一些酒肉倒是可能。 凌楚瑜也不多想,把那碗粥吃了精光,这些日子大鱼大肉,嘴巴倒是腻了,一碗清爽的粥倒是让身体舒服,脑袋也不涨疼了,整个人焕发出活力。 “真是神奇!”这碗粥竟有如此魔力,心里寻思这是谁对自己这么好,难道真的是苏媚?想到这里,心头不禁一阵温热。 凌楚瑜将碗拿了出去,回过头来发现还有石床边还有一个木盘,隐约记得这是时瘦子拿进牢房里来的,也是唯一一次将饭菜端进牢房中,然后一直就没拿走。他此刻心情大好,想着一并将端出去,待时瘦子下次来带回去。他弯下腰拿起,用右手平托着。 “嗯?”凌楚瑜右手似乎摸到木盘底端有凸起来的东西,心疑之下将木盘上的碗碟拿出来放在地上,翻过来一瞧,赫然是一本小册子。 这一本册子四角被细细封条紧紧粘在木盘底下,凌楚瑜慢慢将册子从木盘底取出,寻思着这册子到底是什么。忽然回想起每次时瘦子送饭都往牢里瞧,本以为他是看自己,原来他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发现这木盘底下的秘密。 “早说不就得了?搞得神秘兮兮的。”凌楚瑜侃侃一句,漫不经意地翻来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斗大的四个字——吸功大法! 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老大,自己一心执着地想寻找的武功秘籍竟一朝出现在面前,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这突如其来让他不喜反而呆呆入神,心神茫然,不知所措。过了良久才敢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娘的关系,她才这样帮我?”凌楚瑜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只有骆歆心才能这样做,也只有她有这本事弄来这吸功大法。 凌楚瑜颤颤巍巍地翻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天圆地方;方者主阴,圆者主阳。阳者吐气者也,是故火曰外景;阴者含气者也,是故水曰内景。吐气者施,含气者化,是故阳施阴化。天之偏气,怒者为风;地之含气,和者为雨。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 这一篇有些晦涩难明,凌楚瑜也只是大约知道这个关于阴阳二气,化天地风雷水火之说,半知半解,旋即翻开第二页。 “天星浩瀚,明暗交姤,阴阳相变,今观天象二十八星宿,其中阴阳五行变化,层出不穷。阳出阴入,阴显阳藏,能聚天地阴阳之气,昼伏夜出,夜尽天明,无所不纳,无所不藏,若人依循其阴阳变化修炼,内可收敛精气,外可吸纳百川……” 凌楚瑜越看越入迷,确信这是吸功大法无疑了,心里大喜,据说这吸功大法可修复经脉,待翻到第一篇《洗筋篇》,便依照上面记载运功法门连起来。 这“吸功大法”是根据天象二十八星宿为基础,对应人体经脉分布。北方玄武七宿为头胸,南方朱雀七宿为双足,东方青龙七宿为右手,西方白虎七宿为左手,日月为腹部,每当运功时,还需配合时辰,运行当值的经脉,若有运行与时辰不对应的经脉,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凌楚瑜不敢大意,不久前听得外面有人喊“戌时灭灯”,当下便是戌时,运行当在手厥阴心包经,就是右手青龙七宿;待此经脉练完,三焦经隐隐发热,凌楚瑜心想莫不是亥时?也不疑多想,先试试,万一有异样再停不迟。这三焦经乃左手白虎七宿起始,以南方朱雀七宿为终点,途经北方玄武七宿,运行极为广泛。但凌楚瑜对经脉运行颇有研究,家传内功在二十岁时已达第四层,乃旷古未有。这三焦经虽有困难,但也堪堪完成。就这样,每个时辰练一脉,待到天亮时分,凌楚瑜已经练了一半。此时不仅没有丝毫疲惫,还神采奕奕。待送来早饭,时瘦子往里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就走了。此刻凌楚瑜腹中饱实,隐隐发热,乃足阳明胃经当值,凌楚瑜没有停息,旋即运行经脉。就这般,每过一个时辰,对应的经脉都异常跳动,凌楚瑜也不用看时辰,照着修炼,不知不觉,已到深夜。这十二经脉已经过一轮,体内二十八星宿所管辖经脉自行运转起来,已经不需要对应时辰修炼,可自行运行经脉。仅仅一天,凌楚瑜就将第一篇练成,经脉再塑,脱胎换骨。 第十三章 否极泰来悟商参(中) 凌楚瑜经脉重塑,脉象沉稳有力,两年从未有过这般体会,心中狂喜,拿起小册子是看了又看,确信无疑。当即急忙运功,丹田一股暖流而起,遵循“玄火功”运行心法走了一遍阳脉,真气回流丹田,充盈生暖,比之前强了数十倍,心里激动难言于表,心想若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就可恢复内力,而且顽疾尽除,内力可精进如常。 凌楚瑜手舞足蹈,真是破极而生,自己万万没想到能有此机遇,学来“吸功大法”,重塑经脉。高兴了好一阵,凌楚瑜拿起小册子,往后翻去。 第二篇是《化功篇》,上面记载是如何以内力化去别人的内力。此法过于残忍,别人辛辛苦苦练起来的内力一朝就被化去,非三五年不可恢复,之前苗月寒就是被仇东时化去内力,凌楚瑜摇了摇头,往下看去。 第三篇是《摧息篇》,比起化工,这摧息更是令人发指。这是以自身强大的内力为根基,强行化去对手内力,同时震伤对手经脉,让对手变成残废人。 凌楚瑜之前就是被仇东时摧息伤脉,修为不能再精进。 这摧息篇提到,若想如此,自己内力需强于对手。两年前仇东时因为内力稍逊一筹,只能勉强化去凌楚瑜内力,损筋伤脉,但没有彻底废掉凌楚瑜的经脉,使得他痊愈后内力无法精进。凌楚瑜暗骂,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武功。 前两篇教人化功催息,其实江湖上亦有相同手段可废人功力,但都不如这两篇细致,而这两篇学成,也是为下一篇《神微篇》打下基础。这一篇乃吸功大法最玄妙的一篇,学成此篇者,可吸取对手内力为已用,取人一担,利己七斗,厚积薄发,无穷无尽。而如今的仇东时正是此阶段,之前骆霞就因此被吸去内力。 最后一篇为《归神》,上面写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其物之大,无奇不有。欲驾万物,需包容万物,方能无物不融,无物不至。”凌楚瑜不禁感叹,这吸功大法如此厉害,竟能吸纳天地万物,也难怪创此武功的前辈,即使觉得这门武功太过霸道,有悖天道,也不忍心毁去,为了避免贪心想练,才把它封印在壬甲龟壳中。 凌楚瑜将小册丢在一旁,心想后面武功异常邪门,自己出身正派,岂有学之用之的道理,这不是让天下英雄对自己“另眼相看”吗?况且自己身体已经痊愈,也没必要研习后面的武功,只要专心修炼自己内功,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功力,再寻思如何逃出生天。 打定主意,凌楚瑜盘膝而坐,运起功来。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夜,丹田内聚集了不少灼热真气,双眸明亮,神采奕奕。 时瘦子送饭而来后,凌楚瑜小声说了句“谢谢”,时瘦子神情漠然,收走未动的隔夜饭菜,没有理会就走了。凌楚瑜倒也不在意,他应该也是奉命行事,自己道了谢,尽了礼数,那也就够了。 凌楚瑜虽一天一夜未吃未眠,但仍旧觉得精神抖擞,不知饥渴,他心知这是内力充盈之状。自己并不学道家辟谷,先让五脏庙充实方为上策,狼吞虎咽后,又躺在石床上,呼呼大睡。 此后十余日,凌楚瑜每天都以练功为伴。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将小册子中剩余的几篇背熟后,撕成小块碎屑,往牢房中的小窗口丢去。这窗外下是万丈深渊,碎屑这样飘着,是神不知鬼不觉。 此后他内功涨得极快,已快复原至受伤前,不仅如此,期间他还勤练剑法和枪法,琢磨着如何脱身。心想若是仇东时一人前来,他定不知自己已经恢复内力,大意之下可趁其不备擒下他,要挟他带自己下山。 打定主意后,凌楚瑜继续练剑,专挑威力凌厉而快速的剑法,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可出现的情况,反复练习应证,已求万无一失。 这一日,凌楚瑜继续练剑,随着内力增强,手中筷子嗤嗤做响,加上他每次练剑脑海中都以仇东时为目标,每出一招都带呼哧风声,一招狠辣无比的刺剑,筷子再也承受不住内力,啪地一声断成两截。他看着手中半截筷子,不禁感叹这吸功大法洗髓易筋的功效,让自己内力在不足数月就恢复如常。 “可是……”凌楚瑜有些担忧,内力虽恢复,可凌柏川之前只传授了四重心法的玄火功,后来自己受伤就再也没有传授,如今内力增长也放缓脚步,不像之前进展一日千里,凌楚瑜寻思着,或许是丹田达到容量顶峰,再也难以涌入更多真气。就像一个水塘,干涸后无论灌多少水都能收纳,可水塘一旦满了,就无法再容纳更多的水。若想容纳更多,就必须先扩充储存量,可凌楚瑜此时深陷囚牢,若慢慢修炼,恐不敌内力已远远超出自己的仇东时,他不得不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万一仇东时有所防备,自己倘若又失手不敌,恐怕就不是被吸去内力这么简单,仇东时一定会损坏自己经脉,但那时候就是神仙都难救,废人一个了。 想到这里,凌楚瑜眉头紧锁,心想必须找到一个能克制仇东时吸功大法的办法才行。可这门武功专吸他人内力,要如何抵挡?凌楚瑜躺在石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一道残阳从窗户透进来,凌楚瑜眼睛刺痛,从昏睡中醒来。忽觉得牢房外有人影,定睛一瞧,是个女子。 “谁?”他确信不是苏媚。 牢门外女子没有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凌楚瑜凑近一瞧,是个与自己母亲年纪相仿的女子,眉宇间饱经风霜,肃杀之气迎面扑开。 “您是……骆师伯……”凌楚瑜心想也只有她了,但仓促间不知怎么称呼,就以师门之礼称呼。 女子往前走了一步,让凌楚瑜更加看清她的样子。容貌和骆霞有几分相像,唯一不同的是,骆霞是冷傲让人不敢靠近,而她却是冷酷让人觉得他无情。 “终于又见面了!”骆歆心淡淡道:“身体好了吗?” 凌楚瑜抱拳深深一躬,正色道:“多谢骆师伯再造之恩。” “我与你娘情同姐妹,救你自然是出自亲情。况且又是我那不孝逆子伤你再先,于情于理我都得帮你。只不过……”她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决心说道:“媚儿……这次和时儿一起设计骗你,实在是逼不得已!” “苏媚?”凌楚瑜怔了怔。骆歆心看着他笑道:“那丫头是我收养的,平日里没有好好管教,性子有些放肆,总爱和时儿一起胡闹。两年前就是被时儿骗去设计害你,而后两年,我瞧她变化很大,没有以前放肆跳脱的性子,反而时时独自唉声叹气,都是因为你,我看了都心疼,一个整天活奔乱跳的女娃居然变了一个人,我都担心她会出事。” “她……现在还好吗?”凌楚瑜心头不是滋味,也不知该说什么。骆歆心道:“这一次你别怪她。时儿不知从哪里听说你身上有壬甲龟壳,就威胁媚儿,让她诱导你说出东西所在。媚儿起初不答应,但怕时儿丧心病狂杀了你,为保你性命,才设了这么个圈套。” 凌楚瑜听罢恍然大悟,原本以为是苏媚又一次出卖自己,真相却是她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欺骗自己,用壬甲龟壳换取性命,这当中的苦楚,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凌楚瑜刚想说话,骆歆心却早知道他心中所想,道:“你放心,能救你一命,她什么委屈都能承受,你记着心里就行。两年前她愧疚于你,你不记恨她就行了。” “不……”凌楚瑜低声喃喃道:“不恨……” 骆歆心道:“时儿之前下山去了,不日就要回山。这山语阁也非安全,总被人盯着,所以我也没有法子将你弄出去。若有一丝风吹草动,我多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你知道吗?” 凌楚瑜点点头,道:“是高时吧。”骆歆心一点不意外,道:“看来时儿没有撒谎,你这孩子果然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满脸尴尬的凌楚瑜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见汤达秘密联络东方家,这才知道二十年前正是高时串通东方魄,里应外合杀了当时教主百里无极。” “其实我早就知道。只不过百里大哥死后,苍云教尽归他手,我人轻言微,搬不倒他,只有带着百里大哥的儿子,隐居在外,苟活性命,再图报仇。” “师伯,那为何又回来呢?就不怕高时对你们下毒手?” 骆歆心笑道:“我故意让时儿在江湖上引起风波,引来崔颜,有他的保护,高时也不敢下手。而且如今苍云教虽人齐心却不齐,高时哪里有功夫管我们孤儿寡母,我们就有时间好好准备,将他绊倒。” 若想绊倒高时,非一日之时,一人之功,凌楚瑜不好多问,道:“那您就不怕他生疑?” “生疑?”骆歆心冷笑一声,眼含恨意道:“当年我夫君为了保护百里家族血脉,竟拿我的孩儿替死。这高时不懂,他一直以为杀的是百里大哥的儿子,如今他依旧这样认为。我的出现,他也一直以为我是为了夫君报仇,才弄来一个假的百里易,他也想借着时儿身份笼络教中人心。而且如今他势力壮大,根本不怕时儿会取而代之,只要他收服教众,到时候时儿无人拥戴,自然威胁不到他的地位。” “挟天子以令诸侯!”凌楚瑜觉得高时此刻做法,无疑就是如此,道:“不过他一直与东方家勾结,我怕到时候他们两家联手,会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现在我们正在查他与东方魄的关系。高时从小就长在苍云山,少有接触外人,所以根本没有会想到他会是出卖苍云教的人。” 凌楚瑜此刻感到江湖即将暗潮涌动,不禁担心起来,心里想到一件事,开口问道:“师伯,有一事侄儿想请教。” 骆歆心笑道:“但说无妨!”她对凌楚瑜推心置腹,比起周围人,凌楚瑜这个只见数面的人更让她信任。 “我爹他……是不是认识百里无极……” 骆歆心笑容凝固,忽然冷声道:“这事你怎么知道?”她语气不再平和,倒有些惶恐不安。 凌楚瑜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就把凌柏川和贞娘密谈的事说了。骆歆心听罢眉头不展,低声喃喃道:“原来贞儿还在世……她既然能将壬甲龟壳秘密说出来,难保她不会将凌柏川的事泄露出去。”她说着说着,眼中寒光一闪,杀气腾腾。 凌楚瑜心头一紧,忽觉不妥。道:“师伯,您……千万别对贞娘下手。她不会说的,要不然我爹也不会放她离开。” 一脸阴沉的骆歆心思索再三,暂时收起那杀气,道:“我不杀他,但我会留意她的举动。若有异动,我也好有准备。” 凌楚瑜不知道,为何骆歆心对这事这么小心翼翼,骆歆心叹气道:“不易!”凌楚瑜怔了怔,没想到骆歆心居然会唤自己小名,心里不禁与她拉近几分。 “你爹年轻时候还没接手镖局,就喜欢到处游历,他喜欢广结好友,就认识了同样在江湖游历的百里无极。他们一见如故,就结拜为兄弟,百里无极是大哥,你爹是三弟!” “三弟?那不是……” “对,当时还有一个人跟他们一起结拜,那就是我的夫君,韦风。当时他们三人都是无名之辈,因为一顿酒就义结金兰,虽然只相处短短数月就分道扬镳了,但情义却比亲兄弟还亲。” “最巧的是,后来我和你娘还有百里嫂子同时怀孕,那时候只有书信往来,却定下一个约定,若都是儿子,就结为兄弟,若都是女儿,就视如姐妹,倘若两儿一女或是两女一儿,就订个娃娃亲。” 凌楚瑜苦笑道:“三个如何定娃娃亲?”骆歆心也笑道:“那自然是比武夺亲了,本事差的那个就倒霉了。”两人相视而笑,骆歆心忽然黯然伤神,凌楚瑜知道她定是想到了自己早夭的儿子。 “如今你和时儿如视对方为大敌,全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死去百里大哥。” “父辈是父辈的事,我们这一辈是我们这一辈的事。这都是我们的命。我不能原谅仇东时,他也不会对我兄弟相称,师伯,你不需自责,您在这种情形下,能养育他已是十分艰辛。” 骆歆心满心欢喜地看着凌楚瑜,心怀慰藉,笑道:“不易,你能如此想,我也就放心了。” 凌楚瑜道:“师伯,若非情非得已,我能饶他性命就饶,若他有一天杀了我,希望您也不用怪罪于他。” 骆歆心泣声点头,道:“好孩子!”她轻声抽泣几声后,拭去泪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近日时儿会回到山上,我会暗中安排你逃出去。你回家后,千万不要插手江湖中事,好好做个镖师,还有就是你爹的事,一定要保密。若被东方魄知道,我担心他会借此对你们发难。”她再三叮嘱,生怕凌楚瑜听漏一个字。 凌楚瑜点点头,道:“侄儿记住了。多谢师伯!” 骆歆心如释重负,看了看即将消失的残阳,道:“好了,我该回去了。今天能见你一面,实在太好了!你和你爹……真像……”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流下泪水,趁着凌楚瑜没开口前,转身匆匆地走了。待她奔出牢房外面,掩口痛哭起来。还好外面风大,将哭声掩盖过去。 第十三章 否极泰来悟商参(下) 骆歆心走后,凌楚瑜心情莫名大好,或许是因为她许诺带自己离开,或许又是见到与母亲一般的亲人,备感兴奋。他大口吃喝,畅快淋漓。饭饱后打了会坐,躺在石床上呼呼大睡。 本是个好梦,可梦中仇东时忽然出现,挥掌朝自己心房杀来。凌楚瑜想反抗,但身体却迟钝如老人,手脚如灌铅水般沉重,反应不及,胸口重重挨了一掌,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不仅如此,耳边还听到仇东时阴沉沉道:“又恢复功力了,正好给我增强功力。”然后右手手腕被扣,身子像被抽空了般无力,随后刺骨钻心传遍全身,这是要损人经脉。凌楚瑜太清楚这种痛苦了,之前被仇东时化去内力时就是如此。哇呀一声叫,从石床上弹了起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他下意识朝自己身体摸去,确信没事,才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汗水。 “真是阴魂不散!”凌楚瑜嘟噜一声,心有余悸。 待休息片刻,凌楚瑜越发惆怅,若以后再遇到仇东时,以他如今吸功大法的修为,自己改如何抵挡。 “要不……我也学学?”凌楚瑜思前想后,思忖着所以要破解吸功大法,就必须知道他的弊端,若想知道他它的弊端,就得先学这门武功。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想自己若学了吸功大法,岂不是会被那群所为的正道人士逼得自废武功?这也会影响自家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声,旋即打消这个念头。 他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纠结得脑袋发涨,忽然一拍手,心想:“我学吸功大法只是为了对付仇东时,脱困后不在天下英雄面前施展这门功夫不就好了吗?”想到这里,觉得可行,就盘膝而坐,开始依循脑海中的心法口诀,修炼起来。 《化功篇》和《催息篇》都是以人体经脉运行轨迹的不同,而达到化人内力,损人经脉的妙用。而其中的关键就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篇中记载道:“商为心火,乃东方苍龙腰肾所在,故称之为七月流火,主凶。化功乃依托右手手太阴肺经,以灼热真气化去对方内力,无迹可寻,无影无踪。而被化内力之人身感内力外泄不止,却无从还手……” 凌楚瑜依照心法走了几遍后,打通手太阴肺经,真气从手指商阳穴倾出,这才算完成,但至于效果如何,得去正真使用才知,可这里哪有人可以拿来试。就算有人拿来练手,他也不能做此丧尽天良之事,叹息一声,就接着往下练,心却想着定要拿仇东时开刀。 而《催息篇》更加狠辣,也是以右手手太阴肺经为运功法门,不同的是,真气由心肺而发,心为火,肺为金,二者发出真气炎热肃杀,以此真气催人经脉,无所不至,无所不杀,无所不融,受害者筋脉如同刀割火烧,惨痛无比。练习此功,指尖发热乃成。 良久,凌楚瑜才觉得指尖泄出灼热真气,方知道这摧息篇大功告成。 学了这两篇,凌楚瑜不禁对这门武功深通恶绝,但苦于无奈,为了自保脱困,也只得耐心继续学,心里想,若是能找到克制方法,也不失为为武林尽一份力。 待学到《神微篇》时,则无前两篇不同,是以二十八星宿的参星为核心。参星为西方七宿中最末的一颗星,却居于白虎前胸,尤为重要,是吉星。篇中有记载:“参位前胸,虎口也;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友在门,饥不及餐,是故能吞阖万物。”意思是说参星是虎口位置,而此刻月亮已落,参星横斜,天色将明,是要进食的时候了。再以左手手太阴肺经,吸去对手内力,存于气海穴,化为己用。取人一担,利已七斗,就好像动物扑食一样,不是整个吞食,而是只吃肉和内脏,留下骨头,要不然为什么会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物极必反,过犹不及。 三篇学完,凌楚瑜感觉体内如饥似渴,并不是口腹之欲,而且身体最深处的一种渴望,一种对力量的渴望。他大惊之余,心想“莫不是走火入魔?”然后急忙在脑海中从头过滤,可并无错漏,心想难道是练功过度导致有些精神怪异,然后急忙把未动的饭菜扫了个清光,才缓缓平和下来。 时间过得极快,夜深露重,已是后半夜。凌楚瑜有些困倦,心想练了三篇也没找到克制之方法,也不能操之过急,想着先休息一会,明日再练。躺下后却睡不着,脑海中都是吸功大法的运功法门和诀窍,竟不知觉就练了起来,直到东方鱼肚发白,才缓缓睡去。 醒来时已是中午,只觉得口干舌燥,下床后找到水壶,鲸吸牛饮般喝了个饱,但仍觉不够,又将饭菜风卷残云般扫个精光,这才有些满足地靠在石床上。 躺了一会,凌楚瑜觉得体内真气涌动,不太安分,有些讶异,这真气从来不会这般不受控制,急忙运功归墟,导入丹田。 调息良久,这真气终于安分了许多,但气海穴却像一个漩涡,好不容易归导的真气却一点点在流入其中。凌楚瑜从未见过如此情况,心下大骇,急忙将真气调出,可仍旧阻止不了真气导入气海中。 凌楚瑜忽然记得最后一篇《归神篇》中记载中有一句“归于气海”,至于还有什么,他亦然不记得。因为全篇都是他死记硬背,没来得及融会贯通,只得从头开始,从新默念。 “人有七海,冲为血海,乃五脏六腑之本;颤中为气海,乃先天之气精华所在;脾胃为水谷之海,可腐熟水谷,输布精微;脑为髓海,元神之府也;督为阳海,阳气之海;任为阴海,阴血之海;眼为神海,瞳通于髓,元神之海。可其七海中,却互有贯通;眼通于髓,元神之府,任督二海,阴阳互补,是故又为五海,分布人体东南西北中……” “以参星为基础,取人内力后,需归于血海,再由任督二脉,注入髓、水谷二海,再散于四肢百骸,最终归于气海,为我所用……” 凌楚瑜一边默念一边运功,极为小心,生怕错漏一字。这内功心法的修炼,只怕错一字,都会引得自身走火入魔。他不知如今身体异样是否跟吸功大法有关,故而倍加小心。 凌楚瑜小心翼翼将真气运行,一遍过后,气海终于是不在一昧吸取内力,而是将归纳而来的真气贮藏起来。凌楚瑜得心应手,真气归墟有些成就,不禁信心满满,更加坚决。一遍又一遍后,凌楚瑜终于将真气平复下来,归于气海。 “这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凌楚瑜有些懊悔,这吸功大法只要学了一层,就愈发想练一层,即使不想练,这身体真气就催促自己往下练,直到练完为止。 “应该无恙了吧!”凌楚瑜还有些担心,怕真气乱串,但转念一想,既然师伯骆歆心能将这武功交给自己,应当无疑了。为了保险起见,又调息了一会,确保无恙后才放心。 又过三日,凌楚瑜再也没感到异常特别,只是偶尔又些气息不平,又遵循《归神篇》的心法运功,久而久之就淡忘了。 一日夜里,山里忽然狂风怒号,雷电交加,雨如泼水般倾斜而下。冬季雨夜异常寒冷,凌楚瑜拢了拢单薄的被絮,缩成一团,心里咒骂时瘦子拿的被絮如此单薄,打了一个冷颤后,缩得更紧了。 忽然一个闪电,墙上照出一人人影,凌楚瑜惊悚地从床上弹起,往外面细看,并无踪影。 “都说雷雨天容易出事,难道真见着鬼了?”他嘴里嘟哝几句,又躺下接着睡。 虽说夜里寒冷,但凌楚瑜身子逐渐发热,身体似乎被火烤了一般,他踢开被絮,又将垫在下面的干草扒开,然后脱下衣服,肉体贴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体才有凉意。待这块地方渐渐暖了,将身体翻到一侧冰凉的地方,如此反复,身体却愈发灼热,性子也渐渐暴躁起来,跳起来双手抓住窗口的栏杆,欲将头伸出去,让外面的雨淋个痛快。可这窗口不仅小,而且栏杆空隙也小,别说头了,就是将手伸出去也是勉强。万般无奈下,凌楚瑜狂喝一声,体内气息翻腾如海,旋即跳回地面,左一拳,右一掌发泄怒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体内真气如潮水般涌入气海,而后再由气海注入全身经脉穴道。这真气扩散到经脉穴道可不了得,若不懂导气归墟,这穴道会被真气炸开,从而经脉尽断而亡。凌楚瑜此刻脑袋发热,几乎要烧糊了,但灵台尚有一丝清明,旋即按照运功法门,先将真气归于血海,在分散到全身,最后又重回于气海。奇怪的是,若是平时这样一导,真气就平和许多,可现在真气贮于气海后,真气却又逆行经脉,从气海泄出于身体各个穴道,再归于血海。而此刻血海充斥着充盈的真气,散之不去,只得又强行将真气遵循《归神篇》的心法再归于气海。可每次这般,从气海逆行而出的真气就愈发强大,真气越发强大,奇经八脉受到的冲击就越强,如此恶性循环,无疑是自取灭亡。 “叮叮”地开门声传来,忽然有人走了进来。此刻凌楚瑜双眼充血,已经没了理智,在外人看来,无疑是个走火入魔的魔头。他撕吼地朝进来的人冲过去,想让他帮助自己,如今自己经脉饱受摧残,不如一刀了解了痛快。可他刚冲到那人面前,还没开口,那人大叫一声,就挥起手中的长剑,朝自己胸口刺来。 那迅捷狠辣的长剑直逼胸口,生死之际凌楚瑜却爆发出异常的求生欲望,右手猛挥,当地一声将长剑折断,他如今真气充盈在每个穴道,随手一挥便是千钧之力,长剑哪里承受得住这内力激荡。那人惊骇地大叫“救命”,凌楚瑜哪里管他,心想,“哼,刚才想杀我,定是仇东时派来的人,看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罢他左手探出,死死掐住那人脖子,那人惊慌之下只顾喊救命,忽然觉得内力竟然从身体泄出,顿时脑袋一片空白,魂飞九天,扭动着身体喊道:“饶命啊……”凌楚瑜一听他求饶,反而更加兴奋,感受从未有过的快感,狰狞道:“待我吸干你内力,再放你不迟。” 凌楚瑜学了吸功大法后一直没有机会尝试,如今头一次吸人内力,只觉得那人阴柔内力进入血海后,竟渐渐压制体内暴躁的真气,二者真气在阴阳交融,说不出的畅快,再将真气运行后归于气海后,真气逐渐平稳,逆行而出的真气也少了许多。凌楚瑜大喜,莫不是要吸人内力才能将自身内力平息。再看看手上之人,已经昏厥过去。 凌楚瑜将他丢在地上,蔑视道:“没用!”心想才这点内力,根本不够抚平自身的动荡真气。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被推了进来,牢门旋即关闭。那人瞧见倒在地上的人,惊恐之余挥刀而来,劈向凌楚瑜。 “哼!又来一个送死的。”凌楚瑜冷哼一声,一拳直送,直击刀口而不伤,反而将刀震飞出去。那人虎口崩血,恐惧让他忘了伤口,自己左手被眼前这个形如恶魔的人猛地一抓,内力即刻倾泻而出。那人双眼瞪得老大,呆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不一会,内力被吸干,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吸得两人功力,凌楚瑜体内真气平复不少,旋即哈哈大笑,如癫如魔。此时牢门又打开,被推进三个人来。牢房昏暗,凌楚瑜看不清来人,那三人一进去立马对他刀剑相向,凌楚瑜以为敌人,三掌两拳将他们打倒后,体内如饥似渴,想吸去更多内力,便逐个吸去他们内力。 吸得五人内力,凌楚瑜体内真气阴阳相济,运行一周天后,七分存于气海,三分则从右手手太阴肺经泄出,身子一软,沉沉睡去。 待第二天刚亮,凌楚瑜缓缓醒来,此刻他觉得身子充满力量,而且内力似乎比以往增强了许多。高兴之余,忽然瞧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人,他忽然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这五人欲要杀自己,被自己吸走内力,也幸亏这五人的内力,助自己平和体内激荡的真气。 “让我看看你们是谁?”凌楚瑜以为他们是仇东时派来杀自己的人,欲上前想看看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待翻开一人,见那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脸无血色,似乎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来是谁。心存疑惑,再看看其余四人,年纪都和自己相仿,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不记得名字。 此时外面牢门口忽然打开,闯入一群弓手,他们搭箭拉弓,对准牢里。凌楚瑜心神慌张,“难道昨夜杀我不成,今日要将我万箭穿心?”急忙拿起一根筷子,摆开架势。 此时范伯涵走出来,笑道:“凌少镖头不用惊慌,我只是带这几个人走的。”牢门打开,有扈从将昏迷的五人拖了出去。 “他们是谁?”凌楚瑜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来。 范伯涵笑道:“他们啊,凌少镖头应该更清楚才是。他们曾经不是要抢你的少年侠客榜的位置吗?” “啊!”凌楚瑜听罢如遭雷击,脑海中忽然记得这五人是谁了。他待在原地发愣,脑子嗡嗡直响,心脏剧烈跳动。 “堂堂凌家镖局的少镖头,学会了魔教的吸功大法,这要是传到江湖上去,不知是否能引起轰动。哈哈哈!”范伯涵大笑而去。 忽然间,凌楚瑜背脊发凉,双手不停颤抖,明白这些都是一场阴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第十四章 曾许人间少年流(上) 意气风发少年郎,腰悬长剑背负枪,高头大马绫罗缎,一壶浊酒尽余欢。 “少镖头到!”一个稚嫩的童声传开,钻入了凌家镖局总号的大门。 良久,没有人出来迎接,镖局大门口镖师们依旧进进出出,却没有对眼前这对主仆停留过半分。那牵马的小孩有些生气,嘟着嘴又喊道:“少镖头到!”门里依旧没人回应,进出的镖师都忙着搬运镖物,检查车辆,喂饱马匹,都无人问津这对主仆。 那小孩白嫩的脸顿时红了,右脚往地上猛跺,双手叉腰,用出身平最大的嗓门吼道:“凌家镖局少镖头凌楚瑜到!” 他年纪约十二三岁,还没有喉结的他,嗓子尖锐,周围人不禁龇牙捂耳,随后怒目相向。他年纪虽小,却不怕眼前这群五大三粗的镖师,尽管这些镖师是过腻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因为他牵的高头大马上,是这座镖局的少镖头——凌楚瑜。 这位少镖头的事迹,在镖局里早就有所耳闻。他常留恋烟花之地,嗜酒如命,在苏州城内恣意妄为,是苏州恶霸三少之一,其余两人则是秦家少爷秦铭和号称苏半城的苏家少爷苏显。三人中,就数苏显仗势欺人。他苏家富家一方,家中财富可抵半个苏州城,故而又称苏半城。苏显作为苏家少爷,从小就依仗家中势力作威作福,欺负弱小,苏州城内百姓饱受其害,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可世间都是一物降一物,苏家虽显赫,但苏州城里还有两户人家是苏家不敢轻易惹的,一是封侯的秦家,另一个就是天下第一镖局的凌家。 这两家少爷打小相熟,五岁就在苏州城里横行无阻,十岁就常翻摊砸铺,偷鸡摸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尤其是三个少爷学了武功后,动辄就是当街大打出手,弄得鸡飞狗跳,两侧小摊更是苦不堪言。每次三人都是搅乱一条街,随后三人家的账房领着伙计,挨个核算损失,赔钱给摊主。有时候摊主都无奈笑道:“赔偿的银钱比一天赚得都多。”但却对这三人是深痛恶绝,便给三人取了一个名头,苏三恶少。 凌楚瑜此时刚满十八,依照凌家规矩,男子十八就得单独出镖。这不,牵马小风正带着这位少镖头来到镖局总号,办理出镖货物和镖单。可来到镖局门口,连喊三声“少镖头到”,却无人问津,这可把这牵马小风气的火冒三丈。 这也不怪那群镖师不识好歹。这镖局里的镖师,大都是资格老的老镖,他们出身绿林或者军队老卒,不仅战力彪悍,敢打敢杀,而且江湖经验老辣,就连总镖头凌柏川对他们都是礼敬有加。这群老镖也不是目中无人,他们心中也是有江湖豪气,最佩服有本事之人。只是这少镖头先是声名在外,又没有一次跑镖经验,就连总号也是第一次来,这第一次出镖就是单枪匹马,这让那些老镖有些轻视,说这个少镖头不自量力,只能仗着家里的金字招牌糊弄,故而对头一天踏入镖局门口的他是爱答不理。 “小风!”骑在马上的少镖头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哈欠,昨夜与好兄弟秦铭买醉,为了庆祝他即将踏入江湖,如今酒尚未醒,满身酒气的他就被父亲拖了出来。在母亲担忧的眼神下,长枪宝剑,银鞍大马一应备受,还有一壶母亲亲手熬制的冰糖雪梨,心疼这个头一次出镖的儿子,怕他喊镖弄坏了嗓子。 “他们不接,我们自各进去。”凌楚瑜懒洋洋翻身下马,转了转腰,活络筋骨,腰间的葫芦也跟着晃起来。 “这哪成!”小风惊讶道:“这可不是这个规矩。” “哪来这么多规矩。我如今就是一个镖师,哪来什么少镖头。他们那些老镖本就看不起我,你再这样一喊,更别想他们理睬了。” “他们敢对少爷不敬,我就回去告诉老爷,让他老爷收拾他们!” 那少年脸上忽然浮现一丝不悦的铁青色,冷声道:“小风,我虽说是镖局少爷,若想他们服我,就得靠我本事。拿爹来吓唬人,他们就会服?不过是口服心不服。我从来没有接手过镖局生意,这次爹铁了心让我走镖,为了就是日后接管镖局,难不成我还要整日跟着长安那小子厮混度日?再说了,别看长安那家伙整日无所事事,他每天都要去自家学堂研习兵书,他常说,如今天下之势,燕云十六州仍在契丹人手里,兵患仍在,辽宋之间为争地盘,太平难久,迟早一战。那时就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你说说,到时候我这个好兄弟去战场厮杀拿军功了,我还在留恋烟花巷柳,岂不是让人笑话。” 一席话后,那个在凌府牵马的小风是惊叹不已。他打小就进了凌家,后来长大了,给少爷喂马牵马,他颇为骄傲。他不记得有多少次给眼前的这个少爷在大街掀摊后递来马绳,让他逃之夭夭,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守在青楼门口,看着他宿醉而归,他以为这才是一个富家少爷的常态。如今听这个少爷这么豪言壮语一说,心头不禁肃然起敬。 凌楚瑜笑了笑,道:“小风,把马捎回去,跑镖可用不了这种马,在这城里横冲直撞还行,但耐力不够,江湖路远,它不行。”说罢正了正衣服,大步跨了进去。 岳移山,凌家镖局总号的老大,是个年纪约五十岁的老镖。他是镖局里的老人了,跟着上一任总镖头一起走镖,资历最高,连凌柏川见了他都要敬三分,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总号的镖头。 岳镖头这人生得五大三粗,也极为古板,因为古板,他也谨小慎微,当听说总镖头的儿子要独自跑遍时,他也是有些疑虑,“这纨绔公子哥这是玩呢还是收心了?” 当他瞧见凌楚瑜一身锦缎华服,腰悬长剑,背负长枪出现时,他对这个少镖头的“绣花枕头”的想法又加重几分。但瞧见这小子背上的是总镖头的“六合枪”时,不禁摇头,“这总镖头怎么这么溺爱这个儿子,连自己成名兵器都送出去了。” “小子凌楚瑜,拜见岳镖头!”拱手就是深深地一躬。 “嗯?”岳移山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自称“小子”的少爷也挺懂礼数的,连忙上前要将他扶起,笑道:“小少爷不必多礼。” 凌楚瑜不起身,低头道:“父亲常说,岳镖头是镖局肱股,要让小子好好向前辈学习,这礼数不能少。” 岳移山笑道:“总镖头过奖了,老镖一个,走的路多些而已,哪里担得起。小少爷快起来!” “岳镖头唤我少爷,就是没把小子当成镖师!若您老看得起我,直言名讳即可!”凌楚瑜语气斩钉截铁,不可置否。 岳移山倒是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少爷打小就去惯了风月场所,最讨人心,这种奉承的话是张口就来,也就随他意思,挤出笑容说道:“好,楚瑜,总镖头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实乃镖局之幸!”他说起违心话来有些不自然,凌楚瑜即使听明白了,也没多说,缓缓直起腰板。 “岳镖头,我这趟镖是去哪里?”不等时间,凌楚瑜张口就问。岳移山心里笑他迫不及待,道:“这趟镖不远,从苏州到扬州,镖物是一块价值五千两的美玉。” “五千两?”凌楚瑜眉头一皱,道:“好,即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当即可出发。” “头一次镖就这么贵重,总镖头还是舍得下血本。”岳移山心里默念,有些担心,但旋即一想,这世道还有敢劫凌家镖的江湖草莽吗?然后他放心下来,笑了笑道:“镖物就在外面!我叫人带你去领。”然后大步走出大厅,朝着外面广场上忙前忙后的一众镖师喊道:“阿庆!” 镖师们都充耳不闻,各忙各的,只有那个名叫“阿庆”的年轻镖师小跑过来,抱拳道:“朱庆在,岳镖头请示下。” 眼前这个年轻十分精壮,双眼囧囧有神,一看就知外家功夫了得。岳移山道:“这是咱们镖局少镖头,今天是第一次走镖,你带少镖头去领镖。” “遵命!” 朱庆带着这位少镖头往西南角而去。凌楚瑜见他步伐稳健,走路时双臂微摆,孔武有力,定是和外家拳脚高手。外界都说凌家镖局卧虎藏龙,这区区一个青镖就如此实力,不禁凛然正色。 “少镖头,这就是镖物!”朱庆带他来到西南角,一辆两轮平板车,上绑着一个箱子,还有些锅碗瓢盆,镖师出门在外,都要自己动手做饭,生怕外人在饭菜中下毒。车后一角插着青黑色镖旗,一匹壮马驮着。朱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道:“少镖头,里面是镖单、盘缠和一封信,信是交给扬州分号的镖头的。”凌楚瑜接过后谢了一声,拿起马鞭,驱赶着这辆小马车,从侧门出去了。 凌楚瑜驶出大街,转了一个弯,迎面碰到七个仍然稚嫩、小脸红扑扑的少年。 “哥!”小女孩甜甜一笑,张开双臂就跑了过来。凌楚瑜从板车下跳下,将那女娃抱起,心有怜惜道:“纱儿,好妹子,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嘟嘟嘴,道:“哥你今天第一次出镖,我要送送你。就缠着二师兄他们带我过来了。” 杨翔龙低着头,有些畏惧道:“大师兄,是小师妹死活要缠着,我这才没办法……” 凌楚瑜眯眼道:“要是纱儿少了一根寒毛,我非废了你们六个不可。”又瞧六人唯唯诺诺的样子,又不忍心,道:“东西带了吗?” “喔!”杨翔龙急忙拿出一包袱,递到跟前,道:“大师兄,都在这里了。”凌楚瑜没有瞧,将包袱往车上一丢,道:“好了,你们回去吧。”然后把凌纱儿放了下来。 “哥!”凌纱儿撒娇道:“让我送送你嘛。听爹说你这次要去很久,那我不是很久见不着你了吗?” 凌楚瑜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妹子。今天是你哥我头一次出镖,你来送我,还不给旁人笑掉大牙,说我这个少镖头出个镖也是万人相送,这对我们镖局影响可不小。” 凌纱儿不能如愿,失落委屈地底下头,轻轻踢了路边石子,低喃道:“你平日里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凌楚瑜听了,苦笑道:“好妹子,在家等我。回来哥给你带礼物。” 一听有礼物,凌纱儿两根辫子几乎要跳起来,转悲为喜,拍手道:“好!一言为定。” 搞定了难缠磨人的小妹,凌楚瑜抬眼看着六个师弟,冷声道:“你们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不练功,看我回来不好好收拾你们一顿。”几个师弟打了个冷颤,点头如捣蒜,嘴里连说:“是是是!”点头哈腰地目送大师兄而去。 凌楚瑜驾着小车,晃晃悠悠地从大道上走。 两旁商贩瞧了,双手颤颤巍巍地擦着泪水,啜泣道:“终于走了,苏州城终于太平了。” “能安生几日就算几日,大家也可以好好营生!” 他们窃窃私语,凌楚瑜当然听得清,不过他却装作没听见,从杨翔龙拿来的包袱中掏出一壶酒,喝了一口,哈哈大笑道:“等我回来!” 众人脸色惨然大变。 镖车驶出苏州城,凌楚瑜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身上这身锦衣扒拉下来,他让杨翔龙带了一件普通衣服,换好了之后,又将凌字镖旗收了起来,收拾好这些,才驾车而去。 路过一个小镇,凌楚瑜将那身锦衣拿去当了,换了几钱银子买酒买肉。凌家镖局每次出镖的盘缠相当合适,合适到不能多买一样东西,即使他是少镖头,这个规矩也不能破例。凌楚瑜为了路上能有酒喝,出门前故意拿了套贵点衣服,然后转手一当,就可以买好多烧酒。 凌楚瑜一边驾车,一边喝着烈酒吃着肉干,好不惬意。这走镖的哪有他这样,别的镖师沿途都是十分警觉,不敢有一丝懈怠。他却倒好,好酒好肉伺候,一路哼着小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 下午时分,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却红不过凌楚瑜的脸。他喝了一斤多烧酒,这酒后劲大,凌楚瑜已经有些微醺。他忽然勒住马缰绳,前后无人,这小道顿时静得可怕。 “无名小卒凌楚瑜,向诸位好汉借道!”凌楚瑜用慵懒的声音高声大喝,两侧密林仍旧平静如常,只听得鸟叫声。 不一会,密林中的群鸟忽然炸一声飞出,打破寂静,然后密林两侧哗啦啦地窜出十来号人,他们刀斧鲜亮,目露凶光。凌楚瑜面无惧色,脑海中记得这一带确实有一伙响马。他们人数虽少,却异常彪悍,除了凌家镖局,谁都不给面子。岳移山想拜见他们,派人带了礼品拜访,这镖局走镖走的就是江湖人缘,多结交总不会有错。可这群响马却不给面子地将送礼的人打发了。岳移山虽生气,但也毫无办法,毕竟人家不想与你结交。岳移山还说,他们因为实力不够才不敢动凌家镖局的镖,若他们有一天壮大了,恐怕就拿凌家镖局第一个开刀。 这伙响马名字也颇为特别,凌楚瑜想了很久,隐约记得好像是叫“太行山寨”。 第十四章 曾许人间少年流(中) 这“太行山寨”中的行并非太行山的行,而是很行的行。据说那伙响马头领曾经说自己很行很行,那就叫太行吧,也不知他口中的行是何意。 这数十人呈半圆挡住去路,有一人越众而出,他背负大刀,刀把末端的铜环上系着一块红色布条,鲜红如血,格外醒目,迎风摇摆,好不威风。 剑有剑穗,君子仗剑快恩仇;枪有红缨,英雄倚枪笑天涯;而刀有刀彩,大侠佩刀威四方。刀作为百兵之胆,大侠豪气干云,两肋插刀,江湖人更喜欢称刀彩为刀袍。 凌楚瑜跳下马车,抱拳道:“各位好汉,路过宝地,多有叨扰。身无分文,只有浊酒一杯,以敬各位好汉。” 那十余人冷笑阵阵,心想这是哪家的初出茅庐呆头呆脑的小子,说话极为好笑,一杯酒就想打发了?叫花子都不这样打发。 江湖不是一壶酒,是刀口上讨生活,是如履薄冰。 “小子,留下你身后的箱子,你小命无忧!” “各位好汉,小弟我初过贵地,多有得罪。眼下手头紧,只有浊酒一杯,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日后必定报答。” “哈哈!”响马们不禁冷笑置之,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笨的傻子,会相信你日后报答的屁话? “你是哪家的镖?无镖旗之物,我又何处寻你。”响马们瞧他单人单马,身上所押之物有封条,就想着该是哪家镖局。可押镖不挂镖旗,要不就是傻子,要不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响马草莽。 “若是有镖旗,岂不是交不到诸位好汉?” 众人心头均是一凛,头皮发麻,这话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来,竟不觉是玩笑戏言。 “留下东西,你可以走了!”为首的大刀汉子淡淡说道。他人生得极为硬朗俊俏,刀袍飘飘,猎猎做响,威风堂堂,若不是草莽,凌楚瑜必定以为是行走江湖的大豪杰,大英雄。 “大当家!”如此之人定是首领,凌楚瑜正色道:“小子说过,忠人之事,性命能丢,东西不能丢。” 大刀汉子见他双眸坚毅,心想或许是个热血沸腾的愣头青,初入江湖就只知道忠义礼智孝这一套,这样的人,往往可笑。他将头微微一摆,示意手下一名矮汉子动手。那生得一脸横肉的矮子点点头,一手撸着袖子,嘴上骂骂咧咧道:“臭小子,你当江湖是闹家家吗?”凌楚瑜挡在镖车前,矮汉子不耐烦地伸出手臂,想将他推开。可手刚搭在他肩膀上,凌楚瑜矮身躲开,左手扣住矮汉子手腕,右手搭在他手肘内侧,双手往下齐压,矮汉子“哎呀”一声,被凌楚瑜压肩沉肘,差点就跪下来了。这手关节擒拿恰到好处,矮汉子大感面上无光,正欲反击,背后却挨了推,踉跄几步,跌了个狗吃屎。 其余响马不帮反笑,只有背刀大当家神色微微颤抖。 “朱富田,你奶奶的,平时你就你吃得多,身子像个球就罢了,还被人当成球滚了,太他娘滑稽了!”其余响马听了,更是捧腹大笑。 那矮汉子朱富田跳了起来,怒目而视,吐了吐口中的沙土,也不顾鼻子擦破的血,叫咧咧地扑向凌楚瑜。他刚才大意,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子还有点能耐,右拳一挥,心想着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能在众兄弟面前出口气。 当拳头即将打中他背后时,凌楚瑜却以鬼魅身法微微一侧,对手的右拳就从他腋下穿过。朱富田眼睛瞪得老大,难道是最近吃多了身体变迟钝了?由不得他多想,凌楚瑜右臂忽收,将他手臂夹在腋下,旋即手臂下拨反撩,将对手手臂拨开,再顺势搂住他的腰。朱富田身材臃肿,凌楚瑜手臂一环也搂不全他的腰身,马步一沉,力从地生,将他退了出去。朱富田冷不防,双脚拌蒜般失去平衡,又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次响马们却不笑了,捏紧了手中的兵刃,出鞘一寸。若朱富田第一次是大意,那第二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他们落草为寇,身经百战,能活下来的谁不是经验老辣之人,两眼瞧出眼前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二次受辱的朱富田一脸凛然,起身后左爪倏忽而来,狠辣迅捷。别看他身子臃肿,双手却异常灵活,这一爪一式,颇有雄鹰捕猎的味道,不过是只肥胖的鹰罢了。 凌楚瑜右手点点,虽没有他威猛狠辣,但如飞燕啄泥,轻盈灵巧。朱富田招式凶猛,但凌楚瑜招招后发先至,置敌于先,专往对手手腕手背招呼。朱富田招招受制,好不痛快,可偏偏没有办法,心怒之余,双爪是越来越快,全无章法。凌楚瑜一开始就沉着冷静应对,双手交替穿出,打出一套连环穿云手。朱富田一时不察,胸口连中两掌,气得是直骂娘。 “富田退下!”背刀大当家眼瞧他不是少年对手,出声喝止。朱富田揉了揉胸口,咳嗽几声,悻悻退下。 背刀大当家向前迈出一步,朗声道:“少侠好武功,难怪敢小瞧我们这些草寇。”出镖不挂镖旗,不是自大就是目中无人。 “大当家的莫要误会!”凌楚瑜肃然道:“我只是想结交诸位好汉,才多有得罪!” “今天我张万林不管你是哪家镖局的,为了这口气,这趟镖我劫了。”他解下背上的大刀,双手握紧,刀袍飘扬,格外醒目。 “赤袍大刀张万林,果然英雄!”凌楚瑜抱拳一躬,言语肃然。 “你知我名号,定是有备而来。” “张大当家,先听我一言再动手不迟!” “张某人从来不跟别人多说废话。看刀!”张成林双手拖刀大步而来,那看似普通的大刀实则有六七十斤重,非膂力过人不能挥舞。大刀在地上哗啦哗啦直响,震人肝胆。 凌楚瑜猛吸一口气,右手抄起长剑,掠身就是一剑。张成林大刀上挥,“当”地一声,将长剑荡开,余威让长剑不停颤抖,嗡嗡做响。 “好!”凌楚瑜刚一落地,便瞪足而来,长剑斜穿,直刺对手手背。 “嗯?”张成林心有所思,抡刀就是猛劈,刀重力沉,二者相加,委实惊人。凌楚瑜手腕往回轻勾,长剑直立,若对手还不变招,那他的手臂就会朝剑尖撞去。 张成林怒吼一声,沉重的刀势硬是被他向右一拉,斜劈凌楚瑜身子而去。凌楚瑜暗叫厉害,这一刀挡无可挡,只好向后退去。张成林强改刀势已是不易,已经收不住刀势,重重砸向地面。 已退在数丈之外的凌楚瑜不禁庆幸,这一刀如此威猛,若躲闪不及,非得被劈成两半不可,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你是东海派弟子?”张成林铁着脸道:“我与东海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意欲何为?” “借道、结交而已!”凌楚瑜一字一句道,嘴角含笑。 “我可没听说东海派弟子有走镖的,报上名号。” “打赢了我再说!” 张成林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也不管你是何门何派,既然找上门来了,我就没有退却的理由。”他将刀袍缠在右手上,左手再握紧,举刀就是一劈。 剑有剑法,刀有刀势,张成林的刀没有招式,全靠刀势。也不能小瞧了刀势,不是所有用刀使刀的人都能有。这是日以继夜不厌其烦地挥刀,才能有挥刀时带着刀势。 凌楚瑜一瞧,这一刀虽猛,瞬间就想到诸多破解之法,但却无从可破。大刀仿佛带着无形刀气,任你各种金石,一碰即断。就这么犹豫一下,已经错过时机,只好纵身后退。 张成林大刀劈空,顺势再挥刀而去,势断意不断,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他刀势就是猛,让对手感觉不能与他刀口接触,故而凌楚瑜是一退再退,不敢接其锋芒。虽是简单一刀,但带起的刀势在刀刃四周上生出范围一尺的刀风,别说凌楚瑜了,就是换了其他人,也不敢硬接。 “怎么?只逃不打吗?”张成林出言挑衅。他刀势虽厉害,可禁不起持久战。 凌楚瑜一心想结交这群响马,若只是一昧闪躲,那他们可是心里不服,道:“张大当家这么多人,即使我赢了你,可你那群手下兄弟一拥而至,我岂不是累死?” 张成林冷声道:“放心。只有我出手,我手下的弟兄绝不会以多欺少,趁人之危。” “好!”凌楚瑜胸膛一挺,长剑刺去,这是他见识对手刀势后的第一次出剑。 张成林暗笑,心里想着对方毕竟年轻,这样轻轻一激,就主动出击。他握紧了大刀,斜劈而去,势要将对手长剑劈断。凌楚瑜忽然收势,甩手猛点,长剑划出一道半弧形,剑尖朝对手刀背点去。 “当”地一声,张成林身子猛地往前一扑,刀重重砸在地上,凿出一道深印。 “咦?大哥怎么不对劲。” 张成林抬头怒目,对手长剑又刺了过来,急忙收刀,平扫胸前。可凌楚瑜又忽然收势,长剑顺着对手刀势所向,又是轻点刀背,张成林的大刀仿佛被加了一重力道,不受控制地甩飞,手臂几乎把持不住。等他好不容易稳住大刀,对手的剑又忽然刺向自己腋下,鬼魅神速,防不胜防。 “喂,不妙啊,我怎么看老大被那臭小子压着打?” “嘘,小点声,想挨老大揍是吗?” “你也看出来?” “我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张成林处处受制,豆大汗珠从额头流下,刀袍似乎都浸湿了汗水,越发滞慢。凌楚瑜却越使越轻松。长剑轻盈,每次都轻巧躲开,然后反击一点,打在对手刀背上。张成林刀本来就重,凌楚瑜每次一点,都暗暗加力,让刀的力道又重上几分,刚开始没觉得什么,随着后面体力流失,这一点点的力道都如同十斤二十斤般吃力。 两人一重一轻地走了二十来招,张成林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再难以挥出刀势。他索性将刀袍松开,单手横刀于胸前,蓄势待发。 凌楚瑜笑道:“大当家,要不要休息一下。” 言语一刺激,张成林沉声道:“不用!看刀。”单臂一挥,大刀呼呼直响。凌楚瑜长啸一声,持剑而上。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世家小子,武功如此厉害。这可不是镖局能培养出来的。” “有一个镖局或许可以!” 响马们瞪着眼睛朝凌楚瑜看去,不可思议道:“不会吧,这个怪胎小子是凌家镖局的?” “不对呀,我之前听说了,凌家的少爷可是一个吃喝玩乐、到处惹事生非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不可能,不可能!” 这凌家镖局是所有绿林响马不敢惹的主,传闻他们镖师都是要货不要命的主,不死绝不罢休。还又甚者,凌家镖局一己之力捣毁劫镖的上百号人的山寨,其实力恐怖如斯。 “那我们也没得罪什么名门正派啊!”不是凌家镖局,他们都送了一口气。 “别聊了,我看大当家快不行了!” “嘿,你个损嘴。咱们大当家自号太行,你说不行,是不是想找揍。” 众响马一瞧,那少年长剑飘逸,精妙无比,专刺人要害。张成林空有一身蛮力却处处受制,而如此宽重的大刀若能猛攻,自然无往不利,如今用来防守,无利反而有害,速度更本跟不上长剑的轻盈。凌楚瑜长剑一抖,刷刷三剑,连着击中对手刀身,这力道一重一重传来,大刀颤抖不已,张成林双臂本来就已经酸软,再被这力道一震,掌心终是握不住刀柄,掉落在地。凌楚瑜顺势平削,长剑搭在他脖子上。 “大当家!”众响马纷纷惊呼,兵器纷纷拔出,银晃亮眼。 “住手!”张成林怒喝一声,众响马纷纷驻足。然后转头朝凌楚瑜道:“我败了。你杀了我吧!”他慷慨赴死,没有一丝犹豫。 凌楚瑜将长剑从他脖子上拿来,还剑于鞘,道:“大当家,多有得罪。小子说过,此番前来,借道,结交,并无恶意。” “结交?”张成林笑道:“我们一介草莽,哪有什么资格与少侠你结交?”他瞧凌楚瑜身手不凡,定是出自名门正派,说不定就是东海派。 “好,既然大当家不愿意结识小子,大家就此别过。”凌楚瑜爽快道:“但今天见过张大当家,心里敬佩,敬你一杯,可否。”他虽说的客气,但手早就解下腰间葫芦,递给他道:“不知大当家肯不肯赏脸。” 张成林有些犹豫,倒不是担心他从中下毒,只是如此豪气且武功高强的少年,自己竟然没听过。半响,接过葫芦,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如此豪气,我岂能认怂,我喝。”张成林夺过葫芦,仰头一口,酒水如刀烧般烈焰,实在痛快,递还回去。 “好!”凌楚瑜拿过葫芦,也喝了一口,道:“今天有幸能和张大当家喝一杯酒,人生快事。就此告辞!”然后双手抱拳。 “小的们,让!”张成林大臂一挥,其余人纷纷左右一分,让出中间一条路来。凌楚瑜道:“多谢张大当家。不过小弟这里有个东西,大当家也好好看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张成林接过打开,双眼忽然圆睁如球,惊讶道:“这……这是……”众响马觉得不对劲,纷纷上前道:“大当家,怎么?” “官府檄文,要征讨我们太行山寨。”张成林嘴唇颤抖,惊恐之色,难言于表。 “什么?官府什么时候盯上我们了?你小子是官府的人?”响马们纷纷质疑,怒目相对。 “我不是官府的人,可我上面有朋友,这讨伐的公告不日就会贴出,到时候官府会派兵围剿你们。我路过此地,又对张大当家慕名,故而想告知,还望见谅。” “你到底是谁?”张成林问道。 凌楚瑜淡淡一笑,道:“凌家镖局,凌楚瑜!” 第十四章 曾许人间少年流(下) 张成林愣了几秒,旋即哈哈大笑,眼中寒光一闪,心有戒备道:“我早该想到,会东海派剑法,武功又如此厉害的青镖,除了凌家镖局外,哪个镖局会有如此实力,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言语中有些不善,张成林曾多次将凌家镖局的送礼之人赶走,当凌楚瑜自报家门后,以为他是有意为难报复。 凌楚瑜道:“张大当家,小子第一次出镖,不知好歹,不想仰仗家里威风,故而不挂镖旗。如今碰上诸位好汉,才知镖局常说的,‘江湖人缘是饭缘’这句话含义。任你武功再高,若没有像大当家这样的豪杰支持赏脸,我怕都走不到下一个城镇。”然后深深一躬,接着道:“我想结交张大当家也是真心实意。官府要围剿大当家,以震慑四邻,故而提前相告,别无他意。” 张成林听他言语真诚,眼神诚实,惭愧道:“是我小人之心,错怪凌少镖头了。” 凌楚瑜道:“是小子不对在先,我也是没办法,只有不挂镖旗,才能引诸位好汉现身。”然后转念一问,“张大当家有何打算?” 张成林思忖半响,道:“官府势大,要避其锋芒,我们也只有远盾山林,让他们无迹可寻,待风头过了再说。” 这绿林好汉,人数众多的占山为王,人数少的就隐至深山,藏于密林,无迹可寻,让官府是头疼不已。故而若要围剿,定是周密地计划,让他们难以察觉,疏于防范,才有机会一举歼灭。如今既得密报,这些绿林响马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凌楚瑜道:“张大哥,可有没有想过来我镖局为我做事?”他语气直接又诚恳,让一干众响马眼睛瞪大发愣。别人都是三请四顾,低声下气,言辞凿凿,好像世家公子礼贤下士般。而眼前这个少年就直接了当,也不是请,而是聘。 张成林也愣了数秒,旋即哈哈大笑,道:“凌少镖头,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们只是山林草莽,做不来这正当行业。” 凌楚瑜笑道:“张大哥,男子汉大丈夫,不说建功立业,也应以七尺之躯,干一番事业。各位好汉都有家小,难道让他们整日担惊受怕?我凌家镖局虽不能说让大伙大富大贵,但一日三餐,几间瓦屋还是给得起的,以后赡养也绝不会少。”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心动,有人质疑,有人不知所措,都纷纷看向张成林。 凌楚瑜接着道:“不瞒各位,我请你们来镖局做事,也是有我私心。我初出茅庐,日后要接管镖局,必须要有一批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各位都年长于我,我自不敢冒犯与大家兄弟相称,但我凌楚瑜在此立誓,若大家帮我,我定不负大家。” 心智坚毅的张成林也不禁有些动容。他落草纯属无奈,整日都担心若自己遭遇不幸,家中老母又该如何赡养。他跟老母说在城中找了一份看家护院的活,老母也一直以儿子为荣,真怕万一哪天知道自己是个拦路抢劫的盗贼,她的心会如何伤心难过。再说身后这群兄弟,也都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靠着打劫补贴救济家里,他们平日里虽不说,但自己心里知道,这份随时丢了性命的勾当,是做不久的。 “多谢凌少镖头好意。可兄弟们在官府里都有案底,万一被人认出来,只会给少镖头招来麻烦。兄弟们最怕的就是给自己人惹麻烦。” 既然称自己是自己人,凌楚瑜心里又添了几分把握,也清楚他们顾虑的事,道:“官府那边,我自会处理。区区案底,以我家凌家的能力,简直是轻而易举。” 众人听罢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毕竟涉及官府,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摆平。凌楚瑜见他们还有所迟疑,旋即将长剑横在胸前,肃然道:“我以此剑立誓,若不能消除诸位在官府的案底,我凌楚瑜愿遭万箭穿心。” 凌楚瑜以剑为誓,张成林喝道:“好,从此我张成林这条命,就跟你凌楚瑜了。”然后二人相视大笑,声震数里。 “张大哥!”凌楚瑜将长剑递了过去,道:“你带着我的佩剑,去苏州凌家总号找岳镖头,我再修书一封,你一并给他,他自然知道如何做。” 张成林双手捧着长剑,一把普通的长剑,此剑虽非神兵,但用剑的人都知道,佩剑不轻赠,这把剑是信任和承诺,这举动让这个坚强的硬汉双眼含泪。待凌楚瑜将信写好后,张成林抱拳道:“少镖头,待我们回去安顿家小后,定去苏州总号。”再拜后,一干人仰首挺胸而去。 凌楚瑜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夕阳余晖下,心中却暗自思量,“想要帮张大哥他们洗底,光靠长安他爹的侯爵怕是不够,我得再给知府大人准备一份大礼不可,这这个大礼要多大才合适……。”他思忖半响,忽然灵机一动,嘴角上扬,不怀好意地喃喃道:“黑云寨……” 这个声名狼藉的少镖头,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了。 匆匆数月,凌家大厅,凌柏川的手指不安分地频频点着桌面上的信,一副愁容满面,似乎在为一些事情发愁。 此时一个双目如炬、生的威风堂堂的男子大步踏进大厅,当下就喊叫道:“总镖头,大事又不好了!” “又?”凌柏川一听,头又不自觉阵阵发疼,用手扶着额头,眉头紧锁,明知故问道:“又怎么了?” “少镖头他……他又招了一批人!” 已经见怪不怪的凌柏川叹气道:“这是第几波人了?” “加上这次,是第五波了。人我都安顿在总号了,总镖头,少镖头他再这么招下去,镖局压力太大了,他们原本都是盗贼,想要全部洗底太难了,您可要管管他,不然对镖局名声不利。” 凌柏川向来敬重这个老镖,岳移山实在被逼急了,这数月来不断有那些绿林响马带着长剑和信过来,剑是刻有“凌楚瑜”三个字的长剑,信是凌楚瑜亲笔信,他也不敢违逆,只有先安顿下来,再另行商议。 凌柏川道:“他以剑为誓,我又怎么管得,这不是折了他的名声吗?” “那也得管管。这样下去,外面会怎么说我们镖局。专收打家劫舍的强盗,以后谁还敢让咱们托镖。” 凌柏川却道:“镖局只认实力,不问出身。看来我最近得多拜访秦侯爷才成,还有知府大人。” “这么多人,官府定会插手的。” 凌柏川不禁摇头,他虽知道儿子用意,但这事情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而且照他这个速度下去,没有百来号人是收不住的。所以这几日也正为此事发愁。 “老爷!”忽然一个家仆神色匆匆而来,惊慌道:“老爷,知府大人来了。” “唔?”凌柏川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知府大人亲自来了?” “是的,老爷,衙役亲自传信,知府大人亲自前来。就快到门口了。” “总镖头!”岳移山那张硬阔的脸有些惊慌道:“不会是因为少镖头招揽那些绿林的事被发现了吧。” 凌柏川沉思一会,道:“先别管,出门迎接。开中门!” 二人大步流星,府门大开,二人刚到,一座轿辇在六名衙役的拥护下停在当中,门帘一撩,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人缓缓走出。他头戴幞头,身材发福,笑容可掬,好像很亲切的样子。 这就是苏州知府——郭彬 “草民凌柏川,叩见知府大人。”凌柏川跪下摆了大礼。 郭彬急忙将他扶起,笑道:“凌总镖头,好久不见啊!本府这次出行从简,大礼就不用了,起来吧。” “谢大人!”凌柏川缓缓起身,低头道:“大人请!” 将知府大人引进府门,来到大厅,端来好茶。知府轻啜一口,满意点点头,道:“好茶!”看了一眼下面的凌柏川,问道:“凌总镖头,近来可好啊?” “多谢大人关怀,一切尚好!” “令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一起。” 凌柏川心头一紧,道:“他出镖去了。” 郭彬大人略有所思道:“嗯,真快呀。几年前他还是经常给我惹麻烦的毛头小子,转眼间已经长大了,现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镖师了,总镖头,可喜可贺呀。” “惭愧,犬子顽劣,整日给大人惹事生非,如今我让他跑镖,也是磨磨他性子,锤炼一下,少在外面惹事,以后也可接管镖局。” “他们啊,不坏,只是顽皮。虽然经常惹些麻烦,这也无妨。” 凌柏川心里清楚,这知府大人之所以睁一眼闭一眼,原因是闹事之人有秦侯爷之子,这爵位可世袭罔替的侯爷,虽无实权,但名头可是响亮。别说知府,就是再往上的官,也都给三分面子。而且秦、凌、苏三家在苏州势力如大树之根,难以撼动。知府想要治理好苏州,他们三家的支持可占一半功劳。 “他们现在大了,可以为我分忧了。”郭彬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凌柏川有些不明所以,道:“大人日理万机,他们小孩子哪里懂得为您分忧,不添麻烦就不错了。” 郭彬有些惊讶道:“总镖头不知吗?令公子最近替我除了一个心头大患,我这次登门就是要当面答谢的呀。” 凌柏川惊讶道:“犬子他……大人这可把我弄糊涂了!”郭彬瞧他一脸茫然,笑道:“看来令公子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好吧,由我来说。总镖头知道黑云寨吗?” 凌柏川点点头,这黑云寨可是江南最恶名昭彰的盗贼窝点,人数不多,但个个凶猛强悍,他们拦路抢劫,无恶不作,官府对他们一直是头疼不已。无奈他们山寨身处深山,易守难攻,多年来一直是个难拔的刺。官府曾多次派兵围剿,他们瞧人多就逃,都寻不到他们踪迹,一旦官兵少了,胆子就大,杀得那些官兵灰头土脸的,他们长据在长江沿岸多年,为祸一方,知府对此是深通恶绝,但又无可奈何。 “半月前,令公子将这个黑云寨拔掉了,我派人前去查实无误,这才登门道谢。”郭彬难掩心中激动,道:“这多不可思议啊。” “什么?”凌柏川震惊不已,在旁的岳移山也是瞠目结舌。这黑云寨竟然让他一人挑了?凌柏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儿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心想会不会是他调动分局镖师相助,但又摇摇头,若想调用镖师,这么大的事总号这边一定会知晓,看来挑黑云寨的事,是他一人独断独行了。 “你也没想到吧。仅仅他一人,就将整个黑云寨给挑了,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凌柏川来不及震惊,已经知道凌楚瑜这样做的深意,笑道:“知府大人过奖了。犬子这番出门,一是锻炼,二是想收服沿途的盗贼,让他们改邪归正。” “哦?如何改邪归正!”郭彬来了兴趣,急忙追问。凌柏川将凌楚瑜想招纳这些盗贼为已用的想法说了。他不敢直言已经这么做了,唯恐眼前这个知府大人会出难题。没想到知府不仅没有为难,反而拍手赞同道:“若真能如此,倒是给周边一个太平。我赞成,总镖头,过些日子你把这些人的名单给我,只要他们手上没有错杀人命的案底,我都赦免了。” 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就成了。 再过数月,凌楚瑜枪挑黑云寨的事迹传来,人们对这个曾经的纨绔公子是刮目相看。他归来时,两侧摊主夹道欢迎,让他非常不适应,非得掀了几个摊位,让摊主追着又骂又打,他才心安理得说道,“这才对味!” 从此以后,凌楚瑜就极少掀摊为乐,他收服了大大小小十八个山寨的人马,然后化整为零,将他们派遣到各个分局,期间虽有些难题,原本镖局的镖师都是退伍老兵,对绿林响马是深通恶绝,如今同为镖局效力,从敌人变同袍,难免会不相融。但凌柏川知道他想培植自己势力,大力支持,居中调解,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凌楚瑜事迹传遍江南,人人皆知。而如今这个为人传颂的正义英雄少年,竟学了魔教的邪功,这会给他带来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 第十五章 侠名尽付东流水(上) 山语阁地牢中,凌楚瑜已经不吃不喝三日了。 那一夜他吸了五位正派年轻一辈的内力后,身体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但是他的心,一直没有平静。 仇东时并不想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他或许会放了自己。一个学了魔教魔功的正派少年,被整个正道江湖人追杀,这一出戏码,可是让人回味无穷。 让凌楚瑜不理解的是,在这场戏中,骆歆心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吸功大法是她给自己的,若她与仇东时一起要谋害自己,却又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当年辱了她的儿子,如今要伺机报复?可就算如此,凌楚瑜母亲说过,她在东海派中,与骆歆心关系最好,即使再恨,光凭这层关系,也不该如此算计。难道这么多年仇恨让她变得冷酷无情?若是这样,那晚上她对自己所说得深情款款,都是伪装出来的?那如果骆歆心毫不知情,取来武功真的只为了帮助自己,那仇东时一定知晓,他能在自己快走火入魔时候送来人助自己练功,可见他对吸功大法的副作用是了如指掌,才将计就计,设了这么一个阴谋。这样的人,心计城府让人害怕。 “呵呵……”一阵沙哑孱弱的笑声传来,将正在发呆的凌楚瑜唤醒。 “谁?谁在笑。”凌楚瑜被关押这里这么久,以为就只有自己一人。 良久,才有回应道:“小子,你三天没吃饭了,不如给我,别浪费了,老子饿得很。” 凌楚瑜心头一震,原来是隔壁的汤达。他自从被仇东时废掉武功后一直关在自己隔壁,数月下来一言不发,凌楚瑜差点忘了有这个“邻居”。 凌楚瑜走到牢门处,将手伸出栏杆外,把木盘推到自己所能抵达的范围,道:“给你!”然后侧头贴着牢门,从缝隙中瞧见一只细瘦如柴的手缓缓伸出,尽可能伸出外面,往地上慢慢摸索,待碰到木盘边缘,将它拖了过去,另一只手伸了出去,抓向那半只肥鸡,随后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 “妈的,伙食比老子的好太多了。”他边吃边骂,看来他恢复不少元气,没有当初刚进来时那惊恐万分,手足无措的样子。 待他将凌楚瑜递过去的木盘上的食物吃得干净,打了一个饱嗝,道:“爽!你小子暴殄天物,以后不吃就都给我,老子整天馒头咸菜,嘴巴都淡出鸟了。” 凌楚瑜瞧着无趣,背靠在牢门口,无力道:“好,都给你!” 汤达有些埋怨的道:“我跟你一同被抓来,待遇却天差地别,真是同人不同命。”凌楚瑜此刻没心情与他闲聊,倚靠在牢门上发呆。 良久,汤达忽然笑道:“你小子与仇东时有仇,照理说他对你应该比对我还惨才对。哦,我明白了,骆歆心是东海派的人,与你源远颇深,定是她这般好生招待你,说不定还能将你放出去。” 凌楚瑜听他语气有些怪异,道:“怎么?你不会想让我带你出去吧。你若是出去了,向高时告密,到时候仇东时小命不保,我也算是报仇了?” “嘿嘿!”汤达笑道:“你小子脑袋瓜转得不错,我是有此意。可是他仇东时不傻,这关乎他身家性命,能让我出去?我如今能活,不过是他为了扳倒教主而留下我一条贱命,我若听话,或许以后他扳倒教主后会留我一命,若我想逃,哼哼,怕是活不过明天。” “你倒是看得很通透!” “关了这么久,不通透不成,就为了活下去!”言语中有些英雄末路的感叹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一身内力尽失,普通废人,谁都不会收留他,而且他知晓秘密甚多,说不定到时候会被高时杀人灭口。而仇东时既然想利用他的情报,自己仍然有活命的机会。 “听你声音,中气倒是十足。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被吸功去内力后快速恢复。我有几次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想来是有人不想让我知道什么,故意下了药了吧。” 凌楚瑜恍然,仇东时和骆歆心见自己时候,定是怕他知道,故而将他迷晕过去,道:“怎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多事,知道太多恐怕对你不利,还要听?” “无妨无妨。”汤达道:“你自己自言自语,我又如何管得,就当解闷。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事都与我说,不是吗?” 凌楚瑜沉默良久,终于想到一个能与他说的事,问道:“你对吸功大法了解多少?” 汤达直言道:“应该比你多!” 凌楚瑜就把那晚似走火入魔,然后吸人内力的事情说了。汤达听罢一阵冷笑,道:“此子心计城府,老辣独到,你着了他的道了。” “为何?”凌楚瑜之前也思前想后,唯一出的问题恐怕就是吸功大法上了。 汤达冷笑道:“这吸功大法乃我教秘籍,教主高时都没有,岂是如此轻易就能给你?用脚指头想就知道,定是他在里面动了手脚。” 凌楚瑜不信,道:“那我经脉重塑,伤势复原,这是吸功大法无疑。” “你小子又精又滑,不给你点甜头,你会上当?”汤达说道:“这吸功大法一旦练上,身体对内力的需求就如饥似渴,它会在不经意间影响你的身体,让你一直想练。内力这东西,是一步一步扎实练出来的,没有捷径,千辛万苦想要的却在朝夕间获得,谁能不贪?” 凌楚瑜回想起来,确是如此。当他练第一层后,身体会出现对内力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后来促使他继续练习后续的吸功大法,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那晚我吸人内力,也是受它影响了?” 汤达沉思道:“吸功大法是一门吸人内力为已用的武功,故而修炼时候,需将自身内力散去,让自己丹田空空,这样才不会相冲。你之前被仇东时吸走内力,再研习这门武功定是事半功倍,只可惜呀……” “可惜什么?” “这吸功大法一旦练成,人应该毫无内力,就得靠吸人内力,再自行修炼。可惜你却倒行逆施,练完第一层后,竟自行运功修炼。有了内功根基再去修炼后面的,内力不纯,暴戾暴躁,若不能调和,定会经脉断裂而亡。” 凌楚瑜听完是胆战心惊,惊道:“那如何调和?” “当然是吸纳别人内力,与自己体内真气融合,方能调节。” 凌楚瑜如遭雷击,原来这一切都是仇东时精心设计的。 汤达笑道:“看来仇东时那小子对你了解很深啊,知道你定不会研习后面的武功,就事先吸走你内力,让你痛不欲生。而后故意将这武功给你,让你燃起希望,待你身体复原后,你定不会修炼后面功法,可这时候的你却欲罢不能,修炼完是迟早的事。然后他故意隐藏其中练功的禁忌,因为他明白你若知道,一开始宁愿不恢复内力,也定不会练。呵呵,此子心不善。你算是着了他的道。” 凌楚瑜听罢,想通了很多,从自己被擒开始,仇东时就开始了他一步步地计划,让自己学吸功大法,为的是让自己身败名裂,即使能出去,也是为正道所不齿,其心计之深远,令人胆寒。 “小子!”汤达忽然道:“或许你不久就可以出去,但是你出去后,不一定比待在这里好。你们两个是什么深仇大恨,他竟然将你算尽如此。” 凌楚瑜心有所悟,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道:“若我能出去,定杀了他。可我学了吸功大法,他怎么可能会让我离开,除非又废了我武功。” “若真是这样,那刚才我就高看他了。如果只是为了让你名誉扫地,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莫不是他还藏了什么手段?” “随他吧!”凌楚瑜道:“如今我是阶下囚,他想怎样就怎样。再不济,我大不了拼死一战。” “呵呵,我自身都难保,还关心别人,也是吃饱了撑得。”汤达伸了一个懒腰,长长打了个哈欠。 “你为何跟我说这么多?”凌楚瑜有些奇怪,要不是自己偷听他和朱格说话,他也不会被仇东时吸走内力变成废人,后者更加不会死,他如今依旧是苍云教的堂主,威风八面,哪里会是如今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良久,对面传来阴森森的声音,“我想看你是怎么被仇东时玩死的。这小子阴沉歹毒,心机又深,我想看看他全力算计之人的下场。哈哈,我如今这般模样,你也有一份功劳,就当是给我的利息吧。” “哼,真是难以理解!你是想看看我的下场,你也心里好过一些。” “没错!我如今是一个废人,唯一有用的是我知道的秘密对他有用,我才能留得性命。我跟了高时很久了,他什么性格我会不知道?阴鸷冷酷,他能对你好,可一旦威胁到他自身利益,定会将你铲除,不留一丝情面。所以在他手下做事,只要不被擒,一切好说。一旦被擒了,即使你是铁口金牙,一字不说,在他心里,你已经是背叛。我为了这条命,也只能和仇东时合作了。” “即使你帮了仇东时,他也不见得会留你性命。” “你错了。就是因为我贱命一条,他才会留我。不过你不一样,不管你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折磨你,直到你死为止。我也同情你,惹了这么一个小人。哈哈!”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联手,将他们扳倒?” 汤达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道:“你我如今自身难保,还想将他们扳倒?你真是痴人说梦话。” 凌楚瑜讥笑道:“枉你还是个人物,眼界这么小,难怪只想着苟活于世,整日畏畏缩缩过日子。” “嘭”地一声,汤达双手抓着牢门铁栏杆,奋力一摇晃,道:“臭小子,你住口!” “住口就住口,反正你一心就为活着,至于如何活你在所不惜,难道想一辈子像摊烂泥一样活着?若是这样,我不如去死。” “你说得倒容易。现在我们都是别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别在这里跟我谈什么骨气,那都是屁。骨气能让你活命?只有活下来,才是最实际。”他肆意宣泄,因为他怕死,他也不想死。为了能活命,他可以出卖高时,可以做任何事。他坚信,命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我能让你活出个人样,你也不愿意?” “放屁。”汤达没了兴趣,起身往回走,道:“别做梦了,你自己都逃不出。” “若我逃出去了,你可愿意一试?”凌楚瑜坚定不移道:“活出个人样。” 对面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有什么计划?”话刚说完,却又摇摇头,自己怎么会信一个毛头小子的话呢?看来真的是怕死没志气了。 “你身上有东方魄勾结高时的证据,既然仇东时想利用这个情报扳倒高时,那其他人为何不能利用这个情报扳倒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呢?” 汤达似乎看到一丝希望,惊道:“谁?” “欧阳靖!”凌楚瑜淡淡道:“若我能出去,我会联络欧阳家,把他们勾结的事情一说,你会想到欧阳靖会如何吗?这个已不用我多说了吧。” 汤达身躯一震,自己居然没想到这层。这欧阳靖对失去武林盟主之位十分介怀,若不是当年将密道消息透露出去,这东方魄还真当不上武林盟主。现如今二人明争暗斗是愈演愈烈,若此时倒向欧阳家这边,以他的为人,自己不仅能保全性命,而且会比在仇东时和高时手下活得更像人。 “哼,你有这个本事?他欧阳靖也不傻,凭什么相信我。” 凌楚瑜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些动摇,道:“欧阳靖的为人你应该知道,最看重忠和诚信之人。忠义嘛,你有反骨,是算不上,至于诚信嘛,你还有一丝机会。只要你开价合理,他定不会反悔。我若能逃出去,定会帮你联络,到时候你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不仅性命得保,以后的生活也是有模有样。” “你若出去了,又如何联络我?这里可是苍云山,你又如何得救我?而且万一我被杀,你赶不及又怎么办?” 他一系列问题如连珠炮弹,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但却从他语气中透出有一丝希望。 “密道!”凌楚瑜淡淡一句,道:“密道在哪?” “密道?”汤达有些意外,失落道:“这密道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高时封了,他小心翼翼,可不放心东方魄。” “狡兔三窟,必留后手。这苍云教虽占尽地利,可也是独山一座,若没有退路,岂不是坐以待毙。我估摸着密道或许被高时封了一半,出口另外找人掘开了,是他没告诉你而已,看来他也不放心你。” 汤达冷冷道:“怕我有一天像他一样反了自己主子。他做过这样的事,比谁都知道这其中厉害。”顿了顿,道:“密道就在聚义厅教主的座位后。机关在座椅的左手边,我想入口他肯定没变,只不过出口机关在哪,你就得多花心思。不过你又怎么去得了聚义厅。” “这个你不需要操心。你现在想的是如何能活得更久一些。” 恢复一丝生气的汤达惨笑道:“我竟然相信你,我是疯了吗?” “因为你已经没有得选择。祈祷我能活着出去吧。还有我们这次谈话,千万别说出去!仇东时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清楚!”这一句不是忠告,是警告! 第十五章 侠名尽付东流水(中) 那次谈话后,汤达就再也没有和隔壁的凌楚瑜说过一句话。他每天就缩挤在一个角落里,眼神呆滞,半睡半醒,饭来张口,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而凌楚瑜却没有一刻停歇,他一面在修炼,一面在观察身体是否有异样。这吸功大法里,仇东时到底隐瞒了多少,这后果的严重性是什么,他都不清楚,只有在深夜后,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忆整篇内容,想着或许能从中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随后一连几天,内力不断增长,身体却没有出现任何异端。这让凌楚瑜有些疑虑,即使他仇东时想要自己身败名裂,可这如此厉害的武功给自己学了去,即使不吸别人内力,自己内力也可日益增进,再以自己的武学天赋,前途不可限量。仇东时给自己招来如此厉害对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只要不吸人内力,就应该没事!”凌楚瑜暗暗发誓,这武功除了对付邪恶之人,绝不会用。只要自己能逃出去,终会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仇东时,他这个祸害留不得,而且他心里隐约不安,这个心计和城府如此深沉之人,若他今后真得了这教主之位,以苍云教如今的实力,怕是要在江湖上闹得血雨腥风。 凌楚瑜伸了伸懒腰,近日来打坐练功,手上的武功却生疏了不少,旋即拿起一根筷子,心想:“我所学东海派剑法取自这世间万花,花开花落,茂盛凋零,千变万化,若想出手隐蔽,让人防不胜防,非剑里藏花不可。” 这门绝学乃东海派不密之传,凌楚瑜作为外家弟子也只是学得皮毛而已,他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藏多少剑花。 凌楚瑜手握筷子,随意打出几记剑招,忽然一剑挽出,带出四朵剑花,簌簌有声。这“剑里藏花”若是一剑能刺出九朵剑花才是绝顶,据他所知,东海派掌门骆天浩二十年前能一剑挽出七朵,而如今是不是能挽出九朵花来,不得而知,但一剑八朵花自然是轻而易举。 凌楚瑜自从领悟了魏谞的剑意后,在剑法上的境界又提高不少。凌家本是以枪为战,而他在枪法上的造诣也是强过剑法。可他对敌往往弃枪而用剑,就连父亲的“六合枪”他都能转手相赠,这可不是他不喜欢练枪,而且嫌麻烦。 一干长枪光枪杆子最少都得七尺,加上枪头,这得有快八尺。若背负与身几乎等高的枪,实在是不方便,不如配剑带刀来得省事。加上之前被仇东时损了经脉,心灰意冷下才将长枪转赠,也希望自己这个二师弟能为镖局尽心尽力。 之前与朱格一战,凌楚瑜自知在剑法上无法胜过对手,然后以枪入境,若不是内力不济差点走火入魔,真的可以杀掉朱格。 而凌楚瑜想重入当时“枪急万人呼”的境界时,却始终未能如愿,又生怕走火入魔,就转而练剑去了。 “嘿!”凌楚瑜又低喝一声,一口气挽出五朵剑花,而且每朵剑花中包含一个小招,出剑后完全无法捕捉,这是他领悟剑意后第一次使出最接近最正宗的剑里藏花。 “若我每一个剑花都包含一招东海派剑法,这会如何?”他灵机一动,决心尝试。手腕极慢地舞了一个剑花后,长剑此时是往身体方向回搂,忽然一个半转身,筷子往身后穿过,刺出一招“暗香浮动”,让人猝不及防。凌楚瑜先是一惊,心想“剑里藏花”本来就是出手莫测的武功,若再配上其他招式,那不是更加防不胜防。然后手腕转动,又挽出一朵剑花,而此时手中筷子直立,凌楚瑜顺势随意一点,打出一招“梨花带雨”,威力虽小,但胜在轻盈,若能以招此打人穴道,可出奇制胜。 有了这两招,凌楚瑜信心大增,这两招虽算不上什么精妙无比的绝学,但胜在新颖,出奇制胜,与一流高手较量自然不足,但对付江湖二流之辈足矣。他又接连耍出几招,越发得心应手,招式也越来越快,练到最后,已经快到剑花和招式融为一体,二者几乎同时而至。 “好!”凌楚瑜正酣醉剑意,忽然有女子低声一赞,凌楚瑜听其声音就知其人,朝着牢门外抱拳,心情复杂道:“骆师伯!”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骆歆心好像并不知情,一脸柔和地笑着。 “这得多谢骆师伯援手!”凌楚瑜语义双关,见她依旧没有丝毫异常,心想难道她真的不知这吸功大法被做了手脚? 骆歆心满心欢喜地点点头,忽然道:“刚才我瞧你使出剑里藏花,虽得精髓,但所使用的剑招不能完全融汇贯通,招式之间滞后无前,若单独使出尚可,看来更精妙的招式似乎还不会。” 凌楚瑜边挠边点头道:“回师伯,我是外家弟子,门派有规定,外家弟子不能学本派的嫡传武学。” “什么本家外家,都是一家人!爹也忒小气了些吧,苏师妹是外人吗?”骆歆心不耐烦道:“来,我来教你!”说罢打开牢门,走了进去,道:“不易,待我教会你剑里藏花后,你就下山吧。今日教中守备最松懈,时儿和高时也不在山上,是你离开最好时机。” 凌楚瑜听罢心怦怦直跳,机会终于来了。心想这“剑里藏花”若没有掌门允可,是不能私相传授的,可如今身在虎穴,能多学一样本事傍身,有利无害,而且这剑招变化莫测,倘若遇到仇东时,定一剑将他刺死,旋即点点头,道:“多谢师伯!” 骆歆心接过他手中的筷子,轻声道:“不易,我刚才瞧你使出的剑法,只深得一层功夫。我派的剑里藏花,一字在藏,一字在花,藏字诀你已深谙其理,我现在就传你花字诀。”她手腕平转,手中筷子平平一点,凌楚瑜已看出其中藏巧露拙的奥妙,她接着道:“藏是里,花是外,藏得越深,花就越绽放。花有花瓣,各指不同,若一剑刺出,能生出八朵剑花,扩及八方,这才是正真的剑里藏花。现在我将这八朵剑花的剑招演示给你瞧,至于领悟多少,是否能融汇贯通,完全看你。”说罢将八招剑法一一演示出来。 凌楚瑜目不转睛地瞧着,右手微微随动,这八招看起来稀疏平常,但每一招所刺方位不同,作用也均不一样,或点或刺,或劈或崩,或绞或削,各中变化,繁琐复杂。 “不易,你记住,这八剑你可随心而发,不受约束,当你一剑刺出八朵不同剑花时,这招也就练成了。”然后凝神静气,一剑挽出六朵剑花,但余势未断,又挽出两朵剑花。使完后,她嫣然一笑,道:“我也只能一剑挽六花,若再想多挽出,就不是一剑了,而是两剑了。” 凌楚瑜瞧完目瞪口呆,这一剑六朵剑花,这六剑各不相同已是不容易,要想一口气打出八朵剑花,谈何容易。更别提如今的九朵剑花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都瞧清记住了吗?”骆歆心柔声问道。 凌楚瑜恍惚一阵,道:“记住了。” “你来试试。看八朵剑花你一共要使多少剑。”她将筷子递了过来,叮嘱道:“务必要招式连贯准确,多使几剑也无妨。当年我开始练的时候,刺了四剑。你知道我是如何吗?头一剑我挽出五朵,惊喜之余想再一剑将剩余三朵剑花一次使尽,但太急于求成,接下来是一剑一花,一共使了四剑。”说罢面有些愧色。 凌楚瑜咽了咽口水,接过筷子,一剑刺出后,竟挽出五朵剑花,随后剑势一顿,又挽出三朵剑花。他原本能挽出五朵剑花,可其中两招是自己自创,非正宗剑里藏花,如今学了正宗的剑法后,能挽出五朵倒也正常。不过他原本想一剑挽六花,但力气不济,心中记得骆歆心也有言,不必勉强,要求准确连贯即可。 “好好好,不易。你剑道造诣之高,或许犹在我父亲之上,或许你会是东海派近百年来第一个能一剑挽出九朵剑花的人。” “师伯过奖了!我还差的远呢!” “不易!这次你下山后,好好回镖局当镖师,不要牵扯这武林纠纷,你爹应该也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骆歆心忽然语重心长地说着,像是在敦敦教诲。 凌楚瑜心头一暖,他知道自己这次是非杀仇东时不可,已经无法置身事外,道:“师伯,您什么时候也下山,来苏州找我娘,我娘她很想你。” 骆歆心眉间愁容一闪而过,强忍泪水笑道:“等我事情一了,就去苏州看望你娘。” 凌楚瑜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一言为定。” 骆歆心抬手轻拭泪水,道:“不易,随我走吧!”她心知若在谈下去,恐怕她会止不住泪水。骆歆心身负血仇,为了不牵连东海派,有家不能回,一个人含辛茹苦带着“儿子”,如今重返苍云教,以后的路更是艰辛万苦,此时提起亲人,谁不会心如刀绞,默默流泪? 上一次凌楚瑜来时,只觉得里面弯弯绕绕,弄得头晕眼花,也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缘由。如今再走,心中暗暗记住这里的羊肠小道,事无遗漏。待走到一处两山间夹着的凉亭处,这里的路被这凉亭分成“人”字,骆歆心忽然在凉亭里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条路道:“媚儿的房间在那边,不易你要跟她告别吗?” 凌楚瑜思量半响,沉默不语,只是呆呆地朝那边看去,内心复杂。 “算了!” 骆歆心见他如此决绝,叹气道:“走吧!” 骆歆心领着凌楚瑜走出山语阁后,时瘦子早就在此等候。 “他会带你离开这里。” “主母,时瘦子定不负所托。”时瘦子淡淡一句,却重如千金。 骆歆心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道:“不易,这里面的东西,或许对你有用。”凌楚瑜想问里面是什么,但看她神情,又没问出来。 时瘦子单膝跪下,背朝凌楚瑜,道:“凌公子,让老奴背你。”凌楚瑜莫名一奇怪,摇头道:“这怎么可以,我能走。”时瘦子依旧不温不火道:“请上来。”语气不容置否。 骆歆心笑道:“不易,下山路不好走,让他带着你吧。”凌楚瑜屏气凝神,心中充满疑虑,但还是坐了上去。 “再会!”骆歆心不舍,挥手道别。凌楚瑜道:“骆师伯,再会。”时瘦子抖了抖背后的凌楚瑜,径直走到悬崖边,凌楚瑜朝下望去,大大小小的山尖林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一阵狂风吹来,把衣服吹得呼呼做响。 “不易,风大,小心着凉!”骆歆心再三叮嘱。凌楚瑜还不明什么意思,忽然身子失重,耳边风呼呼直响,转头一瞧,时瘦子竟带着自己纵身一跃,跳入悬崖下。 凌楚瑜嘴巴张得老大,风往嘴里灌,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只是一句极其简短的“妈呀”后,死死抱住时瘦子,不敢再看。忽然觉得身体顿住,睁眼一瞧,只见时瘦子双手挂在峭壁上,往下滑了一丈后,下坠速度越来越慢,终于是停住了。 心惊胆战的凌楚瑜眼睛瞪得如铜铃,呼吸急促,小心翼翼往下一瞧,下方是万丈深渊,心一下子就快跳出喉咙,急忙抬头,大口喘气,只见时瘦子双臂如铁,一副精钢打造的五指勾爪死死嵌入峭壁内,上方留下深深的划痕,触目惊心。 “你疯了!”凌楚瑜胆战心惊,只能如此骂他。时瘦子淡淡道:“凌公子,下山的路把守极严,只有从峭壁这里下去一条路。你抓紧了,不然掉下去了可不好。” 此时凌楚瑜双手双脚如八爪章鱼般死死钳住时瘦子,从远处看,就如同一只乌龟挂在峭壁上,滑稽可笑。 “这他妈能不紧吗?”凌楚瑜大叫道:“都说艺高人胆大,你这胆子已经此这山还大了。”时瘦子淡淡一笑,道:“多谢凌公子夸奖,抓紧了。”说罢又是一跃,往下跳去。凌楚瑜心还悬着未落,时瘦子已经往下跳去,吓得凌楚瑜是尖叫不已。待下坠越数丈后,时瘦子身体贴住峭壁,双手上的铁钩爪狠狠凿入峭壁中,在峭壁上划出一道道裂痕,火光四溅,二人就这样又往下绛了三丈有余后停住了。凌楚瑜不得不佩服,这世间还有这种下山方式。 时瘦子如灵猴一般往下跳,他手长脚长,在峭壁上如同在林间般穿梭般自如,轻盈灵巧,宛若飞翔。 凌楚瑜渐渐适应,终于是没那么心惊胆战了。偶尔瞧见这悬崖峭壁,上面划痕暗淡旧驳,看来这不是时瘦子第一次这样做。 别看时瘦子身弱如柴,但背起凌楚瑜在这峭壁上却一点儿也不吃力,他似乎很清楚这峭壁上的每一处痕迹,每一块凸起的石头,他利用这些凸起的小小岩石,稳稳立足于这万丈垂直的峭壁。若没有那些立足点,时瘦子就利用手上的铁爪在峭壁上滑行,凌楚瑜感受着滑行的刺激快感,但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落了地,凌楚瑜此时身体发抖,手心冒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中。时瘦子见他良久未动,道:“凌公子,我们到了。”凌楚瑜这才醒悟,双脚刚落地就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凌公子,此去往前就是一线峡谷,那里有我教弟子巡逻,你小心些。老奴告辞!” “好,多谢!”凌楚瑜抬起颤颤巍巍的手,立马又垂了下去,道:“你又这样爬上去吗?”时瘦子摇摇头,道:“这山是下山容易上山难。我从正门回苍云教。” 凌楚瑜抬头看着眼前这座万丈高山,朝着时瘦子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脑袋发晕,胃里翻腾如海,旋即扶住一块岩石,低头弯腰,哇哇直吐起来。 第十五章 侠名尽付东流水(下) 此地乃苍云山后脊,抬头万丈便是那苍云教总坛所在。若想回到一线峡谷,需得沿着此山往南行,再从苍云天堑后背绕过去,这个路程可比想象中远。而时瘦子他只需绕过这座山,堂堂从正门上山即可,前后只需一日。 路程虽远,但凌楚瑜却不急忙赶路。他坐在原地,将骆歆心临走时交给他的信封拆开,这封信似乎事关重大,所以在山上没有多说意思是让他离开后再打开。他将信纸拆开,是一幅地图和一页书信。上面标注地点和山行地脉一目了然,比起何潇之的手绘如形如坨面的地图,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地图虽然是清清楚楚,但是上面标记的记号却不明其意。有小圆圈、小星星这些标记,都不明白它们的含义。凌楚瑜将地图拿开,读着信纸上的内容。 “不易,此图乃苍云山总图。二十年前,东方魄凭借密道潜入山中,而后高时命人封住密道,再从山的一侧打通另一条密道。图上红圈乃你现在位置,星星是新密道入口,可依照此图寻之。但切忌,新密道里或许藏有机关陷进,慎行。” “哈哈!”凌楚瑜大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想什么就开什么。”若以后要设法营救汤达,非得靠它不可。但转念一想,骆歆心居然能知晓高时秘密开拓密道,可见她用心极深,或许仇东时的心计城府就是随了她学的的,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凌楚瑜将地图收在怀里,并不急着赶路,而是往西而去。他在时瘦子背上往山底下落时,曾瞧见西边有片竹林,待到竹林,那片枯黄有碗口粗的竹子已不复青翠。凌楚瑜选了一根粗直的竹子,以掌力震断,再以刀手朝竹节处切成数截。他内力恢复后,以手代刀,其威力不逊兵器。他选了三节切口比较平滑的竹段,截掉一头,用水将竹筒里面清洗干净后,将清水灌入其中,将截掉的一头和竹筒合上,扯下几块布将其缠绕,再用软枝缠上几圈,就做好三个临时水壶了。准备好这些后,凌楚瑜才出发往南而行。 风餐露宿对于他来说,虽是家常便饭,但在深山老林里,却是有些艰苦。如今正值隆冬,山泉稀少,野兽散尽,就越发艰苦。好在凌楚瑜内功恢复后身体健朗,只要有水,饿上一两天到无事,盘膝而坐一夜,口生津液,肚子不感饥饿。偶尔打得些野味,饱餐一顿,就这样大半个月后,终于来到一线峡。 夜深,一线峡谷里入口处,这里曾经是欧阳靖架设的大本营,此时这里已经是苍云教驻扎的地方。他们用圆木搭成一个个栅拦,横在路中间,将木头一端削尖往外,可以防止人和马匹冲杀。 这里零零散散地搭了五个帐篷,五人围着篝火而坐,他们身穿大棉裘,头戴毡帽。一阵寒风吹来,火苗时暗时旺,五人又往里面挤了挤,身体挨得紧,用身体将篝火围起来,生怕被吹灭。 篝火上架着一陶罐,里面炖着肉,香气扑鼻,让人口水直流。 “哎哟,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轮到我们哥几个守这口子,真特么倒霉。”说话的是一小个子,五人围成一圈,就他这里矮了一头。 “没办法,这天气就这样。再过几日便是大寒了,咱们撑过去,就可以喝碗热乎乎的腊八粥了。”说话的是一老头,他年纪最大,说话自然是分量最大。 “腊八粥才吃不饱。这大寒后就是快过年了,到时候杀鸡宰羊,吃个痛快。”这人身体壮实,应该是无肉不欢。 “这样想想,咱们哥几个还算好的,起码可以回总坛过个好年。下一批兄弟才惨,就在这荒郊野岭过年,冷清啊。”这人身子瘦若一些,他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然后伸到火苗上烤。 “霍老头,这里荒凉无比,教主让咱们弟兄守在着有什么用?咱们城中的探子都是干嘛的。”说话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人,他怨气腾腾,显然是不甘在此值守。 “你懂什么。”那老头喝了一口老酒,驱走些寒气,道:“城中探子只能知晓那些敌人的大规模行动,若有几个人偷摸过来,那可怎么知晓。教主让咱们守在这里,就是防止那些探子往进面渗透。你想想看,前段时间咱们抓了多少探子。” “妈的,那些正道人士真是无孔不入,扰得我们不得安宁,害老子在这里守着。”那壮汉骂了一句,十分不满,道:“上次他们杀来,咱们兄弟死伤无数,这个仇迟早要报。” “如今咱们今非昔比了。教主招兵买马,这几个月咱们壮大不少,又有天堑为屏障,若他们再敢来犯,定杀他们个有来无回。”那矮个子边说边用筷子夹陶罐中的肉,往肉上吹了吹气,放入口中,他吃得还是急了些,被肉烫了嘴巴,边咬边大口呼气,道:“肉熟烂了,兄弟们动筷。” 老头又喝了一口老酒,再动筷子夹肉,瞧着冒着热气的肉,咽口水道:“狗肉配老酒,神仙都好这口。”说罢将香气四溢的狗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壮汉可不像老头这般慢慢吃,他飞快地一块又一块送入口中,完全不怕这滚烫的狗肉烫到口腔,边嚼边说道:“霍老头,还是你懂得享受,你的酒也给我喝一口。”说罢伸手过去,欲拿老头的酒壶。 霍老头脸色倏忽一变,手中筷子朝壮汉手背打去。若是平时,这一打倒无恙,可如今天寒地冻,这手背冷得发麻发青,再被筷子这么一打,壮汉那粗壮的手背也如钻心般疼,哇呀一声叫了出来。其余人哄然大笑,尖嘴猴腮那人道:“霍老头的酒就是他命根子,你小子别嘴馋,嘴馋可有你受的。”壮汉揉了揉手背,暗道一句“不就一口酒,有什么了不起”,然后自顾吃肉起来。 待一锅狗肉吃尽,众人已有七八分饱,这狗肉燥热温补,吃罢身子暖和发热起来。 “还有吗?”壮汉显然还没吃够,他用筷子往锅里面又捞了捞,一无所获,失望地用嘴嘬了嘬筷子,意犹未尽。 “等着,还有一锅。”瘦汉子转身,把身后的另一陶锅端了过来,把里面的狗肉往火架上的陶锅里倒,道:“兄弟们别急,等这锅熟了,吃饱了好睡觉。今晚该罗老兄守夜了吧,晚上会更冷,待会多吃点抗寒。”说罢看向那尖嘴猴腮的汉子。 那罗姓男子叹气道:“这冰天雪地的,晚上忒冷清,这回就羡慕那些搂着婆娘睡觉的人了。” 壮汉笑道:“罗老兄,你一个孤家寡人,谈什么婆娘。还是别说了,再说兄弟几个心里可就痒死了,到时候下山了,你可得请哥几个吃吃花酒才行。” “吃个屁花酒。老子身上钱都不够,穷光蛋一个,哪里闲钱请你们。” “你们不考虑娶个婆娘?”那老头忽然开口,其余四人均是一愣。罗姓男子道:“霍老头你喝多了吧,咱们这些人没钱没地位,声名狼藉,都躲着咱们,人家闺女宁可嫁个穷光蛋也不会选咱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就是就是。”那壮汉也附和道:“咱们这种人随时都可能死,就算娶了婆娘,万一死了,妻儿没人照顾,那可怎么办?还不如下山逛逛妓院来得实在,得乐一时且偷乐,无牵无挂。” 霍老头沉思道:“如今咱们教中又不是不给娶媳妇,你们大可去买个媳妇回来,给你洗衣做饭生娃,不好吗?可别到了我这个年纪才后悔,那就晚咯!” 这问题他们几个年轻人还真没想过。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身有命案,为世人所不容,入苍云教也是图一时的庇护和温饱,整日都是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他们,哪里会想过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 霍老头忽然呵呵一笑,道:“喝多了,乱说一通。”话虽如此,但四人陷入短暂的沉思,待这锅狗肉烹熟,才回过神来,可这狗肉,已无之前味道。 “唔?”霍老头忽然站起,双目警戒四周,双手早就摸向腰间的大刀,出鞘一寸。 “怎么了?”被惊吓到的四人纷纷丢掉碗筷,倏忽地站起来,摸向兵刃,双眼扫视,看向四周。 “霍老头,有什么异常?”罗姓男子问道。他们知道,老头虽年迈,但警觉性是十分强的,他既然有所警觉,不论自己有没有察觉,都先小心为上。霍老头双目死死盯着栅栏外,其余人也纷纷转到这个方向。 周围静得可怕,只听见篝火声和陶罐里滋滋声。良久,四人未见动静,头也不敢转,胆战心惊问道:“霍老头,什么情况?你倒是吱声。”老头眼睛一眯,然后那紧皱的眉毛恢复原样,将刀还鞘,疑惑道:“难道真的喝多了?”四人仍不敢放松警惕,壮汉骂道:“霍老头,别吓人好吗?”老头嗖地坐下,道:“喝多了,惊扰大家了,坐下吧。”四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坐下,双手继续烤火。 “妈呀!”一个身影躲在他们不远处的石头后,那人影此起彼伏,看来刚才也吓得不轻,在大口喘气。 “差点就被那老头发现。以为他最大意,却没想到他这么警觉。”凌楚瑜心里暗暗庆幸。他靠在石头上恢复心跳后,又悄悄地朝着渭城走了。 深夜城门已关,凌楚瑜在城外寻得一个山洞,待了一夜后,阳光斜照,已经天明。 渭城里依旧热闹,凌楚瑜不知几个月没见过这么热闹了,如再造为人,走在街道上,想着当日与吴罡斗酒千杯,不禁咽了咽口水。 凌楚瑜虽进了城,但身无分文,这可如何是好。他身上这身衣服破旧,像逃难出来的,若是想吃霸王餐,店小二肯定是连门都不给进。 “要不讨几个铜板去赌坊赚点钱?”凌楚瑜昔日刚为乞儿时,就凭着这手艺活了。后来周围人都认识他了,知道他是个乞讨的赌鬼,就不再施舍钱财,顶多给个馒头烧饼充饥,让凌楚瑜是哭笑不得。 凌楚瑜打定主意后,准备想找一处偏僻地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弄得脏兮兮,然后脸上涂点香灰,挽起袖口和裤腿,这样看起来可怜一些。但他脑海正打这些主意时,忽然背后发凉,察觉有股冷风吹来,瞬间左右就分别被人夹住手臂,欲将他架走。凌楚瑜暗忖大意,惊吓之余,没瞧清来人,马步一沉,一招“千斤坠”,身子稳如泰山,旋即双臂发力,挣脱那两人束缚,左右各赏一拳,将二人击退。 敢在大街拿人,定是胆大包天之人。这里仍是苍云教地盘,难道自己身份暴露了?凌楚瑜暗骂自己大意,急忙撒腿就跑。可右刚迈出一步,左脚就被人死死抱住,抬抬不起来,不仅如此,眼前还冲来一人,他弯着腰,一头就撞入怀中,死死抱住自己的腰。 凌楚瑜顿时惊呆,他从没见过如此死缠烂打的手法,正要动手,岂知刚被他击退的两人又迅速围了上来,一人一只手,将自己死死抱住,而且更有甚者,右脚也被一人死死抱住,这下可就真的动弹不得了。 “什么人?”凌楚瑜大喝一声,道:“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了。”他运劲全身,想甩开这五人,可这五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将他死死抱住。凌楚瑜使了半天劲,仍是一动不动,心里怒道:“看来得用吸功大法了吗?”他吸功大法已成,此时右手只需发力,就可将那人功力吸走。 “大师兄!”忽然他脖子被一双手轻轻勒住,那人在他耳边道:“是我们!”凌楚瑜心头一震,这声音不是二师弟杨翔龙吗?再往身边细看,左边是顾颜,右边是吴仕,回头一瞧,抱住自己腿的唐礼和宋至远,何潇之抬头一笑,笑嘻嘻道:“大师兄,你腰更瘦了。”他们几人方才奋力擒住凌楚瑜,无奈他力气太大,使了吃奶的劲才勉强止住。待凌楚瑜撤了内力,他们才有空隙开口说话。 凌楚瑜大怒,道:“你们几个小王八蛋,这干什么呢?”杨翔龙忽然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看看四周,行人纷纷驻足,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杨翔龙小声道:“大师兄,先跟我们走。”几人纷纷护在他身边,左右警觉,匆匆离去。 待走到一出偏僻地方,凌楚瑜一把甩开架住自己左右手的顾颜和吴仕,怒道:“你们几个混蛋,长本事了不是?竟然大街上对我动手,信不信我让他们屁股开个灿烂?” “大师兄,可让我们找到你了!”宋至远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冲过来抱住凌楚瑜,“你失踪这么久,大家都担心坏了。”凌楚瑜伸手摁住他的头,不给他近身,冷笑道:“然后大街上捆我,你们可真想我。”几人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凌楚瑜冷眼相看,道:“老二,你们怎么回事?” 杨翔龙比起他们沉稳些,问他会更清楚明白。杨翔龙疑狐道:“大师兄,你真不知道?”凌楚瑜不耐烦道:“我知道个屁知道,莫名其妙被你们几个偷袭。”杨翔龙急道:“大师兄啊,两个月前武林盟主颁布五湖四海追杀令,就是要追杀你,你怎么还敢在大街上大摇大摆?若不是我们发现得早,你就被其他人看见了。” “什么?”凌楚瑜尖叫一声,道:“什么五湖四海追杀令?”他被关押在山语阁久已,不知江湖事,“他东方魄凭什么抓我?” “大师兄,怎么?朱格不是你杀的吗?现在武林盟主就是以你杀了他结义兄弟朱格为由,颁布江湖追杀令,悬赏五千黄金,如今大大小小城镇都是那些赏金猎人,都想抓了领赏金。” “妈的,谁杀朱格了?完全就是污蔑。”凌楚瑜暗骂,但他心思极快,立马想到,当时朱格是死于仇东时之手,能将他的死转到自己头上的,就只有他了。 凌楚瑜忽然有所警觉,沉声道:“有人!”忽然间,四周屋檐冒出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手拿各式兵器,银光晃晃,前后巷子也挤满了人,他们目露凶光,不怀好意。其中有个正气凛然的人从怀里拿出一面棋,上面金线绣着东方二字,双眉如飞剑,怒喝道:“奉盟主之命,擒拿杀人凶犯凌楚瑜。他会吸功大法,大伙小心了。” 凌楚瑜仿佛被冷水浇了一头,瑟瑟发抖,他终于明白仇东时在下的这盘针对自己的棋局了。 第一章 兄弟齐心破网出(上) 小过:初六,飞鸟以凶,不宜上! 短短不足五丈长的小街巷里,顿时杀气弥漫,如滔天巨浪般朝凌楚瑜等人压了过来。 “哼哼,我以为被人抢先一步了呢,原来是同伙,差点就被这群毛头小子给骗了!”一个操着西北口音的汉子,身穿一件单衣,外套羊袄背心,长裤灰棉靴,上身竟不觉寒冷。他背插一根八尺长棍,站在屋檐上往下俯视,目露凶光。 他身边蹲着一人,也是羊毛背心在外,背插两把刀,笑咪咪地用双手握紧托着下巴,道:“我就是说这几个人非常奇怪,原来是想瞒天过海,鱼目混珠。想在我们西北双鹰眼皮子下抢人,似乎还嫩了一些。”言下之意,若是其他人抢了这生意,他们也会毫不留情地抢过来,杀人也在所不惜。 凌楚瑜眉头紧蹙,这二人号称“西北双鹰”,是有名的赏金猎人,这五千两黄金的赏金悬红把他们吸引而来,也足够分量。 巷子东头,是一群身穿青衣的的人,他们手拿短棍,来者不善地堵住路口。为首那人也是青衣翩翩,剑眉飞星,凌楚瑜认得他,正是青帮少帮主吴文章。 巷子西头,一少年手拿一根混天棍伫立于前,身后的扈从手里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银亮晃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凌楚瑜。 “方云岚,你怎么也来趟这浑水!”凌楚瑜大叫他的名字,方云岚将手中混天棍往地上一点,发出沉闷之声,道:“凌楚瑜,你罪大恶极,我们来威镖局不齿你的行径,特意响应盟主号令,前来拿你。”他与凌家镖局是生意上的对头,世人只知凌家镖局,从不知来威镖局,他暗暗发誓,一定让来威镖局成为天下第一。这次东方魄的“五湖四海追杀令”,让他觉得是个绝佳扬名机会,待与其父方中豪商议后,带领镖局高手捉拿凌楚瑜。 “各位好汉,此贼罪大恶极,谁能擒他交予盟主,这五千两黄金立即兑现。”那手拿令旗的人怒喝一声,从中挑火。 “五千两黄金!”凌楚瑜阴侧侧道:“你们齐心拿我,每家都能分到一千多两黄金,这买卖划算得很啊!”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着急先出手。正如凌楚瑜所说,他们若一起上,最后才分得一千两,与总数差了太多,有些不甘心。尤其是眼下武功最高的赏金猎人西北双鹰,他们对这五千两黄金是志在必得,不容他人分享。他们心里都自己打着算盘,等着其他人先出手,再坐收渔翁之利。毕竟凌家镖局这七名镖师,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群师弟是由衷佩服这个大师兄,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这伙人说得离心。凌楚瑜朝着那手执令旗的人道:“敢问阁下是东方家何人?” “他是传令使!”杨翔龙在一旁小声嘀咕道:“东方魄在每个州府派遣一名传令使,为了是团结州府力量来抓你,武功不算高。” “哼!”那传令使抬着头,趾高气扬道:“我乃盟主座下十三传令使王封。恶贼,我劝你束手就擒,你看看四周,逃得出去吗?” “王令使,朱前辈之死,非我所为,还望令使明察秋毫!” “混账!”王封怒喝一声道:“难道你是说盟主错怪你了?” “在下意思是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盟主的五湖四海追杀令不轻易颁出,定是对付罪大恶极、铁证如山之人,你在这里喊冤枉,是说盟主的不是和对错了?” 凌楚瑜此时恨不得将此人的头摁在茅厕中,那他脑子通通气,但还是不能露出任何不满的神情,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大可随令使前去东方家,在盟主面前自证清白。” “大师兄,不可!”杨翔龙心急如焚,小声道:“千万别去。这次铁证如山,连欧阳家都找不出机会,不然师父也不会让我们悄悄前来带你回去。” “什么狗屁铁证如山。”凌楚瑜不相信这世间的冤案是做得滴水不漏的,没有一丝破绽,朝着王封道:“王令使,我跟你走,这大功就送你了。只要你在盟主面前替我说上几句话,我就感激不尽。” “你竟然想让我替你求情,别做梦了!”他言语间拒绝果断,实则心里波澜起伏,若真是这样,不仅能将五千两黄金收入囊中,也能在十三传令使中胜出,成为总旗令使。想到这里,他强压心头的悸动,强忍脸上喜色,但始终脸色不变。 可这样一来,西北双鹰、青帮和来威镖局这些人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他们花费人力物力寻了快两月,这煮熟的鸭子飞了,可不是空欢喜一场。他们三家对视一眼,心里急切,都想着对方先出手,自己再趁乱而上,这样后面这传令使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王封从屋顶轻轻跃下,缓缓走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你回应天,至于盟主做何决定,我可没法改变。” “王令使放心,我自会证明,不会为难令使大人。” 王封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没想到对方如此配合,让自己轻而易举地立功,右手并二指,欲朝凌楚瑜穴道点去,将他擒住。岂知就在这一瞬间,西北双鹰之一的单英暴喝一声,“王令使小心,此子有诈。”他挥舞着背上的长棍,高高跃起,往下猛劈而去。 凌楚瑜和王封猛地各后退一丈,后者有些恼怒,他差点就制止住凌楚瑜的穴道,怒道:“你干什么,坏我大事?”单英伸手将王封挡在身后,冠冕堂皇道:“王令使,此子狡猾,刚才他故意示弱,设下陷阱,就是为了要挟令使为人质,逃之夭夭。” 王封是敢怒不敢言,这一双双眼睛都瞧得仔细,单英这明摆是抢功,若凌楚瑜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被带走了,这五千两黄金那算是白送给人,他乃赏金猎人,岂能让口中肉眼睁睁送给他人之理? “臭小子,你竟敢出手偷袭令使,藐视东方盟主威严,我岂能容你。”说罢手中长棍呼呼而来,也不理身后传令使那青红交替的脸。 凌楚瑜往后退了几步,他盘算着让这群人为了东方家的赏金而各怀鬼胎,最好大打出手,引起混乱,自己才有机会逃走。 “剑来!”他大喝一声,六名师弟中就只有唐礼有佩剑,他一听大师兄喊,急忙将剑掷了过去。凌楚瑜长剑在手,心想:“骆师伯传我剑里藏花,我还没对敌使过,今天就拿你一试。”长剑簌簌而出,一剑便刺出三朵剑花,朝对手右肩、小腹和左膝而去。那单英怪叫一声,他从未见过如此出手诡异的剑法,长棍急忙挥舞棍花,将凌楚瑜三招剑招尽数挡下。 这剑花遇上棍花,可是吃了兵器长短上的亏。单英为了赏金,交过手的盗贼数不胜数,经验老道的他应对各种兵器都有自己的一套,虽然他武功不是出自名门,可自从二十岁起,十五年的猎人生涯让他有资格成为一流高手之列。他舞动长棍,劈、扫、盖、压,均是勇猛路子,棍影密集,每一棍都含千钧之力,而善使刚猛棍法的方云岚瞧了也佩服不已。 凌楚瑜是使枪好手,也知道对手厉害。虽都是长兵器,但招式却有不同,棍乃“百兵之长”,这“棍扫一大片,枪扎一条线”就道出二者区别。若以剑花劈头盖脸刺来,遇上长棍,就好比路边的一田野花,被一扫即光。 单英攻势连连,长棍是呼呼做响,心想对手也不过如此,尽管凌楚瑜剑法多变繁密,都刺不进自己长棍覆盖范围,拿下他是迟早的事。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赏金猎人,这次报酬尤为丰厚,本以为对手是个难缠的人物,却没想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这就是白送的黄金,为何不要? 这东方魄贵为武林盟主,果然是财大气粗。 他想入非非,手臂直送,一棍点向凌楚瑜肩头。这棍长加臂长,足有一丈有余,欲阻止对手近身。凌楚瑜也知长兵器厉害,侧身躲过后,长剑沿着棍身而走,削向单英的手指。若他不松开,这手必定被削断,岂料他左脚迈开一步,长棍随着身体左拨,将凌楚瑜长剑带走,棍头顺势点向凌楚瑜咽喉。这一棍极其巧妙,颇有枪的拦、拿、扎三板斧的味道,凌楚瑜也不含糊,手腕从下往上轻转,长剑斜挡,将棍头格开,然后一个箭步,剑直对手胸膛。单英猛地弓背,如虾般,长棍回旋,双腿猛地盘膝向后而坐,棍头朝天,一招“大圣挑桃”,指向凌楚瑜胸口。若凌楚瑜此时上前,胸口必定会撞上棍头,一个转身,往右飘去,长剑反手回刺,攻向对手侧方。 二人就这样在方寸间争高下,招招均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落败身死。起初单英还自信满满,但斗了二十来招后,依旧奈何不了对手,这让他收起小觑之心。凌楚瑜自从功力恢复后,每剑都呼呼生风,比起之前更是刁钻狠辣,只有身在其中的单英才知危险厉害。 方云岚在旁看了心急,心想若是给这西北双鹰抢了去了,那还得了。他知道凌楚瑜内力不济,手中紧紧握住混天棍,暗暗观察,若出现一丝机会,他就铆足了劲一棒打去,即便是出力打死了凌楚瑜,这也不影响,因为东方魄的追杀令上写着,“不论生死,赏银黄金五千两。” 果然,单英运足力气,一棒扫来,凌楚瑜躲之不及,只得横剑挡之。这一棍势大力沉,凌楚瑜整条手臂如撑千斤重物,几乎握不住长剑,身体被余势震退数丈之远。方云岚瞧准时机,大喝一声,全力挥棍劈来。 “卑鄙!”众师弟惊呼一声,但救之不急。其余人也面露鄙夷之色,暗骂方云岚坐收渔人之利,也暗暗自责,为何自己不会把握机会。单英更是怒火攻心,自己这里忙活半天,竟是给他人做嫁衣,旋即长棍跟随而去,若方云岚敢打死凌楚瑜,自己就一棍将方云岚打死,这个擒杀凌楚瑜的头功仍在自己头上。 凌楚瑜面对两大棍子高手,若躲开方云岚,则必死在单英棍下。若只顾前面,后面方云岚的那一棍就可将自己脑浆都打出来。生死存亡之际,让他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望,大骂一声“去你妈的”,长剑银光圈圈,一招“芙蕖盈盈”,剑圈将单英的长棍收入其中。单英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一股力量卷了进去,不受控制。忽然长剑挑开,单英的棍头被挑飞出去。而此时方云岚面露喜色,凌楚瑜只顾对付单英,背后大露,手中混天棍朝他肩头打去。他自信着一棍能废掉凌楚瑜的左臂。 正当他得意之时,凌楚瑜猛地回身,速度之快令人窒息,而更快的是他手里的长剑,从凌楚瑜右胁下刺出,待身体转正,就是一招“桃花灼灼”。方云岚做梦都没想到凌楚瑜这招如此之诡异,眼睁睁地看着对手长剑刺向自己左肩。 “噔”地一声,长剑似乎刺到坚硬物体,不仅没有刺穿对手左肩,而且长剑竟然微微弯曲起来。 “铁布衫?”凌楚瑜疑惑不已,但很快就否定了,以方云岚的武功,不可能练成这种外家护体神功,定是穿了金丝软甲这种防护衣服。 方云岚躲过一劫,心里暗暗侥幸。若不是他父亲怕他行走江湖发生意外,花重金命人打造一副金丝软甲防身,这才避免被刺穿肩膀。 “哼,懦夫!”凌楚瑜冷哼一声,右腕一抬,用剑首往同样方向砸去。方云岚刚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对手第二招就如此之快,即使有软甲护身,也架不住这钝器砸捅,左肩刺痛传遍全身,大叫一声,被凌楚瑜一脚踹飞。 “上!”眼看场面如此混乱,青帮吴文章率人冲了过来,来威镖局见自己少镖头受了伤,也冲了过去。“西北双鹰”之一的单雄见兄弟吃了亏,两方人马又伺机而动,拔出背上双刀,跳了下去。一时间,三拨人马都朝着凌楚瑜冲了过来,他却不慌不忙,面露微笑。 第一章 兄弟齐心破网出(中) 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凌楚瑜露出诡秘笑容,小巷顿时炸开来,喊杀声一片。除了西北双鹰、青帮和来威镖局,还有不少江湖人士,他们本来无意争夺赏金,瞧见局面如此混乱,也决心来凑凑热闹。 “他娘的,来威镖局的,主意敢打我西北双鹰头上了,今儿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不知爷的厉害。还有你们青帮,少在这里给爷添乱,不然连你们一起收拾了。”单雄双刀一开,一刀指着一头,怒气冲天的叫骂道。 方云岚肩头吃了一记,皱眉直叫疼,一听单雄想独吞,火气直上头,心想我堂堂来威镖局这么多号人,还怕你们两人以赏金为生的浪人?旋即喝道:“能者居之,他又不是你一家的,凭什么让给你。” 青帮吴文章也附和道:“没错,就凭你们二人一句话,就想让我们乖乖让步,你当你是谁。”他自持手底下人多势众,根本不怕。在江湖上要论哪个门派实力最强,或许各有答案,但论哪个门派手底下人最能逞凶斗狠,非青帮莫属。 青帮常年来盘踞江河码头,人多杂乱,为了争夺码头利益,经常与人持械斗狠,以大吃小,才逐渐形成规模。在江湖门派中,就属青帮最没规矩,他们本属黑道,可这些年硬是成功洗白,东方魄成为武林盟主后,极力拉拢,竟成了武林正道,但那股斗狠的劲头一直都在,让江湖中人不敢小觑,闻风丧胆。 青帮弟子手持短棍,喊杀声蜂拥而至,瞬间就将凌楚瑜等人包围起来,短棍伸出去指着众人,眼神恶煞地瞪着,一副谁来就打死谁的气势。凌楚瑜身在其中,并不反抗,也嘱咐身边的师弟们不要轻举妄动,听他命令行事。 来威镖局堵住巷子一头,其余人则堵住另一头,西北双鹰在旁窥视,这小小的巷子虽是堵满了人,此刻却鸦雀无声,几方势力都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谁都不敢轻易先动手,这一动手就是鱼死网破,谁都不愿也不敢打破这平静局面。 王封在旁看了,心里也忿忿不平。原本以为自己能将凌楚瑜手到擒来,没想到这些伙人居心叵测,各怀鬼胎,为了侵吞赏金,坏了自己好事,如今对持局面胶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自知也无能力生擒,只好旁观,以后不管谁拿下凌楚瑜,他也可以落个组织有当的功劳。 来威镖局的镖师们在少镖头的带领下,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这些都是经验老辣的老镖,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不怕青帮这群愣头愣脑,只懂冲杀的年轻人。方云岚吃了凌楚瑜一击,十分恼怒,加上两家宿怨积深,心中誓要擒拿他不可。手持滚天棍,上前一步,气势如虹,落地有声,身后的镖师瞧了,也跟上一步,毫无惧色,迸发出的气势竟不输青帮。 一边是经验丰富、谋而后动的老镖,一边是年轻无畏、敢打敢杀的年轻人,双方气势相碰,周围的人都感受到杀气蔓延。 像这种两拨人马对质斗殴,对于青帮来说就是家常便饭。青帮弟子抬头低眼瞧人,嘴角斜上,挑衅神情流露,手中短棍频频指着欲欲将动的镖师。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手中兵器已经交汇,但老镖们沉着冷静,不到危急关头,始终没有动手。 “哎哟!”忽然一个青帮弟子低叫一声,打破平静,使得本来紧张的弦忽然崩断,手微微一侧,当一声打到自己对面镖师的大刀上。青帮弟子眼睛瞪得老大,瞧着对面的镖师,镖师也愣了半秒,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杀呀”,这两字瞬间蔓延开来,对方忽然脑子发懵,也跟着喊起来,顿时炸开,火光四射,场面混乱不堪。 “分开走!”凌楚瑜低喝一声,其余师弟心领神会,分开潜入人群中。他手指扣住石子,打在青帮弟子腋下,手就不自觉偏了半寸,打在老镖的兵器上。这兵器相碰,不打也得打了,此时来威镖局、青帮、游侠剑客都乱成一锅粥,打得不可开交。 青帮弟子本身对这种斗殴就十分熟稔,一旦动手,那就是不死不休。他们长年在外拼杀,为了一寸之地,可以血流成河,更别说是五千两黄金。 青帮弟子如此拼命,让本来就不想以命拼战的镖师和江湖侠客们吃了一惊。血气上头,他们也不管不顾,和青帮弟子纠缠起来,非争个输赢不可,哪里还记得他们此行目的。 “人呢?”吴文章在混乱中率先恢复些理智,他领着青帮弟子厮杀,早就杀红了眼,哪里还记得凌楚瑜。如今打累了,才记得凌楚瑜,急忙四下看看,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别打了,别打了,人不见了!”他竭力高喝,欲制止住众人。可群雄哪里管你,纷纷充耳不闻,他们刚才被青帮的人压了一头,身上被打得一块青一块紫的,如今你喊不打了,那自己岂不是白白挨打,自己可千万不能吃了这个亏,深吸一口气,提了提胆子,挥着武器喊杀过来。对方越是发狠,青帮弟子就越狠,哪里管得少帮主说什么,还以为让自己更狠,他们一咬牙跺脚,挥着短棍,反攻而去。 刚开始一吴文章还算理智,想奉劝大伙罢斗,可双方此时杀红了眼,尤其是对手,那怒气是层层叠加,越来越浓。青帮弟子长年厮杀,动辄就是出人命,官府多次派兵,惹得是沸沸扬扬。后来青帮改用短棍,就是避免死太多人了,引起官府的重视,久而久之,这短棍也成了青帮的标志。 这短棍打在人身,并不能致命,可这疼痛可激起了对手的怒气和战意。若是刀剑所伤,对手会失去战斗力,倒地不起,而这短棍却不能,反而助长对手气势,非你死我活不可。 吴文章手臂不小心被人挂了一剑,其余青帮弟子见少帮主挂了彩,这哪里得了,护在少帮主身边,那气势更加凶煞。吴文章也骂骂咧咧,自己好心劝住,不听也就罢了,还被反伤,他怒不可遏,暗骂“狗咬吕洞宾”,血气上涌,眼睛发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弄死伤自己的人再说,他这么一怒,青帮弟子士气高涨,将两伙人的怒气点到最高点。 王封伸长脖子往里瞧,里面一片混乱,兵器晃晃,哪里有凌楚瑜的影子。他奉命在此传令,若这里追丢了凌楚瑜,东方魄定勃然大怒,到时候自己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甘之余跺了跺地,无可奈何道:“真是一群混蛋!” “吁!”凌楚瑜沿着小巷弯弯绕绕跑了数里,回头一瞧,身后无人,才长舒一口气。 “妈呀,这伙人火拼起来可不得了。”回想他们在小巷里的斗殴,哪里有什么江湖规矩,武功招式,都是乱砍乱打,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看得是心惊肉跳,胆战心惊,倚靠在墙边平复心情。 “凌少镖头好手笔,自古有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乱天下,如今你三言两语就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颇有二人风范呢,真是小瞧了你。” 凌楚瑜身躯微颤,只见跟前地上出现两道人影,一高一矮,转身一瞧,正是那“西北双鹰”,笑道:“苏秦张仪二人谋的是天下,我差的远呢!” “想瞒住我们两兄弟的眼睛,你还太嫩了。”他们为赏金悬红擒拿犯人,追踪之术自然有一套,刚才众人火拼,场面混乱,但他们还是捕捉到了凌楚瑜的身影,为了不让其他人抢去功劳,就没有声张,一直尾随凌楚瑜走远了才现身。 “这下看你往哪里跑?”二人纵身一跃,将凌楚瑜夹在中间。“是乖乖投降呢,还是要我们动手。”单雄缓缓拔出双刀,刀身狭长,只有刀尖处微微弯曲,眼神如那把刀子般锐利。 “你们好歹也是江湖成名的好汉,居然也要联手对付我一个小子,不怕被人笑话?” 单英阴笑道:“我们可是赏金猎人,又不是江湖比试,哪里来这么多规矩。凌少镖头看来是执意不肯了,怕夜长梦多,我们只得出手,可别怪我们心狠,实在是五千两黄金太诱人。” “想以一欺二?”凌楚瑜笑道:“怕你们这个如意算盘是打不响咯。” 忽然地上也窜出一道人影,西北双鹰抬眼看去,是一个执枪少年,俊郎非凡。 “大师兄!”他纵身一跃,落到凌楚瑜跟前,道:“我来迟了!”凌楚瑜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不迟不迟!其余人呢?”杨翔龙道:“都在四处警戒,若他们追来,立马有消息。” “好!”凌楚瑜满意道:“解决眼前这个两个人,咱们就撤!”杨翔龙坚毅点头,道:“好!”说罢马步一开,端起六合枪,枪尖直指单英。 六合者,道家谓天地四方;武学上六合者,乃外三合与内三合总称,即手、眼、身为外三合,精、气、神为内三合。凌家枪法就是要内外兼修,强调枪打六合天地,人修内外六合,人枪合一,游龙天地。 单英冷哼一声,他可不把自己眼前这个对手放着眼里,只是一个毛头小子,无名之辈而已,他单臂拿棍,棍头斜下而立,明眼人一瞧就知他臂力了得。 “枪圈要小,扎他中路,跟他硬碰硬!”凌楚瑜小声叮嘱,杨翔龙默记于心,他本来对敌有些胆怯,毕竟对手是成名江湖多年的老人,着所为“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这越是年长,棍法就越是熟稔老辣,不可大意轻视。他有了大师兄的指点,胸口多了几分勇气,不禁挺了挺腰板。 凌楚瑜让师弟对阵单英是别有用心,一来二人都是长兵器,对付起来较为公平。二来也有意锻炼一下杨翔龙,让他早些成长,撑起镖局。 “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单雄右手腕轻转,将刀转了一圈,漫不经心道:“我倒是要看看,曾经的少年侠客实力如何,会不会是个绣花枕头。” 凌楚瑜手上拿着唐礼的长剑,以剑对刀,才是试炼剑法最好的磨刀石,他淡然一笑,道:“你见过用剑绣花吗?”单雄沉声道:“不曾见过。”他右手立刀在前,左手横刀在后,气势凌人。凌楚瑜右手抬剑,道:“那今天你可瞧好了。”说罢一个箭步,刺了过去。这一剑内力十足,簌簌做响,分别刺向对手双膝处。凌楚瑜欲一鼓作气,使出“二剑争春辉”,一剑化二,迅捷如流星。单雄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这两剑如飞鸟冲天,轻盈飘忽,难以捕捉剑路,右手急忙刀刃一卷,将这两道剑势扫去,旋即身子侧旋而出,左手横刀便朝凌楚瑜腰间斩去,其身法步行配合精妙,深谙“双刀看走”这一要旨。 凌楚瑜没和他交过手,刚才那一剑也是试探,翻身长剑一挑,将对手左手刀挑开,随即就是一招“昙花一现”,直取中路。这一剑变化多端,一瞬而过,让人眼花缭乱。单雄瞧出这招是有意迷乱人眼,让人心生怯意,旋即退后两步躲过剑锋,而后立马急进两步,右刀逼进。 “唔?”凌楚瑜有些意外,单雄居然看出自己这招虚实,只是在迷惑敌人一瞬间而已,如昙花一现,若对手出现慌乱,立马就是狠招跟进,杀得对方措手不及。可单雄不仅躲开了,旋即又紧逼而来,使得凌楚瑜不得不转而防守,手臂伸直,使出一招“芙蕖盈盈”,一圈圈剑光护在身前。单雄之前瞧过这招,将自己兄弟的长棍卷入其中,转念一想,自己不能重蹈覆辙,刀锋忽然急转,侧身砍向凌楚瑜左臂。这一刀甚是威猛,凌楚瑜手腕轻转,将剑横拿,剑首对着单雄手腕处戳去。若单雄中途不变,那他的刀在没有砍中凌楚瑜之前,手腕就撞上对方剑首,虽非利器,但也足以让他数月不能握刀。 “臭小子!”单雄恶恶一瞪,手腕猛地急沉,刀口朝下,欲将凌楚瑜手臂削掉。凌楚瑜暗叹他武功了得,如此刚猛之势仍可变招,委实不简单。惊叹之余手腕猛得搭在单雄手腕处,以力抵力,制止住刀势,单雄也旋即将手腕内勾,二人手腕顿时纠缠在一起,互较力气。 第一章 兄弟齐心破网出(下) “哼哼,凌少镖头好剑法!”单雄右腕猛沉,欲将对手手腕下压,再顺势将刀口平推,削向他的头。可凌楚瑜反应其快,手腕轻转,卸掉单雄的力道后,长剑却他快一步,抢攻而去。二人在毫厘之间争高下,较的是精妙技巧,单雄双刀法干脆简明,靠的就是步伐身法,如今却跟凌楚瑜在这寸许间比较,自然有所不及。 仓促间,他右手压着对手手臂,左脚向外迈出一步,拉开距离后,矮身躲过当头一剑,左手将刀一横,顺势斩向凌楚瑜腰间。这一刀简洁毒辣,刀法步伐配合精妙,攻人不备。 “好!”凌楚瑜大叫一声,转身往回搂剑,准确无比地挡下这刀,又接连抖出三剑,招式一撩一圈一刺,三招剑招平平无奇,前两招轻松将单雄的刀挑开,随后跟进一剑,平刺而出,直取他的咽喉。凌楚瑜领会魏谞几分剑意后,才知他为何在传授王如萱剑法前,慢慢吞吞地演饰那些平平无奇的剑招。剑术的意境是没有过多花哨的招式,这一刺一挑,运至完美,随手一出,剑意沛然,比起花哨的招式,更让对手无法抵挡。他如今也是领会其中几分剑意后,出剑随心而发,才能有些无招胜有招的味道。 单雄此时也不敢轻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那个轰动一时的少年侠客榜他固然知道,本以为是那些自以为是、初出茅庐的小子的虚名,都是些哗众取宠,没什么真本事。可眼前这个已经不在榜中的少年,剑术之高让人直叹后生可畏,心里不禁暗暗惊讶,“难道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强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心里暗惊,但骨子里绝不服输,侧头躲过这一剑,右手挥刀扫开凌楚瑜的长剑,左手直刀而去,刺向他的右胸肋处。 凌楚瑜斜剑轻抖,剑身竟然弯曲,剑尖朝下,点向对手左手手背。此刻他已肆意发挥,不拘泥于招式,随手一刺,随意一点,均是天马行空,宛若神来之笔。单雄先是一惊,立刻止住刀势,手腕微翻,刀身朝上,当一声响,对手剑尖点在刀身上,离刀柄不足一寸,单雄只觉得力道颇重,手臂沉了下去。凌楚瑜趁机长剑一吐,直刺他左肩。单雄大叫一声,右手回刀相救,扫开凌楚瑜长剑后,急忙向后退去,心怦怦直跳,这时才发觉,手心后背冷汗直冒,凉意从脚底涌上脑,头皮发麻。 凌楚瑜笑道:“前辈怎么不看我绣花了?”单雄这一退,已然是心生惧怕。 被冷嘲一番的单雄脸色大变,隐隐不快,还装作无事道:“你绣的花乱七八糟,没眼看。” “那前辈何不指教指教?” 单雄没有理会,双臂下垂,刀口斜下,深吸一口气,心想眼前这个小子已不能小觑,暗暗捏紧刀把,大喝一声,挥刀直劈而来。这一刀只是普通劈砍,力道不小,凌楚瑜将长剑斜挂,欲卸掉力道后伺机反攻。岂料对手的刀刚轻碰在剑上,竟觉力道轻微,正当疑惑,只见单雄的刀已轻轻滑过长剑,单雄左脚迈开,身体忽向左转,侧身劈向自己右臂。 故技重施,凌楚瑜急忙纵身左移,躲开这刀,但还未站定,单雄却从自己右侧绕来,他右手举刀,让自己无法回剑,左手横斩,朝自己腰间砍去。他刀法招招取人要害,毒辣非常。凌楚瑜眉头紧蹙,又向后退去几步,但还是脚刚落地,单雄的刀又砍了过来。 凌楚瑜左躲右闪,根本来不及喘气,只有招架的份。单雄刀法虽平常,但步伐精妙,身法翩翩,能在瞬间找到空挡,当下就是一刀,不需要任何花哨。凌楚瑜暗暗庆幸,若不是自己经脉重塑,内力精进,这单雄的一刀刀确是惊险万分。 如此倏退再三,单雄攻得更凶更猛,在凌楚瑜周遭左旋右转,顷刻间已经攻了十来招,只见他嘴角渐渐上扬,露出泛黄的牙齿,笑容狰狞,映在刀身上更添暴戾之气。他怒喝一声,响彻数里,刀口划出一道弧线,带着恶毒的光劈来。凌楚瑜挂剑斜挡,低身轻挡,剑锋沿着刀口下半寸滑将上去,分寸拿捏得精妙,冲着单雄腋下点去。 “够贼!”单雄夸骂半参说了一句,急退半步,右手长刀一卷,欲将对手长剑卷入其中。凌楚瑜双目如炬,手腕随着对手的光圈顺时针转去,他手中的长剑在单雄的刀圈中细致入微地划了近一圈后,剑刃竟没有碰到刀刃,待一圈后,凌楚瑜手腕轻抖,从对手刀圈的左下削去,此处乃单雄第一刀圈后力殆之际,此时他刀圈未关,露出一个缝隙,凌楚瑜的长剑就从此空隙中划出。单雄见了大骇,因为此时他第二圈刀圈已运劲而生,没想到却被凌楚瑜挣脱,已经无法变招。 此时凌楚瑜邪魅一笑,道一声“去”,长剑直刺,一招“一剑浪天涯”,剑意深远,刺穿单雄肩头。 “啊!”单雄惨叫一声,只见自己肩头血喷如注,哀嚎声还未尽,胸口又被重重挨了一掌,他喉咙的那口气又被生生压了回去,搅得胸肺气血翻腾,难受至极。他本想强压欲呕出的鲜血,但背脊狠狠摔在地上,如遭重锤,惨叫一声,那气再也压不住,“哇”一声口吐鲜血,足有三尺之远。 凌楚瑜这掌本以为只能震伤他内脏而已,却没想到自己内力精进后,掌力竟如此之重,单雄在没有运劲护体的情形下挨了一掌后几乎要昏厥过去。凌楚瑜不可思议地瞧了瞧手掌,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师弟这边。 杨翔龙此刻以是气喘如牛,他心中铭记大师兄的叮嘱,专使中平枪,招招扎向要害之处。这中平枪极考验体力和专注力,没有长时间的磨炼,是做不到如此的。可单英绝非善茬庸才,他长棍亦画圈,以中平棍对中平枪,二人棍头枪头互相击打,你进我退,我攻你守,二人攻守转化极快,这决战于数丈之外,是极度消耗精力的。 二人决胜于细微之间,不容半点分心。杨翔龙枪圈是越来越小,而单英的棍圈也随着越来越小,二人一步未动,手上就来回交了十招,招招摄人心魂,若有一丝出错,那就是命丧当场。 杨翔龙虽年轻气盛,但论经验,自然比不上对手老辣,故而格外小心。他已渐露疲态,此刻面对单英的棍头,本想架枪上举,将他长棍引开,再以六合枪往右扫去,紧接着就是当胸一枪,即便是没有令他受伤,但也可让他心生畏惧,向后躲去,给自己一口喘息机会。可他心里忽然记起大师兄说得,要硬碰硬,不能推让。他猛咬牙关,枪头晃动,带动红缨漫舞,如桃花飞扬,红星点点,让人眼睛迷乱。他性格内向,脾气有些轴,甚至有些死脑筋,而就是这样,每当他在练功时候,才能比旁人忍得住这乏味单调。每天扎枪三百下,转环三百圈,他从不间断。而这些在普通人眼里,十天半个月或许能坚持,但是一个月,两个月后,就不一定都能坚持,更别谈十年。就连凌楚瑜也说,要论坚忍韧性,自己不比得上这个师弟。 单英“切”了一声,恼怒至极,没想到眼前这个小鬼能把自己逼至如此境地,他力气消逝也快,杨翔龙的枪头不仅贼,而且又重又狠,让自己苦于应付,久而久之,难免有些不逮。而正当犹豫是攻还是退,这细微停顿之际,就让杨翔龙抓住机会,枪头架开对手的长棍,猛地朝中路扎来。 “糟糕!”单英暗叫一声,却已为时已晚。杨翔龙一枪扎去,已经往前进了三尺。陡然地近身三尺,让单英惊恐万分,他急忙回棍,欲将对手枪头格开。但杨翔龙岂会让他如意,他谨记凌楚瑜叮嘱的,枪圈愈发地缩小,对手对付起来就越吃力。单英回棍已晚,仓促剑之间只能画了个大圈护在身前,若对手是刀剑或者其他短兵器,他这一圈就能将对手击退数丈之远,可对手是跟自己一样的长兵器,失了长兵器优势,一旦慢了一步,就步步错。杨翔龙前手端枪于腰,后手发劲拧刺,枪头以极小的银圈刺向单英面门,红缨晃动,枪头银晃,如毒龙吐舌,一枪封喉。单英顿时心凉半截,不知如何抵挡,只听得“啪啪”两声,还没来得及瞧清楚,手中的长棍就被击落在地,咽喉处如刺在哽,那寒光粼粼的枪头已不足自己咽喉一寸。单英双手摊开,一动不动,面色复杂。 “得罪了!”杨翔龙谦虚一句,单英还想说“手下留情”,忽然觉得自己后脑勺被人狠狠打了一记,闷哼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凌楚瑜双手来回拍了一下,朝地上的单英讥笑一声,旋即朝杨翔龙语重心长道:“老二呀,你就是心肠子软,手下留什么情?一棍子抡晕他不就完事了吗?非要我出手。”他摇了摇头,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对这个师弟是非常满意。 杨翔龙挠了挠头,涩笑一声,表情为难,让他做到凌楚瑜这般狡猾奸诈,却是比登天还难。他性情就是如此,手狠心不狠,凌楚瑜也不为难他,拍了拍他肩膀,道:“叫人,我们准备撤了。” 杨翔龙点点头,刚想叫人,却见远处有人影跳动,凝神一瞧,是何潇之正朝这里赶来。 “何事?”杨翔龙不等他喘口气就急忙追问道。 “不好了,追来了……”何潇之上气不接下气道。 “慢慢说!谁追来了?”凌楚瑜有些不耐烦,心想解决了最难缠的西北双鹰,剩下的青帮、来威镖局和那群江湖人士也斗得伤痕累累了,即使追来,也不足为惧。 “是欧阳家的追兵!” “欧阳家?”凌楚瑜微微错愕,旋即笑道:“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正要找他们呢,好让欧阳家主替我主持公道,这倒送上门来了。” “大师兄,我想我们还是快些溜吧。”何潇之有些怯生生道。凌楚瑜不解,听他继续道:“大师兄,你还不知道吧。”说到这里又欲言又止。凌楚瑜甚是恼怒,道:“有屁快放。”何潇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说道:“大师兄你现在可是全武林公敌,欧阳家都保不了你。这次这个五湖四海追杀令的赏金,有一半是欧阳家出资的……” “什么!”凌楚瑜眉头倒竖,一副绝对不可能的表情,道:“怎么回事?就算是我杀了朱格,那也是东方家对我恨之入骨,欧阳家犯不着也出赏金拿我,我又没对他们出手。” 何潇之挠了挠头,干笑道:“大师兄,欧阳家之所以对付你,是因为你会吸功大法……”凌楚瑜心头一震,这无可厚非,自己机缘巧合下确实会这门邪功,但为何欧阳靖会因此动怒,问道:“然后呢?”何潇之道:“据说是你以这门武功吸了京兆四大家族弟子的内功,这四大家族集体向欧阳家施压,欧阳家主才不得不如此。” “妈的!”凌楚瑜恍然大悟,原来那晚自己差点走火入魔,被送入牢房让自己吸去内力的那几个人,竟是京兆四大家族的人,难怪他们武功平平。凌楚瑜横眉怒目,心想仇东时这一手极为毒辣,让自己同时得罪东方家和欧阳家,这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武林,自己如今已然是武林公敌,难怪自己逃出来是有些轻松,他在中间也是出了一份力。 何潇之瞧他的神情,多半是真的,小声问道:“大师兄,外面都传你和魔教勾结,杀了朱格,他们还抓人给你练功,这是不是真的……”他说话有些颤抖,但还是一字一句说完。 “老五,你居然敢怀疑大师兄!”杨翔龙怒喝一声。何潇之神情悲伤,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大师兄会做这种事。 凌楚瑜淡淡道:“老五,如果我说都是我做的,你会怎么样?” 何潇之听罢,反而放心了,坚定道:“既是是大师兄做了,那也是有原因,老五我相信你。” 凌楚瑜哈哈大笑,道:“通知其他兄弟,咱们撤!” 第二章 英姿飒踏罗袜尘(上) “有没有撤退计划?”凌楚瑜等人穿梭于小巷间,神色匆匆。他回头问了杨翔龙一句,他们既然来接应自己,那一定是有了周全的撤退计划。 “没有!”杨翔龙干脆应答,差点没把凌楚瑜气得半死。“没有计划你们来接应个屁?” 杨翔龙面有难色道:“大师兄,我们本来是想在你没进城前拦住你的,可一连几天都没见你,大家有些泄气,然后今天出城就晚了些,可偏偏大师兄你就今天进城了。刚才我们瞧见你,真是吓的魂飞魄散,怕你当众被他们擒了。” 凌楚瑜一副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做事为何不周全?”杨翔龙被数落一顿,有些难堪,凌楚瑜接着道:“爹也是,就不会多交代几句。对了,我爹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渭城?” 杨翔龙道:“师父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去渭城接应你,让你千万别进城。所以我们每天都出城守着,可是还是出了差错。” 凌楚瑜心里寻思,应该是骆歆心通知自己父亲的,因为只有她知道自己会从渭城进城。 正当思索主意时,何潇之往前走进几步,与凌楚瑜并驾齐驱,道:“大师兄,他们追过来了。”凌楚瑜往后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屋檐有人影晃动,灵动如鸟,大约六七人。凌楚瑜暗骂一声,这欧阳家的人可不是之前那群酒囊饭袋,都是欧阳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放在江湖都是有名的高手,凌楚瑜可不敢惹他们。 “遭了!”何潇之惊呼一声,“他们分开了。这是要合围我们!”只见身后的那几人忽然左右一分,从两侧绕了过去,他们行动速度快得吓人,转眼间就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包围圈。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哪?”杨翔龙不解,为了躲避他们耳目,没有在屋檐上逃窜,只在小巷里兜兜转转,藏匿行踪,可不管如何绕,他们都能准确地捕捉到自己位置,而且七人组成的包围圈是越来越小,慢慢往自己这边收缩,仿佛是被锁定了一般。 “你们抬头看看天上!”凌楚瑜神色凝重,道:“被那畜生盯死了。”其余人纷纷朝天空望去,只见一个如拳头大小的黑点如影随形。杨翔龙背后寒毛直立,仿佛被一双眼睛盯死了一般。 “定是西城豢养的鹰隼,大家分头撤,记住打不过就跑。”为了避免一网成擒,凌楚瑜决定分散逃走。 “是!”身后师弟齐声一应,便从其他方向走了。半空中的鹰隼长啸一声,在半空画了一个大圈,边转边往下飞去。凌楚瑜瞧了,直骂这个畜生狡猾,人多在一起,在半空容易掌握行踪。现在人分散开来,它就往下飞,专门盯死一人。 凌楚瑜往前又奔了数里,抬头一瞧,那只鹰正在自己头上,“妈的,这么倒霉,怎么偏偏就盯这么准。”他自知难逃一劫,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扣在手指上,运足内力朝半空中的飞鹰射去。石子包含强劲内力,划破空气,簌簌有声,冲着飞鹰胸口而去。那鹰隼十分精明,它虽飞得有些低,但时刻保持警觉,当瞧见凌楚瑜弯腰拾石子时就有所戒备,石子刚从凌楚瑜手中发射,它立马长啸一声,扑打翅膀,身子斜冲,躲过一击。 “畜生狡猾!”凌楚瑜暗骂道,随后又接连发射几枚石子,都被飞鹰躲过。它又长啸一声,向上空飞去,只到凌楚瑜的石子打不中方止。 凌楚瑜失手不中,忽然发觉四面八方的人影已经离他不足三丈,这些人呈合围之势,正在渐渐缩小包围圈。他已经无路可逃,被困在西边的一个小集市上。 此时太阳已挂,照理说应该集市最热闹时候。可这里的集市地处偏僻,出摊的人极少,都是些老妪老翁,年轻人都大担小担地往城中最繁华热闹的集市去了,他们年长体弱,走不了远路,只能在这个小集市买些蔬菜家禽,维持生计。 他们忽然瞧见一年轻人闯了进来,有些意外,毕竟这里不是年轻人爱来的地方。而后又出现七人,他们身配兵器,来者不善,似乎见惯了这些斗殴的他们急忙将摊位上的东西收拾起来,这些都是他们生计的东西,毁坏了可找谁去。 凌楚瑜环视一周,这七人神色漠然,腰上的流云带扣格外醒目。 “诀云七剑!”凌楚瑜脸色大变,没想到欧阳家竟然派出他们七人来。 这“诀云七剑”乃欧阳靖的贴身护卫,他们腰配流云状的白玉腰扣,手上的长剑剑格也是流云状。据说他们七人不仅是欧阳靖的贴身护卫,更是他关门弟子,武功全都由欧阳靖一人传授,这七人对欧阳靖忠心耿耿,形影不离。苍云山一战,他们也是跟随欧阳靖一道,当日一线峡之战,他们七人组成的“浮云剑阵”杀得苍云教是大惊失色。 “小子何德何能,能劳驾七位大驾光临。”凌楚瑜恭恭敬敬道。 “凌少侠!”为首那人越众而出,他年约三十,面冠如玉,英气逼人,无愧“侠客”二字,“家主有命,让我等请你回去。” 凌楚瑜依稀认得他,苍云山一战,他始终跟在欧阳靖身边,姓陶名青,应该是七人之首。 “请?”凌楚瑜冷笑一声,道:“那为何不是欧阳云前来?我一个区区小辈,你们七人竟亲自前来,这绝非如此简单。” 陶青被一语说破,有些尴尬,坦白道:“凌少侠请见谅,京兆四家族对欧阳家主施压,欧阳家主不得已才命我们前来,将你带给京兆四家族发落。”陶青对凌楚瑜在苍云山的表现心有佩服,他刚听闻此事时也大吃一惊,感叹良久,这好端端的人为何入了魔教,残害正道人士。 凌楚瑜心知自己吸了京兆四大家族人的内力后,这事情是躲不过去,束手就擒让他们废了武功也无话可说。可这事的起因是仇东时有意陷害,若不杀了他报仇,天理难容,这身武功岂会轻易交出? “那就恕我不能从命。劳烦七位回去告诉欧阳家主一声,凌楚瑜尚有私事在身,若大事一了,必当负荆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向左侧走去。 在他左侧那人将手一横,阻止道:“凌少侠,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希望你配合一下,不然到时候伤了你,可就不要怪我们不事先通知。”这人生的一国字脸,声音粗壮,人也长得粗狂。一对铜铃般地眼睛透着暴戾,此人名叫狄桥,七人中体型最魁梧的,性子也是火爆,一听凌楚瑜不给面子,拳头握紧,准备随时出手。 “凌少侠,我等兄弟对你是礼敬有加,但此事非同小可。如今凌少侠你是武林公敌,东方家更是欲除之而后快。欧阳家主派我们前来,也是为了保护凌少侠安危。京兆四大家族虽对少侠恨之入骨,但一切有欧阳家主居中调节,若少侠是清白的,自然还你一个公道。” “清白个屁。”凌楚瑜心里暗骂,这吸功大法是铁证如山,废掉武功已是最轻处罚,到时候自己拿什么来取仇东时的性命。他瞧着眼前这个五官端正的人,正气凛然,他说的话自然能让人信服几分,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义信。可如今自己乃武林公敌,群雄对自己是口诛笔伐,若被擒住,面对天下英雄,到时候他们做出什么意外之料的事也是常理之中。 “多谢诸位好意,可我只有主张。我遭人陷害,对方想置我于死地,若我束手,定会被人所害。到时候我一身冤屈找谁述说?”他瞧着义信错愕的神情,冷笑道:“若我去了京兆四大家族面前,他们一意孤行要我性命,欧阳家主也不管,你们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出手相救?” 七人面面相觑,他们只是奉命前来拿凌楚瑜,至于他如此处置,又怎能僭越呢? 凌楚瑜瞧他们无话可说的样子,冷笑道:“那诸位既不能保证我的安危,那就恕我不能从命。”说罢执意要走。 “哪里走!”忽然有人怒喝一声,他四肢修长,出手快如闪电,倏忽间就杀到跟前。冷漠的脸上毫无波澜,简直是人如其名,冷风。 冷风虽然表面上事事无心的样子,但性子却是七人中仅次于狄桥,他瞧凌楚瑜一意孤行,也懒得跟他废话,先动手再说。他也知道凌楚瑜武功不弱,所以一出手便是杀招,右爪凌厉如风,直取咽喉。 “且慢动手!”陶青惊呼不及,冷风充耳不闻,毫不留情地攻了过去。凌楚瑜双目寒光一闪,长剑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出了鞘,剑尖朝冷风手腕处刺去。冷风既然不会手下留情,凌楚瑜也不必给他面子,这一剑刺的毒辣,若对手不变招,那经脉定会被削断,从此右手再也拿不起剑。 冷风惊骇不已,他对凌楚瑜的实力已经是跟重视了,本以为全力出手他会来不及抵挡。但没想到对手出剑又快又怪,只听见出鞘之声,剑已经朝自己手腕刺去。冷风显然是没想到,已是来不及变招,瞪大双眼瞧着自己的手朝凌楚瑜的剑撞去。心想自己以后就得变成废人,惊恐不已。 “小心!”忽然两人同时惊呼,没等其余人出手,他们二人已急忙相救。二人同时挥剑刺去,虽是后出手,但并不比凌楚瑜慢。他们一人一剑,几乎同时刺去凌楚瑜双目,让他不得不回剑相救。 凌楚瑜神色凛然,却没想到他们反应如此之快,也是小瞧了他们,急忙回剑,一招“芙蕖盈盈”,将二人长剑圈入剑中。但那二人似乎心有灵犀,一左一右,同时将剑横削而出,脱离凌楚瑜的光圈束缚。凌楚瑜抬眼一瞧,微微吃惊,这二人容貌相差无几,只是一人留有胡须,一人面洁如玉,竟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二人名为胡一、胡二,除了容貌相似,二人从小就心有灵犀,多年的相处让他们默契更加天衣无缝,与他们二人对敌,普通和四人交手,这心有感应的境界,非后天苦练所能及。 冷风捡回一条手臂,心有余悸,怒气冲冲而瞪着凌楚瑜,眼神像要将他吃了一般。身体顿时如充了气的皮球,欲爆炸开来。 “冷风,别冲动!少庄主交代,千万别伤了他。”这人瞧着有些木讷,年龄在七人中也是最小的,姓蔡名雍。 “他刚才要废我右手的时候,为何不见他手下留情?”冷风怒喝道:“少庄主要留他,我也好言相劝,但他一意孤行,我也没办法。只能出手了。”说罢也不管不顾,长剑挽出,刷刷连扫三剑。 别看冷风性子暴跳如雷,手里使剑可细致了。这剑不仅快,而且十分精妙,朝着凌楚瑜三处要穴而来。凌楚瑜微微变色,长剑斜挂,当碰到对手剑时,手腕忽然猛抖,抖出一个剑圈,将冷风的长剑圈了进去,而冷风其余二剑顿时停滞。凌楚瑜顺势刺向他胸口。冷风哇哇大叫,向左纵出,一剑削向凌楚瑜耳朵。他手臂修长,挥舞剑时普通一条软鞭,柔软非常,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剑。凌楚瑜也暗暗吃惊,像他这般能把长剑控制得如手脚一般,也是少见。 凌楚瑜侧身回剑,将剑立在身前,挡住对手这一横削后,长剑下压,贴在对手剑背上滑去,削他五指。冷风淡淡而视,翻手格挡,轻松化解。 二人斗了十招后,一旁观战的狄桥看不下去了,他性子可比冷风暴躁,那宽大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滋滋做响,道:“此子武功不弱。若想毫发无损地生擒,非我们出手不可。不然以冷风的剑法,必然是在他身上戳几个洞才罢休。” 陶青思虑半响,淡淡道:“一起上!”说罢,胡一胡二两兄弟率先出手,长剑一左一右递去,均是刺向凌楚瑜破绽。 凌楚瑜正与冷风酣战,忽然耳边生风,抬头一瞧,二人已是杀来。他此刻正侧身斜刺,两侧胁下正好是破绽,被胡一、胡二瞧见。他咬紧牙关,放弃追击冷风机会,回剑再出,迅捷无比,“剑里藏花”顷刻间挽出两朵剑花,将二人长剑击退。他剑势刚尽,狄桥当头一剑劈下,他膂力惊人,这一剑好比刀劈斧斫,威力惊人。凌楚瑜长剑斜挂,卸掉他大部分力道后,反手就是一剑,狄桥哇哇直叫唤,且战且退。 凌楚瑜逼退狄桥后,没有追击,反身撩剑,长剑回抄,从腋下穿向身后,剑气寒冷逼人,直刺从后偷袭的蔡雍。后者见他背后空门大露,本想偷袭,却没想到凌楚瑜背似乎长了眼睛似的,被他一招穿剑逼退。 凌楚瑜一人逼退五人,陶青看不下去了,若传了出去,他们“诀云七剑”的名号岂不是浪得虚名,最重要的是有失欧阳家的威名。他提剑而上,内力贯入,一剑刺去,剑身嗡嗡长鸣,势头强劲。凌楚瑜虽逼退五人,却伤不到五人分毫,内力稍有呆滞,此时陶青攻来,来不及运气,随手长剑斜挑,与对手长剑相碰。一股强劲内力透体而来,凌楚瑜这剑没有丝毫内力,哪里会是陶青对手,手臂被震得发麻,长剑脱手飞出,虎口崩裂,不住颤抖。 七人同时持剑逼近,剑尖直指这个强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凌楚瑜剑不在手,而且短时间内握不住剑,可谓大势已去。但他神色全然不惧,甚至有些讥讽的味道,仿佛在说,“你们七人联手才胜我,胜之不武。”七人也心有愧色,但若不这样,便无法毫发无损地擒住凌楚瑜。 “凌少侠,我们以多欺少,迫不得已。希望你乖乖跟我们走。”陶青苦口婆心劝道。 “若我不走呢?”凌楚瑜仍不服输。 “那我们只有得罪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长啸,响彻天空。随后又有一声长啸,较之前的,更加急促。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多出一只飞鹰,两鹰相斗,忽高忽低,忽进忽退,短兵相接,尖鸣频频,可见相斗激烈。 “这是谁的鹰?”陶青不解,这江湖上还有谁的鹰能与西城豢养的飞鹰相抗衡。 “哼,以七敌一,好不要脸!”一声女子娇喝,透着不屑。七人均是一惊,纷纷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英姿飒爽的女子踏马而来,她生得极美,又极有男子潇洒气质,真乃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世间除了火凤凰还能有谁? 第二章 英姿飒踏罗袜尘(中) “清儿,你怎么来了?”凌楚瑜惊呼一声,竟有些埋怨。 火凤凰听出他语气中的怪罪,有些恼怒,冷冷喝道:“我来这里,关你何事?”好心当作驴肝肺,怎么不生气? “你不该来!” “这里是你家吗?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倘若之前,我尚能护你几分。如今我成千万人公敌,已不能护你。这里赏金猎人无数,你何必现身如此,你赏金可比我高。” “哼哼,凌楚瑜,你别自作多情,我火凤凰行走江湖,用得着别人保护?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闻人清,今日我等有要事在身,你别多管闲事!”此时原先监视凌楚瑜的黑鹰缓缓落在狄桥的肩头,脑袋微低,似乎打不起精神,尖嘴上有伤,胸前上的羽毛有些残破,显然是经历一番苦战。 此时另一只飞鹰缓缓落下,长鸣一声,似乎在宣誓着胜利,它高傲地抬着头,锐利的目光左右打量。火凤凰得意道:“谁叫你的鹰在这里耀武扬威,我就是看不下去,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她面有得色,人们只知她火凤凰之名,却不知闻人家族世代传有训鹰秘术。中原的鹰个头虽不及西域的大,但灵巧迅猛,凶狠劲头不输其他品种。狄桥的鹰虽是西域品种,又得西城豢养,单论品种不输对手。可他的训鹰之法是西城所教,大多都是用于侦查敌行,对与捕猎斗鹰,就不如火凤凰高明,故而不敌。 狄桥既心疼爱鹰,也恼怒火凤凰,这两鹰相斗,一旦输了,下次相遇或许就会未战先怯,如此反复,一生不胜。 “你再多管闲事,我就连你也一并擒了,你在官府那边悬红可比那小子多一倍。” 火凤凰道:“有本事你来试试。若是单打独斗,我可不怕你。若是你再想依仗人多,我苍岩寨可不怕。”说罢她将手指含入口中,尖锐哨声响起,只见周围涌出十来名汉子,手拿大刀,威风堂堂。 “火字营!”凌楚瑜认得这支火凤凰的嫡系部队,心下稍稍放心。火凤凰斜眼看着狄桥,蔑视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你们一样以多欺少的。”狄桥听罢脸色涨红,如霜打茄子般难看。 “闻人寨主!”陶青双手微躬,态度和善道:“我欧阳家一向与贵寨进水不犯河水,刚才多有得罪。”他手微微一躬,继续说道:“苍岩寨在太行山一带,劫富济贫,从不来管江湖事。如今凌家镖局凌楚瑜勾结魔教,杀人害命,我等是奉了东方盟主和欧阳家主之令,前来抓他发落,闻人寨主既不是江湖中人,就请作壁上观,我等感激不尽。”他说话温和谦卑,有理有据,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意思是这是江湖上的事,你火凤凰只是独霸一方的山贼,与你无关,若你插手,就是与整个武林为敌。 火凤凰暗骂陶青说话滴水不漏,笑道:“怎么,拿东方家和欧阳家压我?既然东方家发了五湖四海追杀令,难道我苍岩寨就不能讨这个赏银?你们的告示上可说了,不论何人,若能生擒凌楚瑜,赏金五千两。” “这……”陶青顿时语塞,反问道:“闻人寨主不是来救他的吗?”火凤凰瞧了那嬉皮笑脸的小子一眼,无名怒火蹭蹭往上烧,怒道:“救他?我巴不得他快些死。反正今天人我是要定了,你们让不让开?不让的话,我也不欺负人,依照江湖规矩,一对一,或者大家一起上,我倒是要看看谁能阻我?” 诀云七剑纷纷错愕,火凤凰明面上是要生擒凌楚瑜,暗地却是相救,他们虽心里清楚,但也无法辩驳。冷风那脸拉得更长,道:“火凤凰,我们是给你苍岩寨面子,你别不识好歹。你为祸一方,官府早就想将你们一网打尽。你还在多管闲事,再不走别怪我们兄弟七人对你不客气。” “好!”火凤凰听罢哈哈大笑,踏出一步道:“就怕你们对我客气了。”旋即拔出长剑,出鞘之声如金石相撞,响彻数里,剑光粼粼,俏眉倒竖,道:“我倒是想要看看欧阳家的诀云七剑是否如江湖传言般厉害至极。”她身后的十余名手下也纷纷大刀出鞘,五彩的刀袍随风乱舞,呼呼做响,更增添一股彪悍气势。 苍岩寨寨主的嫡系部队,战力到底如何,诀云七剑并不知晓。但苍岩寨能雄踞太行山多年,连官府都没有办法,足见它的厉害。陶青往前一步,依旧恭敬有礼道:“闻人寨主,我奉命捉拿凌楚瑜,命令在身,不敢违背,若你再插手,我们定然以死相拼。”越是温和谦卑的人,一旦说出决绝的话来,那定是誓死不屈。 “嗨!”受到挑衅,火凤凰身后的刀客们齐声怒喝,如虎啸山林,气势不遑多让。两军对垒,气势绝不能输。 火凤凰将手横着伸出,示意手下刀客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本来已捏紧刀柄,身子微微弓起,蓄势待发,但见寨主示下,唯命是从的他们才将身体放松,直立而站。 “听说欧阳家的诀云七剑乃欧阳家主亲自传授武功,我今天倒是想讨教一二。”火凤凰如此自信,不仅手下的人微微吃惊,就连凌楚瑜也觉不可思议。 陶青有些吃惊,旋即道:“闻人寨主,我等前来,只为擒拿凌楚瑜,至于比武指教,恕我等不能从命。” 火凤凰早知他不会如此,道:“既然不敢比试,那就快些退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她故意出言相激,陶青修养固然再好,也架不住其他人心有怒气。 “你说什么?我们七人何时不敢受你挑战。”狄桥怒喝道,他早就不满火凤凰的蛮横态度,如今江湖的年轻一辈太过自大,心想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莫要在这里说大话,我们见你一个晚辈,不忍江湖人说以大欺小,也给足了你面子,别不识好歹。” “好,就怕你们不敢应战。” 陶青抱拳道:“闻人寨主,我等有要事在身,不是江湖比试,若你执意要比,那就请恕我们不自量力,以七对一。” “什么?”义信大吃一惊,他素来重道义,以一敌七已经失武德,更何况对方是个尚在妙龄间的女子,道:“大哥,即使我们单打独斗,也不会输她。” 陶青低声道:“事不宜迟,可不光我们寻找凌楚瑜,需速战速决。”其余六人心若所思。这五湖四海追杀令乃东方魄所颁布,若给东方家的人抢先了去,在外人眼中会觉得欧阳家不如东方家。他们是欧阳靖的近身保镖,代表着欧阳的脸面,若在他们手中丢了,就更加显现东方家的本事。况且欧阳靖算准了凌楚瑜会在渭城现身,故而派他们前来,倘若真的拿不住人,可就成了江湖人的笑柄了。 权衡利弊之下,诀云七剑个人的名誉始终抵不过欧阳家族的名誉,而且事情还关于欧阳家背后的京兆四大家族,他们不得不做出抉择。 火凤凰将剑一横,正色道:“看来你们已经打定主意了,来吧!” 陶青道:“女子为先!” “好!”他话音刚落,火凤凰娇喝一声,连刷三剑,狠辣刁钻,夹带一股疾风,朝着陶青胸口刺来。 “得罪!”陶青淡淡一句,长剑也倏忽刺出,轻轻在身前画了一剑圈,就把火凤凰三剑尽数化解。这一招“云淡风轻”就是以巧劲化解对手招式,出手越是轻,效果就越显着。陶青为人淡泊,欧阳家的“浮云剑”讲究缥缈无形,极注重心境修为,故而他练起来得心应手。 “好家伙!”火凤凰面色难堪,她没想到陶青剑法如此了得,一个就难以应付了,更何况还有六人。她虽有些草率,但她性子要强,已经是放言以一敌七,就算是败了也困不退缩。她咬了咬那朱红下唇,狠劲怒目,左手捏诀,长剑刺出,以急招攻向陶青。 此时剩余几人已左右一分,呈一个半弧形包围圈。冷风见她招式狠辣,抢在陶青出手前,以内力贯于剑身,集在剑尖出,滋滋有声,一招“乌云压顶”攻了过来。火凤凰见这招势大,玉足猛地发劲一旋,以旋劲迎了上去。冷风凛然吃惊,没想到对手能以此招化解,觉得对手并非二流逞舌之辈,忽然哈哈大笑,连刺三剑,一剑比一剑快,快到几乎三剑齐发而至。 这欧阳靖收七人为关门弟子,传授“浮云剑诀”,也并不是每人都能学全。这“浮云剑诀”乃上乘武功,心法为上,剑法次之,若不能领悟心法精髓,也是枉然无用。欧阳靖根据七人心性,传授剑法中与其性格相近的招式。陶青心性宽仁,最为接近,所学招式也最多;狄桥和冷风,性格暴躁,故而学攻势凌厉的剑招;义信最重视忠孝,所学招式沉稳大气;胡一、胡二两兄弟心意相通,轻快是最好搭档;蔡雍年纪最小、最谨慎,故而所学得最精细。 火凤凰一心逞强,强势一剑,两剑“锵锵”之声入耳,火花四溅。二人刚分开,胡一、胡二从两侧夹击,火凤凰狼狈挥了两剑,被逼退两步,她性子直拗,第三步决然不退,身子猛地后仰,向右侧斜刺一剑,从下往上刺向胡二腋下。 “好!”手底下人纷纷叫好,方才头领一直被压制,心里着实捏了把汗,而这一剑“鹰击长空”,转守为攻,险中求胜。 胡二此时也不变招,全然不顾胸口一剑,手腕急沉,朝下刺去。火凤凰见状,心想这家伙连命都不要了?而事实并非如此,胡一早就挥剑驰援而来,挡在二人之间。 火凤凰见势不妙,虽面露惊讶,但也全然不急,因为此时凌楚瑜也持剑而来,将胡二的剑格开了。火凤凰心里暗喜,但还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神情,道:“谁要你帮忙?多管闲事!”凌楚瑜笑道:“清儿有难,我岂会袖手旁观。”火凤凰将剑一横,道:“我不要你插手,滚开!”说罢大步上前,持剑抢攻,杀向陶青,她并不担心其余人攻向自己,因为凌楚瑜也提剑跟上,保护她周围,让她不用分心,专心攻向这个头领。 擒贼先擒王。 陶青斜扫一剑,仿若一道彩虹,炫目夺神。火凤凰只觉得长剑仿佛沉入海里,怎么也使不出劲来。她平生除了凌楚瑜,再没遇到过如此高手,感叹这么多年在山上,已成井底之蛙,想着之前说得大话,不禁惭愧。 “清儿,以轻制轻!”凌楚瑜高声一喝,让她如梦初醒。陶青这招看似缥缈,实则内力暗暗传开,绵密无穷,让人仿若置身于云层迷雾中,任何的横冲直撞都是枉然。火凤凰清楚这点,长剑轻轻一扫,虽不知尽头在何方,只管一剑而去,一招“雪后初晴”,长剑剑势不断,任由它划去。 火凤凰起初感觉长剑在海浪般的内力中迷途,但随着招式不断递进,内力绵密无穷,渐渐拜托对手剑势的纠缠,由逆为顺,冲破而去。 “呀?”陶青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得意一招居然被一个丫头破去。火凤凰长剑摆脱束缚,余势不断,就如雪后初晴的阳光,迎面扑来。 陶青差点被这温和绚烂的剑势迷晕,待定睛一看,对手长剑已然杀来,距离自己咽喉不足一尺。火凤凰从小就在山寨中长大,见惯了这刀光剑影,血流不止的场面,故而从小习武,招招都是取人性命。尤其是在她执掌苍岩寨后,铁血手腕让她震慑群匪,招式也越发毒辣。 “大哥小心。”此时义信终于出手了,手中长剑缓缓而来,可气势却如重山压来。“当当”两声后,火凤凰只觉得手臂发麻,竟被义信的剑弹开而来,微微颤抖,向后推了几步。此时凌楚瑜也靠了过来,二人背对着背,长剑朝外。 诀云七剑将他二人围住,他们不苟言笑,眼前这两人实在难缠,决心全力以赴。 陶青淡淡说道:“浮云剑阵!”其余六人纷纷应答道:“嗨!” 第二章 英姿飒踏罗袜尘(下) “诀云者,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见七人剑气缓缓渗出,长剑颤抖如龙吟,凌楚瑜眉间凛然,继续道:“这浮云剑阵中,每人各司其职,所用招式决然不同,或云或风,或雾或雨,或雷或电,如天气般难以捉摸,交替运用,变化多端……” “凌楚瑜,你懂的还真多!”狄桥怒目而视,他手中长剑灌输内力后滋滋做响,似电流围绕,可将一切化为焦土。 没有理会狄桥的凌楚瑜向火凤凰说了这剑阵的奥秘,需看对方如何出招,才能有应变之法。火凤凰却道:“那我先出招,他们就只有防守的份了。”她提剑而去,平扫一剑,这剑范围极广,对面的陶青、胡一和胡二尽在她的剑气之中。三人举剑相迎,只听的当当当三声,就将三人逼退半步。这招“金鹰振翅”力道既猛又密,若是普通一剑,剑势会逐渐减弱,而火凤凰只一剑依次与三人相交,威力却丝毫不减。胡一胡二虽被逼退半步,但旋即急上一步,各送上一剑。 胡一剑轻,胡二剑快,加上二人心意相通,这招如风雨交加,密密麻麻。方才火凤凰那一剑威力极大,当剑势消弭之际,却没有留有回剑余地,才被二人瞧见破绽。但她并不惊慌,因为此时凌楚瑜以提剑而来,一招“芙蕖盈盈”,以一个极大的光圈,将二人剑势收了进去,但只是圈住一瞬,就被胡一胡二的剑搅破。火凤凰借此机会偷了口气,回剑斜劈,凌楚瑜也趁势直刺,“一剑浪天涯”脱手而出。二人配合默契,丝毫不逊眼前的这对孪生兄弟,四人急攻数招,半招不让。 “好!”火字营的刀客们见如此场面,不禁高声喝彩。他们深知火凤凰性情高傲,素来都是单打独斗,如今却能和他人配合默契,确是一大惊喜。 冷风见那兄弟与二人缠斗,旗鼓相当,便朝对面的狄桥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旋即一道杀来。狄桥长剑猛吐,簌簌有声,仿若惊雷,其势惶惶。冷风反手挽剑,长剑如鞭,从左探出,却向右斜刺而来,如一道闪电,让人防不胜防。 凌楚瑜和火凤凰正与胡一胡二交手,忽然背后生风,心顿生警觉,火凤凰此刻全力对付孪生兄弟,以无力回身,而一直在旁相助的凌楚瑜大喝一声“我来”,抽剑回身。 “晚了!”狄桥大笑,他与冷风剑不仅是狠,而且也足够快。他的剑刺向火凤凰后背,而冷风的剑则朝凌楚瑜胁下而去,距离如此之近,凌楚瑜就是再快,也只救得一人,是救自己还是别人,这让狄桥颇感兴趣。 凌楚瑜回身的同时,目光斜视狄桥的剑,他的剑和火凤凰距离自己三尺之距,以长剑上撩即可解火凤凰之围,但冷风的剑就可以从自己胁下刺入,运气好的话,肋骨会卡住长剑,不至于被穿个糖葫芦。思忖仅在一念之间,他身体猛地转正,头也不看向火凤凰这边,忽地将长剑递了过去,剑尖不偏不倚地点在狄桥的剑身上。狄桥此时将劲运至剑尖出,剑身无半点力道,遭此一点,弯曲向外偏了数寸,达至剑尖时,已是偏了四五之数,堪堪擦过火凤凰肩膀。火字营刀客们一阵唏嘘,倘若这剑少偏了半寸,他们头领肩膀就得擦出一道血口,不禁暗暗佩服凌楚瑜同时,也为他惊呼一声,“少镖头,小心。” 狄桥的剑被凌楚瑜以细致入微的手法化解,心里忽然对他肃然起敬。心想此子不仅招式精妙,而且在危机关头,能先救朋友,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实在是条好汉,这样的人,真的会勾结魔教吗?他转念之间,冷风的剑已经朝他胸口刺来,若这一剑冷风没有收手,定将凌楚瑜的左肺穿过。 倏忽间,众人都觉得凌楚瑜在劫难逃时,他手中的剑忽然折返回来,刺向冷风面门。 “这怎么可能……”冷风不禁脸色大变,他若不中途变招,自然能伤了凌楚瑜,但自己却会被对手一剑封喉,这一伤一死的局面,自己可是吃了大亏。其余人瞧了也是目瞪口呆,心里直呼“这剑莫不是会被鬼附了身,会自行折返?”冷风吃惊之余,急忙将剑斜击,挡住凌楚瑜这诡异一剑。 凌楚瑜在危机关头,以一招“三剑无往复”,先击狄桥剑身,再回击冷风面门,剑路诡异地走了一个“之”字形,不仅是怪,而且快。 诀云七剑均是吃惊,他们虽知道凌楚瑜一骑当千,在苍云山上的八极阵中出入自如,却没想到他剑法已是如此高明,放眼天下,他们曾以为少庄主欧阳云的剑法已是当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可眼下与这人相比,恐怕会逊色一分。 “凌少侠,得罪了!”陶青不再轻敌,眼前这个少年太可怕,若他在练个十年,成就会达如何高度,这想想就可怕。义信对他是另眼相看,虽然他方才那招极为精妙,却不抵他在危难关头先救朋友的义气更让人佩服。 陶青一剑扫来,剑气磅礴,正是那招“云淡风轻”,迫使二人全力抵抗。火凤凰冷笑一声,跟上一招“雪后初晴”,欲破其招式。却没曾想当地一声,义信早就在半路杀出,将她的剑挡住去路。火凤凰嗤了一声,旋即变招,往左跃出,刺向义信右臂。此时陶青前来搭救,长剑飘忽而出,以极刁的角度刺向她手腕。火凤凰被迫缩手退去,立刻又挺剑攻来。 此时其余五人同时出手,胡一胡二纵身跳起,双剑如疾风暴雨而来;狄桥和冷风左右夹击,一左一右,雷霆万钧;蔡雍则剑刺中路,虽是平庸,但这一剑却是要害所在。 五人这一击后发先至,来势奇快,火凤凰只觉得面对滔天剑势,劲风呼啸,完全无法抵挡,只恨自己没多生一双手。她将剑护在身前,左格右挡,狼狈不堪。此时凌楚瑜斜剑而来,挡在她身前,替她分担压力。火凤凰刚缓了口气,陶青又挺剑而来,此时她手臂已经微微发麻,怒喝一声,又奋力刺出两剑。这两剑看似威猛,实则外强中干,两剑相接,陶青一沾即走,火凤凰全力一击,收不住势头,一个踉跄往前几步,此时义信横扫而来,以剑脊拍向火凤凰右胁下。凌楚瑜见识不妙,一招“一剑浪天涯”逼退对手,而且手腕猛转,就是“三剑无往复”,从义信手中将火凤凰救下。 火凤凰逃过一劫,脸色惨白。而凌楚瑜既要与人交手,又得回剑相救火凤凰,手臂早就发酸发软,微微颤抖。 诀云七剑虽没拿下他们二人,但他们所组成的剑阵玄妙无比,他们单人作战就不输二人,更何况是以七对二。他们气息悠长稳重,而对手早就累得气喘如牛。 “上!”陶青瞧见二人气势已衰,欲速战速决,领着其余六人攻来。 “小心!”凌楚瑜只道一声,就立刻挺剑而上,火凤凰也死咬牙关,长剑刺出。一时间,二人高接低挡,全是防守招式,再外行的人也瞧得明白孰高孰低。火字营那数十条刀客个个暗握刀柄,若是头领当真危险时刻,他们就是违背命令,丢了性命也要驰援而去。 转瞬间已经斗了二十余招,火凤凰将平生所学尽数发挥,剑如雄鹰展翅,招如猎鹰捕食,一剑快过一剑,夹带风声,簌簌做响。可陶青却是轻轻扫一剑,便将这些狠辣招式化解。凌楚瑜本想以一人之力牵制其余六人,好让火凤凰专心对付陶青,但这浮云剑阵一旦运转,仿若天上气象,浑然一体,招断意不断,让人身处于这复杂多变的气象中,忽风忽雨,忽雷忽雾,四周皆是剑影,又皆是虚无,这虚虚实实,让人无法捉摸。任他如何都无法断开七人之间的联系。 凌楚瑜心叫不妙,如此下去,只是乱挥乱砍,全然无章法可言,纯粹浪费体力罢了,他第一次见识了反复无常的天象,发觉在天象面前,人是多么渺小无力。可他并不死心,若是此间败了,等待他的,那便是万劫不复。这样他可就永远报不了仇,说什么都不能认输,大喝一声,长剑一刺,“一剑浪天涯”,欲破此天象而出。 魏谞此招,剑意连绵不断,可惜凌楚瑜年纪尚轻,无法维持这深远的剑意,即使他内力恢复如初,但也架不住剑势越来越弱,被义信轻轻一挡,一股澎湃内力反震传来,他虎口再裂,长剑被击飞出几丈之外。 “不易!”火凤凰惊呼一声,若凌楚瑜有任何闪失,她定会伤心欲绝,也管不了其他,怒喝一声:“伏刀阵!”一旁的火字营兄弟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急红了眼,恨不得立马冲杀进去。但他们心知火凤凰脾气,若不听她号令敢私自行动,她宁可自刎,只能在旁干着急。这迟来的命令让他们心中激愤,齐声一喝,手中大刀挥舞而去。 义信将凌楚瑜长剑荡开后,以为胜券在握,其余人急忙将剑收于身后,指爪并用,爪拿凌楚瑜双肩,指点凌楚瑜腰间和胸前大穴,此时凌楚瑜已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们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诀云七剑身后,跳出六人,他们双手持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高山瀑布垂直倾泻而下,五彩刀袍在风中猎猎做响,如水万丈激荡而来之势。此时除了陶青和火凤凰缠斗外,其余人只觉得背后气势如滔天巨浪压来,回头一瞧,更是被这股气势压得喘不过气,纷纷举剑相迎。 “嗨!”那六人以气吞山河的气势压了过来,刀剑相斫,那诀云六剑抗下这一击,脚下一尺内尘土飞扬,不禁后退半步。可这还没完。倏忽间从这六人身后,又窜出六人,再以这破天裂地的气势劈来,诀云六剑抗下后,又是被生生逼得退了半步。这击过后,原先的那六人再度劈来,又是一波刀势,一重接一重,十二名火字营刀客如此交替攻来,招式衔接几乎完美,如海浪重重,让对手根本连喘息机会都没有。 如今只剩陶青一人,剑阵以破,火凤凰顿时压力骤减,猛吐三剑,逼向陶青,然后振臂一呼,道:“火字营,将人带下。”火字营兄弟正酣战,忽闻头领下令停手,要他们救出凌楚瑜,不禁哑然,但头领命令不可违,将刀收于身后,一人扶起凌楚瑜,却被他婉拒。 “清儿,此事因我而起,你不必趟这浑水,快带火字营兄弟们走吧。” “哼,谁会为了你。我只不过想拿你五千两赏银罢了。”然后剑指陶青,道:“阻我者死!火字营何在!” “属下在!” “给我把人看住了!”火凤凰一声令下,威严赫赫,火字营只好遵命而行,左右一架,将凌楚瑜死死钳住。 “再来!”火凤凰挺剑而上。陶青终于一改温和神色,露出敬佩之色,眉间飞舞,大笑一声,道:“请指教!” 七人依次吐剑而来,浮云剑阵再次运转,此刻天象忽变,剑影如乌云遮天,滚滚而来,密云间电闪雷鸣,忽暗忽亮,狂风怒号,暴雨欲来。火凤凰凛然面对,毫无惧色,挺剑冲了进去。只听得锵锵之声不绝入耳,火凤凰孤身一人,在这****中艰难前行。诀云七剑依次攻来,快如风,密如雨,行如云,迅如电,势如雷,火凤凰东一剑,西一剑,举剑艰难,就这样苦苦支撑。 凌楚瑜焦急万分,朝身边拿住自己的人吼道:“快放开我,我要去救清儿。”那人强忍着怒火,泪水在眼眶打转,此刻救火凤凰的心不亚于凌楚瑜,却牙关死咬,挤出字道:“头领有令,你不得进入半步。”凌楚瑜回头一瞧,其余火字营兄弟们个个强忍怒火,嘴角不禁抽搐,牙关死咬,拳头握紧,指甲深入掌心,那股子气势冷得吓人胆寒,他们何尝不想相救,让他们只能在旁看着,心若绞痛,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凌楚瑜被他们死死钳住,挣脱不来,心如火烧般焦急。忽然他脑袋灵光一现,欲想用吸功大法吸去他们内力,这样就可挣脱束缚。这念头刚腾起,忽然一道倩影冲了进去。 浮云剑阵范围极广,火凤凰从踏入剑阵至今,只走了数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这个女子却飘飘忽忽,如凫雁满回塘,嬉戏打闹,完全不受影响。她走到火凤凰身边时,只花了七步。每一步如莲花盛开,看得众人是瞠目结舌。 剑阵中无端闯入一人,浮云七剑是惊讶不已。他们剑阵变化反复,此人能如此轻松闯入,绝非常人。陶青凝神一瞧,看身影只知来者是名女子,她面带丝纱,看不清容貌。那女子在阵中,就如洛神赋中所言,体若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陶青一时间难以想起武林中有如此身法的女子,怒喝一声,道:“来着何人?” 那女子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就晃过神来,抓住火凤凰的手,道:“走!”火凤凰莫名其妙被人抓住,正想挣脱,只见陶青怒喝道:“休走!”一剑刺来。 那一剑本气势涛涛,覆盖数丈,忽然间凝成三尺剑气,寒光闪闪,凌厉非常,如冰般寒气逼人,如玉般摄人心魄,正如是浮云剑法最厉害一招,“轻冰薄玉状不分,一尺寒光堪诀云”,名为“寒光诀云”。 那女子将火凤凰揽在身后,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随手一剑,剑势陡然猛涨,一泻千里。陶青大惊失色,这一剑剑势之深,竟此自己的更远。女子一剑逼开后,拉起火凤凰,左一步,右一迈,前后七步,逃出剑阵。 火字营兄弟纷纷高呼,如此精妙剑法步伐,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一剑浪天涯……七七大衍步……”凌楚瑜呆呆念道,他已知道来者何人。 第三章 驱虎未成后来狼(上) “你是何人,为何阻我?”被硬拉出浮云剑阵的火凤凰呵斥一声,将面纱女子的手甩开。 面纱女子却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声道:“我……我见你身处险境……”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欲言又止。 火凤凰顿时怒了,道:“那也不关你事。我事先就说了,一人斗他什么劳子剑阵,如今你横插一手,这要是传了出去,我火凤凰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我哪数百号人马今后如何服我?”那蒙面女子微微一怔,旋即低头道:“对不起……”火凤凰听她委屈的声音,知道自己刚才说话重了,刚才身处险境,这陌生女子能不顾危险相救,自己还恶言相向,想想有些自责。但她性子要强,有些难为情道:“不过也得谢……谢你。但是下次千万别插手比武,这样不符合江湖规矩。”蒙面女子听她这样说,心里稍稍有些安慰,点头道:“嗯!” 此时火字营的刀客们纷纷持刀挡在火凤凰面前,刚才头领九死一生,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犯险,道:“头领,这剑阵你已经领教过了,兄弟们技痒也想讨教讨教,望你应允。” “胡闹!”火凤凰呵斥一声,她心知这个剑阵厉害,也清楚手下弟兄是为了自己安危,才会替她出头,但自己又怎么忍心让他们以身犯险,道:“此阵厉害非常,你们不可逞匹夫之勇,退下!”火字营刀客们无奈,将刀收回,但目光始终恶狠狠盯着对面。 “这位姑娘,感谢你出手,但这是我们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你还是快些离开。我今日之恩,我火凤凰铭记在心,日后姑娘你有任何需要,苍岩寨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为人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雪。 那蒙面女子却惊慌地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就在此时,凌楚瑜上前来,小声道:“王姑娘,你怎么来了?”女子被点破身份,大感窘迫,就算隔着面纱,旁人也能从中看出她通红的脸蛋和异样的神情,像极了做错事被发现的惊慌失措样子,不禁让人心疼。 “你……你怎么认出来的?”女子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更让人忍俊不禁。凌楚瑜道:“你的武功我会认不出来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蒙面女子还没回答,火凤凰瞧出一些异样,问道:“你们认识?王姑娘,那个王姑娘?”她语气有些逼问的意思,吓得蒙面女子不敢直视多言。火凤凰朝凌楚瑜看去,那炽烈的目光让凌楚瑜有些窘迫,目光闪烁。 “说!”火凤凰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二人似乎有什么,逼问凌楚瑜道:“说不说!”凌楚瑜哈哈尴尬一笑,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王府千金……王姑娘……哈哈!” “王如萱!”自报家门时候,她声音转变得格外坚定。 火凤凰脸色骤变,抬眼冷声说道:“哦,是王姑娘,原来是你未过门的媳妇,难怪她会千里迢迢来找你。”然后细细打量王如萱,虽带着面纱,但那姣好的面容依稀能辨,眸子晶莹清澈,长长睫毛双眼更添灵动,一身素色锦缎,在微风下轻摆,露出金线绣有百花样式的绣花鞋,小巧玲珑,仿佛一手盈盈可握,然后瞥见她手里的长剑,火凤凰粗暴地将剑夺了回来,冷冷道:“此间危险,你还是快些离去。”她面露女子妒忌任性之色,火字营刀客们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火凤凰察觉异样,脸微微发热,旋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些刀客们鲜有见她如此窘境,不仅不怕,反而越发想笑,就差掐自己手臂止住笑声。 火凤凰气得俏脸微红,为了摆脱窘境,朝着诀云七剑寻话道:“刚才有人捣乱,比试不做数,再来!”凌楚瑜急忙阻止道:“清儿,别冲动!”火凤凰听他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滚开,我的事你管不着!” 陶青见那蒙面女子身法奇特,剑法高深,心知若再拖延,以他们三人之力,再加上那群刀客,这胜负之数可就不好说了,旋即说道:“闻人寨主,我等只为捉拿凌楚瑜,无意冒犯贵寨,还望闻人寨主莫要多加阻拦。”他一再隐忍,只为了不要节外生枝,多惹事端。 欧阳家从来都是以德服人。 火凤凰讥道:“笑话,这人你就擒得,我就擒不得?难道那五千两悬红是你一家?想拿人,就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旁的冷风却阴沉说道:“方才你闯我们剑阵,若不是有他们和那位姑娘,你逃得了吗?还说什么不让他人插手,堂堂一寨之主,竟如此厚脸皮。”他这话一出,就显得极其小气。火凤凰虽是一方头领,但毕竟只是二十出头女子,能敢独自闯剑阵,光是这勇气就让人钦佩。陶青眉头微微不快,低喝阻止道:“冷风,别说了,不嫌丢人吗?”冷风也知自己所言有失风度,但是火凤凰说要以一敌七,他极为较真,就把此事当真。 火凤凰是听者有心,虽有外人搅局,非她本意,但她曾夸口独闯剑阵,如今觉得自己乃夜郎自大了,肃然道:“闻人清自知不是七位对手,今日之败,铭记于骨,日后待有精进,自当讨教。” 诀云七剑听她此言,微微起敬,陶青道:“闻人寨主承让,既然如此……”话没说完,火凤凰立刻打断道:“我话没说完。今日之败,是我学艺不精,是我闻人清输给你们诀云七剑,并非我苍岩寨输给你们欧阳家,也不是怕了你们欧阳家。凌楚瑜我今天是要定了,若是不服,尽可来战。”她身后的火字营摩拳擦掌久已,就等这句话,齐声一嗨,数里皆闻。 七人面面相觑,火凤凰此言说得清楚,刚才一战,是她单打独斗一人决断,并不代表苍岩寨。而且她一人对阵七人之事,传到江湖上,人们也只会称赞火凤凰有勇,而不会说七人如何厉害。 狄桥暴跳如雷,怒喝一声道:“那就看看谁的手底更硬。火凤凰,方才你说我们七人欺负你一人,如今你大可让你身后的手下过来交手,我狄桥绝不皱眉。”他方才大意,被火字营的伏刀阵压制,总共五刀,每一刀都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一股子恶气难出,实在不平。 火凤凰淡然道:“那就让你瞧瞧我苍岩寨伏刀阵的厉害。”旋即振臂一呼,身后十二名刀客亮出银晃晃的大刀,严阵以待。 陶青早就耳闻苍岩寨的伏刀阵,气势威武,如排山倒海,原本以为这绿林盗贼们所创阵法,名过于实,不过偶尔,可今日领教后,才知自己见识浅陋,正色道:“好,今日我诀云七剑,就来会会苍岩寨的看家阵法伏刀阵,看是我扶摇而上,还是你伏地称王。”双方齐喝一声,瓦砾皆震。 “这么热闹,我莫某人也来瞧瞧。”这声音用内力传开,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他们纷纷吃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影在约十丈外屋檐上,众人又是一惊,在如此远的距离说话,声音依旧清晰,可见内力极其深厚。那人影轻轻一跃,看似慢慢悠悠,转眼之间就落到集市上,好似鬼魅幽魂。 “妈呀,这是鬼吗?”有人不禁惊呼一声。 “原来是莫前辈大驾光临,陶青这般有礼了。”他脸色微变,显然眼前这人来者不善,但礼数却不能少。 “好哇,还是你们先找到这个小贼了。”那人微微一笑,儒雅随和。他年纪约四十来岁,一身白衣,不沾尘土,笑容满面,风度翩翩。 火凤凰怒喝一声,“什么小贼,你又是何人?” “放肆,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莫山庭莫先生,东方盟主的结义兄弟。”陶青言语有怪罪之意,实则是提醒火凤凰等人,这来着是何人。 凌楚瑜听过此人名号,这莫山庭与东方魄是结义兄弟,“十三太保”中排行第二,据传他武功在十三太保中排列次席,足见他的厉害。而他厉害就在于不仅武功厉害,文采亦是斐然,所以称之“先生”。 莫山庭扫视一眼,朝着火凤凰上下打量几眼。没有冒犯之意的目光让火凤凰只觉得被盯得寒毛直立,他却笑道:“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姑娘你一身英气,又不失威严,江湖上如此年纪又有此等风范的女侠,莫过于苍岩寨头领、三省十八寨的总把头火凤凰闻人清吧。”他把火凤凰比作巾帼英雄花木兰,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火凤凰被他一眼瞧穿身份,微微一怔。 莫山庭朝王如萱瞧去,见她脸带面纱,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端庄文雅,颇为赞赏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位姑娘的面纱下,定是绝世面容。”王如萱被当众一夸,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道:“这位先生谬赞,小女子怎么能和杨贵妃相提并论,简直是凤凰和麻雀,比不得,比不得。”她素来好诗书,这句诗词是诗仙李白称赞杨贵妃的。据说作这首诗之前,李白从未见过杨贵妃,只是从旁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中想象成诗,堪称佳作。 “当得当得!”莫山庭笑了笑,朝凌楚瑜瞧去,忽然脸色如铁板,一改温和神态,怒道:“杀人凶手凌楚瑜,终于找到你了!”这前后对比,判若云泥。 凌楚瑜不禁哑然失笑。 莫山庭道:“我三弟可是你杀的?” 凌楚瑜却反问道:“你已认定我是杀人凶手,我说的话可有用?” “放肆!”莫山庭忽然无名火,变得肃杀凛然,右手爪去,直取凌楚瑜胸口。他这一击十分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而凌楚瑜慢了半拍,手指屈伸,点向对手手腕。 “好家伙!”莫山庭高叫一声,忽然收手,退回到原位,这一进一退,足有三丈,却只在片刻之间,身法之快,震惊在场所有人。 “以你的武功,我三弟或许杀不了你,但你想杀他,也绝不可能。你果然是勾结魔教中人,一起害了我三弟。” “不会的!”王如萱抢先一句,众人微微发愣,朝她看去。她被众人瞧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苍云山一战,足见凌大哥和苍云教没有半点瓜葛。” “那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法子!”莫山庭道:“又或许他是见识魔教势大,后来暗暗投靠他们。我三弟身上有枪伤,已经检查过了,是凌家枪法的所致,这可是铁证。而且也有人证,他们亲眼看见凌楚瑜和我三弟打斗,这还不是铁证如山?” “这……”王如萱顿时语塞。凌楚瑜上前一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先生想要擒我,尽管放马过来。” “好,待我带你到东方盟主面前,将罪证一条条列给你,到时候可别怪我诬赖你。” “莫先生,你是瞧不见我吗?”火凤凰冷声说道:“想要带走他,可问过我手中剑了吗?” 莫山庭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我对手,与你打说我欺负弱女子。据说你们苍岩寨的伏刀阵乃一绝,降妖伏魔,地上称王,我心神向往久已,今日到要好好讨教。” 火凤凰丢下手中剑,夺过身边一火字营刀客手中的大刀,道:“小女子不才,对伏刀阵颇有研究,既然前辈想见识刀阵厉害,小女子如今就带兄弟们,向前辈讨教几招,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好!”莫山庭放声大笑,道:“女子中有如此胆气和豪气的,确实不多,你闻人清算一个。” 火凤凰将刀立于身前,正色道:“前辈,闻人清率部下十一人,以伏刀阵讨教,请赐教!”回头一瞧,火字营刀客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火凤凰心头震荡,回过头来,喝道:“火字营!” “在!” “伏魔降龙!” “地上称王!” 第三章 驱虎未成后来狼(中) 莫山庭往前踏进一步,落地有声,朗声道:“伏刀者,如蚂蚁吃象,蚁虽小,胜在多,故而能吞象。如今你只有区区十二人,不自量力。” 火凤凰笑道:“前辈不是大象,晚辈也不是蚂蚁,是自不量力还是量力而行,一较便知。” 一直温和有礼的莫山庭忽然严肃起来,大叫一声“好”,挥掌拍向火凤凰。早就在一旁掠阵的火字营刀客,有两人旋即冲出,一左一右,持刀劈来。刀锋呼呼直响,莫山庭右掌忽变,从右侧绕去,拍在一名刀客的刀身之上。那名刀客只觉得一股力道震得手臂发麻,手中刀失去控制,往左而去,正不偏不倚地打中令一名刀客的大刀,两刀相撞,发出金石之声。 莫山庭正得意,忽然眼前这二人身后却又杀出四人来,每个人挥刀攻向他身上四处破绽,狠辣至极。他依旧淡然,双掌齐发,掌力吞吐,都带有千钧之力,击在刀身上当当直响。 刚击退一波,火凤凰就带领剩余五人又是一波攻势,她双手握刀,势如破竹,气势不输其他刀客,在她的带领下,六人围住莫山庭,其余人在旁掠阵,伺机而动,这样两波人连续不断地攻向对手,如海浪重重迭来,刚开始没有觉得如何,但时间久了,体力不断消耗,之后的每一波攻势都足以致命。 莫山庭大袖舞动,掌风猛吐,一掌比一掌刚猛,每击退一波攻势,脚下四周都震起一阵尘土,足见两者相碰的威力。 “怎么?堂堂伏刀阵,就只有这般蛮力吗?”莫山庭讥笑一声,待挡下一波刀势后,向前跨出一大步,在第二波攻势即将发起前,冲了进去,左劈右挂,反客为主。火字营被他这一步冲杀竟有些狼狈,刀势骤停,阵型有些凌乱。他们抽将不出身来,后面那波刀客就无法攻来,只能在旁掠阵。 “退!”火凤凰眼瞧不妙,急忙指挥。可那波火字营刀客们被莫山庭左右劈杀,都在堪堪防守,哪里来得及撤退。他们也是身经百战,何成被人压制得如此狼狈,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莫山庭外表虽温和,但杀起劲来却毫不手软。他掌拳并用,范围极广,而且出手诡秘,那六名刀客只有挨揍的份。火凤凰一咬牙,挥刀来救,劈向莫山庭后颈。那儒生转身斜劈,手刀击在火凤凰刀身上,剧烈颤抖,刀身嗡嗡直响,火凤凰死死咬住,将刀一横,刀口对准莫山庭胸口扫了过去。 “好!”莫山庭大叫一声,没想到火凤凰如此顽强,被自己震开的刀带着十足的力道,她居然还能将这股力道压下从而反击,旋即左掌向上斜推而去,此时火凤凰的刀已经全无力道,这一推却将她连人带刀一起击飞。 “哈哈!这就是伏刀阵?未免太言过其实了吧!”莫山庭狂笑一声,大袖一甩,极其不屑。 火凤凰被震退数丈,下手刀客齐齐朝她靠去,若不是她拼死一搏,他们如今还在一昧挨打。 “前辈好武功,且再看看我伏刀阵!”火凤凰越挫越勇,提刀喝道:“伏刀阵!” “还来?”莫山庭冷俊不禁,刚才自己已破去伏刀阵,如今故技重施,难道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只是做负隅顽抗?数秒过后,却没想有六名刀客已绕到他身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他不禁好奇,道:“这又是什么名堂?” 火凤凰没有回答,喝道:“天圆地方。”只见她与其余五名刀客组成一个六人圆阵,而另外六名刀客则组成一个方阵。莫山庭侧过身来,左右瞧去,从来没见过如此怪异阵型。他立刻冲向圆阵,略做试探。岂知这圆阵倏忽一变,呈半圆之状,六人齐齐挥刀,如一道半圆弧形,磅礴大气,莫山庭心头一凛,身体猛地在半空中掉了头,双足准确无比地踏在刀背上,借着反弹之力,双掌齐发,朝方阵攻去。他变招之快,反击之奇,让人不禁赞叹。方阵刀客们全神贯注,忽见莫山庭折返攻来,每人向顺时针迈出三步,方形阵前端由原先的三人横排变成一人凸起,以尖角为攻,其余五人则以掌力抵在前人背心,将真气运转至前头那人,以六人之力对抗莫山庭。 杀伐之气顿时冷冽无比,莫山庭倒吸凉气,右掌忽变,斜拍那人刀背。当地一声,莫山庭手臂发麻,竟不能撼动对手大刀半分,眼看刀口就往自己左肩砍去,情急之下右掌内力狂吐,内力猛地朝刀身吐去,借着刀身反震之力,右臂伸直,将自己身体往右退去。躲过一劫的莫山庭脸色铁青,心想或许这才是苍岩寨伏刀阵的精妙所在。一旁的诀云七剑也是目瞪口呆,原本以为的伏刀阵是以延绵不绝的攻势压制对手,却没想到却能如此精妙,而且似乎还谙合术数兵法,不容小视。 初得奇效,火凤凰大喜,旋即道:“扭直作曲。”两波人旋即变阵,火凤凰那边则呈一字长蛇,另一边则呈弯弯曲曲之状。莫山庭瞧得奇怪,这又不是行军打仗,如此阵法用对江湖比武,总有些东施效颦,他轻笑一声,冲向稀疏松散的曲形阵中。 “嗨!”当莫山庭冲如其中,那六名刀客齐声一喝,刀口齐齐冲着他。莫山庭忽然大惊,原本以为极其松散的阵营,当自己身如其中后,忽然杀气腾腾,环视一周,竟处处是死门,毫无破绽,竟不懂往何处突围。 “这阵曲中有直,杀意决绝,莫山庭过于托大了。”凌楚瑜对行军布阵略知一二,不由感叹。旁边那位被火凤凰夺去刀的火字营兄却笑道:“少镖头,之前你一人独闯伏刀阵,可比这人更托大。”凌楚瑜哑然失笑,道:“当时纯属切磋,哪来的这般杀伐决断,还多谢你们手下留情。” “凌大哥,你也曾经对过此阵?”王如萱十分好奇,她瞧这阵法玄妙莫测,故而问之。凌楚瑜点头道:“这伏刀阵有两种变化,其一就是以人海战和车轮战,不断消耗对手体力,简单但威力刚猛,不过需要的人手极多。而现在这个伏刀阵,却是极为精妙阵法,它脱胎于唐朝名将李靖的六花阵法,六人一队,阵型多变,幻化无穷,如今只有两队,若凑齐六队,就有三十六种变化,不论是用于战场或是比武,都无往不利。当年李公就凭此阵法,在阴山大破突厥铁骑,生擒了他们的可汗,从此突厥对大唐俯首称臣,年年进朝纳贡,李公也因此被称为战神。” 王如萱对李靖事迹也有所耳闻,李靖每次打仗,均能以少胜多,可见这六花阵法的厉害。转念之间,只见那曲阵中六人站成一列,以掌心贴住前者后背,队伍为首那人忽然精光大露,以排山倒海之势劈来。莫山庭不敢硬碰,还是斜掌拍出,掌心中刀身,如击泰山,一动不动,反被震退,向后退去。而此时火凤凰领着的六人小队忽然由直变曲,将莫山庭困入其中,群起围攻。 “扭直作曲,是非颠倒,这曲直之变,当真奇妙。”凌楚瑜不禁夸赞。那名火字营刀客将下巴抬起,面有得色,道:“那是,咱们山寨的伏刀阵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这只是冰山一角,要像知道它的奥妙,非六队不可,三十六种变化层出不穷,那才叫精妙绝伦。”凌楚瑜微笑点头,他与此阵交过手,知其厉害。 莫山庭再也不从容淡定,他身处于这曲形阵中,好像四面八方都刀影,而且快慢不一,层次分明,防不胜防。他拳掌尽施,也只是堪堪抵挡。这曲形阵由火凤凰执掌,可比之前的要精妙许多,她指挥若定,莫山庭冲杀十回均不能杀出,足见其厉害。世人只是苍岩寨的伏刀阵乃靠人多取胜,却不知其真正精妙所在。 又再阵中冲杀十个来回的莫山庭再也淡定不了,脸色忽沉,运劲于右手,朝一名刀客劈来。那刀客架刀相迎,以做佯攻,心里早就盘算着,当对手击在刀身时,忽然斜刀砍向对手胸口。正当他谋算之际,本应该朝右边劈去的莫山庭忽然急转,往那名刀客左边而去,那人来不及反应,左肩便中了一掌,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后摔出数丈。 “老秦!”其余刀客纷纷惊呼,他们也没想到莫山庭这一掌转得如此之快。那名为老秦的刀客喷出一口鲜血,已经无力再战。 少了一人的曲型阵,莫山庭瞬间就瞧出几处破绽,大步迈开,脚踏七星,以奇特的方位冲出曲阵,前后一共七步,每一步都妙趣横生,让人叹服。 “这就是莫山庭的两项绝技,斜风神掌和北斗七星步。”陶青不知是有意提醒还是随口而出,凌楚瑜听在心里,暗暗发怵。 这“斜风神掌”顾名思义,每一掌打出,落掌之处无法预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风般难以捕捉;这“北斗七星步”则是取自天上北斗七星,只要找到一处破绽,就可以此步伐破阵而出。 那无刀的火字营刀客急忙跑到受伤的兄弟跟前,老秦中了一掌,性命无忧,但已经无力提刀,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刀交给那人,愤愤道:“杀,不退!”那刀客接过刀来,眼含热泪,振振重复道:“杀,不退!”旋即大喝一声,持刀加入,弥补老秦留下的空缺。 莫山庭神色冷峻,道:“能逼我使出看家功夫,确是我小看你们了。可你们再也没有这么好运气了。”说罢冲向火凤凰这队人马。火凤凰瞧他来势汹汹,急忙喝道:“锐型阵。”她一人在前,其余五人立刻退到她身后,呈一个三角菱形,冲杀而去。这阵型极具杀伤力,若是以骑兵冲杀,无人能挡。莫山庭一掌拍去,忽左忽右,然后一个卷袖,就将火凤凰的刀击飞出去。她身后两名刀客见状不妙,从两侧杀来,莫山庭冷笑一声,双掌齐发,袖袍鼓起,当当两声,也击飞他们手中的刀,出手极为鬼魅,本以为攻左,落手之位却在右,三人都来不及反应,一招就被击飞兵器。另一队见势不好,急忙也以锐型阵攻来。莫山庭全然不惧,翻身一扫而去。 “圆形阵!”火凤凰尽管被击飞武器,但还是沉着冷静,指挥御敌。那队人马听到头领命令,急忙变阵,转成一个半弧形的防守圆型阵。莫山庭冷笑道:“算你厉害。”右掌一扫而去,六名刀客只觉得手里刀在狂风中摇曳,几乎要把持不住,竭尽全力才将其止住,心里是又惊又怕,若不是火凤凰及时提醒变阵,怕是手中武器也尽数被击飞出去。 火字营刀客心有余悸,如此强横的攻势他们平生未见。殊不知莫山庭武功仅次于东方魄,在同辈中属于屈指可数的高手,只是他平日以儒生形象示人,鲜有出手,上一次出手,还得是二十多年前随东方魄奇袭苍云山。 “擒贼先擒王,先拿下这万两赏金。”莫山庭深知这些刀客凶悍坚毅,追其溯源,还是因为头领火凤凰有着不输男子的气度和顽强。所谓将雄而兵勇,只要擒住火凤凰,这群刀客才会投鼠忌器。 火凤凰先是两度战诀云七剑,而后又是以伏刀阵对战莫山庭,此刻已是手腕发抖,手臂酸痛,几乎难以抬起,哪还来的力气对抗莫山庭。而火字营刀客们见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待脑子反应过来,身体却一动不动。 “小心!”一道剑光卷来,寒光粼粼。莫山庭微微吃惊,这一剑以刁钻的剑路避开自己的掌风,往自己手腕处削去,此时他运劲于掌,手腕无内功护体,若被剑伤,定是断了手筋不可。他狠狠一咬牙,收回右掌,恶恶看去,看清来人,怒道:“凌楚瑜,你性命不保,还想多管闲事?” 凌楚瑜扶着火凤凰,朝他说道:“前辈不是冲我而来吗?我凌楚瑜在此,有本事来取我性命。” 莫山庭冷笑道:“哼哼,小子莫吹大气,别说你,就是你和这个丫头联手,也不是我对手。” 火凤凰恢复一些力气,将凌楚瑜的手甩开,拾起自己的长剑,道:“我跟他不是一伙的,我也不会和他联手。刚才没打完,继续。”凌楚瑜瞧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禁心疼,也知道她嘴硬心软,好面子。任性起来不管不顾,道:“清儿你莫冲动,你要是有意外,你寨中兄弟们该如何?”这一句正中她软肋,她年纪轻轻接手父亲留下的人马,殚精竭虑,比起寻常女子,她更加无情,少了一丝柔弱,因为她必须坚强,撑起父亲留下的东西。 “那你可有法子?”火凤凰冷不丁一问,凌楚瑜知道她已经服软,摇头道:“没有。他武功极为厉害,光凭我们是没有胜算。所以我会拖住他,你带着火字营撤退。” “荒唐!我为何撤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火凤凰不能理解。 凌楚瑜道:“他的目标是我,若你留下,只会一网成擒。而且浮云七剑仍在,他们不会坐看莫山庭生擒我,到时候他们打起来,我可趁机逃走。” 火凤凰思忖半响,摇头道:“不行,若我走了,岂不是背信弃义,我要留下,就算死,我也绝不后悔。” 凌楚瑜瞧她坚定的目光,心中惆怅。他本想让她离开,却不想她如此执拗,心里是又暖又愁。 “我可以跟你们联手!”一个柔软但坚定的声音传来,凌楚瑜闻声看去,也是一双要强不服输的眼睛。 王如萱道:“以我们三人之力,或许能一战。” 第三章 驱虎未成后来狼(下) “你?”火凤凰瞧着她柔弱的样子,道:“你行吗?”这并不是对王如萱武功的质疑,而且质疑她能不能狠心出手。这与高手较量,尤其是生死较量,绝不能手下留情,你一心软,对手可不会对你心软。 “王姑娘,不行!”凌楚瑜也不赞同,虽然她的武功甚至比自己要好,但她下不了狠手,这样会枉送她的性命。 “我可以的。”王如萱大叫一声,惊得众人发愣,但她旋即又觉得刚才大叫有失礼节,红着脸低下头。 “如今不同,我深陷囹圄,可千万别把你也拖进来,这样我怎么对得起王家。”凌楚瑜心有担忧,不能让王家和她因为和自己的关系再有任何牵连。 “可是我爹说,让我尽管放心,他们动不了我家半分。” 凌楚瑜哑然失笑,这王权才也太权势滔天了吧,竟然不把武林放在眼里,他这朝堂势力竟如此之大? “哈哈,妙极!”莫山庭耳力极好,三人说话虽小声,但他仍能听个大概,道:“今天就让你们三个小娃娃一起出手,这样江湖上也不会说我以大欺小了。” 火凤凰将剑一抖,簌簌有声,道:“你堂堂英雄前辈,若奈何不了我们小辈,又当如何?”莫山庭微笑道:“那自然是放你们离去,今日就权当没见过。”火凤凰心里有数,然后对着诀云七剑道:“那你们呢?” 陶青思索片刻,道:“自然跟莫先生一样。”此间属莫山庭武功最高,若他都奈何不了三人,他们又何必恬不知耻地为难小辈,只能日后再做打算。 吃了一颗定心丸的火凤凰自信满满,道:“一言为定。”说罢挺剑而上。凌楚瑜暗暗叹气,火凤凰性子急,也不会放过一丝机会。她最先出手,就是怕自己反对而从中阻拦。 莫山庭冷笑一声,道:“丫头你性子刚烈,善用人心,早晚是个枭雄。”火凤凰微微脸红,被对手瞧破,恼羞成怒,一剑刺去。她在豪赌,赌三人合力能击败莫山庭,但又怕其余二人不应允,所以自己先独断专行先出手,这样凌楚瑜也不得不出手。 莫山庭将身体微微一偏,右手伸出,在火凤凰剑上轻弹一指,剑身嗡嗡直响,如有一股大力传来,将火凤凰连人带剑震飞而去。此时凌楚瑜提剑而来,连刷三剑,他虎口崩裂,使剑有些呆滞,莫山庭瞧出破绽,一掌将他长剑荡开。 “你们一人疲怠,一人有伤,如何能赢我?”莫山庭眼光极准,只凭一招就瞧出火凤凰力有不逮,凌楚瑜出剑呆滞,就算二人合力也不是自己对手,朝着蒙面的陌生女子道:“难道他们所依仗的人,是你?” 王如萱有些惊慌,这压力在自己身上,前所未有的紧张。她手心直冒热汗,想出手却发现手中并无兵器,恍惚起来。 “接着!”火凤凰将手中的剑掷了过去,她瞧见过王如萱使剑,招式精妙犹胜自己。莫山庭心有思量,一个丫头能有多高的武功?旋即一掌封了上去,轻飘无影,纯属试探。王如萱仓皇接过剑,手臂伸直,剑尖朝下,一看就是有些手生。可当莫山庭挥掌而来时,她却手腕轻转,剑尖朝上,右臂轻抖刺出,便是招“一剑浪天涯”。 诀云七剑纷纷面露惊叹之色,刚才就是这一招,轻松破解了自己剑阵,如今她又使出此招,一道银色剑气一跃千里,如白驹过隙。莫山庭微微一凛,身体向左跃出,拍向王如萱手腕。他之前出手轻快,一在试探,二也是为了有什么意外能快速变招,如今想来当真是先见之明。王如萱被他闪过,微微错愕,又瞧见他想夺过自己的剑,手腕一转,紧跟着一招“三剑无往复”,剑尖陡然变向,刺向他手腕。她这一出剑既快又诡异。 莫山庭屏息凝神,心想,这丫头招式精妙无比,招招寻人破绽,刺人软肋,到底是哪位高人门下。他不知道,魏谞自从悟得剑道以来,从未在江湖上展示过其剑法,就连他的两个弟子都不知晓。他急忙收掌,退后几步,落地后问道:“姑娘师从何门何派?”王如萱微微一愣,急忙收剑,支支吾吾道:“要打就打,别问东问西。”凌楚瑜听罢不禁暗暗偷笑,记得有一次王如萱也请教过他同一个问题,自己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别问东问西。”本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单纯的她居然当真了,面对这个当世有名的人说了出来。 莫山庭被她呛了话,心里微微不快,道:“既然姑娘不愿透露,那就恕老夫不留情面了。”说罢脚踏七星,一步一掌,朝王如萱攻来。莫山庭这脚下忽左忽右,手上亦是指东打西,让人眼花缭乱。本应是左脚落地右掌出,可一瞬间就变成右脚落地左掌出,旁人看了都不知所措,更别说身在局中的王如萱。 王如萱是第一次见如此怪异招式,惊讶地张口退了半步,便以一招“三剑无往复”迎战,这一招乃后发先至,剑可随时转向刺向任何方向,正好是莫山庭武功的克星。 这套“七星伴月掌”是他融合自己两门绝学而成,本想试探一下王如萱武功底细,用这出手诡异的武功逼她露出真功夫。放眼整个武林,能有如此武功招式的并非泛泛无名之辈,他也算博学古今,心想定是哪个高人前辈新创的。倘若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出手过重了。 他一步一掌,绕着王如萱周遭一掌接一掌地攻来,如星伴月,王如萱被他这诡异的掌法压制得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她剑法剑意不断,总能后发先至,克制胜敌。 “老匹夫,接我一剑!”凌楚瑜见王如萱身陷危机,挺剑而来,一招“灼灼其华”,剑势灼热凌厉,莫山庭此时已走完七步,却奈何不了王如萱,心里不快,正逢凌楚瑜刺来,回身怒视道:“找死!”掌力闪吐,犹有开山之威,直扑凌楚瑜小腹。凌楚瑜见状,急忙一招“暗香浮动”,剑势陡然微斜,朝对手手腕削去,可他虎口崩裂,变招略显生硬,偏了半寸,最多削去对手一片衣袖而已。可莫山庭岂能如此草包,他大袖一甩,如花绽放,运劲于袖,将凌楚瑜的长剑搅入袖中,猛地一甩,当地一声,长剑竟被他以长袖硬生生折断,旋即掌力猛吐,打向凌楚瑜胸口。他与凌楚瑜有杀弟之仇,对付他不同于火凤凰和王如萱,不留余力,全力一掌。如此刚猛的掌风,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丢掉断剑,运足内力,双掌齐封,硬接了莫山庭一掌。 “嘭”一声,两人的衣服被内力激荡得犹如被狂风吹拂,呼呼做响。 “妈的!”凌楚瑜惊呼一声,身体犹如被瀑布冲激般,往后摔去,待落地时,已有三丈之远,片刻后,胸口烦闷,“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凌大哥!” “不易!” 二女同时惊呼。莫山庭一招得手后,面有得色,心里却暗暗惊讶,“这小子几个月前还身患内伤,内力平平,可短短几个月,他内功竟变得如此厉害,只怕跟胜儿相差无几,看来他会吸功大法的事八九不离十了,不然他怎么会内伤痊愈,功力更上一层楼。”如今他亲眼所见,更加认同凌楚瑜勾结魔教,杀了自己结义兄弟,修炼吸功大法之事。 “此子留不得!”他眼中杀机已起,运劲于袖中,清脆声如金石,竟以强横内力将断剑震碎。 凌楚瑜爬起身来,方才被打了一掌,内息紊乱,吐了一口鲜血后才舒服一些。他刚缓得一口气,莫山庭大袖一挥,无数亮点点的碎刃如同暗器般迎面射来。他双目骤然紧聚,此时与兵器在手,又如何抵挡? “喝!”火凤凰低喝一声,附身朝凌楚瑜冲去,她剑已给了王如萱,便从一名火字营兄弟手中夺过一把刀,她欲回追这些碎刃,相救凌楚瑜,无奈这些碎刃始终快她一步。眼瞧无法追上,她索性向前一扑,贴地而飞,硬是抢回一身的距离,旋即右臂挥刀斜击,一招“鹰击长空”,挡下碎刃。 “好妙!”火字营刀客纷纷惊呼,火凤凰这招极具想象力,以飞鹰贴地飞行的方式,斜击碎刃,换了他人,或许都想不出这种方式。 “遭,还有!”忽然有人惊呼,火凤凰摔倒在地,顾不了疼痛,抬头一瞧,只见尚有三枚断刃朝凌楚瑜飞去,无奈已救之不及。 “不易!”她悲呼一声,追悔莫及。 忽然间一道倩影以极快的身法闪到凌楚瑜身前,长剑搅动,将三枚断刃尽数打落。 “王姑娘!”凌楚瑜瞧见相救之人,惊喜交加。 “大衍步……”莫山庭冷冷发笑,道:“你是狂生魏谞的弟子?”原来方才王如萱见凌楚瑜有危险,施展七七大衍步,绕到他身前相救。王如萱被点破身份,惊讶不已。 莫山庭又寻思道:“你使的是魏谞的武功,又认识凌楚瑜,嘿嘿!”他一副看破的表情,笑着说道:“魏谞亦正亦邪,他所收两名弟子皆入了魔教。数月之前,在应天府的讨逆大会上,堂堂王家千金的师父竟是那秦之槐徒弟,这可让天下群雄震惊不已。可是王家不属江湖人,盟主也不能怎么样。可如今却不同了,凌楚瑜杀人在先,勾结魔教吸人功力在后,罪行累累,不能轻饶。若有人阻碍,那就是与整个武林为敌了,你说是吗,王家小姐。” 王如萱身份败露,但她却异常轻松,摘下面纱,露出容貌,道:“莫先生,凌楚瑜绝不是奸邪之辈,我想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莫山庭嗤笑道:“我东方家误会他,那欧阳家呢?这个五湖四海追杀令可是两大世家共同颁布的,足见他铁证如山。王家小姐,你莫不是因为他是你未来夫君,就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他吧。” 王如萱被他说得脸红如霞,火凤凰听了“未来夫君”这四个字,气不打一处来,瞧着凌楚瑜,心里失落道:“他既有王家庇佑,我闻人清区区一个山贼,竟不自量力来救他,真是羞愧到了家,不如走吧!”但转念一想,如今凌楚瑜危在旦夕,要走也是等他脱离危险后再走不迟,也不负朋友之谊。 “废话少说,莫先生,如今凌楚瑜我是救定了,按照我们事先约定,你若能打赢我们三人,他由你带走。” 莫山庭斜眼瞧去,道:“自不量力!我一人对付你们三人,绰绰有余,我劝你还是别负隅顽抗。我今天只为抓他一人,你们两个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我火凤凰行走江湖,败就败,没有不战自败,让我认输,休想!”火凤凰怒喝一声,极其霸气,身后的火字营刀客纷纷被鼓舞,心血澎湃,也齐齐高喝一声,以壮声势。 “哈哈哈!”一声长啸,一道人影冲了过来,众人闻声瞧去,只见一人从屋檐下缓缓而下,在半空中道:“二哥,我来也!”声毕人落,来着约摸四十来岁,额头生角,颧骨突出,脸瘦又长,又生得一双贼眉鼠眼,极为丑陋。 莫山庭笑道:“十三弟,我都来了半天了,你才姗姗来迟,武功可是怠慢了。” 那人咧嘴一笑,口中缺了几颗牙齿,越发难看。“二哥教训得是,弟弟我今日来是有些怠慢,武功有些荒废了。”他虽承认,但语气随意,显然是敷衍几句,全然不放在心上。 “甘大哥,你好!”陶青有意地打了声照顾,好让凌楚瑜知道来着何人。 那人没有理会陶青等人,目光却在火凤凰和王如萱身上打量,惹的火凤凰怒火冲天,王如萱浑身不自在。 这人名为甘梦安,是“十三太保”中的末席,武功如何不得而知,但人品极是差劲。据说他好色贪杯,也不知为何东方魄会与这类人义结金兰。不过他既然能随东方魄一道杀入苍云山,武功显然不弱。他缺的几颗牙齿,就是在苍云山一战中被人打掉的。 “这两个姑娘是何人?”他对女人的兴趣远远高过杀兄的仇人,莫山庭眉头一皱,知道他色心起意,不悦道:“安弟,正事要紧。” 甘梦安听出二哥的不快,暂时将目光收回,朝凌楚瑜看去,道:“你就是杀我三哥凶手?” 凌楚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回答。甘梦安见他不做声,怒道:“我问你话呢?”凌楚瑜道:“现在天下人都说我是杀人凶手,你又何必多此一问。”甘梦安道:“好哇,杀人了还如此嚣张,让我来收拾你。” 火凤凰将刀一横,道:“我们与莫先生有言在先,你算那根葱,竟敢来搅局?”她恼怒甘梦安之前毫不避讳猥琐的目光,恨不得用刀将他双眼挖了。甘梦安不怒反笑,打量着火凤凰,直言不讳道:“性子刚烈,若能驯服,定是缠绵如火。”他当着众人的面调戏火凤凰,火字营刀客岂能容忍,纷纷拔刀相向,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火凤凰更是气得直跺脚,道:“我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口出狂言。” “清儿且慢!”凌楚瑜心知,能被东方魄挑选奇袭苍云教的人,必定不是庸碌之辈。可火凤凰此时怒不可遏,挥刀而去,她身后的火字营刀客也握紧刀柄,虽然蜂拥而上,将那轻薄无礼之人乱刀剁死。 “安弟,留活口!”莫山庭见状,只是淡淡嘱咐一句,后者笑道:“二哥放心,小弟从来都是怜香惜玉。”火凤凰挥刀至半,听了更加来气,娇喝一声,力道又加重几分,朝甘梦安头劈去。眼瞧就就砍中,岂知甘梦安忽然侧身一闪,右手点向火凤凰肩头穴道,后者身体一软,刀掉落在地,甘梦安顺势点她身体几处穴道,将她点定。 “清儿!”凌楚瑜惊呼一声,火凤凰瞬间就落入敌手。 第四章 一尺寒光堪诀云(上) “小野马,怎么不动了?”甘梦安面露歹意,得意笑道:“是不是见了哥哥我以后,走不动道了?”他目露色光,舔了舔嘴唇,仿佛火凤凰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寨主!”火字营兄弟齐声怒喝,他们是火凤凰的贴身护卫,自古以来,主将被擒,护卫若战死,不予追究,若苟且生还,必定被斩首,他们身系主帅安危,如今火凤凰轻松被对手擒获,他们即使是拼了性命,也得将她救回,大刀刷刷齐出,杀气涌出,充斥整个市集。 “不要轻举妄动!”甘梦安咧嘴一笑,缺牙的嘴脸越发让人讨厌,他用一把匕首轻轻抵在火凤凰洁白细腻的脖子上,道:“你们要是敢动,她可就没命了。”火字营们只好手握刀柄,一动不动,心中的怒火从双眼迸出。甘梦安笑道:“这就对了嘛!”然后瞄了一眼火凤凰那脖子,不禁咽了咽口水。 火凤凰失手被擒,本就羞愧难当,又被甘梦安肆无忌惮地打量,更是愤恨交加,虽然身体动不了,但尚能说话,怒喝道:“别管我,我火凤凰宁死也不投降。快上前来杀了这个恶贼。”话虽如此,但火字营刀客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甘梦安朝着火凤凰狞笑道:“他们那里敢动一步。再说了,你这么美丽,我也不忍心让你受伤。瞧瞧这干净皙白的脖子,多好看,若是往这里划上一刀,啧啧,我会心疼的。”他言语越是放肆,火凤凰怒火就越旺,心想倘若眼前这个无耻之辈若是敢动自己半分,必定咬舌自尽,以保清白。 甘梦安似乎知道火凤凰心中所想,阴沉沉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劝你别轻举妄动。我知道南疆那边有种药,能让死人尸体十年不坏,肌肤光滑如初,若你敢自刎,我就拿你试药,让你成为一个活标本,尽情玩弄。桀桀桀……”绕是火凤凰坚韧不拔,听了这话后也是毛骨悚然,身心俱颤,寒意不断从脊骨传来。 “凌大哥,你主意最多,你来想想办法呀?”王如萱听了这个令人发指的行径,也不禁寒毛竖立。 凌楚瑜思忖半晌,向前一步,道:“莫先生,此战我输了,我有一个请求,请放了闻人清,我跟你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莫山庭不由得冷笑道:“凌楚瑜,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如今我方已胜券在握,你已是我手中物,你拿什么筹码来交换?” 凌楚瑜笑道:“莫先生,一个活人凌楚瑜可比死人凌楚瑜要值钱得多。”莫山庭不以为然,道:“哈哈,你太高估自己了。这五湖四海追杀令上可明确了,不论生死,你以为能以死要挟吗?”凌楚瑜道:“确实,若是以前的我,或许是这个价钱,那莫先生为何不好好想想,我为何就值五千两了呢?难道就因为我杀了人?” 莫山庭微微错愕,但这细微的变化一闪而过,故作不屑道:“那你得说说,你凭什么值。”甘梦安不耐烦道:“二哥,别听他胡言乱语,八成这里故弄玄虚。咱们兄弟联手,将他拿下就是。”然后看了一眼王如萱,色眯眯道:“今天我可是艳福不浅,有两个美得惊人的小妞,而且各领风骚,妙极妙极!哈哈。” “甘梦安,嘴巴积德,小心我打掉你其他的牙齿!”凌楚瑜对他极为反感,若他是奸邪之辈也就算了,可他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东方魄的结义兄弟,身份尊贵,可当众如此污言秽语,实在是跟身份相违背。 甘梦安脸色大变,这口缺牙是他的痛。他生来面容就丑陋,不受人待见,所以若是有人笑他丑陋,那人第二天就会被划破脸,成为丑八怪。二十多年前,他和结义大哥偷袭苍云教,在围攻百里无极夫妇时候,瞧见那个风姿绰约的教主夫人,色心不改,不禁出言调戏几句,却没曾想被那狠辣女子发暗器打掉了几颗牙齿,从此笑起来就更加难看了。因为他是武林盟主的结义兄弟,又是围剿魔教功臣,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他那口缺牙,如今凌楚瑜刺痛他的缺点,不由勃然大怒。 “小子找死!”甘梦安忽然身形闪过,匕首银晃晃地刺向凌楚瑜。 凌楚瑜故意激他,其实心里早有防范,夺过王如萱手中的剑,使出一招“二剑争春辉”,以快打快。甘梦安微微惊呆,确是小看了眼前这个少年,虚晃一击后,从凌楚瑜左侧绕了过去,点向他的胁下穴道。 方才火凤凰被他出手点住,可见他对此道颇有研究,凌楚瑜不敢大意,向后急退一步,拉开距离,长剑斜刺他的手腕。甘梦安手指忽扣,轻轻一弹,点在剑身上,剑身颤抖不止,几乎把持不住。 凌楚瑜暗暗吃惊,难怪甘梦安能被东方魄选上,他武功确实不弱,虽没有莫山庭这般厉害,但也是公孙如是之流了。他旋即一狠心,打出一招“一剑浪天涯”,以剑气逼退甘梦安后,顺势冲向被点住的火凤凰。 “小子,休要小看人。”甘梦安知他意图,回身高高跃起,如雄鹰展翅,扑向凌楚瑜,右爪抓向他的背心。凌楚瑜背后生风,警觉地回头,瞧见甘梦安朝自己扑来,心想若是错过这次良机,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帮火凤凰解穴,没有停止脚步,冲向火凤凰。 “不易,小心身后!”火凤凰不禁高呼,凌楚瑜这般不要性命都要为自己解穴,不禁眼眶湿润起来,心骂道:“笨蛋!” “好小子,是不怕死还是赌我不敢下手?可惜你猜错了。”他右爪凌厉,毫不留情地攻向凌楚瑜。后者却忽然向前俯冲而去,反手挥剑斜击,刺向甘梦安掌心。 “呀?”甘梦安微微惊讶,没想到他竟使出这般精妙一击,急忙撤招。这一招就是火凤凰之前救他所使的“鹰击长空”,他活学活用,在危难关头救得一命。 甘梦安这一退,凌楚瑜就有足够的时间,他俯冲而去,即将落地时左掌轻托,如鱼跃而起,借力往前而去,左手点向火凤凰的穴道。 “小子,不把我放在眼里?”莫山庭忽然闪到二人之间,右手扣住凌楚瑜的左手手腕,左脚踩向他的肩膀,二者同时发力,右臂几乎脱臼,将他踩在地上。 “啊!”凌楚瑜手指被他用力一拧,如钻心之痛,惨叫了起来。莫山庭冷哼一声,踢向他小腹,凌楚瑜没了防备,被他一脚踢飞数丈之远。 “凌大哥!”王如萱惊呼一声,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凌楚瑜左指关节发疼,无法弯曲,忍着疼痛道:“没事!” 甘梦安长舒一口气,悻悻说道:“还好有二哥在,不然这到手的娘们可不就跑了。” 凌楚瑜站了起来,此刻他右手虎口崩裂,左手二指无法动弹,几乎是无法出手,但他依旧笑道:“莫先生,之前我跟你说得生意,你意下如何?” 莫山庭依旧笑着回绝道:“你现在是我囊中之物,没有资格。” “那壬甲龟壳有没有资格?” “什么?”在场之人除了莫山庭和甘梦安外,那一直旁观的诀云七剑也是极为震惊。 莫山庭极力恢复平静,缓缓道:“壬甲龟壳?小子你有这东西。莫吹大气。”凌楚瑜知他谨慎,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跟莫先生兜圈子了。这壬甲龟壳在数月前,作为还我清白的筹码已经交给欧阳家主,莫先生不会不知道吧。”这是四大世家不公开的秘密,莫山庭自然知道,此刻也不隐瞒道:“既然你交给了欧阳靖,那你拿什么来换?”凌楚瑜道:“这东西在我交给欧阳家主之前,可在我手上可留了一阵,你怎么知道其中的东西我没瞧过?” “凌楚瑜,你这个狡猾小子,居然敢拿假的东西给欧阳家主。”狄桥暴跳如雷,差点就冲上去了,幸好陶青拦住了他。 凌楚瑜笑道:“假?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里面的东西被我记在这里而已。”说罢指了指脑袋。 莫山庭可没有这么好糊弄,质疑道:“这壬甲龟壳的机关,数百年来只打开过一次,我可不信你真打开了。” 凌楚瑜笑着道:“莫先生,你这次主要任务是抓我,与旁人无关。一个凌楚瑜加一本经书,划不划得来,你自己垫垫分量。” 此话一出,莫山庭信了七八分,都知道这壬甲龟壳里是苍云的镇教武功玄清游炁,很少人知晓这其实是本经书,凌楚瑜能说出“经书”二字,就知他所知晓的东西定然不少。 “好!”莫山庭道:“我姑且信你一回。”然后示意甘梦安道:“安弟!”甘梦安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二哥,我们二人联手也能将他擒拿,何必跟他做交易。他是舍不得到手的火凤凰。莫山庭轻轻摇头,他心里清楚,凌楚瑜说过,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就是说如果不放了火凤凰,他随时会自尽而亡。这壬甲龟壳在欧阳靖手上,已是无法挽回,若凌楚瑜真有里面的东西,那可比一个贼头领值钱多了。又朝甘梦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无奈,怏怏不乐,运劲于指,点了火凤凰身上几处大穴。火凤凰闷哼一声,穴道发麻发疼,身体又恢复自如。 “不易!”火凤凰急忙跑到他身边,道:“你别去,我们再拼他一拼。”凌楚瑜却摇头道:“我说过的话,岂可不做数?带着你火字营兄弟们快走,今日援手之恩,凌楚瑜一生铭记。” “不易……”绕是她性如烈火,也拗不过凌楚瑜下的决心。 “且慢!”狄桥大步上前,道:“莫先生,此贼本是我们先找到,总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甘梦安闷闷不乐,一听他想抢人,怒道:“滚,你们几个狗奴才,也配跟我们抢人?看在欧阳靖的面子上,今天饶你们不死,再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 “能者得之。”冷风淡淡道:“凌楚瑜是我们先找到,如今二位横插一手,传了出去恐怕不好吧。” 莫山庭知道七人心思,若没有“壬甲龟壳”这个节外生枝,或许他们不会管,悻悻看向凌楚瑜,心想,“此子用计之深,可谓诡计,留了终究是心腹大患。”笑道:“能者居之,奉劝七位一句,莫要冲动,听人劝,吃饱饭。” 若凌楚瑜当真将壬甲龟壳里的秘密告知东方魄,那欧阳靖即使有了壬甲龟壳,那也无济于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陶青正色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二位不要怪罪。” 莫山庭大袖一甩,哈哈大笑道:“好,那老夫就试一试欧阳家的浮云剑阵。安弟,把人给我看牢了。”他生怕凌楚瑜趁乱溜了,故而提醒甘梦安。后者听了只是漠然回了一句,放走两个女子,他心里极为不快。 “浮云剑阵!”陶青低喝一声,其余六人齐齐挥剑,将莫山庭围了起来。七人心知要是单打独斗,定是惨败,若是以剑阵,尚有一丝赢面。莫山庭环视一圈,见此阵运转起来,有些琢磨不定,飘忽不定,可从任何方位出招,不由小心翼翼起来。 莫山庭从没领教过剑阵,欲出手试探,以斜风神掌打向陶青。这路掌法真真假假,陶青不敢大意,以一招“云淡风轻”护在身前。 “雕虫小技!”莫山庭冷笑一声,右掌不变,又加了几分力道,猛地朝陶青胸口扑来。陶青大惊失色,没想到对手能如此轻松破了自己招式,急忙收回长剑,边退边刺,连刺三剑,均是刺向对手死穴。莫山庭全然不顾,大袖一圈,欲将他的长剑圈进去。陶青瞧得这招是他之前对付凌楚瑜的,不由暗暗吸了口气,长剑顺势向左划去,刺向他右肺。莫山庭猛地缩手,手指轻弹,将他长剑弹开。 两人倏忽间就斗了五六招,陶青被压制得无力反击,胡一胡二两兄弟对视一眼,即可提剑而上,刺向莫山庭的耳背。莫山庭耳力极好,只觉得一股刺骨之风朝耳后而来,旋即回身,运劲与左袖,左臂上托,以衣袖击飞二人长剑,兄弟二人被震得手臂发麻,不禁佩服他内力之强。莫山庭得势后右手旋即而出,一人送上一拳。兄弟两人反应奇快,急忙将长剑横在胸口,双手抵在剑身,剑身收到内力冲击,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内弯曲,几乎将要断掉,“嘭”地一声,长剑反弹复原,这股反弹力将兄弟二人震退。此时其余五人急忙掩杀而来,狄桥和冷风刺他腰侧,义信和蔡雍刺向胸口和后颈,而陶青刺向他面门,五人出手先后有序,层次分明,让莫山庭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身处险境,莫山庭不仅不惧,反而更加沉着冷静,寻得一处破绽后,急忙施展“北斗七星步”,先是一步往东北而去,绕过义信当胸一剑,以此为第一步,即“天枢”位,而后往南一步,落在“天璇”位,此位正好是蔡雍右侧,他一剑刺空,右胁正是破绽,莫山庭一掌结结实实地打了上去,蔡雍肋骨几乎被震断;莫山庭得手后,又往西南一步,此乃“天玑”位,与狄桥撞了一个满怀。狄桥不知他身法如此怪异,转瞬间就来到自己跟前,一时慌神,来不及出剑,胸口就重了一掌,几乎吐血;莫山庭下一步往西北而去,落在“天权”位,陶青随他走位而来,当第四步时已追不上,反被莫山庭绕到侧面,将长剑打落;莫山庭哈哈大笑,又往西走了两步,连落“玉衡”、“开阳”两位,又接连击退胡一、胡二两兄弟的一剑,最后一步往西南的“摇光”位而去,而此时七人已被他绕到身后,离他最近的就是冷风。后者冷不丁背心中了一掌,摔出去数丈之远。 莫山庭以一人之力,破解浮云剑阵,得意之余哈哈大笑,道:“我呸,什么狗屁浮云剑阵,雕虫小技!”七人被他羞辱,却无可奈何。 “轻冰薄玉状不分……一尺寒光堪诀云……”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如今的欧阳家,已经没落到连二流之人都抵不过了吗?浮云剑真的就是浮云了。” “谁?”莫山庭寻声而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下,一个老头正盘腿而坐,手里拿着半个热气腾腾的红薯,往上吹了吹气,咬上一口,边吃边朝这里看,露出和蔼的笑容,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哪里来的老头,你什么时候来的?”甘梦安怒喝一声。 老头将手中红薯吃尽,寻思道:“多久?大概有一个红薯的时间吧。” 第四章 一尺寒光堪诀云(中) 老头盘膝而坐,好似一尊佛像,透着庄严肃穆。凌楚瑜瞧他童颜鹤发,精神矍铄,定不是保养极好的山野老头。再说了,这偏颇小城怎么可能有修养如此高深的老头? 陶青心里寻思,方才他们七人追凌楚到此地时,旁观的人都已吓走光了,又何时窜出一个老头来?他说的一个红薯时间,在他记忆里,市集上确是有个卖烤红薯的老头,而且位置就在这老头现在所处位置不远,难道那老头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了?那为何自己甚至其他人都没有发觉? “什么狗屁红薯时间,臭老头,别在这里碍眼,快滚!”甘梦安聒噪不安,心里是极为不快。 “安弟!”莫山庭出言让他安静,心里却寻思,“一个老头竟然知道欧阳家的浮云剑法,必定不是普通人。”他再看那老头面相,神色柔和,泰然自若,一副得道之人的本相,心里不免思量,“莫不是哪位前辈高人,也是来抓人领赏的?” “嘿,臭老头!”狄桥见他诋毁自家武功,勃然大怒,道:“你一个老头懂什么,浮云剑法高深莫测,最后一招寒光诀云更是扶摇直上,剑啸云霄。你没见识,也不能胡言诋毁!” 老头依旧坐着,用右手托着下巴,淡淡道:“诀云着,上诀浮云,下绝地纪,横扫寰宇,只此一剑。你看看你们所使的,上诀虚浮,下绝呆滞,不三不四,不上不下。” “你!”狄桥顿时脸色红涨,哑口无言。陶青正色一躬,道:“老前辈教训得是,晚辈汗颜。” 老头淡淡道:“你们是欧阳家什么人,竟能学此剑阵?但我看你们所学的剑法均不相同,非浮云剑法嫡传武功。” 陶青叹服道:“老前辈眼光独炬。我等七人皆是欧阳家下人,承蒙欧阳家主抬爱,学得一招半式,在您老面前献丑了。” “一招半式?”老头瞧他谦卑的神态,有些不高兴道:“能学到浮云剑法说明你们在欧阳家颇受礼遇,怎么会以下人自称?”陶青心跳加速,自己过于自惭,反倒是辱没了欧阳家名声,辜负欧阳靖的授艺之恩,面有愧色道:“前辈教训得是。” “什么狗屁浮云剑,依我看就是天上的浮云,风一吹就散,狗屁不是,哈哈!”甘梦安耻笑声不止,方才莫山庭轻松就把欧阳家引以为豪的剑阵给破了,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故而大放厥词。 诀云七剑羞愧不已,纷纷垂下头,无颜面立足。甘梦安见七人如此模样,笑得更加放肆,道:“不如将这个浮云剑阵改改名字,叫放屁剑阵,起码放个屁还有声响。” “甘梦安,闭上你的臭嘴!”狄桥忍无可忍,心想就是拼掉性命,也要将他那张臭嘴撕烂,怒喝道:“牙齿漏风,废话不绝,剩下的牙齿留着也没用,不如全部打掉,落个清净。”他边说边冲了过去,长剑一抖,发出低吼之音。 “狄桥,不可!”陶青出言制止,却已来不及。 被犯了禁忌的甘梦安脸沉如水,目光锁定狄桥。他鹰瞵鹗视,更添几分戾气。面对来剑,身子微微倾斜,左手负于身后,伸出右指,精确无比地夹住剑尖。狄桥极为吃惊,双手握紧用力刺去,竟不能移动半分。甘梦安轻声一笑,道:“刚才不是气势汹汹的吗?怎么现在成了丧家犬了。”他旋即运劲,当地一声,将狄桥的剑折断。狄桥来不及吃惊,甘梦安的左手已经并指点了过去,点在狄桥身上的几处穴道。没有任何防备,也来不及防备的狄桥身上像被锥子扎了一般,绕是身体强壮如牛的他也失声大叫,痛彻心扉。 “吵死人了!”甘梦安听他惨叫,很不耐烦地一脚踹他小腹,狄桥闷哼一声,向后摔出几丈之外。 “狄桥!”其余几人纷纷惊呼,怎么也想不到狄桥竟然一招就败,急忙便狄桥奔去,待粗看下,狄桥嘴角流血,双目微闭,已经昏厥过去,看来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陶青也怒火冲天,他是诀云七剑之首,七人荣辱与共,岂能罢休。他高喝一声,腾空而起,手腕转动,舞出一圈剑花,在太阳光下银晃耀眼,亮白斑驳。甘梦安被这亮光晃了双眼,不禁眨了眨眼。倏忽间那一圈圈剑光骤然紧缩,凝成约一尺的白色剑气,锵锵之声如龙低鸣,霸道凌厉,朝着甘梦安胸口而来。 “好,好一招寒光诀云!”冷风不禁高声喝彩。在他们七人中,只有陶青能学这浮云剑法的最后一招“寒光诀云”,倒不是欧阳靖偏心,而且根据他们七人心性传授,剑法越深,再配合剑阵,不输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只是他们如今功力不足,剑法不够精深,才落败下来。 陶青为挽回欧阳家和浮云剑法的威名,不得不使出这最强一招剑法来。这“寒光诀云”气势凌人,上可破青云,吞日月,与星河争辉;下可分九州,撼五岳,与四海逐浪。 面对来势,甘梦安不仅不惧,反而狂啸一声,道:“看我一指定江山。”他右指倏忽而出,送出一道柔和劲力。这股内力如无数钢丝般缠绕而去,一重接一重地附着在对手的剑气之上。陶青忽觉手上剑势微微迟顿。心想但凡高手,能用如此阴柔绵密的内力,必不持久,况且自己剑势还如此强横,旋即奋力刺去。 “咦?他的剑怎么变慢了?”王如萱瞧得奇怪,原本这惊为天人的一剑,如今却迟缓而来。陶青也察觉异样,他原本以为对手的劲力再强,也最多七八重,可如今甘梦安的内劲丝毫没有衰竭之象,好似百重千重,源源不断地透来,连消带打,把自己剑势缓缓消磨削弱。 陶青凝聚一尺剑锋,甘梦安内力则以千丝万缕地散来而来,这一聚一散、一刚一柔的两股内劲在相互激斗,二人虽相距半丈,可这半丈范围内充斥着剑气和指力,足以将人千凌万剐。 如此隔空交手,二人之间距离是越来越近,剑气和指力在狭小的空间内相激,也是愈发强烈,若此时有一方泄气,这股力道反噬其身,非重伤不可。 陶青力气渐消,右臂开始发麻,长剑微微颤抖,体内真气开始微微跳动,不受控制,仍旧破不了对手指力。他心里有些焦急,竭力收服跳动的真气,归于丹田,挺剑又进一寸。甘梦安则指中带风,也同样进了一寸。 忽然间,陶青往后退了一步,心觉不妙,急忙奋力上前。可这一退,真气滞顿,已是聚拢不及,甘梦安得势又进了一寸,绵密劲力如绵绵细雨,不停不歇。气势如山倒,陶青的剑已不能进半分,在甘梦安的内力的绵密猛进之下,一退再退,一口气连退了七步。他重新导了口真气,才止住颓势。可脚步虽止,手上的剑却是被逼退,手臂渐渐弯曲下去,已经快把持不住。 “遭了!”诀云七剑其余人纷纷惊呼,眼瞧陶青就快坚持不住,欲上前营救,可如今二人周遭剑气指力纵横充斥,他们内力不济,一踏入范围,必定被二人内力反噬,只怕是无端生事,只能干着急。 “呔!”甘梦安忽然将这千丝万缕的内力凝聚于点,“嘭”地一声,爆发出强大的震力。陶青双目骤聚,只见长剑尽数断成碎片,朝自己射来。陶青避无可避,仅仅瞬间,被断片插得浑身都是,惨叫声不绝于耳,带起一道血线,向后摔去。 “大哥!”其余人急忙冲了过去,当他们看着陶青时,他已经身上插着大小不一的碎片,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不仅如此,脸上尽是细小的剑刃碎片,把他那脸扎得是血肉模糊,就算以后恢复了,怕也是容貌尽毁。 “你好狠啊!”冷风瞧见大哥成了血人,泪流满面,也顾不得报仇,急忙替他清除残刃碎片,止血疗伤。 甘梦安为人素来奸狠,他生来丑陋,心里厌恶相貌俊郎之人,故而喜欢毁人容貌为乐。他狞笑不止,心里极为痛快,道:“我留他性命,已是看在欧阳靖的面子上,也让他好好管教手下的疯狗,别到处乱咬人。” 诀云七剑已伤二人,已经无力抵抗,凌楚瑜暗暗叹气,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没指望了。莫山庭冷笑一声,道:“此间事了,凌少侠,跟我们走吧。” “不可!”火凤凰大喝一声,他见过甘梦安的手段,倘若凌楚瑜真落入他手里,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残忍的手段对付他。 “怎么?小丫头,还嫌苦头没吃过?”莫山庭冷眼看去,寒气逼人。 火凤凰娇躯微震,下意识后退半步,但旋即壮着胆子道:“宁战死,不后退!”受到她气势的鼓舞,火字营刀客齐声高喝呼应,他们视死如归,声音铿锵有力,毫无惧色。 “二哥,我去擒下这个泼辣的丫头,这回你可没有意见了吧。” 莫山庭微微点头,道:“凌楚瑜,若那女子再如此纠缠,我可管不了我兄弟,到时候可不是我食言了。” 凌楚瑜劝道:“清儿,你不必要犯险了,我此次去东方家,自有主意,你切莫担心。”火凤凰眉间愁容,道:“不易,之前你有欧阳家罩着,万事自然化险为夷,如今欧阳家已视你为大敌,此去东方家九死一生,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送死。我虽知道自己必败,但好友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倘若我今天我一走了之,故能保全自身,但我不想以后日子里因为今天的这个决定而后悔终身。” 这一番话是发自肺腑,感人至深。老头也忽然怪叫了一声,道:“丫头,你说得真好。”他这一叫,反而吓了众人一跳,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老头,你别多管闲事,不然大爷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甘梦安悻悻说道。 老头没有理会他,对火凤凰道:“丫头,我能教你打败那个缺牙丑八怪,你学不学?”火凤凰故作唉叹,道:“老人家,您是脑子糊涂了吗?快些回家吧,不然葬送了性命可就遭了。”那老头脸色不快,讥笑道:“我会输给他?笑话,我这就教你两招,你若赢不了他,我这辈子都不吃红薯。” 如此儿戏的誓要,让火凤凰心里暗暗发笑,她隐约察觉眼前这个老头或许是个前辈高人,故意出言讥讽,待老头上钩,故意半信半疑道:“我不信,你年近六旬,腿脚都不灵便,连一个壮汉都打不赢,更何况对方是练武之人。你好意我心领了,我劝您快些走,不要惹杀身之祸。” 火凤凰这么一说,老头更加来劲,边跳边道:“丫头,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身轻如燕,哪里是那种颤颤巍巍的老头能比?”他一副小孩不服输的顽皮性子,上跳下串,引得得众人发笑,难怪都说人越老,越像小孩。 火凤凰疑狐道:“我不信,您要证明给我看。”老头一听,急忙点头,道:“好,等着!”话音刚落,他忽然身形一闪,快如鬼魅,瞬间就到了甘梦安跟前。后者几乎没有反应,莫山庭惊呼一声,“安弟,小心!”他听得二哥叫唤,才从慌神中醒来,只听见拍拍两声,此时老头已经回到原位,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 甘梦安愣了半秒后,脸颊火辣般疼痛,口中生津,竟是咸腥味道,口中似乎还有异物。他将异物吐在手上,竟是一颗带血的牙齿。他怒不可遏,本来牙齿就少了,如今又断了一颗,怒喝道:“老头,你找死!” 露了一手的老头回到火凤凰跟前,后者瞠目结舌,老头身法诡异,能在对手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扇了他两巴掌,怎能不让人叹服。 “丫头,怎样,可以吗?”老头问道。火凤凰呆呆点点头。老头笑了笑,道:“那你就是答应了。”然后拍了拍手,像个开心的孩子。他转过身来,冷眼朝甘梦安道:“这两巴掌加一颗牙,是老头子我送你的礼物,你刚才不是小看欧阳家的浮云剑法吗?那我现在就教这个丫头这路剑法,让她好好教训教训你。” 莫山庭一听,身遭雷击,惊恐万分道:“敢问前辈是谁!” 第四章 一尺寒光堪诀云(下) 那老头那也没理会莫山庭,径直对着火凤凰道:“丫头,学不学?”火凤凰不疑有他,点头道:“我学。”旋即双膝跪下,挺腰抱拳道:“师父在上,弟子闻人清叩拜。” 如此大礼,老头反而摇了摇头,道:“我只教你剑法,不做你师父。”火凤凰坚决道:“您收我做徒弟,传我武功,岂有不拜师之理。”老头固执道:“不,我只交你剑招,不收徒弟。你若执意拜师,那我就不教你了。”火凤凰顿了半秒,生怕老头反悔,便改口道:“那我这一拜,乃是感激前辈您授艺之恩。”说罢连磕三个响头。 老头听了磕头声,一阵心痛,急忙扶起,道:“丫头,这种虚礼就不要啦。我瞧你极重义气,也是惜才,你只要好好学,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起来,起来!” “老头,我可没空瞧你教功夫。你坏了大爷一颗牙,大爷现在要将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拔出来。”甘梦安握紧拳头,恶毒的目光看向老头,如毒蛇猛兽。 “安弟,不可轻举妄动!”莫山庭知道老头非一般人,恭敬道:“老前辈,我奉武林盟主东方魄之令,前来捉拿这个杀人凶手,此子罪大恶极,留之为祸武林,还望老前辈行个方便。” 老头淡淡道:“人你要抓便抓,我可不管。我只是答应这个丫头教她武功,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 “老头,你算哪根葱?也不用花时间教了,现在就跟大爷打,刚才是我没留意,才被你钻了空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个臭老头。”甘梦安心中不服,欲大打出手。 老头斜眼一瞧,嘴角上扬,瞧不起人的神态说道:“你还不配我出手。你刚才不是说浮云剑法是狗屁剑法吗?那我就教教丫头,也好让你听听响,闻闻味儿。” 甘梦安心想老头故弄玄虚,怕是拖延时间,笑道:“不错,那浮云剑法确实是狗屁剑法,方才他们七人都放不出屁声来,大失所望,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头能否放出响声来。”说罢大步迈开,右手并指,从左侧攻来。 莫山庭本想阻止,但心下又想,老头身份成谜,弄得人一头雾水,如今借着甘梦安之手去试探试探,也好知底细。只见甘梦安刹那间就来到老头跟前,此刻老头正面对着火凤凰,露出后背,似乎对他并不在意。火凤凰侧目瞧见,又见老头毫无察觉,急忙惊叫道:“老前辈……”老头笑容柔和,似乎没放在心上。 甘梦安瞧老头无动于衷,心想,“原来这老头是虚张声势,我稍微认真,他根本就反应不及。”他往老头左侧胁下点去,这里若被点中,那定是生不如死。正得意忘形,只见自己手指在离老头不足半寸的距离骤然停下,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墙将他拒之门外。甘梦安骤然失色,这化有形于无形的功夫,非内力深厚之人不可才有的境界。 老头缓缓回过头瞧了一眼,甘梦安顿时寒毛直竖,心里咯噔一下,老头左手看似随意的一挥,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甘梦安的脸上,后者被这股异常强大的力量甩出,耳边生风,在半空转了几圈后,面朝大地摔了下去。 “哎哟!”甘梦安惨叫一声,两耳嗡嗡直响,咬破了嘴唇,摔到鼻子,疼得哇哇直叫。原本他嘴巴就微微突出,这一摔先是牙齿磕破了嘴唇,然后才撞破鼻骨,好在他面前几颗牙齿已经断了,这一摔直接撞上牙龈,并没有将其余牙齿磕掉。 他惊恐地连滚带爬地往莫山庭身边靠拢,捂着口鼻道:“二哥,这老头不简单……”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老头不好惹,心里才害怕起来。莫山庭脸色肃然,道:“老前辈,我十三弟之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了,还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此子勾结魔教,杀我义弟,抓人练吸功大法,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我是奉了东方盟主之令前来捉拿。前辈深明大义,莫要给这个滑头小贼骗了去。”他言辞凿凿,希望以武林盟主的名头震一震老者。 那老头听罢看了一眼凌楚瑜,叹道:“老头子我说了,刚才那小子出言不逊,说浮云剑法狗屁不是,我听不过去,就想给他见识见识。可惜他武功太差,我出手怕江湖人说我以大欺小,不见得是浮云剑法的厉害,所以我想教这个丫头几招剑法,这样别人就说不得我了。” “前辈会浮云剑法?敢问前辈是欧阳家的?” 老头沉默不语,答非所问道:“我只教丫头剑法,等他们较量过后,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管。” “前辈此话当真?”莫山庭恭敬问道。 “当真!”老头回答也是干脆。莫山庭道:“好!今天就给老前辈一个面子,您教她剑法,若她胜不了我兄弟,到时候希望前辈不要再插手。” 老头点点头,道:“若她真败了,老头子我也没面子,早就灰溜溜跑了,哪用着你说。” 莫山庭听他不像开玩笑,道:“好,老前辈尽管教,多久都等,我们回避就是。”老头笑道:“不用回避,你们大可在这里看。一个时辰足矣。” “什么?”火凤凰大吃一惊,这天下武功都是由师父私下口传心授给徒弟,若当众传授,旁人岂不是都偷学去了?老头知道她心里担心,笑道:“无妨,只有招式的话,给他们看千遍万遍,也是无用。”话虽如此,但火凤凰还是隐隐担忧。 老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道:“借把剑使使。”说罢右手捏诀,轻轻一勾,地上掉落的一把长剑竟飞到他手中,众人面面相觑,这隔空取物的功夫,当世无双,放眼天下没有几人能做到,没想到这个偏僻的城镇居然隐藏一个高手。莫山庭则心有所思,隐隐不安。 这剑乃冷风的佩剑。方才陶青重伤,他顾不得这么多,弃剑救人。他瞧见老头隔空取物的手段,也是佩服,但心想,这浮云剑法乃欧阳家嫡传武功,既是老头再厉害,也断然不会这路剑法。他正想着,忽然听老头缓缓说道:“青云直上。”他惊愕看去,只见老头长剑向半空一震,一股剑气从剑尖透出,嗡嗡做响,但剑身竟不摇不晃,笔直而上。要知道若贯劲于剑,再厉害的人也会使剑尖轻轻一颤,可他使出来,却巍然不动,足见老头对力道的把控已细致入微。 “这……”不仅是冷风,其他诀云四剑也是目瞪口呆,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头所使的剑法,是不折不扣的浮云剑法。又见老者手腕急沉,长剑急转直下,平平向前刺出,然后顺时针连晃九下,抖出九个光圈,快得异常,旁人却又瞧得清楚。 “密云不雨……”冷风目瞪口呆,恍惚道:“他……他怎么会浮云剑法,我在欧阳家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见过此人。”其余人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及思考,呆呆地看着老头一剑一剑地使出来。 “裂石穿云”、“黑云压城”、“飞云掣电”、“云雾迷蒙”……冷风他恍惚地念着老头使出的剑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些均是浮云剑法的招式,而且精妙绝伦,犹胜自己不知多少倍。他忽然瘫坐在地,不知所措。 王如萱瞧了心有疑惑,道:“凌大哥,这老前辈剑法有些像那七人的剑法,但细看却又不一样,这是为何?” 凌楚瑜见过浮云剑法,招式确实与老头所使有些不同,招式平平,缺乏精妙,沉思道:“王姑娘,你还记得当时魏谞前辈教你九招剑法前,耍了一套剑招吗?”王如萱回想起来,点点头道:“记得!那剑招只是普通寻常招式,没什么特别。但是师公传我九剑,每一剑都包含那些剑招在内……”她歪头想想,思索道:“说来也奇怪,那些普通招式融入九剑中,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凌楚瑜笑道:“这正是其中关键。魏谞前辈的九剑,是包含他一生武功精要,若没学过他的武功,旁人看了都是普通得再普通的招式。王姑娘你先是拜秦之槐为师,后学魏谞前辈九剑,触类旁通,自然能领悟九剑奥妙。如今清儿也是如此,这位老前辈所教剑法,若没有心法口诀,学了也是无用。”王如萱点点头,但心里却想,凌楚瑜称自己“王姑娘”,颇为尊重,可却唤火凤凰“清儿”,足见关系亲昵,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老头转瞬之间就使了十七招,剑势连贯,剑气倾斜而出,连绵不绝,忽静忽动,忽快忽慢,忽明忽暗,就像天上的云雾,让人捉摸不定。诀云五剑从头看到尾,都是呆呆说不出话,心想眼前这个老头定然和欧阳家有密切关系,不然是不可能使出如此正宗的浮云剑法。 “呔!”老头忽然高声猛喝,如九霄惊雷,数里皆闻,众人被他一喝,心神凝聚,忽然老头手中长剑散出漫天剑影,遮天蔽日,看得人心神惧裂。 “寒光诀云!”老头口中朗朗念出,无比庄严,右手在身前画了一个银色光圈,待举过头顶,那漫天的剑势骤然紧缩,全都凝聚进他长剑中,此时长剑银光暴涨,竟凝出三尺剑气。众所周知,这“寒光诀云”凝成一尺剑气,方是大成,才有“一尺寒光堪诀云”的气势,而眼前这个老头,竟能轻松吐出三尺剑气,其武功之强,令人咂舌。 老头缓缓撤去剑气,右手收剑于身后,左手捏诀下压,是收势的意思。他脸色红润,气定神闲,眼神奕奕,完全不像刚才使出这样惊天一击的样子。 “丫头,看清了吗?”老头温和问道。火凤凰呆若木鸡,精神恍惚,被老头一提,才惊醒过来,前十七招记得清楚,只是最后一招太过于惊人,恍了神没记住,就如实说了。 老头点点头,道:“我原本也只打算传你十七招,只是我许久没使了,一时兴起,就全使了出来,那最后一招,就当是我送你瞧的。”火凤凰点点头,神色凛然道:“多谢前辈!”但心里却打起小算盘,想着如何套取那最后一剑。 老头将剑递来,道:“丫头,既然招式瞧会了,使一遍我瞧瞧。”火凤凰接过长剑,深吸一口气,将所学剑招尽数使了出来。她天资聪颖,而剑招并不复杂,故而看上一遍就会。老头满意点点头,道:“丫头,使得不错。虽然有些生硬,对付那个家伙,绰绰有余。”火凤凰虽记全剑招,但这招式平平,如何对敌?但也不好开口询问。 老头瞧她神情,心中已知大概,道:“丫头莫慌,一个时辰未到,我岂会让你犯险。”火凤凰被看破心思,不禁微微发热。老头道:“你过来些,我这就传你心法口诀……” “前辈!”冷风大声喝止,他已经确信眼前这个老头会真正的浮云剑法,可他竟要传给一个绿林响马,而且还是个寇首,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败坏欧阳家名声。“欧阳家主曾说,授艺先授其道,若大奸大恶之徒学了,岂不是危害江湖?前辈可能不知,此女乃太行山匪首闻人清,乃江湖黑道第一山寨之主。” 火凤凰一听就知是他针对自己,说自己大奸大恶,她也不反驳,只是冷哼一声。老头开口道:“善恶之说,终究是分不清,道不明。这丫头果决仗义,敢爱敢恨,乃性情中人。纵使她大奸大恶,也是对那些狡猾狡诈之辈才会如此。这才是真性情。” 被人如此评价,火凤凰不禁心头暖暖,世人都知苍岩寨是盗贼匪寇,杀人如麻,谈之色变,谁会知晓他们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事迹。老头不理会他们的目光,道:“丫头,我说你记。”火凤凰用力地点点头。 老头略有所思,张嘴念道:“庄子说剑,曰剑有三,乃天子、诸侯、庶人三剑。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愕,晋卫为脊,周宋为谭,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老头所说乃庄子的说剑篇,火凤凰自幼习武,没学过四书五经,听了有些莫名其妙,觉得不像心法口诀,倒像是一篇文章,不免大失所望,她虽不解,但又不敢打扰老者,只能边听边记。旁人瞧去,只见老者嘴唇翕开,却无半点声音。原来他是怕旁人听见,故以传音之术,将心法口诀秘密传授。 火凤凰开始虽不明其意,但她聪慧过人,渐渐理解此篇用意。这庄子三剑,本意是劝说赵王不要沉迷在于剑士为伍上,这庶人之剑,只不过是斗鸡儿戏,用于治国,百害无一利。而天子剑和诸侯剑,也只是短期称霸的方法,不能久远。只有“大王安坐定气”。方可抵达“无为而治”的境界。忽然头脑一激灵,如醍醐灌顶,心想,我从小练剑,学得一招半式就与人斗狠,这不正是庶人斗鸡儿戏?当学了几年后,专研剑道,有所成就,与人争锋,教之高低,正如这诸侯之剑,震四方以听王命;而再往上者,就是天子之剑,一剑出,诸侯惧,天下无人再敢争锋。可到了天子之剑境界后,自以为比肩巨人,沾沾自喜,再无法精进。岂不知学海无涯,剑道无边,若不能顺应天道,无为无不为,必将衰亡。 老头起初见火凤凰眉间异样,知她不解,但也无法提点,全凭自身悟性,就没有停口。但随后却见她目光如炬,精光外射,就知她略有所悟,心有所得,待他将“庄子说剑”道尽后,又传授剑招口诀。而此时的火凤凰,听得脉络清晰,待老者全部说尽,领悟之精髓要义,已有七八分火候。 老头气息悠长,将一大串心法念完后,依旧从容,呼吸悠长,笑道:“丫头,可记全了?”火凤凰凝神回想,有些愧色道:“晚辈不才,只记得七八分。”老头笑道:“不好不坏,已是不差。你我之缘,也就这七八分了。”言下之意,就是传剑之事,到此为止,学得多少,全凭自己。 火凤凰得他传授,已知受用无穷,又跪拜三磕,心存感激道:“多谢前辈!”眼眶已是红润。老头心疼她那聪明的额头,急忙道:“丫头,别磕了,快些起来!”火凤凰又拜了一拜,起身后朝莫山庭二人看去,眼神精光内敛,坚韧不拔,没有一丝彷徨畏惧。 老头瞧她眼神,微微一笑,道:“丫头,去,让那缺牙的丑八怪见识见识真正的浮云剑法!” 第五章 快意策马西风烈(上) “王姑娘,此情此景,可似曾相识!”凌楚瑜不禁莞尔,王如萱听罢也是干笑一声。回想起来,之前就是在藏剑山庄的地盘上,魏谞忽然而至,授剑法于王如萱,随后击败孙平风。如今在这渭城,火凤凰得高人前辈指点,习得浮云剑法一十七式,二人能有如此奇遇,当真世间少有的多彩。 火凤凰脑子里飞快运转,右指蠢蠢欲动,以极轻微的动作比划着剑招。甘梦安虽畏惧老头,但心里却不怕火凤凰,心想临阵学武,能强到各种地步?况且还是如此平平无奇的剑招。 “安弟!”莫山庭隐隐觉得不妙,这剑招看起来很普通,可但凡高深武学,都是化繁为简,极重意境,又怕他大意,便叮嘱道:“安弟小心,不可大意了!”甘梦安果如莫山庭所想,讥笑一声,道:“二哥且放宽心,区区小妞,才学了一个时辰的剑,又如何能胜我?若真如此邪门,那我们这些练武的,又何必说千锤百炼。”莫山庭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心想或许自己多虑了,再厉害的武功,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让一个二流之人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也就稍稍放心。 火凤凰右手提臂架剑,左手捏诀,眼神坚定,低喝道:“甘梦安,闻人清来取你人头。”她杀伐决明,性如烈火,这一喝极具气势,她身后的火字营刀客对她坚信不疑,也齐声高喝,数里之内,瓦砾皆震。 “臭丫头!”甘梦安怒骂一声,旋即露出猥琐的眼神,上前说道:“刚才你运气好,这次再落入我手里,可没有这般好运气了。”火凤凰想起他之前所言的骇人听闻的手段,露出鄙夷之色,道:“甘梦安,像你这种卑鄙龌龊之人,留在世上也是害人不浅,今天我闻人清就替这苍天,铲除你这个奸恶之人。”甘梦安冷笑一声,道:“替天行道铲除我?臭娘们口气不小。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烈性子,征服起来才有愈发有趣,不像那些温顺如狗的婊子,享用完无趣得很。” “住口!”他一再口出污言,火凤凰双目迸发火光,大步流星,猛地刺去。甘梦安瞧她这剑,可与之前所用剑法无二,轻笑道:“就这?”身子旋侧而出,避开剑锋,手指朝她背后点去。 甘梦安武功以点穴见长,一手凝气点穴功夫乃武林一绝,若是被他点中,普通解穴手法是断然解不开的。他凝气于指,点向火凤凰背后穴道,欲一招制敌。火凤凰觉得背后寒风瑟瑟,之前领教过他厉害,这一剑虽冲动,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倏忽一个转身,以轻巧的身法回身,急送一剑。此招名为“峰回路转”,火凤凰之前鲜少使出,因心想起老者口中所言的庶人之剑,心知不可逞凶斗狠,要学诸侯之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她本身剑法出众,只是性子使然,刚猛有余,精妙不足,可如今如临大敌,又得高人指点,急中生智,以不擅长剑法对敌,虽有些生硬,但效果极佳。甘梦安略有惊愕,旋即轻弹剑身,他手指硬如钢铁,火凤凰右手被震得发麻,长剑颤抖不止。 “混元指力?”老者瞥视一眼,道:“这缺牙丑八怪居然会这门武林绝学!” “混元指力?”凌楚瑜问道:“这是什么武功?”老者思索片刻,道:“相传少林寺僧人有西域一脉,专注混元内力,聚力于指,为混元指力。这指力乃体内阴阳二气,一明一暗,一内一外,运起混元真气后,指力坚硬如铁,可抵刀剑,隔空点穴,不能轻解。这武功本是西域少林不密之传,这缺牙怪又非佛门弟子,又为何会使这门武功?” 莫山庭听得老头所言,暗暗佩服他见识。甘梦安年少时因为丑陋,被父母嫌弃,遭同伴欺凌,每日身上都有钝伤,可他从不服输,将这些仇恨暗暗记在心里,将来欲报仇雪恨。待他十六岁时,丑陋之名已经在十里八乡出了名,谁家都不愿嫁女,这让他父母更加厌恶他,以长大成人为由,将他逐出家门。 甘梦安虽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暗暗记下,当他被父母赶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家门,鹰视狼顾之相显露无疑。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流落他乡,不受待见,不仅因为容貌丑陋被耻笑,还因此找不到一份生计。不出三日,就沦落为乞丐,靠乞讨未生,混混度日。 有一日,甘梦安因不小心撞了一位少爷的路,被他的手下扈从打得半死。就在此时,一位手执禅杖的苦行僧出现了,替他这个如粪泥的乞丐求情。那公子口脚却不饶人,骂了一通后,说是苦行僧能接得了自己三拳,就放过甘梦安。那苦行僧双颊深陷,瘦骨如柴,哪里能经得起三拳,可他还是面带微笑地答应了。那公子恶毒地打了三拳,那苦行僧纹丝不动,他不信邪,让最强壮的手下又打了三拳,可苦行僧仍旧丝毫未损,这公子才半骂半疑地走了。 甘梦安见苦行僧如此厉害,欲拜他为师,学习武功,将来能不被人欺负,向曾经欺负自己的人报仇雪耻。可苦行僧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施主你目露凶光,性子乖戾,不适合学武,不如跟我研习佛法,化解戾气,功德圆满之时,普度众生,此功德岂不是比学武收益更大。”苦行僧宅心仁厚,渡化他人为善,是当世一件大功德。岂知甘梦安只是嘴上答应,心里却寻思想从他身上习得武功,将曾经欺负和嘲笑他的人报仇。就这样,他以苦行僧弟子的身份,虽着他修行。 苦行僧乃西域少林高僧,为了参透佛法,不辞辛劳,一人远行修禅,度化世人。甘梦安随他而行,整日想着如何习武,刚开始倒是毕恭毕敬,俯首听耳,但日子久了,苦行僧只传授佛法,从未交他武功,甘梦安开始有些不耐烦,也不在言听计从,诵经念佛,甚至还恶语相向。苦行僧看在眼里,良言相劝,终未有果,只能默默叹气,心想着以善意慢慢化解他的凶煞之气。 可苦行僧还是瞧低了甘梦安心中的黑暗,他从小被欺凌,善于隐藏,随着内心黑暗越来越大,他十分恼怒苦行僧不肯传授自己武功,日子久了,也腻烦他的整日道德唠叨,这恼怒渐渐变成愤怒,终于有一日,甘梦安动了杀机。 那一日晚霞,天边红得似血,在一座破败的寺庙中,苦行僧一手拿着禅杖,盘膝打坐。甘梦安化缘回来,一手拿着粗碗盛着清澈见底的稀粥,一手拿着一个馒头。 “师父,请用膳!”他今日大改往日冷漠态度,语气极为尊敬。苦行僧心有慰藉,心想今天这个顽劣弟子转了性子,便微笑地拿起那碗清粥,道:“一碗粥即可。”当他端在嘴边,忽然停住了,甘梦安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十分害怕,难道被老秃驴看破了?可苦行僧却淡淡笑道:“做人就如这粥,清清白白。”说罢缓缓喝了下去。 苦行僧喝下粥后,放下粗碗,双手合十,道:“善恶终有报,慈安,为师本想助你铲除心魔,岂知你仇恨渐长,已优胜原来,这是为师之过!” 甘梦安一听,就知自己在粥里下毒的事情败露,心慌意乱之下,毫不犹豫地抽出藏在身后的短刀,狠狠地扎进那苦行僧的胸膛。那苦行僧向来慈悲,原以为甘梦安只是一时邪念,只在粥中下毒而已,自持有内功护体,慷慨喝下,想借此感化弟子。岂不知他杀心太重,留了后手,一把银晃晃的短刀,斩断了二人的师徒之情,也断送了他的性命。 苦行僧死之前,双手合十,口念忏悔经文,他本想渡人,却加重他人罪孽,修的苦行禅,成了野狐禅,也不知自己所做所为,是渡人成佛,还是渡人成魔。 甘梦安第一次杀人,决绝果断,笑容极其恐怖,他在苦行僧身上找到半本“混元功”和“混元指力”,大喜过望,朝着自己师父的尸体啐道:“早些传授,师父你也不用死了。你常说佛死后坐化,无牵无挂,成为天地一份子。那我作为你徒弟,也遂了你的心愿,不埋不烧,就你一直坐在这里。”说罢拿着两本秘籍就走了。 几年后,在他勤学苦练下,武功有所成就。他第一件事就是回乡,因为曾被人嘲笑丑陋,他就将当初欺凌过自己的那些人的容貌毁去。做完这些事后,他来到自己家时,已是深夜,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是点了一把火后离开了,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生死,他已是不关心。 再过得几年,他以“混元指力”在江湖上闯出些名气,与当时还不是武林盟主的东方魄结义,又随他奇袭苍云教,从此身份显赫,在江湖上也算一响当当名人。甘梦安唯一的遗憾,就是只得了半部混元内功,穷其一生也只是一流高手之列。 他越想越气,右指又加重几分力道,嗤嗤带风,朝着火凤凰穴道攻来。火凤凰大惊,如此力道打在身上,跟挨一枪没有区别,手腕急拉,向左偏了三寸后,急刺了过去。这一招“飞云掣电”剑路诡异,呈“之”字走位,不仅绕过对手的手指,而且朝他手腕削去,即使对手躲开了,那长剑又可顺势直去,刺向胸膛。甘梦安脸色微变,急忙变招,手指轻压在剑脊之上,双指一分,将她长剑弹开。火凤凰纵身一跃,翻手回了一剑,斜刺向对手腋下。甘梦安右手展开,手指继续弹在火凤凰剑身上,可火凤凰手腕又急急下沉,一招“青云直上”,刺向甘梦安下巴。甘梦安终于有些不淡定,急忙以指力又朝着对手长剑弹去。 倏忽之间,二人相斗十来招,火凤凰一招接一招攻来,连绵不绝,甘梦安虽防得密不透风,但却无力反击。一旁的莫山庭隐隐不安,甘梦安武功虽是源出西域少林,可当年苦行僧一心参悟佛法,对武功并不是特别研究,而“混元指力”也只是入门粗浅功夫,能有多大威力,全凭习武者内功强弱而定。而恰巧甘梦安只学了半部混元内功,不上不下,也堪堪比肩江湖一流高手。火凤凰虽是二流之列,但她所使剑法乃当世一流,武林武林绝学,只凭其精妙招式,就能在甘梦安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火凤凰与其交手十来招后,对欧阳家剑法的领悟更加深刻,一剑比一剑出彩,就连一旁的诀云七剑瞧了,也自叹不如。这仅仅是只学了一个时辰而已。可但凡决顶武学,意为上,招为下,往往能领悟招意之人,比其只会勤奋之辈要快上三五年。火凤凰就是如此,剑意通,则眼耳四肢皆通,每出一剑都剑意沛然,充斥天地。 甘梦安一直不能反攻,心里焦急,难道自己连一个臭娘们都抵不过?他怒喝一声,运劲于指,却偏偏藏于身后,巍然不动。火凤凰心生疑虑,“难道他束手就擒?”只见他在一动不动,目光紧盯着自己,哪里是坐以待毙。火凤凰心虽有疑,但还是一剑刺去,也想试探对手意欲何为。甘梦安见无法反击,索性露出破绽,引对手来攻。当剑快刺中自己时,右指忽然探出,准确无比地夹住火凤凰的长剑。他双指如铁,这一夹如铁钳般,火凤凰抽剑不得,心知中计,已是悔之晚矣。甘梦安轻笑一声,手指微微发力,轻而易举就将火凤凰长剑折断一尺之余。 火凤凰拿着断剑,也不退后,摆脱后顺势刺去。甘梦安则手夹断剑格开,顺势将其当暗器掷出。如此距离,火凤凰不敢大意,边退边将迎面而来的断剑击飞。 甘梦安狞笑道:“这下得我反击了!臭娘们,有你好看。” 第五章 快意策马西风烈(中) 诀云五剑瞧火凤凰长剑折断,本想将自己的长剑抛出,以助其力。甘梦安出手伤了陶青和狄桥,后者虽脱离险境,可陶青重伤昏迷不醒,而且容貌尽毁,这手段之狠,令人发指。可他们又细想过来,要指望一个匪首相助,他们宁可死了也不会这般做。 凌楚瑜见状,上前几步,夺过胡一的佩剑,道:“借我一用。”胡一心知他意欲何为,也不多加追问阻拦,轻松让他将剑夺去。 “清儿!”凌楚瑜高声一喝,将剑掷了过去。火凤凰丢掉断剑接过,信心大涨,将剑平于左脸颊下,剑首抵在左肩,双眼怒视道:“再来!”长剑银圈晃晃,一招“密云不雨”,剑势蔓延而来。 甘梦安现在心知浮云剑法的厉害,这一招极具迷惑力,真正杀招却在这剑圈之后。他屏息凝神,右手随意伸出,在这漫天剑势中一划一勾,他手指如铁,并不怕刀剑,但他这样勾划,像在湖水中探索鱼儿行踪一般。忽然当地一声,须臾之间,他手指夹缝中多了一片断刃。 火凤凰眉间大骇,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强悍的指力,有些慌了神。忽然又听凌楚瑜喊道:“清儿接剑!”回头一看,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送来,她愤恨将断剑丢掉,接过剑来,反手就是一刺。甘梦安哈哈直笑,侧身躲过后右指捏住剑身,不由多想,用力折断长剑。 诀云七剑的武器虽非绝世神兵,但也不是寻常铁器,竟被甘梦安一再折断,纷纷惊叹他的指力惊人。凌楚瑜再掷来一柄剑,似笑非笑道:“清儿,省着点用!”火凤凰听罢啼笑皆非,道:“多事!”旋即冷静下来,手腕急左急右,往前吐去,剑尖划出一个“之”字,剑风劲急,快如闪电,刺向甘梦安心口。她初试“浮云剑法”,才知这“四两拨千斤”之妙用,每剑刺来,均精妙无比,与之前刚猛凌厉剑意有所改变。甘梦安越瞧她越心惊,心想她每次出剑都在进步,自己反而成了她的试剑石,心里大怒,恶念丛生,以指力迎了上去,他自持双手混元内力,刀枪不入,双指如剑,上下翻飞,气势竟不输持剑的火凤凰。 “哼!”老头在旁冷哼一声,道:“凭着混元内力强横吗?”他旁观许久,发觉甘梦安只会这混元指力一门功夫,自持内功深厚,才能以指力折断长剑。若是自己使剑,那一剑便能破去他的混元护体真气,将五指削去。但转念一想,若自己出手,那就成持强凌弱了,心想还是把这个任务交予眼前这个丫头吧。 二人急攻数剑,火凤凰手臂被对手强横内力激撞,已有些发抖起来。甘梦安见状,大笑道:“臭娘们,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乖乖给本大爷投降,大爷会好生疼爱你的。”说罢狎笑不已,双手负在身后。火凤凰听他污言秽语,极为恼怒,可他双指如铁,自己剑法初学,实在找不出破解之法。 “清儿别怕,这里尚有剑在,与他拼了。” 火凤凰听罢是哭笑不得,刚才还让自己省着点,现在又要自己不要有所顾虑,敢情好话坏话都由你一人说了算?想想不禁俏眉竖立,白了他一眼。 “姓凌的,废话少说!你杀我三哥,不共戴天,待我收拾了这个娘们,再狠狠收拾你。”他瞧凌楚瑜颇为俊郎,自己难免相形见绌,顿时心生怨妒。凌楚瑜笑道:“甘前辈你双指如铁,又怎么会怕区区长剑,何必惊慌!”甘梦安像是被说破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掩饰道:“区区一个丫头,我会放在眼里?只不过是怜香惜玉罢了。”凌楚瑜付之一笑,转而对火凤凰道:“清儿,剑够用!” 火凤凰噗嗤一笑,美得动人,仅存一瞬,又变成一副严肃的表情,她脑子飞快运转,想着如何对付甘梦安。忽然想起凌楚瑜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恍然大悟,微微颔首,双目精光迸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小子也瞧出来了?”老头瞥了一眼凌楚瑜,道:“本事还行!”凌楚干笑一声,道:“老前辈过奖了。”老头不理会他,看向王如萱,细声问道:“丫头,你是魏疯子的徒弟?”王如萱怔了怔,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老头自言自语道:“你刚才所用剑法,是他的路数,没想到他竟能悟出如此剑意,他一直想与我较高低,可惜啊,我已经好久不用剑了……”二人听了怔怔发呆,不知老头到底是何许身份。 火凤凰振剑一刺,笑道:“甘梦安,你不是自诩指力无双吗?那何必负手于背,不来与我较量。”甘梦安脸色微变,展开双臂,道:“我是怕指力伤了你,心想给你一个投降机会。”火凤凰凝神往他手指瞧去,已是微微发红,心想方才他负手于身后,就是为了缓解与剑相碰后的疼痛。这“混元指力”虽强,但需要极强的内力维持,甘梦安只得半部混元内功心法,怎么可能一直与兵器相碰。他之前连番折断火凤凰的剑,就想凭此威慑对手,当凌楚瑜说“剑够用”时,显然他也瞧出自己难以维济这“混元指力”。 火凤凰瞧得他破绽所在,胸脯微微一挺,宛若山峰,长剑挽出,果断决绝。甘梦安啐了一口,道:“臭娘们小看人。”说罢运劲于手,袖袍鼓鼓,往身前一扫,将长剑荡开。火凤凰被他袖劲格开,就知他再也不会轻易以指力相碰,凝剑刺去,在他袖劲刚断时出手,嘶地一声,削去他一片衣袖。火凤凰得势后,继续猛攻,连扫三剑,均是狠辣无比。甘梦安且战且退,三剑过后,衣袖已经破破烂烂。 甘梦安狼狈又恼怒,他只得半部混元内功,修为难以精进,难免有些沮丧,这些年又沉迷酒色,修为更是停滞不前。如今被一个女子逼得如此境界,大觉脸上无光彩。其实不是他不敌,而且火凤凰所学剑法太过厉害,缥缈无定,变化无常,正是他武功克星。 火凤凰往右纵身走了三步,绕到甘梦安左侧,长剑斜刺,她越发得心应手,出招也越发纯熟。甘梦安心想:“今日要拿不下这丫头,只怕以后也再无颜面立足于江湖上。”此时斜眼瞧去,周围渐渐涌入不少江湖人士,他们都是为了追捕凌楚瑜而来,只是眼前莫山庭在旁压阵,他们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上前和东方家抢人。 甘梦安回身反劈,势大力沉,这次他运足了“混元真气”,右手朝火凤凰长剑猛压,左手却点向她的穴道。这一击可谓是双管齐下,非得逼她弃剑不可。火凤凰可不能让他如愿,身体纵出,手腕急向右拉出三寸,斜刺一剑,这一剑深得“鹰击长空”之妙,至右向左,一剑刺向甘梦安双手,欲来个一箭双雕。她和甘梦安交手后,发现他“混元指力”的破绽,只要他聚力于指,手腕便是无真气护体,若此时一剑刺去,双手经脉定被切断,非伤即废。 忽然被人设计,甘梦安却是意想不到,心里直叫糟糕,却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手被削去经脉。就在此时,两人之间忽然钻出一个人影,在火凤凰的长剑即将划破甘梦安手腕前,手指轻巧一点,将火凤凰长剑荡开。 “前辈剑法高超,晚辈深感佩服,今日能败于浮云剑法之下,虽败犹荣。” “哦,原来是欧阳家的浮云剑法,难怪如此厉害!”那些后来的武林人士听罢,纷纷开口称赞,也就没人说甘梦安的不是了。 “哼!”老头嗤笑一声,极为佩服莫山庭的应变能力。他这一出手,既救得甘梦安,又不让别人落他出手相救的口实,虽然是高捧欧阳家剑法高超,实则是保全了甘梦安的名声。 “闻人寨主,今日讨教过后,才知英雄出少年,而且还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莫山庭又补了一句,看似是高抬火凤凰,实则是将她身份暴露,现在围观的江湖高手不在少数,而且来威镖局和青帮这两派人马也蜂拥而至,将市集围得是水泄不通,杨翔龙也带着师弟们前来相助,那小小的集市忽然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她就是苍岩寨寨主闻人清?据说她是个极为标致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可是官府悬红一万两的巨寇,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今日竟然在此,拿下她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的都花不完。” “还有武林盟主缉拿的凌楚瑜也在,他也值五千两,这回赚大发了。” “赚大发了?东方家的莫先生在,咱们也就别想了,能有口汤喝就不错了。” 市集上群雄议论纷杂,各说各辞,顿时闹哄哄一片,可就没有人敢上前一步。他们自知武功不足,想借着人多浑水摸鱼,况且还有东方家的莫山庭在,不敢自作主张。可大伙心里都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莫山庭朝老头微微拱手,道:“前辈,闻人寨主得你指点浮云剑法,我安弟是技不如人,您和闻人寨主可来去自由。至于凌楚瑜,他得留下。” 火凤凰呵斥道:“卑鄙,不是说好任我们离去吗?”莫山庭道:“闻人寨主莫要记错了,我说任你们离开,并没有说凌楚瑜也可离开,他勾结魔教,十恶不赦,正派英雄无不想生啖其肉,又怎会放他离开?而且前辈也说了,教你剑法后自会离去,不再插手此事,我可有记错,老前辈?”老头沉默不语。莫山庭继续道:“我答应放你走,是看在你会浮云剑法的面子上,闻人寨主也莫要得寸进尺。” “你……”火凤凰顿时语塞,虽知他故意借口推脱耍赖,却一时间想不出言语反驳,只能狠狠跺脚,在旁干着急。 “太行山的匪首闻人清竟然会欧阳家的剑法?这是为何,难道她与欧阳家暗通曲款?” “不可能,欧阳家不会做这些事情。” “怎么不可能。当初藏剑山庄还不起买凶杀人,他堂堂欧阳家私自养一个山大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凌楚瑜脸色铁青,心里暗骂莫山庭卑鄙,打赌赢不了闻人清,却借机将脏水泼向欧阳家,不得不说他这一招极为阴损,却又十分高明。他看向老者,那老者既然会浮云剑法,应当和欧阳家有密切关系,但他却神色温和,丝毫不在意。 火凤凰知道他手段卑鄙,又十分高明,想不出应对办法,只得高喝一声,道:“莫山庭,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会浮云剑法又如何,跟欧阳家没有半点关系。这剑法我学了去,若欧阳家不想剑法外传,尽管让他们派人向我索回。” “好,闻人寨主既然承认你所使用的剑法是欧阳家的浮云剑法即可,我们自会向欧阳家主面呈。欧阳家主深明大义,自然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答复。”火凤凰知他能言诡辩,不再搭理,对老者恭敬道:“前辈授艺之恩,闻人清感恩戴德,必倾然相报。”老头笑呵呵地看着火凤凰,道:“武功本不分邪恶,你只要善用它,老头子就备感欣慰了。”火凤凰心头一震,恭敬一礼,然后振臂一呼,道:“火字营兄弟,保护好凌楚瑜,随我冲杀出去,若有人敢拦,杀无赦。”她身后刀客们受她鼓舞,齐声高喝,气势逼人,硬是将围观的群雄喝退半步。 “前辈……”莫山庭看向老者,似乎想看他是何种态度。老头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开,道:“此间事了,老头子也不遭人烦了,自当离去。” 一听这话,莫山庭心里暗喜,没有老头在旁,相信无人是他对手,要拿下凌楚瑜绝非难事。 “各位好汉,正如你们所见,凌楚瑜勾结魔教,如今又与太行巨盗闻人清沆瀣一气,种种罪责,铁证如山,如今我有盟主追杀令在身,望各位好汉与我一同擒下此獠,还武林一个正义。” “好!大伙自当遵从!”群雄也振臂高呼,有人出头再好不过,若能合众人之力生擒二人,事后也定分得不少金银。 “戒备!”火凤凰旋即下命,十名火字营刀客围在凌楚瑜身边,一人将受伤的老秦驮在火凤凰的马背上。杨翔龙等人也纷纷警戒,虽然他们不懂为何场面如此混乱,但大师兄有难,他们誓死不惧。 “嗨!”火凤凰高喝一声,其余火字营刀客也齐声高喝,杨翔龙他们似乎也收到这股劲的鼓舞,随着火凤凰再喝一声,他们也随声附和起来,胸口仿佛燃烧着激情,澎湃有力,视眼前这群江湖人如草芥。 忽然一声长啸,划破天际,惊空遏云。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天空飞来一只雄鹰,它扑打着翅膀,振翅高飞,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下方,几乎将所有人都收于眼中。群雄也是纷纷惊愕,仿佛每个人都逃不出它的眼睛,心中直叫,“好厉害的畜生”。那雄鹰在空中飞了一圈后,往后方俯冲而下。 群雄朝着雄鹰下落的地方,只见有五匹快马疾驰而来,蹄声转瞬即至,群雄定睛瞧去,为首那人白衣骏马,背负长剑,好不潇洒。他身后三男一女,也都意气风发,那只雄鹰停在其中一人肩头,更添一股子气势。 “是欧阳云,是欧阳云来了!”群雄中有人惊呼。“还有骆霞……白良……苗月寒……还有青天涟……”群雄纷纷吃惊,这下来了少年侠客榜上半数侠客,岂能不惊。 “是云哥哥来了,定是来就凌大哥的!”王如萱欣喜若狂。凌楚瑜却心有思量。 欧阳云策马而来,斜眼瞧了一眼凌楚瑜,并没有停留太多,而且径直到老者跟前数丈,勒马驻足,下马后上前几步,单膝下跪,恭敬道:“二爷爷!” “什么?”群雄纷纷震惊,能让欧阳云称之为“二爷爷”的老者,他的身份已经浮出水面,正是欧阳靖的二叔,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欧阳雄。 第五章 快意策马西风烈(下) 老头斜眼瞧去,有些不悦道:“骑马尚晚了我这个老头小半个时辰,难怪欧阳家如今人才不济!”他教训人来不怒自威,与刚才的柔和却大相径庭,欧阳云如芒在背,舌头僵硬,说不话来,额头汗流不止。 “二爷爷教训得是!”半天,欧阳云才挤出话来。他如此畏惧老头,是有原因的。 六十多年前,欧阳家一名天才横空出世。他五岁学剑,十四岁就打败江湖一流剑客,名动江湖。二十岁成为欧阳家有史以来学成浮云剑法第一人,而且他还根据剑法中风云雷雾的不同剑招,创下浮云剑阵。当大家都以为这个天才少年会继承欧阳家使命,成为武林盟主时,可在他三十岁时,却留下一封书信,牵着一匹黄马,远走他乡。从他的惊艳出世,到远走高飞,这十六年的短暂在漫长岁月的武林中,并不算长,但却因为他的存在绚丽多彩,好像烟火绽放,转瞬即逝。 此番京兆四大家族弟子被仇东时抓来给凌楚瑜练功,四大家族勃然大怒,纷纷向欧阳靖施压,让他捉拿凶手。欧阳家之所以能在江湖和朝堂上生根,跟背后的京兆四大家族的支持息息相关。欧阳靖被逼无奈,只好请出自己的叔叔欧阳雄,希望凭他的威望震慑京兆四大家族。 欧阳雄多年来在塞外漂泊,十年前方回中原。欧阳靖在十年前就打听到他的下落,只是不敢叨扰。这次凌楚瑜杀人,他隐隐觉得事关重大,而且牵扯到四大家族,故而派儿子欧阳云前去请他出山。他性子顽固,三十多年前决意退出江湖,哪肯会重回江湖之理,断然拒绝。可当欧阳云说出“吸功大法”一事时,他略有迟疑,这魔功为祸一方,他出于好奇一直想见识见识,苦于这门武功失传已久,如今又重现江湖,他难免有些心动。 欧阳雄苦思数日,实在心痒难耐,就向欧阳云询问凌楚瑜下落。欧阳家探子遍布,曾见凌家镖局悄悄弟子前往渭城,由此推断凌楚瑜或许在渭城出现。欧阳雄闻得此讯息,拔腿就跑,不管不问身后的欧阳云。这可苦了欧阳云,骑马都不曾追上欧阳雄,被远远抛在身后。 “原来是欧阳雄老前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莫山庭恭敬拜见,他之前隐约察觉这个老者身份不一般,原来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欧阳雄,有他在此,这里的群雄在他眼里都是草芥,想靠人多取胜已是不可能。 欧阳雄没有看他,此番前来,是想见识见识吸功大法。可凌楚瑜却从未使出,不禁有些大失所望。但令他意外的是,寻到了火凤凰这棵天意和心性都符合自己脾气的好苗子,一时心血来潮,又听闻甘梦安嘲笑自己所创的浮云剑阵,故而传了她浮云剑法一十七式,好好教训一下甘梦安。火凤凰也不负众望,以浮云剑法力挫对手,为自家剑法挣了口气。 “我教外人以欧阳家剑法赢了你,是否觉得我欧阳家已无人?” 莫山庭急忙道:“哪里。前辈在一个时辰内传剑,这可不就说明欧阳家剑法的厉害。”欧阳雄道:“我早已退出江湖,我传谁剑法,是我个人之事。你们要是有什么异议,大可来找老夫,也可以找靖儿。”莫山庭摆手道:“晚辈不敢。前辈不理江湖事久已,闲云野鹤,乃方外高人,至于传艺何人,晚辈可不敢僭越。”言外之意,你欧阳雄已退隐江湖,你要传艺何人,外人自然管不着。倘若你今天要插手凌楚瑜之事,那就要给江湖和东方家一个交代。 欧阳雄岂会不知他心里所想,道:“老头子说了,今日只为授艺,至于你和那小子恩怨,我可不管。”莫山庭听罢,释然道:“前辈高义……”欧阳雄突然伸手阻止,道:“可我也有言在先,那丫头既然学了我剑法,我自然要护着她,况且刚才赌约上明明白白,放她安全离去,若有谁敢阻挡,老头子我可不答应。” “这……若是她执意护着凌楚瑜呢?”莫山庭不禁发问。欧阳雄依旧笑道:“我说了,我只护丫头一人,其余人我可不管。” “前辈……这……”莫山庭哑口无言,欧阳雄此言,是铁定护着火凤凰,而火凤凰又保凌楚瑜,换句话说,欧阳雄可借着保护火凤凰之际,连凌楚瑜一并救了。欧阳雄此番强词夺理,但莫山庭一时这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愣在那里。 火凤凰暗暗发笑,没想到姜还是老是辣,这欧阳雄不愧是号称“老顽固”,老而弥辣,固执起来还振振有词,有他在旁掠阵,不由得信心大涨。 “前辈言下之意,若我们与凌楚瑜交手,前辈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相助于他?”甘梦安被他借一个小辈羞辱,是又惧又怒。 欧阳雄因为他出言侮辱自己所创剑阵,极为不快,也感叹如今欧阳家人才凋零,冷声道:“方才是不是老夫下手过重,将你扇聋了?”被天下四大宗师扇耳光,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他也颇为厚脸皮,不以为耻道:“晚辈就想要前辈一句话,今日之事,是袖手旁观还是多管闲事!” 话语刚毕,只见仍在两丈之外欧阳雄身形恍惚,仅仅一步就迈出一丈有余,当他三步迈完,人赫然到自己跟前,前后不足数秒。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甘梦安脸颊辣疼,痛苦哀嚎一声,嘴角便流出鲜血来。 “这回记下了吗?”欧阳雄站在他面前如同天边滚滚乌云,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气势。 甘梦安被吓退几步,躲在莫山庭身后,道:“前辈武功之高,在下望尘莫及,可如今诸多英雄在此,若前辈护着凌楚瑜这个杀人凶手,怕是与天下英雄为敌。” “少拿这天下英雄唬人,老夫闯荡江湖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今天老夫心情好,能与你讲讲道理,若老夫不高兴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样不理。”他言语霸气,一改和善面容,在场所有人不禁为之一颤。 莫山庭思忖半响,道:“好,欧阳前辈,就如方才赌约,他们要走,晚辈绝不挽留。” “二哥……”甘梦安不解,为何轻易放走凌楚瑜。莫山庭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道:“今天有欧阳前辈在此,凌楚瑜之事作罢,但过了今日,东方家必定全力缉拿凌楚瑜,到时候若还有人阻拦,东方家必定倾尽全力,誓死一搏。”莫山庭从头至尾都强调是因为欧阳雄从中阻拦,才使得凌楚瑜逃脱,把矛头指向欧阳家,这样大家也不会怪他是有意放走凌楚瑜,最妙的是他最后一句,意思是给凌楚瑜一天逃亡时间,给了欧阳家和欧阳雄面子。若今日过后,再有人阻碍,必定不死不休。 欧阳雄也懒得管他那些弯弯绕绕,道:“走咯!”他这话是说给火凤凰听的,后者恭敬抱拳,感激欧阳雄的传艺和救难之恩,激动之下,难以言表。欧阳雄笑道:“快走吧!”火凤凰用力点头,朝身后的火字营示意,只见一人吹起口哨,唤来数十匹马。火凤凰朝凌楚瑜道:“你选一匹,我们走。”凌楚瑜微微一笑,道:“不必,我师弟他们带了马。”杨翔龙心领神会,也是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一匹黑马踏雷而来,它身后还跟着几匹。凌楚瑜瞧见是自己的爱驹小黑,不由欣喜。他在应天被仇东时抓走后,小黑就被凌柏川带走。这次他派几名弟子前来寻,自然也将马儿一并带了过来。刚才杨翔龙他们分散突围,他便回到客栈将马取来,心想有马,可随时开溜。白良看着曾是自己的爱马,既激动又心痛。 杨翔龙一路寻找来,每人带两匹马,日夜兼程,以备轮换。凌楚瑜分了一匹予王如萱。后者之前不会骑马,但凌楚瑜失踪后,她一心想要寻他,可不会骑马,如何能行千里,故而缠着父亲教她骑马。王权才心疼女儿,都是有求必应,找来几个厉害的师傅悉心调教,这马上颠簸之苦,可非同一般,一天下来,屁股和双腿已经酸疼不已,可王如萱硬是撑了过来。待她学成之后,一天夜里,偷偷瞒着父亲,在小翠的帮助下,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走!”火凤凰高喝一声,一骑越出,身后数十骑紧紧跟随。群雄面面相觑,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离去。欧阳云碍于身份,也怕莫山庭等人反悔,就留在原地震慑群雄,私下却让苗月寒放出雄鹰,紧紧跟着火凤凰一行人。 待火凤凰行出三四丈后,她忽然高声喝道:“师父,徒儿告辞了。”欧阳雄听罢气得脸色煞白,用手上下抚了胸口,道:“这丫头,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但心头洋溢着暖流,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了。 一行人奔了数十里,火凤凰忽然勒马驻足,向后瞧去,除了天上的鹰,没有发现追兵。她肩头的鹰隼不安分的咕咕直叫,火凤凰懂它想与跟踪自己的鹰儿搏斗,可她却命它不能妄动,这让它十分不满。 “清儿,这次多谢你出手相救!”凌楚瑜策马与她并肩,他欠她太多,除了感谢,他也不知说什么。 火凤凰回头一瞧,身后是王如萱和杨翔龙六位师兄弟,再往后是火字营刀客们,他们呈半弧形在后面断后。“不易,你今后有何打算?你如今被江湖人所不容,每一步都凶险万分。” 凌楚瑜叹气道:“世事无常,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没想到接下来却是另一个陷进。” “又是仇东时害的?”火凤凰厉声问道。 凌楚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火凤凰不解其意,凌楚瑜道:“这次错综复杂,我身处四面危机,平生从未有过,我也不该何去何从。” “来我苍岩寨吧!”良久,火凤凰终于鼓起勇气。凌楚瑜心头动容,却拒绝道:“清儿,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此次不同,东方家、欧阳家都下令拿我,我可是与整个武林为敌。这事情背后,还藏着更深的阴谋。我不能连累清儿你,也不能连累你们山寨。” “竟如此严重?”火凤凰微微错愕,道:“当我听说你勾结魔教杀了东方家的人,就隐约猜到和仇东时有关。然后又听到你抓人练功的消息,欧阳家都不能宽容,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不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楚瑜摇摇头,道:“这件事清儿你别知道为好。”火凤凰知道他性子执拗,不想说的事宁可以烂在肚子里,道:“那你今后打算去哪?如今江湖上遍布探子和赏金猎人,都在打听你行踪,窥伺你的行动,你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若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欧阳家仍然是突破口。我手上有重要筹码,欧阳靖应该会感兴趣,会替我洗清冤屈。” “不易,你太天真了。这次事关京兆四大家族,欧阳靖他不得不顾虑那边。而且你方才为救我,说出壬甲龟壳秘密,这件事欧阳靖知道后会怎么想?你可是曾经用它让欧阳靖保你性命,若他知道你隐瞒,把他们都给耍一遍,他们还会信任你。” 凌楚瑜知道事情严重,他偷偷打开壬甲龟壳,又不将其告知欧阳靖,以此要他相助自己脱困,无疑是把欧阳靖耍了一通,如今自己深陷泥潭,欧阳靖是否要愿意帮助自己,都要权衡利弊。如今能指望的就是东方魄勾结苍云教的秘密了,而且有个人证,外加一条密道。凌楚瑜当然不会一次性把筹码都亮出来,江湖势力错综复杂,难免不会被人利用。 “这个江湖本来就是尔虞我诈,那些正义凛然的人,只不过是为了更大利益而伪装出来的而已。欧阳靖一心要拿武林盟主之位,一切对他有利的,他都会大度接受。我就赌一赌,是拿我祭旗立威,还是想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他都得掂量掂量。” 两人边走边聊,已来到一出高坡,从高处望去,远处田野一片萧条,直达天边。两侧高山秃秃,如今冬季,毫无生机。 “不易,很久没跟你比骑术了,来一局吗?”她嫣然一笑,神色柔和,不再是那英气逼人的枭雄,而且邻家姑娘的羞涩。凌楚瑜瞧了心神恍惚,不知怎么就回道:“好哇!” 仗剑斩断爱恨仇,快意策马西风烈! 第六章 天罗地网意难平(上) 陕西路,京兆府。 京兆府地处关中平原中部、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润长安,地理位置优越,这里也曾是十三个王朝的都城,繁华似锦。宋太祖赵匡胤建宋之初,本也想迁都于此,可外患未除,若定都于此,无法以王威震慑契丹,在部下的劝说下,定都开封。 作为古都之一,京兆府的建筑布局格外讲究,房屋齐整。整个城市以朱雀大街为中线,左右对称,皇城正南四列九行,共计三十六坊,像一块豆腐被整齐切割般,每一小块大小都分毫不差。东西两边坊巷,七街六巷,整齐划一,共有一百零八坊,宏伟大气。 这京兆府城内,以朱雀大街为界,把东西两侧分为两个县,又有东市和西市。这一百零八坊极为繁华,一天下来,正常人很难逛完,尤其是到了开市,更是热闹非凡。正如木兰辞中所言,“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足见其大。 欧阳家地处西大街最中心之地,西临金光门,东靠西市,占地巨广,门口车水马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欧阳家的云轩阁内,一年约四十的男子正襟危坐,慢悠悠地喝着茶。他旁边有一丫鬟亭亭而立,随时听命侍奉。 屋外下人神色漠然,步履匆匆,像机械般整齐划一,与屋里男子的惬意鲜明对比。 “凌总镖头,奴婢再给您沏一杯新茶吧!”丫鬟见男子杯中茶汤见底,出于礼貌,故而开口询问。男子微微点头,尽管这是他坐在这里后的第五杯茶了。 堂堂天下第一镖的总镖头被冷落在这个偏阁里,说出去江湖人都不会相信。可这里是堂堂欧阳家,才五盏茶的时光,算不上什么。 那丫鬟麻利地又端来一杯热茶,凌柏川拿起轻轻啜一口,放在案边后盯着门口,双目炯炯有神,丝毫没有焦急的神色。 “凌总镖头……”丫鬟有些不忍,平日里来拜见自家老爷的人数不胜数,办事帮忙,求财求官的,应有尽有,有些人甚至等上一天也不足为怪。这丫鬟身在欧阳家,素日里接待的来访者如过江之鲫,心想已经五盏茶了,按照往日习惯,今日怕是等不来老爷,而且就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未成来,可见他不受待见。 “要不您先回吧。”丫鬟试探地说道。 “不必了,我再等等。”凌柏川淡然一笑。丫鬟有些不耐烦,自己已经如此提点他了,还不知今天已经是见不到老爷了。心想,“等就等,等不到你自然会走。”她转念一想,在这里伺候这个不知道哪里的总镖头,也好过外面那些忙忙碌碌的人,而且这个人也并无过多要求,只是添茶倒水而已。 丫鬟还在欣慰今天比较轻松的时候,一个让她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哈哈,柏川兄,让你久等了。我府里实在是太多事了,都忙得焦头烂额,这不得空,马上飞奔过来!”步入门槛的,正是欧阳靖。 丫鬟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等了五盏茶还能等来欧阳家老爷的,恍惚之际,听得欧阳靖道:“还不去给总镖头沏杯茶!”丫鬟惊跳一下,急忙道了一声“是”,就匆匆走了。 “欧阳兄日理万机,我这闲人前来叨扰,多多担待啊!”凌柏川站起身来,微微拱手。欧阳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哈哈笑道:“你总镖头才是日理万机,在我这里怠慢了,还望不要见怪。” 二人坐下后,丫鬟端来两杯茶,欧阳靖示意她退下,对凌柏川道:“柏川兄,你多年不曾入京城兆府,这次你亲来我欧阳家,所为何事?” 凌柏川白了他一眼,道:“欧阳兄是明知故问。这次欧阳兄悬赏两千五百两赏金拿我儿子,我亲自登门,自然是为了他而来。” 欧阳靖默不作声,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道:“柏川兄这是怪兄弟我了?”凌柏川道:“欧阳兄被四大家族施压,我岂会不知?” 欧阳靖放下茶碗,重重叹息一声。当凌楚瑜杀朱格的消息传来,他同样是不敢相信,白天才替他洗清冤情,晚上朱格就横尸在街上,致命伤是胸口上插着一杆枪。若只是枪还不能说明什么,可巧不巧,附近有人亲眼目睹朱格之死,后来画师根据证人描述,将凌楚瑜的样貌复原于纸上,加上他死于枪下,让人不得不怀疑。而更加巧妙的事,凌楚瑜也无故失踪了,这能不让人生疑吗。 若只是这样,欧阳靖还能替他查明真相,还他清白。可偏偏不巧的是,数月后京兆四大家族族长之子却无故失踪,竟查不出何人所为,在京兆府引起不小轰动。欧阳家也派出不少人前去调查,但终究是毫无消息。那几个世家弟子消失一月后,又竟然在京兆府里出现,他们性命虽无忧,但内力竟被吸走,让四大家族的人不禁怀疑是魔教所为。可当他们说出吸走自己内力之人,正是那个曾经的少年侠客凌楚瑜时,所以人都大惊失色,联想起两个月前朱格之死,毫不犹豫地就定了凌楚瑜勾结魔教杀人的罪行。 京兆大家族长子遇袭,凶手又是江湖门派的凌家,他们自然而然就给这个曾经的武林泰斗欧阳家施压,让他们协助捉拿凶手。面对铁证,欧阳靖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与东方魄一并,颁发了“五湖四海追杀令”,悬赏五千金,捉拿凌楚瑜。 “柏川兄知道其中缘由?”欧阳靖见他亲来,定是有证据证明凌楚瑜清白。 “具体情况我尚未可知,但以瑜儿的武功,是杀不了朱格的,况且他与朱格又没有仇,为何要杀他?” “除非是他发现了朱格的秘密。”欧阳靖顺着他所说一提,凌柏川微微错愕,然后便知欧阳靖刚才试探自己,而自己也露出马脚,只好说道:“我也是猜测。” 欧阳靖淡淡说道:“柏川兄的猜测,起码有八分真实。”被看穿的凌柏川只好说道:“朱格唯恐和魔教有瓜葛!” 欧阳靖有些吃惊,道:“可有证据?”凌柏川道:“瑜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是有证据,也被隐藏起来了吧。毕竟东方魄的结义兄弟勾结魔教,这对他这个武林盟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欧阳靖点点头,却道:“可是没有证据,口说无凭,而且凌世侄会吸功大法一事,可是有铁证,光凭这个,四大家族定饶不了他,我也救不了他。”他说得如此笃定,也定是认为凌楚瑜已会吸功大法。 凌柏川道:“这个我自然清楚。瑜儿下落不明,后来就传出他在苍云教的消息,我只是怀疑他被魔教利用了。” “凌世侄一个镖师,魔教凭什么要利用他。他若真的发现秘密,杀人灭口即可,何必陷害他,除非他有什么利用价值。再假设说,凌世侄真发现朱格勾结魔教,不幸被发现,可仅仅凭他一人,又如何逃出朱格之手,跟别说杀他。”言下之意,杀朱格之人,非凌楚瑜一人。 凌柏川心里清楚,欧阳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要自己拿出凌楚瑜清白的铁证,不然他也帮不了,而且这个证据最好是能将东方魄牵连,这样救他才有意义。 “欧阳兄已知晓我儿不日前曾现身渭城?” 欧阳靖直言道:“今晨收到飞信,大概知晓一二。” “那壬甲龟壳之事,欧阳兄你也知道了。” 欧阳靖闪过一丝怒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简单说道:“刚知道!”凌柏川叹气道:“欧阳兄,不是我故意欺瞒你。我这儿子,心思有些深,有时候连我都要防。他打开壬甲龟壳一事,我也只是隐隐有所怀疑,也是不日前才确信此事。” “用壬甲龟壳换他清白,是我们之间约定,他虽然打开了,但东西不仍在里面?不算违背承诺。”欧阳靖坦然说着,但他心里真正所想,外人却看不出来。 凌柏川知道欧阳靖介怀此事,欧阳靖无人交易,素来坦诚相待,故而深得人心,他绝不容别人与他做交易时还有所欺瞒,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在这里等了五盏茶功夫才现身。 “我也是得知这个消息,才猜测瑜儿是因为这个才被陷害。” 欧阳靖来了兴趣,道:“柏川兄请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一切有利自己的,都会放下私怨。 凌柏川思索片刻,道:“瑜儿应是发现朱格与魔教勾结一事,以此事谋求生路。” 欧阳靖不等他说完,道:“那即是如此,魔教大可放了他,何必陷害于他。” 凌柏川道:“魔教有一人恨他入骨,也只有此人才会千方百计地设计害他。” “谁?” “就是百里无极的儿子,那个曾用吸功大法害了瑜儿的仇东时。” “凌楚瑜……朱格……仇东时……”欧阳靖略做思量,道:“他们之间可没有什么联系。” 凌柏川道:“若加上东方魄、百里无极和高时呢?”欧阳靖沉思,越想越不对,他们这几个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直摇了摇头。 凌柏川道:“欧阳兄,我们做一个假设,二十年前,朱格勾结魔教,得到一条通往苍云山的小路,助东方魄杀了百里无极,取得武林盟主之位。而瑜儿又不小心知道了这个秘密,朱格定会杀他灭口。但不凑巧的是,仇东时当时也在,他是百里无极的儿子,如今知道自己父亲是被朱格出卖,岂有不杀了他之理。所以他就和瑜儿联手杀了朱格。”欧阳靖听罢,觉得颇为顺理,道:“这个假设先不说真假,那为何仇东时又要陷害凌世侄?” 凌柏川道:“欧阳兄你是清楚,瑜儿之前经脉受损,全是他所为。因为几年前他曾经败在瑜儿之手,故而怀恨在心,让他一辈子成为废人。我想瑜儿定是以壬甲龟壳里的东西,引仇东时注意,因为朱格之所以能知晓苍云山秘密,怕是和如今教主高时拖不了干系。” 欧阳靖何等聪明,立马想到他们之间联系。若真有秘密小路通往苍云山,定是教中位高权重的人才知。当年东方魄奇袭苍云山,除了留守在天堑的八散仙外,百里无极夫妇和韦风皆死,唯独同为护法的高时安然无恙,的确让人不禁生疑。 “那此事东方魄他知不知晓?或者说全是他暗中授意?”欧阳靖忽然问了一个他最关心问题。凌柏川摇摇头,道:“不确定。”然后继续道:“仇东时对瑜儿恨之入骨,定不会杀他如此草率,定要瑜儿身败名裂。吸功大法就他一人会,不是他故意传授,瑜儿根本不会学得。我那儿子经脉受损,世界上除了洗髓经和玄清游炁,就只有吸功大法能治,如此诱惑,他极为心动。倘若仇东时以这个为诱饵,故意让瑜儿学了,再抓四大家族的人给他练功,这样瑜儿就成了勾结魔教,学习魔功的武林公敌了,这可比杀了他更残忍千倍。” 欧阳靖听罢,觉得较为合情合理,但唯独缺少证据,道:“可这只是柏川兄一面之词,没有确凿证据,可做不了数。”凌柏川点点头,道:“这或许是我猜测,但要证实并不难。只要欧阳兄你的人找到瑜儿,将他带会,情况自然一清二楚。”欧阳靖点头略做思量,道:“就真如你所言,凌世侄是被陷害的,我尚能救,可他吸人内力,可是不争事实。”凌柏川听到这里,已知他的意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只要欧阳兄能救他性命,我定会亲自废了他的武功,给四大家族一个交代。” “好!若凌世侄真如所言是被陷害,我定有把握保他性命,希望到时候柏川兄也要说到做到。” 凌柏川此刻心如刀割,忍着绞痛,一字一句道:“说到……做到!” 第六章 天罗地网意难平(中) “可恶!”一男子拍案而起,掌心下压着数张信纸,霸道的内力连同那梨花木案桌一并击得粉碎。那男子脸色忽然涨红,那一掌过后,急速褪去,恢复如常。 “盟主,何事如此动怒?”方脸深颧的方中豪被刚才的动静吓了一跳,他还从未见过眼前这位武林盟主如此动怒。这次他听闻凌楚瑜之事,心想着借此机会扳倒凌家镖局,既是动不了他根本,也得让他脱层皮不可。多年较劲,如今终于等来机会,他心里谋划着,一面让自己儿子带领镖局不少武功经验丰富的老镖前去捉拿凌楚瑜,自己则带着黄金前往东方家,希望借此让东方魄多加援手帮忙。东方魄贵为武林盟主,应酬送礼,用钱急大,上下都得打点,对于方中豪的礼物,自然是欣然接受,尽管他每年都会从方中豪的镖局利润中抽取一部分。 东方魄沉默不答,但他气势凶煞,仿佛一头猛虎下山,让方中豪不敢再开口追问。他人微言轻,这些年在东方家扶持之下,经营镖局虽有起色,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凌家镖局。他心里清楚,凌家镖局不仅是接江湖人的镖,很多员外地主,达官贵人才是他们的重点对象,所以尽管凌楚瑜之事会影响凌家镖局在武林中的信誉,但是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富贵人家,他们还是信任凌家镖局。方中豪也深知这点,所以此番前来,他不仅仅是给东方家备了礼物,还给上官家带了一份,希望借助上官家在朝堂上的力量,将凌家镖局的事多加渲染,让那些本选择凌家镖局的达官贵人转而到自己镖局之下。他方见东方魄如此动怒,猜测应该是凌楚瑜那边有意外情况,他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开,好去找上官司,另谋出路。 “在渭城让凌楚瑜跑了!” “跑了?莫二爷没抓住他?” “欧阳雄出山了!”东方魄极力压住怒火,平静地说了一句。方中豪听罢也是极为吃惊,道:“什么,欧阳雄?他不是早就退隐江湖了吗。”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还是孩童时候,这名满天下的英豪选择在最辉煌时候,牵着黄马,封剑退隐江湖,关于他的传说,也仅仅是有所耳闻。 东方魄重重叹了一声,俯身拾起信纸,他那一掌能透过薄薄的信纸击碎案桌,而信纸却丝毫未损,可见功力之深。他将信纸递给方中豪,后者双手毕恭毕敬接过,东方魄道:“我二弟本在渭城将凌楚瑜拦截擒获,却没曾想欧阳雄他突然出现,放走了凌楚瑜,功亏一篑。”又是可惜又是无奈。方中豪惊讶地看完信上内容,旋即坚定道:“这绝对是欧阳靖出的主意。为了保一个凌楚瑜,他竟然请欧阳雄这位宗师出山,他在欧阳靖心中能有如此分量?” 这话倒是提点了一下东方魄,他方才怒火中烧,失去了往日冷静,听到方中豪所言后,心忽然急沉,竟有些不安。一个凌楚瑜能让欧阳靖如此重视,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要说秘密,东方魄不得不想到自己的结义兄弟——朱格。 朱格的意外横死,这对东方魄打击不小。首先朱格是他负责东方家情报的头领,他一死,很多情报消息工作很难运转,尤其是暗桩探子,平日里都是他一人负责联络,那些暗桩探子也只听命于他,他这一死,这些暗桩怕是要永远沉寂。朱格平日里极为小心谨慎,留下一份暗桩名单,是以防自己遭遇不测后无法联络他们而准备的。东方魄虽有名单,但交给谁负责联络,他心里至今还没有底。在他最信任的十二个结义兄弟中,除了朱格,其余人不适合做情报工作,如今的情报机构暂由上官飞接管,情报工作暂时勉强运转,虽然他资质不错,但东方魄对他还不是很信任。再有,朱格出事之前,是和苍云教派来的人接头,而如今他身死,与其接头的人也下落不明,他心里有些不安,生怕有人知道他勾结魔教的秘密。他如今这武林盟主殊荣,全是靠这二十多年前与苍云教的高时暗通曲款,得到通往苍云山密道,合高时之力才能将百里无极杀死,从欧阳家手里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倘若这个秘密被外人发现,他不仅盟主之位不保,而且还会使东方家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朱格身死,他又不信任上官飞,始终没有办法和苍云教取得联系,这数月来他寝食难安。后来他得到消息,凌楚瑜学会吸功大法,他虽不明其中缘由,但心中越发隐隐不安,急忙借此颁发“五湖四海追杀令”,派出其余的“十三太保”,欲以雷霆之势击杀凌楚瑜,杀人灭口。可就在快拿下凌楚瑜时,欧阳雄横空杀出,救下凌楚瑜,这怎么让他不怒。而刚才方中豪的话,让他心头剧颤,欧阳靖如此维护凌楚瑜,怕不是自己秘密已被凌楚瑜知晓,后者便以此要欧阳靖相助。东方魄朝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心不禁掉落在谷底,后脊阵阵发凉。 “盟主?”方中豪见他许久没有反应,故而提起胆子小心问了一句。东方魄如梦初醒,背后凉意渐渐消退下去,漫不经心回道:“别看一个小小凌楚瑜,欧阳靖这是借此机会挑战我这个武林至尊。”他自从继任武林盟主以来,与欧阳家的明争暗斗激烈异常,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影响到自身的地位,可谓是如履薄冰。方中豪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道:“盟主,这欧阳雄可是武林传说,他的出现,对我们极为不利。”东方魄却道:“不打紧,凌楚瑜杀人之事铁证如山,欧阳靖就是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将黑的变成白的,若真是这样,我们可趁势针对欧阳家,到时候看他如何面对天下英雄。”方中豪听罢觉得有理,他唯一目的就是要扳倒凌家镖局,凌楚瑜杀人之事铁定,大可高枕无忧,道:“那盟主,凌楚瑜在渭城逃了,我们该如何应对。小儿也在那边,身边有不少老镖,他们可助盟主一臂之力。”东方魄可瞧不起威镖局的这些老镖,自己扶持他们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显着的改变,已经颇为失望。而且方中豪他在北方的生意,大多都是看在东方家的面子上,而且旦有贵重之物,他们宁可得罪东方家也要选择凌家镖局,这让东方魄十分尴尬,他不想用人情在这些地方。但他还得装出很高兴的样子,道:“那就多谢方总镖头仗义援手了。”方中豪还真以为东方魄看得上自己,拍了拍胸脯道:“盟主尽管将心放进肚子里,只要我们联手,何愁凌楚瑜这小子不手到擒来。”东方魄笑了笑,心里可极度不屑,若真的将心装进肚子,那才是大难临头。 此时下人来报,上官飞已到。方中豪也识趣,既然目的已达到,也不愿多留,他还得想办法去联络上官家,多管齐下,一听上官飞来了,道:“盟主既然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叨扰了。”旋即起身抱拳,道:“告辞。”东方魄微微抬起右手,笑道:“恕不远送。”竟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方中豪微微一愕,干笑道:“不送!”说罢径直离去。 上官飞大步流星,他此番前来是受到东方魄的招唤。朱格死后,东方魄竟提拔他暂时接管情报,这让他受宠若惊。这次东方召见,还是他胜任这情报头领来第一次见东方魄。 “盟主,上官飞奉命前来,请盟主差遣!”他单膝一跪,双手抱拳,背后两把银亮亮的双钩,白日生寒,显然早有准备。东方魄极为器重这个少年,他阴狠诡谲,善于谋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器重并非信任,急忙起身,右手微抬他双拳,示意道:“贤侄快快请起!”上官飞肃然起身,干脆利落,双眼发光,道:“多谢盟主。”东方魄笑道:“贤侄,突然让你接手情报,为难你了,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世伯定会为你撑腰做主。”上官飞道:“回盟主,这情报工作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东方魄道:“好,不愧是上官家的男儿,有志气。”一听上官家,上官飞荣誉感爆棚,不禁挺了挺胸膛,道:“盟主这次差我来,有什么吩咐,属下定竭心尽力。”东方魄眉头一皱,笑道:“贤侄,虽然你是我东方家的情报头领,但你我之间没必要如此生分,这里没有外人,你唤我世伯就好。”上官飞想了想,点点头。 东方魄拍了拍肩膀,道:“相信凌楚瑜的行踪,你已经知晓了吧。”如今传到东方魄手里的情报,必须先通过上官飞之手,他没有必要隐瞒,道:“知道!欧阳雄重出江湖,在渭城救凌楚瑜一命,对我们极为不利。”东方魄点点头,道:“不错!欧阳雄归隐江湖多年,如今忽然出现,竟把欧阳家嫡传剑法传予外人,他这个‘老顽固’心里如何想,没人知道,怕是欧阳靖也无法预测,情况对我们极不乐观,对比贤侄有何看法。”上官飞思忖道:“他在渭城放凌楚瑜一条生路,怕是看在他那新收的徒弟面上,盟主无需多虑,若下次他还出手相帮,我们可以借势到欧阳家问罪,欧阳家如今受制于京兆四大家族,到时候看他如何应对。” 东方魄面露喜色,道:“贤侄跟我所想一致,看来选你接任情报是错不了。”上官飞正色道:“朱叔叔之死,我也痛心疾首,我发誓定擒拿凌楚瑜,为朱叔叔报仇雪恨。”东方魄见他如此慷慨,心头发暖,道:“贤侄有心了!”但转念想想,道:“欧阳雄虽隐退多年,但威望仍在,我们不可小瞧了他。”上官飞聪明过人,就知他心里所想,道:“世伯是要请师父出马对付他?”东方魄拍手道:“跟贤侄聊天真是舒服,我正有此意。令师与欧阳雄同为天下四大宗师,若有他出马,定然不惧那欧阳雄,我们把握就更多。”他虽是武林盟主,身怀“玄清游炁”神功,但是要比肩四大宗师,怕是仍有差距。 上官飞犹豫一会,道:“世伯,其实我早就跟师父联系过了。”东方魄挑眉道:“哦?贤侄也想到了,妙极妙极,那令师意下如何?”上官飞摇摇头道:“师父如今正为北方敌情犯愁,抽不出身来。”东方魄奇道:“北方?难道又是契丹来犯!可眼下皇上并未下令募兵,贤侄消息可靠?”