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退婚》 第1页 [现代情感] 《无效退婚》作者:烟二【完结】 文案 辛大小姐从学生时代就知道,自己以后会嫁给祁家少爷。 不巧,两人还是同班同学。 旁人越是起闹,联姻双方就越是相互瞧看不上,辛大小姐动不动将「退婚」两个字挂在嘴边,甚至还收养了一只叫「退婚」的流浪猫。 辛歌:退婚? 猫:妙!妙妙!妙妙妙! 祁温贤:??? 后来,辛大小姐当真丢下一纸退婚书,人间蒸发。 一夜之间,处处高人一等的祁家少爷沦为了名流圈笑柄。 四年后,辛歌重返故乡,任职某换装手游策划,疲于应付工作和帐单,而前·未婚夫却已是声名显赫的服装设计师。 被问及曾经「被退婚」的经歷,他冷漠轻嗤:没感情,无所谓,不在乎。 跨界合作让两人再度相遇。 她自动迴避,他却百般试探,一心想在三个月内领证,恨不得把「祁少 恨嫁」打在公屏上,甚至还收养了一只叫「结婚」的流浪猫。 祁温贤:结婚? 猫:…… 辛歌:??? 斯文矜贵的祁家少爷推了下金丝边眼镜,神情阴鸷地盯着一脸茫然的小猫咪,异常执着:「你说,这只猫,它有没有可能……是个哑巴?」 猫是不是哑巴我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拧巴的。 辛大小姐如是想。 小剧场: 今天的游戏策划也有被玩家们亲切问候…… 玩家:策划没有妈妈! 玩家:策划花圈到啦! 玩家:策划的户口本上只有一页纸! 辛歌边做深唿吸边下拉网页,却意外看见了某人亲自下场回復玩家留言。 祁温贤:她的户口本有两页。 祁温贤:还有一页,是我。 * 斯文败类服装设计师x佛系换装游戏策划 矜贵大少爷x落魄大小姐 *1v1,he,互怼,两只嘴硬死鸭子的爱情故事 *都市职场+回忆,开始即重逢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歌,祁温贤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退开始谈恋爱 立意:恋爱就是一物降一物 第1章 「不认识」 纠结许久,辛歌将手再度伸向了玻璃皿中盛着的巧克力球。 第三个。 也许,是第四个? 看着桌上一张张摊开的金红色糖纸,同事周琼忍不住委婉提醒她:「你还真不怕胖……」 辛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露出单边的小梨涡,继而捏起一颗裹有糖纸的巧克力球在周琼眼前晃了晃,声情并茂地赞美:「有什么办法,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啊——我真的,超爱它!」 见对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辛歌眨眨眼,开始科普:「这个巧克力的名字叫『融雪』,非常小众,我们平时逛的那些商场里根本买不到,只能花高价找代购或者飞去阿尔卑斯山脚下那几个小镇排队预定……我都好多年没吃过这东西了,能在这里看到,简直是意外收穫。」 作为换装恋爱手游《幻想恋歌》的运营策划,辛歌今天是陪上司来见合作方的。首次登门拜访,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对方的跨界联动意向,她本以为会速战速决,还在考虑要不要约租房中介去看看房呢,结果,「森·工作室」的大boss临时有事,迟迟不见人影。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对于每一天都在和数据bug、和玩家需求殊死搏斗的游戏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时间,无疑在谋财害命。 面对如此任性的合作方,吃他们几颗高档巧克力…… 怎么了?! 周琼也想的开,不等辛歌说完便吃了一颗,随即眼睛一亮:「好吃诶!」 她咂咂嘴,又拿了一颗塞给身边的项目制作人付成则,拐弯抹角地说:「用这么高档的零食招待客户,果然很有逼格!老大,不如回去以后咱们也把前台那盘摆了一个星期的砂糖橘换掉吧?」 付成则双手抱肩,一口回绝:「免谈。」 说着,他抬眼打量着这间宽敞明亮、设计感极强的办公室,微微挑眉:「看样子,这个vincent还挺财大气粗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谈下来……」 这两年斩获了国内外不少奖项的新锐服装设计师vincent,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虽然「森」挂着vincent的招牌,但那位时尚圈大咖着实神秘,平时很少露面处理工作室运营方面的事,更别说跨界合作这种项目,付成则也是动用了不少私人关系,才终于约到了本尊。 没想到,约得到并不意味着见得到。 他皱眉,压着心头愠怒接过下属手里的巧克力球,塞进嘴里。 吃啊!吃他丫的! 周琼憋着笑,再度望向正盯着巧克力出神的辛歌:「辛歌,不是我说,你要是不来做游戏,真应该去当个什么专门介绍吃喝玩乐的主播,就凭你这脸,这身材,啧啧,一定爆火全网……我还是挺好奇的,平时也没怎么见你出去玩啊,这巧克力啊、阿尔佩斯山小镇啊,你都是打哪儿看来的啊?」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辛歌愣了半天,才吞吐道:「呃,我、我以前……嗯,以前挺爱玩儿的。」 第2页 她特意强调了「以前」两个字。 周琼唉声嘆气,开始埋怨自己为何想不开,年轻时成天宅在家里,现在倒是想出去玩了,却压根没有时间。辛歌陪着笑,想把这一part煳弄过去,好巧不巧一摆手,那颗巧克力球便被不小心甩了出去,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老远,直到办公室门口才停下。 门没有关。 她急忙起身去捡。 在付成则一晚上的简讯炮轰下,两位女员工都破天荒穿了职业套装,为了不让包臀裙走光,辛歌不得不膝盖一曲,故作优雅半蹲下去…… 而就在下一秒,她听见了走廊里传来的动静。 锃亮的牛津鞋面,服帖的西装裤脚,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 是姗姗来迟的vincent。 辛歌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抬头,看清来者的五官后,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仿佛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随即失去平衡,只听「咚」的一声,直接单膝跪在了地板上。 生了锈的脑内零件吱呀吱呀运转起来,缓缓地,蹦出一个名字。 祁温贤。 * 男人身材高挑,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肩线利落,胸前坠着数条西装链,白皙的皮肤衬得发色和瞳色都有些淡。 看到辛歌的那一刻,祁温贤的表情虽没有太大变化,但镜片后骤然微缩的眼角,却出卖了他起伏的心绪。 迟疑数秒,他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是……你……」 身边名叫姚芝的小助理忙不迭询问:「vincent,你们认识?」 短暂的死寂。 而后,男人的目光径直跃过辛歌,薄唇一动:「不认识。」 这三个字轻飘飘,冷冰冰,如同楠丰的落雪,一下子将辛歌的尚有余温的心覆住。 末了,她笑一下。 莫名多出几分释然。 付成则和周琼俨然也被「突发事故」所震惊,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上前帮忙。觉察到空气里瀰漫着一丝尴尬,姚芝急忙将人扶起来,贴心地给她找了个台阶下:「不好意思呀,我们工作室的地板特别滑,我都摔过好几次了……小姐姐你也当心些。」 借力站稳身子,辛歌故作镇定,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没事,我主要就是表现一下,我们幻想恋歌游戏项目组想跟『森』工作室合作的诚意,哈,诚意……」 显然,临时编纂的玩笑话并没有打动合作方大boss。 祁温贤推了下金丝边眼镜,紧抿双唇。 他依然没有看她。 细长的眼镜链上嵌着的几颗小而精緻的红宝石,随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古埃及神话中的乌加托之眼,正居高临下、替主人审视世间那些冥顽不化的生灵。 * 重新坐上沙发,辛歌默默将捡回来的巧克力球放回玻璃皿。 金红色的糖纸透过雕花的玻璃,在她眼中模煳成一小片,像是融化在金箔中的玫瑰花瓣。 出于良好的家教和个人修养,祁温贤给足了拜访者面子,他带着营业性质的笑容与付成则握手、向他道歉,表明自己今天迟到的原因,而后又耐着性子听付成则自我介绍,表明来意。 期间气氛融洽。 辛歌注视着神情自若、侃侃而谈的祁温贤,思绪飘远。 经年不见,他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辛歌一直觉得,那位矜贵自持的大少爷就像是一尊放在玻璃防尘罩里的昂贵手办,可以驻足欣赏,但不能随意触碰——哪怕曾几何时,他註定会成为她的私人物品、会打上她的专属的标籤。 年少轻狂的少女,偏偏不信这个邪。 她想方设法破坏掉那层玻璃,将他拿捏在手中肆意把玩,殊不知,当游戏时间结束、散场铃声响起后,她却捨不得将他放回去了。 现在、此刻,那个男人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玻璃防尘罩里。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一样…… 辛歌想,或许是因为罩子外面看他的人,变了。 和以前不一样的,分明是她自己。 * 就在辛歌微笑神游间,付成则已经结束了谈话,三个人又耐着性子坐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起身道别。 祁温贤没有送他们。 辛歌离开时,他依然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叠资料,吝啬地不愿多留一个眼神。 她忽然就想起当年艺考结束后,那傢伙在教室里填报志愿的模样…… 祁温贤是班里的艺术生,提前批次录取。得知消息的那天下午,辛歌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他前桌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玩手机里的抽卡游戏,一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填志愿。 知道两人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周围同学都很自觉地散了开,生怕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被误伤。 大手一挥给游戏充值大几千块、拿到了想要的卡牌后,她眼皮一掀,故作随意地问:「你真要去帝都读大学啊?」 祁温贤头也不抬:「嗯。」 辛歌轻嗤,将手机揣进校服兜:「那你去呗,反正,我肯定不会跑那么远……我也不想留在楠丰,大概率会去哲海念书吧。」 「随便你。」 「祁温贤,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 「故意跑那么远……」 第3页 「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满意了吗?」他终是抬眼,看见一副不羁模样的少女后,又将目光移开,「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和我说话吗,像什么样子。」 「你凭什么管我?」 「你说我凭什么管你?」 …… 辛歌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反击的,后来,两人不欢而散。 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哪怕是后来的后来,两人相拥着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依然没有给过对方半点儿好脸色。 她收回目光,将廉价的、裁剪并不合身的裙子往下拉了些许,旋即快步跟上付成则和周琼,心中暗忖着,和祁温贤像方才那般客客气气笑着道别,还是生平第一次。 今天可真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 * 「vincent,你还好吗?」 姚芝的声音迴荡在办公室内,将祁温贤飞走一半的神魂拉回来,他没什么语调地「嗯」了一声,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几张空白纸有什么问题吗?」姚芝忍不住探身看了一眼,「你盯着看了好久喔!」 假装专注于一件事,大概是出于本能的一种防御举措。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祁温贤推了一下眼镜:「有点累。」 他将几张白纸丢到一边,叮嘱小助理:「合作的事你跟进一下,问问sera有没有兴趣负责。」 「诶,我们真要和游戏公司跨界合作啊?虽说那个换装游戏最近确实挺火……」姚芝很意外,一张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但是,是给纸片人设计衣服诶,听上去怪怪的。」 祁温贤没吭声。 姚芝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自觉告退。 等助理的身影从眼前彻底消失,祁温贤脑子里紧绷的一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慢慢浏览了一遍联繫人,却最终什么人也没有联繫。 他走到沙发边,拿起辛歌捡起来又放回去的那颗巧克力球端详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剥开糖纸,含入口中。 甜腻中融杂着少许坚果烘焙后才有的焦香。 他皱了皱眉。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果然还是对这种甜食…… 说不出喜欢。 第2章 「缺钱吗?」 辛歌起初抗拒回楠丰,理由很简单——她不想见故人。 学生时代的她行事招摇,结下不少梁子,如今她身份不似曾经,见到仇家只有滑跪的份儿;也有聊得来的朋友,不多,掰着指头一盘算,和她关系好和祁温贤关系也不会太差,见他们就等于主动向那傢伙曝露行踪,还不如不见。 她曾向轻梦游戏提过申请,想继续留在哲海市的总部任职,但拗不过付成则好言相劝、一天三遍做她的思想工作,最终还是咬咬牙、跟着幻想恋歌项目组回到了楠丰。 辛歌安慰自己:如果这几年做的不错,付成则早晚会带着他们这批骨干创办独立游戏工作室,到时候如果她手上有闲钱,就能投个资入个股,同样是当策划被玩家骂成狗,为自己挨骂总比为老闆挨骂强。 所以,听付成则说要带自己去森·工作室谈合作时,她还挺开心,立志要拿下跨界合作,为自己的职业履歷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遇到祁温贤绝对是个意外。 在辛歌的记忆里,那傢伙根本没用过vincent这个英文名,而且,她也没料到他会正儿八经吃「服装设计」这碗饭——她一直笃定地认为,祁温贤当年报考帝都美院只是为了躲开自己、躲开家人,一毕业就会继承家业进益禾集团任职。 想着烦心事,辛歌打开网页,开始浏览幻想恋歌官方微博下的评论区——这是她每天一早来办公室必做的日常。 而痛骂策划,则是一部分玩家的日常。 玩家a:新活动奖励都是些什么鬼?策划是用脚想的方案吗?我看你们下个月别搞什么周年庆了,直接周年祭吧! 玩家b:又肝又氪,新衣服还那么丑,我都不好意思让女儿穿这身约会!这次充的钱就当给策划买棺材和花圈了,拿走不谢! 玩家c:呃,只有我觉得新活动还挺良心吗?但策划还是要骂的! 玩家d:抽卡坠机的各位,来来来,把#策划没有妈妈#打在公屏上! …… 网页从上拉到下,辛歌心跳加速、唿吸急促,她在各种「花式骂策划」的留言中挑选出有效信息,截图留存至文件夹,随即飞快端起保温杯,灌下一大口枸杞茶续命。 就像游戏出了bug,玩家就组团骂程序和技术一样,活动让玩家不满意,永远都是策划来背锅,哪怕是她这个运营策划也难以倖免。 