上官飞道:“世伯放心,并非契丹来犯,而是皇上一心想收复燕云,可契丹坐拥燕云十六州,势大力强,家师为了寻得弱点日夜筹谋,无心理会江湖事。”东方魄恍然道:“庄先生为天下黎民百姓,殚精竭虑,我自然不敢多叨扰他老人家。”上官飞道:“不过师父也有话吩咐。”东方魄喜急道:“贤侄为何不早说,可急死我了。庄先生有何话吩咐?”上官飞道:“师父说,欧阳顽固,童心未泯,只为悦己,不必多虑。”言下之意,这欧阳雄所作所为,是为了取悦自己,不必多考虑。东方魄点点头,想想他在渭城所作所为,赞道:“庄先生不愧为天算。” 上官飞忽然双目放光,朗声道:“世伯,既然凌楚瑜曾出现在渭城,又与太行巨盗火凤凰在一起,我想他定会前往太行山一带,我这次也想向世伯讨个令,前去太行山捉拿凌楚瑜。”东方魄心里带他的行径极为赞许,道:“贤侄如今身处要职,何必要亲身范险。凌楚瑜那厮可是学了吸功大法,武功可与往日不同。”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凌楚瑜身受内伤尚能一人战三侠,更何况如今功力恢复,而且尚有精进,曾经的败者上官飞,又如何能敌。 上官飞眼中闪过阴狠的神色,他对于败给凌楚瑜一事耿耿于怀,他相来睚眦必报,苍云山时曾偷袭未果,已和他是死地,如今凌楚瑜身败名裂,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岂会错过? “世伯,凌楚瑜诡计多端,若我坐镇应天,情报传送难免有些落后,这战机稍纵即逝,只怕他早就跑了。若我能亲自前往,可助其余叔伯们一臂之力。”上官飞口中的“叔伯”,正是那些与东方魄结义的“十三太保。”东方魄觉得有理,但上官飞身份特殊,先不说上官司舍不舍得,只怕自己的那些兄弟可不服这个毛头小子的调遣。 上官飞瞧东方魄有些犹豫,隐隐猜到他心中所想,道:“世伯放心,侄儿这次前去,只是替叔伯们寻觅凌楚瑜踪迹,如何行动还得靠叔伯们,我区区小子,哪里能比得上叔伯们经验丰富。”东方魄面露喜色,也没法拒绝,况且有自己的结义兄弟护佑,上官飞绝伤不了分毫,道:“那这一趟就有劳贤侄了。”上官飞得到东方魄首肯,急忙拱手一拜,道:“多谢世伯。事不宜迟,侄儿这就去了,若晚了,只怕凌楚瑜那小子溜了。”东方魄笑道:“贤侄多加小心。”上官飞再一拜,背着两把双钩,大步流星而去。 东方魄瞧他远去背影,心里颇为欣慰,上官飞之才,定能成自己儿子东方胜日后的助力,如今只需要好好磨练一番。但心里又腾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虽然只有一瞬间,被他连连说了几个“不可能”后,压了下去。 第六章 天罗地网意难平(下) 群山之间,两侧高山夹着一条斜谷道,往上瞧去,只见一线。 一队人马急驰而过,这里地势险要,两侧高山皆可埋伏,是个藏兵伏击之地,故而要极快通过,不得停留片刻。 这队人马的头领,是名英气十足的女子,她时而抬头望去,那一线天际中出现一黑点,黑点越飞越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鹰。它缓缓落在女子肩头,“咕咕”一声后,又振翅高飞。女子脸色微变,旋即振臂一呼,道:“快走!两侧有埋伏!” 女子话音刚落,两侧高山密密麻麻地窜出人来,嗖嗖破空之声,箭矢密如蝗虫过境,黑乎乎压了过来。 “大伙小心!”女子反手拔剑,附身贴住马背,反手抄去,一道剑光将几支箭矢挡下。她身后的十余骑早有准备,纷纷拔出武器,夹紧马肚,纵马飞驰,躲过大半箭雨,其余的也均被挡下。他们马儿十分矫健,也因早有提防,未伤一人一马,以极快速度窜出山谷。 出谷后乃一条石子路,此时天上的鹰儿急叫三声示警,为首女子凝神四周,两侧枯草乱石,极容易藏人,她又向前看去,地上微微隆起,新土碎石连成一线,隐约可见,横在前方不远处。女子屏息道:“绊马索,小心。”说罢一声娇喝,提起马缰绳,胯下马儿似乎懂得主人心意,高高跃起。就在此时,眼前忽然升起一根麻绳,又拇指粗细,离地约一尺高。若不是女子提前驭马高跃,怕是被这绳子绊住马儿的前蹄,向前摔去,人倒马翻。 女子骑马跨过绳子,当机立断,反手将绳子斩断,而后两侧伴随窸窸的叫声。“哎哟!”这乱石后藏人,他们使劲拉绳,欲绊倒女子,岂知不仅被女子躲过,反而将绳子割断,设伏人自然是猝不及防,失重向后摔去。女子也不做停留,策马高声道:“小心埋伏。”而后又是策马高高跃起,又躲过忽然立起的绊马索。女子连割两条,身后飞骑士气大涨,挥舞着大刀嗷嗷直叫,“首领威武。”他们一路势如破竹,连闯五条暗设的绊马索防线。 一支尖锐刺耳的响箭窜上天空,女子有些惊讶,但胯下马儿如飞,没有停下的意思,忽然从两侧乱石中冒出两道圆滚滚的身影,他们极为灵活,在距离女子约两丈时从两侧滚来,当女子再进半丈,那两道人影已经挡在身前。女子暗呼不妙,急忙勒住缰绳,何止住马儿。那马儿长啸一声,它四蹄如飞,想要瞬间停下极为不易,只见它四蹄扎入地面,身体后仰,减少往前冲力和惯性,但还是止不住往前又冲了近一丈,而且余势未除。就在此时,那两道圆乎乎的人影忽然涨开,他们半跪在地上,手中银晃晃的大刀,带着恶毒的光,斩向女子座下马儿的前蹄。 女子急呼一声“恶毒”,临危不乱,用力扯住缰绳,欲让马儿停下。那马儿乃千里良驹,冲击极大,虽尽力刹住,但惯性让它继续往前。它知危险,忽然将前蹄高高跃起,整个身体忽然涨得两人之高,前蹄在半空挥舞,如飞马腾空。地上那两人万万没想到这马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驻足,被它飞踢蹄气势所摄,愣在原地。当他们还在目瞪口呆之余,一柄长剑迎着阳光刺来,快如鬼魅,那两人还没清楚发生何事,肩头便中了一剑,连叫两声,在地上痛苦打滚。 当马儿将前蹄落地,女子横剑胸前,扫视四周,怒道:“哪里的毛贼,敢当你姑奶奶的去路。”她所率领的太行山寨乃当今黑道第一大寨,总辖三省十八寨,被官府悬赏万两黄金。方才的响箭乃响马独有,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人敢拦住她这个响马之王去路,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她眉间怒气未退,只见四周窜出二三十号人,为首的大汉左脸颊一道恐怖的刀疤从眼角直至下颌骨处,光这道疤痕就让寻常人望之生畏。女子身后人马也纷纷驻足,呈半弧形停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两骑驶来,与她齐平,男的俊朗,女的俏丽,三人并成一排,英姿飒爽。 那刀疤脸大汉蔑视瞧了英气女子一眼,冷笑一声,朝她右边那柔情脉脉女子看去,那女子容貌不输她身旁英气女人,但气质截然不同,透着端庄秀气。大汉贪婪看了几眼,那秀气女子被他看着极为不舒服,将头一低,余光还瞄见大汉仍然看着自己,又将头转去一侧,极难为情。 “陆文鼎,你瞧够了没,小心我将你那眼珠挖出来。”英气女子怒喝一声,极为厌恶地瞪着那刀疤汉子。那汉子被搅了兴趣,冷笑道:“闻人清,老子又不是看你,多管闲事。”火凤凰紧紧握住剑柄,心想着随时送这个刀疤脸一剑。 火凤凰身边的男子淡淡道:“陆文鼎,原来你给东方家当走狗去了,难怪这些年寻不到你踪迹。”刀疤汉子忽然脸色惊变,看向男子,脸上渐渐露出凶光,像是与男子有深仇大恨般,拿刀指着男子道:“凌楚瑜,终于等到你了!” 来着正是凌楚瑜一行人。他们出了渭城后,动身返回苏州,可人数太多,唯恐引人注目。再三思量下,凌楚瑜决意只带吴仕与何萧之随行,其余师弟则让他们故布疑阵,引开一部分追击人马。这返回苏州之路,凌楚瑜再三思量,还是得从太行山返程回苏州,这里是火凤凰地头,比较方便,便随她人马一道。王如萱坚持跟着,凌楚瑜不好拂她面子,毕竟她也是为救自己而来。 可刚踏入太行山境地,就遭遇伏击。这里如今是火凤凰地盘,有响马敢在她地头生事,岂能不怒,欲杀之立威。而好巧不巧,这拦路之响马,正是数年前被凌楚瑜设计剿灭的南寨余孽,王屋山寨二当家——陆文鼎。 “终于?”凌楚瑜有所思量,心想以他的脑子,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从太行山而过,刚才试探,已有七八分把握认定他跟了东方家,成为他的鹰犬爪牙,但转念一想,东方家为何知晓自己行踪,杨翔龙他们故作迷阵,即使不能完全诱导,起码也能拖个十天半个月,可自最近频繁遭遇伏击,好像早就知道他们要往此处过,这让凌楚瑜不敢想象。“就凭你这些虾兵蟹将,能拦得住我凌楚瑜。” 刀疤脸陆文鼎微微错愕,瞧眼前的人马,虽不足二十人,但个个精光迸发,杀气腾腾,实在不好惹。他三年前因为被凌楚瑜灭了寨,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后来被东方魄收入麾下,养做死士,在附近暗暗发展壮大。他数日前接到东方家传信,要其在次此设伏捉拿擒杀凌楚瑜和火凤凰一行人。他本就与他们有灭寨之仇,但旋即想想,自己才百来号人,而且大多都是些庸人莽夫,人多又有何用?但东方魄交代下来,又不敢违抗,思索再三,决定将人马一分为二,山顶埋伏弓箭手,这里在设绊马索。两侧高山险要,一波箭雨下来,起码带走一半人马,当剩余人马仓皇逃出山谷,定是惊魂未定,这时又中绊马索陷阱,士气定然失落到谷底,到时候要擒下他们就轻而易举,也好报仇雪耻。 可他还是想法太过天真,火凤凰的飞鹰发现隐藏在山上的伏兵,让他们早有防范,毫发无损地闯出山谷,而后火凤凰大展神威,连破五道绊马索,反倒是让自己这边士气大受打击。眼看他们就要闯关而去,陆文鼎才命两名滚刀手伏击火凤凰坐骑良马,岂料也无功而返。 后有追兵,凌楚瑜无心与他恋战,道:“陆文鼎,今日我可不杀你,赶快让出一条路来。”陆文鼎可不是草包,他能从王屋山寨中逃出来,可见本事不小,想起凌楚瑜灭寨之仇,左脸颊的疤痕又隐隐作疼,呸了一口,怒道:“凌楚瑜,老子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手下有百来号人,若这样给来凌楚瑜十来号人闯过去,他也没面目在江湖上立足,东方魄也定绕不了他。 不听人劝,火凤凰大怒,而且还在自己地盘撒野,自己威信何在。凌楚瑜按住她肩膀,道:“清儿,速战速决!”火凤凰思忖半晌,悻悻看着陆文鼎,若不是后有追兵,非一剑一剑刺他成刺猬。正欲带领骑兵冲杀出去。陆文鼎也知他们不恋战,手轻轻一挥,身后手下手持钩镰枪而来,有十来把,神气十足地立在那里。火凤凰一瞧,气不打一处来,这钩镰枪最大的作用,就是可用于钩绊马腿,这里地形狭小,一条三丈宽的路直直而去,这要是两边各一人手持钩镰枪,自己率领骑兵而过,那遍地都得是马腿,陆文鼎这么做,无非是让自己无法策马快速通过,拖延时间。此时那些在山顶埋伏的弓箭手也会陆陆续续抵达,这样更为不利。 凌楚瑜铁着脸,一瞧这阵仗,一定是早有准备,在这里以逸待劳,拖延时间,不知是哪位在他背后筹划,不仅熟知自己行踪,连对付自己的东西都一应俱全,此人心计可谓之深。 “看剑!”擒贼先擒王,火凤凰蓦然从马背上跃起,手中长剑急送,刺向陆文鼎胸口。后者似乎早就料到,抄起一把钩镰枪,迎了上去。 在阳光的照射下,火凤凰瞧清陆文鼎的钩镰枪不是单钩,而是双钩,这样加大了格挡面积和范围。果不其然,火凤凰长剑被恰在当中,剑势骤停。陆文鼎哈哈大笑,道:“闻人清,如何,我改良的钩镰枪,专门对付你的。”火凤凰嗤笑一声,不屑道:“不过尔尔。”旋即将剑抽出,沿着枪杆滑下去,削向陆文鼎手指。她这一招变得极为精妙,自从习得浮云剑法十七招后,她对剑法领悟显着提高,不再一昧刚猛狠辣,其中又多加了不少精妙技巧,刚柔并济。 可陆文鼎也不是弱者,他乃前王屋山寨二当家,武功自是不凡,若非如此,东方魄也会招降他。他一手钩镰枪使得出神入化,诡谲多变,不少人死在他手上。只见他急忙将枪收回,那镰枪勾魂,索命无常,委实可怕。火凤凰听得背后风声寒意,急忙低头,旋身转向他左侧,顺势刺向他左胁下而去,疾如闪电。陆文鼎左手抬枪尾,连挡带撩,带开火凤凰长剑,右手再顺势下劈,那锋利的钩镰朝火凤凰头颅而来。火凤凰暗暗称奇,暗忖这陆文鼎武功极好,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而三年前凌楚瑜一人能将他们内部搅得天翻地覆,到底是如何做到。正恍惚间,横剑相迎,剑枪相碰,陆文鼎势大力沉,将火凤凰的剑朝下压了数尺。他颇为得意,旋即撤枪回拉,欲用枪头处的钩镰勾住火凤凰肩背。火凤凰头也不回,反手将剑往后扯,剑身抵住钩镰枪,手腕一圈,长剑掉了个头,不仅把枪头带走,再顺势又往前刺去。 “好!”火字营刀客们振臂齐声欢呼,火凤凰此招极为诡秘精妙,出人意料,就连凌楚瑜和王如萱都暗暗称奇,无不佩服。这一招乃“浮云剑法”中的“风云突变”,风无常行,雨无常态,二者有影有实,却又无影无踪,让人无法捉摸。陆文鼎一时不查,脸色大变,骂了一句“妈的”,向右侧大步纵出,双手端枪于腰间,马步急沉,迅速抖出一个枪花,刺向火凤凰腰间。火凤凰回剑在身前由内向外撩去,带走钩镰枪后,连刷四剑,均是轻巧灵动路子,剑尖所指,皆是要害之处,招式之妙,陆文鼎岂有不知,低喝一声,运劲如风,手腕带起枪圈,高接抵挡,左旋右转,防得是泼水不进。 “陆文鼎这厮,枪法又精进不少,尤其是他那双钩镰枪,极为难缠。”凌楚瑜瞧了二人拆了二十招,火凤凰每每欲挺剑,却被那诡异钩镰格开,招式无法展开,好不憋屈。王如萱在旁问道:“凌大哥,你曾和他交手?”凌楚瑜点点头,回想起三年前那晚,一人一枪挑了王屋山寨高手,尤其是那陆文鼎,当时他还是使单钩镰枪,已经是非常难缠,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道:“三年前交手,险胜一招,他左脸颊的那道疤子,就是我留下的。”他说起来轻巧,殊不知那一剑极为凶险,自己也差点被陆文鼎用枪刺穿咽喉,好在自己以身法抢了半招,长剑在他脸颊留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王茹如萱不禁有些担心,道:“那闻人姐姐岂不是危险?”这些日子她与火凤凰有些熟络,虽然后者并不愿意搭理她,但还是以姐姐相称。凌楚瑜却笑道:“放心,若清儿没有学浮云剑法,或许有些担心,如今却可高枕无忧。” 王如萱还没来及问为什么,只听见火凤凰娇喝一声,身法比之前快了数倍,抢在陆文鼎出枪前,长剑斜击,一招“飞云掣电”,刺穿陆文鼎手臂。后者疼得哇哇直叫,脸色涨红,左手捏拳,往火凤凰头顶爆锤而来。火凤凰一招得手,急忙抽身而去,长剑拔出,带出一道血线,陆文鼎被激怒,叫骂道:“妈的,来人,给老子放箭,将他们万箭穿心。”此时原先埋伏在两侧高山的人赶来,陆文鼎二话不说,就吩咐他们放箭。 “火字营,上!”火凤凰急忙指挥,如此距离,箭矢是难以躲闪。火字营刀客拖刀而上,气势拔地而起,劈头盖脸而来。那些弓箭手本就是些乌合之众,欺负欺负百姓小儿还行,可这次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绿林好汉,见对方气势惊人,未交手已是胆怯,慌不择路,手瑟瑟发抖,连剑羽都搭不上弦。忽然有人将手中弓一丢,抱头鼠窜。旁人见了,也纷纷效仿,丢掉弓箭逃窜。 “给老子站住!”陆文鼎脸色一阵青红,快气得喷血,任他如何呵斥,都阻止不及手下四处逃散。火凤凰哈哈长笑,道:“今天我就要清除你这个南寨余孽。” 第七章 银枪飞花狂乱舞(上) 忽然一阵阵长啸声此起彼伏,响彻山林,直抵云霄。众人只闻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高呼之声或豪放,或悠扬,音调长短不同,但均是中气充沛,内力甚高,扰得众人心突突直跳,头皮阵阵发麻。 嗖嗖几声,五道人影先后而至,相差无几,拦住凌楚瑜等人前方去路。为首的自然是莫山庭,淡定从容,身后还站着四人。 “二哥轻功依旧高出我们四人不止一筹,弟弟佩服佩服!”说话的是一年约四十多岁男子,个头在五人中最矮,却生得虎背熊腰,一双铜眼精光闪闪,太阳穴高高鼓起,定是个横练外功的高手。莫山庭却笑道:“五弟,你可就别吹嘘老哥我了。天下谁人不知你‘金刚铁臂’魏鄙之名,刀枪不入,而你能凭轻功只输我三步之距,已经非常了不起了。”魏鄙听得兄弟夸奖,双手叉腰,放声大笑。凌楚瑜往他双手瞧去,关节粗大,经络暴起,定是善使用极为霸道的指力功夫方能有此状。 “二哥,话不能如此说。武功是毫厘之争,两人交手相差一厘一毫,那结果就是一横一竖。”说话的男子约莫年纪与莫山庭相仿,相貌却是有些粗狂,没有莫山庭那般俊朗潇洒,他大鼻厚唇,下颚留一点黑须,有些不伦不类,背负一把大刀,红色刀彩随风微微飘起,头戴一顶棕色毡帽,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打转,整个人透出一股野兽气息。魏鄙奇道:“四哥,什么是一横一竖?”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土黄牙齿,道:“当然是横的倒下,竖的站立。”他这么一说,几人立马会意,放声大笑。 几声笑后,莫山庭骤然收势,朝凌楚瑜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凌楚瑜!”黄牙汉子瞧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凌楚瑜?你可把这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害得大哥派我们亲自出马抓你,也是前所未有。”凌楚瑜干笑一声,听那魏鄙唤他“四哥”,想来是“十三太保”中排行第四位的,“大环刀兽”——典技。据说他善使一把兽口九环刀,挥舞起来如野兽捕食,凶残暴戾,让人未战先怯。 “大哥自从当上武林盟主以来,在他治理下,从未有大事发生,江湖太平久已,可如今你一人,竟让大哥颁发‘五湖四海追杀令’,莫说你罪大恶极,能被此令通缉的,自古以来也寥寥无几,你也可算遗臭万年了。”说话的是一微微发胖的男子,一身宽大锦袍,脸色红润发亮,上唇微髭,头戴交脚幞头,上嵌一枚玉石,像个土财主,又像个店铺掌柜。凌楚瑜知道在十三太保中,有一人专司理财,是东方家的钱袋子,号称“金算盘”白积财,一听名字就是个善于敛财守财的样子,如今一见,他那脖子上隐约的黄澄澄的链子和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腋下夹着一副金算盘,身份八九不离十了。 “就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白六哥就得拿出五千两黄金,七弟我可从未见六哥出手如此阔绰。”这人皮肤蜡黄,浑身消瘦,双眼往下耷拉,浑浊无神,像生病了一般,但他手脚极长,怀抱一杆丈八长枪杵着,枪头用麻布裹住。据凌楚瑜所知,天下枪法莫过于凌家枪法和杨家枪法,凌家枪法出入游龙,矫健多姿,又名“游龙枪法”;而杨家枪法使出,如狂风中的梨花摇摆,故又名“梨花枪法”。但除了这两家枪法之外,武林中还有一杆枪,也是不遑多让,那正是隋唐时期“冷面寒枪”罗成所使用的罗家枪法,又名“断魂滚斗枪”。 这罗家枪讲究“文武”之分,一枪三变,千变万化,两个人对练起来,两条枪恰似两只红冠雄鸡争斗,上下飞腾、左右撕打;前后追赶、杀气腾腾;翻滚跌扑、游如龙蛇。如今能掌握此枪法的寥寥无几,十三太保中排行第七的罗通易正是其一。 白积财一听,右手往心房抓去,露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痛心道:“七弟别说了,大哥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区区一个小子悬赏五千两,这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然后他又想了想,忽然大叫,边拨算盘边道:“不对,这个账不是这么算,这五千两有一半是欧阳家出的,还好还好!”他抚了抚胸口,显然是觉得没这么心疼了。 “二哥,都说凌家枪法武战第一,我可不服,今天难得机会,我想领教一下凌家枪是否正如传言般,乃当时第一。”罗通易狞笑一声,来者不善。莫山庭笑道:“七弟,凌家枪法之威,想必你在应天时也瞧过凌柏川使过了吧,你想挑战也是该找他,而不是他儿子,这样不是以大欺小吗?”罗通易冷笑道:“当初凌柏川在应天大战孙平风后,我技痒难耐,倒是想找他讨教,可他却一直闭门不战,真是胆小如鼠。今天碰到他儿子了,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样。”白积财笑道:“七弟,你可听过一句谚语?”罗通易那蜡黄的脸忽然笑了,更加渗人,明知故问道:“什么谚语,四哥你说来听听。”白积财笑了几声,才制止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天生会打洞。他爹避而不战,儿子自然也是缩头乌龟。”几人轰然大笑。 他们出言侮辱凌楚瑜,火凤凰暗捏剑柄,对他们心生厌恶。这几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可如今面对一群小辈,竟口出市井小人之言,与他们素日里大侠的形象大相径庭。此时火凤凰又想起甘梦安来,他奸诈狠毒,好色如魔,想来这些所谓的“十三太保”都是虚有其表,一丘之貉,那被凌楚瑜杀死的朱格,此时觉得他倒是死有余辜了。王如萱也是眉间深锁,心想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人平日里受人尊重,没想到背地里却是如此龌龊,让人生厌。 “姓凌的,我七弟想与你比较比较,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枪。”魏鄙见他手中拿着剑,摇头道:“我七弟要比枪,你用剑怎么行?”然后瞧见周围的贼寇都拿着钩镰枪,指着一人命令道:“那谁,把枪给我。”那人微微错愕,没有主意,看向陆文鼎。陆文鼎归顺东方家,自然不敢违逆,一脚揣向那手下的屁股,骂咧咧道:“五爷要枪,你留着干嘛,还不呈上去。”那手下白白挨了一脚,委屈至极,双手捧钩镰枪到魏鄙跟前,唯唯诺诺道:“对不住,五爷,您要的枪。”魏鄙瞥眉不屑地“嗯”地一声,接了过来,左右看看枪头,用手指捏住枪头的一侧镰刀。 陆文鼎瞧见了,生怕他不小心被割手,急忙谄媚道:“五爷,这枪锋利着呢,可别划破了您手。”魏鄙冷哼一声,手指忽然发力,“当”一声清脆响声,他手指间便多了一片镰刀。陆文鼎等响马无不吃惊,这徒手掰断枪头上的镰刀,这手指得有多大力才行。还没等他们嘴巴合上,“当”地又一声枪头另一侧的镰刀也被掰断下来。 典技道:“我五弟那铁指铜臂,不惧利器,区区镰刀,不在话下。” 陆文鼎笑容僵硬了,但还不忘吹捧道:“五爷好武功,这金刚铁臂果然名不虚传。”边说边竖起拇指。 “拿着!”魏鄙将这断了镰刀的枪丢了过去,道:“用它跟我七弟比试!”这钩镰枪没了两侧镰刀,仍是一把好枪。凌楚瑜左手握住枪杆,忽然发觉貌似很久没有摸枪了,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胸膛不禁微微挺起。罗通易嘴角一扬,右脚跟将枪尾往后轻踢,右手握住枪杆,麻布裹住的枪头微微斜上,道:“今天让你尝尝我罗家枪法的厉害。”凌楚瑜借着将剑递给火凤凰的契机,窃窃细语道:“我等会拖住他们,你们找机会溜。”如此危险的事,还没等火凤凰阻止,凌楚瑜已经拿枪越出了。 “你的枪头呢?”凌楚瑜右手立枪,瞧他似乎没有意向取下裹住枪头的麻布,道:“可别后悔”。罗通易冷笑道:“对付你,还没有资格让我亮出枪头。”说罢右臂直指凌楚瑜,他手臂极长,手上再拿一杆丈八长枪,就差几步就可以戳到眼前的凌楚瑜了。 莫山庭双手负于身后,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自从在欧阳雄面前放走了他后,这些日子马不停蹄地追赶,终于是在这里拦住了凌楚瑜。这一次他并不怕欧阳雄从中捣乱,反而希望他出手,这样就可以顺势将矛头指向欧阳家,一举两得。 罗家枪法千变万化,共有一百单八式,凌楚瑜知它的厉害,却无缘见过,此刻危机四伏,但他手指微动,跃跃欲试,想会一会这罗家枪传人。 罗通易笔直而战,其余兄弟也是往左右退了数丈,留出一大片空地给二人。这长枪挥舞起来,范围极其广,若不想被误伤,还是拉开足够的距离为妙。 “罗通易,你好歹也是成名江湖的英雄,如今持强凌弱,对付晚辈,传出去了也不怕江湖人耻笑?”火凤凰担忧凌楚瑜安危,心生一计,故而出言相激,欲助凌楚瑜一臂之力。 “传出去?”罗通易蜡黄的脸耷拉下来,淡淡道:“放心,今天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众人心头一沉,心想他莫不是起了杀人灭口之心。火凤凰环视一周,对方可是有五名江湖一流高手掠阵,本身就不是敌手,更何况还有陆文鼎的这陷马腿的钩镰枪在,若想以马冲出包围,怕是到时候是留下一地马腿。 罗通易瞧他们一副惧怕的样子,淡淡说道:“我这次是较枪法之最,不会以内力取胜,这已经算公平合理了。”火凤凰听完稍稍放心,但又还想说着什么,却被罗通易看破,道:“我以枪法一较高低,已是对他极为公平,若你还想定着什么无理要求,哼哼,我罗某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火凤凰哑口无言,气得直跺脚。凌楚瑜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笑道:“清儿放心,我凌家枪法可不是随便就输的。” “好大的口气!”白积财冷笑道:“我赌你过不了十招。”说罢双手各伸出粗如萝卜的食指,比了一个“十”字。火凤凰顺势接道:“好,胖子,赌什么?”白积财怔了怔,这本是他得意之后无心随口说说,没想到被对方钻了空子,自忖多嘴,暗暗扇了自己几嘴巴子,半天说不出话。火凤凰咄咄逼人,道:“你可不能言而无信,说,若十招胜不了,又当如何?”白积财被逼急了,如热锅蚂蚁,脑子乱如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我赌十两银子……对,十两!”本来想改口五两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着实心疼,也暗骂自己要什么面子,什么面子能值五两银子。火凤凰旋即道:“好,一言为定,若十招过后,仍胜不了我们,就当你们认输了,还需赔十两银子。” 白积财心里暗暗一惊,这丫头也忒精明,一不小就落入圈套中。若罗通易十招不胜,赔钱不说,还输人,他再出手就有违江湖规矩了。几人均是暗骂火凤凰诡辩口才了得,却又因白积财失口在先,无言以对。 关键时刻,还是莫山庭缓缓说道:“姑娘,莫要强词夺理。你们如今在我们手上,拿什么来和我们赌?凌楚瑜又是杀人凶手,我们奉命行事,不需要要跟他讲江湖规矩,所以我七弟要不要跟他在十招内定胜负,全由他来定,旁人说的自然做不了数。”火凤凰心思被他戳穿,俏脸微微一红,莫山庭笑道:“不过,我五弟乃一赌徒,凡事都想赌一把,若十招内我七弟胜不了,那就输你十两,权当玩乐,这样可好?”不等火凤凰应答,白积财大喜,连忙点头同意道:“好,好,我赞成。”这十两赌注虽让他有些肉疼,但也不算亏本生意,十招取胜有些勉强,但也不是绝无可能,只能暗暗替罗通易助拳。火凤凰知自己计谋败露,讪讪不悦,也就不说什么话了。 “请指教!”凌楚瑜端枪一刺,抢攻而去。 第七章 银枪飞花狂乱舞(中) 马战当属杨家枪,凌家游龙武称王,要问文武点交错,罗家滚枪鬼难逃。 这短短四句,已概括罗家枪法厉害之处。罗家枪法分上、中、下三路招式,每路有三十六招,共计一百单八式。上路是武点枪法,以大劈大盖为特点,招式刚猛,气势凌人;中路枪是文点枪法,以细腻灵巧为特色,招式精妙,诡异多变;下路枪是一枪武点,一枪文点。枪路中虽有文武点之分,而分枪时武点枪可分为文点,文点枪可分为武点。文武点交错,枪法分明。又配之心法口诀曰:一扎眉,二扎手,三扎肩头四扎肘,五扎前胸六扎膝,七扎怪膀穿裆走,八扎金鸡乱点头,九扎银蛇刺咽喉,十式五虎短门枪,策马回身敌难走。这罗家枪法即可上马冲锋陷阵,又可下马单打独斗,可谓集马战比武于一体。当年“冷面寒枪”罗成以此枪法多次与双锏秦琼叔宝较量,不分上下;又以马战破了靠山王杨林的一字长蛇阵,解了瓦岗寨之危;最后在扬州夺魁中,以回马枪击杀靠山王杨林,从此隋朝江山最后一根顶梁柱崩塌。罗家枪法也因此名声大噪。 可惜天妒英才。罗成降唐两年后,刘黑闼、苏定方反唐,攻打鱼鳞关,此时李世民被兄长陷害入狱,秦王手下的猛将也逐一被遣散。无奈之下,李建成和李元吉率军前往救援,却被刘黑闼大败,丢了鱼鳞关,退守紫金关。李建成上表李渊,请求让罗成来支援。罗成到后,出战将刘黑闼打伤,但李建成以未能将刘黑闼斩杀为由,打了罗成四十军棍。第二天罗成再次出战将刘黑闼打退,但李建成关闭城门,不让罗成回关。刘黑闼得知此情况,派苏定方再来与罗成挑战,苏定方佯败而走,将罗成引入周希坡淤泥河,罗成连人带马陷入淤泥内,被埋伏的弓箭手乱箭射死。这颗星光灿烂的将星年仅二十二岁陨落,让人可惜可叹。 罗成死后,留有一子,名为罗通,年纪轻轻也使得一手好枪法,颇得其父风采,少年挂帅扫北立功,封扫北王,意气风发。可以在随薛丁山西征中,不幸败走而亡,年仅三十四岁。随着父子两代的年轻早逝,罗家枪法也后继无人,渐渐被江湖淡忘。 等到罗通易这一代,已经过了数百年,江湖上早就没有罗家枪的威名,取而代之则是杨、凌两家枪法。罗通易从小天分极高,学起枪法来颇有其祖先神韵,加上他手脚极长,使得本就是长兵器的他如虎添翼,年纪轻轻就在河北闯出名声。可是尽管他枪法出众,也只会被世人称为当今武林第二枪。 忿忿不甘的他不想屈居第二,誓要为自家枪法重夺天下第一,故而带着长枪南下,寻到凌家镖局,登门挑战。可惜的是,当时凌家镖局的总镖头凌云志拒而不战,其子凌柏川又云游江湖,不理事务,这让他扑了个空,败兴失落。踌躇满志的他在苏州大醉三日,怒骂凌家胆小如鼠,闭门不战,众酒客权当他酒后胡言乱语,笑之不予理会。 可就在那群嘲笑他的酒客中,有一人却独具慧眼,不仅没有与其他酒客一同嬉笑,反而大加赞赏他的胆气,与他同骂凌家镖局胆小懦弱。罗通易见他气度不凡,两人相谈甚欢,又觉意气相投,故而结拜为兄弟,。后来罗通易才知道,这个与自己结拜的人,正是当时东方家的少主——东方魄。 之后他随东方魄奇袭苍云山,助其击杀百里无极,从此名声大噪,让世人渐渐知晓他罗家枪法的威名。可与凌家枪到底孰强孰弱,一直未正真分出高下,这也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十分介怀。 罗通易见凌楚瑜一枪挺来,飘浮无力,不觉冷笑,心想年轻人就是毛躁沉不住气,立枪向右轻拨,可刚碰到对手长枪,反击力道忽然消失,正觉奇怪,只见对手长枪沿着自己枪杆下滑,欲拍向自己手指。罗通易急忙松开右手,以左手握枪,想往外侧压枪,却没到凌楚瑜变招也极快,枪头往下至上画了半个圆弧,竟绕过自己的枪杆,冲着自己左胸点去。罗通易心里微微发怒,连续两招被后辈带走,面上无光,左手将枪快速拉回,手腕顺势转动,长枪往下压向凌楚瑜手背。他此刻握住枪杆七尺处,头短尾长,转枪不够顺畅,而且枪尾画圈弧度极大,比较吃力,转至极致时手腕微微吃痛,已到转动弧度极限,但他反应极快,微微下压,弥补转动不足。凌楚瑜暗叹他变招快,急忙抽枪后撤,退了数丈远,将枪负于身后,淡然笑道:“前辈,这两招权当晚辈陪您热热身。怎么样,您还不打算亮枪头吗?” 这话充斥着挑衅意味,气得罗通易的长脸不住抽搐,若不是他的脸天生蜡黄,怕此时已是青红不定。凌楚瑜这两枪极为精妙,可不是十招就能拿下的后辈,可自己又曾夸下海口,不亮枪头,若此时亮枪头,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打了个响亮的耳光吗? 火凤凰在旁添油加醋道:“姓罗的,你这枪头不亮,是准备万一输了也好找借口是吗?” “哼,你还不配!”罗通易心想着又不是要取他性命,亮不亮枪头却无妨。一旁的白积财可急了,这枪没枪头可少了好几分威慑力,他打赌的十两银子可不能出了差错,急得他的心上蹿下跳,直挠心窝道:“七弟啊,别死要面子,这面子又不值钱。” 凌楚瑜淡然一笑,好像在也说“死要面子”,罗通易心里勃然一怒,又强压怒气,刚才两招已初见识凌家枪法之妙,心想机会难得,要一招招逼对手使遍所有招式才行。念想之际,忽见凌楚瑜端枪而立,没有进攻的意思,不动如山,正是凌家枪法起手式“龙跃在渊”。 “臭小子,刚才是试探我?”罗通易咬了咬牙,觉得被眼前这个小子摆了一出,道:“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耍奸吗!就凭你也配试我?”话毕枪出,猛扎向凌楚瑜肩头。这罗家枪法浑厚果敢,又不失精妙细腻,专攻人体要害部位,而罗家枪法又千变万化,一枪三变,看似扎向肩头,却是一枪化为三,其余两枪扎向凌楚瑜虎口和咽喉。 凌楚瑜屏息凝神,侧身扫枪斜挡,枪从左至右竖扫格开来,再顺势将枪头下压,紧接着往前刺去。这“拦拿扎”凌楚瑜用的极为熟稔,也是集枪法之大乘,在场不少人为之动容,暗暗称奇。但罗通易也是枪法高手,岂不知这三板斧的厉害?他抬肘提枪架开,从容不迫。凌楚瑜啐了一口,对手臂长枪长,刚才自己那一扎,要比扎寻常人多进七分,也就是多这七分距离,让对手有一息机会从容应对。 “一寸长一寸强,七弟这身长臂长,天生就是练枪的料子。”魏鄙颔首微笑,道:“依我看,今日罗家枪法要改写这武林第一枪的排名了。” “可不是嘛。”典技双手环抱于胸前,道:“七弟多年来一直想挑战凌家枪法,可凌柏川一直避而不战,这王八偶尔还露露头,透透气,看来这凌家可比不上王八。”几人听了放肆大笑,王如萱在旁听了,暗暗生气,如此诋毁凌家,她可听不下去。但是一时间又没想到法子应对,只能干站在那里。她朝火凤凰望去,只见她脸气得像红苹果,拿剑的右手颤抖不止,欲上前刺他们个千疮百孔。王如萱急忙伸手轻轻按在她手背上。火凤凰忽惊望去,见是王如萱朝自己摇摇头,示意不要冲动,火凤凰瞧她弱不禁风却目光坚定,那香软无骨的手微微发暖,如温润玉石,心顿时释然,高声喝道:“一招了!”她手下火字营刀客们也齐声助阵道:“一招。” 罗通易“嘁”了一声,不屑道:“这种心理战对我可没有用。”说罢长枪猛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若是他想以力取胜,那便是高看了这个罗家枪法传人。凌楚瑜也深知这点,却不知他这劈枪意欲何为,只好急退几步。罗通易的枪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碎石泥土,还没等火凤凰开口喊“二”时,只见罗通易的长枪如毒蛇一般活了,枪头轻触地面,右臂运劲,朝凌楚瑜攻了过来。 这枪头在地上斗折蛇行,发出滋滋的声音,如毒蛇吐信。他臂长枪长,凌楚瑜被迫退得几步,然后斜扎而去,欲阻止长枪逼近。罗通易左右晃动,如神龙摆尾,用枪杆一一格开,然后枪头微抬,离地三寸,朝凌楚瑜脚踝背刺去。 这枪头一抬可不得了,可上挑胸口,下刺脚背,卡在凌楚瑜最难受的位置,让他是攻也不得,防也不得,只好向后急退。可凌楚瑜也不一昧后退,将枪头斜点在地,拖出一道火花,而且边退边左右格挡,削弱对手进攻锋芒。二人虽是一进一退,可期间的凶险,外人都心惊胆战,更何况身处其中二人。 凌楚瑜退得数丈,忽然往右跳上一步,顺势横枪下压,将对手长枪压在下面,然后长枪贴着对手枪杆向上滑去,枪头寒光粼粼,划向罗通易咽喉而去。 “妙!”火凤凰惊叫一声,凌楚瑜化被动为主动,这一招“飞龙跃涧”恰到好处,逼得罗通易往后退去。 “第三招!”火凤凰振臂高喝,给凌楚瑜掠阵助威。 罗通易可没了之前的淡定,虽然自己没说能十招内取胜,但也见识了凌家枪的威力,不敢言多少招内能取胜。而且旁侧火凤凰一直在提醒自己交手招数,让他内心渐渐失去冷静,开始有些发燥起来。 他怒喝一声,大步迈出,手中长枪置于身后,拖枪而进。凌楚瑜不明其意,往中路扎了一枪。眼瞧对手一动不动,手中的枪却扎了个空,只扎穿一道残影。凌楚瑜眼珠往左下移去,只见罗通易不知何时侧身飞出,因为他速度太快,所以留下一道残影,其实身体早就侧妃飞而去。他手中长枪如毒蛇般钻向自己腋下要穴,可自己长枪以出,已是回枪不及。 危急关头,凌楚瑜右手从腋下急出,抓住对手枪头。若非罗通易托大,不亮枪头,恐怕此时凌楚瑜的手早就鲜血淋漓。 “哎呀,早说换枪头了。”白积财大叫可惜,急得直拍手道:“到手十两就这样飞了。” “六弟!”莫山庭笑道:“即使七弟亮了枪头,那也只是伤了对手,要取胜还差一点。” 白积财着急道:“这个弟弟我知道,可若能伤了,他只有一只手,定走不过两招。”然后又连着叹息几声,只要罗通易没有取胜,这十两银子就有风险,半分风险也是风险,放松不得。 凌楚瑜从败局中捡回小命,鬓角处汗水溢出,直呼“幸好、幸好”,这回才知道罗家枪法的诡秘多变,不得不倍加小心。 “真是可惜,罗前辈,若你那枪头不是缠着麻布,我的手恐怕是要废了。”凌楚瑜故意出言挑衅,为了就是让他不亮枪头。罗通易也只他是故意而为之,只得淡淡笑道:“那就别说我欺负你这个晚辈了。”凌楚瑜笑道:“哪里哪里,前辈有意领教,晚辈受宠若惊,还望多向前辈讨教。”罗通易冷笑道:“指教不敢当,而且我也没这个耐心。你尽管使出你凌家枪,我只守不攻,看你如何能破我。” “哎呀!七弟,你可别忘了,我还买了你十招赢他呢。你只防不攻,我这十两不就是白送人了吗?”罗通易白了他一眼,深知这个哥哥视财如命,又是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是想激一下凌楚瑜,让他将凌家枪法的所有招式倾囊而出,淡淡说道:“六哥,这十两我给你,总成了吧。”白积财一听,顿时笑容满面,拿起夹在腋下的金算盘,往右侧第二排处向上拨了一颗算珠,然后又恢复原样,笑咪咪道:“不赔就是赚,一言为定。”他再也不用担心此次比试谁输谁赢,在一旁乐呵呵看着。 凌楚瑜道:“前辈,十两银子虽不多,可我朋友手头有点紧,拿不来,您是成名的大英雄,这点对您来说是九牛一毛,不如您给出了?” 罗通易大笑道:“荒唐,你就如此笃定能胜我?”凌楚瑜嬉皮笑脸道:“前辈莫忘了,这是第四招了。” 火凤凰知道他一旦露出那狡诈无比的笑容,定是有什么良策能撑过十招,旋即振臂一呼,道:“第四招了。” 第七章 银枪飞花狂乱舞(下) 罗通易冷笑,心想眼下走了四招,已知凌楚瑜武功底细,取胜不难。可他一心想将凌家枪法看个遍,盘算着只消将他所以招式尽数破去,最后再一招制敌,既能服众,也能将凌家枪法看完,这样江湖上的人也不会说什么。这十两银子花得也值当。 打定主意后,他急进三步,每一步刺出一枪,三化为一,直钻对手心窝。凌楚瑜方才吃了大亏,不敢大意,本想侧身送枪,但无奈臂短,恐怕到时候自己没刺中对手,却先被对手扫枪。转念间,他长枪探出,轻碰对手枪头,忽然急转,枪头晃晃,欲将对手圈入其中。罗通易冷笑道:“雕虫小技。”说罢也急转枪头,带出阵阵剑圈。二人枪头相互交错画圈,却始终没有碰到,可见功力定力之深厚。 随着二人枪圈越来越小,需要心力也就越发集中。这中平枪的枪圈极难维继,不仅是平日里的刻苦,还得拼各自耐力。别看两个枪圈交错画圈互不碰触,一旦要是碰上,那就是一枪绝命的结果。 众人遥看二人各画枪圈,半天没个动静,寻常人定是笑他俩莫名其妙,而懂武功的人却知,这二人如今以性命相搏,稍有不慎,便是落败身死。 凌楚瑜忽然精光暴涨,一枪扎去,如蛟龙出洞,如电掠过。罗通易屏住呼吸,边绞边退,只听得丁直响,随后枪杆从下往上斜托轻举,竟把凌楚瑜这霸道一扎往上托去。 “臭小子,看枪!”说罢手掌忽翻,将凌楚瑜的长枪压下,顺势往前刺去。这一手“拦拿扎”使得也是炉火纯青,若不是他有意事先出言提点,凌楚瑜怕是着了道,急忙向后掠去,可枪头斜下,距离地面七步,拖枪而去。罗通易快步跟进,枪头却不攻击,只是斜下防御,却又步步紧逼,防止对手忽然反击。 凌楚瑜暗叹他的老辣,要论枪法熟练,对手可比自己多练近二十余年,经验丰富,而且罗家枪法也不输自家枪法,所以想诓骗他上当,可能性十分微小。 被追了近一丈,凌楚瑜忽然掉头而去,枪头轻轻向上一点,将对手枪头抬起数寸,旋即往右跳去,枪杆沿着对手下沿而去,又是一招“飞龙跃涧”。罗通易冷笑道:“黔驴技穷?”旋即立枪格挡,歇步撩枪,用枪尾挑开对手长枪,手臂直送,长枪斜上而出,送出一招“挽弓射日”,直刺凌楚瑜咽喉。凌楚瑜长枪被挑开后,还没回劲,对手长枪已经朝自己刺来,双手急忙举枪下压,将对手枪头压下三寸。可是对手枪势力道依旧,变向不变力,扎向自己胸口,旁人瞧了不禁掩口尖叫。 好个凌楚瑜,在危急关头,双足猛拧,身子旋转如陀螺,几个大圈后,不仅躲过这当胸一刺,而且顺势将对手长枪甩飞而出。 火凤凰等人转忧为喜,开口叫好。可这还没完,只见凌楚瑜背对对手,双臂展开伸直,左右手各拿头尾,一个翻身,左松右送,长枪蓦然刺出,一招“回马枪”,诡异难辨,扎向对手小腹。罗通易方才长枪被抛出,双臂高举,中间空门大露,而凌楚瑜这招“回马枪”又极为突然,眼看就要防不住,他忽然戾气大涨,那蜡黄的脸不住抽搐,恐怖如斯,猛喝一声,双足蹬地,身形暴涨,高高跃起。他在半空卯足劲掉了个头,双手横枪下压。凌楚瑜一枪刺空,反被对手压枪,旋即提枪上撩,欲刺向半空中的罗通易。可罗通易反应极快,他知自己已腾空,无力可借,若此时被对手当空一刺,绕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开。他借着凌楚瑜上撩的劲,向后翻滚而去,而后顺势扭腰回枪,竟在半空中使出“回马枪”来。 “策马回身敌难走”,当初冷面寒枪罗成,就是靠着家传“回马枪”杀死靠山王杨林。罗家枪中的“回马枪”,出招诡谲,神鬼莫测,据说罗成未入瓦岗寨时,常在家中与表兄秦琼切磋武艺,后来二人互教自家武艺,但都留了一个心眼,罗成没有传授自家“回马枪”,而秦琼也没有教他家传“杀手锏”。后来,杨林为保大隋江山,在扬州摆了一个夺魁大会,欲将各地反王一网打尽。但天不遂人愿,杨林计谋被识破,各路反王齐齐破逃出城,杨林见状,赶忙率大军截杀各路反王英雄。十八路好汉见杨林挡道,为突围与杨林大打出手,奈何杨林武艺高强,手中囚龙棒厉害无比,包括秦琼在内的众英雄纷纷不敌。闻讯杨林逞凶,罗成提枪来助秦琼等人突围,对上杨林。两虎相争,打得异常激烈。罗成见一时难以取下杨林,心生一计,欲以绝招回马枪将其击杀。于是,罗成佯装败走,杨林不知是计,催马相追,眼看就要追上,罗成大喝一声,回马一枪,可惜杨林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一命呜呼死于罗成回马枪之下。秦琼见状直呼:“表弟,此招甚是厉害,却从未见你使过。”这时方知罗艺藏了一手,两人相视而笑。此战后,罗家枪法扬名天下,世人称赞,“罗家枪,敌胆寒,一招回马沙场平,神鬼莫测堪无敌。” 如今罗通易再使回马枪,空中腾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既有凌家枪之矫健,又不失诡诈多变,真是神仙难当。此时凌楚瑜背对来势,只觉背后生风,警觉异常,心顿时凉了半截,双手握枪,枪头猛沉,翻转身体,借着势头向上翻去,右臂展开,一招“翻江倒海”,精准无比地击中对手枪头。罗通易枪头裹着麻布,厚重许多,凌楚瑜这一刺,刚好刺中,“嘭”地一声,那麻布承受不住二人内力相斗,炸裂开来,银光炸裂,一把寒光闪闪的枪头,照得人心寒胆裂。这正是罗家祖传长枪——丈八滚银枪。 这丈八滚银枪曾是以钢铁为杆,重达两百四十斤,挥舞起来银光滚滚,夺人心魄,可惜被李元霸一锤打断。后来罗家降唐后,又寻得良木,重塑枪身,才有如今这杆枪。枪杆弃金择木,以木为骨,意味着罗家枪从此远离沙场,遁入江湖。 火凤凰瞧见他枪头银亮,白日生寒,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喊道:“七招已过!”想借此让他心生意乱。罗通易冷笑一声,心想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刚才自己那一招回马枪被破解,就觉不妙,若真的以无锋枪头对敌,又不使内力,真是怕难以取胜。想到这里,后背冷汗直冒,心里不禁怀疑,“难道我罗家枪法连凌家一个小子都无法取胜?” 躲过罗家夺命回马枪的凌楚瑜也不禁后怕,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了,若非对手只较枪法,若非对手枪头裹着麻布,自己可能真的成了他枪下亡魂。 白积财一瞧,拍手直跳道:“这下可好了,稳赚十两。”罗通易心里骂了他一通,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银子,双手提枪,枪头平眉,微微朝下,此阵势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他朗声道:“还有三招!”心里寻思着,必须以这三枪定胜负。 凌楚瑜端枪而立,以“飞龙在渊”严阵以待。此刻二人气势骤涨,相互激荡,旋起一阵风来。二人气浪相激,忽然飘入一片枯叶,落入两人之间。 那枯叶没有被激碎,反而转起圈来。只因为凌楚瑜所习内功乃至刚至阳,而罗通易内功偏为阴柔路子,这一阴一阳两股力量相碰,相互推搡较力,使得阴阳相互抵消,故而使得枯叶毫发无损,原地旋转。 忽然罗通易暗暗发力,气势猛涨,那枯叶受到挤压,停止转动,朝着凌楚瑜缓慢而来。凌楚瑜暗叫不妙,对手内力要比自己高出一筹,这绵密劲风迎面扑来,渗透进自己气墙里来。 “姓罗的,不是说了不比较内力的吗?怎么说话不算。枉你还是前辈,竟然出尔反尔,恬不知耻!”火凤凰破口大骂,毫不忌讳,王如萱虽也觉得对手有些不厚道,但真让她如此呵斥,怕是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口,反倒羡慕火凤凰的直爽性格。 “我七弟只说比枪法的时候不较内力高低,如今他们又不比枪,那不比内力比什么?”白积财强词夺理,火凤凰也为之语塞。他为商多年,人精思捷,能找出对方言语间的破绽,让对手无话可说,只好咽下这哑巴亏。 “卑鄙就是卑鄙,而且又小气。堂堂东方家十三太保,为了区区十两,竟如此厚颜无耻,放眼天下也是无人可及。”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为商,就是要有利可图。这赌约是你定下的,规矩也是你定的,如今反悔也是你,可怪不得我白某人了。” 火凤凰被他气的直跺脚,此时恨不得一剑刺穿他凸起的肚皮,看看里面是不是一肚子坏水。 二人争辩之际,凌、罗二人相斗已是愈发激烈。罗通易有意打压凌楚瑜,运劲而生,将枯叶一步步逼近他。而凌楚瑜自知内力不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瞧枯叶一步步逼近自己眉心,已经不足三尺之距。罗通易阴柔内力如丝,无孔不入,无物不渗,肌肤被丝划过,开始只有少于几缕,细如发丝,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粗,最粗时如鞭子。 “欺人太甚!”火凤凰见对手毫不留情,全凭内力欺压,欲提剑上前,拼个你死我活。正想动手之际,莫山庭忽然冒出一股黑压压的气势,冷冷说道:“闻人清,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此话如晴天霹雳,击得火凤凰如遭雷击,动弹不得。王如萱见状,抢出半个身位,挡在火凤凰跟前。 “唔?”莫山庭心里微怔,自己所发气势竟被眼前这个丫头化去一半,觉得不可思议。殊不知王如萱以小罗轻扇心法为根基,再配之“一剑浪天涯”剑意,卸去莫山庭霸道滚滚气势,虽只有一半,但也足够火凤凰恢复如常。 压力骤减的火凤凰身心一松,刚才自己不小心着了对手的道,若不是王如萱即使施以援手,怕是一动也不动,狼狈不堪。她恶狠狠看向莫山庭,后者微微一笑,全然不当回事。 凌楚瑜被对手内力逼得快无处可退,眼前枯叶只距自己仅有一尺之距,而且自己内力不敌,枯叶已渐渐化为粉末,浮在半空,当枯叶完全化成粉末时,就是自己落败之际。 危急关头,凌楚瑜忽然灵光一闪,隐约记起吸功大法中《神微篇》中记载,“内息如江河水脉,若寻得其经,便可以真气为渠,沟通成流,可隔空取人内力……”之前凌楚瑜不明其意,可如今二人内力相激,就好比两湖之水对冲,互不相容,劲大者方能吞纳百川,归为己有。凌楚瑜忽然突发奇想,若此时发出一道真气,逆流而上,寻得对手真气穴道,再以吸功大法隔空取他内力,岂不解了围?他虽奇思妙想,可从未试过,不知是否可行。但眼下危急,横竖都是死,只得冒险一试。 凌楚瑜从左手太阴肺经射出一道真气,欲逆流而上,可当碰到对手真气时,那一丝真气如蚍蜉撼树,毫无用处。他不禁失望,也觉得可笑,笑自己竟然异想天开。 忽然间,凌楚瑜感到四周真气脉络,如丝如带,清清楚楚地展现在自己面前。他不禁惊奇,心想难道是自己走火入魔,可身体却无异样,实在难以理解眼前景象。 他寻这些真气脉络而去,找到一缕粗如手指的真气,源头正是罗通易的“少商穴”。 “以己少商取敌之少商”,正是吸功大法入门功夫,若练到极致,可从敌人身上任意穴道吸去真气。凌楚瑜决心一试,从少商穴射出一道真气,那真气游动而去,触碰到罗通易少商穴所发出真气。 二者相接,相互排斥,凌楚瑜心想,又该如何建渠沟通呢?他素来急智,忽然想到,“对手既然不肯被我吞噬,那我就让他吞噬我的真气,到时候两股真气不就合成一道,不是可以隔空吸取内力了吗?”凌楚瑜心里大喜,旋即打开一个口子,放对手真气进来。可口子一开,如决堤之水,纷纷朝着这个口涌了进来。 凌楚瑜大惊失色,莫不是自作聪明,自掘坟墓?可这股子真气涌入后,纷纷朝着自己少商穴而入,沿着白虎七宿经脉,归于气海中去。 罗通易忽觉不妙,方才发现对手一丝缺口,本以为能借此为突破口,将他一举击溃,岂料真气狂输而去,尽头却消失不见,空空如也。正觉不可思议时,自己体内真气竟不受控制,纷纷从自己少商穴倾泻而出。忽生惊变,他惊恐不已,生怕自身真气会尽数泄出,急忙收势,往后退了几步。 外人不知其中发生何事,只见罗通易明明以压倒性优势,却忽然收势,白积财不解嚷嚷道:“七弟,你怎么回事?”罗通易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少商穴,道:“我也不清楚,方才我觉得自己内力倾泻而出,定是这个小子使了什么妖法。”白积财不信世上鬼神之说,以为罗通易不敌故意搪塞,道:“别瞎扯蛋了,一个小鬼而已,那里来的妖法,是不是你故意为之。”罗通易心急,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绷紧了脸,越发难看。 “七弟,你内力是不是从少商穴倾泻而出,像是被吸走了一般。”莫山庭忽然冷声问道。罗通易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二哥,你知道这是为何?”莫山庭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凛然,嘴角抽搐,恶狠狠地盯着凌楚瑜,言简意赅地说道:“吸功大法!” 第八章 是恶来时意彷徨(上) 头皮阵阵发麻的罗通易浑身打了个哆嗦,这让武林闻风丧胆的吸功大法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若不是刚才及时撤走,这一身武功岂不废了?而且方才自己与对手并没有接触,内力居然被隔空吸走,实在是匪夷所思。 莫山庭脸色铁沉,大袖一甩,正想动手,却闻火凤凰大喝一声,道:“谁人敢动?二人现在公平比武,谁先动手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混账!”白积财怒喝一声,“这邪门功夫都出来了,哪里还算得上公平比武?” 火凤凰反讥道:“呵,武功都是杀人的,何来正邪之说。刚才罗通易自恃内功强横时候,才是卑鄙。如今被破解了,就说我们这里是邪魔外道,真是可笑!” 莫山庭等人微微发怔,比武比的是武功,罗通易被凌楚瑜以“吸功大法”化解这是不争事实,外人没由来插手二人比武。若出手相助,反倒是承认自己不敌对手了。 “七弟,莫要与他比拼内力,他吸功大法就奈何不了你。”莫山庭出言相告,罗通易半信半疑。这“吸功大法”乃百年前武林的一大魔功,专吸人功力,他虽没见过,但是百年来间,大家口口相传,以讹传讹,确是把这门功法夸大了。这次好巧不巧,凌楚瑜以真气沟通二人内力,隔空吸取内力,这让本来就懵懂不知、听信谣言的罗通易更是相信传言之真。 其实莫山庭对吸功大法也知之甚少,他只知道这门武功能吸人内力,不过要两人接触才行,可凌楚瑜方才那手隔空吸物的本事,却是让他大吃一惊,不过这门功法,不是以内力相拼,身体接触,是断然不能吸取内力的,故而提醒罗通易不要以内力作战。 凌楚瑜方才狂吸对手内力,存了七分于气海,三分则由右手泄出,浑身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爽,让他欲罢不能。此刻他得罗通易内力补充,真气充盈,这种说不出的畅快让他身体饥渴难耐,心里猛然想,“若是一口气能吸干他的内力,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面露微笑,是一种让人心底发毛的狞笑。 这笑容一闪即过,却给罗通易瞧得心里发毛,骑虎难下,只得持枪怒喝:“既然还有三招,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心里却另有思量,“三招不过是白六哥与你打赌,输就输你十两,外人要论起来,大可推给六哥,与我无关。今天我非一枪扎死你不可。”说罢长枪侧身翻出,扫向凌楚瑜左腰。 他出手略带犹豫,有些畏惧凌楚瑜的吸功大法,故而长枪要碰到凌楚瑜时,忽然往上翻滚,银光滔滔不绝,刺向凌楚瑜咽喉。他不敢与凌楚瑜相碰,故而以虚招试探,试图一枪将凌楚瑜毙命,方是万全之策。 这银光忽然爆涨,朝自己咽喉而来,凌楚瑜暗暗吃惊,这枪不愧是“滚银枪”名头,扭身向左下格去,欲沿着对手枪杆上沿而去。他少年时研习枪法,寒暑不曾间断,对“黏”、“滑”极为熟练,这也正是武学之精要所在,以巧破千钧。正当火凤凰等人为之喝彩时,莫山庭等人却是泰然处之,毫无担心。 “凌楚瑜这个小子,居然在七弟面前玩这出,岂不是自讨没趣?”魏鄙双手交叉负于身前,面露讥笑。典技也胸有成竹,道:“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一旁的火凤凰听了,虽不明其意,但眼瞧他们毫无惧色,心里难免有些担忧。果不其然,罗通意那蜡黄的脸上透出笑容,略带鄙视,他不慌不忙,急步上前,左手提起枪尾,立枪格挡,止住凌楚瑜上滑势头,然后枪头由上往上轻撩,将对手枪抬高一尺,此时凌楚瑜想压枪,若不这样做,对手将自己枪挑开后,中路直送一枪,几乎是要了命。可凌楚瑜感到自己的长枪似乎被粘住了一般,无法挣脱,眼瞧着对手沿着自己枪杆内侧滑下,扫向自己右手。关键时刻,凌楚瑜右手撒枪,左手紧握枪尾,枪头朝下,枪杆边退边左右轻扫,送出一招“龙行虎步”,连消带打,欲化解对手来势。这一招枪头始终朝下不动,用枪杆格开对手攻势,对手一旦势弱,枪头上抬,跟上一招“飞龙在天”,顷刻间便能扭转局势。罗通易见他使得颇为精妙,急忙连跨三步,一步一枪,一招“金鸡三点头”,强攻三招,点向虎口,不给凌楚瑜喘息机会。这一招本就刁钻,挥舞起来带动血红的缨穗,就如同红冠炸毛的斗鸡,上下扑腾,杀气腾腾。 “好!”这回轮到莫山庭等人高喝一声,但都在他们意料之中,仿佛事先知晓一般。这罗家枪法讲究里为封、外为合,封合粘压急进步,挑劈沾扎两相护,上下有力,托按有劲,上崩下磕,里外抻进,乃“滑杆”、“粘杆”精要所在,方才凌楚瑜也使过,但比起罗通易来,仍是逊色不少。这一招连攻三枪,果敢猛进,凌楚瑜长枪左扫右圈,上挑下崩,前搭后引,仿佛用尽生平所学,才堪堪化解这一枪三变的猛攻招式。 两人尽展绝学,毫无保留,枪出枪入,生死仿佛就在一线之间。王如萱看得是拳头紧握,掌心流汗,罗通易每一招似乎都揪着自己的心脏;火凤凰则是小口翕张,目瞪口呆,背后凉意阵阵。待凌楚瑜堪堪接下这招后,二女异口同声惊呼:“最后一招了。” 罗通易虽不在乎十两,却极为在乎名声。凌楚瑜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自己若不能十招取胜,在外人看来,或许情有可原,毕竟凌楚瑜曾名列“少年侠客榜”,可白积财却扬言道,赌自己十招内胜,这可就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若十招内不能挫败凌楚瑜,江湖人都会说自己是夸夸其谈,目中无人。想到这里,心里暗暗责怪自己那多嘴的六哥起来。如今只剩最后一招,心态上难免有些着急起来。 火凤凰瞧见罗通易一招比一招凌厉,生怕凌楚瑜吃亏,为了分散罗通易的注意力,添油加醋道:“罗易通,还有一招,你若胜不了不易,十两你是输定了。哼哼,还曾夸下海口,十招内定胜负,看来你武功还需回去多练几年。”罗通易心里暗暗呸了几口,心想着这赌约又不是我说的,大不了不承认便是,但是今天凌楚瑜必须死。想到这里,眼睛中杀机展露无疑。 如此杀伐眼神,凌楚瑜岂会不知,旋即摆出防守阵势。莫山庭也瞧出自己这个七弟杀心已露,急忙呵斥道:“七弟,慎行!”罗通易本被杀心蒙了心智,被这话浇了一头,清醒过来。这次他随莫山庭追捕凌楚瑜,本来是生死不论,可忽然又让他们活捉凌楚瑜,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壬甲龟壳”。之前在渭城一战,凌楚瑜曾向莫山庭透露自己打开过龟壳,并知晓其中内容。东方魄对其是朝思暮想,故而莫山庭觉得宁可信其有,必须活捉凌楚瑜。 “只要活着就行?”罗通易那蜡黄又面无表情问了一句。莫山庭知他不甘心,旋即点了点头。得到默许的罗通易将内力灌输入枪,枪头顿时银光暴涨起来。 火凤凰在旁瞧了不妙,喝道:“罗通易,你耍赖,运气于枪,难道就不怕内力被吸走。”罗通易冷笑道:“我不于他拼内力便是,又何惧吸功大法。”与他交手过后,已渐渐知晓这吸功大法底细。只要不内力相触,不身体相触,便吸不走内力。 凌楚瑜知他心里所想,他如此做法,必定想一招制胜,定会先佯攻一招,然后寻得破绽忽然变招,以凌厉攻势取胜。罗家枪法千变万化,又决意一招定胜负,定是凶险万分,不能一昧被动。凌楚瑜大喝一声,长枪直送,一招“画龙点睛”,抢攻而去。 罗通易也颇为意外,没想到对手会抢攻,手中丈八滚银枪轻画半圈,如银线圆勾,暗藏“粘杆”劲力,将凌楚瑜长枪反拿,再顺势滑杆而上,刺向他咽喉。 这一刺暗藏罗家枪法中的“穿”要旨,乃“拿、穿”二者相结合,配合“粘、滑、穿”三劲,如巧妇穿针,心细如发,灵巧精细,正是罗家枪法中的“巧女纫针”。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急忙驻足举枪,枪头朝下,将他的攻势往上引去,再一枪扎向罗通易下盘而去。 罗通易轻轻一笑,用枪杆贴住对方枪杆,左手腕外翻、腰左转,轻轻一划就破了凌楚瑜的下枪,翻手再还以颜色,一招“金钱落地”刺向凌楚瑜左脚背,非常之巧妙。 这枪法招式之贼,让人防不胜防,凌楚瑜被反制一手,心下大骇,左脚向后踢去,伏身往下杵枪格挡。当罗通易刺空时,身体旋即向后猛仰,带动左脚前踢,将枪头踢起,划向他的胸膛。罗通易没想到他有如此一着,侧身一躲,右脚往后退了一步,拉来距离,扎稳马步,欲提枪平胸,扎向凌楚瑜胸膛。 此时凌楚瑜长枪提至头上,忽然急沉,往罗通易胯下扎去。这一招颇有“三剑无往复”的味道,出乎众人意料。罗通易虽暗暗称奇,但比武较量,生死由命,急忙双手握住枪,连磕两下,干脆利落地把对方的枪磕出,然后第三枪如毒蛇出洞,扎对方肩头。他终于打出了最后一招,名为“凤凰三点头”。这招要旨在前两招乃防守,将对手攻势化解,力量化尽,随后跟随一枪中平枪,反败为胜。这招使出来定要干脆连贯,乃罗家枪法“一马三枪”核心,若非莫山庭事先交代,这最后一枪非扎向咽喉不可。 这诡异万变的罗家枪法让凌楚瑜极为头疼,如今这一招轻巧精妙,自己是自愧不如,败得干净。但事关生死,他又岂可言败。他身体绷直不动,右脚往后迈去,与左脚交叉后顺势下蹲,枪头斜点罗通易手腕,这一招“神龙摆尾”极富想象力,若罗通易不变招,手腕就会朝着凌楚瑜枪头上撞去。罗通易瞬间脸色大变,若非皮肤蜡黄,定是惨白如雪,他急忙止住攻势,但又不甘心,猛地往下劈去,势头虽猛,却无济于事。凌楚瑜危机一解,哈哈大笑,横枪一挡,再顺势往左侧翻滚出去。 “十招已过!罗通易,你还不认输!”火凤凰哈哈大笑,又再以言语刺激罗通易。 “谁说我认输!”罗通易怒不可遏,心想自己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传了出去还怎么立足江湖,最重要的是,江湖人都认为自己的罗家枪胜不了凌家枪,那自家枪法扬名立万的机会岂不是泡汤。他不甘心,瞪大眼睛,面沉如水,众人一瞧都知他的不甘与愤怒。他往怀里猛掏,拿出一样东西,边掷边气喘嘘嘘道:“十两给你,凌楚瑜的小命,我是要定了。”火凤凰生怕是暗器,便用袖口接住,展开一看,果真是一锭银子。 “看枪!”十招已过,罗通易退无可退,只能拼力一招,就为证明罗家枪法犹胜凌家枪。火凤凰还没来得及阻止,忽然天空一声鹰唳,清脆尖锐,惊空遏云。 “有人来了!”火凤凰知道这是自己爱鹰的示警,但却不知来着何人,是敌是友。 少顷,天空又传来一声鹰唳,较之前头,声音更为浑厚凌厉,悠远深长。众人为之惊讶,纷纷抬头凝视,只见两只飞鹰相互激斗,急速对冲,互换位置,不分上下。 凌楚瑜认得天空飞鹰,急忙朝着火凤凰挥手道:“清儿,是自己人,这是西城苗月寒的鹰。”火凤凰没有收手意思,冷声道:“让我住手?来不及了,这鹰一旦打起来,那是纠缠不休,除非战败。若此时叫停,对它自尊是极大侮辱。” “欧阳云来了!”莫山庭心头一惊,他并不是惧怕欧阳云,而且担心他身后的欧阳雄,若他此番又来捣乱,场面就更加混乱。 此时身后不远处,马蹄如雷,尘土飞扬,众人望去,果真是欧阳云,他身后则是苗月寒等人。 “欧阳云拜会莫先生!”人为至,声先到。当欧阳云策马到众人跟前时,正好将话说完,踩点之准,让人佩服。 “原来是欧阳贤侄,不知有何贵干!”莫山庭瞧不见欧阳雄,心头石头放了下来。 “没什么,只是想将凌楚瑜带回欧阳家而已。”他说话虽轻,但透着不可反驳的语气。 “凌楚瑜是我们先寻得的,你想抢人?”白积财呵斥一声,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那这样说的话,前辈在渭城伤我欧阳家的人,这又如何算?” 莫山庭冷笑一声,看来欧阳云这是寻晦气来了。 第八章 是恶来时意彷徨(中) 凌楚瑜瞧着天上相斗的雄鹰,一大一小,但异常凶猛,来去如风,不分上下,朗声道:“苗月寒,快将它唤下来,都是自己人,别都伤了。” 火凤凰冷冷一笑,心想:“谁跟他们是自己人,想得到美。还有,什么叫都别伤了,我的鹰儿会伤吗?”她怒怨看向凌楚瑜,心里来气,但眼下强敌环伺,没必要自相残杀。苗月寒听闻自己家豢养的鹰被火凤凰的鹰所败,也想一较高下,可眼下形势严峻,旋即与火凤凰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吹起口哨,将自家鹰儿支开来了。 莫山庭扫视一圈,来着不过欧阳云、骆霞、白良、青天涟和苗月寒五人,虽说少年侠客榜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终究是一群年轻人,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欧阳贤侄说笑了,之前我们在比试武功,我十三弟出手不知轻重,打伤诀云七剑,实在是抱歉。只因为那浮云剑阵太过厉害,我十三弟出手没了分寸,我在这里代他向欧阳家致歉。”语气和善,却善者不来。莫山庭言下之意,甘梦安不仅一人破去欧阳家浮云剑阵,还重伤数人,可见欧阳家的剑法徒有虚名。他微微一笑,看着欧阳云阴晴不定的脸,继续说道:“不过好在欧阳雄老前辈神通,教会闻人清这个丫头浮云剑法,以剑招破我十三弟,可见欧阳家剑法之厉害。”看似高捧,却无疑是火上浇油,暗指欧阳靖无能,御下无方,后继无人,最后还得靠前辈高人和一个外人才赢回颜面。 欧阳云呼吸急促,略做思量,道:“莫前辈教训得是,浮云剑法高深莫测,我等研习多日,精进甚微,有辱家门。但人性命是小,荣辱是大,就算拼死也得维护家门尊严。” 莫山庭淡淡道:“贤侄这是何意?难不成要问我十三弟的不是?”欧阳云恭敬道:“晚辈不敢。如今我身负使命,不敢逞凶乱斗,只希望将凌楚瑜带回京兆府,交由发落。” “那他杀我三弟之事,又当如何算?”一听欧阳云欲带走凌楚瑜,心里自然不肯,微怒道:“贤侄这是要从我们手里抢人吗?” “说到抢人,何来这一说法?” 面对欧阳云的不承认,白积财怒道:“我们都要抓住他了,你这小兔崽子突然出现说要将他带走,这不是抢我们的功劳吗?” 火凤凰一听,反讥道:“胡说。你们和不易约定比武,十招了依旧胜不了,即使胜了,我们也不是束手就擒,尚能一战,又何来被擒一说。”她知欧阳云有意协助,故而出言挑唆。 欧阳云质问道:“几日前,我欧阳家就快抓住凌楚瑜,为何莫先生横插一挡?还打伤数人,希望莫先生给个交代。” “臭小子你抬杠是吗?”魏鄙怒指着他,脸上横肉扭动,道:“当时你欧阳家的人也拦不住他,要不是我二哥出手,岂会将他困住?可惜是最后是你们欧阳家的人教那个女贼剑法,才使我们功败垂成,这个责任应该是你们欧阳家来负。” 欧阳云却反问道:“前辈莫不是记错了。”魏鄙瞧他似要反悔,道:“那里记错,当时在场的人这么多,你大可问问他们,是不是如我所言。”欧阳云朝他拱手,道:“前辈,当时我也在场,我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我二爷爷传剑于闻人寨主,而且也说了,护她周全,可并未说护凌楚瑜,当时周围英雄听得可是清清楚楚。”魏鄙顿时语塞,当时他并未在场,刚才所言皆是听来之词。正想如何对答,却听欧阳云道:“前几日我欧阳家的人困不住他们,莫先生来了,这个功劳就得归他,但现如今罗英雄也不是奈何不了凌楚瑜吗?那我此次出现,不正好可以将这个功劳揽入自己手上。”他忽然侃侃而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众人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愣在原地。 良久,莫山庭才呵呵笑道:“贤侄好口才,我这个当叔叔的是望尘莫及。”欧阳云欣然接受,道:“哪里哪里,这都是跟莫先生学的。”莫山庭嘴角微微抽搐,愠怒道:“但是贤侄你有一处说错了。”欧阳云反问道:“哦?还请莫先生指教。”莫山庭道:“我七弟和凌楚瑜胜负未分,若此刻贤侄插手进来,怕是不合适吧。”欧阳云略做思忖道:“既是分出胜负又如何?今日我定是要带走他。” 他这话说得毫无寰旋余地,绕是莫山庭修养再好,也容不得小辈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双瞳紧缩,眉距紧皱,不怒自威,道:“贤侄,这就是你们欧阳的礼数,就是这般跟长辈说话。”他浑身透着无形气势,如黑云压顶,让人心胆颤抖。欧阳云凛然不惧,道:“莫先生,家父曾教导过我,要以礼相待。莫先生是长辈,我自当尊重。可礼之用,和为贵,可之前先生对我欧阳家的人施以暴力,这让晚辈又如何以礼相待?先生以暴施于他人,又让他人待之以礼,岂不笑话。” 莫山庭冷笑道:“哈哈,贤侄学博,看来今日你我两家势必形同水火了?”他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欧阳家虽与东方家明争暗斗,都是私下斗智,若一旦真正明面上动手,那场面相信是无法挽回。莫山庭自持年长,以此事威胁欧阳云,心想以他年纪,断然不敢轻言开战。岂知欧阳云神色泰然,道:“莫先生此言差矣,并非我欧阳家要与先生为敌,是先生咄咄逼人,抢我欧阳家功劳在先,伤人在后,我堂堂欧阳家如何能受得这份屈辱。”他方才所言,乃是欧阳家与他莫山庭个人之间的仇怨,并不是与东方家为敌,说话滴水不漏,实在让人叹服。 这回轮到莫山庭的脸色阴晴不定,瞧着眼前这个后辈,心里暗暗起了杀心。火凤凰一瞧有戏,若真的两人干起来,便可趁机逃走而去。 “哈哈!”莫山庭仰天大笑,声震数里可闻,忽然收声喝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欧阳家有贤侄如此天才,何愁大事不成。既然贤侄要为欧阳家讨回公道,那我莫某人就在此,会一会欧阳家少家主的武功,看看是否青出于蓝。”他自恃武功高强,而对方又欲讨回公道,故而邀战欧阳云。 “莫山庭,你好不要脸!”愣头青尖叫一声,指着他骂道:“以大欺小,恬不知耻。”莫山庭怒视而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金雁门的青天涟。若你不服,大可一起攻来。”青天涟一听,来了兴趣,边挽袖口边说道:“好,来就来,我也想领教领教。” “天涟,你别捣乱!”白良急忙拉住他,别说一个青天涟,就是再加十个也不是莫山庭对手。青天涟意气上头,哪里管得这么多,甩开白良的手,叫道:“我这哪里是捣乱。莫山庭这厮,把陶大叔打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今天我就要为陶大叔报仇。” “那你也不想想,陶大叔他们都败了,你又如何能敌?”白良苦苦劝说,几乎要发火了。青天涟愣住了,眼泪在眼眶打转,道:“我不管,我不管!”声音却越说越小,他也知道自己和莫山庭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想要替陶青报仇,为何不来找我?”说话间,从前方忽然驶来几匹马,为首的人脸长如马,丑陋不堪,他咧嘴一笑,口中黑白相间,甚是难看,更加让人生厌。 不是甘梦安又是谁。 他身后有六骑紧随,五个年纪与他相仿,最后一人,年纪二十出头,丹凤眼,高挺鼻,俊郎不凡,眼神阴沉,让人望而生畏。 凌楚瑜瞧了过去,恍然大悟,他此番潜逃,故布疑阵,却没有甩开追兵,怕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识破自己的计策。那年轻人瞧见凌楚瑜,目光忽然狠绝起来,背后双钩似乎发出夺人心魄的寒光,饥渴难耐,欲饮人血。 “遭!”骆霞惊道:“十三太保来了十一个,形势对我们不利。”欧阳云却道:“别急,先拖延时间。”凌楚瑜挨得比较近,道:“有援兵?”欧阳云点点头,道:“也该快了!”凌楚瑜道:“好,这里交给我!” 二人说话之间,那七匹快马已然来到跟前,甘梦安翻身下马,道:“二哥,我们来了!”后面六人也纷纷跳下马来,一一和莫山庭打招呼。 “旋风腿夏侯茂、书画双绝韩书文、奔雷剑赵子默、夺命十三锏秦飞松,还有索命夜叉关俊驰……”白良如数家珍,惊呆道:“苍云山巅行路难,十三太保难敌手。今日竟然给我们遇上了。”青天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才十一个,又不是十三个,怕什么?”白良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无知还是无畏,或者是无知者无畏。 甘梦安瞧见闻人、王二女,色心又起,狞笑道:“两位美人,我们又见面了。”王如萱对他手段仍是后怕,不禁退后半步。火凤凰对他嗤之以鼻,向前踏出半步,挡在王如萱身前,用剑指着他道:“上次你侥幸,这次可没这么好运了。”甘梦安阴沉道:“上次是我大意,而且又有欧阳前辈……”说话之际还不忘四处看看,确定欧阳雄不在,才道:“当日是欧阳雄在,我才失了手,今天你可没有这么好运了。” 凌楚瑜朝着罗通易说道:“我们的比试还作数?”后者不假思索道:“当然!”他一心要证明自己的罗家枪才是天下第一,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甘梦安不想夜长梦多,生怕迟则生变,道:“七哥,如今我们胜券必握,又何必跟他浪费时间。”他心心念道着闻人、王二女,怕像上次一般被人搅了局。那天之后,他听说王如萱是王权才之女,王权才势力极大,连东方魄都不敢惹,他也只能望而退步。可是闻人清不同,她是官府通缉要犯,自然没人阻拦,所以把目标转移到她一人身上去了。 欧阳云眼珠一转,道:“莫先生,以大欺小是你们十三太保的手段,我本以为是谣言,今日一见,才知我想错了。既然罗前辈不敢接受凌楚瑜的挑战,那我来与您一战,为了渭城之耻,先生可敢应战否?” “嘿!好你个欧阳云。”甘梦安瞧他趾高气扬,忿忿不平道:“打伤你家奴才的是我甘梦安,有本事朝我来,我倒是要看看,欧阳靖的独生爱子本事如何?” 见对手进套,欧阳云大喜,道:“好,你曾嘲笑我欧阳家剑法狗屁不通,今天我就以这狗屁不通的剑法来会会你的看家本领混元指力。” “且慢!”罗通易将丈八滚银枪横在二人之间,道:“安弟,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你这恐怕不合规矩。”甘梦安撩开长枪,道:“七哥,弟弟我很快的,我打完就到你。”罗通易愠色道:“别坏了规矩。” “好了,你们别争了!”莫山庭出言喝止,他心里细细想来,欧阳云如此做,无非是拖延时间,留有后手。他并不怕,这结义的“十三太保”中,大哥东方魄坐镇应天,三弟朱格身死,但余下之十一人,仍可横行天下。而且还有一个上官飞,他善于谋划,又掌握情报,据他情报,欧阳雄早在渭城时候就北上前往京兆府,并不在附近,这样细细盘算下来,任他欧阳云后手是什么,都不足以与自己匹敌。 他思忖道:“七弟,你去将凌楚瑜擒拿过来,也好让武林中人见识见识你罗家枪法厉害。”得到允许的罗通易点点头,大步而去,指着凌楚瑜道:“小子,今日我就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罗家枪法的厉害。”凌楚瑜心知拖延战术奏效,如今就是尽可能的等待援手,也挺枪而出,道:“罗通易,你可知我凌家为何一直不受你的挑战?”罗通易嗤笑道:“自然是你们胆小如鼠,愿意当那缩头乌龟。不然还能有什么。”说罢便和其他兄弟一起放声大笑。 凌楚瑜道:“我凌家枪法又名游龙枪法,飞龙遨游天地,又岂会朝地上蝼蚁一瞧?” 这极有挑衅意味的话让罗通易那蜡黄的脸不住抽搐,他嘴角上扬,露出凶煞,道:“若你凌家枪是游龙,那就且看我罗家枪法如何降龙杀龙。”说罢身子一扭,身体与长枪化成一道银光,疯狂地朝着凌楚瑜旋转而来。这一招乃罗通易自创,力从脚生,以身为导,聚力于枪,劲从头出,以螺旋劲力攻来,威力猛增数倍。 凌楚瑜从未见过如此枪法,双目蓦然迸发精光,朗声道:“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第八章 是恶来时意彷徨(下) 枪做为刺兵器,其长而锋利,使用灵便,取胜之法,精微独到,其他兵器难与匹敌,故称为“百兵之王”。扎枪要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枪尖,做到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入枪如猛虎入洞。练枪时,身法要求灵活多变,活动范围大,步法要轻灵、快速、稳健,故有开步如风,偷步如钉之说。腰腿、臂腕之力与枪要合为一体,并要劲透枪尖。 枪并不是纯粹的刺扎武器,期间要配合它多变的招式,在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罗通易此招纯以刚猛为主,威力不俗,若被扎中,非透体而出不可。而这螺旋劲力更添加其威力,化作一条银龙,席卷而来。 貌似避无可避的凌楚瑜脸色凛然,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体猛地向后一弓,宛若水中游虾,倏忽一跃,从那“丈八滚银枪”下方往左滑行出去,躲过这银雷滚滚的一枪。 罗通易一枪扎了空,落在一丈之外,右臂伸直,枪头点在一丈外。凌楚瑜转危为安,火凤凰等人暗松一口气,回想起刚才那威力惊人的一枪,凌楚瑜潇洒躲过,不忘嘲讽罗通易道:“雷声大,雨点小,我以为多厉害呢。”岂料话没说完,罗通易收枪上提,众人以为他欲反击,但他此刻背对凌楚瑜,纷纷猜想他会如何攻来。 “噗”地一声,罗通易已经转过身来,而手上的丈八滚银枪早就扎中凌楚瑜肩头,入肉一分。不说凌楚瑜毫无反应,连旁人也不知发生何事,罗通易的长枪就莫名其妙地扎中身后。 “反应倒是挺快!”罗通易刺中凌楚瑜,却没有想象中高兴。只见凌楚瑜横枪架在对手枪头上,若不是如此,只怕就不是入肉一分了。 “回马难策堪无敌!七弟这招回马枪出神入化,神仙难防。”莫山庭微笑点头,却忽然冷声道:“不过凌楚瑜那恶贼居然能挡住几分,确是难得。” “可能都是同为使枪,都会留个心眼吧。”魏鄙有意为罗通易开脱,他七弟的“回马枪”绝学自己都不敢有十足把握不受伤,凌楚瑜才堪堪入肉一分,足见他反应机变之快。 凌楚瑜向后退出几步,枪头滑出,肩头染红,刺痛传遍全身。他心有余悸,若不是自己有所警觉,提早防备,怕是这枪会扎透自己胸膛。 “刚才你是故意露出破绽,为了就是藏下这一招后手吧。” “嘿,你小子贼得很,不得不动动脑子。” “我刚才就奇怪了,那一招威力虽猛,但是就这样直接打出,未免有些过犹不及。原来是让我故意躲开,留了一手回马枪,这才是正真杀招。” 罗通易冷哼一声,沉默不语。原来方才他打出一招新创的招式,以旋转的方式加强威力和速度,确是惊人,但也违背枪理。枪法灵动,变化莫测,才是关键。所谓枪扎一条线,制敌克胜在于聚力于枪尖,而用其灵动多变克制敌人,方能一击致命。可刚才罗通易一枪刺来,威力虽巨,但前期招式没有铺垫,全凭力量,要躲过不算难事。而此招陷进也就在此,以为倾尽全力躲开这招,必会自满,心里难免有所松懈,而此时对手忽然一个“回马枪”,杀得是措手不及。 “怎么样,还不乖乖认输?”虽然被凌楚瑜反应躲过致命一击,但也伤了他肩膀,也算是胜了半招。凌楚瑜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硬着头皮道:“这一枪给我挠痒痒还不够。”罗凌云笑道:“死鸭子嘴硬!”凌楚瑜脸色微白,这一枪不仅让他皮肉裂开,而且体内气血翻腾,更可怕的是伤口流血居然难以止住,肩头已经殷红一片。 “你这枪……”凌楚瑜沉着脸,盯着那杆丈八滚银枪。 一旁的白积财仰头长笑,道:“凌小子,我七弟的丈八滚银枪的枪头乃寒铁所铸,你以为只是增加光亮而已?” 凌楚瑜看了看用手紧按的伤口,悻悻道:“这寒铁不仅锋利,而且被其划伤的血肉短时间内无法愈合,歹毒无比。”白积财面露惊讶,道:“你居然知道?不错,这寒铁乃极地寒铁,能蚀筋融肉,使伤口无法短时间内自愈。” “那雪莲精呢?”凌楚瑜面露得色,道:“你可听说过此药?”白积财微微错愕,他掌握东方家财政大权,不仅善于做账理财,而且对大江南北的货物买卖也是极为精通。他知晓许多奇珍异宝,这“雪莲精”正是其中之一。 “这雪莲精乃江湖神医岳阳的独门疗伤神药,以大雪山上盛开的雪莲为主,配以多种金创之药秘制而成,乃外伤圣药。这雪莲稀少,而且每三年开花一次,十分稀少难得。”白积财在如数家珍时候,凌楚瑜左手往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涂抹在伤口处,轻轻一压,一股清凉传遍全身,伤口微痒,肌理再生,手松开时候,已经不流血了。 “这是雪莲精……你为何会有?这可是千金难得!”白积财瞠目结舌,他掌管东方家采购之责,东方魄曾让他采购疗伤之药,他虽守财,却对于内外伤药向来毫不吝啬。在他重金之下,收购不少良药,可唯独这外伤圣药“雪莲精”极难买到。这药乃江岳阳独有,白积财找到他,欲重金买之。可那江湖神医却拒绝他的大量购买,他说这药在于治病救人,数量本就不多,你若大量买了,其他人岂不是用不了。白积财被再三拒绝,耿耿于怀良久。如今却见凌楚瑜身怀此药,不禁难以置信,心生妒忌,出言讽刺道:“不知你们凌家镖局花了多少银两?” 凌楚瑜知他眼红,冷笑道:“这是岳神医送的,并非我以金钱买来。”白积财一听,拳头紧握,怒喝道:“不可能,这药极为珍贵,你手中那瓶最少得上万两,他岂肯轻易白白相送?你到底花了多少两,两万两还是五万两。”凌楚瑜讥笑道:“别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般势利。岳神医一心为治病救人,岂能用金钱衡量。”白积财听罢脸阵阵透红,愤愤不甘。 其实这瓶“雪莲精”是三年前岳阳亲手相赠,感激他押镖送药之情。早在几年前,岳阳为救一人,跑遍大江南北为其寻一枚千年人参。辗转半年,方在苏州苏家寻得此参。苏家号称“苏半城”,奇珍异宝无数,这千年人参虽难得,但也非独一无二,相比结识神医,却微不足道,一听他是为治病救人,便大方相赠。岳阳虽得人参,但病人病情拖不得,需尽快治疗。而最快的路,则是要穿过太行山。 可太行山上盗匪猖獗,尤其是以火凤凰为首苍岩寨尤为厉害。岳阳生怕遇到匪徒,耽误行程,故托当时敢走太行山的凌家镖局帮忙,而这次押镖的之人,正是凌楚瑜。也只有他,太行山寨的人才买他面子。就这样,凌楚瑜连岳阳和人参一并,毫发无损地带到目的地。岳阳心存感激,途中又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镖头颇为另眼相看,况且凌楚瑜知他为救人,分文不取,岳阳考虑其时常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故而以“雪莲精”相赠,聊表寸心。凌楚瑜得此药后,一直没用上,就留给师弟们了。这次和师弟们相遇,杨翔龙生怕这个大师兄有意外,便将此药交于他,以防不时之需,如今果真大派用场。 止血过后,不仅肌肉再生,而且居然不疼不痒,全然无事,不惊暗暗称奇。凌楚瑜本来伤得不重,只是这个寒铁会让伤口流血不止,一旦用了药,便能恢复如初。 罗通易不知是喜是怒,喝道:“极好,再战!”他明面上豁达,实则心有不甘,大步跃去,挺枪而上。急送一招“金鸡三点头”,一枪快过一枪,刺向凌楚瑜面门。凌楚瑜唯恐他后手变招,且战且退,长枪旋转,以绞枪拒之。 此刻罗通易没有招数限制,耐心起来,将罗家枪法尽数施展,上下翻腾,进退自如,上平枪大开大合,力发千钧;中平枪细腻灵巧,变化万千;下平枪虚实结合,批亢捣虚,一枪三变,其妙无穷。而凌楚瑜长枪挥舞,如一面墙,密不透风,任你如何攻来,均破不了。罗通易使完了一遍后,居然势均力敌,心高气傲的他一心让自家枪法重夺第一,却接连受挫,心里岂能不怒,大喝一声,硬上而来。 罗通易对吸功大法有些畏惧,故而留了余力,心知以枪法比较,自己却无法胜出,心里焦急,十分憋屈。 凌楚瑜则暗暗高兴,他以吸功大法迷惑对手,使其不敢全力相拼,若是以枪法比较,他对自己还是颇有自信。罗通易越使越焦急,就是破不了凌楚瑜防线,忽然心头一惊,心想,“我本想让试出所有凌家枪法,现在反被对手瞧遍了自己枪法。”他越想越气,自己本来是猎人,反而成了猎物,而且对手还是一个毛头孩子,岂不是让自己颜面扫地。 他不甘心,怒喝一声,誓要与凌楚瑜一决生死。他灌劲于枪身,劲达枪尖,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芒,一枪挺来,枪头飘忽不定,忽上忽下,朝着凌楚瑜手腕而来。 罗家枪法中,点手腕下部为“鹞子翻身”,点下额为“张飞挑帐”,他一枪两招,快如惊雷,让人不知如何防。凌楚瑜见势狠辣,挺枪而上,以剑招入枪,打出一招剑法中的“芙蕖盈盈”。几个光圈从枪尖接连吐出,将罗通易的长枪圈在其中。 罗通易见势不妙,对手的枪圈不仅将自己包围涵盖,而且生出一股黏劲,连消带打,响起一阵金石之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全不由已。暗叫不妙,若如此下去,非得落败不可。他枪法精湛,经验丰富,按理说不会不是凌楚瑜对手,岂不知他刚才被凌楚瑜吸走内力,开始还没怎么觉得,随着二人缠斗,自己力气渐消,凌楚瑜却得以补充,故而此消彼长。 “嗨!”罗通易大喝一声,眼下危急,乃挣脱为上,旋即运起内力,霎时间丈八滚银枪寒光乱闪,炸裂开来,冲破对手光圈。凌楚瑜枪身不住颤抖,虎口剧动,几乎把持不住。他端枪于腰,身子忽往后微微一仰,枪头朝上,对准罗通易咽喉,猛地一刺。众人面露惊讶,没想到他在如此之境还能反击,这险中求胜的手法让人叹服。罗通易自恃内功高强,手腕猛翻,枪头至左向右画了一个半圆,反拿而去。 “当”地一声,那丈八滚银枪如一道白光,将凌楚瑜的枪头斩断。这让众人无不惊讶,枪作为刺杀武器,却能用并不擅长削砍的方式将对手武器削掉,对对手而言,无疑是一极大的侮辱。凌楚瑜双目圆睁,微微张口,有些惊慌,他此生也没遇到谁能将他枪头折断的地步,惊慌之余急退两步,罗通易瞧得机会,上步跳前,拧枪一刺,圆中带直,一枪化二招。凌楚瑜急忙回枪中路,只听得“当当”两声,虎口巨疼,长枪被打掉在地。 “七弟,擒住他。”莫山庭忽然下令,若此番能擒住凌楚瑜,便是大功告成,至于另外的人,均不是他对手。罗通易面露喜色,急忙凝枪而上。 “不易!” “楚瑜!” “凌大哥!” 众人齐齐惊呼一声,急忙上前相救。此时以莫山庭为首的十三太保刷刷而上,身影一道比一道快,一字排开,如一道巨墙,挡在上前营救凌楚瑜的众人面前。 “莫动,否则休怪我等无情!”莫山庭自恃武功高强,蛮横霸道挡在前面。火凤凰等人心知不敌,驻足不前,心里却焦急万分。 凌楚瑜见对手挺枪而来,急忙侧身翻出,从左侧攻向他胁下。罗通易忽然邪笑一声,扭回半个身位,横枪侧穿,从他左身侧穿过,这招“船夫摇撸”,长枪从凌楚瑜一侧穿过,如挂衣服似的,将他双手后架,随后下压后背,好似船夫摇撸,压得他动弹不得。凌楚瑜双臂被架在外侧,无法挣脱,忽然猛地下蹲,往前一个纵身,如泥鳅般滑了出去。罗通易哈哈大笑,长枪跟上,从凌楚瑜右侧背后斜穿腋下,身子往枪杆上一压,就把凌楚瑜半个身子压了下去。凌楚瑜吃痛,左手向后抓去,欲击退罗通易。岂知罗通易早就有所准备,右手持枪压着他,左手早就看准时机,扣住他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臭小子,看你还如何动弹!”罗通易用枪压着凌楚瑜,得意忘形,心想此战后江湖上都知他枪法胜过凌家枪,不禁眉飞色舞,看着眼前这个差点让自己吃苦头的小子,暗运内劲,内力钻入他体内,欲让他吃些苦头。 凌楚瑜觉得对方内力如激流传来,经脉涨裂,周身百穴如被针扎般难受,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咬噬般,锥心刺骨。他惨叫一声,欲运功抵抗,却不料对手内力忽然涌入自己气海,不但不再刺痛,反而全身舒爽,与刚才吸他内力情形并无二致。他心想“莫不是吸功大法?”他虽知这种邪功不能在使,但这吸人内力的快感,一时停不下来,心里又另寻思量,“他们这是要取我性命,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让他吃吃苦头便是,就不废他武功了”。他打定主意,以《神微篇》的运功法门,吸取对手内力。 这吸功大法虽能吸人内力,但若对手强过自己,吉凶祸福,全然不定。罗通易内功高深,只要他不与凌楚瑜内力相拼,就不会被吸走,即便是被吸,也可在第一时间察觉并挣脱开来。可他此刻却向凌楚瑜体内灌输真气,与之前相反,无疑是往火中浇油,任你内功再强,也会被源源不断吸走。 罗通易忽遭此劫,内力倾泻而出,想着跟上次情形一样,惊讶之下欲挣脱开来,却如同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双眼惊恐,嘴巴大张,舌头却打僵,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凌楚瑜察觉泄入自己体内的真气减弱了许多,心想留着些内力给罗通易,若全部吸走,他要想恢复当下功力,非三个月不可。当即撤去神功,罗通易如赦大恩,身子顿时软如烂泥,瘫倒在地,在地上边蠕动边结结巴巴喃道:“吸功大法……吸功大法……”声音嘶哑,惊魂不定。 莫山庭等人不知何故,只见他忽然定住不动,又突然倒了下来,以为是中了暗器,但听闻罗通易口中喃喃“吸功大法”时,恍然大悟,莫山庭急忙喝道:“好个恶贼,我今日定取你性命。”说罢纵身一跃,双掌转眼间就拍到跟前,掌风猛劲,数尺范围内无一幸免。凌楚瑜被其掌风压得透不过气,急忙翻身后退,莫山庭掌至一半,旋即变招,右手提起罗通易,向后撤去。 “七弟!” “七哥!”其余太保齐齐惊呼,只见他神色惊恐,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惨白,牙关叩叩,像是经历一场大劫。 莫山庭锐利如刀的眼神盯着凌楚瑜,然后朝着欧阳云质问道:“欧阳贤侄,这吸功大法你亲眼所见,事到如今,此等魔教邪徒,你还要护着他吗?” 欧阳云怔忡片刻,道:“他若真的如此,便更不能放过,我会亲手擒下他,给武林一个交代。”话虽是义正严辞,但旁人无不听出他这个有意包庇。 凌楚瑜此刻心里懊悔万分,方才情急之下,以“吸功大法”吸取对手内力,虽是自保,但那时候心中邪念顿生,差点忍不住将对手内力吸尽,再以“摧息”手法毁他经脉,心里才舒爽,方觉得胸中恶气呼出。“难道这邪功当真能迷乱人心。”凌楚瑜怔怔发呆,忽然听闻有人喊他“小心”,这才晃过神来,只见甘梦安右指朝自己小腹点来。 凌楚瑜此刻闪躲念头腾起,可手已经不自觉往甘梦安手腕扣去。甘梦安不知凌楚瑜反应竟然如此之快,手腕被扣,想起罗通易内力被吸一事,不禁失声尖叫,惊恐不已。 被偷袭的凌楚瑜此刻瞧他讨厌,心想此人卑鄙无耻,而且曾对火凤凰和王如萱出轻薄之言,顿时杀意邪念横生,运起吸功大法法门,将甘梦安内力吸走。 其余太保惊呼不妙,来不及施救,甘梦安内力便被吸得干干净净,他身体发虚,如大病初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凌楚瑜暗暗奇怪,不知为何每次吸人功力是越来越快。他不知道,随着自己内力越发深厚,取人内力时间也就越来越短。将罗、甘二人内力游走体内,七分存于气海后,浑身舒爽,但心却如铅块般沉重。 “凌……楚……瑜!”莫山庭见两位弟弟皆遭毒手,怒不可遏,道:“大家齐上,将他碎尸万段!”其余太保齐声一应,各展绝学,周遭青光乱闪,拳影掌风呼啸,朝着凌楚瑜狂压而来。此刻凌楚瑜集罗、甘二人内力于身,功力暴涨,而且这些太保们怒火冲天,虽齐齐攻来,却毫无配合,难免会有破绽,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脚下生风,闪转腾挪,以灵巧身法闪出包围圈,落在数丈之外。 第九章 人心沉浮暗茫茫(上) “二哥,这恶贼吸了七弟和十三弟的内功,功力大涨,着实可恨,咱们要为二位弟弟报仇啊!”魏鄙怒挥一拳,恶狠狠看着数丈外的凌楚瑜,习武之人最深痛恶绝的就是辛苦练就的一身武功被他人夺走,这可比杀了他更让人不耻。 莫山庭那儒雅的风范陡然暴戾起来,他瞧着数丈外的凌楚瑜,心里却格外冷静。方才他连吸两人功力,欲集众人之力将其制服,岂料凌楚瑜轻易就躲过众人联手一击,这实力增长之快,让人咂舌,也可见这吸功大法之厉害。 “欧阳贤侄,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这恶贼。他杀我三弟,又将我两名弟弟内功吸走,你都亲眼所见,由此可知,京兆四大家族弟子的内功也是此恶贼所为。若你一再包庇他,不与我们联手,让这恶贼逃了,不说东方盟主那边难以交代,就是京兆四大家族那边你也是难辞其咎,到时候你欧阳家可担待负责得起责任?”莫山庭欲拉拢欧阳云,即使他不帮忙,也不能让他出手相帮。 欧阳云左右为难,莫山庭此言正中要害。他此次前来是想将凌楚瑜带回欧阳家,欧阳靖承诺,只要能活捉凌楚瑜,自然有办法保全其性命。可现在东方家的人掺和进来了,而且他一直认为凌楚瑜是身受陷害,可他今天亲眼所见吸功大法的威力,即使再如何信任凌楚瑜,在这铁证之前,也难免动摇。 火凤凰瞧他有些恍惚不定,急忙喝道:“你要是敢动不易,休怪我不客气。”她太清楚欧阳云这些世家子弟的立场了,即使欧阳云有意相帮,也架不住家族利益的驱使。王如萱低声道:“云哥哥,凌大哥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不要相信外人,与他为敌。” 欧阳云朝着凌楚瑜看了一眼,方才他在吸取甘梦安功力时,眼中闪烁的戾气,已经让他不认识了,低声道:“楚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会吸功大法,用这邪恶武功加害四大家族的人?” “不错!”凌楚瑜斩钉截铁道:“我刚才所使用的就是吸功大法。他们几人也是被我吸走功力,成为废人的。”此话一出,欧阳云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向后踉跄一步,幸好白良和苗月寒及时扶住。青天涟尖叫一声,道:“你既然练了吸功大法,就是说你内伤全好了?”他颇为有些兴奋,竟不惊恐。凌楚瑜知他率真性子,对于正邪全凭自己好恶,便笑道:“全好了!”青天涟一听,拍手道:“那太好了,有时间咱们切磋切磋,不过你要使出全力,不准藏着掖着。”凌楚瑜不禁莞尔。 “天涟,别说了!”白良出言提醒,虽然他也暗暗为凌楚瑜高兴,但此时的凌楚瑜背负太多罪孽,不得不跟他有所界线。 骆霞擎出长剑,面若冰霜,也不敢相信凌楚瑜会做出如此之事,手中长剑如深潭冰泉般散发寒气,遥指凌楚瑜,不知她的心里,也是否跟这把剑一样。 “凌楚瑜,真的是你所为?”骆霞一字一句,长剑微微颤抖。凌楚瑜道:“确实是我亲为,至于其中,另有别情。”骆霞冷冷道:“什么别情?” 凌楚瑜摇头不语。 “说!”骆霞怒喝一声。火凤凰瞧这情形不对,冷哼一声,道:“不易不愿说,逼他做什么?”骆霞知道这个黑道的风云人物,心中觉得凌楚瑜落入今天这局面,都是因为认识这些黑道人物所致。她用剑指着火凤凰,厉声道:“他不说,又如何自证清白。”她言语间透露着敌意,火凤凰性子暴燥,怒喝道:“呵呵,如果你真相信,又何必要他自证?”言下之意,骆霞也怀疑凌楚瑜妄加害人。骆霞心里窝火,别看她外表理性,实则内心也如火凤凰一般暴,她双眸闪过寒光,道:“妖女住口,就是因为你,他才会沦为这般模样。” 被骂“妖女”的火凤凰按耐不住,道:“说谁妖女呢?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骆霞冷笑道:“据闻你年纪轻轻就成太行山匪首,我今日也想讨教讨教这黑道一把手的武功是否和其名声一样。”说罢手中寒光点点,一招“烟雨杏寒”,点向对手三处穴道,诡异狠绝。火凤凰不屑一顾,若是以前或许还有所顾忌这东海派的“百花剑法”,可自从学了“浮云剑法”后,剑道百尺竿头,自问不惧,手中凝剑一刺,送出一招“裂石穿云”,也是霸道打法,二人长剑交错互斫,金石之声不绝于耳,虽是各使一招,但期间变化无常,远远超出数十招来,看得旁人是瞠目结舌,均没想到如此美貌的女子打起来,也是这般毁天灭地。二女一分,各退半丈,握剑右手均虎口吃疼,微微发抖。 “骆霞,楚瑜不想说,咱们也不逼他,你也没必要大打出手。”苗月寒自从苍云山一战后,对凌楚瑜是敬佩有加,相信即使他做了,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骆霞怒气未消,转眼瞪着苗月寒,横剑猛抖,道:“你意思是我不相信他了?你既然有苦衷,大可说出来,也好还他一个公道。他如今闭口不言,又如何洗刷冤屈。”苗月寒方瞧见她斗狠的样子,心不敢惹,只好乖乖闭上嘴巴。 火凤凰冷嘲热讽道:“哼哼,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不易好,却不知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你一昧逼他,又有何意?”骆霞俏眉倒竖,喝道:“好你个魔头,若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认识那些杂七杂八的妖人,还说了解他,是你们把他推到如此境地。”说罢举剑齐眉,左手捏决,右手送出一招“暗香浮动”,剑路飘忽不定,如寒冬中隐隐透出的梅香,清雅却又浓烈。火凤凰瞧她不悦,也挥剑道:“来得好!”长剑斜刺,自下而上,劲贯剑身,正是那招“青云直上”。被冲破剑势的骆霞轻啐一声,幽幽朝着欧阳云瞥了一眼,这“浮云剑法”乃上乘剑法,给这贼首女子学了去,她心有不甘,大喝一声,急送一剑“桃花灼灼”,迎头刺来。火凤凰越战越勇,跟上一招“飞云掣电”,反客为主,绕过骆霞的长剑,直扑面门。 有些用力过猛的骆霞收不住势,眼看对手长剑就要刺向自己左耳,长剑急转直上,点向火凤凰腋下,这两败俱伤的打法也只有在危机关头方敢尝试,骆霞烈性不输男子,即使身处危机,仍旧绝地反击。火凤凰也没想到她如此顽强,手臂往右展开,躲过这一刺,而长剑也自然偏过三寸,只削去骆霞一缕青丝。骆霞虽躲过一劫,但发丝被削,如受羞辱,勃然大怒,挺剑而上,瞬间挽出五朵剑花。 “剑里藏花?”这东海派的绝学让火凤凰心头一凛,不敢大意,长剑直送,急抖九个银晃晃的剑圈,欲将对手剑势圈进其中。骆霞一瞧,心想,“若不能赢她,自然有人会说我东海派剑法连一个欧阳家外传人的剑法都不如。”旋即中途变招,长剑急吐剑圈,相互吞噬。两人剑圈此消彼长,你弱我强,相互交替,旁人看来两剑相互交错,火星四溅,不相伯仲。顷刻间,火凤凰忽然变招,长剑直送,由急变缓,如江南四月梅雨,绵密而来,渐渐将骆霞的剑圈打散。 “旭日晴雪?”凌楚瑜微微一怔,若火凤凰用此招,骆霞必败无疑。正欲出言相阻止,忽然一道寒光而来,至左向右而去,挡在骆霞身前。火凤凰正觉得讶异,手上的长剑顿时被这道寒光往右扯去,她心里嘀咕,这道寒光将自己长剑带走,用的并非是粘劲,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般,待她定下心神一瞧,原来是一把银钩。 “哼,来了帮手吗?”火凤凰看清来人,正是上官飞。骆霞暴跳如雷,她生平最恼别人插手相帮,怒斥道:“滚开,谁要你多管闲事!”被责问的上官飞眼神忽阴沉,道:“如今凌楚瑜身犯重罪,我们理因联手擒她,你不可受人挑唆,乱了阵脚。”骆霞也心知不敌火凤凰,却又不承认,狠狠跺足,脸皮发热,喊道:“要抓你们抓,我什么都不管了。”说罢翻身上马,正欲离开。还是白良厚着脸皮,冒着危险把她的马拉住,才留在原地。 上官飞将银钩收起,对欧阳云道:“欧阳兄,大活都是在执行东方盟主的命令,为武林分忧,不分彼此。你亲眼看到了,凌楚瑜确实身负邪功,而且你也亲耳听到了,他对四大家族所做的事也坦然承认,如今人脏并获,我们理应联手,将此贼拿下,才不负盟主所托,也给死者和四大家族一个交代。”他话虽然都是为了公道正义,却一步步把欧阳云逼到不得不选择的余地。 欧阳云此刻心乱如麻,身处于家族利益和朋友情义之间,他很难做出决断,喟叹道:“楚瑜,你既有冤屈,可随我一同回去见天下英雄,自然能还你清白。”凌楚瑜默默摇头,若是之前,自己尚有回转余地,可现在是已吸功大法连吸两位太保内力,东方魄岂会轻饶。就算欧阳靖能还自己清白,可四大家族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凌楚瑜想到最轻的处罚,莫过于废掉一身武功,从此和常人无疑,或许能消除四大家族的怒火。可这般又如何报仇?此刻凌楚瑜才知仇东时计谋之深之毒,让人不寒而栗。 “欧阳兄,凌楚瑜谢过你的好意!”他正襟拱手,道:“不过我所犯之罪,复杂至极,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我不敢劳烦你出手相助,但也不想沦为阶下囚,欧阳兄若觉得为难,大可和他们一并来抓我,若你作壁上观,我承你此情,倘若我有一日真相大白,定会与你一醉方休。” “楚瑜,你……”欧阳云急道:“哎,有何必如此!”言下之意,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先投降,保住性命,日后再查明真相,还以公道。 凌楚瑜思忖半响,忽道:“欧阳兄,待会难免死战一场,我有一请求,希望欧阳兄帮忙!”此话一出,欧阳云一干熟知他之人不禁一愣,能让凌楚瑜出言求助,简直是天方夜谭。欧阳云急忙道:“何事?楚瑜你快说,我定赴汤蹈火。”凌楚瑜看向火凤凰和王如萱二女,正要说话,火凤凰忽然厉声道:“不易,你住口。我不需要你怜悯。此番出来,为的是你我情义,我就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事,今天是生是死,全凭天意。”她说得坚若磐石,不可动摇。 凌楚瑜苦笑一声,他原本想拜托欧阳云保护好火凤凰,岂料没开口被她一眼识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惆怅。王如萱此时也站了出来,道:“凌大哥,多少次我们共进退,都是你护着我,这一次我要护着你。”她语气温婉,目光却坚定不移。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典技将背上那把兽口九环刀杵在地上,霸气迎面扑来,道:“杀我三哥,伤我七弟、十三弟,岂是一句话就能轻饶。我今天先废了你小子武功不迟,至于你这个响马,哼哼,自然也不会放走。” 欧阳云虽不能相助凌楚瑜,但他却可以保证火凤凰的周全,道:“典四爷,闻人寨主似乎跟案子无关,不必为难于她。”典技道:“怎么?你真要保她。哈哈,堂堂欧阳家的少家主,居然要护着一个匪徒,这要是传出去,天下英雄又如何看待你们欧阳家。”说罢将那口刀抗在肩上,冷笑道:“再说了,你们能挡得住我们十三太保!” 话音刚落,不远处尘土飞扬,马声如雷,光是听声音,来者绝不少于十人。众人均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均朝着尘土望去。为首的是一年轻人,年纪二十上下,眉吐英气,面带凶光,正是那藏剑山庄新庄主孙可鑫。 欧阳云看清来者,哈哈大笑,道:“可鑫兄来得正是时候。”孙可鑫也高声回应道:“来晚了,欧阳兄莫怪!”话音刚落,只见这数十人出现在眼前,除了孙可鑫,有与庄主形影不离的侍剑八将,还有就是本来脱离藏剑山庄的寻剑七义。 孙可鑫瞧了一眼凌楚瑜,神色复杂,自己父亲之死,虽不是凌家亲为,也或多或少有些关联,如今见面,心中难免有所芥蒂。可他听从父亲遗命,归顺欧阳家后,本是有些惶恐不安,怕欧阳靖食言而肥。可没过多久,欧阳靖就助他稳坐藏剑山庄主人之位,不仅如此,还派人找到寻剑七义,游说其重投归巢,孙可鑫是又惊又喜,誓要一生为欧阳家赴汤蹈火。 “凌兄,你好!”孙可鑫成熟不少,放下昔日仇恨,微微拱手。凌楚瑜也回敬道:“孙庄主!” “叛徒!”白积财啐了一口浓痰,孙可鑫脸微微发热,他叛东方家而入欧阳家,在外人眼里确实不光彩,背后甚至有人指指点点,说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但他极为能忍,若不这样,藏剑山庄不仅会衰败,而且完全有可能被东方家吞并。为了藏剑山庄,他不得不默默承受一切。 “若我今日要带走凌楚瑜,不知各位前辈有何指教!”孙可鑫一改往日怯懦,说话掷地有声,看来他在这复杂的江湖暗斗中,成长不少。 莫山庭环视一圈,自己这边虽强,但对方人数众多,又不乏高手,若是硬拼,绝对讨不了好。可他们“十三太保难敌手”的名声,难道在今天就要被这帮后辈所羞辱? “嘿嘿,好生热闹!”忽然传来一声音,入耳清晰却寻不到方位,众人均凛,环顾四周,见西边缓缓走来三人,相距数十丈,想来说话之人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无疑。 “什么人?”双方均知再无援兵,而此时又来三名内功高强之人,不禁防备起来。 第九章 人心沉浮暗茫茫(中) 三人面容渐渐清晰,一儒一僧一魔。 那儒生面净肤白,潇洒飘逸,可眼神阴冷,透着狡黠。那僧人颇为圆润,身穿灰布僧衣,单薄露胸,但丝毫不觉得冷,他始终笑容满面,细长的白眉随风摆动,好像一个得道高僧。最后一人皮肤如炭黑,双眼圆睁,面无表情,仿佛地狱来的恶魔。 众人见了,无不惊恐,仿佛是见了大敌,瑟瑟发抖起来。 “采花淫贼余秋白!” “弥勒佛阎罗王!” “不笑魔崔颜!” 这三个都是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如今三人同时出现,怎会不惊?莫山庭脑袋剧震,寻思着这三个魔头为何出现于此,莫不是凌楚瑜故意设下的陷阱,好将追拿他的人落入圈套之中。他看向欧阳云和凌楚瑜,前者也是皱眉不展,显然没料到这意外之事。而后者却面无表情,若不是事先知道凌楚瑜会吸功大法,莫山庭或许觉得这三个魔头是适逢其会,但凌楚瑜方才亲口承认,莫山庭难免会怀疑这个他布下陷阱,厉声喝道:“好哇,好你个凌楚瑜,竟然勾结魔教,设计陷害我们。”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其余太保们个个眼含恨意,恨不得立刻将凌楚瑜碎尸万段,而欧阳云等人也是微微发怔,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会是凌楚瑜设下的陷阱。凌楚瑜内心苦涩,他已是武林公敌,若再来这一出,这勾结魔教的罪名恐怕这辈子都洗刷不掉。 “我并没有设计害你,明明是你们穷追不舍,反而怪我起来!”凌楚瑜心知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莫山庭等人的想法,朝着欧阳云低声道:“欧阳兄,来者不善,我们尚不清楚他们此行目的,待会见机行事,逃走为上。”欧阳云也知凌楚瑜非小人,默默点点头。 余秋白手摇着“玉京扇”,扫了一圈,目光在三名女子身上稍作停歇,道:“今天可真是齐整啊!”莫山庭上前一步,道:“余秋白,你来此地作甚。莫不是你同党在此,前来搭救?”余秋白笑容忽然凝滞,阴沉道:“莫山庭,十三太保难敌手么?二十多年前,你们十三太保闯入我教,杀死百里教主夫妇,这笔帐我余某人可记着呢。多年来你们受东方魄庇佑,我无从下手,让你们苟延残喘至今,今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语气不详,大有报仇之意。当年余秋白被百里无极的气度折服,对他如天人崇拜,与师兄秦之槐投入苍云教。可没过几年,武林人士群起而围之,最后竟然被东方魄从后方偷袭大本营,杀死百里无极,这让他对这些人怀恨在心,立志报仇。 这以莫山庭为首的太保们听罢,无不肝胆俱裂,魂飞九天,以他们的武功,怎么会是这三位苍云教散仙对手,目光齐刷刷看着莫山庭,希望他能力挽狂澜。莫山庭也是头皮发麻,一时间心乱如麻,又见众兄弟看向自己,浑身更是如虫蚁啃咬般,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真想伸手挠遍全身。 “欧阳贤侄!”他忽生一计,转而对欧阳云道:“魔教与我们势不两立,眼下我们中了凌楚瑜这个恶贼之计,理应联手,共度难关才是。”他盘算着有欧阳云这边助力,虽不能胜,可若是要遁走,却也不难。 欧阳云虽心里不耻他的栽赃,但念在同是武林同道,不能见死不救,道:“莫先生,这三个魔头来意不明,我们先静观其变,若有异样,小侄自当和先生联手。”莫山庭转悲为喜,道:“那自然极好,贤侄与我们联手,他们也定讨不了好!”欧阳云见他态度急转,微微一笑,却不言于表面,身旁的孙可鑫瞧了,面露鄙夷,心里不知呸了多少口,暗骂他们贪生怕死,也暗暗庆幸自己投到欧阳家这边来。欧阳云年纪虽小,但极为重义,而且欧阳家对自己这个“叛逃者”展现出极大包容,比起在东方家为奴,这边显然更让人活出样子。 “老白,切莫忘了我们此次目的,不要多生事端!”崔颜不苟言笑地提醒一句,不怒自威,连余秋白也不敢多惹他,道:“如今仇人就在眼前,难道你不想为死去的百里教主报仇?”崔颜冷视道:“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我们固然能杀了他们,可我们此行目的是捉拿凌楚瑜,若是给他逃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余秋白尖叫道:“那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报仇机会溜走了?”崔颜冷哼一声,道:“百里教主的仇,应由东方魄承担。”余秋白不死心道:“那也不能放过这群人。”崔颜说道:“一群蝼蚁而已,名过其实,不过是沾得东方魄的光而已,不足为惧。” 被崔颜一语道破,这些太保们老脸发热。当年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小有名气之人,武功比起东方魄之辈,仍是相距甚远。而他们此生做的唯一正确的决定,就是和东方魄从密道夜袭苍云山,助东方魄杀百里无极。当时的百里无极白日一人连斗六大门派高手,技惊四座,可身体已是虚脱,正回山调息时,不曾想被东方魄偷袭得手,伤上加伤。饶是如此,他还能与之激斗上百个回合不分胜负,最后是被高时从后背偷袭,才最终败亡。这杀死百里无极的功劳,是东方魄和高时的明暗偷袭,其余太保均没出什么力,但是东方魄也将这份功劳分予他们,让他们名声大噪。可平定苍云教后,东方魄也曾传他们一些武功,希望他们能有所精进。岂不知这些人得名得利后,沾沾自喜,对于武功倒是疏懒许多,除了莫山庭、典技、罗通易和秦飞松几人勤勉外,其余人不是花天酒地,歌舞为伴,就是专注其他事情,如朱格负责情报,白积财负责财政,日积月累,武功自然荒废,所谓的“十三太保难敌手”,实则是空有名头而已。那些心虚的太保们听闻此言,心头巨石落下,恨不得马上生出几条腿来,立马逃之夭夭。 余秋白悻悻看了他们一眼,仍不死心,一旁的阎罗王笑道:“老白,大事要紧,一些酒囊饭袋,不理也罢!”他知道百里无极对阎罗王有救命之恩,后者也无时无刻不想手刃这“十三太保”,可惜眼下身有重任,不得不将这仇放在一边。 “今天我们三人前来,为的是带走凌楚瑜,其余人等,可自行离去。”阎罗王笑呵呵地说道,却让人不寒而栗。 刚逃出来,凌楚瑜可不愿意回去,道:“三位前辈,我与你们无仇无怨,为何要抓我?”余秋白冷哼一声,道:“无仇无怨?你在一线峡做的事,莫不是忘记了?”凌楚瑜笑道:“前辈,当时在渭城,不是说好两清了吗,怎么你想反悔?”余秋白错愕,记起当日八散仙大闹孔家庄后,扬言一笔勾销,如今自己又寻旧仇来,岂不是自打耳光。他忽然厉声道:“废话少说,快跟我们走,不然有你好看。”崔颜忽道:“你竟能从我苍云山中逃了出来,显然是有内应,若不抓你回去,他日你带人潜入我教,我教岂不危矣。” 原来自从凌楚瑜得骆歆心相助逃出苍云山,教中一片哗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定有内应,若内应不除,万一有一天里应外合,岂不是又重蹈覆辙。在崔颜的极力坚持下,高时不得不如此,派出教中三名高手,将凌楚瑜捉拿回来。此时东方家仍旧没有消息传来,高时就如同瞎了眼,摸不清此间脉络,才被迫出此下策。为了保险起见,不笑莫崔颜在八人中最秉公执正,由他出手,起码凌楚瑜不会落入外人之手。 “哼哼,我就说吧,凌楚瑜果真是魔教中人,欧阳贤侄,不如我们先联手擒下他,作为人质,免得放虎归山。”莫山庭忽察觉是个机会,出言挑唆,若是欧阳云执意维护,双方定会大打出手,到时候自己这方不仅是逃走还是坐收渔利,都有益无害。 任他莫山庭如何扭曲事实,欧阳云不愧是名家之后,朗声道:“莫先生,方才听三人所言,似乎凌楚瑜是从魔教里逃出来的,那他一定掌握不少魔教秘密,不然他们也不会大费周折,派三位魔头前来捉拿他。依小侄拙见,咱们理应联手,将三个魔头击退,再从凌楚瑜口中套取秘密,这才是有利我们正道的大事。”莫山庭顿时哑口,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但他不傻,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定是考虑先撤为上。 余秋白阴笑一声,他生怕这群人一走了之,像这样机会可不是很多,阴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欧阳云挺身而出,道:“魔教作恶多端,如今又想屠戮同袍,我欧阳家拼死也要一战。”余秋白双眸一闪,道:“死还不容易,就怕是生不如死!” 崔颜不想多事,他向来谨慎,不做无谓的事,道:“欧阳家的小子,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渭城时候说得清楚,大家两清,如今你若出手,也休怪我们食言了。” 欧阳云道:“前辈此话有失偏颇。这次乃你们先向我们出手,要说食言,也是你们先违背承诺。”崔颜道:“凌楚瑜偷学我教吸功大法,这又如何算?”欧阳云反击道:“若不是你们将他抓去,他又岂会这门武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崔颜极少说话,但涉及教中信义,却句句犀利。 “阿弥陀佛!”阎罗王出声止住二人争论,道:“凌楚瑜会我教吸功大法乃不争事实,而且你们盟主也下了五湖四海追杀令,可见他所触犯的罪孽不小。他害人武功既是从我教而出,自然由我教处理。而且你们既然发出通缉,他已经不是你们的人了,不是吗?” “大师何意?”欧阳云怒道:“凌楚瑜既然触犯规矩,伤我同道中人,自然由我们擒回,大师这横插一杠,是否有意挑起争端?”阎罗王双手合十,不愿多嘴,道:“施主认为这样,那就是这样。” 一旁的余秋白不耐烦了,道:“废什么话,依我看将他们通通收拾得了,省得废唇舌。”他目光瞧向对面三女,王如萱端庄秀丽,火凤凰英气勃发,娄蓝江成熟丰腴,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他这些年来纵情欲望,要他突然改掉恶性,确实难如登天,他在山上憋的难受,如今难得下山见此女子,怎么不动心? 火凤凰早就厌烦他无礼的眼神,提剑喝道:“你要是敢碰不易一根汗毛,信不信我一剑剑剜了你。”余秋白不怒反笑,调侃道:“你要如何剜了我。”当他开口说“你”字时,人已经消失不见,当最后一字“我”吐出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火凤凰面前,两人面面相对,不足一尺之距。 火凤凰吓了一跳,下意识急身后掠,旋即凝剑一刺,一招“青云直上”,余秋白觉得劲风迎面,微微错愕道:“浮云剑法?”身体一转,朝娄蓝江而去。 他步伐精妙,区区七步就闪过娄蓝江身前的几人。娄蓝江微微张口,抽出探水尺,发动机括,朝他弹去。余秋白哈哈大笑,侧身躲出,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达她眼前,娄蓝江只觉得下巴被抬起,低眼一瞧,是那把“玉京扇”。 “五官清秀,颇有风姿!”余秋白哈哈大笑,尽情玩乐。受到侮辱的娄蓝江杏目圆睁,回搂探水尺,余秋白早已急奔而去,朝着王如萱而去。 余秋白戏弄二女后,越发得意,脚下急展“大衍步”,翩若惊鸿,朝王如萱而来。 王如萱瞧他轻薄无礼,心下又惧又怒,心下绝不可让他碰到身体,此刻对手已然飘到身后,她急中生智,原地踏步,连踏七步,众人瞧她步伐缓慢,但却在刹那间走完,无不惊奇。王如萱扭过身体,跟上就是一招“一剑浪天涯”,手指朝着余秋白肩头点去。后者忽叫一声,又惊又惧,矮身连跨七步,不仅躲多这一指,而且急掠数丈,向后飘去。 “臭丫头,你怎么会本门武功?”余秋白紧握扇子,怒视而去,道:“还有,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本门武功,我却从未见过,你到底是谁?” 凌楚瑜哈哈大笑道:“余秋白,你没想到?”余秋白忽然沉吟道:“据闻师兄新收了一个女弟子,莫不是你!”身份被点破,王如萱只好怯生生道:“师叔……你好!” 余秋白铁着脸点点头,道:“既然是本门弟子,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告诉我,你方才那招是何人所教,我从未见过师父和师兄使过,但的的确确是本门武功无疑。”他疑心师父偏心,将这武功私传给师兄秦之槐。 王如萱小声道:“回师叔,是师公传授的。” 余秋白冷冷道:“果真如此,师父真是偏心!” 第九章 人心沉浮暗茫茫(下) 魏谞从小习文,他博闻强记,诗词书画无一不精。后来由文入武,对武学是如痴如醉,自创武功,武功自成一脉。他性情张狂,放荡不羁,天下有看不惯的事,都要亲自判一判,不论事情好坏,全凭一己之断,极其执拗,江湖人称其为“狂生”。 他一生收徒极为严格,也十分怪诞。普通人收徒,要么是天资聪颖,要么就是心怀正义,而他全然不同,不管他天资如何,品行高低,只要不随心意均看不上,唯独秦之槐和余秋白二人能堪堪入眼。 这二人天资不低,乃中上之根,这样的人江湖上并不少,可魏谞独独看中二人,究其原由,是因为秦之槐像他从文之前,儒雅洒脱,心性淡泊,而余秋白则像及了他入武之后的样子,愤世嫉俗,桀骜不驯,独断专行,他瞧着两人,就像看到自己一般。 可他“狂生”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魏谞悉心穿艺,毫无保留,他的两名徒弟还在能成为他的关门弟子感恩戴德时,却想到这个师父收徒弟,是为了打败自己,更有甚者,是让他们杀了自己。若是比武,点到即止,可这魏谞却让他们下狠手,如临死敌,这杀师之名可是欺师灭祖,是大逆不道,二人整日惶恐不安。最后,两个弟子一狠心,就追随了百里无极去了。而魏谞后来悟出的剑道,本也想交由他们来打败自己,却人去楼空。 “师父他还好吗?”余秋白冷冷问道:“师父他既然肯传你武功,定是要你打败他,杀了他吧!”王如萱神色愁容,点了点头,这可震惊在场所有人,师父要培养徒弟杀自己,这不是离经叛道吗?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既然名为“狂生”,想法岂能以世俗眼光而论。 “疯子!”余秋白看来并不想聊及这个师父太多,旋即岔开话题道:“既是同门,我不会为难,你大可离去,可剩下的人,哼哼!”目光扫视一圈,道:“若是谁敢阻我,杀无赦!”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没必要牵扯其他人,道:“我凌楚瑜在此,三位前辈尽管朝着我来。可我刚脱险地,绝不再入炼狱,若想让我束手就擒,绝不可能。”崔颜淡淡说道:“凌少侠放心,你只需要乖乖配合,兴许还能活命。”凌楚瑜哈哈大笑道:“活命?想汤达那般苟延残喘吗?” “你说什么?”三人微微错愕,崔颜急忙追问:“你居然认识汤达?他在数月前失踪了,你知道他的下落?”凌楚瑜只是出言试探,看来他们三人并不知道高时的秘密,而仇东时也没趁机发难,苍云教表面平静,地下却早就暗潮涌动。余秋白怒道:“汤达的失踪定和你有关,不然你怎么会无声无息地从地牢里消失。说,除了汤达,还有那些叛徒?”凌楚瑜冷笑道:“这个你得问汤达,当日我与他一并落难,也都被吸功大法化掉内力,至于他现在在哪,我可不知。”王如萱微微一惊,心想原来凌楚瑜又被吸功大法毒害,不禁落泪,但如今他却安然无恙,心里好过一点。而火凤凰则捏紧拳头,暗骂仇东时这个盗贼不知多少遍。 余秋白用扇指着凌楚瑜,道:“胡说,当今会用吸功大法的人屈指可数,你跟我说说谁会将他内力吸去?” “阿弥陀佛!”阎罗王笑容凝滞,那弯弯不见眸子的眼睛忽然一亮,寒光逼人,道:“凌施主,按照你的意思,这是仇东时所为?”余秋白一听,摇头否决道:“不可能,大家同为教中兄弟,怎么会自相残杀。”崔颜也沉下脸,沉吟道:“凌少侠,若你是为了活命凭空捏造,挑拨离间,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凌楚瑜不以为然,道:“你们大可去问他。仇东时和汤达可是一同下山的,那为何他却独自一人回山?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三人均是一凛,回想起整件事情来也是十分怪异。这汤达是卓羽离手下的一名堂主,卓羽离没有回山重掌情报之前,情报处一直是由他率领,是高时的心腹。苍云山一战后,虽说与江湖各派达成止战协议,但高时为了探明江湖各派反应,故而派他下山,看看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可让众人奇怪的是,仇东时自告奋勇,也想随之下山刺探情报,高时开始自然不允,借故推辞。八散仙自然心知肚明,这情报虽归卓羽离接管,但这二十多年来高时暗暗发展的暗装密探可不会全部交出,都掌握在汤达手里,这些人一旦被卓羽离掌握,就基本知道高时这些年做了什么,仇东时此刻的提议,无非想摸清高时的底细。 高时虽暂摄教主之位,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前任教主之子,让他地位受到威胁,而八散仙也是各怀异心。崔颜、阎罗王虽支持教主位置的正统,但如今仇东时尚年幼,无法服众,他们拥护高时做主;卓羽离和曲影踪立场不定;吴罡和余秋白难得一致反对高时,故而同意仇东时前往;而秦之槐和冯易烟思虑深远,让人无法琢磨,但他们同意仇东时随行,八人中四人赞同,卓、曲二人见风使舵,倒向人多一边,六比二,高时也只得同意。 可仇东时与汤达下山数月后,竟只有仇东时一人归来,这不禁让人奇怪。而问他缘由,仇东时说汤达尚有事办,让自己先行回山。众人瞧他不像说谎,而且也隐约猜出汤达或许不想让仇东时知道太多,故而将其遣走,也就不在多问。可再过数月,没有汤达一点消息,高时不禁担忧起来,曾问过仇东时,而他却一问三不知,执意说当时汤达说任务已完成,让自己先行回山,至于后来他干了什么,均不知晓。高时下山前也特别嘱咐,让汤达暗中行事,若他真出了意外,也牵扯不到仇东时这边,他是哑巴吃黄连,也拿不出他言语中的什么破绽,只好作罢,暗中再调查汤达的行踪。 崔颜等人也有所怀疑,如今听凌楚瑜一说,有些半信半疑起来,总觉得这个来历成谜的少公子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总之密云层层笼罩。 “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崔颜忽然张口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苍云山把守森严,进去难,出来者更难。凌楚瑜笑道:“自然是仇东时放我出来的。” “你是他亲手抓上山的,他又为何无端放你?”余秋白显然不相信。凌楚瑜笑道:“那普天之下吸功大法只有他仇东时会,我为何又会。他既然能教我,自然也能放我。”余秋白冷笑道:“不可能!你尽在这里胡说。”他不相信有人会背叛。 凌楚瑜道:“仇东时心机城府深沉,岂非常人能比,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他在密谋什么大事。” 三人低头沉思,阎罗王忽道:“那就先请凌施主跟我们回山,当面对质,若真的是仇东时私传你本教武功,大伙自有定论。”凌楚瑜正色道:“大师,我说过不会回去,里面危机四伏,等下丢了性命,岂不是白白冤枉。”余秋白道:“你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又如何相信你的话。依我看,你定是胡言乱语,挑拨离间,这些都是想从我们手下逃走的说辞罢了。” 各执一词,凌楚瑜道:“既然大伙谈不拢,我也不愿多言,想让我束手,那是妄想。” “那就别谈了!”话还没说完,余秋白已然杀到跟前,当他“了”字吐出时,右手“玉京扇”如毒蛇般点向凌楚瑜肩头大穴,这速度极快,在场人都来不及反应。 不,不是所有人,确有一人反应过来了,她便是王如萱。她与余秋白同出一门,对其武功都了若指掌,后来她又得魏谞传授剑道,这剑道包含门派武功精华微妙所在,可高出余秋白所学甚多。王如萱招随意动,玉指如兰,送出一招“二剑争春辉”,逼退余秋白。 “丫头,你帮哪边?”余秋白大怒,在场之人均破不了他的精妙招式,连同为八散仙的崔颜和阎罗王也不能如此,但是作为同出一脉的王如萱,她若学剑道高出自己很多,正是同门技高压一筹。 “师叔,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抓走凌大哥!”王如萱语气有些软,但毫不犹豫。余秋白想了想,冷笑道:“我记得了,听师兄说他那徒儿的未来夫婿是凌家镖局的,想来就是这个小子了,都说女大不中留,自己女儿都能离家出走,又岂会在乎同门之情。”王如萱被他这么一说,脸刷一下红了,不知所措。 “崔不笑,阎罗王!”余秋白气得煞白的脸腾起一阵红,道:“我不打了,你们来!”魏谞武功,极重意境,倘若王如萱没学魏谞的九剑,定不是其对手。这九剑包含魏谞一声武功精华,王如萱只需学得一半,虽不能说胜得余秋白,但招式意境犹胜于他,余秋白奈何不了她,王如萱也能让他不胜。余秋白自知跟这个师侄交手定是不分胜负,只得作罢,负手于身后,冷眼旁观。 崔颜和阎罗王对视一眼,后者缓缓移步,双手合十道:“凌施主,贫僧来会会你。” 在渭城孔家庄,凌楚瑜亲眼所见他的神功,那一身硬气功夫,能周身逼出真气,达坐地伤人境地,委实厉害。 “大师若出手,小子必败无疑!”凌楚瑜坦然一笑。阎罗王接口道:“既然如此,凌施主为何不随贫僧……”凌楚瑜伸出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道:“大丈夫生于天地,虽能屈能伸,但心中恪守威武不能屈,今天大师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束手!” 阎罗王见他浑然不惧,刮目相看,心中起了惜才之心,劝道:“凌施主,韩信当年为何能承受胯下之辱?还不是因为他心有抱负,志若鸿鹄,志向没有实现之前,他岂可伤了身躯。我观施主,定是胸有抱负,若此时身死,岂不可惜?”凌楚瑜却苦笑道:“大师所言及是。可如今局势复杂,人心难测,我不得不防,我不相信你们,就像你们不信我一般,试问我又怎么敢轻易尝试呢?”阎罗王双手合十,微微一礼,道:“人心难测,既然如此,贫僧得罪了。”他一步一步向前买去,面露微笑,稳若泰山,却没有丝毫破绽。 凌楚瑜被他散发的气势所慑,总觉得被他瞧破了一般,脑海中闪现无数进退招式,仿佛都会被他一一攻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可不得了,一步退,步步退,凌楚瑜遭他气势碾压,又连退三步,身体开始微微弯下,像是被对手压倒一般。 “再退一步,我可就败了!”凌楚瑜心里是又惧又急,脑海中浮现“一剑浪天涯”剑意,想凭此破开对手气势。可凌楚瑜这剑意不纯正,脑海中浮现以此招对敌的情景,只会觉得剑气不仅不能破开,反而会被吞噬,不免有些绝望,身子又弯了一些。 “若以吸功大法呢?”凌楚瑜忽然想到,他刚才也是凭此功夫击退罗通易,眼下情况相似,或许能挽回败势。他暗运心法,感受对方的内力真气。半响,不禁吓了一跳,若罗通易真气如辫子般粗细,而阎罗王的却是如浪如潮,铺天盖地而来。凌楚瑜大骇,如此强大的真气,又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毫无办法的他从手上射出一道真气,与其接触,心想先试试,既然对方真气如浪,就由它朝自己袭来,尽数吸去便可。岂知刚一打开缺口,阎罗王那股真气并没有引到自身经脉,而且如浪般重重推来,这些真气明明在眼前,却无法吸走一丝一毫。凌楚瑜大惊,急忙运功抵抗,却已晚矣,阎罗王的内力真气将他周身重重围住,仿佛身处于泥潭中,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阎罗王沉脸忽道:“凌施主,这吸功大法虽能夺人内力,可遇到比自己内力强之人,可是极危险的。你方才欲吸我内力,可本身不足,又如何能引江纳海?”他忽然收去神通,凌楚瑜顿时压力骤减,身体仿佛被抽空气力一般,软软跪在地上,气喘如牛。 “若方才贫僧让你吸走内力,以你如今之能,经脉定然承受不住,轻则经脉断裂,成为废人,重则当场毙命。”一字一句,凌楚瑜听了甚是绝望、懊悔、羞愧。 “多谢大师手下留情!”凌楚瑜缓缓支起身体,道:“小子不自量力,让大师见笑了。”阎罗王见他斗志重扬,眼神迸发精光,他也目露精光,笑道:“施主好眼神,贫僧对你刮目相看。” 第十章 颠倒阴阳乱参商(上) “臭和尚!”火凤凰横剑跃出,有意挑衅道:“好歹你也是成名久矣的人物,如今却为难一个小辈,就不怕被人耻笑!”她听闻阎罗王“弥勒佛”的名头,乃八散仙中最好杀戮之人,方才他仅仅靠气势就将凌楚瑜逼得无处可退,这实力委实恐怖。 依旧笑容满面的阎罗王庄严地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慈眉善目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背地里要如何说,贫僧可管不了。可若是给贫僧听见了或者瞧见了,他那张嘴怕是今后说不出话来。”他语气和善,火凤凰却听得胆寒,直接愣在原地。他又瞧了瞧她,道:“女施主,方才见你所用乃浮云剑法,你是欧阳家何人?”火凤凰定了定神,朗声道:“苍岩寨闻人清!” 那和尚“咦”了一声,这太行山匪首、三省十八寨总把头居然会使欧阳家的嫡传武功,真乃是一奇,便哈哈笑道:“又乱又好!” 火凤凰知道他是何意,道:“臭和尚,我会欧阳家剑法并不代表我就是欧阳家的人,本姑娘就一个匪首,以前是,现在也是。”和尚微微一笑,道:“性情爽直,难怪欧阳雄前辈会传剑于你!”火凤凰微微吃惊,道:“你是如何知道?”心下生疑,欧阳雄传剑一事,相隔不久,这和尚又如何得知?阎罗王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欧阳雄老前辈重出江湖的事已经轰动武林,而你却会使浮云剑法,普天之下,除了这老顽固欧阳雄,谁又会有如此性情?”他如此一说,倒也合情理。 火凤凰略作思忖道:“和尚,不如我们打赌如何?”阎罗王笑道:“贫僧不赌!”火凤凰没好气白了一眼,干笑道:“大师乃前辈高人,居然会怕我等小辈?”阎罗王直摇头,道:“闻人施主一开口叫贫僧臭和尚,然后又改口叫和尚,现在却唤贫僧大师,呵呵,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岂能有好心?”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火凤凰俏脸微热,更添一股女子羞态,强忍道:“大师这是小气了,我一介女流,能碰上大师这样的高僧,心里技痒,故而想讨教一二。”阎罗王又摇摇头,道:“贫僧杀人吃肉,可不是什么高僧,这是会遭佛祖惩罚,死后要下地狱,闻人施主切莫胡言。”他谈起此事,反倒是严肃起来。 素来不会奉承的火凤凰一度尴尬,凌楚瑜和火字营刀客们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出声,急忙低头掩饰,牙齿紧咬舌头。 “噗!”有一刀客忍不住,漏出一丝笑声,旁边人急忙捂住他的嘴,眼神瞪过去,好像在说,“不能笑,笑了就没命。”火凤凰都瞧在眼里,脸红如血,心想这或许是生平以来最难为情的时候了,心里羞愤道“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愿这样低声下气”,正要发怒泄愤,却听阎罗王轻叹一声,道:“难为你这丫头了,说吧,想怎么打赌?”他心知火凤凰在勉为其难拍自己马屁,哭笑不得,于心不忍,故而开口询问。 火凤凰怒嗔道:“大师,晚辈以浮云十七剑领教大师高招,若十七招内大师胜不了我,你便不可为难凌楚瑜。”凌楚瑜一听,急道:“清儿不可,你剑法虽成,但绝伤不了他。”火凤凰冷冷道:“闭嘴,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阎罗王笑道:“十七招?看来欧阳雄老前辈并没有传你全部剑招,闻人施主是否托大了些?”火凤凰道:“若非如此,江湖人又岂可信服?”阎罗王低头沉吟道:“闻人施主以不全的浮云剑法与贫僧比试,反倒是贫僧赚了。不如这样,贫僧十招内夺不了你手中剑,自当认输。”火凤凰不假思索道:“一言为定!” 听她答应得如此爽快,阎罗王微微愣神,忽然哈哈笑道:“闻人施主,你这是故意引贫僧入瓮。”火凤凰道:“不敢,这可是大师亲口说的。”阎罗王惜道:“闻人施主不去做买卖生意倒可惜了。” “老阎,你被那丫头设计了。”余秋白瞧他呆头呆脑,有些不悦说道:“依我看,不如直接一点,还答应什么劳子赌约。”阎罗王微笑一伸手,反问道:“要不你来?”余秋白隐隐不快,他受王如萱武功所制,已经没出手余地,阎罗王有意提及此事,无非是想要他闭嘴。 此刻所有人都驻足而观,欧阳云一心要保凌楚瑜,自然不会离去,而莫山庭这些太保们也不好意思离开,反正这三位散仙承诺不会找他们麻烦,只要不插手便是。 凌楚瑜见过阎罗王功夫,那“铁布衫”功夫一旦展开,周围刀剑均不能入,可谓天下一等一防守武功,而且他练至化境,能放能收,可守可功,不禁担忧道:“清儿,他铁布衫刀枪不入,你小心些!”火凤凰白了他一眼,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引他攻我。”她心里寻思,既然破不了这铁布衫,自己就是打一天也无济于事,既然打不进,那就让他来攻,只要撑过十招,便是大胜。 阎罗王呵呵一笑,道:“贫僧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不算精妙,只是力气大些,闻人施主小心了!”他虽如此轻描淡写,但放眼天下无人不敢严阵以待。只见他马步一开,双掌平推而去,乃一招罗汉手中“仙掌推云”。这一掌看似普通,实乃掌风狂吐,威力之大,如狂风海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罗汉手本身佛门入门功夫,乃强身健体之法,可阎罗王内功深厚,就算普通挥挥拳头,均有千钧之力。火凤凰急忙后掠,待这掌风劲头稍弱,再伺机反攻。 凡普通人掌力,能盖一丈已经难得,可火凤凰已然退了一丈有余,这掌劲尽久如初,没有丝毫衰减之象。情急之下,驻足猛刺而去。岂料长剑刚碰到掌风,如同被浪打了一般,毫无征兆地被扫向左侧,虎口巨疼,差点握不住剑。这一招就险先落败,火凤凰紧咬下唇,惊怒交迸。 “贫僧说了,施主要小心些!”阎罗王收回双手,道:“没伤到吧。”他本意关心,可在火凤凰眼里,这是对弱者的同情。她回眸怒视,剑尖上挑而去,和尚瞥眉双掌连拍,边退边道:“施主,你剑招忒狠了些。”说罢反手斜劈,右爪快如闪电,翻手从上饶下,拿住火凤凰手腕。 “闻人施主,承让!” 这一拿已是输了一半,火凤凰急中生智,右手一松,长剑掉落,左手早就伸向下方,握住后顺势向上刺去。阎罗王眉头微皱,松开火凤凰的手,疾步后掠。“闻人施主,你剑招杀意过浓,招未至,杀意已蔓延,这可不好。”火凤凰以为他在教训自己,冷声道:“大师此言差异,武功本身就是杀人技,既然杀人,自然得有杀气,而且大师所杀之人可比我多多了,要说这杀意,大师可当世第一。”话刚出口,忽觉得自己口快,语言上有所冒犯,她心系凌楚瑜安危,情急之下恶话出口,反应过来已是后追悔莫及。阎罗王听罢却浑然不在意,道:“贫僧杀人虽多,施主可曾察觉我杀气否?”火凤凰心头一凛,眼前这个和尚明显是在指点自己,其心胸气度,让人折服,深深一躬,肃敬道:“晚辈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大师海涵。”阎罗王笑道:“无妨无妨。”火凤凰灰溜溜说道:“小女子无知,冒犯大师,此阵我已败了。但大师执意捉拿凌楚瑜,恕我不能从命。” 阎罗王轻叹一声,回头瞧着崔颜,道:“崔不笑,这些娃儿重义重情,我是不忍出手了,交给你吧。”他素来知道这崔颜办事公正,不夹带私人情感。这崔颜极重传承,高时以“玄清游炁”之故稳居教主之位,他是第一个极力支持。当他寻回百里无极的儿子仇东时,大家都以为他要奉这少年为新教主时,可他却认为仇东时眼下的武功和威望不足服人,若此时执掌教位,怕是主弱仆强,不能服众,所以还是拥护高时为教主,稳定大局。待仇东时历练历练,增长见势和威信,通过教主之位的考校方能接替高时。 崔颜板着脸,道:“两位兄弟,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捉拿此人,这人既熟知我教,留了便是祸害,难道两位兄弟还想二十多年前的灭教之灾重蹈覆辙。”二人低头沉吟未决,崔颜又继续道:“我教如今涅盘重生,高教主文韬武略,少公子又日渐勤勉,复教大兴之业,指日可待。此时我们更要同心同德,决不能出任何差池和纰漏。”二人听罢均是汗颜,自从百里无极死后,无人能让他们信服,早就没了昔日的雄心壮志,至于重整教威,光复大业,他们有些心力不逮,毫无斗志。 崔颜看着二人,叹气道:“我知二位兄弟心性,若百里教主仍在,面对这些小事自当洒脱,既然你们有所为难,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吧。”余秋白急忙点头,肃然道:“崔兄深明大义,我等汗颜,若有人想捣乱,我定会不饶。”说罢恶狠狠瞪着众人。 凌楚瑜大步越出,道:“崔前辈,我知您号称判官,铁面无私,晚辈不会服软,也不会求饶,只是不管结局如何,希望前辈不要为难其他人。”崔颜道:“这个自然。”说罢袖口吐出一道黑光,握在掌心,是他独门武器——判官笔。凌楚瑜正色道:“前辈请赐教!”崔颜笑道:“你手上无兵器,又如何比试。”说罢人影晃动,已消失不见,片刻后,人又回到原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杆钩镰枪,笑道:“凌家枪法乃武林第一枪,今天有幸见识见识,荣幸之至。”他速度之快,旁人均瞧不清,那被夺了钩镰枪的匪徒更是嘴巴睁开,仿佛见了鬼魂一般。 “拿去!”崔颜将钩镰枪扔了过去,似乎想到什么,道:“百里教主曾言,枪如龙,人亦如龙,这凌家枪是心之枪,心是如何,枪法亦是如此,今日有幸得见,看看是否和传闻中一样。”凌楚瑜也笑道:“崔前辈乃道生佛相,晚辈正想大开眼界。”崔颜微微错愕,他不知自己曾在孔家庄时使过一次佛道想通的相,忽然面色漠然,右手执笔,在身前轻滑,挥墨如雨,淡淡说道:“请!” 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他曾在孔家庄瞧他使过,正是他融合佛道之长而创的招式——“崔钰相”。 第十章 颠倒阴阳乱参商(中) 崔颜化身阴律司判官,笔触锋利,判人生死,只需一勾一点,便难活命。如今却挥洒如雨点,凌厉却不致命,显然是留了生手。 绕是他手下留情,面对此招,凌楚瑜脸色仍是阴晴不定,钩镰枪迎面而上,抖枪绕圈,如蛟龙吞吐云雨,防得密不透风。二人攻势如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簌簌有声。崔颜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低喝一声“呔”,手中判官笔破空而来,忽然由下往上格去。凌楚瑜目光如炬,手腕微向左翻,枪头上方的镰钩转到左侧,如蛟龙两颗獠牙,以细微入至的手法反击而去。崔颜奇了一声,没曾想凌楚瑜对钩镰枪构造的妙用如此娴熟,判官笔被卡在枪头和镰之间,难以动弹。凌楚瑜心里暗喜,拧枪旋转,欲将他手中的判官笔卸下。可攥紧的枪杆却纹丝不动,只听崔颜淡定说道:“好招!”他此刻是五指紧握判官笔,右手忽变,三指垂直捏住笔杆,二指弯曲内收,乃执笔的姿势,一撇一捺,如搅动天地,大开大合,凌楚瑜冷不防,被其挣脱出来。 “老白,你说崔不笑和你师兄玄机道人若以笔对攻,谁能赢?”一旁掠战的阎罗王忽问,余秋白凝视片刻,摇头道:“我师兄以丹青绘画刻入招式,笔触细腻,行云流水,意境深远;而崔不笑的判官笔以佛相入招,笔触刚毅,大开大阖,气势磅礴,两人各有千秋,我也猜不出到底谁能更胜一筹。”阎罗王笑道:“一个是山水诗人,淡泊宁静,一个是地狱判官,铁面无私,当真有趣。”然后转而对他说道:“令师武功当真武林一奇,正应对‘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老话。”一提及师父,余秋白冷哼道:“师父常说我更像练武后的他,可我偏偏学不成他最厉害的武功,这岂不是前后矛盾?”阎罗王沉吟道:“令师虽半路学武,但他对儒道两家之长造诣颇深,他武功由此而出,自然得靠着这学术的深厚底蕴。老白你虽天资性子像他,却没有令师在学道上沉淀,自然难胜于玄机道人。”余秋白没有回答,却听在心里,阎罗王瞧他双目飘忽,显然是内心想事,哈哈笑道:“女人要少碰。”余秋白闪过一丝尴尬,回过神来,狠狠瞪着这个魔头和尚,幽幽道:“五十步笑百步。”言下之意,你这个和尚也不是不守清规,杀人吃肉,哪里是烧香拜佛的和尚。 二人说话之间,崔颜接连打出“十八罗汉相”,一笔一掌,简洁干脆,威力惊人。这“十八罗汉相”是模仿十八罗汉神态而来,是佛家相法武功。崔颜入苍云教后,将这十八罗汉神态融入掌和笔中,独树一帜。只见他马步稳扎,巍然不动,正是那“坐鹿罗汉相”,凌楚瑜横枪拍来,却被他左手轻轻挡下,旋即双手扬起,似欢呼雀跃,右手判官笔不偏不倚朝凌楚瑜心口攻来。凌楚瑜不禁失色,虽说“一寸长一寸强”,可崔颜每每出招,都能攻进自己身来,却不知是何原因。 凌楚瑜急掠后退,长枪左右扫点,以防对手乘势而上。崔颜忽将双手负于身后,脚下生风,好似乘风破浪而来,他身形矫健,闪躲巧妙,颇有当年达摩“一苇渡江”神韵,这正是“过江罗汉相”。 “哈哈!”阎罗王大笑道:“崔不笑还说我们,自己不也是手下留情了吗?以他如今武功,使用这‘十八罗汉相’哪里需要借相生力。”一旁的王如萱也瞧的心急,凌楚瑜极为被动,那一招“败势拖枪”频频使出,却找不到反击机会,急忙道:“闻人姐姐,这人用的是什么功夫,我从未见过。”闻人清低沉道:“我也不曾见过,看他样子,应该是一种形意之类的武功。” “这是佛家十八罗汉相神功。”欧阳云忽张口道:“这是模仿十八罗汉的神态悟出的神功。”王如萱忽然道:“对呀,难怪我方才瞧着他变化的神态有些眼熟,原来是十八罗汉相。”火凤凰淡淡道:“你又知道?”王如萱没有察觉她语气中的不悦,解释道:“我从小体弱多病,爹爹也求过佛祖,我也因此看过一些佛家典籍。”火凤凰瞧她天真烂漫,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敌意,如此相比之下,自己反倒小气了,冷哼一声,隐隐不快。 欧阳云担忧凌楚瑜安危,眼下自己这方人多势众,若当真危急,只得以人多取胜,道:“这十八罗汉相是借相生劲的武功,练到极致,可化去相法,凭意生劲。这崔颜此时借相生劲,显然是有意让着楚瑜。”话虽如此,可王如萱暗暗心惊,这借相生劲都如此厉害,若他真的意动劲生,那是得多么恐怖。 凌楚瑜那一招“败势拖枪”连使三次,仍旧没找到反击机会,心想着崔颜这还是有意相让,若使出全力,自己怕十招都过不了。他只知崔颜有意留手,却不知崔颜心计之深。崔颜乃苍云教执法人,铁面无私、赏罚分明,而对那些负隅顽抗的人,自有手段。他会一点点地消磨对手意志,直到他吐出真相为止。而如今对敌,亦是如此,把凌楚瑜逼至绝境而不胜,一点点消磨他的斗志,让他自己奔溃,不战而胜。 “崔不笑这是怎么?”余秋白也瞧出异样,有些讥讽之意道:“竟然用如此手段对付一个晚辈。”阎罗王似乎看出什么,哈哈大笑道:“依我看,崔不笑在试探他呢!” 崔颜的逼问大法,百试百灵,他瞧凌楚瑜颇为侠义,为人坦荡,故而想试探试探,或许仇东时真如他所言。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摇头失笑,自己号称铁面无私,凡事将就真凭实据,看事不看人,可如今却对眼前这个少年生出信任,凭意念揣摩他人心思,如此不严谨,多年未成有过。 凌楚瑜一败再败,猛然驻足,翻身往左边一跳,越过枪杆,旋即右挑左压,枪头猛地抬起,一招“龙抬头”将崔颜紧追不舍的判官笔击上一尺。这招“飞龙跃涧”极为巧妙,将对手判官笔挑开后,可横枪一招“苍龙卧岗”,扫向对手小腹。崔颜忽露笑口,侧身低腰,当钩镰枪掠过头顶时,左手反搂,将枪抗在肩上,旋即转身负起,如肩负重物,右手判官笔如蛇般刺去,这一招正是“布袋罗汉相”。 据说这布袋罗汉常年背负一个布袋,是一名捉蛇人。他捉蛇是为了避免毒蛇咬伤行人。他捉蛇后将其毒牙拔去再放生深山,这布袋便是装蛇袋子。崔颜方才那招,就是模仿“布袋罗汉”背负布袋时候的姿态,千钧之力,一肩负之,而右手判官笔反击一招,亦是将蛇放生的而去的招式。 凌楚瑜钩镰枪被他锁紧在肩上,难以动弹,心急之下左手五指紧聚如鹰嘴,从左侧点向对手手腕,好似飞鹰捕蛇,拿它七寸。崔颜由笑变威,忽然从枪杆下滑走,欺身进步,急变一招“托塔罗汉”,左手往上轻托,打向他下颚。凌楚瑜面对如此招式十分难受,长兵器被对手近身,反而束手束脚起来,旋即向右猛身纵出,腾空之下钩镰枪向后急扫,一招“苍龙摆尾”。这一招威力甚小,只为了延误敌机,落地后双手举枪,旋足扭身,回身送出一记“回马枪”,逼退崔颜,这才歇得一口气来。 崔颜虽铁着脸,却能看出他的从容淡定,接连使出数相,又紧逼而来。这罗汉虽有十八相,可他越战越酣,这罗汉相更迭也越发从容迅速,威力也渐渐增强起来。当凌楚瑜以一招“画龙点睛”刺来,枪点如雨,虚实结合,而崔颜使出“静坐罗汉相”,宛如一座大山,这静坐罗汉本是大力士,他修成正果后,静坐显相,力大无穷。而此相未消,他忽然气宇轩昂,目及四方,竟是一个“骑象罗汉”,二者相迭,力道陡然猛增,目视虚实,判官笔只需轻轻一点,准时无比地击中枪头,内力透来,以劲力震退凌楚瑜。 旁人瞧了无不震惊,心里暗忖这崔颜武功之高,不知甩出众人多少里,莫山庭心想,就是大哥东方魄前来,只怕也是堪堪能胜。 孙可鑫瞧了他如此神通,心下佩服,但曾想起侍剑八将和寻剑七义曾困得住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魏谞一时,不禁开口问道:“你们若联手,能胜他吗?”他心里盘算,若凌楚瑜战败,欧阳云十有八九会奋起反抗,到时候恶战一起,不知胜负。 两波人面面相觑,似乎难言之隐。孙可鑫颇为礼貌问道:“请直言相告。”犹豫片刻,淑女剑主道:“庄主,属下无能,只能困住一时。”孙可鑫有些讶异,转头看向寻剑七义。这七人本来武功就不是长项,寻宝探物是其所长,尤其自从大哥扁仁桓死后,剩余六人实力本身就不济,只得无奈摇头,孙可鑫也没责备之意,朝着那边举目凝视。 崔颜劲力一重重透来,每一击都带着风声,凌楚瑜虎口生疼,手臂发酸,只觉得劲风扑面,心胆惧颤,毫无还手余地,自打学艺以来,还没有谁能让他如此被动挨打,枪法毫无发挥余地,他越战越急,越急越乱,顷刻间方寸大乱。 “遭!”二女同时惊呼,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窘迫的凌楚瑜,他每出一招都十分艰难,额头汉如大豆,背后衣衫湿透,但运劲过度,蒸得背后冒起白烟,狼狈不堪。他始终紧咬牙关,心下明白,越是被动,越不能乱了阵脚。他回想起父亲在教他枪法时曾说过,“咱们凌家枪法号称游龙枪法,其实是取之易经,你可知其深意?”“知道,龙乃乾卦,乃天道。”“不错,你可知这乾卦最后一爻之意?”“孩儿不知!”“这乾卦最后一爻乃亢龙有悔,这悔字你可知?”“悔?莫不是居安思危。”“也是一理!这龙飞至高出,已是巅峰,若不知进退,迟早坠落九天。所以咱们凌家枪法,正真要旨在于悔,在于收,须知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之妙。” 凌楚瑜想到这里,忽有所感,忽而收枪,摆出起手式“飞龙在渊”。崔颜瞧之有意异样,这一招起手式收敛锋芒,神精内敛,不禁好奇。 这一招“飞龙在渊”本意是龙深潜于渊,欲破渊而出,乃凌家枪法的起手式。可凌楚瑜此时领悟精髓,这一招包含“潜龙勿用”的深意。之前凌楚瑜使用这招,其意乃伺机而动,而如今却是厚积薄发,同是一招,意境却截然不同。 仅仅这架势的一呼吸间,凌楚瑜顿时心静如水,感受四周万物更加清晰。崔颜瞧出他的变化,露出难得笑容,道:“有点样子了!”旋即变得威风堂堂,不怒自威,劲力也随之递增,可降服世间一切妖魔。 “降龙罗汉相?”余秋白微微吃惊,道:“崔不笑要动真格了。”阎罗王也笑容僵硬,凝视而去,道:“这凌家枪又名游龙,崔不笑又使出降龙罗汉相,真是一物降一物。” 刹那间,二人间忽然狂风大作,人影交错,重重迭迭。凌楚瑜倚枪化为一道寒光,身矫如龙,所到之处,如龙吐雷电,翻身腾挪,如行云布雨。而崔颜在着漫天密云雷电中忽隐忽现,他宛若天人,浩气凛然,双目圆睁,不怒自威,左手一掌,闷声如雷,右手一刺,锵锵如电,左右翻飞,雷电交加,煌煌之威,在场人无不心生敬畏。 凌楚瑜自悟出“亢龙有悔”意境,游龙枪法一招接一招,深谙乾卦六爻,威力由小增大,层层递增,但他始终铭记“悔”字要旨,心知“盈不可久”,故而每次都需“潜龙勿用”之心法,收敛锋芒,蓄力而待,方能冲盈而久。 崔颜那“降龙罗汉相”使用久矣,却寻不到对手丝毫踪迹,劲力渐衰,锋芒迟缓。他不仅不慌,反而渐露笑容,像是酣醉般心旷神怡。他大声喝道:“凌家枪法果真名不虚传,不愧为武林第一枪。”旁人瞧他四面楚歌,说话仍旧声呼啸来,气息稳健,不禁讶异,“难道他未用尽全力。” 此时,崔颜忽然怒目圆睁,刚正不阿,地狱小鬼见了他都要畏惧三分。他手中判官笔猛地探出,左穿右入,上下翻腾,煌煌之威,清除世间一切邪祟。 “唔?崔不笑这钟馗相又厉害了。”阎罗王笑道:“凌施主可有难了。” 话音刚落,只见凌楚瑜被这力道击溃,漫天如云雨的招式骤停,残影四散,最后只留得他一人身形。此刻凌楚瑜双手颤抖,脸色惨白,看来刚才让他消耗不少体力。他也暗暗侥幸,若不是之前吸了罗通易和甘梦安二人内力,此刻怕已经精疲力尽。 凌楚瑜内力消耗甚巨,丹田渐空,尤其是气海之下隐隐跳动,如饥似渴,此刻他越喘喘急,心底那股莫名的渴望也越发强烈起来。忽然间他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已听不清周围人的声音,脑袋壳也随之空白,左手手太阴肺经隐隐发热,由指尖到气海,白虎七宿的诸身穴道开若漩涡,欲吸纳周围一切。而此时崔颜打出一招“魏征相”,手中判官笔正气凛然,照得一切恶鬼原形毕露。 “哈!”凌楚瑜大喝一声,脑袋放空,目光呆滞,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探出,觉得周围一切事物都放慢数倍,手背轻搭在崔颜手腕,旋即往后微引,卸掉力道,而后反手一扣,紧握对手的手腕。 崔颜不禁生奇,凌楚瑜这一手竟生出一股黏劲,自己竟然不受控制。他正欲挣脱,忽觉身体内力狂泄而去,惊讶抬眼,瞧见凌楚瑜面露狰狞,脱口而出道:“吸功大法?” 第十章 颠倒阴阳乱参商(下) “臭小子使诈?”余秋白尖叫一声,正想动手相助,阎罗王却拦着他笑道:“莫动,崔不笑自有办法。”余秋白怒道:“这吸功大法歹毒无比,若是给它吸住,如附骨之疽,这一身内力只怕是尽付东流。”阎罗王毫不在意,点头笑道:“话虽如此,可这吸功大法也不是万物皆可吸。崔不笑内功深厚,除非他有意为之,不然决然无事。” 崔颜脸色忽然阴沉,道:“投机取巧,哼,倒是看错你了!”旋即手腕猛翻,竟生出一股反弹之力,将凌楚瑜五指震开。凌楚瑜方吸得少许内力,诸身穴道如饮鸩止渴,欲罢不能。当崔颜从自己手上挣脱时,他戾气忽然大增,体内真气如蜘蛛吐丝,缠了上去。 刚挣脱束缚的崔颜又觉对手真气缠来,而且更加黏人,微怒道:“还不死心。”任凭对手抓去,全然无惧。凌楚瑜拿得对方手腕,心下狂喜,脸上尽显狰狞,运起“吸功大法”,欲将对手内力尽数吸走。可接触后却发现对手内力竟然空空如也,毫无痕迹可寻。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从来没想过对手内力竟无处可吸,但就在之前仍旧可以吸取内力,心想崔颜定是将内力藏了起来。 他正寻思着,崔颜忽然低喝一声,一阵内力透体而入,身体好似被挨了一闷锤,身形晃动,凌楚瑜不禁讶异,急忙运起神功,想寻着这股内力找去,可对手内力仍旧空空如也。 崔颜阴沉的脸露出不屑,又是低喝一声,真气如一拳重击而来,这次凌楚瑜有所察觉,急忙将其吸走,可这股真气的力道极重,吸入后经脉仿佛要被撑开暴裂,痛苦不堪,心下再也不敢乱吸,退后三步。 “怎么不吸了?”崔颜负手于身后,淡淡瞧着凌楚瑜,道:“吸功大法虽厉害,可被吸人能自主控制真气,你便是再怎么吸也吸不到。” 凌楚瑜方才经脉被撑得生疼,心中更是怒火燎燎,道:“好,那就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吸走你的内力。”说罢狂喝一声,犹似发疯般扑向对手。他运起“吸功大法”,左手白虎七宿的经脉如饥似渴,真气吐出,与对手掌力相交后生成一股漩涡,将对手吸了过来。崔颜觉得这股吸力较之前更加强烈,也不作抵抗,任由他吸来。可就在此时,凌楚瑜忽然变招,劲力由吸变吐,闪烁不定,却威猛无比,崔颜虽不及防,但他也无惧,举掌而上。二人掌力相接,蓬的一声巨响,激起一阵狂风,周围树枝簌簌做响。旁人不禁讶异失色,凌楚瑜一掌竟能和崔颜不相上下,可见内力了得。 一掌过后,二人手掌却未分开,因为凌楚瑜已运起吸功大法,借着这二掌相交时机,牢牢吸住对手手掌。凌楚瑜内力越是损耗,气海穴就越发嗜血成性。刚才他故意一吸一吐,与崔颜掌力相交,内力激荡时乘对手松懈,紧接着又狂吸一阵,如此这般,多半是身体经脉自发行为,他本人只是随意而动。随着内力渐渐空虚,这吸劲越发粘,崔颜刚才被他如此设计,内力不禁被吸走一些,好在他及时调整,将内力隐藏起来,教凌楚瑜无内力可吸。 凌楚瑜刚吸得一丝,却又终止,这好比杯水车薪,体内的欲望更是越发强烈,他此刻意识已经模糊,满脑子就是要吸取对手内力,渐以发疯,双目杀气腾腾,布满血丝,已有些走火入魔之相。 二女瞧他不对劲,此刻凌楚瑜动作全凭意识,毫无理智,左右手交替拍在崔颜身上,欲吸其内力。崔颜一动不动,凌楚瑜掌劲孱弱,根本伤不到他,而且又吸不走自己内力,只是任由他发疯似得挥掌。 此刻就是寻常人也瞧出凌楚瑜的不对劲,他狂喝怒号,仿佛一个疯子,双掌齐飞,如雨点般打在崔颜身上。他越是发劲,体内真气越减,而又吸不到一丝内力,忽觉得胸肺渐空,口鼻狂吸空气,但始终得不到满足。 “为什么?”凌楚瑜终于是狂怒一声,撕裂道:“为什么我吸不到你的内力。”此刻他双眼通红,行似发狂,面露戾气,杀气瞬间蔓延开来。 崔颜瞧之不对,说道:“吸功大法无法吸取内力强过自己人的内力,你不知道吗?”凌楚瑜吼道:“不可能!吸功大法可吸万物,不可能吸不到你内力。”说罢怒喝一声,左手紧接着跟上一掌,拍在对手胸口上,道:“我不信!我一定能吸你内力。”说罢运起吸功大法,从崔颜的左胸的“天池穴”狂吸而去。 这“吸功大法”练至绝顶,可从对手任意穴道吸取内力,凌楚瑜情急之下,也不理不顾,从崔颜“天池穴”中吸取内力,可还是如之前一般,空空如也。他不禁发怔,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呆呆看着双掌,不敢相信道:“我不信,我不信!”此刻他体内真气孱弱,诸身穴道微张,贪婪地吸取空气,可空气又如何满足,凌楚瑜心底欲望腾起,运起全身功力,欲一把将崔颜内力吸尽。 崔颜瞧他仍旧不死心,已猜到一些端倪,想来他方才内功消耗过巨,“吸功大法”自行运转,欲吸自己内力作为补充,这已走火入魔了。崔颜不躲不闪,任由他打在身上,忽然猛喝一声,一股内力澎湃传开,挤入凌楚瑜身体,后者不仅没有办法吸取这股内力为已用,反而被这股力量震得身体颤抖,诸身穴道如被针扎般巨疼,凌楚瑜受不住这力道折磨,痛喝不止,倒在地上打滚。 “不易!”“凌大哥!”二女同时惊呼,急步上前,查看凌楚瑜伤势。只见他七窍流血,双目呆滞,王如萱心急,伸手过去,却没想到一碰到他就被他体内真气弹开,不仅如此,凌楚瑜虽意识丧去,但左手却快如闪电,往王如萱手腕扣去。火凤凰忽生警觉,觉得他这手法颇像吸人功力的手段,以防万一,她手指旋即轻弹,点在凌楚瑜手腕上,另一只手急忙拉着王如萱后掠数丈。 “别动他!”火凤凰忽然喝止,制止欧阳云等人。 “为何?”王如萱不明其意,殊不知她刚才差点被凌楚瑜吸尽内力。众人瞧凌楚瑜痛苦不堪,于心不忍,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易现在走火入魔,谁要是碰他,便会被他吸走内力。”火凤凰只是通过刚才他的举动猜测,并非肯定。 “崔不笑,你下手也忒重些了吧!”余秋白不明其意,以为凌楚瑜使用吸功大法触他逆鳞,使得他大打出手,欺负一个晚辈。崔颜沉思道:“老阎,你可见过如此情况?”阎罗王凝神片刻,道:“此刻他周身真气乱冲,一碰便被真气反击,而且身体本能地会吸取周围人的内力,这怕是走火入魔了。” 火凤凰一听他如此说,证实了自己猜想,急忙奔到崔颜身前,抱拳道:“前辈既知不易伤情,还望救治。”崔颜凝神半响,却一言不发。火凤凰瞧了心里焦急,道:“前辈只要肯救,闻人清定感恩戴德,以后有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崔颜摇头叹气道:“不是我不救,实在是并不知如何救他。” “前辈,这武功既是苍云教武功,您一定有办法的!”王如萱不肯放弃。崔颜瞧他们关切神色,无奈道:“他眼下情形,分明是练此功法时出了岔子,我猜想应该是他体内真气杂乱,无法相融所致。” “为何如此?”王如萱不禁脸色惨白,她深知体内若存多种真气,没有融合归一,一旦四散不受控制,那是会让人经脉尽断而亡。 崔颜沉吟道:“定是他之前吸取别人内力时候,没有相融,当他内力充盈时还不会察觉,一旦他内力孱弱,被他吸取的真气便不受束缚,才会乱串相冲。”说罢他沉思,好奇道:“奇怪,他既然练成吸功大法,可这最重要的导气归元的法门却为何不会?” 听到这里,火凤凰娇躯猛震,脸色失血般惨白,不禁跪在地上,掩口而泣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王如萱惊道:“闻人姐姐,难道你知道为何?”火凤凰听罢,忽然眉间杀气腾腾,抬头怒道:“是仇东时……是仇东时……”她牙关颤抖,似乎是有着血海深仇,道:“不易说过这吸功大法是仇东时教他的。他和仇东时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厮岂会如此好心。”王如萱惊道:“难道是他故意为之。”火凤凰道:“不错!他让不易学了这残缺的吸功大法,虽能治愈他受损经脉,可却留下隐患,随着不易吸取的人越来越多,内功越来越深厚,这副作用也越来越致命。”听到这里,王如萱心如刀割,泪水不禁流下,道:“那怎么办?凌大哥不能这样死了。”火凤凰忽然怒道:“若不易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闻人清誓杀仇东时。” “阿弥陀佛!”阎罗王缓缓走来,道:“或许有一法子,能救凌施主一命。” 众人忽悲为喜,火凤凰急忙道:“大师,什么法子?”而余秋白则皱眉道:“老阎,是不是真的,别净胡说骗这帮小辈。”他对吸功大法所知甚少,相信其他教众也一知半解,毕竟此功法消失近百年。 “这吸功大法乃外族人秘术,后由我教前辈领悟而创,但万变不离其宗,这吸功大法乃三轮七脉运转的内家功夫,我猜想此刻他真气在七脉乱转相冲,若此时封住他的三轮,或许能暂时抑制他体内真气。” “这样不易就有救了?那大师可知道解法?”火凤凰忽得一丝希望,快流出眼泪。 阎罗王却摇头道:“不然。先不说此法奏不奏效,这只是暂时封住他体内四散真气而已。依我看,他体内真气淤而不散,无法融汇贯通,始终是个隐患,怕是要自行散功,从此成为废人……” 火凤凰可管不了是否散功,眼下凌楚瑜性命是十万火急的事,急忙道:“那大师快救救不易吧。”她看着满地痛苦打滚的凌楚瑜,心头酸楚绞痛,拳头紧攥,心下暗恨仇东时心狠手辣,心机如蛇蝎般毒。 阎罗王有些犹豫,看着崔颜和余秋白,却一言不发。余秋白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干什么?”阎罗王笑嘻嘻道:“这封印三轮怕我一人无法胜任。”余秋白没好气道:“滚,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这小子跟我没关系,凭什么要我帮你。”阎罗王却道:“怎么没关系。他不是你师侄的未婚夫吗。按照辈分,他也得唤你师叔呢!”余秋白顿了顿,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层关系,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将头扭过一边。 阎罗王知道他这是没意见了,转头看向崔颜,道:“崔不笑,你呢?”崔颜略做沉思,这凌楚瑜确实是不可多得人才,为人又豪迈,他早就听说过他的事迹,虽然吸功大法让他迷乱心智,可究其原因乃仇东时所致,心想仇东时为何要如此设计这人,难道他真的有什么秘密。想到这里,决心先救下凌楚瑜,随后事以后再说,旋即点点头。 火凤凰知道三人肯救凌楚瑜,心里狂喜,露出小女子喜悦,抱拳一礼。而王如萱也破涕为笑,欠身一礼,二女异口同声道:“多谢三位前辈!” 阎罗王笑眯眯摆了摆手,道:“女娃儿先别高兴,贫僧也不敢保证此法能救凌施主。”此刻也不管这么多,什么办法都要一试,火凤凰道:“大师肯救,已经是不易福气,至于结果,全凭天意。” 阎罗王笑了笑,道:“好!女娃懂事,你且给我们护法,别让外人搅合了。”火凤凰蕙质兰心,知道他口中的“外人”,旋即振臂一呼,道:“火字营何在!” “在!”十一名刀客哄然一应,火凤凰虎视所有人,喝道:“若有人胆敢来犯!”她话音一落,刀客们默契齐刷刷喝道:“誓死不归,杀无赦!”声震数里。 “我也来帮忙!”王如萱站在火凤凰身侧,对着莫山庭等人。欧阳云心系凌楚瑜安危,道:“我也来帮忙。”他此话一出,其余侠客和藏剑山庄一干人等都刷刷站了过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要面对的敌人是谁。莫山庭嘴角微微抽搐,心里却另有盘算。 “凌施主看来颇得人心。”阎罗王呵呵一笑,道:“老白,崔不笑,要开始了!”他白色眉毛忽然扬起,一改平日和善,如一个威严高僧,庄严肃穆,道:“凌施主,千万得撑下去啊!” 第十一章 是邪是正人心藏(上) 阎罗王双手合十,忽然精光一闪,右指快如闪电,在凌楚瑜身上点了几处穴道。痛苦已经失去理智和意识的凌楚瑜被他这么一点,没有止住反而戾气大增,转头怒目,嘶吼着朝着这个和尚扑来。 阎罗王手指被他护体真气相冲,微微发麻,又见他丧心病狂扑开,眉间紧锁,左臂从下往上架开凌楚瑜双臂,右指朝他背后点去。凌楚瑜忽然止住吼声,瘫软如泥,七窍流血止住,阎罗王将他扶好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余秋白见势不妙,不免起疑心道:“老阎,你真会封印之法?可别到时候治死了人还把我们赔进去了。”他对于阎罗王口中的封印之法半信半疑。火凤凰听了也是咯噔一下,生怕凌楚瑜出了意外。 “这吸功大法乃外族秘术,可却能由我前代教主所创,可见有相通之处。”崔颜低头沉思,心里自然也是有所疑惑,道:“但我们不知其理,又如何相助?” 阎罗王笑道:“这三轮七脉乃密宗内功根基,贫僧略知一二。”余秋白不禁咂舌道:“略知一二你就敢动手,不怕万一出了意外要了这个小子的性命。”阎罗王反问道:“凌施主此时走火入魔,还有得选?” 余秋白听罢不禁莞尔,崔颜催促道:“老阎,那你倒是快些。”他察觉凌楚瑜体内真气欲破穴而出,怕迟则生变,急忙敦促。阎罗王点点头,道:“二位兄弟,贫僧方才以指力才封住他穴道,待会咱们也不必心疼自己各的内力哈。”余秋白心知要封印三脉七轮需要极大内力,不然这阎罗王也不会选自己相助,悻悻呸了一口,道:“这笔买卖可亏大了。” 三人盘膝而坐,将凌楚瑜围在其中。阎罗王缓缓说道:“所为三轮,乃外族密宗内功,指人体左中右三脉;而七脉乃顶、眉心、喉、心、脐、密处、脊根七处缠绕成结,谓之脉结。而脉结处以中脉为粗心,分别辐射出至65支脉,有如车轮,故而称为脉轮……”他将三轮七脉一一道来,余秋白听了头大,急忙打住道:“老阎,能不能说人话。我们不懂密宗那一套,你说的这些我听了脑袋直嗡嗡的,能不能说点听得懂的。”崔颜也点头道:“这密宗跟我们中原内功却不一样,即便是知道也无济于事。”阎罗王笑道:“贫僧只是解释一下,方便你们理解,既然二位兄弟不明,那贫僧也就言简意赅。二位兄弟可知三垣二十八星宿?” 二人被他嘲讽一句,心里暗暗不爽,但提及三垣二十八星宿,二人却同时点头。余秋白所学“大衍步”,乃根据星象为基础,而且所学越深,步伐就愈发精妙,故而他对这天象星宿自然知晓。阎罗王道:“当年创吸功大法的前代教主,对天文星象极为精通,他发现教中那本外族古书上所记载的三轮七脉之说,居然谙合星象,他由此而悟,以二者为根,发现谙合二者的经络脉轮,从而创出吸功大法。” 二人听罢那是无不震惊,原来这吸功大法竟是如此高深的天文星象,却别外人指认为邪门歪道,究其原因,无非是它能吸人内力。余秋白忽阴沉道:“阎罗王,你又如何知晓其中奥秘?”他问得有理,这吸功大法消弭百年,极少人见过,而阎罗王竟能道出由来和其中奥秘,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阎罗王双手合十,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笑道:“当年贫僧有幸,跟百里教主喝酒时,从他嘴里听得些此功夫的奥秘,本以为是谈资,却没想到今日却大派用场。” 二人不禁莞尔。 余秋白追问道:“那你是知道这三垣二十八星宿所对应经络脉轮了?”阎罗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教主喝多时,曾跟贫僧详细说过。贫僧参详多年,获益匪浅。”崔颜恍然道:“难怪你铁布衫功夫大涨,原来是因为如此。恐怕这不是百里教主喝多漏嘴,而是教主他有意提点你吧。”阎罗王神色柔和安详,叹服道:“百里教主雄才大略,对我们也亲如兄弟,他指点我们武功,让我们功力突飞猛进,这等境界,世间罕有。”二人一听,也都回想起来百里无极指点他们武功往昔,眉间满是愁容,不禁缅怀过去。 “三位前辈,不是闻人清不知好歹,而是不易实在是危险万分,还望前辈尽快相救。”火凤凰瞧三人唉声叹气,回忆过去,心里是焦急万分。三人思绪被拉了回来,不禁干咳几声掩饰尴尬,阎罗王笑呵呵道:“惭愧惭愧,这人年龄大了,总爱追忆往事。”旋即道:“三轮对应三垣,既紫微、太微、天市。中脉乃脊椎,由百会穴至会**,左右两脉分列中脉两侧,相距二指之距,其上端由眉心经两耳后,分别开窍于左右鼻孔。即左脉自左向右盘旋,开窍于右鼻孔,右脉自右向左盘旋,开窍于左鼻孔。其下端在脐下气海穴,与中脉会合,其穴位依次为曲鬓、玉枕、翳明、迎香、地仓、天窗、肩井、大杼、风门、肺俞、阙阴俞、心俞、督俞、膈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三焦俞、肾俞、气海……”他一口气道出诸多穴道,但凡习武之人都清楚,但要一遍记住顺序怕是不易。可二人武功极高,对于周身穴道了若指掌,只需听一遍就了然于心,轻轻点头。 待他将三脉诸多穴道说完,接着道:“待会我会先以指力轻点他百会穴,二位兄弟要等我点到他风府穴后方同时开始,切记每一指均与贫僧同步,不能快一秒,也不能慢一秒,这力道也也是一样,不能轻一分,也不能重一分。”交代完这些,他又接着说道:“这左右两脉分属阴阳,崔不笑你内功属阳,你负责他右脉,老白你内功阴柔,点他左脉。”二人点点头,这做法虽复杂,但以他们如今之力,要做到同步并非难事。 阎罗王笑了笑,旋即闭目垂眉,暗运内力,如慈悲僧人,佛光普照,二人也当即双手抱圆于胸前,运功于指。待九息之后,阎罗王忽起身,右指忽地点向凌楚瑜百会穴,注入一股灼热真气,九下呼吸后,只见凌楚瑜下意识“唔”了一声,似乎有所反应,当即缩回,右指平眉,紧接着朝“后顶穴”点去。崔、余二人聚精会神,看着阎罗王依次点向强间、脑户、风府,二人立刻会意,当阎罗王点向压门穴时,二人指力同时而至凌楚瑜曲鬓穴,然后遵循阎罗王所言穴道依次点去。 三人同点同撤,行动一致,每点一处穴道,要待凌楚瑜有所反应后方撤指,前几个穴道只需注入真气七八个呼吸,凌楚瑜身有感应,便可撤指,随着往后,每点一处,竟增至二三十呼吸,其间难度,可想而知。 火凤凰等人瞧得明白,难怪当下也只有这三人能封住凌楚瑜三轮七脉,这期间消耗的内力甚巨,以他们如今功力,远远不及。 三人出指劲力不同,收臂也有所差异。余秋白指头阴柔,出指时悄无声息,收臂时飘洒而至;崔颜则出指刚猛,所点穴道噗噗有声,收臂如潮退;阎罗王则忽轻忽重,刚柔并济,每点一处使用手法不尽相同,各具特异。众人瞧得目瞪口呆,均明白阎罗王所点之中脉需阴阳内力交替,并非一直用阴或阳内力,故而他损耗之力比起其余二人更为巨大,额头冒汗,神色凝重。 当阎罗王点到“至阳穴”时,他神色忽变,神威凛凛,指力刚劲,注入一股至阳真气。这真气花费了快一炷香时间后,他急速收臂,如云散阳来,但雨势却未止,又朝凌楚瑜“筋缩穴”点去。这一点缓缓而至,如梅雨而至,与上一次劲力截然相反,而这一次三人所用时间已超过一炷香,凌楚瑜仍是没有反应。 阎罗王此刻强忍胸口之气,若此气一旦由口泄出,真气定是涣散,凌楚瑜小命不保,自己也会受伤,故而脸被憋得涨红。火凤凰见状不妙,朝崔、余二人看去,二人亦是眉间用力,聚精会神,脸色涨红,手指也渐渐颤抖起来。 “唔!”凌楚瑜终于闷哼一声,三人如释重负,急忙撤去指力,长长呼了一口气,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可就偷得着一丝喘息,三人指力又同时而至,点向下一个穴道。 众人眉头不展,如今注入真气的时间越发变长,几乎成倍增长,绕是三人功力再深厚,也架不住如此狂输而去,不禁忧心忡忡。 此时莫山庭信步而上,只迈出一步,火凤凰就有所警觉,再瞧他神色,颇有狡诈,心下不安,急忙喝止道:“你要做甚?” 莫山庭闻声忽止,抬眼瞧着为凌楚瑜疗伤的三人,他虽不知其中艰辛,但从三人神色和半湿的衣衫来看,他们内力消耗相当惊人,惊人到自己可以打败他们的地步。 “三位前辈内功深厚,我想瞧瞧他们如何治着疑难杂症。”他有意试探,左脚往前一迈。火凤凰急忙将剑出鞘三分,攥紧剑柄,冷声道:“无须你假慈悲,若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欧阳云等人瞧了也有些惶惶不安,纷纷警觉起来。 莫山庭见众人紧张神态,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底,哈哈大笑,眼神忽然精光奕奕,道:“诸位莫慌,我无意打扰,只是这场景难得,也想开开眼界。” 众人头皮发麻,眼下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封住凌楚瑜的三轮七脉,这四人正是紧要关头,若此刻莫山庭捣乱,只需要轻轻一掌,随时能要了他们性命。 欧阳云上前一步,手中暗捏剑鞘,道:“莫先生,三位前辈武功盖世,他们为楚瑜疗伤乃小菜一碟,片刻就好,我们还是不要叨扰他们,免得他们不高兴。”他想用三人名头吓莫山庭,可他却不信,笑道:“哦,如此我也不敢打扰,只想在旁一观,也得好好增长见识。”他又迈得一步,众人心又是咯噔一下。 火凤凰盘算了一下,要是真的打起来,自己这边讨不了好,而且三散仙运功助凌楚瑜,危险万分,不需要什么盖世武功,手指只需要轻轻点在三人某一处穴道,轻则便是重伤,重则就是魂归九天,难怪阎罗王要自己护法,就是怕外人打扰他们。火凤凰猜想,可能阎罗王自己也没想到,封印凌楚瑜的三轮七脉竟然如此大费周折。 莫山庭又迈一步,身后其余太保知他意思,也跟着迈上一步,莫山庭瞧众人眼神闪烁,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今日不仅能擒下凌楚瑜,而且还送上三个魔头,可真是上天垂怜,助我扬名立万。”他暴戾的目光看去,狠绝道:“挡我者死!” 火凤凰知这一战在所难免,心里骂他“卑鄙”,咬紧牙关怒目道:“你敢!” 第十一章 是邪是正人心藏(中) 锵锵刀剑出鞘之声犹如雷鸣,响彻山林。火凤凰一声令下,火字营十一名刀客拔刀而立,鲜红刀袍一圈圈缠在腕上,不死不休。 欧阳云神色凛然,心知瞒不住对手,也不惧怕,朗声道:“莫先生,楚瑜如今生死一线,若他真是受了陷害,岂不是不明不白。”莫山庭冷笑道:“陷害?如今情形不是一目了然吗。魔教三个魔头亲自为他疗伤,若说他和魔教没有半点关系,谁信。”欧阳云道:“如今他昏迷不醒,事实如何不得而知,可不管如何,如今他危在旦夕,我不会让别人动他一分一毫。”说罢将长剑横在胸前,决然不退。 “欧阳贤侄三思啊!”莫山庭意味深长道:“我可以理解成这是欧阳家执意要包庇魔教贼子的行为吗?”欧阳云沉思半响,道:“我欧阳家向来公平,凌楚瑜是深受蒙冤,还是沦为奸人,我欧阳家定当查明真相,主持公道。待他伤势痊愈,我会亲自带他回京兆,至于事实如何,自有公论。” 莫山庭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自有公论。他凌楚瑜杀我三弟,又以吸功大法伤我七弟和十三弟,如今魔教三魔头又亲自为他疗伤,这些你都亲眼所见,容不得狡辩,贤侄再包庇,就不怕天下人认为你也同流合污。”他以欧阳家名声频频施压,让欧阳云无法反击。 “凌大哥从来没说过他杀了你三弟!”王如萱鼓起勇气,可她畏惧于众人气势,语气有些怯生。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莫山庭那儒雅的脸上浮现一丝戾气,怒道:“有人证在,他如何抵赖。”王如萱虽胆怯,可她心思细腻,这些日子凌楚瑜虽不说,但她将所知思前想后,推测道:“人也可做伪证,只光凭几个路人之言,岂能定罪。”莫山庭道:“那他吸取京兆四家族弟子内力一事,他可是直言不讳,这就不能抵赖了吧。” 王如萱点点头,鼓起勇气道:“不错,凌大哥对此直言不讳。但是先生你也瞧见了,凌大哥正受着吸功大法反噬之苦,这邪功能扰人心智,或许是凌大哥受此邪功控制不得已而为之,先生素来多智,您仔细想想,若真是抓人练功,为何是堂堂四大家族弟子,而且他们内力平平,根本没必要犯此风险,而且他们被吸走内力后还能平安回来,这明摆着是借他们之口告知天下人,凌大哥会吸功大法,让他得罪整个江湖。” 她平时虽话不多,可一旦说出口,却直中要害。莫山庭被她巧口一说,一时间无言以对,冷笑道:“这也是你的猜测而已,也不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欧阳云接口道:“若真是如此,我们理应查明真相,还楚瑜一个清白,我欧阳家义不容辞,至于最后如何处置,全凭天下英雄裁断。” 莫山庭犹豫思忖,四弟典技上前说道:“二哥莫听他胡说,他们这是要包庇凌楚瑜。一旦让他入了欧阳家的手中,死罪都会让他们改成冤案,到时候三哥的仇还报不报了,七弟和十三弟这笔帐又如何算?”他眼瞧阎罗王等人无暇分身,忽来了胆气,欲一举将他们剿灭。 沉思熟虑的莫山庭微微摆手,示意不要动手,其余太保均是一愣,放了眼下这天赐良机,岂不懊悔?只听得莫山庭道:“既然欧阳贤侄认为此案有冤屈,那我们姑且信你一回,希望欧阳家能给我们满意答复。” 此言一出,敌我满场皆惊,这莫山庭大发善心?火凤凰心里可不信他能有如此好心,只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莫山庭将其余太保们唤到一边,小声道:“眼下那三个魔头替凌贼疗伤,内力消耗甚巨,我们暂且等等,再拖到他们内力枯竭方动手不迟。”其余太保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阎罗王三人为凌楚瑜疗伤,如今剩余多少力气他们不得而知,若此时发难,那三个魔头定为了自身而放弃治疗凌楚瑜,到时候他们内力若还充盈,加上欧阳云和火凤凰等人,自己这边岂不是等死。莫山庭的拖延计,正是待三人消耗到最大时候才出手,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火凤凰心犹他疑,却又猜不清莫山庭心思,只好时刻警觉,以防他偷袭。 三散仙此刻全神贯注替凌楚瑜封印三轮,耳朵听清他们所言,却无心为之,只能暗骂莫山庭等人的祖宗。余秋白心境没他们二人高,听闻莫山庭想趁火打劫,心里窜出火来,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他心有杂念,真气有些涣散,阎罗王察觉不对,知道他被外界所困,急忙道:“老白,收敛心神,这里交由小辈们。”余秋白心知眼下乃重要关头,稍有不慎,不仅凌楚瑜性命堪忧,自己也会身受重伤,当下缓缓而呼,凝聚真气。 又过三柱香功夫,中脉的命门穴已经点完,此刻就剩最后一处穴道。三人相望,会心一笑,阎罗王翻身转到凌楚瑜身前,朝他脐下一寸半的“气海穴”点去,与此同时,余、崔二人也同时而至,点向最后左右脉最后一处“气海俞”,这里,三脉又重归气海。 三人刚碰到此穴,真气便如流水般涌进凌楚瑜的穴道中,此情形像极了吸功大法一般。三人均是大骇,生怕出了岔子,不知如何是好。余秋白最为浮躁,欲挣脱而去,此时只是真气导入,并没有被对手吸紧,可随时收指,但凌楚瑜性命可就堪忧了。正犹豫时,却忽听阎罗王喝道:“莫要撤指。”他没有做过多解释,二人也不疑有他,任凭凌楚瑜将他们真气吸走。 三人脸色渐渐发白,额头汗水密布,全身湿透,虽然真气不似被吸功大法这般狂泄,但涓涓细流,经久必衰。三人之前内力消耗本来就大,如今再遇这遭,更是釜底抽薪。 但只是十个呼吸间,凌楚瑜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三人忽觉一股反弹之力由指尖传来,被一一弹开。三人盘坐被弹开约半丈,身子软绵,摇摇欲坠。余秋白顾不得内力损耗,急忙开口问道:“老阎,如何?”语气已有些奄息,刚说完就气喘如牛。阎罗王缓缓吐道:“三轮已封!”这几个字极为艰难吐出,他双手缓缓合十,几个呼吸后才说道:“辛苦二位兄弟了。”二人听他如此说,心中石头终究是放下,旋即盘膝而坐,运功调息。此阵他们内力消耗过巨,没有数月难以恢复功力。 “喝!”阎罗王并没有与他们一样调息,他忽然大喝一声,身形晃动,大步而来,右指朝着凌楚瑜头顶点去。 “老阎,你这是干嘛?”余秋白尖叫一声,不明其意。旁人瞧了也是莫名其妙,纷纷惊呼“大师?”阎罗王一点既离,凛然道:“待贫僧再封他七轮,确保万无一失。”他点穴手法忽快起来,点指如蜻蜓点水,一碰既离,一口气便将顶轮的穴道点了个遍,速度之快,认穴之准,旁人瞧得是目瞪口呆。他们也算见识过不少点穴高手的手法,但比起眼前这个和尚,实乃小巫见大巫。 顶轮点完,阎罗王盘膝而坐,闭目歇了五个呼吸后,睁开双目,挥指朝凌楚瑜眉心轮点去,手法依旧,快捷无比,点完也没有停歇,依次朝喉、心、太阳、脐、底轮点去。众人瞧他脚踏八卦,龙行虎步,围着凌楚瑜而走,手指飘洒而出,如神仙指路。他此刻俗态尽除,化身救世救难的慈悲僧人,与他阎罗王名字截然相反。 阎罗王此刻心善如佛,自从他师父割肉圆寂后,他从未有过如此慈悲之心。他一心救人,竟不惜内力,无私朝着凌楚瑜身上点去,虽身穿粗布僧衣,但眉间散发佛光,宛如得道活佛。 一炷香时间,阎罗王已点完凌楚瑜七轮,他挥指如密雨急行,灵动无比,让人喘不过气来。蓦然急掠向后方,距凌楚瑜一丈之远,如骤雨初歇,风止云散。众人方停歇得一口气,以为就此结束,且料他右指却倏忽一点,惊若闪电,点在凌楚瑜气海穴上,众人又是一呆,微微张口却唤不出声来。待他落地时,双腿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微微闭目,长眉梢头汗水如雨,神态却自若安详。火凤凰欲上前相扶,却又不怕误事,裹足不前,不知这是成与不成,转头看向凌楚瑜,他也浑身湿透,眉心紧锁,嘴唇发抖,不时发出喃喃闷声。 “成了!”半响过后,阎罗王终于缓缓吐出两字,旋即闭口,运功调息。众人大喜,火凤凰急奔到凌楚瑜身边,瞧他呼吸均匀,神态渐缓,当下放心大半,抱拳道:“三位救命之恩,火凤凰铭记于心。”余秋白打趣道:“要谢也是那个凌小子谢,管你何事?”火凤凰微微红脸,嗔怒地白了他一眼。王如萱也款款上前,欠身一礼道:“王如萱在此谢过三位前辈。”余秋白旋即故意高声说道:“这才对嘛。妇代夫谢,天经地义。哈哈!”他愿意出手,也是看在这个师侄的份上。经他这么一打趣,王如萱不好意思低下头,而火凤凰脸色忽变,极为难看,各中滋味,只有她能体会。但她感激三人救命之恩,咬唇强压怒火。 “凌少侠伤势痊愈,真是可喜可贺!”莫山庭信步迈开,拍手叫好,但言语中透着嘲讽,道:“三位内功之强,让在下不禁佩服,佩服。” 欧阳云警觉道:“莫先生,如今凌楚瑜伤势渐好,我自会带他回京兆府,至于真相如何,欧阳家定会给东方盟主和武林一个交代。”莫山庭笑呵呵道:“好说好说,贤侄尽可带他离去,相信欧阳家定会秉公执法,绝不姑息。”欧阳云一听,很是意外,以为他会借机发难,却没想到他如此通融。正欲道谢,却听莫山庭道:“可那边的三位,乃是堂堂魔教头领,地位仅次于魔教教主,手中流了我们多少同道鲜血,若此刻不除,岂不是放虎归山。眼下机会难得,不仅给死在苍云山的同道报仇,也能灭了魔教威风,一举两得!” “什么?”欧阳云大吃一惊,这才方知他的阴谋,摇头道:“我们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呢?”莫山庭冷眼冷声道:“趁人之危?跟魔教用不着讲江湖规矩。我让他们替凌楚瑜疗伤,已是给你们欧阳家面子,如今贤侄你带着凌楚瑜走,我取他们三颗人头,大家都好交差不是吗?” 余秋白大怒,他早就知道这几人贼心不死,居然卑鄙到趁自己受伤之际发难,厉声道:“莫山庭,你大可试试看,看我不把你拔皮拆骨……”他一动怒,乱了真气,胸口烦闷,剧烈咳嗽起来。莫山庭瞧他这副模样,心知他无力抵抗,笑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气坏了身体,到时候都用不了我们出手,自己就一命呜呼了。”其余太保纷纷狂笑,跟之前的唯唯诺诺相比,简直天差地别,看了着实恼怒。 “老白,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专心调息。”阎罗王缓缓而道,三人中他内力消耗最多,没有半年时间怕是难以痊愈,他淡淡道:“交给这些小辈们处理吧。”余秋白心知自己无法动弹,怒道:“交给他们?若他们拿我们去邀功怎么办?老阎,我就不该信你。” 火凤凰慷慨道:“三位前辈小看我等了,闻人清定誓死护你们周全,以报答救命之恩。”她目露精光,丝毫无惧,身后刀客也齐声相应。王如萱受她气势感染,也鼓起勇气道:“师叔,萱儿也会护着你。”余秋白看了她一眼,稍稍有些放心,道:“你们还算有些良心。那边的几个小子呢?” 一听余秋白提及自己,青天涟大叫道:“三位前辈救了楚瑜,我十分佩服,若别人想趁人之危,我决计不答应。是吧,白良。”白良被他点名,怔忡半响,心里暗想“豁出去了”,朗声道:“三位前辈高义,晚辈佩服,定不会让歹人偷袭。”苗月寒自然不用说,他深受“吸功大法”所害,是凌楚瑜相救,而后苍云山一战,也是凌楚瑜一人一马救出自己父亲,这份恩情必须还,他武功虽没有恢复如初,但他浑然不惧,道:“我也是。”骆霞没有说话,但却站到三人身旁,立场显而易见。 余秋白见状大笑道:“想不到我余秋白也有被这些正道后生保护的一天,极好。”他不知是欢喜还是无奈,总之就是狂笑不止。 “欧阳兄……”四人齐刷刷看向欧阳云,因为他的决定关乎整个局面。 第十一章 是邪是正人心藏(下) 欧阳云受制于家族身份,犹豫踌躇不定。倘若莫山庭要带走凌楚瑜,他想都不想,定会身先士卒,反抗这以莫山庭为首的十三太保。可是眼下他却是要杀死苍云教的三个魔头,在几个月前,多少武林同道死在他们手上,这血海深仇不是一两句就能平息。 三人为救凌楚瑜功力大损,若此时撒手不管,任人屠戮,实为不义;若插手其中,那莫山庭定会以勾结之罪名兴师问罪,到时候东方家借题发挥,欧阳家会身处于****之中,是为不忠,毕竟打倒欧阳家是东方魄最大目的。 “欧阳兄……”白良心里焦急,欲让他抉择。若他不出手,光凭自己这几人,哪里会是成名多年的十三太保的对手。 火凤凰见不得他犹豫不决,怒道:“别理他,有我们就足够了。”莫山庭瞧着有趣,他本意就是要挑拨离间,先将他们一分为二,再逐一击破。先收拾了三个魔头后,再回过身来将凌楚瑜拿下,这可轻松多了。更有甚者,他心里想出一个歹毒计谋,将欧阳云等人一并杀了,到时候顺水推舟,将杀人之事推到三魔头身上,岂不是妙计。想到这里,他面露狰狞,杀气稍纵即逝。 “欧阳贤侄!”莫山庭不怀好意道:“令尊让你带回凌楚瑜,是为了给京兆四家族一个交代,这才是头等大事。至于这几个魔头的生死,都是其次。我劝贤侄还是以大局为重,先解了自家的燃煤之急方为上策。” 欧阳云开口道:“莫先生,这三位前辈对楚瑜有救命之恩,更何况他们之前手下留情,没有加害于我们,如今我们又怎么以德报怨呢?”提起这里,莫山庭脸上不由得浮现怒气,刚才在三人的威胁下,自己像个温顺的羊羔,这等屈辱如何能忍,眼下这三人不能动弹,心里复仇之火燃起,欲结果三人性命,出这口被羞辱之气。 “欧阳贤侄要跟魔头讲仁义道德?”莫山庭一改儒雅神态,面容恐怖如斯,语气冷漠道:“他们残杀我们正派人士的时候,可曾讲过道义?贤侄不要妇人之仁,是不是怕我等将这杀贼功劳抢了去?既然如此,贤侄你大可自己出手,只要铲除这几个魔头,为武林造福,我等愿意将这个功劳拱手相让。” 欧阳云听了,急忙道:“不,不是!” “欧阳家小子!”余秋白怒喝叫道:“好哇,你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想将功劳全部包了。哼哼,果然好计谋,是我眼瞎,没有防备你。早知如此,方才就将你们一并收拾了,免得成了后患。”他疗伤之际,心想眼下如此落魄,越想越窝火,一听莫山庭这般说,更是原地炸起,不分青红皂白叫嚷起来。欧阳云绝没此意,急忙解释。 崔颜听了眉头直皱,低声喝道:“老白,专心调息,别嚷嚷了。”他们内力消耗过巨,只要恢复三四成,自保足矣。余秋白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又继续调息。 欧阳云急忙摆手道:“三位前辈,我绝无此意!”他转眼朝孙可鑫看去,后者先是一愣,当下开口道:“欧阳兄,藏剑山庄以你为驱使。”莫山庭冷哼一声,若不是藏剑山庄人马赶来,他又何惧这几个小辈。孙平风死后,东方魄本想借机收揽藏剑山庄,却没想到这新年轻的庄主居然下了一步险棋,转身投靠欧阳家去了。东方魄勃然大怒,这藏剑山庄虽死了一个庄主,实力大损,可瘦死骆驼比马大,倒是给欧阳家捡了个便宜。他派人暗中捣乱,欲用藏剑山庄长辈压制孙可鑫。可欧阳靖竟然力挺孙可鑫,助他顺利成为新庄主,还替他找回寻剑七义,又让这本风雨动摇的藏剑山庄稳住大局,成为欧阳家麾下的一大助力。 莫山庭闷闷不快,道:“欧阳贤侄,既然你如此意,那就速速离去,这几个魔头由我们来收拾。还有你们几个,为虎作伥,不怕辱没了自己门庭吗?”青天涟呸了他一口,道:“什么辱没门庭。三位前辈没有为难我们,你却趁人之危,倒打一耙,若我坐视不管,脸都不要了,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说罢轻拍自己的脸,嘲讽莫山庭不要脸。莫山庭道:“东海、西城、金雁门、白马堡,你们这是要勾结魔教,助纣为虐吗?”青天涟可不吃这套,心想大不了被师门责备几句也就罢了,道:“勾结魔教?你哪只眼睛瞧我勾结魔教。哼哼,莫先生,你太不要脸了,我现在明明瞧你在欺负人,反而诬陷我们,你颠倒是非的口才真是了得。”莫山庭却道:“魔教妖人,作恶多端,不说他们在疗伤,就是在吃饭睡觉,我也照杀不误。”青天涟鄙夷道:“是吗?那为何刚才你们却一动也不敢动,屁都不敢放。我看你们是色厉内荏,想趁三位前辈疗伤之际偷袭。” 他年少轻狂,心直口快,却无一不击中莫山庭要害,莫山庭气得嘴角抽搐,厉声道:“好,金雁门不愧是英才辈出。你青天涟名列少年侠客榜,如今投身魔教,为了避免以后成祸害,我不得已,只有出手为江湖铲除祸害了。”说罢他大步迈出,脚踏七星,侧身探出,一掌扑向青天涟。他自持武功高强,在场无人能及,出手毫不留情。青天涟先是一惊,对手已杀到跟前,旋即长剑擎出,一道青光炸裂,朝莫山庭刺去。他这一剑虽刺得匆忙,但深得金雁门剑法精髓,后发先至,抢攻而去。莫山庭虽知这少年侠客榜上的厉害,却没想到能如此厉害,不禁暗叹,“难道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右手忽变,使出独门绝学“斜风掌”,朝青天涟左肩拿去。青天涟见此掌劲风扑面,不敢大意,身体朝右斜走,躲开这掌,右臂顺势直送,长剑如一道青光,刺向莫山庭小腹。 青天涟眼看就要得手,心里暗喜,“这人也不过如此”,刚想到这里,却风云突变,只见对手的手掌竟然朝自己右肩拍来,冷不防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记。青天涟吃痛急撤,心里暗悔道:“这莫山庭的斜风掌出其不意,指东打西,我怎么把这个忘了。”转念之间,见莫山庭趁势攻来,这一掌是朝着自己小腹打来。青天涟忍着巨疼,也不知他这掌落掌处,索性连刺数剑,密如急雨,挡在自己身前。莫山庭瞧他能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自保,露出异色,右足忽落地,再轻轻迈出,绕到青天涟身后,跟上便是一掌。青天涟惊恐万分,显然没想到莫山庭身法如此厉害,扭身送回一剑,他使的“落雁回手剑”乃后发制人的招数,眼下又是危急时刻,威力陡然猛增,嗡嗡直响。岂料这一剑刺空,莫山庭早就避开,右掌由下而上,将天青剑击飞。 青天涟右肩刚才挨了一掌,还没缓过劲,这一击势大力沉,天青剑被轻易击飞,他怔恐之际,眼呆呆地看着莫山庭朝自己头顶拍来,他暗叫一句“完了”,紧闭双目,等待死亡降临。片刻之后,却不见动静,他睁开一只眼,瞧见莫山庭的手掌停在自己头顶三寸处,没有落下,旋即暗送一口气,正纳闷,见他手腕处被鞭头缠住数圈,他忽然明白,大叫道:“白良!” 关键时刻,白良挥鞭相救,阻挡住莫山庭这一杀招。青天涟急忙跳开数丈之外,拾起天青剑,道:“白良,我来助你!”莫山庭不以为然,道:“你们一起上,我又何惧!”他说话极为霸道,显然不把这些少年侠客榜上的侠客放在眼里。青天涟有人相助,胆子极大,喊道:“骆霞、月寒,咱们一起上。”语毕,天青剑急刺,朝莫山庭后颈而去。骆霞虽不喜以多欺少,可眼前这个可是十三太保之一,武功高出自己数倍,若是寻常比试,定是单打独斗,可眼下事关人命,也顾不得什么规矩,长剑急刺,一招“桃花灼灼”,刺向莫山庭小腹。 二人一前一后,剑急势猛,莫山庭冷声道:“少年侠客,名过其实。”他忽然急向左掠出,二人顺势将剑掉头,追了过去。莫山庭正要反击,忽闻背后生风,竟是一把弯刀,这三人呈包夹之势,将他困在中间。莫山庭瞧了一眼,寻得刀剑之间空隙,展开“七星步”,如一道流星闪了出去。三人均是大惊,暗叹对手身法精妙。此时白良距他数丈之远,挥鞭而来。鞭圈晃晃,鞭头如毒蛇吐信,直钻莫山庭心窝。如此毒辣,莫山庭不由微微变色,也不敢挥掌,生怕被这鞭子头缠上,向后急退两步后,却忽然驻足,向右绕了半圈急攻而来。 这倒走的“七星步”乃反客为主的杀招,白良以长鞭逼近,却没想到对手竟能用如此步伐反攻,急忙收鞭,奈何对手比自己快上许多,回鞭不及,只能以鞭梢点去。三人见白良有危险,急忙驰援而去,四人联手合围,可莫山庭以精妙步伐游走于四人空隙之间,游刃有余。 此时凌楚瑜微微开眼,脸色微微恢复血气,王如萱喜道:“凌大哥,你醒了!”火凤凰也闻身瞧来,心下是完全送了气。 “我怎么了?” “凌大哥你不记得了?” 凌楚瑜想了想,道:“我之记得与崔前辈交手,不知怎么了,便使出了吸功大法,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王如萱把他走火入魔的事说了,又将三人如何施救他的事一并道出,凌楚瑜听罢深深后悔,朝着盘膝而坐的三人深深一躬,道:“三位前辈搭救之情,凌楚瑜没齿难忘。” 内功消耗最严重的阎罗王忽道:“凌施主,眼下我们只是暂时封住你三轮七脉,你是半分内力都没有,若你强行使用内力,怕是会冲破了这个封印。”凌楚瑜这才知道自己为何身体发软,原来是内力被封,若非如此,体内各异的真气非将自己经脉冲破不可,心下感激道:“凌楚瑜再世为人,三位前辈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说罢再深深一躬。 “不易,你既然得醒,快想想办法渡过眼下危机。” 凌楚瑜瞧见四人大战莫山庭,心里懊悔,若不是自己妄动吸功大法,也不至于走火入魔,也不会致使阎、崔、余三人为救自己而大损功力,也就不会给莫山庭偷袭机会,让这些朋友身陷囹圄。回想起这一路艰辛,全都是自己自以为是,耍小聪明所致。如今身中“吸功大法”毒害,内力尽封,已全然一个废人,不由心如死灰,什么报仇雪恨都抛在脑后,眼神黯然,毫无斗志,心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火凤凰见他神色呆呆,全无生息,不禁喝道:“凌楚瑜,你听到没有!”他思绪被拉回,心想自己已是无用之身,报仇无望,还不如拿去换这些人性命,道:“莫山庭,我跟你走,但是你要放过他们!” 此话一出,无人不惊,在激战的莫山庭也是冷哼一声。火凤凰更是恼怒,怒他心无斗志,“凌楚瑜,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我们拼死护你,如今却要向他们摇尾乞怜?”凌楚瑜脸一耷拉,叹道:“若不如此,你们都得死在这里。”他虽无斗志,但对场上形式分析颇为准确。如今以莫山庭为首的十三太保实力强过自己,即使有藏剑山庄相助,也是堪堪能平。此刻他心存胆怯,前怕狼后怕虎,就更加坚信不是对手。 “死?”火凤凰凄笑一声,道:“从我下山以来,就没有怕过死。凌楚瑜,大家为了你出生入死,你对得起他们吗?对得起为你治伤的三位前辈吗?”凌楚瑜怒喝道:“但是我不能对不起你们,若能用我一人残躯,换你们平安,又有何不可。”他竭力嘶吼,已全然无生气,在众人眼中,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 “啪”一声清脆巴掌,凌楚瑜脸上留下五个深红的手印,而挥掌之人,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王如萱。 王如萱前所未有的愤怒,眼中透着失望,就如火凤凰所言,凌楚瑜对不起为他拼命的人。她打了一巴掌后,不知从那里拿了一把剑,道:“你要如何是你的事,但是今天,他们休要得逞。”她从未有此坚定,那小小的身躯却透出无比坚强的力量,凌楚瑜瞧得是浑身发麻,如被电流传遍全身,怔怔看着。 莫山庭忽然大笑一声,右手将白良的鞭子攥在手心,转身拉扯,白良被这股力量带走,身体失去平衡,只能死死拽紧。青天涟惊呼一声,挥剑来救,莫山庭手臂一兜,长鞭生出一个圈,将青天涟圈了进去。骆霞和苗月寒见状大急,前来搭救。谁知莫山庭如法炮制,连甩两个鞭圈,将他们全部圈在其中。三人被莫山庭圈到一处,鞭梢这头的白良甚是大惊,急忙反抖鞭圈,欲解救众人。谁知莫山庭忽挥掌而来,“斜风神掌”连拍,声东击西,被鞭子圈住的三人根本无法抵抗,各挨了一掌,口吐鲜血。莫山庭三掌得手后,继续拍向白良。白良深知他掌法厉害,瞧他朝自己左胸口而来,虽举梢格挡,却将注意力放在右边。岂料莫山庭并没有变招,一掌结结实实打在白良左胸口,白良闷哼一声,向后飞去。可是他右手攥紧鞭梢,鞭子另一头圈着三人,犹如拴着巨石,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莫山庭右手五指张开,如高山压来,捏住他的头颅,狂笑道:“今天你们一个都逃不了!”此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这是要将在场人赶尽杀绝。 忽然一道白光袭来,如夜空流星,夺目耀眼。虽事发突然,但莫山庭仍瞧得清楚,这一剑是朝自己手腕刺来。若不松手,手腕经脉必定废掉。他不甘心松开白良的头,后掠而去,冷声道:“欧阳贤侄,这就是欧阳家的态度吗?” 第十二章 十三太保难敌手(上) “莫先生出手狠毒,全然不把白马堡放在眼里,我欧阳云岂能坐视不理?”他一剑锋寒,救下白良,后者呼哧喘气,当真是后怕。 莫山庭大袖一甩,迈步上前道:“白良勾结魔教,罪大恶极,我这是替天行道。若欧阳贤侄再多加包庇,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欧阳云道:“莫先生,咱们行走江湖,靠的是信义。眼下魔教与我们达成停战协议,而三位前辈又没有加害于我们,若此时施以毒手,岂不是背信弃义?”莫山庭却冷笑道:“停战协议?我可没听说盟主曾下过此等命令。”这止战乃是苍云教八散仙在渭城孔家庄所言,作为武林盟主的东方魄至今没有回应。欧阳云反问道:“那照莫先生之意,就是东方盟主不赞成止战?”莫山庭怔了怔,这一次与魔教交手后,中原正道损失也颇为严重,若能暂平争斗,给江湖各派喘息机会方为上策。可这止战是由苍云教提出,东方魄若此时应允,岂不是自输了对手一头,这可对他威信有所损失。 想到这里,莫山庭有些犹豫,若真的杀了三人,定会引来魔教报复,可又不明大哥东方魄心中究竟做何想,便不敢擅自做主,坏了他大事。可若不杀,这机会可就从自己眼前溜走,以后再想有这等机会,可是比登天还难。正当犹豫,上官飞忽道:“莫先生,盟主有交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话一出,莫山庭恍然大悟,就知如何处理,忽心生一计,就是将在场人都杀了,这样便可对外宣称凌楚瑜勾结魔教,欧阳云带人欲擒之,可遭遇魔教三散仙,双方激斗,终后同归于尽,他不禁对上官飞的急智暗暗赞许。 欧阳云察觉他面露的杀气,警觉道:“莫先生,既然东方盟主说过此话,大家便可相安无事。”莫山庭忽然狂笑道:“凌楚瑜勾结魔教,铁证如山,如今又以吸功大法害我兄弟,此等恶贼,理应当诛。”然后对欧阳云道:“欧阳家包庇魔教,一丘之貉,如今一并铲除,免除后患。”语毕,他身后的太保们齐刷刷而上,个个眼睛发红,誓要杀人饮血。火风凰急忙吩咐道:“保护好三位前辈。”说罢倩影挪移,化成一道白光攻了过去。王如萱提剑后掠,和火字营十一名刀客护在三散仙和凌楚瑜身前。 欧阳云心知莫山庭极难对付,自己领着决云六剑,组成新的浮云剑阵于他相抗衡;莫山庭之后,老四典技武功最高,藏剑山庄的侍剑八将与之对上,旗鼓相当;寻剑七义虽只剩六名,但孙可鑫与他们并肩而战,与那“金刚铁臂”一决高下;白积财虽善理财,身子渐胖,可他功夫仍不可小觑,火凤凰一人敌之恐有不及,骆霞便前来相助。二女剑法都是狠辣多变,正是他那发福的身躯克星;剩下的太保中,属秦飞松武功最高,他祖上曾是大唐名将秦琼,一对双锏使得是出神入化,与罗通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天涟见他们都挑完了,眼下只有这个武功最高,就叫呀呀冲了过去。白良素闻秦飞松“夺命十三锏”的厉害,尤其是他的绝招“撒手锏”,可与“回马枪”相提并论,担忧青天涟安危,也随着他而去;至于苗月寒,他内功尚未痊愈,遇上了“奔雷剑”赵子默,对手也是极重力道的主,心里为之一颤抖,可他性子顽强,岂会未战先怯,调整呼吸后,手持弯刀而去;剩下的“旋风腿”夏侯茂、“书画双绝”韩书文和“索命夜叉”关俊驰三人,瞧三魔头那边只有一女子和十余名喽啰,以为立功机会来了,便一并杀了过去。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竟是一场大乱斗。 “浮云剑法,不值一哂!”莫山庭之前一人便能破了此阵,而且欧阳云武功也并没有比陶青强多少,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他只身闯入阵中,环视四周,全然不放在眼里。 “风雨同舟!”欧阳云低喝一声,胡一、胡二两兄弟心有灵犀,一同刺来,二人剑一轻一快,上下飘忽,相互交错后便如同风雨袭来,绵密不决。莫山庭之前与他们交手,并未发觉能有如此妙用,微微一怔,“斜风神掌”左右翻腾,欲挡住攻势。岂知这二人剑法不仅一轻一快,而且一阴一阳,外表绵密,力道却极大。莫山庭受这力道激荡,身躯微微一震,正要还以颜色,却听欧阳云道:“电闪雷鸣!”金石之声顿时响起,狄桥和冷风联手而来,莫山庭反掌斜挂,将二人长剑引开,但一股电流袭遍全身,微微发麻。 莫山庭不禁大惊失色,数日前与他们交手,却没有如此威力,为何短短数日,武功会增进如此,不解道:“你们这不是浮云剑阵?”欧阳云却道:“这才是真正浮云剑阵!” 凌楚瑜在旁围观,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这几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突飞猛进,就算吃了增强内力的丹药也诀不会如此神速,更何况这种丹药珍贵,先不说给几个家臣吃,就算欧阳世家能有一两颗已是珍贵。 他们均不知,这“浮云剑法”威力发挥多寡,全靠指挥人的对阵法和敌情的审时度势。陶青武功虽略高于欧阳云,但他对阵法和剑法的悟性却远不如欧阳云,而且陶青作为七人大哥,他们情义虽好,但指挥上难免做不到完全统一。可欧阳云不同,他是主,其余人是仆,一切都听他的,所以执行起来会决绝得多。 莫山庭却不信邪,他也知欧阳云乃此阵关键,一掌便朝着他拍来。这一掌去势虽慢,可落掌之处却让人难以预料。欧阳云所见如此,既然防不住,索性不防,长剑急刺,乃一招“裂石穿云”抢攻而去。这一剑需将内力聚集剑身,嗡嗡带声,大有穿山裂石之势。莫山庭忽停掌势,掌风却不减,向右斜击在对手剑身上。欧阳云手感微麻,急抽长剑,平刺三剑而去,快捷狠辣,专攻莫山庭口眼鼻去。莫山庭没想到这欧阳云一表人才,温文如玉,却是个刺头,有些难对付,他刚避开这迎面刺来的三剑,正欲反击,欧阳云却指挥其余人联手攻去,他们配合异常默契,威力惊人,一时间竟将莫山庭围困其中。 同样被围困的还有典技和魏鄙。二人武功仅次于莫山庭,但藏剑山庄的两大助力——侍剑八将和寻剑七义,也非泛泛之辈,尤其是侍剑八将,他们手握的乃是藏剑山庄最得意的八把神剑,人借剑威,剑激人力,人剑相合,威力数倍增长。孙可鑫虽继任庄主之位,可他对八剑八式的领悟远远不及,侍剑八将不仅护剑,更是护主,若主不强势,剑仆是不会给予其用神剑,这是藏剑山庄规矩。孙可鑫也并没有因此大怒,而是与寻剑六人联手,齐心对抗魏鄙。 魏鄙号称“金刚铁臂”,除了他一身的金钟罩的护体神功外,一手“通背拳”也是炉火纯青,当他运劲于双臂时,犹如八臂罗汉,拳影覆盖四面八方,故而因此得名。 可这寻剑七义乃藏剑山庄一脉相传的寻剑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心意相通,联手起来也比寻常人要默契。孙可鑫虽不如他们默契,它但他在旁掠阵策应,又善于隐藏,非必要时候绝不出手,反而让外人察觉不到破绽。 魏鄙没成想被七人围攻,冲不出包围,忽然心生一计,喝止道:“孙庄主,且慢动手!”孙可鑫以为他欲投降,颇有得色道:“有话快说。”魏鄙笑道:“孙庄主,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欧阳家勾结魔教,大势将去,你又何必屈尊其下,遭受牵连?”孙可鑫知他想当说客,心里冷笑一声,道:“想要凭此扳倒欧阳家,简直是痴心妄想!”魏鄙道:“孙庄主此言差矣,眼下的武林由东方盟主统帅,这些年来投靠东方盟主的人是日渐增多,欧阳家迟早会被瓦解。欧阳家虽根深,但离不开京兆四家族的支持,如今凌楚瑜伤了他们的人,欧阳云这小子却执意袒护,四大家族的人岂会做事不管,到时候会不会支持欧阳家,谁都不好说。如今欧阳家表面看似风光,却内外风雨动摇,孙庄主审时度势,不会看不透这点吧。” 孙可鑫年幼,对江湖党派之争并不上心。可自从父亲死后,他接手山庄后,不得不处处留心。魏鄙此话虽有些夸大,但也绝无不可能。欧阳家若处理不好此事,会失去京兆四大家族支持,若此时欧阳云又沾上勾结魔教、包庇凌楚瑜的罪名,欧阳家真的难向天下英雄交代。 魏鄙瞧他有些动摇,继续道:“孙庄主,这凌家镖局可是你的杀父仇人,所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就这样为你父亲报仇的吗?眼下凌楚瑜自身难保,这些小辈岂会是我们对手,孙庄主报仇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一提到父亲孙平风,他就隐隐不快,他始终放不下父亲之死,虽不是凌柏川亲手所杀,但却因他而死,对凌家多少有些敌意。魏鄙见他此刻面露杀意,心知自己的计策奏效,趁热打铁道:“东方盟主一直惋惜,说孙庄主年幼,也自责没有好好照顾藏剑山庄,这才让孙庄主受小人蒙骗,弃明投暗。”孙可鑫似乎有些动容,问道:“盟主当真如此说?”魏鄙瞧着有戏,点头喜道:“当真!盟主一直都说孙庄主年轻有为,将来定会把藏剑山庄发扬光大,只可惜没有能亲力亲为,助孙庄主一臂之力,盟主后悔至极,他曾说,若孙庄主愿意,东方家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孙可鑫显然被打动,却有所担忧道:“可我若反复无常,会被天下人耻笑……”魏鄙却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孙庄主若此时重投东方盟主麾下,不正显示出东方盟主的胸怀和能力吗,天下英才不正应该去到明主麾下吗?” “这……”孙可鑫有些犹豫,旁边的石岩却大义凛然道:“庄主,万万不可!咱们刚归到欧阳家麾下,若此时再复叛而出,天下人会怎么看我藏剑山庄!”他国字脸上写满了忠义,显然这种事他是绝不会做。 “闭嘴,你一个小小奴才,怎么能插嘴山庄大事,太不把你们主人放在眼里了吧。”魏鄙怒喝一声,生怕他会动摇孙可鑫。 石岩大步上前,指着他道:“东方魄明面上是相助,实则多年来蚕食藏剑山庄,想攫为己有,我等岂会不知。如今藏剑山庄归顺欧阳家,欧阳家主不仅没有干涉庄内大小事,而且还极力相助,此等恩情,岂是东方魄这小人可比。” “住口!”魏鄙大声喝道:“你竟敢出言侮辱堂堂武林盟主,你可知罪?”石岩却道:“嘴在我身,想怎么说是我的事。”他旋即单膝下跪,朝着孙可鑫道:“庄主,东方魄狼子野心,望您三思,莫要断送了藏剑山庄千百年的威名啊!”他不禁仰天长叹,喘息不止,他并不知这个年轻的庄主会做如何选择。尤其是他的弟弟,杀了自己的大哥,这始终让他们主仆之间存在隔阂。 魏鄙那双粗臂青筋暴起,恨不得亲手杀了石岩,道:“孙庄主,我们在讨论大事,这狗奴才在此狂吠,未免失了礼数了吧。” 孙可鑫犹豫片刻,缓缓道:“他方才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什么?”魏鄙大吃一惊,原本以为已经说动他,正想着只要藏剑山庄反叛,自己这边就可完全碾压。孙可鑫双手扶起石岩,正色道:“石大哥,你一番肺腑之言,可鑫听得是振聋发聩,咱们藏剑山庄立世数百年,信义为先,绝不做反复无常之事。”绕是石岩堂堂男子,听了此话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呸,什么信义为先!”魏鄙见招降不成,露出鄙夷之色,道:“你本归顺东方家,却又叛逃而出,盟主大仁大义,不怪罪于你,你却不知好歹,还在此谈什么信义,简直是笑话。”孙可鑫不以为耻,挺起胸膛说道:“藏剑山庄自大我接手后,就和往日不同。我们不是东方家的奴隶,欧阳家也不把我们当下人,这就是你们之间区别。如今你们欲陷害欧阳家,我藏剑山庄不会做视不理,要替欧阳家讨回公道。” “我呸!”魏鄙吐了一口浓痰,愤愤道:“一个落寞的藏剑山庄,竟敢在此大放厥词,真不要脸。今天我魏鄙就要替大哥好好教训你这个叛徒。” 第十二章 十三太保难敌手(中) 上官飞阴鸷的脸犹如捕猎的野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凌楚瑜。他横步移去,每一步都悄无声息,混战中让旁人难以察觉。 他和凌楚瑜的仇恨积攒已久,从“醉人间”的潘豹开始,再到应天府擂台惨败,无时无刻不在羞辱着他。在苍云山那夜,本就要得手,却被凌楚瑜跳崖逃脱,而且他命极大,居然不死,他越发不甘心。 他性如滑狐,却有狼的睚眦必报,在凌楚瑜身受陷害时,他曾三番五次向东方家献策,步步紧逼,几乎把凌楚瑜逼入死地,可运气总是差一步,都被凌楚瑜轻松化解。 此番他自告奋勇,联手“十三太保”,欲将凌楚瑜铲除。能时刻能掌握凌楚瑜行踪的他,终于在这里将其围堵,而凌楚瑜此刻内功全失,正是报仇的机会。 他将一把银钩从背上拿出,银光晃晃,如野兽露出獠牙,足尖忽点,猛地朝凌楚瑜颈部割去。他的忽然发难让人无从察觉,从一开始混战,他就藏匿行踪,渐缓移步,悄然无声。凌楚瑜内力尽失,当他反应过来,上官飞早已杀来眼前,而众人忙于对战,均没有察觉。 “凌大哥!”王如萱惊呼一声,她也没有察觉上官飞已经渗透进来,出手已来不及,此时她距离二人最近,忽然刺出一招“一剑浪天涯”,剑未到,力先至,抢出三尺距离,直取上官飞左脸。王如萱本性纯良,不喜伤人性命,可上官飞出手狠辣,心里又想起他曾在苍云山风雨夜所说话,情急之下,使出杀招。上官飞闻声呼啸,心想即便是能杀了凌楚瑜,自己也性命不保,旋即往右纵身而出,翻滚出一丈远,半跪在地,左手伏地,右手持银钩于后,抬头看向王如萱,目光狰狞,犹如野兽。 王如萱急忙从混战中抽身,来到凌楚瑜身旁,急道:“凌大哥!”凌楚瑜咳嗽几声,道:“没事,多亏你出手相救。”上官飞缓缓起身,道:“王姑娘,此间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开,你就不怕牵扯到你们王家。”上官飞从她这一剑便看出她武功精进不少,不敢硬碰。 王如萱却道:“我王家不是江湖中人,我爹说了,多大事都能替我兜着。”她难得借家势蛮横一回,一旁的凌楚瑜听完不禁莞尔。 上官飞被气得脸色变绿,阴暗不定,道:“好,既然王姑娘多番插手,就怪不得我了。”说罢亮出双钩,一前一后,挥舞而来。 “他双钩阴狠诡变,你要小心!”凌楚瑜急忙嘱咐几句,王如萱听罢铭记于心,挥剑而去,点在上官飞双肩。王如萱自得魏谞传授剑法后,与自身武功相融,剑意优美,宛如在作丹青美画,让人陶醉。她一剑化二,乃“二剑争春辉”的招式,但剑意却决然不同,一剑乃春意盎然,一剑是秋风瑟瑟,刚柔相济,一枯一荣,跃然于眼前。上官飞不敢怠慢,双钩挥舞,起伏吞吐如浪,而变化却隐藏其中,将这剑势吞没殆尽。 一招未尽,王如萱忽地一变,“一剑浪天涯”急吐而去,欲破浪而行。上官飞刚才见识过此招威力,左钩旋即上挂,架开剑势,右钩横扫王如萱胸前,这左右钩的转折起伏优美,内藏狠辣,王如萱不禁吃惊,方记得凌楚瑜叮嘱一事,欲抽剑回挡。岂知上官飞将左钩轻翻,钩死她的长剑,如被钳子钳住一般,抽之不及,王如萱情急之下,双足猛瞪,翻身跃起,长剑弯曲如满弓,几乎要折断。她手腕急抖,运起“冰魄诀”,阴冷内力袭来,剑身受到内力传输,忽地复原变直,将她身体带回,顺势抽剑而出,落在一丈之外。 上官飞冷哼道:“王姑娘好武功!”他心想王如萱内功也竟然有此造诣,右手挥钩斜压,若王如萱横剑相迎,他便可以钩贴着剑身朝对手脖子滑去,若王如萱举剑格挡,兵器头端的钩便可往回搂,直取她的首级。岂料王如萱交手一两招后,深知他钩的诡变,斜剑一挂,将其隔开,没等上官飞变招,自己先压剑旋转,脱离后便送上一剑。上官飞反正极快,急忙抬手,用半月护手将对手长剑往上送。这双钩乃多刃兵器,任何一处都能御敌,上官飞将王如萱长剑托飞后,不做调整就往下刺,利用尾部的尖刺朝她胸口刺去。 王如萱急掠三尺,她“大衍步”造诣不浅,进退自如,极为精妙。在旁调息的崔颜瞧了也大加赞赏道:“老白,为何这姑娘跟你同出一脉,她使起这个轻功就是比你优雅?”余秋白呸了他一口,道:“优雅有什么用,关键是能避开。我身法虽没她优美,但她这步伐施展起来乃躲闪逃命的路子,哪里比得上我辗转腾挪,伺机而动的妙用。我这一门的功夫,虽学得一样,但使出来全凭个人性子。我师兄飘然若仙,进退自如,我狠辣迅捷,杀伐决断,而我这师侄,就像那曹子建笔下的甄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宛如美画,跟我师兄倒是有几分相似。”崔颜笑道:“令师之才,旷古烁今,这因材施教也是武林一奇。”谈及那个“疯子”师父,余秋白不愿多说,冷哼几声就不再说话。他二人已缓过劲来,可以开口说话,但阎罗王消耗比他们大得多,双目微闭,没有这个闲情逸致观战。 当王如萱掠开三尺后,手中剑横在身前,上官飞忽然一变,以半月护手压了过去。两者刚接触,上官飞用这半月护手将银钩微压,顶端钩子向下低了一尺,平行于王如萱肩头,此刻若轻轻回拉,那银钩便可从后面勾住她的肩膀,刺入肉中。王如萱脸色忽变,急忙将身体侧出,回剑挡住银钩,而此时上官飞另一只银钩已来,朝她右手手腕割去。这双钩酷似镰刀,切人首级如割草,王如萱心头一凉,急忙抽剑而退,上官飞顺势双钩一横,齐齐扫来,直取王如萱小腹。王如萱一退再退,忽地使出“二剑争春辉”,才勉强击退,而她刚经历头手几乎失去的时候,背后凉如冰水,心有余悸。 第十二章 十三太保难敌手(下) 火凤凰担忧凌楚瑜安危,可又抽不身前来相助。心急之下,斜眼瞧见王如萱与那个阴狠的上官飞斗得是旗鼓相当,不免松了口气。可就这一松神,白积财忽道:“姑娘你看哪里?莫不是小瞧我了。”他身材虽有些臃肿,可依旧不失灵活,他的成名武功“穿云拿手”依旧迅猛狠绝,拿云断风,威风堂堂。 他见火凤凰有些失神,弃骆霞转头攻向她,心想着再怎么也不能轻易得罪东海派掌门千金,而这火凤凰是官府缉拿大盗,可是有万两雪花花的银子,他怎么不会心动。火凤凰忽觉劲风扑面,心生警觉,白积财那只粗手已朝自己胸口袭来。她暗骂一句“无耻之徒”,足尖轻点,向后飘去,落地后猛瞪,长剑反击刺去,朝他掌心刺去。她身法飘逸,这一剑刺得极为突然,白积财微微吃惊,这掌心最为软弱,急忙驻足,侧身用手指弹击剑身,长剑没有丝毫内力,被他这一弹,剑身颤抖,嗡嗡直响。白积财顺势变爪,沿着剑身往上朝火凤凰皙白的脖子捏去,他擒拿手来去如风,袖袍呼呼做响。 “看剑!”在这紧要关头,骆霞挺剑而来,朝白积财右后肩刺去。这一剑用上了十足力气,白积财可心疼自身肉体,心想若这手废了拿什么拨算数钱,当即朝左回身,左手顺势反拿骆霞肩膀而去。骆霞大惊,早听说白积财的擒拿手厉害,如今一见,确如传言那样。转念之际,左掌向右推去,掌心击在白积财小臂上,如撞在钢铁上,吃痛后急忙掠身,与火凤凰并肩而立。 “你想什么呢,可别大意了!”骆霞心知白积财不好对付,不容得半点分心,道:“你可别拖我后腿。”火凤凰听罢心里恼怒,正要发火,但方才她出手相救自己,欠她人情,忍气吞声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白积财将黄金算盘拿出来,粗壮的手指上下拨动道:“就算你们二人联手,胜负只在四六之数,怎么算都是我赢。”他虽然这么多年来忙于财政,武功进步渐微,可好歹他曾是一方高手,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对付两个女子乃是绰绰有余。 “你一个小小算盘,就算不到自己会败?”火凤凰恼怒刚才他对自己无礼,心想定要刺他一剑出口恶气。白积财笑道:“天下之财,都尽在我这算盘中,更别说你们两个区区女子了。”他并不把两个黄毛丫头放下眼里,虽然一个是少年侠客榜上的侠客,一个是声名狼藉的绿林大盗,在他眼中,不过万两白花花银子。 他心里盘算着这万两白银到手后,若再得欧阳家的二千五百两,那就是一万二千五百两,这数目不菲。可又转念一想,凌楚瑜的五千两悬红中有一半是东方家出的,这一出一进,便相互抵消了,虽可惜,但不亏就是赚,而且仍有万两白银入账,这可把他美死了。 火凤凰瞧他白日做梦的嘴脸甚是恼怒,以新学得的“浮云剑法”刺来,她观白积财身材发福,虽灵活,但由于体胖,双眼不能尽看周身,便招招攻向他侧后方这些死角,让他疲于防守。骆霞见他们拆得几招,已发现火凤凰用意,提剑而上,施展“剑里藏花”,以缭乱地招式迷惑白积财,火凤凰再从旁偷下暗手,一时间白积财狼狈不堪,忙于守势。刚开始数十来招时,游刃有余,可一旦久了,由于体胖,体力渐消,觉得此二女每一剑都是又快又狠,满含杀意。他心下后悔万分,多年沉沦让他身体掏空,如今连两个区区女子都抵不过,他得意的“穿云拿手”也毫无发挥余地。白积财悔怒交迸,大喝一声,拿出藏于腰间金光闪闪的算盘,握住一端的把手,挥斥而去。 算珠和长剑互碰,剑刃划过金珠,发出一阵撕裂刺耳声音,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白积财以算盘为兵器,左右挥舞,每一击都把算珠拨得上下翻动,旋转不止,清脆声音不绝于耳,三人斗得二十来招后,那些黄金打造的珠子因不断与剑刃摩擦后,竟颗颗微红发烫,若此时被这些珠子打到身体,必会被烫伤一片。白积财因在一端做有把手,才不会被烫伤。可火凤凰和骆霞均是女子,自古女子爱美,而且二人肌肤白皙,可不想被这些发烫珠子烫伤肌肤,那焦黑肌肤别提多难看,故而有些忌讳。白积财心知二女弱点,哈哈大笑,手中算盘更是大扫四方,专朝二女脸颊、手臂这些地方扫去。 另一边厢,青天涟和白良联手对付秦飞松。二人虽年轻,可都是名列少年侠客榜内,而且二人从小相熟,配合默契。秦飞松号称“夺命十三锏”,家传锏法威猛刚劲,气势磅礴,一经出手,杀招连绵不绝。白良弃鞭用棍,棍长数丈,棍头有套索,若手脚头被圈住,那是神仙难逃。白马堡世代以养马为生,饲养之马虽不如北方胡马高大剽悍,可耐力惊人。养马人需要学会两项技能,就是长鞭和套马杆。这两样都是养马人用来驱赶和追逐马儿所用,白马堡将这两项击技融入武功,别树一帜。 这独特套马棍乃白马堡改良,长棍中通,内藏拉动棍头的套索的机关绳索,由棍尾发动。若前端套住敌人手脚,持棍人只需轻轻一拉尾部,牵动棍内绳索,便可锁住敌人。 白良棍头朝秦飞松下盘攻去,不禁能阻延他攻势,而且能引诱他抬脚,便有机会将他的脚套住。 秦飞松连退数步,他锏法不能尽数施压,着实憋屈。他虽然在苍云山上成名,但多年来练功不曾间断,武功在“十三太保”中已排行第六,与罗通易不相伯仲。他的祖先秦琼和罗成乃表兄弟,他与罗通易也是表亲兄弟,二人常常练武切磋,可与他们祖先不同,罗通易没有隐瞒“回马枪”,而秦飞松也常常使出“撒手锏”,双方均无藏私。 秦飞松力战两名少年侠客,实在无可忍受,左手钢锏猛地往地上插,正巧插入套马棍的套索内。白良暗叫不妙,这一锏便封锁住他的棍子,秦飞松右手钢锏高高举起,欲将这奇特兵器砸断。 “天涟!”白良大喝一声,青天涟心领神会,使出落雁回手剑,天青剑化为一道青光,刺向秦飞松腋下。秦飞松来不及挥锏下劈,急忙变招,扫锏而去。他臂力惊人,两者相交,他全无技巧,硬是势大力沉地击在他长剑上,青天涟身躯一震,心赞对手膂力之强。白良趁机将套马棍抽出,急晃几圈,忽往他头颅套去。 这一套极为突然,无论如何上下左右躲闪,都难逃它的后续变化。秦飞松深知这点,并没有闪躲,左锏向上穿入套索中,手腕翻转搅动,将套索死死缠住后往下猛杵,右手当即挥锏便是一劈,将棍头打断。白良不免失落,这套马棍头下垂,在绳子的交接下摇摇晃晃,好比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没了这套马棍的束缚,秦飞松提锏猛进,就朝白良攻去。白良取出腰间长鞭,猛地一抖,鞭头如毒蛇出洞,朝着他胸口而去。这功力越是高深之人,抖出的长鞭如一条直线,颇有暗器的神鬼莫测、防不胜防之妙。白良鞭法精湛,这自然不在话下,不然也不会凭此跻身少年侠客榜。 秦飞松见鞭头直入心窝,不由大惊,心想还是小瞧了他,挥锏将其击飞后,猛跃而去。殊不知白良出鞭快,回鞭更快,鞭子射出未抵达最远,他右臂便往回拉扯,鞭头被这股力量回拉,忽打了一个转,掉头反向秦飞松后脑袭来。正得意的秦飞松忽觉后脑生风,不疑有他,立刻低头躲闪,那鞭头擦发而过,留下几丝毛发。 堂堂“十三太保”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缠住,秦飞松怒恨迸发,使出他的“夺命十三锏”,朝着白良攻去。白良长鞭乃长软兵器,宜远不宜近,他急忙展开鞭圈,范围足有一丈,不让对手近身。可秦飞松不是草包,他的锏法刚猛,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打在鞭头,便将其击飞老远,若不是白良每出一鞭都暗藏回鞭劲力,怕是早就被他攻进三尺之内。 “天涟助我!”眼看自己鞭圈越发变小,白良忍不住高声喊人。青天涟观他二人抖得难解难分,若自己出手相助,不妙被白良长鞭卷了进去,到时候不仅帮不了他,而且还妨碍他出手,故而在旁掠阵。他一听白良叫唤,也知白良渐渐被秦飞松压制,提剑大喝道:“白良莫慌,我来也!”他纵身而起,双臂伸展,如空中大雁,忽然扭腰侧身,天青剑从右至左斜刺而来,如飞雁俯冲,急转直下,天青剑一化三点,点向秦飞松背后三处穴道。秦飞松右手钢锏才击退白良,左手不假思索便朝青天涟挥去,他连画数圈,便轻松化解剑势。青天涟不免吃惊,以为他的锏法是刚猛路子,可这一手却暗藏巧劲,颇为精妙。他将长剑急速收回,忽吐一剑,正是乃回手剑的精妙招式,秦飞松心想这剑法诡变,当即凝神,左右双锏一挑一刺,也是轻重分明,气势森严,瞬间便将对手剑招化去,形成反击之势。青天涟大叫一声,右手被他震得发麻,却又见他使锏点来,急忙收剑再发剑,便又是一记回手剑。 但青天涟发此剑时,手臂尚麻,招式滞后,便没了之前的精妙。秦飞松瞧见破绽,冷冷一笑,运劲于锏,猛戳而去。青天涟顿时傻脸,这锏头乃十字状,若击中胸口必定穿膛破肚,只觉得呼吸难当,急忙挥舞长剑,可杂乱无章,均挡不住这惊人一锏。 倏忽之间,白良忽然杀入二人之间,手持断棍,拼力挥挑。可这一锏实在太过沉重,短棍一碰既断,也只是堪堪将其击偏往左斜上一寸。 这一寸之差可救了青天涟小命,他拼了命地侧过身体,左臂张开,钢锏擦着下胁而过,划破衣衫。青天涟急忙退后,背后冷汗不止,道:“好白良,我欠你一条命。”白良沉脸道:“你欠我的多了,小心了。”青天涟点头如捣蒜。 “呀!”忽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均不明真相,不知是敌是友,纷纷闻声看去。只见夏侯茂、韩书文和关骏驰被人像丢沙袋一般摔出数丈之远,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众人均是一奇,谁会有如此本事将三人轻而易举地玩弄。再瞧去,只见余秋白已站起来身,拍了拍双手,冷冷道:“哼,什么十三太保,尽是些插标卖首之辈。”其余太保见他已然站立,心头咯噔一下,不由得生出寒意。 “竟如此之快?”莫山庭在欧阳云等人围攻之下,仍是气定神闲,可瞧余秋白将自己三个义弟丢出,心口却不自觉噗噗直跳。 余秋白转头一瞧,看定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赵子默,瞧他手中略宽的长剑,冷笑道:“你就是奔雷剑?”赵子默忽被点名,如猫被踩了尾巴,浑身寒毛竖立,惊恐不定,竟动弹不得。余秋白施展“大衍步”,瞬间便来到他跟前,那“奔雷剑”只是瞠目结舌,站着不动,脸上瞬间留下两道鲜红手印。还没来得及感受脸颊火辣,小腹便中了一脚,他整个人向后飞去,如在半空飞翔,四肢挥舞,脑子一片空白,落地后方才觉得小腹剧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奔雷剑,什么玩意!”余秋白拍了拍鞋子,朝着苦笑的苗月寒道:“这种人你竟然也要斗如此之久?”苗月寒不禁莞尔,他功力尚未复原,这“奔雷剑”又是极快的剑法,他苦苦支撑方能挺到此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余秋白刚教训完苗月寒,便见莫山庭双手提着罗通易和甘梦安,早就逃到十丈之外,其余太保也纷纷逃窜,生怕落了单。仅仅一瞬间,这“十三太保”就抱头鼠窜而去。而之前拦路的陆文鼎一伙人,也是急于奔逃。 “我呸,什么十三太保难敌手,只会胡吹!”青天涟不屑地朝他们遁去的方向吐了吐口水,白良笑道:“这难敌手,自然是难以抵挡对手。”众人一听,心情释然,放声大笑。 “唔!”余秋白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那脸白得吓人,众人纷纷吃惊,只听他无力道:“你们这些小辈还是靠不住,还得我亲自出马!” 第十三章 祸起萧墙不知戢(上) 众人瞧他如此说,方恍然大悟。原来余秋白怕他们有所不敌,故而铤而走险,冒着身受重伤的风险,出手解决三人。他虽真气虽刚平复,孱弱不堪,但那三人在“十三太保”中最为草包,乃色厉胆薄之徒,一瞧见余秋白如见老虎,未战先惧,魂早就飞上九天,就算眼前是个女子都能一拳将其击倒。 余秋白兵行险着,让莫山庭等人认为他已经恢复元气,加上他轻松解决三人,更让他们确信无疑,这才溜之大吉。 羞愧难当的众人沉默不语,又暗暗佩服他的英勇机智,王如萱上前将其扶坐好,关切道:“师叔,您怎么样了?”余秋白惨然一笑,道:“怕是跟老阎一个熊样了。”他在伤势未复原之下妄动内力,伤上加伤,内伤之重与阎罗王无疑。还得亏了那几个草包吓破胆没有抵抗,倘若他们稍做抵抗,自己怕是吐血身亡。 “老白,今天我崔颜算是对你有些佩服了。”崔颜从不轻易夸人,余秋白双目微闭,此刻他体内气虚血亏,急需静心调整,但他还是忍不住出口道:“原来你崔不笑一直没看得上我。”崔颜道:“你说你之前做过的事,哪里值得人佩服。”余秋白被他言语一激,气血涌喉,差些吐了出来,急忙深吸几口气,平复气息。众人均不敢打扰三人,却又怕莫山庭去而复返,在旁警戒,火凤凰和苗月寒放出飞鹰,一只往东南,一只往西北,在空中巡视。 “不易!”火凤凰忽开口问道:“那使双钩的人跟你有何仇恨?”她瞧出上官飞的歹心,故而有此一问。凌楚瑜简单说了,火凤凰听了眉头紧蹙,道:“此人心机颇深,而且铢锱必较,睚眦必报,不得不防。”然后转头看了看,奇道:“那小子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溜了?”凌楚瑜道:“他善于审时度势,一有危险,早就想好退路了。” 众人原地修正,待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崔颜缓缓起身,又过一个时辰,余秋白和阎罗王也先后缓缓起身。三人功力大损,调息后虽无性命之忧,但身体发软,脸色惨白,走路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在地。 “三位前辈大恩,小子凌楚瑜再次谢过。”此番再世为人,凌楚瑜不禁感叹,心里早就无了斗志。三人沉默相视半响,阎罗王神色谦和道:“凌施主,贫僧三人只是暂时封住你的三轮七脉,压制你体内真气。可随着你体内真气不断增强,终会冲破封印,到时候可是危及性命。” “大师,你可想办法救救凌大哥!”王如萱亲眼瞧见凌楚瑜发狂模样,不禁后怕。阎罗王却低眉摇头道:“凌施主体内真气聚而不散,凝而不化,无法靠外力化解,除非自废武功,方有机会活命。若只是以外力封印,终究是杯水车薪。” 凌楚瑜凄笑道:“大师,此番大劫,我已看透生死,这伤也怪我仇恨和贪念过重所致,才被人有机可乘,若有一天封印破了,小子定会自断经脉,不会伤及无辜,若有幸苟延残喘度日,已是谢天谢地。”语毕他朝三人拱手作揖,然后对欧阳云道:“欧阳兄,凌楚瑜这就跟你走,跟你回京兆府,将所发生之事跟他们详细道来,是死是活,全凭他们发落,也好解了欧阳家之围。”欧阳云听了,不仅没有欣慰,反而惆怅起来。凌楚瑜言语间大有心灰意冷、生死由命之意,如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人宰割。 “楚瑜你放心,若你真的是受了冤枉,我欧阳家定会还你清白。” 凌楚瑜摇头苦笑道:“事已至此,清白什么都已不重要。若到时能留下一条贱命,已是感恩戴德,我哪里还敢有其他奢望。”说罢他深深一躬,倒让欧阳云无所适从。 “阿弥陀佛!”阎罗王双手合十,微微说道:“凌施主,在你去京兆之前,可否告知贫僧,你是如何学会这吸功大法,又是如何从苍云山潜逃出来的呢?”凌楚瑜思忖片刻,心想三人对他有存亡续命之恩,不该隐瞒,可若说出来,又对不起骆歆心,只得无奈道:“大师见谅,小子答应过救我之人不会泄露她的秘密。”余秋白听了恼怒,自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到现在还不肯说,正欲出口成脏,却听凌楚瑜继续说道:“大师,小子只能告诉您,这吸功大法是仇东时假借他人之手来陷害我的,还有我从苍云山逃离出来的路,非一般人能行,我也决计不会说出去,大师也不必担忧。”他到此时方知道仇东时此计阴毒。仇东时在吸功大法上故意隐去了两处地方,一是“吸功大法”初成,需引外人内力注入其身,方乃大成;二是这归元纳气之法,在骆歆心所给的心法上未曾提及一字一句。这两处均可要了自己性命。倘若自己用得越多,体内各式各样的内力混杂,到时候不用仇东时出手,自己就会被这些内力冲破筋脉而亡,这等心机,着实让人背后发凉。此时凌楚瑜心想,在仇东时计划里,骆歆心又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她流露出对自己的关怀,似乎不假,难道她也被仇东时利用了? 三人听了沉默半响,阎罗王道:“既然凌施主亲口保证,贫僧自当相信。凌施主此番劫难,或许是上天考验,若能平安度过,想来日后定是大富大贵,安享平安。”说罢他合十一礼,甚是慈悲。凌楚瑜还礼道:“借大师吉言!小子这番前去京兆,生死难料,若能侥幸活命,自当亲自登门拜访三位,以报答今日之恩。”阎罗王哈哈笑道:“凌施主果然与众不同,历经此难后,竟还敢与我教来往,不将这江湖世俗道义放在眼里,实在佩服。”凌楚瑜道:“只为报恩,一把归一码。况且三位前辈慷慨仗义,我岂能存如此偏见。” “凌少侠,或许还有一法子能救你。”崔颜忽开口道:“你随我们回苍云山,让仇东时交出全部的心法,这样不仅可保你性命,而且也不必自废经脉。”余秋白听了,急忙道:“崔不笑,你疯了?这吸功大法乃我教武学,岂能让外人学了?”崔颜道:“那他现在学了又算怎么回事?仇东时私自将武功泄露,已是大不敬,依照教规,非废他武功、逐出本教不可。”余秋白上前挨近崔颜,压低声音,似乎不想被人听见,道:“这也不算吧。毕竟那小子没有学全,而且他泄露的武功存在极大风险,学了也最终也是自掘坟墓。”崔颜毫不让步,道:“不行!”余秋白自讨没趣,竟跟这个铁面无私的人将规矩,白费口舌。 凌楚瑜道:“前辈,让仇东时交出吸功大法难如登天,况且我与贵教尚有嫌隙,我怕刚到山下就被大卸八块了。”崔颜道:“我教有意与正道止干戈,若有人计较之前发生之事,我崔颜定不饶他。仇东时若真是为了私仇陷害于你,我定会保你安然无恙得从苍云山走出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就是这吸功大法你以后都不能再用,也不能传给别人,若我知道你违背誓言,就算天涯海角我都要拿你是问。”他说话自带威严,无不让人信服。 凌楚瑜踌躇之际,欧阳云却道:“三位前辈,楚瑜不能跟你们走。”崔颜反问道:“难道你想让他死?”欧阳云摇头道:“前辈,不是晚辈不信您,而是偷学别派武功,轻则自废武功,重则身死魂飞。若到时候仇东时矢口否认又该如何?”崔颜道:“这吸功大法只有他会,不是他传授又会是谁。若他不认,我也有办法让他交出遗漏的心法来。”欧阳云反问道:“如何给?”崔颜脸上浮现一丝怒气,他向来说话重如千金,没人敢质疑他,道:“欧阳公子,你是名门世家,恐怕不知我教作风。若这武功既然不是自己人泄露出去,那凌少侠学去了,自是我教先灵庇佑,暗中相助,那教中之人自不会追究。就好比东方魄,他抢了我教镇派武功,我教可有说过什么?这武功到谁手上,自是他的福分。但有意泄露,那就是触犯本教规矩。所以仇东时承认也好,不认也罢,都得交出来。” 欧阳云听完是难以置信。这家传武功就像家族血脉,一脉相承,决计是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而崔颜所说,这武功谁学就是谁积累的福分,并不在意是私藏或血亲相传,这等心胸,非常人能理解。 凌楚瑜担忧道:“前辈,我若是跟你们走了,那欧阳兄这边如何交代?东方魄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借机打击报复。”余秋白冷冷道:“枉你生得一个好头脑,不会把责任推给我们吗?就说拼死不敌魔教三巨头,最后人被带走了。这样的故事随便编一个就行了。” 凌楚瑜哭笑不得。青天涟却叫道:“那怎么行,那十三太保他们可都在场,如何能说谎?”白良白眼道:“天涟,有句话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青天涟不明挠头,道:“这跟公婆又有什么关系。”众人均是发笑,显然已经猜到白良之意。若莫山庭以勾结魔教罪名陷害欧阳云,欧阳云也可以此反讥莫山庭,毕竟除了双方之人,没有其他人作证,自然就是各说各的理。 凌楚瑜踌躇不决,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何种情况。前后都是死,倒还不如搏上一搏,道:“好,我跟三位前辈去苍云山。”然后转头对欧阳云道:“欧阳兄,对不住了。”在生死抉择之际,他自然是选择生存率更高的地方。欧阳云一直心系他的安危,也深信若以自家的威信,也能保凌楚瑜一条性命。当凌楚瑜做出抉择时,他不免有些失落,道:“楚瑜,你可考虑好了,苍云教可是龙潭虎穴,你一人前去,我只怕……”说到这里,又不忍再说下去。 余秋白不悦道:“崔不笑说了保他就保他,难道你信不过?”凌楚瑜道:“欧阳兄放心,若我真能活着回来,定会前往京兆府,给四大家族一个交代。”欧阳云再三思忖,叹息一声,双手拍他双肩,道:“好,我信你!此去苍云山,会途经京兆府,我可护送你一程。”眼下这三散仙内力尚未恢复,如同常人,前路凶险,欧阳云不得不考虑其安危。崔颜却道:“欧阳公子不必费心,我等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欧阳云没有看不起他们意思,只是担心四人安危,凌楚瑜道:“欧阳兄,就不劳烦你了。上官飞为人狡诈多谋,我生怕他会猜出我的行踪,所以这次就由三位前辈带路,方能瞒得过他。”上官飞对凌楚瑜的了解可谓一清二楚,这不得不让凌楚瑜害怕。 凌楚瑜再三拒绝,欧阳云也只得依从了他,其余人也和凌楚瑜一一拜别后,随着欧阳云离去,就只剩王如萱和火凤凰等人了。 “凌大哥,我跟你一起去!”王如萱终于鼓起勇气。没等凌楚瑜反对,余秋白却道:“妙极。丫头你是我师兄徒弟,可大摇大摆地上山。”王如萱得他应允,甜甜一笑,凌楚瑜也为办法,对火凤凰道:“清儿,此番历险,多亏你出手相救,凌楚瑜此身不忘。此去苍云山,有三位前辈庇佑,清儿你不必担心。”此言之意,再明显不过。余秋白在旁煽风点火道:“是啊,而且我教规森严,不是自己人可上不去苍云山。萱儿既是我师兄徒弟,又是这小子未婚妻子,于情于理都有上山资格。” 火凤凰听罢心头一疼,心里想:“那丫头都能去,我为何不能去?是呀,她是你未过门妻子,身份自然不一样,我是谁,我能有什么资格。”想到这里,心底又是一阵剧痛,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心里又自惭道:“闻人清啊闻人清,你以为你是谁,干嘛自作多情。” 她不知凌楚瑜这是担忧她安危。若此次前去发生意外,王如萱有其师父秦之槐保护,自然无事,可火凤凰只身一人,万一有变,岂不是将她陷入死地。 “既然如此,火凤凰就此告辞!”这一字一句都如哽在喉咙的铅块,难受至极。她极快翻身上马,背对凌楚瑜,眼泪汪汪,心如刀割,忽然狠狠咬牙,马鞭一扬,头也不回地往前奔驰而去,火字营刀客也紧随其后。凌楚瑜瞧她远去背影,心头酸楚,不是滋味,重重叹息一声,牵着黑马,与她相反方向走了。 第十三章 祸起萧墙不知戢(中) 渭城,同样的酒家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菜肴同样的酒,却是不同样的对手。 凌楚瑜和阎罗王大口喝着“西风酒”,一碗接着一碗,丝毫没有停歇。 “凌大哥,大师,你们伤势没痊愈,不能再喝了!”王如萱把桌上最后一坛子美酒抱在怀里,看着他们喝下最后一碗,在他们面前,已有十只空碗。 凌楚瑜用袖口抹了抹嘴,意犹未尽道:“大师,还喝吗?”阎罗王也用掌心一抹那厚唇,笑道:“不分胜负,自当奉陪。”王如萱凝眉怒目,道:“你们聋了吗,就不听我说话,把我当空气!”说罢有些簌簌欲哭。 阎罗王一瞧她可怜模样,大觉扫兴,酒瘾去了大半,但又不肯停杯,道:“丫头,我们再喝一坛,凌小子定会倒下。这么多年了,除了教主和吴罡,我还未和谁喝得如此痛快!”凌楚瑜也跟风道:“王姑娘,别听大师胡吹牛,他酒量也就这样了,看我把他喝倒。”王如萱怒道:“不行!大师你内伤没有痊愈,又怎么可以喝酒。”凌楚瑜笑道:“对呀对呀,大师你还是认输吧。”他刚笑几声,王如萱转头怒视他,道:“凌大哥你也是,身体如何你不知道吗,还在这里贪杯?”他被王如萱怒斥一言不发,阎罗王哈哈反笑道:“就是,就是。”然后二人扑咚一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凌大哥?大师?”王如萱用手指戳了戳二人,均没有反应,一旁的崔颜道:“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只是喝酒过快,酒劲上头,个把时辰就能醒。”余秋白不耐烦道:“这两个人也是,天天在这里喝酒,喝了几天了,什么时候才上山,不怕误了事?” 在太行与火凤凰分别后,由于三人内力消耗过巨,身体虚弱,跋涉两月有余终于是到了渭城,三散仙内功也恢复得五六成,就商议原地休整几天再上山。 “崔前辈,我们为何不直接上山,要在这里停留如此之久?”到渭城五天,众人还没有上山的意思,这让王如萱很是不解。她担心凌楚瑜体内封印随时破开,在城中待一天,就是多一天危险,心中难熬至极。反观凌楚瑜,他却丝毫不在意,五天里和阎罗王斗了四天酒,每天都是这副醉倒趴桌的样子,醉生梦死,一点不爱惜身体,让王如萱有些生气。 崔颜沉思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返程的路上,有许多怪异,不知姑娘看出来了没有?”听他如此说,王如萱倒是没有察觉,然后低眉颔首,细细想来,道:“好像沿途有不少身怀武功之人。”她武功渐高,眼力也随之而高。只看那人故意和步伐,就知是否有武功底子。崔颜点头说道:“不错,那些江湖人外人看不出,但却瞒不过我的双眼,他们都是本教弟子。”王如萱奇道:“那这有什么奇怪?”崔颜解释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本教弟子众多,分布五湖四海,各立分舵,若非紧急,决计不会有这么多教众弟子返回总教。”王如萱吃惊道:“难道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余秋白伸了伸懒腰,打折哈欠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若教中有大事发生,定会通知我们八散仙,而如今我们都没有收到任何风吹草动,而这大批教众又赶往总教,这怎么不让人生疑。而且这些教众看着面生年轻,应该是这几年才招募的弟子。这年轻弟子就能前往总教,岂不是奇怪。” 王如萱听了,隐隐不安,心想“难道又要和正道打起来了”,上一次大战,尸横遍野,回想起来就后怕,道:“那我们怎么还在这里待着,不是要立刻启程前往苍云山一探究竟?”崔颜指了指趴在桌上的凌楚瑜道:“这都是凌小子主意。”王如萱意外道:“凌大哥也知道?”她这两月以来和凌楚瑜是形影不离,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也没听旁人提起,问道:“凌大哥如何知道?”余秋白朝桌上的凌楚瑜看了一眼,冷笑道:“这小子精得很,心眼又多,萱儿你以后得当心他。”王如萱听他调侃自己,不由得羞怒道:“师叔,您说什么……” 崔颜忽正色道:“江湖上这些日子风平浪静,中原正派也没有丝毫行动,而大量教众却涌入总教,这是极为不正常的。” 王如萱低头寻思,喃喃道:“外兵入内,不是贺寿就是造反了。”余秋白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凌小子也是这般说的。”王如萱花容失色,道:“贵教真要内斗?”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此事会发生。崔颜做了个噤声手势,小声道:“此事颇有蹊跷,若果真如此,这可是我教千年来最大一难!”王如萱不敢相信道:“为何如此?贵教已存近千年,历经大风大浪无数,英雄豪杰辈出,国难救国,不像那些争权夺利之辈。”余秋白挑眉道:“哟,萱儿你对我教来历知之甚多,是否师兄对你说的。”她曾和凌楚瑜去过苍云教历代教主的自省室,对苍云教的历史有所了解,就顺着他答道:“萱儿也是听过师父提过一二。”崔颜道:“我教被世人称为魔教,能有什么英雄豪杰!”他这番话并不是辱没自己,而是对天下人偏见的讥讽,继续道:“此番高时为教主,兄弟们感觉没了往日的齐心。其实我教早在百里教主死后就名存实亡。如今的苍云教,尽是些争权夺利之辈。我欲重整教中不良恶习,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新教众想着如何晋升,八散仙又心无大志,高教主早就想找人替换咱们,只是我教乃在重建,眼下没有合适人选,怕不能服众。”余秋白冷哼一声,也只有崔颜称其一声教主,道:“他高时什么东西,眼界太低,不值得我为他效命。崔不笑,不是做兄弟的我说你,你虽是铁面无私,可说不好听就是愚忠,干嘛捧着这个当教主,每天劳心劳累。当年百里教主在时候,我教中兄弟从上到下无不敬佩,咱们兄弟齐心,那日子别提得多痛快。那像现在,藏头藏尾,憋屈!”崔颜叹道:“我何尝不知如今的苍云教已经不复从前,教主和夫人去后,我也心灰意冷,决意退出江湖。好在天佑教主,让他留下一丝血脉,为报答他的大恩,我定会竭尽心力,助他成材,只可惜他……”余秋白冷声道:“那小子哪里有教主当年风范,光是他陷害凌小子的手段,阴狠毒辣,心机之深惊人齿寒,教主的胸襟气魄他半分没有继承到。崔不笑,说句不爱听,你想扶他坐正,恐怕是难如登天。”崔颜神色凝重,道:“若此次我教真是遭逢此等内乱,那更是雪上加霜。”余秋白索性不想了,拿起身前的一碗酒水,摇头道:“我是不管了,大伙都是看在百里教主和你崔不笑面子上才留下的,若待着不自在,我一走了之罢了。”他端起碗往嘴里倒,他伤势未好,烈酒伤气,剧烈咳嗽,皱眉头道:“老阎怎么喝得下。” “喝不了就别喝。”阎罗王忽然抬头,打了一个哈欠,双眼迸发精光,道:“凌小子还在睡?哈哈,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谁说你赢了的?”凌楚瑜懒洋洋道:“你没倒,我又怎么倒。”二人酒量极大,即使身上有伤,也丝毫不影响。他二人之所以装醉,是怕王如萱的唠叨,想等她离去后再大战三百回合。可他们却在此侃侃而谈,这酒香让他们实在忍不住,肚里酒虫被勾得难受。 “凌小子,我们也待了几天了,你后面是什么计划?”余秋白不耐烦道。 凌楚瑜一本正经说道:“依我之见,这次苍云教的种种异动,八成跟仇东时有关。”他说得极为郑重,右手却不自觉地朝王如萱面前的酒坛拿去。王如萱眼神犀利,闪过一丝怒气,拍了他的背手,凌楚瑜吃痛缩回手,像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嬉皮笑脸道:“仇东时一直有扳倒高时、自立为王的野心,若说苍云教最近会有什么大动作,不会是正派攻山,那定是他的手笔。” 他的话无人不惊,三散仙虽知仇东时的野心在教主之位,可他现在羽翼未丰,又如何撼动得了高时地位。余秋白不解道:“仇东时刚入教,又如何得人心?凌小子,你这话有些为人耸听了吧。”凌楚瑜却笑道:“那我请问一下,现在苍云教中,是服高时为尊的弟子多呢,还是对这个未来教主期盼的人多呢。”余秋白想了想,道:“以前的兄弟自然倾向仇东时多一些,毕竟他是教主的儿子。这些年高时暗中招兵买马,许多弟子都是为他是从。”凌楚瑜道:“那不就结了。仇东时只需要暗中联系这些旧人,他们会看在老教主的情面上,怕不是不可吧。这些人资历老,江湖阅历丰富,可比新入教的那些人不知强多少倍。假设你是高时,若他们都拥护仇东时,你觉得你的位置做得安稳舒服?”余秋白脸色终于有些凝重起来,道:“你意思是说,如今大量弟子回山,就是为了怕有一天仇东时策反,到时候高时无人可用?这也太冒险了吧,这教主之位迟早都是他的,他又为何需急于一时,难道这三五年都等不及?” 凌楚瑜心想,“你是不知道高时为了教主之位勾结外人杀了百里无极,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若是他,你会乖乖等着高时退位让贤?”他一直没有将这个秘密说出来,深怕会坏了事,道:“这权利本身就诱人,仇东时上边没有庇佑,下边又没有威望,他怎么不惧?要想等高时传位,不杀他就不错了。再看高时,这二十多年忍辱负重,他好不容易将苍云教发展壮大,突然出现一个前任教主儿子要将自己多年心血夺去,你会甘心?” 余秋白忽然惊站而起,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赶上山,去晚了岂不是血流成河。”他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虽不在意高时和仇东时这些明争暗斗,但那些兄弟绝不能成名利下的牺牲品。 阎罗王将手往酒坛伸去,淡淡道:“老白,你先别急。若我们就这样上山,或许他们会更早动手,那我们岂不是没有时间转圜了。这次我们下山,似乎是他们有意支开我们,看来他们也密谋良久了,想趁着我们不在,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铲除对方……哎哟!”他低叫一声,手也被王如萱重重拍了一下,缩了回来。 余秋白猛地坐下,道:“那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让他们自相残杀?”崔颜道:“凌小子让我们等,自然是有主意了?” 四人八只眼睛看向他,凌楚瑜只淡淡说道:“一个字,等!” 众人不解,这是要等到何时?却听他继续说道:“渭城乃进山重要之路,大批弟子都会通过此路上山。你们看看,现在每天都有好几批上山,说明斗争尚为开始,若我们此时上山,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打草惊蛇。我想他们一定是再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隐瞒教众公然聚集的借口理由,也定会以这个契机发难。” “谷雨!”三人异口同声。凌楚瑜问道:“什么谷雨?”阎罗王解释道:“谷雨是我教一个重大节日。所谓雨生百谷,春雨如油。每到这个时候,我教都会有个祷告仪式,向上天祈祷今年雨水充足,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而此时也是我教众多弟子齐聚时候。这谷雨就在五天后。”凌楚瑜沉吟道:“那就错不了,他们定会在谷雨那天发动内乱。我们可乔装上山,先观察他们动向再做打算。”其实凌楚瑜心里清楚为何至此,只是不想多说,让他们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会更好。三人神色凝重,都没想到这内乱会在如此庄严的节日开始,唏嘘不已。 当晚,三人就按照凌楚瑜所说的,悄悄将一伙前往苍云山的弟子给绑了,问了他们姓名和所属分舵后,第三日便乔装冒充他们名义上山。这通山口号他们知之甚细,一路畅通无阻,非常顺利就来到苍云教山下。 守山弟子笑脸相迎,如此重大节日,众教众云集,如何不欢喜。 “几位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是哪个分舵弟子?”守山人要查完腰牌和姓名,确保无误。 凌楚瑜说了,守山弟子也是稍微对了一下名册便放行,道:“兄弟辛苦了,正好赶上今天的祷告仪式,请!” 没有过多阻拦,五人就轻易进了山。 第十三章 祸起萧墙不知戢(下) 此番是二次上山,凌楚瑜倒是轻车熟路。沿途遇到不少苍云教弟子,他们也是应邀谷雨祭奠而来,凌楚瑜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打招呼,好像极为熟络,三散仙在教中虽有名望,可这些弟子只听其名,不见其人,自然看不出略做乔装的他们,也自然交谈几句。王如萱心性略为胆小,尤其是乔装,生怕露出破绽,则是只顾低头径直而走,反倒有些格格不入。 约摸一盏茶功夫,五人来到大厅前的广场,这里早就换了模样,旗幡林立,在风中飘扬。广场上人头涌动,少说有千人,五人登上广场往前走得两丈有余,已是不能再走,前面黑压压一片人流。凌楚瑜边跳边朝前方望去,只见广场中立有一个鼎,约摸需三人手拉手方能环抱一圈。上方香火鼎盛,烟气袅袅上升。鼎前搁有一案,上有果品酒水,旁边还有一些用稻草扎成牛羊猪狗形状的祭祀物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凌楚瑜道:“贵教祭祀还当真与众不同。”远古时候动物珍贵,古人祭祀是用稻草扎成的草狗,焚烧以祭天。后来天子祭天,便用猪牛羊。现在祭祀,就算乡村上的普通人家,也会买个牛头来祭奠。苍云教乃大教,祭祀竟然还是依循古法,以稻草结成动物做祭品,实属罕见。 崔颜道:“我教规矩由古而来,每一代人都依法遵循。这祭祀心诚即可,何需在意祭品。三国时期,诸葛孔明平定南蛮,途中被波涛大江拦住去路,人不能渡,船不能行,大军延误。若依当地习俗,需以活人祭祀,方能安抚这汹涌江河。诸葛孔明不忍将活人祭祀,这样有违天道,就用面粉做成人头样子,祭奠河神。河神被他此举感动,江面顿时风平浪静,大军渡江,方能平定南方。”余秋白恍然道:“原来馒头就是这样来的。”王如萱道:“诸葛孔明一生为汉室江山,南平诸蛮,北伐中原,东联孙吴,鞠躬尽瘁,让人敬佩。尤其是以馒头代替活人祭祀这举动,使百姓免遭屠戮,此举为天下苍身积福积德。”崔颜叹道:“这以活人祭祀陪葬是自古以来陋习,大到皇室大臣,小到封主富绅,殉葬人多至上百,少有数十,这动辄枉伤人性命之举,实在可恨。”阎罗王双手合十,道:“自古百姓贫贱命苦,以前王公贵族以活人陪葬祭祀,如今强权欺压百姓,无疑于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教建立初衷就是为贫苦百姓谋一条生路,不受欺压。这诸葛孔明以馒头带替活人实乃大义,不过却非先例。”余秋白奇道:“哦?那这个杜绝活人祭祀的人又是何人?”王如萱坦然道:“自然是始皇帝嬴政。他一统六国后,下令以泥陶做成人的模样陪葬,从此天下再无乱杀活人为祭的现象,就是后来的兵马俑,此举不愧是千古一帝。” “当!”此时钟鼎之声响起,广场上众教徒纷纷下跪,向天祷告。凌楚瑜等人也随众跪下,听着教主高时念着长长祷文,无非是些歌功颂德、感天谢地的话,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凌楚瑜稍稍抬头看去,只见一人背对众人,拿着祷文,缓缓而吐。待他念完告文,将祭祀用的草狗草牛焚烧,以祭天道。待钟鼎之声再响起,祭祀已过,教众纷纷抬头,席地而坐。苍云教大多是受苦百姓,规矩没有如此繁琐,而且这是大集会,更不会拘于俗礼,人人随行而为,这席地而坐最为接地气。 凌楚瑜远远望去,正中坐着正是现任教主高时,他俊郎丰腴,两眼有神,非内功大成者才能有如此精神。他一身淡色外袍,盘髻戴簪,素色儒雅,颇有道风。在他左右两侧,依次是秦之槐、冯易烟、吴罡、曲影踪、卓羽离和仇东时。凌楚瑜瞧见仇人,想起被他设计陷害,怒火烧起,攥紧拳头,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他大卸八块。忽然右手被人轻轻一握,柔软温暖,凌楚瑜侧头看去,王如萱在旁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凌楚瑜朝她点点头,心想自己如今内功全无,又谈何报仇,不禁凄惨一笑。 高时和众人寒暄几句后,朗声道:“本教如此盛会,众多弟子长途跋涉,多有辛劳,今夜定要好好聚聚,不醉不归!”众弟子一阵欢呼,这祭祀的典礼虽简单清俗,可晚上的晚宴可极为丰盛,众弟子就等着这个把酒言欢时刻。高时哈哈笑道:“今晚大伙开怀畅饮,无需多礼。此等盛会,八散仙只到其五,有些美中不足。” 冯易烟道:“教主,他三人已下山三月有余,照理也该归山了。”高时皱眉道:“是啊,三人下山如此之久,倒是想他们了。我派下山传信的弟子也没联络到他们,也真是奇了。” 此时吴罡却大声道:“这有什么稀奇,若是我下山,乐得自在,才不想你找到我。”高时不怒反笑道:“酒中仙就是酒中仙,若跟你下山,定会有无穷乐趣。”如此场合他仍旧风趣,反倒显得吴罡小气了。冯易烟却道:“吴酒鬼,他们三人是去办正经事情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吴罡忽道:“说到办正事,我倒是想问问,抓一个毛头小子需要派三个散仙前往?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高时不明他是何意,说道:“此子虽年轻,但他居然能从咱们牢里逃出来,又能瞒过守山弟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吴罡却道:“高教主意思是他有内应吗?他可是在山语阁大牢里消失的,那不是这少公子的地方吗?”他把矛头指向仇东时,道:“这山语阁所在之地,别的教中弟子是不能踏足半步,他能消失,内应岂不是阁内之人。”高时道:“你是怀疑内奸是山语阁的人?”吴罡大声道:“事实便是如此。” 此时众人朝仇东时望去,他却淡淡道:“他是我亲手抓回来的,我没必要私放他,山语阁内就我和母亲,外加几个下人而已,谁又有本事带他离开。吴叔叔这么说,岂不是怀疑我跟我母亲私放敌人。”吴罡道:“那你告诉我,凌楚瑜会吸功大法一事,又是为何?” 广场上忽然剑拔弩张,阎罗王也奇道:“这吴罡是怎么了,他从来不是强出头的人,为何是右他挑起头。”余秋白也奇道:“吴罡素来不服高时,对仇东时也不爱搭理,照理说他应该两不相帮才是,今天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喝多了。” 仇东时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道:“吴叔叔这话不是怀疑小侄,是确定我就是那内奸了吗?若我真是内奸,直接传他武功就好,为何多此一举,众目睽睽带他上山,而且天下人皆知我与他有仇,为何传武功给一个仇人。”众弟子也纷纷低头交耳,觉得此等做法多此一举,破绽百出。 吴罡却笑道:“别人不知,我难道不知吗?你三年前败于他手,心中有恨,就千方百计想陷害他。”仇东时笑道:“陷害他做什么?他人都被我抓来了,若是要报仇,慢慢折磨便是。”吴罡摇摇头,道:“不,你不仅没有折磨他,还传他武功,放他下山。”仇东时哈哈大笑道:“吴叔叔是否喝多了,对待仇人岂有这般宽宏大量,我是脑子出了问题?”吴罡道:“你不仅没有问题,而且极为聪明。可能大家都不知道,这吸功大法最难的关隘是在将人内力吸入后如何化成自身功力,若不这样,体内的多道真气会相冲反噬,最后会导致经脉爆裂而亡。”说到这里,凌楚瑜微微变色,恨不得立马杀了仇东时,却又听吴罡道:“你就是利用这点,没有教会凌楚瑜如何将内力归一,再悄悄放他下山,这样随着他使用吸功大法次数越多,体内存在的真气就越多,当积累到一定量,定会被反噬。” 他长长说了一通,似乎句句在理,仇东时却道:“证据呢?”吴罡道:“证据?你是不是派人偷偷到京兆府抓了人给凌楚瑜练功?让他受正道人士摒弃,哼哼,这样他在这里还是下山,都如过街老鼠。你手段之狠,无人能及。”仇东时依旧笑道:“吴叔叔,这些都是你的猜想而已,侄儿还是那句话,证据呢?”吴罡道:“这还需要证据?吸功大法全教就你独有,不是你还有谁。” 教众纷纷低头交耳,觉得此事非同一般。这泄露武功可是大罪,是要被废掉武功除名的,而这个人偏偏是未来的教主。余秋白惊讶道:“今天这死酒鬼说话怎么一套一套挺有道理的,他平时可是醉话连天。”崔颜也奇道:“难道他是受人指使?”若能驱使吴罡做事,看来此人来头不小,而且此事定是非同小可。三散仙心里均是七上八下,有些惶恐不安,掌心出汗。 仇东时却缓缓起身,道:“依照吴叔叔的意思,就是说这吸功大法只有我独有,所以别人要是会此武功,那便是我偷偷传授的了?”吴罡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仇东时笑道:“那好,那就姑且算是我将武功透露给他的吧。大伙先别生气,今天是我教谷雨大典,天南地北的兄弟都齐聚在此,我也想借着众人之智,替我解决一个难题。”众弟子均是好奇,纷纷询问何事。仇东时笑道:“二十多年前,正道围攻我苍云山,教中兄弟殊死抵抗,凭借着天堑抵挡,让那些正道人士不得前进半步。”说到这里,那些曾参与此战的教徒胸口一热,回忆起那段惨烈的战事。仇东时继续道:“当时百里教主一夫当关,在天堑前独挑正道六大门派高手,打得他们灰头土脑,士气大落。”在场人听了无不动容,百里无极一人击败六大门派高手,即使他们无缘相见,也能从言语中感受他的豪情万丈,天下无敌之气势。 “可是,就在百里教主击败六大派高手当夜,东方魄那个小人居然从背后偷袭我教,使得百里教主没有丝毫防范,中了暗算,这才让那些自诩正道的武林人士得逞。百里教主以江湖规矩正大光明挑战他们,背地却被他们偷袭,如此小人,这等仇恨,岂能忘记。” “绝不能忘!”“定要那些正道人士血债血偿。”“他们卑鄙无耻!”教众们义愤填膺,高呼不满。 高时有些不解道:“贤侄,如今我们跟那些正道止干戈,一是我们还过于弱小,不利于硬碰硬,二来我们元气尚未恢复,若再与他们为敌,只怕我们损失惨重。” 仇东时道:“教主之策,东时岂会不知?只是想让大伙别忘了这血海深仇罢了。”吴罡怒道:“这个自然不会忘。可你挑事在前,抓了京兆府的人,这又当如何?还有,你提及这旧事,又意欲何为。” 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笑容的仇东时道:“吴叔叔,小侄只是说到这里,想起先父来,不禁情感流露,莫要见怪。”他顿了顿,道:“东方魄杀我父亲,教中弟子四散,从此一蹶不振。不仅如此,东方魄还夺了我教的镇派武功——玄清游炁,凭此稳坐武林盟主之位,此等行径作为,实在可恶。”他转向高时,道:“所以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兄弟,东方魄此举,是不是丧尽天良。” “杀了东方魄,替前教主报仇!”教中弟子纷纷高呼,气氛高涨。仇东时忽然道:“那我的疑问来了,当年我父亲将教中两门绝顶武功分别交由左右护法执掌,为了就是将武功传承下来。右护法韦风拿的是吸功大法,后来他交由我义母保管,后来就传到了我的手上;而玄清游炁是交由当时屈尊左护法的高教主代为保存,这没错吧!” 行人均点点头,高时脸色微变,仇东时道:“吴叔叔既然说凌楚瑜会吸功大法是我私自泄露,那我倒是想问问,东方魄他会玄清游炁,这又是怎么回事?”他话锋对准高时,在场人无不震惊,吴罡猛地起身,失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仇东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吴叔叔既然如此笃定小侄私传武功,我也只是有此发问心中疑惑而已。当年我父亲托高教主保存玄清游炁,在他被杀后,东方魄居然得到此等武功,吴叔叔,您认为我父亲是那种为了活命而交出武功的贪生怕死之辈?”吴罡毅然决然摇了摇头,道:“百里教主宁死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仇东时正色道:“既然我父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这武功为何会落入东方魄之手。高教主,您不会想说是不小心掉了吧。” 教众齐刷刷看向高时,这消息简直是骇人听闻,不敢相信,后面的事他们不敢再想了。高时忽然哈哈笑道:“仇东时,看来你今天是有备而来!”仇东时笑道:“不敢不敢!今天乃我教祭祀大礼之日,只是叔叔们不信任小侄,小侄也正好有些疑问罢了。” 远处的崔颜板着脸孔,怒气从他脸上浮现,冷冷道:“凌小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说?”凌楚瑜带着歉意道:“崔前辈,这件事非同小可,由我一个外人说,你们岂会相信,还是三位前辈亲耳听听他们如何说吧。”崔颜冷冷道:“若真是如此,我定会杀了高时。” 第十四章 惊天秘闻频迭出(上) 高时巍然不动,笑容依旧道:“仇少公子,依照你的意思,是我将玄清游炁泄露给东方魄,来换取自己一条性命?”仇东时笑道:“高教主,当年苍云山被那些正派人士围得水泄不通,您是如何逃出去的呢?”高时道:“当年教主身死之事传来,教中弟子一片哗然,顿时乱了阵脚,纷纷四散而去。这苍云山虽地处孤峰,退无可退,但可从天堑全身而退。当年大部分弟子都是由各自驻守的天堑从容退去,我也是如此!”说起此事来,他脸色隐隐不快,毕竟当年撤退遁走,难免会有失面子。 “可韦风韦护法却死在了山上,这又是为何?”仇东时提出质疑,道:“韦护法当时带着我和吸功大法离开,以他的轻功,带着不足月的我,相信这世上没人能追得上。” 韦风绰号“燕子”,他的轻功“燕子抄水”冠绝天下。苍云教被破时,乃月黑风高,苍云山又乱做一团,以他之能想要潜下山是轻而易举之事。可偏偏是他随着百里无极一起死在山上,这让很多人不敢相信。 冯易烟思忖道:“或许是韦兄弟并没有逃走,而回来相助教主,才一起遭受暗算,死在东方魄等人手上。”众所周知,韦风从小和百里无极一起长大,情同兄弟,当年百里无极游历江湖时他就跟着。后来二人一同回山,他俩带回了当时名震江南的双雪剑心——路雪傲和骆歆心,引为佳话。所以韦风在为难关头与百里无极同生共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仇东时朝他一拜,道:“冯叔叔,韦护法是我义母的丈夫,在我出生之前,我父亲与他便有指腹为婚之约,后来因为生下都是男儿,故而结为兄弟。”这些事在教中也不是秘密,八散仙和众教弟子都清楚二人之间的情分。仇东时道:“但是,当年的实情却是,我父亲一人力战六大门派后,由于内力消耗过巨,他生怕敌人攻破天堑,当即将玄清游炁和吸功大法分别交由左右护法,让他们即可离开。可就在当夜,东方魄便率人偷袭,我父亲在没有防备之下被东方魄暗下毒手,这才壮烈牺牲。可那时候韦风和高时应该下了山,那为何韦风会在去而复返?”他扫视众人一眼,不解、疑惑充斥着整个广场,他缓缓说道:“当时不是韦风去而复返,而是他下山途中就被人杀害了。” “什么?”众弟子惊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冯易烟立刻抓住了重点,依言推敲道:“韦护法是在下山途中被害,以他之能,当世能追得上他的人屈指可数。除非是认识的人。”众弟子来不及惊讶,仇东时佩服道:“冯叔叔果然才思敏捷,杀害韦风之人,正是他的熟人。”他双眼含恨地看向高时,后者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全然没有丝毫波澜。仇东时瞧他眼下还镇定自若,嘴角不停抽搐,众人随他目光瞧去,均是忽变。 “高时……是你?”吴罡怒喝道:“真的是你?说话啊!”左右护法各有所长,韦风虽轻功绝顶,可高时所学“天网”绝技正是所有轻功克星,他虽追不上韦风,却能将他网住,这苍云山上也只有他高时能抓得住韦风。 高时缓缓睁开双眼,淡然道:“这就是你今日要说的?”仇东时道:“高时,事实摆在眼前。当年你勾结东方魄,通过密道将他带入苍云山,你先后偷袭韦风和我父亲,将他们杀害。可惜你没想到,我义母恰巧看到所有一切,而你更加没有想到,当年韦风以为掩人耳目,偷偷将他的儿子与我交换,你在苍云山上杀的婴儿,其实是韦风的儿子。而我跟着义母骆歆心逃了出来,流落江湖。哼哼,可你万万没想到吧,你这个天网也有疏漏的时候吧。” 仇东时这番话,震惊四座,在场的苍云教弟子无不震惊,就连八散仙也是大惊失色,上千只眼睛朝高时齐刷刷望去,愤怒、怨恨、疑惑、惊讶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一并投在他身上,仿佛和全世界分离,气氛顿时凝重到极点,都在等着高时的回答。高时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没有证据。大家试想,我若是内奸,杀了百里教主又有何好处?百里教主早就传我玄清游炁,又将这武功交由我保存,我更加没有理由害他。”他语气平和,不卑不亢,众人一听,也略为赞同。 一直没有开口威望又高的秦之槐道:“少公子,你所指证高教主的这些事,可有证据。”仇东时道:“这些都是我义母亲眼所见,她的话大家应该不用怀疑吧。”卓羽离却冷笑道:“只有一人妇人之言,怕是算不上吧。” “算不上?”一美妇至东缓缓而来,在旁搀扶她的女子也是极为魅惑,凌楚瑜不禁心神一动。 “骆歆心知这是教中祭祀大典,区区妇人不得善入。可此事不仅关乎夫君之仇,也与本教有生死存亡有关,故而多有冒犯,观望见谅。”说罢欠身低头一礼。高时和五散仙也起身致礼。骆歆心乃韦风遗孀,几人对她极为敬重。在五散仙身后,还有七人也起身致礼。凌楚瑜问了阎罗王后,才知这几人乃苍云教的八大堂主。至于为何只有七人,因为还有一人被关在山语阁地牢内。 “嫂子,你快讲当年的事情始末说说,我吴罡脑子都乱了,不知道听谁的?”他为人直爽,没有心机,让他去想这些复杂的阴谋诡计,不如醉死痛快。凌楚瑜一事,吴罡虽对他悄无声息离开苍云山之举是又佩又喜,可这吸功大法外传,他是绝不能忍受。在谷雨祭典之前,高时有意无意地向他提了一嘴,将矛头指向仇东时,让本就对这个少公子不满的他忽然在这教中大典上出言不逊。 骆歆心素日里冷艳,淡定自若,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垂手低头,背对众教中弟子,低声道:“先夫生前英名盖世,我一介妇道人家,又怎会仗着他的名声诋毁他人名誉。这岂不是让他在阴间还受人指点,无法安生?”声音虽低,却格外清晰,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她话里带泣,柔弱无比,众人不禁心出同情之色,心里想着“她绝不会说谎”的念头。她续道:“只是事关重大,当时事情又只有我一人瞧见,唯恐大伙不信,又引得教中猜忌内乱,这岂不是我的罪过。”冯易烟道:“夫人尽管说,至于真相如何,大家自有评判。”众人均是点头,骆歆心再三叹气,才将当年若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她说话时候脉络清晰,甚为清楚。语气起初平缓,不卑不亢,可说到自己夫君和儿子之死时,热泪盈眶,哽咽难言,掩口啜泣,众人心中不禁替她难过惋惜,女弟子也随她一同哭泣。 骆歆心抬手用衣袖擦拭泪珠,略带呜咽道:“各位抱歉,妇道人家失态了。”众人均摆手叹息,发出同情之音,并无怪罪她失态之事。凌楚瑜知她心怀报仇之念,如今以这副神态面对众弟子,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 广场上一片唏嘘,众弟子心绪不一,纷纷看向高时。后者眼神茫然,似乎有所思索,但他缄口不言,众弟子也不知何意,面面相觑。 “高时,你可有何话可说!”吴罡直呼其名,显然是信了几分。他素来不将高时放在眼里,不过碍于他面子,在人前称他一声“高教主”。吴罡之前曾与秦之槐、阎罗王拜访骆歆心,交谈期间她似乎有所避讳,说话半真半假,如今道来,这其中竟是有如此曲折离奇之事。 受到诬陷的高时站得笔直,朝骆歆心微微拱手,低声道:“嫂夫人,我知你对韦兄弟之死不能释怀。韦兄弟的血海深仇,我们绝不敢忘。可眼下我教实力大减,不能与二十年前相提并论。之前一战,若不是那些名门正派之间尔虞我诈,我教定会重蹈覆辙。我提出与正派止战,也是为了保存实力。”他缓缓而道,没有替自己辩解,让众人不明所言,只听他继续说道:“若你想让百里教主儿子接任教主之位,我大可将这教主之位让出来,可千万不要妄动争端,这会给我教带来覆顶之灾。”他说得诚恳拳拳,让众人不禁恍然道:“原来是她为了让仇东时接任教主之位才故意设立此局。”转念一想,双方全凭一人之言,没有证据。若说谁的话可信,高时从父辈开始就在苍云山,他没有通敌的理由,即使有,作为外人的骆歆心更让人怀疑。 仇东时见他不肯承认,还将罪责推到自己眼前,怒喝道:“高时,别在这里假惺惺了。我义母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你?”高时却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道:“我不知为何你们会针对我。说我勾结外人害死教主。但教主死了,对我又有何意义?”仇东时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了篡夺教主之位。”高时忽然耷拉着脸,神色愁容道:“百里教主一死,苍云教顿时土崩瓦解,教众四散,我要这个教主之位又有何用?” 众弟子纷纷相视点头,觉得高时言之有理,当时苍云教覆灭,对于他来说无利可图。仇东时张开双臂,道:“那此刻呢?如今教众千人,八散仙、八堂主尽在其位,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往昔荣耀。这就是你高时的目的。”高时听罢忽然大笑,笑声凄惨,道:“本教能有如此规模,全是我多年来奔走,多方联络才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若我为了教主之位,只需趁教主受伤之际偷袭,再接手教务即可,为何要引外人杀他,使得本教覆灭,我再花二十年心血将其发展,岂不是太笨了?” 众弟子觉得他所说确是一理,他大可将百里无极和韦风杀害后接手教主之位,再以天堑击退中原各派。这可比他奔走二十年重新将苍云教一点点发展起来要容易得多,何必要大费周章。仇东时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击,只能看着骆歆心。 骆歆心却没有丝毫慌张,柔声道:“那依高教主之言,我当年在苍云山瞧见杀我夫君的凶手,又是何人?”她语气虽弱,却没有丝毫动摇,笃定是高时杀了自己丈夫。高时叹道:“我与韦兄弟虽有不合,但都是针对教中事务上的分歧,在私人情感上,我们并无嫌隙。我想那些正派人士故意易容成我的模样,才有机会偷袭百里教主。”他这样一说,似乎也是在理。骆歆心忽然娇躯发软,踉跄一步,幸好身旁的苏媚搀扶住,她泣声道:“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见,但是眼睛并没有瞎。我也曾是仗剑江湖的剑客,难道连易容术都瞧不出来,况且又是我的夫君。”她忽然指着高时,厉声道:“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夫君。容貌可以变,声音可变不了。就是你的声音,那像魔鬼一样的声音,你先是偷袭我夫君,然后割了他和我儿子的头,然后又杀了百里大哥,我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她激动万分,眼含仇恨,形似发疯。 她越是如此,越让众人觉得她是受了刺激才会如此,高时叹气道:“嫂夫人想借我教势力替夫报仇,虽情有可原,冤枉我倒不要紧,只是不能让大伙身处危险之中。”他将骆歆心说成一个为夫报仇、不择手段的疯女子,仇东时怒喝道:“高时,少在这里蛊惑人心,你狼子野心,勾结外人,杀我父亲,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我定要杀了你。” 却没曾想一直温和谦礼的高时忽然闪过一丝阴鸷,冷冷道:“你父亲?呵呵,百里教主岂会有你这个不顾自家兄弟死活的儿子。”仇东时气得脸色煞白,道:“你说什么?”高时看了一眼众人,故作无奈地叹气道:“本来此事我不欲说,但嫂夫人为了亡夫报仇,已近发疯,为了避免教中兄弟猜忌我高时,我只好将实情一一道出。” “什么实情?”众弟子均不解,这其中还有什么实情。吴罡现在已经脑乱如麻,他并不想其余人冷静,道:“高时,你又要搞什么花样?”高时道:“不是我搞什么花样,而且嫂夫人一直在欺瞒大家。”吴罡惊道:“欺瞒大家?她骗我们什么?”高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着仇东时道:“嫂夫人为报夫仇,自知自己实力不足以抗衡,所以她心生一计,欲让百里教主的儿子继承教主之位,再以教中力量替她报仇。”吴罡不以为然道:“这父母之仇,由儿子亲手报,并无不可。若他继任教主,此等做法也是人之常情。”高时道:“若真如此孝道,无可厚非。可是,咱们眼前的这个仇东时,并非百里教主的儿子!” “什么!”众人不仅惊呼,此话如晴天霹雳,众弟子不禁浑身一颤,头皮发麻。而仇东时更是呆若木鸡。高时继续道:“他只不过是嫂夫人找来的替身,为的就是靠他这个身份,替她报仇。而百里教主真正的儿子,早就被人害死在苍云山上了。” 骆歆心肝胆俱裂,仿佛天塌了一般,四肢发软,几乎站立不得。苏媚见状急忙将她紧紧支撑起来,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第十四章 惊天秘闻频迭出(中) “你胡说,你胡说!”仇东时眉毛倒竖,脸色青红交替,指着高时恶狠狠道:“我父亲是百里无极,是被你杀害的百里无极,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高时冷笑道:“是嫂夫人告诉你的,所以你的身世只有她一人知道,你到底是谁也是由她决定。” 仇东时双腿踉跄朝后退了一步,回想起这些年骆歆心对自己的种种,脑袋如被雷击般嗡嗡作响,转过头看向这个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颤声道:“娘,您跟我说的,我爹是百里无极,东方魄和高时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众人此刻恍然,原来仇东时这个名字竟有如此深意。骆歆心深吸一口气,劲量平复心情道:“时儿,你别听他胡说。他这是怕你继承教主之位,若你不是百里大哥儿子,就无法继任教主之位,他的位子才坐得安稳。”仇东时恍然凄笑道:“对啊,原来如此……”他朝着高时呵斥道:“高时,你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我继任教主之位,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他语气中略带颤声,有些不坚定,甚至说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心里的担忧。 “高教主!”冯易烟阴冷道:“当初可是你说他是教主儿子,我们才奉他为少公子。可现在你却又说他不是教主的亲生儿子,若不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怕传出去这是让天下人耻笑吧。”他言语间大为不善,像是遭受蒙骗欺辱一般,阴鸷的眼神让人寒气过背,凉透心房。 高时叹气道:“冯先生,这事情缘由,让我慢慢道来。去年,不笑魔崔颜带这嫂夫人和此子上山,说是找到百里教主的儿子。我见其有信物长命锁,又身负吸功大法,而且嫂夫人如此笃定,就不疑有他,认为他就是百里教主的儿子,这是上苍庇佑我教。”光凭着长命锁这一点,仇东时的身份即可成了一半,众人也就不疑有他。冯易烟却道:“那你又是怎么怀疑他不是教主的儿子?”高时笑道:“此事说来也凑巧。冯先生可记得几个月前欧阳靖等一众人撤退,咱们在议事厅喝酒商议之事吗?” 其余散仙点点头,那夜他们商议今后要如何对抗天下英雄,高时提议暂止干戈,但此仇不能就这么算了。一面让八散仙前往孔家庄,给败退的群雄以武力震慑,而另一面,让此次没来得及回山护教的弟子偷袭江湖个门派,让他们知晓苍云教的势力之广。那夜商议定后,几人把酒言欢,喝到了第二天。 冯易烟虽滴酒不沾,但这是八散仙二十多年后首次相聚,不禁怀念多喝了几杯,他点点头道:“确有此事。”高时道:“当我提出与中原门派止战的意见时,大家还记得是谁提出相反意见?”冯易烟不假思索道:“是仇东时。他说那些正道人士卑鄙无耻,若跟他们和解,敌强我弱,是给他们喘息机会,固而不赞同止战,当一鼓作气将欧阳靖等人消灭。他此话也有几分道理,虽带有几分私仇。”高时道:“冯先生果然记得清楚。当时我也觉得有理,我教隐藏这么多年,那些正道人士依旧不肯放过我们,这次还大举兴兵,若放过这次机会,难保他们日后倾巢而来,重蹈当年覆辙。但我时刻记得百里教主在位时常说,止干戈方为长久之道,所以我才做此决定。”他提起百里无极,众人不禁喟然长叹。高时继续道:“既然百里教主能有如此见识,想来他的儿子也不会是如此见识短浅之辈。”冯易烟却不赞同道:“仇东时从小背负仇恨,岂会能如此大度。怕是换做他人,也不能如此吧。”高时道:“后来我也是如此想,就自叹喝多乱想,自讨没趣。可席上吴罡的一句话却意外点醒了我!”吴罡不明所以,他向来胡话多,又怎会记得说过什么话。 “我说了什么?” 高时笑道:“那日我们大醉一场,你酒中仙名不虚传,在场除了阎罗王无人是你敌手。你酣醉之时,曾向仇东时提杯,可他已略带醉意,坦言不胜酒力,只浅尝一口,当时你还极为不高兴。”吴罡拍腿叫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喝个酒扭扭捏捏的,跟老冯、鬼影子一样,甚为无趣。”冯易烟怒道:“贪杯误事。”吴罡白了他一眼,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高时说道:“你还曾记得当时你说了一句话吗,就是这句话才点醒我。”吴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道:“你就别买关子了。”此时秦之槐缓缓道:“喝酒如此娘们,忒没意思。你可半分没有百里教主豪饮的气魄,奶奶的,跟你喝酒不痛快!”他平时仙风淡然,不会出此市井之言,他模仿吴罡语气用词,别人听来不禁莞尔。 “对对,我好像这么说过。”吴罡忽然拍了拍脑袋,道:“这有什么不对吗?”高时道:“百里教主豪气干云,可咱们眼前这位少公子的冷峻深沉大相径庭,若平时我也不会刻意在乎。可当天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忽范疑,仔细打量他的相貌,与百里教主并无半点相像,而且也不像教主夫人,当时我便心有疑惑,仇东时只凭一片锁片就认定是教主儿子,未免有些太草率了。这锁片虽是真的,也极有可能是从真正的少公子身上摘下来,给他人做嫁衣。”他瞧了教中弟子不敢相信的眼神,道:“当时我也只是突发奇想,这龙生九子,相貌各异也是常事,就没有继续想。可后来仇东时一直扬言对正派作对,我就越想越不安,生怕他成了别人控制的棋子,就让手下弟子去调查他这些年的行踪。” 秦之槐听罢捏须道:“他们母子多年不断搬迁,若要追查,线索极少,只怕要下不少功夫。”他此话颇有深意,仅仅因为一句话就去调查,未免有些过于在意。高时却道:“为了本教的生死存亡,我不得不这样做。”秦之槐道:“那教主可查到什么,所以才选在今天向众弟子公开。”高时喟然道:“我本不愿如此。其实谁做教主又有什么分别,只要遵循百里教主遗志,乱世救民,盛世隐身,我高时随手将教主之位拱手相让。可若是想穷兵黩武,让弟子白白牺牲,我决不能坐视不理。”他说的大义凛然,言下之意是骆歆心一心为了私仇,挑唆仇东时接过教主之位,欲以教中力量覆灭东方家,才构陷他是东方家奸细一事。 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仇东时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看向骆歆心,毕竟身世之事,他自己也不清楚。骆歆心怒道:“高教主果然善于巧辩,你说时儿不是百里大哥儿子,可有证据?”卓羽离忽道:“高教主,我卓某人负责情报多日,却从来没有知道你调查他们,你是绕过我秘密调查?”高时也不隐瞒,道:“此事由我高某人一时兴起,若知道人太多,反而引发猜忌,所以派人偷偷调查,高某在这里向你赔罪了。”卓羽离沉声讥讽道:“看来本教中还有其他情报人,居然比我还厉害,竟能查到蛛丝马迹。”冯易烟压低声道:“鬼影儿,你居然也查了他来历?”卓羽离道:“为何不查。我不想听命一个来历成迷的人。可惜啊,我本事不济,比不上高教主的探子,看来这是要退位让贤了。”最后一句是他有意说给高时听的。高时却道:“卓兄说笑了,你刚接手情报,人手自然没有用得熟练。”卓羽离“嗤”了一声,道:“技不如人。”然后歪头一边,不予理会。 下边的阎罗王低声问道:“崔不笑,他们是你找回来的,你可有什么证据?”崔颜摇头反问道:“除了锁片外,难道还能有其他证据?”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这失踪多年的人,只能凭借信物确认身份了。 高时道:“那既然如此,我就将我查到的线索给大家讲讲,大伙也自当明辨。嫂夫人自从二十多年前在苍云山消失后,期间在也没有她的踪迹,直到去年,崔颜在洞庭湖寻得他们踪迹。我也由此入手查证。由于嫂夫人居无定所,所到之处多则五年,少则三个月,追查起来比较麻烦。好在一直侍奉嫂夫人的两位家臣样貌怪异,周围人记得清楚,就这样,我查到了二十多年前,嫂夫人带着仇东时下山后,第一个抵达的地方便是苏州。”骆歆心心罢心头巨震,脸色煞白,紧咬下唇,在一旁搀扶她的苏媚瞧得一清二楚。 卓羽离道:“我派人调查也就到此为止,也一无所获。”高时点头道:“本来我以为查到此处线索就断了。可是我的人却给了我一个消息,让我有了新的突破。” “什么消息?” “嫂夫人第二个地方是杭州,而且据推断,她在苏州带的日子不足两天。我也纳闷,嫂夫人下山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苏州,仅仅待了数日便去了杭州,这是何故。而她在杭州一住便是五年,当时她带的娃儿也渐渐长大,后来不知何因就搬走了。”冯易烟听罢沉思道:“教主的意思是,嫂夫人是在苏州偷换了人?”高时道:“不错!”吴罡奇怪道:“既然嫂夫人要利用教主儿子助她报仇,又为何用真的换一个假的。”高时叹气道:“因为百里教主的儿子,早就随着教主死在了苍云山上了。她带走的那个儿子,正是韦兄弟的儿子,她想利用教主儿子的身份重新号召教中兄弟,又不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拿来做牺牲品,所以便在苏州偷了一个婴儿代替,让他作为教主的儿子替她报仇。” 众弟子一片惊呼,显然这个消息让他们极为震惊。而骆歆心反倒是冷静异常,冷冷说道:“高教主说时儿不是百里大哥的儿子,可有什么证据?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拿别的孩子代替,这又从何说起。”高时略做思忖道:“既然嫂夫人问得如此详细,那我就从仇东时的身世说起。” 吴罡显然不信,道:“这种陈年往事,查起来千头万绪,孩童如此之多,若一个个查起来,要查到猴年马月,你又知道谁是谁?”高时却笑道:“这件事看起来难,但是只要抓住关键,一切都轻而易举。我猜想嫂夫人要用年纪相仿的孩童代替,所以派人去查了当地官府档案,查那一年苏州城内所有失踪的孩童档案。” 卓羽离悻悻道:“难怪我查不出什么线索,原来是教主手眼通天,竟能从官府手上拿到案宗。”他略有些不悦,毕竟他身处情报头领,高时作为教主查到的线索比他多,无疑是打他一记耳光。但他心里却极为佩服,高时的情报触手已经伸进官府中去,自己目前尚未达到,因为他刚接手不久,没有数年光阴,是潜伏不进去的。再有就是高时的谋略,他能举一反三,查找当年苏州城内失踪儿童,这确实是重要突破口,卓羽离自己却没有想到。 高时继续道:“当年官府一共接收三十一宗儿童走失和死亡案件,有被拐卖的,有意外死亡的,有无故失踪的,要追查起来,并不困难。”他顿了顿,道:“而我发现有一宗杀人灭口的案子尤为奇怪。死的是一家三口,是被人放火烧死,骨头都被烧得所剩无几。而这一家人原是本本分分的人,没有仇家也不得罪人,为何会被人焚烧至死,甚至连骨头都所剩不多,这当时是个悬案。而那户人家,正巧有个足月小孩,而案发现场也没有发现小孩的尸骨,所以我由此推断,当年的那个小孩就是眼前的这个仇东时。” 骆歆心不以为然,冷声道:“光凭这个就断定时儿身份,我的高大教主,这样的依据是不是太儿戏了,没有铁证,又如何证明那个孩子是如今的时儿。” 众弟子也是默然点头,这个全是高时凭一些久事推敲,没有实在证据。高时却道:“这个确实是我推敲出来的,没有铁证。但我敢问嫂夫人一句,眼前这个仇东时真的是教主儿子?” “千真万确!” “有何为证?” “长命锁为证!” 高时忽然笑道:“好,我就等嫂夫人这句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颈圈,银晃发亮,上面有片银锁,道:“这才是百里教主儿子身上的长命锁。当年我收殓教主等人遗体时也将他们遗物一并收了起来。而当我知晓仇东时非教主儿子时,我忽然想起来,所以去找了这些遗物。”他将这长命锁递给秦之槐,道:“玄机道人,请你过目。”秦之槐接过后打量一番,点点头道:“不错,这做工确是我教铁匠亲手打造的,错不了。”高时道:“若要以长命锁定身份,我手中这块又如何呢?” 骆歆心忽笑一声,不让苏媚搀扶,上前一步道:“高时,那我时儿身上这块长命锁是伪造的了?你大可让众人细看,看是不是出自我教匠人之手。”秦之槐却道:“不用看了,他身上那块也是真的。”此话一出,高时反倒有些微微发怔,失声道:“他身上的也是真的?绝不可能,这长命锁出自我教匠人之手,非普通银匠能仿制。”秦之槐淡淡道:“贫道绝不会看错,确实是一模一样。” 众人微微发怔,这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就不知道谁真谁假了。骆歆心忽然笑道:“高时,你自以为是聪明过人,凭这长命锁就认定你当年所杀的人是百里教主的儿子而非我儿子。”高时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骆歆心瞧众人一脸莫名,嘴角上扬,道:“今日告诉你也无妨。当年百里大哥命人打了两把长命锁,一把是给了他的儿子,另一把却赠予了我儿子。你手上的那块,就是我儿子身上的长命锁。” 高时不信,道:“不可能,你有什么证据?”这长命锁上除了花纹样式外再没有其他标记,实难分不出来。骆歆心冷笑道:“你试试用火烤,上面会有字迹。”高时命人取来火折,将长命锁放在上面烤,不久,背面便露出几个细纹小字“赠韦念心”。 这韦念心正是韦风儿子的名字。 骆歆心狞笑道:“现在大家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这苍云山上死去的孩子就是我的儿子韦念心,而我带走的小孩,正是百里大哥的亲生儿子。现在大家对时儿的身世还有什么疑问?”铁证面前,众弟子也不得不信。 “高教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骆歆心像打赢一场胜仗似得质问高时,后者脸色阴晴不定,似怒非怒,仇东时看了极为痛快。他方才一直将心悬在嗓子眼,生怕自己身世并非如此简单,如今铁证面前,他才送了口气。他朝骆歆心看去,后者对他点头,他心领神会,得意道:“高教主如此用心,无非是不想我接任教主之位罢了。而他如此笃定我是假冒的,因为正是他相信在二十多年前亲手杀了我父亲和以为是我的韦念心。” 他忽然将话题拉了回来,矛头依旧指着高时背叛通敌。高时虽折了一阵,颜面扫地,但对于这种无端的诬陷,他拒不承认,正色道:“少公子若想拿去教主之位,高某人无话可说。只需通过测试即可,又何必用这样卑劣的借口来污蔑我。士可杀不可辱。”他说得正气凛然,决然不惧。 仇东时笑道:“高教主,这回是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忽然高声道:“范堂主,将人带上来。”八散仙后面的堂主们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拱手应道:“是!”凌楚瑜脸色忽沉,隐隐不安,心想:“难道是他……” 众弟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吴罡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仇东时笑道:“吴叔叔,待会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大约一盏茶功夫,范伯涵缓缓而来,身后两人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紧缩其后。待他们走近了,吴罡抢先一步上前,将那人凌乱头发分开,看清那满脸污垢的面容,惊道:“怎么是你!” 第十四章 惊天秘闻频迭出(下) “汤达?”高时顿时心凉半截,一直忧心的事终于发生,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吴罡愠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沦落至此?”汤达低眉耷脸,如斗败公鸡垂下头,吴罡瞧他四肢上着铁索,怒道:“谁将你的绑起来的,还不松绑?” 仇东时跃前一步,冷淡道:“是我!”吴罡怒道:“汤达再怎么不是,他好歹位列一堂之主,你既不是教主,又不是执法堂堂主,哪里来的权力绑人。”说罢伸手欲扶起汤达,岂知刚碰到他手臂,吴罡便觉得软弱无骨,急忙朝他脉门摸去,片刻后脸色忽沉,阴冷说道:“仇东时你好手段,你竟然以吸功大法废了他的武功。你可知残害本教弟子是何罪吗?”此时下面弟子一片喧哗,竟不自觉站起身来,惊恐交俱,却又义愤填膺,议论声如浪潮涌动,越来越强烈,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秦之槐见势不妙,教中弟子杂乱,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暴乱。他急忙伸手下压,示意众弟子坐下,正色道:“大家稍安勿躁,一切有我们做主。”他在教中威望颇深,场上半数弟子均是资历久的,听他说后,纷纷安静下来,而其余的也随之安静,依次坐下等待。 暂压众怒,秦之槐缓缓道:“少公子,汤堂主所犯何事,你竟私用刑,还将他武功废去。还有,汤堂主失踪这么久,是不是你将他拘禁?”他说话向来平和,但语气间透着威严。 高时冷笑一声,他对秦之槐还算尊敬,毕竟他为八散仙之首,以后自己要成为教主,离不开他的支持,恭敬道:“玄机道人,此事听我慢慢道来。”他瞟了一眼高时,见他皮笑肉不笑,心里极为痛快,讪道:“半年前,我随这个叛徒一道下山刺探情报。”他将汤达直接称为“叛徒”,众人心里一奇,心里均想“莫不是汤堂主做了什么背叛之事?”只听仇东时继续道:“在应天时候,我却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出门,我便心下好奇,跟了过去。谁知他去了一处偏僻的屋舍,去见一个人。”秦之槐问道:“什么人?”高时露出笑容,道:“大家不妨猜一猜,这个叛徒深夜出没在应天府,他会去见谁?”吴罡不假思索道:“有屁快放,别在这里弯弯绕绕的,难不成他会见东方魄不成?”他此话一出后,片刻他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他去见东方魄?”高时道:“不是东方魄,而是那个盟主的三弟——朱格!” 众弟子又是一片哗然,这朱格是东方魄的结义兄弟,又是东方家的情报头子,他私下与苍云教曾经的情报头子汤达会面,这其中深意不敢想象。 冯易烟道:“据说半年多前朱格死在凌楚瑜手上,看来应该是你的手笔。”他嗅觉极为灵敏,对于江湖上所发生的事都了然于胸,所以能举一反三,瞬间找到事情关联地方。高时佩服道:“冯先生果然厉害。不错,当夜不仅是我,那凌楚瑜也一并撞见了他们之间的勾当。他们想杀我们灭口,自己反倒成了这般模样。”他说来轻巧,少数人心知他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冯易烟道:“原来半年前你捉拿凌楚瑜回山时候,汤达也一并被你抓了回来,关在山语阁的地牢内。”高时坦白道:“冯先生高见。” “仇东时,你凭什么关押一堂之主,你这样做是残害同袍,罪当诛杀。”高时怒喝一声,汤达作为他的心腹,对他私下的所做的事极为清楚,若他反水,自己定会身败名裂。汤达失踪已半年有余,只怕是金口铁牙也难免会有漏风,而且仇东时会在此时将他作为杀手锏推翻自己,定是胸有成竹。他杀气一闪而过,冷冷道:“你对他严刑逼供,只怕是屈打成招。”他眼神锐利地看向汤达,道:“汤堂主,若你被冤枉的,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言语间带着威胁,心想就算他出卖自己,只要矢口否认,他们也没有证据为难自己。他大步上前,袖袍鼓鼓做响,故作同情道:“我先替你卸去这个铁链。” 他大手一挥,爪向汤达。众弟子隔着远,以为高时要替他松绑。可他手带暗劲,朝着汤达要害拿去,这哪里是松绑,简直是想杀人灭口。仇东时脸色微变,右掌至下而上探出,搭在高时的手腕上,冷峻道:“高教主,我还没把事情讲完,怎么能将这个叛徒松绑。”高时心思被拆穿,冷道:“再怎么样,他已被你废了武功,定受了你严刑逼供,若不将他释放,又岂会吐露真相。”高时低喝一声,手腕转圈,反拿而去,仇东时掌心一翻,食指悄然点出,若对手不变招,手腕就冲着指头而来。高时脸色一沉,五指相继弹出,每一指指力均不相同,仇东时冷不防,手腕五处穴道被他封住,动弹不得。他大怒之下,运起“吸功大法”,冲破穴道,黏劲暗生,朝高时手腕吸来。 “吸功大法?”高时心里暗惊,这门武功自己也只是听过,未曾领教,心下随他吸去。仇东时扣住对手手腕,吸功大法往他体内狂吸,但高时内力毫无痕迹可循,怎么吸也吸不到一丝。 远处的余秋白瞧二人暗斗内力,冷笑道:“仇东时这吸功大法又如何吸得了比他强上这么多的人的内力,真是可笑!”阎罗王叹道:“不是他吸不到,以他如今功力,两人刚对上时候,就该吸到一些。”余秋白奇道:“那是为何?”阎罗王道:“这就是玄清游炁的奥妙。静时无影无踪,动时奔腾不息。看似平静,实则细水长流,变化莫测,不然怎么对得起一个游字。” 仇东时久吸不进,只好作罢。掌力急吐,欲将高时震退。汤达是他绊倒高时的重要筹码,可不能让高时杀了他。高时忽觉对手内力涌来,心下一惊,眼前这个少年仅仅靠“吸功大法”就能有如此惊人内力,若再有十年八年,这内功岂不是得高得惊人。 高时身体微微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仇东时大惊失色,刚才那一击竟然只是让他身体微微一震。高时道:“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事慢慢说,何必如此?”他忽然低喝一声,内力如巨浪拍石,震动滔天。仇东时做梦都没想到对手内力竟然恐怖如斯,五指被弹开,身体被击荡后去。 仇东时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飘飘荡荡向后甩去。忽然一股力量搭在他腰间,身体竟随着转动起来。他惊讶异常,原地打转三圈后,高时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竟就这样被卸去,平稳落地。仇东时刚一落地,那道救他的身形陡然抢去,朝高时拍去。高时方击飞仇东时,正想趁机结果汤达,忽然掌风迎面,他旋即抬手,两掌相对,激起一阵狂风,竟是不相上下。 “玄机道人!”高时看清来者,颇为惊讶。秦之槐缓缓收掌,袖袍如云淡清风,仙气飘飘,道:“请听贫道一言,有话好好说。”能一掌与高时不相上下,众人无比惊讶,本以为淫浸玄清游炁多年的高时会更胜一筹,这时方见秦之槐的可怕,肃然起敬。高时无奈作罢,道:“一切听玄机道人的。”秦之槐点点头,看向仇东时,后者自知是他救了自己,不敢造次,道:“刚才多有得罪。” 秦之槐缓缓道:“既然少公子说汤达是叛徒,就请少公子细细道来,也好解了大伙疑惑。至于这铁锁……”他忽然凝指挥去,只听得几声金石声,汤达四肢的铁锁环尽数被切断。 “臭道士,你这以指化剑的武功已经臻至化境了。”吴罡不可思议道:“这么久了我居然不知道。”众人看得是一愣神,这以指力化剑气的功夫极为高深,在场之人除了高时,恐怕无人能做到。秦之槐对他一笑,转而对汤达道:“汤堂主,你若是被冤枉,大可为自己开脱,无需担心。”他刚才露了两手,就是让汤达知道,不论是不是收到威胁,他秦之槐都可随时保他。 汤达虽得解,但他任然低头不语,神色憔悴。仇东时冷笑道:“看来汤堂主是不敢说。那就由我说吧,若有不对的地方,汤堂主大可指正。免得我误会了你。”汤达的头更低,仇东时缓缓道:“半年多前,我奉高教主命下山打探各大门派的行径,期间发现汤堂主勾结东方家,欲出卖我教,而背后的真正主使,正是我们高教主。这一次正道围攻我教,也是他和东方魄密谋勾结,其真正意图是利用这次行动,高时得以将四散的教众归拢,壮大势力,而东方魄得利的地方就是消耗欧阳家的实力。” 众弟子纷纷惊讶,却又不得不赞同。正是因为此次正道围山,才使得隐匿多年的教中弟子赶往驰援,就连八散仙都纷纷赶来护教,可以说如今苍云教的势力能有如此,间接是因为这次的围山。 高时冷声道:“真是恶人先告状。百里教主死后,教众四散,我苦心经营多年,才略为有所成就。是你仇东时在江湖上滥用吸功大法,才引得那些正道人士围山,如今却又说我故意为之,岂不是笑话。”仇东时道:“你早就有如此野心,只不过是我推波助澜罢了。我以吸功大法重现江湖,多半是为了引起昔日教中兄弟注意。你当年杀我父母,若我此时上山,岂不是自投罗网?所以我必须靠昔日教中兄弟相助,你才投鼠忌器。果然,崔颜崔叔叔找到了我,将我带回苍云山,有了这些人的庇佑,我才能安然无恙。” 秦之槐忽问道:“这些都是你亲耳听来的?”仇东时道:“不错,都是汤达这个叛徒说的。”高时冷笑道:“他被你废掉武功,又受你严刑拷打,这是你逼供,屈打成招的。”秦之槐问道:“汤堂主,这是否属实。” 汤达整个人颓败至极,双膝跪着,屁股坐在腿上,不敢抬头。高时趁机道:“定是你威胁他,他不敢说。”仇东时冷笑道:“我威胁他?好,我再说说,我为何放凌楚瑜离山。” 他扫视众人,这些弟子显然是信了他几分,他得意地笑了笑,道:“我将他二人分别关押,不拷打也不审问,我甚至还将吸功大法故意泄露给凌楚瑜,让他恢复功力……”听到这里,骆歆心微微颤抖,有些惊恐地看着仇东时。吴罡跳起来叫道:“本教武功岂能轻授?”仇东时道:“您先听我说完,再怪罪我不迟。大家应该知道,凌楚瑜曾被我吸功大法所伤,若想痊愈,需吸功大法的洗髓方能痊愈。我便偷偷将武功泄露给他,让他痊愈,待他痊愈后才会有逃跑的心思。果然,他伤势痊愈后,竟然去鼓动一旁的汤达,跟他陈诉利弊,说能通过欧阳靖保他一条命。汤达也有些心动,说只要能保命,便可讲事情和盘托出。可他们二人万万没想到,我早就派人没日没夜守在外面,他们一言一行都清清楚楚。” “混蛋!”凌楚瑜听罢不禁怒斥,原来他在牢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仇东时监视。仇东时道:“我见机会来了,故意放走凌楚瑜。等足三个月,我策划了一次劫狱。” “劫狱?”吴罡奇道:“劫什么狱?”冯易烟道:“你是假扮欧阳家的人故意劫走他,让他吐露真相吧。”仇东时哈哈大笑,道:“冯先生猜的一点不错,我假扮成欧阳家的人带走他,他为了活命,就将这些年高时做的所有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当年他是如何通过密道将东方魄带到苍云山,杀我父母,事后又和东方魄平分玄清游炁,还有这次围山之事,都清清楚楚写在这里。”说罢他从怀里探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胡说!”高时怒不可遏,“定是你屈打成招。”仇东时道:“我有人证。”高时不信,道:“谁是人证?” “是我!”场边坐着六位堂主,都异口同声回答,齐刷刷站了起来。 高时一时间慌了,道:“你们……你们为何?”这六位堂主都是以前旧部,他们所说的话自然有分量。高时恼羞成怒道:“哼,你们定是受了指使,诬陷我。仇东时,你为了教主之位构陷我,连六位堂主都收买了,真是厉害。” 见他死不承认,仇东时道:“高大教主,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有何抵赖。” 秦之槐缓缓而来,对汤达道:“你说,这是不是真的。”汤达始终一言不发,头也不抬。高时叫道:“大伙看吧,汤堂主始终不敢言语,一定是受了威胁。” “别挣扎了!”忽然有个阴沉尖锐的声音传来,竟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曲影踪一字一句道:“汤达所说之时,我也在场。” 吴罡奇道:“鬼影儿,你怎么也参与进来了。”仇东时笑道:“当时我在部署的时候,曲叔叔也碰巧见了,也幸好他瞧见了,此间又多了一个人证。” “高时,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仇东时胜利在望,得意之色浮现,尽情狂笑。 高时忽然将阴沉起来,狰狞冷笑道:“我多年谋划,竟然被你一个毛头小孩给搅了。”他此言已是承认,吴罡叫道:“高时,真的是你?”高时冷笑道:“是有如何。”吴罡道:“那我就要为教主报仇了。”高时道:“你打得过我吗?” 吴罡自知不是对手,但胜在人多,道:“打不过也要打,何况这么多教中兄弟在,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你淹死。” 高时狂笑道:“你回头看看,还有多少人。” 此时众人才纷纷回头,只见广场上哀嚎一片,竟无端倒下一大片弟子。 “你下毒!”冯易烟心领神会。高时道:“放心,这毒只对内力弱的人有效。你们自然无事。” 骆歆心眼见大仇得报,宣泄怒喝道:“高时,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第十五章 王图霸业尽付空(上) 阴谋败露后的高时没有一丝慌张,反而露出那无比狰狂的笑容,道:“我千算万算,竟然漏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他怒喝道:“汤达。” 此刻跪坐在地上的汤达如惊弓之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高时道:“我一向对你不薄,也极为信任你,没想到出卖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他此刻杀气蔓延,发簪不知何时不翼而飞,那一头长发披散而落,瘆得吓人。仇东时见他如此之状,心中一怔,道:“你都是背主弃义之人,别人又何须跟你谈忠心。”高时扬天长啸道:“不错,我通敌叛教,罪不容诛,理应由此报应。”此时五散仙已将他围住,个个义愤填膺,吴罡是最反感他的人,沉声道:“高时,你和你父亲都是本教中人,受教中恩惠,百里教主在世时,对你又多加栽培,你才能有如此成就,可你为何要叛。” 高时啸声骤停,眉间愁容,无奈摇了摇头,道:“教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此生难忘。不然我也不会在他离去后,仍旧想重建苍云教,让它的辉煌延续下去。” “胡说!”吴罡呵斥道:“你引外人覆灭我教,又谈何重建。你分明是想独霸我教。”高时冷冷道:“我需要这样吗?当年若我肯点头,以东方魄武林盟主的身份,说我是潜伏在教中探子,我便能洗刷过去,成为江湖人称赞的大英雄。我又何必劳心劳累,奔走二十多年,用尽所有心力将我教重新归拢?” 众人听罢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秦之槐缓缓说道:“高时,你到底是何人?” 高时颇为意外,道:“玄机道人就是玄机道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秦之槐道:“你打小就生在山中,论资历你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深,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让你叛教,所有我猜测你应该有另一重身份。” 仿佛被看穿的高时缓缓说道:“你们知道暗桩吗?”这暗桩就是奸细,改头换面后长期潜伏在对手中,大可手眼通天,小可无孔不入,掌握对手情报。秦之槐道:“据贫道所知,你下山极少,又为何会成为东方魄的暗桩?”高时纠正道:“是东方家的暗桩。不仅是我,我父亲也是。” 众人大惊,没想到这东方家的暗桩居然楔得如此之久。高时见大势已去,坦白说道:“我父亲就是东方家派到苍云教卧底之人。但是他跟其他卧底不一样,他是需要长时间潜伏并且静默。换句话说,就是让他忘记自己是暗桩身份,以一个普通教众融入进去。他在教中时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也不去深究,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一直潜伏下去。就算有一天与东方家发生冲突,只要没有任何命令,他也得毫不留情。” 吴罡从未听说这样的暗桩,惊道:“那你们目的是什么?”卓羽离道:“他们就是要一直潜伏下去,一点点渗透进去,掌握最为要害的情报,当需要他们的时候,定是倾覆天地。你们潜伏几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灭我苍云。” “不错。” 吴罡道:“所以你就利用密道将东方魄等人带进来,杀死教主。” “不错!”他依旧面无波澜。 “那你又为何要覆灭后再欲重振我教?”秦之槐问道。 高时扬天长叹,朝着曲影踪说了莫名其妙的话,“鬼影儿,你是否有过如此情形。面具戴久了,摘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自己成了面具的模样。”曲影踪身躯微震,没有答他,只是点了一下头。高时惨笑道:“我以从小潜伏,早就融入苍云教中,并无他想。百里教主更是心胸豁达之人,让人心悦诚服。我也渐渐地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成为一个为他尽心尽力的兄弟。” “兄弟?”吴罡不屑道:“你不配!”高时苦笑道:“对,我不配!当东方魄要我带他偷袭苍云山时,我才忽然恍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美梦泡影,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替东方家覆灭苍云,这才是暗装的真正价值。那时候,我每天都备受煎熬,在忠义面前挣扎,我常常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每天都在被良心这个东西反复折磨。我无处发泄,就找到一个无人地方,尽情发泄,直到筋疲力尽。”他说的时候极为痛苦,不像说谎样子。卓羽离感同身受道:“这就是暗桩的痛苦。刚开始是惊险不断刺激神经,欺骗对手会带来无穷乐趣和兴奋,让他们渐渐放松起初的紧张。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趋于平淡,心也会随之安逸。但是,一旦收到指令,他们就开始害怕、犹豫和幻想,那时候是最惶恐不安的时候。所以的暗桩都逃不过这个坎。”高时无奈道:“不错。我挣扎了很久,才决定带他们潜入密道。事成之后,我又放不下,心中所想皆乃当年百里教主当年之志,所以拒绝东方魄回归东方家的提议,自己苦苦经营这破败的苍云。” 冯易烟道:“那你和东方家勾结,引他们围攻又是如何?”高时道:“我虽竭尽心力,但百里教主身死,教中兄弟大多失了雄心,光凭我一人难成事。所以多年来我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可都远远不及当年鼎盛时期的苍云。旋即我心生一计,利用苍云重生的谣言刺激正道,他们定会群起围之,这样我便能号召四散教众,前来护教。不仅如此,仇东时的归来,更是锦上添花,我便借着他的名声,也好笼络人心。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不再三确认身份就召他入教。” 原来高时也早有打算,先利用仇东时身份替他招揽旧部,待时机成熟,便可随时废了他。仇东时冷笑道:“如今你所做的一切都昭然天下,转头成空,哼哼,你是自作自受。”高时长长松了一口,神色缓和,道:“把心中秘密说出来的感觉,真是畅快。当初我信任汤达,就是因为要找个人倾诉,不然人会随时发疯。我也想过在真正继任教主之位后杀了他,可惜啊,还是迟了一步。” 汤达听罢如临大敌,浑身颤抖,急忙向后爬去,尖叫道:“救我,快救我!”高时冷声道:“叛徒没人会救。”说罢他身影忽闪,朝着汤达而去。后者瞪大眼睛,惊魂不定,啊啊直叫,却动弹不得。高时掌风如潮,迎面扑来,如今汤达毫无武功,若被击中,定被这力道四分五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仇东时双掌猛沉,气运丹田,全力举掌相迎,接下这一掌。高时奇道:“他已是无用之人,为何救他。”仇东时双掌青筋暴起,几乎要断掉,疼得他挤眉咧嘴,道:“我答应事成保他一命。”高时笑道:“就凭你?我倒是要看看你凭什么保他。” “还有我们!”吴罡信步而来,全神贯注。他平日里虽贪杯疯癫,红红的酒糟鼻子,像极个好吃懒做之人,可一旦认真,他双目迸光,让人不敢小觑。高时左右看看,除了五散仙和仇东时之外,其余六位堂主也一并围了过来。十二人围成一个半圆弧形。他不惧不慌,仰头大笑道:“好,好,好,看来今天是要大战一场了。”此刻他脱掉教主高时的身份,以一个反叛者和内奸的身份,已经没了之前沉稳丰腴之神,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振臂高呼道:“来人!” 他声如雷吼,前厅大门破开,众多手拿刀剑的勇士鱼贯闯出,足足有四五十人,站在他身后。而此刻广场上没有晕倒的半数教众中,忽然有一波人倒戈相向,与自己人厮杀起来,喊声一片。 “原来你还留有这一手。”仇东时慌了神,那高时身后的人马,皆是教中高手,乃各堂副堂主,分舵舵主,实力不可小觑。高时心知八散仙和八堂堂主不肯为自己所用,故而将这些副堂主和舵主拉拢过来。 高时胸有成竹道:“你精我也不傻。我调回众弟子就是为了防你反戈。”仇东时不解道:“我早就有所察觉,但还是没料到你竟偷偷下毒。你是何事下的毒?” 高时双手交叉负于胸前,道:“迷药就在祭祀的草狗中。焚烧后随风飘散,无色无味,让人不知不觉中毒。”仇东时不得不佩服道:“真有你的。可若我今日不行动,我想你也会借这个机会铲除我。”高时笑了笑,显然是默认。 秦之槐缓缓走出,道:“高时,你为了教主之位杀了百里教主,罪大恶极,今日我定要铲除你为百里教主报仇。”他向来不好杀生,可此刻他满含杀意,衣服无风鼓胀,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高时心知他武功高强,正色道:“二十多年未曾交手,今日我得好好领教一下玄机道人的高招。”说罢低喝一声,一股气浪喷涌而出,扬起地面尘土,朝着秦之槐刮了过去。高时在二十多年前武功就和自己不相伯仲,如今他的“玄清游炁”修为更是百尺竿头,不容大意。秦之槐不躲不散,那股邪风离他只有一尺时,他马步微开,气沉丹田,那股邪风像是遇到阻碍,从他两侧掠过。 “好功夫!”高时赞叹一句,右手张开,内力缓缓吐出,绵密无穷。吴罡脸色微变道:“是星辰散手,臭道士你小心了。”秦之槐感到对手的内力缓缓朝着自己铺开,扩散四周,如同一张大网,将自己笼罩在其中,就像身处网中的猎物,无处可逃。秦之槐微微一抬手,便觉手臂略有呆滞,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他沉声说道:“当年韦兄弟轻功高明,却始终逃不出你的星辰散手。”高时道:“区区小技,不值一哂。”秦之槐道:“这星辰散手乃源于天文星象,包罗万象,奥妙无穷,其实一般武功能比。”说着他向左跨了一步。 这回轮到高时脸色微变,秦之槐这一步极为精妙,仿佛知道自己这网中破绽,让自己的大网无迹可寻。秦之槐又接连迈出六步,每一步均使得高时布下的大网毫无反应。若无法与对手接触,便无从下手,这网就算布得再大再广也是无用。七步走完,秦之槐已然距高时不足三尺,他忽然挥掌拍来,掌风飘忽莫测。高时急忙凝神收网,将这一丈范围的天网缩至一尺,布在右掌之上。 这“星辰散手”大可窥探敌情,小可凝力护体,张吐能困敌致胜,缩吞能缠绕聚力,他将大网回收紧缩,秦之槐的右掌像被包裹了一般,变化骤停,径直朝他右掌而来。两掌相接,不相上下。高时自恃内力充盈,紧接掌力猛吐,“星辰散手”陡然扩张,掌势繁如星斗,疾如飞光,仿佛置身于浩瀚天穹之中。秦之槐冷不丁挨了数掌,向后踉跄几步,蓦地稳住身形,脚下连踏七步,疾如飞星,双手左右翻飞,搅动风云。高时被他这般一搅,只觉得真气紊乱,大网聚成一团,无法自由操纵。无奈下只得变招,双掌布下“星辰散手”,忽吐忽吞,寻隙再攻。 二人以巧对巧,攻守互换,一时间竟成僵局。仇东时见秦之槐一人便能缠住高时,顿时大喜,盘算眼下形势:广场上几百教众互斗,有来有往。眼前的这几十名副堂主和舵主,武功不弱,但秦之槐拖住高时,自己加上四位散仙、六名堂主,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各位,如今玄机道人已缠住高时,我们应当先解决这些叛徒,再群起围攻高时,方能取胜。”他本以为是个极妙主意,可环视四散仙,不料他们驻足凝神二人相斗,没有半分同意之举。 吴罡淡淡说道:“这星辰散手乃包容天文星象的武功,须学问精深之人方能驾驭。臭道士的大衍步也是一门高深的天文星象,只不过臭道士对此道远胜高时,故而能与之抗衡。”仇东时不解,急道:“既然不相上下,我们更应该先料理旁人,再助玄机道人一臂之力。”吴罡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没明白我意思?既然臭道士比他所学渊博,为何二人是斗得旗鼓相当。换句话说,若高时不用星辰散手,臭道士能顶得住?”仇东时听罢呆呆发怔。 高时蓦地沉喝一声,掌指间劲力陡增,相较之前,更加浑厚浩大。他自知要论精巧机变,远不如秦之槐,可他内力浑厚,便将网织得更加绵密,铺天盖地而来。秦之槐见势不对,急忙使出“大衍步”,虽是精妙,竟也不能逃出对手劲力所控地方,倏尔间便处于劣势。 “我来助你!”吴罡解下酒壶,如鲸吸牛饮般喝完,脸色顿时发红,醉意而起,双脚摇摇摆摆,忽高忽低,闯入二人之中。高时见有人打扰,左手掌力猛吐,喝道:“滚!”他此刻力战秦之槐,“星辰散手”消耗内力极大,如今吴罡闯入,竟还能打出如此威猛一掌,可见他内功之深。 吴罡暗运独门绝技“乾坤移转”,卸掉大部分掌力,忽然身子一转,像醉汉般失了重心,侧身欺进,右手却借着回旋的力道朝高时后颈攻去,正是他的“醉仙拳”中的“天地旋转回龙敬”。他这武功需借酒增其威势,高时见这招威力不俗,心下生奇,这八散仙的武功在二十年间精进不少,当即双手猛挥交叉而下,指掌间劲力如粗大麻绳交织而成的大网,二人身体仿佛掉落蛛网中忽然凝止。秦、吴二人脸色大变,此刻高时双掌纷飞,一人送上一掌,将二人击退数丈。 高时一人轻易击退两人,其余人均是面面相觑。二十多年前高时武功只是略高于八散仙,可如今确能以一敌二。冯易颜暗捏拳头,冷笑道:“高时,难怪你有恃无恐,原来武功已经如此厉害。我等不才,为报教主之仇,唯有以多取胜了。” 第十五章 王图霸业尽付空(中) “五人一起上吗?好极了!”高时嘴角上扬,不惧反喜,十指跃跃欲试,道:“可惜八散仙只来了五人,有些美中不足。” 他说话甚是狂妄,全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吴罡啐了一口,他虽知自己不敌,但肚中美酒在内功的催化下,化作一缕缕酒意涌上头来,头脑发热,手指内扣如捏杯,道:“高时,你别太得意,你叛教弑主,罪大恶极,先吃我一拳。”说罢双足猛地发力,右手呼地攻去,便朝着高时面门打去,他这招“单手提壶敬四方”力带千钧,劲风扑面,拳未到力先至,吹得高时发丝飞扬。 高时方才虽放狂言,但绝不是轻狂之辈。二十多年前,这吴罡就与自己合不来,期间二人以切磋为由,交手不下十次。他虽不欲与这个酒鬼一般见识,每次交手都以守代攻,堪堪战平,可平心而论,若想取胜,也绝非易事。眼下这个酒鬼功力更为精纯,招式刚猛,眉头微皱,右掌挥出,往吴罡右手迎去。 二人内力均是刚猛路子,一交接便迸发气浪,将二人袖袍激得鼓鼓。 “不相上下?”卓羽离有些吃惊,本以为以吴罡的功力,应该不是高时对手,岂料这一交手,两人旗鼓相当,着实让在场人吃惊。 “不!”冯易烟沉声道:“高时略胜一筹。”话音刚落,只听高时低喝一声,他长发飞扬,衣袂呼呼作响,势头陡然猛涨,朝吴罡狂压而来。 吴罡身躯微震,他刚才一招已是倾尽全力,还没来得及蓄力再攻,对手第二掌已经攻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踉跄几步,高时的第三波攻势已经杀来。他急忙稳住身形,运起“乾坤移转”心法,欲将对手掌力化去。 高时气不停歇,一口气连拍三掌,本就惊人,岂知这三掌威力层层递进,饶是吴罡武功了得,也只是化去一半掌力,剩余一半尽被身体承受。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可他性子刚烈,不是轻易服输之辈,加上酒气助威,当即紧咬牙关,右手将高时的掌力一带,在胸前平推画圆,蓦地发力直推,打在高时胸口上,正是那招“单手提杯回敬酒”,这一圈一送,进显刚柔并济。 高时吃了一个暗亏,微微发怔,向后掠开数丈,心里暗忖道:“这吴罡的武功何时变得如此巧妙?”众人皆知他武功均是刚猛路子,可刚猛易折,高时就是忽略这一点,才吃了亏。 “哈哈!”吴罡强颜欢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刚才两人交手,表面上是各吃了一记,不相上下,但明眼人都知,是吴罡吃了大亏。可他脸皮甚厚,死 不愿承认,可越是掩饰,越是显得狼狈。 高时轻轻拍了一下被击中的胸口,若无其事道:“吴酒鬼,你这武功长进不少,嘴巴的功夫也是不遑多让。”吴罡被他这么一激,气得哇哇直叫道:“再吃我一招。”右手变爪,朝着高时咽喉抓来,正是他“醉仙拳”中最狠辣的招式,“专诸送酒锁喉扣”。 这专诸是春秋时期的一名刺客。吴国公子光与专诸密谋,以宴请吴王僚为名,藏匕首于鱼腹之中进献,然后趁其不备,专诸当场刺杀了吴王僚。吴罡敬佩其勇气胆识,故而效仿,以敬酒为名,忽施暗手,让人防不胜防。可他胜怒之下,却忘了这招精髓在于先藏后露,招式虽凌厉,但破绽百出,高时随手一拍,掌风便精准地朝吴罡攻势寻去。 “小心!”秦之槐脸色微变,高时如今的武功,就是自己也猜不透其真实底蕴,吴罡这一招被他封得死死的,生怕他不敌,当即大步抢先,手掌拍出,抢在先头,接了高时这一掌。 “臭道士?”吴罡是又惊又喜,借着秦之槐缠住高时之际,怒道:“给我中。”他急拍高时胸口,这一掌极为霸道,有开山裂石之威。高时脸沉,忽然猛地一缩,背弓如虾。他这么一缩,虽往后移了一尺,但吴罡此掌用尽全力,已不能再深,一击拍空,正啐可惜,高时忽然挺起身板,胸口劲力澎湃,反将吴罡震退。秦之槐欲撤掌,却没想到高时右掌中生出一股黏劲,将他的右掌紧紧黏住。 “去!”高时猛喝一声,内力狂吐,秦之槐右臂一震,登觉得一股刚猛劲力传来,心骇间又撤不了掌,急忙运功抵抗。他内力深厚,阴柔绵长,而且寒冷至极,所发真气也阴寒无比。刚接触之下,高时觉得手掌渐渐发冷,逐渐由手臂传遍全身,也急忙运功抵抗,登时僵持不下。 摔了数丈之远的吴罡叫骂咧咧地爬起来,见二人比拼内力,当即哈哈笑道:“高时,受死吧。”说罢纵身一跃,飞身往下,朝高时头颅拍去。这比较内力,最怕外人干涉,吴罡本以为寻到机会,出手攻来,岂知高时的内力如江河般涛涛不息,方才二人势均力敌,可三个呼吸后,高时渐渐占据优势,将秦之槐阴冷冰寒的真气反送回他体内。秦之槐被自己真气反噬,登觉身体渐渐寒冷,眉须生霜,牙关瑟瑟,又瞧见吴罡逞勇攻来,当即喝道:“退!” 不料吴罡这一招已经无法收势,高时只需要将左掌封上,以他之能,吴罡非被打得吐血不可。可就在高时欲抬起左臂的瞬间,只见他左半边身体忽地一顿,微微呆滞,但还是匆匆举掌相迎,不过这一掌略显仓促,力道不足,只将吴罡向后推托而去,伤不到他半分。高时愠怒看向冯易烟,只见后者右指伸出,指尖朝着自己胁下,阴沉道:“玄阴指?” 原来危机关头,冯易烟以“玄阴指”点向高时胁下,让他行动迟缓,被迫转攻为守。冯易烟眼光毒辣,寻得良机方肯出手。可刚才那一指本以为能封住高时胁下京门穴,岂知只是让他稍为迟缓一瞬,可见高时护体内力之强,心里暗暗生寒。此时两道人影窜出,分列秦之槐左右,手掌贴在其背后,输送内力。 “道士莫慌,我来助你!”卓羽离见他与高时拼掌,渐渐不支,反被寒气反噬,便与曲影踪合力,聚三人之力,抗衡高时。秦之槐得他二人相助,寒气渐消,已经将其推到掌心处,这时才缓缓开嘴道:“多谢!” “撑住!”曲影踪忽开口,旋即撤掌朝高时面门攻去。他素来话少,而且此时危机关头,必须争分夺秒。他撤去掌力后,二人顿时被寒气侵遍全身,当即咬紧牙关,倾力抵抗。 曲影踪身形晃晃,以欺身而进,右手寒光瘆人,如一条毒蛇,点向高时眉心。他出手极为怪异,右臂像一条毒蛇,沿着高时手臂而上,正是他那招牌的暗杀武功,“金蛇缠丝手”。 如此诡谲,高时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放在眼里,左手倏忽抓去,将他的右手拿了一个结实。曲影踪的双指如葱,比女人的玉指还纤细漂亮,其间夹着一枚银针,寒光逼人,距高时眉心只有寸许。 高时露出笑容,正要反击,忽觉得左手掌心一空,曲影踪的手居然从自己掌心滑脱,只留下衣袖。高时眉头微皱,只见曲影踪左臂陡然增长,朝着自己胸口刺来。他只好松开左手,斜掌劈去。可掌未至,曲影踪左臂猛地缩回,那空空的右袖节节蠕动,直到露出手来。 “金蛇缠丝,出其不意,此消彼长,莫不能防!”高时道出这路武功精妙之处,右脚踏稳地面,发力顺势轻推,秦、卓二人只觉得从高时掌心传来的掌力如巨浪迭来,时轻时重,无迹无踪,容不得他们聚力相迎,便如被浪潮般击退数丈之远。 二人惊呼不已,这内力相拼,若被对手击溃,不死也重伤。可二人稳住身形后,身体竟无丝毫不适,心下大惊,知晓高时并不想与他们角力,从容撤掌,可见内力不仅高,而且收发自如,游刃有余。几人面面相觑,心忖眼前这个敌人实在可怕,一股凉意袭遍全身,不知该如何应付。 高时力挫五人,按耐不住内心狂喜,哈哈大笑。自从他“玄清游炁”大成以来,从未试过其威力,今日一战,曾经的苍云八散仙的五人均不是其对手,顿时狂言啸道:“还有谁敢一战!”声透九霄,直达天际。 “高时,莫要猖狂!”忽然闪出三道人影,胖瘦不一,高时定睛瞧去,喜道:“是你们!”来者不是外人,正是下山归来的三散仙。 五人见了也是大喜,吴罡拍手叫道:“你们回来了。崔不笑,你可不知道,这高时竟然是内奸!”他怕三人不知高时面目,欲将其罪行告之,可三人乔装在旁,听得是清清楚楚,崔颜不由吴罡多说,径直对高时道:“高时,你叛教杀主,罪大恶极,定斩不饶。”他自带威严,让人心头一颤。 高时看向三人,心中另有寻思。原先三人下山,是为了以防万一,生怕八人齐心拥护仇东时,唯恐自己不敌,旋即便找借口派三人下山,削弱仇东时羽翼。可他眼下力挫五人,信心大增,竟想以一敌八。他雄心燃起,朗声道:“你们来得更好,我正要好好讨教。” 仇东时在旁目睹高时之威,正觉无望,却见三人归来,心下狂喜,想着若是八人合力,定能将高时铲除,助自己登上教主之位。可就在高兴之余,不远处缓缓走来两人,一男一女,他瞧清男子面容,笑容慢慢凝固,恶狠狠道:“凌楚瑜!” 秦之槐瞧见凌楚瑜,眉头微皱,待瞧清王如萱后,不禁脱口而出:“萱儿你怎么来了?”此地凶险,他生怕徒弟受到牵连,敦促道:“快走!”王如萱只顾摇头,道:“师父有难,徒儿岂会独自偷生。”她心知这此是生死之战,即使不敌,也不能逃走。秦之槐急了,喝道:“这是我教中之事,你不是本教弟子,无需多事。”王如萱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又何来外人之说。”秦之槐一时语塞,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朝着凌楚瑜使眼色,示意他带她离去。 高时挑眉一瞧,只见王如萱温婉端庄,看似柔弱却不失巾帼风范,不禁赞道:“玄机道人,能有如此弟子,当承你风骨,继你衣钵。”他移目望去,只见那女子身边站着的男子,清新俊逸,不是俗人,这才记得仇东时唤过他姓名,惊讶道:“你就是凌楚瑜。” “啊~~~~”汤达发疯似得朝凌楚瑜扑去,嘴里嘶叫道:“凌楚瑜,你骗我,你说欧阳靖会救我出去,谁知道,谁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是你和仇东时勾结给我设下的圈套。”他由于惊恐交迸,已经失去理智,一瞧见凌楚瑜,便把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他奋力前扑,岂不知他武功尽失,四肢虚浮,一发力眼前发黑,刚踏一步,却觉得下腿空空,重重相前摔去,昏死过去。 凌楚瑜瞧着他,心生愧疚,他因背叛而心生内疚恐惧,又在高时的威慑下失了理智,怕难以痊愈。他抬头看着仇东时,这个一切事情的根源,后者也怒目而视,道:“你居然还没死!”凌楚瑜知道他用吸功大法毒害自己,冷冷道:“我大仇未报,又如何比你先死?”仇东时本想上前了解他性命,可如今大敌当前,只好作罢。 高时凝视凌楚瑜良久,心有疑虑,可眼下大事未了,道:“如今八散仙齐聚,你们是臣服于我,还是随着这个冒名顶替的少公子与我作对?”吴罡呸了一口,道:“白日做梦。如今我们八人聚齐,定要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 高时虽知他们会如此回答,但心中惜才,不免多问一嘴,微挺胸膛,道:“当年八散仙曾联手与百里教主过招,百招不落下风,今日我也有幸能此,也不枉此生。”吴罡讥道:“我呸,你这卑鄙小人也敢和教主相提并论?”高时并不怒,笑道:“我自认不如,才识皆不及他。可我苦练多年,希望能有教主当年几分,便能慰藉。” 秦之槐心知高时如今武功已高出当年的教主百里无极,合八人之力,或能一战,旋即以唇发信,偷偷将消息透给其余七人,众人眼下也毫无办法,只能依计行事,纷纷点头。秦之槐见大家已决心合力,当即朗声,道出如惊雷憾地般发聩之音,“苍云八散仙,前来取汝首级。” 第十五章 王图霸业尽付空(下) 高时扬臂大笑,连道三声“好”,捏紧拳头,胸中兴奋难以抑制,道:“八散仙各有神通,威震四海,我心神久矣,只是未曾交手,实属遗憾,今日得求大道,也不枉平生所学。”他说话声音洪亮,内力沛然,显然不像刚交过手的样子,这让众人不禁暗生凉意。 “我呸!”吴罡听他所言甚是张狂,叫骂咧咧道:“我们八人只会送你下地狱。先吃我一招!”说罢大步流星,斜拳击上。他虽性刚易怒,也绝非无谋之辈,方才五人合力一战未占得上风,已然知晓对手实力要高出自己不止一筹。他抢先攻去,也只是为了替众人开路。 吴罡酒气正盛,拳风带声,又不失暗劲巧力,刚柔相济,好似仙人醉酒,恣意挥洒,一招一式带着仙风傲气,飘落而至,旁人看得是心旷神怡。高时双掌齐飞,掌风虚实,劲力暗生,与吴罡每交一手,都举轻若重。两人对掌,身形一晃,掌分后吴罡被震退七八步之远,瘦脸一阵红,显然是体内真气乱象所至。他内力虽刚猛,但与高时掌力相接,被他磅礴内力所摄,五脏均遭震动,稳住身体后不停喘气,十分狼狈。 崔颜和阎罗王见状,急忙分列左右,齐齐攻来。二人数月前为救凌楚瑜元气大损,如今也只得恢复七八成功力,大不如前。可大敌当前,也不做他想,朝高时猛攻而去。 八散仙中,他们三人的武功走的是刚猛路子,抢攻强击,气势煌煌。高时受二人气浪压来,反掌上击,与二人拆得三招,不禁暗暗奇道:“怎如此不济?”他心疑二人使诈留力,便多留意小心,双掌封出,只守不攻。冯易颜瞧出端倪,心里不解二人为何留手,难道是因不知对手底细而多加试探?其实他们均不知崔、阎二人已拼尽全力,奈何功力未复罢了。 心思细腻的秦之槐觉得不对劲,方才他传音众人,道出自己计划,需众人齐心全力,哪由得这般试探。他朝师弟余秋白看去,后者苦笑一声,道出实情。 此时三人斗得如火如荼,掌掌皆实,毫无虚招。崔、阎二人渐感不支,血气上涌,脸皮发热。高时瞧得清楚,心忖即使二十年前,二人实力也不会如此不济,当即沉声道:“为何你们武功不进反退?”二人被瞧出虚实,微微发怔,阎罗王高声强颜道:“无需你多疑,看招!”当下张开大口,纵声长啸,一股音浪刺耳传来,让人耳膜生疼,脑袋发昏。 “天雷龙音?”高时惊呼一声,急忙运功抵抗音击。其余人也受不住这音浪,纷纷运功抵抗,以免被其侵扰。周围在内斗的苍云弟子就没这般幸运,只觉得耳膜刺疼,痛苦难当,当即停止打斗,蹲身捂耳,有些弟子甚至疼得满地打滚,扭曲得满地打滚。 王如萱心忧凌楚瑜,他内力被封,生怕他像其他弟子般难以抵挡。岂知凌楚瑜却浑然无事,他因体内吸了数人真气,加上三轮七脉被封,存于身体的真气既繁又多,这吼声虽强,但也只是让他耳膜略涨而已。 “哈!”阎罗王忽然凝力狂吐,内力如一道白光从口中吐出。高时身体一震,五官扭曲,却又惊又喜道:“你竟练成这天雷龙音。”旋即又摇头道:“可惜威力太弱了。”阎罗王怔忡道:“可惜伤不到你半分。”此时崔颜催动“钟馗相”而来,神色凛然,凶煞无比。高时右掌平推,将其接下,皱眉道:“你二人功力倒退,却是为何?”二人不理会,此刻吴罡拍马赶来,当胸送上一拳。高时不躲不闪,将护体内力聚集于胸,任凭他打来。 吴罡一拳挥至,对手竟全然无事,正要撤拳,却被高时胸口生出的黏劲缠住,他恼怒之下,道:“怎么,不愿我走,那我便多送你几拳。”说罢内力狂吐,由拳头频送而去,可拳劲却石沉大海,消失不见。崔、阎二人心叫不好,急忙驰援。高时低喝一声,劲力暗吐,将三人震退。他刚展神威,立马侧身,身前地板“噗”地一声,石块飞溅。 “玄阴指出其不意,果真名不虚传!”高时转身回首,只见冯易烟右指已出,脸色极为难看。他刚才寻得良机,一指点去,岂知高时竟背后生眼,轻松躲过。冯易颜沉着应对,展开身法,游移而去,右指翩然点出,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如密雨急布,间不容发。他“玄阴指”乃极为精微细腻的指力功夫,以纯阴纯寒真气隔空伤人。高时催劲右袖,鼓胀如球,如一面墙挡在身前,这指力点在上面“噗噗”作响,却伤不到半分。 卓羽离和冯易颜一样,都是伺机而动,他从一开始就缓步而动,随着高时的位置不断变化移动,就是为了寻得他视野的死角,一击必杀。他此刻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高时的西南方,正时他视野盲区,而他又与冯易烟缠斗,便突施暗手,不料高时看似无暇分顾,左掌蓦地回击,这让卓羽离防不胜防。 “不值一哂!”高时淡然一笑,掌风笼罩数丈,饶是卓羽离轻功了得,也如同笼中囚鸟,逃不出去。“韦风都逃不出我的天网,你区区小技,岂能高飞?” 卓羽离被他羞辱,脸皮发红,却隐忍不发。他吃了对手一掌,体内气血翻涌,急忙侧身跃去。高时左手寻迹跟去,掌力凝聚,如珠炮般打去。卓羽离奋力抵抗,却始终逃不出他掌力范围,不由心生惧意,才知他“天网”厉害。其余人见势不妙,除了秦之槐外,纷纷上前助拳。高时狂啸道:“来得好!”忽然指掌间劲风陡涨,一口气连使七八掌来。 如此铺天盖地掌法,冯易烟等人看得是目眩神迷,纷纷震惊他武功之强,生平罕见,就连当年的教主百里无极也不及他。高时每发一掌,均后发先至,仿佛事先知晓了一般,他出掌凝重强劲,众人与之接触,力道层层透体,不得不运功抵抗,久而久之便渐落下风,倍感吃力。 王如萱见此激斗,呆若木鸡,又暗暗生奇,“这高时以一敌八,本就可怕,为何他能在夹击之下从容不迫,抢占先机?”她正思忖,忽听见仇东时叫道:“各位叔伯,这厮正在使用星辰散手,故而能料敌先机。”几人是当局者迷,被仇东时点破,幡然醒悟,却又暗暗惊奇,这“星辰散手”故能知晓对手底细,可他一人面对七人竟能将此神通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得不佩服其内力之深。 高时被叫破武功,顿时大怒,正欲发力,忽觉自己影子有些异样。此时太阳高挂,临近正午,自己影子却略微见长,实属怪异。他正发怔,在地上的影子陡然猛增,像活了一般站了起来。那“影子”露出眼睛,着实恐怖,忽然猛出一掌,打在高时胸口上。王如萱没见过此等怪异之事,以为大白天闹了鬼,失声叫了出来。 “曲影踪!”高时怒恨交织,他“星辰散手”虽能困住有形,却困不住无形。曲影踪将气息掩去,无声无息潜伏在他影子下,若不是此时太阳高挂,高时也瞧不出端倪。 众人见他终于是受了伤,趁此机会一拥而上。高时胸口穴道被点,真气受阻,一时半会无力反击。又瞧众人奋力杀来,为保性命,运起“玄清游炁”法门,真气如奔腾河流,冲破阻碍,游走四肢百骸,恢复自如。此时七人已杀到跟前,饶是他内功绝顶也反击不及,在七人夹击之下,寻得空隙,由西北位斜身冲出。 高时冲出包围,当下便回身反劈,朝仇东时打去。他恼怒其毁了自己的霸业,又对他假身份笃定不移,欲杀之而后快。形势陡转,仇东时意想不到高时忽然发难,竟呆呆站立。而此时崔颜急忙来救,四相连使,劲力迭加,竟比之前快了数倍。高时哈哈大笑,反身挥掌迎去,与他重重相击。崔颜为救仇东时,连使四相,本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曾想这是高时声东击西之计,引众人来救仇东时,再伺反击。崔颜右臂巨震,只听得“咔咔”两声,登时骨折,向后摔去。 “崔不笑!”吴罡惊呼一声,抢出一步,打向高时面门。他方寸微乱,拳重而凝滞,高时冷笑视之,右掌一圈一封,便将其震退。正欲追击,忽听得嗤嗤微响,一股阴柔真气射向面门,高时登时明白这是冯易烟的“玄阴指”,这指力本悄无声息,可冯易烟距离自己有一丈有余,若以此距离无声发指,更本伤不到自己半分。可他为救吴罡,不得不凝聚指力,这才让高时察觉。 高时侧身躲过,遥拍一掌还击,冯易烟也不敢大意,闪身一躲,掌风击中他身后那大鼎,发出厚重之音。而此时,一直未动的秦之槐忽然右指凝劲射出,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来,打在高时的右胁之下。高时身体忽顿,秦之槐又是凝指一发,打在他左胁下。若时普通点穴手法,是奈何不了高时,也封不住他的穴道。可秦之槐何等人,所发无形剑气凌厉无比,打在身上如锥钉般难受,顿时气血凝滞,动弹不得。其余七人见势,纷纷上前点了高时七处大穴,饶是他内功如何了得,也架不住八人联手点穴,身体一晃,瘫软倒地。 秦之槐右指不收,气喘吁吁,仿佛经历一场大战,这以指力化剑气的武功极损功力,而且蓄力时间又久,这才让众人拖住高时,给自己争取时间。 擒住高时,仇东时奔到众人面前,抱拳谢道:“感谢诸位替我教除一大害。”秦之槐缓缓收指调息,道:“你该谢谢崔不笑,若不是他奋力救你,只怕你早就成了高时手下亡魂。”仇东时大感尴尬,高时被擒,他惊喜过头,得意忘形竟忘了崔颜的救命之恩,这样有损他在众人面前的品行,急忙朝着崔颜跪拜道:“崔叔叔大恩,小侄没齿难忘。”崔颜此刻心中杂陈,自从听了高时所言,他对仇东时身份存疑,他心机城府与其父的光明磊落行事截然不同,他甚至有过与高时一样的念头,可危机关头还时救他一命,只得苦笑摇头。 “高时束手,你们还负隅顽抗?”冯易烟高声一喝,人人听得清楚。他们之前受阎罗王“天雷龙音”所伤,已是无心恋战,如今瞧见高时被擒,吓得丢盔弃甲投降。而其余的副堂主、舵主没了主心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此时他们中有一人投降,其余人只会跟风。 “笑话!”躺在地上的高时陡然跳起,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吴罡不敢相信道:“我们点了他的大穴,为何他还能……”高时此时脸色泛红,微微发喘,面露狰狞笑道:“玄清游炁,妙用无穷。想封住我穴道,简直时痴心妄想。”他此刻发话,如地狱恶魔,众人不禁心生寒意。 秦之槐虽也吃惊,但心里一寻思,自己全力封住的穴道,就算是四大宗师亲临,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解开。他观高时体内真气翻涌,定是为冲破穴道大损真气,恍然急道:“他为冲破穴道,已是强弩之末,大活不必怕他。”若是旁人这么说,定会生疑他怀二心,欲利用众人之力替他除去高时,而此话从秦之槐口中说出,众人均深信不疑。高时被瞧出自己虚张声势,心知今日大势已去,只有先全身而退,再谋大业。心下萌生退意,但斜眼瞧去,只见骆歆心伫立在侧,一副大仇得报样子,心里大怒,想着就算事败,也得杀她泄愤。旋即朝她奔去,痛下杀手。 在场之人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对骆歆心突施毒手,来不及反应。骆歆心先是一惊,但眼前之人乃杀父杀子仇人,咬牙切齿,双掌封上。她乃东海派高手,武功本就不弱,虽久不练功,可这一招也有模有样。 “娘!”仇东时惊呼一声,快步赶来,却还是不及高时快。高时正准备拍到,忽觉后颈生风,以为仇东时来救,心下生计,欲除掉二人,以报夺权之恨。他猛地变招回劈,却发现救骆歆心之人并非仇东时,而是那个内力全无的凌楚瑜。 第十六章 恩怨敌仇母子情(上) 凌楚瑜内力全无,反应却快得惊人,不知从哪里拾起一把长剑,朝着高时后颈刺去。他素来冷静,高时冲破穴道后,没了之前的镇定,取而代之是浓浓杀意。他只是余光瞟向骆歆心,凌楚瑜便知他将怒气朝她撒去。若不是骆歆心与仇东时合谋,他高时的地位无法撼动,也不至于被发现秘密,身败名裂。 “一剑浪天涯”,虽无内力支撑,可剑意盎然,大有无穷无尽之意。凌楚瑜自从三轮七脉被封后,一身内力使不出,反倒让他耐心专研剑道。这一招虽没魏谞使得深远绵长,也没王如萱挥洒时的幽静空岚,他这一剑仿佛是带着绵绵恨意,奔赴天涯。 高时惊讶之余斜掌劈来,他掌劲浑厚,透过长剑传至凌楚瑜体内,当即剑断人伤。他不禁奇怪,能使出如此剑招的人,内力竟然差得无法想象。 “不易!”骆歆心悲呼一声,身法抢出,绕过高时,扑向凌楚瑜。她神色紧张,竟一时间唤起了凌楚瑜的表字来,透着无穷关切之意。 “哪里走!”高时岂能容她,右手快如闪电,朝她后颈拿去。仇东时见此,急忙挥掌抢出,道:“休伤我娘!”两掌相接,高时觉得他掌力霸道,劲力透心钻来,急忙运功护住心脉,悻悻道:“摧心掌!”他瞧着仇东时,怒火燎天,右掌当即拍去。仇东时方扛了他一掌,尚未缓过劲,而另一掌已然拍来,他惊慌惨叫道:“救我!”他下意识是希望母亲骆歆心相救,可此时救他的却是吴罡和阎罗王。他不免失望,斜眼看去,只见自己母亲正搂着凌楚瑜,一副关切的神情,对自己却未曾瞧上一眼,心登如刀绞般,将气都朝高时撒去,怒喝道:“高时,纳命来!”他不解为何母亲对凌楚瑜这么上心,当骆歆心向他询要“吸功大法”时,他就隐隐觉得她这么做的目是要给凌楚瑜疗伤,所以他将计就计,在默写时候故意漏了几篇,借着她的手给凌楚瑜,后者才更为相信这吸功大法的真实性。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对他与众不同,甚至比我还要好!”他心中念念不休,越是无法理解,怒气就越盛,尽数朝高时打去。高时由于强冲穴道,内力大损,与三人交手,又得抽身运功抵抗“摧心掌”,渐渐被三人抢回主动。他心里愤慨,若时这般下去,岂能活命?他忽然身法游弋而去,像条泥鳅,瞬间冲出三人包围圈。可他前脚落地,余秋白、冯易烟、卓羽离又围攻过来,封住他的退路,又缠斗一起。 “高时,今天你休想活着离开苍云山!”余秋白与他交得两招,发觉他掌力略滞,正如秦之槐所言,高时为冲破穴道大损真气,当下认为是天赐良机,故而更为卖力,定要杀他替百里无极报仇。吴罡和阎罗王见他被围,急忙驰援,顿时六人围攻。 高时竭尽全力,冲不出包围,斗然间大喝一声,掌风奔腾如马,气势恢弘。众人不料他还能有如此强劲内力,急忙抵抗。高时一招迫得众人由攻转守,委实可怕,正要趁势而上,却发现丹田空虚,无法凝掌。他知自己今日消耗过巨,这“玄清游炁”虽强,也架不住几大高手这般车轮战,当年百里无极也时拼了全力才勉强胜了六大派,此后回山静养,被东方魄偷袭才落得败。 他心有退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又不甘瞧着仇东时抢走自己的教主之位,将自己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凝视寻人,只见仇东时距自己两丈之外,中间隔着吴罡等人,若想取他性命,非又得和众人交手,得不偿失,只得放弃。他转向一边,却见骆歆心搂着凌楚瑜,觉得可笑,这女人竟不顾自己养育多年儿子性命,对一个外人如此怜爱,当下竟同情起仇东时来。他想着虽不能杀了仇东时,一掌击毙骆歆心也能暂消他心头之恨。打定主意,奔着骆歆心背心而来。 凌楚瑜方才被高时震开,侵入体内的内力与自己体内的内力对冲,三轮七脉鼓胀,诸身百穴如针扎难受,差点昏厥。此时骆歆心赶来,以为他深受重伤,将他搂在怀里恸哭。凌楚瑜受宠若惊,待缓过劲来,腼腆道:“师伯……”骆歆心闻声大喜,捧着他的脸道:“你没事了?”又将他搂了紧些。 就在此时,高时悄无声息杀来,朝骆歆心背上打去。她关心则乱,竟毫无察觉,凌楚瑜大叫一声,可身子无力,无法相抗。危机关头,两道倩影杀出,王如萱掌风飘飘,宛若仙女,苏媚鞭如毒蛇,狠绝毒辣,两人反差极大,却又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唔!”高时没想到眼前的这两女娃武功不俗,道:“不愧是玄机道人的弟子!”他右掌一圈,将王如萱掌力带走,左掌猛地拍向苏媚鞭头,如惊涛拍岸。这一心二用,轻而易举将二人击退,再凝掌朝着凌楚瑜和骆歆心拍去。 此时骆歆心已回过神来,可这掌太过霸道,掌风笼罩二人,若自己躲开,那凌楚瑜定遭掌击身亡。她想也不想,挡在凌楚瑜身前,用身体护住他,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高时这掌。 “娘!”仇东时悲呼一声,与众人怒奔而去。凌楚瑜也是怒不可遏,奈何无能为力,四下寻找,却没有趁手武器可用。高时一掌后也登觉不可思议,这女人宁可牺牲自己性命也要护他周全,非一般人的情分能揣之。他怔怔出神,冷不防背后中了一掌。吃了痛他才回过神来,急掠数丈,退到大鼎之上,一脚踏在耳鼎,俯瞰众人。 眼下的苍云教,教中弟子内斗,场面混乱,全无同袍之情。他曾殚精竭虑重建的苍云就此土崩瓦解,神色悲痛欲绝。蓦地想来,自己以非那个右护法高时,而是东方家的派去的内应,这身份转变使他霎时间幡然醒悟,露出狰狞笑容,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在悲悯,还得意的狂笑,享受着这颠覆灭教的快感。 “今日之败,高时铭记于心,就此别过,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他纵身跃落下地,往前厅奔走。 仇东时瞧见骆歆心昏迷不醒,生死不明,怒目而视,道:“恶贼休走!”他大步冲前,欲和他拼死一战。高时头也不回,哈哈笑道:“竖子无谋,狼子野心,空有心机城府,难成大事,又岂会是百里教主之子。”说罢他大袖一挥,掌风将厅门嘭嘭打开,带着数十名副堂主和舵主退入大厅,广场上其余弟子也是且战且退。待他们全退入大厅后,将门关上。 众人不知他这是何意,不往山门冲反而退到大厅,难道想据守不出?这里面没水没粮,只要围困数日,非饿死不可,岂会走这条死路? “里面有密道!”仇东时忽然喝道。高时想全身而退,须借助密道。这密道曾是高时带领东方魄从中潜入,事成之后又将原来出口封住,往另一侧又开了出口。众人一听,知他想借密道逃走,急忙围上,可叛逃的苍云弟子在内以盾抵住大门,不让众人踏进一步。仇东时急躁不安,急忙下令让众人撞开大门,可大门死闭,难以破入。 “算了!”秦之槐心知大势已去,就算破得大门,以高时为首的首脑已经离去,留下几个送死的弟子而已。仇东时忿忿不平,捶胸顿足,大叫可惜。 秦之槐急忙下令救治伤员,清除苍云山上高时存留的余孽。骆歆心挨了一掌,生死不明,被送回山语阁。这一场苍云教的内斗,以两败俱伤的代价结束。 此战之后,苍云教群龙无首,只得八散仙主持大局。冯易颜和卓羽离带人清剿山上高时的人马;曲影踪、吴罡和仇东时带领七名堂主下密道勘察,封住一处密道出口以防后患;崔颜右臂骨折,加上内力耗尽,需静心调养,阎罗王和余秋白伤势加重,也得静心调养;秦之槐威望甚高,深得人心,则在山上主持大局。凌楚瑜和王如萱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骆歆心则由苏媚悉心照料。 过了几日,山上一切事宜渐渐平稳。众人商讨教主之位该由何人担当。苍云教经历此难,元气大伤,人心终日惶惶,死气沉沉。可好歹也是大教门派,岂能一日无主。仇东时众望所归,以揭露叛徒的重大功劳,登上他梦寐以求的教主之位,从此更名为百里易,开始他的权谋天下之路。 山语阁内,檀香缭绕,骆歆心脸无血色躺在床上。旁边一老道替她摸脉,良久未言,皱眉不展。 “前辈,我师伯她伤势如何?”一旁男子神色紧张问道。老道沉吟未语,他旁边站着的女子小声询问道:“师父……”老道依旧闭口不言。 “前辈,您到底是说句话啊,成不成好歹说一声,别在这里唉声叹气!”男子再也沉不住气,厉声言喝道:“别这么吊着人心脏,受不了。”老道缓缓睁眼,欲言又止,男子更是怒了。 “不易!”骆歆心微张双目,弱声说道:“别难为玄机道人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救不回了。”她语气孱弱,细若游丝。 凌楚瑜急道:“师伯,你定不会有事的。这道士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他定会医好你的。”骆歆心微微笑道:“能治病不能治命,别难为他了。”凌楚瑜不死心,忽然道:“对了,师伯,我认得一个神医,他定有办法,我这就下山找他去。”他正欲转身,骆歆心软绵无力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那道士此时开口道:“高时这一掌震碎了夫人心脉,夫人虽有内功底子,但伤势过重,大罗金仙也难以救治。”他重重叹气道:“我现在只能维持夫人一月生命。”凌楚瑜道:“那一月后呢?”道士答道:“看天意了。” 凌楚瑜悲呼,骆歆心反而释然道:“还有一个月,看来上天已经够垂怜我了。”他转头看向凌楚瑜,带着愧疚道:“不易,之前对不起你,本想跟时儿讨要吸功大法,助你恢复功力,可惜那孩子终是留了一个心眼,竟害得你伤上加伤。”她低眉欲哭,继续道:“你放心,在我归去之前,定会向他讨要吸功大法全本。哎,是我这么多年对他不好,才使他性子怪癖阴狠,都是我的错。” “哼!”屋外苏媚冷哼道:“自从当了教主,从未踏入山语阁半步,只怕是忘了主母您了。怎么向他讨要?他这个人就是忘恩负义。”骆歆心听罢后苦笑道:“还有这个好孩子,我也未成好好管教她。不易,若我走了,媚儿她无依无靠,我只怕……”言下之意,大有让凌楚瑜照料之意。苏媚在外泣声道:“主母,媚儿自有主张。”可过了良久,屋内一片寂静,她终等不到回话,跺了跺脚,愤然离去。 待她走后,骆歆心叹道:“不易,那孩子是逼不得已,你千万不要怪她。”凌楚瑜摇摇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只可惜我是背离正道的叛徒,她跟着我反而不利。”骆歆心愁眉苦脸,心知凌楚瑜眼下遭遇,全是仇东时所设计,悲戚道:“怎么会如此……”她神情悲恸,显然不想事态已如此严重。 “夫人好生休息,老道士无能无力,不要见怪!”秦之槐缓缓起身,欲要离去。骆歆心感谢道:“玄机道人,此番揭露高时阴谋,幸得有你有助,骆歆心在此谢过。”秦之槐摇头道:“可惜让他逃了,教主大仇一日未报,我一日不退出江湖。”他言下另有深意,众人听得出来,目送他离开。王如萱也识趣,借着送师父为由离开屋子,只留凌楚瑜一人。 凌楚瑜有些难以启齿,那日大战,骆歆心当众展现出的关怀已经超出同门长辈关爱,这让凌楚瑜有些无所适从。骆歆心却忽道:“不易,我命不久矣,可否答应我几件事?” 凌楚瑜点点了。 骆歆心想了想,才缓缓道:“我会让时儿交出吸功大法,替你疗伤,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为难他,我也会说服他不要为难你。” 这第一件事就让凌楚瑜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与仇东时的恩怨,非一两句话就能冰释前嫌,就算自己不计较,难免他日后报复。可看在骆歆心的面子上,只能点点头。 骆歆心知道难为他了,心有愧疚,继续道:“媚儿之事,还需你多上心。刚才那个姑娘是你未来媳妇吧,她人不错,可与媚儿决融不下。我走后她也绝不会留在山上,到时她一人闯荡江湖,惹了什么事,你得多帮帮她。”凌楚瑜想了想,点点头。骆歆心笑道:“好孩子。还有最后一件事,我会吩咐时儿替你洗刷冤屈,待真相大白后,你好好做个镖师,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再卷入这江湖中的恩怨纠葛了,这是我最大的希望。”凌楚瑜听完,这三件事就是之前她敦敦叮嘱之事,临了前又叮嘱一遍,他岂能不听。骆歆心见他都一一答应,似乎长长舒了口气,面露微笑,仿佛此生无憾,缓缓睡去。凌楚瑜不敢打扰,在旁侍奉一会后,也默默离开。 第十六章 恩怨敌仇母子情(中) 离开山语阁,王如萱已在此等候多时。 “风大,凌大哥,边走边聊!”王如萱翩然转身,凌楚瑜紧随其后。一路无话,此时节虽已复春,可山上清冷,仍有寒意,山涧偶尔一声鸟鸣,空谷悠长,更添寂静。鼓风呼啸,吹得人摇摇欲坠。 二人行至山腰一处八角亭,王如萱忽叹道:“苍云教历此大难后,人心不齐,已不复当年之志。以师父为首的八散仙也心萌退意,只是如今新教主百里易登位,根基未稳,师父他们念在往日情分才勉强留下,只怕迟早离去。”凌楚瑜不明其话是何意,只是听她续道:“凌大哥,师父说你和百里易有冤仇过节,若长留山上唯恐生变,让我们赶紧下山。至于吸功大法一事,师父和其他前辈都会替你向他讨要。” 凌楚瑜心头动容,自己何得何能,竟能让他们替自己向仇人求情,叹息道:“我凌楚瑜贱命一条,各位前辈又何须········”王如萱道:“师父他们可能担心你与百里易结仇,故而才有意化解你们之间恩怨。”凌楚瑜有些不快,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与仇东时的恩怨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冰释前嫌?刚才在骆歆心榻前,看着快临了的她,才动了恻隐之心,可如今众人都劝他放下,心底怨气腾起,浮现在脸上,阴沉道:“他仇东时百般设计毒害我,到头来一句话就想了结?” 王如萱见他怨气不消,不知如何接口,岔开话题道:“你有问她吗?”凌楚瑜怔怔一呆,道:“问什么?”王如萱欲言又止,低头将目光移开,怯生生道:“当日她拼命护你周全,我们都瞧得出不一般……”她没有再往下说,凌楚瑜知她意思,脸皮微热道:“王姑娘,你们也看出了?”王如萱点点头,道:“她不惜性命挡在你身前,替你挨下那掌,可绝非长辈关爱之情。”凌楚瑜凄笑道:“那一刻,真像母亲拼死护住自己的孩儿啊!王姑娘,你说她跟我会不会有其他关系?” 众所周知,东海派的掌上明珠和凌楚瑜的母亲苏婉茹情同姐妹,除去同门之情,骆歆心最多也只把凌楚瑜当成亲侄子。而自从骆歆心随韦风去了苍云后,二人已有二十多年未见,即便关系再好,又怎么会对才见过数面的凌楚瑜有如此深的感情呢? 王如萱沉吟道:“照理说应该不会。凌大哥你打小就在苏州,从未见过她,或许是骆前辈她爱屋及乌吧。又或许是她对你有所愧疚,将你卷进来,所以才拼命帮你。”凌楚瑜低头沉吟道:“或许吧。”他忽然记得百里无极曾有段游历江湖的时光,陪同他的正是韦风,而据半年前自己曾偷听父亲和贞娘的对话中,知晓凌柏川曾也有数月和百里无极一同游历时光,难道他们三人早就相识?而母亲和骆歆心有是同门姐妹,那他们的关系可就非同一般,若这样想来,百里无极、韦风、凌柏川的关系又更进一步。当年骆歆心从苍云山逃出,首先想到的地方便是苏州,自己的老家不正在苏州吗?如此想来,他们关系绝非一般。 见凌楚瑜想得发呆,王如萱轻声问道:“凌大哥?”凌楚瑜方醒过来,道:“或许骆师伯丧子,便将这份关爱转到我身上了吧。”目前也只有如此解释了。王如萱心忧他的伤势,道:“凌大哥,若师父他们讨得吸功大法后,我们就下山好吗?”凌楚瑜心知这吸功大法是难如登天,摇摇头道:“骆师伯命不久矣,我想留在山上陪她,侍奉她,也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王如萱点头道:“自然如此。”凌楚瑜道:“至于吸功大法,不必强求,生死有命,我已经看开了。”王如萱神色黯然,道:“这就没有其他解法?”凌楚瑜道:“我体内真气凝聚不散,驱不出、化不掉,三位前辈只是暂时以他们真气降住压制。若真气的反噬,这后果比之前更为严重。” 王如萱听了脸色惨变,回想起之前他癫狂发作、痛苦倒地的样子,还心有余悸,若再加深数倍,后果不敢想象。凌楚瑜却释然道:“放心,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我运气一直这么好,定有其他法子相救。若真不行,我就用剩余时光,陪王姑娘去趟塞外,也了却心愿。”王如萱知他是苦中作乐,眉头更加不展。二人再闲聊几句后,凌楚瑜便借故离开。王如萱瞧他没落背影,不禁摇头。 凌楚瑜去而复返,前往山语阁。门外东麻子恭手道:“凌师弟!”凌楚瑜微微发怔,东麻子却笑道:“我乃掌门所收弟子,奉命保护大小姐。按照辈分,我该唤你师弟。”凌楚瑜恍然大悟,道:“师兄好!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恕罪。”东麻子摇摇头,道:“是我和瘦子对不起师弟你。因为大小姐要我等隐瞒身份,才不敢相认。数年前公子选中师弟,我等也是劝住不止,才让师弟着了他的道。”凌楚瑜现在想来,自己曾与二人交手,他们多有忍让,原来是顾及这个身份,说道:“师兄不必介怀,这非你所能左右。”东麻子一躬到底,道:“师弟大量。”他起身后问道:“师弟去而复返,是要找苏姑娘?”凌楚瑜不好意思笑了笑,东麻子笑道:“苏姑娘应在她房里,刚才瞧见她梨花带雨的,不知是否因为大小姐的事。”凌楚瑜心中一痛,道:“多谢师兄!”说罢大步迈进。 凌楚瑜走到一处亭子,记得骆歆心曾言,这亭子另一条路是同样苏媚住处,他看了过去,还是决心往此而去。 这路通往山的另一侧,绕着山体开辟的路,阴暗潮湿,再走得上百步,便是一处延生出去的巨石平台,上面用木瓦砌成一间屋子,屋顶种有花草,如今春天,万物滋生,那些花蕊零零散散点缀屋顶,藤蔓和爬山虎也翠绿勃发,绕着房屋四周,生机盎然。 “笃笃!”凌楚瑜犹豫了一下,心里忐忑不安,终是鼓起勇气敲了门。良久未见回应,欲张嘴发问,却又欲言又止。他徘徊一会,正欲离去,屋里传来一声微咳,似乎有意而为。凌楚瑜微微一笑,朗声道:“有人吗?” 片刻后,屋里才传出声来,“没人!”凌楚瑜认得声音主人,喜道:“凌楚瑜拜访!”屋里女子冷哼一声,便不做回答。凌楚瑜道:“那我进来了!”再等片刻,屋里没人回应,凌楚瑜壮着胆子将门推开。 吱地一声,木门被推开,约莫三丈之地的屋里却是五脏俱全。这山间的木屋在狂风下似乎摇摇欲坠,可踏入屋内,一股莫名的温馨让人忘去了外面的危险。里面古色古香的桌椅床铺,色彩尽显女儿家的温婉。苏媚正坐在凳子上,背对着凌楚瑜。 凌楚瑜厚着脸皮坐在旁边,屁股刚沾凳面,苏媚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坐下的。”凌楚瑜笑眯眯,不管不顾就往下坐。苏媚右掌运劲轻推,那张凳子向左移动了一尺有余,凌楚瑜冷不防屁股坐空,摔了个结实。 “哎哟!”凌楚瑜吃痛叫一声,五官夸张地扭曲,苏媚绷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凌楚瑜拍着屁股笑道:“这凳子会走,当真奇怪。”苏媚又变回冷冰冰的脸,道:“给我滚!”凌楚瑜委屈道:“我刚摔了个平沙落雁,疼得厉害,哪里走得动。不如媚儿你背我走!”苏媚怒道:“不要脸。你来我这里干嘛?不跟你未来媳妇亭下谈心,若她追问起来,我可不管。”凌楚瑜哭笑不得,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瞧在眼里,道:“我担心师伯。最近都是你照料她,所以想问问你她的情况。”苏媚白眼道:“你不是刚看过她吗,为何问我?”凌楚瑜尴尬一笑,欲言又止。 良久,苏媚叹声道:“主母若是走了,你有什么打算?”凌楚瑜心头一沉,道:“师伯让我不要为难仇东时,我怕我做不到……”苏媚一听他之名,登时气涌上头,道:“主母素日纵使对他狠心,却始终不忍你们相斗,你知为何?”凌楚瑜想了想,道:“因为他是百里无极的儿子?”苏媚摇摇头道:“非也。我从小就跟着主母,仇东时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嫉贤妒能,不能容人,而且锱铢必较,可要论阴谋诡计,十个凌楚瑜也决计不是他对手。主母也是怕她走后,无人压制得了他,对你是有害无益,所以才百方劝阻。” 凌楚瑜此时才知她真正意图,心里莫名感动,骆歆心已为他想好未来岁月,难怪让自己不要插手江湖事,问道:“媚儿,我记得你曾说过三岁就跟着师伯了?”苏媚啐了一口,道:“谁让你叫我媚儿。”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三岁跟着主母,虽不知她之前遭遇,可每年七月十六,她都自己躲在屋里哭泣,嘴里念念叨叨着‘夫君’、‘心儿’,一哭便是一宿。后来我才知道,七月十六正时苍云教覆灭的日子,而主母的丈夫和儿子也是在那一天死去。所以你担心的事是不可能的。” 凌楚瑜苦笑道:“怎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苏媚道:“要看破你还容易。”说罢她忽然俏脸一红,啐道:“我干嘛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凌楚瑜看着她,发觉眼前佳人越发漂亮,娇而不媚,风韵优胜王、闻人二女。想到这里,他老脸一红,似乎想起曾经难以启齿之事。 苏媚瞧他那神色,就知他歪念邪起,不怒反而俏脸促狭,不由得面红耳赤。凌楚瑜压抑着搂她入怀的冲动,心里着实如千万般蚂蚁爬过般难痒难忍,轻轻唤了一声“媚儿”,岂知苏媚忽然闯入他的怀中,哭了起来,凌楚瑜此刻温软在怀,却见佳人梨花带雨,不免心疼,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主母待我恩重如山,她若是走了,媚儿世上就没亲人了。”她嚎啕大哭,哭湿了凌楚瑜胸前衣衫。她从小父母双亡,是骆歆心收养并带大,和对仇东时恨铁不成钢的方式不一样,骆歆心对她是万般宠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苏媚生得妖娆媚人,是个美人胚子,多少男人为之倾倒,可她一心为保恩,决心终身不嫁。可她偏偏碰上了凌楚瑜,这个让他心动的男子。仇东时让她假意勾引凌楚瑜,她竟然情不能己,假戏真做,委身于他。这也是为何仇东时千方百计要置他死地原因。可惜造化弄人,她害得心爱之人受伤,不敢面对,而敬仰的主母又不久于人世,如此打击下,她悲痛欲绝,却又一直强忍,多日来已经不堪重负。直到投入凌楚瑜怀抱,心里的防线才崩塌,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怀中的苏媚哭声越发细小,最后微微抽泣。凌楚瑜低头一瞧,苏媚竟然沉沉睡去,看着她脸颊深深的泪痕,心中不忍,将其抱起,轻放在床上。凌楚瑜踌躇半响,朝着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道:“这不算趁人之危吧。”苏媚似乎知道他所为,在梦中露出笑容。凌楚瑜搬起一张凳子,再旁默默注视,守护着她。 约莫过了很久,凌楚瑜从梦中醒来,看着苏媚沉睡,心道:“我竟睡着了。”他不知此刻是何时辰,但身子渐觉凉意,想来已是太阳落山,扯了被子给苏媚盖上,心想:“她一天未吃东西,等会醒了岂不肚饿?”他想着给她寻些吃的,便悄悄离开木屋。 出了门,天已经黑了,这山语阁里弯弯绕绕,分不清方位,凌楚瑜只知地牢和门口,心想待会遇到下人询问即可,可走了一段,均没发现任何人影,心下奇怪“难道人都睡下了?”他想着往外走去,去外面弄些吃的回来。 当他快临出口时,忽然听到声音,“公子,主母已经睡下,您明天再来吧!”是东麻子声音。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那略带醉意的声音说道:“滚,我现在是教主,你要叫我教主。”东麻子挨了一巴掌,声音依旧道:“属下该死,望教主恕罪。只是主母已经睡下,教主还是明天再来吧。” 凌楚瑜藏了起来,怕他瞧见引发误会,悄悄探出头来,看见那个矮胖的东麻子前面是个晃晃悠悠的人,指着东麻子喝斥道:“混账,本教主要看望自己娘亲,你敢拦我?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你是什么东西,快滚!”东麻子道:“属下不敢。只是主母身体有漾,需要多加休息。”百里易大袖一挥,道:“那如此我更要去探望。之前母亲再三催我,我因教务没得空,现在那些弟子都说我不孝,我现在来了,你又拦着我,说,是不是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他胡言乱语,显然时喝得不少。 东麻子道:“属下万万没有此意。教主您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他扶着百里易右臂,欲带他离开,岂知他甩开东麻子,喝道:“胡说,本教主岂会喝多。吴罡那厮说我喝酒扭捏,不如父亲豪爽,今天我就要喝给他看,看我是不是父亲的儿子。”他此言颇有不满,叫得满山都听得清楚。 “给我让开!”他忽然厉声道:“娘亲为救那个混蛋,受了伤,我要去看望她,谁都别拦着我,我要问问她,如果我和他非选一个,她会救谁?”东麻子见他如此醉态,忧心他会冲撞骆歆心,随口附和道:“自然是救教主了。”百里易一听,勃然大怒道:“我看她是救那个混蛋吧。给我滚开!”他将右腿抬起,朝东麻子踹去,后者不躲不闪,挨了这脚后往后一坐,又急忙爬起来,百里易啐了一口,骂咧道:“狗奴才!”说罢就往里走。饶是东麻子如何劝阻,均是无用。 “麻子!”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道:“主母有令,让教主进来!”东麻子一瞧是瘦子,只得遵从。百里易冷笑道:“这就对了。母亲不见儿子,难道要见外人不成。”时瘦子微微摆手,道:“教主请!”百里易趾高气扬“嗯”了一声,负手于身后,大步走去。 凌楚瑜在旁瞧得清楚,这仇东时深夜而来,而去醉酒熏熏,生怕他顶撞骆歆心,便悄悄跟在他身后。 第十六章 恩怨敌仇母子情(下) 百里易摇摇晃晃地随时瘦子走去,快临近骆歆心住处时,抢步上前,推开瘦子,大咧咧嚷道:“娘,时儿来看您了。”他正欲推门而入,屋里人却冷声道:“没规矩,跪下!”百里易缩回手,悻悻道:“时儿知道错了!”说罢大袖轻挥,掌风朝下,只听得“噗噗”两声闷声,倒是像极了跪下的声音,时瘦子再旁也不出声,只是摇头。凌楚瑜不禁皱眉,这仇东时居然以此阴招应付屋里的骆歆心,当真可恶。 屋里人似乎没有发觉,继续道:“我看你是口服心不服。这么晚了,还在门口吵吵嚷嚷,让外人听了,成何体统。你如今贵为一教之主,自当有教主的样子,要不如何才能服众……”百里易听了甚是不耐烦,袖子一挥,嘟囔道:“娘,知道了,我可以进来了吗?”片刻,屋里才幽幽传来“进”,百里易挥手遣散时瘦子,推门而入。 凌楚瑜待时瘦子远去,悄悄地游移到东侧窗边下,屏息偷听。只听得他道:“娘,你现在身体如何了?这些日子孩儿忙于教务,一直未曾探望,可我心里一直挂念您。”骆歆心冷声道:“看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娘,我以为你当了教主,早把我忘了。”百里易道:“孩儿岂敢。娘为孩儿谋划多日,夺回教主之位,虽让高时逃了,但已揭露他的面目,从此让他身败名裂,可比杀了他要痛苦多了。”骆歆心道:“但你切莫大意,他武功之高,已超出我想象,此刻他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时儿你可有良策应付?” 百里易嘴角浮现笑容,笑道:“当然。他杀我父母,我岂会让他有安生日子。他这次仓皇逃走,定是去了东方家寻求庇护。我可以暗中联合欧阳家,将他们一并铲除了,杀父灭教之仇,东方魄也有一份,这次我定让他们付出代价。”骆歆心点头道:“这个计划得周密,不急于一时。如今你当稳住大局,安抚人心才是。”百里易胸有成竹道:“娘请放心,时儿明白。” “娘的身子弱,是看不到你手刃仇人的那天了。”骆歆心叹气道:“以后得你自己做主了,凡事多日思后行,准没错。”百里易一听,面露忧愁道:“娘,您说什么呢,您一定会好起来。那秦之槐不是医术精湛吗,孩儿这就找他去,让他给您瞧病,若是他没法子,我定会踏遍天下,也要为你寻得良医。” 这一番话无比诚恳,在旁的凌楚瑜听了都汗颜,认为自己小人之心,心想他仇东时再如何恶毒,对骆歆心还是尊敬关切,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再听下去也没多大意义,正要离去,却听骆歆心慰藉道:“时儿你能有这孝心,我也死得其所。玄机道人今日来瞧过了,娘身子也就能熬数月,不过在死前能看到高时身败名裂,也算聊以慰藉。不过我临死前,尚有一心愿未了。” “娘还有什么事,时儿定粉身碎骨。”百里易甚是激动,骆歆心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凌楚瑜乃我东海派弟子,他娘亲与我情同姐妹,我知道你们交恶久矣,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不要为难他吗?”百里易挺了挺腰,略做思忖道:“既然娘亲自求情,我定不会再为难他。可他若追我不放,又当如何?”凌楚瑜听罢倒是出奇意外,心想难道真是自己小人了? 骆歆心见他竟如此爽快,喜道:“这个不难,我自当会从中周旋,让你们冰释前嫌。不过你得先拿出一样东西来。”百里易明知故问道:“什么东西?”骆歆心道:“自然是吸功大法。上次你假借我手,将残缺的吸功大法给了他,虽治得他旧疾,同样埋下了隐患。只要你拿出全部心法,我自当可劝他放下你们之间恩怨。”她说得极为诚恳,声音柔和,一副哀求的样子。岂知百里易忽冷笑道:“原来不止娘亲向我讨要这吸功大法呢。之前秦之槐、崔颜、阎罗王都向我要这个武功救治凌楚瑜,如今娘亲也是,他算什么东西,竟得大家如此偏爱。” “住口!”骆歆心忽然厉声呵斥,但她气虚体弱,咳嗽起来,伴随着急促呼吸声,道:“你本就不该害他。”百里易却道:“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可以答应您不为难他,若想我交出吸功大法,痴人说梦。” “你不给他心法,他就命不久矣,到时候你为难不为难,他都难逃一死。” “这可怪不得我。我已经遵照娘的吩咐,不为难他,可像我交出心法,绝不可能!” 啪地一声,细如苍蝇,骆歆心手无力量,打在百里易脸上如蚊子,气喘吁吁道:“你是要忤逆我!”百里易也不恼怒,挠了挠被打的地方,道:“娘你厚此薄彼,孩儿不服。” “不服什么?” “我俩与娘没有血亲,但我从小侍奉您,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您对我严苛,稍有不满便鞭尺相向,这些孩儿都不怪您,知道您是为我好,棒打出孝子。可您真正让我寒心的是,您竟然为了那个凌楚瑜,打了我一整夜,我不过是吸他功力而已。” “吸他功力?你岂不知你害他经脉大损,一生武功都无法精进,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可比杀了他们还残忍。” “哼哼,我就知道他在你心里位置重要。” “他可以算是我一个侄儿,你这样对他,我怎么面对他父母。” 百里易借着酒劲,冷笑道:“他父母?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凌楚瑜不是你儿子吗?” 骆歆心一怔,颤声道:“你说什么?”百里易见她反应如此剧烈,自以为猜得准确,道:“当日高时说了,你曾带着一个婴孩去了苏州。依我看,那定是你的亲生儿子,哪有什么交换,真正的百里易早就死在山上,不是吗?” 骆歆心脸色惨白,气急败坏道:“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百里易道:“没人跟我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带着你儿子回苏州,就把他寄养在凌家,然后寻找一户人家,将他们的小孩夺了过来,冒充百里易,而那个小孩就是我,对不对!” 他一番发问,骆歆心恼得气血翻涌,道:“胡说,你是如假包换的百里易,我亲生儿子确实死在高时手上,你身上的锁片就是证据。”百里易扯出脖子上的锁片,冷笑道:“就这玩意,随时都能掉包,怎么证明?我数日前找了教中画师,看了前任教主夫妇的画像,我的容貌根本不像他们任何一个人。事到如今你还骗我,要不是你舍身替凌楚瑜挡下那掌,我都没有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 窗外凌楚瑜听得是汗毛直竖,百里易这番话无疑是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虽然荒诞,但实在找不出骆歆心如此关心自己的理由。 “怎么?您没话说了!”百里易咄咄逼人,道:“您想利用苍云教复仇,又怕自己儿子牵扯进来,所以你找到了我,让我以百里易的身份替你报仇。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些年你对我打骂心中可有一分怜惜?反正我也只是你抢来的孩子,是你复仇工具而已。”他狰狞狂笑,像是在宣泄多年压制的不满情绪。 骆歆心垂头道:“原来你这么多年一直恨我。”百里易道:“以前不恨,你再怎么打骂,我都不恨。我一直希望做得更好,希望你对我笑一笑。可我无论如何做,你都不屑一顾,反倒是听到凌楚瑜的消息,你会为他欢喜,为他忧,我都看在眼里,我好恨,我好恨啊!”他说“恨”的时候,几乎时撕心裂肺。 骆歆心闭眼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心有怨恨。但是我并没有骗你,凌楚瑜并非我儿子。”百里易显然不信,以为她还在骗自己,淡淡说道:“还想骗我。您可知道汤达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有多少吗?他曾奉命查你的下落,也查过跟你有关的人。凌家确实在二十三年前有个孩子,但时那天苏婉如难产,至于后来的事,就无从查证。无法查证就说明有人故意掩盖,于是我这么一推算,她生产前后几天你刚到苏州,若那小孩难产而死,那如今的凌楚瑜又是怎么来的。”骆歆心道:“若不是难产呢?你可知道凌楚瑜表字不易的来由?就因为当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故而为他表字不易,来者不易。” 百里易怔怔发呆,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所掌握情报有限,方才所说全凭自己猜测而已。他只是妒忌凌楚瑜,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所以骆歆心对他一丁点儿的好,都让他妒忌。骆歆心说道:“时儿,你可以恨我,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救救不易,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我也保证他不会在与你为难。” 百里易狂笑道:“为难我,就凭他?他遇到我以后,他整个人生都在我的掌握中,我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将右掌张开,再缓缓握紧,面露狰狞之色。骆歆心知道他怨恨根深,不仅仅因为凌楚瑜曾经给过他一次惨痛败北经历,还从他手里抢走苏媚。她轻声道:“时儿……”岂知百里易怒喝道:“我不叫仇东时,我是百里易,现在苍云教的教主。”骆歆心低眉顺眼道:“教主,我祈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不易。” 凌楚瑜听了心如绞痛,骆歆心为了自己竟然如此卑微向百里易求情,更加彰显自己的无能。也怪自己贪心,经不住吸功大法的诱惑,导致如今之过。可骆歆心越是如此,百里易越是恼怒,喝道:“还说他不是你儿子,你竟为了他求我。”骆歆心只是摇头,道:“故人之子,不得不顾。啊~” 忽然屋里传来骆歆心的叫唤声,随着而来的是“咚咚”声,凌楚瑜在旁偷听,不知里面发生何事,忽生事端,他担心百里易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掀开窗,怒喝道:“住手!”他定睛一看,只见骆歆心倒在地上,原来方才她哀求百里易,手抓着他衣袖,可百里易盛怒之下,将其甩开,岂料用力过猛,将骆歆心拽倒在地。百里易起初也颇为吃惊,虽然眼前这个“母亲”对自己不好,但怎么说也朝夕相处二十多年,这份情义,他不会做出不敬之举,可刚才那一跤,着实让他吓得冷汗直冒,手足无措,酒意顿时消了大半。他正欲上前相扶,却听窗外有人叫唤,而来人却是那让他分外眼红的仇人,大怒道:“凌楚瑜,是你!” 凌楚瑜行踪泄露,逃也逃不掉,当即跳入屋里,将骆歆心扶起,关切道:“师伯……您没事吧!”骆歆心也是吃惊,急道:“不易,你怎么来了?”她生怕二人见面会大打出手。百里易瞧了更加恼怒,道:“凌楚瑜,你来得正好,我要送你上西天。”他憎恨凌楚瑜夺其母爱,右掌聚力朝凌楚瑜拍去。这刚猛一掌避无可避,况且凌楚瑜没有丝毫内功,岂能抵挡?只能闭目,心里大喊“我死定了”。在危机关头,倒地的骆歆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闪现在二人之间,欲替凌楚瑜挨下这掌。百里易大为惊讶,若换是平时,他尚能撤掌,可如今他醉意上脑,出掌毫不留力,又岂能变招,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骆歆心胸口。 “娘!”百里易悲呼万分,这一掌带着无限的自责、懊恼和愤怒,他眼睛通红,泪水流出,盯着凌楚瑜,将这场悲剧全都归在他身上。 “凌楚瑜,你害死我娘,我要你命给她陪葬。”他抬脚猛踹,踢中凌楚瑜小腹,后者惨叫一声,顿时飞出数丈之外,撞在门上,那门也抵不住这一脚力道,和凌楚瑜一并飞出屋外。 此时的打斗声引来时瘦子,他瞧着飞出屋外的凌楚瑜,又看着屋里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骆歆心,当即疾呼:“大小姐!”百里易欲将此事嫁祸给凌楚瑜,当即怒道:“凌楚瑜深夜偷袭我娘,快抓住他!”时瘦子踌躇一会,道:“凌楚瑜内力全失,绝不可能一掌将大小姐打成如此!”百里易怒道:“你在怀疑我?” 此时他心中邪念顿生,若今天的事传了出去,教中弟子定认为他是个弑母不孝之徒,定会被废除教主之位,那自己多年处心积虑夺来的教主之位,就这样白白断送。他心里不安,也不甘,心想定要除掉他们。他忽然杀机腾腾,毫不掩饰,朝时瘦子攻去。 时瘦子为人机敏,早有防范,双掌封上,硬生生接下这招。但百里易这招乃是“摧心掌”中“肝肠寸断”,内力如刀般传来,时瘦子登觉得五脏六腑如刀割般难受,急忙运功抵抗。百里易一招后急忙变招,斜拍时瘦子后背。这一掌虽快,但力道甚微,也因为百里易做贼心虚,匆忙出掌的缘故。时瘦子虽来不及防这一掌,好在他本事不差,抗下这掌后,忽然听骆歆心用平生最大的力气道:“带不易走!”时瘦子听了微微发怔,朝着骆歆心看去,后者发出这最后一声后,就此绝气。他悲呼不已,提起倒在地上的凌楚瑜,朝着外面奔去。 第十七章 玄清游炁体源流(上) 错杀养母的百里易怔怔而望,瞧着地上冰冷的尸体,手掌微微颤抖,惊慌之下让他忘了悲伤,有的只是恐惧。他刚接手苍云教,万人之上,这大好前程岂能因此轻易断送?酒意上头,把心一横,欲将二人杀之灭口。当即大步疾奔,紧追其后。 时瘦子提着无力动弹凌楚瑜穿梭,身体不免沉重,转头瞧去,百里易已渐渐逼近。他虽手脚奇长,速度比常人要快,但带着一人始终不力,而这里道路又蜿蜒,难以拼力展开身法。 又急奔数丈,眼瞧百里易已经快追上,他杀气满面,冷得吓人。他蓦地挥掌拍来,赫然是那霸道毒辣的“摧心掌”。时瘦子躲避不及,回身仓促出掌。百里易本想趁他出掌后将其掌力引开,可没料到瘦子那手臂极长,倏忽就拍到跟前,使他判断彼此距离有误,反而被他一掌推开。百里易暗暗后悔,若这一掌他蓄力而出,那时瘦子岂是敌手。百里易“吸功大法”已经大成,内功日渐深厚,自信能胜过时瘦子。可方才他一心使巧,却自作自受,心里勃然大怒,飞身拍掌而来,全然不留手。 时瘦子提着凌楚瑜,行动多有不便,而且拳脚功夫并非他所长,一转念,将凌楚瑜放下,腾出双手对付百里易。他所学乃正宗东海派武功,后来毁容跟随骆歆心后,弃剑用棍,自成一派。他斜身躲开,右手轻轻架开对手右臂,左手跟进一拳钻来,颇有枪棍“拦拿扎”的精髓。百里易微微皱眉,在他印象中,时瘦子武功并没有这么好,难道是自己喝多大意了。他渐收敛心神,将“吸功大法”布在胸口,倘若对手打来,定会被他吸走内力。岂知时瘦子拳头一沾即走,百里易根本来不及反应,反而中了一拳,胸口隐隐作痛。他顿时火冒三丈,想起平日里时瘦子一副任其打骂的样子,恼羞成怒,双手连发数掌,攻势凌厉,尽是“摧心掌”中狠辣招式。时瘦子双臂交替格挡,尽得枪棍“密如云”之势,防得密不透风。 二人斗得几招,竟是不相伯仲,百里易忽气急败坏道:“好哇,原来你一直深藏不露,竟瞒了我这么些年。”时瘦子默不作声,他打小就被骆天浩收为弟子,资质自然不差。后来骆歆心执意要随韦风而去,他和东麻子也违逆师父,跟随这个任性的大小姐,忠心耿耿。对于这个公子,也是任其打骂。眼下骆歆心身亡,他自然悲痛欲绝,不必留手。但她死前曾让他带凌楚瑜逃走,他自然时拼了命也完成遗命,将生平所学尽数发挥。 百里易此时酒意去了大半,他没想到时瘦子武功竟如此高,便以“摧心掌”攻来。这掌法厉害之处就是形状如螺旋的劲力能通过掌心钻入对手体内,搅动人五脏六腑,若有不慎,便是被震碎心脉,一命呜呼。时瘦子岂会不知,故而双臂连番架开他攻势,再寻反击。可百里易招式虽浅,但他内功深厚,而且他将“吸功大法”分布全身,一旦接触,便有机会偷取对手内力。时瘦子也料到他会如此,劲力闪吐,一碰即走,不与他纠缠。交手数十回合,百里易所吸内力寥寥无几。 可时瘦子内力没有百里易这般充盈持久,越交手越显迟钝,被偷取的真气也越发多。百里易心里暗喜,偷来的真气虽少,但可慢慢消耗对手,此消彼长,待他乏力时再突然发难,取他性命。他“吸功大法”妙用无穷,不仅能夺取对手内力,还能在交手之间偷取对手真气,补充自身。百里易从小便研习此武功,用起来得心应手,他十指间生出吸力,时瘦子感到真气从周身穴道被丝丝抽出,急忙掠退。百里易趁势而上,连拍三掌,掌力叠加,刚猛不凡。这一招名为“推心置腹”,窍门在于连发数掌后将掌力叠加,如今百里易仗着内力深厚,能将三掌叠加拍出,已是难得。他醉心“吸功大法”,却短于拳脚招式,若遇上绝顶高手定然吃亏。 时瘦子体力渐消,心有不逮,眼见这招扑来,避无可避,匆忙间将双臂交叉护在胸前,紧贴胸膛。他那瘦弱的身子如纸,却挡下了这一掌。时瘦子闷哼一声,只觉得对手内力透体而出,直钻心窝,心里暗凛,“不愧是摧人心房的掌法。”他没时间犹豫,这一掌让他气血翻涌,胸中的那口气差点被击散,稳住气息后急忙后掠数丈,单手提起凌楚瑜,撒腿就逃。 百里易喝道:“哪里走?”足尖轻点,如燕子抄水,急掠而去,一转一折,游移到时瘦子身前。时瘦子惊道:“你何时学了姑爷的武功?”他口中的姑爷,正是韦风。这左护法的轻功绝顶,施展起来如飞燕掠隙,残影重重,故而号称“燕子”。百里易一掌压下,沉声道:“哼哼,自然是我娘教的。”时瘦子若正面抵挡,那手上的凌楚瑜难免会被他掌力波及,他绝不能让凌楚瑜再有半分伤害,双足猛瞪,窜了出去。可惜百里易这掌势如飞星,掌心射出一道白光,时瘦子躲之不及,背心中了这招“归心似箭”,登时如万箭穿心而过,痛彻心扉,哇一声摔向前方。他意识尚有一丝,将凌楚瑜搂在怀中,用身体将他保护,撞向一旁栏杆,又滚了数圈才停止。 “别管我了,你逃命去吧!”凌楚瑜在他怀里气若游丝说道,他心里极为懊悔自责,若不是自己多事偷听,骆歆心也不会因为自己被发现而被百里易误伤而亡,他双眼模糊,却骨鲠在喉,欲哭却哭不出声来。 时瘦子挨了一掌,伤得不轻,嘴里依旧坚持说道:“大小姐让我带你走,我岂会丢下你。”此时百里易带着阴诡笑容而来,道:“既然都这么想我娘,就随她一起去吧,也好好陪陪她,免得她在黄泉路上寂寞。”此刻他已经没了内疚,而是杀人灭口的狠绝。 “走!”时瘦子强忍伤痛,背起凌楚瑜就要起身逃走,百里易冷笑道:“哪里走?”抢步上前,欲一掌结果二人。时瘦子抄起断裂的栏杆,一根约莫四尺长的木棍,挺臂捣去。他手臂本就长,倏忽间就扑到对手面门。百里易略为发愣,右手抓去,木棍竟轻飘飘,丝毫没有力道,再一看,时瘦子已经跃出数丈之远。他愤愤将木棍丢在一旁,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此时东麻子忽然出现。他守着门口,忽然听闻院里有打斗之声,生怕有贼人捣乱,伤了骆歆心,急忙赶来。他瞧见时瘦子嘴角血渍,背着凌楚瑜朝他而来,嘴里还急道:“麻子,救我!”他虽不知当中发生何事,但看见他们身后满眼通红的百里易,已隐隐猜到一半,只怕是百里易瞧见凌楚瑜,要杀之而后快,时瘦子拼死相救。可他又心想,饶是百里易如何胆大妄为,也不敢在山语阁内行凶,难道她真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 “大小姐呢?”东麻子关切问道。 “大小姐,去了!”时瘦子悲呼道:“是仇东时杀的。”东麻子万万没想到,这人当真敢弑母,身体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他大喝一声,发了疯似得朝百里易扑过去,“你这个孽种,纳命来!” 百里易听他叫自己“孽种”,脸刷一下沉下来,喝道:“我不是孽种!”双掌急拍,密如骤雨。东麻子聚劲于掌,不躲不闪,瞬间便与百里易对了七八掌,二人掌风相激,愈发强烈,噗噗发出声音来。 “麻子,你不要命了么!”时瘦子瞧他这般疯狂,心下担心,这百里易内力深厚,如此跟他拼掌力,实属不智。掌分后,东麻子向后踉跄七八步方稳住身形,但体内血气乱冲,嘴角渗出血来,已是受了内伤。 “瘦子,带他先走!”此刻的东麻子冷静下来,他决心在此拖住百里易,好让时瘦子带着凌楚瑜离开。 “要走一起走,我可不能丢下你!”两人同时入门,情义如石,又岂肯抛下对方。东麻子喝道:“你若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百里易带着戾气而来,像个地狱来的恶魔,盯着东麻子冷冷道:“你说我是孽种,什么意思?” 东麻子知道情急之下说错话,急忙催促道:“快走!你一定要保住凌楚瑜的性命。”百里易一听,心凉道:“呵呵,原来凌楚瑜真是她的儿子……”他如遭重击,痴痴笑了,笑容却异常恐怖。 时瘦子那干巴的脸淌下泪水,他知道自己这一走,眼前这个矮胖的兄弟定是九死一生,回想起他们年少拜入骆天浩门下,是何等意气风发。当时他们非矮非瘦,东麻子脸上没有麻子,时瘦子也不像现在这般消瘦,他们长相还行,加上他们师从名门,要在江湖上混个名声不难,再娶上一房姨婆,日子可以说是有滋有味。正当他们要扬名之时,那个曾经给他俩一碗米饭救命的恩人,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世人口中的魔头私奔。为报答她的一饭之恩,两人毅然放弃即将到手的名誉,服下那奇药“易骨散”,忍受七天七夜削骨易容之苦,差点没挺过来。他们没了以前的身形和容貌,成了常人眼中的“怪胎”,一个变得又矮又胖,脸上还生出麻子,旁人见了都不禁皱眉,躲之不及。另一个却瘦骨如柴,手脚变得极长,像一个只有皮囊的骷髅。但他们的眼神,确比以往更为坚定。 “来世再做兄弟!”时瘦子将头一扭,发誓绝不回头,即使远远听到东麻子的惨叫,他始终抬头向前,坚持着像二十年前追随骆歆心那般的坚定心智,只是泪水不停流淌下来,辣疼双眼。 时瘦子一刻未曾停歇,冲出门口,此刻夜已深,山上凉意十足,却也比不上人心的寒冷。通往前山的路上,石笋林立,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以前没觉得恐怖,如今夜黑难辨,加上后有追兵,移目看去,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一时间竟不敢往前。 “还往哪里逃?”百里易脸上沾着鲜血,咧嘴道:“我劝你乖乖把人交出来,我倒能留你个全尸。” 他能追来,就说明东麻子已经遇害,他心中悲痛,愤然朝百里易看去,道:“你休想!”百里易看着二人,哈哈大笑道:“现在你是无路可走。你眼前这些石林,易滑易断,我只要稍微用力,你二人朝便掉落下这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时瘦子瞧了瞧左右,已无路可走,却道:“即便是身死,也绝对不会落在你手上。” 百里易笑道:“时瘦子,你好歹也跟了我一些日子,从小就陪着我,这份情我记着。”时瘦子冷眼置之,不知他所言何意。他继续道:“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交出凌楚瑜,从此效忠于我,我大可既往不咎。”时瘦子冷笑道:“你杀我兄弟,杀了大小姐,我与你不同戴天,想让我归降,简直做梦。” 百里易见他不受诱惑,继续道:“放心,你兄弟没死,我留着他一口气呢。”时瘦子微微动容,道:“那有如何?”百里易道:“只要你乖乖把凌楚瑜交出来,我饶你们兄弟不死。我现在贵为教主,只要我稍微提拔,你们兄弟俩以后就可以平步青云,岂不快哉?” 面对诱惑,时瘦子忽然凄笑道:“仇东时,你罪恶滔天,弑母之罪,老天定不会饶了你,迟早有一天自作自受。”说罢他头也不回,往山崖纵身跳了下去。 百里易万万没想到他能有此一着,又怕他使诈,往崖边向下看去,万丈深渊,只有刺骨的寒风,哪里有二人的影子,只好悻悻作罢。 他回到刚才打斗的地方,东麻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一脚踏在胖子脸上,道:“狗奴才,敢对我动手。”东麻子动弹不得,只是嘲笑道:“呵呵,追不到人了吧,活该!”百里易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道:“是追不到,他们两跳崖了,我怎么可能追得到。” 东麻子听罢笑道:“仇东时,你别得意。这账定有人向你讨回来的。”百里易冷笑道:“你刚才骂我孽种,我正要问问你。”东麻子听罢笑了,笑得惨烈,道:“你不是一直疑心吗?当日高时说你不是百里教主的儿子,他说得没错,你就是孽种。”他用尽力气说恶毒的话,鲜血涌入口鼻,呛得他难受至极。 百里易听了极为震怒,疯狂喊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是百里易,如假包换的百里易。” 东麻子悻悻看着他,缓了口气道:“仇东时,你就个孽种。你就带着这个身份活下去吧,你跟大小姐没关系,你和百里一族也没关系。”百里易忽狂喝道:“这苍云教不是还落入我一个外人手里?我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才不在乎这个身份。” 东麻子咽了咽口水,道:“你杀了大小姐,自然有人会替大小姐报仇。我先走一步去陪大小姐了,希望我在下面没投胎,你就来了。”说罢咽喉唔了一声,嘴角流出黑色血液,就此绝气。 原来他将毒药藏在后牙,刚才他咽口水,就是将咬碎的毒药吞进肚子。他不想被百里易折磨,以这个方式离开。 百里易朝他尸体踢了两脚,隐隐不快,游目而视,充满厌恶之色。他在想一个办法,想怎么掩盖了这次的残杀。忽然嘴角上扬,狂笑几声,大步流星地走向内院。 第十七章 玄清游炁体源流(中) “师弟,抓紧了!”时瘦子在跃下悬崖时悄声说道。凌楚瑜恍然,他定是想像之前那样,利用双臂上的钩爪往下攀爬。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得紧,双脚夹紧他的肚子,随着他往下而去。 深夜山间狂风怒号,二人刚往下跳,一股强风肆虐吹来,将二人吹得东倒西歪,横里直飞,偏离了山体岩壁三尺之距。时瘦子大惊,若不及时抓住岩壁,二人这下坠力道会越来越重,到时候即使有通天本事也止不住下落的力道。 时瘦子急中生智,猛缩成一团,防止身体面积过大而被风吹得更远。他在空中无处着力,便提气滑动四肢,朝着岩壁蹬去。在这空中蹬腿看起来滑稽,却使得身体往山体近了些许。 “锵”地一声,时瘦子左臂上的利爪浅浅插入岩壁上,带起火花,急速向下滑去,身体也如钟摆般撞上岩壁,起起伏伏。这下坠力道极大,身体不停撞在山体上如遭重拳,时瘦子只觉得骨头欲要散架,脑袋磕在岩石上,顿时眼前一黑,脑子嗡嗡直响。 他大喝一声,将疼痛化为力量,抬起右臂,往山体上猛捣。钢爪两寸没入岩石,身子一顿,才止住下坠力道。这山间冰冷,可他却大汗淋漓,方才为了止住下落,手臂几乎快被扯得废掉,疼痛难忍,一时间难以动弹,二人就这样挂在那里,任由风吹摇摆。 虽止住了下坠力道,但最困难才刚刚开始。上一次时瘦子背负凌楚瑜下山,因为是白天,足下可清楚瞧见落脚点,如今天黑一片,看不清哪里有凸出的岩石,若踏错一步,就是失足落山,粉身碎骨。他肩负骆歆心遗命,心想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安全将凌楚瑜带回地面。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拔出钢爪,只靠右手吊着,左手朝着胸前岩壁插入,右手缓缓拔出后,贴着岩壁慢慢移动到与左手齐平,再用力往下扎稳,就这样缓慢向下移动。 下方漆黑一片,目不视物,在这样的环境下,二人登时觉得极为煎熬。时瘦子本就受了伤,再背负一人,力气渐弱,全身每出毛孔都渗出汗来,背后的凌楚瑜都能听清他重重地喘息声。 他停了一会,不住喘息,凌楚瑜此时恨不得自己有壁虎般的功夫,替他分担,可自己挨了百里易一脚,内脏如遭重锤,就是挂在时瘦子背上已经用尽全力了。 “师兄……”凌楚瑜弱弱说道:“若有危险,你就把我丢下去,我反正也活不久了,不能拖累师兄……” “住口!”时瘦子怒喝道:“小师弟你再这样说,小心我揍你。”凌楚瑜苦笑道:“师兄若是能揍我,小师弟我任你处置。”时瘦子笑道:“莫调皮!”凌楚瑜忽问道:“师兄,师伯真是我娘吗?”时瘦子沉思半响,道:“不是!你娘是大小姐生平重要的人,她即便是自己身死,也要护你周全。”凌楚瑜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道:“我娘经常念叨她。”时瘦子微微一笑,道:“她们之间的感情,非一般人可比。大小姐临死前让我带师弟你走,我定会让你俨然无恙。麻子他也是这样想,所以师弟你不必内疚!” 凌楚瑜知他这样说是为了开导自己心结,更加愧疚万分,只得偷偷咬紧嘴唇,强忍泪水。 时瘦子自然不知他在后面偷偷难过,他歇了会后,重新提起力气,道:“师弟,抓稳了!”二人又缓缓沿着山体向下移动。 寒风刺骨,凌楚瑜身体越发寒冷,有很多次就差点睡着了。好在时瘦子出声提醒,才不至于睡着。露水渐浓,时瘦子双脚无着力点,一碰就滑,越发艰难。他身体虽单薄,可意志却惊人,即便是手已经没有力气,他也会先歇上一歇,再缓缓移动。 凌楚瑜眼皮愈发沉重,头慢慢靠在时瘦子背上,似乎跟疲劳挣扎了数年之久后,不知不觉就睡昏了过去。 当凌楚瑜再次清醒时候,头脑欲裂开,身体骨头似乎寸寸断裂,动弹不得。 “我死了吗?”他忽然呆呆说了一句,然后又否定道:“应该没有吧!”他缓缓将头侧过去,寻找时瘦子的踪迹。 距离他约一丈,时瘦子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凌楚瑜心里担忧,转动身体,朝他慢慢爬了过去。 待到时瘦子身边,凌楚瑜轻晃道:“师兄,师兄!”不见回应,他摸了摸鼻息,尚有热气,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推了他几下,时瘦子忽然呻吟一声,终于有了反应。 “师兄!”凌楚瑜喜道:“师兄,你怎么样了?”时瘦子喉咙发出呻吟,道:“我们安全了?”凌楚瑜激动得泪水涌出,泣声道:“师兄,我们安全了。师兄你能纵穿苍云山,当千古第一人。”时瘦子露出难得老实憨厚的笑容,道:“雕虫小技罢了,能下不能上,何以敢当得……” 凌楚瑜使劲摇头,道:“师兄当得,莫要谦虚。待我们休息一下,便回苏州,你也不必回山上了。” 时瘦子听罢,轻轻摇摇头,道:“师弟,师兄我走不了了。”凌楚瑜不明其意,以为他动不了,说道:“师兄莫怕,这次换我背师兄走。”时瘦子摇头道:“师弟,你不明白我意思。我这次是真走不了。”凌楚瑜一听,恍然明白,泪水夺眶而出,道:“师兄,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时瘦子道:“生死有命,我和麻子曾立誓,保护大小姐,如今大小姐走了,麻子也走了,我完成大小姐遗愿,也该走了。”他在山顶上先是受了伤,而一夜地攀爬,早就让他心竭力衰,命不久矣。 他说得心平气和,愈发使人悲痛万分,凌楚瑜一夜之间历经巨变,痛哭不止。 时瘦子安慰道:“师弟别哭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为了大小姐,你也要活下去。”凌楚瑜已经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时瘦子欣慰一笑,长叹道:“大小姐,骆升骆宾来陪你了。若地狱敢有小鬼阻挠,我兄弟二人定会杀遍地府所有妖怪,护你一路。”说罢便绝气而亡。 凌楚瑜哭了一阵,伤心欲绝又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正午,身体没这么疼了,发现附近一地乱石,便搬了过来,将时瘦子就这样埋了。临了在时瘦子坟前磕了几个头后,拖着身体走了。 这一带山林凌楚瑜瞧着眼熟,但又隐约不记得这是何处。昨夜他们飞身纵下,应该是被狂风吹偏了方向,加上黑夜下行,极有可能偏离了原先的路线。凌楚瑜找了水源,稍作休息,带正午阳光一过,便朝着南边而行。 他身体尚未痊愈,小腹隐隐作痛,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实在是走不动,忽然发现眼前有个山洞,心想今天再难行走,不如在这个洞里休息一晚再走不迟。进了山洞,凌楚瑜饿困得不行,眼皮沉重,便依靠在岩壁上沉沉睡去。 凌楚瑜饥寒交迫,意识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就这样反复易换,脑海中似乎有天音环绕,可听不清字句,良久不息。 他凝神而闻,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凌楚瑜觉得这些话语十分熟悉,却总记不清是从哪里听来,每个字都印在脑海,却不明其意。 “万物背阴而抱阳,冲气为和,一月为膏,二月为胅,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五藏乃形·······”凌楚瑜是越听越糊涂,而这些字句却异常清楚明了,仿佛能倒背如流。 “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故胆为云,肺为气,肝为风,肾为雨,脾为雷,以与天地相参也,而心之为主······”听到这里,凌楚瑜有些似懂非懂,这似乎是在说人与天对应关系,人的喜怒哀乐对应天时季节变化,天道虽袤,但终归为归一,人虽渺小,却能感应天道。 “啊!”凌楚瑜忽然惊醒,全身热汗淋漓,干渴烧喉,着急喝水。可山洞空空如也,哪里有水源。他忽然瞧见岩壁上裸露如笋尖的石头上,闪着水光。他大喜过望,急忙上前伸出舌头,舔了舔那露珠,清凉无比,然后趴下张嘴朝上,让露珠缓缓滴下,待喉咙好转后方停止。 此刻凌楚瑜精神稍微好转,靠坐在岩壁上,回想刚才梦中钻入脑海中的字句,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壬甲龟壳”内的经书上的经文吗?他觉得奇怪,为何在此时会在梦里想起这篇经文来,当真不理解。但苦想不解,索性盘膝而坐,将整篇经文从头到尾默读一遍。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凌楚瑜略做思忖,“这三要乃耳、目、口,三窍动静,关乎人之气运,这似乎跟吸功大法所言的神髓二海颇为相似,难道这其中诀窍在于此。”凌楚瑜似乎有所顿悟,吸功大法是藏于气海,而三轮七脉中三轮都由眉心轮而起,归于脐轮的气海,二者虽有差异,但终归殊途同归,凌楚瑜想到这里,心想这或许就是吸功大法导气归元的法门,当即便照着这个法门练了起来。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凌楚瑜内力全无,全因三轮七脉被封,若不破除封印,真气被压制在身体各处,又如何归元?想到这里,他将心一横,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这三轮七脉封起来难,要解开极为容易。凌楚瑜运起全身真气,周身经脉真气都朝着三轮七脉涌去,不消片刻,真气冲破三轮,流入七脉,在逐一冲破七脉,奇经八脉一通,真气如奔腾野马,四处奔走,周身百穴奇痛无比。凌楚瑜急忙按照运功法门,将真气由三窍而过,再缓缓注入气海之中。 刚开始并不顺利,真气四处而散,相互对冲,难以驯服。约莫一个时辰,才将一小半真气归于气海。凌楚瑜见此法有效,接着将其余真气归元,由神、髓二海再入气海,过程虽耗时光,但体内多股真气就这样一点点地归元但气海。随着真气越发纯正,气海丹田内力充盈,劲力澎湃,凌楚瑜心知大功告成,心里狂喜。在气沉丹田后,缓缓睁开眼睛,身体轻如鸿雁,真气运转顺畅。此时天已经大亮,已过了一夜。 “这经书竟能和吸功大法有所关联?”凌楚瑜虽得其利,却不明其理。原来这经书乃道家高人集道家经典所大成的一部书籍,后来由第一任教主百里毅从中悟出“玄清游炁”神功,奠定了苍云教的武学基石。后来百里轩正是以“玄清游炁”为根基,从另一本胡人典籍中参悟出“吸功大法”来,可以两者是相辅相成,互为依凭。而百里易隐去的部分,正巧是“玄清游炁”中真气运行法门,而如今由凌楚瑜从经书上参悟此道,返璞归真,当真曲折离奇。 凌楚瑜将体内真气皆归其所有,就连阎罗王等人封印三轮七脉的真气也尽归其有,功力暴增数倍,优胜从前。他不禁狂喜,真是因祸得福。待定睛一瞧,更是诧异不已,这山洞明明就是之前和王如萱一起待过的洞穴,是历代苍云教主自省之地。 这山洞在整个苍云山福气所在,历代苍云教教主在此领悟出绝世武功,凌楚瑜猜想,昨夜脑海中浮现的经文,或许也是因为此地的福祉才回出现,他朝着这里磕了头,心存感激。又想起这里是历代教主自省之地,便向里面走去,打开暗门机关。 第十七章 玄清游炁体源流(下) 一盏油灯,微弱火光,吐闪不定。这是凌楚瑜之前留下的,里面灯油尚未燃尽,可见其极为经久。 他迈入密室,将其余灯点亮,只见岩壁上挂列的历代教主生平的石碑赫然在目,凌楚瑜心里忽生起莫名的敬畏来。 他举着油灯,沿着石碑缓缓而行,直到最后一块尚未成形的石碑面前,叹气道:“照规矩这石碑应该是记录高时的,可他为人心不善,又是东方家的奸细,怕是要辱没了历代教主的名声。”他摇摇头正要离开,忽然转念一想,道:“这里既然是历代教主自省之处,自然是评生平之善恶,以警示后人。这里也有大恶之辈,为何高时不能留名?可惜如今他已叛逃,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此书写,那就由我带笔吧。”他隐约记得角落有刻石碑用的工具,借光寻得笔墨和锤凿后,方开始动手。 凌楚瑜先将未成形的石碑打磨成方。可他从未涉及此道,挥锤力道忽深忽浅,凿出的痕迹也极不平整。他忽然突发奇想,若每一凿以相同力道凿去,就不会参差不齐了。他如今内力充溢,控制力道细致入微,使用起来也并非难事,刻了约摸小半时辰,渐入佳境,再有半个时辰,石碑已成方形。他再用磨砂纸将表面打得光滑。他劲力灌输,手指坚如金石,打磨起来事半功倍,再有半个时辰,一块光滑平整的石碑就打磨好了。 石碑打好,凌楚瑜肚子渐空,出去猎得一些野兔充饥。他如今内力复苏,捕猎轻而易举。待祭饱五脏庙后,又取来些水,回到密室进行下一步。 他先将墨化开,用笔蘸了蘸墨汁,便往石碑上写字。他对高时了解并不深,所写之事皆是亲耳听到,字数不多也不算少,不添油加醋,公正公平,写完之后,还在下方注了一段小字,上书:“凌楚瑜代书”。 写完之后,他拿死锤子和钢凿,慢慢地沿着笔画一凿一凿地刻起来。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凌楚瑜下手极为轻缓,务求细心。这里的石质易软,稍微用力便有裂纹,这对耐心极为考验,这山洞又不够亮,刻字又耗心又废眼,才刻得几笔就眼睛发酸流泪,手臂发麻,难以坚持。休息一会,便抱来木材,在密室内燃起篝火,顿时堂亮,搜了搜眼睛后,继续细细凿刻。 凌楚瑜一连好几天,除了吃睡,便是将所有光阴都花在这石碑上。三尺见方的石碑不大,上面用朱笔写的字也不多,但足足耗费了他二十多日的时光,这哪里是刻字,分明是在磨性子。奇怪的是,他夜夜在梦中,脑子里都回响着经书内容,每晚都不一样,然后每天醒来自行参透其中奥秘,获益良多,这让他惊喜不已。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一日清晨,凌楚瑜盘膝而坐,口中默念经文,神意所动,精气而生,内息而走。 这已经是第二十九天了,石碑上的字刻得差不多,凌楚瑜脑海中的经文也学得差不多。他双手缓缓抱圆下压,将周天之气尽沉于丹田之内。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精光熠熠的双目,内力又进一步。凌楚瑜只知真气澎湃,收发自如,周身经脉诸穴,透出无比舒畅,可其中缘由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这密室乃苍云山钟灵毓秀之地,能激发人体潜在能力,凌楚瑜每日在此歇息,受此灵气滋养,激发潜能,让他对脑海中的经文有灵光一闪般的顿悟。 既得天时地利,加上他天资聪慧,故而能领悟其中奥秘,再加上多日来刻字磨心,由大致小,竟让他从经文中悟出“玄清游炁”的奥妙所在。如今他内功今非昔比,全依仗于此,而今后也受用无穷。 调息过后,凌楚瑜又抄起锤子刻起字来。如今只剩寥寥数行,刻起来却格外得心应手。以前刻下一笔,得一次一点,反复多次轻锤方成,而今天却一锤便是一笔,劲力柔和连绵,仿佛是写上去一般飘逸而去,他大喜过望,挥锤越发快,刻出的字圆滑细腻,像是有十年刻字功夫似得。 当最后一笔刻完,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感叹道:“字刻完,我也该走了,以后又有谁来继续刻字呢?”苍云教如今是百里易为教主,以他的心性,百年之后会来此自省刻字吗?若自己不道出这密洞,自己死后,又有谁来记录这苍云教辉煌坎坷的岁月。 凌楚瑜丢掉工具,喟然长叹道:“师伯让我不要为难仇东时,可他罪恶多端,只怕会给今后武林带来劫难,又该如何?师伯啊,你的仇我该怎么办?”他陷入两难中,看着眼前几十块石碑,回想起他们的事迹,忽道:“若仇东时铭记教义,潜心修道,我自然不会为难他。若他野心勃勃,妄想一统武林,残杀无辜,我定会亲自杀了他,为民除害。” 打定主意后,凌楚瑜退出密室,将门关好,此时夕阳西斜,柔和绚丽,照在身上暖洋洋,他打算再住一宿,第二天启程返回苏州。 当夜,凌楚瑜依靠在岩壁上睡去。他入梦极快,不知是否因为此地的原因。入定后,他脑海中天音回响,是经书中最后一段,“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江海之所以能为五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五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莫之能先,以其无次易之也,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修之于神,其得乃真,乘天地之正,以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这些都是道家经典引句,平日里读起,定是觉得无趣,和武学毫无关联。可如今联想起来,与武学之道相互呼应,殊途同归。 这“玄清游炁”乃道家绝顶内功,聚先天罡气藏于身,散布与周身经脉穴道,如山河溪流,出招时无声无息,刚柔并济。而最妙之处,在于“游”字。 这游又分浅和深。众所周知,寻常人若平常时,真气居于丹田,不动不走。可玄清游炁心法却能让周身真气缓缓流动,经久不息,又不让人察觉。当与人交手,真气却如奔腾江河,滔滔不绝而去。换句话说,练成“玄清游炁”之人,静时真气如地下之河水,在任督二脉流转不息,别人难以察觉。若动时,真气便如滔滔江水,震天憾地。体内真气无时无刻在奔流不息,像水一般流动鲜活,如此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功,可比平常人修炼时间多了数倍不止。 斗转星移,月落西山,东方渐明,只见凌楚瑜闭目垂眉,静坐不动,脸上微露笑容。他虽满脸污泥,却透出祥和之气,隐隐透出柔和充溢之色,仙风称不上,却格外给人高深之意。 岂不知,这千年前由百里毅从经书上参悟的“玄清游炁”,千年之后,也是在此地,由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参悟,实在是玄之又玄。不是他聪明绝顶,而是之前他已学了“吸功大法”,里面诸多精妙与之相呼应,才能一通百通。 太阳高挂,凌楚瑜迈出山洞,身体仿佛脱胎换骨,说不出的舒服,他大步迈开,脚下生风,瞬间便跃出三丈之外。他大喜之下不停歇,连续奔走一个时辰,竟也不喘不累。他曾带着王如萱走过此地,故而熟悉,只花了数天便来到峡谷之外。速度之快,令他难以置信。 凌楚瑜展开身法,绕出一线峡,欲直奔渭城而去。忽然瞧见前方有一队人马缓缓驶来,瞧样子是进山的人。他不禁生疑,这条路笔直无岔,是直通苍云教,这群人莫不是苍云教弟子。为了不节外生枝,凌楚瑜躲入一旁的巨石之后,藏匿起来。 这队人马渐行渐近,忽然有人“吁”地一声,车轴声止,人驻马停,凌楚瑜微微惊讶,“难道自己行踪被发现了?”转念间,忽听一粗嗓子吆喝道:“兄弟们,原地休整再行上山。”随后一阵欢呼,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想来时这群人原地休息走动之声。凌楚瑜长舒一口气,这些苍云教的弟子在这里休息,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只得在旁干等着。 “兄弟们辛苦了!这趟东西采购完,每人五两银子!”那粗嗓子的汉子说道:“这还的亏了范堂主派了这份美差给咱们。”那群弟子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范堂主?”凌楚瑜心里范疑,心想:“难不成是范伯涵?”只听一尖嗓子男子说道:“朱大哥,你说说,堂主让我们下山采购这么多红裳蜡烛、珠宝首饰,是不是要办喜事?”那粗嗓子的朱大哥笑道:“哪里是堂主办喜事,是咱们教主办喜事呢!” 那人恍然地哦了一声,羡慕说道:“教主新即位,又娶得美人,真是双喜临门。”那朱汉子哈哈笑道:“咱们教主虽然年轻,那眼光确实不素,那新娘子我瞧见过,真是媚到骨子里,天生狐媚妖人。”众人听罢狎笑不已。 “不过教主母亲刚刚过世一月,须守孝三年,教主就这般大张旗鼓娶亲,是不是不妥?”有一个人问道。那姓朱汉子却不以为然,道:“这些个礼节算得了什么。听说教主母亲死之前,遗愿就是让教主早日完婚。这孝得守,婚事也得办不是,咱们这做法呢,叫做冲喜。”那人恍然哦了一声,众人又继续东扯西扯。几人都是粗狂汉子,谈话高兴后难免谈起女人,话题也越发庸俗不堪。 “范堂主这是对咱们好,给肥差不说,这银子也是够够的,可以在妓院逛上一逛,给大伙儿解解馋!”众人一顿浪笑,又有人说了,“咱们可还好,可别像程胖子那样小家子气,扣扣索索,花银子心疼,非在人姑娘那里赚够本才甘心。”那被调侃的程胖子没有脸红,反而得意道:“老子花了钱,就要物尽其用,我可不像你吴老狗,软绵无力,一盏茶功夫就投降了,白瞎了那几两银子。”众弟子哄笑,越说越放肆,凌楚瑜听了不禁皱眉,心中极为鄙视这些花钱来泄愤的人。他以前常和兄弟秦铭出没烟花之地,可都是和里面的姑娘们谈天赋诗,品评歌舞,绝无丝毫冒犯猥亵之意。 “要说娇媚,还得是咱们教主夫人,那真是祸国殃民的主儿!”有人提了一嘴,旁人纷纷好奇,追问道:“那教主的新夫人到底长得如何,快说说,别吊兄弟们的胃口了。”那人卖关子道:“问我?不如问问朱大哥,我只配远远地看一眼,朱大哥可是近距离亲眼瞧见的。” 众人又纷纷掉头追问那姓朱汉子,他却道:“别多嘴,堂主最烦嚼舌根,说教主家事之人。咱们在这里说说就好,回到山上可小心了,让人听见了小心掉舌头。”众人听他所言,频频点头。那姓朱汉子喝了口酒,又砸吧嘴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才缓缓说道:“要说教主新娘子,那叫一个绝了,身段妖娆,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起伏不定,皮肤白得跟奶似得,恨不得上去咬上几口。尤其是那双眼睛,含情如勾,一不小心魂都都没了。我就是不小心看了一眼,眼睛都快拔不出来,差点就被范堂主发现,废了我这对招子呢。” 众人本来听得津津有味,脑海中开始浮想联翩,可听他说眼睛差点被挖掉,不禁冷汗直流,眨了眨巴眼睛,纷纷摇头道:“还是别看了,免得眼睛没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忽然有人问了,“朱大哥,如此一个美人,我们怎么没听说教中有这号人物,难道是教主在山下虏来的美人?”那姓朱男子冷笑道:“她就是我教中人,只是你身份低微,瞧不见她罢了。”那人奇道:“是吗?就算我没瞧过,也应该听过才对。”姓朱男子笑道:“你们身份低微,不知她身份也不奇怪。我也是这次替她置办婚嫁之物才知道一二。”众人急忙追问,姓朱男子经不住众人苦口相求,才道:“她名叫苏媚。是教主母亲的贴身婢女,也是和咱们教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香消玉殒裂红裳(上) 四月十七正日,乃黄道吉日,苍云教中弟子纷纷换了干净衣衫,往偏殿而去。虽是教主新婚大喜,可山上警戒丝毫未松。 新教主继位后,冯易烟重整教中的防线。在和卓羽离清除高时留下心腹后,将新招入的弟子全部打散,安插在各堂口分舵,让他们不能聚众向联,就算他们有异心,人手不足也不能成事。 这教主大婚之日,众人定是一醉方休,为了防止敌人潜入,卓羽离早早派遣探子分布在渭城之中,又在一线峡两侧常驻两队人马,至于山谷,原先是耕种之地,如今大地复苏,早就恢复农耕的生机,自给自足一直是苍云教的作风。至于天堑,便是重中之重,冯易烟派遣徒弟吴犀统率苍云旧部驻守,山门则由陆丰带人严守,整个苍云教外紧内松,就是为了这个新教主的大婚。 “谢兄弟,你来了,快快有请!”陆丰忙着招待,他眼神如炬,只要见过一次,便能记在脑子里。这拿扇的飘飘公子拱手道:“陆大哥,今天可忙?”陆丰露出难得笑容,高时篡教,大逆不道,让他这个教中老人是又恨又气,而如今教主之位重归百里家,这位年轻的教主又娶亲,这喜上加喜的事,让他这忠心耿耿的老人难掩激动,私下跟周围兄弟们说苍云教终于重回正道,激动得睡不着觉,道:“这教中多年没这般喜事了,可不高兴吗?” 谢问柳将折扇展开,轻摇笑道:“哈哈,自然自然。那我进去咯!”陆丰道:“快请!”谢问柳大步迈入,身后跟着一人,怀抱如小山般高的绢丝礼品紧随其后。陆丰瞧了咂嘴赞叹道:“八散仙的弟子就是大手笔。” 这拜天地的礼堂在大厅东北的偏殿内,颜色鲜艳的大旗沿着大道排列整齐,迎风飘扬。待走进大厅,里面悬灯结彩,大红花团锦簇,一副喜庆的气氛。众人齐聚大厅,相互攀谈,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因为场地略小,这厅内众人都是在教中有地位之人方能进入,普通弟子则在在面广场大开宴席。 这苍云教职权也颇为简洁,教主之下便是左右护法和八散仙,二者地位相等,他们麾下便是八堂。这八堂各司其职,有正副堂主,受左右护法和八散仙管辖。比如崔颜掌执法堂,卓羽离掌影密堂,冯易烟掌行军堂。在堂主之下,便是负责各府的分舵正副舵主,这些便由右护法总领,之前高时便是掌管苍云教中所有分舵。因为“谷雨”大祭,各地舵主调回总教,后来大部分副堂主和正副舵主随高时叛教而去,崔颜又从教众中挑选出得力之人补齐空缺,本就应立刻启辰回分舵重掌,这不赶上新教主登位和新婚,这些舵主没有返回分舵,而是在总教参典后再离开。 申时三刻,吉时已到,号炮连声鸣响,众人齐聚大厅,礼生高声朗赞礼,百里易大步而出。如今他已经换上一身青色皂衫衣,头戴折上巾,素雅又不失大气。此时丝竹之声响起,只见八名俊俏女子手捧摆裙,陪着新娘婀娜步入大厅。众人眼前一亮,新娘子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珠帘红纱,绝世容貌隐约可见。这八名女婢虽明艳动人,却不及新娘的夭桃秾李。 百里易与新娘并肩而立,分列左右,他们身后站着二人,分别是崔颜和秦之槐,作为双方主婚人。赞礼生朗声道:“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新人就位,拜天地!”新婚二人将双手缓缓抬起,举至额头,拱手弯腰一拜。礼生接着道:“拜高堂。”二人转向主婚人,朝他们拱手一拜。“夫妻对拜!”二人转身相对,拱手一礼。随着礼生高喝一句,“礼成!”丝竹炮仗声再响起,众人齐声欢呼,连声道贺。 厅内顿时忙碌起来,仆人端来桌案和美酒美食,让众人开怀畅饮,厅外宴席也开,里外热闹起来。 新娘并没有退入洞房,而是端坐在新郎身旁。百里易拨开她面前的珠帘,将红纱掀开,露出绝美姣好的面容。她低眉含春,眉宇带弱,楚楚可怜,更加惹人怜爱。二人喝过合卺酒后,新娘子便坐在新郎身旁。 百里易初登教主之位,又抱得美人归,心里极是高兴,提酒跟众人走了几巡,脸颊微微变红,双眼迷离起来,不知是被酒迷醉了,还是被美人迷醉了。新娘在旁始终低眉,似乎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如此大喜之日,百里易瞧了有些不悦。 “娘子!”他提起一杯酒,道:“如此大日子,应该高兴,跟为夫喝一杯。”新娘犹豫片刻,从侍女手中接过瓷杯,浅尝一口。百里易幽幽看了一眼,一饮而尽,靠在她耳边小声道:“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你别愁眉苦脸,若不给我面子,你知道后果。”新娘娇躯微震,恶狠狠地看向百里易,最终是欲哭无泪,缓缓拿起一杯酒来。百里易见她服软,冷笑一声,朝秦之槐微笑道:“玄机道人,今日大喜之日,我夫妻俩敬您一杯。” 秦之槐举杯笑道:“教主大婚,乃我教大事,可喜可贺,应该是贫道在此恭贺教主和教主夫人百年好合。”百里易却谦虚道:“这还多亏玄机道人和大家鼎力相助,我和夫人能得您金口一贺,三生有幸!”说罢左手握住新娘的手心,新娘也艰难挤出笑容,两人尽显恩爱。 “咣当”一声,似乎是有人打翻酒盏。众人微微皱眉,不知是谁在教主大婚时喝多不知分寸。这厅内都是教中首脑,虽说开怀畅饮,但也不能像市井小民那般没有规矩。若是在厅外和教中弟子,即使酒醉打架也无伤大雅。 众人瞧去,只见一人趴在桌上,前面是打翻的酒爵,酒撒一地,那酒醉之人脸贴在桌上,看不清容貌,他拍着桌子喊道:“酒,酒呢?” 如此放肆,百里易隐隐不快,但今日是他大喜之日,怎么也得忍着,旋即开玩笑道:“这婚宴才哪到哪,这位兄弟就喝得不省人事了。来人,快快扶他下去休息。”岂料那人却丝毫不给面子,嚷嚷道:“我没醉,我没醉,给我拿酒来!” “老兄,教主大喜之日,咱们自然替自然高兴,你酒量浅,我这就扶你回去!”在他身旁的谢问柳心觉不妙,欲带其离开。岂知那人将他手臂甩开,任性道:“胡说,我才没醉,既然是教主大婚之日,应该多喝几杯庆贺庆贺才是。” 众人见他不识好歹,有伤大雅,纷纷皱眉不悦,余秋白见是自己徒弟身边的人,以为二人相熟,急忙低喝催促道:“问柳,快带他走。”可绕是谢问柳如何强拉硬拽,那人就像泥鳅一般挣脱出来,脸贴着桌面叫嚷着上酒。 百里易有些愠怒,却还是好声好气道:“既然这位兄弟是向我道贺,此等大礼,本教主也该回敬一杯。”他示意佣人上酒,岂知那人闻到酒香,急忙抢了过来,也不理举杯的百里易,仰头便喝。不消一会,一壶酒便喝得干干净净,瘫坐在那,打起嗝来。 “哟,原来教中兄弟还有如此酒量之人!”吴罡瞧他一口气喝完一壶,酒量惊人,不禁暗喜,也抱着一坛子酒走了过去,道:“兄弟,来,我跟你喝,咱们先干一坛。”阎罗王内力大损后,极少喝酒,吴罡找不到对饮之人,极为不快,今日在此碰上酒量大之人,便想跟人一较高下,岂能放过。 那人也抱了隔壁一坛美酒,道:“好,我跟你喝!”吴罡瞧清那人容貌,眼前一亮,喝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来,咱们先干一坛。”两人酒坛一碰,仰头狂饮。旁人见二人喝酒不停歇,肚子却微微鼓胀起来,不到几回功夫,二人就将整坛美酒喝得干干净净。 “痛快!”吴罡仰天长笑,道:“还是跟你小子喝酒畅快,再来!”大步上前,又夺来两坛美酒,分了一坛,那人接过道:“前辈有命,我奉陪到底!” “凌楚瑜!”此时众人才瞧清他的模样,百里易吓得手中酒杯掉落在地,惊道:“你……你怎么……”他本想说“你怎么没死”,可这要是说出来,自己杀母之事便败露,旋即改口:“你怎么来了!”眼神仍是不敢相信,他和时瘦子掉落万丈深渊竟然无事,想到这里,他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冯易烟忽然沉声道:“你是如何上山来的?”如今他执掌苍云教防御部署,外人若进来,他定会知晓。 一旁的谢问柳抱拳道:“冯先生,是我带他上山的。”冯易烟仍是阴沉,虽说是自己人带进来的,可没有通知他就带外人上山,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冷声道:“谢问柳,你真是涨本事了!” 余秋白听他在责备自己徒弟,心里不快,道:“什么外人?之前我也带他上了山,怎么不见你说。如今我徒弟带他上山,跟我带他上山有何区别?”冯易烟大袖一甩,怒道:“这是两码子之事。如今我教重整,尽量避免私自带人上山,于公于私,他都是触犯本教教规。”他看向崔颜,道:“崔颜你说,这按照教规,如何处罚?” “你敢!”余秋白怒目而去,道:“姓冯的,别蹬鼻子上脸。”崔颜此时打断道:“今天是教主大喜之日,一切来人都是贵客,至于私带外人一事……”他稍做思量,道:“凌少侠虽为外人,可他与教主养母同出一门,也算有些关系,更何况他学了本教武功,怎么也算半个自己人,而且今天他是来道贺,我们作为东道主,岂能拒人千里之外?”他如此说了,冯易颜也无话可说,余秋白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崔不笑,今天我服你了。” 凌楚瑜一听骆歆心,心头不免惆怅,仇人就在眼前,他恨不得上前将其杀死,却又记起骆歆心临终之言,才千般忍住怒火,道:“各位,我此番前来,一来是祭奠骆师伯,二来是恭贺大婚,两件事了,凌楚瑜自会下山。” 百里易听他意思,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暗暗松口气。又细细想来,这祭奠是真,可这大贺,却另有深意。他游目看向身边的新娘,她泪眼婆娑,尽是悲切之色。他心里勃然大怒,二人有过情愫,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心想着要眼前这个抢走自己心爱人的男子受尽折磨而死。 凌楚瑜缓缓抬起一杯酒,悲切说道:“这杯祝贺两位新人白头到老!”百里易暗捏拳头,他此言分明是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妻子诉苦,岂能不恨,他悻悻端起粗碗,道:“本教主替娘子谢过!”他故意提起苏媚,意在刺激凌楚瑜。 几个明眼的人瞧得明白,虽不知凌楚瑜和苏媚曾有旧情,但光看三人这架势,就知道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吴罡也是唯恐天下不乱,傻咧咧道:“你跟他没恩有仇,干嘛祝贺,来来,跟我喝酒!”凌楚瑜道:“待我办完正事,我与前辈再痛饮千杯。” 他忽问道:“骆师伯葬在哪里?”他盛气凌人,丝毫不给眼前这个教主面子,百里易冷笑,就凭区区一个毫无内力之人,竟敢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他眼珠一转,喝道:“你还有脸见她?我娘怎么死的你最清楚。” 凌楚瑜没想到他倒打一耙,淡淡道:“师伯怎么死的,今天我不追究了,我只想在她坟前祭奠。”百里易淡淡道:“你不追究,那我追究。那夜你去看她后,我娘伤情恶化,当夜就撒手人寰,定是你出言顶撞她老人家,才惹得她气血攻心。”凌楚瑜摇头叹道:“我何曾出言顶撞,仇东时,你莫要栽赃。”百里易听他唤自己曾用名字,分明是在说如今的自己担不起“百里易”三字,又想起东麻子曾骂自己“孽种”,心里暗暗后怕,“难道他知道我身份。若他说了,我千方百计夺来的教主之位岂不是被废?” 凌楚瑜没功夫理会他,只想着祭奠骆歆心后就下山。之前他曾听闻苏媚要下嫁给仇东时,心灰意冷,在渭城大醉了三日,又碰到谢问柳,二人又去青楼对饮一夜。正当谢问柳要回山时,凌楚瑜鬼使神差地希望他带自己上山,嘴上说是往骆歆心坟前祭拜,实则心里是想见一见苏媚。谢问柳跟他喝了一夜酒,相谈甚欢,而且他又是自己师妹的未来夫婿,就答应了他,让他办成自己手下,拿着贺礼一并上山。如今凌楚瑜见昔日爱人下嫁他人,心中愁苦,只得借酒消愁,却只是上了心头。 百里易道:“我栽赃你?”他冷笑一声,对身边的苏媚柔声道:“娘子,娘亲去世的那一夜,他是否在山上。”苏媚身子不住颤抖,紧咬牙关,显然在挣扎。百里易借故安慰道:“别怕,有为夫在此,你可大胆说。”苏媚落下泪珠,轻轻点头。凌楚瑜啊地一声,万念俱灰,踉跄倒地,喃喃自语道:“媚儿……” 百里易心中暗喜,质问道:“凌楚瑜,你还有何话可说?”骆歆心之死,凌楚瑜本就自责,如今又被心爱之人诬陷,一时胸口闷气,两眼发黑,差点晕死过去。他此刻毫无生机,垂头道:“你想怎么样?”百里易心里寻思,若咬定凌楚瑜杀人,怕他急了道出真相,以他和八散仙的交情,难免会引火上身,所以刚才他才说凌楚瑜与骆歆心发生言语冲突。眼下又有苏媚这个人证,骆歆心之死可以说是他所为,又可以说不是他所为,这样模棱两可,旁人才不知相信谁。可自己也不能做绝,忽生一计,悻悻道:“你顶撞我娘,害她伤势复发,若不追究,枉为人子。可娘临终前让我别找你寻仇,我若不听,便是不孝。这样吧,你接我一掌,若你不死,我便不追究,你大可离去。” 心死如灰的凌楚瑜不假思索道:“好,我便接你一掌!” 第十八章 香消玉殒裂红裳(中) 凌楚瑜此时一心求死,什么条件都不假思索答应,这反而百里易十分意外。 吴罡知他因吸功大法导致内力全无,即便是有,也难抵百里易一掌,惊道:“凌小子,你这是一心求死吗?”凌楚瑜站起来道:“前辈莫要插手,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吴罡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胜其烦,急忙摆手,道:“你自己要想死,我不拦着你!”说罢气呼呼提着酒坛回到座位上。 阎罗王曾不惜内力替他压制真气,又替他向百里易求要吸功大法,可如今他如此不惜命,有些失望,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疾苦在身,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吴罡还在生气,道:“阎罗王,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慈悲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曾也为他拼力几乎丢掉性命的余秋白怒道:“臭小子,我们不惜真气救你,你却如此轻生,早知道就不救你了。你若是想死,不如让我亲手结果你。” 凌楚瑜听众人之言,醍醐灌顶,心想:“对啊,三位前辈为了救我,内力大损,差点就死在莫山庭等人之手;骆师伯为救我,替我挨了仇东时一掌;东麻子和时瘦子为了救我,皆死在苍云山上,他们对我的大恩,我岂能相望。如今我重获新生,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轻生,那就是对不起他们。”他忽然目光一沉,朝着阎罗王等人一拜,肃敬道:“各位前辈教训得是,小子受各位前辈大恩,今后再也不敢枉言死。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说接他一掌,朝接他一掌。” 阎罗王瞧他目光坚定,不似轻言求死,再观他气色,犹如深渊溪谭,深不见底,忽笑道:“凌施主,可喜可贺!”虽不知他为何痊愈,但还是由衷道贺。 秦之槐也瞧出凌楚瑜有些许不一样,虽不知他有何机遇,但如论如何,若要接下百里易一掌,绝非易事,道:“你可想好了?”凌楚瑜虽不再轻生,但对于骆歆心之死仍是愧疚,这一掌,就当是还了,道:“晚辈想好了!”然后朝着百里易喝道:“仇东时,你来吧!” 端坐在案桌前的百里易冷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案而起道:“好!”足下轻点,纵身跃出,身法俊俏,瞬间便落在凌楚瑜一丈之外。 “燕子抄水!”八散仙无不震惊,心想骆歆心对他真是没有私藏,竟然连韦风的独门轻功都传了去。 百里易计谋得逞,若能借此杀了凌楚瑜,自己模糊身世就不会曝光,也可除了心头之害,何乐而不为?可怜的是苏媚,若出言劝住,引众人怀疑不说,这当众违逆自己夫君,这会让他对凌楚瑜更加恨之入骨;若不阻止,万一百里易决意借此杀了凌楚瑜,这可又当如何是好。 正当她纠结着急之际,百里易大喝道:“接招吧!”右掌一起,猛地打出一招“归心似箭”,掌风猎猎,内力澎湃,朝凌楚瑜心窝钻去。百里易怕迟则生变,先下手为强,便全力打出这毒辣招式,欲置凌楚瑜于死地,只要凌楚瑜一死,自己身份的秘密就无人再知晓了。 凌楚瑜见他此掌威力惊人,料想他是想借此杀人灭口,急忙照着经书上的运功法门,体内真气突然奔腾而去,刹那间便聚集在胸口处,护住心脉。百里易右掌打来,砰然一声巨响,旁人纷纷惊呼,如此威力,这心脉非碎不可。苏媚也是脸色傻白,嘴唇颤抖,悲呼一声,差点晕死过去,全靠身边的丫鬟将其扶住。 凌楚瑜岿然不动,只感到胸口烦闷,似乎有千万只箭矢,欲冲破屏障射向心房。他自从将体内多股真气融合后,内力大增,又得经书上的奇妙心法,真气能在瞬间爆发凝聚。当接下对手一掌后,不待喘息,丹田又生出一股真气,聚往胸口。百里易却暗自讶异,起初他见凌楚瑜爽快答允,已经隐隐猜到他或许内伤痊愈,这才扬言敢接自己一掌。当他挥掌时,特意用了“摧心掌”中让人防不胜防的一招“归心似箭”。这一掌打出后,掌力会在跟对手内力相激后四散,若此时对手以为化解这招,定会暗暗放下戒心,此时才是这招威力所在,那四散的真气只是表象,只要自己再发力,那些真气便化作千万支箭,冷不防朝心房钻去,许多高手就是因为大意而死在这招上。岂知凌楚瑜不仅没有上当,内力反而自生,将自己的招式尽数挡下。 二人一动不动,实则是在互较内力。余秋白奇道:“凌小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不仅内功痊愈,反而更强了。”其余人也看出了,但也不明其中缘由。 “这个臭小子,内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强了!”百里易在心里怒骂,他精心的布局没有起到作用,羞愤不已。忽然他灵光一闪,思忖道:“既然你功力痊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冷笑一声,运起“吸功大法”,由吐变吞,欲将凌楚瑜的内力吸纳进去。 凌楚瑜登时觉得内力倾泻而去,而对手却纹丝不动,这才知道他预想用“吸功大法”将自己内力吸走,他心知这“吸功大法”厉害,当即将真气藏匿起来,叫对手无迹可寻。他遵循经书上的心法口诀,真气顷刻间藏匿起来,叫他一点也吸不着。 吸不到内力,百里易登时觉得不可思议,才短短数月,眼前这个人已经变得如此可怕,自己引以为豪的武功也奈何不了半分,而且这个运功法门,竟有些与“玄清游炁”大为相似。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不会相信面前这个人竟会教中无上的神功。 “一掌已过,还不住手?”吴罡冷笑道:“教主这莫非是想耍赖?”他对百里易极为不善,奈何他乃百里无极之子,这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前得尊称一声教主。 百里易见大势已去,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掌力闪吐,朝凌楚瑜打了过去。凌楚瑜早就知他有此一着,聚气于胸,内力闪烁不定,引开对手掌力后,再行发力,砰地一声巨响,将百里易震退而去。 “好样的!”吴罡戳着红彤彤的鼻子赞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凌小子,敢和我切磋一下吗?”他说话不知分寸,其余散仙却微微皱眉。这教主一掌奈何不了人,传了出去教中面子何在,而身为八散仙之一的他还在这里冷嘲热讽。虽说阎罗王几人跟凌楚瑜关系不错,但教中颜面始终排在第一位,顿时叫他住口。 “玄清游炁?”百里易惊呼一声,凌楚瑜方才那反击,内力突然猛增,而且无迹可寻,不是“玄清游炁”又是什么?众人纷纷惊讶不已,都不敢相信。此时凌楚瑜才幡然醒悟,自己从这经书上领悟的武功,竟然是苍云教的镇教神功。 “不可能!”吴罡率先发话,道:“他怎么可能会我教神功?”他以为百里易为败北借故推脱。百里易怒目笃定道:“绝对错不了!他真气无声无息,我吸功大法根本吸不着半分内力,不是玄清游炁又是什么。他之前因体内多道真气共存,如今却安然无恙,定是这神功助他归墟导气,错不了。” 大厅里顿时沸生一片,秦之槐问道:“你真的会玄清游炁?”由于高时的背叛,这门神功可谓是失传了,若凌楚瑜身负此等神功,这对苍云教的复兴有着极大益处。 凌楚瑜不忍跟他撒谎,点头道:“小子不才,意外学得神功,多有得罪。” 百里易一听,又怒又喜,急忙道:“既是本教武功,快快交予出来。”他欲重振教威,若有“玄清游炁”,更是如虎添翼。可众人均是叹气,本教的武功失而复得,却靠一个外人,是何等悲哀。 凌楚瑜得此神功相助,内伤痊愈,本不该贪心,理因物归原主,可是这门神功乃是他从经书上领悟所得,只可意会,若真写下来,只怕难以下笔,只得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交给你们。”他这话旁人听了不甚其解,百里易更是认定他想独吞神功,喝道:“凌楚瑜,你既偷学得我教神功,竟还不知足,还拒不交还,实在可恨。各位,今日千万不要放过他!”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照理说有求于人,不应当如此强横,可这武功的的确确是苍云教独门武功,索要也是人之常情。崔颜只好硬着头皮道:“凌少侠,我教遭逢大难,教主罹难,武学遗失,是为大耻。还望少侠体谅,归还神功。”他肯如此低声下气,众人生平未见。凌楚瑜于心不忍,紧忙道:“崔前辈,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不是我小气贪心,而且这武功是我从一本经书上领悟出来,若让我写,我却不知该如何下笔。倘若稍有偏差,害人性命,岂不是徒生罪孽?”他此话不假,这修炼内功法门,惊险万分,若有差池,便是走火入魔。 崔颜听他语气,知道他所言非虚,可凭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便能悟出这绝世神功,简直匪夷所思,问道:“那凌少侠又是如何领悟出这门武功。”凌楚瑜叹了口气,如实说了,但其中隐去密洞的存在。 众人听了也是难以相信,虽说这武功是从经书上领悟出来不假,但没有高深的武学修为做根基,便难以成事,况且还是短短数月光景。百里易讥笑道:“空口说大话。这经文我也有,但我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他忽然知道说错话了,可惜为时已晚。 凌楚瑜道:“各位前辈,你们也听到了,经文已经给他了,至于这武功,还请贵教教主多多费心。”他此言颇有挑衅意味。百里易怒道:“胡说!我怎知你所给你经文是不是真的。”凌楚瑜道:“既然如此,我大可当即背诵,你可以一一对比,若有半点差错,我凌楚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众人清楚,若真在经文中弄虚作假,是决计不可能记得作假的部分。凌楚瑜敢如此说,说明这经文定是真的。 百里易曾私下研究过经文内容,只是普通摘抄引用的典故,并无其他,看了几遍便昏昏欲睡。若能在中领悟武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深信凌楚瑜定私藏武功,拿此作借口,道:“凌楚瑜,你别耍赖,那只是普通经文而已,若大家不信,大可传阅,以便真假。” 众人觉得是一理,纷纷同意。百里易从怀中拿出手抄经文,给众人传阅,他们从未见过真本,看完也是直摇头,相信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只是一本普通经书罢了。百里易见众人神态,道:“难不成大家都是愚钝之人,只有你凌楚瑜能看出其中秘密不成?” 凌楚瑜也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但众人都看不出,自己也解释不清。他心知百里易的为人,若今天不交出心法,定走不了。他思前想后,心想,“我虽不懂是如何修炼的,但是可以逐句加以解释,这样不就行了。”但他看向百里易后,心里又寻思,“不成。仇东时狼子野心,若给他学了去,万一他用来对付中原武林高手,岂不是祸事。”想到这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各位,经文我已经交付贵教,至于贵教主如何从中参悟,便无我无关了。”他说得坚决,正要离去。岂知冯易颜拦住去路,正色道:“凌少侠,你能身兼我教两大神功,定是福泽深厚。可我教遭逢大难,如今高时叛逃,根基不稳,若没有神功护教,他日高时领着那些正道人士再攻上山,我等又该如何抵挡?还望凌少侠看在我教神功助你的份上,施以援手。” 他说得语重心长,没有丝毫长辈命令的语气,完全是请求之意,其余散仙都微微错愕,连冯易颜自尊如此高的人能低声下气。凌楚瑜左右为难,若此时教主换做他人,他定会将自己所参悟武功心得一一道出,可仇东时狼子野心,妄图一统武林,若这武功交予他,定是害人不浅,他又何尝忍心看江湖再起血腥。 秦之槐叹道:“冯老弟,算了吧,别强人所难了。我想凌少侠说的是真话,这武学深奥,又怎可能一一道尽。我教如今风雨动摇,当要人心齐,所有困难自然迎刃而解。历代教主不都是如此挺过来的吗?”冯易颜听罢也只得打消念头。 凌楚瑜抱拳致歉,道:“多谢道长谅解。若他日正道如故来犯,凌楚瑜誓死护教。”他清楚历代教主所坚持之事,故而说话铿锵有力。秦之槐笑道:“凌少侠有心了。” “各位,凌楚瑜身怀我教武功,就这样让他离去?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轻视我教,认为我教虚有其表。若他们见势来犯,我们又如何抵挡?” “必当誓死护教!”崔颜淡淡说道。 百里易道:“若个个都能像崔叔叔这般忠心为教,自然是好。但此非长久之计。我教经此内斗,实力大损,若此时正道来攻,我们该如何抵挡。若没有神功,谁能击退当今武林盟主,谁又能言胜高时?” 八散仙沉默不语,如今苍云教实力大减,休养生息方是头等大事。可高时的背叛让他们雪上加霜,教中无人是身怀“玄清游炁”的二人的对手。 吴罡忽冷笑道:“真是笑话。我教什么时候要靠武功来自保了。我说百里教主,你可比历代教主差远了。即使在危难之间,大家都是齐心协力,共同遇敌。若真的要靠武功,百里无极教主武功当时冠绝天下,也阻止不了我教覆灭。”他说得极为中肯,都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一个教派的延续靠的不是绝世武功,而是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毅力。古往今来,有多少绝世武功被泯灭,消失在江湖中,而留下的只有门派,有了门派,武功才有留下的价值。 “若教主你真想要维护本教,那就请你亲自出手,向凌楚瑜讨要。”吴罡补了一句,显然这一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百里易心里冷笑,“你们跟他交情甚好,不好意思出手,就袖手旁观?好,既然这样,我就出手教训一下他,也正好遂了心愿。” 他打定主意,虽然知凌楚瑜武功今非昔比,想胜并非易事,可他今日就要趁势打压一下凌楚瑜,好让旁边的女子死了这条心,也可趁机收揽人心。 “好,既然如此,为了维护本教声誉,本教主这就前来讨教几招,以让人知道,我苍云教岂是任人欺辱!” 第十八章 香消玉殒裂红裳(下) 适才跟他交手,凌楚瑜也隐隐察觉自己难胜于他,他本不想再斗,只想去骆歆心坟前祭拜,可百里易咄咄逼人,退无可退,看了一眼苏媚,心下又是一沉,道:“好!若你胜我,之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旁人听了以为他口中的“既往不咎”是指百里易曾经废他武功之事,只有百里易本人才知道,他是说骆歆心之死一事不再追究。 百里易冷笑不止,他知凌楚瑜不会交出玄清游炁,只得将他生擒,再以苏媚为威胁,定能让他吐露出来。这苏媚是凌楚瑜软肋,第一次便利用她活捉凌楚瑜,以吸功大法吸走他内力,第二此便是用她威胁凌楚瑜交出壬甲龟壳里经书,有了这两次,相信还会有接下来一次。 此时大厅外众弟子喝酒划拳,不亦乐乎,岂不知厅内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到极点,厅里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凌楚瑜岿然不动,如同他体内真气般,暗流无声,高深难测。而百里易蓄力如满弓,人如弦上之箭。旁人屏息凝神观战,自然不打算相帮任何一方。 百里易见他沉稳不动,心里暗暗称奇,“这玄清游炁当真厉害,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若我夺了如此神功,再加上吸功大法,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为敌。”想到这里,他的雄心燃起,顿时战意昂扬起来,足尖一点,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眨眼间便杀到凌楚瑜跟前。 同样以轻功扬名的卓羽离顿时愕然,这年轻教主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心里暗叹,“韦大哥的轻功果真厉害。”他只赞轻功不赞人,其中意味可见一斑。 百里易一出手便是猛招,“摧心掌”乃武林数一数二狠辣招式,尤其是那钻心入骨的劲,让人防不胜防。凌楚瑜不仅得出招相挡,还得运功抵抗那股钻心之劲,自然有些力不从心。可过了十来招后,凌楚瑜发觉体内真气竟可自行运转护体,这可替他分忧不少,渐渐扳回劣势。 两人掌风呼呼,大厅之内砰砰直响。凌楚瑜不会高深掌法,防守有余,攻势不足,又渐渐被对手抢回上风。百里易瞧出他不会掌法,心下大喜,连拍三掌,掌力重重叠加,势不可挡。凌楚瑜大惊,这劲力无比强横,实难抵挡,急忙侧身躲开,待回神过来,百里易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正四下寻找,只闻得后颈生风,大叫不妙,右足猛蹬,斜飞而去。可刚一沾地,这后颈便又阴风劲扑,赫然是对手追了上来,凌楚瑜只得继续逃窜。 旁观的八散仙不禁叫绝,这新教主已经把“燕子抄水”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凌楚瑜如何闪躲,百里易只需一转一折,便扑倒对手后颈,频频给对手施加压力,而凌楚瑜只知危险不见其人,拖久必会方寸大乱。 “若说这武学天赋,他倒是尽得真传!”吴罡叹息一声,默默喝酒。秦之槐也道:“要说天赋,他也不遑多让。”吴罡闻声瞧去,只见凌楚瑜以指带剑,在半空中猛地一个转身,一转一折,行云流水般直指对手小腹。百里易可没料到他的攻势忽然急转直下,反抢先而来,他双足猛蹬,跳向半空,堪堪躲开。此时凌楚瑜挥掌而上,封住他下坠的退路。百里易在半空中无法避让,索性将右足朝凌楚瑜掌心点去,借着他的掌力向后飘去。 “咦?”吴罡瞧凌楚瑜反客为主的那一指,愕然道:“臭道士,凌小子方才那招怎么有些眼熟?倒像是你的武功路子,但又不全是,当真奇怪。”秦之槐却不惊,反而笑了。王如萱曾与他说过,师父魏谞曾在他和师弟离去后创得九招剑法,乃毕生武学精要所在。凌楚瑜方才那一指,正是得其中“三剑无往复”些许剑意,不过只是徒有其表,若给魏谞或者王如萱使出,哪里会是这般生硬。 落地后的百里易即可纵身抢攻,呼呼连攻数掌,逼得凌楚瑜节节败退。他自恃掌法高强,再配上精妙轻功,掌风涵盖数丈,咄咄逼人。凌楚瑜得“玄清游炁”心法,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正阳真气透体而出,与对手的怪异的螺旋劲相互碰撞,发出噗噗之声。二人越斗越烈,每一掌仿佛都有千万斤力,叫人不敢接近,生怕被二人激发的掌力所伤。 二人对得二十来招,双手均隐隐发痛,饶是他们内力了得,如此强横内力相撞之下,区区肉身岂能抵挡。凌楚瑜暗暗吃惊,却没想到对手内功竟然如此强悍,若不是自己习得“玄清游炁”心法,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可眼下自己招式贫乏,难以反击,长此久往,自己内力定比对手先耗竭。 正当思索之际,百里易忽然大喝一声,纵身而上,双掌密布如雨,疾攻而来。他心知与对手内力不相上下,若要取胜,便得从招式上分高低。他将“摧心掌”尽数发挥,顷刻间连发八招,既快又狠,如同一招。八散仙瞧得是微微惊讶,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便能将这路掌法练得如此厉害,而且他出掌毫不留情,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不禁担心凌楚瑜起来。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直直送出一拳,朝对手胸口打去。这一拳朴实无华,也是刚猛凌厉,劲力涵盖四方,与百里易相撞,竟将其掌力击溃四散,凌楚瑜内息蓦地再生,右拳再送,结结实实地打在百里易胸口上。众人不禁叹服,这“玄清游炁”能瞬间真气再生,抢得主动,百里易急于求胜,没留有余地,才至落败。 这一拳凌楚瑜留了力气,他心想着苍云教新立教主,若此时杀了他,教中定会大乱,而且骆歆心临死前千叮万嘱要留下他一条性命,故而手下留情。 落地后的百里易登时恼羞成怒,如今当着众人面败于他人之手,什么称霸江湖、一统武林的美梦皆化为泡影,留下的只有一腔愤恨。他不甘心,为何眼前这个人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还羞辱自己,他悔恨,后悔当初没有在地牢里一掌将他了结,留到现在成为后患。 “骆师伯葬在哪儿?”凌楚瑜得胜后没有沾沾自喜,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在祭拜,二来是瞧一瞧苏媚最后一眼。 百里易冷笑一声,怒喝道:“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说罢右臂一抬,登时一道寒光朝着凌楚瑜小腹射去。 “小心!”远在数丈外的新娘惊呼一声,可还是晚了,百里易袖下的寒光射入凌楚瑜小腹的“关元穴”中。这处穴道极为要害,乃先天之气海,元阴元阳交关之处,若被点中,三个时辰内不解,必死无疑。 “百里易,你居然放暗器?”吴罡眉毛倒竖,指着他怒喝道:“你乃堂堂教主,竟然使出此等卑劣手段,实在有辱历代教主之威名。” 百里易突施冷箭,得手后甚是得意,听吴罡直呼其名,不由心头大怒,冷声道:“吴罡,你是本教的散仙之一,多次偏帮外人,是何居心?”吴罡不悦道:“偏帮?你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式,居然还恬不知耻。”百里易却反问道:“下三滥?吴罡,你莫不是忘了,我亲生的娘可是路雪傲,她以一手暗器功夫名震江湖,我如今使出她的武功,有何不可?”吴罡忘了这茬,被他反驳一时无话可说。 “不易!”一袭红衣闪来,疾奔朝凌楚瑜而去。那正是苏媚。她刚才瞧见凌楚瑜中了暗算,哪里还顾及身份。 岂料路过百里易身边时,反被他一把揪住头发,尖叫一声。百里易恶目相向,恼怒刚才她出言提醒,恼怒她余情未了,气急之下,右掌一挥,打了她一个清脆耳光,口中怒道:“贱人!”他此刻狰狞如魔,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若你再袒护外人,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倒在地上的苏媚心如死灰,娇躯一震,只顾伤心哭了起来。 百里易甚得得意,狞笑一声,忽然觉得后颈生凉,急忙回头,只见凌楚瑜已抢到身前,挥掌拍来。他惊讶不已,照理说凌楚瑜“关元穴”中了暗器,真气应运行不了才对,可凌楚瑜动作迅捷,分明没有半点异样。急忙运起双掌,可太过仓促,手臂刚抬起,便听到自己胳膊发出清脆声音,身体便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他起身后欲抬手,却发现胳膊摇摇欲坠,疼痛袭来,才知手臂已经骨折。 “媚儿!”凌楚瑜俯身将其抱起,搂在怀里,之见那脸颊五根鲜红手印,心头一疼,正要说话,苏媚却抢先道:“不易,你伤得如何?”她神色关切,凌楚瑜胸口一暖,轻声道:“没事,区区暗器,伤不了我。”原来他自从习得“玄清游炁”后,劲力自发,危机关头,挪穴移位,受的不过是皮外伤。瞧他无事,苏媚才暗暗送了口气。 百里易左手扶着骨折的胳膊,狠狠道:“凌楚瑜,苏媚如今是我的妻子,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做出如此悖逆之事,简直是奸夫**。” “住口!”凌楚瑜听他出言不逊,怒声呵斥,“你再敢侮辱她,休怪我不客气。”他阴沉如鹫,叫人害怕,百里易微微发怔,旋即道:“侮辱?苏媚已经下嫁于我,从此便是我的人,你如今将她抱在怀里,不是奸夫**又是什么?” 凌楚瑜正要发怒,苏媚右手已轻轻搭在他脸上,柔声道:“不易,他说的对,我已经跟他拜了堂,喝了合卺酒,生是他的人·······”她越说越小声,凌楚瑜则是越听越心痛。 “不易······”苏媚泪眼婆娑,低声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嫁给他,并不是喜欢他,我心里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啊!”凌楚瑜也难掩泪水,只是拼命点头。苏媚继续道:“我嫁给他,是为了向他拿吸功大法的心法,助你疗伤。现在看来,我的做法是多余了。”凌楚瑜悲痛不已,原来她肯委身下嫁,全是为了自己,摇摇头道:“不,不,是我害了你,是我罪该万死。” “还说你们不是奸夫**,在大庭广众下打情骂俏,就该浸猪笼,游街示众。”百里易如今是气急败坏,竟口出市井之言,没有半分气度。凌楚瑜听了大怒,道:“你放什么狗屁,我和媚儿清清白白,她嫁给你只不过是为了我。今天我就要带她从这里走,看谁敢拦我!”他说得甚是霸道,那些堂主舵主们不禁被他气势所摄。 “你······”百里易被气得七窍生烟,他堂堂苍云教教主,大婚之日败了不说,连新娘子也被抢了去,岂不是成天下人笑柄。可瞧了瞧自己骨折的右臂,更是羞愤难当。 “媚儿,我们走,我看谁敢拦我!”欲扶起她,苏媚却摇摇头,身子软如泥,道:“不易,他说得对,我已经嫁给他,便是他的人了,这辈子都是……”凌楚瑜如被万箭穿心,苏媚续道:“不过我苏媚岂是那些庸俗女子,我生是他的人,可死了却不是····” 凌楚瑜听了甚是惊讶,道:“媚儿,你说什么?”忽然怀中的苏媚呻吟一声,嘴角流出黑色血来,他失声叫道:“媚儿,你这是……” 苏媚摸着他脸颊的手臂猛地垂下,无力说道:“不易,你既然身体无恙,我也不必再随了他,可我与他是夫妻,生是断不了的,所以……所以我服下了五石散……”她登时腹中巨疼,痛苦道:“宁死也不从!”她说得极为决绝。 凌楚瑜大声道:“不,不要。媚儿,你为什么这么傻。这里有没有郎中,郎中,快来救命啊!”说罢泪水流出,忽然回头喊道:“道长,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一旁的秦之槐摇摇头,欲言又止,这五石散剧毒无比,服下后神仙难救,他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 苏媚却低声道:“不易,你恨我吗?” 凌楚瑜奋力摇头,喉咙仿佛塞了铅块,说不话来。苏媚道:“不易,你不要怪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即便是死,我也在所不惜。” 凌楚瑜悲呼道:“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允许你死。”说罢手掌按在她小腹上,狂输真气而去。他心神意乱,却忘了苏媚是中毒而非受内伤,这真气对她伤势于事无补。 苏媚摇摇头,道:“不易,别浪费真气了。能死在你怀里,我已经做梦都没想到……”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是潺弱不已。凌楚瑜急忙又加重真气,可真气进入她体内便消失无踪。 此刻大厅内悄然无声,可外面欢庆之声不绝于耳,隐约听到外面弟子道贺之声。凌楚瑜听在耳里,却刺痛在心,这是何等讽刺,此刻恨不得出去将他们的嘴封上。苏媚颤声道:“不易,你可答应我三件事?”此刻即便是千件万件,他也招办不误。 “主母身前唯一心愿,就是让你安稳过一生,江湖险恶,尔虞我诈,你实在不该再卷入进去。不易,你答应我,归隐江湖,安安稳稳过日子吧。”凌楚瑜明白她深意,可他眼下四面楚歌,又如何明哲保身,但他不忍苏媚伤心,便点头答应。 苏媚浅浅一笑,忽然腹中剧痛,强忍续道:“千万不要跟他为敌,不易,要论阴谋诡计,你敌不过他的。”凌楚瑜垂泪,心想“媚儿始终担忧我的安危。”不禁欢喜,点点头道:“好,你和师伯让我不要与他为敌,我定会做到。” 见他承诺答允,苏媚道:“最后一件事,就是带我离开这里。我虽嫁了他,心却不在他这里。我不想他再碰我。”说完,凌楚瑜觉得怀中苏媚的头垂在自己胸膛,一动也不动。凌楚瑜大惊,叫道:“媚儿!”一摸鼻息,已经毫无生气。凌楚瑜狂输真气,口中大叫:“媚儿,你不能死,媚儿,你不能死……”任凭他如何施救,怀中的苏媚始终一动不动。 厅内众人不禁惋惜,阎罗王合十道:“阿弥陀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施主请节哀!”说罢闭目低眉,口中默念往生经文。秦之槐和吴罡也上前劝住,凌楚瑜呆坐在地上,无比伤心,旁人的相劝他都置若罔闻,忽然一拳在打地上,石屑纷飞。他蓦地起身,抱起苏媚,含恨咬牙道:“媚儿,我们走!” “且慢!”百里易见苏媚服毒自尽,也是心痛不已。他从小便喜欢她,本以为今天如愿以偿,却换来一具冰冷尸体,怒道:“凌楚瑜,苏媚是我的人,你不能将她带走。她死也是我百里家的人。” 凌楚瑜不回头,只淡淡说道:“我要走,你拦我试试!”他低头看了看苏媚,她笑靥如花,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这身红袍锦衣,可脏你的身子!”说罢大手一挥,苏媚身上那套红裳顿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素色衣衫,面纱上的珠子也嗒嗒散落一地。 凌楚瑜迈出大厅,那正在欢庆的教众见一人抱着女子缓缓而出,纷纷目瞪口呆,却不知发生何事。百里易追出厅外,朝着一干教众道:“此人扰乱我大婚,大伙给我将他捉住!” 教众一阵喧哗。 “停手!”秦之槐抢出道:“让他们走!”百里易一听急了,正要发问,却听吴罡冷道:“教主还不嫌丢人?” 凌楚瑜环目四周,朗声道:“我凌楚瑜此刻要走,十步之内,任你等处置。若我十步后再敢阻挠,定杀不饶。”他将声音传开,外面弟子听得清清楚楚,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乱动。 秦之槐长叹一声,道:“此子心善,如此还给我们留一丝颜面。”说罢翩然而上,一掌朝他拍去。凌楚瑜不躲不闪,任凭他打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吴罡也是重重一叹,也是跟上一掌,凌楚瑜依旧毫不动摇,只是抬头默默而走。 一步一掌,八散仙一人一掌,八掌后凌楚瑜身子踉跄,几乎颠倒。可他吊着一口气,始终屹立不倒。 见他不死,秦之槐朗声道:“凌楚瑜,今日之败,是我们技不如人,苍云教铭记于心,我们一人还你一掌,今日之事已是两清,他日我教定会前去讨教,以雪此耻。”百里易瞧凌楚瑜快死,本想补上一掌,听了秦之槐这话,却不再动了。 待十步走完,凌楚瑜驻足,头也不回道:“仇东时,我还你八掌,今日事已是两清。若你他日违背教义,屠戮江湖,我凌楚瑜誓要杀上苍云山,取你性命。”说罢在众人目视之下,大步离去。 第一章 一杆钓看江湖事(上) 需:六四,需于血,出于穴! 正值七月,酷暑当日,渭水河畔,一人倚靠在柳树下,悠哉钓鱼。两岸青翠,湖面光洁,一只蜻蜓停在鱼竿上,垂下翅膀,跟那人一般慵懒歇息。 忽然远处小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正朝着这里而来。 “吁!”少年勒住快马,惊走了杆上蜻蜓。 “大师兄!”少年背负长枪,下马抱拳道:“终于找到你了。” 被斗笠盖住脸的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一动不动。那少年上前一步,续道:“大师兄……”他欲言又止,生怕那个男人动怒。 那男子终于是抽搐了一下,拿开斗笠,睡眼朦胧地看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一眼,道:“翔龙,最近镖局怎么样了,爹娘他们呢?” 来者正是凌家镖局的杨翔龙,他跑到那人旁边坐下,道:“镖局一切还好,师父师娘他们也好。师父还说,让大师兄你不必担心,镖局生意不会被影响。” 那人看了看湖面,道:“最近江湖上有何事发生?爹让你前来,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此人正是凌楚瑜,三个月前,他带着苏媚下了山,将她安葬后,便在此隐居。在苍云山上挨了八掌,伤势非同小可,好在“玄清游炁”的帮助下,养了三个月伤方痊愈。 杨翔龙说道:“大师兄你有所不知,这三个月江湖上可大变了。”凌楚瑜道:“你且一一道来。”他欲要回苏州凌家,必然得知天下事。 在他休养的三个月里,江湖上风波不断。先是东方家以雷霆之势捣毁了苍云教的诸多秘密分舵,可伤亡渐微,想来是这些分舵已知晓风声,早早撤离,留下一个空壳子。不过这些分舵都是多年经营,一朝毁于一旦,对于苍云教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凌楚瑜心知,定是高时泄露这些隐秘分舵的消息。他在教主之位多年,对于这些分舵是一清二楚,才能以如此速度一举捣毁。好在苍云教提前防范,早早撤离,免得伤亡惨重。 在东方家大肆行动时,苍云教却一直隐忍不动,收敛锋芒,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凌楚瑜心想,以仇东时的心性,不会就这样算了,定是藏有后手。 至于欧阳家,也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他们受制于京兆四大家族,难以有大行动,而且东方家一直热火朝天地干,让他们失色不少,江湖上对于东方家的风评是越来越高。 凌楚瑜听完沉吟道:“这些我大概猜得出来,就没有一些新消息?”杨翔龙点头道:“有!最近江湖传闻,原魔教教主高时乃东方家的人,二十多年前正是东方家利用他捣毁魔教,如今又暗中助他培植势力,能为傀儡打手,继而助其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 听罢凌楚瑜笑道:“这种没有凭据的传言,不可信。”杨翔龙点头道:“不错,但是这风声一起,自然有人会借此大肆宣扬。那些江湖人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也是乱糟糟的,东方家被这传言拖缓了势头。” “唉!”凌楚瑜伸了一个懒腰,右手提着鱼竿,左臂枕在后颈上,懒洋洋道:“看来还是在这里钓鱼清闲。”杨翔龙怔怔望去,这里清净自然,比起走江湖,刀口舔血日子,确实舒心不少,道:“大师兄,师父说了,你若是不想回来,在这里隐居也挺好,如今江湖上的人都认为你勾结魔教,五湖四海追杀令高悬不下,江湖中人都等着捉你。” 忽然水面有异样,荡起圈圈水波,鱼线轻微扯动,凌楚瑜忽起身道:“上钩了。”右手鱼竿弯曲如半圆,“看来不小呢!”旋即双手握紧鱼竿,猛地一提,一尾鲜活的鱼儿跃出水面,凌楚瑜大喜,道:“今晚有着落了。”将那尾鱼放入鱼篓,又重新将鱼钩投入水里。 杨翔龙见他一言不发,自己也不敢多言,在他心中,眼前这位大师兄一直高深莫测,几个师弟对他奉如神明,是又敬又畏。他在旁边端坐着,无话又十分尴尬。 眼前这个师弟如此窘迫,凌楚瑜叹气道:“你此番前来,爹有何话说?”杨翔龙像被点名了般道:“师父说,若大师兄想回来,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是要受点苦。”凌楚瑜淡淡道:“是自废武功还是断手断脚?”杨翔龙犹豫了一下,道:“自废武功,欧阳家也顶不住四大家族的压力。” 凌楚瑜叹了叹气,道:“看来我还得在这里钓鱼才行。” 若自己敬仰的师兄要在这里钓一辈子鱼,定为他不平,道:“大师兄,你别灰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似乎已经没有斗志的凌楚瑜挠了挠下巴,悠哉道:“师弟啊,听说过姜太公钓鱼吗?”杨翔龙点点头,他继续道:“那你说他为什么钓鱼?”杨翔龙思忖道:“他大志未酬,无人赏识,只好钓鱼打发时间,等待智者上门求贤。果然不其然,周文王姬发听闻他大名,前来拜会,后奉他为丞相,凤鸣岐山,义军一路高歌猛进,打下了周朝八百年天下。” 凌楚瑜忽问道:“那依你之说,周文王是鱼?”杨翔龙点头道:“是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市井小儿都知道。”说到这里,发觉不对,这不是说自己大师兄还不如小儿吗? 凌楚瑜倒不以为然,笑道:“我倒是认为,周文王在钓姜太公这条大鱼才对?”杨翔龙从未听闻如此说法,颇为震惊道:“大师兄,这是何意?”凌楚瑜道:“周文王有推翻商纣之志,可惜无良臣勇将,难以成事。这姜尚虽有才识,但他宁可在渭水钓鱼,也不愿毛遂自荐,非让别人求他,岂不是架子大得很。” 自古求贤,都是礼贤下士,方显诚心,杨翔龙对他之言不苟同,道:“若没有刘备三顾茅庐之诚心,诸葛亮岂会出山相助,也不会有辅佐后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志。”凌楚瑜却笑道:“师弟,你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来能人辈出,乱世更甚,那人才如雨后春笋,一割一大片,个个都摆足架子,就算日后肯归顺,也是极难驯服。姜尚居渭水钓鱼,为何却用直勾,就是想借他人之口将自己名声传来,引得诸侯主意。周文王也知他心思,故意不去拜见,就是为了钓足他的耐心,让他心急如焚,其实双方都在试探。时机一到,文王拜门,姜尚也识趣,就这样促成千古佳话。师弟你别不信,我敢说若文王第一次前去求贤,姜太公假意推辞,那文王就会离去,就不会有第二次登门。” 对于此番言论,杨翔龙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求贤,里面竟然有如此深意,“那大师兄意思是?”他不明白凌楚瑜为何提起此事。 凌楚瑜道:“我如今在这里钓鱼,就普通姜太公一样,等待一个时机。而时机也在考验我的耐心。”杨翔龙还是摇摇头,道:“什么时机?”凌楚瑜道:“表面上欧阳家提出的条件已经是最好,但是还不够,他只是想以此引我出现,好替他们重新获得四大家族信任。因为东方家的势力已经波及到他们了,将我交给四大家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在钓我,而非我在钓他,这对我不利。所以爹会才说让我在这里继续钓鱼。” “那何为好时机?” “那便是找到证据替我洗刷冤屈,证明我对四大家族人下手是被人陷害。这个时机非常难,所以我还要继续等。翔龙,万事都得沉住气,心急无用,我不是姜太公,他一大把年纪了,等不了,我却可以等。你呀,先跟我回去吃个饭,吃完饭就回苏州,跟我爹说我还得继续钓鱼,他自然就懂了。”说罢将鱼竿收起,提前鱼篓,慢悠悠地走了。 “愣着干嘛,快跟上,不吃饭了?”看着呆呆的杨翔龙,凌楚瑜提醒,他似懂非懂“哦”了一身,牵着马跟了过去。 第一章 一杆钓看江湖事(下) 一碟红烧鱼身和一锅鲜鱼尾汤送走了杨翔龙后,凌楚瑜提着酒壶往秦州而去。 这秦州有丝路明珠之称,气候宜人,山川既有北国的雄奇,又兼之江南之秀气,来往商人络绎不绝,更有外邦人士常住,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凌楚瑜腰间怀揣着几两碎银,挺直腰板往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家迈进,这里来往商客居多,消息互通极快,只需叫上一壶好酒,一碟花生,便可坐一下午。凌楚瑜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并不是他囊中羞涩,自从暗中与镖局联系后,他不缺银两,只不过眼下他只是一个渔夫,常出入此地免遭人怀疑,而且在这里不乏江湖游侠。 他依旧点了一壶酒,端着一碟花生倚靠在栅栏边上。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是不会坐到酒馆里长凳上的。今天他来得晚,掌柜给酒客预备屋外的长凳已没了他的位置,他只好抱着酒食坐在地上,这样的他就更加不起眼了。 酒馆里鱼龙混杂,天南地北的人操着不同口音在里面侃侃而谈,还夹带碰杯之声,甚是热闹。 一个本地汉子说道:“如今啊,这个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旁边的几桌客人都是行商之人,一听他这般说,纷纷侧目问道:“老兄,这话又从何说起?”那本地汉子正和同伴喝酒倾述,闷闷不乐,声音就大了些,就被旁人听了去,索性说出来,这里都是江湖跑商之人,集思广益,说不定会有些良策,叹声道:“如今江湖不太平,盗贼四起,扰得大伙做不成生意,我本来有笔马匹生意,可以这秦岭一代山贼繁出,害我耽搁了。”说罢仰头喝酒,怨声道载。 旁边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外乡人道:“我们从开封而来,一路上也遇到几次,都是些小毛贼,不过幸好有这些江湖朋友帮忙,才有惊无险。”那外乡官人身边坐着几个腰悬长剑之人,似乎是有名侠客。 那本地汉子打量几眼,叹息道:“老兄,你是有人相帮,自然腰板子硬,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几个兄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一旦出了京兆府地界,遇上几个毛贼,可就不太平了。”那外乡管人道:“京兆府乃欧阳世家地盘,那些贼人自然不敢放肆。老兄你得请欧阳家的人护送,方能一路太平。我旁边的几位朋友,就是看在东方家的薄面上才出手相助。” 那本地汉子叹息一声,道:“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哪里请得起高手。”有一中年壮汉也奇道:“这世道也真奇了怪,这四大世家人也做起了这等生意?”他直言不讳,引得那几位剑客微微不满。那外地官人急忙帮腔道:“话也不这么说。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官府又不管,只能依赖这四大家族,那些黑道才肯给几分面子。但也不能白白让人家辛苦、风餐露宿不是?”众人纷纷点头,那几个剑客神色也稍稍缓了缓。 “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毛贼,当真奇怪,以前就只有苍岩寨所在的太行山一脉无人敢走,如今这些个小路大路,都是些强盗贼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道:“莫不是苍岩寨的那些人所为。”除了苍岩寨,实在想不出其他。 那外乡官人点头道:“说不定真是如此。这苍岩寨多年雄据太行山,多少商客都不敢从他眼下经过,纷纷绕道而行,他们没了商客孝敬银两,自然是另谋生计。”那南方商客道:“说不定真是如此。这苍岩寨无人敢惹,这么多年来只有凌家镖局敢走,这每年孝敬的银子,怕是不少了。” 众人一片喧哗,这凌家镖局的威名,他们都有耳闻。那本地汉子却道:“这凌家镖局行走江湖,这些打点自然不少。可若无实力,即使给得再多,只怕这苍岩寨也不会卖面子的吧。这苍岩寨都是劫富济贫,所以才被官府视为眼中钉。” 提到凌家镖局,在场客人均是有些引论,大多都是称赞之词,一个微胖的商人说道:“如今这个局势下,很多镖局都将镖银上提,唯有这凌家镖局分文不涨。” 那几名侠客中有人传来一阵嗤笑,那胖商人自然也听见瞧见,心想他如此看轻凌家镖局,抬手问道:“这位英雄有何高见?”那剑客年纪约莫在二十七八间,腰别长剑,剑鞘华丽,甚是名贵。那剑客见众人目光投向自己,不慌不忙端起酒,喝了一口道:“这凌家镖局,如今是大祸临头了。” 此言一出,在场商人均是错愕,如今局势下,若想踏踏实实跑商,这凌家镖局乃不二之选,如此一个金字招牌,又怎会说倒就倒?那胖商人自然不信,道:“这位英雄何出此言。我这趟来秦州,正是由凌家镖局护送,而且请他们保的人都络绎不绝,何来大祸临头?”那剑客道:“你们只是商人,自然不知这江湖事。”那胖商人追问道:“这江湖事,还请赐教。”那剑客笑了笑,道:“凌家镖局的少镖头,大伙都知道吧。他勾结魔教妖人,大肆屠戮武林中人,现在各门各派都疏远他,你们居然还敢让他保镖?没了江湖上朋友给面子,他家镖局又怎么做得下去,所以我奉劝在座各位,以后千万别选凌家镖局,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酒馆内顿时被他们话题吸引,各自低头窃窃私语起来,那剑客游目而去,浅浅一笑。那胖商人道:“那请问这位英雄,以后要找何人所保?”那剑客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东方家了。东方家主为武林盟主,天下谁人不给面子。有了东方家庇佑,那些小毛贼岂敢窥伺,大家自可高枕无忧。” 那胖商人道:“太行山也会给面子?”那剑客微微发怔,笑容渐渐僵硬,看着众人灼热目光,道:“他们······自然也得给面子。”那外乡商人却道:“英雄你不早说,这样我们回去便可以穿过太行山,这可节约十日路程呢。”那剑客有些尴尬道:“高老爷,不是说好原路返回的吗?干嘛要穿过太行山。”那姓高老爷反问道:“这不是更加省时吗?几位英雄也可尽早回家不是吗?”那剑客不自然流露出苦笑,高老爷疑道:“莫不是不敢?”那剑客一听,道:“不,不是······”那胖商人瞧出端倪,道:“这位英雄,看来这太行山的人似乎不给东方家面子。”那剑客顿时火了,道:“那群山贼,岂会是东方家的对手。只不过最近东方家和上官家正谋划对付他们,那一带会不太平,唯恐殃及池鱼,所以才要避开。” “哦?”酒馆内又传来一片哗然,这两大世家对付苍岩寨,如此大的动作,怎么不让人惊讶。那本地汉子道:“这位英雄说的是真的?”那剑客发觉说错了话,这些也都是他听来的,也不好圆场,也就随着往下说道:“现在都在传东方家为了稳定局势,作为武林盟主的东方家主决意从拿苍岩寨下手,给这些强盗以震慑。”那群饱受欺负的商客纷纷欢呼起来。而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只留下一碟一空壶。 凌楚瑜此刻心乱如麻,急忙前去杨翔龙落脚的客栈,可人早就离开。他不禁沉思,如此大事,为何师弟不向自己说明,而且他走得如此匆忙,看来是料定自己会去找他?不知不觉,他走回所住的小屋,提起鱼竿,出门钓鱼。 这三月的休养,让他学会如何将心思沉下来,他将鱼钩抛入水中,若水波不断,定是心烦意乱,才使得握杆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下来。大约过了一刻左右,水面才渐渐稳了,他才开始思索。 苍岩寨虽是一方独霸,但大都行仗义疏财之事,官府迫于那些商贾压力,才出兵围剿,而这些行径乃行侠仗义,四大世家断然不会攻之,或许是那剑客为了掩饰谎言才故意由此一说。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火凤凰曾为了自己得罪过东方家的人,他们欲报复也是极有可能。可如今苍云教乃他们头等大事,为何会想到去剿灭苍岩寨这个大敌,要知道这苍岩寨易守难攻,寨中兄弟也是不畏死战,这可跟攻打苍云山无疑,这东方魄可不会为了一个名头兴师动众,若此事是真的,他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凌楚瑜想起这个红颜知己,多番为了自己出神入死,上次一人领着十二刀客下山相救之情,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若她有难,自己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想到这里,忽然鱼钩轻扯,是鱼儿咬钩。凌楚瑜却心里发慌,这钩明明没有饵,为什么鱼儿会咬钩?想到这里,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寒意涌上脑,惊得将鱼竿丢在一旁,道:“难道是为了引我出现?”火凤凰真的有难,自己定是赴汤蹈火,难道东方魄也是看出这点,才故意佯作如此?凌楚瑜不禁苦笑,自己价值未免大了些吧。上午和杨翔龙说的话不禁成真,这次成了姜太公,不得不去咬东方魄投下的钩,即使没有鱼饵,他也会照咬不误。 刻不容缓,凌楚瑜来不及收拾什么,便离开了住了三个月的草屋,往太行山而去。他奔了数里后,凝步回头看着这渭水,心里不禁沉思,那这一去,到底结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第二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上) 凌楚瑜在秦州取回寄养在马场的坐骑小黑,朝东北疾驰。他日夜兼程,避开京兆、河南、开封几个大城,路程自然远了些,但能躲开四大世家耳目。 火凤凰的苍岩寨在太行山脉中段,再往北上,便是如今契丹大辽所掌控的燕云十六州之地。苍岩寨能横行太行多年,也是因所处位置特殊,官府不敢轻易派兵。而自从苍岩寨吞并了南寨后,切断东西横向,若想由东往西,或者由西往东,都要渡过黄河,由黄河以南的秦岭为出入口。 延安府,西夏和大宋交接界处,凌楚瑜欲渡黄河直上并州(今太原),再由并州入井陉县,可抵达苍岩山。 黄河边上,壶口瀑布,凌楚瑜凝神而望,一路走来,都不及欣赏着九曲黄河,但瞧见这黄沙奔腾不息,此等壮阔之景,不禁驻足而望。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凌楚瑜看着那百丈宽的河面骤然收缩成不足十丈的壶口形状,河水从上急速下坠,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激流飞溅,形成大雾,如沸水冒烟,赞叹道:“古人诚不欺我也,若此时有壶美酒,再看着波涛瀑布,岂不壮哉?”他一路上疾驰,滴酒未沾,当见此壮景,不由欲借酒助兴。 多日来他隐隐不安,郁郁寡欢,不知此番前去会遭何等变故,但见着这黄沙金水排空涌来,势如千军万马,不禁深吸一口气,燃起斗志。 巨浪涌起,雷震地声,任何船只都无法横渡此河。为避开此险要,两岸船夫需驾舟顺流而上,到壶口上游,拉船上岸,纤引肩抗,从石岸上绕过壶口,这便是黄河八景之一的旱地行船。 这壶口乃观瀑之地,船夫看了今日观瀑布的人潮阵仗,说道:“公子,过河人多,看船只今日怕是过不对岸了。不如歇息一天,让小老儿带路,欣赏一下这黄河之景。”凌楚瑜瞧着那肌肤黝黑,满脸沟壑的船夫,点头答应,牵着马儿随他沿途观赏。 不知为何,今日来观赏的人颇多,好的观景点已被人占据。天空晴朗,凌楚瑜驻足观景,只见那河水从狭窄的壶口倾泻而下,势如千山飞崩,四海倾倒,气势磅礴,震天撼地。那飞溅而下的河水激荡在岩石上,形成层层水雾,腾空而起,仿若云霓虹雾。阳光猛烈,刺入这层云雾中,像极了仙境。 “快看,是霓虹戏水!”观瀑人中有人欢呼雀跃起来。那船夫也道:“公子今日幸运得很,这奇观要遇上,是极为运气。”凌楚瑜凝神一瞧,只见那云雾中隐约透出七彩祥云,不禁微微惊叹,那七彩祥云如花团锦簇,飘忽不定,扑所迷离,恍然道:“原来今日前来观瀑之人,是为了这个景象。”这奇观乃天晴之日方有机会瞧见,今日晴空万里,那些风雅之人自然不会错过。 凌楚瑜牵着马儿缓缓而行,缓缓靠近峭壁,那河水撞击之声愈发震撼强烈,他伸头往下瞧去,只见下方激石之势万钧,不由胆寒。船夫倒是习以为常,坦然笑道:“据说有人将一口活猪从壶嘴抛下,从下游浮上来时,身上的猪毛都被褪的干干净净,可见其冲击巨力何等惊人。” “轰隆”一声,一个巨浪冲来,击打在岩壁上,水珠飞溅,朝凌楚瑜扑来。他没料到此着,躲之不及,那水珠犹如蒙蒙细雨笼罩在身上,浸湿衣衫。周围的人被打湿了不恼反而彼此笑了起来。那船夫解释道:“公子莫要恼怒,这乃晴空洒雨之景。”凌楚瑜倒也不在意,这等景象能起如此风雅之名,自然不会恼怒。 再往上走,靠近壶口,这河水奔腾咆哮,反复冲击岩石,发出巨大声响,再山谷回响,如万鼓齐鸣,怒吼之声传震十里。 “公子!”纤夫轻声喊了一下,可这里巨浪滔天,凌楚瑜哪里听得清楚,不得不提高嗓门道:“公子,这里浪声巨大,也是一景,名为旱天惊雷!”凌楚瑜回过神来,方才听黄河怒吼,有些入神,点点头,道:“船家,这都到壶口了,还有何景?”那船夫笑眯眯,沟壑更深了,道:“这瀑布下游还有一奇景,小老儿领公子去看?” 船夫见他出手阔绰,故而卖力讨好,说不定眼前这个公子哥瞧着高兴,打赏些钱儿,也好晚饭加个小菜。凌楚瑜知他小心思,拿出一吊铜钱,道:“有劳!”那船夫笑纳后,便带着凌楚瑜往下游而去。 船夫领着他往下走了数里,下游河道狭窄,二人站在高处河岸,凌楚瑜随着船夫所指方向凝视,那紫褐色河床中有一线急腾翻卷的黄浊水脉,左奔右夺,急滚而下,蜿蜒绵亘而去。 凌楚瑜瞧了,有些失望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倒不是在乎那一吊钱,只是没瞧见特别,有些失落。那船夫一副得意之色,故作高深道:“公子,这观景不能一昧朝一边瞧去,那只会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凌楚瑜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船家也有此学问,出口成章,凝思一想,似乎有所发现,缓缓移目,朝壶口方向看去。 那船夫笑道:“对咯!公子真是聪明人!”凌楚瑜登时眉飞色舞,从这里看去,那壶口宛若龙头,这数十里蜿蜒的河道活像巨龙身体,整个看去,就像一条巨龙一口吞没黄河巨流,气势凌人。 凌楚瑜叹道:“这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有如此惊人之景。”那纤夫道:“公子说得不错,可惜,若是公子冬日前来,可瞧见这十里龙槽化作一条冰雪巨龙,那景观不亚于此。还有,到了隆冬季节,两岸溢流形成的水柱冰封,这大小不一的冰柱倒挂悬崖,晶莹剔透,若此时再有彩虹,七彩与晶莹相映,那才叫绝,这便是八景之一的冰峰倒挂。” 凌楚瑜听他侃侃而谈,用词生动,并不想一个船夫能说出来的,想来是听文人将这一带风景加以修辞,便铭记于心,当有游客前来,便依葫芦画瓢,将这些景色细细道出,声色并茂。 凌楚瑜又掏出一吊钱,笑着递过去道:“船家,多谢你带我游玩,这八景已经看完,如今我有要事去办,这过河一事,还请费心。” 那船夫老实地笑了笑,道:“公子既然有要事,我定催促一下,不要误了公子之事。” 二人回到壶口上游边的龙王辿,船就是停靠在这里。这里有许多大汉,他们或光膀子,或只穿一件背心,健壮四肢,皮肤黝黑,他们便是这里的纤夫。 这龙王辿有个传说,一个叫龙辿的男孩到瀑布边耍,突然看见昔日黄河水变清,滔滔奔腾的满槽河水停止流动,瀑布的水帘后面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龙宫。龙辿顺着龙槽的石岸攀登下去,镶嵌珠宝的龙门闪耀着道道金光,龙宫里尽是金银珠宝,映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这时,从后宫走出一位头戴皇冠,身穿龙袍、腰扎玉带的大官。龙辿仔细想一想,才认出和平时墙上贴的龙王爷画像一模一样。龙辿急忙上前叩头,龙王领他吃了山珍海味。之后,龙王说:“我帮禹神治水,立下了不朽功勋。人们心里敬我,但却没有我的香火之地,请你为我建筑一座庙宇,你看如何?”龙辿满口应诺。龙王给他带足了金银珠宝送出龙宫。后来,龙辿考上了状元,做了大官,便按龙王的吩咐,在壶口西岸的山坡上修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龙王庙,这里便繁盛起来。后来为了纪念龙辿,就把这里起名龙王辿。 船夫跟一个大汉说了两句,那大汉瞧了凌楚瑜一眼,转身叫来九个壮汉。他们将船拉上岸,用绳子在船头绑结实后,下面垫上圆木,三名大汉将粗如拇指的绳子抗在肩上,走在前头,两侧各有两名大汉,用手推扶,船只在拉力和圆木的助力下,缓缓行走。还有两人在船尾,将船尾的圆木依次往船头下搭起,如此反复。 这些大汉手臂粗如树干,膂力惊人,仅仅数十人,就将这船只缓缓拖动,口中喊着:“嘿哟!嘿哟”,铿锵有力,与旁边奔腾咆哮的黄河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与这天地相斗。船夫道:“公子,没见过如此吧,这就是旱地行船,之前收您的那些船资,别嫌贵,都用在这里了。”凌楚瑜见这些大汉附身前行,极为坚信,不禁感叹,“没想到黄河之上,也有能与这自然相抗之人。”想到这里,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思忖道:“连这些纤夫都能在艰苦的环境下求得生存,我凌楚瑜堂堂男儿,岂会因看不清前方而迷茫退却?”说道这里,他仰头哈哈大笑,挽起衣袖,加入到拉纤队伍之中。 “公子·······”那船夫瞧了奇怪,“这年头怪人真多。”他也不阻止,也随着加入进去,毕竟他现在生活艰苦,不仅做摆渡生意,若有渡河生意,也自然出力。 这一推便是数十里地,地上的刮痕深浅不一,像是经历多年沧桑历史的痕迹。待到了河水平缓地方,再将船推入河床,凌楚瑜再给每人几钱,牵着马登船而去。 船行至渡口,凌楚瑜下船骑马,告别船夫,朝着并州而去。这并州乃古城,有着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 入城后天已微暗,找了一家客栈,让小二打了热水,痛快洗了个澡,一碗刀削面,一盅鸡蛋醪糟,甚是美味。祭饱五脏庙后,躺在床上呼呼睡着。 “当当”地打更声传来,住在临街的凌楚瑜闻声而醒,已经子时,约莫睡了一个半时辰。白日里他推船行了十里地,又水路兼程,十分劳累,如今才歇得一个半时辰,就神采熠熠,不禁暗叹“玄清游炁”的神奇。自从习得此神功,内力不仅恢复极快,而且体内真气运行不止,内力渐渐增长。既然不得入睡,便悄悄起身,心想,“若此事东方家真打算围攻清儿,那此番定是凶险,我内伤虽痊愈,但武功却远远不及,只怕拖了清儿后腿。”想到这里,便盘膝而坐,入定练功。 待真气运行一周后,真气由暗转明,渐渐丰沛,痛快异常。凌楚瑜此刻脑海中均是白日里那壶口瀑布壮丽恢弘之象,十指微动,体内真气便如同黄河之水,越发强横。他忽然灵机一动,思索道:“这玄清游炁心法乃调动真气之法门,行之如江河,便如同这黄河浊浪滔天,若将今日这奇景化作武功,岂不妙哉?”他暗暗大喜,若能自创武功,将是武学修为的一大进步。 凌楚瑜趁热打铁,回想起今日所见奇景,心想这些奇观均由黄河而发,若想有此等威力,内功定如这河水般奔腾厚实,才能经久不息。他运起心法,真气随之运转,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感到体内真气奔腾起伏,不吐不快,便随手一掌拍出,掌风朝下急吐,砰地一声,地板凹陷,激起尘土。 这一招乃效仿“水底冒烟”奇观,颇有成效,凌楚瑜欢喜一阵,继续演化招式。他脑海中将所见奇观一一复述道:“霓虹吸水······山飞海立······晴空洒雨······旱天惊雷······十里龙槽······旱地行船······”每想到一处,手指微微而动,似乎有感而发,却总差那么一点,终究在似懂非懂、似悟非悟之间。 忽然,他脑海中浮现经文上的话:“宇宙之初,未分天地,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蒙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想到此处,但觉身边阴阳海流奔腾沉降,激荡冲突,端地变化无穷,忽地心头一动,觉得天地之间离不开阴阳之道,那模糊念头渐渐清晰,真气也随之而动,或急或凝,或起或浮,或冷或热,但终究离不开阴阳相济之妙。 真气运行不知多少周天,内力越发随心所欲,吞吐翻腾,气浪万千。凌楚瑜双掌缓缓而出,每一掌所使用内力也是竟不相同。重如水底冒烟,轻如晴空撒雨,拙如旱地行船,巧如霓虹戏水,声如旱田惊雷,势如山飞海立,将一招一式都化入其中。他练得极慢,可每一招都包涵万千气象,气势磅礴。不知演练了多少遍,愈发精熟纯正,丹田真气源源不断涌入双掌,胸口饱含充盈,不吐不快,他忽然低喝一声,右掌拍出,掌风中正贯穿,绵绵不绝,将对面一丈外的纸窗打穿,正如那十里龙槽,连绵不绝。 凌楚瑜这一掌后,蓦地张开双目,东侧窗户透入阳光,天已是大白,原来自己潜心练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夜。 第二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中) 凌楚瑜擦了额头汗水,出门唤小二打来热水,沐浴更衣。小二心里嘀咕,这大活人白天洗澡,当真少见,但又见凌楚瑜出手阔绰,便依其吩咐。待收拾干净些后,迈出房门,朝楼下而去。 楼梯转弯处,凌楚瑜忽凝步,只见一楼大堂内客座满当,都是些壮汉粗人,或直视,或斜目,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凌楚瑜微笑下楼,只见这些人桌上有酒无肉,刀不离手,剑不离身,目光灼热,愤恨交迸,像是见了仇人一般。 小二急匆上前,略带恐惧道:“公子,您······”他在这店里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这些个江湖好汉分明就是冲着一人而去,他又怕眼前这个公子有了闪失,机灵道:“这里位置满了,您可移步房中,小人给你送去。”凌楚瑜不以为然,环顾一周,见中庭一方四角桌,只有一人独坐,便道:“不劳烦,这不有位置,我去拼个桌。”他径直朝厅中走去,小二来不及阻止,心里暗暗叹气,恨不得将他拦住,无奈他走得极快,已经迟了。 “拼个桌!”凌楚瑜不等那人发话,一屁股坐了下去,周围人纷纷将身子转动,对着中庭,手按兵器,气氛顿时紧张。那人微微将手一抬,示意旁人不要轻举妄动,淡淡道:“一人独饮无趣,公子可愿陪在下一醉方休。”凌楚瑜哈哈大笑,“有何不愿?小二,取酒来!” 小二动作麻利,抱来一坛酒,两只粗碗。撕开封纸,登时一股清幽香气飘来,略带花香,嗅之便陶醉。 凌楚瑜赞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那人略微迟疑,道:“公子一闻便知,定精通酒道,可不知这酒量如何,敢与先我对上几碗?” “恭敬不如从命!” 小二将清亮透明的酒浆倒满,那人端起晚来,道:“先干为敬。”仰头便饮,甚为豪迈。凌楚瑜瞧他浓眉大眼,粗狂不失威严,英雄之气满满,燃起争胜之心,朗声道:“好酒量!”说罢也咕噜干下一碗,“痛快!”他这些日子奔波不息,滴酒不沾,如今尝得好酒,不禁拍案喝道:“倒酒!”那店小二愣了愣,心想不能惹了这群江湖人,急忙倒酒。 二人不停歇地干了十碗酒,面色依旧,双目放光,酒坛却空,那人道:“再取两坛,我与公子再饮。”那店小二吓得腿直哆嗦,这汾酒虽入口绵长,落口甜,可后劲不小,普通人喝上三五碗已经难得,可眼下两人各干十碗,酒量委实惊人。但他又不敢违逆,只得踉跄跑去取酒。 美酒再上,那人道:“公子好酒量,却不知能再饮否?”他语气尽是挑衅之意,凌楚瑜虽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但喝酒一事他从不退却,道:“兄台只要钱两足够,喝多少在下都奉陪到底。”那人一听,甚是不服,抱坛叫道:“好!谁认怂便是孙子。”凌楚瑜单手提起酒坛,一手拖住底部,道:“不许耍赖!”抬起便朝口中倒去。 两人鲸吸牛饮,酒坛渐光,凌楚瑜率先喝完,而那汉子中途却歇了一口气,打了一个酒嗝,才勉强喝完。 “兄台,还要继续否?” 那人听凌楚瑜这么一说,顿时有些退意,这汾酒后劲上头,已经有些迷眼,非休息个小半时辰方能再饮,可对手却似乎无事,便知是自己输了,再喝下去丢脸更大,便道:“凌楚瑜,我今日服了你。” 凌楚瑜一听他唤自己名字,便知他们是有意而来,那人道:“比酒我输了你,敢和我比其他的吗?” “有何不敢!”他虽不知这群人是何目的,但却不像要与自己为敌,道:“兄台要比什么?”那人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然是讨教武功,请了!”他不等应答,先礼后兵,右掌迎面拍来。 凌楚瑜见他掌风强劲,武功不弱,身体真气自发而生,右掌封上,后发先至。那人怔了怔,两掌便已相接。他身体微微一晃,不由吃惊,大喝一声,运劲再吐,威力加重一倍有余。 “霹雳掌?”凌楚瑜微微惊道:“你是军都寨的大当家雷阳!”那人大笑道:“正是!”说罢右掌直缩直送,势如雷霆,朝凌楚瑜胸口而去。他号“霹雳掌”,掌法快如电,势如雷,来去如风,是一种偏门抢攻的路子。 凌楚瑜右掌斜搭,再一封一转,便卸掉雷阳直扑掌力,道:“雷当家的,闻人寨主可好?”他此行目的就是为了火凤凰,便出口询问。雷阳不做回答,道:“先吃我一掌。”他掌力被卸开,微微吃惊,心里大怒,将掌力扯回,暗运内力,劲贯右臂,直取中庭。凌楚瑜不知他为何不答,心想,“待我将你拿下,看你说与不说”。当即劲力暗生,右掌猛沉,将对手掌力强摁下去。“啪”地一声,两人掌力均打在四方桌上,木桌岂能承受,顿时炸裂。 这一招便是凌楚瑜昨夜悟出的掌法“水底冒烟”。以河水湍流急下之势,将对手掌风一并压倒,强横霸道。雷阳惊骇不已,他虽知凌楚瑜枪法如龙,剑法超群,却不知他掌法竟也如此高明,喝道:“好,再接我一掌。” “霹雳掌”以势为先,先声夺人,一旦施展,便招招抢攻,抢占上风。雷阳借着酒劲,出手干净利落,纵横分明,其纵险劲,掌未到声先至,其横煌煌,势在掌先。凌楚瑜感到电流游遍全身,大气都不敢喘,双腿前后一分,右掌平平推出,拙古大气。嘭地一声,雷阳被震得微缩手臂,他咬紧牙关,猛提一口气,欲跟上一掌。对手越是厉害,他就越发神勇,这“霹雳掌”威力盈久不辍。 可岂料凌楚瑜那一掌力道未尽,仿佛海浪一般连绵不绝,经久不衰。他昨天瞧见纤夫拉船,船重千斤,行动虽缓,但力不断裂,持久不歇。他也由此悟出这掌法精要。雷阳掌力还未出,便被凌楚瑜持续不断地掌风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胸口之气起伏不定,脸色霎时间煞白。凌楚瑜瞧他气色不定,怕伤了他,当即撤掌,收发自如。 “雷大当家,承让!”凌楚瑜浅浅一笑,他初用悟出的新掌法,却没想到竟如此厉害。 “输了就输,可不做孙子。”雷阳大叫道:“小儿,拿酒!”他生性豪爽,输了便是输,往一旁的桌边坐定,不停抖脚。 凌楚瑜苦笑不得,着急询问道:“雷大当家,不知闻人寨主当下可好?”雷阳一听,冷笑道:“你不知?”凌楚瑜一听,便隐约觉得其中定有玄机,道:“我因伤修养三个月,消息封闭,不知期间发生何事。” “那凌少镖头此番前来,所谓何事?”一背抗大刀的汉子信步而来。他身高八尺,一脸怒气,像是极不好惹。凌楚瑜抱拳道:“敢问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那汉子冷眼相看,道:“凌少镖头明知故问,咱总把头岂是你说见就见得。”凌楚瑜大为不解,为何这群人如此敌视,难道就因为自己被污蔑成魔教中人,才如此冷淡。 “既然如此,凌某告辞,自当亲往苍岩上,拜访闻人寨主。”正欲离去,那人右爪急扑而去,五指如钩,朝凌楚瑜咽喉锁去。 被人多番刁难,凌楚瑜隐隐不悦,侧身躲开,右掌向上轻推,打向那人胁下。那人咦了一声,没想到凌楚瑜竟能从这个角度攻来,自己无论反击还是闪躲,均来不及。他转念一想,身体向左一转,露出后背,任凌楚瑜打去。“当”一声,凌楚瑜掌击在他后背那大刀上,那人旋即转身抽刀,往凌楚瑜头顶劈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凌楚瑜纵身飞去,只见那大刀砸在自己方才落脚之地,凹陷出一大坑,若自己身体被这刀砍中,必定被一分为二。 对手出刀毫不留情,凌楚瑜甚是恼怒,他与火凤凰交情不浅,再如何都不会至此,心想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那汉子道:“等不到那群人,遇到你算你倒霉,我得帮总把头出出恶气才是。” 凌楚瑜越听越糊涂,什么出气,自己又不曾得罪火凤凰,不解道:“熊大当家的,我凌楚瑜何事得罪过闻人寨主?” 那人微微错愕,道:“你认得我?”凌楚瑜笑道:“熊三刀熊大当家,一把大刀威震北方,无人不知,据说无人能在您手下走过三刀。” 熊当家当即大笑道:“三刀不过是江湖朋友给面子而已。敢问这世间有谁敢如此夸大海口,只是我的刀法就三招,打完就完,故而江湖朋友戏称我熊三刀。” 凌楚瑜见他不拘小节,失笑道:“若我能有幸在熊大当家走过三刀,又当如何?”熊当家道:“走过就过,你想要如何?”凌楚瑜道:“若我赢了,便带我去见闻人寨主。” “这个……”熊当家略为犹豫,凌楚瑜问道:“如何?有什么难处。”他思索道:“好,那便依了你。这回可以打了吧。” 他自诩对手走不过他三刀,故而提刀奋进,毫不留力。凌楚瑜急退三步,欲避开刀锋,但熊当家刀势陡变,由纵变横,滚滚而来。 凌楚瑜再退一步,后腰已触到桌上,退无可退,情急之下侧身飞出,熊当家那口重刀收不住势,噼里啪啦将桌子劈开。 “凌少镖头,你这样闪躲,可不算接了我三刀。”熊当家悻悻而望,道:“有本事你别逃。”凌楚瑜还没说话,不远处的雷阳懒洋洋道:“熊少平,你让人空手接你三刀,就有些不厚道了。虽然你的三板斧算不得厉害,但是让人以血肉之躯相抵,岂不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熊少平脸色登时涨成酱紫色,道:“比试就比试,难道我还特意给他找兵器来不成?”旁变忽然有人抛开一把长剑,道:“凌少镖头,尽管拿去。”熊少平怒视而去,仿佛在说哪个多管闲事。 凌楚瑜看了去,点头报以微笑,拔出长剑道:“熊当家,若我再躲闪,权当我输。”熊少平握紧刀柄,道:“好,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说。”话落,挺步疾进,手中大刀当空劈来。他之前故意如此一说,为的是让凌楚瑜不避开,硬接他的大刀。他刀厚势重,挥刀如使锤,猎猎做响,旁人不禁皱眉,心想天下第一镖局的少镖头这次是凶多吉少,有些好汉竟别过头,不忍直视。 凌楚瑜见他出手如此威猛,长脸斜出,快如闪电。熊少平略为轻视,心想自己这刀重,所谓一力降十会,任你长剑如此灵巧多变,都会被这压倒性的力量折服。 凌楚瑜长剑斜搭在大刀口处,熊少平暗暗加力,欲将长剑斫断,岂知凌楚瑜手腕一圈,长剑绕着大刀转一圈,期间夹带诸多细微变化,如雨点般击打在刀身,当当之声不觉入耳,当凌楚瑜的长剑在此回到刀刃口时,熊少平的大刀竟鬼使神差地随着长剑牵引而去,凌楚瑜再一圈,大刀也随着长剑转圈,完全陷入剑势中去。 熊少平大惊,自己竟是莫名其妙被对手牵引,欲抽刀而出,却感觉被一股强有力的漩涡牢牢吸紧,无力挣脱。只见凌楚瑜剑圈晃晃,怔忡之际,忽然一剑刺来,已搭在咽脖子上。 “好武功……”熊少平惊恐未定,脱口而出。凌楚瑜收回长剑,抱拳道:“得罪。”熊少平微平复后道:“这是什么武功?”凌楚瑜笑道:“投机取巧的武功罢了。” 他说得轻巧,但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是一种高深的以柔克刚的精妙武功,不由佩服起来。凌楚瑜之前观壶口瀑布时,在中游岩石处瞧见许多形似壶口的洞穴,走近才发现,是河水借助旋转的力量将岩石细细打磨成这类壶口形状,他由此感悟,若真气以旋转的力道打出,不就可以借助这种力量卸掉对手力道,他天资聪颖,一再细研,便悟出这种巧劲之法。可这法子是以轻御重,若对手力道强数十倍,又当如何抵挡?他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以吸功大法的吸力或许能弥补,但这些都是他的猜想,没有证实,今日有心跃跃欲试,没想到效果奇佳。 熊少平忽然哈哈道:“凌少镖头,总把头有令,一旦见了你,便将你双腿打断,遣送回苏州。但你武功甚高,适才我三刀才出一刀就歇菜,承你之情,没取我性命,心服口服,诸位兄弟都是见证,对不对呀!”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附和道:“正是!先是雷当家拼酒输了,比试拳脚也不敌,熊当家比试刀法也皆败阵,那咱们兄弟为了给总把头出气,只有轮番上阵,以车轮战累死凌少镖头。”一人当即喊道:“拿酒来。我们要灌醉凌少镖头。” 大厅顿时哄然大笑,众人纷纷敲台拍凳,大呼:“一醉方休!” 第二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下) 与雷、熊二位当家坐定后,连干三碗汾酒,凌楚瑜便道:“两位当家,不在各自山头享清福,到这并州是为何,还带这么多弟兄,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两人微微错愕,停下酒问道:“凌兄弟不知?”凌楚瑜摇摇头,急道:“不知,两位好大哥快快跟我说来,还有,清儿方才说要打断我的腿,又是怎么回事?”他情急之下,竟直呼火凤凰名字,引得二人邪邪一笑。 熊少平放下粗碗,冷冷道:“如今江湖上有传言,三大世家要联手对付咱们太行山寨,凌兄弟竟不知?”他语气中颇有不满的意思。 证实了心中所想,凌楚瑜坦白道:“我因伤躲了三个月,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那现在又如何了?” 雷阳怒拍桌子,碗中酒水飞溅而出,怒道:“那些个所为名门正派,都是些无胆鼠辈,他们要是敢踏足太行山,我定让他们吃尽苦头。”凌楚瑜道:“雷当家出手,自然不同凡响。但这三大世家联手,非同小可,可他们为何突然对付清儿?” 雷阳阴阳怪气地瞧了他一眼,道:“总把头上次带着兄弟下山,不知发生何事,回山后不久,这三大世家就倒戈相向。我和熊老哥都看不下,便带着兄弟们下山来守着,心想若碰到那些世家之人,非狠狠教训一顿不可,好让他们知道咱们太行山也是不好惹的,也可以先挫其锋芒。” 这三大世家联手,无疑是半个江湖了,只是为了一个区区太行山寨,为难小题大做。凌楚瑜登时觉得眼前美酒索然无味,惊呼道:“二位当家,此事非同小可,快快带我上山。” 熊少平疑道:“凌兄弟你乃堂堂天下第一镖少镖头,跟我们回去抵抗这些世家门阀,怕是有些不合适吧。”凌楚瑜道:“去他妈的什么身份,如今在二位眼前的,不是什么天下第一镖局的少镖头,只有凌楚瑜而已。清儿是我知己,她有难,自当粉身碎骨。” 二人一听,甚是欣慰,雷阳竖起拇指道:“总把头果然没有选错人,你凌楚瑜当得英雄豪杰四个字。”凌楚瑜却不以为然,笑骂道:“什么狗屁英雄豪杰,二位大哥别高抬我。眼下清儿遭遇大难,二位哥哥义薄云天前来相助,我凌楚瑜又算得什么。”雷阳道:“这次可不光是我们,这太行八陉的八个山头的兄弟们都来了。大伙儿平日里敬重总把头,她虽一介女流,但义气豪迈不输男儿,赏罚分明,办事公道,兄弟们无人不服。别说是三大世家来犯,就算整个江湖,我们也绝不皱眉。” 凌楚瑜肃然起敬,道:“二位大哥,事不宜迟,快带我上山,好见见清儿,助她退敌。”一听这话,二人却有些犹豫,眼神恍惚。凌楚瑜奇道:“二位大哥,还有何事?”熊少平涩笑一声,道:“凌兄弟,你有所不知,总把头有令,让我等见了你,立马赶你出太行,违令者杀无赦。若我这就的带你上山,只怕总把头饶不了我这头老熊的命。”他素知火凤凰令行禁止,不敢违逆。 雷阳在一旁赖洋洋道:“熊老哥,都说你粗人一个,竟不懂总把头心思?她这是怕凌兄弟受牵连,才下的此令,难道你真的打断凌兄弟的腿,将他丢出太行山吗?”熊少平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总把头无端下此命令,还以为她······”说道这里,他就不再说了。 凌楚瑜瞧他欲言又止,眼神又怪诞,心领神会,老脸一红,急忙道:“可眼下危机重重,什么命令暂且放在一边,大家齐心退敌才是。既然二位大哥为难,那我自己一人前去,总不会牵连他人吧。”熊少平倒是乐意道:“那这样最好,省得我们挨总把头骂。别看她一个姑娘家家,骂起人来可凶了。”凌楚瑜笑道:“好,那我便先行上山去了。” 他倏忽起身,略做迟疑道:“若三大世家齐来犯,定从井径县入山,二位大哥在此候着,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罢便急步离去。 一路东行,路过广阳不停歇,直奔娘子关。穿过娘子关后,便是苍岩山了。此时天渐暗,快马加鞭来到一处小镇,已是深夜。 凌楚瑜在小镇歇息一晚,第二日再行上山。越临近苍岩寨,心中越是不安。三大世家如此大动作,匪夷所思,就算之前的对付苍云教,也不见有如此阵仗,真的只是为了捉拿区区自己?而这一次欧阳家会袖手旁观吗? 一夜无眠,快天亮时才入睡,日上三竿便朝苍岩山而去。 策马十多里,遇到几波上山的人马,打听之下才知都是赶往苍岩寨援助的,凌楚瑜瞧他们眼生,便结伴而行,随口闲聊才知,他们都是三省十八寨的兄弟。自从火凤凰吞并南寨后,将太行山尽数收复,将原先的太行八陉中的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分别派人驻守,雷阳和熊少平便是军都和飞狐的当家。由于火凤凰势头猛,除了这八寨,附近的十余寨纷纷望风来投。凌楚瑜本以为他们是畏惧火凤凰的威严,为求自保才投其麾下保全其身,如今大敌当前,他们居然不畏惧强敌,纷纷赶来支援,而且毫无怨言,这倒让凌楚瑜意想不到。他回头凝望,这一拨人至少得有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往深山而去。 众人赶到山寨前已是正午,寨子立于山腰,两侧悬崖,眼前只见巨大粗木围成的寨墙足有三尺之高,上面走道有兵把守,十步一了台,每座了台配有三名弓箭手,虎视眈眈,寨门紧闭,有十名大汉立矛而站。 “周口寨二十一口刀前来助力!” “飞鹰寨三十人拜见闻人总把头!” “黑虎寨三十七人尽听从调配!” 这些人纷纷报上名号,守山大汉一一抱拳回应。 “凌楚瑜拜见闻人寨主!”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错愕,凝视而去,居然没想到这一路同行的公子居然是凌楚瑜。他们虽听闻凌楚瑜大名,却未曾见过。瞧着眼前这位俊朗少年,不禁赞叹自己的总把头眼光不错。 那守门大汉冷冷一笑,道:“凌少镖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送上门来。”他一时情急,竟忘了改口,唤凌楚瑜“少镖头”,老脸一红,当即朗声道:“总把头有令,凌楚瑜若是敢踏入太行境内,当即驱逐,不得有误大伙上!”语毕,群雄却一动不动,你看我,我看你,均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守门大汉也是一动不动,丝毫都没有动手之意。 “孟连,快去禀报闻人寨主,凌楚瑜登门致谢!”那守门大汉被他叫出名字,登时脸上浮现尴尬之色,迟疑片刻,伸着脖子朝寨子里大声道:“凌楚瑜,方才你没听我说话吗,总把头有令,不能让你踏足这里,还不速速离去,免得我们大伙动手,伤了你就不好了。”看他意思,似乎是有意将消息传进去。 凌楚瑜忍俊不禁,道:“孟连,你只管禀报便是,你们总把头怪罪下来,我一人顶着。”孟连却顽固叫道:“凌楚瑜,你冥顽不灵,拒不下山,大伙儿上呀,将他丢下山去。”说罢朝这群雄挤眉弄眼,好一会他们才反应过来,挥舞着兵器朝凌楚瑜砍来。 “你们······”凌楚瑜吓了一跳,急忙躲开,却见这些人虽来势汹汹,但出招破绽百出,毫无敌意,更有甚者,距离自己一丈便挥刀,砍向空气。他当即明白,这些人和雷阳、熊少平一样,受制于火凤凰的命令,不得不作出此下策。 群雄顿时乱作一团,手舞足蹈,挥刀舞剑,毫无章法,有些人甚至还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凌楚瑜佯作大怒,边躲边还击,下手却极轻。那些挨了他拳脚的人,纷纷倒地不起,痛苦呻吟,有些自觉装得不像,索性假装昏迷,躺在地上倒也省事。 一声清啸,众人罢斗抬头瞧去,只见半空一只飞鹰盘旋,便知来者,暗暗松了口气,这场戏演得实在是心累。 “你们这群饭桶,上百人拿不住一个区区凌楚瑜,这不是折我苍岩寨威名吗?”女子呵斥一声,甚是严厉,可群雄不惧反而嬉笑,有人道:“总把头,这凌楚瑜武功甚高,我等不敌,有损总把头威名啊,还望总把头饶过小人!”说罢竟有人哭了起来。 火凤凰黑裳红袍,青丝盘起,脚穿马靴,信步而来,她素来不穿女装,男装打扮甚是英气。她看着众人,俏眉倒竖,道:“真是没用!”她心知这些人故意演戏,好让自己不怪罪他们,道:“给我滚进去!”群雄如释重负,纷纷爬起来,嬉皮笑脸往寨中跑去。 “凌楚瑜,你来我太行山作甚?” 凌楚瑜柔声道:“清儿,上次匆匆一别,没来得及道谢,这不我亲自登门。”火凤凰冷声道:“谢?不用,你几年没踏足我山寨,少在这里献殷勤。我早就发出命令,你凌楚瑜从此不得踏足我太行山半步,若敢违抗,轻则断足,重者小命难保,趁我现在没有下杀心,还不给我滚下山去。” 凌楚瑜急道:“清儿,现如今三大世家虎视眈眈,应早作准备,我这次上山,便是与你一同退敌的。” 火凤凰听他如此诚恳,眉头不由得一松,却又立马紧了起来,冷冷道:“这是我苍岩寨的事,用不着你的帮助。你还是给我滚回苏州去,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她振臂一呼,从寨子里奔出十二名刀客,个个威风堂堂,正是她之前带下山去十二位火字营贴身护卫。 这些护卫也和之前那群人一样,苦涩一笑,朝凌楚瑜使了眼色,像是在说“不管我事”,凌楚瑜无奈道:“清儿,之前是我多有怠慢,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可眼下情势危机,应该以大局为重,就别使小性子了。” 一听这话,火凤凰瞬间怒了,道:“我使小性子?好你个凌楚瑜,我算是明白了,今天你是上门找茬来了,我火凤凰虽是一介女流之辈,但绝不容外人欺辱。你既然不肯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拔出腰间长剑,抬手便是一招“青云直上”,刺向他心窝。 凌楚瑜见势狠辣,不由大惊,急忙侧身一躲,长剑刺破胸口衣衫,若再晚上片刻,便一命呜呼,叫道:“清儿,你疯了。”他没料到火凤凰竟然毫不留手。 火凤凰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悲痛道:“凌楚瑜,别逼我,你下不下山?”她一再询问,凌楚瑜确信她是为了自己安危着想,让自己远离危险,摇头朗声道:“清儿,你我相交在心,坚如磐石,如今你有大难,我凌楚瑜若是离你而去,岂不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更辜负了你的情义。”他珍惜二人友情,更感激她多次为己舍身,纵使前方刀山火海,他也决计不皱一下眉头,慷慨赴死。 旁边十二名刀客听他之言,均是发自肺腑,拳拳之情,不由大喜,心里慰藉:“小姐果然没看错人!” 火凤凰强忍心中悸动,艰难挤出三个字来,“给我滚!”说罢两眼一黑,身体一个踉跄,几乎要倒。凌楚瑜欲上前相扶,岂知她稳住身子,提剑一指,呵斥道:“站住!”剑尖抵在他胸口不足一寸之处。 凌楚瑜正色道:“清儿,我知你心意。我们相识以来,我凌楚瑜多次承你之情,一辈子也还不清。如今你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这三省十八寨的兄弟们都知道为朋友赴汤蹈火,难道我凌楚瑜就不能为你两肋插刀?今天我就在此立誓,若我凌楚瑜再往后退半步,犹如此剑!”说罢抽出长剑,右指轻弹,这铮然一击,将长剑生生折断。 火凤凰瞧他如此坚定,长叹一声,轻声道:“不易,何必呢?”收起长剑,漠然转身,幽幽道:“进来吧!” 第三章 舌战群翁利如剑(上) 山寨所在山峰与苍岩山主峰隔山而望,这里群峰巍峨,怪石嶙峋,深涧幽谷,古树名木,清泉碧湖,构成了奇特、幽静、秀丽的美景,乃闻人墨客向往之地。而山寨所在的山峰崎岖险峻,易守难攻,与对面苍岩山的秀丽景色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苍岩寨,以至于如此隽秀的苍岩山游人稀少。虽然火凤凰下令不叨扰附近,可百姓听其“恶名”,多生畏惧,便不敢踏足。 “清儿,近来可好?”气氛凝重,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火凤凰凝步,微叹道:“你不该来。”凌楚瑜道:“你有危险,我怎么可能不顾。当我被追杀时,清儿你不也是拼死相救?我凌楚瑜怎么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她转过身来,神色凝重,道:“这次不一样。三大世家联手,势必会围山,到时候重重包围下,进退两难。唉,你此刻上山就是自寻死路。” 凌楚瑜道:“那清儿你为何不先暂避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代山峰连绵,可以隐藏其中,教他们难以寻到。”火凤凰厉声道:“不行,我苍岩寨的基业,岂能葬送在我手中。”她忽觉得语气有些重,眼神幽幽,续道:“而且三大世家的人早就在附近部署人马,在要害处部下人手,防止我们撤入深山。若我下山,他们定会先抢占山头,断我后路,那时候我们更是进退不得。所以眼下据守山寨,才是最好的选择。” 凌楚瑜从未见过她如此悲观,在他心中,火凤凰一直是个要强女子,既使是身临危险,也绝不认输。她如今这般愁容满面,看来实际情况或许比她所说的更糟。 “这计划部署得颇为缜密,先藏兵,锁住要害,却围而不打,引来救援人马,等待好时机,封上口子,便是死局。三大世家中,能有此计谋的恐怕是上官飞了。” “上官飞?”火凤凰略做犹豫,道:“就是上次要至你于死地的那人。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如此深的计谋。” 凌楚瑜点头道:“清儿,别小看了他。他师从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天算,心思缜密,我多次被他逼入险地,是个棘手的人物。”顿了顿,道:“清儿,我猜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火凤凰讥笑道:“别自作多情,若他们要抓你,直接围你家便行了,何必大张旗鼓犯我山寨,岂不是大大的笨蛋?”凌楚瑜道:“我凌家归属于欧阳家,在江湖中地位不低,东方魄只能言语要挟,却为难不了。就说我骆师伯,她嫁给了苍云教的人,东方魄也不是拿东海派没办法?而清儿你不同,你们山寨乃官府悬赏,他出师有名,借着为民除害的旗帜,大张旗鼓前来。”他一提骆歆心,满是愧疚。当日苏媚身死,他悲痛不已,为带她尸身下山,挨了八掌,几乎送了性命,也就没得祭拜。 “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们山寨的人,我们跟你并无半点关系。” “清儿,上次你赶来救我,这份情义,那上官飞就察觉我们关系匪浅,若你有事,我定会不惜代价赶来,这也是他们为何来此的理由。” 火凤凰啐了一口,怒骂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区区一人,哪里来这么大面子让三大世家花费人力。”她这么想也不无道理。 左思右想,凌楚瑜也不得其解,叹道:“先不管如何,我们先渡过眼前的危机才是。他们虽有备而来,但是这寨子易守难攻,他们也绝对讨不了便宜……”他一说便停不下来,细细地问了山寨现如今有多少人马,武器粮食配备如何,又该如何部署,火凤凰听了心头一热,这些天来她独自面对危险,已经快是有些顶不住,凌楚瑜的到来,无疑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整个绷紧的神经舒缓,肩膀好似放下千斤重担。 “不易……你伤好了吗?”一直没机会问他伤势,只顾着自己这边了,她终究听不进凌楚瑜的计策,开口询问。 凌楚瑜愣了愣,笑道:“已经好啦,不要担心。” 此时忽然有人来报,道:“报总把头,长老们有请!”火凤凰凝眉道:“他们?”略做迟疑后,道:“不易,我去去便来。”正走得两步,却不见报信那人引路,心里生疑,便问:“为何不走?”那人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长老们还请凌少镖头一同前往。” 二人微微错愕,火凤凰忽然厉声道:“他们又想干嘛?凌楚瑜是我的客人,我说不给见便不给见。”她语气甚是跋扈,吓得那人急忙跪道:“总把头恕罪,小的只是传达长老们意思。”火凤凰不为难他,道:“你起来,带我去见他们,自然没你的事了。” 此时凌楚瑜道:“我此番前来,也没得拜会几位长老,失了礼数,我与你一同前去吧。”火凤凰道:“不行,他们对你一直有偏见,眼下这种情况,又不知他们想使什么幺蛾子,不易你不能去。” 凌楚瑜却道:“清儿,如今大敌当前,必须上下一条心。再说了,几位长老德高望重,怎会不知轻重,你倒是多虑了。” “可是……”火凤凰正想说话,却被凌楚瑜拦住,道:“清儿,上次伏刀阵我都闯过来了,今次还怕个甚?”火凤凰拗不过他,只好一同前往,还吩咐火字营时刻候命,以防有变。 话说凌楚瑜第一次上山时,为了替火凤凰立威,只身一人便破了他们赖以成名的“伏刀阵”,当时是十二人列阵,反被他手中“六合枪”所伏。但“伏刀阵”每增加六人,威力便增强一分,若那些长老们心有企图,只需要布下这二十四人的“伏刀阵”,任凌楚瑜有天大本事,也逃不出。 火凤凰心有不安,便暗中部署,若是那些老头敢在她面前动人,刚好利用这个契机将他们一并收拾,省得每天在山寨上对她多番掣肘。 这几位长老都是火凤凰父亲旧部或者长辈,他们自持年长,总是制衡火凤凰在寨中的权力,这让她心里十分难受,但又不能轻动他们。当年他们联合,差点就将火凤凰废了,若不是火凤凰的父亲留下一批忠心耿耿的兄弟,加上凌楚瑜替她剿灭南寨,哪有她今日三省十八寨的总把头地位。 聚义厅设在临近山顶处,依山而建,搭建得颇为大气,就地取材的石墩砌成的高墙,往上有三层,像极了一个碉堡。 两侧守门大汉将厚重的门帘左右一分,火凤凰左右一瞧,眉头紧蹙,回头朝火字营刀客们眼神示意,便和凌楚瑜一道进去。 凌楚瑜一进去,便看见正前方一张虎皮宽椅,那虎头怒目咧嘴,栩栩如生,甚是威严。那虎皮大椅两侧,左右各三人,这六人鬓角微白,年纪都约在五十岁左右,身材不一,一双双眼睛朝凌楚瑜看去,极不友好。 “凌楚瑜拜见各位长老!” 第三章 舌战群翁利如剑(中) 火凤凰径直朝虎皮大椅走去,六人起身微微一躬,以表尊重。她朝六个心怀各异的叔伯瞥去,一言不发,带走到那代表地位的主座前,转身正坐,登时威严尽显。凌楚瑜不禁暗叹,闻人清已不是当年那个孱弱的女子了,如今她可独当一面。 “几位叔伯请坐!”她微抬手,几人坐定后,她才缓缓道:“不知诸位叔伯唤清儿来,所为何事?”她开口不提凌楚瑜,就是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 那六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在找一人起头,片刻后,右边为首的一男子微微拱手,缓缓道:“总把头,如今三大世家欲围剿我苍岩山,来势汹汹,之前咱们讨论过几次,尚未商议出对敌之策,故而今日请总把头而来,便是想要决出破敌之策。”他仪表堂堂,细眉凤眼,下颚留须,颇有风度,却没有一丝匪首之相,倒像是个名门正派之人,他年约五旬,双目精烁,身居青龙堂堂主,号称“降龙有悔”的何寻云。 火凤凰心头一紧,之前她与众人商议,无非是走是留,争论不休,问道:“那不知何长老有何良策?”何寻云道:“这苍岩寨乃历代寨主打下基业,极为不易,岂能轻易舍去。然这三大世家如豺狼虎豹,兄弟们难免人心惶惶,陷入两难,老夫也是难以抉择,还想听听总把头之意。”火凤凰稍作思索,道:“现如今三大世家的人已经扼住我们退山咽喉,我们要撤,便只能从大路途径大镇,极容易暴露,惟有据山死守,寨中粮食已经粗略计算,能抵大半年之久······”说到这里,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若半年之后呢?”坐下左边为首的一长老开口道:“若他们封山,半年之后我们岂不是活活饿死。况且这寨中粮草只是以我们太行山人数为准,如今附近十余座寨中兄弟前来助拳,难道他们不吃饭?”说话的是一清瘦老者,脸如蜡黄,双眼如钩,极为瘆人。他乃玉虺堂堂主,姓丁名澎,年轻时以一手缠丝蛇拳威震岭南,后北上入了太行,他冷声道:“若算上如今所以兄弟,怕只够维持三五个月。” 他口中所说正是火凤凰所忧心之事,也是眼下最大困难。据山死守,凭借有利地形节节抗击,他们自信那些名门正派决计讨不了好,可是他们若围困,山上无粮草输送,岂不是困死?想到这里,火凤凰不禁暗生怒火,起初三大世家派人据守山间要道,她未尝察觉异样,如今看来,对方这一手已经抢占先机,断了退路,让自己极为被动。 “依我看,咱们应该主动出击,先破开其中一道口子,然后再潜入深山中。”说话的是一国字虬髯男子,他双目如铜铃,透着凶悍,声如雷吼,道:“我就不信,凭咱们力量,连一出口子都破不了?若你们不行,就由我带着白虎堂兄弟做先锋,不破敌不罢休。” 火凤凰急忙劝道:“司徒叔叔,且莫冲动。”她深知这司徒行脾气如雷,做事雷厉风行,之前父亲在世也劝不住,更何况如今,他岂会在意区区女子之言,道:“这样咱们就中了他们奸计了。”司徒行奇道:“为何?中什么计。”火凤凰道:“如今三大世家派人扼住八陉之地,犹如掐住我们咽喉,这里山脉环绕,无路可走,若我们往一处突围,他们便可封住进山之路,将我们赶到绝地,若没有此地的山险,我们只有被围歼的份。”几位长老微微错愕,却没想到火凤凰能有如此见地,殊不知这是方才凌楚瑜给她的建议,现学现卖。她朝凌楚瑜微微颔首,以表感谢。 司徒行身旁的男子说道:“既然守也是死,不如豁了出去,咱们可集结所有兄弟,往阳泉突围而去。”这人说话声不亚于司徒行,脾气性子也亦如他这般火爆,正是豹冲堂堂主徐进。 “不行!”这两人乃寨中双雄,勇猛无双,若二人一旦联手,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火凤凰生怕二人不受自己命令,急道:“我们如此大声势往阳泉退去,定被三大世家追杀,即便是冲了出去,前方便是涛涛黄河挡住去路,到时候我们只有背水一战了。”她陈说利害,为了是让他们切莫冒进。徐进怒喝道:“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此话一出,众人一筹莫展,大厅陷入沉寂。 “办法还有一个!”说话的人鹤发童颜,在六人中白发最多,却长得最年轻,看他双目精光内敛,定是内家功夫深厚之人。火凤凰听他所言,微微惊道:“哦?童伯伯,若有办法,快快说出来,大家也好好参详参详。” 童白亮微微抬头,冲着对面的老者使了使眼神,却不说话。火凤凰察觉异样,奇道:“童伯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童白亮摇摇头,道:“总把头,山寨之危乃空穴来风,并不是三大世家一时兴起。他们有备而来,无非是想拿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罢了,这围攻之势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什么东西?”火凤凰不明所以, 童白亮对面的老者先是微微拱手,然后缓缓开口道:“总把头,您灭了南寨,又将三省所以山寨归于麾下,确实是将咱们苍岩寨推到了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咱们树大招风,遇上这种事也是在意料之中。”说话是猎鹰堂堂主陶瓒,在六位长老中,他是最支持火凤凰,或者说深了,他是支持闻人家的。 他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在凌楚瑜身上停留片刻,说道:“咱们辛苦打下的基业不能拱手送人,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他起身朝火凤凰微微一躬,道:“总把头,若山寨有难,您应该也会不顾一切,以山寨安危为首,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会义无反顾的吧。”他语气不容置否,火凤凰犹豫片刻,道:“当然。” 陶瓒哈哈大笑,道:“好,有总把头这句话就足够了。”说罢大袖一挥,指着凌楚瑜道:“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此时从两侧偏门,一群拿刀壮士鱼贯而出,分列东南西北,每阵六人,手持大刀,刀彩舞动,将凌楚瑜团团包围,正是那伏刀大阵。 “放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其余五位长老都是淡定,火凤凰拍案而起,怒喝道:“你们是不把我这个总把头放在眼里。”那伏刀阵的大汉被她气势所摄,但又碍于陶瓒的命令,踌躇不定,二十四位刀客面面相觑。 火凤凰冷声道:“陶伯伯,闻人清向来敬重你,也视各位叔伯如家人,但如今陈兵于我聚义堂,意欲何为?”她做梦都没想到,第一个反抗自己的居然是陶瓒。 此刻众人目光都聚集在陶瓒身上,他缓缓说道:“总把头,你方才还不是说,为了寨中兄弟性命和基业,不惜牺牲一切代价!”火凤凰道:“我是说过,可我没说拿别人的性命换取我寨安危,这样传了出去,向来以义气着称的三省十八寨岂不是沦为笑话,即使安然躲过危机,今后江湖上又有谁能信服我,这样兄弟们会心凉的。” 陶瓒冷笑道:“总把头这话,是早就知道三大世家围攻我寨,为了就是凌楚瑜了?”火凤凰倒吸一口凉气,在老辣的陶瓒面前,自己还是稚嫩了一些,他猎鹰堂掌管情报,这消息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难怪他会第一个与自己作对。早在几日前,三大世家曾送来秘信,信中写道若交出凌楚瑜,一切皆休。火凤凰派人偷偷将此事摁下,却没想到还是漏了风声。 火凤凰被他掐住死穴,欲说无词。陶瓒道:“只要将他交给东方魄,不必废一兵一卒,我山寨危机自然解除。”他大袖一挥,喝道:“伏刀阵,将他拿下!”那群刀客齐声一喝,在大厅内回响。 “谁敢!”火凤凰大喝一声,门外火字营刀客提刀而入,昔日兄弟如今各为其主,刀剑相向,火凤凰瞧这伏刀大阵的兄弟,都是从白虎堂挑选出来的精锐,凌楚瑜岂会是对手,喝斥道:“你们是真的放肆。今日谁要是敢动凌楚瑜一根汗毛,我闻人清必杀无赦。火字营何在!” “在!” “若此刻有人轻举妄动,杀无赦!” “杀无赦!” 火字营刀客声音回响,众所周知,苍岩寨中以白虎、豹冲两堂弟子最为骁勇,但论总体实力,乃闻人清麾下的三大兵营为最强。 “总把头,为了一个外人,让咱们自相残杀,这值得吗?”何寻云淡淡说道:“这样对得起众兄弟吗?” 火凤凰反讥道:“若为保山寨做出违背道义、出卖朋友之事,我闻人清才是对不起兄弟们。”她拔出长剑,平移指着众人,用不可置否的语气道:“要拿凌楚瑜,先问过我闻人清手中的剑。到时候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伤了各位叔伯了。” 第三章 舌战群翁利如剑(下) “且慢!”大厅里混乱,凌楚瑜轻声一说,却如黄钟大吕,直入众人耳里。 “好深的内力!”童白亮乃内家高手,听声便知凌楚瑜内息稳健有力,不禁暗暗吃惊。 众人朝他看去,只见他微微一笑,在杀机重重的伏刀阵中坦然自若,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自相残杀。” 司徒行指他怒喝道:“谁跟你是自己人,你一个外人,也配跟我称兄道弟,你给我们山寨引来祸端,我非宰了你不可。”他性情如雷,说罢便高高跃起,双臂展开,待最高点时凝爪而发,形似猛虎扑食。 “小心!”火凤凰忧心凌楚瑜安危,脱口而出道:“司徒叔叔,手下留情。”司徒行虽性如烈火,但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对付小辈他还是没有下杀手,双爪忽变,朝凌楚瑜右臂拿去,欲将他擒下。 高拿低反,乃司徒行“虎爪功”中的擒拿之术,是一只手拿对手肩膀,另一只手反拿手肘,若对手挣扎,双手轻轻错开,手臂即断。他右手刚搭在凌楚瑜肩膀,正欲由高转低之际,凌楚瑜内力护体,透体而出,震得他五指欲裂。司徒行乃外家功夫的高手,双手早就练得钢筋铁骨,本以为区区小子,要拿他易如反掌。可这一交手下来,心里暗惊,忽然想起江湖上的传闻,心里寻思,“莫不成这小子真的练成邪功?”这吸功大法可吸人内力,司徒行可不笨,当即变招,朝凌楚瑜咽喉而去。 “司徒前辈,小子有话说……”凌楚瑜不忍跟他动手,向后急掠,可司徒行那里肯罢休,喝道:“有话打过再说。”三步并做一步,一招“黑虎掏心”,冲向心窝。 凌楚瑜向后瞥去,一名刀客距离自己只有半丈,若此时他出手偷袭,自己不能全顾,非伤不可,心想决计不能再退,稳住身体后,右掌平推,掌风轻而盈久,正是那招“旱地行船”。司徒行身体微震,惊呼道:“好内力!”身体一偏,侧身抢出,绕到凌楚瑜左侧,矮身出招,爪向凌楚瑜下胁,出手甚是刁钻。 他的“虎爪功”出手如风,劲力刚猛,犹如猛虎扑食,打到快时,一招接一招,让人防不胜防。司徒行难得酣战,出手力道极重,面露凶光,宛若山中猛虎。火凤凰瞧他神色,不禁替凌楚瑜担心,右手捏紧长剑,暗暗运气。 若再留手,自己非得受伤不可。凌楚瑜瞧对手不罢休的样子,表情蓦然凝重,侧身右掌猛沉,便是一招“水底冒烟”。这一掌力道极大,司徒行感到一股巨力狂压而来,双爪急分,食指倏忽探出,犹如一对獠牙,朝凌楚瑜双目插去。凌楚瑜惊呼道:“好狠!”心下大怒,对手频出恶手,势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大喝一声,掌力狂吐,压向地面。 “这小子是疯了吗?”旁人纷纷惊呼。司徒行双指朝凌楚瑜双目插去,正常人应回掌护体或是向后避开,而他却没有变招,双掌打向地面,旁人纷纷生疑,“难道他知道避无可避,故而放弃?” 岂知比司徒行手指更快的是砰地一声巨响,脚下一丈方的石板咔咔裂开,一股气浪将二人震得身体失去平衡。众人顿时明白,原来凌楚瑜方才那掌并非毫无用处,这气浪无比浑厚,不仅可以扰乱对方出招,自己也可凭借这股反弹力道退后。 凌楚瑜后掠数丈,登时稳住身体,运劲于掌,掌心射出一道无形白气,飘忽不定,难以预料,正是一招“十里龙槽”。 “哎哟!”司徒行毫无防备,那道白气正中他的腋下,疼得他眉头紧皱,好一会才缓过来,正欲抬手再攻,这略一牵动,腋下疼痛袭来,原来这一招已将他腋下穴道封住,一时半会都无法用他的得意擒拿手了。 司徒行哪里能受得住这份屈辱,脸色由红变青,抬起左手便朝凌楚瑜猛攻而去,此时火凤凰才微微送口气,任凭司徒行如何了得,单手绝胜不了。凌楚瑜虽恼他出手狠辣,恨不得将他彻底打服,但转念一想,此人为苍岩寨长老,地位尊崇,若当众打脸,岂不是辱了他名声?旋即右掌封上,与其对了一掌,注入一道真气,由左至右,抵达他腋下。司徒行觉得一股真气在身体游走,以为是吸功大法,脸色骇然,可那真气瞬间便游到右腋下,冲破穴道,右臂恢复如初。 他并非不明事理,心知这里凌楚瑜给他面子,旋即撤手道:“臭小子,内力不错,老夫爱才,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先说,若没有道理,老夫再收拾你。” 伏刀阵的刀客们眼力浅,自然看不出刚才一战其实是司徒行败了,还以为二人斗得旗鼓相当,只有其余长老和火凤凰心知,凌楚瑜已经今非昔比。 凌楚瑜心里暗笑对手死要面子,便当众随了他愿,道:“司徒堂主手下留情,小子感激不尽。”他将双手负于身后,笑道:“各位长老堂主,要解这山寨之危并不难。”顿了顿,续道:“三大世家无非是想拿我凌楚瑜一人,我即克下山便是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想到此法,自然是为了他们着想,岂料众人却默不作声,甚至还有冷笑声,凌楚瑜道:“怎么?诸位长老不是盼着我走吗?” 童白亮用阴冷的声音道:“凌少镖头,看来你尚且天真了吧。我们要是将你放走,三大世家定会说我们包庇你,到时候他们便更有理由攻我山寨了。” 凌楚瑜鄙夷地看了过去,道:“那诸位长老之意,是要生擒我凌楚瑜交给他们才肯罢休了?”六人默不作声,但神情却是坚定不移。 “你若不上山来,这三大世家就没有借口攻我山寨。”丁澎淡淡道:“可如今你堂而皇之站在这里,我们可没法交代。若你一走了之,三大世家定会将此仇记在我们头上,到时候凌少镖头你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但我这几百号兄弟可怎么办?” 徐进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凌少镖头莫要怪我们自私,你杀了东方家的人,又勾结魔教,与天下英雄为敌,我们本欲与你划清界限,可你偏偏自己送上门来,让东方家的人误会我们苍岩寨有意包庇于你,陷我们于不义,若我们放你走了,苍岩寨就遭逢灭顶之灾。” “哼!堂堂苍岩寨居然要畏惧外人的强权,虚与委蛇,靠出卖朋友换取性命,岂不是天大笑话?”火凤凰既心凉又恼怒,仰天长叹道:“什么三省十八寨总把头,竟会是出卖朋友的卑鄙小人。” 何寻云道:“总把头,话不能这样说。咱们苍岩寨以义气当先,绝不出卖朋友,但我们也绝不和奸邪之辈来往。”火凤凰冷声喝道:“谁是奸邪之人!”何寻云看了一眼凌楚瑜,道:“我苍岩寨虽是草莽,但行的是天道,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凌楚瑜与魔教狼狈为奸,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岂能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若他不在此,三大世家要与我们为敌,要拿我们当中任何一个兄弟,何老儿二话不说,眉头不皱便跟他们拼了。但是如今这个恶贼在此,若不将他交给东方家,岂不是真的沦为魔教无疑了吗?” 火凤凰移目而视,见六人心意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道:“诸位叔伯,清儿刚接手山寨之时,年幼无力,南寨对我北寨虎视眈眈,是谁给我们谋划对付南寨,才免了被吞并之危险,才保住这地盘,才能有如今的威望?” 一连三问,六人铁着脸,默不作声。火凤凰续道:“凌楚瑜对咱们山寨有存续救亡之恩,如今他蒙难,诸位叔伯没问事情缘由便将他与邪魔外道相提并论,于情于理,是否有愧于他。” 丁澎道:“这围攻南寨,也非他一人之攻,我们也是出了力的……”火凤凰道:“出力?剿灭南寨是我领着火、凤、凰三营的兄弟拼死一搏,诸位叔伯可曾出过一兵一卒?”她难掩艰辛,差点要脱口而出“你们是巴不得我闻人清死在南寨手里。”却觉得不合时宜,便忍住不说。丁澎老脸一红,低头下去,其余长老似乎也心有所愧,面露愧疚之色。 凌楚瑜不忍心他们离心,道:“诸位,我凌楚瑜不会为难各位,既然事情由我而起,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立刻下山,引他们来追,三大世家再有什么理由也不会再为难诸位。” “不行!”火凤凰出声喝止,道:“你若是此刻离山,那便是将闻人清置于不仁不义之地。他三大世家纵有天大理由,休想从我这里将你带走。凌楚瑜是正人君子也好,是邪魔外道也罢,我闻人清今天是保定他了。”她语气不容置否,当有一方霸主之势,道:“各位叔伯莫要怪我一意孤行。当初我孤立无援之时,诸位叔伯袖手旁观,是他扶我上位,这个恩情,我至死不忘。咱们苍岩寨向来义字当先,若靠出卖朋友换取利益,这三省十八寨的兄弟又会怎么看我?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一席话如同刀子,扎入他们心脏,众人皆不语。良久,陶瓒道:“总把头,这便是你最终的决定?这有可能将咱们山寨推向灭亡。”火凤凰一点头,道:“不错。若摒弃义气,我苍岩寨还有何脸面立足。寨中有任何兄弟不满,大可离去,我绝不强留。若大家齐心留下,便以我号令为准,不得有误。” 陶瓒拱手仰天长叹一声,道:“闻人老寨主,如今清儿已能独当一面,听她一番话,折煞我们几个老不死的。都说登高而心畏,看来我们早就没了昔日雄心,只求自保,这老脸都丢进了。”他缓缓移目,对火凤凰拱手道:“总把头,陶瓒誓死相随!”说罢深深一跪。 火凤凰急忙将其扶起,道:“陶伯伯,你可折煞清儿了。”有其余五人也起身下跪,眼含热泪,却没有说话。火凤凰不知所措,急忙将他们一一扶起,喜道:“若有各位叔伯与我同心,又何惧他三大世家。” 第四章 排难解围破八陉(上) 稳定人心后,众人便真正商量退敌之策。火凤凰命人拿来地图,铺在一方桌子上,众人伏案而视。 “太行八陉,三大世家已经将四陉隘口占领,只剩娘子关口和三处险陉。若我们从娘子关口往西,过了阳泉便是黄河,无疑死路一条;若往东,便是三大世家地盘,便正中他们埋伏,这关口表面看起来是留给我们生路,但无疑是暗藏杀机。” 众人听火凤凰这么一说,均是屏息凝视,徐进率先拍案而起,怒道:“他娘的,是谁这么狠毒,设下如此毒计,要致我们于死地不可吗?”他说话向来没有礼数,在火凤凰这个总把头面前依旧如故,尽管这个总把头还是妙龄女子,他也毫不避讳。 从小就生长在这匪窝的火凤凰倒不在意,笑道:“三大世家虽机关算尽,也决计算不出我们能有这么多人马。若我们击中力量从一处杀出去,他们决计讨不了好。” 陶瓒点点头,颇为赞赏道:“总把头说的不错,现如今我山寨遭逢大难,十八路山寨倾巢来助,就算闻人寨主在世,也未曾有过如此号召力。那些正派人士以为派人围住太行山就可以让我们内部大乱,不攻自破。可事实偏偏相反,我们不仅没乱,反而更加凝聚,整个三省十八寨的兄弟都来了,足可让他们吓了一跳。” 何寻云接口道:“据我粗略估算,眼下咱们人手没有上千也得有八九百,他们三大世家能有多少人马?而且还分批把守。只要我们集中一点猛攻,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猛攻”二字,司徒行蠢蠢欲动道:“那由我当先锋,定将敌人冲得稀巴烂。”他目露饥渴,像是野兽久违的捕猎快感,道:“先从哪里下手,我即可回去准备。”众人陷入沉思,这正是他们眼下最难得问题。 “不易!”火凤凰轻声问道:“你来说说,我们该如何走?”六位长老闻声望去,对这个年轻人是半信半疑,各有心思。火凤凰道:“当年你助我剿灭南寨,我见你对太行地形颇为熟稔,想必你也有所思量了吧。” 凌楚瑜低头苦思,半响道:“清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眼下我们尚未勘察清楚对手虚实,我也不好妄下论言。”火凤凰道:“这好办!童伯伯,将你收集到的情报跟大家说一下,大伙儿一起研究参详。”她不说给凌楚瑜而是给大家,就是怕他介于凌楚瑜身份。童白亮心里知晓,但如今事关重大,也不隐瞒,指着地图给大家一一细说。 这三大世家可谓大费心力,所谓“太行八陉”主要是指沟通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的八条通道,因其横穿太行山脉而得名。因为是八条捷径,故而沿途强盗猖獗,打劫过往商人,若想避开,非得绕一大圈不可。 原先这太行山分南北两寨,两伙人瓜分这片天然之地,让官府头疼不已。火凤凰统一太行山后,这八条险陉便都在她掌握之下。如今这八条险陉被三大世家在旁虎视,东方家将人手集中在每条行径的右侧,若火凤凰撤走,那他们便乘胜追击,逼到黄河绝路;若火凤凰集结一处,东方家便切断这八陉联系,围攻一点;若各自为战,就可以让他们首尾不能相连。这计策极为狠辣,处处戳中要害,让火凤凰完全处于被动。 凌楚瑜沉吟道:“眼下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是坚守苍岩山,还有一条路便是北上。”他短短一句话,便足以让众人吃惊。丁澎率先道:“守?如何守。我们山上粮食仅够维持三五月,一旦没了粮草,不用他们打,我们自己就饿死了。” 火凤凰知他这般说定会有深意,道:“不易,你先说说,我们为何只有两条路可走。” 眉头一直紧锁的凌楚瑜道:“这三大世家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不然。这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以东皆乃重兵把守,西侧则弱,意图是他们想将我们引至黄河,在那里将我们消灭。”丁澎冷笑道:“这个我们都看得出。”凌楚瑜没有理会他蔑视的语气,继续道:“而在井陉,却是西强东弱,他是有意将我们带入辽宋边境,这样我们便更加危险。” 陶瓒忽道:“按照凌少镖头所说,若我们北上,岂不是也落入辽宋边境?”凌楚瑜道:“不错。不过我们是沿着太行山而去,这里虽是边境,关口把守森严,也正因为如此,三大世家才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在河间聚集人马阻止我们,就是不想我们从太行山深入辽国边境。若我们沿着太行山入了大辽,想必三大世家不敢追来。” 众人听罢深吸一口气,心觉此法虽行,但大辽边境忽然涌入这么多人,难免会被注意到。这些年飞狐、蒲阴、军都三陉都是极小甚微地生存,生怕惹了大辽遭来杀生之祸。 “如果守又当如何?”火凤凰不忍放弃基业,开口询问。 凌楚瑜沉吟道:“若要守,需占领苍岩和附近几处高山,互为犄角,可抵挡三大世家。而且我们一旦掌握这里,便可靠山吃山,粮食一年估计不成问题,到时候反倒是他们担心粮草问题,而且他们人多口杂,相信他们必定不会拖久。”凌楚瑜从上次欧阳家联军围攻苍云山得知,这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难以持久。 众人目光一亮,皆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神色渐渐缓和。火凤凰也暗暗送了口气,正要感谢,却发现凌楚瑜紧紧盯着地图,似乎有所沉思,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被打断思绪的凌楚瑜道:“我只是觉得此事蹊跷。若三大世家只是为了抓我一人,何必大费周章,出动这么多人手,将太行山包围得水泄不通,而且留了不少暗手,欲将我们引入死地。我一人就这么值得他们如此?”火凤凰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另有所图?”凌楚瑜摇了摇头。 “报!”一人行色匆匆而来,何寻云奇道:“何事?”那人单膝跪地,俯身颤抖说道:“报,三大世家已经陈兵山下,结寨驻扎。” “什么?”众人均是惊呼:“来得好快!”陶瓒惊道:“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线突然出现在山下。”他执掌情报,对手竟无声无息出现。那报信人坚定道:“千真万确,他们从井陉县而来,声势浩大。” 凌楚瑜仰天长叹道:“清儿,如今我们路已经被切断,只能死守了。” 众人均知,这三大世家来得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做防御,更别说撤退了。 凌楚瑜道:“他们似乎长了一对眼睛,我刚踏入这里,他们便围山,难道三大世家早就将大部分人马埋伏在井陉附近,就等我出现?”想到这里,他背后一凉,脑袋轰地一声,眼神呆呆看着地图,嘴里喃喃道:“上官飞……” 火凤凰急道:“传令,山寨进入备战,速速召回下山之人,一同护寨。” “是!”报信之人转身便跑出大厅。 火凤凰来回踱步,道:“若我们撤走,从娘子关入阳泉,眼前就是黄河,便是死路一条。” “可恨!”司徒行怒挥拳头道:“这分明是讲我们往死路上逼。他三大世家想跟我们要人,又摆出这架势,分明是藐视我们太行山。总把头,我请命出战,乘他们刚来,先杀个措手不及。” “且慢!”这二字出口,司徒行暴怒道:“你敢拦我?”若是其余堂主或者火凤凰出言阻止,他或许会听。 “司徒前辈,来者势大,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您手下的白虎堂人马乃我们破敌关键,且不能妄动折损。” 司徒行听他说前半段,已是恼怒不可,心想不等他说完就出手将他擒了,可当他听到凌楚瑜说他的人马是破敌关键时,忽转怒为喜,颇为得意,道:“那你快说说,我该如何?” 凌楚瑜低头看了看地图,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道:“司徒前辈说得对,我们当趁着他们刚到,出其不意,今夜我们便夜袭他们大营。” 众人一听,便露出激愤之色。 第四章 排难解围破八陉(中) 几位堂主长老分别依计策行事,部署安排,厅内就只剩火凤凰和凌楚瑜二人。 “不易!”火凤凰凝眉道:“兵法云,兵贵神速。我们为何不趁此机会偷袭,而是要等入夜?对手初到此地,地形不熟,不正是良机?” 凌楚瑜笑道:“兵贵神速不错,但我们尚有两忌,不能即可出兵。其一,对手来得突然,我方也是猝不及防,仓促间出兵,人心不齐,战力不强;其二,如今正午,容易暴露,远不如黑夜偷袭来得隐秘。而且对手悄无声息出现,定会认为我们会人心大乱,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当夜偷袭。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是用兵诡道。”火凤凰点点头,道:“现在寨中应安抚为上,兄弟们若心生畏惧,是决计守不住的。” 凌楚瑜道:“清儿眼下不妨去寨中多走动,安抚人心。”火凤凰觉得是一理,道:“好,不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凌楚瑜摇摇头,道:“我还得花着时间研究一下的地图,为下一步计划准备。”火凤凰不知兵法,留之无益,便去寨中稳定军心。离开前还担忧凌楚瑜安危,便安排六名火字营刀客留守厅外,名义上是侍候,实则是担忧那些长老堂主忽生反悔。 不知不觉,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苍岩山背黑暗笼罩。 “嘿,今晚月亮也帮忙。”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有人稍稍地从密草中探出头,他一对明亮眼睛打量着远处挑灯明亮的寨子。 寨子四周均有了望塔,可那些人靠在边上,显然是做做样子。寨门虽设有木栏栅,但把守之人东倒西歪,懒懒散散。 “堂主,依我看您就别去了,看我们的吧,定会把三大世家的人杀得人仰马翻。”一黑衣蒙面的男子见对面防备疏散,语气满是不屑。 “胡闹!”司徒行用拳头给了那人脑袋一记,笑骂道:“哪有让兄弟们冲杀我旁观的道理。”那人揉了揉脑袋,陪笑道:“就这三大世家的人马,懒懒散散,哪里用您出手。” 司徒行虽知对面的寨营不堪一击,但他心里铭记着下山前凌楚瑜的叮嘱:“只需放火烧营,扰乱他们即可。切莫交手,三大世家人多,难免会被牵扯进去,抽不出身。”他虽然也想大杀四方,可他此行目的是在刺探对手,只能强忍冲动了,想着待会多放几把火,泄愤找找平衡算了。 他对旁便那人说道:“把我的话交待清楚给兄弟们,今夜我们只放火,千万别折进去,若有人违反,回山后我定不饶他。”那人虽暗叫可惜,但也得遵命行事。司徒行看着他不甘的表情,心里骂道:“你还难受了。老子更难受。”他本以为这次领了一个肥差,却没想到是只是一个骚扰。 夜渐浓,司徒行带着白虎堂六十名弟子潜伏了两个时辰,这些手下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勇士,潜伏如此之久,却没有一人懈怠疲倦,反而更加兴奋。每人背负三个火把,怀带火折,准备随时烧了对面营寨。 “走!”司徒行终于下了指令。他矮身缓行,六十人稍稍从两侧游移而去。每十步一停,观察后再走,动作轻微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两队人马临近寨子,沿着周围栅栏潜伏起来。这寨子里守备松懈,值守人哈欠频频,巡逻队也是松散,根本察觉不到危险已经慢慢临近。寨中的帐篷也熄灯得七七八八,显然已经入睡。 “咕~咕~”地鸟叫声传来,在这些人耳中,或许是再寻常不过的鸟声,而在一旁潜伏人的耳朵里,确是一道催人性命的信号。待着鸟声一停,寨外两侧忽然火光四起,喊杀声一片。那些本睡眼朦胧的人被惊得清醒,环顾四周,只见上方亮起火光,一团团火把往里丢去,点燃马车、帐篷,惊得马儿嘶叫,寨子顿时便乱做一团。 “有敌情,有敌情!”寨中守卫纷纷惊呼。 “杀!”司徒行将圆木围成的寨墙推到,领着一队人马冲杀进去,与此同时,对侧也一队人马随着冲杀而来。他们一边冲,一边用火把点燃沿途帐篷,火光登时扬起,带着黑色浓烟,向天空冲去。 两队人马在中间汇合,司徒行觉得奇怪,眼下火烧得极旺,帐篷里面人居然不出,难道被火烧了还在沉睡不醒? “怎么回事?”司徒行有些不解,道:“这怎么没人?”他转念一想,惊叫道:“哎哟,中计了。兄弟们快撤!” 他话语刚落,忽然从四面八方冲杀出几路人马,他们手中武器各异,在火光照耀下银亮晃眼。司徒行急喝:“撤!”白虎堂人马急忙后撤,从刚才破寨的口子退回。 “大伙上,别给这群贼人逃了!”为首的是一年轻公子,锦缎袍子,仪表堂堂,手中的柳叶刀更是不凡,从他左手的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就知道。 “太行山贼人休走,看我公孙鸿厉害。”名刀华服的公孙家长子一马当先,挥刀而来。司徒行断后,见眼前这公子哥来势汹汹,非拖住他不可。双爪齐出,朝他手腕和右肩拿去。 公孙鸿不愧为“少年侠客榜”上之人,司徒行出手如风,但他反应更快,侧身斜劈,外直内圆,欲将对手双臂齐齐斩断。司徒行见他这一刀如湖畔柳枝,柔软如带,不禁暗叹,“如今的小辈可不得了。”双爪陡变,当当弹在刀身上。公孙鸿握刀手臂颤抖不已,直呼“好重的力道”,他难得碰上高手,若将他拿住,定可扬名立万。他双手握住刀柄,抡圆了劈了过去。由圆变直,刀势陡然猛增,劈头盖脸扑开。司徒行身经百战,这刀势虽然猛,但空有其表,像极了眼前挥刀的毛头小子,急功近利。他冷笑一声,右手凝爪,向上探去。公孙鸿不解,虽也有人将双臂练到不惧刀剑,可这极需深厚功力,岂是一个草寇所能。况且自己手上的乃宝刀,非断了他十指不可。 他正得意,思忖这声名大噪的太行山也不过如此,都是些愚蠢蛮干之人,倏忽间,司徒行的右爪消失在他刀口下,却出现在他刀背上,稳稳将他柳叶刀拿住。 “什么?”公孙鸿大惊失色,且不说司徒行右爪突然消失,这一爪便能止住刀势的指力,恐怖如斯。 “中!”司徒行左手趁机攻来,打在公孙鸿肩头,重了一掌的公孙鸿吃通急掠退后,他身旁的护卫唯恐对手趁机攻来,拔刀上前。岂料司徒行得手后讥笑一声,疾退而去。那些正道人士欲追击,却被早就埋伏在缺口处的弓箭手逼退。几波箭雨后,司徒行的白虎堂人马走得干干净净。 精心设伏而一场空的公孙鸿愤愤不平,“可恶,让他们逃了,你们这帮废物。上官飞让我在此守株待兔,如今不仅让他们跑了,而且一个俘虏都没抓到,我怎么交代,我还怎么见人。”他将怒气撒到众人身上,那些人都是三大世家的家臣,公孙家的人自然不敢还嘴,低头听训,而其他两家的人却也敢怒不敢言。 “公子,这群盗匪进退有度,从容不迫,而且在撤退路上设有箭手,只怕他们早就察觉我们在此设伏,只是想进来烧一把火而已。” 公孙鸿怒气不减,听着手下人这话,怒道:“没用就是没用,少找借口。”那家臣说道:“不是借口。这伙人目的明确,就是点几把火而已,看来上官飞的计策已经被识破,也怪不得我们。”公孙鸿一听,略做思忖,忽然转怒为喜,道:“不错,不错!那群人走得极为镇定有序,定是如此。哈哈,我这里既然被识破,希望上官飞那边可别失手了,不然真的是一场徒劳。” 井陉,乃太行八陉中的第五陉,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周穆王东巡狩猎时,来到此地,看到“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陉”,故名“井陉”。 两侧高山峰峦,一条细长小路蜿蜒而去。小道上密密麻麻黑点缓缓移动,车轴声频频传来。 “上官飞兄弟,果然神机妙算,他们果然是想从井陉逃到黄河。” “东方胜兄弟过奖了。他们想偷袭我方大营,让我们自乱阵脚,再从这里突围而去,我们便追之不及。计策虽妙,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二人附身在高山之上,身后都是勇士强兵,时刻等待号令冲杀而去,这两侧高山就是绝佳伏击之地。 “动手!”上官飞见山谷队伍行走一半,怒喝一声,两侧高山火光四起,摇旗呐喊声不断,响彻山谷。谷内顿时马声撕裂,车轱辘声怦怦直响,显然是混乱不堪。两侧埋伏的人马随即掩杀而去。 “啊,是稻草人!”有人拿火把一照,惊叫一声,随后此起彼伏。东方胜拨开人群,只见那一匹匹马上竟是用稻草扎成的人形,因为天黑,瞧不清楚才误以为是人。然那些马车上,都是一堆堆干草。 “遭,中计了!”东方胜扭头朝后看去,是一张阴晴不定、既羞又怒的脸。上官飞道:“中计了,他们定是往北而去,快回。” 此时马蹄如雷,杀出十来个人,为首的英朗少年手提长枪,胯下黑马,朝着上官飞而来。 “杀!”喊杀声一片,不知前方有多少人马。只见那少年一人一马,极为英勇,长枪一抖,朝便上官飞胸口扎来。 他对上官飞的恩怨不亚于百里易,此次他带着火字营十二名刀客,伪装成撤离部队往井陉而去。除了他们一十三人,其余均是以稻草人来迷惑,马车拉着干草,队伍极长,让对手以为这里人多。 上官飞虽怒,但极为镇定,一个侧身飞出,凌楚瑜枪头扎中他身边的人。那人惨叫一声,肩膀中枪,好在无性命之忧。 “围住他!”上官飞急忙下令,可那些人被他吓得失措,加上不知凌楚瑜身后有多少人马,均乱做一坨,任由一十三人肆意穿梭。 凌楚瑜不恋战,率火字营杀出山谷,直奔山上而去,来去如风,只留下上官飞怨恨留在山谷内回响。 第四章 排难解围破八陉(下) 凌楚瑜带着十二骑撤回山寨,恰巧遇到偷袭敌寨同时而归的司徒行,二人结伴同行, “少镖头!”老家伙笑呵呵抱拳道:“多亏你的提醒,那些人果然心怀鬼胎,暗下埋伏,若不是提早布下弓箭,这一趟我可要吃了大亏。”此战后他对凌楚瑜是极为佩服,热情地拍了拍肩膀,说着“后生可畏”。 凌楚瑜道:“司徒堂主一把火烧了他们大营,又让他们无功而返,眼下他们定会阵脚大乱。”司徒行哈哈大笑,声如擂鼓,道:“不知少镖头那边收获如何?”凌楚瑜微微一笑,竖起拇指,司徒行忽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那都查清楚了?”凌楚瑜坚定地点点头。司徒行大喝道:“那等什么?上山!” 二人带着人马返回,寨中兄弟均是神色各异。司徒行偷袭山下敌营是众所周知,而凌楚瑜领一队人马出井陉却让人意料之外。 此事在黄昏时分才定,众人皆不明其意,派一队人马出井陉,而且是凌楚瑜带队?起初寨中大部分人均以为是他们的总把头为了保护凌楚瑜而出兵护他渡过黄河。虽心里有怒气,心里怪着总把头不知轻重,却都敢怒不敢言。但此刻见凌楚瑜回山寨,均是一头雾水。 二人在聚义厅门外,凌楚瑜神色不安,踌躇不前。司徒行看了他一眼,结实的右手握紧他冰凉的左手,哈哈大笑道:“走,万事有老夫替你撑着。”左手推开门,人未进声先至,“哈哈,老夫回来了!” 这厅内比上次多了八人,他们坐在几位堂主长老之下,雷阳和熊少平赫然在列,众人神色不一。 “司徒老兄,此番下山烧敌营寨,大挫其锐气,功劳不小。”玉虺堂堂主率先开口,道:“而且听说此番不伤一位兄弟,实乃前所未有的大胜。” 司徒行并不居功,道:“这还多亏少镖头谋划,不然我贸然攻寨,非吃大亏不可。”众人见这个心高气傲的白虎堂堂主居然握着凌楚瑜的手,足见对其认可肯定。 何寻云忽道:“司徒老兄功劳大,可少镖头此番下山,只有十余人回来,其余兄弟均折在井陉,何某人可否能得到一个解释?”他语气冷漠,看来凌楚瑜所立之功劳并不能抵消他的过失。 丁澎也道:“对呀!少镖头临时起意,率部出井陉,如今大败而归,可否给在场诸位一个交代,为何会做如此愚蠢之事,难不成是畏惧强敌,想逃之夭夭,却被敌人伏击,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回山?” 不等凌楚瑜说话,身为总把头的火凤凰道:“各位,凌楚瑜出井陉一事,是我应允的,有任何后果,皆有我闻人清一人承担。”众人一听便知火凤凰这是要保人,心中对这个总把头有些不满。 何寻云道:“总把头,您若是执意要将凌少镖头送下山,让他走了便是,为何要派兄弟相送,岂不知这样更容易暴露,还白白折了这么多兄弟。” 火凤凰道:“谁说我们白白折损兄弟?”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凛,难道这个总把头为了凌楚瑜已经昏庸至如此地步?跟凌楚瑜下山的,除了火字营一十二人,尚有五十人,难道这五十条人命不算? 见众人隐隐不悦的表情,火凤凰淡然道:“诸位,此番跟凌楚瑜下山的,只有我火字营十二名兄弟,其余人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们在快进入井陉时候就悄悄回来了。” “什么?”众人均是不可思议,都不知这个总把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何寻云道:“总把头,这又是为何?为何连我们都瞒着。”火凤凰移目而去,道:“因为我们当中出了内奸,我要抓住这个叛徒。” 撕~~~ 厅内一片哗然,均是按耐不住,有人说道:“总把头,大家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切莫因为外人的风言风语,怀疑到咱们自家兄弟头上。”火凤凰看了过去,知道在场有人以为自己听信旁言,说道:“江大当家,清儿岂是受外人蛊惑之辈。我定是有了证据才敢如此说,若没有真凭实据就怀疑,岂不是凉了兄弟们的心?” “总把头,此事非同小可。如今大敌当前,若冤枉了兄弟们,士气定会大落,后果不堪设想。”陶瓒虽是支持她,但如此大事,也不得不出言提醒。火凤凰朝他拱手道:“陶伯伯,您请放心,清儿自有主张。”陶瓒听她如此笃定,也没在说话。 “诸位!”火凤凰朗声道:“若接下来我闻人清所说的话有违道义,冤枉了在场的某人,大家大可将我随意处置,我毫无怨言。”众人听她说得如此坚定,也不在议论。 火凤凰朝凌楚瑜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继续,凌楚瑜叹气道:“我凌楚瑜乃戴罪之身,武林公敌,落难之际承蒙太行山寨诸位英雄不弃,给我容身之所,此等恩情,无以为报。”说罢深深一躬,众人听他之言,发自肺腑,纷纷道:“大家兄弟一场,自当出手相救。”凌楚瑜深感他们大恩,道:“这三大世家冲我而来,连累了诸位兄弟了。”说罢又是深深一躬。群雄听他这般,心里动容,想起昔日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豪气冲天,与他们相谈甚欢,私下甚是佩服,如今却落到如此,实在惋惜,有人道:“那些正道要我们交出少镖头,分明是像陷我们于不义。”“对,我们虽读书少,但行走江湖乃义字当先。”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大厅内顿时人声鼎沸。 “安静!”童白亮声音以内息铺开,将众人激昂之声压下,方安静下来。火凤凰忽道:“童伯伯的内功又精进不少哩!”童白亮谦虚道:“总把头过奖了。” 凌楚瑜接着道:“诸位兄弟之情,凌楚瑜此生不忘。既然大伙一同御敌,我自当出力。方才大家不是奇怪我为何深夜下山,往井陉而去。这是我引出叛徒而施展的小小计谋。”他顿了顿,续道:“我白天上山,三大世家下午就围山,而且行动如此隐秘,所以我料定,他们定是早早潜伏在附近,一收到我的消息,便即可封山。” 熊少平道:“少镖头,为何他们不早封山,或许也是巧合。”凌楚瑜道:“绝无可能。他们在各处隘口大张旗鼓,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其实早早就派人马潜伏在附近。他们目的是我,若一开始就将山寨围起来,那我又如何钻进他们的口袋。” 众人恍然,原来三大世家为捉拿凌楚瑜,故意放出风声,表面上动作大,其实外紧内松,故意留了许多破绽,好让凌楚瑜往布好的陷阱里钻,待凌楚瑜现身时,迅速将口子围住。若提前将山寨围得水泄不通,又拿什么来让凌楚瑜自动送上门。 雷阳思索片刻道:“少镖头,恕我直言,也有可能是敌人的探子打探到消息也说不定,也不全是我们这里泄露出去的。”凌楚瑜摇头道:“自从朱格死后,东方家情报尚未完全复苏,若他们真是他们探子打听到消息,早就该在山下截住我,而不是等到我上山,这样岂不是更大费周章。所以我断定,会不会是山上有他们的人,才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 众人听罢,我看你你看我,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身边的人竟是内奸叛徒。徐进道:“你快将这个内奸说出来,若你所言非虚,我决不饶他。若你是胡言乱语,我定要将你正法,还兄弟们清白。”徐进性格暴躁,做事也绝不含糊,这气势像是在说,若你冤枉了好人,即使有闻人清保你,也非死不可。 凌楚瑜看着他,道:“徐堂主,晚辈也是思索再三才确定,不然我也不会在今晚摆出这个架势,以身犯险。”徐进脸色气得通红,道:“快说!”凌楚瑜道:“当三大世家的人马围山时,司徒堂主主张先下手为强,我却陈述厉害,主张夜袭。而司徒堂主今夜夜袭,却被敌人设伏,若不是有情报,他们为何能早做防范?” 丁澎嗤笑一声,道:“我当什么。这也不奇怪嘛,他们多加防范也不是怪事。”凌楚瑜点头道:“不错,三大世家初来,对地形不熟,事先就应该架设鹿砦,多派巡逻在寨子附近,以防敌袭。可今夜他们居然鹿砦稀疏,守备松懈,这些本就不正常,像是早就等待我们偷袭。果不其然,司徒堂主他们刚点火,对手就包围过来,这不是事先得到消息,又会是什么。” 众人听他如此分析,也觉得是一道理,何寻云道:“三大世家人才济济,能料到我们偷袭也不是奇事。”凌楚瑜笑道:“那就依何堂主所言,他们料定我偷袭营寨。但他们又如何料定我会出井陉呢?这井陉通往阳泉,出了阳泉后往西便是黄河,若敌人追来,无险可守,无路可退,岂不是自寻死路?” 众人默默点头,凌楚瑜道:“大家细想,既然他们目标是我,若不是事先知道我就在这队伍中,又何必早有准备地大肆围捕。” 陶瓒见他分析得颇有道理,道:“那依你之见,这叛徒是见你下山才报信。但山中目睹你出发的人不在少数,又如何确定是谁所为?”凌楚瑜道:“我出发之时再报信,显然已经来不及部署。所以那个叛徒定是事先就通风报信。而事先知道我要下山的只有寥寥数人……” “谁,快说是谁?”徐进急道,周围人也翘首以盼。凌楚瑜笑道:“知晓此事的,只有我和闻人寨主。” “大胆凌楚瑜,你这是在说总把头出卖我们吗?她一心保你,你却怀疑她。总把头要是想害你,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徐进怒发直指他道:“你别不识好歹。”凌楚瑜道:“徐堂主切莫恼怒,听我慢慢说来。虽然此事是我和闻人寨主私下商议,可我却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去了。”说罢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司徒行,道:“司徒堂主,您说是吗?” 向来不善谋思的司徒行是一头雾水,不知凌楚瑜所言何意,支支吾吾道:“这……你什么时候说的,老夫怎知道?”凌楚瑜笑道:“您可记得,我下午时跟你说的话?”司徒行想了想,道:“老夫记得你小子跟我说偷袭只需放火即可,然后在撤退路上设伏,阻止敌人追击。”凌楚瑜问道:“还有呢?”司徒行将眉头紧紧挤在一起,绞尽脑汁,恍然道:“好像还说,若此时乘乱再出一支人马在黄河准备船只,日后渡河便有利许多。” 凌楚瑜笑而不语。 火凤凰道:“司徒叔叔,你可将此话说予谁听?”司徒行直言道:“我哪里得空说予别人听,我忙于准备,期间只有童老哥来过……”话到此处,他忽然睁大双眼,缓缓朝童亮白看去,惊恐道:“童老哥,是你……” 众人将目光聚焦在这个德高望重的长老身上,难以置信居然是他出卖了闻人清。童亮白在山寨上的地位可不小,论武功,他是六位长老之首,论资历,也仅次与陶瓒之后,是绝对不会叛变。 童亮白不惊反而极为镇定,道:“司徒兄的确和我谈起过,但这也不是成为证据。”司徒行也附和道:“对呀,也是我主动跟童老哥说的,若我不提,他自然不会知道。” 凌楚瑜沉默片刻,道:“实不相瞒,早在三大世家出现在山下时,我就怀疑童堂主了。他身为情报头领,居然能让敌人悄无声息出现,是极为不正常的。所以我才会故意将出井陉一事透出。而身为内奸的他,自然会积极去向司徒堂主套取情报,我便利用此将消息传出。而当我在寨中准备时,他估计也猜出缘由,所以将情报送出。以上官飞的才智,定会知道是我亲自而往,所以才会埋伏在两山之间,欲将我活捉。” 童亮白听了却丝毫不变,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说老夫是内奸叛徒,哼哼,休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凌楚瑜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小段细竹筒,道:“童堂主,你看这是什么?”童亮白一瞧便知是绑在信鸽上的竹筒,有些异样道:“不知。”见他不肯承认,凌楚瑜高举手臂,道:“大家看清楚,我手上这是什么?” 众人凝神看去,有人道:“是信筒,信鸽脚上绑的。”凌楚瑜道:“不错!这里面的信件,正是童堂主与敌人私通的证据。”他信誓旦旦道:“你没想到吧,自从我怀疑你是内奸后,便让闻人寨主死死盯着你。果不其然,你放出信鸽,给山下的人通风报信,我便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打败他们。其实今夜还是多谢您了。” 事已至此,童亮白忽然冷笑道:“百密一疏,居然被你看了出来。” 司徒行惊道:“童亮白,真的是你,是你出卖我们。”童亮白也不隐瞒,道:“不错,就是我,是我将凌楚瑜消息传递出去的,也是我把今夜偷袭的事传给他们。” 众人不解,火凤凰质问道:“童伯伯,你为何如此啊!我从没想过您会出卖我们。”童亮白黯然颓道:“总把头,只要交出凌楚瑜,可保我太行山基业,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何必固执。”一听这话,火凤凰眉头倒竖,怒斥道:“什么基业,我太行立世,以义当先,出卖朋友之事,断然不会做。”童亮白道:“总把头,他凌楚瑜是我们山寨的人吗?他不过是个外人,是天下第一镖局的少镖头,是五湖四海追杀令下的逃犯,为了一个逃犯而得罪半个武林,值得吗?” 火凤凰没有继续质问,而是缓缓看向众人,道:“那我问诸位一句,你们眼中的凌楚瑜是何许人?”众人微微错愕,竟不知从何说起。火凤凰道:“大家直言不讳。” “凌少镖头有勇有谋,助我们铲除南寨,奠定地位,我极为佩服。”说话的是蒲阴寨当家乌恒。 “凌少镖头为人仗义,从未看不起我们是贼寇出身,与我们把酒言欢,甚是欢愉。”说话的是军都陉的雷阳。 “凌少镖头豪气万千,喝酒从不认输,就此一条,我熊少平服他。”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凌楚瑜的好,没人说他的坏。这些人都是十八寨的当家,大部分与他相熟。司徒行道:“凌小子为总把头只身赴难,光这一点,老夫佩服。” 火凤凰道:“那大家都如此信任,为何会因为江湖上的一两句谣言而质疑他,怀疑自己的判断?我闻人清至始至终都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我才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她怒目而视,道:“来人,将童亮白关起来,待退了敌再处置。”童亮白也不反抗,乖乖戴上枷锁,他本无意反,只是想让三大世家人将凌楚瑜捉去,解山寨之危。临走前他说道:“总把头,希望你的决定是对的。”一代枭雄,竟如此落幕。 众人心头皆是沉重,火凤凰来不及顾及众人心情,既然内奸已除,要商议如何退敌。凌楚瑜淡淡道:“走!” 当夜,趁着三大世家还在惊慌之余,火凤凰带领这三省十八寨的兄弟往北而去。只要过了飞狐陉,三大世家是再如何人多势众,也不敢轻易追去辽国地界。上官飞知道中了计,内奸一事曝光,料定他们北上,便带人亲自追赶,在让河间府人马筹备,拦住众人去路。可惜凌楚瑜技高一筹,不仅在撤退路上布下陷阱,延迟追兵锋芒,而且他直接从蒲阴陉向西而去,绕过飞狐陉,再由西往怀来入军都陉,完全甩开追兵。 经此一役,火凤凰虽丢了大本营,却毫无损失地逃出三大世家的包围,几乎上千人聚集在燕山上的军都寨上。 第五章 黑白颠倒生死局(上) 居庸关东北燕山山脉,与太行山隔山而望,乃雷阳的大本营——军都寨。此处距关沟二十里,极为隐蔽。虽居庸关和八达岭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却丝毫不影响山寨的存在。 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起兵叛乱,他以割让长城以南的燕云十六州为代价,请求塞外的辽国施以援手,契丹早有入侵中原打算,欣然接受。从此中原门户被外族占据,大辽虎视中原,蠢蠢欲动。 军都寨本不在燕山,而是在太行山余脉,临近居庸关。大辽占据北方后,不得不将寨迁往更深、更贫瘠燕山中,才幸得保存。 虽失去大本营,可军都寨却牢牢占据此地,也曾多番入大辽南京城中,抢夺辽国大臣富家钱财,救急城中汉人,不失为一种爱国之举。 劫后余生的众人在寨中稍作休整,便由火凤凰主持大局,商议后决定等三大世家退去,再返回太行山。至于童亮白,火凤凰念其多年功劳,而且此举是顾全山寨存亡,故而免去其死罪,但活罪难逃,罚其卸任思过一年,以儆效尤。众人听她赏罚分明,不禁欢呼起来,雷阳拿出寨中美酒,与众人大醉一场。 深夜,凌楚瑜毫无睡意,便起身出门,在寨中踱步。他心中难掩自责,竟不知不觉走到寨外。忽听闻林子中传来笛声,曲调凄凉,透着相思之苦,倾诉衷肠。 凌楚瑜被此笛声所触,便往林子中而去。大约百步,见一身影俏坐树头,透过皎洁月光,那容颜竟透着白光,让人心神俱迷。忽然笛声渐止,以为被发现踪迹,心跳之余藏身于树后。林子寂静,唯有凉风习习,拂过耳畔。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柔美的歌声传来,透着的是无尽的哀伤。凌楚瑜心脏猛地加速,砰砰直跳,背后毫毛直立,因为他已经知晓这深夜吹笛吟唱的女子是谁了。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语气渐悲又凉,带着无尽哀思,在深夜林子中,格外触动心弦。凌楚瑜此时想起了苏媚,想起她那娇媚的脸蛋,胸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难受至极。他想悄悄离开,但歌声太过悲凉,勾起他无尽思念和痛苦,双脚不听使唤,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头仰靠树干,默默泪流。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女子低声唱到此处时,已经泫然欲泣,轻轻抽搐。良久,发出一声重重叹息。 “清儿······何苦呢?”凌楚瑜不是傻子,他心知火凤凰对他的情义,已经不是知己这般了。火凤凰曾多次为了他出生入死,即使傻子也看得出她的心意。可凌楚瑜心里早就有了苏媚,身份上又是王如萱的未来夫婿,不论在外在内,自己早就交了出去,哪里有半分地方留给眼前这个哀伤的女子。苏媚死后,凌楚瑜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一样,对火凤凰也尽量保持朋友之情。他缓缓起身,生怕被这笛声所感,一把将吹笛女子搂入怀中,决心悄悄离去。刚走得数十步,此时笛声再此扬起,笛声断断续续,或高或低,忽徐忽疾,甚是凄凉难平,凌楚瑜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往另一头跑去。 凌楚瑜疾奔数里,已经远离山寨,笛声似有似无,可胸口烦闷,难以释怀,想起这数年来经历的种种艰辛磨难,脑袋生疼,恨不得一头撞在旁边树干上。他随手抄起身旁木棍,欲施展“百花剑法”,但招未出,却被剑意搅得泄了气,叹道:“百花绽放,何其艳华,我义愤难平,又如何施展。”原来他自从习得“玄清游炁”后,修为大增,对剑意领悟更是愈发通透。这剑意由心而发,意在剑先,心在意前,如今的凌楚瑜情绪悲愤交杂,又如何发挥百花其放的东海派剑法? 他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地想发泄胸中怄气,看着眼前的大树,便将它视做仇东时,抬手便朝它的“心脏”刺去,这一刺带着内力,木棍戳在树干上,承受不住力道,啪啪碎成几截,凌楚瑜怒不可遏,挥掌打了过去,将最近若悟的壶口八景的招式一一打在树干上。 凌楚瑜每发一掌都无比狠辣,眼前想象此树便是仇东时,均是往五脏六腑而去,那两人环抱粗的树干被震得簌簌而响,落叶飘飘。那树干虽粗,但凌楚瑜掌力更是了得,或重或轻,忽快忽慢,均不一样。几番下来,树干内部已经被震得经脉粉碎。 “哈!”凌楚瑜重重一掌,那树干猛地晃动,上半截平平飞出,轰隆一响,摔在两丈之外。地下只留了三尺来长的半截树干,切断处甚是平整。这一击惊动了林中飞鸟,引得一阵鸟鸣惊飞而去。凌楚瑜大汗淋漓,力气渐弱,但真气游走,真气恢复得极快。 稍稍平静的凌楚瑜朝眼前断的树干看去,不禁讶异,原来自己内功已经达到如此境界。若内力只是刚猛路子,这树干截面应是犬牙交错,极不平整才是,如今平整如刀剑锯断,说明内力已达至刚柔相济地步。 凌楚瑜心情略为好转,抬头遥望天穹,群星璀璨,明暗交替,不由心中有所动,“这星象似乎谙合武功,我凌家枪法乃游龙之枪,这龙翱翔九天,不正谙合这天道。”他素来聪慧,又因研习吸功大法,对天上星象有所领悟,此刻胸中枪意涌出,不能自已,便折了一段树枝为枪,挥舞起来。 之前他所使枪法游走四方,冲不出天地,尚有局限。如今胸中枪意浓烈,包罗万象,已隐隐有无穷宇宙之意,每一枪都肆意妄为,气象森严,刺北斗,引参商,枪头点点,竟与天上星宿上下辉映,更难得是内力随日月盈缩,意境连绵不绝。 凌楚瑜越使越酣,之前的烦闷一扫而空,枪法以不拘泥于招式,每一枪都道意昂然。当他左脚站立,身子后仰,手中树枝随右脚而出,斜击苍穹,遥指紫薇星,忽后颈生风,他反应极快,右脚迅速落地,扭身便是一招“回马枪”。当他看清来者时,脸色大变,猛地一偏,树枝擦肩而过。 “清儿,你怎么来了?”凌楚瑜失声道:“刚才真是危险。若我收不住,那一枪便扎中你右肩,非疼上半个月不可。”火凤凰将竹笛收在腰后,笑盈盈走来,道:“不易,你武功已经越发厉害了,竟能收放自如。” 凌楚瑜严肃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火凤凰柔声道:“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凌楚瑜也拿他没办法,道:“清儿你怎么来此?”火凤凰有些异样,道:“我在附近散步,听到这里有动静,生怕有异样,就过来看看。” 听她语气缓和,想起她月下鸣笛,心里有些异样。火凤凰道:“不易,陪我走走?”凌楚瑜不忍拒绝,点头并肩而行。 “再有几日,三大世家恐要散去,只要那边消息一到,我便启程回太行山。”火凤凰思忖再三,道:“不易,你呢?”凌楚瑜走得几步,道:“这里不远便是长城,是我中华脊梁,抵御外族的屏障。如今燕云十六州落入契丹手中,大宋门户大开,危机重重。我心有些不安,想着宋辽会有一战,便想去南京看看,若遇到不平事,杀几个辽狗,倒也痛快!” 听他要走,火凤凰神色黯然,道:“我们总是匆匆相见,又匆匆分别。”凌楚瑜不禁一呆,笑道:“再会便是再有相聚的机会。清儿,你我之交,贵乎在心,重过千金,即使远在天涯,也定会有相聚时刻。瞧着月亮,无论阴晴圆缺,只要我们抬头,不管身在何方,都在这一轮月亮之下。” 火凤凰别过头去,此时凌楚瑜才发现她一头青丝未梳,散落如瀑,微风带起丝丝秀发,腰间别一支竹笛,脱俗出尘。凌楚瑜呆呆看了片刻,晃过神来,道:“清儿,此劫过后,你需重新整顿山寨,多做防备,以免类似事情发生。”火凤凰两眼呆呆,显然没有听进去,忽道:“不易,你此次去苍云山,她······还好吗?” 想起苏媚,他神色黯然,道:“她死了!”火凤凰有些意外,失声道:“怎会如此?”凌楚瑜将事情经过说了,火凤凰道:“不易,说实话,之前我一直盼着她死,如今听到她身死的消息,却高兴不起了,你知道为何吗?”凌楚瑜摇了摇头。火凤凰道:“她虽害了你,却将整个心给了你,这对于女子来说,是极为珍贵的。她为你忍受屈辱,嫁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她为你抛弃性命,换回她对你的忠贞,就凭着这两点,我闻人清佩服。” 凌楚瑜凄笑道:“她就是这么傻。当时跟我走又怎么样,何必在乎什么名声。我凌楚瑜不在乎。” “她在乎!”火凤凰厉声道:“她在乎!若你将她就这样带走,整个苍云教的人都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她为救你,就必须自尽,这样他们才不会为难你。”凌楚瑜苦涩摇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应该还其他办法。”火凤凰道:“她嫁给仇东时,这辈子都是他的人,她以死明志,不易,你应该尊重她的意思。” 凌楚瑜身体微震,才知当苏媚决心下嫁给仇东时,就是她决心要离开人世之际,只不过她在离开之前,还想着替自己拿到完整的“吸功大法”。他扬天长叹道:“我凌楚瑜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呆立片刻,面容忽怒,扭曲狰狞,右手抬起,猛地一掌,将三尺外的树木震得晃动不止。 “仇东时交给我来杀!”火凤凰冷声道:“我跟他有仇,既然你不方便,那就由我来。”凌楚瑜摇头道:“清儿,你不是他对手。他如今又是一教之主,别说杀他,就连接近他也极为艰难。”火凤凰怒道:“你既然不能杀他,又何必管我。”说罢迈开步子,瞬间便越过他一丈之外。 不一会,二人便来到寨门之外,凌楚瑜忽道:“清儿,我想明天就走了!”火凤凰驻足而立,身体微微颤抖,终于道:“不送!”头也不回就进去了。凌楚瑜留在原地,呆呆不动,好一会才踏进山寨。 翌日,凌楚瑜拜别众人,朝南而去,前往南京。众人感激他一路筹谋,才能躲开三大世家包围,安全抵达军都寨,言语尽是感谢,没有一丝怨言。一碗离别酒后,凌楚瑜策马扬长而去。 第五章 黑白颠倒生死局(中) 凌楚瑜一路翻山越岭,眼看南京城就在眼前,忽生登高而望的念头,据说牛心山能窥视整个南京城,颇为壮观,向路人打听后,策马而去。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凌楚瑜来到山脚之下的一家客栈,已经是正午之后,匆匆用了饭后便登山,心想若时间来得及,或许能在山顶观夕阳。 这里四周群山绵延逶迤,峻岭叠嶂,山峰上巨石嶙峋,一步一景,甚是奇观。行至山腰,只见下方一处村寨,农田方正,切割如块,炊烟袅袅,颇有意境。原地吹了几阵凉风后,便再往上登。 景色怡人,不知不觉便登到顶峰。峰顶陡峭高悬,极为险峻,不远处有一八角凉亭,亭内有人歇息。凌楚瑜没多在意,便往东眺望,这南京城尽收眼底。 南京城北边崇山峻岭的燕山山脉,西边是太行山,万里长城宛若长龙横卧在群山之上,形成一道屏障。而这南京城便是北方重要城镇。往东便是渤海,而南边,正是中原地区,只要过了南京,便是一马平川,故而这南京城乃整个华夏门户。 这北方之患,早在商周便存在。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便是这北方戎狄入侵。后来春秋战国,诸侯割据,北边诸侯为抵御这些游牧民族,各自修起了长城。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又将原先诸侯修筑的长城连接起来,东起辽宁虎山,西至甘肃嘉峪关,万里有余,工程浩大。 “哎,可惜了这大好河山,燕云一失,中原便岌岌可危。”凌楚瑜瞧了这南京城,不由感叹,如此重要的军事重城,居然拱手相送,若不是太祖赵匡胤统一华夏,凝聚国力,大辽铁骑可不费吹灰之力踏平中原。 “是啊,好好一座城池,居然落入外族手中!”凌楚瑜忽生警觉,转身一看,一儒雅文士已然伫立在旁,他年纪约莫六十来岁,一袭青衣,丝带束发,天庭饱满,丹唇外郎,眼神黯然地远眺山下南京城。 “老先生!”凌楚瑜深深一躬,心想着在这南京城内,竟然也有如此爱国之士,不由心生敬畏,道:“小子才疏学浅,让老先生见笑了。”那文士转过脸来,一双眸子精纯无杂,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打量了凌楚瑜几眼,道:“你也奇怪,别人登顶是看风景,你却在忧国忧民,断然不是南京城内的子弟。” 这南京城落入大辽之手,民风渐渐被潜移默化,已少有年轻人能有如此爱国之志了。 凌楚瑜心头一凛,坦白道:“老先生目光如炬。晚辈乃大宋子弟,此番出门远游,为了增长见闻,刚才登高不禁有所感叹。”文士点点头,道:“如今年轻人能有你这般关怀国家之人,实在难得。要过来饮一杯茶吗?”说罢转身朝凉亭而去。凌楚瑜此时才想起来,方才那凉亭内有三人在歇息,想来就是这文士,可他竟悄无声息出现在身边,实在匪夷所思。 文士主动邀请,凌楚瑜不好拒绝,走近凉亭,才知它立在一块崖边凸出的岩石上,下方是万丈深渊,看了都胆战心惊。那文士已经坐下,身前一方石桌上,赫然是一副棋盘,上面黑白二子交错,杀得难解难分,才知这文士方才在自奕,汗颜道:“晚辈打扰先生下棋雅兴了。”那文士摇摇头,道:“这山中冷清,我自觉无对手,无趣的很。”他抬眼看了看,道:“小兄弟可会下棋?”凌楚瑜略懂一些,并不精通,怕扰了文士雅兴,道:“在下棋艺稀疏,老先生若找人对弈,找我就无趣了。”那文士不以为然,道:“无妨,好过自己下。”凌楚瑜见他并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只得叹气道:“既然老先生不嫌弃,晚辈只有奉陪了。” “坐,看茶!”文士缓缓说道。身边一短粗大汉打开身后的箩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一尺高的炉子。炉内炭火尚存,那矮大汉又从箩筐里拿出几块木炭,放入炉火中,再从另一个箩筐内拿出水壶、茶具一应物件,开始烧水泡茶。 “收!”文士又淡淡说道,身旁的另一个男子双手如飞,只听嗒嗒声响,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减少,而都进入棋罐内。凌楚瑜不禁讶异,眼前这个男子眼疾手快,看来武功极高,而烹茶汉子的两个箩筐重达百斤,他能一肩担上这峰顶,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而这两人听命于眼前这个文士,想来他身份定也不简单。 “小兄弟,你先手。”文士颇为大方。凌楚瑜心知这围棋先手有优势,他本应该谦让,奈何棋力低微,生怕老先生不尽兴,也不多让,道:“那晚辈先行了。”说罢右手捏起一粒白子,入手温文如玉,质感细腻,定非凡品,将白子落在自己右上的占角处。 俗话说金角银边草肚皮,这一手可占据有利位置。文士微微一笑,手执黑子落在自己右下的占角处,然后二人又各自占一角,是极为常见的开局四手棋。 凌楚瑜棋力不算高,又对眼前文士心存敬畏,故而小心翼翼,下得极慢。而文士却游刃有余,落子飞快,这更让凌楚瑜紧张。 “公子用茶!”矮汉子用粗嗓子说道,递过一杯清茶。凌楚瑜闻着茶香,顿时神清气爽,再细闻之下,有股优雅清高的自然茉莉花香,看茶汤黄绿明亮,赞道:“好一道茉莉花茶。”他虽好酒,但常出入醉人间,那里琴棋书画,茶酒烟果应有尽有,听多了尝多了,都略知一二。 文士笑道:“你也懂茶?甚好,尝尝再落子,不急。”凌楚瑜浅尝一口,滋味醇厚鲜爽,而且两种花香交互融合,口味清淡高雅。茉莉花在唐朝时被认为是玉骨冰肌、淡泊名利的象征,代表士大夫的气节。自古就有茉莉花一出,百花不香一说。凌楚瑜如今一尝,果然不愧乃“天香”之名。 茶入口后,凌楚瑜觉得精神畅快许多,再观棋盘,已是豁然开朗,落子渐渐快了许多,文士微微一笑,落子丝毫不逮,转瞬间便落了二十一着,笑道:“你不急于争锋,着力布局,眼光颇为深远,虽棋力平平,但心算却不亚于常人。” 凌楚瑜得他夸赞,不由汗颜道:“老先生取笑了,以晚辈棋力也只能在三四十手之间,再下几手,便不是老先生对手了。”文士笑而不语,继续落子。 待二人下至五十手后,白子布局渐渐被压制,凌楚瑜低头沉思,决心主动出击,抢夺边角。下得五六手后,虽杀得几招,却始终冲不破黑子层出不穷的包围圈。 此边角已被封死,但凌楚瑜还不想放弃,便在这狭小范围与对手剧烈绞杀搏击,说了也奇怪,他吃子越多,优势反而越小,最后反被文士拆、扳、压三手棋杀得丢盔卸甲。此时日已西偏,温和黄光照在棋盘上,凌楚瑜登时觉得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左手握杯,右手执子,不知该如何落子,额头汗水如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时丹田内腾出一丝柔和真气,直冲头顶,凌楚瑜仿佛醍醐灌顶,顿时清醒,恍然道,“如今这边角阵地已失去,又何必纠缠这一席之地,不如放弃,另寻生路。”想到这里,右手落子在边角一处后,目光移到中间地带。 文士微微错愕,这一手表明凌楚瑜已经放弃这边角,但他离开之际留了一白子在此,极为精妙,成了他直入腹地的跳板。他微微一笑,想来棋艺平常之人,极容易陷入一隅之地,凌楚瑜却能及时抽身离去,还不忘留下后手,不至于边角完全落入自己手中,这等巧思布局,着实少见。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心情,在中路跟文士又厮杀起来。他此刻杀法凌厉,招招意在抢占,欲夺得中路优势,再杀将回去,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他自知棋盘力低微,不敢言胜,不败已经大胜。可文士依旧不紧不慢,落子毫无破绽,虽是防守,却如深海暗潮,藏足杀意。 二人又走了二十余手,各有心思布局,层层推进,态势犬牙交错,斗得难解难分。凌楚瑜凝神贯注,已近乎往我之境,神识像入了棋局之中,忽觉眼前这些黑白棋子如同一招招武功,在相互对峙切磋,犹如动手比武。 忽然眼前文士发难,一掌推来,直取自己小腹。凌楚瑜大骇,不知为何他居然对自己动手起来,右手随念而动,至右到左,将文士圈了进去,解了中路之危。文士却右掌斜劈,从左路飞来,如黑夜飞星,将左路照亮。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绝不能让他抢了左路优势,左手并指而出,使出一招“桃花灼灼”,欲将其半路截下。文士遇此一招,躲避不及,便中途变势,与凌楚瑜交了几手后,陡然一变,往左下角而去。 凌楚瑜心砰砰直跳,打从和文士交手开始,心就一直悬着,他不明白为何眼前文士忽突然对自己下手,也万万没想到他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他一招招精妙无比,招式前后相承,浑然一体,凌楚瑜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武功,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后背已湿透的凌楚瑜愈发艰难,面对文士层出不穷的攻势,已经渐渐露出颓势,招式随着他越走越偏,心想不妙,若在偏离下去,若文士忽取中路,岂不是无力回天。他这一年来历经苦难,意志非常人能及,能在这危机关头寻求生路,若换了旁人,非生出轻生执念不可。 他大喝一声,使出“三剑无往复”剑意,右指陡然掉头,回援中路。那文士显然是微微震惊,右手连拍四掌,劲力均不相同,聚、点、罩、扑,紧密相连,环环相扣。凌楚瑜心生异样,这四招均是围棋杀着下法,这文士居然能以棋入武,以棋招化为武功,让人身处瑜棋局之中,实在匪夷所思。 凌楚瑜不敢大意,右指接连点出,使出凌家枪法中的“指点疆场”和“画龙点睛”,犹如两支突袭利刃,直插那文士腹地。文士始料未及,被杀得打败而去,凌楚瑜瞧他大势已去,便想追问为何突施暗手。 “你内功修为着实不错。你便是凌楚瑜吧!”文士冷漠的声音如天外之音传入耳朵,凌楚瑜打了一个哆嗦,神识清醒,定睛一瞧,文士正端坐在自己对面,像从未发生过凶险的打斗般,他脸色陡变,道:“方才······方才是什么回事?”他确信刚才那身临其境的交手绝非做梦。 “你低头看看!”文士端起茶杯轻声说道。凌楚瑜依他所言,低头一瞧,登时魂飞魄散,这棋局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刚才自己明明和文士交手,那这棋局又是何时落子? “怎么回事?”凌楚瑜惊魂未定,看着眼前那深不见底的文士。老者淡淡说道:“方才你我已经神驰飞外,这棋局便是你我交手所致。”凌楚瑜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方才老先生明明和我交手,又关这棋局何事?”文士瞧他有些丧失理智,解释道:“刚才是我以棋局之变,引你神识入棋局与我厮杀,你我意识神游,似在搏斗,实则每一招都是在下棋杀招,均落在棋盘之上。” 凌楚瑜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幻术,再看棋盘上多出的几手,与方才交手情形再一一比对,竟相吻合,道:“老先生为何如此······”转念一想,刚才老者竟提起自己名字,不由心生警觉,道:“老先生为何知道我姓甚名谁?” 文士微微一笑,道:“先下棋,难得遇上有趣对手。你若赢了,我再告诉你。”凌楚瑜眼下没有办法,这文士武功深不可测,只得先随了他的意思,定了定神,道:“老先生,刚才我中路两子抢得先机,大局初定,只要我稳住当前局势,您非输不可。” “是吗?”文士双眼忽然寒光迸发,没有之前温和儒雅之态,凌楚瑜被他气势所摄,脑袋一旋,两眼发黑。又听文士道:“凌少镖头且看清楚,到底谁是黑,谁是白?” 凌楚瑜目眩神迷,晃了晃脑袋,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双子忽然暗影重重,一时间竟瞧不清黑白来。他心想这定是文士布下的障眼法,聚目凝神,却发现自己白子变黑,文士黑子变白,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失声道:“怎会如此?” 此时文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白交融,太极无量。这黑便是白,白便是黑,就看你如何对待了。” 说罢手下落子,定在“入”位七八路上,冷冷说道:“七之八,刺!” 第五章 黑白颠倒生死局(下) 极少主动出招的文士忽然一个攻势凌厉的一手,无疑是在凌楚瑜心头狠狠扎上一刀。这一手似乎是运筹许久爆发出反击的力量,让对手前后不得相顾,只能任其恣意而来。 凌楚瑜遭此一招,思绪混乱,头昏脑涨,已分不清眼前的是黑子还是白棋,更别说往哪里落子了。 “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凌楚瑜呼吸急促,脑子却恢复如初,精神抖擞,再看棋盘,也不在混乱,自己白子虽被对手搏杀,却无碍大局,只需一手反扳便可重整优势。 “老先生内力深厚,晚辈实在佩服!”凌楚瑜低头注视棋盘,稳落一子,不敢抬头直视其双目。他曾听闻江湖上有一种勾人心魄的武功,便是通过双眼对视迷惑敌人。眼前这个文士刚才所使用,大约就是这种武功,又想回起方才入局时交手,与现实无疑,不禁后怕。 这儒生文士竟然会此等邪魅武功,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有暗运内力,抵抗侵扰,见机行事。 那文士淡淡道:“凌少镖头不愧为武林公敌,能在我摄魂大法下逃出来的,当世却没有几人。”凌楚瑜惊道:“老先生这是前来抓我的?”文士边落子边道:“不然。我此番来次是观这南京城,不想却遇到了你。我起初并不知你底细,只是见你忧国,才有一丝地重视,故而邀请你品茶下棋。” 凌楚瑜知道这文士并不是特意为之,便问道:“那老先生又何时瞧破我身份?”文士道:“你我对弈,起初我并不知。然见你下了二十余手,发觉你棋力不高,但心思缜密,布局精巧,眼光长远,便猜测你是哪家名门之后或江湖中人,一时技痒,便以摄魂大法引你入局,一探你的底细。” “看来老先生是从刚才的武功招式中瞧出我底细了?”刚才凌楚瑜神识入局,所使武功均化为棋路,与眼前文士斗得激烈,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文士执子不落,思索道:“你先是以东海派的百花剑法与我抢子,不得不说,你剑法出众,我却没有听过东海派有如此年轻的剑术高手,所以我便引你剑走偏锋,欲让你中路疏于防范。可惜,可惜,太妙,太妙!” 他连说两次可惜太妙,凌楚瑜不明其意,道:“为何可惜,何为太妙?”文士将子落在“入”位四六处,道:“可惜是没能引你越走越偏,反而被你回头反杀,使得棋局峰回路转,也正是这一妙手,我才说太妙。”文士细细回味着这一手棋路,道:“当真精妙,可我却瞧不出这招式底细。” 凌楚瑜心想,刚才那剑意取自魏谞的剑法,这个亦正亦邪的宗师剑法大成后就没试过,世人自然不知,况且自己从他剑意中悟出,形似意不似,没见过的人就更加不知。 “我当时正奇怪,你身兼此等厉害武功,我居然没有耳闻。但想来也有人淡漠名利,不求名震江湖,想就此撤走神通,怕伤了人,不曾想你随后两手,却暴露了你武功底细。” 凌楚瑜恍然,当他使出凌家枪法时,身份就瞒不过眼前文士了,道:“老先生目光如炬,晚辈佩服。既知我身份,老先生如今又引我入局,是为何故?不是替武林盟主捉拿我吗。” 文士冷笑一声,道:“江湖之事,我多年甚少理会,只是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你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却无比精深,便想看看你所学的是什么武功。你现在能清楚跟我说话,便是拜此武功所赐。” “玄清游炁?”凌楚瑜心里暗暗叫妈,难怪刚才自己胸口烦闷,双眼欲黑,吐出血后便清醒,原来是“玄清游炁”自行运转,抵抗这摄魂大法。 “既然你解开了我的摄魂大法,我也不想多问,继续下棋吧。”文士淡淡一说,将黑子落在右上边角,断开一片白棋,欲直取中原。 “凌少镖头,我占据此片地方,便可雄视中原,以此为跳板,便能长驱直入,让你疲于防守。你仔细一观,这棋局是否似曾相识?” 凌楚瑜惊呼“糟糕”,刚才与文士闲聊分了神,几手棋子下得过于保守,让对手有机可乘。如今文士已取得边角的地盘,不得不做放弃的打算,转而徐图中原。他思绪飞快,又听文士这一言语,细品之下,恍然道:“老先生方才一手棋招,将边角占据,进而虎视中原,这不就是如今的燕云十六州被大辽夺去,意在窥伺大宋领土的态势。” 文士略为一笑,道:“孺子可教。当下两国之势,便普通这棋局,你若是大宋,又该如何?可大胆切磋一下。” 凌楚瑜略做思忖,道:“平原无险可守,契丹铁骑可一马平川,马踏中原。若想抵御,需重兵镇守边境,让契丹不敢轻易来犯。” 文士略为摇头,道:“正如你之前所说,河间无险可守,在此屯兵乃兵家大忌,若我围你,又该如何?”说罢黑子一落,形成一个小范围包围圈,将圈内白子围杀,拾起丢入棋盒中。 “那我便拦。大辽多以骑兵为重,若我开凿运河拦之,可否?”凌楚瑜也落一子,形成一道围墙,将黑子拒之门外。文士沉吟道:“若以开凿运河阻挡骑兵,不仅耗费国力,而且作用并不大。而且我可绕过运河,直入腹地。”凌楚瑜想了想,道:“那我修建城堡要塞,节节抗击又如何?”文士道:“此法虽好,可辽人南下,烧杀抢掠后便走,不打你要塞而专门洗劫村庄又当如何?” 这北方游牧民族南下,都是以抢掠财物为主,并没有占据地盘之意。故而大辽来犯,朝廷派兵追击,最后都消失于茫茫草原,这也是多年来华夏未能彻底根治的原因。秦朝所设立九原和云中,便是华夏民族出击对抗匈奴的据点。可如今南京失陷,屏障失去,任何关外的要塞皆无用武之地。 凌楚瑜再思索片刻,道:“那就据黄河天堑,与大辽对峙。黄河不失,中原无忧。”文士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也是一法子,不过过于被动,有损我大宋国威。”左右不得,凌楚瑜问道:“那依老先生之意,大宋该将如何?”他实在想不出理由。 文士轻叹一声,久久不语。凌楚瑜唯恐抬眼瞧见他眼睛,又被摄了魂去,低头道:“老先生为何叹气?”良久,文士提声道:“若以我之见,当主动出击,收复河山。在重兵把守燕云,守我华夏门户,才能一劳永逸。” 这等豪言壮语,竟从一位六十来岁老者口中说出,凌楚瑜不由心头激昂,抬头叫道:“老先生真乃国士也。”凌楚瑜一时间忘了摄魂之事,看着文士,只见他神色呆滞,朝着悬崖下的南京城看去,眉宇间尽是愁容。 凌楚瑜不解,文士既然有鸿鹄之志,为何却如此黯然,难道因为自己年老,不能为国效力?但以他的才学,在军中谋一参军军师,也未尝不可,姜子牙八十岁才统军灭商,如今才区区六旬,未尝不可。 “老先生为何如此?”凌楚瑜终究是问了。那文士问道:“你觉得如今朝堂局势如何?”凌楚瑜微微一怔,他一个江湖中人,哪里关心什么朝廷大事。但他身边有个好友秦铭,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便道:“据我所知,如今皇上雄才大略,收复中原后,下一步便是这燕云十六州了。” 文士叹气道:“皇上虽有大志,但这出兵谈何容易?中原初定,朝廷局面刚稳,民生待苏,若此时出兵,定会加重徭役赋税,百姓更加艰苦。民心不聚,又如何能打胜仗?” 凌楚瑜倒是没想这么深远,如今听文士之言,才有所感悟。这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原本以为是一种最高深的攻伐人心策略,但如今想来,是兵家最高深的境界。兵者不详,一旦开战,不仅血流成河,而且男子打仗,农田荒废,民不饱肚。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相互对峙,国库空虚,民饥兵饿,此战已不是战法和谋略,而且朝堂运筹,国力比拼。后来秦虽败赵,坑杀几十万降卒,但秦国国力也大损,错失一统六国机会。 用兵有言,无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老子一句话,说明战争应守而不是攻。再看孙子兵法,它为何流传千古,成为历代兵家所学之本,就因为他主张是谋略而不是攻城计谋,不胜就是胜。 文士凄然一笑,道:“今日惆怅良多,跟你这小辈说了,倒是有些矫情了。”凌楚瑜恭敬道:“不敢,晚辈在聆听前辈教悔,不敢犹疑。”文士忽问道:“你觉得这北方之患该如何杜绝?”凌楚瑜思索片刻,道:“以往皇帝御驾亲征,为了是鼓舞士气,威震天下,不过尔尔。以我之见,若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皇上应定都于此,以煌煌帝威,震慑外族。” “天子守国门?”文士露出难见的讶异之色,略作思忖后,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但也得是神明之君,才能有此气魄。”凌楚瑜朗声道:“秦始皇一统天下时,外患在北,他定都咸阳,也有震慑之意,迁民筑城,也是为了防止北方之乱,可惜世人不知,骂他苛政猛于虎,殊不知他眼光超前,早就看到匈奴之患会带来的后果,不愧为千古一帝。而如今大辽统一北方,又占据燕云,由此入侵更为便利。龟孙在江南一隅,何来我华夏帝皇之威严霸气?” 文士听罢仰头大笑,道:“天子守国门,痛快,痛快,老夫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东西了,可惜此间无酒,当以酒壮豪言。”凌楚瑜解下腰间的酒袋,道:“老先生若不嫌弃,晚辈这里有。” 文士毫不客气接过,仰头便要饮,身边的男子却阻止道:“主人,小心有毒。”文士露出阴鸷之色,低声呵斥道:“退下!”那人没法,只得退下,但丝毫不肯放松,若文士喝了酒有任何异常,他定会出手杀了凌楚瑜。 “见笑了!”文士说罢痛饮一口,烈酒烧喉,叫道:“壮哉,快哉!”将酒袋还给凌楚瑜,挑眉道:“来!”凌楚瑜此刻被他豪情所染,也顾不得二人辈分,接过便饮,然后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今日能有幸与你相谈,实在快事。”文士忽然阴沉道:“但是你身有追杀令,我与东方家还算有些交情,若视而不见,有些不妥。这样吧,这局棋你若能输我十子之内,我便饶过你。”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心知此番是逃不掉,道:“好,那晚辈就献丑了。” “小心了!”文士忽然散发阴诡之气,将二人包围其中。凌楚瑜浑身打了个冷颤,急忙运功抵抗,文士笑道:“收敛心神,切莫再入我棋局之中。”他有意提醒,也存心试探武功,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将注意转到棋盘之上。 这棋局本无异常,可因为文士的摄魂大法,能将人内心深处的罪恶引导入局,乱人心智,走火入魔。凌楚瑜不仅要思索棋路,又得分神抵抗邪气入侵,压力倍增。这虽说是下棋,倒不如说是一场心力内力的角逐。 文士散发的阴冷诡谲的气势无孔不入,朝着凌楚瑜而来,倘若分神,神识魂魄便被勾了去,理智全丧。凌楚瑜定了心神,真气自发而行,流过奇经八脉,散入周身窍穴,以御邪气侵体。文士见他竟不受侵扰,颇为意外,黑子一落,杀招四起,压力陡然猛增,使得凌楚瑜心神俱震。 凌楚瑜落子渐渐缓慢,每一着都极费心力,只能堪堪防守。再下得十余手,身体渐感寒气攻心,向四肢散开,心知不妙,再看这四周,夕阳余晖渐暗,山顶凉风嗖嗖,吹得人更加心寒,指尖更是冰寒刺骨,一不留神,指上白子忽然掉落,落在十之十三位置。 这一误招可非同小可,如今双方布局渐大又密,互有攻守,各有进退,已是不能行错一步。凌楚瑜这一恶手,几乎毁了全局精心的谋划。文士棋风稳健,布局缜密,几乎无错,看似全守,实则暗藏杀招。凌楚瑜棋力不高,虽布局也算精巧,但始终不及文士这般绵密无穷。绕是厮杀多次,也只能在局部范围搏杀,对全局影响不大。而这一恶手,不仅将自己先手优势丢去,而且反被对手吃子,文士反客为主,以他的巧思布局,下一手便是抓住破绽,直取胜利。 落子无悔,凌楚瑜思绪飞快,脑海中思算棋路,即便是棋力低微,也能算出自己十招内必败。他不肯如此就范,凝神再算,希望在后面十手中寻得生机。可这计算甚是庞杂,片刻便头昏脑胀,胸口气血翻腾,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凌少镖头······”脑海中回响着那文士的声音,凄凉无比,勾起他内心的脆弱。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似乎化作士兵将官,在相互厮杀。己方白子渐渐被对方黑子包围,左冲右杀皆不得法,前进后退均不得行,便如垓下霸王项羽,空负一身神力,却奈何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此时凌楚瑜心知大势已去,无心恋战,脑海中想起苏媚,不禁热泪盈眶。看着身边士兵一个个倒下,爱人远去,心下便想学那乌江霸王,自刎而去罢了。他大叫一声,形似癫狂,右掌便往额头拍去。 “十三之十一,缔!” 危机关头,不知从哪传来一股沛然真气,钻耳而入,直达灵台。凌楚瑜幡然醒悟,右掌距离额头不足一寸,险先丧命,再看棋盘,一粒白子落在方才那位置上,与原先白子所占高目相依,两子相互配合守角,既有利于围占角地,又可进一步控制和开拓边上的大场,形势又回到白子这边。 “嘿嘿,老狐狸,你这样欺负晚辈,忒不知脸皮是有多厚了吧!”凌楚瑜赫然一瞧,正是那一身宽大灰袍的狂生——魏谞。 第六章 一剑定势诀顶峰(上) “魏前辈,您怎么来了?”凌楚瑜是又惊又喜,方才得他出手相救,才躲过一劫。 魏谞斜眼瞧他,冷笑道:“凌小子竟如此托大,敢入老狐狸的棋局。当年连我都迷失其中,差点丧命,你才多少道行,还不快滚。” 此时凌楚瑜才醒悟,原来眼前这个文士,居然是四大宗师之一,号称“天算”的庄煜冰。 庄煜冰抬眼一瞧,冷声道:“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多年未见,你这气量依旧如此” 魏谞笑咧咧道:“我气度小?老狐狸,你堂堂一代宗师,声名也算世人皆知,居然用摄魂大法对付一个晚辈,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他就死在自己掌下了,你还有脸说我气度狭小。” “我早就察觉你在那树上偷看我们下棋,所以才引你出手相救。哼哼,你也算得上宗师,居然偷鸡摸狗,脸都不要了。” 魏谞被识破行踪,有些尴尬,叫道:“那是我在树上休息,是你们下棋打扰到我了。” 凌楚瑜忍俊不禁,这老头还是这般天真又无赖。不过魏谞藏身的大树不算高大,枝叶不密,上面有没有人一瞧便知,可魏谞竟然能藏匿许久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你可知他杀了人,是整个武林公敌?” 魏谞笑嘻嘻道:“老狐狸,你早就退出江湖,还管什么他妈的江湖事。如今江湖就交给年轻人吧,你横插一手算什么?” 庄煜冰道:“前些日子欧阳雄重返中原,坏我徒弟大事,这又如何算?”凌楚瑜一听便知是他口中的徒弟是上官飞,没想到这个宗师还挺护短。 魏谞挽起衣袖,道:“好,那既然你不服,要为你徒弟出头,那我也替凌小子出头,来会一会你,这不算欺负人吧。”庄煜冰却道:“这是替我徒弟出头,他是你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 魏谞反驳道:“他是我徒孙的夫婿,你说有没有资格。” 凌楚瑜听罢不禁莞尔。 庄煜冰道:“你个疯疯癫癫的老不死,哪里又冒出一个女徒孙出来,净说胡话。” 魏谞颇为得意地抬头,道:“我既有徒弟,为何不能有徒孙。而且跟你说,我这徒孙可比你的徒弟强多了。” 见他疯言疯语,庄煜冰恼道:“你整天坏我大事。也好,多年不见,瞧瞧你功夫精进如何?” 二人虽年过六旬,但脾气火爆,一点就着,任性十足,哪里有半点宗师风范。魏谞一听,喜道:“好,好。多年前被你暗算,差点魂飞九天,今日先报仇雪恨再说。”说罢右手一抬,双指并拢,朝庄煜冰眉间点来。他武功乃当世最强之一,随手一招都是精妙绝伦,招意十足,一旁凌楚瑜见了也面露敬佩之色。 庄煜冰飘然出掌,封住来势,再向上托去,怒道:“老狂儒,打归打,休坏我棋局。”魏谞一听来劲,道:“嘿嘿,你让我不动,我偏要动。”说罢左掌低推,打在石桌上。棋盘上的棋子受内力激荡,如草地蚂蚱,纷纷跳了起来。 “哈哈,跳的好,跳得妙!”魏谞“奸计”得逞,开怀一笑。 庄煜冰脸色阴沉,却不动,而身边那男子却行动如风,左袖一卷,便将两个棋盒揽入怀中,右手伸出二指,如飞电迅雷,将弹飞出棋盘的黑白二子尽数收回棋盒中,而且棋子黑白分明,分毫不差。 “嘿,老狐狸,你这手下有意思,看这招式,应该是无影神指。” 那男子默不作声,双手飞快将黑白二子复原在棋盘上,再默默退到一旁。 魏谞心里暗赞他记忆了得,表面却讥笑道:“拿这等武功给你老狐狸摆棋,真是暴殄天物。”那男子听了也丝毫没有影响,低眉看着棋局。 庄煜冰道:“老狂儒,既然你铁定要捣乱,敢不敢跟我入棋局一战?”魏谞心知他摄魂大法的厉害,当年他意志薄弱才着了道,险些丧命。可如今他悟得剑道,并不惧他,欣然道:“入便入,就以此局分胜负。” “魏前辈,不可!”凌楚瑜见过他摄魂大法的厉害,心想魏谞武功即使与他不分上下,但神识入局,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走火入魔。 魏谞不耐烦道:“别拿我跟你比,区区摄魂大法,不值一哂。所谓的摄魂,只不过是让你生出幻觉罢了,寻常人不明其中奥秘,加上心智薄弱,自然不能在他面前保持镇定,由他摆布,成为傀儡。” 武功底细被点破的庄煜冰露出一丝阴鸷,道:“废话少说,接招!”说罢双眼露出青光,诡异非常。魏谞正色道:“凌小子给我护法。”目光直视不闪,片刻就呆滞无神,再看庄煜冰,也是如此,凌楚瑜心知二人已经入了棋局。 “凌公子放心,我们二人绝不会出手偷袭。”此时二人精神入棋局,肉体不能收到干扰,故而让凌楚瑜护法。 在棋局中,魏谞脚下踩着约一尺宽的圆形白色石柱,下方是万丈深渊。周围石柱远近不一,有些几根挨在一起,有些零星分散。再看庄煜冰,他脚下则是黑色石柱,分布也是东一片,西一块,而且黑白交错。他才思敏捷,恍然道:“原来棋盘上黑白两子,便是我们脚下的石柱。”庄煜冰赞赏道:“不错。每落一子,便会在相同位置上出现石柱作为立足点,直到被对方围死为止。”魏谞一听,甚是兴奋,挑眉道:“老狐狸,真会玩。方才是我替凌小子落得子,如今到你了。”他跃跃欲试,已经按耐不住。 魏谞自称“狂生”,这狂字自然是说他性情张狂,而后面一个生字,便是说他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他擅长书画,以书画入武,自成一派。但世人只知他书画双绝,却少有人知他对音律和棋艺也是颇有研习。刚才他初露一手,便帮助凌楚瑜扭转乾坤,可见他棋力高深。庄煜冰多年前曾跟他对过一局,已隐约察觉他棋力不凡,只是当时他不知为何意乱神迷,才被自己钻了空子,几乎将他杀死,如今他意志坚定,没有破绽,只得全力以赴。 “十之五,挂!”庄煜冰用手一指,棋盘十之五的位置上隆隆作响,缓缓升起黑色石柱。魏谞扫视一圈,凝眉思索对策。若是俯瞰棋盘,所有棋子一目了然,可如今身在其中,视野不广,难以顾及全局,所以落子前格外小心,多加思量。 “怎么?不敢落子了?”庄煜冰挑衅道:“我与那小子对弈,我有意试探他棋力,故而布局繁密,暗藏杀招,他自然瞧不出来。而你不同,你棋力高出他许多,心算极广,自然更难以落子。可你明知是个烂摊子,还是执意替他收拾烂摊子,哼哼,就怪不得我了。” “隆隆”,庄煜冰还在滔滔不绝时,只见前方缓缓升起白色石柱,瞧那石柱位置,只好与自己相对,挡住自己进攻脚步。魏谞不耐烦道:“下棋就下棋,也忒啰嗦,不怕咬了舌头。”庄煜冰隐隐不悦,但隐忍不发,手指轻指,不远处升起石柱,魏谞也当即还以颜色。 两人你来我往,局面十分胶着。魏谞因接手凌楚瑜留下的“烂摊子”,棋路以稳为主,先稳固中原,再意图西进,想挣个不败便可。但庄煜冰岂容他称心,将自己之前的布局层层递进,渐步蚕食,势力渐渐扩充,威胁对手。魏谞极为被动,心知已不能在退,若交出中原地带,就被龟缩一隅,迟早被吞并。旋即大喝一声,纵身一跃,竟跳向那没有石柱的地方落脚。 “你疯了?”庄煜冰却没想到他已经如此疯狂,自寻短见。虽然是意识在棋局中,不会坠崖身亡,可一旦掉落深渊,意识就会被控制,到时候只会任由庄煜冰摆布。 隆隆声再起,本跌落深渊的魏谞踏着石柱缓缓上升,神情甚是得意。原来是他将棋子落在此处,不在据守一处。当石柱升起,他以指化气,朝对面射去,竟是一招“一剑浪天涯”。 庄煜冰见状不慌不忙,冷笑道:“好你个狂生,居然想到以此进招。”他斜身躲过,向左迈出一步,那落脚之地竟也是空空如也。但他没有迟疑,因为他落脚处也升起石柱。他猛地出掌,气势滔天,劲风绵密,无孔不入。魏谞哈哈大笑,斜出一剑,剑气却绕到庄煜冰身后。 “咦?”这两招极为精妙,庄煜冰从未见过,而且眼下这一招,跟之前凌楚瑜所使精妙剑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禁好奇道:“这是你新悟剑招?” “不错。一共九剑。” “九剑?可有名字!” “天地九剑如何?” “好狂!” 魏谞剑意正浓,气贯四方,上冲云霄,下破九幽。庄煜冰左闪右躲,身若惊鸿,毫不逊色。两人即是下棋,也是比武。 再说凌楚瑜从旁观看,只见两位大宗师目光呆滞,仿佛木头人,但手中落子却丝毫不怠,二人神交对弈,若不知情人看来,定以为是两个瞎子在下棋。 刚开始几手,二人下得稳健缓慢,可忽然间棋风陡变,均是杀伐果决,凌厉无比,看得凌楚瑜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大惊,这世上竟能有如此匪夷所思却精彩绝伦的对决。他登时精神一阵,随着二人落子凝神而观,仿佛陷入两军冲杀之中,突然间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又喷出一口鲜血来,好在他即使扭头。 “看不得,看不得!”凌楚瑜心有余悸道。 第六章 一剑定势诀顶峰(中) “凌公子请用茶!”那壮汉子续了茶水,道:“主人和魏前辈斗法,虽是下棋,比的却是心力和内力。我等棋力低微,修为不够,这棋局又精妙高深,断然是解不开的,若执意要行,定会被其迷惑,凶险万分。”他出言警告,看似不像心怀敌意。 那小炉子上的铜壶咕咕冒气,滚烫无比。那铜壶把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包裹,那汉子竟徒手提起铜壶,稳稳地往茶壶中注入水线,一滴未洒。凌楚瑜瞧得替他暗捏一把汗,如此滚烫的铜壶竟然寒无惧色地提起,想来这掌上功夫极为了得。他再定睛细看,只见那汉子掌心暗黑,便知他是练铁砂掌这一类武功的,难怪他不烫伤。 这铁砂掌这练习精要,刚开始是将双掌往一大锅铁砂里反复戳插,铁砂厚重密实,手掌若想插入其中,必须运劲双掌,长此久往,掌部表皮增厚,关节灵活,强劲有力。待练习有成,便在锅下点燃柴火,将那一锅铁砂加热发烫,再在铁砂中练习掌法。因为长期被热铁砂反复灼痛,那双手便成坚硬如铁,不惧水火。 这铁砂掌气贯掌心,劲达四梢,如灵龙活泼,刚柔蓄隐,既有外家功夫的阳刚,又兼内家阴柔。 “前辈铁砂掌功夫了得,晚辈佩服。”凌楚瑜喝了一口花茶,方觉得胸口舒畅一些了。那汉子道:“雕虫小技,让凌公子见笑了。”这二人身怀绝技,在庄煜冰手下为仆,也不奇怪。凌楚瑜道:“两位前辈斗法,你们都不担心?”那高高瘦瘦地男子道:“这是主人的棋局,我们不得搅乱,而且主人定不会败。” 二人都是宗师,武功应该不相伯仲,难解难分才是,可男子出言庄煜冰绝对不会输,却不知是何缘由。那壮汉从箩筐里拿出两盏煤油灯,点亮挂在亭子檐角下。此刻天已经快黑,山上无灯,渐渐看不清棋盘。凌楚瑜不禁好奇,这个箩筐里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棋局中魏、庄二人斗得愈发激烈,每走一招均是思索再三。魏谞额头冒汗,毕竟半途接手,要替凌楚瑜填的坑实在太多了。而且对手又是棋奕大家,棋局复杂多变,劫中有劫,死局有生,活局藏死,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魏谞棋力不低,自他落子后,又加了诸多变化和精妙布局,使得如今棋局更加繁杂多变。 “十七之三,封。”魏谞人行至落子之位,手指猛点,一股剑气破空而去,将黑棋的边角和中路隔开,让其不能向中路靠近。此时他边角陷落,决不能让对手在中路占据位置,故而连续几手均是中路的搏杀,意在稳住局面。 这道剑气朝着庄煜冰而来,他眉头紧缩,如今二人身陷棋局,每一手谈都如比武切磋,一招一式朝对方打来。他不紧不慢,见这一招剑气充溢,一泻千里,挡之不智,侧身游移,中指内扣于拇指上,翩然点出,只听得噗地一声,像是有东西朝魏旭而去。 “弹指挥间!”魏谞眉头一挑,举掌一封,却没曾想指力不在掌心而点在自己胁下,不禁有些奇怪。 庄煜冰的这路武功乃是一门高深的指力功夫,手指为弓,内力为弹,一刚一柔,手指将内力凝成的气丸弹出。看似简单,与冯易颜的“玄阴指”有些相似,都是以内力化气,隔空伤人的功夫。但最大的区别,玄阴指是以内力化剑气隔空射出,隐蔽极深,但呆板滞后,不及“弹指挥间”刚柔之劲,可细致入微。打个比方,“玄阴指”好比剑法,而“弹指挥间”则是箭法。 魏谞的“观人望气术”极少失误,即便是对手是与自己同级的宗师,即使不能预判,也不该没有察觉。他朝方才庄煜冰落子地方看去,微微变色,他这一手下在自己侧后方的“十六之四”位上,形成反扳之势,恍然道:“原来每出一招,都化成棋路对你我造成伤害,若不察觉,便吃了大亏。”庄煜冰笑道:“才一招你便看出其中诀窍,果然不简单。不错,我方才一点,虽是朝你直直而去,但受到整个棋局影响,这指力会从我落子方位向你攻来,让你无从适应,也防备不及。” 如此诡异的招式,已不是寻常武功,倒有些神鬼之学了,这人的神识世界,真是无所不有,无所不奇。魏谞心知这太过诡异,但终究离开不武学之道,只要及时知道落子方位,自然能预判出招式的方位。他运劲于胁下,冲破方才被封的穴道,冷笑道:“老狐狸,依你的性子,如此重要杀招不会轻易使出,看来你定是想出破解我棋局的办法,才会如此冒进。” 庄煜冰嘴角抽搐几下,道:“就算你猜到了又如何,能阻止你的败势?”如今棋盘上二人斗得胶着,但庄煜冰的局面更加稳健。即便是他不杀不围,最后也是大胜。魏谞道:“老狐狸,我新悟出的九剑,你可曾领教?” “领教过一二。” “如何?” “不过尔尔,称不上天地九剑。” “那你且看这一剑。” 魏谞凝气于指,孑然而立,神态自若,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可一剑破之。庄煜冰心头一凛,方才领教过其三招剑法,其剑意深远,万古凌霄,乃集其武功精要之大成,剑招重意不重形,乃无形之剑,强于世间任何剑法。 “四剑万物凄!”魏谞剑气如白驹,一闪而逝,但其中包含了万物生老之循环,由弱变强,从极而衰,反复冲击而来。庄煜冰此刻正感受四季之变,万物生灭,被卷入这循环漩涡之中。在这漩涡中,越是挣扎就越被吸得紧,他左脚迈出一步,周身放松,登时金光从下而起,一股反向漩涡缓缓而出,在抵消魏谞那正向漩涡的冲击。 人的生老病死乃天道,不能强求,只有随波逐流,顺应天道,方能始终。若逆天而行,则会加重自身覆灭。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贵胄,为追求长生之道,服食丹药,可往往加重他们性命流逝,哪里来的长生不老,哪里来的千秋万世。庄煜冰深知此理,即便是身陷生命漩涡,也丝毫不惧,不如随它而去。 随着他反向漩涡越来越广,将魏谞的漩涡抵消得干干净净。 “五剑阴阳交!” 魏谞再使一剑,阴阳相交,正是万物更替之际,混沌交替,阴阳不济,人身处剑气之中,仿佛被混沌挤压一般,上下颠倒,左右失衡。庄煜冰双手展开,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左为阳,右为阴,将周身的混沌之力抽离分开,阴归阴,阳归阳,混沌渐渐变清澈起来。 “六剑阴之变!” 又是一剑。 这一剑带着极重的阴柔之力而来,欲颠倒阴阳。庄煜冰刚将阴阳分晓,趋于平和,岂知忽然寒气逼人,剑气森然,破体而来。这一剑集阴之诡变,狠辣异常。 “好!”庄煜冰暗扣手指,忽闻嗤嗤几声轻响,“弹指挥间”间不容发,冲着剑气而去。只见那无形气团撞上无形剑气,砰地一声,将二人之间的空气变的扭曲起来,再听得砰砰几声,那扭曲的空间越来越大,是二人内力相互挤压之故。 “七剑天地和!” 二人僵持不下,魏谞凝指于前,大喝一声,那扭曲的空间忽然炸裂开来,化成七道剑气,相互交织,形成一把巨型剑气,朝庄煜冰袭来。 魏谞这三招剑招环环相扣,阴阳相接,攻势接连不穷,让人难以喘息。面对如此剑招,光凭“弹指挥间”是难以抗衡,庄煜冰忽然脸色一沉,向左一迈,右掌翩然朝右拍出,这本是南辕北辙,可落掌之处竟在要害之地,颇有批亢捣虚之妙。 “咦?老狐狸,你这是什么武功,当真奇怪?”魏谞撤招急掠,神情甚是惊奇。 庄煜冰冷笑道:“就只许你悟剑道?” 魏谞听他之意,大有卖关子之意,朗声道:“好,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试试你这武功厉害。看我这一剑。”他凝聚剑气于指,剑气由阴变阳,沛然充盈,阳刚浩然,赫然是那招“八剑阳之正。” 与上一招不同,这一剑古朴质纯,没有繁琐的变招,也没有出人意表的剑路,只是平平随手一剑,甚为普通。俗话说大道至简,褪去华丽的外表,返璞归真。 庄煜冰见这招虽平平无奇,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应对方法,可偏偏双脚难以动弹,竟呆在原地。高手过招,一瞬间的犹豫就足矣致命,庄煜冰犹豫了万分之一秒后,身子赫然飘出,轻若鸿毛,右掌猛地拍出,却重于泰山。两股异常的充盈内力相接,爆发出强烈的气浪,二人各退一丈,竟不相上下。 “好!”魏谞刚稳住身形,大叫一声,旋即一剑挺来,带着冲云霄的势,破苍穹之威,直扑而来。 “九剑云霄外!” 这一剑包罗万象,已是震古烁今。岂知庄煜冰反而露出狂笑,整个人散发张狂之意,道:“九剑云霄外?有意思,看我三才六爻掌。”话音刚落,他斜拍一掌,亦是平平无奇。但一触碰到魏谞剑气,寻到最薄弱的地方,一击即中,将剑气击溃。 这惊天一剑瞬间消失,魏谞惊讶万分,道:“三才六爻掌?”庄煜冰双手负于身后,颇有得色道:“不错,这是我十五年前所创,以三才为根基,配之以六爻,料敌虚实,寻人破绽。” “有意思,以你之才,能创出此等武功,我并不奇怪。” “老狂儒,你九剑均被我破之,还有何后手,尽管使来便是。” 魏谞笑道:“老狐狸,我承认你武功确实厉害,破我九剑,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我这些年也不是毫无进展。既然你把你压箱底的武功都使出来了,我也不能藏私。” 说罢他右臂垂下,斜指地面,一字一句道:“一剑自当空!” 第六章 一剑定势诀顶峰(下) “一剑自当空?”庄煜冰冷笑道:“名字倒是响亮,岂不知跟你的天地九剑相比,又当如何?” 魏谞大袖轻甩,扬天大笑道:“玄生万物,九九归一。这天地九剑和一剑当空,又有何分别?”他遥指棋盘“八之十一”,缓缓升起白色柱子,步履稳健,踏空而去,脚下竟生莲花。 一朵, 两朵…… 七朵莲花盛开,魏谞腰板直立,犹如空中漫步,边走口中边念叨:“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我这一剑得天地之造化,阴阳之气运,自当一空。”语毕,已悄然来到庄煜冰跟前,这是二人入棋局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相遇。 魏谞笑而问道:“老狐狸,看懂我的剑、看懂我的局了吗?” 庄煜冰纵览棋局,脸色微白,方才魏谞九剑入局,竟稍稍将败事扭转乾坤,如今二人是旗鼓相当,而最后胜负之机,便只有一手。这一手,魏谞先行,他开局先手,故而占据主动,若庄煜冰无法破解,便是输了。 “八之十一,征!”魏谞终于下了这盘棋局中最妙的一手,可谓是仙招。庄煜冰暗暗后悔,一心想与他比较武功,却没留神棋局之变,魏谞这一手,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他轻叹一声,到手胜利因大意而飞,落在“七之十五”之位,此刻棋局多劫循环,已无胜负。 魏谞笑道:“你多我十子,这局该如何?” 庄煜冰道:“唯有一战!我接你一剑自当空,胜败在此。” 二人四目相对,不足半丈,却仿佛隔着天地之别。 “两位老友,多年不见,甚是想念。”二人同时大惊,他们身处神识之中,应是感受不到外界任何声响,如今声如洪钟,听得十分清晰,犹如在耳畔。 二人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忽然间四周急速退去,石柱纷纷消失,脚下的万丈深渊也渐渐裂开,露出一副棋盘的模样来。 “魏前辈,您出来了!”此时天已大亮,竟已过了一夜。 凌楚瑜在山顶守了一夜,二人一直岿然不动,生怕出事,但又怕乱动,引的他走火入魔。而庄煜冰的两名仆人却异常冷静,没有丝毫担忧,这才让凌楚瑜稍微宽心,一等便是一夜。 “老顽固,你来了?”魏谞转头瞧见一名六十来岁的老头,神采奕奕,笑容天真,正是四大宗师之一的欧阳雄。 这牛心山居然聚集了三位武学大宗师,这可是是让天下习武之人趋之若鹜。 “欧阳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跟老狂儒分胜负时候来,意欲何为?”庄煜冰脸上浮现一丝怒气。方才棋局只凭多了几子堪堪胜出,正想一决高下,却被打断,退出棋局。 欧阳雄伸了一个懒腰,道:“老狐狸,你这可别怪我。你们二人入局一整夜,若不是我及时拉你们回来,想两败俱伤吗?” 魏谞不领情,质问道:“老顽固,你意思是我会输给他吗?”欧阳雄摇摇头,笑嘻嘻道:“不输,但也胜不了。” 眉间忽然含怒的魏谞叫道:“好哇,你个老顽固,看来今天是要和老狐狸联起手跟我作对。也罢,刚才打那架不够尽兴,既然你来了,先跟我过过一手。”说罢他大袖吐出一柄黑剑来。 “咦?”欧阳雄瞧这把乌漆嘛黑的长剑,不由惊讶。细观之下,发现此剑材质上品,不应该如此黯淡无光,便道:“老狂儒,你手中的剑是什么?你多年前不是去苍云教抢了归藏剑吗,那剑呢?”他不仅是使剑高手,也是品剑名家,这归藏剑乃名剑,自然想端详品评一番。 提起归藏剑,魏谞就来气,这柄神剑被鲜血玷污后,光芒不在,但不失为一把利器,怒道:“管你屁事,看剑!”说罢抬手就刺了过去。 欧阳雄冷不防,仰身一躲,衣袖被削出一道细口来,“好剑!”他见此剑虽无剑光,但锋利无比,右手将腰带握住,锵地一声,光线耀眼,一道金色弧线划破空气,竟是一把紫金软剑。 欧阳雄纵身飞出亭子,魏谞紧追不舍,二人你追我赶,如空中飞燕相斗,穿林而过,身姿卓然。偶尔各还一剑,也是极为精妙。 魏谞剑法肆意潇洒,毫无章法,一招一剑,均是神来之笔。反观欧阳雄,剑法飘逸,淡如云,轻如风,无影无踪。 “老顽固,你不是自诩剑法无双,为何多番躲闪,不敢与我正面一较量?”魏谞悟得剑法,正想和欧阳雄切磋,浮云剑法乃天下第一,自然不肯放过。 欧阳雄含笑道:“你与老狐狸斗了一夜,心力损耗,我又岂能趁人之危。”说罢凝步回身,还剑于腰间。魏谞见他没有再动手之意,大感无趣,道:“老狐狸能有多少道行,别说斗一夜,就是三天三夜也不碍事。” “老狐狸,你听到了吗?他说你不是他对手。”欧阳雄有意挑衅,可庄煜冰何需人也,岂会中这等低劣的挑拨之计,道:“方在棋局中我已胜了,至于武功高低,哼哼,你的一剑自当空,我看也空有虚名罢了。” 魏谞抢身回到凉亭中,坐在他对面,双手拍案道:“老狐狸,可敢接我一剑。”庄煜冰摇头道:“不急,你我斗了一夜,先将肚子垫垫再说。”说罢朝身边仆人示意,那男子点点头,展开身法,沿着石阶而去。 “打完再吃不行?”魏谞甚感无趣,没好气道:“就你老狐狸名堂规矩甚多。”欧阳雄也笑眯眯走过来道:“大家很久没见,是当坐一坐,叙叙旧。” 魏谞不屑道:“叙旧?我跟这老狐狸可没有什么交情。” “没交情你来此处干嘛?”欧阳雄道:“这些年过得真快,转瞬即逝。再看这燕云,如今落入大辽之手,当真可叹可恨。” 三人沉默不语,那汉子给三人添茶,约摸小半个时辰,那男子手提两个食盒而归。打开一瞧,都是些精致点心,让人食指大动。 “好吃,好吃!”魏谞将糕点往嘴里塞,边吃边砸吧嘴。凌楚瑜不禁好笑,这老头刚才还说跟人没交情,如今拿人东西却熟络不得,脸皮厚得不得了。 二人瞧他吃相不堪,不禁皱眉,庄煜冰朝凌楚瑜道:“凌少侠,坐!” 能跟三大宗师同桌而食,这是多么不敢相信,凌楚瑜自认辈分低,多加推迟。岂知魏谞却道:“啰嗦个甚,要吃就坐,不吃给我滚一边。”凌楚瑜苦笑一声,当即坐下。 这点心做得十分精致,可不像寻常酒家能做,庄煜冰道:“这厨子是我几天前南京城里请来的,就在山下客栈歇息。”魏谞道:“就你讲究,这么多年还是不变。倒是你这手下,来去如风,轻功了得。” “能得前辈金口一赞,晚辈荣幸之至。” 四人吃得七八分饱,此时太阳以高挂,魏谞懒洋洋道:“舒坦。”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甚是惬意。 欧阳雄瞧他生厌,转头对着凌楚瑜道:“凌小子,好久不见。”凌楚瑜抱拳道:“前辈风采依旧,可喜可贺。”欧阳雄笑道:“小子嘴甜,事办得也靠谱,今天要是这老狐狸敢动你,我绝不饶他。” 凌楚瑜不明其意,正要询问,庄煜冰插口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还有,老顽固你欺负我徒弟,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如今你还想替他出头。难道你不知他得罪京兆四大家族?”欧阳雄淡淡道:“那又如何?这四大家我早就看不顺眼,若不是他们多番掣肘,我也不至于一怒之下,丢下欧阳家一走了之。还有,老狐狸你说算账,你徒弟这次带着三大世家人围剿太行山,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庄煜冰奇道:“飞儿围攻太行山,干你何事?”他不知欧阳雄曾传授剑法给火凤凰一事。 欧阳雄不搭理他,转头对凌楚瑜道:“凌小子,太行山今日能避过危险,全是你的功劳。”此时凌楚瑜才恍然,原来刚才所说是这么一事。 “前辈过奖。闻人清乃我至交,她有危难,我定誓死相救。” 欧阳雄听罢直点头,盯着庄煜冰道:“老狐狸,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再替小辈出头,也不是回事。不如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吧。”庄煜冰不禁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出手阻我徒弟时可曾想过自己身份?”又不想与他多做口舌之争,道:“凌少侠,刚才你入我棋局,我发觉你内力极为特殊,不像你家传武功,不知是得哪位高人指点?” 魏谞也道:“对了,我也想问,你如今脱胎换骨,伤势复原,到底是遇到何种奇遇?” 凌楚瑜嘿嘿一笑,若只是魏谞和欧阳雄,他定会直言不讳,可这庄煜冰亦冷亦热,非敌非友,反倒不好开口。庄煜冰见他犹豫,便猜出几分他的心思,摆手道:“既然不想说,也不勉强。今日我是等人,并非有意危难你。” “等人?”凌楚瑜不禁好奇,是谁能让庄煜冰这等宗师等候。旁边的魏谞也道:“老秃驴怎么还未到?难道他念经已经脱离尘世喧嚣了吗?” 欧阳雄摇头道:“不会。那和尚虽是佛门中人,又岂会忘记?” 凌楚瑜一听,背后寒毛竖起,心头颤抖,三位宗师口中的和尚,莫不是四大宗师之一的智聪大师。 “四十年前,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作为条件,让契丹求援,从此我华夏门户落入契丹手中。当年我们四人也在此立誓,欲要报效国家,终有一日要拿回这锦绣山河。可这四十年时光飞逝,我们依旧碌碌无为,这燕云还在契丹手中,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微风一扬,庄煜冰长发轻扬,其中夹带不少白发。以他年纪,此时应该白发苍苍,可他修为极高,一头黑发也是正常。可如今却有缕缕白丝,显然是愁上心头。 魏谞叹道:“当年我们立誓报国,无奈当时地方割据,各自为王,为了争夺地盘,血流成河,又有谁关心这燕云之地在外族手里。我一时气不过,就脱离军旅,孑然一身。” 欧阳雄道:“我们四人虽有抱负,但终究难以施展。庄煜冰,这一点我佩服你,我们四人中只有你坚持下来了。你也如愿遇到明主赵匡胤,助他一统中原,开疆拓土,才有如今大宋之霸图。”说罢双手抱拳,极为郑重。 庄煜冰苦涩道:“先皇有收服燕云之志,可惜英年早逝。他死了以后,作为他曾经幕僚的我被如今皇上视为异己,若不是我机敏,只怕早就死在他手下。如今在潘将军帐下谋职,了却残生罢了。”以他武学大宗师之名,如今却寄人篱下,让人惋惜。 欧阳雄道:“那也不差。如今的皇上一统中原,兵威指向,所向无敌,拿回燕云之地易如反掌,宋辽迟早一战。” 庄煜冰凝视着眼前的古城,道:“难啊!先皇当年曾说,今之劲敌,惟在契丹,开运以来,益轻中国。就足够说明我们与契丹在军力上的差距,若强行开战,这战果没人能预料。” 魏谞正色道:“如今皇帝在大肆招募新兵,有意兵戈相向,以我之见,大战不远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难得聚在这里。” 凌楚瑜心里惊道,“原来四人早就相识,因燕云丧失而投身军旅。如今大宋似乎有意对大辽用兵,收回燕云,作为曾经立志之地,四人自然想起当年之志,暗生默契,再来这当初豪言壮语之地。” “曾经胸有凌云志,终究还是江湖人。”魏谞喃喃道:“如今大宋欲用兵,我等垂暮之年,又能有何作为?”语气中透露着无尽哀愁。 庄煜冰冷眼瞧他,道:“当年就属你最为桀骜,不服军令,肆意妄为。”魏谞不服道:“那将军昏庸,我岂会听从这等人的命令。” 这军中军令如山,魏谞为人轻浮,胸有计策,但脾气暴躁,自然是多有得罪人。庄煜冰道:“打仗不是江湖比武,不能任意妄为。”魏谞冷声道:“那他为人怯弱,又当如何。他嫉贤妒能,暗地里对我使绊子,我气不过才杀他。若不是我,你会接手他的军队,投到后周麾下,这才有你如今的战功。” 当年魏谞等人投身北汉,后来刘崇称帝后依附契丹,共击后周,一下从忠变奸,魏谞头一个受不了,便杀了所在队伍将领后,逃之夭夭。后来庄煜冰凭借自己威望,手握兵权,率领一千人马投降后周,在赵匡胤手下为参军。后来他又出奇计,在泽州高平的巴公原打破北汉,从此深受当时还是禁军头领的赵匡胤信任。