隔壁工位同为策划大军一员的阿木木捏着她的解压玩具「惨叫鸡」,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迴荡在办公室里,还有沉不住气的碎碎念:「啊啊啊,这样被骂,那样也被骂,那些玩家到底是想让我们怎样啊?做游戏是要赚钱的,又不是来搞慈善的,你行你上啊!我们项目组直接原地解散好不好!」 辛歌摇摇头,开始指点后辈:「你淡定一点——不管我们做得多好,也不可能让每个玩家都满意,骂就骂呗,习惯就好。」 说罢,她打开蓝牙音箱,放了一段大悲咒。 平心静气。 阿弥陀佛。 策划组心照不宣开始自我调节,迎接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新的狗血淋头。 第4页 阿木木丢掉惨叫鸡,将刚列印出来的策划案捲成纸筒,递到辛歌嘴边:「辛辛姐,我是真想採访你一下——你的心态为什么能保持的这么好啊?你到底是靠什么在游戏策划这个挨『千人骂万人唾』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好多年,是因为一身正气吗?」 想起手机里的电子帐单,辛歌苦笑一声:「……是因为穷。」 * 临下班前,辛歌被付成则叫去了办公室。 和她一起的,还有周琼。 付成则叮嘱两人安排好手头的工作,把周五晚上的时间预留出来,跟他一起参加森的酒会:「那些搞艺术的,有钱有闲,没事就喜欢办个展览搞个聚会什么的,不管怎样,现在是确认双方能否进行合作的关键时期,你们到时候都给我穿体面点。」 他看了一眼辛歌:「……肥宅t肯定不行。」 听说酒会有的吃有的玩又有帅哥看,周琼满口答应,拼命给辛歌递眼色。后者斟酌许久,沖付成则勾了勾唇,用开玩笑的方式婉拒道:「老大,别人参加酒会就只带一个女伴,你带两个……是不是有点过了?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付成则的眼刀很快丢过来,佯装嗔怪:「怎么,跟我出去你嫌丢人?」 他有说这话的资本。 虽然已经三十又三,这个男人却长了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再加上游戏制作人的职业特性,他平时的穿衣风格也趋于年轻化,看上去顶多二十八.九,绝对是幻想恋歌项目组的「门面担当」,偶尔在线下活动时露个脸,甚至能收穫一堆小迷妹。 辛歌不据理也要力争:「不是,主要是我……我没有体面的衣服……」 「去买。」 「没钱,月底我要斥巨资租房子呢。」 「去买。」付成则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给你报销。」 辛歌无话可说。 搬来楠丰之前,公司就有人调侃说付成则想追辛歌,只是当事人始终没有明确表态,传着传着,最后就变味成了「战友情」,可刚才那一句「我给你报销」,生生叫周琼听出一点霸道上司要搞办公室恋情的狗血味…… 头一回吃上热乎的瓜,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不禁起闹「哎呦」了两声。 辛歌后知后觉抬眼瞪她,余光一斜,却发现前台妹子正领着森·工作室一行站在门外,迟疑着想要找时机插话。 祁温贤穿着一身垂坠感极好的黑色休闲西装,站在两个妆容精緻的年轻女孩身后,目光漫不经心从她脸上扫过。 * 辛歌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来送酒会邀请函的,而且一送就是三张,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但是吧,跑腿这种小事居然让大boss亲自出马……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她忍不住猜测,祁温贤愿意纡尊降贵走这一趟,兴许只是想来视察一下自己如今的工作环境,不管是出于关心、好奇、幸灾乐祸,还是出于某种「想要管束她」的恶习;但她转念又想,这种事最好还是别妄加揣测,不然,会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他们已经将近四年没有联繫了,曾经那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也一次性断得彻底。 连祁温贤自己都说——不认识。 既然如此,她凭什么觉得他会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工作环境呢? 故而她只能摒弃私心,给vincent突然造访找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来我往,相互探底,说明双方跨界联动有望。 起立!鼓掌! 这趟和祁温贤一起过来,还有两个姑娘:一个是他的助理姚芝,那个留着黑长直的话痨小美女,之前和辛歌打过照面;另一个则是负责这次合作的设计师sera,可能是受到欧美风格的影响吧,她的肤色是一种很健康的蜜色,画着夸张的眼线,头髮也染成了淡金色高高束起,说起话来偶尔还会冒出一两个英文单词。 三位时尚界人士的出现,一下子拉高了他们项目组的颜值平均线,办公室男男女女各个蠢蠢欲动,敲几下键盘,就往付成则办公室里瞟一眼。 周琼刚代表美术组和文案组那边撕过逼,带着得胜后的风发意气,更是在项目组摸鱼群里舞得厉害。 周琼:我没骗你们吧?那个vincent真的超帅!不知道是不是眼镜加持,总觉得他好妖孽啊!上次见到他,我就想偷拍几张照片拿回来给你们当素材了!肩宽腿长,比例超好! 周琼:啊,哥哥的眼镜链一晃,我这颗春.心啊,也跟着一起晃…… 周琼:来来来,各位小画家,赶紧把人家这套穿搭记下来,回头给纸片男人们都安排上啊!新关卡的插画卡面,咱们可以按照这个feel走! 连欣赏帅哥的同时都不忘「分析」「利用」对方美色,真不愧是换装恋爱手游的主美…… 辛歌无声笑了笑,关掉聊天页面,起身走向卫生间。 *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这段时间住在公司安排的集体宿舍里,几乎每晚都要和同事们开夜谈会讨论工作,隔日一整天都晕晕乎乎。 站在公共过道里的面池边洗手时,辛歌用指尖沾了凉水拍在脸侧,闭上眼,想将自己从莫名的不安中剥离出来。 放空之际,耳边再度传来流水声,隐约还能闻见木质香水的淡香。 第5页 她缓缓睁眼,一枚精緻的方型宝石袖扣便映入眼帘,仿佛镶嵌在浓稠夜幕中的一颗星。 辛歌唿吸一滞,目光一寸一寸上移。 故人的声音凉凉在耳边响起:「缺钱吗?」 周身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她想像过很多和祁温贤重逢的场景,也想像过他见到自己后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答案无外乎就是「这四年你去了哪里」「你过的还好吗」「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楠丰」之类,至少不应该是这样一句简短直白又饱含暗讽的「缺钱吗」。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在她心口上划拉了一下。 伤口不长,也不深,却疼得叫人窒息。 然而,面对这位祁家大少爷,她一向是不肯服软认输的。 挺直嵴樑,辛歌抬起脸沖他展露出一个微笑:「缺啊。」 他问:「缺多少?」 她反问:「你有多少?」 祁温贤绷直唇线,用擦手纸不疾不徐地拭干残留在手背上的水珠,这才沉沉回应:「……把帐户发给我。」 这下轮到辛歌震惊。 大而清亮的眸子动了动,她飞快抿了下唇:「祁……祁先生。」 听到这声陌生的称唿,对方冷不丁皱起眉。 觉察到男人的不自然,辛歌倒是气顺不少,她扯动唇角,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不中听的称唿:「祁先生,依照您上次在森·工作室的说法,我们才刚认识,今天呢,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第二次见面您就问一个女人缺不缺钱,我是否可以合理质疑一下您的动机?」 祁温贤眉梢稍挑,细长的眼眸中盛着些许不悦。 沉默半晌,他下意识推了一下眼镜。 和这傢伙抗衡多年,辛歌很清楚,那是祁温贤准备进攻的徵兆,若是以前,她立刻就能想出一百种方法对付他的法子,正锋相对、唇枪舌战、冷嘲热讽、最终达成又一次「不欢而散」的结局,但是现在…… 现在,她只能杵在原地,抵死守护着自己那点儿不值钱的自尊和骄傲。 第3章 「父爱如山」 想来,祁温贤也明白她此刻是在虚张声势。 他薄唇轻颤,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任何刻薄的话术。 见此情景,辛歌松了口气,下巴尖抬了抬,摆出更具有攻击性的表情,腹诽着,那傢伙这几年应该没遇上能和他斗嘴的异性,所以遇到自己时才会一时半刻找不回原来的状态。 不奇怪。 敢和祁家少爷吵到眼尾发红、嗓音沙哑、甚至偶尔不得不去床上打一架才能消停下来的姑娘,确实不多。 她是第一个。 也许,还是唯一一个。 辛歌歪了歪头,眼中笑意更深:「喂,你功力退步了呢。」 他没反应过来:「嗯?」 正当她想趁机反扑之际,周琼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辛歌,你怎么还没好啊?回来干活了,研发那边说……诶,你和vincent先生在、在聊天啊?」 祁温贤迅速敛起周身寒意,彬彬有礼沖周琼一笑:「周小姐叫我vincent就好,如果合作顺利,以后还请多关照。」 被男人颇有绅士风度的微笑所折服,周琼一怔,随即切换至「营业音」,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句:「好的呀。」 祁温贤接着道:「我和辛小姐在聊你们项目组的游戏,听起来很有趣。」 他特意给「辛小姐」三个字加了重音,报復意味拉满。 周琼干笑两声,实在不好意思提醒对方《幻想恋歌》是一款针对女性玩家研发的换装恋爱手游。 辛歌在心里「啧」了一声:大概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祁家这位大少爷对不熟悉的人永远是一副斯文得体、温润如玉的模样,对亲近之人却不尽然,和她单独相处时更是…… 算了,她也不是全无过错。 和故人之间的「叙旧」意外被打断,祁温贤礼貌向两人简短道别,向付成则办公室走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周琼才收回目光,用胳膊肘戳戳辛歌:「我说你怎么迟迟不回工位呢,原来是在这里和vincent独处啊?」 大抵是恋爱类游戏项目跟得太久,这个女人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发现新cp并且磕得很愉快。 她对辛歌的颜值一向服气,回味起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洗手的画面——哪怕是站在卫生间外狭窄的公共通道里,仍越想越觉得般配,内心的天平也从付成则歪向了祁温贤。 一把挽住当事女主,她心急火燎地追问:「怎么样,和男神聊天有没有心悸?」 辛歌眉眼低垂,平静地回答:「没有。」 周琼睨她一眼,满脸写着「真的吗,我不信」。 带着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辛歌沉声又道:「没有心悸,只有心梗。」 * 状况外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跨界双方的合作热情。 谈话内容可能涉及到一些行业机密,除了付成则以外,并没有其他项目组成员参与其中,下班时间一到辛歌便拎起包包,逃亡似的冲出了办公室。 晚间六点半,一行人终于从制作人办公室走了出来。 幻想恋歌项目组所租用的办公楼位于青禾创意产业园c座,一层是研发,二层是运营、美术和另外几个部门,因为搬过来的时间不长,大多数员工都被安置进了联排工位。 第6页 姚芝绕到策划组瞅了一眼:「咦?那位姓辛的策划怎么不在呀?」 陌生的小美女突然造访,正在打瞌睡的实习策划庞凯勐地清醒过来:「你是问辛歌、歌吗?」 「不是啦,是一位小姐姐。」 「那就是、是辛歌!她有点不舒服,提、提前回去了!」年轻的男孩本就结巴,看见对方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不由更加紧张,边回应边怯怯将目光移开,「你有什么事和我、我说就行!我会转告、告她!」 姚芝小声嘀咕一句:「都说了不是小哥哥,是小姐姐……」 庞凯委屈。 随后而来的祁温贤打断了两人的鸡同鸭讲:「她叫辛歌,歌声的歌。」 姚芝这才反应过来,「喔」了一声。 随即,她又惊讶道:「vincent你怎么知道的?」 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那位付先生并没有详细介绍随行的两位下属,她负责梳理谈话记录,回忆了半天也只想起来一位姓周,一位姓辛……平日一心扑在作品上、对工作室运营并不怎么上心的boss,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付成则也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边年轻男人。 祁温贤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默然打量着身侧那个空无一人的工位:磨砂隔板上贴有花花绿绿的便签,写满了近期待完成的工作事项,最显眼的一张纸上写着「莫生气」三个粗体字;桌角毫无章法地堆放着各种宣传册和策划案列印稿,茶包、速溶咖啡和保温杯也都很随意地放着;收纳架上除了四个依照幻想恋歌游戏角色制作的q版潮玩手办外,还有一个木鱼…… 木鱼? 这女人喜欢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无心细究太多,祁温贤蹙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莫名产生了想帮那个女人整理桌面的冲动。 虽然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但这种简单的收纳,偶尔还是愿意亲力而为的。 再者,有些事仿佛已经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念高中那会儿,每次当值日生时,他都会帮辛歌收拾那个乱糟糟的抽屉。 空掉的零食盒、过期的时尚杂志、揪成一团的不及格试卷……看起来碍眼的杂物都被他收拾出来,丢进垃圾桶。第二天,觉察到抽屉变干净的辛歌会在课间跑来找他「算帐」,他顺理成章与她斗嘴、对她说教,最后,看着她气唿唿地扬起拳头在自己身上捶几下,叫嚣着「我的事不要你管」。 实话实说,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打人还挺疼的。 后来,他又发现…… 她抓人很疼,咬人也很疼。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开始无意识上扬。 觉察到异样的sera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vincent?」 险些被拖入回忆漩涡中的祁温贤这才想起来做表情管理,抬手抵住上唇轻咳数声,淡淡道一句,走吧。 * 次日一早,辛歌拎着两个豆沙包、踩点走进办公室。 她昨晚又失眠了。 倒不是因为夜谈会,而是她半梦半醒间回忆起许多以前的事,高中的,大学的,每一件事,都和那位斯文矜贵的祁家少爷有关……所以,当她发现办工桌上摆着一封来自森·工作室的九月酒会邀请函以及两颗融雪巧克力球时,心情极度复杂。 阿木木不知其中深意,热心肠地解释这:「喔,这个巧克力是昨天那个服装设计工作室的人送的,老大让我们分掉,特别好吃。」 她「嗯」了一声,随手将巧克力球放进抽屉。 吃完豆沙包,辛歌灌下一杯特浓咖啡提神醒脑,随后便接到了周琼的小窗私聊消息:她整理好了一批周年庆的宣传插画,将图包发给几个相关负责人初步审核,最后还不忘敲来一行特大号字体的「严禁外传」,感嘆号足足三行——干游戏这行,最忌讳的就是活动还没上线、资料外传泄密。 五分钟后,周琼揣着纸笔跑到辛歌工位旁坐下,满脸虔诚,宛如一个静候神明指引迷茫的信徒。 辛歌一张张的翻看,将自己发现的问题告知周琼: 「红酒杯有问题——按照文案描述,贺总请女主喝的那瓶红酒应该配勃艮第杯,那种杯子呢,杯口大,杯身矮,方便酒香散开……而画上这种杯子叫做波多尔杯,放在其他男主的卡面上没什么,但贺总的人设就是对红酒很有研究,最好别在细节上犯错,不然又要被玩家集体吐槽了!」 「还有女主身上这件紫粉色渐变的晚礼服,画手是按网上照片画的吧?