也是这之后,两人离去,当初四人就只剩下庄煜冰。 善谋好断的庄煜冰深得赵匡胤的信任,随后替他出谋划策,处理军务,练兵造器,赵匡胤也一步步从一个禁军头领擢升为检校太尉。 后来北汉和契丹联兵南下,赵匡胤率军北上。在途经陈桥驿时,被手下黄袍加身,拥立为帝。这“陈桥兵变”也是出自庄煜冰之手。 成了后周皇帝的赵匡胤势如破竹,占荆湖,灭后蜀,收广汉,定江南,开国定都,这一路上的丰功伟绩,都不离开庄煜冰的运筹谋划。本以为二人君臣携手收服燕云,岂知那一场奇异的“烛影斧声”,断送了赵匡胤的性命,也葬送了庄煜冰的前程壮志。 “如今大势再起,定可收服燕云,驱除外族。”庄煜冰难掩激动。 欧阳雄道:“我曾也在军中,心知这战事一起,百姓留离,血流成河。”庄煜冰厉声反问道:“难道这国土就拱手相让?我大宋男儿自当奋起反抗。”欧阳雄摇头道:“如今民生初定,实在不能承受国战。” “不。如今朝廷兵威正盛,正当以此之势,一鼓作气夺回燕云。若此时士兵卸甲归田,安享天伦,那征战之心渐失,没有三五年势头难起,到时候再想用兵,更是难上加难。你们当初也正因为如此,才抛弃我们最初理想。” “人各有志,何必执着。” “临阵脱逃,是为懦夫。” 魏谞一听便大怒,大声道:“老狐狸,说谁懦夫。有胆子跟我一较高下吗?” 庄煜冰冷笑道:“我正有此意。”说罢右掌猛拍,那重达百斤的石桌竟被他轻而易举推向魏谞。 魏谞退了半步,迎上一掌,阻止石桌移动,低喝一声,那石桌承受不住当世两位绝顶高手的内力相激,砰一声巨响,碎裂开来。 七人从凉亭中闪出,魏谞、欧阳雄和庄煜冰三人呈品字相对而立。 庄煜冰恼怒当年二人负气离开,道:“当年我们曾在此山峰有过一战,不知四十年后,谁的武功会更胜一筹。” 魏谞也道:“孰强孰弱,交手便知。方才在棋局中,我尚有一剑未施展,正好让你见识见识。”他右手吐出归藏剑,转头对欧阳雄道:“老顽固,你帮谁?” 欧阳雄默不作声,如今局面,左右为难。 魏谞道:“好,既然你现在不说,等会交手了也乖乖闭上嘴。”说罢微微抬手,欲使出他那最强一剑,庄煜冰脸色凛然,双掌蓄势待发。 霎时间,山间传来如洪钟般的声音,庄严肃穆,像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安详平和。 “阿弥陀佛!”四字真言在山顶回响,久久不散,可见来着内功之深。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石阶上露出一个光头,上扎香疤,待人头渐渐露出,才瞧清是个浓眉大眼的和尚,他生得极为凶煞,但却毫无杀意,显然是佛性大成之相,才有这面凶心善。他手中禅杖叮叮做响,声音透着浩然正气,能有此如佛武修为的,这天下只怕唯有五台山上的智聪大师了。 第七章 家国情怀孰对错(上) “老秃驴,你不龟缩在五台山,跑出来干什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跟老狐狸一较高下,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那和尚朗声道:“打,打。贫僧许久没见人打架了,自当旁观。”说罢竟席地而坐,将禅杖横在双腿上,毫无高僧之风范,口中还有叹息道:“可惜无酒,你们谁带酒了?”他朝众人叫唤,甚是不羁,但也无人回应,有些失望,道:“可惜了,刚在山下打的几斤酒,没到山腰就喝完,这会可没力气了。” “庄息,去山下取酒。”庄煜冰朝着男子说道。那名为庄息的男子点点头,嗖地一声,便往山下而去。和尚乐呵呵道:“甚好,甚好,贫僧就在这等了。”他目光定在凌楚瑜身上,忽招手唤道:“小兄弟,小兄弟!”凌楚瑜微微错愕,指着自己奇道:“我?”和尚点点头,道:“小兄弟,你那挂的是酒袋吧。有酒吗?先给我整两口,解解馋。”凌楚瑜苦笑不得,眼前这个和尚哪里有半分高僧的样子,解下酒袋递了过去,道:“浊酒一袋,大师不嫌弃,小子荣幸之至。” 智聪和尚舔舔嘴唇,道:“不嫌弃,不嫌弃。”活脱脱像个酒鬼,一口气将酒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露出诧异之色,道:“这酒不赖。醇厚爽咧,不失男儿胆气,能喝此酒之人,定是个豪爽有胆之人。”他将空酒囊还给凌楚瑜,道:“小兄弟,老和尚一时嘴瘾,多喝了几口,有机会我请你喝酒,权当感谢了,哈哈。” 凌楚瑜瞧他豪气不拘小节,登时生出敬意,正要说话,魏谞却插口道:“好你个秃驴,身无分文,哪个酒馆敢捎酒给你,竟在这里骗晚辈的酒喝,忒不害臊。”智聪和尚却不放在心上,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老家伙,不知礼数。做晚辈的孝敬我这个老和尚几口酒喝,这是礼数,我客气客气几句,便是承了他的情。”他低头略作思忖,恍然道:“这样吧,老和尚待会手抄几分佛经,权当给小兄弟精心养气,修身养性。可是老和尚脑子不好使,万一默写错了,那就是罪过,需喝点酒才记得清楚。” 开口闭口不离酒,这分明是酒鬼耍无赖,讹人美酒。众人不禁莞尔,凌楚瑜抱拳道:“大师若想喝酒,下山后小子便做回东道主,好好喝个痛快。”智聪和尚道:“甚好,甚好!不过和尚我不会白白欠人情,佛经给你手抄一份,就当酒资。” 二人这般闲聊,魏谞笑骂道:“老秃驴,喝酒默写佛经,不怕佛祖怪罪你吗,你这是禅的什么禅?”智聪和尚竖掌合十,慈祥说道:“我禅!” “何为我禅?” “我无所相,佛无所踪,世人瞧我,皆由心生。但心存气,来去无佛,有常无常,执迷无常,有道无道,迷惘无道。不如一口吞下,管他道与无常。” 智聪和尚一番言语,众人略做默然,思忖片刻,恍然觉得句句暗藏佛性,确又道不出其中玄妙所在。三人自恃面子,都拉不下脸面细加询问,魏谞道:“臭和尚念经,不听不听。”智聪和尚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不听也是禅,随性而为,也只有你老兄了。” 一旁的欧阳雄道:“别说什么禅了,咱们四人多年未聚集,应该把酒言欢,却在这里问道求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一听把酒言欢,和尚双眼放光,急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应当把酒言欢。” “酒待会再喝。我和老狐狸有帐要算。”魏谞挥剑道:“二十多年前,我被这老狐狸暗算,差点没命,今天我就要跟他算一算这笔帐,讨一讨利息。”庄煜冰冷笑道:“是你先找我麻烦,修为不济又怪得谁?”魏谞一听,便嚷嚷道:“好哇,那今天我就要再领教领教了。”说罢抢身冲出,挽剑刺向庄煜冰。 “唔?”智聪和尚微微一怔,说道:“老兄你剑法更加精熟咧。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甚微豪迈,需以烈酒壮之。”凌楚瑜听他所言,略有所悟。魏谞剑法卓然,意在招先,不能领悟其剑意,即便是学了也是枉然,当即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剑招,心里间有意无意,总有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剑意断断续续,又寻不到关键。 “小子,老狂儒的剑法光靠看可学不了的。”智聪瞧他看得入迷,不禁出言提醒。凌楚瑜也早知他剑法深奥,当时他当众传授剑法于王如萱,自己再旁也是看懂一二,道:“大师教训的是。”和尚微微一笑,道:“老狂儒所学繁杂,他这剑法是以独门心法配上诗意而成,小兄弟,你可知是谁的诗?” 凌楚瑜见魏谞剑法飘逸不羁,兴壮思飞,不禁恍然道:“是诗仙李白。”智聪和尚点点头,道:“不错,能有如此风骨意境,非诗仙太白不可。老狂儒的剑法意境与李太白极为相似,又狂又妙,不失美感,现在他所使出的便是从侠客行中悟出的剑法。虽看得明白,却难以领悟其精髓。”凌楚瑜想了又想,脑海灵光一现,忖道:“哎呀,大师口中所说,不正是无形胜有形之道吗?可惜我悟性有限,终不能参悟透彻,可惜。” 魏谞使了一套“侠客行”,剑意豪迈,风骨魁奇,大有剑客执剑驰骋江湖的千里快哉,旁人瞧得是畅快淋漓。而庄煜冰东一掌,西一掌,出招甚是淡然,却每每击中要害,任凭对手剑法如何千般变化,都逃不过他眼睛。 “咦,老狐狸这是什么武功,居然能料人先机?”智聪和尚挠头思索,忽大叫道:“老狐狸,你这掌法是何名堂?” “三才六爻掌!”庄煜冰虽与魏谞斗得难解难分,却可从容应答。智聪和尚低声喃喃几句,又喊道:“你这掌法甚为奇特,似乎涵盖天文算术,道家玄学,能与一说否?” 没等他回话,魏谞却怒道:“说什么说,打完再说。”他招招被对手后发先至,甚为恼怒。庄煜冰却道:“老狂儒,你且听听,败也得败得心服才是。” 欧阳雄也道:“大家难得一聚,切磋武艺,必定获益良多,你不听,我可是要听。若你敢打断,看我不收拾你。”他为人痴迷,性子有顽固,一旦认定的事,就要固执到底,非他不可。 魏谞悻悻将归藏剑插入地面,不耐烦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庄煜冰双手负在身后,道:“我这武功是囊括三才之变,包含易经六爻之算而成,可推算对手破绽,料敌先机。”众人一听,不禁讶异,他续道:“三才者,天地人也。天乃天道,窥天问道;地乃厚德,承载万物;人乃法道,遵天循地用之。而六爻者,乃易经六爻,六爻阴阳而成,包罗万象。这三才六爻掌,乃易经六爻推算为上,步伐次之,最后才是掌法。” 智聪和尚略有所思道:“你号称天算,这算数之精,世间罕有。若敌人一旦入了你的计算,那是逃出,走不掉了。”魏谞听了不服,呸了一口,道:“这天道渺渺,岂是你一个凡人能算尽,你没听过人算不如天算吗。”他言语充斥着不屑。 庄煜冰却敬重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要依循而推,顺应无为,自然无往不利。若是推算天道,我自认为渺小,难窥天意。但你我都在天地之间,逃不出这世间万象之法,又为何算不到?” 魏谞冷冷道:“既然我们都在这天地之间,只要我超出你所之境界,你就算不到我。”庄煜冰道:“不错!”魏谞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接我这招一剑自当空。” 庄煜冰道:“口气真大。说了半天,从未见你使过,是否真的当空或者落空,可别贻笑大方。”魏谞呸了一口,道:“见识过后你就知道了。”说罢他凝剑遥指,剑气漫天,如同一层光幕罩在全身。 欧阳雄乃剑术大家,见此番情景猛地吃惊,心忖着魏谞剑法已然绝顶,但又心下好奇,这明明叫一剑当空,为何如今却是千万剑的景象,实不符名。 庄煜冰见识过世间不少决定精妙剑法,但像眼前这般无法无形,不拘于行的剑法,倒是头一次见识。魏谞武功自成一派,重意不重行,练至化境,可以脱离招式,剑虽意动,招由心发,让人难以预料。他脑海飞快运行,默算对手行动,他以易经六爻推算万物,本是极为复杂,可他擅长心算,这武功正是得心应手。但多加推算下来,却料不准魏谞虚实,只能暗暗运气,凝势而动。 智聪和尚瞧着目眩神迷,朝着欧阳雄道:“老顽固,这剑法比你起来,是当如何?”欧阳雄沉默半响,道:“已经胜我一筹。”他沉吟半响,也朝着和尚叫道:“老狐狸的掌法,比你的佛门金刚掌,又当如何?”智聪直言道:“精妙胜我数倍。” “哒!”魏谞低喝一声,全身那光圈忽然消失,如狂风骤雨前的凝重,从他全身透出,在场人顿时被他那股气势压迫。凌楚瑜登时觉得心砰砰直跳,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仿佛自己若动一寸,就会被魏谞那股气势压迫撕裂。他不敢动,目光斜去,只见智聪和尚坦然自若,浑然无事,而在自己斜上方三丈外的壮汉,也是脸色凝重,豆大汗水布满额头。 “一剑自当空!”魏谞缓缓说道,提着归藏剑轻轻一挥,看似云淡风轻,剑势陡然大涨,朝着庄煜冰而来。这一剑含阴阳,藏四季,曲中带直,快慢不一,虚实难分,与庄煜冰内力一接触,剑法圆转,将他卷入其中。庄煜冰登时如陷入汪洋大海,欲使无力,此时方才知,为何“一剑自当空”。 “阿弥陀佛!”智聪和尚缓缓起身,竖掌于胸,肃然道:“此招得天地之阴阳,含宇宙之浩瀚,即空非空,当真奥妙无穷,可不知老狐狸如何应对?”凌楚瑜见得此招,已是震惊不已,不敢想象这招该如何破解。他凝神忘去,只见庄煜冰双脚一分,周身气浪登时被逼退三尺之外,凌楚瑜以为自己看走眼,再细看之下,直见庄煜冰双脚轻重分明,谙合阴阳。他稳住身形,右掌拍出,内藏六种劲力,重重迭来。 “砰”地一声,庄煜冰掌力忽然炸开,嗖嗖作响。他双足不动,一直是阴阳平衡,右掌忽变为爪,那些真气化为千丝万缕,粗细不一,虚虚实实,有的如针如刺,有的仿佛绳索,凌空化为一张网罗,铺天盖地般笼罩过来。 魏谞站在原地,面对这漫天巨网,面沉如水,波澜不惊。他知对手以人道法御天地,顺时令,应万物,在此空间内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他暗生敬意,庄煜冰从政多年,历经风光和无奈,本以为他受世俗牵扯,武功再难精进。岂知他竟在如此环境,还能百尺竿头,创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武功来,大叫一声,“庄煜冰,你这三才六爻掌确实厉害,我佩服至极。且看我这一剑。”说罢剑光大涨,竟有青光流动之态。 凌楚瑜瞪大双眼,看着这归藏剑恢复往日青辉流光,叹道:“两位前辈武功旷古凌今,今得此一窥,足慰平生。” 归藏剑青光再现,魏谞狂喜不已,轻轻一挥,那归藏剑好似身体一部分,随心所欲的奇妙感觉袭遍全身,畅快淋漓。他恣意挥舞,人剑相合,互引互动,无穷如天地,无尽如江河,这其中的阴阳之变,日月光辉,相互交替,也是生生不息。 剑气、掌风聚集与二人周身,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渐渐形成一个太极图案,二人立于阴阳之上,阴上有阳,阳上有阴,又阴阳易手,二则相互圆转,刹那间将范围扩至五丈之外。 “大师,两位前辈如今胜负难分,但终有力竭之时,到时候若有损伤,岂不是万万不妙?”凌楚瑜能见此惊天一战,已是快意平生,但任凭二人如此缠斗,这生死难料,又自知自己无能,故而想让智聪大师出手阻止二人。 和尚微做思忖,道:“也好,可光凭我一人,难将二人分开。”他朝着欧阳雄道:“老顽固,你我合力,方能阻止。” 欧阳雄虽见得如此精妙招式,不忍打扰,却又怕二人有所损伤,才有些不甘道:“好吧。” 二人一拍即合,分别冲入阵中。本来二人所成阴阳之阵趋于平衡,如今有外人闯入,阵法动摇,平衡势必被打破。阵中二人战得正酣,忽然见人闯入,是又怒又喜,魏谞叫道:“扰人比武,好比夺人口食,可恶至极。”说罢剑锋一转,朝欧阳雄刺去。欧阳雄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着,拔出腰间紫金软件,抖动如蛇,迎了上去。 庄煜冰瞧见魏谞换了对手,也道:“和尚,多年不见,我来讨教一二。”智聪笑道:“好,贫僧就以金刚掌接你一招。”说罢将禅杖插入地面,挥掌而上。 智聪和尚的“金刚掌”乃至阳至刚的掌法,劲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绕是庄煜冰的“三才六爻掌”算得如何准确,都避无可避,无奈封掌迎上。 凌楚瑜本意是阻止魏、庄二人相斗,岂料欧阳雄和智聪和尚竟也如此酣战,各自斗得兴致勃勃,不罢不休,不知该如何结束。 就在此时,庄息提酒赶回。只见他双臂伸直展开,足有一丈,两条胳膊下用麻绳各挂三坛子美酒。凌楚瑜大惊,这每坛酒最少二十斤,他居然能带着百来斤酒水穿梭于上下山之间,足见武功了得。 “酒来了!”凌楚瑜大声喊道:“四位前辈,先喝口酒歇息歇息,再打不迟。”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嗖之身,四道人影呼啸而过,在定睛一瞧,这四位宗师已各抱一坛子美酒,缓缓走到崖边。 四人坐在崖边,将双脚悬在峭壁之上,怀抱美酒,目光纷纷投向山下的古城。 魏谞拍开泥封,道:“四十年恍如隔世。” 欧阳雄也拍开酒封,道:“燕云州府在敌手。” 庄煜冰轻拍一掌,道:“可怜白发生满头。” 智聪和尚戳破纸封,道:“故人何时归故里。” 四人对着崖下燕云,直臂举坛,神色凛然,良久,长啸声此起彼伏,或悲或伤,或叹或愁,透着无尽悲凉。 长啸过后,四人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将坛中美酒饮得涓滴不存,将空坛丢入崖下,相视哈哈大笑。 第七章 家国情怀孰对错(中) 四人再入凉亭坐定,壮汉子断树成墩,将其搬入其中,充当桌子,将剩余两坛美酒摆上。 “小兄弟,喝一口。”智聪和尚微笑一说,右掌拍在坛身,劲力轻送,酒坛竟稳稳朝凌楚瑜推来,这一手展示其内力精深。凌楚瑜神色凛然,急忙手背轻搭,刚接触酒坛,身躯微震,当即原地转了一圈,卸掉劲力,右臂将酒坛圈揽在其中,左手打开酒封,道:“多谢大师!”说罢仰头咕咕直饮,毫不停歇。 “小子武功不错!”和尚微微点头,但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坛酒转瞬便空,摇头咂嘴道:“不过太不实在了。喝一口和喝一坛怎分不清?”凌楚瑜笑道:“晚辈不敢违逆大师之请,不过我酒量便是如此,一口便是一坛。”智聪和尚朗声道:“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性子甚是豪迈,有空定要喝个三百杯。” 一旁的魏谞还在为刚才比武被打断的事闷闷不乐,道:“老秃驴,你这是拿别人的酒还你自己的人情,借花献佛,忒不知害臊了吧。”智聪和尚慈祥说道:“老和尚身无分文,那些酒家又不给我化缘,只能借酒还了。不过小兄弟你放心,这佛经我是绝不会少了你的。待有闲暇,你上五台山,老和尚定会亲手抄录一份,保佑你福泽安康。”魏谞啐了他一口,道:“还不是想骗酒喝。” 庄煜冰抬手道:“大家难得齐聚,我有一言,当与说之。”话音刚落,欧阳雄抢话道:“老狐狸,若是想让我们随你入军建功立业,就此打住,别费口舌了。”庄煜冰冷哼道:“你们都是威震江湖的大宗师,若要你们听命于人,那才是天大笑话。”欧阳雄奇道:“那你想说什么?” 三人均知,庄煜冰收燕云之志至死不休,如今宋辽边境大有异动,似乎在酝酿一场惊天大战,也正因如此,四人才不约而同地前往这牛心山,因为四十年前的今日,正是他们歃血为盟之日。 “据我推断,这一两年内,宋辽必有一战!”虽众人都知,但如今听来,还是有些惊讶。欧阳雄道:“我近日才返回中原,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据说你在国丈潘仁美手下效力,他在朝中势力滔天,党羽众多,可是一个主和派。”言下之意,你庄煜冰在其帐下效力,有本事说服他抗击大辽,夺回燕云十六州? 眼下朝廷分为两派,一派以先皇赵匡胤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八王爷赵德芳为首的主战派。八王爷从小受教太祖皇帝,文韬武略,无不精通,秉承太祖之宏愿,一心收复燕云之地,将契丹赶出长城以北的阴山草原,其麾下有以“金刀”令公杨继业为首的武将一派,他们都是随太祖打天下的老人,哪个不是功勋卓着,伤痕累累,如今的皇上赵光义见了他们,都得尊称一声“老王爷”。而另一派就是以当朝国丈、忠武军节度使潘仁美为首的主和派。他女儿乃皇上贵妃,跟皇家沾亲带故,身份尊贵。而且潘仁美是能文能武,朝中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双方政见不和,多次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反倒是皇上对此是听之任之,左右逢源,并没有偏袒。 “潘将军乃开国功臣,一代名将,行军打仗颇有经验,他自然也知这契丹乃我大宋心头之患。若他是平庸贪财之辈,我庄煜冰又岂肯替他卖命?” 欧阳雄说道:“潘仁美身为开国功臣,又是当朝国丈,朝中文官大多巴结,大臣多数以他马首是瞻,即便是八王爷,也动摇不得。若他进言,让皇帝以和为贵,只怕到时候皇上也不得不顾及大局。” 魏谞听了不置一屑,道:“老狐狸,依你的性子,定是多番与那潘仁美争论,你虽是他幕僚,曾助他灭北汉、退契丹,功劳甚大,可如今你与他政见相违背,怕是再好的主仆也难免心生嫌隙吧。” 庄煜冰一言不发,显然是被魏谞说中。这几年来,潘仁美主张北和契丹,对内发展民生,以稳固国力为上,与他的出兵北上,收复燕云的计策相违背,二人渐渐失了当初的信任,庄煜冰也因此受了冷落,成了悠闲散人,这才出了京城,来这里清净清净。 智聪和尚合十一礼,缓缓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和尚倒是认为,潘国丈此举甚为妥当,大宋刚一统,理应止战,休养民生,若兵事再起,定是苍生涂涂。老狐狸,咱们年轻时,山河破碎,藩镇割据,外族侵扰,我辈男儿自当攘外安内。如今国家虽一统,但也千疮百孔,自当以休养生息为主,待国力复苏,再驱除鞑虏,夺回河山。” “燕云之地在敌手,又谈何一统?”庄煜冰忽然厉声起来,怒发冲天,道:“你们不知,这燕云十六州乃我中原之屏障门户,落入契丹之手,他便能聚兵而出,入侵中原。契丹骑战彪悍,若入中原,定当横行无忌,到时候大宋又该如何抵挡?” 欧阳雄道:“以黄河为险,据守河南,任他契丹骑兵如何勇猛,也断然渡不过黄河。”这燕云乃华夏门户,而黄河就是中原屏障。庄煜冰冷笑道:“老顽固,怪不得你被称为老顽固,竟如此迂腐。这山河一寸都不能让,你还想让出黄河以北的国土吗?”欧阳雄勃然大怒,道:“这是节节抗击之法。如今契丹势大,又占有地利,河北之地又无险可守,难以阻击敌人骑兵。唯有以黄河为险,拒契丹于北岸,可保长治久安。” 他这话并无道理,若宋辽两国开战,河北无险可守,辽国可凭借铁骑一路南下,无往不利。大宋若要稳守,只有据黄河为守。庄煜冰冷嘲热讽道:“哼哼,真是高见。契丹若得河北之地,那可是一片富足土地,送给他们无疑是块肥肉。可别忘了,黄河是我们天堑,对对方而言又何尝不是?到时候大宋只能龟缩江南,再无力北上,迟早会被大辽所灭。这等粗鄙之策,不听也罢。”他拂袖大怒,丝毫不留情面。欧阳雄也气得面无血色,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头反驳。 “两位消消气!”智聪和尚道:“两位说得都有各自道理,不必动怒。”欧阳雄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见这老狐狸说我的好,还主张出兵。如今大宋兵力远不如辽国骑兵,又如何搏杀?大宋如今十室九空,还有多少男儿能战。老狐狸就是一心想着自己千古功名,岂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句开战便是伏尸百万,血流成川。”他越说越激动,脸色通红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一心为公不存私心的庄煜冰听了,也怒道:“你少在这里污蔑我。我所说之事,哪件不是为大宋朝江山着想,岂能有一丝私心?若我为了功名,何必又甘心屈于人后,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幕僚军师。”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觉得有些同情。他作为幕僚,出谋划策,要论功行赏,他自然不亚于冲锋陷阵的将军士兵。可再如此辉煌,他也只是强大光环后的影子,世人只知将军,不知军师。智聪和尚道:“老顽固,你少说几句。老狐狸,你也消消气。”和尚言语和善,居中调解道:“以我之见,大宋如今国力乏怠,兵士战力不如契丹,贸然开战实属不妥。应当学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待国力战力复苏,我中华男儿热血沸腾,定能收复河山。” 庄煜冰听完不禁冷笑,道:“你们不在军中,犹如坐井观天。自黄巢之乱以来,藩镇割据近百年,虽多年征伐,可士兵能以战养战,战力与契丹相比所差不多。况且还有杨家军、呼延军这些精锐之师,能与契丹一战。加上太祖皇帝和当今皇上,恩威并施,一统华夏,兵威空前强大,若不抓住机会收复燕云,待士兵颐养天年,共享天伦之后,怕是再难有雄心和机会收复失地。再则契丹势力空前强盛,内部团结,一二十年内不会出现内乱,届时他们定会南下侵略我大宋,到时候又该如何抵挡。所以我们理当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夺回燕云,再屯兵于此,守我华夏门户,大宋江山才能稳固千秋万代。”他有理有据,表述要害,振聋发聩,几人听得是默不作声。 这要论武功,四人平分秋色,不上相下,可要论行军打仗,朝堂局势,敌我态势,三人远远不及浸淫朝堂数十年的庄煜冰。他眼光长远,针砭时弊,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一时间竟难以答复。 “敢问庄前辈,不知当今皇上之意如何?”凌楚瑜虽有些冒犯,但听几位垂暮老者在指点江山,心头不禁燃起热血,鼓起勇气道:“毕竟不论主战主和,最终都由皇上定夺。” 说到此处,庄煜冰神情陡然一转,尽是愁容,摇头叹气道:“当今皇上有先皇之威,南征北战,兵威所向无敌。但就是当前局势,皇上居然蛰伏,任凭朝局政见纷杂,竟放任自流,着实匪夷所思。” 魏谞道:“照你这么说,这皇帝老儿心思还真难琢磨。难不成他有意打压朝中的不平衡,利用彼此相互制衡?这帝王之术玩得挺溜。” 庄煜冰道:“若是这般制衡,倒也无妨,毕竟帝王之术就是这制衡之术,没有一家能坐大。但不思取燕云,只怕到时候大辽来袭,朝廷只有挨打的份。如今潘将军进言,对内招募新兵,增强兵力,对外求和大辽,以安边境,似乎颇合皇上之意。”欧阳雄点头道:“这不失为一种稳进之策。”庄煜冰道:“稳进?大辽绝非昏庸之辈,他们入侵中原之心宣然若昭,岂会坐等大宋强大?所以我料定,两国大战不远矣。” 这两国一旦交战,百姓定遭涂炭,智聪和尚悲悯道:“天下苍生,又难逃一劫了。” 庄煜冰在军中朝局多年,心坚如石,坚信没有鲜血是无法长治久安,冷道:“若大宋无法夺回燕云十六州,那他日大辽骑兵南下,会有更多大宋百姓死于刀剑之下,老秃驴,到时候大宋生灵涂炭,遍地浮尸,你觉得孰轻孰重?”智聪和尚默不作声,只有低头喃喃念经。 欧阳雄道:“老狐狸,既然两国即将开战,以你之才,定有发挥之地,那你找我们几人,又是为何?我们年轻时候已心生退意,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势单力孤,雄心早就没了,岂不是白费了你一番心血。”庄煜冰道:“如今大宋虽兵强马壮,将才济济,但与大辽相比,尚有距离,光靠大宋之兵将,只怕难以取胜,所以我想组建一只奇兵,一正一奇,战场上才无往不利。” “组建奇兵?”众人均是一愣,欧阳雄惊道:“你要组建军队,就不怕潘仁美对你生出嫌隙。”潘仁美既然主和一派,若庄煜冰组建军队,对他是大为不敬违逆,他岂会容忍? 庄煜冰道:“我不向他要一兵一卒,何来违逆?况且两国一旦开战,即便是主和的潘仁美也定会全力一战,到时候能有一只奇兵为他所用,何乐而不为?”智聪和尚忖道:“老狐狸,你是想从江湖中组建一只义军?” 庄煜冰微微一笑。 这民间义军可非同寻常。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帝都颇为忌惮。这民间组织太过强大,就有可能威胁皇权,越是兵荒马乱,越是容易引发大规模起义。秦末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汉朝赤眉、黄巾农民起义,两晋杜弢、卢循起义,隋末瓦岗,唐末黄巢,这些个组织足以推翻政权,就别提精心组建,有组织的义军了。所以历代皇帝对民间组织有着非常严格的管控,生怕他们煽动言论,意欲造反。 但凡事都有例外,那便是江湖人自己组建的自己队伍。这些江湖人大多有朝廷势力做依靠,而且人数不多,不足以威胁朝廷。例如四大世家家臣,北海韩大钧,岭南吴沛山之流,人数百来多,是维护一方治安,故而朝廷睁一眼闭一眼。可是庄煜冰如今提议的义军,一只能改变战局的义军,可不是区区百人,起码要上千之人,倘若被有心之人告之,那便是诛灭九族之罪。 智聪和尚道:“老狐狸,我们三人已是年迈,在武林只存些许微弱虚名,想要天下英雄为我们卖命,恐怕咱们的脸面,似乎没有这么大。别到时候没人响应,岂不是笑掉大牙,遗臭万年。” 庄煜冰神色飞扬道:“江湖男儿热血,都当有报效国家之心,还怕没人响应。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我这义军之中。”他转头对欧阳雄道:“老顽固,你在欧阳家辈分最高,欧阳家历代又是国之义士,只要你一声令下,岂不欣然响应。而且不光是欧阳家,像韩大均、吴沛山、西城两只精锐,到时候都会响应,他们能征善战,乃精锐之师。”说罢他朝智聪和尚道:“老和尚,你在佛门中威望甚高,北方义士大多以你马首是瞻,如今北方落入契丹之手,那些忠义之士均义愤填膺,若你出面,他们定会追随,岂不壮哉。”最后便是魏谞,还没等庄煜冰开口,那老头急忙推脱道:“老狐狸,我是孤家寡人,可帮不上什么。” “你虽是独身一人,但你两个徒弟可是苍云教首脑。苍云教自古以来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历朝国难,都有苍云教众扶危救国之义举,可惜近百来名声有污,受江湖人唾弃。”魏谞道:“那既然如此,又如何叫动他们。”庄煜冰笑道:“据说苍云教有意与江湖人息干戈。如今教主新立,你大弟子在教中颇有威望,只要他发话,定能组建一支义军,一同抵抗外敌。事成之后,我自当从中游说,借此化解双方百年仇恨,岂不两全其美。” “哈哈!”魏谞笑道:“老狐狸,你真是精于计算。我们三给你里里外外算无遗漏。”庄煜冰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却不在乎,道:“国家大事,自当谋划细致。只要有你们相助,我再游说其余三大世家,定能组成一只战力强悍义军,再由我调教,所向无敌。”他眉间飞舞,其壮心丝毫没有减退。 “老狐狸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与欧阳家断绝关系,把家族几个老头气得半死,如今又岂会听我之言。” “出家人慈悲为怀,岂能枉自拿起屠刀。若有敌犯,自当以身护寺,而不是再造杀孽。” “苍云教如何,管我鸟事!” 三人竟拒绝得如此决绝,庄煜冰登时脸色大变,双目圆睁,一掌拍向树墩,竟下陷数寸,而树墩丝毫无损,可见其功力之深。 “苟且之辈,怕死之徒,不足与谋!”他大喝一声,内力透过掌心再将树墩入地一寸,气浪大作,登时将四人衣袍吹得呼呼作响。凌楚瑜和两个仆人在亭外,架不住这气浪翻滚,双眼难以睁开,竟后退三步。稳住身体后,后背汗毛竖立,这寒意来源于亭内磅礴杀意。 第七章 家国情怀孰对错(下) “老狐狸!”智聪和尚低眉合十,缓缓说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我们年轻时也是这般热血壮志,甘为国家抛颅洒血,可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何必执着?” 庄煜冰冷声道:“哼,这国仇家恨高于一切,我毕生心血都在于此,岂能说弃就弃。我也并非让你们冲锋陷阵,以你们在江湖上的威望,只需摇旗呐喊,便大有人追随。至于这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之事,就交给我来。我手上鲜血淋漓,也不在乎多沾一些了。”他忽然有些悲凉起来。 欧阳雄叹气道:“老狐狸,你可知道当初我们三人为何舍弃这功名富贵吗?”庄煜冰道:“你们性子急,受不了管束,心智也不够坚定,这两军冲杀岂是江湖比武可比,临阵生怯,并不奇怪。还有你们妇人之仁,没有杀伐果断之心,自古慈不掌兵,我早就料到你们会退。” “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魏谞忽改往日张狂,神色悲切叹道:“看着昔日同袍一个个倒下,却无能为力,你可知这种感觉?”庄煜冰漫不经心道:“有战争就有伤亡,这是无法避免的。兵者不详也,君子不得已而用之,圣人都如此,我们又能如何?战场就是你死我亡,何来心生悲悯?哪一个王朝辉煌的基石,不是由一堆堆白骨砌成的。” “但是因为将军无能而无辜丧生,又当如何?”魏谞质问道:“当年后汉依附契丹,表面上说借势荡平军阀,一统天下。实则就是与契丹狼狈为奸,意图瓜分中原。我们所在部队将军,庸才一个,多少兄弟枉死。我于军帐中质问,他却在饮酒作乐。盛怒之下,我一剑将其斩首,血洗军帐,从此发誓不再入伍。” 当年之事,庄煜冰也在其中,自然也知始末。那将军虽庸才无能,却罪不至死,可魏谞那一剑太快了,寒光一闪,人头落地,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时藩镇割据,将才良莠不齐,自然有些无能之辈,但可上报朝廷,而不是私自斩杀。你可知军中以下犯上,是何等罪责。士兵不令行禁止,便难以管束,兵变之害你又不是不知?” “所以当时我才一走了之,让你捡了便宜,拉着一支千人队伍,投靠后周。老狐狸,你我心存芥蒂,就因此事而起。当初你不维护反而要重罚加于我身,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心结。” 狂生既狂,又顽固不化,跟欧阳雄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庄煜冰见他食古不化,道:“你是决意不帮?”魏谞使劲摇头,道:“不帮。苍云教若真是有此意,你老狐狸大可自己去陈说利害,我可不去做这个杀人凶手。”庄煜冰不再理他,移目看向其余二人。 欧阳雄道:“别看我,这事没得商量。”庄煜冰大怒,道:“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不忍看着伤亡,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不知轻重,枉费宗师之名。” 智聪和尚道:“老狐狸,就是因为我们见惯了沙场生死,才不愿去做这个催命官。”他闭目念叨:“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当年追随我们而去兄弟,哪个不是胸怀大志,可他们倒下之时,你有曾想过,他们相信我们才誓死追随,我们将他们从他父母手中带出来,却将尸骨还回去,为人父母瞧见此等情形,是何等悲伤?” 他缓缓起身,眺望眼前山河,道:“多少人葬身沙场,多少父母哭倒新坟。你可知当初我将他们骨灰送还其父母时候的心情吗?你可知当时他们父母是如何看我们的吗?老狐狸,我们并非没有家国情怀,而且要将人生生从他父母妻儿手中夺去,换回来一堆白骨和几钱银两,这和拿起屠刀有何分别。”他亦步亦趋,喃喃道:“古来白骨无人收……”忽然身躯一震,近乎颠倒。凌楚瑜万万没有这武学宗师会迷乱至此,急忙将扶,呆立当地。 “妇人之仁!”庄煜冰厉声道:“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龟缩在家,不守卫戍边,那何来一统,何来太平?外敌入侵,没人保家卫国,岂不是成了亡国奴?” “庄前辈,我想三位前辈的意思是,中原大有热血男儿,他们有报效国家之心,若国家有难,必当从军入伍,抵抗外族。三位前辈不想因为那些青年人瞻仰他们风采而追随入伍。前辈他们是要对他们生气负责。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生死负责,是以心随行,而不是以行随心。”凌楚瑜听智聪和尚所言,想起之前在苍云山八极阵中,自己率欧阳家骑兵冲杀的情景。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几十骑跟随,他们的生死可全在自己手中。凌楚瑜当时也害怕,若自己冲不出包围,那些人岂不是因为自己枉言白白送命。他们或是家有高堂,或是膝下有子,或是独子,或是刚娶妻子,他们一旦丧命,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的家人,真是应了那句话,“慈不掌兵”。 “哪有你说话的份?”庄煜冰怒喝一声,声震数里,转瞬便一掌拍来。他倒不是怀有杀意,只是被这几个老兄弟气得冒烟,无处发泄,正好有人撞上枪口罢了。当他一掌朝凌楚楚拍去时,心头猛然醒悟,“跟一个后辈如此计较,未免太小气了。”猛地收了三分劲力。 凌楚瑜心跳如擂鼓,虽说庄煜冰收了几分掌力,可这堂堂宗师实力,仍旧可怕至极,匆匆举掌相迎。就在对手掌力将至未至之际,智聪和尚拦在身前,抬掌轻拍。砰地一声,一刚一柔两股内力相撞,相互扭曲,二人衣袂呼呼作响。 “老和尚,好武功!”庄煜冰掌法虽精妙,六爻掌算无遗漏,可金刚掌乃至阳至刚的掌法,古朴大气,一掌拍出,任你千变万化,也是避无可避。 “阿弥陀佛!”智聪和尚道:“老狐狸,说话就说话,何必对晚辈动手。”庄煜冰刚才也知自己冲动,有失风范,道:“老和尚,既然你们三人不肯帮忙,那我只有另寻助手。那小子名为凌楚瑜,是东方家五湖四海追杀令的上榜之人,他杀死朱格,又以吸功大法迫害京兆四大家族的人,如今整个武林对他是深痛恶疾,都欲除之后快。不仅如此,几个月前,苍云教教主大婚,也是他当众抢亲,害得那新教主新婚之日丧妻,喜事变丧事,此等恶人,留之祸害江湖。左右你们不肯帮忙,那我将他擒了,也可替武林正邪两道除了心头之害,以换取他们出兵相助。”他虽不管江湖事,可江湖之事,尽在其掌握中。 智聪和尚不知他身份,听罢也是极为震惊,还略带吃惊地回头说道:“小兄弟,原来你这么值钱,一人比得上我们三个老头了。”他言语间尽是戏言,看来对这“大奸大恶”的凌楚瑜并非反感。凌楚瑜苦笑不得,道:“大师,折煞我了。”智聪和尚道:“能被黑白两道相互唾弃,看来你也绝非常人。佛祖常说渡人,来来来,随我下山找一地,让我好好开导你。”说罢便拽住他的胳膊,往山下而去。 庄煜冰见他有意借故离开,喝道:“老和尚,你可以走,那小子必须留下。” 说罢双足微动,转眼便拦在二人跟前,道:“这小子罪大恶极,老和尚你别是非不分吗?”智聪和尚一本正经道:“这位施主既然罪孽深重,我佛门普度众生,自然要助他脱离苦海。老狐狸,这世事无常,天意难料,你又何必纠结。不论国仇,还是家恨,都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注定?那为何不是注定我收复燕云,将契丹赶出中原。” “若真是注定,那有无我们,又有何区别。” “不,谋事在人,我需尽人事,才能将命运掌握手中。” “可成事在天。如今大辽国力强盛,大宋若与之为战,你能预料结局如何?唯有百姓又遭兵乱之苦。依我所见,应止戈息兵,方是良策。” 庄煜冰冷笑道:“止戈?若他日大辽侵宋,又当如何?”智聪和尚道:“大宋男儿自当浴血奋战。届时我也会以这腐朽之躯,杀敌卫国。” “等别人打了才知道反击?”庄煜冰哈哈大笑,言语间尽是不屑,道:“这是什么道理。燕云不是我们国土,燕云之地的百姓不是我华夏之血脉了吗?你就忍心看着他在敌之手里,受契丹欺压?” 智聪和尚摇头道:“不是我不肯,是时机未到。老狐狸,你在朝在伍多年,应该所知甚详,岂会不知如今开战,有弊无利。只是你执着太深,杀戮太重,这便是我不愿帮你的原因。”他叹了叹气,问道:“老狐狸,你可曾送返阵亡士兵骨灰回乡?” 庄煜冰怔了怔,摇摇头。这些事情都是由军中司马派人送返,他一个军师,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哪里得分神顾及这些。智聪和尚道:“当你将那些战死的士兵骨灰送到他们父母妻儿手中时候,你便知我的感受。”说罢双手合十,和目恭敬一礼,淡淡道:“走了!” 只见他迈开步子,渐渐远去。只听得山中回响,“佛门中人,保寺安国。强敌来犯,屠刀在手。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欧阳雄也缓缓步出凉亭,道:“老狐狸,我们三人心意已决,你不必执着。老秃驴也说了,若他日契丹南下,他定会率寺中弟子,相助大宋。至于我欧阳家这边,我侄儿欧阳靖深明大义,若是保家卫国,他定会组成义军助你。今日得见昔日同袍,已是难得。再会了!”说罢也飘然下山。 庄煜冰瞧着二人离去,心头不知各种滋味。原先以为他们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到头来却是南辕北辙。 魏谞神了伸懒腰,迈出亭来,对凌楚瑜道:“凌小子,下山喝酒去。”待走得几步,忽然凝步,道:“老狐狸,我魏谞佩服你的壮志凌云,也佩服你才华横溢,当年我一气之下杀人而走,全靠你带着其余兄弟投靠后周,才幸免牵连,这一声谢,是我欠你的。”说罢抱拳肃然一躬,续道:“我已厌倦沙场,也不愿有人因为我而奔赴沙场。或许也是因为年龄大了,见不得人死。正如和尚所说,一代人做一代事,你为了中原统一付出太多心血,至于这收服燕云,就交给年轻的人来做吧。泱泱华夏,寸土不让。将士能有此心,迟早一统。”说罢迈步离开。 庄煜冰呆立原地,神色漠然,道:“寸土不让,寸土不让……这宋辽开战不就远矣……”他幽幽叹了口气,忽道:“你还不走?” 凌楚瑜怔忡道:“前辈……”庄煜冰道:“方才只是戏言,我岂会用你来换取利益,这江湖事我早就不想管了。” 凌楚瑜道:“前辈方才还说,要组建一支义军,说不在江湖,又如何脱离得了江湖?”庄煜冰瞧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说你这个小子,让你走还忒多废话。怎么,我的事你少管,惹火了老子,把你交给东方家,你知道后果。”凌楚瑜抱拳朝他一躬,这是对他的佩服,然后跟在魏谞身后,下山去了。 庄煜冰呆立了良久,渐步走回亭中,凝神望着这南京城,久久不能平静,叹气声此起彼伏。 那壮汉子见了,不禁开口小声问道:“主人,以主人之才智,定有办法收服燕云。” 庄煜冰道:“庄云,你说我这是执念吗?” 那壮汉子思索片刻,道:“主人志向,岂是属下能评判的。只是这国家大事,自当为重。” 庄煜冰笑道:“你倒是会装糊涂。你们二人跟我了这么久,岂不是这其中艰辛。我已经年过花甲,若错过这次机会,怕是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了。”他凝神再看了一眼,黯然道:“走吧!” 凌楚瑜随魏谞下山,后者展开“大衍步”,身体矫健,仿佛灵猴下山。他有意考校凌楚瑜功夫,道:“谁最后下山,那就请客。”凌楚瑜一时玩心大起,说什么也不能输,急忙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他虽有神功,却远远不如有深厚内力的魏谞,一眨眼功夫就抛得远远。当他下山时,进入山下客栈,魏谞早就在开怀畅饮,与其同行的还有欧阳雄和智聪和尚,三人身后各有两坛见空的酒坛。 智聪和尚瞧见凌楚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连忙招手,道:“小兄弟,这里。”凌楚瑜苦笑,这热情的背后,又是被宰了一顿,无奈入座。 凌楚瑜咕咕喝了一坛,那三人也干完两坛,魏谞还时不时挑衅道:“凌小子,你得加快了。”说罢又开一坛。凌楚瑜道:“三位前辈尽情喝,今天这顿我请。” 智聪和尚露出和蔼笑容,道:“那就多谢了。佛经不必前往五台山了,和尚马上抄给你。”魏谞在旁讽刺道:“老秃驴,你可别醉酒写错,害得人走火入魔。”智聪和尚摇头道:“不会的,这小兄弟一瞧就是福泽深厚之人,定会得佛祖保佑。” 魏谞忽道:“说起来,凌小子,我刚才以望气术观你,竟无法探得你真气,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你可别说你练成了玄清游炁。”凌楚瑜挑眉微笑,没有回答。魏谞瞧他神情,就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哈哈大笑道:“真有你小子哩。”凌楚瑜道:“晚辈也是机缘巧合,练得神功。” 欧阳雄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凌小子你年纪轻轻便身兼两种神功,怕是对你极为不利。如今你可是黑白两道追杀的目标,可谓前无古人。”凌楚瑜汗颜道:“前辈不要再戏弄晚辈了。我如今是那过街老鼠,能喝一顿便赚一顿吧。” 智聪和尚浓眉一挑,道:“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四人再饮一坛,便问起凌楚瑜如何得罪苍云教,凌楚瑜说了,三人均是诧异,没想到这苍云教和东方家居然能有如此关联。欧阳雄道:“难怪三大世家要大费周章围太行山,原来是想把你逼出来,好杀人灭口。好在你机智,竟带着一群盗匪跳出包围圈。这上官飞枉费心机,真痛快!” 智聪和尚沉思片刻,道:“若真是如此,小兄弟你得小心了,只怕这三大世家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第八章 虎啸龙吟震都峰(上) 喝得微微熏红的魏谞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引来周围人的不满。此处乃大辽国境内,汉人百姓饱受欺压,地位低微,四人如此大张旗鼓,惹得酒家内的一些辽国武士不满。但他丝毫不在乎,自顾说道:“老秃驴,你就不要吓他了。如今三大世家吃了瘪,颜面扫地,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中原已无他立足之地,才跑到这里来的吧。” 凌楚瑜深知如今处境,苦笑道:“前辈就别挖苦我了,如今我落得声名狼藉,三位前辈仍不嫌弃与我共饮,相信晚辈所说之言,已经深感荣幸。”魏谞却不以为然道:“少扯这些虚的。喝酒就是寻一个开心,我管你是杀人放火。再说了,我们才没这烦恼,你说是吧,老顽固。” 欧阳雄瞧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登时火气窜了出来,道:“老狂儒,别给我嬉皮笑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想看我笑话。实话告诉你,我与欧阳家早就断了,孑然一身,再也不管他们如何闹腾,我全当乐呵乐呵。” “乐呵?”智聪和尚道:“老顽固,你就忍心吗?如今欧阳家的声望可不如从前了,尤其是你重出江湖后,当着众人面放走这小兄弟,这京兆四大家族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你就当真什么都不怕?” 欧阳雄大手一挥,咧咧叫道:“管他们呢?欧阳家看似风光,实则是被这四家族操纵,当年我就看不惯他们作威作福,才负气离家出走。现在想来,自觉有些对不起我那弟弟,自己落得清闲,反倒是将担子压在他肩上,害得他英年早逝,这才将武林盟主之位拱手让给他人。”他将一碗酒喝完,道:“说实话,这次我重出江湖,确实有些愧疚之心,一心想帮扶一下。可我回到欧阳家,看着那群高高在上的家族族长的脸色,趾高气扬,真想狠揍一顿。他们不是说我顽固吗,那我就顽固给他们看,凌楚瑜我就是不抓,还要放他离开,又能拿我怎么样?”他桀桀一笑,当真是耍小孩脾气。 魏谞哈哈大笑,道:“你顽我狂,当干一杯。” 智聪和尚道:“话虽如此,不过这江湖不太平,二位不知有没有察觉?”三人均是错愕,凌楚瑜问道:“大师方才说三大世家不会善罢甘休,是何意思?”和尚反问道:“老狐狸的徒弟,是那种吃亏就忍气吞声的主?” 上官飞睚眦必报的性子,凌楚瑜早有体会,道:“大师意思是,如今三大世家没能抓住我,他们会另出诡计。”智聪和尚道:“可不,老狐狸的徒弟,怎么可能自己吃亏。依我看,如今中原危机重重,你不如跟我回五台山,做个和尚算了,起码能保住你一条性命。” 一听要当和尚,凌楚瑜是急忙摆手摇头,道:“多谢大师好意,小子尘缘未了,做不了四大皆空,去了岂不是辱没佛门清净。”智聪和尚仰头大笑道:“也不是非要你做和尚,俗家弟子也可以。主要是你闷了,来找和尚解闷。”欧阳雄笑骂道:“好哇,老秃驴,看来你还是想蹭人家的酒喝。” 见他们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凌楚瑜哭笑不得,道:“大师,喝酒何需做和尚,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说罢四人各抱一坛,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 “小儿,上酒!”凌楚瑜见酒以空,大声高喝,却不知有人跟他同声而喊。 那店小儿是个身材矮小的人,笑眯眯道:“欸,两位客官有何吩咐。”他对着另一桌低头哈腰,完全不看凌楚瑜这里。 “上酒!”两人又是同时说话,店小儿左右为难,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这酒本店就剩两坛子了,二位一人一坛?”他试探性一问,生怕得罪人。 “小二,你个开客栈的居然没酒,成何体统。”凌楚瑜已有些醉意,说起话来舌头有些硬。 那店小二陪笑道:“对不住,客官,最近货缺,还没来得及补,您多多包涵。”凌楚瑜大感无趣,道:“那就通通搬上来。”店小二一听,有些为难,笑道:“客官,那边客人也要呢!” 凌楚瑜眯眼一瞧,只见东南角有四人,腰配弯刀耳带环,乃契丹人的打扮。其中一人拍桌道:“小二,把剩余两坛酒拿这里。”他说话含糊不清,显然是汉语不精。 店小儿抱歉地看了看凌楚瑜,道:“客官,对不住了。您看您都喝了这么多,最后两坛,不如就忍痛割爱,让给那边几位大爷吧。” 如此厚此薄彼,凌楚瑜有些不悦,道:“小二,你开店做生意,讲究公平,凭什么都给他们。”店小儿靠近了小声道:“客官,您没看到他们是契丹人?惹毛了他们,可没好果子吃。” 如今在大辽的境内,汉人地位低微,契丹常常以牧马为名,遣数千骑分出四野,刼掠人民,号为打草谷,以充军资。凌楚瑜想到这里,勃然大怒,道:“小二,大家都是客人,凭什么就得让着他们,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契丹人?他契丹人凭什么比我们高出一等。” 店小二一听,如临大敌,急忙朝他使了使眼色,右手暗拽凌楚瑜衣袖,急道:“客官,别说了,让他们听了可不好。如今宋辽边境不安宁,这些人看起来像契丹武士,小心命不保。”凌楚瑜道:“契丹武士又如何,我才不怕。小二,今你这酒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对面那群契丹人听他言语不敬,叽里咕噜地朝着凌楚瑜说一通,期间还夹带着含糊不清的汉语,竟是些骂爹骂妈的话。凌楚瑜道:“嘿,这契丹也会汉语,真是鹦鹉学舌,装个人样。”旁边有不少汉人,却没有敢吱声,更不敢大笑,若是得罪了眼前这几个契丹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敢出言污蔑我们。”有一人拍案而起,说话竟是字正腔圆,转过头来,只见他年纪约二十五六,红眉毛,红胡须,大眼珠子,阔口咧腮,耳带金环,容貌极具威慑,他含怒说道:“你这毛头小子,敢冒犯我们契丹人,是嫌命长了吗?你现在给我们磕几个头,我高兴了兴许能饶你性命。” 凌楚瑜冷声道:“你生的一脸汉人相貌,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却称自己是契丹人,不仅甘为走狗,还数典忘宗,你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和畜生有何分别?” 那人身旁的契丹人虽听不懂汉语,但见他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就知道自己主子在受气。三人拍案而起,用契丹语说了几句,便齐齐拔刀,冲了过来。 凌楚瑜本不想大动干戈,可这一路上瞧见契丹在大宋国土为非作歹,心里早就有怒气,后来又遇到庄煜冰,一番话语撩起他心中的热血,瞧着眼前这几个契丹人,心想自己不能投军报效,也定教训一番,好好出口恶气。他见一人挥刀飞扑而来,甚是恶毒,心想只是为了一坛酒就要人性命,平日里作威作福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身形晃动,抢在那人挥刀下劈之前,往他怀里撞去。那人显然没想到凌楚瑜竟如此之快,肩胛咔嚓一声,整个人被冲飞数丈之远,狠狠撞倒在桌上,口吐鲜血,左胸疼得要命,手臂却飘飘荡荡,全无知觉。 凌楚瑜这一撞用上了内力,将他手臂撞断。其余二人见同伴如此惨相,忿怒欲狂,叽里咕噜骂了一句,挥刀朝凌楚瑜脖子和腰下砍去。凌楚瑜旋足扭身,只听当地一声,那两名契丹人兵器竟自己打了起来。二人神情恍惚,自己明明是砍向对手,却自相残杀起来。殊不知凌楚瑜利用转身力道,将二人的刀势带到一处,他使出这手灵巧功夫,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去!”凌楚瑜一掌化二,掌分劲不分,汹涌如波涛,穿过二人双掌间,拍在他们胸口。他们二人生得高大威猛,却也架不住这滔天掌力,倒飞丈余,口中鲜血狂喷,落在丈外的桌上,奄奄一息。 凌楚瑜恼怒他们嚣张气焰,想出一口气,想起那黄河怒吼之声,便使出了这招“旱天雷鸣”,犹如一声咆哮,替受压迫的汉人发泄怒气。 “哟,凌小子,最近功夫见长。这掌法气势滔天,颇有那万里黄河奔腾之威。”魏谞瞧得双眼放光,又干了一碗。 凌楚瑜被他瞧破掌法要义,心下佩服,道:“前辈眼光如炬,我这掌法正是由那万里黄河领悟而来。” 店内客人没想到这少年老头竟然敢对契丹人动手,皆是震惊,生怕受到牵连,纷纷离席而逃。店小二早就见识不妙,与掌柜躲在柜台后面,探出半个头来,心想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招惹了个煞星。 转眼间三名手下被击败,他面有怒色,却丝毫不慌,怒视道:“你身怀绝技,难怪敢在我大辽境内动手伤人。今天遇到我韩井垣,算你倒霉。”他缓缓起身,竟高出凌楚瑜一个头来,身材魁梧,却没有一丝多余臃肿。 凌楚瑜瞧他天生异貌,孔武有力,身份定是不凡,冷笑道:“韩井垣?我可没听说过大辽国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本来就不知大辽有何人物,故意出言相激,是想探出他的真实身份。岂知他却道:“我韩井垣乃大辽国区区庶民,不值一提,你没听过也是常事。只是你敢出言不逊,打伤我族人,契丹人岂是任人欺负之辈。” 他双眼含威,甚为逼人,能有如此气势,定非常人。凌楚瑜忖道:“韩井垣,井垣……定是化名。”这“韩”字古时又作“涵”,乃井垣之意,意思是水井周围的栏圈。没有人取名是如此反复。但反过来想,他能取此化名,说明对汉文颇有研究。 凌楚瑜冷眼道:“韩井垣,你堂堂一个汉人,竟甘为契丹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汉人。”韩井垣狂笑道:“我出生便在辽国,不是契丹人又是什么,大宋可对我有什么恩德?”凌楚瑜道:“呵,原来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东西。” 再三被辱,韩井垣大喝一声,掠地而出,右手化刀,朝凌楚瑜左肩劈了下来。 他这一手刀极快,呼呼带风,威力竟不下于铁砂掌的功夫。凌楚瑜惊呼他武功了得,与那三人决然不同,当即手臂急拍,凝聚掌力,迎了上去。两股力量一碰,韩井垣虎躯一震,只觉得对手掌力磅礴,如江河千万飞崩,对着自己胸口冲来。 他身形魁梧,寻常拳脚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可凌楚瑜这一击从掌心透到胸口,力道又急又沉,差点就跟那三人一般摔飞出去。他咬牙跺脚,凭着结实的肉身,硬生生扛下这一击,稳住身形,双手抬起紧握,狠狠朝凌楚瑜头顶砸下,痛下杀手。 “好家伙!”凌楚瑜目中含芒,右掌张开,从韩井垣双臂间穿过,向他下巴托去。他出招极快,后发制人,韩井垣急忙仰头,岂知凌楚瑜忽变招,右肘急沉,击在他胸口上。 韩井垣肌肤如铁,但也架不住这如锥般撞击,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五六步,胸口刺痛难忍,哇呀呀大叫一声,抄起一柄三股托天叉,怒道:“不杀你,我韩井垣誓不为人。” 凌楚瑜面露讥笑,道:“你叛宋归辽,本来就不是人,杀不杀我,又有何分别。”韩井垣被他言语激怒,掌心紧握叉柄,凝劲猛刺,他膂力令人,这托天叉如一道惊雷袭来,自信可以将对手肚肠戳穿。岂料凌楚瑜身法极快,抢在叉前翻身而出,韩井垣托天叉刺了空,却将凌楚瑜身后的桌子扎得四分五裂。 那三个老头见这叉极为凶猛,右手提碗,左手抱坛,身子侧出,才幸免于难。三人样子极为滑稽,魏谞骂咧咧道:“小兔崽子,要打一边去,别砸坏了爷爷的美酒。” 凌楚瑜陪笑道:“三位前辈,抱歉了,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子在此赔罪了。” 韩井垣见他们依旧谈笑风生,更是恼怒,睨了他一眼,回身抡臂,向凌楚瑜扫去。 “这人武功虽糙,但勇猛过人,不能小觑!”凌楚瑜收起玩心,凝掌拍向托天叉。他欲以力降力,才能彻底将对手打服,这壶口八景所化成的掌法正是以刚猛路子为主。他以血肉之躯,与对手托天叉频频相撞,劲力相撞,砰砰直响,丝毫不落下风。 “小兄弟这掌法甚为刚猛,却又不失阴柔绵长,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武学修为,实属难得。”智聪和尚的金刚掌乃天下至刚至阳掌法,能得他一赞,可见一斑。 魏谞深知“玄清游炁”的厉害,幽幽道:“若不是有玄清游炁为根基,怕是也发挥不出这路掌法的精妙。”欧阳雄听出他言语中的酸味,道:“老狂生,你就不能大度些,跟晚辈置气,像什么话?”魏谞脸更红了,道:“我不是嫉妒,我实话实说罢了。”当年他前往苍云山,对这神功颇有兴趣,只是碍于面子才不好讨教,如今一个后辈却轻而易举学成,他怎么也觉得有些眼红。 韩井垣攻得一阵,却见对手竟游刃有余,不禁讶异,他从小勇武过人,在大辽国内,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的寥寥无几,而眼前这个汉人,居然能以双掌和自己交手二十余招,心下是又惊又奇,思忖这人来历不简单,怒道:“你是何人,来我大辽国居心何在?” 凌楚瑜掠出三尺,笑嘻嘻道:“我乃大宋无名之辈。”对手既然不肯吐露身份,他自然也一样。韩井垣道:“既然不肯说,那就将你拿下,再慢慢拷问。”说罢凝身抢出,托天叉化为一股激流,朝凌楚瑜胸口扎去。 这一叉劲风急扑,暗藏旋劲,与之前只靠臂力猛挥的有天壤之别,实是得了名家传授。凌楚瑜身形微错,右掌拍出,两股劲力相撞,竟是不分伯仲。 “小兄弟接着!”凌楚瑜闻声望去,只见智聪和尚不知从哪里顺来一杆白蜡枪,道:“都说你家传枪法源渊,枪出如龙,今天让这番邦好好见识见识,我大宋男儿岂可欺。” 第八章 虎啸龙吟震都峰(中) 那韩井垣见他持枪稳重,劲力蓄发,一瞧便是使枪高手,森然道:“我大辽马战为首,弓箭刀枪无双,区区宋狗,也敢班门弄斧?” 如此自大,魏谞隐隐不快,说道:“区区蛮夷,胆敢在我大宋跟前称兵?不知天高地厚。”他自来狂妄,如今国仇家恨加身,袖中归藏早就想飞剑斩之。 凌楚瑜道:“枪乃百兵之王,其精妙绝伦,岂是你这等野蛮番狗所能领悟。”两人互骂对方,嘴上亦不服输。 韩井垣哈哈大笑,道:“我这托天叉乃长枪克星,不知多少使枪高手败于我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猛地一蹬,抢出三步,右臂直送,刺了过去。凌楚瑜道:“尔等蛮夷,只会用强,我中原武功以德服人,以武会友,你们王化未开,又岂会知晓。”他长枪一抖,红缨漫舞,寒光疾吐,如怒龙咆哮,当地一声弹开对手托天叉,直锁咽喉而去。 韩井垣大吃一惊,钢叉疾回,架开枪头,堪堪躲过。他自恃勇猛过人,登时也觉得手臂发麻,略做思忖,惊讶道:“你是杨家将?”杨家枪法无双,驻守边疆,大辽国的士兵无人不知,韩井垣见他枪法如神,便脱口而出,怒喝道:“你闯我大辽境内,是否刺探军情?”如今两国边境局势紧张,故而多疑。 凌楚瑜笑道:“都说你这番邦辽狗见识浅陋,我大宋能人辈出,随便一人便能将你击败,又何需杨家将亲自出马?”韩井垣半信半疑道:“你当真不是?”凌楚瑜笑道:“不是,番狗看枪!” 霎时间,凌楚瑜凝枪疾急,宛如银龙翻滚,夺人心魄。这白蜡枪坚而不硬,柔而不折,杆身弯曲成半圆不劈裂,凌楚瑜劲力所至,枪杆扭动,化成无数条白龙,钻人要害。 韩井垣冷冷瞧着,拧叉而动,如平地刮起一股恶风,与那些条白龙交织在一起,当当直响,光散乱影,火光四溅。咯噔一声,两股恶风骤停,只见托天叉已将枪头止住不动。 “嘿嘿!”韩井垣冷笑,他所练的叉法以拿为精要,专拿天下各种兵器。凌楚瑜与之相碰,便察觉对手劲力黏吸,当时不全然明白,但枪被钳制,才方知门道,韩井垣的古怪内力气若螺旋,可正可逆,正为吐,逆为吸,吞吐闪烁,余势绵绵。 “只是拿我兵器,又能如何?”他话音刚落,只见那韩井垣五指微张,形若虎爪,朝自己扑开。凌楚瑜兵器受制于敌,誓不能撒手,左掌急忙拍出一掌,两人相互强攻,周遭桌椅木屑飞溅,斗成一团。 欧阳雄见这韩井垣武功不俗,心生疑惑,问道:“辽国何时有如此英勇少年。”智聪和尚在五台山上为僧,与辽国相临,却也摇摇头道:“这人英勇不凡,却未成听闻其名。不过他所使用武功,倒有辽国皇室的路子。” “他是大辽皇室之人?”魏谞微微惊奇,道:“那是不是将他擒了,叫那皇帝赎人,换点酒钱?”智聪和尚却道:“只怕这顿酒不好喝。老狂儒,你观人望气术了得,可知他武功底细?” 魏谞来了兴趣,道:“哦?我且瞧瞧看。” 他凝神而去,观人相,望其气,片刻后,疑狐叹道:“嘶~他这内功,怎么与苍云教的吸功大法有些相似。” 欧阳雄曾对“吸功大法”颇感兴趣,也道:“不会吧,这神功乃苍云教镇教武功,又跟大辽有什么关系?” 魏谞道:“据说这吸功大法是苍云教主参悟一本外族书籍而成,这些本书便是当年屠胡令冉闵征战夺北方胡人来。若追本溯源,倒是符合。不过两者虽有相似,却有本质区别。吸功大法是以此法吸取他人内力为己所用,而那小子则是阴阳交替,刚柔并济,正派得多。” 智聪和尚点点头,道:“这路武功乃大辽皇室不密之传,名为‘阴阳螺旋劲’,动可劲随心发,无坚不摧,静可如深海漩涡,吸纳百川。这小子若不是皇家之人,可不会这武功。”他思忖片刻,道:“可说来奇怪,据我所知,大辽皇室可没有像他这般年纪的人物。” 说话间,二人兵器缠在一处,掌爪撕裂,险象环生,倏地一分,韩井垣落地后骤叫一声,托天叉形神如一,直奔凌楚瑜面门。这三股托天叉犹如猛虎獠牙,朝着凌楚瑜眉心和双目刺来,甚是恶毒。 托天叉未至,那股奇特的螺旋劲风已然扑面而来,凌楚瑜被吹得难以抬眼,不能直视,登时破绽百出。韩井垣心中暗喜,欲一叉将凌楚瑜脑袋开花。岂料凌楚瑜提枪一挺,一招“飞龙在天”,沿着托天叉下方点向韩井垣腋下。 这一枪可不了得,枪长七尺三寸,叉有六尺六长,孰胜孰败,当即分晓。韩井垣不得已侧身而出,却还是慢了一步,衣衫划破,好在没有伤及肌肤。 韩井垣外袍已毁,登时面目狰狞,将破损长袍撕开,胸口老虎纹身赫然在目。这虎头有拳头大小,张口獠牙,栩栩如生。契丹人都有纹身的习俗,或胸或臂,大多以狼头为主。契丹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信奉狼性文化,他们以部落为群,共同协作,相互吞并其他部落。便如同草原狼群捕猎般。但也有些许部落以鹰或者老虎为其信仰,身上纹身也自然是部落图腾。 “好,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你算第一人。”韩井垣左手提叉,将叉杆夹在腋下,右手聚爪,气势陡然高涨。凌楚瑜见他目露凶光,气势凌人,宛若一头猛虎,爪若虎头,叉似虎尾,正凝视自己,蠢蠢欲动。他身体里迸发出的野性,让人胆寒。 韩井垣侧步缓行,大有窥视对手破绽之意。凌楚瑜岂敢大意,心想对手武功虽不如自己,但他骨子里那股狠劲,着实不能小觑,当即摆出凌家枪的起手式,蓄势待发。整个客栈内鸦雀无声,三个老头也纷纷看去,不忘举碗干杯,甚为惬意。 “当”地一声,干杯声打破宁静,韩井垣双目精光大涨,突进如风,右爪翻腾,变化多端,朝凌楚瑜腰间拿去。他双手骨骼惊奇,犹如练了多年铁砂掌般,无坚不摧,又快又狠,干脆利落。凌楚瑜提枪直入,绝不信对手血肉之躯能抵挡枪头之锋芒。而韩井垣行至半途,猛地一个转身朝右,左手托天叉划出一道弧线,将对手长枪击飞,好似老虎尾巴横扫。凌楚瑜暗暗称奇,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武功。转念间,韩井垣已然回头,所谓猛虎回头,不死不休。他猛地噔噔噔踏上三步,朝凌楚瑜右侧奔来。每一步虽落地无声,却带着十足气势,如猛虎下山。凌楚瑜一时不查,居然被他嗜杀气势所摄,举枪堪堪防守。 韩井垣此刻化身为一头猛虎,身手矫健,上下翻腾,左扑右杀,每一招都包含杀意。凌楚瑜见过中原诸多武功,类似如形意拳,是模仿动物的一种武功,但要相较于神髓,却远远不及眼前的韩井垣。 他真是一头猛虎! 一旁的魏谞看得精精有味,嘿嘿笑道:“不想这大辽国内,竟还有如此最近,比起我们中原的形意拳,他们更加相似。”智聪和尚也道:“我们中原武功,学其形,藏其意,而大辽以武立国,族人尚武,这形意皆露其外,故而更加勇猛,岂不知刚者易折,柔则长存。”魏谞讪笑道:“蛮夷就是蛮夷,霸气外露,空有其表尔。” 两人斗了五六十合时,凌楚瑜斜出一枪,被韩井垣挥爪击飞,后者当即转身,左手托天叉横扫小腹,极为灵动。正当以为要得手之际,凌楚瑜收枪到胸前,欲做抵抗。魏谞咂嘴叹气,道:“怎出如此下策?”这长枪骤收,便没了长兵器优势,韩井垣便可乘机近身。 果不其然,韩井垣见对手收枪回挡,心想良机勿失,猛地一个转身,朝凌楚瑜扑去。他爪叉并用,左右开弓,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局势登时惊险万分。 “要不要帮?”智聪和尚微微皱眉,出言相问身边老友。欧阳雄淡然道:“生死有命,我们就别插手了。”魏谞也道:“如果他连这小子也收拾不了,那这辈子就别想回中原了。”三人决意袖手旁观。 对手攻势从四面八方齐聚压来,凌楚瑜冷眼相瞧,露出一丝鄙夷,想起那黄河之水从天际倾泻而下,正如眼前此景,他心有所动,脑海中浮现千里冰封之景,思有所悟,枪出入空,化为白龙,与对手绞击。 凌楚瑜长枪漫舞,韩井垣刚一相触,登时寒气逼人,仿佛时空都被对手凝住,攻势渐渐缓慢,几乎停滞,而凌楚瑜则游移其中,枪尖如冰般晶莹,夺人炫目。 “冰峰倒挂!” 这一招乃凌楚瑜由感而发,这本是一路掌法,以阴寒之气直侵对手体内,让人身体发寒,动作迟缓,正如那隆冬时节,黄河冰封,两岸大小不一的冰封倒挂悬崖,甚为神奇。凌楚瑜掌枪相合,将对手攻势凝住难进,自己在提枪而上,这一动一静形成强烈反差,正如同七色彩虹照耀在冰柱之上,灿烂炫目。 “中!”凌楚瑜跟进一掌,击在韩井垣胸口。后者被寒气侵体,身子好似掉入冰窟窿,难以动弹,不由“啊呀”一声,胸口吃痛,摔出三丈之外。 韩井垣两名契丹手下赶忙上前,叽里咕噜喊着,似乎是叫他名字。韩井垣嘴留鲜血,甩开二人手臂,恶狠狠道:“汉人,报上姓名!我韩昌发誓,今生必杀你,若违背誓言,死不能入地狱。”他誓言恶毒,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凌楚瑜正要回话,忽闻客栈外马声嘶嘶,来着不少于三四十骑。韩井垣听声大喜,死死盯着凌楚瑜,道:“今天就让你死在我契丹铁骑之下。”说罢大步流星,从客栈东南角破窗而出,他两名手下也紧随其后。凌楚瑜生疑,快步追去,从韩井垣破窗口处向外一瞧,只见客栈外骑兵林立,来势汹汹。再定睛一看,那骑兵足有五六十余骑,头顶髡发,身穿无袖长袍,腰间束带,脚蹬长靴,粗狂彪悍,马鞍左侧挂刀,右侧挂弓,威风堂堂,竟是契丹骑兵。 那韩井垣果真不是一般人。 有一契丹士兵牵马而出,韩井垣接过缰绳,翻身下马,当即朝这边瞧了瞧,挥手下压,他身后五十余骑齐刷刷挽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甚是干脆。 凌楚瑜暗叫不好,急忙退出窗边,朝里面大喊:“是契丹兵,小心箭矢。”话音刚落,只听噗噗响声,几支黑色箭矢从窗户缝隙中穿了进来,钉在他身边不远的桌上,凌楚瑜急忙矮身,躲在一根木柱之后。 此时客栈大多数人因为二人打斗早就逃之夭夭,剩下少数客人和掌柜小二几人,躲在墙角丝丝发抖。凌楚瑜急忙道:“快,快躲好!”话音刚落,又一波剑雨,这次穿入客栈的黑箭又多了几分。凌楚瑜和三个老头身怀武功,自然能轻松闪躲,可客栈内其余人皆不懂武功,吓得惨叫声连连,有一客人找遮挡物时不慎摔了一跤,大腿被钉了一箭,好在身边人将其拖入桌下,才避免丧命。 凌楚瑜心头恼怒,见这些契丹士兵视人性命如草芥,道:“三位前辈,这契丹兵足有五十余骑,来势汹汹,为了避免他们滥杀无辜,我这便往东奔走,引开他们。” 三人武功卓绝,不说这五十骑,就算再多十倍,也能从容抽身离去。不过危险关头,凌楚瑜能以身为诱饵,引开追兵,三人对其品行颇为满意,欧阳雄道:“莫急,就区区五十骑,怕他作甚。若他们胆敢来,我便一剑将他们斩杀。如今先躲过箭雨吧。”他轻描淡写地将桌上翻倒,桌面朝外,自己躲在后面,悠哉喝酒起来。 其余人也如法炮制。 又是几波箭雨袭来,支支落地有声,叮叮直响,都钉在了桌面上。大约一盏茶功夫,没了动静,凌楚瑜悄悄探出头,只见桌上插满了黑箭,像一个个刺猬,而眼前的木墙也是被流矢射得千疮百孔,可见这些契丹士兵强弓之威,射技之熟。 透过缺口,凌楚瑜瞧见黑影晃动,马蹄声渐进,大约十余骑,心想着,难道是要冲杀进来?转念之际,屋顶嗒嗒响声不绝,似乎有什么动静。正觉奇怪,忽然鞭响人喝,马啸蹄如雷,整个客栈竟微微晃动,嘎吱做响。 “这是要拆了客栈?”凌楚瑜见整个客栈摇摇晃晃,大叫不妙,忽然咣当一声,那客栈东南的木墙竟哄然向外倒塌,原来是契丹士兵将绳子一头绑上倒钩,钩住木墙,一头栓在马上,然后以马拉绳,将客栈的木墙拉倒在地。 尘土飞溅,蹄声震天动地,是契丹骑兵冲杀之故。凌楚瑜躲在桌子后,道:“三位前辈,这契丹狗杀进来了,怎么办?” 智聪和尚也探出半个头,急忙道:“上楼!”这骑兵虽猛,但马不能上楼,可在二楼居高临敌人。 四人从桌后站起,契丹骑兵已经冲了进来,大约十余骑,晃着手中银刀。几个客人见状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就逃。那契丹士兵怪笑一声,面容狰狞,策马上前,挥刀欲杀了逃串的无辜百姓。 如此滥杀,凌楚瑜提枪而上,将那人弯刀格开,顺势抡起,将那士兵击倒在地。 “快逃!”凌楚瑜大声一喝,那人来不及道谢,便抱头鼠窜,与其余人从正门逃了出去。岂知不一会门外惨叫声不绝,原来那些契丹士兵早就派几人守住大门,一旦有人逃出,便下令射杀。 凌楚瑜怒不可遏,这丧尽天良的屠杀令人发指,怒喝道:“韩井垣何在?” 那些涌入客栈的契丹士兵勒马驻足,边吆喝边摇晃着手中的弯刀,似乎在造势。只见那些契丹骑兵左右一分,韩井垣一人一马从中缓缓而来,手拿托天叉,冷笑道:“汉人,今天你插翅难逃!” 第八章 虎啸龙吟震都峰(下) 凌楚瑜瞧见躲在柜台下的客栈掌柜和小二,心里有愧,朗声喝道:“韩井垣,有种就我单打独斗,不要伤及无辜。” 韩井垣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在求我?”他眼神杀气腾腾,面容狰狞道:“他们的死,要怪就怪你,扰了我喝酒兴致,看时辰这牛心山也去不成了,真是晦气。” 就因为一个小小争执,却要无辜人葬送生命,如此凶残无人道,可见汉人在辽国的地位是何等卑微。自从辽国占据燕云十六州后,为了防止汉人逃走,城镇空虚,便在边境严加看守,进容易出来难,那些穷苦老百姓只能屈服,可就受罪了。 “韩井垣,你们契丹人尚武,以强者为尊,你却不敢与我较量,你又如何服众?”凌楚瑜出言挑衅,欲引他而来。韩井垣哈哈大笑,道:“汉狗,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自认不是对手。大宋人才济济,若他日你转头对付我大辽,岂不是万万不妙。为了避免放虎归山,今天我便在此将你斩杀,免得将来成为心腹之患。”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骑快马冲了过来,一人持刀,一人拿枪,往凌楚瑜要害攻去。两人动作简洁,都是一击毙命的招式,由此可见契丹骑兵击技之娴熟。他们驰骋草原,来去如风,这马上的射技极为厉害。想当年赵武灵王为强军强国,效仿于草原部落,在朝堂上刮起一股红色风暴,便是那胡服骑射。短短二十年间,赵国兵力大增,军事力量强横,驱除林胡、楼烦部落,解决北方之患,消灭中山国,后来又在阏与大破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秦国八万锐士,再后来与秦在长平对峙三年,关乎着谁是真正战国之霸之位。两国交战,投入兵力空前,已不能在军事上分出胜负,是国力与庙堂之胜负。最后秦国依靠四代人凝聚的雄厚国力,才击败这仅用了二三十年便强大的赵国,可见胡服骑射带来的强兵之威力。 如今大辽国兵强马壮,内部团结,又占据燕云之地,对大宋来说,宛如一把利剑悬在脖子上,不寒而栗。 凌楚瑜身为大宋子弟,无法为国征战,但想出手教训一番,也好让这些契丹骑兵看看,大宋并非无人。他矮身躲过一刀,长枪斜刺向另一人,那拿枪的契丹骑兵也好生了得,回枪格开,相互一斫,当地一声,竟不分胜负。 两名契丹骑兵勒马回过头来,当下又冲杀而来,凌楚瑜左右难顾,索性长枪横撩,将拿枪之人刺倒在地,而此时另一人的弯刀已砍了过来,就要将凌楚瑜斩首。凌楚瑜身体猛地后仰,长枪诡异地从怀中穿了出来,往那人咽喉刺去。那契丹骑兵惊骇万分,拉紧缰绳,急忙后仰,胯下黑马前蹄高高跃起,才堪堪躲过。那契丹骑兵大怒,缰绳一转,欲用马前蹄狠狠踢向凌楚瑜脑袋。 凌楚瑜见那金灿灿的马掌,若是踢中脑袋,非脑浆迸裂不可,他旋即展开身法,游移到一侧,拉紧缰绳,往后猛拽,连人带马一并放倒在地。 “放箭,射杀他!”韩井垣用契丹语怒斥一声,随他进来的二十余骑挽弓发箭,箭矢快如蝗虫。凌楚瑜挥枪以拒,转眼间便挡下三波剑雨,气得韩井垣怒挥拳头。 擒贼先擒王。 凌楚瑜不欲跟这些契丹骑兵缠斗,大步流星,直冲着韩井垣而去。可护卫他的契丹骑兵岂会让他如愿,左右冲了出来,弯刀如一轮轮月牙,晃人眼球。 这些契丹骑兵训练有素,战力顽强,凌楚瑜往里冲了七步后便再难推进,反被他们包围起来。在这个阵圈中,十余把弯刀齐齐挥舞而来,仿佛天罗地网。凌楚瑜凝枪刺出,使出“冰峰倒挂”,枪头所到之处,寒气逼人。那些契丹骑兵虽骁勇,可这寒气入体,难以抵挡,手中兵器齐被打落。韩井垣虽知其武功高强,但能一招便击退十人围攻,不是亲眼所见,绝难以置信。 凌楚瑜击退契丹骑兵后,便朝韩井垣而去。此时在他跟前尚有四名契丹骑兵,他们瞧凌楚瑜神勇,心有怯意,但身为护卫,主帅若被俘,护卫当自尽谢罪,左右都是死,索性也不退让,挥刀拒之。 瞧出破绽的凌楚瑜挥枪挑飞他们手中弯刀,长枪直捣黄龙,锁住韩井垣咽喉。 韩井垣暗骂一句“废物”,举叉向迎,缠斗一团。韩井垣虽居高临下,但不利于单打独斗,托天叉无法全力使出,双腿夹紧马肚,掉头就逃走。凌楚瑜冷笑喝道:“哪里逃!”便追了过去。 刚追出客栈,忽然地上黑影压来,凌楚瑜抬头一瞧,竟是一张大网罩了过来。这张大网由四个契丹兵各拿一角,从天而降,若被罩住,那便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逃。 凌楚瑜举枪绞击,欲将大网撕出一道口子。岂料这网是用手指粗的麻绳织成,坚韧无比,而且长枪非利刃,乃扎刺兵器,根本撕不开来。眼看这大网就要将凌楚瑜扣住,只见他左手一拿,握紧大网交织处,手臂至立,岿然不动。 那布网的四个契丹兵刚一落地,凌楚瑜便刺向其中一人,欲迫他松手,只要网的一角松,便不攻自破。 那名契丹兵见枪头寒光渗人,怪叫一声,往右侧躲去。一枪落空后,那四人同时朝右边而动,欲用大网将凌楚瑜死死缠住。 韩井垣刚才故意落败而逃,就是为了引凌楚瑜到自己设置的陷阱中。他哈哈大笑,下令放箭,欲将凌楚瑜射杀在网中。凌楚瑜在网中挣扎,瞧见不远处的契丹骑兵正搭弓,暗叫不好,被这大网缚住,又如何抵挡流矢?他急中生智,左手蓄力一掌,往地上打去。 那些契丹骑兵以为他做困兽之斗,胡乱出招,乱了方向打在地上,岂知这一掌打在一名拿网的契丹兵跟前,轰地一声,一股气浪将那人震得身体颤抖,倒退几步,网角脱手而出,网阵失了一角,不攻自破。 凌楚瑜朝着这个缺口杀出,一拉一放,便将其余三人失去重心。正当翻开大网,此时箭矢如雨,密密麻麻,莫可胜数,尽数射来。韩井垣深知他武功高强,有意不留活口,一有机会便要置他于死地。 凌楚瑜身在网中,自知难以抵挡箭雨,当即双手握紧大网,运劲挥舞。那大网有三四十斤,一名壮汉都难以将其散开,可凌楚瑜劲力所至,贯穿每一根麻绳,如挥渔网般轻而易举,将张大网旋转如伞,将箭雨尽数挡下。韩井垣拳头紧握,恨得咬牙切齿,一声令下,几名契丹骑兵挺枪又冲杀而来。 这契丹骑兵攻势接连不断,凌楚瑜有些吃力。这些契丹骑兵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他们善于骑***于布阵,配合默契,优胜江湖高手。凌楚瑜一枪拨开眼前两骑契丹兵的长枪,但他们势大力沉,手臂已是微微发麻,而紧接着又是两枪,目不暇接。 此时方知这两军冲杀与江湖比武的天差地别,长枪急忙圈封,遏住契丹骑兵枪势,当即矮身翻出,方歇得一口气。 “凌小子,刚才不还是英雄豪杰吗?怎么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魏谞坐在那二楼出,这木墙被毁,露出客栈内部,他将一条腿伸出外面晃荡,满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哈哈大笑。 凌楚瑜没来得及回他,忽闻背后劲风暗生,又急忙回枪格挡,心里寻思,如今契丹兵皆已尽出,不如自己骑马而逃,也可引开他们,免得再伤及无辜。想到这里,他蹭蹭窜出三丈之外,便朝着马厩而去。 韩井垣见他欲逃,急忙指挥骑兵左右包抄,分成两列,挡在前面。凌楚瑜凝步一观,只见契丹骑兵将他团团围住,挥舞弯刀大声吆喝,竟无路可走。 “哎呀!”正当凌楚瑜不知所措时,一抹青光如云岚出岫,几名契丹骑兵惨叫倒地。场面登时躁动起来,竟不知是何人所为。 “谁?”韩井垣大喝一声,怒道:“谁伤了我的儿郎?”一名伛偻老头缓缓而来,手中归藏剑青光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魏前辈?”凌楚瑜惊喜交加。岂知魏谞当头就骂:“就几个辽兵都收拾不了,真没出息,”语毕,他右手一抬,随手一刺,青色剑芒大涨,转眼就将跟前一名朝自己冲杀而来的契丹骑兵连人带马一斩为二。看着那齐整又血淋淋的切口,众人腹中一阵翻腾,即便是见管了生死的契丹骑兵也欲干呕。 见同伴死得凄惨,其余契丹骑兵怒不可遏,双眼含怒,欲将这老头碎尸万段。魏谞冷笑一声,抬手往前一刺,奇快无比的刺中一契丹兵,此时他身后又有三个拿刀契丹兵杀来,老头不回头,归藏剑一个掉头,那三人咽喉发凉,当感到疼痛时候,已为时已晚。 “儿郎们,撤!”韩井垣心知眼前这个老头不简单,他在大辽国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剑法,心想不能让手下再无辜牺牲,道:“这位老前辈,可否留下大名,我韩昌他日定会登门请教。” “你也配知我名号?”魏谞道:“你是契丹人,本与我势不两立,可如今在大辽境内,我就不多惹事端,若他日你敢率兵侵宋,我定让你死在剑下,快滚吧!”他掷地有声,不容置否。 韩井垣被他气势所摄,心想今日所带兵马不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日自己掌兵南下,定以铁骑踏平中原江湖。他吆喝一声,率部离去。 待他们走远,智聪和尚上前道:“他叫韩昌,莫不是大辽国的文武状元韩昌韩延寿?”欧阳雄道:“什么?就他这武功,竟也是文武状元,看来这大辽国竟是些蛮力无脑之辈。”智聪和尚道:“不然,刚才瞧他手下辽兵,勇猛过人,指挥得当,在辽国盛传他武艺过人,通晓韬略,如今看来,此人绝非平庸之辈。他此番来此登山,怕是野心不小。只怕他日南下侵宋,此人也毅然在列。” 自古皇帝都有登泰山封禅之举,这牛心山四周群山绵延逶迤,峻岭叠嶂,可谓观景第一峰。登此山峰远眺南京城,可抒心胸壮志,不少豪杰登山俯瞰,意图在广袤中原。 “区区一个匹夫,何足道哉。”魏谞冷眼瞧向凌楚瑜,道:“倒是你,竟被那些契丹兵困住,丢脸都丢到辽国来了。”凌楚瑜心知这契丹骑兵的阵势威力不俗,但也不好顶撞,只得抱拳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受教了。” 待众人安顿好死者和客栈老板,便各自启程。临了前,智聪和尚邀请凌楚瑜上五台山清凉寺暂避风头,凌楚瑜却婉拒,一人一骑,返回中原,三人也不强留,都各自启程。 几日兼程,凌楚瑜好不容易回到河间府,是公孙世家的地盘。 经过太行山一番折腾,三大世家绝对想不到他们千方百计想抓的人已经悄悄遣返中原。凌楚瑜略做乔装,思索再三,决定出海,以水路返回苏州老家。 虽与大辽相接壤,河间府依旧热闹非凡。街上男儿皆腰间佩刀,尚武之风浓烈。 凌楚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歇息,准备干粮。忽见西边小道上一行十余人急步而来,个个手握兵器,来者不善。凌楚瑜一瞥之余,心头微微颤动,这十余人为首两人,正是武家兄弟,心下生疑:“这两兄弟不在北湖跑北方来作甚?”但见二人形色匆匆,似乎有事。若是平时,他定要去探探究竟,但回想起近年来所发生一切,桩桩件件皆由自己好奇才酿成大祸,当即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趁着天色还早,凌楚瑜便急急出了城。如今他身上背着五湖四海追杀令,中原各门各派恨不得生擒自己,大城镇人多口杂,不宜多留。自东门出,一路南下,过黄河,绕过大名府,在密州登船南下。 大约下午时分,距下个镇尚有三十余里,让马儿稍作歇息,正欲启程,不远处山林忽然飞鸟惊起,似乎有异动,凌楚瑜心觉不妙,虽不想多惹事端,但此乃必经之路,避无可避,只好长叹一声,牵马缓行。 正行之间,听闻有刀剑打斗之声,便将马儿栓在树旁,悄悄而去。 “哈哈!”忽然听闻一声大笑,紧接着那人道:“乖乖放下东西,本大爷可以扰你性命。” 凌楚瑜听声大约猜测应该是抢劫财物的山贼之类的,他乃镖师,对这大宋内所有山头的匪寇都了然于心,这里可没听说有什么大盗。而且北方乃来威镖局地盘,这北方镖局大多依附在他旗下,是哪些胆大包天的山贼敢在青天白日劫持过往商人。 “诸位好汉,我们初来乍到,不知何处得罪了诸位,竟要大打出手。”声音是个女子,婉转动听,凌楚瑜一听,头皮发麻,急忙飞奔过去。 他内功日益见长,掠草不惊,待到附近,寻得一棵高树,轻轻一跃便两丈之高,足尖再轻点树干,便轻松约起,悄然落在枝头,不露声响,竟比那灵猴还要轻盈。凌楚瑜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拨开树叶,探出头来。 下方十余黑衣人围着一男一女,那男女年纪不大,手拿兵器,护着马车,毫无惧色。马车上面用粗绳绑着两口大箱子,马车上插着一面青黑色镖旗,上书“凌”字。 正是凌家镖局,而押镖的,乃是凌纱儿与宋至远。 凌楚瑜脸色沉得可怕,这群盗贼竟敢劫持凌家镖局的东西,而且押镖的还是自己的妹妹。他从小就对妹妹疼爱有加,眼前她被围困,差点就忍不住出手教训。但细想一下,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定有所图谋,故而先暂且静观其变。 “哈哈,此路是我开,本大爷才不管你们是谁。”那为首之人眼睛打量凌纱儿一番,啧啧道:“这丫头水灵得很,兄弟们,留活口!” 啪地一声,凌楚瑜摁断了一截树枝,脸色沉得可怕,这个匪首看来今日是难逃厄运了。 第九章 密谋诡计难逃当(上) “再往本姑娘身上瞧,小心我挖了你这对眼珠子,拿来当灯泡踩!”凌纱儿一改话锋,登时咄咄逼人。 她性子本来就刁蛮,从小又被父母和兄长惯坏,更是无法无天,就曾经拿“侠客令”闯青楼一事就可知其任性妄为。此番押镖,遇到这些没眼力界的贼人,开始她还耐住性子,用官方那一套话来说道说道,岂料那厮不仅不领情,还打起自己主意来,气得她俏脸飞红,颊若霞云。 宋至远生怕惹了这些人,急忙笑道:“各位好汉,我凌家镖局可有什么地方怠慢了,还请示下,大家行走江湖,重在情分。”言下之意,是想问需要多少太岁银子,才能过去。凌楚瑜眉毛微扬,心想:“这小子近来长大不少,若是换了以前,非跳起来喊打喊杀不可。” 那些贼人哈哈大笑,甚是狂蔑。另一人说道:“凌家镖局,爷爷找得就是你们凌家镖局。我倒是要看看,这天下第一镖局的名头,是不是真的名不虚传。”他与另一人手臂缠红带,应是这一伙人的带头大哥,区别是他声音快而亮,而另一人低沉许多。 “诸位好汉知我凌家镖局名号?”宋至远有些不敢相信,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打凌家的主意,莫不是因为这里是大宋边境,这些个人孤陋寡闻?可对方明明知道自家招牌,却执意如此,当真是见识浅陋之辈? “我呸!”那亮嗓的匪首啐道:“凌家镖局算什么东西,今儿爷爷不高兴,要这小妞陪我喝酒。识相地留下东西就给老子滚,你一个人滚!”说罢引起周围人一阵狞笑。 宋至远先前听他们出言不逊,早就有气,不过自从那次不挂镖旗后,他便老实许多,不敢太过造次,心里记得师父的嘱咐,“遇贼多忍让,姿态要放低”,才会这般客气忍让。不过这时听他言词更为狂妄,还妄想着打凌纱儿的主意,顿时大怒,想起大师兄曾说过的话,“若贼不给走,能打就往死里揍”,衡量了一下,附和大师兄说的情况,当即大声喝道:“既然诸位不给凌家镖局面子,也休怪我不客气了。”他说变就变,全无征兆,提剑便朝着那人刺去。 那亮嗓匪首反应其快,也是拔剑相迎,出剑之快,微妙精准,一瞧就是出自名家武功,绝非一般江湖草莽的野路子。凌楚瑜也是大惊,猜测这些人来历绝不简单,便在旁暗暗观察。 那亮嗓匪首递剑出招,快如骤雨,在剑法上造诣不低,连发三剑,嗖嗖做响,迫得宋至远狼狈不堪。 “哈哈,怎么了,方才那股气势都去哪里了?”亮嗓匪首接连进招,劲惯剑身,剑尖不绝颤抖,威力更添一重。宋至远被他的快剑压得透不过气,心里也是凉气倒抽,心想:“原来是个硬茬。”他乃凌柏川最小的徒弟,和不成器几个师兄一样,对凌家枪法所学不深,却向往那仗剑天涯的剑客。苏婉茹虽是剑法名家,无奈他非东海派弟子,无法亲自传授。于是他就自己去请教一些所谓的剑法名家,学了几招剑法,再经由师父和大师兄指点一二,也颇为不俗。 可这些东拼西凑的剑法毕竟是二流之列,他一瞧对手便知他所使的是上乘剑法,不惧反而面露喜色,长剑疾刺,直指对手右手手腕。 要知道手腕若是被挑断经脉,一辈子也休想拿剑,那亮嗓匪首却大叫一声,反手一抖,长剑竟反刺向宋至远的手腕。他这一剑使得极为灵巧诡异,宋至远哇哇直叫,将手猛缩了回来。 “若是换了以前,老七这手定是不保。”凌楚瑜暗暗替他捏了把汗,那手指间夹的石子又缩了回去,思忖道:“这人武功不弱,招式隐约有名门之路,再且看看老七能否逼他使出自家武功。” “小师兄,我来助你!”凌纱儿见他略有颓势,欲上前相帮。宋至远是她父亲的最小弟子,因为年长自己一岁,凌纱儿得唤他七师兄,但她又嫌这样称呼太麻烦,故而叫他小师兄,这样既不乱了身份,又不显自己地位低。 “师妹别过来。”宋至远登时惊慌起来,虽然凌纱儿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但她可是大师兄掌上明珠,可不敢让她有一丁点不测,道:“我一人足够。” 那亮嗓匪首见他如此目中无人,道:“臭小子,自身难保了还在逞英雄。什么天下第一镖局,浪得虚名而已,就凭你们两个雏儿也敢走镖,当真是笑话。”那低沉嗓的匪首道:“就是,我以为你们多厉害,谁知如此这么不堪一击,都是被他的名头给骗了。今天过后,这江湖上人定会瞧清你们真面目。” 听着两人一直出言中伤,宋至远甚为恼怒,方才交手几招,心知对手厉害,撇开这两匪首,剩下的人手头也硬,不知是否能冲出重围,他慢慢退到凌纱儿身边,小声道:“师妹,等会有机会我们便逃,不可恋战。” 凌纱儿一听便不高兴,道:“师兄你疯了,咱们家的招牌可在,镖在人在。”宋至远道:“别管了,性命要紧。”凌纱儿哼了一声,道:“要逃你自己逃。我凌家的镖绝不能丢,你若是怕了,我来对付这些酒囊饭袋。” 她性子固执,一旦决定的事,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宋至远拿她没办法,便和盘托出道:“师妹,那里面没有东西,师父让我们出的这趟镖是假的。”凌纱儿惊讶道:“假的?”她身为凌家千金,这么重要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有些生气地鼓起腮来,宋至远点头道:“这件事等出去再说。” “你们在碎碎念什么?”那亮嗓匪首以为他们在商量对策,笑道:“别做无谓挣扎了,还是乖乖投降,女娃儿陪我们兄弟俩喝酒,爷高兴了,说不定会饶你们不死。” “呸!”凌纱儿按耐不住,恨不得一剑封了他的嘴,既然身后的两口箱子里不是镖物,便无所顾忌,俏步信飞,一剑刺了过去。 凌纱儿正式成为东海派弟子后,得母亲传授,剑术突飞猛进,百花剑法使得是有模有样,朝着亮嗓匪首刺去。宋至远暗暗拍腿后悔,都怪自己这张嘴把不住门,将空箱子一事说了出去,凌纱儿没有顾虑,自然是任意妄为。他生怕凌纱儿有闪失,到头来被大师兄责骂,急忙跟了上去。 “臭小子,想以二敌一,先留下一只手来。”那低沉嗓子匪首忽拔剑而出,剑路刁钻,刺向宋至远腋下,这一剑狠辣无比,只需轻轻一削,便能将他整条手臂卸下。 宋至远暗暗叫妈,回剑格挡,只听当一声,对手剑尖点在自己剑脊上,劲力刚猛,朝自己推进半尺,剑脊已抵在肩胛骨处,若再偏半寸,那就是穿肩而过。 他侧身躲开,对手长剑划过剑脊,擦出火花,宋至远借势向后急退,后背冷汗直冒,忖道:“这两人一快一狠,当真棘手。”还没缓口气,那匪首又攻了过来,招式和之前那亮嗓匪首所使无疑,却更加狠辣,剑尖所至,均是朝要害刺去。宋至远狼狈回剑,几招下去,手臂已经酸软难当,招式也越来越慢。 “哈哈,小子看掌!”那低沉嗓音的匪首剑到途中,右臂便急沉下去,虚晃一剑,左掌去势滔滔飞出。他自信一掌便能击毙对手,岂料按中他胸口,劲力却一去不复返,如深陷泥潭,便惊道:“你小子这什么奇怪武功?” 宋至远虽剑法是二三流,但所学内功心法可是上乘,他本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岂知那掌力竟被自己消去,登时大喜,趁着对手惊慌之余,抬手刺还了一剑。但这一剑使得仓促,力道微弱,那人身子猛地后仰,这才堪堪躲过。 逼退纠缠的匪首,宋至远急忙朝凌纱儿处瞧去,只见她剑法快如风,密如雨,舞动起来,人姿曼妙翩翩,招式落花缤纷,四散而下,不禁拍手叫好。正当分神之际,忽闻剑风袭来,竟是朝自己眉间刺去。宋至远眉心紧皱,极为难受,一时间竟忘了如何抵抗,只是眼睁睁瞧着,心里直喊“完蛋了”。 正当危急存亡之际,噗地一声破空而来,不知是何物将低沉嗓音匪首的长剑击中,嗡嗡做响,刺得他耳膜刺痛,长剑也因此偏了几寸,从他鬓角划过,逃过一劫 “是谁?”那匪首游目而视,道:“是哪位藏头露尾的鼠辈坏我大事。” 树梢轻轻晃动,凌楚瑜飘飘而落,冷道:“武家兄弟,你们好啊!” “大师兄!” “哥!” 二人同时惊呼,飞奔过来。凌楚瑜看着二人,既开心又心疼,柔声道:“没事了,剩下的交给我!”二人是满心欢喜,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凌楚瑜,你终于出现了。”那两匪首聚到一起,长剑遥指,那亮嗓匪首喝道:“来的好,今天我们兄弟俩绝不饶你。” “武家兄弟,你们冒充山贼,劫我凌家镖物,传了出去,你们北湖派可丢了大脸咯。” 二人虎躯一震,一人说道:“大爷才不是什么北湖派的。凌楚瑜你这颗人头可值五千两。”声音略为颤抖,显然是做贼心虚。 凌楚瑜道:“别装了。你们俩的武功来去就这几招,刚才你刺我师弟那招,就是‘眉飞色舞’,看都看腻了。”凌纱儿讥讽道:“哦,原来是武家兄弟,我当是谁,手下败将。” “说谁手下败将?”那低沉嗓音匪首怒气急败坏。凌纱儿抬眼道:“你们不是输给我二师兄三师兄了吗,还想抵赖?” “不是……”他正要反驳,却被另一人制止。凌楚瑜笑道:“既然你们不认,我凌楚瑜人头在此,尽管来取。” 二人对视一眼,略一点头,左右窜出,直奔凌楚瑜而来。江湖传闻凌楚瑜会魔教邪功,虽没有亲眼目睹,他们还是有所顾忌,故而欲联手。凌纱儿怒骂道:“以二敌一,不要脸。” 凌楚瑜接过她的长剑,随手刷刷两剑,竟同时迎上这二人。这一招“二剑争春辉”有几分剑意在其中,而招式却是百花剑法中的“梨花带雨”,所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招式配合剑意,正如梨花争春盛开,恰如其分。二人均是惊慌失措,急忙变招。可凌楚瑜长剑忽然消失不见,只听得刷刷两声,二人面罩被刺落,露出面目,正是武家兄弟。 “哈哈,这下还不是原形毕露。”凌纱儿拍手称快。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知道瞒不住,武长云指着他道:“恶贼,我等是奉盟主之令,前来抓你归案。”凌楚瑜淡淡道:“那为何冒充匪徒劫我凌家镖物?” 二人脸色惨变,支吾半天答不出所以然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凌纱儿笑道:“哥,将他们抓来逼问不就清楚了?”凌楚瑜微笑点头,道:“好主意!” 武家兄弟见机会难得,当即发难,一上一下,挺剑攻来。武长云剑快,长剑如白虹贯日,直锁咽喉;武长风剑狠,朝着凌楚瑜双膝点去。二人配合默契,把“疾风剑”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凌楚瑜睨了一眼,长剑划出一个大圈,将这兄弟二人长剑圈了进去。他黏劲暗生,如同漩涡般,任凭这兄弟二人如何用力,皆抽不剑来。 以如今凌楚瑜的内功修为,这二人岂是对手,内力一吸一吐,便将他们长剑夺了过去。凌楚瑜抬手将剑横在二人脖子上,微笑道:“两位武家兄弟,这下可以说了吗?” 宋至远将捆箱子的麻绳将这十人绑在树下,五人一组,两棵树相距三丈。凌楚瑜大声说道:“待会我挨个问,若你们回答的答案不一样,休怪我不客气。”两兄弟遥遥相望,眼神甚是悲凉。 凌楚瑜走到武长云跟前,蹲了下来,笑嘻嘻道:“武兄,近来可好啊?”武长云如今是阶下囚,只得点头哈腰道:“承蒙少镖头关心,一切都好!”他不称其名而唤少镖头,与刚才态度急转直下,引得身旁的凌纱儿掩口发笑。 “既然过得不错,为何劫我凌家的镖。”凌楚瑜怒道:“你可真是吃了狗胆了。说,你们有什么阴谋?” 武长云摇摇头,道:“没,没什么阴谋。只是……只是……”凌楚瑜瞧他欲言又止,道:“不说?”手臂一抬,就要朝他顶门拍落。 “少镖头饶命,我说,我说。”他惊魂未定,道:“我们兄弟如此做,无非是想逼少镖头你出现。” “逼我现身?”凌楚瑜心一沉,这果然是冲自己来的,道:“你们可是名门正派,竟敢乔装成贼人,就不怕辱没了你们名声?” 武长云委屈说道:“谁让你们凌家如此厉害,那些个黑道人物都不敢出手,无奈之下,我们才乔装成贼寇。” 这话听了凌纱儿反而笑了,这样更说明自家威风八面,黑道都不敢惹。凌楚瑜却问道:“只有你们如此吗?”武长云犹豫了一会,道:“自然。” 凌楚瑜瞧他有些犹豫,狡黠道:“嘿嘿,我就当你说话实说了,待会我去问你那个兄弟,若他回答不一样,我就割他一根手指。”武长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凌楚瑜如此做,无疑是将他们兄弟二人反目成仇,他那个兄弟可是出了名记仇,若是因为自己说了谎害得他断了手指,非一辈子纠缠不可,急忙叫道:“好,我说实话……其实这是公孙鸿让我们这样做的,至于还有多少人像我们这般的,我们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乔装贼人,对我凌家出手?”凌楚瑜一字一句,甚是狠绝。武长云瞧他那凶神恶煞的脸,一边祈求一边点头。 “只怕不是公孙鸿的主意吧。”凌楚瑜心知,以公孙鸿的心计,绝对不可能想出如此毒计,他怒喝一声,“说!”武长云叹气道:“其实是上官飞的主意!” 第九章 密谋诡计难逃当(中) “果然是他!”凌楚瑜淡淡道:“公孙鸿那脑袋瓜子可想不出这种毒计来,定是上官飞那一肚子坏水的人才想得出来。” “对对对,就是他,让我们假扮抢匪,这样才能将少镖头引出来,自己作壁上观,我们都被他骗了。”武长云唯唯诺诺,把责任都推到上官飞身上。 凌楚瑜瞥了一眼,阴森森道:“只怕是你们贪心爱财作祟吧。我凌楚瑜人头值五千两,是个人都会心动,上官飞三言两语的,你们就乖乖听话,为他卖命。我凌家的镖也是这么容易劫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落个臭名声,你师傅非将你们一剑穿心不可。” 这假扮盗贼之事在名门正派所不耻,武长云听得汗流浃背,颤抖道:“是,是,这不给少镖头抓了吗?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条生路。”凌楚瑜道:“想走简单,回答我几个问题,满意了自然让你们走。”武长云急忙道:“知无不言。” 凌楚瑜略做思忖,道:“我问你,这次假冒山贼的可有三大世家的人?”武长云道:“没有。他们那些个世家子弟才不敢,万一被抓了,可不是丢了脸。”凌纱儿插口道:“那你们为何有敢?”武长云陪笑道:“那要不说我们狗胆包天,冒犯了贵镖局。”凌纱儿用剑鞘拍了他头顶,道:“你是狗胆包天,还想让本姑娘陪你喝酒,你算什么东西?” 武长云一个劲地陪笑道歉,那里有名门正派的骨气。让凌纱儿闹了一阵,凌楚瑜道:“你们都给上官飞当枪使了,你们忙东忙西,出生入死,他倒好,坐收渔利。你们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怎么就听了上官飞的话,乖乖替他卖命。” 武长云叹气道:“少镖头,您知道的,我们都听命于东方家,这东方胜说的话,我们岂敢不从。我们兄弟也知道您凌家镖局的厉害,这些日子在我们眼皮底下有过的镖也不在少数,但我们都不敢动手啊,我们也不敢触您逆鳞不是。” 凌纱儿叉腰指着他道:“好哇,那今日怎么大胆子,敢劫本姑娘的镖?”武长云支支吾吾道:“这……这不是我兄弟两狗眼看人低,小瞧了姑娘和那位公子了。” 凌楚瑜问道:“都有些什么人?”武长云想了想,说出一大堆门派,其中不缺乏大门派,不过里头就是热血青年,他们追逐名利,极容易受到他人蛊惑摆布。 既然知道这些酒囊饭袋假冒山贼,也定为难不了凌家镖局那些经验老辣的镖师,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武长云瞧了瞧情况,试探问道:“少镖头,您看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们。”凌纱儿啐了一口,道:“想走,没门,本小姐还没出气呢,就这样让你走了?”武长云惊道:“别啊,姑奶奶您就放过我吧。” 凌楚瑜已从他口中探出情报,却当中还是有些不明,上官飞无所不用其极,欲逼自己现身,可无论是谋划围攻太行山,还是让人冒名劫持镖物,都是些费力无用功夫,以他上官飞之能,是决计不会出此等下下之策,难道真是狗急跳墙? “你们走吧!”凌楚瑜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好运了。”武长云点头如捣蒜。 凌楚瑜让宋至远解开他们麻绳,这武家兄弟聚在一块,低头窃窃私语。 凌纱儿看他们甚是不悦,本想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无奈兄长在此,只好作罢,喝道:“你们两兄弟在那嘀嘀咕咕什么?” 二人笑脸相迎,像是有什么阴谋,武长风道:“少镖头神功盖世,我们兄弟俩再有什么本领,也不敢对少镖头有半分不敬。” 听着两人这马屁,凌纱儿虽有些鄙夷,但他们是夸自己兄长,也颇有得色,道:“那是自然,我哥可不是一般人。今天你们运气好,下次再有,可不是这般幸运了。” 武长风笑道:“我们兄弟自然不敢再找少镖头麻烦。只不过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凌纱儿怒道:“其他什么人?”武长风忽阴冷道:“北湖派!” 话音刚落,他从怀里拿出一只响箭,点燃了窜向天空。这响箭声如鹰啸,在半空中炸裂,四散开来。凌楚瑜惊呼道:“你们有埋伏?”武长云哈哈大笑,道:“多谢少镖头仗义相助,我们才有机会通风报信。如今这信号箭一响,四周分散的北湖派弟子就全力赶来,到时候你就插翅难逃。” 凌楚瑜思绪万千,一下子就抓住关键,道:“原来你们劫持我凌家镖局是诱饵,是为了引我出来,再聚集四周人将我团团围住。”虽被识破,但如今计谋得逞,武长风得意道:“不错。如今中原各派齐心协力,要捉拿你这个魔徒,我北湖派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这头功便是我北湖派的了。” 凌纱儿气得直跺脚,道:“早知道刚才就将你们一剑抹脖子了。”宋至远道:“大师兄,如今怎么办?”凌楚瑜暗暗后悔,盯着武家兄弟道:“两位武家兄弟是想留住我凌楚瑜?” 武家兄弟面面相觑,自问难以办到,武长云道:“少镖头武功高强,我们岂能留的住,我们任务已经完成,请!” 凌楚瑜大袖一挥,道:“纱儿,老七,我们走!”宋至远卸下拉车马匹,自己一骑,凌楚瑜兄妹一骑,便朝那南边而去。 三人两骑大约走了二十里,一路上响箭频频,两侧树林有异动,身后也隐隐约约有蹄声,宋至远回头望去,约有十余骑正渐渐逼近,道:“大师兄,他们追上来了。”凌楚瑜道:“别理他,快走!” 凌纱儿道:“哥,他们都是谁,怎么来得如此之快?”凌楚瑜道:“应该是北湖派的追兵。他们早就分在四周,一旦有我踪迹,便发出信号,其余地方的人便通过信号追过来。”凌纱儿道:“这里这么大,他们又是如何知道我们所在何方?” 此时一声响箭破空而来,飞向前方,凌楚瑜道:“他们是用响箭来指引位置。刚才武家兄弟是直直发射,告知我们位置,我们向南走后,那响箭便朝南而去。我们一路下来,都难逃他们眼线。”凌纱儿道:“哥,咱们跟他们拼了吧,就凭北湖派几个草包,岂会是我们对手。” 凌楚瑜道:“不可,这北湖派好歹也正门大派,高手如云,而且人数众多,不能硬拼。”凌纱儿道:“那怎么办?”凌楚瑜思索片刻,如今不知北湖设下的网到底有多大,只能先冲杀出去。 此时宋至远道:“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在密州,只要我们能赶到密州,就可乘船一路南下。” “密州?”凌楚瑜奇道:“他们怎么知道?”宋至远道:“是师父安排的。师父让我们几兄弟北上,我与小师妹在河间府附近假装押镖,打探大师兄你消息,而二师兄他们则在密州接应我们。”凌楚瑜心忖道:“爹是怎么知道我会从密州回苏州。”他自认为计划能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还是被猜透,叹道:“果真知子莫若父。” 再行了几里,后面追兵渐渐被甩,忽见眼前有人拦住去路,凌楚瑜知道敌人的这张大网已是无孔不入,当自己出现的时候,便是猎物掉落蛛网,都在对手的掌握中。他让宋至远跟在身后,提剑冲了过去。 为首的一年纪约四十来岁男子,细眼薄唇,笑起来如毒蛇一般。他瞧见凌楚瑜策马直冲而来,不躲不闪,当距离一丈时,那男子忽然拔出长剑,如一道寒光刺了过去。凌楚瑜暗叫危险,这男子一剑并非朝自己而来,而且冲着胯下小黑,急忙勒马驻足,可小黑速度太快,收将不住,往那人长剑撞去。 凌楚瑜爱马心切,长剑上挑,铮地一声,将那人长剑挑飞,手臂却被震得发麻,当即喝道:“你是全宁栎?” 被直呼其名的全宁栎阴沉着脸,道:“你就是这样尊重长辈的?”凌楚瑜道:“不敢。对于那些装神弄鬼之辈,我向来如此。”全宁栎面露尴尬之色,虽然他对徒弟假扮盗贼之事有些不屑,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五千两不是小数,道:“凌楚瑜,你果然像江湖传闻那般目无尊长,朱格就是这样死在你手里的。今日你落在我北湖派手中,让你插翅难逃。”说罢长剑疾送,刷刷两剑,一快一狠,竟是两种不同力道。 “疾风剑”之名,果真名不虚传。凌楚瑜唯恐马儿遭殃,提剑而上,长剑晃晃,一招“芙蕖盈盈”,剑气陡涨三尺,如一个光罩盖了过来。 全宁栎乃北湖派高手,剑法出众,见凌楚瑜招式精妙,不由叹道:“东海派剑法果然厉害。”他说剑法厉害而不是人,显然是小觑对手,手臂直送,剑势如雨点,密不透风。他这招手腕微动,便能有如此凌厉攻势,可见在剑法上造诣不俗。 凌楚瑜被他密集剑势击溃,当即从马背上后掠而去,岂知全宁栎急追不舍,剑招频递,转瞬之间便刺向凌楚瑜面门。 他出手狠辣,一是因为凌楚瑜乃罪大恶极之人,不需留手,二来是因为自己两个徒弟频频失手,落得自己精心调教的徒弟不如一个东海派外家弟子,这让他疾风剑之名蒙羞。 凌楚瑜见他势头强劲,这武家兄弟跟其师傅比起来,根本差了好几截,当即收起大意之心,斜剑而上,当碰到他剑脊时顺势下压。全宁栎一心要胜,招招狠辣,将力量击中在剑尖上,剑脊处却无多少力道,被凌楚瑜轻轻一压,手中长剑便沉了下去。凌楚瑜长剑横削,直冲着他咽喉而去。 好一个全宁栎,即便是长剑下沉,临敌反应也是极快,剑尖顺势往下压,杵地反弹,锵地一声,长剑挑起,身子顺势旋转,朝凌楚瑜小腹刺去。这一剑极为刁钻,凌楚瑜猛地弓背如虾,右臂同时下点,长剑斜飞,点向全宁栎后颈。 这一剑极为潇洒,如垂钓星河,全宁栎唯恐自己长剑慢过对手,左臂猛地拍向地面,借势转身,身子停在半空朝天一剑。两剑剑尖相碰,当地一声,他立马反手撑地,跃起身来,又朝着凌楚瑜刺去。 “好!”一旁的北湖派弟子纷纷喝彩,此时武家兄弟也追了过来,看见自己师傅大显身手,也跟着喝彩起来。 凌纱儿瞧了心急如焚,又见武家兄弟,更是杏目圆睁,心想若不是他们通风报信,也不至于沦落于此。 全宁栎越使越酣,剑法出神入化,封住凌楚瑜剑招,让他疲于防备。他的“疾风剑”不仅是快,往往能以快封住对手先手,让人难以招架。他心里暗暗得意,心觉对手已渐露疲态,当即又猛攻三剑,暗藏诸多变化,落剑处乃凌楚瑜喉、胸、腹三处。 岂知凌楚瑜因“玄清游炁”之故,内息悠长,优胜对手。只是因为全宁栎剑法太过迅捷厉害,有些难以招架,才略显窒滞。而对手竟以为自己是强弩之末,想一击必杀,攻势骤增,但速度却微弱减缓,这倒是给了凌楚瑜喘息机会。 他趁此机会换了一口气,剑势登变,劲贯中锋,锋芒大涨,奔腾不息。凌楚瑜这一剑乃取自魏谞“一剑浪天涯”剑意,大有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之意,全宁栎一时不查,深陷其中,不论如何变化闪躲,都难逃这一剑磅礴剑意。 全宁栎使剑不顺,怒喝一声,劲贯剑身,挣脱而出,他双眼通红,杀意旺盛,快剑连出,如劲风狂吼,压了过来。他剑法本是高出凌楚瑜甚多,一来轻敌,二来不知凌楚瑜内功深厚,被反压而去。他登时火冒三丈,若自己一个堂堂北湖五霸之一,连一个二十出头小子都对付不了,传了出去成何体统,心中郁怒越积越深,便使出疾风剑的绝招“风雨如晦”。 所谓“风雨无晦,鸡鸣不已”,这一剑如风雨交加,天地失色。凌楚瑜被这等气势压得喘不过气,脑海中闪过无数剑式,却寻不到一招可与之匹敌。正当要闭目受死之际,脑海中忽想起魏谞的话来,“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气……” 他之前对此句是半知半解,寻思着为何万物得一方能无穷无尽也。如今全宁栎的剑势劈天盖地,仿佛无穷无尽,可终有雨过天晴之时,尽管再多,到最后也是趋于平淡。 大衍之数,五十为满,其用四九,留一而生,是故一能生二,二能生三,三生万物。 想到这里,凌楚瑜登时豁然开朗,心想着这世间万物本是平衡,就如这五十之数,那万物又如何生长变化。只有去其一,而用四十九,才能生出万般变化来。如今也是如此,面对如此剑势,若想比他更多变化,是枉费徒劳,不如寻得一线生机,去一才能生出无限生机。换句话说,遇上比自己变化更多的招式,不是要跟他比谁的变化更多,而且化简为繁,以一而去。 凌楚瑜右手隐隐而动,随手一刺,闯入剑势中。凌纱儿和宋至远不禁失色,眼看就要被吞噬,岂知凌楚瑜左一剑,右一剑,招式极为缓慢,两人剑招风牛马不相及,仿佛身处两个世界。殊不知这去一仅是开始,它打破了对手剑势的平衡,所以才看得清楚后续变化,紧随其后的四九变化,才是关键所在。 全宁栎本以为凌楚瑜随手一刺是因为无从下手,岂是他一剑过后,自己剑法中的诸多变化均被他巧妙化解。凌楚瑜剑法飘逸无踪,四十九招连绵不绝,意到剑到,瞬息之间便破招而出。 众人均大吃一惊,手心捏出冷汗,凌楚瑜剑法实在太过精妙,来不及回味,他便一剑划破全宁栎肩头。这名北湖高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败给一个少年。 “太好了!”凌纱儿拍手叫好,叫道:“你们师傅都败了,谁还敢来。”这群北湖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向武家兄弟。 武家兄弟也没料到自己师傅居然会败,冷汗直冒,一时间呆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数月未见,凌少镖头武功又精进不少。”有一人策马而出,文士打扮,正是那莫山庭。 “上官飞真是算无遗策!”看到莫山庭出现,凌楚瑜才知上官飞的整个计划看似臃肿费力,实则内藏心思,计划缜密。能让他如此费尽心力,真是祸不单行。 第九章 密谋诡计难逃当(下)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莫山庭跳下马来,道:“这次看你望哪里逃?” 全宁栎捂着伤口,脸色铁青难看,道:“莫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拿下这个恶贼。”他不忍心错过这次机会。 莫山庭瞧他一眼,冷笑道:“全舵主,这次能发现凌楚瑜的踪迹,你们北湖派功不可没,事后我定会请示盟主,给你记一大功。” 他语气不容置否,全宁栎竟无法反驳,只能瞧着到手功劳送人。莫山庭心知他有些不服,笑道:“全舵主,盟主常说全舵主在北湖派中最是智权过人,是下一任帮主的最佳人选。”全宁栎怔了怔,忽喜道:“盟主当真如此说?”莫山庭笑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这么多门派共拿这厮,全无丝毫行踪,唯独全舵主,可见你足智多谋。如今老帮主年迈,不正需要全舵主这等人才吗?”全宁栎两眼放光,连忙拱手道:“莫先生,还望能在盟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他欣喜之下,也顾不得流血伤口。 莫山庭道:“全舵主立下如此大功,盟主自然能在老帮主那里多说几句好话。” 北湖派老帮主年事已高,已经无力主持大局。而作为北湖派的支柱的五霸,都欲争夺帮主之位,全宁栎也不甘平庸。可五霸在帮派中地位不相伯仲,一时间难较高下。为了谋得外部支持,他们各带分舵弟子前往捉拿凌楚瑜,以换取东方家支持。 相比于区区五千两赏金,这帮主之位可是万金难求,全宁栎自然懂得取舍,道:“莫先生武功高强,定能收服此贼,全宁栎就在一旁护法,一睹先生风采。”莫山庭负手哈哈大笑,“全舵主果然是聪明人。” “莫先生,为了区区,您真是大费周章。”凌楚瑜知道如今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道:“上官飞呢,他去哪里了?”莫山庭道:“凌少侠滑得像条泥鳅,不费点功夫怎行。你可知道,为了抓你,我们中原各大门派可费了不少力气,把整个中原弄得是沸沸扬扬,你也算名垂青史了。” 凌楚瑜嗤笑道:“莫先生之言,是抬举我了。其实抓我本就不难,只是上官飞无能,用这种笨方法,白白消耗大量人力,反倒是成了笑话。” 莫山庭脸色不快,为了捉拿凌楚瑜,三大世家依照上官飞之计,大张旗鼓围攻太行山,欲将其引出来。可偏偏事与愿违,不仅没有抓住,反而让太行山上的一干响马逃走,无功而返。身为这次行动总指挥的莫山庭自然脸面无光,定要生擒凌楚瑜才罢休。于是乎上官飞又生一计,利用凌家镖局引出凌楚瑜,再合力围剿。三大世家人分散在黄河以北,拉开一张巨型大网,以凌家镖局为诱饵。此法虽花费巨大,但总好过一无所获,脸上无光来得好。 莫山庭冷笑道:“凌少侠,经此一事,你也算前无古人,虽死犹荣了。”凌楚瑜放声大笑道:“有你们这帮小丑陪我,让天下英雄看笑话,我这场演出也值当了。”莫山庭道:“任你多番巧舌,今日是在劫难逃,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上次被欧阳雄搅了局,害得他被东方魄无端指责。莫山庭看似文雅,实则心胸狭窄,也是个记仇的人,他双眼含怒,便朝凌楚瑜右侧拍了过去。凌楚瑜正要封掌,倏忽间对手的掌风忽朝着自己左侧胁下而来,正是他成名绝技——斜风神掌。 凌楚瑜反应极快,长剑倒转,从右至左刺了过去,这一剑包含“三剑无往复”剑意,快得惊人,直等着莫山庭的手掌往剑尖上撞。 有人欢喜有人忧,都瞧着莫山庭被穿掌而过时,手掌忽然消失不见,凌楚瑜听得右边掌风呼呼,当即翻身回掌,砰地一声,莫山庭向后急掠。 众人均大感意外,难道连莫山庭也不是凌楚瑜对手。殊不知不是他不敌,而且担心“吸功大法”,凌楚瑜曾在他面前吸走两个结拜兄弟的内力,也唯恐自己落得如此,这才掌力相碰后,急忙退开。 凌楚瑜也知道他心中所惧,索性弃剑用掌,与他一较高下。莫山庭道:“凌少侠就不怕内力反噬?”之前凌楚瑜被内力反噬,几乎丧命,莫山庭不知他用了各种办法又活了过来,道:“这吸功大法有害无益,我劝你少用。”他这番说不是为了凌楚瑜着想,他担心的是自己一身内力尽付东流。 而他不知道的事,在苍云山上,凌楚瑜不仅悟出“玄清游炁”,还窥得归元导气之法,如今两种神功为其所用,再也不用担心反噬。 既然对方有所顾忌,凌楚瑜便利用此杀出重围,不然更多人赶来,可就更加棘手,低喝一声,右掌平平推出,看似平常,实则内力源源不断,正是“十里龙槽”。 莫山庭见他不仅武功精进,就连这内功也是一日千里,心里寻思:“这吸功大法当真神奇,切莫大意了。”右掌斜拍,神速如电,抢在对方落掌之前,冲向凌楚瑜胸口而去。他这一掌后发先至,颇具斜风神掌精髓,意欲让凌楚瑜先行变招。 凌楚瑜冷笑一声,右臂微抬,掌风随之往上偏去,在途中与对方劲力相撞,砰地一声,将莫山庭掌风切断,而自己掌力却不断,往对手胸口撞去。 这一招“十里龙槽”,绵绵不绝,延伸数丈,乃远攻的一路掌法,凌楚瑜内力不俗,又有“玄清游炁”这等神功,使出来游刃有余。莫山庭一惊之下,急忙双臂微缩,聚劲迎了上去。 莫山庭一接触对手掌力,犹如身陷惊天骇浪中,难以动弹。他自恃武功高强,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压制,大怒之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劲从地发,由双掌源源喷出,登时气势凌人,反压了过去。 北湖派众人大声喝彩,有人说道:“莫先生武功高强,真叫人大开眼见。”又有一人道:“行家出手,就知有没有,莫先生稍微发力,便将那小子压得抬不起头。” 他们一干人在打趣,却没注意全宁栎脸色隐隐不快。他败给凌楚瑜,不正是他们口中的“外行人”了吗?武家兄弟心里清楚,闭口不言,生怕惹了这个师傅。 凌楚瑜见势不妙,左掌运劲,搭在右手手背上,二者合一,势头猛增,止住颓势。莫山庭暗忖“这小子内功怕是与我不相上下”,他忽地侧身迈出,使出“七星步”,直奔凌楚瑜胸口。他“七星步”精妙,竟能全身而退,反过来猛进,右掌下劈,朝凌楚瑜头顶而落。 他这一掌用了十足力道,猛落如雷,莫不能当。凌楚瑜纵身避开,但莫山庭跟进连拍三掌,落掌处飘忽,乱人眼睛。凌楚瑜心想既猜不透,索性将掌力覆盖开来,掌力如团团锦簇,飘忽不定,扑所迷离,正是那招“霓虹戏水”。 莫山庭瞧出这路掌法不俗,心想:“这小子是有什么奇遇,奇招怪招连连。”他右掌飞去,疾如飞星,冲破掌势,直扑他胸口。凌楚瑜双手圆转,连消带打,与对手纠缠起来。 二人短兵相接,掌掌带风,砰砰直响,旁人瞧了是心惊动魄。倏忽一分,手臂已经微微发抖起来。 “能接我这么多招,你也算是厉害。”莫山庭放言道:“我瞧你一身武功,来之不易,若你肯投降,我倒是考虑留你一命。”凌楚瑜与他相搏,已渐露疲态,道:“莫先生说笑了,我即便是投降,也难逃一死,何必多言。” 莫山庭本意是想以势压人,迫他投降,无奈凌楚瑜执意到底,只好道:“既然凌少侠有如此骨气,就别怪我了。”说罢脚踏七星,双掌齐飞,出掌如落花拂绿,炫目神迷。 这一招已是莫山庭最为厉害的招式了,他也万万没想到,对付一个少年竟会让他全力以赴,但心里也笃定,凌楚瑜绝逃不了自己这一掌。 凌楚瑜见势不妙,心里默念刚才领悟的“去一”的精髓,当即朝左一掌,落掌便空,对手掌风是从后袭来。他领悟“去一”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招式,只有打破困局,才有还手可能。他这一掌虽然挥空,却捕捉到对手真实意图,当即反击,双掌叠飞,防得是密不透风。 莫山庭气得脸得红青交替,双臂一振,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狂压而来。凌楚瑜方才破他一掌,真气消耗过巨,登时虚空,被这掌压来,胸口气血翻腾,身躯猛抖,喷出一口鲜血。 他内功略微逊于对手,内力运转稍滞,便给对手可乘之机。莫山庭瞧得良机,便不停歇,趁势拍掌。他不留余力,誓要将凌楚瑜震得五脏俱裂。 “小心!”凌纱儿和宋至远齐声惊呼,眼看凌楚瑜就要死在那人掌下,是救之不及,急忙闭眼,不忍再看。 凌楚瑜见此掌纯以刚猛为主,想来对手一心要自己的命,当即一吸一呼,体内真气流转极快,瞬间便真气充盈。他“玄清游炁”在运行真气上乃当世一等,他胸口充沛,旋即挺胸还击。两股巨力碰撞在一起,将二人袖袍激得如皮球般鼓胀。莫山庭一接之下,尤为震惊,他原以为凌楚瑜已是强弩之末,没有换气便以全力轰了过去,岂料凌楚瑜反击一掌,竟也是刚猛如初,登时胸口烦闷,一口鲜血呼之欲出。可他竟强忍下来,将那口鲜血咽回肚中。 凌楚瑜刚才受了内伤,如今又被内力震动,牵扯伤势,身子向后甩出老远,摇摇欲坠。 北湖派众人见莫山庭原地不动,便以为他稳超胜券,正要欢呼,忽见闪出四道人影,出现在凌楚瑜身后。 凌楚瑜专注对付劲敌,没有多加留意,待有所察觉时,四道人影已在身后,一股巨大劲力朝着肩胛压来,手臂也被反拿,犹如千斤重物,身子仿佛被压垮一般,狠狠地面朝地面,鼻子嘴巴都磕出血来,动弹不得。 还没等弄清是怎么回事,掌心剧痛传来,痛彻心扉,惨叫起来。凌楚瑜侧头一瞧,只见自己双掌上插着形似老虎獠牙的尖锥,从手背穿过掌心,触目惊心。 “哥!”凌纱儿哪里见过如此惨状,和宋至远齐齐而上,欲上前相救。岂知莫山庭拦在半路,一人送去一掌,把他们逼退。 凌楚瑜忍着剜心之痛,忽然双脚也是这般被利物穿透,疼得他撕心裂肺,差点晕死过去。仅仅一会功夫,他双掌双腿被废,痛苦惨叫声不断。 “哥!”凌纱儿见过三年前凌楚瑜的惨状,但和如今比起来,简直让人肝胆欲碎。她提剑刺向那偷袭的四人,其中一人肥胖如球,目标最为显眼。那胖子回身拿出一件物什,嗒嗒直响,与凌纱儿长剑相斫,火花四溅,竟是一副金算盘。 这独特武器一出,便知来人,那人掂了掂肚子,道:“二哥,小弟来得晚了些。”莫山庭看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凌楚瑜,笑道:“不早不晚,刚刚好。” 来人正是十三太保中的白积财、魏鄙、典技和上官飞。 “你们这群混蛋,我饶不了你们!”凌纱儿怒吼一声,挺剑一刺。岂料莫山庭快如鬼魅,搭在她手腕上,微转一扣,用力一捏,凌纱儿手腕吃痛,五指张开,长剑脱手。宋至远见状不妙,也挺剑一刺,上前相救,岂知莫山庭抬手格开,左掌直取中路,打在他胸口上。这一掌虽力道不强,但自信能将这个小辈打得吐血。岂知刚一发力,便觉内力消失不见,眉头微抬,掌力继而猛吐,宋至远那里扛得住,“哇呀”一声,被甩飞出去。 “凌姑娘,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为难你了。”莫山庭右臂轻挥,如甩木棍般轻而易举将她甩飞三丈之外,全身骨头欲裂。 “二哥,这小子四肢已被我们用虎獠钉打穿,暂时动不了了。”白积财颇为得意道:“这下他的吸功大法就没用了。”莫山庭冷眼一瞧如死鱼般的凌楚瑜,道:“好!”他心里恼怒他让自己受了伤,碍于众人面前,也只能强忍下来。 上官飞瞧仇人如今这般模样,心里暗爽,恨不得立马让他身首异处,道:“莫先生,凌楚瑜生性狡猾,只有这虎獠钉怕是困不住他。”莫山庭知道二人有仇,一听便知上官飞要想方设法折磨凌楚瑜,故作疑惑问道:“那贤侄有何良策?”上官飞道:“废掉他的武功。”莫山庭略做思忖,心想只要他不死便行,就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的上官飞登时脸变得无比渗人,他走近凌楚瑜,右手凝指,便朝他胸口点去。岂料刚碰到他胸口,便被一股力量反弹而去,手指吃痛,惊叫道:“他竟然能运劲护住穴道。”众人也是一奇,莫山庭道:“这恶贼会吸功大法,八成是这邪功护他。”上官飞不甘道:“那怎么办?”莫山庭也惧怕吸功大法,道:“大家务必小心。这武功邪门,不小心反而被他吸取内力。”上官飞眼珠一转,道:“莫先生,不如穿了他的琵琶骨,这样任他又通天本领,也难以施展了。”莫山庭大笑道:“好,就如贤侄所言。” 一旁的凌纱儿被摔得不轻,身子几乎散架,一听他们要穿了凌楚瑜的琵琶骨,登时两眼一抹黑,几乎昏厥过去。宋至远受伤不轻,踉踉跄跄跑向她。 “二哥,这两个人怎么办?”白积财打量着二人,目光停留在凌纱儿身上。莫山庭知道他脾性,极好幼女,不少幼女被他玩亵至死,凌纱儿又生得极为可爱,怎不心动?他道:“放他们走。”白积财一听便急了,道:“别啊,二哥,这里又没外人,给小弟我玩玩再还回去吧。”莫山庭瞧他样子,笑道:“你就知道玩。这凌家千金可切莫玩弄,小心他爹将你碎尸万段。” 白积财阴沉地笑道:“二哥,这里都是自己人,谁又会说出去。这送上门来的,不捡就是亏了,六弟我岂肯做这亏本买卖。”莫山庭拿他没法,思忖着凌柏川一时间丧一对儿女,定会动怒,到时候可趁势铲平凌家,便点了点头,道:“收拾干净点!” 白积财欣喜若狂,连声道谢,掂着肚子跑了过去。宋至远瞧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急忙护在凌纱儿身前,道:“你要做什么?”白积财才不管眼前弱不禁风的人,一步步逼近,宋至远刺剑,被他一算盘猛挥,剑断数节,白积财肥胖的右手拿住他咽喉,道:“小子,爷爷今天高兴,就不折磨你了,我给你一个痛快的。”宋至远被他肥手捏得几乎窒息,双眼翻白,嘴角流出口水。 “白积财……你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只要我凌楚瑜不死……定要你不得好死。” 人这一生就为了求得好死,凌楚瑜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道千种万种的死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不得好死”,登时让他背后发冷,如芒在背。 第十章 非攻墨门技无双(上) 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凌楚瑜,眸子却如剑般锋利,白积财仿佛掉入十一二月的寒冬,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心忖:“我岂能被一个小子吓住”,怒道:“不得好死?哼,凌少侠,你现在如一条死虫一般,我随手便可以捏死你,是你不得好死吧。”他虽态度凶恶,但语气却隐隐有丝颤抖。 疼痛渐缓的凌楚瑜道:“你们此番大张旗鼓地抓我,岂会让我轻易死去。活着的凌楚瑜比死了的有用得多。白积财,你是做生意的,岂会不知?”白积财略作思忖,哈哈大笑道:“凌少侠,这亏本的买卖我自然不会做,但你现在可没跟我谈价钱的筹码。不论生死,五千两,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真的是这样?你大可问问上官飞。”凌楚瑜淡淡说道。白积财看了过去,只见上官飞面有难色,似乎有些隐瞒,断定他所言非虚,但他又不忍将到嘴边的肉飞掉,道:“那你又能奈我何?我就在你眼前,你能跳起来杀了我吗?”他邪笑不止。凌楚瑜道:“若我现在自绝经脉,又当如何?” 众人均不解,你一个逃犯的死活,又关什么事。只见上官飞走近到莫山庭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莫山庭隐隐有些不悦,但也朝着白积财摇了摇头,示意不能动。白积财怒目圆睁,将宋至远随手丢在地上,悻悻看了凌纱儿,十分不甘。此时两名大汉各拿来一个大钩,上官飞示意,两名大汉便将钩子穿透凌楚瑜的琵琶骨,其手段残忍,让在场那些北湖派弟子也不敢直视。 凌楚瑜琵琶骨被穿,一声不吭,额头汗水如豆,牙关紧咬,嘴角流出鲜血。莫山庭正色道:“好汉子。”两名大汉各执一个钩子后的铁链,将凌楚瑜押上马车,将凌纱儿和宋至远也捆绑压上另一辆马车,一行人寂然而行。 “贤侄!”莫山庭骑马走在最前,道:“这次能抓获凌楚瑜,你是功不可没。”上官飞拱手道:“莫先生过赞了,这都是大家齐心协力,才能生擒此贼。”莫山庭道:“大哥也真是的,也不说要留他活口,害得我差点失手杀了他呢。”上官飞面色微变,急忙道:“莫先生恕罪,这也是盟主刚发来消息,说是要留活口,有大用。莫先生轻功绝顶,我来不及将消息相告。”莫山庭哈哈笑道:“贤侄莫要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一路颠簸,凌楚瑜至始至终都是半梦半醒,他双掌双脚被“虎獠钉”穿透,虽不再流血,但伤口渐渐发脓,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倒时候糜烂发炎,随时波及性命。但他一介逃犯,又有谁关乎他的生死。他千求万求两名押送他的大汉,两人瞧他如此惨状,也动了恻隐之心,悄悄给他匕首和灯。凌楚瑜用灯将匕首烧得通红,一点点挑开烂肉,疼得他青筋暴起,大汗淋漓。一人瞧着于心不忍,找来一根粗木棍,让他咬在口中,以防咬伤舌头和牙齿。待将烂肉剔除干净,凌楚瑜已是意识模糊,向二人道了谢,昏迷了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日凌楚瑜在马车内听闻人声,便知是进了城镇,再走一会,马车忽停,车帷拉开,他探出身子一瞧,只见一处大宅院,门头上书“东方”两字,这才知到了应天东方家。在两名大汉的押解下,走近深黑的地牢。 看牢房的人瞧见他,道:“哟嚯,又来了。我看守这里多年你可是如今唯一一个二进牢房的人。” 两名大汉将铁链交给他,凌楚瑜朝二人拱手道:“两位大恩,凌楚瑜记在心里。”那看守牢房的人嗤笑一声,道:“性命都不保了,还在这里胡说大话。”他朝着那两名大汉道:“你们也是笨,竟被他耍了。他是快死的人,承诺什么都是空话。”两名大汉倒也不在意,拱手便告辞了。 那看守是个年纪五十岁的老头,手拿一杆铜黄烟斗,烟嘴是翡翠,烟杆下挂着一个精心缝制的烟袋。他左手拿着两根铁链,猛吸一口,悠哉道:“快走!”老头将凌楚瑜带到一间牢房前,道:“还是这间牢房。”他将穿透琵琶骨的铁链锁在墙上的铁环上,悠哉离开。 牢房昏暗,只有数盏煤油灯晃动,凌楚瑜瞧了瞧身上的四枚“虎獠钉”,是曲非直,自己一人绝难拔出,如今他琵琶骨被穿,纵使有天大本事,也难以动弹,只能探了探气,靠在墙角昏睡过去。 待有动静,凌楚瑜迷迷糊糊醒来,只听那看牢老头笑嘻嘻道:“岳先生,犯人就在这了。这里灯黑,您脚下小心。”他语气颇为恭敬,看来这姓岳的人来头不小。 “好,麻烦了!”那岳先生温和说道。看牢老头道:“不麻烦,您才是不辞辛劳。盟主让您给他瞧病,是他的福分。”那岳先生道:“我瞧您气血不畅,似乎是练功出了岔子。”老头急忙道:“呀哟,要不说您神医呢,一瞧就瞧出我的毛病来了。当年行气出了岔子,留下些病根,看了好多大夫都没用。不知岳先生可有什么良方,也好让小老儿多活几年?”岳先生道:“老人家,您身子骨硬着。我这有一瓶药丸,专治您的内伤顽疾。一日三次,一次一粒,吃完这瓶包管见好。”老头无获至宝,喜道:“多谢岳先生,小老头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岳先生笑道:“老人家客气了,治病救人乃我本分。盟主让我给他瞧病,千万不能让他死了,这里有些暗,劳驾您去掌灯。”老头明白他的意思,又点了牢房四角的灯后,便退了出去。 “岳神医,可浪费你一瓶灵丹妙药了。”凌楚瑜听出来者声音,道:“凌楚瑜贱命一条,何须你如此。”岳阳急忙走了过去,俯身一瞧,登时脸色惨白,道:“他们怎如此对你?”凌楚瑜道:“我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能活着已是不易。”岳阳脸色阴晴不定,道:“少镖头先别说话,待我帮你拔出这钉子。”说罢他将药箱打开,拿出一碗尚有余温的汤药,道:“这是麻沸散,少镖头先服下,可以减轻痛苦。”凌楚瑜道了一声谢,喝下没多久便两眼迷离,犹如醉酒,只听他道:“少镖头忍忍,我这就动手。”凌楚瑜只觉得刺痛传来,虽没有之前那般强烈,但也疼得咬牙,不一会四枚“虎獠钉”拔了出来,岳阳又在伤口敷了药,止血生肌。 “若再拖上几日,伤口糜烂,那就是危及性命。即使保得住性命,这四肢也得废了。”岳阳长舒一口气,道:“他们竟如此对待少镖头。”凌楚瑜渐渐清醒,道:“多谢了,岳先生。”岳阳瞧了瞧他琵琶骨,道:“少镖头客气了。方才怕你疼昏,才没敢把这琵琶骨上的钩子,你先休息一会,我再将它拔出了。”凌楚瑜却摇摇头,道:“岳先生莫要骗我,你能进来医治无非是他们怕我死了,让先生你替我续口气,可这琵琶骨上的钩子,他们却没让你拔。我承您此情,别难为你了。” 岳阳心头一荡,他奉武林盟主之命前来替凌楚瑜拔除“虎獠钉”,当他瞧见琵琶骨还有时,便用灵丹妙药遣开看守老头,将其拔除。可凌楚瑜不想他为难,坚决不让他动手。岳阳也拗不过,只得在伤口处敷了点药,止疼罢了。 “岳先生,我有一事相问,请务必实话实说。”凌楚瑜盯着他,道:“东方家打算如何处置我?”岳阳叹了再叹,道:“少镖头,这······这让我如何说得出口?”凌楚瑜坚持道:“请先生坦诚相告。”岳阳道:“东方家广招天下英雄,公开处置。”凌楚瑜似乎早就知道,叹道:“东方家真是狼子野心。” 岳阳是一方神医,不理江湖事,问道:“这又是为何?”凌楚瑜欲言又止,又摇摇头道:“万事皆休。”说罢悲呼不已,怔怔发呆。岳阳瞧他这般模样,也是万般心痛。这时老头进来,道:“先生,该走了。”岳阳无奈,心觉他是心病,自己无法医治,只得离开。 半夜,凌楚瑜头靠在墙边,喃喃自语,恍若无神,若不是妹妹和师弟在他们手中,他早就自绝经脉,不给东方家如此机会。想着想着,忽然莫名地恐惧传来,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掉入另一个世界。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这个牢房也遇到这种情况,便照着上次的运行法门运行真气,才渐渐好转起来。 “小子,这次精灵许多了!”隔壁忽然传来嘶哑声音。凌楚瑜吓了一跳,惊道:“谁?谁在说话。” “你也是可怜,两次入狱。我以为我已经够倒霉了,岂知人外有人,哈哈。”那人有些幸灾乐祸。凌楚瑜道:“你怎么知道我入狱两次?”那人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快十五年了。” 凌楚瑜生出同情之心,能进这东方家大牢的多是邪恶之辈,跟自己也是半斤八两,道:“前辈竟在这里生了十五年之久?”那人淡淡道:“十五年而已,倒也没多久。只是没人说话,怪无聊的。”凌楚瑜道:“那我陪前辈说说话如何?”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就没有出声,直至天亮。 又过三日,隔壁那人就一直没说话,凌楚瑜不禁好奇,待看牢老头送饭,便问了起来。老头冷眼道:“你少管闲事!”就这样,那人身份更令他好奇。 知道隔壁有人,凌楚瑜便没这么无聊,对着隔壁说起话来,连着三天,他滔滔不绝,隔壁就是不做回应,但他没有放弃,还是一直话不断。待晚饭过后,隔壁终于忍受不住,只听得“啪啦”一声,隔壁终于回应道:“你他妈再废话,我便封上你的嘴。” 凌楚瑜暗暗好笑,这隔着牢房,又怎么能缝上嘴,便笑道:“前辈,你关了十五年,没人陪你说话,如今一个送上门来的陪聊,您倒是不说了。”那人冷哼一声,良久才道:“你不是东方家安排的人?”凌楚瑜疑道:“前辈为何有此一问?”那人道:“东方魄为了套取我的秘密,无所不用其极,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派来的探子。”凌楚瑜笑道:“原来前辈是担心这个。那这样,只要前辈不想谈的话题,晚辈一概不问,这样好了吧。” 对面沉默一会,凌楚瑜试探道:“前辈,那我问了?您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那人立刻沉声道:“你看,还说不是探子?”凌楚瑜道:“前辈,我只是出于好奇才问的。”那人冷哼道:“算了,如果你真是探子,也知道我的身份,说一说也无妨。我姓墨。”凌楚瑜奇道:“墨?这可是一个古老姓氏。果然能被关在这里的人,定是非同寻常。”那人笑了笑,道:“你小子这马屁拍得倒是舒服。不错,我先祖就是春秋时期的墨子。” “什么?”凌楚瑜惊讶道:“墨子?就是那诸子百家中的墨子?”那人颇为得意道:“不然还有那个墨子。”他本以为隔壁关着是穷凶极恶的人,却没想到是如此响当当人物,道:“那您怎么被关进来的?”那人反问道:“你也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样才公平。”凌楚瑜没想他如此顽皮,道:“那前辈请问。”那人道:“你是何人,为何又被关了进来。”凌楚瑜笑道:“前辈,这是两个问题。”那人固执道:“不管,你要全部回答我。”凌楚瑜苦笑不得,左右无事,便将事情说了。 那人听了嘿嘿一笑,道:“臭小子,你果然是东方魄派来的人。”凌楚瑜不解,为何他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东方魄派来的奸细,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东方魄迫切需要秘密,才被关了十五年之久,道:“前辈不信?”那人道:“我问你,你说你失手伤了京兆四大家族的人,用的可是吸功大法?”凌楚瑜道:“不错!”那人道:“你可知这门武功百年前威慑武林后就已经失传。不是骗人又是如何?” 凌楚瑜道:“这武功据说是在多年前由前教主百里无极寻得,苍云教覆灭后,多方辗转,晚辈也是机缘巧合。”那人道:“绝不可能。那吸功大法被封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又怎么会重现江湖?”凌楚瑜知道他不信,便将百里无极在被杀前将两门武功分别让当时的左右护法保管一事说了。 那人听了更是哈哈大笑,道:“你真是越说越错。这封印的地方极为安全,又如何能打开?”凌楚瑜点头道:“恩,那壬甲龟壳虽难,但也不是绝对打不开······” “小子,你居然知道?”那人有些紧张起来,道:“你怎么知道这壬甲龟壳?”凌楚瑜道:“不瞒前辈,这东西曾在我手上停留数日。” “你说谎。壬甲龟壳这么神秘的东西,你怎么能得到?说,你是不是东方魄派来套取龟壳打开的秘密的。哼,死心吧。我墨天亦是绝对不会说出它的秘密的。”此刻凌楚瑜才恍然,原来对面的神秘人,竟是世上知晓如何打开壬甲龟壳的高人。难怪东方魄将他关押于此,而且一关就是十五年。看来二十多年前破了苍云教后,东方魄知道“玄清游炁”尚不完整,其余皆藏于龟壳之内,便派人四处打探这东西所在,不仅如此,还抓了能打开此东西的人,可谓智谋深远。 凌楚瑜道:“前辈,您要怎么才相信我所言非虚?”那人道:“让我相信你也可以,你说你曾打开壬甲龟壳,你能说出是如何打开的,我便信你。”凌楚瑜笑道:“前辈果然心思缜密,想从我方才所说的话中寻得破绽,想看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前辈,既然我能说出秘密,自然不会骗人,但我也担心,担心是前辈故意套我的话。” “你居然敢怀疑我是东方魄那狗东西的探子?”那人忽然厉声,显然是发怒。凌楚瑜道:“前辈既然能怀疑我,我自然也防着一手。大家别五十步笑百步。”他也担心这人有可能是上官飞派来人,故而留了一个心眼。 那人哼了一声,道:“既然你我都不信任,何必再谈?”凌楚瑜反问道:“是前辈先不信我,我才有此一问。” 牢内沉寂,那人忽道:“上次你中了幻术,差点就死了,如果真是东方魄的探子,这种苦肉计对我没用。”凌楚瑜惊道:“原来上次是前辈传我心法,救我一命。”那人道:“我看你快死了,才出言相救。然后不做声,若你再多说几句,便可知你是探子无疑。好吧,既然你说龟壳是你无意中得到的,那藏龟壳的地方只有一个,便是历代教主的自省室,我可有说错。” 这自省室是历代教主口口相传的,教中其他人均不知其所在,他也只是说给贞娘听,不禁提防起来,道:“你怎么知道?那密室是最高机密。”那人道:“那你可知我墨家世代服侍百里一族,那个自省室和壬甲龟壳,便是出自我墨家之手。” “什么!”凌楚瑜头皮发麻,原来对面关着的,竟是苍云教的墨家一脉。 第十章 非攻墨门技无双(中) 那人颇有得色,道:“嘿嘿,臭小子,你别这样大惊小怪的。虽然我们墨家现在渐渐鲜为人知,但曾经也辉煌一时。好了,轮到你了,说说你是怎么打开壬甲龟壳的吧。” 他言语中透着些许期待,这反倒让凌楚瑜疑惑,寻思道:“若他是东方家派来套我话的人,岂不是糟了。不成,我得小心才是。”这秘密极为重要,不能轻易泄露,当即道:“既然鲜为人知,我又如何知道前辈您身份是真是假。万一您用一个不存在的人诓我,吃亏的反倒是我了。” 那人一听,叫喊道:“混小子,你竟敢耍我。”凌楚瑜道:“前辈这话从何说起。这自省室既然您会知道,当然其他人也会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密。”那人忙道:“这自省室是我墨家代代相传的秘密。苍云教以天下拯救苍生为己任,每当国乱民苦,教主则会亲率教众下山,若有不测,这自省室的秘密岂不断绝。我墨家自先祖开始,就一直守护这个秘密。虽然这个自省室只是历代教主的自传铭,但里面是苍云教的传承,比任何东西都尤为重要。那些名门正派只知我教的武功,争来抢去,却不知我教高洁骨气,枉为侠义二字。” 他说得义正言辞,凌楚瑜想起自己也曾亲手篆刻,不由心口一热,道:“前辈,是小子见识浅陋,误会你了。”墨子亦忽笑道:“你既然能机缘巧合进入我教绝密之地,定是一个缘分。不过你却能打开壬甲龟壳,这却让我万万没想到。你且说说,这龟壳的秘密是什么,我专研这么多年,也是毫无头绪。” 凌楚瑜奇道:“前辈,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这可是您家亲手做的,没人比你更加了解这个东西吧。”那人干咳几声,颇为尴尬道:“这个······是这样子的。我呢,和爷爷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专研机关巧术,而我则酷爱攻城器械,所以嘛······嘿嘿!” 贞娘曾言,墨家的机关术已经失传大半,留下了的也只有少许机关术,当年墨涵能凭借这微末机关术造出“壬甲龟壳”这精巧东西,可见墨家机械技术的造诣之高。凌楚瑜道:“这机关术不是相通的吗?您既然在攻城器械上研究深透,那这小小的机关又奈何得了您?” 岂知那人道:“哎呀,你不知道。别小看这小小的壬甲龟壳,它乃我墨家机关术精要所在,是衡量一个人能不能研习机关术的敲门砖。当年墨家三分家,各成一家,活跃于战国后期,所主张的也自然不一样。小子,你可知我墨家的三大门派?” 凌楚瑜摇摇头,道:“还望前辈赐教。”那人道:“自从老墨子墨翟死后,墨家三分,一为邓陵子的楚墨,二为相夫子的齐墨,三为相里勤的秦墨。这三家虽是同出一脉,却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 “邓陵子的楚墨,多是以游侠身份到处行义,他们反对各国的战争,对守城器械十分熟络,可以说是将墨家非攻兼爱理念发展的人。小子,你可知晓我墨家祖先与公输家之间的一场对弈?” 这战国时期的两大机关术大家的精彩对决,怎会没有耳闻。凌楚瑜点头道:“当时楚国要攻打宋国,鲁班为楚国特地设计制造了一种云梯,准备攻城之用。墨子得到这个消息,急忙赶到楚国去劝阻。但楚王不同意,墨子便说,我其实早就有了守城之法。楚王不信,墨子便解下衣带,围作城墙,用木片作为武器,让鲁班同他分别代表攻守两方进行表演。鲁班多次使用不同方法攻城,多次都被墨子挡住了。鲁班攻城的器械已经使尽,而墨子守城计策还绰绰有余。后来鲁班还想谏言杀了墨子,可墨子说来之前早就将守城计策交予弟子。这样楚王才放弃伐宋。”那人道:“不错,墨子他老人家心怀天下,而楚墨一派也延续墨子理念,周游列国,阻止无义的战争。” 凌楚瑜道:“春秋无义战,墨家的非攻兼爱,不知挽救多少性命。”那人赞同道:“不错,我墨家在春秋战国可有浓重一笔。不仅有行动派,还有思想一派,以传播我墨家兼爱思想,那便是齐墨。当年齐国稷下学宫名动天下,容纳诸子百家,而相夫子的齐墨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天下学子可以不学它家之言,但绝非不可不学墨家;即便是他们身为一家之代表,但也绝不会不看墨家。在一定程度上,将墨家思想推广。后来诸多纵横、说客都受我墨家学说影响,游说列国,止戈止战。例如鲁仲连、唐雎之先辈风流。至于最后一派……” 凌楚瑜笑道:“这秦墨据说是重科技研究,最为务实一派。当时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废除贵族制度,以军功夺爵位,故而人人勤农好战,国力为七国最强。而墨家的思想,秦国也最为符合,故而他们相助秦国一统天下。那以晚辈愚见,前辈一定是邓凌子的楚墨一派了?” 那人却咂了一下嘴,道:“你怎么知道?”凌楚瑜笑道:“这苍云教是拯救天下苍生,盛世修道,乱世救民,不正符合楚墨非攻兼爱的思想吗?”那人道:“不错,你小子眼光不赖。不过自从秦一统后,历代皇帝惧怕墨家力量,多方打压,早就元气大伤,后来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是将墨家力量销毁殆尽。在这时期,我们墨家机关术诸多已失传,只剩下一些建筑精巧的技艺,那些攻城守城的战争器械失传大半。我就是不忍墨家机关术失传,才一心研究此道。”说道这里,他不禁叹了叹气。 凌楚瑜佩服道:“前辈有如此大志,晚辈汗颜。”那人道:“对了,这壬甲龟壳秘密你一字未说,反倒是让我说出这么多来。你这个混小子,占尽便宜了,今天非得将它的秘密说出来不可。”凌楚瑜听他这么一说,便已经是信了八九分,道:“前辈可知那龟壳为何称为壬甲龟壳?” 对面登时沉默,良久,那人叫咧咧道:“不知道,知道我还问你?”凌楚瑜苦笑不得,只好说道:“这壬乃天干之一,壬甲便是日元下的甲壬,指的是日支里的藏干……”那人忽然打断,道:“不是说机关术吗?怎么又扯到奇门遁甲去了。”凌楚瑜道:“这壬甲龟壳乃以墨家机关术配合奇门遁甲而成的,乃机关术中最为深奥的机关,这其中关键不在机关术造诣多深,而是对壬甲二字的理解。” “先等等,你说的太过玄乎,我难以理解,我过去找你,你再仔细跟我说。” 凌楚瑜哭笑不得,道:“前辈您真会开玩笑。我们被关在牢中,您又怎么······”忽然门嘎吱一响,他身处的牢房的那扇门忽然推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凌楚瑜定睛瞧去,来人年纪越五十来岁,蓬头垢面,那细长的胳膊下,是一条奇形怪状的木条。 “您是墨前辈?”凌楚瑜有些不敢相信。那人点点头,瞧见凌楚瑜被铁钩传过的琵琶骨,有些幸灾乐祸道:“哟,小子,你可比我惨多了。我被关在这里十多年,还没被用过如此大刑。”凌楚瑜立马说道:“前辈,其他的我们以后再细聊,可否先告诉我,您是怎么打开牢门的?”墨子亦嘴角一扬,说道:“这种烂锁能拦得住我?我可是墨家后人,瞧见我手上这个木棍了没?”他将手中木棍举了起来,越三寸左右,上面歪歪扭扭的几根旁支,倒像一把钥匙。 “这是您自制钥匙?”凌楚瑜从未见过如此奇形怪状的钥匙,况且这铜锁内部结构复杂,这木棍如此细小,难道不会在开锁时候崩断在里面。墨子亦展示得意之作品,道:“这是我研究出来的钥匙。别看它是木棍,这里面暗藏机括,普天之下的锁都能轻而易举打开。”凌楚瑜道:“前辈,请恕晚辈不明,既然这能开天下所有锁,为何您还会被困在这里?”墨子亦不快道:“小子你真笨。我是机关大师,又不会武功,出了大门又能逃去哪里?真不明白,以你的智商,竟能解开龟壳秘密,不能理解。”他频频摇头,眼含质疑。 他坐到凌楚瑜身旁,仔细大量,又瞧了瞧手指,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凌楚瑜不明其意,道:“前辈可惜什么?”墨子亦道:“可惜你这双学机关的手,就这样被打穿,岂不可惜。不过这药能让你恢复如初,倒也是不幸中万幸。”凌楚瑜道:“前辈说笑了,这机关之数晚辈不曾学过。”墨子亦摇头道:“机关之术在于天分,心灵手巧听说过吗,这也是天生的。你这双手修长灵活,是天生学机关术的料,你又能解开壬甲龟壳,天赋定然不错。可惜的是,如今世上仅存的机关术是少之又少······”他眉宇间愁容不断,显然是极为可惜,道:“别说这个了,你快说说这壬甲之秘。” 凌楚瑜瞧他心切样子,笑道:“前辈可知这龟壳加热后会有什么?”墨子亦点头道:“那壬甲龟壳本没有间隙,经火一烤,触发里面机关,会露出些许缝隙。由于这缝隙极为细小,犹如裂纹,所以像天然而成,殊不知这是我墨家机关精巧细致所在。” 他说起机关术,神采奕奕,凌楚瑜道:“这龟壳自古便是占卜之器物,前辈知道是为何?”墨子亦除了机关术,对其他一概不感兴趣,道:“不知,不知。我知道那些捞子东西干嘛?”凌楚瑜道:“古人以火烤之,裂纹出现。龟壳上圆下方,是为天圆地方,上边一块块纹路并非好看,而是内藏玄机。龟甲中正上方三块甲,代表天地人三才,前后又各有一块,是为五行,绕三才下的十片龟甲,象征十天干,绕十干甲有二十四块小甲,对应二十四节气,多出一点,意为润月;腹甲十二块,对应十二地支,而背腹甲五十块,契合大衍之数。先辈您看,龟甲形合天地之象,暗含天地之数······” 墨子亦急忙打住,道:“小子,给我说人话。”凌楚瑜笑道:“您看,连前辈您这么博学多才,都听得一塌糊涂,更何况其他人。其实造出这龟壳的前辈正是想利用这种心理,让人觉得十分复杂,一头专研这周易术数之中,结果只会越走越偏。” 这“壬甲龟壳”以壬甲为名,普通人定是不能理解,而那些略懂或是专研此道的人也定会痴迷奇门遁甲。这世间最高明的机关术不在术,而在人心。它会利用一些因素将人思维引导去其他地方,沉迷其中,这才是最高明的机关术。 墨子亦也同意道:“爷爷的机关术造诣颇高,当初他造出这个东西,我也是因为对壬甲不解其意,才不能解开。那以你之见,这如何能解?”凌楚瑜道:“其实不难。关键在两点。其一就是这裂纹是必须用火烤才会出现,很多人拿到它,视若珍宝,爱惜还来不及,又岂会损伤。”墨子亦点点头,这乃人之心理,忽道:“你意思是关键在这些甲片上。” 他虽不专研机关术,但一通百通,很快就想到关键。凌楚瑜道:“不错。这些甲片遇火而现,可见机关就在这些甲片上。所以我猜想应该是某块或者几块甲片就是机关所在。”墨子亦略作沉思,道:“若是这样,倒是简单了,只要读懂壬甲是何意,便能知道机关所在。” 凌楚瑜笑道:“前辈果然厉害,我才起个头,您便知道后面了。不错,这龟壳关键就在壬甲二字,这便是第二个难点。”他顿了顿,笑道:“其实也不难。这壬甲其实是地支藏干。这地支藏干乃相生相克。龟栖息于水,是为相生;遇火而现,是为死,这一生一死,一水一火,正应对相生相克之道。可惜啊,世人都沉迷于壬甲二字中,以奇门遁甲推演各种局盘,岂知是越算越乱,越走越偏。” 墨子亦沉思嘀咕道:“一生一死,一水一火·······”他忽有所悟,在机关术中,有利用自然力量的机关术,这遇火而产生裂纹正是如此。他忽然惊道:“你的意思是先用火烤,待龟甲出现,这是第一层机关,然后丢入水中,以水之力打开第二层机关。这倒是机关术中极为细微精巧的机关。利用热胀冷缩使得内部机括伸缩,达到移动的目的。不过这种机关需当极为精细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也只有爷爷的巧手做到如此。那最后一层机关呢?” 凌楚瑜道:“壬甲壬甲,最后一步,当然是摁住龟壳上相对应的壬、甲两片龟甲,机关自然就开了。”墨子亦听完,双手张开,直直向后倒,泣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机关设计虽简单,但对人心揣摩却是高出一等。难怪爷爷常说,能破解机关的不是更厉害的机关,而是人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罢竟呵呵笑了起来。 “前辈?”凌楚瑜瞧他有些恍惚,叫道:“前辈,您没事吧。”墨子亦忽然起身,露出喜色,道:“好,我被困在这里十五年,如今心头之疑惑得解,也没有遗憾了。”凌楚瑜道:“前辈被东方家抓来,就是为了解开龟壳秘密。但前辈确实不知,他们不信?”墨子亦道:“他们当然信。我入狱不到一天就坦白了。我就只是一个玩木头机械的,又如何扛得住他们的严刑拷打。”凌楚瑜对他没有丝毫坚定的骨气是苦笑不得,道:“那他们既然信,为何还将前辈困在这里。”墨子亦挠了挠身上的虱子,道:“我毕竟是墨家人,即便是现在不知道,也难保以后会不知道。东方家自然不会放过我,待有朝一日取得龟壳,定会逼我研究出其中秘密。”凌楚瑜心下含怒,这堂堂武林盟主,竟为了一己私欲,将人关押十五年之久,当真可恶至极。 墨子亦忽然道:“小子,今日你解了我的疑惑,也算有缘,要不要跟我学机关术呀。” “晚辈资质愚钝,只怕有负前辈悉心教悔。” “混账,别人想学还来不及,你小子不识好歹,居然推脱,别比我对你用刑。你可知为何你二次进入牢中,都会生出幻觉,几乎走火入魔而亡?”凌楚瑜惊道:“前辈什么意思,难道是·······” 墨子亦冷笑道:“不错。这间牢房正是出自我手笔,名为迷魂阵。” 第十章 非攻墨门技无双(下) “迷魂阵?”凌楚瑜四下瞧去,这牢房四面徒壁,比穷人家还干净,道:“这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阵?” 墨子亦冷笑道:“我墨家机举世无双,岂是你能瞧破的。”凌楚瑜道:“前辈别骗我了,我虽不才,但是也绝不是傻子。”墨子亦知道他不信,反问道:“那你之前产生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把凌楚瑜问住了,两次莫名其妙地幻觉,仿佛有人对自己施展迷魂术一般,虽没有庄煜冰那般诡谲多变,但能悄悄潜入意识,尤其是对意志薄弱、伤势严重之人效果显着,道:“我不信!” 这话一出,已是信了几分。墨子亦咧嘴一笑,道:“小子,跟你说也无妨。我们墨家机关有明暗之分,这迷魂阵便是暗的一路子。” 凌楚瑜奇道:“这还有机关明暗之分?我还以为是陷进之类的呢。”墨子亦摇摇头,道:“这些只是粗浅的入门功夫,真正的阴暗机关术,乃驾驭人心,迷人心智。” 这种机关闻所未闻,凌楚瑜道:“前辈,即便是有,但是这牢房四面都是墙,又如何乱人心神?”墨子亦嘿嘿道:“这房间看似平平无奇,里面藏的东西可多了。你看那古往今来的帝王贵胄的大墓,有人进去了就出不来,这便是机关巧术的厉害。” 凌楚瑜道:“这墓穴自然是危机四伏,但大多都是机关陷进,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墨子亦道:“这些都是小机关。能让人生出幻觉,迷失在里面,这才是真的高明。这间牢房就是如此。”凌楚瑜略为迟疑,道:“前辈,要说古墓里有这些我倒是信,但眼下就上下左右四面墙外加一扇门,又如何能让人生出幻觉?” “风水幻术!”墨子亦道:“这是我墨家独门绝技,以风水秘术配合机关,能旁人身处其中而不自知,渐受控制。”虽说得振振有词,但凌楚瑜定是不会相信。 墨子亦瞧他神情,道:“看来你不信。”凌楚瑜道:“不是不信。只是眼下让我如何相信?”墨子亦道:“我问你,你既然能寻得自省室所在,那你就没发觉那里有何奥妙?” 这自省室前的山洞,凌楚瑜岂会不知。他便是在那里悟出“玄清游炁”,猛然炸醒,曾记得苍云创教之祖百里毅提过,这一处乃整个秦岭灵气聚集之所在,后来令匠人将其打造,使得灵气内藏,生生不息,人在其中修道练武,事半功倍。苍云教多少威震武林的武功,都是在此诞生,凌楚瑜咋舌道:“难道当初打造山洞之人,就是……”墨子亦点头道:“不错,那正是我的先祖。” 墨子亦与他一起靠在墙上,道:“这既然有灵气汇聚之地,那也有煞气凝结之所。东方家风水固然好,但凡风水宝地,有龙眼就会有鬼穴,实乃一阴一阳也。这牢房所在便是鬼穴。” 凌楚瑜道:“我还以为风水宝地是完美无缺的。这样不会影响风水吗?”墨子亦笑道:“世上哪有完美之事,只有去追求完美的人。只要懂得趋吉避凶,这一点瑕疵就能掩盖过去。但这里不一样,是将危险放大数倍,作为一个凶煞之地。在你进来之前,可是死了好些人。” 凌楚瑜听得胆战心惊,四下看去,并无异样,道:“前辈,这迷魂阵真的这样厉害?”墨子亦阴笑道:“怕了是不?那这样,你跟我学机关术,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阵法迷惑,如何?”凌楚瑜苦笑道:“前辈为何执意让晚辈学习机关术。我此番入狱,生死未卜,只怕枉费前辈心思。”说罢又是一叹。 那墨子亦嘶了一声,道:“也是!你二次进宫,也是稀奇,再看你这副惨相,想来是命不久矣!”说罢缓缓起身,径直离去。 “前辈,再聊会,聊会您的这个迷魂阵?” 墨子亦喟然长叹,没有回答,离开后还不忘锁门。 从此,他就未再说过一句话。 一夜,皓月当空,从牢房细小的窗户透入一丝月光。凌楚瑜琵琶骨被铁链拴再墙上,难以转身,只能瞧着地上的月光,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此时要有酒,那该有多好。”他入牢已有十来天,上官飞的手段他太清楚了,定会谋划一个巨大计划,越是想越是觉得煎熬。 他拿起水壶,照旧喝了一口,嘴巴淡无滋味,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无名火,狠狠地将水壶摔了过去。 “咣当”一声,那仿制唐朝白瓷的廉价水壶碎了一地,水流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如一汤亮泉。 凌楚瑜发泄后,自知可能会受这牢房影响,渐渐静下心来。墨子亦传授的运功法门能让人灵台清明,确实是一门静心的方法。 运行三周后,凌楚瑜心情渐平,睁开眼睛,月光所照之处,亮如明镜,是刚才水沉积后反射月光所致,心忖:“这里竟有一个处凹地,平日真看不出来。”他本是随口一说,却忽然发现那凹地左右还有些许小凹坑,平日里看不出,只有水进入这些凹坑后方能看得清楚。 凌楚瑜有些好奇,这牢房虽不是大院前门那样整齐,但为了防止犯人挖地遁走,四周都是用巨大石块堆砌而成,像地面有如此多的坑坑洼洼,极不正常。凌楚瑜略做思量,缓缓伸手摸向身前地砖,忽然发现地上有细微的上下浮动,绝非平整。 这石料即便是切割不平,但也不至于如此缓缓起伏,若不是亲手摸,光靠眼睛是绝对看不出来。凌楚瑜微微皱眉,沉吟着:“难道是工匠疏忽了?这可是给堂堂东方家做事,如此粗心,是不要命了吗。再说了,若只是石块不平,也只会是斜上或者是斜下,岂会如此高低起伏,而且做工如此精细,根本难以察觉。”想到这里,凌楚瑜抬头看看四周,因为之前岳阳曾让看门老头点起牢房内的壁灯,后来就一直留着,凌楚瑜朝着左上方的壁灯看去,只见灯火下的墙壁有些明暗不一。 他曾经在自省室内凿壁刻字,为了检验石板是不是平整,只需那灯一照,顺着光一瞧,只要有凹凸不平,光线就会受阻,就一清二楚。眼下虽隔着远,看不清光线是否笔直,但墙壁上的暗点,就说明这面墙不平整。 他再往四处瞧瞧,接着灯火才发现整个牢房都隐藏着凹凸不平的地方。这可不是堂堂东方家的东西。 心跳越发快速,登时觉得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生出一张张怪脸,渐渐化成一股烟,朝着自己缓缓逼来。凌楚瑜兀自心肝俱裂,心下急忙闭眼运功,好一会才逼退这些幻觉。 他重重喘息,想起墨子亦所说的话来,似乎明白了一些,原来这些幻觉都是由于四周这些凹凸不平的东西引起的,虽不明其意,但确实如此。 凌楚瑜想起他所说的风水秘术,疑惑道:“这些和风水又有什么关系?”当即喊道:“前辈,墨前辈,你所说的迷魂阵,是不是跟墙壁上那些凹凸有关?” 对面没有做声,忽然传来牢门打开的声音,墨子亦疾步跑上前来,道:“你看出来?果然是天生的料。”凌楚瑜苦笑不得,问道:“前辈,这些凹凸感为何能扰乱人心?” 墨子亦道:“你若肯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凌楚瑜道:“前辈,不是我不肯学,是我命不久矣,您说您花费心思教我,隔天我就人头落地,不是白费您的力气吗。”墨子亦道:“唉,真是造化弄人。本以为能找到一个传人,将我墨家机关传承下来,却不知……算了。” 沉默良久,墨子亦道:“小子,之前听你说,苍云教换了教主,百里一族虽能延续,但自省室的秘密就这样泯灭,实在可惜。我这辈子都不能出去,你或许还有希望。我教你一些开锁的方法,以你的武功,或许有用。”听他诚恳,凌楚瑜也不好再拒绝,即便是九死一生,也要拼一拼运气,道:“请前辈指点。” 接下来的几日,墨子亦将世间各类锁详细说了一遍,又教了他各种破解方法,钥匙的制作方法,凌楚瑜上手极快,连墨子亦都说,这是他见过学得最快的人了。 一夜,凌楚瑜用棍子和头发绑在一起,棍头前方用头发绕成一个圆圈,往身后的锁孔缓缓套了进去。墨子亦在旁说道:“这以发丝开锁最讲究细致,对动静的把握要十分敏感,你双手灵敏,头发丝碰到都能觉察出来,这便是老天爷赏饭吃。”凌楚瑜被他说得无法集中精力,苦笑不得道:“前辈,您意思是我这是天生做贼的料吗?”墨子亦道:“没出息,手指敏感就能做许多复杂精细的机关,别把格局说得这么低。专心开锁,你只要打开了,往后天下任何锁都难不住你。”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细细地转动木棍,探查锁孔里的机括铜片,倘若头发碰到机括,便用一细小枝探进去,抵住机括,再缓缓退出一分,继续旋转木棍。如此这般,探查锁内所有机括簧片,再用一根相对大些的木棍插进去,抵紧所有小木棍,轻轻右转,答地一声,锁就打开了。墨子亦露出笑容,道:“小子,你可以出师了。” 凌楚瑜这才喘息几口气,道:“哎呀,这实际操作起来就是难。”墨子亦道:“不错了,这样的条件用两刻钟,已经是神了。” 这不知不觉就两刻钟了,凌楚瑜似乎花费了过多心力,差点瘫坐在地上,道:“前辈,刚才我集中精力开锁,分不得神,若此时这诡异房间迷惑我,那我不是惨了?”墨子亦拍着胸脯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凌楚瑜奇怪道:“为何?我们都是身处于这个牢房中,为何前辈如此笃定不会受到影响?” 墨子亦嘿嘿一笑,道:“你小子想知道其中奥秘?这也不难,你也知道这个牢房是用我墨家机关术配合风水秘术而成,这关键就在风水上。但是好的风水,只要不是大改,都不会影响其行气运脉。可不好的风水就不一样,只需要一点点改动,就能将全部煞气汇聚,成为极凶之地。” 凌楚瑜道:“这些改动就是这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墨子亦点头道:“不错。我墨家先族曾经为了活命,替朝廷盗墓,目的是破解墓中机关。岂知下去了才知道,凡大墓者,机关为下,攻心为上,许多人不是死在那些陷进上,而是被迷惑心神,暴毙而亡。” 凌楚瑜听得极为瘆人,问道:“这是什么机关?”墨子亦道:“这些东西看起来很玄乎,但究其原理,却是无趣。那些造墓的高人就是利用墓穴中鬼穴,施加一些手段,迷乱人的心智。其实这个方法也不是什么秘密,蜀汉的诸葛孔明就用过这种方法,小子你可知?” “白帝城外的八卦阵?”凌楚瑜脱口而出。墨子亦点头笑道:“聪明。当时刘备夷陵之战,被陆逊火烧连营,仓皇逃回白帝城,而在白帝城外,诸葛孔明布下十万精兵以拒东吴,而这十万精兵,就是那八卦阵。” 凌楚瑜道:“相传陆逊可是差点死在这阵中,多亏了诸葛亮的岳父带他出阵,才幸免于难。”墨子亦道:“这八卦阵就是一堆石头堆成的阵法,就差点要了陆逊的命,这便是奇门遁甲风水秘术的奥妙。” 凌楚瑜打趣道:“那之前前辈又说不懂壬甲,这不是拿我开涮?”墨子亦却摇头道:“我是真不知道。”凌楚瑜道:“那您是如何布下这个阵的?” 墨子亦叹气道:“我对这玄学着实头疼,但我有现成的模板,照搬全抄就是了。你可别小看这些凹凸不平的地方,若将他们连起来,会对人的视觉有些许影响,扰乱这里风水,人待久了自然会受影响。”凌楚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前辈,这既然跟风水有关,那这些起伏也是有讲究的了。”墨子亦道:“这个自然。要跟八门、八卦、九宫这些乱七八糟相契合,影响整个布局,从而扰乱风水,我也一时半会道不明白。” 凌楚瑜知道他对奇门遁甲头疼,道:“前辈,那您是怎么避开风水侵扰的?”墨子亦答道:“这简单。两个法子,一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心法口诀,能安定心神,就是我之前念给你听的,还是就是找到全局中最安全的一个点,待在那里,只要不出这个点,保你什么事没有。瞧见没,我所占据的这个点便是破军,乃破这个阵关键所在,只要有人在这里,这个迷魂阵就无法运转,你我就没事。” 凌楚瑜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还有如此深奥的学问在里面,不由的佩服道:“您先祖真是厉害,居然能创造如此神奇的机关术。”墨子亦道:“这还不是被逼的。我先祖被迫盗墓,为了生计逼出来的。若是没能挖到宝贝,自己就得死。”凌楚瑜不禁打抱不平道:“这是谁这么无耻,居然挖人坟墓盗取宝贝。”墨子亦冷冷道:“说出来吓死你,就是那魏王曹操。摸金校尉听过吧,我先祖就是这盗墓的官。” “什么!曹操……摸金校尉……”凌楚瑜下巴快掉到地上,头皮发麻,急忙问道:“前辈,那后来呢?”墨子亦道:“后来就是三国归了晋,我先祖也逃了出来,后来为了躲避追杀,入了苍云教。” “佩服!”凌楚瑜道:“您墨家可是待在苍云近千年啊。”墨子亦道:“可不是,要说苍云教最长久的血脉,正是百里和我墨家一脉了。可惜了,二十年前苍云被破,我虽逃了出来,又被东方家抓了,一关就是十五年。小子其实我感谢你,替我杀了朱格,当初那厮为了逼我出现,杀我妻儿,手段之狠,令人发指。我被他关在这里,又因为我略懂机关,其实这个整个牢房都是由我监督造成的。当时我想着跟东方家开个玩笑,偷偷将这牢房改成凶煞之地,果不其然,他们多番派人进来,试探我口风,最后被这个迷魂阵迷得自寻短见,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他们再也不敢再派人,直到你小子来了。” 凌楚瑜道:“那前辈为何知道我不是探子?”墨子亦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这么多年了,也不想再杀人了,当时动了恻隐之心,就饶你一命,这或许也是天意。” 此时长夜已过,窗口微微透出光,墨子亦起身道:“小子,你开锁已经学会了,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你造化了。”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凌楚瑜一跪一磕头,道:“多谢前辈,此恩铭记。” 第十一章 芒砀聚众妖魔怪(上) 一连好几天,墨子亦再也没有出过声音,仿佛销声匿迹般,凌楚瑜叫了几次,没有回应,后来也就渐渐放弃。 一夜,看牢老头送来饭菜,有鸡有鱼有汤,还备了一壶酒,笑嘻嘻道:“小子,今晚给你改善伙食,好好吃。”看着他幸灾乐祸的笑容,凌楚瑜扯下一只油鸡腿,淡淡道:“明天要上路了吗?”老头点头道:“正是。东方盟主广发英雄帖子,于明日在芒砀山将你示众。” 凌楚瑜似乎没有特别惊讶,咬了一口鸡腿,道:“示众?我凌楚瑜面子可真大,能让天下英雄共同伐之,是否能名流千古。”老头忽然拉长了脸,道:“呸,你这个恶贼,作恶多端,还想流芳百世,我看是遗臭万年才是。”凌楚瑜并没有理会他,悠哉吃着鸡腿,待腹中半饱,喝下半壶烈酒,这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老头瞧他吃得津津有味,咽了咽口水,道:“小子,挺懂吃。数月来你荤腥不碰,一下子大鱼大肉在你眼前,若狼吞虎咽,定不懂滋味。你先吃半饱,再喝酒,这才是酒肉该有的滋味。这最后一顿了,吃饱了上路好过做饿死鬼。只可惜了·······” 他欲言又止,凌楚瑜道:“可惜什么?”老头笑道:“没什么。大家都是江湖中人,生死在一念之间,早就看淡了。二十多年前,我也随东方家出战魔教,我爹就是死在魔教手中,他的尸体是我亲手送葬。我爹虽早死,好歹有我给他送终,也算死得其所,可你就不一样了,年纪轻轻,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说得没有半分悲伤,而是冷漠和仇视。 听他这么一说,凌楚瑜心神不宁,忽道:“你什么意思?”老头阴笑道:“算了,看在你命不久矣的份上,实话跟你说了。这次对你的公开处置,天下英雄皆不知,你凌家也自然不知。倒时候你爹凌柏川看着你被处死,那心情又会如何?” 凌楚瑜脸色登变,怒喝道:“你说什么?”他弹地而起,就要往前扑去,老头急退几步,笑容甚是得意。凌楚瑜忘了琵琶骨上的铁链,刚往前几步,尖钩扯动,肩胛骨肉撕裂难忍,疼得泪水直流,扑咚跪倒在地。老头笑道:“别冲动。这穿了琵琶骨,滋味可不好受。”凌楚瑜双眼含恨,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是什么意思?” 老头故作神秘,笑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好好享用这顿饭,明天可有你受的。”说罢假装转身离开,凌楚瑜急忙喝道:“东方魄杀我一人竟还嫌不够,居然要对我凌家下手。”倘若明日东方魄将自己杀死,那凌柏川定要拼死相救,到时候东方魄便可趁势消灭凌家,这手段心机,让人不寒而栗。 老头回过身来,恶狠狠道:“现如今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了?你这魔教奸细,当初在苍云山就通风报信,害得远征无功而返。我的大仇未报,若不是明日要留你性命,我即便是死,也会将你杀死在着牢中。”说罢疾步上前,抬脚踢到饭食,悻悻说道:“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吃这顿断头饭。算了,明日你就要死了,我也做个好人。”说罢扭头就走。 凌楚瑜将酒一饮而尽,气喘吁吁,心觉此计之毒,令人毛骨悚然,若真如老头所言,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明天的变故。他怒吼一声,气血攻心,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待他醒来时,已不知时辰,旁边有一件长衫,端起来细看,有些眼熟,竟是墨子亦身上的那件长衫。出师赠袍,是墨家规矩,意欲传承,凌楚瑜自知命无多日,墨子亦还慷慨相赠,心口发热,不禁泪水一流,朝着对面墙壁磕了三个响头,将长衫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不久,那看牢老头便领着三人而来。为首正是莫山庭,他身后跟着两名大汉,二人手里各拿半副铁枷。 “凌少侠,该走了!”莫山庭口中称他“少侠”,这嘲讽之意十足。凌楚瑜回头看了看窗外,黑呼一片,道:“天还没亮哩!”莫山庭笑道:“这去芒砀山尚有一段路,自然要早些。”说罢朝身两名大汉示意,取下铁链,再给他带上铁枷。 这铁枷黑中透紫,越有三四十斤重,上方机关锁复杂,凌楚瑜一瞧便知是公输家的千机锁。莫山庭道:“这锁仙枷一旦锁上,神仙难逃。凌少侠请吧。”凌楚瑜缓缓起身,随三人走了。 出了地牢,夤夜重重,四周寂静无声,他被押上马车,沉寂而行。 凌楚瑜一人在马车内,神色黯然,马车摇晃,又被这重枷压肩锁脖,头昏难受,渐渐昏睡。期间噩梦频频,惊醒数次,但见窗外渐亮,却不知时辰。 不知多久,马车摇晃激烈,似乎在行往山路,又闻人声渐渐鼎沸,细听之下,都是些江湖人谈及江湖事,心想是已快近芒砀山了。行不多时,马车忽停,有人掀开车帷,冷冰冰道:“下来。”凌楚瑜探出头,此时日挂当空,四周树林抱着一个百丈草坪,那草坪竟如血般鲜红,看去有些吓人,居中矗着一座木台,木台四周旌旗林立,台下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人头晃晃,声音鼎沸。 下了马车,他头被麻袋罩住,在二名大汉的指引下而行。凌楚瑜虽不能视物,但双脚踏着楼梯而上,便知自己这是上到台上。忽然一停,台下一片唏嘘,隐约听到有人说:“这是谁,为何身带枷锁?” 议论之声越来越大,忽然有人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凌楚瑜认得此声音,正是东方魄也。 “盟主!”台下齐声一喝,响彻百里。 东方魄道:“此番辛苦大家前来这芒砀山,多有辛劳。”有人喊道:“盟主有令,天下无人不从。况且盟主今次是在这芒砀山召开除贼大会,我等身为武林同道,哪有不来之理,这区区几里山路,不值一提。”群雄应声一片,甚是激昂。 这时又有人说道:“这芒砀山乃汉高祖斩蛇起义之地,咱们脚下这片红草,据说就是当年白蟒血色所染。如今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召开除贼大会,这贼人是蟒,而盟主便是刘邦,盟主除贼,正是为天下除害矣。”他这话说得群雄激奋,有些人叫喊声最为洪亮,忘乎所以然来。 东方魄见状,手臂轻抬,台下顿时寂然,沉声道:“诸位英雄,如今江湖蒙难,多有奸人残害咱们同道中人,在下身为盟主,未能替中原武林尽力,扫除威胁,自当有责有愧,本无颜面对大家……”台下诸多英豪都知他意,魔教卷土重来,苍云山一战死伤不少,都是在场同袍或者兄弟,听了这话,尽是热血沸腾,义愤填膺,纷纷喊道:“魔教作恶多端,咱们定当齐心协力,铲草除根,还中原一个太平。”“此此除贼大会,就是要大伙儿上下一心,共除魔教。”“盟主终于下定决心歼灭魔教,实乃我中原之福。” 忽有人说道:“盟主,如今魔教韬光养晦,不断壮大,又有天堑屏障,欧阳家主曾攻陷多日,也才堪堪突破第一道,不知盟主有何良策?”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萧正楠,他丝毫不惧这场面,道:“还有,若举中原之力,敢问如何进兵,粮草武器又从何而来?” 他说得极为郑重,倒不是有意为难,群雄大都只图一时痛快,哪想到这许多细枝末节,经这么一说,顿时面面相觑,大感泄气。一些以东方家马首是瞻的人以为他是有意刁难,纷纷反驳道:“盟主手眼通天,这些问题自当胸有良策。”“既然盟主召开这除贼大会,自然是万事俱备了,只是不宜在大庭广众下宣布。”“这军需人马之事乃机密,萧正楠你才几斤几两,也配听得?” 萧正楠被众人这么一说,不禁脸红,幽幽说道:“事关重大,又关系诸位英雄,自然多嘴一问。既然盟主已胸有成竹,我等听候调遣便是。”说罢退了回去。 东方魄虽有些恼怒,但他说话也不无道理,若不能统筹安排,只怕到时候会有人质疑自己能力,毕竟有一个雄才大略的欧阳靖在前,难免会被人计较。他微抬手,让众人安静,朗声道:“诸位英雄放心,魔教自从死灰复燃后,我便在多方筹备,这粮草武器,我已派人置办,不出一月,便有足够的钱两,足够在座各位英雄讨伐魔教之用,还请放心。”群雄听他之言,皆放下心来,齐声欢呼。 “今日在此召开除贼大会,一来是与诸位缔约盟约,齐心伐恶,二来嘛,既然是除贼大会,那自然是要杀一个十恶不赦的贼人,祭我联盟旗帜,也为在场各位英雄壮行。” 此话一出,有人觉得奇怪,有人觉得颇为有趣,自古结盟出征前,大伙都是歃血为盟,这杀贼立威,甚为豪气,群雄纷纷激动万分,吼声震惊数里。 “那敢问盟主,这杀贼杀的是哪一位?”话虽如此,但群雄早就瞧见台上一角有一头蒙布袋,身带枷锁之人,他肩胛被铁钩穿透,能享受如此酷刑,定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东方魄笑了笑,却道:“这天下恶人多如牛毛,大伙且说说,杀哪个恶贼能扬我正道之威?” 语毕,台下登时沸声一片。有人说道:“那自然是魔教匪首高时。他将魔教重拾复生,是罪魁祸首,誓要将他千刀万剐,已泄心头之恨。”“要说杀我同道最多之人,当属魔教八散仙的冯易烟,他手握魔教教众,一线峡杀我正道同伴无数,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祭奠死去的兄弟。”“是那余秋白,欺凌女子,天地不容。”众人各执一词,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可当。 东方魄见众人怒气均被燃起,这才说道:“大家所说,各有道理,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辈,定当除之,只是当今有一恶,不得不先除之。”有人问了,“那以盟主之见,如今何人当得这最恶之名?”东方魄正色道:“大家口中之恶人,皆为我正道之敌,但眼下有一人,比起这些人来,可谓不遑多让。”群雄纷纷追问道:“盟主,这人是谁?”东方魄指着台角的凌楚瑜,道:“此人勾结魔教,欧阳家主出征魔教失败,也是此人暗中作祟。他以吸功大法危害江湖,杀人如麻,大家且说,若留此人,岂不是让更多人无故丧命?” 群雄一听,已是猜了出来,皆是又惊又喜,有人高声说道:“难道此人便是凌楚瑜这个恶贼?”东方魄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贼。”他朝看守大汉点头,那人将麻袋摘下,露出真容。在场许多人都见过这个饱受争议的人,登时千百目光聚到他一身,叫骂声一片,石子尽朝这他而来。 凌楚瑜虽沦为阶下囚,目光却丝毫无惧,抬眼一瞧,台下皆是熟悉之人,四大家族,各门各派,侠客榜,有交情的,有仇的,尽数在列。那些有过照面的,之前还是有礼有笑,口口称“凌少镖头”,如今是换了一副面孔,对他是他是嗤之以鼻,嘴里喊着“恶贼奸人”。他早就习惯这人情冷暖,漠然一笑,甚为孤傲,全然不将群雄放在眼里,这惹得群雄更是激愤,纷纷掏出武器,就要上前一刀刀将其剐了。 凌楚瑜目光四处在搜寻着,忽然在西北一角发现父母,凌纱儿和几个师弟也在,看来凌纱儿并无恙,这才放心。但看见父母脸色苍白,母亲瞧自己这副样子,更是站立不稳,几乎昏厥,全靠父亲搀扶。他是瞧在眼里,心头流血,含泪低头下去。 “诸位稍安勿躁。”东方魄朗声道:“这贼恶行累累,被我二弟和北湖全宁栎大侠合力擒获,如何处置,就交由诸位商议。”人群中的全宁栎听到武林盟主提及自己名字,大吃一惊,他环顾四周,身边投来崇敬目光,登时挺了挺胸脯,沾沾自喜,心想着待料理完此间之事,便是自己夺取帮主之位,心里乐开了花。 “一刀杀了未免太便宜了。”群雄纷纷出主意,“割舌挖目。”“剜心切肺·······”尽是些惨无人道的主意,群雄越说脸色越红,声音也越发大,尽情胡说,好像在比谁的主意更加大快人心,如沸水炸开,一时间难以听清说了些什么。 正当此时,忽然锣鼓之声大作,声势浩大。群雄寻声回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厢缓缓而来。那马是塞外胡马,高大威猛,络头和马缰用的是上好皮料,额配锦云图案当卢,五颜六色的胸带,各种上好丝绸做成的障泥,上绣精美图案,马脚缠着一圈绒坠,马掌也都是金黄色的,踏地如雷。车厢是用上好木料制成,四角挂有精美坠饰,车帷是个精美麒麟刺绣,极具霸气。马车四周皆有武士随行,人高马大,个个身披轻甲,右手执矛,腰配长剑,威风堂堂。每辆马车后,有一扛起壮汉,群雄瞧这旗帜上的字,是用上好金丝绣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书圆润大字:“赢”、“刘”、“杨”、“李”,迎风摇摆,场面之壮,怕是武林盟主也难以比肩。 “麒麟图,这是京兆四大家族的人来了!”人群中忽有人大喊一声,越传越多,群雄如热锅蚂蚁,忽然炸开。在台上的东方魄见状,眉头微皱,心里范疑道:“此次并没有邀请这四家,难道……”然后看向台下欧阳靖,以为是他请这四家而来跟自己作对,殊不知欧阳家这边也颇为慌乱,家主欧阳靖也正向手下打听情况。 “难道他也不知?”东方魄疑心重重,但有客远来,不得不迎,当即朗声道:“四大家族远道而来,鄙人有失远迎,招待不周了。”他话音一落,身前群雄左右一分,让出一条路来。那四辆马车车帷缓缓拉开,缓缓走出四人。 “竟然是四大家主亲自!”欧阳家一片哗然,显然出现了他们意想不到之外的事。 “爹?”欧阳云道:“这四家族族长鲜少出门,这次齐出,连我们都不知道,难道……” 欧阳靖一向稳重,可如今也是有些失措,道:“静观其变!” 第十一章 芒砀聚众妖魔怪(中) 十年为富,百年为贵,千年可为尊。 十年奋斗可得财,富足无忧。富不过三,百年后若家族依旧富足,将是贵甲一方。然而能立千年不倒,便是能影响一地之门阀望族,地位尊上。 京兆四大家族,历经数朝,足有千年荣耀辉煌,乃正真贵族门阀。他们极少涉足江湖,却在江湖上占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分量,因为那历代为武林盟主的欧阳世家,正是他们默默扶持。 “四位族长远道而来,欧阳靖没能迎接,还望海涵!”连堂堂的欧阳世家家主在他们面前,也得这般低声下气,足见身份之尊。那四位族长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一人说阴阳怪气说道:“欧阳家主,这礼就不用,若你还将我们放在眼里,这一趟我们也不必亲自过来。”言语中大有怪罪之意。欧阳靖抱拳道:“欧阳靖岂敢怠慢四位族长!” “这是谁啊,连欧阳家主在他面前都要屈身低眉?”人群中有人说道。旁边一人急忙拉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小点声,这人是赢氏家族族长赢载。” “四位远道辛苦了。”上官司领着儿子前来,四人神色微和,朝他微微点头。 长相颇为丰韵有神的赢载斜眼一瞧,漫不经心道:“这就是除贼大会?当真鱼龙混杂。”此话一出,引来不少豪杰愤恨,他们身份地位虽低,但都是抱着侠义心肠,竟被比作江河之鱼,岂能不气。赢载身旁一圆脸胖子道:“可不是,这长途跋涉的,可真累坏了我。也不知有没有凉茶解渴。”他衣着华丽,在四人中最显富贵,他身胖易出汗,难忍酷暑,懒洋洋道:“来人,上碗冰镇酸梅汤。”群雄一听纷纷皱眉,这大热天的哪来冰镇解暑。 岂料话音刚落,两名俏婢抬着一个金属盒子上前,打开后竟冒出缕缕白烟。一女婢从里面端出一白瓷汤碗,一旁的群雄瞧了瞠目结舌,这食盒内竟是一层层冰块用于冰镇汤水之用。不愧是四大家族中最有钱的刘氏家族,出门不仅带奴婢伺候,就连冰块这么稀有东西也随身携带。这人便是如今族长刘寒安。 “四位大驾光临,东方魄身为东道主,有失远迎啊。”东方魄含笑迎人,道:“有四位光临,这除贼大会增光不少啊。” “东方盟主,我四人此番前来,也是要看看这天下英雄是如何处置这个恶贼的。”说话这人长得颇为豪迈,四人中最为粗狂,正是杨氏门阀族长杨嵘。东方魄心知这四人与凌楚瑜有仇,笑道:“眼下正在商议,恰巧四位族长光临,那就有请,指点一番。”说罢右手轻摆,示意上请,以示尊重。 四人缓缓而行,身后家将随从随后,待到台前,一人说道:“怎无坐位?难道要我等站着。”说话这人乃李氏门阀族长李荀。群雄一听,胸中自然不服,眼存鄙夷,大家都江湖中人,在此结盟自然是站着赴会方显大气,何来入座这般文绉绉。东方魄笑道:“四位族长见谅,我等是江湖中人,席地而坐乃家常便饭,我这便让人取来椅凳。”那人却摆手道:“不用劳烦盟主了。”说罢身后随从搬来四张梨花大椅,摆在正前方,身后竖起大伞遮阳。群雄见四位族长派头极大,不免心生不满,但无奈人微言轻,又不敢得罪他们,才隐忍不发。 待四人坐定,东方魄道:“诸位,方才讨论如何处置凌楚瑜,众说纷纭,一时也难以定夺。这恶贼罪行滔天,四大家族也深受其害,不如听听四位族长之意见,如何啊?”凌楚瑜以吸功大法迫害四大家族弟子,这“五湖四海追杀令”有一半是四家族授意,如今又亲来,可见对此事之慎重。 “道儿!”赢载说道:“你可瞧清楚了,台上之人是否就是那凶手,可别说咱们冤枉了好人。” 他身后的年轻人衣着华丽,面色白净,有玉面书生之范,他朝台上瞧去,当即变脸,狠狠道:“爹,就是他。三位贤弟快看,这凶手就在眼前。” 那三位与他年纪相仿之人急忙探头出去,纷纷叫道:“不错,正是此人。”言语中透着无穷恨意。 赢似道忽探出靴中匕首,道:“爹,让孩儿上前,将他的心挖出来,以消我心头之恨。”说罢便往台上而去。 此番举动引得群雄纷纷不满,这除贼大会如此隆重,不仅有武林盟主,其余三大世家家主和各大门派掌门皆在,说话都要小心,岂是他这年轻人如此轻狂,目中无人。东方魄也脸色阴沉,如此不将自己这个武林盟主放在眼里,这四大家族的人也太过放肆,但也不做制止。 赢似道拔出亮闪闪的匕首,贴在凌楚瑜脸上,冷道:“当日的威风去哪了?”凌楚瑜心里有愧,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本意是任其处置,但赢似道听来,只觉得他据傲嚣张,越发愤怒,一把将其头发猛扯,狠道:“你吸我内力,此仇不报,我妄成人。不过现在一刀杀了你,未免太过可惜了。我也要你尝一尝内功尽失的滋味。”他邪笑道:“来人呐!” 话音刚落,四道人影倏忽而至台上,单膝跪在赢似道身后,听候差遣。这四人来去如风,武功颇为不俗。 “将他武功给我废了。”赢似道把玩匕首,道:“切莫伤了他的性命。”四人应声而诺,出手如电,瞬间便分站四角,摆出架势,就等主人一声令下。 东方魄沉吟道:“鬼影擒拿手!你们是大漠四鬼?”赢似道哈哈笑道:“盟主好眼力,这四人正是大漠四鬼,如今已诚服于我赢家,是我的扈从。”台下不少群雄不禁皱眉,这大漠四鬼以擒拿手威慑大漠,聚成马贼,作恶多端,声名狼藉,后来被苗之山率部追击几百里,四人虽侥幸逃脱,但部下死伤大半,从此销声匿迹,不曾想如今归顺京兆赢家,成其鹰犬。 四人见凌楚瑜被铁枷所缚,竟也不留情,二鬼拿他腰间,剩余二鬼拿他双足,穴道拿捏精准无比,群雄纷纷暗呼“厉害”。 赢似道见自己护卫出手不凡,颇为得意道:“你们要好生伺候凌少镖头。”他恨极了凌楚瑜,也要他尝这滋味。大漠四鬼正将真气注入凌楚瑜体内,废其武功,却忽生惊变,真气竟不受控制地往凌楚瑜体内狂泄而去。惊骇之下欲挣脱,岂料如深陷漩涡,无法自拔,哇哇叫了起来,转眼便全身无力,瘫软在地。 “呀,快来人!”赢似道吓得急忙奔下台去,但觉台下千万双眼睛注视自己,登时脸红如血。群雄见四鬼内力被凌楚瑜吸走,心里暗暗称好,想着这世上从此少了四个恶人。他们不满这四大家族行事作风,若不是碍于形势,怕是早就放声欢呼起来。 “好样的,从此武林又少一祸害。”有人高声喝彩,群雄佩服,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一少年,他肩头栖着一只雄鹰,正转头四处张望。 “苗月寒!”凌楚瑜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替自己叫好。赢似道被本想在天下英雄面前立威,如今却出了糗,急忙挥刀朝凌楚瑜挥去,却见他一双眸子冷峻摄人,登时右手在半空凝住,一时间竟挥也不是,不挥也不是。 “赢公子。”此时东方魄前来解围道:“赢公子,这恶贼作恶多端,眼下又伤了你家扈从,一刀杀了未免可惜。”赢似道借机下坡道:“那依盟主之见,又当如何?” 东方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赢似道让人抬走四鬼,悻悻瞪了凌楚瑜一眼,回到父亲身边。 群雄虽憎恨四鬼,但凌楚瑜的吸功大法委实厉害,竟能在一瞬间便将四人功力吸得干干净净,心里都想,若不除之,定后患无穷。 东方魄道:“大伙如今亲眼所见,此贼邪功好生厉害,留之不得,哪位英雄敢上台来,手刃此贼?”他话音刚落,不少群雄便低下头来,不敢吱声。他们亲眼所见大漠四鬼被吸走内力,心下害怕,谁都不敢往前。凌楚瑜冷笑一声,仿佛在说,“这就是天下英雄豪杰?” “我来!”人群中一人高声,竟是那萧正楠。他大步窜了上来,拱手道:“盟主,萧某愿助一臂之力。”东方魄意外道:“好,萧少侠,你杀了此贼,当记头功。”群雄见有人出头,顿时又热闹起来。 萧正楠拔出长剑,剑尖直抵凌楚瑜胸口,正色道:“凌楚瑜,我萧正楠与你无冤无仇,当日苍云山峡谷,你勇闯八极阵,破阵救人,我极为佩服,不过如今正邪不两立,我杀你不违侠义,你也莫要怪我。”凌楚瑜笑道:“如今这天下英雄,有人不忍杀我,有人不敢杀我,唯有萧兄你敢,若杀我一人能平息此事,我敢当赴死!” 他声音不绝,丝毫不畏死,一旁的苏婉如听了热泪盈眶,她知道儿子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如今东方家摆出这副架势,分明是要借机打压凌家,只要他一死,万事介休。凌柏川在旁安慰道:“我不会让不易死的。” 萧正楠收剑拱手,道:“得罪了。”说罢便凝剑欲刺。 “且慢!”此时欧阳云大声道:“盟主,凌楚瑜杀不得。”群雄不解,凌楚瑜之罪已是板上钉钉,岂有不杀之理。 东方魄冷眼看去,心里却暗喜,说道:“欧阳贤侄,此贼已认罪,为何杀不得?”欧阳云道:“盟主,这乃魔教的离间之计,切莫中了奸计。”东方魄道:“离间计?贤侄莫不是保他性命,才信口胡说。你们欧阳家可是武林表率,切莫行差将错。” 欧阳云道:“盟主,当时几位公子被魔教擒去,就是为了让凌楚瑜吸走他们内力,引得我们内乱,果不其然,盟主为了抓他,大兴干戈,围太行、河北布网,中原闹得天翻地覆,而魔教就可乘势休整,别有他图。”他朝群雄看去,众人议论纷纷,显然是有所动,心觉似乎有用,续道:“大伙试想,若魔教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为何待四位公子内力尽失后又送回,让他们指认凌楚瑜,岂不是别有用心。” 经他这么一说,群雄觉得有理,莫山庭叱道:“那他既然有冤情,为何当日我们围捕他时多番反抗,还吸走我兄弟内力,后来魔教人还将他救走,这些贤侄都是在场的,不是和魔教勾结,这又如何说?” “这……”欧阳云正要如实说,欧阳靖忽道:“云儿,退下。”他不敢违逆,只能闭口。欧阳靖缓缓道:“盟主,此事颇有蹊跷,正如云儿所言,魔教这招离间计使得厉害,万不能中计。” 一旁的赢载冷声说道:“欧阳家主,难道我儿被害,就这样算了?”欧阳靖道:“不然。一事归一事,杀了凌楚瑜也于事无补,不如留他一命,或许有用。这吸功大法危害江湖,将来会是我等中原武林人士大敌,不若让他默写出来,大家可从中找出破解之法,他日再遇魔教,便不再怕他。”东方魄冷笑道:“如此不是太便宜了他了。那我三弟的性命,岂不是白死了。”此时刘寒安插口道:“欧阳家主,你怕是弄错了什么吧。这人伤我家族子弟,不将他千刀万剐已经便宜了他,如今你还想保他性命,真是痴人说梦。” 朱格之死,实难查证,光是这条,已是难逃一死。萧正楠虽敬重欧阳靖,但眼下正邪不两立,道:“欧阳家主,此贼或许一时差错,误入歧途,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胸有热血正气,自当一剑杀之,替武林除害。他将心一横,便挥剑刺去,直戳心口。 “不易!”苏婉如惊呼一声,不做他想,快步冲上台去。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东方魄早就等候,身子挡在前面,道:“凌夫人,你这是要作甚?” “滚开!”苏婉如长剑一抖,挽出五朵剑花来,群雄均是一凛,原来这个天下第一镖局的女主人,武功竟如此厉害。东方魄微一顿,暗叫“厉害”,右掌拍出,将这诸多变化的一剑尽收于掌下。苏婉如眼瞧救之不及,一枚石子倏地破空而来,当地一声,击中剑格,萧正楠忽觉一股极大力道撞来,长剑脱手而出。凌柏川卓然而立,群雄并不意外,自己亲生儿子即将丧命,父母哪有不管之理。 东方魄道:“凌总镖头,你这是何意?”凌柏川道:“我儿虽有差池,但也是遭人陷害,若因此丢掉性命,我这个做父亲的岂不是懦弱无能了。” “凌柏川,你这是公然与盟主作对!”莫山庭呵斥道:“来人,将二人拿下。” 东方魄手一抬,道:“凌总镖头,你说是我们冤枉了令公子?他勾结魔教杀我三弟,吸走四位公子的内力,这些可都是事实。” 凌柏川道:“当日小儿被朱格擒获,短短几日,他就能亲手击毙?这未免也太离奇了吧。”莫山庭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凌楚瑜身怀吸功大法,吸人内力能短时间提升功力,杀我三弟又未尝不可。”凌柏川道:“那既然我儿当时会吸功大法,那为何朱格却没有被吸走内力,而且被利器穿胸而死?而且我也多番查证,朱格身上的伤口虽然是枪所为,但这枪伤只是为了掩盖真正的伤口,而那真正伤口,是一把三尖叉所致,这分明是有人陷害。” 东方魄道:“那又如何?照你所说,凌楚瑜既然无能力杀我三弟,那自然是勾结魔教中人犯下恶行。”凌柏川冷笑道:“既然是勾结魔教,为何偏偏去杀一个朱格。你们只知抓我儿子立功,又有谁问过期间到底发生何事?” 群雄觉得是一理,有人道:“盟主,不如让他说上一说,大伙也好明白。”莫山庭道:“这杀人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又何来冤枉?吸人内力练功也是无可辩驳,他这么说无非是想狡辩罢了。” 凌柏川面色沉静,冷笑道:“我儿被陷害,都是魔教诡计。若不还他清白,我又如何为人父。”他对着凌楚瑜道:“不易,你且说说,当时发生何事?” 凌楚瑜见他如此笃定,道:“那夜,我无意瞧见朱格与人密谋,而那人正是苍云教的堂主。” “你胡说!”东方魄登时脸色大变,道:“好你个凌楚瑜,杀了人还倒打一耙,将罪责怪在我死去三弟身上,如今死无对证,你如何诋毁他都无从查证,我岂能容你。”说罢掌风猎猎,朝凌楚瑜狂扑而来。 群雄均是一惊,心忖:“东方盟主也太冲动了。”正当一掌要拍到,凌柏川早就横在二人中间,双掌封上,砰地一声,如晴天惊雷,东方魄只觉得一股灼热真气侵入五脏六腑,急忙运功,道:“好你个凌柏川,你们父子居然想用这诡计陷害我三弟。” 就在此时,忽有人哈哈大笑,十丈外有人踏空而来,声音渐亮道:“此言非虚,朱格勾结魔教,不正是你这个武林盟主授意的吗?” 话音刚落,那人便落在台上,是一年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颇有些邪气,群雄瞧他轻功便知他武功高强,不禁奇怪,这江湖上居然还有能比肩“少年侠客榜”之人。 台下的苗月寒双拳紧握,怒喝道:“仇东时,你竟敢只身前来,视我们中原武林于无物。” 第十一章 芒砀聚众妖魔怪(下) “此人便是那以吸功大法害江湖的仇东时?” 群雄登时一片哗然,今可是中原武林的“除贼大会”,这魔教恶徒竟敢只身前来,视天下英雄于无物,实在欺人太甚。有人喊道:“咱们在此召开除贼大会,这魔教妖人定是来相救同伴,大伙别让他们逃了。”“杀贼立誓!”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苗月寒、骆霞和白良曾被他所伤,三人齐刷刷奔上擂台,欲兴师问罪。三人中苗月寒最为可怜,内力尽失,如今也只恢复七八层功力,两眼含恨,怒喝道:“仇东时,我多日苦寻不得,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我定杀你。”话落,肩头雄鹰被他杀气所惊,扑打翅膀,朝天上飞去。 如今已是教主的他显然没将三人放在眼里,微笑说道:“苍云教主百里易前来拜谒。”群雄中仍有多数人不知他如今已是苍云教教主,又听他自称百里,顿时脸色惊变,纷纷道:“百里一族,果真死灰复燃了。”当年天下群雄围攻苍云山,本以为百里一族被覆灭,岂料这罪恶的血脉竟还没有断绝。 东方魄不知他何意,冷道:“不知百里教主此番前来,有何指教?”他虽称其教主,大有蔑视之意。百里易道:“盟主,本教主今日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向盟主讨要一人,得了就走。”东方魄瞧了一眼凌楚瑜,道:“不知百里教主索要何人?”还没待他说话,台下群雄纷纷叫嚷:“盟主,他定是来救凌楚瑜的,切不可放虎归山。” 倘若他真的如此做,那群雄定认为凌楚瑜勾结魔教之事实,苗月寒喝道:“仇东时,你少在这里耍阴谋,你陷害楚瑜还不够?”百里易笑道:“他我自然要救,毕竟我能有今日地位,他也出力不少。不过今天我向盟主索要之人,并非凌楚瑜,而是我教前任教主。” 东方魄听得脸色陡变,道:“百里教主,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全然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我身为盟主,也是此次除贼大会东道主,岂能容你在此撒野。”说罢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挥掌拍出,掌未到,风先至,笼罩数丈,气势逼人。凌楚瑜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在壶口瀑布若领悟的掌法,自认为是天下少有的刚猛掌法,但如今瞧见这武林盟主出手,方知自己见识浅陋。 百里易虽早有准备,但眼瞧这个武林盟主的实力,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双掌齐上,使出“摧心掌”。这路掌法以狠辣着称,暗藏诸多变化,出手时无声无息,取人性命于无意间,但东方魄这一掌委实厉害,任何花哨的招式在他面前都无处可藏,百里易被他掌力激得胸口烦闷,连退三步,急忙喝道:“救我。” 众人不知他向何人求救,东方魄生怕他节外生枝,欲一击杀之,当即抢出三步,跟上又是一掌。凌楚瑜暗忖:“不知和智聪大师的佛门金刚掌相比,孰高孰低?”正当群雄以为这新晋魔教教主将毙命时,忽有一道人影窜出,竟赶在东方魄落掌前,举手迎上。东方魄惊道:“玄机道长。”秦之槐笑道:“东方盟主,别来无恙。” 此时西南、西北两个方位忽然传来长啸,此起彼伏,群雄纷纷看去,只见两道人影从远处树林中闪来,西南那人高喝一声:“老卓,咱们比了十余里,竟不能胜我,传了出去可不好。”他嗓门极大,待一口气竭,掉入人群中,哈哈笑道:“借肩膀一用。”说罢竟踏着群雄肩膀而行。而西北角那人回应道:“好你个酒鬼,耍赖先赢我一里之地,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从树立飞出后,离群雄尚有十余丈,话音刚落,便已落到群雄身后,足尖轻轻点,竟高高越出三丈,飞跃众人头顶,往台上落去。这一落一起极为轻盈,如蜻蜓点水。二人同时登台,不分高下。 “吴罡!”“卓羽离!”有人高声喊道,这二人名扬江湖,在场不少人见过,便直呼其名。东方魄负手说道:“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要相救这厮。但你们区区几人,又如何敌得过天下英雄。”他振臂一呼,道:“今日让你们有来无回。” “咦?”吴罡往一旁看去,笑道:“你怎么这般模样?”说罢冲了过去,看守的两名大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吴罡一掌震飞。他瞧了一眼凌楚瑜身上的铁枷,双手一掰,竟分毫不动,奇道:“这是什么锁?”东方魄挥掌赶到,道:“这囚仙枷神仙难逃,别白费心机,看掌!”吴罡后颈生风,急忙回身翻掌,砰地一声,吴罡身子一震,倒退三步。群雄瞧得清楚,这一掌是吴罡略逊一筹。 “大胆狂徒!”欧阳靖和公孙如是大步赶来,如今魔教首脑均在,不得大意。百里易忽抬手阻道:“大家稍安勿躁,我等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公孙如是道:“你们擅闯芒砀山,扰我大会,还说无恶意?”百里易笑道:“我等前来,确实稍有唐突。但动手的却是你们,我们乃逼迫还手,当真有口难辩。” 他能言善辩,群雄为之语塞,一时间无话可说。公孙如是道:“那我且问问,贵教今日闯我大会,意欲何为。莫不是想之前孔家庄一幕,前来立威?”当日渭城,苍云八散仙只身前来,在孔家庄挫败联军威风,至今还有不少人铭记于心。百里易笑道:“公孙家主放心,我此番前来不为立威,也不为与大伙为敌。”他顿了顿,续道:“说起渭城,我倒是记起来了,当日我教提议双方罢手,恩怨两消,今后与你们正道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还没等东方魄说话,台下群雄早就愤怒,破口大骂起来。“正邪不两立,岂能相容。”“我正道多少人死在你们魔教手中,这笔血债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对,血债血偿!” 百里易不理会群雄打骂,朗声道:“我教已立千年,与你们中原武林素无瓜葛,是你们欺我在先,这百年来,我教众死于你们之手者,不在少数,那这笔血海深仇,又当如何算清?”此时孙可鑫双目迸怒,大声喝道:“真是荒谬,天大的笑话。当年你们魔教血洗我藏剑山庄,夺走我家归藏剑,这笔账又如何算?” 这事还得从百里无畏说起,他研习“吸功大法”已经补不足,后来凭此邪功威慑武林,苍云教名声也因此狼藉。如今想来,应是练习时走火入魔,才使得心智受懵,出手无人性。百里易没有否认,道:“我教先祖虽名声败裂,与中原结仇,但二十年前,你们中原门派灭我苍云,杀我父母,可偿还不清血债?”公孙如是冷笑道:“你们魔教作恶多端,需当除之干净。二十年前就因有活口,才致使如今你们猖獗,难道去年死在你们苍云山上的兄弟是白白牺牲?” 百里易反问道:“难道是我教主动与你们为敌?”群雄皆是一愣,他接着道:“我教二十年前付出血债,还不够偿还?如今我们只想偏安一隅,保全性命,过寻常人日子。可你们呢,赶尽杀绝,举不义之兵侵犯我教,我等岂会束手,自然奋起反抗。渭城孔家庄,我教也表明与中原武林划分界限,互不相扰,我教诚意十足,皇天后土皆可为证。若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教,尽管兴兵而来,那苍云山就是尔等坟墓。” 他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既有求和之心,也有不惧之意,群雄皆是有口难辨。东方魄冷道:“百里教主真是巧言善变。自古正邪不两立,岂能共存。二十五年前,你的父亲百里无极为祸江湖,天下英雄唯恐百年前惨剧重演,才群起围之。彼此之间,血海深仇,岂会是一两句就可消除。百里教主莫要忘了,是你先已吸功大法为祸江湖,欧阳家主才率部围攻。如今你说要罢斗言和,岂不可笑。难道等你魔教恢复元气,又倒头反戈,倒时候就是我们死伤无数了。你出次主意,是当我们愚笨不是?” 百里易道:“东方盟主果然机智。我初入江湖,只是想找人切磋,并非有意取人性命。只是他们技不如人罢了。刀剑无眼,切磋难免有所损伤,这只能怪他们武艺不精了。”他说得极为嚣张,群雄纷纷按耐不住,破口大骂,更有甚者,就要提着武器冲上来一决生死了。 东方魄喝道:“强词夺理。只因为你魔教作孽太深,留之只会养虎为患。你如今前来,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让我等摆手,好让你们有足够时间东山再起。”此时台下群雄纷纷振臂高呼,欲将几人杀之而后快,东方魄瞧在眼里,笑在心里,没想到这“除贼大会”还有意外收获。 “诸位,诸位!”忽有人高声大喝,竟将这数百千计的人声给压了下去,说话的竟是上官司。自从除贼大会开始,他就少有说话,待渐渐安静,他才缓缓说道:“既然百里教主此番带着诚意而来,不如听他如何说?” 东方魄脸色一变,道:“上官兄,这·······”他本想问他为何如此,但当着众人不好质问,改口道:“魔教诡计多端,万一他这是缓兵之计,可不误了大事?”上官司道:“无妨。我早就派人放出警戒,若魔教有任何异动,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百里易哈哈大笑,道:“看来还是上官家主识大体,明事理。”他面对台下群雄,淡淡道:“适才盟主曾提起,我父百里无极在三十年前曾危害中原,当时我尚未出生,对此事一概不知,不知有哪位英雄相告,当年我父所犯何罪,致使各门各派围攻我苍云教。” 此话一开,群雄面面相觑,这三十年前的旧事知道的人可不多,都是略有耳闻,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此时欧阳靖踏前一步,道:“此事我知晓。”百里易拱手道:“愿闻其详。”欧阳靖道:“那年百里无极初入江湖,化名为姜极,他行侠仗义,又极为豪爽,短短数月便闯出一些名头。记得当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路雪傲摆下擂台,欲嫁一绝世高手,引得无数英雄争相前往。谁都没想到,那一场比武夺魁竟成惨祸。” 他顿了顿,续道:“当时去了不少年轻的少侠,个个都是有头有脸,武艺非凡,但真正能入其眼的,寥寥可数。当时东方家的二公子,也就是如今盟主的亲弟,在一次宴饮上被他下毒害死,随后他为了隐瞒真相,竟将前去的一干人等杀尽,最后携路雪傲逃回苍云教。” 他虽说得简单,但群雄无不从他言语中知道当年的惨剧。百里易道:“多谢欧阳家主相告。这便是中原各派对付我教的动机了。我身为人子,自然是不相信父母能做出如此之事。故而我继任教主之位后,便下令追查此事。” 东方魄怒喝道:“这证据确凿,还有什么怀疑的。当年除了百里无极和路雪傲外,其余人都死于非命,不是他又是谁。”百里易道:“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大家自然将怀疑目标锁定在生还人身上。但我看过我父笔记,他曾言当年一事,皆由东方敢执意与我父较量,但在比试时忽然暴毙,七窍流血而死。其余人均以为是我父下毒药死东方敢,继而群起攻之,岂料他们也遭人暗算下毒,最后皆因毒气攻心而亡。” 这下毒之事极为卑鄙,乃正道不耻。东方魄道:“当时全部人都中毒而亡,为何独独二人无事,不是他们下毒又是谁?定是百里无极为了夺得美人才下的毒,败露后乱性大发,将其余人杀死。”百里易摇头道:“其实我父亲也中了毒。不过他神功盖世,那毒虽厉害,却也奈何不了他,这一点相信东方盟主应该再清楚不过。” 东方魄大袖一甩,道:“这些都是无凭无据,只靠他的一番言辞,又如何取信大家。”百里易笑道:“其实当年并非全部人都遇害了,有一个人他曾经也去了。”东方魄嘴角微抽搐,百里易接着说道:“可那人中途便离开了,所以没人怀疑他。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下毒。” “是谁?”群雄心觉此事颇有蹊跷,纷纷好奇询问。百里易朝着欧阳靖道:“欧阳家主,这由您来说,或许会更让大家相信吧。”欧阳靖缓缓道:“当年东方家双雄欲娶路雪傲为妻,便一同去了路家堡,那人便是东方盟主了。” “什么?”群雄一片喧哗,张口简直不敢相信。百里易道:“不错。当时东方盟主也在其中,与其弟相争。”东方魄阴沉沉道:“是又如何?但我自知不如我弟,便中途离去,也正因如此,才躲过一劫。后来我手刃百里无极,也算是替我弟报仇了。” 百里易道:“东方盟主虽为长,但据说其弟更得人心。所以事事都与他比较。他一死,你不就是唯一继承东方家地位之人了吗?”东方魄勃然大怒,道:“胡说,我虽与弟有争执,都是正大光明,却不至于害他性命。你这是污蔑。”他胸口此起彼伏,甚为动怒。百里易笑道:“当年你自知不是我父对手,也难比东方敢,本就心怀不轨。但你却知道我父真实身份,故而心生毒计,借刀杀人。你先是假意离去,途中又悄悄返回,在众人饮食中下毒。待二人比试,毒气攻心,你便大功告成。却不曾想我父有玄清游炁护体,驱除毒素,使得你让二人两败俱伤的计划失败。但你又生一计,利用我父乃苍云教这一身份,将在场人之死归结于我父手上,这样你既能洗清嫌疑,又能稳坐东方家主之位,可谓一举多得。” 东方魄听罢哈哈大笑,道:“真是精彩故事。但是其中破绽百出,也敢欺天下英雄?”百里易反问道:“什么破绽?”东方魄缓缓说道:“待我一一道来。你说我知道你父身份,故而心生此计。他初出茅庐,无名与势,我又如何得知。这不是破绽又是什么。”百里易大笑道:“既然盟主说道这里,那就先将此事放在一旁,说说我此番前来目的。” 看着群雄一头雾水的样子,百里易笑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跟盟主讨要一人,可还记得?”东方魄道:“记得,可是凌楚瑜?”百里易摇摇头,道:“我所要之人,正是那我教叛徒,前任教主高时!” 东方魄听罢略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可笑,真是可笑。你魔教中人,找我何干。再说了,若他真在我手中,定也要他如凌楚瑜这般,以其鲜血祭我联盟之旗。”百里易笑道:“在场的英雄似乎都不明白我的意思。好,我这便当着大家的面,戳穿你这个小人面目。”他神色凛然,正色道:“当年向你通风报信、告之我父亲真实身份之人,正是高时。他是你们东方家安插在我苍云教的死士探子。当年你将东方敢之死嫁祸给我父亲,各大门派群起围攻,之后也是高时,他探得我教密道,就带你从密道杀入腹地,杀我父母,这才让你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东方魄,你攻于算计,和高时狼狈为奸,利用天下英雄助你夺取武林盟主之位,这等肮脏的手段,令人齿寒。如今高时计谋败露而逃,我此番前来,不仅是要拿人,也要杀了你,为父母报仇雪恨。我百里易在此一问天下英雄,听我这番话后,你们如何自处?” 第十二章 廿五年霸业一场梦(上) 这一惊天秘闻让台下群雄震惊不已。凌楚瑜曾见过百里无极的石板,上面只是简单写了一句“遭小人陷害,陷我不义之地,被天下之人摒弃唾骂”,至于是何缘由,却只字不提。可见他对于这件事,不屑于题在这重要的自省室里。如今从他人口中得知,也是半信半疑。 东方魄哈哈大笑,道:“百里教主好生霸气,天下英雄何以自处?难道就凭你毫无证据的猜测,就要让天下英雄相信你的妄言,要陷害我东方魄于不忠不义之地吗?”台下不少人也纷纷替他鸣不公。东方魄道:“三言两语,无凭无据,百里教主真当天下英雄乃匹夫尔?” 百里易知道他们不信,东方魄乃堂堂武林盟主,地位尊贵,又有谁敢质疑。他朝欧阳靖道:“欧阳家主,您觉得我所说之事,如何?”欧阳靖冷静道:“没有证据。”百里易反问道:“难道欧阳家主和在场所有人就没有疑问,他东方魄为何能只身闯我苍云山。欧阳家主曾两次率部前来,深知我教天堑厉害,就凭区区一个东方魄和十几个无能之辈,就能入无人之境?” 欧阳靖道:“此事我也曾有疑惑,但两军相争,各有奇谋,就算他有内应,也不足为奇,要怪也只怪我无能破之。”百里易笑道:“原来在欧阳家主这里,也是胜者为王。但他东方魄如此卑鄙行为,用计挑拨中原各派和我苍云之间仇恨,无疑是助他盗取欧阳家的盟主之位。” “住口!”欧阳云喝斥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这盟主之位,能者居之,东方盟主既能破苍云,自然是有本事,何来盗取一说。”他唯恐百里易出言讽刺诋毁自家。 百里易笑道:“好一个有本事的武林盟主。那你们可知,去年你们围攻我教,其实就是他和高时的一场阴谋。其意图是消耗你们欧阳家的实力,此消彼长,好让他压过你们一头,做到真正的武林盟主。” 欧阳靖却摇头笑道:“百里教主,若你此番前来是挑拨离间,那就白费心机了。”百里易见他极为冷静,缓缓道:“欧阳家主,本教主此番前来,并非与天下英雄为敌。只是我教被世人误会颇深,只想化干戈为玉帛。但又恐小人作祟,再生战乱,这才前来。” 公孙如是道:“百里教主口中的小人,可是我们中原的盟主。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出言不逊,若你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我等岂会容你。”百里易知他维护东方家,说道:“公孙家主,此事如此重大,若没有证据,我岂会自寻死路。” 此时东方魄道:“大伙别被欺骗了,他存心找茬,捣乱大会,意图不轨。”上官司道:“盟主莫急,若他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定不会饶他。而且天下英雄齐聚,若不明真相就刀兵相向,岂不是辱没我中原英雄名声。” 话已至此,东方魄也无可奈何。 群雄渐渐安静,百里易拱手道:“多谢各位。正如我刚才所说,东方盟主其实在二十多年前陷害我父亲百里无极,利用天下英雄围攻苍云山之际,勾结我教叛徒高时,从密道潜入山中,杀我父母,密谋夺取武林盟主和教主之位。” 欧阳靖问道:“百里教主,此事何人作证?” 百里易指着凌楚瑜道:“他可为证。” “这恶贼本身就是魔教中人,他说得话岂可信?”台下有人质疑。百里易道:“朱格在临死之前,曾和我教的堂主在城郊一处密谋,不料被我和凌楚瑜发现,他们二人欲杀我二人,却没想到反被我二人所败。” 欧阳云忽道:“百里教主的意思,杀朱格之人,并非凌楚瑜。”他关切凌楚瑜安危,听他如此之说,若实情真如此,或许能让凌楚瑜逃过一劫。百里易坦白道:“朱格是死在我的手上,但也多亏了他相助。”听得此话,欧阳云长舒一气,凌楚瑜果真不是杀人凶手。 百里易道:“也正因为知道这正真相,我才发觉他们的惊天秘密,这武林盟主的真实面目。” 欧阳靖忽插口道:“百里教主,你说朱格和人密谋,不知那人何在?”百里易笑道:“这个我早就准备好了。来人!” 台下群雄中忽有二人跳入台上。一人带着面具,手中还提着一人,却丝毫不费劲就跃到台上。 欧阳靖知晓来人,笑道:“鬼影先生,你隐藏在台下,无声无息,欧阳靖佩服。”那戴面具的就是曲影踪,他将手上的汤达丢在地上,道:“叛徒在此。”群雄见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神色慌张,举止痴迷,心想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百里易朗声道:“此人名为汤达,曾是我教情报堂主,也就是他负责与朱格联络,二人暗通款曲,东方盟主和高时的阴谋,都是经由这两人传递。” 东方魄瞧汤达有些失魂落魄,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冷声道:“百里教主,你随便拿一个人,随便说两句就以为能瞒过大家了吗?”欧阳靖上前,冷声问道:“你是谁?” 汤达吓得浑身发抖,道出自己名字。欧阳靖继续问道:“刚才百里教主说,高时勾结东方家,陷害前任教主一事,是否属实?” 汤达曾在苍云山指证高时,心里早就没有防备,如今面对欧阳靖质问,不假思索地便点头,眼神尽是恐惧,身体不由蜷缩更紧。 欧阳靖继续问道:“有何为证?” 汤达怯生生说道:“书信。我与朱格往来重要信件,可为证。” “书信何在?” 百里易从怀里拿出信件,道:“书信在此。”欧阳靖接过一瞧,有些书信已经泛黄,但上面字迹依旧清晰,道:“这里有书信三封,一封是当年高时向东方魄透露我父身份的;一封是当年他二人如何勾结从密道进我山中杀人的;至于最后一封,是数年前二人密谋让欧阳家主率部围攻苍云山一事。” 欧阳靖依次而观,书信内容果真如他所言,再将书信交由其余人传阅。 百里易道:“欧阳家主,这信件真伪,可以朱格笔迹作比对,一切自然明了。” 公孙如是看完书信,道:“这书信笔迹要造假,也不是没可能。” “这信是真的。”上官司忽道。 “什么?”群雄纷纷惊愕,若只是百里易一方之词,绝定不了罪,但上官司身为四大世家之一,在武林中地位不亚于东方、欧阳两家,他的话分量不轻。东方魄也大吃一惊,居然没有想到上官司居然会倒戈相向。 欧阳靖急忙道:“上官兄,事关重大,切莫胡说。”上官司拿着信纸,用手轻柔一角,道:“我并非胡说。这些信真是出自朱格之手。” “何以见得?” “我与朱格相识多年,他的笔迹,我岂会不知?若大家不信,这里有他的几份信件,大家可比对字迹。”上官司示意儿子拿出几封书信,交由欧阳靖,又叫来各派掌门,相互传阅比对。 此时明眼的人已经看出,上官司这是早有准备。但他一向与东方魄马首是瞻,为何又倒戈相向,实在令人不解。东方魄也瞧出端倪,神色冷峻地重新审视眼前这个阴沉的男人。 几人传阅后,纷纷点头,说明这笔迹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公孙如是见状不对,今日之事仿佛早有预谋,他心下有疑惑,却又说出口来。 东方魄忽然厉声道:“好哇,原来你们早有预谋。”他此刻怒冲发梢,道:“光凭这莫名而来的书信,就想定我罪?这书信可以随意造假,算不得数。” 上官司道:“盟主,此次决非有意污蔑,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东方魄怒道:“你和魔教沆瀣一气,到底有何企图?” 此时群雄才知,这上官家联合魔教对付东方家,心知其中大有玄机。上官司叹道:“非我有意如此,清者自清,盟主若是清白,又何惧之有?既然盟主不信我手上书信乃出自朱格手笔,那他写给其余人的书信又假不了吧。” 东方魄微微颤抖,只听上官司道:“诸位英雄,几月前百里教主曾找过在下,将当年之事告知,我自是不信,但事关重大,百里教主又言之凿凿,便派人查证朱格多年来的书信。我仔细对比笔迹,竟是分毫不差,又恐有差,便找了诸多与他相熟的人,讨要往来信件,对比之下,竟……”说到这里,竟难以启齿。 此时台下不少门派掌门低头议论,“原来上官家主让我等带上书信,原因竟是如此?” “你们……竟也相信魔教妖人之言……”东方魄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上官司早就联合诸多门派,针对自己。 忽然台下有人插话道:“我们只是带信前来,不知是因为如此……” 上官司叹道:“因为事关重大,不敢走漏风声,故而向诸位隐瞒。如今可证实信件内容确实是出自朱格之手,至于信上内容,我却不敢妄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将一切矛头指向东方魄,却装作无奈为之,手段心机之高,让人大开眼见。凌楚瑜看在眼里,心忖:“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今天上官司定是要扳倒东方家了。但不解的是,他为何如此。 东方魄见势头不对,哈哈大笑道:“魔教妖人,果真诡计多端,这笔迹的模仿,真是望尘莫及。” “对呀!光凭几封信捏造,成不了证据。”群雄中尚有支持东方家的人,纷纷出言相帮。 上官司道:“诸位英雄,我上官家一直以来为盟主器重,替东方家办事,我深受其恩,岂会心生异心。当年我助盟主建立情报网,相助朱格,却不曾想是助纣为虐。这情报工作细致,为了防止别人捏造假信息,我便在纸张上做文章,岂知今天这便成了他的罪证。” “纸张?”群雄不解,这纸张能有什么玄妙之处。上官司解释道:“这往来情报的信纸,都是用我上官家独门制造的纸张,别人绝察觉不出。而百里教主给我的信纸,上面用的材料跟我上官家所造完全相同,而朱格写给各掌门信中,却是普通纸张。这两种纸张虽表面上看起来差别不大,但我在其中加了丝竹和麻,将纸燃烧后,会有竹麻之气,而且……”说罢他将两页不同的纸张举在半空,挡住日光,道:“在阳光下,我家的纸张会微微发黄……” 欧阳靖和其他掌门也纷纷效仿,用纸对着阳光下,果然如他所言,微微发黄,都怔怔看向东方魄。 “上官司,你故意捏造伪证,陷害我大哥,实在可恶!”莫山庭大叫一声,突然间抢到上官司身前,右掌左劈右下,朝他胸口抓去。他一出手便使出拿手功夫,丝毫不留情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上官司没有半分迟疑,双臂一合,挡在身前。莫山庭掌击如撞巨石,对手丝毫未动,自己反被力道震得右臂发麻。 “莫先生,事实摆在眼前,休要抵赖。” 莫山庭一招不敌,道:“上官司,你竟然勾结魔教陷害我大哥,你才是卑鄙无耻之徒。我大哥为了武林和平,只身入虎穴,击杀百里无极这个魔头,才有着江湖二十年太平,如今你们竟相信片面之词,辱没我大哥,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你们。” 上官司呵呵笑道:“我勾结魔教?在场的各门各派掌门,你们说说,我何来冤枉构陷?东方魄他杀了百里无极不假,但是他毒杀亲弟,利用天下英雄助他成名,你又可曾知道,二十年前这苍云山下,我正道的累累白骨,竟是他利欲的踏脚石。” 群雄都将目光投向东方魄,竟无法相信他会是如此之人。为达目的,下毒害死亲弟,诬陷他人,利用众人正义之心替他谋取地位,这种手段绕是可恶。 东方魄岿然不动,面露冷笑,道:“我为中原武林铲除魔教,你们不谢我,反而说我卑鄙。若不是我,二十多年前,这苍云山上不知要死多少人,难道你们全都忘了吗?” 上官司道:“那也是因为你毒杀亲弟,将这事推给苍云教引起的,若不是你设计害人,又岂会引来江湖上如此腥风血雨。” 东方魄瞪大双眼,道:“荒唐。魔教势力之大,岂可小觑。若不曾早除之,难道坐等他壮大,任人宰割不成。” 此刻欧阳靖忽道:“那去年你让我带人围剿魔教,之后多番推脱不肯派人支援,也是有意消耗我欧阳家实力。” 东方魄冷笑一声,道:“事已至此,还有何话说。”此话一出,已然是承认了。 “好,既然你承认了,那我就替天下英雄,向你讨还一个公道。”欧阳靖怒不可遏,手中浮云剑挽出,犹如一抹轻云,滑了过去。群雄知道东方魄武功高强,在场人只有欧阳靖能与他一战,纷纷出言助威。 东方魄朗声一笑,道:“来得好。”右掌轻挥,力道却格外强劲,仅是掌风就将长剑压弯,剑尖朝地上点去。旁观群雄都瞧得发呆,惊呼道:“难道连欧阳靖都不是他对手?” “二十年为曾交手,欧阳兄似乎退步了。”东方魄颇为得意,仅靠掌风便将他剑势压下,当即直送一掌,朝胸口而去。 “恶贼看剑!”欧阳云救父心切,提剑朝东方魄后颈刺去。岂知东方魄左手反手一拍,那袖子如同软鞭,将他长剑缠住,只听得刺耳声,欧阳云的长剑竟被弯曲。 “云儿退下。”欧阳靖大喝一声,提剑而来,剑尖颤颤有声,惊人魂魄。东方魄回身斜掌朝剑格拍去,欲夺他手中长剑,欧阳靖变招极快,缩手凝剑,剑尖对着东方魄掌心,正要来个以逸待劳。 “好!”群雄瞧他变招之妙,心想“欧阳家主怎会轻易败给东方魄”,这才送了口气。 东方魄变掌为指,斜过剑脊,轻弹一指,岂料欧阳靖将内力灌输剑身,一碰便生出反弹之力,反被对手进招刺来。 高手过招,凶险万分。如今除了四大宗师之外,二人武功可谓当世一流,能与之匹敌的人少之又少。欧阳靖家传剑法乃当世第一,而东方魄有“玄清游炁”神功,内力一日千里,徒手便能和欧阳靖战至平手。 上官司见东方魄此番身败名裂,忽道:“诸位英雄,东方魄狼子野心,今日身败名裂,定不能放过他。” 群雄激愤,纷纷拔刀相向,有些本是支持东方家的门派,见势不妙,留在原地不动,观其变化。但大多群雄都喊杀着将木台团团围住。莫山庭见状不妙,和其余东方家人纷纷护在台下,喝道:“谁敢放肆,先过我这关。” 上官司冷笑道:“莫先生这是要为虎作伥了?现在退去还来得及,这一切都是东方魄独断专行,与你无关。”莫山庭冷笑道:“上官司,你这样说无非是行缓兵之计。你既然处心积虑对付我大哥,又岂会轻易放过我等?不如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上官司计谋被戳穿,道:“鱼死网破?如今你们区区几十人,又如何能敌天下英雄。” “不见得!”莫山庭话音刚落,只见四周树林中喊杀声响起,人群如蝗虫般涌来,竟有上百之众。他们手持盾牌强弓,呈一道圆弧之势列阵。群雄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均被吓破了胆,他们虽人数众多,但对手那弓箭射来,是何等厉害,岂会不生心胆怯。 上官司冷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莫山庭道:“原本是为了防止魔教中人,却没想到走到如今这般地步。这样也好,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正好一并收拾干净。” 第十二章 廿五年霸业一场梦(中) “这就是你们武林中人的除贼大会,到底谁是贼,谁是忠?”喝着冰镇酸梅汤的刘寒安面对这阵仗,镇定非常,其余三大族长也是坦然自若,似乎跟他们没有关系一般。 这四大家族族长此番亲来,随身侍从都是高手,单看赢似道的护卫乃是横行大漠多年马贼“大漠四鬼”,便知其实力恐怖。东方魄虽有数百精锐,但此间英雄数千,当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实在没有必要再树强敌,道:“四位族长,此番是上官家勾结魔教构陷我于不忠不义,绝非存心与四位为敌。” 杨嵘用轻视的目光扫了一眼,道:“跟我们为敌,你们尚未够资格。”他这话引得周围不少群雄愤愤不慨,若不是突生变故,当真想上前与他们一较高下,看看这些门阀氏族还小瞧人。他接着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凌楚瑜一事,至于你们的内斗,我们绝不插手。” 上官司一听,连忙道:“四位族长暂且宽心,待我们除了东方魄,再将凌楚瑜交由四位处置。”听他之言,欧阳云小声说道:“爹,看来这四大家族此番前来,是受了上官司所邀,根本不把咱们欧阳家和您放在眼里。”欧阳靖只是微颔首,没有出声。 早在欧阳雄私放凌楚瑜那一刻,这四大家族早就对欧阳家失去耐心。这四位地位显赫族长的亲儿子被人以吸功大法吸走内力,无疑是挑战京兆家族的权威。而作为京兆家族的执行人欧阳家,竟私放人,视若无睹,这让四大家族尤为愤怒。 东方魄也瞧出其中玄机,冷冷说道:“好哇,好你个上官司,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陷害于我,还请来四大家族助阵,哼哼,真是中山狼,囊中蛇,阴狠毒辣。” 一向对他颇为尊重的上官司变得张狂,道:“东方魄,事实胜与雄辩,如今你的阴谋败露,还想在这里妖言惑众,难道真当天下英雄可欺乎?” 此时已有半数武人怒不可遏,若非东方魄挑唆与苍云教之间的仇恨,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和亲人就不会无辜枉死在苍云山上,纷纷叫喝“杀死东方魄。”东方魄半生受人尊敬,又何曾体验如此众叛的绝地,忽然长啸一声,道:“都是迂腐无胆之辈。” 他这么一喝,以内力将声音铺开,在场人都听得清楚,又惊又怒,纷纷反讥道:“你卑鄙无耻,杀弟罔伦,人人的得而诛之。”被群雄言语讽刺,东方魄不怒反笑,肃然道:“你们这些见识浅陋之辈,岂知我之大志。魔教已存千年,树大根深,罪行累累,尔等竟听之由之,全然不知危险。早在唐代宗时,皇家便发出文书,视苍云乃魔教。此后多年,我正道与其多有交手,死伤无数,却不能动其半分。你们可还记得百年多前,魔教以吸功大法为祸江湖,当时不少门派高手皆被此功法吸走内力,更有像藏剑山庄的门派,竟几乎被灭绝,此等血腥惨案,难道你们都无动于衷?” 他如此一说,愣是让台下数千张口难以张开,东方魄续道:“中原各派,向来独立,关门自闭,都是各扫门前雪,若此番下去,岂不是任由魔教荼毒。二十年前一战,几乎将魔教连根拔起,还江湖二十年太平,你们不思谢我,反而加以指责,若不是我,这江湖又岂会是如今的江湖。” 此时欧阳靖踏前一步,说道:“东方兄,你扫除魔教,天下英雄无不感激。但你制造惨案,杀弟嫁祸他人,挑起祸事,却不能为人所忍。”东方魄冷哼道:“我弟东方敢,与那魔头百里无极相交甚密,被其迷惑,竟要结拜为兄弟。我多加劝阻,他竟充耳不闻,直言‘与其相交,贵乎在心,不在其名’,哈哈,这不是天大笑话吗,堂堂东方家二公子,竟和魔教魔头称兄道弟,难保他以后不助纣为虐,我杀他也是为天下除害。” 群雄见他谈及杀弟一事,竟没有一丝犹豫后悔,可见其心狠手辣,不由背后发凉。欧阳靖道:“那你既然覆灭魔教,为何还让高时收服昔日教众,难道不是想让他们为其所用?”苍云教虽被灭,但当时是因为百里无极被杀,苍云教群龙无首,教众四下逃散。可这散落在江湖上的教众人数庞大,东方魄利用高时将他们重新归合,将是一支不俗的势力。 东方魄听罢冷笑道:“都说欧阳家主文韬武略,如今一见,当真见识浅陋,居然这点都看不透?这魔教教众化整为零,潜入江湖,本身就是极大威胁,若不是我让高时以代教主身份,将他们聚拢,多加管束,以他们报仇之心急切,哪会有这天下太平。” 百里易怒喝道:“真是强词夺理。我父游历江湖,正是要和江湖各派化解恩怨。而你东方魄为了一己私利,陷害我父,导致双方大战,死伤无数。今日事情败露,还想负隅顽抗。识相的快快将高时交出来,俯首认罪,如若不然,你们东方家从此便消失在江湖上。” “俯首认罪?”东方魄狞笑一声,道:“真是世道炎凉人心薄。堂堂魔教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放阙词,真是可笑。你们魔教贼心难改,今日联合上官家,欲覆灭我东方家,今后若是翻脸,入侵中原,到时候天下还有谁能阻你。” 秦之槐缓缓说道:“东方家主,此话有失偏颇。”他称其为家主而非盟主,显然是不承认如今地位,道:“我教教义乃救济苍生,绝非好斗争名之辈。先有几代教主行为不检,祸害江湖,实属我教之过错。然二十年前那场大战,双方损失惨重,这其中的罪孽,也该洗清了。如今我教欲和天下英雄言和,而东方家主一再挑起战端,我教是不得已反抗。东方家只要今天交出叛徒高时,我以人格保证,不伤你东方家一人,当即离开。”他说得极为陈恳,让群雄听之动容。 岂料东方魄却道:“玄机道长之名,我东方魄早有耳闻,魔教众多人中,唯百里无极和你,我东方魄打心眼里尊敬,道长此番话也定是发自肺腑。可如今局势,这百里教主和上官司决计不会放过我,道长试想,若是你易地而处,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吗?”他放眼朝台下看去,道:“再说了,让我出卖自己人,你们当真第一天认识我东方魄吗?”他怒视如虎,让群雄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百里易见他不肯就范,道:“那东方家主这是一意孤行了吗?你身负罪孽,虽死不惜,但你眼睁睁看着东方家无辜之人替你丧命不成?”他意欲挑拨,让东方魄众叛亲离,出手时也少些阻碍。岂料莫山庭朗声道:“你这个魔头,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们联手对付我大哥,其心可诛,我们身受盟主大恩,岂会贪生怕死,今天就算拼掉性命,也不会让你们逞心如意。”其余东方家家将受其鼓舞,激昂无比。台下群雄也各有思量,东方魄在盟主之位上,对加入其麾下的门派都是委以重任,恩威并施,绝不比欧阳家的差,故而短短二十年间,便能与欧阳家相抗衡。想到这里,群雄也不忍对其刀兵相向。 欧阳靖道:“东方兄,你迷恋权力,行为偏激,终自食恶果。我劝你束手投降,免得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东方魄哈哈大笑,道:“要杀就杀,休要多言。” “好,既然如此,本教前来讨教!”百里易竟扬言挑战东方魄,让群雄吃惊不已。先不说东方魄武功之高,光是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又岂会是对手。百里易道:“二十年前,你勾结高时,杀我父母,将我教神功夺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但又如何能敌? 东方魄蔑视道:“你就是百里无极的儿子?”百里易道:“不错。我当时逃得一命,就是为了今日向你复仇。”东方魄大量他几眼,忽笑道:“就凭你?百里无极当年的风范,在你身上荡然无存,你不配和我交手。” 他这话无人不信,如今在场人之中,能与他匹敌的唯有欧阳靖,东海派掌门骆天浩、上官和公孙两大世家家主、西城城主苗之山和秦之槐之流,尚有一丝距离。 百里易一听此话,眼神忽变阴鸷,他自知不敌东方魄这个绝顶高手,但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无意间被东方魄触碰,让他极为愤怒。 上官司此番要将东方家覆灭,非一举消灭东方家有生力量不可,道:“面对如此恶贼,不用跟他讲江湖规矩,一起上。” 欧阳靖急忙劝道:“上官家主,虽然东方魄行为有失,但他好歹是一方霸主,非大奸大恶之人,若我们不顾江湖规矩,岂不是引天下英雄耻笑。”上官司冷眼道:“欧阳家主太妇人之仁了。此等恶贼,岂能轻饶。”欧阳靖大步走出,道:“东方兄,欧阳靖前来讨教。若不幸败于你手,我欧阳家绝不追究。” “好,欧阳家主深明大义。”台下群雄纷纷喝彩,替他助威。一旁的京兆四家族族长却对这支持多年的欧阳靖冷眼相待,赢载说道:“这欧阳靖太过迂腐仁义,难怪这武林盟主的位置会被东方家抢走。这些年我们对他家的资助,算是白费了。”李荀道:“这欧阳家日益渐衰,大不如前了,也到时候找人代替了。”刘寒安笑道:“若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费力来此了。” 这四大家族前来,也是别有他图。赢似道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台上,道:“爹,我才不管他们这争什么,那凌楚瑜什么时候才能交到孩儿手中,我要狠狠折磨死他。”他生来娇贵,家族父母又多番溺爱,在京兆府自是横行无忌,与其他三家公子被称为“恶少”。他们欺男霸女,全靠家族势力替他们遮羞,就更加肆无忌惮。那一日他们正在欺负一个姑娘,正欲行不轨之事,一少年闯入其中,四人连人都没瞧就被打晕带走。他们向来惹事生非,唯恐有人抱负,身边常有高手相伴,岂料那日他们欲行兽性,将手下驱赶,这才被抓。醒来后发现被关在牢中,受尽牢狱之苦。后来在一深夜,又被人带走,被一个形似发狂的人吸走内力,当醒来时,四人被挂在京兆城门,上身裸露,每人后背各有一字,连起来便是“衣冠禽兽”。四人羞愤不已,好在是清晨,街上冷清,欧阳家的人发现及时,将他们救下,才避免丑事传开。 可赢似道等人身上的字,不知是用何种墨水书写,洗之不去,他们生平岂受如此大辱,誓要报仇雪恨,这才让父亲们出面,对欧阳靖施压,这才有了五千赏银的五湖四海追杀令。 杨嵘笑道:“贤侄莫要心急,让他们去折腾,我们坐山观虎斗就成。” 台上众人纷纷退开,只见欧阳靖和东方魄二人伫立。两人均是绝顶高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相互撞击,旁人瞧了只会道:“若此刻不小心插入二人之间,定会被他们气势绞杀。”自当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欧阳靖方才稍落下风,深知自己内力不及对手深厚,东方魄自得“玄清游炁”以来,内功修为已高出众人一头,恐怕只在四大宗师之下。他思索片刻,浮云剑挽出,轻若云烟,使出一招“云淡风轻”,欲以剑法取胜。 东方魄见其势威,大声喝道:“欧阳家剑法乃决云,我东方家掌法乃破山,不知是山高云低还是云厚山淡。”说罢便挥掌而去。 数招一过,旁观群雄是神色耸动,只见欧阳靖剑走轻灵,光闪如虹,吞吐开阖之际,既飘逸淡泊如云,又凝重密集如雨,似天气般变化莫测。而东方魄掌法却呆滞厚重,招式之间拖泥带水,当真不成章法,但在骆天浩之流眼中,却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境界。 东方家的掌法名为“五岳破山掌”,乃取自中原五岳之山貌,融入掌法之间。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峻,群山起伏,深不知处。而当下东方魄使的便是泰山一路掌法。此套掌法厚重严谨,虽招式凝重,但每一掌都内含千钧力道,别看东方魄脚步缓重,可任凭欧阳靖如何高飞低进,左进右出,均无法动摇,群雄直叹他“稳如泰山。” 可再斗二十回合,东方魄的掌法却越打越快,而且每一招均击中剑脊,在场人有不少掌法大家,都不由感叹其出招之准,力道之威。霎时间,欧阳靖长剑一声轻嗤,曲折飘忽,正是那“飞云掣电”,穿过对手双掌之间,直扑胸口。 “好!”群雄脱口而出,此招变换之精妙,让人拍案叫绝,当都以为东方魄难逃此招,即便是要不了性命,也定会受伤流血。岂料东方魄低喝一声,掌法陡变,竟在一瞬间连使十八掌,虽招招取中,却越打越险,反扑而上,待第十五掌后,欧阳靖的浮云剑被弹开,反被东方魄将剩余三掌往面门拍来。 “好一个泰山十八盘!”欧阳靖面无惧色,长剑陡然朝他胸口刺去,迫使东方魄侧身相避。群雄瞧东方魄掌法之厉害,不由咽了咽口水。他自从习得“玄清游炁”,内功深厚,而这路掌法极为靠内力,但他刚才与欧阳靖斗得诸多回合,竟也不喘,镇定自如。 “方才我还曾言欧阳兄剑法退步,看来是我愚见了。”方才对手一剑,迫使他使出泰山一路掌法中最厉害的“冲云十八盘”,而且欧阳靖还能全身而退,不禁收起小觑之心,道:“那再接我这掌。”说罢横掌劈来,气势滔滔,如万马奔腾,竟是“五岳破山掌”中嵩山一路掌法。 第十二章 廿五年霸业一场梦(下) 东方魄这一掌甚为森严,与之前的泰山一路厚重之势截然不同,直来直去,却暗藏巧思,劲道无穷。正所谓“峻极于天”,忽地变招,朝上翻去,正当有立天地之势。欧阳靖暗呼“厉害”,心里又寻思道:“我这剑名浮云,你东方魄以这招直冲天际,岂是大大小觑我了。”想到这里,他手臂急抖,剑影重重,使出一招“密云不雨”,防得是滴水不漏。 霎时间,二人掌剑相交,虚实相缠,斗得极为紧凑,可双方却不曾逼近彼此。旁人瞧了也大气不敢喘,这如此紧密的攻势,怕是稍微一松神,胜负既定。 一旁的凌楚瑜也瞧得入迷,只见东方魄的掌法虚实有度,气象森严,既有大开大阖之威严,也兼细致入微之灵巧,实乃真正的绝世武学。反观自己在壶口所悟掌法,刚猛有余,精妙不足,自持内功深厚,便以为自己天资聪慧,能自创武功,如今看来,此等武功也就是对付二流之辈。他如今虽身陷困境,但却痴迷于二人武学,目不转睛地凝视比武,获益良多,若不是琵琶骨被穿,真想将刚才所悟加以改进,跃跃欲试。 倏忽间,东方魄招式一变,掌势竟如山涧云岚,开合飘渺,瞬息万变,正是嵩山一路掌法中的“环云掌”。欧阳靖脸色微变,大喝一声,浮云剑刺去,正是一招“青云直上”。二者一柔一刚,一虚一实,相互攻守,仿若燕子穿云,密云遮日,各领风骚。 欧阳家剑法取意浮云,意为天象之机,难以琢磨。而如今东方魄的掌法中,亦有此等意境,大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意。欧阳靖心想,“若被他以此招压制,难不保天下人会耻笑我欧阳家剑法徒有虚名。”猛地一挺,剑法骤聚,剑光陡然大涨,如一道银光,冲破天际。 “好一招裂石穿云!”欧阳云大叫一声,眼见父亲就要反击,岂料那东方魄变招也是极快,掌法连绵成圆,阴柔不绝,连消带打,竟将这电光石火的剑招威力渐渐化去。欧阳靖只觉得对手双掌间似乎生出软绵之力,刺之如绵,身陷其中,无力可循。 “好一招卧虎藏龙!”莫山庭也高呼一声,誓要在声势上压过一头。欧阳云瞧着他这一掌连绵如黄龙卧岗,兼虎踞跃林之势,果真名不虚传,道:“狡诈小人也配称龙虎?”莫山庭反讥道:“龙腾虎跃,井底之蛙如何得知。” 欧阳靖唯恐对手暗藏后招,急忙从左飞舞穿出,极为灵动,喝道:“好掌法,可有什么名堂!”长剑忽然掉头,从右穿入,疾飞如星,甚为凌厉。 此掌法乃取自恒山一路掌法,恒山连绵起伏跌宕,山势险要幽静静,乃一路极为重防守的掌法。东方魄双掌左高右低,一引一带,便将欧阳靖长剑吸了过来,他双掌急忙抱圆,欧阳靖被他阴柔掌力牵引,失去重心,右胁下空门大露,东方魄乘势挥掌抢攻。 欧阳靖见势不妙,此刻抽剑已是来不及,索性双足朝前猛瞪,如泥鳅般纵身飞出,落地后头也不回,回身劈剑,又与东方魄缠斗起来。 斗到分际,东方魄自持“玄清游炁”心法,换气极快,顷刻间左掌拍出,轻灵机巧,直扑欧阳靖胸口而去。后者换气尚不及,只能气沉丹田,刺剑还击。东方魄忽如飞燕般骤降,从他剑下绕了过去,朝手腕扣去。他招式忽变诡异,出其不意,欧阳靖着实没有准备,还未等对手抓来,右手五指一松,浮云剑竟掉落下来。群雄纷纷大惊,难道就此一败?欧阳靖面不改色,左手早就伸到下方接过长剑,反手上撩,划他胸口。东方魄右手倏忽点出,将长剑格开。两人反应神速,当真境界之高,群雄心也都由二人攻防此起彼伏,高悬不下。 东方魄哈哈大笑,道:“痛快,多年未曾有如此酣畅一战。”他本以为自己武功已胜出一等,如今斗的难解难分,着实出乎意料,心下是又惊又喜。 欧阳靖道:“东方家掌法果真精妙,方才那掌险峻灵动,这应该取至有险峰之称的华山。”东方魄道:“好眼力,那且看看我这招。”说罢抢出三步,右掌拍出,左手凝掌不动,隐隐有后发先至之势。 此掌快慢有致,虚实难辨,欧阳靖长剑搅动,剑圈铺开三尺,将他笼罩其中。二人均是试探出招,但气势磅礴凌人,三丈之内无人敢接近。东方魄右掌忽然缩回,身子一侧,与欧阳靖剑圈仅毫厘之差,左掌鬼魅般斜击他腋下。群雄一片惊呼,本以为适才东方魄勉为其难才堪堪躲过,但他反击一掌,才见功夫之深。越是绝顶高手,过招就是纤毫之争,要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细微之下才彰显功夫深浅。 欧阳靖虽有长剑之利,却占不到半分便宜,只因东方魄内力强横,每掌都夹带劲风,剑刺而偏,如撞金石,着实头疼。他此番邀战,绝非是能胜定对手,而是形势所逼。上官司笼络四大家族,欲东方魄就范,倘若事成,他自然顺理成章坐上盟主之位,到时候天下英雄皆以他马首是瞻,而欧阳家会失去京兆四大家族的支持,势力更会一落千丈。 若此番他仗义出手,即便是胜不了对手,也可让天下英雄知晓,欧阳家乃身先士卒,为江湖除害,即便是日后这武林更迭,也保他欧阳家立稳江湖。 转念之间,东方魄以“五岳破山掌”中的衡山一路掌法,左右翻飞,诡秘难测,欧阳靖每每后掠,以躲其锋,可每次瞧他出掌前尚在自己一丈之外,落掌后却已然杀到身前,鬼魅至极,骇人听闻。 欧阳靖微微一笑,收剑后掠,说道:“好掌法,东方兄,接我此剑!”说罢运劲于剑身,三尺光芒飞溅,冲破云霄,正是那招“寒光诀云。”凌楚瑜记得欧阳雄曾言,此招能凝出一尺剑气方是练成,而当时他随手凝出三尺剑气,已是震撼,若他全力为之,不知剑气纵横多少。如今欧阳靖欲分胜负,凝出三尺剑气,不知对手又如何应对。 东方魄嘴角一扬,面露喜色,道:“今日有幸会一会这剑招,也不枉此生苦练。”说罢双掌齐出,一掌如飞云之瀑,急湍而凌厉,一掌如巍峨之山,凝重而绵密。两人各使神通,相距一丈内尽是剑光拳影,相互交错,二人却胶在原地,呆呆不动。旁观人瞧了直呼“神技”,这隔空相斗之场面,生平未见。 二人招式迭出,快如乱麻,使人目眩神迷,目瞪口呆。只听得砰地一声,二人招式一分,却让人觉得又似乎从未交手,此番古怪感觉,玄之又玄。 “东方兄,此间去留,欧阳家绝不干涉。”此话一出,群雄便知他已承认输了。二人表面看似平手,可欧阳靖占有武器之利,已是输了半分。他也极为洒脱,说败就败,跳下台去。 “爹······”欧阳云知晓他这句话的分量,无疑是让京兆家族失去对欧阳家的信任,即便是今后群雄对他今日勇气多加赞赏,也挽回不了人心。 群雄有些失落,低头如斗败公鸡,本以为欧阳靖能和东方魄二人两败俱伤,岂料欧阳靖认输,却在他们意料之外。眼下似乎无人是他对手,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上官司突然纵身上台,群雄为之一震,纷纷道:“上官家主,定要杀了这个奸贼。”可也有不少人摇摇头,觉得他绝非东方魄对手。 东方魄瞧他,目露凶光,道:“上官司,我自认带你不薄,视你为兄弟,为何今日要勾结外人,欲将我东方家消灭。”上官司冷笑道:“东方兄何出此言。你所做之事,皆为世人所耻,我上官司堂堂君子,又岂会臣服在你这卑鄙小人之下。今日我反你,是为了惩恶除凶,你我之间的恩怨,都割舍一边,当以大局为重。”群雄听他如此,纷纷赞道:“上官家主深明大义。” 东方魄啐了一口,道:“假惺惺,还枉称君子。我就是瞎了眼才错信于你。不过我倒是佩服你的勇气,本以为你会像这群无胆鼠辈一般,只会在旁狂吠,既然敢只身前来,定是做好了死在我手的准备。”上官司道:“我武功低微,连欧阳家主都未能敌,我又何谈能胜。但当今大义当前,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中原武林出一份力。” “呸,真是虚伪至极,先吃我一掌!”东方魄怒不可遏,箭步上前,当空就是一掌。上官司见此招刚猛,双手护在身前,右横左竖,形成一个丁字,而东方魄那一掌,正巧打在双臂交叉点上。砰地一声响,上官司倒退三步,方能止住退势。正要站立,但余势未尽,上身不住晃悠,急忙向后退去,借势化解。 群雄纷纷惊叹东方魄这深厚内力,只是一掌便压得上官司连退两次,委实厉害,又不禁为上官司担忧起来,毕竟一招就试出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 “爹,接钩!”上官飞见势不妙,欲将双钩送上。上官家以诡秘双钩独步武林,或许能得一战。岂知上官司却道:“飞儿莫动!欧阳家主以剑法都胜不了他,我又何必故技重施。”这话一出,连他亲生儿子都一头莫名,这不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吗?群雄不解,都以为他故意托大,有意贬低欧阳家,这高手过招,可容不得疏忽,难道他为了名声连性命都不顾。 东方魄大笑道:“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上官司脑袋坏了,竟空手与我较量,真当小觑我了。”他两眼含怒,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上官司似乎胸有成竹,道:“最近悟得一套武功,尚未实战,请东方兄品鉴一二。” “什么?”群雄纷纷叹他如此狂妄,连剑法冠绝天下的欧阳雄都不是其对手,就想凭新创出的武功能胜,岂不是天方夜谭。东方魄也深受侮辱,他知上官司向来阴沉,城府深,即便是悟出什么武功也不足为奇,但他想凭此打败自己,这绝不可能,当即道:“好,那我就来做一做这试金石。” 上官飞也是半信半疑,他都不曾知道父亲会其他武功,正转念间,忽见上官司身形如魅,脚下生风,竟是一种精妙步伐,左一步,右一步,接连躲过东方魄数掌。群雄见他身姿曼妙,不禁对他的话信了几分,可上官飞不以为然,因为上官司所使的步伐,正是从家传钩法中演化出来的,虽是精妙,但绝不能成为胜东方魄的杀手锏。 他素来知道父亲谨小慎微,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今日之谋划,也是思之再三,每个环节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为抓凌楚瑜,不惜以半个江湖势力围捕太行山,失败后又在江北布下巨网,只要凌楚瑜出现,便能让他无从遁走。 凌楚瑜作为整个计划的关键,既可作为与四大家族谈判的筹码,也可联络苍云教,若他不落网,一切谋划都是白费心机。当凌楚瑜被抓的一刻,上官司推翻东方魄地位取而代之的计划才正式开始。如今事成大半,上官司若没有必胜把握,绝不会亲身犯险。 东方魄方才没瞧出端倪,再过几招后,哈哈大笑道:“什么武功,只不过是你家阴阳两仪钩所化之步伐,雕虫小技罢了。”说罢闯入其中,双脚站住阴阳,双掌翻飞,让上官司无所遁形。 上官司这步伐乃取自阴阳两仪,四象八卦,共有两大势,四中势,八小势,再生出八八六十四精妙步伐。但此身法乃脱胎于钩法,若中路被占,两仪失守,不能生四,四不能生八,也生不出其余势来。上官司脸色涨红,没想到这么快便被瞧破,纵身窜出,道:“吃我一掌。”他落在东南方位,出招却是在西北,这两个方位本是对立,可他却以鬼魅身法,倏忽杀到东方魄跟前。 上官飞从小便修炼自家武功,极为熟悉,上官司一出掌,他便知道这掌也是从钩法中演化而来。这“阴阳两仪钩”变化诡秘,上官司取其精华,掌法自然也是难以琢磨,但万变不离其宗,任你掌法再厉害,也绝超不了双钩,为何父亲要舍长取短。 东方魄本以为他会以家传双钩而战,这钩神鬼难辩,确需多加小心。可如今掌发虽奇,但无那慑人之威,东方魄运起“五岳破山掌”中衡山一路掌法,以奇制奇。 上官司起初信心颇大,本以为能以奇招扰对手心思,却不曾想被一眼瞧出底细。此时若再向儿子索要双钩,那颜面定丢到极点,但若到生死关头,面子又岂能重于性命。东方魄越战越快,放佛之前和欧阳靖的激战对他内力丝毫不受影响。他哈哈大笑,只要将这一干人制服,看此间还有谁敢与他为敌。想到这里,右掌猛地一吐,真气烈炎如火,正是那招“祝融焚天。” 招式由奇转正,势头强横,上官司准备不足,被一股灼热真气袭至五脏六腑,他脸登时红如火烧,旁人一瞧便知他在抵抗对手真气。东方魄哈哈大笑,心想“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当即斜掌拍出,化为九掌,正是一招“掌惊落雁”。这一招打出,可震死树上麻雀,只要距离够,连大雁也能伤,可见其威力惊人。上官司刚驱除真气,又见此掌而来,急忙展开步伐,连走三十二个方位,才堪堪躲过八掌,而最后一掌已是无力再躲,被结结实实地击在背心。 “哇!”上官司口吐鲜血,东方魄恼怒其反叛自己,跟上一掌,欲要了解他的性命。身旁之人阻止不及,也无力阻止,只见上官司猛喝一声,双手一合,聚双手之力,扣在东方魄手腕上。 东方魄这招欲取上官司性命,没用上巧劲,被拿了个结实,但他靠“玄清游炁”之威,真气运行极快,弹指间便蓄积力量,猛地朝上官司胸口狂吐。 “拿命来!”东方魄大喝一声,灌劲于拳,正如猛虎扑食,朝他胸口捣去。岂知上官司脸色狰狞,狂笑道:“你中计了。”话音刚落,东方魄登时觉得真气竟从手腕处穴道狂泻而去,惊恐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形,急忙扯手,但上官司双手如钳子一般狠狠拿紧,竟动不了半分。 东方魄眼看力气渐消,忽然收敛心神,将真气隐藏起来,这次停住向对付身体倾泻。上官司得逞后向后掠开,甚为得意。 群雄皆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何事,只见上官司竟然莫名其妙扭转败局,当真匪夷所思。一旁的凌楚瑜脸色铁青,对着不远处的百里易道:“你竟然将吸功大法传授给了上官司?” 百里易露出得色,道:“我教欲和正道罢手言和,区区神功,在所不惜!” 第十三章 胸有义气剑飞芒(上) “上官司,你居然和魔教狼狈为奸,学那邪术吸功大法来对付我,可谓居心叵测,如今天下英雄齐聚,你还有什么可说?”东方魄虽及时脱手,但被吸走分内力不少,双臂无力下垂,待好一会真气重新运行,才渐渐恢复,暗暗自责太过大意了。 台下群雄亦震惊不已,纷纷惊呼,如今的江湖是怎么了?堂堂两大世家家主,都和魔教沾边。 上官司倒是丝毫不在意,他刚才故意不用双钩,就是引起东方魄的大意,好借机以吸功大法吸取内力。他深知对方“玄清游炁”厉害,不奢望能将他内力尽数吸走,但能削弱不少实力,他的目的也就能达到了。 他冷笑道:“东方兄必言差矣。当年你破苍云时不也是抢了人家的神功,自行修炼,为何到我这里,就是邪门歪道。况且东方兄武功高强,连欧阳家主都甘拜下风,我若不以此法绝难取胜,这叫一物降一物。” 东方魄调息一阵,发现体内真气损耗严重,本来与欧阳靖一番恶斗就消耗不少,如今又被吸走一些,自忖没有必胜把握,道:“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上官司你心计手段狠辣,在我手下这么些年,真是委屈你了。”他咬牙切齿,真是养虎为患。 上官司道:“若不是我忍辱负重,又岂会知你阴谋,这天下英雄不知又会被你蒙骗到几时。东方魄,事到如今,我劝你束手就擒,或许能留你一条小命,若你还执意要做困兽之斗,就休怪我不念昔日情分了。” 此时公孙如是也上前劝道:“东方兄,咱们相交多年,今日正邪不两立,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听从上官家主的,别做无谓挣扎,我会劝上官兄留你一条性命,东方家其余人也定会安然无恙。” 他为人见风使舵,乃是墙草两头倒,眼瞧这两人势同水火,胜负难料,也不能在旁干看,免得今日后一方得势,会怪他袖手旁观。他素来八面玲珑,说话得体,方才一言,既不得罪上官司,又替东方魄求情,两头不得罪。 东方魄素知他谄媚,但胜在没有太多心机,道:“多谢公孙兄好言,但上官司此番针对我东方魄,不死不休,我岂会投降,任人鱼肉。公孙兄若是念你我多年情分,一旁观战即可。”公孙如是假装长叹一声,显得十分为难。 上官司从不奢望这个两面派能出手相帮,而且他若能亲手击杀东方魄,无疑是一大功劳,对他日后在江湖上的威望是无法估量。他接过双钩,红蓝双色彩带迎风而动,钩有阴阳,招有刚柔,变化莫测,乃天下奇兵器之首。 东方魄也不敢托大,他真气消耗不好,已不能全凭掌法取胜,指着一个台下使刀的东方家大汉道:“借你大刀一用。”那大汉将大刀抛了上去,刀沉势重,刀背上十二粒铜环锵锵入耳,至少有三四十斤重,东方魄随手接过,竟毫不费力。 群雄翘首以盼,都知东方家以掌法见长,不知这刀法又如何。只见他将刀横在身前,左手托在刀尖,上下翻转,那铜环随之发出爽朗的声音,赞道:“好刀!”那献刀大汉跪道:“谢家主称叹。此刀重达三十二斤,背厚刃窄,劈杀无往不利,跟随属下出生入死十年了。”东方魄面带敬色,道:“好,男儿征战,当佩得此刀。” 上官司从未见过他使过兵器,道:“东方兄,没想到你还会使刀,那就先请出招,待我好好见识。”东方魄知道他这是有意嘲讽,道:“献丑了。”说罢挥刀就劈了过去,砸在台面上,刀口没入,木屑飞溅,铜环不住旋转,清脆声不绝于耳。 上官司虽躲了过去,但对手刀势刚猛,不由得心惊胆战,趁着刀嵌入台面之际,抢攻而去,右钩平削,一钩封喉而去。这一钩透着恶光,诡异至极,让人在三伏天下竟心生寒意。这钩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却能融入刀剑招式,再配合两仪,二生四,四生八,八八六十四,使起来是千变万化,可谓是天下招式中最为精妙繁复的招式。 东方魄大刀挥之略涩,并没有流畅之意,毫无章法,群雄瞧了直摇头,如此笨重的刀法,又如何能与之匹敌。只见上官司双钩如魅,瞬间便生出多种变化,既有剑之潇洒,刀之浑圆,枪之莫测,鞭之诡异,上下突袭,左右分飞,均不知他下一招是何等奇妙,待他招出,纷纷恍然“哦”了一声,而接下来的一招后,又“咦”了一声,总之是难以猜测,却又满心期待。 但见这边,东方魄大刀挥舞,看似威力厚重,实则颇为呆板,每每差点就被对手所伤,只堪堪躲过,守得似乎惊险万分。可在内行人眼中,这是以重胜巧的手法。待再斗得二十来招,上官司钩法变化骤然减少,再过十招,又减一半,就连一些武功低微的人也瞧出不对,奇道:“为何上官家主总使用那几招。” 连普通人都知道他招式用老,更别说上官司自己了。如论他如何进招,待到第八招时,却总接不上后续招式,招式连贯被打破,憋得十分难受,只得又寻机会,心里却焦急万非,“我上官家武功千变万化,如今被逼得难以下手,是何道理?”他越不解,心就越急,开始暴躁起来。 “爹,东方老贼抢占方位,须得小心。”一旁的上官飞瞧出其中,出声相助。群雄纷纷不屑,常言“观棋不语真君子”,更何况是比武呢。但又想来,他这一句听得均是莫名其妙,只有在场的高手才知其意思。 这“阴阳两仪钩”乃是一门深奥的先天八卦武功,是以阴阳两仪为本,生四象,化八卦,成六十四卦,而且双钩分阴阳,正奇相合,便是六十四倍之,足有四千多种变化。但无论变化多繁,皆由一始。上官司以左为始,便是阴,左出向东,便是四招,再由此占乾位,变化出八招,再变则倍之,这便是这“阴阳两仪钩”的精妙所在。而东方魄乃绝顶高手,对武学涉猎极广,早就瞧出上官家武功精妙所在。故而瞧上官司站位,便知他后续招式攻向何种方位,便率先抢占,封住其路,让他招式不能再变。 起初他初试身手,将其招式压制在六十四手变化之下,待熟练后,又压缩一倍,如今上官司只使八招,却难以复加,好在他钩法精妙,东方魄也只能将他压缩至此。 他听得儿子提醒,上官司恍然大悟,便不在从一而始,而是从六十四方位之间抢占,如此这般,招式虽变化虽少,但其精妙诡秘,仍让人防不胜防。 霎时间,上官司连番抢位,双钩如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从各个方位穿入飞出,台上寒气逼人,他占得九成,却始终无法击破东方魄那半丈刀圈防线。 东方魄本强上官司不少,奈何连战两大高手,体力渐弱,加之被吸功大法夺取不少真气,此消彼长,越是斗到后面,这其中变化就尤为明显起来。他深知一人肩负整个东方家的命运,如论如何都得咬牙坚持,仗着“玄清游炁”超乎常人的运转,勉力支撑。而他不知的是,这一切都是上官司在暗中使诈。 凌楚瑜虽离二人有三丈之远,但他心里却一清二楚,东方魄离败北不远了。这“吸功大法”不仅能夺取他人内力,而且练到最高深之处,能在与人交手时夺走少许真气。东方魄虽仗着“玄清游炁”,能在对手夺取自己真气时瞬间将真气隐藏,让对手无从可惜。但“吸功大法”每次仅偷取少些真气,极不容易被人察觉,而上官司就是凭借如此,一点点将他蚕食。 他朝百里易看去,只见他微露笑容,显然也是看了出来。凌楚瑜心里寻思,上官司请来百里易,无非是要扳倒东方魄,让他自己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可这武林盟主之位尚存一个强劲对手,那便是欧阳家。为保万无一失,上官司又费劲心思请来京兆四家族,而作为筹码,自然是将自己性命交予出去,来换取四家族信任和支持,若东方魄一旦事败,那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所以现在他和东方家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的胜败关乎自己生死。 凌楚瑜趁着众人都凝神观战之际,偷偷从头发中拿出一跟铁丝,将其拧得弯弯曲曲。这木台是用铁线捆着木而成,下方会留下些残料,凌楚瑜早在到这里时留悄悄留了一手。他得墨子亦传授的墨家开锁术,都能用发丝和木片开锁,有了铁丝,这区区“囚仙枷”,自然不在话下,慢慢地将铁丝伸入锁孔中。 正当他在聚精会神开锁时,台上忽然生变,上官司由“遁”去“巽”,转“离”进“贲”,接连四招,让东方魄难以反应。此时上官司不由心喜,费了这么久的力气,终于寻得良机,紧着抢占“坎”位,左钩划出,坎为水,其势可见不可逆。东方魄是反应稍逊,大刀逆行,只听当地一声,两者相交之下,东方魄惊呼不妙,却悔之晚矣,对手左钩回拉,勾住刀背,右钩顺势下划,势要将他右臂斩断。东方魄无奈松手,大刀被抛在一边,上官司旋即从“坎”位突到“震”位,东方魄拍掌击出,竟是那“冲云十八盘”。 此掌越打越快,越快越险,可惜他如今内力不济,十掌之后便在难突进,被上官司瞧得破绽,刺啦一声,左胸口鲜血如注,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 “大哥!”莫山庭惊呼一声,挥掌抢出,欲救其命。他“斜风神掌”左拍右落,极为诡秘。岂知上官司早有准备,双脚立足两仪,招势向四面八方铺展,任莫山庭的掌法如何,皆逃不过上官司双眼。 “啊哟!”莫山庭大叫一声,左腰被单钩划破,鲜血直流,倘若上官司将钩朝外,这一钩非得将他肠子钩拉出来不可。 东方家最厉害二人瞬间倒下,其余人均惊慌不易。这“十三太保”其余人,要不是草包,要不就是内力全无,只有魏鄙、典技和白积财武功尚可,怎可与天下英雄匹敌。上官司大获全胜,冷笑道:“如今看你还如何逞强,看我将你拿下。”说罢挥钩而来。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呼啸而来,上官司抬头一瞧,只见人影黑黑,瞧不清模样,当即脚踏阴阳,单钩斜撩,欲故技重施,先逼退,后进招。岂料那人预判了他的预判,一掌将单钩震开。上官司吃了一个暗亏,但也知晓来人身份,能在他“阴阳两仪钩”下躲开并反击的,只有“星辰散手”,来者正是高时。 “哼,高时,你终于出现了!”百里易怒目而视,此番前来,他目的有二,一是和天下英雄和解,让苍云教得以喘息;二来则是杀死东方魄和高时,替父母报仇。 高时冷眼瞧他,道:“当上教主了,排面是够了,其他却不敢苟同。”如此轻鄙之言,百里易是怒不可遏。秦之槐唯恐他因怒上前与其交手,便横在二人之间,道:“高时,别来无恙。”群雄眼瞧这祸害武林二十年的罪魁祸首,纷纷将木台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你怎么来了?”东方魄脸色惨白,失血过多,伤得不清。高时叹道:“我再不来,你可不就死在这卑鄙之人手中。” 此时东方胜急忙上前,手拿药瓷,道:“爹,让孩儿先给你疗伤,咱们再杀出重围。”岂料东方魄脸色大变,一脚将其踹飞,嘴里还骂道:“滚,没用的东西。”东方胜冷不防被踢翻在地,嘴角流血,心里不明,他初知事实真相,确实难以置信,他心里寻思着,若父亲败北,东方家定会万劫不复。果不其然,东方魄落败受伤,二叔莫山庭也不是对手,东方家已经是危急存亡之秋,但他心智尚坚,即便是父亲行差将错,也自当追随,岂料无端被他羞辱一顿,呆坐在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魄指着他怒喝道:“我东方魄英雄一世,你竟如此懦弱,有损家风,从此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如今我性命不保,你若苟延残喘,实辱门风,不如我先将你杀死,以正家风。”说罢挥掌便来。 群雄纷纷惊呼,这虎毒还不食子,如今东方魄狂性莫名大发,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连禽兽都不如。东方胜瞧着父亲下手丝毫不留情,又惊又慌,脑海一片混乱,不知为何自己家竟会落到如此田地。他生来便有一个武林盟主的爹,顺风顺水,从未遭遇过如此打击,如今突遇巨变,闭着眼睛,听天由命。 “东风魄,掌下留手!”此时欧阳靖杀出,双掌迎上,将东方魄击退。后者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后,气急败坏道:“欧阳靖,这是我的家事,你个外人,多管闲事作甚。”欧阳靖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你与他断绝父子关系,那他和你无任何关联,何来家事?你若要伤一个无辜之人,我岂会袖手旁观。”群雄一听,纷纷赞叹欧阳靖为人侠义,对东方魄的仇视又多了一分,也对东方胜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东方魄指着他喝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他也不迟。”说罢拼了命似地冲了过来。 此时,百里易、秦之槐、吴罡和卓羽离将高时围住,后者见四人来势汹汹,道:“今日开来是逃不掉了。”百里易冷笑道:“这里便是你的死地。”他尤为恼怒,喝道:“大伙应该还不知道,这高时原来姓氏东方,乃东方魄族弟,东方家为了一统武林,早就做足准备,让其父潜伏我教,伺机而动,一藏就是几十年,实在居心叵测。”群雄一听,原来东方家为了武林盟主之位,竟做如此深远计谋,有不少人早就按耐不住,冲了上去。那数百名东方家家将,也被群雄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这一日,江湖巨变,东方世家家主东方魄,被欧阳靖缠斗,体力不支,终死在上官司黑手之下;而高时也被苍云教高手围攻,死在了新任教主的手中。因其子东方胜未曾参与他和高时的阴谋,加上父子二人反目成仇,在欧阳靖力排众议之下,终究是保留东方家的香火,东方家其余人也都是听命行事,也得以保全。那有着深厚地位的东方家从此没落,屈尊于三大世家之下。 东方家一事完结,上官司的计划已完成大半,距离他成为武林盟主的宏愿,就差一人就能实现。 他和百里易将目光投向了凌楚瑜。 第十三章 胸有义气剑飞芒(中) “上官家主,手刃奸人,可喜可贺!”赢载等四人稳坐如山,如瞧热闹般气定神闲,笑道:“东方魄身为武林盟主,竟与魔教勾结,暗通曲款,妄想一统武林。如今阴谋败露,上官家主功不可没。” “如今江湖豪杰群龙无首,我等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跟各位英雄好汉相交颇深,为了今后江湖太平,我提议由上官家主出任盟主之位。”刘寒安难得严肃一次,收起之前狂蔑之态,但他口中所言,令群雄有些不快。 二人一唱一和,显然是有意将上官司推向盟主之位上。群雄不自觉将目光移到欧阳靖身上,这四大家族可是一直支持欧阳家的,如今两家族竟转头支持上官司,难道真如江湖传闻,京兆四家族对欧阳靖早就失去信心。 这四大家族不是江湖门派,他们没有能独步江湖的武功,子嗣后裔也不是练武之辈,但在朝堂和市井,却极富财权。因为这四大家族没江湖势力,故而几百年前,与当时还不是武林盟主的欧阳家携手合作,为其提供金银和人脉,让其能称霸江湖,而相对应的,欧阳家则成为他们在江湖上的势力。若欧阳家失去他们的支持,便失去庞大的资金周转,在江湖上的势力和地位也会大打折扣。 欧阳云瞧的明白,此番这个“除贼大会”明面上东方家为讨伐魔教,笼络人心的手段,实则是上官司欲借东方家之手,将天下英雄齐聚,再揭穿其面目,进而灭之,取信于天下英雄的同时,笼络四大家族,助自己夺取盟主之位。他低声道:“爹,上官司使假途灭虢之计,一箭双雕,可千万别让他得逞了。”欧阳靖岂会不明白,叹道:“是我大意了,上官司能请来四位族长,显然是私下已经谈妥条件,为时已晚!”欧阳云沉吟道:“不晚!爹,四大家族此番前来,无非是想要凌楚瑜性命,若我们能保其性命,岂不是不能得逞?”欧阳靖急道:“万万不可。四位家族此番是铁心要他性命,若我们阻止,怕是要迁怒于他,你万万不能枉言,得罪他们。”他深知儿子极重义气,生怕他因此误事。欧阳云有些不明父亲为何惧怕这四人,道:“爹,四家族今日应邀而来,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如今横竖都会得罪,不如豁出去了,保下凌楚瑜性命,也让他们奸计不能得逞。” 难有阴怒之色的欧阳靖忽然闪过一丝不悦,冷声道:“云儿,你是欧阳家长子,以后也是继承人,岂能如此意气用事。江湖从来不是满口仁义道德,而是永恒利益。假如今天我们失去了四家族支持,不能迁怒他们,更不能跟他们作对,因为我们之间尚有利益存在。这江湖的人情世故,你要分得清,拎得请,买卖不成情义在,懂吗?”欧阳云一时语塞,拿不出什么话反驳。 台下群雄见欧阳家并未做出表态,推举上官司为盟主的呼声也渐渐热了起来。上官司心里暗喜,盘算着这四大世家,东方家一倒,那些曾支持他的门派会投向自己这边,公孙家见势而倒,自然偏向自己,而欧阳家如今失去四大世家支持,其麾下不少门派定也会转头支持自己,大事可成,但也得谦虚道:“多谢各位英雄抬爱。此番我也是阴差阳错下,识破东方魄奸计,这盟主之位,实不敢当,还是另请高明。” 群雄叫道:“能识破阴谋,足见上官家主多谋,咱们无不心服。”“若不是上官家主及时识破,只怕江湖又遭血雨腥风,乃武林福祉。”“还请上官家主不要推迟,快快继任盟主之位,还江湖一片朗朗乾坤。”他们歌功颂德之词张口就来,可见是早就有所准备,但上官司还是故作推迟,拒不受封。 此时公孙如是笑着走上前,道:“上官兄,大伙如此热情,你切莫再推迟。这盟主之位有能者居之,今兄拆穿东方魄阴谋,又将此贼击杀,更重要的和苍云教罢手言和,免去一场浩劫,从此江湖太平,此等功勋伟绩,岂能不当得之?我建议,今日我们与苍云教握手言和,这除贼大会已没意义,不如改为结盟大会,从此两家和平共处,岂不美事一场,定能流芳百世。”这话一出,已群雄纷纷赞同,上官司笑了笑,拱手道:“既然如此,承蒙各位英雄厚爱,那就却之不恭了。” “恭贺上官家主荣登武林盟主!”群雄齐声欢呼,声拂红草,回荡在这芒砀山上。上官司狂喜不显于色,胸中此刻千万壮志欲出,想他上官家在江湖上地位虽高,但从来没有一任家主能做到如此地位。 上官司双手一抬,示意群雄安静,旋即朗声道:“诸位英雄,不才胜此高位,不敢自恃功劳,今日能识破东方魄奸计,全赖百里教主相助。咱们中原武林与苍云教之争,全由东方魄从中挑拨而起,高时大动干戈,导致双方结怨加深。如今二人击毙,百里教主年少有为,意欲和各派化解仇恨。以在下之见,双方即为受害者,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中原武林,大家就在此化干戈,结为同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台下群雄登时议论纷纷。话说与苍云之间的仇恨,要追溯唐代宗,那时是因为朝廷下令,视其为魔教,很多正义人士纷纷仗义出头,江湖才因此血雨腥风。之后虽沉寂了一段时日,直到百年前,百里无畏以吸功大法祸害江湖,江湖从此不太平,之后近百年,苍云教都安分守己,不踏足江湖。在场群雄中,最年长不过五六十岁,对苍云教所知已少之又少,直到二十多年前,又再一次回到众人视线中。群雄虽难以释怀,但这其中是受人挑唆,才使得双方大大出手,如今罪魁祸首伏诛,杀人偿命,若此时再迁怒于苍云教,却有失正道侠义。良久,台下不知是谁喊道:“一切听从盟主决断”,然后纷纷传开,一个接一个地说了起来,到最后,台下群雄中,竟有七八成赞成和解。 上官司见大事已定,朗声笑道:“今日咱们中原各派和苍云教握手言和,真是天大喜事。从此武林又将太平,这都离不开诸位的支持。今日咱们这结盟大会,尚有一事为办,待此事成,那便是功德圆满了。”群雄纷纷纳闷,此番除奸邪,立盟主,联苍云,如此壮举,定当醉个三天三夜,还能有何事? 他见群雄一头雾水,笑道:“诸位英雄,此番我等聚集在此,所为何事?”有人答道:“除贼结盟。”上官司道:“不错,正是除贼结盟,但此事尚未完成,又何来功德圆满。” 有人说道:“盟主,如今东方魄和高时皆以伏诛,又和苍云教结盟,还有何事?”上官司道:“那二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还有一人,同样罪恶滔天,若今日不除,日后定为大患。”他转过身来,指着角落待枷锁之人,怒喝道:“此贼怀有异心,勾结东方魄杀人无数,若不及时铲除,他日养虎为患,江湖又会多了一个祸害。” “凌楚瑜?对了,今日的除贼大会,不正是要除掉这个恶贼吗?”此时群雄才幡然醒悟,纷纷喊道:“杀了此贼,为民除害。”上官司顺势说道:“如今和苍云携手,正需杀此贼,以血祭旗,壮我中原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上官盟主这头两把火烧得极为震动,这最后一把火却打到我儿子身上了。”此刻群雄齐声呐喊,声势浩大,可说话之人这一句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群雄齐刷刷将目光投来,注视着这位敢在此刻撩老虎胡须的男子。 凌柏川道:“上官盟主,之前东方魄以凌楚瑜杀人一事下发追杀令,使得我儿四处逃亡,无安身之所。如今东方魄阴谋败露,我儿杀朱格乃是因为撞见其勾结高时所至,而且杀人凶手,乃眼前这位教主,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那为何又到头来又将罪责归于我儿头上,还要取他性命?”他说得不卑不亢,言语间充斥质疑,却又句句在理,让人难以反驳。 上官司冷笑道:“凌总镖头,朱格勾结歹人,自然死有余辜,可凌楚瑜以吸功大法毒害四大家族之人,这可是为我们江湖人所不齿,我杀他又有何不对?难道他能在天下英雄面前说,他从未做过此事。”凌柏川道:“朱格死后,我儿被苍云教虏了去,而京兆四位公子,也是遭人陷害。大家细想,以以前魔教行事作风,又如何肯放几位公子离开,这明摆是阴谋,有意害我儿。” 他此话不无道理,此时百里易道:“凌总镖头此话虽合乎情理,但其中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他顿了顿道:“当日我与他联手杀了朱格后,他被人瞧见样貌,又苦无证据,唯恐事发被东方魄所害,便央求我带他上山,以保全性命。我感谢他出手相助,故而带他上山避难,等有朝一日,铲除叛徒,你的冤情自然能昭然若揭。上山后我好生招待,为了避免教中兄弟猜忌,我还让他入住后山‘山语阁’中。岂料他上山避祸是假,实则是觊觎我的吸功大法,蹭我喝醉之际,将其盗走,悄悄练功,竟还偷偷下山抓人,吸其内力练功。而后事败,又以朱格之事相逼于我,我才不敢轻举妄动。随后我联合教中旧部,铲除高时,夺回教主之位。高时落败后,他知道没有借口能威胁我,便以同门之情,博取我母亲怜悯,寻得保护。我母亲见他是同门之后,心生怜悯,便留在身边,还嘱咐我不得加害于他······” 此时骆天浩忽道:“你母亲······你母亲可是骆歆心?”百里易朝他深深一躬,道:“母亲虽与我没有血亲,但多年养育之恩,我没齿难忘。论辈分,我得唤您一声外公。”骆天浩此刻心情难以平复,激动道:“好,你娘她可还好?”说道这里,凌楚瑜心头恸哭,心如针刺,难以承受。 百里易没有回答,继续道:“此贼整日甜言蜜语,哄得母亲开心,因为他知道,母亲是他唯一的护身符。我本想找机会向母亲陈说利害,可惜此贼极为狡诈,多番阻挠,没有机会,以至于后来发生惨剧。” 骆天浩听闻“惨剧”,急忙道:“什么惨剧!”百里易眼神悲切,叹道:“此贼居心不良,此番假意上山,是为了我的吸功大法。之前他趁我酒醉盗取的,只是这武功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一直在我母亲手中。这厮终日讨好我母亲,为的就是这后半部分武功秘籍。我唯恐母亲受蒙骗,多日里苦苦相劝,却反受冷落。我大仇得报,以心满意足,只想留在母亲身边,已尽孝道,此厮虽可恶,但能每日逗母亲开心,这才于心不忍,就没有再多加警觉······” 群雄听他言语诚恳,纷纷称他孝心可佳。 百里易道:“岂知这厮竟丧心病狂,见多日谄媚均无法讨来武功秘籍,竟生了歹心,趁着无人,逼迫我母亲交出武功。我母性情刚烈,受不得这等屈辱,誓死不从,岂知他竟心生杀意,将我母亲和一众奴仆杀死,逃之夭夭。” “什么,此话当真?”骆天浩刚听闻女儿消息,本想此间事后,两家和平相处,自然能接回骆歆心,岂料听闻此等噩耗,就连他也难抑心绪。 “不,你胡说,不易岂会加害师姐,定是你造谣诬陷!”一旁的苏婉如听闻此事,也是心痛不已,但他绝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百里易道:“诬陷?我教山语阁被大火焚烧,凌楚瑜不知所踪,不是他又会是谁。在场的玄机道长可作证。” 苏婉如知其名号,虽身在魔教,却乃少有侠义之辈,秦之槐叹道:“据我所知,那一夜山语阁大火,除了凌楚瑜外,其余人均死了非命。可其中发生何种事,贫道就不得而知了。”百里易道:“只有他一人生还,若是他人,大可相告,而他却消失在山上,数日后出现在山下,难道不是事先布置好的,又会是什么?” 骆天浩淡淡问道:“凌楚瑜,他所言是否属实。”凌楚瑜百口莫辩,低头道:“骆师叔确实因我而死!”苏婉如登时心如死灰,差点就晕死过去。 忽然剑光一跃,骆天浩目含杀意,天瀑剑如从九天河水飞溅而落,刺向凌楚瑜胸口。苏婉如是惊恐万非,他深知掌门师兄对其女疼爱有加,听闻她身死,必迁怒于凌楚瑜。她本要相救,无奈骆天浩的剑太快,快到反应不过来。凌楚瑜也知在劫难逃,与其死在他人手上,不如让给骆天浩,这样也能减轻罪孽。 危机关头,凌柏川提枪赶到,在中途以一招“苍龙卧岗”拦住骆天浩去路,后者勃然大怒,“滚开!”丧女之痛,让他眼里只有仇恨。凌柏川好言相劝道:“骆掌门,凌楚瑜乃我之子,子不教父之过,若掌门真要怪罪,那就由我这个父亲承担。”他撤去长枪,负于身后,任凭处置。 骆天浩虽被仇恨充斥,但他非不理智,岂会杀无辜之人,道:“凌总镖头,凌楚瑜犯下如此恶行,即便是我不杀他,天下英雄又岂会善罢甘休。我劝你不要包庇他,让他为所做之恶行付出代价。”凌柏川道:“若真是如此,在场各位不必亲自动手,我自会清理门户,若是他人陷害,我也定不轻饶。” 百里易冷笑道:“凌总镖头之意,是说我们陷害他了?他杀我母亲后,无故失踪,定是有人接应。果不其然,数月后,正道围捕太行山余孽,凌楚瑜竟替他们出谋献策,使得天下英雄无功而返,所以在外接应他之人,定是太行山上的那群土匪强盗。” “仇东时,你要杀就杀,何必牵扯无辜之人。”凌楚瑜冲冠眦裂,道:“若杀我一人能平定此事,自当取我性命。”他此番本来就一心求死,无奈这些人计中计,谋中谋,勾心斗角,皆为利益驱使,如今百里易还想利用自己将凌家和火凤凰牵扯进来,他死不足惜,但不能再拖累他人。 上官司见他求死,自是求之不得,冷笑道:“凌楚瑜与太行山贼寇勾结,是为不忠;谄媚多变,是为不仁;练邪功害人,是为不义;杀同门长辈,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留之为祸,今日当以其血,祭我正道之旗。” “有我在此,你们休想动他!”凌柏川立枪于台上,神情岿然,坚定无比。此时凌家镖局一干人等纷纷冲了上来,道:“凌家镖局在此!” 上官司是又怒又惊,喝道:“你们竟容他此等恶行,为虎作伥?” 凌楚瑜为之动容,潸然泪下,他死不足惜,但绝不能拖累家人,道:“爹,娘,孩儿受您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愿来世,三世,四世,千千万万世,再伴您二老膝下。”说罢他双手一分,那“囚龙枷”落在地上。 “这?”上官司惊道:“你如何能脱困?”这铁枷乃能工巧匠所做,刀斧不动,而且只有一把钥匙。 凌楚瑜忍痛拔出刺穿琵琶骨上的铁钩,双臂鲜血直流,旁人都瞥眉不忍直视,他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凌家无半点关。要取我性命,尽管来。”说罢他跳到台中站定,虎目而视,竟无人敢上前。 百里易瞧他双臂受伤,定不是对手,上前喝道:“凌楚瑜,你杀我母亲,身为人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拿命来。”说罢抬手挥掌,掌风恶恶,是那摧心掌最狠毒的招式“推心置腹”。 凌楚瑜本想以死了之,但见百里易,想起骆歆心之死,登时大怒,心想要死也绝不能死在他的手上。可无奈双臂刺痛锥心,无法还击,情急之下,右腿踢出,虚实相合,飘忽不定。百里易没料到他腿法竟如此厉害,虚晃一枪,绕到其身后,朝他背心拍去。 凌楚瑜出腿已是难得,再难以转身,后背中了他一掌,甩飞数丈之远。凌柏川等人惊呼一声,提枪欲救,岂知上官司和公孙如是从旁阻拦,笑道:“凌总镖头,凌楚瑜以一人之死换你全家平安,你岂能辜负他一片心意。”凌柏川怒道:“滚开。”提枪刺去。上官司心里得意,心忖道:“平日里仗着欧阳家撑腰,对我多番不敬,如今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在你面前死去。”他心生歹意,毒如蛇蝎,以双钩牵制凌柏川,让其难以摆脱。而公孙如是明白他这意思,出手拖住苏婉如,令他们难以脱身。 百里易瞧着地上的凌楚瑜,妒从心生,面露怒色,他恼怒骆歆心对凌楚瑜的偏爱,憎恨苏媚对凌楚瑜的爱慕,抬手喝道:“受死吧。”此时凌楚瑜无力回天,只能闭眼赴死。 “凌兄弟莫怕,程大哥来也!”正当此时,一道金光闪闪的大刀从天而降,朝百里易脑袋劈去。此刀势大力沉,而且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百里易抬头一瞧,便被金光刺痛双眼,不能视物,只好急忙后掠三丈之外。 待眼睛恢复如常,只见一肩抗一把金色大刀的汉子矗立在凌楚瑜身前,这汉子极为壮实,背后腰带上斜插一柄长剑,他面目狰狞,原因是两只眼睛上,竟各有一条疤,从眉毛直到下眼皮处,触目惊心。他将金刀立在地上,道:“想要我凌兄弟的性命,先问过我这口金刀。” “程大哥!”凌楚瑜惊呼一声,来着不是别人,正是那曾经匪首,如今在凌家镖局效力的“金刀”程万金。 第十三章 胸有义气剑飞芒(下) “凌兄弟,不见多日,为何如此失意?这可不像你的为人。”程万金将其扶起,见他肩头流血,双臂下垂,怒道:“谁将兄弟你伤得如此之重?” 百里易见此人阻挠,气恼道:“你是何人?竟敢坏我大事。”他本以为无人敢出手相救,即便是有,也是在场的其他门派中人,如金雁门青天涟、白马堡白良之辈,倘若他们敢来,便顺势连他们门派一并收拾了,这就是他和上官司密谋的计策,以为以后上官司坐稳武林盟主之位。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万金是也。”他也不隐瞒身份,将那口金刀杵在地上,虎目而视。他自从受凌楚瑜相邀,加入凌家镖局后,就在苏州总号效力,仅数月便拿着月奉将金刀赎回,初尝这安稳的日子。 “我呸!”台下不知是谁认出他来,怒道:“程万金乃一方匪寇,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今日却敢来此撒野,上官盟主,在下请命,前去杀了此贼。” 程万金哈哈大笑,道:“好,来一个算一个,来两个算一双,我程万金的金刀,很久没尝过鲜血了,如今正饥渴难耐。” 凌楚瑜道:“程大哥,此间危险,大哥又何必以身犯险,我区区一条贱命,死又何妨。”程万金喝道:“大丈夫死当轰轰烈烈,岂能蒙受屈辱,含冤九泉。”凌楚瑜胸口登时如遭重锤,心想若就这样死去,当真窝囊,可眼下分明是上官司和百里易布下的局,就是要将前来相救自己的人一网打尽,减少日后反对势力,道:“大哥,这是敌人诡计,你中计了。” 程万金却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即使是龙潭虎穴,又当如何。凌兄弟,咱们联手杀出重围,教这帮自诩英雄豪杰的人好好看看。”他语气狂妄,却坚若磐石。 百里易道:“程万金,我记得你已归了凌家镖局,哼哼,这凌家镖局果真是居心不良,连匪寇恶人也敢招揽,他日难保不是另一个敌人。”他此意乃挑拨群雄对凌家的偏见。程万金哈哈大笑道:“你之前不也是魔教头子,也好意思说我?况且我早就向凌家请辞了,如今老子是闲云野鹤,如今瞧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却多番陷害我凌兄弟,我岂会坐视不理。” 他此言明明白白,说自己已脱离凌家镖局,如今所做之事,也和镖局无关。百里易被他冷嘲热讽一番,怒道:“那既然如此,若我此刻杀了你,也不算和凌家镖局作对。”程万金将金刀抗在肩上,道:“你若有本事,就尽管来,老子要是皱眉,就是乌龟王八。” 上官司道:“大胆程万金,我念你改邪归正,本不为难。岂料你是非不分,来此捣乱,我岂能容你。你区区一人,敢言能胜天下英雄?”程万金大笑道:“天下英雄?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我看是狗熊罢了。”他扶稳凌楚瑜,将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道:“现在我就要走,看你们谁敢拦我?” 此时啼声声动四方,惊动林中鸟,群雄一瞧,只见从树林从冲出几路人马,个个来者不善,面带煞气,待出了树林,径直朝着群雄这边而去。 场面登时一乱,上官司脸色难看,他早早就派遣探子在四周,以防不测,而眼下接连莫名出现敌人,他竟浑然不知。他不知高时来此前,将他所安插的眼线尽数折断,这才使得如今这支人马能毫无声息地出现。 他如今为武林盟主,自当主持大局,喝道:“敢问前方是何路英雄,不知尊姓大名,上官司在此恭候。” “哈哈,兄弟们,这武林盟主亲自相问,我等何其荣幸。”在西南一角,一名颇为英姿的男子一马当先,他身着短袖上衣,胸口袒露,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背负大刀,大有豪杰之气,他身后人马有四五十之众,个个精神抖擞,但看其穿着,不似名门正派,纷纷道:“我们贱命能得武林盟主一问,大可光宗耀祖。”说罢齐声大笑。 上官司听出他们言语间的不敬和轻视之意,心里发怒,却不能表露于面,只阴沉着脸。 为首男子马鞭一扬,喝道:“兄弟们,先到木台上为胜。”此话一出,其余几路人马都是轰然一应,虽只有不足百人,但一时间尘土飞扬,如风卷残云般席卷而来。 台上的程万金哈哈大笑,朗声道:“各位兄弟,你们都来晚了。程某人已接到凌兄弟,正要离去,到山下痛饮三百杯。” “什么?老程你使诈,咱们约定今晨攻打东方家,救出凌兄弟。可你事先得到消息,便往这芒砀山去了,害我们扑了个空。”他似乎恼怒,但又心有欢喜,道:“你用计,兄弟们自然不服,待此间事了,兄弟们定一人敬你一杯酒才行。”程万金哈哈大笑,道:“我程万金虽武功不济,但论酒量,能胜你们数倍,又岂会怕。” 他们正说之际,已离木台一箭之地,以那名男子为首的十余人从马背纵身跃起,落地后窜入台上,行动迅捷,而其余人翻身下马,结成队伍挤入群雄中去。 “张成林!” “薛文!” “吴晓东……” 群雄瞧台上那前来的十八人中,均目瞪口呆,纷纷叫出其名字来。 “他们不是雄霸一方的贼寇吗?” “据说他们都归降凌家镖局了。” “这凌家镖局是铁了心跟天下英雄作对?” 这些人都曾是一方贼首,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素来瞧不起,也自然不认得。 凌楚瑜抬眼瞧着众人,泪眼朦胧,道:“各位大哥,你们怎么……”说到这里,已是情不能已,哽咽起来。 “我等与凌兄弟结拜,不求同生同死,可若见死不救,岂非大丈夫。”十八人纷纷取下腰间佩剑,振臂一挥,道:“不求同生共死,但求患难与共。” 这十八人乃凌楚瑜初入江湖,一路上结交之豪杰。他们起初都以为凌楚瑜只是一个平平之辈,率部拦抢,岂料皆被他所败。凌楚瑜见其忠义,便陈说厉害,让他们改邪归正,入伙凌家镖局,而他们手上长剑,正是凌楚瑜赠与以表心意之剑。 这伙人为报答凌楚瑜知遇之恩,在镖局期间多加自我约束,规规矩矩跑镖,心也渐渐安稳起来,过着热饭热炕的生活。 岂料凌楚瑜成武林公敌,他们隐隐不安,却又丝毫寻不到他的踪迹,也只能干着急。这一次“除贼大会”,本来东方家保守严密,就连凌柏川也不知,他们能驰来相救,正因为凌纱儿和宋至远。 这要从凌楚瑜和苍岩寨逃往燕山说起。凌柏川洞悉此事后,猜测若凌楚瑜要返回,必从水路而归,故而兵分两路,一路在河间府附近以押镖为名,探查消息,一路则在登、密两州水路接应,两路人马三天传信一次,互通消息,而凌柏川则在应天调度。 那时凌纱儿和宋至远被东方家所擒,久不见消息的杨翔龙心隐隐不安,故而飞信传回应天府凌柏川手中。 一向嗅觉灵敏的凌柏川已猜测凌纱儿他们定是遭遇不测,当即下令所有北方镖局暂停营业,派出人马搜寻。而程万金刚好押镖至应天,得到消息后急忙带领一干兄弟四处寻找,在莫山庭归来队伍中,发现凌纱儿踪迹。 凌纱儿和宋至远被东方魄关押在厢房,程万金想偷偷潜入,无奈东方家守备森严,每次都无功而返。营救不成他便告知凌柏川,后者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欲向东方家讨要人,可东方家明面上推迟,背地里暗暗将二人转移,凌柏川扑了空。 要人未果,凌柏川猜测东方家有意关押凌纱儿是因为她悉知凌楚瑜消息,又或许是接凌纱儿引凌楚瑜出现。程万金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而且隐隐觉得“除贼大会”并非简单,便派人将消息传递给张成林等人,要他们前来相助,即使没有凌楚瑜消息,也当拼死救出其妹。 程万金将消息放出去后,又潜伏在城中打探消息。就在前几日,他无意中打探到一处东方家的秘密基地,无奈守备森严,无从下手,便一直暗中观察,直到今日,那秘密基地忽然将大批人撤走,赶往芒砀山。程万金觉得机会来了,便带人杀了进去,里面只有两个守卫,而里面关押之人,正是凌纱儿和宋至远。 从凌纱儿口中得知,凌楚瑜已被东方家抓了有数月,而程万金便知今日芒砀山的“除贼大会”,杀的就是凌楚瑜。 他急忙让史大彪传信给张成林等人赶往芒砀山,而自己率先前往,赶到时正巧看到凌楚瑜九死一生,便出手留下。而张成林等人获知消息后,急忙赶上山来。 上官司平日里根本没将这群宵小之辈放在眼里,如今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无疑是不将他这个新立的武林盟主放在眼里,他说道:“好一群生死与共的恶贼,你们好不容易洗白,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奸贼,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自甘堕落吗?” 张成林冷笑道:“你们是非不分,到底谁是奸贼。今日我张成林在此,你们休想动我凌兄弟一条性命。”上官司道:“真是狂妄,难道就凭你们几十号人?如今天下英雄在此,你们也不掂掂分量。” “张大哥,你们的危难相救的情分,凌楚瑜没齿难忘。但正如他所说,我们势单力孤,别因为我一人害了大家。大伙刚过上好日子,绝不能在此丢了性命,若真如此,凌楚瑜万死难辞其咎。” “住口!”张成林忽然厉声道:“难道你忘了我们结拜之时了吗?如今你有难,我岂会见死不救。凌兄弟可记得我们手中配剑否?”他将长剑横了过来,凌楚瑜道:“这是我的配剑!”张成林道:“不错!当初凌兄弟以配剑相赠,此等豪气,我登无人不服。”自古剑乃剑客之命,若他以剑赠之,那情分可重过世间任何东西。 张成林拔出长剑,剑身上刻着“凌楚瑜”三字,道:“此剑乃凌兄弟与我结义之见证,凌兄弟不嫌我等出身,诚心相交,我又岂会弃你不顾。眼下我不管是天下英雄还是千军万马,我定当以此三尺青锋,杀出一条血路来。” “程大哥,快将我放下!”凌楚瑜胸口热血如沸,道:“我凌楚瑜自当与诸位兄弟共同进退。可惜无酒,不然先痛饮一杯,再杀个痛快。” “有酒!”史大彪从台下人群中高呼一声,“与凌兄弟相见,岂能无酒!”他在传信之余,偷偷打了几袋烈酒,故而是最后才赶到。 “哈哈,好兄弟,快快拿上了!”程万金接过重重的皮带,拔下皮袋塞子,递给凌楚瑜道:“凌兄弟,干!”凌楚瑜接过,忍着手臂巨疼,将皮袋高举过顶,微微倾侧,一股白浆激泻而下。他仰头咕噜几口,竟无一滴洒出,眼瞧那至少装有五斤烈酒的皮袋已空一半,他才将皮袋交予程万金。 “凌兄弟果真好酒量!”程万金说罢也仰头狂吞几口,再将皮袋交予张成林。此时台上其余十七人也各拿一小酒袋,与张成林共饮。待酒喝完,张成林与众人将皮袋抛到半空,好不豪气。 群雄见他们脸以微红,但双目却精光迸溅,一时间竟被他们豪气所染,心生敬意。程万金哈哈大笑,道:“各位兄弟,老程我接着酒问你们一件事,你们平生做过最轰轰烈烈的事是什么?”张成林知道他此话意思,而故意询问道:“那程兄弟认为呢?”程万金将金刀杵在台上,砰一声巨响,木板碎裂,道:“我这辈子做过最轰轰烈烈的事,就是和这天下英雄为敌!”说罢用脚将插在台面上的金刀踢出,金刀划出一道弧线,刀口朝着上官司,他便双手推刺而去,“我来开路,你们保护好凌兄弟。” 他金刀煌煌,挥舞起来威风凛凛,可上官司何许人也,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左钩下滑,挡住他金刀攻势。程万金号称“金刀耀千里,地滚不留行”,刀法专使下三路,取人双足。而上官司这一探,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刀势阻止,右钩随手一划,好在程万金地滚身法熟练,急忙躲开,这才躲过致命一钩,只在肩头留下鲜血。 张成林心知他并非上官司对手,也急忙抢攻而上,欲与程万金联手破敌。可上官司武功实在高强,他双足踏稳,侧飞斜钩,正步直钩,每一招都出神入化,程、张二人虽合力,却奈何不了半分。 凌楚瑜焦急道:“给我一把剑,我要上前相助。”一旁的薛文道:“凌兄弟不可,他们正缠住上官司,你当随我们杀出重围。”凌楚瑜道:“两位大哥岂会是上官司对手,给我剑!”他欲夺薛文长剑,无奈一动肩膀巨疼,哪还有力气提剑,暗骂自己道:“凌楚瑜呀,凌楚瑜,枉你还说要与大哥共同进退,现居然剑都提不起,躲在一旁,哪里来的什么义气,分明是胆小如鼠之辈。” 百里易大步走来,薛文等人纷纷警戒,但在他眼里,都是些无用之辈,正挥掌而来,却见苏婉如提剑而来,怒叱道:“卑鄙小人,还想害我儿性命?”她剑法精妙,不在骆歆心之下,只是多年未临敌,有些生疏,但对付百里易却是绰绰有余。此刻台上混乱,公孙如是本不想多事,但总得做些什么,便出手缠住凌柏川,让其不能动弹。 程、张二人相继挂彩,一旁的凌楚瑜如热锅蚂蚁,焦急万分。此时忽然有人从后面叫道:“少镖头,少镖头。”凌楚瑜回头一瞧,却是岳阳,他大喜过望,急忙上前道:“岳神医,快快救我。” 岳阳乃一代名医,凌楚瑜道:“岳神医,快给我治伤,我要去救我两位兄弟。”岳阳一听,直摇头道:“真是胡来,少镖头如今你这双肩流血,需止血静养,若在牵动伤口,只怕不仅双手保不住,就连小命也难保。” 凌楚瑜此刻哪里还管得这么多,道:“那你先帮我止血,给我一些止痛之药即可。”岳阳正给他上止血药,听他这般说,叫道:“我行医是救人,岂能害人,此事不可,不可!”凌楚瑜道:“岳神医,今日凌楚瑜蒙难,幸得诸位搭救,感激涕零。但眼下危机重重,若我不能提剑,我这些兄弟都会白白牺牲。岳神医治病救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岳阳一时语塞,又找不出话反驳,凌楚瑜道:“神医,就当我凌楚瑜求你了,快给我一些止疼之药,只要能提剑,我这辈子感激大恩。”岳阳瞧他义气过人,在此为难之际,不顾自身安危,一心想要搭救朋友,心里为之感动,道:“若你连命都没了,拿什么谢我。” 凌楚瑜一听,喜道:“神医愿帮我?”岳阳包扎完后,不再流血,叹气道:“我这里有一物,可以止疼,只是······” “别只是了,神医快快给我用药。”凌楚瑜万分焦急,一再催促。岳阳思虑再三,才鼓起勇气道:“有言在先,此药虽能立减疼痛,但药效过后对身体有着极大负担,生死不知,少镖头可想好?” “多谢岳兄赐药!”凌楚瑜不假思索回答道。 第十四章 枪呼剑啸莫能敌(上) 岳阳从袖口取出一纸袋,约寸方大小,小心翼翼道:“少镖头,镇痛之药在此,需用酒送服······”凌楚瑜喜道:“这好办!”说罢便要伸手拿药。 “且慢!”岳阳忽道:“少镖头,此药非比寻常,待我先跟你说说的厉害,你再决定用与不用。”是药三分毒,他行医救人多年,一到关键用药,都要多加询问,将利弊说清,不然就是害人性命。 凌楚瑜一把抓了过来,打开纸包,里面是白色粉末,他当即仰头服下,再从薛文处讨来酒一并吞下,岳阳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拍着大腿连声哀叹,懊悔之色,尽显脸上。 “岳兄无须担心,生死有命,我凌楚瑜不悔不怪,岳兄也切莫放在心上。”他心知岳阳是为了自己安危着想,故而多加劝阻,可眼下程、张二人岌岌可危,他又如何忍心。 岳阳道:“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少镖头,且脱下上衣,我为你行针,一来助你调理顺气,散瘀活血,二来为你护住心脉,减轻此药物后遗症,或许······”他欲言又止,只得连声叹气,将凌楚瑜上衣脱下,露出宽厚的背。 “少镖头可知此药物是什么?”岳阳一边行针,一边询问。 凌楚瑜摇头道:“不知。这天下间止痛之药,莫过于麻沸汤,岳兄这粉末是直接吞服,却是何缘故?”岳阳道:“少镖头可知罂粟否?”凌楚瑜思索片刻,奇道:“罂粟?恕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过。”岳阳道:“这罂粟又名为米囊花,医书有载:‘此籽性寒,多食利二便’,是治痢疾的良药。”凌楚瑜更加奇怪了,道:“治痢疾?那为何能做止疼之药?” 岳阳道:“我年少时曾随师父前往天竺,那里遍地都是罂粟,我本以为这药只是供人赏玩,却不知当地人是用罂粟花的种子入药,能镇定安神,缓解疼痛,比我中原麻沸散效用要高出数倍不止。” 凌楚瑜叹这世间药物奇妙,问道:“既然令师当年就知晓以此药治病,为何中原地区至今还是使用麻沸散?”他心存疑惑,这罂粟既然有疗效,为何不用,难道是因为太过昂贵,或者只是天竺独有?江湖上刀光剑影,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若能有此药辅之,岂不是大大有益处。 岳阳道:“这就是我之前想要对少镖头说的。这罂粟的药效是麻痹人体神经,让人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这伤势是实实在在存在,一旦药效消失,后果可是极为严重。” 凌楚瑜哪里想这么多,他一心想着提剑救人,至于这伤却浑然不放在心上,问道:“那会如何?”岳阳道:“此药服用后,能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可药效一过,能给人带来成倍的痛苦。如今少镖头你伤势严重,若再以死相拼,对身体的负担会大大加剧,一旦药效失灵,这伤上加伤的后果,怕是再坚韧的人也支撑不住啊!”说到这里,他懊恼地流下泪水,道:“凌兄弟,到时候你会活活疼死的啊!” “疼死也好过现在无能为力!”凌楚瑜肃然道:“承蒙岳兄多番相救,此恩不忘,若我今日大难不死,日后必当誓死报答。岳兄快快行针,我好去救人。”他察觉半天没动静,故而催促。岳阳心知已无力劝阻,道:“行针早已完毕。只是眼下你已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才不知······” 凌楚瑜将衣衫上披,倏地站起来,动了动肩膀,果真无半点疼痛,拱手道:“岳兄妙手,感激不尽。” 此时程万金和张成林已经溃不成军,二人虽说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但又如何能敌得过这位新晋武林盟主上官司呢?两人大刀一刁一快,上下夹攻,配合无暇。奈何上官司双钩鬼魅,招招克敌,钳制二人动作。 才数十回合,程、张二人已多出挂彩,但二人气势高涨,越战越勇,用“浴血奋战”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上官司高出二人许多,本可早就取胜,但他故意留手,让二人拼死一搏,而从中取乐。群雄见他如此,还以为他是不忍伤人性命才故而留手,又何曾想到他内心竟如此阴狠。 程万金接连出招,未沾对手一根汗毛,反而自己倒是流血不止,又气又笑,道:“奶奶的,这武林盟主果真厉害,老张,你做贼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能与他一战否?” 张成林这边也不好过,大腿和左臂各一道伤口,他刚躲过上官司割耳一钩,心有余悸又听他这么说,也是苦中作乐道:“老子落草时候,连那些名门正派都不想碰,更何况这武林盟主,这是做梦都不会想的。” 程万金哈哈大笑,道:“那今日过后,老子是不是就可以逢人就吹嘘,是能和武林盟主一较高低的人,以后行走江湖,自然神气风光。” 张成林笑骂道:“我呸,就你凭你老程,说出去都没人信,还一较高低,依我看是只低却高不起来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谈笑嬉戏,全然不将这武林盟主放在眼里,群雄不禁莞尔,真不知他们是无知还是自大。 上官司却隐隐不快,本想折磨他们一番,出口恶气,岂知他们竟恬不知耻拿自己开玩笑,气得脸色微变,左手一钩一拉,极为精妙地将二人兵器引到一处,相互碰斫。二人反应不及,都急忙撤刀,也只抽去三四分力道,剩余力道聚在一处,当地一声,撞在一起,浑身颤抖。上官司瞧准时机,右手划向二人咽喉,欲取他们性命。 二人惊呼一声,心想“我命休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凌空杀出,正是凌楚瑜提剑赶到。 “两位大哥,楚瑜来也!”他一剑刺去,剑尖不偏不倚地斜插在上官司单钩的弯刃处,顺势将其挑飞。 “凌楚瑜?”上官司又气又惊,心想“他琵琶骨不是被刺穿了,为何还能提剑,而且这一剑精准无比,仿佛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他不知凌楚瑜服用罂粟粉后,药效让他疼痛全无,双臂施展却比之前要更加顺畅灵活。 “二位大哥,你们先撤,小弟去会会他。”凌楚瑜挡在二人身前,虽知自己无法取胜,但能拖住一二,也好让他们突围而去。 二人见他强出头,担其伤势,程万金急道:“凌兄弟,你尚有伤在身,切莫逞强。”凌楚瑜道:“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在这里拖住他,大哥快快早些撤去,不然就被一网打尽。” 一听这话,张成林却怒道:“凌兄弟是瞧不起我了?说好同进退,又岂会丢下你一人。”凌楚瑜深受感动,道:“好,那我们一并杀出去。” 一旁的上官司横钩拦在前方,道:“这里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凌楚瑜思忖片刻,道:“二位大哥,你们先和大伙冲出去,我拖住他后再与你们汇合。” 程万金摇头道:“这怎么可以,这人武功高强,凌兄弟你一人难以招架,还是我们三人联手。”凌楚瑜道:“不可。如今其他兄弟被围困,二位大哥应先救他们突围,不然咱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程万金转头一瞧,台上十几位兄弟正被上官家和公孙家的家将团团围住,而台下的几十号兄弟正亮兵器与群雄对峙,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出手。 他长叹一声,道:“好,我们正就去解救其余兄弟,凌兄弟小心。”他瞧出如今形势不利,台下群雄都是观望态度,并没有动手意思,而台上的一干兄弟却受上官、公孙两家夹击,岌岌可危,权衡利弊之后,只有遵循凌楚瑜的话,先救这些人。 上官司瞧着他,道:“凌楚瑜,这次能扳倒东方魄,你也算出了一份力,本可以饶你一命,可惜四大家族势必要你性命,我也无能为力。”凌楚瑜冷道:“你上官家多存心计,都是狡诈之辈,即使没有四大家族,又岂会放过我?”上官司道:“不愧是英雄少年,若你和你们凌家镖局能为我所用,定保你平步青云,只可惜你们冥顽不灵,今日你是非死不可。” 如今只有两大家族出言相助,已经让他荣登在盟主之位,若没有另外两个族长支持!,就算他做了武林盟主之位,风光也难以压过欧阳家。而他心里清楚,只有将凌楚瑜人头献上,方能获得他们四家的全力支持。 上官司对盟主之位早就觊觎,上官家在朝在野都有关系,而且四大宗师之一的庄煜冰乃上官飞师父,势力并不差。他也少有雄心,欲争夺这江湖霸主之位。无奈江湖豪杰如过江之鲫,若不是他有上官家背景,怕是难以出头。 二十九岁时,他的名气已能和欧阳靖、东方魄相比肩。那时正要讨伐苍云教,他欲在这一场正邪之战中大放异彩,扬名立万,亲率数百上官家弟子拼死血杀,颇受美誉。可惜的是,东方魄奇袭苍云,击杀百里无极,从而从欧阳家手上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直接将上任欧阳家家主气死过去。到头徒劳一场空,上官司只好先暂时潜伏,坐等良机。 他甘心为东方魄卖命,也是想先争取他的信任,在借机将其扳倒。皇天不负有人,朱格之死让他看到了机会,因为他知道,朱格死在凌楚瑜手上,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后来百里易差人与他联系,提议联手扳倒东方魄,他终于嗅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一举将江湖变样。 上官司不仅想做武林盟主,而且是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欧阳家实力庞大,他和东方魄多年打压,依旧不能撼动分毫,究其原因,是因为欧阳家背后有四大家族的支持。若想完全将欧阳家打压,必须离间二者之间的关系。本以为没有破绽,而凌楚瑜却成为关键的一环。 凌楚瑜以吸功大法将四位世家公子的内力吸走,无疑是惹怒了他们,这四大家族让欧阳靖不惜一切代价追捕,这才有了那前无古人的“五湖四海追杀令”。但欧阳雄私自放走凌楚瑜,彻底惹怒了四大世家。他们对欧阳家失去武林盟主一事早就不满,如今再由欧阳雄这么一闹,双方关系已经到达零点。四大家族有意找一个能替代欧阳家的门派,而上官家是个理想的合作伙伴。 上官司以凌楚瑜为筹码来换取四大家族的支持,不仅如此,他还将扳倒东方家的计划和盘托出,这让四大家族的人有些心动,开出只要能杀了东方魄和凌楚瑜,就支持他当武林盟主的条件。 如今东方家已经扳倒,自己稳坐武林盟主之位,若再能得四大家族支持,那才是真正一同武林。 凌楚瑜知道这止疼药的药性难以持久,需速战速决,摆出一个刺剑架势,一招“烟雨杏寒”扬起漫天星光,朝上官司扑去。但对手乃一流高手,他不敢怠慢,左手凝掌,心想若此招被破,当即送上一掌,定要他猝不及防。 上官司见这招不俗,犹如千万梨花绽放,心道:“难怪飞儿会输给他。此子天分之高,尤在飞儿之上,今日定要将他铲除,免得日后成为心头之患。”他打定主意,右手一圈,单钩如镰刀割麦般将剑势斩断,凌楚瑜本打算出掌击之,无奈上官司将钩展开,泼水不进,更别说血肉之躯了。 此时旁边的骆天浩冷声道:“哼,真是丢我东海派的脸面,竟不懂批亢捣虚之势。”凌楚瑜听在耳里,忽然灵机一动,长剑斜刺,从上官司手腕下刺去。这里是他死穴,他只能退,而不能变招。骆天浩虽怨恨凌楚瑜害死自己女儿,但刚才见众人拼死搭救,豪气干云,想来并不是百里易口中的谄媚奸诈之徒。他冷静下来,记得凌楚瑜曾道骆歆心确因为他而死,这一句话里就暗藏玄机,心想一定要跟他问个清楚。但又见他不敌上官司,向来护短的他便出言提点。 上官司果然缩手后退,左手侧击,欲将长剑扫开。他此钩看似平凡,但暗藏数种变化,可击可削,可勾可刺,凌楚瑜一时间瞧不出他后招,生怕被暗算,右足猛瞪,朝左边纵去,长剑也顺势刺向他腋下。 他得骆天浩指点后,渐渐发现上官家钩法破绽。这“阴阳两仪钩”施展起来虽包罗四方八面,但上官司出招时站位非阴即阳,这阴阳相对,只要找出与他相对应的位置,便能找到骆天浩所说的“批亢捣虚”。 其实这并非是武功的破绽,而是上官司对凌楚瑜存小觑之心,没有使出全力,他虽知凌家枪法厉害,怎料得到他剑法竟如此高深,每每被凌楚瑜直刺要害,被迫防守,当真憋屈不行。骆天浩看在眼里,不禁点头,心忖“此子天分之高,犹在我之上,若能将本门剑法倾囊相授,以他现在之能,或许能将东海派绝学发扬光大。” 他正想之际,忽见凌楚瑜剑光一卷,散如万花凋零,其中变化,当真数不胜数。骆天浩惊讶道:“剑里藏花!”他一眼就知这是一剑七朵剑花,而如今能做到如此的,怕只有程云琪。但他细想之下,这“剑里藏花”乃东方派秘技,能学之人是少之又少。苏婉如早就出嫁,未能再学,程云琪也是近三月才有所小成,而如今凌楚瑜一剑刺出七朵剑花,这招式心法又是何人传授? “难道是心儿?”骆天浩思前想后,只有骆歆心知晓全部“剑里藏花”招式心法,也只有她才敢未经自己同意传授他人。“心儿之死,定另有缘由。”骆歆心虽任意妄为,但绝非不明,若凌楚瑜真是奸诈之辈,岂会轻易传授? 上官司见他攻到,心想不能在留手,双足站稳,双钩斜穿直送,精妙无定,如两只蝴蝶穿插花丛间,旁人瞧了是眼花缭乱,若非听到当当之声,还以为二人兵器从未碰到。 “怎么回事?对付这个小子竟感觉比东方魄还难应付。”上官司越打越急躁,招式有些凌乱,心道:“若连一个小子都收拾不了,这武林盟主之位,坐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他方才力战东方魄,损耗不少真气,对付起来虽有些费力,但并非像眼下如此。岂知凌楚瑜受其内力震荡,应早就不敌,可他服用了罂粟粉,感觉不到疼痛,又因岳阳替他行针,增强心脉,故而勇往直前。旁人瞧他势如破竹,似乎能与上官司一较高下,唯有岳阳连声叹气,知道这是后患无穷。 第十四章 枪呼剑啸莫能敌(中) 凌楚瑜无感疼痛,内力在“玄清游炁”运转下奔腾不息,可谓勇猛精进,心下却以为上官司实力不过尔尔,顿时信心大涨。 他擅使东海派剑法,繁杂多变,让人眼花缭乱,一招“桃花灼灼”抢攻而去,直刺对手手腕,这一招乃刚猛之势,似那桃花艳丽,剑势所向,漫天繁荣。上官司且战且退,双钩护在身前,一道道光圈尽收剑势。群雄不禁高呼,凌楚瑜剑法之妙,已深得剑法之精髓,不由一阵惊叹,但又见上官司双钩防得密不透风,不由得高声喝彩,全然忘记立场之别。 凌楚瑜手腕急抖,挣脱上官司束缚,朝左侧刺来,但见他剑势飘忽,力道却增强数倍,就连旁人也能察觉剑之寒意,犹如秋风悲凉,头皮发麻,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他这招“孤色霜菊”深谙批亢捣虚之妙,上官司急忙连使数招,移形换影,鬼魅异常,但每递进一招,皆被克制,这一手四千零九十九路的阴阳两仪钩一时间竟难以施展。 被一个后辈弄得左支右绌,上官司怒不可遏,他家传武功本是极少破绽的精妙武功,暗藏五行八卦,阴阳相生相克之奥,但他三十岁后,为了争夺盟主之位,多攻于心计谋略,对武学钻研稍有松怠,修为难以更上一层楼。但即便如此,对付凌楚瑜还是绰绰有余。 可方才与东方魄一战,被后者瞧出破绽,打得溃不成军,若不是他暗施黑手,以“吸功大法”吸取内力,只怕难以胜出。凌楚瑜在旁观战,在二人交手之际也发现上官司武功破绽所在,之后又得骆天浩指点,故而能以奇招致胜。 群雄看得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心想,“难不成新晋的武林盟主,要败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上官飞见状,心里担忧,当即大声道:“爹,此贼作恶多端,您无需再留手了,养虎为患,就是下一个东方魄。” 群雄是听者有心,这才恍然过来,之前力战东方魄,想来那厮武功高强,上官司得胜后早就倦怠,这才一时间难以致胜,然事实也是如此。江湖传言凌楚瑜勾结魔教,以吸功大法取人内力,如今能有如此修为,也觉得理所当然,心下盼望上官司能斩杀此贼,为武林除害。 上官司也想凭吸功大法致胜,无奈凌楚瑜也会此等武功,不仅如此,凌楚瑜的“玄清游炁”神功能隐藏真气,除苍云教之外无人知晓,这两种绝顶武功在身,上官司不担心自己内力被偷走就不错了,还想吸走对方内力,简直是天方夜谭。 凌楚瑜剑法飘逸,招招克敌制胜,身姿如飞燕投进,左进右出,右进左出,来回穿插,皆是从上官司破绽死角出剑。后者怒气越积越深,当即将心一横,不再追求招式变化,当以奇制奇,以快制快。 他从“巽”位抢至“无妄”位,左钩抬起虚晃一枪,格开长剑,此时凌楚瑜右腰空虚,右钩顺势则从凌楚瑜腰间划去。这一虚一实,配合无间。凌楚瑜侧身一躲,还剑反击,却剑刺空,上官司早就从“无妄”位抢至“需”位,双钩横向腰间,欲钩破他小腹。凌楚瑜暗呼“狠毒”,飞身跃走,欲绕到对手左侧。可在这六十四卦范围内,又岂能逃过上官司双眼,早就抢占“需”位,从后方偷袭凌楚瑜。 “妙哉!”群雄中有人惊呼,本以为上官司稳操胜券,岂知凌楚瑜头也不回,长剑忽然掉头折返,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迎头而上,从对手双钩间穿过。 这一剑委实突然,上官司也暗叫不妙,双手当即分开,以弯钩钳住长剑,右脚踢出,直窜心窝。凌楚瑜长剑受制,挣脱不掉,当即左掌拍出,两股力道撞在一起,一声闷响,凌楚瑜身形微晃,高下既分。 上官司当即一扯一带,趁他没缓过劲夺去长剑。但他不知凌楚瑜真气运转极快,不用呼吸,真气自生,使出力道竟比自己还要强劲。凌楚瑜长剑挣脱束缚后,小腹一吐,真气从丹田传到右臂,刺向对手左耳。 原本他这一退一进,普通人需要两个呼吸,即便是绝顶高手也需要一个呼吸,但他有“玄清游炁”神功,只需半个呼吸便能做到。上官司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毛头小子竟能有如此之能,双钩起伏,连消带打,以灵巧化解。 上官司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凌楚瑜内息悠长,竟比他还要高出一筹。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吸功大法”之故,但他从百里易那里获得此功法,上面却没有半点记载有此用途。他性格多疑,心下立生疑狐,以为百里易藏私,并没有讲全部武功心法交出来。 而一旁的百里易看得也是怒恨迸溅,凌楚瑜不仅练成完整的吸功大法,还练成苍云教的镇教武功“玄清游炁”。他本想联合上官家扳倒东方家后,拿回凌楚瑜,逼他交出“玄清游炁”,可以四大家族誓要取他性命,上官司自然不肯让他坏了大事,更何况苏媚已死,世上再无人能从他口中问出神功一字一句。 他自诩聪明才智不在他之下,既然他能悟出,为何自己不能,连日来他苦心钻研经书上记载的字句,一连几天,他从中发现有些记载文字与吸功大法谙合,大喜之下又专研几日,但都似懂又非懂,每每快要领悟,却总觉得差了一点。 他心情越发烦躁,也越不能心平气和专研。这经书乃道家之书,他已失平和之心,是越想越偏,终是徒劳无功。 既然无法得到,那就将其毁灭,百里易不惜以“吸功大法”作为交换条件,不仅让上官司替苍云洗白,罢手言和,而且誓要凌楚瑜性命,以报苍云山上夺妻之恨。 他高声说道:“盟主,此贼不仅精通吸功大法,而且还身怀我教玄清游炁神功,实力不亚于东方魄。” 此言一出,群雄纷纷咋舌,难怪他如此强横,竟身兼苍云两大镇教武功,心里生出寒意,若今日不除,他日定是个大魔头。 上官司此时方知他内息悠长所在,心生杀意,欲将他除去,免去后患。但他转念一想,这神功玄妙无方,若能据为己有,将是大大有利。可惜的是,在四大家族面前,凌楚瑜必须死,不禁可惜,如此武功竟要失传,便将怨恨转到百里易身上,若他能事先声明,或许在牢中就逼问武功。 “果然以利益结盟最不牢靠!”上官司心想,“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只有先杀了此子,以绝后患。” “教主!”秦之槐叹道:“教主为何多番为难于他。”百里易冷笑道:“他抢我妻子,此仇不同戴天,道长无需多言。” 吴罡斜眼一瞧,不满道:“教主太过小气些了吧,强人所难终是一场空,却将责任推给他人?”他言下之意是逼迫苏媚下嫁,才导致祸端。百里易闪出一丝杀气,低声喝道:“吴罡,注意你的言辞。是身为本教弟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本教被他羞辱不成?”吴罡却道:“是你被他羞辱。” “你!”百里易勃然大怒,道:“吴罡你出言犯上,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教主?”吴罡转过头去,手微抬,漫不经心回道:“属下该死,请教主恕罪。”他这么一说,百里易更是怒上加怒。 上官司杀心已起,双钩如两条毒蛇,推、挫、撕、提,尽展钩之鬼魅,身法吞吐起伏,施展起来,仿若至身于汪洋大海中,四面八方尽是风狂狼,此起彼伏。凌楚瑜渐感难以支撑,欲冲出这攻势,哪里曾想上官司站稳阴阳,双脚变幻,阴阳互换,正奇相依,着实难以防备。 凌楚瑜身上已多处挂彩,鲜血直流,但他全无知觉,招式频送,根本没有察觉身上已受伤。旁人瞧他神情倨傲,形若疯狂,心里均是一凛,绕是上官司也惊然道,“难道他不怕死?”正转念一想,晃了神,凌楚瑜长剑已杀到。 “百花剑法”不仅追求多变,而且在快字上也是一绝。这一招“梨花带雨”,如三月天寒暖风夹带的梨花,飘忽且凌厉。上官司一时不查,头奋力偏去,虽没受伤,但衣领被削去一片,险些脸颊流血。 他素来以儒雅风范示人,年轻时就是能迷倒千万少女的世家公子,与东方魄的英概之气、欧阳靖沉稳之风截然不同,如春风化雨,暖入人心。现虽年过五十,但保养极好,依旧风采不减,断不能容忍在脸上留下痕迹。 上官司狂喝一声,银钩翻滚如浪,又如银龙蹈海,弯钩杀机腾腾,变化莫测。这翻钩乃钩法中钳制兵器的招式,普通兵器一旦被其钩咬住,便轻易折断,这也是钩法中最厉害的杀招之一,名为“毒咬”。 凌楚瑜一时不查,手中长剑被钩咬住,大叫不妙,急忙抽出。但上官司狡猾如狐,他知晓凌楚瑜定会拼命挣脱,并不想折断长剑,而且双钩一压一扑,贴着剑脊向上划去,欲将凌楚瑜手指齐齐削断。 眼看手指就要被削去,凌楚瑜手腕急抖,长剑从里飞出,以剑格抵住弯钩,手臂猛沉,反压刺而去,一剑封喉。此时剑格与弯钩相抵,上官司用力反顶,让长剑难以推进。 二人持兵器这么胶着,谁都不敢轻易挣脱。若上官司变招,则会被凌楚瑜长剑则穿喉而过,若是凌楚瑜欲变招,那上官司的弯钩则削掉他的手腕。故而二人在相互角力,一时间凝住不动。 凌楚瑜胜在年轻,力气渐渐占据优势。上官司一瞧不敌,左手挥钩朝凌楚瑜手臂斩去,迫使他撤剑。凌楚瑜若撤剑,必当被反割手指,当即左掌朝上官司胸口拍去。 这是两败俱伤的法子,上官司猛地咬牙,心想他内功再高,也要不了自己性命,索性挨他一掌,自己可斩下的右臂。 凌楚瑜见他不避不闪,欲要斩断自己手臂,当即掌力猛吐,一招“旱地行船”隔空打出。这一掌劲力绵柔,却迭迭送来,绵密无穷,后发先至,上官司身躯猛震,向后一仰,左手也失去准头,在凌楚瑜胸前划出一道血痕。 上官司得手后,本以为凌楚瑜受伤后难以反应,急忙后掠。岂知凌楚瑜竟丝毫无事,长剑直逼一步,就要锁住咽喉。此时群雄纷纷惊呼“小心”,谁都没有料到凌楚瑜受了这么严重外伤后竟还能想没事一般,当真是要鱼死网破。 千钧一发之际,那本被长剑挣脱的银钩忽然贴紧剑身,往下猛拉,此时凌楚瑜剑身无力道,被钩扯朝下,从腋下刺出。群雄一阵惊呼,本以为上官司会被刺穿肋骨,仔细一看,岂知只是刺破胁下衣服,根本没有受伤。 正当群雄暗松气时,上官司右脚踢出,正中凌楚瑜“膻中穴”,飞出几丈之外。这穴道被内力击中,起码一刻钟内难以动弹,岂知凌楚瑜落地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再上。 原来他学了“玄清游炁”之后,移穴挪位,那一脚虽重,但没正中穴道,安然无事。