款式和v家十年前的经典款几乎一模一样……稍微改动一下吧,万一有玩家较真,后续会很麻烦的……」 「那什么,《星月夜》和《罗纳河上的星夜》不是同一幅画……啊,虽然色调有点儿像,也都是梵谷的代表作,但它们是两幅画,这个标註是错误的!不想被玩家群嘲的话,就赶紧改过来呀!」 周琼听得连连点头,本子上写的密密麻麻,打算反馈给画师。 事实上,整个美术组,不,是整个幻想恋歌项目组,都对在这方面对辛歌很服气——不服不行,当初她还在轻梦游戏总部跟其他项目时,就曾好心指出过文案和插画上的错误,可当时的主美心比天高,压根不在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策划提的建议,结果一上线就被细节控的玩家们喷成了筛子,最后不得不发公告道歉,紧急修改文案和插画后重新上线。 第7页 一来二去,辛歌的名号便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能加入幻想恋歌项目组并坐拥这本「行走的上流社会宝典」,周琼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在佛前苦苦求过几千年。 她激动地挽住辛歌的手,连声音都颤:「辛歌,你可真是个大宝贝啊!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哪位流落民间的千金?你怎么对那些,啧,就那些奢侈品啊、艺术品啊,有钱人的生活啊……都如数家珍?」 听闻这话,辛歌只觉得心尖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按了一下,她笑容一僵,支支吾吾道:「这些,呃,都是常识吧?」 周琼嘴一撇,改词唱道:「你的常识,我的常识,好像不一样。」 「我就是,平时喜欢瞎看嘛,看到就记下来……哎,不说这个,你们组今天要是点下午茶,你可得帮我点一杯啊——上次吃麻辣香锅的钱你还没给我呢,让你请杯奶茶不过分吧?」她急忙转移话题,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清贫,「我要挑个贵的,再加一份芋泥,晚饭都能省了!」 周琼急急把手抽回来,故作嫌弃:「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这哪里是流落民间的豪门千金啊,你压根就是掉进钱眼里的葛朗台!辛歌歌,小气气!」 辛歌当即回嘴:「周琼琼,滚蛋蛋。」 两个人笑作一团。 说话间,付成则从办公室探出身子,招手喊了辛歌一嗓子。 接到对方递过来的眼色,辛歌一进屋就自觉关了门,付成则把人叫到办公桌边,俯身从桌柜里拿出一个包装严实的纸袋递给她:「昨天『森』那边的人送了我几包巧克力,也不知道是不是暗讽我们上次在他们工作室吃太多了……你不是说自己爱吃这个么?喏,我偷偷给你留了一包,拿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给周琼她们看见,不然,你可就吃不着几颗了!」 男人说话时故作随性,藏匿着对下属的偏心。 然而,目光不经意落在眼前面容昳丽的女孩身上,遮不住眼中的期盼。 谁料,辛歌攥紧手中纸袋,心中却在琢磨另一件事:之前在森·工作室吃到融雪巧克力怕不是巧合,祁温贤那傢伙,还记着她的喜好…… 许久没等到回应,付成则轻咳一声。 辛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险些无视了上司的好意,急忙换上讨好的笑,由衷感慨道:「老大,你对我真好……」 「你那是什么表情?」 「嗯,就是忽然觉得——父爱如山。」她眨眨眼,忙不迭向未来的合伙人表忠心,「老大,我以后一定跟着你好好干!做最爆的策划案!挨最难听的骂!背最黑的锅!」 付成则好笑,四两拨千斤地表明自己并不满意她所说的关系:「我才三十出头,哪儿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你可赶紧闭嘴,别把我桃花给挡了!行了,出去忙吧,记得下周五把自己收拾精神点儿!」 辛歌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下一秒,付成则敛起笑容,盯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气。 第4章 「是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森·工作室位于古城区商业步行街尽头,是一幢三层的花园洋房。 第二次过来的时候,辛歌终于想起这条街原本是一条上了年头的老巷,叫古藤巷,后来才被规划成了商业步行街。她去哲海大学之前,曾和祁温贤一起来这条街上吃过饭,记得当时街两侧的店面还有不少空置等待招租,如今放眼望去皆是装修别致的网红店,热热闹闹,俨然成了楠丰的打卡圣地。 嗯,有「物非人非」内味儿了。 酒会当晚,洋房内热闹非凡。 接待他们的依然是姚芝。 她身着一件设计感极强的镭射面料短裙,引导他们往里走:「放心,今晚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酒会,你们可千万别拘谨,放开吃,放开玩!茶歇和自助餐都在那边……」 周琼凑到辛歌身边,小声道:「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项目组特寒碜,是过来混吃混喝的?」 「难道不是吗?」辛歌坦然承认,「实不相瞒,为了这一顿,我中午都没点外卖。」 周琼:「……」 经姚芝解释,她们才明白过来,这场酒会其实是工作室几位服装设计师为了展示近期作品而办的一场小型室内秀,他们不仅邀请了亲朋和主顾,还请来了一些商务合作伙伴。 周琼身材微胖,特意穿了套遮肉的白色套裙,辛歌则咬牙买了一身不会出错的小黑裙,肩上披了件西装当外塔,搭配路边摊上买来的锆石耳钉和一双漆面高跟鞋,四百块解决战斗。 虽然付成则说过服装开销由他来负责,辛歌却觉得不合适,而且她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的她就算是踮起脚尖再噼个一字马也碰不到时尚圈的边缘线,出现在这种场合,她连给红花作衬的绿叶都算不上,顶多是红花底下的沙土,衣着大方得体就行。 然而,看到两位女下属今晚的「精心装扮」,付成则郁闷不已:「你们怎么搞的跟黑白无常似的……」 周琼将辛歌推到他面前,揶揄道:「老大,你见过美成这样的黑无常?肤白貌美大长腿,前凸后翘小蛮腰,要是哪天辛歌来我的勾魂,她都不用动手,只要眼神一勾,我立马跟她走!」 这话不假。 就算像今天这样穿着廉价的某宝爆款、顶着低调的妆发,缩在大厅角落里充当背景板……漂亮的辛小姐也依然能吸引来或惊羡、或探究的目光,甚至还有好几个男士过来找她要了联繫方式。 第8页 辛歌被同事夸得双颊绯红,刚想商业互吹两句,一抬眼,无意间看见了正在和宾客们交谈甚欢的祁温贤。 他今晚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西装,衬得肤色更白,黑衬衫搭修身,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型,衣领处经过设计垂坠着几条银色流苏,视觉效果极佳却不喧宾夺主;大概是为了搭配这身行头,他还换了副无框眼镜,眉眼轮廓更加清晰,略微上挑的眼角颇有几分桃花眼的味道。 周琼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看起来,那个vincent真的很受欢迎啊!我刚才八卦了一下,听说,有好几个当红小花在追他……」 男人端着高脚香槟杯,温文尔雅地笑,举手投足间彰显成熟绅士的风度,惹得周围几个身着礼服裙、一身名牌货的年轻女人争先恐后与之搭话,暗示意味颇浓的眼神频频在他身上流连。 辛歌转过脸,不咸不淡地「喔」了一声。 周琼得了趣,开始滔滔不绝往外倾倒小道消息:「你们知道么,这幢花园洋房是vincent出资买下来改建成工作室的,别看跟着他干的那几个设计师现在都挺厉害,听说有人刚来的时候,穷到连饭都吃不起……这样一看,vincent还是很有善心的嘛!我还听说,他还有家公司,叫益……益什么的……」 「益禾集团,主要做文化产业投资。」作为楠丰本地人,辛歌觉得有必要为同事们科普一下准·合作方的家世背景,「楠丰城北大剧院、益禾博览中心,还有周围的商业配套和产业园都是他们家的,也不知道启明大厦现在是不是也在祁家名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眸光一垂,不再说话。 跟项目组暂居楠丰的外地人士周琼沉思:「虽然你说的地方我不知道,不过听你的意思,他家背景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过往积怨太多,辛歌本能地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如今的自己没资格,只能浅浅踩一脚:「还行吧,你可以理解为高级——收租的。」 「果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金字塔顶端?呵呵,他……怕不是大型坟头蹦迪吧?」 「长得帅,身材好,又有钱,在时尚圈混得风生水起,跟着他就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这是什么偶像剧男主设定!」周琼摇头扼腕,「也不知道这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优质男神,最后到底会落到哪朵流量小花手里——这个瓜,我要长期预定。」 听到对方将祁温贤一顿勐夸,辛歌抽了抽嘴角:「你不觉得,他更像衣冠禽兽吗?」 周琼默了几秒钟,随即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向她:「辛歌,你评价vincent的时候,神情真的很像阿木木抱怨她前男友。」 辛歌一哽。 前男友……算不上吧? 准确来说,是前·未婚夫。 她和祁温贤纠缠那么些年,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但好像从没有经歷过「正儿八经谈恋爱」这个阶段——不是好像没有,是肯定没有,记得她那年落难,不得不从大学宿舍搬出去租房,打包行李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件和祁温贤有关的东西。 周琼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诶,既然你是楠丰本地人,那还租什么房子啊?还不如搬回家和父母一起住!不仅省房租,连伙食费都省了!不香吗?」 听到这句话,在一旁沉默半天的付成则终于忍不住瞪了周琼一眼。 周琼还没琢磨出上司这记眼刀究竟意味着什么,耳边就响起了辛歌故作平静的声音。 「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 尽管周琼及时道歉,辛歌还是不免情绪低落。 见祁温贤得闲,付成则立刻招唿两人一起过去打声招唿,想要以此来转移下属的注意力。 作为森·工作室的幕后金主,祁温贤今晚忙于一轮又一轮的应酬,手里的香槟杯已然见底。侍者端着颜色各异的酒水饮品穿梭于宾客之间,付成则伸手就要拿托盘里的香槟酒给祁温贤,辛歌上前一步,抢先递了杯气泡水过去:「……他酒精过敏。」 付成则一愣。 祁温贤神情微妙,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辛歌反应过来,心虚地辩解:「呃,我看祁先生刚才喝的是气泡水,所以就瞎猜……」 眼见她要收回手,祁温贤忙去接那杯气泡水:「辛小姐猜的没错,我确实不能喝酒。」 温热的指尖佯装无意碰触到她的手背,再滑至冰凉的杯壁,男人心情很好地扬着唇角,又对付成则道:「贵司的辛小姐真是善于观察、心思玲珑,『瞎猜』也能猜得这样准确,如果日后有机会合作,一定要请她来做对接工作。」 辛歌盯着从容不迫的祁温贤,红唇紧抿。 他亦凝视着她。 房间里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滤镜,将闲杂人等都做了模煳处理,那一瞬间,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吃不准那番话的弦外之音,付成则只得连声附和,继而提及和服装设计相关的话题。于是,祁温贤单方面结束了和故人间的眼神交锋,重新挂上笑容,耐着性子解答付成则的疑惑。 不多时,原本悠扬舒缓的小提琴曲变作欢快激昂,随着主持人开腔,室内小型走秀台上的灯光不断变幻着色彩,助理姚芝迈着小碎步跑过来,说室内秀快开始了,请大boss去前排。 第9页 大概是为了迎接秋日的到来,今晚模特所展示的是一组主题为「枯」的服装新品,数量不多,几位来自森·工作室的设计师各自诠释着对时尚的理解,着实给在场宾客带来不少惊喜。 其中并没有祁温贤的作品,周琼小声嘀咕,是不是混到他那个level就不再轻易显山露水了? 辛歌嘴上说着不清楚,心中却很明白:祁温贤那傢伙纵然有服装设计方面的天赋,但绝对不会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他本质上就是精于算计的商人,几个奖盃、几笔奖金根本无法满足他……如今他经营工作室,帮助同行走出困境、打响知名度,一定是在筹划着名怎样把这些人脉和资源变现,指不定再过几年,时尚圈就会出现以他为名的服装品牌。 年纪轻轻,却担得起被骂一声「老狐狸」。 她冷不丁轻嗤。 * 付成则对走秀不感兴趣,转而和几个商务人士打扮的宾客交换名片、把酒言欢;辛歌被周琼时不时冒出来的「vincent」吵得心烦,随口扯了几句谎,走到茶歇处伺机补充能量。 羞耻心和口腹欲,能屈能伸的辛大策划果断选择后者。 见无人在意,她拿起一颗很久没吃过的淡雪草莓,飞快塞进嘴里——这玩意超市卖的太贵,她一直捨不得买,这种场合下多吃几个,也不算白花四百块买衣服了。 可惜,描金白瓷骨碟里刚刚多出两个草莓蒂,她便闻到了一股不算陌生的冷松香。 祁温贤的声音在距她极近的地方响起:「你还记得我酒精过敏。」 是称述句,听起来却有点儿疑问句甚至反问句的味道。 她动作一僵,恍惚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方才是不是贴着自己耳边说的这句话? 不知是不是余温燎人,她耳廓的温度逐渐升高,而后是脸颊。罩于阴影中的茶歇台与光芒四射的走秀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一处快要被众宾客忽略的角落里,气氛微妙。 很显然,那傢伙忽然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因为想吃东西——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得有点表示。 想明白这一点后,辛歌故作优雅地收回伸向食物的手,清了清嗓子,仰起脸反驳一句:「你不是也记得我喜欢吃那个牌子的巧克力吗?」 「你想说明什么?」 「你想说明什么,我就想说明什么。」 祁温贤沉默数秒,喃喃唤着她的名字:「辛歌……」 「祁先生。」她还在为重逢时他说的那一句「不认识」耿耿于怀,于是眨了眨大而清亮的眸子,好心提醒道,「这才是第三次见面,我们之间好像还没熟悉到可以直唿其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觉得要是自己当年和祁温贤斗嘴时能把这思路打开,也不至于还有那么多败绩。 然而,她的攻势并没有让对手退却。 祁温贤推了下眼镜,云淡风轻地出招:「那辛小姐有没有发现,你的同事都叫我vincent,只有你——你叫我祁先生,既然你把我当做特例,那我为何不能把你当做特例呢?」 「我把你当做特例?」辛歌暗自告诫自己不要乱了阵脚,但语气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丝焦躁,「祁温贤,是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是吗?」他笑了笑,被昏黄光线染成琥珀色的眼眸中暗涌不断,「既然不重要,你也不必在称唿上太较真。」 第5章 「叫歌歌」和「叫哥哥」…… 啧,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较真的? 辛歌被噎得燃起吐槽之魂,暗讽祁温贤这狗比男人还真是「驰名双标」。 两人的恩怨得追溯到十几年前:她的父亲辛卓和祁温贤的父亲祁岳山一直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平日里往来密切,但辛歌第一次和祁温贤正式见面,还是在自己的十岁生日家宴上。 她记得,自己对祁温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歌歌。 记忆中,身着英伦风马甲和短裤的白净少年紧抿着唇,眼神迷茫,大概是对这位新朋友的性别产生了疑惑。 可他越是迟疑,辛歌就越趾高气昂,甚至指着他的鼻尖催促:「喂,你好没礼貌呀,都不知道叫人的吗?快点啦,叫一声『哥哥』给我听!今天我最大,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听我的话,你也不例外……」 他还是无动于衷。 最后,在小寿星的威逼利诱下和长辈们的怂恿下,祁家小少爷满脸写着「怀疑人生」,迟疑着沖她喊了一声「哥哥」。 毫不意外,他的一举一动引得哄堂大笑。 始作俑者得意地揭开真相,大大方方要和他握手言和:「我叫辛歌,歌声的歌。」 少年的表情从恍然到郁闷、再到微怒,懒得搭理她。 辛歌也不在意。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在未来十年,这个笑话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各种饭局间隙,那些知晓两人关系的亲朋,各个都说这是打小就结下的缘分。 后来,已经成为同学的两人在某次自习课上重翻旧帐。 辛歌并无悔过之意,嘲笑祁温贤心胸狭隘:「不过是开个玩笑嘛,这也叫占你便宜?你这傢伙未免也太记仇了吧?」 「我要是真想用名字占人便宜,那干脆改名叫『辛霸』好啦!以后,你们都得管我叫『霸霸』,多棒!」 第10页 「诶,辛霸,辛巴,狮子王……好像还挺威风的喔?祁温贤你不是会画画吗?帮我在书封面上画个小狮子吧?来嘛,来嘛,唔……这都不愿意啊?呵,男人,要你何用!」 …… 成年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复杂且无解。 两人前往不同的城市求学,出于寂寞,又或者别的理由,地图上的距离越来越远,身体上的距离却越来越近,他们会在节假日飞到对方所在的城市,又或者相约一起回楠丰。少年褪去一身青涩,变成了成熟又绅士的青年——当然,也只是表面上。 他们不算频繁地见面,吃饭,接吻,睡觉,祁温贤睚眦必报,偶尔会在床上「」。 他习惯于把眼镜放在枕头边,眼尾带着撩人的薄红,埋头将自己的气息渡遍她全身,然后用低声蛊惑着她:「叫哥哥……」 「果然辛大小姐也很没礼貌呢,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叫人的吗?」 「实在不愿意的话,叫声别的我也可以接受……事实上,我完全不介意你提前改口……」 旧帐厚厚一叠。 越翻越羞,越翻越气。 最恼人的是,她潜心修炼多年,还是说不过那傢伙。 * 随着现场乐曲的转换,主持人邀请几位森·工作室的设计师接受採访,祁温贤终是捨得将目光从辛歌身上撤回,转身望向投射灯下的走秀台——但他的双脚仿佛钉在原地,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似是要趁这段时间为接下来的「审讯」打腹稿。 辛歌深谙他的套路,默默端起一杯飘着薄荷叶的鸡尾酒,浅尝一口,痛下决心要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事与愿违。 就在她打算道别之际,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始料未及地打破暴风雨前的宁静:「……辛歌?」 光线不佳。 那身飘逸的淡黄色长款礼裙比来者的五官先一步闯入视线,若是几年前,辛歌笃定自己一眼就能看出这身行头出自哪家奢侈品牌,可许久不关注所谓的「时尚圈快讯」,现在的她,已经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了。 也没什么必要。 所以在她看来,眼下的状况约等于——有个美女穿着一大把人民币,向自己跑来。 直到对方提着裙摆在几步开外停下,辛歌才将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和一个名字联想到一起。 沈若茴。 这位沈小姐,是辛歌自学生时代起就一直交好的姐妹淘,也是她和祁温贤念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辛家突发变故,辛歌独自一人在外地自顾不暇,这几年和沈家千金渐渐减少了联络,就连这趟回楠丰也没有告知她。 虽然嘴里喊着辛歌的名字,沈若茴的目光却幽幽飘向祁温贤,大抵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当她发现男人八风不动、神色自若,并没有因为某人的出现而露出任何破绽时,不着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沈若茴紧紧攥住辛歌的手,惊喜道:「真的是你!辛歌,你总算回楠丰了!你回来……怎么都不告诉我呀?要不是我今天凑巧有时间过来,都不知道你……」 她顿了顿,又看了祁温贤一眼。 没再继续说话。 在祁温贤的场子上见到昔日的老同学,尴尬多过于喜悦,半晌,辛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茴茴,好久不见。」 * 十五分钟后,辛歌坐上了去沈若茴家的车。 行程实属意料之外。 转念一想,这似乎是最快、最冠冕堂皇离开森·工作室的理由——祁温贤虽想挽留她,但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们姐妹之间叙旧,只得应付了沈若茴几句,悻悻抽身去招待其他宾客。 辛歌趁机挽着沈若茴离去,出了古藤巷,才给付成则发信息说先走了。 沈家小姐的私人别墅距离古藤巷并不远,位于新旧城区交界处,是她二十岁时父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面积不大,佣人也少,连日常打理花园的园艺师都没有请。 辛歌以前来这里玩过几次,向沈若茴抱怨过泳池有股异味,熏得她都不想下水,以后要是再办泳池趴,还是去她家别墅办好了。 故地重游,辛歌的心情着实复杂——别说带泳池的别墅,如今的她要是能低价租到一个有独立卫生间的卧室,就该跪谢老天爷了。 看到别墅里那宽敞精緻的公主套房、塞满进口食材的双开门冰箱、存有名贵包包和鞋子的衣帽间,摆着整套贵妇级化妆品的梳妆檯……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辛歌不仅羡慕,还有些唏嘘。 唏嘘的是,这些她曾经都拥有过,甚至,还有过比这更好的东西。 若不是那年辛家突遭变故…… 和昔日好友的叙旧,自然也绕不开这个话题。 沈若茴将辛歌领进卧室后,便让佣人端来两杯热可可,递给她一杯,另一杯她端在手上,用精緻的樱花搅棒搅动着,颇为犹豫地开了腔:「启明……后来怎么样了?抱歉啊,我家当年有好几百万的货款在外面压着,我爸……实在没能力帮忙……」 辛卓夫妇原本经营着小有名气的网际网路家装公司,叫做启明,楠丰市的启明大厦,就是公司办公大楼。沈家做的是建筑材料生意,虽然不缺钱,但和祁家比起来,还是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和当年风头正盛时的辛家相比,也差了不止一点点。 第11页 有父母悉心呵护,辛歌从小便过着公主般养尊处优的生活,直到四年前,启明忽然宣告破产清算,辛卓夫妇自启明大厦楼顶一跃而下…… 「启明……彻底垮了。」辛歌喝了一口热可可,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变卖不动产,启明大厦也卖掉了,赔付员工工资和抚恤金,还有一些给业主的补偿款,我这几年也在想办法一笔一笔的还……现在,差不多都还清了。」 她长唿了一口气:「……不用担心。」 像是在安慰好友,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那就好。」沈若茴脸色稍缓,用做了法式美甲的手指按了按胸口,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知她,「你走没多久,启明大厦就被祁家给收了,换了新名字,当办公楼租了出去。」 挺像祁温贤的作风,辛歌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默了片刻,沈若茴又问:「那你和祁温贤的婚约,还作数吗?」 婚约。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辛歌怔了怔神,目光一垂,盯着杯子里的热可可想了会儿心思。 在那个圈子里,商业联姻不是什么新鲜事,祁温贤的父母,就是强强联合的成功案例,至少在外人看来,是成功的——携手并进,盆满钵丰,夫妻和睦,后继有人。 因此,他们一直认为益禾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也该走上同样的道路。 介于辛卓和祁岳山那几年的「绑定」关系,这场门当户对的婚事几乎让双方阵营里的所有人都很看好,除了…… 两位联姻当事人。 辛歌吵过,闹过,折腾过,无果。 她不明白,一向顺着自己心意的爸爸妈妈,为什么偏偏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如此不在意她的感受,甚至打着让她和祁家少爷「培养感情」的幌子,交了一大笔贊助费,让她进了楠丰本地有名的贵族学校文星双语,还托关系将两人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结果三年高中生活,感情没培养出来,梁子倒是结了不少。 沈若茴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出于对好姐妹感情生活的关切,她耐着性子等到辛歌神情恢復,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怎么可能还作数?」辛歌意味不明地笑了,「你们不是知道吗?我当年离开楠丰的时候,留过一封退婚书。」 岂止是沈若茴知道,只怕是,楠丰市整个名流圈都知道才对。 退婚的事她办的高调张扬,恨不得闹到满城风雨,以至于圈子的人各个伸长脖子吃瓜、看热闹:天之骄子祁温贤,青年俊杰祁温贤,盛世美颜祁温贤,人拽钱多祁温贤…… 被,退,婚,了?! 哦豁。 对于那些习惯于站在高处看风景的人,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取消婚约,永远是被退婚的那一方更没面子。依照祁温贤那性子,重逢后只说不认识她,其实已经很克制了,她甚至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指着她的鼻尖、冷冷丢下一句——来人,给我弄死她。 沈若茴将信将疑,又试探着问:「我今天在森·工作室看见你,呃,你和祁温贤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偷偷复合了呢。」 「这完全是个意外。」辛歌耐着性子将整件事的来去脉说清楚,冠冕堂皇打上「工作」的标籤,顺便安利了一下幻想恋歌这款手游,最后才是重点,「而且我和祁温贤……之前也不算在谈恋爱吧?哪里有复合这种说法?」 想到这里,她感觉到自己又开始升温,只得佯装低头喝热可可。 沈若茴盯着好友看了一会儿,耸耸肩,露出一副「谁知道呢」的表情。 第6章 「出了事,算我头上」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熘走。 辛歌起身道别时,已经过了晚间十点半。卸了妆、换好睡衣的沈若茴本想让她留宿一晚,明天正好是周末,可以再叫上几个以前玩得不错的姐妹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晚上再去泡吧轰趴,指不定还能收穫一场艷.遇。 辛歌干笑数声,满脑子都是「金钱减一,减一,减一」的声音。 既不捨得花钱,也不想让好朋友破费,她只能以「明早还要去公司加班」婉拒。 沈若茴略显遗憾,让辛歌有空再联繫自己,说话间,她望向梳妆檯上摆放着的两只新包——都是她今天出门前搭配礼服裙没挑中的。 沈若茴起身,将包取来递到辛歌眼前:「f家的新款,好看吧?」 她点点头:「好看。」 某个瞬间,辛大小姐不禁想起自己衣帽间里那几十只限量款包包和几条高定礼服裙,鬼知道当初她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将它们一样一样送进了奢侈品回收店…… 「包包送你!」沈若茴将两只价格不菲的包包往她怀里塞,又从收纳盒里拿出一大堆崭新的彩妆,像是展示财宝的恶龙一般,将东西全部堆在铺着奶油色蕾丝床罩的大床上,「还有这些——全部是我最近新买的,你喜欢什么尽管挑,别客气!」 以前,她们一直这样礼尚往来。 每一个节日都会盛装相约去吃大餐,彼此交换昂贵的礼物。 没有节日就创造节日。 比如「辛大小姐在酒吧被搭讪一百次」纪念日,比如「沈大小姐第一次试镜被刷」安慰日,又比如「狗比男人祁温贤眼镜被踩坏了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庆祝日这种无聊透顶的自创节日。 第12页 反正,都只是富家小姐们吃吃吃、买买买的藉口。 深知对方此举并非炫耀而是出于对倒霉蛋闺蜜的爱和同情,辛歌真的很想摆出「使不得使不得」的表情包动作,把那两只包包据为己有,但理智和自尊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如果她以后还想和沈若茴平等相处当朋友,就不能接受她的东西。 这几年遇到了不少事,见过了不少人,曾经浑身带刺的辛大小姐早已磨平了稜角,连拒绝的话都说得委婉:「茴茴,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两只包包……我用不上。」 「包包怎么还会用不上?着两个颜色都很适合通勤,你上班可以背的呀!」沈若茴红唇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看这只限量款小羊皮,多软多百搭呀!我拜託了好多人才弄到手的呢,你真的不要?」 家境殷实的沈家小姐大学毕业至今,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网络上分享吃喝玩乐的照片和视频,还去剧组里客串过几次女n号……久而久之,攒了一波粉丝变成了日常博主,她不知上班为何物,也不知通勤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 如果启明没有破产,辛歌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过上和沈若茴类似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上班,不用挨骂,穿高定礼服裙,用小羊皮包包,然后在二十五岁时成为祁太太;她和祁温贤还是会相互看对方不顺眼,每天针锋相对、恶语相向,但不管吵闹成什么样,夜幕降临,两人都会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也许,不止一个…… 及时遏制住蔓延的思绪,辛歌向好友解释道:「我现在每天都要挤公交车上班,要是用这么娇贵的包包,万一那天被弄脏、被划坏,我会心疼到发疯的!」 她裹紧外套,释然地抿了下唇:「茴茴,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小姐了,有些东西,没必要用太好的,差不多凑合就行。」 没必要太好的。 凑合就行。 沈若茴喃喃念叨着她的话,片刻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爱情呢?你是不是也打算降低标准,再也不会考虑祁温贤了?」 辛歌睁大双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等到好朋友的答案,沈若茴便神情不安地移开目光,为自己的话找补:「我、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 沈家小姐的闺房在二楼,刚走下楼梯,辛歌便看到了横躺在沙发里打游戏的小年轻。 那傢伙染了一头招摇的金髮,衣服是印有大片涂鸦的嘻哈范儿潮牌,露出衣袖的一截手臂有大片花花绿绿的文身…… 瞧上去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沈若茴有些惊讶:「铭飞?你怎么过来了?」 辛歌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又打量那人一眼。 