群雄见如此都伤不到凌楚瑜半分,脸失血色,纷纷称其怪物、疯子。 正当间,凌楚瑜脚下忽然踉跄,险些摔倒,他凝足低头,瞧见胸前流血伤口,隐隐有些疼痛,而四肢疼痛也渐渐传来,肩胛刺痛,双手微微发抖。 上官司见状,是长舒一口气,心想他身上多处伤口,怎会能无事。这其实是止疼药的药效在渐渐削弱,故而开始感到疼痛。 “哈哈,凌楚瑜,我当你是刀枪不入,看来你这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住了。”他仰头大笑,猛地蹬足,飞钩直取凌楚瑜头颅。 凌楚瑜抬臂还击,但双腿突然一软,向后踉跄甩去。上官司道:“看你往哪里逃?”钩向他头颅。 此时已避无可避,眼瞧就要被取头颅,呼地一身,一只宽大袖袍撞上银钩,发出闷响,击飞而去。 “秦之槐,你什么意思?”上官司怒道:“你要救他?” 救人的正是秦之槐,他说道:“上官盟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你贵为武林盟主,又何必跟他计较。” 上官司道:“此贼蛇鼠两端,作恶多端,若不铲除,日后难免成为祸害,毒害江湖。”他转而对百里易道:“百里教主,贵教要与我们联盟,今后就是一条心,此子不除,今日结盟又算什么?”他欲用百里易打压秦之槐,毕竟如今的他连番苦战,难敌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秦之槐。 百里易脸色极为难看,他继任教主以来,这八散仙对他多有不敬,无奈眼下教中实力孱弱,不得不忍气吞声。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是秦之槐反将一军。 “道长,退下!”他怒喝一声。秦之槐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退下的意思。百里易怒斥道:“听到没有,退下!” 秦之槐朝他深深一躬,道:“百里教主,这些年深受教中大恩,前百里教主对我更是推心置腹,待若兄弟,秦之槐无以为报。如今教主大仇得报,本教又重回正轨,也是我退隐山林时候。” 百里易惊道:“什么?你要退教?”他双目闪过羞愤,秦之槐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退教,这让他十分难堪。 秦之槐道:“教主,二十年前,前任百里教主已下令解散本教,贫道早已不是教中人。去年因教中有难,故而出手相助。如今大事一了,本想回山后请辞,可是凌楚瑜跟我有些源渊,眼瞧他危难,不忍出手相救,又怕因此会让本教得罪天下英雄,故而退教,从此只是江湖游闲散人,与苍云再无瓜葛。” 吴罡哈哈大笑,道:“臭道士,够胆气,老子也厌倦了,今日便与你一同退教。” 百里易脸色如酱爆猪肝,道:“今日你们退教若是为了那个小子,就是与天下人为敌,可曾想好了?”他欲用言语威胁,但二人全然不顾,秦之槐扶起凌楚瑜,道:“小子不要命了?” 凌楚瑜感觉身体疼痛见深,愧疚道:“道长,何必为我得罪天下英雄。”秦之槐笑道:“我可不是为你,是可怜我那徒儿。” 提及王如萱,凌楚瑜不禁莞尔。 吴罡道:“你小子真不赖,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我在一旁早就手痒痒。”将酒壶递了过去,道:“还敢喝吗?”凌楚瑜接过道:“有何不敢!”说罢狂饮一口,道:“痛快!” 百里易暗捏拳头,心道:“为什么又是你凌楚瑜坏我好事!”眼下八散仙去其二,实力大减,道:“既然你们两位执意如此,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第十四章 枪呼剑啸莫能敌(下) 此番随百里易前来的尚有卓羽离和曲影踪,虽同为八散仙,但二人武功却不及秦之槐。卓羽离知晓秦之槐心思,对他离教之事却不惊讶,至于曲影踪,他想来沉默寡言,也不合众,无人知晓他到底在想什么。 凌楚瑜杵剑而立,身体已渐觉不支,秦之槐道:“凌小子,你带你的兄弟从西边突围,追兵由我挡之。” 西边乃东方家所在位置,他们对上官司恨之入骨,必不会相助,故而从此处突围最佳。秦之槐瞧出他担忧,道:“快走,这里没人能伤得了我。”凌楚瑜思索片刻,道:“道长小心。”便朝程万金他们那边而去。 上官司冷笑道:“素闻玄机道长足智多谋,为何今日如此糊涂?凌楚瑜不过区区百人,又如何能与数千群雄抗衡,分明是自寻死路。”秦之槐道:“凌楚瑜义薄云天,这些义士武功虽不如,但都是铁铮铮好汉,比起台下那些心怀异心之人,优胜数倍。”上官司道:“好,那我就看看他们如何能逃出我的掌心。” 他当即朝台下大喝道:“诸位英雄,凌楚瑜勾结贼子,乱我中原,此贼不除,必是后患无穷。”群雄听他之言,纷纷振臂高呼,将台下几十号来救援人马围了起来,扭打在一起。 凌楚瑜闻声看去,只见张成林带来的人马被群雄围得水泄不通,在圈里拼死扭打,胜在他们勇猛,列阵向迎,这才不被冲散打垮。 他奔向程万金,一剑挑开两名上官家的人,道:“程大哥,你们快跟我走,与台下兄弟汇合,一起杀出去。”话虽如此,但台上敌人何其多,台下的最少也有上千,光凭他们不足百来号人,又如何逃出。 “凌楚瑜,纳命来!”忽然一道寒光从侧方杀来,凌楚瑜一时不查,躲避不及,只见上官飞出手狠辣,欲要将自己手臂斩断。 眼瞧就要壮士断臂,忽然有人扑了过来,大叫道:“凌兄弟小心。”那人将他猛推了出去,但胸口被银钩划过,入肉三分。 “薛大哥!”凌楚瑜怒恨交迸,长剑直刺敌人胸口。上官飞一击不中,悻悻侧身躲开,立于三两丈之外。 薛文为救凌楚瑜,替他挡了对手银钩,伤口有七八寸长,血流如柱,触目惊心,口出鲜血,几乎要晕厥过去。 “薛大哥,薛大哥!”凌楚瑜热泪盈眶,急忙封住周围穴道,叫道:“谁有金疮药,谁有金疮药?”他颤抖地压住伤口,但鲜血一直流不止。 “我有!”史大彪紧忙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药瓶,打开塞子将褐色粉末往薛文胸前伤口上倒。他们行走江湖,刀伤药随身携带。用了整整一瓶,伤口仍不见好,凌楚瑜泣声道:“再倒。” “少镖头,薛大哥不行了!”史大彪瞧这伤口已无法痊愈,悲切道:“他失血多过,只怕······”凌楚瑜听罢如遭雷击,他虽也知道,但始终不肯相信,大叫道:“不会的,薛大哥不会有事的。”他抢过一瓶药,往伤口上撒,嘴里念叨:“薛大哥,你会没事的,我这就给你上药······”说着说着,泪水滴滴落下,手上动作也凝住不动了。 “凌兄弟······”薛文无力道:“我不成了,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他挤出笑容,凌楚瑜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要带大家离开。”他心里极为自责,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们也不会闯这龙潭虎穴,白白丢掉性命。 “薛大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害得大家身陷危难。”凌楚瑜不断自责,心口如刀割般难受。薛文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双眼无神,道:“凌兄弟,大伙承你情义,敬重你是条好汉,这才不惧生死前来搭救······凌兄弟,你一定要活下去,才能对得起兄弟们啊!” 凌楚瑜悲伤不能自已,频频点头道:“活下去,我们要活下去,我要和薛大哥痛饮千杯。”薛文咧嘴一笑,道:“好,一千杯就一千杯,这次我定不会输给你。” 薛文曾是湘江一带的山贼,手下只有七人,却是那一带实力最强的。但他就是胆大包天,带着区区七人当道拦了凌楚瑜的镖。 官道上朗朗乾坤,居然也有山贼敢劫货,凌楚瑜出于好奇,便想跟他唠叨唠叨。哪知这群山贼完全没空听他说话,竟八人齐扑上来,想速战速决,更没想到的是,这伙人武功虽不差,但凌楚瑜三拳两脚就将他们打倒。 正当凌楚瑜要离开时,那山贼头领却嚎啕大哭,赖在地上挡住去路,死活不起来,十分滑稽可笑。这可是奇事一件,这山贼劫道不成反痛哭,旁人瞧了还以为是他们被劫了道呢。凌楚瑜哭笑不得,便问其缘由,原来是薛文家中妻子得了重病,光买药就花光了所有家当,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和几个落难兄弟一起落了草,在湘江一带打劫过往商客,维持生计,看病抓药。 可随着日子一长,薛文妻子病是个无底洞,光靠打劫难以为继,这才铤而走险,上官道劫货,希望能劫个有钱的主。 凌楚瑜瞧了觉得有意思,便问道:“会喝酒吗?”薛文不明,凌楚瑜笑道:“跟我喝酒,一碗酒一文钱。”薛文跳了起来,道:“此话当真?”凌楚瑜驾着马车道:“当真!” 寻到了一处酒家,叫了两坛美酒,随手丢了五十钱,道:“一碗酒,一文钱。”薛文两眼放光,这五十钱能买几天的药,当即斟满,咕咕喝了起来。他酒量不低,在村里是数一数二,他瞧对手不过十八九岁少年,不信他酒量能有多好,连喝十碗后,却见凌楚瑜已喝了十一碗,而他脸色丝毫未变。 薛文这才慌了,他本想灌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然后将他身上的钱财虏去,岂不知他酒量如此惊人,照这样喝下去,最多也只能拿十七八钱。凌楚瑜又喝一碗,道:“你喝不了,可以让你兄弟代喝,老规矩,一碗酒一文钱。” 被小孩如此看轻,薛文实在难忍,但无奈家中妻子病重,急需买药,便道:“好,别说我们哥几个欺负你,兄弟们,给我喝!”那七人也拿碗喝了起来。可任凭他们如何喝,凌楚瑜总能赶上,不知不觉已喝了五坛白酒,凌楚瑜脸微微发红,而薛文等人,早就醉得两眼迷离,终究是倒头就睡。 薛文等人醒来,发现已身在客栈房间内,洗把脸后下楼询问掌柜才知,那与他们喝酒的少年已离开,走之前已把酒钱和住店钱结清。薛文却骂骂咧咧,怨凌楚瑜言而无信,没有将赌钱留下,他依稀记得,应该有四十七钱。 他愤愤回到家,却见一老者在家中替自己妻子问诊,而老者正是城中最有名的的大夫。他细问下才知,大夫是一少年出金让其出诊,让他治病直到康复为止。他方才知道是自己错怪人了。 后来他多番打听,才知道这个不爱挂镖旗的少年名为凌楚瑜,为报此恩,他在城中等了一月有余,才等到他押镖归来。二人又在原先酒家斗酒,结果自然依旧。此后,薛文带着七个兄弟入了凌家镖局,勤奋习武,终于可以出镖,养家糊口。 薛文此番前来,他心知自己武功不济,但为了报答凌楚瑜之恩,告别妻子,只身前往。此刻他已觉得时日无多,颤颤巍巍笑道:“凌兄弟,记得我妻子吗?”凌楚瑜点点头,他妻子马氏虽不漂亮,但很温柔贤惠,颇知大礼,问道:“嫂子可好?”薛文双眼一亮,喜道:“好,她有身孕了,我快要当爹了。” 此话催泪如雨。凌楚瑜已经哭红双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薛文道:“当年多亏了凌兄弟,我妻子才能活过来,我们夫妻都感激,不知用什么报答。”凌楚瑜道:“我们是兄弟,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薛文道:“我这辈子浑浑噩噩,没干什么大事。但我有两幸,一幸是娶了我妻子,是她让我不再孤独;二幸是遇到凌兄弟,让我能重新做人。”他咳嗽几声,已经微弱无力,续道:“凌兄弟,我是见不到你嫂子了。麻烦你带个话给她,成吗?” 凌楚瑜悲道:“薛大哥,要说你亲口说,嫂子在家等你。”薛文没有理会他,可能觉得时日无多,急忙道:“跟你嫂子说,他丈夫从来没让她失望,这次也是。还有一句话,让她说给孩子听······”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将凌楚瑜长剑死死拽在怀里,道:“告诉我的孩子,他爹是天下第一镖局的镖师。”说罢怀抱长剑,气绝身亡。 此剑正是凌楚瑜当年相赠。 “薛大哥!”凌楚瑜大叫,胸口如万箭穿心,当即转头寻到上官飞所在,怒气冲天道:“上官飞,今日休想离开。”他大步冲上,眼前两个上官家大汉护在上官飞身前,一人持刀,一人拿枪,他怒喝道:“滚开!”拍出两掌,那两名大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击飞数丈。 凌楚瑜顺势夺了长枪,挺枪而出,势如破竹,他此刻形似发疯,全然不顾伤痛,劲贯枪身,轰出雷霆一击。上官飞见势不妙,侧身躲开,双钩顺势一扯,钳制住他长枪,旋即银钩贴着枪杆而上,欲切断他手指。 “来得好!”凌楚瑜虽杀意浓烈,但毫不慌乱,将手一松,回身拿起住枪头,以枪杆横扫上官飞小腹。 上官飞只感小腹巨痛,几乎喘不来气,向后踉跄而去,几乎颠倒。他万分没想到,如今的凌楚瑜武功竟如此可怕,难怪能在自己父亲手上走上五六十招不败。 凌楚瑜虽一招得手,却感身体欲裂,尤其是肩膀刺痛难当,但他一心要为薛文报仇,道:“上官飞,你多次欲至我于死地,今日饶你不得。”怒喝一声,挺枪朝他刺去。 上官家的家将随从们见少主人危急,岂敢怠慢,这上官司下过命令,若上官飞有伤,每人责打五十大棍,若不幸身死,全家陪葬。他们不有多想,纷纷朝凌楚瑜涌去。 这少说得有十来人,凌楚瑜生怕上官飞逃走,再追就难上加难,当即道:“我只杀上官飞,其余人想活命的就滚。”岂知他们竟充耳不闻,口中喊杀声不断。他盛怒不已,长枪如龙,左挑右撩,以枪杆击之,只伤不杀。哪知这些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奋力厮杀,本不想杀人性命的凌楚瑜反而在混乱中了一刀。 上官飞瞧他受了伤,趁机偷袭。凌楚瑜横枪一挡,反被弯钩钳制,动弹不得,胸口中了上官飞一脚,差点吐血。而上官飞得手后便退,让手下继续围攻,自己在旁伺机而动,再寻良机。 凌楚瑜暗暗心惊,“若再留手,未等伤到上官飞,我就要死在他们手下。”他想起薛文之死,登时无名火窜出,喝道:“一再相劝,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说罢刺出一枪,将一人胸口扎出一个血洞,本以为杀一人可震全场,岂知剩下的人瞧见同伴身亡,不退反进,誓要报仇。凌楚瑜忍无可忍,左掌拍出,又将一人击飞下台,胸骨断裂而死。 此时上官飞道:“此子杀人如麻,大伙齐上,将他乱刀砍死。”周围人见凌楚瑜手段残忍,心下生起为民除害之心,一时间四周涌来无数人,刀剑皆往他身上砍去。 凌楚瑜心知难以挽回,怒气难以自制,当即喝道:“我凌楚瑜今日要与天下英雄为敌,挡我者死!”他用内力传开,在如此混乱场面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停下恶斗,齐刷刷朝他看去。此时挂起一阵风,将那片红草拂起,颜色鲜暗不一。 群雄听他此言,又是惊惶,又是愤怒,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你这十恶不赦的狗贼,应该除之,大伙上!”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雄胸口纷纷腾起怒意,欲杀他而后快。而在台上的群雄,毫不犹豫地杀了过去。 凌楚瑜此生从未遇到如此恶斗,他杀意勃发,手上长枪化成一条恶龙,见人就杀,丝毫不留手。这些人都欲杀他,若此他手下留手,下一秒就可能被他们当中一人杀死,即便是千万不该,也只能痛下杀手。 这台上的尽是上官和公孙两家的精干高手,不说武功高强,身经百战,但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手头硬朗,但在凌楚瑜枪下,犹如待宰羔羊,毫无还手之力。一招杀一人,仅仅数十回合,十余名高手便命丧擂台。 此时他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但眼见凌楚瑜一招杀一人,鲜血四溅,下手果决,犹如恶魔,四周充斥着恐惧,耳旁传来惨叫,让他们心生怯意,欲溜之大吉,又怕被主人责问,双脚不自觉往后退。 欧阳云见势不妙,他本想救他性命,但此刻凌楚瑜杀了数十人,这血债血偿的道理岂会不懂?为了防止他再造杀孽,提剑跃到台上,朝他刺去。 凌楚瑜杀得两眼发红,忽闻后颈生风,心知此人来头不小,回身挡飞,定睛一瞧,奇道:“是你!”欧阳云黯然道:“楚瑜,收手吧!若你能束手,我可保这些义士安全离开。”凌楚瑜心头在动,显然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心想若能以自己一命换这么多兄弟性命,又有何惧哉。 而此时上官飞却道:“休想。这些人和凌楚瑜狼狈为奸,当要全部拿下,欲绝后患。”凌楚瑜听罢犹遭雷击,再移目而去,只见周围群雄眼睛亦是恐惧,是害怕,但更多的恨怒,是欲要将自己挫骨扬灰的愤怒,他哈哈狂笑道:“在场的人,有不少是我亲朋好友,手足兄弟,今日死战在所难免,万事皆由我一人起,与旁人无关,所有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他定了定神,朗声道:“我凌楚瑜今日便在此削发还父,割肉还母,从此和凌家镖局再无半分关系。”没等众人反应,他便拾起一把短刀,将一缕长发割下,又将右臂一片肉削去。 “不易······”苏婉如此刻痛彻心扉,两眼一黑,昏死过去。凌纱儿更是哭花了脸,嗓子都哭哑了。 凌楚瑜朝着父亲凌柏川方向扑咚一跪,磕头道:“父亲,孩儿不孝,娘亲就劳烦您照料。”饶是凌柏川坚硬如铁,也眼泪纵横。 凌楚瑜站起身来,将长袍撩起,底端攥在手中,挥刀斩断,道:“此间再无兄弟!”将断袍重重丢在地上。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百丈红坪上竟鸦雀无声,群雄明白他此举乃“割袍断义”,是要与在场之人断绝情义。 一片寂静中,欧阳靖朗声道:“好一个凌楚瑜,好一个削发还父,割肉还母,好一个割袍断义。”他连声三个好,均是露出佩服之色,道:“你和天下为敌,我亦是你为敌,此刻欧阳家与你势不两立。”群雄纷纷叫好,有欧阳家的帮助,声势壮了不少。欧阳靖续道:“但你重情重义,程英雄他们的性命,我欧阳靖今天保了。” 群雄一片喧哗。 此时东方胜也站了出来,东方魄之死让他悲痛不已,心里誓要与上官司为敌。但又听凌楚瑜此言,受其感染,也道:“我东方家也保了。” 凌楚瑜抱拳道:“谢了!”说罢持枪而立,不怒自威。在旁人看来,他此刻仿佛与长枪为一体,气势如虹,直冲九霄。 他此刻感到无穷枪意从胸口涌出,不再是一招一式,而是随心而发,充斥在一丈范围之内。 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枪······急······万······人······呼!” 第十五章 一骑绝尘恶名扬(上) 此番和上次不同,凌楚瑜神识清明,内息自如,似有无穷招式在手,但觉随手一扎一圈,一滚一抖,包含无数变化,这似有非无的招式好比灵光一现,了然于胸。 若在以前,只怕他早就像和朱格一战时那般走火入魔,但此刻毫无异样,真气在体内游走,忽急忽缓,忽涨忽落,明暗交替,犹如江海之互补互盈,任凭起落。 凌楚瑜自从习得“玄清游炁”后,经脉如江河水系,分明暗,掌阴阳,既能吞吐如江涛,亦能潺潺如小溪,自行调节,互盈互冲,终保真气充盈。这“枪急万人呼”乃极为深远招意,若非有极深厚内力,只怕难以维继,反而会走火入魔。 与朱格一战,他由剑意转为枪意,本就消耗极大,而内功不济则让他空有其表。如今他以吸功大法吸走数人内力,后来崔颜等人为救他,以真气压制。他悟出归元导气方法后,又将三人真气化为己有,内功修为一跃成为一流高手。刚才又碰上“大漠四鬼”送上门来,内力更是大大增强,若不然怎可与上官司一战。 群雄见他气势陡增,莫不能当,又瞧他之前杀人之样,不由心胆俱裂,都不敢上前,纷纷左右看去,你退我退,竟退了一丈有余。在最后排的人只顾随众人后退,忘了已退道木台边缘,“哎呀”一声跌落下台,这时才知已退无可退。 上官司见势不对,当即喝道:“谁能杀了此贼,为中原除害,赏千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本想以利诱之,可群雄也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只要上前一步,胸口就会多一个血窟窿,没了性命要钱有何用。 凌柏川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想以一己之力救他出困,可凌楚瑜当众削发还父,割肉还母,其意在明不过,是要舍身保全凌家不受牵连。若他此刻出手相救,以凌楚瑜性格,必回当众自刎。可若在旁无动于衷,如剜心断肠,凄入肝脾。 台上无人敢应,鸦雀无声,上官司大感脸上无光,若此时自己出手,难免日后会被天下英雄说他手下无人,但不出手,又有何人敢战。 “恶贼,我前来会一会你!”一人跳入木台圈中,面带正气,是那萧正楠。他见凌楚瑜视人命如草芥,又瞧这里竟无人敢应,胸中热血沸腾,誓要一决高下。群雄瞧见有人出头,不禁欢呼,心里却打着算盘,想趁二人恶斗之际突施暗手,名利双收。 凌楚瑜素知他为人正义,胸有热血,不忍伤他,道:“好,常听萧家剑法乃关中一绝,今日便领教领教。”右臂一抬,一枪刺去。萧正楠提剑一挡,岂知对手力道强劲,只听得当一声,长剑居中而断,枪头擦过腰间,留下一道血痕。 群雄皆目瞪口呆,这萧正楠乃年轻一辈高手,实力不输少年侠客榜,只因侠客榜上是十六到二十三年纪之人,他因年纪无缘此榜。但仅一招就落败,委实教人不敢相信。 凌楚瑜这一枪本想穿过他胁下,以枪杆击他腰腹,不想伤他。可是他因右膀之痛,出枪失了准头,这才折他长剑,伤其胁下,好在没有伤到他性命,反而惊得他背后冷汗淋漓。 萧正楠脸色大变,他虽有做好不敌的准备,可哪知竟会败得如此之快,愤怒之余,狂喝一声,以萧家七十二路快剑攻来,如点点星光,让人目眩神迷,旁人纷纷叫好,原想之前定是他大意了。 凌楚瑜却不避不让,长枪横抖,简单画出一个枪圈,反压而去。他如今招意无穷,看似随意一招,却包含圈、缠两种暗劲,枪未至,力先到,将长剑尽数收了进去。萧正楠感觉长剑尚未碰到对手长枪,却被它带起的劲风搅得失去平衡。 当地一声,剑枪相交,萧正楠手臂酸疼,虎口巨疼,长剑当即脱手飞出。他身形已乱,胸口破绽百出,凌楚瑜只需一枪便能取他性命。 “手下留人!”欧阳云生怕他不留手,急忙提剑而来,力贯右臂,长剑直送,簌簌直响,剑身却笔直无曲,正是那招“青云直上”。凌楚瑜瞥了一眼,枪杆迎上,拦拿一气呵成,欧阳云只觉长剑忽沉,没入台面三寸。 若此刻凌楚瑜跟上扎枪,欧阳云不死也重伤。他在此“割袍断义”,出手毫不留情,却不伤性命。 “楚瑜不可!”两道人影窜了出来,一左一右夹击。左边青光掠影,直刺他腋下;右边白衣如雪,一杆奇怪的棍子,端头一个绳索,将枪头套入其中。 二人正是青天涟和白良。他们唯恐欧阳云有失,急忙赶来。白良以套马杆将其长枪锁住,而青天涟从旁突袭,欲封其穴道,将他制止。 正当白良以为得手之际,枪头忽然不见,背后被人猛地一拿,失去重心,任人当物件般丢去,撞向青天涟。 二人撞在一起,“哎哟”一声,落地后稳住身形,只见凌楚瑜一枪刺来,二人急忙左右一分。白良一棍劈来,但巧劲暗藏,套索虚劈实锁,朝凌楚瑜脖子套去。 凌楚瑜探出左手,准确无比地将绳套拿在手中,运劲猛拉,青天涟的剑又不偏不倚刺了进来,被顺势套在他手腕处。 白良急忙叫道:“天涟,你干嘛?”后者本想偷袭,却莫名其妙被套住,道:“我本来是刺他的,倒是你,不套他套我作甚。”二人相互埋怨,不知是凌楚瑜以精妙手法将二人招式引到一处,扭成一团。 欧阳云大叫道:“白良,天青,咱们联手擒他,切莫伤了他性命。”二人一点头,一起杀来。 凌楚瑜长枪一拧,当当两声击退长剑,而后回身一杵,以棍尾捣向白良,冷笑道:“我已割袍断义,何需留手?”他如今招式不在拘泥形式,随心而发,随着他越战越多,胸中枪意越发浓重,更加恣意妄为,神色越发倨傲。 群雄见他如此狂妄,个个胸怀怒气,欲上前相助。但四人激斗,劲风涨飞,波及一丈之外,唯恐乱了他们阵脚,只在一旁掠阵。 骆霞握剑的右手颤抖,她对凌楚瑜是又气又恨。一直活在她脑海中的姐姐,对她是又敬又好奇,但听她死于凌楚瑜之手,那时勃然大怒,但冷静下来后,却又难以下手。 斗得数十回合,欧阳云和白良左右牵制,让凌楚瑜分心顾及,而青天涟的“落雁回手剑”主攻,能发挥成倍威力。这三人都是当世年轻的佼佼者,让台下有些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也为之汗颜。 白良棍鞭连番使出,招式环环相扣,层出不穷。长棍刚被凌楚瑜弹开,反手长鞭如毒蛇从右手吐出,缠住枪身,引得一阵叫好。他鞭法神鬼莫测,之前在应天府城外,他就是一马一鞭将程万金数十名手下一一擒获。欧阳云瞧得机会,一剑刺向凌楚瑜手腕,逼迫他将枪脱手。 凌楚瑜当即松开左手,只留右手把持枪杆,而此时青天涟也一剑刺向他右手,他的“落雁回手剑”更加刁钻,剑尖如绣花针般刺向对手手背。 三人配合越来默契,各司其责,各展所长。凌楚瑜却道:“来得好!”矮身一躲,避开青天涟,长枪卷动,如滚浪般朝白良攻去。群雄纷纷暗叫“可惜”,三人封住了他前、左、右三个方位,后方则是露出一个缺口,让他借着这个空隙逃脱。 白良被逼得疾退数步,但对手变招太过突然,脚下踉跄,摔了个四脚朝天。凌楚瑜长枪挣脱后说道:“步伐乱七八糟。”此时青天涟从杀来,回手剑频送,每招都十分突然,难以捉摸。凌楚瑜长枪猛抖,红缨漫舞,青天涟登时眼花缭乱,被对手一掌击中小腹。 “耐不住性子!”凌楚瑜头也不回地朝他说了一句,目标锁定在欧阳云身上。浮云剑法乃当世第一,谁人不知。凌楚瑜横枪一扫,犹如拨云见日,当地一声,枪头重重扫在剑身上。欧阳云只感手臂发麻,长剑几乎脱手,硬是拼得虎口裂开,才将长剑握紧。 凌楚瑜虽稳占上风,但他伤口流血难止,愈发疼痛,想来是难以支持,需尽快突围而去。此时忽闻耳边生风,下意识急忙向右跳出,只见骆霞已杀将过来,差点将他耳朵削去。 她娇喝一声,长剑挽出五朵剑花来,登时如狂风大号,花瓣四散纷飞。凌楚瑜道:“剑里藏花吗?”他侧身横枪于腰,猛抖刺出,如蛟龙出海。这一招看似普通一枪,实则是刺的同时暗藏圆圈,碰到长剑后顺势下拿,尽显其拦、拿、扎精妙独到之处,那些见识浅陋的就以为这是简单一刺。 只听得当当两声,骆霞长剑被拦拿而下,群雄正纷纷失望,却又听到当地一声,长剑似活了一般,从下反挑枪头,滋地一声,一剑刺中凌楚瑜右肩,好在骆霞此剑为了弹开枪头已用了大半力气,刺到凌楚瑜时已无力道,但还是入肉一分。 “好,终于学会藏了。”凌楚瑜吃痛,急忙后掠,捂住流血伤口,搜寻脱身的途径。上官飞再旁注视良久,见他游目四周,当即喊道:“他想溜,大伙别让他逃了。”说罢挥着双钩拦住去路。 凌楚瑜对他十分怒恨,若不是骆歆心有交代不要为难百里易,此人当属第一该死之人。见他封住自己后背,当即送出一招“回马枪”,可上官飞意在延迟他行动,根本不欲力拼,从容连退几步,远在一丈之外。 此时公孙鸿也攻了过来,与他一道的还有宁少宇。二人见他力有懈怠,再不出手,只怕功劳都被抢了去。凌楚瑜心里冷笑,对付二人可没有想之前几人那般手下留情,长枪崩劈公孙鸿,势如雷霆。后者登时大骇,举刀相迎,当地一声,公孙鸿感到半身酸麻,两眼冒星,脚下木板嘎吱作响,爆裂开来,将他一只脚陷了进去。 宁少宇见他全力一击,料想他此刻是力气衰竭之际,正点向腰间大穴,让他半身麻痹。可凌楚瑜神功自转,真气自生,回身左掌拍在他胸口,刚猛无俦的掌力犹如遭雷击,宁少宇两眼发昏,脑袋空空,只知喉咙一甜,鲜血喷出。 凌楚瑜这掌本可要了他性命,但他此刻药效大减,疼痛加剧,这一掌大打折扣,不然宁少宇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他刚歇得口气,忽然后心一疼,便知被人砍中,大怒下回掌,当地一声打在刀背上,凌楚瑜这才看清,伤他之人是史如风。 史如风偷袭得手,本想趁势一刀将其了解,谁知凌楚瑜出掌极快,他勉强回刀,以刀身挡住大部分掌力,可这一掌力道千钧,将他震退一丈后方稳住脚步,胸口气血起伏不定,恶心想吐。 “啊!”凌楚瑜刚击退史如风,右臂又中了一剑,伤他之人乃孙可鑫。两人之间有杀父深仇,后来碍于欧阳家面子上才暂时平息。如今凌楚瑜乃天下公敌,他出手也不算公报私仇。 群雄见他颓败之势初显,纷纷叫好。忽有人喊道:“少年侠客,为民除害。”其余人纷纷醒悟,除了东方胜外,其余榜上侠客都联手对付凌楚瑜。 “少年侠客联手铲除恶贼,定名动江湖!” 随着这呼声越发高涨,九人联手已势不可挡。一旁的东方胜却没有加入,只在一旁观战。 “好,你们一起上!”凌楚瑜痛怒难当,大喝一声,一枪刺向最憎恨的上官飞。这一枪极为霸道,但他右臂已疼得难以支撑,枪头偏了三寸。上官飞瞧出破绽,双钩一引一锁,便将枪头钳住。他大喜道:“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公孙鸿、宁少宇、史如风和孙可鑫几乎同时攻来。 凌楚瑜此时避无可避,心想,“即便是死,也当拿其中一人陪葬。”濒临死亡之际,真气如大海般涌出,奋力一掰,枪头竟折断。几人纷纷大叫不妙,凌楚瑜挣脱束缚,断枪如挣脱之龙,左右翻滚,放声怒喝。 他挥舞着断枪,霎时间棍影重重,布满一丈之内。四人从不同方位攻来,却鬼使神差地偏往一处,相互撞在一起。四人受各自力道反震,兵器脱手,口吐鲜血,向四周飞去。而此刻势头为尽,凌楚瑜低喝一声,棍影交织,如附在断枪上的罡气,一枪刺向上官飞。 “枪急万人呼!” 这一枪暴涨出罡气,直冲这上官飞胸口而去。台下群雄纷纷高呼,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枪法。上官飞呆站原地,一动不动,只见那冲出的光直朝自己胸膛而来。 “小心!”一旁的欧阳靖实在看不下去,急忙冲上前,将他往斜里一拉,避开了这正面惊为天人的一击。但上官飞虽躲了过去,他身后两丈外的人首当其冲,只听得三声惨叫,他身后站成一排的三人都双目圆睁地站在原地,口吐鲜血,倒了下去。旁人细看之下,才知三人被震断心脉而死。 欧阳靖也是大惊,没想到凌楚瑜这一枪竟能有如此威力,力道连着穿透三人,将其心肺震碎,委实可怖,却又懊悔不已,没能及时察觉,害得三人白白送命。 上官飞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反应道:“多谢欧阳家主相救。”他背后冷汗淋漓,双腿竟发麻。 这一招“枪急万人呼”后,凌楚瑜真气消耗殆尽,却没能杀死上官飞,神色凄惨,断枪脱手,双臂垂了下去,大叫道:“天不佑我!” 群雄见他大势已去,纷纷争抢头功,道:“杀了这个恶贼。”凌楚瑜此刻双臂难抬,真气涣散,已不能敌,他怒目而视,道:“我凌楚瑜就算自绝经脉,也不会让你们得逞。”他这一喝,如恶魔附体,那些群雄又畏惧他手段,竟不敢上前。 此时远处号角响起,马蹄声传来。群雄回头一瞧,只见林中驰出十余骑,箭雨就射了过来。他们没想到如此突然,纷纷大叫躲避。这一拨剑雨刚过,那数十骑已杀到眼前,速度之快,平生罕见。 那数十人面带黑罩,手拿长枪,如饿狼般冲杀进去。群雄猝不及防,被他们冲出一条路来,直奔台下。 为头一人跳入台上,右臂搭在凌楚瑜肩头,说道:“走!” 凌楚瑜认得来人声音,惊呼道:“是你?” 第十五章 一骑绝尘恶名扬(中) 上官司见二人相熟,大叫道:“什么人,藏头露尾,非英雄所为?” “是你爷爷!”蒙面头领大叫一声,搂着凌楚瑜跃上马背。上官司怒不可遏,斥道:“贼子休走!” 他话音刚落,只见寒光射来,急忙挥钩一圈,当地一声,一只袖箭被击落在地,入木三分。 那人马鞭一扬,道:“走!”马声呼啸,便朝山下奔驰而去。这一伙人来去如风,纪律严明,队形齐整,如入无人之境。 “快拦住他们!”上官司指挥外围的家将骑马迂回包抄,将他们后路截断。凌楚瑜要是逃走了,京兆四大家族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伙蒙面人的马匹披着木甲,包裹全身,马脚处也戴着铁片,以防拌马钩,任凭群雄如何劈砍,都难伤分毫。而骑兵冲杀本就有优势,马背上的勇士又骁勇,手中长枪左刺右杀,哀嚎一片,瞬间就冲了出来。 此时上官家和公孙家的人马从两侧游移包抄过来,拦住去路。 蒙面头领大叫道:“若不退,杀无赦!”他身后勇士也纷纷喝道:“杀无赦!”声如擂鼓。 那些世家子弟兵哪里见过如此威严的人马,纷纷胆寒。此时上官司喝道:“给我拦住!”飞身下擂台,率领群雄从后追了过来。 蒙面头领右臂一挥,那数十勇士挽弓射箭,前方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上官家此番赶来的,没有带强弓劲弩,无法反击。这伙蒙面人箭术之强,生平罕见。他朝着东方胜道:“贤侄快下令放箭,截住他们。”东方胜冷笑一声,置之不理。 “我以武林盟主之令,命令你立刻放箭。”他盛怒之下,竟大声吼出来,完全不顾身份。东方胜漠然道:“莫二叔,这传令下去,射杀他们。” 莫山庭瞧了一眼上官司后便依其吩咐而为。一波箭雨就朝着凌楚瑜一伙人射去,但却偏得离奇,不是偏了就是连马腿都射不到。上官司怒道:“东方胜,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群雄瞧得明白,大家都心照不宣。东方胜冷冷道:“我管教部下不利,有负盟主所托,罪该万死。”上官司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蒙面勇士虽被拦住去路,短兵交接竟也不输对手,群雄纷纷咂舌,心暗暗吃惊,“这是哪里来的一队如此厉害的人马。” “长安,你怎么来了?嫌命长了吗?”凌楚瑜怒斥眼前这人。岂知那人哈哈大笑道:“不易,你将江湖搅得天翻地覆,这才是嫌命长。你先别废话,跟我冲杀出去,再好好喝一杯。” 来者正是秦铭,他所带领的乃秦府的勇士。秦家曾追随太祖皇帝赵匡胤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后来急流勇退,封侯归乡。但家风尚武,家将熟练骑射,都是以士兵标准训练,所以比起江湖中人,他们纪律严明,英勇不凡,仅仅数十骑就可杀得对方人仰马翻。 但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一旦被缠住,冲杀不出去,后面有上官司率领的群雄掩杀而来,将他们再度包围。 “妈的!”秦铭爆粗口道:“出来太匆忙了,再有十余人接应,看我不杀得他们丢盔弃甲。” 凌楚瑜道:“长安,你也算熟知兵法,为何要来这是非之地。若我们冲不出去,只有被包围剿灭的份要。”秦铭哈哈笑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乃男儿本色。更何况你这副惨样,没有我救你又如何能行?”凌楚瑜心头发热,哑笑道:“我割袍断义,真当连你一道断了。”秦铭哈哈大笑道:“要断也是等突围以后吧。” 此时群雄都围了过来,秦铭等人不得已勒马驻足,手拿长枪,左右挥舞。围上前的群雄畏惧这些勇士,也都踌躇不前,相互瞪眼却不曾动刀兵。 凌楚瑜左右瞧瞧,道:“长安,眼下我们有十三骑,若一昧蛮干,我们迟早人困马乏。”秦铭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凌楚瑜道:“办法倒是有一个。这些都是秦伯父亲手调教出来的,只要我们结成阵型,有望能冲出包围。” 这些江湖人虽武功高强,但都是乌合之众,没有默契,只要一支数十人精锐骑兵,定能胜出。凌楚瑜道:“我们以雁形阵冲出去,你跟我为领头,其余分成两队,列在左右,互为双翼。” 秦铭一点头,当即大喝道:“雁形阵,分!”身后的十二名勇士都精熟战阵,一听便照令而行,左右展开,如一只大雁。凌楚瑜道:“东南方。” 秦铭当即掉头一转,往东南方而去。这阵型展开,呈“人”字形,又如大雁列队,排序整齐,朝东南方而去。 此阵型灵活多变,即能冲杀,也能靠左右两翼破阵。 东南方乃公孙家的骑兵所在,他们手握大刀,瞧见敌人冲来,急忙挥刀堵截。正当快交接时,凌楚瑜忽道:“右转!”秦铭不假思索,向右一转,左翼勇士随之陡然急转,长枪刺出,犹如大雁挥翅,登时扫倒一片。 秦铭右转后直冲入上官家的骑兵阵中,一马当先,万夫莫敌,左右各挑飞一人,杀将而去。 上官司急忙大喝,让公孙家骑兵前去支援,将西北方围堵,自己则带群雄紧随其后,欲将包围之势进一步收缩。 可秦铭冲杀一阵后,又急忙掉头,两翼前军变后军,向后冲杀而去。群雄此时都往东南方游移,正北方向是最为薄弱之地,而且没想到对手掉头竟如此迅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前北边就要被冲破,上官司急下令朝右移动,以步步紧逼的阵势压过去。而片刻后,秦铭又忽然朝南冲去,所到之处,皆人仰马翻。 一时间,秦铭听从凌楚瑜指挥,将攻击方向多番变化,北冲南突,东顾西驰,竟将那数千众豪杰调动得气喘吁吁。他们此番前来芒砀山,大多步行,骑马之人又少数,若只凭上官家和公孙家那几十骑兵,难以将他们包围。 欧阳靖在台上远看,道:“此子深通兵法,上官司被他调动得自乱阵脚,估计再有几个回合,恐怕他们就要破阵而出了。” 欧阳云面有得色道:“爹,若他们逃走了,上官司的阴谋岂不是难以得逞,到时候四大家族定会拿他是问。” 赢似道瞧得群雄被冲得乱七八糟,生怕凌楚瑜逃走,道:“爹,上官家真是没用,竟被十来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依我看别指望他们了。” 自他们抵达芒砀山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素来只看结果,对过程并不上心,完全交由上官司亲力亲为。可他们大感此人才识短浅,难堪大用。赢载道:“那就让咱们的过去收拾残局吧。”其余三位家主点点头,一名约三十岁男子上前微微一恭,领命而去。 “爹,四大家族的黄金骑兵出动了。”欧阳云眼看凌楚瑜就要脱困,这四大家族终于出动了。欧阳靖道:“且看看吧。不知是黄金骑兵厉害,还是这伙来历不明的骑兵更胜一筹。” 欧阳云道:“即便是楚瑜他们厉害,可这黄金骑兵可是爹您亲手调教出来的,又岂会输?”欧阳靖笑了笑,道:“云儿,这么久你都没看出来,这前来搭救凌楚瑜的数十骑,都是训练有素的骑兵,只怕是我也不能敌。” “什么?”欧阳云不可思议道:“这江湖上竟还有比爹您更厉害的人?”欧阳靖坦然道:“这数十人一瞧便是军队路子,你爹的野路子可比不了。” 话正当时,四大家族的黄金骑兵终于出动了。为首的名为赢息,是这一只黄金骑兵的统领。四大世家虽不涉足江湖,但手下有四支精锐队伍。此番有两支队伍随来护卫。一支是以赢息为首的黄金骑兵,一支是以刘辅为首的大刀队。若非有两支队伍前来护卫,四大家族族长又岂会轻出。 这黄金骑兵七十名,人勇马健,转瞬之间便冲了过去。赢息拔出长剑,喝道:“退开!”群雄见他威风堂堂,不做他想,纷纷让出路来。他喝道:“在场除了骑马的,一律退下。”群雄听罢皆愤,他们都是江湖有头有名之人,又岂肯听一个外人吩咐。 赢息拍马到上官司跟前,道:“上官盟主,族长命我等前来助你平乱,请遵我令行事。”听他此言,上官司隐隐不快,但又不敢发怒,笑道:“好,一切交由你权宜行事。”赢息道:“把骑兵交予我统帅,其余人推开,免得伤及无辜。”上官司照他说的行事,群雄虽不满,有些怨恨,但想以双脚围住骑兵,简直是痴心妄想,如今撤出战斗也好,且看看他们如何。 凌楚瑜瞧得出这黄金骑兵绝非一般乌合之众,道:“长安,小心了!”秦铭冷眼一瞧,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之前凌楚瑜以雁形阵冲杀时,他就看出一些阵法奥妙。他从小熟读兵书,年少时曾和凌楚瑜在家中一名老兵下学习兵法,其中就有阵型一篇。只是当时他们顽劣,上课分心,虽记得清楚,但到实战,却是一塌糊涂。然凌楚瑜乃江湖中人,这兵法非必学,但秦铭不一样,他家世代为将,虽不披挂上阵,但兵法韬略要熟知才行,所以在凌楚瑜出镖后,秦铭也被抓来学习兵法。 秦铭只是瞧了凌楚瑜指挥两次,便知他所用阵型之妙。眼下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唯有以奇兵冲杀,方能制胜。这雁形阵以灵活多变为主,对以少胜多尤为突出。而冲杀也不是胡乱奔袭,是根据武侯八阵之法,谙合奇门遁甲之妙,观敌之情,加以变化,让人疲于奔劳,难以防备。 群雄纷纷退到十丈之外,赢息率领的黄金骑兵居中挡住退路,而上官家骑兵守住西南角,公孙家则守东南角,两者互为犄角。秦铭一瞧阵势,脸色微变,道:“这伙人肚里有点东西,竟摆出三才阵。” 凌楚瑜瞧了也叹道:“他们守住我们退路,占尽地利,人数也有优势,对我们不利。”秦铭道:“本以为这次出门是杀敌立功,没想到碰上这硬茬,也好,拿他们练练手。”凌楚瑜道:“长安,要论阵法谋略,我不及你,此番我也无能为力。”秦铭道:“放心,我已有破敌之策。” 瞧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凌楚瑜叹息,他已非昨日吴下阿蒙。只听他大喝一声,“垂云阵!”身后勇士马匹倏然转动,秦铭在前,第二排两人,第三排三人,第四排四人,最后一排三人,形似一把钢锥,朝西南方而去。 赢息急忙下令,西南方结成三排依次冲杀,居中游移而去,在右路形成屏障,而东南角骑兵从东方家手中夺来弓弩,从后射杀,形成一个包围。秦铭大惊,右路坚固,后有箭雨,左边又是群雄所在之处,四面都是伏兵,而且攻守有方,调度得当,实在不敢小觑这黄金骑兵的头领。 眼下左右均是强敌,力拼不智,而后方箭雨追着,难以回头,只有向前与上官家骑兵厮杀。一矛一盾,不知谁能更胜一筹。秦铭虽带着一人,但胯下马儿却英勇,疾驰竟不输他人,冲了过去。 秦铭的长枪忽被夺,回头惊呼道:“作甚?”凌楚瑜道:“你全力策马,我来替你开路。”他此刻力气渐弱,但让秦铭又策马,又杀敌,太过为难,故而出手相助。凌楚瑜难以抬臂,便将长枪夹在腋下,此时正巧有一人从右杀来,凌楚瑜将身体往里微侧,靠身体带动长枪,手腕微提,枪头抬起,竟鬼使神差地将那人胸口扎出一个血洞来。 凌楚瑜乃使枪高手,如今虽双臂难驭,但仍可以此杀敌,秦铭哈哈大笑,道:“杀得好!”话刚落,左边有人杀来,凌楚瑜急忙将长枪立起,换到左手,但他动作迟慢,来不及以手臂夹枪迎敌,便顺着换枪当即下抡,枪杆打在那人头上,跌落下马,头流鲜血。 秦铭冲出第一排,正准备和第二排交手。斜眼瞧去,赢息正分出一路骑兵游移到上官家骑兵之后作为补充,而刚落败的第一排骑兵又回到居中黄金骑兵之后,如此轮转。秦铭心知,这样转轮,无疑车轮战,消耗自己战力,而后方箭雨又逼近,到时候不累死也得被射死。 情急之下,秦铭高喝一声“盘蛇阵。”身后勇士当即一分,一字排开,随着秦铭掉头,朝公孙家冲杀而去。这一字长蛇目标极小,加上公孙家射术略差,难以射中。秦铭瞬间便掉头杀了过来,快如闪电。 赢息大喝一声,公孙家骑兵立马结成方形阵,以拒长蛇。而他亲率骑兵从侧翼包抄。秦铭见状,喝道:“黑虎阵。”话一出口,他身后勇士应声而变,化作猛虎,朝着赢息而去,欲要强行冲突。 两拨人马相互冲撞,长枪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惨叫声不断。秦铭手下都是精兵悍将,而黄金骑兵也是万里挑一,二者相互厮杀,各有所伤,但无一人坠马而亡,可见激烈。凌楚瑜长枪左右互换,极为灵动,所到之处,皆是流血惨叫。群雄看在眼里,内心则震惊不已,在如此乱军情形之下,还能从中游刃有余。 斗了一会,秦铭瞅见对手人马渐渐合围,便大喝道:“雁形阵!”十三人在此组成此阵,朝上官家方向移动。赢息心知此间防守脆弱,急急麾军兜截,也全靠这黄金骑兵骁勇,能来回两头互补,维持这三才阵,才能将凌楚瑜一行人围困。 秦铭当即又是一变,又往公孙家方向冲杀而去。他心知这三才阵两头最弱,但有赢息居中调度,一时间难以冲破。每当赢息要缩小包围圈时,秦铭便向其中一家冲去,赢息不得已驰援,包围圈又被扯大,如此反复,双方竟平分秋色。 欧阳靖瞧着双方阵型不断变化,赞道:“双方指挥都颇为得当,但凌楚瑜这方毕竟人少,难以久战,迟必生变。”他话音刚落,秦铭忽朝左侧群雄杀奔而来。群雄看他们缠斗,呆若木鸡,秦铭却忽然朝自己杀来,纷纷大叫,有些人甚至逃了起来,乱成一片。 赢息见势不妙,当即率部杀来,他本以为这些人能抵挡一阵,却不料为战先怯,被冲得七零八落。当他挥师赶来,秦铭忽掉头杀回,往西南而去。 此时群雄仓皇逃窜,不分南北,形成乱势阻挡赢息追击,他怕伤及无辜,无奈之下,下令停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铭朝西南而去。 第十五章 一骑绝尘恶名扬(下) 秦铭率众杀出重围,回头一瞧,所带十二骑无一人阵亡,只是身上挂彩,但威风犹存,当即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兄弟们,下山喝酒去!”身后众人齐声而应。 凌楚瑜转过头,身后群雄在刚才慌乱中相互踩踏,死伤不少,哀嚎声不断,心中自责,自己一人竟让多少英雄丧命,懊悔不已。但又想起薛文之死,心如刀绞,呆呆看了一会,用尽全身力气喝道:“今日之罪,全在我一人之身。若在场诸位将罪迁怒于他人,休怪我凌楚瑜不留情面。”说罢血气攻心,狂喷鲜血,晕厥而去。 群雄闻言均是一惊,这无疑是放虎归山,从此江湖又岂能太平?上官司眉毛陡立,忿忿不平,但瞧着凌楚瑜远去,又无能为力,只留在原地。 “废物!”一声呵斥,让群雄移目而望,只见赢似道怒骂一声,疾步上前,给了一名跪在地上的男子一个响亮的耳光。那男子抱拳低头,神情漠然。赢似道看了更加生气,道:“你这个废物,我赢家养你这么多年,今日却连区区十来个人都抓不住,废物,饭桶。” 他教训家臣本是天经地义,但当众责备,却有失大家风范。群雄之前还对这个狂妄自大的赢息心有怨言,但赢似道骂他废物,岂不是连他们也一并骂了,又同情其这个赢家的家臣起来。 赢息道:“属下该死,愿听少公子发落!”他没有辩白,直言有罪,这更惹火了眼前这少公子,他拔出长剑,就要一剑杀了这个忠心耿耿的家臣。群雄虽对二人都没多大好感,但刚才赢息指挥骑兵围捕,颇有章法,而且他们心知若不是自己仓皇逃窜,挡住他去路,也不至于被凌楚瑜逃脱,心想如此人物竟在四大家族里这般低微,纷纷叹息。 “道儿!”赢载开口道:“退下!”赢似道悻悻不甘,但也乖乖听从。赢载道:“回去自领惩罚。”赢息道:“多谢族长开恩。” 此时上官司小心翼翼上前,道:“四位族长,我已下令追捕那恶贼,定要抓他给四位一个交代。”如今凌楚瑜已逃,他虽坐上盟主之位,但没有四大家族支持,怕是难以和欧阳家相抗衡,或许连东方魄在世时的实力都不及。 赢载起身,淡淡道:“上官盟主,此事劳烦你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只管知会。”此言一出,上官司大喜,道:“多谢四位族长体谅,我一定倾尽全力,将凌楚瑜人头奉上。”李荀也起身道:“此番局面,上官盟主得费心收拾,我等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上官司连连点头,笑脸相送,群雄看了极为不适,都想“堂堂一个武林盟主,为何如此卑躬屈膝。” 待送走京兆四家族后,群雄也纷纷告辞,带同门下山疗伤,不消半个时辰,数千豪杰星散四方。上官司还想寻程万金等人麻烦,无奈欧阳靖和东方胜有言在先,只能任其和凌家一道离开,心想着日后寻机会再除之。 “除贼大会”如此落幕,各有胜败,群雄无比叹息。上官司虽坐得武林盟主之位,但群雄心尚服,日后得多加笼络,恩威并施,收为已用。 此时台上尚有百里易为离去,此行他除掉两大仇人,本是一件喜事,但凌楚瑜逃走,秦之槐和吴罡退教,使得他难以高兴。 秦之槐朝他两手相抱,立举胸前而不俯,道:“百里教主,此番珍重,贫道去也!”他以道家之礼而敬之,可见心已去矣。百里易也还礼道:“百里易承蒙道长教悔,报父母之仇,重掌苍云,道长与我大恩,我此生不忘。请受我一拜。”说罢双腿跪地,俯首磕头。 秦之槐万万没想到他行如此大礼,急忙双手相扶,道:“教主万万不可,贫道受教中大恩,当竭尽全力报答······”他刚说到这个“答”字,忽然一声悲呼,身子向后踉跄,这时旁人才看清,他小腹上竟插着一把匕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秦之槐武功如何高强,也料不到这百里易竟如此狼子野心,借跪拜引他放下警惕,对他下此毒手。百里易心知自己武功难以近秦之槐身,更别说伤他,才出此下策,一招得手后,他嘴角狞笑,双掌齐拍秦之槐胸口,欲给他致命一击。 一旁的吴罡、卓羽离和曲影踪见此情况也是呆若木鸡,三人素来轻视百里易,做梦也没想到他能生出如此歹毒之心。百里易虽偷袭得手,但以他们武功,要在瞬间救秦之槐不难,正要动手,却听秦之槐怒喝道:“莫动!” 三人闻声皆是呆在原地。只见秦之槐右臂一抬,挥掌拍出,听得砰一声,将百里易击退而去。秦之槐身形晃悠,嘴角流血,愠怒道:“百里易,为何暗施黑手?”百里易被他一掌击飞,道:“你多次相帮凌楚瑜,与我为敌,如今又叛教,我岂能容你。” 吴罡喝道:“百里易,臭道士哪里是叛教。你可别冤枉了人。”百里易道:“凌楚瑜害死我母亲,你们不杀他反而助他,不是叛教又是什么?”凌楚瑜曾承认骆歆心之死有关,吴罡一时也难以反驳。 秦之槐将匕首拔出,鲜血将小腹处染红,他脸色转白,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以妄言构陷凌楚瑜杀人,偷你武功,让天下人奋起围之,我不忍拆穿你,这才退教相救。当日山语阁大火,证据不足,杀人之事迷雾重重,我此举又何来叛教之说。”百里易反驳道:“整个山语阁就他生还,不是他又会是谁?我发誓要为母亲报仇,谁阻我就是与我为敌。” 骆歆心之死,凌楚瑜自责在身,不欲多加辩白,绕是众人信任他,也无能为力。秦之槐道:“我瞧在骆歆心面子上,不跟你追究。若谁想此时要老道性命,大可出手。”他语气漠然,透出一股威严。百里易心知不是对手,上官司等人不明情况,不欲再树强敌,都没人敢上前来。 秦之槐大袖一甩,道:“百里易,苍云在你手中,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造杀孽。若不然,不用凌楚瑜,我这个老道士也不会放过你。”他边说边施展身法,话毕时已远在十丈之外。吴罡告别两位好友,也随他身后追去。 几日之后,芒砀山上之事便传遍江湖,从此城头改换大王旗,运势朝着上官家而来。而江湖上声讨凌楚瑜的呼声,并没有停歇。 秦铭带着凌楚瑜奔了十余里,忽闻昏迷的凌楚瑜痛苦呻吟,难以自制,便寻一处寺庙住下。庙里有僧人粗知医理,秦铭请来,但那僧人前来一瞧,只见凌楚瑜伤痕累累,脸色煞白,不由惊呼道,“这伤势岂能支撑至今?”他不知凌楚瑜之前服用止疼之药,之后所受之伤全无察觉,如今药效一过,浑身伤疼折磨于他,普通人早就被活活疼死。 僧人也无良策,只能先用草药助他止血,行针替他暂缓伤情。可凌楚瑜身上伤口实在太多,一并发作起来,疼得他昏死过去几次,行针多次被打断。过了一夜,僧人替其把脉,不禁摇摇头,已是无力回天。 秦铭见他脸无血色,呼吸孱弱,几乎无生命体征,不禁仰天悲呼,热泪盈眶,叹道:“终是不能相救”。 正在此时,有一男子投宿,秦铭见他腰背药箱,便急忙上前询问。岂知那人见他反而主动问道:“凌少镖头何在?”秦铭唯恐有诈,便出手将其拿下,加以询问,而那人也自报家门,正是岳阳。 凌楚瑜离开芒砀山后,岳阳深知不久他便因为药效消失而痛苦不已,当即策马朝他们离去方向追赶,皇天不负有人,终于在这寺庙相遇。 一见凌楚瑜,岳阳毫不犹豫地给他服下一包白色粉末,不久凌楚瑜才安稳入睡。秦铭长舒一口气,道:“岳神医医术高明,一剂药便有效果。”岳阳却愁眉不展,道:“英雄有所不知,眼下我仍无办法,这药只能暂时让少镖头安睡一时,对伤毫无帮助,反而会让人产生依赖,后患无穷。”秦铭惊道:“那可如何是好?”岳阳叹道:“眼下有办法救少镖头一命,不过太过危险,我尚不敢妄动。” 秦铭一听有办法救过,急忙道:“刻不容缓,神医当先救治。”岳阳却道:“英雄先听我说再做决定。如今少镖头伤势过重,疼痛加剧,换做常人早就被疼折磨而死。可我用罂粟替他止疼,暂缓痛苦,便可施救。”秦铭道:“此法极好,神医快依照此法救他。”岳阳道:“且听我说完。这罂粟虽能止疼,但用久了会对其产生依赖,每日不食,心痒难熬,疼不欲生,心智再坚强之人也难以抵抗。我曾在天竺瞧见有人用此药控制人心,让他们甘愿为奴。我唯恐少镖头日后受不得如此之苦。” 秦铭思索一阵,道:“先别管了,救命要紧。命都没了,谈什么。”岳阳听罢,只好依此救治。刚开始凌楚瑜服罂粟后,六个时辰才疼醒一次,可随着用药越来越多,罂粟药效只有三个时辰左右,岳阳行针被打断,不得已又加大药量,方能有足够时间救治。 半月后,凌楚瑜终于脱离险境。岳阳见他伤势渐好,已不需罂粟,便不再给他服用。岂知他一日不食,犹如着魔,发起疯来,无人能挡,即便是熟人,也如敌人般对待。秦铭无奈之下,依照岳阳之法,找来几根粗大铁链,将他困在床上,任他如何发狂,都不予理睬,连吃饭睡觉都不松开。 凌楚瑜每日饱受折磨,药瘾发作,时而癫狂,生出幻觉,头脑似要爆炸;时而痴呆,双眼无神,嘴里喃喃低语。秦铭在屋外听他喃着,爹娘、妹子、媚儿之类的话语,不禁潸然泪下。 再过半月,一日秦铭依旧守在屋外,半天却没听到他动静,生怕他像之前那边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急忙冲进屋内。只见凌楚瑜神色憔悴,但双目熠熠,他笑道:“长安,快放我下来,我已戒了药瘾,无须担心。” 凌楚瑜戒除药瘾后,身体渐渐硬朗,一日他在寺中练武,真气充盈,拳拳带风,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忽听秦铭笑来,便道:“走,叫上岳兄,出寺喝酒。” 三人来到村庄一处酒肆,把酒言欢。凌楚瑜道:“岳兄三次相救之情,凌楚瑜无以为报,只以薄酒聊表寸心,他日若有需要,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岳阳乃医生,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已微醉,借着酒气喝道:“少镖头义盖天下,芒砀山一战多得侠义之辈相助,我能结交,是我所幸事。况且医者救人,不分彼此,何须言谢?”凌楚瑜哈哈笑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好,既然岳兄医者仁心,那我也不多客套,以后别叫我少镖头,唤我名字即可。” 二人又饮一杯,岳阳已不胜酒力,凌楚瑜不加劝酒,对秦铭道:“长安,岳兄喝不了,我们干!”岂知岳阳一听,拍案而起,道:“谁说我不能喝!”话刚落,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一重,醉倒在桌上。 与秦铭喝得几碗酒后,秦铭道:“不易,你虽死里逃生,江湖之大,已无你容身之地,今后有何打算?”凌楚瑜沉默良久,道:“或许去塞外避避风头,今生今世都不回中原了吧。长安,今日这顿酒,就是我们离别酒了。” 秦铭听他之言,便明其意。如今江湖在追杀他,为了避免殃及身边之人,他唯有远遁塞外,以求苟全。他不忍兄弟沦落异乡,道:“不易,要不要随我参军?” “参军?”凌楚瑜身躯一震,酒水洒出,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秦铭道:“如今皇上在大肆募兵,恐有战意,此番我出苏州,就是为了从军,挣个功名回来。眼下你背腹受敌,不如随我从军,一来可以避难,二来以你之能,谋取个军功也未尝不可。” 凌楚瑜叹道:“这战事一起,又不知多少百姓遭殃。我素无此志,只怕有负长安所期望了。”秦铭正色道:“男儿当征战四方,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不易,你如今难容江湖,之能远遁大漠,今生恐无机会再见凌世叔,又岂是为子之孝?”凌楚瑜想起芒砀山上削发还父、割肉还母,是为了不祸连他们,岂非真要断绝关系。倘若今生不能回中原,父母百年无人照料送终,岂不是大大不孝。 秦铭见他有些犹豫,道:“不易,如今宋辽大战在即,只要你能博取寸功,他日可正大光明返乡,那些江湖人士又岂敢动你分毫。” 这朝廷之官,江湖人若是敢动,无疑是与朝廷为敌。别说将军伯候,就是一个小小芝麻官,武林盟主也不敢惹他。 凌楚瑜沉吟道:“长安,我素无功名利禄之心,只怕上了战场也没有出头之日,还不如到处走走,增长见闻,平凡过此生足矣。”秦铭嘿嘿一笑,道:“不易,你休要骗我,我们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我岂会不知你?你心有志向,只是藏得深,不表露出来而已。以前的你,或许就是想以放荡不羁,浪迹江湖,如非如此,你也不会参加什么劳子的少年侠客榜。后来你受伤后,凌世叔让你接手镖局,你也是做得极为顺手,你要不是有雄心,何必跑镖时候不挂镖旗,不就是为了招揽那些江湖贼寇,壮大镖局实力。” 凌楚瑜惊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以为你整日饮酒作乐,混混度日呢,没想到被你看透如此之深。”秦铭笑道:“你扭扭屁股,我就知道你上茅房是蹲着还是站着。我若是那样的人,你又何必跟我玩到一起。”他双眼发亮,道:“不易,随我从军吧,那些江湖人逼你如此,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与其终日逃命,惶惶不安,不如随我建功立业,看他们还敢如何放肆。”凌楚瑜叹道:“也罢,大丈夫马革裹尸,也不枉世上走一遭。如今江湖已没容身之所,那仗剑天涯也如梦泡影,那就金戈铁马,醉卧沙场倒也不错。” 当,两只大碗一碰,二人痛饮一场。第二日,告别岳阳后,凌楚瑜随着秦铭,往京城而去。 第一章 车辚马萧粮草行 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大平兴国四年,大宋招兵买马,聚集十万之众,北上征伐。此番北伐,皇帝赵光义亲征,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太原出发,直指幽州城(南京城)。 宋朝大军翻越太行山,二十九日抵镇州,进入河北平原。六月初七,赵光义调发京东、河北诸州的武器装备和粮秣运往前线,保证军需。 易、逐两州乃大辽边境重城,要夺幽州,先取两城,便可直指幽州城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河北各州征调农夫十万,牛马车无数,往前线运粮。 真定府,号角三响,爆竹响起,驱祟辟邪。五百士卒带着数百民夫,牛马车数百余辆,如长龙般向北开发。 这是今日真定府派出去的第八支运粮部队。如今大宋军队驻扎西易州(易州为两国边境,两国各设一州,宋为西易,辽为东易),欲稍做休整,不日便越过拒马河,进入辽国边境,出兵前必须保证后方粮草充足,所以加促各州粮草。 这一营士卒乃半步半骑,骑兵前方开路,步兵押运粮草在后,虽在大宋境内,但临国境,唯恐大辽骑兵突袭粮草,故而派出整整一营队伍押运,不得有失。 这押运粮草的是当地厢军,是新组建的队伍,战力不强,除了押运粮草外,平日需多加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押粮队伍出了真定府后,往北而行,二日后抵达顺平,距易州尚一日,此时天色将晚,便当道扎营休整。 指挥使赵德在军帐内稍做安排训话后,便让各都头散去。众人面露喜色,还需一日便完成运粮任务,一路太平,不用上前打仗,倒也清闲,有说有笑回到各自营房。 一士兵怒冲冲地闯入自家营帐,将头盔猛掷在地上,怒道:“妈的,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押运粮草的,前方大战在际,我岂能龟缩在后方。”他不甘的挥了挥拳,双目含恨,轮廓硬朗,正是秦铭。 营帐内还有一人,懒洋洋地躺在皮革垫上,打了一个哈欠,笑道:“长安,莫要动怒。你如今是个运粮兵卒,打仗的事就别想了。”秦铭怒道:“真想将那募兵处的狗官恨揍一顿。让他将我们编入禁军,送往前线,哪知他居然调我们去真定的地方军里运粮,要不是不易你拦着我,非狠狠揍他一顿,将他脸打开花不可。” 凌楚瑜笑道:“长安,你就不怪那将官了。你我都是以百姓身份从军,一没背景,二没经验,三也没有训练,这两国打仗岂会派从未受训的新兵上前线,留我们押运粮草也是常理。”秦铭叹道:“我还以为参军就可以直接上战场杀敌,岂知······”说到这里,他又不甘心地叹气。 二人前往京城参军,本以为可以随大军出征,却不曾想被发配到真定府,充入地方厢军,一边操练,一边押运粮草。这可把秦铭急坏了,他此番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若不能上前线杀敌,后方粮草难有出头之日。 凌楚瑜倒是觉得悠闲自在,押运粮草虽苦,但不用打仗,倒也是清闲,道:“长安,要怪就怪秦伯父,为何不修书一封,交由京城兵部,以你的家势威望,起码能与那个赵德一样混个指挥使当当,我也好沾沾你的光,当个副将什么的。”他只是言语调侃一番,并非真想当这个官。 秦铭一屁股坐下,拿起水袋猛灌两口,道:“我爹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想我借他的声望去谋取官职,况且他从不希望我当兵为将,这次我也是费了老大劲才说服我爹让我从军。我爹他是答应了,却非要我从兵卒开始,一步一步往上历练,落到如今成一个押粮兵,那不是丢我秦家脸面吗?他老人家这个年纪时候,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了。” 凌楚瑜笑道:“这三军未动粮草行的道理你不是不懂,这押运粮草可是大军征战的命脉,可要紧得很。”秦铭道:“这后勤重要我又岂会不知。可如今是大宋境内押粮,又不在敌后,安全得很,根本不需这么多人押运,他们就是将我们当成新兵蛋子,这样何时才能打仗。”凌楚瑜道:“据说这次北伐,皇上可是调遣十万大军开赴前线,再加上五万地方军为后应,押运粮草,十五万人吃喝拉撒,国库得支出多少军饷才能运转?这前线士兵每日口粮极大,若人人都能上前线,几个月国家就得吃空了,若再打不下来,岂不是不战自退。” 秦铭一怔,道:“这我还没真想过。皇上灭北汉后,尚未厉兵秣马,犒赏三军,便急图燕云,是想趁着灭北汉之兵威,一举收复燕云之地。这一战需速战速决,拖久粮草供应不上,我大宋危矣。”凌楚瑜略沉思,忽道:“如今我们为后方备用军,索性无事,不如来推演一番,若是你统兵,这一仗该如何打?” 谈及兵事,秦铭两眼放光,挨近凌楚瑜,略思忖道:“若我指挥,先当徐图疾进。”凌楚瑜笑道:“既徐图,又何来疾进,岂不是自相矛盾?”秦铭摇头道:“不然。这徐图乃战略,疾进乃行军。燕云十六州乃是位于太行山北麓东南的檀、顺、蓟、幽、涿、莫、瀛七州,和太行山西北的儒、妫、武、新、云、朔、寰、应、代九州,面积广阔,地势险要,关隘众多,非一日之功能夺之,在战略上应当徐图。以我之见,先取易、逐两州,陈兵幽州城。而夺此三城需以雷霆之势,不然敌军前来救援,依仗地形,于我军不利,这便是我所说的疾进。待幽州取得之后,再取居庸关,得胜口,若此关隘在手,便能一夫当关。到时候大辽背有长城,山多险峻,骑兵无用,无法代替所长,岂不是自退长城以北。”他洋洋洒洒地一番言论,让凌楚瑜不禁惊讶,又十分佩服。 凌楚瑜点头道:“长安,你这徐图疾进的确是上策。但此次出征,我军有一兵家大忌,不知你察觉否?”秦铭思忖道:“莫不是我军征战多时,军力疲乏?可收复北汉,兵将势头高涨,若此时不取,日后便更难有机会。”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昔日在牛心山上,四大宗师也曾分析形势。庄煜冰认为眼下应曾兵威,以雷霆之势夺取燕云。而其他三人则认为应该休养民生,日后在图。两种说法各执一词,都有道理。凌楚瑜参军后,一日目送大军出城,大道两旁挤满送别的人,遮道而哭,泣声响彻,士兵也难舍离别,纷纷坠泪,这是方知智聪大师所言之意,多年征战,民生凋零,实在不可再战。凌楚瑜叹道:“战机一事,我们尚且不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我大宋以十万之众北伐,声势浩大,但辽国兵力如何,长安你是否知悉?” 这一问倒是将秦铭问住了,身为后备军,他对大辽兵力部署无从得知,道:“我们又不在军机要处,又如何得知敌情?”凌楚瑜反问道:“那若你是辽国将军,我大宋十万精兵来犯,你当如何?”秦铭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以重兵屯之,据守关隘,节节抗击。”凌楚瑜道:“既然你都知道,大辽将军又不是草包,又岂会不知?此刻他们定以重兵屯于幽州抗之。上次我曾到访幽州,大辽对此城进行扩建,方圆三十六里,城高三丈、宽一丈半,易守难攻,多有守城器械。我军远道而来,欲奇袭幽州,未带攻城器械,他们以逸待劳,我们胜算几何?” 秦铭怔了怔,他熟读兵书,这种场面不需亲身经历,便能体会此战之惨烈,他所提出的计策在总体上是可行方略,但要落到实处,确有许多要多加谋划揣测之地。他问道:“不易,你的意思是,此次北伐,关键在幽州。”凌楚瑜道:“不错!幽州城高易守,若我军久攻不下,倘若援兵来救,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道:“不过我们尚未经历一战,只是在这里纸上谈兵,战场讯息千变万化,胜负不仅是双方兵力优劣,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还有就是统兵大将指挥调度。若是一个平庸将军守城,就算兵力相等也会惨败。”秦铭哈哈笑道:“如今没得仗打,憋屈得慌,能与不易你讨论兵事,也是一乐事。来,我们边吃边聊。” 秦铭拉着他在帐外生火烤肉,二人聊至深夜,又接着值班守夜,四更天才回营呼呼大睡。 次日辰时,押粮队伍用早饭便出发,中午时分传来军令,因宋军已越过拒马河,易州和逐州见势大,相继投降,赵光义大军直上,以二州为后方屯粮之地,故令押粮部队赶往逐州安置粮草。 众军士虽未曾参战,但闻大军得胜,自是喜上眉梢,便加快速度,往前方运输粮草。秦铭也是暗喜,一旦进入敌方国境,便极有可能原地驻扎,以备随时调遣,甚至有可能参战。 两日后,一行人抵达逐州。在交运粮草后,果不其然,逐州守将因部队被调往前线作战,故令其编入麾下,日夜操练,以充军力。 在城北外逐州大营,这里有一万军驻扎,主将乃逐州守将乐常,他奉命留守,一为后应,二来训练新兵,留为后用。 赵德从军帐归来后,便集合部队于本部大营,他身披铠甲,白色斗缝呼呼做响,好不威风。可惜他面色白净,轻狂自傲,既没有武将之勇,又没儒将之风,众多士卒不服,无奈他凭借父亲为官,谋得一个指挥使之位,不得不听令。 他巡视一会,朗声道:“各位将士,如今我们已编入乐将军麾下,也算前线部队。但时刻牢记,我们身处敌境,需事事小心,勤加操练,有朝一日上场杀敌,建立功业。”众士卒纷纷高喝,气势高涨,唯独秦铭和凌楚瑜一笑置之。 接连几日,涿州大营每日操练,气势如虹。凌楚瑜和秦铭身怀武功,区区训练不在话下。尤其是秦铭,勇猛过人,表现优异,很快就引得其余将领重视,连跳几级,升任副指挥使,位列赵德之后。 他素来对赵德颇有不满,只是凭父亲谋取之位,一无武力,二无智谋,一路上还百般挑剔,受不了这兵旅之苦,竟卸甲骑马,大损士气。赵德见秦铭得势,虽有不满,但碍于是乐常亲自任命,不敢得罪,只是日常里多加使绊子,穿小鞋,但这小伎俩都被凌楚瑜巧妙化解。他瞧二人一唱一和,极为恼怒,却又没有办法。 这几日捷报频频,先是前线大军神速,仅三日赵光义大军就至幽州城南,驻跸宝光寺。大宋先锋部队在沙河遇到辽军,马上以先至的兵马与之交战,后军不久到达,而后诸军齐集,大败奚底、讨古及乙室王撒合军,斩获甚多,生擒五百余人。而后进军得胜口,又斩首千余人,大获全胜。秦铭见此形势,与自己所谋之疾进计策所差无二,更加急不可耐。 正当庆贺之际,宋军忽被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袭击后方,接连败退,与斜轸军对峙于清沙河(北京城北二十里)北。二日后,宋军分出一支兵马与其对峙,大军则挥师围攻幽州城。皇帝赵光义次日由城南宝光寺至城北,亲督众将进兵,先攻击清沙河辽军,大战一日,杀敌甚众,获马三百余匹,辽军虽败,但仍然凭借险要坚守。随后赵光义又亲自督军攻城,宋军三百人乘夜登城,被耶律学古力战所擒,后又发现宋军在城下挖隧道,急忙派兵堵之,修守备等待援兵。而幽州被围,远近震动,辽顺州守将刘廷素、蓟州守将刘守恩相继率部降宋,战局对宋一片大好,甚至认为攻克幽州,便在不日。 可幽州城毕竟墙高池深,加上辽国士兵奋起反抗,宋军竟久围不下。皇帝赵光义见此,便下令撒布谣言,说幽州多处已降,欲动摇人心。但辽将耶律学古与韩德让等共谋守御,安定反侧,守军才安下心来守城。大宋久攻不下,士气低落。 辽国皇帝耶律贤闻知南京被围,于是急遣耶律沙、耶律休哥兵分两路,统帅五院军之精锐驰赴前线。辽兵骑兵神速,耶律沙六日后便抵达幽州城下,与宋军大战。赵光义见势大,亲自督战,宋军英勇,此战大胜。然而当时的宋军连续近二十日不停地猛攻幽州城,士卒早已疲殆,故而虽然战胜,已无力追杀逃兵。 令赵光义始料未及的是,耶律休哥率军出其不意间道而来,人人手持火炬直冲,宋军不知其多寡,加上心力交瘁,未等接战心里已经发怵,故不敢接战,赵光义见兵困马乏,不能战之,欲据高梁河,与辽军对峙,休整兵力,以图后进。 耶律休哥先收容耶律沙败军,使之回去再战,与宋军相持,然后与耶律斜轸各自统帅精锐骑兵,从耶律沙的左右翼挺进,乘夜夹攻宋军,实行两翼包围钳击之势。战斗激烈非常,耶律休哥身先士卒,身被三创犹力战。城中耶律学古闻援军已至,也开门列阵,四面鸣鼓,大军涌出。城中居民大呼,响声震天动地。耶律休哥继续率部猛攻,这时宋军背腹受敌,又无法抵抗辽军的猛攻,只能纷纷后退。 得胜辽军势不可挡,耶律沙从后面追击,而休哥与斜轸两军也对宋军实行超越追击。宋军大败,死者万余人,连夜南退,争道奔走,溃不成军。 就在宋军被包围之时,赵光义觉得大势已去,急忙令人前往逐州搬兵来救,即便是大败,也可接应后撤。乐常接到军令后,急忙发兵从幽州方向而去。他亲率三千精锐骑兵,星夜驰骋救援,而余下七千步兵则为后应。 秦铭所在营部有半数骑兵,皆被抽调出征。向来安逸的赵德一听要开往前线,顿时怂了,但军令如山,又不得违抗。他情急之下,生出一计,让秦铭这个副指挥使带领二百余骑兵前去幽州,自己则在后面督军。这样一来可不违背军令,躲过一劫,二来也可借机铲除秦铭这个心头之患。秦铭欲上前线之心,早就按耐不住,当即接下军令,率领二百余骑兵,随乐常奔驰幽州救驾。 第二章 毛驴虽驽胜十驾 乐常率三千骑兵从逐州城北星夜奔袭而去。刚出得十里,秦铭便上前进言道:“乐将军,属下有话说。”乐常深知军情紧急,不能点半耽搁,也不停下,随口问道:“何事快说!”他知秦铭勇猛,胸有韬略,但眼下情势危急,根本听不进去。 秦铭道:“将军,逐州此地离幽州有百余里,咱们就算马不停蹄赶去,最快也得深夜方至。”乐常道:“圣上如今被困幽州城外,刻不容缓,你有何计策?”秦铭道:“将军,圣上被围困,已是前天深夜,距此时已足足十二时辰,怕是凶多吉少。” 十万大军被围困在幽州城外,无险可守,仅仅一道高粱河,又岂能抵挡辽国铁骑。宋军连日攻城,多有疲累,一朝被困,定是军心大乱,即便是皇上亲自督军,最多能支撑两日。乐常身为大将,又岂会不知这些。但他还是速调拨这支新兵前往救援,不奢望斩首立功,能安全保得圣驾,已是万幸。 乐常干黄的瘦脸,眼睛却如鹰般锐利,即便是万分紧急,也不会露出慌张之色,他道:“圣上有上天庇佑,自能逢凶化吉,我等需尽快与圣上合兵,定杀得辽狗落荒而逃。”他此言无疑是在鼓励将士,实际情况如何,他的心从未悬下。 秦铭道:“将军,即便是我们及时赶到,但日行百里,马匹早就疲累,不说能否与辽国骑兵抗衡,就是带圣上逃离,都难以做到,这不是无畏送死吗?” “吁!”乐常忽扯马缰,神色异样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心想他能准确把握此行目的,意在掩护圣上撤离,颇为好奇道:“我记得你叫······秦铭。如今圣上危矣,你有何良策?”秦铭策马靠近乐常,小声道:“将军,以我之见,我们只需带一千人马赶往幽州即可。” 此话一出,左右众将皆喧哗,只有一千兵马,估计连辽国的包围圈都冲不进去。乐常微皱眉头,道:“秦副指挥使,这是为何?”秦铭道:“眼下十万火急,兵贵神速,刻不容缓,我们需当疾急用兵。,救回圣驾。但幽州尚远,即便赶到,人尚可一战,但马匹焉能再走?”众将沉默,若战马不能用,即便是五千人又如何抵抗辽国骑兵。 秦铭借着道:“以在下愚见,将军可分出一千人马继续奔袭,而剩余两千人步行接应,至于马匹,将军可一并带走,轮流换骑,便可保证马匹脚力不怠。”乐常听罢哈哈大笑,道:“此计甚妙。来人,速调一千军士,每人各带两匹战马,随我赶赴幽州。”将命传达后,他拍了拍秦铭肩膀,道:“若此番得胜,我定会替你请功。先随我左右,前去幽州。”秦铭轰然一应道:“遵命!” 其实在乐常收到紧急军令时候,宋军在高粱河与耶律休哥厮杀一夜一天,河水鲜红,浮尸累累。宋军损失惨重,人人皆疲,双眼中透出迷茫和恐惧。凌晨时分,厮杀声骤停,高粱河上腾起白雾,静得可怕,宋军得以片刻喘息,回想之前厮杀,仿佛如地狱一般的声音回响耳畔,心仍难平。 但辽国主将耶律休哥深知兵法,岂会给对手喘息机会。只休整不足半个时辰,一阵尖锐号角声刺破迷雾,河对岸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厮杀声。宋兵刚松懈,却又被这熟悉又恐怖声震得心惊肉跳,匆匆忙忙提起武器,吹起冗长的号角,奋力搏杀。 辽国骑兵勇猛,仅几个冲刺便攻破宋军防线,随即大波辽军涌入,如狼入羊圈,肆意冲杀。此时宋军已无力将辽兵杀退,节节败退。赵光义见大势已去,当即下令往南撤退。 此次北伐,宋军多是步兵,骑兵大部分在包围时折损,剩余唯一的骑兵在掩护赵光义撤往高粱河时被耶律休哥全歼。尽管冲出包围,但又如何逃得了辽军骑兵追杀,撤退大军被冲得四散而逃。幸得宋将宋偓率领本部兵马断后,赵光义这才能带着残部离开。 临近中午,乐常的千余骑已奔袭七十多里,抵至永定。乐常依秦铭之计,轮换马匹,既神速,也让战马保存脚力。 “前方是何地?”乐常道:“此地距幽州还有多少里路?”一熟知军士答道:“回将军,前方便是西峰寺,距离幽州尚有四十里地。” 距预计抵达幽州时间还早,乐常眼睛一亮,急忙策马,喝道:“快,军情紧急,不能耽搁片刻。”众将刚过西峰寺,眼前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人马朝这里奔袭而来。 乐常下令停止进军,躲上两侧高坡,警戒备战。他心有不安,若此时遇上辽兵,难免一场大战,到时候被他们纠缠,这皇上可就真的危矣。便下令将士下马潜伏,不能发出一丝声音,静静等待。 待渐渐临近,他凝神一瞧,只见是一支约千人步兵仓皇逃来,这些士卒阵型凌乱,步履维艰,旌旗已丢,盔甲残破,人人均是惊恐万状。在他们身后不远,一支骑兵正全力杀来,距离不足一里之地。 这些士卒身上铠甲虽残破,但从样式和颜色上依稀能辨认出来,正是北伐的宋军。 乐常粗略估算身后骑兵,大约在三千之众,自己不能敌。此番任务是去接应皇上,不想多生事端,下令部队按兵不动。众将士均知这数千宋兵难逃敌人屠刀,本想前去相救,无奈主将下令,只好不忍,忿忿不平。 乐常也是进退两难,为今之计只有牺牲眼前这支千人宋军,毕竟他们的任务可比这一千人重要的多。 “将军,快看!”秦铭忽然低声说道。乐常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这支宋军中间,有一身披鲜红铠甲的将军,铠甲边是金黄色,他大吃一惊,这是除了皇家外,没人敢用的“鎏金红龙甲”。 “是圣上!”常乐大喝道:“众将随我前去救驾!”一声令下,两侧高坡骑兵蜂蛹而出,引得宋军一阵慌乱。 “末将逐州守将乐常,前来救驾!”甲胄在身,乐常抱拳微恭。宋军知道是自己人,才送了一口气。 “乐将军来得正是时候。”那身披“鎏金红龙甲”的男人分开左右,他方面大耳,玉面朱唇,眉飞入鬓,眼如点漆,即便是狼狈逃窜,但仍不失俊美风范,正是当朝皇帝赵光义。 他虽长得俊美,但不失王者风范,哈哈大笑道:“乐将军无需多礼,这次带了多少兵马?” 乐常道:“只有精兵数千。圣上请快上马,后方尚有九千人马接应,辽国追兵我自挡之。” 赵光义见眼前兵马,每人带三骑,露出惊色,道:“乐将军奔袭之策甚妙。”不待乐常回话,接着道:“将军随我一道杀退追兵。”他败逃之际,仍不失霸气,欲要一雪前耻。乐常急忙劝道:“圣上万万不可。如今追兵将至,若与之缠斗,唯恐伤了龙体。若后续敌兵来追,便再难逃脱了。” 辽国骑兵神速,名不虚传,乐常不敢大意。况且所带一千人,只有五百亲兵,其余均是新兵,又如何抵挡虎狼之师。 稍作停留之际,后方追兵已至,只见辽军一员大将杀来,方脸大眼,厚唇浓须,不怒自威,正是此次统兵救幽州主将耶律休哥。 赵光义一瞧来人,不由含恨,若不是此人在幽州城外举火迷惑宋军,以为敌人众多,导致宋兵未战先怯。他推开左右,抢过马缰,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提枪喝道:“赵光义在此,谁敢来战?” 辽兵急停驻足,耶律休哥策马上前三步,讥笑道:“大宋皇帝,不逃了?”赵光义冷声道:“朕有兵有将,为何要逃。耶律休哥,可敢与我一战否?” 辽兵见他败退后仍威风不减,不由心头一颤。耶律休哥此番带领三千骁骑一路追杀,杀敌数千,如今正气势如虹,岂会受制一人而自怯,朗声道:“我大辽战则不退。”他举起长矛,指着赵光义道:“我定取你这大宋皇帝人头,威震三军。” 话落,便策马提矛刺来。赵光义横枪一挡,哈哈大笑道:“看我取你狗命,以报幽州城外埋伏之仇。”回枪便朝耶律休哥胸口刺去。 太祖赵匡胤曾以一拳一棍,打下大宋江山,拳乃集百家拳法之长,大开大合、刚猛无畏,而棍则是盘龙棍,也不失威猛之风。赵光义得其兄传授,武功底子不弱,手虽拿着长枪,但使用娴熟,挥舞起来呼呼生风,几个回合下来,竟让对手有些难招架。耶律休哥也暗暗心惊,本以为眼前这美男子只是借着其兄积累下来的威望才坐上皇位,却没想到能在打败之际能如此顽强,心想绝不能输,一咬牙挥矛攻来。 乐常见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心里是如履薄冰,生怕皇上有闪失,这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但赵光义有言在先,出手相阻又怕惹圣心不悦,这才踌躇不定。 此时秦铭靠近小声说道:“将军放心,圣上定会赢。我们只需要做好冲杀准备即可。”乐常一怔,不解道:“为何?”秦铭道:“圣上武功高强,那敌将只是凭一力之勇而已,不足为虑。圣上决意比武而不逃,是因为敌众我寡,逃不掉辽国骑兵追杀,故而皇上才邀战敌将。若能斩杀敌将,敌军群龙无首,军心必乱,而我军便可乘此势追杀。” 听得此言,乐常方醒悟,对赵光义的谋略胆气十分佩服,连连点头。 二人斗了数十招后,休哥被赵光义一枪刺中大腿,疼难忍耐,咬牙切齿挥矛而来。他虽不是勇冠三军的主将,但膂力过人,也是能斩敌方大将头颅的主帅,如今却接连失利,气得他眉毛陡立,双眼如球。正如秦铭所说,耶律休哥虽能征善战,但武艺平常,又如何能敌招式精妙的赵光义。盛怒之下,卯足臂力刺来,赵光义长枪从下轻磕,带走矛头,枪头顺着矛杆下方游走,削向休哥手指。休哥大叫一声,长矛脱手,右臂被枪头刺中。好在他及时闪躲,只是擦破手臂。 宋军见皇上得胜,纷纷喝彩,赵光义见势,振臂一呼,喝道:“众将士随我杀过去!”一旁的乐常早有准备,把剑挥军而上。辽骑兵见主将受伤,顿时军心一乱,手足无措。耶律休哥不愧是征战多年大将,急忙怒喝道:“活捉宋朝皇帝,重重有赏!”辽兵听他怒喝,方冷静下来。 就在此时,一阵箭雨射向即将进攻的宋军,瞬间放倒数十人。众将士纷纷大惊,只见身后有一队人马正奔袭而来,支援休哥。为首之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阔口咧腮,耳带金环,眉毛胡须皆为红色,极为凶悍,他大声喝道:“元帅莫慌,韩昌来也。”耶律休哥一瞧援兵,哈哈大笑道:“来得好,儿郎们,杀死宋人,活捉宋帝。”此时辽军士气大涨,冲杀而来。 赵光义见良机已失,不由仰天长叹,当即下命道:“撤!”乐常自告奋勇道:“圣上先行,末将断后。” “宋朝皇帝休走!”那韩昌见他要走,急忙策马而来,手里长矛刺了过去,威力胜过休哥数倍。乐常横剑挡在赵光义身前,被他长矛上的倒钩重重杵来,击飞落马。宋兵见他如此神力,纷纷惊慌,只顾逃命,哪里还记得什么护驾。 “好贼子!”赵光义挺枪刺他小腹,那韩昌左手猛地握紧枪头,用力掰断,哈哈笑道:“宋朝皇帝,哪里走!”他目露凶光,左手拿着枪头刺向赵光义肩头。二人距离不足三尺,赵光义避无可避,叹道:“我命休矣。”就在此时,一点寒光闯入,只听当地一声,韩昌只觉得手臂发麻,枪头脱手飞出,待他瞧清来者,又惊又怒道:“是你!” 来救赵光义的正是凌楚瑜。他当即猛拍赵光义坐骑,道:“皇上先走,我来断后。”他这一掌暗使内力,马儿吃疼,拔腿就跑。秦铭也将乐常扶上马,道:“将军随皇上先走。”乐常被韩昌撂倒在地,手臂发软,全靠秦铭相助才上得马,道:“我带骑兵护驾。”说罢便带骑兵随赵光义身后。 韩昌瞧见仇人,道:“你果然是奸细,当日在山下,我就说要誓报此仇,如今你送上门来。”说罢大喝一声:“放箭!” 一拨箭羽压来,宋军又倒一片。此时秦铭上前骂道:“妈的,乐将军把骑兵都带走了,只留下这些残兵,逃也不是,战也不得,我们该如何抵挡?”凌楚瑜见宋兵逃散,也急道:“我们无名无威,这些残兵又岂会听我们。我们也撤吧。”秦铭狠狠“唉”了一声,道:“若是这些兵能听我的,或能一战。” 二人奔了数里后,追上前头部队,而辽军在耶律休哥和韩昌带领下,缓缓逼近。凌楚瑜见他们马快,心知不久便会被追上,对秦铭道:“长安,敌兵太快,我们要节节抗击,方能延迟锋芒。”秦铭点头,追上后方部队,喝道:“你们随我挡下追兵,为皇上争取时间。”可知那些兵置若罔闻,只顾自己逃命。 秦铭大怒,正要发怒,却听凌楚瑜道:“长安,小心流矢。”听得提醒,秦铭俯身躲避箭雨,而那些后排兵士只低头逃命,不幸中箭坠马而亡。 乐常见敌军追来,急忙带人掉头,当街拦挡阻截。岂知辽兵不欲与他作战,直接冲破他的阻拦,直杀向赵光义。秦铭见状,惊呼道:“哎,为何不节节阻击?”辽军骑兵骁勇,若只是站地而挡,断然防不住骑兵冲刺速度。若以十来人为一组,每组相间三丈,便能渐渐迟缓敌军速度。 凌楚瑜就瞧着辽兵追上赵光义,便和秦铭上前护驾,且战且逃。耶律休哥见久追不上,便下令放箭,赵光义大腿不慎中箭,胯下战马也中箭倒地,欲站无力。 休哥哈哈大笑,长矛刺向地上的赵光义。此时秦铭和凌楚瑜双双赶到,凌楚瑜一枪格开长矛,秦铭一枪刺中休哥左臂。休哥被二人杀得猝不及防,也坠下马来,伤势颇重。韩昌见休哥坠马,急忙命人射杀凌楚瑜等人。一顿箭雨,人仰马翻。 没了战马,赵光义已无处可逃。秦铭趁辽兵搭弓时劫持耶律休哥,喝道:“谁敢过来,我便杀了他。”辽兵见主帅被擒,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此时赵光义大腿中箭,难以动弹,即便是骑马也不得。随着辽兵越来越多,再不走便没有机会。赵光义向四周一瞧,只见那西峰寺外菜园上有一驴车,便吩咐左右道:“快将那驴车给朕牵来。” 左右将士急忙把驴车拿来,将他扶了上去。赵光义猛抽鞭子,岂知那毛驴哪里受过如此重鞭,欧啊一叫,拉着宋朝皇帝飞奔而去,速度竟不输马车。 此时乐常率军从后而来,却被韩昌挡下,道:“快将元帅放了,不然你们休想离开。”秦铭有人质在手,道:“你先将乐将军放过来,我再放你们家主帅。”韩昌无奈,只得放行。为了给赵光义争取时间,双方对峙了三个时辰,直到夜色暗沉,秦铭才将耶律休哥放走,与乐常一道离去。 耶律休哥被擒,怒不可遏,即便是身受重伤,也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当即让左右用轻车载着他,代他发号施令,继续追击,一直追到涿州城下才放弃。 赵光义在逐州后续赶来的兵马拥护下得以安全,但见逐州城兵马少,便带军直奔金台屯,待乐常收拢败军,据守逐州,这才放心,欲不日返回京城。 此战宋军惨败,大军死伤大半,赵光义大腿中箭,乘驴车逃走,被大辽军中耻笑“驴车皇帝”。 第三章 徐河初战显神威 秦铭护着乐常,且战且退。待回到逐州后,因其作战英勇,流血负伤,乐常任命其为行军司马,留在身边听用。凌楚瑜因救驾有功,赏金百两,接替秦铭副指挥使之职。 之后数月,秦铭时常进出乐常军帐议事,熟悉军中大小事宜,出谋划策。他本来就将门出身,军务从小耳濡目染,上手极快,颇得重视。他白日忙于军务,晚上便到营中找凌楚瑜喝酒,探讨军务,推演战局。无所不谈。二人各抒己见,聊至深夜,常大声争吵,事后却又哈哈大笑,饮酒作乐。帐外士兵无不好奇,但又不敢打扰。 凌楚瑜无心管理军务,秦铭便让他将本营五百士卒调教。赵德虽为指挥使,可秦铭如今是乐将军身边红人,不敢得罪,只能将气往凌楚瑜身上撒。可凌楚瑜何等人,岂会让他欺负,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软硬兼施,倒是将赵德制得服服帖帖。 赵德本来就是世家子弟,全靠父亲才弄了个一官半职,如今大军休整,他便将操练之事索性丢给凌楚瑜,自己乐得清闲,整日去城中寻欢作乐,莺莺燕燕。营中士兵对他早就心存怨念,眼不见心不烦,倒是对这个救驾有功的凌楚瑜极为佩服。 凌楚瑜一上任,便严明军纪,严格训练,众将士虽苦,却没人有一句怨言,对他言听计从,马首是瞻,跟着有本事的头领,才有希望在战场获得军功。 在高粱河一战,凌楚瑜掩护赵光义撤退,因将士不听他和秦铭之命,自顾逃命,害得他们被耶律休哥追杀几十里,差点就丢掉性命。此事让他提了醒,思忖着必须有一支听命死忠的兵卒,方能在战场上活命,所以积极操练本营五百士卒,提高战力,研习阵法,以备不时。 不知不觉,九月秋高气爽,辽国欲兴兵来犯,幽州城聚集十万大军,分两路南下。常乐知悉后,接到镇州将令,急忙率军撤回,驻扎镇州,以御辽军南下。 途径满城,正定都钤辖刘庭翰早以率大军在此,驻扎于徐河岸边,乐常的一万人马也被归到其麾下节制。 赵光义回京城前,早已料想大辽会趁着大胜南侵,故而临行前在边境重镇置将屯兵,在而刘廷翰不仅是镇州都钤辖,赵光义还给他边军指挥官的权力,边关一切军情,让他权宜行事,故而有权调动边防诸军。 凌楚瑜和秦铭沿河岸边策马疾驰,抵至土坡,勒住马匹,举目遥望军营。只见营帐座座,延绵不绝,旌旗招展,风中隐约传来阵阵刁斗之声。秦铭胸中莫名激动,指着这奔腾的徐水,道:“不易,辽军南下来犯,意图中原,如今十万虎狼之师欲取我大宋镇州,但刘将军却率三万大军来此徐水扎营,你可知其真意图否?”如今秦铭在军中有些地位,故能知悉一些军中政务机要。 凌楚瑜朝河对岸望去,只见黑云压城,似那千军万马席卷而来,心中有些不安,道:“镇州乃我大宋边防重镇,绝不能轻易被夺去。但保州乃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畿辅重地,都南屏翰,尤为重要。我军不能在镇州坐等辽军前来,而是应在满城,结阵相迎。皇上离京时,曾在真州、关南、定州三处屯兵七万,就是有意抵抗辽兵来袭。” 秦铭眉头一挑,有意问道:“那为何选在满城而不是保州?”凌楚瑜道:“保州自古就是重镇,有重兵把守,若辽军围城,那便是第二个高粱河。所以他们必定会绕过保州,从西边满城进发,直奔镇州。所以刘将军才率先携军北上,急行二百余里,列阵布防。” 高粱河一战,二人曾在帐中激烈争论,凌楚瑜认为宋军北伐失败,根本原因在兵马疲惫,民生涂涂。而秦铭则认为皇上所的“所当乘者,势也;不可失,时也”,应趁着灭北汉之锋一举拿下燕云。虽争论不得结果,但二人一致认为此番失利是当今皇上在谋划上存在严重问题。 首先赵光义对敌我军力估算错误。本想以奇兵速战速决,但幽州乃重镇,城高河深,若没有攻城器械,实难攻取。再有,宋军只留一支牵制清沙河辽军,却没有留一支兵马伏击救援幽州的援兵,导致辽国援兵突然杀来,包围在幽州城下的宋军,宋军背腹受敌,惨败而归。 秦铭哈哈大笑道:“不易,我原以为你只沉迷训练新兵,没想到对局势如此清晰,不愧是有张良运筹帷幄的风范。” 面对他的高吹高捧,凌楚瑜笑道:“去你的运筹帷幄,你早就知晓,又何必问我。如今我方两处大军未到,依我看刘将军是想要在徐河上拖延辽军,待合兵一处,再一决胜负。”秦铭暗捏拳头,道:“此番定要一雪幽州城外之耻。还有那也耶律休哥,上次因为我没兵马,被他追得狼狈不堪,此次我有五百精兵,足够杀他。” 自归在刘廷翰后,秦铭接过赵德之位,统领由凌楚瑜调教的五百精兵。手下有了兵,秦铭就硬气,欲在满城雪耻。 凌楚瑜叹道:“长安莫要轻敌。这五百士卒仍不足以辽军争锋相对。”秦铭却道:“由你亲自调教,我还不放心?看看你那些师弟就明白了,每天都活下你阴影之下。” 提及师弟们,凌楚瑜不禁沉思。他入伍几月,远离江湖,确实倍感思念,又想起父母,不禁黯然。秦铭虽也离家,但他与凌楚瑜不同,虽有念想,但不及他深切浓烈,道:“不易,高粱河之败,我大宋短时间内无力北上,若想挣得军功,此战我们必须杀出名声来。” 凌楚瑜看着这奔腾河水,道:“逝者如斯。只怕这一入军旅,没有十年八年,是回不去了。”秦铭拍了拍他肩膀,道:“不易,大战在即,这般伤感,实在不利,不能说这丧气话。” 此时军营中传来号声,秦铭惊道:“这是有军情,刘将军召诸将入帐。”凌楚瑜思忖道:“约莫是辽军即将杀来。如今只有我四万人马在此,怕是难以抵挡。”秦铭翻身上马,道:“军情紧急,我先回了。”说罢抽打战马,奔向军营。凌楚瑜向北望去,喃喃道:“来得好快!” 深夜,大军集结于徐水北侧,严阵以待。此番背水一战,意在拖延辽军进攻速度和锋芒,为定州、关南两路援兵争取时间。刘廷翰身披铠甲,登高而望,李汉琼为副将在旁。高粱河之败后,再次面对辽军,全军将士没有一丝恐惧,反而个个目露凶光,全然不惧那辽国骑兵。 夜幕下的平原上亮起点点火光,随之越来越多,如天上群星般铺开。忽然人喊马撕,鼓声震天动地,是那辽兵冲杀而来。 此时斥候来报:“报将军,辽军先锋部队一万人已杀了过来,统帅是燕王韩匡嗣。”刘廷翰那坚毅的目光狠狠看去,冷笑道:“韩匡嗣?这是何人。”身旁的李汉琼笑答道:“一个医官而已。”刘庭翰惊道:“一个医官也能带军?”李汉琼道:“他这个医官可不一般。他深得太后赏识,又和辽帝关系极好,在朝势力不小。” 刘廷翰向来不苟言笑,听罢也呵呵一笑,道:“都说耶律贤雄才大略,也为何亲信小人,把军国大事托付给平庸之辈。真欺我大宋无人?”说到这里,他微微发怒,辽军竟派一医官为帅,岂不是太瞧不起自己? 李汉琼道:“将军切莫大意,韩匡嗣虽庸才,但耶律沙为监军随行,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也距此不远,此三人曾都在高粱河打败我军,杀我兄弟无数,不可不防。” 说道这里,刘廷翰双眼一亮,道:“高粱河之仇,今次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他深吸一口气,喝道:“传我军令,中军结阵,弓箭手放箭。两侧出动骑兵迂回包抄,在耶律休哥赶到之前,吃掉这一万辽兵。” 鼓声如雷,将令一发,中军在重重鹿砦为屏障后严阵以待,身后箭矢射来,只听嗖嗖之声划破天际,朝辽军前头部队射去。 只听得前方阵阵惨叫,先头部队人仰马翻,只一阵便折去百来人马。辽军在黑夜中不视箭簇,吃了一拨暗亏,急忙高呼一声,也以弓箭反击。骑射本就是辽兵擅长,他们搭弓射箭极为精熟,但落入宋军中军,只听得当当之声,原来宋兵中军以盾牌拒之。 辽军见对手早有埋伏,气得哇哇直叫,大将急忙将大军左右一分,欲从两路游弋包围,以包夹之势歼灭宋军。岂知他们号角刚响,从两侧杀出宋兵,登时相互冲撞,刀枪互砍,金石之声不绝于耳。辽兵正面冲不破,左右又被对手以骑兵拼杀,被困在圈里,乱作一团。 身后不远处军旗之下,此番南下辽兵都统韩匡嗣正在不远出高坡上远眺,只见火光交错,喊杀声一片,他白净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道:“我军能以一万之众与四万宋军厮杀不相上下,实在勇猛过人。” 他无知的言论引得身旁的监军面露鄙夷之色。这骑兵冲杀本是辽军的看家本领,但韩匡嗣不明敌情,在前方有三万步兵列阵的情形下全军而出,一旦受阻,便会涌做一团,反而失去了骑兵的冲杀威力。而宋军早有提防,一万骑兵从两翼包抄,欲将辽兵困在其中。 “韩都统。”耶律沙实在看不下去,直言道:“宋军早有防范,我军骑兵虽骁勇,但不能莽撞,应先斩两翼,以免被包围。” 韩匡嗣一听,道:“胡说,向来是我们围困宋军,岂会反被围之。传令下去,直冲中军,一举突破徐河。”耶律沙惊呼道:“都统,万万不可啊!”韩匡嗣见他顶撞,怒从心生,他一路南下,这个监军就多番在他身旁叮嘱,行军该如何如如何,他听了甚是恼怒,认为耶律沙视自己是草包,不知统兵。 他大怒道:“我是主将,皇上派我前来,你就多番阻止,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耶律沙急辩解道:“不,末将不敢。只是敌军早有防备,这中军障碍重重,若此冲杀,只怕折损不少儿郎,得不偿失啊。” 在众将面前被他多番阻挠,韩匡嗣拔出长剑,怒道:“胡说,你敢违抗我军令,笑我不知兵?这骑兵冲杀本就是我军优势,岂能舍长扬短。我有生杀大权,可先斩了你,治你个扰乱军心之罪。” 众将畏惧,唯恐他一时冲动,急忙劝阻。韩匡嗣见众将求情,阵前杀将也不吉利,冷冷说道:“传我军令,全军压上。” 将令一出,一万骑兵排山倒海地压来过来。辽兵前头部队以雷霆之势冲向宋军中路,欲用长矛挑开前方鹿砦,冲入中军。但莫名地失重感传来,惊醒时已发现掉落敌人事先挖好的壕沟中。因为此时夜色深浓,难以察觉前方有埋伏。身后辽军一瞧眼前人仰马翻,也来不及勒马叫停,也随之倒下。 这骑兵一旦冲刺,便不能骤然刹停。这前停后冲,就是骑兵大忌,但眼前几排骑兵纷纷莫名坠马,惊骇之下猛扯马缰,停了下来。但后排大军来不及叫停,却见前方骤停,也急忙停刹,可这冲击之大,难以骤停,余势便一头撞向前方。 这一突变使得辽军大乱,前停后冲,自相践踏,两侧宋军趁势冲来,辽军人头如瓜落。此时中军也冲杀而来,将包围圈缩小。骑兵没了纵深,发挥不出威力,呆在原地和宋军厮杀。耶律沙瞧这阵势,双腿一软,身体猛震,几乎跌落马下。 韩匡嗣见势也惊呆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未上过战场,一时间瞠目结舌,竟不知如何指挥。他此番自告奋勇,若不能立功,还折损兵马,这可是难逃军法处置。他背后此刻发寒,急忙发号施令道:“给我冲,给我冲!” 众将见他失了分寸,竟将军士送入死地,但军令有不敢违抗,只怕他盛怒之下,挥剑杀人,只得从命。身陷包围的辽军虽勇,但骑兵威力施展不开,他们也焦急如焚。 不知是否前方的壕沟被兵马尸体填满,前军得以移动,众将气势高涨,冲杀而去。 韩匡嗣见状,这才送了口气,哈哈大笑道:“看吧,我军骑兵勇猛,区区宋军,又如何抵挡我大辽天兵。”众将听他狂吠之言,心中皆怒,但不敢言,为了冲破中军,辽军起码损失三千精锐,这个代价实在太大,恨不得一刀斩了这个庸碌无能的主将。 宋军中军以盾牌长枪林立,此番韩匡嗣所带先锋骑兵佩刀而不带矛,难以攻破,只在中军四周游弋,偶尔挥上两刀,但都砍在盾牌上,毫无作用。 此时忽然一阵擂鼓,中路宋军由圆阵变成方阵,足足扩了两丈有余,将辽军空间进一步挤压。辽军杀也不得,冲也不得,在四周胡乱冲杀。骑兵擅长的奔袭和冲杀被限制,心里窝火,众将纷纷咬牙切齿。 此时有人来报,“韩都统,大惕隐司有言,宋军以逸待劳,对我军不利,还望都统暂且收兵,待大军赶来,合力攻之,方不负圣上所托。”众将听闻是耶律休哥之命,暗暗送了口气,饶是韩匡嗣他再如何独断,也不能不听耶律休哥之军命。 耶律休哥自高粱地一战打败宋军,身负重伤还令左右带他轻车追杀,逼得宋朝皇帝驾驴车而逃,勇冠三军。但他也因伤休息了数月才痊愈。此番南下,韩匡嗣虽为主将,但耶律休哥在军中威望让他不得不忌惮,略作思忖后,急忙下令收兵。 辽军听得鸣金之声,纷纷仰头大怒,带着同伴尸体悻悻撤退。此战折损兵马四千,众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都等着盼着休哥大军一到,将眼前这个主将换掉,一雪前耻。 宋军此番大捷,本是该贺,但眼看辽军后续部队赶来,十万人马列阵在前,绕是刘廷翰身经百战,也不免心头发怵。 徐河一战进入关键艰难的时刻。 第四章 双星闪耀出奇计 天刚微亮,隐约可见对岸辽军营帐渐渐落在平野一头,延绵不绝,仿佛白色群山。战马嘶吼,人声鼎沸,辽国勇士们义愤填膺,欲要将一雪昨夜之耻,将宋军杀尽为止。 刘廷翰手中只有四万兵马,昨夜因天黑之故,才能以陷进击败辽军。对手吃了一次亏,便不会上当,若还只是窝在徐河北拒之,大军难以从容撤退。便下令移师对岸,严阵以待。 宋军中军帐内,刘廷翰正与众将商议抗敌之策。眼下辽兵两路齐聚,十万大军在徐河对岸叫嚣,声音可直穿营寨。 刘廷翰指着地图道:“我军在此据守,务必要将辽军拦截在河对岸,为援兵争取时间。” 李汉琼忖道:“兵法有云,侯其兵半道而袭之。我军应利用此地形,节节抗击,迟缓辽兵进攻锋芒,保存兵力,方是上策。” 此计虽好,但辽军骑兵勇猛,只怕难以抵挡。刘廷翰眉头紧蹙,若想以四万之众对抗十万辽军,只怕是以卵击石而已。但其余两路大军尚需一日方能抵达满城布防,若不在此拖住辽兵一日,那满洲危急,镇州也危矣。 众将士也都皱眉不展,都知此战胜负难料,若要能拖延时间,只怕损失惨重。但退守满城,区区四万,又岂能抵挡辽军铁骑。满城一破,敌军可挥师南下。 “报!”帐外士卒传信道:“报将军,帐外一指挥使说有良策破敌,请求面见将军。” 刘廷翰正低头看图,一听是个指挥使献策,不假思索道:“一个小小指挥使,能有何妙计?本将军事务繁多,无暇顾及,给我轰走。” 那士卒转身出帐,刘廷翰见众将仍没良策,道:“大家各自回营,加强戒备,已拒辽兵。”待众将皆退,他轻叹一声,又低头看图。 乐常刚离开中军帐,忽被人叫住,驻足一瞧,来者是秦铭,身后跟着凌楚瑜。眼下大军压境,他也没心情招呼,淡淡道:“秦指挥使,不在营中布防来此作甚?” 秦铭抱拳道:“乐将军,主帅有何良策退敌?”乐常看了看四周,将他拉到一侧,小声道:“军帐前不能议论军情,你不要命了吗?况且这是军情,以你官职,又岂能听的。” 这帐外议论军情是大忌,流言蜚语能让士气低落,军心涣散。秦铭道:“将军,末将有一策能击退辽兵。” 乐常一听,却没当回事,眼下要阻挡辽军过河已是万般艰难,更何况退敌,道:“方才在帐外献策的人就是你吧。如今大敌当前,已没有良策,只能坚守,你速回营中,好生布防才是。” 秦铭不死心,道:“将军,辽军势大,我军抵御,一无险阻,二来兵力悬殊,无疑是送死。到时候就算援兵赶来,也为时晚矣。” 乐常知他平日计谋深远,听他一说,心有忧愁,便问道:“那依你之见,有何良策?”秦铭道:“此处人多口杂,不如将军引我面见刘将军,共商大计。” 乐常一听,有些不悦,冷声道:“难不成怕我独吞你的功劳?”秦铭却道:“将军,军情紧急,万不可拖延片刻。我们一同面见将军,也好早做决断。” 少顷,二人来到中军帐,刘廷翰见他去而复返,还带了两人,奇道:“乐将军,有何军情上报?如今军务一律交由李汉琼将军处理,你大可跟他汇报。”言下大有送客之意。 乐常硬着头皮道:“刘将军,我部指挥使秦铭有良策可退敌军,故带他来将军帐中,请将军一听。” 一听献策,刘廷翰目不离图,漫不经心“唔”了一声,道:“如今辽军势大,唯有死守,谈何良策。还是快快回到营中,多挖壕沟,多设岩砦,以防骑兵冲杀。”他右臂抬起,摆了摆,示意二人退下。 乐常欲言又止,人是他举荐的,但心里没底,不知秦铭计策可行否。若是些简陋之语,扰乱主帅,怪责下来,岂不是与他同罪,便不敢再多言。秦铭踏入军中,见他不理不睬,自知人微言轻,但连乐常的面子也不给,便壮着胆子道:“将军,辽兵势大,若我军只是严守,只怕撑不到半日。就算我们能坚守到援兵,仅凭我们手中刚败残兵,又如何抵御十万虎狼之师。” 刘廷翰猛抬头,此事正是他所忧虑所在。定州援军晚间方至,而关南援兵要明夜才能抵达,若不能以最小伤亡延缓辽军,就算援兵到来,手中兵力也不足抵抗。 “你就是刚才要献策的指挥使?”刘廷翰问道,见他眉间豪迈之气,不同寻常。 乐常急忙道:“将军,此二将便是我麾下一营之长,指挥使秦铭,副指挥使凌楚瑜。” 刘廷翰听罢嘶了一声,想了一会,忽道:“你们便是在西峰寺救驾的二人?”他见二人虽年轻,但英气勃发,或许有过人之智也说不定,急忙道:“是何良策,快快说来。” 秦铭道:“诈降,迷惑辽军,让其心生疑惑。只要拖得一日,便足以让我军从容布阵。” 刘廷翰听罢略做思忖,喃道:“若能得拖得一日,待定州援兵赶来,列阵相迎,定可不惧那辽军。”说到这里,他甚为欢喜,但又忽然思虑重重,摇头道:“此计虽好,但又指派谁去诈降?耶律休哥老谋深算,只怕不易中计。” 乐常听他此计,虽能延缓敌军,但辽军眼下优势甚大,兵法云,兵贵神速,又岂会听信外人之言,迟缓进攻,延误战机?他本也想质问,但又想是自己举荐,又不得不憋回去。 秦铭道:“将军,辽军虽强,但主将韩匡嗣实为庸才,手下众将早就不服。只需要派遣一能言善辩之人,前往诈降,拖他一日,待我援兵赶来,又有何惧。” 刘廷翰思忖一会,觉得可行,道:“此计虽妙。但耶律休哥久经沙场,狡猾如狐,此计定瞒不过他的眼睛。”秦铭却笑道:“这就是此计之妙所在。” 刘、乐二人不解,急忙问道:“妙在何处?”秦铭道:“若此番辽军众将齐心,这诈降之计并不奏效。但昨夜韩匡嗣用兵不智,已惹众将不满,若不是耶律休哥及时阻止,恐兵败徐河。以他之心胸,定不甘心听命于休哥,将有二心,只要离间二人关系,便可为我军争取时间。” “那派何人前往诈降?”刘廷翰有些犯难,如今随行的都是将士,若要上场杀敌,他们绝不皱眉,但要去当说客,恐怕说出的话自己都不信。 秦铭道:“将军,我举荐一人,可胜任此事。”刘廷翰喜道:“你已有人选?快说,是何人?”秦铭拍了拍身边兄弟的肩膀,道:“凌楚瑜可前往。” “什么?”二人惊呼一声,确实出乎意料。刘廷翰冷声道:“秦指挥使在跟本将军开玩笑吗?派一无名无望的小将前往诈降,敌军岂会相信?” 秦铭道:“此番诈降与以往不同。若是大将前往诈降,敌人是不会相信,毕竟大将身负重任,为战先降,祸害全家。可小将不同,他们可以贪生怕死,见义忘利,比起有功有名的将军,辽军更容易相信。” 刘廷翰听罢,觉得此言也不无道理。大将诈降,对手往往是谨慎又谨慎。他看向凌楚瑜,见他双眼明亮,气定神闲,不由感叹,“据说他在危机关头救得皇上,或许可用。”他朗声道:“那就依你之计,派……派他前往。”他本想叫其名字,但之前没留心,却又叫不出来。 凌楚瑜拱手道:“末将凌楚瑜领命。” 刘廷翰道:“凌副指挥使,若此番能拖延敌军一日,你便是此战大功臣。你速去,我怕夜长梦多,辽兵虽然会杀来。两位也下去做好防备。”他此刻半信半疑,但死马当活马医,若凌楚瑜此去不成,也及时防备。 此时秦铭却道:“将军且慢,属下退敌之策尚未道出,何故离开?”刘廷翰奇道:“退敌之策不是已说了?”秦铭笑道:“诈降乃拖延之计,非退敌之策。” 刘廷翰对眼前这个小小指挥使另眼相看,看他能想出诈降一计,想来胸有韬略,便问道:“那你且说说退敌之策。” 秦铭道:“末将斗胆一问,若敌军来犯,我们需当如何抵挡?”刘廷翰直言道:“距满城之西列阵,那里地势虽宽,但纵深不足,利于我军布阵。” 为将者,应知地利,刘廷翰征战沙场,虽不说有鬼神莫测之谋,但依地而用兵,还是极为熟稔。 秦铭道:“将军明查,此地利于步兵而阻于敌骑,是极佳的布阵之地。但辽军十万之众,我军堪堪八万,这胜负之数,极为难说。” 刘廷翰岂会不知。辽军铁骑骁勇,高粱河一战,五万人将十万宋军杀的丢盔卸甲。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急行二百余里赶来列阵,也不会屯兵徐河,为援兵争取时间。 他道:“我军眼下仅有八万人,不得已而战,唯有死战,方对得起圣上所托。”秦铭道:“众将齐心死战,无往不利。那将军为何不安插一支伏兵于徐河西北,对敌形成夹击之势呢?” “徐河西北?”刘廷翰虎躯一震,急忙附身,手指在地图上寻找位置,忽然一拍案桌,面露喜色道:“若此处设伏兵,可趁我与辽军鏖战时杀出,定会让他们措手不及。”他哈哈大笑道:“此计甚妙,甚妙,为何我没有想到。” 多日来他为退敌之策苦思,如今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上天垂怜,圣上庇佑,若如此我军必胜。” 此时乐常却道:“将军,我有一问。如今我军屯于徐河,若分兵前往,一来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二来这里路远,只怕赶不及与我军合击辽军……”他言下之意,是怕是奇袭不成。 刘廷翰却不以为然,道:“恐怕秦指挥使早就有对策了吧。”他已对其才颇为欣赏。秦铭道:“崔彦将军兵出关南,北上黑芦堤,可命崔将军大军西进,潜伏在辽军侧后,只待我们与辽军死战,便挥师杀出,定要辽军大乱而败。” 乐常道:“此计虽妙,可若没了崔将军两万精锐,只怕我们也难以抵挡辽军正面大军,到时候就算伏兵杀出,也难抵挡。” 秦铭道:“将军,出奇制胜,诡道取胜,不需两万兵马,只需三千即可,剩余兵马可来往满城布防。末将愿带本部五百兵马,前往与崔将军汇合。到时三千五百兵马齐齐杀出,定能胜之。” 刘廷翰猛拍案桌,道:“好,就照此计行事。秦指挥使速带我的将令,和崔将军一道埋伏于敌后,待我信号一起,便一道杀出。” 众人得令退出帐外,乐常心隐隐不安,道:“秦兄弟,诈降一事交予凌楚瑜,能否胜任?”他对秦铭了解颇多,但凌楚瑜却知之甚少。对他印象是个武功不俗之人。 秦铭拍拍胸脯,道:“乐将军放心。凌楚瑜乃我发小,我既然举荐他,定不辱使命。将军或许不知,这诈降之策,便出自他之手。” 乐常眉毛一挑,喜道:“既然如此,我无忧矣。” 告别乐常后,二人并肩而行。秦铭忧虑道:“不易,这一趟去辽营,你要多加小心。”凌楚瑜笑道:“我既然肯去,自有办法。辽营与芒砀山相比,又当如何。” 秦铭知他武功高强,即便是要杀他,也极难办到,道:“我还是担心。你从未做过说客,只怕辽将老谋深算,不肯听你之言,反而要杀你。” 凌楚瑜笑道:“长安,你可知古今说客的两大招式否?”如此危急关头,还有心说笑,秦铭不禁莞尔,道:“这说客也有招式?”凌楚瑜道:“哈哈大笑,欲擒故纵。”说罢便朝对岸而去。秦铭瞧他远去,凝足久视,这才回营召集兵马,赶往黑芦堤。 辽军军帐内,都统韩匡嗣高坐上位,露出得意忘形之色。下面众将是愤怒难当,人人都盼着耶律休哥能一刀将他杀了,取而代之。 辽人向来尚武,以武为尊。耶律休哥在重伤之下还能追杀宋军,深得军心。反观此次都统,医官出身,又不听良言相劝,害得三军将士枉死,如今还高高在上,怎能让人不恨。 良久,耶律休哥道:“昨夜我军奔袭不成,乃是宋军早有埋伏,才有此败。如今宋军退到对岸,列阵相迎,各位有何计策破敌?” 众将众说纷纭,都认为应当趁援兵为抵达之前,渡过徐河,拿下满城,再直指镇州。而此次都统韩匡嗣却在旁一言不发,不知何意。 此时有士卒来报,道:“都统,我军在外巡视,抓来一名宋将,他说前来投降,献计策破宋军。” 耶律休哥一听,眉头微皱,道:“现在来投降,怕是有诈。推出去斩了。” “且慢!”韩匡嗣道:“大惕隐司,既然有人来降,为何不召来一问?”耶律休哥道:“眼下两军交战在际,宋兵此时来降,只怕居心不良。”韩匡嗣却道:“我辽国兵强马壮,踏平天下,无人能敌。若有人来降,不加以询问就杀了,日后逐鹿中原时,又有何人敢来降。”他不理休哥之言,道:“将他带来。” 待士卒将凌楚瑜带来,只见他双手被上了镣铐,却气定神闲。耶律休哥一瞧他,便又惊又怒道:“是你!” 韩匡嗣奇道:“大惕隐司认得此人?”耶律休哥咬牙切齿道:“岂止认得。当日我从高粱河一路追杀宋朝皇帝,几乎得手。若不是他突然杀出,坏我大事,我那就擒得宋朝皇帝。如今他送上门来,定是诈降,如此卑劣小计,岂能瞒我。” 韩匡嗣似有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他对凌楚瑜道:“你姓甚名谁,官居何位?”凌楚瑜说了,在场辽将无不惊讶,以他救了皇帝之功,为何还只是区区副指挥使。 耶律休哥怒道:“你为何来降?”凌楚瑜淡淡道:“赏罚不明,凉我军心。辽军势大,摄我军威。为求保命,特来投降。” 韩匡嗣听他夸辽军威风,笑道:“我辽军所到之处,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来投,何愁天下不得。” 耶律沙冷笑道:“若你来投,可有军情送上?”两军对战,若敌将来降,定以军情机要献上,方能取得信任。 凌楚瑜却道:“辽军军威披靡,宋军不堪一击,又何需情报?我此番来投,不过是求一安身立命。” 耶律休哥哈哈大笑,忽然脸色阴沉,呵斥道:“以我看,你定是宋军奸细,此番诈降,无非是想探我军虚实,好让宋军早有准备。区区诈降小计,岂能瞒我。来人,推出去斩了。” 此时两名辽兵将凌楚瑜左右一架,就要拉他出去斩首。凌楚瑜见状,便拿出他说客的第一招,仰头哈哈大笑。 “且慢!”韩匡嗣闻他笑声毫无惧色,反而有蔑视之意,急忙制止,问道:“你为何发笑?” 凌楚瑜道:“我笑堂堂大辽国,竟如此胆小如鼠尔。” 第五章 诡变急智缓兵计 韩匡嗣盛气凌人道:“我大辽国兵威鼎盛,无坚不摧,众将皆勇冠三军,何来胆小之辈?” 凌楚瑜却讥笑道:“据闻大辽国英雄辈出,善谋者多,如今我一降者来投,却刀兵相见,不是惧怕又是什么?” 韩匡嗣哈哈大笑,道:“区区降兵,何足道哉。若为说客,定斩不饶。”两军交战前已定,说客必斩。 耶律休哥道:“你一降兵,前来投我大辽,既无本事,又无情报,分明是奸细。” 凌楚瑜道:“我乃宋军一小将,见辽军势大,为求一命而来。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宋军弱小,竟枉自与辽军相抗,岂不是螳臂当车。但我刚来,将军不问缘由却要杀我,岂不是畏惧我大宋。我也笑我有眼无珠,投错强主,早知尔等怯懦,不如留在宋军,殊死一搏,方显男儿本色。” 此言一出,满堂辽将是目瞪口呆,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都一时说不出反驳之话来。 耶律休哥冷冷一笑,道:“好一张伶牙俐嘴,好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我看你不是投降,而是学人游说。” 凌楚瑜道:“我区区降兵,何来游说资格。只不过求一安身罢了。” 此时耶律斜轸道:“若求安身,没有情报,只怕不合时宜吧。”凌楚瑜睨了一眼,道:“我刚到军帐,就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即便是有,恐也无人可信。故而才叹气,自己错信他人,竟将性命交由贪生怕死之徒。” 众将闻言皆怒,拔刀相向,韩匡嗣眉间含怒,道:“有我在此,谁敢陈兵?”众将不得不还刀于鞘。 韩匡嗣道:“你既来投,也有良策,不妨直言。只要你真心投降,我定不亏待于你。”他摆了摆手,吩咐道:“赐座。” 待凌楚瑜坐定,缓缓问道:“将军此番前来,如此雷霆之势,是否报复宋帝围攻幽州之仇?” 韩匡嗣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们宋朝皇帝不自量力,被我们杀败,驾驴车而逃,何来报复一说。”凌楚瑜道:“正是因为宋帝不自量力,妄言拿下幽州,导致惨败。若大辽不出兵,又何以震慑四海?” 辽将皆是一愣,此番出战,名义上夺取城池,实际上是大有报复围攻幽州之意,以叫宋军胆寒。 凌楚瑜续道:“但昨夜徐河一战,宋军锐气勇猛,杀得辽国败走溃逃,我可有说错否?”韩匡嗣脸色难看,大喝道:“我看你分明是来示威的。”凌楚瑜道:“若来示威,就不是区区一人,而是身后带着千军万马。我只是可惜昨夜贵国用兵,竟如此糊涂。” 韩匡嗣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以为凌楚瑜此番是要来羞辱他,欲要将他斩首示众。 可此时耶律沙却道:“昨夜我军用兵,为何糊涂?”他对韩匡嗣不满,但又不好直言他纰漏,如今可借一外人之口说出,也好挫其锐气。 凌楚瑜正色道:“宋军四万,沿河岸列阵,其势虽大,但存一弊端。” “是何弊端?” “昨夜贵军以骑兵冲杀,先前虽折损人马,但继续攻之,宋军必败无疑。” 此时耶律休哥哈哈大笑,道:“我以为是何高论,原来是小儿之见。我也颇知兵法。昨夜宋军早有埋伏。若不及时撤出,只怕是一万人马要折损殆尽。” 凌楚瑜却不以为然道:“四万大军沿河驻扎,若要撤退,定会慌乱,相互拥挤。昨夜贵军虽败,但宋军埋伏已破,若此时乘势追杀,宋军定畏惧贵军铁骑之下,到时四下逃窜,后有大河阻拦,岂不自寻死路?” 韩匡嗣听他此言,猛拍桌子,道:“我就说应该压上,尔等偏偏让我撤军,误了我的好事。” 众将一听,皆是愤慨,但又找不到话反驳。耶律休哥昨夜只听闻韩匡嗣不等他率兵而来便强攻,而宋军早有戒备,怕他不懂兵法而误了大事,才让人传令退兵。如今听凌楚瑜一说,倒也一时踌躇起来。 耶律沙却道:“简直一派胡言。昨夜宋军以壕沟为屏,折损我军,若再强攻,岂不是落入圈套,全军覆没。” 凌楚瑜反笑道:“都说辽国勇而少谋,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宋军将四万兵力窝在河边,也极难展开。虽一时得胜,却后患无穷。当时贵军以突破壕沟,若乘势而上,宋军进退两难,后有大河,军心必乱,必然自溃。这四万大军渡河而逃,贵军岂不是痛打落水狗。只可惜贵军忽然撤军,错失良机。” 众将面面相觑,如此说来,韩匡嗣这个庸才还歪打正着了。凌楚瑜接着说道:“如今宋军退回对岸,严阵以待,此时攻宋,必然要付出惨痛代价。” 耶律休哥忽然笑道:“那既然宋军有备,我军难胜,那你前来投降,岂不是有诈?” 凌楚瑜道:“我此番来降,是因宋军赏罚不明所致。而且宋军即将败,我为何不事先找到安身之处。” 耶律沙道:“为何赏罚不明?”凌楚瑜假装叹气道:“西峰寺外,我救下皇帝有功,但将军乐常嫉贤妒能,将功劳据为己有,还多方打压,我若是久留,必被他所害。” 韩匡嗣听罢后道:“宋将竟如此小心眼?”凌楚瑜道:“当日撤退时,我军被大惕隐司追得抱头鼠窜。我曾建议常乐分兵,十骑为什,相距三丈,节节抗击。可他却置若罔闻,只顾逃命。事后又怕此事败露,皇上拿他问罪,便多加番加害。我也是被逼无奈,这才来降。” 耶律休哥听罢,想起当日之情形,点头道:“当时若你们以十人为一队,节节抗击,我岂能追杀到逐州城下,宋朝皇帝又岂会驾驴车而逃。常乐真为庸才。” 凌楚瑜道:“大惕隐司高见。他见我立功,又怕我将他之事告密,故而想除掉我,以绝后患。” 休哥忽问道:“那你方才所言,有宋军不日定败,却又是为何?” 凌楚瑜道:“宋帝回京城之前,命河阳节度使崔彦进镇守关南,以都钤辖刘廷翰、钤辖李汉琼戍镇州,令殿前都虞侯崔翰知定州。而这边关大权却交由刘廷翰,让其节制缘边诸军,准其便宜从事。诸位或许不查,刘廷翰官职原比诸将军低半截,他们又岂肯甘心听从。” 韩匡嗣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宋军会内乱?”凌楚瑜笑道:“将军明查。如今刘廷翰屯兵于此,意在等候援兵。但他不知的是,众将皆不服他,又岂会听他号令,到时候宋军虽势大,但将心不齐,定会大乱。故而我才投靠大辽,以求安身。这也是我献给将军之计。只需等他两日,待援兵而至,必生内乱,到时候他们必退回满城死守,将军可不费一兵一卒,渡过徐河,兵威满城。” 耶律休哥听罢哈哈大笑,呵斥道:“我当是什么计策,原来你来此诈降,为了就是要拖延我军,为宋军援兵争取时间。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来人,拖出斩了。” 他身为皇族,在军中威望又高,说话无人不敢不听。只听左右齐声一应,就要讲凌楚瑜插出去。 凌楚瑜好不慌乱,哈哈大笑道:“既然将军不信,那就请下令猛攻宋军大营吧。只盼留我一双眼睛,高悬杆上,也好目睹你等惨败。”这就是他说客的第二招,欲擒故纵。 韩匡嗣喝道:“大惕隐司,本都统在此率领三军,这中军帐内一切生杀大权,皆在我手,哪敢有劳大惕隐司相助?”耶律休哥一怔,他虽功高,但如今统帅乃韩匡嗣而非他,如此岂非越权,冷声道:“都统,此人前来诈降,妖言惑众,留之不得。” 韩匡嗣睨了一眼他,漠然道:“是杀是留,本都统自有分寸。若不明真相就杀,岂不是寒了天下归顺人之心?” 他挥手示意左右将士退下,问道:“你所说之情况,我出征前皇上已有交代。众将不合,乃兵家大忌。我之所以急行,就是想赶在宋军之前抵达徐河,让他们毫无准备,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刘廷翰部队先抵达布阵。如今宋军据守,我军若出,即使胜了,必然损失惨重,各位将军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 众将皆沉默不语,韩匡嗣道:“昨夜一仗,我军未能突破徐河,今日虽兵多,但这里不是平原,骑兵难以展开,若被宋军半道伏击,又当如何?” 耶律休哥起身道:“我自当带两万儿郎,定能抢回桥梁,渡过徐河。”韩匡嗣冷眼一笑,道:“若是抢不回呢?我军在此损兵折将,又如何攻取满城,兵进镇州?大惕隐司久经沙场,岂能如此莽撞?” 被一外行怼之,耶律休哥又怒又气,一时语塞,此番南下,本想先袭取满城,可刘廷翰却抢先在徐河布防,暂缓进攻。若昨晚是他,也会下令强攻。可惜主帅竟是个医官,不懂兵法,不知顺应而变,招致惨败。 韩匡嗣见他无言以对,颇有得色,卖弄道:“孙子兵法有云,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如今宋军在对岸严阵以待,不能冒进。待他们援兵到来,众将定会不服指挥,我大军可趁势追击,岂不是上策?”他从小聪慧,精通医术,对书籍典故了然于胸,出征前,他将孙子兵法研究个遍,自认为可助他平定镇州。方才之言,实为卖弄学问。在场将领虽少研兵书,但也身经百战,治军有方,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就不敢再言。 众将犹豫不定,任凭耶律休哥如何独断,也不能营中抗命,道:“都统既然有策,那便等一两日,若时候一过,宋军不退兵,又当如何?”凌楚瑜道:“可斩我头。大惕隐司,即便宋军不退,此番出兵收复失地,对辽国也不失为大功一件。” 耶律休哥冷声道:“哼,一切等明日再说。来人,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他顿了顿,道:“酒肉好生款待,不让天下人笑我大辽不能容人。” 翌日,天刚见光,辽军营中沸沸扬扬,“宋军撤离了。”此时中军帐内,获知消息的韩匡嗣不由多了几分自信,升帐议事,并命人将凌楚瑜带来。 韩匡嗣笑眯眯道:“这一日委屈你了。你在宋军内是副指挥使,我就先封你正指挥使,留在我身边听用,待攻破镇州后,我定表奏皇上,做一州节度使也不为过。”凌楚瑜笑而纳之,道:“多谢都统,我就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来。” 帐中诸将听罢多有不满,虽知他献策有功,但外人又如何能胜任一州之节度使。耶律沙冷声道:“都统,此人刚降,未有斩首之功,只怕众将不服。”韩匡嗣也知,道:“这好办。明日兵临满城,让凌指挥使亲带一支人马,杀敌立功,不就成了。” 凌楚瑜听罢暗骂他们歹毒,若自己杀了宋军,即便是诈降也难回宋营。他表面应允,说道:“既然都统和诸位将军如此抬爱,我若不露一手,怕也难以服众。” 韩匡嗣笑道:“今日得凌指挥使,如虎添翼。据探子回报,崔翰的两万大军已达满城,与刘廷翰、李汉琼四万大军列阵在满城西侧,而崔彦进两万人马也在今日抵达,皆时宋军将有八万之众,不知诸位将军可有良策?” 众将士激昂,纷纷请战,扬言势必将宋军杀败不可。他们虽勇猛,但缺少谋略,韩匡嗣摇头道:“诸位将军英勇,这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为将者不得不知。”他之前用书上所载,令众将语塞,心觉好用,便有搬来,显示自己肚有谋略,道:“若我们能以奇兵奇谋胜之,宋军望风来降,大宋江山,岂不唾手可得。” 众将均是勇猛之将,缺乏谋略,一时间答不上来,只能看向耶律休哥,希望这个在幽州城外大破宋军的战将能有良谋。 耶律休哥略做思忖道:“宋军在满城西结阵,定是想以步军方阵牵制我军骑兵,若我军冲杀,虽胜但损失惨重。依我之见,明日我军可先出一支兵马挑战,假装佯败,引宋军来追,待到埋伏之地,两翼合围,将宋军一口吃掉。” 帐中诸将无人不服,心忖这大惕隐司果然是用兵如神,不然也不会在幽州城外以三万人马大破十万宋军。 韩匡嗣却道:“大惕隐司之计甚妙,可若宋军坚守不出,又当如何?”耶律休哥笑道:“宋军将领多生二心,见我军败北,定有人不顾军令前来抢功。若追兵少,我军则不出,丢些马匹辎重,让他们尝点甜头。一旦他们轻敌,派大军出动追之,我们便可趁势而围之。” “好计!”帐中人人佩服,欢呼雀跃,似乎提前庆功。凌楚瑜后背一凉,心想此人勇猛无敌,智谋无双,实乃大宋劲敌。细细想来,耶律休哥所用之计,颇有战国名将李牧之风。凌楚瑜入军以来,研究历朝历代名将之战法,不说熟知,也通晓一二。其中以李牧步骑围剿匈奴骑兵之战法,可堪绝妙。如今耶律休哥用兵,也有几分李牧味道,让凌楚瑜心萌杀意。 “凌指挥使。”耶律休哥忽然阴沉道:“为何你刚才杀气腾腾,你想杀谁?”他言语间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凌楚瑜心里登时忐忑不安,急忙道:“大战在即,我想多杀敌人,换些军功。”耶律休哥意味深长道:“哦,那我就预祝凌指挥使旗开得胜。” 凌楚瑜知晓,耶律休哥至今尚未全信,一来是他大败宋军后,颇有轻敌之意,二来被韩匡嗣掣肘,指挥上多有不便,不然自己一进军帐,定会被他斩首示众。 韩匡嗣见众将没有异议,便下令拔营,渡过徐河,晚时抵达满城西边,距离十里外安营扎寨。凌楚瑜本想借机离开,但他身边一直有耶律休哥派去的亲兵“护卫”,难以脱身。眼看明日就要与宋军对决,他却隐隐不安起来,若真要他杀宋军以显忠心,那时候又当如何。 一夜难眠,清晨辽军中军点将,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统领左路三万大军;耶律善补领右路三万大军,而韩匡嗣、耶律休哥、耶律沙则镇中路四万大军。三路大军齐发,逼近满城。凌楚瑜随韩匡嗣等人登上后军高台,一眼望去,只见对面宋军早就列好阵型,严阵以待。 韩匡嗣身披铠甲,腰间挂剑,登高而望,大风吹来,红色绣狼披风扬起,好不威风。他凝神看去,只见对面宋军旌旗招展,枪矛林立,全军肃然,透出一股子杀气。而他们所列阵法也颇为奇怪,将八万宋军分成数分大小不一的方块,细数下来,有八阵,每阵近万人。 辽军众将久经沙场,深知平原之地列阵,无非前中后三军或左中右三路,若有变化,也当是长蛇、雁形、锥形诸如此类,但将大军一分为八的阵法,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韩匡嗣知凌楚瑜乃宋军降将,问道:“凌指挥使,宋军摆下此阵是何名堂,你可知否?”凌楚瑜一上高台,便注视对面宋军阵法,一分为八,相去百步,他登时心头猛颤,双腿发软,对韩匡嗣之言抛入九霄云外去了。 他心凉半截,唇齿打颤,心里悲呼:“我军危矣。”若不是旁有韩匡嗣,他真想高声大骂:“是哪个王八蛋布此阵法,祸害我三军将士啊。” 第六章 计安将出败骄兵 “指挥使?”耶律休哥瞧他脸色忽变,呆若木鸡,便问道:“凌指挥使!”后四个字提高了嗓门。 凌楚瑜猛地惊醒过来,意乱如麻,道:“哈,宋军这阵法当真古怪!”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我以性命争取过来的时机,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韩匡嗣见他答非所问,皱眉道:“可曾在军中见过此阵法?”如今大战在即,他也不得不重视。 已经不知所措的凌楚瑜道:“大惕隐司精通兵法,我又岂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他生怕此时话有纰漏,故而引到耶律休哥身上。 韩匡嗣转头过去,道:“大惕隐司,可识得敌军阵法否?”此战已定休哥之计,故而问之。 耶律休哥一脸愁容,沉吟道:“此阵看似孙膑所创八古阵,但阵型方位又有所出入,不知是否根据后代兵家改良……” 韩匡嗣一怔,道:“竟也有惕隐不知的阵法?” 此话本无恶意,但耶律休哥听了极不受用,冷声道:“兵者,诡道也,不能以常理揣测。为将者因根据天时地利,双方兵力布阵,不能墨守成规,阵法创意多变,又岂会一一全知。” 韩匡嗣听他不满,笑道:“我非有他意。只是大惕隐司都不知晓此阵,我军又当如何?”耶律休哥道:“当可照我若定计策,诈败将其引出。”他斜眼一睨,看向凌楚瑜,冷冷道:“凌指挥使,我军欲引蛇出洞,有劳你走一趟吧。” 凌楚瑜心跳加速,急忙推辞道:“大惕隐司说笑了,此阵奇特,进去容易出来难,哪里还能引诱他们追击。” 耶律休哥忽然杀气腾腾,怒斥道:“你果然是前来诈降的。来人,将他拿下,斩首示众。” 此时左右士卒将他两条胳膊一架,凌楚瑜毫无还手之力,嘴里叫道:“都统,救我!”韩匡嗣纵使有杀他之心,但也由他亲自动手,哪里由得耶律休哥如此,此举无疑是将他这个主将不放在眼里。 他喝斥道:“住手。这里到底是听谁的?”两名士卒发怔,看看耶律休哥,后者道:“韩都统,此人前来诈降,为的就是让宋军援兵赶来,在此布阵,我们都中他奸计了。” 韩匡嗣将信将疑,他本就是草包,这战场虚实难辨,一时间筹措不定,杀了,就说明自己看错人,若不杀,眼下情形又不懂如何是好。他冷冷问道:“凌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 凌楚瑜道:“都统为何反问于我。”韩匡嗣怒道:“大胆。是你向我进言,说宋军将心不齐,定会生乱。你看这个阵势,哪里像军心涣散?”凌楚瑜道:“战事未开,如何离间人心?如今宋军气锐,自然齐心。若久不能胜,众将定然不服。到时候便一举剿灭。” 韩匡嗣听了也觉有理,道:“那你久在宋营,竟不知眼前阵法?”此言大有不信任之意。凌楚瑜示意松绑,道:“都统,我在宋营官职低微,又被乐常打压,对军情机要接触不深。但是眼前这个阵法,我倒是曾见过一眼。” “哦?说来听听!” 凌楚瑜活动活动双臂,拱手道:“都统,此阵名为八门金锁阵,是东汉大将曹仁的阵法。” 耶律休哥惊道:“曹仁?是那曹操的族弟?”凌楚瑜一愣,没想到休哥连曹仁都知晓,本以为他是番邦蛮夷,对中原将领不可能全部知晓,这才随意胡诌乱扯。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这继续瞎编。 耶律休哥道:“曹操乃英雄,深知兵法韬略,可曹仁……”凌楚瑜笑道:“惕隐有所不知,曹仁乃曹操之弟,兵法颇得他真传,而且他常年驻守樊城,堪称大魏南边守护神,乃一等一的守城大将,拒关羽多年。而他守城法宝中,属曹操传授的八门金锁阵为首。” 他说得极为玄乎,耶律休哥也为之一动,道:“那此阵有何玄妙?”凌楚瑜暗暗吸口气,生怕这临时的故事露出破绽,小心翼翼道:“这八门金锁阵从奇门遁甲中衍生出来,分八门,分别为休门、生门、景门、死门、惊门、伤门、杜门、开门,有八八六十四种变化,一动则万变,难以捉摸。” 他心想,绕是你耶律休哥精通兵法,但中原奇门遁甲之术博大精深,岂是一个外族能知晓。耶律休哥凝视一会,道:“奇门遁甲乃依八卦而生,眼前这阵法分前中后,跟你所说八门可不一样。该不是你不识此阵,为了保命故意骗我?” 凌楚瑜心咯噔一下,借笑掩饰慌张,道:“奇门遁甲从风后到姜太公,再到张良,由四千三百二十局局演变成如今三十六局,可见其旁杂繁复。眼前只是取其中八门一变而已,况且以宋军之智,也只能如此了。” 韩匡嗣不懂装懂道:“宋军智浅,摆弄如此阵法,真乃我大辽之幸。”耶律休哥疑惑道:“你能破阵?”凌楚瑜道:“我哪里知晓如此高深阵法。只不过曾在帐外听过刘廷翰提起过,此阵需大将镇守,方能尽展变化,而刘廷翰才智不足,故而将破绽隐藏。” 二人听得似懂非懂,不尽明其意,耶律休哥问道:“那破绽在何处?”凌楚瑜道:“刘廷翰为了隐藏破绽,将位置调换。东北角死门看似危机重重,正是破绽所在。都统只需派名勇将,领一军从此入,再从西南角杀出,此阵可破。” 韩匡嗣拍手道:“好,传我军令,看哪位将军肯领兵破阵?” “且慢!”耶律休哥阻止道:“你一个小小将,为何知道宋军的机密。只怕是个埋伏,故意引我军入阵。” 韩匡嗣不悦道:“惕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此多疑,如何用兵?”耶律休哥道:“我就一直不相信他是真降,定是宋军派来细作,想引我军大败。此人非杀不可。” 凌楚瑜急忙噗咚一跪,哀求道:“我之前在西峰寺得罪了惕隐大人,大人对我有恨意是自然。但是我这次真心来投,若大人不信小的,大可将我放了,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活命。” 韩匡嗣见他可怜,道:“凌指挥使,何出此言。我军向来赏罚分明,若不查明就这样对你,那天下人岂不耻笑我大辽国无容人之量。”他转而对耶律休哥道:“惕隐,是真是假,派一只兵马试试便知。若不胜,再杀不迟,也教天下人心服。” 耶律休哥道:“都统不可。我从来不打糊涂仗,怎么能让儿郎们枉死?”韩匡嗣反讥道:“打仗岂能不流血。况且日前我们在军中商议,是你献计,派一支兵马试探,引出宋军,若此时没人入阵,又岂会掉到大鱼?” 耶律休哥不以为然,道:“眼下宋军阵法怪异,若派小队人马,唯恐有去无回。倘若重兵,却又恐这是敌人之计。” 这进退两难,韩匡嗣怒道:“那又该如何,此番犹豫,如何用兵?”他不顾他人反对,下令道:“速派三千精锐,按照凌指挥使之计攻之,若谁能立此头功,重赏。” 众将纷纷欲试,争先恐后,欲报徐河之仇。此时一人朗声道:“我愿带本部三千兵马,前去破阵。”众将一瞧,竟是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他一出面,众将纷纷退却,不敢跟他相争。 年纪四十五岁的他早就久经沙场,在军中威望颇高。身为南院大王,他所率领的兵马乃辽军精锐。韩匡嗣双眼一亮,心想:“南院大王亲率,如此诱饵,宋军定会上当。”但他却道:“南院大王重任在身,不得亲出。” 耶律斜轸道:“若不如此,宋军岂会轻出?”他用锐利的目光锁住凌楚瑜,正色道:“若你所言是假,我定会将你斩首,以示三军。”凌楚瑜道:“大王可按我之计行事,只管奔袭,不要纠缠。若不能出阵,不劳你动手,我自刎已谢三军。”耶律斜轸哈哈大笑,转身下了高台。 待他点骑兵马,列阵中军。忽然中军左右一分,当即率军从中杀出,直奔东北角而去。他虽身份高贵,但一骑当先,英勇不下旁人,身后将士瞧见,纷纷受其感染,奋勇而望。而宋军这里瞧这三千辽军如虎似狼,未战先怯,胡乱挥枪,竟伤不到一人一骑。 耶律斜轸此番纯属试探凌楚瑜所说,他依计冲入阵中后,只见阵中宋军形如摆设,前后左右难以呼应,任凭他三千骑兵肆意冲杀。当他从西南杀出时,斩获千人,而兵马却损失不足百,若不是凌楚瑜事先叮嘱他不必恋战,或许斩获更丰,实为大胜。 远处高望的韩匡嗣见他冲出阵来,哈哈大笑道:“我军胜了,我军胜了。”众将见此,也纷纷大笑。耶律休哥虽也高兴,但也疑心,心忖:“难道此子真是来降?” 待耶律斜轸回营后,人未入帐而声先至,“痛快,痛快!”帐帷一分,他迈入后道:“宋军这什么劳子阵法,我三千兵马就在八万人中如履平地。韩都统,我再请命,亲率大军而前往,定杀他个鸡犬不留。” 韩匡嗣哈哈大笑,道:“好,待点齐兵马,一并杀去。”顿了顿,对凌楚瑜道:“凌指挥使真是我大辽福将,此战胜后,你为首功!” 凌楚瑜眼瞧宋军千人以殁,心头一痛。他故意将此阵法说得玄乎其神,就是让耶律斜轸有所忌惮,而闯阵时还有意无意让他也不必恋战,就是为了减少伤亡。他还装出高兴的样子,道:“都统过誉了。既然耶律大王得胜,不如乘此良机,猛杀而去。”语毕,他心狂跳如擂鼓,眼前这八万宋军是死是活,全凭这一句话了。 此时耶律休哥道:“都统,我觉其中有诈。方才耶律大王闯阵时,这八阵并无变化,将士在原地反击,如此布阵,连新兵都不如。我想宋军定是佯败,引我军倾巢而出,进而歼灭,不得不防。” 韩匡嗣如被人浇了一头凉水,阴沉说道:“惕隐,我军大胜,若不乘胜击之,待他们军心安定,岂不是错过良机?你一再延误我军,是怕我独占军功不成吗?” 耶律休哥一听,怒道:“我在幽州城外大破宋军,几乎活捉宋帝,我岂会跟你抢这点小功。只是宋军此举太过异常,不得不小心。” 众将见耶律斜轸立了功,都想立刻上马杀敌,对休哥的谨慎有些不快,但又敬畏他平日虎威,不敢言语。韩匡嗣却不同,他和辽帝是好友,颇得太后器重,身为三军主将,又岂能让部下所制。他见休哥以军功压他,更是恼怒,说道:“那依惕隐之见,是要我军错过良机?” 耶律休哥道:“方才我军虽胜,但我见宋军兵虽乱而不惧,兵锐将勇,只怕是陷阱。”韩匡嗣不耐烦道:“陷阱,又是陷阱。得良机是陷阱,得胜也是陷阱,如此多疑,那还打什么仗。”他这是真怒了。 此时帐外有人通报:“都统,敌军有变!”众将一惊,纷纷随着韩匡嗣出帐。众人登上高台,只见宋军忽然大动,八万大军化作零零散散小队,在骑马偏将的指挥下,正重新列阵。这八万人几乎同时而动,扬起尘土,如龙卷风掠黄沙地般。此时耶律休哥忽哈哈狂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此刻宋军大乱,正好率军冲杀,此战可胜。” 此时凌楚瑜察觉出来,宋军已知这八阵有问题,这才匆匆调整,但临时变阵,难度极大,若此时被敌军偷袭,定会大乱,心急如焚,忖道:“必须给他们争取时间。”忽然计从心出,朝韩匡嗣拱手道:“恭喜将军,旗开得胜。” 韩匡嗣奇道:“我还未发兵,何来得胜?”凌楚瑜缓缓道:“眼下宋军仓皇调整阵型,正是因为耶律大王刚才冲杀,引得众将不满主将,故而各自为战。都统只需等他们再列好阵,再逐步蚕食,定可大胜。” 韩匡嗣瞧眼前宋军来回奔走,相互推搡,又喜又笑,道:“好,就依你之言,待他们列阵后,全军冲杀。”耶律休哥忽道:“不可。若不趁此良机,宋军一旦列阵完毕,将极难对付。” 凌楚瑜心知,若想为宋军争取时间,当离间二人关系,道:“大惕隐司,如今宋军变阵,正因为他们之间生出二心,若此时杀出,宋军面临危险,定会团结,于我军不利。”耶律休哥道:“简直胡说八道。不趁乱攻之,有待何时?” 此时韩匡嗣道:“之前说宋军乱而不惧,让我们切莫中计的正是惕隐您。那如今宋军忽然慌乱变阵,岂不是有诈?以我看,待宋军列阵后再进攻。” “都统······”耶律休哥具以力争,却被韩匡嗣阻止道:“我意已决,休要再议。众将返回营中整顿兵马,准备进攻。” 约莫一个时辰后,宋军才将阵列好。韩匡嗣瞧完哈哈大笑,道:“宋军果然惧怕我大辽骑兵。这八阵变二阵,前后相拥,是惧怕我骑兵冲杀,真乃庸才。传我将令······”他话没说完,只听见对面擂鼓轰天,宋军人人激昂,冲杀而来。 韩匡嗣大惊,他本以为宋军坚守不出,故而轻视。可当宋军如潮水般杀来,着实吃了一惊,结巴道:“这······这怎么······快快迎战。”此时耶律休哥猛拍大腿,急道:“果真中计了。来人,将凌楚瑜拿下,众将随我上马,击杀宋军。” “凌楚瑜不见了!”有士卒回报道:“刚才见他从西北而去。说是受都统之命,无人敢阻拦。”休哥大怒,急道:“速传我令,让韩昌带人往西北,务必生擒此贼。其余众将,与我一同退敌。” 辽军毫无准备,多日来宋军只守不攻,让他们有些松懈。当宋军忽然杀到,竟有些慌乱。好在耶律休哥及时节制,待部队集结完毕,宋军已经杀到一箭之地。漫天箭矢如蝗虫过境般,辽军内一片哀嚎,倒下一片。 几波箭雨压制后,宋军已杀到跟前,辽兵三路大军急发,与宋军纠缠在一起,相互厮杀。宋军化八为二,前军六万兵马猛地压来,辽军准备不足,被打的措手不及。但辽军骁勇,在耶律休哥等几名大将带领下,渐渐扳回劣势。而此时宋军的后军,早就趁他们颤抖之际,从右侧绕了过去,直奔侧后方。 辽军在此夹势下,军心大乱,饶是耶律休哥如何指挥,军令难行,难以制止败势。韩匡嗣见宋军后军直奔他中军而来,大惊之下,竟不战而逃,向西遁去。辽军见主帅逃跑,士气大落,也各自溃散。 而就在此时,一支人马从西杀出,正截杀逃窜的韩匡嗣部,正是崔彦进和秦铭的三千五百精锐。此时辽军又见伏兵,哭爹喊娘,早就没了斗志,被杀得大败。但韩匡嗣极为机敏,遁走极快,率部往遂城而去。 此时耶律休哥三面临敌,自知以败,一面撤退一面收拢败兵,退至涿州,宋军才收兵而还。此战辽军大败,战死三万余,丢失战马千余匹,只在涿州停留数个时辰,待兵马缓口气,灰溜溜撤往幽州。 第七章 月下醉谈赴雁门 辽军败退,刘廷翰下令军中大宴,烹牛杀猪,琼浆玉液,与士卒同乐,军营内欢呼雀跃,庆祝大胜的喜悦。 高粱河一战后,宋军将士欲雪此仇久已。如今大仇得报,载歌载舞,却暗恨不能生擒辽军大将,有些美中不足。 “赵将军,这碗酒我敬你。”刘廷翰双手提起粗碗,道:“若不是赵将军及时提醒,临时变阵,我军定不会大胜。” 那国脸浓眉的将军乃右龙武将军赵延进,他也提了酒,道:“这多亏诸位将军齐心协力,方能有此大胜。”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酒喝完,脸颊微红,甚为豪气。 赵廷翰命人斟酒,朝身边一大将说道:“李监军,若不是力排众议,坚持变阵,我军岂能雪耻,这一碗酒,我敬你。” 此人乃镇州监军李继隆,父亲乃宋朝开国元勋李处耘,其妹乃当今皇帝之妃,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他也提酒道:“都是为皇上分忧解难,敬大伙。” 满城开战之前,崔翰领两万定州兵马来援,并带来了皇帝赵光义八百里加急文书。刘廷翰打开后,这军令里是赵光义亲手所绘阵法,并言道:“若辽军南侵,可摆下此八图阵拒之。”刘廷翰大喜,待关南援兵一到,便依赵光义之命,在满城外摆出此阵。 而此时右龙武将军赵延进从东南一处高地巡查地形,正巧耶律斜轸率兵闯阵,只见他在阵中东冲西杀,如入无人之境。而宋军各阵相距半步,前后不呼应,左右不协调,一时间竟不会打仗了似得,吓得他背后汗毛竖立,若是十万辽兵杀来,各阵相距太远,将令不及,各自为战,岂不是未战先怯。他急忙下令回营,速将此情报告之刘廷翰。 “皇上委吾等以边事,命便宜行事,以便克敌。今敌骑若此,而我军按图布阵,星布零散,各阵相去各百步,其势悬绝,士众疑惧,彼如乘我,将何以济?不如合而击之,可以决胜。”他说得有理有据,无人不赞同。可刘廷翰却犯难,道:“大战未开,言之过早。若擅改此阵,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逃脱不了军法处置。” 赵延进毅然道:“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用兵当顺势而为,不能一成不变。皇上远在京城,不知这里情况。而我们在此临敌,知敌而不改,岂不是祸乱三军?”刘廷翰虽节制边事权力,但他官阶和地位比其他将军低半筹,十分为难,道:“万一改阵而不胜,又当如何?”赵延进直言道:“我一人独挡此责。将军请速做决断,不然贻误战机,遗祸三军。”说罢深深一躬。 刘廷翰左右为难,他也知此阵难以取胜,若败皇上最多斥责一顿罢了。可要改阵,胜了还好说,若败了,这可是违逆的大罪,他可承担不起这责任,更别说赵延进了。 此时监军李继隆道:“兵无常形,岂能预定?这违诏之罪,末将请独当之。”他说此话,分量可比赵延进重得多。不仅因为他监军身份,而他还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他说罢,其余将令纷纷复议,要该阵御敌。刘廷翰见众将如此,咬牙道:“好,传令三军,变阵。”在众将力劝下,宋军当即调整部署,该八为二,前后相副,这才有了满城大捷。 众将又饮数杯,崔翰道:“要说此战大胜,还是刘将军当得头功。若不是将军在徐河拦住辽军,为我军争取时间,满城危矣。” 刘廷翰哈哈大笑,不敢居功,道:“哪里哪里,这还多亏军中有人指点。”他环顾四周,似乎在寻人,忽问道:“乐将军,他们人呢?”乐常抱拳道:“回将军,凌副指挥使入辽营未归,秦指挥使带领本部人马搜寻,至今未回。” “什么?”刘廷翰惊道:“决不能让他们犯险。来人,传我军令,再派人马搜寻,定要将二人寻回。” 李汉琼问道:“将军,这二人是谁?”之前为了保密,刘庭翰并没有将计策道出,当他与众将说了,人人无不佩服,两名小将能有如此胆色,是宋军之福气,尤其是诈降,辽军素来狠毒,几乎拒不受降将,凌楚瑜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周旋,确有本事,众将都想见见是何等英雄。 满城北边一处山坡,篝火点点,欢声笑语,烤着野味,喝着烈酒,气氛不比城中欢庆胜利的宋军差。 “大伙多喝几杯,今夜不醉不归。”秦铭双臂各抱一坛美酒,高声说道。众士兵纷纷举碗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秦铭硬朗的脸在火光照耀下红了几分,道:“今日打败辽军,诸位兄弟功不可没,他日封侯拜将,指日可待。”众军士齐声一喝,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秦铭一屁股坐下,将一坛酒交给身边凌楚瑜,道:“不易,喝酒。”凌楚瑜在烤着一只羊腿,滋滋的油声伴着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现在军营设宴,你这个有功之臣不去,岂不是错过机会。”凌楚瑜与他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下半坛酒。秦铭道:“管他什么鸟。我军阶低微,去了也无大用处,不如在这里陪兄弟多喝几杯,多吃几口,胜过宴席百倍。”他用小刀割下一块肉放入口中,砸吧几下道:“美味。我跟乐将军说了,见你久未归,带着本部人马前去寻你。若不是我提前赶到我们约定地点,只怕是晚了。” 凌楚瑜笑骂道:“连你也小瞧我。那区区几个辽国武士,还要不了我的命。”秦铭喝了一口酒,有所思道:“那围攻你的辽将是何人,我看他那三头叉子,武功不弱,而且似乎跟你有仇。”凌楚瑜笑道:“之前有过一些私人恩怨罢了。” 原来凌楚瑜逃出辽营后,耶律休哥派韩昌前去捉拿。韩昌与他在牛心山下有过私怨,自然欣往,并带着八大高手,欲将凌楚瑜活捉。他一直追到满城西,才将凌楚瑜包围。但九人联手竟也拿不下凌楚瑜,最后是秦铭带着本部人马前来,韩昌唯恐寡不敌众,才悻悻离去。 二人喝了一阵,凌楚瑜忽道:“长安,此战后你在军中名声鹊起,刘将军纵使想留,只怕也是留不住你。”秦铭笑道:“知我者,不易也。刘将军虽勇,但绝非我甘心屈服之辈。满城一战就可看出,若不是李继隆将军以性命担保,他绝不敢变阵,差点害死三军,害你有去无回。” 凌楚瑜回想起那八阵的“可怕”,道:“要怪也怪皇上,竟出如此昏招。刘将军官职低微,不敢违逆,这也是常理。”秦铭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身为大将不敢独断,岂不误事。若是我,也定要违抗皇上旨意,不然三军将士白白枉死,岂不令人悲痛。” 自古行军打仗,要因势而为,岂有皇帝千里之外干预大将行军布阵之理。赵光义离开边境前,让几位将军屯兵要冲,抵御辽兵,部署得当,可见其军事眼光。但大军压境,远在京城的他居然想隔空指挥打仗,简直是天方夜谭。 秦铭忽道:“不易,我要入杨家军。”他目光坚毅,这近一年多数场恶战,让他成熟不少,他转头朝凌楚瑜笑道:“你会跟我一起去吧。你们凌家枪和杨家枪乃枪中之王,倒是可以切磋切磋。”凌楚瑜不禁莞尔,曾想起自己曾在天波杨府跟杨继业六位虎子比武,当真过瘾。而在应天城外,与杨景交谈,也是畅快,如今他一提起,倒是有些怀念。 凌楚瑜道:“如今杨家军驻守在雁门关,那里位置险要,生活艰苦,而且多与辽军发生冲突,是个历练的好去处。”秦铭道:“为将者应多加磨练,方能御敌而不败。我终于明白我爹为何让我一步步做起了,军中大小事宜皆在心中,方能统筹兼顾,调度有方。如今我差的历练,兵书虽念得多,但仗打得少,杨家军常年驻守北方,与大辽多有争端,那里有打不完的仗。” 秦铭入伍以来,整个人像变了一样,热衷军旅,或许也因为他出生将门有关。凌楚瑜道:“两国战事一开,定无休无止,何时才能息干戈。”秦铭道:“幽州城一役后,宋辽已不会和平共处。皇上驻重兵于河北河东要地,屯田积粟,一来是防御辽军南侵,二来也为北伐做准备。辽国也知我大宋企图,定会主动出击。满城一战亦是如此,他们可不会坐视我大宋强大。”凌楚瑜幽幽叹了口气,自顾喝酒。 他见凌楚瑜有些心事,定是想家,道:“不易,今日我军大胜,是你我之功。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凌楚瑜笑道:“你倒是不谦虚。”两人大醉一场,第二日方归营。 午后,秦铭稍修边幅,换上素衣便装,前往中军大帐。他接到刘廷翰传召,约莫是因为满城之战立功,表彰之类的。 他五官生得硬朗,轮廓分明,穿起军装自是透出一股威严,如今他改换常服,也是英气逼人,散发男子阳刚之气,引来众将士赞许之光。 “末将秦铭,拜见将军。”他声音铿锵,让人听之振奋。刘廷翰挑眉,心想,“军中有如此将才,前途不可限量。”他思索一夜,心想要封个什么官职给他,让他在自己手下效命。他见身传常服的秦铭仍不失风范,道:“快快请起,坐。”秦铭直腰坐定,精神抖擞。 刘廷翰颇为欣慰,如今年轻人中能有他如此军容,当真极少,道:“秦指挥使,令尊秦候可好?”秦铭初立战功,刘廷翰自然将他底细查得清楚。秦铭知晓身份被识破,道:“家父很好,有劳挂心。” 秦铭之父乃是虽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军中谁人不知,刘廷翰道:“秦候将风,犹在三军,我刚入伍时,心神向往,可惜无缘在其麾下效命。秦指挥使今日之战,颇有秦候当年之威,当真虎父无犬子。”秦铭道:“将军过誉了。家父之兵法谋略,我尚不能及,此番大胜,还是将军指挥有方,我不过从旁协助罢了。” 刘廷翰听罢大笑道:“秦指挥使过谦了。此战你献策举荐,两件大功,我真不知道该封赏你什么,我已经上书朝廷,让圣上亲自对你嘉奖。”秦铭倒有些受宠若惊,道:“区区小事,何须圣上裁决。”刘廷翰道:“大败十万辽军,岂是区区小功?还有你举荐的凌楚瑜,我一并上报朝廷,你们就等着皇上封赏吧。” 他如此讨好,无非是见他乃秦候之子,身份不一般,二来确实爱才,想留在身边,委以重任。如今宋辽开战在即,他戍守边境,正是用人之际,求贤若渴,若得良将,可比十万精兵。 秦铭道:“不知将军召我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刘廷翰道:“眼下我们与大辽一胜一败,以大辽骄横,定不会善罢甘休,边境从此战乱。”秦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定以死报国。”刘廷翰道:“有此心就好,身躯留着杀敌,不要动不动言死。今日叫你来也无他事,只是想跟你说,满城之功劳,定不会亏待于你。” 秦铭心知他这是有意拉拢自己,道:“多谢将军抬爱。如今宋辽战事一开,边境从此多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边境百姓。辽军曾多次在我边境抢夺粮食和壮丁,还冠其美名为‘打草谷’。末将从小受父亲教悔,当以百姓为重。我今日想请将军调我往雁门关,戍守边境,叫大辽不敢侵犯。” 刘廷翰一听,惊道:“你要去代州?”他许他高官厚禄,就是想留在身边,岂料秦铭竟想前往边关苦寒之地,道:“那里条件艰苦,又是事多之地,敌情复杂,只怕······”他也不说下去了。 秦铭正色道:“家父也曾是从边塞苦寒之地,一步步打下的军功和如今爵位。我如今效仿他老人家,也是子承父业,也为中原百姓做些事。” 他说得如此深明大义,刘廷翰觉得再挽留倒是他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只好叹气道:“若你能在我帐下,该有多好。代州,那是令公杨继业的驻地。圣上回京前让他驻守此地,以防辽国南侵。你去那边,日子可能会艰苦许多。”秦铭道:“末将不怕苦。只要能杀辽狗,收复河山就成。” 刘廷翰拍手道:“好,果然是将门出龙虎。大宋男儿若如你,何惧辽国。此番前往,定不会只身一人吧,说吧,要带谁走?”秦铭憨厚一笑,道:“只带本部偏将和兵马即可。”刘廷翰爽快道:“准了。我这就写调令,让你去代州令公处。”他顿了顿,道:“但我有言在先,令公治军严谨,杨家军也不是轻易能入,到时候可别被退回来,丢我的脸面。” 秦铭拍拍胸脯道:“将军放心,我定会入杨家军。”说吧深深一躬,退出帐外。刘廷翰甚是可惜,叹道:“如此双星,竟送给令公,啧,我怎么就答应了呢?”说完是懊悔不已。 第八章 百尺雄关胆气豪 秦铭动作神速,刘廷翰调令一到,便率本部五百人马朝西北代州而去。 这一营将士本是赵德麾下,但因秦铭救驾有功,故乐常擢升秦铭指挥使,而降赵德为副。满城一战后,军心更是向着秦、凌二人,赵德不得人心,空有一个副指挥使的名头而已。 此番前去投杨家将,赵德本是不愿。他早就闻杨家军规严明,而且雁门又是边塞苦寒之地,他一个公子哥又如何能忍受这种日子。但凌楚瑜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让他随军一并去了,这倒令人意外。 几日风餐露宿,秦铭率部到了雁门关外。他与凌楚瑜并骑而行,只见巍巍恒山,东西两翼,山峦起伏,沿代县北境逶迤绵延,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犹如玉带联珠,将几座山头联成一体。 二人登高而望,只见眼下盘亘崎岖的山脉中,在绝顶处建一城郭,关城、瓮城和围城三部分组成,方圆二里,如虎踞龙盘,极为壮观。秦铭直呼:“这雁门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书上曾记载,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不愧为天下塞之首。” 凌楚瑜也被其险要雄伟所震慑,道:“当年赵武灵王的眼光当真毒辣,在此设立雁门郡,抵御匈奴。后来突厥、契丹先后崛起,屡犯中原,雁门关可是西北最重要屏障。长安,你曾说辽军迟早有一日会从雁门入侵中原,如今看来,你担忧的并不错。雁门若失,辽军可从从太原南下,一马平川,中原危矣。” 秦铭道:“若非险要,皇上何必派杨家将驻守雁门,又让潘仁美重兵驻守并州。如今宋辽开战,边境极为敏感,任何一处都不能松懈。” 凌楚瑜道:“皇上不愧是身经百战,回京时还多番准备,以防大辽南侵。”他听闻关内传来操练之声,声震如雷,道:“我们要入关吗?”秦铭道:“此乃屯兵之塞,平日只需一员大将驻守即可。如今令公在代州主事,我们入城,直接去令公府。”说罢马鞭一扬,带领五百精骑,奔驰而去。 疾驰大半日,临近日落时分入城。因天色已晚,守城军官将他调令送入,并让其在城外驻扎等候,明日再见令公。秦铭只好随将士城外安营露宿。凌楚瑜带人从城中买来酒食,野外打猎,让五百将士可饱餐一顿。 当夜,秦铭所驻扎营地被偷袭。偷袭者只是放了几把火就离去,并没有损失人马。秦铭怒不可遏,当即便率兵追击。凌楚瑜急忙劝住,道:“这里乃关内,定是令公找人试探。若我们追击,恐半路有埋伏。”秦铭听罢也怒气渐消,道:“好在我们不松懈,及时反击,不然就吃大亏了。” 翌日,秦铭一身戎装,与凌楚瑜和赵德二人一同前往代州府衙,兴师问罪。如今杨继业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便在此府衙主事。门口士卒入内通报,片刻便回来道:“三位,令公有请!” 三人穿过前院,步入大厅。只见堂中端坐着一年纪五十来岁的男子,眉间威严迸发,神采奕奕,身后一年约三十来岁的俊俏男子立于其后,身披甲胄,腰挂大刀,瞧见三人而来,目露喜色。 “秦铭拜见令公!”二人深深一躬,赵德乃世家子弟,也见过不少将军,但从未见过有如此威严之气的人,浑身一颤,急忙学着二人抱拳深躬。 杨继业手一抬,爽朗一笑,道:“哈哈,原来是秦侯之子,果真将门虎子。”秦铭一听便知,定是刘廷翰生怕他入不了杨家军,故而借他父亲之威,提高身价,他道:“令公谬赞了。比起杨家一口刀,七杆枪,满门英雄,只怕大宋无人能及。” 杨继业不仅身居要位,他的七个儿子也都是一代将才,最小的七子已有十七岁,能提枪上阵杀敌,英勇过人。 此时赵德才知秦铭身份不一般,自己这个指挥使之位让得不冤枉,急忙道:“末将赵德,拜见令公。家父赵文明曾在末将前多有提及令公之名,如今得见,惶恐之至。” 杨继业“唔”了一声,道:“赵将军可还安好?”赵德闻言大意,其父乃一方守将,在军中地位不高,但能令堂堂令公金口提及,足以自豪,大喜道:“家父很好,多谢令公。” 他在营中地位直下,如今搬出其父之名,得令公问候一声,足以让他颜面增光,斜眼瞧凌楚瑜,心道:“你个穷出身,岂会能和我相比。” 此时杨继业道:“秦指挥使来我军中,我甚为欣慰,如今能有心抗击辽军,又能来边关历练的年轻人是少了。让我奇怪的是,凌贤侄,你不好好当镖师,为何也来从军?” 赵德心头一怔,“难道令公认的他?”只听凌楚瑜道:“令公还记得晚辈,不胜荣幸。”没等杨继业说话,旁边站定的男子道:“果然是凌兄弟。方才在调令上看到你名字,还以为是同名之人。哈哈,数年不见,你怎么也来投军,我那些弟弟可整天念叨你呢。” 说话这人乃杨家大郎杨延平,他身为长子,常随令公东征西讨,最为稳重。天波杨府内,他与二弟杨延定合力与凌楚瑜交手,未取上风,对他武艺极为叹服。 凌楚瑜道:“杨大哥,好久不见。”杨延平点点头,道:“待会一定要切磋切磋。”赵德本以为能在面子上压过他一头,却没想凌楚瑜和杨家相熟,只得灰溜溜低头。 杨继业道:“切磋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夫就不凑热闹了。”他抬眼看了看调令,道:“刘廷翰将军说,满城之战你们两位立了大功,故而推荐你们入我杨家军。贤侄,这公是公,私是私,我杨家奉命戍守边疆,可容不得一点差错。既然你想入我杨家军,我得考考你们,看你们是否够资格。” 秦铭道:“令公在上,末将定全力以赴。”杨继业道:“好。昨夜我派人偷袭,但你们竟有暗哨,偷袭不成,想引诱你们出来,也没有上当,看来三位都精通谋略。这考校之事,题目我以出,由我儿杨延庆主考,你们一切听他安排即可。我还有军务在身,就不陪了。”说罢起身离开。 杨大郎阔步走来,道:“三位,这考校分为兵、将、谋,分别考验士兵作战能力,将领的布阵手段,还有就是智谋韬略,你们先回营中准备,考校事宜我会派人送去。希望能和三位并肩作战。”说罢又拍了拍凌楚瑜的肩膀,道:“我家六弟七弟可是整天嚷嚷要和你较量,若他们知道你在代州,定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不可。” 凌楚瑜笑道:“六郎酒量好,七郎武功高,都是性情中人,真想与他们会一会,比武喝酒。”杨延庆笑道:“这不难,等春暖花开,他们也要来代州驻守,这样你们岂不是天天能见。不过,你等通过考验才行。” 三人回到军营后,不久杨家军中传令使送来书信,并拉开一车木棍木剑,上面写道:“三日为限,能守住北边高坡帅旗者为胜。双方各带五百人马,今日凌晨开始。” 秦铭思忖半响,道:“不易,你怎么看?”凌楚瑜道:“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即可占领北边高坡。” 赵德急忙道:“不对,信上不是说凌晨才开始吗?”凌楚瑜道:“兵不厌诈。而且此次任务是守住高地,先占者有优势,若我们迟疑,只怕被对方先占。” 秦铭道:“正合我意。大军立刻集结,往北边开去。”赵德道:“我虽不懂兵法,但是信中未成言明是哪座山,又如何寻找?” 凌楚瑜道:“只要往北,看见有军旗的便是。我先前去探路,长安,你集结兵马后赶紧跟进。” 三人兵分两路,凌楚瑜一路向北疾驰,约十里地后,瞧见眼前高坡上有一面大旗,尤为醒目。凌楚瑜正勘察地形,忽闻马蹄声传来,他惊道:“来得这么快?”但转眼一瞧,竟是杨延平带军前来。 杨延平见凌楚瑜孤身一人,笑道:“楚瑜,怎么一人前来。不是说好凌晨才开始?”凌楚瑜道:“那杨将军为何来此?”杨延平道:“兵贵神速,这山现在归我了。”说罢进兵上山。 凌楚瑜只身一人,只能等待援兵。不一会,秦铭率部而来,却见高坡被占领,气得牙痒痒,怪罪起赵德来,“若不是你集结部队懈怠,我们岂会落后?”赵德不服,道:“此处山脉逶迤,我们初来,不识地形,万一错过,岂不是可惜。我这才派人先将周围地形勘察,我也没到杨家军也会这样。” 秦铭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此事也怪不得赵德,部队初到,不熟地形,若一直朝北,唯恐迷路,他不甘地叹了叹气,道:“不易,你可有良策?” 凌楚瑜沉思半响,道:“依我看,杨延平也不知此山。”秦铭奇道:“为何?”凌楚瑜道:“此山看似不起眼,在战略上毫无意义。只需多于他两倍兵力,定能攻下。” 没等他说完,赵德道:“那不是废话吗?如今双方兵力相同,他们占据地利,可俯冲而下,我军定不敌。”这居高而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凌楚瑜道:“我想以令公之能,定不会偏心。长安,我与你先去勘察地形,赵德你安顿将士下营,晚上我们再商议。” 待到夜里,山上山下都点起堆堆篝火。赵德骂骂咧咧过来,道:“信上不是说夺去守住高地为胜吗?为何要让我去布置防御,以防偷袭?”秦铭道:“你懂什么?若杨延平若偷袭我军,岂不是提前结束。昨夜偷袭之事你转眼就忘了?”赵德说不出话,一屁股坐在地上。 凌楚瑜递给他半只烧鸡,道:“赵公子辛苦了,先休息一下。”赵德虽为世家子弟,这段时日跟着二人东奔西走,风餐露宿,竟也改掉甲胄离身的习惯,倒是让军中将士好奇。他如今负责军中安营扎寨,巡视布哨,做得倒也不赖。 他接过烤鸡,一口撕下鸡腿,吃相颇为豪放,已没了往日食之必精的习惯。 凌楚瑜问道:“布置如何?”赵德冷眼道:“别看不起我。我以令将士严守,两个时辰一班,若有动静,我军可及时反击。”凌楚瑜道:“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赵德道:“你们勘察地形怎么样了?若没有小路偷袭,只有拼死一战了。” 凌楚瑜道:“赵公子,从高坡下可看的一清二楚,我们哪里可偷袭。不过我倒是笃定一点,令公出此题,并没有偏心。此高坡在群山之中,毫不起眼,我巡视一圈,这山应没有水源,我们可切断杨延平的汲水之道,让他们五百将士无水可用,定可胜。” 赵德只顾吃肉,淡淡道:“这是张合围街亭之战用的计策吧。可惜杨家军中配置,每人带三天口粮和水,若打持久战,他们定会被饿死渴死,但如今三天为限,只怕这断水之道不可行。” 凌楚瑜咦了一声,不可思议道:“你竟然知道杨家军日常配备?”赵德白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们让我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后勤,我哪里知道杨家军每人配置多少。”凌楚瑜惭愧道:“这是我的疏忽,竟忘了此事,需另想办法。” 秦铭摇头道:“此山坡难以攻取,兵法云十则围之,可我们兵力相当,断无取胜之道。唉,就是慢了一点点。”他对未能及时占领高低后悔。 凌楚瑜道:“战争瞬息万变,一两秒就可以改变胜负。也好在我们没有驻扎高地。我军并无口粮和水,到时候就是我们危险。眼下我们先做好防御,谨防偷袭。但以我之见,杨延平素来稳重,即便是有绝佳机会,断也不会进攻。他只需守住三日,便是胜利。” 秦铭怒道:“打也不得,计也无用,进退不得,当真窝火。”凌楚瑜道:“令公用兵,当得一个速字。我们先失地利,理当思虑而行,切不可冲动。” 第九章 天时地利两参半 一连三天,山下未见凌楚瑜行踪,秦铭部除了加强警戒外,一筹莫展。 赵德可是急的像热锅的蚂蚁,找到秦铭就喊道:“指挥使大人,眼看三天期限将要到,若我们没办法拿旗,明天天一亮,可是要被遣散回定州了,我们有何脸面见刘将军,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秦铭也是急躁不安,连日来不见凌楚瑜影子,急得快要跳起来,差点就想放火烧山,将杨延平逼下来。赵德听他如此说,吓得脸色煞白,这放过烧山的法子确实能逼对手下山,但太过危险,若双方因此有损伤而结怨,大打出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二人来回踱步,叹气声此起彼伏。良久,赵德开口道:“这凌楚瑜到底跑哪去了,这眼瞅就要到规定时辰了,怎么不见他影子。我就说当初不想来,杨家军入伍极为严苛,是他拍胸脯跟我说一定能行,一定能行,这下好了,我们全得丢脸。” “行了!”秦铭怒道:“你不想留,现在就这样回去,我允许你退伍,回你的江陵当公子哥去。”赵德脸红如血,怒道:“好啊,好你个秦铭。你抢我位置不说,现在还想赶我回去。你休想,我可告诉你,不立点军功,我绝不脱甲胄。” 二人沉默一阵,秦铭道:“实在不行,今夜我就率兵攻打高地,是死是活,总得拼一拼,总不能窝在这里等输。”赵德也同意道:“干了。上次烧营之事,众将士早就想一雪前耻,如今咱们背水一战,说不定强攻之下,有一线希望将山头拿下来。”两人一合计,急忙召正副都头,商议围攻之策。 待到夜里,夜色正浓,山里寒气如潮水般涌来,凉人心脾。此时已进初冬,天气渐渐寒冷,夜间露水极重,秦铭摇了摇头,他正想以火攻迷惑高坡对手,再从另一侧偷袭上山。可如今夜深露重,这火攻之计就不灵了。 赵德俯身摸了摸叶子,两指搓了搓,愁道:“怎么办?”秦铭猛地跺脚,怒道:“这火攻之计用不成,也当拼一拼。赵德,你率三百人正面佯攻,吸引他们注意,我带两百人从另一头悄悄摸上山,两面夹击。”赵德哄然道:“好。妈的,这三天可把我憋坏了,这次定带着兄弟们报仇。” 此时传来马蹄声,黑夜也瞧不清来者模样,但能肯定是一骑。待他临近,方瞧清模样,正是凌楚瑜。赵德一见就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王八蛋,这几天跑哪里逍遥快活了。”众将一瞧是他,方定下心来。 凌楚瑜翻身下马,道:“怎么?这是要围攻山。”秦铭锤了一拳在他胸口,埋怨道:“这几天你死哪去了。再不回来,我们也只有蛮力硬冲了。”凌楚瑜没有答他,道:“先给我一碗酒解解渴。”一士卒端来粗碗,他大口灌入,又吐了出来,道:“怎么是水?”那士卒赔笑道:“副指挥使,没酒了。”凌楚瑜皱了皱眉,将剩余水一饮而尽,又叫人拿了双新鞋换上。 秦铭瞧他的鞋底和鞋面分离,像一张裂开的嘴,心知他这几日定是奔波,道:“不易,这几日辛苦了。”凌楚瑜笑道:“感谢的话以后再说。今夜我们先拿下这个山头。” 赵德闻言惊道:“怎么拿?敌人居高临下,我军仰攻,对我们不利。”凌楚瑜道:“若他们看不清呢?”赵德道:“这怎么可能?这里草木甚少,极难隐蔽,只要我们行至一半,就会被发现。”凌楚瑜道:“今夜我就有办法让他们看不到。长安,今夜我跟你带一百人正面佯攻,其余四百人,由赵公子带领,从西北方向潜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赵德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乃世家弟子,平日里吃喝玩乐倒在行,但论武功,却连一普通士卒都不及,由他率兵攻打,谁不心慌。他也气得脸红如血,拔出剑怒道:“凌楚瑜,你存心恶心我不是?我赵德虽不才,但也有自知之明,我这些日子可没得罪你,你何必当这众将士的面羞辱于我?” 凌楚瑜道:“赵公子,你先别急发火。今夜偷袭杨家军,非你带兵不可。我和秦铭正面佯攻,杨延平定认为我们孤注一掷,他定会率全军而来。若此时你突然从侧后杀出,定让他们猝不及防。此战非你不可。”赵德冷哼道:“这还不是恶心我?你们都以为我是草包,定想不到我会带兵偷袭。凌楚瑜,你骂人真不带脏。”话虽如此,但赵德还是微拱手,道:“接命。” 秦铭忽道:“不易,你此计虽好。但高坡上视野极佳,即便今夜无月,我们行至半山定会被发现,这偷袭唯恐不成。”凌楚瑜拍了拍他肩膀道:“长安,放心。今夜我就教坡上的杨家军看不到。” 众将依计,兵分两路,一路由秦铭和凌楚瑜带领,埋伏在西南侧,每人各带两个火把;而赵德带四百士卒,从西北侧悄悄摸上,待到半山腰时潜伏起来,等待信号。赵德探出半个头来,看见坡上有兵巡视,身边的小兵道:“赵指挥使,你说凌指挥使真有什么办法瞒过坡上杨家军的眼睛?”赵德冷冷说道:“我哪里知道。你们给我藏好了,若被发现了,我扒了你们的皮。”他悻悻瞧了一眼坡上大旗,道:“若今夜失败,他的皮我也照扒了。” 深夜山林中寂静,只有火苗的声音。为了迷惑山上守军,凌楚瑜吩咐篝火不熄。秦铭有些吃不准,道:“不易,你的法子靠谱吗?”凌楚瑜笑了笑,道:“看天意。”秦铭苦笑不得,道:“若我们入不了杨家军,回去可是颜面扫地。”凌楚瑜反而奇道:“你既然想加入杨家军,就要有这打算。这下想要脸了,晚了。”秦铭怒挥一拳,打在他背上,道:“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涮。”凌楚瑜故意吃痛揉了揉,道:“我先睡会。待子时一过,我们就潜上半山腰去。” 秦铭可没他这般气定神闲,此战关乎他是否能留在杨家军,一刻不敢松懈。一到子时,他便摇醒凌楚瑜,领着众将士,在半坡腰处潜伏。 大约一个时辰后,秦铭有些不耐烦了,小声道:“不易,都深更半夜了,什么时候动手。你看我们,衣服都湿了。”凌楚瑜漫不经心道:“湿了就对喽。你往坡底看看。” “装神弄鬼!”秦铭回头一瞧,只见后面被一层薄雾掩盖,隐隐约约瞧见坡底的营火,他立刻明白过来,给了凌楚瑜一拳,笑道:“真有你的,连今天有雾你都知道。”凌楚瑜被他锤得干咳几声,道:“我这几日在城中找遍樵夫猎人,才知道这几日山里会有大雾。这或许也是上天保佑。”秦铭胸口阴霾一扫而光,道:“依照这样,再有个把时辰,便可杀上山去。” 山上的士兵也瞧出异样,山间竟不知不觉腾起白雾,当即禀报杨延平。他举目一瞧,白雾已蔓延到坡腰,警觉道:“山间大雾,对手定会偷袭,绝不能放松警惕。告诉将士们,过了今夜,便是胜利。” 话虽如此,但雾气蔓延极快,仅仅一个时辰,在坡顶处的杨家军已被大雾包围,能见范围不足三丈。此时士兵有些慌乱,四周不见,就不知对手会从哪里攻来。杨延平当即下令,让五百将士聚集在坡顶,结成防御阵型,再派十名身手矫健之人在五丈外盯梢,若有异动,也有个准备。 但大约一炷香后,西南方向忽然火把点点,喊杀声震天动地。见对手竟然明目张胆攻来,杨延平心生疑狐,思索片刻后,即令道:“两都随我前去抗敌,其余人守住帅旗。”说罢带着两百将士朝西南方向杀去。 杨家军见迷雾中火把一片一片,不胜枚举,以为对手全力压来,自己这边才两百余人,又岂是对手。正当犹豫之际,忽见两人从雾中杀来,手中木刀木棍扬起漫天影子,哎呀几声,便有十余名杨家士兵被击倒在地。 那些杨家士兵身经百战,从未想过他们瞬间就被撂倒十余个,加上夜深雾重,未战先怵,心登时大乱。此时杨延平瞧见是秦铭和凌楚瑜,当即喝道:“莫怕,他们只是武功高些,列阵迎敌。”他在杨家军中威望仅次于令公杨继业,他一发话,将士犹吃定心丸,挥舞手中木棍杀去。 此番比试为了不伤和平,全军都配备木刀枪剑,被撂倒的杨家军只是被打中穴道,暂时失去行动力,一缓过劲来便又爬起来作战。此时秦铭带领的一百余人已经杀来,双方相互搏杀,异常激烈。凌楚瑜木棍所到之处,杨家士兵皆惨叫一声倒地,皆被他点中穴道,浑身发麻发软,部下士兵见他如此英勇,士气大涨,更加拼命。 杨延平见二人亲自领军,而且势如破竹,便料定他们定是击中一点猛攻,即可下令余下三百士卒前来支援,瞬间便将劣势扭转。而这边若非秦铭和凌楚瑜武功高强,早就溃败而去。杨家军这边见优势逆转,登时信心大增。他们占据高处,利于冲杀,便一股脑狂压而去。 秦铭杀得手软,手中木刀已缺口斑斑,虽不致命,但杨家军的意志力是相当惊人。而自己这边,这士卒都是刚入伍半年多的新兵,虽得凌楚瑜调教,但实战经验还是太少,被对手全力压来时,几乎濒临泄气,只能咬牙坚持,接连败退。 杨延平则一直观战,方才对手趁大雾攻来,有些措手不及。但随着局势明朗,他发现对手在人数上根本少与自己,只是之前秦铭和凌楚瑜的强势表现,这才没有显示出来。 他素来沉稳,发现异样后立刻惊醒,忽然道:“遭,中计了。”醒觉过来,只听到侧后方喊声如雷,竟是朝坡顶帅旗杀去。杨延平急忙分兵,自己亲率三百人赶去。只是帅旗处已被对方占领,他盛怒之下,带兵杀了过去。 秦铭知道对手中计,只要大军上了山,那便是全靠只身实力分胜负,但杨延平乃身经百战之将,恐怕赵德不是其对手,道:“不易,赵德虽兵多,但绝非杨延平对手。”凌楚瑜心领神会,道:“我去助他。”说罢展开身法,从乱军中穿梭奔去。 赵德率军忽然杀出,轻而易举就夺了高地,将帅旗拿下手上。正当得意之时,杨延平分兵来夺,他心知不是对手,但不能在将士面前丢脸,狠狠咬牙,指挥士兵冲了过去。 杨延平丢了高地和帅旗,本是大怒,但见领兵的赵德,便心生一计,擒贼先擒王,带领十余名好手直奔赵德而去。 赵德如今虽是后勤一把好手,但统帅能力不足,加上手下士卒多有不服,他难以指挥。又见杨延平冲来,如入无人之境,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瞎指挥一通,喝道:“快,快拦住他。”众士卒杀得充耳不闻,哪里顾得上他,竟不知杨延平已经杀到自家主帅跟前了。 杨延平见他面露惧色,笑道:“赵公子,得罪了。”他一刀挑开最后两名士卒,左手朝赵德心口抓去。赵德吓得变色,急忙挥起手中木剑,胡乱一顿砍。杨延平见他不会武功,左手变掌,猛地拍在他手腕上,赵德手几乎被震得断了,大叫一声,木剑脱手飞出。 “赵公子,接你一用!”杨延平欲将其生擒,借此挫对手士气。赵德吓得是双腿发软,动弹不得,只在心里惊呼“完蛋了”,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从军,若对面真是敌人,只怕自己早就被一刀毙命。 “赵公子莫慌!”凌楚瑜哈哈大笑,倏地闪到他身前,一掌拍去。杨延平冷不防,被他浑厚掌力震得气血翻涌,直冲脑门,嗡嗡直响。 “你他妈终于来了!”赵德也不知是喜是怒,只顾破口大骂,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 凌楚瑜笑道:“你率部守旗,杨将军交予我来对付。” 杨延平眼睛一亮,将木刀丢下,拾起一根木棍,道:“上回在我家,咱们胜负未分。今日我便以杨家枪讨教一下你凌家枪,看看谁才是当世第一。”赵德一听,目瞪口呆道:“凌家枪,凌楚瑜?你是天下第一镖局凌家镖局的人?”他虽跟凌楚瑜相处半年有余,却不知他真实身份。 凌楚瑜提起木棍,道:“好,都说杨家大郎枪法最稳,今日我倒要领教领教。” 深山迷雾中,一处不起眼的高坡上,未见人影却喊杀声响彻,一直到天亮才缓缓平息。待大雾散去,才见高坡处红色大旗迎风咧咧,在其左右,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正以此旗为界,相互对峙。 他们衣衫破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手中武器也断的断,崩的崩,呼吸急促,但双方神色坚定,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只要主帅一声令下,他们定然爆发出最后力气,回荡在山间。 此时有一骑从山下缓缓而来。来者身着铠甲,威严赫赫。双方将士刚才还剑拔弩张,见了他也不知怎么,齐刷刷朝他跪道:“拜见令公。” 杨继业缓缓来到高地,那苍劲有力的右手缓缓沿着旗杆下滑,那绣着宋字的大旗似乎感受他的气魄,在凌风中更狂吼。他一手将大旗拔出,朗声道:“杨延平兵发神速,得占地利;秦铭借雾偷袭,得以天时。双方鏖战一夜,胜负未分,足见我大宋之将智兵勇。能得如此,辽国何惧。” 话落,山头众将士纷纷一凛,头皮发麻,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宋军万岁”,整个山头一千余将士不约而同高呼起来。 第十章 雁门关外虎狼顾 冬去春来,寒冬冰雪刚融,风中还夹带着残留的冷峻,辽国西京大同府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向雁门关进发。 此时凌楚瑜已加入杨家军已半年有余,塞外风沙犹自寒,却寒不过他双眸摄人心魄的光芒。 他此时已完全褪去年少的轻狂和俊俏,如刀削般英朗的面容让他散发着沉稳如泰山般的气势,让人觉得天塌下来,他都有办法抗下。 这半年来,他白日操练军马,夜里研读兵书,学习阵法,不觉时光飞快。边境常有辽军骑兵骚扰,掳劫百姓,杨家军派兵围剿,多有激战,但总是小规模战斗,难以根除边患。他麾下五百精兵虽屡屡挫败辽军,斩首千人,但半年来折损百名兄弟,让他悲痛不已。 距离雁门关三十里,凌楚瑜一人一骑,正在山坡上向远方眺望。此时忽狂来一阵狂风,沙石飞扬,打在他略显沧桑的脸上。这塞外苦寒,终是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待狂风骤停,远处尘土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如同天边翻滚的云浪。从云中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在这平野如惊雷般震慑人心。 此时他左侧有一骑缓缓而来,那人身穿旧色甲胄,看起来像身经百战的老兵般,透着一股子庄严,如土地般颜色的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神情,道:“辽兵十万大军来犯,我们不足四千,如何抵挡?” 凌楚瑜笑了笑,道:“赵公子,怕了?”赵德道:“怕?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感觉了。” 赵德在雁门驻守半年,武功虽不算好,但他一改纨绔子弟习性,正如他所说,不立大功,甲胄绝不离身,倒是越来越有当兵的样子。 此番辽军为报满城之仇,发兵十万,兵锋直指令公杨继业驻守的雁门关,欲打开西北大门。 在雁门驻守的凌楚瑜得知消息,急忙与赵德出关探路,秦铭则带四百精兵驻守,加固城池。而杨继业闻讯,急忙带着大郎二郎,帅兵三千精兵从代州赶往雁门驻守,而三郎则带令公文书,前往太原府,请求潘仁美发兵来援。 凌楚瑜凝视着踏尘而来的辽兵,略做估算道:“这是敌人先锋部队,怕是有五千之众。”赵德皱眉道:“雁门关虽是关隘险地,易守难攻,但敌人多三十倍于我军,若他们强攻,我们如何能挡?” 这兵力优劣一判高下,若没有数万精兵,如何能抵挡十万虎狼之师。凌楚瑜右手提枪,遥指辽军五千先锋,冷峻道:“若我现在有百余精兵,定斩其先锋大将于马下。” 此话并非危言耸听,这半年边塞历练,让凌楚瑜成为辽军闻风丧胆的飞将军。他行军毫无踪迹,来去如风,总是能出人意表杀出,让人防不胜防。现在只要挂出凌字大旗,哪怕辽军正在出恭,都要立马提起裤子,撒腿就跑,宁愿在马背上拉屎,也不愿多停留半刻。 赵德冷笑道:“得了吧,少在这里显摆。该走了,如何御敌,该听由令公安排。”他不愿在这里多停留片刻,急着回关。凌楚瑜策马欲离开,回头一眼,眉宇间神色飞扬。 二人回到雁门关内,便被传入厅内议事。此时杨继业已端坐其中,身边有他两个儿子和秦铭。 “令公,辽军五千先锋已离我雁门关口不足二十里。”赵德将军情禀报,厅内众人眉头紧蹙。 杨泰率先开口道:“爹,以我军眼下兵力和守城器械,不足于抗衡十万虎狼。唯有死守,等候援兵。”他抵达雁门关后急忙巡视防务,箭不足五万支,每人配备不到二十支,滚石也稀缺,这雁门关最有利就是可据险用箭雨压制,如今缺少,恐难以抵挡。 杨永挑了挑粗眉,道:“城墙上防御就交给我,绝不让辽狗登上城墙一步。”杨二郎麾下有一只百人大刀队,熟练刀法,短兵相接最为英勇。正取他性格般,以勇当先。 “那也只是延缓辽军锋芒而已。”令公缓缓说道:“此番十万辽军来犯,我军虽占据险隘,但实难抵挡。不知延光此去太原能从潘仁美那里带多少兵马回来?” 三郎杨勋是年后奉命调来驻守雁门关,此次辽军叩关,杨继业命他前去太原求救,潘仁美节制西北边疆军政,拥兵五万在此驻守,杨继业心想,只需拨他五千精兵,定让辽军越不过雁门关一步。 秦铭怒道:“辽国狼子野心,想趁我大宋休养生息之际,接连举兵来犯。雁门乃大宋西北关隘,绝不能丢。将军,我愿领一千人马,先挫其先锋锐气。” 杨继业听罢摇头,道:“秦铭,不是我不相信你能力。这次辽军势大,我军兵力捉襟见肘,不宜再用其他。”言下之意,即便是有小胜,但折损人马后,守城兵力就大大减少,得不偿失。 辽国骑兵军力强于大宋,即便是占据地利,在眼下三十比一的差距下,一兵一卒都不得擅动。 此时,有兵来报,三郎杨延光回关。众人皆喜,杨继业站起来问道:“带了多少人马?”那士兵将头低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没有一兵一骑。” “啊!”杨继业闻言大惊,几乎倒下,问道:“真的只有他一人?”士兵用几乎所有力气说道:“只有三将军一个人回来了。”杨泰急忙安慰道:“爹,或许是三弟先赶回来报信,让大家放心,大军随后就到。”话虽如此,但他也信心不足。 此时一人纵身入内,进来便跪倒在地,抱拳道:“爹,孩儿无能。潘仁美拒不发兵,我……我空手而回,愧对众将。”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后,竟昏了过去。 众人大惊,凌楚瑜连忙上前查看,少顷,说道:“三郎只是劳累过度,一时急气昏过去而已,多休息就没事了。我现在给他推功活血,片刻就能醒。” 果然,凌楚瑜以真气助他活血通络后,便缓缓睁开双眼,嘴里还不停念叨:“潘仁美不发兵,我杨家军休矣……”众人瞧他神色憔悴,知他一路辛苦,杨继业差人扶他休息。 杨勋是七兄弟中有名的神行太保,能疾驰日行百里。雁门关距离太原有三百余里,常人来回最快也得十天,而杨勋七天便打了一个来回,可见他神行之名。 杨永怒道:“狗贼潘仁美,这是存心害我杨家不成?他在朝时就多番找我杨家麻烦,又多加克扣守城器械,可这边境大事,岂容他以私废公。” “住口!”杨继业难得大发雷霆,喝斥道:“这朝廷大员,边关大将,也是你这小儿能非议的?”他正了正身子,道:“我和潘仁美乃政见不和,绝非私仇。我驻守雁门关时,他就曾言,‘雁门虽战略要地,却只能暂挡辽兵攻势,实难长期坚守。若敌五倍于我,尚能一战;若十倍之,能据险以守;若再复加,则退守太原为要’。如今辽军三十倍之,他岂会发兵来援?” 厅内一片寂静。他们都是熟知兵法之人,也知潘仁美所言不虚。但雁门关一旦丢失,大宋西北前哨失陷,大辽可随时入关,威胁中原。 杨泰道:“爹,我军不足四千,外无援兵,内缺兵器,难守雁门,是走是留,应早做决断。”杨永一听,直摇头道:“我不走。皇上命我们杨家坚守雁门关,可曾有未见一兵一卒就退的道理?”杨泰急道:“二弟,不可趁匹夫之勇。哪有三千能据十万之理?”杨永急了,道:“即便是要退,也要扒他们一层皮不可。爹,今夜我就率甲兵五百偷袭辽军先锋部队,挫其锐气。” “胡闹!”杨继业拍案而起,道:“军国大事,岂容你这般儿戏,只会冲锋陷阵,不顾大局,这是为将者该有的吗。若辽军先锋早有防备,你区区五百人,岂不是有去无回。” 杨泰却道:“爹,那为今之计,该如何是好!皇上令我们坚守雁门,若我们不战而退,唯恐受小人进言我杨家不是,定我们不战而逃之罪。若战,唯恐辽军势大,只怕难以抽身。”杨永还念叨道:“还是那可恨的潘仁美,若他能拨五千精兵,我们又何惧十万辽军。” 杨继业睨了一眼这个二儿子,杨永自知出言不逊,只得唯唯诺诺低头。他缓缓坐下,拂了拂手,道:“你们先下去,加紧布防,容我再想想。” 深夜,凌楚瑜来访,见杨继业正低头研究地图,旁边饭菜不见动筷,辽军势大,他身为主帅,寝食难安。 “令公!”凌楚瑜低声小心道,生怕惊扰了他思虑。杨继业“唔”了一声,没有抬头,摆手道:“放下就好。” 他以为是士卒送东西来,没有太多在意。凌楚瑜又加重了些语气道:“令公!”杨继业晃过神了来,抬头一瞧,道:“是楚瑜啊!来,过来说话。” 凌楚瑜走近,案桌上是雁门关附近地形图,上面标记有各类记号,攻防阵势可一清二楚。这图上作业也是为将者必备技能之一,若能准确使用地图,便可运筹帷幄之中。 杨继业叹了口气,道:“服老喽。若是年轻时候,这区区十万,有何惧哉。”凌楚瑜笑道:“令公之勇,冠绝三军。即便是现在,只要立于关前,也可拒十万辽兵。” 他此言绝非溜须拍马,令公五十有余,英勇不在年轻人之下,而且随着沙场历练出来的老辣,让人望而生畏。杨继业笑道:“若是别人,我便当他戏言于我。楚瑜,你入军半年,我观你智谋你不输于秦铭,胆略也在我七个儿子之上,武艺就更别提了,无人能及。若再得我调教几年,我敢说,有你在,大辽绝不敢南侵。” 凌楚瑜登时头皮发麻,急忙道:“令公过誉了,楚瑜愧不能当。大宋将才济济,七位杨家兄弟又是虎将,那轮得到我。”杨继业拍了拍他的背,道:“不必谦虚。提枪上马,保家卫国,你凌家枪即武道第一,你身体也当流淌保境安民热血。既然来了,跟我一道参详。” 一天滴水未尽,凌楚瑜劝道:“令公,军情再大,也大不过身体重要。”杨继业道:“看完再吃,看完在吃。” 凌楚瑜拗不过这个勇猛不减的老小孩,道:“令公,此次辽军十万之众来犯,不可小觑。但主帅却是节度使萧咄李,据说此人将才一般,却狂妄自大,不知为何辽国居然任其为帅,难道忘了满城之战?” 杨继业笑道:“如今辽国朝局虽平稳,但外戚萧家却独大,耶律贤这也是为了制衡双方实力,让彼此相互打压。这萧咄李就是萧家的人,他虽不足为惧,但是那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却不能小觑。” 凌楚瑜道:“令公至今为决,是像拼死一战吧。”杨继业点头道:“皇上命我镇守雁门关,看守大宋西北前站,若无军令,岂能不战自退?我杨继业就是拼掉性命,也不让辽军称心如意。” 此话振聋发聩,凌楚瑜胸口热血沸腾,道:“凌楚瑜愿随令公左右,杀敌卫国。”杨继业道:“楚瑜,来,我有一计,可重创辽军。”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关口,道:“这是我军驻守的雁门关,往西北方向,有条小路,名为西陉寨,可由此道迂回至雁门北口,若埋伏在此,定可杀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凌楚瑜双眼一亮,道:“好计策。此陉极为隐蔽,辽军定料不到我军会从此偷袭。令公,这奇袭的任务,便交给我吧。” 杨继业哈哈笑道:“此等良机,我岂会拱手让你,自当我亲自领兵。”凌楚瑜惊道:“令公,这怎么可以。三军不可无帅,雁门关需要你亲自驻守才行。这偷袭之事由我前去,定不辱命。” 辽军有十万之众,西陉小路最多也就能容数千精兵,若前去偷袭,多半是有去无回。凌楚瑜自恃凭借武功能突围而出,其余人皆做不到。 杨继业道:“你可别瞧不起我这老卒。我打仗时候,你还没出生,我自有办法。”凌楚瑜毅然道:“绝对不可。大宋朝万万不可没有令公。这任务还是交给我去吧。”杨继业正色道:“我是三军主将,一切都可听我的,无需多言。” 话已至此,凌楚瑜知道劝阻也无用,叹道:“既然令公要亲率人马前往,我有一计,或许能让辽军退去。”杨继业奇道:“是何计策?为何不早说。” 凌楚瑜道:“我今夜前来,就是想在令公手上讨一千人马,偷袭辽军后方,却没抢过令公。”杨继业笑道:“这杀敌自当争先。不过你能想到如此,实在难得。”凌楚瑜道:“令公,此番偷袭如孤军深入,期间危险,您比我清楚。如今雁门关兵力不足,无法从正面牵制辽军,可修书一封给潘仁美,告知我们将偷袭辽军后方,让他派兵从正面出击,到时候里应外合,定可挫败敌军。” 杨继业却道:“但潘仁美大军离我们这里有三百余里,只怕赶不及。”凌楚瑜道:“令公忘了,原平县尚有五千精兵,一日便能赶来。”杨继业拍了拍脑门,恍然道:“对对对,这里有驻有一军,尚未被调回太原,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事不宜迟,我立马派人加急送信。”说罢急忙写信,运笔如飞,差人送往太原。 此事一了,杨继业心口石头轻了许多,道:“若这五千精兵能从正面突袭,定让辽军首尾难故。”但旋即思忖道:“若潘仁美不肯发兵,又当如何?” 凌楚瑜胸有成竹道:“令公莫要忧虑,这原平援兵只是一计,能否打败十万辽军,非令公不可。”他指了指地图,道:“令公请看,辽军在雁门关外布阵,这里地势狭长,大军不能展开,两侧守备定薄弱。令公从小路偷袭辽军后方,可直捣黄龙,朝辽军主将指挥部杀去,若能杀死主将萧咄李,辽军定不战自溃。到时候潘仁美援兵若来,可分得一部分军功,若不来,这天大功劳尽在我们手中。” 杨继业拍手赞道:“擒贼先擒王,这萧咄李的人头,是我杨继业的了。” 第十一章 西陉奔袭枪胆寒 杨继业将偷袭之计说了以后,众人皆反对。 杨泰道:“爹,偷袭之计凶险万分,万万不能去。倘若潘仁美大军不来,岂不是凶多吉少?” 他认为偷袭辽军主帅太过冒险,而且帅帐外定是有重兵把守,岂会轻易成功。届时潘仁美大军若不来,整个杨家军都会全军覆没。 而杨永却道:“爹,让孩儿跟您去。区区辽军帅帐,取之何难。”杨泰白了他一眼,道:“二弟,你就别在这里瞎搅局了。” 杨继业道:“我儿无须担心,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们,我尚放心不下。眼下我带走一千精锐偷袭辽军后方,关内只剩不足三千守军,你们定要顶住压力。” 此时,忽然有士卒来报,辽军先锋已经兵临东门关口外,欲强攻雁门关。杨永一听,露出讥笑道:“五千兵马就想攻我雁门关,太狂妄了吧。我前去御敌。” “且慢!”凌楚瑜道:“令公,辽军先锋大将乃李重诲,此人绝非鲁莽无知之辈,我料想他定是想以五千兵马试探我军虚实,战力情况,并不是有心强攻。”杨继业点头道:“不错。传令下去,节节抗击,务必要减少伤亡。” 众将登上城楼,只见城下五千兵马,被东西两侧山峰压缩,如一条黑蛇压了过来。旌旗招展,步伐齐整,一瞧便是军纪严明的精锐之师。 大军中部,上书“李”字大纛旗迎风飘扬,一名威风八面的将领右臂高举,大军顿时停步不前,除了马嘶之声,竟与半点嘈杂之音。杨继业不禁叹道:“虎狼之师。”当即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出关。 杨泰目测城关下的辽军,送了口气道:“敌人离我雁门关尚有一箭之远,看来他们并不想即可攻城。”话音刚落,只见前排辽军挽弓搭箭,在先锋大将李重诲的指挥下,一波箭雨压了过来。杨泰万万没想到,辽军的射程已超过百步之外,急忙喝道:“隐蔽,隐蔽。” 杨家军也是身经百战之军,不慌不忙地夺在城墙后。只听得嗖搜箭声从头而过,钉在城楼门窗外,入木三分,可见弓弩之强。 杨继业从城墙垛口看去,只见上百辽军在箭雨的掩护下,手持云梯冲了过来,欲强登城楼。这里地形狭窄,大军无法展开,只能手持数十架云梯,从东门强攻。 辽军一言不合就发动突袭,惹得杨家军是怒不可遏,杨泰急忙道:“大伙别急,辽军弓箭射程远,待他们再近十步,再行反击。”他一边说,一边从垛口观察辽军,嘴里念念道:“五、四、三、二、一,放箭!” 军令用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开,竟比那尖锐的号角声还要响亮,放佛惊雷在山谷间炸开,躲在城头垛口下的杨家军齐刷刷冒出半个身位,拉满弓弦,嗖搜之声不绝于耳,竟犹如千万道寒光呼啸而过,城头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辽军本想以强弓压制,让将士搭好云梯,但万万没想到城头宋军的反击竟也是如此雷霆之势,上前的百余名搭架云梯的辽兵尽数折在城墙之下。辽兵们愤愤大怒,在一名将领的指挥下,又有百余名辽兵猛冲上前,拾起云梯,在箭雨的掩护下冲向城门。 杨家军深知自家弓箭射程不及辽军,便只射冲上前来的辽军,双方箭矢彼此往来,如大鸟来回穿梭,一刻钟后,城门下便堆积了五百具辽兵尸体,而杨家军依仗城墙,伤亡甚小。 先锋大将李重诲见势不妙,急忙下令停止进攻,亲自上前查看,只见那蜿蜒的城墙上,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眼神坚定,竟比那城墙还让人难以攻克。再低头验看尸体,中箭者均是被一箭钉在咽喉处,他额头冷汗如雨,不禁赞道:“杨家军,果真名不虚传。” 攻势不利,李重诲不得不收兵,暂作思量。他此番是受大同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之命,先以五千精兵,以迅雷之势猛攻雁门关。这萧咄李乃当今皇后萧皇后之人,平日是借其势,狐假虎威,此番辽帝派他辅佐,就是为了让他不要情敌冒进。但萧咄李却狂妄自大,曾言“区区雁门关,又何须十万精兵?”故而派遣李重诲以五千精兵,夺取雁门关。 李重诲深知区区五千兵马,哪能攻下这由杨继业亲自带兵驻守的雁门关,但军令在身,不得而为之。但他从不报侥幸心理,心想若能攻下外城城郭,萧咄李那边也好交代。便急忙召几名大将商议对策。 定下计策后,李重诲连忙发两道军令,一千精锐身背飞钩,左手盾牌,右手弯刀,准备抢攻城楼。剩余士兵分成三队,个个挽弓瞄准墙头,以此射箭,一旦发现杨家军有人露出墙头,一概射杀。 杨家军躲在墙后,但见辽军攻来,正要反击,刚露出半个头来的杨家军便被辽军无情箭雨给逼退回去。这次辽军城下弓箭手分三批,但见人便依次齐射,杨家军无奈射程不及,竟探不出头来。杨继业连忙让弓箭手转移到两侧城墙上,分散辽军火力。 辽军趁杨家军火力减弱之际,爬上墙头,再将飞钩扣住墙头,将绳子放下,这样更有利于辽军攻城,箭雨骤停,接下来便是城头的短兵相接。李重诲下令,将人马拨出一千,攻打城门,其余人则沿云梯和飞锁攀越城楼,兵分两路,让兵力本就不足的杨家军难以兼顾。一时间,被辽兵源源不断爬上城头。 但杨家军乃身经百战之军,当即便做出决断,杨泰领五百人固守城门,杨永领五百人清除城头左边的辽兵,秦铭和凌楚瑜带四百本部人马,清除城头右边的辽兵,而令公则亲自指挥箭手,射杀正攀沿而上的敌人。 一时间墙头如蚂蚁上树,蜂拥而至,但又一一被丢出城下。杨永亲率的大刀队极为悍勇,个个光着膀子,大刀所到之处,人头滚落。而秦铭和凌楚瑜这边,长枪如林,枪尖所至,辽兵皆被挑下城头。 李重诲双眼圆睁,只见刚登上城头的辽兵转眼就被丢出,城门固若金汤,而箭手在令公带领下,后续登墙部队竟被压制在墙腰,竟不敢相信这城头如此难攻。他忽然恍然,本想分散杨家军兵力,却没想到自己也只有五千,聪明反被聪明误,双手只觉粘稠,摊开一瞧,掌心竟湿润,急忙下令鸣金收兵,细点之后,五千兵马战死一半,重伤五百,轻伤一千,看到如此伤亡,李重诲双脚一软,一头栽下马来。 当夜,杨继业料定李重诲在后军到来前绝不敢再袭雁门关,便亲领一千精锐往西陉而去,为保险起见,让凌楚瑜随同。与此同时,为了让潘仁美增加抗敌之决心,快马将今日捷报传至他处,希望他速派兵马前来相助。 正巧的时,因为辽军来范,潘仁美亲自检阅边防,此刻正在原平。他原本想带走原平五千精兵,却正巧收到杨继业加急军文。但也觉得此法太过冒险,不切实际,本想班师回太原,却传来杨家军的捷报。 潘仁美紧急召见几员大将和幕僚,商议是否应杨继业之请,以五千精兵进驻雁门关,前后夹击辽军。但商议下来,几乎所有大将都不同意此举,认为这是不可能之事,应早早撤兵,固守太原。这太原若丢,中原危矣。 此时潘仁美有一幕僚却不赞同撤军,应进兵雁门,固守关隘。此人正是庄煜冰。他虽不得潘仁美青睐,但辽军压境,不可小觑,又知他素有谋略,便带在身边。 潘仁美俊俏却威严的脸上没有笑容,多年朝堂的浸润,让他喜怒不形于色,淡淡道:“庄先生,若杨继业偷袭不能成功,岂不是白白断送我五千将士?”他念及庄煜冰功劳,礼数上却不曾怠慢。 自从赵光义北伐伊始,他便察觉十年内宋辽定争斗不休,果不其然,高粱河后,满城一战,到如今的雁门关,都如他所料。但大宋未能在高粱河击败辽军,元气大伤,只能暂休兵戈,休养民生。而大宋由攻转守,局势非常被动。 满城之战胜利在于赵光义布防和用人,加上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可眼下雁门关却不一样,辽国十万虎狼,而驻守雁门关堪堪四千,而重兵驻守太原也最多五万。虽潘仁美固守太原的策略不可说不对,可一旦雁门关失守,辽军便可随时南下,最重要的是,倘若有朝一日大宋北伐,欲收复燕云,西北一路大军就会被辽军挡在雁门关外。 庄煜冰一生都想收复燕云,岂会让雁门关如此重要关隘落入敌人之手,故而想直谏,向潘仁美陈说利弊。但他在潘仁美心中已失信任,任凭他如何上书,都一一冷眼拒之。他也知让潘仁美派兵增援雁门关是无用之举。 但他听闻杨继业奇袭之计,便觉得有望在雁门大破辽军。但眼下疑问是,杨继业是否真能擒拿或击杀辽军主帅。庄煜冰沉思道:“将军,杨继业英勇不凡,以他之才能,要生擒对方主将不在话下。而且此计凶险,只怕有去无回,人人至于死地而后生,何愁大事不成。” 潘仁美仍不同意,道:“庄先生,两军对垒,岂能被感情左右。令公虽勇,但他能否在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无人得知,我不能冒险。”庄煜冰道:“既然将军不肯发兵,在下有一计,可让将军无忧虑。” “是何计策,还望先生赐教!”他依旧礼貌,但不冷不热。 庄煜冰道:“将军可将这原平兵马开往雁门关三里外驻扎,若令公得胜,便挥师相助,若不成,可从容撤退。岂不两全其美。”潘仁美两眼一亮,道:“好,那就依先生之计,大军进发雁门。” 杨继业领兵走后,雁门关所有军务由长子杨泰主事。他遂命杨永带五百人马坚守城门和各处关口,杨勋带五百箭手城头防御,而秦铭带本部兵马巡视城中,安抚将士。如今守城之责压在他肩头,昼夜难寝。 两日后,萧咄李率军而至,而潘仁美也率五千精兵在雁门关外三里处驻扎。杨泰不明潘仁美为何不进兵雁门关,派人询问也无果。秦铭冷笑道:“潘仁美在坐观其变罢了。”杨泰听罢打骂潘仁美不是东西,但身为下属,却无可奈何。 萧咄李大军来之前,李重诲便负荆请罪,等候发落。他一战折损人马,这自大的主将要斩了他也不为过。果不其然,萧咄李听他失利,又折损一半军马,盛怒之下便要将他斩首,幸亏诸将力保,才得以戴罪立功。而这阴险的主帅也并非要杀他,只是想借此挫其锐气,毕竟此人乃辽帝排到自己身边,加以掣肘,若不设计让他惨败,如何能发号施令。 他刚到雁门关外,草草巡视一眼,便下令大军休整一日,待明日养足精神,再一举攻城。此关口虽不能展开兵力,他便命五千军士从两侧高山攀沿而上,分散杨家军的兵力。他自信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这小小雁门关给淹没了。 正当萧咄李在军帐大摆酒宴时,雁门关北,一支千人精锐已悄悄潜伏在这支大军后方,蛰伏等待良机。 翌日,辽军鼓声地动山摇,十万大军如蚂蚁般压来。杨泰见辽军阵仗,不由心头一紧,指关结泛白,手中大刀已许久不曾颤抖。 就在刚才,派去关外潘仁美驻军处的士兵回禀,大军依旧没有要出动的迹象。杨泰只好将大刀攥紧,杵地而立。 三声擂鼓后,辽军发动冲锋,关下一路千人人马,正面冲锋,东西两侧各有两千余辽兵带着飞爪,攀缘而上,从山头强登城墙。 这次正面攻城的辽军在大军箭矢的掩护下,轻而易举就来到城下搭建云梯。未见抵抗的辽军正得意,便瞧见城头抛下密集岩石,朝着头顶压来。 城墙上的杨家军躲在城墙后,一股脑将岩石乱扔,虽是没有目标丢出,但城下击满了辽军,随手一丢便能砸中一人脑袋。 城下辽军大怒,左手举盾,步步朝城头登去。杨家军因被辽军不吝啬地箭雨压制,几乎不敢身处墙外,反击之力大减,一盏茶功夫,便有数百名辽军登上城头。 此时辽军为了避免误伤,停止射箭,人马一波接一波地沿着云梯往上攀爬。而此时没了箭雨风暴,杨家军如潮水般涌出,在城头上短兵厮杀,登时混乱不堪。 杨家军每人配备一杆长枪,在城头上对阵极为有利。只听得惨叫声传来,登上城头的辽兵都被一枪叉了下去,摔了个脑袋开花。 萧咄李见如此猛攻,竟拿不下区区外郭城头,当即大喝道:“强弓齐射。” 李重诲看得惊心动魄,但一听他发令,急忙道:“将军大人,切不可伤了我军将士啊。”萧咄李怒道:“你竟敢违抗我军令,来人,拿下。”其余众将也是面面相觑,但又不敢违抗将令,当即下令左右拿下李重诲,并令弓手放箭。 城下弓手接到此令,不由目瞪口呆,城上还有不少自己人,岂能如此?但将令难为,又见杨家军战力如此恐怖,齐齐奋力疾射。城头上不仅是杨家军,甚至连辽兵也没有想到竟会如此,纷纷中箭而亡。顷刻间,暴露在城头的双方军士几乎全部战死,骤然间,整个雁门关寂静无声。 “给我杀!”萧咄李见有良机,急忙下令挥兵攻城,那些辽兵发了疯似的朝城头猛攻,发泄着怒气,而这怒气,一半是因为萧咄李这无情军令所致。 杨家军被他这么一搅,顿时失守,城郭外墙如“人”字展开,分散兵力,杨泰见势不妙,急忙下令全军撤回内城,收拢兵力,再做抵抗。 萧咄李见外城撤军,哈哈大笑,道:“一鼓作气,冲入关内,杀光杨家军。” “杀光杨家军!”辽军曾多番与其交手,败多胜少,心中早有深生仇恨,欲在此消灭这支杨家军,给与大宋沉痛打击。而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伴随着马蹄声,喊杀声大起,正是杨继业率军杀了过来。 此时辽军将兵力都击中在前线,后军只有五百人把守主将。断没有想到竟有伏兵从身后杀出。正得意忘形的萧咄李见一人手拿大刀杀了过来,由喜变惊,再变恐惧,因为这口刀,正是令公杨继业的金刀。 杨继业埋伏到辽军后方,但见守备众多,故而不敢下手。但刚才城郭一破,萧咄李急忙加派人手猛攻,后方空虚,他便乘势杀来。辽军一时惊慌,不知宋军有多少人马,只见杨、凌两面大旗,顿时大乱,尤见恶魔,纷纷逃窜。 杨继业一口大刀如入无人之境,转瞬之间便杀到萧咄李跟前。后者早就被吓破了胆,任凭如何叫唤,前军竟充耳不闻。 “辽贼受死!”令公大喝一声,如虎啸龙吟,萧咄李闻声吓破胆子,竟无法动弹,眼睛瞪得老大,瞧着自己脑袋分离而去。李重诲懊悔不已,大叫一声,誓要杀杨继业,为其报仇。但凌楚瑜岂会随他心意,长枪斜挎,将他撂翻在地。 此时杨继业提着萧咄李的人头,高声道:“萧咄李人头已被我斩,不想死的就快逃命。” 那辽军还在攻城,忽听此言,纷纷大惊,回头一瞧,主将果真被斩首,步骑军都指挥使又被生擒,一时间军心大乱,不知如何是好。而此时西门处喊杀声传来,一支宋军从此杀来,正是潘仁美所率五千之部。辽军慌乱之下,四散而逃,杨继业领兵追杀至大同,方退兵而回。 雁门关一战后,赵光义接到捷报以及降将李重诲,欣慰道:“令公真乃无敌也!” 第十二章 六爻算尽悄无息(1) 雁门关大捷,潘仁美下令大宴三天,宴席就设在雁门关内。 杨永颇为不满,潘仁美完全是坐收渔利,而且雁门关乃重地,如今成了庆贺之所,席间闷闷不乐。杨继业一直对他使眼色,生怕他出言顶撞。 潘仁美提杯道:“令公,此杯本帅敬你。令公以一千之众,斩辽军主将萧咄李人头,生擒李重诲,此以少胜多之战,前无古人,后也当无来者。”杨继业急忙提杯道:“潘国丈过奖了,区区不敢当。若不是国丈及时发兵,我也不会有此大胜。” 他与潘仁美地位相差无几,可人家还是皇亲国戚,尊贵无比。明知道他是前来抢功,但也要忍气吞声。可杨永和秦铭可不高兴了,此战那个萧咄李丧心病狂,竟不分敌我地下令射杀,二人率本部兵马损失惨重,折损过半,心痛又愤怒,而眼前胜利到手,潘仁美横插一手,分走一半功劳。若他能早些参战,手下兄弟不至于损失惨重。 秦铭从定州带来的五百人马,已只剩两百余人,凌楚瑜也因此不来赴宴。 杨勋喝了不少,脸已泛红,此战他麾下一百弓手损失殆尽,悲痛欲绝,借酒消愁。 潘仁美见他已有些醉意,道:“三将军,怎一个人独酌,本帅敬一你杯。”杨勋斜眼一瞧,满是冷嘲,道:“潘国丈,这杯酒理应我敬你才是。潘国丈熟读兵书,精通韬略,尤其是趁火打劫,极为熟稔,末将佩服。” “三郎,你喝醉了。”杨继业听罢眉头紧蹙,道:“国丈面前,不得胡言乱语。若是醉了,便回去休息,勿要贪杯。” 潘仁美却笑道:“令公,无妨。今日大败辽军,我已有令在先,不醉不归。三将军神勇,酒量定是海量,要好好喝个够才是。”杨继业笑道:“国丈见谅,我这些儿子年轻不懂事,喝多了却忘记分寸,有出言不逊的地方,望国丈海涵。”潘仁美依旧笑道:“无妨无妨!” 杨勋将杯中酒缓缓倒在地上,喃喃道:“兄弟们,你们随我出生入死,如今阴阳相隔,我也只得借着潘国丈的酒敬你们了。” 他此话一出,杨家父子皆是震惊,都纷纷看向潘仁美。只见他皮笑肉不笑,甚是可怕。杨勋接着自言自语道:“兄弟们可能不知道潘国丈吧。就是我跑断腿跟他求救,不理我那个。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胆小如鼠,可我想错了,如今人家亲自率领五千精兵,赶来救援,是仁义之师,我们当感谢人家不是。若不是人家及时率兵赶来,我们就寡不敌众,丢了雁门关了。” 他言语间尽是冷嘲热讽,杨继业不悦道:“大郎,将你弟弟带回去。”杨泰当即起身,拖着杨勋就要离开,不然他口无遮拦,得罪了这个权势滔天的国丈就不好了。 杨勋被其大哥拖走,不满道:“我没醉,我还要喝。我要敬潘国丈,想请教一下如何打仗,什么是渔翁得利。”杨泰急忙捂住他嘴巴,低喝道:“三弟,休要胡说。”杨勋无奈嘴把被封,但潘仁美瞧他眼神,断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杨继业急忙道:“小儿喝多了,胡言乱语,回头我定会好好教训他。”潘仁美笑道:“无妨。孩子喝多了,可以随意。令公和我身为朝廷重臣,可就没这般自由自在了。” 被惊出冷汗的杨继业急忙道:“是是,国丈说得是。”他深知在朝为官,如履薄冰,八王赵德芳与他斗尚不相上下,自己堂堂一个武官,只会打仗,又如何玩得了心计。 雁门关外围城郭,凌楚瑜坐在城墙外,向右侧倾,靠在垛口,双腿悬在外面,看着明月,脑海中的喊杀声还回响。 他随杨继业偷袭前,曾点过本部兵马,四百零三人,四百零三声嘹亮的“在”,刻在心头。当雁门之战结束后,他再点兵,只剩下两百零二人,整整少了两百零一声,差点就让他崩不住泪水。 今夜大宴,他作为功臣理当出席,但他不满潘仁美坐等胜负的举动,拒不出席,提着酒跑到这雁门关外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狂风吹来,身边传来衣袂飘飘的猎猎声,他忽生警觉,转头一瞧,只见一人立在距离自己不足三尺的城墙外,惊道:“庄先生!”他心有余悸,竟然不知庄煜冰何时出现。 当时在牛心山,他就有加害自己之心,若刚才他忽生歹心,只需一掌便将自己打落悬崖。他定了定心,道:“您何时来的。” 庄煜冰睨了他一眼,道:“你为何在此?”凌楚瑜不知他所说是何意,道:“喝酒。”庄煜冰见他答非所问,便不在理他。 凌楚瑜道:“潘仁美陈兵雁门关外坐等杨家军和大辽胜负的计策,是出自庄先生之手吧。”庄煜冰道:“是你将杨继业偷袭辽军后方的计策透给潘仁美的吧。”凌楚瑜没想到被他反问,道:“因为我知道庄先生在,定不会让雁门关拱手相让给辽国。” “为何?”庄煜冰来了兴趣,也和凌楚瑜一般坐姿,将腿悬在城墙外。 凌楚瑜道:“庄先生毕生心愿是收服燕云十六州,而这雁门关乃西北进军重要关隘,若落入敌手,辽军只需万人便能拒十万大军,我料想庄先生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雁门关。” 庄煜冰冷声道:“芒砀山上,你本不该活下来。你心机不输飞儿,若与我为敌,定是心腹大患。” 凌楚瑜一听上官飞,顿时愠怒道:“上官飞狡诈如狐,我与他相比,远远不如。他父子二人忘恩负义,先生自当小心。” 上官父子处心积虑对付东方家,实乃忘恩负义之辈。庄煜冰道:“无须挑拨离间。飞儿是通过潘将军拜我为师,我与他之间并非那么师徒情深。” 凌楚瑜惊道:“什么?上官家和潘仁美竟有关系?”这上官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一直巴结着潘仁美这条大腿,难怪他敢将东方家扳倒。 庄煜冰道:“你们都太小看上官家了。他们一直审时度势,巴结朝廷重臣。如今飞儿也在潘将军阵中效力,他杀你之心可谓执念,早晚有一天你们会遇到。” 凌楚瑜淡淡道:“以他的身份,定是在军中居要职,又岂会留意我这无名小将。”庄煜冰道:“你不会不知道,宋辽之战是今后十年重要旋律,潘将军和杨继业乃皇上如今抗辽主要力量,你们之间不可能不见。” 芒砀山上,上官飞偷袭不成,杀死薛文,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道:“那又如何?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他能拿我如何?” 庄煜冰没有再说太多,从北望去,东西两侧夹着小道蜿蜒绵亘,道:“若有一天收服燕云,定会从这里出一军,这雁门关不能丢。” 凌楚瑜却道:“庄先生,恕我直言。如今大辽兵威国盛,朝廷和睦,我大宋因高梁河一战后,元气大伤,近几年恐怕都不会有北伐之意。” 庄煜冰忽然变的暴戾恣睢,道:“若高梁河一战让我指挥,岂会大败。”凌楚瑜道:“高梁河一战,根在兵困民乏,大宋根本无力北伐。” “你也这样说?”庄煜冰语气越来越冷,道:“皇上用兵有误,不分兵阻截援兵,若是我,围点打援,岂会有此败。” 凌楚瑜道:“这是事实。兵困民苦,又如何能胜?” “那满城胜利,又当如何?” “那是保家卫国。” “燕云就不是我大宋领土?你小子蛊惑人心,留你不得。”庄煜冰忽抬手臂,朝凌楚瑜拍去。 第十二章 六爻算尽悄无息(2) 凌楚瑜万没想到他喜怒无常,右手当即挡在身前,砰地一声,手中酒壶被内力相激,爆裂开来,酒水四溅,打在身上竟也有些疼,身形猛晃,差点就掉落山崖。稳住身形,他左掌跟进,打在庄煜冰小腹上。 这一掌虽仓促,但在“玄清游炁”催动下,劲道十足,而且飘飘无定,正是从壶口处悟出的掌法。 芒砀山上,凌楚瑜见识过了东方家的绝世掌法后,决心将这套壶口八景掌法重新整理,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当时他领悟此掌法时,全由临时起意,意动而行随,深谙精妙,斧斫痕迹也重,对付二流高手有余。如今他沉思静心,在保留掌法精要的同时,去其繁重,达至更深境地。 他这一掌“彩虹飞渡”从原先“霓虹戏水”中脱离出来,掌力疾飞,划了一个半圆弧,如同一道彩虹,飘忽不定。此掌法不仅是旁人难以琢磨,更是快去如星。但庄煜冰只是眉头轻挑,右掌却先至,抵在凌楚瑜劲力快消散之际,右臂直送,将他击飞出去。 凌楚瑜万没想到他出手竟如此迅捷,就好像提前知晓自己底细般。他后背撞在土夯的城墙上,簌簌掉落一大片黄土,猛地惊醒,庄煜冰的“三才六爻掌”乃一门料敌先机的武功,加上他号称“天算”,心算之强,当世第一,这门武功与他是再相衬不过。 他飘散落下,边走边道:“如今大宋连番大捷,士气正盛,正可趁辽国兵败松懈之际兴兵北伐,收服燕云。”凌楚瑜待气息平复,道:“庄先生,你可曾知如今中原田地耕种多少,钱粮几许,可知大宋能调用精兵多少万。辽国如今大败,却未伤根本,而我大宋刚结束内乱,当休养生息才是,若再妄动兵戈,只怕又是第二个高梁河。” 庄煜冰冷斥一声,道:“本就敌强环伺,敌强我弱,再不巩固山河,今后就任由别人宰割。你身在边关,难道不知?辽兵多番在边境掳掠财物,将我大宋子民抓去当劳役,若不能根除,我大宋难安。只有收服燕云十六州,才能将辽国赶到漠北塞外草原。当年始皇帝刚定六国,也是不留余力兴建长城,移民边戍,不就是为了北方安定,只要北方安定,中原才可永久无忧。” 凌楚瑜道:“那最后始皇帝和他的秦国又如何?传二世而亡。”庄煜冰登时面露杀气,道:“若非他死,六国余孽和刘邦又岂会得这天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身在杨令公帐下,竟也如此糊涂,留你难保日后坏我大事。”他刚念到最后一个字,右掌已拍到跟前。 凌楚瑜惊出冷汗,向左掠去,但庄煜冰好像事先知晓他的想法,在他启动的同时,右掌折返跟上,拍着向胸口。 “呀!”凌楚瑜惊叫一声,双掌猛推,欲打出一招“旱地行舟”,延缓对手锋芒。但庄煜冰岂会如他愿,中途变招,中指轻轻扣在拇指上,只听噗地一声,凌楚瑜招还未发,腋下穴道酸疼难受,真气受阻,难以动弹。 庄煜冰以弹指功夫点中穴道,让凌楚瑜动作迟缓。他本想将他点倒在地,却又怕“玄清游炁”的移穴功夫,这才以轻巧细微的力道,悄无声息地打在穴道上,威力虽小,但效果极佳。 凌楚瑜中了道,低喝一声,以真气冲破。庄煜冰道:“玄清游炁,当真烦人。”他抢出一步,当头劈下一掌。这一次却不留情,一掌涵盖八方,无处可逃。任凭凌楚瑜如何躲闪,皆逃不出他掌力所及。 不肯放弃的凌楚瑜狂催真气,双足如风,心忖道:“即便是能料敌先机,也当有迹可循才是。”他绝对不相信庄煜冰能推算出自己下一步行动。 正当分神之际,庄煜冰忽道:“慢了!”他一掌抢出,击中凌楚瑜背心,这一掌鬼魅难侧,实难抵挡。 凌楚瑜吃了一记,心忖:“魏谞有观人望气的本事,难不成这三才六爻掌也是以此为根基?”眼下危急,他也由不得多想,站定后将真气隐藏在阴脉之下。 庄煜冰忽一顿,颇有微怔,站立不动。凌楚瑜见状大喜,心想这果如自己所料。庄煜冰淡淡道:“藏起来就没事了?”说罢从左侧拍出一掌,尽是掌风,虚实难辨。 当快要打在凌楚瑜身上时,他忽大喝一声,真气由阴转阳,由暗变明,侧身一拍,掌力滔滔,将对手掌力一并带下。庄煜冰微微错愕,竟想不到对手出招如此突然。 “这是玄清游炁?”庄煜冰冷声问道:“我只知道能将真气隐藏起来,可若一动,定会被我察觉,为何你却无声无息。” 经他一说,凌楚瑜便知着“三才六爻掌”料敌先机的秘密被知晓,但他也不明其理,只知真气在体内如同江河暗流,阳在外,阴在内,两者相互融合,互为补益。但他万万没想到,将真气隐藏后,却不用转阳便能将其爆发出来。这样对手就察觉不到自己真气运行轨迹,也就做不到预判自己下一步行动。 凌楚瑜在紧急关头,一举将“玄清游炁”最高精妙心法领悟,真气在体内生生不息,而且让对手明暗难辨。练成此种程度后,以真气料敌、伤人的武功对他均无效果,还可以无影无形真气伤人,境界又高一等。 庄煜冰见他不言语,道:“这三才六爻掌不仅仅是可料敌先机。”说罢横拍一掌,朝凌楚瑜腰间拍去。 六爻者,阴阳乃成。第一掌只有一种变化,非阴即阳,但第二掌,在第一掌的前提下又加一阴或一阳,就有两种变化;待第三掌时,再往上加,变化却成倍。以此类推,当到六掌时,天地万物变化尽在其中,妙用无穷。 庄煜冰第四掌拍出,两阴两阳,已经是让凌楚瑜难以招架,得亏他真气运转快,以快抵挡这漫天攻势。 但尽管如此,却难以抵挡这无穷无尽的变化,就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力无处泄,泄而不着,空做无用,渐渐难以支撑,只能感叹宇宙之浩瀚,人力之渺小。他一生都在跟命运做争斗,反抗又屈服,不断煎熬。他心想自己身负血仇,又背负他人希望,又忽然想起薛文死之前跟他说的即将出生的孩子,如今算了算时间,也当啼啼而哭。 凌楚瑜忽生出一丝希望,想看看薛文的孩子,想再去太行山见见闻人清,想和王如萱去塞外看看风光,岂能死在这里。他大喝一声,右指一并,化作一点星光,冲破迷雾。 正是他那招“枪急万人呼!” 第十二章 六爻算尽悄无息(3) 两人立在垛口上,迎着劲风,相距不过一丈,走马道上已经是凶险万分。 凌楚瑜使出“枪急万人呼”,万般招意喷涌而出,恣意四射,欲要撑破出对手的大网。可庄煜冰岂会如他所愿,当即打出第五掌,掌风如至,如泰山压顶,吹得肌肤生疼,不比被刀割好过。凌楚瑜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心跳随着对手的气息此起彼伏,牙关瑟瑟发抖,身体经脉澎湃鼓胀,疼如刀割,完全不由自己。 若再如此下去,定会被他震断心脉而死。但越用力抵抗,那钻入脑髓的裂疼越发强烈,嘴角已流出鲜血。他紧闭双眼,承受着从来未见过的痛苦。 正当他快濒临放弃之时,体内的隐脉竟将真气源源不断输送,痛苦顿时缓解不少。他忽然惊醒,庄煜冰固然能伤到自己经脉,但隐脉隐藏至深,使他无法触及。凌楚瑜“玄清游炁”大成后,隐脉开发超乎常人,若阳脉受损,而隐脉能及时补益,可保经久不息。 庄煜冰瞧他竟渐渐回神过来,低喝一声,再变一掌,六爻掌一并压了过来,其中变化,已是夺天地造化,斗转星移,不曾以一瞬。凌楚瑜感叹此招已经是无穷无尽,惊世骇俗,本应该俯首称臣,但他枪意仍然溢满,对手越强,他越斗争昂扬,右指随手一点,竟如天外流星,划破寂静。 庄煜冰微微变色,喝道:“好小子,再看我这招。”一掌直直拍来,万般变化渐渐回收,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他的“三才六爻掌”可从一到六,变化无穷,也可六到一,返璞归真。凌楚瑜刚才以“去一”的心法,破而后立,千万枪意喷涌而出,以万变对万变,但庄煜冰当即变招,九九归一,大巧不工,其用无穷,凌楚瑜也当即收敛枪意,手指生出三尺罡气,朝着对手点去。 嘭地一声炸裂开来,从一阵尘土中,凌楚瑜身体向后甩了飞出去,越过城墙,直径朝山崖下掉落。 凌楚瑜只觉得自己腾在半空,下方就是悬崖,山间的劲风吹得他如杨柳般随意翻滚。他此刻身体疼痛欲裂,半分力气都使不出,只能落得掉落山崖身亡的份,满是悔恨不甘。 忽然风中想起噗噗之声,只见庄煜冰如幽灵一般,竟在这空中踏步而来。他不禁失色,心忖“他是人吗?”转念之际,庄煜冰已经来到跟前,右手一拿他胸口,掉头往城墙方向而去。 此时凌楚瑜离城墙有三丈之远,即便是能越过来,但没有立足点,又如何回去。 耳边噗噗之声传来,只见庄煜冰如蜻蜓点水般又踏空而归,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凌楚瑜低头一瞧,只见庄煜冰足下似乎有东西往下急坠,不知是何物。待回到城墙,被庄煜冰随手一丢,撞在地上,骨头欲裂。 庄煜冰之前欲置自己于死地,如今又出手相救,实在耐人寻味。凌楚瑜艰难起身,道:“庄先生为何不杀我?”他往西北而望,眼中带着一抹遗憾,道:“你说,燕云十六州,何时能重归我大宋?” 他心心念想的燕云,执念之深,恐怕无人能及。凌楚瑜直言道:“十年厉兵秣马,君圣将勇,或许能有大宋一统之时。” 庄煜冰回过头,道:“大辽疆土胜我大宋数倍,西夏吐蕃在旁虎视眈眈,都盼着宋辽开战,借机趁火打劫。而南边大理,也不容小觑,如今我大宋背腹受敌,又何来十年厉兵秣马?” 凌楚瑜道:“西夏吐蕃大理,都是疥藓之患,朝廷只需一猛将带万人精兵足以。若他们敢有反心,再派能言之士晓以利害,不足为惧。而如今辽国兵强马壮,若长期厮杀,只怕两国国力渐衰,让他们有机可趁。” 庄煜冰道:“当今形势风云突变,谁知下一秒会偏向何方。徐当稳固河山,才能发展民生,让他国不敢侵犯,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他始终不忘燕云之志,凌楚瑜道:“庄先生通晓古今,可知秦国东出。当年秦孝公在位时,民败而兵弱,河西重地归魏手,只有函谷关这一道防线,其形势之严峻,危在旦夕。六国分秦,存亡只在一线。而秦国在如此危难关头,君民一心,分化六国,改革变法,仅仅十年,兵强民足,河西一战震惊六国,一步步实现天下一统。如今我大宋之境遇比秦,不知好上多少,只需十年休养生息,何愁燕云不归。” “燕云不归。”庄煜冰痴痴道:“大宋不是秦国,当今皇上也不是秦孝公,岂能相提并论。朝堂大臣武将没有主战之意,又谈何收复燕云。他们只知如今安稳,却不查辽国早有吞并中原之志,短则半年,长者一年,辽国定会再次侵宋,你可知为何?” 凌楚瑜略忖道:“因为幽州在他们手上。” “不错!正因如此,辽国可随时出兵闯入中原。今次雁门关一线,我为何力荐主战,不能丢了雁门关。这关口一丢,辽国势必有多处一条侵宋路线,到时候两头出兵,直逼中原,你可想想,中原一丢,我大宋可有何处容身?” “隔江而存!”凌楚瑜浑身毛孔睁开,冷汗直冒,道:“若中原一丢,只有以淮河为界,偏安一隅。”庄煜冰冷声道:“你既然知晓,如今还认为我主战是失策之举?” 凌楚瑜沉默不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眼中看的保境安民,而庄煜冰心中的是千秋万代。 “走了!”庄煜冰忽道:“今日过后,只怕你我再无机会见面。你要小心上官飞,此子睚眦必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先生去哪?”他身为潘仁美幕僚,如今潘、杨两家驻守西北,不可能不见,却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又说上官飞,如今他是劲量避而不见。 庄煜冰朗声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他一边说,一边走,从不停歇。仿佛就如同他的一生,燕云之志,从未停歇。 凌楚瑜矗立在原地,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一头,风中似乎还回响着那句“不拟回头望故乡。” “河山收复时,男儿归乡志……” 第十三章 此身无悔入杨门(1) “不易!”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秦铭快步而来,道:“怎么在这里?” 凌楚瑜如梦初醒,呼吸急促道:“宴会不适合我,来这里吹吹风。”秦铭有些醉意,不知他受了伤,一把抓住他道:“走,令公叫你赴宴,潘仁美想见见你。” 凌楚瑜微微一怔,道:“为何要见我?”他想起庄煜冰所说,唯恐上官飞在旁,有些隐隐不安。 秦铭道:“此战你生擒李重诲有功,潘仁美要方面嘉奖你。令公盛情难却,只好叫我去找你。”凌楚瑜道:“你不会给我退掉?”秦铭道:“这是令公意思,我无可奈何。”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了。 宴席设在雁门关内大厅内,潘仁美居中而坐,令公在侧,左右是各自家将。 凌楚瑜瞥了一眼席上的潘豹,微微一怔,正色道:“末将参加潘国丈。” 潘仁美笑道:“大功臣来了快快入席。这庆功宴还不忘军务,实在难得。”看来令公为他不参与宴席找了借口。 在末设一席,凌楚瑜坐定后,潘豹阴阳怪气道:“之前听闻此次生擒李重诲的功臣之名字,以为是同名同姓,原来真是凌指挥使,也难怪有此本事。” 潘仁美奇道:“哦?豹儿认得他?”潘豹道:“岂知认识,还交情不浅呢。” 当时在醉人间,他被凌楚瑜一招击败,视为平生之耻。从此刻苦练功,心想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凌楚瑜抬起碗酒道:“衙内抬爱了。能与衙内攀上交情,是我的福分。”潘豹阴沉沉地回敬一碗,道:“有空当叙叙旧才行。” 潘仁美不明他们之间恩怨,毕竟潘豹败给江湖人的事不宜声张,但知子莫若父,他从潘豹言语间猜到几分,道:“凌指挥使立此大功,我定会向皇上请功,起码要封个将军才行。” 凌楚瑜急忙道:“那多谢潘国丈美言了。”他极为不惯这些人情世故,而且对潘仁美印象不好,故而道谢的话有些生硬。 潘豹道:“我有一朋友,也是凌指挥使深交,他苦寻未果,不曾想就在眼前,不如我唤他来,也可以叙叙旧。” 凌楚瑜身躯一震,已经猜到一些,只听潘豹道:“去请上官公子。”潘仁美听罢,眉头一挑,说道:“原来上官公子和凌指挥使也是相熟,妙极。大家年纪相仿,定有许多话。” 少顷,上官飞一身素衣而入,目光在凌楚瑜身上停留片刻,拱手道:“草民上官飞参加国丈,令公。” 杨继业瞧他英姿焕发,赞道:“江山代有才俊出,实为我大宋之幸。”潘仁美道:“上官公子素来多智,是不可多得人才。” 上官飞谦虚道:“国丈谬赞了。区区小智,又如何能比得凌指挥使万军中擒敌方大将之能?”潘仁美却道:“运筹帷幄,堪比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没得比较,都重要。” 酒过三巡,潘仁美道:“听说上官公子和凌指挥使是旧识?难道凌指挥使也曾是江湖中人?” 上官飞道:“国丈可曾听闻凌家镖局?”潘仁美道:“这个自然。江湖第一镖局,连朝廷官银押送也有凌家一份。难不成凌指挥使是凌家镖局的?”上官飞道:“不仅仅是,而且还是堂堂少镖头。” 潘仁美一听,露出赞赏之色,道:“凌指挥使放着家里生意不做,入伍参军,这份情怀,可敬可佩。” 但上官飞却冷笑道:“若是自愿参军,当真可敬。若只是为了避祸……”他欲言又止,让人遐想连篇。 潘仁美道:“上官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凌指挥使是为了避祸不成。” 上官飞道:“国丈,这些都是江湖之事,与国家无关,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他越是这样说,潘仁美越是好奇,道:“这怎么能不提?” 凌楚瑜隐隐不安,上官飞这番明显是来揭自己老底的,想接着潘仁美的刀杀了自己。他暗暗运气,尽量恢复到与庄煜冰交手之前,倘若席间有变,也好突围而去,只是怕连累杨家。 上官飞叹气道:“大家如今身为同袍,理因冰释前嫌,但他所做之事,实在罪大恶极,唯恐他日忘恩负义,吃亏的还是我大宋。” 秦铭一拍桌子,怒道:“上官飞,你什么意思?国之大罪,也能轻易栽赃?”上官飞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担忧而已,一个谄媚之徒,只怕日后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大家也知道,这国家大事不同江湖,一旦有变,足以改变国运。” 潘仁美惊道:“竟如此严重?我倒是想听听。”上官飞道:“是凌指挥使自己说还是我说。”他阴鸷一笑,道:“还是我说吧,凌指挥使是难以启齿。” 上官飞将凌楚瑜一事说了。虽然江湖事江湖决,但是听到凌楚瑜谄媚骆歆心,而后又将其加害之事时,不禁摇头。将领带兵打仗,关乎国运命脉,若一支部队在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手里,唯恐对国不利。尤其是万一叛国投敌,这对大宋足以是致命打击。 潘仁美忽变凝重,杀气腾腾,问道:“凌指挥使,可有其事?”他言语果决冰冷,仿佛凌楚瑜一旦承认,他变会当即让人将他处死。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将这席间的压力卸掉,道:“国丈,若我说不是我做的,您会信上官飞,还是信我?” 潘仁美道:“那看你如何说了?” 凌楚瑜笑道:“我跟上官飞若各执一词,潘国丈信谁?” 潘仁美微微一怔,此刻确实左右为难。上官飞道:“这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难道你还要狡辩?” 凌楚瑜道:“凡事得讲证据。如今我们身在朝廷,这一点尤为重要。当初芒砀山,是云是风,全由你们定是非,哪里由得我说半点话。” 上官飞道:“难道天下英雄都是不明是非?” 凌楚瑜道:“他们不是不明是非,是不懂如何明辨是非。江湖草莽,都是随风而动。如今潘国丈在此,最为明是非,断然不像那些江湖人,凭意气用事。” 潘仁美忽然抽搐道:“自然。若不明是非,岂不是对不起众将,如何赏罚分明。” 上官飞冷笑一声,道:“你杀害同门长辈,这可是你当众承认的事实,难道想赖账不成。” 凌楚瑜毅然道:“当时我在芒砀山所说的,句句属实。”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本帅无情了。来人,拿下他。” 此时忽然闯入六名身披铠甲士兵,腰配长剑,是潘仁美贴身护卫。他们齐声一诺,长剑锵锵出鞘,道:“罪人受缚。”如此雷霆之势,若不是提前商量好的,说出来谁都不信。 正当杨家军这边惊慌之余,只听见令公用他那声如泰山的声音道:“谁敢在此放肆。来人!” 话音一落,只见又闯入六名手持杨家枪的士卒,枪头对着那六名士卒。 “杨继业,你竟敢在我面前动兵刃?”潘仁美终于勃然大怒。 第十三章 此身无悔入杨门(2) 杨继业稳坐如山,刚毅的脸如同那天在万军中斩杀萧咄李般可怕,缓缓端起酒,道:“潘国丈在我军营里抓人,这又是何意?” 他缓缓将酒饮尽,重重地掷在桌上,啪地一声,在场人的心脏均莫名随着一颤,连杨泰极少见自己父亲如此动怒。 杨继业自从归降后,一直如履薄冰,虽然他是主战一派跟八王爷赵德芳走得近,但也是公事而绝非私。他之前对潘仁美多番礼让,低声下气,是不想得罪这个如今这个权力滔天的国丈,即便是今天潘仁美在他面前抓人,也断然不会如此动怒。 可他还是动怒了, 潘仁美还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厉声道:“此人是个谄媚卑鄙之人,在江湖时就残杀同门长辈,忘恩负义,难不保他今后做出伤害同袍之事。” 上官飞道:“令公有所不知,当初武林盟主颁下五湖四海追杀令,就是为了生擒此人。芒砀山除贼大会,他亲手杀死数十人,后来被人救走,扬长而去,如今为了避祸,躲在这里。我不忍令公被此贼欺瞒,故而据实相告,还望令公明查。此贼不除,只怕祸害三军。”他朝秦铭瞧了一眼,显然已知晓当初救他之人是谁了。 “祸害三军?”杨继业睨他一眼,道:“如此重要的罪名,岂能无辜栽赃。”上官飞被他盯得后背发毛,有些颤抖道:“令公明鉴。这些都是事实,不信大可找家父前来,他身为武林盟主,总不会骗人吧。” 潘仁美道:“令公,若真有真凭实据,休怪我要在这里动手拿人了。” 他以国丈这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军中一手遮天,杨继业缓缓斟酒,道:“潘国丈,您是皇上任命的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我杨继业蒙圣上恩,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官阶上不分上下,你想在我驻地拿人,怕是没有这个权力。” “杨继业你……”潘仁美怒拍桌子,酒水飞溅,自从他晋升国丈后,除了八王爷谁都不惧,如今一个区区北汉降将就敢叫阵,如何咽的下这口气,道:“别以为你立了大功,就可为所欲为。我有权对部下节制,这件事到了皇上那里,我也不怕。” 杨继业拱手道:“潘国丈,非我居功自傲,只是凭借一人之言,就要拿我杨家的人,我杨继业虽在朝中地位低微,但也绝不容别人在我头上放肆。您说这件事闹到皇上那里,是谁的过失?” 潘仁美道:“难道堂堂武林盟主的儿子,会胡编滥造,诬陷他。”杨继业却道:“江湖上的纠纷,全由他们意气而为,有失偏颇也属正常。”他转而对凌楚瑜道:“楚瑜,如今潘国丈在此,你大可将事实说出来,也好还你清白。” 凌楚瑜拱手道:“令公,江湖事,江湖决,这跟朝廷没有半分关系。我凌楚瑜已经退出江湖,恩怨在芒砀山上也断的干净。” “胡说!”上官飞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岂是如此轻易算了?”凌楚瑜冷笑道:“我割袍断义,生死各有天命,我杀他们,他们何尝不想杀我呢?若死的是我,那你是否杀了他们,为了你们心中的公平。” 见他颠倒是非,上官飞道:“你杀人无数,还想说公平?”凌楚瑜道:“你倒是说说,在他们对我下杀手之前,我杀了何人?” 上官飞一怔,要说朱格之死,是百里易所杀,一切人等都是和那二十多年前阴谋有关,可以说跟凌楚瑜没有直接关系。他犹豫一会,道:“你杀了东海派骆歆心,这没有假吧。你可是当众承认。骆歆心是你师伯,被你花言巧语迷惑,保你一命,最后你竟为了武功秘籍,逼迫不成,反而下了毒手。” 凌楚瑜一听,道:“上官飞,你可记得我说的,骆歆心是因我而死,我可没有承认杀了她。” “这……”上官飞语塞,杨继业一瞧,道:“潘国丈,事实已经明了。凌楚瑜没有弑杀长辈。至于他杀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彼此恩怨。我杨继业降太祖皇帝之前,也杀了不少北周的士兵,那时候是各为其主,怨不得双方。凌楚瑜不杀他们,他们却要杀他心头之恨。这江湖之怨,从不曾断,我们身为国家重臣,岂会像江湖草莽这般。” 潘仁美道:“那既然令公这样说,以后凡是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只要从军,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杨继业道:“非也。我对江湖事也颇有耳闻。方才上官公子也说了,凌楚瑜在整件事中没有杀过人。而是之后被冤枉后,有人要杀他才被迫反击。这哪里是大奸大恶之辈。至于他弑杀长辈,更是没有证据。” 上官飞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芒砀山上为了扳倒东方家,那些曾嫁祸到凌楚瑜身上的罪名不攻自破,最后为了争夺四大家族支持,才将他研习“吸功大法”一事死咬不放,极为牵强,但当时形势使然。如今在这里,完全站不住脚跟。 他偷偷朝潘仁美看去,只见他俊美的脸上浮现阴沉之怒。上官飞此行,是要拆穿凌楚瑜身份,而潘仁美也想借此机会打压杨继业的势力,两人一拍即合,才有刚才那幕。可万万没想到,杨继业竟敢公开叫板这个当朝国丈,使得本想剪除杨继业羽翼的潘仁美,生出一丝杀意。 潘仁美道:“令公,此时虽没证据,但也不是没有关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不杀,也当赶出军中。”他心想,一旦没了杨家的庇佑,凌楚瑜就是一只没人要的狗,任由自己杀之。 杨继业道:“国丈大人,只怕末将我恕难从命。”他站起身来,道:“凌楚瑜入军后,在西峰寺曾救过皇上一命,功不可没。满城一战,他只身前往辽营,以三寸不烂之舌为我军争取时间,才有满城大胜。而雁门关一役,更是随老夫杀入万军中,擒拿敌方大将,此等功劳,岂会是忘恩负义之徒。实不相瞒,此战过后,我决定收他为义子,归我杨家家门,受我杨家约束,为朝廷效力。” 众人皆震惊,此举无非是公然和潘仁美作对,凌楚瑜也万万没想到,杨令公居然会这样保他。潘仁美咬牙道:“好,好!恭喜令公收了一名足智多谋的义子。告辞!”他愤愤离席,带着潘豹和上官飞决然而去。 “令公……”凌楚瑜欲言又止,杨继业缓缓坐下,道:“楚瑜啊,我知道潘仁美有意铲除你,唯恐你将来是他心腹大患。但我刚说的,也绝非一时之气。既然你避祸江湖,不如我将你收入门下,好好报效国家,我看谁敢动你。” 凌楚瑜热泪盈眶,呆呆站着不动。杨泰急忙拍其背,道:“发什么楞,叫义父。”杨继业道:“怎么,嫌弃老夫没有本事?” 凌楚瑜扑通单膝下跪,道:“义父在上,请受我一拜。”杨继业急忙扶起他,道:“快起来。从此你就是我天波杨府一员了。” 凌楚瑜入杨家那天,潘仁美星夜书呈皇帝赵光义,弹劾杨继业不尊将令,包庇恶人之罪。幸好赵光义明智,将潘美的“谤书”封好,遣使送给杨业看,并升杨业为领云州观察使,兼代、郑南州刺史,在地位和名气上不输潘仁美,也是对他雁门关一战嘉奖,同时奖励凌楚瑜,因擒辽将有功。封他为代州马军都指挥使,为杨继业第八子。从此,杨家军一口金刀,八杆长枪,威慑边塞。 第十四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1) 是年冬,寒风凛冽,都抵不过辽军十万入中原。 此番是由辽帝耶律贤御驾亲征,十万虎狼之师,带着满城、雁门两战的耻辱,席卷而来。 谁都没有料到,辽国竟然敢在入冬时节用兵。宋帝赵光义知晓后,急忙往关南、镇州、定州三处增兵派将,固守防线,而自己又亲率大军前往增援,欲要跟辽帝来个将帅会面。 这象棋上将帅不能对着,若面对面,两虎定有一伤。而此番两国皇帝亲临,极有可能改变如今局势。 远在雁门关的杨继业知悉此事后,忧心如焚,恨不得前去救援,但雁门驻地,极为重要,又不得擅自离开。 而此时凌楚瑜献计,自己率领一军从雁门关而出,长途奔袭至辽军身后,可助宋军一臂之力。但杨继业反对,若从雁门出兵马,定会被敌军发现,到时候只怕会被围剿,而且雁门关守军向来不多,万一被偷袭,岂不因小失大。 一向稳健的凌楚瑜却说,“义父,奔袭之计无需人多,三百骑即可。而且此行只需扰乱辽军,为宋军争取战机,便是天大的胜利。”杨继业眉头紧锁,道:“不可。你这三百人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万一敌人有防备,岂不遭了?而且辽军刚被偷袭一次,这一次定会加紧防范,去了岂不是送死。” 凌楚瑜道:“此番只有三百骑,即使敌军察觉,定不会放在眼里。只要出了雁门关,绕到辽军后方,即便是不能斩敌大将,也当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扰乱他们军心。” 二人争论一夜,最后杨继业还是勉强答应此计。因为他知凌楚瑜不是鲁莽之辈,若没有良机,他绝不会轻举妄动。而且镇州守将刘廷翰曾大败辽军,有他在,辽军定不能轻易南下。 当凌楚瑜点兵出雁门关时,辽军先锋部队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渡过易水,将北岸的雄州和瓦桥关重重包围。 这瓦桥关乃一出关隘,向西可至河北重镇保定,东可循拒马河下游大清河入海,北连冀北军事重镇幽州,南通冀中诸重镇,地位重要。由于这一带地势低洼,到处是河湖盐碱地面,居民稀少,易为敌人所乘,在此设险,利于防守。 既是关隘,虽易守难攻,但由于此地不利耕种,粮食基本靠后方运送。而经验丰富的耶律休哥疾驰就是为了断此关口粮草,若能拿下瓦桥关,便可一面抵挡宋军,一面对雄州形成合围之势。 十一月初一,宋军为了解瓦桥关之围,率军夜涉易水,偷袭辽军大营。但耶律休哥岂是泛泛之辈,早就设了一个空城计,引宋军入瓮,自投罗网。若不是撤得快,只怕全军覆没。 宋军等撤退后,老辣的耶律休哥继续围困瓦桥关,却围而不打,只断其粮草,让守军不攻自破。剩余将士,明面上猛攻雄州,实则外紧内松,有意剿灭来救的宋援兵。这围点打援的战略用的极为熟稔。 雄州兵精粮足,尚能抵挡,而这瓦桥关内粮草只够维持数日,外面粮草运不进,迟早军心大乱,这让守将张师心急如焚。 但说来也十分奇怪,朝廷十月闻讯大辽来偷袭,皇帝赵光义也将御驾亲征,但一月之后,这帝王之师竟尚未抵达前线。 此时关南守将杨重进和毛继美二人安耐不住,若不解雄州、瓦桥关之围,辽军南下,定难以抵挡。况且此次辽帝亲征,辽军士气高涨,只怕攻克两地,只在朝夕。 两日后,瓦桥关内粮草已尽,杨重进不得不率兵救援雄州,欲先救雄州,再围回头解瓦桥关之围。而瓦桥关守将张师见势,也出兵相助。可却被耶律休哥埋伏的大军杀得大败而归,张师战死,余部退回瓦桥关内。 守将被杀,军心不稳。宋将等见势不妙,急忙高阵于南易水河南,以为侧击之势。而耶律休哥当即率骑兵渡河作战,宋援军战败南退,被辽军追击至莫州。这时,关南主将崔彦进率部北上阻击,阻击辽军,耶律休哥只得率军北还。宋军再次北上救援雄州时,又被辽军击败。 此番小战不断,耶律贤见虽多次击败宋军,但仍未能攻占雄州,而宋军又一再来援,战斗越来越艰难激烈的情况下,他有点无计可施的无奈,遂决定退兵。 此战结束得极为突然,本以为是两国皇帝的直接对决,却没想到直至辽兵撤退时,宋帝赵光义才抵达大名府。 当赵光义收到辽军撤退消息时,却仰天长叹:“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 凌楚瑜也扑了空,他率军出关后,就被辽军探子察觉。为了躲避其耳目,他不得不深入大漠,东奔西跑,好不容易甩开追兵,赶到雄州时,辽军已经退去。 他本以为这时宋帝赵光义应率援兵而至,正当鏖战,岂料他进兵竟然如此缓慢,不仅错施良机,还损兵折将。他深深一叹,略做休整后,率部返回雁门关。 两年后,不服气的辽帝耶律贤又再次率三万余人,分三路南征攻宋。耶律贤亲自率东路军攻满城,结果太尉耶律奚底中流矢而死,统军使耶律善补被宋伏兵围困,枢密使耶律斜轸力救之得免,辽军又败。五月,宋关南都部署崔彦进又击败辽军于唐兴,辽军损兵折将,二千人战死,兵器羊马损失以万计。同月,辽西路军向南袭击雁门,也被潘美、杨业击败,死伤以千计。而另路辽军偏师进攻府州(今陕西府谷)时,又被宋将折御卿击败,死伤以百计。三路辽军都以一战致败,辽帝耶律贤无力继续南侵,退兵辽境。 但撤退途中,刚渡易水,一只不知何处的人马偷袭辽军,欲擒拿耶律贤。辽军虽败撤,但君威仍在,部队井然有序,这支兵马本杀得四散奔逃,据说主将还被生擒。 有部队善自出击,是有违背军令,却查不出是那支部队。此时潘仁美下令让杨继业从雁门关出兵,一探究竟。凌楚瑜带五百人而行,日夜奔袭,在幽州城外,见辽军撤退,而大军中囚车上,有一人铁锁加身,细看之下,竟是庄煜冰。 他瞬间明白为何潘仁美让杨家军出雁门关彻查,庄煜冰作为他幕僚,他自然想到这轻出偷袭的宋军会是庄煜冰。如此大罪,他深知定瞒不过,只好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让杨继业动手。事后他一封告罪信,便可息事宁人。 凌楚瑜见辽军势大,不敢妄动,只好率部返回,将此事如实禀报。 消息入了潘仁美处后,就没有后续消息。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三月,听闻辽帝耶律贤前往大同府,率重兵要强攻雁门关。可不知是何缘故,忽然传来耶律贤在途中病逝的消息,这让雁门关正准备御敌的杨家军措手不及。 为了保证消息准确性,杨继业令凌楚瑜亲率十余精干士卒,前往大同府,一探究竟。 第十四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2) 为了掩人耳目,凌楚瑜和随行十余人换上契丹服饰,皮袄棉裘,装作打猎的进入大同府。 辽国以武立国,男子都能骑马射箭,像他们这般打猎的部落数不胜数,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经过一日打探消息,证实辽帝耶律贤已死,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奉遗诏立其子梁王耶律隆绪即位,军国大事听从皇后命令。 凌楚瑜惊道:“耶律隆绪,何许人,年方几何?”他专政军事,对辽国皇室却不上心。 探子道:“乃耶律贤长子,今年十二岁。” 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才十二岁。军国大事由如今萧太后把持,无疑是外戚专政。” 探子喜道:“不错,如今辽国是主少国疑,朝廷定是不稳,我大宋可暂时得以休养生息。”而凌楚瑜似乎隐隐不安。探子继续道:“凌大哥,我潜入行宫,还探听到一些消息,就不知真伪了。” 凌楚瑜治军虽严,但平日里和将士兄弟相称,故而没有架子。此人善于情报,对他极为信任,凌楚瑜道:“兄弟,有话可直言。” 那探子道:“方才我在行宫打探消息,正要离开,却听那些辽臣说,反贼往东南方向逃走了。” “反贼?”凌楚瑜奇道:“什么反贼?”那探子道:“我也好奇。就多停留一会,在旁偷听。但是我契丹语不是很好,日常问好这些还行,他们说的又快又小声,我听得有些不清不楚。”此番混入大同府,全靠他那不正宗的契丹语。 凌楚瑜道:“那你听到了什么?”那探子道:“他们说的太快,大部分我都听不是很全。只隐隐约约听到刺杀反贼,耶律休哥带人往东南方向追去了。”这些话没头没尾,让人费解。 “刺杀,刺杀谁?而且能让耶律休哥亲自去,能是什么事。”凌楚瑜心里犯疑,能让这个辽国的于越大人亲往,定不是小事。那探子摇摇头道:“其余的就听不清楚了。而且他们似乎有所忌讳,不敢多言,之后便不再说了。” “凌大哥,既然耶律贤已确认身死,那辽国定会放弃此次南侵雁门关。我们可回去禀报令公。” 凌楚瑜略做思忖,道:“虽然边境之危已解,但耶律贤之死莫名其妙,事关国运,若不探查清楚,我心难安。” 一人道:“凌大哥,管他耶律贤怎么死的,他死了对我们有好处,我们还是尽快返回关内为上。” 凌楚瑜道:“耶律贤之死,非同寻常,定查个清楚不可。或许能从其中找到一些秘密不可。” 众人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有理,道:“请凌大哥吩咐。”凌楚瑜道:“咱们兵分三路。一路回去雁门关禀报令公,一路留在大同继续打探,而我往东南方向,去追耶律休哥。”他的直觉告诉他,耶律休哥那边定有玄机。 出了大同府,凌楚瑜往东南方向而去。耶律休哥所到之处,定会引旁人注视,他只要稍作打听,别知道往何方去。随他同行的,还有那个会契丹语的探子。 他名唤汪兴元,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加入杨家军后,曾多次入辽境打探消息,为人机灵,会一些契丹语。 汪兴元随着追了几日,担忧道:“凌大哥,耶律休哥早我们十日出发,我们如今赶去,恐怕会一无所获。”凌楚瑜也想过此层,道:“能让他亲出的,绝不是小事。或许这会是辽国内部纷争也说不定。若我们知道辽国内部斗争,多加利用,能换取我大宋太平。” 辽帝耶律贤在世时,宗亲和外戚萧家就是朝中两股力量,明争暗斗,多亏耶律贤居中制衡,才不会闹出内乱。如今耶律贤一死,军政全由萧太后一手把持,宗亲定会不服。若两方相斗,辽国便无力南侵。 二人边走边打听,前方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凌楚瑜道:“兴元,前方是哪?”汪兴元身为探子,对地理极为熟悉,左右一瞧,道:“这是易水。据城外茶馆人说,耶律休哥领着人朝这里去了。” 凌楚瑜眺望眼下这江水,道:“走!” 待临近,忽听到兵器当当之声,凌楚瑜当即下马,和汪兴元偷偷前去查看。只见易水河畔上,一群辽国武士在围攻一人,十五人正形成包围之势。而不远处有两骑,为首那人方脸浓眉,甚为威严,另一人则大眼红须,正是耶律休哥和韩昌。 耶律休哥提着嗓门道:“逆贼,追了你十余天,大小数十战,终将你堵在这易水河边了。” 此时一个使刀的辽国武士挥刀砍向那素衣男子,这武士刀法不赖,一刀扬起滚滚波浪,呼啸而过。而那素衣男子却不回头,反手一掌,像是事先知晓他大刀走向,猛拍了下去。 这一掌拍到刀身,嗡嗡直响,那武士被反震之力震得几乎脱手。凌楚瑜不禁讶异,这素衣男子是何人,竟能一招便让这契丹武士无招架之力,能有如此内力的,中原高手屈指可数。他正惊叹之时,却见那素衣男子身子一晃,地上多了一口血。 韩昌哈哈大笑道:“你中我的毒,若在运功,这毒气攻心,只怕你一刻钟内便一命呜呼。” 凌楚瑜恍然道:“原来他是中了毒。”但见他背影,竟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此时一个使枪的武士乘势他受伤之际一枪捣来,直钉胸口。那素衣男子右手抬起,衣袖似轻飘飘,打在枪头上竟噗地一响,枪头竟歪了几分,难以复原。 凌楚瑜只瞧这个素衣男子两招便自叹不如,惊叹他武功之强,实属罕见。而这些契丹武士虽也不弱,可并不足以将他围困。看来是这素衣男子中毒太深,不然以耶律休哥千金之躯,又岂会带区区十余人千里追杀。 此时韩昌见着素衣男子如此强横,当即大声喝斥,说的是契丹语,但是凌楚瑜能猜出几分。只见那十五名契丹勇士一拥而上,刀剑相加,想趁着那素衣男子中毒之际,痛下杀手。 只见那素衣男子岿然不动,双手齐飞,闯入那刀光剑影之中。他两手各守一边,轻重缓急,忽直忽曲,竟全然不同。凌楚瑜从未见过有谁能做到这般一心二用,仿佛化成两人,双手掌拳刀频频变化,神乎其技。 汪兴元不可思议地搜了搜眼睛,瞠目结舌道:“他……怎么……这怎么可能?” 凌楚瑜道:“此人武功之高,委实可怕。若不是中了毒,这群辽人哪里是他对手。” 汪兴元道:“中了毒还能这么厉害,真希望他杀了耶律休哥,为我大宋除害。” 他话音刚落,只见东边扬起一阵尘土,马蹄声如隆隆擂鼓,马上之人都是契丹武士打扮,不同的是他们的胸甲和马头上的当卢,竟都是金黄色的,汪兴元惊道:“是耶律休哥的黄金飞龙军。” 这“黄金飞龙军”乃耶律休哥的精锐之师,破高梁河一战,便是他们冲垮了宋军的包围。虽只有五千之众,都是千挑万选勇士。瓦桥关之战,宋军与辽军夹河对峙,耶律贤为掩人耳目,让这“黄金飞龙军”以玄甲白马易之,渡河后击杀,宋军不知这是耶律休哥精锐,疏于防范,被杀得大败而逃,被追杀至莫州。 这“黄金飞龙军”大约百人,在耶律休哥身后结阵,人数虽少,但对付一个江湖人,是绰绰有余。 汪兴元本来还想趁着机会偷袭耶律休哥,但见此阵势,失望透顶,道:“凌大哥,咱们撤吧。这个好汉怕是要死在这里。”他自知无能为力。 凌楚瑜却不为所动。 那十五名契丹勇士被素衣男子击退,人人脸上难堪不已,心底搂着火,从双眼迸出。 耶律休哥拍手道:“好,中毒了还能连挫我大辽多名高手,真不愧是中原绝顶高手。先生,以你之才智武功,我本敬佩,欲奉先生为上宾,助我成就大业。但先生所犯之事,罪大恶极,今日我非杀你不可。”他语气决绝,但也透出对素衣男子的尊重和认可。 那素衣男子回过头,憔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道:“你们这些番邦辽狗,我岂会向你等投降。我大宋人才辈出,迟早灭了你们辽国,又何惧你这虎狼之国。” “庄煜冰,为何是他?”凌楚瑜惊呼一声,登时头皮发麻,一个惊天的想法如电流袭遍全身。 第十四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3) “凌大哥,你认得这好汉?”汪兴元有些吃惊。 凌楚瑜道:“他是潘仁美的幕僚。”汪兴元一听,语气陡转,变脸道:“哼,是潘仁美的人。我还以为是哪路英雄好汉呢。”雁门关一战后,杨家军怒斥潘仁美按兵不动,坐享其成之举,从此心生厌恶。 凌楚瑜道:“三个月前,他率兵偷袭从瓦桥关撤退的辽军,据说也是在易水这里被捕。今日他又在这里遇围,真是造化弄人。” “哦?”汪兴元吃惊道:“他还有如此勇气,倒也是让他佩服,竟然能从辽国手里逃出来。可凌大哥,眼下只有我们两人,也救不了他。”凌楚瑜道:“见机行事吧。他武功高强,这些人未必留得住他。” 正当说话之际,只见那十五名契丹武士又齐齐攻来,刀枪剑棒,各式武器尽往庄煜冰身上扑来。双方激战不知多久,庄煜冰力气渐消,或许是因为中毒原因,而那十五名契丹武士是越战越凶。 庄煜冰却丝毫不动,左掌突飞,往那使剑的武士面门拍去。那人瞪眼咋舌,急忙收招回救。与此同时,庄煜冰左掌疾变,斜掌一拍,打在狼牙棒上。那使狼牙棒的武士没想到他变招极快,手中棒子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引走,刚好击在紧跟而来的两名武士兵器上。 旁人还来不及惊叹他手法精妙的同时,他右手大袖一卷,将身后三名契丹武士的兵器纳入袖中,左掌居中而凝,发出三掌,呼呼直响,将正面三名契丹武士打倒。 “好身手。”韩昌是又惊又服。这些契丹武士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能以一当十,可沿途追杀庄煜冰,死了一半,才有机会将他在易水边上拦截。但刚才九人联手依旧奈何不了,韩昌气得脸色通红。 而只有凌楚瑜知道,庄煜冰的掌法是能料敌先机的武功,这些契丹武士武功虽好,却依旧逃不掉他气息探查,犹如笼中之鸟,任由他摆布。 庄煜冰嘴角流血,这“三才六爻掌”太耗心力,摧动毒气攻心,如今鲜血已经有些发黑。 韩昌道:“庄煜冰,你就要中毒身亡了,还在负隅顽抗。若想留全尸,我劝你乖乖投降。” 庄煜冰淡淡道:“我此番入辽,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你们要是有本事,我性命尽管来取。” 韩昌不知他何时才毒发身亡,又怕他杀了自己精心训练的武士,故而想引诱他投降。庄煜冰中毒这十多日来,竟没有毒发,一路上还杀了十多名武士,武功实在恐怖。 耶律休哥道:“韩昌,你说能生擒此贼交给太后,到底行与不行?”他有些安耐不住,韩昌曾言自己手下勇猛,定能活捉庄煜冰,如今却处于下风。 韩昌急忙解释道:“于越大人,此人乃中原四大宗师之一,武功冠绝天下,极难对付。但他中了我毒,已是强弩之末,请大人再等片刻。”语毕,他挥手示意手下继续围攻。 庄煜冰动作越来越慢,好在他有“三才六爻掌”,每每能先发制人,可他只击不伤,那些契丹武士缓几口气又接着上,以车轮战对付他。 此时凌楚瑜道:“兴元,记得刚才我们路过那片林子吗?”刚才二人前来途中,有一片林子,距这里约二里地,汪兴元点头道:“记得!”凌楚瑜道:“你先去那边埋伏设陷,我随后就到。” 汪兴元一听变知,惊道:“怎么?凌大哥,你要救他?”凌楚瑜来不及解释,急忙前去牵马。 “凌大哥,我知道武功高,枪法行,但对方有上百人,而且还是黄金飞龙军,光凭你一人又如何能抵挡。”他说话之际,凌楚瑜已经飞身上马,道:“我先去救人了。”说罢提枪而去。汪兴元都来不及说阻止,便吃了一嘴烟尘。他挠胸跺足,骑马往西而去。 凌楚瑜并非鲁莽,他也知道要从这群虎狼之师手里救下庄煜冰是难上加难,但他实在不忍心堂堂一代宗师,一生为国奔波却落个客死异乡的地步。 这滔滔易水,此刻竟寒如凛冬冰川,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凉之意。 庄煜冰招式已滞,自知不能盈久,况且对方还有百人的“黄金飞龙军”,左右是死,心想将眼前这辽国大将杀了也值当。 耶律休哥如今的官爵是于越,地位在百官之上,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他精通兵法韬略,这些年对大宋征战,胜多败少,是心腹大患。若能除掉他,无疑利于大宋边境安危。 他打定主意,急忙提了一口气,左掌急飞,将眼前使枪的契丹武士连枪带人一并击飞。那契丹武士枪杆一断,胸口凹陷成一个恐怖的坑,摔飞一丈之远,一命呜呼。 其余契丹武士大怒,纷纷砍向庄煜冰。后者胸口急速起伏,双手如拨帘子般将眼前兵器一分,跟上一步,飞掌击碎一名拿锤的契丹武士头骨。他忽然痛下杀手,惊得众人大惊失色,登时乱了分寸,兵器乱舞。 庄煜冰呼吸越发急促,他催动真气,毒气缓缓入侵心脉,越发难以支撑。他身体向右穿出,猛劈一掌,其势不可挡,一名契丹武士又毙命。转眼间三人已死,包围阵势大乱,庄煜冰乘势而上,以近乎鬼魅身法窜出,朝耶律休哥扑来。 形势陡变,韩昌大叫一声,擎出托天叉,奋力一刺。庄煜冰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左掌斜拍,呼地一声,将托天叉击飞。此掌庄煜冰已经用了七分力气,将剩余力气聚在指尖,朝耶律休哥眉间而去。 此时他身后的“黄金飞龙军”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且距离有半丈之远,就算反应过来也来不及驰援。耶律休哥不亏是身经百战之将,拼力将身体向左倾斜,胯下战马被他一扯,高高跃起,重心一失,掉落马下。虽十分狼狈,但能保得性命。 庄煜冰刚才那击已经全力,即便是预料到耶律休哥会侧身躲避,也来不及变招。那“黄金飞龙军”见主将侥幸活命,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哇哇大叫,最近那人朝着庄煜冰一矛刺来。 此刻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庄煜冰扭身一躲,左臂被擦出一道血红,也倒在地上。耶律休哥爬起身来,拔出弯刀怒道:“给我杀。”他此生最耻于被胁迫,上次被在西峰寺被秦铭和凌楚瑜交手挟持,是平生最耻,所以他在深受重伤之下,仍率部下追杀,凶悍无比,后来躺了几个月才痊愈。 这“黄金飞龙军”见主将差点被杀,羞愤难当,急忙挥刀挺矛朝庄煜冰而来,只盼杀了庄煜冰,求得主将从轻发落。庄煜冰猛提一口气,连连后掠。但那“黄金飞龙军”马匹脚力极快,紧紧逼上。庄煜冰再猛提一口气,但力战多日,终有衰竭,内力空空,再也没力,面对眼前敌人一矛,只能闭眼等死,感叹此生不见燕云归复。 正当此时,寒光一闪,一杆长枪横在当中,当地一声,将长矛弹飞。 “是你?”庄煜冰惊怒迸交,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第十四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4) 他大喝之下,真气涣散,一股钻心之疼袭来,不禁哇一口,吐出黑血。庄煜冰本以内力压制剧毒,但中毒时日太长,任凭他内力如何深厚,也难以久持。刚才他奋力搏杀,欲杀死耶律休哥,已被毒死攻心,如今终于是支撑不住。 “庄先生,这个时候还是性命重要。”凌楚瑜立枪于前,心知他定不屑被晚辈相救,道:“求得好死比什么都重要。” 庄煜冰叹道:“山河不复,身死何惧。”凌楚瑜道:“要死也当归乡,我可带不动一具尸体走。”庄煜冰脸色一阵红,当即不说话,闭目调息,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耶律休哥一瞧来人,勃然大怒道:“原来是你。”之前在西峰寺外,他差点就生擒赵光义,却被此人相救,还被令一个同行的宋将挟持,视为生平奇耻大辱。 契丹人宁败宁死不宁从。他本想报仇,可韩昌心知凌楚瑜武功高强,急忙道:“于越大人,让末将来料理他。”他挥手示意,那剩余的契丹武士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耶律休哥眼下根本不信韩昌和他手下的武士,怒道:“不用驸马出手,来人,给我放箭。” 他身后的“黄金飞龙军”半数带弓,一听将令,齐刷刷搭箭,动作整齐划一,顷刻间箭雨如一小片乌云,朝凌、庄二人压来,可见这群人训练有素。 凌楚瑜舞动长枪,如一面圆墙,密不进水,只听当当直响,将箭雨尽数挡下。辽国将士无不震惊。他虽看似轻松,但虎口微微发麻。要知道辽国弓力之强,而且距离如此之近,又顾及身后庄煜冰,不能躲闪,每一箭力道不亚于武功高手一拳,他能悉数挡下,心头也是暗暗侥幸。 耶律休哥也是一惊,高手他见过不少,但在凌楚瑜这般年龄武功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十分罕见。他又怒喝指挥,连接两波箭雨压来,皆被对手轻而易举挡下。 此时凌楚瑜四周黑箭遍地插满,这些黑箭他没办法尽数击落,有些黑箭只是被他轻微一带,改变轨迹后钉入地面,仍入地三分。 那些“黄金飞龙军”也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挡下三次弓箭而安然无恙,一时间怔在原地。 “于越大人!”韩昌虽被羞辱一番,仍上前道:“我与此人有仇,还望大人给韩昌机会,我定生擒此人头颅,献于帐下。” 耶律休哥有些犹豫,但想韩昌乃辽国文武状元,武功没得说,就凭他刚才出手相救,便知他忠心。此次追杀庄煜冰,匆忙间只待十余名贴身护卫同行,均被眼前这个中毒已深的武学宗师所杀,要不是韩昌带着二十余高手同行,只怕这次自己反被其擒杀。 韩昌手下如今死了大半,他也有些愧疚,但见他信心满满,便点点头道:“驸马,一切小心。”韩昌闻言大喜,领着剩余九名勇士,虎视眈眈朝凌楚瑜而去。 当是在牛心山,两人已经结仇,后来高梁河一战后,赵光义被追至西峰寺,几乎被擒,也是凌楚瑜出手相救,还擒了耶律休哥,害得随行的韩昌差点被追罪责。然后是满城一役,凌楚瑜佯装诈降,骗过韩匡嗣,为宋军争取时间,后来辽军因此大败,也是韩昌奉命追捕,但被秦铭率部而救。眼下就要杀了庄煜冰,又是凌楚瑜出手相救,这一再而三,让韩昌对他是恨之入骨。 韩昌手拿托天叉,挥挥手示意手下在旁掠阵。牛心山一战,韩昌虽惜败于凌楚瑜之手,但他所学武功乃精妙绝伦武功,仍不可小觑。 他盯着凌楚瑜,道:“杨家军在雁门关杀我大辽男儿甚多,今日我便要你以血偿血。”那些“黄金飞龙军”虽不精通汉语,但“杨家军”这三个字却刻在他们心里,一听此人是杨家军的人,是又惊又怒,脸色齐刷刷沉了下来,五指欲动,按在刀柄上,都想亲自杀了他。他们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杀意,马嘶声渐渐平息,金光色马蹄踏在地上,笃笃直响,随时做好冲锋陷阵的准备。 凌楚瑜感受到对面的杀气,挺了挺胸口,将长枪一杵,喝道:“凌楚瑜人头在此,有谁来取?” 他一喝之下,竟是威严不屈。那些“黄金飞龙军”一听是凌楚瑜三字,纷纷惊骇不已。他们是耶律休哥麾下精锐王牌,打的都是两国之间大战,对于让边境“打草谷”的辽军闻风丧胆的“飞将军”之名,可能从未没听过。但雁门关一战,就是这个名震边塞的飞将军,与金刀杨继业率领一千精骑,闯入十万大军的中军帐,斩杀主将,生擒马步都军,从此杨继业“杨无敌”的称号可谓是深入辽国,而“飞将军”凌楚瑜也足于震慑三军。 “韩昌前来取汝首级。”韩昌见他之名让辽国勇士色变,当即挺身而出。他文武状元之名在辽国皇室颇为流传,那些“黄金飞龙军”见他敢直言,纷纷高嗷,摇晃手中弯刀弓弩,为其助威。 韩昌深受鼓舞,胸口热血沸腾,大喝一声,挥叉攻去,呼呼直响。 这一叉力道甚猛,还暗藏螺旋劲力,速度快上一倍,在凌楚瑜眼中,两人相距一丈,好像他手臂一直,那托天叉扑到自己面门。其实韩昌第一次败了以后,便痛下功夫,勤练武功,把辽国皇室的嫡传武功“阴阳螺旋劲”细研慢磨,武功是突飞猛进。 凌楚瑜长枪反拿而去,可刚碰到钢叉,当地一声,竟被附在钢叉上的螺旋劲弹开。韩昌大喜,托天叉如飞蝗擂石,朝凌楚瑜胸口而去。 耶律休哥惊讶不已,当真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意。他寻思着韩昌虽在自己帐下,但他是萧皇后的驸马,如今辽帝耶律贤已死,幼帝不稳,萧皇后成为独掌辽国大权的萧太后,生怕她扶持外戚,打压耶律宗室,对他有些防备。 当初耶律贤在世时,没当身体有恙,便让能力突出的萧皇后分担国事军务,这才让外戚有出头之日。那个医官韩匡嗣能执掌三军出战,一半是因为他与耶律贤交情甚好,而另一半则深受萧家喜爱。绕是后来韩匡嗣兵败,也只是贬官,若是旁人,早就被处死了。 韩昌是辽国第一位文武状元,是双方争取的对象。最先拉拢他的是耶律休哥。而萧太后为了拉拢他,把自己女儿下嫁,韩昌一转身成了驸马,不仅如此,还特意让辽帝耶律贤允他学皇室不密之传的武功,可见对他重视。但韩昌人也不傻,心知自己一个外人,不能站队,故而两头讨好,却只听命于辽帝一人,他才恩宠不减。 凌楚瑜见他武功精进,微微变色,长枪已是来不及回援,左掌凝力一拍,将托天叉往右拍去。 这一掌威力甚巨,嗡地一声闷响,两人身体均是闻声而颤,足见力道之强。 凌楚瑜这一路“壶口八掌”已越发成熟,经他研究改良,从原有的八掌增多两掌,但仍嫌不足,心想改日还再去一次壶口,再观一次。 他从军后,虽得一栖身之地,但心总不安,若有一天当真回家,碰上以上官司为首的武林高手,又当如何?除非自己武功高出他们,才不会被胁迫,所以他从军以来,武功倒是从不懈怠。 这一掌力道恰到好处,不浪费多余力气,两股劲力相互抵消后,凌楚瑜真气自发而生,左掌顺着托天叉,往对手胸口拍去。韩昌一招过后,没来得及喘息,却见凌楚瑜杀招已至,他猛吸一口气,凌楚瑜左掌已拍到他胸口。 “韩驸马!”耶律休哥在旁看得大叫一声,以为这辽国未来大将就此殒命,真是大大损失。但韩昌挨了一掌后,身躯微微一躬,却露出笑容。 凌楚瑜拍他胸口时已觉得不对,自己掌力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左掌反被一股黏力吸住。他虽不明其意,但知韩昌这武功和自己所学“吸功大法”有些相似之处,能生出黏劲吸住对手夺其内力,生怕自己内力也被吸走,急忙将真气藏了起来。 可哪知韩昌低喝一声,身躯反弹,一股螺旋劲透体而来,凌楚瑜冷不防被震退三步,几乎难以站稳,再退两步,方止住余势。 “好!”辽兵见他大显神威,纷纷聒噪呐喊。 凌楚瑜没料到他武功一日千里,吃了暗亏,但通过刚才交手,也探查出他武功的几分路数,心想若再交手,定败他于掌下。 就在此时,耶律休哥忽道:“放箭,射死他。”那些“黄金飞龙军”虽一怔,但身体却不由张开弓弦,黑箭簌簌而去。 “大人……”韩昌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耶律休哥会从中阻挠。耶律休哥铁着脸道:“韩驸马武功之强,已胜敌人数倍。我只担心他有意拖延,让庄煜冰恢复力气,到时候我们便追之不及。”他顿了顿,道:“驸马,大局为重。” 身后辽兵恍然大悟。辽国尚武,绝不允许外人干扰。但二人并非单打独斗,而且两国交战,可不必留手。况且韩昌刚才赢了一局,士气高涨,休哥乘势下令围攻,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 韩昌也知他们此行目的是何,将心一横,指挥手下武士围攻而来。凌楚瑜刚挡下一波箭雨,转眼辽国武士杀刀,他回身一掌,掌力奔涌而出,正是那招“十里龙槽”,将迎面而来的三名武士击退。 “休要张狂!”韩昌见他背对自己,纵上前去,挥叉刺向他背心。凌楚瑜闻声惊觉,回身臂扫,嗡地一声,手臂吃痛发麻,龇牙咧嘴。又一名契丹武士挥刀劈来,目标却是在地上调息的庄煜冰。此刻他正在运功紧要关头,不能动弹。凌楚瑜长枪下探,格挡刀锋,顺势一脚踹飞那人。他若一人,定然不怕,但又要护着庄煜冰,有些手忙脚乱,冷不防背心中了一击,一股螺旋劲刺痛身体,心料定是韩昌,急忙回身一掌,空空如也,却见韩昌早就向后退去。 此时辽国一干将兵将二人围了起来,纷纷高呼挑衅,气势高涨,身在这圈中的人,都会感到四面楚歌的绝望。 但凌楚瑜只是被对手吆喝心神不定片刻后就恢复如常,寻思着脱身之法。正如之前,若只是他一人,想要脱身不难,但顾及庄煜冰,行动难免被诸多限制。 “走!”一直不动声色的庄煜冰忽然低声开口,凌楚瑜灵机一动,急忙俯身下蹲,将他背起。庄煜冰虽在调息,不能轻动,但凌楚瑜背他而行,却无大碍。 耶律休哥瞧见,急忙道:“杀了他们,不要给他逃了。”那些辽兵一听命令,包围圈最近的那圈人,个个提矛刺来。凌楚瑜觉周围矛尖晃晃,难免会顾此失彼,手中长枪一抡,瞬间将四面八方的矛头击飞击落,这一招“龙游天地”用得精妙绝伦,击退后当即运劲,猛地瞪地,朝西北方向奔去。 那守着西北方的辽兵见他突然奔来,哇哇大叫,急忙丢掉长矛,欲拔出弯刀相抗,但凌楚瑜动作极快,那辽兵掌心刚握刀柄,就哎哟一声被击落下马。 凌楚瑜站在马鞍上,其余辽兵不由他想,挥刀挺矛而来。凌楚瑜提了口气,轻轻一点,踏在兵器上,借势跃起半丈之高,身体纵出,落在身后辽兵的肩头上,踏肩而出。那些辽兵肩膀成他踏脚石,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身子歪歪扭扭,哇呀直叫,目送凌楚瑜背着庄煜冰落到不远处的一匹白马之上。 此马跟随凌楚瑜征战沙场,论脚力和耐力,不如原先白马堡的小黑,但它随着出生入死,入辽营,闯辽军,感情非同寻常。它忽觉背上一沉,这两人重量还是让他四肢有些不禁发抖,笃笃直捣地面,方稳住身体。凌楚瑜见定,双腿夹紧马肚,白马心知主人之意,嘶叫一声,急驰而去。 耶律休哥大叫不妙,凌楚瑜可以不管,但庄煜冰非死不可,急忙呵斥一声,挥军追之。 白马背负两人,速度本就不及,渐渐被追上。此时已有两名辽兵分至左右,同时挥矛,刺向马背上的二人。凌楚瑜难以闪躲,身体挺直,躲过右边一矛,而左侧矛头指向他下胁。他来不及多想,左手放开缰绳,抓向长矛,用力拧到身前,刚好于右边那人长矛相碰。 那二人见长矛交叉横在凌楚瑜身前,急忙勒马,攥紧矛杆,若凌楚瑜还往前冲,必会被拦落下马。凌楚瑜无奈,只得停马。 那两人相视一笑,挥矛向后一抡,欲将凌楚瑜支落下马。凌楚瑜左手送开矛头,往后一扬,欲躲过去。刚弯一半,背后有东西顿住,这才想起身后有庄煜冰,不能背贴马背,而那矛已朝自己咽喉而来。他情急之下,将长枪拉回,格挡长矛,这才暗松一口气。那两辽兵见势奋力压回,可惜凌楚瑜不与他们纠缠膂力,长枪轻托,破开二人围攻,身体回直,双腿加紧马肚,扬长而去。 “再追!”耶律休哥大喝一声,心想绝不能放走二人,本想下令放箭,但他见他们的马无法驼二人远走,待马精疲力尽,再将他们生擒。 凌楚瑜抬头看见不远的林子,暗暗生喜,回头一瞧追兵,也没有放箭之意,轻摸马儿道:“再坚持一下,到了林子,可让他们好看。”白马似乎听懂主人之意,长嘶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朝林子奔去。 第十五章 林陷箭阵传六爻 追了数里,耶律休哥抬眼一瞧,前方有片林子,可藏匿踪迹,但凌楚瑜的马已渐渐不支,离最近只差两个马身位,就没有下令放箭。 紧随其后的一辽兵夹紧马肚,转瞬间便追至只差一个身位。他攥紧长矛,欲来个“一箭双雕”。此时一声嗖响,一支利箭从林中窜出。凌楚瑜冷汗直冒,将头一偏,箭划过耳旁,钉在他身后那辽兵咽喉。 那倒霉的辽兵万没想到死亡来得这么突然,双眼瞪得老大,喉咙呜呜直吟,摔落马下。 “有埋伏,给我放箭!”耶律休哥料想林中有埋伏,下令放箭。但“黄金飞龙军”还未放箭,林中又射出一箭,钉在另一辽兵咽喉。 辽军急忙勒马,纷纷发箭射去。凌楚瑜左偏右拐,一一躲了过去,窜入进中。耶律休哥大怒道:“给我追!” 这林子树木虽高,只是顶端叶密,下方光秃秃树干,不能藏人,耶律休哥这才敢下令追进。凌楚瑜在林中弯弯绕绕,好比河里泥鳅,滑不留手。白马驼着两人,速度不快,但有利于急转腾挪。反观辽兵,战马脚力虽快,但在林中急转急停,极为难受,故而一时间竟追不到凌楚瑜。 嘶地一声,忽然一名辽兵的连人带马一并倒地。那辽兵不明,痛着叫骂咧咧,扯动缰绳,让战马起身。但那马儿似乎痛苦不堪,任凭主人如何鞭打,都不起身。那辽兵大怒,用契丹语骂了几句后,忽叫战马的左前蹄,竟被捕夹吞住,鲜血淋漓。 契丹人爱马如命,但见流血,心痛不已,急忙哇哇直叫,让同伴小心陷进。他话音刚落,前方又一匹马前脚失蹄,倒了下去,也是踩中捕兽夹。 一时间,纷纷有辽兵的马匹踩中捕兽夹,他们都是紧跟凌楚瑜身后,均是不解为何独他没有踩中。耶律休哥这才知道他在林中布下陷进,定有伏兵,急忙下令左右一分,迂回包抄。但凌楚瑜左突右杀,使得辽兵大乱,接连有人倒地,无力再追。 “放箭,给我放箭!”耶律休哥再发命令,箭雨扑来,但凌楚瑜左右翻突,借着树干躲避,那些箭矢钉都在树上,耶律休哥更是恼怒,又见手下倒了几个,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的是,凌楚瑜早就派人在林子里布下陷进。原先他们装作打猎人混入大同府,随身带了九个捕兽夹,这便让汪兴元以奇门遁甲中的星宿原理布置陷进。 凌楚瑜骑马进入林中,并非盲目,而是让汪兴元在起始的树干上留一个记号,从此而入,就如同进入一个巨大陷进中,只有凌楚瑜清楚这阵中那里有陷进,便将追兵引到藏有捕兽夹的地方。 当然,汪兴元只带了九个,而这阵中最少需要二十八个,他忽然灵机一动,挖陷坑代替。那些辽兵觉得匪夷所思,觉得林子机关重重,指不定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故而战战兢兢,一听同伴哇呀一叫,心里就直突突。 进入林子后,耶律休哥自以为豪的“黄金飞龙军”在未交手的情况下折损二十余人,气得他差点吐血,誓要将凌楚瑜碎尸万段。他抢过一把弓,射了一箭,前方的凌楚瑜顺势倒了下去。 “哈!”辽兵们纷纷振臂高呼喝彩,都以为是自己主帅箭术了得,但只有耶律休哥知道,那一箭并没有射中目标,凌楚瑜之所以摔倒,估计是他白马难以支撑的缘故。 “活捉二人。”耶律休哥一声令下,呈半圆形包围圈的辽兵冲了过来,欲要生擒二人。忽然嗖嗖之声,从高处的密叶中射出四支箭来,四名辽兵冷不防被射中,哎呀一声倒下马来。 “有埋伏,给我齐射。”在主帅一声令下,辽兵齐齐射箭,往密叶处射去。但只听闻刷刷地树叶被射落之声,却不闻其余动静。 耶律休哥再挥手,辽兵又小心翼翼往前,但刚到之前中箭的地方,箭矢又射来,这次他们有了防备,挥刀击落,退到一丈之外,不敢再近。 凌楚瑜趁着他们不敢冒进时将庄煜冰带到一棵大树后,而东南角一个树下,汪兴元朝他打了声招呼。 凌楚瑜朝他瞪了一眼,是在说进林子前那一箭之仇。汪兴元双手一摆,露出无奈表情。 耶律休哥不知林中藏了多少人,不敢冒进,在三丈外来回走动,忽高喝道:“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有种真刀真枪地干,你们中原人只会暗箭伤人。”不见搭话,他下令让部下上前,刚走近,又是簌簌几声,四支弓箭射了过来,气得那些辽兵又急忙退后,哇哇直骂。 “凌小子,这是什么机关。”庄煜冰缓缓开眼,脸色仍旧苍白,嘴唇无血色。凌楚瑜喜道:“先生醒了。”只要他恢复如常,要突围就不成问题。庄煜冰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凌楚瑜见他不解疑惑不罢休,没好气道:“这是墨家机关连弩,以金线穿过扳机,只要敌人碰到地上的金线,便扣动扳机,射出弩箭。” 庄煜冰道:“墨家机关?这连弩虽好,但据我所知,一张弩最多能装十支箭,一旦用完了,可就没有用了。”凌楚瑜惊道:“先生也知连弩。我只是想要它拖延一些时间而已,待先生复原,再走便无人能挡。” 庄煜冰靠在树上,道:“出了这片林子,四面都是平原山地,无遮无挡,如何能挡。况且我眼下内力尽失,出去后我和你哪位兄弟岂不被射成刺猬。” 凌楚瑜倒是没想到,沉吟半晌,道:“那该如何?” 庄煜冰悄悄侧过头,看了一眼辽兵,道:“趁着他们现在不敢过来,我传你六路掌法,待会突围时候你断后,便可以此掌法抵挡他们放冷箭。” 凌楚瑜没好气道:“庄先生号称天算,当真会算计,你在前跑,让我在后挨箭射。”庄煜冰怒道:“难道你不想保朋友性命?我这六路掌法,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你倒是不识好歹起来。” 凌楚瑜盘算一下,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庄煜冰道:“刚才我瞧你在林中游走,颇有奇门遁甲之妙,看来你这一两年都在捣鼓这稀奇古怪的东西。” 凌楚瑜不禁莞尔。 凡用兵者,能有神鬼莫测之计,必学奇门遁甲。里面包含的阵法算数,能应用于世间万物。至于这个机关术,则是墨子亦传授。 作为出师之礼,墨子亦曾赠予他一件长衫,凌楚瑜一直小心保存。有一日不小心衣角沾了水,上面竟浮现字迹。凌楚瑜便将整件长衫浸泡水中,上面记载的竟是墨子亦生平所学机关术要义及一些机关分解图,而这个连弩便是他从诸葛连弩中改良而来。此番入辽,凌楚瑜特意照着图样打造了几把用于防身,竟起了作用。 庄煜冰见他笑而不语,道:“既然你会这些,学我这掌法就省了不少时间。”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展开,双掌一高一低,道:“我教你这六路掌,乃左右一阴一阳交替结合使出,虽是六掌,但包含了世间的千变万化。” 他一掌掌使出,快慢不一,刚柔不同,但二者糅合在一起,却有不一样的变化。凌楚瑜悟性极高,已知这掌法中精要所在,瞧上一遍就记住。但他照着招式一打,却风牛马不相及,左右不协调,极为难受,再一思量,竟不知所云。 庄煜冰冷笑道:“掌法你学会了,步法我尚未传授,又如何能使。”这时候还不忘冷嘲热讽,凌楚瑜不禁哑然失笑。 接下来,庄煜冰又将步伐传授,见他双足亦分阴阳,再配合掌法使出,招式又增添精妙变化。 此时三丈外的韩昌忽然大叫道:“大人,快瞧,地上有金线。”耶律休哥循着方向一瞧,那两丈之外有一丝银光,离地半尺,若不仔细看,定发现不了。而且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更加难以发现。 耶律休哥知道中了计,这林中根本没有伏兵,只是用机关摆出来的陷进。盛怒之下,拔出长靴里的匕首,掷了过去,将金线隔断,手法之准,让人佩服,他喝道:“儿郎们,跟我杀。” 那些“黄金飞龙军”得知陷进已破,才知被对方算计,个个羞愤不已,策马冲了过去。 庄煜冰见势危急,道:“来不及传授你心法,先抢一匹马,心法等会再传。”凌楚瑜惊道:“教人只教人一半,害人不浅。”说罢忽地将长枪横扫。 一名辽兵忽见一杆长枪从树后扫来,冷不防被扫飞,落下马来。凌楚瑜抢过马匹,左掌用柔劲将庄煜冰推上马背,朝东南角喝道:“兴元,走!”他也飞身上白马,三人呈倒“品”字阵营,冲出林子。 林子树木丛生,不好放箭,庄煜冰便趁着这空当,将六路掌法口诀传授。 口诀一共六十四句,每句十四个字,总共八百九十六个字。凌楚瑜虽记性极好,但既要躲避,又要背诵,难免记得不全。一旁的汪兴元也听在耳中,什么“雷山小火火风鼎,天水讼天火同”,有时极为拗口,有时平仄不分,音韵也不协调,脑子反而如炸开了,也就不再听了。三人出了林子后,庄煜冰才念了一遍。 “记了多少?”庄煜冰瞧见眼前就是平原,料想不久辽军就会下令放箭射杀。 凌楚瑜沉吟道:“一半吧。” 庄煜冰本要发怒,但念及他在马背上颠簸,又要防止后方偷袭,一心二用,能记住一半已是不易,道:“那我再说一遍。你定要记全。” 眼看辽军全部追了出来,凌楚瑜道:“那你还不快些!”言语间竟有些埋怨。庄煜冰瞪了他一眼,又将口诀念来。 汪兴元虽不明这口诀是何意思,但知关系重大,左手拿弩,手手提枪,落在他们身后,道:“凌大哥,我暂挡追兵。” 凌楚瑜默默点头,但有些担心他安危,可庄煜冰却喝道:“收心神。”他知事关重大,只好讲诸事抛在脑后,专心默记。 这口诀虽不顺口,但其中字眼凌楚瑜再清楚不过,所以第二遍记起来极为轻松,而且对口诀内容融会贯通,再结合刚才所学掌法以及步法,一切不明之处尽数解开。 “哎哟!”汪兴元大叫一声,左臂中了一箭,再也无法举臂射击。刚才在凌楚瑜专心默记之时,他先用连弩接连射击,然后长枪左扫右击,将箭一一拦下。可他并非武林高手,力气不能久持,难免顾此失彼,冷不防中了一箭。 凌楚瑜急忙延缓马步,退到他身旁,示意他先行。此时耶律休哥见难以追上,急忙下令放箭,但凌楚瑜学了庄煜冰传授的掌法后,当即回身,倒骑白马,双手齐飞,竟将那十余箭收入手中。 他心里暗喜,能同时将十余支箭收入手中,以前绝不可能办到。学了庄煜冰的武功后,双手涵盖四面八方,即便是万箭齐发,也有自信收入手中。凌楚瑜隐隐觉得,这掌法便是庄煜冰的“三才六爻掌”,他曾言此掌法乃推算为上,步伐次之,最后才是掌法,而他只传授步伐和掌法,将最重要的武功隐藏起来,但其妙用足矣。 韩昌从未见过如此手法,喝道:“放箭,放箭!”这一次“黄金飞龙军”所有持弓的都齐射一波,如蝗虫压境。凌楚瑜已知掌法精要,便将其融入枪法中,当当一阵拨打,竟将所有箭矢击落,无一遗漏。 刚才凌楚瑜也露过这一手,但此刻在马背上,上下颠簸,难度极大,可他仍然能应付自如,耶律休哥不信邪,让手下放箭,黑箭如珠连炮似地连番压来,均被凌楚瑜一一挡下。庄煜冰冷眼一瞧,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耶律休哥咬牙切齿,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妖怪来,他征战数十年,从未见过能挡下如此连环箭的人,心想若不将此人扒皮拆骨,难泄心头之恨。 “再放!”他见箭矢一停,急忙下令。 “大人,没箭了。”一旁的辽兵说道。 耶律休哥大惊,他麾下的精锐每人箭壶配箭有三十支,除掉之前损耗,每人起码还有二十支。他粗略一算,刚才齐射有四十人,也就是一共八百余支箭,均被一人拒之,绕是他见多识广,也是闻所未闻,瞪眼咋舌道:“都用完了?”那人又重复一遍,但休哥还是难以接受。 凌楚瑜右手将一支黑箭攥在手里,向后用力一掷,黑箭带着劲力,飕地一声,直向耶律休哥逼近。 “大人小心!”韩昌大惊,托天叉横在休哥身前,当地一声,如撞金石,黑箭一分为二,但箭簇却依旧劲猛,噗地一声,射入休哥右胸铠甲中。 “大人!”韩昌惊呼万分,心已是跌落谷底,这耶律休哥可是辽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可万万伤不得,急忙停马查看,大叫道:“防御,防御。”那些“黄金飞龙军”一见主帅中箭,也是惊骇,纷纷停止追击,结成一伍,挡在休哥身前,以防对手再发箭。 耶律休哥将箭头拔出,滋地一声,十分刺耳,但箭头并无血迹,韩昌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箭头怒摔,策马上前,将左右分开,只见凌楚瑜等人早就逃之夭夭,只留下一阵烟尘。 耶律休哥追杀了十多日,终究是无功而返,他恶狠狠“唉”了一声,然后仰天长啸,十分不甘。 少顷,他朝着凌楚瑜等人逃走的西南方向,拔刀而指,厉声道:“皇天在上,若我耶律休哥立誓,此生若不破雁门,不杀此二贼,誓不为人。”说罢将马掉头,率部朝大同府方向走了。 第十六章 杨门虎将八聚首 奔了十余里地,三人的马有些支撑不住,尤其是凌楚瑜的白马,已嘶声冗长,前腿不住打抖。他见后无追兵,前方有一片水草,人可暂歇口气,让马也休息片刻。 待洗了把脸后,见庄煜冰脸色发白地坐在地上,拿了水袋递过去道:“庄先生,喝点水。” 庄煜冰冷若冰山,正如其名,他没有伸手,却道:“今日我虎落平阳,你要杀要剐,快些动手。”凌楚瑜笑道:“庄先生,你想太多了。”说罢将水袋塞到他手里,自顾牵着白马去吃水草。 之前两回,庄煜冰都生出杀他之心,却都没有下手。而今日方见他的担忧是对的,凌楚瑜如今已是能独挡一面的将才,武功也今非昔比,若无自己为敌,实乃心头大患。但又想来,如今孑然一身,将远离江湖和朝堂,又何来对手。 他喝了水,道:“今天你不杀我,以后就没机会了。”凌楚瑜让马自行进食,走到他身边坐下,道:“庄先生当我是何人?刚才还一起患难,如今趁人之危吗。”庄煜冰道:“那你又为何救我?刚才若不是我,你哪里躲得过耶律休哥的精骑追杀。” 说到这里,汪兴元跑了过来,道:“说起来,先生你为何会被耶律休哥追杀。要知道如今他贵为辽国于越,这些小事他怎么会亲力而为。” 他做探子的本质暴露无遗,刚包扎好手臂伤口,就过来询问,续道:“我听凌大哥说,你是武学宗师,难怪能从辽国逃出来。” 他喋喋不休,庄煜冰甚是烦恼,道:“这与你何干?”汪兴元见他脸带愠色,有些可怕,就闭口不言。 凌楚瑜道:“庄先生今日教诲,晚辈没齿难忘。但恕我直言,先生擅自行动,率军追击辽军,失手被擒,已是犯了军法。即便是先生曾立过大功,可潘仁美绝不会姑息。”当初潘仁美有意让杨继业派人彻查,就是为了大义灭亲,庄煜冰此举虽违抗军令,但这个国丈为了自己的权力便随意将其抛弃,可见心肠之狠。 庄煜冰倒无所谓道:“潘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死也难报。我们政见不合,早就离心,此次我违抗军令,理因受惩。” 见他如此认命,凌楚瑜倒是很意外,问道:“那先生为何明知不可为之。”他口中所说之事,便是你率部偷袭辽军一事。当时瓦桥关一战,辽国虽没能攻下雄州和瓦桥关,但他们围点打援的战略却是成功的,大宋派出的援兵大都惨败,被斩杀者众多,数名宋将被俘,还杀了守将张师。后来耶律贤为了权衡利弊,这才下令班师撤军。 虽然撤军,但此行收获颇丰,根本不是败军之师。庄煜冰谋略过人,也不可能看不出辽军虚实,竟只率几百老弱残兵,去截杀一支兵威将勇的虎狼之师,实在匪夷所思。 庄煜冰嘴角一瞥,默不作声,似乎不愿多说。凌楚瑜忽沉吟道:“难道先生此行,是故意让辽国捉去的?” 一旁的汪兴元却直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哪有故意被擒去的,保不齐就被那凶悍的辽兵给杀了。”凌楚瑜道:“若是你我被擒,自当被就地正法。可庄先生可不一样,先生可是潘仁美幕僚谋士,对大宋知晓甚多,若能收为己用,对日后侵宋,可是大大有利。” 这么一说来,汪兴元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但又奇道:“那先生入辽,又有何良图?”凌楚瑜道:“先生心中所图,自然是宏图大志,绝非我们能想。故而请教先生。” 庄煜冰缓缓闭目,不予作答。 汪兴元不明他这些高人所想,但能让耶律休哥亲自截杀,定是大事。他思索片刻,心想莫不是辽国军情机密或者是粮草兵力图之类的。 这两国交战,兵力粮草、辎重兵器都是机密,若能得虚实,对两国之战大有帮助。 他又试探道:“那定是先生诈败,深入敌后,如今获取辽国机密,故而才被追杀至此。” 庄煜冰缓缓睁眼,道:“凌小子,可知若我大宋要收回燕云,应做何等谋划?”这收复十六州的事,二人曾论过,凌楚瑜答道:“我大宋厉兵秣马十年,内则国力充盈,外则良将勇士,方能一战。” 他点点头,却道:“兵者,敌我之实。你只言我方之策,未察敌之虚,看来用兵你只知其半,不堪大用。” 凌楚瑜略有所思,揖道:“先生教训得是。若用兵,需找准敌之弱点,以己之长,攻其之短。辽国幅员辽阔,将士勇猛,但国力不足,战不能久。若我大宋要攻,定是辽国内生动荡,民不聊生,才能一击即中。” 庄煜冰点头道:“说得还算在理。国战乃根本之战,不仅仅是兵力谋略,更是庙堂之争……” 汪兴元插口道:“先生,在下虽不才,但也知道一二。辽国如今兵精粮足,又有耶律休哥等大将,庙堂稳定,十年内不会有动乱。” 庄煜冰对他不屑一顾,冷声道:“这是之前,如今的辽国朝堂如何?”汪兴元不加所思道:“眼下能有什么不一样。这辽帝……”说到这里,他舌头打结,表情也为之一变,惊道:“耶律贤已死,十二岁耶律隆绪继位,如今辽国军政皆由萧太后把持……” 想到这里,他再也不敢往后想了。他能想的是,辽国如今主上年幼,主少国疑,宋辽边境可几年太平,但庄煜冰心中所想,可是图霸燕云十六州。 汪兴元目光所及之处,本就不远,况且身在其位谋其事,不到他想的绝不多想。但庄煜冰的眼光着实让他吃惊,忽恍然大悟,支支吾吾道:“先生,您被耶律休哥追杀,莫不是……”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庄煜冰,见他嘴角一翘,甚为不屑,然后转头看着凌楚瑜,同样神色凝重,试探问道:“那耶律贤之死……” 庄煜冰淡淡道:“契丹皇帝并非病故,而是被我所杀。” “呀!”汪兴元大叫一声,屁股一个踉跄,向后倒去,看着眼前这位以双鬓微霜的先生,结巴道:“什么……耶律贤……是……是先生给……”他到此还不相信。 凌楚瑜虽猜到一些联系,但从他口中听得,亦是震惊不已,这也解释了他为何逞匹夫之勇,追击胜利之师。 凌楚瑜拱手一礼,道:“先生刺杀辽帝之举,有专诸之忠,要离之勇,豫让之义,荆轲之胆,晚辈汗颜。” 庄煜冰并没有在意他的赞扬,只是缓缓道:“如今耶律贤已死,辽国由萧氏掌管,我大宋得以喘息。只需三五年,辽国定会因外戚专政而内乱,到时候我大宋定可趁此良机,三路出兵,直逼幽州,一举收服燕云。”每每说到这里,他总是两眼放光,神态飞扬,似乎回到了那个少年凌云壮志,豪情万丈的时候。 庄煜冰轻咳一声,嘴角流出黑色血液,凌楚瑜关切道:“庄先生,你毒为清除,切莫动气。” 庄煜冰缓缓吞吐气息,冷道:“这‘蚀骨断肠丸’还要不了我的命。”当即调息,不一会又吐出一口黑血,观其颜色,已浅了一些。 凌楚瑜道:“先生,这是什么毒,连你也不能尽除。” 庄煜冰道:“这是辽国皇室的一种剧毒,服下一丸,毒性一个月后才会发作,到时候没有解药,便会复发身亡。我为了获取耶律贤信任,服下此丸,也因如此,我才能杀得了他。”说道这里,他双眉一轩,甚是欣喜。 凌楚瑜佩服其决心,担忧道:“那既然无解,先生岂不危险?真当生擒耶律休哥,逼他交出解药。” 庄煜冰道:“区区小毒,我岂会放在心上。这剧毒难解,但我以内力压制毒性,每**出一些,七七四十九日后,毒可清除干净。”听他说得轻巧,凌楚瑜这才放心。 庄煜冰缓缓起身,道:“你救我一命,我传你武功,今后我们两不相欠。”说罢便去牵马。 凌楚瑜知他心气高傲,便他礼道:“多谢先生。”看着他上了马,朝西南而去。 耶律贤之死传遍宋境,朝廷内一致认为当趁此良机,休整兵马,恢复民生。宋帝赵光义难得的同意,还兵于田,恢复生产。 由于宋辽两国暂时和平,赵光义为犒赏三军,召回边关诸将,尤其是杨继业,他在雁门关一战,以一千精锐取十万大军主将首级,当为第一大功。 但雁门关之重不容小觑。杨继业回京,带着大郎、二郎、三郎和新收的义子凌楚瑜,这守城之责自然落到秦铭之手。 时过境迁,凌楚瑜再回京城,已是物是人非。 进城后,先是回天波杨府,拜见佘赛花佘太君。五十来岁的佘太君红光满面,双眼有神,甚是威严。但见新收义子,露出笑容,双手握紧凌楚瑜的手,和蔼热心。凌楚瑜只她年轻时也是一名巾帼英雄,本以为难以相处,接触之下,也是一名慈蔼老人,心头一热,深深叩首。 拜见太君后,便是四郎、五郎、六郎和七郎,他们曾有一面之缘,甚为投缘,不过半日便亲如兄弟,毫无生分。 深夜时分,杨继业唤他入书房,交予他一封信,是凌柏川亲笔所书。 “吾儿不易,得知你无恙,为父和你娘甚为欣慰。如今京兆四家族仍不罢休,汝不宜露面,故而不见。为父闻儿能拜入杨家门下,以慰宽心,当报效国家,勿念家中。” 凌楚瑜看完,已是动容,朝杨继业拜了再拜,退出书房。 翌日,杨家在令公杨继业的带领下,身着朝服,上殿朝拜。 大殿之上,赵光义亲奉赏赐,杨家乃最大功臣,赏赐之多,无人能及。杨家自令公始,八位年轻虎将,虽未穿铠甲,但个个气宇轩昂,让人不禁感叹将门虎子。 “凌爱卿,西峰寺一别,没想到爱卿成了令公之义子,雁门关外又生擒辽将,实乃我大宋之福,若不是有爱卿,朕又岂能逃出生天。” 凌楚瑜之前虽被官奉马军都指挥使,但这回御前亲封,可见重视。 这御前说话,得极为谨慎,叩拜小心说道:“是圣上洪福齐天,非末将之能。” 赵光义见他说话殷勤,有些不悦,却不知是潘仁美父子和上官飞在侧,故而不敢再多言。一一封赏后,便下令退朝。 “凌指挥使,留步!”下朝后,上官飞阴阳怪气地过来,道:“凌指挥使能得圣上垂青,亲自敕封,真是天大的福气,下官特来恭贺。”他也因雁门关两战,挫败辽军,后入潘仁美幕僚,多有献策,封并州防御使。 凌楚瑜并不想多理会,淡淡回应道:“同喜。”上官飞道:“下官家在京城,对凌指挥使是心仪已久,待有闲暇,定光临寒舍,好让下官敬地主之谊。”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地加重气息。 此番进京前,凌楚瑜心知身份暴露,而上官家又在此,本不想前往,图添麻烦。但皇帝亲召,谁敢不从,只想接了封赏后,赶回雁门驻地。 “上官大人客气,末将尚有军务,先告辞了。”凌楚瑜急欲离开,上官飞露出狡诈笑容,拱手一礼。 下朝后,七郎杨希拉着凌楚瑜比武。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而且凌楚瑜天生带着江湖儿郎洒脱的气质,颇得杨希尊重。二人比武至天黑,错过饭点,以杨家家规,过时不候,已没了晚食。可杨希鬼点子多,带着凌楚瑜偷溜进厨房,大吃大喝,惹得厨房管事杨喜左手拿刀,右手拿勺,追出府外,直到力竭才罢休。凌楚瑜久不做如此玩乐嬉闹之举,也觉有趣,笑容渐朗。 本想快些返回雁门关的凌楚瑜却被令公留在京城,不知不觉已接近年底,却没见上官飞有何异动,便放下心来,安心就在京城。 朝堂之上,依旧是潘仁美和八王爷赵德芳两派暗斗,杨家并未参与其中,自得一乐。杨家八子白日习武,研习兵书,晚上开怀畅饮,对于将门来说,是难得天伦之乐。可喜的是,六郎杨景娶得八王赵德芳御妹,郡主柴美容,跟皇家也沾亲带故,声威直逼潘仁美。 凌楚瑜心挂私事,本想接着空暇,出外走走。但杨继业唯恐小人暗算,不让他离京。凌楚瑜也只自己处境,只能乖乖听从,也没敢无家中联系,只是每每有凌家压镖而过,远远观望而已。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三年已过,开春回暖之际,迁崇仪使贺令图折本上奏,如春雷般在朝廷内炸开锅来。 第十七章 京中立擂争先锋 这日上朝,赵光义高坐龙椅,神色自若,文武大臣两厢站立,左边是八王赵德芳一干武将,右边是国丈潘仁美一班文臣,泾渭分明。 这次朝会于往不同,宋皇帝赵光义先询问国库粮草,募兵情况。群臣闻之皆是一惊,因为上次这般上朝询问军资,是北伐幽州之时。 “这是贺爱卿的奏本,上言如今辽国萧氏掌权,主少国疑,宠信佞臣,兵不恋战,正是我大宋收服失地的绝佳机会。”他顿了顿,虎目扫视文武全臣,但见个个低头不语,续道:“如此大事,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语毕,大臣们你看我,我瞧你,都不敢应答。他们心里清楚,皇上是要决心收服燕云十六州,贺令图这本奏无疑是俘获皇帝的心,他们谁都不敢多言。 一身金光龙袍的赵光义一瞥眉,心想素日里要说出战辽国,这两帮人定要打起来,为何今日议事,却沉默不语,有些不快,又重复了一遍。 “皇上!”此时有边为首的潘仁美道:“辽国一向狡诈,又穷兵黩武,早晚自掘坟墓。眼下我大宋刚刚缓过一口气,正当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到时候兵锋所向,辽国岂不俯首称臣。” 潘仁美心知,皇帝已问了两遍,若再不回答,岂不是得罪天子。八王赵德芳也知道,附和道:“皇上,自瓦桥关击退辽军后,辽帝耶律贤病故,其子耶律隆绪继位,实为傀儡,不足为惧。但其兵将仍勇,精锐之师尚在,仍不可小觑。” 当年瓦桥关,赵光义率军未至而辽军撤退,以为是对手惧怕,竟扬言瓦桥关一战是成功击退并重创辽军,将“胜利”揽入手中,实际情况却不尽然。 赵光义一怔,眼下这文武全臣都不赞成出兵,这可就有些棘手。不得不说,贺令图这奏本,深得他心思。燕云始终乃他心头之大事,一日不得,其功德终不能比肩其兄赵匡胤,群臣又如何服他。耶律贤已死有四年,大宋这些年来招兵买马,发展民生,已渐渐恢复国力,他心中的宏愿又悄悄萌生。 “诸位爱卿,近年来我朝与辽多有战争,胜多败少,满城、雁门两役,更是以少胜多的大捷。如今辽国乃区区一女人掌权,内外皆忧,如今反而却不敢用兵,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他语气不容置否,透着威严,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命令。 此时有人移出一步,躬身朗声道:“圣上,我大宋刚一统中原,百废待兴,又有强敌环伺,实在不宜用兵。” 赵光义抬眼一瞧,此人乃参知政事李至,他从小就沉静好学,文采斐然,眼光独到。雍熙年初,赵光义欲亲征范阳,为后图幽州打下基石,而李至却认为幽州是敌人的右臂,对方必定加强防御。如今边境粮仓不充实,而且范阳地势平坦,若想攻城,需要靠投石机,可山地较远,器械石料短缺,不宜冒进,需积蓄锐气,以待时机。京城是天下根本,皇上需守护宗庙,以慰藉亿万百姓仰望,才是上策。若皇上执意亲征,大名府乃河朔咽喉,可御驾暂住,以壮军威。若皇上亲率大军远征,北有契丹强敌,南有中原威胁,那些曳裾断殃者,自己虽不成器,但在这两类人后也感到耻辱。 赵光义听罢,觉得有理,便提拔他入秘术监,加给事中。 “李爱卿所言不查。”赵光义道:“当年朕欲亲征,爱卿曾言需待时机,养精蓄锐。如今贺令图上表,辽国如今朝局不稳,我军有精兵粮足,朕以为,收复燕云失地,就在此时。” 李至跪地磕头,颤颤巍巍道:“皇上,辽国内政如何,尚未查清,岂能偏信一人之言。况且我军军需不足,粮草器械缺乏,若不能速战速决,唯恐重蹈高梁河之覆辙。”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震惊。李至提及高梁河,无疑是指责当初赵光义的决策失误。这普天之下哪有当众指责皇上过失的。 赵光义听罢脸色一沉,一拍案桌,还没等他说“放肆”,群臣已然齐刷刷跪下。这一幕倒是让赵光义手足无措,责也不是,骂也不是。 “八王爷,你向来主张抵御辽军,这次怎么看?” 赵德芳乃先皇赵匡胤之子,地位非比寻常,有先斩后奏的打王金锏,可上打昏君,下打谗臣,赵光义都得礼让三分,他跪拜道:“皇上,恕臣直言,如今两国边境太平,只因双方兵力相当,故而辽国不敢侵犯。我军远征,劳师动众,而辽国以逸待劳,乃兵家大忌,此时北伐,非上策。” 赵光义一听,不动声色,只是略做思量地“唔”了一声。 “皇上!”此时身着红色蟒袍的潘仁美迈出一步,双手一躬,道:“为臣觉得可行!” 刚见潘仁美说话时,赵光义已是有些不满,因为这个国丈一直主张与辽和谈,化解两国矛盾,着力于国内发展,但听他赞成,赵光义颇为意外,嘶了一声,错愕道:“潘爱卿赞成此次出兵?” 这可是奇哉怪也,今儿朝上这潘仁美和赵德芳是互换身份了吗? 潘仁美朗声道:“皇上,若如贺令图所言,辽国如今被外戚把持,定然内部不合,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他这话一出,下边的文臣纷纷赞同附议。 “好!”赵光义拍案而起,道:“朕就是此意。” “皇上,万万不可!”李至急忙劝阻道:“皇上,虽然耶律贤已死,但尚有精兵十五万,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沙等良将尤在,不可冒进。” 赵光义被他浇了一头凉水,淡淡道:“爱卿不知,如今萧太后提拔亲信,这些宗亲已被分权,又如何能敌我大宋之师。满城之战的那个草包韩匡嗣,便是如此。” 李至道:“皇上,这些唯恐都是辽国故意散播的谣言,万万不可亲信。再有我军长途跋涉,粮草器械供应尚有问题,若粮草不继,岂不是遗祸三军。” “大胆!这几年朕屯田养兵,收效颇丰。而今你敢说粮草不继,未战而乱我军心,若再复言,定严惩不贷。”赵光义扫视群臣,道:“朕决意趁此良机,出兵收复燕云。再有异议,如同此案。”说罢拔出一旁的金剑,挥臂一扫,削去一角。 李至此时是无可奈何,只得偷偷扭头,朝八王赵德芳看去。这八王爷有金锏,直谏无罪。但赵德芳朝他微微摇头,似在说无能为力,又似在说不要轻举妄动。 大殿上鸦雀无声,赵光义道:“既然决意出兵北伐,得有良将挂帅,不知哪位爱卿肯为先锋大将,为朕分忧?” 群臣面面相觑,均不敢应。绝非不敢出战,而是深知赵光义此战要必胜,而辽国绝非弱国,谁心里都没底,故而不敢自荐。 赵光义怒道:“难道我大宋就无人能用?既然如此,朕便御驾亲征,带兵先行。” “皇上,万万不可!”群臣皆惊,齐齐跪拜。 “皇上,我大宋人才济济,区区契丹,又何需皇上御驾亲征。”赵德芳生怕这个皇帝叔叔想之前那样,差点死在西峰寺,那大宋江山就岌岌可危。 赵光义道:“那以皇侄之见,该以谁为先锋大将?” “额?”赵德芳顿了顿,往后一瞧,只见令公低头不语。这可让他犯难了,要说这先锋大将,非杨继业不可。他声名大噪,辽军闻之色变,若他肯出战,定所向披靡。 但杨继业自己清楚,幽州城深墙高,绝难攻取,只怕自己有负圣恩,就没敢答应,若皇上亲自下令,定万死不辞。 此时潘仁美道:“皇上,末将愿往。”群臣皆奇了,往日里一向以固守谈和的国丈,今日是吃错药了吗? 只见赵光义面露喜色,心里暗喜,“还是老丈人靠得住。”但嘴上却道:“潘爱卿不可。今次出兵,绝非往日。朕欲出三路大军北伐,西路大军朕已选爱卿挂帅,所以主力先锋,潘爱卿就谦让一次。” 群臣这才心里明白,原来皇上早就拟定了作战方案了,今日上朝只是拿到台面上来说说,走走过场,不由他们否定。有些大臣心里暗幸,得亏没有出言反对。有些大臣却暗暗懊悔,早知道应该赞成出兵。 潘仁美道:“皇上,这也不难。微臣三子潘豹,自幼习武,骑马射箭,无不精通,也随微臣征战多年,英勇善战,颇通兵法,可为先锋,为国立功,为皇上分忧。” 旁人或许不明,但八王爷赵德芳可是一清二楚,心里暗骂:“好你个潘仁美,真是老狐狸。这辽国但听我朝出兵,定收兵于幽州城,严防死守,沿途城市定然空虚,这可是收割军功的大好机会,你让自己儿子为先锋大将,就是想让他夺此大功,提升军中威望。至于幽州城是否能拿下,是主将之责,于其无关。此等心计,也就你潘仁美能想得出来。” 赵光义寻思道:“潘豹我曾见过一面,甚是英勇,我看就是他了。” 一听这话,赵德芳急忙道:“皇上,潘豹虽勇,但先锋大将,岂能如此马虎?若进攻不顺,对我主力大军士气可是极为不利。” 赵光义一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虽然潘豹立了些军功,但先锋可不是谁都能当,为了谨慎起见,道:“那依皇侄之见,谁可为先锋?” 还没等赵德芳开口,潘仁美也急忙道:“皇上,微臣绝非有意偏私。只是方才皇上询问先锋大将,无人敢应,微臣这才举荐小儿。可如今王爷又不允许,不知是何意思?” 赵德芳冷声道:“这三军先锋,关乎全军士气,岂能儿戏,我这是顾全大局。” 潘仁美道:“有皇上御驾亲征,所到之处,望风来投,我儿既为先锋,定得皇上龙威,必定旗开得胜,又有何担忧。” 其实赵光义也知,此番先锋大将,定可无风险兵临幽州城下,潘仁美想让自己儿子立军功,也是人之常情。再有刚才他扬言出兵,没人敢应,只有潘仁美直言可行,并愿领先锋,足见他之忠心,道:“潘爱卿说得有理,那先锋一事,就由其子潘豹……” “皇上……”赵德芳急忙打断,赵光义忽一变色,道:“刚才朕问谁可领兵,诸位均闭口不言,如今朕已得先锋大将,你们却多加阻拦,这是想阻碍我用兵不成。”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绕是赵德芳有王令金锏,也不敢多言。他急中生智,道:“皇上,此番出兵,不同以往。故而先锋大将,马虎不得。既然潘国丈力荐其子潘豹为先锋,自然是为国分忧。但潘豹武艺如何,我们均不曾见过,又如何服众。” 赵光义不耐烦道:“那以皇侄之见,又当如何?” 赵德芳道:“皇上,咱大宋人才济济,以臣看,不如让潘豹在京中立擂台,七日内京中将士若不能胜,自然可胜任先锋,若不能胜,赢之人可任先锋,这也好让众将心服口服。” 赵光义一听,觉得也是一理,若不能服众,又如何带兵。况且潘豹乃潘仁美之子,军中将士谁又敢得罪,便道:“准奏!” 此话一出,可把潘仁美惊得心惊肉跳,他并非不信儿子的能力,只是杨家那八虎可是一等一高手,万万不能小觑,若是这八虎轮番上阵,岂不是糟糕,说道:“皇上,微臣有异议。” “说!” “皇上明鉴,刚才皇上要立先锋,满朝文武无人敢应,我潘家受皇恩,当以死相报,这才讨旨,让小儿领先锋一职。皇上想见小儿武艺,在京中摆擂,并无不可,京城百姓和好汉,军中将士可上场打擂,但在场的诸公的公子就……”他顿了顿,笑道:“这擂台比武,出手稍有不慎,就是见血,微臣与诸位在朝为官,如同兄弟,若因此产生摩擦,岂不是让外邦笑话我们为了争权而内斗。所以诸位的公子少爷们,就不合适了吧。若诸位觉得自己公子可行,潘某可让出先锋机会,交由他去,这擂也不必摆了。”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场人无人不明其意,明摆着不让他们儿子参与,就不用跟你抢夺军功。那些武将大臣个个暗骂他“老狐狸”,本想争上一争,但刚才他们没有领旨,如今潘仁美领旨后,自己若再出面,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故而含恨隐忍,见洋洋得意的潘仁美,更气得脸色通红。 赵光义会心一笑,知道潘仁美这是怕自己儿子吃亏,不说其他,就令公杨继业膝下八虎,只需一个就能让潘豹喝一壶,道:“好,传朕旨意,潘豹明日于城东立擂七日,除了今日在朝官员家属子嗣外,军中将士、京城好汉皆可打擂,胜者可为先锋。” “吾皇万岁万岁!”潘仁美闻言心里大喜,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跪拜。 第十八章 血气方刚误失手 翌日,东京汴梁城东龙亭楼外,一夜间搭起一座擂台,一根碗口粗的木桩立在中央,上悬“比武夺帅”,字迹醒目,一大早便引来无数围观百姓。 擂台外张贴皇榜,上书:“皇恩浩荡,今在此设擂,凡打擂成功者,不论出身,皆可入朝受封,官拜讨逆先锋一职。” 这官位看上去有名无实,但是皇上亲封,足以说明其重要。 如此一步登天的好事,引得京城一片轰动。这开封乃大宋国都,天下脚下,能人辈出,卧虎藏龙,不少江湖高手跃跃欲试。可一打听守擂之人,登时如泄气皮球,没了兴趣。 这守擂之人可是当朝国丈之子,皇上小舅子潘豹,但凡有些眼力见的都知道,这是得罪不起的主儿。再有,上官飞仗着自己爹是武林盟主,暗暗下了指示,在京城中的武林中人不得打擂,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安排一些“高手”上台比武,然后佯败,替潘豹立威。有了官场和武林的两方相助,这个先锋大将就是他囊中之物。 潘仁美昨日在朝替他儿子争夺先锋一职,还让皇帝赵光义下旨,在朝文武百官的公子亲戚一律不得打擂,这可让那些武官大人恨得牙痒痒。但也只能怪自己,谁让他们不争取,反倒是让潘仁美捡了便宜。好在八王赵德芳机智,想出这打擂的方式。既然自家儿子不能去,便让军中武艺高强的将士前去,一来挫其嚣张气焰,二来可将先锋大将揽入手中。 龙亭楼也因此生意火爆,二楼靠路边的位置千金难买,有市无价,掌柜为人精灵,当即想出价高者得的主意,第一日这二楼“雅座”一间最高已过三千,可把掌柜乐坏了,恨不得将酒楼再加高一层。 一连六天,这龙亭楼一直是整个京城最繁华一段。更为乐道的是,潘豹六天下来,挫败高手无数,这可让潘仁美笑得合不拢嘴。 要说潘豹,天生神力,本身就是练武的好料子,一身铁布衫功夫,刀枪不入,而且还会移穴挪位的功夫,更是难得。虽有上官飞相助,但凭他本事,也当得擂主之位。 而那些军中将士,虽身经百战,但要论武功,可不是他对手。而且潘豹有意立威,对军中将士均下狠手,非伤既死,仅仅六天,就有四人死在他的拳头之下。台下好些人都看不过去,但都畏惧潘家权势,敢怒不敢言。谁让这是擂台呢,生死有命。 不知不觉已是第七天了,这天潘仁美亲自跟去,在龙亭楼最好的位置入座,想亲眼看着儿子威震京城,拿下这讨逆先锋。 他缓缓端起酒杯,道:“儿啊,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出手要知分寸,不能让外人说我潘家为夺官,不择手段,懂吗?”潘仁美也知他手上有几天人命,可为了以后更方便接手大军,避免流血是必要的。 潘豹捏了捏拳头,道:“爹,这可是擂台,生死有命,可由不得我。”他连胜六日,败在他手下的少说有二十来人,心里得意忘形,已经飘飘荡荡,自恃京城无敌了。 潘仁美脸色忽沉,低声喝斥道:“混账,怎不知分寸?若你手上人命多,即便是得了先锋,又如何服众。想要服众,就得先收人心,懂吗?” 潘豹将头一扭,显然是不服气。潘仁美怒道:“为父说的,记清楚了吗?” 他虽鲁莽冲动,但心里畏惧这个父亲,不甘心地“哦”了一声,便下去打擂了。 一个上午过去,又有几个人败在潘豹手里,离结束还有半日,他洋洋得意地去龙亭楼吃饱喝足,再来守擂。 围观的好汉百姓见这个膀大腰圆的潘豹立在中央,眼睛瞪得如铜铃,杀气腾腾,犹如恶魔降临,让人胆寒。潘豹在午饭时高兴,喝了几碗酒,此刻酒气上头,脸红如赤,更加可怕。 “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本少爷已经守擂六日,竟无人能打,依我看,都是些江湖鼠辈,言过其实。”他酒气上头,大放厥词,惹得台下一些好汉是咬牙跺脚,恨不得上前去教训一下。可上官飞有言在先,不得上场比武,就只能连声叹气,双拳紧握。 “休要张狂。”忽然有一男子飞身上台,引来一片叫好。潘豹心里大喜,终于是有人肯出头了,微微打量,年纪三十左右,身材修长,手握大刀,脚上是虎头官鞋,他挑眉道:“来着何人。” “代州军都钟里!”那男子声音低沉。 “代州?”潘豹一寻思,眉头紧皱,怒道:“杨家的人。来得好,我早就想见识杨家军的厉害了。” “潘豹,这台上打擂,点到即止,可你却痛下杀手,四人毙命,重伤人不计其数,若你这样的人得了先锋,岂不是天理不公。” 潘豹冷笑道:“胜者为王,擂台上生死有命,可就怪不得我。”他捏了捏拳头,道:“废话少说,我得看看你有几斤几两。”说罢右拳呼地一声,打了过去。 他这拳头可不容小觑,这几日不知多少人败在他拳头之下,钟里尚未将刀拔出,拳头就扑到身前。他惊骇之余,急忙抽刀。嘭地一声,他刀拔至一半,对手拳头已经打来,无奈下将刀身抵挡。 钟里心里暗惊,难怪他能守擂多日,确实有实力。他被震得气血翻腾,双足急忙向左迈出,抢出三步,顺势拔出大刀,往潘豹左侧砍去。 “好轻功!”台下一些江湖人士纷纷高呼,心想难得军营中能有武功高强之辈,不禁为他加油打气,教训一下这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 潘豹虽是一惊,但他反应极快,回身右臂一送,打在刀身上。大刀受到如此力道,竟弯了几分。 众人见台上拳劲重重,大刀狂舞,登时不禁喝彩,这可能是开擂以来最精彩的一场了。但见潘豹拳如重炮,劲力寸发,这拳头尚在三尺之外,倏忽一下便送到跟前,若不是那钟里轻功了得,只怕早就如之前挑战的人那般,被一拳打得受伤吐血。 “贤侄,你怎么看?”见儿子久不能胜,潘仁美有些担忧。 上官飞从龙亭楼二楼朝下一看,笑道:“大人放心,此人武功虽不错,但决计不是衙内的对手。” 正说话间,人群中一阵惊呼,原来是潘豹一拳落空,钟里趁他难以收势之余,游移到他身后,挥刀劈向他后颈。这一刀下去,潘豹可登时头身分离,当场毙命。但钟里却想,“此人乃潘仁美儿子,若杀了他,岂不是得罪潘家,到时候连累杨家就不好了。”想到这里,手腕一转,以刀背拍向潘豹后脑,这一击虽不致命,但能让人昏厥。 台下观众就等着这一幕,可没想到当地一声,大刀拍在潘豹后脑上如撞金石,钟里先是惊讶,随后被潘豹那粗壮的右臂锁住咽喉。 “怎么……怎么可能?”钟里惊骇无比,但不知潘豹这铁布衫刀枪不入,一运功,后脑登时如铁。他桀桀一笑,左拳重重打在钟里小腹上,后者惨叫一声,只觉得小腹剧痛,脑袋空空,大刀也落在地上。 “没想到吧。”潘豹双眼通红,狂笑道:“本少爷的铁布衫已经无敌,刀枪不入。”他知道潘、杨两家因雁门关一事有所嫌隙,故而将怒气都归在钟里身上。 潘豹暗暗加力,钟里喉咙呜呜直吟,但又说不出话,双手搭在潘豹右手上,可无力挣脱,双脚悬空挣扎。潘豹本想杀人,但又记得父亲叮嘱,心想:“即使不杀他,也不能这般轻易饶他。”他眼珠一转,左拳连送,打在钟里小腹上,口中呜呜直响,这潘豹手段残暴,旁人都不忍直视。 钟里连遭数拳,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四肢无力垂下,以没有抵挡能力。但潘豹还不肯放手,左手朝他手腕抓去,只听骨头咔咔一声响,钟里惨叫声不绝。旁人纷纷闭眼侧头,这断人手臂的行径,实在看不下去。 又是一声惨叫,众人抬头一瞧,只见钟里另一只手骨头也断了,登时心惊肉跳,有人提着胆子喊道:“三少爷,这人已败了,您就高抬贵手了吧。” 潘豹一听有人求情,寻声看去,冷冷道:“这是擂台,怕死就不要上来,既然来了,就要有这个觉悟。” “三少爷,此人已经输了,就大发慈悲,放过他吧。” 潘豹狂笑道:“输了?擂台之上,落台者输,如今他仍在台上,又怎会是输。” 众人听他诡辩,是又怒又恨,心想这人年纪不大,心肠也忒毒了,这几天已经打死几个人了,现在又以如此残暴的手段对付一个毫无抵抗力的人,要不是因为皇上下旨摆的擂台,不少人都顾不上规矩冲上去救人了。 潘豹一瞧他晕死过去,狠劲涌入心头,伸手朝他左脚而去。旁人纷纷惊呼,双手已断,难道他还要断人双脚?有些女子都不禁捂住双眼,不忍再看。 “潘豹!”忽然一声惊喝,如平地惊雷,一道人影冲入台上,一拳便他攻去。 潘豹微惊,来者甚猛,只得抛下钟里,双臂护在身前。嘭地一声,两人各退一步,不分上下。 “哒,哪里来的黑小子。”潘豹当即一喝,见来人是何人脸黑的少年,待仔细一瞧,恍然冷笑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杨七郎啊。” 一听杨七郎,旁人纷纷如见救星,盼着杨家人出手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潘豹。 杨希瞧了一眼地上的钟里,大叫一声,扑上前大叫:“钟大哥,钟大哥,你怎么了?”却见他毫无反应,双手下垂,但见手腕处暗红鼓胀,已明情况,抬头目眦欲裂,喝道:“潘豹,你好恨的心,竟折了我钟大哥的双臂。”潘豹冷笑道:“是他自不量力,上来打擂,既然技不如人,就该有如此下场。” “混账!”杨七郎怒火冲天,欲要上前厮打,但随即想到钟里,心想:“钟大哥双手已断,须先救他,接回断骨。”此时有好心人道:“七少爷,这位好汉我们送他去医馆,你定要给大伙报仇啊。”杨七郎一瞧,是军中同袍,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将钟里交给他们。 “杨七郎!”潘仁美在二楼怒喝道:“你上擂台来作甚?”他刚才一瞧是杨希,心里咯噔一下,都说杨继业这七个儿子武艺超群,尤其是这黑小子,力气巨大无比,生怕儿子不是对手,这才喝斥阻止。 “干什么?”杨希怒道:“我来打擂,还能干什么。”潘仁美一听,嘴角上扬,道:“你来打擂?杨七郎,你可知道,这是皇上亲自下旨,再此摆擂,胜者可得讨逆先锋。”杨希道:“我知道。那我前来打擂,有何不可?” “你……”潘仁美见他如此无礼,道:“皇上有令,你们杨家不得打擂。你如今上台,就是有违圣令,我劝你乖乖退下,少管闲事,不然我便参你杨家一本,告你大逆不道之罪。” 杨希不惧反而笑道:“嘿嘿,潘国丈,你莫不是老眼昏花不成。这皇榜上可是说不论身份,都可打擂,为何现在又说我杨家不能打?到底是谁欺君,是谁大逆不道。” 潘仁美顿时语塞,竟无法反驳。当初在大殿上,皇上赵光义是说在朝百官公子不能打擂,但这皇榜可不能这么写,免得让百姓生出疑惑,以为皇上偏袒潘家。朝廷百官也心照不宣,叮嘱家中儿子不要打擂。可偏偏这杨希竟敢出头,反倒是让潘仁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旁的上官飞却小声道:“大人,既然杨七郎敢来打擂,可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潘仁美登时醒悟,心想:“我一直想找杨家麻烦,没想到他这个莽撞的儿子自己送上门来,正好一起收拾了。”但又想了想,“豹儿虽武艺超群,但这杨七郎也是一员猛将,不知能敌否?” 此时人群中一片喧哗,纷纷议论。 “难怪,这次比武夺帅,那些军侯之后都没来,原来是早就内定潘国丈之子。” “哼,说是皇恩浩荡,却被潘家暗地操作,真替那些打擂的英雄不值得。” “呸,黑幕!” 这议论声四起,潘仁美难以制止,如今是骑虎难下。潘豹听得他们所言,心不痛快,想着:“我就说那些王爷的儿子都不来,原来都是爹暗中安排,让我轻松取胜。”他素来争强好胜,不想依靠家中势力,当即道:“杨七郎,既然上了擂台,就该一决胜负。不打败你们杨家,我这个先锋也不能服众。” 杨希捏了捏拳头,咔咔直响,双目迸怒,道:“好,我正要替钟大哥报仇呢。” 众人一听,齐齐喝彩,终于有人教训这个潘豹了。杨希恼怒他手段毒辣,怒喝挥拳,朝潘豹攻来。 这一拳气势汹汹,勇往直前,正是“太祖长拳”中的“冲锋陷阵”。他这几年来得凌楚瑜指点,武艺突飞猛进,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蛮力的小子。潘豹见势,倒吸一口凉气,酒醒了大半,举起左臂错来对手来拳,右拳跟进,直轰胸口。 杨希“咦”了一声,看出潘豹此招跟自己如出一辙,黑脸登时如铁,较劲道:“来得好。”左拳一抬,赫然是“冲锋陷阵”。 两人拳头一碰,嘭地一声,潘豹手臂咯吱做响,身体一晃,连退数步。他满脸惊骇,他是蓄力一击,而对手是仓惶挥拳,这力道竟比自己还重,不由重新审视这个黑脸小子。 杨希一拳得手,但手指骨也隐隐作痛,心里暗想:“潘豹这个小子还有些能耐。” 台下众人瞧着杨七郎挫败潘豹,纷纷喝彩。杨希听得意地飘飘然,而潘豹则是怒火中烧。 潘豹深提一口气,抢出三步,双掌齐拍,势如惊涛,朝对手小腹打去。他自幼练习铁布衫,不仅身体如铁,双手更是势大力沉,这一拍,有些破石之势,台下众人不禁替杨七郎担忧起来。 “惊涛拍岸!”杨希叫出他招式名称,双臂一抬,赫然以同样招式打去。两人年龄相仿,又同时精通“太祖长拳”,便暗暗较上劲来,以同样招式互搏,定要以此分出胜负。 一时间,二人以相同招式对攻,拳掌相撞,轰隆直响,全无虚招,旁人都感到那股碰撞出来气势非比寻常,心想若是打在自己身上,骨头定寸寸断裂,不由心惊肉跳。而对搏两人更是目露凶光,丝毫不肯退让,一拳快过一拳,一拳重过一拳,只听得手臂咯吱直响,指骨发疼,仍是不肯停歇。 这潘豹有铁布衫,疼痛比对手会轻很多,但杨希力气比他强,一时间竟有些吃不消。他脸色泛红,血气翻涌,全凭牙关紧咬,才使得真气不散。 这铁布衫功夫全靠体内真气凝聚,若真气一泄,铁布衫立马成为烂衣服。潘豹深知窍门,故而竭力抵抗。但对手这力气实在惊人,竟可凭借一己之力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杨希暗暗不服,就想着自己力大无穷,何必畏惧这潘豹。但心头猛然炸醒,想起凌楚瑜曾说过潘豹这门“铁布衫”武功,心想:“难怪了,我说他力气会如此大,那我便将你这口真气打散,让你成破烂衣衫。” 他下定决心,用尽全身力气打来,这“太祖长拳”乃勇猛之武功,气势为先,势头一断,便无力再进。杨希天生神力,勇猛过人,这势头渐起,打得潘豹有些吃力。而周围人纷纷喝彩,更是让潘豹怒不可遏。 “呀!”潘豹实在忍不住,大喝一声,双拳并在一处,朝杨希胸口打去。岂不知他这大叫,真气一泄,这铁布衫顿时撤去。杨希一瞧,嘿嘿一笑,也双拳直送,嘭一声巨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潘豹惨叫,双臂一分,软绵无力,已是断裂。 本来比武点到即止,但杨希恼怒他出手狠辣,而且刚才于其对攻,兴致盎然,怒气上头,已然是收不住,当即抢出三步,跟上去连挥三拳,打在潘豹胸口。 潘豹已无反抗之力,挨了三拳,呕血三尺,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豹儿!”在二楼的潘仁美惊呼一声,手慌脚乱地往楼下冲。上官飞瞧了更是一股寒气从心头冒起,直接从二楼飞身下去,喝道:“大胆!” 杨希刚全力打了三拳,泄了恨,心头舒坦,但闻头顶生风,不由他想,马步站稳,双臂一抬,嘭地一声,脚下木板嘎吱碎裂,露出一个窟窿,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他骂骂咧咧爬了上去,只见潘仁美已到擂台,抱着他的儿子,轻轻摇晃道:“豹儿,豹儿……”潘豹没有反应,他伸手颤颤巍巍地碰其鼻息,忽悲痛道:“豹儿啊,你怎么就死了。”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杨希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仿佛掉落冰窟窿,浑身发颤。潘仁美怒火中烧,瞪着杨希道:“你竟然杀了我儿子,我定要启奏皇上,让你杨家满门抄斩。” 杨希年纪尚轻,杀了人后是惊慌失措,而且杀的还是皇帝的小舅子,但听潘仁美要启奏皇上,更是双腿打结,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飞道:“我先拿杀了此人,为潘衙内报仇。”说罢冲上前,抬手下劈,拍向杨希头顶。 此时杨希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哪里反应得过来,直呼:“我完了!”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人闪了出来,拍向上官飞面门。 上官飞心知若不躲,即便是杀了杨希,自己也难逃厄运,急忙后掠,拍出一掌。嘭地一声,只觉得来者掌力浑厚,连绵不绝。他身躯一震,已被击退一丈之远,稳住后怒道:“凌楚瑜,你想犯上作乱吗?” 第十九章 殿前一纸御状来 凌楚瑜的忽然出现,着实让上官飞吃了一惊,而杨希擂台击杀潘豹,也让凌楚瑜吓出一身冷汗。皇上有口谕,那日在朝的文武官员弟子均不得打擂,为何杨希要明知故犯?这还得从那天下朝后说起。 下朝后,杨继业回到家中,把要出征的事一说,家里七个儿子神色各异,佘太君听罢直皱眉头,半响,问道:“此战如何出兵,谁为先锋?” 她年轻时也随军出征,颇知兵法,此番是举国之力北伐,不免一问。杨继业对她也是极为敬重,道:“具体情况尚未定。皇上只说三路出兵。”老太君略做沉思,道:“既为三路。一路定是由雁门关出;定州中原屏障,一路也是由此出;至于东路,定是从雄州开拔。夫君还未答我,何人为先锋?” 没等杨继业开口,杨希抢道:“娘,这还不清楚?这北伐定是以爹爹为先锋。” 佘赛花抬眼一瞧自己夫君,见他面色愁容,便以知晓,道:“是何人为先锋?”杨继业便将今天上朝一事说了。 “凭什么潘豹那小子就得当先锋。”杨希一拍桌子,道:“咱们兄弟几人哪个不比他强,为何派他去。”大哥杨泰道:“七弟,莫要冲动。现在主动权在潘家手上,他想指派谁就是谁。”杨希不服,道:“依我看,他就是个草包。不是要摆擂吗?我明天就去将他打倒,把先锋大将的位置抢过来。” “胡闹!”杨继业道:“这是国家军政大事,哪有你小孩儿的事。皇上可说了,今天在场的所有文武大臣之子,都不能参加打擂。