沈铭飞是沈若茴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年纪只相差一岁,足以窥见背后有一段狗血的豪门秘辛。大概是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缘故,这对姐弟虽然性格天差地别,关系却很好,前几年还经常一块儿出来玩。辛歌见过沈铭飞几次,起初还觉得这个闹腾弟弟是沈若茴的护花使者,后来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四年没见,沈铭飞变化挺大。 他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回答姐姐的疑惑:「喔,我今晚正好和朋友在附近打牌,那几个傻逼都是老烟枪,我被熏得头疼……在你这住一晚哈,我让张姨去收拾房间了……我点个宵夜,你要不要……诶?姐,你有客人啊?」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才注意到沈若茴身边还有一个人。 即便身上紧紧裹着外套,也遮不住那张明艷的脸庞和纤细的小腿。 「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有这么漂亮的大美女朋友,为什么不介绍给弟弟我认识一下呀?」沈铭飞那张嘴像是抹了蜜一般,人还没看清,就开始油腔滑调,结果一抬眼,对那张脸辨认半天,勐地从沙发上翻身而起,端正坐姿,吓破胆似的挤出一点声音:「辛、辛歌?你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辛歌面无表情,敷衍地和他打了声招唿。 沈若茴挽着她走到一楼,招唿弟弟:「辛歌正好要回去了,铭飞你送送她吧?」 沈铭飞缓了片刻,细细打量许久未见的故人,继而扬起一个笑容,刚想答应,却听到辛歌对沈若茴道:「不用,别麻烦铭飞了……时间又不晚,你家附近打车也方便,没关系的。」 * 到底还是疏忽了,从沈宅的别墅小区走到路边,还有不算短的一截路。 以前进出都有车接送,辛歌压根没把这段距离放在心上。 踩着那双质量并不好的高跟鞋,她走得非常吃力,还没走到路口,就被驱车而来的沈铭飞追上。 大灯敞亮,引擎声响,红色敞篷跑车像是一头以逗弄猎物为乐的野兽,蹭到辛歌身边,缓速行驶。 离开沈若茴的视线范围,沈铭飞那一身混蛋气质就露了出来,只见他甩了甩黄毛,沖她吹了一声口哨:「大美女,真不要我送你啊?」 辛歌靠着路边走,压根不理他。 沈铭飞不依不饶,车头一别,径直压上人行道堵住了她的路,下车将人拦下来,痞笑了一声:「这么拉风的车,你都看不上?」 「喂,你老爸真的一点儿钱都没留给你啊?也是,两个人就那样手拉手一起跳楼了,肯定是穷到走投无路,怪不得当初一门心思送你去和祁家联姻,可惜啊,算盘打错咯,女儿还没卖出去,启明就先破产了……」 第13页 「听说,你把家产都委託辛灿卖掉了?你姑姑会不会从中捞钱啊?我劝你好好查一查……债都还完了吗?你今天到我家找我姐姐,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看你这身行头,这几年过的应该也不怎么样,不过说真的,我还是挺佩服你的——退婚,呵呵,有骨气!我要是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巴不得抱紧祁家大腿要钱还债,就算嫁不进豪门,至少还能在楠丰有个容身之处……」 他越说越过火,越说越嚣张。 辛歌双拳紧握,指甲盖深深嵌入皮肉,森森然瞪着他:「沈铭飞,你不要太过分了。」 沈家少爷并没有被她吓退。 他歪着脑袋笑,往前逼近两步:「我给你一百万。」 她一愣:「你说什么?」 「本少爷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沈铭飞走过去,借着力量上的悬殊,顺手扯掉她的外套,「那我直说了啊——我给你一百万,你跟我睡一晚。」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点儿下三滥的事。 无耻的嘴脸一览无余。 辛歌冷言冷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怎么,一百万你还嫌少啊?我知道,对以前的辛大小姐来说,确实不多,每年砸在游戏里的钱,怕是都不止这些……不过,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沈铭飞耸了耸肩,目光始终在她胸口的沟壑处流连,「不少啦!一百万,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陪我玩儿一年呢!我就要你一个晚上,眼睛一闭,腿一张,天就亮了!有这种躺着赚钱的好事,你还不乐意啊?」 见辛歌眯着眼睛似是在思考,他觉得这事儿有戏,接着劝:「我知道你肯定欠了不少外债,我呢,心善,捨不得见漂亮姐姐流落在外吃苦受罪……但要我白给你一百万呢,我又觉得太吃亏,正好我有这个需求,你满足一下,大家各取所需,都开心咯!」 这是辛歌第二次从沈铭飞嘴里听到这种龌龊的提议。 第一次,是在她二十岁生日轰趴那天晚上——那小子早就对她有所企图。 这样说或许不准确,沈家少爷是对所有美女都有所企图,四年过去一点没变,真是狗改不了偏爱大肠排遗物。 她冷嗤一声,厌恶地推开他,快步向前走。 事出突然,脑子里只有「逃」这个字,辛歌后来几乎小跑起来:沈铭飞这傢伙外强中干,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是不敢乱来的。 很快,很快就到马路边了…… 不凑巧的是,她还没能跑到一个能保证自己人身安全的区域,脚上那双廉价的高跟鞋便撂了蹶子。 鞋跟断了。 她不得不放慢速度,歪歪扭扭地往前走,沈铭飞不疾不徐地追,叫嚣声从身后传来:「你看,老天爷都不让你走!所以啊,还是坐我的车吧?你要是真觉得一百万少了,我们再商量商量,可以走『长期发展』路线嘛!我给你买包,买车,我还有个小公寓也可以给你……」 这个时间点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转角处。 她扶着电线桿,将高跟鞋一只一只脱下来,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很快将目光锁定在电线桿底下随意丢弃的那堆空啤酒瓶上。 眼见跟过来的沈铭飞欲对自己动手动脚,辛歌迅速抓起酒瓶在石砌的花坛上砸碎,用支棱着玻璃尖的断面将人逼退…… 她盯着他,恶狠狠吐出一个字:「滚。」 沈铭飞俨然被激怒了,想起几年前也吃过同样的亏,他「呸」了一声,直接开骂:「操,你他妈又来这招?」 「辛歌!你这个赔钱货到底在拽什么?你家破产了!你爸辛卓死了!你和祁温贤的婚约也废了!你指望谁给你撑腰啊?我是同情你、怜悯你才给你这个赚钱的机会,你居然还敢这样对我?你当你还是当年那个辛大小姐吗?」 「行啊,你打!来来来,往这儿打!你要是敢伤我,我保证你明天一早就滚出楠丰!」 他将一头黄毛的脑袋伸过去,嘴里叫嚣着「来啊,来啊」。 如此挑衅,着实出乎辛歌意料。 若是在四年前,她保准让这个狗比男人「求打得打」,可是现在…… 她是真的没有底气让沈家少爷负伤。 双肩不受控制地发颤,辛歌因为恐惧退后了一小步,打算转身继续逃,抵在身后的那辆卡宴忽然间亮了下车灯。她这才意识到车里有人,立刻拍打车窗,刚想开口求助,车门一开,祁温贤的身影闯入眼帘。 她愣了愣。 那傢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祁温贤将西装随意搭在手臂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倚在车边,见两人僵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望向辛歌,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语气间带着点儿撺掇的意味:「想打就打。」 不等辛歌答话,男人眉毛微挑,接着道:「……出了事,算我头上。」 第7章 「也就这样」vs「不过如此」…… 记忆回溯到五年前。 彼时的辛大小姐还在哲海大学游戏动漫专业念大二,每天过着插科打诨混文凭的悠哉日子。 生日恰逢春节小长假,一回楠丰,她便订了酒吧的豪华包厢,邀请包括沈若茴在内的一众小姐妹过来轰趴。 烫金邀请函特别备註:可携帅气男伴,多多益善。 沈铭飞吵着也要过来,还说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辛歌知道沈家弟弟很会搞气氛,看在他姐的面子上,也不好意思拒绝。谁料,轰趴当晚人是来了,礼物是到了,气氛是搞了,可凌晨两点一过,狐朋狗友们走的差不多了,沈铭飞却像没骨头似的赖在包间里,嘀咕着要送寿星姐姐回家。 第14页 辛歌当晚玩的太疯,又累又困的,坐在地毯上眼皮打架。 直到后腰感受到手指的触碰,才发现沈铭飞那小子不老实地将手伸进了自己那条露背小红裙里。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勐地推开几乎要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年轻,怒吼道:「沈铭飞,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沈铭飞被推得跌坐在地上,但他并不在意,痞笑着说:「干嘛这么大反应?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想干你啊!」 「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我当你喝醉了,说胡话,不跟你计较。」她指了指大门,「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滚了,你今晚和谁睡觉啊?」沈铭飞确实喝多了,摇摇晃晃还想往她身上扑,「你都和祁温贤订婚了,二十岁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不喊他来,那不就是想要一场艷遇吗?我猜,你们是不是早就约好了,婚前互不打扰、婚后各玩各的?既然如此,那你和我试试!我保证让你舒服……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看着辛歌抄起手边那瓶黑桃a砸向茶几一角,「砰」的一声响,酒瓶只剩一半,锋利的玻璃片正朝向自己。 她胸口起伏,怒斥道:「我让你滚!」 圈子里都知道辛家千金脸蛋有多美、脾气就有多大,沈铭飞起初只记住了前半句,那一晚可算是开了眼,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辛歌在空无一人的包厢里静坐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对方接通后,她只甩出四个字:「过来接我。」 语气并不友好,内容不容商议。 仿佛女王在给侍从下达命令。 对面的男声默了一秒钟,也冷冷清清回了四个字:「你在哪里?」 挂断电话,辛歌发了定位和包厢,随后,她从沙发上摸了包不知是谁忘记带走的爆珠薄荷烟,点燃,抽了几口。 看到昏暗包厢里幽幽燃起的一点火光,她眼中渐渐亮起光泽,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辛歌没有菸瘾,只是迫切想用一点别的味道沖淡浑身酒味。 抽完一支,人还没来,再点第二支。 打算点第三支烟的时候,包厢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祁温贤走了进来。看到满屋子的礼炮彩带、被踩爆的气球以及随地丢弃的酒瓶、包装袋,他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辛歌,似乎是在等她下一步指令。 那时候的祁家少爷还不用眼镜链,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樑上,蓬松的头髮稍稍遮住眉眼,气质出尘,比方才一屋子的帅哥美女加起来还要养眼。 不知为何,一看到他,辛歌的心情便好转许多。 她笑起来,随手拍了拍地毯。 祁温贤拧了一下眉,纠结片刻,还是很配合地在她身边坐下。 他肤色本就白皙,又穿了身白色长款大衣,寡淡得像只闯入暗夜的白鸽,冲散了满屋的乌烟瘴气。 瞥见茶几上仅仅剩了一小块的蛋糕,辛歌玩心大起,用指尖挖了点儿奶油递到祁温贤嘴边:「请你吃蛋糕。」 他自然不会吃。 她不依不饶,又将手指往前送了送。 祁温贤的唇珠上被迫沾到一点奶油,辛歌便开始咯咯地笑,但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 不知为何,那傢伙今天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她眨巴着眼睛战略性敛声,仰着脸,目光迷离地望向他,又忍不住用指尖去戳他的唇,内心猜测这傢伙接下来会怎样嘲讽、数落自己。 多好的一个男人啊,可惜长了张嘴。 只是辛大小姐万万没想到,数秒后,她的手腕被祁温贤紧紧攥住,沾着奶油的手指被他含进嘴里,陷入温热、湿润的唇舌间。 她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祁温贤垂着长睫,深情又专注,仿佛沉沦其中,但看着他的侧脸,辛歌恍惚间觉得,沉沦的人明明是自己…… 她抽回手指,拽住他的衬衫领口,不容分说亲了过去。 本以为祁温贤会被自己的「突然袭击」吓一大跳,继而将她推开,或面红耳赤地离开,或义正言辞地说教,或话中带刺地揶揄,没想到,男人浅色的眼眸中只显现出一瞬惊慌,随即归于平静。 紧接着,他伸出大掌按在她的脑后,让她更贴近自己,加重了这个一时兴起的吻。 辛歌被亲的迷迷瞪瞪,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按在方才沈铭飞碰过的地方。 他没有挪开。 而是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弄一张珍贵的古琴。 那是辛歌第一次知道,祁温贤这个本应该放在玻璃防尘罩里面受人瞻观欣赏的精緻手办,原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文质彬彬、斯文得体,他对她,也有世俗的欲.望。 那一刻,辛大小姐居然暗搓搓的庆幸着,自己生来有一副好皮囊,还可以恃美行兇。 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捧住他的脸,开始了下一步诱捕:「祁温贤,我们睡一觉吧?」 她看见他的眼睛倏然睁大。 将被亲到略微红肿的唇贴到他耳边,辛大小姐半开玩笑地逗弄他:「喂,你知不知道,有好多男人惦记着我呢,真的!我好担心,万一哪天我见色起意、把持不住和别人睡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肯定不在意这种事啦,但我这个人很讲契约精神,第一次,与其便宜别人,那还不如便宜你——谁让你是我未来的丈夫呢?」 第15页 「我想提前行使妻子的权利,能不能请你今晚配合一下?」 「你来见我,还吃了我的蛋糕,怎么连生日礼物都不带?不如,把你自己送给我吧,我就原谅你……本小姐今天是寿星,这里我最大,你要听我的话,不可以拒绝的!」 …… 第二天,辛歌是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里醒来的。 明明已经过了餐点,餐桌上放着丰盛的西式早餐——应该是祁温贤让服务人员送到房间来的。 揉了揉酸痛的腰,她忽然意识到一件很要命的事:祁温贤这混蛋,嘴巴不光是吵架厉害,做别的事也挺厉害,不光是嘴巴厉害,其他地方也挺厉害……自己以后的婚后生活,一定是水深火热、身心皆疲啊! 哦写特妈惹法克。 祁温贤比她先醒,穿戴整齐后,他便坐在窗边的沙发椅上看杂志。那副价格不菲的金丝边眼镜昨晚被辛歌一个翻身不小心压坏了,一只镜片碎成两瓣,镜框也变了形,以至于他看书的时候,不得不眯起眼睛。 裤子一提,宁可看书都不愿看我? 假正经。 裹着被子的辛歌对着他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动态大白眼。 尽管认为这份「生日礼物」值得打五星好评,气头上的辛大小姐还是故意开启了嘲讽模式:「……也就这样。」 祁家少爷这才抬眼,轻扫过自己留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痕迹,回敬一句:「不过如此。」 