七郎,听见了没有?”他故意提高嗓门,就是针对杨希说的。 “凭什么呀,爹!咱们天波杨府哪里不如他潘家了,凭什么他潘豹当得,爹你当不得。”杨希的脸不知气得有多红,只是太黑看不清。 佘赛花瞪了七郎一眼,后者灰溜溜地低下头,她说道:“军国大事,由不得你来议论。儿啊,你们要记住,这七日谁都不许去打擂,听到没有。” 七个儿子先后应了。杨继业点点头,道:“这些日我要进宫,商议出兵大事,你们在家要好好听你们娘的话,千万不要出去给我惹事生非。”他还是不放心,朝着七郎道:“七郎,记住了没?”杨希不耐烦,噘着嘴道:“爹,我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 待散去后,二老还是不放心,杨希血气方刚,鲁莽冲动,杨继业又忙于军务,佘赛花也得为他筹备军需,生怕他出门惹事,便单独留下杨泰和杨景,这二子素来稳重,让他们多看着自己的弟弟,两人也点头同意。 就这样平安过了六天,杨希异常安分,白日练武,晚上温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反倒让几个哥哥是惊诧。其实杨希虽恨潘家一手遮天,但一来父母之命,不敢违逆,二来这宋辽即将开战,可得好好练武,定要击破辽军,让皇上看看到底是潘家厉害还是杨家无敌。 可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第七日,出了岔子。这天凌楚瑜归来,因为他奉命巡查军务,一待就是半月,回来就听说潘豹京中立擂之事,倒也不以为然,向令公禀报军情后,回到天波杨府,就被杨希抓去练武去了。 杨希乃武痴,一练就过了中午,错过饭点。凌楚瑜没好气道:“七郎,我刚回来,连房间都没进就被你拉来练武,这辛辛苦苦陪你练了,还没饭吃。”杨希挠挠头道:“这不是练得尽兴,忘了吗,要不我们去后厨吃点?” 他不怀好意地朝凌楚瑜使了眼色,准是又想去偷吃。这杨府家教森严,一误饭点,就不给吃饭,而且身上没银子,只能去厨房看看剩点什么凑合着对付几口。 凌楚瑜道:“要去也是你去。后厨那个杨喜,可不是好惹的人。再说了,你害我饿肚子,也该由你去。” 杨希略做犹豫,索性道:“怕他个甚?我来。”说罢就扯着凌楚瑜往后厨去了。 来到后厨,凌楚瑜便藏在一旁,就瞧着杨希蹑手蹑脚地进去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便听到厨房内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声音。 “七郎,给我站住!” 随着一声大喝,杨希破门而出,左手提着半只烧鸡,右手拿着一坛子白酒,脖子上还挂着一串腊肠,嘴里似乎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楚瑜,快走!” 凌楚瑜一瞧他身后,一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右手拿一把亮勺追了出来。只见他皮肤黝黑,手臂结实有力,正是天波杨府的后厨杨喜。 杨喜脸色通红,追骂道:“七郎,你又来偷吃。今天我非抓你去见佘太君不可。” 杨希跑到凌楚瑜身边,趁机大口喝了酒,又将手上的半只烧鸡硬塞到凌楚瑜怀里,坏笑道:“有难同当。”凌楚瑜闻到他一嘴油腻酒味,不禁皱眉。 “好哇!原来是你!”杨喜一叉腰,道:“我就说嘛,七郎这几日老老实实的,从不偷吃,原来是你小子回来了,就你唆摆七郎偷东西,你也跟我去见老太君,也让她老人家做主。”说罢一勺子打过去。 别看杨喜只是个管厨房的,手里可有真功夫,这一勺子下去,暗藏敲、推的手法,凌楚瑜左臂一抬,大叫道:“别拿我当菜来炒。”杨喜冷笑道:“废话少话。跟我去见老太君。” 那勺子落在半空,忽往上提,划出一道弧线,绕过凌楚瑜手臂,朝他下巴磕去。凌楚瑜急忙回掌抵住下巴,岂料杨希又倏忽一变,轻拉猛推,往凌楚瑜胸口捣去。 他这些招式都是从炒菜颠勺中领悟出来的,虽上不了台面,但细微之处也是下过功夫,没见过之人,起初定会被这奇怪招式迷惑,但凌楚瑜这些年跟他交手多了,知己知彼,右手猛地探出,扣在对手手腕处,杨喜大惊之下,便被凌楚瑜夺了勺子。 “杨大哥,有话好好说!”凌楚瑜陪笑道:“我是路过,要见老太君,你找七郎去。”杨喜呸了他一口,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一起跟我去见老太君。”说罢左掌一拍,一股凌风扑面而来。 这掌法凌楚瑜也是“深有体会”,杨喜打小就在厨房,每天烧火做饭,却自学成才,练就一身武功。这掌法是他从烧火中领悟出来,每当要大火爆炒的菜式,只需添点柴火,将火烧旺,待最后几下爆炒,再猛地来上几掌,让火苗大涨,方有独一无二的锅气。这久而久之,他的掌法便从此而成。 一般人武功练不到家,掌力是散的,而杨喜一掌过来,是又猛又快,威力惊人,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举掌相迎,嘭地一声,杨喜身躯几乎后倒,若不是凌楚瑜急忙拉住他的手,只怕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滚开,武功厉害就怎么样,还不是个偷东西的贼。”杨喜悻悻甩开他的手,道:“就是你带坏了七郎,堂堂杨家将,偷东西算什么本事?” 凌楚瑜哑然失笑,一旁的七郎却道:“杨大哥此话差异,我进我自家厨房,又怎么算偷,只能说拿。”转眼间他就将一坛酒喝得精光,还觉不够,又将脖子上的腊肠拿了,咬了几口。 杨喜怒道:“佘太君有令,误了饭点,任何人不得再进厨房。我既然授命看守厨房,现在人赃并获,非抓你们见老太君不可。”说罢挥掌便朝杨希而来。 杨希哈哈大笑,拉着凌楚瑜拔腿就跑,道:“抓不到我,捉不到我!”趁机回头做了鬼脸,惹得杨喜火冒三丈。凌楚瑜也是无奈,这不就是被拉下水了吗? 三人在府里走走转转,要说杨希对天波杨府是极为熟悉,但他饥肠辘辘下喝了酒,酒气上头,头脑发热,已有几分醉意,竟带着凌楚瑜走到死胡同。身后杨喜一瞧,挽起袖子,得意道:“看你们还往哪里跑。今天定抓你们去见太君。” 杨希一瞧急了,要是真给拿了,可少不了挨板子,情急之下,竟翻墙而逃。 “七郎,你不要脸,竟然翻墙逃跑。”杨喜使劲一跺脚,对凌楚瑜道:“你也别想跑。”凌楚瑜瞧他都跑了,自己也溜得了,一个纵身,跃到墙上,道:“杨大哥,我去给你找七郎啊。”说罢便跳了下去,溜之大吉。 凌楚瑜追出小巷,来到大街,街上人潮拥挤,不知杨希跑到哪里去了,只得边走边寻。 而杨希出了杨府,直奔大街,心想这里人多,杨喜就是追来,也找不到自己。他酒气上头,有些醉意,便寻思着:“这几日总在家,憋得难受,这正好出来溜达溜达。”打定主意,便大摇大摆地闲逛。 不经意间就走到城东头,瞧着前面人山人海,便好奇上去凑热闹。可刚到擂台,便瞧见钟里被痛下毒手,他登时怒火中烧,虎目圆睁,加上酒气上头,便上去打擂,这一失手,将潘豹打死。 “救我,救我!”杨希已经慌不择路,拉着凌楚瑜的衣角,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 上官飞怒道:“杨七郎,你打死当朝国丈之子,罪大恶极,不满门抄斩,怎平众怒?” 杨希脑子一片空白,急得眼泪汪汪,道:“我不是故意的,谁晓得他这么不经打。” 此话一出,潘仁美登时怒发冲天,道:“杨七郎,你恃勇行凶,杀害我儿,来人,将他碎尸万段,以祭我儿。” 此时周围兵马和潘家家将齐喝一声,往上围了过去。周围百姓一瞧,心知大事不妙,纷纷四处逃窜,登时场面大乱,相互推搡,人踩马压,叫苦连天。 杨希吓呆了,急忙纵身下台,钻入人群。潘仁美眼瞅这杀人凶手要逃,急忙呵斥道:“放箭,给我射死他。” 他手下一干将士楞住了,这里人山人海,一不留神可就误伤百姓,万一上头追查下来,这可怎么办。但悲痛的潘仁美顾不了这么多,看着儿子的尸体,怒喝:“有违军令者,斩!” 他这一令,那些将士可得罪不起,一狠心,索性开弓放箭,但杨希在人群中左右钻来,着实不好瞄准。 “放箭!”忽然有人猛喝,是那黄龙。这人乃潘仁美心腹,仗着这国丈的势力,坏事没少做,他这一喝,那些军官纷纷松手,箭嗖嗖而来,哀嚎声一片,好几个百姓中箭而亡。 这边死人,场面就更加混乱。黄龙急忙带人上马追赶。这马匹冲入人群,又踏死踩伤不少百姓。 “停手!”忽然有人提着竹竿,横在黄龙面前,道:“你们这般胡冲乱射,视人命如草芥。” 黄龙被拦,马高高跃起,差点将他摔了下去,盛怒之下,一瞧来人,冷笑道:“你是天波杨府的人,阻我捉拿杨七郎,有意包庇,一律同罪。”他当即提枪刺去,誓要人挡杀人。 凌楚瑜侧身一偏,手中竹竿忽地探出,停在黄龙眼前。他吓了一跳,手中长枪一落,惊道:“你这个……这个逆贼,我乃潘国丈手下大将,你敢犯上作乱。” 凌楚瑜瞧他狐假虎威的样子,冷笑道:“你在大街上妄动刀箭,至使无辜百姓丧命,我倒要问问你,大宋律法何在?” 黄龙狡辩道:“我这是奉命捉拿杀手凶手,这帮刁民从中阻拦,定是有意包庇凶手,视为同罪。” “荒唐!”凌楚瑜怒喝一声,手中竹竿挺近一分,几乎要碰到黄龙眉心,道:“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你们二话不说就下令放箭,百姓岂能不慌?再有你们骑马莽冲,更使百姓死伤无数,还将所有罪责怪在百姓身上,这真是巧言擅变,令人齿冷。” 他这么一说,周围百姓也纷纷围了过来,指责黄龙的不是。后者一瞧,怒喝道:“死的是潘国丈之子,你们再不退开,就是有意阻碍公务,罪当同处。”他这么一呵斥,百姓们畏惧潘仁美的权力,缓缓散开。 黄龙一瞧,得意道:“凌楚瑜,你不过是杨继业收的义子,身位卑微,也敢和潘国丈叫板。再不退下,以包庇罪论处。” 凌楚瑜收回竹竿,心想这一会功夫,杨希已经逃远了,百姓也安定,这才侧身一让。黄龙朝他恶狠狠说了句“狗奴才”,急忙带人前去追赶。 大约一炷香功夫,黄龙悻悻而归,在潘仁美面前一跪,胆颤道:“国丈,卑职有罪,杨希躲进百姓中,实难分辨,让……让他逃了。”最后几个字,牙关频频发颤。 潘仁美此刻坐在地上,抱着儿子尸体,猛地起身道:“来人,跟我进皇宫面圣,我要告御状。” 此时皇宫中,赵光义正和文武大臣们商议北伐一事。此时宦官忽然来报:“启禀皇上,潘国丈有事请奏。” 赵光义微微错愕,道:“潘国丈这会不是应该在城东擂台吗?定是潘豹旗开得胜,特来向朕讨旨要官的吧。传他上来。” 此时宦官却不答允,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深深一叩首,道:“皇上,潘国丈是来告御状来了。潘豹在擂台被人打死了。” “什么?”此言一出,在场君臣皆是一惊,谁这么胆大妄为,竟敢打死当朝国丈之子,皇帝的小舅子。 赵光义怒道:“谁人这么大胆,敢当众打死朕的小舅子。” 那奴才还没回答,从外面闯入一人,头发凌乱,神色悲切,脸上还有泪痕,正是潘仁美。他双手捧着状纸,刚迈入殿们便扑通一跪,大哭道:“皇上,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我儿潘豹为报皇恩,奉命立擂,竟不曾想被活活打死,老臣……悲痛欲绝,老臣……痛不欲生,这才冲了圣驾。” 赵光义那里见过如此落魄的潘仁美,急忙道:“爱卿快快请起。你且说来,是谁这么大胆,敢当街击杀朕亲封的先锋。” 潘仁美猛地抬头,指着一旁的杨继业道:“皇上,老臣要告的就是火山王杨继业以及他的七儿子杨希杨延嗣,就是杨七郎将我儿潘豹活活打死。” “什么?”杨继业顿时脸无血色,向后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心里惊道:“这造的什么孽啊!” 第二十章 臣民赴殿保忠良 杨继业从金殿而归,二话不说直奔自己府邸。刚到家门,门口下人还没来得及搭话,他便翻身跳下马来,气冲冲往府里飞奔。 这可把那人惊了一跳,从来没见过老爷这么气急败坏。而杨继业身后的一群官兵,欲随其后,那人瞧他们的红袍银盔,登时吓了一跳,这可是皇上身边的“宿卫禁军”,也不敢阻拦,任由他们入府。 此时佘太君在正厅读书,但见自己丈夫怒气冲冲而去,又惊又奇,道:“令公不是入殿议政,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以为夫君在朝中受气,正要安抚,却听杨继业道:“七郎呢?那个逆子在哪。” 佘赛花听他不明缘由骂了杨希,眉头一皱,道:“发生何事了,为何如此动怒,是七郎又出去惹事生非了?” 杨继业急道:“何止是惹事,是惹大事了。那个逆子在哪?快让他出来见我。”佘太君也是一惊,道:“到底发生何事?七郎这些日子都在家,而且儿子们有没有出府门,我都清楚。七郎是怎么惹你了。”杨继业道:“没出门?来人,将少爷们一并赶过来。”门外仆人一听,急忙到后院传话。佘太君极少见令公如此动怒,而且门外站着皇家卫士,心想事情定不简单,也不追问,待儿子们到了,自然水落石出。 少顷,大郎带着弟弟们到了正厅,个个睡眼惺忪,哈气连天,显然是刚睡醒。杨景见父亲脸色不对,问道:“父亲传孩儿们前来,所为何事?”杨泰也瞧出了不一样,门外有宫里侍卫,也道:“爹,是否跟辽国有关?” 杨继业不答话,从一数到七,目光落在七郎杨希身上,后者急忙低着头,目光闪烁,像做错了事一样。他冷冷道:“这几日你们都在家?”杨泰道:“爹,孩儿们这几日都在家中练武学习,未曾踏出府门。”杨继业道:“七郎,是吗?” 杨希如猫被踩尾巴,浑身寒毛竖起,支支吾吾道:“是……是啊!爹,我们这几日从未出过门呢。” 杨继业猛拍桌子,怒道:“混账,还敢说你从未出门,那我问你,城东龙亭楼外,潘豹在擂台上被人活活打死,是不是你下的手?” 众人一听,登时睡意全无,这潘豹乃潘仁美儿子,他被当众打死,这可得了,齐刷刷看着七郎。只见他浑身发抖,扑通一跪,道:“爹,孩儿知错了。” 佘太君一听,整个人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其余几个兄弟也惊得说不出话,杨继业更是气得说不话来,直道:“你这逆子……”说罢身体向后一个踉跄,手扶在桌上,这才稳住身体。 “爹,您没事吧!”杨希大叫,冲上前要扶。杨继业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一把推开,怒火攻心,道:“好你个逆子,不仅杀了人,还喝了酒,你呀真不知天高地厚。” 杨希忙道:“爹,潘豹是我杀的,您别生气,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赔他一命。” 杨继业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摇头道:“赔?你可知道潘仁美已经去了金殿,向皇上告了御状,这可是欺君之罪,杀我杨家满门都不为过啊。” 杨希一听,大叫道:“啊,怎么这样?”杨继业懊悔道:“我是千叮万嘱,让你们不要出门,不要打擂。这皇上早有明旨,你们不能打擂。如今你不仅打了擂,还杀了潘豹,我杨家恐怕是要遭灭顶之灾啊。”说罢直捣胸口。 杨景惊道:“爹,如今该如何是好?你要救七弟一命啊!”杨继业道:“救?怎么救?这件事皇上已经知道了,让我回来彻查,门外就站着宿卫禁军,都等着抓七郎回去。”杨泰道:“爹,七弟再怎么有罪,也是您儿子。而且上台打擂,本就是生死有命,依我看这件事不完全怪七弟。” 杨继业摇摇头,道:“没用了。若死的是其他人,七郎或许有命。但如今死的是堂堂三国舅,潘仁美爱子,他岂会善罢甘休?”他瘫在椅子上,忽道:“七郎,你杀了潘豹后,是不是楚瑜帮你拦住黄龙的?” 杨希点头道:“嗯,若不是楚瑜救我,我早就被黄龙射成刺猬了。”杨继业大声道:“你活该,楚瑜为了救你,拦住黄龙的追兵,现在潘仁美要连他一起问罪,我都不该说你什么好。” 杨希惊道:“爹,潘豹是我杀的,不关他的事啊,您要救他。”杨继业叹道:“这不是由你说得算。来人,将楚瑜找来。” 不一会,凌楚瑜入了正厅。他替七郎挡追兵后,寻了一阵没发现他踪影,心想七郎定回杨府,也是刚到门口,便被叫了过去。 他看情形此事已经闹得不小,道:“义父!”杨继业道:“楚瑜,你在龙亭楼救了七郎一命,我感恩戴德……”此话一出,凌楚瑜忙道:“义父,您待我恩如泰山,孩儿万死难辞其咎,何况七郎与我亲如兄弟,我们是一家人。” 杨继业听他说“一家人”,登时热泪盈眶,激动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楚瑜,既是一家人,我待会要绑你和七郎上殿,可有异议?若有,现在你就可以离开杨家,我决不怪你。” 凌楚瑜毅然道:“无怨无悔!” 杨继业道:“好,我杨家男儿敢作敢当。待会我带你们二人上殿,七郎究竟如何,我不清楚,但我可以性命保你不死。”他转头对佘太君道:“夫人,我怕潘仁美要屠我杨家,待我出门后,你立刻令人收拾东西,带着六个儿子火速离京。”佘太君摇头道:“一下子让我失去夫君和两个儿子,我还怎么独活。老身与你们共进退。” “爹,孩儿不走,若爹和弟弟们有事,当以死相随。”杨泰这一跪,其余兄弟也纷纷跪下磕头。杨继业见了,心如刀割,想着待会到了金殿,七郎性命怕是不保,自己就是要舍掉这条命,也保的杨家平安无事,他喝道:“门外的宿卫将军们,带着我们爷三上殿吧。” 那些宿卫禁军向来佩服杨家,又见方才情形,均是动容,不忍加刑于他们之身,恭敬道:“令公,二位公子,请。”他们在前引路,将三人带入皇宫。 待人走后,杨景道:“娘,我立刻去八王爷府邸,让王爷出手相救我们杨家。”佘太君一听,急忙点头道:“好,儿子快去,有八王爷出马,或许有一线生机。” 宿禁卫队带杨继业父子三人到了皇城前,恭敬道:“令公恕罪,这要进皇宫了。”杨继业心里明白,点头道:“多谢将军厚待。”说罢将双手伸出。那领头将军示意手下用绳子将三人绑了起来,送入宫中。 刚踏进八宝金殿,只瞧见潘仁美怒目圆睁、紧咬牙根,当即跪下道:“皇上,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赵光义高坐龙椅上,朝他点头,又见杨继业被禁军捆绑,当即喝道:“你们这帮奴才大胆,我让你们将杀人凶手带来,为何将老令公也绑了?还不松绑。”杨继业拒绝道:“皇上,微臣管教无方,罪该万死!” 这时潘仁美却道:“皇上,您曾下旨,朝中大臣公子不得参加打擂,杨希打死我儿,当是首犯,但杨继业督察不严,纵容其子打擂杀人,也当同罪。”赵光义微微一怔,也无话可说,此时朝臣纷纷替杨继业求情,让赵光义法外开恩。 赵光义左右为难,如今大战在即,潘、杨两家都是不能或缺的重要力量,如今两家人为潘豹之死掐在一起,实在为难。 此时后宫太监匆匆上殿,急道:“皇上,大事不好了。”赵光义正为潘豹一事发愁,一听是后宫来人,心烦道:“后宫妇人,不知体统,没看见朕这里事多吗?”他认得这个太监是潘贵妃的掌事太监,问道:“快说什么事?” 那太监忙道:“回皇上,贵妃娘娘听闻兄长被打死,当即昏了过去。” 赵光义一听,登时慌了神,关切道:“那你跟我这里废什么话,快去请太医,请太医。”那太监忙道:“奴才已经请了,娘娘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便差奴才前来,请求皇上做主,严惩凶手。” “朕知道了,退下。”赵光义大袖一挥,赶走太监,心烦道:“潘豹啊潘豹,坏我大事!”他往杨希看去,只见他黑脸圆眼,霸气外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勇将,难怪潘豹会被他打死,道:“杨希,潘豹是你打死的?” “不错!” “你可知道,朕已下旨,你们杨家不能打擂。” “这事我不知道!”杨希一口否决。 此时潘仁美怒道:“杨希,你这分明是欺君。当天圣上已明发圣旨,京城官员公子不得打擂,你却说不知道,这不是欺君之罪吗?难不成是令公有意欺瞒。” 杨希一口咬定道:“我爹是说了,皇上不给打擂。”潘仁美冷冷道:“那你现在又承认了?” 杨希道:“当时我爹确实说了,不能打擂。但是皇上没有明旨下达不给打擂,我才去的。” 潘仁美冷笑道:“皇上金口,君无戏言,你明知皇上有旨,还执意妄为,简直是藐视君威。这按照大宋律法,是要诛九族的。” 他这般恐吓,杨希却格外冷静,道:“既然你说皇上一言九鼎,那我问你,擂台上的皇榜是不是说不论出身,均可打擂。这白纸黑字,难道皇上说的话不算数?” “这个……”潘仁美一时语塞,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竟把自己问住,道:“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皇上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你却在这里混淆视听。” 杨希道:“皇上在朝上说的话,我又不在,岂会知道?我是看到皇榜上没有说大臣公子不得打擂,我以为是爹爹不给我们去争这个先锋,故意骗我说这是皇上旨意。照潘国丈所言,皇上既然有旨,应该传旨到各个府邸,这才是名正言顺。”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满朝文武均是吃惊,杨继业更是无法相信,自己这个莽撞的儿子今天思路清晰,言语犀利,难道真是命悬一线激发出来的能量? 潘仁美暗暗后悔,没想到还有这个破绽,急道:“皇上,您可是在这八宝金殿上说过,公爵大臣子弟不可打擂,这个杨希竟投机取巧,钻了空子,在擂台上杀我儿子,可见他藐视君威,绝不可姑息。” 此时赵光义也意外,这个杨希竟如此急智,找到破绽给自己开脱,但毕竟自己有言在先,可不能不认,不然君威何在。他道:“好你个杨继业,我在金殿上三令五申,让你们好生管束,如今闯下如此大祸,枉费朕对你信任。” 杨继业跪爬一步,哭道:“老臣愧对皇上,愧对潘家。没有管束儿子,酿成大祸,干愿一死。只求皇上看在微臣有些功劳的份上,饶过小儿,毕竟是微臣之罪。” 潘仁美一听他要将罪名全揽下来,心里寻思:“杨继业若死,自然最好。但杨希是杀我儿凶手,可能饶了。”当即大哭道:“皇上,我儿潘豹是让杨希打死的,还望您替我儿做主。” 要杀杨继业,赵光义实在舍不得,但不杀,恐天下人说自己言而无信,权衡利弊之下,道:“杨希杀死潘豹,罪大恶极,理应该斩。令公有失察之罪,降为刺史,在府中禁闭思过,至于凌楚瑜……” 潘仁美心知皇帝不想杀杨业,不敢多言,能杀此二人,也足以泄愤,急忙道:“皇上,此贼包庇罪人,阻拦微臣捉拿杨希,理当同罪。”赵光义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 “啊?”杨继业一听皇上要杀两个儿子,登时哭倒在地,磕头道:“皇上,一切都是老臣的错,是我传旨不当,不该杀我两儿子啊。”他一心要自己一命,换取两个儿子活命,可潘仁美却不如他所请。 赵光义也心里不快,暗骂杨继业不懂圣心,这杨希杀人,可是犯了灭门之罪,能以两人性命堵住悠悠之口,自己已经宽宏大量,但这老家伙一心替儿子死,这可是让他为难。 此时一人跪拜道:“皇上,且慢动手,微臣有本奏。”赵光义一瞧,原来是左丞相王延龄,道:“王爱卿所奏何事?”王延龄直身道:“皇上,杨七郎虽杀死潘豹,但情有可原,非杨家之过。如今皇上正欲用兵,何不让他们戴罪立功呢?” 潘仁美道:“左丞相此言何意?难道皇上在八宝金殿上之言,就不做数?一个杀人之徒,又有何资格戴罪立功,这样我朝王法何在?”王延龄道:“皇上当时在八宝金殿上所言,自然重如泰山,而皇榜上若书,也是君无戏言。三国舅立擂,百姓未成瞧见当朝大臣家公子打擂,都纷纷生疑皇上有心偏袒潘家,谣言四起,说这擂立得不对。如今杨家七郎打擂,这谣言不攻自破,维护皇上威严,这也是大功一件。” 潘仁美喝道:“左丞相这分明是巧言令色,替杨家开脱的说辞罢了。” 王延龄续道:“皇上,以微臣之见,此事乃内使有罪。皇上殿内口谕,理该由秘术监拟旨下发到各处大人府邸,以正皇权。微臣身为左丞相,本是职责所在,可臣没有传达圣上口谕,这才有了今日之事,此罪臣首当其冲,请皇上发落,臣绝无怨言。” 他这么一认罪,杨继业可吓坏了,这明明是自己的失察,怎么能让别人替自己受罪,他正想说话,赵光义率先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杨七郎打死了潘豹,这杀人偿命,国法无情,不然我也没法子向潘家交代呀!” 潘仁美一听,就知皇上想一命抵一命,将此事化解了,但他死了一个儿子,又损失了执掌军队的棋子,心虽有不甘,但还是得道:“一切听从皇上做主。只要能为我儿子报仇。”表面上装成可怜,其实心中早就想出无数条毒计,以后用来对付杨家。。 此时宦官传话道:“皇上,八王爷领着几名将军和百姓,讨旨入宫。”赵光义冷笑一声,心想:“定是来替杨家求情,也好,看看他怎说”。便下令传他入宫。 不久,八王爷赵德芳带着几名将军上了殿,跪拜道:“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光义道:“平身。皇侄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赵德芳睨了一眼旁边的潘仁美,道:“皇上,微臣要告潘豹故意杀人罪,还有潘仁美当街杀害百姓之罪。” “胡说!”潘仁美叫道:“我儿潘豹被杨七郎打死,王爷想将罪名栽赃给我儿不成。还有,我何时当街杀害百姓了?” 赵德芳微微错愕,道:“怎么?潘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赵光义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杨七郎在擂台上打死了潘豹。朕现在在审,既然皇侄来了,就一起听听吧。” “遵命!”赵德芳起身退到一旁。 赵光义问道:“皇侄,你怎么看?” 赵德芳道:“这里有皇上圣裁,微臣哪敢多言。”赵光义道:“杨七郎擂台打死潘豹,理当一命抵一命。”赵德芳点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这么一说,全场都惊呆了,本以为八王爷是来救杨家的,没想到他一句求情的话不说。赵光义道:“那既然皇侄没异议,就这样办了。” “且慢!”赵德芳道:“皇上,既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我到是要问问潘国丈,死在你儿子潘豹手上的人,又该如何算?” “胡说,我儿何时乱杀人了?” 赵德芳道:“皇上,这几位将军都可作证。潘豹立擂七日,打死军中四人,均是几位将军部下,我想问问,这四条人命,又该如何算?” 潘仁美急道:“这擂台生死,听天由命,又如何算在我儿头上。”赵德芳当即喝道:“那杨七郎擂台打死潘豹,也是生死有命了?还有,就在刚才,几名百姓到我府中告潘国丈当街屠戮百姓,如今他们的家人就在宫外,求皇上做主。” “啊?”潘仁美这时才知掉入对方陷进,当即磕头道:“皇上,我儿死得冤啊,老臣……老臣可怜啊,老臣之子丧命,为了追拿凶手,这才冲撞了百姓……皇上,微臣知罪……” “皇上!”此时一女子冲入金殿,跪在地上,哭声不绝。众人一瞧,原来是素贵妃。 赵光义登时大乱,急忙道:“爱妃这是为何?快快起来。” 这潘素素乃潘仁美之女,她得其父美颜遗传,长得极为动人,故而得赵光义专宠。她听闻兄长之死,悲痛欲绝,派人前去金殿打探如何处置杨家。可刚她得消息,赵德芳要保杨家,就立刻飞奔到金殿。 “贱妾兄长一死,心如死灰,还望皇上做主。”她这么一哭,赵光义心头一软。 一见赵光义犹豫,赵德芳当即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素贵妃到此,以犯宗法,理应问罪。” 潘仁美一听,登时吓得手脚冰凉,这枉闯金殿,可是死罪,自己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可不能再丢一个女儿,不然后宫便没了靠山,他眼珠一转,哀求道:“皇上,素贵妃也是难舍骨肉之情,这才犯了圣驾,请皇上法外开恩,饶过素贵妃。老臣已经没了儿子,不能再失一个女儿。”他磕头如捣蒜,道:“我儿莽撞,擂台失手杀了人,可如今他身死,也是还以人命。至于杨家,老臣也无脸再见,请皇上治我误杀百姓之罪。” 赵光义心头烦乱,这闹得沸沸扬扬,传了出去还得了,眼下双方肯让步,再好不过,道:“素贵妃今日闯殿,本是大罪,但念其骨肉情深,不予重责。至于潘国丈,念在你儿子之死,气昏了头,这才误伤百姓,这些罹难百姓的后事,国丈你得好生安顿。”然后对杨希道:“潘豹之死,罪在杨希。但一来内使传令不及,左丞相王延龄罚俸一年,重整内政,二来擂台之上,生死有命……”他瞥了一眼潘仁美和素贵妃,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杨家往日功劳,削去官职,男子发配雄州,女眷留在京城,没有朕命,一律不得离开。诸位爱卿,还有何异议?”他左右一瞧,群臣皆不语,头疼道:“都散去吧。” 杨继业一听,虽丢了官,但一家平安,急忙叩谢道:“谢万岁不杀之恩。”赵光义道:“非朕不杀你,而是潘国丈不予追究,众臣求情,令公去雄州后,当多约束管教手下。”杨继业头也不抬,道:“多谢万岁饶命,多谢潘国丈体谅。” 第二十一章 五台山慈悲心(1) 出了八宝金殿,杨继业一一拜谢八王爷和左丞相的相救之恩,此番死里逃生,当真庆幸。 回家途中,杨希的心是忐忑不安,想道歉又怕父亲责备,就一言不发,默默跟在身后。 走了一阵,杨继业忽停,严厉道:“七郎!”杨希心咯噔一下,耷拉着脸道:“爹……”他刚才在金殿上,酒气被吓得干干净净,如今后背还是湿淋淋的。 杨继业道:“七郎,你违命打擂,杀了潘豹,本是罪不可赦。但八王爷和左丞相等人为我杨家求情,才免得一死,他们的情我们得感恩在心。” 杨希以为父亲要大发雷霆,一听是这事,粗眉一扬,道:“孩儿知道了。”杨继业道:“你打死潘豹,于情于理,都要去祭拜。明儿你跟我去潘府磕头。”杨希心想:“人都死了,磕头有什么用。而且潘豹打死的人,谁又给他们磕头。”他又怕父亲发怒,遵命道:“是。” 杨继业叹了口气,道:“七郎,你虽犯了大罪,不过今日在金殿上说的话,倒是救了我们父子三人的性命。”一听父亲夸他,登时一乐,道:“爹,那是楚瑜教我说的。潘仁美想让他儿子独立军功,不让我们打擂,嘿嘿,这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杨继业恍然,他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不过,七郎冲动鲁莽,岂会有如此急智口才,朝凌楚瑜道:“楚瑜,那八王爷那边也是你报的信?”凌楚瑜摇头道:“这是六郎和我不谋而合。”杨继业颔首道:“果然机智过人。” 原来三人被禁军带走时,凌楚瑜急忙对杨景说了一句“潘为杀希,街杀百姓。”旁人听了或许不明真意,而杨希聪明,便知道要救父亲兄弟,就以此为由,而八王爷是当今能让皇上敬畏之人,这才急忙找来救兵。 三人回了杨府,佘太君早就带着儿子女儿和几位嫂子们在门口等待,但见三人平安归来,是喜极而泣。 杨继业将金殿上的事一说,杨家人均是忧喜参半,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中生泪。佘赛花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正色道:“皇上能赦免我们杨家,已经最大恩德了。区区暂别,不足挂齿。”她厉声对女儿和媳妇们道:“别哭了,在大街上这般,成何体统。府上男眷今天收拾东西,两日后随令公前往雄州。女眷和我老太婆留守京城。”说罢转身回了府。令公和孩子们看着她没落的背影,心头酸楚,纷纷各自回房收拾,跟女眷一一告别。 翌日,杨继业带着七郎前去潘府祭拜,吃了闭门羹,两人就在门外了磕头,算是祭奠了。回到府中,皇上的任命书也下达,杨继业领着这沉重的圣旨,天一亮就带着八个儿子和府上男丁,前往雄州。 出了开封,杨继业叫来大郎,让他带着二郎、三郎、四郎、五郎和男丁先去雄县,整顿军务,他自带着六郎、七郎和凌楚瑜前往五台山进香,保佑杨家能顺利渡过此劫。 出了京城,一路北上,过邯郸、邢台、阳泉,数十天才抵达五台山。 五台山位于宋辽两国边境,因是佛教圣地,故而没有经受战火摧残。山上有清凉、文殊、舍身、灵应、观音五座山峰,大小庙宇二三十座,上山进香之人亦络绎不绝。 杨家父子来到五台山下,远远望去,只见山形峻峭,峰峦重叠,森林茂密,风景极为秀丽。不仅风景独特,这里的寺庙和高塔也是一番奇景。 杨希手掌抵在额下,向远望去,之见一座高塔林立,细数下大叫道:“这塔有七层,可不比京城开宝寺那座在建的十三层宝塔。”杨继业道:“此塔名为应身大士塔。看到每层之见突出的檐角了吗?下面饰有两层菱角牙子。据说隋文帝杨坚和他的母亲出游印度,带回佛牙一枚。来到这五台,见这里山清水秀,便于参禅诵经,就在此建塔。据说塔下埋着佛祖牙齿舍利。”杨希奇道:“这牙有这么神奇吗?”杨景笑道:“七弟,这只是以此佛牙为特色而建造的佛塔,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杨希虽也读书,但都是水过鸭背,左耳进右耳出,对于这次文绉绉的词不是很懂,一听就头晕,道:“爹,那我们是去这塔进香吗?”杨继业笑道:“为父年轻时,曾在这里遇到一个得道高僧,相谈甚欢,视为知己。我临行前他曾预言我五十四岁时会有大难。” 几人来了兴趣,杨希歪着头数了数,道:“爹,您今年不刚好五十四岁吗?”杨景一听,道:“难怪爹要来五台山进香,原因在此。” 杨继业道:“不错。当时你爹我是年轻气盛,自然不信这等虚无妄断之言,如今想来,这世上的事难以预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可不敬啊。” 凌楚瑜笑道:“义父,经过七郎这件事情之后,您倒是有些敬神畏明了。”杨继业却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杨继业做事只为问心无愧,上不愧于良心,下不愧于君民,此生足以。”他踏入五台山后,心情大好,朗声道:“孩儿们,随为父去清凉谷。” 这清凉谷位于五台山的西面,上有一庙,肇于北魏孝文帝年间,距此有四百年历史。此寺坐东朝西,建筑格局已中轴布置,布局严谨,主次分明,庄严肃穆。 “这清凉谷有个清凉寺,当真有趣。这寺庙是不是正如其名,常年清凉。”七郎杨希来到寺庙前,看着寺匾有此一问。 杨继业道:“七郎,不得胡说。这之所以名为清凉寺,是因为寺内有块巨石,名为清凉石,据说当年文殊菩萨就是在此石上讲经说法,故以此石为名。”杨希却道:“爹,既然文殊菩萨在此石上讲经,那自然是因为这块石头十分冰凉,这大夏天的,能靠在这石头上,自然是凉爽无比。原来菩萨也会挑地。” 杨继业听罢是苦笑不得,杨景连忙说道:“七弟,以前让你多读书,你不肯,这下出糗了吧,还好没有外人。” 杨希挠头不解,杨景道:“七弟,你可知这里为何叫五台山?” “我哪里知道?莫不是这里有五个山。” “对咯。这里本叫五峰山,传说老早以前,此处气候恶劣,冬天滴水成冰,春天飞沙走石,夏天酷暑难耐,百姓生活上苦不堪言。” 杨希想了想,道:“我大热天都受不了,更别谈还是冰啊,沙啊什么的。” 杨景笑骂几句,继续道:“当时文殊菩萨正在此传教,见百姓难以耕种,决心要相助。得知东海龙王有块大石头,名为歇龙石,清凉无比,就想前去借上一借。” 听到此处,杨希哈哈一笑,拍手道:“这当真有趣。打我记事起,听的神鬼故事,都有这东海龙宫。什么海夜叉、龟丞相、金蟹将军的。” 杨景白了他一眼,“这东海龙宫是个神奇的地方,自然有许多神奇故事。”他继续道:“文殊菩萨来到东海,在龙宫前发现果真有块石头,清凉扑面,就变成一个凡人模样,去向龙王讨要这石头。可龙王不借,说这石头是青龙歇息养神的地方,若这歇龙石没了,青龙就没处休息了。但文殊菩萨说明来意,是为造福百姓,这可难倒龙王了,借嘛又心疼,不借嘛,又怕别的神仙说他见死不救,苦于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是就是,我要是龙王,心爱之物,怎么借人?那最后菩萨是怎么借到的?” 杨景道:“龙王瞧文殊菩萨苦苦哀求,不肯罢休,心想他不过一介凡人,这歇龙石重达万斤,怎么可能拿得动,便答应了文殊菩萨,若他能抱得动,就借他一用。岂料文殊菩萨谢过龙王后,来到歇龙石前,口念咒语,哪曾想巨石便成弹丸,被菩萨收入袖中。文殊菩萨得石后,施告别礼后,飘然而去。” 杨希哈哈大笑,道:“这龙王当真糊涂,以为菩萨是凡人,就想以此为难人家,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但这也给他提个醒,万一以后有人跟他借点什么神兵利器,就不能以貌取人,用这理由搪塞了。” 杨景道:“正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文殊菩萨带着石头回到五峰山时,大袖下摆,不慎将石头滑出。这石头落地后,砸出一个大坑,五峰山立刻变成一个清凉无比的地方,于是这山谷就成了清凉谷,这这里建成一座寺,就是眼前这个清凉寺。” 杨希听罢,道:“这不过是传说而已,不知道没什么大不了。难道就我一人不知?”他看向一旁,指了指说道:“依我看,楚瑜就不知道。是不是?” 凌楚瑜笑了笑,却道:“这故事我是不知道,但是这个寺内有个爱喝酒的老和尚,我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杨希道:“你又再胡说了,出家人四大皆空,八大戒律,岂能喝酒。”说到酒,他舔了舔嘴唇。杨继业为了惩罚他醉酒杀人,罚他一年不得喝酒,这可把他谗坏了。 杨继业双眉一轩,道:“有没有喝酒的老和尚,进去就知分晓。”说罢哈哈大笑,下马负手于背,大步迈了进去。 第二十一章 五台山慈悲心(2) 清凉寺内香火旺盛,烟气弥漫,僧人念经声不绝于耳,百姓诚心祈祷,大多都是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宋辽难得太平,是边境百姓莫大的幸福。百姓的愿望,凌楚瑜听在心里,但想着不久后两国交战,这边境百姓又遭遇兵害之苦,心头有些酸楚。 杨继业父子四人进香后,对一旁的小僧合十礼道:“小师傅!”那白白净净的和尚还礼道:“施主有礼。”杨继业道:“小师傅,我想求见智聪大师,劳烦通报一声。” 那小和尚怔了怔,道:“施主,本寺没有智聪大师,这只怕是施主寻错地方了吧。这五台山大小寺庙众多,或许不是本寺僧人,可去其他寺庙找找。” 他急忙推脱,显然有诈,杨继业笑道:“小师傅,劳烦通报,你就说是老朋友杨重来找智聪和尚喝酒的。”杨希听罢直皱眉头,心想:“这寺庙六根清净,喝酒可是犯戒。今天爹和楚瑜是怎么了,这是来五台山找茬?”却没想到那小和尚颇为惊讶,便急冲冲往内堂去了。 杨希上前道:“爹,这寺庙和尚怎么让喝酒。依我看,这个小师傅定是觉得我们来捣乱,正去后面叫人呢,我们还是快走吧,我可不要被挨打,我这拳头又重,那和尚软绵绵的,不死也得重伤。” 杨继业严肃道:“这里寺庙,不得无礼。”杨希心里却道:“这到底谁无礼了。” 不一会,小和尚一个人跑了回来,道:“师叔祖说了,施主只能带酒,一干人等不得入内。”此时凌楚瑜道:“那我给智聪大师送酒,可以吗?”小和尚直摇头,道:“不行不行,贫僧可以拿。” 凌楚瑜没有说话,单手提起一缸酒,这两坛酒从山下买来,就由他提着,那些进香的百姓见了,心里生疑,毕竟哪有人进庙送酒的道理,他却不以为然,道:“我这酒重得很,怕小师傅拿不动。”小和尚伸手去接,微笑道:“这怎么可能。贫僧能单手提桶从山下到山上呢。” 他双手捧着酒坛,正要拿回,可眼前酒坛却一动不动。小和尚微微一怔,以为凌楚瑜要故意为难,加重力气,不悦道:“施主,请松手。”凌楚瑜笑而不语。小和尚还是不能移动半分。 小和尚见他刁难,心想:“我寺的金刚掌威力无比,让你见识一下厉害。”说罢暗运内力,沿着酒缸投透来,可酒坛依旧丝毫不动。凌楚瑜道:“小师傅,我都说了,这个酒坛你拿不动,还是我替你拿吧。”语毕,内力柔和送出,那小和尚却如触电般将手缩回,大叫道:“施主,这里是清凉寺,你存心找茬。” 凌楚瑜却道:“智聪大师曾许诺我手抄经书,我如今提酒来见,却拒之门外,是何理由?”小和尚恍然道:“施主贵姓?” “凌楚瑜!” “嗯,是有这么一号人。小僧多有得罪,请。”他挠了挠光头道。 杨继业在前,凌楚瑜双手各提一坛酒跟在后面。出了五层大殿,往深处走,到了禅房。小和尚引二人到一出六角飞檐亭,一个光头正爬在石桌上,脚下几个酒缸或立或倒。 “师叔祖,杨施主带到!”小和尚毕恭毕敬道。 那光头没有抬头,懒洋洋斥责道:“慧明,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只让你带一个来,为何多了一个人。” 凌楚瑜暗暗心惊,他已经放慢脚步了,却还是被听了出来,便道:“老和尚,我来看你来了。” 那光头的耳朵一竖,忙抬头道:“原来是凌小友来看我了。”他脸色发红,想来喝了不少。 凌楚瑜将两坛酒放在石桌上,摊手说道:“我的佛经呢?” “佛经等会再说。”智聪和尚急忙扑向酒坛,拍开封口,垂涎欲滴。 “大师且慢!”杨继业一手搭在坛口,道:“酒是我买的,一个人独享可不成。” 智聪和尚瞥了他一眼,道:“喝完再叙旧。”说罢右手一拳封上,灵动飘忽。 杨继业猛地仰头,对手却是虚晃一枪,右手急沉,抓向他手臂。杨继业被他手指力道侵入经脉,手臂发麻,急忙缩手,但酒坛也被夺了去。可他旋即身子前倾,右掌打出一招“顺水推舟”,将酒坛抵在智聪和尚胸口。 只闻酒香,不得尝味,智聪和尚伸出舌头,想舔坛口边的酒,却奈何不是黑白无常,少了一尺长舌。他勃然变色,左手一推,将杨继业推开,酒缸也抛向半空。他左手顺势一掌,朝杨继业胸口推来。 这“金刚掌”乃天下至阳至刚的掌法,实多虚少,力道无穷,杨继业身为将领,武功并非所长,登时觉得劲风扑面而来,整个人剧烈晃动,他当即低喝一声,气沉丹田,这才稳住身子。但却缓缓向后移动,距石桌三尺方停。 原来是智聪和尚连人带石凳共二百斤,一并用掌力推了出去。他左手接下酒缸,便鲸吞牛饮起来。 杨继业自知武功不及,也抄起一坛酒,拍来便喝。二人肚子微微见涨,一转眼就喝得干干净净。 “好酒,好酒!”智聪和尚放下空坛,拍了拍肚子道。 杨继业也放下空坛,道:“智聪大师,依旧海量,继业不能及也。” 两人相视大笑。 智聪和尚不知喝了多少,脸红如血,但双目锐利,道:“你不是被贬去雄州了吗?为何来我五台山。” 杨继业微微错愕,道:“大师怎么知道,难不成身在空门,心却留恋俗尘?” 智聪和尚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不论空门和凡尘,不都是庸人自扰之。难道你不去碰,他们就不存在了。”杨继业点点头,道:“不错,是这理。大师可记得,多年前你曾言我五十四岁会有大难,如今大限将至,特来此地,以求化解。” 智聪和尚瞥眉道:“你不是不信老和尚之言吗?今天为何又来此求我。不解,不解。”说罢将头扭到一边。 杨继业道:“之前我孑然一身,自然不放在心上。如今我有夫人,有儿子,有女儿,他们生死都在我身上,不得不多留心。数日前,我杨家差点遭逢大难,幸得贵人相助,才化解为宜,这才得空带酒上清凉寺看看老朋友。” 智聪和尚笑道:“你儿子杀了人,这本是小事,却差点害得你杨家三人被杀,但此劫非你命劫,所以你才上的五台山吧。” 凌楚瑜微微吃惊,若真如此言,非杨继业大劫,难真正的大劫又是什么? 杨继业道:“不错。我儿杀人,得罪潘仁美,我在京城是如履薄冰,担惊受怕。我一人死倒也罢了,可不能连累夫人和八个儿子。我思前想后,终日忧心,这才前来赐教。” 智聪和尚叹道:“继业,非我不愿帮你,而是此劫乃天命。我只能指点一二,其余无能为力。”能让他如此说,想来定是非常严重,杨继业问道:“我杨家得罪潘家,男丁被发配雄州,远离京城,难道潘仁美还想千里杀人不成?” “小人杀人,无影无形。”智聪和尚道:“你可知你此劫为何而来。是你杨家杀戮过重所至。” 杨继业讶异道:“杀戮过重?我杨继业出身以来,从未滥杀无辜,何来杀戮。”智聪和尚道:“沙场那些皑皑白骨,就不是人?”杨继业双眼忽然瞪得老大。 智聪和尚道:“众生平等。你杨家虽是为国征战,保境安民,但兵者无情,战亦无义,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就不是人命了吗?” 杨继业怒道:“荒唐,那些辽兵入侵中原,杀我同胞,又岂是善良之辈。我杀他们,这是为国除害。” 智聪和尚却道:“世上的人,分得清谁好谁坏吗?” 杨继业怔忡道:“难道我杨家为国为民,也有错?” “分不清,道不明,谁对谁错,不由我定,乃天而定。老实人寿短福薄,小人命长财多,这又如何说。” 杨继业依旧接受不了,拍了拍石桌,仰天长啸道:“这命运,当真不公。” 智聪和尚道:“命不公,人能公。你既然命遭大劫,自然有人会替你化解,这就是为何要积累阴德之故。你杨继业虽杀人无数,但都是保家卫国,若能得助,可化险为夷。” “请大师指点。”杨继业深深一躬。 智聪和尚道:“说难不难,如今你被贬雄州,当尽知州之责,不再入朝为将,大劫自解。” 杨继业长舒一口气,道:“大师你不知道,如今我被贬为雄州知州,已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想打仗都不成咯。” 智聪和尚却摇摇头,道:“天下之大,要放逐一人,地方多了是,为何偏偏是雄州?” 杨继业不解,道:“大师的意思是……”智聪和尚道:“继业,你女眷为何就在京城。”杨继业道:“或许是皇上怕我谋反,留家眷做人质。” 智聪和尚摇摇头,道:“若我是皇帝,定要将你儿子留下做人质,而且发配你到南边荒野。而如今你女眷在京,男丁发往雄州,你是真不知道?” “此番出征大辽,皇上三路大军,雄州一路最接近幽州,只怕是皇上为了以防万一,才将义父发往雄州,若有意外,也好驰援相救。”凌楚瑜忽然说道。 “对咯!凌小子的格局,比你大。”智聪和尚笑着道。 第二十一章 五台山慈悲心(3) 杨继业原名杨贵重,为北汉名将,追随北汉世祖刘崇,官拜保卫指挥使,并赐刘姓。后来因为屡立战功,迁升建雄军节度使。 后来北汉被后周赵匡胤所灭,刘继元投降,杨继业仍据城苦战不降。赵匡胤知他骁勇,想收为己用,便让刘继元前去劝降。 杨继业见昔日主公劝自己投降,痛哭流涕,解甲投降。赵匡胤知道后大喜,恢复他本来姓氏,又赐其名“继业”,封他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因为他常与辽国作战,经验丰富,便派他驻守西北门户——雁门关,任代州知州兼任三交驻泊兵马部署。这等赏赐,对于一个降将来说,可是极为少见。 所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匡胤死后,他的一干老将文臣渐渐被赵光义罢黜,只有少数人才能委以重任,杨继业便是其中之一。不仅官职不动,还多以赏赐财物。 雁门关一战后,潘仁美也曾上书弹劾,赵光义对此不置可否,封信而退,言道:“令公执干戈而卫社稷,闻鼓鼙而思将帅。”足见对其信任。 杨继业身为降将,处事小心谨慎,只求报国,以报赵家之恩。当他因为儿子杨希打死潘豹而被贬,心里还有些不快,但今闻智聪和尚所言,才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动容道:“皇上真有此意?” 智聪和尚道:“如今皇上志存高远,欲收复燕云,超越其兄太祖成就,又岂会因为区区一个潘豹而杀了你。之所以将你贬雄州,明面上安抚潘家,实则是以退为进,一旦起兵,便可随意找个借口将你官复原职,这是迂回之计策。” 杨继业不谙官场之道,这才知道赵光义的良苦用心,忧喜参半,道:“皇上如此对我杨家,只怕潘仁美心有不服,更加记恨。”智聪和尚道:“古话说,恃宠而骄。即便是你本无骄横之心,但凭借皇帝对你的恩宠,旁人还是会眼红。所以和尚我劝你,他日不论皇帝如何三请四顾,都不要再入朝,安心在雄州度日,方可无忧。” 杨继业略做沉思,摇头道:“此番皇上北伐,胜负尚未可知,若有召,有用得我杨家的地方,我杨家定当万死不辞。若皇上此番成功收复燕云,我大宋就无边境之患,我自然解甲归田,安享晚年。” 智聪和尚听罢,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响嗝,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杨继业以为他醉酒沉睡,让寺中和尚扶他休息后,便告辞了。 杨继业父子四人下山后,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决定明天赶往雄州上任。夜间,凌楚瑜自己提了两坛酒,朝清凉寺而去。 白天他曾来过,轻车熟路就找到了智聪和尚禅房,岂料还未敲门,屋内先传来哈欠声,“凌小友,夤夜而来,可有带酒?” 凌楚瑜微微一怔,他知道智聪和尚耳力惊人,发现他脚步声并不稀奇,可能通过脚步声知道来者何人,这就是真本事了。 他笑了笑,一脚将门踢开,道:“白日里你喝了酒,却不给我经文,这不晚上前来讨要。” 禅房极为简洁,只有两个蒲团,一张案桌,一盏灯而已。智聪和尚正盘坐当中,白眉下一双眸子如星灿烂,闪闪而亮。 智聪和尚道:“白天请我喝酒的是杨继业,又不是凌小友,和尚可不做亏本生意。”他又见凌楚瑜拿了两坛美酒,咽了咽口水,笑道:“妙极,和尚正口渴了。” 凌楚瑜进屋后洒然一坐,在这个“得道高僧”面前从不拘泥,将酒放下,道:“先喝再说。” “且慢!”一向嗜酒如命的他居然对酒不心动。 凌楚瑜奇道:“怎么?难道大师你嫌弃我买的劣酒不成?” 智聪和尚笑道:“只要是酒,和尚来者不拒。但先说后不乱,和尚不喝糊涂酒。” 凌楚瑜轻拍开酒封,不悦道:“喝酒就喝酒,哪来这么多废话。”说罢抱起酒缸就喝。智聪和尚却怔了怔,旋即笑道:“不错,是我不痛快了。”说罢单臂举酒而饮。 两人喝得极快,凌楚瑜放下空坛,道:“痛快!” “好酒!”智聪和尚也喝完了。 凌楚瑜伸出右手,摊开道:“酒已喝完,大师,我的佛经呢?” 智聪和尚一甩手,笑道:“得了吧,你今夜前来,可不是为了佛经的吧。我倒是好奇,你竟然成了杨家义子。” 凌楚瑜叹道:“江湖已无小子立足之地,唯有投身军旅,以求安身立命罢了。” 智聪和尚道:“保家卫国,不失为英雄豪杰所为。和尚我年轻时也是血气方刚之人,也上战场杀过敌人,至今想来,还是无比缅怀。” 军旅同袍之情,非一般友情可比,凌楚瑜道:“既然大师也曾上过战场,也知军人之职。这古往今来的将军士兵,谁不是手上白骨累累,所为一将功成万骨枯,莫言王侯将相。我义父一生征战,尽忠爱民,如今到老却受陷害,若大师有法化解,还请赐教。”说罢深深一躬。 智聪和尚叹道:“我就说你深夜至此,绝非为了我那不值钱的手抄佛经。今日我有意装醉,杨继业或许不怎留心,但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 凌楚瑜点头道:“正因为大师你故意装醉,我这才忧心如焚,深夜还来叨扰。” 智聪和尚见他孝心可嘉,叹道:“非我不愿,而是此乃命数,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是有法化解,也是极损阴德,以杨家之风,又如何以私废公?” 凌楚瑜知道此事十分为难,却不忍杨家再经大难,哀求道:“我知此事是极为凶险,但大师见我杨家以天下百姓为己任,就大发慈悲,救我义父一命。”说罢起身朝他一跪,磕头不起。 智聪和尚见他诚心实意,于心不忍,直言道:“不是和尚我心肠狠,只是能帮的我已帮了,继业若肯解甲归田,杨家可保,若不然,杨家危矣。” 凌楚瑜一听,虎躯俱震,抬头惊道:“大师方才说什么?杨家危矣。之前您不是说是我义父的命数,为何牵扯到整个杨家?” 智聪和尚心知自己说漏嘴了,急忙给了自己一耳光,自责道:“都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他看了一眼凌楚瑜,道:“也罢,事已至此,我就破例一次。”说罢他从案桌下端来一圆盘,上有锦袋一个,道:“此锦囊里有一计,可解此劫,你先代为保管,若皇帝有召他回京或是执掌兵马时,再将其交由继业拆开。至于他如何行事,就看自己了。” 凌楚瑜见他早有准备,定是预料自己今夜会来找他,接过后又了磕头,道:“杨家定不忘大师恩典。”智聪和尚则忧心忡忡,道:“至于你的佛经……唉,以后再说吧。”凌楚瑜得锦囊,也无心挂念佛经了。 “夜了,回吧。”智聪和尚下了逐客令,凌楚瑜识趣地拜礼而去。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他重重叹道:“两国交战,不知多少生灵涂炭。凌小友,此劫虽有法,但与无解无疑。你前来讨要解法,无疑将你的命运死死绑在杨家。有去无回,有去无回……” 他忽然神色凝重,朝敞开木门外望去,院子宁静,月光皎洁。他衣发倏忽无风而动,平地刮起旋风,吹得木门晃动,突然哐当一声,关了上去。 第二日清晨,杨继业便带着三个儿子向东而去,直奔雄州。 一个月后,大宋皇帝亲发三路大军,开始了他第二次对辽国的北伐战争。 第二十二章 轻敌冒进陷空城 受上一次北伐失利,此次北伐,赵光义改变战略,部署东西中三路大军,进击幽州。 东路以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崔彦进为副,领兵十万,从雄、霸两州北进。中路以田重进为定州路都部署,率精兵一万,自定州北趋飞狐,攻取蔚州。西路以潘仁美为云、应、朔、代四州行营马步军都署,加封太师,率两万精兵出雁门关,攻克寰、朔、云、应诸州。而皇帝赵光义不顾李应反对,与八王赵德芳等一干武将,于东路随大军主力进发,御驾亲征。 由于赵光义御驾亲征,为保周全,命米信为幽州西北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率一万精兵经新城并趋涿州,对幽州成掎角之势。 宋军来势汹汹,行兵神速,当辽国萧太后得知消息,宋军已越过拒马河,往固安、涿州进发。她急忙下令在在南京留守的耶律休哥率麾下精锐进驻涿州,阻击宋将米信,耶律沙进兵固安,以防幽州被成夹击之势,而韩昌为副,留守南京。又命东京留守耶律抹只率军驰援幽州。再派耶律斜轸率大军对付中西两路的宋路,以保证侧后方安全,而她与不满十七岁的辽帝耶律隆绪亲率数万精骑南下,进驻驼罗口,以为南京应援。 萧太后此番部署,是决心以骑兵之长和开阔平原的双重优势,集中主力先破宋军东路主力,再移师向西,逐个击破。而耶律休哥乃辽国名将,早就看清形势,在萧太后下发明令没传达前,早就率领麾下一万“黄金飞龙军”前往涿州,抵御宋军。 尽管耶律休哥动作神速,可宋路的东路大军推进太快,又有赵光义御驾亲征,士气高涨,涿州城下交战一日,就杀敌五千,其中有一千乃耶律休哥精锐。而此时曹彬主力已打败耶律沙,夺下固安,立刻移师涿州,欲合围耶律休哥。辽军援兵未到,耶律休哥无奈之下,只好撤军回到南京,等待援兵。 “军中升帐!”刚回到南京的耶律休哥来不及休息,将头盔一丢,急忙召诸将议事。不久,韩昌、耶律沙等诸将皆到,忧心忡忡。 “此番宋朝皇帝领十万大军犯我南京,眼下固安,涿州已失,岌岌可危,诸位可有退兵良策?”此番耶律休哥出兵涿州,意在拖延宋军进攻锋芒,岂料对手战力竟如此恐怖,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此时耶律沙道:“于越大人,太后和抹只将军援兵最少要十日方至,以末将愚见,我们应当固守南京,等待援兵。” 耶律休哥沉思道:“不成,我军以精骑为长,若宋军此时进兵,围攻南京,骑兵发挥不出优势,即便是援兵到来,也无济于事。我们眼下应在涿州阻截宋军,以防其北进,待援兵至,方成有利之势。”说到这里,他一拳重重打在桌上,自责道:“只怪我轻敌,以为能以一万精兵便可固守涿州。没想到这是宋军调虎离山之计。” 此时韩昌道:“大人,千万不要自责。此番宋军十万大军,我们只有区区三万,难以分兵抵抗。只待援兵一到,就是宋朝有二十万大军,也拿不下这南京城。” 耶律休哥道:“话虽如此,但为将者要审时度势,不能一昧保守,即使处于劣势,也当争取战机。” 韩昌随他以来,多得他传授兵法韬略,已隐隐有大将之才,不然耶律休哥也不会让他留守南京。韩昌被其气势折服,热血沸腾道:“大人有何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耶律休哥拍了拍他肩膀,道:“我大辽若都有你这等将才,马踏中原易如反掌。”他顿了顿,道:“这些天我观宋军进兵动态,其真实意图乃三路合围我南京。” 耶律沙点头道:“不错。这三路大军齐发,让我军首尾不能顾。尤其是这东路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其余中、西二路只是骚扰,以牵制我军,为东路大路争取时间。”帐内辽将纷纷点头,这也是为何萧太后要调重兵严守南京之故。至于中西两路,只派遣一员大将应付足矣。 耶律休哥忽道:“难道诸位就真的认为此番宋军主力是东路大军吗?” 众将微微错愕,韩昌奇道:“大人此话何意?这曹彬一路十万大军,势如破竹,难道不是主力?” 耶律休哥露出一个高深的微笑,道:“既然是主力,为何取得涿州和固安后,宋军就没有继续进兵?” 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一听便明白其中关键,宋军要拿下南京,必须快速推进至南京城下,在援兵未至前拿下南京。如今却按兵不动,现在想来,确实让人费解。 “难道是粮草不济?”宋军北伐,远离国土,粮草乃根本,若没有充足粮草保证,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 “不会。”耶律休哥肯定道:“宋军攻占固安后,理应没有后顾之忧,此时若是我,定会乘势而上,即便是拿不下南京,也可让对手无法分兵袭扰我粮道。” 韩昌忽道:“大人的意思是,若此刻我们前去偷袭宋军粮道,定让宋军军心大乱。”耶律休哥笑道:“不错!宋军在涿州固守,正好给我军出兵袭扰后方的良机。也正因如此,我才坚信,宋军此番主力,也绝不是东路大军。” 众将无不佩服,耶律休哥能在劣势下审时度势,准确分析敌我态势,的确是用兵如神。韩昌道:“末将愿领一千精兵,劫断宋军粮道。” 耶律休哥道:“好,韩昌,我的黄龙飞龙军现在交由你指挥,断其粮道后,还需夜间袭扰,疲惫于敌军。”韩昌心头一震,这“黄金飞龙军”乃休哥王牌,能得此军,毕生无憾,应声道:“遵命!” 耶律沙问道:“大人,若此路不是宋军主力,那敌人主力又在哪里?”耶律休哥道:“这一路不仅不是主力,而且我怀疑宋朝皇帝也不在此路大军中。所谓的御驾亲征,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什么?”众将均震惊不已,若此东路大军不是宋军主力,那他们真正意图又是什么? 就在曹彬攻占涿州的同时,中路大军攻克飞狐,围丘灵,攻蔚州;而西路大军更是势如破竹,连克寰、朔、应、云四州之地。而征西将军耶律斜轸接连败退,只能屯兵于蔚州以东,借山地节节阻击。 就在宋军中西两路大军节节胜利之际,作为“主力”的曹彬部因被辽将韩昌断其粮道,缺粮多日,而夜里多被袭扰,军心大乱,不得不退兵至白沟河。 一哨人马借着夜色,从应州星夜疾驰而去,领头的人身着红色铠甲,鲜红的披风后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赫然是宋朝皇帝赵光义。 此次出征,表面上是东路十万大军是主力,其实这是赵光义的疑兵之计。这十万大军是重兵缓驰,其目的是引诱辽国大军主力,使其无暇西顾,而主力乃中路和西路大军,尤其是西路大军,是以皇家精锐和杨家军组成部队,出雁门关后,顿时横扫四州之地,杀得辽军溃不成军。若照此进度,不日就能冲破耶律斜轸的防线,与东路大军合围,三路大军直逼幽州城下,这就是赵光义精心设定的进军计划。 可正当此得胜之时,忽然传来曹彬部退守白沟河的消息,这让赵光义震怒不已。若不能如期占领涿州,那三路大军合围的计划就落汤。此时赵光义见中西两路大军已胜券在握,也心知曹彬非休哥对手,便带着潘仁美和自己亲卫队一千人,赶往白沟河主持东路大军的作战。 潘仁美虽死了儿子潘豹,但赵光义为了安抚潘家,领其接手代州一切军政,镇守雁门关的杨家军便被其接管。不仅如此,出征前赵光义还封他为太师,与左丞相地位持平,像他在朝中军中都能有如此权势的,唯他一人,可谓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番西路以他为主将,势如破竹,节节胜利,连赵光义都夸其用兵如神,所以此番前去,以带着他一道前去,隐约有让他接手东路大军主帅之意。 潘仁美此次北伐是春风得意,他率领的西路大军有功,这幕后功臣还得是杨家多年镇守雁门关之攻。 杨继业在边境多败辽军,尤其是雁门关一战,十万大军中取将之首级,“无敌”令公深入辽军。辽军凡见杨家军旗,都无比心惊胆战。此次出雁门关,潘仁美有意削弱杨家军,为儿子报仇,故而让其打先锋,心想一路打下来,杨家军定折损殆尽。可是万万没想到,以秦铭为首,赵德为副的杨家军,所到之处,凡见杨、凌二旗,辽军纷纷望风而逃,秦铭不战而胜,席卷四州。潘仁美借刀杀人之计告吹,但他也因此受赵光义器重,真以为他和杨继业般,无敌于天下。 此次随行的还有秦铭,他因先锋开路有功,又得知他乃将门之后,被赵光义擢升为亲卫首领,留在身边听用。 三日后,赵光义赶到白河沟,第一件事就是斥令曹彬将大军来往新城,与米信部汇合,其二是任命潘仁美为副,崔彦进为监军,大军集齐粮草后,便朝涿州进发。 耶律休哥心知不敌,急忙退守南京,又故技重施,派人袭扰和偷袭宋军粮道,以乱敌心。岂知这次宋军派出秦铭,截杀偷袭部队,辽军损失惨重,不得不固守南京。 而此时曹彬先锋大捷,一直追到幽州外五十里,正欲撤军,而赵光义却传来军令,让其顺势攻打幽州城。曹彬本有所犹豫,认为此时攻打幽州不利,但他之前率部退守白河沟,惹得皇上大怒,生怕再触龙颜,只好遵旨而行。 大军围攻幽州仅仅一日,便破城而入,辽军残兵仓皇东逃,曹彬万万没想到这幽州城竟如此容易得手。此时赵光义亲率兵前来,见幽州城破,欣喜若狂,心想之前贺令图所言非虚,眼下的辽国内外忧患,兵不恋战,可乘势一举收服燕云十六州。 “大军进城!”在潘仁美的进言下,赵光义当即决定,不等其他两路大军,率军进城。 “皇上,微臣有奏!”此时秦铭前来,跪在地上。 赵光义见他带甲下跪,微微一怔,道:“秦卿,有何急事?”秦铭道:“皇上,此次围攻幽州城,太过顺利,微臣唯恐有诈,为了以防万一,大军还是不要全部驻扎入城为好。” “胡说!”潘仁美怒喝道:“如今辽军溃败,幽州已成皇上囊中物,何来欺诈?若不全军进城,万一辽国来犯,驻扎城外的将士岂不是进退不得,皆死于城下?” 赵光义道:“秦卿,你说有诈,且详细道来,不然延误我大军入城,罪则当斩。”毕生夙愿即将达成,他激动不已,此时有人来阻,心下大怒,若非秦铭立了大功,他定斩不饶。 秦铭只是隐隐感觉不妥,至于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所以然来。此时他冒死相劝,又拿不出理,十万双眼睛都瞧着他,一股寒气在脊椎上下流动,浑身毛孔张开,脑袋嗡嗡直响,只感觉面对千军万马也没这般令人窒息。 赵光义见他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不住颤抖,抬眼瞧着幽州城,朗声道:“大军进城。”几阵号角声,才将秦铭拉回现实。 赵德急忙拉他退到一旁,可秦铭早就双腿如泡过醋一般,站立不起。当他回过神来,十万大军已尽数开进了城。 “秦铭,醒了没有?”赵德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猛然炸醒,呆呆道:“大军进城了?”赵德见他魂魄归体,这才放心道:“刚才吓死我了。”他揉了揉胸口,道:“刚才你去阻拦皇上进城,当真不要命了?”秦铭急忙道:“快跟我进城,这幽州城有危险。” 此刻城中居民欢呼雀跃,这里大半数居民都是宋人,见赵光义进城,纷纷感恩戴德。曹彬急忙派人进驻各个要道,防守城郭。 秦铭进城后,急忙朝粮仓和武器库而去。赵德在后面追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我说秦铭,别以为你做了皇上近卫军就了不起。”赵德随他到了粮仓前,实在受不了,开口大骂。 秦铭置若罔闻,双手推开仓门,里面竟空无一物,这下轮到赵德瞠目结舌,道:“这幽州城乃边境重城,为何粮仓内没有屯粮?”秦铭忽道:“走,去武器库看看。” 二人急匆匆来到武器库前,由于大军欢庆,这里暂时无人接手,秦铭将武器库一推,里面除了散乱一地的断矛锈盾,也是空空荡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德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再三揉眼,就差掐自己的手臂,看看是不是做梦。 “果然是阴谋!”秦铭一声惊呼,脑袋炸开,急忙朝着外面跑去。 此时赵光义正带着一干武将和八王爷在大殿上商议今夜如何庆功,秦铭忽然闯入,惊扰了君臣。 潘仁美怒道:“秦铭,你莽撞入殿,冒犯圣上,这分明是欺君大罪。左右,推出去斩了。” 赵德芳忙道:“潘太师,大军得胜,不宜杀将。” 秦铭跪道:“皇上,这一切都是阴谋,还请皇上速速移驾,离开幽州城。” “秦铭,你真是胆大妄为。皇上刚夺幽州,你却在此大放厥词,冒犯君威,若不杀你,岂能明正法理。”潘仁美忌惮他的勇猛,欲斩草除根。 赵光义也勃然大怒,道:“秦铭,朕见你是将才,故而留在身边,你不思报恩,却几番阻我,坏我大事,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来人。” 此时一队人马左右鱼贯而出,拔刀半尺,齐声道:“在!”这是他的贴身护卫高手,武艺高强。 “将秦铭拉下去!”他犹豫一会,咬牙道:“斩!” “是!”十名护卫拔出刀来,架在秦铭脖子上。此时门外的赵德吓得一个踉跄,摔了一个结实。他本想开溜,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往前冲去,但双腿一软,在殿外摔了一个狗吃屎。他忍着痛,手脚并用,爬上大殿,道:“皇上,饶命!粮仓、武器,都没有了……” 他情急之下,说话语无伦次,赵光义更是恼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此时秦铭急得泪水直流,道:“皇上,这幽州城内所有的粮仓、武器都被搬空了。” “什么?”赵光义深通兵法,一听便知其中要害,惊道:“你说什么?”秦铭道:“辽军在撤退前将幽州城内的粮食和武器都搬走了,眼下幽州就是一座空城啊。皇上,我们中计了!”说罢他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咚地一声,竟昏厥过去。 此时外面有人来报:“皇上,幽州城四周忽然出现大批辽兵,幽州城……被围了。” “啊!”赵光义惊得站了起来,血气上涌,登时天旋地转,瘫坐在椅子上,道:“我命危矣!” 第二十三章 闯关突围搬救兵 鼓声如擂,大军如乌云压城,幽州城已被团团包围。 东边是此次辽军主帅耶律休哥,在他身边的韩昌和耶律沙。 “报!”一传令兵跪拜道:“于越大人,南京城已被我军合围。” “好!”老辣的耶律休哥露出一丝自信笑容,双眼却冷得让人的心惊胆战。 “大人神机妙算,将宋朝军队困在这南京城。只等他们粮尽,不攻自破。”韩昌佩服不已。 耶律休哥道:“这次我以空城计引宋军入瓮,切莫让他们突围去搬救兵,也不能让西路大军来救,不然前功尽弃。” 耶律沙道:“大人放心,斜轸大王已加派人手,固守西边防线,宋军已经停在蔚州数日,不能进兵一步。” 耶律休哥听罢微微颔首,道:“宋朝皇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下令严防死守,不准主动出击,待到宋军兵粮一断,这十万大军就如同草芥。” 赵光义带着群臣登上城墙,扶着女墙往下看,只见护城河对岸,一团团白色帐篷正缓缓打开,是辽兵忙着支帐篷。大营前也在挖战壕,造鹿砦,忙得热火朝天。 “为何一时间冒出这么多辽兵?”赵光义在城头怒喝,胸口闷痛,差点又晕了过去。 “皇上,末将不知。”曹彬颤颤巍巍道:“就在刚才,号角声四起,只见东城门外突然冒出辽兵,末将以为他们来攻城,急忙下令关闭城门。没曾想其余三门也纷纷传来急报,发现辽军,将幽州城包围。”他咽了咽口水,鼓着勇气道:“皇上,我们中计了。” 赵光义两眼一黑,高喝一声:“辽贼卑鄙!”便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原来,耶律休哥识破宋军声东击西的计策,急忙上书,让耶律斜轸务必将中西两路大军阻截在安定。而萧太后和耶律抹只的援兵已到,南京城眼下合计大军十万。 萧太后急忙任命耶律休哥为主帅,统帅三军。而耶律休哥向萧太后献计,以幽州为诱饵,引宋军入瓮,围困大宋皇帝。 此计遭受朝中大臣反对,都认为如今大军压境,当以南京为据点,利用平原和骑兵之长,杀宋军个措手不及。而耶律休哥却道:“此法虽行,但宋军一旦见我军主力大军,势必东撤,而中西两路也将退去。宋军主力保存,难不保他日再来进犯。若如今以南京为诱饵,引宋军来犯,再合围聚歼这十万大军,再挥师北上,歼灭其余两路,定叫大宋十年再无力北上,此乃一劳永逸之策。” 可辽国大臣还是不肯冒此风险,而萧太后回信却道:“以将国事重托于汝,前方战事,皆由汝独断专行,权宜行事。”有了萧太后支持,耶律休哥当即让将士搬空城中粮食、马匹,又将武器库内兵器器械搬走,只留一座空城。 为了引宋军来攻,耶律休哥使计让曹彬粮草不继,兵退白河沟,从而引出赵光义。如不然,他三路大军合围计策就落空。果然赵光义见东路攻击不顺,急忙星夜而来,领兵攻占涿州。耶律休哥假装佯败,仓皇逃窜,引宋军围攻南京城。 他诈败撤兵,逃了十里就停,只等待宋军进城,便和埋伏四周的大军一起杀出,将南京城围困,切断粮道,封闭消息。这城中无粮,外无援兵,不出十日,城中宋军必定大乱。 “报,眼下辽国大军有十万之数,城东三万,城西三万,城南三万,城北一万。” “报,我军眼下粮草只供大军十日之用,八王爷正在城中收集百姓口粮,再统一调配。” 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赵光义听得是直摇头。如今他被困于城中,消息堵塞,中西两路大军不知何时能来,若强行突围,只怕被辽兵包围,急忙问道:“诸位爱卿,有何良策退敌?” 帐中诸将皆沉默不语,这等被围困的局面,他们从未经历。 “难道就坐以待毙不成。”赵光义见他们不说话,朝着曹彬道:“曹爱卿,你身为主帅,可有退敌良策?” 曹彬吓得直哆嗦,他身为主帅,虽然进攻和进城的主意不是他出的,但身为人臣,不得不替君王背锅,道:“末将无能,害得皇上深陷囹圄,罪该万死。末将愿领三千兵马,前去叫阵,定杀辽军威风。” “好!有曹将军出马,定能旗开得胜。” 城头鼓声如擂,幽州城东门缓缓而来,曹彬带着三千出了城门外,奔驰到辽军阵前,压住阵脚,提刀掠阵。 对面辽军营中,冲出一员番将,红眉红须,耳带金环,手拿一杆托天叉,虎目而视。 赵光义登楼而望,下令击鼓助威。阵前二人对战,仅十个回合,曹彬便败下阵来。 “此乃何人,竟如此神勇!”曹彬乃勇将,当年随太祖赵匡胤征伐北汉,率部斩首两千余,俘获无数,如今对阵辽将,仅十余回合就败。赵光义见军心低落,忙道:“谁敢出城迎战此贼?” “末将愿往!”有三名年轻将领前来讨令。赵光义一瞧,这三人都是他提拔的年轻人才,此次北伐,有意让他们锻炼,成为今后国家栋梁,点头道:“好,你们一起出战。” 这三人联手出战,却只在那番将手下走不过十招,便二死一伤。 只一阵就连番败北,宋军士气更加低落,赵光义急忙鸣金收兵,下令四门紧闭,墙头多派弓手把持。那番将也不乘势追杀,率部退回营中。 军帐设在原来的南京府衙,赵光义一天之内心情大起大落,十分疲惫,便下榻休息。可如今外有强敌,内无粮草,这又如何能睡得安稳。 此时天色已晚,赵光义起身向外走去。刚出房门,却见秦铭跪道:“皇上!” 他看着这位禁军统领,心头登时懊悔,若当初听他之言,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幽州城内,道:“秦卿,还不去睡?” 秦铭没有起身,道:“敌寇不退,末将难以就寝。”赵光义点头道:“若我大宋人人像秦卿这般,区区辽兵,何足挂齿,”他顿了顿,道:“只怪朕不听忠言,如今才落得被困幽州的局面。”秦铭急忙道:“皇上,是末将有罪!” 今日大殿上,他见过了皇帝的翻脸无情,有些明白为何父亲尚壮年便归隐。这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赵光义道:“你不怪朕要杀你?”秦铭小心翼翼道:“末将不敢。” 这府邸有五进院子,赵光义所住主院旁有一花园,二人走了几步,赵光义忽道:“朕这一生都想收复燕云,如今这幽州在手,却是这般景象,不知是何种滋味。” 秦铭道:“皇上洪福齐天,待大军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定能击破辽军。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如今辽国兵力与我大宋对等,即便是不守城,也可击中兵力突围而去。” 赵光义道:“卿之言虽有理,但用兵者,应因势而变。辽军兵力虽与我相当,但辽兵以骑见长,战力凶悍,幽州城四周平坦,是骑兵天然战场,我军又多是步兵,一旦弃城,就会被敌人合围,落个全军覆没下场。” 此时他后悔不已,后悔这些年没有训练出一只足以抵御辽军的精锐骑兵。中原作战,均是以大型步兵团为主,攻城拔寨,占据城池,无往不利。而北方不同,北方草原辽阔,乃骑兵天堂,北方民族自幼骑马射箭,是真正的马上国家。若没有一支精锐骁骑,是难以抵抗。 “皇上,以末将看来,辽军不足为惧。” “哦?”赵光义以为他有些托大,道:“此次辽军主将乃耶律休哥,此人深谙兵法韬略,极为老辣,用兵如神,秦卿不可小觑。” 秦铭道:“皇上明鉴,满城、雁门关一战,我大宋尚能以少胜多,如今两军兵力相当,又有何惧?” 赵光义道:“话虽如此,可两军交战,将勇为先。今天城下你也看了,那辽将勇猛过人,我军中无人能敌,若不杀此人,我军士气低落,又如何能杀出重围。” 秦铭道:“那人名叫韩昌,末将跟他交过手,自言不能稳胜。”赵光义叹道:“我军今日士气低落,也正因此人。”秦铭忽道:“皇上,我保举两人,可胜韩昌,能解幽州之围。” 赵光义一听,喜道:“秦卿保举何人?快快说来。”秦铭道:“皇上,我保举二人身犯罪责,需要皇上下令特赦,才能名正言顺。” “这个不难,眼下危机四伏,若能解围,是我大宋之福,是数十万将士之福。” 秦铭道:“那先请皇上饶恕末将保举之罪。” 这下反倒是让赵光义疑惑不已,道:“你替朕分忧,何来之罪?”秦铭道:“因为末将保举之人,正是老令公杨继业。” “杨家!”赵光义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朕怎么把老令公忘了。可是……如今深陷围困,即便是令公前来,只怕也无济于事。” 秦铭道:“皇上有所不知。令公之名,威震辽国。此番出兵,末将之所以能用数千之众收复四州,全凭杨家军旗。若令公前来,辽军自然闻风丧胆,破困自然轻而易举。至于那韩昌,令公义子凌楚瑜乃我多年好友,武艺非凡,有他在,定一枪刺死韩昌那厮。” 赵光义知道杨继业之威和凌楚瑜之勇,雁门关一战,就是二人率数千人,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大获全胜。 “好是好,可如今幽州城四面被围,又如何送信?” “皇上若无人可派,末将愿往。” “好,不愧是朕的禁军统领。秦卿需要多少人马,只管说来。” 秦铭信心十足道:“此番闯关,为了掩人耳目,末将一人足矣。” 二更天,东城门那厚重的大门,咯吱微响,左扇大门悄悄一偏,一人一骑缓缓而出。 秦铭身披盔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缝隙,又将圣旨小心收好。此番闯营,为了防止冷箭,不得不如此。他拿了一副精钢打造的圆眼獠牙的面露戴在脸上,仿佛从地狱来的魔鬼。 他牵马缓缓而行,这战马也挂了甲叶,戴上牛皮做的头套,四肢绑上护腿板。马脖上的威武铃也摘了下来,马蹄裹着布,走起来也是悄无声息。 秦铭涉水过了护城河后,瞧着眼前如星河般的辽营,提枪挂刀,纵身上马,直奔东边辽军大营而去。 临行前,秦铭本打算从兵力薄弱的北边突围,可围城的是耶律休哥,兵法老辣,深知“围师必阙”的道理,这北门虽防守松散,其后定藏有伏兵,他这才决定从正面突围,杀个出其不意。 幽州城下是一片空地,一马平川,秦铭刚奔驰没多久,就被敌人哨兵发现。那哨兵举着火把,大声喊道:“什么人?” 说的是契丹话,秦铭久在边境,也学了一些,也急忙用契丹话道:“自己人。” 那哨兵道:“口令!”秦铭不知口令,双腿猛夹马肚,如飞电流星般疾驰过去。那哨兵吓了一跳,但只见一人,怒道:“快停下,口令。”秦铭攥紧枪杆,猛地一刺,便将那哨兵刺死。 这异动引来不远处的巡逻兵,为首的辽兵警觉喊道:“那边什么情况?”他凝视望去,只见一团黑影朝自己过来,却无半分声音。他举火一照,只见一个长着獠牙的恶魔正朝着自己攻来。他正要大叫,胸口一凉,枪头早就刺入他胸膛。 其余辽兵不明情况,黑灯瞎火,以为是魔鬼降临,纷纷大叫四处逃串,嘴里喊着:“恶鬼来了。”秦铭深知暴露,抽出枪头,直奔大营。 大营外的箭塔上,弓手听见呼喊,凝神一瞧,只见隐约有人而来,急忙喊道:“前面是谁,什么情况?”他不见应答,又道:“停下,不然我放箭了。”秦铭道:“别放箭,是自己人。” 一听口音,以为是自己人,但来者临近,只见是一凶面獠牙的恶魔,他急忙道:“有人闯营了。”下面守营军兵也看见,急忙开弓放箭。 秦铭挥枪拔打箭矢,左手猛提缰绳,战马高高跃起,跨过壕沟。守营军兵见他如恶魔降临,嘶叫裂胆,呆立不动,均被秦铭一枪刺死。 “有人闯营啦!”哨塔上急忙敲打铜锣,当当传遍军营,登时安静的大营便炸开了锅。秦铭开弓射死哨兵,用枪挑开鹿砦,往左营道奔去。 此时辽兵正在熟睡,一听外面锣声响起,从梦中惊醒,衣服都没穿,拿着武器就往外冲。可刚冲出帐外,就见一个凶神恶煞面孔,还来不及叫唤,就被刺死。其余辽兵见了,纷纷大叫,牵马追赶。 秦铭刚杀入营中,便被辽军追杀,急忙之下挑飞地上火堆,点燃营帐,制造混乱。这营内登时火光四起,辽军一边救火,一边观看情况,根本没有敌军影子,哪来的闯营。 此时秦铭已将面露丢掉,一边引火,一边用契丹语高喊:“有人闯营,有人闯营。”那些辽兵拿着兵器冲出,四下一瞧,除了火光,根本不见敌军影子,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辽营一下子慌乱不堪,一面救火,一面大喊“有人闯营”,至于敌人在哪,他们根本不知。 秦铭在辽营横冲直撞,制造混乱,正得意时,眼前忽然有两人拦住去路。一人手拿狼牙棒,一人手握钩镰枪,长得是凶神恶煞,拿狼牙棒那人喝道:“你是何人?竟敢闯我韩先锋大营。”说罢便一棒挥来。 此人不同于其他辽兵草包,秦铭横枪一挡,直觉得势大力沉,就连胯下战马四肢都打了一个踉跄。而此时另一人趁着机会,一枪捣向他胸口,秦铭提气托飞狼牙棒,长枪斜击,轻磕对手钩镰枪,枪杆顺势沿着下劈,反锁对手手腕。 这一招“打蛇随棍”是秦铭针对辽兵长矛而创,那人未曾见过如此诡异招式,只觉得对手长枪如蛇般反攻而来,大叫一声,急忙缩手。 那持狼牙棒的男子用蹩脚的汉语道:“我们乃韩昌将军麾下偏将,萧天佐,萧天佑,来将可留姓名?” “废话少说,看枪!”秦铭一枪刺去,二人畏惧他那诡异多变的枪法,左右一分,秦铭乘势突围而去。 “哇呀呀,跟我追,活捉此人。”萧天佐一声令下,与萧天佑各带着一队人马,追了过去。 “拦住敌人!”萧天佐等人追了一阵,均是不及,心里焦急。眼下韩昌去西边大营与耶律休哥商议军务,东边大营暂由二人把守,若此时让宋军冲出重围,请来援兵,那耶律休哥合围计划就落了空,这可是要军法处置。两人虽为萧太后一族,但太后早就颁旨,一切军务由休哥独断专行。为保性命,二人只能奋力追杀。 秦铭但见前方一伍人马拦住去路,刷刷连刺两枪,刺死两人,打开缺口,冲了过去。 “饭桶,都是饭桶!”萧天佑怒不可遏,也顾不得许多,道:“放箭,放箭。”辽兵纷纷挽弓放箭,秦铭直觉的背后呼声连连,不由发怵,急忙伏身,一个急转,往右边而去。 “哎呀!”秦铭这么一转,那些箭就射中前方阻挡的辽兵,萧天佐一见伤了自己人,忙道:“别射了,快给我追,给我拌他马腿。” 前方辽兵恍然,急忙将钩镰枪横在马腿处,只等秦铭过来,定要留下四枚马腿。可惜那战马勇不可挡,当当直响,冲了过去。那钩镰枪枪头竟一一折断。 秦铭大笑一声,一枪撩倒篝火,那火苗蹭蹭上涨,挡住萧天佐、萧天佑二人去路,随后便扬长而去。二人见他背影远去,只能咬牙切齿,仰天长啸。 冲出辽营后,秦铭头也不回,直奔雄州而去。待天放亮,回头一瞧,发现四下无人,这才翻身下马,重重摔倒在地。经过一夜厮杀奔袭,他体力早就透支,将身上厚重的盔甲卸掉,又替战马卸甲,人马皆喝水歇息。 大约一刻钟后,稍微恢复力气,心想军情紧急,也不穿盔甲,又爬上马背,往雄州而去。 第二十四章 单骑力尽杀四门 秦铭人累马乏,不吃不喝,连奔了三天才到了雄州。见了守城士兵,已是两眼昏花,道:“我要……求见令公。”说罢眼皮一沉,摔落下马。 待他再醒来时,已躺在一张床上,眼前模糊又熟悉的身形,让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 “不易……”他艰难张嘴,硬生生地挤出字来。 “先别动,喝水。”凌楚瑜喂了些水,见他缓过气,又喂了一碗米汤,脸色才恢复一丝血气。 “不易,令公呢?我有紧急军情汇报。”秦铭担心幽州城朝不保夕,也顾不得身体。 这时,杨继业领着六郎、七郎前来。杨希道:“秦大哥,你不是在应州吗,为何千里迢迢来雄州。是前方战事吃紧?我杨家军如何了?” 他这一波发问如珠连炮弹,让人脑袋直疼。杨继业皱眉道:“七郎,不得无礼。” 秦铭道:“令公,前方战局可知道?”杨继业道:“看了前日公文,说皇上已攻克幽州,这是大喜事。”秦铭继续道:“那最近呢?”杨继业略做思忖,道:“好像最近州县并没有传来前线文书。秦铭,你不是随潘仁美大军攻取蔚州吗,为何到雄州?” 这前线军情文书,每日都有专人传递附近州县,而各州县获知军情,也可早做部署。但从昨日起,雄州就没有收到文书,杨继业还以为是大军攻占幽州城后,辽军败退,大军庆贺,这才无公文传回。但秦铭此刻奔袭而归,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秦铭从怀里拿出圣旨,道:“令公,皇上听信潘仁美之言,大军取胜后占领幽州,可城中没有粮草,中了敌人空城计,如今辽军包围幽州城,我拼死杀出,来请令公披甲上阵,解幽州之围。” “啊?”杨继业一声惊呼,道:“大军攻占城池,为何不探明情况就进城,若有城中有伏兵,岂不糟糕,这是兵家大忌啊。” 秦铭道:“皇上求胜心切,再加上潘仁美等人进言,这才轻进冒失。如今大军没有粮草,还请令公快快出兵,救出皇上。” 杨希一听,心里乐了,心想着若能解幽州之围,皇上一高兴,杨家就官复原职,回到京城于母亲团聚,可比待在雄州这个强上百倍。当即道:“爹,如今皇上有旨,请我们杨家出马,咱们速速点兵点将,杀将过去。”他说罢就要往外跑。 杨继业叫住他,道:“七郎,去把你大哥他们叫过来,再给秦铭准备饭菜。”然后对杨景道:“六郎,你马上去州府,将咱们招募的一千人马集结起来,还有府内男丁,一并召集起来,开赴幽州救驾。” 两人走后,秦铭道:“令公,只有一千人马只怕难以救驾啊。”杨继业道:“秦铭啊,皇上可有给你兵符或者调动军队文书?” 秦铭一愣,这调动大军,必须有虎符和皇上文书,缺一不可,他摇头道:“皇上没有给我。但眼下情况紧急,令公可权宜行事。以令公威望,无需兵符也可召集附近州县军队,前往救驾。” 凌楚瑜拍了拍他,道:“长安,此事万万不可。若杨家无兵符调动大军,即便是救了皇上,这个罪名,就是皇上有意饶恕,那满朝文武也得让杨家灭门。” 秦铭道:“不然。眼下皇上危急,若无大军,岂能救驾?咱们为人臣,应当万死不辞,即便是今后刀斧加身,也浑然不惧。” 杨继业摇了摇头,道:“兵马需要时间准备,你一路奔波,待会先去用膳,再随我们出征。” “令公……”秦铭似乎还要说,却被凌楚瑜阻止。待杨继业走后,急道:“不易,眼下辽国十万大军围困幽州,咱们区区一千兵马,又如何能解皇上之围。” 凌楚瑜道:“那我问你,皇上既然让你前来求救,为何不授兵符文书?”秦铭想了会,道:“当时情况紧急,皇上怕是忘了。”凌楚瑜摇头道:“不是皇上忘了,是皇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授兵符,让杨家调动州县一兵一卒。” “为何?”秦铭惊道:“难道皇上对杨家有所猜忌?”凌楚瑜摇头道:“不然。皇上对杨家信任,远胜旁人。”秦铭更加不明,道:“那为何不授兵符。若只有数千兵马,岂不是飞蛾扑火?” 凌楚瑜道:“长安,你可知辽军这空城计十分歹毒,妄想一口气吃掉我大宋十万兵法。这等而围之的战斗法,自古以来,极为少见。” 秦铭倒吸一口凉气,道:“不错,兵法云十则围之。耶律休哥利用地利和骑兵之优,竟等而围之,这等手段,真是太可怕了。” 凌楚瑜道:“不仅如此,此计还有后手,你可知否?”秦铭讶异道:“还有后手?”凌楚瑜道:“耶律休哥老辣弥坚,用兵如神,用大军围困幽州城,若我大宋调兵前去营救,边境防御空虚,他可将计就计,挥军直捣我大宋边防重镇。若大军被切断退路和粮道,军心必定大乱。所以皇上深知此间危险,这才没有授予兵符。而令公也知辽军阴谋,所以也不会调动雄州以及附近州县的大军前往救驾。” 秦铭此时才恍然大悟,道:“可咱们区区一千之数,又如何能敌?”凌楚瑜拍了拍他肩膀,道:“两军交战,在将智兵勇,耶律休哥将十万大军分四路,兵力分散,闯关不在话下。别忘了令公曾引千人,就在万军中取敌将首级。这次若碰休哥,也一并取他首级。” 不久饭菜已好,秦铭三天未曾进食,故而准备稀饭鸡汤充饥,再带了几斤干肉和馒头,在路上食用。 杨继业在校场点兵点将。因为皇上北伐,抽走大部分兵马,只留几千驻守雄州。他初来雄州时,也只募得千人,加上一同被贬的杨家男丁,一共一千零二十一人,花匠、管家、后厨等都上了战场。 杨泰身披盔甲,上前道:“爹,府中所有士兵加上男丁,已经全部到齐,可以随时出发。” 杨继业点头道:“好!” “只是……”杨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杨继业眉头一皱,道:“何事?”杨泰道:“七弟不见了。” 杨继业怒喝道:“大战在即,人却找不到,真是岂有此理。”杨泰道:“刚才就没看到他的影子,不懂他去哪里了。” “令公。”士兵中有人说道:“刚才我瞧见七将军骑马出城了。” “什么?”杨继业登时醒悟过来,道:“那逆子定是只身前往幽州救驾去了,正是不知天高地厚。快,快随我出发,赶往幽州。” 杨家兄弟一听七郎又冲动鲁莽,惹来大祸,纷纷上马,与父亲一道赶往幽州。 话说杨希遵父命通知几个哥哥后,心想:“我杀了潘豹,给爹娘惹了祸,害得父亲与哥哥们被贬雄州,与母亲和嫂嫂侄儿们分离,是罪人。这次皇上被围困幽州,正是我立功之时,到时候解了幽州之围,皇上定许我杨家回京,我也好将功折罪。”他一直内疚害得杨家被贬他乡,如今有机会赎罪,立马拿出盔甲,取出虎头乌金枪,穿戴完毕后,偷偷去马棚牵出他的战马,就直奔幽州城而去。 杨希生性鲁莽冲动,一路上快马加鞭,就想顷刻间到幽州城下,也想见识见识那个十招打败曹彬的辽将。可一到晚上,他就傻眼了,身上什么也不带,是又渴又饿,然后索性跺脚,道:“待我解了幽州之困,再吃饱喝足。”他在溪边喝了几口水后,又骑马往幽州而去。 他一路上不吃不停,渴了就喝水,困了就在马背上打会盹,第二天夜里就到了卢沟桥附近,但马儿实在撑不住,他才停马歇息。 小半天后,天刚放亮,杨希便又启辰。可刚过卢沟桥,忽地一声巨响,前方冒出一百辽兵,挡住出去。 那些辽兵见来着是个身披盔甲的黑小子,二目如铜铃,二话不说便挥刀往前冲。杨希久不临敌,手痒难耐,一瞧辽兵杀来,咧嘴一笑,攥紧了枪就扎去。那辽兵正举刀,只听噗嗤一声,胸口发凉,已被一枪扎入胸膛。杨希一翻手腕,抽出长枪,带出一道血浆,其他辽兵一瞧,人人心里发怵,都想着“哪里来的凶神”。杨希杀了一人后,又呼呼连刺数枪,又有几名辽兵被扎死。 “我乃代州知州杨继业之子杨希杨延嗣,不想死的快快让路,不然小爷的虎头乌金枪可是不饶人。” 那些辽兵虽不懂汉语,但“杨继业”三个字可是如雷贯耳,大叫道“杨家军来了”,就往幽州方向跑了。杨希将枪头上的鲜血一抖,也朝着幽州城方向而去。 走了一会,忽然听到前方呼声连连,铿锵整齐,杨希朝前往望去,只见无数的白色帐篷在平地上展开,一个挨着一个,望不到边。而幽州城就被海洋包围的孤单。 “我的妈呀,这么多人?”杨希登时惊呆了,原本以为只有数万兵马,这一瞧,光是眼前的就是三万之众,正在操练,这该如何是好。 那些溃败的辽兵撤回营中,杨希心想已经暴露,进退两难。他一狠心一跺脚,道:“不就闯营吗?秦大哥能,我也能。”说罢猛夹马肚,往前冲去。 辽兵瞧见营后忽然杀出一个黑小子,急忙派人前去截杀。岂料这个黑小子力大无穷,枪不留情,招招扎人胸口,那些辽兵还未交手就觉得胸口一凉,不一会,百余骑就被杀散。 杨希杀得兴起,心想辽兵不过如此,一枪挑飞鹿砦,冲了进去,所到之处是人仰马翻,帐篷都被他掀了个底朝天,哈哈大笑,就直奔幽州。 中军帐内,耶律沙闻听有人闯营,而且吵杂声渐近,他出营一瞧,一个宋将正杀得欢,怒道:“谁去给我取他首级。” “末将这就前去取敌首级。”说话的一拿大刀的将军,二十五六岁,面如瓜皮,鹰钩鼻,后脑两绺小辫,上马便朝杨希而去。 杨希杀得忘形,忽见一手握大刀的辽将杀来,瞪眼喝道:“来着何人?” “我乃休哥帐下先锋梁大州。”他挥刀下劈,道:“来将何人?” 杨希横枪猛磕,道:“我乃杨希杨延嗣。” “啊,你是杨家将!” 杨希拧枪一刺,喝道:“正是你爷爷。”这一枪极为霸道,梁大州大叫一声,挥刀一挡,却没曾想对手长枪一抖,竟绕过他的刀口,直扑胸口。梁大州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招就死于对手枪下,双眼通红,惨叫声连连。那些辽兵见他一招就败,恐惧万分,竟愣在原地。 耶律沙一瞧自己大将数招就败,也是又惊又怒,心想“这是哪里来的杀神,怎如此神勇。”他正想着,杨希已提枪杀来。耶律沙左右为保护其安全,急忙将他左右一架,护其离开。 杨希在营中杀得乱糟糟,抬眼一瞧,都是密密麻麻帐篷,不辩方向,只瞧着远方幽州城,心想:“杀到哪算哪儿吧。”握紧枪杆,冲了过去。 这大营一时间混乱不堪,耶律沙又被左右架着遁走,没人指挥,任由杨希大杀特杀,不一会就冲出营来,来到幽州城下,这才送了口气,心里得意道:“区区辽营不过如此。”他来到护城河边上,冲着城头高喊:“我乃杨希杨延嗣,奉命来解幽州之围,快开城门。” 城头冒出一人,亮白头盔下一双狐眼,透着狡诈,高喊道:“原来是杨七郎啊,一路辛苦了。” 杨希一瞧,心头巨震,来着正是上官飞。当初在擂台上,他失手打死潘豹,若不是凌楚瑜出手相救,只怕早就死在这人手上。没想到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了,忙道:“我奉皇上之命前来解围,速速开门。” 上官飞不慌不忙道:“七将军啊,你有所不知。幽州眼下被围,皇上令我们关闭城门,这西门后都用巨石封死,一时间难以打开啊。” 杨希一听,急道:“那怎么办?敌人就要追上来了,若不开城门,我必死无疑。”上官飞故作叹气道:“哎呀,若此刻辽兵围了过来,这城门就万万开不得了。七将军不妨奔到北门去,那里敌军人少,好开城门。” 杨希本以为他会官报私仇,但一细想,这城门被巨石圆木封死,搬来要一段时间,若此时辽兵杀来,城门一开,难免被敌人偷袭,只得一跺脚,喊道:“好,你速去北门,准备开门给我。”说完,提枪上马,奔北门而去。 杨希顺着护城河往北走,竟没有辽兵敢来。原来耶律休哥早有令:“若非宋军叫阵,一兵一卒不得擅出大营。”耶律沙不敢妄动,急忙派人前去北营向休哥禀报。 耶律休哥本驻扎在西营,因为前几日秦铭闯营,便加强东西南三营防备,自己则亲自带着“黄金飞龙军”,赶往北营设伏。 此刻他正在高台上,忽见西边大营混乱,只见一骑往南京西门而去。正要派人前去询问,此时接到耶律沙消息,说有人闯营。当得知对方仅有一人时,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击杀闯营宋将。 杨希顺利来到北门,心想运气不错,冲着城头喊道:“上官飞,快开城门。”但城头守将没人回应,他又急道:“都哑巴了,快给我开城门。” 此时探出一个人头,是潘仁美长子潘龙。此人生的虎背熊腰,与其弟潘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瞧杨希,心里头恨意四起,“这厮杀我弟弟,如今一人在城下,且看我好好收拾你不可。”他故作惊讶道:“呀,这不是七将军吗?你不在雄州,来这幽州城做什么?” 杨希抬头一看,急忙道:“潘龙,是你。我奉皇上之命,前来救驾,快快开城门,让我进去。” 潘龙向对面敌营一看,已有一队人马杀了过来,心想:“这下可好,上次在京城杀不死你,这次让你死在辽军手下。”他歹计一出,道:“哎呀,七将军,不是我不愿意开城门。只是没有将令,我不敢违抗军令。”杨希道:“那你快快去讨令,好让我进城。”潘龙道:“七将军啊,来不及了。如今辽兵已经杀了过来,即便是我讨来令,也开不得城门。这样吧,我父亲如今接手城防,他此刻在东门巡视,你往东门走几步,亲自向他讨令。”说完急忙躲了起来。 杨希急了,指着城头怒喝道:“潘龙,你这分明是官报私仇。待我到了皇上面前,定要参你一本。”城头无人回应,他急道:“各位兄弟同袍,我连夜从雄州赶来,如今是人困马乏,快给我开门啊。” 那些士卒听得眼泪直流,杨希赶来救驾,却被拒之门外,眼前可是十万辽军,他一人又如何能挡。他们恼怒潘龙,但又不敢言,只能闭眼塞耳,不闻不问。 杨希一瞧大门一动不动,后头追兵又赶来,一使气,挥拳怒道:“好,我就再杀一门,看你潘仁美开还是不开。” 他前脚刚离开北门,那身后追兵已经迂回过来,与此同时,东大营也使出一队人马,欲夹击杨希。两路人马动作神速,在东北两城门间,与杨希打了个照面。 “宋将休走,苏天龙来也!”那手持长矛的辽将怒喝一声,杀了过来。与此同时,东营追兵的辽将也挺着钩镰枪杀来,正是萧天佑。 杨希被潘龙气得一肚子火,横枪一托,将二人枪矛磕飞。他天生神力,就连凌楚瑜都不敢小觑。虽然此刻杨希是手臂发酸,但这一磕力道还是强劲。苏、萧二将被震得身体后仰,杨希找准空隙,一枪朝前方萧天佑刺去。 “哇呀呀!”萧天佑心凉半截,要知道杨希这一枪势如雷霆,别说现在躲不开,就算全力以赴都难以接下。情急之下,他顺着刚才后仰的势头,倒下马背,这才躲开。杨希再顺势反手抡枪,啪地一声,重重打在身后苏天龙的腰下,吐血飞下马去。 没了将领,那些辽兵登时没了主心骨,心里暗暗生寒,眼前黑小子实在太恐怖,又听他“啊呀呀”叫唤,如鬼哭狼嚎,顿时大乱,拦路的辽兵不一会就被他冲得七零八落。 杨希抓住机会,奔到东城门口,抬头一瞧,但见潘虎在城头,忙道:“潘虎,潘仁美在吗?快快给我开城门。” 潘虎乃潘仁美次子,相貌倒随其父,风度翩翩,一瞧杨希,笑嘻嘻道:“原来是七将军啊,你怎么来了。”杨希眼看追兵快至,不耐烦道:“别啰嗦,快开城门。”潘虎哎哟一声,道:“七将军啊,如今你们杨家可是被贬去雄州,没有皇上旨意,不得踏出雄州。若不说,我是万万不敢开门啊。” 杨希差点被气死,急道:“这幽州被围,皇上下旨让我杨家前来解围,你快快开门啊。”潘虎嘶了一声,奇道:“此事我怎么没听说?可有皇上手谕?” “我这不是出来的急,没带吗?”杨希道:“你先快开城门,咱们可以到皇上面前求证。”潘虎却摇头道:“这怎么行。就是皇上口谕,都要明发圣旨,我们也好见旨行事。眼下七将军没有皇上手谕圣旨,就要下官开门,若是有什么意外,杀得可是我潘虎的头。” “好哇!”杨希恍然大悟,潘虎这么说,无非是映射自己在在八宝金殿上,以没有皇上名旨,上擂打死潘豹一事,眼下被潘虎以此搪塞,怒道:“潘虎,你这是怪我杀了你弟,官报私仇了。”潘虎不仅继承其父相貌,城府心机也学了几分,急忙道:“七将军可不要血口喷人,我这是就事论事,没有圣旨,就是闹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怕。”这回是杨希自己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潘虎笑嘻嘻看着他,生出一计,道:“七将军,你没有圣旨,下官也不敢开门。不如这样,我去禀报皇上,皇上的帅帐离南门近,你到南门去,我一讨得圣旨,就去开城门,这样可好。” 杨希一听,气得直跺脚,但这又能怪谁,自己冲动莽撞,单枪匹马来这幽州城,也怪不得潘虎以此为借口,道:“也行,我就杀去南门。但我眼下人困马乏,起码给我一点吃喝的,我也有力气再战不是。” 潘虎一听心里直乐,原来这杨七郎已经是强弩之末,便装作为难样子说道:“七将军啊,不瞒你说,幽州被围这些日子,军中断粮,我也一天内吃饭了。哪里还有东西给你吃。”杨希急了,道:“这没吃没喝,我哪里有力气再战啊。”潘虎叹道:“七将军,你在忍忍,勒紧裤腰带,到了南门,我定和父亲开门迎接。这里有些水,你先对付一下。”说罢将一水袋抛了下去。 旁边的士兵看得是咬牙切齿,这一个大小伙子,岂是喝两口水就能饱肚子的。这潘家是要累死杨七郎啊。再说了,军中哪里缺粮了,你们这些军官三餐还开小灶呢。但他们也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言语。 杨希接过水袋,气得是寒毛竖起,恨不得活劈了他。他将水一分为二,与战马分食,拍了拍马儿,道:“咱们是杨无敌的儿子,战场上就没怕过谁。再杀一门又如何,若那耶律休哥亲来,我定取他首级。”那马似乎受到主人气魄感染,长嘶一声,杨希哈哈大笑,飞身上马,道:“我杨延嗣今日就要力杀四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二十五章 刀枪飞芒破辽兵 潘仁美正伫立在东城门口,双眼阴狠,嘴角上扬,不住抽搐道:“哼,好一个杨家将,好一个杨七郎,杀了三门还没死呢,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太师无须忧虑,眼下辽军四出,杨希迟早得死在城下。三公子之仇,定当得报。”说话的是上官飞。早在赵光义下令搬请杨家时候,他就有所警觉,向潘仁美进言接管城门边防一职,有意与前来救驾的杨家将产生摩擦,借机铲除杨家。 潘仁美也是老奸巨猾,一听就猜到他的意图。皇上下令放逐杨家后,让潘仁美接管代州军防,又擢升他为太师,起初他也认为是皇上为补偿自己死了儿子,但上官飞却言,这是皇上对杨家以进为退之计,如今北伐大战在即,只需一个小理由就能将杨家召回,在皇上心里,还是偏袒杨家。 潘仁美听罢大怒,他一心为国,不惜让儿子潘豹立擂,皇上不仅没有替自己主持公道,还维护杨家,实在让他怒气难平。此次要让杨家解围,无疑是让他们官复原职,想到这里,潘仁美愤愤不平,却又不敢言。听了上官飞的计谋,顿时一个毒计就生了出来。 杨希闯营,引的辽军大乱,早就守候在西门的上官飞早就猜测是杨家前来。可万万没有想到,来的是杨希一人。这让他毒计生出,骗他往北门而去,想利用辽军之手杀了七郎,为潘豹报仇,自己还不受牵连一举两得。但是杨希却力杀三门还游刃有余,若再杀到南门,还不开门,唯恐三军有非议。 正当潘仁美等人忧心之余,咚咚鼓声如擂,东、南、北三门的辽军大举杀出,将杨希截在了东南角,潘仁美心里哈哈大笑,“这下任你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杨希被围在东南角,已是盔飞甲斜,饿得两眼冒星,肚子咕咕直叫,响如擂鼓,几乎饿昏过去。但眼前人头涌动,刀枪晃眼,旌旗猎猎,他又不得咬牙切齿,振奋精神,往南门冲了过去。 “呔!”他暴喝一声,双眼如果,眉间透怒,道:“我乃杨希杨延嗣,辽狗速速领死。”说罢凝枪往前一刺,将一名辽兵推倒在地。 若是往常,这辽兵定是被他一枪扎透,岂料杨希如今是饿得手脚无力,这一枪力道小,扎到那辽兵的盔甲上,硬是扎不进去,只能将其推下马去。 “敌将休走!”忽然身后一声暴喝,杨希后背发凉,回头一瞧,只见一杆红缎子大旗下,杀出一员大将,身穿金色铠甲,手拿钢叉,血红胡须,十分渗人。 杨希大叫道:“来者何人?”说罢拧枪刺去。旁边小兵见识过他的枪法,纷纷惊呼“将军小心”,那辽将不慌不忙,挥叉将长枪磕飞,道:“我乃韩昌韩延寿。” “原来你就是韩昌。”此人曾大败数名宋将,威震三军,杨希早有耳闻,此番前来,就是要将这人斩于马下,立功赎罪。他攥紧了枪杆,道:“拿命来。”说罢,手中虎头乌金枪如毒蛇般窜了过去,直扑韩昌胸口。 此番杨希闯营,休哥大怒,誓要生擒活捉杨七郎。韩昌如今是休哥手下头号猛将,统帅其精锐“黄金飞龙军”,若不拿下敌人首级,颜面何存。方才一击之下,发现对手力道不强,轻笑道:“杨家将不过如此。”手中托天叉一拧,卡住枪头。杨希用力一掰,竟分毫不动,臂力明显不敌。 韩昌笑道:“杨七郎?言过其实。”杨希听罢是又怒又恨,叫道:“若不是我没吃没喝,定扎你一个血窟窿。”韩昌哈哈大笑,道:“杨七郎啊杨七郎,你前来救驾,却被拒之门外,人困马乏,我看谁又来救你。”说罢左手一拿,捉紧枪杆,右手将托天叉抽出,便往对手胸口扎去。杨希使劲抽枪,却丝毫不动,情急之下,左掌猛击而去。 韩昌脸色微变,这一掌力道极大,如晴天霹雳,当即喝道:“谁教你的武功?”杨希顺势抽回长枪,嘿嘿笑道:“见识我掌法厉害了吧。”韩昌脸色阴沉,道:“这是凌楚瑜的武功。”杨希道:“你眼光还不错。我记得了,楚瑜曾说过,他与你交手数次,你都落荒而逃。看来你也没什么本事嘛。”韩昌怒道:“好,今天就让你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韩昌身为辽国文武状元,萧太后女婿,接连败给宋朝一默默无闻之辈,颜面扫地,如今遇到杨希,他所使的又是凌楚瑜的武功,不免想在杨希身上讨回恶气。 但杨希饿得头重脚轻,力杀三门在前,又和韩昌斗掌,早就不支。早在之前,凌楚瑜瞧他天生神力,便教了他两招掌法,“水地冒烟”和“旱天惊雷”。这两路掌法配合他的神力,就连凌楚瑜也难以招架。当初在擂台上,杨希就是杀红了眼,以这两招将潘豹活活打死。可他如今疲惫不堪,这两招又极耗内力,才走了数掌,便败走而逃。 “拦住他!”韩昌一声令下,无数长矛弯刀齐齐挥下,欲要来个乱刀分尸。杨希打了个突突,举枪一挡,被这些刀枪震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忽然腰下一凉,这才惊醒过来,一掌击飞砍伤自己的辽兵,急忙夹紧马肚,朝南门方向而去。 辽兵见他神勇,未战先惧,被他冲了出去。韩昌气得骂人,急忙追了过去。杨希此刻快到了护城河,急忙朝着城头喊:“开门,开门啊。” 少顷,城头窜出人头,齐刷刷往下射箭,韩昌急忙下令停止追击。杨希以为得救,哈哈大笑道:“韩昌,我这就要进城去了,待我吃饱喝足,再一决生死。”他本以为潘家公报私仇,如今在南门下射退辽兵,心想或许真如上官飞所说,抬眼一瞧,只见城墙口站着一人,面如冠玉,长须如雪,正是潘仁美。 “潘太师,七郎前来救驾,快快开门。”杨希冲着上面大喊。 潘仁美冷笑道:“杨希,你不在雄州待着,来幽州作甚?” 杨希道:“这不是皇上被困幽州,特让我杨家前来救驾。” “就你一人?” “军情紧急,我就先过来了。” “可有皇上手谕?” “有,在我父亲那里。怎么,潘虎没有跟你说吗?” 潘仁美道:“这又管我儿什么事。杨希,没有皇上手谕,我可不能让你进城。” 杨希尖叫一声,道:“啊,又不让进城?潘虎不是前去奏请圣上了吗?”潘仁美道:“潘虎身负守城之责,岂能擅离职守。杨希,你若没有皇上手谕,我是万万不能放你进来。” 听到这里,杨希算是明白了,今天潘家是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喝道:“潘仁美,我杨希已力杀四门,只为救驾,你却因为私仇,不给我开城门,这事要让皇上知道,非将你满门抄斩不可。” 潘仁美冷冷道:“杨七郎,你说你奉命救驾,那为何不见皇上手谕,我也是照章行事。你们杨家被贬雄州,没有皇上圣旨,不能离开半步,如今你说前来救驾,可就你一人,不是欺我愚蠢不是。依我看,你定是怀恨在心,投了辽国,来诓骗我开城门,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不然,仅凭一人,又如何能杀四门。”他说得言辞凿凿,杨希苦无证据,气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潘仁美忽大喝一声,道:“辽兵攻城,给我放箭。”这些都是他的亲兵,一听命令,刷刷往下射箭。杨希边躲边大声骂道:“匹夫,若我进了城,非扒你皮,抽你筋不可。” 他越想越气,这潘仁美无疑是将自己往辽兵的刀口下赶,心想,:“与其死在潘仁美手里,还不如战死沙场,不失我杨家威名。”说罢猛夹马肚,往辽军冲了过去。 韩昌见状,哈哈大笑道:“杨七郎,你辛苦来救,却反被诬陷,进退两难,不如降了我辽国,跟我杀进幽州城,也好出了这口恶气。”杨希呸了一口,策马飞出,道:“我杨家宁死不降。”说罢抡起虎头乌金枪就往韩昌头顶砸下。 韩昌挥叉轻磕,手腕一翻,叉头顺势下压,卡住了枪杆。杨希被他磕飞,手臂发酸,随即虎头乌金枪反被拿下。 杨希丢了枪,惊骇之下,两杆长矛从左右刺来。他往后一仰,躲了过去,但那两杆长矛顺势下压,将他死死压在马背上。 “呀!”杨希惊慌失措,双手各抓一杆,用力挣脱。岂知又有两杆长矛压了过来,他奋力上举,无奈饥饿难耐,毫无力气,被死死压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此时韩昌缓缓而来,抽出弯刀道:“杨七郎,看你往哪里跑?” “恶贼韩昌,若不是小爷我肚子饿,你哪里是我对手。” “死到临头还嘴硬,要怪就怪你家元帅,不给你开城门。你力杀四门,已是无敌,我需借你首级,以震三军之威。”说罢归刀就砍了过去。 杨希吓得双瞳睁大,心想:“这下完了,我千不该万不该,独闯幽州,爹娘,孩儿不孝。” 就在此时,一杆银枪如飞龙捣虚,横在杨希面前。韩昌一见是身穿自己人的服饰,怒道:“放肆,哪里来的狗奴才。”那“辽兵”二话不说,猛抖银枪,贴着刀口就往韩昌下腹扫去。 韩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我军中那里来如此武艺高强之人。”左手急忙挥掌,打了过去。 “你不是我军中将士,你是谁?”韩昌大叫一声,左刀右叉,一并乱舞过去。那“辽兵”银枪一圈,将韩昌兵器收了进去,忽猛地一扎,直锁咽喉而去。韩昌见过如此俊俏的枪法,惊道:“你是凌楚瑜。” 那“辽兵”将头盔摘下,道:“韩昌,休要伤我七弟性命。”杨希登时眼泪汪汪,泣道:“楚瑜,你又救了我一命,太好了,我以为我快死啦,再也见不到爹妈了。” 见他语无伦次,凌楚瑜是又气又心疼,道:“下次再惹事,我就不管你了。”说罢银枪一抡,扫到辽兵,杨希得以脱困,急忙伏身捡起枪来,胆子一壮,道:“楚瑜,你怎么才来,我都杀了四门了。” 原来杨继业得知杨希单枪匹马往幽州而去,急忙带兵追赶。但部队的马良莠不齐,大大影响行军速度,杨继业又怕儿子有事,就让杨春、杨景和凌楚瑜三人催马先行。三人赶到两军阵前,只见辽营被杀得乱哄哄,三人趁机拿了在卢沟桥死去的辽兵衣服,换了上去,开往营中寻找七郎。好在是凌楚瑜发现南边大乱,及时赶到,救下七郎。 韩昌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道:“凌楚瑜,你几次坏我好事,看你们今天哪里逃。”话刚落,左右各杀出一名辽兵,竟往这个主将杀来。来着正是五郎杨春和六郎杨景。韩昌冷不防,将刀朝杨景掷了过去,右手拿起托天叉,朝杨春而去。 杨春刚才瞧见七弟差点死在这个辽将之手,怒从心头起,手中独角皂金枪化作一缕金光,猛地炸开。韩昌大惊失色,心忖“此人枪法不在凌楚瑜之下”,急忙将头一偏,岂知还是晚了一步,左耳金环被挑飞,鲜血直流,捂住耳朵怒道:“来者何人?” “杨春杨延德!” 韩昌心头发凉,都知杨家兄弟个个武艺超群,尤其是以六郎为最。可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杨春的枪法竟如此可怕。 其实在杨家七郎中,七郎力气最大,六郎文武兼备,可真是论武功,就数五郎最强。韩昌不查,吃了暗亏,狠狠道:“来人,给我将这四人宰了,挂在幽州城头。”四周辽兵齐声一喝,慢慢向四人靠拢。 忽然间,后方大营一阵大乱,篷翻马倒,扬起一片尘土,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韩昌大叫道:“什么情况?” 有人匆匆来报:“将军,杨……杨无敌来闯营拉。” 话落,一人一马冲出营帐,一把金刀闪闪发光,照得辽兵肝胆欲碎,还来不及叫唤,均被抹脖而亡。其余辽兵纷纷四处逃散,嘴里喊着:“杨无敌来啦,杨无敌来拉”,这话如瘟疫般迅速传开,登时营中人人自危,这杨无敌何许人也,万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焉能不惧。辽兵你推我搡,人踩人,马踩人,乱做一团,死伤无数。 在杨继业身后,几个儿子和一千士卒紧随其后,马踏辽营,如狼如羊圈,蝗虫过境,杀得不亦乐乎。辽兵都知是金刀令公杨无敌,纷纷丢盔弃甲,望风而逃,南边大营左右一分,竟让出一条宽阔大路,任由杨家军畅行无阻。 杨继业赶到七郎跟前,瞧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心知他一人冲营艰辛,也不忍责怪于他,只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杨希搓了眼泪,泣声道:“爹,潘仁美那个混蛋不给孩儿开城,让孩儿力杀四门,累死孩儿了,就差点死在这幽州城下了。” 杨家人一听,都是心头一酸,又气又怒,这潘仁美怎么如此心胸狭窄,公报私仇。杨继业整了整七郎盔甲,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走,跟爹进城!” 他来到城门下,从怀里掏出圣旨,右臂高举,冲着城头喝道:“末将杨继业,奉皇上旨意,前来接驾!”声音传遍四野,如一道惊雷。 “杨令公来了,快开城门!” 吊桥缓缓放下,那幽州南门终于打开了。 第二十六章 君臣共赴双龙会(1) 城门一开,只见一身穿白色盔甲的男子徐徐走来,嘴里喜道:“哎呀呀,令公来了,一路辛苦,还有几位少将军,都说杨家一口刀八杆枪,威震天下,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潘仁美!”杨希狠狠咬牙,怒道:“刚才你拒不开门,害我差点死在幽州城下,我说过,定要将你扒皮抽筋不可。”说罢张牙舞爪就要冲过去。 潘仁美见他双眼猩红,面露凶煞,心里发怵,惊道:“杨七郎,没有皇上手谕,辽军又大举压来,我身负守城之责,又岂能因小失大。”杨希道:“胡说。你们推来推去,骗我去杀四门,分明是想借刀杀人,但是我杨老七福大命大,你们奸计没有得逞,老贼,拿命来。” 杨继业强压怒火,道:“七郎,给我住手。你独自行动,没有皇上手谕,潘太师不开城门,也是情理之中。”杨希一阵委屈,气急败坏道:“爹!”登时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潘仁美故做关心道:“哎呀,快快进城,让郎中看看。令公,一路辛苦,先快快进城,别让皇上久等了。”杨继业冷面不语,吩咐大郎照顾七郎,自己随潘仁美上殿面圣。 不是他不心疼儿子,潘仁美公报私仇,当众杀他儿子,岂能不忿。可眼下幽州危急,不宜再生事端,而且他想着,若能借此化解两家矛盾,何乐而不为。 赵光义见杨家前来,喜上眉梢,急忙率领文武大臣迎接,可谓隆重之极。 当夜,杨继业率部偷袭辽兵西边大营。白天辽兵闻“杨无敌”之名字如惊弓之鸟,军心不稳,夜间又被偷袭,溃不成军,幸好耶律休哥率兵赶来,才不至于使得西边大营防线大溃败。 而杨继业此行目的就是偷袭辽军粮草,运往幽州城,解燃眉之急。宋军得粮草救急,欢呼雀跃,纷纷感激杨家父子。 粮草被劫,耶律休哥大怒,若不及时补充,唯恐军心大乱,当即要当众斩耶律沙。幸得众将求情,打了五十军杖,让他戴罪立功。然后星夜赶往萧太后和辽帝所在后军,商议对策。 过了几日,赵光义和众将在商议如何解幽州之围,中军官忽进帐来报:“皇上,城下有大辽使臣来访,请求面见。” 赵光义略做迟疑,道:“带他上来。”然后对文武大臣道:“此番辽国来使,诸位以为如何?” 潘仁美道:“恭喜皇上,或许是辽国来降。”赵光义笑道:“哦,潘太师,这是何故?”潘仁美道:“启禀皇上,咱们断了辽军粮草,眼下敌军是进退不得,只有求和才能保全。”赵光义笑而不语。 不一会,进来一位辽国使臣,微微躬身,朗声道:“使臣参见中原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汉语字正腔圆,声音尚有些稚嫩,但铿锵有力,着实让众人吃惊。 “贵使请起!”赵光义缓缓道:“不知使臣尊姓大名,在辽国官居何职?” “区区乃于越大人帐下一名参军,贱名何足挂齿。” 赵德芳冷道:“区区参军,也堪当使臣之命?看来辽国无人了。” 殿内一阵哄笑,那使臣缓缓抬起头,红脸圆眼,俊朗逸飞,年纪不足二十,眉间飞舞,熠熠闪光,不似寻常之人。他缓缓道:“中原有句古话,英雄出少年。年少为使者,比比皆是。如今看来,宋朝均是以貌取人之辈,又何笑我大辽国无人。” 殿内登时哑口无言,都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伶牙俐齿。潘仁美道:“都说辽国乃番邦,不知礼数。下邦之臣来见,不通姓名,就是大大不敬。” 那少年道:“我大辽国自耶律阿保机立国近百年,开疆扩土,东至库页岛,北至色楞格河,西到阿尔泰山,南至……南至霸县,从未称臣纳贡,何来下邦之说。”说到“霸县”时,他微微一笑,甚为嚣张。 宋朝将领们义愤填膺,这分明就是来挑衅的,曹彬大喝一声,道:“放肆,你当这是你辽国吗?黄口小儿,只身前来,藐视我大宋,不杀你,何以见三军。”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堂堂宋朝,竟没有容人之量。我为两国利害而来,你等却刀兵相见,如此不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退下!”赵光义怒喝一声,对方乃一少年,自觉当有大国风范,道:“来使请坐。”立刻命人搬来凳子。那少年也不客气,道:“这才是中原国该有的气度。”说罢就往凳子上坐。 赵光义强压怒火,道:“不知贵使前来,有何赐教?” “下官说了,为两国利害而来。” “如今我大宋占据燕云各州,兵势煌煌,只有利,何来害?” 少年笑道:“皇上何来自信只有利而无害?” 赵光义笑道:“眼下形势,一目了然。”说罢和众将一并笑了起来。 那少年站了起来,道:“皇上,自宋辽开战,虽各有胜负,但大宋统一中原,元气大伤,论兵力战力,焉能与我辽国相比。” “我军攻克幽州,这又当如何?”说话的是崔彦进,道:“来使难道不知满城、雁门之战吗?” 这两场战役,确实大大鼓舞宋军士气。那少年轻笑一声,道:“下官来此不是与诸位逞口舌之快。这一时胜负岂能定两国之势。如今贵国虽占领南京,但我辽军将城四围,断其粮草,试问贵国如何解围。再说贵国中西二路大军,以被我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拦截,无法救援南京,试问皇上如何解围?”他一连串发问,赵光义和众文武大将皆哑口无言。 赵光义道:“那依你之见,我军势危,又为何屈尊而来?难道不是因为贵国情况,也无比糟糕。” 少年道:“是也,非也。”他顿了顿,续道:“贵国大军来犯,孤军深入,后方粮草不济,岂能久留。我大辽虽丢了一城,但良将兵马仍在,若破釜沉舟,只怕是两败俱伤。下官见此,特来劝说两国罢兵,岂不两全其美。” “罢兵?”赵光义道:“贵使说笑了。难道我大军劳师动众,就无功而返?” 少年道:“不然。我主年少,一切由太后把持朝政,国内多有不服者。萧太后一心想两国和平,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想借此契机,特在金沙滩上设下双龙会,请皇上前去赴宴,双方罢兵言和,共商两国边境大计,互不侵犯,以免生灵涂炭。”说罢从怀里掏出文书,双手捧上。 “双龙会?”赵光义两眼放光,道:“有意思,呈上来。”旁边太监前去取来,交于赵光义。 少年道:“不错。届时萧太后和我辽帝在金沙滩恭迎皇上大驾,共商两国大计。” 赵光义看了文书,思忖片刻道:“贵使先下去休息,朕要和诸位大臣商议过后,再给答复。” 少年道:“好,下官静候佳音。”说罢就退出大殿,去馆驿休息。 第二十六章 君臣共赴双龙会(2) 那辽国使臣走后,没等赵光义说话,八王爷赵德芳率先开口说道:“皇上,自古宴无好宴,辽国狼子野心,这金沙滩分明就是鸿门宴,去不得。” 赵光义道:“德芳,不要妄下定论,先看看辽国的送来的国书。”说罢命太监给各位大臣传阅。 待众大臣一一看完后,潘仁美喜道:“皇上,这是天大的好事。萧太后有意求和,派人送来降书,我大宋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回燕云十六州。” 赵德芳道:“荒谬至极。太师可曾见过兵临城下的求和?这分明是辽国阴谋,利用这双龙会,加害皇上。若他们真的有意求和,就应该撤去幽州包围,退兵三十里,方显诚意。” 潘仁美也不依不饶,道:“如今辽国内两派斗争严重,宗亲主战,萧太后怕他们生变,这才和辽帝约皇上在金沙滩会盟,划分边疆。两国议和,交换国书,即便是宗亲再顽固,也不得不听于皇命。难道八王爷不知吗?” 左丞相王延龄道:“虎狼之师,有何信义可言。当年楚怀王赴约秦,被秦昭襄王扣押,以换国土。如今辽国野心勃勃,成为朝中重臣,岂可至君王于险地?” 潘仁美怒道:“楚怀王才智庸碌,岂可与皇上雄才大略相提并论。如今两国交战,损失惨重,难得辽国主动示好,提出议和,作为中华大国,若连番邦小国都惧怕,何来天威,皇上和大宋又如何威震天下?” 王延龄急道:“这定是辽国阴谋。若在金沙滩设了伏兵,皇上岂不是危险?” 潘仁美笑了笑,道:“说到秦昭襄王,当年他邀请赵王会盟,当时赵弱而秦强,为何赵王还敢赴约。实则是老将廉颇出兵上党,让秦军不敢妄动,敲山震虎。就连赵国都不惧怕,更何况我大宋。只要军力布置得当,辽国又何惧?” 赵光义微微颔首,潘仁美此言是正合心意,此番出兵,中了辽军空城计,虽得幽州,但全军陷入绝境,幸好杨继业前来解围,才脱的困境,眼下辽国主动示好,同意割让边境,两国修好,这样好事岂能不心动。 而赵德芳和王延龄等大臣均觉得眼下辽军虽受了挫败,可实力仍在,此时议和,疑点多多,不得不防。 赵光义略做思忖,道:“几位爱卿说的有理。可如今辽国来使,有意修好,摆下双龙会,若朕不答应,岂不是让天下人小看了我大宋。” “皇上,话虽如此,但辽国不可不防啊。”王延龄跪道:“皇上,可不请杨令公前来议事,令公对辽国作战经验丰富,可与令公谋划,能保皇上无忧。” 赵光义恍然道:“朕差点忘了令公。来人,传令公速来议事。” 杨继业眼下正领着八个儿子在巡视边防,整顿兵马,准备与辽兵一决生死,保皇上回京。这时太监传话让他上殿议事,以为大事,不卸甲便匆匆走了。 上了殿,赵光义将辽国文书和请帖交由杨继业,问道:“令公,辽国来使,意在求和,以令公之见,如何?” 杨继业草草阅完,冷笑道:“皇上,自古君不入险地。辽国虽败一阵,但未伤根本,此刻求和,只怕有诈。以微臣之见,不去为妙。”潘仁美道:“令公,此言差矣。辽国既来降书求和,我大宋作为上朝天国,岂能惧怕区区小国?” “小国?”杨继业道:“辽国疆土远超我大宋,岂是小国?” “辽国疆土虽大,都是些未开王化的愚民勇夫,有何惧哉?” 此话一出,一旁的武将纷纷投来不屑的目光,心想:“你潘仁美不怕,为何辽军围城时不敢迎战,分明是胆小如鼠。” 杨继业道:“潘太师,兹事体大,业不敢定。斗胆一问,若席间生变,该当如何?”潘仁美道:“此番赴会,双方各带五百兵马,我方再金沙滩五里之外驻扎重兵,以作接应,又有何惧?” “不成!”杨继业毅然道:“金沙滩乃辽国之地,若有伏兵,区区五百人马,又如何能保圣驾。” 潘仁美冷笑道:“难道不会提前勘察敌情?以我看,是令公怕了辽国韩昌和耶律休哥了吧。既然如此,微臣愿领五百精锐,随同皇上赴宴。” 杨继业一听,气得老脸通红,道:“我征战沙场,何来惧怕,只是担心辽人狡诈,唯恐陷皇上于危险之地。” 潘仁美道:“令公可知,此番北伐乃倾尽全国之力,只许胜不许败。眼下辽国内乱,主动议和,正是良机。皇上不忍战苦,这才屈尊赴宴,我等食君之禄,若不能替皇上分忧,替天下黎明百姓造福,岂不是枉为人臣。” 杨继业为之动容,抛开两家私仇,潘仁美一直主张与辽议和之举,他是极为赞同。但身为大将,自当以国事为重,燕云一日不收回,边境永无宁日。他道:“末将愿听皇上号令。” 赵光义正色道:“好,杨爱卿,你速点五百军士,随朕同去。潘太师,你带领大军,于十里外驻扎,以防不测。曹彬崔彦进,你二人留守幽州,以防辽兵偷袭。来人,传辽国使臣。” 大约一炷香功夫,那使臣缓缓而至,杨继业瞧罢也是一惊,没想到使臣竟是如此年轻。 “皇上。”少年微右手搭在胸口,微微一躬,是辽国之礼。赵光义道:“劳烦使臣回禀贵国太后和皇上,三日后,朕定亲自前往。”少年大喜,道:“皇上圣明,和谈之后,两国边境安定,百姓可安居乐业,都是托皇上之福。” 赵光义听了极为受用,又命人打赏一锭银子,道:“此番杨令公随我一同前去,还望贵国好生招待。”那少年微微错愕,转头看向一旁的杨继业,只见他眉间透威,杀气腾腾,惊道:“令公杨无敌之名,在下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说罢深深一躬。 潘仁美笑道:“此番有令公陪同,想来贵国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吧。”那少年急忙摆手道:“我国盛情拳拳,岂敢怀有歹心。”说罢接过银两,道:“既然皇上以定,我这就返回,告知我王及太后,三日后金沙滩,恭候皇上大驾。” “不送!”赵光义淡淡道。 那少年使臣退出大殿,出了宫后,骑马离城。待出城十里后,一队辽兵迎面而来,人人身穿黄金盔甲,赫然是“黄金飞龙军”,而领军的除了韩昌,还有耶律休哥。 休哥和韩昌早就翘首以盼,当即下马一跪,恭敬道:“皇上!”少年轻声一应,道:“于越请起。” 耶律休哥道:“皇上只身前往南京,末将惶恐,坐立不安,见皇上毫发无损,实乃辽国之福。” 少年正是如今大辽皇帝耶律隆绪,他淡淡道:“于越这鸿门宴的计策,危险万分,朕不得不亲自前去,瞧瞧宋朝君臣反应,再做决定。” 他骑马缓行,耶律休哥和韩昌跟在身后左右。耶律休哥道:“微臣该死。我军粮草难继,唯有设下此险计,方能大胜。不知皇上此行,可有收获?” 耶律隆绪道:“宋帝和那些大臣半信半疑,只要他们赴宴,就中了于越之计。可唯有杨继业,此人当真英勇,若有他随行,只怕要生擒宋朝皇帝,有些艰难。” 耶律休哥微微一顿,道:“皇上,倘若宋朝皇帝敢来,定让他有来无回。”耶律隆绪道:“希望如此。”说罢骑马向北而去。 杨继业从大殿回来之后,便急忙下发两道军令:一是令杨泰挑选五百精锐,三日后虽圣驾前往金沙滩。其二,令杨景和凌楚瑜前往金沙滩,勘察地形,以防辽国有伏兵。而后又急忙赶去军中,与众将商议,如何在金沙滩附近屯兵,以防不测。 三日之期已到,赵光义君臣前去赴会。杨继业带着七个儿子在前开路,五百杨家军将龙辇围住,以赵德芳为首的一干文臣随行左右,直奔北门。 辽军事先将大营往东撤后三十里,以表示求和之意,萧太后和辽帝耶律隆绪在休哥的带领下,在金沙滩等候。 第二十七章 金沙滩上藏兵祸 金沙滩离幽州城北不太远,有几十里地,平地过后,是一片大山。据说,几百年前,山前有一条大河,淤沙后河流改道,形成一道沙坝。如今这条河没水了,雨天有水也存不住。两边淤沙,一马平川,河南面的平阳沙坝就叫金沙滩。 滩上一修起内外两道土城,虽然不甚高,却十分牢固。土城中筑了个高台,这个高台并不是新修的。这里原先是辽国的一个城关,现在又重新修建,变成宋辽两国会盟的盟台。这个高台,正中是议和殿,是两国君主订盟书、祭天的场所。两旁还有偏殿。台子左边是辽国皇室居住的黄罗帐,台右是宋朝皇上的行宫。这个行宫有宫院墙,一丈四尺多高。 金沙滩再往北十里,有一片洼地,外宽内窄,原先是耶律休哥引诱宋军的伏击之地,如今两国议和,他带领大军在此驻军。与其同时,潘仁美带领精锐骑兵一万,在金沙滩以西十里的山谷内驻扎,以为接应。 宋朝君臣快到金沙滩,迎面走来一队人马,锣鼓喧天,彩旗飘飘,走近一瞧,一辽将躬身道:“末将萧天佐,恭敬宋朝皇帝陛下。” 杨继业策马而出,见这队人马只带锣鼓旗帜,没有兵器,淡淡道:“劳烦前方带路。”在萧天佐的带领下,不一会就到了金沙滩土城前。 土城边上插满彩旗,挂满花簇,喜气洋洋。 “宋朝皇帝陛下亲临!”萧天佐一声高喝,几声鞭炮声,土城们大开,从里走出辽兵,手拿彩旗,分列左右。从正门中走出一女一男,女的年纪在四十左右,丹凤眼,弯嘴角,肌肤如脂,头戴金花纱冠,身披紫红窄袍,腰束玉带,雍容华贵,正是如今的辽国太后。而他身边的男子不过二十,面白如净,头戴紫黑貂皮帽,外披绿色窄袍,内穿红色衣裳,腰束金玉带。眼珠无神,有些惊慌,似乎不适应如此场面,正是如今辽国皇上耶律隆绪。 杨继业走在最前面,仔细一瞧这辽国皇帝,不禁摇头,心忖:“耶律贤何等英雄,为何儿子竟如此软弱。”那耶律隆绪似乎感受到杨继业目光中透出的煞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匆忙移开目光。 此时萧太后向前一步,挡在二人之间,微微一笑,稳重大气。旁边的萧天佑大声道:“辽国皇帝特迎宋朝皇帝。”杨继业翻身下马,身后儿子和护卫左右一分,赵光义身着龙袍缓缓而至。 “宋朝皇上,隆绪在此恭候大驾。”那耶律隆绪带着颤音说道。赵光义来到他身前,只见他目光游移,不知所措,心里轻视:“难怪辽国军政都由萧氏一手把持,如此犬子,岂能治国?看来今次议和,定是我大宋全胜。” 赵光义微微一笑,道:“辽王有礼了。”便看向他身边的女子,竟有不输于男子的沉稳大气,道:“萧太后有礼了。” 萧太后欠身一礼,道:“宋朝皇上,哀家有礼了。远道而来,请先到行宫稍作歇息,接风酒宴立马安排。”赵光义哈哈笑道:“好,有劳太后和辽王了。” 到了行宫,赵德芳等人陪同皇上左右,而杨继业则带领儿子们巡视周边安防,勘察地形。 “令公当真谨慎,所到之处都不忘勘察一番。”赵光义笑道。 赵德芳道:“令公身负皇上安危之责,岂敢怠慢。况且这金沙滩上竟有此土城,若辽军有变,将关闭城门,我等插翅难逃。” 听他这么一说,赵光义眉头直皱,道:“皇侄,小心是好,但不要太过于谨慎,反倒让人笑话了。今日观辽国皇帝,你可有所发现?” 赵德芳略做思量,道:“平庸之辈,不足为惧。只是那萧太后,非一般人。”赵光义点头道:“不错。难怪如今辽国内政皆由萧氏掌握,辽帝无能,指使宗亲被多番打压,一旦两国议和成功,萧氏定依附我大宋,借势打压宗亲,到时候宋辽结盟,大大有利。” 杨继业绕着土城走一圈,并无异常。大郎杨泰已经将所带五百人安排妥当:三百五十人把守行宫,由秦铭指挥;另一百五十人在土城东墙外高地驻守,分别由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带领,以防不测。 “义父,城中只有辽兵五百之数,城外十里未见辽兵一兵一卒。”凌楚瑜一到此地,就沿着金沙滩四周勘察,以防辽国暗藏伏兵。 杨继业嘶了一声,沉思道:“难道辽国此番真的是来议和,是我们多心了?”凌楚瑜神色凝重,道:“义父,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处虽未见伏兵,但孩儿心头不知为何,一直隐隐不安。”杨继业点头道:“为父也是如此。辽帝和太后均在此处,身为于越的耶律休哥照理该陪同左右,可不见其踪迹,让我一直放心不下啊。” 两国结盟议和如此重大的会议,宋朝这边可是由八王赵德芳、王延龄统率文臣武将而来,极为重视。而辽国这边,身为人臣之最的耶律休哥竟不在左右,着实让人不解。 凌楚瑜道:“义父,耶律休哥老奸巨猾,不知他在密谋什么。我已派人潜伏在他驻军之所,若有异动,定逃不掉咱们的眼睛。”杨继业赞道:“做得好。待会跟你几个兄弟也交代一下,夜上轮流守夜,一刻也不能合眼。”凌楚瑜点了点头,急忙去告知兄弟们。 大约一个时辰后,辽国派人迎接宋朝君臣前去赴宴,宴席设在议和殿,杨继业带着二十余精兵陪同左右。 席间乐生四起,钟鼓悠扬,一番歌舞升平之象。两国君主同列上首而齐坐,萧太后则在耶律隆绪侧后,左边乃辽国大臣之列,右边则是宋朝文武之行。君臣相互敬酒,席间一片融洽,纷纷预祝此番“双龙会”能圆满结束。 赵光义心情大好,若能兵不血刃收复燕云,与辽结好,功绩不在其兄赵匡胤之下,得意之余,拉着不足二十岁的耶律隆绪开怀畅饮。而这个年轻的辽国皇帝,只是一昧地陪笑喝酒,毫无王者风范,不一会那白净的脸就红如云霞,头晕脑胀。反倒是萧太后,浅尝即止,沉静地有些可怕。 宴席直到亥时三刻方止,辽国君臣已是酒足饭饱,便各自散去,待休息一晚,已选好明日良辰吉时,两国再谈议和之事。 待赵光义和众臣睡下,杨继业带着凌楚瑜前去巡查周边。 “义父!”凌楚瑜道:“这金沙滩一切正常,为何孩儿心中的恐慌仍在?”二人并马而行,从外面巡视而归。 杨继业自从到了此地,眉头就没有松过,道:“是啊,为父心里也忐忑不安。照理说这里一切正常,辽国诚意满满,为何还是感到浓烈杀气。”凌楚瑜道:“或许是我们疑心太重,此番辽国是真心求和。”杨继业道:“不然。耶律休哥乃沙场老将,绝不允许得来的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他定是谋划什么,不然此次议和,他为何不在辽国君臣之列。” 二人来到行宫前,下了马,凌楚瑜道:“义父,若辽国此行不在议和,或是有意调虎离山,攻打幽州城?”杨继业道:“有这可能。但临行前皇上以命曹、崔两位将军把守幽州,当无大恙,或许真是我们疑心太重了吧。” 待进了行宫后,土城内静悄无声,凌楚瑜道:“义父,孩儿有一事,想向义父禀告。”杨继业眉毛一轩,问道:“何事?” 凌楚瑜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道:“义父还记得清凉寺智聪大师吗?义父进香那夜,孩儿隐瞒义父前去会了智聪和尚,让他指点迷津。”杨继业微微错愕,道:“你与智聪和尚有交情,为父并不意外,只是他不想泄露天机,你为何要执意而行。” 凌楚瑜捧着锦囊道:“义父,当日智聪和尚所言,孩儿心里一直不安,这才冒险前去。” 杨继业道:“哎,你也是一片孝心,不怪你。这是何物?”凌楚瑜道:“智聪和尚说,若有一日皇上召义父,便让我奉上锦囊。当日在雄州时,我就想将它交给您,可是七郎他单枪匹马杀去幽州,情急之下就忘了。” 杨继业看着锦囊,道:“智聪和尚说皇上召我时打开,如今我已领兵在外,已是错过……”凌楚瑜道:“今日我一直内心惶恐,方才才想起此事,事关重大,义父还是拆开看看,或许有什么玄机。” “也罢!”杨继业拿过锦囊,道:“看看智聪和尚跟我说了些什么。”他打开后,里面有张纸条,缓缓展开,上书:“四面楚歌陷狼山,七羊同去六乃还。” “这……”杨继业乃一介武夫,虽不擅文,但这字还是认得,奇道:“这是何意?”他寻思着,这“四面楚歌”是指项羽被汉军包围在垓下,夜晚四周唱起楚国歌曲,动摇楚军之意。而“陷狼山”又是何意?这狼山是地名,但具体位置又是哪里?至于后面一句更耐人寻味,七只羊去了哪里,为何只有六只回来,杨继业沉思许久,还是一头雾水。 凌楚瑜看了也是不解,心想:“难道是智聪和尚戏弄自己。”杨继业倒是乐观,道:“这智聪和尚还是这么故弄玄虚。依我看,他是怕你为难,这才胡乱写两句话搪塞。”说罢将纸条放入锦囊中,道:“既然巡查无异,这殿外由你我父子守着。楚瑜,你守上半夜,下半夜为父来。”凌楚瑜点头道:“好,义父您先去睡。”杨继业点点头,靠在椅子上呼呼入睡。 三更天刚过,突然咚咚鼓声传来,杨继业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喊道:“楚瑜,发生何事?” 此时凌楚瑜正在行宫外值守,道:“义父,是外面,是外面。”杨继业冲了出来,惊道:“怎么回事?”忽然听到外面喊杀声浓烈,显然是发生冲突。 此时杨泰从外面破门而入,大叫道:“爹,辽国忽然发难,率兵攻打行宫。” “什么?”杨继业眉须一挑,惊道:“区区五百人,就敢攻打行宫,吃了豹子胆么?”杨泰道:“爹,敌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止五百人。他们已将东行宫团团围住,少说有三千人呐。” 杨继业登时站立不稳,惊道:“他们哪里又多了这么多兵马?” 此时三郎杨勋从内墙越入,道:“爹,许多辽兵从地道中杀出,已经将咱们团团围住,二哥和四弟正带着人抵抗,咱们中计了。” 听到这里,杨继业登时一惊,怒拍胸口,悔恨道:“啊呀!我怎如此糊涂。这里曾是辽国关隘,这关内有藏兵器粮食的地窖,此处可藏兵啊。”凌楚瑜急忙道:“义父,如今辽兵胜我军数倍,当速下决策。” 此时五郎、六郎和七郎闻声而至,杨继业一声叹息,道:“心中不安果然应验了。大郎,速去禀报皇上及八王爷,早做准备。”然后对凌楚瑜道:“楚瑜,如今敌众我寡,兵力不宜分开。速告二郎和四郎,速回行宫,封锁宫门,以宫墙为屏障,抵御敌兵。” 两人分头行动,杨继业带着儿子们上了行宫东南角一处高台。只见密密麻麻地敌人从四面围了过来,三百五十人的杨家军寡不敌众,且战且退,尽数退到行宫之内,封闭宫门。 此时,辽兵忽然朝行宫射箭。箭密如雨,压得人抬不起头来。杨继业被迫下了高台,往宫内走去。 此时赵光义已被这喊杀声惊醒,听太监报告后,急忙穿起盔甲,提剑往外走。此时随行大臣也被惊醒,个个惊慌失措,殿内乱做一团。但见皇上披甲提剑,杀气腾腾,这才安静下来。 赵光义见杨继业进来,急忙道:“令公,情况如何?”杨继业跪道:“皇上,末将该死。敌人藏兵在城内而不知,令皇上深陷危机,是末将之罪。”赵光义道:“令公不必自责。若不是朕轻信妄言,不听令公劝住,何来今日之患。” 杨继业磕头道:“皇上遇难,乃末将之罪。末将定誓死杀出重围,保护皇上安然无恙。”赵光义等人均动容,道:“令公高义。眼下咱们君臣当一条心,杀出重围。令公,可有退敌之策。” 杨继业略做思忖,道:“皇上,眼下敌人有约三千之众,金沙滩外又有耶律休哥部下一万人,他们应早有预谋,里应外合,只怕此时休哥援兵已在路上。我们当尽快冲出行宫,以免被合围聚歼。” 赵光义当机立断道:“好,令公,你言语一声,从哪里突围,朕便随大军一并杀出。” 此时轰隆一声响,震得大殿真晃,众人正怔忡,二郎杨永进来禀报:“皇上,宫墙被敌军推翻了,辽兵已经杀了进来,大哥和几个弟弟正带人在殿外抵抗。”殿内君臣倒吸一口凉气,只听见喊杀声临近,仿佛就在眼前。 忽然嗖嗖声直响,几只狼箭射入殿内,秦铭急忙让人关闭门窗,可辽国狼箭还是射了进来,钉在地板之上。 杨继业见情况万分危急,若只是杨家,冲出重围不在话下,可皇帝和一干文臣在,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此时凌楚瑜闯了进来,道:“耶律休哥大军已开拔,用不了两刻钟就到金沙滩。” 赵光义见状,逃走无望,心如死灰道:“令公,今日之患,乃朕不听忠言。如今突围无望,只求令公持我佩剑和玉玺,杀出重围,奉赵恒继位,以正大统。” 杨继业泣声叩拜道:“末将万死不辞,定能护皇上杀出重围。” 此时赵德芳道:“皇上,微臣有一计,可助皇上杀出重围。” 赵光义急忙道:“皇侄有何妙极?”赵德芳道:“辽国使诈,引我们来此,目的就是为了活捉皇上。咱们何不将计就计,找个人假扮皇上,诈降前去,然后趁辽军放松警惕,而令公带皇上从一侧杀出重围。” 杨继业听罢,道:“计是好计。但得有人假扮圣上,骗取辽军信任。可辽国君臣都见过皇上,只怕不易掩人耳目。况且此番前去诈降,定是九死一生啊。” 赵德芳朝他深深一躬,正色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令公之子,杨泰杨延平。” 第二十八章 枪怒刀凌马踏泥 “延平?”杨继业一听,登时脑袋炸开,虎躯一晃,不可思议地重复道:“八王爷,您说的可是我儿杨泰杨延平?” 赵德芳心知他心疼儿子,此番假冒皇帝诈降,定是有去无回,他素来知令公高义爱子,就是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亲手将儿子推入深渊。可眼下情况危急,若皇上赵光义被擒,不仅是帝王的耻辱,更是大宋耻辱,权衡利弊之下,赵德芳不得不出此下策。 “令公怕是不知,令公子延平身材相貌有几分与皇上相似,眼下又是深夜,足可鱼目混珠。”赵德芳将心一横,将话说尽。 杨继业心如刀割,一闭眼,颤声道:“叫……叫大郎前来大殿。”凌楚瑜一听,这是让大郎替皇帝死啊,跪在地上岿然不动。 “去!”杨继业忽然暴喝一声,凌楚瑜见他眼中带泪,长叹一声“唉”,便朝门外而去。 少时,杨泰一人冲了进来,跪道:“末将杨延平参见皇上。”杨继业本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如鲠在喉,只由八王爷代为转述。杨泰听罢,毫不犹豫道:“末将愿往。” 赵德芳震惊道:“少将军,你可知假扮皇上前去诈降,凶多吉少?”杨泰微微一笑,道:“我死如草芥。若能保皇上,就是保住大宋江山,千万黎明百姓,值了。”殿内君臣纷纷动容,直叹:“将门虎子啊!” 杨继业看着儿子杨泰,心里百味杂陈,良久才说道:“不愧是我儿。”说罢再也忍不住,眼泪长流。杨泰朝他磕头,道:“爹,杨家男儿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乃大丈夫也。” “爹,孩儿愿意与大哥同去。”此时二郎杨永跪地叩头道:“孩儿陪同大哥左右,区区三千辽兵,不足为惧。若有意外,突围时也好有个照应。” 没等杨继业搭话,三郎杨勋也冲了进来,他听到大哥二哥要入虎穴,急忙道:“孩儿也愿往,免得哥哥人单力孤。” 杨继业心头如被针扎,一下子三个儿子都去,若有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一时间喉咙说不出话来。 此时杨泰正色道:“爹,眼下情况危急,不容迟疑。倘若耶律休哥兵马一到,我们是插翅难逃。这里有二弟三弟在,冲出重围轻而易举,还望爹速做决断。” 杨继业听罢,将心一横,跪在赵光义面前,道:“请皇上恕臣之罪,赐龙袍让我儿假扮皇上前去诈降,臣领兵马保护皇上突围而去。” 赵光义在旁听得于心不忍,连连摇头道:“这是朕的过错,岂能连累令公之子,我岂能做此之事。” 杨继业咚地一磕头,道:“皇上,您身系万千百姓,锦绣山河,就勿要推辞了。”此时赵德芳等大臣也纷纷相劝,赵光义无奈,这才点头。 此时萧太后和耶律隆绪在萧天佐、萧天佑的拥护下,正攻打行宫。耶律隆绪精神恍惚,显然是酒气未消。此时军兵来报:“于越大人的大军正往金沙滩赶来。” “好!”萧太后淡淡说道,并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 “报,宋朝皇帝派人送来降书,请太后过目。” 萧太后俏眉一挑,奇道:“宋朝皇帝竟如此软弱,还没怎么抵挡就投降了?”此时萧天佐笑道:“启禀太后,我军如今已突破行宫,包围大殿,宋朝皇帝插翅难飞。况且于越大人即将赶到,他们是不得不投降。” “嗯,也是一理。”萧太后看完降书,略做思忖道:“若他们真的投降,那我大辽可收复幽州,直捣中原。若他们只是诈降拖延时间,呵呵,可能他们尚不知,后路以被我们切断。”她心思细腻,当知道耶律休哥此计时,自告奋勇,自愿在此为诱饵,引宋朝君臣前来。她当即下令,暂停攻打大殿,让宋朝皇帝和百官到议和殿前,其他人留守行宫内,不得离开。 行宫内,杨泰将皇帝的龙袍穿在上,杨永和杨勋则换上八王赵德芳和左丞相王延龄的官服。待穿戴整齐,杨继业才道:“儿啊,小心。” 他此刻心如被刀绞,难受至极。杨泰脸不改色,安抚道:“爹莫要担心,有二弟三弟在,定无恙。咱们幽州城见。”杨继业还是不放心,又交代二郎三郎,道:“你们哥仨定要相互照应。” 三人齐齐朝他一跪,道:“爹请放心,孩儿去了。”杨继业看着三人,肝肠寸断。 此时弟弟们都围了上来,无非是叮嘱小心之类的话。大哥杨泰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有他在的地方,几个弟弟无比放心,如今孤身犯险,也是忧愁。 此时凌楚瑜走了过来,右手拿着一个物件,黄铜管子,长约七寸,周径八分,内有六个小管,形若梅花,精巧至极。杨泰问道:“这是何物?”凌楚瑜道:“大哥,此番前去凶险,做弟弟的没有什么相赠,这梅花支袖箭,内藏六梅钢针,三十步内,常人难以抵挡,可防身之用……”然后将使用方法说了一遍。 此时杨永围了过来,道:“楚瑜,有好东西只想着大哥,咱们兄弟没有份?”凌楚瑜陪笑道:“仓促间只做了一个,待此间脱困,定少不了二哥的。”杨永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一言为定。” 杨泰将袖箭绑在腕处,道:“有它在,又多了几分胜算。”他对几个弟弟道:“你们好生保护爹和皇上,咱们幽州城见。”说罢便带着二郎和三郎,迈出殿门外。 杨泰哥仨带着十余名士兵装成的“大臣”从殿内而去,众星捧月般缓缓走向议和殿。 萧太后和耶律隆绪见杨泰被大臣内围在中间,依稀能辨认出几分样子,这才放了心。而杨泰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情况,想着从哪里突围。 待到议和殿前,众臣左右一分,杨泰低头而出。萧天佐心里冷笑:“宋朝皇帝,白天还不是趾高气扬,现在为何如斗败公鸡,你没想到也有今天吧。”他极为得意,道:“恭请宋朝皇帝请上降书。”此言一出,金沙滩上三千将士哄然大笑。 杨泰怒不可遏,心想:“我这就上前,逮住你这个恶毒的太后和无能的皇帝,给爹制造混乱,突围而去。”想到这里,他缓缓往议和殿走去。 议和殿中央摆着方案桌,周围都是辽兵把守,四周火把猎猎,照得通亮。通往议和殿是四十九层阶梯,待杨泰走了二十阶后,随着火光越来越亮,心细如发的萧太后微微一怔,怒斥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周围众将不明其意,均是一顿。杨泰心知已经暴露,索性杀了这二人,再和两位弟弟杀出重围。他大喝一声,将右手一抬,对准耶律隆绪,中指拉动银线,扣动机关,嗖地一声,一枚钢针钉在他眉心处。那耶律隆绪没有丝毫反应,“啊”地一声,倒了下去。 “护驾,护驾!”萧天佐、萧天佑兄弟二人见势不妙,急忙护在萧太后身前,对死去的耶律隆绪竟不管不顾,杨泰本想再顺手杀了萧太后,无奈萧氏兄弟护驾,没了机会。 “你是何人?”萧太后心知眼前这人绝非宋帝,大喝一声,道:“来人,给我将他乱刀分尸。”此时旁边的辽兵拔刀挺矛,纷纷大叫,朝杨泰而来。杨泰左臂一圈,将长矛夹在腋下,右手抬起,用袖箭射向此辽兵眉心,夺了长矛,怒喝道:“我乃火山王杨继业杨无敌之子,杨泰杨延平。” 此时萧氏兄弟方知中了计,急忙道:“你是杨延平,不是宋朝皇帝?”杨泰冷笑道:“皇上早就走了。逆贼,你们在此摆下鸿门宴,居心叵测,不杀你等,天理不容。看枪。”说完提着长矛杀了过去。此时二郎和三郎也脱下外袍,夺了长矛,与十来名士卒组成敢死队,随大郎杀向议和殿。 萧氏兄弟急忙护着萧太后往另一边阶梯而下,并让士兵拦截。可杨泰三兄弟势如破竹,而且又出乎意料,辽兵没有防备,被杀得措手不及。 “大哥,辽兵大多了,咱们得下这议和殿,不然包围过来,更加走不了。”杨永见左右辽兵如潮水涌来,又擒不得萧太后,不禁担心起来。 杨泰一瞧,当即道:“好,咱们杀出去。”他大步上前,奔到议和殿上,看着地上耶律隆绪的尸体,蔑视道:“堂堂辽国皇帝,尸身竟无人问津。”他右手提起他的尸体,大喝道:“辽兵们听着,你们的皇帝已被我杀死,尔等还不投降。”辽兵一听,心头均是一颤,纷纷后退。 “谁说朕已死!”忽然从东北角驶出一队人马,为首的身穿金色铠甲,年纪不过二十,身后是韩昌和耶律休哥,以及“黄金飞龙军”。 那少年看着议和殿,奇道:“宋朝皇帝呢?”萧天佐道:“皇上,此贼假冒宋帝,真正宋帝已经逃了。”少年登时怒道:“韩昌,速带人马去追。于越,将此宋将就地诛杀,不得有误。”他下令果断,眉间透着威严,哪里像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看了一眼士卒,喝道:“还不给朕诛杀敌人。”那些辽兵听罢,人人振奋,挥舞刀枪,朝议和殿杀去。 杨泰登时傻了,本以为借着手中的尸体,威吓三军,但无缘无故冒出另一个辽帝过来,一分身,背后杀出一名辽将,挺枪刺中他的后心。杨泰假扮赵光义,没穿盔甲,只觉得背心一凉,枪头透体而出。 “哈哈,皇上,这个假宋朝皇帝被我一枪刺死了。”那辽兵手舞足蹈,大声叫喊,杨泰心知命不久矣,左手握紧穿透胸膛的枪头,怒喝一声,回身猛拧,只听啪地声响,长枪竟被他拧断,那辽兵双眼睁大,简直不敢相信,杨泰右手抬起,射杀那名辽兵,自己也倒了下去。 “原来……我杀了一个假皇帝!”杨泰心中万分可惜和不甘,心想:“爹爹和皇上也该逃走了,我也算尽了人臣和人子之忠孝了。” “大哥!”二郎杨永瞧见大哥被一枪刺死,悲中心来,大步冲了过去,将他搂在怀中,“大哥啊!”他看着大哥胸口的猩红枪头,鲜血染红的龙袍,泪流满面。 “快走……快走!”杨泰在弥留之际不忘弟弟安危,说完头一歪,绝气而亡。 “大哥啊,我的大哥啊!”杨永痛苦不已,全然忘了此时两名辽兵正挥刀朝他脖子砍来。 “二哥小心!”三郎杨勋惊呼一声,在地上拾起挽弓,连发两箭,嗖嗖两声从杨永头顶呼啸而过,将两名辽兵射死。杨勋急忙上前拉着他,喊道:“二哥,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杨永双眼含恨,血气涨红了脸,抄起地上的大刀,怒道:“可恨的番邦辽狗,还我大哥命来。”说罢抡起大刀,大杀四方,辽兵的头颅仿佛瓜果一般,骨碌滚轮一地。 此时正真的大辽皇帝来到萧太后跟前,道:“母后,此贼太过凶恶,还是先暂避,以免误伤。”萧太后不愧是执掌国家之人,面不改色道:“哀家要和皇上在此平乱。”耶律隆绪道:“好,孩儿就与母亲诛杀宋贼。” 此时杨永和杨勋从议和殿杀到台下,所带的十余名人皆阵亡,二人被辽兵包围其中。杨勋往东南角一瞧,那里有两名“黄金飞龙军”,道:“二哥,咱们杀过去,抢马再逃。”杨永点头道:“好,我来开路。” 他刀法刚猛无畏,刚才在阶梯上大杀四方,辽兵皆畏惧其勇猛,纷纷不敌。杨勋取下弓来,刷刷就是两箭,将两名“黄金飞龙军”钉死。二人夺了马匹,就要往城外冲。 “拦住他们,关城门!”耶律休哥震怒不已,上千人就任由两人来去自如,颜面何在。土城上几个辽兵听了命,立刻摇下城门的千斤闸门。 杨勋眼尖,乱军中瞧见敌人正摇着铁轱辘,千斤闸门正缓缓下落,急忙发箭,射死城门口的辽兵。可辽兵拿来盾牌,挡在前面,杨勋箭射不入,那千斤闸门又缓缓下落,急道:“二哥,城门正放下千斤闸,咱们快走。” 杨永凝神一瞧,道:“跟我来。”说罢提刀往城门杀去。但辽兵长矛林立,连番刺来,杨永左劈右砍,虽无往不利,但难以前行,眼瞧这千斤闸门已落一半,猛夹马肚,如箭飞冲天,杀到城下。但回头一瞧,三弟杨勋还被困在其中,急忙将刀掷出,杀死一名辽兵,高喊:“三弟,快过来。”杨勋得他相助,也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嗖地一声,三郎的马匹被射落在地,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三弟!”杨永惊呼,只见杨勋从地上又爬了起来,往这里跑来。此时闸门已落在头顶了,杨勋身后又有追兵,杨永不由他想,跳下马来,双臂一撑,只觉得这千斤闸门如泰山压顶,身子猛地一屈,几乎被压垮。他大喝一声,双脚微开,站稳马步,劲从地发,身子挺直,竟将那千斤闸门托了起来。 杨永脸色涨红如紫,手臂经脉暴凸,额头豆大汗水淌下,面容狰狞,闷声道:“快来。”杨勋心如刀割,急忙狂奔而去,岂料右脚和背上各中了一箭,倒在地上。 此时耶律休哥率领骑兵奔驰而来,竟不顾地上的杨勋,冷冰冰道:“随我来。”就这样,数百精骑从杨勋身上踏过,金黄的马蹄带着三郎的鲜血,将他踏成肉泥。 “三弟!”杨永见弟弟如此惨状,脖子青筋暴起,面容扭曲,那雄伟的身躯似乎听到咯吱闷响,那千斤闸门毫不留情地落下,欲将他压扁。 杨永见大哥、三弟惨死,怒火从眼中迸出,几乎像他双眼灼烧,就在闸门要将他压垮时,他右膝跪地,身子猛挺,将闸门扛在肩上。 “好一个杨家将!”耶律休哥骑着大马缓缓而来,他微微一抬手,守城辽兵将千斤闸门缓缓抬起,杨永手臂下垂,两眼无神,呼吸孱弱,就这样单膝跪地,一动不动。 “杀了他!”耶律休哥冰冷下令,辽兵们看着这个杀了无数兄弟的仇人,一拥而上,将他乱刀分尸。 “于越当真冷血无情!”耶律隆绪骑马而来,面对杨家兄弟如此惨状,不禁打了个冷颤。耶律休哥漠然道:“沙场无情,皇上还得磨炼心智。” 耶律隆绪冷哼一声,道:“多谢于越提点。”休哥恭敬道:“皇上,宋朝皇帝定走不远,末将这就带人前去追赶,与韩昌将宋帝生擒。”耶律隆绪却道:“且慢,如今南京城无人镇守,朕想劳烦于越领兵攻打南京城。” 耶律休哥听罢直摇头道:“皇上不可,这宋帝前来金沙滩,定对南京城有所部署,若此时去攻打,定无功而返。”耶律隆绪微微一笑,极为可怕,他从怀里拿出一黄色画轴,道:“有宋帝写的降书,何愁南京城不破。”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十九章 一支孤军出朔州 金沙滩行宫北面,离土城的北门相近,正当杨泰射杀假的辽国皇帝引发骚乱后,杨继业看准时机,推到行宫土墙,朝北面突围而去。那些辽兵都将注意往议和殿那边去了,没料到宋军突然杀出,溃不成军,任由宋军从北门而出。 韩昌带领一千余骑赶来,悉知宋朝皇帝往北而去,急忙率部追赶。 宋军队伍中,虽是精锐的杨家军,但有十多名文臣,不会骑马,使得行军速度大大减缓,才冲出城五里,就听后方蹄声震天,显然是追兵将至。 “义父,我带一百人断后,您保护皇上和各位大臣返回幽州。”凌楚瑜当即驻足,速点一百兵马,留后拦截。 杨继业虽担心,但心知凌楚瑜武功高强,截住援兵不在话下,便道:“我儿小心,咱们幽州城见。” 不一会,韩昌领着“黄金飞龙军”赶来,百步之外,见一将当道,有万夫莫开之威,喝道:“凌楚瑜,你中了我元帅之计,还不下马受降?” 凌楚瑜道:“韩昌,你们战场不敌,就出此下策,当真卑鄙。”韩昌喝道:“自古兵不厌诈,你们还不是弄个假的皇帝,掩人耳目。”他忽然冷笑道:“眼下那假冒的皇帝应该死在我家元帅之手了。” 凌楚瑜虎躯一震,若耶律休哥带兵而来,只怕杨泰哥仨难逃厄运。想到这里,悲从心起,欲杀韩昌报仇,大喝道:“放箭。” 韩昌一听,呵呵直笑,两人相距一百二十步,而宋军的箭有效射程是百步之内,如此远的距离,就是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易躲过。 正当他得意之时,那箭雨倏忽而来,快如闪电,吓得他急忙拿出托天叉,当当不停击打。他身后不少“黄金飞龙军”被射翻在地,大怒之下,喝道:“还击,还击。”那些“黄金飞龙军”这才急忙拿出长弓,给予还击。 原来早在雁门关时,凌楚瑜就发现辽国的狼箭射程已有一百二十步,当时攻打雁门,不少杨家军就死在这狼箭之下。后来凌楚瑜在墨子亦的长衫上发现一种名为“墨羽”的箭矢制造方法,几经研究,才造出不输于辽军的箭矢。本想马上投入军中,却碰上了七郎打死潘豹,杨家被贬雄州,就被迫搁置。后来在雄州,再令人打造,但时间和材料有限,所造之数也只堪堪够千人之用。 几番对射后,韩昌这边因出手慢而被渐渐压制,死伤不少,由此可见杨家军射技之娴熟。韩昌大怒,立刻下令大军冲锋,而凌楚瑜却且战且退,延缓对手锋芒。 韩昌怒不可遏,自己兵马十倍于他,又是在平原这有利战场,竟被一百人部队牵制。他不知凌楚瑜深奥阵法韬略,百人队伍结成梅花阵营,攻防转化极快,变化自如,或开或合,或分或聚,或方或圆,行云流水,虽各自为战,却又内藏联系,实在是妙不可言。 韩昌一心纠结与凌楚瑜的胜负,竟忘了此行任务是擒拿宋帝,当即下令,只留百余人在此拦截,其余人从两翼绕去,追击宋军。而凌楚瑜也当即下令部队撤出战斗,且战且退,延缓辽兵进军。 天刚微亮,平原上一览无遗。凌楚瑜的人马只剩二十余人,却将韩昌的千人“黄金飞龙军”延迟行军,整整两个时辰行军仅仅十五里。正在此时,远处尘土飞扬,来了一队人马,高挑杨字大旗,领头的正是杨继业。 韩昌凝神估摸一算,来者起码有数千之众,避免寡不敌众,下令大军后撤。凌楚瑜见是杨家,这才放心下来。 “多谢义父相救。”若援兵再迟一会,只怕全军覆没。 杨继业见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道:“幸好你无恙。”凌楚瑜问道:“义父,皇上呢?”杨继业道:“我们碰上了潘仁美大军,正在前方休整,我担心你安危,亲自率队赶来。” 原来杨继业领着皇帝大臣往西北而去,绕过金沙滩直奔幽州城。就在半个时辰前,碰到潘仁美的一万大军,君臣这才松了口气。 “潘仁美大军为何在此?”凌楚瑜不解,照理说他在得知金沙滩之事后,应该立刻赶来救驾。为何出现在金沙滩的西北方。 杨继业道:“潘太师奉命在金沙滩以西驻守,但半夜与金沙滩的联系忽然断了,当他率兵赶去,只见金沙滩上火光四起,又辽国大军往南而去,便下令部队向北搜索。” “辽国大军向南去?”凌楚瑜略做思忖,忽道:“那岂不是攻打幽州。”杨继业点了点头,但似乎并不担心,因为幽州城有曹彬和崔彦进把守,一时间难以攻克,只待皇上回幽州,再重振旗鼓,击退辽军。凌楚瑜虽也明白,但是还是有些许忧心。而如今金沙滩已为平地,杨继业忧心儿子去向,可眼下保护皇上回幽州为重,便领着凌楚瑜追赶潘仁美大军。 杨继业和潘仁美汇合后,距幽州城西门不足十五里地,前方忽然一匹快马前来。马上那人甲斜盔歪,血迹斑斑,衣服样式是宋军之人。 秦铭带着他来到赵光义面前,扑咚跪地道:“皇上,幽州失守了!”赵光义正骑在马上,听罢略做沉思,笑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已经严令曹彬坚守,区区一夜,辽军就是有天大本事不可能已攻下。” “皇上!”那人哭道:“昨天夜里,辽军大举压境,将降书射入城中,又将龙袍置于城下,说皇上已死在金沙滩,让我们开门投降。我军听闻皇上死讯,军心大乱,仅仅一个时辰,就被辽兵攻破城门。” 赵光义怒道:“荒唐,朕好好在此。再说了,哪来的降书,哪来的龙袍?”刚说完,忽然“哎呀”一声,捶胸道:“我之罪也,祸害三军。” 杨继业也一个踉跄,靠着大刀伫立,既然龙袍已经陷入敌手,说明三个儿子也凶多吉少,心碎一地,当即朝赵光义跪拜道:“皇上,敌军已占领幽州,断了我军后路,眼下之际,唯有往西边而去,与中路大军汇合,从定州返回京城,方有一线生机。” 赵光义两眼泪流,唉声道:“令公不怪我害你三个孩儿丧命?”杨继业忍泣道:“身为宋将,当以死报国。皇上速做决断,辽军攻下幽州,定挥师向西,迟则危矣。”赵光义叹道:“令公高义。大军,往西撤吧。” 潘仁美大军是协助赵光义往金沙滩议和的,随行所带军粮不多,眼下只够三日用度。几日兼程,抵达中路大军所在的蔚州时,城头插的是辽国军旗。打听之下,原来东路大军兵败后,耶律斜轸大军没了后顾之忧,士气高涨,集结重兵,攻打田重进驻守的蔚州,已于昨夜在大溃败,退守飞狐陉。赵光义一败再败,无奈率兵前往西路大军所在之地浑源。 众人抵达浑源后休整一日,前方传来东路曹彬大军战报:幽州城破后,曹彬和米信两路大军退守涿州。耶律休哥故技重施,以轻骑出大军侧背,断宋军粮道,使得大军缺粮,无力再战。为了掩护涿州百姓撤走,曹彬亲引大军冒雨死战,被休哥率军杀得打败,带残部遁去,于易水南安营扎寨。那耶律休哥如影随形,带大军赶到,宋军望风而逃,溺水者不计其数,幸亏李继宣率兵力战,才将休哥的追兵遏制在拒马河。 东路曹彬部打败,赵光义心知大辽定挥师朝西而来,急忙下令让众将分屯边境要地:田重进全军还驻定州,潘仁美还屯代州,杨继业官复原职,驻守雁门关,张永德守沧州,宋偓守霸州,刘廷让守雄州,赵延溥守贝州,赵昌言守大名,以防辽军南下。 赵光义此番北伐,所得州县得而复失,只有西路攻占的四州仍在。但辽军已没有东、中两路威胁,可击中兵力收复四州。赵光义从代州返回回京之前,命潘仁美掩护云应寰朔四州百姓还境。 就在潘仁美退兵时,耶律斜轸看准战机,不待朝廷军令,集结大军主动出击,接连收服浑源、应州,杀入寰州。杨继业在护送赵光义抵达代州后,又急忙领着大军,奔赴雁门关,商议与潘仁美移民关内之事。 潘仁美身为太师,暂领代州一切军防,杨继业为副,王侁为监军,二人协同此次移民之事。 雁门关的大帐之内,杨继业刚返,潘仁美就急召他议事。杨继业知晓前方战势吃紧,让四郎、五郎和七郎整顿兵马,自己带着六郎和凌楚瑜一道前去。 金沙滩上,杨家死了三个儿子,他无比悲痛,不知如何再见妻子佘赛花,一路上恍惚不定,心神不宁。只能振奋精神,先拒眼前敌人。 到了军帐内,潘仁美和王侁早就恭候,还有几个校尉偏将,潘龙、潘虎和上官飞也悉数在列。 “令公快马赶来,当如及时雨,可助我军一臂之力。”潘仁美瞧他进来,露出笑容。 杨继业尚未知情,拱手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末将定当遵从。” 帐内上首挂有一张羊皮地图,上头标有云应寰朔四州等注释,潘仁美道:“令公刚护送皇上前往代州,尚未可知,辽军耶律斜轸已率大军八万攻取寰州,杀我将士千人。” 杨继业一听,惊讶道:“敌军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他心想宋军即便是撤退,但浑源、应州和寰州也不至于接连丢失,早知道皇上可是下令移四州之民入关,眼下被攻克寰州,只逼雁门关,极为被动,故而吃惊。但潘仁美乃西军主帅,听起来却极为刺耳,冷冷道:“辽军势大,我军又身负迁民之责,难以两顾。令公素来英勇,当留前线作战,由本帅护送皇上,也不至于丢了三州。” 在场人都听出他言语中的不快,杨继业心知说话不严谨,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潘仁美也不耐烦道:“算了,杨将军,今天召你前来,是商议如何完成皇上交代移民大事。”杨继业道:“且听元帅之命。” 此时监军王侁说道:“令公来之前,末将和元帅已经商议,如今辽兵已抵寰州,不日久攻打朔州,故而出兵朔州,牵制敌军,让其余三州百姓得以归来。” 杨继业听罢道:“此计万万不可。元帅,王将军,如今辽兵连夺三州,兵威正盛,若此时正面交锋,我军战则必败。” 潘仁美隐隐不快,道:“那依照杨将军之见,是当如何?”杨继业思索片刻,道:“以末将之见,此次出兵不必和辽军交战。先派人秘告云、朔二州守将,待我大军出雁门偷袭应州时,让云州百姓先出。而辽兵知道我军驻守应州,耶律斜轸定会挥师而去,这时让朔州军民出城,入石碣谷,以弓弩守住谷口,这样三州之民,可保万全。” 王侁听罢冷笑道:“我当令公有何妙计,却不曾想是如此。”杨继业虚心问道:“请王将军赐教。”王侁乃名将,在朝中地位不上不下,后来潘仁美有意提拔,升为应州兵马都监,此次北伐,他更是西路大军监军。这出兵朔州之计乃潘仁美所设,杨继业反对就是对其不敬,他自然维护,道:“如今辽军势如破竹,若不能挫其势头,定不能胜。令公言出兵袭扰应州,无关痛痒,不如集结重兵与朔州,与辽兵一决高下,定能大胜。” 杨继业惊道:“王将军何出此言?我军溃败,辽兵士气高涨,眼下如何能硬碰硬?”王诜听罢,道:“我大军西出,一直战无不胜,现在是为了掩护百姓撤退,才被辽兵偷袭。眼下士卒们都憋了一肚子火,正要一雪前耻,我军能有如此战意,何愁不胜?” 杨继业听罢,胸口如被堵塞,气得说不出话来。以兵败之师正面迎战得胜之军,可是兵家大忌,可笑的是王诜还自诩这是复仇背水一战,可他素来不胜急辩,一时间无话可说,只是涨红了脸。 王侁接着说道:“都说令公号称无敌,此番朔州之战,令公若能出战,定杀败辽军。” “这不是让我杨家前去送死吗?”杨景一听,如遭雷击。 “放肆!”王侁喝道:“未战而先惧,这就是为将之道吗?杨延昭,就凭你刚才一句话,就可到皇上面前治你的罪。” 潘仁美忽道:“战前抗命,未战先惧,可是要杀头的。” 杨景一时失言,气得也是说不出话,此时杨继业却道:“潘太师,末将领命!” “爹?”杨景不禁失声,道:“朔州去不得啊。”杨继业低喝道:“住口,退下。”然后朝潘仁美问道:“不知潘太师可拨多少人马驻守朔州。” “三万!”潘仁美淡淡说道。 “什么,才三万兵马?”杨景怒道:“耶律斜轸可是有八万兵马。” 杨继业瞪了儿子一眼,道:“太师,此番去朔州,是掩护百姓撤退,三万兵马着实有些吃紧。”潘仁美无奈道:“眼下大军只有五万,我已拨三万给你,剩余两万,还需策应三州百姓,我也是捉襟见肘。” 王先讥笑道:“令公当年率一千之众尚能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今有三万精兵,再加上朔州守军,反倒畏惧,这是何故?” 杨继业道:“末将不是畏惧,只是时机于我军不利,只怕难以抵挡。” 王侁道:“若再调拨兵马,西路防线空虚,若辽兵杀来,如何抵挡?” 杨继业无奈,道:“也罢,末将这就前去点齐兵马,赶往朔州。” 潘仁美点头微笑道:“好。令公若能引回百姓,乃此战首功,我定奏请皇上,替令公请功。”杨继业摇了摇头,道:“末将本是降将,一切是遵从太师之计,不敢冒功,只是有个请求,还望太师应许。” “何事?” 杨继业上前指着羊皮地图上一处,道:“潘太师,这里是陈家谷口,适合埋伏,太师可派强弓劲弩埋伏左右,末将领兵护百姓从此过,若辽兵追来,可就地射杀,也可救末将一命。”说罢朝他深深一躬。 潘仁美道:“好,本帅派五千士兵,接应令公。” 杨继业抱拳道:“谢太师。末将这就前去点齐兵马,立刻出发。”说罢走出大帐。 杨继业父子三人走后,王侁冷笑道:“杨继业不识好歹,未战先言败,太师为何……”潘仁美阻止道:“眼下军情紧急,皇上交代军务为重,先退了辽兵再跟他算账。”然后对上官飞道:“你速点五千军马,带上强弓劲弩,驻守陈家谷口,定确保朔州百姓安全。” 上官飞接令道:“末将领命。”他略做思忖,道:“太师,若接得百姓,不见杨家呢?”潘仁美面不改色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权宜行事。”上官飞眼珠一转,道:“末将遵命!” 第三十章 囹圄深陷两狼山 “爹,眼下辽国兵威正盛,为何执意要出兵朔州。”杨景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怒冲冲道:“要去也让他潘仁美去,为何白白搭上咱们杨家,三个哥哥已经阵亡了,眼下只剩我们兄弟五人,娘知道了定伤心死了。” 杨继业猛地驻足,也不说话,凌楚瑜和杨景心知他在压抑悲痛的情绪,良久,他才缓缓道:“六郎,此次出兵朔州,我岂会不知凶多吉少。可是我不出兵,定有其他将军要领兵前去,不是为父自负,除了我,其他人去了是有去无回。” “那咱们去了也是九死一生啊。”杨景悲痛道。 杨继业道:“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当争取。咱们为将者,不能白白让士兵流血。这一线生机就能保住很多将士的性命,那就够了。”说罢朝着自己行辕大帐而去。 杨继业几个儿子一听要去打仗,纷纷低头沉默。三位大哥替皇帝而死,杨家已经是尽忠了,难道血流得还不够。 杨希拳头紧攥,怒道:“潘仁美如此害咱们家,定是恨我杀了他儿子潘豹,我这就找他算账去,连上次在幽州的旧账一并算了。” 他生性冲动鲁莽,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就往外冲。几个兄长急忙上前拉他,可这个黑小子力气极大,大胳膊一甩,轻易挣脱开来。 “让他去!”杨继业怒喝道:“你杨希有本事将潘仁美打死,你也不再是我儿子。” 杨希听罢,虎躯一震,泪水直流,跪下来道:“爹,咱们杨家战死沙场,在所不惜。可是不能不明不白去送死啊。” 杨继业忍道:“七郎,眼下三州百姓岌岌可危,若我不去,潘仁美定派其他人前去,试想一下,其他人去了,既不能胜,也救不了百姓,岂不是白白让将士牺牲。无奈之下我这才领的命。既然你们无心再战,那就留在雁门关内,驻防边境,我亲自带大军前去。楚瑜。” “孩儿在!” “你速点人马,立刻动身。”杨继业将令一出,凌楚瑜遵令而行。此时几个儿子纷纷跪道:“愿陪父亲左右,万死不辞。”杨继业深吸一口气,道:“好,不愧为杨家男儿。” 大约一个时辰后,凌楚瑜点齐三万兵马,在杨继业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出了雁门关。 大军刚出雁门关十里,凌楚瑜就心神不定,道:“义父,此番前去朔州,即便是安全掩护百姓,只怕我军也会被敌人缠住,脱身不易。”杨继业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才让潘仁美提前出一支人马守在陈家谷口,做为接应,若敌军追来,定打败而归。” 凌楚瑜却有些担心,道:“义父,恕孩儿小人之心。潘家与我们杨家有仇,岂能将身家性命托付仇人之手。” 杨继业呵呵一笑,道:“楚瑜,你太过低估潘太师之气量了,潘家虽与我们有仇,但事关皇上圣命和三州百姓,他不会因私废公的。” “话是如此!可大军掩护百姓撤离,我军定会于十里外抗击,百姓一旦得救,潘仁美还会留兵守住陈家谷口,接应我们吗?义父,七郎力杀四门之事,犹在昨天啊。” 杨继业忽勒马驻足,惊道:“你的意思是,待百姓得救后,潘仁美会撤走谷口人马?” 凌楚瑜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句话如一股寒气,从杨继业脚底直透脑袋,全身冰凉,忽道:“大军停止前进。” 几个儿子不明,纷纷策马来问,只见父亲正低头看地图,凌楚瑜在旁。 “爹,大军为何停下?”杨景不解,辽兵不日便攻打朔州,军情紧急,那里只有数千将士,又如何能抵挡八万虎狼之师。 杨继业招呼几个儿子围了过来,指着朔州西南一地,道:“此处离朔州十里,有一片丘陵,可藏三千兵马,你们谁愿领兵在此驻守?” 杨贵奇道:“爹,如今咱们兵马有限,为何还要分出人手在此驻守?”杨希也道:“对呀,爹。那陈家谷口不是已经有五千兵马接应,为何还要在这里设伏,多此一举。” 杨继业没有理会,继续问道:“你们谁愿意守此地?”兄弟几人纷纷摇头,不是他们不愿意,而且朔州前线乃最危险之地,都想上前线杀敌,不愿留此。 杨继业长叹道:“既然如此,楚瑜,此地由你来守。我将杨家军全部的三千人马调拨于你。” “义父!”凌楚瑜听罢单膝下跪,道:“孩儿还是随你去朔州吧。” 杨继业道:“你要违抗我令?” “孩儿不敢。只是朔州危险万分,我当陪在义父和兄弟身旁啊。” 杨继业叹道:“楚瑜,你虽非我亲儿,但与亲生无疑。你爹娘尚在,将你托付于我,岂能忍心推你到刀山火海上。” 凌楚瑜倍感动容,道:“既为杨家军,为国争战。” 杨继业道:“楚瑜,我的几个儿子,都是万人敌的勇将,谋略上差你一截,此去朔州,乃较勇而非斗智,你这一支人马可是我们最后杀招,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凌楚瑜深知他的用心良苦,磕头道:“义父,孩儿领命。” 此时几个兄弟围了过来,七郎杨希道:“楚瑜,你就留在这里,我替你多杀几个敌人。”五郎杨春也道:“楚瑜,等我回来,还要和你一较高下。”凌楚瑜点点头,道:“我在此等你们。” 杨继业命大军出发,而凌楚瑜手握最后的三千杨家军,向西北开去。 待到了指定地点,是一片丘陵,起伏连绵有数里,正如杨继业所说,只能藏兵数千。他立刻下令派出斥候,于前方五里勘察,部队靠丘陵而落脚,埋锅造饭。 凌楚瑜手中这支三千的杨家军,大多数乃之前驻守雁门关的旧部,他们随秦铭攻克四州,立下赫赫战功。剩余一些则是杨继业在雄县招募的士兵和杨家家丁,本来有一千之众,可金沙滩一战后,只剩百来人,就一起汇合编入军中,组成这一支精锐之师。 丘陵之外五里是深山,这三千军马不知要在这里驻扎多久,粮草有些紧张,凌楚瑜则带军中好手,去深山打野,充当军粮。他身手矫健,每次所得猎物都数十倍于旁人,大军自然不愁吃喝。但有剩余,杨喜便用来烟熏火燎,制成熏肉,作为储备军粮。 “杨喜大哥,你可想的真是周到。”凌楚瑜也不禁夸赞他想得长远。 杨喜淡淡道:“这有什么,做厨子的都十分珍惜粮食,尤其是打仗,遇到战事吃紧,军粮供应不上,那可得就地取材。” 凌楚瑜点了点头,道:“部队有了储备粮食,就不怕敌人断我军粮道了。”杨喜道:“那你可要多打些回来,令公那边带去的军粮也不多,哪天退回这里,我也好供应一些,聊胜于无。尤其是七郎那个家伙,吃得比旁人多几倍……” 他提及七郎,就想起当初潜入后厨被杨喜追打的场景,笑道:“他可是最喜欢你做的饭菜了。”杨喜叉腰哈哈笑道:“那是,我杨喜可是天波杨府的后厨总管,连太君她老人家对我厨艺都赞不绝口,这次打完仗,咱们就应该可以回京城了吧,到时候就可以露一手给她尝尝。” 一提回京城,杨喜双眼放光,凌楚瑜问道:“杨喜大哥,听说你有妻女?”杨喜露出柔和的笑容,点头道:“女儿杨小丫已经五岁了。” 凌楚瑜听其名字,笑道:“正当淘气之时呢。”他忽然想起妹妹凌纱儿,她在这个年纪时候,当真任性,可也最讨人喜欢。 杨喜奇道:“没想到你大男人也懂。我那女儿一点没有女孩子端庄之样,整天往厨房里跑,让我教她武功,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哪里有空。可那小丫头就说可以帮我做事,作为回报,让我教她武功,让人又气又笑。” 凌楚瑜道:“女孩家学武也不是不可。况且天波杨府人人尚武,就连几位嫂子都能搭弓射箭呢。”杨喜道:“是啊。我女儿也一样,不教她武功还跟我闹。所以她答应帮我烧火,就教她武功。” 说到武功,这让凌楚瑜想到了他的那几招掌法,道:“杨喜大哥,你的武功不就是从烧火里领悟出来的吗?” 杨喜不以为然道:“我那排风掌也只能堪堪能用,跟你相比可差远了。” “排风掌?”凌楚瑜笑道:“名字取得不错,招式也有劲风排空之势。”说罢他抬手一拍,一丈外的树枝呼呼摆动,被震得摇晃不止。 “切,真是打击人。”杨喜苦笑道:“我的掌法到你手里,威力强了数倍不止。”凌楚瑜道:“这只是内功高低问题。待有空,我教大哥你一套练功秘籍,也能隔空劈掌。”杨喜呸了一口,道:“你这么好心传我武功,怕是想去后厨偷东西吧。我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忽然斥候回报,大批百姓正这里而来。凌楚瑜略做思忖,下令道:“部队潜伏待命,没有命令不得暴露。”杨喜奇道:“只是百姓,为何不接应?”凌楚瑜道:“我们作为伏兵,目的是接应义父,万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待百姓通过后,凌楚瑜料想杨继业不日便率军便这里撤退,届时辽军必定追杀,便下令部队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果不其然,两日后,前方探马回报,老令公率领残部三千,正向陈家谷口方向撤退。 “什么?三千!”凌楚瑜大吃一惊,这朔州前线是何等惨烈,让三万大军只剩下三千之众,折损十倍之多。 原来杨继业率兵入驻朔州后,急忙让州内百姓退往陈家谷口。但此次进攻的辽国大军有两支,分别由耶律斜轸和耶律奚底率领,这两人都是名将,而且又是南北两院大王,两路大军合击,让移民任务十分艰难。 由于百姓每日步行速度缓慢,为了争取时间,杨继业采取主动出击的手段,迂回到耶律斜轸大军北翼,从中截断斜轸大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虽胜但风险极大,因为一侧的奚底大军若回援,杨继业定被包围。 果不其然,耶律奚底权衡之下,与其追杀无用百姓,不如杀了这个杨继业这个辽国头号敌人划算,立刻挥师来援,与斜轸大军合围。 杨继业虽引来两路大军,让百姓得以逃走,但自己已遭合围,深陷险境,无奈下只有强攻。当即下令集中兵力,往两军之间突围而去。 这一仗杀得是惨烈至极,由于两军骑兵合围快,杨继业大军堪堪只能杀出数千骑,其余大军均没有逃出包围,而四郎杨贵杨延辉,也在突围时下落不明。 杨继业率领三千残部一路奔袭,但辽军战马脚力极为快,就快追了上来。 “爹,四哥不见了!”七郎杨希大叫,心中悲痛万分。突围时他勇猛过人,一马当先,杀得辽兵闻声丧胆,但刚才他去寻三个哥哥,唯独不见四哥。 杨继业也是心头一疼,或许是冲出重围时走散了,向前看去,不远处就是丘陵,道:“先将追兵引到丘陵,到时候和楚瑜前后夹击,杀退这帮辽兵,咱们再回师寻找四郎下落。” 杨希一听,抖了抖手中虎头乌金枪,咬牙道:“好,一路上被他们追得憋屈,早就想出口恶气了。”此时五郎从后军拍马赶来,道:“爹,耶律斜轸的大军离咱们只有不到半里地了。”杨继业道:“让兄弟们再坚持一会,到了前面丘陵,再杀个回马枪。” 话说耶律斜轸和耶律奚底二人合军后,大部分兵马在围剿包围圈内的宋兵,二人领着一万人马,前去追杀。 耶律奚底乃大将,善使开山大斧,勇猛过人,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他是为数不多凭借军功升为北院大王的勇将,此番围攻杨家军,也想斩杀杨继业,立威军中。 耶律斜轸瞧眼前丘陵连绵数里,心生疑虑,道:“奚底大王,前方小心藏有伏兵。”耶律奚底正追得尽兴,轻视道:“这里能藏多少伏兵?斜轸大王过虑了。” 耶律斜轸素来有韬略,不似奚底这般有勇无谋,道:“以我看还是小心为上,以免一网成擒。”耶律奚底轻笑道:“怕什么?就算有伏兵,我正好全部吃掉。既然斜轸大王有疑虑,那我就先去取杨继业首级了。”说罢带领五千人马,直奔而去。 耶律奚底刚入丘陵,距杨继业部已不足一箭之地,当即下令放箭,瞬间就撂倒数十骑,而宋军并没有还击,而是继续向前。 “哈哈,落荒而逃,这就是杨家军?”耶律奚底下令全军出击,追击宋军。 耶律斜轸刚入丘陵,只觉得这里虽连绵数里,可高度不高,几乎难以藏兵,又瞧见耶律奚底就快追上宋兵,便下令部队火速上前,合围聚歼。 就在斜轸大军进入丘陵中段时,突然间,两侧丘陵忽然冒出无数旌旗,插满两侧山头,战鼓如晴天霹雳,回荡在山间,斜轸部和奚底部尚未清醒,“墨羽箭”带着尖锐的啸声飞来,哀嚎声随即四起,如同瘟疫般传来。 “有埋伏,有埋伏!”耶律斜轸急忙喝道:“快退,快退!”他万万没有想到,地势如此低的丘陵竟也藏兵,也懊悔自己没有事先派探子前去勘察,才落入圈套。 而与此同时,大军后方隆隆声响起,滚木如排山倒海之势从坡上滚落,形成一道数十米长的屏障,将辽军后路堵死。而前方杨继业部瞬间后军变前军,堵住前方出口,将着数万人马压缩在数里长的大道上。 辽军骑兵被堵,顿时拥挤起来,难以施展,这时候山坡上的杨家军就是闭着眼睛往下射箭,也是百发百中,仅仅几波箭雨,就有数千辽兵倒地身亡。 耶律斜轸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名将,骤然清醒过来,大喝道:“全体下马,杀向高地。奚底大王,前往挡住杨继业。” 耶律奚底冒进中了埋伏,怒不可遏,道:“交给我吧。”说罢大斧带着暗红的凶光,砍向前方宋兵。 他的开山斧上,沾染鲜血,宋军无不愤恨,奈何他膂力过人,没人能走过一招,便死在大斧之下。耶律奚底杀得眼红,忽然见眼前杀出一个黑小子,便一斧抡了过去,那黑小子举枪一抗,当地一声巨响,竟将他大斧磕开。 “你是何人?”耶律奚底不敢相信,竟有人能抗下他这一斧。 “我乃杨希杨延嗣,看枪!”他手中虎头乌金枪如蛟龙出海,直锁对手胸口。杨家枪又名梨花枪,施展起来如漫天梨花,炫目夺人。但杨家久经沙场,梨花枪法难以用于杀敌,故而杨家七兄弟各化其招,施展起来也是各有不同。杨希膂力惊人,无需花哨的招式,直接捣向人胸口,若非高手,常人几乎反应不及就被一枪刺穿。 耶律奚底也是沙场名将,大斧回挡,欲磕飞对手长枪,却没曾想杨希劲力极大,竟磕不开,只能堪堪偏了几寸,从胁下划过,擦飞几片身上的金甲。 “好险!”他倒吸一口凉气,竟没想到眼前的黑小子竟如此可怕。还没喘口气,对手大喝一声,一枪劈来,耶律奚底心想此时不能退,若自己一退军心定不稳,若被宋军冲杀进来,一万人马就得全军覆没,只得施展平生所学,与之搏斗。 耶律斜轸率军杀向坡顶时,折损不少人马,半坡上尽是尸体,又被杨家军从山坡上压来,一时间被动异常。仅仅一个时辰,这数万辽兵就被杀得得只剩三成。 耶律奚底浴血奋战,先是被杨希大败,大腿中一枪,然后被杨继业大军冲破防线,手臂又被砍了两刀,他和耶律斜轸残兵被合围在丘陵中段,做困兽之斗。 “没想到咱们会死在这里!”耶律奚底心如死灰,道:“真后悔没听你之言。” 耶律斜轸也是一身伤,他率部冲上高坡,被凌楚瑜杀退后,急忙让士兵搬开路障,想撤出山谷,兵马损失比奚底更加惨重,苦笑道:“杨家军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也只有于越才能与之一战。” 杨希一听他提起耶律休哥,怒从心起,道:“耶律休哥,我三个哥哥都丧命于他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耶律斜轸笑道:“区区莽夫,也配是于越大人对手,可笑。” 杨希怒道:“好,今天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杀耶律休哥。”说罢便要挺枪刺去。 突然一声号角响彻云霄,与宋军的震天鼓不同,号角如雄鹰嗷叫,如一把利刃直插心脏。 “是黄金飞龙军的号角声。”耶律斜轸忽然精神抖擞,道:“是于越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迎面杀来一支人马,金甲黄蹄,领头的大将红须如血,正是韩昌。 “耶律休哥不是在幽州吗?为何短短数日就到朔州了。”杨继业惊呼不已,耶律休哥在岐沟关大败曹彬主力,萧太后封其为宋国王,本以为会坐镇幽州岂料竟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朔州。 眼下大军刚经历大战,又如何抵挡这号称精锐的“黄金飞龙军。” “撤!”杨继业当即下令,大军撤出丘陵,往陈家谷口撤去。可耶律休哥岂容宋军撤退,急令韩昌迂回过去,截断退路,将杨继业部朝群山赶去。 杨继业率部逃了十余里,来到群山之前,这里山峦重叠,草木丛生,沿着山沟间的小道又冲了几里路,来到一处谷口,只见谷口两侧山崖对立,地势高险,当即道:“快占领两侧高地,守住谷口。”凌楚瑜急忙点头布置,以强弓守住高地,步兵列阵于谷口,绕是韩昌再英勇,也不敢硬闯,只好等着援兵,包围山谷。 杨继业人马终于歇了口气,但一勘地形,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谷内是一片死地,四周高山相连,只有谷口一个出口。 “这是何地?”杨继业急忙问探马。探马汪兴元在地图上反复核对,道:“回禀令公,此山名为两狼山。” “两狼山?”杨继业嘶了一声,道:“好像在哪里听过。”他行军打仗多年,凡是兵家必争之地他都了然于心,可这个两狼山却不在之列,却为何脑海中又有印象。 他来回踱步,口中反复念叨着“两狼山”,似乎在拼命在脑海中抽取记忆,忽然驻足一停,拍手道:“两狼山!”他忽然记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拿出纸条一看,登时瞳孔放大,嘴巴微张,极为吃惊的样子,愣在原地。 “爹,你怎么了?”几个儿子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不禁担心。 杨继业抬头看了一眼山谷,颤声道:“两……狼山……”又低头看了几个儿子,“七去六……回……”忽然咽喉射出一道血沫,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百尺竿头万箭凌 待到深夜,杨继业才缓缓醒来,开口就道:“楚瑜呢……”一旁的杨贵擦干眼泪,喜道:“爹,您醒啦。六弟,快过来,爹醒了。” 此时杨景赶了过来,道:“爹,您终于醒了,孩儿担心死了。” 杨继业缓缓呼了一口气,道:“楚瑜呢?让他来见我。” 四郎和六郎面面相觑,杨景急忙岔开话道:“爹,您刚醒,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杨继业见他们神色有点不对,道:“怎么回事?楚瑜呢?” “这……”杨景神色慌张,眼珠直转,道:“楚瑜带人去四周勘察地形了,不在这里。” 杨继业越听越不对,道:“汪兴元不是探马?他已经查明此处,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还有,七郎呢,为何不见他人?” 面对父亲的质问,两人显然有些慌张,杨春素来直爽,瞒不住事,杨继业从他眼神中就察觉异样,而杨景稍微稳重一些,道:“七弟随楚瑜一道去了。” “撒谎!”杨继业须眉皆扬,道:“七郎什么时候对勘察地形有了兴趣。快说,他们二人去哪里了。”他心知杨春难以藏事,对他道:“五郎,你来说。” 杨春唉了一声,道:“爹,实话跟您说了吧,七弟见我们被困山谷中,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在一个时辰前,单枪匹马闯关突围,去搬救兵了。” “什么?”杨继业虎躯一震,猛地站了起来,登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他自从朔州之战开始,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早就疲惫,随后又率部杀出重围,两日没睡没吃,已经是四肢无力,头重脚轻,杨景急忙端来一碗米汤,给他喝了脸色才渐渐好转。 “为何不阻止他?”杨继业叹道:“七郎鲁莽,他前去闯关,这里地势险要,非幽州城下,此去凶多吉少。” 杨春委屈道:“爹,七郎的脾气你还不知道,都是瞒着我们去的。” 杨继业继续问道:“那楚瑜呢?为何不见了他。” 杨春看着六弟,不敢再说。杨继业道:“说!”杨春道:“楚瑜他……他见七弟冲了出去,就想截住他。岂知七弟跑得太快,楚瑜追上去时,被辽军包围……” “被包围?”杨继业顿时心口刺痛,几乎又要吐血。此时杨景急忙道:“但他们已经冲出包围,往陈家谷口去了。” “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杨继业仰头长唉,道:“谷口外是耶律休哥的精锐啊,万一楚瑜和七郎有什么意外,我有何面目见你们母亲。”两人满脸愧疚,杨继业续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天意,他们既然逃了出去,希望就不要回来了。”他喃喃低语:“七去六还,六还……” 陈家谷口位于宁化县北四十里,位置险要,乃天然伏击地点。上官飞受命带领五千人马在此驻扎,随同的还有监军王侁。 王侁此行是为了接应朔州百姓返回忻州。三天前,果然有大批百姓在朔州官兵的掩护下,经过陈家谷口。王侁一打听,才知朔州一战异常激烈,杨继业三万人马既要对抗八万辽军,又要掩护老百姓转移,十分艰辛。然就是如此恶劣的情况下,杨继业还是牵制辽国八万部队,让百姓得以逃生。 “杨继业此行是凶多吉少了。”王侁有些幸灾乐祸道。而一旁的上官飞提醒道:“王将军,以我看不然。杨继业乃身经百战,仅三万人就可拖住敌人八万之众,百姓一旦撤走,他更是无后顾之忧,可率部突围而走。”王侁有些悻悻道:“那当真是可惜了,这样他在皇上面前可又是大功一件。” 上官飞若有若无地笑了笑,道:“王将军,看来你还不知道这期间的情况。” 王侁狡猾的眼睛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道:“参军,咱们都是为太师效命,有话就直说。” 上官飞道:“末将只是太师身边的参军,地位低微,论信任和恩宠,哪里比得上王将军。”王侁微笑道:“哪里的话,参军严重了。”上官飞道:“此番咱们奉太师之命,接应四州百姓回关,可谓是大功一件,要论功劳,王将军当首功。只是……” 他欲言又止,勾起了王侁的好奇,“只是什么?”上官飞笑道:“只是在移民之策,王将军和杨继业有分歧。朔州战况您也看见了,辽军八万之众,杨继业只有三万,这无疑是以卵击石,绕是如此,杨家还是将百姓安全送回关中。” 王侁脸色有些不好看,道:“你的意思是,杨家要抢我头功?眼下可是太师暂领代州,若皇上论功行赏,也当是太师为首。” 上官飞意味深长道:“末将不是怕杨家争功,而且杨家论过。” “论过?”王侁有些不解。上官飞道:“王将军,这兵出朔州的计策可是您给太师献的计策。但杨继业也曾出过一计,可安三州百姓。” “那有如何?难道我的计策不灵?”王侁有些不屑。 上官飞道:“您计策可是将杨家置于死地。此次成功迁民,杨继业当首功,可是您不听他的计策,让三万大军犯陷,保不齐他得胜归来后在皇上面前参您一本,以皇上对杨家的恩宠,只怕到时候太师都帮不了你。” 王侁陡然一变,心登时凉了半截,瞬间明白其中的关键。相比较之下,杨继业出兵应州的计策可谓是精妙,只是当时自己想立功心切,被冲昏了头脑,才不值一顾。不及如此,还言语相激,逼迫杨继业出兵,倘若杨继业突围回来,定会兴师问罪。 “那依参军之意……”王侁已经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上官飞玩味道:“眼下就看杨家能不能冲出辽军的包围了。” 快入夜,陈家谷口忽然奔袭而来一骑,驶入谷口后,高喊道:“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突然间两侧山谷火光冲天,迎面冲来一队人马,列阵向拒。 “我乃杨继业之子杨希杨延嗣,快叫你们将军出来说话。”那黑脸小子怒喝一声,十分着急。 “原来是七将军。”此时王侁骑马缓缓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 杨希道:“王将军,我爹被耶律休哥围困在两狼山上,特派我前来搬救兵,里应外合,将辽军歼灭于谷口。” 王侁一听耶律休哥之名,这心里咯噔一下,这令宋军闻风丧胆的宿敌竟出现在此,着实可怕,急忙道:“耶律部有多少人马?” 杨希道:“估计两万。王将军,请快快发兵,让我前去救出我爹。” “我的乖乖,两万人马!”王侁倒吸一口凉气,眼下只有五千兵马,加上杨继业残部,也不是辽军对手,道:“七将军不知吗?我可是奉了令公之命在此埋伏,若大军一出谷口,无险可守,岂不是送死?况且令公没有按照约定将辽军引到这里,若我军轻出,这个罪名谁来当。” 杨希一听,将虎头乌金枪指着这个监军,大喝道:“我们杨家奉命拯救朔州百姓,辛苦杀出重围,眼下我爹被困两狼山,你拒不发兵,是何居心?” 王侁道:“哼,眼下辽兵人多势众,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你身为大将,岂能不知。我不能置大军于必死之地。” 杨希冷声道:“死地?我杨家被你诓去朔州,被辽军合围,才落到如此地步,而你拒不发兵相救,分明就是潘仁美借刀杀人,气死我了。我先杀了你再说。”他救父心切,情急之下,一枪便刺了过去。 王侁呆若木鸡,他哪里是杨希对手,危急关头,一道弯钩将长枪磕飞,杨希虎口震裂,惊道:“谁?” “杨希,你敢杀大军监军,这可是犯上作乱之罪,你吃得起吗?” “上官飞?”杨希惊怒交迸,破口大骂道:“他身为监军,不发兵救援,要置我杨家于死地,分明是以私废公。” 王侁侥幸活命,怒道:“杨希,你区区一个步军指挥使,敢以下犯上,光凭这点,我就能杀了你。”杨希将枪一挺,道:“看谁先杀了谁?” 上官飞道:“杨七郎,令公让我们在此设伏,倘若这五千兵马一出,岂不是羊入虎口。”杨希急了,道:“若你们不出兵,我杨家可就危在旦夕了。要不这样,将五千兵马交给我,待我救出父亲,杀了耶律休哥,这功劳归你们,这样总可以吧?” 王侁一阵冷笑,心想:“功劳?我要的是你们杨家的性命”。正如上官飞所说,若杨继业死里逃生,定会在皇上面前告状,到时候倒霉的可是自己,当他听说杨家被耶律休哥被围后,他心里就暗暗高兴,巴不得杨家死在两狼山。 “杨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王侁是靠别人获取军功才走到今天这地位的吗?” 杨希几乎要急哭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救出我爹。” 王侁道:“以我看,你就是辽军的奸细。令公深明大义,若他被困,心知只凭我手上这点兵力,无疑是送死,又岂会叫你前来搬救兵,这是其一。刚才你说辽兵有两万之众,你仅仅一人,又如何杀得出重围,这是其二,就凭这两点,我就可以断定你勾结辽国,妄想引我们离开此地,好一网成擒。来呀,给我将他拿下,斩首示众。” 杨希听罢,恍然大悟,王侁这一番说辞,无疑是当时自己力杀四门后,潘仁美对他的诬陷栽赃,又气又怒,道:“原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杀了潘豹,你们两人为了在潘仁美面前邀功,设下的杀我的圈套。”他又想着父亲和几个哥哥还被困在两狼山上,他们不能再死,道:“你们想杀我杨希报仇,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们杀了我后,一定要出兵救我爹啊。” 王侁冷笑道:“如果你甘愿伏法,我倒是可以考虑。”杨希将虎头乌金枪一扔,眼下也只有如此才能救出家人,下马低声道:“末将有罪!”他紧咬下唇,十分不甘。 待将杨希五花大绑后,王侁忽然变脸,当众朗声道:“罪人杨希,通敌叛国,罪大恶极。来人,推出去斩了。大军立刻返回代州,加紧备战。” “啊?”杨希一听,就知中计,骂道:“王侁,你这个老匹夫,竟出尔反尔。你就是潘仁美的一条狗,费心费力地讨好他,真是卑鄙无耻。” 王侁听罢脸红如血,道:“杨希,刚才是你亲口承认自己通敌叛国,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杨希狂笑不止,道:“王侁,你污蔑我通敌叛国,无非是想拿我人头给潘仁美罢了。你来呀,我杨希就是死,也要化成厉鬼,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王侁见他面目狰狞,登时心虚,急忙道:“来人,砍了,砍了。”两名士卒将杨希押解在地,一人将刀高高举起,只要轻轻一挥,杨希登时人头落地。 就此此时,突然杀出一道银光,抢在那人之前,将那士卒一剑封喉。 “凌楚瑜!”上官飞咬牙切齿,道:“你敢公然反叛,定也是降了辽国,来人,抓住他。” 凌楚瑜冷眼相看,道:“上官飞,你即便是不愿出兵相救,也用不着用此毒计,杀害七郎。” “楚瑜,别跟他们废话,先杀了这两个卑鄙小人,再夺了兵权,咱们回去救爹啊!” 王侁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面露凶光,急忙道:“好哇,果然是狼子野心。来人,快杀了他们。” 凌楚瑜眼见危险,右手急忙将杨希提起,往后一扔,长剑刺去,将前来的两名士兵武器挑飞,道:“王将军既然不信,我这就带七郎走,若谁阻拦,别怪我不留情。” 王侁见他武功非凡,不禁一惊,但细想之下,已经公然和杨家翻脸,若放虎归山,一旦杨继业杀出重围,到了京城皇上面前告状,自己非死不可。他朝着上官飞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小人心领神会,上官飞道:“凌楚瑜,你勾结辽国,营救叛徒,罪不容诛,来人,将此二人就地诛杀,不得有误。” “是!”谷口哄然一应,从谷内杀出一支人马,足有百人,将二人包围起来。 杨希被缚,只能跳到凌楚瑜身旁,道:“楚瑜,快给我松绑。我要杀了他们。”凌楚瑜帮其松绑后,小声道:“七郎,谷口上方有弓箭手,咱们不宜恋战,速速离去。”杨希将虎头乌金枪捡了起来,怒道:“我先去取这二人首级再说。”说罢如猛虎般扑了过去。 凌楚瑜阻止不及,大骂七郎愚蠢。杨希虽是天生神力,但性格鲁莽冲动,几次身处险境,如今还不知悔改,被愤怒冲昏头脑。之前他在令公昏迷时擅作主张,突围去请救兵,凌楚瑜本想截住他,岂料辽兵人多,将他冲散,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待赶到此地时,杨希几乎被陷害身亡。王侁和上官飞铁了心要杀杨希,此处五千兵马可是潘仁美的部队,只要一声令下,谷口上方降下箭雨,可就在劫难逃。 见杨希杀来,上官飞不惊反笑,双钩举钩欲击,使得全是缠、黏的招式,就是要将杨希困住,再让后续部队合围。杨希哪里知道,一昧冲杀,虽杀得兴起,殊不知已进入圈套中,两人渐渐被士兵隔开。 凌楚瑜一瞧不妙,猛地提气,长剑穿梭乱兵之中,化作一道闪电,闯了进去。长剑虽不利于沙场,但他深奥批亢捣虚之妙,避重就轻,剑锋所及,士兵手腕均溅出一道鲜血,手中刀枪纷纷脱手。凌楚瑜喝道:“给我走。” 杨希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峻的面容,顿时清醒过来,调转枪头,向谷口外突围而去。 上官飞见状,心中暗暗一凛,“此贼武功更高了。若不除去,今后就是个祸根。”说罢大步流星,游移到凌楚瑜右侧,右手单钩一划,就要将凌楚瑜右臂斩断。 此时凌楚瑜正举剑刺向一名士兵,但见上官飞偷袭,冷声道:“卑鄙。”手腕急收,一个掉头,迎了上去。上官飞赫然一惊,手臂回拉,弯钩顺着剑身游走,顺势轻翻,嘎地一声,便扣住长剑。 “唔?”凌楚瑜有些意外,左掌猛拍,朝上官飞小腹拍去。他这一掌用了七分力道,既是杀不死对手,也可将其重伤。 上官飞忽然扭身,避开这掌,而手中单钩借着势头,当地一声,将长剑折断。他呵呵一笑,左手单钩顺势下削,招式狠辣异常。凌楚瑜长剑被毁,急忙缩手,将断剑当成暗器朝上官飞掷去。 凌楚瑜手里没了兵器,便只能以拳掌应付。可他纵然厉害,在万军中也难以脱身,让他惊讶的是,上官飞武功有些怪异,让他有些难以适从。 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多,凌楚瑜有些着急,也顾不得手下留情,一掌接一掌,均是雷霆之势,震得一干士兵胸骨断裂,奄奄一息。那些士兵见他手段狠辣,心惊胆战,凌楚瑜抓住机会,抢出几步,赶到杨希身边。 “七郎,不要恋战,快杀出重围。”凌楚瑜夺了一杆长枪,左右一扫,破开一条路,道:“走!”杨希猛点头,朝着破口而去。 “哪里走!”上官飞忽然飞来一掌,直扑凌楚瑜后背。他弃钩用掌,凌楚瑜后背生风,急忙回身吐气,右掌送出。但上官飞不惧来势,右掌倏忽一错分,拍中凌楚瑜胸口。 “三才六爻掌?”凌楚瑜震惊不已,庄煜冰对这个徒弟是有所防备,为何又会传授他自己的绝学。现在想来,刚才与上官飞交手时候的异常感觉,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上官飞见他受伤,立马补上一掌,重伤于他。但却是小瞧了凌楚瑜,他真气可自行运转,右掌猛吐,一招“晴空洒雨”,虚实难辨,上官飞不料他反应如此之快,仓惶出掌,乱了分寸,被凌楚瑜一掌击飞。凌楚瑜连番用劲,已有些虚浮,急忙缓了一口气,赶去与杨希汇合。 “放箭,放箭!”上官飞大怒,一口鲜血喷出,剧烈咳了起来。王侁见二人如此顽强,心想必须铲草除根,也下令道:“射杀此二贼。” 骤然间,箭矢如密雨扑开,朝着谷口压来。谷口狭窄,天色已晚,又无遮挡,纵使有天大本事,也难以抵挡。杨继业万万没有想到,他为接应撤军的计策,竟成了杀死自己儿子的屠刀。 “楚瑜,小心啊!”杨希抬头见箭矢在火把的照耀下,忽暗忽明,索挡在凌楚瑜身前,手中虎头乌金枪当当直响。 “七郎!”凌楚瑜惊呼一声,只见杨希胸口中了数箭,泣声道:“你怎么这么傻。” 杨希身子一软,扶着长枪而立,道:“你救了我三次,这次换我救你了。”他喘息道:“他们……想杀我……替潘豹报仇……你快走……一定……一定要救出爹爹和哥哥。”说罢,猛地起身,神色煌煌,如天神降临,喝道:“来呀!” 士卒瞧他威严如神,纷纷后退,凌楚瑜摇头道:“不,七郎,我要带你回去。义父说了,要我带你回去!” 杨希将插入身体的箭矢拔出,带出鲜血,沿着盔甲淌了下来,浑身已是颤颤巍巍,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上官飞分开左右,冷声道:“想走,来不及了。放箭!”他军令一出,可谷口上方竟无人敢射。 “造反吗?”上官飞怒喝道。那些军士随听命于潘仁美,但绝非无情之辈。杨家的威名如雷贯耳,即便是要杀,也是堂堂正正,绝不能做如此卑鄙龌龊之举。 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句:“将军,七将军已经身负重伤,再放箭就太说不过去了。” 上官飞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这些手下竟不听号令。 “快走啊!”杨希终于忍不住,回身一掌重重打在凌楚瑜胸口,将他击飞三丈之远。凌楚瑜胸口闷疼,却不如这伤心欲绝的折磨来得心痛。 “快追!”上官飞急忙下令,他左右乃上官家护卫,听令后冲杀出去,杨希握紧长枪,抡圆一扫,道:“谁来受死?”他这一喝,那些家将也不敢上前一步。 凌楚瑜长叹一声,翻身上了马,却迟迟不走。此时杨希已经力竭,用仅存的一丝力气说道:“快走!” 上官飞急忙吩咐左右,将杨希绑了,又立了一根百尺木桩,将他吊了起来,冷笑着朝着百步之外的凌楚瑜道:“若你还有良心,就乖乖回来,不然我就一箭一箭地朝他射去。”说罢拿起一把弓,拉满了一放,射在杨希左肩。 “上……官……飞……”凌楚瑜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不得好死。”上官飞甚是享受,狞笑道:“如果你不想杨希受苦,就乖乖过来。” “别过来……”杨希双眼已经睁不开,勉力说出话来,“去救爹爹……”凌楚瑜虽听不见他的话,但杨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刻在脑子内深刻。 “嗖”又是一箭,射向杨希右肩。凌楚瑜一闭眼,再睁开时,如刀子一般锐利,道:“我凌楚瑜在此立誓,若不杀你上官飞,誓不为人。若违此誓,犹如此箭。”他从箭壶里取一支箭,双指夹紧,发力一折两段,随手一丢。 上官飞忽然从心头冒出一阵凉意,“嗖”地一声,上又发一箭,这一箭是朝着杨希心房射去。他知道凌楚瑜今天一旦逃走,后果难以预料。杨希嘴里一直念叨着“救爹爹”,心脏被射穿,骤然一停,就此绝了气息。凌楚瑜泪水如热泉,一涌而出,将双眼灼疼,猛挥马鞭,头也不回而走。 “凌楚瑜,你就算逃得了,也逃不出心里这道坎。我这就将杨希万箭穿心,让你一辈子在悔恨中度过。”说罢将一旁士兵的箭壶夺了过来,发了疯似的朝杨希心脏射去。射完一壶,还觉不够,又夺了一壶,边射边数,直到弓裂弦断,这才停歇。 王侁瞧着杨希胸口插满箭簇,地下一摊鲜血,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从心里头害怕这个阴鸷狠辣年轻人。上官飞喘息着,无人敢扰,忽然淡淡说道:“将他头颅砍下,和尸体一起沉进河里。”众将士畏惧他的丧心病狂,只得照做。 上官飞瞧了一眼凌楚瑜逃走的方向,片刻后,下令大军撤回雁门关。 第三十二章 梨花纷飞怒磕碑(1) 凌楚瑜发疯似的催马而行,悔恨、自责、愤怒交迸,耳边充斥着尖锐的箭簇声,每一箭仿佛穿心而过。脑海中不停地响起杨希的声音:“救爹爹……救哥哥”,挥之不去,当即催马,无脑地狂奔而去。 不知多久,突然战马一个踉跄,将他摔了出去。原来是他不停催马,马实在支撑不住,失了前蹄,将他抛了出去。凌楚瑜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了下来。趴在地上疯狂咆哮,脑海中都是七郎死去的面孔,他虽鲁莽,但心性率真,如今却成了权欲和私仇下的冤魂,怎不痛彻心扉。随着啸声骤停,凌楚瑜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楚瑜缓缓醒来,已是天亮,身上湿哒哒,黏糊糊,可是他丝毫不在意,将面埋进泥浆中,双拳紧握,想起自己竟不顾杨希性命自顾逃命,蓦然间,他惊醒过来,“难道自己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自从他初入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轻生怕死的念头,心里悔罪愧疚越发浓烈,越想越怒,突然跳了起来,运足内力,将林间的树木当成上官飞,劈了过去。登时林动鸟惊,碗口粗的树木哗啦哗啦倒了一大片。 也不知打了多少掌,丹田终究是空虚,双臂下垂,手掌青筋暴起,倒了下去,泪水直流,“七郎,我凌楚瑜贪生怕死,猪狗不如,我不配进杨家,我不配。”说罢猛地直起身体,撕下左臂衣袖,赫然露出一个“杨”字刺青,右爪猛戳,入肉一分,缓缓往下划,留下五道血痕,那杨字也被鲜血掩盖得模糊不清,心灰意冷躺了下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躺了多久,眼皮一直忽闭忽开,突然脑海中响起声音,“救爹爹……救哥哥!”凌楚瑜猛地乍醒,心想:“我死不足惜,但是义父他们还被困两狼山,危在旦夕,就是拼掉性命,也要救他们出来,也好偿还我的罪孽。”说罢他站了起来,看着一旁的黄马,正无力地低头嘶叫,走了过去,愧疚道:“老朋友,你也看不起我是吧。但是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办,你就委屈一下,再跟我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走一遭。”那黄马突然扬起头,抖了抖,嘶叫一声,仿佛再说:“愿意赴汤蹈火”,凌楚瑜含泪摸了它,正想上马,但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细微的悉悉声音,他唯恐是辽兵,急忙躲入倒下的大树后藏了起来。 “刚刚还有声音,这会什么都没有,真是奇怪。”有人说道。 “这里树木倒了这么一大片,看切口,似乎是被撞断的。” “别开玩笑了,谁有这么大本事徒手将树打断,还是这么一大片。” “你看,这里有马,这附近一定有人。”话音刚落,拔刀声响起。 凌楚瑜感到脚步声渐渐临近,这些人说话是正宗汉语,不是辽兵,极有可能是上官飞派来的追兵,他暗暗运劲,准备随时出手。 “呀!”忽然凌楚瑜瞧见地上有一团黑影,侧身一躲,跃了出去,抬头只见来者约十人之数,身着宋军官服,刚才那人挥刀劈下,扑了个空,怒道:“你是什么人?”凌楚瑜不愿多纠缠,朝黄马方向而去。 那拿刀的宋兵看出他要逃跑,急忙跟同伴大喝:“拦住他。”迎面扑来两人,挺枪而进,封去退路。凌楚瑜双掌飞去,击退二人,惊道:“杨家枪?你们是杨家军?” 那些宋兵被点破身份,均是一愣,凌楚瑜道:“你们将军是谁?快让他来见我。” “是谁要见我?”一骑快马从林中跃出,剑眉薄唇,世家公子模样。 “赵德?”凌楚瑜吃惊道:“你怎么在此?” “你是……”他有些意外,眼前这个人蓬头垢面,头上挂着落叶,只是从军装盔甲上依稀辨认是自己人,沉思道:“声音有点耳熟。” 凌楚瑜双手扒拉脸上的泥块,道:“怎么不认得我了?”赵德眼睛一亮,道:“楚瑜!”他急忙翻身下马,道:“你怎么?令公他们呢?” 当时朔州一战,杨继业大军被打散,只有三千余骑冲出重围,剩余的大军被辽兵包围,赵德也在其中。他率领部队拼命冲杀,好不容易才杀出,只剩百余人,随后他又沿途收拢被打散的部队,这才有眼下的数千之众。 听了凌楚瑜将事情一说,赵德道:“你不是去陈家谷口搬救兵吗?那里有五千兵马,咱们可合兵杀过去。对了,杨七郎呢,不是和你在一起?” 凌楚瑜低声道:“七郎他……他死了。”赵德惊呼道:“什么?七郎死了,怎么死的?”凌楚瑜哽咽道:“在陈家谷口,上官飞他们为了替潘豹报仇,将七郎……吊在百尺竿头,万箭穿心……”说道这里,他喉咙如塞铅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可恨!”赵德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道:“待我们返回代州,定要告到皇上那里,让潘家满门抄斩。楚瑜,还好你逃了出来。”凌楚瑜神色悲戚,道:“我眼睁睁看着七郎被吊在十丈高,一箭箭穿心而过,却无能为力,我无脸再面对义父。赵德,你速带人马赶往两狼山,一定要将义父他们救出来。” “那你呢?”赵德冷冷问道。凌楚瑜低头道:“我?”他怔忡一会,道:“我没脸见杨家人,天下之大,也无我容身之地。”他此刻感觉被天地所厌恶,仿佛自己的存在是那么扎眼,头垂了下来,转身就走。 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忽然被人拉住后颈,被提了回去,回过头来,鼻子挨了一拳,吃痛飞血,他定睛一看,是赵德。 一脸不可思议的赵德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笑容,他自从认识凌楚瑜开始,从来没在他手上讨得好处,今天竟然将他鼻骨打出血,心里十分满足。 “凌楚瑜,杨七郎之死,罪不在你,何必自作聪明,将这罪责揽入自己身上。如今令公仍深陷囹圄,你不思相救,反倒将这个重任丢给我,我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要想救出令公,非你不可。不然杨七郎为何舍命救你,受着万箭穿心而死的下场。” 凌楚瑜呆了一呆,头脑轰地一声炸开,回荡着七郎临终遗言,牙齿咬住下唇,鲜血当即流出,颤声问道:“赵德,我还值得你信任吗?” 此时赵德做出了一个他迄今为止从来没有想过的动作,单膝下跪,抱拳哄然道:“雁门关骑军都副指挥使赵德,听候指挥使大人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语毕,他身后的一千士卒纷纷下马跪地,齐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楚瑜双眼通红,胸口热血沸腾,翻身上马,颤声道:“众将听令,随我前往两狼山,救出令公。杨家……忠义不灭。” 第三十二章 梨花纷飞怒磕碑(2) 凌楚瑜领着部队大约走了十余里,忽然下令停止进军,检查随身所带兵器。正当此时,他忽然抄起一张弓,朝左侧高树上突施冷箭,“啊呀”一声,有人摔了下来,是身穿辽国军装的人,墨羽箭钉在咽喉,已了断气。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赵德不可思议,这里林子密,这千人骑马而过,蹄声震震,怎么可能会察觉有人潜伏在此。 凌楚瑜道:“此处离两狼山不足五里地,而且树高林密,昨日我和七郎闯出重围,耶律休哥唯恐我们搬来救兵,定会选在此处设立斥候暗哨,一旦援兵从此经过,也好通风报信。”赵德咂舌道:“真是服了你了。” 大约一炷香后,大军来到两狼山附近,隐隐传来兵刃相交和喝叱之声,众人心知,定是耶律休哥生怕援兵,在强攻两狼山,凌楚瑜略做思忖,领着众军往西而去,绕过耶律大军身后,从侧翼疾驰。 不久,凌楚瑜来到两狼山西面,只见辽兵正聚众强攻谷口。辽军弃马步战,盾牌在前,长矛在后,杨家军以长枪和鹿砦严守谷口,箭簇如雨,从谷口两侧高山倾下,射退了几波攻势。 强攻不下,主将耶律休哥大怒,下令弓箭手从两侧而出,朝谷口两侧放箭,给予中路的步兵掩护,而后骑兵列于步兵之后,整装待发,只要攻破谷口,立马冲入谷中。 “不好,耶律休哥这次是迫不及待了,一旦谷口破,只能任其宰割了。”连赵德都看出谷口的重要,更别说身经百战的凌楚瑜了。 他沉思道:“耶律休哥定是怕援兵,这才不惜一切代价强攻。” 赵德道:“那怎么办?我们只有一千人,对方可有两万人,耶律休哥只需要分出一支人马将我们拦截在半路,岂不是不妙?” “耶律休哥,当真老辣狠毒。”凌楚瑜悻悻看着距离谷口两箭之地的耶律休哥,他身着盔甲,手握弯刀,指挥着大军作战。他本想从后方偷袭,但心想耶律休哥既然能派探子于五里外勘察,后方定有大军拦截。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在他身后大军整齐列阵,南北两院大王分列左右,各带本部人马,对两侧进行防备。 情况已经是在最糟糕的时候。 赵德有些担忧,辽军的步兵已在两侧弓手掩护下杀到谷口,破开第一道鹿砦,与杨家军厮杀在一起,若再冲破其余两道鹿砦,他们身后的“黄金飞龙军”便能驰骋无阻。 “怎么办?”赵德急得直挠头。 凌楚瑜只道:“等!” “等?还等什么?” 凌楚瑜盯着谷口,道:“耶律休哥布阵严谨,毫无破绽,若我们此时杀过去,仅凭这点人马,那是自取灭亡。” 赵德道:“那怎么办?我们可没有其他援兵了。”在朔州为了掩护百姓撤离,三万大军被打散,这一千人还是他好不容易收拢过来的,怎么可能还会有救兵。 凌楚瑜道:“耶律休哥强攻谷口,损失惨重,定是十分恼怒,更别说那些辽兵了。若他们即将攻破谷口得胜时,一定放松警惕,我们再乘势杀出,那些辽兵定军心大乱,这也是唯一机会。”他看了赵德一眼,叹道:“赵德,咱们这一去,只是暂解危急,仍逃不出包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不想送死,告知兄弟们,早早离去,从陈家谷口撤军。” 赵德一听,破口大骂道:“你再跟我说这种话,信不信我再打一次。” 凌楚瑜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谷口狭窄,兵力难以展开,虽然冲破两道鹿砦,但损失过于严重。耶律休哥乃身经百战,心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下令一千步兵分成五队,每队两百人,猛攻一刻钟便换上另一波,如此保证每一轮都精力旺盛。而杨家军这边,兵力本就少,也难以展开,忽然被辽兵的猛烈攻势打得措手不及,最后一道防线几乎崩溃,好在杨景反应极快,也学着敌人的策略,轮番替换,才堪堪守住。 一个时辰下来,谷口横尸遍野,人人甲袍鲜红,喊杀声和兵器相碰声回荡在深谷,震耳欲聋。 可杨家军到底是兵力不足,设在谷口的三道防线终于是被攻破,辽军步兵杀入谷内,豁然开朗,兵力终于可以展开来,耶律休哥大喜,急忙下令骑兵突入谷中,只要谷口一破,骑兵驰骋,谷内的杨家军就插翅难逃。 而正当此时,西边山坡上忽然杀出一支人马,震天动地,休哥抬眼望去,只见几面高挂“杨”字大旗迎风飘扬,心里大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急忙下令耶律斜轸带领人马前去拦截。 辽军强攻谷口两个时辰,可谓是憋着最后一口气,咬牙坚持,可眼看就要成功,对手突然援兵来救,登时泄了气。而耶律斜轸部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扰得心里慌乱,列阵有些迟疑,被凌楚瑜带兵以雷霆之势闯了进去,惨叫声此起彼伏。而谷内的杨家军被攻破防线,又疲累不堪,难以再战,而谷口两侧高地的弓手的手指也因频频拉弦而被划出鲜血,颤抖的手几乎未能将弦拉满就滑了出去,射出的箭也毫无目的地飘摇。待箭簇用完,只能拔剑提刀,从山坡上杀了下来,却被箭矢充足的辽军射杀,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到谷底,而此时见援兵,求生之念又从心中窜起,登时士气高涨,又重新组织兵力,杀红了眼,喊哑了嗓,染红了甲,卷钝了刀,硬生生将辽兵逼出谷口。 杨景见是凌楚瑜前来相救,和杨春急忙亲自带领骑兵杀出,将“黄金飞龙军”堵截在谷口,展开厮杀。骑兵在谷口受阻,何来冲杀优势,只能像步兵一般原地拼杀,论武艺,这些辽兵那里是杨家军的对手。 耶律休哥愤然,谷口得而复失,大军信心受挫,不利再战,而且骑兵优势又难以发挥,只好下令撤军,让耶律斜轸将将西面防线重整,重新形成包围之势。凌楚瑜本想合兵杀出,可是兵力始终不及,只好退回谷内。 锣熄鼓停,战场骤然沉寂下来,谷内突然飞过几只鸟,惊叫几声,回荡在空空山谷间,竟有些森森可怖。辽兵纷纷下马,瘫倒在地上,身上汗水淌了一地,惊魂未定。而杨家军也坐躺各异,士兵们颤抖的双手拿起水袋,大口喝水,却难以下咽。 “楚瑜,你终于赶回来了。”杨景奔上前,气喘吁吁道:“若不是你,只怕这两狼山已成我杨家坟墓。”杨春也走了过来,道:“对了,七郎呢?你可有碰到他?” “七郎他……”凌楚瑜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此时有兵卒来报:“两位少将军,令公要见凌少将军。”杨春点了点头,领着凌楚瑜去见杨继业。 在山谷深处,杨继业正坐在一块巨石上,上身甲胄已卸,胸腹缠着白布,还隐隐渗出鲜红。 “义父,孩儿来迟了。”凌楚瑜扑咚一跪,道:“害的义父受伤,孩儿万死难咎。”杨继业起身将他扶起,而凌楚瑜却岿然不动。 杨继业摇头道:“若不是你及时赶来,只怕我杨家就全军覆没,快快起来。” 凌楚瑜始终低头,道:“孩儿无用。王侁贪生怕死,陈家谷口的兵马拒不相救,幸亏遇到赵德一千兵马,这才赶来。” 杨继业没有感到意外,叹道:“耶律休哥大军在此,他区区五千步卒,自然不敢来救,何必为难于他。倒是你和七郎,明明已经逃了出去,为何还要回到这九死一生之地,还连累了赵德一千余人被困,这不是让我背负骂名吗?” “我……我……”凌楚瑜无比自责,不知该如何是好。杨继业看出他的内疚,安抚道:“好了,你先站起来,突围的事咱们再商议。”伸手轻搭在凌楚瑜肩膀,示意他起身,凌楚瑜却一动不动,这让他十分诧异。 “七郎呢?他没有跟你一道回来?”杨继业终于发现一丝不对。杨春也道:“对呀,楚瑜,方才我问你,七郎哪去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凌楚瑜一言不发,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杨继业隐约猜到什么,一个趔趄,往后倒去,好在杨春杨景两兄弟机敏,将他扶稳。 “楚瑜,七郎到底怎么了?”杨继业忍着伤口的撕裂问道。 凌楚瑜急促呼吸了一会,道:“七郎在陈家谷口被王侁和上官飞所擒,被吊在……吊在百尺高杆上,万箭穿心而死。”说道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哽咽道:“七郎是为了救我才被杀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而没有去救他,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杨家。” “啊!”杨继业仰天一声凄怒,绝望悲凉,气血涌上心头,喉咙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几乎瘫倒。 “义父!”凌楚瑜惊呼,欲上前相扶,却被愤怒的杨春一把推开,恶言相向道:“凌楚瑜,你为何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七郎被虐杀。”他冲前拽住凌楚瑜衣领,怒冲冲道:“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辈,我看错你了,我们杨家没有你这样的人。”说罢猛地将他推翻在地。 “五哥,别冲动!”杨景一边替父亲揉背,一边道:“当时情况定是危险万分,楚瑜若不走,只怕两人都死在陈家谷口。要论罪人,也是王侁他们,楚瑜何罪之有?” 杨春热泪盈眶,喝道:“若是我,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弟弟独自逃生。杨家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凌楚瑜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声道:“是我不对,要杀要剐,随五哥你处置。” “呸,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住口!”杨继业缓缓起身,脸上毫无血色,呼吸沉重,踉踉跄跄走了过来。待到凌楚瑜跟前,双臂一张,将凌楚瑜搂在怀里,泪流满面道:“七郎死了,幸好你活了下来,我的儿啊。”凌楚瑜眼泪再也止不住,嚎啕大哭,发泄着他内心的委屈、自责和悔恨。五郎和六郎见此情景,也都恸哭起来,山谷内的杨家军触景生情,也留下绝望的眼泪,回荡着死一般寂静。 好一会,父子四人哭声渐止,杨春率先开口道:“爹,咱们定要杀出重围,到皇上面前状告王侁和上官飞,让他们给七弟偿命。” 杨继业抬头呆呆抬头,指着半山腰低声道:“楚瑜,那里有座庙,你陪我去那里走走。”凌楚瑜点点头,扶着他朝山腰走去。 第三十二章 梨花纷飞怒磕碑(3) 上山的路不算太陡,但也不好走。荒废的小道,依稀可见的残破的青苔石阶,岁月的痕迹就普通眼前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的脸庞,既敬畏又惋惜。 凌楚瑜小心翼翼地扶着令公来到半山腰前,多年失修的小庙占地只有数丈来地,四周杂草丛生,庙墙外脱落,露出土黄色的砖石,青瓦的庙顶也是破洞百出,挂着蛛网。庙门的牌匾歪斜,金漆早已脱落,但依旧能认出“苏武庙”三个字。 庙内立有一尊雕像,手持节仗,斑驳的脸庞上,眼神坚韧不拔。 “苏武真可谓一个英雄。出使匈奴,单于劝他归顺,但他不被利诱,坚贞不屈,最后被丢在北海苦寒之地牧羊,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一十九年持节不屈,可当国之气节。”杨继业信步入内,虎目一扬,道:“耶律休哥几次前来招降,我拒不受降,这才下令强攻山谷。哼,我杨继业岂是贪慕虚荣之辈。” 凌楚瑜振奋道:“咱们杨家只有战死,没有投降之人。” “说得好!”杨继业精神振奋道:“楚瑜,七郎的死,我不怪你。他性情冲动鲁莽,从小就惹事生非,是为父管教不严,才有今日之祸。擂台杀潘豹,幽州杀四门,都是他冲动所致,怪不得别人……”说到这里,胸口一痛,咳嗽起来。 凌楚瑜将他扶了出去,在庙旁的一株梨树坐下,此时乃五月,江南的梨花早就凋零,不过西北正逢梨树开花,枝撑如伞,洁白如玉,形若雪花。 杨继业缓缓说道:“楚瑜啊,可记得金沙滩行宫内,智聪和尚给你的锦囊?”凌楚瑜点头道:“记得!” “四面楚歌陷狼山……七羊同去六乃还……”杨继业喃喃念道:“起初我不知何意,如今我们深陷两狼山,外面有耶律大军团团围困,不正应对了第一句话吗?” 凌楚瑜无比惊恐道:“义父,这……”杨继业续道:“至于最后一句里的七只羊,我本姓杨,二者同音,就是指着杨家人,七就是七郎,意思就是七郎有去无回啊!” 此时凌楚瑜才知智聪和尚为何苦苦敦劝杨家不要出征,原来竟是如此。杨家死了四个儿子,四郎下落不明,杨继业忽然像老了十岁一般,没了往日的英雄气概,只有一种迟暮的悲凉,叹息道:“七郎啊七郎,咱们杨家虽遭厄运,但你三个兄长是为国捐躯,虽死犹荣,可你……可你竟是死在自己人的私心利欲的屠刀下,何其悲哉,为父悲痛,为父痛啊……”说罢气血攻心,几乎晕厥。凌楚瑜急忙渡了真气,助他平复气血,这才有些好转。 “楚瑜啊,叫你过来是我心隐隐有些不安……”杨继业低声道:“预言中的六乃还我一直不知是何意。但我能隐约知道杨家大劫未终,这才将后事相托。” “义父,我们一定可以杀出重围的。”凌楚瑜泣声不止。 杨继业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武庙,神情复杂,叹道:“楚瑜,你深谙用兵之道,难道就看不出眼下的形势?我们被困谷里,内外无援,耶律休哥只需围困七日,我们就得活活饿死。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能杀出重围,至于能救得下多少人,就看各自造化了。” “义父,你有计策?”凌楚瑜喜出望外,陷入如此绝境,他已是无能为力。 “以我为诱饵,替你们拖住敌军。”杨继业用坚毅的目光看着他。 “不,不能!”凌楚瑜急道:“自古只有儿子敬孝道,哪有父母替儿死。我留下吸引辽军,义父你带五郎他们走。” 杨继业摇了摇头,道:“你这个诱饵不够大,耶律休哥不会上当的。” “那我也不能见义父替我们而死。七郎为了救我,曾死在我面前,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杨继业扶着梨树缓缓起身,语重心长道:“楚瑜,让你承受这一切,实在过于残忍。你天性聪慧,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你也缺乏抉择,你要懂得取舍,拿的起,放的下。我已是风烛残年,若能换回几个儿子的性命,已是老天对我极大的恩赐。” “义父……”凌楚瑜深深磕了一个头。 杨继业柔声道:“起来吧。你在我杨家已有六年了吧。” “雁门关随义父杀韩昌嗣后,就一直跟在您膝下。” “好,好。”他缓缓走向小庙,老态龙钟,已没有昔日的沉稳步履,朝着苏武像拜了拜,将塑像手中的节仗拿了过来,掂了掂道:“即使塑像凋零,这节仗依旧直挺,让人心生敬畏。” 节仗乃使节忠节之仗。 “楚瑜,你入我杨家六年,我未曾传你杨家枪法,今日我就以此节仗,将杨家枪传授于你。” “谢义父!”凌楚瑜是又惊又喜。 杨继业手握节仗,忽然直起了腰板,眉眼煌煌,不怒自威,缓缓说道:“杨家枪又名梨花枪,因挥舞时如梨花摇摆,枪头状若梨花,因此得名。楚瑜,你凌家枪法乃武林第一,且看我使出六十四路杨家枪后,再做评断。” 节仗乃黑铁所铸,上缀的牦牛毛因年久老化,早已不复存在。杨继业缓缓抬手,那节仗却举重若轻,施展起来带起一阵狂风,将枝头的梨花震的簌簌而落,光是这一招就足以精妙绝伦。 凌楚瑜凝神观看,又惊又喜,杨继业眼下所使的杨家枪与之前所见截然不同,他是枪法大家,细瞧之下分明是极其精妙的武功,而且杨家枪是手执枪根,出枪时极长且远,虚实结合,奇正相依,进其锐,退其速,势险而节短,先圈后封,顺势捉拿,变化莫测,神化无穷。凌楚瑜目眩神迷,心神俱醉,完全沉寂于这梨花纷飞的景色中,难以自拔,根本不像在学武,而是在欣赏一道风景。 忽然一声清啸,杨继业收势而立,身旁那棵梨花已凋零殆尽,花瓣散落在一丈圆圈内,没有一片落在这圆圈之外。 杨继业仰头凝神,说道:“楚瑜,可看清楚了?” 凌楚瑜如梦初醒,惊叹道:“义父,这是杨家枪?”眼下这路枪法,飘逸俊朗,动如飞花,静若深幽,与之前杨家兄弟所使有所不同,但其中精妙精髓仍在。 杨继业点头道:“这才是正真的杨家枪,或许说是梨花枪。”他缓缓坐下,长舒一口道:“我杨家从军后,因这梨花枪不适合沙场征战,故而精简改良,成了如今的杨家枪法。而我这七个儿子,性格不一,天赋各异,随学全了杨家枪,但施展起来也是不尽相同。只有五郎颇有武学天赋,故而这路梨花枪,我只使给他一人瞧过。” 凌楚瑜恍然大悟,心道:“难怪五郎武功最高。”既然杨继业只传五郎杨春,今天又将此枪法传于自己,登时跪谢道:“义父大恩,孩儿没齿难忘。” 杨继业叹气道:“楚瑜,你天赋比五郎高,此枪法在你手上,才能流传于世。眼下我杨家遭灭顶之祸,我拼尽全力护你们兄弟杀出重围,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孩儿遵命!” 杨继业将节仗交于他,道:“你练一遍给我看看。” 凌楚瑜手握节仗,仍有余温,盘膝而坐,将六十四路梨花枪在脑海中默默回忆一遍。忽然睁开双眼,精光迸发,跃起身来,将心中所记招式缓缓施展出来。他沉侵其中,忘乎所以,将地上散落的梨花花瓣带起,将其往外又扩了半丈。 杨继业点头微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当真是个奇才。这路梨花枪基盘在双足,身随足,臂随身,腕随臂,劲于一身,与你们凌家六合有所区别,你再试试。”凌楚瑜听在心里,又遵循杨继业的教导施展了一遍,又将梨花覆盖范围向外扩了一尺。杨继业微微一笑,意示鼓励。 凌楚瑜收敛心神,地上影子拉长,亦然已是夕阳西斜。 杨继业望了一眼即将落下余晖的光芒,呆呆道:“楚瑜,随我下山吧。” 第三十二章 梨花纷飞怒磕碑(4) 待下了半山腰,杨春和赵德已将谷口的防线重新布置好,杨景已清点好剩余人马,安排谷口两侧的布防。 方才一战后,只剩三千兵马,有一半伤员。谷口内一片死寂,见到杨继业信步而来,竟不约而同起身,将无助、绝望、迷茫的目光投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卒。 杨继业没有说话,示意凌楚瑜不用相扶,挺直腰板,抱拳深深一躬。全体士卒无不动容,胸口发烫,竟齐齐下跪,高声喊道:“愿随令公,生死不弃。” 经商议后,决定将三千人马一分为二,一队由杨继业带领,都是伤兵老兵,战斗力极弱,而另一队由凌楚瑜带领,是能战斗的精锐之师。天黑后,杨喜将所有军粮熏肉分发完毕,大家吃饱喝足,准备做最后殊死一搏。 杨春是极力反对这个计划,这样无疑是让自己父亲送死。但杨继业斥责于他不顾大局,又再三叮嘱,突围时候一定要听从凌楚瑜指挥,切不能莽撞行事。五郎大怒,咆哮一声后,气冲冲地在一旁,拿着独角皂金枪挥舞泄愤。 杨景也是极力反对,可若不孤独一掷,只怕所有人都将埋葬在这两狼山内,也只能含泪同意。 “两狼山……”凌楚瑜怔忡地望着四周,他从外面杀进来时,才看清这山的全貌:是由两座形若狼头的山组成,谷口处就是两个狼头相对而成,险峻非常,可一将当关,万夫莫开。可谷内则无路可退,可谓险地死地。 山谷内沉寂异常,只有呼呼地火苗之声。在火光照耀下每个人脸庞,双眼都透着坚毅,视死如归的信念。 山谷,沉寂又可怕。 待到子时三刻,谷口处开始稍稍行动,杨继业所率部队小心翼翼地将鹿砦移开后,凌楚瑜这边的一千五百之众已经衔枚裹蹄,整装待发。 三人朝杨继业齐齐下跪,磕头道:“爹,孩儿们走了。”杨继业微笑道:“保重。”三人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闷声磕了三个头后,恋恋不舍地上了马。临行前,杨继业将随身宝剑交给了六郎杨景。 凌楚瑜指挥人马,衔枚疾进,冲了出去。 待到谷口外传来喊杀声,杨继业手提大刀,背负弓箭,喝道:“弟兄们,此战九死一生,若有恋妻念儿者,可投降辽国,我杨继业绝不怪罪。若有为兄弟谋生的,跟我走。”这数千残兵举起刀枪,纷纷高喊:“杀辽贼。” 谷口外的辽兵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是既惊又怒。虽然耶律休哥下令大军深夜设防,防止杨家军夜袭突围。但白天刚经历一场恶战,人心疲惫,料想对手也是如此,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发动偷袭。所以他们明面上遵守将令,实则是全然不放心上,慌乱之下才急忙抄起武器,却为时晚矣,谷口的防线瞬间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杨继业率步兵冲杀而来,刚经历惊吓的辽兵惊魂未定,但见那杨无敌化成杀神,手中大刀已经暗红,吓得四处溃散。 此时耶律斜轸急忙赶来,拔出弯刀喝道:“众军列阵,退者斩!”他将令既出,辽兵这才冷静下来,重新组织防线。 “宋军怎么回事?”耶律斜轸奉命值守谷口,自然问得清楚。一偏将道:“大王,宋军夤夜偷袭,骑兵为先,步兵于后。” “杨继业呢?可不能让他跑了。”此番成败不论,但杨继业必须活捉。那偏将道:“大王放心,只是骑兵冲了出去,杨继业率领的大队人马被我们堵截在谷口了。”他不明具体情况,又生怕耶律斜轸怪罪,心想只要杨继业在,其余都不是大问题,故而信口开河,言辞凿凿。耶律斜轸也不追问,点头道:“好,一定不能让杨继业跑了,派一支人马追击敌人骑兵。”说罢便往后军耶律休哥营帐而去。 “于越大人,宋军夜袭想逃跑,杨继业的人马已被我大军堵截,其余零散骑兵也被我派兵追杀。”耶律斜轸禀告道。 “好!”耶律休哥本要休息,盔甲刚脱便听到外面有喊杀声,又急忙穿戴,道:“带我前去。这次千万不能让杨继业跑了。” 谷口激战异常激烈,喊杀声竟盖过了战鼓之音。杨继业身先士卒,大刀所到之处,辽军人头滚轮一地。他的刀杆被鲜血浸润,猛地一甩,顺着掌心滑出三分,失了准头,劈了个空,反被一辽兵割伤手臂。 “快,保护令公!”杨家兵急忙朝他靠拢,将其护在身前。杨继业此时气喘如牛,耳边响彻着潮水般的喊杀声:“活捉杨继业,官升三级,赏金千两。”他闻之冷笑,道:“我杨继业只有战死,没有苟活。”急忙下令往谷口退去。 谷口厮杀已有两刻钟,辽军偏将提刀来到耶律休哥面前,叫道:“大人,宋兵被我军击退,返回山谷,前方组织兵力强攻谷口。” “好!”一旁的耶律斜轸喜道:“杨继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给我们强攻谷口的机会。于越大人,我愿前往破敌,献上杨继业的人头。” 面对如此势头,本应该高兴的耶律休哥却隐隐有一丝不解,说道:“杨继业乃沙场名将,即便是冲不出包围,防守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耶律斜轸道:“或许是他们兵力本来就不够。” “不对!”耶律休哥沉思道:“谷里的杨家军战力不会这么弱。把萧挞凛找来。” 不一会,萧挞凛骑马疾驰而来,待到休哥身前,翻身下马,跪道:“于越大人,我军已攻克谷口两道防线,宋军已经溃不成军了。” 耶律休哥问道:“萧挞凛,谷内宋军战力如何?”萧挞凛浓眉一扬,蔑视道:“不堪一击,若不是谷口地形窄,早就被我率兵合围。” 耶律休哥越想越不对,思忖道:“难道宋军真是强弩之末?”耶律斜轸道:“大人放心,杨继业的大军已是回光返照。刚才竟然想靠步军冲出包围,简直可笑。” “你说什么?”耶律休哥似乎找到那一丝不合逻辑的地方,道:“杨继业是率领步兵冲杀?”耶律斜轸点头道:“不错。宋军先是以骑兵冲出缺口,再以步兵压了过来,杨继业还是名将,如此用兵,岂能不败。” “冲出的骑兵大约有多少?”耶律休哥沉脸问道。 耶律斜轸怔了怔,道:“这个……这个……好像没多少,很快就被封住口子了。” “到底多少?”耶律休哥怒喝道。 耶律斜轸急忙道:“让今夜值守官来见我。” 少顷,那向耶律斜轸禀报的偏将前来,耶律斜轸质问道:“哈达摩,刚才你说宋军骑兵突围,到底有多少人?” 哈达摩听罢惊慌失措,支支吾吾道:“回大王,这个……这个……” “快说!不然军法处置。” “当时太乱了,末将看不清,大约也就一小部分,一千人左右吧……”声音是越来越小。 耶律休哥听罢怒挥马鞭,喝道:“来人,将此玩忽职守之人拖出砍了。”然后对身旁的韩昌道:“此一千众定是宋军精锐,杨继业竟以身为饵,让这群人逃走。韩昌,你带我麾下三千精锐,追杀这支杨家军。”下完军令后,他双眼杀气腾腾,自言自语道:“杨继业啊杨继业,我倒是要看看,你自愿牺牲换来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当。” 此时号角声尖锐刺耳,辽兵已经攻破谷口。 杨继业率部且战且退,无奈都是些伤兵弱兵,谷口激战时,重伤者皆阵亡,轻伤者变重伤,老弱兵也带着伤,待退到山下时,已剩三百余人。 谷内没有出口,杨继业只好领着残部往山上逃,下令弓箭手居高临下,死守山头。但箭矢有限,不一会就射空殆尽,又急忙带着部下,拾起石头往下砸。可这山上都是后土,石头极少,大的只有鸡蛋般,小的就如鸟蛋,偶尔找到一块拳头大的,也都砸不死人。辽军如潮水般从四面为了过来,杨继业拿起一口刀,怒喝道:“短兵相接,勇者胜。” 辽兵已经嘶吼了半个时辰,喉咙冒烟,再如何怒吼,也是发出呜呜之声。而那些已经他们认为是困兽之斗的杨家军,却爆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呐喊,如从山上倾覆而下的激流,压了过来。仓促间,辽兵是退不可退,进也难进,在偏将的怒吼下,轰然迎击了上去。 激战整整持续一夜,曙光从谷顶抛下,西面山谷内尸横遍野,黯然无光,那些植被竟被两军的鲜血染成暗黑色,耶律休哥在谷底朝上望去,也是心生凉意。 在半山腰处,辽兵正在缓缓收缩包围圈,将山腰的破庙连同一个老兵团团围住。 那老兵甲斜残袍,被血染成紫黑色,正依靠在那株梨树山,杵刀而立。在老兵身前,数十名辽兵横七竖八地躺着,这些都是因为轻视这个近六旬老兵,而命丧当场。 那些包围他的辽兵面面相觑,心忖眼前的这个人太过可怕,在重伤之下竟还能连杀十余人,毕生从未见过。 老兵此时四肢无力,散乱飘飞的长发下,一双锐利的双目仍然散发摄人心魄的杀气。他缓缓移目而去,那些被他用目光扫视的辽兵,竟如退朝般退后半步,无人敢前。 “活捉杨继业,官升三级,赏万金。” 绕是如此丰厚,也无人敢往。 老兵目光移到最左,忽然发现苏武庙旁竟有块残碑,五尺多高,就在庙和梨树之间。 他缓缓走了几步,掸去尘土,赫然是“李陵碑”三个字。老兵不屑一顾,低声道:“这李陵和匈奴作战,兵败投降,何以立足于苏武庙侧?”他将崩了口的刀丢在地上,哈哈大笑道:“我杨继业乃大宋之人,宁死不降。今日便以我的血,羞一羞你这投降的小人。”说罢,老兵往后退了几步,紧跑上前,一头撞死在李陵碑前。 一代英雄,一代名将,竟被自己人陷害,客死在异乡。此时莫名刮来一阵寒风,那株梨花树仿佛在怒号,为这个忠烈的老兵致哀。 第三十三章 河水滔滔空留恨 两狼山外,耶律休哥在谷口只布置了一道防线,没挖壕沟,鹿砦也是稀疏分散,根本没有章法。这并非他庸才或者轻视,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深知“围师必阙”的道理,若强攻定损失惨重,故而布防时留了一个缺口,引诱杨家军突围。 在这道防线外不到一里之地,林中埋伏了大量步兵,随时策应,不仅如此,耶律休哥还将精锐骑兵埋伏在步兵后,以便诱敌轻出后,进而包围。 凌楚瑜虽没有休哥丰富的统帅大军的老辣经验,但对于排兵布阵也颇有心得,他料定休哥其后定有埋伏,而且重兵把守在他们撤退的必经之路西南方向,因为陈家谷口是个天然伏击场所,可退十万雄兵,不得不防。但他不知的是,这路伏兵的王侁和上官飞与杨家有仇,不仅不会相救,还射杀杨希,如今他们畏惧辽兵,早就撤得干干净净。 如今潘仁美不仅是知并州,忻、代等附近州县皆在其掌控下,凌楚瑜生怕上官飞等人贼心不改,故而突围方向并没有朝陈家谷方向,而且选在了东边方向。 他原本的打算是朝东边的雁门关而去,雁门关虽暂被潘仁美掌管,但那里曾是令公杨继业的驻地,深得人心,故而想化整为零潜入关内,再想办法回京面见皇上,痛诉杨家的悲剧。 这东路由耶律奚底的三千人把守,他之前因轻敌冲动误入杨家埋伏,害得大军损失惨重,要不是耶律休哥即使赶来,只怕辽国的南北两院大王就这样留下人生污点。 他被耶律休哥派遣在此,心有不甘,夜里他喝得大醉,刚想睡下便听到呼天喊地的喊杀声,登时跳了起来,甲胄都来不及穿,就提着他的斧头奔出营帐。 “杀,给我杀!”耶律奚底酒醉未醒,心想这是立功赎罪机会,单骑便朝杨家军冲了过去。但见一名小将,挥斧就砍,欲夺其项上人头。可那名小将长枪一抖,将大斧带了进去,随后先磕后刺,耶律奚底冷不防,为躲其势,大叫一声,摔下马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摔下马。 那小将策马而来,将这个北院大王轻提上马,拔出剑抵在他咽喉,朝辽兵喝道:“再敢乱动,你们的将军立刻毙命。”耶律奚底何时受过如此侮辱,脸登时如酱爆猪肝,即便是天黑,辽兵们也能看出自己主帅那难堪的复杂表情。 “五郎、六郎,快走,我来断后。”那小将要挟耶律奚底,辽兵无人敢动,只能目送杨家军离开。待走远后,那小将把耶律奚底丢在地上,扬鞭而去。 “混蛋,混账,一群废物。”耶律奚底怒喝不止,道:“还不给我追,我要亲手宰了他。” 此时韩昌正率兵赶来,张口问道:“耶律大王,敌军呢?”耶律奚底羞愤难当,怒喝道:“不劳费心,我亲自率人追杀。”韩昌虽是萧太后和休哥红人,也不敢与这个北院大王为难,道:“那末将愿助大王一臂之力。”耶律奚底揶揄笑道:“多谢!” 凌楚瑜挟持大将,率部轻易杀出,但隐藏在林中的骑兵闻讯后,立刻追赶。辽兵马匹骏驰,不消一会便紧随其后。 “换马!”凌楚瑜高喝一声,只见杨家军整齐地从各自马背跳到旁边的马背上,辽兵这才看清,原来杨家军是每人各带一匹马作为轮换,弥补战马的优劣差距。 杨家军连番换马,始终保持着领先半箭的距离,此时耶律奚底和韩昌也率部赶上,下令放箭。杨家军俯身而疾驰,并没有还击的打算。一来是弓箭有限,而且天黑不易瞄准。二来是反击会限制进军速度,若因还击而被敌人追上,实乃得不偿失。而辽兵射了一阵后,收效甚微,而且距离被拉远了,这才停止放箭,全力追赶。 耶律奚底见始终追不上,心头大怒,高声叫骂道:“妈的,都是废物。若不歼灭这支宋军,全都军法从事。”他为人粗狂,以武御下,平日里对兵卒严苛,打骂只是寻常,人人无不惶恐,奋力抽打马鞭,催骑疾驰。杨家军虽有换马之计,但这些战马本就不如这些胡马,而且连番作战,又没有充足草料,又饿又乏,耐力下降。半个时辰后,这一支千人先锋部队已经催马赶到。 凌楚瑜见势不妙,若被这群人缠住,随后赶来的“黄金飞龙军”足以将自己消灭殆尽,急忙下令列阵相迎,以最快速度解决这一千人马。 这辽军千人队不惜一切代价追上杨家军,战马已是嘶喘冗长,哪里还有力气战斗,瞬间就被歼灭干净。如此同事,耶律奚底和韩昌率大队人马赶来,凌楚瑜又急忙下令砍伐两侧树木,横在路中,以迟缓辽军行军速度。 耶律奚底大怒,下令放箭射杀留下断后的杨家军,又急忙令人搬开路障,率部杀去。 韩昌倒是不疾不徐,道:“耶律大王,莫要生气。”耶律奚底酒气虽散,但怒气未消,道:“韩驸马这是嘲讽本王吗?”韩昌道:“末将不敢。咱们只需要保持如今的进军速度,保存体力即可。” 耶律奚底道:“荒唐,若追不上,岂不是被他们逃入雁门关,于越怪罪下来,你来担当不成?” 韩昌小声道:“大王有所不知,我同于越大人来的途中,已严令应寰两州大军于半道埋伏,扼守要道,这支宋军逃不了。咱们只要于五里外跟紧,保存体力,待前方伏兵拦截,我们可断其后路,围剿歼灭。” 耶律奚底露出阴险的笑容,道:“看来你这个驸马也不是一无是处。”韩昌心知他看不起自己出身,陪笑道:“全靠于越大人布置的当,耶律大王您神勇,定会将其歼灭。” 凌楚瑜率部驰出二十余里,人困马乏,杨景道:“楚瑜,咱们马快不行了,得歇息,喘口气。”这马要是累死,就无法拜托辽兵追杀。 此时东方已露鱼肚白,黑暗渐渐褪去,凌楚瑜抬眼一瞧,前方不远有处山丘,便下令全军在此山丘稍作休整。 凌楚瑜跳下马来,不由喘口气,拿出地图,手指缓缓划过,道:“咱们离雁门关尚有三十余里,传令原地休息,探子查勘追兵。”杨景咕噜噜喝了半袋子酒,递给他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凌楚瑜接过后喝了几口,递给杨春道:“五哥,此去雁门关,山路复杂,有劳五哥前去探路,以防有伏兵。”杨春接过来喝了两口,急忙塞到赵德怀里,跳上马道:“我这就前去。” 赵德将剩余酒喝完,道:“妈呀,被辽狗追了一整夜,终于缓口气了。” 凌楚瑜道:“赵德,千万别放松警惕。虽说咱们逃了出来,但身后的追兵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身后,似乎有所不妥。” 赵德躺在地上,四肢张开,难得舒缓身体,道:“哪有什么不妥,咱们两骑轮换,耐力自然比他们强。”凌楚瑜却摇头道:“虽然说不出哪里奇怪,但还是小心。” 刚憩了不到一刻钟,探马来报:“追兵距此不足三里地。”凌楚瑜虽早就知晓,但还是不禁叹道:“不容咱们多喘一口气。”当即下令又疾行而去。 当太阳升起后,探马回报:“前方林中有埋伏,杨五郎深陷包围。”凌楚瑜大惊,担心的事还是发生,急忙下令部队备战。行了数里,只见前方一片混乱,辽兵大约数千,均是步兵,已经将杨春等十余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五哥莫怕,凌楚瑜来也!”他怒喝赶来,下令放箭,瞬间倒下一片辽兵,凌楚瑜乘势冲了进去。 “楚瑜,来得好。”杨春信心大涨,手中独角皂金枪左刺右挑,上劈崩,杀得辽兵盔飞甲斜,狼狈不堪。杨春臂力仅次于七郎,武功造诣又高,辽兵哪里是他对手,片刻间倒了数十人。他杀了出来,与凌楚瑜合兵一处后,不再恋战,继续朝东而去。 就在此时,前方急冲出一支骑兵,人人挂刀配弓,不由就先射一波。这些辽兵箭法又精又恨,均是朝面门而来,杨家军不防,顷刻间阵亡数十人。杨春盛怒,提着长枪冲了过去,凌楚瑜也知若不杀退这支人马,身后的耶律奚底大军即可就到,但是形势更加危险,当即怒喝道:“杀!” 这里道路不算宽,小几千人马挤压一出,根本难以施展得开,根本没有阵型可言,双方相互冲击、揉捏,纠成一团乱麻。杨家军马战虽不及,但近身搏杀却异常凶猛,山道上的每一个人都各自为战,交手没有数十个回合绝难分胜负,更有甚者双双扑到在地,相互扭打,最后却都被战马践踏而亡。 耶律奚底和韩昌赶到,见如此混乱的战场,也只能在后面观战,根本无法支援。狠辣的耶律奚底甚至下令部队放箭,不论敌我一概射杀,这让正在搏杀的两方人马哄然大乱,也顾不得厮杀,急忙策马而逃。两队人马相互交错,待出了这狭窄的山道后,是一片开阔之地,便普通河流分支般分散开来。 这一分散,耶律奚底不知该追哪路人马,也只好兵分五路,各自追去。 凌楚瑜率领的人马边撤边战,好不容易剿灭敌人,在一处山坡上歇息,清点人马,只剩百余人,而且和五郎、六郎失散了。他焦急万分,若这二人遇到“黄金飞龙军”,岂不是危在旦夕。他说道:“兄弟们,这里往东一直走,便到雁门关,你们暂且逃去。” “少将军,那你呢?”部下问道。 “令公对我恩重如山,这是他老人家拼死换给我们的生路。但五郎、六郎被冲散,我不能见死不救,你们快快撤回到雁门关。”说罢便翻身上马。 此时,凌楚瑜耳朵听到的却是齐刷刷地盔甲摩擦声,回头一瞧,那百余人竟也骑上马背,视死如归。 “你们……”凌楚瑜动容,喉咙哽咽。 “宁死不逃!”百余人齐声说道。 凌楚瑜率部往回冲杀,遇到追赶的辽军,他心知难以抵挡,瞧准辽军统兵偏将,提枪就刺,将那人刺落下马。辽兵群龙无首,瞬间大乱,被百余人不得吹灰之力冲散。 又行了数里,忽闻前方有呼哧声,凌楚瑜拍马赶到,只见六郎杨景正背数百辽兵围困,他突施一枪,喝道:“辽兵受死。”杨景一瞧来人,哈哈大笑道:“天不亡我也。” 待将这一波辽兵收拾干净,不远处驶来一骑,扛着一面杨字大旗。走近了,凌楚瑜看清来人,惊呼:“杨喜大哥!” 杨喜从突围起就扛着那面杨家大旗,从不离手,眼下他背后中箭,奄奄一息,但见凌楚瑜,一头栽下马来,那面杨字大旗也哄然倒下。 凌楚瑜和杨景急忙上前,只见杨喜脸色惨白,已离去不远,嘴里喃喃道:“五郎被围,快去……救他……”说罢头一歪,没了气息。 两人悲痛欲绝,杨景站起身来,道:“走,咱们去救五哥。” “不,六郎,你速带大伙返回雁门关。”凌楚瑜起身道:“五哥我去救。” “不,不成。咱们兄弟生死与共,我岂能独自逃生。”他振臂一呼,道:“兄弟们,随我杀过去。” “我看你们谁敢动!”凌楚瑜沉着脸,掏出将令,喝道:“令公令牌在此,你们敢违逆不成。” “楚瑜,你莫要拦我。我们兄弟情深,任何人都分不开。眼下我们几兄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绝不能看着五哥再离我而去。”杨景急红了眼,就要爬上马背。 凌楚瑜上前将他拽下,右拳朝他面门挥去,重重打在鼻梁骨,道:“闹够了没有。杨景,枉费你是杨家子弟,居然如此不知轻重。” 杨景摔了一屁股,不顾鼻子鲜血直流,跳起来挥拳冲了过去,凌楚瑜身子微侧,双手架在他右臂,往后反拿,竟他动弹不得。 “凌楚瑜,你混蛋,你王八蛋。”杨景气得七窍生烟。 “杨景,杨家人流的血够多了。若你不回去,谁来替杨家申冤,谁来接替义父执掌杨家,七郎的仇谁来报。” 这番话让杨景如遭雷击,凌楚瑜续道:“义父将随身宝剑交予你,难道你真不知他的深意?难道你想让义父白白牺牲吗?” 杨景无力跪倒,泣声道:“可是五哥,五哥……” 凌楚瑜放开他,将他抱住,坚毅道:“五哥我去救,我答应你,一定救出五哥。”他当即拔出长剑,肃然道:“杨家军听命,你们速速退回雁门关,不得有误。”说罢接过杨喜手中的大旗,跳上马背,猛击马肚,往北而去。 刚行了几里路,眼前几名辽兵正围攻一名宋兵。那宋兵浑身是血,身上盔甲的金片已丢了大半,狼狈不堪。凌楚瑜急忙提枪上阵,大喝道:“杨家儿郎在此!” 刚要冲杀进来,却听那宋兵大喊:“凌楚瑜,别过来。”这时才看清那宋兵的样子。 “赵德!”凌楚瑜惊呼一声。倏忽间,地上忽然甩起粗绳,有三尺之高,凌楚瑜的黄马冷不防,忽然急停扬起前蹄,将凌楚瑜甩出去。 “有埋伏!”凌楚瑜心头大惊,此时埋伏在四周草丛的辽兵举刀挺矛,杀了过来。他落地后一个翻滚,长枪左右一扫,将两名辽兵撂倒在地。 “你他妈来怎么来这里?”赵德破口大骂,却留下泪水。凌楚瑜朝他靠了过去,道:“我不来你就翘辫子,以后更没机会打我。” 此时四周辽兵围了过来,大约有四五十人,凌楚瑜攥紧枪杆,道:“赵德,跟我杀出去,千万别跟丢了。”赵德耻笑道:“真自大。” 凌楚瑜长枪一抖,力从足发,带动腰再到右臂,将劲传到枪尖,一气呵成,正是杨家梨花枪的精妙所在,一招“白蛇吐信”,犹如寒冬腊月,摄人心魄。 “啊!”那群辽兵的头领冷不防被一枪刺死,咽喉处一个杯口大的窟窿,触目惊心。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凌楚瑜一贯作风就是先斩其首,乱其军心。他一路拼杀,也是疲惫不堪,还要分心相顾赵德,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赵德武功不高,但多年征战让他在战场上能应付从容,可面对数十人围攻,他还是稍微有些吃力。他的枪法虽灵巧,但力道不足,越是力气不继时,力量越容易分散,被一名辽兵挥刀猛磕,弹飞而去。那辽兵大喜,顺势而上,赵德全力将枪抡回,当地将那辽兵弯刀击飞,但由于用力过猛,脚下踉跄,摔了下去,屁股开了瓣。 此时几名辽兵砍了过来,赵德来不及起身,向左侧翻滚,抛出一丈之远。但那些辽兵死追不放,紧随其后,赵德忽地一停,长枪猛刺,将一名辽兵刺穿,但旋即杀来的两名辽兵让他来不及抽枪,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他无奈拔出腰间长剑,紧张之下竟双手握剑。 “呀!”他左劈右砍,竟是以用刀姿势来舞剑,全然没有章法。他双手已经微微颤抖,乱砍几下,失了重心,便被辽兵磕飞长剑。 “凌楚瑜,快救我!”赵德没了武器,更加惊慌失措,左散右躲,狼狈不堪。此时凌楚瑜提枪杀到,撂倒两人,道:“快走!”赵德随口道:“走什么走,这么多敌人……”他抬眼一看,那原有的四五十辽兵只剩十人。 “你到底杀了多少?”赵德心里盘算,他最多杀了五名,那其余的三十多人皆死于凌楚瑜的长枪之下,不由瞠目结舌。 “小心。”凌楚瑜惊呼一声,上前将赵德拉了起来,肩头冷不防中了一箭。原来那群辽兵明知不敌,趁着二人分神之际,放箭偷袭。 凌楚瑜中了一箭,力气顿泄,但见一名辽兵挥矛朝他脑袋扫来,避之不及,结结实实被击中头部,盔头被击飞,披头散发。他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钻入大脑,登时天旋地转。但仅存的目光瞥见辽兵杀来,咬牙硬撑,打出一招“龙游天下”,不管谁近他一丈之内,非伤及死。 凌楚瑜感觉身体不受控制,杵枪而立,脑海中一直嗡嗡响,眼睛隐约看到赵德杀了两名辽兵后,朝他张嘴冲来。但他耳朵里充斥着嗡鸣声,什么都听不见,他这才知道刚才那一击,将他耳朵打得暂时失聪。 赵德张牙舞爪,他完全听不清,喊道:“我听不见。赵德,你快朝雁门关退去,我要去去找五郎。”说罢将肩头的箭拔出,提起大旗,跳上马背疾驰,继续搜寻杨春的踪迹。 一路上遇到被冲散的落单的杨家军,凌楚瑜来不及询问,问了也是听不清,只是马不停蹄地大声喊着:“速往雁门关退。” 前路遍地浮尸,此时昏天地暗,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凌楚瑜左肩扛着杨家大纛旗,右手提枪,胯下战马带着他不知冲杀多少回,也是苦苦支撑。眼前的杨家军与辽兵尸体扭打一起,各自兵器插入彼此身体,几乎同归于尽,可见其血性男儿。 杨家将男儿从不畏死,以命换命。 眼前黑压压的骑兵冲来,弯刀秃发,乃契丹精锐。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五郎杨春。 凌楚瑜毫无惧色,策马上前,与他并肩,杨家将何惧千军万马。 他挥剑将散乱的长发割去,挺着腰板,大声喝道:“杨家将在此,尔等番贼前来受死!” “不死不休!”身后竟是哄然一应。 凌楚瑜耳朵轰鸣,炸裂开来,后背汗毛竖立,以为是幻听,回头一瞧,热泪登时盈眶,才知他失聪已经复原。 身后数十骑杨家军在赵德的带领下,形成战斗阵型,排成一排。他们破甲负伤,但双眼含光,全无惧色。凌楚瑜此时才知,当他抗起杨家大旗一路冲杀时,这些杨家将就一直跟在他身后,随他出生入死,毫无怀疑。 人生能如此,夫复何求,兵能如此,国家无忧。 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契丹骑兵,大叫道:“大宋男儿,至死不退。” 那一日,凌楚瑜领着十余骑,在大辽军中反复冲杀,斩杀百人。 那一日,英魂忠骨遍地,回荡在山间,久久不能平息。 那一日,沱河的滔滔江水上,带走了老令公的依依所望。 第三十四章 一门忠烈缟素衣 “报……辽国耶律休哥大军已从拒马河撤退,岐沟关重回我军手中。” “报……辽国耶律斜轸大军已从飞狐陉撤退!” “报……应云寰朔四州百姓已安全撤回关内!” 连接战报,让朝中的文武大臣的心是安定许多,赵光义也是缓缓舒了口气。 此番出兵北伐,声势浩大,接连大捷,收复诸多州县,甚至还攻克幽州城,收服燕云,似乎近在咫尺。雄心勃勃的赵光义本以为可收复燕云,却没想到一场密谋的双龙会,将到手的胜利夺走,朝中大臣皆是愤慨。 “皇上,辽国狡诈奸滑,竟出如此毒计陷害皇上,天理难容。” “皇上,辽国狂妄自大,五月十三,萧太后和辽主耶律隆绪于固安论功行赏,以青牛白马祭天地,不仅如此,还将我大宋俘虏做‘射鬼箭’,如此行径,真是丧尽天良。” “够了!”赵光义龙颜一怒,文武大臣皆胆战心惊,他这一战,比起高梁河时,更加凶险万分,若不是杨继业拼死护驾,潘仁美援兵及时赶到,只怕真的做了俘虏皇帝。 “既然诸位爱卿都义愤填膺,誓血此仇,那就自告奋勇,在朕面前毛遂自荐,领兵出战?”赵光义发话,满朝无人敢应。他冷哼道:“只会趁口舌之利,真要带兵打仗,就缩手缩尾。看来朕唯一能倚重的,就只有太师和令公了。”他神色稍缓,道:“潘太师,金沙滩救驾有功,四州之民南徙,亦是大功一件,朕要重重赏赐太师。” 潘仁美向左迈出一步,毕恭毕敬道:“皇上隆恩,老臣愧不敢当。”赵光义道:“太师不必过谦,兵出雁门关,连收四州之地,用兵如神,金沙滩时,勇猛果敢,救驾及时,乃良将也。朕一向是赏罚分明,有功自然赏。”潘仁美道:“多谢皇上,老臣却之不恭。” “既然是有功嘉奖,有过就得罚。”赵光义忽然沉着脸道:“曹彬、米信何在?” “末将……在!”两人怯生生地从角落出来,咕咚一跪,磕头颤声道:“请皇上赐罪!” 赵光义声色俱厉道:“曹彬,你身为大军主将,好谋而少断,无法平息众议,军心不齐。耶律休哥大军围城,一件衣服,一封信纸就至使大军惨败而归,你可知罪?”他转向米信道:“米信,你独断专行,不听忠言,岐沟关被包围,你不仅没有力荐曹彬坚守,反而随他弃军而逃,丢尽为将者的颜面,可知罪吗?” 二人听得是汗流浃背,胆战心惊,支支吾吾,牙关瑟瑟,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砰砰磕头不止。 赵光义道:“如此大罪,本该重责。念在你们之前有功,也怪朕用人不慎,曹彬降为右骁卫上将军,米信降为右屯卫大将军。” “多谢皇上,谢主隆恩。” 赵光义随后又嘉奖了李继隆、李继宣等有功之人。 “皇上,微臣有本奏!”八王爷赵德芳信步而出,道:“还有一人,英勇忠诚,智谋过人,皇上您未曾赏赐。”赵光义明知故问笑道:“哦,是谁?”赵德芳道:“当然是令公杨继业。” 赵光义哈哈大笑,道:“皇侄,朕怎么可能忘了杨家。朕得以脱险,全靠令公一家齐心保驾,可真是忠义无双啊。”他缓缓站了起来,道:“不是朕不赏,而是想等令公凯旋而归,在这金殿上亲自封赏。” “皇上圣明!”群臣跪拜道。 此时宫中传信太监来报:“皇上,雁门关加急文书,正在殿外等候。” “宣!”赵光义大臂一挥,喜出望外道:“定是令公凯旋的消息,快快呈上来。”小太监疾步匆匆,将文书双手呈上。 “雁门关守将,代州后军步马军都指挥使杨景代父叩首……” 金殿内君臣皆轻嘶一声,为何这文书表章是杨景所奏。又听太监缓缓念道:“臣父子奉皇上之命,迎四州百姓南徙。臣父杨继业建议出兵应州,调动辽国大军回救,三州百姓可安全南归。岂知潘太师不纳忠言,执意出兵朔州,与辽兵正面交锋。三万大军为掩护百姓撤离,全军覆没……” 读到这里,群臣皆是瞠目结舌,不敢抬头,目光悄悄一瞥,全然钉在潘仁美一人身上。那宣读太监也是咽了咽口水,双手颤抖,不敢再言。 “念!”赵光义忽然低声一喝,吓得那宣读太监头皮发麻,急忙念道:“臣父出兵前,曾让潘太师出兵陈家谷口,以为接应。岂料我军被辽军围困两狼山,臣弟杨希冒死突围相救,潘太师不仅不救,反而令属下将臣弟射杀在百尺高竿上……” “皇上,老臣冤枉啊……”潘仁美心跳到了嗓子眼,急忙扑咚一挥,猛磕殿砖。 赵光义依旧阴着脸,一言不发,宣读太监继续念道:“臣与父亲被困两狼山,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好率部血战。臣父为掩护微臣撤离,亲自断后,被耶律休哥包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拒不受缚,羞于被俘,怒磕石碑而亡。微臣拼死杀出重围,只剩百余骑而归,其余兄弟,不知所踪。还望皇上圣明,替我杨家主持公道。”那宣读太监胆战心惊念完后,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内衫湿透。 赵光义听罢,身体摇摇欲坠,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怔怔道:“令公……殉国……七郎八虎只回来一人……” 赵德芳愤慨道:“皇上,定是潘太师欲报杀子之仇,这才故意不救。杨家为救皇上,先是在金沙滩死了三个儿子,如今又遭陷害,只剩六郎孤身一人,还望皇上替杨家做主,还以公道。”说罢一分长袍,跪了下来,以他为首的武将也都纷纷跪倒。 “皇上,老臣冤枉啊!”潘仁美磕头不起,道:“老臣确实派兵前去接应,但大军引百姓回关后不见令公,而辽兵又率大军前来,唯恐不敌,这才撤军,还望皇上明鉴。” 赵德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呵斥道:“潘太师,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杨景在奏表中说得明明白白,杨七郎前来相救,你不但不发兵,还借此官报私仇,将其射杀在百尺竿头,其行真是令人发指。” 潘仁美也不退让,道:“王爷,凡事都要真凭实据。大军确实未见令公求救,更不曾加害杨七郎,还望明查。” “住口!”赵光义拍案而起,群臣惊若寒蝉,纷纷道:“皇上恕罪。” 赵光义懒得指责二人在金殿上争议,道:“杨景现在何处?”宫门外的太监回道:“杨少将军在赶回京城路上,预计两日后抵达。”赵光义思索片刻,道:“传朕旨意,两日后朕要出城亲自迎接,朝中大臣白布缠腰,随朕迎接。” 此令一出,满朝皆惊,自古大臣极少有人能获此殊荣,潘仁美力荐道:“皇上恩威浩荡,乃圣明之君,但这降阶之礼,只怕不合时宜。” 赵德芳冷笑道:“不合时宜?杨家为皇上效命,一口金刀,八杆长枪,如今轰烈战死,只剩一人,可谓是满门英烈。皇上圣明,以此嘉奖杨家忠烈,有何不可?” 赵光义道:“朕令已出,无需复言。潘太师,这陈家谷口一事,待杨景归来后,再做定夺。德芳,速派人带朕旨意赶往雁门关,将当时陈家谷口的大将、偏将、司马、校尉等相关人带回京城,不得有误。” “臣领命!” 赵光义挥手示意退朝,呆坐在龙椅上,良久叹道:“朕失令公,燕云无望矣。” 两日后,东京开封,城门大开,城头插满白旗,在烈风的呼啸中,发出悲鸣。 正午时分,赵光义率领一班大臣在西城门——大梁门迎接杨家。迎接队伍没有丝竹管弦,也没有旌旗蔽空,大臣腰系白布,一切从简,沉默哀叹,道不出的沉重。 不想一直等到日暮时分,官道上仍旧不见任何踪迹。 此次赵光义摆驾迎接,吩咐秦铭亲自带领禁军,一丈一人,分列左右,队伍排列至十里之外,如两条长龙,又下令其于十里外代为迎接,并吩咐任何人今日不得从西门而入,只等杨家。故而官道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一瞧就知。 大臣们从正午等到黎明,已是焦急不安,那些以潘仁美为首的文臣心存不满,建言赵光义先回城,龙体为重。可赵光义将这些人呵斥一顿,执意要等。 正当那些迂腐文臣欲冒死再谏时,遥见官道上一匹快马正背负夕阳余晖而来,待走近了,才知是皇上禁军统领秦铭。 “秦将军,如何?”赵光义急忙问道。 “皇上,到了,杨家军到了。”他难掩激动泪水,喉咙哽咽,艰难说道:“杨景带着令公牌位,归来。” 他哭的不仅是杨家的惨烈,更是好友不在归来队伍之中。 赵光义伸长了脖子,眺望而去,良久才见官道尽头有黑点朝这里缓缓移动。 “众位爱卿,随我迎接杨家归来。”赵光义高呼一声,文武大臣整了整衣衫,翘首以盼。 暮色蔼蔼之下,一队人马整齐缓慢移动在血色的夕阳下。为首的将军缓缓而行,银色甲胄早就残破不堪,被鲜血染得紫中发黑,头盔不知所踪,散乱的长发下,一双悲伤的眼睛,怔怔无神,泪痕尤在。 “六郎……”赵德芳看着自己的妹婿,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不由又疼又怒,侧目怒视潘仁美。 在杨景身后,不足百人的队伍,人人残衣破甲,满脸鲜血,脖吊伤臂,脚靠仗拄,步履迟滞,却是从容淡定。赵光义眼泪一流,如此刚毅的队伍,世间罕有。不顾大臣反对,徒步跑了过去。 君臣终于相遇,杨景双手捧着杨继业的牌位,扑咚一跪,哽咽一声,道:“皇上,臣不辱命,杨家军九十一人,回来交旨。” 骤然间,赵光义两眼灼热,上前屈身,将其扶起,道:“是朕愧对杨家,愧对杨家军。” 杨景屹然不动,将头猛磕,泣声道:“请皇上为杨家做主。”赵光义道:“朕自然会还杨家公道。爱卿请起,随我还都。” 君臣返回开封,百姓夹道相迎,没有事先准备,没有官府公告,京城百姓自发腰缠白布,屋挂白幡,跪地相迎。 “令公千古!” 这条大道,杨景不知走了多少次,多少遍。今天这一次,格外的冗长。 赵光义念其孝心,让杨景先回家拜见母亲家人,明日再上朝。 天波杨府,佘赛花一身白素,带领全府女眷,立于门前。 天波杨府,尽是妇孺,一片哀泣。 天波杨府,满门忠烈,气节豪迈。 “娘,孩儿带爹爹和兄弟们,回家了!”他双膝下跪,已是哭成泪人。 佘赛花乃女中豪杰,但见此场面,还是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扶起六郎,哭道:“儿啊,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孩儿无能,愧对娘亲,愧对嫂嫂,愧对弟妹,愧对府中女眷,天波杨府男丁三十人,二十九人失落外乡。” 语毕,泣声一片,如同那迎风猎猎的白幡,幽幽地传开。 杨家男儿有泪不轻弹,马革裹尸,气吞万里如虎。杨门妇孺泫然泪如雨,一身缟素,巾帼不让须眉。待我边关烽火起,葬罢夫儿整戎装。杨门虎将忠烈祠,丹心一片照汗青…… 次日金殿上,赵光义追赠杨继业为太尉、中书令、大同节度使,杨家七郎八虎也以此封赏追赠,杨家厚赐。但杨景充耳不闻,只问如何问罪潘仁美。赵光义言已吩咐人前去调查,不日便有回报。 五日后,一律人等皆回京调查,交由大理寺调查。忙碌一月有余,最终结果:潘仁美用人不慎,官降三级,王侁、上官飞因擅自撤军,除官名而降为庶民。至于杨希之死,无人证无物证,不了了之。 杨景愤愤不平,欲再上本参奏,却被佘赛花拦下。 随后杨景承其父职,调往保州,肩负抗辽重任。 第一章 金戈铁马入梦来 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六三:萃也,嗟也,无攸利。往无咎,小吝。 小雨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往下落,外面雨蒙一片,山中白烟袅袅,如一副浸湿的山水画。 笃笃的木鱼声传来,伴随着悠扬的铜钟声,庙中和尚庄严肃穆,诵经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虽是阴绵雨天,寺庙内香火仍旧旺盛。院子中几株硕大的菩提树,挺拔苍翠。那些信教徒都是寻常百姓,在殿外的炉鼎中正正插了三注清香,步入了大殿后,掸去身上的雨露,来到佛祖前,双手合十,举过胸、额、头,然后平扑在地上,极为尊敬。 后堂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打破了寺内的祥和庄重的气氛。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从里冲出一个人来,身上衣服还算干净,但头发却参差不齐,凌乱不堪,赤足舞爪,双眸亮却无神,分明就是一个疯子,这让大雄宝殿内进香的百姓吓了一跳。 “各位施主,无需惊慌。”无静法师急忙解释,招呼僧人将这个疯汉擒住。可那疯汉极为灵巧,左一躲,右一闪,身后的僧侣竟衣角都碰不到。醉汉朝着他们拍手傻笑,忽然跳到摆放祭品的大桌上,左右开弓,将水果糕点往嘴里胡吃海塞。 “罪过,罪过!”无静法师口念阿弥陀佛地赶来,急色道:“怀化,怀德,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将他拦住。真是罪过啊!”然后右手捏着佛珠,念起经来。就在此时,那疯汉子忽然停住,顾不得塞满嘴的食物,竟呜呜地哭了起来,似有似无道:“喜哥……喜哥……” 怀化乘疯汉发呆之际,上前抱住他的腰,而怀德从后背锁住疯汉双臂,将他牢牢控制。那醉汉恍然惊醒,叫道:“杀……杀,不退,不死不休。”他忽然面容狰狞,大喝一声,猛地扭身,将两人摔飞出去,惊得旁边香客纷纷退到门外和柱子之后。 “快,快来人啊,制止他!”无静法师急忙叫道。只见外面冲进四个壮实的和尚,手臂孔武有力,是寺内的护院。无静法师随后补了一句:“别伤了他。” 疯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护院武僧,怒道:“来啊,来啊,至死不退!”说罢纵身跃起,展开四肢扑了过去。 那些护院武僧可不比怀空这些念经的和尚,他们终日练武,性格火爆,见疯汉扑来,一浓眉僧人忽探右臂,五指张若大网,朝疯汉胸口抓去。他自诩武力了得,区区一个疯子,自然不在话下。岂知那疯汉忽然拍出一掌,直扑而来。浓眉僧人微微诧异,右手迎了上去,砰地一声,右臂咔咔做响,身子如断了线风筝,朝殿内外飞去,甩飞几丈远。 “哎呀!”无静法师捶胸顿足,道:“我忘了他会武功,你们不必留手。”说虽如此,但能一掌将一个壮如牛的武僧击飞几丈之远,其他武僧又哪里是对手。正当犹豫之际,那疯汉却双眼杀意大起,朝三名武僧扑了过去。左一拳,右一掌,看似乱打,但每一击力道极大,三个武僧一招都接不住,纷纷被打飞出殿外。 “哈哈!”疯汉手舞足蹈道:“尔等这些番贼,来一个我杀一个。”说罢双手扶地,手脚并用,如一只猿猴般冲出殿外。 进香的百姓被这么一搅,登时大惊,四散逃去。那疯汉似乎享受其中,东追西赶,如猫戏老鼠,作弄百姓。他玩得疯狂,院子湿滑,忽然脚底打滑,不慎摔了一跤,浑身湿哒哒的,然后坐在地上傻笑。 那无静法师摇头轻叹,挥手示意不必理会。果然那疯汉笑了一阵,抬头看着菩提树,呆呆入神。 “又来了!”旁边的老汉摇头道:“这个疯子每天都要如此闹上一回,真是可怜。” 一旁身穿旧长衫的男子皱眉道:“好好的清净之地,被搞得乌烟瘴气,这种疯子就该锁起来。” “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可怜人,再锁起来,岂不是造孽。”长衫男子斜眼相看,冷哼离去。 疯汉呆坐了一个时辰后,自顾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朝后堂走去。 此时一粗眉怒目的老和尚缓缓走来,看着疯汉背影,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代英侠,为国为民,居然轮到如此下场,可惜了。” “智聪师叔!”无静法师朝老和尚恭敬道:“凌施主深陷过往,心魔缠身,若不及时醒悟,只怕执念加深,就永远沉沦下去。” 智聪和尚叹道:“金沙滩,两狼山,杨继业磕碑而亡,七子去六子回,杨家几乎覆灭,惨烈至极。” 无静法师不忍道:“师叔既知杨家劫数,为何不施以援手,眼看惨剧发生?”他倒是没有怪罪之意。智聪和尚道:“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是说了,以杨继业的忠义,岂肯听命?”无静法师道:“一个月了,凌施主每天都要发疯一次,今日还出手打人,这疯症加深,只怕……”智聪和尚道:“此心病非你我能渡之。是祸是福,就看他造化了。” 疯汉正是凌楚瑜。当日他深陷辽兵包围,与五郎杨春、赵德等人杀得天昏地暗,最后被逼到沱河边上,只剩他们三人。凌楚瑜精疲力尽,前有沱河拦住去路,后有耶律奚底和韩昌大军,他们誓不投降,投河自尽。这沱河水急,三人被冲散,他本想寻二人踪迹,无奈四肢无力,难以自保,被暗流冲得东倒西歪,脑袋撞上河边石块,便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是在清凉寺中,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智聪和尚诊断后说,凌楚瑜这是悲伤过度,怒攻心,气伤肝,悔催肠,药石无医,唯有靠自身力量才能挺过来。可这一月过去,凌楚瑜的疯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 凌楚瑜发泄一通后,乖乖地跟着小和尚回了房间,在床上呆坐到天黑,才将躺了下去,将身体蜷成一团,沉沉睡去。 睡梦中,噩梦来袭,扰得他翻来覆去,手舞足蹈,喃喃自语。 “杀,杀!”凌楚瑜忽然大叫两声,挥拳蹬腿,仿佛在于人打斗。然后又忽然低声呜呜道:“七郎……七郎……”是想到伤心事,将身体缩成一团。刚静得一会,他忽然起身跪在床上,低声哭道:“义父……义父……”然后屁股坐在小腿上,仰头呜呜地哭起来。 旁边禅房的和尚们似乎习惯了他的梦话,不去搭理,心生悲悯,口中低声念着佛经,待凌楚瑜没了动静,才渐渐睡去。 待到三更半夜,凌楚瑜忽然跳了起来,捂着耳朵大喊大叫,脑海中似乎充斥着千军万马的轰隆马蹄声,密如黑云的嗖嗖利箭声,兵器互斫的金石声,还有两军拼杀的呐喊声。这几种声音轮番地钻入他的脑海,凌楚瑜不堪重负,捂着耳朵拿脑袋四处乱撞,砰砰的闷响,却没有丝毫停歇。 旁边禅房的和尚终于是坐不住了,急忙赶来过来。可刚打开凌楚瑜房门,却见一个形如野兽的人冲了出来。开门的两名和尚被他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阻拦,却被凌楚瑜一掌打的吐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随后赶来的和尚见状,惊恐不已,急忙派人前去智聪和尚禅房,也只有他才能制止住发疯的凌楚瑜。 凌楚瑜在禅房过道上横冲直撞,见人就打。那些和尚平日里只会诵经,不会武功,哪里是他对手,只有抱头鼠串的份。偶尔杀出几个武僧,也是一招就被他打倒在地。 “杀,杀!”他口中不停低吼,“辽兵受死,受死,我要为报仇!”他没头脑地乱冲,来到前院,见一块巨石立于中央,二话不说,挥掌就往下劈。 忽然一名武僧从侧方而来,他**身躯,露出右臂和右胸,手中木棍横在凌楚瑜胸前,往后一拨,道:“本寺清凉石乃佛门圣物,凌施主碰不得,更毁不得。”凌楚瑜胸口被棍棒抵住,右掌劈了个空,大怒之下,左臂由下往上拨开木棍,便朝那武僧扑去。 “阿弥陀佛!”整齐的声音如同钟鼓,悠扬而来。只见有十余名装束和那武僧一样的和尚赶来,手中棍棒挥舞,犹如一张巨网,朝凌楚瑜而来。 “是罗汉堂,是罗汉堂来了!”一旁的和尚喜出望外,如盼救星。 这漫天棍影,凌楚瑜难以顾及,双手胡乱抓去,将两杆长棍抓在掌心。但顾此失彼,膝盖后关节被击中,双腿登时一软,扑咚跪了下去,随后木棍在他脖、腋、腰、腿等处横穿斜插,将他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此时智聪和尚缓缓走来,看着恶行恶状的凌楚瑜,摇了摇头,右手手指倏忽点向他“中府”、“风池”二穴,凌楚瑜闷哼一声,头垂了下去。 一群和尚将昏迷的凌楚瑜抬进禅房,无静法师道:“师叔,凌施主病情越发严重,这可如何是好?”智聪和尚叹道:“希望赵德施主能尽快赶回来吧。” 接下来的几日,凌楚瑜的疯病越发严重,发作次数也随之增多,惊扰进香百姓,还失手将几名百姓打伤。无奈之下,智聪和尚只好将寺庙暂时闭门,以免伤及无辜。 随着和罗汉堂弟子交手次数增多,凌楚瑜也由原先一招被擒,慢慢地坚持到三招、五招、七招,乃至十几招,这可让罗汉堂的武僧惊诧不已。 这一日,午时刚过,太阳高挂,蝉在树上吱吱叫个不停,闷热烦躁,但那些常年念经的和尚心静如水,自然不受其扰,可凌楚瑜本就迷失心智,被这么一扰,头脑涨裂,痛不欲生,哇哇直叫,闯出房门,直奔院子而去。 院内的十八罗汉早就严阵以待,挥棒而来。凌楚瑜双掌齐飞,动若鬼魅,防的密不透风。无静法师赶到后,睁目结舌道:“师叔,凌施主身手似乎比之前更加灵活了。” 智聪和尚看在眼里,点头道:“寻常发疯之人,内功即使深厚,但出招全靠本能反应,毫无章法,破绽百出。可眼下凌小子竟慢慢地将本能变成思考后的行动,当真不可思议。” 无静法师喜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凌施主快要痊愈了?” 智聪和尚却紧锁眉头,摇头道:“不,若一直这样下去,他会成为一个无人能挡的疯子。” 法师惊恐而看了过去,只见凌楚瑜一拳一掌,都是极为精妙的招式。这十八罗汉乃是从罗汉堂挑选出来的护寺高手,棍棒使得是虎虎生威,但凌楚瑜一拳重过一拳,竟带起一阵罡风,反将这十八罗汉手中的木棍震退。 那十八罗汉是又惊又怒,为首的武僧见势不对,喝道:“十八罗汉阵。”其余武僧听罢齐声一喝,排开阵势:九人一排,分列凌楚瑜左右。 这“十八罗汉阵”乃佛门的阵法,威力无比,若非遇到强敌或是寺庙遭遇危险,绝不轻易摆出。 “阿弥陀佛!”众僧齐诵,威严肃穆,低沉悠扬,这庄严的佛号让凌楚瑜身形一震,双臂下垂,怔怔发愣。 “降龙伏虎!”为首武僧低喝一声,十八根棍棒劈头盖脸而来,只觉得满院凌风激荡,棍啸声、袍猎声交织在一起,凌楚瑜宛若身陷狂风暴雨中,全身感受着这股强劲之力,身不由己地被压弯。 他虽神识丧失,但疯劲让凌楚瑜不顾一切地发泄力气,只见他一掌接一掌地猛拍,掌棍相激,发出噗噗闷响,绕是他的“玄清游炁”能自发生息,也架不住如此挥霍无度。只交手十来招,便觉手掌酸痛,内力渐空,招架不住。 “退!”为首的武僧语毕,齐齐撤棍,院子内瞬间如雾扫云收,恢复如常的平和。 凌楚瑜大口喘气,仍不死心,叫咧咧地冲了过去。此时忽然飘来一人,道士模样打扮,四十来岁左右,面容清瘦,仙风道骨,抢在十八罗汉之前,连点凌楚瑜身上几处大穴,将其制服。 “终于是来了!”智聪和尚长舒一口。 那道士朝智聪和尚揖礼道:“晚辈秦之槐,参见大师!” “什么大师,就是个老和尚而已。”智聪和尚笑地走了过来,道:“还好你及时赶到,不然凌小子可是要挨一顿暴打不可。” “接到大师传书,晚辈马不停蹄地赶来,幸得及时。” “废话少说,快快救人,事后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第二章 削发皈依入佛门(1) 秦之槐正给昏迷的凌楚瑜搭脉诊治,低眉沉吟,良久不言。 智聪和尚不耐烦道:“怎么样了?”秦之槐捏须道:“前辈,他身体无恙,只是悲痛伤了五脏六腑,加上受了撞击头部所致失忆,这失心疯加上失忆,这才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两种病症一种就很难医治,更何况是两种并存。 秦之槐叹道:“或许是不愿面对,才是致使他如今这般模样的根源。杨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惨烈至极,更别谈身在其中的他了。” 智聪和尚道:“别废话了,你说的我都知道,让你来是治病的。” 秦之槐莞尔道:“前辈,自古心病难医,而且凌少侠是有意逃避现实,不愿面对,这可是难上加难。” 智聪和尚不悦道:“我要是能治要你何用?你就说该怎么治,至于成不成另说。” 智聪和尚乃是与秦之槐师父齐名的宗师,又是清凉寺的高僧,辈分比秦之槐高,故而呵斥谩骂,无人敢反驳。可他哪里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慈悲为怀样子,分明就是野蛮霸道无理。 秦之槐道:“前辈,从方才凌少侠对抗罗汉阵时使用的武功来看,想来记忆已有复苏之象,失忆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他遭受精神折磨和打击,若想治好,需得以同样方法刺激,或许能让他幡然醒悟。” 智聪和尚爽朗笑道:“好,损人的话老和尚还算有几分功力,这坏人我来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不成功,别怪我翻脸无情。” 秦之槐从袖里取出一木盒,打开后是几枚银针,有的细若发丝,有的粗如顶针。他捏出一根适中的银针,往凌楚瑜头部穴位快扎慢拧,连续施了七针后,一直昏迷的凌楚瑜喉咙“咯咯”直响,突然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那黑血腥臭无比,屋内众人不禁屏息捏鼻。智聪和尚讪讪道:“难怪他一直疯癫不好,原来是淤血不散,聚在头部,导致经脉堵塞,积久成患。”众人再看凌楚瑜,虽气息薄弱,但双眼似乎不似以前涣散。 “别装了。”秦之槐叹道:“其实你早就恢复七八分,只是脑里淤血压得你痛不欲生,加上金沙滩和两狼山的悲剧,使得你不愿面对,这才导致你借发泄来逃避现实,每天半梦半醒的滋味,不好受吧。”说罢抚了抚他的背。凌楚瑜一言不发,将头垂下。 智聪和尚忽然挥手,啪啪打了他两记耳光,凌楚瑜猝不及防,脑袋轰鸣,眼冒金星,嘴角流出鲜红血液。 “嘿嘿,留了红血了。看来已经痊愈了。” 凌楚瑜淤血散尽,往事一幕幕闪现脑海,正沉沦时突然被打了两个耳光后,居然不怒,反而低声道:“五郎和赵德如何了,六郎呢?” 秦之槐将事情大致说了,凌楚瑜听罢,冷冷说道:“只是官降三级,除官为民?” 将三万大军送入敌人的铁骑之下,将杨七郎吊在百尺竿头万箭穿心,将大军撤离陈家谷口而不增援,潘仁美所做的这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而处罚却只是如此微乎其微? 凌楚瑜呼吸急促,怒道:“天不佑杨家,连公道也弃呼?若不是大哥假扮皇帝,迷惑辽军,他赵光义如今岂会安然地坐在龙椅之上。”他直言不讳,发泄心中不满和愤怒。 秦之槐道:“朝堂之事,非我等山野之人可揣测。如今你大病痊愈,我也自当离去。” “秦小道,这就完了?”智聪和尚有些不甘,道:“不是说好言语刺激?我才打了他两巴掌,后面一堆脏话就要脱口而出,你居然说治好了?”秦之槐哑然失笑道:“前辈,佛祖在上,您还是积德口德吧。”智聪和尚大感没趣,道:“真扫兴,走走走,跟我去喝酒。不知那赵德那小子将酒送来了没有。”两人将凌楚瑜丢在房中,自顾离去。 凌楚瑜伤势刚愈,却难以入眠,脑海中一直回响着两军厮杀的声音,他绝非心胸狭窄之人,但也没有以德报怨的气量,杨家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岂是这么简单就能释怀,数十杨家男丁,数千杨家军,数万宋朝大军,就这样白白葬送,郁闷地渡过了漫漫长夜。 天未亮,诵经念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扰得凌楚瑜心神俱烦,辗转反侧,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屋外有僧人把守,不让他出门,说是这寺内规矩,早课不得擅自外出。凌楚瑜有些不快,但念在得清凉寺相救,便忍气吞声,将门??地关了起来。 这清凉寺早课得有一个时辰,凌楚瑜在小小地禅房内度日如年,头疼欲裂,他从未觉得这诵经的声音如此让他心烦意乱,几乎要发疯。 好不容易撑过早课,他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出门向人打听赵德和杨春的处所,但僧人只知赵德,不知杨春,这让凌楚瑜甚为奇怪,心想:“难道五哥回京城了?”如今杨家就只剩五郎和六郎,佘太君定是极为思念儿子,杨春急忙回家,也是尽了孝道。 赵德的处所在西厢房,这东西厢房对称,很快就找到他的住所。 凌楚瑜推门而入,只见赵德还在呼呼大睡,急忙拍醒他,“赵德,这念经这么吵,亏你还睡得像死猪一样。” 赵德睡眼惺忪,一瞧是凌楚瑜,惊喜却又哈欠连连,漫不经心道:“别提了,为了你,我从山脚背六坛陈酿上山,累得半死,再让我睡一会。” 凌楚瑜道:“睡什么睡,什么为了我,你拿的酒我可一滴没喝。” “不是给你喝的,是那个道士带给智聪和尚的。你说好好的一个出家人,喝什么酒?依我看就是个花和尚。” 面对他的嘴碎,凌楚瑜没好气道:“我已经痊愈了,咱们今天就下山,去京城找五郎他们。” 赵德困得不行,不胜其烦道:“五郎就是山上,找他何必去京城。你自己去寺里找,别吵我睡觉。” “什么,五哥在山上?”凌楚瑜大惊,将赵德拉起,道:“那为什么寺内僧人说没见过五哥。” 赵德大喊窘迫,似乎是说错了话,急忙躺下,将杯子盖住头,一言不发。凌楚瑜心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将被子掀开,道:“赵德,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五哥到底怎么了?” 赵德连忙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要睡觉。有什么事你问智聪和尚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越是这样,凌楚瑜越觉得其中定有蹊跷,道:“赵德,你怕是忘了我的手段吧。若你不说出五哥下落,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赵德蹭一下起身,回想起刚入伍时,凌楚瑜为了让他听话,在他身上点了几处大穴,每日茶不思,饭不香,晚上精神奕奕,白日却哈睡连天,实在受不了这行折磨,才屈服在他淫威之下。 他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凌楚瑜,悻悻道:“也罢,你早晚得知道。”他起身缓缓说道:“五郎他……出家做了和尚了。” 第二章 削发皈依入佛门(2) “胡说!”凌楚瑜怒斥道:“五郎乃沙场将军,怎么可能做和尚?况且义父和七弟的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放着血海深仇不报,你再乱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赵德道:“我已经说了,是你不信的。” “我去问智聪和尚。” “别问了,五郎出家,就是那个花和尚怂恿的。” 在凌楚瑜再三逼问下,赵德终于道出实情。那日三人冲杀,东奔西走,已不明方位,来到沱河前。那坨河又名滹沱河,三人不想为俘,决心投江明志。 滹沱河地势自西向东呈阶梯状倾斜,势湍而泥多,在河水中难以为继,挣扎许久,昏了过去。幸得被河水冲在五台山附近的河滩上,这才活命。 五郎杨春最先醒来,他先找到了赵德,将其摇醒后,二人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凌楚瑜。 凌楚瑜一直昏迷不醒,杨春发现他后脑鼓起如鸡蛋,这才明白应是在河水中磕到了硬物,导致昏厥,这才将他背起,离开河滩。 刚走了几里路,忽闻追兵沿着河岸追了过来,三人筋疲力尽,凌楚瑜又昏迷不醒,根本无力再战,只好将身上的盔甲脱了,朝深山避祸。 走了一阵,赵德累得气喘如牛,脸色苍白地扶着腰。杨春背着凌楚瑜,又饿又困,喘道:“辽兵转眼就到,不能停。”他抬眼一瞧,不远处有炊烟,喜道:“快走,前面有人家,可以去讨碗水喝。” 果不其然,前方有户人家,两间草屋,用篱笆围起来,杨春叫道:“有人吗?”屋内是一中年夫妻,老实本分,招待了他们三人。 一餐饱饭后,杨春向农户打听位置,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就是五台山的山下。 “清凉寺离这里有多远?”杨春急忙问。 那男子道:“不远不远,沿着小路向东走十里,就是清凉寺。” 二人急匆匆带着凌楚瑜告别农户,往东而去。赵德对此心存疑惑,如今边境不宁,到处都有辽国斥候,为何不先往县镇,躲避追兵,而是要往五台山。杨春则认为去往城镇的路定有辽国斥候把守,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五台山清凉寺的智聪大师,曾指点他武功,算得上半个师父,如今可先投寺庙避祸,再做打算。 凌楚瑜颇为意外,道:“原来智聪和尚与五郎早就认识。难怪五郎武功高强,看来是受了高人传授。” 赵德只知道他是个嗜酒如命的花和尚,却不知智聪乃武学宗师,道:“五郎说到这里,忽然记起什么来,就急忙往怀里掏东西。半天才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起来的小包,打开来一瞧,是一把剃刀和一纸文书。” 凌楚瑜惊讶道:“剃刀,文书?这智聪和尚搞什么鬼。” 赵德道:“我也是这么问。五郎说他十八岁那年,酒楼外遇到一个化缘的和尚,本来没在意,可那和尚前来化的不是清水斋菜,而且酒。” 凌楚瑜道:“花和尚自然是向人家讨酒。”赵德点头同意道:“不错。那和尚就是讨酒的。可这和尚喝酒是犯了佛门戒律,掌柜生怕得罪佛祖,就没有给他,但是五郎见了却大感意外,便邀他上楼喝酒。” 智聪和尚乃奇人一个,佛法精深,却嗜酒如命,而且还常在寺中喝醉,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赶出寺庙。可他在清凉寺的地位却崇高无比,人人对他尊敬有加,绝非因他武功了得,当是怪事一件。 赵德接着道:“五郎说,那一日他们喝得大醉,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武功。五郎痴迷武学,心想这个大师行事怪癖,我行我素,武功定是了不起,便邀请他比武切磋。二人就各提一坛酒,去了城外比武。” 凌楚瑜道:“智聪和尚真不要脸,这时候还想占五郎便宜。” 赵德道:“不错,这和尚忒不要脸。一个出家人爱占便宜,又身犯戒律,那里是什么得道高僧。五郎与他比武,拼劲全力都不能伤他一分,便知他是高手,想拜他为师。那花和尚只是指点了数日,并没有收五郎为徒的打算。” 能得武学宗师指点,将是受用无穷,杨春能得此机遇,也是福分不浅。凌楚瑜问道:“那后来呢?” 赵德道:“后来花和尚白喝了三天酒后,便说要走。五郎感恩他指点武功,非磕头谢他不可。但和尚却说,‘磕头就相当于拜师,和尚与你师徒缘分未到,不可受也’。五郎一听,急忙问,‘那如何才能与大师结师徒之缘’。那和尚就给了五郎一个小包,说道,‘当你遇到危难时,将此打开,你若能悟,便是你我师徒之缘’。” “一把剃刀……一纸文书……”凌楚瑜心生诧异:“难道玄机在文书里?”便急忙问道:“赵德,那文书上是什么?” 赵德无奈道:“那文书是一张度牒。” 凌楚瑜登时火冒三丈,道:“这是让五郎出家为僧,才能结师徒缘分,五郎就这么被他骗了?” 赵德见他发火,有些畏惧,他心里有种异样,感觉凌楚瑜此劫后变得有些莫名可怕。 “后来呢?”凌楚瑜追问,赵德急忙道:“后来我们去了清凉寺,五郎和花和尚闭门谈了一宿,第二日便决定在清凉寺出家为僧。我是劝了再劝,没有丝毫作用……” 凌楚瑜听罢,胸口有些气难平,道:“人各有志,本不强求。可眼下杨家遭逢大难,七个儿子只剩五郎和六郎,他不思报仇,却遁入空门,将所有的责任丢给六郎,他杨家男儿的血性哪去了?” 赵德嘟哝道:“你还不是逃避装疯卖傻。”凌楚瑜似乎听到了,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后颈发凉,缩了缩脖子。 “我去找五郎,当面质问他,父亲和兄弟的仇,还报不报了。”说罢便往门外冲去。 出了禅房,他向僧人打听无争法师,僧人一听,立刻脱口而出道:“无争师叔在罗汉堂。”凌楚瑜得知消息后,又向僧人打探罗汉堂的位置。 这无争就是杨春出家后的法号,因为他受戒在智聪和尚之下,以无字辈而论,辈分极高,寺庙内只在方丈无德和法师无静之后。 罗汉堂在清凉寺西边,只需从大雄宝殿左边顺着路直走,便可抵达,极为好认。不一会,凌楚瑜来到门外,抬头看见“罗汉堂”三字,门里还传出铿锵的哼哈之声,想来是罗汉堂弟子在练武功。 他轻推门扉,登时一股凌风扑开,只见院内僧人赤裸上身,结成方阵,直立握拳,哼地一声,左脚踏出一步,落地有声,扎成马步,随后哈哈两声,双拳依次冲出,然后恢复直立,再如此重复。 这是僧人的基本功“马步冲拳”,要旨在于马步四平八稳,双拳发劲有力,若要做到并不难,可难就难在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单一的动作。凌楚瑜长年练枪,基本功“拦拿扎”也是枯燥无味,但却是枪法精要所在,越是简单越见功夫,都说“月棒年拳久练枪”,眼前的“马步冲拳”也是这个道理。 “哼哈哈!”那些僧人又重复如此动作,只听到地上的青砖咔地发出声音,凌楚瑜凝神一瞧,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那青砖石板以凹陷数寸,想来是经年累月不断踏砖所致。要知道这青砖坚硬如铁,僧人踏砖都是靠筋骨之力,没有使用丝毫内力,这青砖上的凹坑不知道是历经多少僧人日夜苦练方成。 “施主,这里是罗汉堂,若要进香拜佛,请到外面大雄宝殿。”一个魁梧的僧人粗声粗气道。 凌楚瑜恭敬道:“我是来找无争的。” 那武僧怔了怔,道:“敢问施主姓名?” “凌楚瑜!” “凌施主,无争师叔早有吩咐,请随我来。” 凌楚瑜随着武僧来到一处禅房,清幽寂静,屋内穿出笃笃的木鱼声,节奏忽快忽慢,力道也时重时轻。 “师叔,凌施主来了。”话毕,木鱼发出重重响声,屋内传来一阵叹息,“进来吧!” 凌楚瑜将门轻推,只见一宽肩厚背的和尚正背对着他而坐,待他转身,虎目炯炯,络腮卷胡飘在胸前,威严赫赫,跟他身后的伏虎罗汉像极为神似。 “五哥!”劫后重生,凌楚瑜情难自己,激动道:“你怎么出家当和尚了?”言语间有些怪罪之意。 杨春也浑身颤抖,激动道:“此事说来话长,楚瑜,先坐下!” 待坐定后,屋内沉默半晌,凌楚瑜先说道:“五哥,你可知道金沙滩上,三位兄长如何而死?两狼山上,义父又为何而亡?” 杨春虎目微闭,屏息颤抖说道:“我……岂会不知……”他虽入了空门,但这些事还是能打听得到。 “五哥,你既然知道,那就随我下山,状告潘仁美,杀了王侁和上官飞,替义父和七郎报仇。”凌楚瑜双眼喷出怒火,直勾勾地盯着五郎。 杨春叹道:“楚瑜,皇上不是已明下圣旨,潘仁美官降三级,王侁和上官飞除去军爵,永不录用。这还怎么告御状?” 凌楚瑜怒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咱们杨家死得冤枉,男丁几乎死绝,赵光义偏心潘家,他不替咱们主持公道,难道我们自己不会?” “那你打算怎么办?” “潘仁美身边高手如云,我自然是难以下手杀他。但杀王侁和上官飞并非难事。如今他们都不知我们还活着,咱们兄弟偷偷返回京城,总有机会将他们杀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今凌楚瑜心怀仇恨,目露凶光,说得这时,笑得狰狞,全然变了样子,杨春看在眼里,摇头道:“楚瑜,如今你杀念过重,对你极为不利,仇恨只会令你越陷越深。” 凌楚瑜不禁怔了怔,忽冷笑道:“荒唐,五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你不思报仇,还劝我放下屠刀。哼哼,待潘家屠尽,我自会放下屠刀。” 面对被仇恨蒙心的凌楚瑜,杨春是又意外又心痛,道:“楚瑜,冤冤相报何时了,万事有因必有果。若不是七弟醉酒擂台打死潘豹,岂会招来杀身之祸。爹被数万辽军围困两狼山,王侁他们只有五千兵马,又岂敢来救?” 凌楚瑜忽然凝住表情,惊道:“我万万没有想到,这话竟是从你杨五郎口中说出。潘家害得咱们杨家如此凄惨,你竟还为他们开脱,你还是不是杨家人,还是不是杨春杨延德。” 杨春低眉合十,道:“世间有因有果。潘仁美做法虽是卑鄙,但他也是俗人,免不了俗人的私心利欲。我与师父坐论,他曾言杨家虽有功社稷,但杀戮过重,有违天道,才会遭受灭顶之灾。兵者不详,难道辽国士兵就不是人?我在此出家,也是为杨家减轻罪孽,为杨家后代积福。” “呵!”凌楚瑜嗤笑一声,阴沉脸说道:“杨家是为国为民,为了天下。要说报应,何不降到那赵光义头上,为何让我们杨家替他消灾避祸。” “楚瑜,慎言!”杨春正色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关系天下安危,岂能有所差池。”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凌楚瑜站起身来,悲戚道:“五哥,我很失望,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杨家的仇,你不报,我凌楚瑜来报。你要遁入空门,断了红尘,那你就在这里敲钟念佛,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个兄弟,杨家也没有你这个杨五郎。”说罢转身奔了出去。 “啊……”凌楚瑜一路狂奔,径直朝寺庙外而去。杨春的转变,他难以接受,此刻他内心恨潘家,恨王侁,恨上官飞,甚至恨智聪,恨一切反对他的人,恨不得立刻赶到京城,将这些仇人一个个杀之后快。 他如此疯狂奔走,吓得僧人脸色大变,以为他失心疯又犯,纷纷退避三舍。 他刚迈出寺门,只听一声“阿弥陀佛”,声如洪钟,像是从一人口中发出,却又像十来人齐声所发,突然十几道人影倏忽而来,将他围在其中。 “凌施主,这是要去哪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护寺武僧——十八罗汉。 第三章 十八罗汉棍无方 “原来是你们这帮秃驴!”凌楚瑜瞧见这十八武僧,唤醒发疯时的记忆,怒道:“当初也是你们,为何拦我?” 为首的武僧左手持棍而立,右掌竖立于胸前,说道:“掌门方丈有命,凌施主您不能踏出寺门一步,还请回。” 凌楚瑜嘴角一瞥,极为不屑,道:“呵呵,这寺庙何时成了强盗窝,岂有强行扣人之理?” 为首武僧有些为难,寺庙不是官府,没有私扣人的权利,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只好说道:“这是掌门方丈之命,还望凌施主海涵。若有疑问,可随我等面见方丈。” “见个屁!”凌楚瑜怒从心头起,道:“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看你们怎么留?”说罢纵身跃起,朝那武僧的头顶而过。他恼怒他们曾多番阻拦,故而想折辱他一番,却只听那武僧缓缓诵道:“阿弥陀佛。”竟一动不动。 凌楚瑜听了极为生气,正欲破口大骂,却闻头顶生风,急忙抬头,只见一名圆眼武僧在他上方,挥棍而下。他顿时吃了一惊,这圆眼武僧竟比自己跳得还要高,急忙翻掌而上,拍中棍头,只觉得对手内劲重如山岳,体内气血被搅得翻腾,低喝一声,口中泄了气,嗖地一声,身子急速下坠。 “秃驴,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也不曾刮你们佛祖身上的金漆换钱,为何不让我走?”他情急之下,居然撒泼无赖,口无遮拦。那群武僧听罢也是眉头微皱,低声说了句“阿弥陀佛”。 为首的武僧一对剑眉,宛若两把利刃,眼睛坚定地盯着凌楚瑜,正色道:“凌施主,贫僧早有言在先,若想出寺,需问过掌门,贫僧只是奉命而为。” 凌楚瑜道:“佛祖曰,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四方宾客来。如今你们却强留于人,不是强盗又是什么。”他正愁无处发泄,大步抢出,右掌猛地拍去。 武僧们听他胡言乱语,纠正道:“佛祖何时说过。”又见他这一掌来势汹汹,当即一人踏出一步,双手握棍,横于胸前,他身后两人也是这般,将手中木棍抵在他后背上,呈“品”字防守,犹如一座巨山,将凌楚瑜这一威力滔滔的掌力化解。 凌楚瑜尚在疯癫时,多次与他们交手,虽未尽全力,但也知他们厉害。他这一掌乃“壶口八掌”中的“旱天惊雷”,如怒潮狂涌,威力惊人,心想三人纵使全力抵挡,为首那人定棍断腕折,吐血不可。 可没有想到,那武僧竟面不改色,不仅如此,掌心碰到木棍,却如同打在金石之上,反震之力让掌心隐隐作痛,他登时明白三人结阵的厉害,左掌由下朝上,穿过木棍,直扑那武僧胸口。他这一招“冰封倒挂”正是出其不意的杀招。 那武僧微微错愕,双臂一转,立棍将掌势拨开,与此同时,那武僧后面忽然探出两支棍头,双龙出海,朝凌楚瑜肩头点了过来。 眼见这两根棍头便点中肩膀,凌楚瑜侧身一拍,掌力由刚转柔,仿佛一双巨手,将左侧的木棍往右侧压去,正好撞上右侧木棍。这一相碰,只听当地一声巨响,颇具雷霆之威,凌楚瑜暗暗庆幸,若被此棍打中,肩胛骨非断裂不可,当即借势往左跃出一丈开外。 凌楚瑜森然道:“之前是我迷了心智,你们仰仗人多势众,才屡番得手。如今我已痊愈,若你们在敢拦我去路,可就不要怪我手下留情。” 众武僧本来就身负护院之责,以多胜少,并不为耻。可如今方丈无德竟让他们强留外人于寺中,于情理不合,故而人人竟有些脸红羞躁起来。 为首武僧道:“凌施主,贫僧也是尊方丈之命,至于个中缘由,一概不知。” “什么都不知就可凭武力扣押人强留于寺中?依我看,你们定是黑庙,暗地里做这不可告人的勾当。”凌楚瑜也顾不得口下留德,骂道:“你们方丈叫无德是吧,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当真毫无德性可言。” 为首武僧听罢,将木棍猛杵撞地,响声如雷,怒道:“凌施主,休要诋毁本寺清誉。我寺已有几百年历史,向来以礼待人。方丈让施主留寺,定有深意,而绝非有意强留扣人。” 凌楚瑜冷笑道:“以礼待人?哈哈,将我困于寺中,不让出寺,好一个以礼待人。倘若你们强留女子在寺中,敢和天下人说这是另有深意?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劝说良家出家为尼。” “罪过罪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凌楚瑜口无遮拦,让众武僧极为无奈。一名魁梧的武僧大声道:“凌施主,佛门清净之地,还望慎言慎行。” 凌楚瑜道:“既然敢做,为何不敢承认。佛曰出家人不打诳语,各位大师以为如何?”他将“大师”两字说得极为重,显然大有不敬之意。那魁梧的武僧脸蹭一下红如苹果,喝道:“凌施主巧言善辩,贫僧说不过你,但你侮辱佛祖,我就容不得你了。休怪贫僧无礼了。阿弥陀佛!”他一宣佛号,手中木棍便劈了过来,力重而势急,大有劈山裂地之势。 凌楚瑜身子微侧,右足一点,右掌化作一道惊鸿,绕过魁梧武僧的木棍,朝他胸口拍去。他自练成从“玄清游炁”后,他真气不仅自发而生,而且刚柔并济,这一招“彩虹飞渡”外柔内刚,招式飘逸灵动,力道却势大力沉,魁梧武僧冷不防闷哼一声,身体被击飞出去,但他肌肉如铁,竟化去大半掌力,两个筋斗向后翻出,将余势化解,稳稳落地。 “十八罗汉阵!”为首武僧心知单打独斗绝非对手,急忙结阵。凌楚瑜发笑道:“罗汉阵吗?之前我心智受蔽,这才让你们有机可趁,如今休想再困住我。”他想起身体被这些武僧用木棍穿来穿去,像烤串般,顿时大怒,便趁着“罗汉阵”未结成前,先下手为强。 离他最近的是个瘦武僧,脸色蜡黄,便想先拿此人开刀。他一个箭步,便闪到黄脸武僧上空,右掌朝他面门猛劈而下。那黄脸武僧知他内力深厚,掌力刚猛,不敢硬拼,木棍一圈,绕到他右掌下方,顺势上挺,直捣胸口,若凌楚瑜不变招,势必先被木棍击中胸口。但他使出的是“水底冒烟”,掌力斜下而至,他怒喝一声,掌力猛吐,右掌去势不变,未碰木棍,但生出的劲风竟压得木棍低了头。 黄脸武僧大惊,只觉得双臂被一股气浪往下猛压,身子不住受到牵引,向前探去,而此时凌楚瑜又一掌扑来,直扑背心。 “不好!”为首武僧惊呼道:“过河搭桥!”语毕,六支木棍竟几乎同时拦在凌楚瑜掌下,相互穿插,形似一把六角雨伞,挡下掌力。在这惊天掌力下走过了遭,黄脸武僧是胆战心惊。 凌楚瑜借着反弹之力,顺势朝前跃去。他心里明白这些武僧,要单打独斗绝非自己对手,可这“罗汉阵”过于可怕,自己尚未想出应对办法,这才借势遁去。 而这些武僧虽不明方丈大师为何要强留此人于寺中,但仅凭方才他出言不逊,便将心中的顾虑抛诸脑后,倏忽手中棍棒劲风一扬,三名武僧如同一道无形气墙,拦住他的去路。 武僧们可不敢小瞧了他,凌楚瑜尚在疯癫时,已是有些难以对付,更何况如今他已痊愈,所使掌法堪称霸道,与本门的“金刚掌”相比也不遑多让,需以“十八罗汉阵”方能相抗。 这“罗汉阵”以势为先,静如深谷寒潭,动如行云流水,停如三山五岳,破如雷霆万钧。此阵法中武僧站位看似没有任何玄妙,或三人一列,或五人一列,齐整从容中,蕴含强劲之力,而且变化精奇,让人置身于巨大漩涡之中,若阵中人没有足够的准备,只怕未战就得先输一筹。 凌楚瑜不是第一次面对这门奇阵,每每交手,都只因被此阵无休无止的攻势耗尽力气而被擒,要知道他心智蒙蔽时,每出一招都是倾尽全力,而这些武僧竟能凭借阵法化解,可谓是一等一防守大阵。现如今他思路清晰,才知此阵经久不息的威力在于一招一式都是集三人或五人之力,聚小化大,犹如一人身负三五人之功。 凌楚瑜在阵中拆了数招,仍是没有脱身之法。他拳脚功夫有限,这“壶口八式”的掌法虽精,但都是极其耗费内力的武功,用久必衰,而“罗汉阵”恰恰是以消耗对手力气的阵法,心里喟然长叹:“若有一剑或一枪在手,又何惧怕。”急忙施展身法闪晃,再觅良机。 为首的武僧见他力气渐怠,当即翻身挥棍,僧衣呼响,棍风呼啸,朝凌楚瑜肩膀砸去。他武功要高于其他武僧,可不必与其他人合力,故而他乃此阵中变化之最。 凌楚瑜内息自生,浑然不惧,抬臂便是一掌。为首武僧没料到他能短时间内凝出掌力,而且威力巨大,深感难当,只得借势而遁。 为首武僧这么一退,阵法露出一丝错乱,凌楚瑜没有穷追猛打,便朝左上方一名黑脸小眼的武僧猛攻而去。 此时“罗汉阵”呈方形排列,横五竖三,剩余两人分列左右上角,用以策应。可为首武僧轻敌冒进,被凌楚瑜所退,其余武僧唯恐他猛攻,急忙游移相援。岂不知这一动,阵法平衡极容易被打破,导致阵法右重左轻,尤其是孤军一人的黑脸武僧。凌楚瑜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双掌齐飞,打出一招“晴空洒雨”,虚虚实实,难以捉摸。那武僧棍法本是强劲有力的武功,但瞧对手攻得突然,情急之下出手慌乱,凌楚瑜找准机会,一掌打在他胸口。本以为得手,抬眼一瞧,只见那黑脸武僧岿然不动,心里奇道:“中我一掌竟能站立,难道他才是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但细看之下,只见他身后站着一名白脸武僧,正横着木棍抵在他背后,合此二人之力,才堪堪可挡。 “重新列阵!”为首武僧大喝一声,其余武僧靠了过来,登时棍影重重,铺天盖地,似乎避无可避。凌楚瑜身形一晃,腾转挪移,双手快如鬼魅,冲入这棍影中。只听当当直响,他双掌如蝴蝶穿花般游走其中,左圈右引,上封下探,来去自如。那些武僧手中的木棍不由自主相互击打,不受他们控制。突然当一声巨响,十八根棍头撞到了一起,激发出来的反弹之力传导回去,那些武僧身形一震,身体纷纷往后微仰,但随即低喝一声,按棍下压,稳住身体。 “三才六爻掌,老狐狸性格怪癖,居然会将独门武功传授与你?”凌楚瑜听得声音耳熟,怒目而视道:“智聪和尚,你蛊惑五郎出家在先,又将我困在寺中在后,是何居心?” 只见智聪和尚正懒洋洋斜躺在寺门的屋檐上,若不是因为清凉寺暂时闭门,让那些香客见他们敬仰的高僧是这般模样,岂不是大大掉份,有损形象。 智聪和尚道:“这是和尚地盘,岂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那些武僧听了也是眉头紧蹙,但他们心知这个师叔祖性情乖僻,素日从不为难百姓,可如今对凌楚瑜这般,定是另有深意。 他接着道:“不过凌小子,只要你能破了这罗汉阵,便可自行离去。” 凌楚瑜不知他为何难为自己,难道是自己发疯惊走了百姓,才将寺内损失怪在自己头上?他眼下只有报仇,不由多想,说道:“好,那你可要说话算数。”他眼珠一转,道:“但是不公平。” “哦?怎么不公平。” “我前来闯阵,你们都带兵器,我双手空空,岂不是不公平。” 智聪和尚嘿嘿笑道:“你小子鬼主意真多。好,接着!”说罢右手随手一掷,一点寒光射来,凌楚瑜右手一圈,轻松接下,竟是一杆红缨枪。 “老和尚早有准备?”凌楚瑜心里暗叹道:“既然能给我兵器,显然是认为我不敌他们。哼,谁胜谁败尚未可知呢。”当即摆出凌家枪的起手式,话也不多说,挺枪而去。 “小心!”为首的武僧暗暗心凛,惊呼道:“是凌家枪法。” 练武之人无不听过这天下第一枪的名头,即便是深山中修行的武僧,对其威名也是如雷贯耳,只见他枪缨一抖,勃勃如怒龙昂首,气势千钧,枪尖疾吐,寒寒如凛冬风雪,摄人心魄,扑胸锁喉,狠辣无比。 智聪和尚粗眉微收,他知道凌家枪法是一路潇洒俊驰的武功,而如今却狠辣无情,有些大失所望。凌楚瑜自从两狼山历经生死后,性情大变,多年沙场磨炼让他出手更加简洁,一枪封喉,故而如今使出凌家枪来,精要尚在,可招式却更加刁钻毒辣。 在罗汉阵中的武僧也感到他枪法杀气凛冽,出家之人心平气和,慈悲为怀,见他如此嗜杀,不免心存怜悯,也隐隐察觉智聪和尚不让其离寺的缘由,齐声怒喝,手中木棍大开大合,夹带凌风,凝重如山,自然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与凌楚瑜的阴狠形成鲜明对比。 双方斗得险象环生,凌楚瑜脸上也渐渐被狰狞所笼罩,杀气扑面,他素日里冷面漠然,让人难以接近,却不似如今冷血可怖,他深陷阵中难以脱身,怒目圆睁,喝道:“给我滚开!”右臂伸直,一枪扎了过去。 “梨花枪?”智聪和尚微微发怔,自言自语道:“杨继业呀杨继业,梨花枪虽后继有人,但他如今这般模样,又岂能将枪法发扬光大?” 倏忽间,长枪纷飞乱舞,带起凌厉的劲风,朝着为首的武僧扎去。他这一枪如毒蛇吐信,飘忽不定,原本还在一丈之外,眨眼间便扑到胸前。为首的武僧见状,心脏几乎骤停,闭住呼吸,长棍一圈一封,反拿而去。凌楚瑜斜身扭腰,也是一圈一封,正拿而去。两者一正一反,相互交错,旁人瞧了是胆战心惊,只要其中一人分寸拿捏不准,胜负立判。 其余武僧见势不妙,急忙上前相救。凌楚瑜余光一瞥,扭身抽出长枪,回身横扫,迫开身后两名武僧。他收放自如,能在如此纠缠中从容撤走,在招式上已然胜过为首的武僧。凌楚瑜撤招回救,为首武僧的长棍如入无人之境,锁向胁下。可凌楚瑜反应奇快,扭腰回打,一招“神龙摆尾”使得是精妙无比,连智聪和尚都叹为观止。 “降龙伏虎!”为首武僧再也按耐不住,凌楚瑜招招恶毒,若不阻止,只怕他们师兄弟会有所损伤。只听得一声佛号,霎时间,劲风如滔天巨浪,压了过来。凌楚瑜知道这招厉害,骤喝一声,长枪划出一个光圈,足有一丈,将自己笼罩其中。 这一招“龙游天下”乃凌家枪法中高深的招式,光圈所覆盖的范围,如铜墙铁壁,任由棍棒如何冲击,均被挡回。 “坚壁清野!”为首武僧见久攻不入,心想这枪法虽厉害,但如此厉害,必不能久,遂下令众僧坚守不退,成夹击之势。武僧的棍法也是极注重气势的武功,纷纷凝势如山,凌楚瑜只觉得周身气流在这十八名武僧的棍风下,竟渐渐被压制收缩,已不足半丈。 凌楚瑜心中一急,便不等真气自生,急忙催动,欲靠深厚内力将优势夺回。但斗了十招后,真气越发不纯,难以为继,便想着逃出包围,再做打算。可这罗汉阵如铁壁般密不透风,又岂能脱身。 他越发急躁,注意略散,胁下忽然被棍头点中,半个身体发麻,扑咚倒了下去。众僧乘势如法炮制,用木棍穿插,将他困在其中。 “胜负已分,凌小子,回来吧。什么时候出得了罗汉阵,你就可以下山。” 凌楚瑜怒火从双眼迸出,抬头一看,屋檐空空如也,智聪和尚早就离去。 “不破此阵,我凌楚瑜枉为人!” 第四章 藏经阁内寻他法(1) “凌小子,经年一别,世事无常,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凌楚瑜还在幽幽气愤,忽闻声音,急忙正色道:“道长,小子还未感谢你相救之恩。” 秦之槐缓缓走来,朗朗笑道:“举手之劳,何需道哉。更何况你是萱儿夫婿。” 凌楚瑜微微发怔,当年在芒砀山上,他削发割肉,割袍断义,就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也想将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忘得干净。但他内心一直存着愧疚感,当年王家招亲,整个江湖都知道王家千金是他的未婚妻,王如萱随他入江湖,也是经历磨难,也曾数次相救,可谓患难与共。照理说这门婚事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但他一直逃避,甚至是不想面对。 “你伤已痊愈,我也要下山了。”说罢竟是朝寺内走去。凌楚瑜明白他这是有话跟自己说,便跟了上去。 清凉寺内尚在闭寺阶段,寺院中冷冷清清,只有永远扫不完的落叶,不间断的诵经声音和钟声飘来。 二人信步来到菩提树下,秦之槐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 凌楚瑜道:“道长非佛门中人,却也深谙佛门之性?” 秦之槐道:“佛道本质并无太多区别,只是世人定要分个不同。佛家为空,道家为无,修到最后,皆为空无。” 佛道这些凌楚瑜少有涉猎,只觉得是隐士高人的事,说道:“道长教训的是,是小子孤陋寡闻。” 秦之槐忽道:“这些年可有见过萱儿?” 凌楚瑜怔了怔,这也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失笑道:“道长,晚辈被武林厌弃,不立江湖上,投身军队也是苟活于世,哪能再厚着脸皮再见王姑娘。” 秦之槐道:“她嘴上不说,但我还是看得出来,萱儿这些年可是时常挂念你。你为避祸,断绝往来,是迫不得已。但是萱儿在你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这个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清楚吧。” 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听他口气,倒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心有愧疚,不知如何回答。 秦之槐又道:“我只是替我这个徒儿不值,你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但她却为你牵肠挂肚。唉,痴儿怨女……” 这番话虽没有太多责备,但凌楚瑜听来尽是嘲讽之意,不免胸口郁结,鼻息沉重,却不敢在秦之槐面前叹气。 不得不说王如萱是个好姑娘,可他凌楚瑜在感情方面却不是个好东西。 秦之槐眼角一横,见凌楚瑜神情复杂,也知男女情感纠葛纷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但王如萱是他爱徒,不能瞧她整日牵肠思虑,日益消瘦,说道:“你可知萱儿这些年几次找过你。” 凌楚瑜惊道:“真的?我从未见过王姑娘,而且王姑娘怎么知道我在军中。” 秦之槐道:“你投身杨家,绝非秘密,上官家早就知悉。只是江湖人不敢惹官府,尤其是像杨家这种手握兵权的军侯。” 当年雁门关一战后,他曾见过上官飞,他的行踪向来也是那时候传出去的。凌楚瑜思索道:“对了,我在代州时,有当地富商数次犒劳杨家军,难不成是……”想到这里,他有所明白,以王家的财力,劳军自然不在话下,而且王家和朝廷也有联系,打听凌楚瑜的下落也绝非难事。 秦之槐点头道:“不错,这是萱儿想出来的主意,借犒劳三军,偷偷见你一面。但她每次回来,都是愁眉不展,想来她不肯和你相认,只是远远而望。几次之后,她也不再去了,就是时常拿着刻有你名字的令牌,寄托思念,可能是怕再见你情难自禁吧。”他顿了顿,道:“女儿家脸皮子薄,这些话也只有我与你说。” 凌楚瑜颇为动容,但又茫然失措,道:“我不耻于江湖,一生都在避祸,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老天都厌恶了,让我孤独一人。我……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之槐叹道:“是苏媚之事让你心中难融得下别人吧。” 当日凌楚瑜已经逃出苍云山,可为了苏媚,只身入虎穴,挨了八散仙一人一掌,几乎死去,这份情意,绝非寻常。 凌楚瑜一阵迷乱,道:“媚儿……媚儿她自然是占极大分量。她当年陷害于我,我自然恨她,可我总恨不久,总认为她是迫不得已。当我知道她为了我下嫁给仇东时,我才释然。但一切都晚了,她嫁给了仇东时,只有死才能保住她清白。” 秦之槐道:“苏媚乃女中豪杰,敢爱敢恨,为爱不顾一切,或许才符合你性子。萱儿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轴得很,认定的事就是死心塌地。她既然倾心于你,自然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方才说已释怀,又为何给不了萱儿答案,难道心里尚有他人?” 凌楚瑜又是重重一声鼻息。 秦之槐道:“这次杨家为国捐躯,杨家七个儿子才回来一个六郎,你可知萱儿心情如何?” 凌楚瑜满是愧疚,但不免心想:“若如此能了断王姑娘的思念,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长痛不如短痛。”但转念一想,眼下他深负杨家血仇,若能出寺,定会去杀了上官飞,可这一去生死难料,即便是侥幸杀了上官飞,其父可是武林盟主,可号召全武林人士追杀,到时候天下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难道让王如萱跟他过着一生逃亡的日子? 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若他真这么说,那就真是乌龟王八蛋,辜负了王如萱一番情意,但不说,又怕将她牵扯到这个漩涡中,心乱如麻,踌躇不定。 秦之槐见他沉吟不语,甚为失望,一再让他表态,却无法得到回应,也知不该再多管闲事,冷冷道:“人性如此,不必为难。我下山后,自会跟萱儿说你还活着。至于后面如何,我也无能为力。”说罢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面对秦之槐的失望,他自是有愧,但借秦之槐之口告知王如萱,也让他松了口气。他在感情上一直优柔寡断,有些事情他宁愿顺其自然,也不愿意做决断,恨不得别人替他决定,即便是以后有什么差池,心想不是自己而定,自然也会好受些。也正因为如此,才凉了闻人清的心。 不知在菩提树下站了多久,钟声悠扬,凌楚瑜才回过神来,已是中午,便思量着如何逃离清凉寺。 清凉寺位于山上,下山之路只有一条,再无其他路可走。如今那十八罗汉正把守寺门,想要通过,必须胜了他们才行。可“罗汉阵”的威力他亲自尝试过,毫无破绽,眼下自己根本闯不过去,只能另想它法。 他素来有诸多鬼主意,先是乔装打扮,想鱼目混珠,偷溜下山。可是清凉寺如今大门紧闭,没有百姓进香,全寺除了他和赵德,全是光头,又如何能混珠。他不甘之下,又心生一计,差遣赵德下山买药,在他们的斋饭里下足泻药,让他们上吐下泻,难以形成战力。但厨房管得甚为严密,下药极为困难,就算是得手了,那些武僧鼻子似狗般灵验,一闻就知,这条路也行不通。 几番阴谋诡计下来均是行不通,凌楚瑜心想还得靠武力解决,破解这个“罗汉阵”。既然要动手,就得知己知彼,他的黑手自然伸向了藏经阁。 第四章 藏经阁内寻他法(2) 寺庙中的藏经阁大多都是讲经说法、存放佛经的地方,极为神圣。但有高僧说法,寺内僧人和香客均可自由进入,不受限制。 但藏经阁不仅仅是保存佛经的地方,还存有寺中的诸多武学秘籍。清凉寺武功虽没有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这般名声大噪,但也不少,均存放在藏经阁内。寺中僧人在罗汉堂修炼过关后,经方丈允许前往藏经阁内阅览武功秘籍。可由于这些武功秘籍都是门派绝密,只能是寺中僧人研习,强身护寺,若外人学了去,只怕会多生事端,故而派人把守,严加看管。 经打听后,清凉寺藏经阁位于右后院,共三层。阁楼前乃一大片空地,一株菩提树苍翠高耸,是讲经说法之地。一楼乃收藏佛经之地,里面供奉一尊金身佛相,高约三丈,法相庄严,东西两壁柜上存放着各类佛经,有天竺传入的梵文佛经,西域禅宗佛法,也有历代高僧亲自抄录的经文,还有高僧讲经时的记录手笔,藏书甚为丰厚。二层摆放的是寻常武功,三层乃武功绝技,正如同少林寺的七十二般绝技般,寺内只有少数高僧才能研习。 然凌楚瑜只能到底层存放佛经的地方,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处有一名手握木棍的武僧把守。他睨了一眼后,就离开了藏经阁。 深夜,凌楚瑜轻手轻脚来到藏经阁外的菩提树下隐身,外有两名守阁武僧把住大门,阁内只有一楼透着烛火。照理说藏经阁内都是经书,最容易失火,故而天一黑,阁内便空无一人,烛火全熄,只有两名武僧把守大门。 凌楚瑜感觉有些奇怪,施展身法,悄悄游移到旁边的窗户下,撬开窗户,跳了进去。 白日里正中的案桌上,一盏灯,映出一个身穿黄袍的枯瘦僧人,正端坐着,手执毛笔,正在抄录东西。凌楚瑜远远一瞧,只见那个须眉皆白的老僧慈爱和善,隐隐透出慈悲之样,不禁暗叹:“清凉寺中还有如此高僧。” 在他印象中,清凉寺中的和尚无非智聪、无静和方丈无德三人。智聪就不用说了,藐睨一切、唯我独尊之相,不怒自威;而无静则是慈悲为怀、笑纳四方之相,至于无德他未曾见过,可光听名字,竟有些调侃之意,心想:“深夜能在藏经阁内点灯的,地位应该不低。”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蹑手蹑脚地朝楼梯而去。可刚走一步,那老僧忽然停笔,惊得凌楚瑜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 “难道被发现了?”他自诩轻功还不错,窗户距中间尚有三丈,而且中间多有书架阻隔,极难发觉。从书架缝隙中透去,只见那老僧将笔一放,喝了杯水后,又继续提笔,专注抄写起来。 凌楚瑜浑身一松,心想:“原来是老和尚口渴要喝水,吓死老子了。”但心脏还是怦怦直跳,不敢放松警惕,朝二楼而去。 好不容易上了二楼,据寺中僧人说,这里存放的都是一些二流武功,各类拳脚、刀剑兵器之类的,有两书架之多,每个书架有五层。凌楚瑜拿出火折,右手罩着,避免火光太亮而被发现,一层层地寻找。 凌楚瑜全看了一遍,果然都是些“韦陀掌”、“罗汉拳”、“罗汉棍”、“伏魔刀”之类的武功,在江湖上名头并不响亮,并没有他想找的“罗汉阵”秘籍,有些失望,便朝第三层而去。 楼梯的尽头,是一块木板挡住了去路,上面一把大锁挂住。对于开锁,凌楚瑜是极为熟稔,可惜今天身上没有戴工具,只好作罢。他盘算着今夜时间紧凑,打算明夜在带齐工具,再探藏经阁。 当他下到一楼时,那老僧已经不再抄录,而且在那里打坐念经,凌楚瑜在清凉寺久了,听他念得几句,隐约记得似乎是《法华经》中内容,听了几句后,突然胸口一阵烦闷,便不想再听,悄悄从窗口溜了出去。 待到第二天夤夜,凌楚瑜再来,已是轻车熟路,轻而易举入了藏经阁,那老僧依旧在挑灯抄录,浑然不知他已经二次造访。 开锁之技,师承墨家,墨子亦曾言,天下没有凌楚瑜开不了的锁。藏经阁二楼楼梯口处的铁锁,虽大但内部结构极为简单,只需一根细铁丝便能轻易打开。 来到三楼,这里只有一个书架,分三层,从上往下依次看去,分别是“洗髓经”、“金刚掌”以及“罗汉阵”。在这三本秘籍之后,还有几本没有署名的书,不知里面记载什么。但能与这些秘籍并列,想来来头不小。 凌楚瑜看着顶层的“洗髓经”,心里不禁苦笑,当年他被“吸功大法”伤了经脉,普天之下只有三种武功能治愈,这“洗髓经”正是其中之一。可当时少林寺庙大院深,根本不可能将镇派武功相传授,如今这本秘籍却轻而易举在手中,他也不多想为何清凉寺会有,不屑一顾,丢在一旁。 第二本是“金刚掌”,乃如今武林中掌法之最。当年在幽州城外的牛心山,智聪和尚凭此掌法和其余三大宗师平分秋色,可谓绝顶武功。凌楚瑜自创的“壶口掌法”,虽也是刚猛一路,但比“金刚掌”来,还是差得很远,他对这门武功也是颇为心动,若能研习,对他武功自然是大有裨益,但犹豫很久,还是狠心放在一边,拿起那本“罗汉阵”的秘籍。 凌楚瑜细读之下,不禁叹为观止。这“罗汉阵”虽没有那些“北斗七星阵”、“八卦阵”这些暗藏天地之玄妙,但都是历经数百年武僧千锤百炼出来的阵法,讲究一力降十会。学此阵之人,需有扎实的基本功,干脆利落的棍法。简单明了的阵型,看似普通,一旦结合起来,威力之大,气势之凶,竟不输于其他精妙阵法,这也是此阵能有如此庄严磅礴气势所在。 “如此阵法,该怎么破?”凌楚瑜看罢,心头腾起不能敌的想法来。他这时才明白,那罗汉堂弟子为何每日都要练习“马步冲拳”,简单的动作是所有武功基础,只有基础牢固,再学其他武功自然事半功倍。 正当恍惚间,忽然听得楼梯下脚步声响,心想糟糕,急忙吹掉火折,往楼梯口一瞧,西北角二楼楼梯口火光跳动,那老僧已经掌灯上了二楼,若此时下楼,定会被发现,便将楼板轻轻合上,躲在书架后。 那老僧缓而重的步伐没有停顿,直直朝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口而去。凌楚瑜大惊,若老僧发现楼板的铁锁被打开,自己行踪难免被发现。他大气都不敢喘,听着脚步声渐近,心里千万次祈祷老僧就此回头,但心里又想:“怕什么,大不了冲出去,看智聪和尚能把我怎么样?”想到这里,他胆子又稍壮了一些,但心里还是希望老僧不要发现。 脚步声骤停,凌楚瑜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片刻后,老僧长叹一声,用苍老的声音说道:“现在的小和尚越发粗心了,楼板都没关。”说罢吱地一声,缓缓打开。 凌楚瑜急忙施展轻功,跃到房梁上。往下探头,只见那老僧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地走到中间,将烛灯抬到眉前,看了一圈后,似乎没发现异样。凌楚瑜看着这个苍老年迈的和尚,不知为何竟不敢喘气,生怕被他察觉。老僧将灯放在一旁,盘腿而坐,左掌竖于胸前,右手捏着佛珠,口诵佛经,一句一珠。 凌楚瑜坐在梁上,本想等着老僧离去后再走,却没想到老僧竟在这里打坐诵经,无奈之下,不得不留在梁上。可这老僧一念经,就要了命。他不知为何,一听佛经就脑袋混账,心烦意乱,难以平静,似乎走火入魔了一般,恨不得立马冲下去,将这个啰嗦的老和尚一掌拍出藏经阁。转念但他一想,若如此做定会惊动寺内武僧,这藏经阁定会加派人手,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罗汉阵”秘籍,也就无从破解,这一辈子就别想出这个清凉寺,只好咬牙忍受,只盼着老僧尽快离去。 可这老僧诵完一遍又接着一遍,凌楚瑜听得额头汗水直流,脑袋似开裂一般,几乎要冲下去,一掌拍死这个老和尚,但他忽然一想,为何如今自己杀意腾腾,竟要对一个无辜的老和尚起了杀念。他急忙甩了甩头,想将这个邪念甩出去,仅存的善意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但痛苦并为减轻,他不敢呐喊,只好将五指深深没入梁中发泄,苦苦支持。 凌楚瑜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旋地转,脑袋昏沉,满脸汗水,将身上衣衫滴湿。他忽然头晕目眩,再也支撑不住,将头靠在房梁上,双臂抱紧房柱,眼睛重重一闭,昏了过去。 待到鸡鸣时分,他才醒过来,此时外面隐隐鱼肚白,发现自己还在梁上,只是下面的老僧已不知去向,楼板也打开,想来老僧离开时忘记关了,趁着天没全亮,悄悄溜出藏经阁。 第四章 藏经阁内寻他法(3) 凌楚瑜回到禅房后,只觉得身体疲惫,脑袋直嗡,心想:“那老和尚只是念经,就能让人头晕眼花,莫非是使了什么妖术不成?”但转念一想,摇头道:“这清凉寺乃佛门圣地,藏经阁更是圣神庄严,又岂能容得下妖僧在此。”他洗了把脸后,感觉舒爽些,但困意尤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直到中午,凌楚瑜方醒过来。赵德拉他去吃饭,见他精神萎靡,问道:“你睡到中午还困?难道晚上做贼去了。”虽一语中的,可凌楚瑜不能承认,若说昨夜被一个老僧困在藏经阁横梁上一夜,定会被赵德耻笑一年,说道:“想着怎么逃出去。”赵德恍然,也没放在心上。 二人吃了午饭后,凌楚瑜忽问道:“赵德,你伤也痊愈了,怎么还待在山上。这里日子清苦,你怎么受得了,还是智聪和尚也将你扣下了?”赵德“呸”了他一口,道:“还说我,你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让那花和尚扣留在此。我跟你不一样,来去自由。” 这可让凌楚瑜颇为吃惊。赵德从小就锦衣玉食,莺歌燕舞,吃喝玩乐,无所不及。本来他就像这样过完一生,但其父不忍儿子堕落,替他买官从军,希望他能有出息。这投身军旅虽也辛苦,但只是管理后方粮草押运,也无多大危险,还有酒有肉,抱怨虽有,生活还算过得去。但在清凉寺不同,整日面对光头的“阿弥陀佛”不说,还得三餐吃斋,不能喝酒,戒荤腥,别说赵德如今瘦骨嶙峋,他自己嘴巴都寡淡如水。 赵德又道:“凌楚瑜,从朔州到两狼山,咱们拼死拼活,为国杀敌,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说真的,我已经不想当兵了。我爹常说要我挣个军功,光宗耀祖,所以不惜金银,给我买了这个指挥使当当,想着再怎么不济,也能浑水摸鱼,混点名堂出来。我遇到你和秦铭,算是我最大运气,我从后勤到前线,我的军功,是靠我双手打拼出来的,我很自豪。但是,即便是残忍无情的沙场,终究比不过人心险恶。”他愁容满面,摈弃以往有些小人得志的神态,续道:“我真不知道,前线战士保家卫国,如此卖命,最后却成了他人利益的垫脚石,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现在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真让人齿冷。” 凌楚瑜叹道:“赵德,你若不想当兵,可以辞官,以你如今在军中的战绩,混个小官安度余生,也不是不可。” 赵德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凌楚瑜,事到如今你还是看不起我。我赵德虽没本事,但也知道同袍之谊,尤胜亲生兄弟。难道三万边关大军就不是我袍泽,难道三千杨家军就不是我手足,难道杨家七郎八虎就不是我兄弟。他们的仇一日不报,我赵德誓不为人。” 凌楚瑜拍了拍肩膀,汗颜道:“好,赵德,是我凌楚瑜小瞧你了,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以后我们都是兄弟,等我出了这个鸟清凉寺,咱们一起下山,报仇雪恨。” 赵德嗤笑道:“报仇?等你出得了寺再说吧。话说你小子是怎么得罪了那个花和尚?” 凌楚瑜耸了耸肩,道:“这帮秃驴,欺骗五郎当了和尚不说,还摆出一个罗汉阵为难我,不给我下山。赵德,要不你速下山去,回京城让六郎带大军前来,踏平这清凉寺。”虽然这是他一时意气,当想起能踏平清凉寺,心里倒是解气万分。 赵德一听,急忙摆手道:“不行。这清凉寺颇有名声,深受百姓拥戴,怎可无缘无故用兵。再说了,六郎远在京城,他怎么可以带兵私自离开,这岂不是大罪。” 国家为了防止兵乱,自古就有将不离地,兵不离营的规矩。凡是手握兵权的大将,若非皇帝命令,是绝对不能私自离开驻地。即便是离开,也得交出手中兵权,予前来接替的将领或者身边副将加以节制。而且除非有朝廷下发的调防令或者打仗,大军是万万不能调动,这就是所谓的兵不离营。当年杨继业被贬雄州,也只是带着数十男丁离京,他精心调教的杨家军依然驻守雁门关。后来赶赴幽州救驾,也只能带招募的雄州新兵,至于边境守军,也是无权调动。 凌楚瑜不慎妄言,急忙道:“不错,不错!看来要闯罗汉阵,还得上藏经阁。” “藏经阁?”赵德道:“难怪你精神萎靡,原来昨夜是去做了贼……”凌楚瑜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不说会死吗?要是让秃驴知道了,我就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赵德扒开他的手,坏笑道:“据说那里有些武功秘籍,你也偷几本给我练练,长长武功,也好助你一臂之力不是?” 不是凌楚瑜没有想过,而是赵德武学天赋有限,能将二流武功嚼烂已是不易,但又怕他缠着不放,便答应他的要求。 深夜,凌楚瑜三探藏经阁,那烦人老僧终于不在,他在二楼随手拿了本“降魔刀法”,揣入怀中后,便直奔三楼。 在“罗汉阵”秘籍之后,还排列了几本无名书籍,页边翻角,看来以有些年头,凌楚瑜拿起一本,翻开后居然是一本佛经,不免大失所望,将佛经丢在一旁,又拿起第二本。 这本书上记录了“罗汉阵”创立时各种阵型的演练以及变化,缺点补救之法,旁边还有小字注解,可谓细致入微。凌楚瑜看得入迷,他一心要破此阵法,这几本册子正好可好好参详,在其中寻找“罗汉阵”的破绽。 一夜匆匆而过,凌楚瑜合上书籍,才发现一夜竟才看了一本,他被其中阵法奥秘所吸引,读到玄妙处,又自忖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再与自己所知阵法相比较,得出优劣,虽未得破解之法,但阵法精要却铭记于心。 他本想带走其余两本书籍,但藏经阁每日都有人打扫,顶层书籍又少,少一本都格外醒目,便放好后跳窗离去。 此时,藏经阁内,苍老的声音缓缓诵起经文。 是夜,赵德偷偷下山苦练刀法,他不受清凉寺管束,守山武僧自然不管。而凌楚瑜又去藏经阁专研“罗汉阵”破解之法。他专注于一件事后就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大约三更天,忽听得底层楼梯微微响动,凌楚瑜啐了一口,急忙跃上房梁。他这次学了聪明,去三楼将经书取出,在二楼细读,即便是老僧前来查看,也发现不了端倪,自然会离去。 正当他得意之时,只见那个老僧并没有前往三楼,而是在二楼中央席地而坐,开始诵经。 凌楚瑜登时火冒三丈,自觉的倒霉至极,每次前来都被这个老僧堵在房梁上,听着让人心烦意乱的佛经,他神情渐渐可怖,中指扣在拇指上,嗤、嗤两声微响,朝那老僧弹去。 如今他内功深厚,指力可随心所欲而发,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朝老僧弹去,欲将其点晕,然后离去。不料指力轻弹而去,那老僧神色依旧如故。凌楚瑜大惊失色,心道:“难道是指力太弱,点不到他?”然后又加了几分力道,朝老僧点去,可指力仿佛泥流入海,不见踪迹。 “这老妖僧有些门道!”凌楚瑜惊醒,觉得这老僧绝非一般人,但细看之下,老僧身体枯瘦,哪里有一点高手样子。而且方才他两番出手,老僧分明恍如不知,诵经也未曾停止,故而又加了几分力道,弹了过去。 这一次他有些恼怒,指力极大,在空气中嗤嗤直响,若下面坐着一流高手,定会有所察觉。可那老僧依旧不动,指力在老僧一尺之处时,似乎遇到屏障,只听得噗噗两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他可以肯定,老和尚早就知道他在这里。 那老僧忽停止诵经,长叹一声,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梁上的施主,老衲和你无冤无仇,好大的杀意啊。” 第四章 藏经阁内寻他法(4) 凌楚瑜心知已然暴露,便跳了下来,落地无声,略带歉色,岔开话题道:“你早就知道我躲在这里,之前也是?” 那老僧缓缓抬头,皮肤褶皱,眼角耷拉,全无精神,与之前抄录经书时大大不同,缓缓道:“老衲眼瞎耳聋,又怎么知少侠潜入藏经阁?只是少侠你身上杀气太重,老衲就是远远坐着,都能感受得真真切切。” 凌楚瑜大感惊讶,心想:“杀气或许缥缈虚无,莫真不是妖僧不成?”但又瞧这个老和尚动作迟缓,不像身怀武功的模样,又想:“应该是那夜三楼楼板没有锁,这才让他有所察觉,莫让他骗了。” “哼,一派胡言!”凌楚瑜道:“你既然发现了我,外面一定早就有埋伏了吧。” 那老僧摇了摇头,道:“少侠,藏经阁乃我寺神圣之地,祥和瑞气,我佛慈悲,但凡入阁,定感佛法无边,入定神闲,化解身上的怨气。可少侠第一次入藏经阁,所带杀气扑面而来,老衲岂会感受不到?” 凌楚瑜不禁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当我第一次偷入藏经阁,你为何不唤门口守卫将我缉拿,而是等到我现身了才说,是不是有点事后诸葛亮之嫌。” 老僧缓缓起身,虽弓着背,也和凌楚瑜一般高,身材瘦骨嶙峋,如同那被挖空的槐树,只剩那干枯皮囊。他朝凌楚瑜合十一礼,道:“少侠,你可知你已入魔道。老衲之所以没有惊动少侠,就是希望能用佛法,让少侠回头。” 他敦敦劝诫,无不透出慈悲之意,而凌楚瑜却轻笑道:“危言耸听,我如今好好的,哪里走火入魔?老和尚,你切莫拖延时间,我行踪既然败露,自然是技不如人,我不会杀你灭口的。”他以为老僧是怕自己行踪暴露想杀人灭口,这才以言语相劝,拖延时间。 那老僧执意道:“阿弥陀佛!多谢少侠手下留情。这心魔刚生,尤可化解呀!” 凌楚瑜不胜其烦,怒道:“什么心魔,老和尚你不知好歹,非要我动手不可吗?”说道这里,他暗运内力,聚于右掌心,心想若这个老和尚再如此啰嗦,定一掌叫他闭嘴。 那老僧用无神的眼睛匆匆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摇了摇头,叹道:“少侠第一次夜闯藏经阁,直奔三楼而去,可惜楼道上锁,这才悻悻而去。第二晚,少侠又来了,将三楼的铁锁打开。要知道三楼存放的是本寺最高深精妙的武功,老衲不是怕少侠偷学上面武功,而是怕没有足够的佛门根基,强学反而适得其反,危及性命,忧虑之下,这才上楼相劝……” 凌楚瑜听他随口说来,对自己偷入藏经阁的行径是丝毫不差,而且不带停顿,可见他第一次夜闯藏经阁时已然被发现,如今想来其中细节,心下骇然,不由冷汗直冒,故作镇定道:“老和尚故作大方,怕武功外泄就直说,各门派武功都是不私传,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说得如此伟大,不然又为何派人看守?” 老僧叹道:“少侠有所不知。武功是杀人技,而佛门在渡世渡人,两者本就背道而驰。我寺中人习武,不想武功外泄,枉造杀孽,也是慈悲为怀。” 凌楚瑜笑道:“既然不想杀人,为何会创这杀人武功,岂不是自相矛盾?” 老僧道:“寺中僧人习武,为了是强身健体,护法护寺,伏魔降妖,并不矛盾。但武功毕竟是杀气太重,尤其是这藏经阁内的武功,放眼天下,均是绝顶武学,老衲生怕少侠走火入魔,这才前来阻止。好在少侠偷学的武功中,乃本寺的‘罗汉阵’,而不是另外两项绝技,这才诵经念佛,希望能替少侠驱除杀气,安定心神。” 凌楚瑜大吃一惊,道:“那书架上的经书……” “也是老衲有意留之。”老僧点头缓缓说道。 说到这里,凌楚瑜不禁生疑,若只是诵经,为何自己一听就头疼难忍,心烦意乱,道:“你不过是怕武功外泄故意托词婉拒吧。我习武多年,还未曾听说练武能使人走火入魔。” 那老僧见他不信,道:“少侠,若老衲真担心武功外泄,早就出手制止。只是见少侠戾气更重,杀心更强,这才每晚诵经,助少侠消除隐患。这贪痴嗔乃佛门三毒,越是执意,越深入五脏六腑,可比毒药厉害千百倍,少侠莫要讳疾忌医,以免后患无穷。” 虽他说得真切诚恳,但凌楚瑜却不信,他从小习武,深知根基之要,故而修炼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从未有过走火入魔之事。唯一那次也是仇东时篡改“吸功大法”,少了归气法门,导致他真气难以抑制而走火入魔,但自从他参透“玄清游炁”后,一切顽疾自当痊愈,丝毫无恙。而且这么多年来,他功力稳涨,身体并无异样,哪里来的走火入魔。 他认定老僧说谎,冷笑道:“无需多言,我束手就范便是,看智聪和尚能把我怎样?” 老僧道:“智聪大师乃得道高僧,佛法及武功修为高深,自然不会为难少侠。” “哈,不会为难?他将我困在寺内不让离开,这就是所谓的得道高僧,普度世人?” 老僧怔了怔,显然有些意外,说道:“难怪少侠多次前来藏经阁,对其余武学不屑一顾,就直奔‘罗汉阵’,想来是寻求破解之法。可这阵法只对邪恶之徒,却为何对少侠……”他缓缓走了几步,思忖片刻,恍然道:“佛法讲究缘分,少侠杀气过重,可能在清凉寺修佛,本是缘分,若施主不信,缘分也就到此。而智聪大师却强留你在本寺,如此慈悲心肠,替少侠驱除心魔,少侠当尊之重之,何不在此精修佛法,以化解戾气。” 凌楚瑜不甚其烦,心想:“我不就是偷看几本秘籍吗,至于要将我剃光头成和尚?”想来想去,觉得这是一场阴谋,道:“既然大师不怪我擅闯之罪,那在下告辞了。” 那老僧忙道:“施主,此时心魔尚浅,救治可易,若拖延更久,只怕是离成魔不久矣。” 见凌楚瑜没有搭理,执意要走,他续道:“施主,是否最近听佛经会心烦意乱,备受煎熬?” 凌楚瑜脸色忽变,停住脚步。那老僧道:“施主心魔虽不知因何而生,若不及时化解,唯恐伤及内脏。” “笑话!”凌楚瑜道:“谁人心中没有恩怨,人有七情六欲,难道都要出家为僧不成?” 那老僧摇头道:“不然,常人心中自有怨念,但索性能力有限,不至于伤及身体。而施主所练之武功,乃道家大乘之所在,精妙绝伦,虽和佛家有些区别,但万物归宗,到底都是一样。道家无为,也忌杀念,若杀念越甚,无法调和,就会如肌理之毒,越发深厚,到时候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经脉尽断,施主不可不查。” “危言耸听!”凌楚瑜听他道出自己武功底细,转身就走,那老僧还未放弃,道:“施主……”话没落,烛火晃动,阁楼瞬间暗了下来,只听嘎嘎声响,待烛火重燃,只见那老僧吐出一口鲜血,踉跄退了几步。 “再敢多言,小心性命不保。”凌楚瑜收掌于心,他这一掌虽突然,但力道不大,有意试探。而那老僧却不避不挡,全然接受,肋骨已然断了几根。 凌楚瑜有些后悔,这老僧明显是不会武功,生怕这掌要了他性命,略带歉意,急忙道:“告辞!”说罢匆匆而逃。那老僧本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打坐缓缓诵起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口诵佛经,全然换了一副样子,声音沉而有力,庄严肃穆,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凌楚瑜登时头疼欲裂,急忙捂耳奔逃,从窗户跳出后,一口气狂奔到前院,摊开掌心,已经湿透。 第五章 无法无相佛光照(1) 凌楚瑜未敢睡觉,生怕老僧身体瘦弱,承受不住他那一掌而毙命,这可是天大杀孽。但又想起离去时老僧念经时中气十足,心想:“这哪里是快死的样子。”自我安慰下,急忙闭眼。 一夜浑浑噩噩,直到中午,外面依旧平静如常,凌楚瑜才松了口气。他是真怕那个老僧死在自己手里,也睡不着,总觉得昨夜在藏经阁怪事连连。那老僧似乎不会武功,可他昨夜能居然将自己指力化解,分明是内功深厚才有的护体罡气。但自己出掌做试探,实打实打中了他,老僧肋骨断裂,口吐鲜血,但凡会点内功的都不会如此,这却让凌楚瑜百思不得其解。 凌楚瑜最在意的还是老僧口中说的心魔。上一次他随杨继业前来清凉寺,朗朗庄严的佛经让他心神俱宁,而这一次,一听到佛经就如同着了魔,心烦头疼,极为难受。起初他以为是大病初愈,头脑中淤血尚未干净,这才会头痛欲裂,可如今听那老僧侃侃而谈,心里竟有些疑惑。 “赵德,你说我最近有什么改变?”凌楚瑜奔去赵德房中,将他拉了起来。 练了一夜刀的赵德困得不行,将被子一拉,烦道:“你变得越来越讨厌了,别烦我睡觉。”说罢响起重重的酣鼻声。 凌楚瑜无奈,也觉得自己可笑,问出这种问题,就离开赵德住处后,忽然想到什么,便往大雄宝殿而去。 此时大雄宝殿只有两名僧值,凌楚瑜朝一僧招手道:“怀德!”那小僧正打坐,忽闻声音,起身走了过来。 “凌施主,有何吩咐?”怀德曾是照顾过凌楚瑜一段时间,那是凌楚瑜疯疯癫癫,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他虽有点畏惧这个让寺庙闭门的魔头,但出家人一向慈悲,也不怪罪,反正有人无人,都要诵经念佛。 凌楚瑜笑道:“在下之前多有得罪,小师傅可别记在心里。” 怀德颇为意外,释然道:“凌施主见外了。”凌楚瑜小声道:“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师傅,今日我去藏经阁,见到一老僧在手抄佛经,特有慈悲之相,但不知那大师法号。” “你是说无法师伯啊。”怀德略做思忖,恍然道:“不对呀,无法师伯都是夜间才抄录佛经,凌施主是不是看错了。” “他是你师伯,那在清凉寺地位岂不是很高?”如今清凉寺是“智”、“无”、“怀”、“空”四辈分,“智”字辈就智聪一人,故而辈分最高,接下来就无德、无静,现在有多出一个无法。凌楚瑜有些忍俊不禁,这些都是什么法号。 怀德道:“无法师伯整日待在藏经阁,深居简出,外界人几乎不知他名。就连本寺僧人,知道的也是寥寥可数。我也是有一次夜间虽方丈前去藏经阁,才见过一面。” 凌楚瑜调侃道:“这么低调,跟他法号可是截然相反。” 怀德正色道:“师伯名号,乃无法无相之意。僧人修法说法,乃表象,能做到表面无法,心中无法,这才大成。” 这无法有法听得他大感烦躁,道:“那他武功如何?”怀德摇头道:“据说师伯入藏经阁严修佛法已三十余年,小僧从未见过他老人家出过手。” 凌楚瑜沉思,心想:“三十年只抄写佛经,精修佛法,想来武功平平。”这也就解释了能抗他一掌而不死。对于无法这个老僧,也问不出什么,凌楚瑜便向怀德告辞。 这“罗汉阵”才看了一半,还没找到破解之法,若再去只怕又会遇到无法那个老僧,凌楚瑜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偷出来,强记于心,再好好研究破解之法不就成了?”他打定主意,即便是跟智聪和尚势不两立,也要斗上一斗。 如今神圣的藏经阁,就好比凌楚瑜自家后花园,来去自由。当他再次来到三楼时,那老僧似乎早就知道似的,端坐等候。 “无法大师!”凌楚瑜正色道:“都说我佛慈悲,既然无缘,贵寺为何强留于人?” 无法微露歉色,说道:“唉,我佛慈悲,不忍少侠今后被仇恨折磨,这才多番叨扰。少侠身兼道家精妙内功,越不及时救治,后果越发严重,老衲不能坐视不理。” 凌楚瑜怒道:“大师如此说辞,岂会让人信服。我有没有恙,自己还不清楚?若再言语,休怪我无礼了。” 无法道:“若少侠不信,可与老衲诵一段经文,是否有心魔,自见分晓。” 老僧老迈固执,直言不讳,让人听了极不舒服,凌楚瑜忍无可忍,道:“话不投机,请恕在下无礼了。”话音刚落,他一个箭步抢出,绕过老僧,只奔书架而去。 “阿弥陀佛!”无法和尚轻诵佛号,缓缓而传,但凌楚瑜听来,自身动作仿佛随着他声音般便得迟缓。突然身前人影横出,那老僧已挡在他跟前。 “走开!”凌楚瑜见他岿然不动,心下大怒,由掌变爪,抓住他胸口,岂料刚碰到老僧胸口,如同力入泥海,竟使不起半分力道。 “少侠,若老衲没有看错,你所使用的是苍云教的‘玄清游炁’吧。百里无极是你什么人,他如今还可好?” 这“玄清游炁”乃苍云教镇教武功,非教主不传,无法和尚故而有此一问。 凌楚瑜并不认识百里无极,心想:“百里无极已经死去快三十年,难道他不知。”但又转念一想,无法已经在藏经阁抄录佛经三十年,对江湖上的事自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当年正道围攻苍云教,他被杀死于苍云山上。” 听闻噩耗,无法和尚神色悲切,合十道:“阿弥陀佛!百里教主如此英雄,当真可惜。那少侠为何身怀苍云教武功?” 凌楚瑜将事情前后说了,无法和尚道:“世间因果关系,冥冥中早有注定。少侠,你既然身怀绝世武功,当恪守成规,莫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凌楚瑜已无心再听,冷声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师,这不是一桩血海深仇,而且数万无辜将士的生命,要我放下,除非江湖倒灌,山崩地陷。若再不让开,休怪我不留情了。” 无法和尚见他如此坚定,摇了摇头,道:“少侠,这样只会加深你的罪孽。不如这样,我受你三掌,若老衲有幸在少侠手中侥幸获胜,少侠必须应允老衲,在寺中精研佛法。若老衲不敌或者死在少侠手上,一切罪责皆由老衲承担,这藏经阁内的武学秘籍,少侠可随意取走。” 凌楚瑜冷笑道:“大师,都说出家人和善,可大师你却奸滑得很,如此用计,笃定我不敢杀你?” 无法和尚摇摇头,道:“非也,老衲据实而说,并非耍滑。只是为了化解施主心中戾气,绝非有意为难。” “看来大师胸有成竹,定能胜我!” “善哉。少侠,出手吧。” 凌楚瑜被困在寺中,血海深仇不得报,心里早就怒火冲天,只是平日他多番压制,才不至于闹出大动静。如今又被无法和尚如此相激,狂性大发,喝道:“好,一言为定。可有言在先,若你抵挡不住,莫要死撑,我还不想与清凉寺为敌。” 这无法和尚乃得道高僧,在清凉寺地位崇高,光凭他埋头抄录佛经三十年,此功德绝非常人能比。凌楚瑜再怎么发狂,也有所顾忌。 老僧微微一笑,登时慈祥庄严,仿佛藏经阁内供奉的大佛,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请少侠发掌!” 第五章 无法无相佛光照(2) 小小的阁楼内,突然无风起浪,凌楚瑜袖袍鼓鼓,平地刮起一阵风来,吹得无法和尚须眉扬起。 “少侠,好内功!”无法和尚由衷赞叹,道:“比起当年的百里无极,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楚瑜聚劲于掌,却始终不发,一直在掂量着该用几分力道才能不置人于死地。“壶口八掌”均是刚猛霸道的掌法,稍有不慎,顷刻间便能索人性命。当初杨七郎打擂,就是以此掌法将潘豹的外家硬功“铁布衫”活生生打破。 无法和尚似乎看出他的犹豫,合十说道:“老衲有意替少侠化解戾气,尽管打来就是。”凌楚瑜将心一横,道:“那就得罪了!”说罢右掌一抬,直击胸口。昨夜无法和尚曾被他击断肋骨,凌楚瑜心想朝他受伤地方发力,定让他受伤吐血,所以力道也只用了五分。岂知右掌刚碰,仿佛打在棉花上,根本无力可落,这“旱天惊雷”的力道居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由惊讶道:“老和尚,你这是什么妖法?” 无法和尚双手合十,在烛火的照耀下竟隐隐透着金光,说道:“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他这么一说,凌楚瑜极不受用,想来无法和尚定是高手,却在这里装傻充愣,自己还担心伤了他故意留手。想到这,他感觉受到了被戏弄的耻辱,勃然大怒,运足了功力,劲力从掌心飞瀑而出,势如千山飞崩,掌为到,劲先至,朝无法和尚的胸口打了过去。 凌楚瑜刚才一击,已隐隐感觉无法和尚以柔克刚的深厚内力,故而使出这掌“山飞海立”,将磅礴掌力聚集而发,不仅威力骤增,而且后劲十足,心想无法和尚即便是能将前一波掌力化解,定无法抗拒紧随其后的力道。 但无法和尚似乎看透了一般,腰板倏忽间挺拔,身子竟要高出凌楚瑜一个头来。这一掌本是朝他胸口打去,但他腰板挺直后,便打在他小腹之上。凌楚瑜有些诧异,心想:“难道他胸口已承受不住?”但变势已来不及变向,便重重打在无法的小腹上。 小腹虽是柔软之地,可若被击中,五脏六腑皆伤。凌楚瑜心里冷笑,认为对手得不偿失。可他右掌刚落,便被一股柔和力道震回,体内血气翻涌,极为难受,向后退了两步方止住颓势。 “少侠勿怪!只因这一掌力道霸道,老衲无法尽数化解,只能将一部分力道震回。”他越是带着歉意,凌楚瑜心头越是震怒,他知道无法和尚刚才以小腹承受掌力,非他胸口有伤,而是怕以胸口抵挡,这反震之力会让自己受伤。想来被一个老和尚如此戏弄,凌楚瑜没有丝毫感激,登时面色涨红,羞愤难当,心想若败了,岂不是被留在这里当一辈子和尚,那杨家的仇谁去报。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恶念陡生,右手一抬,道:“技不如人,大仇无望,何以偷生。”便要往自己天灵盖打去。 老僧一瞧,露出惊色,道:“少侠,切莫寻短见,使不得……”说罢那枯瘦的手突然抵在凌楚瑜右臂下,阻止其自尽。可刚接触,就觉得凌楚瑜右手软绵无力,丝毫没有力道。 “少侠好心机!”无法和尚瞧出端倪,但已是晚矣,凌楚瑜左手突然发掌,砰地一声,打在他胸口处。 凌楚瑜使出如此歹计,本以为趁着无法和尚分神之际,暗施毒手,必定重伤与他。此举虽有违侠义,但他仇恨满腔,也顾不得这么多。 “咦?”虽偷袭得手,但却不知为何,这一掌拍去,反震的力道尤为强烈,登时脑袋轰鸣,手臂欲裂,惊骇之下,稳住身体,体内真气自发而生,喷涌而出,但都尽数被逼退而回,连退了十步,后背撞到窗户,发出巨响。 此时,门外的武僧听到楼内异动,急忙破门而入,噔噔往楼上而来。 “怀武、怀文,快快退下!”那两名武僧正行至二楼,听到无法和尚的吩咐,驻足道:“师伯,弟子方才听闻有响声,放心不下,特来查看。”无法和尚道:“只是不小心磕碰,并无大碍,你们出去吧。”两武僧虽犹豫,但还是退了出去。 凌楚瑜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气血翻涌,受了轻伤,好一会才平复,悻悻道:“大师为何不将我交给他们?”无法和尚合十说道:“老衲说过,要替少侠清除心魔。三招已过,少侠一诺千金,随老衲修习佛法,必然功德无量。” 此战败得无话可说,凌楚瑜不解道:“我有一事不明,大师为何知道我最后一掌还有后招,若不得解,我是口服心不服。” 原来凌楚瑜最后一招,本想出其不意偷袭,岂知无法和尚的佛门内功深厚,随心而动,当察觉凌楚瑜偷袭时,神功已自发布在胸口。但凌楚瑜并非就此死心,他“玄清游炁”能自发而生,料想当无法和尚挡下自己全力一击后,定认为自己再无力下手,松懈之下,自然有破绽。可无法和尚护体神功不撤,导致凌楚瑜后段发劲仍攻不破他的护体罡气,反而伤了自己。 无法和尚淡淡道:“因为三十年前,老衲就是因此败给百里无极,这才入藏经阁抄录佛经,一待就是三十年。”说罢他怔怔而望,似乎回响起过往云烟。 “又是百里无极!”凌楚瑜心头一紧,三十年前百里无极最多也才二十多岁,为何能打败无法这个高僧。看着凌楚瑜不解的眼神,无法和尚缓缓道:“老衲跟你说说吧,为何我会在藏经阁内抄写佛经。” 三十年前,当时清凉寺住持是智慧大师,他只收了三名弟子,一是无法,二是无德,三是无静。他本身佛法精深,认为修佛先静心,以静养佛性,再从佛性中悟出大德,最后便是参透天地之法。故而给三个徒儿各取其一,既是对他们的期望,也是对他们资质的了解。 果不其然,大弟子无法,不论武功还是佛法,都是三人中的佼佼者,为了让其进一步修行,智慧大师派无法和尚下山,当了一名苦行僧。 无法和尚遵师命下山,在尘间修行,弘扬佛法,磨炼心志,渡人为善,期间辛劳,不言而喻。当时又逢乱世,百姓疾苦,民不聊生,经常食不果腹,至苦至困,也都心存善念,佛在心中。 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他初来到衡州,便碰上一落难男子,正被十余骑追杀,为首的正是百里无极。 此时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建立北宋,正意图发兵南下,出兵荆、湖,一统江南诸国。恰逢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病死,其子周保权继位。主少国疑,其属下衡州刺史张文表却扬言少主年幼,智不服众,武不服军,旋即发动叛乱,占领潭州,威逼朗州。 周保权得知后,遂命杨师璠出兵讨伐,并向荆南及北宋求援。赵匡胤看准时机,以“假道灭虢”之计,借道荆南,暗遣慕容延钊、李处耘明是救援,实攻占江陵,迫使节度使高继冲投降,将荆南消灭。 此时的周保权虽平内乱,但北宋大军水路并进,向潭州进发。不久就突破三江口,占领岳州。一月后,占领朗州,俘虏周保权,平了湖南。 被俘虏的周保权心有不甘,自己引狼入室,悔恨不已。但致使国破家亡,罪魁祸首乃张文表,投降时向赵匡胤请求生擒此贼,自己愿意终身为臣。 张文表在谭州兵败后就不知所踪,赵匡胤便下令当时的兄弟百里无极前去寻找其踪,以定周保权之心。而百里无极不负众望,利用苍云教的眼线,几日便寻得张文表踪迹,一路追了过来。 此时的张文表已是大势已去,如惊弓之鸟四处乱窜,无法和尚碰到他时,他身处在一个破庙,白日乞讨,以渡残生。 百里无极一人信步而入,看了一眼无法和尚,转过头道:“张文表,你背叛主上,发动兵变,可知有今日之下场?” 张文表吓得脸色惨白,跪倒磕头道:“我知道错了。如今兵败如山倒,沦落至此,已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还望英雄大发慈悲,饶我一条狗命!”堂堂节度使,为求活命卑躬屈膝,让人不禁感叹。 百里无极摇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张文表仍不死心,道:“英雄,我背叛主上,固然不对。但这不正给你们北宋机会,一举灭掉荆、湖两地,我也是是变相替北宋立功。英雄何不看在此份上,替我美言几句,饶过我的小命,谋个差事,了却残生……” “哼,死到临头,还敢自诩功高。”百里无极铁着脸,冷声道:“你这等卖主求荣之辈,留了就是祸害。我劝你乖乖跟我回去,不然休怪我下手无情。” “阿弥陀佛!”此时无法和尚缓缓说道:“这位少侠,此人已有悔过之心,何不饶他一命?” 百里无极抬眼一瞧,只见一身穿灰布僧衣的瘦弱和尚正坐在一旁,神色庄严,便道:“大师既入空门,世俗之事还是莫要多管。”言语虽冷淡,却没有不敬之意。 无法和尚缓缓起身,朝他合十一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这位施主已有诲意,为何要赶尽杀绝。”百里无极听罢大笑,道:“世人总是爱后悔,却不知做事前知悔。我知道大师慈悲为怀,但此人,我绝对不放过。” 百里无极虽年二十出头,但英气逼人,一双眸子明亮,可见内功深厚,无法和尚下山游历至今,从未碰到如此少年,心中暗暗佩服,道:“施主,此人已痛悔过往,若肯饶他一命,让他随贫僧出家,化解仇恨,结下善缘,实乃无上功德。” 百里无极怔了怔,旋即大笑道:“大师,若人人犯下滔天大罪,只要心有悔恨,佛家皆收?”无法和尚听出其中讽刺意味,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罪孽深重,自当以佛法化解,比起杀之除之,岂不功德无量。” 百里无极忽然轻笑,道:“在下认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处事自知轻重,晓大义,明是非,而不能凭私心意气而为。若天下人都犯错后出家悔改,那被他所害的人岂不是枉死?” 无法和尚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世人迷途,受困凡尘,所知所见自然一叶障目,所以更要以佛法感化世人,这也是为何要传播佛法之故。” 百里无极却摇头道:“大师说得虽有道理,但过于理想,不切实际。佛家慈悲,也是渡有缘人,可你身后之人,我可看不出有什么悔恨之心。”他忽然怒喝道:“别动!” 他说“别动”是对张文表而发,此人如今手握尖刀,面部狰狞,听到怒喝,犹遭雷击,大惊失色下,双手颤抖不已,尖刀咣当掉落在地。无法和尚回过头来,瞧了瞧地上的尖刀,不解道:“施主,你这是……”张文表急忙捡了起来,对着无法和尚,掩饰尴尬道:“我誓死不从。” 他并非是以死明志,而是想趁着无法和尚分神之际,持尖刀胁迫,让百里无极投鼠忌器。可被百里无极识破,怒喝之下惊慌失色,竟连刀都拿不稳。 无法和尚虽佛法精深,但他之前从未下山,不知人心险恶,当真以为张文表铮铮汉子,道:“这位施主已深知过往罪孽,少侠何不成全?” 百里无极连连摇头,心知眼前这个和尚冥顽不灵,道:“大师,我与你打个赌。若大师能接我三掌,我就放他离去。若大师接不了三掌,此人我就带走,而且大师立刻返回寺中,抄写佛经,什么时候明白我说的话,就什么时候出寺,如何?” 这一招极为狠毒,无法和尚为人固执偏颇,认定的事极难回头,倘若输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寺中抄写经书。但他为人慈悲,便答应了下来。可挨不到第二招,便被百里无极以“玄清游炁”神功打得站不起来,而他所用方法,正是凌楚瑜今日所用之法。 百里无极轻而易举将张文表带走,临走前还说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可不必抄写佛经了。”无法和尚经此一难,心灰意冷,立刻动身返回清凉寺,一头钻进藏经阁,抄写佛经,任何人问起都不予回答。这一待就是三十年。 凌楚瑜听了觉得可笑之极,仅凭一口之诺,居然真的三十年不间断抄录佛经,足不出户。但这份诚信和毅力,又让人无不叹服。 可笑又可敬。 “大师,直至今日,你明白了吗?” 无法和尚微微一笑,道:“明与不明,又有何明。这一直是我的魔障所在,今日我替少侠渡了此劫,或许开悟了也说不定。” 凌楚瑜双手合十,恭敬道:“弟子凌楚瑜,拜见师傅。” 无法和尚道:“你只随我修佛法,无师徒之分,也不用出家,唤老衲无法即可。” “不成,不成!”凌楚瑜急忙摆手,道:“那岂不是大大不敬。”无法和尚道:“佛门中人哪来世俗虚礼。”凌楚瑜道:“那我尊称您为法师,以佛法化人的师傅。” 无法和尚和蔼一笑,连连点头,道:“好。你随我修佛之事不必向外人说起,明晚子时来藏经阁,我传你佛法,助你早除心魔。” 第六章 念动不觉业障生(1) 清凉寺重新开门迎缘,山下百姓自然高兴,纷纷上山进香,以求福寿安康。寺中又诵起庄严经文,悠扬钟声传来,山下之人抬头一瞧,庄严之声仿佛从云雾中透来,心神向往,敦敦叩拜。 待到夜间,藏经阁内,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念道:“所有一切诸罪失……恶行种类多无量……悉从众缘力所生……非能主宰得自在……”声音越发低弱,颤抖不止。 “法师,弟子……弟子只怕要又发作了。”那人低首缩身,咚地一声,倒在一白眉老僧跟前,浑身颤抖,似乎正在经受莫大的苦楚。 “阿弥陀佛!”老僧口诵佛号,慈色说道:“凌少侠,守正念,护正知,妄念杀,弃恶意。善因生则正念起,正念起而护正知,正知固而护自心,不令自乱……”声音透着凛然,旁人听了定会心神安定,而凌楚瑜听罢,头疼得厉害,跪在地上,弓背缩脖,苦苦哀求道:“法师,不要念了……弟子随法师以来,已有数月,善念未结,这心中的恶……却是越来越深……”他低吼一声,捂着胸口,痛苦道:“弟子……弟子脑中尽是杀孽血仇,不吐不快,该如何是好?” 无法和尚道:“凌少侠,你身负道家无上神功,却因心怀仇恨,使得心魔深种。儒家有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亦是其道理。能力越大,所承受的磨难也就越大,导致如今难以自制,须将仇恨除去。心若除矣,境岂实有。” 凌楚瑜听到这里,似乎有所悟,嘴里喃喃道:“忘掉仇恨……”突然猛地摇晃脑袋,失声哭道:“法师,杨家和三万将士的血仇,岂能轻易除去?还请法师准我下山,待我报了仇,再到您跟前忏悔过错。” 无法和尚长叹道:“罪过,罪过!知错而行错,只会加重罪孽。凌少侠,切不可一错再错也。” 凌楚瑜心中愈发烦躁,根本克制不住体内的满腔仇怨,心想:“潘仁美设计陷害杨家,死伤无数,我为何要放下对老贼的仇恨,他却高坐权位,是何道理。”想到这里,又想到百尺竿头上被万箭穿心的杨希,深陷包围而宁死不屈,最后磕碑而死的杨继业,他双眼布满血丝,一字一句说道:“错不在我,只在老贼。他害我之心尤在,若不杀他,寝食难安。”说罢眉宇间透出乖戾之气,煞气逼人。 无法和尚躬身合十道:“罪过,罪过。凌少侠,你何时开始偷学我寺《洗髓经》?” 凌楚瑜一惊,急忙掩饰,装作痛苦样子道:“什么洗髓经,弟子不知,不知!” 无法和尚叹道:“凌少侠,《洗髓经》乃佛门至高无上的内功,与道家内功截然不同。你无佛家内功根基就强行练习,内伤隐伏,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伤及根本。也怪老衲一时不查,居然没有及时发现。来,让老衲看看你身上的内伤到了各种程度。”言语没有责备之意,满是关切。 他伏身上前,双手搭在凌楚瑜右手上,想切脉一探究竟。可凌楚瑜却用力挣脱,不悦道:“法师,弟子从未学过什么洗髓经,只怕是法师看错了。” 无法和尚沉默片刻,道:“凌少侠,刚才我只切脉片刻,便觉经脉震动,如今你眉间透黑,人中朱红,想来修炼已有月余。”他喟然长叹道:“若老衲所料不差,凌少侠并非有心随老衲修研佛法,只是借口搪塞,趁此机会偷学武功……”说到这里,微微摇头,神色间大感失望。 原来凌楚瑜打赌输了之后,并非真心随他学习佛法,他心想之所以会输,只因为自身功力不足,忽然想起这《洗髓经》是绝顶的武功,能洗髓易筋,重塑筋脉,提升内功修为,若能与“玄清游炁”相应,可纵横天下。便遂答应前来藏经阁学佛法,实则暗地里趁无法和尚不察之下,将《洗髓经》强记于心,待出了藏经阁,再默写出来,加以练习。可这《洗髓经》乃佛门武功,内谙佛法,凌楚瑜佛法粗陋,虽照着经书记载练习,但到关键之处总不能理解,词不达意,故而练来练去,始终没有半点进展。他琢磨再三,觉得没有进展是因为不理解经书中记载那些看不懂的关键经文,本想逐段逐句请教无法和尚,又怕他有所察觉,再三斟酌,便找了寺中一些僧人请教,这些僧人武功根基差,没有机会研习高深武功,定然不识《洗髓经》。果不其然,那些僧人不知这经文来由,以佛家内功一一讲解,凌楚瑜这才豁然贯通,开始有所小成。 可随着《洗髓经》越练越深,他心中烦躁暴戾也越发严重,以至于开始诵经,便杀意更浓。而无法和尚不知他偷练神功导致心魔加重,反倒是诵经念佛,欲助其安定心神,岂知适得其反。凌楚瑜每次都强行压制,导致心中恶念越积越深,终在今夜爆发,偷学武功的事也终暴露。 凌楚瑜见事情败露,索性将事闹绝,爬了起来,面目狰狞道:“既然老和尚你已经识破,我也不隐瞒了。我是偷学了贵寺武功,想让我放下血海深仇,简直是做梦。”他语气一改之前谦和之态,大有不敬之意。 无法和尚瞧他脸上充满憎恨和愤怒,似乎顷刻间就要狂泄而出,急忙道:“凌少侠,数月前你因仇恨而生心魔,是为嗔恚;为报仇你强练《洗髓经》,是为贪欲;如今违顺诸境,是为愚痴,这三毒沾其一已经荼毒不浅,如今三毒聚在一起,若无善心引导,只怕恶念难除,危害性命。” 凌楚瑜此刻已经近乎疯狂,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阴森之气,自然是一字不信,说道:“什么三毒,依我看是你这个妖僧施的妖法。我凌楚瑜一直好好哦,你却说我杀气过重,心魔深种,让我修炼佛法,加以化解。可如今呢,我头疼欲裂,气欲难平,杀意愈发浓烈,全是拜你所赐。依我看,是你言语欺骗,才害得我如此模样,我再也不信了。”说罢霍地站起,怒目圆睁,低吼道:“你这个妖僧,妖言惑众,整个清凉寺就是个妖魔鬼怪的洞窟,今日我就要大开杀戒,替世间清除祸害。”说罢运劲于双臂之上,使出一招“旱天惊雷”,朝无法和尚胸口拍去。 他平时是单臂使出掌法,已煌煌而威,如今双掌齐发,劲力陡然增倍,带起罡风,劲未到,劲风却刮得无法和尚须眉皆扬,僧袍猎猎做响。 无法和尚面无惧色,挺直腰板,口宣佛号,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凌楚瑜露出笑牙,极为恐怖,只觉得眼前这位慈悲老僧极为可恶,杀念越来越盛,再也抑制不住,砰地一声,将满腔愤怒和仇恨发泄而去。 无法和尚瘦弱的身躯如山岳般岿然不动,那滔天掌力撼不动他半分。凌楚瑜这才记起眼前这个和尚内功深厚,怒道:“一掌死不了,那我再打你十掌,二十掌。”说罢左手一缩,跟进发掌,顷刻间十掌如珠连炮弹般打去。可无法和尚始终没有还手。 凌楚瑜虽神智疯乱,可他的掌法威力却丝毫不减。这从壶口瀑布领悟出的掌法威力滔天,又有“玄清游炁”心法加以引导,一掌过后,无须回气便可再发一掌,威力仍是煌煌,天下间能接他十掌而不还手的,不死也重伤。但无法和尚慈悲为怀,生怕护体罡气反震伤他性命,故而只防不攻,想以慈悲盼凌楚瑜悔悟。但他毕竟有力竭之时,凌楚瑜这十掌下来,丹田真气已被打散,此刻若再发一掌,无法和尚必定当场毙命。 凌楚瑜发疯似得打了十掌,内力渐空,手臂骨骼欲裂,掌心发红,难以抬起。他心有不甘,喝道:“妖僧,为何不还手,不怕死吗?” 无法和尚低眉合十,缓缓说道:“若能以我之命,唤醒你心中善念,乃功德圆满,死又有何惧。”凌楚瑜听罢不禁冷笑道:“妖僧,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的一命,能胜过边关三万将士白骨;你的一命,能胜过杨家三千忠魂;你的一命,能胜过杨家人的英烈?我凌楚瑜虽不是好东西,但是恩必偿,仇必报。今日我杀了你,待我大仇得报,再到你坟前自尽,也算两不相欠。”说着运劲于右臂之上,便要再发一掌,了结无法和尚的性命。 “师伯!”藏经阁大门忽被推开,只因值守武僧听闻里面发出响声,还有人怒喝之音,以为进了贼人,迫害抄经书的无法和尚,这便急忙冲了进来,噔噔直奔楼上。 这一惊却吓坏了凌楚瑜,他欲杀人逃命,但被发现,心里发虚,便想即可逃生。无法和尚瞧出他心中所想,心里寻思,若让他逃走,便无法感化他,引导他重回正途。便想当即阻止武僧上楼,以免惊走了人。可他刚要开口,情急之下,真气一散,胸口气血冲荡,适才那十掌的力道趁机而入,游走于周身脏腑,别说阻止,就是连呼吸都只进不出,胸口之气郁结在两肺,终究是忍不住,“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无法和尚喷血场面正好被两名武僧瞧见,他们将木棍一丢,急忙上前扶着无法和尚,见他面色一阵白,一阵红,显然是受了极重内伤,纷纷将灼热目光对准凶手。 “你居然对师伯下毒手。”两人不知无法和尚深夜在此传凌楚瑜佛法,昏暗烛火下见他面孔可怖,以为他是外来贼人夜闯藏经阁,欲抢夺武功秘籍,被无法和尚发现后,这才痛下杀手。一名武僧怒不可遏,倏忽飞身上前,一拳打了过去。 凌楚瑜伤了无法和尚,登时清醒了一些,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本想解释,但怕会因此被寺中和尚囚禁在此,那他的深仇大恨就不能报了。想到这里,他登时心生逃跑之念,右臂猛抬,将那武僧拳劲格开,转身就朝窗外逃去。 他破窗而出,落在屋檐上,刚要往下跳,只听身后那武僧喊道:“有贼人闯藏经阁,有贼人闯藏经阁。”他声音极大,整个清凉寺都可听得清楚。凌楚瑜大惊失色,心想若惊动了智聪和尚,自己就在劫难逃,不如趁着他们来不及反应,先逃下山去。若无法和尚身死,自己定以死谢罪。想到这里,他坚定心神,径直朝着寺门而去。 第六章 念动不觉业障生(2) 凌楚瑜急驰飞奔在中轴线的道路上,遇墙则翻,遇殿而绕,他只听到身后有人追赶的呼呼声和喝斥声,头也不回,心中已明,定然是值守武僧追了过来。 眼瞧大门就在眼前,他抢上几步,突然两侧黑暗中扑出两名僧人,他心头一紧,急忙矮身躲过,从两名僧人缝隙中穿过,足下一点,飞上墙头。 “贼人跑了,快追!他伤了无法师伯,不能放跑他。”他身后的武僧纷纷惊呼,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凌楚瑜蹲在墙头,听他们呵斥,心想:“他们只说无法和尚受伤,看来他性命无忧。”他心微微一舒,急忙跳了下去,朝寺外而去。 “阿弥陀佛!”熟悉而整齐的佛号响起,数十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个圆圈,将凌楚瑜困在其中。这十八罗汉奉命守住下山之路,就是为了困住凌楚瑜,而寺内大乱,他们本不该多管,生怕是声东击西之计。可一瞧这贼人是他,便出手制止。 凌楚瑜一凛,心慌意乱之下只顾逃命,却忘了这十八罗汉仍把守寺门。他急着逃命,怒道:“快让开,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自学了《洗髓经》后,功力大涨,本想着等待神功大成,再杀将出去。可却被无法和尚识破,绕是如此,他自信以现在的功力,对付这十八罗汉不在话下。 “凌施主,你擅闯藏经阁,打伤无法师伯,小僧岂能容你这般离去。”为首的武僧怒气勃勃,显然是对其恶行极为不满。 “我呸!”凌楚瑜看见此人就火冒三丈,瞪着他低声道:“你们多番阻我,居心不良。再不让开,我就要你们血溅当场。” 那武僧见他双眼通红,充满了愤怒和杀气,也毫不惧色,将木棍杵在地上,发出震响,道:“凌施主,你已着了魔,若能乖乖跟我到方丈面前请罪,还则罢了,不然就休怪小僧棍下不留情。”说罢提起木棍,翻手下压,棍头呼呼做响。 数月来凌楚瑜不仅翻看《洗髓经》,还将“罗汉阵法”一并精研细读,欲从中寻找破绽。这“罗汉阵”的十八罗汉不仅要精通阵法变化,而且还需会“降魔罗汉棍”。此棍法摆在藏经阁二楼,虽是二流,可一旦用其催动罗汉阵,威力巨大,可堪比一流武学。 他虽将这两种武功吃透,眼下却无破解之法。只好暗暗催动真气,决心硬闯。 此时寺门大开,武僧们手持棍棒左右分出,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凌楚瑜和十八罗汉围在中间。无静法师带着一群僧人随后赶来,他们人手一个灯笼,将外面照得明亮。 “阿弥陀佛!”无静法师缓缓说道:“凌施主,你夜闯我寺藏经阁,打伤我师兄,实在罪过!”凌楚瑜道:“贵寺将我扣留在此,欲逼我出家,供你们驱使,我只是气不过才出此下策。法师,莫要逼我杀人。” 在场僧人多数都知凌楚瑜被扣留在寺中,却不明其中缘由,开始只是觉得他无端被困,所做自然情有可原。但听他说到“驱使”,纷纷眉头紧锁,要知出家人慈悲为怀,又怎会强人所难,众僧心中对扣留他的歉意又减了几分。 无静法师缓缓道:“凌施主,出家了慈悲为怀,你杀心太重,智聪师叔怕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最后害人害己,故而这才留你在寺中,希望以佛法化解施主的仇恨。”他将原委说出,也是迫于形势严峻,安众僧人之心。 凌楚瑜仰天大笑,啸声惊动数里,道:“我的生死,何需由你们关心。你们这些和尚,避世深山,老老实实烧香拜佛,又岂会知国仇家恨。劝我放下仇恨,为何不劝那罪魁祸首。哼,真当我一心向佛?我只不过虚与委蛇,暗暗提升功力。如今我神功大成,奉劝你们一句,再拦我,性命不保。” 无静法师见他神情可怖,眉间透紫,中穴朱红,吃惊道:“罪过,罪过!凌施主,你竟强学我寺《洗髓经》,如今真气逆行经脉,已是危在旦夕。”他不说偷学而是强学,显然是为他如今的遭遇而感到惋惜。 众僧人听罢也是一阵惊呼,这《洗髓经》乃寺中至高武学,历来只有方丈和高僧方能修炼,如今却被一个外人后辈偷学,均愤愤不平,几十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凌楚瑜偷练《洗髓经》,虽感烦躁,但内力却是日益见涨,心想:“这武功是佛家内功,我没有佛法根基,练习时心生烦乱也是常事。高深武功我何尝没学过,老和尚想诓我,想让我中计听命,哼,我岂会如此愚蠢。” 凌楚瑜凶光更盛,心想无静法师定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寺中高手赶来,当即喝道:“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一试就知。”他怒喝之下,如晴空降下一道惊雷,直刺众僧耳膜。那些内功底子薄弱的僧人难以抵挡,心神震荡,纷纷咬紧牙关,捂住双耳。 “收声!”为首的武僧挥棒扫向凌楚瑜右肩。这“降魔罗汉棍”劲风如高山压来,若是普通人,定会被压得跪倒在地。凌楚瑜嗤笑一声,使出壶口掌法中的“晴空洒雨”,顿时掌影漫天,绵柔悠长,仿佛一层薄薄的迷雾。武僧的木棍闯入其中,仿佛掉入了一张大网中,被缠绕其中,力道渐渐被削弱。此时凌楚瑜忽然凝力发掌,势如飞虹,一招“彩虹飞渡”,顷刻间便击中那武僧胸口。 那武僧起初只觉得手里木棍的千钧力道仿佛石牛入海,不见踪迹,正当奇怪,冷不防胸口又挨了一掌,咔嚓一声,胸骨断了,喉咙喷出鲜血。其余武僧见状,纷纷上前相救,手中木棍横七竖八插了过来,看似杂乱,实则是将凌楚瑜所有角度封死,让他无处可逃。可不知怎么,那十来根木棍却都贴身而过,反而挤成一团,相互磕碰,力道反弹自身,震得武僧们手臂发麻发酸,被迫撤棍而去。 无静法师低声诵起佛号,震惊道:“此子当真天赋异禀。”原来凌楚瑜方才躲过众武僧的合围,用的是《洗髓经》内的武功,真气从周身百穴冲出,使得木棍偏离原先路径。无静法师虽惊,但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威力虽强,但次序颠倒,大祸临头。” 凌楚瑜不以为然,他之前所用的两招壶口掌法,是以阴柔内力为主,而他从小所学的内功乃至刚至阳的“玄火功”,一旦施展这些巧招,有些不尽如人意。自从练了《洗髓经》中的内功后,他生出的阴柔内力优胜从前,所以施展阴柔武功更加得心应手。 “挡我者死!”凌楚瑜胸口腾起莫名快感,自诩武功精进,此间再无对手,便放声狞笑起来。他笑声如虎啸,以内力传开,身上衣袍都在微微摆动,甚是恐怖。 “阿弥陀佛!”在场僧人见他如此,不禁生出悲悯之色,不约而同诵起佛号。 突然间,凌楚瑜双眼瞪得老大,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五官狰狞可怖,仿佛是从地狱来的恶魔,让众僧心生胆寒,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在场只有无静法师才知道其中缘由。 道家内功由内向外,佛家则是由外向内,本不同路,也就是次序颠倒。若只是寻常武功,倒也不至于走火入魔。但“玄清游炁”和《洗髓经》乃武学瑰宝,乃佛道两家绝顶武学。《洗髓经》为本,是增长内功,而“玄清游炁”是用,是内力运用法门,两者本就不同,而凌楚瑜却将二者结合,以“玄清游炁”的道家玄妙,将《洗髓经》的佛门内功加以引用,看似威力巨大,实则遗祸自身,最终导致走火入魔。 凌楚瑜突然大叫,咽喉发出呜呜地沉声,双目通红,青筋暴起,满脸暴戾恣睢,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众武僧见他动作毫无章法,破绽百出,已然知晓他走火入魔,但他双手挥舞,带起猎猎罡风,显然是内力深厚之象,不敢与之硬拼,纷纷躲开来,任由他东扑西爪,绝不抵挡。 此时,无静法师快步上前,身法鬼魅,众僧尚未看清楚,他双指已经点在凌楚瑜胸口的“天溪穴”上。可他呼声连连,不受控制,双爪朝无静法师胸口拿去,力道之大,如苍鹰捕兔。 凌楚瑜身怀“玄清游炁”,虽走火入魔,迷失本心,但能自发挪穴移位。无静法师冷不防,被他一掌推出几步,胸口烦闷,粗声粗气道:“久不动手,武功倒退步了。”但见凌楚瑜扑来,右指倏忽点出,又轻又快,接连点了凌楚瑜身上几处大穴。他指法飘逸,让人难以防备,加上力道轻,打在穴道上也浑然不知,当感到麻软无力时,已是被点了十几次穴道,即便是能挪穴移位,也是防不住。 凌楚瑜身体一顿,瞬间便如一滩烂泥,倒了下去,双目无神,烦恶难当,气喘如牛。 “师叔,他……”为首武僧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他挨了一掌,伤的不轻。无静法师道:“已初露走火入魔之象,我封住他的经脉,让他短时间不能运气,此事还得交给无法师兄才行。”他黯然看了一眼地上的凌楚瑜,道:“善哉,善哉!” 第七章 焚香看尽世间态(1) 众僧将凌楚瑜抬了回去,刚到大雄宝殿,却见一身形矮小的和尚信步而来。他须发银白,面容红润,笑容可掬,其貌不扬,若不是因为他身上穿了一件赤色袈裟,谁会把他跟清凉寺主持无德方丈联系到一起。 “师弟!”他微微颔首,道:“人带回来了。”无静法师点点头,关切道:“师兄伤势如何?”无德方丈道:“内伤颇为严重,但不碍性命。” 他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的凌楚瑜,见他面露狰狞,透着紫黑色,叹道:“罪过,罪过!”无静法师道:“方丈师兄,凌施主强练我寺《洗髓经》,如今真气行差,危在旦夕,只怕寺中只有无法师兄方能救治,但师兄如今深受内伤,可如何是好……” 无德的脸色刷一下就变,冷冷说道:“真是一个个不让我省心。凌施主之前伤势已痊愈,为何要强留寺中,不让离开?”他态度陡变,让无静和十八罗汉都不禁一颤。 无静法师支支吾吾道:“这……这都是……师叔他……”他欲言又止,生怕两头都得罪。 无德道:“师叔任性妄为,不知事大,师弟你主管寺中一切大小事宜,难道也不知轻重吗?咱们寺庙是佛门圣地,不是强留扣押人的地方,这让外人知晓,我们该做何解释。”无静听得冷汗直冒,只有唯唯诺诺地回答“是”。 无静法师在寺中地位虽高,但他生性懦弱,总被智聪、无德压过一头,但有大事情,皆是他独揽,委屈得很,却是又有苦说不出。 “那我就将凌施主带去藏经阁,交由无法师兄?”他小心翼翼问道。 无德摇头道:“还嫌他学《洗髓经》不够多吗?无法师兄佛法虽深,但死板固执,容易受蒙骗。不然为何发现不了他强学《洗髓经》之事。”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凌施主刚伤愈,本来好好一个年轻小伙,非要将人扣留在此,还布下罗汉大阵,人家能不心存怨恨吗?既然出不去,这下好了,非逼他闯藏经阁,看到了《洗髓经》,能不出事吗?”他絮絮叨叨一顿,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慈悲,分明就是个满口抱怨的市井之徒。 “这些都是师叔和师兄吩咐,师弟我不敢违逆。”无静将一切罪责推了过去,道:“方丈师兄,如今凌施主是这般模样,再怪责也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救治?” 无德看了一眼他,冷声说道:“救?怎么救。你们把一个活人硬生生给弄成这样,若此事传了出去,我清凉寺的名誉都毁于一旦。以我看,为了维护我寺清誉,那就……” 他话音没落,无静看他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劲,急忙摇头摆手道:“方丈师兄,万万不可呀!凌施主虽闯藏经阁,伤了无法师兄,也是一念之差,不能将他……”说罢右手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无德怒道:“师弟你都想什么。我们是出家之人,怎能做如此狠毒之事。眼下师叔和师兄是指望不上了,还不得我亲自出马,化解他的戾气。” 无静听罢大喜,道:“方丈师兄亲自出马,定会大功告成。”无德冷哼一声,吩咐将凌楚瑜抬到禅房,疾步离去。 凌楚瑜被点身上大穴,全身酸软,本想运气冲破穴道,竟提不起半分真气。这让他大吃一惊,要知道“玄清游炁”能自发运转,冲破穴道,却不知为何竟提不起半分力气。 原来他强练《洗髓经》,不得其法,使得本末倒置,次序颠倒,体内真气如江河倒灌,四处奔波,根本无法遵循引导,需借外力封住穴道。可无静法师看似温和顺从,一副不会武功的样子,但出手就轻易闭了他的穴道,使得他真气不乱泄,暂时将他压住。 僧人将他抬入了方丈室,等他们都出去后,无德朝着他胸口两处穴道轻拍一击,道:“起来吧。” 凌楚瑜霍地起身,但觉还隐隐作痛,全身无力,悻悻道:“不知方丈要如何处置我?”他来清凉寺数月,从未见过这个一院之长,心下好奇,会是智聪和尚这般不羁,还是像无法和尚偏执慈悲,又或者是无静法师这般笑脸迎人,如今见了,却是大感意外。 无德坐在蒲团上,道:“处置你?你偷学我寺《洗髓经》,又打伤了我师兄,就这两条,将你关在寺中十年也不为过。”他笑容满面,却透着阴险,让凌楚瑜心头一颤,这哪里是一个得道高僧。 他接着道:“我这样处置你,可有异议?若你要说是我寺先扣留你在先,你就等着真气逆行,经脉尽断而亡。” 面对他的威胁,凌楚瑜心中暗骂他阴险,呸了一口,道:“那我还有何话说。”无德露出微笑,道:“那就好,这样天下人就不会说我清凉寺以大欺小了。” 万万没有想到,堂堂清凉寺方丈居然是这般人。凌楚瑜不免心生鄙夷,心中暗骂:“无德,无德,当真毫无道德底线。” 无德露出轻松笑容,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关押起来,难道是因为你偷学我寺《洗髓经》?不然,这武功本来就是我师叔智聪和尚从少林寺里拿来的,算不上什么,学就学了。你打伤我师兄,我虽也气愤,但师兄本人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凌楚瑜听他语气平和,似乎不像在有意说谎,问道:“那是为何?”无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随我师兄也有数月了,他可曾向你说起过为何他入藏经阁抄写经书?” 他点了点头,心想:“这其中又有什么关系。”无德道:“这方丈之位,本是我师兄的。就是因为百里无极,我师兄才会一声不吭,进了藏经阁就不出来,我师父无奈之下,就将这位置传给了我。”说罢长叹一声,竟没有一丝喜悦。 凌楚瑜不明,这方丈之位可是人人争相竞往,而听无德言下之意,却是无奈之举,当下十分不解。 无德续道:“师兄佛法精深,武学修为又高,我是心服口服。可他一头扎进藏经阁后,却将这个担子压在我身上,我素来散漫惯了,又如何担得如此重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下山时候碰到了一个年轻高手,被他使巧技打败了,师兄又偏激固执,遵守诺言,抄写佛经,这一抄就是三十年。我想着问师兄是何许人,师兄只说了他的武功,后来经过多番调查,才知道打败师兄的武功名为‘玄清游炁’,而这个人就是百里无极。” 说到这里,他露出愤慨和不甘,道:“我本想前去挑战,欲替师兄打败他。可得知他早就被中原武林杀死,只好作罢。”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凌楚瑜不解,这分明三人之间的恩怨,为何牵扯到自己身上,便道:“我当时又没出世,都没见过百里无极。” 无德道:“那我问你,你身上道家心法又是什么?若我没看错,你强练《洗髓经》导致真气行岔,就是因为你以道家运气法门,催动佛家内功所致。而这道家法门,正是苍云教的武功。” 凌楚瑜不得不叹服他的毒辣眼光,道:“是又如何?我跟百里无极又没关系。”无德露出阴险的笑容,道:“有关系,大大有关系。你会苍云教的镇教武功,这武功非百里一族不传,非教主不传,岂能没有半点关系。”凌楚瑜恍然道:“好哇,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迁怒于我。当真小气,不要脸,妄为得道高僧。” 无德不羞不怒,道:“我从来没讲自己当成高僧,只是世人眼光粗浅罢了。百里无极害得我如今被困在这寺中,做这个劳子方丈,当真无聊难受。可他已死,我这大仇难报,不找你找谁。”他语气有理所当然之意。 凌楚瑜心里早就将他骂了几遍,这“无德”之名起得真是当之无愧,冷声道:“所以你将我困在寺中,就是为了报复百里无极。”无德释然道:“理当如此。” 凌楚瑜当下是怒火冲天,心想这远近闻名的清凉寺,竟是如此无理、小气、偏执,竟为了私怨迁怒于人,本想智聪和尚虽贪杯狂妄,好歹心胸宽广;无法和尚虽固执啰嗦,但慈悲为怀;无静法师虽谨小慎微,却也天真无邪;而这个无德方丈,可真是气量狭小,让人牙根紧咬。 无德看他那副模样,笑道:“怎么,不服?你心里定是骂我千遍万遍了吧。若只是关你,定然不服,我看着也无趣。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 凌楚瑜不知他心里又搞什么把戏,本不想理睬,但如今他深知自己走火入魔,一运真气便痛苦万分,只好妥协,问道:“什么交易?”无德道:“我若将你囚禁,太过无趣。我给你在寺中自由活动,只要你有信心闯出罗汉阵,我就放你离开。” 这个交易若是换做之前,还可接受,如今凌楚瑜真气逆行,又凭什么闯罗汉阵。但他转念一想,无德给他寺内自由活动,就是想让他自行化解身上的内伤,眼下虽没有头绪方法,可总好过被囚禁,便道:“一言为定。” 无德道:“我乃堂堂住持,自然一言九鼎。不过你在寺中不能白吃白喝,得做事。这样吧,如今大雄宝殿缺一个知殿,明日你去无静师弟那里报道,一切事宜听他安排。还有一点,若你再强行修炼《洗髓经》导致走火入魔,就休怪我无情了。滚吧!” 他当即下了逐客令,凌楚瑜边走边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等我伤愈,非拆了你们清凉寺不可。” 第七章 焚香看尽世间态(2) 知殿乃寺院西序六头首之一,掌管佛殿法堂的香灯。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以拂尘掸灰尘的清扫工。 进香的百姓,一般是将清香插入大雄宝殿前的青铜炉鼎中,在进入殿内。殿里是不能带香入内,没有香灰打扫,故而这份工作倒也轻松。 大雄宝殿供奉的释迦牟尼佛像,金身打造的佛像有三丈之高,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名为定印,右手直伸下垂,名为“触底印”,表示佛祖成道以前,为了众生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这些唯有大地能够证明。这佛相也名为成道相。 在释迦牟尼像两侧也各有一尊佛像,左边是药师琉璃光佛,结跏趺坐,左手持钵,右手持丸药,表示消灾延寿,救度众生之意;右边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阿弥陀佛,也是结跏趺坐,双手叠置足上,手掌莲台,表示接引众生之意。三尊大佛合起来便是“横三世佛”。 凌楚瑜身穿灰色僧衣,头戴僧帽,将他长短不一的头发遮挡起来,一副俗家弟子的打扮。他手持掸尘,依靠在大门边上,看着在殿外虔诚的百姓,心里不禁冷笑。 那些进香百姓看见殿门左侧旁倚靠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生出惧怕之心,若不是他身穿僧袍,还真以为是凶恶之徒,纷纷避开他跟前,从大门右侧入殿拜佛。 凌楚瑜体内真气虽不再发作,却也难除,多日寻思下来,终无良策,只是知道不运真气,便安然无恙。不过他心中怨恨日渐加深,这相由心生,神情也是越发的凶煞。 “佛祖再上,保佑小老儿一家,大富大贵。大儿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二儿子家庭和睦,生个胖小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磕头拜礼,极为虔诚。 他说得极为小声,就连旁人都听不清。凌楚瑜虽距离他有半丈,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发笑,这几日来他听得最多的都是诸如此类的祈祷,已是厌烦,这些事若真的靠烧香拜佛就能达成,这天下不都人人如意,既然人人称心如意,又有何必要再来寺庙拜佛祈福。想到这其中矛盾,抬眼看了一眼佛像,甚是鄙夷不屑。 “愚民!”凌楚瑜恶狠狠说了一句,极为不敬。移目朝那老翁身边的年轻人看去,此人一身长衫,合十拜佛祈祷,嘴上低声说道:“保佑我高中进士,然后做官娶妻,光宗耀祖。” 凌楚瑜也是鄙夷不屑,此人他见过几次,每次来求的都不一样,一会保佑是赌钱好运,一会是保佑今天哪家招亲能中,实在是贪得无厌。他一身长衫虽净,可每日不思苦读诗书,而且做着异想天开的大梦,佛祖能保佑才怪。这类人凌楚瑜也瞧多了,听多了,自然嗤之以鼻。 “佛祖保佑,我儿入伍当兵,希望他能平安,天下再无战事。” 凌楚瑜心头震动,目光移去,之见一老妪正朝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说罢双手摊开,掌心朝上,俯身磕头,额头贴着地,久久不起。 要说谁能体会“儿行千里母担忧”,莫过于那些征战沙场将士的母亲了。一封家书,是生是死,仿佛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般,没有足够的勇气,是很难将信拆开。 看着那老妪沉重的背影,凌楚瑜是既心酸又愤怒,这让他无时无刻想起战死异乡的将士,杨七郎的死状又浮现在眼前,心想着京城天波杨府的佘太君听到噩耗,又会是怎样悲痛的心情。而她老人家会不会也像这个老妪般,知道儿子们出阵在外,在家替他们默默祈祷。 凌楚瑜一言不发,神色愈发可怖。大丈夫出征为国,马革裹尸,虽死犹荣。可到头来确是被自己人的阴谋陷害,三万大军枉死异乡,这深仇大恨,岂能说放就放。 此时悠扬钟声响起,是无静法师开坛讲法,就在这大雄宝殿上。这也是为何今日这么多百姓蜂拥而至,瞬间将大雄宝殿占得满满当当。 无静法师佛法虽没师兄无法的精深,但无法和尚专研的是自身之法,以求自我突破,破除魔障;而无静法师修的是众生之法,以求感化世人向佛,消除罪孽,以安心神。百姓们纷纷跪下,双手合十,静静聆听。无静说到精妙之处,百姓无不面露喜色,生出敬慕之心。 “恶念欲望乃困人之因,若不化解,只会越种越深,以至无法自拔,心中自然不得安乐……”无静法师此次讲经是如何让人心中安乐,而主要就是化解贪、痴、嗔。在众多恶念中,以欲最强,以仇最深,便说了一个佛经上的故事。 “从前有个小沙弥去担水,回来的路上被蛇咬了。回到寺中处理好伤口后,便找了根长长的竹竿,准备去打蛇。” 凌楚瑜厌烦这些道理,本想离去,但听了故事觉得有趣,也倚靠在门口静听。心想:“若是我,也会去打蛇。若今日不打它,改日它定会又咬人,得先将祸害除掉。” “小沙弥刚走几步,就碰到慧清法师。法师见他怒气冲冲,手拿木棍,便问他何事如此愤怒。小沙弥将事情说了,法师又问事发地点在哪,小沙弥说在寺院北坡草地。” 此时百姓们都以为慧清法师定是怕小沙弥伤了蛇,要跟他同去。都想法师果真慈悲为怀。而无静法师却道:“慧清法师又问小沙弥,‘伤口还疼吗?’小沙弥摇了摇头。慧清法师又说了,‘既然不痛了,为什么还要去打蛇?’小沙弥说道:‘因为我恨它’。慧清法师道:‘它咬疼了你,你就恨它,那你踩疼了它,它也该恨你,也该咬你。你们双方因恨结怨,可你是人,你该早些放下心头的仇恨。’” 凌楚瑜听到这里,心里不禁发笑,小沙弥踩了蛇,是因为它躲在暗处,不小心才踩了它,是蛇有错再先,为什么要小沙弥放下仇恨。应该是蛇要道歉才对。可想到这里,又觉可笑,蛇又怎么会听人的话呢? 又听无静法师接着道:“小沙弥不服气,说道:‘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心中无恨。’而慧清法师笑道:‘圣人不是没有仇恨,而是善于化解仇恨’。小沙弥更不服,道:‘难道说我把被蛇咬当做被松果打中脑袋,或者半路被雨淋一样,我就成了圣人?如此说来,做圣人也太容易了吧!’慧清法师却摇头道:‘圣人不仅只懂得化解自己的仇恨,更善于化解对头的仇恨。’” 凌楚瑜微微一颤,只觉得其中大有道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世人对待仇恨有三种做法。第一种是记仇,等于在心里搁了一块土坷垃,自己总是生活在恨意带来的苦痛中;第二种是尽快忘掉仇恨,还自己平和与快乐,等于把土坷垃弄碎,在上面中了花;第三种是主动与仇人和解,解开对方的心结,等于是把花朵赠给对方。能做到第三种,就无圣人的境界差不远了。不久后,北坡草地上出现一条高于地面的窄窄的石板路,是那小沙弥修的,之后这里再也没有发生蛇咬人的事情了。” 百姓们听了故事,均是大有感悟,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只想着自己的仇恨,却没想到两人之间仇恨因何而起。凌楚瑜也是怔怔发呆,心想若不是七郎醉酒冲动打死潘豹,也不至于给杨家招来杀身之祸。一时间,他难以抑制,心中甚是烦躁,想着难道杨家所有血债,全是七郎引来,最后七郎不仅仅白死,还连累杨继业孤军奋战,撞死在李陵碑上。他此刻不断否认,不愿承认,心乱如麻,再也听不下去,转身便往外跑去。 无静法师似乎察觉,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叹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八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1) 凌楚瑜疯一般朝后山狂奔,脑中一片空白。正如无静法师所说,仇恨皆因双方而起,绝非一人之恶。从杨七郎被赵光义免罪开始,一颗复仇的种子就在潘仁美心中生根发芽。潘豹是他亲儿子,心头肉,也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就白白给杨七郎活活打死。若自己杀了上官飞或者王侁,那他们的眷属家人定会将仇恨转嫁到自己或者杨家身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到时候连累的不仅是他们,极有可能造成潘、杨两家世代之仇延续,两家都是朝中肱股之臣,一旦解为私仇,这与大宋内部安定是极为不利。 “难道就因为这样,白白害得义父磕死在碑前?”凌楚瑜摇了摇头,纵使要潘仁美要杀七郎,也断不能白白赔掉三万大军。就这般自我矛盾,不知如何是好,瘫坐在崖边飞出的一块巨石上,怔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风掠过他旁,这山间风劲强烈,人站在巨石上都摇摆不定,唯恐被强风吹落悬崖。而凌楚瑜悲怒交加,任凭这山间风起云涌,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他缓缓起身,抬眼望去,眼前山川秀丽,鸟飞兽行,白云蓝天,纵去万里,天地万物一片生机盎然。而自己身处于中,却感觉是格格不入,仿佛被世间厌弃。 凌楚瑜不是第一次生出这等感觉,当杨希为了救他被万箭穿心时,他已然感觉自己就是个罪人,无辜连累了许多人。而此时却有仇不能报,无能为力,大感痛苦失意,心灰意冷之下,竟生出跳崖自尽的念头。 站了许久,他突然向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巨石上,泪水纵横,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无力骂道:“凌楚瑜呀凌楚瑜,你竟这般没用,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了吗?”忽然长啸一声,奔向后面的巨石,一掌一掌地发泄出来。 他悲怒之下,竟催动真气,砰砰打在巨石上,留下深深掌印。他自从学了《洗髓经》中的内功后,修为更甚,每一掌都有万钧之劲,眼前的巨石仿佛是一块软木,掌印没入三分而不裂。 发了数十掌后,凌楚瑜掌心发红,犹断裂了一般,无力垂了下来,他筋疲力尽,丹田已空,却不知为何,周身百穴突然如针刺般难受,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打滚,呻吟不绝。 原来他失意之时,忘了身上的内伤,强行催动《洗髓经》的内力,导致走火入魔。 “难道我命休矣?”凌楚瑜脑袋似要裂开,忽然想起之前无德说他以道家运气法门强练佛家内功,本末倒置,埋下祸根,如今情形比起那夜山门前更甚,真气逆行,走入岔道,忽涨忽弱,不断冲击经脉,已不能自当。 “必须将真气泄出。”如今他丹田就如洪水泛滥,不住膨胀,若不及时泄出,自己经脉定爆裂。可真气已不受控制,在体内四处奔驰,又如何宣泄? 凌楚瑜已知大祸临头,心下惶恐不安,蓦地里灵光一现:“吸功大法可吸纳他人功力,为何不能遵循此法,反其道而行之,将真气泄出。”他之前是被仇东时设计陷害之下,才练的“吸功大法”,这武功能夺人内力,他身感恶绝,已弃之不用,如今危难关头,这才想起此法。 泄力之法乃“吸功大法”中的《摧息篇》,是以右手手太阴肺经为运功法门,真气由心肺而发,运行至指尖,感觉微微发热,便是大成。这是作用自身内力摧人经脉的恶毒法子,凌楚瑜从未用过,今日也是第一次使用。但运行数次,真气只是少量泄出,效果微乎及微。 左右无法,凌楚瑜狂怒不已,猛然发出一掌,欲借此将真气排出,岂知越是如此,真气越是鼓胀,导致最后真气在体内四处碰壁,再也冲不出来,掌力也普通人之力道,软趴趴打在巨石上。 突然间,巨石后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人,蒙着脸,一张手就抓向凌楚瑜胸口。那人出手极快,掌力直透心脉,强横霸道。凌楚瑜胸口此时真气澎湃,挨了一掌后,真气反震,护住心脉,将那人掌力弹飞,顿时胸口舒服一些。 “你是谁?”凌楚瑜身不能动,喘息道:“为何对我痛下杀手。” 那蒙面人不说话,忽地一掌,直取凌楚瑜小腹。 凌楚瑜动弹不得,心想刚才这人打了自己一掌,胸口便舒服一些,索性任由他打,或许能消除体内的真气。但对方刚才偷袭之下,却被他内力震开,不敢小觑,如今又见他竟不抵抗,心生提防,右掌倏忽变爪,扣住他的手腕。凌楚瑜正觉奇怪,忽然体内真气狂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既震惊又愤怒,天下能有如此手段的,仅仅数人,顷刻间他知悉来者身份。 “仇……东……时……”凌楚瑜真气渐空,身子瘫软下来,道:“你怎么知道……”他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般,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缓缓揭开面巾,正是那苍云教主百里易。他将凌楚瑜手臂松开,得意道:“多谢你的内力,我以为还会更多。” 凌楚瑜但见仇人,却无半分力气,已心如死灰,只能静静等死。百里易见他不说话,双眉飞扬,得意道:“凌楚瑜,你在世上一天,我就不得安宁。你死了之后,我才是正真的百里易。” 他忽然杀气腾腾,眼下凌楚瑜已没有力气,只需将他抛下山崖,便可将这个仇人彻底铲除。他本来还想多番折磨,可这里是清凉寺,要将凌楚瑜带走极为艰难,虽有些可惜,但也只好将他就地处死。 百里易伸手欲将他提起,突然后颈生风,心生警觉,回身一瞧,只见一只鼓鼓的袖袍,吐出劲风,朝他面门扑来。他吃了一惊,只觉得来人内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急忙抬臂格挡,身后忽然黑影掠过,再回头时,地上的凌楚瑜已不见。 “仇东时,得饶人处且饶人!”忽听闻背后有声音,百里易一惊,只见来着一身道袍随风飘开,却是秦之槐。凌楚瑜则在他身后三尺,旁边还有一女子。 百里易不禁大感失望,道:“玄机道人,你已退出我教,又来这里多管闲事,是要与我为敌吗?”秦之槐缓缓道:“仇东时,你如今位居一教之主,为何还如此小肚鸡肠,非要置人于死地。”百里易对他直呼自己曾经的名字颇为不满,冷冷道:“这是我的私事。” 秦之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只要恪守苍云教规,又何必要铲草除根?”百里易脸色忽变,道:“你都知道了?”秦之槐没有回答,只道:“我已是方外之人,早就不管俗事。只是你一再杀人,贫道岂会袖手旁观。” 百里易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女子,心知今日是要不了凌楚瑜性命,道:“好,今日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他。” “师父,不能放他走!”那女子高呼道:“凌大哥藏身之地被他知晓,若他下山,定会派人杀上山来。到时候这佛门圣地就遭涂炭。” 百里易被说破心事,怒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发号施令,让山下埋伏的弟子杀上山来,来个鱼死网破。”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支响箭。 秦之槐道:“仇东时,这里是佛门圣地,岂容你放肆。你滚吧,若你出尔反尔,派人杀上山来,我定会亲自前去,取你性命。我说到做到。”他难得露出杀气,百里易心头微微一颤,生出寒意。 “告辞!”百里易唯恐他突然反悔,急忙离开。今日虽杀不成凌楚瑜,但得他内力,功力大涨,也不枉此行。 待他走后,王如萱哭道:“师父,凌大哥又发作了。”秦之槐急忙伏身查看,但见凌楚瑜不住呻吟,极为痛苦,叹道:“他内息凌乱,已是走火入魔。” 王如萱哭如泪人,道:“可刚才凌大哥明明被吸走了内力,为何又……”秦之槐道:“方才仇东时吸走的内力,不过是一小部分。他身怀‘玄清游炁神功’,一旦遇到危险,内力便会隐藏起来。唉,若刚才被吸干净了反倒救他一命。” 凌楚瑜真气泄不出去,而“吸功大法”又是专门吸人内力的武功,若方才他内力被吸干,虽武功尽失,但却能活命。可他偏偏学了“玄清游炁”,危急将大部分内力隐藏起来,让百里易吸不走,如今又重新涌出,真是福祸相依。 王如萱看得心急,道:“那怎么办,师父,您就没有法子救救凌大哥。”秦之槐沉吟道:“有个法子可以试试。还真得感谢仇东时,若不是他吸走了部分强悍的内力,凌小子真是在劫难逃。” 听闻有办法,王如萱喜道:“师父,那是什么法子?”秦之槐道:“这个法子虽有危险,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拍了拍王如萱的背,道:“萱儿,凌小子能不能活,全靠你的帮助了。” 第八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2) “我?”王如萱既惊又喜,道:“师父,怎么救?” 秦之槐道:“可还记得多年前,为师曾说过,凌家‘玄火功’乃至阳至刚的内功,而为师的‘冰魄诀’至阴至柔,正好互补,天生一对。”王如萱不禁莞尔,忽然灵光一现,道:“师父,您的意思是以我的‘冰魄诀’,可以救凌大哥?” “凌小子是因为佛以道用,两者相互颠倒,这才使得真气逆行,毫无章法,导致越积越深,最后经脉爆裂而亡。” 王如萱听了花容失色,她学武以来,深知练功走火入魔的危害,但凌楚瑜练功向来稳扎稳打,从不有差,道:“怎么会这样?” 秦之槐道:“佛道两家内功,修炼方式截然不同。佛家是先强体魄,再修内功,从外到内,故而多为强横霸道,死后火化,凝成舍利子;道家则先练气,以绵柔悠长为要,一旦气成,拳脚自然有力,故而道家是追求脱离凡胎,羽化飞仙。凌家的内功虽不似道家精妙,但大体相同,所以他学成‘玄清游炁’后,两者相补相益,内力精进,自然无事。但他不知怎么,又学了这佛家内功,却以道家法门催动佛门内力,使得两者颠倒次序,真气刚柔并存,却不能一统,冲击周身穴道,走火入魔。” 这种情况王如萱曾见过一次,就是“吸功大法”后不能将真气归一,上次是幸得阎罗王等三人以内力将他穴道封住,而如今似乎更为严重,担心仅凭自己一人之力,难以成功。 秦之槐道:“本来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真气引出,但如此做,他一身武功就尽付东流。所以刚才我才说,仇东时若将他内力吸干净,反而是帮了他。可凌小子关键时候将内力隐藏起来,大大减弱他的内力,所以便有治疗的可能。” 王如萱坚定地点头,道:“师父,您说吧,徒儿该怎么做?”秦之槐犹豫片刻,道:“萱儿,此法过于危险,能不能成我并没有十足把握。若侥幸成了,只怕你多年辛苦所学的内功会毁于一旦。” “师父是说,我会内功尽失,成为一个普通人。”王如萱大概猜出师父意思,毫不犹豫道:“萱儿本就不爱练武,只是为了强健体魄,如今能救人一命,萱儿在所不惜。” 秦之槐心头动容,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就准备开始吧。希望凌小子能知道你心意。”最后一句说得极为小声,但王如萱还是听得清楚,脸顿时红了。 凌楚瑜走火入魔,是因内息膨胀,难以调和所致。而罪魁祸首就是从《洗髓经》学来的强横内力再体内肆虐,若想平复,需要以与之相反的阴柔内息进行调和。因为百里易以“吸功大法”吸走了近一半内力,这才使得两人内力均衡,不至于一方独大。 秦之槐让她将手搭在凌楚瑜左手上,可借助“吸功大法”之力,将王如萱体内的阴柔内力吸走,以平和他刚猛内力,若这样做,王如萱定会内力尽失。 凌楚瑜左手刚搭在王如萱手上,一股柔和绵长的真气透了进来,他此刻丹田如被烈火灼烧,痛苦难当,忽然一股冰凉之气传来,登时觉得如从火坑掉入冰窟般,舒爽无比,便如饮美酒般尽情畅饮。 王如萱闷哼一声,真气被抽离身体,面色顿时发白。若是平日,顷刻间便会被吸得干净。可如今凌楚瑜走火入魔,一时间不能吸走大量真气,故而缓慢许多。 得到“冰魄诀”内力相助,凌楚瑜渐渐恢复意识,一瞧是王如萱,大吃一惊,便想收手。可一旁的秦之槐却立即喝道:“若此刻收手,当前功尽弃。”凌楚瑜知道是王如萱拼尽全力救治自己,若此刻停下,定两败俱伤。 他自知有愧,心里大感难受,即便是自己脱离险境,害得她内力尽失,也当自责一辈子。想到这里,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毅力,拼命想着如何挽留当下的形势。 此时凌楚瑜忽然灵光乍现,心想“玄清游炁”是将人体真气如江河暗流般运行,周始往复,更有明暗之分,可互为补益。若一个人是一个庞大复杂的水系,而“玄清游炁”便是沟通的渠道桥梁,既然如此,何不将两个人搭建成一个水系,彼此互益呢? 想到这里,凌楚瑜觉得有可行之处,他与王如萱一阴一阳,没有比这个更好连接的了,说罢右手按在她左手上,两人双手互牵,以“吸功大法”的运行法门,形成一个巨大环流,左手从王如萱体内获取的内力经转一周后,从右手又送回她体内,而且内力阴阳相融后,更为精纯。 秦之槐开始不明白凌楚瑜举动,但看到王如萱脸色渐渐红润,便猜到几分。这“玄清游炁”之妙在于“游”,凌楚瑜突发奇想般,以这神功将两个人相互构成一个整体,借彼之长,补己之短,而后再返送回去,达到一个平衡。 此法开辟了“玄清游炁”妙用的一个先河,既能让两人同时双修,精进内力,又可相互补益,治疗内伤,当真造福不浅。若非凌楚身兼“玄清游炁”和“吸功大法”两种武功,而且两人内力又是一阴一阳,势均力敌,以上少了一点,都不能成功。 不知运行多少周天后,两人双手被一股柔劲弹开,身体向后一扬,四目睁开,相互对望。秦之槐哈哈大笑道:“成了,果然是命中注定。若非你们内力一阴一阳,怕是没有今日之壮举。”他左手摸向凌楚瑜手腕,右手摸向王如萱手腕,两人经脉充盈有力,连连点头,捏须说道:“好,好,再无性命忧矣。你们因祸得福,这可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 他这话里有话,让两人尴尬不已。 凌楚瑜干咳几声,道:“王姑娘,多谢相救之情。”王如萱只是低头“嗯”了一声,声音极为细小。 秦之槐笑道:“是我叨扰了,这就告辞!” 他这么一说,二人就更加窘迫。凌楚瑜急忙道:“道长,小子能死里逃生,也全靠道长施以援手,击退仇东时。”秦之槐道:“举手之劳。” “道长,仇东时和您出现在五台山,绝不是巧合吧。”凌楚瑜心思缜密,今日发生之事,细细想来,觉非巧合。 秦之槐脸色一凛,道:“仇东时杀你之心不死,你太过大意了。”凌楚瑜抱拳道:“道长教训得对。可他怎么知道我在五台山?”他兵败落水后,几乎没人知道他身在五台山,即便是苍云教势力再大,也绝难发觉。 秦之槐叹道:“苍云教如今投靠辽国了。仇东时正是奉了耶律休哥之命,前来将从两狼山逃出的杨家将斩草除根的。” “什么?”凌楚瑜身躯猛震,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为天下苍生的苍云教竟会投敌叛国,玷污了千年的名誉。 第九章 血海深仇各归处(1) 千年苍云,百世英豪,纵有行差,绝不卖国。 苍云千年的历史中,虽出过一些行为偏激的人,如百里无畏,因练功走火入魔,曾血洗武林。但也不乏有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总之苍云教从来没出过卖国之贼。凌楚瑜心知仇东时虽心胸狭窄,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投靠辽国。 芒砀山的“除贼大会”后,百里易助上官司除掉东方家,坐上盟主之位,苍云教也重回正途,当是大喜之日,可百里易并不满足,他野心勃勃,不想一直臣服在上官家之下,做他的鹰犬,总想着有机会取而代之,做一统江湖的霸主。 但上官家得京兆四家族支持,根基渐深,难以撼动。而欧阳家虽没了靠山,但凭借着家族历代累积的威望,仍不可小觑,再有东方家新家主东方胜,为报杀父之仇,与欧阳家强强联手,如今江湖仍是两军对峙,百里易想从中获利,极为艰难。 若想觊觎中原,必须借助外力。百里易就将机会锁定在了宋辽战争。如今大辽兵强马壮,内部团结,几次大战,胜多败少。尤其是大宋第二次北伐,大宋损兵折将,已无力再北上,辽国君臣正密谋如何蚕食。然大宋虽败,但国力任在,大辽想一统中原,只能徐图,不可急进。 想南下侵宋,必须得有内应,而苍云教教徒众多,分布甚广,正好可为他们所用。所以百里易和大辽国一拍即合,暗中勾结,百里易向大辽传递情报,他日南侵,也可以成内应。而大辽也许诺于他,若将来占领中原,便助其称霸武林。 “混账!”凌楚瑜挥拳怒喝,心中愤怒迸出,道:“仇东时这是引狼入室。若大辽真的占领中原,他就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他有何面目见历代教主的英灵。” 秦之槐冷冷道:“他可没这个资格。如今八散仙已去二,其余六人又无心教务,已经沦为边缘人。只是眼下贫道没有证据,他们还蒙在鼓里。”凌楚瑜不知秦之槐和吴罡在芒砀山时已退出苍云教,着实让他吃惊。 凌楚瑜道:“既然如此,仇东时为何来五台山寻我麻烦?”秦之槐缓缓道:“这事也是巧合。数月前我替你治好伤后,将你的消息告诉给萱儿,当时她整日愁眉苦脸,听到你的消息,别说有多开心了!”王如萱羞怒道:“师父,萱儿哪有这么开心。”秦之槐笑道:“那你听到消息,是不高兴咯?”王如萱被他调侃,红着脸道:“师父,说正事,怎么又扯到我这里。”秦之槐道:“萱儿知道后,担心你,就让我陪你到清凉寺一趟……” “师父,萱儿才不是担心他咧,只是想诚信拜佛,替爹和师父祈福……”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脸更红了,将头垂下。 秦之槐继续道:“当我与萱儿到了五台山下,便在一间客栈住下,却意外发现仇东时竟然也在此。你知道,他是苍云教教主,教务繁重,不可能轻易离开苍云山,出现在这里,我当时心有疑惑,就暗暗跟踪。到了夜晚,看到他跟一个红眉红须碰面。” 听他描述那汉子特征,凌楚瑜几乎肯定,来者定是韩昌。之前几次宋辽大战,两人常有交锋,势如水火,而凌楚瑜每每能胜他,却不知他为何搭上仇东时。 秦之槐道:“我看那人是辽国装束,以防万一,就跟过去偷听。这才发现仇东时已投靠耶律休哥。而韩昌正要他查找你的下落,多次乔装入宋,并想将你铲除。但他们不敢大张旗鼓,怕惊动边军守卫,而如今仇东时已投靠他们,正好可利用苍云教的势力,全力搜捕。” 当日凌楚瑜和杨春落水后,被冲到五台山下,韩昌找不到他们尸体,定疑心他们还活着。如今杨继业虽死,杨家军覆灭,辽国少了一个心腹大患,可凌楚瑜的才能不亚于杨继业,会是辽国他日南侵的大敌,为以绝后患,这才派人暗暗潜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和萱儿暗中跟踪了几天,仇东时终于有所行动,今天他化成香客,来到清凉寺。又见他跟你前往后山,生怕他对你暗施毒手,就跟了过去。果不其然,他趁你走火入魔时,吸走你的内力,还想将你推落悬崖,心肠当真歹毒。” 凌楚瑜虽不想多管闲事,但苍云教铮铮铁骨,民族大义,竟被仇东时推到万劫不复之地,于心不忍,道:“道长,今日你前来,并非只想救我吧。” 秦之槐笑道:“凌小子,你既然学得‘玄清游炁’,就和苍云教有分不开的关系。如今教主失节,蒙受骂名,除了你没人可接管大局。” 凌楚瑜受宠若惊,急忙道:“道长太看得起小子了。道长在教中颇有威望,以道长之德,可收服教众,小子当尽绵力就是,何来能力接管大局。” 秦之槐摇头道:“如今仇东时排除异己,发展自己势力,教中许多老弟子都被打压,多有不满。我虽有威望,但已是离教之人,难以服众。只有学会‘玄清游炁’的人,才能服众。” 凌楚瑜唯恐不及,道:“道长,当日我与苍云教决裂,教众弟子恨不得生啖我肉,又如何服众?” 秦之槐道:“你有所不知。仇东时虽得教主之位,却不得人心。只要我们八散仙支持你,其余教众定欣然来投,到时候仇东时大势已去,可救苍云教于水火中。” 若是能将苍云教拉回正轨,凌楚瑜自然义不容辞。他对这个已存在千年的门派是肃然起敬,绝不容一人将他英明气节玷污。但他又记起骆歆心临终遗言,千万不能杀了仇东时,却是如何是好。自己也曾扬言,若他本分,自然不会为难。如今百里易逆天而行,欲卖国求荣,对这种大奸大恶之辈,自然毫不留情,再三斟酌,便答应一同前往。 “道长,如今我被困在清凉寺,需要闯出罗汉阵方能离开。给我一些时间,待我出阵后,定会前去找您。” 秦之槐思忖道:“这罗汉阵威力不小。记得当年师父也破不了此阵,不可小觑。”凌楚瑜道:“这罗汉阵不过是智聪和尚困我心魔而设,如今我有大事下山,当与他说,若不肯,休怪我不留情面。” “你有信心?” “五五之数。除非罗汉阵上的十八武僧换人。” 秦之槐见他胸有成竹,道:“好,那我和萱儿先行下山,萱儿在山下悦来客栈等你,而我去游说教中兄弟,咱们渭城见。”说罢便飘散而去。王如萱虽有些不舍,但这里是佛门之地,不留女客,也只好随秦之槐走了。 凌楚瑜定了定神,心里这次下山非同寻常,又恐自己能力不及,不禁叹气。 他心忧无法和尚,想着先去看望他的伤势,再去找智聪和尚,便往藏经阁方向走去。 第九章 血海深仇各归处(2) 藏经阁大门紧闭,也没有值守武僧,凌楚瑜正奇怪,刚到门外,只听里面传来苍老声音:“凌少侠,请进!” 轻推而入,只见无法和尚正在抄录佛经。他脸色略白,显然身上内伤没有痊愈,凌楚瑜见之有愧,道:“法师,凌楚瑜前来赔罪。” 无法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毛笔,怔怔道:“杀气淡了,善哉,善哉!看来少侠因强练《洗髓经》所积累的伤已经痊愈,可喜可贺!” 凌楚瑜叹服无法眼力毒辣,仅仅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已然痊愈,说道:“法师,晚辈这次前来,是专程赔罪的。” “赔罪?”无法道:“不用!出家人慈悲为怀,若能感化少侠向善,当是最大功德。”说罢合十低眉,极为慈祥。 凌楚瑜道:“晚辈心存歹念,言行错着,承蒙法师不弃,敦敦教诲,此恩不忘。” 无法直起腰板,缓缓道:“看样子,凌少侠是要下山了?” “是!”凌楚瑜毫不犹豫回答。 无法道:“少侠杀气虽在,却不似往昔。恕老衲直言,只怕师叔还不让少侠下山。” 凌楚瑜显然也知道,说道:“法师,清凉寺对晚辈之恩,晚辈没齿难忘,只是山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无论如何,拼死也要闯出罗汉阵。” 无法看着他双眼透出刚毅,道:“凌少侠,还记得老衲跟你提过的百里无极吗?他当时要再老衲面前杀人,也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眼神,让老衲在这里抄录佛经,整整三十二年。” 凌楚瑜略做沉思,说道:“法师,三十年前您与百里无极一番争论,看似各执一词,实则是您不知世俗道理所在。” 无法忽然双眉一轩,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凌楚瑜续道:“晚辈斗胆放言。当时中原动荡,各国争斗,民不聊生,逢此乱世,当以武为本,铁血手腕,方能平定中原,一统天下。” “若只有铁血,没有仁德,让天下黎民屈服于暴力之下,不得民心,即便是是夺了天下,也难以长久。” “所以我笑法师固执守旧。天下大势,绝非仁德可随之。战国七雄,人人敬仰儒家,孔孟周游列国,无不受敬仰,却无一国敢用,只因天下大势所趋,儒家可治国而不可争天下,佛家亦是如此。” 无法和尚听得入神,待凌楚瑜话落,才缓缓道:“佛法是化解人心欲望之法,乃出世之法,自不能与王道之法相提并论。但为政者没有宽容之心,双手皆是屠刀,那世道岂不是人间地狱?张施主已经兵败,已得到应有报应,苟活于世,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他口中的“张施主”,自然是当时的衡州刺史张文表。 凌楚瑜道:“法师,晚辈斗胆一问,张文表是何许人也?” 无法和尚心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道:“都是可怜人。” 凌楚瑜道:“张文表为人臣子,上不思报主,下不心系百姓,竟公然带兵反水,其心可诛。事后兵败,落荒而逃,居然还想邀功请赏,当真可笑。法师您精通佛法,可知‘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 无法和尚怔了怔,缓缓说道:“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元各自有一切烦恼贪嗔恶业,若不断除,终于不得解脱,故言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一切迷人,悟得自性,始知佛不见自相,不有自智,何曾度众生?只是为凡夫不见自本心,不识佛意,执着诸法相,不达无为之理,我人不除,是名众生……” 他口诵的乃佛经《金刚经》中偈语,意思就是说,表面上,如来救度了无量无边的无数众生,而实际上,一切众生都是假象,没有一个众生是被佛度的,重要在于佛性。做个最简单的假设,用金子做成的佛,我们认为那就是佛。而用金子做成一个杯子,那就是杯子,而不是佛。而事实上,两者本质都是金子。那金子就是佛性。 凌楚瑜在大雄宝殿当知殿,多少从无静法师那里听得一些,道:“那日百里无极前来追赶张文表,若他真心悔改,百里无极自然不会跟法师打这个赌约。而张文表死性不改,妄想攀上高枝,再图富贵。这样的人,佛祖岂会度之。” 无法和尚听罢,想起张文表曾手拿尖刀,以表自己宁死不屈,现在想来,只怕是他想以此刀胁迫自己,从百里无极手中换自己性命罢了。他长舒一口气,似乎将肩头的千斤担子放下,道:“凌少侠,老衲在寺中抄写佛经三十年,竟不比少侠三个月悟出的佛性,实在汗颜。” 凌楚瑜见他双目缓缓睁开,露出精光,心知他已放下从前,喜道:“恭喜法师,终悟得佛法。” 无法和尚没有喜悦,道:“凌少侠此次下山,定是为了大义,老衲只有祝少侠一切顺利。” “多谢法师!”说罢转身走出藏经阁。 刚出来,迎面走来一个矮和尚,便拱手道:“方丈有礼。” 无德瞥了他一眼,道:“你不在大雄宝殿,跑这里来干什么,想偷懒不是?” 此时无法和尚口诵佛号,右脚一步踏出藏经阁,道:“凌少侠是来和老衲告辞的。” 无德没好气道:“告辞?哼哼,没有我的首肯,休想走出清凉寺一步。”转而对无法道:“师兄,出来散步……”他忽然吃惊,道:“师兄,你……你……出来了……” 无法笑道:“待了三十年,终究是画地为牢,是该出来透气了。”无德大喜,急忙奔了出去,手舞足蹈道:“师兄,你终于走出魔障了。” 他性情率真,从不隐藏,只是碍于方丈这个职位,只得以掩盖自我,何尝不是一种业障。 凌楚瑜不打扰他们,悄悄走了,前往智聪和尚禅房。 走了一会,来到他禅房前,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凌楚瑜一脚踹开房门,道:“花和尚,上酒!” 智聪和尚侧躺在地,脸色红润,旁边倒了几个酒坛,醉醺醺道:“凌小子,你是越发大胆了,居然踹我门。” 凌楚瑜道:“智聪和尚,今日我来向你辞行。” “没酒?” “下不了山,先欠着!” “和尚可以佘任何东西,唯独不能佘酒。” “若我这次能活着回来,酒管够!” 智聪和尚缓缓起身,将身旁仅剩的一坛酒拍开,道:“和尚说了,从不相信以后,只要眼前。” 凌楚瑜道:“大师是怕我有去无回?” 智聪和尚道:“你分得清轻重吗?” 凌楚瑜正色道:“大师,之前是我被仇恨蒙了心,只想复仇,如今我已开悟,此番下山不是为了私仇,而是民族大义。我知大师虽在佛门,却不受戒律管束,任意妄为,可所做之事既不违天,也不为心,当得高僧二字,晚辈受教,此番下山,绝对公私分明,不枉杀一人,也绝不放过一人。” 智聪和尚不语,喝了一口酒,将酒坛递了过去,道:“喝完就滚。”凌楚瑜哈哈大笑,接过后一饮而尽,起身一躬,道:“告辞!” 他一转身,从此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传说! 第十章 乌烟瘴气人乱杂(1) 凌楚瑜绕过刻有“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的照壁,十八罗汉赫然在前,排成两列。 他们双手合十,手中没有棍棒,露出和善的面容,似在替他送行。 “凌施主,贫僧奉师叔祖之命,恭候多时。”为首武僧缓缓说道。 凌楚瑜拱手说道:“多谢各位大师的指点。在下铭记于心,下次定会再来讨教,只是还不知道大师法号。”为首武僧道:“贫僧怀信,十八罗汉恭候凌施主指教。” 双方交手诸多,已心心相惜,他们口中的指教,自然是习武之人间的相互切磋之意。 “等等我!”从照壁右侧跑来一人,右肩背包左挎刀,正是赵德。他听说凌楚瑜要下山,便想一同前往。 “赵施主,你不能离开清凉寺!”怀信右手一横,拦住他。赵德奇道:“为何?为何我不能走?”他只知道这清凉寺不给凌楚瑜下山,却不知从何时起连自己都不能出去。 凌楚瑜此番下山是要前往苍云山,凶多吉少,便不想带着武功低微的赵德。 “赵施主,你偷学我寺的武功,掌门方丈有令,你不得下山。”怀信义正言辞道。 赵德心头一紧,他偷学武功的事只有凌楚瑜知道,难不成是他出卖自己,便死不承认道:“大师,我想你是误会了,在下从未偷学贵寺武功。” 怀信道:“那施主可前去和掌门方丈说,我等只是奉命形事。”凌楚瑜笑道:“赵德,我先下山了,你在山上好好练功。”他心里清楚,无德之所以不给赵德下山,是怕他武功不济,随自己下山会送死,不如在山上练好武功。 赵德气得七窍生烟,他坚信定是凌楚瑜出卖自己,急忙道:“大师,在下没有偷贵寺东西,是他闯入藏经阁的,大师应该抓他。”凌楚瑜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往下山而去,身后尽是赵德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待到山下,凌楚瑜来到“蓬莱客栈”,找到了王如萱,二人收拾了一下,便往东南方向去了。 自从芒砀山后,凌楚瑜的坐骑小黑就由王如萱保管,如今前来,王如萱自然是将它一并带出。久不见主人的小黑嘶吼不已,前蹄不断笃地,似乎要和主人再一次驰骋江湖。凌楚瑜摸了摸小黑的脖子,激动万分,急忙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前往渭南城尚有几天路程,王如萱便将苍云教最近的行动详细跟凌楚瑜说了。 这几年苍云教在上官家的支持下,发展得异常迅速。教中原先的八散仙,秦之槐和吴罡脱离,其余六人也是心志不在,这就让百里易独揽大权,大力培植自己势力。 百里易第一步就是对冯易烟下手。因为冯易烟手中掌握着苍云教的精锐人马,一支足够起事的军事武装。每逢乱世,历代教主都带领这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下山匡扶正义。而如今这支部队完全掌握在百里易手中,若辽国南侵,有这支部队相助,极为不妙。 百里易的第二步,就是将各个分舵和堂口都换上自己的人,进一步将全部教众掌握在自己手中。苍云教发现至今,小则数千,多则上万,如此庞大的数目,放眼江湖,无人可比。 而最后一步,就是将其余五位散仙的权力慢慢架空,使得整个苍云教都在百里易的掌握中。而那些曾经的教众,已都边缘化,有职无权。 凌楚瑜不禁担心:“仇东时这么做,无非是想摆脱下面人的掣肘,独掌大权。毕竟那些元老的威信和根基很深。这虽是人之常情,可他如今投靠辽国,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他也明白,为何已经脱离苍云教的秦之槐会如此担忧,竟要自己出手相助。 凌楚瑜忧心道:“但如今仇东时大权独揽,苍云山上都是他的人,玄机道长能有何计策,让他屈服?” 王如萱摇头道:“我也不知。师父只是说若此行凌大哥陪同,胜算会大增。”凌楚瑜低声道:“这道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人风餐露宿,七日后便到了渭南城。城内多了许多手持兵器的江湖人,面露狂羁之色,纵酒高歌,行为放浪。凌楚瑜混迹江湖多年,也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草莽汉子,他们行为也不羁,却没有眼下这群人这般让人心觉厌恶。 王如萱小心翼翼跟着凌楚瑜身后,那些草莽盯着她,让极为不舒服,更有甚者吹起口哨,眼神带恨看着凌楚瑜。 二人走进悦来客栈,时隔多年,凌楚瑜还记得在这里和吴罡拼酒的场景,不由有些感触,便上了二楼,点了一坛西凤酒和一盘熟肉,自斟自饮。 “许久不见,这里竟如此乌烟瘴气。”凌楚瑜环视一周,不禁摇头。这里曾是民风淳朴之所,如今大量江湖人涌入,弄得百姓是人心惶惶。 王如萱也道:“自从苍云教被认可后,那些教众就可大张旗鼓入城,成为他们聚集之地,连官府都没有办法。” 上官家在朝中本来就有势力,又和当朝太师潘仁美来往密切,这些地方官自然不敢惹,只要不生事,诸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迎面踉踉跄跄走来一人,四十岁上下,衣衫不整,深红的酒糟鼻尤为醒目,一屁股坐了下去,道:“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咱们整两口?” 凌楚瑜眉毛一扬,道:“好极。上十斤酒。”他出言豪放,引得周围人注目,这些草莽汉子每日纵酒,也绝不能一次喝下十斤酒,更何况是这西凤酒。 “臭小子,少在这里吹牛,十斤酒怕是要喝到明日吧。”有一汉子拍案而起。 “我花银子喝我的酒,管你什么事?”那红鼻子男人懒洋洋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那汉子喝了不少,红着脸走了过来,道:“混账,我这是怕你们糟蹋了美酒。”说罢伸手拍了红鼻子男人的肩膀,道:“少在这里逞能!” 酒馆人都哄然大笑,忽然“哎呀”一声,那汉子竟不知怎么滚下楼梯。 “老子喝酒,就烦有人在旁边聒噪。”红鼻男人拍了拍肩膀,道:“喝酒就喝酒,废话真多。” 客栈内的人均瞠目结舌,他们根本没有看清那汉子是怎么摔下楼去的,听红鼻男子这么一说,才半信半疑。 “凌小子,喝!”红鼻男子拍开一坛酒,举坛与凌楚瑜一碰,两人便咕噜咕噜喝了起来,没有停歇,转眼间十斤酒就空了。 “前辈,晚辈这次是真的不输你。” 第十章 乌烟瘴气人乱杂(2) 红鼻子吴罡笑道:“终于承认上次是偷奸耍滑了?”凌楚瑜道:“前辈说是那就是。” 此时那汉子爬了上来,满脸是血,怒道:“王八蛋,敢动老子,给我打!” 二楼有五六桌都是和那汉子一道而来的,刚才惊讶于汉子无缘无故摔下楼,又惊叹两人酒量惊人,一时间发怔,竟忘了那汉子。如今听同伴见唤,这才回过神来,叫哇哇冲了过来。 凌楚瑜满不在乎,道:“前辈,弄这么大动静不好吧。”他们此番前来,许隐藏行踪会好。如此大动作,生怕会引来苍云教的注意。吴罡向来不怕,说道:“怕个甚?这帮小兔崽子挨了揍,定不敢说。若真说才好,我懒得上山。” 话音刚落,转身大袖一挥,身后两名汉子叫着滚落楼梯。吴罡为人虽粗狂不羁,但武功却拙中藏巧,大袖一圈,内藏暗劲,人看似被大袖拂面,实则不自主被暗劲所带,飞了出去。 吴罡拍了拍手,道:“丢这些酒囊饭袋,出了些酒气,再喝点。” 凌楚瑜道:“前辈,这酒怕是要晚点才能喝,硬茬来了。”他用下巴指了指楼梯口,只见一虎背熊腰的男子走上二楼。 “我当是谁,不过两酒鬼而已。”那壮汉手提两坛酒,睨了一眼,满是不屑,道:“要喝酒,我陪你们喝。”说罢将酒坛放在桌上,双掌一拍,双手同时举起酒坛,张口接过,两注美酒如瀑布般倾斜而下,皆入了他的肚子,不消一会,两坛美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只是肚子微微涨而已。 他将酒坛咣当放在桌上,道:“如何?” 吴罡不屑道:“囫囵吞枣,浪费浪费。” 那壮汉忽变色,猛拍桌子,酒坛咯噔一下,跳了起来,如此强横力道,桌子竟无事,可见其内力深厚。 吴罡见多识广,淡淡道:“不值一哂。”说罢也拍了一掌,闷响一声,酒坛跳了起来。那壮汉一瞧,微微发怔,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吴罡冷冷道:“你还不配知道。” 那壮汉冷声道:“前辈来渭城,在下自是尽地主之谊。”吴罡道:“渭城何时成了你们的了?看你方才露的那手,应该是塞外武功路数。哼哼,辽国番贼如此托大,将大宋土地作为自己的了?” 壮汉微微发怔,道:“前辈,在下虽是契丹人,但久居大宋,也算半个宋人,不应该厚此薄彼。” 吴罡道:“番贼就是番贼,如今宋辽敌对,你就不怕被这渭城里的人一口吐沫将你淹死?” 宋辽大战数回,宋朝损失惨重,百姓无比怒恨,巴不得生啖其肉,以泄心头之恨。 那壮汉道:“我大辽精兵强将,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若大宋百姓只会逞口舌,那就当真小气。”说道这里,他不禁嘴角上扬,颇为得意。 吴罡暗暗不爽,拿起一杯酒,手臂直送,道:“好一个铁齿铜牙。”那壮汉右手轻搭,化解力道,往杯子注入美酒,道:“前辈盛情,晚辈却之不恭。”说罢便向自己这里送。可吴罡手一圈,又拉了回来,嘴巴一撅,杯子美酒飞出一道水柱,往吴罡口中而去。 “前辈莫贪心,至少给我留点。”那壮汉一发力,酒柱落了下来,他嘴巴一撅,剩余的酒尽数往他口中而去。 吴罡冷哼一声,道:“好内力,竟跟我不相上下。”他虚此人长几岁,刚才内力相比,竟没占的便宜,道:“你在苍云教任何职位?” 壮汉拱手道:“陈戈不才,区区堂主。” 如今百里易大肆招兵买马,手下能力比比皆是,绝不输八散仙。如今区区一个堂主,居然有如此实力,可见一斑。 吴罡早就脱离苍云教,自然不认识这些新晋堂主,道:“你前来是替你手下出气?” 陈戈道:“手下人不争气,挨了打只怪自己本事不济,活该被教训。我作为大哥,只能怒其不争,只有自己出马擦屁股了。” 吴罡道:“只怕没擦干净,自己还惹得一身骚。”陈戈满脸横肉一抽搐,道:“骚不骚,得看本事。”说罢伸手抵在桌上,朝吴罡推去。 吴罡对他内力早有了解,巧劲暗藏,带着螺旋气劲,侵入体内,如被绞了般难受。他当即以右手搭在桌上,化解这螺旋劲力。 两人忽然相较内力,桌上酒坛酒杯如跳舞般噔噔跃起。凌楚瑜见状,也将手一搭,道:“两位这是要砸人东西,我可没钱赔。”话落,桌上登时停了下来。两人不论注入多少内力,仿佛入了泥海,不见踪迹。 吴罡一撤手,悻悻道:“小子耍混。”他心知“吸功大法”厉害,急忙撤掌。而陈戈也知其中不妥之处,也急忙撤掌。 “这位兄台武功极为怪异,不知可否请教一二。”陈戈推了一掌,将面前酒杯送了过去。凌楚瑜将手抬起,轻轻一挥,那酒杯竟原地转圈起来。 凌楚瑜方才见他露了一手,与韩昌同属一个路数,便知这陈戈定是和辽国有莫大关联。如今百里易暗中投靠辽国,自然会吸纳诸多辽国高手,可没有想到的是,竟是辽国皇室之人。 陈戈吃了一惊,自己所练内功独树一帜,心想对方光化解自己那股螺旋劲就无暇顾及,没想到凌楚瑜不仅化解,还以更强内力传来,使得酒杯在他控制下打转,不由得心头一紧。 在这渭南城,向来都是他们独霸一方,如今却涌入两个高手,大感奇怪。又瞥了一眼凌楚瑜身边女子,大为心动,自己那些手下就是为了在美人前逞能,才一一被丢下楼梯,他忽然心生一计,左手一推,道:“几个大老爷们喝酒忒没意思,我敬这位姑娘一杯。” 他本打算以内力将酒杯送去,似的凌楚瑜分心,自己也有可乘之机,岂料王如萱右手一抵,冷道:“不胜酒力,这酒还是留给你们喝吧。” 陈戈大吃一惊,连一个女子都有如此功力,这一行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问道:“三位前来渭城,所为何事?” 凌楚瑜猛地发力,将酒杯推了回去,道:“路过此地,想做一笔买卖。” 陈戈被他强横内力扰得血气翻涌,道:“什么买卖?”凌楚瑜冷笑道:“买卖之大,还轮不到你过问。”又加了几分力道,酒杯四分五裂,酒水溅出,如漫天星辰。 陈戈被推了数丈之远,大感狼狈,道:“那什么人才有资格?”凌楚瑜道:“叫你主子过来,自然有买卖谈。” 第十章 乌烟瘴气人乱杂(3) 陈戈朝他挪了挪身体,似乎对他口中的“买卖”颇感兴趣,道:“三位到此大显身手,显然是别有深意吧。” 凌楚瑜大感意外收获,他们原本想静静等秦之槐消息,不想大张旗鼓,只是吴罡胆大包天惹出大动静,却反而错打错着,笑道:“既要谈买卖,自然要露一手,只是希望陈大哥不要怪罪。”吴罡睨了他一眼,满是不屑。 陈戈说道:“看来三位对我们知晓颇多。以三位的武功,想要加入本教,自然不是问题。只是如今心怀叵测之人居多,在下对三位来历一无所之,故而也不好举荐……” 凌楚瑜道:“贵教向来不是不看出身,不看贵贱的吗?” 陈戈道:“兄台说的是以前。苍云教如今可是名门正派,收的也是侠义之人,那些奸恶之辈可一概不收。” 如今苍云教可是乌烟瘴气,只看在渭城的行事作风,便可以知悉,哪里是他口中的“名门正派”。 凌楚瑜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道:“陈兄放心,我们只是仰慕贵教风采,故而前来投奔,干一番大事,绝非奸滑之辈。” 看这鼓胀的袋子,少说有三四十两,陈戈两眼放光,伸手笑呵呵道:“好说好说,我一看三位出手,就知是豪迈豁达之人,陈某绝对相信三位人品。” 待他将银子收下,凌楚瑜说道:“陈兄,我们三人只在城中停留三日,希望三日能听到好消息。不然,我们只好亲自前去拜见。” 陈戈微微一怔,道:“三日?是否太短了,容我上下打点,这都是需要时日。” 凌楚瑜道:“打点的银子不是问题,也不是不相信陈兄,只是现在好差事稀缺,贵教又人才济济,我们可不想连口汤都喝不着。” 陈戈恍然大悟道:“兄弟放心,眼下我教招揽人才,肥缺空缺,教主唯才是举,二位兄弟定有出头之日,至于这位姑娘,我教也有女教徒,自然也不成问题。” 凌楚瑜笑道:“那今日真是运气极好,让我们碰到了陈兄弟,凌易我再无忧虑了。” 三人又喝了一坛酒,陈戈带着银子便告辞了。吴罡道:“凌小子,你搞什么鬼?咱们进苍云山还得看那小子眼色。” 凌楚瑜道:“前辈,别忘了您已经退出苍云教,我又是他们头号大敌,若我们踏入一线峡谷,情形可想而知。”吴罡道:“那你小子是打算借着这个人混入苍云教。嘿嘿,小心反被黑吃黑,银子拿不回来,热包子打狗。” 他们与陈戈只是萍水相逢,他大可拿了银子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也查无可查。凌楚瑜道:“前辈放心,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他看我们来头不小,出手阔绰,若私吞银子,怕我亲自上山,到时候就是他为难了。苍云教正在招贤,若这种风气传了出去,人人争相效仿,还招什么贤,纳什么士。而且这个陈戈在教中地位不低,他定是想收咱们为己用,与其为了贪这区区几十两错过,划不来。” 吴罡冷笑一声,道:“就你们坏心眼多,小姑娘,我早就说过,你这个夫君这么多坏心眼,你可遭罪咯。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鬼实在,有酒喝酒,忘掉忧愁。” 王如萱窘迫不已,凌楚瑜也急忙说道:“前辈率直,向这种阴暗手段就由晚辈来。只是不知玄机道长作何打算,我这样偷偷潜入苍云教,会不会对他计划有所干扰。” 吴罡伸了一个懒腰,道:“臭道士让我来就是想转告你,你如今身份特殊,不宜跟我们一道行动,让你们先潜入苍云山,蛰伏待机。” 凌楚瑜笑道:“前辈还说自己本分,明明最多心眼的人,就在我面前。”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吴罡便走了,只剩下凌楚瑜和王如萱。两人一路上虽同行,但都忙于奔波,路上几乎没时间说话。即便是打尖住店,也是吃完立刻回房休息,规规矩矩,似乎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说话。 “王姑娘……”凌楚瑜心知用不了三天,陈戈那边就会传来消息,道:“此次潜入苍云教,危险万分,为了安全,你还是留在客栈,等我们回来。” 王如萱有些不悦,淡淡道:“怕我拖你们后退?”凌楚瑜摇头道:“苍云教与王姑娘并无关联,没必要冒险前去,若你有个闪失,我会……会愧疚一辈子。” 他这十年来,感觉亏欠亲人和朋友太多太多,不想再让旁人再犯陷。王如萱朱唇紧咬,像是失望透顶的样子,浑身发抖,想说却说不出来,突然起身,就往楼下奔去,凌楚瑜看着心疼,但又忍住了,坐在原地,自斟自饮,但杯中的酒,不知怎么就苦涩起来。 过了两日,陈戈派人前来,说是已打点好一切,可随时上山。凌楚瑜找随便了一个借口,说只有自己先上山,那人也不多问,将凌楚瑜带入一辆马车,便缓缓行驶。 待马车驶远了,人声渐渐弱了,已是出了城,马车开始颠簸,是去往深山的路。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似乎是有人掀开门帘,只听到陈戈的声音:“凌兄弟,欢迎欢迎!”凌楚瑜道:“陈兄,果然说话算话。” 陈戈道:“我陈某人行走江湖,自然是言而有信。不过凌兄弟你可不厚道。”凌楚瑜不解,心想:“难道他认出我身份?” 陈戈续道:“我当你兄弟,你却欺瞒于我,那日跟你身边的一男一女呢?”他话音刚落,马车内那接他一人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凌楚瑜脖子上。 凌楚瑜虽不惧怕,如此狭小的马车内,他完全可应付自如。但他眼下所想,并不是如何逃生,而想的是陈戈有没有识破自己身份。他脑袋飞速运转,心想陈戈是苍云教中的区区一个堂主,根本不可能查到自己身份。苍云教中虽有人见过他,但也过去近十年,不是面对面,几乎认不出来。 “难道他是来诈我?”凌楚瑜认为的可能就是一点,陈戈借机诈一下,看自己是不是有意偷偷潜入,所以才问吴罡和王如萱为什么没有同行,道:“陈兄,你在说什么,兄弟我不懂。” 陈戈冷冷道:“不懂?好,跟我下车。”说罢三人一并下了马车,他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林子喊道:“身后的朋友,快出来,不然他就没命。” 凌楚瑜恍然大悟,原来是陈戈怕身后有人跟踪,获悉前往苍云教的山路,这才胁迫自己。他长舒一口,道:“陈兄,既然不信在下,何必动刀子,不理会我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说陈戈大可收了银子,消失不见。陈戈冷冷道:“开始我是相信。只不过凌兄弟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有人偷偷跟随,我不得不怀疑兄弟的忠诚。”说罢朝林子怒喝:“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凌楚瑜此时方知,原来他们一直暗中跟随。忽然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凌楚瑜细看一下,大吃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陈戈冷笑道:“凌兄弟,还有何话说?” 凌楚瑜一副埋怨的神情看着那个男子,急忙道:“陈兄有所不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正是兄弟的内子。” 这次吃惊的轮到陈戈,不敢相信道:“他是你夫人?”可眼前的明明是个男子。 凌楚瑜有些为难道:“兄弟我一直想干一番大事,但内子一直不同意。那日见过陈兄后,跟我大吵一架。但又担心我安危,这才乔装偷偷跟了过来。不信陈兄看。”他示意之下,那“男子”将发簪取下,一头青丝垂下,正是王如萱。 陈戈辨认以后,才知道眼前女子正是那日在客栈二楼的女子,哈哈大笑道:“误会,都是误会。”他示意随从将匕首拿开,调侃道:“没想到凌兄也如此惧内,当真想不到。”凌楚瑜无奈道:“一物降一物。”陈戈道:“既然如此,就一并过来吧,省的弟妹不放心。” 王如萱听罢,喜冲冲而奔来,不知是因为可以随凌楚瑜入山,还是因为凌楚瑜说她是自己内人。凌楚瑜如此说辞,也是让陈戈放松警惕。而陈戈瞧见两人亲密眼神,也信了几分。 三人入了马车,陈戈拿来两个黑色头套,让二人戴上。凌楚瑜心知,陈戈对他们还是不放心,故意隐瞒通往上山的路,毕竟苍云天堑是机关重重,谨防被他瞧出其中机关所在。就这样,两人随着陈戈慢悠悠地上了苍云山。 第十一章 满腔怒火敦告诫(1) 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便下了车,从脚下踏的青砖往上的路可知,这是往上的阶梯,待走上阶梯就是一线峡了。 这里凌楚瑜已是熟悉,一线峡后就是山谷,他曾在这里率领欧阳家铁骑大破“八极阵”,如今山谷内是热闹非凡,各种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划拳之声不绝于口,夹带着狂羁不止的笑声,哪里还有曾经让人肃然起敬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土匪窝。 凌楚瑜虽不视物,但耳朵听得真切,这里曾是安静的村落,应是良田顷顷,鸡鸣狗吠的场景,如今却是这般景象,着实让人生恨。 “陈堂主,又带新人回来了?”有人上前打招呼,凌楚瑜听他语气,像是喝了不少。王如萱虽武功不低,可始终是女孩子,又被蒙住双眼,听了四周都是粗野男子烂醉的声音,不禁心里发怵,朝凌楚瑜靠得近了一些。 陈戈笑道:“吴堂主,今夜教主召开大会,是全教之福气,正好也让新人见识见识我教实力。” 那吴堂主道:“不错,不错,眼下咱们十六堂发展壮大,已经是武林第一门派,他们算是有福气,可随教主席卷中原。” 凌楚瑜心里嗤笑一声,“就凭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也想席卷中原?”据他所知,眼下苍云教人数虽多,但八散仙绝不可能助纣为虐,教中没有绝顶高手,拿什么一统武林?难道是苍云教代代相传的精锐之师?即便是所向无敌,可江湖上不缺与之匹敌的人马,当年欧阳靖以半数江湖之力,就可与苍云教分庭抗礼,更别说如今了。 两个堂主寒暄了几句便散了。走了几步,陈戈道:“现在凌兄弟知道我为何今日召你们上山了吧。”凌楚瑜露出讥讽微笑,好在有头罩,不用刻意隐藏,道:“陈兄美意,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定相报。”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朝着阶梯往上,就是苍云教的山门。这一段路尤为凶险,藏着机关暗箭,若有敌来,启动机关可抵挡一阵。凌楚瑜等人入了山门后,又兜兜转转,这才揭下头套。 “山谷堂”几个字跃然眼中,正是陈戈的地盘。百里易为了分化原有八散仙的权力,将堂口扩充到十六堂,如今的散仙只有名号,并无实权。这“山谷堂”的职责正是采购教中日常所需的物品,故而要驻守在渭南城中,也是为何城中如此之乱糟糟。而对于“山谷堂”的人而言,可以说是肥差一件。 “凌兄弟,怎么样,这就是我的堂口。”陈戈颇为自豪地带着凌楚瑜和王如萱参观,手下人个个绫罗绸缎,光鲜亮丽,均是高人一等的神情。 凌楚瑜点头道:“陈堂主,果然是治下有方,手底下人个个人中龙凤,果真不同凡响。” 陈戈道:“凌兄弟真上道,今夜就是教中大会,到时候带你见识见识。你先下去休息,晚上我派人叫兄弟你一同赴会。” 凌楚瑜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今后还望堂主多多照顾。”陈戈左手一搭,两人极为亲热,也笑呵呵道:“好说好说,大家今后都是兄弟。” 待他走后,王如萱奇道:“凌大哥,刚才你给了他什么?”凌楚瑜小声笑道:“入教费。”堂堂苍云教,行贿已成风气,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 房间安排在最左侧里,如今教徒众多,苍云教已容纳不下,有地位的自然能入住,其余的都在山下驻扎。像凌楚瑜给了不少的“入教费”的,自然是有资格住进去。 因为凌楚瑜撒谎王如萱是他妻子,所以安排两人同住一间房,不免有些尴尬。凌楚瑜道:“王姑娘,这山上危险,你又是女人,很容易引起注意。” 王如萱道:“所以我才女扮男装,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况且我们潜入山上,并没有做长久打算,短时间出不了问题。” 凌楚瑜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是将一套被褥和草席分出来,铺在地上,道:“好了,赶了半天路,该休息一下。晚上要召开大会,可有得忙。”说罢立刻躺下,转眼间呼呼大睡。 待到入夜,外面开始喧闹起来,这时有人前来传话,让凌楚瑜他们前往广场,参加大会。 苍云山上篝火点点,火把林立,将整个山照得通亮。大厅前广场,人山人海,拥作一团,无比喧闹,根本分不清人头。 此时从厅内走出一人,一身华服,虽英俊潇洒,但两眼透出寒光,极为邪门。这“吸功大法”虽是极为厉害的武功,但他用之过度,所吸纳的内功各异,虽最后都能归元一统,但毕竟期间情绪受其影响,经年累积下来,难免留下后遗症。 在他身后,又走出六人,正是六位散仙,如今他们全无权力,空有名头罢了,对于如此盛会,也是淡淡而视。 百里易双手一抬,这喧闹的广场才安静下来,人头涌动,才渐渐分出十六支纵列。 此时教众搬来椅子,百里易坐下后,六位散仙均面面相觑,不坐身后椅子,席地而坐。 凌楚瑜看了心里冷笑,如今的苍云教在这个信任教主的带领下,已经渐渐由俭入奢。百里易脸色忽变,他没想到六人竟当众拂他面子,大感尴尬,但又不好起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范伯涵朗声问道:“兄弟们,教主英明神武,让我教重回武林正道,这椅子当不当坐得?” “坐的!”教众齐声高喝。苍云教数千年来作为一个神秘门派,并不为世人知晓。而让它名声大噪的,却是朝廷对其颁布的文书,从此被称为“魔教”。历经数百年,这个名头一直缠绕着,历代教主即便是恪守成规,也不改世人目光,甚至遭受灭顶之灾。眼下否极泰来,新任教主不仅让苍云教重回正道,而且日益壮大,这份功劳可比历代教主。 范伯涵续道:“咱们当属下就让教主过会瘾,也是感恩教主大恩德。”说罢也不做他身后的椅子,当即席地而坐。他这一坐,其余教众也随之坐下,有一种臣服的气势。 百里易对他颔首微笑,站了起来,道:“我教能重回武林正道,非我一人之功,全靠各位兄弟鼎力支持,才有我今天的地位。说起来汗颜,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本教主也是有寸许功劳,就洋洋得意,实在大不应该,如今范堂主提点的好,我应当以此为镜。来人,将此椅子高悬在正堂,也给本教主随时提醒,居安思危。”说罢也席地而坐 “教主英明!”教众纷纷露出佩服的神色。凌楚瑜也佩服这两人急智,早之前两人就狼狈为奸,难怪如此心意相通。 解决椅子尴尬后,百里易缓缓说道:“兄弟们都知道,我教已有千年历史,并不比四大世家逊色,风头却一直压不倒,是我教偏安一隅,还是人才凋零?” 教众一头雾水,都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是钱财!”范伯涵说道。 百里易道:“不错,是钱财。我教众大都是清苦日子,自给自足,难以壮大。这也是为何我教有千年历史,却不敌四大世家和那些名门正派之故。如今我教壮大,急需大量钱财,以解决当下燃眉之急。” 教众纷纷错愕,他们入教以来,大吃大喝,却没想到这几千人吃喝拉撒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而苍云教收益微薄,又如何支撑起如此庞大消耗。 正当教众议论纷纷之际,百里易道:“诸位放心,既然大家入我苍云,身为教主,岂会让兄弟们挨饿。抬上来!” 说罢,十六名大汉分成八队,每队各抬一口巨箱子,那箱子似乎极为沉重,担子嘎吱做响。那八个箱子哐当砸向地面,盖子掀开,竟是黄橙橙一片,引得场下哗然一片。 “这就是上官家给我们的援助!”百里易大袖一挥,道:“有请上官少主上官飞。” 第十一章 满腔怒火敦告诫(2) 在教众的欢呼声,上官飞信步而来。他一身白衣,双眼透着阴狠,让人感觉如毒蛇般可怕。 他的出现让凌楚瑜惊讶不已,上官家是看中苍云教什么地方,竟能出手如此阔绰,眼前的几个箱子至少得有上万两黄金,还不算那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 上官飞道:“各位苍云兄弟,这只是上官家一点心意,还望笑纳。能见证贵教重新崛起,实在荣幸。” 百里易拱手道:“上官兄,鄙教幸得上官盟主器重,在武林同道前拨乱反正,此恩情本教主铭记于心,如今又如此厚赐,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上官飞笑道:“我上官世家统帅武林,自然是要多加支持,尤其是贵教,屹立千年,威名远扬,实不该沉寂在这深山之中,应该大展宏图,名震天下。” 那些教众大都是新入成员,出身低微,饥寒交迫,久被地主富商欺压,心生怨恨,不得已加入苍云教。入了教后,他们有吃有喝,逍遥自在,不免心头油然生出莫名高傲自大的感觉,当金钱在前,又有“名震天下”的威望在耳,竟不自量力纷纷叫嚣,飘飘然了起来。 百里易以金钱和名望收买人心,使得教众人心振奋,恨不得替他卖命。他也挺了挺胸膛,道:“还望上官兄及上官盟主多多提点。” 上官飞道:“眼下武林各门派多如牛毛,错综复杂,但归根结底,大可分为三派。一派是以我上官家为首,一派是以欧阳家为首,还有一派则是以东方家为首。三派之中以我上官家势力最大,其余均不足抵抗,可如今东方家冥顽不灵,与欧阳家一并与我作对,全然不顾我上官家之前对他们的宽恕之恩。大伙说说,这公平吗?” “以德报怨,不可饶恕!” “卑鄙小人,毫无世家风范。” 芒砀山东方家阴谋败露后,东东魄为保其子和世家不受牵连,主动决裂,事后又为了显示新的武林盟主大度,欧阳家力保,才幸免于难。经此以后,曾依附东方家的门派纷纷倒向上官家,树倒猴孙散,势力一落千丈。 但是,东方家好歹也是辉煌一时,新任家主东方胜做了一个惊人决定,和欧阳家强强联手,打得上官家一个措手不及。 上官飞道:“眼下有一个机会,我上官家和苍云教强强联手,一举拿下整个武林,和贵教平分天下。” 凌楚瑜这时才知,原来苍云教壮大的背后,是上官家强力扶持,若真的按照如此发展,将会是一场武林浩劫。 上官飞道:“不瞒诸位,眼前的金银珠宝,有一半是我上官家相赠,至于另外一半,乃大辽国于越,宋国王耶律休哥所赐。” “什么?”教众一片哗然,六散仙也是神色各异,凌楚瑜更是怒不可遏,上官飞居然勾结敌国,看来苍云教和辽国勾结一事已成定局,想必也是他从中牵线搭桥。 “辽国是我大宋之敌,他们为何资助我教?” “非我族类,会不会有异心?” 教众低头议论纷纷,上官飞续道:“各位兄弟,我刚才所说的机会,正是在此。大辽国于越耶律休哥对贵教是心仪已久,故而想结交诸位好汉,区区财帛,以表交往之心。”他扫视一眼诸人,说道:“于越大人心知贵教处境,也当在下的面言道,若有需要,当略尽绵力。” 百里易道:“各位,如今有了上官少主和于越大人的支持,我教可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何乐而不为?” 这些教徒大多都是贫苦出身,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义,只是想着耶律休哥想跟自己结交,故而送上厚礼,只要不是让自己投靠辽国,背上骂名,又有何惧。况且有如此厚的财物,投靠辽国又不无不可。 凌楚瑜是拳头暗捏,真如秦之槐所说,辽国想利用苍云教以为内应,收集情报,整顿兵马,待两国开战,有这一股力量作为策应,大宋岂不是岌岌可危。他久居军中,心知民心和士气之重要,若苍云教在城中放火焚烧粮草,宋朝士气定大乱,到时候辽国大军可长驱直入,马踏中原。 想到这里,凌楚瑜后背阵阵发凉,恨不得上前给这两个恶贼一人一掌,结果他们性命。如此大事,这些教众或许不知,难道崔颜能容忍如今教主叛国投敌吗? “教主!”正如凌楚瑜所料,崔颜铁着脸道:“我教非武林门派,也非一方强豪,只是想给天下受苦百姓一个避难之所,从不与人争。若教主收下这些金银财帛,岂不是向天下人说,我苍云教和辽国已结盟,一旦朝廷知悉,派兵来讨伐,却又如何是好?”他虽没了实权,但心中的刚毅正直仍在。百里易接受这些财宝,无疑是打破苍云教千年教规。 百里易早就知道他们会反对,所以才先将他们的权力掏空,才召开这个大会,而且这次大会上,十六名堂主和其亲信都是带兵器而来,可见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有异议,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六位散仙。 “崔叔有所不知,如今武林风云变幻,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大家都相互结盟,以防被蚕食。若我教还是墨守成规,会被以欧阳靖为首的那些武林人士打压,与其受人欺负,不如主动出击。您莫忘了,当初围剿咱们的,正是欧阳靖。” “不错,血债血偿。”一些教众高声齐喝,似乎是提前准备说辞般。 百里易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我们和欧阳靖可是有仇,抹不掉的血仇。” 崔颜道:“即便是这样,那也断然不能接受番邦的财物,这不是叛国是什么?教主可还记得我教教义。” 百里易嘴角不禁抽搐,崔颜如此说,无非是将他置身于不忠不仁之地,冷声说道:“只是接受朋友相交的好意,又不是助纣为虐,有何不可。” 崔颜道:“我苍云盛世入山修道,乱时下山救民,这就是民族气节。近十年来,宋辽大战,多少大宋子民丧于耶律休哥之手,他如今的地位,就是踩着我大宋男儿白骨登上的,如今教主与他结交,接受他的金银,不是叛国又是什么?教主可知,君子之交淡如水。耶律休哥如此手笔,不是收买又是什么?” “你……”百里易气得七窍生烟,道:“本教主结交什么人,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上官飞见状,道:“崔前辈,在下可否说上几句。于越大人虽为辽臣,但他礼贤下士,结交天下英雄,抛开家国,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英雄。如今于越大人屈尊结交,借我上官家之手相赠财物,正是介于两国之嫌,此等胸襟气魄,天下又有谁?” 崔颜淡淡道:“事关国家民族,又岂能一概而论。难道死在他手上的大宋居民,他们的血白流了吗?” “大胆崔颜!”百里易怒喝道:“今夜教会事关我教存亡继续之重大事,你一再阻止,意欲何为?若你不同意,大可脱离本教,本教主念你多年功劳,不会为难。” 这才是百里易的真正目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和他们开战,只想用这手段,逼他们自行离教。 崔颜当然知道他的目的,冷笑道:“前百里教主对我有恩,我崔颜万死难报。教主莫要忘了,教规最后一条,若有违背教义,出卖国家者,斩立决。就是说若我现在取你首级,也不会怪我以下犯上,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百里易牙根紧咬,道:“好哇,看来你是早有预谋,想夺我教主之位。来人,拿下!” 场面登时峰回路转,由原先的喜乐融融,陡然变得杀气腾腾。在那十六名堂主的带领下,刀剑兵器锵锵抽出,在火光的照耀下,发出阵阵恶光。 “原来你们早有准备!”崔颜一语道破,道:“我本不想手足相残,但你们一意孤行,甘心随他走入歧路,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第十一章 满腔怒火敦告诫(3) 范伯涵迈出一步,拿刀指着崔颜,厉声喝道:“崔判官,你这是公然背叛教主不成?”崔颜冷冷道:“崔某乃公事公办,不存一丝私心。本教教义仍刻在心头,难道你们不知吗?” 教众纷纷垂头,心存犹豫。凡入教弟子,均先将教义教规铭记于心。但教主之令,言出必践,眼下当真进退两难,左右相顾,一时间没了主张。 范伯涵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我们再故步自封,总有一天再会重蹈三十年前覆辙,到时候有何面目见历代教主。况且耶律休哥只是想结交我教,并非另有企图,我教也不会沦为其爪牙,有何不可?” 崔颜道:“崔某人固执已见,只是教规重于泰山,若不守之,要来何用。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更何况辽国乃我宋朝世仇,岂能以区区金银就忘了家国之仇。” 此言一出,广场上的教众有一大半纷纷低头私语,气氛顿时凝重压抑。他们大都是刚入苍云,一时被金钱和名利蒙住双眼,待仔细品来,也觉得接受辽国如此厚赠,大为不妥。 百里易见势不妙,除了十二堂堂主和手下佩刀百人是心腹外,其余都是近几年召进的新人,极容易被动摇,他朝那些堂主们使了颜色,那些人心领神会,急忙大声喝止,这些教众才不敢再私下议论。 崔颜冷笑道:“教主,可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乎?” 百里易不理会他,转向其他散仙,问道:“不知几位叔叔,对此事有何看法。”他语气冰冷,哪里有询问之意,分明就是让他们做出抉择。 冯易烟微闭双目,神色漠然,仿佛事不关己;卓羽离若有所思,神游天外,不值一顾;曲影踪坐定如钟,也是一言不发;余秋白双手摊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仿佛在说“一切都由你们做主”;阎罗王则是低眉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五人置身事外,反倒是让百里易措手不及。他们虽没有表态,可百里易心里清楚,只要他下令动手伤了崔颜,这五个武功高强的人定会第一时间要了自己性命。 可百里易已不能再等,他必须趁着这次机会将反对他的人铲除,包括六散仙。这六人是百里无极心腹,对自己显然不够尊重,也会成为自己霸业路上的障碍。 “拿下崔颜!”百里易一声令下,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四位堂主齐刷刷冲了了过来。崔颜早有防备,虽然这些新晋堂主实力不俗,但他绝不放在眼里。判官笔从袖口中滑到掌心,抬手嗤嗤点了过去。 他一笔一掌独步武林,笔锋凌厉,正是罚恶司的“钟馗相”。这四人助纣为虐,以此招迎敌,恰如其分。那四位堂主一心要在新教主面前立功,也知崔颜的厉害,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但对手却后发先至,重重点在使枪的堂主的枪尖之上。 那使枪堂主的长枪乃精钢所铸,重达四十余斤,挥舞起来猎猎作响。但他枪势刚走一半,却被一支小小判官笔点中,不仅停滞不前,而且反被一股极大的力道震了回来。待稳住身形后,只见精钢枪杆竟歪了几寸。 崔颜一点将使枪堂主点飞,来不及追击,因为与其三人同时攻来,他左掌一圈,将内力注入袖袍中,几声闷响,将三人兵器一股脑全部拍飞。那三人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站定后才发现,他们手中兵器也弯了几分,足见崔颜内功之深。 百里易心知只靠四人难以与崔颜为敌,当即喝道:“崔颜忤逆犯上,罪不容诛,大伙拿住他。”话音刚落,只见以范伯涵为首的堂主带着各自手下亲信杀将而去,而其余教众虽知崔颜武功高强,自己不敌,但奈何教主之令不能违抗,犹豫之下,双足钉在原地。 “教主莫不是想靠着这些人,就能困住我们吗?”阎罗王运足内力,以“天雷龙音”口诵一声“阿弥陀佛”,在场修为低的教众耳膜如被针扎,纷纷捂住双耳,痛苦不已。 百里易心里暗暗吃惊,“这和尚内力竟越发深厚。”他心想阎罗王的武功在这几年间强了这么多,想来其他人也一样,道:“阎叔叔,你也要与本教主作对?” 阎罗王合十说道:“教主一意孤行,崔不笑刚正不阿,老衲自然是向着他了。”百里易心里一突,道:“那其他叔叔也是如此?”其余四人缓缓起身,纷纷面对这个年轻教主,亦然宣布各自立场。 百里易是又气又怕,眼前六人若联手起来,可来去自如,道:“那几位叔叔是想要了侄儿的性命?”六人面面相觑,百里易乃百里无极唯一血脉,碍于他父亲的恩情,也不能下手。 崔颜道:“教主,若你肯断绝与耶律休哥的往来,我等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百里易一听,哈哈笑道:“你可知你们这是逼宫?若我这次屈服,就会有下一次,到时候我这个教主就是你们的傀儡。既然你们咄咄逼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突然一声尖锐刺耳声音,一只响箭破空而上,在半空炸出绚丽火花。 正当众人奇怪之时,喊杀声从山下传来,教众往山下一瞧,只见黑压压一片如虫蠕般涌上山来。待渐渐走近,才发现冲上山上的都是身穿甲胄的汉子,大惊失色,道:“是苍黎军。” 崔颜怒道:“百里易,你竟然调动苍黎军对付自己人!”百里易冷声道:“自己人,你们以下犯上,怎么算自己人?”崔颜道:“苍黎军肩负着拯救国家百姓之责,你居然拿它来达到你肮脏的目的,你不配!” 这苍黎军的雏形就是随冉闵屠胡的两千苍云教众。当时五胡乱华,汉人被大肆屠戮,身为代教主的冉闵以一道“屠胡令”,杀得胡人闻风丧胆,而追随他的,正是由苍云教众组织的的苍黎军。后来冉闵心知自己沉迷权力,辞去教主之位,投身在乱世中,而将这支队伍留在苍云山上,授以兵书,代代相传。之后但凡天下有乱,教主都会亲帅“苍黎军”下山,匡扶天下。如今这支力量也沦为争名夺利的棋子,怎能不叫崔颜痛心疾首。 百里易却不以为然,反而露出鄙夷之色,道:“护教之责,难道不是苍黎军职责所在?”只见训练有素的苍黎军冲上山来,广场上的教众听闻其名,如今一见那杀伐之气,竟不自觉让出一条宽阔大路,仍由他们通行。 “吴犀拜见教主!”为首汉子大步迈出,跪在百里易身前,道:“苍黎军三百人,请教主检校。” 百里易笑道:“吴将军请起!”他朝着冯易烟看了一眼,道:“吴将军,这几人以下犯上,不知该当如何处置呀?”吴犀头也不抬,道:“该杀!”百里易追问道:“杀?其中可有将军师父。”吴犀毅然道:“苍黎军只效忠教主。” 冯易烟淡淡道:“犀儿,你是何时投靠到百里易的手下?”二人既为师徒,却又情同父子,冯易烟之所以轻易交出“苍黎军”,就是因为吴犀仍然是统帅大将,昔日爱徒倒戈相向,不知心头是各种滋味。 吴犀道:“师父曾经教诲,徒儿永记于心。” 眼下情形一目了然,六位散仙要对抗十六堂上百人以及三百苍黎军,根本毫无胜算,那些教众见胜负已定,也顾不得什么家国正义,纷纷加入到百里易这边来。 百里易见大局已定,得意说道:“六位叔叔,若你们乖乖束手,侄儿念在你们功劳,会考虑饶你们性命。” 不等六人回答,只听山下悠悠传来:“苍云始于晋武帝元年,首任教主百里毅见天下黎民饱受战乱之苦,创教立规,以拯救苍生。而后历代教主,秉承百里毅之念,盛世修心,乱世救民,‘屠胡令’之冉闵,‘平定范阳’之百里登风,‘陈桥兵变’之百里无极,多如此等英雄,数不胜数,故而七百年来,苍云所秉持信念,不曾更改。期间纵有百里无畏曾因走火入魔,危害武林,但始终铭记苍云之志,宁死以谢天下人,此等信念,可歌可泣。如今你仇东时,勾结外邦,擅收财物,与贼合谋,共戕江湖,此等恶行,于天地不容,当诛之。”短短几句,气势如虹,道出苍云之志,诛伐叛国之行,大壮人心。 “好,说得好!”在那群教众中,忽然有人高声一喝,不是别人,正是凌楚瑜。他转过身子,朝山下一拜,恭敬道:“玄机道长,凌楚瑜受教了,今日就是拼掉性命,也要与道长一起维护苍云之志。” 教众中炸起一片哗然,没想到来人是八散仙之首的秦之槐。他们不禁咽了咽口水,浑身一颤,竟比“苍黎军”带来的震撼还要强上几分。 秦之槐缓缓走来,神色坦然,面带微笑,身后跟着吴罡。他看了一眼凌楚瑜,道:“凌小子,今日之事,已是万不得已,希望你不要怪我!”凌楚瑜凛然道:“义不容辞!”秦之槐挤出一丝苦笑,让凌楚瑜感觉似乎另有深意。 百里易眼瞧两个大敌,喝道:“秦之槐,你早以脱离本教,跟苍云已毫无关系,一再干预教务,带领我教大敌凌楚瑜上山,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上官飞也恶毒向相,据百里易所说,凌楚瑜在清凉寺被他吸尽内力,本想此间事了,便率人赶往五台山将其铲除,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此,是又惊又喜。 秦之槐直奔吴犀跟前,道:“吴将军,你可知苍黎军真正使命?”吴犀怔了怔,汗流浃背地回答道:“救民救国,护教护法。”秦之槐“唔”了一声,就没有理他。 百里易见他有所有所动摇,喝道:“吴犀,这些人违逆本教主,苍黎军护教护法,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吴犀虎躯一震,登时拔出长剑,他身后士卒纷纷拔剑挺矛,锋芒所向,竟是八散仙及凌楚瑜和王如萱。 “教主之令,不敢不从,还望恕罪!”吴犀沉着脸缓缓退后,长矛兵缓缓挺进,将凌楚瑜等人围在其中。 秦之槐冷笑道:“教主之命,这样的人也能成教主?百里一族守着苍云教七百年,血脉里流着忠义仁孝,岂是你眼前这人所能秉持。”他环目一周,道:“他根本不是百里易,身上没有百里家族的血脉,他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此言一出,教徒们一片哗然,连其余散仙也是莫名发怔,但这件事是由秦之槐口中说出,却又不得不信。 百里易脸色刷一下白了,竟也不知如何是好,胸口急剧起伏,心脏几乎要蹦出身体,道:“你胡说,你胡说,本教主就是百里易,百里无极的儿子百里易。” 教众听得出他声音带着颤抖,藏着恐惧,显然是信心不足,纷纷露出质疑的神情。百里易已知自己因胆怯露了相,却想补救,但话到嘴边,舌头竟发麻打结,众人知见他两片嘴唇上下翻动,口中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崔颜极为关心此事,急切问道:“道长,你说得可有证据?” 秦之槐点点头,道:“这些年我一直追查此事,千真万确。”他看到众人急迫知道真相的眼神,叹道:“大家可还记得咱们揭破高时真面目时的情形吗?高时曾暗中调查骆歆心行踪,说她曾经在苏州偷了一户人家的婴儿,让他冒名顶替已死去的百里易,作为她复仇的棋子,而那个婴儿,正是眼前的仇东时。” 当时骆歆心一口咬定她从山下带走的婴儿乃百里无极的儿子,绝非从别人家偷来的小孩,证据就是孩子身上的锁片,但这个东西只能作为辅证,不能作为铁证证明仇东时就是百里易。 崔颜不解道:“道长,若只是新般猜测,怕是难以让人信服。参与当年之事的人,都已离去,若想证明谁是百里易,比登天还难。” 秦之槐缓缓说道:“此事不难,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十二章 不易呼世不成名 “当年四大世家集结中原武林各门各派,杀奔苍云山,明面上是欲将我教覆灭,实则是东方魄借此机会,挑起双方战争,意在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当时前教主百里无极坐镇苍云,力挫诸多高手,使得那些名门正派攻不上山。但东方魄却从密道悄悄潜入,偷袭正在疗伤的百里教主,使得苍云群龙无首,半日内便被击破。” 这一阴谋早就在芒砀山上被揭露,高时乃东方家安插的内应,两人里应外合,暗施黑手,才使得苍云教覆灭,诸多教众听罢均是面露怒色。 秦之槐续道:“当时前教主百里无极虽力挫正派高手,但也深受重伤,心知难以保全,便下令暗暗遣散教众,自己则决心以死护教。但又念其不足月的无辜儿子,故而将其托付给韦风兄弟,让他携子从密道下山,保留百里一族仅存血脉。” 众人听了不禁感慨,百里无极一世英名,竟丧于这些卑鄙之人手中,当真老天无眼。 秦之槐突然问道:“各位兄弟,前百里教主盖世英雄,若你们受他托孤之重,应当如何?” “当然是誓死守护!”众人均是如此笃定。 秦之槐点头道:“韦风兄弟自幼追随教主,亲如兄弟,他自然和大伙想法一样。但他又想,自己毕竟也是正道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头,若这婴儿跟了他,自然会被追杀,唯恐难保周全,便想出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在场不少人都知其中之事,只有一些新入教众不知,或者只听到一些传闻,急切问道:“是什么计策?” 秦之槐道:“当年韦兄弟之妻正好也诞下一个同岁婴儿,而且其妻乃东海派掌门之女,就算日后正道欲清除苍云教幸存之人,骆天浩也定会保其周全。所以……所以韦兄弟便将前百里教主的儿子与自己亲儿子替换,夫妻二人分头逃走。只可惜韦兄弟在撤离时被高时这个内奸连同自己儿子一并杀害,而高时却以为自己杀的是前百里教主的儿子,这才让骆歆心逃过一劫。” 虽然是在此听到,但众人无不佩服韦风的忠义,当下响起一片惋惜之声。 崔颜道:“道长,若死在山上的真的是韦兄弟的儿子,那不恰恰说明骆歆心身边的仇东时不正是百里教主的亲生儿子?”众人听罢也觉有理,这样岂不是前后矛盾? 秦之槐却道:“各位兄弟,当年百里教主受人陷害,使得苍云教成众矢之的。当时百里教主深受重伤,心灰意冷,觉得上对不起先祖,下对不起兄弟,便将昔日苍云秉持的教义抛诸脑后,唯一就是希望教中兄弟能安稳过一生。他解散苍云教,为的就是让大家过上平静的日子,让韦兄弟带走自己儿子,也是希望他能平凡过完一生,永不乱入江湖之中。骆歆心虽是女流之辈,但也通晓大义,也绝不会让百里教主的儿子卷入复仇的漩涡,试问她有何理由处心积虑地让仇东时复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或许教众不能理解,认为子报父仇,乃天经地义。但八散仙追随百里无极多年,岂会不知百里无极是希望自己孩子不要被仇恨缠绕一身。想到这里,他们也逐渐相信眼前的这个百里易的身份已有几分不可信。 百里易神情复杂,大叫道:“秦之槐,你分明是胡说八道。我就是百里易,我义母这么做,就是要让我报杀父之仇。” 秦之槐淡淡道:“你想想这些年骆歆心是怎么对你的?” 百里易听罢身躯不住颤抖,仿佛过往历历在目,不敢相信又难以置信。 此时上官飞道:“哼,说到底这些还是你一面之词,没有真凭实据。”苍云教作为他上官家最有力的爪牙,他绝不能让这股力量不为他若用。 秦之槐没有理他,道:“当年高时曾说过,骆歆心逃出苍云山后,在苏州待了两天,然后去了扬州,一住就是五年。根据周围邻里人反应,那个逐渐长大的婴儿就是仇东时。这就意味着,前百里教主的儿子早就换了人,而替换是地方正是苏州。大家回想一下,高时曾查找了当年苏州关于儿童失踪的案子,唯独一桩三口之家被灭门的案子,现场没有婴儿的尸体,其实那个婴儿,正是你仇东时。” 百里易瞪大眼睛,狠狠凝视道:“秦之槐,你在苍云教中威望甚高,深受教众敬仰,竟也编造谎言诬赖于我。你说我不是百里易,可有证据?” 秦之槐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这封信是骆歆心写给我的,是在她死后一年,由东海派差人送来,书上将一切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不妨给大家过一过目。” 突然火光跳动,百里易双臂一分,抢到秦之槐跟前,左手扑向他胸口,右手极速抓向他手中的书信。 凌楚瑜和王如萱同时惊呼道:“小心……”他们话音未落,只见秦之槐身手更快,右手微缩,左掌居中拍出,将百里易击飞三步之外。 教众原本对秦之槐的话是将信将疑,却见百里易急于抢信,不免让人觉得他是做贼心虚。百里易停步后也觉得自己心急失策,忙道:“快,快给我!我不信我义母会如此对我?”他故作伤心悲痛之状,声音嘶哑,仿佛一切都蒙在鼓里。众人听后,心想他也是急于知道真相才莽撞行事,也情有可原。 秦之槐道:“给你看可以,但在此之前,需给其余人过目,这样即便是你毁掉此信,好歹也有人证。”他顿了顿,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若毁了此信,也当是承认了吧。”说罢先交由崔颜,再一一传阅其余散仙。 百里易此刻是又惊又惧,心乱如麻,迫切想知道信中所写内容真伪,又怕难以接受,浑身坐立难安。上官飞见他如此神情,生怕他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重重拍了他肩膀,低声说道:“字迹也可模仿。” 最后阎罗王将书信交于他,道:“骆歆心养育了你二十年,想必她的笔迹,你不会不认得吧。” 百里易颤颤巍巍接了过去,就着火光,鼓足勇气,低声道:“玄机道人:若见此信,以证贱妾亡故也。妾有一求,只盼道长援手。时儿志大才浅,气量狭小,若继成苍云,只怕才德不足以服众,还望道长看在昔日与先夫交情上,多加敦劝教诲,引入正途。以时儿之毅力气魄,定能成就大事。” 百里易读到此处,字迹确实是养母骆歆心亲笔,登时眼泪直流,自始至终,他都感受到骆歆心的关切之意,心头一暖,透着泪光继续读道:“时儿之所以如此,并非他之过,乃我之罪也。当年我夫死于高时之手,贱妾心中仇恨难以放下,这才出了李代桃僵之计,将一户无辜人家的婴儿抢了过来,让其顶替百里易之名,助我复仇。贱妾虽知此行罪该万死,但一念之差,终究行事偏差,懊悔不已。如今高时以死,苍云复位,时儿虽不是百里一族,却也厥功甚伟,还望道长不弃血缘之见,不定门户之别,助时儿一臂之力,将苍云延续。”百里易几乎昏厥,再看下方一行小字“太平兴国三年三月十二日”。他记得,那日正是他在谷雨祭祀后成功夺回教主之位后几天。 秦之槐叹道:“正如骆歆心所说,你志大才疏,极容易误入歧途,唯恐一朝大权在握,迷失自我。贫道也想对你多加善导,你却充耳不闻,甚至架空我等权力,独断专行。芒砀山后,你虽联合上官家杀了高时和东方魄,为我教除了敌人,但你也彻底沦为权欲奴隶,贫道也是心灰意冷,这才退教,做起了云游散人。” 广场教众隔着远,均听不清信中内容,但从百里易神情上看,也知事情恐怕和秦之槐所说相差无几。 秦之槐道:“我本无力劝导,自知愧疚,心想你一心将苍云立成名门正派,也当是一片好意,却不再理会。可不曾想你如今所为,已和苍云秉持背道而驰,不仅如此,光是你投靠耶律休哥这一点,就足以让贫道杀你,更别说你杀了养育多年的骆歆心。” 这话一出,满场皆惊。尤其是崔颜等人,但令他们震惊的不是骆歆之死,而是一向温和的秦之槐对百里易是起了杀心。 百里易神色露出一丝慌张,但又极快平静如常,道:“我义母乃你身后的凌楚瑜所杀,是他当众承认的。” 当日在芒砀山,凌楚瑜心如死灰,承认骆歆心之死于自己有关。 秦之槐道:“凌楚瑜上山时,已被封住穴道,没有半分内力,又如何杀得了人?而山语阁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不是你又是谁。” 百里易笑道:“这是你无端猜测罢了。即便真如信中所说,我非真正百里易,可我助你们清除内奸,这等功劳,难道没有资格当教主吗?”他当即喝道:“吴犀,还听我号令否?” 吴犀道:“你是大伙选出来的教主,名正言顺,末将自当追随。” 崔颜喝道:“仇东时,你虽对我教有功,但你勾结番邦,就这点,全教上下就可依教令杀了你。” 百里易冷笑道:“睁开你们的双眼看清楚,如今是我掌握局势,到底是谁杀谁。”他双臂高举,苍黎军齐声一嗨,弓弦拉得满当,教众的心也悬上咽喉。 秦之槐忽道:“吴犀,若依循教令,在前任教主没有及时传位的情况下,何人能当教主?” “根据本教教规,凡练成‘玄清游炁’的人才有资格继任教主之位。若没有,则由教众商议,共同选出。” 秦之槐点了点头,将身后的凌楚瑜推了出去,道:“此人名叫凌楚瑜,他曾随杨家军与辽国作战,更在雁门关一战中生擒敌军大将,此等功劳,非常人能及。最重要的一点,凌少侠身负我教神功,他做这个教主,无可厚非。” 其实凌楚瑜早就猜到几分他的意思,但听他说完,也是心里直打突突,下面教众顿时议论纷纷。 上官飞狂笑道:“他恶名累累,我上官家悬赏五千两要将他捉拿归案,苍云教立此人为教主,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凌楚瑜不免有些失落,心想:“我罪孽深重,本就担不得如此重任。若道长真的让我坐上教主之位,岂不是让苍云教又重蹈覆辙?” 秦之槐道:“凌少侠身负种种罪名,均是你等构陷所至。芒砀山上,也是你们欲杀人灭口,这才逼他得罪天下英雄。如今凌少侠投身杨家,屡立大功,跟你这等勾结辽国之人相比,岂不是更人心所向。若苍云教要向上官家低头,向辽国屈服才能安身,心中全无忠义侠骨,又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 吴犀道:“话虽如此,但教主之位,有先后之分,咱们先立了百里教主,自然是以他为尊。” “倘若凌少侠是理所应当呢?” “道长此言,末将不解,还望明示。” 秦之槐道:“其实当年骆歆心之所以去苏州逗留两日,其目的是为了安置百里教主之子。大伙想想,这偌大苏州城,哪里才是那婴儿的安身之处。” “凌家镖局!”首先映入众人脑海中的便是此,纷纷将目光投到凌楚瑜身上。 “道长,您别跟晚辈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是。”凌楚瑜有些惊慌,一时间竟觉得荒唐可笑。 秦之槐毅然道:“我并非说笑。骆歆心乃东海派弟子,和凌夫人苏氏情同姐妹,当时将足月的你托付给凌家,并无不可。再有,前百里教主年轻时游历江湖,曾和凌柏川结为兄弟,有了这两层关系,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凌楚瑜身躯一震,回想起曾在应天偷听到父亲和贞娘对话,当即信了几分。 阎罗王道:“道长,老衲还有一事不明,劳烦告之。凌家和骆歆心关系匪浅,为何当初高时查不到半点痕迹?” 秦之槐叹道:“这当真是天意了。当年凌夫人因难产,婴儿出生后不久就已夭亡。而此时骆歆心正巧带着百里教主儿子,便将计就计,让教主的孩子替代死去的凌家孩子,就是眼下的凌楚瑜。而为了一切顺理成章,又为了掩人耳目,骆歆心连夜杀了当时替凌夫人接生的一家人……” 听到这里,阎罗王惊道:“那一家人……”秦之槐点头道:“正是仇东时的双亲。当时骆歆心见他们也有一子,便想由他替代百里易,达到她复仇目的。” 众人纷纷惊叹,原来事情的真相始末,跌宕起伏,竟是如此。 霎时之间,凌楚瑜思潮如涌,一时想:“原来骆师伯对我如此恩情,真正原因竟是如此。她临终前让我不杀仇东时,正是因为他替我承受了自己原本要承受的东西。”他看向仇东时,这个改变他一声轨迹的人,又想着:“原来他一直是走着我本该走的路,他随骆师伯这么多年,也隐隐猜出一些,这才对自己视为死敌,百般折磨。”想到这里,他觉得这十年来经历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众人听了秦之槐的言语,心情也极为混乱。照理说凌楚瑜既为百里无极的儿子,又身怀“玄清游炁”,由他接任教主之位理所当然。而仇东时铲除苍云教的敌人,也是大功一件,若就这样抢过教主之位,谁也说不出口。一时间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众人急促的呼吸之声。 突然百里易狞笑不止,众人皆以为他悉知真相后难以接受,岂料他嘴角上扬,面容可怖,道:“凌楚瑜,我真是太小瞧你了。原本我以为你是骆歆心的儿子,没想到你才是那个早就该死的百里易。到头来,我竟然是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人。”他笑着笑着,便苦笑起来,嗓子渐渐沙哑起来,让人不禁流露同情之色。 凌楚瑜乍闻自己真实身世,也是半信半疑,心中百感交集,难以平复,脑海中转过念头:“若非仇东时勾结辽国,想必我们二人身世终究一直就隐藏下去了吧。” 教众也是手足无措,眼下情形让他们难以抉择,不知该奉谁为教主。 仇东时道:“我虽不是百里一族,但也为苍云教立下功劳,想让我拱手交出教主之位,那是痴心妄想,谁规定这教主之位就该姓百里。”说着右臂一挥,道:“吴犀,我现在命你将这一干人等铲除,不留后患。” 吴犀没有应答,仇东时一再下令,他均不为所动,怒道:“吴犀,你也要谋反不成?” 此时冯易烟说道:“你当真以为犀儿背叛了我?” 百里易吃惊地看着吴犀,道:“原来你是故意……” 吴犀露出原先爽朗的笑容,点头道:“不错,师父早就知道你有歹心,总有一天会夺他兵权。所以早几年就命我潜伏入你身边,获取你的信任。苍黎军乃匡扶正义之军,其能沦为番邦的鹰犬爪牙。” 仇东时此时才知中了计,怒道:“好哇,原来你们早就包藏祸心。冯先生,你这一手棋,下得够早。” 冯易烟心计过人,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胸中早就设好圈套,不然以苍黎军之重要,百里无极绝不可能将这军队交给没有心计城府之辈。 秦之槐见他大势已去,心想他也是一可怜人,心生悲悯,劝说道:“仇东时,贫道本不想多管闲事,你对苍云有功,由你继任教主也理所应当。但你勾结外邦,与上官家密谋屠戮中原,已绝非大丈夫所为。为了不让大宋江山他日落入辽国之手,贫道只好出此下策。你若及时悔改,倒可留你性命。” 百里易已经慢慢平复心绪,冷声道:“悔改?我受了这么多苦头,难道就是为了归隐山林,修身养性?不,我要逐鹿江湖,施展抱负,让苍云教名扬天下。” 此时尖锐的号角划破夜空,山下传了一片喊杀之声。这号角声凌楚瑜在梦中不知听了多少遍,登时打了一个冷颤,怒道:“是耶律休哥的‘黄金飞龙军’。”他朝仇东时狠狠瞪了一眼,道:“你果真勾结辽国,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仇东时双臂一扬,高声道:“成大事者不屈小节。山下是一千‘黄金飞龙军’,它的可怕之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在场的人听着,若想荣华富贵就跟我一道,杀了这几个逆贼,若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第十三章 与子同袍修我矛(1) 一千“黄金飞龙军”突然出现在大宋境内,简直是匪夷所思。且不说如今两国边境剑拔弩张,互成严守之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冯易烟也深知绝不可能,心想或许是仇东时在虚张声势,急忙喝道:“犀儿,速去!”吴犀虽也不信,但还是依令行事,带着三百苍黎军急奔山下。 待他走后,广场上登时寂静无声,山上强风刮得火苗猎猎做响,在火光的照耀下,教众们的心惶惶发冷。 压抑的紧张气氛不知过了多久,期间竟无一人敢言语,似乎都在等着山下的情况。随着一支拖着红色尾巴的响箭在半空炸裂开来,终究是炸开了锅。 这红色响箭正是危险的信号。 崔颜怒喝道:“仇东时,你竟引番兵入侵我大宋疆土,真是罪该万死。” 仇东时不以为然,冷笑道:“为了铲除你们,我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我对吴犀还是有些许不放心,幸好我准备充分,不然今夜伏诛的可就是我了。” 崔颜问道:“这一千辽兵是如何无声无息潜入我宋朝疆土的?”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一脸迷惑。 凌楚瑜沉着脸忽说道:“我所料不差,他们是从雁门关闯入中原的!”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这雁门关乃大宋西北门户,重中之重,岂能让辽兵随意进出,此刻众人心中生出一个念头:“难道雁门关失守了?” “上官飞,你世家显赫,在朝廷上又立有寸功,也是颇有名望,为何要引辽兵入侵中原,你可知这是要满门抄斩,遗祸九族之罪。”凌楚瑜如此笃定是他所为,因为雁门关之前由杨继业率领的杨家军驻守,多年来辽军一兵一卒从未越过关口。自从杨继业死后,雁门关就由潘仁美接管。上官飞虽被降旨为民,永不录用,但和潘家关系仍然牢不可破,也只有他能借着潘家的权势,将辽兵放入关内。 上官飞冷声道:“凌楚瑜,如此重大罪行,没有证据别污蔑于我。”纵使他真行如此违逆之举,也断然不会承认。 冯易烟双手负于身后,道:“仇东时,区区一千辽狗,又如何能抵挡我亲手调教一千苍黎军?你切莫自大了!” 仇东时冷笑置之,道:“真的吗?” 突然一名苍黎士卒奔驰而来,跪倒在地,断刀杵地,报道:“冯先生,辽兵已杀到山下,吴将军正带领弟兄们殊死抵抗,可寡不敌众啊。” 冯易烟惊道:“怎么才有三百人?其余人去哪里了?” 那士卒脸上血浆未干,背中数箭,急忙回道:“早几日已被调走,而一线峡谷的哨兵和天堑的守兵皆不知去向,辽兵长驱直入,已抵达山下。”他一口气将话说完,忽然双瞳睁大,徒然倒地而亡。 教众哗然一片,他们只有数百人,又如何能抵挡久经沙场的辽兵,急得哇哇直叫,恐惧迅速蔓延开来。冯易烟顷刻间明白过来,定是仇东时从中作梗,让山下守军放辽兵进来。 仇东时见场面混乱,教众面露惧色,朗声说道:“各位兄弟,耶律休哥有意结交我教,同谋大事,此时正是大展宏图之时,随我平定这群逆贼,赏百金。”其实眼下情形危险,性命难保,即便是没有金钱引诱,这些乌合之众定也纷纷倒向仇东时这边,也顾不得什么忠孝仁义了。 此时卓羽离袖中飞出一只乌鸦,“哇哇”叫了两声,朝山下飞去。粗劣嘶哑的声音让那些心存胆怯的教众越发觉得阴森可怖。 “黑鸦?”仇东时冷笑道:“卓羽离,别白费力气了。我早就以防备不测为由,将苍黎军调去渭南,他们就是再快回山,也得一个半时辰。如今你们区区十人,如何抵挡我五百之众。” 秦之槐连连摇头,道:“仇东时,你当真是处心积虑。即便是今日苍云教在你手中覆灭,天下英雄也定不会屈服。” 仇东时狞笑道:“谁拳头硬,这江湖都得听谁的。若天下英雄不服,那我就血洗武林。”他放声大笑,声音尖锐恐怖,教众听了是又惊又怕。 忽然人影闪动,只听得呼呼衣袂飘飘之声,仿佛刮来一阵风,霎时间那人影就扑到仇东时跟前。只因为太快,教众们根本瞧不清是谁,只知道是有人出手偷袭仇东时,纷纷瞠目结舌,但身体却一动不动。 “休想得逞!”上官飞朝人影拍出一掌,砰地一声,身体微微后仰,显然不敌。那人影也不纠缠,当即由掌变爪,抓向仇东时后颈,出手迅捷如流星,呼呼做响。 若不是上官飞事先替他挡了一击,留给他一些反应时间,仇东时是万万躲不过这一爪。他只觉得劲风扑面,实难抵挡,右掌斜上击出,快如闪电,左掌却去势甚慢,拍向那人小腹。他这一快一慢,所用劲力均不同,乃“摧心掌”中的“心猿意马”。所谓“心猿力急伏,意马神闲行”,这两掌同时拍出,力道全然不同,快掌力道急,看似迅猛,实则为佯攻,所以对手通常只在意快掌,必定全力以对,无暇他顾,忽略了最致命的慢掌,这也是这一招厉害之处。 那偷袭之人右爪去势不变,竟丝毫不查对手的后招。仇东时心里暗喜,以为那偷袭之人瞧不出这招的高明之处,可当右手碰到一股亲柔无力的掌风后,微微一怔,就在顷刻间,那人的右手已不知何时击中他左掌心,挡下那出其不意的一招。 原来那人早就看破,将计就计,在落掌之际陡然一转,拍向仇东时左掌之上。而仇东时以为对手中计,将大部分掌力聚集在左手之上,而右掌力道虚空,根本伤不到人。 “你内力为何恢复如此之快!”仇东时吃了一惊,几日前凌楚瑜明明走火入魔,自己乘机吸走他的内力,如今却像没事人一样,功力似乎更上一层楼,怎能不让他诧异。 凌楚瑜心知寡不敌众,便想趁着对方得意忘形时,出手偷袭,擒住仇东时,以要挟众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料上官飞横插一手,使得功亏一篑。 “你这‘三才六爻掌’从哪里学来的?”凌楚瑜十分清楚,刚才上官飞之所以能做出反应,全赖这一路料敌先机的掌法。 上官飞阴险笑道:“这是我师承武功,自然是跟师父学来的。” 凌楚瑜隐隐觉得不对劲,庄煜冰曾言,上官飞阴险如狼,狡猾如狐,睚眦必报,如此阴险小人,即便是师徒关系,断也不会传授自己的独门武功。而且庄煜冰在刺杀前辽国皇帝后,身中剧毒,导致功力全失,真担心他会有什么意外。 偷袭不成,凌楚瑜高声大喝道:“契丹外族,扰我边境,杀我大宋子民,凡我大宋男儿,当携手抗敌。若不然,他日辽国占我河山,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皆沦为奴,妻儿亦被凌辱吗?” 教众听罢纷纷错愕,他们虽没见过两国交战,但也时常听闻辽国部落时常骚扰边境,刼掠百姓,而真实情况尤为更甚,心中皆愤愤不平,嚷嚷着杀敌报仇,可当他们真面对这些敌人,心中开始有些动摇,对凌楚瑜的话也是置之不理。 凌楚瑜见状,接着道:“五胡乱华时,代教主冉闵亲率两千教众,以一道‘屠胡令’挽救将倾的大汉天下,此行何其壮哉。若你们心中还有一丝民族气节,就随我跟这群番兵拼个你死我活,扬我大宋男儿之血性。” 教众们听罢均缄口不言,在他们的眼神中,露出的只有恐惧。他们本就是流民,如今又手无寸铁,如何能敌山下的辽兵。这“黄金飞龙军”乃举世闻名的精锐,曾多次改变两国战局,追杀皇帝赵光义,歼灭杨家军,一桩桩一件件,使得他们声名远播。面对如此劲敌,他们即便是内心曾燃起过一丝热血,但是在性命攸关之际,什么都战胜不了他们贪生怕死的念头,就像被一盆冷水浇透,无动于衷。 仇东时见无人敢应,狂笑不止,双臂展开,道:“凌楚瑜,他们畏惧于我,任凭你巧舌如簧,也于事无补。今日你我的新仇旧恨,定要做个了断,要你粉身碎骨,方泄我心头之恨。” 凌楚瑜听罢,将头垂了下来,心情跌落谷底,毫无斗志。如今大势已去,他觉已无法力挽狂澜,只能认命。忽觉得右手被人轻轻一握,温润暖洋,转头一瞧,正是王如萱。 她微微一笑,说道:“凌大哥,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萱儿深居闺中,但也知道气节所在,今日萱儿就陪着凌大哥,为了家国天下,生死与共。” 凌楚瑜脑袋哄然炸开,登时心潮澎湃,想着一个女子都能知晓大义,临危不乱,自己更没理由消沉,当即双目炯炯,凝神静气。 就在此时,聚义厅的大门被推开,从中涌出一群大汉。他们手握各式武器,挡在凌楚瑜等人身前,约有一百之众。 “谢问柳率苍云之兵,前来相救,请教主示下。” “教主?谁是教主!” 秦之槐朗声笑道:“当然是你!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苍云教第三十六代教主。”说罢他双手抱拳,当即拜倒,其余散仙和谢问柳所带领的教众也一并齐刷刷跪下,无一例外,朗声喝道:“参见教主!” 第十三章 与子同袍修我矛(2) 仇东时见得牙根痒痒,他继任教主之位时,八散仙都没有跪拜,如今他们甘心情愿跪倒在地,如何不恨。他细看之下,那些跪倒教众正是百里无极的旧部,人虽不及自己这边多,但作战经验十分老道。 凌楚瑜脑袋嗡地一片空白,他自知年轻,眼前这些都是比他年长的前辈,怎敢对他们发号施令。王如萱低声道:“凌大哥,情况紧急,当仁不让。不然群龙无首,非败不可。” 他点了点头,道:“随我来!”抢出三步,径直朝仇东时而来,身后八散仙也率领教众,与那十六名堂主若带高手纠缠在一起。 仇东时虽有五百之众,但除了百余人心腹之外,其余均是乌合之众,又手无寸铁,双方刚开始交锋就一哄而散。而凌楚瑜这边的好汉都曾是原苍云旧部,战力惊人,慢慢将对手往山下逼去。 仇东时暗叫不好,这形势陡然一转,他从未见过,一时间难以应对。好在上官飞及时提醒道:“百里教主,形势对我们不利,应早早撤去,和山下韩昌的大军汇合。” 上官飞此行就是拉拢苍云教,让他们助自己对付欧阳家,可如今生了内乱,若教主之位再易主,上官家的苦心经营就化为泡影。再有他借潘仁美军令私放辽兵入关,若走漏风声,自己定难逃一死,所以他将心一横,誓要将所有人斩草除根。 仇东时心中没了主意,也只好听从上官飞之言,下令撤到山下。那群乌合之众纷纷抱头鼠窜,生怕落后,恨自己少生了一双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凌楚瑜看准时机,率人冲杀下山,沿途投降教众不计其数,待仇东时撤到山下时,心腹手下只剩不足百人。 而山下更是乱做一锅粥,“黄金飞龙军”乃辽军精锐,人数又多,吴犀所率领的“苍黎军”损失惨重,无奈之下列阵相拒,以强弓射住阵脚,才勉强延缓攻势。 而此时仇东时率人从后杀来,吴犀背腹受敌,阵势顿时溃散,好在凌楚瑜及时赶到,且战且退,拒守山上。辽兵和仇东时汇合后,在山脚下展开,呈扇形之状,看态势是防止对手冲杀出去。 凌楚瑜心知辽兵若攻上山,定会弃马,当即下令苍黎军守住上山要道,以强弓压制,而其余人退到半山腰,商议对策。 适才一阵交锋,众人均见识到凌楚瑜指挥调遣之能,对他的认可又加了几分。 “冯先生,如今敌强我弱,还可有其他法子?”凌楚瑜虚心请教,毕竟他对这里仍是不够了解。 冯易烟摇摇头,道:“七百苍黎军被仇东时调往渭南,约莫半个时辰就可回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别支支吾吾的。”吴罡不麻烦说道。 冯易烟道:“我若是仇东时,定会派人把守一线峡谷,以苍黎军如今兵力,只怕难以冲破。” 凌楚瑜接道:“若我是辽兵主帅,只需分出三百强弓守住一线峡,我方援兵恐怕会全军覆没。” 众人不禁一片叹息,没想到引以为傲的防线,如今却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吴犀道:“山上尚有存粮,足够数月之用,守住一时不成问题。” 凌楚瑜摇头道:“不成。眼下咱们只有堪堪两百人,难以抵挡。以我之见,当趁他们此刻放松之际,攻其不备,冲出重围。只要冲出辽兵包围,外面的教众不足为惧,只需几位前辈出面,他们定不敢再做抵挡。” 如此危急关头,众人心里只想着暂守静观其变,唯有凌楚瑜扬言出动出击,不由心中叹服其果断英勇。秦之槐知他曾从军边境,深通兵法韬略,当即道:“请教主下令。”他这一说,其余人也纷纷赞同。 凌楚瑜心里清楚,自己能当上这个教主,多是靠秦之槐扶持,若不是他力排众议,第一个跪拜,只怕其余人也难从命。他对今日发生之事,至今还难以接受,也不想做什么教主,只盼着救出众人后,将教主之位传给秦之槐,自己回一趟苏州,亲自向父亲询问自己身世。 打定主意后,在箭雨的掩护下,凌楚瑜领着众人杀向山去。 那“黄金飞龙军”不亏是骁勇善战之军,正休整时见对手突然杀来,短时间内竟已戒备,同样以强弓回敬。他们射程要多出二十余步,但是由下至上,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况且他们此次潜入中原,为了掩人耳目,均穿戴皮革软甲,虽行军神速,但防御却极为脆弱。尤其在这山间,阵型被压缩,难以展开,纷纷躲避不及,损失惨重。 突然号角声响起,那结成扇形的辽兵左右一分,从中让出一条大路,任由对方通行。凌楚瑜心知这是陷进,引诱他们进入口袋,好一股聚歼,当即喝道:“大伙快速通行,强弓开路。” 话落,吴犀亲领部下,箭雨如蝗石般飞去,将挡在前方的辽兵射退。但辽兵实在太多,一时间难以攻破,而后方也被敌人渐渐迂回,封住口子,欲来个瓮中捉鳖。凌楚瑜大惊,没想到辽兵战力如此顽强,再定睛一看,只见仇东时和上官飞在前方三丈之外,一人在他们拥护下,从容指挥。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红色须眉,正是韩昌。此时凌楚瑜才明白,就是因为韩昌在指挥,这支辽兵才如此灵活多变。 凌楚瑜手拿长枪,冲入其中,所到之处,辽兵均咽喉中枪,登时没了生气。那些辽兵见他如此神勇,不禁心想,原来天下除了杨家外,竟还有如此凌厉枪法,不禁心生胆怯,纷纷退去。 韩昌见阵型松动,不免有些生气,心想围剿区区江湖门派,竟也如此棘手,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此番他领兵入侵,是完成耶律休哥的密令,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去怎么向休哥交代,也会影响“黄金飞龙军”赫赫威名。 他斩钉截铁道:“若有临阵退缩者,斩!”他在军中素有威望,辽兵听罢无不听从。 但不知阵中是谁先嘶叫一声:“杨家军,是杨家军来了!”仿佛见了恶魔一般,登时乱作一团,什么阵型,什么将令,都抛在九霄云外。 “杨家军?”韩昌吃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家军已在两狼山被我歼灭,世上再无杨家军。”他虽吼声如雷,可众辽兵却充耳不闻,惊慌逃窜。 突然从乱军中冲出一人,大喝道:“谁说杨家无男儿。韩昌,拿命来!”枪如一点飞星,直锁咽喉。 “呀!是你。”韩昌大叫一声,急忙擎出托天叉,迎了上去,道:“你果真没死!” 凌楚瑜怒道:“杨家大仇未报,我岂会轻易死去。”说罢长枪一圈,将他的托天叉荡了出去。 韩昌武器脱手,急忙抓紧缰绳,猛夹马肚,朝凌楚瑜冲了过去。他勇猛过人,待战马临近对手,猛扯缰绳,战马前蹄高高跃起,就往凌楚瑜头顶踏去。 凌楚瑜侧身翻滚而出,也不停歇,一枪刺向韩昌左肋。他内力自生,势不可挡。韩昌虽多次与他交手,始终难以抵挡,身子猛地后仰,摔下马去。 “保护韩将军!”上官飞急忙下令,一干武林高手纷纷涌了上来,将凌楚瑜围住。他此番上山结盟,上官司为了保险起见,亲自挑选高手,保护其安全。凌楚瑜跟他们缠斗,一时间也难以脱身。 “杀,给我杀!”韩昌狼狈不堪,急忙下令诛杀,辽兵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不仅如此,仇东时和上官飞的部下也随之而来,将凌楚瑜等人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凌楚瑜眼见事急,急忙将人聚拢而来,道:“随我杀出去!”此时众人已经杀红了眼,任凭自己武功何其了得,在这刀枪剑戟中,也是无处施展,只是本能的乱砍乱杀,全屏胸中一口气吊着。 正惶怔之时,忽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凌楚瑜抬头一瞧,只见头顶一只雄鹰疾掠而过,跟着天堑处杀声奔涌而来。 “援兵来了!”凌楚瑜高声大叫。 众人听闻援兵,也是大喜,但转念一想,苍黎军想要突破一线峡何等艰难,只怕来的不是援兵而是敌人。 凌楚瑜显然相信是援兵,他举目远望,但见烟尘腾空,人喧马嘶,来者甚多。待援兵临近,只见他们着装泾渭分明:一支是铠甲鲜明的士兵,一支是粗布灰衣的好汉。 冯易烟瞧清来人,大叫道:“是苍黎军来了,大伙杀将过去,将敌人歼灭。”至于另外一支人马,他就不得而知。 凌楚瑜运足内力,喝道:“太行山的朋友,凌楚瑜在此,待杀退敌人,定要痛饮一番。” 他这一喝后,突然从那支粗衣大汉中冲出一人,一身软甲,英姿飒爽,正是那闻人清。 第十四章 十年风雨两茫茫(1) 本以为稳操胜券的韩昌,正想着将凌楚瑜的人头拿到耶律休哥面前邀功时,忽然听闻背后杀声大噪,下意识喊道:“来人,什么情况?” 仇东时也是一头雾水,照理说他早就吩咐手下把守一线峡,若有人前来,一律格杀勿论。纵使“苍黎军”如何骁勇,抵达这里也损失惨重。而听喊声,分明其势极大。 此时辽兵探子来报:“将军,峡谷方向杀来一队人马。” “有多少人?”韩昌自然不信凭空冒出人来,但作战丰富的他还是关心敌军数量。 “瞧不清楚。两队人马着装不一,同时杀奔而来,兄弟们防不住了。” 韩昌急了,先不说这人马如何通过一线峡的防守,若此刻被前后夹击,定被消灭在这深山中。他虽不甘,可肩上还背负着耶律休哥的密令,悻悻地怒挥拳头,撕声大喝道:“撤,撤!” 仇东时忙道:“将军,为何撤军?”眼看就要将凌楚瑜等人一举歼灭,实在是机会难得。 韩昌神色一凛,似乎在说“你在质疑本将军的军令”,但又想此人是耶律休哥极力拉拢对象,耐住性子道:“教主大人,后有援兵,这里不利骑兵作战,若我们不及时撤走,只怕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说罢便领着“黄金飞龙军”,向后冲了出去。 秦之槐等人见状,不用等待教主之令,急忙追杀,欲和援兵将这群辽兵困在山道之间,一股而歼。可辽兵军容齐整,撤退也毫不慌乱,后军改前军,以骑兵掩杀,韩昌亲自断后,以强弓逼退追兵,凌楚瑜等人均无战马,追之不及,又被弓箭一再逼退,只能远远看着辽兵穿过赶来救援的人马,不做过多厮杀,迅速逃向山下而去。 冯易烟看了眉心紧锁,他自诩亲自调教的苍黎军英勇,但面对这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还显得十分稚嫩,若不是受此处地形限制,辽兵又决心死战,这胜负还当真不好说。 闻人清策马来到凌楚瑜跟前,跳下马来,两人久别重逢,她难掩泪水,哽咽道:“你……你没死?” 凌楚瑜微笑道:“没死!” 两人十年未见,凌楚瑜以非那时轻狂少年,而闻人清也褪去稚嫩,风霜在两人眼中留下痕迹,如今相见,却如同又回到了那个青涩时光。 闻人清展开双臂,正要扑个满怀,余光一瞥,登时微微一顿,右手忽然捏拳打在凌楚瑜胸口,含泪说道:“我还以为你死在两狼山上。”凌楚瑜劫后余生,心头似有千言万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待辽兵撤走后,凌楚瑜急忙下令八散仙立刻着手于苍云山的防备。吴犀立刻收拢部队,在一线峡设防,以防敌人去而复返。卓羽离分派人手,招回各个堂口中被仇东时调走的苍云旧部。崔颜和阎罗王则彻查教中那些心怀不轨的教众,一一遣散。曲影踪、余秋白和吴罡则带人清肃仇东时爪牙。 忙了大半天,这才安稳下来。晚上苍云山上欢声雷动,苍云教众和太行山好汉庆功欢聚。一来自是庆祝杀退辽兵,二来也是庆祝新教主继任。 因一直忙碌善后工作,凌楚瑜未与闻人清叙旧。此战能击退辽兵,多亏了太行山诸多好汉,故而闻人清居凌楚瑜右首而坐,他也得以借此机会说上两句。 在他询问下,才知是太行山数月前获知消息:一支辽军乔装百姓,从雁门关进犯中原。闻人清知悉后,当即挑选各寨好汉,带上亲信,组成一支人马,一路跟随,想弄清楚这支辽兵意欲何为。 凌楚瑜不禁暗暗庆幸,好在闻人清没有告知雁门关守将,否则上官飞若知晓,定又会派人围剿太行好汉们。 闻人清一直跟到了苍云山下,只见辽兵竟毫无危险通过一线峡谷,她心里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就下令潜伏在一线峡谷一里之外,派出暗哨打探消息,才知那股辽兵正潜伏在苍云山下,似乎要大举攻山。 正当闻人清不解为何辽兵要对付苍云教时,从渭南方向使来一队苍云教的人马,途径一线峡时却遭遇伏击。闻人清虽不明白为何苍云教要围攻自己人,隐约觉得此事和那群辽兵有关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手下好汉赶去支援,与赶去支援的苍黎军打通一线峡谷通道。 后来才知道,苍黎军接到传信,辽兵围山,情形危险,这才快马加鞭赶来支援。闻人清此行也是要剿灭这股辽兵,也不多加细问,便和苍黎军一道杀入山中。 凌楚瑜奇怪道:“清儿,太行山一向不参与江湖事,更别说关乎国家大事,为何这次要如此大动静,非灭了这辽兵不可。”他并非质疑太行山好汉不懂民族大义,而是担心她的安危,毕竟太行山好汉面对的可是战无不胜的“黄金飞龙军”,江湖草莽即便是数倍于他,也绝对敌不过。 闻人清欲言又止,自顾斟酒,不予作答。她身边的军都寨当家雷阳喝了不少,红着脸道:“哎呀,凌教主,还是因为……哎哟!”他忽然大叫一声,手中酒撒得一地,又气又可惜,正想发火,但又见闻人清目光似火,头又乖乖缩了回去。 凌楚瑜心知其中定有深意,闻人清或许碍于大庭广众之下,没有言明罢了。当即举杯,与她同饮,不再提及此事。 待酒过三巡,秦之槐起身说道:“今日我教能转危为安,多亏了太行山的好汉们鼎力相助,大伙共举此杯。闻人寨主,请!” 一杯过后,秦之槐续道:“这第二杯,是庆贺我苍云教终寻得一位德才兼备的教主,苍云秉持之信念,又重回百里家之手。” 若换之前,仅凭凌楚瑜是百里无极之子,这些教众定不心服。但适才击退辽兵一战,凌楚瑜不仅身先士卒,英勇过人,而且调兵遣将之能也出类拔萃,连冯易烟也都认同其韬略,足见堪当大任。 苍云教自从百里无极死后,历经两代教主,均是心机叵测、卖国求荣之辈,如今终于盼来一个胸怀正义,武功高强的人统领,如何不欢呼雀跃。 辽兵退后,众人也曾向秦之槐确认,凌楚瑜是否真的百里无极之子。他们虽承认他的教主之位,可百里一族血脉到底是真是假,也极为重要。 冯易烟和阎罗王心细如发,早就发现那封证明凌楚瑜身世的书信有造假之嫌。询问之下,秦之槐也坦然向告,自己手中那封所谓骆歆心的书信乃他伪造,不过只伪造了一半。 原来在骆歆心死后,东海派确实差人送来骆歆心手书。只不过信中只是嘱托秦之槐辅佐仇东时继承大位,让苍云教得以延续。至于仇东时的身世的部分,乃是秦之槐找来巧匠高手,临摹骆歆心笔迹所为,故而他说这信是一半真一半假。 但仇东时随骆歆心多年,自然也认得她的笔迹,应瞒不了他,连冯易烟和阎罗王都发现端倪,如此大事,仇东时不可能发现不了。 原来仇东时读信到前半时,被骆歆心诚心打动,多年相处回忆涌上心头,一时间泪流满面,后悔不已,确信这是其亲笔所书,泪水模糊双眼,以至于忽略了后半部分关键细节。 秦之槐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接到骆歆心书信后,从信中看到满是愧歉之意,心觉得有些不对,又想起高时对仇东时身份的诸多疑点,决心彻查。所以在芒砀山除贼大会后,他便着手打探仇东时的真正身份。他始终坚信,骆歆心不会让百里无极的儿子沦为她复仇工具。 据高时曾言,仇东时是骆歆心在苏州的一户寻常人家抱来的。他觉得这个线索颇有价值,便直下江南,找到了那被灭口一家人的住处。虽然已经重新修葺房屋,当年痕迹不复存在,但左邻右舍却没有变。 秦之槐跟附近邻居打听之下,才知这被灭口的人家,男的务农,女的是替人接生的稳婆,向来与人和善,从未招惹是非。夫妻二人老来得子,自然十分高兴,小孩出生一月有余,就突然被人杀害,的确让人不解。 这个惨案时去久矣,查到这里也再难查下去,不足以证明仇东时就是这户人家的儿子。 正当秦之槐一筹莫展之际,那些邻居因旧事重提,不禁缅怀,叹息如此善良的人,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有人却说,他们一家三口死得虽惨,但好在善有善报,得贵人相助,风光厚葬,不至于死后连棺材都没有。 秦之槐也觉欣慰,世间若多一个这样善人,天下就太平许多。便随口打听是那里善人,邻居颇为自豪地说了四个字——“凌家镖局”。 登时间秦之槐脑袋嗡嗡,又急忙问凌家镖局为何厚葬这一家。邻居也不知情,只知道这女稳婆在被杀之前,曾替凌家镖局的凌夫人接生,或许是因为给凌家带来希望,才如此感恩戴德。 查到这里,秦之槐豁然开朗,之前零散的线索如一颗颗珠子,毫无联系,而凌家镖局则成了串联这些珠子的丝线,一切都拨云见雾。 众人听到这里,也是信了八九分,又听秦之槐说,为了求证心中猜测,曾亲自拜访凌柏川,最终从他口中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秦之槐无比感叹,他本不想揭露这个秘密,毕竟百里无极的临终遗言,是让他儿子安稳平凡过完一生。当他知道仇东时勾结辽国后,不得不出此下策,一来是不希望苍云教沦为辽国爪牙,二来也希望凌楚瑜能继承先辈遗愿。 凌楚瑜知悉后,心中也是怔忡难安,难以接受。本想推辞教主之位,可眼下大局刚定,辽兵又虎视眈眈,唯恐伤了士气,这才没提,心想着等危急过后,再请辞而去。 凌楚瑜心事重重,宴席未结束,就早早借故离开。众人则欢饮达旦,一醉方休。 第十四章 十年风雨两茫茫(2) 凌楚瑜自顾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后山,眼前石柱林立,两侧是万丈深渊,对面的山语阁虽重新修葺,空气中隐约还飘荡着桐油味的新漆,格外刺鼻。遥遥相望,睹物思人,不禁惆怅万分。 “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了?”凌楚瑜陷入沉思,回想这十年来所经历的种种,追根溯源,是从遇到仇东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两人今生的纠葛恩怨。 他本来也是个狂羁的少年,有着仗剑天涯、放歌纵酒的梦想,可刚出江湖的他就为情所困,身患内伤,可谓是少年壮志未酬。之后更是祸不单行,被构陷污蔑,落得身败名裂,四处逃窜,唯有投靠朝廷,才能苟活于世。 都说战场无情,无情的却是人心。潘仁美为了一己之私,坑杀杨家以及边关数万将士,任何武功秘籍都不及此更让人胆寒。 他从战场死里逃生,摇身一变,却成了苍云教主。自己还是个婴儿时就离开这个地方,三十年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原点,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嫡传、武功、威望,他一切所得,似乎都在暗示他,这些原本就是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禁同情起仇东时起来。他也是个无辜之人。父母被害,从小就被培养成复仇工具,替自己背负血仇深仇,从未体会过母爱。骆歆心也知亏欠他太多,才留书让秦之槐多加辅助。也不知对他是愧疚还是不忍,或者是根本没有感情,但只凭她临死前让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取他性命,可见对他还是有些许感情。 正恍惚间,忽听得远远传来笛声,婉转悠扬,伴随着微风直入内心深处,凌楚瑜喃喃道:“是清儿……”旋即发足飞奔,朝声源传来的地方而去。几个起落后,已纵远去,在一丛灌木前的一块山石上,只见一道倩影正侧坐在上,青丝随风微动,正是闻人清。 凌楚瑜驻足而立,心中千头万绪,杂乱无章。与她久别重逢,自当把酒彻夜长谈,却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似乎中间隔着一层隐形的隔膜。 笛声忽停,佳人端坐,月光洒下,如画如梦。凌楚瑜鼓起勇气,轻轻跃到巨石上,并肩挨着坐下。 “不易,是你吗……”闻人清怔怔远望漆黑山林,她似乎不用回头,便知来人是谁。 凌楚瑜轻声道:“是我!你怎么不在大厅把酒,而到此处躲起来清净。”每当她有心事,便会找一处僻静之地,与笛声为伴。 闻人清压低嗓子,轻声道:“我做梦都没想到,今生还能再遇到你。”凌楚瑜怅然道:“是啊。我得罪强权,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归路,能苟延残喘,实属万幸。” 闻人清侧头望了一眼,这一望似乎是用尽毕生力气一般,似乎是将未来见面机缘一次用尽,幽幽说道:“你这一生,都很苦……”她今日知悉凌楚瑜身世,再回想种种,不由心中一酸。 凌楚瑜苦涩道:“我娘给我取字‘不易’,本以为是要珍惜当下,随遇而安。如今想来,却是令有深意。”他本名“百里易”,苏婉如将“易”字做表字藏入其中,除了让他明白世事无常外,还让其不能忘本。 闻人清却道:“凡事不易,不可强求。而我恰恰相反,偏要强求。”她说得斩钉截铁,自打她父亲去世后,孤身一人,初掌山寨,外有强敌,内有忧患,她却凭坚韧毅力,平外患,定内忧,“火凤凰”之名响彻江湖。若她当时屈服于人,只怕江湖上少了一个传奇女豪杰。 闻人清接着说道:“不易,若没遇到你,只怕如今的我,却是另一番光景。当年上官家秘密将你擒拿,欲在芒砀山加害于你,我闻之消息是又惊又怕,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赶到你身边。当知道你脱离危险后,我派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过了好几年,才知道你在京城,成了杨家的义子,再后来……后来……” 凌楚瑜听她说得真切,言语间尽露关怀,颇为感动,说道:“后来你听说杨家被辽兵消灭在两狼山上,只有六郎一人幸存,以为我也死了。所以当你听闻辽兵乔装入关后,便带领诸位兄弟一路尾随,是要为我报仇。” 闻人清螓首低垂,哽咽道:“幸好这一次,我救到了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此时,山顶习习凉风,夏虫送声,月明露清,一个美貌女子吐露真情,凌楚瑜怎么不怦然心动,心底腾起一股将她涌入怀里的冲动,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闻人清听得他粗重的呼吸,自己呼吸也随之愈重,四目相对,眼神渐欲迷离。她虽年方二八,已是处子最有魅力之年,可从来没亲近过任何男子。如今感觉十分奇妙,只觉得身体似乎被一股力量牵引,渐渐朝眼前这个男子靠近。 当两人近到可相互触碰鼻息之距,凌楚瑜突然惊醒,将头微微错开,避开了一寸。这细微的举动也让闻人清惊惶起来,热泪盈眶,顺势倚靠在他的肩上,含泪而泣。 良久,二人渐渐镇定下来,凌楚瑜忍不住将头微微一侧,碰到她的秀发,不由迷茫起来。 闻人清道:“不易,如今你已是苍云教主,上官飞定会大肆宣扬,借机将你们再次推向深渊。” 凌楚瑜道:“我在想,若我不是教主,会不会更好。”他一直心有愧疚,愧对朋友,愧对家人,这深深地自责,将他拖入无尽的自我折磨之中。 闻人清突然抬起头,道:“不易,不是因为你,他们才不好。而恰恰是因为有你在,他们才会更好。不论是凌家,是太行山,是天波杨府,还是苍云教,是因为有你,才让他们付出真心。大家真诚相待,互为彼此赴汤蹈火,都是侠之大义,铮铮铁骨,何来的亏欠。” 凌楚瑜微微一怔,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话,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曾是灾星,将祸事波及身边的人,忡忡道:“我想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的……”他一阵迷乱,想起了许多往事,露出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对杨家,对义父杨继业,对杨希,他始终抱着深深愧意。 闻人清霍地起身,说道:“不易,这世上之事,不如意事常八九,若人人都学你这般,岂是得了。我虽是女子,但也只凡事尽力而为,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对的其心中的侠义,挺得直自己的骨气,那就行了。” 凌楚瑜道:“心有侠气,骨气长存……这侠骨丹心,正是我秉持之念。”闻人清见他渐为振作起来,浅浅一笑,飞速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如蜻蜓点水,说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居多,虽不能强求。可若不做,岂不遗憾终生。” 突然不远处灌木丛内传来悉悉之声,凌楚瑜心生警觉,唯恐是仇东时之流悄悄潜入山上,暗施毒手,毕竟他对苍云山的机关布置极为熟悉,当即喝道:“谁?” 忽然有人刷站了起来,声音略带沙哑,“凌大哥,是我!” 凌楚瑜一瞧是王如萱,既吃惊,又窘迫,满脸都是歉意。他虽然和闻人清一直清清白白,但适才闻人清的举动,让他不禁对面前这个温柔女子满怀内疚,当即坐立不安,站了起来。 “王姑娘,你什么时候……”他本想说“什么时候来的”,但又想,这话一出口,更加重自己的嫌隙。他和王如萱本就有婚约在身,而王如萱对他有多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方才就是想到此,才没有对闻人清有过分举动,改口道:“你怎么也来吹风?” 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如萱低声说道:“山下刚抓到一个辽国奸细,师父让你过去看一下。”脸颊尚有泪痕,楚楚可怜。 凌楚瑜心中自责不已,叹道:“走吧,咱们去看看!” 第十五章 死里求生落异邦 三人前往议事大厅,凌楚瑜在前,闻人清紧随其后,王如萱跟在最后。 厅内宴席尚未撤去,众人还在畅饮,见凌楚瑜来,苍云教众人纷纷起身,抱拳道:“教主!” 凌楚瑜微点头,问道:“道长,奸细呢?”秦之槐道:“带上来。” 此时闻人清道:“不易,这是你们教中事,我们是外人,怕是不合适。”没等凌楚瑜说,秦之槐却笑道:“闻人寨主,大家同仇敌忾,共退辽兵,就不必避嫌了。” 不一会,两名苍云教众押着一个辽兵入内。那人被沾了水的牛筋绳子绑得结实,越挣扎绳子勒越紧。但那辽兵将头偏向一侧,挺直腰板,任由人打骂,决不下跪低头。 “败军之兵,还敢骄横?”冯易烟冷声道:“跪下!”说罢噗噗两声,那辽兵双腿扑咚就跪了下来。他的“玄阴指”功夫无声无息,那辽兵想起身,但双腿关节发酸,怎么也起不来。 众人看了十分解气,心想辽兵在山下杀了不少兄弟,若非秦之槐说留他性命,众人早就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替死去兄弟报仇。 秦之槐说道:“你姓甚名谁,偷偷潜入我教意欲何为?”那辽兵虽下跪受缚,却没有一丝畏惧,哈哈笑道:“叫你们教主出来,只有他才配和我谈。” 如此大放厥词,教众们听了如何不气,纷纷大叫,顷刻间道出数十种酷刑死法,要一一照顾过去。 吴罡道:“区区奸细,好自不量力。”那辽兵冷哼道:“我好心好意前来报信,你们却如此待人,早知如此,我就袖手旁观了。” 冯易烟忽道:“你不是契丹人。”他见这人说话字正腔圆,心下生疑。 凌楚瑜忽然颤声道:“你将头抬起来,我看看……”那辽兵也是虎躯一震,猛地抬头,登时泪流满面,泣声道:“楚瑜,果然是你……” “四哥!”凌楚瑜跳了起来,急忙奔去,喜极而泣道:“四哥,原来你没死,没有死啊!”一把将他搂入怀里,又跳又叫。 八散仙及教众见他如此忘情,丝毫没有一教之主的风范,不禁眉头一皱。又听他说“没死”,想来是此人死而复生,如此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给他松绑后,凌楚瑜激动介绍道:“他不是奸细,他是我四哥,天波杨府杨贵杨延辉。” 杨家将之名,大宋无人不晓,可金沙滩和两狼山一战,杨家一口金刀八杆枪,只剩六郎独回,众人却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杨四郎。他们佩服杨家忠烈,为国捐躯,登时肃然起敬。 杨贵见了兄弟,激动说道:“起初我在辽军中看到你,还以为是眼花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楚瑜,咱们杨家如今就只剩你我和六弟了。” 凌楚瑜见他留起了胡须,有些惆色,容貌有些变了,没了往昔神采,道:“四哥,五郎也活着,他也没死,他在五台山出家当和尚。”说罢有些遗憾。 杨贵惊道:“什么,五弟在五台山?”他吃惊的并非五郎出家,而是五台山,当即叫道:“不好,五弟有危险。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韩昌此行的目的了,他是要杀了五弟。” 凌楚瑜奇道:“四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辽兵为何要杀五郎,又如何知道他在五台山。”杨贵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亲耳听韩昌他们说的。” 原来在朔州掩护百姓撤离时,杨家所带领的三万大军被耶律斜轸的大军冲散,杨贵也不知所踪。众人均以为他已死了,岂知杨贵被冲散后,孤身一人,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便将头盔和铠甲脱了,骑马往雁门关方向而去。 可刚出朔州十余里,杨贵便遇到一波逃离的百姓正被一小股辽兵堵截屠杀。那些百姓都是从朔州出来,不想再被辽国奴隶,才随杨家出城,迁回关内。可辽兵势大,杨家区区三万兵马,难以顾及,不免有些百姓被冲散,只好自行逃往雁门关。 杨贵见大宋子民被屠杀,极为气愤,当即提枪策马,一口气将十余辽兵一一刺落马下。 众人听了大叫痛快,辽兵素来残暴,每次入侵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早就恨得牙痒。由其是领教过辽兵的厉害,不禁对杨贵连杀十余人的壮举佩服。 杨贵继续说道:“就在我正离开时,忽然从远处来了一队辽国人马,领头的竟是一员女将。她们见我骑着马,料定我定是宋兵,故而追了上来,欲将我生擒。我因为多番作战,又饿又渴,自恃不是对手,便拼命逃走。可没想到刚逃了数里路,我的马因体力不支,倒地而亡,我也被她们包围了去。” 临阵脱逃虽不是好汉所为,但杨贵孤身一人,面对连二连三的敌人,逃跑也是人之常情,便急忙想听他后来又是如何逃走的。 杨贵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女将名为铁镜公主,本名耶律金娥,乃辽国萧太后次女。此番两国征战,皇室和萧氏外戚共同作战,连萧太后都御驾亲征,可见其内部团结,绝非贺令图所言,辽国内政混乱,有利可图。” 凌楚瑜叹道:“皇上就是太过于急切收复燕云,又因为贺令图进言辽国主少国疑,这才使得大宋轻易举兵北伐。其实前辽国皇帝耶律贤在位时,朝中过半政务都由萧太后处理,已是轻车熟路。耶律隆绪继位后,国政虽是萧太后把持,可她唯才是举,朝中上下齐心,此时北伐,绝难取胜。” 杨贵道:“不错。这耶律金娥虽是皇室,但也随军出征。她自幼习武,还组建一支女子军,追杀我的就是她们。铁镜公主见我孤身一人,便问道,‘你这宋将,还不给本公主受降’。我心知凶多吉少,宁死不屈,说道‘大宋男儿只有战死,没有投降’。铁镜公主又说:‘好,看在你有点骨气,跟我打一场,若你胜了,我让你走’。” 听到这里,众人觉得这个铁镜公主当真可爱,这两国交锋岂能与江湖比试般如此儿戏。 杨贵思索后便答应下来。两人就地拉开架势,比了起来。杨贵虽武艺超群,可毕竟疲累,刚交手十来招就头晕眼花,难以继续。而这铁镜公主武艺也不弱,斗了二十招后仍不落下风。 杨贵心想,若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自己妄为男子汉大丈夫。当即使出杨家枪,一枪直扑对手左肩。耶律金娥挥刀一挡,堪堪能挡,可手臂被震得发麻发酸,不禁叹服。可她不知,杨贵已是手下留情,杨家枪法多变难防,若全力以赴,咽喉定会多出一个血窟窿。 耶律金娥正想反击,冷不防被枪身扫中后背,掉落下马。她从小娇贵,又是萧太后掌上明珠,手下人岂敢怠慢,纷纷上前,欲将杨贵碎尸万段。杨贵已精疲力尽,难以再战,闭眼等死,突然听公主大喊:“住手!我耶律金娥说一不二,输了就是输了,谁敢伤了他,休怪我无情。”杨贵听罢,松了一口气,但血气上涌,眼冒金星,昏厥了过去。 阎罗王听罢,双手合十道:“这女施主倒也率真可爱。”杨贵点头道:“嗯,公主确实跟其他辽人不一样。我昏迷后,她让手下将我救了起来,带回应州休养。” 凌楚瑜听罢,略做沉思,忽冷声问道:“那后来呢?”杨贵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本想逃出应州,可那是耶律斜轸驻军之地,我又是汉人,出入极难。后来公主问我姓名,便将杨字拆开,化成木易,这才没有让他们怀疑。铁镜公主见我武功高强,便拜我为师,随我学习枪棒,一待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以来,我日日挂念父亲和兄弟们,可我被困公主的府邸,根本打探不出消息,只是默默祈祷,希望父亲和几位兄弟安好。有一天,辽国皇宫前来传旨,要我入宫。我惶恐不安,以为身份败露,要杀我除根。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萧太后要给我赐婚,招我为驸马,将铁镜公主下嫁与我。” 众人大吃一惊,堂堂辽国要招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为驸马,实在匪夷所思。但他们也看得出,定是铁镜公主与杨贵朝夕相处,暗生情愫,辽国女子向来又直爽,敢爱敢恨,这才央求萧太后赐婚。 杨贵道:“起初萧太后对我来历产生怀疑,但拗不过女儿求情,只好同意,但对我也是严加监视,以防不测。” 众人沉默不语,虽说天赐良缘,不能不敬,若是寻常百姓还则罢了,杨贵娶的可是辽国公主,实属大逆不道。心里有怒,却不敢吱声,纷纷看向凌楚瑜。 “你可知道父亲和兄弟们是怎么死的吗?”凌楚瑜冷冰冰质问道。 杨贵重重点了点头,哽咽道:“知道!” 凌楚瑜刷一下起身,双手揪着杨贵的衣领,怒喝道:“你这个奴才,还有什么脸面姓杨。杨家上下这么多人,只活下来区区几人,而你却贪生怕死,成了他们驸马,享尽荣华富贵,你不配姓杨,金刀令公杨继业也没有你这个儿子。”说罢将他重重一推,随带朝脸上给了一拳,将他摔倒在地。 杨贵内疚不已,哭道:“楚瑜,是我不对,我如今生不如死,不知多少日夜都梦到爹和兄弟的英魂来找我,问我什么要叛国投敌。只是……只是公主以性命担保我不会有二心,萧太后才放心,若不是怕连累公主,我就是宁死也要杀出辽国。”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杨贵情有可原,辽国公主深明大义,对他们生出同情之心,无奈这真挚的爱情隔着仇恨,实在造化弄人。而凌楚瑜铁着脸,朝他呸了一口。 杨贵毫不在乎,道:“楚瑜,我是没用,你可以随时杀了我。但是眼下最重要是要救出五弟。韩昌这次秘密潜入中原,一来是和苍云教联盟,二来就是要血洗五台山。” 凌楚瑜刚才确实有杀了他的冲动,但又见杨贵身不由己,动了恻隐之心,冷声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阴谋?” 杨贵听他如此说,心凉半截,自知无力辩解,道:“若我死了才能让你相信我说的话,那我当即自尽。”说罢扑向一旁的太行山好汉,抢过他腰间的匕首,就要往心口上刺。凌楚瑜见状,右手急忙探出,带起一阵强风,竟隔空将匕首从杨贵手中拿了回来。 在场人无不诧异,他这一手凌空取物的本事已登峰造极,八散仙自然瞧出他武功底细,均没想到他“吸功大法”已练至如此地步。 “他们怎么知道五郎在五台山?”语气虽冷,但凌楚瑜已然相信他的话。 杨贵道:“半月前,韩昌接到休哥密令,让他带领手下勇士,秘密潜入中原。此事被铁镜公主无意知晓,公主回来跟我说了,我生怕他们对大宋不利,就哀求铁镜公主在萧太后面前替我说话,让我立些寸功,也可让她扬眉吐气,这才随韩昌大军一并前来。我本想暗中报信边关守军,不日有一群辽国士兵潜入雁门关,让他们提早做好准备。可我万万没有,上官飞会突然出现在辽国,说可以带韩昌从雁门关潜入中原。如今边关守军都是潘仁美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便悄悄在江湖上散布消息,希望有正义的江湖豪杰,能截杀这群人。” 闻人清叫道:“原来向我传递消息的是你。”太行山正是因为收到消息,闻人清才带领一干好汉下山。 杨贵点头说道:“不错。幸好你们及时赶到,不然苍云教就危险了。”苍云教众听罢,纷纷表示感谢。 杨贵接着道:“韩昌和仇东时阴谋败露后,心知无法挽回,决定直奔五台山。起初我不知五弟在那里,现在想来,定是耶律休哥要将杨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杨家军在辽国赫赫有名,杨家将一日不除,辽国便难以南侵。如今六郎杨景以能独当一面,若再有五郎相助,定极为棘手。所以耶律休哥才会甘冒风险,要将杨春杀死在五台山上。而杨春在五台山出家的消息,多半也是仇东时泄露出去的。 凌楚瑜沉默半响,忽然道:“冯先生,杨家保家卫国,满门忠烈,妇孺缟素。如今五郎危矣,我要带领苍黎军前去搭救,可有异议?” 冯易烟肃然道:“拯救苍生本就是苍黎军职责所在。如今辽国竟如此大胆,潜入我大宋国土,杀我忠臣良将,苍黎军自当义不容辞。” 凌楚瑜道:“吴犀听命,速点齐人马,随我下山剿灭这支辽兵,教中事务交于八散仙全权处理。” 秦之槐忙道:“教主,请让我同去,助教主一臂之力。”其余散仙也纷纷扬言同去。 凌楚瑜道:“道长,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有苍黎军随同即可。如今教中刚平定内乱,很多事情要处理,这劳烦你们多多费心了。”说罢深深一躬。众人知道,高时和仇东时两任教主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收拾,苍云教必须恢复到原有的样子,即使以后没有教主,教义自当传承下去。 “杨贵,你出来久矣,为了避免被韩昌怀疑,你还是早早回去。”待交代完后,凌楚瑜淡淡说道。 杨贵道:“楚瑜,你放心,我一直记得自己是天波杨府的人。我在辽国,可作为内应,打探消息,若有异常举动,我也可提前知会,也算为国尽忠,为父兄报仇。” “滚!”凌楚瑜心如刀割,看着杨贵离去的背影,想着昔日八兄弟一起出征,如今就只剩四人,一人出了家,一人投了辽国,只有六郎继承杨家,想起智聪和尚的预言,不禁低声道:“七羊同去六乃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十六章 兵戈倒向佛念生(1) 待吴犀点齐人马,一千苍黎军仅剩六百八十四人,若与身经百战的“黄金飞龙军”相抗衡,尚有差距。 冯易烟本想再调三百教众一同前往,但凌楚瑜否决了,眼下苍云山正在清洗仇东时心腹余孽,剩下的教徒本就不多,而从各地堂口抽调亦是来不及,若再从中抽调,苍云山大本营防御必定空虚,若此时上官家派人袭击,定是难以抵挡。 “不易,我跟你去!”闻人清毅然道:“此番随我下山有五百人,都是我贴身护卫和从各寨抽调的高手,定能祝你全歼这支辽兵。” 凌楚瑜摇头道:“不成,怎么能让你们犯陷。”闻人清正色道:“契丹入侵我大宋,凡是大宋子民当奋起反抗,又怎么缩手缩脚?”凌楚瑜一时语塞,只好同意。 此时山下传来消息,辽兵的营寨已空,只留十余人驻守,以做疑兵。凌楚瑜失色道:“韩昌果真诡计多端,摆了一个空城计。”说罢急忙带着人马,和王如萱告别,奔往五台山。 自从杨继业战死后,其子杨景威望不足,大宋西北门户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将领驻守,赵光义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启用潘仁美。 韩昌之所以能明目张胆从雁门关而入,是因为整个西北已经被潘仁美掌控。不仅如此,各地将领也纷纷来投,南至京兆,东至涞源,都在他掌握之中。所以韩昌这支人马才可肆无忌惮在西北纵情奔驰。 凌楚瑜此时才明白杨继业的死对边境的影响是多么巨大。杨家驻守雁门关时,地方虽小,却尤为重要,加上杨继业威名远扬,周围戍边将领都给他几分面子,即便是潘仁美判太原行府事,命兼三交都部署,也难以独霸西北。也不得不佩服太祖赵匡胤帝王之术,让潘、杨两家相互制衡,以至于边境众将各司其职,保持平衡。 凌楚瑜心知辽国战马脚力之健,不敢有片刻耽搁,与众人星夜兼程。他心急如焚,辽兵骁勇善战,非那些武僧可抵挡,唯恐清凉寺遭受兵祸,催马急行。大约数十里后,吴犀说道:“教主,到五台山路程尚远,不能这般奔跑不休,即便是兄弟们撑得住,只怕马匹也经不住如此。”凌楚瑜恍然,才知自己情急之下,失了方寸,当即下令众人原地休息。 吴犀乃冯易烟高徒,当年凌楚瑜闯阵,他正是龙飞阵守将进,对他颇有好感。几年过去,他也成熟稳重许多,苍黎军交由他统帅,在合适不过。 “教主,属下认为,不必急于奔驰救援。敌人身处我大宋境内,迫不及待,必定不留余力赶往五台山,到时候必定人困马乏,非休整不可。若我们也像他们这般,抵达时定也疲惫,到时候我们反成了疲劳之师,敌人以逸待劳,大大不妙。” 凌楚瑜点头道:“不错,吴将军所言极是。咱们需留下精力,方能大战。”待休整一个时辰后,接着出发。 渭南和五台山分处两地,相距并不甚远,但地形起伏,山脉众多,而且两路人马为了不引起注意,走的都是山路,崎岖不平,一天不过八十里。凌楚瑜追了十天,才过滹沱河。 凌楚瑜望着滔滔江水,想起了昔日在此背水一战,最后无五郎、赵德一起投河遁逃,幸得活命,不由长叹一声。如今两人在五台山上,辽兵已至,不禁担忧,催马继续北上。 不久便到五台山下,远远瞧见一大股黑烟,心觉有异,急忙赶上前去,只见一户农舍着火,浓烟直上,几名辽兵正狞笑着看着,手里提着鸡鸭,无一人空手。 凌楚瑜大怒,急忙命手下将这几名辽兵捉来。吴犀亲自带人前往,不一会就将一辽兵带到凌楚瑜跟前,其余人均被吴犀杀死。 他虽也痛恨辽兵的所作所为,但他下令是全部抓来,非留一活口,当即觉得吴犀太过任性妄为,无视将令,若他日两军交战,唯恐不服调令,酿成大祸。 “你是谁,为何要杀害无辜?”凌楚瑜冷声质问,可那辽兵却不回答。凌楚瑜略做思忖,用契丹语又问了一遍,那辽兵虽有些吃惊,可始终不开口。 吴犀道:“教主,这人嘴巴严实,交给属下,定撬开他的嘴。”凌楚瑜却道:“事态紧急,耽搁不得,杀!” 不仅是吴犀,连闻人清都是大吃一惊。虽然这些辽兵犯下死罪,当就地正法,可也万没想到凌楚瑜竟不多加询问就下令处死,杀伐果断,登时背后寒毛竖起,仿佛电流游遍全身。 那辽兵虽听不懂汉语,但“杀”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失手被擒,本想缄默拖延敌人进军速度,为山上的韩昌大军争取时间。却没想到凌楚瑜丝毫不给机会,神色凛然,不带一丝犹豫,登时起了逃生之念,急忙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在场除了凌楚瑜,无人听懂契丹语,但看此人神色,应该是想招供什么,可凌楚瑜漠然置之,用汉语说道:“我给了你机会,可你不说,以后的话我也不想听。”说罢一挥手,命人推出去斩首。可怜那辽兵张牙舞爪,神情极为恐怖,大喊大叫,似乎想求救,可惜没人听得懂,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吴犀汗流浃背,心知这些话是凌楚瑜说给自己听的,当即跪下道:“教主,属下有违教主之命,罪该万死。”凌楚瑜淡淡说道:“下不为例!” 原来凌楚瑜是杀鸡儆猴,让吴犀知道到底该听谁的。他继任教主,可年纪尚轻,在教中又没有威望,手下之人难免有些轻视,对他将令是左耳进右耳出,欲试探他的态度,也想看看他的态度。但凌楚瑜长年治军,收服人心的手段早就熟络,对于难驯的部下,软硬皆有办法。吴犀这类人,性情高傲,就该以强压强,才能让他们心服。 待整肃军威后,凌楚瑜道:“弟兄们,契丹人公然在我大宋领土杀害无辜百姓,当真可恨,若不杀之除尽,有何面目做华夏子孙。” “番邦鹰犬,除恶务尽!” “保家卫国,方显男儿本色!” 众人纷纷高喝,士气大涨,恨不得立刻杀向山去,喝其血,啖其肉。凌楚瑜喝道:“好,大伙随我上山,不杀尽辽兵,誓不回乡。” 第十六章 兵戈倒向佛念生(2) 山上此时喊声一片,血流成河。清凉寺武僧百余人结成罗汉大阵,挡在门前,由于地形不利于辽兵战马冲刺,故而被挡在门外。 韩昌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指挥调遣,排兵布阵,无不精熟,当即下令强弓掩护,左右迂回包抄。武僧们武功虽强,罗汉阵也是防守大阵,但面对的可是战场虎狼之师,而且出家人慈悲为怀,棍棒伤人而不杀人,那些辽兵只伤不死,忍着疼痛又继续杀奔而来,罗汉大阵瞬间奔溃,而后一支辽兵顺势从中路直入,分段切割,众武僧也只凭自身武艺保命。 “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韩将军治下有方,区区和尚不自量力,瞬间就被将军击溃。”上官飞在旁,甚为得意。 韩昌瞥了一眼,心中充满鄙夷。虽然此次成功潜入宋境,上官飞厥功甚伟,但他素来看不起这等卑鄙小人,不过多一些这种贪图名利之人,对大辽也就大大有利。 “此次诸多顺利,也全靠上官公子鼎力相助,待此事一了,我定会回禀于越大人,好好感谢上官公子。” “能为于越大人出力,是在下荣幸。” 韩昌轻笑一声,转头瞥了一眼另一侧的仇东时。他此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和苍云教结成同盟,同谋大事。可如今的仇东时已众叛亲离,丢了教主之位,手下不足百人,已难堪大用。他本想将他撇下,却又悉知他武功高强,或许今后有所用处。 “还多亏了百里教主的情报,才知道杨家将竟还有余孽活着。等杀了杨五郎后,我定也会替教主请赏。” 仇东时此刻如丧家之犬,闷闷不乐,听韩昌如此说,精神一振,急忙道:“还请将军多美言几句,助我夺回苍云教。”他一直想借助辽兵重掌苍云,道:“若在下重掌教位,定会为于越大人鞍前马后,讨伐宋朝。” 韩昌虽对他不够了解,可隐隐感到他绝非池中物,心有志向,并不是真心归从,淡淡道:“区区苍云,岂能抵挡我契丹骑兵。教主放心,事成之后,我定会向于越大人禀告,让大人助你成大事。” 三人各自心怀鬼胎,相视而笑。 此刻武僧们纷纷不敌,且战且退,撤回寺内。辽兵见对手不敌,纷纷呐喊聒噪,杀奔而去。 此时大雄宝殿上,一名沙弥匆匆来报:“方丈,敌人已经攻破大门,杀了进来。怀信师兄正带着师兄弟拼死抵抗。” 此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和尚扑咚跪在地上,自责道:“方丈师兄,千错万错,都是师弟一人之错。我这就出去跟那些辽兵拼了,只要我死了,诸位弟子也就免遭杀身之祸。” 岂料无德抬起右脚,将他重重踹倒,怒道:“糊涂,难道我清凉寺上下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无争师弟,你既已皈依佛门,就是我清凉寺之人,我等岂会眼睁睁看你送死。再有,你是杨门之后,杨家替天下捐躯,若我连杨家一点血脉都保护不了,百姓会指着我脊梁骨骂我是秃驴。” 他越说越离谱,没有一代高僧风范,旁边的无法和尚道:“师弟,无争既为我佛门中人,自当庇佑。再有番兵贼人前来,我等老和尚是护寺杀敌,自当竭力,百姓又如何骂你。” 无静却急如热祸蚂蚁,道:“眼下敌人势头强劲,两位师兄,咱们该如何抵挡?” 三人虽是一代高僧,佛法精深,可敌人乃沙场骁勇之士,绝非以武功能定输赢。他们心中早有准备,若不敌,便当即与清凉寺共存亡,以死护寺。 无争道:“三位师兄,让我出去迎战吧。我粗知兵法,即便是击退不了敌人,也让他们脱层皮不可。” 无德催促道:“那还不快去!不用留手,妖魔鬼怪,需以惩戒。师兄,您不会有异议吧。” 无法曾经就是因为天下生灵均不可杀之念被困寺中,三十年不曾出门,如今他魔障已除,肃然道:“阿弥陀佛,斩妖除魔,护寺护法。” 无争得三位师兄点头,抄起一根木棍便冲出大雄宝殿,几个起落便来到前门,只见武僧正与冲入的辽兵纠缠。由于寺门小,辽兵不能大举涌入,故而纷纷从两侧土墙翻入。 辽兵虽精,但擅长奔袭突击,不擅阵地对战,加上众僧退回严守,一时间难以进军。 无争挥棒而来,闯入其中,急忙严令众武僧六人或十二人为一队,摆出罗汉阵,各自为战。 武僧们听得命令,当即和身边同伴列阵,他们平日就苦练此阵,无需多花费时间磨合,心下自生默契,稳住局面。 无争奔向西南墙角,那有一人正挥刀杀敌,所使用的竟是“降魔刀法”,大刀夹带一股威严凌厉的劲风,此人正是赵德。 他被无德困在清凉寺内,不得随意进出,本就恼怒,故而发奋练刀,心想终有一日能杀出罗汉阵。但这“降魔刀法”虽是厉害,但非一流武功,日益练刀,也甚为乏味,渐渐停滞不前。 一日他正在寺内练刀,无德迎面走来,面露讥讽,嘴里连啧,甚为不屑。赵德本就憋屈,又被嘲笑,当即大怒,指着无德骂他秃驴。 无德不怒反笑,道:“降魔刀法,连力都没有,如何降魔?”说罢身形一晃,顷刻间便来到赵德身前,右手宽大袖子一卷,当赵德反应过来时,手中单刀已被夺去。 “刀都拿不稳,我看你还是连我寺中掌勺的厨子都不如。”说罢将单刀丢下,转身就走。 赵德本以为他要治自己偷学武功之罪,脑海中早就想了一大推说辞,岂知这脾性忽怒忽喜的方丈只是嘲笑几句而已,并没有怪罪之喜。他仔细品了品无德的话,虽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朝厨房去了。 此时正值下午,厨房正热火朝天准备晚饭。赵德刚到门口,听到铿锵有力的炒菜翻锅之声,推门一瞧,只见伙夫每人一口锅,翻炒烹炸,忙得不亦乐乎。再细看一下,这些和尚站得四平八稳,手中铁勺有节奏地挥舞,不像是在做菜,仿佛是在练功。 赵德一一看去,只见左上角一伙夫正在猛火快炒,而他拿勺的右手虽轻,但每推一次锅,均是有千斤力道似的,当当直响。当出菜后才知他炒的是豆腐,不由吃惊,如此大力猛炒,豆腐依旧块块方正。 他心里登时明白,这个僧人炒菜用的手法,正是“降魔刀法”。此刀法讲究力道,却又不失圈、封等巧劲,故而尽管那伙夫如何大力猛炒,锅内豆腐不仅没有碎,而且没有一滴汤汁撒出,可见这人对此刀法已是出神入化。 赵德不禁暗叹清凉寺卧虎藏龙,心想这是无德在指点自己武功,当即留下来观察,从中学习。 这佛门武功讲究基础,每日不厌其烦地练,才有破解成蝶的一天。接下来几日,赵德白天去厨房观察,晚上再暗下苦功,刀法也突飞猛进。 他正杀得起劲,但见无争前来,忙道:“五郎,不,无争,辽兵人多势众,咱们支撑不了多久。” 话落,只见寺外箭雨如云,压了过来,武僧急忙防御,可还是有不少人中箭负伤。 无争沉思片刻,便令众僧岂守寺内,退到内院,以韦陀殿为屏障,让敌人不能放箭,又召集几个武功高强弟子,道:“先杀官,后杀兵。” 赵德一听就心领神会,都说“擒贼先擒王”,这些辽兵若没有长官指挥,阵型定然大乱。他之前驻守雁门关时,常随凌楚瑜出征,而凌楚瑜最擅长的也是此法,当即冲了过去,喊道:“随我来。头盔有翎毛的都是官。” 耶律休哥如今贵为宋国王,虎踞燕云,麾下骑兵建制扩充至三万人,足以独霸,也可见皇室对他信任。其编制与大宋兵制相差无几。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共有十军,总计两万五千人,剩余五千人,则是耶律休哥亲率卫队。普通士兵头盔没有翎羽,都军头盔翎羽颜色是白色,依次是蓝、红,而休哥五千护卫则为金色翎羽。 他告知众僧,也是让他们如何分辨长官。 以无争、怀信、赵德三人为首的数十名高手,专挑这些官长下手。辽官虽勇,可武功如何能敌,几名正副都头当场被杀,至于正副军都虞侯和指挥使,也岌岌可危,辽兵当即乱成一团。 此时韩昌三人策马而入,见对手计策,急忙向仇东时和上官飞使了使眼色,两人心领神会,急忙差遣手下高手贴身保护那些长官,才渐渐扭转战局。 众僧又被逼退到大雄宝殿前,多名武僧负伤,已无力再战。菩提树下,清凉石前,伏尸流血,几位高僧见了,纷纷低眉合十,道:“罪过罪过!”当即诵起佛经。而其余僧人,虽没有武功,却也丝毫不惧,均合十低诵。 此时韩昌大叫道:“清凉寺和尚听着,本将军这次前来,只为抓一人,与其余人无关。若你们再反抗,可不怪本将军无情了。” 无德迈出大雄宝殿,神色凛然,说道:“你手握屠刀,杀我弟子,老衲虽是出家人,但佛不恕魔,今日你就是将我们杀尽,断然也不会有人畏死。” 韩昌听罢大怒,道:“老秃驴,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且看我手段如何。来人,将这菩提树给我砍了,这块破石头砸了。”他知这菩提树和清凉石乃寺中圣物,故而欲损毁,泄心头之恨。 无争大惊,急忙喝道:“护树护石。”众武僧纷纷大叫,拼死护在树前。但却中了韩昌分化之计,遂下令手下将他们包围,使其不能团结呼应,分化瓦解。 无争心下愧疚,没想到自己会给清凉寺带来无穷灾祸,当即大喝一声,挺棍朝韩昌而去。 韩昌瞧他手使木棍,招式却隐隐带有杨家枪的影子,诧异道:“你就是杨五郎?” 无争道:“我现在是清凉寺无争和尚。” “无争?堂堂杨家将竟出家为僧,还法号无争,真是天大笑话。”韩昌掏出托天叉,猛地一磕,他将内力灌入其中,看似轻巧,若碰上,那股诡异的螺旋劲便透体而来,实难抵挡。 无争虽没有与他交手,但想既然他能担任如此重任,武功定然不俗,棍头一转,反拿而去。韩昌大惊,他所知悉的杨家将杀意凛然,全然不似这般灵巧,可偏偏又有杨家枪法韵味,当真奇特,急忙将右手猛缩,口吐真气,又插了过来。 他以螺旋劲为基,若棍头被他托天叉钳制,当即被折断,这也是他武功独特之处。无争将棍向左一偏,避开锋芒,紧接着欺身进招,直捣对手右肩。韩昌手腕忽转,欲钳制棍身,将棍势错开,届时左掌跟上,朝对手胸口而去。 仇东时虽知他统兵有方,却不知他武功竟也如此了得,心想难怪上官飞对他礼敬有加,绝非一个只会打仗的勇夫。 无争只觉手中木棍中段被对手钳制,难以发力,便随着而动,绕了一大圈才挣脱开来。可韩昌左掌已来,避无可避,只得连退两步,左提棍尾,挡住这一掌。 韩昌心想,“区区木棍,也挡得我这一掌?”当下毫不犹豫,全力打去。但左掌掌风刚到,棍尾倏忽朝里一转,扑了个空。他又奇怪,“这岂不是让我打他胸口?”正当此时,一股劲风由下而来,朝韩昌下巴磕去。他大惊失色,下意识撤招后退,身体后仰,才躲避开来。心想若被磕中,牙齿定然脱落。 “杨五郎,你这什么武功?”韩昌见他招式奇特,往往出其不意,便随口相问。 无争将棍杵在右边,正色道:“八卦棍。乃是我新悟出武功,尚有不足,正好拿你这个番将试招。”说罢大步冲前,拧棍捣出,好似流星冲霄。韩昌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右手托天叉如刀如剑,攻势凌厉,变化莫测。无争的“八卦棍”尚未纯熟,十招后就转攻为守。 上官飞家传钩法中,也是以两仪为主,生出四象八卦。但见无争的“八卦棍”,大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不同的是,这“八卦棍”是先击四正,后击四隅,每方八点,共计八八六十四点。 两人斗了许久,只见无争步伐精妙,进退自如,纵使韩昌如何强攻,均难以取胜。 上官飞见势不妙,急忙让手下高手相助,而无争脚下麒麟步,踏齐四象,即便是面对多人围攻,仍然游刃有余。 无德远远看着,叹服道:“无争师弟当真天资聪慧,竟能以枪为棍,化干戈为玉帛,内藏八卦,精妙无方,此棍法能流传百世。” 无法也点头道:“当初师叔执意收他入门,一来是让师弟化解杨家杀孽,造福后人;二来是让其精研武功,护寺护国。” 无静道:“说起来师叔去哪了?寺中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不见他老人家踪影?” 无德悻悻道:“师叔在屋里大醉,说是此劫虽危,却无大害,各安天命,自有救法。” 话音刚落,只听寺外传来喊声,辽兵登时背腹受敌,哄然大乱。韩昌正与无争相斗,闻悉此事,也不由大惊失色,怒道:“山下探子为何不来报。”急忙抽身,指挥辽兵列阵。 清凉寺内登时杀声震天,赵德已有疲惫,但见来人,手舞足蹈道:“哈哈,凌楚瑜来了,他来带我下山了。” 第十七章 佛道殊途义归处(1) “韩昌,你乃我朝文武状元,是辽国驸马,又列先锋将军,以你的资历,照理说如今地位可当一军主帅,可为何你至今还是我手下一员猛将?” “属下无能,有愧大人。” “不是你无能,是你运气不好。你随我讨伐宋朝,屡立战功,却在最关键战役没有做好,才使得外人说你难堪大任,你可知道是谁?” “杨家将凌楚瑜!” 韩昌回忆出发前耶律休哥的对话,二擒宋帝未果,两狼山让六郎逃脱,都是由他统兵,最后功亏一篑。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凌楚瑜。 此次潜入宋境,休哥交代的两件事也没办成,而罪魁祸首,又是凌楚瑜。 这个人似乎是自己天敌一般存在。 韩昌迅速将人马集结列阵,与敌人做殊死搏斗,然而形势对他极为不利。 他并非没有防备,山下五里外已经布下探子,随时监控。还在五台山下也安排人手,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能做出反应。可是凌楚瑜竟能无声无息杀到山上,这让韩昌毫无防备。 其实并非凌楚瑜有飞天遁地之能,而是因为山下潜伏的辽兵探子故作自大,松懈放肆,瞧见一户农家后,趁着韩昌攻山时擅离职守,杀了男户主,将女户主玷污后,一把火烧了干净。他们禽兽所为被赶来的凌楚瑜碰上,没来得报信就被一一杀死。 至于五台山下的辽兵,就更加容易收拾。四郎杨贵做了内应,带着凌楚瑜将这些人悄悄击破,就直奔清凉寺而来。 韩昌没了眼睛,即便是他指挥得当,辽兵勇猛,一时间也难以抵挡,只得下令弓箭齐射,迟缓援兵锋芒,后军列阵,以拒清凉寺武僧。 众武僧见有援兵,士气高涨,又因辽兵转攻为守,无争带领数十名高手冲入其中。本来辽兵平日训练有素,可长官多数被杀,无人指挥,无奈辽将只好越级指挥,略显慌乱,阵型难以立足,被逼迫后退。 韩昌亲自指挥前军,以照壁为界,列阵以拒。凌楚瑜兵分两路,一路是吴犀带领的苍黎军,正面与之抗衡;另一路则是以凌楚瑜、闻人清为首的太行山好汉,他们作战战力虽不及,可武功高强,随凌楚瑜高高越过照壁,从天而降,杀了过来。 两路人马之所以能齐心协力,遵从指挥,还得是凌楚瑜在山下杀敌立威开始。孙子兵法有云:“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他心知这些人心高气傲,若不事先降服,在两军相斗时难以服从安排,造成无可挽救损失,故而上山前申饬手下,整顿军威,以便指挥。 辽兵军纪严明,被夹击仍固守成规。可随着无争带领的武僧将后军逼退,进一步压缩辽兵活动空间,使得近千人部队被困在两进院落之内,根本施展不开。韩昌急忙下令推到寺墙,从两侧杀出,可凌楚瑜早就安排强弓守住两翼,一旦有辽兵翻墙或是推到土墙,当即射杀。 韩昌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骂声咧咧,下令集中兵力从正面突围。辽兵心知身处敌国境内,没有援兵,便拼死一搏,骑兵发疯般冲杀,前排倒下,后排也顾不得他们是死是活,踏着他们身体继续向前冲,一时间大多辽兵竟是被自己人踩踏而亡。 仅仅两刻钟后,辽兵以伤亡半数的代价冲出包围,朝山下而去。而这恰恰中了凌楚瑜设下的圈套。所为“围师必阙”,若真的拼命围堵,凌楚瑜自信能一口吃掉他们,但敌人定会背水一战,自己伤亡定会惨重,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然而留出一个逃生之口,敌人就只会发疯逃命,一昧挨打,毫无斗志还手。 待冲出重围后,早就准备好的苍黎军当即追杀,一直追出五台山范围后方归。辽兵在韩昌带领下只顾逃命,只剩百余骑,而仇东时和上官飞也只剩下数十名手下,灰溜溜朝雁门关逃走。 解除危机后,凌楚瑜带领苍黎军和太行山好汉山下驻扎休息,以免这些粗莽好汉冲撞佛门圣地。无德也吩咐众僧清理现场,伤着疗伤,死者火化,并诵经超度。 是夜,凌楚瑜与众人在山下开怀畅饮,酒是大家筹钱买的,肉则是从山林里打来,一同庆功,祝贺大捷。 翌日,凌楚瑜只身上山,前去赔罪。清凉寺乃佛门圣地,昨日为庇佑五郎,众僧殊死拼杀,几乎遭灭顶之灾,他心中过意不去。 待到寺前,一切恢复如初,庄严肃穆的诵经声传来,很难想象作日这里发生一场血战。门前一小僧对他说道:“凌施主,方丈说了,若施主是前来谢罪,大可不必,自行……滚蛋……就是,无争和尚已是我佛门中人,往后一切,自有佛祖保佑。” 凌楚瑜明白无德之意,是让他不要自责,辽兵若敢再来,清凉寺仍就浴血杀敌,护寺护法。 他朝那小僧深深一躬,道:“请师傅待我转述方丈,若有难处,知会一声,凌楚瑜定义不容辞。”说罢便转身入寺,朝罗汉堂走去。 罗汉堂内武僧正打坐入定,磨练心志。昨日大战,众僧均带有伤,故而没有练拳。 无争也在打坐入定,昨日他初露自己悟出的“八卦棍”,虽有奇妙,却仍然不足,故而入定摸索,寻求突破。 凌楚瑜瞧他镇定自若,仿佛一尊罗汉尊者,便不敢打扰,当即也盘膝而坐,神游物外。 不知多久,罗汉堂入定武僧忽感到后背一股凉意袭来,惊得他们难以平复,纷纷站了起来。只见凌楚瑜和无争两人依旧入定,但从两人身上各自散发出强烈气息,一刚一柔,也正是这两股气息,扰得他们心神难安。 “师叔和凌施主在斗法,大家快退出罗汉堂,以免波及。”怀信看出两人虽入定,但身体所散发出的气息在相互碰撞较量,这也是高手之间才有的超脱世俗之外的较量。 无争正冥思“八卦棍”招式,这路棍法从杨家梨花枪演化而来,内有太极,继而生两仪四象八卦,有六十四路棍法,身上所发气势也如同这路棍法般,绵绵不尽,变化无穷,朝凌楚瑜涌来。 而凌楚瑜面对如此阴柔之气,当即从周身穴道中冲出无数刚猛之气,在身体一尺范围内形成防护,固若金汤。 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相互碰撞,刮起一阵旋风,范围竟扩至一丈之外。 怀信瞧了十分诧异,无争真气阴柔,却攻势凌厉;凌楚瑜真气霸道,却固守成规。两人与世间武学截然相反,他唯恐伤及无辜,急忙将众武僧驱出门外。 罗汉堂登时陷入一片沉寂,但又无人敢进,生怕被两人的气息震得五脏翻涌。 “楚瑜,要论内功修为,我远不及你。”无争缓缓开口说道,将真气撤去。 凌楚瑜也撤走内力,道:“五郎,你初学‘洗髓经’能有如此境界,实属难得。”他曾练过这门佛门绝顶内功,故而能一语道破。 无争缓缓道:“经此一战,我终理解你当初看着七郎被射死的心情。我欲护人,人却为我而死,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凌楚瑜神色悲戚,道:“世间怨恨,需当化解。既有因,必有果。世事本无常,当从心而为。” 无争笑道:“你说的对,看来我这个和尚还不如你世俗之人明白。” 凌楚瑜无奈道:“度人易,度己难。你既决定出家为僧,替杨家化解杀孽,也是功德一件,比起报仇,更是难得。”他顿了顿,继续道:“五郎,四哥还活着。” 无争虎躯微微一颤,道:“杨家福泽深厚,善哉善哉!” 凌楚瑜将杨贵遭遇细细说了,无争道:“四郎此举,也属无奈。但他心系大宋,甘做内应,仍是杨家男儿。”凌楚瑜低头道:“是我错怪了他。他有他的选择,如今四哥沦落异邦,五郎出家为僧,六郎为国征战,杨家的仇,自然由我来报。” 两狼山后,杨家儿子各奔东西,但只要心仍怀家国,杨家的忠义便可流传千古。 无争道:“楚瑜,我最近新悟出一套棍法,期间多有不明之处,还得你多多指点。若此棍成,可流传于世,倘若辽兵再犯,自有正义之士以此棍法,击退辽兵。” 凌楚瑜精神一振,刚才两人内力相拼,他以隐隐察觉非同小可,喜道:“好,请赐教!” 第十七章 佛道殊途义归处(2) 无争缓缓起身,他身材魁梧,却如轻云浮生,走到武器架前,目光一定,说道:“楚瑜,你既得正统杨家枪法,就以此枪比试吧。”说罢抄起一干红缨枪,随手扔了过去。 这一扔看似普通,实则其中蕴含深厚内力,不可硬接。凌楚瑜暗运“吸功大法”,右手反抄,掌心外翻,手腕转了一圈,将力道卸去,便将红缨枪攥在掌心。 当初王如萱为了救他,自愿让他吸走内力,可凌楚瑜不忍,又将内力送回。这也启发他,或许“吸功大法”能另有妙用。他右手接枪同时将附着的内力吸走,而后运转从左手泄出。让这门让武林人士闻风丧胆的邪功,变成了精妙绝伦的武功。 凌楚瑜也走到另一侧武器架上,笑着说道:“脱枪为棍,我倒想见识一下。”说罢左掌蓄力向下一拍,架上的木棍倏忽弹起,而后他左掌飘忽而上,击在棍尾,将木棍射了出去。 他这一手乃刚柔并济。先是以霸道真气将木棍弹起,随后跟上轻飘飘一掌,将木棍送了过去,看似简单,实则是用了“壶口八掌”中的“水底冒烟”和“彩虹飞渡”,刚柔两道真气转换自如,实属难得。 无争惊讶不已,光是第一掌他就难以做到。用内力将武器弹起并不难,但武器架上摆放有九种武器,打出如此刚猛一掌,唯独将其中的木棍弹起,可见对力道掌握十分精准,大拙若巧。 木棍从他右侧而过,无争并没有立刻接住,而且当木棍飞过身侧后,猛地抓向尾部,顺势一转,利用身体旋转卸掉力道,随后双手合十,木棍横在他双臂上,仿若入定高僧,极具威慑之气魄。 凌楚瑜将长枪一杵,竟也自生一股如高山深邃的气势,与无争的宝相庄严气势相撞,衣衫拂扬,势均力敌。 突然间两人同时摆出架势,凌楚瑜马步大开,枪头直指对手,寒心渗人;而无争左脚轻点,棍搭肩膀,稳若泰山。 凌楚瑜似乎有些明白,笑道:“既为棍,当收敛杀意,那就先由我出招吧。”说罢挺枪一刺,直锁咽喉。 他身兼世上两大绝顶枪法,可以说当世无人能及,随手一刺,举重若轻,化作一道飞虹,直射而去。无争双目圆睁,炸出精光,左脚迈出一步,木棍提拦,将枪头磕开,再顺势跟进,棍头吞吐如猛虎咆哮,夹带凌厉劲风而来。 此招以退为进,却后发制人,所依仗的乃是步伐。凌楚瑜见他双足踏阴阳,动可化四象,游能定八方,进退闭弹,游刃有余,不禁讶异,当即缠枪而进,画个半圆,从上轻压棍身,将木棍引开。 杨家枪法中内含缠进之法,可将对手招式带走,而凌楚瑜以“吸功大法”黏劲,使得无争手中木棍随枪而动的同时,力道渐渐被卸掉,只需轻轻一碰,便撞飞而去。 “好枪法!”无争称赞一声,腰板挺直如柱,不让对手先攻,自己先左右横打,上下翻飞,直听得嗒嗒两声,凌楚瑜只觉得长枪似乎被两股力道反复揉捏,虎口生热,不受控制。他正欲抽枪,对手木棍如流星滑动,冷不防从中路而来。 这一路棍法尤为精妙,左右两击分阴阳,意在以刚柔之力将对手招式化解,随后的运星偷进才是杀招。 凌楚瑜大叫一声:“好棍法。”当即划了一个圆圈,封闭反拿。杨家梨花枪讲究枪圈为母,先封后拿,虚实奇正,变化多端。而这一招夹带揭进之法,将对手攻势化一为二,任他如何攻来,总是无法摆脱。 无争心中清楚,凌楚瑜自始至终都是以“枪意”迎战,意之所至,招之所向,以意驭枪,方能千变万化。也只有如此随心所欲招式,他才能发现“八卦棍”招式的不足和弊端。 斗到此时,无争将所悟的六十四路棍法一一使出,身形如飞马,步伐若麒麟,出手如风箭,收缩如阴阳,两仪多截杀,四象踏分明,八卦飞开花,一啄回头望,其法门繁密,变化多端,蕴含经纬,法有阴阳,棍影由大变小,由小变大,反复横跳,无穷无尽。 而凌楚瑜“枪意”渐浓,亦是随心所欲,生出罡气,寒光荡漾,一招刺出,意在招前,发出嗤嗤之声,正是他的“枪急万人呼”。 使到此处,凌楚瑜以毫无章法可言,每一枪都饱含招意,他施展的畅快淋漓,随心所欲,而无争以有招对无招,才知自己招式所不及之处,也是乐在其中,孜孜不倦。 激烈无比的搏斗,时而开阖大气,时而精妙细腻,纵横捭阖,奇幻无方。两人距离渐渐拉开,手中兵器竟也不交,但所发劲力相互交织,发出噗噗之声。 怀信趴在墙上,露出头来,神色满是惊讶,无以言表。适才两人兵器相交时,只觉得眼花缭乱,而如今两人相隔数丈,兵器不交而噗噗有声,看似两个各自挥兵器,毫不相干,但偏偏让人觉得他们所发招式在隔空相斗般,惊心动魄。 “砰”地一声,两人同时收招,隔丈对峙,虽气定神闲,就像从来没有动过手,可四周却充斥着他们激斗后的招式余韵,良久方休。 无争将木棍横放在胸前,双手合十,如出招前那般姿势,朝凌楚瑜笑道:“我这棍法,以杨家枪为骨,易经六十四卦为辅,虽变化万千,可也仅仅在这六十四卦之内,用来看家护院,守住我这一方天地足矣;而楚瑜你却不同,枪法已不拘一格,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穷无尽,正所谓道之然也,大道至简,可出天地之外,无拘无束。你可以下山了,我继续当我的敲钟和尚,阿弥陀佛!” 凌楚瑜也将长枪杵地,说道:“五郎你错了,你的棍法虽以道为用,却是以佛家为骨。佛家守心,虽是守一方平安,却也可传遍天下。人生千万姿态,各有各的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佛亦是道,道亦是佛,上山下山,没有区别,只是你我所若悟的道不一样罢了。你心已经空,道亦是空,我心在尘,道亦是尘,这就是你我不分胜负的缘由。你就在寺庙敲钟念佛,替世人化解冤仇,亦是大慈大悲;而我则持枪下山,除暴安良,为民除害,也是道之使然。” 无争听了哈哈大笑,道:“与你一战,获益良多,待我棍法大成,定传于寺中众僧,若将来辽兵来犯我大宋疆土,我定以此棍法,以拒敌寇。” 凌楚瑜见他心意已决,心中不忍,又是不甘,叹道:“此次下山,你我兄弟恐再难相见。我想先回天波杨府,将四哥和你生还之事告知太君和五嫂……” 无争微微一笑,道:“既已入空,何来牵挂。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万事皆入尘土。阿弥陀佛!”说罢便缓缓而坐,双目微闭,诵起佛经。 凌楚瑜见他已是得道,如今的无争已摒弃亲爱恩仇,心中唯存的就是国之大义。当即深深一躬,转身离去,几个纵越,奔出清凉寺,往山下而去。 在此十六年后,辽兵大举进攻,在雁门关外摆出天门阵。杨六郎苦无良策,前去五台山请杨五郎相助。五郎带领一支武僧下山,以“八卦棍”相助,大破天门阵。从此以后,此棍法名扬天下,被人称之为“五郎八卦棍”。 第十八章 跪地磕头恩情重(1) 下了山后已是午时,吴犀迎面走来,拱手拜道:“教主,此间事了,是否立刻动身回山?”凌楚瑜却问道:“我教在五台山附近可有分舵?” 吴犀知晓他心中所想,道:“有个秘密联络分舵,不大,属下这就差人传令,让他们多加注意清凉寺,若有异动,立刻传信回总教。”凌楚瑜颇为满意,道:“好,你们立刻动身回山,整顿教务,操练兵马,上官飞阴谋败露,唯恐对我教不利,我们当早做准备。”说罢幽幽一叹。 吴犀听出他没有回山的意思,心想若这个教主未归,自己又如何向教众交代,急忙问道:“教主要去哪里,教中大事还有待教主操持。” 凌楚瑜毅然道:“我尚有事情要办,办完即回。”便不再多说,朝着太行山好汉的营帐走去。 闻人清见他走来,急忙错开眼神,指挥属下收拾行装,准备回山。她此行目的就是要歼灭这一股暗暗潜入的辽兵,不料碰到了凌楚瑜,自是欢喜不已。凌楚瑜走近,她转过身假装看不见,忙着整理自己行囊。 “清儿!”他连着叫了三遍,闻人清这才假装恍然,回头答道:“什么事?”凌楚瑜哑然失笑道:“我要去京城,你呢,回太行山吗?”闻人清点了点头,道:“不回我能去哪?”凌楚瑜道:“等会就要分别了,咱们走走?”说罢牵着小黑,自顾走了。闻人清犹豫半晌,也跟了过去。 两人在林中穿梭,默不作声。苍云山上那夜,让两人关系变得有些异样。 来到一片草地,凌楚瑜将马搁在一旁,坐了下来,默默望了一阵天空,道:“清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那夜在苍云山,只顾聊自己的事,都没有问过她一句,现在想来十分愧疚。 闻人清坐到他身边,沉默一阵,道:“不易,你不要在意那夜的事,是我不对,那个王姑娘知书达理,你跟她说,她自然不会怪你。” 凌楚瑜叹道:“清儿,这事怎能怪你。这些年我心里也想你,若我首先见到的人是你,只怕我也会忍不住。”闻人清惊道:“真的?”脸颊生出一片红霞,但又立刻淡淡说道:“你有了王姑娘,本就不该想我。都说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依我看那是朝三暮四,若你是有这想法,我定看不起你。” 她是女中豪杰,性如烈火,对世俗男权存有偏见。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终身只嫁一人。 凌楚瑜道:“人有七情六欲,我绝非铁石心肠,又如何做到不想。你和王姑娘都是我心头挂念之人,却又愧见你们,故而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治军打仗,想着能借此忘掉思念。可真一旦见了,心里却抑制不住,唉!” 闻人清不由神色一黯,道:“也不知怎么,当见了你后,这些年的种种艰难仿佛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不易,若你同时遇上我们三个女子,你会如何选?” 她向来直言不讳,而且心高气傲,即便是苏媚已死,也将她算在内。 凌楚瑜心头一阵乱麻,肝胆如被针扎了般难受,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唉……” 闻人清听罢蓦地起身,冷冷道:“你不回答也罢,是我自作多情。”愤愤欲要离开。凌楚瑜急忙拉着她的小手,却被无情甩开。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凌楚瑜实在没办法。闻人清更怒了,说道:“你意思是我逼你了?好你个凌楚瑜,这点担当都没有。” 凌楚瑜道:“清儿,咱们多年不见,只求你在我身边多待一会,我就心满意足了。” 闻人清又坐了下来,道:“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宁可憋着也不说,逼你又有何用?”凌楚瑜干笑不语,闻人清更加气愤。 良久,闻人清将头靠在他肩膀,如同那夜一样,轻声细语道:“不易,这些年我想你,对你牵肠挂肚。当我听到你被辽人围困两狼山,身首异处时,几天几夜都睡不着,梦里都是你。那时我就发誓,要与辽兵为敌。我现在见到了你,就想问你一句,我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 凌楚瑜怔怔而望,忽道:“清儿,感情之事我一直难以抉择,所以我是能避则避,顺其自然。如今你问了,我再不回答,怕是连自己都看不起了。当年我初入江湖,意气风发,苏媚是我第一个女人,她热情似火,自然是激情澎湃,难以自拔,然而最后她为我而死,更是让我悲痛。对她,我是深深愧疚。” 闻人清道:“她构陷于你,我也是恨她。但后来她为你而死,却也没有这么恨了。”苏媚为了凌楚瑜,将自己身体交给一个自己深通恶绝的男人,后来以死保其清白,同样作为女人,她亦是佩服不已。 凌楚瑜道:“我与王姑娘,是由一个误会开始。那时候我意志消沉,无心恋江湖,心想不如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大家闺秀,生个一儿半女,安稳过完一生也罢。但与王姑娘共经生死,她外表虽柔,但骨子里却坚强,几次危险关头,我已没有生念,都是她默默鼓励我,让我相信希望。我对她,已不是父母之命那般简单了,而是……” 闻人清心头一酸,插口道:“别说了,我已知道。那我呢?”最后一句,已是声若蚊蝇。 凌楚瑜道:“清儿,你我相识最早,交情最深,我视你为红颜知己,最为看中你我之情,也正因为如此,才格外谨小慎微。” 闻人清没有一丝高兴,方才凌楚瑜所说,苏媚和王如萱都在他心中占有不一样的地位,而自己仅仅只是朋友,分量孰轻孰重,已见分晓。 凌楚瑜道:“我本想和你保持最纯净的友谊,可不知为何,越是这样想,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越发重。这些年我几经生死,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却是你。” “可是……可是你已有婚约……老天为何这样作弄于我……”说罢眼泪默默从眼角流下,泣声道:“而且,你对王家姑娘,也是有几分情意的吧……” 凌楚瑜默默点头,他对二女的情感,竟是不分轩轾。所不同的是,他对王如萱多几分相敬如宾,而对闻人清是多几丝休戚与共。 闻人清道:“不易,你可知道,当年听闻你得罪天下英雄,我心里竟然是高兴,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被正道若摒弃,便可与你厮守。” 凌楚瑜身有婚约,又是名门正派,既是闻人清愿意委身,江湖上也容不得她一个黑道头领如此。所以才想着走投无路的凌楚瑜可以投靠太行山,这样既能退掉婚约,又能门当户对。她说道:“我倒是异想天开了,也看轻了王家妹子对你的真情。这八年来,你与他的婚约,王家依旧守约。” 凌楚瑜听罢,心头恸痛,歉然道:“这些年,苦了你啦!” 闻人清擦了擦泪水,强颜欢笑道:“清儿从来不觉得苦。今天听到你的真心实意,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虽爱你,却容不得别人分享,若有一天你回心转意,就到太行山找我。”说罢也不道别,转身离开。 她并非不辞而别,而是泪水难以抑制,生怕给他瞧见,急忙离开。她不顾凌楚瑜叫唤,低头疾奔,眼泪划过脸颊,心道:“若你真的回心转意,就不是我认识的凌楚瑜了。” 凌楚瑜呆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叹息不已。今日他将压在心头的事道出,顿时轻松许多,但下心头,却上眉头,忧愁更加浓重。他缓缓而行,将马牵来,往东边而去。 第十八章 跪地磕头恩情重(2) 凌楚瑜神情恍惚,任由小黑将他驮着,缓缓而行。突然后面蹄声急来,回头只见一人向他招手,正是赵德。 辽兵退后,无德就跟他说可以自行下山了。赵德自然喜不自禁,对他拜了又拜,其间更多的是感激指点武功的恩情,随后拜别无争,便下了山。 “凌楚瑜,你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赵德颇有埋怨道。 凌楚瑜道:“你自己有腿,干嘛要叫你。” 如今赵德身手不凡,已非往昔,他一人踏足江湖,自是不用担心。若跟了自己,反倒是危险重重。 赵德与他并排而行,说道:“你要去京城?”凌楚瑜点头道:“得让杨家知道四郎和五郎活着的消息。” 佘赛花年事已高,丧父丧子之痛,定然难以承受。若她知晓还有三个儿子活着,兴许会高兴。 赵德叹气道:“不知道我爹接到兵部丧报会怎么想,会不会后悔买官让我入伍。” 凌楚瑜道:“赵德,伯父既然能让你参军,自然是想你报效国家。男儿马革裹尸,总好过浑浑噩噩,伯父当以你为荣。” 赵德却自豪不起来,道:“咱们前线拼命,换来的又是什么?我已不打算再从军了,听说你现在是什么教主,等见过我爹后,我加入你们怎么样?” 凌楚瑜一怔,奇道:“你想加入苍云教?你好好一个富家子弟,为何要入江湖。再说了,我教现在四处树敌,可不太平。若你想加入其他正道门派,我倒是有些办法。” 赵德鄙视道:“看把你能的,自己都自身难保,还介绍我去名门正派。我都打听了,你们虽和武林格格不入,可若国家有难,也是义不容辞。我对朝廷是失望了,但辽狗杀我同袍,这个仇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我想加入你们,既不用理会朝廷的恩恩怨怨,又能杀辽狗,岂不一举两得。” 苍云教虽有义举,但都是每逢外敌入侵,国危民困,才下山济世救民,并非好战之徒,更多时候是修身养性。只是高时和仇东时这两任教主将苍云引至歧途,欲要和天下英雄争锋。 凌楚瑜拗不过他,心想他定是受挫才一意孤行。苍云教素日里较为清苦,除了不禁酒肉,跟和尚无疑,便答应了下来,想着等赵德自己待腻了,自然会离开。 两人结伴过了滹沱河后,赵德要回老家拜见双亲,而后再上苍云山。凌楚瑜则要进京,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从五台山到京城路程并不远,而沿途均路过北方重镇。宋辽大战刚过,两国边境极为敏感,生怕对手互派细作,故而盘查尤为严格。 为了避开潘仁美的地盘,凌楚瑜从正定镇(石家庄)南下,直奔京城。沿途城郭破损,良田荒废,士卒懒惰,百姓穷苦居多,方知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叹息不已。 对辽作战不可谓不对,但赵光义操之过急,第一次北伐已经显露宋朝一统后的国力匮乏,虽几年发展,稍有恢复,可在没有足够了解敌国和充分准备的前提下,二次北伐,导致惨败,将国力掏空,一时间难以恢复,不得不转为守势。 好在宋朝仍有良将,能扼守城池,堪堪可守。辽国多骑兵,又不擅攻城,只能如往常一样以小股骑兵袭扰,即便是夺取一些小城,也自当摒弃,这才让大宋喘过气。也正因如此,耶律休哥才千方百计结交苍云教,想利用它的势力为内应,可步步蚕食,达到一统中原之梦。 如今仇东时已失去教主之位,耶律休哥的阴谋告破,本是大喜,可他定不甘心,定会让上官家助仇东时夺回教主之位,这也是凌楚瑜只身前来京城的缘由,要打听一下上官家下一步计划,提前做好防范。 越接近京城,城镇也越加繁华,似乎不受战事影响,一片繁荣景象。凌楚瑜此时不知心头是喜是悲,是喜大宋百姓恢复繁荣,还是悲他们不懂边境战争之苦。他轻声一叹,没有多停留一刻,疾驰而去。 开封府位中原腹地,黄河下游南岸之滨,土地平摊,沃野千里,农耕兴旺,四通八达,经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在此建都,人口密集,商业繁荣,也造就了京城繁华。 若天下太平,这里建都未尝不可。但如今燕云在辽国手中,中原门户打开,成了它口中的肥肉,倘若骑兵南下,开封无险可守,仍有辽国战马奔驰。到时候国都只能迁移。国之命脉若移,民心定然大乱。 曾经太祖皇帝眼见如此,提议迁都洛阳,是言“拒山河之险而去冗兴兵”,想以洛阳的山峰为塞,以河水为池,形势险固,易守难攻。但是当时百官无人支持,因为多年征战致使洛阳破败,重建会劳民伤财,故而在其弟、如今皇帝赵光义的劝说下,放弃迁都。 凌楚瑜对京城并不陌生,只因为之前不曾涉朝局,故而没有留心。可现在以军事战略的眼光来看,开封虽经济繁荣,交通便利,无山川之险,四战之地,形势涣散,不利于守,只适合初期发展,若想长久之计,还得以洛阳或长安为都城为上选。 为了弥补地利不足,开封府多年来不断完善,三重城墙,城高池深,城内建筑规整,道路宽阔,易守难攻。饶是如此,周围无险可守,若敌兵来犯,将城包围,就像旺洋中一小岛,孤立无援。 开封一切都如记忆般熟悉,可物是人非,不一会就走到天波杨府前。 他依然记得,第一次送镖而来,因为误了时辰,三师弟被七郎一拳打了出来,他愤愤不平,就和杨家几兄弟交起手来。可谓不打不相识,后来自己也成了杨家一员。 府门口的家丁瞧了他一眼,衣服还算整洁,头发参差不齐,用一束发带就这样扎起来,让人感觉像个落魄无门之人。 他站在府门外良久,抬头看着“天波杨府”的门匾,一言不发,怔怔发愣。 家丁觉得奇怪,上前问道:“这位……少侠,这是天波杨府,有何指教?”他本想称他“公子”,但见他身后黑马矫健,寻常人家可没有这等良驹,便以为他是个游侠之类。 凌楚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家丁,面孔极生,恍然道:“杨家男丁几乎都死在两狼山上了。”想到这里,不由神色黯然,道:“劳烦通传一下,就说……就说……在下拜见佘太君她老人家。” 家丁见他欲言又止,心下生疑,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有何事要见太君?” “凌楚瑜……”他说得极为小声,颤颤巍巍,那家丁听不清楚,却见他眼眶湿润,心想或许是遇到什么难事,想让杨家替他做主。可杨家自从老令公和几个公子死后,杨府皆妇孺,在朝势力大大减弱,人微言轻,又如何能替他做主。 那家丁问道:“少侠,请你说清楚些……” 此时从府门缓缓走出一道倩影,年约三十岁,虽一身寻常衣装,却遮不住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和惊人的美貌。 “何事?”那美妇淡淡一问,语气透着一丝威严。 那家丁恭敬道:“六夫人,有人求见老夫人。” 美妇“哦”了一声,抬眼一看眼前这个落魄之人,样子依稀可辨,忽然娇躯一震,惊道:“你……你是……” 凌楚瑜低声道:“弟妹,是我!” 那美妇突然叫了一声,道:“你是凌大哥,你没死,你没死。”她忽然朝里面大喊道:“娘,娘,凌大哥没死,他没死!”说着说着,眼泪也就流了下来。 这美妇正是六郎妻子,当朝郡主柴美容。她捂嘴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就去告诉娘。” 凌楚瑜却摇头道:“岂能让娘屈尊前来,当我这个儿子亲自前去拜见。”说罢随着柴郡主入了杨府。 绕过万马奔腾的影壁,正堂前站着一群妇人,居中老妇人白发苍苍,手拄龙头拐杖,威严不输男子。她一见来人,倒吸一口凉气,忽然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好在左右各有一名妇人及时将她扶稳。 “我的儿……你回来了。”老人神色慈祥,眼泪汪汪,慈母盼着游子归来,是惊喜,是牵挂。 凌楚瑜扑咚一跪,把头重重一磕,颤声道:“金沙滩上双龙会……杨家男儿惨悲凉……”他起身走了一步,又跪了下来,磕头说道:“大哥延平替君死……二哥延永乱分尸……三哥延光最可怜……被马踏成路边泥……” 他一步一跪,一跪一磕,一磕一说,“四郎朔州落番邦,唯有五郎得悟道,五台山上落发僧。可叹七郎最凄惨……百尺竿头万箭凌……令公被困不甘辱,怒碰石碑气节存……不孝孩儿命残喘,本无颜面再相见,但见母亲思念伤,唯有叩首来相告……母亲,孩儿回来了!” 佘太君带着一群妇女站在大厅外,也是泪流满面,啜泣不成声。世人都知杨家金刀令公杨无敌威震雁门,七郎八虎威名远播,却不知金沙滩后,天波杨府满门妇孺,一身缟素。 “我的儿啊!”佘赛花惊呼一声,颤颤巍巍将他扶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用那苍老而温暖的手轻抚凌楚瑜脸颊,道:“苦了你了。”凌楚瑜也是哭成泪人,浑身无力,颤抖起身,又倒了下去。还好有两名妇人将他搀扶起来。 待入了正堂,凌楚瑜将前后之事说了,佘赛花听罢,却没有怪责四郎、五郎之意,只是朝四郎之妻孟金榜、五郎之妻马赛英道歉,说嫁入杨家,委屈了她们。二女也非寻常人,得知夫君生还,已是喜不胜收,更何况两人境遇皆是身不由己,也坦然接受。 六郎杨景因驻守边疆,无缘相见。佘赛花知他如今贵为教主,所谓人各有志,自有担当,也不强留在杨家,或是让他和六郎那般当兵,只是让凌楚瑜先且住下,陪伴几日,以慰藉思念之情。 第十九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1) 在杨家住了几日,除了白日陪在佘太君身旁说话,凌楚瑜唯一关心的就是上官家和潘家。 韩昌入宋,若没有潘仁美鼎力支持,只靠一个已降为平民的上官飞和一个上官世家,绝难办到。倘若潘家只是出于某种目的和耶律休哥联手,尚不构成威胁,可若是双方勾结,图谋大宋江山,那就是罪大恶极,千古罪人。 因为仇东时的叛逃,使得全部苍云教分舵都得暂时关闭,迁移别处,无法对上官家调查,而潘仁美如今势力滔天,也极难展开调查。 如今皇上宠幸潘家,若想扳倒他,如撼泰山。除非是找到潘家勾结辽国的铁证,才能一举铲除。但此事定是由上官飞和其亲信所为,难以入手。多日来苦无结果,凌楚瑜甚为头痛。 他回到杨府,已是深夜,早就饥肠辘辘,杨家素有家规,过了饭点就无餐可食,只能自行解决,恒古不变。凌楚瑜摸了摸肚皮,道:“出去吃吧。” 他住在最里的厢房,旁边就是伙房,他刚出房门,就看见伙房,回想起曾经和七郎一道偷吃,被杨喜追出几条街的往事,不禁黯然,竟不自觉朝那边走去。 推开门后,里面暗暗无光,可他没有点灯,竟也能行走如常,哪里是灶台,哪里是厨具,都一清二楚。 凌楚瑜童趣大发,熟练地走到西南角放酱卤肉的地方,摸出一大块卤肉,就着白酒边吃边喝,畅快淋漓,吃完还嘬了嘬手,回味无穷。 “这卤肉竟和杨喜大哥做的一模一样。”凌楚瑜想起了那个厨艺俱佳的杨喜,他恪尽职守,大公无私,很得杨家信任,是一个好大哥,可惜死在了突围的路上。 吃饱喝足后,凌楚瑜抱着一坛美酒,洒了一圈,以是祭奠。 连着两天,凌楚瑜日子过得不错,晚上都会偷摸地去厨房开小灶,引得杨府里下人议论纷纷,说是家里进了贼。但佘太君向来严厉,若只是凭空推断,没有人赃并获,定是严惩。所以管家加强府里戒备,甚至还在厨房外安排人手巡逻,可厨房每夜都丢东西,诡异至极,后来还传出闹鬼之事,被管家严厉封口,这才没有传到佘太君耳朵,殊不知不仅有鬼,而且是个狡猾的内鬼。 凌楚瑜虽觉得有趣,但弄得后院人心惶惶,也觉不是。本想就不在如此,安分几天,半夜却被酒虫钩醒,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外街无酒卖,而且杨府的烧刀子极为烈,喝习惯了后外面的酒便寡淡无味,这才起身想偷喝两口,已解馋虫。 此时也过三更,府里家丁觉的几日无事,便不再守着,各自回房休息。凌楚瑜施展轻功,稍稍潜入伙房。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原本存放酒的台面竟空空荡荡,心想着是防贼藏了起来,便四下摸索。 烧刀子酒香浓烈,凌楚瑜静下心来后,捕捉到一丝酒香,顺着气味闻去,走到了东北角灶台。他俯身嗅了嗅,确认无疑,伸手将藏在角落的酒坛抱起,撕开酒封,登时香气四溢,连忙咕噜喝了几口,方觉痛快。 突然间,只觉得黑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射了过来,凌楚瑜虽目不视物,但听觉嗅觉极佳,急忙侧身闪躲,只见一团小黑影冲了出来,极为灵巧。 “你是谁?”凌楚瑜问道。可那小黑影并没有理会,朝他扑了过来。 接着一丝月光,凌楚瑜隐约看清黑影手中似乎拿着一根短棒,直戳自己肩头。这一招飘忽不定,极为精妙。凌楚瑜右臂轻抬,连封带击,啪地一声轻响,击中那黑影的肩头。 “呀!”那黑影尖叫一声,竟是雉女之音,惊得凌楚瑜急忙撤掌,好在他并没有用上内力,否则眼前这个小姑娘可就岌岌可危。 “你到底是谁?为何藏在这里。”凌楚瑜生怕伤及无辜,急忙撤掌。 “你这偷东西的小贼,看我不生擒你交给老夫人处置。”说罢又冲了过来,手中短棍一圈,晃晃荡荡,乱人视线,让人难以辨认击点在何处。 “杨家枪?”凌楚瑜微微一怔,伙房虽视线不清,但他对杨家枪极为熟络,一瞧便知。身为杨家人,男女随时可投身作战,故而杨门内人人习武,都会几招杨家枪法。 “将门无弱兵!”凌楚瑜暗暗惊叹,就连一个小小女孩使得有模有样,心生慰藉,右手轻挡,一一将对手招数格开。 与那小女孩对拆了几招,发觉她的枪法乃正宗梨花枪,而且招式学得大半,不由生疑,“难道是几位兄弟的遗孤?”他忽生怜悯之心,下手就更轻了,唯恐伤了她。 和那小女孩又斗了十来招,对手已经气喘吁吁,可她气势丝毫不弱,斗志却也十分难得。可凌楚瑜生怕打斗声惊醒家丁,若闹到老夫人那里,他也讨不了好,便想息事宁人,反手一抄她的手腕,将木棍夺去,顺势轻点,将小女孩点到在地。 他微笑道:“你武功不错,假以时日,定成一代高手。”说罢将空的酒缸放下,转身离开。 原来他与小女孩拆招时,就将酒喝了精光,虽是游刃有余,但也算以大欺小。 他刚迈出院子,忽然后颈生风,显然是小女孩冲了过来,她坚韧不拔的性子凌楚瑜倒是喜欢得很,回身轻拨,搭在她小手腕上,将她轻推开来。 借着月光,只见一个脸黑乎乎的小丫头正鼓着腮帮,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而她手中也不是短棒,而且一根伙房用的寻常烧火棍。 凌楚瑜摊开右手,只见掌心和手背都有黑色炭点,显然是这小姑娘手里的烧火棍所致,笑道:“你武器也挺特别的。” 小姑娘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不曾想她躲在灶台角落,衣服也沾染炭灰,是越擦越脏,用大人的口吻道:“大胆毛贼,竟敢小看天波杨府。他们都说闹鬼,我偏偏不信,今天给我逮到了吧。” 凌楚瑜笑道:“那你为何不喊醒他们,好将我拿了?”小女孩犹豫一会,道:“哼,我一叫你定会逃跑,到时候他们见不着你,反而说我胡闹。我定要抓了你,让他们刮目相看。” 没想到她年纪虽小,却也心高气傲。凌楚瑜苦笑不得,道:“那我也就不跑了,你倾尽全力,看你能不能将我擒住。” “真的?”小女孩眼珠一亮,喜道:“说话算话!” 凌楚瑜拍了拍胸脯,道:“一言为定。”他酒气上头,见小姑娘如此可爱,不免激起他的玩心。 小女孩将烧火棍捏紧了,心想着对手武功极为厉害,只能智取,不可力敌,烧火棍轻飘飘攻来,乃是杨家枪法的“狂风摆柳”。 这一招看似轻柔,实则暗藏劲力,就如柳枝在狂风中摇摆不定。可惜她年纪约莫十岁,力道极微,虽得轻盈之态,却失力道,凌楚瑜也不用避让,一掌拍出,只用一分力道,就能将招式化解。 可掌力刚迎上,烧火棍却忽地转弯,朝凌楚瑜下盘攻去,使出一招“夜叉探海”。 凌楚瑜又是一奇,心想这小女孩天资极为聪慧,知道自身力量不足,便想以巧胜之。她身材本就娇小,凌楚瑜俯身格挡有些来不及,便想急退几步。岂知小女孩并没有攻他下盘,忽然又变招,烧火棍往上一冲,点向凌楚瑜下巴,其势急险,乃杨家枪法中的“火焰穿云”。 小女孩凭借身材娇小灵活,将杨家枪法的招式运用得淋淋尽致,再有她手中是约三尺长的烧火棍,所为“一寸短一寸险”,招式更添加几分疾险的杀意。 凌楚瑜心想:“如此孩童,能将杨家枪法运用得如此纯熟,实在不可小看,却不知她是哪位兄弟的遗孤,若我再指点一二,过个三五年,必成大器。”他转念一想,“或许跟清儿是一个路子。” 小女孩见久攻不下,忽然下蹲,将身体缩成一团,朝凌楚瑜身后滚了过去。她此举虽滑稽,却如兔子般灵巧,凌楚瑜背后空门大露,她挥舞着烧火棍点了过去。 凌楚瑜并非大意,而是这小女孩鬼精得很,竟能想出如此招数,反身一拿,准确无比的将烧火棍棍头捏住。 小女孩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手反应竟是如此神速,却不知凌楚瑜是以“回马枪”才拿住了她。女孩急忙想抽回烧火棍,却被钳制得一动不动,心下也没有主意,乱如麻,下意识抬起左掌,呼一掌就拍了出去,直直朝着凌楚瑜小腹而去。 凌楚瑜大吃一惊,不是因为这一掌如何强劲,又或是精妙无比,也没有做出反应,任由她打中小腹。小女孩打了这么久,见第一次击中对手,心里大喜,嘴角上扬,开心笑了。殊不知这一掌只能给对手挠痒痒。 凌楚瑜凝视着她,忽道:“这‘排风掌’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小女孩也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掌法?” 这“排风掌”乃杨喜独门武功,他生前乃杨家伙房掌勺,鲜少无人交手,知道他这路掌法的,只有凌楚瑜和杨希二人。 凌楚瑜看了女孩良久,道:“你爹是谁?” 第十九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2) 女孩听罢,满脸悲泣,但又立刻咬紧朱唇,忍着泪水道:“你个小贼,管你何事?我还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 凌楚瑜默不作声,右臂抬起,猛地拍出一掌,沙沙轻响,只见三尺外的小树苗微微晃动,几息后方停。 小女孩吃惊道:“你……你这个小贼怎么也会?好哇,你不仅偷吃,还偷学武功。哼,更不能放过你了。”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清楚,要做到让小树苗晃动并不难,可掌风能经久不衰,非内功精深人不可。 这“排风掌”乃杨喜从烧火中悟出,每发一掌,掌力都能持续不断,这样火才会旺盛。但杨喜内功低微,做不到凌楚瑜这般冲盈不熄。 凌楚瑜叹气道:“这是一位好大哥教我的。” 女孩不信,眼前这个人明显厉害许多,怎么可能徒弟比师傅厉害,道:“你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凌楚瑜表情复杂,低声喃道:“我无法救下杨喜大哥,也不能让他武功失传了。”他凝神着女孩,圆圆的黑脸,道:“眼睛真像!” 女孩见他喃喃自语,不耐烦道:“你这小贼,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虽技不如你,但也不能被你欺辱。”又见他流出眼泪,大为不解,心想:“这人真是奇怪,好端端哭什么,莫不是傻子?” 凌楚瑜道:“你想不想赢我?”女孩一怔,却又听他说道:“若你想报仇,明夜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说罢双足一蹬,越过墙壁,消失在黑夜中。 回到房间,凌楚瑜不由自责,来杨家这么多日,竟忘了看望故人之女。心想着女孩资质极佳,小脑袋灵光,是块学武的好材料,便想着将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兀自兴奋了许久,又想着不能一股脑都教了,得循序渐进,脑子飞快运转,思忖着该传授什么武功。 一天匆匆而过,将至三更天,天空繁星璀璨,凌楚瑜坐在伙房门口,提着酒缸,静静等待。 “小贼,你又偷酒!”女孩如约而至,语气却来者不善,小脸蛋红扑可爱,讨人喜欢。 凌楚瑜道:“你且放心,酒是我自己买的。”若伙房再失窃,只怕府中家丁生疑,就不能半夜传授武功。 女孩奇道:“你到底是谁?”她回去想了一天,实在想不出这怪人来历,道:“你武功这么好,为何要偷东西?” 凌楚瑜微微一怔,却没想到她年龄小却如此心善,问道:“那你说说看,我该去做什么?” “从军杀敌,报效国家!”女孩毫不迟疑道:“你武功这么好,去战场上多杀几个辽狗,岂不是比小偷小摸更让人敬佩。我若是男子,定好生练武,长大后披甲杀敌,才不枉世间走一走。” 凌楚瑜听罢又是一怔,问道:“你是女儿身,何以能参军?”女孩不服道:“凭什么看不起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都能替父从军,我为何不能?” 这花木兰是南北朝时期文人若作的一首叙事诗《木兰辞》中的巾帼英雄,多有传奇色彩。 凌楚瑜笑道:“不过是一个传说,为世人传颂,历史上有没有这号人物,尚与定论。” 女孩摇头反驳道:“那商朝女将妇好,唐高祖三女平阳公主,征西大元帅樊梨花呢,她们战功显赫,算还是不算。” 这下反倒是让凌楚瑜答不上来。他见过战场的残酷,官场的阴险,实在不想杨家人再次成为阴谋下的牺牲品。可杨家乃一代将门,如今连一个女孩都知道要杀敌,若大宋人人皆如此,何愁燕云不复还。 女孩泣声道:“我爹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待我学好武功,将来定要替我爹爹报仇。” 凌楚瑜心头一酸,道:“或许你爹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嫁个好人家,安稳地过一生。” 身为父亲,哪个不希望自己女儿能平安一生,相夫教子,这是最大的福气。 女孩毅然道:“不,我既然生在杨家,就当征战沙场。老夫人说了,若朝廷有用得着杨家的地方,她就是百岁高龄,也当披甲出征。” 凌楚瑜听完头皮发麻,区区女童尚有志向,蔼蔼老人不忘报国,自己堂堂男子汉,在她们面前反而相形见绌,自愧不如。 他振奋道:“既你又如此抱负,可否愿意做我徒弟,我将一身本事传给你,不能说让你受用无穷,起码也获益良多。” 凌楚瑜心想,自己武功不差,又粗知兵法韬略,女孩定欢天喜地地答应。岂知女孩冷冷道:“我不拜一个小贼做师父。” 这一句话差点没让凌楚瑜背过气,早年在镖局,几个师弟都求着自己指点武功,如今成了上杆子,别人还不领情。 “小娃娃,我武功可是不差哦。”说罢右掌一拍,将一丈外碗口粗的树干震得晃晃悠悠,落下叶子,然后右掌一挥,那些树叶如被风刮起一般,缓缓旋转聚拢成堆。他极力讨好女孩,乃生平第一次。 女孩看不出其中的奥秘,不知道要做到如此,非高深内力不可,不屑道:“刮树叶谁不会,打人都不痛,这也没什么了不起。” 凌楚瑜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但心想一个女童自然没什么眼力见,不跟她一般见识,又道:“那这样又如何?”他走到墙角,拿起一块土砖,左掌轻划,将土砖齐整切成两半。 哪知女孩又道:“这把戏天桥卖艺的都会,算不上本事。我还见过胸口碎大石的呢。” “天桥那三脚猫功夫能跟我相比?”凌楚瑜指着土砖切面,道:“这土砖虽不算坚硬,但砖身由土烧制,一掌下去,若掌力不均,切口定参差不齐,土渣满地。你看看我的,整齐如镜,几乎没有渣子,那些人能和我相提并论?” 女孩不知他为何暴跳如雷,只淡淡回应了一句“哦”,甚为冷淡。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动气,镇定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才是厉害的武功?”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她从小长在杨家,哪里知道什么武功厉害,她只知道杨家枪乃天下第一枪,可惜只能学一部分,道:“要学就学杨家枪。” “杨家枪?”凌楚瑜惊道:“你想学杨家枪。”女孩点点头,道:“将来我要上阵杀敌,不学杨家枪学什么?” 这杨家枪乃杨家嫡传武功,除了杨家子孙,旁人只能学部分招式。他起初和女孩拆招,发觉她不会杨家枪最精妙的几招,也不好破了规矩,道:“我教你‘排风掌’如何?” 这“排风掌”虽不算高深武功,可凌楚瑜早有打算,传授一些内功心法,待内功有所小成,这路掌法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女孩将头一扭,不高兴道:“这武功我会,还用你来教我吗?”凌楚瑜笑道:“那这几招你会吗?”说罢将三路掌法一一演示起来。 这“排风掌”属于刚猛路子,也就三招,后来杨喜随着令公被贬雄县后,又和凌楚瑜参详出了三招阴柔路子的掌法。 女孩半信半疑,道:“这掌法是真的?”凌楚瑜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学不学!”女孩有些犹豫,眼珠一转,点头道:“好,我学!但是我不能拜你为师。什么时候教我杨家枪,我才尊敬称你为师父。” 凌楚瑜会心一笑,原来女孩是知道自己会杨家枪,这才多番不答应拜师。她虽有些许心机,但终究是露出破绽,倒不跟她一般见识,说道:“你不肯拜师,起码也让我知道你名字吧。” “杨排风!”女孩说道。 凌楚瑜默念几遍,道:“杨排风,好名字。将来杨门会出一个了不起的女将,就是你杨排风了。” 第二十章 天下英雄汇京城(1) 鸡鸣灯熄,凌楚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带着困意和喜悦回到房中呼呼大睡。杨排风也是使劲揉着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自己房里走去。 仅仅一夜,杨排风就把剩余的三招“排风掌”学会,虽没有融会贯通,但已掌握招式精髓,只需稍加用功,武功便能突飞猛进。临走前,凌楚瑜还留了一套内功口诀,让她早晚练习。 这“排风掌”是外家掌法,以刚猛为主,杨排风身为女子,若练外家掌法,终究不及男子。而“排风掌”最后三招是内家掌法,以阴柔见长,内功成而掌法成,短时间虽看不出成效,但日子一长,内功定会一跃千里。 待到午时,有家丁前来叩门,说有一位姓秦的将军前来拜见,凌楚瑜蹭地起身,故友相见,不亦乐乎,披头散发,发足狂奔,往偏厅相见。 秦铭身着甲胄,腰间佩刀,眉目见的霸气越发浓重,但见一个形似疯子的人扑来过来,露出笑容,张开双臂,搂了个满怀。 “接到你的传信,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秦铭一拳锤在他胸口,眼含热泪。 凌楚瑜将头发往后一拨,嘿嘿说道:“我贱命一条,老天不忍心收走,让我苟活于世。”战场何其残酷,他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也是将往事看破。 两人寒暄过后,凌楚瑜凛然问道:“长安,如今潘仁美动向如何?若他真的勾结辽国,出卖大宋,万万留不得他。” 秦铭愤愤说道:“这个老贼居心叵测,害得杨家如此悲惨。如今皇上对他是恩宠渐加,要查他非常困难。” 凌楚瑜略作思忖,道:“皇上英明神武,绝不会放纵潘仁美做大,不知……”秦铭听他话里有话,说道:“不易,如今潘仁美掌管西北边陲军务,只手遮天,在朝文官也纷纷臣服,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非权倾西北,那韩昌及一千辽兵又如何能在大宋领土恣意妄为,公然偷袭佛门圣地清凉寺。秦铭听了此事后,也是气得虎目圆睁,怒道:“我原以为潘仁美主张议和,是畏惧辽国,岂不知他竟如此卑鄙,暗中勾结敌人。这通敌叛国之罪,可够他满门抄斩的了。” 凌楚瑜沉思道:“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今的皇上文韬武略,即便是两次北伐失败,仍不能抹杀他半点威望。” 秦铭不解,他发现眼前这个多年兄弟说话是越发高深,总是话里有话,道:“不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楚瑜道:“长安,你好好想想,皇帝两次北伐均失败告终,如今边关大将换了一半,他们可是先帝的人啊!” 秦铭浑身一颤,惊道:“你的意思是……”他凝眉想了想,道:“皇上两次大败,每次都险先丧命,对将军们处罚自然严厉一些……绝不是为了铲除异己。” 当年太祖赵匡胤突发疾病,急召晋王赵光义进宫,屏退左右,嘱以后事。席间有人看见宫内烛影摇动,仿佛赵光义离座退避,又过片刻,听到斧子戳地击物的声音,而后赵匡胤驾崩。赵光义对众臣说太祖皇帝已传位给自己,大臣不敢有异议,拥立晋王为帝,史称“烛影斧声”。 这一段宫廷秘事颇有争议,照理说太祖病危,召见晋王赵光义,自是将托孤之重交给他,但如此大事,应该有朝廷重臣为证,明发圣旨,最重要的未来皇帝理应侍疾左右,可当时就只有晋王一人,怎么不让人生疑。 凌楚瑜素来知晓帝王之术莫过于制衡,使得朝廷内部平顺,江山才稳固。早些年让潘杨两家相互制约西北局势,朝廷上也让八王爷和潘仁美相互制约,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可如今杨继业战死,不仅没有扶植得力之人加以制约,反而大大栽培,岂不可疑?秦铭虽没留意,但经他这么点拨,也是将信将疑。 “我也不愿相信。可当初太祖要迁都洛阳,当今皇上也不同意,因为当时他的势力不在洛阳。若真的迁都,先皇病危,这个皇帝哪里轮得到他来当啊。” 凌楚瑜是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可他将这几日对朝廷的动向来看,眼下潘家独大的朝局是绝不正常的。 秦铭思索片刻,忽道:“不易,你的意思是,皇上会对潘仁美下手?”言语间竟有一丝期待和喜悦。 凌楚瑜道:“潘仁美和杨家一样,乃先帝之重臣,朝廷肱骨,但两家能得如今皇帝重用,无非是都忠于大宋而非皇帝一人。潘仁美主张议和,与当今皇上所定收复燕云的方针相违背,加上杨家已无实力再对潘家制衡,皇上定会找机会将他罢黜。” “但为何潘仁美恩宠渐多?”秦铭十分不解。 凌楚瑜道:“或许皇上再给潘仁美一个犯错机会。这人越是往上走,越容易得意忘形,不懂居安思危,不知高处不胜寒,引韩昌入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秦铭眼珠一转,道:“不易,这岂不是天赐良机。我们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 凌楚瑜摇头道:“皇上真决心要处置杨家,定会自己动手,我们插手了,难免打草惊蛇,不仅搬不倒杨家,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皇帝心思缜密,你在他身边当差,不该你懂就别问,做好分内之事,才能安稳平顺。” 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心思不能猜,也不要猜。禁军统领肩负皇宫安全,秦铭更是时刻保护皇帝安全,是皇帝身边近臣,是多方拉拢对象。若他结党营私,揣测圣心,定会被皇帝废除,重则杀头。凌楚瑜敦敦告诫,就是让他小心,切莫招惹是非,引火烧身。 秦铭虽懂,但是杨家的遭遇,让他愤愤不平,道:“难道就这样干等不成?”凌楚瑜道:“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在比之前,我想知道如今的上官家扮演是什么身份?” 如今上官家和潘仁美狼狈为奸,先是故意让杨继业带兵前往危险的朔州,又在陈家谷口伏杀杨希,都离不开上官飞的出谋划策,既然潘仁美动不了,那就先让上官家脱层皮不可。 秦铭也是恶狠狠道:“上官飞这厮当杀。不过最近我留意到不少江湖人进京,不知上官家又会有什么阴谋。” 凌楚瑜隐约猜到一些,如今苍云教已脱离上官家,他便少了一个臂膀,想要对付欧阳和东方两大世家就更加难了,这次集结江湖人入京,多半是为了对付苍云教的,又或许已经知道自己入京,想召集高手前来助阵。 凌楚瑜道:“不管如何,长安,你帮我多留意一下上官家。上官飞作恶多端,此子不除,天理难容。”秦铭爽快答应,再说了一会话,便离开杨家。 此时,一名家丁跑了进来,喜道:“少爷,城中发现云形标志。” “在哪?”凌楚瑜如获至宝,这云形标志就是苍云教联络的新信号,他不方便出门,就差遣家丁每日往城里逛上一圈,今日终于有所发现。 “城东龙亭楼!” 第二十章 天下英雄汇京城(2) 龙亭楼,这里曾是七郎打死潘豹的地方,是杨家灾难的开始。 凌楚瑜找来斗笠,悄悄出了杨府。没走多久,发觉身后有人跟踪,看来上官家已经知道他回到京城,派人全天盯着天波杨府。也幸好秦铭提醒京城来了许多江湖人,这才留心。 他一头扎进闹市,兜兜转转几圈,又钻入巷子,避开跟踪之人,才赶往城东。 龙亭楼依旧热闹非凡,凌楚瑜看到墙角似乎小孩涂鸦的云朵标志,这便进了客栈之中,朝西北角看去,只见方桌坐着三人,赫然是秦之槐、冯易烟和阎罗王。 “几位英雄,拼个桌子!”凌楚瑜毫不客气坐了下来,低声道:“怎么是你们来了。” 秦之槐道:“教主,属下收到吴犀传信,唯恐教主寡不敌众,这才前来相助。” 凌楚瑜奇道:“道长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城?”阎罗王道:“五台山后,上官家阴谋败露,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我教,所以道长猜测教主定会前往京城。” 冯易烟道:“我们还打听到上官家已经秘密联络武林中人,想借武林之手将我教铲除,好扶持仇东时为教主,我三人这才赶来,打听消息。” 凌楚瑜点点头,心想:“既然是来打探消息,为何选如此人多热闹之地,岂非极容易被察觉。”但三人都是前辈,江湖阅历又深,他们如此做定有深意。 “那都查到什么?”凌楚瑜苦于没有人手,一个人调查起来无从下手。 冯易烟道:“上官家最近新来了许多武林门派之人,像欧阳家和六大门都赶来,若真是对付我教,形势极为不利。” 如今苍云教经过整顿后,山上教众不足两千,各地分舵也只留一人潜伏静默,修建分舵,若江湖各派又攻来,当真危险万分。 凌楚瑜颇为吃惊,但转念一想,如今上官家乃武林盟主,江湖门派不敢不从,但真要与自己为敌,多半门派看在自己面子上,只是助阵,不会出手相帮。 阎罗王一改往日慈悲之相,阴森森说道:“仇东时掌握我教诸多秘密,若他不死,就是我教潜伏的最大危机,教主莫要心慈手软。” 凌楚瑜无奈道:“上官飞死不足惜,可是仇东时……唉,他从小就被当做复仇工具,替我的本来的人生,当真不能轻饶?” 冯易烟毅然道:“教主,做大事不能心慈手软。况且仇东时即便是背负不属于他的人生,情有可原,但他接管苍云教后,排除异己,勾结外邦,罪大恶极,绝不能饶。” 秦之槐急忙打圆场,道:“教主,仇东时不能轻饶,若将他擒住,关押起来,也不违骆歆心临终所托。”他知骆歆心之死,对凌楚瑜打击极大,故而临终遗言,也是不敢不从。凌楚瑜叹了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苍云教遭逢大难,两代教主所作所为,实为不耻,八散仙均以认为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新教主。凌楚瑜身为百里一族,又身兼镇教武功,自然是最佳人选。但这个新教主的心似乎不在教务中,让他们大感恼火,尤其是私入江湖,乃教中大忌,不然秦之槐三人才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京城。 冯易烟道:“教主,今夜上官家会大摆宴席,据说请的都是各大门派掌门,属下认为,可暗中潜入,打探他们的目的。” 凌楚瑜知道事关重大,立刻道:“好,事不宜迟,今夜就行动。我现住在天波杨府,若有风吹草动,可差人通知。”当即与三人拜别,匆匆离去。 待他走后,冯易烟道:“教主虽有忠义,但过于仁慈,只怕日后难以服众。” 阎罗王却笑道:“教主这是心慈,绝非软弱之人。吴犀何等心高气傲,全教上下让他佩服的人莫过于咱们八人,这次他随教主出征,被收服得服服帖帖,还怕不能服众。” 凌楚瑜急奔出了龙亭楼,转到一个小巷,忽然停住脚步,道:“哪位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话音刚落,只见前后小巷各站两人,一身黑衣劲服,身姿挺拔,但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方才在龙亭楼,凌楚瑜就是发觉有人监视,这才急匆匆告别。 凌楚瑜不知来人身份,抱拳道:“几位朋友,你我素不相识,若有得罪,还望包涵!” 其中一名黑衣人朗声道:“凌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语气逼人,倒有命令之意。 凌楚瑜道:“不知贵主人姓甚名谁,为何见我。” 那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令牌,上面刻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凌楚瑜看完脸色大变,不做他想,随着四名黑衣人走了。 入夜后,凌楚瑜来到约定地点,与三散仙一道前往上官家。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当下展开轻功,纵身翻过围墙,稍稍掩近大厅。 “诸位掌门,不辞辛劳赶来京城,区区薄酒,聊表寸心。”声音温和沉稳,赫然是如今武林盟主上官司。 “盟主有令,我等就是快马加鞭,也当飞奔而来。”如此谄媚,是那公孙如是无疑了。凌楚瑜心想,这两人狼狈为奸,定是有重大事情,凑眼到窗边,向里向望。 里面摆了五大桌子,四大家主,六大门派掌门悉数在列,尚有不少成名久已的英雄人物在场,最为醒目的,还是欧阳云等曾经的少年侠客。 如今他们早就褪去青涩,沉稳在脸上,已绝非泛泛之辈。 众人喝了几杯后,居中的武林盟主缓缓起身,说道:“如今天下大事,诸位也知晓。宋辽之战,我大宋于歧沟关大败,辽国兵锋正盛,恐不日便南下侵宋,身为大宋男儿,需心怀忠义,助朝廷一臂之力。” 语毕,部分群雄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色,唯有那些大门派掌门默不作声。 此时公孙如是站了起来,道:“咱们虽是江湖中人,行军打仗自然不及军队,但只要咱们中原武林团结一心,搞个伏击,烧个粮草什么的,还不在话下。”群雄点头大笑,觉得言之有理,做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全力以赴。 凌楚瑜听得云里雾里,本以为上官家此番是为了针对苍云教,但眼下听来,却不关乎江湖。 又听上官司说道:“大伙齐心协力,定让辽国不敢再犯。可是最近发生一件惊天动地之事,不知大伙有没有听说。”群雄纷纷摇头晃脑。 上官司拍了拍手,道:“有请百里教主。”从偏门里走出一人,正是仇东时,群雄见了纷纷诧异,虽说苍云教和江湖人和解,但之间的血海深仇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 仇东时朝着群雄一躬,道:“我教有幸得诸位英雄高抬贵手,立足江湖,本当归隐江湖,不再理会江湖事。殊不知数月前,我教八散仙勾结外人,杀我教众,夺我教主之位。幸得教中兄弟拼死相救,这才逃了出来。在下本无颜面再见,只是事关重大,这才赶来京城,请诸位出手相助。” 群雄听了,表面上虽故作震惊,可心里却暗暗高兴,假装关切询问道:“是何人如此猖狂?”仇东时道:“这个恶贼你们也认得,正是凌楚瑜。” 此言一出,群雄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当年芒砀山上,数十条人命丧于他手,乃当今武林第一恶人,只是近年来失去踪迹,如今再听起,不少人暗暗生恨。 仇东时接着道:“凌楚瑜夺我苍云教后,秘密将辽兵引入大宋,欲将打探情报,做来日攻宋准备,此贼不除,他日率辽兵侵宋定是此人。” 此言一出,群雄又是一阵喧哗。 第二十章 天下英雄汇京城(3) “你这话有何证据?”说话的是青天涟,语气虽还强横,但少了之前的张狂。 他性格直爽,与凌楚瑜相处怕是几位少年侠客中最好的一个,也是第一个为他出头。如今的他嘴角少了轻浮,已然一副高手风范。 “证据?”仇东时冷笑道:“只要去渭城打听,就知道如今苍云教的教主是凌楚瑜。还有就是他引辽兵入境,霍乱中原,若不及时铲除,只怕大宋江山难保。” 此时欧阳云道:“苍云教易主,本就是你们教中内务,与外人无关,你说凌楚瑜勾结辽国,证据何在?” 仇东时道:“我苍云教庇护于武林盟主之下,难道就任人宰割不成?”欧阳云道:“哦?若我记性不差,方才你也说苍云教潜心休道,不理江湖之事,那自然不属于中原武林。如今出了事,又想我们中原武林帮忙,难道你苍云表面归隐,实际上是已经归附在盟主之下了?” 在场的人不少跟苍云教仍有仇恨,只是碍于上官家面子,没有为难。若真如欧阳云所说,苍云教暗地里已经臣服上官家,那如今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 此时上官飞说道:“欧阳少主,此话差矣。苍云教如今重回正道,乃武林之福,即便是不在我中原武林,但盟主是中原的盟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凌楚瑜乃大奸大恶之徒,难不保会掀起武林的一场腥风血雨。” 此时一人站了起来,用嘹亮的嗓音说道:“苍云教为祸人间,尤其是以凌楚瑜为首的大恶贼,定要除恶务净。苍云山的防御如何,相信在座的都深有体会,若给他们做大,就是整个江湖的浩劫。” 说话的塞外豪杰罗凌云,他双眸依旧犀利。当年在苍云山上,他被困八极阵,进退不得,凌楚瑜前往相救,为了立威,对其严厉呵斥。罗凌云气量狭小,因此记恨。再有后来败给八散仙,颜面扫地,心中的怨念就更加重了。 他并非站在上官家这边,只是一心想消灭苍云教,仅此而已,欧阳靖也是默不出声。 仇东时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道:“罗大侠,苍云教在我手中已是痛改前非,这几年来与中原武林是秋毫不犯。如今是一些狡诈恶徒兴风作浪,手下大多教众只是迫于无奈的顺从而已,只要杀了首脑,其余定纷纷归降。” 罗凌云道:“如此摇摆不定,迟早坏了事,也由此可见,百里教主你御下无方。”仇东时听罢脸色苍白,显然不悦,但碍于对方身份地位,只能隐忍。 公孙如是打圆场道:“现在咱们聚在这里,是商量对付凌楚瑜的方法,此子包藏祸心,对中原武林怀恨在心,若不及时防范,只怕浩劫降临,我们准备不及啊。” 在场英雄低头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直面回答。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这场合能拍板定钉的人,只有上官司和欧阳靖。 窗外的凌楚瑜等人听得是大吃一惊,心想“难不成这中原武林有再一次围剿苍云山吗?”如今苍云教实力大不如前,如何抵挡整个江湖。而且凌楚瑜担心的是,他与京兆四家族的私仇,若有他们背后支持,只怕这一次比起三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欧阳靖说道:“一个毫无证据的说辞,难道又想大动干戈?”东方胜也附和道:“引辽兵入关,哼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两国边境何等紧张,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岂是区区凌楚瑜就能做到。不知百里教主收到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 仇东时心知他对自己怀有恨意,道:“凌楚瑜之罪,罪在将来。他已然成了辽兵走狗爪牙,若我大宋有他一个内应,出卖情报,岂不不妙。” “正如你所说,苍云教只是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又如何能夺取朝廷机密?以我看,是你不甘心教主之位被夺,这才诬陷他人,让我们替你卖命,夺回教主之位。” 面对东方胜的犀利言语,仇东时登时哑口无言。自从东方家势力一落千丈后,年轻的东方胜抗起这个庞大的世家,历经千辛万苦,才勉强不被四大家族剔除出局。 上官司道:“东方家主此言差矣。身为武林盟主,自然要替武林造福。数年来苍云教恪守成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若是门派内部斗争,我等自然无权插手。可凌楚瑜乃大奸大恶之徒,谋取他人之位,岂会坐视不理。” 东方胜年少老成地说道:“不见得吧。这苍云教主之位到底归谁,盟主应该比我们更懂吧。不然就凭一个外人,竟然能掀翻你苦心经营七八年的苍云教。”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仇东时背后发麻,直冲脑壳,叫道:“你……你说什么?” 东方胜双手交叉于胸前,得意道:“你以为我东方家情报就什么都没查到。凌楚瑜之所以能顺利将你拉下马,就是因为你百里教主,并非百里无极的亲儿子,至于真正之人,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了吧。” 此言一出,群雄皆哗然一片。公孙如是怒道:“简直是胡言乱语。凌楚瑜分明是凌家的儿子,怎么莫名其妙成了百里无极的儿子。” 这话可是不得了,若凌楚瑜真的百里无极的儿子,难保他不为了报仇而迁怒于人,而仇东时所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纷纷紧张起来。 东方胜笑道:“难道大家还不明白。这百里教主的养母可是东海派的骆歆心,而凌家苏婉如又是东海派出身,她将儿子托付给凌家,没什么不可能。可笑的是这明显的证据,我们竟忽略,相信这个冒名顶替的人。若大家真的攻打苍云山,就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了。” “你胡说!”仇东时怒不可遏,箭步如飞,猛地拍出一掌,威力巨大,赫然是“摧心掌”。东方胜戏笑道:“怎么,阴谋败露,生气了?”坐而不动,当即还了一掌,力道却有四五重。两掌相碰,砰的一声,他稳坐如钟,而仇东时竟被掌力击退几步。 这一招“掌惊雁落”本是一口气吐出九掌,让人难以防备。可东方胜内力不够,只能发出四五掌来,却足够应付仇东时了。 仇东时有些怒火,倒是小看了这个年轻的家主,道:“你恨我让你东方家身败名裂,包庇那个姓凌的恶贼,殊不知这会将整个武林陷入危险之地,你担当得起吗?” 东方胜毫不示弱,道:“若苍云真的做出大奸大恶之事,我辈定当义不容辞。可若只是某人出于自己私利,我东方家才不会做出如此之事。” 上官飞此时站了起来,道:“若我有证据证明凌楚瑜引辽兵入关,那大家是不是都没有异议?”他环视一周,道:“数日前,我得边关战报,一伙辽兵从雁门关突围而出,而协助他们的是一群江湖人士。潘太师心知我出身江湖,故而让我追查,发现竟是苍云教所为。与此同时,百里教主前来求助,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凌楚瑜所为。” 欧阳云道:“上官少主,你这样说是不是太牵强了?苍云教岂有本事引辽兵入关,又敢公然与朝廷作对。” 众人都知上官飞和潘家联系紧密,均是半信半疑,只有少数了解凌楚瑜的,才明白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上官飞反问道:“若此事千真万确,大家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家国为重!” “除奸除恶,义不容辞。” 听到群雄如此反应,上官飞道:“好,既然如此,有劳诸位英雄在京城宽住几日,待我收集证据,自然让大家一清二楚。” 第二十一章 巧名设伏局中局(1) 群雄之后只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再也没有谈论正事。凌楚瑜朝着三人示下,悄悄退出上官府,回到龙亭楼的客房中。 待入坐定后,冯易烟道:“仇东时颠倒黑白,企图利用中原门派对付我教,可谓阴狠。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他,如今成为心头之患。” 凌楚瑜却道:“先生莫要生气。依我之见,各派似乎各有算盘,想要联合起来,怕是不易。” 席间,以欧阳靖为首的各门派按兵不动,除非是有凌楚瑜勾结辽邦的铁证,不然他们岂会为了区区仇东时而大费周章。至于上官家为何如此热心,只怕是不肯放弃仇东时这个盟友和苍云教如今的人多势众。 秦之槐摇头道:“这武林局势,由于东方家的没落,本应该失去平衡。但东方家却出人意料联手欧阳家,使得局势平稳,这大大出乎上官司的意料之外。以上官司的为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能召集这么多人进城,定是有所谋划。” 如今的武林盟主,才智谋略乃翘楚,为了扳倒东方家,隐忍得让周围人毫无察觉,一击便直中要害,当真让人后怕。正如秦之槐所说,心计如此深沉之人,自然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这让众人隐隐不安。 让凌楚瑜不安的是,自己继任教主一事为何会让东方胜知晓,而且白日出没在杨府的探子,大约可以推测出自己行踪已然暴露,上官家定已知晓,若不是畏惧天波杨府的名头,只怕早就将自己抓了去。 冯易烟道:“教主,傍晚时分分舵传来消息,四大宗师之一的庄煜冰被困在上官家地牢内。属下觉得此事有蹊跷,本想再继续追查,确保消息的准确,就不敢禀报教主。” 阎罗王吃惊道:“这怎么可能。庄煜冰何许人也,岂会被区区一个上官家困住?”就算是四大世家,都没有留下四大宗师的能力。 秦之槐也不相信,道:“会不会是情报有误。”冯易烟正色道:“虽然我也不敢相信,情报是卓羽离亲信传来的,可信度高。” 只有凌楚瑜知晓这事极有可能。当年庄煜冰为了击杀前任辽国皇帝,不惜喝下毒酒,以表忠心。后来虽成功杀了耶律贤,却被追杀数百里,导致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武功尽失。易水一别后,凌楚瑜不知其所踪,上官飞此人心计颇毒,将自己授业恩师抓起来也不为过。凌楚瑜将此事一说,三人均是一楞,不由叹气,这武学宗师的境遇如此凄惨。 秦之槐说道:“必须将庄前辈救出。”他的师父与庄煜冰乃至交好友,于心不忍。凌楚瑜道:“不错,庄前辈乃真正民族英雄,不能让他落在上官飞这个卑鄙小人的手里。三位乃我教智囊,可有良策?” 三人沉吟片刻,未敢应答。要知道上官家地牢坚不可破,如今又有如此多的高手,即便是八散仙齐聚,也难办到。凌楚瑜虽也知为难,而且若他们这么一动,只怕杀仇东时和上官飞的计划就打草惊蛇,只能看向冯易烟。 冯易烟叹气道:“教主有令,属下岂敢不从。不过此事艰难,还得教主通知鬼影儿相助,方有几分胜算。”凌楚瑜欣然同意,却问道:“事态紧急,若曲大哥从苍云山赶来,只怕夜长梦多。”冯易烟却道:“教主放心,鬼影儿如今就在京城,只不过没有教主之令,他是决然不会现身。”凌楚瑜拍手道:“如此甚好,冯先生你即可着手去办。” 凌楚瑜回到杨府,待到三更天,前去伙房传授杨排风武功。此女天资极好,又肯吃苦,掌法已是学得有模有样。凌楚瑜心想最近要营救庄煜冰,无暇教她武功,便让她自行练功,将内功根基打牢。杨排风虽不甘心学得少,但这内功心法就足够她花功夫修炼,也不再追问下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凌楚瑜回到房中,心突然跳得厉害,低声喝道:“谁?”他毛孔张开,来着让他心惊胆战。 在房间的西北角阴暗处,一个烛火照不到的地方,一个人缓缓走出,一身黑衣,脸戴青铜面具,用低沉沙哑的嗓子道:“属下参见教主。” 凌楚瑜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曲大哥,你果真在京城。” 曲影踪道:“鬼影儿之所以称之为鬼影儿,就是要像影子般时刻保护教主周全。”凌楚瑜吃惊道:“什么?难不成曲大哥从苍云山一路追随我到此?”曲影踪用低沉的声音“嗯”了一声。 “我怎么没发现你?”凌楚瑜大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长时间潜伏在自己身侧,居然没有丝毫察觉。曲影踪道:“属下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教主身边。若无危险,属下只是利用黄蜂沿途追踪。”凌楚瑜暗暗尴尬,若真的被人监视,只怕以后坐立难安。 曲影踪道:“教主神功盖世,自然逢凶化吉,是属下鲁莽。”凌楚瑜道:“无妨。若非如此,此间大事非耽搁不成。”曲影踪道:“属下已获悉此次任务,两日后,请教主前往龙亭楼商议营救之事。”说罢缓缓退后,又消失在角落中。 凌楚瑜唯恐他还在,叫了两声,却无人应答,便掌灯过去,发觉墙角空空如也,不知这曲影踪何时离开,当真匪夷所思。 曲影踪离开后,悄无声息来到上官家后院,他站在高墙投在地上的影子上,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即便是有人路过,也看不出竟有人立在这里。他回想起过往,无数次自责三十年前没有留在百里无极身边,才害得他被暗算。如今老天有眼,百里一族真正血脉得以保存,这才一路跟随凌楚瑜的足迹,护他周全。 一路上这个新任教主的所作所为,可谓是不负众望,令人服气,想到苍云中兴有望,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渐渐地,他的影子随着笑声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十一章 巧名设伏局中局(2) 两日后,五人相聚龙亭楼详细商议。曲影踪已打探出庄煜冰关押之地,并模仿成其中一名守卫样貌,作为内应,待救人后,由阎罗王和冯易烟在府外接应,带往分舵。凌楚瑜和秦之槐监视上官府中各路英雄的行动,若期间有变,可在上官家四处放火,掩人耳目。 当夜,凌楚瑜稍稍潜伏在高瓦上,看着易容后的曲影踪往书房方向而去。他确实没有想到,关押的地牢竟在书房。 曲影踪走到书房前院中一尊假山处,附身向下摸,似乎在找些什么。这假山体积极大,虽上官家有钱有势,可书房前的院子竟有如此大的假山,有些格格不入,似乎破坏其意境。随着细微咯吱一声,那假山竟缓缓向右移动,底部露出一个光圈,便是密道入口。 谁都难以想到,这地牢入口竟然在此。 曲影踪走了进去,假山又缓缓移动到原先位置。地牢入口极宽,甬道也是这般宽阔,步行大约数百步,来到一个宽大的地厅。 “吴老三,来换班了!”在地厅门口,一个男子正打着瞌睡,见易容的曲影踪前来,顿时惊醒。 曲影踪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是刚睡醒,道:“奶奶的,刚睡得香就要起来,当真烦人。黄老狗,我倒是羡慕你,可以睡个美梦。” 黄老狗见他打了哈欠,也含泪打了哈欠,困道:“没办法,少主有交代,要看紧这老头。你是不知道,前半夜少主又来了,折磨了好久才肯走。你说这人是谁,怎么得罪少主。” 曲影踪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听少主叫他师父,但是哪有徒弟对师父这么狠的……”黄老狗点头道:“少主这人心狠手辣,你我当差都得小心才行。先不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你机灵点,出了岔子少主非扒皮拆骨不可。” 待黄老狗走后,曲影踪掌灯而入,只见一面巨石堆砌的墙面上,四条粗如小臂的铁链锁住一人四肢,被锁住那人披头散发,样子极为可怖。 “你是谁?”被囚之人缓缓张口,道:“你不是吴老三。” 曲影踪心下佩服,道:“庄前辈是怎么知晓?” “你步伐轻盈,显然内功修为极高,又怎么会是那些废材?” “我乃苍云教教主座下八散仙之一的曲影踪,奉教主之命,前来搭救前辈。” 庄煜冰睨了他一眼,道:“我和你们教主无缘无故,为何救我?”他被关在这里已有数年,对外界一无所知,道:“莫不是也看上了我的武功?” 曲影踪这才知道,原来上官飞之所以不杀他,是为了让他交出独门武功,不由叹气。从袖口吐出一把匕首,尖头如蛇般扭曲,道:“我教主姓凌名楚瑜,是他让我前来相救。”说罢上前几步,挥舞明亮匕首,锵锵几声,将铁链砍去。 “凌楚瑜?”庄煜冰微微吃惊,道:“哼,那小子什么时候人模狗样当起了教主。”他缓缓站起来,道:“他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 曲影踪道:“是我教探子打听到前辈的消息,教主马上派我等设法营救。” 庄煜冰眉头一皱,略微讶异说道:“探子?”他思忖片刻,道:“我被上官飞那个逆徒关押在此,是绝密之事,不是我不信你们的情报,而是这个消息你们是绝不能打听得到。” 曲影踪听出其中的意思,惊道:“那前辈的意思……” 庄煜冰淡淡道:“你们中计了。若此刻我们踏出地牢,定会被团团包围。若这点计策都看不出来,那凌楚瑜也就无能统领苍云教了,随我走。” 庄煜冰信步而出,只见外边火把举天,照得明亮,以上官父子为首,一干熟悉的脸庞赫然在列,均是江湖成名高手,还有几十名上官家丁,他们脸上露出得意忘形的笑容。 曲影踪见如此阵仗,不由吓了一跳,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这个吴老三是假扮的?” 此时上官飞笑道:“曲影踪的易容术神乎其神,我岂敢大意。为了对付你,我特意做了一个细节上的调整,让看守人将令牌挂在中间,待交接后再将令牌复原。这样就知道前来交班之人是不是他人假冒的。” 曲影踪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你们做得当真细致。”上官飞得意道:“若不是得知你潜入京城,我才有所准备,怕这次非栽到你手里不可。” 之前在渭城孔家庄,众人都见识了他易容之术,纷纷佩服他的智谋。 上官飞朗声道:“凌楚瑜,你自作聪明,若不现身,你的属下就身首异处了。” 此时从高处缓缓跃下一人,冷冷说道:“上官飞,你处心积虑算计我,意欲何为?”曲影踪满脸愧色,道:“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恕罪。”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仇东时抢先开口,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你是插翅难逃。” 庄煜冰沉着脸道:“我的好徒儿,你如今本事见涨,为师倒是小瞧你了。” 上官飞毫无惧色,道:“那还得到是师父教得好。若不青出于蓝,徒儿岂不是愧对师父名号。” 庄煜冰如今武功全失,若不然上官飞也决然不会这般放肆。在牢里,上官飞多番折磨,无非是想夺取他的“三才六爻掌”武功精要,不然绝不会留他性命。 凌楚瑜此时已知晓,上官飞勾结辽国绝非一朝一夕。若不是韩昌将庄煜冰中毒之事告知,上官飞既是有千万个胆,也绝不敢对这个师父下手。 庄煜冰道:“我号称天算,可千算万算,也算不了你这个狼子野心。” 上官飞冷笑道:“师父,枉你身为一代宗师,殊不知世间最难算的,莫过于人心。” 凌楚瑜见过上官飞的狠毒,却没想到他尽如此丧心病狂,道:“上官飞,你就连自己师父也算计,不怕有朝一日被老天责罚?” 上官飞不置一顾,道:“我的命运掌握在我自己手上,老天岂能干涉?凌楚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唯有铲草除根,方能高枕无忧。” 凌楚瑜呵斥道:“上官飞,你身为大宋子民,不思报国,却引敌人来犯,你祖上非蒙羞不可。”上官飞道:“我这样做,全然是为了大宋江山考虑。皇上北伐失败,军民士气大落,若不及时安抚辽国,只怕我大宋江山危矣。只要铲除你和杨家,辽国才肯罢休,暂且撤军,如果不然,边境烽火再起,我大宋江山才真的岌岌可危。” 凌楚瑜怒道:“你可真是糊涂,辽国之所以千方百计算计杨家,就是因为杨家驻守边疆,多次打退辽兵进攻,是他们南侵的心腹之患。倘若杨家一没,辽国定大举进攻,夺取我汉人江山,到时候你就是千古罪人。” 上官飞却道:“大宋江山,绝非一个杨家能撑起来,目前唯有与辽国议和,才能止战,发展民生,凝聚国力。” 凌楚瑜怒斥道:“是战是和,各抒己见,本是常事,皆由皇上与大臣商议定夺。可你引辽兵入境,如引狼入室,却是罪大恶极。” “这是必要付出的代价,成大事不拘小节。” “若是天下英雄知道你这副面孔,你上官家这叛国投敌的罪名,可是要遗臭万年。” 上官飞笑呵呵道:“天下之事,皆以成败论英雄。若我能成功,又有谁会在意我的手段呢。” 凌楚瑜道:“既然你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了。”他说的斩钉截铁,显然不怕当下的局势。 眼下只有他和曲影踪两人,要逃已经十分艰难,还有一个武功尽失的庄煜冰,就算秦之槐、阎罗王和冯易烟赶来,也绝讨不了好。 上官飞冷笑一声,手轻轻一挥,群雄和上官家家丁便缓缓围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飞鸟走狗尽归藏(1) 上官司乃武林盟主,手下有四大金刚,七大刀客,九名剑士,均是江湖一流好手,这次捉拿凌楚瑜,为了避嫌,那些依附的门派均不知,唯有这些亲信爪牙跟随。 另一边则是追随仇东时的十二堂主。在苍云山和五台山两战,原本的十六名死了四位,仍然保留实力。 还有就是公孙父子。他二人听命于上官家,前来助阵,捉拿凌楚瑜。可听了上官飞坦言引辽兵入关,心中直打冷颤,心想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若是被发现,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可形势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将凌楚瑜一干人杀了灭口,才能保全性命。 即便是如此劣势,寥寥数人,突围不易,凌楚瑜依旧面不改色,朗声道:“上官飞所作所为,实乃叛国,其罪当诛。若你们能及时醒悟,为时未晚。”群雄听罢,均是默然。 上官飞哈哈大笑,不论在场的人愿意或者不愿意,都没得选择,只能听命于自己,道:“你别白费心机了,杀了你,大家都是功臣,可随我封官列侯,富贵荣华。”他大放厥词,就是为了以高官厚禄笼络人心。 凌楚瑜摇了摇头,道:“曲大哥,保护好庄前辈。”说罢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群雄心知他武功高强,均是一凛,只有那些被名利熏心的家将热血上头,挥舞着兵器冲了上去,心想着取下对方首级,立下大功。 岂料他们武器挥舞落定,纷纷扑了空,正觉奇怪,手腕处纷纷如被针刺,不禁“哎呀”一声,掌心一松,武器纷纷掉落在地。 “三才六爻掌?”上官飞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又对凌楚瑜的恨意加深了几分。三年前,他无意发现庄煜冰的下落,本想请回府中,好生侍奉,从他口中套出“三才六爻掌”的武功,可庄煜冰知晓其徒弟心性,便果断决绝,上官飞不敢触及逆鳞,只是时常拜访。殊不知此时的他已武功全失。后来岐沟关之战后,他与辽国暗中往来,辽国首要条件就是让他杀了庄煜冰。上官飞这才明白自己的师父已经武功全失,遂下令前去擒拿,关在地牢之下,严刑拷打,可庄煜冰一言不发,始终未打探出一招武功。反倒是凌楚瑜在易水相救,有幸得传武功,所学虽非最精妙,却比上官飞这个十多年徒弟多得多,怎不招他妒恨。 那些家将是又惊又惧,脑袋一片空白,却见凌楚瑜身影一闪,绕过他们,直扑上官飞而来。这些酒囊饭袋胜之无用,唯有擒贼先擒王,才能破了当下困境。 突然间,左首三剑刺来,剑尖直指他三处穴道,狠辣无比。这种刺人死穴的剑法尤为狠毒,凌楚瑜只知山西一带曾出现过刺人死穴、杀人无形的剑客,号称“冷血九鹰”,眼下看来,定是这九人无疑了。 他侧身斜击,一招“彩虹飞渡”,将三剑带偏。这三名剑客也是成名久已的人物,手中长剑轻而易举被带走,脸色不由发红,大叫便要抽剑还击。可凌楚瑜不会给他们机会,一阵迅风从他们耳畔吹过,已在他们身后三尺之外了。 凌楚瑜一心速战速决,不想纠缠。可其余几名剑客已挡住去路。他们见兄弟吃了亏,不敢小看,出剑更是迅捷,均是朝着死穴而去。凌楚瑜蓦地急停,一掌拍出,掌力霸道无比,将六柄长剑卷入气浪之中,当当相互砍斫。那六名剑客大骇,仿佛手中长剑陷入漩涡之中,挣脱不得。 上官司微微错愕,心想:“此子武功竟精进如此地步,若不除之,必是心腹大患。”他这些年遍访江湖,招兵买马,这“冷血九鹰”就是其中佼佼者,可如今联手尚不敌对手一招,那是怒恨交迸。