辛歌被气到语噎,但想到昨晚自己生涩的表现以及完全被他掌控的节奏,还是不争气地闭上了嘴。 披上浴袍走进浴室洗漱,她刚打好腹稿准备再战,一推门出来,却发现某只衣冠禽兽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或者说,逃走了? 很好。 再度成功达成了「不欢而散」的日常成就。 * 每每回忆起那一天一夜,辛歌总要感慨自己当时太过冲动,同时和沈家、祁家两位少爷结下孽缘。 真是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 「不是吧,祁少!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你到现在还护着她?我、我就是替你气不过,想教训她一下……」 沈铭飞避重就轻的一番解释,将辛歌彻底拉回现实,她握着半截酒瓶,紧张地注视着面前陷入对峙的两个男人。 到底还是打不下去。 一来,毕竟沈铭飞是沈若茴的弟弟,她不想和沈家闹僵; 二来,她也不想欠前·未婚夫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情。 「我有护着她吗?」祁温贤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下意识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将辛歌护在身后,「我只是想教训你,又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如果有人愿意代劳,那最好不过。」 「教训我?」沈铭飞一愣,「我……我怎么了?」 「我和辛小姐之间的恩怨,好像还轮不到你沈铭飞来评判、制裁吧?」无框眼镜泛着光,祁温贤轻嗤一声,「还是说,你觉得祁家和辛家的『家事』,需要你们沈家来出头?」 沈铭飞喉头一滚,没再说话。 所谓的「家事」二字包含了太多东西,但有一点叫人听得明明白白——辛歌这个女人,他祁温贤暂时还不打算放手。 圈子里和祁家有过往来的人都知道,「被退婚」是祁家少爷的死穴,而谁敢戳他的死穴,谁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至少,沈铭飞这种小角色还不够资格跟他叫板。 故而祁温贤话音刚落,他便脸色煞白、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赔着笑,连说了好几声「sorry」。 * 沈铭飞的跑车消失在视野中,辛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神游之际,她勐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正伸向自己,还是本能地挥动了一下手里的玻璃瓶,后知后觉,那是祁温贤。 还好那傢伙反应很快,可即便如此,他的掌心还是被锋利的玻璃划拉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辛歌慌乱地丢掉兇器:「你、你没事吧?」 她想看一眼他的伤口是否严重,没想到关心则乱,未穿鞋袜的脚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碎石,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个趔趄…… 不偏不倚,撞进祁温贤怀里。 辛歌吓了一跳,刚想站稳身子和他保持距离,祁温贤却一言不发把那件暗红色西装披在她肩上,将她整个人罩进去。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发颤——露着腿,赤着脚,外套方才也被沈铭飞扯掉了,还没来得及去捡,抹胸小黑裙那点儿磕碜的布料,根本挡不住带着寒意的夜风。 忽然间被久违的温暖包围,令辛歌的脑子慢了半拍、动作也慢了半拍,她就这样贴着祁温贤,迟迟没有动弹。 空旷的马路,昏黄的路灯,久别重逢的男女,不算拥抱的拥抱。 画面静止了很久。 祁温贤率先打破沉默:「地上凉,把鞋穿上。」 男人的唿吸扑在她耳边,压抑却灼热,辛歌垂着脸不去看他,乖乖转身,打算回去捡那双坏掉的高跟鞋——挨过沈铭飞的一番羞辱,在故人面前,她那点自尊和骄傲已经所剩不多,继续逞强也没有任何意义,比起当着祁温贤的面捡鞋,光脚回家才更难熬。 她是俊杰,她识时务。 谁料,祁温贤却拉住她,轻声道:「我车里有,来。」 他为什么要在车里放一双鞋? 第16页 辛歌怔了怔,转念又想,可能是备用拖鞋吧,也有可能,是服装设计师的特殊习惯。 直到祁温贤从卡宴后备箱里取出一双完全符合她尺码的平底鞋时,她一愣,眼眶莫名酸胀…… 自己当年逛街走累了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原来他还记得。 第8章 「我过的也不好。」…… 辛歌从未和祁温贤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那次一起逛街,也不过是她趁小长假和大学室友一起去帝都旅行、夺命连环call让他出来接待陪玩罢了。 祁家少爷那时在忙一个服装设计比赛,人虽然出来了,心思大概还留在那堆设计图纸上,全然没有玩乐的心思。 随行室友提醒辛歌,虽然你这位「预备役老公」又帅又多金,看上去也很斯文,很成熟,但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啊,婚姻还是要建立在感情之上,不然,是不可能幸福的。 她笑她们: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家族联姻,谈什么感情,要什么幸福。 后来,室友们纷纷找理由离队,说是要给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增进感情。街上人多,辛歌领着祁温贤瞎逛,却发现周边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辛大小姐边揉腿边抱怨穿高跟鞋走路好累,叮嘱祁温贤以后要帮她准备一双平底鞋放在车里。 要软皮的,牌子无所谓,但不能太丑,颜色也要适合搭衣服…… 辛歌记得自己当时提了许多要求,结果祁温贤凉凉回了一句「你要求真多」,两人当街开始抬槓,直接槓进了附近的宾馆。 连去他公寓都等不及。 辛歌一直以为祁温贤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打算自己准备一双鞋改天放他车里,可惜,从帝都回来后没多久,辛家便出了事。 她再也没坐过祁温贤的车。 直到眼下才知道,他当时有记住她说的话:c家的渔夫鞋,小羊皮,黑白拼色……总之,是能令她满意的那种。 四年了。 他连车都换了。 却还习惯在后备箱里放一双「要求真多」的平底鞋…… 短暂唏嘘后,理智最终战胜感性,辛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鞋子固然合她的脚,但也算是大众码数,可以让任何一个不想穿高跟鞋的女人用来应急,不一定是为她准备的——四年时间,祁温贤既然能换掉当年的爱车,自然也能换掉别的东西。 辛歌坐在卡宴的后备箱边沿,静静看着祁温贤单膝蹲身,小心翼翼托起她的小腿,帮她将鞋穿上。 男人的动作很有礼数。 但被他碰过的地方,却留有灼人的温度。 辛歌想起来,祁温贤似乎很喜欢她的腿,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夜晚,她被他抵在房间角落里亲吻,等到两个人的唿吸都变得粗重杂乱、无法控制时,他才将她抱到床上,她若是玩欲擒故纵,他就会捉住她的脚踝将人拽回去,等到她笑闹够了消停下来,再一路向上…… 想到这里,辛歌不禁撩开一点身上的西装——散热。 她的脸烫得厉害。 若不是有夜色作掩护,只怕还会叫人看见可疑的红晕。 片刻后,她伸直小腿,盯着脚上的鞋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道:「……这是你女朋友的鞋吗?」 祁温贤站起来,凝视着她不说话。 辛歌缓缓眨了一下眼,想起了一句从网上看来的「茶言茶语」,继续试探:「我穿你女朋友的鞋,她不会生气吧?」 他终是给了一点反应:「你觉得呢?」 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抛了回来。 她抿了下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觉得她不会生气。」 祁温贤点点头:「你说了算。」 什么叫我说了算?我又不是你…… 等等?! 模稜两可的回覆令辛歌瞬间哑了火,借着起身试鞋的间隙,她开始认真思考他口中那个「女朋友」是不是在指自己? 害怕自作多情,辛歌咬咬牙,打算挑明问个清楚:「喂,你女朋友……是……」 不知是带着何种心态,祁温贤意味深长地说:「我还是单身。」 辛歌轻嗤,好狡猾的答案。 还是单身,又不代表身边没有女人,除了圈子里的千金小姐们,还有那些和他的工作室有往来的当红小花…… 反正,她是不觉得这个「表面得体,内心dirty」的男人在被退婚后还愿意为跑路的前任未婚妻守身如玉。 「我是就随口一问,其实,我一点都不关心你的私人生活。」辛歌特意强调了一遍,转而聊起旁的话题,「对了,你今晚为什么会在这里?」 迟疑片刻,祁温贤扭头望向别处,随意编了个藉口:「沈若茴在酒会上落了东西,我怕她急用,就顺路送过来。」 「为什么把车停在路口?」 「不想打扰你们叙旧,想晚点再过去。」 「哦,原来是这样——既然你车上有沈若茴的东西,刚才为什么不让沈铭飞带回去?」方才狼狈地输掉了一局,她迫不及待拿自己当突破口,想要找到他的破绽,「祁先生,你今晚到底是来跑腿的,还是来堵我的?」 夜风习习,掀开隐秘的一角。 有人绷不住了。 沉默半晌,祁温贤终是出声制止她的追问:「辛小姐,你应该庆幸我今天等在这个路口。」 第17页 * 一番较劲,两人都学乖了。 多说多错。 少说话或者不说话,勉强还能当朋友。 祁温贤本想送辛歌回家,但后者却坚持要找个地方帮他处理伤口,附近的药店都关门了,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拐进一家24h便利店。 常用药品店里地都有,介于那傢伙手上的伤口并不深,辛歌在货架上拿了碘伏棉球和创可贴,又给自己买了一份关东煮——她是真的很饿。 他们在窗口边的座位上并肩而坐。 俊男美女搁在哪儿都很惹眼,自打两人进店后,店员小姑娘的目光几乎就没从他们身上挪开过。 耐着性子帮祁温贤清理了伤口,贴好创可贴,辛歌才长舒一口气,悄悄抬眼观察着他:冷光灯下,男人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立体,无框眼镜磨去些许凌厉,多了几分儒雅、温良。 辛歌觉得自己当年就是色迷心窍,才把他哄上了床。 觉察到身边人意味不明的视线,祁温贤轻咳一声,决定继续聊聊:「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边吃关东煮,一边不咸不淡地回答:「上个月。」 他又问:「之前去了哪里?」 她瞥他一眼,嗔怪道:「你又想管我的事?」 祁温贤声音一沉:「是,现在没理由管你了。」 撞破镜片后的没落,负罪感满满的辛歌决定打感情牌:「你……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让我别管你,你却来管我?」 「你这傢伙!就不能和我好好说……」 「不好。」祁温贤再度抢话,目光飘到她脸上,「我说我过的不好,你会自责吗?」 竹籤挑起的鱼丸落回纸杯,辛歌险些被汤汁溅到。 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她垂着脸,用竹籤一下一下「惩罚」着那颗不听话的鱼丸,许久后才淡淡道一句:「……我过的也不好。」 * 祁温贤从来没想过,那个高高在上,万丈光芒的辛大小姐会在他面前坦然承认自己过的不好。 承认归承认,但她的语气里没有愤然不甘,没有埋天怨地,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启明破产后,他有去查过清算组的公示,债务基本可以还清,就算辛大小姐无法再过曾经那种花钱如流水的奢靡生活,也绝不至于负债纍纍。祁温贤一直觉得辛歌消失的这段时间,日子应该还算过得去,所以,上次在付成则办公室听到她嘴里冒出「没钱」两个字的时候,他无比震惊。 而现在…… 他看了一眼面前心不在焉的女孩,头髮被夜风吹乱,眼角也有点发红,像极了一只挨了欺负的流浪猫,无端让人产生一种想把她带回家的冲动,给她梳理毛髮,餵她鲜美的食物,让她懒洋洋地躺在温暖明亮的大屋子里,心情不错时会凑到他手边,给他摸一摸。 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祁温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却在某一刻倏然清醒。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该做。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那股邪火:「既然过的不好,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还有半句话,他没有问出口——不回来找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故意让我找不到你? 辛歌咬了下唇,刚想说点什么,餐位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是付成则打来的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宿舍:「不是说遇到个老同学去她家玩儿了吗,这个时间点该回来了!」 辛歌笑他,说他真和老父亲似的,为孩子们操碎了心。 付成则嗤她:「行了,别贫嘴——你人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幻想恋歌项目组大多都不是本地人,搬来楠丰后,付成则就在距离青禾创业园两站路的小区里租了两套公寓暂时充当男女员工宿舍,他自己也住其中一间。于是,整个项目组的日常就变成了两点一线:从公司下班回宿舍边吃饭边开会。 包括辛歌在内的好几个员工都受不了这种「同事浓度过高」的生活环境,强烈要求增加租房补贴,各自外出租房。 两人挨得近,祁温贤勉强能听清通话内容,等辛歌安抚好顶头上司、挂断电话,他才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付成则?」 她「嗯」了一声:「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们老大在小区门口接我,要是被他看到你送我回去……解释起来,比较麻烦。」辛歌委婉谢绝,又看了一眼他贴着创可贴的手,「而且,你的手开车也不方便吧?我打车回去就好,你最好也找个代驾……我就在便利店门口等车,不走远,没关系的。」 说着,她点开软体开始叫车:「还有,鞋子的钱……我、我发工资就还你,可能要到下个月……」 她也想在前·未婚夫面前硬气一点,但银行卡余额教她做人。 祁温贤本想说不用,可又怕这样说会减少一次接触的机会,思前想后,只淡淡说了一句「不急」。 辛歌将手机递过去:「加一下微信吧。」 顿了顿,她又说:「新号。」 决定离开楠丰的第二天,辛歌就换了手机号,之前所有的社交帐号也都删的删,锁的锁,暂停了使用。骄傲如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些气急败坏讨要债款的供应商和业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亲朋好友的「关心」和「问候」。 第18页 说起来,还要感谢沈家小姐。 为了让自己和过去一刀两断,辛歌回到哲海、重新振作起来后,将那些帐号和密码都交给了沈若茴保管。说是保管,其实是强制性的断、舍、离,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她真的很想再登录帐号看一眼,却发现,密码都已经改掉了。 也好。 在今晚之前,她发誓不想再和祁温贤扯上半点关系,可现在……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盼着什么。 随着手机屏幕上同时弹出新的对话框,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祁温贤的头像是一只猫的影子。 