可不知这九人武功绝非泛泛,只是这些年仗着上官家名头,江湖上无人不给他们几分面子,久而久之,言行趾高气扬,心里狂妄轻视之心渐重,这才大意失手。 九名剑客已败,八大刀客飘然而至,结成一个奇怪的刀阵,挡在身前。凌楚瑜闯入其中,交手数招后,发觉这八人步伐奇特,刀法轻重快慢不一,蕴藏不少变化,一时间难以攻破,便想:“没想到上官家卧虎藏龙。”他虽有信心破这刀阵,却也极为费劲,余光瞥去,上官飞身侧尚有四名高手,心想生擒他的计划自然落空。 他心想之下,急忙抽身而退,喝道:“西南角。”曲影踪早就心领神会,扶着庄煜冰从西南方向逃去。而上官飞为了捉拿他,早就部署周全,一声令下,早就潜伏在暗的弓手赫然现身,拉弓放箭,封住退路。凌楚瑜大叫不妙,心知曲影踪要护庄煜冰,唯恐难以护其周全,急忙挡在他们身前,以“六爻掌”将箭矢一一挡下。 庄煜冰甩开手臂,想想自己堂堂大宗师,如今要靠一个晚辈庇护,成何体统,阴冷说道:“凌教主,掌法学得不错。”他不想白领人情,如此说也是想告诉别人,凌楚瑜以自己的武功救自己,面子上没有不光彩。 此时西南角的屋檐下,落下三道身影,那些弓手纷纷惨叫,倒下一片,原来是秦之槐等人赶到。他在府内潜伏,发觉教主行踪暴露,急忙去叫接应的冯易烟和阎罗王前来搭救,好在及时赶到。 上官司大笑道:“好哇,来了这么多人,刚好让我一网打尽。”这苍云教的几位首脑不除,即便是杀了教主,仇东时也很难登上教主之位。 凌楚瑜见三人来援,不由大喜,朝冯易烟示意,后者从袖里拿出一支竹筒,打开塞子,一簇红光伴随响声冲破夜空,片刻后,只听闻西南角似乎有动静,吱吱作响,但有些昏暗,却不知是何物。 “嘶~”地声音传来,干脆利落,群雄久经江湖,这令人胆寒的拉弦声再熟悉不过,心噗咚直跳,四下惊骇,不由左右相盼,唯恐被暗箭所伤。 上官飞惊道:“你何时有埋伏?”他本以为苍云教在京城并无大批人马,可从刚才声音听来,至少有三四十人。 凌楚瑜轻笑道:“你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上官飞顿时慌了,怒道:“你什么意思?” 此时曲影踪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天下若能有人发现我的行踪,定是我有意泄露的。”他说得极为狂妄,可旁人听了却觉得他所言非虚。 上官飞打了一个激灵,恍然道:“原来你是故意的。”曲影踪道:“你既然能用假情报引我们入瓮,我们何尝不以假行踪让你麻痹大意。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庄煜冰嘴里发出讪笑,似乎早就明白凌楚瑜绝非庸才,如此紧张的局面中,反而是在场人中最安逸的一个,享受着双方博弈较量。 群雄心头升起莫名的寒意,慌乱跃于脸上,极为难看。上官司朗声道:“敌人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不必害怕。” 话音刚落,嗖地一声,劲风利声,一名家将“唔”地一声,轰然倒下。待群雄反应过来,只见那家将脖子后露出一节箭头,登时凉气倒吸,浑身一颤。 这一箭极具威慑之力,让上官家的人不敢动弹。 凌楚瑜道:“前辈,请!”他心知眼下局面乃势均力敌,既救了庄煜冰,就难以下手对付上官飞和仇东时。 此时四周火光冲天,喊声一片,不知何事。上官司也惊诧不已,这一场景似乎不在计划中,意料之外的之外,心中暗惊:“难不成还有伏兵?” 他很快否决了,这里是京城,又是堂堂上官世家,区区魔教岂敢大张旗鼓攻打,若被巡防军队发现,便是死路一条。片刻后,一名家丁慌忙跑来,不由他说,上官司当即问道:“发生何事?” 那家丁慌不择路,急道:“是~是潘~是潘龙大人~~~”上官飞不等他说下去,喜道:“哈哈,原来是潘龙带人支援咱们了。”此话一出,群雄均是长舒一口气,信心又重新燃了起来。他们都知上官家和潘家关系匪浅。 那家丁艰难咽了咽口水,哀声道:“盟主,潘龙带一群士兵入府,见人就杀,前院已经血流成河了。” “你说什么?”上官司惊讶地跳了起来,大步上前,揪住那家丁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怒目圆睁道:“你看清楚了?是潘家的人。”那家丁吓得魂不附体,只顾点头,被愤怒的上官司一掌击中胸骨,啪啪断裂,昏死过去。 凌楚瑜叹息一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上官飞,你助纣为虐,可想过有一天被人摒弃。” 上官飞脑袋轰鸣,顿时想到了极为可怕的后果。但他又摇摇头,这些年他为潘家出谋划策,尽心竭力,冒着被皇帝满门抄斩的下场,杀杨希,引辽兵,可谓坏事做尽,本以为会被潘仁美器重,没有料到如今结局。 “弃车保帅,还不醒悟?”凌楚瑜一语点醒,上官飞顿时明白,他引韩昌入关的消息显然已经败露,潘仁美为了杀人灭口,这才深夜派其子潘龙带兵前来,欲屠其满门。如今潘仁美权势滔天,这巡防军也在其掌握之中,上官府今夜鸡飞狗跳,定是不会来干涉。待灭门之后,只需对有司部门施压,刑部便可按照江湖恩怨处理,神不知鬼不觉。 上官父子突然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身边竟无人相扶。 树倒猢狲散! 第二十二章 飞鸟走狗尽归藏(2) 随着喊杀声渐近,上官家一片血海。群雄皆四处逃串,可刚出了前院,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个都不要放过!”浑厚的声音传来,上官飞听得清楚,这人不正是上午与他饮酒的潘龙吗? 他此刻后悔不已,本想借着潘家势力,将上官家发现壮大,如今却适得其反,将自身引入地狱。 庄煜冰睨了凌楚瑜一眼,意味深长说道:“你早就知道?”他追随潘仁美多年,心知他并非一个心肠歹毒之人,而且上官家对他来说,尤为重要,岂会轻易丢弃,除非是万不得已。 凌楚瑜叹气道:“唉,高处不胜寒。潘仁美权力太高,难免会被盯上,上官家为虎作伥,早该料到有此一劫。只是他们利欲熏心,不知好歹罢了。”庄煜冰听着四周喊杀声,淡淡道:“只怕事情不止于此吧。” 此时院子四周火光冲天,照得通明。只见一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步走来,满脸横肉,手上长矛暗淡无光,沾满了鲜血。正是潘仁美长子潘龙。 他是军中悍将,骁勇善战,却不擅谋,率部下士卒如狼入羊圈,杀得正欢。将上官司和凌楚瑜等围在院子内,面对昔日同伴却没有流露一丝笑容,连说三声好,道:“你们都在这里,省得麻烦。” 上官司喝道:“潘龙,我好歹与你父亲潘太师有交情,又是你长辈,于情于理,你都该对我礼让三分,今夜你带兵闯入我的府中,杀我府丁,意欲何为?” 潘龙淡淡道:“奉我爹之令,你上官家勾结辽邦,企图谋取我宋朝江山,此罪当诛,其余人等,均有嫌隙,该就地正法。” 群雄一听,这那里是就地正法,分明就是杀人灭口,当即四下逃串。他们自恃武功高强,轻而易举翻墙而出,岂料人还未落到墙的一侧,就被漫天箭羽射杀,如麻雀般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登时断气。 潘龙哈哈大笑,道:“逃是没有用的了,我早就让潘虎在外布置弓手,只要有人跨出这院子一步,当场射杀。” 潘家显然是蓄谋已久,上官飞是又怒又悲,道:“潘龙,我上官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潘龙道:“我只是遵行命令,其他的一概不知。” 上官飞怒道:“你们潘家当真无情。好,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了,冲出去在皇上御前,告你潘家之罪状,大家鱼死网破。” 群雄皆知今晚在劫难逃,与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尚能有一线生机,也不管今夜杀了多少官兵,犯下什么罪孽,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秦之槐靠了过来,道:“教主,如今两家反目成仇,我教被卷入其中,属下定会保教主安然离开。” 凌楚瑜摇头道:“今日之劫,已是在所难免,让兄弟们相互照应,切不可贸然行事。” 此时苍云教三十余教众被外围弓手逼迫到了院子,正结成阵型,准备殊死搏斗。潘龙此番是为了杀人灭口,上官家成他首要目标,暂时没空理会。 群雄浴血奋战,这不是江湖比武,什么内外功夫均没有用,一股脑乱砍乱劈,不一会手中刀剑已崩了缺,手臂疼得直发抖。 上官飞虽死有余辜,但如今唇亡齿寒,秦之槐提醒道:“教主,若上官家灭亡,我教也岌岌可危。” 凌楚瑜无奈道:“再等等吧,我不想兄弟们犯险。” 秦之槐不解,道:“教主,还等什么?” 庄煜冰道:“你们别急,这小兔崽子诡计多端,定是有了后手,静观其变吧。” 此时上官家已被逼入绝境,上官飞是杀红了眼,双钩所到之处,血溅三尺,可面对的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任何精妙的招式都没用,冷不防被枪擦过胁下,右臂下垂,只得单臂挥舞。 潘龙见大事已定,露出笑容,心想收拾完了上官家后,再收拾其他人。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凌楚瑜,嘴角挂起杀意,心想这杨家的余孽留不得,朝这边笑道:“凌楚瑜,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了。” 潘杨两家素来有仇,凌楚瑜道:“潘龙,莫要得意,你们潘家作恶多端,迟早要遭报应。” 潘龙提着长矛,道:“哼哼,你如今自身难保,还在这里口出狂言。五台山上杀不了杨五郎,待将你收拾了,再派兵血洗清凉寺。” 凌楚瑜道:“原来你们是借刀杀人,借辽国的刀杀五郎,你们潘家才是最后的主使者。” 潘龙阴森森道:“所以要杀了你们封口,免得说漏了出去,坏了我们大事。” 凌楚瑜突然大声说道:“寇大人,你都听到了,潘龙说是他主使辽兵入关,血洗清凉寺。” 潘龙惊道:“寇大人,什么寇大人?”凌楚瑜淡淡道:“大理寺卿寇准寇大人。” 话音刚落,院子内涌入大量士兵,铠甲鲜红,背负红旗,乃皇帝近身带刀侍卫。 这侍卫前来,如皇帝亲临,潘龙不禁退后一步,慌慌张张道:“什么……这是什么回事?” 此时一名文官打扮的男子疾步而来,双目炯炯,正义凛然,赫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大理寺卿寇准。他所到之处,潘龙所带的士兵皆束手投降,无人反抗。 庄煜冰冷冷道:“凌楚瑜,你竟和皇帝合谋,你可知其中危险?”凌楚瑜无奈摇头道:“知道,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 “拿下!”寇准一声令下,皇家侍卫迅速拿下潘龙、上官父子及一干群雄,他们即便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违逆皇令。 上官飞心知大势已去,大声喧泄道:“寇大人,草民有冤,要状告潘仁美。” 寇准道:“有什么话,待我升堂审理,你尽可说出来。带走!” 侍卫们将人带走后,寇准走到凌楚瑜跟前,叹息道:“凌楚瑜,皇上有令,将你押入天牢,静候审理。” 此时路过的仇东时哈哈狂笑,道:“凌楚瑜,没想到吧,你花费心思算计,到头来还是自身难保。” 凌楚瑜似乎早就知道结局了一般,道:“寇大人,那我这些兄弟……是否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寇准道:“皇上有令,绝不牵连。” 凌楚瑜拱手笑道:“多谢大人!”然后对秦之槐道:“道长,苍云就交给你了。”说罢便抛下众人,随着寇准走了。 庄煜冰看着一切,冷声说道:“与君王谋利,祸秧自身。凌楚瑜呀凌楚瑜,你竟如此糊涂!” 第二十三章 杨门巾帼闹法场(1) 翌日,消息传遍京城,轰动朝野。 潘仁美何许人也,西北驻防大元帅,当朝太师,文官之首,皇帝的老丈人,竟在一夜之间,如流星坠落,沦为阶下囚。 今日朝会,皇帝赵光义阴沉着脸听着寇准的文书,没有一丝涟漪,朝中百官个个心惊胆战,唯恐潘仁美之事连累到自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待寇准禀告完毕,赵光义先是沉默半晌,突然怒拍龙椅,惊得百官又是一震哆嗦。 百官头也不敢抬,更别说为他辩解了。只有八王爷赵德芳挺腰朗声道:“启禀皇上,潘仁美陷害杨家,令杨继业被困两狼山,射杀前来求救的杨七郎,实在罪大恶极,有王侁和上官飞口供为证,请皇上还杨家清白。” 当初赵光义下令迁四州之民,潘仁美一口咬定是杨继业执意如此用兵,导致兵败被困两狼山,如今真相大白,是潘仁美故意如此,谋杀良将,其心何等阴险毒辣,令人发指。 寇准道:“皇上,经微臣审讯,上官家一直在替潘仁美联络辽邦,事情败露后,潘仁美为了灭口,派其子潘龙潘虎带兵前往灭口,在京师犯下如此罪行,实在是藐视皇权。上官父子为了自保,公开潘家这些年所作所为,也算大功一件,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赵光义开口道:“上官家为了活命,两家相互攀咬,寇爱卿定要找到真凭实据。”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公正,但百官心里清楚,寇准是得了皇上默许,彻查潘家,不然他为什么不带大理寺的衙役前去,而是皇上的带刀侍卫。 寇准道:“微臣亲耳听到潘龙扬言引辽兵杀上五台山,可见他定是受了潘仁美指使。再有上官父子的证词中,和杨景之前证词多处契合,所以微臣认为,不存在相互攀咬,皆是事实。” 赵光义低头看着供词,道:“杨七郎被上官飞和王侁所杀,铁证如山,可并不是潘仁美授意。而且两人不去救援,也是一意孤行,并非潘仁美挟私报复。至于引辽兵入关,也是潘龙潘虎与上官飞合谋,外人无从参与。” 寇准还想说些什么,身边的赵德芳突然咳嗽几声,打断了他的话。 赵光义打开名册,摊开在身前,拿起一支朱笔,道:“潘龙潘虎,勾结辽兵,杀我子民,斩立决!”说罢往名册上二人名字打了一个圈。 “上官飞王侁,私杀杨希,撤兵不援,致使杨令公兵败两狼山,斩立决!”朱笔没有丝毫犹豫画了圈。 “仇东时,勾结辽国,斩立决!” “潘仁美身为主帅,不明形势,御下无方,酿成今日之祸,本不可饶恕。但念其昔日功劳,可免一死,降职为并州通判。没有皇令,今生不得出并州半步。” “上官司及其余同党,是非不分,忠奸不辩,念在其及时悔悟,交由大理寺卿酌情处理。” 赵光义似乎早就清楚该如何处置了一般,一口气将众人悉数定罪处罚,那些曾依附潘仁美的大臣们也是如履薄冰。但最后一列,突然定住片刻,道:“凌楚瑜,苍云教贼首,祸国殃民,本应斩草除根。念其相助,揭露阴谋,可饶恕其麾下教众。但此等邪教势力巨大,不能不斩其首,警示天下,斩立决!”说罢在凌楚瑜三字上,重重一圈。 此皇榜一出,百姓皆欢呼雀跃。午时,法场上人山人海,都是前来围观的百姓。寇准亲自监斩,士兵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潘龙潘虎面如死灰,早就瘫软。仇东时心有不甘,一路上骂天骂地,最后口中被塞入软布,再也出不了声。上官飞如斗败公鸡,一言不发。凌楚瑜倒是坦然,五人跪下法场上,列成一排,挨个斩首。 “斩!”监斩官寇准怒喝一声,丢出一枚亡命牌,刽子手手起刀落,潘龙兄弟人头落地,台下一片惊呼,随即喝彩声震耳欲聋。 民心所向,百姓早就对潘家的所作所感到不耻,只是他权倾朝野,敢怒不敢言罢了。如今只杀了他两个儿子,有些美中不足。 “斩!”又是一枚亡命牌,仇东时和上官飞人头落地。作为红极一时的武林新秀,如今落到如此下场,实在咎由自取。 凌楚瑜心中惋惜,终不能保全仇东时性命,有愧骆歆心临终遗言。如今也轮到自己了。 他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的死法居然是这样。那日,他被四名黑衣人带走,而他们的主子,正是赵光义。潘仁美只手遮天,赵光义早就想清除他,只是当时西北无人可用,才不得不依靠他的威望。可如今西北局势稳定,便想借机清除掉潘仁美。 可毕竟潘仁美树大根深,难以撼动。而此时凌楚瑜的出现,让赵光义看到机会。凌楚瑜出了一计,先让赵光义放出风声,怀疑上官家勾结辽邦。潘仁美听到消息后,为了封口,自然会清除上官家。但上官家好歹是颇有名望,潘仁美出师无名。而此时凌楚瑜的出现,将上官家扰得一团糟,潘龙便大可借题发挥,以相助为由,趁机发兵剿灭,事成之后大可推卸责任,外人也无话可说。 而凌楚瑜也察觉深陷其中,皇帝一心要除潘仁美,若自己不从,苍云教将会面临覆顶之灾。如今江湖人势力庞大,若人人不服从,定会再出现一个勾结辽国的武林门派。所以赵光义将计就计,除掉凌楚瑜,好让各大门派遵纪守法。 刽子手将他押到前面,摘掉背后的木牌,凌楚瑜低着头,闭目等死。可寇准的亡命牌迟迟不丢,台下百姓等得焦急,低头议论纷纷。 一旁的官员以为寇准一个文官,接连处死几人,看到这等场面心里发怵,提醒道:“大人,大人!” 寇准叹气道:“时辰快到了,有没有祭奠法场的?” 周围百姓纷纷大惊,如此大罪,家人躲还来不及,谁又岂肯前来祭奠。 “有!”人群中有人高喝一声,左右百姓纷纷各退半步,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一道士打扮的男子缓缓而来,左右各提一坛酒,正是秦之槐。 他身后依次是冯易烟、阎罗王和曲影踪,每人也是手提酒缸,神色凝重。 “道长……”凌楚瑜动容道:“多谢相送!” 昨夜后,庄煜冰已猜出凌楚瑜凶多吉少。果不其然,仅仅半日后,这处决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秦之槐将酒放下,搭手深躬,满脸歉意道:“教主,是属下无能。” 凌楚瑜摇头道:“不关道长的事。皇上要杀我立威,让整个江湖安分守己,与外人无关,能和道长痛饮一番,死而无憾。”他临死不惧,一副大义凛然之态,秦之槐见了,也一改颓废,将酒封拍开。 寇准示意手下让开,凌楚瑜双手锁着铁链,戳开酒封,与散仙敬酒,道:“各位兄弟,多谢相送。”说罢将酒坛举过头顶,仰起头,一束酒浆倾斜而下,骨碌骨碌喝个痛快。 “好酒!” 百姓无不被其震撼,之前被砍头的四人,终是带着惧色,也无人相送,甚为凄惨,相比起来,凌楚瑜的豪气干云,形成鲜明对比。 待喝完了酒,凌楚瑜道:“道长,苍云教就拜托你了。”说罢起身跪在台上,抬头挺胸,双目圆睁,没有一丝恐惧。寇准心知他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可是皇上执意要杀,不得不从。他带着惋惜,道:“还有人祭奠法场吗?”目光游移,无人应答。 他很是希望有人说前来祭奠,甚至希望有人前来救他,但此间都是皇家侍卫,劫法场等于造反,谁都没有这个胆子。 再问一遍,台下依旧无人应答,他仍不死心,再问一遍:“还有谁要祭奠法场?”语气已是不抱任何希望。 咚地一声,掷地有声,“老身佘赛花,领杨家妇孺来了!” 第二十三章 杨门巾帼闹法场(2) 此言一出,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法场让出一条宽阔大路,只见手持龙头杖的佘赛花一身戎装,威风堂堂而来。她身后的妇女也是铠甲鲜明,腰悬宝剑,长枪寒寒,一个个眼睛鼓鼓,这哪里是祭奠,分明就是劫法场。可绕是如此,军官士卒无人敢拦。 杨家威名,谁人不知。即便是如今只剩满门妇孺,也无人敢轻视。佘赛花年轻时也同令公征战,没想到多年后在次披甲,是为了救人。 寇准快步上前,恭敬道:“老夫人,您来了!”他手一挥,士兵躲得更远了。 佘赛花走到法场前,看见凌楚瑜身带铁链,低着头跪在那里,一旁是手握鬼头大刀的刽子手,刀光恶恶,心如刀割,怒道:“寇大人,我儿所犯何事?为何要对我杨家赶尽杀绝。” 寇准故作吃惊,大声说道:“什么?您说凌楚瑜是您的儿子?”围观百姓听得清清楚楚,露出诧异之色。谁不知道杨家铮铮铁骨,忠君保国,可杨家的儿子为何要被皇上下令砍头。 佘赛花道:“千真万确。我儿随先夫杨继业为国杀敌,被困两狼山,突围失散,最近方归。不知我儿所犯何事,竟让寇大人亲自监斩。” 百姓可算是听明白了,都说杨家是一把金刀八杆银枪,眼前跪着的人正是杨家收的义子,杨家的第八杆枪。那为何要和潘龙潘虎这些为非作歹的人一并处斩? “这个……这个……”寇准支支吾吾道:“在下也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监斩,至于其中原委,一概不知。” 佘赛花听了,将龙头拐杖一杵,道:“我杨家为保当今皇上,金沙滩上,大朗替了皇上死,二郎三郎死无全尸,何等惨烈。援救朔州,我夫君杨继业宁死不降,七郎被歹人所害,只有六郎逃生,可怜我的四郎五郎,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今上天垂帘,义子侥幸生还,尚为侍奉左右,便被下令处死,若是不给我一个公道,老身和这些杨家遗孀就是拼掉性命,也要劫了你的法场。” 那些士卒一听,均面面相觑。若是旁人敢来劫法场,那可是二话不说,拼死都要杀。但杨家是谁,是忠臣,是忠烈,天下谁人不知,若真对杨家人动手,那不是会被天下百姓指着脊梁骨骂吗? “滚开!”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甩开士卒的长枪,冲上法场,她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仿佛是神兵利器般指着那些士卒,红扑扑的小脸气声说道:“谁敢动我师父一根头发,我杨排风就跟他拼命。” 她虽然是个孩童,可眸子里闪烁的坚定的杀气,让周围人不敢小视这个杨家女娃,纷纷惊叹:“杨门女将,锐不可当!”凌楚瑜心头动容,这小丫头终于肯认自己师父了。 “杨家好大的官威啊!”不知从人群中那里传出来的不屑和怨恨的声音。 “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即便是皇亲国戚也得服从,为何杨家要违逆圣令,来劫法场。寇大人,依照本朝律法,劫法场该当何罪?” “谁,谁在说话。藏头露尾,鼠辈所为。”佘赛花环视一周,不见说话者踪迹。 寇准不忍杀凌楚瑜,想着佘太君将事情闹大,再借着民意,或许能迫使皇上回心转意。可被这无名人这么一说,身为大理寺卿的他也是左右为难。 正当他犹豫之际,那声音又传来:“难道寇大人也是有意偏袒杨家不成?” 此时曲影踪忽开口道:“东南,十丈。”秦之槐心领神会,施展轻功,游移而去。曲影踪善于隐藏,对周围任何事物都比常人敏锐,迅速判断声音来源。 秦之槐依照他提供的方位距离赶来,只见一人身穿普通布衣,混在百姓中,但此人警觉极高,忽觉左边有劲风扑来,矮身躲开,拔腿就跑。秦之槐岂会让他逃走,施展“大衍步”,在人群中如蝴蝶穿花,来如自如,右手一探,便抓向那人后颈。 这一抓用上了内力,那人只觉得寒气逼人,欲运功抵抗,可不知秦之槐乃当世高手,武功仅次于四大宗师,内力一碰便被冲散,后脊发冷,像被拎小鸡般,几个起伏便回到法场上。 “是你?”寇准看清来人,正是潘贵妃的侍卫潘常在。他是潘仁美从家里选出陪女儿入宫的高手,此番前来就是奉了贵妃的命,去祭奠她两个哥哥。岂料寇准根本不给机会,手起刀落就将潘家两兄弟斩首,气得他牙根直咬。又见这个监斩官厚此薄彼,让人祭奠凌楚瑜,后来佘赛花带人前来劫法场,寇准竟不抵抗,他才出言相激。 潘常在打了一个冷颤后,才勉强将寒气祛除,跳起来说道:“寇大人,皇上让您监斩,就是因为您执法公平,铁面无私。如今佘赛花带人前来,手拿兵器,这是祭奠法场吗,分明是劫法场的。难道寇大人不依法将这些杨家妇孺治罪吗?” 他言辞凿凿,蔑视杨家,在场百姓无不痛恨。可话也说回来,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令,劫法场就如同造反,话也不无道理。寇准更是为难,难道真要将杨家这些孤儿寡母治罪不成。 此时凌楚瑜道:“母亲,孩儿不能侍奉您左右,实乃不孝。自古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您还是和嫂嫂弟妹们回去吧,杨家经不起折腾了。” 佘赛花是眼泪热流,颤颤巍巍道:“我夫君儿子战死沙场,我无能相救。难道如今又要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她捏了捏龙头拐杖,道:“我有皇上御赐的龙头杖在此,可上打昏君,下打逆臣,今日我便要以此杖,救下我儿,再去御前,亲自问问皇上,为何如此待我杨家。” 此话一出,身后的杨府女眷纷纷亮出武器,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潘常在被这一幕惊呆了,道:“佘赛花,你这是造反吗?皇上赐杨家龙头杖,是因为杨家战功显赫,才予恩赐。而如今你却以此杖藐视君威,说皇上是昏君,这是诛九族之罪。” 佘赛花不以为然,道:“此杖本就是警示告诫之用,为何用不得?反倒是你,一个小小后宫侍卫,竟在这里颠倒是非,混淆视听,污蔑我杨家忠义,如今我就用这龙头杖,好好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的小人。” 话刚落,只见佘赛花抬手就往潘常在脑袋砸去。别看她年过花甲,力气可不输年轻那会,这龙头杖在她手中如棍棒般轻而易举。潘常在听这杖声如龙吟,吓得差点尿裤子,急忙退后闪躲,殊不知佘赛花早就料到他如此,龙头杖忽变,横地扫了过去,打中他胸口,嘎嘎轻响,胸骨裂开,甩飞数丈之远。 “啊”地一声,潘常在呕出鲜血,倒在地上无法起身。又见佘赛花健步而来,眉带杀气,边滚爬边哀求道:“救……救命……救命啊!”旁人均冷眼相看,无人出言相帮。 佘赛花走到他跟前,如猛虎凝视,潘常在吓得魂不附体,道:“我……我是贵妃娘娘的侍卫,官封五品,你敢杀我,就是藐视皇权。到时候娘娘绝饶不了你。”他平时以潘家名头作威作福,危急关头也就脱口而出。 佘赛花怒道:“潘仁美已被皇上贬官,你还在做梦,仗势欺人,看来是不知悔改了。” 潘常在道:“可娘娘还是娘娘,是皇上最爱的贵妃。佘赛花,你若是杀了我,娘娘定会让你杨家满门抄斩,不留一个活口。” “你的意思是,我这龙头杖杀不得你?” “当然杀不得!杀了我就是得罪贵妃娘娘,得罪了贵妃娘娘,就是得罪皇上,这你担得起吗?”潘常在还在用潘家的势力威胁,以求保命,言语狂妄自大,让人恨不得一刀剐了他。 就在此时,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顿时炸开了锅。“那加上本王的王命金锏呢,杀不杀得你?” 这可不得了,八王爷赵德芳手拿王命金锏也来法场了。 上午朝会,听闻皇上毅然决然要杀凌楚瑜,心里急坏了,这杨家为大宋可谓是披肝沥胆,拼死拼活,若只是为了震慑就杀功臣,后世难免会被耻笑。他本想出言直谏,但唯恐皇上一意孤行,便心生一计,下了朝急忙回府,请出先王所赐的王命金锏,前去法场救人,在到御前直谏,却没想到落后佘赛花一步。 潘常在见了赵德芳,急忙磕头道:“王爷,末将该死,末将该死,请王爷饶恕末将一命,贵妃娘娘定感恩在心。” 若不提这贵妃,赵德芳或许还能饶他一命,可一提起,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贵妃冲了金殿,才让杨家男丁发配雄州,怒道:“你这仗势欺人的奴才,杨家的忠义就是毁在你们手里。纳命来!”说罢举起金锏,当头就是一劈。潘常在没有防备,脑袋瞬间开花,哎呀一声,倒地而亡。 待收拾了奸佞小人,赵德芳朝佘赛花恭敬道:“老夫人,杨家有冤,本王明白,若不昭雪,愧对天下。本王今日就与老夫人联手,去御前告状,还杨家清白。” 寇准见杨门遗孀骨气铮铮,自己身为七尺男儿岂能落后,道:“王爷,老夫人,寇准也愿助杨家一臂之力。” 三人一拍即合,带着凌楚瑜,领着杨家女眷,身后成群结队的百姓相随,直奔皇宫而去。 第二十四章 王命金锏何足道 佘赛花、八王爷赵德芳和大理寺卿寇准带着凌楚瑜进了皇宫,赵光义正在哄着潘贵妃。她听闻家中巨变,父亲被贬,兄长被斩,是嚎啕大哭,欲一死了之,求赵光义宽宥。 赵光义决心对潘家下了狠手,可唯独不敢对这个爱妃发难。毕竟是夫妻一场,心存怜悯,只是晓明大义,希望她能谅解。 此时太监来报,佘赛花、八王爷和寇准觐见,赵光义颇为意外。若说佘赛花亲自前来为儿求情,乃人之常情。但这赵德芳和寇准掺和进来,着实让他想不到。 赵光义前往偏殿召见二人,阴沉着脸质问道:“寇大人,朕下令让你监斩,为何带犯人入宫,你可知罪?” 寇准刚要下跪,赵德芳道:“皇上,凌楚瑜所犯何罪,竟要斩首示众?”赵光义眉毛一扬,反问道:“皇侄难道今日没上朝,朕已经下诏,明列其罪,有何异议?” 赵德芳将金锏横在身前,跪道:“皇上,苍云教乃江湖门派,属民间组织,未曾犯下大过,为何要治罪?” 赵光义盯着地上金锏,着实不悦,他从兄长手中接过皇位,外界一直谣传他“不当位”,大臣们多有不满,曾多次谏言要还政。而赵德芳身为先皇之子,手握金锏,连自己也要畏惧三分,不然也绝不会纵容潘仁美做大,为了就是两者相互制衡。现在潘仁美以倒,诸多老臣渐渐被取代,赵德芳野心不大,本不想追究,但他却以先皇恩赐的金锏上殿,这让他暗暗起了杀心。 他义正辞严道:“苍云教暗通辽国,居心不良,若不铲除,他日为祸社稷江山,又当如何?” 赵德芳道:“皇上,勾结辽国乃前任教主仇东时所为,如今此贼已伏诛,实不能牵连啊。” 赵光义却道:“苍云教历史悠久,曾多次举兵出山,已不是一个普通民间组织。这样的组织,只要教主行为有失偏颇,便会给天下带来灾难。朕只是将其首领处死,其余人免罪,已是皇恩浩荡,皇侄切不可再言。” 唐朝安史之乱后,苍云教被朝廷定为魔教,号召武林共屠之。现有前车之鉴,不得不重视。 佘赛花也知此事,缓缓跪下,赵光义急忙让人将她扶起,实在不敢受她如此大礼。 “皇上,我儿随令公征战,侥幸生还。只因前任教主作恶多端,为祸江山,我儿这才挺身而出,驱除叛徒,接手这教主之位。这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清凉寺上,击退辽兵,如此功劳反被杀害,可叫天下人误会皇上不辩忠奸。” 赵光义一时语塞,思索片刻,道:“可据情报,凌楚瑜乃前任教主百里无极之子。此魔头曾为祸江湖,难不保他的儿子重蹈覆辙。再有,苍云教有一支神秘军队,乃朝廷祸害。试问历朝历代有哪位君王能容忍民间有武装力量。若不杀他,何以平江湖各门各派。” 仇东时勾结外邦一事,让赵光义深深感觉江湖门派构成的威胁,尤其是像苍云教有独立武装的门派,不可不防。 赵德芳跪拜道:“皇上,前人所犯之罪,何必牵扯后人。凌楚瑜为人您不是不知,杨家人岂有背信弃义之徒。皇上可曾记得高梁河一战,是谁拼死相救;皇上可曾记得雁门关一战,是谁生擒敌方大将;皇上可曾记得金沙滩上,是谁替皇上赴死。这都是杨家人用鲜血换来的啊。”说罢将头重重一磕,几乎昏厥。 赵光义听罢,回想起昔日种种,杨家的恩情,杨家的大义赴死,才有自己如今稳坐皇位。可江湖势力庞大,若不威慑,唯恐以后存多变数。 赵光义本有些心软,但堂堂天子,君无戏言,若今天赵德芳用金锏前来直谏,一旦开了这口子,今后又何以服众?更何况杨家女将闯法场,简直无视皇权,若今后人人有样学样,自己这个皇帝威严何在。 此时,太监来报:“呼王呼延赞、丞相王延龄有本上奏。”赵光义眉头一皱,心想:“他们来得好巧,定是来求情的。”但又不能不见,只好宣二人进殿。 王延龄身体偶感不适,今日没有上朝,可听到皇上要杀杨家人,急忙爬了起来,直奔皇宫而去。 呼王爷是开国元勋,与杨家交好,武功不输杨继业。他一直驻守西南,如今中原已定,这才回到京城述职。赵光义念其是武官,不谙国政,便特赦平日可不用上朝。他也听说此事,急忙进宫求情,途中遇到丞相,便一同前往。 “参见皇上!”两人齐声说道,一轻一重,不仅不违和,反倒是格外响亮。 赵光义微抬手,道:“两位爱卿平身,急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王延龄道:“微臣鲁莽,犯了圣驾,任凭皇上发落。但微臣领罪前,冒死直谏,还望皇上明鉴。” 他为人正直,直言不讳,乃朝廷肱股之臣。赵光义虽被他时常抨击,却也不怒,只是虚心受教。可今日他尚为开口,便已知道他所请,道:“若爱卿是为凌楚瑜求情,那就不要再议了,朕早就明旨,爱卿还是回家修养吧。” 王延龄跪拜,语重心长道:“皇上,当日你我君臣被辽国设计,被困金沙滩,是杨家三兄弟冒充我们的样子,前去赴死,何等忠烈。如今皇上要杀杨家人,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赵光义眉毛竖立,怒道:“放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此言是说朕乃忘恩负义之徒了?” 王延龄并不惧怕,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微臣知皇上所虑之事,防微杜渐,固然重要,可未犯罪而先定其罪,是否太过草率了。再有,以杨家人忠义,能多加约束江湖中人,于江山有利,何乐而不为?” 此时在皇帝身边的秦铭匆匆走下台,只听“哗啦”一声,身负甲胄依旧笔直下跪,正色道:“皇上,凌楚瑜与微臣从小相识,绝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愿皇上念在高梁河救驾之功,饶恕他吧。” 台下凌楚瑜为之动容,当他与皇上达成协议时,就想到赵光义会杀他震慑江湖,便早早送信,告知秦铭不论如何,都不要为自己求情,免得引来皇帝猜忌,引火上身。 今日下朝后,得知凌楚瑜被推出斩首,秦铭急忙传信到天波杨府,告知佘赛花,这才有了杨门女将闯法场一幕。如今有这么多朝廷重臣替好友求情,自己若不挺身而出,岂不是连妇孺都不及。 赵光义见如此阵势,气得脸色煞白,极为难看,道:“你们这是在逼朕?信不信朕连你们一并杀了。” 呼延赞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一听皇帝要杀人,急忙道:“皇上要杀便杀,老夫也好去九泉之下见见我那老朋友,好过苟活于世。” “你,大胆!”赵光义怒拍桌子,跳了起来,道:“区区一个凌楚瑜,你们竟要如此威胁朕。” 王延龄道:“因为皇上要杀的是忠肝义胆的杨家,微臣不想让后世骂皇上不明忠奸。” “来人,拖出去,给朕砍了,都砍了!”赵光义终于怒了,侍卫纷纷冲了进来,但无人敢动。毕竟这里跪的都是王爷、开国元勋、丞相、诰命夫人和将军,都是位高权重人物,只是象征性地将刀推出刀鞘一寸。 “皇上!”赵德芳将王命金锏举过头顶,道:“先王御赐金锏在此,可上打昏君,下打奸臣,望皇上明鉴。” 赵光义气得半死,冷声道:“怎么皇侄,难道你要用这金锏来威胁朕吗?” 赵德芳道:“微臣不敢!先帝所赐金锏,只为告诫,从未有以下犯上之意。” “那你这是何意?” “皇上,此锏不仅是警示,而且还是一块免死金牌。微臣愿意以此金锏,换取凌楚瑜一条性命。” 赵光义吃惊道:“皇侄,你……你说话当真?”他极力掩饰心里的激动。这王命金锏在赵德芳手中,便是对他皇权的威胁。若真的愿意以此锏换凌楚瑜性命,可是求之不得。 赵德芳毅然道:“先皇御赐金锏在上,微臣绝无反悔!” 赵光义压住心中的激动,缓缓道:“见金锏如见先皇,朕也不得不从。好,今日我就饶过凌楚瑜一命。”说罢示意太监将王命金锏取回后,遂下令退朝。 待赵光义走后,佘赛花携凌楚瑜跪拜道:“王爷以金锏救我儿,对杨家恩德,老身和杨家没齿难忘。” 赵德芳急忙将她扶起,道:“老夫人折煞本王了。本王这条命,是杨家以性命换回来了,区区金锏,何足道哉。再说,若能以此金锏拯救忠义之辈,总好过在本王手里当摆设。” 这王命金锏一失,赵光义完全没有外人限制,从此朝廷上再也没有能制衡他了。凌楚瑜恐难受此恩,又深深跪拜。 赵德芳却笑道:“起来吧!令公常说你忠义无双,只要有你在,可保大宋江山不丢。本王以金锏换大宋江山数十年,值了。”说罢仰天长啸,信步离开。 佘赛花和凌楚瑜也一一拜谢众人,出了皇宫,与在宫外的杨家妇孺及秦之槐等人,返回天波杨府。 第二十五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回到天波杨府,安顿好秦之槐等人后,凌楚瑜随佘太君前往杨家祠堂。 推开厚重的大门,杨家历代先祖牌位赫然在目,香火忽明忽暗,檀香幽幽传来,庄严肃穆。 凌楚瑜看着最下两排,是杨继业和几位战死兄弟的牌位。其中缺了三个,应该四郎、五郎和自己的,后来得知三人仍然在世,佘赛花才让人取下。 能入杨家祠堂,凌楚瑜已然是堂堂正正的杨家人。 佘赛花正色道:“跪下,给历代先祖磕头!” 凌楚瑜跪在蒲团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只听佘赛花道:“历代先祖在上,杨继业之妻佘氏带凌楚瑜认祖。希望列祖列宗多多保佑,平安喜乐!” “杨家多遭磨难,男丁凋零,我儿留在京城,唯恐凶多吉少。临行前祭奠列祖列宗,望多多保佑。” 佘赛花诚心祈祷,已然没有之前杀伐之气,取而代之是一副慈母模样。 凌楚瑜也知道,虽然皇上饶恕了自己,可难免日后生变,唯有远离京城,安分守己,才能平安。如今大敌已除,大仇得报,也正是他离开的时候了。他不知如何开口,佘赛花似乎早就知晓,带他入祠堂,算是告别。 佘赛花叹道:“儿啊,本想留你在身侧,可时不与你,势不相融,唯有远走他乡,方能平安。”凌楚瑜朝她磕头道:“母亲搭救之恩,儿至死不忘。” 佘赛花微微颔首,在祠堂的案桌上,取下一个供奉的盒子,长四寸,宽两寸,交到凌楚瑜手中。 凌楚瑜双手接过盒子,分量不轻,细看之下,乃一个梨花木所制的木盒,上面还刻有梨花图案,精巧细致,光是盒子就造价不菲。更重要的是,这个盒子极为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母亲……这是?”凌楚瑜不知盒子内放的是何物,想来能摆在祠堂之内的,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佘赛花示意他打开,这才缓缓启开。只见盒子内竟是一把寒光皪皪的枪头,枪刃形如柳叶,枪箍是由精钢打造,形若梨花。 “这是一把梨花枪头,是令公生前让能工巧匠所制,由凌家镖局送来……” 凌楚瑜恍然大悟,这盒子就是他当年从钟万里手中夺回的镖物。当年几个师弟不挂镖旗,被大盗夺去。钟万里知道是凌家镖局的封条,也不敢打开,不知里面是何物。 镖物失而复得后,送入天波杨府,因误了时辰,师弟顾颜被七郎打出府门,凌楚瑜气不过,与之交手,随后便有了一人战六郎的壮举。 “本来是打算传给儿子中武功最高的五郎,让他将杨家枪发扬光大,可惜他如今出了家,慈悲为怀,便用不上了……”说到这里,佘赛花不免有所感伤。 佘赛花忽问道:“听六郎说,令公被困两狼山时,已将杨家梨花枪法传授于你,是吗?” 凌楚瑜点头道:“回母亲,正是如此。” 佘赛花道:“那就对了,既然你得完整杨家枪,那这个枪头就该由你传承下去,杨家枪法也该由你发扬光大。” 凌楚瑜受宠若惊,推辞道:“孩儿何等何能,担此大任。母亲还是传给六郎吧。” 若说血脉嫡传,自然是六郎杨景当之不愧。 而老人却道:“六郎驻守边疆,整日忙于军务,武功又没你好,如何当得此任。既然令公传你枪法,已认定你为传承之人,就不要推迟了。我相信令公的眼光。” 凌楚瑜抱着木盒,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又朝着杨继业牌位磕头道:“孩儿定让杨家枪发扬光大。” 待凌楚瑜起身后,老人语重心长道:“儿啊,不日你就要离京,为娘舍不得。你身为苍云教教主,以后自当约束手下,为天下苍生造福啊。” 苍云教历来就有拯救天下苍生的教义,凌楚瑜身为教主,也当义不容辞,道:“定不辱杨家忠义。” 佘赛花微笑点点头,让凌楚瑜退出了祠堂,自己则留在里面敲钟念佛。 自从杨家遭逢巨变后,每日一个时辰的祷告已成了习惯,似乎在为杨家积累阴德,洗刷杀孽。 走出祠堂后,凌楚瑜回到住处,在伙房前碰到了杨排风。 女孩在法场前丝毫不惧,扬言拼命,让凌楚瑜颇为感动。 “师父……”杨排风低声道:“原来师父就是爹常常提起的八少爷,那个经常和七少爷偷东西吃的家伙。”说罢便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凌楚瑜黯然神伤,想起杨喜至死仍然扛着杨家大旗,心痛如绞,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爹是个好汉,他一直挂念着你们母女,整天说你缠着他学排风掌……” 杨排风泣声道:“师父……徒儿要……要跟着你,学好本事,有朝一日替爹报仇,替杨家报仇。” 面对故人之女,凌楚瑜不忍拒绝,道:“好,徒儿你告诉你娘,若她放心,今日起你便跟着我了。” “嗯……” 接下来几日,凌楚瑜去城中工匠,给梨花枪头配了枪杆,以马槊杆制作成的枪杆,坚硬不失柔韧,再配以洁白枪缨,一杆梨花枪就此而成。 终是到了分别之日,杨排风告别母亲,哭得不成样子。佘赛花虽是女中豪杰,也难过亲情一关,流下热泪。 “儿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你将远行,让做母亲的帮你剪剪发。” 凌楚瑜在对辽国战后,头发损毁,参差不齐,他本人也没有留心,平日里就往后一束,简单大方。可随着头发渐长,也越发不美观,秦之槐等人心想堂堂苍云教主,起码修些边幅,但又不敢直言,唯恐提起他伤心事。而佘赛花就要和儿子分别,这才想着在远行前,给他修上一修。 佘赛花手拿剃刀,轻轻一刮,细心地修剪着。作为人子,是没有资格自己剪头发,唯有母亲的巧手,才能修剪。 期间无话,关怀都在这一刀刀地精心修剪中,如春风化雨,润化心扉。不知不觉,佘赛花放下剃刀,用青带将凌楚瑜头发束起来,轻声道:“好了。儿行千里,前路漫漫,唯有青丝寄亲情。”说罢收起第一刀削下的头发,小心握在掌心,转身入了大堂。 凌楚瑜朝着老人的背影磕头,起身对着嫂嫂弟妹深深一恭,转身出了天波杨府。在他身后,跟着一匹黑马,黑马上挂着一把银枪,还有一个左肩背着包袱,右手拿着一根烧火棍的女孩。 殊不知几年后,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重返天波杨府,已是性情泼辣女英雄,一手烧火棍法,杀法迥异,即便是杨六郎也夸赞不已,乃杨门数一数二的女将。 第二十六章 侠骨银枪震江湖(1) 秦之槐早在府门外等候,一身道袍,须眉发白,仙风道骨。见凌楚瑜走来,笑道:“教主,属下恭候多时。” 凌楚瑜只见他一人,奇道:“道长,冯先生他们去哪里了?” 秦之槐道:“属下正要禀告。欧阳家等江湖门派约我教与城外相见,冯老弟他们先去镇场了。” 上官家经此一事后,一蹶不振,上官司被拘在天牢,上官飞已死,已失去武林盟主之位。如今盟主之位空缺,最有可能就是欧阳靖,现在却相约,只怕来者不善。 凌楚瑜思忖道:“不知欧阳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一向敬重欧阳靖为人,既然相邀,不去则失了礼数,道:“好,道长前面带路。”一行三人两骑,杨排风与他同骑,往城外而去。 出了城十余里,在一处草地上,黑压压站满了人,时而传来喝彩之声。东首人数不多,三十来人左右。西首则多出数倍,衣服样式各异,是以欧阳家为首的江湖各大门派。 他们受上官司邀请入京,商讨对付凌楚瑜为首的苍云教。如今上官家以被废,公孙家也受牵连,眼下群龙无首。 凌楚瑜一瞥之下,见冯易烟正和罗凌云拼斗,不禁好奇,急忙策马赶去。 教众见教主来了,纷纷让出路来,秦之槐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教主不是严令禁止与各大派争斗?” 阎罗王微笑道:“让他们斗去吧,是对方先挑衅的。” 众所周知,冯易烟极少和人动手,能让他出手,里面确实大有文章。 凌楚瑜并不担心冯易烟,细看之下,发觉罗凌云刀法是更上一层楼,刀刀霸气十足。而冯易烟双手空空,施展身法,闪转腾挪,倒也游刃有余。 “诸位,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冯易烟发觉教主已到,大步飞出,撤出战斗。罗凌云也看见了他,昔日私怨涌上心头,双足猛瞪,逼了上去。冯易烟本不想纠缠,但对手却步步紧逼,心下恼怒,正要反击,却见一道人影冲了过去,掌风劲猛,砰地一声,拍中对手刀身。 罗凌云的斩马刀重有四五十斤,他又双手持刀,力道极重,却不想被凌楚瑜一掌荡得内息紊乱,难以抵挡。可他素来极重脸面,咬着牙奋力相迎,被凌楚瑜右掌轻引,将刀锋带偏三寸,当地一声砸在地面之上。 “前辈英勇,刀法霸气,晚辈甘拜下风。”凌楚瑜潇洒收势,不忘吹嘘对手。 罗凌云心知这一招分明不相上下,对手只是恭维自己,心里更加恼怒,但也就坡下驴,道:“你终于来了。” 凌楚瑜恭敬道:“不知诸位前辈约我前来,有何指教?” 此时欧阳靖上前几步,道:“不知该称呼为百里教主还是凌教主?”凌楚瑜道:“百里虽是我的血脉,但凌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欧阳家主还是叫我凌楚瑜吧。”两人没了之前的客套寒暄,直呼其名。 凌楚瑜身世复杂,生父百里无极在他出生不久便被杀害,来不及尽到父亲职责,可这也是无可奈何。凌柏川身为养父,确实对他视如己出,悉心陪护。后来因避祸又拜入杨家,杨继业和佘赛话对他更是亲密无比,故而他时常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不枉人世一趟。 欧阳靖道:“好,凌教主。如你所见,上官家作茧自缚,勾结辽邦,引兵入关,如今已伏法,咎有应得。但是江湖有江湖规矩,你身为江湖人,却与官相交,迫害我们江湖人士,这有违江湖规矩,如今约你前来,就是要讨个说法。” 凌楚瑜道:“欧阳家主,上官家如此行径,已绝非在江湖范畴,晚辈并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失偏颇。”欧阳靖却道:“即便是他与外人勾结,也当以江湖规矩对待。可如今皇上下令,严查江湖各派,限制发展,这对大家可是不公平。” 原来赵光义虽放过自己,但对这些江湖门派仍是不放心,下令整肃,这极大损害各大门派利益。虽然诸多门派和朝廷多有往来,却一直保持互不干涉。欧阳靖想趁着上官家没落时坐稳武林盟主之位,就当要针对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讨个说法。 凌楚瑜道:“此事非我所愿,不知欧阳家主要如何讨个说法?”欧阳靖道:“江湖事,江湖办。” 所谓江湖规矩,就是双方比武,单打独斗,直到一方无人再战为止。欧阳家人数这边占尽上风,道:“凌教主,莫说我们欺负你们人少。”凌楚瑜却道:“事已至此,大家就划出一条道来。” 罗凌云看他不惯,提刀而出,壮声道:“那就由我罗某人领教领教。”语气甚是冷淡。凌楚瑜暗捏拳头,道:“既然如此,就由本教主来领教前辈武功。” 凌楚瑜既决定统领苍云,自然是身先士卒。再有他不屑这些名门正派所为,鼻子一哼,心道:“今日非好好让你们见识见识不可。”罗凌云暗喜,心想多年来积压胸口的怨气终得出,当下双臂一挥,道:“小心了。” 一刀化五气,罗凌云今日功力日益精深,刀法越发老辣。凌楚楚身体微侧,轰出一掌,霸道无比的掌力如潮水般压来,霎时间刀气溃散,砰地巨响,罗凌云双臂直颤,身体不住往后疾退,斩马刀嗡嗡直响。 罗凌云脸如酱爆猪肝,大喝一声,大刀急沉,抢步而出,反削他的左臂。众人不禁叹服其厉害,竟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扭转乾坤。而凌楚瑜却不以为然,瞧出对手的反击不过是凭借自身力量,攻势虽猛,但刀身毫无内力,当即拍中刀身,罗凌云把持不住,斩马刀脱手而出,落在一丈之外。 旁人无不震惊,罗凌云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威震塞北,而对方可是晚辈,仅仅数招便将手中兵器震飞,心下骇然。 罗凌云颜面扫地,脸色涨红,左右一瞧,只觉得众人眼神怪异,充斥着嘲笑和鄙夷,他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屈辱,当即运足内力,怒喝不止,奋力一击,朝凌楚瑜胸口攻来。凌楚瑜也不避让,将内力布在胸口,任凭其打了过来。 众人均吃惊,心想凌楚瑜竟如此托大,面对一个成名几十年的高手全力一击,竟不躲不闪。不料砰地一声巨响,惨叫的反而是罗凌云,伴随右臂嘎嘎声响,被震退一丈有余。 原来他盛怒之下,全力一击,威力虽大,但敌不过凌楚瑜深厚内功,被反震飞出。躺在地上的罗凌云手捂胸口,心中不甘和屈辱交替迸发,哇一声,口吐鲜血,软软倒地。 凌楚瑜不禁摇头,堂堂一代大侠,竟因为技不如人而羞愤难当,终究是败在自己的胸襟之上。 众人心头均是凛然,他们不知罗凌云是因受辱而吐血,还以为眼前这个苍云教魔头已是厉害至极,你看我,我看你,不该如何是好。 第二十六章 侠骨银枪震江湖(2) 苍云教众见教主轻易击败这塞外雄鹰,不由喝彩起来。秦之槐也十分欣慰,没想到当年那个身受内伤,修为一辈子只能停留在二流高手之列的小子,如今已然一副高手风范,捏须微笑起来。 待对面将罗凌云抬走后,东方胜缓缓走出,捋起衣袖道:“凌教主,不才前来赐教。”两人虽没有仇,可东方胜的父亲是杀死凌楚瑜生父的罪魁祸首,而东方魄的死,与他也有关系,两人可谓是有隔代仇。 群雄虽纷纷叫好,可心中不免担忧,这个年轻的东方家主虽是曾经的少年侠客榜首,不知能否胜得了眼前这个魔头。 凌楚瑜不敢小觑,当年芒砀山上,东方魄的“五岳破山掌”大放异彩,自己也从中获益良多,如今他身为家主,这家传武功自然学得精髓,拱手道:“请!”话落,东方胜掌以翩然而至,嗖嗖风声,朝着凌楚瑜胸口直击而去。 这一掌既快又险,出招刁钻,正是华山一路掌法。凌楚瑜抬手格挡,手臂未直,照理说这样内力无法传递至掌心,威力也就大打折扣。东方胜心中暗喜,他这一掌以速取胜,趁人不备,但刚与对手一碰,只觉得如击金石,撼之不动,当即变招,以泰山一路掌法硬拼,凌楚瑜没料到对手变招极快,身体一晃,显然吃了暗亏。 “玄清游炁!”凌楚瑜吃了一惊,但旋即便明白过来。当年东方魄得到此神功,如今身死,传给自己儿子也不足为奇,适才东方胜变招如此迅速,便是依仗此功。 东方胜赢得半手,笑道:“初窥门径,在凌教主面前献丑了。” 被外人用自家功夫取巧,凌楚瑜倒是不在乎,心想:“东方胜果真厉害。”但他不知,这些后来人所学的,都是由第一任教主从经书中悟出的成果,只需要依序修炼,天资高者进步自然神速。而凌楚瑜则是自己顿悟出神功之妙,比起他们更是精深。 稍缓口气,凌楚瑜缓缓轰出一掌,如潮水般涌来。东方胜衣袂鼓掌,当即气沉丹田,整个人仿若泰山,不动分毫。他也打出一掌,两股掌力相撞,方圆一丈外皆受波及,刮起恶风。众人不禁后退数步,以免被卷入其中。 两人掌法皆是绵长厚重,比的是后继之力。片刻后,两人衣发飘落,再无飘零,旁人心知他们正比较内力,稍有差池,便是身败而亡。 两人年纪相仿,正值壮年,内力充沛,又都会“玄清游炁”神功,真力吞吐极快,掌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相互激荡,噗噗直响。 相距一丈,两人互比内力,消耗极大,东方胜虽内功修为不差,但比起对手仍是差了一截。他本以为可以以已之长,却不料凌楚瑜偷学《洗髓经》走火入魔后,与王如萱阴柔内力水乳交融,内功更上一层楼,早就今非昔比。 东方胜自觉力怠,左掌顶出,已拒对手。在旁人眼中,在内力上是输了半筹。东方胜双掌忽地一错,将对手掌力往左引开,立刻飞身抢出,一招“鹞鹰翻身”,右掌左右反转,凌空而上,直取凌楚瑜胸口。 这一招取自华山一路掌法,在华山东峰有条险道,其路凿于东峰的倒坎悬崖上,下视唯见寒索垂于凌空,不见路径。游人至此,须面壁挽索,以脚尖探寻石窝,交替而下,其中几步须如鹰鹞一般,左右翻转身体才可通过,故名“鹞鹰翻身”。 众人无不称奇,东方胜内力虽不及,但此招险峻,大出乎意料,就看凌楚瑜该如何抵挡了。 凌楚瑜低喝一声,右臂微缩,猛地吸气,顷刻间真力疾吐,迎了上去。砰地一声,东方胜退了两步,凌楚瑜则是身体微微后仰。 东方胜道:“凌教主,好内功,佩服佩服!”他虽认输,但没有丝毫落败的颓废样子,不失堂堂家主风范。 输得起才是真正英雄。 凌楚瑜朗声道:“东方家主年纪轻轻,修为已如此精深,实在难得。希望以后你我双方能摒弃前嫌,只互较武功岂不是更好。” 他言下之意,是要放弃上代的恩怨,别被复仇蒙蔽。东方胜只是拱手点头,便退了下去。 此时,一男子往前三步,孑孑而立,道:“凌教主,欧阳云特来赐教!”说罢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剑尖斜点右侧,微微颤动,发出低吟。 欧阳云名气不输东方胜,尤其这些年来,他武功突飞猛进,家传剑法更是精纯,在东方胜治家后少有走动江湖,江湖人纷纷猜测他的武功已高出曾经的榜首。 多年前二人有过一战,因皆没有用尽全力,胜负未分,这也是欧阳云心头挥之不去的遗憾。如今正逢机会,当欣然相较,比起之前两人的比武,局势倒是平和几分。 凌楚瑜看望对面群雄中的骆天浩,心下失落,也觉惭愧,说道:“少庄主,我本以剑法相迎,才不辱没贵派威望,可如今声名狼藉,实不堪再用东海派剑法……”他转身找到一个使刀的教徒,道:“借你宝刀一用。”那教徒将刀恭敬递了过去,道:“属下的钝刀,只怕误了教主。”凌楚瑜笑道:“钝刀宝刀,在我这里,都是好刀。” 欧阳云神色有些尴尬,他知凌楚瑜并不擅长刀法,弃剑而用刀,也不用最强的枪法,这岂不是看轻了自己。凌楚瑜却解释道:“少庄主莫要误会,剑法刀法,只为其用,在我手中,并无区别。”他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武功已经化境,不拘泥招式,世间任何一物,均可为自己用。 如此大放厥词,引得对面群雄皆是愤慨,纷纷叫嚣道:“欧阳公子,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头见识欧阳家剑法厉害。”“大言不惭,就是连武学宗师都不敢放此豪言。” 其实凌楚瑜并不托大,在清凉寺与无争论武论道,他已隐隐参透“大道至简”的奥秘,加上他“枪急万人呼”的心法,一招一式均由心发,不拘泥于招式。之所以不用剑或枪,是唯恐伤了对手。 欧阳云虽不相信,但也相信凌楚瑜并无轻视之心,喝道:“那小心了。”长剑提及,一道青光扶摇而上,正是那招“青云直上”。 凌楚瑜大刀出鞘,本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大刀划出一道慑人的光芒,旁人神色耸动,纷纷惊叹:“好刀法!” 这刀本平平无穷,刀法也是极为普通,可在凌楚瑜手中,竟成了精妙无比的刀法。原因在于他出刀的力度角度均是无懈可击,浑然天成,不愧是应了那句“大道至简”。所有招式返璞归真,是世间最精妙、最完美的招式。 数招已过,欧阳云不禁叹服,对手招式看似简单,却包含无上精妙,角度分毫不差,力道拿捏精准,仿佛有数十年苦练一般。他是又惊又喜,斗志昂扬,一剑挽出三招,光闪如昼,行走如灵,吞吐如雷,将“浮云剑法”中的变化莫测发挥地淋漓尽致。连欧阳靖都大吃一惊,多年来他一直忙于家事,许久未考校儿子武功,今日一见,大为叹服,心想自己的儿子或许有朝一日,能成为下一个欧阳雄。 刀法厚重,注重气势,而凌楚瑜的刀法却或轻盈,或凝重,收能束之以发,吐能吞噬天地,在场不少名刀大家,只觉得他的刀法无招无式,自成一派,瞧得眼睛都不敢歇息,生怕错过一招半式。只在一炷香功夫,便轻松挡下欧阳云五十余招变化莫测的凌厉剑招。 在场群雄中,尚有不少眼力高明之人,虽说凌楚瑜防得游刃有余,但在攻势上仍是欧阳云占据上风,若再斗数十招,两人高低就渐渐明朗。不过凌楚瑜以不擅长刀法而击之,若换成其他,不知胜负又当如何。 果如所料,再斗十招之后,欧阳云剑法陡然变快,压得对手难以反击。群雄纷纷叫好,虽说有些胜之不武,可毕竟是凌楚瑜先狂妄自大,弃己所长,怨不得人。欧阳云猛地长啸,长剑破空而来,剑气陡然增了一尺,正是那招“寒光决云”。 群雄忍不住叫好,此招一出,就是对手以擅长武功也难以抵挡。而苍云这边则倒吸一口凉气,为教主担忧。 当剑气就要穿肩而过时,忽然像打滑了一般,从凌楚瑜肩头滑走。欧阳云吃了一惊,当即变招,剑气虽偏,但剑尖仍在,只需向左挪一寸,照样能刺入对手右肩。就在此时,凌楚瑜突然丢掉大刀,右手翻腾,向上一拂,不偏不倚地抓向欧阳云手腕,翻手再拧,挟手将他长剑夺了过来。 欧阳云闭目长叹,自觉输得干脆,只怪自己太拘泥于招式,殊不知比武较量,若沉浸入固定思维,不懂变通,便没有胜算。凌楚瑜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寻有利自己的招式,灵活运用,当真奇才也。 “我败了!” 凌楚瑜将长剑交回,轻声道:“得罪!” 第二十六章 侠骨银枪震江湖(3) 此时的各大派英雄终于是按耐不住了,面面相觑。成名英雄不敌他手,年轻一代高手又接连受挫,事到如今只有依仗欧阳靖之流方能取胜。 可话又说回来,对手已经连胜三人,若此时欧阳靖出战,难免会说正派人士恃强凌弱,以车轮战打压,可若不战,这中原江湖岂不是沦为笑柄,都纷纷将目光看向曾经的少年侠客,这些曾与凌楚瑜齐名之人。 青天涟被看得浑身不舒服,打趣道:“白良,这可是一战成名的好时机,你去跟楚瑜打。”白良白了他一眼,道:“连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都不去,就知道我们并无胜算,还是别丢脸了。”青天涟又对史如风道:“史兄,你曾胜过他,眼下形势危急,这重担非你不可。”史如风听得出他嘲讽的意思,脸色顿时铁青,一言不发。骆霞凝视而去,似乎略有所思,步子刚迈,却被白良拽住。 “骆霞,别去,咱们三个都不是他对手。”白良扯她衣袖,低声劝阻。 她也心知肚明,但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这个人到底相差多少,不顾白良反对,道:“凌教主,东海派骆霞前来讨教。” 凌楚瑜怔道:“我虽不耻于江湖,但师承东海,所谓饮水思源,此恩情铭记于心,又岂肯以刀剑相向。” 骆霞道:“我姐姐死在你手,何来恩情?凌教主,出招吧。”话落,便拔出宝剑,一剑刺了过去。凌楚瑜举刀匆忙抵挡,全无战意,骆霞接连使出杀招,道:“为何不战,是小看我东海派了。” 凌楚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怅然道:“东海派剑法博大精深,我又岂敢轻视。当初我娘传我剑法,是为了发扬光大,不曾想今日却同门相残。” 骆歆心之死,让他于心有愧,刀法也渐渐凌乱。骆霞不依不饶道:“凌教主,如今你我各自为战,早就没有同门之谊,若再留手,伤了性命,可怨不得我。” 凌楚瑜与朝廷联手对付上官家,虽是为国为民,但也极大损害各门派利益。若以后人人效仿,那江湖再也不是江湖人的江湖,而是朝廷控制下的傀儡。此战中原若胜,可昭告江湖,安群雄之心。若败,将来朝廷若收编各门派,只怕是不得不从。 凌楚瑜也深知其中利害,苍云教虽淡泊名利,可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负,心里暗骂皇帝赵光义此计之毒,利用江湖人对付江湖事,自己则坐山观虎斗。 他握紧大刀,随手劈出,刀气纵横交错,将骆霞迫开。“百花剑法”出剑轻盈,招式繁荣,让人目不暇接,难以抵挡。凌楚瑜以大开大阖的刀法御之,刀气炸开,任凭对手招式如何繁杂,都不得不撤招抵挡,也就破了剑法。 东海派剑法本是变化多端,虚实难辨,世间百花,生出百姿,迷人眼睛,教人防不胜防。可是骆霞功力尚浅,未得其精髓,遇上普通人,自然是精妙绝伦的剑法。而凌楚瑜刀法中生出一股黏劲,硬是将她剑法拖得滞重,旁人看来,只觉得这“百花剑法”空有其表。 骆霞心知不是对手,却不知差距竟如此巨大,盛怒之下,越发不甘,使出“剑里藏花”,剑气笼罩一丈之内,凌厉无比。 她这些年苦下功夫,终于有所突破,自信能让使刀的凌楚瑜措手不及。岂知凌楚瑜挥刀一劈,刀走如龙,势如飞星,破开骆霞漫天剑影。 “不……不可能!”骆霞惊呼一声,一脸的难以置信。群雄也是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实力竟如此悬殊。 凌楚瑜这一刀看似平常,实则是精妙无方。他对“剑里藏花”秘籍本就了然于心,只要骆霞不能一剑挽出八朵剑花来,就绝非他的对手,因为如今的凌楚瑜,已可以挽出八朵剑花。 此时骆天浩缓缓走来,左手将她手中剑压下,道:“霞儿,你绝非他对手,退下吧。”群雄一惊,东海派掌门亲自出手,看来是稳操胜券了。 此时秦之槐笑着道:“骆掌门,我教主已连战四人,不如让教主歇息歇息,让我这个老道士陪你过过招。”言下之意,你们这些所为名门正派以多欺少,赢了也不光彩。 骆天浩对苍云教也是有极深成见,究其原因就是骆歆心的出走,让他心痛如绞。后来得知女儿身故,江湖人皆知,群雄心想他自然是不肯放过苍云教任何一人。 凌楚瑜却道:“道长,你好意我心领了。当初我生父在苍云山下,一人击退各大派数名高手,若我不能敌,苍云教又如何让天下英雄信服。” 他这一席狂悖之言,引来群雄不满。区区一个后学晚辈,竟敢小视天下英雄。骆天浩双眉陡竖,道:“既然凌教主自恃神功盖世,骆某人自当不吝赐教。” 凌楚瑜拱手说道:“骆……掌门,并非我自恃甚高。而是今日之局面,非我教一手造成。上官家勾结外邦,皇上早就想除之后快,只是怕打草惊蛇,才选中我,引蛇出洞,早就无关江湖规矩,是为天下。若放任他为非作歹,危及我大宋江山,岂不是悔之晚矣。” 骆天浩道:“上官家死有余辜,不必再说。你虽有功,却忘了自己身份。咱们江湖中人,自由自在惯了,自有规矩,若人人效仿,岂不乱了套。那还算什么江湖人,分明就是朝廷各个官员手下豢养的爪牙罢了。” 凌楚瑜微怒道:“都是悖论而已。若有心勾结,再怎么防备也于事无补,还谈何规矩。既然你们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苍云教就是再成别人口中魔教,也要一意孤行了。”他将大刀插入地面,喝道:“排风!” 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是。”群雄只见一个女孩抱着一杆比自己还高的长枪直奔而来,递给凌楚瑜,走之前不忘说道:“师父,可别输了”,让人忍俊不禁。 凌楚瑜本不想以梨花枪迎战,可这些江湖门派不分轻重,不明缘由,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是又怒又恨,再也不想退让。 骆天浩见状,也是面色冷峻,道:“我曾多次领教凌家枪法,今次没想到竟是生死相搏。”凌楚瑜道:“我苍云秉持拯救苍生之念,是恶就除,是敌就杀,我行我素,恩怨分明。各位英雄家大业大,自然有所顾及。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唯有胜者为王。” 骆天浩哈哈一笑,道:“好一个胜者为王。无需复言,进招吧!” 第二十六章 侠骨银枪震江湖(4) 凌楚瑜身体笔直,将梨花枪藏于身后,右手高抬,恭敬说道:“骆掌门,你是前辈,先请!” 骆天浩看他使出“苏秦背剑”,笑道:“百花剑法,先手先机,让我先出手,岂不是占尽便宜。”他自持身份,而凌楚瑜又力战四人,不想占这个便宜,天瀑剑也收在身后,左手平伸,指尖向下,表示对晚辈的架势。 之前两人还争论不休,如今却如此客气,倒让旁人觉得是在切磋武艺。霎时间,两人身形急行,寒光如线,当地一声,交织在一起。旁人均屏住呼吸,实难料到交手竟如此之快。 凌楚瑜自从参悟道后,从来没有碰过如此高手,“百花剑法”他自是精通,可千人千面,每个人使出了均不相同,更别说是堂堂掌门了。这一招“昙花一现”如白驹过隙,杀意只在一念之间,若不是仗着兵器之长,只怕这一剑早就见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骆掌门剑法精妙,这魔头怕是讨不了好了。”群雄在大声聒噪,对面苍云教众皆面有不悦。杨排风更是怒不可遏,她知杨家枪法当世第一,又岂会输给外人,鼓着腮帮,歇斯底里道:“师父,千万别输了,不然我就不认你了。” 旁人听了,不禁莞尔,如此紧张的场面之下,小女孩的话倒是让人忍俊不禁,气氛稍微缓和下来了。 “小娃,你师父那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好的,不如早弃暗投明,免得被误一生。”群雄中有人出言调侃,杨排风更是生气,道:“你们这些人,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有人笑道:“是,在下确实不配。可小姑娘你可千万别一辈子给你师父提鞋。”说罢哄然一笑。 杨排风从小生在杨府,少与人接触,几乎没有出过京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气得直剁脚,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群人打得落花流水。群雄看着她生气模样,越发好笑。而此时秦之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小娃,别理他们,留心你师父,你既是他的徒弟,可要好好学。”杨排风咕哝一句:“别叫我小娃,我叫杨排风。” 这边,两人疾风激斗数回合,十分紧凑,全神贯注,似乎稍有分心,便会落败。杨排风年纪小,眼力低,只觉得两人招式平常,枪法不似枪法,剑法不似剑法,大感无趣。此时秦之槐却道:“小娃,你再看仔细点,若是你是你师父,对手这一招该如何抵挡?” “我叫杨排风!”她再一次纠正,心想这个老人耳聋不成。她无趣地看着两人比试,看着骆天浩刺来一剑,甚是平常。杨排风学着架枪一挡,乃杨家枪中“旋风破道”,用此磕飞对手,而凌楚瑜却举枪斜击,下劈直刺,其中包含诸多变化,让她一时难以理解。 秦之槐缓缓道:“若刚才教主架枪一挡,小腹必定空虚,难免被对手看出破绽。只有连消带打,方能化解。”杨排风脑海中再此回忆刚才那招,登时打了个激灵,不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二人。秦之槐也露出笑容,心想:“小娃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在场不少高手都看出两人已将招式化去,只存招意,故而枪法不似枪法,剑法不似剑法,能有此本事的,天下间屈指可数。就连欧阳靖也叹道:“若天浩兄都不能胜,我断然也胜不了。” 忽地,凌楚瑜招式一变,气势俊朗,身姿矫健,宛如游龙,每一枪如龙吟九天,力带千钧,正是凌家枪法。骆天浩嘴角一扬,似乎在说“终于来了”,一剑挽出,剑气铺开,波及八方,纵横交错。 “剑里藏花?”凌楚瑜心头一惊,这个东海派掌门终于是使出的真功夫,一口气挽出八朵剑花,一时间难寻破绽。凌楚瑜就像被网缚在浅滩的龙,任凭如何挣扎,却始终挣不脱束缚,难以冲入云霄。 “师父!”杨排风吓得脸色煞白,如此惊人的剑招,就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觉得惊险万分。凌楚瑜只感身处于狂风暴雨中,枪快则重,枪慢则滞,仿佛与天地相斗,难以为继。随着剑网越来越小,凌楚瑜则被困于三尺之地,苦苦挣扎。 群雄见状,顿时胸口长舒,纷纷开始聒噪起来:“姓凌的,你服还是不服。”凌楚瑜已是困境,也虽败犹荣,可旁人这么鼓动,心底生出一股傲气:“我打出生,就肩负苍云之责,爹教我堂堂正正做人,义父教我保家卫国,若今日败了,受天下冷落,那苍云教就是仍由这些名门正派欺负,内耗严重,到时候辽兵入侵,我有又何面目下山御敌。” 想到这里,凌楚瑜凝枪一刺,全然不顾四周剑影,欲来一个玉石俱焚。这一刺正是他“枪急万人呼”精要所在,骆天浩微微一顿,旋即拧身躲开,剑网骤收,凌楚瑜周身穴道一松,急忙调整呼吸。 可刚一息后,骆天浩回身再攻,剑网铺开,这一收一张,旁人根本来不及喘气,若不是凌楚瑜身怀“玄清游炁”,只怕也是应接不暇。 凌楚瑜本向趁机大步急奔,却不想对手的剑如磁铁般紧紧吸了过来,如影随形。他心想:“避无可避,不如拼死一战。”他当即回身,反送一枪,深得“回马枪”精妙,但骆天浩不以为然,回马枪要旨在于出其不意,根本破不了自己剑招。岂料凌楚瑜这一招不在破解,而在抢占先机。梨花枪缓缓画出一个圆,平平无奇却光芒绚丽,突然猛地炸开,犹如万花凋零,漫天飞扬。 “剑里藏花?”骆天浩大吃一惊,凌楚瑜使出这招他并不意外,但以长枪使出剑招,简直匪夷所思。此时两人相距六尺,忽然兵器交错,锵锵声不绝于耳,仿佛秋风风卷残云般,带走一切生机。 群雄均是一凛,收起之前的小觑之心,如今的凌楚瑜已不是后学晚辈,实乃武功盖世的魔头,手中不禁暗捏兵器,心想今日就是要违背江湖规矩,也要合众人之力将他击杀,以绝后患。 骆天浩见此,心下却是欣慰,大笑道:“好,后生可畏,再接我这一招。”他双目精光大露,手中天瀑剑将剑网一收,直中刺出。这一剑软绵无力,扭曲地穿过对手的封锁,绕过梨花枪头,朝对手胸口刺去。 凌楚瑜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骆天浩的剑是如何避开自己所有招式。耳畔忽听他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词意间包含秋后的漫天杀意,在场人无不鸡皮陡立,后背阵阵发凉。 此时秦之槐终究是按耐不住了,叹道:“骆天浩有此剑法,堪与浮云决天地。”身后几人也是隐隐不安,如此惊世骇俗的剑法,普天之下,能胜者不过寥寥。 凌楚瑜压力骤增,只觉得对手剑气行踪飘渺,无法扑捉,正印了那句“冲天香阵透长安”,竟不知不觉受其影响,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在对手无穷剑意之中。 凌楚瑜仿佛置身于一个光圈之中,避无可避,骆天浩只需发招,那光圈便化作满城剑光,将自己吞没。但越是危急关头,他求生之念越甚,“避无可避,岂不等死。满城尽带黄金甲······满······”他低语自喃,忽然记得“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眼下骆天浩的招式过满,不正是应对大衍五十之数。 他灵机一动,刺出一枪,使得那本毫无破绽的光圈出现一丝波动。这“去一”之妙并不在这一,而是一之后的无穷变化。骆天浩开始以为他这是情急之下无脑一击,天瀑剑圆转,自下而上斜撩,点向他肩头穴道,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而凌楚瑜却以更快的速度折回,反拿而下,而骆天浩也不甘示弱,长剑疾绕,指向咽喉,惊险万分。 两人越斗越快,来去如风,骆天浩剑招刚出,便被对手逼了回去;而正当凌楚瑜要趁胜追击时,对手招数陡变,也将他逼回。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封锁招式,故而两人均难以施展变化。旁人看来是旗鼓相当,实则是凌楚瑜破了对手的招式。 再斗了数十回,骆天浩招式再难展开,忽然大步疾走,撤了出来,锵地一声,还剑于鞘,将手负于身后,笑道:“再打也分不出胜负,不打了。”群雄均是吃惊,但也在意料之中。 凌楚瑜道:“多谢骆掌门手下留情。”他心里清楚,骆天浩仍是念及同门之情,才没有再做纠缠。可他这么一退,群雄不干了,今日若不得胜,这江湖上岂不是会说他们难敌对手一人,颜面何存。但又知自身武功不济,不敢邀战,唯有齐刷刷看向欧阳靖。 欧阳靖此时左右为难,若战,即便是胜了也不光彩,若不战,那他们此举可就贻笑大方了。面对数百人锐利目光,他缓缓说道:“凌教主一人连战我中原五人,未尝一败,此事传开,必定名动江湖。” 凌楚瑜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听他此话,大感不悦,道:“欧阳家主,晚辈今日赴约,实乃与天下英雄罢手言和。我苍云教偏安深山之中,不理江湖之事,只是近百年来发生内乱,这才引得江湖风云异动。” 群雄此次行动,本自信满满,岂料这个新教主如此厉害,均感不忿。但听他谦谦而说,方静下心来细想,这三十年江湖的动荡,起因都在东方魄嫁祸百里无极杀人一事而起。 “芒砀山后,苍云已和江湖和解,本以为从此太平,却无端生出仇东时勾结上官家,卖国求荣,欲瓜分武林。我身上流着百里的血脉,自然要清除叛逆,还天下太平。” “如今天下纷争不断,宋辽迟早有一场决战,我苍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国家有难,必定欣然赴死,绝无称霸江湖之野心。” 凌楚瑜大义凛然的说辞,在场群雄皆不屑一顾,唯有与他相熟之人才知他均是肺腑之言,绝无歹意。 “当初仇东时那厮也是说得冠冕堂皇,可到了最后,还不是背地里勾结歹人,危害我大宋江山。” “就是,保不齐你也是花言巧语迷惑我们,背地里又偷摸干坏事,魔教不可信。”人群中有人质疑,一时间议论纷纷。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从西北方疾驰而来。群雄闻声看去,只见来人身着士兵服饰,显然是官家人。待到尚有一箭之地,那士兵喊道:“前方可是天波杨府八少爷凌楚瑜!” 群雄听罢一片哗然,这凌楚瑜不是魔头吗,何时成了杨家的少爷。这天波杨府一门忠烈之事,轰动江湖,各路英雄无人不称好,无人不心服,不禁投来好奇目光。 “你是?”凌楚瑜没见过来人,不由好奇发问。 “卑职乃八王爷麾下信使,奉王爷之命,特送上一封书信。” 凌楚瑜恍然,他此次能脱险,全靠八王爷以王命金锏交换,恩情大于天。而自己离京,也未告别,当即愧色道:“多谢,是草民有失礼数。王爷可好?”伸手接过书信。 那士兵哽咽一声,道:“王爷昨日突发病状,今晨以病故。” 凌楚瑜如被雷击,惊道:“怎会如此?”几日前身体还好好的赵德芳,怎么会突发疾病而亡。那士兵道:“王爷昨日宫中赴宴,回来便发疾病。临走前,派卑职将此书信交予少爷,适才去了天波杨府,得知少爷离去,这才追赶过来。” 凌楚瑜一时间难以接受,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不敢多猜,便打开书信,上写道:“命数已到,无力回天。留此书信于君,望君不忘令公之志,保我大宋江山,万古长青。”寥寥数笔,写尽忠魂。 他将书信小心收入怀里,朝士兵拱手道:“王爷遗命,凌楚瑜此生不忘,今世尚有一息,定要和辽邦周旋到底。若违所托,如同此刀。”他左手轻抬,掌心生出一股吸力,将两丈外的大刀吸了过来,运劲于刀身上,只听得一声清脆之声,大刀应声断成两截。 发完重誓,场上鸦雀无声,群雄心头千百思绪萦绕,均无人复言。此时,欧阳靖将手一挥,带着儿子及家丁离开。群雄见欧阳家已走,也紧随其后,默然离开。不出一刻钟,便走得干干净净。 凌楚瑜送走士兵后,朝着京城方向一拜,领着众人走了。 第一章 十年离家归未得(1) “南下,苏州!” 苍云教众对教主的命令是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苏州?”小女孩眨巴眼睛不解。一旁的阎罗王笑着说道:“教主生在苏州,定是想念了。” 当年一块“飞龙令”将凌楚瑜召入应天后,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回想起来,已经整整十年了。饱受磨难的他仿佛归来游子,心情却不知会不会如同诗句中说的那般。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深夜,众人皆熟睡,杨排风在刻苦练功,凌楚瑜将“梨花枪”倾囊相授,她自是喜不自收,加倍刻苦。 凌楚瑜喝着美酒,吃着油滋滋的烤鸡,见冯易烟心事重重地走来,笑道:“冯先生,莫不是深夜嘴馋?来,一起吃!”便把酒递给他。 素来滴酒少沾的冯易烟仰头喝了一口,道:“多谢教主。”凌楚瑜道:“冯先生客气了,有话直说。” 冯易烟道:“教主,属下认为如今我们当回苍云山,整顿教务,训练士兵,以防那些江湖门派。” 凌楚瑜摇摇头,道:“今日事后,江湖门派不会再对我教视如大敌,只要不去招惹他们即可。至于教务,内有崔颜操持,外有吴犀把守,无需担心。先生的徒弟还信不过?” 吴犀之才,凌楚瑜心中有数,心思细腻,是可独当一面的大将。 冯易烟也并不担心吴犀之能,说道:“能得教主赏识,是他荣幸。可属下担心的是另有他事。今天闻悉八王爷赵德芳死讯,属下总觉得蹊跷得很,八王爷正值壮年,岂会突发疾病。” 后世史书或许只用了“寝疾薨”简简单单三个字记录赵德芳之死,但其中深意到底如何,恐怕无人知晓。 凌楚瑜叹道:“冯先生,我明白你心中忧虑,可此事乃皇家秘事,你我一介平民,岂能触碰得了。王爷是得了什么病死的,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只要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他顿了顿,道:“做什么事都成,可别做让人害怕的事。” 冯易烟咂舌道:“教主,你的意思是……”凌楚瑜摇摇手,道:“喝酒,喝酒!” 从京城到苏州并不远,中途跨长江。杨排风年纪尚轻,又从未出过远门,鞍马劳顿实在受不了,可她性子又烈,说什么也不坐马车,凌楚瑜只好从长江搭船,走水路到苏州。 一路上众人游山玩水,可把杨排风乐坏了,新鲜稀奇的东西总是能吸引小女孩的目光。 抵达苏州后,凌楚瑜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回忆涌上心头来。寻着记忆中的大道,来到一个大庄院前,门前绿荫萌萌,颇具江南风情。 门前仆从见来者甚多,不禁讶异,急忙上前道:“诸位好汉,可是前来托镖?镖局不在这。”他又细心说了一遍镖局地址。 仆从看着眼生,面对来问,凌楚瑜一时间心酸,不知如何作答。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不知凌姑娘在不在府上。”那仆从恍然道:“尊客是说小姐啊,不知尊姓大名?” “我······”凌楚瑜又欲言又止。 仆从越瞧越奇怪,此时从府内走出一人来,衣着鲜亮,俊朗非凡,地位显而易见。那人问道:“何事?” 仆从答道:“姑爷,这些贵客想要见小姐。” “姑爷?”凌楚瑜心里犯疑,整个凌家只有凌纱儿一个女子,难不成是妹妹嫁人了。仔细一瞧,来者样貌可辩,心里欣慰道:“妹子终究是嫁给他了。” 那人朝他拱手,恭敬道:“不知兄台······”他顿了顿,似乎见了意想不到的人,神情激动,颤声道:“你······大······”已经语无伦次。 “翔龙,能独当一面了。还娶了我妹妹,你可以啊!”凌楚瑜朝他胸口使劲一锤,似乎有些不甘。 杨翔龙喜道:“大师兄,你还活着,我们还以为你······”凌楚瑜道:“你大师兄我命贱,阎王不收。”杨翔龙眼含热泪,道:“大师兄,你等着,我这就去禀告岳父大人。”说罢转身就往里跑。 凌楚瑜缓缓步入府内,一切都是原样,只是多了一些大红花袍和带喜灯笼,看来妹妹是最近才出的嫁。来到正厅外,只见凌柏川和苏婉如在妹子的搀扶下站立。多年未见,二老鬓角已白。 “爹、娘,不孝子叩首!” 苏婉如最是心疼,疾步上前将他扶起,泣声道:“来,让娘好好看看。”温热的双手抚摸脸颊,擦去滚烫泪珠。 凌柏川看着他身后的秦之槐等人,似乎明白什么,上前道:“儿子刚回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给外人看了笑话。” 苏婉如哭声难停,道:“我儿子回来了,就不能哭了,我才不管别人。”凌柏川急忙招呼众人入内,又命人安排几桌宴席,开怀畅饮。席间欢乐,凌柏川江湖阅历丰富,而秦之槐等人也见多识广,众人谈吐甚健,而苏婉如则不停给儿子夹菜,生怕饿了。而凌纱儿多年不见兄长,缠在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深夜,凌楚瑜随着父亲来到书房,许久没有父子相谈了,沏上今年刚采摘的碧螺春,茶香袅袅。 凌楚瑜道:“孩儿不孝,两狼山被敌军包围,侥幸逃生,随后流落五台山,未得禀报,害得爹娘担心。” 凌柏川道:“你能活着已是万幸,不然你娘真的伤心死了。” 他被困清凉山,消息闭塞,根本没有知晓他还生还,不禁内疚,害得爹娘担心。 凌柏川道:“看来你已知晓你的身世了。这些年我都瞒着你,就是为了遵循你生父遗愿,让你平凡过一生。”凌楚瑜摇头道:“世事无常。爹,孩儿到现在都难以置信,越是有意让我避开,可这命运似乎有一种神秘力量,冥冥中指引着我。” 凌楚瑜将自己在五台山碰到的事以及做了苍云教教主的事说了,凌柏川叹道:“天意,都是天意。当初骆师姐把你带来苏州,就是为了躲避一切。可你身上流的血脉,让你迟早担起大任,这都是宿命。” 命运之说,玄之又玄,但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谁又说得清,谁又道得明。 凌楚瑜道:“所谓命运,不过是自己愿不愿意做而已。倘若真的愿意,结果也就不这么重要了。”凌柏川微微吃惊,笑道:“不易,你真的长大了。” 父子二人谈了一会,屋外叩门声传来,苏婉如手捧食盒而入,里面是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十分精致。凌楚瑜闻了闻,赞道:“许久没尝娘的手艺了。”苏婉如笑道:“那就多留几日,娘每日都给你做。” 多留几日,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他迟早离开,凌楚瑜心中难舍,道:“那我就多陪陪娘。”凌柏川笑道:“只怕酒无好酒,菜无好菜。”凌楚瑜不解,却听苏婉如道:“不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跟王姑娘的婚事也得谈了。不过那个闻人姑娘我看也不错,不如两个你都娶了吧。” 一阵唠叨,凌楚瑜大感头疼,不知如何应对。又忽想不对,爹娘怎么知道闻人清。原来五台山一别,闻人清返回太行山,沿途改道苏州,亲往凌家镖局,告之他尚在人世的消息。而凌柏川夫妇为了他的安全,也没向外人提起。 三人唠了一夜家常,夜深才散。凌楚瑜回到房中难眠,便悄悄出了凌府,往灯火阑珊而去。 第一章 十年离家归未得(2) 此时的苏州城内若还有一处灯火辉煌,那必定是“醉人间”。 勾栏曲艺妙曼姿,酒不醉人人自醉。江南女子的温婉妙姿,柔情似水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达官贵人、富商弟子在这里一掷千金,就如同撒豆子般简单。而穷困潦倒之人很难相信,这里花销一晚上,可以用去他们半辈子的积蓄。 虽多年未来,凌楚瑜还是如同老手一般,从大门进去后就丢银豆子,龟奴乐得合不拢嘴,头差点就点了地。 “公子,可有相约的佳人?”龟公见他出手阔绰,心想定时熟客,又觉眼生,估摸着或许是外地来的。 凌楚瑜问道:“妙姐呢?通常都是她在大厅招呼。”龟奴哟了一声,奇道:“公子是许久不来了吧,如今这管事的是蓝姑娘,妙姐已很少露面了。” “蓝儿?”凌楚瑜微微错愕。龟奴瞧他神情微变,道:“看来公子跟蓝姑娘是旧识啊。不过公子怕要失望了,蓝姑娘如今可不接待普通客人。”说罢右手微伸,掌心朝上。 这是讨要跑腿费的意思。一般来这的人,想要找当红姑娘,而姑娘又不当值,就会出点钱让龟奴去跑腿,至于姑娘来不来,就得看她本人了。凌楚瑜是这里熟客,这个跑腿费根本没有付过,笑道:“就不劳烦蓝儿了。” 龟奴不免失望,错过一个挣钱机会,懒洋洋道:“那小的这就给公子安排座位。您是在厢房还是大厅。” 凌楚瑜指着二楼东首的空位,道:“就那吧,我待得习惯。” 龟奴有些蔑视道:“公子,这位子坐不得。” “为何?” “公子不知道,这位子是这里最尊贵的席位,寻常人是坐不得。” 当年他和秦铭混迹勾栏,这个位子就是特意给他们留的,如今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道:“那我偏要坐。”说罢便走了过去。龟奴急忙跟上去,说尽好话,但凌楚瑜一意孤行,一副非坐不可的气势。 “怎么,怕我给不起银子?”凌楚瑜坐下后,里面寻欢作乐的人都惊呆了,齐刷刷朝他看去,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龟奴急得直挠头,道:“公子,不是怕您给不了银子,而是这个位子,有银子也买不到。”他凑近说道:“实话跟你说了,这个位子如今是苏少爷独有,您知道他吗,咱们苏州城首富之子,号称苏半城,公子你得罪不起。” 凌楚瑜恍然,原来自从他和秦铭入伍之后,倒是让苏显一人独霸苏州了,道:“无妨,我和苏少爷相熟,不会有事的。” 龟奴可不信,道:“公子,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若苏少爷来了,发现你抢了他位子,后果可是严重。”凌楚瑜道:“出了事我自己兜着,你先去给我上酒。”龟奴无奈,只好吩咐上酒。 此时周围人纷纷投来鄙视的目光,心想哪里来的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连苏少爷的位置都敢抢。这苏少爷可不是善主,惹了他身体非丢胳膊断腿不可。但他们也不劝阻,若真的闹起来,倒是有场好戏可看,助助酒兴。 不一会,有人高喊:“苏少爷到!”众人哄然一片,比以往更甚,有些人甚至按耐不住,笑得合不拢嘴,觉得今晚来对了,有节目可看。 翩翩公子信步而入,抬头一瞧,只见二楼东首位置已被人占,微显怒色,左右心领神会,大步冲上二楼,要将那人丢下来。岂料两人刚一伸手,不知怎么,摔了下来,痛得叫苦连天。 “废物!”苏显一瞧就知来人会些武功,便道:“楼上兄台,不知尊姓大名?” 凌楚瑜背对着他,装作不听见,喝起酒来。 苏显这些年独霸此地,气焰嚣张,如今被人无视,心里早就怒火冲天,只不过这种事绝非没有,常有自恃者为夺此位,被他打得皮青脸肿,道:“兄台可知此席位的规矩?” 凌楚瑜懒洋洋道:“能者居之。” 苏显喜道:“既然如此,那就……”忽然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让他害怕的东西。 凌楚瑜已转过身来,笑道:“苏显,许久不见。” “凌楚瑜,你怎么……”苏显许久没有如此吃惊,道:“你怎么在此?” 凌楚瑜笑呵呵道:“我为何不能在?” 此时一旁的食客起哄道:“苏少爷,这人不识好歹,抢了主位,可是许久不见景象了。”苏显听在耳里,脸是又青又红,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少爷,让小的去收拾他。”一旁的家丁看不下,蠢蠢欲动。苏显瞪了他一眼,道:“滚开,还嫌不够丢脸。” 此时一身素色衣衫的女子盈盈而来,步履轻曼,人间尤物。 “蓝姑娘,今夜有人抢了苏少爷头庄,你可要主持公道。” 蓝儿一双妙目凝视良久,叹气道:“让他们打去吧。” 苏显几乎摔倒,本以为蓝儿会出面打圆场,干笑道:“蓝儿难得前来,本少爷又岂会砸了醉人间的桌椅。”凌楚瑜倒是意外,以前的苏显可是经常与自己作对,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凌楚瑜早些年在江湖上闹的沸沸扬扬,被人称为大魔头,苏显岂会不知。而最近公孙家因连带关系,被朝廷处罚,苏显没了靠山,就更加不敢惹了,笑道:“今天看在蓝儿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不过蓝儿等会要过来跟我喝上几杯。”最后一句,近乎哀求的意思。 蓝儿幽幽叹了一口气,知道苏显这是在求自己,便想给他一个台阶,道:“苏少爷不在我醉人间砸桌椅,蓝儿自当感谢,区区酒水,略表存心。” 她这么一说,不光是苏显,在场人均是讶异。想要蓝儿作陪,几乎是不可能,又羡慕苏显聪明,区区一个席位,又如何比得上这美人恩。 蓝儿朝东首位子走去,大方坐下,在场人又是一惊呼。 凌楚瑜笑道:“蓝儿还是心疼我,先跟我喝上三杯。”蓝儿神情耸动,哽咽道:“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喝死你。”旁人瞧二人似乎认识,言语暧昧,更是羡慕不已,都纷纷猜想这是何人。 喝了三杯,蓝儿终于开口道:“这些年,过得可好?”凌楚瑜的消息,她都一直关心,只是江湖太大,消息又半真半假,最后只知道他在芒砀山杀了许多人,从此不见踪迹。 凌楚瑜心中不是滋味,闷了一口酒,道:“没有什么好不好,只是托着残躯,勉力为生,不让关心自己的人伤心罢了。”经历生死离别后,人心很容易脆弱,所谓的坚强,不过是在外人看来而已。 蓝儿眼睛有些湿润,道:“我先去跟苏少爷喝几杯。”缓缓起身,道:“不易,先别走,等我回来。”凌楚瑜默不作声,目送她离开。 第一章 十年离家归未得(3) 夜色渐浓,众人皆醉,唯有凌楚瑜独醒。 迎面走来几个醉醺醺的公子,面带不忿。他们是这里常客,地位虽没有苏显尊贵,但在苏州城内也是小有身份的世家。他们一掷千金,连这座位都不曾拥有,更别说能和蓝儿共饮一杯了。 苏显他们不敢惹,但眼前这个陌生人却能入座,让他们愤怒不已。随着酒气入胆,他们推开怀中姑娘,摇摇晃晃走来。 “臭小子,这个座儿哥几个包了,快滚!”一个长得清秀的公子朝他丢了一锭银子,让他滚蛋。 凌楚瑜心情不好,胸口烦闷,道:“把你的银子拿走!” 那公子讥笑道:“你个土包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银子就算少爷我赏你的,你今天的花销都由我出,你可占大便宜了,还快滚!” 凌楚瑜依旧如故,但眼中杀气腾腾,那些公子哥醉意上涌,也不惧怕,反而怒气更甚,骂了一句市井脏话后,挥拳便打。苏显虽也霸道,可好歹出身尊贵,母亲又是书香门第,从不口出污秽之言,凌楚瑜沉着脸,轻挥一掌,将这三位公子哥打飞,从二楼阶梯滚了下去。 一阵哀嚎,三人缓缓起身,怒道:“臭小子,你知道我们三是谁吗?有种留下姓名,咱们择日再算。”他们没带随从,只好忍气吞声。 “若想找我,可到凌家镖局,我凌楚瑜恭候大驾。”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酒醒大半,若只是凌楚瑜三个字,或许他们还想不到,但加上凌家镖局,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据说凌家镖局的少镖头十年前曾是引起江湖风浪的人物,而这个魔头的名字,正是叫凌楚瑜。 三人此时恍然大悟,为什么苏显肯让出席位,为什么蓝儿肯屈尊侍酒,原来眼前这个人,正是这“醉人间”的头号客人,大名鼎鼎的凌楚瑜。有他在的地方,这东首的位子,可无人敢惦记。 “原来是凌少镖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三人换了一副嘴脸,很显然,他们家世再如何,也比不上凌家镖局。 凌楚瑜将那锭银子抛了下去,道:“这是给你们的汤药费。”一人双手捧起来,弯腰道:“谢少镖头。”急忙拉着两人灰溜溜走了。 “哼,又在我这里摆架子。”蓝儿换上一套碧绿色衣裳,秀发用梅花金簪束起,眉心红点着梅花花钿,淡妆如一抹云霞,格外动人。在场人都看惊呆了,惊为天人。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蓝儿,你还记得!”凌楚瑜曾以梅花赞美她的容貌和冷艳的性子。蓝儿俏脸一红,嗔道:“呸,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凌楚瑜听她骂,反而受用。 “这里吵,随我来吧。”蓝儿前头领路,凌楚瑜跟在身后,不过一尺之距。两人入了一间厢房,清香阵阵,与外面的浓烈胭脂味反差,格外舒心。 案桌上有茶具,炉火,蓝儿亲手烹茶,笑盈盈道:“自从接手店以来,就不煮茶了。”凌楚瑜笑道:“有心煮茶,这才是精髓。”两人边喝边聊,凌楚瑜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说了,蓝儿听罢也是神情耸动,半晌不语。 “你呢?这些年过得可好,又是如何当上这老板了。”凌楚瑜问道。 蓝儿叹气一声,说这些年过得平静,后来妙姐想静心休息,这才将这里托付给她。 “最近有个公子在追求我,让我跟他长相厮守,还天真地说要替我赎身。”蓝儿有些试探的意味说着。凌楚瑜怔了怔,半响才道:“哦,那敢情好,不知那公子家世如何?” 要知道那时娶青楼女子,在一般的书香门第或者达官贵人之家的公子,是绝不可能,除非是大老爷纳妾。而寻常百姓之家,怕也是难以相容。若是落魄书生,那就更加不得。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些人更是靠不住,多是可同苦不能同甘。 蓝儿道:“是个秀才,颇有才气,人也本分,是真心待我。”凌楚瑜听了有些难受,问道:“那你怎么想?”蓝儿道:“我这种出身的女子,注定一辈子就在这勾栏里,若有幸得一个爱我之人,真心对我之人,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凌楚瑜心中一阵迷乱,道:“蓝儿,你不该轻视自己,你可以得到更好的。” 蓝儿身世凄苦,母亲早亡,家里父亲因欠赌债,被卖入青楼,幸得妙姐照拂,才没有被毒打。她虽入红尘,却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引得苏州多少达官贵人争先讨好,而她却不心动,出淤泥而不染。凌楚瑜与她相识,心知她的心性善良独立,若非遇到良人,绝不付心。 蓝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并非轻视自己,而是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在外人眼中,太过梦幻虚无。他们会笑,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装这么高洁也没用。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轻浮下贱,是玩物,能有人赎身就已是天大福分了。” 凌楚瑜怒道:“谁敢这么说你,我打烂他们的嘴。”蓝儿笑道:“这话虽然有些孩童气息,但我喜欢你这样说。” 二人相遇之初,蓝儿也本以为他是那种轻狂男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在妙姐的引荐下,发觉凌楚瑜是真诚待人,他来醉人间,为了美酒,为了舞曲,并没有看轻任何一个女子。更有一次,他为了她,出手教训了不知检点的大汉。那大汉是一伙山贼,扬言要拆了这里,凌楚瑜一怒之下,自身前往,一枪挑了贼窝,彻底征服了蓝儿的芳心。但他一直是以朋友身份相处,并没有做出越轨之事。 蓝儿倚身靠了过去,凑脸问道:“不易,若不是十几年前你受伤那件事,你会如何对我?”这是她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今日不知怎么,便问了出口。 凌楚瑜心乱如麻,嗅着蓝儿的身体的芳香,看着朱红贝齿,有些迷乱。在他没碰到苏媚之前,蓝儿的独特魅力确实吸引着他,但当时他年轻气盛,对男女之事有所节制,方能全身而退。但一旦尝过滋味后,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如跗骨之毒,挥之不去。 此时他想起生平遇到过的女子。苏媚如带刺玫瑰,闻人清如灼灼桃花,王如萱如淡雅兰花,而蓝儿如冷艳梅花。四个女子不分轩轾,能娶到其中任何一人,都是莫大福气。 凌楚瑜道:“我不知道,或许我不是一个好男人,都想有,但是又怕对不起其他人。人需当满足,若我娶了三妻四妾,这样便是无耻之徒了。” 若这话让那些书生说出来,未免有些虚伪,但蓝儿深信不疑,像凌楚瑜这样的男子,无数女子被他吸引,但人能经得起多少次诱惑,能在心里有一位置,便心满意足了。 蓝儿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多情而不寡情,不易,你这优柔的性子,可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 凌楚瑜心神一荡,仿若置身于梦境一般,意乱情迷,正要说话,却被蓝儿纤纤玉指抵在唇上。 蓝儿道:“不易,我对你的心意,已不是一日两日。听到你被江湖追杀的消息,我是整日夜不能寐。” 凌楚瑜很是感动,柔声道:“蓝儿,你对我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唉……” 蓝儿知他要说自己已有婚配,笑道:“或许这是天意。当年我求你一块侠客令不得,反而成了你订婚信物……造化弄人。”说到这里,她泣声流下眼泪。 凌楚瑜见了心疼,又很难过,不知该说什么,便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试图安慰蓝儿的情绪。 “不易,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蓝儿发出低吟,浑身颤抖起来。凌楚瑜心软,便将她搂入怀中,脸紧贴她的秀发,仿佛是要诀别的情人。 此时一阵微风将灯火吹灭,温柔月光洒了进来,整个房间无比温馨。可比月光更温柔的,是两人紧紧拥抱的身躯。 翌日清晨,天微放光,凌楚瑜才从“醉人间”走出来,游荡在大街上,谁都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几日,苏州城内传来一个惊人消息:醉人间的蓝儿从良,跟了一位年轻有为的秀才,赴京赶考。 第二章 红衣烈马灼灼华(1) 凌楚瑜一行人在苏州待了一月有余,平日里除了跟昔日镖局兄弟喝酒之外,就是指点杨排风和几个师弟武功。 如今的六个师弟,数杨翔龙成就最高。不仅武功好,更是娶了凌家小姐,把其余师弟羡慕得要死。其次就是老七宋至远,他得吴罡传授武功,内功成则拳脚成,却还是改不了冲动性子。其余几个师弟,凌楚瑜则耐心教导,也都获益良多。 凌楚瑜还去看望薛文的家人。薛文曾为救他而死,凌家也不曾亏待其遗孀和遗孤。薛文的媳妇李氏也是大度之人,她说丈夫能为义气舍去生命,她又怎么会怪。要怪就只能怪丈夫福薄。 凌楚瑜觉得出来时日已久,几乎可以打消赵光义的猜忌,便带着手下返回苍云山。离开那日,凌纱儿哭得泪人,因为她知道,兄长这一次远去,今后再相见,怕是极为困难。 此去苍云山路途遥远,可从水路直达荆州,然后再北上。途经襄阳,乃藏剑山庄的地盘。 凌楚瑜在城中稍作休息,他虽与孙家有仇,但如今苍云教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没人敢惹,更别说一个区区藏剑山庄。 这襄阳城看似平常,可背地里却暗流涌动,不少高手穿梭于人流之间。 “教主,这襄阳市古怪得很。”秦之槐早就发现端倪,他唯恐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格外小心。 凌楚瑜低声说道:“是官府的人。” 众人均是诧异,难道是皇上出尔反尔,要灭了苍云不可。 冯易烟道:“如果是朝廷,为何不在苏州动手。而且我们行程绝对保密,朝廷又怎知我们会路过襄阳?” 为了掩人耳目,凌楚瑜兵分两路,三十多名手下为一波从陆路出发,自己一行六人走水路北上。 凌楚瑜思忖道:“依我看来,这官兵不似冲我们而来。”他当即下令,秦之槐等人去联络分舵,探探消息,而他带着曲影踪去拜访藏剑山庄,或许能从中得到线索。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凌楚瑜一人来到藏剑山庄前,曲影踪则暗中跟随,不露行踪。 不一会,通报守卫请他入内,引他入了会客厅,孙可鑫正在品茶相候。在京城两人有过照面,不过当时面对天下英雄,孙可鑫自知地位浅薄,就在一旁助阵。 “凌教主,京城匆匆一别,未曾请教。如今亲登门,实乃三生有幸,请!”他执掌藏剑山庄十年,早就八面玲珑。凌楚瑜拱手道:“多谢庄主。”便坐了下去。 待庄丁上茶后,孙可鑫问道:“凌教主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凌楚瑜笑道:“路过贵地,特来拜会,也为多年前两家恩怨登门致歉。” 孙可鑫道:“当年我父身死,实乃东方魄所逼,我们两家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凌教主也身在局中,何来冤仇。” 凌楚瑜倒是没料到他如此说,说道:“当年东方魄和高时以武林为局,将天下英雄为棋子,任意摆布,乃江湖之大不幸。”孙可鑫点头道:“恶有恶报,他们终于自食其果。” 孙可鑫语气冷淡,似乎并没有想聊下去的兴趣,只想着茶尽送客,客套客套而已。他虽表面不提及亡父之死,但确实因凌家而死,他心中到底如何想,外人无从得知。 凌楚瑜续了三杯茶汤,仍是不走,似乎要留在这里吃饭,但主家也并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又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就干坐着闲聊,互不相让。 此时夕阳西斜,此时婢女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孙可鑫脸色微变,不情愿说道:“凌教主,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在舍下用饭,我也好尽地主之谊,与教主把酒言欢。” “恭敬不如从命!” 正堂上摆了一桌酒席,极为丰盛,孙可鑫请他入座后,凌楚瑜看着山珍海味,道:“庄主这也客气了。”孙可鑫道:“今天是家母特意下厨招待凌教主,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贞娘曾是路雪傲的贴身侍女,情同姐妹,凌楚瑜既是主人的儿子,如今又是教主,爱屋及乌之下,这才让孙可鑫将他留下,顾念情分。 两人坐定后,贞娘才缓缓走来。她正要行礼,凌楚瑜急忙上前相扶,恭敬道:“侄儿凌楚瑜拜见贞姨。”贞娘有些受宠若惊,她如今虽是藏剑山庄庄主母亲,但也是苍云教之人,但见教主,岂会没有尊卑之分。 凌楚瑜依旧恭敬,扶着她说道:“贞姨,您和我母亲情同姐妹,侄儿定当尊您,不然母亲在天之灵,会责罚我不定礼数。” 贞娘大为感动,凝视他好久,才缓缓说道:“真像,真像小姐。当初我怎么就认不出来?”凌楚瑜道:“贞姨,如今相认也不晚,侄儿这就扶您坐下。” 贞娘是藏剑山庄庄主的母亲,地位尊崇,若她朝凌楚瑜行礼,岂不是让孙可鑫面子无光。所以凌楚瑜率先行晚辈之礼,合情合理,又给了孙可鑫留足面子。 侍女将酒斟满,贞娘道:“楚瑜,听说你酒量极好,这是陈酿状元红,已有二十年之久,是我为鑫儿亲手酿的,先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凌楚瑜抬起酒杯,道:“那今日多谢贞姨了,我也沾了庄主的光。”三人开怀畅饮,贞娘难得开心,给两人夹菜,孙可鑫许久不见母亲笑容,也是一乐,席间倒也和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陈酿渐露后劲,贞娘脸颊飞红,美不胜收,凌楚瑜心想:“贞姨乃我母亲婢女,容貌已然不俗,却不知我生母生得如何模样?”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见过生父生母的画像,只是传言母亲曾是武林第一美人。 贞娘难得高兴,道:“楚瑜,你难得来一次,不如多住几日,我也好将小姐的趣事与你说说。”她顾念母子阴阳相隔,想借着口述生平,让他多了解母亲。 凌楚瑜当即答应,却让孙可鑫吃了一惊,但又不好拂母亲面子,用幽幽的眼神盯着他。 “贞姨可有我母亲画像,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呢。” “小姐可是当时武林第一美人,我手上虽没有画像,但明找个画技出众的画师,便可描绘出来。”贞娘想了想,又摇摇头,道:“就怕画师功力不济,不及小姐的千分之一。” 她这么一说,就连孙可鑫都很想知道这武林第一美人长得如何。 凌楚瑜忽然情绪低落,叹气道:“贞姨,只怕我不能陪您了。我娘的画像,就有劳您找人画好后,送往苍云山吧。” 贞娘吃了一惊,道:“为什么,刚才不是说好了吗,留下来多住几日,怎么又出尔反尔?” 凌楚瑜解释道:“贞姨有所不知,侄儿今日入城,发觉城中似乎有大批官府人出没,侄儿猜想或许是对付我的,但又挂念贞姨,这才前来相见。但又怕牵连贞姨,所以想尽快离开,免得徒生枝节。” 贞娘久居山庄,对外面形势一无所知,但江湖人和官府素来是互不相犯,又关系到苍云教,便问道:“鑫儿,这是是怎么回事?” 此时孙可鑫才明白他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打探这襄阳城中为何有这么多捕快。他忽然把玩出其中的关联,笑道:“娘,你就放心吧,这捕快不是冲着凌教主而来的。”贞娘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楚瑜,听到了吧,没事的。” 凌楚瑜也猜测此事与自己无关,可是刚才孙可鑫似笑非笑的奸猾表情,让他觉得此事绝非如他口说般简单,而且定和自己有关,问道:“敢问庄主,那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大批捕快入城,可不是小事,我也好让手下人自我约束,免得节外生枝。” 孙可鑫漫不经心道:“大事算不上,就是城里出现几个毛贼而已。知州大人下令严打,这才加强城中守备和巡逻,只要教主让手下循规蹈矩,住上一月也是无妨。。” 凌楚瑜道:“能让京城的捕快跑到的襄阳,这些毛贼倒是厉害。”今日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里面夹带不少官府之人,而有一波捕快,穿的是虎头官靴,这可是京城捕快才能享受的,别的州县可不能。 孙可鑫笑道:“凌教主当真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实话说了,前几日知州大人召我过府议事,就是让我庄协同京城来的捕快和当地知州捕快衙役,将一群盗匪捉拿归案。” 贞娘惊道:“是何人如此猖狂,竟劳动京城的捕快前来。” 孙可鑫看了凌楚瑜一眼,玩味笑道:“如今能让官府如此重视的毛贼,莫过于太行山盗匪了。” 凌楚瑜脸色大变,终于坐不住了。 这太行山不就是闻人清的地盘吗?他们匆匆分别数月,为何会被官服盯上,又为何出现在襄阳城? 第二章 红衣烈马灼灼华(2) 襄阳离太行山足有七八里路,为何闻人清会千里迢迢到此作案。 凌楚瑜不解,以太行山规矩,绝不可能跨地做案,疑虑道:“庄主,此事当真?” 孙可鑫玩味笑道:“这还有假,京城的捕头可是赶赴襄阳,布下天罗地网,要将太行山盗匪一网打尽。” 凌楚瑜惊道:“范捕头?”孙可鑫眉毛一轩,道:“教主也知此人?范捕头是京城衙门最厉害的捕快,此次就由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那些贼人定逃不了。” 范舒年纪轻轻就破获太行山南寨,随后便被朝廷直调入京,连升数级,乃大理寺炙手可热的人物。这十年来破获多起案件,如今已是京城第一捕头。 凌楚瑜和他有些交情,当初破获南寨,就是他出计策,联合闻人清北寨和范舒所带领的捕快一起出击,闻人清主攻大本营,而捕快则策应。但时候双方均不知互为相帮,都以为只和凌楚瑜合作,不然以范舒的为人,绝不与贼为伍,也断然不会领功。 当年在应天府,范舒率领捕快围堵闻人清,当时凌楚瑜也在,范舒便卖了个他一个人情,不在酒馆内动手,后来闻人清部下赶来,两伙人雨中激斗,全身而退。 凌楚瑜喝了一杯酒,平复了心情,道:“这也不对。此处离那些贼人巢穴甚远,为何要千里作案,岂不是不合乎情理。” 孙可鑫故意透露道:“据说是知州大人抓了太行山寨一个头目,范捕头欲用此人将这个盗贼引出来一网打尽。这不已经放出风声,五日后处斩,我料想这几日他们同伙定来劫狱。” 闻人清重情重义,绝不会让手下兄弟白死,这一招“引蛇出洞”可谓毒辣。凌楚瑜已经能猜得出,官府的人定会在牢房四周埋伏,只要有人劫狱,便一网成擒。 这个计策还是无解的,因为闻人清一定会来救。 想到这里,凌楚瑜后背冷汗直冒,这里可是襄阳城,且不说埋伏四周的捕快,只要知州一声令下,将城门紧闭,太行山寨就是全部出动,也普通被困野兽,等着被剿灭的下场。 事不宜迟,凌楚瑜起身朝贞娘道:“贞姨,侄儿还有要紧之事,就此告辞。”说罢又朝孙可鑫拱手,大步离去。 贞娘不及阻止,但瞬间明白他与太行山寨的交情,欣慰道:“这孩子重情重义的性子,倒是随了教主。”然后朝儿子说道:“鑫儿,你既知晓此事,可要多帮帮他。” 孙可鑫不可想多管闲事,故作为难道:“娘,这是官府的事,我区区江湖人,说不上话,只是给他们跑跑腿而已。不过您放心,若给我碰到,定会暗中相助。” 凌楚瑜出了藏剑山庄后,身后影子忽然拉长,黑影说道:“教主,玄机道长他们已在分舵等候。”凌楚瑜忙道:“快引路。” 分舵在城西河边的一处民房,极为普通,只有两人驻守,他们以夫妻身份掩护,不易引人注目。 因为总教要清洗仇东时的党羽,变换分舵地点,又抽调分舵人马回山,打探消息比较吃力,但还是查到一丝蛛丝马迹。 “上月初五,襄阳州府衙门逮捕了一名贼人。初六,官府发布布告,说是抓获太行山寨贼目。仅仅半个月,地牢内就发生八起劫狱事件。知州冯哲下令加派人手,严防死守,劫狱事件才停止。” 分舵教徒殷虔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颧骨高耸,像极了一个普通穷苦百姓,让凌楚瑜有些怀疑这些分舵兄弟是不是的经费太少了,每天都忍饥挨饿。 他继续用平和的语速说道:“据查被捕之人,乃太行山寨轵关陉当家尹尤。十天前,京城捕头范舒秘密潜入襄阳,欲利用尹尤作为诱饵,将太行山寨一众匪首歼灭。” “尹尤?”凌楚瑜努力回忆此人样貌,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虽是寨主,在山寨并非引人注目,问道:“如今地牢守备如何?” 殷虔道:“回教主,知州已下令五天后处死尹尤,目的就是引人来救,守备是外送内严,周围潜伏不少公门中人,士卒也隐藏在城门楼,一旦有变,即可下令封锁四门,对手插翅难逃。” 能将情报收集得如此精细,凌楚瑜不禁露出赞许的目光,道:“辛苦了,大伙都在,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吧。” 冯易烟道:“这个陷阱看似简陋,却抓住闻人寨主的要害,让她不得不前来相救。但太行山寨也绝非草包,定也识破此计,绝不会闯地牢相救。属下猜想,或许会在处刑那天,押解路上,借着百姓围观进行截杀,在利用混乱遁去。” 凌楚瑜赞同道:“我与先生想法一致。可我不明白,即便是救了尹尤,又如何逃出襄阳城?” 此时那女教徒吴蕙说道:“教主有所不知,太行山寨在襄阳根基深厚,要藏匿起来不被发现,并非难事。而且他们平日劫富济贫,深得百姓爱戴,即便是不小心泄露行踪,百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阎罗王合十轻声说道:“此事相当怪异,太行山寨既然在此根基深厚,为何一寨之主会突然被逮,是否太过轻松了。” 凌楚瑜瞬间嗅到一丝疑虑,道:“大师的意思是,尹尤被逮捕,并非官府捉拿盗贼这么简单?” 阎罗王道:“教主你想,襄阳远离京城,远离太行山,为何区区一个尹尤,怎会引来这么多关注。若只是缉拿普通大盗,他一个知州杀了领功就好了,有必要连京城的捕头都出动?” 凌楚瑜沉吟半晌,道:“我也觉得其中有很多不妥之处。尹尤这人在太行山极为低调,外人对他知之甚少,可他被抓才过一日,身份就公诸于众,我可不相信他挨不过严刑逼供。” 秦之槐咂舌道:“教主意思是,太行山上有内奸?”凌楚瑜摇摇头,道:“这个还不好说,一切都是猜测。殷虔,有没有办法联络到太行山在襄阳的秘密联络点。” 殷虔摇摇头,歉色道:“教主,属下无能。” 凌楚瑜没有怪罪于他,叹道:“那形势对我们是大大不利。若清儿冒然救人,定是危险万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更别说堂堂襄阳知州,光是手下可调动的城防士卒,就可轻易围杀众人,更别说还有京城来的公门捕快。 秦之槐道:“教主,今天你探访藏剑山庄,何不请孙可鑫助你一臂之力?”凌楚瑜本有此打算,但再三细想之下,觉得两人之间的嫌隙并非一朝一夕可化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与他合作,难不保会被他出卖,倒时候救人不成,反会害了自己,得不偿失。 众人陷入沉思。太行山寨曾在苍云危难之际,出手相救,可以说是存亡续绝的大恩,又岂会看着恩人中埋伏。但此行他们人少,又是与官相斗,饶是秦之槐、冯易烟机智,阎罗王冷静,他凌楚瑜武功高强,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出来,难道就凭借区区几人之力,与官府作对,当街抢人不成? 正沉吟间,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师父,依徒儿之见,此事不难。只要咱们有人混进地牢,便可以于里面的人接头,里应外合,再伺机将他救出不就成了。” 冯易烟听罢,心想这丫头想法虽好,但其中很多细节无法办到,太过天真,摇头道:“丫头,这进去容易,在外接应也简单,但最关键的是拿到牢房钥匙,才能救人,里应才能外合。” 杨排风生气地纠正道:“我叫杨排风。先生,你办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众人均一副无奈神情,但杨排风神情又极为认真,没有半分玩笑意思。 凌楚瑜拍手道:“好徒儿,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明天就去惹惹事,让他们关我进去,尹尤由我救出。” 众人一听,均是骇然,纷纷阻止,可凌楚瑜却笑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第二章 红衣烈马灼灼华(3) 襄阳城地牢挨着州府衙门,居于城中,位于衙门西北角,隔着一条街道。行人商贩络绎不绝,对面是一排小馆子,生意还挺红火。 距地牢不足百步之外,几根木桩支起的草棚,几张裂桌破凳,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解暑凉茶给忙碌的百姓歇脚,百姓的生活如此普通平常。 就在这个普通的草棚下,坐着两位极为不普通的人。他们做行脚车夫打扮,板车上几个麻袋,停在旁边,斗笠挂在脖子后,裤脚挽起,露出白净皮肤,正喝着茶歇息。但他们目光每隔一段时间,余光就会朝东南方向瞥去。 此时两名捕快押着一个男子往地牢方向走去。每走几步,捕快就恶语相向地推了那男子,催促他走快点。而那男子也颇为不服气地喃喃低语,显然是问候他们家人。 捕快将男子带到地牢前,和门口守卫说了几句话,然后男子就被推了进出,捕快们才邪笑离开。 茶铺的车脚夫显然注意到了这点,其中一人起身离开,不一会便回来,低声道:“朱大哥,已经查过了,刚才那人聚众闹事,才被关押进来。” 那姓朱的男子眉头一紧,有些不悦道:“不是已经交代下去,这些小闹民先关押在州府地牢,待事情办完再关进地牢。”那人回答道:“这人是在赌馆闹事,这赌场和知州大人有些关系,就关到这里了。” 姓朱的男子更是不爽。他心里明白,这无非是想多压榨油水而已。若家属要探牢,这上下打点可花不少钱,如今要利用贼人引蛇出洞,这些人还想着捞钱,当真财迷心窍。 他无奈摇了摇头,又继续监视。而他没有留意从他面前走过的一对父女,相互牵手,到了街道尽头,消失而去。 “丫头,你倒是临危不乱。若你眼神稍微多加停留,那茶铺的捕快定会发现。”男子微笑说道。 “我叫杨排风!”女孩再一次纠正,不悦道:“冯先生,我假扮你女儿,就是让你能掌握熟悉这街道一切,不要让我失望。” 面对这老气横秋的语气,冯易烟不禁莞尔,心下也越发喜欢,他膝下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徒弟。但吴犀对他是又敬又怕,不像杨排风这般刁蛮有趣,若不是因为是教主的徒弟,他当真想收她做自己的徒儿。 “这街道我已心里有数,要从外接应不成问题。但教主真的能从容从牢房里撤出。”冯易烟此行目的就是观察地牢外街道的情况,安排接应。 杨排风道:“冯先生,你就放心吧。师父他小偷小摸的本领可厉害了。”语气有些不屑。当初在天波杨府,杨排风精心准备的门锁被轻而易举打开,她这才躲到伙房内以逸待劳。冯易烟听她嘲讽凌楚瑜,想来二人定有恩怨,笑道:“丫头,回吧!” “我再说一遍,叫我杨排风!”小姑娘愤愤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 三日过后,一切都极为平静,过了今夜,尹尤就要奔赴刑场,送来的饭菜极为丰富,还有一碗米酒,馋得旁人口水直流。 尹尤可没有胃口,待狱卒离去后,将头靠在牢门缝上,低声喊道:“少镖头,少镖头······” 此时一旁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尹当家的,怎么不好好吃饭,叫我作甚?”尹尤急道:“少镖头,明天我就要被砍头了,你不是说有办法救我出去吗?” 两人牢房相隔,不用大声说话而惊到狱卒。一开始尹尤知道凌楚瑜前来相救,大为感动,没想到三日来毫无动静,他这才慌了。 凌楚瑜平静道:“不急不急,待我吃饱了再说。可惜啊,我这里都是青菜馒头。” 尹尤白眼翻了天,这不明摆想吃自己这一份的吗?他寻思反正也吃不下,便从牢房缝将饭菜一一递了过去,道:“少镖头,我这里有鸡有肉,一起吃吧。” “那怎么好意思!”话落,传来盘子拖动的嗞拉声,此刻尹尤眼神充满鄙夷。 凌楚瑜大快朵颐,还不忘敷衍地关心问道:“尹寨主,你不吃吗?” “我没胃口······” 吧唧地声音似乎有魔力,尹尤的肚子被勾引得咕咕直叫,他强忍着饥饿,靠在墙边,低声道:“若不是你跟总把头认识,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你打我一个试试!” 尹尤吓了一跳,后背汗毛直立,扭头一瞧,只见牢房外一英俊男子右手拿着细鸡骨头,左手端着米酒,正坏笑地看着自己,瞠目结舌道:“少······少镖头,我不是说你······咦,你怎么在外面?” 面对一脸失措的尹尤,凌楚瑜道:“吃了你的饭,再不救你,清儿定会让我满地找牙。”尹尤老脸一红,有些愧色。虽不知他如何出了牢门,可心里却对他极为佩服。而接下来的场面,让他终身难忘。 只见凌楚瑜将手上的骨头伸入锁孔内,小心翼翼地左右探动,竟然打开了。尹尤还在不可思议地揉着眼睛,凌楚瑜已将那鸡骨头插进自己手脚镣铐,如此近距离,他可以肯定,的确是鸡骨头,就是刚才狱卒送来的鸡腿。 咔咔,他手脚镣铐全部打开,凌楚瑜将米酒一饮而尽,若无其事道:“尹寨主,走吧!” 尹尤愣神叨叨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趁凌楚瑜不注意,将地上的鸡骨头捡了起来,小心揣入怀里。 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鸡的骨头,他十分坚信。 出了监牢后,牢房厅内的狱卒醉得不省人事。官府为了引人来救,故意撤去地牢守卫,集中在外面,反倒是给了凌楚瑜机会。 可地牢外就是天罗地网,又该如何出去。尹尤道:“少镖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如今他对凌楚瑜已是佩服不行,心想难怪总把头对他倾心,之前一直以为是个放荡浪子。 凌楚瑜淡定道:“等,马上!”话落,只见一老头缓缓进来。尹尤认得他,是清理污秽物的老宋头。 “曲大哥,挺准时!”凌楚瑜笑着,显然是让曲影踪假扮老头,带他们出去。事不宜迟,两人钻入车上的大桶里,盖上盖子,缓缓推出去。 第二章 红衣烈马灼灼华(4) 这两个大木桶是盛装剩饭剩菜的潲水和粪便尿水,由于多年侵染,入木三分,即便是如今洗晒干净,但气味自发而出,环绕循序,生生不息。 两人被熏得几乎要呕吐,尤其是凌楚瑜,他哪里受过这等罪责,心里暗骂曲影踪不会办事。虽怨恨几句,瞬间也明白他的苦心,若被狱卒发现今夜出去的车没有怪味道,只怕会生疑。 老宋头行动缓慢,狱卒们纷纷捂鼻扇风,唯恐避之不及,嘴里还催促不已。他露出淳朴笑容,连忙点头道歉,加快步伐,到了路口转弯,便消失不见。 不到一盏茶功夫,街角黑暗处闪出三道人影,沿着老宋头方向一路追寻,不远就发现踪迹。带头的正是范舒,左右是跟随他的得力助手——朱越和崔元。那个朱越,就是前几日在牢门外假扮车脚夫的。 三人跟在老宋头身后,悄悄跟随。那老宋头家住城南,得走好一段路,加上他走得又慢,快一炷香功夫,才来到他的住所。 老宋头将两个大木桶推入屋中后,合上了门,范舒连忙让崔元回去召集人手,包围老宋头的住宅。待崔元走后,朱越仍是不解,道:“大哥,你是怎么怀疑这老宋头的。” “这人根本不是老宋头!”范舒斩钉截铁道:“此人定是戴了人皮面具,假扮成老宋头的样子,悄悄将犯人带走,神不知鬼不觉。” 身在公门的朱越虽常见犯人为了躲避追捕而乔庄易容,但眼前的老宋头可是一点破绽都看不出,将信将疑道:“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舒说道:“其实我也是猜出来。此人易容术之高,极为罕见。我问你,一般老宋头来地牢收潲水是什么时辰?”朱越想了想,道:“戌时二刻啊。今天我看了时辰,他准时到的,没什么问题。” 待到戌时后,地牢每隔一时辰打一次更,每两刻肿轮换一次,老宋头来时,正逢狱卒轮换,而在此之前,刚打了戌时的更。 范舒说道:“就是因为太准时了。这几日我观察下来,虽说衙门规定取潲水时辰是戌时二刻,但由于狱卒换班,这个时候大伙都会互推手中的职责给接班人,老宋头往往会晚到半盏茶功夫,当狱卒换班完毕,他正好到,所以也就没人主意他真正到来的时辰。” 虽有有些牵强,但也并无道理。朱越担心道:“大哥,可万一猜错了,这么久功夫人早就跑了,再要搜就晚了。”范舒两眼坚定地盯着老宋头的屋子,道:“绝对错不了。再说真跑了,眼下城门紧闭,他们又能逃去哪里?” 大约一刻钟后,两队人马赶来,迂回包抄,将老宋头的破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范捕头,辛苦辛苦了。”一个身材臃肿的官员走来,肚上的肉一颤一颤,正是知州冯哲。 据说他年轻时也是战场一名勇将,后来退居二线,身材才走了样。不过襄阳城乃兵家必争之地,没有本事的人也担不起这个重担。别看他胖乎乎的,但眼神锐利,不是个善茬。 范舒拱手道:“大人,贼人鱼目混珠,将犯人救出,就躲在这屋里。大人只要一声令下,即可捉拿归案。” 冯哲竖起拇指称赞道:“范捕头果然名不虚传,这次能将贼首一网打尽,我定会上表朝廷,范捕头和兄弟们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范舒道:“职责所在。不过大人得小心,这些贼首顽强得很。”冯哲笑道:“再厉害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来人,进屋!” 一声令下,衙役冲破大门,一拥而入,本以为会发生激烈打斗,岂料里面竟没有丝毫打斗声,冯哲笑道:“定是那些贼首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衙役回禀:“大人,屋内就只有一个老头,并未发现其他人。” “不可能!”朱越急道:“我亲眼看见老宋头带着犯人进入屋里,怎么可能消失不见。”他大步冲了进去,心想定是有地道或是藏身之地。 范舒眉头凝重,回忆起今夜发生的事,每一步似乎都合情合理,不应该出错。屋里即便是没有贼首,但犯人和假冒老宋头的人定在屋内,怎么会凭空消失。 冯哲笑声虽停,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笑里藏刀,看着让人心里发毛,道:“或许是有藏人的暗门地道,给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顺便把老头带过来。” 不一会,一个瘦弱老头被带了过来,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噗咚就是跪下,双手抱拳,颤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冯哲斜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头道:“草民宋康,大人饶命。” 冯哲有些心烦,道:“大胆刁民,你将犯人藏在潲水桶中,偷偷运出,可知罪否?” 老宋头拼了命地磕头,道:“大人饶命,草民冤枉。草民今夜在家从未出过门,怎么可能去地牢救犯人。再说了,就是给草民十个胆,也不敢啊。” 范舒上前摸了摸他的脸,确定没有易容,道:“老宋头,今夜戌时你不是该去地牢运潲水,为何却说没出过门?” 老头道:“草民是要去运潲水,但今夜吃饭时候,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刚才官爷们冲进来,草民才睡醒。”押他过来的衙役也是这么说。 范舒几乎肯定了之前那个前往地牢救人的正是贼人易容的,但为何会消失不见?他们居高而望,有人进出屋子定会知晓。此时朱越惺惺而归,道:“大哥,里外都翻了个遍,没人。” 范舒背心一凉,不知哪个细节出了错,冯哲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范捕头,小事一桩。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眼下城门紧闭,他们定出不了城,我这就让人挨家挨户搜查。”语气不容质疑,胖手一挥,衙役遵令而行,全城严查。 就在此时,襄阳城西北缓缓打开,一队人马星夜而去,往东南方向驶去。可刚出城门,一队人马拦在前面,为首的红衣飘飘,英气逼人,一双眸子,坚定又深邃,勾人心魄。胯下高马,极为神俊,左肩立着一只雄鹰,威风凛凛。此女虽面容惊艳,却透出一股不可侵犯气势。 “清儿!”凌楚瑜骑着小黑赶了过去,两人眼神相交,一言不发却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 一旁的杨排风从未见过如此帅气的女子,她以为杨府里的嫂嫂已是巾帼英雄,天下无出其右,但跟眼前这个女子相比,却差了一截,便用手肘顶了顶尹尤,酸溜溜问道:“这人是谁。” 尹尤见她年纪小,不懂规矩,情有可原,说道:“这是我们总把头,人称火凤凰的闻人清寨主。” 杨排风老气横秋道:“江湖多儿女,灼灼艳其华,一剑入江湖,烈马追风啸。”她素来对江湖心生向往,得空时常去天桥听书,说书先生说的都是江湖儿女,铁胆柔情,如今见两人,真是应了那些说书的话。 此时后方一骑追来,是曲影踪,待到众人面前,说道:“教主,范舒带人追过来了。”他负责殿后,在凌楚瑜出了城门后,又叫城门打开,便来相告。 凌楚瑜并不意外,道:“范舒果然厉害,瞬间就识破我的计策。清儿,此处不适合叙旧,先溜吧。” 第二章 红衣烈马灼灼华(5) 别看冯哲身材圆不溜丢,骑术可不减当年。就在刚刚,他下令将擅自开门的守城将领处死后,带着衙役骑马出了城,追了过去。 范舒也在其中,他识破了对手阴谋,带领二十名捕快急忙追赶。根据守城士兵报告,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几人拿着知州令牌,骗开城门,扬长而去。 朱越打心里佩服,道:“大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会骗开城门?” 范舒神色严峻,他虽识破对手计策,但还是迟了一步,道:“其实这是对手的诡计,他们故意卖出一个小小破绽,让我们以为识破他们的计策,定会尾随假冒老宋头的人,前往他的住所。他们便可趁此机会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骗开城门,溜之大吉。” 崔元听罢,吃了一惊,道:“大哥,但是他们的人明明进了屋子,为何会消失不见?” 范舒道:“其实很简单。地牢中的犯人确实是通过木桶离开牢房,然而对手在半路上将木桶掉包,引我们前去。我想那易容的定是高手,趁我们冲进来时候,便悄悄趁乱溜了出去。” 朱越不信,道:“大哥,要说中途掉包,事先准备倒可以办到。但咱们人冲进去后,将屋子包围得水泄不通,那贼人又怎么出的去?” 范舒提醒道:“你别忘了,那人精通易容术。当时天色又暗,他换上衙役的衣服,咱们的人又和这里衙役混杂,完全可以瞒天过海,在咱们眼皮地下跑掉。此计策可谓天衣无缝,几乎让我们束手无策。” 两人暗暗心惊,若犯人在他们眼皮地下溜掉,那京城捕快的名声可是蒙了羞。好在范舒机智,料定对手既然救出犯人,断然不会待在城内,定是从某个城门逃了出去。但没有知州令牌,任何人都不能出城。范舒放心不下,就朝着最近的城门而去,再三询问下,才知道不久前有几人拿着令牌出城了。 他们追了一夜,终于在天微亮时,发现前方对手的影子。冯哲哈哈大笑,高声道:“大伙听着,杀一人,赏十金。活捉一人,赏二十金。若是活捉贼首,五十金,官升一级。”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衙役们士气大涨,拼命抽打胯下战马,将距离渐渐拉近。 冯哲作为一府之长,能亲自领兵追拿,鼓舞士气,确实难得。或许是因为他曾是为国打仗的将军,凡事都身先士卒。 他虽领襄阳知州及布防,但军队却不由他管辖,乃是朝廷指派的两名副将直接执掌。倘若有战事,朝廷的敕封的圣旨没下达,他才可暂领襄阳一切军政要务。如今是和平之年,便无权调动大军,只好带着衙役前往捉拿。 范舒虽对从军之人打心里佩服,但眼前这位知州大人却让他有些看不透,甚至有些不安。只是逮捕区区盗贼,堂堂知州大人竟亲往,若发生意外,随同衙役非被处死不可,就连自己也有连带责任,总觉得他的行为有异,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过不多时,冯哲带人已追到身后,便各自掏出武器,扭打在一起。对方只有三十来人,而冯哲这边连衙役和捕快足有百来人,人数足足多了三倍。 可一经交手,实力却一边倒。那些江湖草莽人数虽少,但武功极高,这些衙役岂是对手,被纷纷击退。范舒见势不妙,急忙奔足而上,前去支援。待到近了,凝视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体态婀娜,一双妙目坚毅有神,叫道:“大人,此女正是太行山贼首闻人清。” 冯哲虽知这名震太行山的贼首是一名女子,却没想到她竟生得如此好看,心里不禁犯疑,这样娇艳欲滴的女子,如何能号令这些江湖恶徒。他见色起义,寻思着将她活捉,便夺过一名衙役手中的刀,催马疾行。 闻人清正与两名衙役交手,出手自有分寸,不伤及他们性命。因为贼与兵斗,大家都是出于无奈,伤了一方都不好,所以往往贼会避开官府,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才出手杀人。 “姑娘好身手,冯哲来领教!”他催马赶到,劈了一刀,角度力道拿捏正好,看来多年荒废并没有影响出刀。闻人清不躲不闪,长剑后发先至,轻抖一圈,将对手刀锋带走,反刺而去。冯哲吃了一惊,急忙后撤,心想:“这太行山贼首,非浪得虚名之辈。” 他年轻从军,在马背上杀敌立功,武功自是不错,如今虽久疏战阵,但丰富的经验让他对阵闻人清暂不落下风。闻人清也认得他来,心里一阵不痛快,急忙施展“浮云剑法”,招式甚是迅捷,几个回合下来后,冯哲渐渐招架不住。 闻人清见状大喜,若能将这个知州大人擒获,便可以拿他为人质,从容撤走。想到这里,长剑抬起,朝上刺出一剑,往对手咽喉而去。这一剑看似凌厉,实则是敲山震虎,不伤他性命。冯哲见势危险,情急之下只能往后一倒,摔下马来。 正当得手之际,突然羽箭破空之声呜呜传来,闻人清顿生警觉,抬手将箭一一挡落。她有些吃惊,这箭的力道不小,定是强弓,而普通衙役是没有这样的武器配备的,只有军队才能享用这等优质武器。 马蹄声如雷,只见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朝这里而来,他们张弓搭箭,呜呜破空声不绝于耳,几名大汉中箭,受伤倒地。闻人清心痛不已,大声喝斥道:“冯哲,你居然调动襄阳城士兵,好大的胆子,若上面追查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冯哲爬了起来,翻身上马,冷声道:“对付你们这群冥顽不灵的贼寇,就得出动这守城士兵才行。我将你们都抓回去,就是大功一件,又有谁会在意我调动军队之责。” 此时一名副将上前,道:“大人,末将来迟,让大人受惊了。”冯哲刚才落马,十分狼狈,有些气愤,但眼下大功既成,也不追究,吩咐道:“赵将军,速速将他们拿下,你就是大功一件。” 闻人清道:“这位将军,你身为襄阳城副将,当领兵守城,职责重大,如今却违背圣意,私自带兵出城,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那赵将军沉默不语,冯哲却笑道:“你这逆贼,事到临头还挑拨离间。实话跟你说,赵将军虽是新调来的,却已是我的心腹,只要杀了你们,有谁会知道我调为私用?” “大人的意思是,就连我们这些小捕快也不放过?”范舒为人正直,这军队调为私用,虽情有可原,但追查下来,可是死罪。况且这事从冯哲的口中说出来,有些不怀好意。 冯哲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若范捕头能替我保密,我自然保证你们的安全。你的才能我很是欣赏,想与你结交。我抓人,你获名,大家各取所需,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朱越一听,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他们只是区区捕快,奉命捉拿大盗,至于上面怎么做,他们不能干预。但范舒却不领情,道:“大人,你竟为了一伙山贼大动干戈,只怕不是为了为民除害这么简单吧。” 冯哲双眼闪过杀气,提高嗓音冷声道:“范捕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万别自找麻烦,引火烧身啊。”言语有威胁的意思。但范舒却道:“大人,卑职有个坏毛病,从来不糊涂,也不能装糊涂。这些人我要带回去亲自审问,也好给寇准大人一个交代。”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位九卿之列,又在皇帝身侧,地位绝非一个知州能比。冯哲脸上终于收起笑容,道:“范捕头这是拿寇大人压我?”范舒摇头道:“卑职不敢,只是怕有负大人所托。这贼首既已抓获,冯大人劳苦功高,这功劳全部归您是理所当然,但犯人我们必须带走。” 两方争执不下,场面顿时剑拔弩张。崔元惧怕万一冯哲翻脸,将他们杀死,他大可以上报,说京城捕快与贼人火拼,全军覆没。旁人也无从查证。 冯哲忽然大笑,笑声怪异,透着杀气,道:“范捕头果然刚正不阿。我定亲自上奏大理寺,赞扬范捕头的勇猛,也痛惜大理寺失去一个好捕头。” 此话一出,便是动了杀机,这数百精锐士兵要杀他们,简直是信手捏来。范舒怒道:“冯大人,你杀我,就不怕寇大人追查吗?” 冯哲道:“查?怎么查。我说你因公殉职,他再怀疑也没有证据。” 范舒泄气道:“看来今天我是在劫难逃。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请冯大人指点。” 冯哲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范捕头,死人虽能保守秘密,但不知道秘密的死人,岂不是更加万无一失。”他将手一抬,下令道:“赵将军,动手!” “范捕头还不明白,冯大人这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中,所以宁可违抗杀头的命令,也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冯哲脸色微变,显然是被说破,看着说话的那人挨在闻人清身侧,惊道:“你是谁?” 此时范舒也认出他来,惊讶道:“怎么是你?” 第三章 计将安出论兵谋 冯哲不明眼前所立者何人,但听范舒口气,似乎与他相熟,眼珠一转,邪笑道:“哦,原来大名鼎鼎的京城范捕头,居然和贼人相熟,难怪我说抓不着犯人,原来是内外勾结。” 他有意铲除在场的人,范舒乃公门中人,杀他唯恐落人口实,可如今安上这个罪名,便可以名正言顺。 朱越愤愤不平,他没想到冯哲会杀人灭口,指着他厉声道:“冯哲,我们身为朝廷捕快,维护地方治安是职责所在,对江湖之事自然多有关注,认识一些江湖中人也理所应当。你若以这个罪名强加,只怕不能让人信服。” 被指名道姓,冯哲不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那你怎么解释犯人凭空消失,又出现在这里?不是你们有意引我们入误区,好让这些贼有时间逃脱。” 朱越顿时觉得这世界毫无道理可言,黑白颠倒,竟有如此强词夺理之人,反驳道:“这些都是敌人的诡计。”随后便把范舒的推理过程说了。 冯哲听了,冷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犯人就是你们故意放走的。我就不信,堂堂捕头,竟连几个人都看不住。” 此时崔元道:“大人明察,是对手太狡猾。试问一下,若我们与贼人勾结,自当放他们离去就好,又何必告知大人,又拼死追赶,岂不是多此一举?” 冯哲略做思忖,道:“这个再明显不过。你故意告诉我贼人逃走,目的就是引我们来追,好将我们一网打尽。哼哼,好狠的歹心,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人接应,只怕现在就成了你们的阶下囚了。” “你……”崔元无言以对,他心里已然清楚,太行山的贼寇定是掌握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让他起杀心,要杀人灭口。 范舒没有惧怕之色,道:“大人虽执意如此,那就不怪卑职自不量力,自讨没趣了。”冯哲摇头道:“可惜了,若你能助我,成就何止区区如今一个捕头。”范舒道:“道不同,语不合,不相为谋。” 他看了看手下的捕快们,眼中都充斥着坚定,这些都是他从京城带出来,跟随多年,生死绝不含糊。只是可怜他们将要死在阴谋之下,于心不忍,道:“若你们想活命,待会交手时候立刻逃走,我会替你们挡着。” 朱越挺身而出,说道:“大哥,什么都别说了。咱们都是刀口舔血走过来,靠的就是齐心协力,生死与共,我们与大哥共进退。”其余捕快也齐声哄然。范舒心头一阵暖洋,但又懊悔不已。 此时凌楚瑜缓缓走出,道:“冯大人,你费劲心思要将我们斩草除根,又何必牵扯旁人?”他不忍范舒这些正义的公门人枉送性命。岂料冯哲却笑道:“旁人?你们官贼勾结,证据确凿,我只是依令行事,将你们罪行公布于众。” 范舒再也忍不住,喝道:“冯哲,你颠倒黑白,不查真相就妄定罪责,不是以权谋私又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冯哲朝凌楚瑜斜视而去,除了人长得俊俏,没什么特别,顶多是个江湖人,不以为然道:“我才不管他是谁,只要触犯王法,我就有权处置。” 凌楚瑜笑道:“大人说得是。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这勾结辽邦的叛国通敌之罪,冯大人吃不吃得起。” 冯哲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样子,然后迅速恢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范舒看在眼中,以他多年断案经验,这事并非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凌楚瑜道:“范捕头,你不是想知道冯大人为什么急于杀我们吗?无非是他勾结辽邦的证据,落在我们手中而已。”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震惊。这勾结辽邦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且这十年来宋辽战争不断,多少将士百姓死在辽国铁骑之下,凡是大宋男儿,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与辽国一决生死,无数双忿恨的目光看向冯哲。 范舒虽也吃惊,但他不会轻易相信,冯哲既为知州,又领襄阳城防,尤为重要,若他勾结辽邦,一旦变节,中原可岌岌可危,询问道:“凌兄弟,此话可当真?” 凌楚瑜道:“范捕头,记得数月前的京城,你可记得潘家的下场吗?” 潘仁美倒台,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范舒岂会不知,点头道:“记得。潘家两个儿子勾结辽邦,引辽兵入关,皆被寇大人斩首。潘仁美也因为受到牵连,被贬外地。”提起此事,他还愤愤不平。 凌楚瑜道:“不错,潘仁美当时掌握西北军防,权力通天。而他两个儿子利用他的势力,引辽兵入关。事情败露后,西北边境将领,凡参与者皆被斩。但寇大人不知道,不只有西北将领参与其中,这中原的将领也在潘家羽翼之下。” 范舒惊道:“你的意思是,冯大人也是······” 凌楚瑜叹道:“一千辽兵入关,声势浩大,又长途奔袭,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因为在潘家的掩护下,化作大宋部队,堂而皇之从各大城市出入。哼,将我大宋领土如同自家花园般游玩,真是可恶。而咱们的冯大人,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 韩昌以一千骑兵从雁门关进入中原,一路上得潘家庇护,毫无阻挡便陈兵苍云山下,随后又奔袭五台山,而中途路过城镇,皆是潘仁美心腹。可随着潘仁美被贬,依附他的武将纷纷受到牵连,而暗中帮助他的均被处死。本以为已经清除干净,可没想到这襄阳的冯哲,竟也暗中投靠了他,并借道辽兵。 冯哲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凌楚瑜续道:“本来韩昌之事后,潘家便下令将有关此事的书信焚毁,可咱们的冯大人多留一个心眼,将信私自留了下来,本想给自己留有退路。可没想到潘仁美倒台后,这信从护身符变成了催命符。当他想销毁时,却发现信不见了。” 此时尹尤缓缓走来,朗声说道:“各位,其实我们太行山寨一直在关注入关的辽兵动向,他们的行动路径我们是清清楚楚。当朝廷下令捉拿潘仁美党羽时,襄阳的冯哲竟然安然无恙,我们十分诧异。所以我便潜入府中,打探消息。却意外发现了你和潘仁美私通的密信。”他从怀里拿出信纸,道:“你得知密信丢失后下令全城抓捕。我来不及逃出城,就被抓了。但冯哲找不到信,又怕信在其他人手中流传出去,这才想到这条毒计,将我们一网打尽,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冯哲拍手冷笑,道:“现在事情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今天你们统统都会死在这里。” 如今证据确凿,范舒大失所望,斥责道:“冯哲,你身受皇恩,居然做出通敌叛国这种谋逆大罪。难道你以为在场的人都像你这般奸诈吗?”他对着襄阳士兵朗声说道:“大伙都是征战沙场的英雄,有多少手足同袍死在辽国手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难道你们要助纣为虐吗?” 他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士卒不再效忠这个卑鄙之徒,可他一通说完,无人动容,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冯哲哈哈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对我是忠心耿耿,范捕头,你就别白费口舌了。” 范舒顿时泄了气,仰天道:“难道我大宋就无铁血铮骨的男儿?” 此时凌楚瑜走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范捕头,不是他们无血性,而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没有命令,他们绝不会动。” 冯哲挑眉道:“你倒是有些见识,这为将治军第一条就是严令,兵听将命,将听君命,若言出不行,如何打仗。”他曾经也是带兵将领,说到此处,有些卖弄学问,洋洋得意起来。 凌楚瑜心下轻视,道:“冯大人自诩治军熟手,可知‘孙子兵法’开篇的‘计篇’所写内容?” 冯哲不屑道:“又一个白面书生,纸上谈兵。自古用兵者,要因势利导,随战机而动,像你们这些只知道兵书的,夸夸其谈,何以用兵?” 凌楚瑜笑道:“冯大人果真高论。众人只知‘孙子兵法’乃绝世兵书,是攻城掠地的兵法,却不知真正核心是保家卫国的谋略。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武开篇就说打仗是国家大事,要小心再小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兵戈。” 冯哲虽为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对兵法所知甚少,也因为如此,才看不起那些整日把“兵法云”挂在嘴边的人。他漠然道:“兵法就是杀人之法,是一统之法,是亘古不变的。这世上可有保家卫国能一统天下的王朝?” 凌楚瑜道:“兵者不详,不得已用之。没有哪一个老百姓希望打仗,也不希望别人侵略。所以战争要旨,一为道,二为天,三为地,四为将,五为法。这道就是天道,是百姓和君王同心同德,对内发展民生,让百姓丰衣足食;对外保家卫国,不让亲人无辜送命。若只是妄杀生灵,就是违反天道,虽一时得势,但终究会落败。” 赵光义两次伐辽,皆因民疲兵乏,准备不足,大意轻敌,才招至落败的下场。凌楚瑜也是亲身经历战争,才对“孙子兵法”有更深理解。 冯哲道:“那都是你们这些书生的迂腐之见。战场是天时地利人和,兵遵将令,无往不利,打仗就是打仗,又关天道什么事。” 凌楚瑜摇摇头,道:“既然打仗重要,那咱们论将。为将者,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而冯大人只是严令三军,令行禁止,至于智信仁,荡然无存,何以治军,又何以服众?” 冯哲哈哈大笑,双臂一振,道:“何以治军?你莫不是糊涂了。我这数百精锐不是对我言听计从吗?只要做到严令,将有威严,谁敢不从,其他的都是狗屁。” 凌楚瑜冷笑道:“好一个以威服人。那冯大人可发一个军令试试,看他们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冯哲见他无所顾忌,以为他死到临头,在这里虚张声势而已,阴狠说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话落,那数百士卒无人应答,冯哲以为自己声音小了,提高嗓音道:“来人,将他们拿下!”连说了三遍,竟无人应答。 他开始有些惊慌,对着赵副将咆哮道:“赵副将,你们想要造反不成?”他气得面色涨红,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亲手提拔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卖他。 那赵副将沉着脸,淡淡道:“冯大人可知,我在调来襄阳前,曾在何处任职?”冯哲听着不对劲,想了想,嗤笑道:“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给你一个机会给我效命,你可别不识好歹。” 赵副将冷声道:“所以大人你并不知道我以前官居何职,以为我只是个靠父亲关系的纨绔子弟。实话跟你说吧,我从军八年,是曾经雁门关守将杨继业的部下。” 冯哲脸上终于挂不住,惊道:“什么,你······你竟然是杨家军。” 众所周知,潘仁美曾陷害杨家父子,令公苦于无援,一头撞死在碑前,几个儿子也只有六郎独回,这等血海之仇,杨家人无不敢忘。 他踉跄几步,惊道:“赵……赵副将,你爹和我素有交情,我对你也是推心置腹,难道你真的就凭外人的流言蜚语,就要加害于我?” 赵副将冷冷说道:“我爹若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只怕比我更想杀了你。还有,你说他是外人?你可知他是谁?” 冯哲看向凌楚瑜,只见他眉间杀气蔓延而出,浓烈异常,这种杀气只有在战场上才有,绝非一般江湖莽气,咂舌道:“他······他是谁?” “天波杨府,令公义子,凌楚瑜,两狼山上幸存的杨家人。” 冯哲双腿一软,倒地惊呼道:“啊,是……是他!” 如今凌楚瑜的大名,谁人不知。八王爷赵德芳以王命金锏替他求情,这份殊荣,无人能比。 凌楚瑜微微一笑,说道:“冯大人,韩昌的千人马队被我杀得只剩数百骑仓惶而逃;潘仁美也是我用计将他扳倒。至于你,我也绝不姑息。”忽然厉声道:“赵德听命,速将逆贼冯哲拿下,听候发落。” 那赵副将嘻嘻一笑,道:“末将遵命!” 第四章 此别要知须强饮 大势已去的冯哲被五花大绑,押到凌楚瑜跟前,颤声问道:“你们······早就认识?” 凌楚瑜似笑非笑道:“好巧不巧。赵德在杨家军中正好是我的副将。这次引你上钩,多亏了他帮助,不然我可真没把握抓住你这只老狐狸。”冯哲听罢怪叫一声,昏了过去。 原来当初二人在五台山分手后,赵德便回家报平安,而他家正巧就在襄阳。赵德父母见他平安归来,自是惊喜,说什么都不要他离开身边。而赵德想入江湖,气得母亲伤心卧床。赵德父亲大怒,便将他关在家中,然后通过关系,找到冯哲,在他手底下讨个差事。赵德虽不情愿,可母亲因思而病,就不得不妥协,想着待母亲病情好转后,再一走了之。 凌楚瑜回山之前,收到赵德的书信,说是被困襄阳,望他搭救。凌楚瑜便改道直奔襄阳,却阴差阳错碰到冯哲欲加害闻人清的阴谋,便暗中请赵德相助。 在他进入地牢后,就与尹尤取得联系,知道事情始末,然后将消息传出。冯易烟等人商议救人之事后再传回牢中。 冯易烟虽定下这个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出城。而凌楚瑜想到了赵德,便派秦之槐前去联系赵德,让他想办法弄到出城凭信。 赵德虽无心为官,但他性子圆滑,处事老练,仅仅数月便取得冯哲信任,拿个出城令牌也是易如反掌。当完事都具备之时,凌楚瑜却另有思量,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在他心头萌发。 凌楚瑜将密信和冯哲交给范舒,道:“范大哥,此人罪大恶极,就由你交给寇大人发落吧。但别说是我出手相助。”他并非赠予人情,只是怕遭人嫉妒,招至杀身之祸。 范舒拱手道:“十多年前,得凌兄相助,坐上这捕头之位,没想到如今还是得你相助,抓住这隐藏的内奸,还救我等性命,真不知该如何道谢。” 凌楚瑜道:“范大哥,当初在小酒馆,承你之情,不为难太行山的兄弟,大恩不言谢。如今我还是向大哥求个人情。” 范舒不假思索道:“此次能识破冯哲的面具,太行山的兄弟功不可没,我范舒再怎么不济,也绝不做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他顿了顿,朝闻人清道:“闻人寨主,今次大义,让在下刮目相看。在下有一言,何不让这些英雄改邪归正,我可以性命担保,让兄弟们投身公门,为百姓多做善事,岂不两全其美。” 闻人清一生最烦别人劝她“改邪归正”,冷冷道:“我独来独往惯了,受不了别人管束,我山寨自有行事准则,就不劳费心了。”说罢扭头便走,去查看手下伤势。 范舒自知言语冲撞,朝她拱手,押着冯哲便离开,往京城方向而去。而赵德将官凭交给士兵,让他们代为传达,说自己辞官。又将事先写好的书信一并拿出,让他们代为转交父母。交代完了之后,便和凌楚瑜、闻人清一并离开。 众人往北而行,当夜便到新野县。此处往北,过了洛阳,便能入太行山。往西北方,是去往渭南,由此进入苍云山。大家心照不宣,入城投宿。 晚饭是当地特色,新野臊子加张飞板面。这新野曾是三国刘备的驻扎之地,这两种小吃就是他们发明的。面条滑如丝绸,劲道弹牙,臊子色如玛瑙,香而不腻,两者相得益彰,缺一不可。再上几壶上等的汉华酒,风味一绝。 用过晚饭后,众人识趣各回房间,只留下凌楚瑜和闻人清。杨排风不识趣地要留下,却被阎罗王强行拉走,弄得两人好生尴尬。 凌楚瑜没话找话道:“清儿,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因为他们心里彼此清楚,明日便要分道扬镳。 闻人清沉默半晌,道:“不易,今夜不想喝酒了,陪我出去走走。”凌楚瑜道:“自当作陪。”闻人清当前引路,迈出客栈,往喧闹的地方而去。 两人漫步在街道上,这里颇为热闹,吆喝卖小吃的,小物件的,精美首饰的比比皆是。闻人清饶有兴致地闲逛,偶尔拿起物件在身上比划,笑盈盈问道:“不易,好看吗?”凌楚瑜微笑道:“好看。” 她久居深山,事务繁杂,平日里根本无暇打扮,更没闲心游玩。此次难得下山,琳琅满目的物什激发她女子的心思,有些撒娇道:“既然好看,那你给我买。”说罢便揣着一支梅花发簪便走了。 凌楚瑜付完钱后紧随其后,看着她露出女儿家的羞态和温婉之态,眼神顿时温和如风。 忽听不远处锣声响起,百姓循声聚成一堆,闻人清见状好奇,也随游人一并过去。凌楚瑜也挤身而入,只见一个瘦汉子左手持锣,右手拿鞭,用鞭梢敲锣,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正宗猴戏,博诸位一乐,还望多多捧场。” 凌楚瑜瞧他腰间有绳,一头栓了只金丝猴子,如猫个头大,两只眼睛不停打转,盯着众人。 闻人清从小玩马玩鹰,从未见过这等稀奇玩物,好奇心重,也随着游人一并吆喝。 耍猴男子道:“初来乍到,先给诸位行个礼。”说罢便拱手,那猴儿也有样学样,前手合上,上下摆动,十分滑稽。 这猴戏早在南北朝时就在新野兴盛,这里百姓也见怪不怪,唯独外乡人拼命鼓掌,高声捧场。 锣声又起,那男子说道:“男儿当横枪立马,收取关山五十州。”那猴儿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套衣服,就往头上套。这是给它量身定制的盔甲,做得极为精细,胸口还有护心镜。穿戴完毕后,竟也有些军姿,猴儿又拿出一杆长枪,眉立眼鼓,耍了起来。 岐沟关之战,以大宋失败而告终,损兵折将,百姓无比愤慨。但见猴儿都能有为国征战之心,自己堂堂男子,又岂甘落后,大受鼓舞,纷纷叫好。 待瘦男子敲了一声锣后,从木箱拿出纸糊的人来,约一尺高,一个身穿官府、做在太师椅上的男子,百姓一瞧,都心照不宣,这正是以潘仁美为原型扎的纸人。如今潘仁美倒台,百姓无不叫好,心里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外杀敌寇,内除奸臣。”瘦男子话落,猴儿便向那纸人猛扎而去,穿胸而过。周围百姓又是一阵喝彩,大觉痛快,手都拍红了,掌声和叫喝声不停。 闻人清也忘乎所以地鼓掌,此刻她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贼寇,而是一个邻家妙龄女郎。她回过眸来,看着凌楚瑜正打量自己,娇羞道:“看什么看,给钱啊!”凌楚瑜恍然,从怀里摸出一串钱,以精准无比的手法丢在铜锣面上。 两人挤出人群,继续沿着街道一直走。凌楚瑜唯唯诺诺跟在身后,替她付钱,帮她拿东西,没有半句抱怨,反而乐得其所。 走到城南,见一高台,高约三丈,上建一座双层八角阁楼,上层八角上各盘一条栩栩如生的神龙,上下层角端均饰有镇海祖像和祥瑞异兽,凝视着八方。 闻人清惊道:“此处竟有如此巧思构造的建筑,当真难得。”凌楚瑜道:“这是议事台,相传是三国时诸葛亮修建的,常与其主刘备,大将关羽张飞在此议事。”闻人清忽来兴趣,调皮道:“上去瞧瞧。” 下方衙役把守,寻常百姓不得靠近。闻人清从背面纵身跃起,落在一丈处,然后又轻轻一瞪,借力向上一跃,落在阁楼内。阁楼上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分列东南西北,正容四人对坐交谈。 闻人清抬头凝视明月,临近中秋,心中思念之情涌出,但她身边已无亲人,不禁潸然,怔怔而立。晚间风来,吹得衣袍鼓鼓,映出玲珑曲线,美不胜收。 “你看够了没有!”闻人清嗔怒道:“再看就把你眼珠挖出来。”凌楚瑜有些窘迫,扭头干笑起来。 当日在五台山分别后,闻人清诉出衷肠,两人关系便十分微妙。凌楚瑜已有婚约,又不能将感情一分为二,便有意克制疏远,但又做不到决绝,这可就苦了闻人清。 闻人清也知自己太过勉强,感情全由性子而来。与凌楚瑜分别的这段时光,郁郁寡欢,寝食不悦,不断挣扎在放弃与坚持之间,难以解忧。此次前往襄阳,初遇凌楚瑜时,便想狠心与他决断,但不到半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方才两人逛街,她尝到前所未有的舒心,本想在此再与他表白,可当真两人独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夜后,王姑娘有没有说什么?”终究是她先说出了口。凌楚瑜苦涩摇头道:“没有,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或许她也不想提起吧,她始终自己承受。” 闻人清听罢,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恶人了。哼,我就是恶人怎么了,我天生就不会楚楚可怜,我也不需要人可怜。”说罢坐在石凳上,胸口起伏不定,娇喘吁吁。 凌楚瑜失措道:“清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惊慌之下,脑海中竟想不出半个词来。良久,闻人清才幽幽说道:“不易,明日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世事无常,不知下次见面,又当何时?” 两人曾经一别就是八年之久,如今一个是苍云教主,一个是太行山贼首,虽相隔数百里,却如同参商,东西相望,远不可及。 凌楚瑜道:“我可以常去看你。”闻人清道:“别安慰自己了,如今边境战事紧张,你贵为教主,岂能因为私事而费公。”凌楚瑜厚脸皮笑道:“那你可以来看我呀。”闻人清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让一个女孩亲自找你,成何体统。” 气氛稍微缓和,凌楚瑜挨着她坐下,低声道:“我身世复杂,本以为能快意江湖,自由自在。可到了此时才发现,身上莫名压了许多担子,许多责任,这会让我对不起自己的心,更对不起一些人。”闻人清痴痴道:“这就是你们男人心中的大义吗?”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没有那些让万人敬仰的崇高理想,只想陪在家人身边而已。可事与愿违,许多亲人会因我永远离去,甚至此生都不能相见。缘分这种东西,既玄妙又神奇,它让不相识的两个人彼此交心,却突然打你个措手不及,让你们永不能相见。你说是该感谢它让我们相遇,还是恨它让我们分离。” 闻人清思忖片刻,说道:“应该感谢让我们相遇。给了一个开始,至于结果是什么,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后面的分离,在人不在天。” “在人不再天······”凌楚瑜低声重复,露出苦涩笑容,道:“是啊,一切过往,转瞬即逝,当韶华白首时,留有一丝感激之情,怀有一分思念之意,就不枉相识一场了吧。” 闻人清听罢,悲从心来,神色惆怅,低声泣语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易,就陪我饮酒达旦,如何?”凌楚瑜也是心口拥堵,沉声道:“好,不醉不归。” 两人心头各有悲切,难舒郁气,略酌数杯后,悲愤涌出,难以自抑,狂饮美酒,直至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凌楚瑜午后方醒,略为收拾后,鼓起勇气前往闻人清住处。敲了半天没人应答,问了店家才知她一大早就离开客栈,还留下一封信。他拆开信来,清秀利落地写着几行小字:“相见时难别亦难,与君相见最伤思。愁烦泪弹旧时单,寄君梅簪插鬓霜。” 他怔忡而立,胸口烦闷,似乎被千斤巨石堵着,压之不下,呼之不出。良久,他阖紧双目,低头喃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不辞而别,倒也干净。” 当下也不再多想,和秦之槐等人汇合后,骑马朝西而去。出了城,他勒马驻足,朝北而望。只见远处山林寂静,天空白云稀淡,唯有秋风呜呜作响,扰人思绪。 “人走远了,若你追去,尚有机会。”赵德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着。凌楚瑜摇摇头,想起那句“与君相见最伤思”,幽幽长叹,猛抽马鞭,往西北而去。 众人兼程赶回苍云山后,崔颜告之,王如萱不辞而别。凌楚瑜心中又是一痛,当即昏了过去。待他醒来,已过了一天,满心愧疚,便想外出寻找。可天下之大,江湖茫茫,又该去哪里寻找。 最爱之人接连离开身边,凌楚瑜备受打击,整日饮酒,虚度光阴。众人看了于心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住。要知道,天下最难解的,便是一个情字。 入冬后,边关传来急报,辽国趁着大宋新败,损兵折将的颓势,发兵反攻。先头部队便是宿敌耶律休哥。 这南宋王率部攻望都,克瀛州,连战连胜,兵锋盛极。来年初十,萧太后率军与耶律休哥合势迎击刘廷让数万精锐。时天大寒,宋军弓弩不能张,陷入重围,死战激斗,宋军全军覆没,折损战将数人,刘廷让仅率数骑遁走。 辽军得此大胜,长驱南下,连攻数州,随后北还。 凌楚瑜率千人赶来驰援时,辽军早就得胜而归,懊悔自责自己沉沦酒气,有愧义父临终所托,八王爷相救之恩。回山后严令禁酒,操练兵马,有朝一日,欲雪前耻。 第五章 十年磨枪烈焰棒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长江黄河之水依旧滔滔,物是人非。 这一年是至道元年,赵光义册立太子,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其时正值三月,春风化雨,一位妙龄女子,骑着黑色骏马,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沿途江水滔滔,两岸杨柳依依,她却无心赏玩,也不驻足休息,眉头不展,甚为火急。 此去是代县的官道,路上皆有流民四散。女子勒马驻足,向一老者询问道:“大爷,你们这是要去哪?” 身材佝偻的老头道:“要打仗了,我们正逃命呢。” 女子眉间不悦,道:“打仗就打仗,你们逃什么?”这年间,宋辽多有战事,边境常被叨扰,但从未见过百姓向关内逃走。 老头见她样貌惊艳,口音不纯,想来是外乡人,劝道:“姑娘,看你是要去往代县。别去了,如今雁门关外正在打仗,不日就被攻破,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女子怒斥道:“你胡说!有堂堂杨家将在,雁门关岂会失守?” 老头道:“姑娘还不知道吧。这一次辽兵来势汹汹,据说在关外摆了一个天什么阵,杨将军亲自前往破阵,如今下落不明啊。” 女子终于是花容失色,惊道:“当真?”老头肯定道:“没错,不然咱们代县百姓为何会逃。”他也不再啰嗦,边走边道:“姑娘,你也快逃吧。”女子抬头凝望雁门关方向,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 此女正是杨排风。她随凌楚瑜学艺九年,武功、兵法、阵法、机关,凡是将来能有利两军对阵的皆学。此次辽兵大举压境,形势危急,她心系杨家,便下山前往雁门关,助杨景守关。 至于凌楚瑜,这些年来一直在山上闭关,极少下山,只因惧怕皇帝赵光义猜忌。近年来虽宋辽战争不断,但大多都是掠夺财物,不吞地,各有胜负,他也安定深山,不闻不问。 可近日来,他心情难平,自责愧对王如萱,便只身一人下山,希望在塞外能寻到她的踪迹。 杨排风不禁感叹他为情所困,何以成事,愤恨之余,已到雁门关外。通报姓名后,前来迎接她的竟然是大嫂花解语,这让她有些不解。 看着当年的烧火丫头已亭亭玉立,花解语激动不已,牵着她的手往帅帐而去。 帅帐内一名身着盔甲,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端坐当中,威严赫赫,杨排风吃了一惊,当即跪拜道:“拜见老太君!” 此人正是佘赛花。她身边站立的,都是几位儿媳妇。原来辽兵逼迫雁门关,皇上下令杨景为代州兵马元帅,抵抗辽兵。而辽兵主帅仍然是老对手耶律休哥,而这先锋大将韩昌久攻不下,便在雁门关外摆了一个大阵,名为“天门阵”,邀杨景闯关,并承诺若能破阵,他便挥师而归,此生不在领兵侵宋。 杨景在边关磨炼多年,深知雁门关难以抵抗,便应了对手,约定一个月后破阵,实则在拖延时间,等候朝廷援兵。 可对手频频挑衅,杨景也不甘心,便独自一人前去侦查,随后下落不明。收到消息的赵光义震怒,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人选。就在此时,老太君佘赛花一身戎装,上殿讨旨,挂帅出征,誓为朝廷镇守雁门。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被其感动,无不动容,便同意了。 眼下距离一月之期不远,杨景生死未卜,而其子杨宗保为寻父亲,竟也私自外出,如今也是下落不明。眼下老太君愁眉不展,若约定之日不去破阵,军心定然大乱。正与众儿媳商议对敌之策,不巧杨排风来了。 佘赛花露出笑容,道:“排风,好孩子,几年不见,出落得更漂亮了。”旁边的几个嫂嫂也起哄,杨排风瞬间脸颊飞红。 佘赛花续道:“排风,你来雁门关做什么?”当年她拜师学艺,这些年只有书信往来,如今她出现在此,均不知其来意。 杨排风正色道:“排风听闻辽兵来犯雁门关,心系江山,这才星夜兼程,赶来支援。” 佘赛花微微点头,欣慰道:“嗯,不愧是我杨家女郎。你师父这些年可好?” 提及凌楚瑜,她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怨气道:“师父这些年被情所困,郁郁寡欢,数月前下山后,就了无音讯。”佘赛花听罢长叹道:“自古情关难过,这孩子若一直这样,只怕终身遗憾。” 此时帐外有士兵禀报:“敌军先锋大将韩昌在关外叫阵。” 众人脸色凛然,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杨景父子失踪,为了稳定军心,佘赛花一直封锁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韩昌前来,定是知晓虚实。 韩昌之名,宋军无人不知。这些年来凡是他为将的战争,宋军皆败,名气仅次于耶律休哥。如今两人交手,帐内诸女皆俏眉紧锁,气氛阴沉如霾。 杨排风刷地站了起来,主动请缨道:“老夫人,排风前来讨令,到雁门关战他韩昌。” 佘赛花摇头道:“韩昌勇冠三军,不可轻敌。” 杨排风道:“愿立军令状,不击退韩昌,军法处置。” 她师从凌楚瑜,这些年武功突飞猛进,就连凌楚瑜都说江湖中年轻一辈,均不能敌。佘赛花见她眼神坚定,眼下既也没人能抵挡韩昌,为了稳定军心,便答应下来。 此时雁门关外号角声撕裂天空,只见一队人马正在关外叫战。为首的大将眉须鲜红,虎目而视,手中一把托天叉,尤像佛教中的夜叉,让人胆寒。 俄顷,关门缓缓而开,从里面驶出一匹黑马,高大健硕,蹄声如雷,就连一向自负看过天下好马的辽人也不禁夸赞。在往上看,来者竟是一员女将,身披战甲,手握长枪,头盔下露出一双锐利的眸子,杀气逼人。 韩昌见是一个女子,料想杨景定不在关内,叫嚣道:“来者何人?”杨排风将马停下,道:“天波杨府杨排风。”韩昌皱眉道:“不曾听过天波杨府有杨排风这号人物。” 他言下之意是有意贬低,引得手下齐声哄笑。韩昌道:“我不和女人交手,你们因为宋朝女人都是生育工具,叫你们元帅出来。”在辽国,女子跟男人无疑,生下来就会骑马射箭,就连太后几个女儿,都熟练弓马,在他们眼中,大宋那些千金小姐过于娇弱,哪里能上战场。 杨排风气得俏脸通红,怒道:“敌将莫要嚣张,我大宋言而有信,你与我家元帅约定破阵之日未到,我家元帅不愿欺负尔等,故而派我前来教训你们。识相的快快离去,不然就怪我的长枪不饶人。” 韩昌已经确定杨景不在军中,对手只是掩人耳目,笑道:“原来你们元帅是缩头乌龟,既破不了阵,又不敢出战,派一个女子出战。依我看,你们还是快快投降。”他身后的手下也叽里呱啦乱起哄,杨排风虽不懂契丹语,但从他们的狞笑中不难看出,大都是些污秽之词。 杨排风性如烈火,就算在苍云山上,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旁人也不敢出言不逊,她攥紧枪杆,双腿猛加马肚,冲了而去,喝道:“狂妄之徒,看枪!” 韩昌见她骑马娴熟,姿势颇为眼熟,心想:“这女子倒有些本事。”但他可不把一个女子放在眼里,心想她武功纵使再好,也只是一个黄毛丫头。此时左右策马而出,欲生擒杨排风。在辽军中,凡是能俘获俘虏的,皆由他们处置。两人瞧见她眸子漂亮,心想定是个美人,色心大发,故而想生擒回去,以做玩乐。 杨排风见两骑朝自己而来,长枪斜击,势大力沉地将一人弯刀磕飞,再顺势回扫,将另一人头盔击飞出去。她枪法力道大,又不失灵动,韩昌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杨家枪!”时隔多年,他再一次领教杨家枪,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此时那个年轻女子已将两名辽将击落马下,朝自己杀来。 其余辽兵见状,纷纷赶来支援,韩昌心知他们绝非对手,呵斥一声后,举叉相迎,道:“女娃,我来领教。” 杨排风一听,顿时大怒,挥枪一刺,喝道:“我叫杨排风。”她这一枪既快又狠,扎人胸膛,让韩昌不禁想起死去的杨七郎。他不敢怠慢,托天叉回掠,由下往上画了一个半圆后,将对手长枪托飞,尽显批亢捣虚之妙。辽兵见将军大展神威,纷纷欢呼。而韩昌自己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女子绝非泛泛之辈。 此番兴兵,为了是攻破大宋西北防线,为日后南侵多一条进军路线。可这雁门关易守难攻,而且道路狭窄,难以展开兵力,若是强攻,损失惨重。况且这次守关大将乃杨继业之子杨景,此人兵法谋略不在其父之下,多年征战,辽国在他手里讨不了好。 可不知为何,在城中的细作传出消息,杨景已失踪多日。韩昌觉得此时正是讨伐时机,但老谋深算的耶律休哥唯恐有诈,一面派韩昌邀战试探,一面悄悄派兵潜伏在四周,倘若消息准确,便一鼓作气拿下雁门关。 可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武功奇高,若不能胜,挫其军威,即便是下令强攻,也会损失惨重。想到这里,他收起小觑之心,提缰催马向前疾行,托天叉猛地探去,杀气扑面而来。杨排风侧身一挡一拿,顺势猛扎,正是枪法中最基本,也是最难练的“拦拿扎”。韩昌屏住呼吸,左掌急忙回救,勉强躲开。 他见女子枪法姿势再熟悉不过,怒道:“凌楚瑜是你什么人?”杨排风得意道:“知道厉害了吧,他是我师父。” 凌楚瑜乃他毕生之敌,十年前五台山一战,他损兵折将,差点被休哥斩首。后来他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手刃他的项上人头。可他却消失匿迹了一般,这让他有些遗憾。 韩昌道:“他在哪?快叫他出来,领教我精心设计的天门阵。” 杨排风冷笑道:“对付你,还不用我师父出手。你叫韩昌,我听我师父提起过你,说你会是我大宋未来二十年的劲敌。” 韩昌微微错愕,没想到对手竟然对自己有如此评价。但听杨排风续道:“我师父还说,你武功谋略虽高,但都是模仿耶律休哥战法,难有突破,若不打破这个界限,便一生活在休哥的影子下,不足为惧。” 话落,韩昌如头顶遭雷劈一般,僵住原地,一动不动。杨排风的话如一根针直扎心房,多年的疑惑仿佛拨云散雾,四散而去。他不得不佩服凌楚瑜对他的了解竟如此之深。 “大言不惭!”话虽不错,可他却不能承认,不然有失颜面,道:“你这个丫头,也配来讽刺本将。你既然是凌楚瑜的徒弟,那我就要看看你从他手中学了多少本事。” 杨排风将长枪插入地面,从马鞍抽出一根长约三尺的木棍,木棍表面漆黑,凹凸不平,韩昌奇道:“这是什么兵器。”杨排风笑道:“烧火棍。” 韩昌怒气冲天,这烧火棍不就是厨房烧火用来添柴的工具吗,竟然拿来当兵器,道:“你竟敢小看本将军。”杨排风却道:“你别小看了我的烧火棍,这才是我真正的武功。”韩昌自然不信,倏地跃起,飞身而前,挥叉欲击。而杨排风并不闪躲,举棍一挡,当地一声,竟将对手挡了下来。韩昌吃惊,身体在半空后仰,右足闪电点向杨排风腰间,欲将其踢落下马。可杨排风反应其快,向左一个纵身,掠出一丈之外,稳稳落地。韩昌一招不中,顺势追击,叉棍交错,斗得是旗鼓相当。 此时雁门关城楼外,佘赛花正凝视两人打斗。她心里清楚,杨排风此战关乎士气,不容有失,心里也担心她的安危,便带着一众女将,立在城头,为杨排风助威。 韩昌斗到激烈,只觉得对手的棍法招式十分怪异,既有棍法无穷绵密,又兼枪法凌厉多变,杀伐迥异,精妙无方。他不禁感叹中原武功,博大精深。他在招式上难分高下,便心生一计,欲以内力决胜负。虽有有些以大欺小之嫌,但两军交战,又不是江湖比武,只有胜败。 杨排风初用棍法迎敌,竟有意想不到效果,心中暗喜。突听呼呼做响,只见对手以托天叉缠住自己的棍头,左掌趁势偷袭,拍向自己胸口。她性格虽直,但毕竟是女儿身,左臂下意识护住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身体一晃,被对手螺旋真气侵入体内,周身穴道如被针扎,急忙后撤,捂住胸口,气喘吁吁。 韩昌得势哈哈大笑,紧跟一掌,不给对手喘息机会。杨排风猛吸一口气,右掌平平推出,看似无力抵抗,可刚一接上,一股滔天掌力如海啸般透来,韩昌急忙马步下沉,奋力抵抗。 两人胶住不动,体内真气相互激荡,只要稍微放松,轻者重伤,重者直接身亡。辽兵见两人不动,便起了歹心,挥刀劈了过去,欲助韩昌。可此时杨排风正全力抵抗韩昌,根本无暇分心,眼睁睁看着刀朝自己脖子砍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呜呜破空之声传来,几支箭准确无比地钉在那些辽兵咽喉。韩昌斜眼一瞧,只见城门楼上,几名女将正挽着弓,箭正是她们所发,而城门离此处有一百二十步,能有如此精妙箭术,怎不让人背后发凉。 此时辽军号角声突然想起,辽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原来是耶律休哥下令发动奇袭。杨排风一时间难以拿下韩昌,又不能脱身,进退两难。此时城门打开,杀出一队人马。为首的将领是个女子,从头盔的缝隙中看出她褶皱的皮肤。 “老夫人!”杨排风惊呼道,原来是佘赛花见辽军偷袭,亲自带兵出城相救。韩昌也见势不妙,唯恐被两军误杀,卯足了劲将杨排风推开,急忙逃遁。杨排风岂会放过,急忙追赶而上。韩昌因力气耗尽,难以抵挡,好在护从拼死挡住杨排风,这才逃走。 佘赛花见她转危为安,道:“排风,穷寇莫追。”杨排风也知眼下当以守城为要,便骑马随佘赛花回城。登上城楼后,发现辽兵如潮水般涌来,主攻城门,其余佯攻,延绵数里,意在分散兵力。佘赛花急下军令,死守城门,调遣射术娴熟士兵,将四周佯攻的辽兵射杀于城墙之下。 辽军在四周事先早有埋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城门虽难以攻克,但四周城郭已渐渐被辽兵登上,随后越来越多的辽兵从外城墙登上城头,雁门关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一飞骑由西而来,驰骋在城墙的走马道上。手里长枪银光闪闪,所到之处,辽兵无比惊骇,一一被掀落下城墙。 来者正是失踪多日的杨景。他一马当先,指挥守城,宋军见将军归来,士气大涨,拼了命地守城。鲜血染红了城墙,耶律休哥见势已去,为了减小伤亡,鸣金收兵。宋军得胜,在城墙上欢呼雀跃。 此时一股浑厚声音回荡在雁门关外,众人听得是清清楚楚:“杨六郎,三日后便是破阵之约,老夫恭迎大驾。” 第六章 帐前救夫献神木 待清理完战场,杨景回到帅帐后,跪拜道:“母亲在上,孩儿不孝,孤身前往敌后探查,误中敌人圈套,害得母亲您花甲之年,披甲带刀上阵,孩儿罪该万死!” 佘赛花让他起身,道:“六郎,你出征前为娘说过,只要杨家有一人在,敌人就休想越过雁门关。”杨景无比动容,再拜后,佘赛花急忙询问他为何失踪。 原来当日杨景为了破阵,私下去探查,为了掩人耳目,从另一侧翻山越岭而出,避开辽军哨岗,两日后便到辽军阵前。 他起初观此“天门阵”,并未觉得有什么高明之处,不过是将一些古阵东拼西凑起来,便大笑敌人东施效颦。正当要离去时,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全身无力。趁着还有一丝力气,爬上马背,然后昏迷不醒,任由战马驮着。 佘赛花听罢,有些不可思议道:“六郎,你是说突然就昏倒了?” 杨景点头道:“没有预兆,也没人暗算,就突然头晕目眩。醒来后不知到了哪里,只觉得浑身没力,一运功才发觉中了毒。” 佘赛花讶异道:“中毒?这荒郊野岭的,为何无缘无故中毒。莫不是山中的瘴气所致。” 杨景道:“非也。我在山上俯视辽兵,若是瘴气,那他们在山谷里的辽兵为何安然无恙。而且这毒十分怪异,中毒后身体难以动弹,而且驱逐极难,孩儿花了一天一夜,才清除小部分,身体依旧动弹不得,但此刻饥肠辘辘,孩儿心想,只怕是毒没驱完,就要饿死了。” 佘赛花听罢落泪,心想自己八个儿子,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有六郎在身边,若今日再发生意外,她可怎么面对死去的丈夫。 杨景见母亲流泪,心里愧疚,道:“娘,别伤心了。儿子为国征战,死不足惜,而且我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佘赛花点点头,道:“上天庇佑,跟娘说说,你是怎么度过难关的。” 杨景饿了两天两夜,体力不支,两眼冒星,此时他的战马“夜照明”回来了,口中叼着一块黄皮,放在他跟前。杨景仔细一瞧,是一块墙皮,不解问道:“夜照明,你这是何意,是让我吃这墙皮不成?” 夜照明乃千里良驹,通人性,朝着他点点头。杨景叹道:“这墙皮哪里吃得,不过你担心我会饿死,给我去找吃的,足见忠心,若我却之不恭,那便是小看你了。” 说罢将那墙皮放到嘴里一咬,竟嘎嘣脆口,还有淡淡米香,没有半点土味。杨景惊奇发现,这墙皮是用面糊的。就这样,杨景靠着战马叼来的墙皮充饥,就这样熬过了七天,才将身体的毒驱除干净。 杨景让“夜照明”带他去墙皮的地方,到了才知,这是一间小庙,名为“白马寺”,庙墙已经被吃得精光。他朝着寺庙摆了又摆,许诺打败辽兵,破了天门阵后,一定重修寺庙,再塑金身。 佘赛花听罢,欣慰道:“天佑杨家,等退了辽兵,我定亲自操办此事。” 杨景再磕头,道:“害得娘和嫂嫂弟妹亲自来,六郎有愧。”佘赛花安慰几句后,便召集诸将商议如何破阵。 众将到后,杨景环视一圈,问道:“宗保呢?” 此次出征,杨景有意磨炼儿子,留在身边当副将听用,像这样的军事会议,正可多听多问,增长见闻。 众将脸上皆露难色,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杨景见势不对,心想这个小子莫不是又惹什么麻烦了吧,沉着脸再问道:“杨宗保何在?”众人还是不语,纷纷看向佘赛花。 老太君长叹道:“六郎,宗保见你下落不明,便亲自出关寻找,至今也下落不明。”杨景听罢,勃然大怒道:“竟敢违抗我的军令。”佘赛花心疼孙子,出言袒护道:“宗保也是担心你安危。再说你要军法从事,也得先找到他人。” 杨景对这个儿子是又气又恼,因自己长期驻军在外,妻子柴郡主又十分宠爱,性子调皮,他本想着带在身边多加管教,却不想自己不在几天,他竟违抗军令,私自外出。 此时外面有人来报,杨宗保回来了。佘赛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掉下眼泪。而杨景也是暗暗松了一口,但旋即脸色一沉,冷冷道:“将他给我押上来。” 不一会,一个年约二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两道英气的剑眉下,一双眸子十分明亮,生得极为俊俏,他身后跟着一个与他相配的女子。他进来就激动说道:“爹,你没事了,可吓死我了。” 杨景见他在军帐内没大没小,喝道:“跪下。”杨宗保像做错事的孩子,吐了吐舌头,噗咚一跪。而他身后的女子也随他跪下。杨景见状,急忙道:“这位姑娘,你不是军中之人,不需要守军营规矩,快快起来。” 他不知这个女子是什么身份,她随杨宗保进来,约莫是外出认识的朋友吧。 那女子不起身,低头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军你让宗保跪,我也当陪他一起跪。” 此话一出,满场震惊。佘赛花眉毛一挑,似喜非喜道:“姑娘,你说什么,什么嫁鸡随鸡?”那女子道:“我已经嫁给宗保,自然跟他同甘共苦。” 杨景听罢是火冒三丈,心想他不仅违反军令,还在父母不知情之成了亲,呵斥道:“杨宗保,两军大战在即,你不仅违抗军令,还偷恋儿女私情,该当何罪?”杨宗保咕哝道:“哪条军令不给成亲。” 此时佘赛花虽也吃惊,但仔细端详女子,只见她生得貌美,没有江南女子温婉,骨子里透出傲气,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问道:“姑娘姓甚名谁,你家住哪里?” 杨景见母亲有意偏袒,没好气道:“娘,您不能总惯着他。。不仅违抗军令,还欺骗人家姑娘,今次非得好好处罚他不可。” 那女子急忙说道:“他没有骗我,我们是真心喜欢的。”佘赛花露出喜色,道:“六郎,先别急,听听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原来杨景出关下落不明,众将着急,只好送加急文书,前往京城,呈报军情。而杨宗保心里也十分焦急,整整十日没消息,他便牵着马,悄悄出城关,寻找父亲踪迹。 杨宗保自小在京城长大,这次敌军犯境,才随父出征。他换上辽兵衣服,出了关后,为了躲避敌人哨岗,在深山弯弯绕绕,加上人生地不熟,两日后便迷了路。 正当他在深山乱转时,发现眼前迎面而来几名大汉。那些人见他披甲带枪,又身穿辽军衣服,以为是奸细,双方便交手起来。 杨宗保从小学习杨家枪,枪法出众,几个大汉均是不敌。就在此时,一名女子拍马赶来,与他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但由于杨宗保在林子迷路,随身干粮和水早就用尽,后劲无力,不留神被女子用飞刀将长枪打落,又被她以大刀挟持,被五花大绑押上山寨。 到了山寨后,在一四十岁壮汉询问下,杨宗保将自己身份道出。那汉子不信,让手下给他松绑,然后与他比武,从招式中看出他的枪法正是杨家枪,这才信了。 这大汉正是山寨寨主穆羽,而那个生擒他的女子,正是他的独生女儿,唤作穆桂英。 穆羽招待他,并询问他为何到此。杨宗保见他们义薄云天,也不隐瞒,将父亲失踪的事说了,并想邀山寨好汉下山,与他共同对抗辽兵。 可这穆柯寨中好汉虽有一腔热血,但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恐无法抵挡,只能在身后搞偷袭之类的小动作。杨宗保也不强人所难,想着第二天便告辞,寻找父亲下落。而穆羽怕他迷路,便让女儿穆桂英陪同,作为向导。 当夜,杨宗保宿在山寨。穆桂英前去找父亲,说是看上了杨宗保,想嫁他为妻。她从小在山里长大,性格直爽,喜欢就是喜欢,绝不含糊。穆羽瞧女儿认真,当夜便找了杨宗保,将此事说了。正巧不巧,杨宗保白日见穆桂英飒爽英姿,也是夜不能寐,此时穆羽来提,正和心意。但婚姻大事,不敢儿戏,便先应了,再带回家中,让父母主婚。穆羽也是好汉,不拘泥世俗规矩,便答应了。 第二天,穆桂英便随杨宗保走了。在穆桂英的带领下,二人来到辽军摆阵之地,可寻不见父亲,又见敌人有异动,以为是要攻打雁门关,便急冲冲回去相助。没想到回到之时,辽军已经退败。 杨景听罢直摇头,虽然知道儿子性子顽劣,却没想到连终身大事都先斩后奏,怒拍桌子,道:“杨宗保,你违抗本帅将令,私自出关,你可知军法如何处置。” 杨宗保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大怒,以为这是在家般吓唬自己,不知这军令之重,不以为然道:“罪当斩首。”见他如此傲慢,不知悔改,杨景喝道:“既知军令,明知故犯。来人,拖出去砍了。” 众将均是震惊,纷纷下跪求情,杨宗保也吓得魂不附体,才知父亲不是开玩笑,猛地求原谅。杨景见他这般求饶模样,哪有敢作敢当的勇气,越是来气,道:“左右何在?还不拖出去斩了。” 此时左右将士才上前将杨宗保拿下。 其母秦柴郡主见丈夫要杀儿子,急忙扑上前,替儿子求情道:“夫君,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恩爱有加,从未有求于你。宗保虽有错,但也是担心你安危,希望你看在我面子上,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杨景心下也是剧痛,柴郡主身为皇亲国戚,委身下嫁,是天大福气。而自己长年征战,妻子整日担惊受怕,心下觉得十分亏欠,叹道:“宗保,杨家军纪严明,你既是杨家之人,就得守规矩。也怪为父平时疏于管教,才酿成如此大祸。你不要怪为父心狠。” 杨宗保虽慌了神,但听到父亲之言,懊悔不已,心想祖父当年治军严谨,这才有杨家军赫赫威名,若因为自己违反军令而辱没杨家威名,那就难辞其咎,抬头正色道:“末将知罪了,愿领罪责。” 一旁的穆桂英也伤心不已,道:“宗保,你我虽未拜堂,可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既然今生做不成夫妻,那就来世再见。”她朝着杨景道:“将军,要杀就连我一并杀了吧,我誓与宗保同死。” 杨景被她的勇气折服,心想如此刚烈女子,世间少有,闭眼忍痛道:“来人,将杨宗保押下去,军法处置。” “慢!”此时佘老太君终于发话了,众人心想,若她肯出面,或许能救下两人。杨景道:“娘,我如今身为代州兵马都尉,就算您是皇上亲封的将军,也无权干预。” 佘赛花不理会六郎,朝穆桂英道:“丫头,你说你曾和宗保到过敌军阵前勘察情况?”穆桂英不知她为何这么一问,点了点头。佘赛花继续问道:“那可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穆桂英更是不解,又摇摇头。 杨景明白母亲的意思,当日他前去辽军阵前,莫名其妙就晕了,可为何他二人却没有任何异样。 此时杨宗保却道:“说起来,我倒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当时他以为是山中花香,就没有在意。 杨景惊呼道:“是了,就是这个。当日我昏迷不醒,想来就是中了此毒。”但他旋即一想,又摇摇头,道:“若那气味是毒药,为何你们二人会没事?” 穆桂英想了想,恍然道:“我明白了,那是‘迷跌香’之毒。此毒带淡淡花香,并不浓烈,吸入一些并无大碍,可待久了,便会中毒。当时我也奇怪,这山中虽有此毒草,但没有这么浓烈,我想定是辽军将此毒炼制出来,人只要一闻,便会全身无力。” 杨景恍然道:“那便对了。辽军定是以此毒散于阵中,若我前去破阵,定会中毒。此法当真歹毒。” 杨宗保不解道:“那我为何不会中毒?”穆桂英解释道:“那是因为你身上戴了我送你的香囊。里面有‘降龙木’,正是此毒克星。” “降龙木真的能克制此毒?”杨景似乎找到了破阵的关键。 穆桂英点点头,道:“若辽军将迷跌香毒素炼出,非此木不可解也。” 杨景急忙问道:“那哪里有此木。我立刻让人取来,就可破了辽军的毒阵。” 穆桂英道:“我山寨家中正好有大量降龙木。” 杨景哈哈大笑,道:“好,若此木真能驱毒,你便是大功一件,可免了死罪。” 穆桂英自是大喜,急忙问道:“那宗保呢?” 杨景看了儿子一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重打五十军棍。但念在两军即将开战,这军棍暂且记下,待破了敌军,再到我这里受罚。” 第七章 阵中有阵百幻出 两军到了约定时间,杨景领着杨宗保、穆桂英二人出关,前往辽军阵前。为了以防万一,佘赛花与诸将镇守雁门关,而杨排风出一支偏军,佯攻以震慑辽军。 待出了雁门关数三十里地,两侧山道宽阔起来,不远处便是九龙山,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战马嘶吠,枪刀寒寒,一股杀气冲天而起,飞鸟都不敢从上方掠过,唯恐被杀气击落。 待他们走近,只见韩昌早就翘首以盼。他上次偷袭不成,被休哥责罚,今日一战,无论如何都要取胜。但见杨景引兵而来,大声挑衅道:“杨六郎,可认得本将军此阵否?” 鼓声轰雷,山呼海啸般压来。这“天门阵”乃聚集自古兵家所创的阵法,以阴阳为中心,分四方,扩八道,谙合八卦,内有八八六十四阵,每阵不尽相同,而且大阵套小阵,子阵套母阵,阵连阵,阵接阵,阵挨阵,阵靠阵,纵横交错,星罗棋布。 众将起初看此阵复杂多变,茫然无措,他们也熟读兵书,对阵法虽算不上精通,但什么长蛇阵、两仪阵、三才阵、四象阵、六合阵,七星阵,八卦阵也是有所了解,就是没听过这天门阵。但如今看来,此阵庞大且复杂,若运转起来,更能让人迷失在里面,冲不出来。 杨景亲领五百精锐前往,杨宗保和穆桂英率兵押后。待走到阵前,他冷笑道:“尔等蛮子,学我中原阵法,只可惜你们学艺不精,画虎不成反类犬。” 韩昌冷笑道:“杨六郎,莫要口出狂言。此阵乃我辽国南宋王所闯,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识相的快快束手投降,我可在南宋王前给你作保,可享荣华,若一意孤行,顷刻间便让你倾生于阵中。” 杨景不屑道:“韩昌,你辽国与我大宋交战十余载,可曾见过投降的杨家将。你这阵法只学了皮毛,难堪大用,而你还敢在此夸夸其谈,岂不可笑。” 他此前曾登高而望,这天门阵虽布置得整齐得当,但各阵没有阵眼,只有八方台各有一名掌旗者,指挥各自八阵运转。但这样便是各自为战,整个大阵一分为八,威力自然就大打折扣。 韩昌一阵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杨将军破阵。若你破了此阵,我韩昌即可退兵,决不食言。” 杨景可不信他的话,辽国素来狡诈,反复无常,眼下是笃定自己破不了阵,才敢放此大言。不过他早就准备周全,挺了挺腰板,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韩昌催马进入阵中,不一会,随着一阵鼓声,天门阵运转,分开一处口子,辽兵齐声挑衅道:“有请杨将军入阵。”杨景提枪吸气,朗声道:“杨家军,随我破阵!”众人将脖子上缠绕的麻布往上提,遮住口鼻,催马进入阵中。 入阵后,各阵在掌旗使的指挥下,有序运转,辽兵步伐整齐,显然是演练的十分精熟。杨景左右一看,只见这大阵内变化无常,当即引兵往西北跟前的长蛇阵攻去。 所谓“蛇打七寸”,杨景攻其要害,意在让其首尾不能相连。但那长蛇阵奇怪得很,刚被冲击便一分为二,两头向后散去,却没有落败的凌乱,十分齐整。而露出的空当,使得杨景带领的杨家军直面对六合阵。 这六合阵是以梅花阵演化而来,虽没有梅花阵的多变,却是一个防守大阵。杨景率部遭遇堵截,只得拼命厮杀,而刚才被冲散的长蛇阵忽然从两翼包抄而来,切割杨家军。与此同时,各方位的辽兵也包围过来,欲将这支杨家军一网打尽。 杨景瞧在眼里,知在心中。他早就算到这所谓的天门阵其实就由八个大阵独自运转,敌人进入到哪个大阵,便由那个大阵中的八个小阵应对。其余阵只是在旁掠阵而已。 杨家军当即变阵,左虚击,右实突,这一虚一实,开合有致,阵型灵活,如深海鱼群,聚散不一。敌散则我聚,敌聚则我散,让敌人有力却使不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别说聚而击之。反而辽兵来回调动,阵型难免出现一丝慌乱,露出破绽,被杨景率军冲出。 立在中间阵眼高台的韩昌见对手冲出西北大阵,而且军容肃整,不禁吃惊道:“为何迷跌香还不生效?”左右均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在韩昌再三逼问下,有人才支支吾吾道:“或许……是迷药还需一段时间方能生效吧。” 韩昌看着杨景又冲出一个大阵,直奔自己帅台而来,嘴角抽搐,杀气跃然于脸上,森然道:“只怕还没等迷烟生效,本将军就被人生擒了吧。” 这“迷跌香”是韩昌奉耶律休哥之命亲自操办,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此毒厉害之处。而眼下杨家军竟无半点中毒迹象,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池。 杨家军又破一阵,已接近中心阵眼,若再将此阵破之,杨景便能长驱直入,直导帅台。此时韩昌拿起一面旗子,挥旗道:“地泽变,天英转天辅,惊门遁,死门开。” 话落,只见身侧鼓点如雷,向三军传递军令。此时本不相依的八大阵闻令而动,进退有序,动静有度,整个天门阵合八为一,生生不息。 阵中正东和东南角两个阵突然转化,生出无穷变化来,使得杨家军再难进一寸。杨景忽觉不对,仿佛这个天门阵轮转如水,生生不息,威力自然是用之不竭。 他惊骇之下,茫然望向四周,只见眼前的天门阵竟全无破绽,似乎哪里都可以冲,可又感觉哪里也冲不出去,只能被困在原地,拼死厮杀。 高台的韩昌露出笑容,讥讽道:“杨景啊杨景,你自恃过高,小瞧了这天门阵的威力了,自食其果。”他又是挥舞将旗,阵型又是一变,西南角大阵急退,守住阵角,东北角大阵急动,猛攻而去,正西大阵迂回,游移后方。这仅仅三变,便将杨家军死死摁住原地。 杨景虽熟知阵法,但如此奇怪大阵是闻所未闻,不仅要和八大阵相抗,还被无数小阵蹩住自己阵角,进退不得,左右难出,溃不成军,众兵士顿时眼花缭乱,头脑昏涨,不知该如何抵挡。 “糟糕!”杨景身经百战,面对如此劣势,尚能恢复冷静,“穆桂英曾说,这降龙木药性会逐渐消失。眼下大家面临险境,呼吸急促,大大消耗药性,若再困其中,只怕会被这毒烟迷倒。” 原来他们入阵前,将脖子上的麻布浸泡在装有降龙木的药水中,麻布吸收药性,遮住口鼻,防止毒气吸入。但这阵中毒气生生不息,药性也被一点点榨干,杨家军形势严峻,岌岌可危。 正当此时,忽然从西北和西南杀入两队人马,将大阵打乱。杨景一瞧,这两路人马正是杨宗保和穆桂英。二人在后方掠阵,杨宗保见父亲被困,便和穆桂英商议,分兵袭扰,减轻杨景的压力。杨景暗喜,天无绝人之路,趁着韩昌没有来得及反应,当即与两人合并,呈品字型突围而出。 韩昌见追之不及,心下发怒,下令追击。而此时杨排风率兵杀来,韩昌唯恐有诈,便下令退兵。 此战虽不能生擒杨景,却折损他所带五百精锐,可谓大胜,便下令三军齐声高呼:“杨家将,徒虚名,损兵折将把命逃。” 杨景一路败退回雁门关,听到敌军挑衅,气得惊呼一声,倒下马来。杨宗保急忙将他扶起,同乘一骑,返回雁门关。 第八章 金刚怒目兄弟情 杨景出师不利,气得卧床不起,所带闯阵兵马皆折损殆尽,雁门关登时陷入一阵阴霾,士气低落。 随后辽兵趁势组织攻城,在佘赛花的指挥下,勉强击退敌人。辽兵在关下叫骂挑衅,佘赛花命全军坚守不出。残阳如血,整个雁门关鸦雀无声,死一般沉静。 柴美容在旁侍疾,见六郎郁郁寡欢,安慰道:“夫君,胜败乃兵家常事,先养好身体,才能再战辽兵。” 杨景微微阖眼,懊悔道:“都怪我轻敌大意,瞧不破敌人的奸计,害得兄弟们命丧阵中,我如何面对他们的父母妻儿啊。” 原来他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不敌韩昌,而且内疚自己轻敌大意,害得将士无辜送命。两军对阵,自然少不了伤亡,可若因为将军决策失误而葬送士兵性命,就是为将者的无能了。 杨景整日苦思破阵之法,天门阵中的八大阵若单独运转,破阵不在话下。一旦八阵结合,其中变化难以言表,与自己所学相去甚远,顿时头胀欲裂,更加气郁。 柴美容见夫君颓败,低声道:“夫君,辽兵阵法怪异,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那也是他们无法攻破雁门关,这才以此诡计引诱夫君出击,只要我们坚守不出,辽军自当退兵。”杨景虽不甘心,可眼下不能枉送将士性命,也只好加强戒备,以防辽兵偷袭。 静养几日后,杨景内伤渐好转,便到城墙巡查军容。自从他败阵后,又因气血攻心卧床,士气有些低落,全靠佘赛花震住场面,才没有溃败。守城将士见将军前来巡查,士气重振,之前压抑气氛一扫而光。 杨景巡视完毕后,见守城布置颇有章法,步兵和弓手兵配合也相得益彰,各种守城器械也一一准备妥当,心想这手笔不知是何人所为,可堪大才,一问之下,竟是出自杨排风之手。 他对这个小丫头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天波杨府烧火的丫头,平日喜欢和儿子杨宗保玩耍。后来凌楚瑜将其带走,收做徒弟,以为她今后会是一代女侠。可没想到的是,杨排风在雁门关前独战韩昌,鼓舞士气,随后又是她领一偏师,接应战败后撤的自己,足见其武功和谋略之高。便下令传杨排风帅账商议。 少顷,一身戎装的杨排风风风火火赶来,道:“将军,杨排风听命。”杨景见她英姿,赞叹女中豪杰,道:“排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坐。” 杨排风将披风一撩,振振有声,端坐在一旁。 杨景道:“排风,这次多亏了你,才使得辽兵不敢犯境,看来这些年,你跟你师父学了不少本事。” 杨排风道:“排风从小受教于杨家,自当保家卫国。此番辽国不自量力,敢来犯我大宋边境,定教他们全军覆没。” 她少年父亲就死在战场上,这对她幼小的心灵冲击极大,发誓长大后定要驱除辽兵,收复河山。后来她上山学艺,凌楚瑜因有愧其父,悉心教导,倾囊相授。仅仅五年,她便将杨家枪学得滚瓜烂熟。不仅如此,兵法谋略也颇有小成,连凌楚瑜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和毅力。 可一个花季姑娘,当天真浪漫的年纪,应该多接触这世间的美好事物,而不是心怀报仇种子,整日与武功为伴。凌楚瑜唯恐她错过美好童年时光,长大后有所遗憾,便不在传授她任何本事。可杨排风鬼灵精怪,见师父不再传授本事,便悄悄去求教苍云山上兵法谋虑仅次于她师父的冯易烟。 冯易烟对她也是喜爱,可惜无缘收其为徒,尤为遗憾。但杨排风求教,他表面不应允,而暗地里却安排吴犀不经意泄露,让她将自己专研多年的兵法一一学去。而杨排风也不负众望,此次雁门关一战,便是最好证明。 杨景道:“排风,这些年你师父他怎么样?”杨排风一听,脸色瞬间不悦,道:“师父他这几年为情所困,整天唉声叹气,郁郁寡欢。他时常下山,一去就是一整天,后来我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师父他去祭拜一个女人,那个为他而死的女人。还有,后来师父他经常站在后山一块巨石前饮酒,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天,我也不敢去打扰他。将军,你知道我师父在思念谁吗?”说到最后,略带酸楚。 杨排风曾见过英姿飒爽的闻人清,也偷偷见过风华绝代的蓝儿,也在山上听过苏媚为爱而死的故事,这三人不论样貌和才智,都是上上之选。但凌楚瑜更多时候,是对着巨石叹气,杨排风知道,这才是师父心中想弥补的遗憾。 杨景听罢,也是长叹一声,不愿将此事多说,摇头道:“你师父的感情之事,外人怎能知悉。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到底爱谁。”说罢他看向杨排风,发觉这丫头眼里闪过一丝悲伤难过,不禁有些吃惊,便岔开话题道:“排风,这次叫你来,是为了破阵一事。这辽兵阵法诡异非常,闻所未闻,你随楚瑜学艺,他可有传授排兵布阵之法?” 当年杨家八子中,在排兵布阵上,凌楚瑜乃佼佼者。杨景心想,或许杨排风会有所涉猎。只要能了解这个阵法,便能有一战的可能。 杨排风露出凝重的神情,摇头道:“将军,排风无能,从未见过这个阵法。”她将后来几年不曾在凌楚瑜身上学本事的事情说了,杨景有些失望,道:“排风,那你能否传信给你师父,让他下山相助。” 杨排风更是没有办法,摇摇头,道:“师父他早就下山去了,江湖茫茫,不知该如何寻找。” 杨景听罢,也只好放弃。眼下也只有严守雁门关,等待朝廷援兵。他坚信只要再有数万大军驰援,辽军休想越过雁门关半步。 可等来的并不是援兵,而是赵光义的一道圣旨。皇帝震怒,让杨景尽快出兵,破了辽军的天门阵,好让辽军知道宋朝厉害。杨景对此圣旨是大吃一惊,急忙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皇上这是怎么了,这雁门关自古就是关隘险地,利守不利攻,为何要让我们出动出击,岂不是兵家大忌?”众将纷纷表示不满和愤怒。 之前虽有杨继业出动出击,生擒敌军将令的壮举,可此一时彼一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能同日而语。杨景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之事。辽军此次来犯,已做了充足准备。首先辽兵陈兵边境,使得两国边境紧张,战事一触即发。再者,他们主动挑衅雁门关,若我们拒战不出,消息传出,民心不稳,朝局动荡,甚至整个边境士气都会低落,到时候辽兵一旦猛攻,唯恐不敌。最后一点,辽国有意在皇上大赦天下时候出兵,分明就是挑衅,若我们避而不战,士气备受打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已不是战局的运筹,而是整个朝廷的对弈,这也是在逼我们主动出战。” 众人纷纷叫骂辽国卑鄙,也想到这天门阵的背后,竟有如此深的运筹帷幄。可眼下无破阵之法,圣旨又催得急,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士兵来报,有十余名和尚来到帅府前,请求面见杨景。众将均是好奇,如今战事胶着,和尚不在寺庙乖乖念经,来这里作甚。杨景眼下烦躁不安,无暇分心,随口道:“替我好生招待他们。就跟大师们说,眼下边境战事紧急,本将军军务缠身,不能亲自迎接,有怠慢之处,多多包含。他日击退辽兵,再登门贵刹,多多赔罪。” 他没有大摆架子,只是军情紧急,难以分心。士兵下去后,不一会又返回来道:“将军,那些和尚说了,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替将军分忧,解雁门关之围。” 帐内众将一听,发出一阵冷笑,有人道:“如今这和尚也知兵?定是想多讨些善缘罢了,将军,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定是些狂妄之徒,依末将之见,不如将他们驱走算了。” 杨景向来敬重僧人,道:“不必。我想他们都是一些热血之士,见辽兵势大,这才来相助,也是一番好意。若大宋人人皆如此,又何惧辽兵。”他对士兵道:“去回禀那些师傅,他们报国之志,杨景感激不尽。但沙场征伐本就是军人之事,让他们放心诵经,本将军定会打退辽兵。” 士兵令命而出,不久又返回,说那些和尚让他带一句话。那些将领实在看不下去,愠怒道:“这些秃驴,当真是冥顽不灵。将军,属下这就亲自前去,将他们叉出去。” 杨景略做思忖,道:“先听听他们想对本将军说什么吧。”他素来礼贤,心想这些和尚三番五次要求见面,或许真有什么本事不成。 那士兵一字一句道:“梨花凋落两狼山,七羊同去六羊归。” 杨景听罢,虎躯剧震,急忙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人?”旁人或许不知这两句话是何意思,但杨家八兄弟可无比清楚,最后一句正是智聪和尚给父亲杨继业的批言。当时众人不明这是何意,以为杨家人只有六人归来,实际上是说杨家七个儿子,只有六郎生还。 那士兵见他脸色巨变,吓得哆嗦,舌头打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杨景不等他说话,当即迈开步伐,冲出军帐,直奔门外。只见外面站立数十人,头戴斗笠,身穿灰色僧衣,脚穿草鞋,每人手持一根长棍,不像普通游行僧人。 杨景看不起他们容貌,颤声道:“方才是哪位大师说有破敌之策?” 此时为首的僧人朗声道:“阿弥陀佛!”声音极为熟悉,杨景已是控制不住,道:“这位大师······您可否······将头抬一抬,我想知道你是不是······” 那僧人生得虎背熊腰,极为健硕,他将头抬起,一双虎目精光闪闪,如那怒目金刚,威严赫赫,微笑道:“六郎,别来无恙!” 杨景忽止不住泪水,扑上前将他抱住,不顾身份叫道:“五哥,我的好五哥啊,你终于回家了!” 第九章 降龙棍来罗汉阵(1) 杨景将五郎引入军帐,正要派人告诉母亲和五嫂。他一别数年,家人思念得很。 无争却阻止道:“六弟,此番我下山前来相助,是因为事关大宋江山,百姓安危,至于其他的,皆为一场空。” 他说得既决绝,又淡然,似乎不可商量。杨景长叹一声,心想:“这些年母亲和五嫂明知道五哥在五台山,也没有前去探望,定是觉得相见也无用。”也不强求,只向诸将介绍他是一名得道高僧,特来相助。而众人不知无争身份,也就没有多想。 待入军帐后,无争看了地图上辽军所摆下的天门阵,说道:“此阵乃集阴阳而成阵法,亦正亦邪,当属天下第一怪阵。”众将听他说得有些邪乎,均不明何谓阴阳,何谓正邪。 杨景道:“五······无争大师,你可识得此阵真正杀招?” 无争道:“此阵是由六十四个大小阵而成,深谙六十四卦,变化莫测,是为阳,亦为正。但辽军歹毒异常,以毒气充入其中,入阵者倘若吸入毒气,只需一盏茶功夫,便会中毒倒地,身体发软,无力再战,这便是阴,亦为邪。这亦正亦邪,便是此阵厉害地方。” 众将听他说出此阵内有毒气,心下尊重几分,纷纷洗耳恭听。 杨景道:“数日前我率兵破阵,虽有降龙木之水抵挡毒气,却破不了这个阵。大师,这六十四阵我均识得,每个阵我都可以破解,只是这些阵法变化后,竟生出许多变化,我军陷入阵中,仿佛进入迷宫一般,每条路似乎都能走,却仿佛都是死路,裹足不前,退也不得,只能被围而歼之,当真邪门。” 无争点头道:“这便是此阵的厉害。下山前,师父曾与我说起,辽兵此阵看似普通,实则暗含奇门遁甲之术。旁人若不懂这奇门遁甲,便会陷入其中,形成困局,不是力竭身亡就是被毒气迷倒,十分凶险。” 杨景吃了一惊,杨家七子,各有所长,五郎杨春在杨家七子中武功最高,仅次于后来的凌楚瑜。如今出家为僧后,这排兵布阵之能竟也熟络,他一度怀疑五郎出家不是念佛,而是在山上学兵法去了。 无争看众将迷茫眼神,便知他们之中无人知悉奇门遁甲,说道:“其实天下阵法,殊途同归。只要将阵眼击破,任何阵法都土崩瓦解。这天门阵也不例外,只是要将阵中心的阴阳帅台击破,阵法便失去指挥,再无法变化。杨将军曾深入阵中,可否发觉这座帅台有何异常?” 杨景苦想不出,摇摇头。无争道:“既然是奇门遁甲,这天门阵又是以奇门遁甲为要,自然是要将甲隐藏起来。而这个甲便是帅台。只有天门阵真正运转起来,这个甲才无所遁藏。” 杨景才智一流,只需一些提点,便知真意,急忙道:“大师意思是,咱们兵分两路出击,一路人马去破阵,迫使阵法运转起来,然后另一路人马就直捣黄龙,歼灭帅台,这样大阵就不攻自破。” 众将一听,纷纷鼓掌叫好,争先恐后请命攻破帅台。他们并非争功,而是要夺取敌军帅台,极为凶险,必须抱着必死之决心,他们连日来被辽军挑衅,恨不得立刻出兵,发泄这股怨气。 杨景按下众人,正色道:“大家不必多言,这帅台我去!”他即为三军主帅,自当一勇当先。可众将纷纷劝住,自古哪有让主将孤身犯险的道理。 “不,杨将军,你不能去!”无争坚决说道:“你要带兵袭扰敌军大阵,使得天门阵运转,这样他们才会露出破绽。至于这个帅台,便由贫僧和十七位师侄前去吧。” 众将均是吃惊,担心道:“大师,这两军交战,十分凶险,何必亲身犯险。” 无争却一意孤行道:“各位有所不知。为保帅台安危,耶律休哥在附近隐藏了十八名高手,他们武艺超群,极难对付,各位将军是战场用将,而非武林中人,绝非敌手。贫僧此时下山,随行带了十七名佛门弟子,就是为了对付这十八人。” 这些将领不知他曾经也是一员猛将,担心其安危,只有杨景不惧,当即下令道:“那就依照大师所言,我们分两路进兵,一举破了天门阵。”众人再商议一些细节后,便分头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关破阵。 辽兵多日在关外挑衅,口出恶言,欲激怒宋军。忽见宋军信使前来下战书:“一个时辰后杨将军定亲自破阵。” 韩昌收到信息后,心想,宋军受挫,闭门不战,今天却主动挑衅,想来是被宋朝皇帝逼得无可奈何。旋即放声大笑,让信使回话道:“韩昌恭迎。” 待到约定时辰,杨景领两千兵马前来,军容肃整。韩昌开口嘲笑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他出言讥讽,意在激怒对方。杨景冷笑道:“幸得韩将军挂念,本将军好的很。” 韩昌嘴角扬起,道:“数日前将军前来破阵,最后可是落荒而逃,不知今天前来,有何指教。” 辽兵一阵讥笑,态度轻慢。辽国兵将无不知杨家军的厉害,但这“天门阵”几乎使这个无敌统帅险先命丧阵中,纷纷挥舞弯刀,齐声呐喊。 杨景振臂一呼,道:“韩昌,休要张狂,待我破了你这个天门阵,再将你和耶律休哥斩于马下,以报我杨家血海深仇。” 金沙滩双龙会,乃是耶律休哥献的毒计,使得大郎、二郎、三郎丧命;而杨继业兵败两狼山,也是休哥急行军,日夜兼程,与南北两院大王包围所致。这个南宋王、于越大人耶律休哥,可谓是杨家的死敌。 韩昌道:“是谁大言不惭,一会便知晓。南宋王如今正在帅台之上指挥,若你想报仇,就亲自前来破阵吧。”说罢便策马驶入阵中。 杨景抬眼凝望,目光穿过林立的枪矛,狰狞的面目,只见远处的高台上,一根黑色金边大纛高高立起,上头的“耶律”两字极为醒目,迎风飘摆。台上头顶黄盖伞,周围是勇士拥卫之人,正是耶律休哥。 此番他花费心血,四处请教高人,将古往今来的所有阵法结合成阵,目的就是要将辽国的死敌杨家将斩草除根,再挥师南下,夺去宋朝西北门户。 由于之前是韩昌指挥这天门阵,经验不足,无法发挥此阵威力,这才让杨景逃走。如今机会难得,他便决定亲往指挥。 一旁的无争低声道:“六郎,此次乃耶律休哥亲自指挥,此阵威力可比上次精妙得多,你得多加小心才是。”他换上宋兵军装,隐藏在宋军中,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杨景神色一凛,他也知耶律休哥这个老狐狸极难对付,可事关边境将士和百姓生命,也关乎大宋疆土,严肃道:“五哥,你放心,我就是拼掉性命,也要将你送入帅台之下。” 说罢下令杨宗保、穆桂英、杨排风三人驻守原地,以防对手偷袭。他带着五百士卒,和无争等十八名僧人,驱马向前。 “恭迎杨将军入阵!”敌军呼声自远而近,连绵不绝,如潮水涌近。伴随着鼓声,如山崩地裂一般。 杨景抬眼望去,眼见对面敌军上方黑云密布,杀气冲天,如暴风雷雨将至,压了过来。他再回头看看众将士,人人眼神坚定,不畏生死。再看看不远处的杨宗保三人,也是岿然不动。 他将目光重新审视前方,拔出那口家传宝剑,高呼一声:“杨家男儿,不死不休!” 身后将士听他呼叫,顿时精神大阵,摧马紧随其后,五百余骑如怒涛卷霜,蹋风而去。 第九章 降龙棍来罗汉阵(2) 站立在黄盖伞下耶律休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杨景这支人马在阵中来回冲杀,无人可挡,缓缓拿起令旗,下令变阵。 鼓声雷动,天门阵内三千辽兵呐喊声撼天动地,脚步声隆隆,激起地上尘土,如风云变幻般诡异莫测。 杨景也感受到四周环境陡然一变,行军速度被限制,难以驰骋。这骑兵冲击步兵,靠的就是战马冲杀威力,如今天门阵内变化频频,辽兵节节阻击,大大削弱战马速度,遇到敌人盾阵,便难以攻克。此时宋军已没了冲刺距离,即便是催马冲杀,威力也是大打折扣。 无争等十八僧人虽化身宋兵,但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们手握木棍,下手也是只伤不死。但见辽兵源源不断围了过来,敌人面露狰狞,眼带杀气,不禁口诵“阿弥陀佛”,纵马驶出,手中黑色木棍捣去,击中一名辽兵肋骨,咔嚓声响,登时断了,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虽说下手有些狠辣,有违出家人慈悲之心,可既然决定上战场,心中就该摒弃仁慈。他想起出发前,师父智聪和尚曾问道:“此下山意欲何为?”他答道:“破天门,驱辽兵,护边境,保黎民。”智聪和尚又问:“如何驱辽兵?”他想了想,道:“以武驱之。”智聪和尚又问道:“武乃杀人之技,沙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若杀了人,你当如何?”他愣了愣,若有所思片刻,道:“弟子只伤人,不杀人,不违出家人慈悲。” 智聪和尚露出讥笑,伸展身子,顺势侧躺下去,用手撑着头,道:“既然有伤人之心,又何谈自己是出家之人。你回去吧,我是不会让你下山的。” 无争忙道:“师父,四郎传信,说此番辽国兴兵,以耶律休哥为将,韩昌为辅,意在夺取雁门关。四郎还说,这次耶律休哥会布下天门阵,此阵凶险,若六郎有失,雁门关失守,大宋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智聪和尚还是漫不经心道:“那又关你何事?你现在是出家人,不是杨五郎了。”无争道:“可此战关乎边境安危,弟子不得不……” 他落发出家,修武参佛,为了就是护寺护国,可战场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又岂能留情。若不留情,那不是犯了杀戒。 智聪和尚将身子翻了过去,背对着他,道:“这样只会让自己尘心加重,杀孽更盛,我是不同意你出寺门的。”说罢鼻鼾声重重响起。 无争无奈退出师父禅房,他来到菩提树下,合十虔诚道:“佛祖在上,弟子无争,请佛祖指点。”说罢便盘膝而坐,道:“弟子出家前曾是大宋将军,如今敌军入侵,弟子不忍百姓受苦,欲下山相助。但两军交战,杀孽即起,弟子正困其中,还望佛祖指点。”说罢缓缓阖上双目。 “业障闭目不闭心,佛祖慈悲善长存。” 无争忽然惊醒,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弱的老和尚端坐在旁,眼睛盯着菩提树,慈眉善目,恭敬一礼道:“无法师兄!” 老和尚微笑道:“师弟,我非打扰你参佛,只是见你坐立难安,心乱神扰,便知你误入迷茫。老和尚虽不说佛法精深,但能为师弟驱除烦躁,也算是略尽绵力。” 无争急忙道谢,要说这清凉寺中,无法和尚佛法称第二,那没人敢说一。只不过他一向深居简出,不争不显罢了。可方才他那句话,禅意极深,细细回味,心似乎有所悟,可尚未完全明了,千头万绪交织,虚心请教道:“师弟心有杂念,望师兄指点。” 无法和尚转身朝着他道:“指点不敢。方才无意听师弟向佛祖请教,老和尚虽不能与佛祖比,但有几句话,希望对师弟有用。”无争也转身朝着他,合十恭道:“请师兄指点。”两人对面而坐。 “四十年前,和尚我入藏经阁写佛经,师弟应该知道为何?”无法谈及旧事,语气淡然,显然是放下。无争点点头,道:“师兄要救人,百里教主要杀人,为了一个卖主求荣之辈,害得师兄被困藏经阁三十年之久。” 无争却笑着摇头道:“非也,是因为老和尚的心一叶障目,自己将自己困在其中,非别人之过。” 无争听他说一叶障目,心想自己眼下便受其困扰,问道:“师兄,方才您说闭目不闭心,师弟认为,业障一生,心目皆闭,心不见,即便耳聪目明,也依旧看不清世间百态,徒增烦恼。” 无法笑道:“师弟,你依旧被禁锢在世俗之中。咱们参禅,并非将己见困于佛法中,而是开悟开智,对世间万物有自己的理解,而非被佛祖言行禁锢。儒家孔夫子,一生弟子居多,为何成就不能超过他。就是因为他们研究、学习孔夫子思想,没有自己见解,这样成就也不会超过他。” 无争似乎有领悟,但又细想,道:“师兄,咱们佛本为善,忌杀孽,若师弟此番下山,杀了人,即便是念多少经,只怕也难以洗脱罪孽。” 无法道:“善哉,善哉,师弟有仁慈之心,只是执念太深,被业障迷惑。佛祖忌杀生,意在明善心,存初心。只要心正,言必真,行必善,那不就离成佛不远了吗?这世间万物,皆是生灵,草木亦有灵,人畜皆有命,难道我们不杀人畜,便是慈悲,便是善良?那我们食五谷,难道这些就不是生命,那我们不是在杀生?” 此言一出,无争大受冲击,他思绪全乱,正想反驳,却觉得无从辩白。世间万物皆有灵,一视同仁,不能因草木不疼不吟便无视它们的生命。 无法听他心跳加快,表情复杂,续道:“师弟,魔不是降服,而是感化。但归根结底,降魔是度化自己不能成魔。所以佛说,度人便是度己,并非是感化别人,而是感化自己同时,对他人有些许影响,便已经是功德无量了。魔自有魔收,师弟你别成魔就行。这就是老和尚开始说的,‘业障闭目不闭心,佛祖慈悲善长存’。若是为了杀而杀,业障即生,若为善而杀,佛仍心中存。” 无争听得如痴如呆,很多都是他从未听过,只觉得超出他认知,便微微阖上双目,口诵佛经,呼吸渐渐平和,心跳渐渐平稳,入定听佛。也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开双眼,无法早已离去。他朝菩提树合十一礼,便再向智聪和尚禅房走去。 步停房外,无争似乎有所感应,没有推门,只听屋里传来师父声音:“既已明了,无须再问,门前一物,可助退兵。”无争低头一看,门外地下有一木盘,上有信纸,俯身拿起拆开,上面详细写了此此辽兵所摆“天门阵”的秘密,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欲破帅台,需十八罗汉阵。” 无争大为动容,师父虽足不出寺,但一直关心天下大事,就连辽军军情这等机密之事,都了如指掌,跪在地上道:“师父,弟子替苍生,替天下,替杨家,谢谢你了。” 良久,房内传出声音:“为师出家后,手上攒有人命一百四十五人,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祸国殃民之辈。我虽好杯杀人,但是非善恶,皆由己断。即便是佛祖亲来,我也有酒就喝,有恶便除。阿弥陀佛!” 他这一番话,无法无天,无佛无相,吞吐江海,翻云覆雨,却法相内藏,唯我独尊。无争听得振聋发聩,拜道:“多谢师父指点。”他疾步出了寺门,只见怀信等武僧背着包袱,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师叔,我等随你下山,击退辽兵。”众僧齐呼,声震数里。 无争双眼模糊,似乎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战场,他扭头大步迈出,似乎竭尽全力才能将这三个字说清楚:“随我走!” 十八罗汉,奔赴雁门。 第九章 降龙棍来罗汉阵(3) “水火不济,其位在阳,杜死惊开,东南方!”这天门阵势运行,变化层出不穷,但穷其奥秘,皆在奇门遁甲之中。 这奇门遁甲乃上古秘术,起初有四千三百二十局,后来由风后改良成一千零八十局,涵盖世间万物的无穷变化。后来周朝丞相姜子牙,为了便于行军打仗,又加以变化改良,形成七十二局。自始起,这奇门遁甲局多用于军事。但也因其涵盖天文学、历法学、战争学、谋略学、哲学等,故而自古能学成者少之又少。 这天门阵就是依奇门遁甲中的兵法演化而成,只是一个分支。无争虽没学过奇门,但智聪和尚传授的破解之法,便也足够应付当前局面。杨景在他相助下,五百骑兵忽而为龙,蜿蜒曲折,舒卷开阖;忽而为虎,左右开弓,雷霆万钧;忽而为雁,声东击西,灵巧多变。杨家军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连破三个大阵。 帅台上的耶律休哥震怒,只见对手八方来去自如,无孔不入,竟无法将其困死,厉声道:“怎么短短几日,宋军便能识破我天门阵,难道有高人相助?”此奇门遁甲源于中原,奇人异士众多,有人能识破也不奇怪,可没有统兵才能之人,决计办不到。但眼下破阵的可不像前几日落荒而逃的宋军,心下生疑:“难道区区几天,杨六郎已经看破我阵势?” 一旁的韩昌也是目瞪口呆,看着杨景神勇不凡,半天不敢说话。这古往今来的阵法,第一次是出奇制胜,但第二次就没有秘密可言了。对手有备而来,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将杨景杀死在阵中。 耶律休哥微微侧头,用余光睨了一眼韩昌,如狐狸般阴鸷狡诈,韩昌登时汗毛竖立,浑身不安,硬着头皮道:“王爷,杨六郎之前闯阵,损兵折将而归,绝不可能短时间内识破此阵。末将请命,亲自指挥一阵,定教他死在阵中。”韩昌说罢,额头汗水直流,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他心知耶律休哥的脾气,若他问话无人应答,便是大大不敬,弄不好事后会杀几个将军副将。还有就是刚才他看了自己一眼,便是希望自己做这个出头鸟,若不然士气定会大落。 耶律休哥回过头,重新审视战局,色霁道:“韩昌你说得不错。宋军虽连破我数阵,但队形并不齐整,略带仓促,应是不熟练。我只需将天门阵之变化加快,让他们无从适应,便能围而歼之。你要留心观察我的布局,细心研究,不然毕生你都无法战胜杨家。” 韩昌并没有因此而心生喜悦,而是更加如履薄冰。随着耶律休哥近年来的位高权重,他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性情也是阴晴不定,若稍有不慎,说错了话,转眼便是身死而亡。 耶律休哥令旗一挥,天门阵内登时运转加快。为了能攻破雁门关,辽军日夜操练这天门阵,演化诸多变化,做到一点不能出差错。而阵中的杨家军切深感受到阵中变化加快,如风起云涌,无踪无影,难以捉摸,登时有些难以抵挡。 无争虽有破阵之法,却是纸上谈兵。天门阵此刻如同兵法所言的“兵无常势,水无常态”,一昧照搬全抄,便难以应付着复杂多变的奇门遁甲局。 他正要向东进兵,敌人却事先知道了一般,及时补救。无争又看了看四周,西北生门也被堵死,随着阵型不断游移变化,他也瞧不出哪里能走,如同苍蝇般到处碰壁。 杨家军的行军速度被渐渐放慢,阵角受阻,难以展开,陷在正东大阵原地厮杀。杨景左手持剑,右手握长枪,左突右刺,却被敌军以盾牌结成的阵列所阻,被迫从侧翼游走。可这是耶律休哥提前设计好的圈套,一旦入了圈套,别被困在其中。 无争一瞧这势头,自己也无力回天,暗恨流泪道:“六郎,我也无济于事了,愧对大家了。”想到当年被困两狼山,也是这般局面,这才能体会父亲杨继业舍身成仁的决定。 杨景却没有泄气,道:“五哥,别灰心,杨家人从不畏死。今日能与五哥再联手杀敌,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之事。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咱们定能杀出重围,取那耶律休哥项上人头。” 无争被他所感,心想敌人来势汹汹,身后的雁门关乃大宋门户,绝不能丢,曾经的傲气涌上心头,喝道:“好,今日就是死,也将让辽兵见识我大宋男儿血性。” “大宋男儿,不死不休!”兄弟二人齐声一呼,吼声沛然,饶是周围数千人呐喊,鼓声震天,仍是清清楚楚。宋军受到鼓舞,为之一振,短兵相接,拼死砍杀。 辽军得天门阵地利优势,将对手围困其中,做困兽之斗,渐渐优势明显。杨景瞧着同袍接连倒下,却无人露出惧怕神色,振臂一呼,催马疾行,朝前方盾牌阵而去。这盾牌后面,是一张张带杀气的脸,辽兵手持长矛,以防对手战马冲杀。杨景心知若不破此阵,便会围歼,也不勒马,笔直朝着那银亮晃眼的长矛而去。 那些辽兵见杨景丝毫不惧,暗暗攥紧矛杆,欲将他连人带马扎穿。这次伐宋,耶律休哥有令:“凡杀宋将者,官升三级,赏金千两”。在这重赏之下,辽兵作战勇猛,何况对面的将军,乃大名鼎鼎的杨景杨延昭,若杀了他,别说官升三级,极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将。想到这里,他们不禁有些飘飘然。 猛然间,杨景突然大喝一声,如平地炸雷,辽兵美梦惊醒,一双怒目,心中无不惊恐,加上对他名头的畏惧,阵势略有松动。杨景便趁势催马而攻,手中宝剑怒挥,只听啪啪声响,长矛纷纷被斩断。杨景穿过空隙,胯下“夜照明”蓦地跃起,从盾牌上方飞过。辽兵纷纷惊恐,如见天神降临,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杨景冲入阵中,大杀四方。杨家军见他如此神威,纷纷提气,随他冲破盾牌阵。 帅台上的耶律休哥面带不悦,心想:“杨六郎果然英勇,仅靠武力便硬生生破了此阵,这杨家将果然是心腹之患。”他立刻下令阵势改变,又朝着杨景围了过去。饶是他再如何英勇,也无力再冲杀一次。 此时在阵外的杨宗保见势不对,再次提议出兵袭扰,分散辽兵兵力,减轻杨景压力。而穆桂英和杨排风却异口同声阻止。 杨宗保见父亲深陷困境,怒道:“怎么,难道我们见死不救?” 穆桂英道:“夫君稍安勿躁,上次因为我们出其不意,才能成功救出将军。但眼下不同,敌军早有防范,以弓弩守住两翼,若我们出击,便会成为箭下亡魂。” 杨宗保急道:“那就直接从阵口杀入,和爹合兵一出,再杀将出去。” 杨排风摇头道:“宗保,你这榆木脑袋。耶律休哥他心肠歹毒,先守住两翼,让我们无法迂回,又故意露出阵口,就是想将我们引入阵中。若我们冲杀进去,以这天门阵的变化,只怕我们还来不及跟将军合兵,便被一网打尽,你这样冲动,何以用兵?” 她从小与杨宗保相熟,青梅竹马,虽身份有别,但情义却真,说话毫无顾忌。杨宗保看左右不成,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爹他们被杀死吗?”两女皆沉默,他便更急了,道:“既然你们没有办法,那我就单骑进阵,就算拼死也要救出爹。” 忽然间,传来一个温和声音:“年轻人冲动不得,尤其是为将,要知道你的决定关乎三军安危,社稷存亡,三思而行。” 三人均是一愣,这声音如此之近,犹在耳畔,是谁能轻而易举靠近他们身边而不查觉。惊慌之下猛回头,只见一气度非凡的男子在身后不远,鬓间已微微霜白,双眸锐利,骑着黑马慢悠悠过来。 杨宗保急忙握住腰间剑柄,怒目而视,喝道:“你是何人?”此时宋军才知悉他的存在,纷纷拔刀,欲一拥而上保护少将军。杨排风却呵斥道:“停手,不得无礼。” 众人均不解,但她说话犹如军令,不敢不从。男子朝她微微一笑,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排风你女大十八变,也有堂堂将军的威风了。” 杨排风脸色飞红,啐了他一口,道:“别耍嘴了,先破这天门阵吧。” 男子道:“我来就是为了替你排忧解难的。” 杨宗保和穆桂英均是吃惊,看两人对话,定是相熟,杨排风又请男子破阵,可见她对这个男子极为信任。 那男子看了看天门阵,脸色忽变,朝着对面的耶律休哥,讥讽道:“区区辽邦外族,学了我中华文化的一些皮毛,竟敢如此嚣张。排风,你亲率一军,从阵口而入,往正东大阵杀去,限制他们移动。” 杨排风毫不犹豫道:“遵命!” 那男子口吻如同军令,让人心底不自觉听其号令,像是与他朝夕相处后产生的极大信任。他续道:“你小子,头脑发热,勇猛有余,你进入阵口后,直朝帅台冲杀而去,记住,别给我拐弯。”男子似乎不放心,又多说道:“看你热血十足,这点事情不会做不到吧。” 杨宗保叫道:“少看不起人了,我定会直奔帅台,将耶律休哥人头拿下······对了,你到底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男子没有理会他,对穆桂英道:“女娃,我看你应该不会想那个小子这般草包。你带兵随我入阵,前去营救六郎。”穆桂英略微发怔,想了一会,脱口而出道:“遵命!” 杨宗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杨排风鼓鼓的杏眼瞪得不敢出声,低头骂咧咧,孩子气十足。男子高声道:“雁门关是我大宋边境门户,身后便是大宋子民,是诸位的兄弟姐妹,妻儿父母。杨家军,至死不退!” 他们见将军深陷危机,士气如泄了皮球,迷茫恐惧。忽然听男子高喝,人人振奋,齐声呐喊:“至死不退!”当即用沾满药水的麻布捂住口鼻,随男子冲杀入阵。 远在十丈外的耶律休哥见宋军后续部队冲入阵中,嘴角上扬,一副志在必得样子。一旁的副将恭维道:“王爷,宋军见他们主帅被困,果然忍不住冲了进来,可放其进来,再一举歼灭。” 韩昌斜眼一瞧,对他是一阵嗤鼻,却没有说话。 其实这就是耶律休哥的计谋,故意让出阵口,请君入瓮。但这三路人马杀入阵后,并没有合兵朝杨景军救援,而是兵分三路,一路攻打正东,一路开向西北杨景军,而这最后一路,却意外地直取帅台。 那副将看这阵势,嘴上乐呵,轻视道:“这三路人马本就势单力孤,入阵后竟还分兵,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等着被消灭吧。”周围的将军副将也是附和一笑,只有韩昌依旧不动声色。 耶律休哥自然也没将这三股人马放在眼里,略做指挥后,便集中精力对付杨景部,毕竟这三路人马此次分散,就休想逃出去。 无争在布阵上虽难敌经验老辣的耶律休哥,但无时不刻观察整个局势,希望能找出空隙。猛然间,阵势中忽然出现一丝破绽,他急忙大叫道:“西南角。”杨景默契地指挥部队向西南而去。耶律休哥不慌不忙,急忙指挥正东大阵游移补缺。可令旗大鼓响了两通,却无动静,他凝视一看,只见东边大阵被闯入阵中的宋军缠住,难以驰援。可军令如山,东边大阵仓皇撤出,阵势松动,被杨排风杀得大溃败。 耶律休哥身经百战,瞬间明白过来,这三路人马看似迷失阵中,实则皆中要害。天门阵中的八大阵各有特点,相互配合才能发挥威力。正东乃骑兵精锐,机动性最佳,可如今被杨排风困住,难以抽身。中路乃重兵囤积之处,杨宗保作战英勇,不管阵型如何变换,只管直来直去,如入无人之境。虽杀不透,却牵制中路主力。而最后一路宋军,仿佛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在阵中来去自如,仅仅一刻钟,便与杨景合兵一处。 杨景见援军来至,又见为首是穆桂英,惊道:“你怎么来了?”穆桂英道:“我们前来相救将军。”杨景道:“胡闹,这天门阵万分危险,进来容易出去难,你不知吗。难道你要将三军置于死地不可吗?” 穆桂英一阵迷茫,不知如何回答,这时从他身侧驶出一人,说道:“六郎,莫要怪罪这女娃,若不是她奋力拼杀,如何救你?” “楚瑜,你来了!”杨景面露惊喜之色,急忙大喊道:“五哥,楚瑜来救咱们了。”他惊喜之余,突然惊道:“楚瑜,这阵中有毒……” 凌楚瑜微笑道:“区区迷跌香,伤不了我。” 无争也赶了过来,他灰色僧袍沾染不少鲜血,但丝毫不失浩然正气。 凌楚瑜见他金刚怒目,不失温和慈目,已有高僧风范,道:“六郎,此天门阵以被我困住其中两大阵,再难变化,机不可失,你在这里牵制敌军,我这便前去生擒那耶律休哥,给义父和兄弟们报仇。” 无争道:“我随你去。师父说了,欲破帅台,需罗汉阵相助。”他将手中未脱壳的木棍抬起,道:“还需要这根降龙木。” 原来经过上次闯阵后,为了避免药性流失,还准备了不少降龙木制成的香囊带在身上。而且此阵的中心帅台,毒性最强,为了保险,这十八罗汉手中的武器也换成了降龙木。 凌楚瑜怔了怔,相当年自己被困五台山,就是这个罗汉阵,连智聪都说要考罗汉阵,那定是早有准备,便道:“好,我们同去。六郎,你率部牵制敌军,我和五郎去去便回。”说罢催马疾行,直奔帅台。 第十章 枪棍联手破天门(1) 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那个副将如今是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爷,末……末将请命,亲领一军,将宋军剿灭。” 耶律休哥淡淡道:“就凭你?”那副将连忙磕头:“王爷,末将该死,请王爷饶命。”磕头声如擂鼓,咚咚直响。 他之前在众人跟前提议将援兵引入阵中歼灭,虽合耶律休哥心意,但眼下这援兵竟成了救兵,直逼帅台。若不杀他,那就意味着是自己失策,在三军面前就威严扫地。 “杀!”耶律休哥必须重整士气。方才与那副将一同讥笑的将军也换了一副愤慨的神情,像是在说这一切都你出的这个馊主意。而执行士兵也干净利落地将他人头斩落在地。韩昌看着滚落的人头和满台鲜血,没有一丝同情。 激战良久,杨排风守东击西,杨宗保一刀斩断南北联系,而杨景和穆桂英一军左右迂回,天门阵的溃败之势已初露迹象。耶律休哥站在高台之上,但见形势不利,阴沉着脸,十分可怕。 韩昌心知如此下去,必是两败俱伤之局面,道:“王爷,下令全军掩杀过去,末将愿为先锋,一鼓作气拿下雁门关。” 诸将均是一凛,已有前车之鉴,韩昌竟在如此两难局势下谏言出兵,众人神色不一,均猜不出休哥心思,也不敢看他。 耶律休哥摇头道:“韩昌,杨六郎既敢来此,雁门关定防守严密,此时攻取不利,不得鲁莽。”韩昌汗颜,休哥能在此时依旧保持清醒头脑,不愧是名将。又听他说道:“眼下应当担心我们自己安危。你们没有发现吗,宋军有一小支部队已经渗透进来吗?” 诸将均是吃惊,猛然间听闻台下有骚乱之声,急忙一瞧,只见十余名僧人已经闯过天门阵,杀到台下。他们正要大喝周围士卒前来护主,岂料耶律休哥却厉声道:“三军莫动,违令者斩!”诸将听他喝止后方才明白,若让正在交战的士兵知道主帅遇袭,军心必定大乱,到时候可就是必败如山倒。 韩昌怒视台下众人,目光一停,咬牙切齿道:“凌楚瑜,又是你!”数日前一阵,正是他徒弟将自己困于关前,害得他让人取笑不敌一个女子,如今见了多年死敌,料想这天门阵定是为他所破,怎能不恨。 耶律休哥却异常沉静,朗声道:“杨家八子,飞将无双。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英勇。”当年凌楚瑜拜入杨门后,成杨继业第八个儿子。因多年镇守雁门关,他所率飞骑神出鬼没,专门对付前来袭扰小股的辽军。 这些辽兵人数少,抢掠宋朝百姓后便逃之夭夭,极难预料行踪。而凌楚瑜亲领人马出雁门关,派出探子化成放羊农户,星罗散布在雁门关外。若遇辽兵,便以响箭传递消息,闻信后便迂回追杀,以奇制奇。辽兵每次入侵,仿佛背后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紧般,惶恐不安。久而久之,那小股辽军受不了这种压迫气氛,便不敢私自行动。而他之名传入辽国军营,被辽军称为“飞将军”。 而真正让“飞将军”名头响亮的,是那次雁门关一战。凌楚瑜随杨继业领一千骑兵,迂回小路,助杨继业在万军中取敌主将首级,自己生擒敌军副将。从此这个名号与“杨无敌”威震边关。 凌楚瑜勒马而停,抬眼看着三丈高台上辽国名将,冷声道:“耶律休哥,金沙滩和两狼山的血债,今日我凌楚瑜前来讨要了。” 耶律休哥哈哈大笑,俯视藐然说道:“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大宋兵弱国乏,主昏臣弱,已不堪相扶。不如投我辽国,兵锋所向,天下都是囊中之物。待事成之后,本王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 年初,皇帝赵光义旧伤复发,长卧塌上,朝野动荡。因为此时尚未册立太子,若皇帝此时殡天,大宋江山无主,朝局定动荡不安。故而立储之言蔓延开来。 赵光义并非无立储之心,只是长子赵元佐早年因叔父赵廷美冤死而发疯。次子赵元僖前几年也因病而亡。这两个儿子最得他心,却英年早逝,赵光义悲痛不已,便再也不提立储之事。若不是因为大病一场,又在寇准的劝诫下,三子赵元侃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太子,未来储君。 辽国获知赵光义此病绝非小病,而且对立赵元侃为太子之事一直闷闷不乐,便想趁此暗潮涌动的机会,攻打雁门关。 凌楚瑜这些年虽不曾与辽国为敌,却时常关注其国政,并让卓羽离在辽国建立情报网。他知辽国在萧太后的扶持下,朝局和睦,未来二十年会是大宋之敌,今日之战,便是精心谋划的局,冷笑道:“你说我大宋将弱兵少,那为何你耶律休哥会被我杨家阻截在雁门关外,一步都无法迈进。” 耶律休哥杀气渐重,道:“好一个杨家将,好一个凌楚瑜。九年前我几乎屠尽你杨家男丁,灭尽你杨家士卒,只剩数人落荒而逃,今日你们这些余孽送上门来,我便将你们杨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想到金沙滩上,三位兄长的惨烈死状,凌楚瑜怒从心生,蓦地从马背上高高跃起,足有一丈之高。他这些年内功日益深厚,只需轻轻借力,便能一跃数丈。而后右脚踏在阶梯上,借力向高台而去。 无争和韩昌这些好手虽也能跃起,可需要双足瞪地发力,但凌楚瑜却能端坐马背而起,心下无不佩服。 擒贼先擒王,一向是他作风。但刚攀了数丈,忽闻头顶一股掌风压来,正是韩昌。凌楚瑜身体此时在两丈高半空,将落未落,双足来不及借力,丹田生出真力,抬掌相迎,砰地一声,身体如遭暴雨倾盆,向台下摔了下去。 凌楚瑜并非不是韩昌对手,只是身体凝在半空无法借力,才被偷袭得逞。他身体在半空晃了晃,稳住身体,台下的几名僧人将木棍一搭,将他稳稳接住。 耶律休哥放声一笑,道:“想与我平起平坐,得先过我的罗汉阵。”说罢从台下飞身而出数十道人影,高矮胖瘦,体型不一,手里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他们列阵护住帅台,凌楚瑜看这十余名辽兵所站方位,与罗汉阵无疑。 “列阵!”无争一声令下,其余僧人也摆好架势,也是罗汉阵。 凌楚瑜有些不解,这“罗汉阵”不是清凉寺的独门武功,为何让辽国会学了去。 耶律休哥发出讪笑,道:“原来是石泓派你们来的。他龟缩在清凉寺不敢下山,却让你们前来送死。哼哼,迟早有一天,我会派兵踏平五台山,亲手杀了他。” 听他这么说,无争心想这个石泓应该就是师父俗家名字,但这些年从未听过师父提及此事,只知他年轻时曾参军,说不定两人曾是沙场宿敌,道:“耶律休哥,你好歹也是堂堂辽国朝廷肱骨,位高权重,竟也做出偷学我中原武功的无耻之事来。” 耶律休哥却不以为然,道:“偷,这又从何说起?这是石泓亲自传授的,正大光明。而且经我国多番改进,早就超越原先阵法了,何来偷字一说。” 无争道:“你胡说,师父他痛恨辽国,又岂会传授武功给敌人对付自己同袍。” 耶律休哥有意卖关子道:“那你就去问你们师父年轻时候做过什么事吧!” 凌楚瑜听出其中他的别有用意,心想一个热血方刚的少年年轻时候最容易犯的错,莫过于一个情字了。他不禁暗暗偷笑,“这秃驴嘴巴倒也严实,改天定要灌醉他,将他嘴撬开,看看他到底欠了什么风流债。” 转念间,无争已率僧人与辽国武士交上了手。双方同使一阵,也都是身手不凡之人,只听得霎时间方圆三丈内呼来啸去,棍声响震,利器嘶吼,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竟不分胜负。 这罗汉阵乃防守大阵,棍法凝重如山岳,灵动如流水,群攻之势连绵不绝,永无休止。但辽国的罗汉阵却风格迥异,杀伐瑟瑟,乃重攻之阵法。凌楚瑜见两者相斗甚为激烈,想起韩非子的矛与盾之说,心想到底是物莫能陷也,还是于物无不陷也。 台上的韩昌已调来随行的辽军勇士,护卫在休哥身边。方才他虽偷袭得手,但也被对手仓促一掌震得气血翻涌,心下吃惊,这九年的光阴让他觉得凌楚瑜的武功已十分可怕,若他杀来,自己该如何抵挡。耶律休哥关乎辽国军政,可不能有一丁点差错。 无争见久斗不下,心中焦急起来,心想六郎等人仍在阵中厮杀,拖久只怕有变,可对手的罗汉阵攻伐凌厉,又不失稳重,毫无破绽,这已不是武力智力之战,而是毅力体力的相互磨灭。可这十七名武僧随他冲锋陷阵,体力不如对手以逸待劳,眼下只是咬牙勉力支撑。 一声长啸,罗汉阵变为“一脉相承”,以无争为首,其余僧人分列其后,成三角之势,是集十八人之力的阵型,要旨在于足稳如泰山,棍击如穿云。而此时对手分成三列,每列六人,乃是“六出纷飞”之阵。此阵六人如雪花六角,各击不同方位,让人目眩神迷,防不胜防。 无争暗叫糟糕,他因分神而错变阵法,眼下让他一人独自面对六人同时攻击,实难抵挡。但危急关头,不由多想,急忙变招,击艮位,拨屯位,挑大过,圈明夷,压大壮,点小畜,手中降龙棍如神来之笔,精妙无比地将六人招式以不同巧劲在一瞬间卸走,惊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台上的韩昌也是瞠目结舌,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无比的招式,方位拿捏精准,走位轻灵飘忽,虽是六招,却顺畅得形同一招,着实可怕。 无争也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使出的招式竟能收获奇效,忽然恍悟,道:“大伙听着,以八卦棍法破敌军之阵。” 凌楚瑜哈哈大笑,道:“五郎八卦棍,就在今日名扬天下了。” 第十章 枪棍联手破天门(2) 无争在五台山落发后,因出家人忌杀生,便脱枪为棍,以杨家枪为基础,谙合八卦,创出一套“八卦棍”。 凌楚瑜当年下山前曾试招,难分胜负。而经无争多年参悟,此棍法更为精妙,长短兼施,双单并用,法门多而密,他便将此棍法传于僧中武僧,不曾在江湖上显露,自然也无人知晓。却没想到会在宋辽两国之间的战场名扬天下,而凌楚瑜随口为其命名,也意外地流传于江湖。 那些辽国武士从未见过精妙棍法,还在惊叹方才无争那一棍破六招的余味。他们地处北方,骑射风浓重,对中原文化所知不详。这“五郎八卦棍”乃取自文王六十四卦推演而成,其包含奥妙精微,涉及世间万物相生变化,晦涩难懂,有人穷尽一生也窥之不全,更别提这些塞外民族。 无争虽武学天分极高,但受限于术数易理,钻研多年,也只不过明六七分之理,但无碍他所创的棍法能成为武林绝学。 一番激斗后,凌楚瑜看得是赏心悦目,只见众僧手中降龙木棒呼呼作响,劲力排空而上,气势磅礴,却又不失细微独到,先击四正,后击四隅,正奇八方,步步紧逼。而辽国武士则渐感吃力,双腿渐渐沉重起来,变阵也略有拖沓。 他们的阵法脱胎于罗汉阵,虽转守为攻,但其诸多精妙却保留下来。智聪和尚传授时,似乎有意隐瞒,将此阵法的法门隐瞒起来。这些武士虽学得有模有样,旁人也瞧不出破绽,可一旦此阵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久斗定会露出破绽来。 起初凌楚瑜也瞧不出,可随着无争等人以“五郎八卦棍”扭转局面,他才渐渐看出其中奥秘。他看向高台露出阴晴不定的耶律休哥,大声道:“耶律大人,你说这阵法乃智聪和尚传授,那本应是旗鼓相当,为何现在会不敌。” 耶律休哥脸色极为难看,后牙紧咬,他虽是统兵无双的大将,对这些江湖武功所知甚少,以他军事眼光来看,这个阵法确实算得上毫无破绽。韩昌也算得上是武学高手,他也看不破其中关键。 凌楚瑜笑道:“耶律大人熟读兵书,对中原文化也所知甚深,可知华而不实。”他故意出言讥讽,果不其然,耶律休哥勃然大怒,反讽道:“你说这阵法华而不实,岂不是说石泓也如是一般,空谈一场,无真才实学。” 凌楚瑜不知此阵是如何流传到辽国,但可以肯定,绝非智聪真心传授。要知道这罗汉阵阵型严谨绵密,阵中人若不经历千锤百炼,绝不能办到。清凉寺僧人若要学武,需每日挑水担材,强健体魄。等有了三年根基,方能进入罗汉堂。可入罗汉堂并不意味能学习拳脚棍棒,还得每日不厌其烦地重复马步冲拳,一来是求马步平稳,二来磨练心智和毅力。那罗汉堂下一块块凹陷的青砖就是证明。马步冲拳三年后,方能学习拳脚兵器等武功,再从中挑选出佼佼者,组成罗汉阵,才是防守严密的天下第一大阵关键所在。 而辽国学去的罗汉阵,只得其形,根基不稳,若遇二流高手,便能轻而易举取胜,在辽国也能横行无忌。但遇高手,久战人心必散,便失了此阵大气沉稳之风。 无争清啸一声,挥棍击向“无妄”位,便是对手破绽。这一棍虽平常,却是击中要害,站在此位的辽国武士断不能躲闪,倘若位置一丢,此阵必破。那辽国武士仓皇回刀,擦过棍身,朝无争手腕砍去。这一刀虽仓促,却也得刀法精要,贴着棍身下沿而走。无争回棍抵挡,侧手提拦,送出一招“金龙转尾”,转守为攻,砰地一声闷响,那辽国武士惨叫一声,左边肋骨已断了两根,摔了出去。 此人已败,阵型溃散,众武士乱作一团,登时分散开来,首尾不能相连,左右不能兼顾,变成单打独斗。这些武僧都是罗汉堂高手,即便是单挑,也稳占上风。 耶律休哥见势已去,难以回天,心想若此番兴兵无功而返,在辽国朝廷上定会遭奚落。随着他近年来地位不断攀升,对于年轻的辽帝耶律隆绪来说,可谓功高震主。若不是萧太后居中协调,左右逢源,只怕朝廷内斗不断。 眼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都希望他大败而归,趁机削弱他的兵权,而这是他绝不能容忍之事,便下令调来精锐,一举歼灭杨景等人,再用他威胁雁门关,开城投降。 他将令刚发,忽闻周围勇士纷纷拿出武器,气势凌人的样子。原来是凌楚瑜已跃上高台,正朝他逼来。 耶律休哥看着凌楚瑜手中握紧的长枪,枪头寒光慑人,这让他想起曾经往事,道:“西峰寺之耻,今日我便要讨回来。” 当年他被凌楚瑜和秦铭联手所擒,视为一生之耻。韩昌也越众而出,挡在休哥身前,道:“王爷,此贼我来挡之,您快退回中军,指挥三军踏平雁门关。” 凌楚瑜一阵冷笑,道:“有我在,你们休想踏入雁门关一步。”当年杨继业对他寄予厚望,曾言有他在,可使辽国二十年不敢南下。可上官飞为报私仇,拒不发兵,害得他险先丧命。后来凌楚瑜侥幸活命,成为苍云教主。却又受赵光义猜忌,幸得八王赵德芳以王命金锏相救。可惜天不佑人,赵德芳英年早逝,临死前还不忘嘱托他抗击辽军大事。 凌楚瑜为报大恩,决心抗辽。若能在此杀了耶律休哥,辽国十年内没有能力发动大战。他恶狠狠盯着护卫拥护中的辽国名将,人影一晃,转眼间已杀将过来。 韩昌见他来势汹汹,心下骇然,但还是鼓起勇气,亮出托天叉,迎了上去。这些年韩昌东征西讨,武功却没有一丝松懈。他是当朝驸马,辽帝的小舅子,所学皆是皇室武功,丝毫不输中原江湖门派,而且他的内功与凌楚瑜所学“吸功大法”乃同出一脉,不可小觑。 两人一经交手,韩昌那诡异的“螺旋劲”无孔不入,而且极难化解,周身百穴如被针扎,极为难受。凌楚瑜当即运功抵抗,将对手真力逼出体外。可没曾想韩昌那螺旋劲力忽然逆行,反将凌楚瑜内力吸了过来。 凌楚瑜不禁讶异,这螺旋劲逆转,生出吸力,霸道地将自己内力抽出,分明就是“吸功大法”的路数,连忙施展“玄清游炁”,将内力运行至隐脉,藏匿起来。余光一瞥,只见耶律休哥在武士和诸将的护卫下,奔下高台。 此时杨景等人与辽兵缠斗,暂时难以脱身,若让耶律休哥逃走,指挥大军掩杀,他们便死无葬身之地。凌楚瑜不想在此与韩昌拼内力,拖延时间,右足朝对手左肋踢去。韩昌光是与他拼内力已是竭尽全力,哪里还能分神,只得急忙后掠。 他这撤掌,凌楚瑜飞步向前,冲向耶律休哥。武士们见他凶猛如虎,不敢大意,两名武士迎面冲了过去,挥刀朝他头砍去。凌楚瑜侧首让过,左掌轻轻一拍,将左边那武士击飞向右,撞上另一个武士。两人撞在一起,齐声惨叫。凌楚瑜不想伤他们性命,直奔耶律休哥。 韩昌奔足来追,托天叉带着呼呼声,直锁凌楚瑜后脑。刚才交手,他心知自己内力不济,但可凭借螺旋劲,或许能将他拖延片刻。岂料凌楚瑜头也不回,身形骤停,这一突变让韩昌慌神,手中托天叉更是如同一条恶龙扑来。可凌楚瑜身法更快,梨花枪不知何时已掉了头,朝托天叉猛磕,啪地一声,韩昌右手被一股巧力引开,他心下大骇,凌楚瑜已回过身来,枪头磕飞托天叉后便扎进对手右肩。 韩昌吃疼,急忙向后跃开,右肩流出鲜血,染红铠甲。 “好一个回马枪!”无争在台下见凌楚瑜以一招出其不意的回马枪伤了韩昌,不禁高呼喝彩。这一枪正好扎在胸甲和护膊甲连接的活动处,这里只有包有一块皮革,便于活动。能在一瞬间精准定位,天下间能做到的此事之人,寥寥可数。 韩昌脸失血色,眼瞧追之不及,便以左手将托天叉掷出,却击中空气,高台早就空空无人。他急忙奔到楼梯口,向下一瞧,只见凌楚瑜沿着楼梯冲杀下去,武士们纷纷以身相挡,拦住去路,可都被他一一挑飞落下高台,惨叫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便有十余名武士摔落下去,非死即重伤。 这些武士都是韩昌一手调教,个个能以一敌五,如今却被凌楚瑜像玩弄婴儿般随手抛下高台,心下又悲又怒,闭眼长叹道:“我堂堂辽国已无人能抵挡他了吗?” 正悲切之际,忽闻马蹄声如雷,他睁眼一瞧,只见数百黄金飞龙军正朝耶律休哥奔驰而来,遮在他身前。不仅如此,远处一排黑点蠕动,越来越多,正是辽国发兵强攻雁门关。 凌楚瑜暗叫糟糕,若敌军降至,便再难脱身,可此时退去,便会被敌人反杀,进退不得,只好朝着无争喊道:“五郎,速于六郎汇合,撤出天门阵。” 无争道:“那你呢?” 凌楚瑜凝视黄金飞龙后的耶律休哥,道:“我去取此人首级。他不死,我们难逃一死。” 无争听罢大吃一惊,这“黄金飞龙军”乃耶律休哥精锐,而这些护卫亲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饶是凌楚瑜武功再厉害,也没有胜算。可他又想,“楚瑜定是想为我们创造逃生机会,但前方乃刀山火海,怎能让他一人犯险。”他又想起当年和他一并杀出两狼山的情形,奔到他身旁,说道:“楚瑜,我跟你一起去,就算死,也当死在一起。” 耶律休哥听凌楚瑜叫他“五郎”,双眉一轩,恍然道:“原来你便是那出家为僧的杨五郎,真是天助我也。” 凌楚瑜正色道:“耶律休哥,杨家铮铮铁骨,一杆长枪为国为民,血染长跑,岂是你能斩断。” “说得好!”突然从后面驶来一骑,白袍亮甲,腰悬宝剑,手执一杆素缨錾金枪,胯下白马“夜照明”,丰腴神骏,来者正是杨景。 凌楚瑜惊道:“六郎,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景道:“我身为杨家人,杨家的仇自然有我一份。楚瑜你放心,穆桂英正领军与排风、宗保汇合,杀出重围。” 穆桂英虽是女流,但胆色过人,而且颇有韬略,杨景见她是个将才,便将人马交给她指挥,自己则独自杀向这里。 耶律休哥大笑道:“两狼山的杨家余孽,今天我便要屠尽杨门,让杨家全府皆白衣缟素,满是妇孺。” 自从两狼山一战后,每当深夜,天波杨府内不约而同响起妇女悲鸣,孩童啼哭,如今犹在耳畔。如今这个罪魁祸首提及,杨景怒从心生,催马急冲,径直朝耶律休哥奔去。亲兵急忙冲上阻挡,他们都是以一挡十的勇士,极受国人追捧,自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杨景长枪猛刺,那亲兵挥刀劈砍,却如撼金石,难动半分,嗖地一声,长枪已刺穿他的胸膛。其余亲兵皆怒,纷纷大叫冲来,欲要替同伴报仇。杨景抽出枪头,横扫而去,又将一名亲兵扫落马下。他的枪法在杨家中仅次于五郎和七郎,却身兼五郎之招式精妙和七郎之力道勇猛,只见他长枪宛若翻腾江海的蛟龙,在亲兵中肆意遨游,当以迅捷之势杀到耶律休哥跟前。 耶律休哥见势不好,拔出弯刀,照着杨景当头便是一劈。他武功虽平常,但多年征战让他时刻保持冷静,刀法也运至巅毫。杨景举枪一挡,只觉得力道极大,心里暗惊这年近六旬膂力竟不输壮年臂力。正要还击,此时左右亲兵趁势攻来,砍向他腰间。杨景不得已回枪格挡,可身后又有亲兵蜂拥而至,将他包围起来。 杨景困在其中,双拳难敌四手,关键时刻,凌楚瑜和无争赶来相助,枪棍纷飞,极为默契,将亲兵击溃。这些亲兵平日自诩天下无敌,如今碰了杨家将,一身本领在他们面前犹如儿戏,不禁备受打击,慌乱起来。 耶律休哥见士气低落,急忙用契丹语大骂一通,那些亲兵似乎受到鼓舞,精神为之一振,如潮水般涌来。三人奋力厮杀,而休哥却趁此机会纵骑急驰,赶去与增援大军汇合。 凌楚瑜见他要遁逃,便要追去。但见被亲兵阻挡,一声长啸,梨花枪光芒暴涨,如点点梨花,将横在身前的五名亲兵刺倒在地。他催马追出三丈,又见一排长矛兵朝他刺来,当即猛扯缰绳,向左急转。 他胯下黑马乃良驹,也只有它能在如此狭小空间急停转弯。凌楚瑜顺势长枪斜撩,将一排长矛击飞,反手回扫,将几名亲兵扫到在地。 凌楚瑜抬眼一看,耶律休哥距离自己已有五丈之远,即便是小黑脚力飞健,也无法在休哥和援兵汇合前将其拦下。旋即俯身拾起辽兵弓箭,拉得满当,嗖地一声,射中耶律休哥背心,跌落下马。 “王爷落马了!”凌楚瑜用契丹语高声喊叫,周围的亲兵惊恐望去,只见休哥的青骢马在十丈开外驻足不动,而地上倒下的人,金甲红披,正是耶律休哥。 亲兵们顾不得再战,纷纷朝耶律休哥奔去,边跑边喊:“王爷中冷箭啦,快来人!”要知道,若耶律休哥阵亡,这些亲兵可是要负失职之责,依令皆斩。 这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天门阵诸将耳中时,竟成了“王爷中箭身亡啦。”辽兵登时无不惊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穆桂英和杨排风见敌军军心大乱,率部来回冲杀,辽军士气低落,哪里禁得起这般,才两个回合冲杀就溃不成军,丢盔卸甲而逃。 凌楚瑜本想上前补上一刀,结果耶律休哥性命,但那些亲兵早就拼死赶去,将休哥扶上马,与援兵汇合。 那援兵将军见耶律休哥中箭不醒,生死不知,军心随之大乱,又唯恐宋军设有埋伏,便挥军向北逃了。而杨景这边人马也损失不小,本想趁势追杀,但韩昌却带伤亲领一军断后,这才让辽军从容撤走。 此战大破天门阵,耶律休哥重伤,辽国全军士气备受打击。萧氏也借休哥重伤的良机,分散其权力,两国边境暂时和平。 第十一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1) 杨景领军返回雁门关,关前佘赛花领着诸将和杨门女将在城外备好美酒等候。 天门阵已破,辽兵向北撤走,三军呐喊欢呼,奔相告走,齐呼杨家无敌。 凌楚瑜、杨景、无争三人见佘赛花亲迎,唯恐不敬,急忙翻身下马,奔到跟前,二人扑咚一跪,杨景道:“儿已退辽兵,让母亲受累了。” 无争虽入佛门,但在经历大战后得见亲人,情难自禁,屈膝就要跪下,不料佘赛花伸手一扶,颤声道:“此战能得大师鼎力相助,老身代表雁门关将士,感激不尽。” 无争登时如鲠在喉,热泪盈眶。他明白母亲深意,自己既然已入空门,那便心无牵挂。倘若今日母子相认,唯恐他今后受俗尘情爱困扰,难以清修,徒增烦恼。也正因为如此,他原配夫人也没有随行迎接胜利之师。 佘赛花拿起一碗酒,敬给自己儿子,说道:“六郎,这一战你打出了杨家人的骨气,大宋男儿的血性,当饮此杯。” 杨景双手接过,敬随他破阵的将士,高声道:“大宋万岁!”将士们手捧美酒,齐声回应,一饮而尽,放声高歌。 佘赛花又端起一碗酒,来到凌楚瑜跟前,道:“楚瑜,此战你厥功甚伟,果然不负令公和八王爷期望。” 凌楚瑜接过没有喝,而且缓缓倒下,肃然道:“儿子以此庆功酒,敬义父和王爷,一来感谢教诲和救命之恩,二来在此发誓,有我凌楚瑜一日在,誓与辽国死战到底。” 他这慷慨之言,引得三军齐声振臂高呼,加上他一箭射落耶律休哥,众人无不佩服。佘赛花含泪道:“好,好,果然是我杨家男儿。” 老人擦了擦热泪,平复心情,端起一碗茶汤,道:“大师,老身以茶代酒,感谢大师出手相助。” 无争急忙接过,颤抖接过,道:“不敢有劳,护国护寺,义不容辞。” 犒劳军士后进城,三军夹道欢呼,自从杨继业后,再难有如此辉煌战绩,呼声如雷鼓,让他们暂时忘了同袍阵亡之悲痛。 杨排风来到凌楚瑜身旁,问道:“师父,你不是下山去了,又怎么来了?” 凌楚瑜正在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随口说道:“我听到消息辽军攻打雁门关,便星夜赶来。”杨排风似乎有些失望,正要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不料凌楚瑜没有理她,径直朝人群走了过去。 杨排风顺着方向一看,只见一温婉端庄的女子正俏丽在欢迎列队中。那女子容颜姣好,笑起来温柔如水,凌楚瑜走近她身边,轻声细语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先是微微惊恐,满是担忧,随后渐渐舒缓,便与凌楚瑜并肩而行。 二人迎面走来,杨排风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像装作看不见。此时女子轻声道:“凌大哥,这姑娘就是你收的徒弟,果然有股子英气。”说罢朝她微微颌首,道:“我叫王如萱。” 杨排风吃惊地呀了一声,又觉自己失礼,急忙道:“我叫杨排风······”她曾听秦之槐提起过,凌楚瑜有个未婚妻,不过如今行踪成迷,如今一见,果然郎才女貌。 凌楚瑜眉头一皱,道:“排风,你这是怎么,扭扭捏捏的,王姑娘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王如萱听罢,撇嘴道:“你才是毒蛇猛兽。”她见杨排风后甚是喜爱,挽着她的手,道:“你师父为人严厉,不懂怜惜,你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杨排风低声道:“不······不,师父他······对我很好······”忽然一阵失落,低头不语。她性格直爽,不会隐藏,更不会强颜欢笑,凌楚瑜从未见过她如此,问道:“排风,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受伤了,为师帮你瞧瞧!” 王如萱一把推开他,幽怨地看着他,似乎有所怪罪,便朝杨排风道:“听说雁门关乃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我一直心生向往,排风,你陪我走走如何?”杨排风点点头,哪句“师母”卡在喉咙,难以出口,领着王如萱走了。 凌楚瑜心下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索性不想,与杨景等人入雁门关府邸,那里早就准备庆功酒,等候凯旋之师。 酒宴未开前,凌楚瑜依照惯例,先去给老夫人和几位嫂嫂弟妹请安,杨景问他为何突然现身雁门关,他便将事情详细说来。 早在几个月前,凌楚瑜接到苏州传来消息,王如萱如今身处甘州之地,他顿时心潮澎湃,欲即刻赶往甘州,与她相见。 眼下甘州一带乃李继迁地盘。早在十年前,这个李继迁杀宋将曹光时,占银州,破会州,后怕宋朝兴兵报复,便向辽国请降,愿臣服其下,被辽帝封为夏国王,牵制宋朝边境。 李继迁野心勃勃,欲利用宋辽战争从中牟利,步步蚕食,扩张自己地盘。凌楚瑜隐约觉得是个心腹之患,便亲自前往甘州,打探消息,也便于寻找王如萱下落。 其实当年王如萱不辞而别,他便猜到她会前往塞外游览风光。只是他教务缠身,而且人海茫茫,实难寻觅,便只有前往后山巨石,或是山下的自省石洞,睹物思人。 凌楚瑜一骑下山,一路向西。沿途植被渐渐稀少,气候也苦寒,黄沙如瀚海般无边无际,荒无人烟,常于风沙为伴。待到傍晚时分,天空暮色弥漫,红霞漫天,极为壮丽。他极目望去,一片苍莽浑厚的黄沙尽头,隐约有座建筑,便夹了夹马肚,缓缓而行。 沙漠的夜降临得很快,也冷得快,长沙绞风,卷舞直上。凌楚瑜将皮袄裹紧,喝了一大口横川烧酒,只见微微火光已不远,心喜之下,催马而行。 “咣当”一声,凌楚瑜推门而入,风沙旋即涌入客栈,灯火跳动,店小二急忙将客栈门闭上,将手一引,道:“客官里面请!” 这里是通往西域的商道,唐朝时期极为繁荣,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店家会说汉语也不足为奇。 与外面风沙漫天的恶劣天地不同,客栈内火光通明,热闹无比。尤其是大厅中央建了一个约丈长灶台,里面柴火明旺,上面滋滋烤着几只全羊,羊油滴下,异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凌楚瑜寻了一个角落小桌坐下,道:“给我来三斤羊肉,一坛烧酒,再随便来三个小菜。”店小二听他口音纯正,又见马厩内黑马神骏,而且背负长枪,必是大有来头之人,不敢怠慢,便去准备饭菜。 不一会,酒肉端上,凌楚瑜先一口气干了半坛,这才吃肉。旁人瞧了露出诧异之色,人在饥饿时饮酒,更容易吃醉,而凌楚瑜竟喝了足足两斤才进食,不是酒量极佳的好汉,便是自寻死路的傻子。 凌楚瑜在沙漠行了两日,早就饥肠辘辘,酒肉一扫而光,还觉不够,又叫了一坛美酒,三斤羊排,美滋滋吃了起来。 门外风声如虎,凌楚瑜唯恐风沙不止,道路难行,便问店小二:“此去玉门关尚有多远?”他唯恐错过,便想早些抵达。 店小二道:“再有五天路程,就到了。不过最近风沙厉害,容易迷路,客官还是找人结伴同行为好。”凌楚瑜点点头,又自顾喝酒。 此时进来一个醉醺醺汉子,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凌楚瑜听不懂,便不理会。那人又说了一遍,客栈内还是无人应答,他情急之下将店小二揪了过来,朝他说了一通,那店小二指了指凌楚瑜,醉汉眯眼一瞧,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醉汉将一只脚踩在凌楚瑜对面的凳子上,趾高气扬。店小二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客官,这位爷看中了您的马,想用金子来换。” 小黑乃良驹,懂马之人自然垂涎欲滴,这醉汉刚才出去方便,一眼就看中它,这才扬言要买。 且不说小黑千金难求,它跟随凌楚瑜多年,感情深厚,千金不换,便道:“不卖!” 店小二听罢有些惶恐,斜眼看了看醉汉腰间的弯刀,又朝凌楚瑜使眼色,好像在说这人不好惹,但凌楚瑜却漠不关心,只顾喝酒。 醉汉不见回应,便厉声质问,店小二这才说了。醉汉登时怒不可遏,一把将店小二推开,从怀里掏出袋子,里面都是黄灿灿的金叶子,用蹩脚的汉语一字一字说道:“这里,黄金,够了。”凌楚瑜将袋子轻轻推回,学他语气说道:“不卖!” 第十一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2) 醉酒的汉子惹不得,尤其是还会些武功的。 被人嘲笑他蹩脚的汉语,醉汉勃然大怒,拔出刀来晃来晃去,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客官啊……”店小二苦苦哀求道:“这位爷惹不得,惹不得啊……” 凌楚瑜若无其事问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店小二支支吾吾道:“他……他问候了您家人……” 凌楚瑜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替我问候一下他的家人。” “这个……”店小二有些为难,道:“客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这银子只怕有命拿,没命花呀。” 凌楚瑜将银子拿回,笑道:“人各有志。”然后学着刚才那醉汉的话,一字不差的还了回去。客栈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自幼博闻强记,沿途也听了一些当地话,有些和汉语发音有些相近,虽不知什么意思,但听多了,要复述出来倒也不难。 醉汉听罢,目露凶光,挥刀便要砍了过来。凌楚瑜右掌穿出,拍在醉汉胸口,砰地一声,落在一丈之外,昏了过去。 客栈内哄堂大笑,这里偏处塞外,往来商客都是身怀本领之人,常发生斗殴,也见怪不怪,又自顾喝酒起来。 凌楚瑜将酒饮尽,正要离开,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又来,右手提着一壶酒,笑道:“兄台,可否占你一角?” 这书生本来是坐在东南角的一方桌上,凌楚瑜猜他来次定有目的,道:“我酒喝完了,这桌子让给你。” 他不想牵扯太多,刚才出手也是为了震慑这个客栈内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那书生急忙劝阻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才喝到哪跟哪。我见兄台气度不凡,故而想结交,兄台今天喝多少酒,都由在下请客。伙计,上酒。” 凌楚瑜听他儒酸味颇重,但也豪气,道:“我从不喝陌生人的酒。” 那书生道:“在下方廷满,甘州人士,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凌不易!” 书生笑道:“凌兄,如今你我已相识,可共饮一杯?” 凌楚瑜微微一笑。 店小二将酒送上,凌楚瑜又叫了十只粗碗,皆一一斟满,道:“这十只碗见空之前,你可以畅所欲言,” 书生听罢拍手,道:“果然爽快!”但见凌楚瑜端起便喝,他说道:“河西敦煌,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上的咽喉锁钥,是中原和西域商客往来要冲,商人们在此交易丝绸、瓷器、珠宝和骆驼,但有一样也极为珍贵,兄台可知是什么?” 他本意买个关子,让对方猜上一猜,但凌楚瑜并不理会,在书生说话这会,已连喝六碗,书生急了,忙接着说道:“是丹青。敦煌乃中西交汇处,文化汇聚,其中丹青技法取中西所长,自成一派。自北魏开始,风格迥异,既有注重色彩花纹的西域晕染风格,又不失中原劲细线条勾勒的美感。尤其是壁画,线条秀劲流畅,色彩鲜艳,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当一声,十只粗碗摞得齐整,凌楚瑜将酒渍一抹,道:“多谢!” 这区区一些壁画丹青,还勾不起他的兴趣来。 书生见他就要离去,急忙道:“兄台,我欲前往敦煌,重金求购,但沿途多有马贼,希望兄台助我。” 凌楚瑜道:“区区一副画,能值多少?”他从小见过名画也不少,能值千金的少之又少。这西域壁画虽独树一帜,在中原极为罕有,但说要重金求购,又不是名家之手,却有不值。 书生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画轴,双手递上,道:“兄台,这是一幅临摹之作,请过目。” 凌楚瑜接过展开,三尺长的宣纸上,在一片沙漠尽头,是汪洋大海,天上一轮明月照耀,尽显独孤深邃之意。这沙漠和大海本就自相违背,不能共存,但是这一轮圆月巧妙地将二者结合起来,不显突兀,反而让人有中绝望中仍然充满期待的感觉。 凌楚瑜为之一震,虽说是一幅临摹之作,但能中画中看出笔力极为深厚,秀美又不失大气,强劲又不失柔美,将这孤独和希望并存的意境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向一旁小字:“沧海月明珠有泪”,又是一惊,登时头皮发麻,以这句诗来表达这幅画的意境,再合适不过。 “沧海……明月……眼泪……”他心里暗暗神伤,区区几字便将他多年独孤勾勒出来。 书生见他被画吸引,颇有得色,道:“兄台,此佳作如何?当时标价千金,在下遗憾错失,如今这幅真迹在朔方军节度使李德明手中。此去敦煌前,我筹足银两,志在必得。若得兄台相助,定当感谢。” 凌楚瑜将画卷收起,道:“为何不请别人,偏要找我,就不怕我黑了你。” 书生道:“兄台不知,这塞外马贼凶悍,绝非常人能敌。在下也是在这里逗留许久,今日见兄台相貌不凡,定是英雄人物,这才厚着脸皮前来。事成之后,定会重金感谢。” 书生此话不假,如今中原王朝早就没有对河西一带的震慑之力,马贼四起,打劫往来商队,也只有实力雄厚的商会才请得起护卫,普通商人若想做买卖,那便是把头挂在裤腰带上。 凌楚瑜想了想,道:“我随你去,酬金就不用了,我倒是想见见这个丹青大家是何许人也。” 书生拍手道:“一言为定!” 翌日,二人早早便出发,书生方廷满骑着骆驼在前来路,用绳子牵着小黑。这是骆驼在沙漠远行的规矩,一来可保持队形,不易掉队;二来若遇风沙,也好将骆驼作为避风带。 方廷满虽是书生,却对沙漠极为熟悉,有他带领,凌楚瑜避免了许多次风沙。 一路上书生也颇为健谈,地域风情,诗词歌赋,无所不谈。也曾漫不经心打探凌楚瑜底细,他却都一笑置之。方廷满也颇为识趣,便不在追问,将话题一转,又滔滔不绝起来。 第五日,两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就到了敦煌。 此地东有三危山,南有鸣沙山,西面是沙漠,与塔克拉玛干相连,北面是戈壁,与天山余脉相接,就在这荒凉之地间,生出一片绿色沙洲,犹如一颗沙漠明珠,灿灿夺目。沿途也见过不少绿洲城市,但都不如敦煌生机盎然。 二人在鸣沙山稍作休息,这里有一汪泉水,形似月牙,名为月牙泉。凌楚瑜喝了两口甘甜泉水,忽觉地动摇晃,声若闷雷,急忙奔向丘地,伫足观望,只见西边有一队人马奋蹄飞奔,朝敦煌而去。 “这些都是什么人?” 方廷满跟了过来,道:“都是马贼化成武士,潜入敦煌寻找猎物,待他们离开后,再伺机劫掠。” 凌楚瑜意味深长道:“方兄你可只请我保护你来到此处,离去却不归我管了。”方廷满笑道:“若凌兄肯送我回去,自当感激。” 二人进了城后,沿途商贩云集,货物也是琳琅满目,而且这多有深目高鼻的西域人,牵着骆驼,将香料和珍宝和汉人兑换丝绸、茶叶和瓷器。这里以物易物极为常见,像方廷满这样携带黄金的却少之又少。 方廷满找了一间客栈安顿下来后,便带着凌楚瑜前往那个传说的绘画大家的地方去了。 行不出二里路,便来到一片小河边,满是绿柳滴翠,后面隐约一座小庄院,凌楚瑜不禁诧异,能在此地有如此一座庄院,此人来头定不小。 越过小桥,来到庄院前,两名庄丁双手交叉在胸前,怒气冲冲。尚未等方廷满说话,其中一名庄丁便率先开口道:“方廷满,我家小姐不是说了吗,你之前所求之事,绝无商量之余地。” 方廷满笑道:“我乃诚心实意,还望通报一声,在下感激不尽。”他面带谦和,说话得体,凌楚瑜不免生出好感。 那庄丁不依不饶,道:“废话休言,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 凌楚瑜有些气恼,虽说以钱求画有些俗气,但如此蛮横的待客之礼,却不应该。可方廷满却依旧笑容满面,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叨扰。倘若庄主改变主意,可到城南客栈,在下随时恭候。” 第十一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3) 凌楚瑜和方廷满吃了闭门羹,往客栈而回。后者不见丝毫失落,反而更是喜悦,一路上饶有兴致地说这里的风土人情,一点也不受影响。 沙漠中水源珍贵,二人各打了一盆水擦拭身体后,用了晚饭,便回屋休息去了。 凌楚瑜初到这里,便觉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这个绘画大家想来地位崇高,不然也不会居住在柳岸水漾的庄院里。再者,这庄院主人既卖画为生,为何却绝人门外。难道方廷满曾言语冒犯过他,这才下的逐客令。 正当思忖时,忽听得屋顶上格格两声轻响,便知有人在上面行走,而且方向正是那书生所住客房。凌楚瑜心想:“莫不是白天那庄院人前来寻事?”便从床上起身,悄声来到墙边,贴墙而立。 少顷,只听闻嗒地一声,是撬动门栓的声音,凌楚瑜生怕他们一刀宰了书生,便轻轻打开房门,侧身挨了出去,便听见脚步声从屋里传出,立马贴在柱子后。 院里有落地的脚步声,想来是屋顶的人跳在院子里。 “得手了?” “没,找不到东西。不知道藏哪里了。” “这人睡得像死猪一样,这里不好动手,怎们去月牙泉那边。” 凌楚瑜虽不知来人多少,但听他们脚步声,应有四人。他们将方廷满绑了去,还扬言动手,唯恐凶多吉少。方廷满这人虽口若悬河,一股子书生酸气,但也不是坏人,凌楚瑜不能见死不救,便悄悄跟了过去。 出了城便往南边行了数里路,便到了月牙泉。这四人轻功不赖,身法骏逸,看来白天的那个庄院藏龙卧虎。 此时天空宁静,群星璀璨,莫可逼视,极为壮丽,凌楚瑜驻足仰望,感叹这世间玄妙奥秘。他抬眼找到牛郎星,移目而去,与那织女星遥遥相望,不由有些茫然,生出黯然之色。 哗啦一声,一瓢水将地上的方廷满浇醒,那人泼水的人讥笑道:“醒来了?今天你落在老子手里,定要你吃尽苦头。” 这人说话比较凶恶,粗声粗气,他对方廷满也极不友好,还不忘踹了一脚。 “铁笔,你下手轻点,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可经不起你的拳脚。”一个说话极为好听的女子说道。 “水墨,就你心肠子软,像他这种人不值得同情。”那名叫铁笔的汉子说道。 此时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说道:“你们男人就知道打打杀杀,粗鲁。”说话的也是一个女子,声音娇媚,即便是说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觉得心里十分舒服。 铁笔道:“宣纸,这可不对。那也是要看对什么人,像这种腐儒书生,就该这样。你说对吗,歙砚。” 最后一个男子道:“你们别争了,办正经事重要。” 凌楚瑜虽看不清他们样貌,可从刚才对话中,知道来者是两男两女,名字也当真奇怪,是以文房四宝为名,也不知给他们取名之人是何想,便在旁继续偷听。 那铁笔粗声道:“方廷满,金叶子呢,快快拿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方廷满惊醒过来,说道:“这金叶子本来就是孝敬诸位,给你们就是。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还没等他说完,水墨却道:“方先生,你不是第一天认识主人,她脾气会不知道。快把金叶子交出来,尚能留你性命回家,不然,便将你抛尸在这沙漠之中。”语气竟有威逼之意。 凌楚瑜听罢眉头紧瞥,方廷满重金求画,不给也便算了,还想独吞金叶子,分明就是强盗。真不敢相信那幅“沧海月明珠有泪”竟是出自这样卑鄙人的手。 方廷满道:“若此行不能得偿所愿,方某人死不足惜。” 铁笔一听,勃然大怒,道:“不知好歹,也罢,这金叶子我也不要了,你就带着它和阎王爷报道吧。”说罢将手抬起,就要打了下去。 凌楚瑜见此人蛮横无理,心里大怒,发足疾行,转瞬间便到那人身后,猛地拍出一掌。铁笔没料到尚有一人埋伏,当发觉后背生风已然来不及,离他最近的水墨反应极快,当即发了一掌,砰地一声,凌楚瑜翩然后退,只觉得此女子内力阴柔,端是名家武功,不由微微诧异。 歙砚拦在两人身前,冷笑道:“居然有埋伏,你们果然心怀不轨。” 方廷满看清来人,惊叫道:“凌兄,快救我!” 临近四人,才看清楚他们样貌。歙砚一表人才,尤其是眉宇间透出的正气,极为少见。他身后的铁笔人如其名,双目炯炯,笔直而立。至于水墨,当真有如江南女子般长绵的风情。而那个宣纸,则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塞外胡女。 歙砚指着他说道:“我见过你,白天你是和他一道前来的人。你们果然是一伙的,还有多少人,一起现身吧。” 凌楚瑜道:“就只有我一人。” 铁笔方才险先吃亏,怒冲冲道:“那你们定是一伙了,先将你拿下再说。”说罢挥舞手中的铁笔,便朝凌楚瑜胸口点了过来。 凌楚瑜见他招式乃从书法中演化而出,笔锋所点,却处处是人体大穴,分明是名家风范,心下更加生疑,这西域之地竟有如此正宗的中原武功。好在他学过书法,斗得几招,便知对手所使用的狂草笔法,笔锋陡转,癫狂自若,却酣畅淋漓。 一旁的宣纸笑道:“铁笔素日里虽冲动,可一旦练起字来,便如痴如醉,似颠似狂,极为认真。”这练字如练心,若没有超于常人毅力,只怕难以成就。 凌楚瑜在中原也极少见如此武功,只见对手心境越发恣意,笔锋越发强劲,招式也如水银泻地般涌来。宣纸拍手叫好,道:“难得铁笔今夜可随心所欲,尽情挥洒。” 歙砚却沉着脸道:“只怕不妙。不是铁笔能将招式倾斜而出,是对手有意将他引导。换句话说,那人正在戏耍铁笔。” 凌楚瑜都听在耳里,暗赞此人眼光独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出全力,只是因为铁笔招式难得一见,想一睹风采罢了,并没有恶意。但铁笔也听得清楚,他方才还以为是自己占尽上风,却没想到被对手玩弄鼓掌间,大叫一声,手中判官笔一笔画来,颇有开山之威,不可小视。 水墨在旁叹道:“铁笔还是沉不住性子。这一招太过托大了,威力虽强,但已没有之前神韵。”她暗暗亮出长剑,随时支援。 凌楚瑜见这招威力虽大,但正如水墨所说,已失狂草神韵,就像练字到半,受不了这枯燥而随手一挥笔,发泄情绪罢了。当即侧身躲过,右掌斜拍,如一道飞虹,急向铁笔驰去,砰地一声,冷不防击中他左胁。 铁笔刚才情急之下使出全力,来不及回招,身体如被一股柔劲弹开般,朝右边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头扎进泉水里,噗咚挣扎几下,站了起来。 “铁笔!”三人惊呼一叫,只见他湿漉漉走了过来,抹了抹脸上的水,道:“没事,没事,这家伙掌力轻飘飘的,像个娘们。我一身铜皮铁骨,伤不了我。” 水墨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凌楚瑜这一掌分明就是手下留情,只将他击飞而不伤,足见对内力掌握已臻至化境。她悄然而至,道:“看来阁下是要和我们作对了。” 凌楚瑜见她手中长剑亮如泉水,不由心头一凛,道:“在下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是诸位的举动,难免有些不耻。” 铁笔道:“对付他这样的人,用得说什么正道。你跟他同流合污,也不是什么好人。” 水墨道:“我们并非有意针对阁下,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她心细如发,从凌楚瑜对铁笔手下留情来看,觉非有意为难,或许只是适逢其会。 凌楚瑜点头道:“这姑娘说话在理。那我说一句公道话,这位方兄不过是想满足心愿罢了,诸位不答应便是,为何要将他拐到此处威逼,这岂不是小人所为。” 宣纸道:“哼,你果然跟他是一路的。废话少说,先接我一掌。”胡女性如烈火,与中原女子温婉截然不同,只见她身穿异域服饰,上身短衣,抹胸露肚,极为胆大,尽展苗条身段。可与她火辣身材截然相反的,是她阴冷的掌法。 凌楚瑜微微错愕,呆住半天,宣纸右掌已近在咫尺,却一动不动。好在躺在地上的方廷满一声惊呼,他才恍然大醒,但也避之不及,右肩重重挨了一掌,阴寒掌力将他半边身子凝住,右臂发寒发抖起来。 “这是谁叫你的武功?”凌楚瑜暗运内功抵抗,化解寒气,一双眸子紧紧逼迫而来。胡女为止一颤,故作矫情道:“哎呀,你吓到人家了。”眼中风情万种,勾人心魄。 凌楚瑜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劳烦四位亲自带我登门拜访吧。” 四人见他语气强硬,实在可恶,铁笔冷笑道:“就凭你,也配见我们庄主?”话落,便又执笔疾点而来,密如骤雨,势不可挡。凌楚瑜阔步迎上,右掌斜引,以巧化千钧,任凭对手如何刚猛,均难以粘到半片衣袂。 对手武功之高,三人望不能及,使了一个眼色后,水墨率先出手,长剑奔如江河滚滚而来,剑意深远,古意盎然。 凌楚瑜低声道:“一剑浪天涯······”右手倏地一弹,剑身颤抖,嗡嗡之声震得耳膜好生难受。水墨被道出剑法来历,大吃一惊,虎口巨震,反被对手轻而易举夺过长剑。 宣纸见她长剑被夺,倩影晃动,一掌拍向凌楚瑜后脑,前来相助。她方才一招得手,颇有些轻敌之意,可这一掌却不含糊,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捕捉。 凌楚瑜猛地回身,道:“轻罗小扇么?”便也不动,仍由她打来。 胡女杏目圆睁,喝道:“少看不起人了。”右掌拍向他心口,极为狠辣。 凌楚瑜冷哼道:“姑娘貌美,但心肠未免有些太狠了。”他早就运起内力,布在胸口,宣纸这一掌根本不痛不痒。 宣纸微微吃惊,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人物。左手一抬,呼地一掌又拍了过来,力道较之前更为凝重。 只是一瞬,凌楚瑜便觉气息凝重,心想:“这掌法乃轻盈为主,这胡女却反其道而行,为何她不纠正?”当即右掌平平推出,掌力绵软无穷,触碰之下,却感觉不到对方半分力道。 原来胡女陡然变招,由重变轻,绕过凌楚瑜一掌,直拍胸口。他这才恍然,不是胡女不知掌法精要,而且她故意设下的圈套。 凌楚瑜临危不乱,身体微侧,避开来掌,右掌疾吐,朝胡女小腹打去。他内力浑厚,唯恐伤了她,只使用三分力道而已。 宣纸脸色惨白,已躲之不及,却见歙砚从右他腰间,便也不避,当即变掌,斜劈凌楚瑜脖子。心想若对手不变招,定会被歙砚打中。 面对两人夹攻,凌楚瑜微微冷笑,右掌格挡胡女,左手随手反刺一剑,出招甚是随心所欲,拿捏得也十分精准,轻描淡写便将二人击退。 水墨见他随手一刺,已是精妙,喝彩道:“好剑法!”与铁笔一起围攻而上。四人各展所长,配合无间,但斗了十余招,只觉得对手掌力霸道,剑法精妙,能将刚猛和灵巧两种不同武功一同使出,他们当真闻所未闻。 四人回忆学武时,曾听师父教诲,本门武功每一样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绝顶武功,故而传授他们武功皆不一样。但如今四人联手,却奈何不了区区一人,不由得暗叹其武功之高,背后频频发凉。 此时凌楚瑜已经摸清四人底细,便不与他们戏耍,突然长啸一声,长剑如龙鸣低吼,刺向铁笔。一旁的水墨登时尖叫道:“你怎么会·······”同样吃惊的还有其他人,铁笔急忙挥笔而拒,但对手长剑又快又轻,实难抵挡,一不留神,铁笔被打飞出去,虎口迸出血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大穴被凌楚瑜点中,浑身酸软,瘫倒在地。 三人见他落败,急忙来救。凌楚瑜左手反将剑收在身后,右掌猛然拍出,声若轰雷。三人本就有些畏惧,但见他此掌惊天动地,更是心惊,下意识将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却不知凌楚瑜忽地变招,右指倏地点出,快如闪电,三人几乎齐声低叫,全身酸软无力,与铁笔一般瘫倒在地。 四人仅在一招便败北,脸如死灰,但双眼透出的怨恨犹如刀一般锋利。铁笔道:“恶贼,我败得心服。但你休想踏进庄院半步。”他努力扭曲身体,想让自己站起来,无奈穴道被封,难以动弹。 凌楚瑜道:“我只是想拜见你们庄主,绝无他意。”他知这几人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想来定是其中发生了误会。 宣纸怒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个德行。竟妄想用威逼手段娶我们庄主,我们四人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凌楚瑜听罢更是不解,道:“娶你们庄主?我与她素未相见,为何娶她。况且在下是有婚约在身之人,岂能另娶他人?”他一时摸不着半点头脑,怔在当地。 水墨见他有些不知所措,问道:“难道阁下不是和方廷满一起前来威逼我庄主下嫁的?” “什么?”凌楚瑜吃了一惊,道:“方廷满不是来求画的,怎么又是威逼?”他正不解之时,突然背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多谢凌兄相助,方某感激不尽。” 他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已经悄无声息来到身边,忽觉身体几处大穴发麻,身体立刻软了下去。只见方廷满露出一副奸诈的笑容,道:“凌兄,我此番前来,即为求画,也为求人,多谢相助。” 第十二章 故人归来何叹息(1) 凌楚瑜阴沉沉道:“原来你会武功!”他被方廷满以奇特的手法点倒,而且此人手法奇特,认穴也十分精准,下手力道都拿捏得分毫不差,与他弱不禁风的外表截然相反 方廷满面露得色,道:“区区伎俩,难登大雅之堂。若不是凌兄分心,在下只怕也难以得手。” 凌楚瑜怒道:“卑鄙小人,看来你是早就精心布置好的阴谋,你到底意欲何为?” 方廷满缓缓走了过去,将地上四人一一点倒,然后从袖里拿出一支响箭,射入半空后,终于长舒一口气,道:“凌兄帮了我大忙,在下定知无不言。” 他寻了一块石头坐下,道:“我乃朔方军节度使李德明将军幕僚,此番前来,是为了提亲而来的。”铁笔呸了一口,道:“你做梦,我们庄主岂会嫁给外族仇敌。” 这夏国王李继迁多年来为了扩张地盘,袭扰宋朝西北边境,后来多次被宋军击败,这才俯首称臣。但李继迁并非真心归顺,这些年招兵买马,暗通辽国,趁着宋辽战争步步扩张地盘,实力也越来越大。而这个李德明,便是他的儿子。 方廷满道:“如今夏国王兵强马壮,李德明将军又是其长子,早晚会继承大统,如今屈尊迎娶一个画女,是给你们天大面子,别不识好歹。” 宣纸道:“哼,好一个夏国王,不过是个朝三暮四的无耻之徒,走狗败类。这些年你们冒充马贼,打劫来往商客,以充军资,竟还有脸在这里妄言。” 原来李继迁为了扩充军饷,将手伸向来往商客。铁笔等人之前胁迫方廷满,就是要他交出这笔从百姓身上收刮而来的钱财。 方廷满道:“妇人之见。我夏国王文韬武略,纵横捭阖,这只不过是韬光养晦之计策。只有你这些眼光粗浅之辈,才不知其手段厉害。难道当年张仪的连横之策,戏耍楚国之举,也是卑鄙吗?” 秦惠文王时,秦国想要攻打齐国,但忧虑齐、楚两国已经缔结了合纵联盟,于是便派张仪前往楚国游说楚怀王,说是以商於六百里的土地作为交换,和齐国断绝往来、解除盟约。楚怀王一听,果真和齐国断绝盟约。当派遣使者接收商於之地,岂料张仪却说是割让秦王赠予自己的六里土地,绝非之前的商於六百里。得知被戏耍的楚怀王一怒之下,发兵攻秦。却反被秦、齐联军打败,割让两座城池求和,这才息了兵戈。 凌楚瑜道:“张仪以连横破合纵,靠的是诡辩之才也,绝非是你这等委屈求和之辈可比。再说了,夏国王焉能与秦王相比?” 方廷满不以为然道:“凡成大事者,皆以结果论英雄。若当年张仪计谋不成,也成不了名士。若我今次计不成,也绝难将你们一举制服。” 凌楚瑜道:“你手段确实高明。从一开始你就利用我,让我跟你到此处。你故意说求画,然后在庄院前又上演一出被轰走的戏码,让我深信对方是咄咄逼人。然后便是深夜,你故意被擒,也是想引诱我出手相救,待到两败俱伤时,你好坐收渔人之利。” 方廷满有些意外,道:“凌兄果真聪明。当你在客栈露那一手时,我便认定你是最佳助手。这四人恨我入骨,我只需出面,他们定有所行动。果然,白天我前脚自报家门,夜里他们后脚便自投罗网。” 四人是又气又羞,本来是要将他抓了毒打一顿,却不知早就踩进了对方设下的陷阱中。 凌楚瑜道:“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以李继迁父子实力,要广招高手不成问题,为何要挑中我一个江湖无名之辈。” 方廷满道:“就是因为夏国王实力庞大,才不能大张旗鼓,若是让人知道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大动干戈,有失人心。而且这四人武功不一般,江湖上也少有对手,我也是寻觅多日,才遇到了你。” 众人听了既愤慨,又心惊,此人心计可怕,计划缜密,自己不废吹灰之力便达到目的,想到这里,四人后背冷汗直流,暗暗自责,若不是自作主张,又岂会被人生擒,更严重的是,他们的庄主形势危险。 此时地表震动,声若雷鸣,似乎有大批人马涌来。方廷满目露喜色,道:“来了。”他朝地上的凌楚瑜道:“凌兄,还记得白天入城的人马吗?他们并不是马贼,而是我的部下。我找到你后,便让他们从另一路潜入敦煌。待这四人被擒,我发出信号,便一举攻下庄院。如今他们应该带着人回来了。” 歙砚听罢,发出冷笑,肯定道:“绝对不可能!”方廷满以为他在故作镇定,道:“待会人到了,你便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一会,那队夏国王士兵伪装的马贼来到月牙泉,为首翻身下马跪拜道:“方先生,属下遵令攻院,可院中空无一人·······” 方廷满吃了一惊,道:“不可能,怎么会没人?”那人道:“属下不敢欺瞒,抵达时里面空空如也,属下多番搜查,发现茶水尚温,应是刚走不久。” 一丝不好的预感从方廷满心头升起,他细细回想自己的整个计划,没有半点破绽。但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那人感到危险,提早离开。他怒视这四人,道:“怎么回事?你们庄主去哪里了?” 铁笔得知庄主已安全,哈哈笑道:“方廷满,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庄主去哪里了。刚才是谁说自己计划天衣无缝,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方廷满脸顿时铁青,上前就呼了一巴掌,道:“我劝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有你们好看。” 铁笔嘴角渗出鲜血,大叫道:“休想。” 方廷满狞笑道:“你不说是吗?”他用异样的眼光看向水墨和宣纸二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既然找不到人,那我也只有将这两位女子带回去复命。这二人姿色上佳,相信李德明将军不会拒绝的。” 歙砚脸色大变,四人情同手足,岂会忍心看着两人受辱,怒喝道:“方廷满,有本事冲着我来,别为难她们。”方廷满毅然道:“那你将人交出来,我自然不会为难她,不然,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你可要想好了。” 宣纸见他面带难色,急道:“歙砚,你若是敢出卖庄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一副躯壳皮囊,何足道哉,庄主待我们情深意重,你千万不要忘恩负义。” 歙砚咬紧嘴唇,渗出鲜血,暗恨自己无能,上不能护主,下不能保友,枉为堂堂男子。他突然将心一横,道:“方廷满,你定不得好死!” 方廷满见他们不畏生死,有些犯难。虽说二女姿色上佳,但李德明是铁了心要人,若要他退而求其次,只怕会迁怒自己。他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狎笑道:“将军不喜西域女子,这胡皮娘子,肥瘦正好,今晚兄弟们也累了,不如舒服一会。”说罢仔细打量宣纸那火辣身体。 宣纸虽早就有所觉悟,但此刻听来,仍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直流,真想一死了之。无奈方廷满点穴手法极为高明,身体还酸软无力,又何来力气咬舌自尽。 那些马贼也笑了起来,有人说道:“多谢方先生赏赐,兄弟们早就等着呢。”他们均是粗野卑俗之人,眼神透着贪婪,瞧着让人害怕。歙砚和铁笔双眼通红,脖子青筋暴露,却有怒发泄不出。 “唉!”一声叹息,惊了在场之人。只见一个女子正站在一丈外的土丘上,在灿星耀辉下,缓缓走来,美得不可方物。 “方先生,我已重申再三,绝不嫁于李将军,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方廷满笑道:“王姑娘,终是见到你了。在下也是奉命而来,若请不到姑娘,在下便难以向将军交代。” 女子走近众人,双手轻搭在身前,温婉端庄,道:“我即为汉人之女,绝不肯嫁外敌之家。还望先生回禀李将军,也劝告几分,让他别再做尽坏事。”说罢,她身形闪动,如鬼魅般游移到水墨等人身前,芊芊玉指点向四人,当即替他们解了穴。 方廷满见状,大吃一惊道:“王姑娘,你······你竟然会武功?”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擅长丹青的画师大家,却没想到武功竟也如此高。 恢复行动的四人护在女子身前,歙砚道:“你没想到吧,我们四人武功,都是庄主教的,她既是主人,也是我们师父。” “什么?”方廷满不禁后退两步,心想这四人武功已是难缠,那他们师父岂不是更加难对付。但又想,今日随身带了二十余名好手,为了就是以防万一,便壮了胆子道:“那有如何?王姑娘,李将军一片赤诚,你却三番五次拒绝,不识抬举。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在姑娘面前动刀了。” 他一声令下,身后三十余人齐刷刷拔出刀来,神情可怖,缓缓围了过来。歙砚见敌众我寡,指着地上凌楚瑜,小声道:“庄主,此人武功盖世,但是受了蒙蔽,若能将他穴道解了,胜算极大。”他们都见识过凌楚瑜的厉害,心想有他相助,如虎添翼。 岂料这个向来端庄的姑娘却出人意料地轻声一呸,表情极为可爱,嗔道:“别理他,看他装死到什么时候?” 几人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不禁发愣,却又听她跺脚,轻声骂道:“还不起来?这天下爱装蒜的独你脸皮最厚。” “嘿嘿!”地上的凌楚瑜腼腆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萱儿你。”他倏忽起身,惊得众人一怔。 王如萱白了他一眼,道:“萱儿也是你叫的?”多年不见,月光下凌楚瑜发鬓已斑白,胡子略微邋遢,年少时的轻狂已不见,双眼布满皱纹,心微微生疼,低声道:“你来这里作甚?” 此时不解风情的方廷满道:“你……你被我点了穴道,怎么?”他自诩点穴手法无双,却不知凌楚瑜身怀“玄清游炁”神功,挪穴移位是轻而易举,放眼天下,能点到他的屈指可数。 凌楚瑜道:“若不如此,又怎么引你上钩。哼,就你那些雕虫小技,我早就看破,只是不屑说罢了。” 原来凌楚瑜随他一路同行,便对他身份有所怀疑。待来到敦煌后,见他对此地十分熟悉,不像普通人。尤其是他前往求画,还故意道出自己落脚之地,并且当夜就遭绑架,这便引起他怀疑,猜测他与这庄院主人定有恩怨。 后来凌楚瑜和这四人交手,看出他们武功渊源,便立即明白这方廷满定有问题。果不其然,方廷满想趁他分神之际出手偷袭,凌楚瑜将计就计,故意让他点倒,再一步步将他话套了出来。 方廷满羞愧难当,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苍云教教主,凌楚瑜!”他一字一句说来,声若轰雷,方廷满顿时炸起,惊恐道:“你······你就是凌楚瑜?” 他虽在甘州,远离宋辽,但凌楚瑜之名,却如雷贯耳。当年雁门关一战,萧咄李曾劝李继迁出兵相助,一起攻破雁门关。此时的李继迁不想得罪辽国,又不想与宋朝为敌,便暗中派出一支兵马相助。岂料那一战被杨继业和凌楚瑜杀得打败而归。李继迁也记住了宋朝还有一名能领兵的将军,这些年也暗暗留意。方廷满虽是后来才入幕府,却也听过他的名号。 后来又听说韩昌率千人潜入宋朝,也是被他杀得仅剩百余骑而归。致使夏国王的士卒们未见其人,听其名便心头发怵。方廷满如今见得真人,又见过他绝世武功,吓得脸色发白,即便是有三十护卫精锐,也断不敢多留片刻,急忙奔上马,领着众人便要催马奔逃。 凌楚瑜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见方廷满之前手段残忍猥琐,加上这个李德明垂涎王如萱美色,怒火冲发,口哨一响,小黑顷刻便到。 歙砚道:“他们人太多了,你一人追之不及,我来助你。”他本是好意,也想亲手抓住方廷满,好好出口恶气。但话一出,才发现自己一行人无马可乘,不禁尴尬。 凌楚瑜道:“不用,区区之众,我去去便会。”说罢催马疾驰,追了过去。 水墨虽知他的厉害,但一人对付三十训练有素的士兵,怕也不易,便道:“庄主,他一人前去,没问题吧。”王如萱幽幽叹气道:“他爱逞强,便随他去吧。” 大约小半个时辰,凌楚瑜策马缓缓而归。他右手拿着麻绳,另一头拴着方廷满等三十一人。他们双手被缚,低垂着头,如斗败公鸡,整齐地跟在凌楚瑜身后。小黑也不甘示弱,他本就是良驹,一声嘶鸣,那些士兵的坐骑也纷纷听它号令,乖乖跟在身后。水墨几人皆目瞪口呆,纷纷求教他是如何抓住他们的。 原来凌楚瑜寻着方廷满逃离的方向追去。小黑四蹄如飞,不消一会便追了上去。方廷满下令士兵断后,自己独自逃去。可那些士卒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岂肯听他的,反而远离他,避免殃及池鱼。 凌楚瑜一见对方在空旷沙漠四散开来,难以聚而歼之,右手伸进马鞍上布袋,摸出鸟蛋大的石子出来。他随手一发,石子噗噗作响,将前面的一人打落下马,动弹不得。他内功深厚,弹无虚发,皆打对方穴道,只听得“啊”、“哎哟”、“哇”惨叫声不止,顷刻间将这三十一人打落马下,无一遗漏。然后用麻绳将他们一一捆绑,带了回来。 四人听他轻描淡写将事情一说,心下更是佩服,且不说以石子点人穴道的高明手法,就凭在黑夜中能认准穴道,便足以震慑古今。 凌楚瑜将方廷满一行人交予歙砚押送,与王如萱并辔而回。 第十二章 故人归来何叹息(2) 二人九年未见,自是心头万绪,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都不及曾经日夜思念的万分之一。 旁人虽知两人相熟,本以为会滔滔不绝,不曾想一路上两人竟沉默不语,大觉诧异。 水墨向来观察细微,两人虽一言不发,但他们胸口起伏不定,气息紊乱,显然是心潮澎湃。她随王如萱最久,从未见过她心神不定,心里有些讶异。 宣纸悄悄跟了上来,小声说道:“你发现了没有,这男子跟庄主房中的画像一模一样。” 水墨道:“什么画像,你又偷偷溜进庄主房间?” 宣纸急忙解释道:“我怎么敢?只是有一次无意中看见庄主拿着一张画像悄悄流泪。我好奇,就趁着没人拿来看了。” 水墨瞪了她一眼,宣纸的刁难任性让她大感头痛,平日爱闯祸也就算了,竟敢偷偷溜进主人房间,窥视主人秘密,实在是不知轻重。 但她心里也好奇,能让自己庄主流泪的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这些年王如萱深居简出,几乎没有接触其他外来男子,眼前这个男子不过武功高一些,又凭什么获得主人芳心。 “凌楚瑜……”水墨低喃着他的名字,她在偏远之地,几乎没听过这些中原人的名字,也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竟能让方廷满等人闻风而逃。 凌楚瑜终是忍不住,轻声道:“萱儿……” 王如萱不由他多说,马鞭一扬,飞驰而去。凌楚瑜大觉尴尬,一面追一面道:“多年不见,你骑术见涨。” 众人回到庄院,歙砚和铁笔将方廷满等人关押,二女也陪着王如萱进房,独剩凌楚瑜干坐在大堂,无人问津。后来歙砚于心不忍,这才带他去客房休息。 第二天中午,水墨才带凌楚瑜前往正堂,与王如萱相见。 良久,王如萱幽幽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凌楚瑜哑然失笑,未见时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真见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只得叹息一声,道:“萱儿,当年你不辞而别,我心愧疚,这些年一直打探你的消息。” 王如萱反问道:“只是愧疚?” 凌楚瑜微微一怔,有些难为情道:“若说不想,那是欺瞒你。” 王如萱又道:“你应该知道我去了塞外的。” 面对她质问,凌楚瑜感觉比面对自己武功更厉害的高手还要吃力,后背汗如雨下,脑海中生出无数答案,却又觉每一个都说不出口。 王如萱叹息一声,缓缓起身,柔声道:“凌大哥,陪我走走吧。”凌楚瑜如释重负,靠上前去。 庄院得益于外面流经的小河,让这个深处沙漠的地方犹如世外桃源。院内栽满绿植,翠绿盎然,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王如萱道:“这院子是我爹给我买的,还不赖吧。” 凌楚瑜干笑道:“世伯果真大手笔。”要知道能在荒凉之地买下这一个庄院,绝非一般商贾能办到。 王如萱道:“当年我到此游玩,被此处壁画吸引,想钻研一番,也不想就如此长留下来。” 敦煌壁画他早有耳闻,王如萱幼年得其师秦之槐指点,精通书画,对中原技法是了如指掌。她第一次见这种西域绘画技法,便被其深深吸引,专研起来。在敦煌成了有名的画师。 凌楚瑜道:“昨夜见你出手,武功高了许多,想来萱儿你这些年勤练书画,武功也随之长进。” 王如萱武功源出书画,重意不重式,乃是与寻常武功大有不同的地方。她叹道:“这也给我带了麻烦。” 凌楚瑜心知这个麻烦就是李德明,问道:“萱儿你不怕?” 王如萱摇头道:“虽说李继迁雄据西北,但实力未及河西,也不敢胡作非为。尤其是他儿子李德明,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只是远远看了我一眼,就提出这种非分要求,无疑是孩子罢了。” 凌楚瑜听了是又笑又悲,王如萱如今已经是三十六七,芳华已逝,不由暗暗自责,若不是因为当年比武招亲,定下婚约,也不至于让她大好青春白白流逝,便更加心痛起来,心道:“那李德明虽说无礼,却比我敢作敢当。” 王如萱又道:“也多亏了那四个孩子,这一年来都是他们护我周全,那李德明才会如此急眼,竟在今夜使出如此卑劣毒计。” 凌楚瑜道:“这四人情深义重,也有胆色,只要稍加磨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也收了一个徒弟,什么都好,也就是脾气不好,跟那个胡女有得一比。” 王如萱道:“他们都是我到了河西才遇到的可怜孩子,父母都被马贼所杀,无依无靠,我才将他们收留,传授他们武功。他们说,昨晚联手都没能走上几招。”说罢颇有不甘心的意思。 这四人跟在她身边,由于塞外战乱不休,王如萱不能一人护四人周全,便想传授几招武功,用来防身。她未得师父允许,不敢有僭,所传授功夫也是每人一技,概不重复。水墨为人淡泊心细,学剑上手极快。铁笔粗中有细,醉心书法,便得此传。宣纸脾气火爆,“小罗轻扇”正可磨练心性。歙砚心思缜密,在四人中最为稳重,便传“大衍步”。 凌楚瑜听她将这些年的事娓娓道来,却也知她孤身一人待在大漠的艰辛,满心懊悔,心酸难言,道:“萱儿,跟我回中原吧。”说到这里,竟有些凝噎。 王如萱幽幽叹气,道:“回去?”她凝望东南方向,眼神充满迷茫、不安和无措。这些年在大漠,心境早就淡然,只是偶尔触景生情,以为可以渐渐淡忘。岂知碰到喜欢之人,依旧难掩悸动,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凌楚瑜轻轻握住她的手,因长年执笔,手指已有些粗茧,心痛道:“跟我回苍云山吧,我们隐居在那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王如萱有些情难自禁,这么多年了终是听他这般说,含泪激动,但略作思忖,将身子侧了过去,道:“你可真想好了?” 凌楚瑜怔了怔,看来当年闻人清的倾诉仍在她脑海中。这些年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喜欢谁。闻人清当年不告而别,让他难过很久,可他始终没有去追。因为他知道,还有相见的缘分。但王如萱的不辞而别,反倒让他心乱如麻,因为他知道,可能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他在感情上本就软弱,拖泥带水,若真要分个轻重,这些年他从未找过闻人清,但听到王如萱消息,便急忙来寻。他心想:“或许这就是答案吧。” 此时宣纸气呼呼地冲了过来,水墨阻拦不及,打破两人的沉默。王如萱深吸一口气,道:“宣纸,怎么了?” 她一向任意妄为,像个长不大的丫头,虽是主仆,却有姐妹之情,水墨却做不到如此。 王如萱柔声道:“出什么事了?” 宣纸气得鼓鼓,道:“庄主,歙砚说是您下的令,将那群人放走。”她曾被方廷满无耻威胁,怒火冲天,正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水墨白了她一眼,道:“宣纸,庄主这样做自然有道理,你别在这里闹别捏。” 宣纸可不领情,非要一个答案,道:“放他们走了,那个李德明定会派兵前来报复,到时候庄主就危险了。” 王如萱道:“宣纸,你们跟我也有七八年了,有没有想跟我回中原?”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凌楚瑜更是喜不自胜。水墨自然是听从,可宣纸本就是胡人,突然让她远离家乡,倒是有些难以接受。 王如萱道:“我知道这个决定你们一时间难以接受。如今我们得罪了夏国王,河西已不能待,唯有回到中原,方得安宁。若你们不愿背井离乡,我也不牵强。这些年卖画也换了不少钱,你们都拿去安身,也算我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水墨一听,急忙跪倒,道:“庄主,我愿常陪庄主左右,不离不弃。”宣纸踌躇半响,也道:“我已经没了亲人,没了家,若离开你们,我又是无家可归······我也愿意追随。” 王如萱扶起二人,牵着她们的手,道:“却也为难你们了。” 此时歙砚和铁笔也过来了,听闻此事后,也毅然追随。庄院内没有太贵重东西,几人稍作收拾,当夜便离开。跋山涉水几日,刚出甘州地段,凌楚瑜便收到卓羽离传信:“耶律休哥亲率大军攻打雁门关,并在关外布下天门阵,叫嚣宋军。”他唯恐杨景有恙,也想会一会休哥和韩昌这两个老对手,便催马往雁门关赶去。 众人听他西域之行后,纷纷道喜,王如萱听罢有些脸红耳赤,整场下来垂着头。 杨景留心他方才所说李继迁之事,隐隐不安,便决定上报朝廷,早作防范。可赵光义因伤势和立储一事无暇理会。果不其然,来年,李继迁截夺宋军粮草四十万,又出大军包围灵武城,挑衅宋朝。 赵光义大怒,派五路军击夏,皆败北而归。赵光义崩后,宋真宗即位,为息事宁人,割让夏、绥、银、宥、静几州给李继迁,承认了夏王国的独立地位。 踌躇满志的李继迁并没有停下脚步,率诸部落攻陷宋朝重镇灵州,改名西平府,后又攻取西北重镇凉州,截断宋朝与西域的商道,截断西域向宋朝的入贡,同时禁止西域诸部向宋朝卖马。在他死后,其子李德明向西发展,攻吐蕃和回鹘,夺取西凉府、甘州、瓜州、沙州等地,其势力范围扩展至玉门关及整个河西走廊。为日后西夏立国打下坚实基础。 而宋朝一直与辽国周旋,未能防范西夏的不断壮大,无疑是埋下一个祸端,这些都是后话。 酒席散前,无争已悄悄离去。此次为破阵而来,本无心留恋。但见老母慈祥目光,不见妻子马赛英踪影,思绪难平,唯恐心魔来犯,便星夜离开。 在后方城头,一位女子正俏立在那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无争的离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现身相见,只是呆在城头,看着人消失在黑夜中,良久,才缓缓道:“五郎,今世先断红尘,来世再做夫妻。” 耶律休哥重伤,辽军退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京城,朝野众臣一片振奋,只有赵光义郁郁寡欢。三年后,便驾崩而去,传位于三子赵恒,留下书信一封:“苍云逆党,实为大患,若不能用,灭之。” 年轻的皇帝并没有太过注意,只是将丞相寇准召前来商议。寇准与凌楚瑜有些交情,心知他的秉性,但又不得不防,便劝阻新帝无须理会,只是多加留意即可,这才免了一场浩劫。 次日清晨,凌楚瑜领着王如萱拜别佘赛花后,带着笔墨纸砚四人往苍云山而去。 杨排风已经长大,能肩负起边关之责,便随军留下。 雁门关外,狂风不止,阴云漫天,飞鸟呜呜而鸣。杨排风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泪水夺眶而出,垂髻泣声道:“唯有梦中才能见,奈何梦境不由人。” 后记 至道三年三月,赵光义驾崩,其子赵恒登基为帝。次年,耶律休哥因三年前箭伤发作,因病去世。 二人近二十载的金戈铁马、恩怨纠葛,也随之离去。 辽国失了元帅,却没有放松对宋朝的袭扰。自赵恒登基后,陆续派兵在边境挑衅,掠夺财物,屠杀百姓。杨景等将领积极抵抗,但辽国骑兵进退速度极快,战术灵活,给宋朝边防带来巨大压力。 凌楚瑜本想亲领苍黎军下山,一举歼灭这些小股人马。但宰相寇准却极力反对,因先帝赵光义曾留书信告之赵恒,要提防苍云教,若此时出山,唯恐引来猜忌。凌楚瑜无奈,便将自己多年驻防战法传授三军,希望能略尽绵力。但宋军多有懈怠,结果自然差强人意。 辽国萧太后没了耶律休哥等宗亲武将掣肘,治理内政,励精图治,稳定民生,扩充军力,准备对宋朝发动战争,一举攻破中原。而宋帝赵恒重用贤臣,极力恢复民生,商业蓬勃发展,贸易盛况空前,国力也渐渐增强。 宋景德元年正月,李继迁去世,李德明在李继迁灵前嗣夏王位。宋辽两国都想争取这个盟友,各派使臣前去招降。 李德明继承李继迁“附辽和宋”的战略,接受辽帝耶律隆绪册封的西平王,同时派遣牙将王旻奉表前去宋朝东京表示归顺,两头讨好。自己全力向河西发展。 同年秋,辽国见时机成熟,萧太后与辽帝耶律隆绪以收复瓦桥关为名,亲率二十万大军深入宋境。元帅萧挞凛攻破遂城,生俘宋将王先知,力攻定州,俘虏宋朝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威胁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 烽火传来,宋廷朝野震动,宋帝赵恒畏惧,欲迁都南逃。朝中大臣也纷纷附和,有主张迁都升州(今南京),以长江为屏,可抵御辽国。有主张迁都益州,那里蜀道难行,可拒敌百万。 此时宰相寇准极力反对南迁,并主张宋帝应学其父辈,御驾亲征,方可抵御强敌。 十一月,赵恒从京城出发奔赴澶州前线。此时宋军接连受挫,损兵折将无数,赵恒畏惧又想退兵,寇准极力将其安抚,才勉强稳住军心。 辽国大胜,统军萧挞凛恃勇,率数十轻骑在澶州城下巡视,其嚣张气焰让人生恨。就在此时,澶州城门大开,一人一骑杀出,顷刻间便将萧挞凛亲兵尽数杀死。萧挞凛仓皇而逃,被那人追杀至辽营才捡回性命。 次日,萧挞凛为报此仇,下令三面包围澶州,猛烈攻城。但就在此时,宋军以改良后的八牛床子驽,射杀千步外萧挞凛,辽国士气受挫,战局也朝着宋朝这般逆转。 赵恒得知捷报后大喜,便要嘉奖射杀敌将功臣。一番打听后才知,这人名为凌楚瑜,乃苍云教教主。这让尘封在赵恒心头许久的念头又重新燃起。 由于两国战争陷入胶着,久战不利,萧太后便在降将王继忠的劝说下,派遣使臣前去讲和,罢兵息战。宋帝赵恒早有此心,便派使臣前去议和。 宰相寇准得知消息,上书死谏:“辽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议和,前功尽弃。”而赵恒不听,执意议和。 此时在边境作战连捷的杨景也上书:“辽国已是兵困马乏,应趁得胜之机,出兵北上,微臣再出师敌军后方,两面包抄,可收复燕云十六州。” 但赵恒一来畏惧如虎,二来寇准和杨景与凌楚瑜关系匪浅,心生猜忌,便驳回他们奏请,执意讲和。寇准无奈,但出使辽国议和之人,他极力推举凌楚瑜。 赵恒听罢大怒,心想一个江湖之人又岂能担此大任。他对凌楚瑜是猜忌愈来愈深,便心生一计,同意让凌楚瑜出使议和,但在每年岁币上,不能超过百万之数。 听闻此事后的凌楚瑜是心灰意冷,但为了两国百姓,只好奉命前往。当他面见辽国君臣,自报姓名后,辽廷无不震惊,万都没有想到宋朝会派他出使。 其实这是赵恒的歹毒计策,他知凌楚瑜和辽国多有仇怨,派他出使,就是借刀杀人。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此时的辽国士气低落,已是外强中干,急于求和,又听议和使者是让契丹举国闻风丧胆的飞将军、一箭将战神耶律休哥射落马下的凌楚瑜,早就思绪大乱。 最后,萧太后和众臣商议三天,在凌楚瑜面前,手指伸了又缩,最后颤颤巍巍地伸出三个手指,低声说道:“每年岁币三十万。”凌楚瑜也不还价,点头同意,在两国在议和文书签字后离去,辽国君臣才送了一口气。 当凌楚瑜带着一纸和约归来时,赵恒是又惊又怒,细看之下,每年岁币才区区三十万两,如坐针毡,汗流浃背,“此人太过可怕,不能留。” 辽国撤军后,赵恒下令宴请群臣,凌楚瑜为此次功臣,自不能少。但这一庆功宴就是鸿门宴,当着满朝文武,酒中有毒,菜中藏刃,门外潜伏刀斧手,宫外更是数万带刀侍卫,危机重重。凌楚瑜做梦也没想到,曾经先祖那一幕,又重现在自己身上。 凌楚瑜边喝毒酒,边说道:“我苍云已立千年,从未有过谋反之心,只为天下苍生。我知皇上心中所虑,如今宋辽议和,国泰民安,以草民之见,百年内难起争端。而我苍云也会恪守本分,隐居深山,绝不再参与天下大势。希望皇上给草民一条生路。” 赵恒见他连饮数杯,心下大喜,道:“凌爱卿这说什么话。爱卿既是杨家义子,对国有功;朕的皇叔生前更是以王命金锏保你性命,由此可见,皇叔对爱卿是极为看重,朕又岂会加害于你。” 凌楚瑜道:“那草民就多谢皇上。此间大事已了,自当告退。”说罢便起身离开。 赵恒唯恐毒性不够,忙道:“爱卿,别急走,你立下大功,朕再多敬你一杯。”此时满朝文武不知他酒中有毒,以为他居功自傲,均露不满之色。 凌楚瑜又连着与群臣对饮,酒意大起,见满朝文武为此次议和成功兴高采烈,心下不满,白白错失收复燕云机会,愤然离席。在出宫的路上,遭遇多次伏杀,皆被他所败。 当他踏出宫门后,已怒气冲天,当即朗声道:“赵恒小儿,你不能容人,欲至我于死地。适才宫中,我要杀你,如探囊取物,但天下可以没有苍云教,却不能没有你赵恒。我凌楚瑜立誓,苍云教从此隐居江湖,苟安一方。若再咄咄逼人,兴兵来范,休怪我于梦中取你性命。”说罢飘然而去。 他运足内力,皇宫内人人听得仔细清楚,赵恒更是吓得数月不能寐,直到寇准和杨景极力保证下,心绪才渐渐稳定。 果真如凌楚瑜所言,这一纸和约换来了宋辽两国长达百年的和平,两国加强交流,通商贸易,百姓安居乐业。 苍云山巅,那颗直耸入天的苍松古树下,凌楚瑜依靠树下而坐,独自饮酒,目光呆呆看向东边,陷入沉思。 此时一个女孩赤足跑来,牵着他的手,撒娇道:“爹爹,娘叫你回去了。” 凌楚瑜回过神来,柔声道:“衿儿,你说这月亮下,会不会有一个人,跟你一样,在仰头凝望?” 女孩歪着头,露出迷茫神色,无辜道:“爹爹,子衿听不懂。” 凌楚瑜凄然一笑,道:“是爹不好,让子衿为难了。走,我们去找娘。”女孩点着头,拉着他走了。 远在千里之外,同一轮明月下,女子倚靠巨石,怔怔而望,一支梅花形状簪子在指间来回摩搓,口中喃喃低语:“相见时难别亦难,与君相见最伤思,愁烦泪弹旧时单,寄君梅簪插鬓霜。” (全书完) 完结感言 本书在2018年底上架,到现在终于是完结了。 感谢主编水墨,责编星辰,责编田七,也感谢读者的喜欢。 因为个人工作原因,本书在中间断更很久,后来决心完本,花了半年时间才完成。 第一次写书,碰到了很多新人都遇到的问题,不过好在签约上架,对于作品本身,也算完美。 由于本人受传统小说影响大,所以写法上会偏向传统。不过在下一部作品中,会有所改变,会适应整个网文潮流。 下一个江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