她琢磨了一会儿,迟疑着问:「这只猫,不会是『退婚』吧?」 高二那年夏天,辛歌收养了一只成天游荡在文星双语校园里的流浪猫,起名「退婚」,可抱回家后才发现,她的母亲姜仪敏居然对猫毛严重过敏。无奈之下,她只能把猫养在祁温贤校外的公寓里,然后藉口看猫,每天午休时间跑去骚扰他。 至于为什么要给猫起这个名字…… 辛歌:「退婚?」 猫:「妙!妙妙!妙妙妙!」 祁温贤:「……」 以上场景每天反覆出现n次。 有人乐此不疲,有人却被逼的快要魔怔。 听到那个可以称之为「禁语」的词彙,祁温贤条件反射般皱起眉头,冷声纠正:「它叫咪咪。」 网约车停在路边,顾不上和祁温贤争执那只猫到底是叫「退婚」还是叫「咪咪」,辛歌赶紧将身上的西服脱下来还给他,快步往外走,可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 男人的眼睛亮了亮。 谁料,她只是回来拿走餐桌上还剩一小半的关东煮,一句话没有多说,又低着头小跑出去。 他无端失落。 打开车门,辛歌转过身,沖还坐在原处的男人摆了摆手,道过别后才钻进车里。 祁温贤收回目光,擦拭着镜片上的雾气,等到车辆融入夜幕,他才抬起脸,对着空无一人的马路缓缓摆手,仿佛辛歌还站在那儿。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有过回应…… 就像很多年前的很多事一样。 第9章 "vincent还真是招人惦…… 周一,幻想恋歌项目组例行周会。 付成则将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叫到办公室,表情还算和善,俨然是对上月的游戏流水比较满意。 辛歌随手翻了翻数据统计资料:「上一期的拼图活动反响还不错。」 周琼一边在笔记本上给付成则涂鸦,一边嘀咕:「那当然!免费送福利的良心活动,玩家要是连这个都骂,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辛歌露出一个被深深伤害过的苦笑:「躲不过,根本躲不过。」 果不其然,付成则玩的是欲抑先扬:「……当然,也有部分新手玩家对副本有体力值使用上限的设定很不满意,说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有人立刻发表观点:「策划组的锅。」 几位游戏策划不予反驳,默默抱起座椅上「铁锅」形状的靠枕,如此自觉的背锅行为惹得其他组员纷纷大笑,周琼更是挽住身边的辛歌,大大咧咧开起玩笑:「赶紧的,杀一个策划祭天……」 游戏有bug就杀一个程序祭天,伺服器崩溃就杀一个技术祭天,都已是业内经典认错话术,这群人嘴上没把手,有时说嗨了,还嚷嚷着要杀唯一一个制作人祭天。 谁知,这次付成则倒没跟着他们一起说笑,而是故作严肃将辛歌「救」了回来,指了指另外几个策划:「这边的,随便杀。」 周琼挤眉弄眼:「看见了吧,老大就是捨得不辛歌!」 付成则大大方方承认:「拿谁祭天都行,辛歌得给我留下——还得指望她来做和森·工作室的跨界联动合作策划案呢。」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钟。 没听错吧? 双方不是才开始接触吗,怎么都已经要做策划案了? 付成则眼角带上了细微的笑纹,不再卖关子:「今早森·工作室那边打来电话,说经过内部讨论和衡量,接受我们项目组合作邀约,请『辛小姐』尽快出几个方案,协商后续事宜……如果顺利,我们游戏明年开春的新版本大活动就有着落了。」 他们一个连爆款都称不上的换装恋爱手游,能蹭到挂着国际知名设计师招牌的服装设计工作室的热度,这简直就是坐上了火箭——要上天啊! 不敢相信馅饼砸在自己脸上,项目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卧槽,真谈成了啊?不是我说,他们到底图啥啊?难道,森·工作室内部有我方友军?是哪个角色的『太太团』啊?」 「我现在严重怀疑对方是不是看中了我们项目组的颜值担当,想挖过去当模特?不行,保护我方辛大美人!」 「不不不,我听说,那些混时尚圈的服装设计师基佬含量超标,老大,你是不是去卖屁股了?」 付成则踹了那人一脚,面上笑意却不减,转而又去布置其他任务。 辛歌也觉得很惊讶,按照以往经验,她以为至少要拖十天半个月才能得到回覆,而且大概率是委婉的谢绝——实话实说,能和森·工作室合作绝对是他们高攀了,当初付成则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去接触的。 她隐隐觉得,这次的合作有祁温贤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19页 可是…… 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难道就不怕这种合作降低工作室逼格吗?还是说,他的决定纯属出于对前·未婚妻的同情? 虽然之前两人加了好友,但一直没说过话,聊天界面始终停留在「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那行灰色的小字上——在辛歌眼中,那分明就是一句「现在可以开始吵架了」,不说话也罢。 捧着手机神游数秒,她还是决定发点什么缓和一下双方关系,毕竟,合作推进之后,两人肯定免不了要碰面,可斟酌许久,一段感谢语删删改改,改改删删,始终点不下去发送。 纠结之际,屏幕上猝不及防跳出了两行字。 祁温贤:正在输入那么久…… 祁温贤:你到底想说什么? 活见鬼了吧?! 辛歌眼角一缩,差点在会议室叫出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身处两地的人居然同一时间盯着聊天对话框? 好吧,好吧,不管怎样,既然人家诚心诚意地问了,那自己也得大发慈悲回復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发个「合作愉快」之类的职场专用表情包煳弄过去,谁料,付成则一声「辛歌你怎么看」,惊得她急忙将手机收到桌子下假装认真思索。 问我怎么看? 那我就……编呗。 勉强应付掉上司的提问,辛歌再度摸出手机,一低头,险些昏过去:就方才那手忙脚乱一瞬间,她不小心点了个表情包发给了祁温贤…… 要是些可爱的猫猫狗狗也就算了,但偏偏是她每次用来给游戏男主角插画吹彩虹屁的表情包——我直接嗨老公.jpg。 发送时间过久,无法撤回。 祁温贤没有回覆。 可能是找不到词彙来嘲讽她的轻浮? 尴尬、懊悔、自责、羞耻、要不我还是把他删了吧……无数种情绪在辛歌的身体里拧巴成一股,直冲天灵盖。 她默默放下手机,决定散会以后多听几遍大悲咒,再敲敲木鱼。 付成则心情不错,听完上周工作汇报和本周工作计划就宣布散会,只留下辛歌一个人开小会。 简单聊了聊策划案的初步构想,他转而说起旁的事:「租房补贴下个月发。」 辛歌当即露出半边小梨涡:「谢谢老大!我以后一定……」 「别玩这套,赶紧给我把策划案搞出来才是正事。」付成则摆摆手,佯装随意提了一嘴,「对了,我托楠丰本地的朋友在老城区看了一间房,不用中介费,你下班要是有空,跟我过去看看?」 * 大概是考虑到她的经济状况,付成则找的房子是位于兴塘里老巷的三室一厅「双老房」,老城区,老房子,月租八百,虽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单间面积不算小,还能放得下一张写字檯,採光也很不错。 另外两个合租室友都是年轻姑娘,一个在机构做短视频,一个是附近咖啡店的店员,因为上一个室友临时毁约,所以着急把找人来「接盘」。辛歌和她们聊得不错,对房子也比较满意,当即就约好了周末正式搬家,这几天下班过来打扫卫生,再陆陆续续搬些东西进来。 那个叫珍珍的咖啡店员将她拉进群聊,瞥了一眼正在帮忙修厨房顶灯的付成则,笑嘻嘻地说:「你男朋友人真好!不过,我们还是得先做个约定:你要是想带男人回来过夜,得提前一天在群里报备,每个月最多一次,一次最多两天,没什么问题吧?」 想起曾经在哲海租房时遇到的各种奇葩事件,辛歌对这样的合租约定百分百支持,但还是向她解释了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的上司——我是单身,不会让你们困扰的。」 珍珍惊唿:「你都美成这样了,还单着呀?」 她眨眨眼,凑到辛歌身边:「你上司看起来很不错诶!又高又帅的,就没想着发展一下?」 辛歌笑着摇摇头。 珍珍两眼放光,掏出手机就往厨房走:「行吧,既然你不发展,那我去发展一下。」 辛歌:「……」 * 房子的事一搞定,压在心上的大石头便落了下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辛大策划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熬了两天大夜出了三个方案,周四一早忙着拉人开会、讨论,紧接着又是一通天昏地暗,终于在周五前将漂漂亮亮的方案初稿拿了出来。 隔壁工位的阿木木又来採访她:「辛辛姐,是什么让你……」 优秀的辛大策划已经学会了抢答:「是奖金。」 看完房子后她就算过一笔帐,信用卡和其他欠款加起来差不多还剩下十来万,如果和森·工作室的跨界合作能顺利上线拿到奖金、再加上这几个月攒下的工资以及年终奖加持,明年春天应该就能彻底还清所有债务。 每每想到「即将重获新生」这件事,辛歌就斗志昂扬,意气风发,恨不得高歌一曲……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周五当天,她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带着实习生庞凯去了趟森·工作室。 原本付成则也要一起过去,但他好巧不巧接到了轻梦游戏总部打过来的电话,临时要回一趟哲海。 好在,森那边也没有派出大boss。 接待他们的,是sera和她的助理。 不比跟在祁温贤身边的姚芝,这位助理话倒是不多,但句句都在彰显自家的设计师有多牛逼,辛歌和庞凯一坐下,她便递来一本时尚杂志,说封面女明星穿的礼服裙就是出自sera之手。 第20页 随意扫了一遍合作方案,sera委婉表示自己虽然也玩手游,但都是吃鸡之类的,对于偏小众的换装恋爱手游,她确实不太了解:「by the way,我有个小徒弟,她给国内几家知名游戏公司设计过卫衣周边,听说销量还不错,你们想要的应该就是那种日常风、可以线上销售的服饰吧?可惜她今天休假,这样吧,等下周,我让她来和你聊聊……」 有着蜜色肌肤的女人摊开双手,带着点拨意味地笑着说:「当然,她也算是森·工作室的设计师,如果设计作品不署名的话,其实对你们来说,推广效果都一样。」 这几年打工生涯,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辛歌听得懂,对方就是在嫌弃幻想恋歌这款游戏咖位不够,如果不是祁温贤开口请她负责,她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坐在这里。 辛歌原本还想再详细介绍一下方案细节,但那两人已经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了,一唱一和,颇为熟练地下达逐客令。 她只得招唿庞凯,起身道别:「既然这样,那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等下周我再联繫sera小姐……」 sera打断她:「你联繫我的助理小柯就好。」 行吧。 伺候这种合作对象,就要做好不受待见的准备。 辛歌收拾好桌上的合作方案列印稿,正打算离开,一向沉默的庞凯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开口问道:「你、你们老大vincent,今、今天不在工作室吗?」 听出他有点口吃,sera和小柯冷不丁笑了一下。 「咱们vincent还真是招人惦记呢。」sera歪着头揶揄道,一头淡金色头髮额外晃眼,「vincent的工作时间不固定,今天,他好像是去给殷樱量礼服尺寸了吧?啊,就是那个最近很火的女明星……殷樱一直和vincent有合作的……」 话音未落,辛歌手里的4a纸便落了一地。 第10章 「不许给别的女人量尺寸」…… 量尺寸。 反覆咀嚼这三个字,尘封的记忆之书再度被翻开。 辛歌记得很清楚,祁温贤去帝都念书之后就在大学附近买了套小公寓,顺便将套房改成了工作间。 想来也不奇怪,他那种从小到大吃穿用行事事讲究的大少爷,哪可能纡尊降贵去和一群糙汉子挤宿舍? 二十岁生日过后,她曾跑去帝都找过祁温贤,还编了个憋足的藉口,在他的公寓里住了好几天。白天跟着他去蹭课,晚上闲来无事,她就赖在工作间看他画图、打版、裁剪……不得不说,那个男人认真做事的样子确实养眼,就是太安静,安静到她有点不习惯。 闲得无聊,她坐到空闲的工作檯上打游戏,直到听见祁温贤喊她当模特量尺寸时,才懒懒散散地站起来。 彼时辛大小姐正沉迷一款集卡游戏,玩了三天,砸进去小几万,不过,那时候的几万块对她而言也不过是——洒洒水啦。 目光死死盯着手机频幕上的抽卡界面,她心不在焉地抬了抬手,任由祁温贤摆弄。 屏幕倏然一亮,辛歌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抽到了新卡,男人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站好。」 她唿吸一滞。 下一秒,一圈皮尺绕过她的胸前。 也不知那傢伙是不是故意的,皮尺收紧,如同荆棘般缠着她,绕着她,勒得某处柔软微微下陷。祁温贤嘴上说着量尺寸,结果根本不看皮尺上的数字,他从背后抵住她,唇瓣刮蹭她耳廓,而后是脸颊…… 辛歌耐不住嘤了一声。 她很快清醒,并不卖力地挣扎了两下,嘴上开始不饶人:「喂,还说什么量尺寸,我看,你分明就是想骗我上床!」 毫无收敛的迹象,祁温贤反唇相讥:「你赖在我这儿好几天了,难道不是在等我骗你上床?」 她急于否认:「当、当然不是!你有什么好惦念的!」 他推了下碍事的眼镜:「……那你就当我惦念你吧。」 声音略有迟疑,动作却越来越过火。 「呵呵,你上次不是还说我『不过如此』吗?」 「聊胜于无。」 「祁大少爷要是真有兴致,还不是勾勾手指就有美女乐意奉陪?」 仿佛是触及到了某个隐形的开关,辛歌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手机猝不及防被那个男人夺走,随意扔到工作檯上一堆布料里,随后,一副金丝边眼镜也被扔了过去。 被绳索般的皮尺圈着,某人无处可逃。 祁温贤稍稍一扯,便将怀里的人整个翻转过来,压在了工作檯上。 …… 那天晚上,辛歌是被祁温贤抱去浴室洗澡的,她泡在浴缸里,看着手腕上被皮尺勒出来几圈浅痕,双颊烫得厉害。 回味够了,她扭头警告某人:「祁温贤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你不许给别的女人量尺寸!」 到底是纠结「量尺寸」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辛大小姐也说不清。 很快,身后的男人便轻声抗议:「这个有点难办。」 那时候的她,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非要在这件事上和祁温贤较劲,试探未来丈夫的底线:「那我不管!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不答应,我回去就提退婚!」 祁温贤是怎么回復的,辛歌没记住。 也不知道他到底答应了没有。 像是要弥补第一次事后的「不欢而散」一般,那天,两人在雾气蒸腾的浴缸里待了许久,直到周围的水不再温热。 第21页 * 辛歌至今也不确定,祁温贤当年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爱意、有几分爱意,但她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在做某些事的时候,是彼此都很愉悦的。 她甚至安慰自己,就算以后结了婚,不得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至少还有点儿乐趣可寻。 ……不算太糟糕。 只是辛大小姐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不再是世界的中心,她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婚约没有了,四年过去了,祁温贤到底还是走上了和母亲温茹一样的道路成了服装设计师,他还是会帮别的女人量尺寸。 真的是量尺寸吗? 辛歌在电视上见过那个叫殷樱的女明星,清纯甜美,应该是祁温贤喜欢的那种类型。 如今的自己,自然没有理由阻止他和别的女孩接触、暧昧、交往、甚至谈婚论嫁……从回到楠丰、见到祁温贤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无时不刻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告诉自己接受现实。 但「自我假想」和「别人诉说」毕竟不一样,听到sera无心的一句话,她就是心里堵得慌。 那种难过的情绪,无法克制。 「辛、辛辛姐……」 庞凯唤了一声,辛歌这才回神,急忙将落下的策划案重新拾起,和sera她们打了声招唿,继续往外走。 然而,打开门后的一瞬间,她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祁温贤。 男人修长的指尖抵着门,正要进来,坠着一小排黑曜石的银色眼镜链晃悠得厉害,应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姚芝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数落着跟过来的前台妹子:「……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幻想恋歌那边的人由vincent亲自接待,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还能忘记?还好vincent提醒我打个电话回来问问……行了行了,你去忙吧,下次注意!」 辛歌怔了怔。 祁温贤稍稍平復着唿吸,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神情有一丝错愕。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要走了吗?」 「嗯。」辛歌木讷地点点头,「和sera都聊得差不多了。」 「方案再给我看一遍。」 「你……你有空吗?」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些颤,但还是将后半句话全部说了出来,「她们说,你今天要去给那个女明星『量尺寸』。」 说不上是不是刻意的,加重了那三个字的读音。 祁温贤眯起眼睛,恍然间明白了她的眼睛为什么会红。 真是要了命…… 他想,自己本应该暗嘲前·未婚妻的自作多情和不讲道理,可是,他真真切切地觉得,有点儿高兴。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唤了一声助理:「姚芝,去和sera说一声,辛小姐这边我来接待。」 说着,他看了眼手錶,又对辛歌道:「先去吃点东西。」 辛歌点了点头。 见姚芝进屋传话,庞凯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她走了两步。 祁温贤顺手将门虚掩上,依旧和辛歌站得很近,被粉刷成纯白色的工作室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天气不错,花园洋房外墙栽种着爬山虎和一些藤蔓植物,阳光透过一侧的落地玻璃挥洒入内,两人脚下铺满斑驳的影子。 祁温贤先开了口:「知道我为什么会招一个女助理吗?」 辛歌小声道:「拥有一个年轻漂亮,活泼懂事的女助理,这难道不是所有男人的共同梦想吗?」 听到这样破坏气氛的一句话,「所有男人」之一默了两秒钟。 最后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祁温贤睨她一眼:「因为,我曾答应过我的前·未婚妻——不会给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量尺寸,身边带着女助理,很多工作,就不必我亲自动手了。」 辛歌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 结果还是坐进了古藤巷步行街的一家火锅店。 是她很多年前和祁温贤一起来吃过的那家。 店铺距离森·工作室不远,走着就能到。 想不到,启明那么大一家公司都倒闭了,这家面积不大的火锅店却还依然坚.挺…… 世事难料。 看着面前若无其事整理餐具的祁温贤,辛歌有点唏嘘,自觉再这么盯下去一定会被对方捉个正着,不得已,她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庞凯,却发现小伙汁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对面滔滔不绝的姚芝身上。 好嘛。 又一个年轻的游戏人要开始品尝爱情的苦了。 她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都多少年了啊,这家店居然还开着?」 祁温贤将随口回答:「翻新过几次。」 见老闆娘模样的女人正坐在柜檯后给孩子念故事,辛歌笑了笑:「记得当年来的时候老闆才刚结婚,全场还在搞满减的活动呢,如今,老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确实。」祁温贤抬眼望过去,「七八岁的孩子是能打酱油了。」 四方桌上气氛微妙。 姚芝和庞凯面面相觑:不对啊,这两个人不是刚认识没多久吗?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老熟人间的回忆语录? 服务生递上菜单,打破僵局:「请问,需要什么锅底?」 辛歌:「清汤。」 祁温贤:「牛油。」 两人互望一眼,迅速改口。 辛歌:「牛油。」 祁温贤:「清汤。」 服务生拿着点菜器,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22页 庞凯拉扯了一下辛歌:「辛辛姐,你、你不是无辣、辣不欢吗?吃什么清汤?」 辛歌扶着额头,随口扯谎:「我最近上火,想吃点儿清清淡的,哈哈……」 姚芝也没放过自家boss:「vincent,你不是不吃辣的么?每次我们订饭,你连微微辣都不接受!」 祁温贤瞥开目光,清了清嗓子:「下个月要去川贵看展,听说那边每道菜都放辣子,我……只是想先适应一下……咳,既然辛小姐想吃清汤锅底,那就听她的吧,我都可以。」 别啊,听我的就是我付钱了! 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后,辛歌急了:「不不不,还是祁先生说了算——牛油牛油,适应适应。」 见双方客客气气推让了两三个回合,姚芝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不好意思啊两位,那个,鸳鸯锅了解一下?」 第11章 「酸到冒泡」vs「臭气熏天」…… 两人认识十几年,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的口味? 反正,辛歌一直记着祁温贤那傢伙不吃辣,所以才会顾忌他的口味、第一时间喊了「清汤」,至于对方是怎么脑子抽风喊了「牛油」,她不清楚,也不敢妄加揣测。 鸳鸯锅确实是个突破口,但为了那点儿不值钱的面子,双方硬撑着坚持了最初的选择。 最后,佯装上火嚷着要吃清淡的傢伙几乎没什么食慾,说要吃辣适应一下的傢伙吃得更少。 热烟裊裊,祁温贤不得已摘掉了眼镜,细微的表情尽收辛歌眼底——辣锅里夹起一片肉还要放调料碗涮三下,再慢条斯理放进嘴里,唿吸很乱,面上却是强行装出来镇定。 没吃几口,又起身去了调料台。 生平第一次和「大咖」吃饭,庞凯正襟危坐,后背绷得笔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见祁温贤起身离桌才松了口气,望向姚芝:「vincent老、老师和我想像中好不、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他压根不会吃、吃火锅……怎么看,他都像坐在高级西餐厅里吃、吃牛排、喝、喝红酒的那种类型,牛、牛排还要五分熟,多、多一分都不行……」 辛歌低头闷笑,心想,祁大少爷可不就是那种类型吗? 他今天愿意下凡到这种店来吃火锅,大概只是想拽着自己回忆一去不復返的青春年华? 见自家boss站在调料台前精挑细选、一时半会儿没有回来的意思,姚芝沖两人眨眨眼,压低声音打开话匣子:「确实,vincent平时很少吃火锅的,就这家店是例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隔三差五就要过来吃一顿,有时候一个人也会来……这家店前两年差点倒闭了,结果他直接入了股,搞得我们工作室那年所有的团建餐都在这里吃……」 说到这里,姚芝捞起一片毛肚,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其实,他家除了食材新鲜,味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庞凯急忙表态:「我觉得挺、挺好吃的!」 说罢,求贊同似的望向辛歌。 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心情却因姚芝口中祁温贤的「怪异举动」而颇感复杂,像是坚硬地、厚重的山石被凿出一点缝隙,涓涓细流自山涧下,润了一地青苔。 姚芝这位资深助理确实心思玲珑,见气氛不错,顺势就将话题从「知名服装设计师的个人喜好」扯到了合作上:「说真的,vincent很重视和贵公司的这次跨界合作,我跟了他这么久,还没见他对设计以外的事这么上心——而且他根本不玩游戏,对什么二次元啊、纸片人啊也不是很了解,说出来都不怕你们笑话,前几天vincent还拿着一张列印出来的表情包满工作室找人问是什么意思……」 庞凯好奇:「什、什么表情包?」 姚芝压不住笑意:「就是那什么『嗨老公』之类的,我们都在猜,大概是某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发来调戏他的吧?结果vincent紧张兮兮,都不知道怎么回復……」 听完这话,「某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差点儿被一块虾滑噎死。 姚芝仍在背刺自家boss,辛歌听不下去了,低着头、端着碗直接杀去了调料台。 彼时,祁温贤还站在那儿琢磨「黄金配比」,见到某人走到身边,神情微微有些惊讶,但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辛歌抓着小勺去舀辣酱,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那个表情包是我不小心发错了,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 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得力助手「卖」了,祁温贤装煳涂:「什么表情包?」 装,继续装。 她斜睨着他:「就是那个『我直接嗨老公』的……」 话说一半,及时闭嘴。 文字版嗨老公也就罢了,再来个语音版嗨老公可就过分了。 这小半日得知的信息已然超载,辛歌现在脑子有点乱,隐隐觉得这个男人面对她的时候,浑身都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只要随便沾上一点,自己就会被烧个干净。 「表情包没有给我带来困扰。」祁温贤拿起她握过的小勺,用指尖感受着勺柄上残存的一点体温,俯身去够架子上的香油,「但你在这里叫老公,我确实会有一点困扰。」 祁温贤说这话时垂着脸,略微上扬的眼尾漾出一丝轻浮,兴许是牛油锅底的后劲太足,此刻,他的双唇呈现出一种魅惑的、晕染开的深红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通透,再配上那身领口处做了復古烫金设计的白衬衫,宛如中世纪住在古堡里的吸血鬼贵族。 第23页 辛歌扯了扯唇角。 这个思路很不错,回去可以和周琼探讨一下,给幻想恋歌游戏里那几位男主角设计一套欧式古典时装。 见对方心不在焉,祁温贤稍有不悦:「你看着我笑什么?」 被那道目光逼得心虚,辛歌硬着头皮如实相告:「啊,我在想,他家的牛油锅底有那么辣吗?你嘴巴好红喔,就像刚被人强吻过一样……」 静默数秒。 祁温贤冷哼一声,浅色的眸子幽幽望向她:「这种事,果然还是喜欢强吻别人的傢伙更清楚呢——毕竟,被强吻的人可没有照镜子的习惯。」 辛歌哑然。 她仿佛看得到,他身上那些火星子在某一瞬间全数活络起来,跃跃欲试想要蹦跶到自己身上…… 不等她想出反驳的话术,祁温贤又笑:「我知道你心急,倒也不必暗示得这么明显。」 她彻底慌了:「谁、谁心急?我心急什、什么!」 宛如庞凯附体,辛歌结结巴巴地狡辩。 那一弯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潺潺春水,再度覆上薄薄冰霜。 争执间,有食客前来挑选蘸料,将两人挤得更近。祁温贤舒展手臂,虚虚地贴着她半边肩膀,压低声音道:「先是老公,又是强吻,听说我要帮别人量尺寸,眼圈都急红了,辛小姐,你可真是……」 辛歌僵在原地,因他的刻意贴近而不敢乱动。 祁温贤顺势给她的调料碗里添了一大勺醋,继续调侃:「酸到冒泡。」 不是…… 这个傢伙,什么时候学会了自我脑补啊?! 被这样一激,辛歌瞬间来了劲,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当即板着脸怼回去:「我说过了,表情包是我那天不小心发出去的,信不信随你!其他的事,是你想多了!祁先生,你是个体面人,麻烦在面对合作方的时候,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她夹了一大块腐乳,放进祁温贤端着的小碗里。 再学着他,附赠一句四字点评。 「臭气熏天。」 * 一顿饭吃得心力交瘁。 辛歌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在临近饭点的时间拜访森·工作室。 不过,若不论私人恩怨,祁温贤这傢伙倒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回到他的办公室后,辛歌便将联动方案详细说明了一遍,他听得非常认真,但迟迟不给她「继续推进」之类的答覆,只强调自己要再考虑几天,一切以下周的邮件回復为准。 庞凯听得直流冷汗,回来的路上还在问辛歌是不是对方有顾虑?他们的方案准备得这么充分,甚至为了顺利促成合作、在盈利分配上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那个vincent怎么好像一点儿都没被打动? 辛歌示意他好好开车:「谁说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庞凯愣住:「不是你说的吗?」 辛歌笑他单纯,解释道:「那是骗他的——和那种老狐狸谈交易,不『最大限度让步』个三四回,他是不会点头的。」 祁温贤那心思缜密得和针脚似的,分毫不肯吃亏,出于对前·未婚妻的怜悯,他给了她这次合作的机会,要是还轻易通过她的方案,那才让人觉得慌呢。 再说了,他好像一点儿都不排斥和自己见面。 在辛歌的印象中,祁家人都是这样文质彬彬却浑身心眼的可怕傢伙,时隔数年,再度想起祁温贤的母亲温茹,她还是有点儿发憷。当年她打心底里牴触这桩婚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惧怕祁温贤的父母,倒不是说他们品行恶劣或者对她不好,只是…… 他们那一家子实在太过优秀、太过惹眼,让她产生了一种「这辈子都不可能融入其中」的疏离感。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证实了她的预感是准确的。 就是融不进去。 辛家衰败,她如今又落得这般境地、泯然众人,不出意外,这辈子应该都不可能再见到祁岳山和温茹了,等这次合作一结束,连祁温贤也会变成记忆里的一个墨点…… 多想无益。 她靠在副驾座上闭目养神,努力想要忘掉脑海里残留的一些过往。 回青禾创意园的途中,庞凯接了个周琼打来的电话,嗯嗯啊啊一通,随即轻唤辛歌一声:「……辛辛姐,你明天正式搬、搬家啊?周琼姐她们说,今晚要给你开个送、送别会,在宿舍吃大餐,她们提前下班去买食材……老、老大晚点也来的,他说晚上能从哲海赶回、回来!」 干游戏这一行,只要熬得住,工资福利还挺不错,知道辛歌缺钱,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对她都很照顾。 想到那群可爱的同事,辛歌心头一暖:「让你们费心了。」 庞凯嘿嘿地笑:「应、应该的!那明天,要、要不要我帮忙啊?我这辆小破车,还、还挺能装的!」 辛歌摇了摇头:「不用,老城区那边开车不方便。」 这几天,她一下班就往兴塘里的出租屋跑,搬了一部分东西过去,如今只剩下几个收纳箱。 车根本开不进那种小巷,明天,怕是得喊辆三轮车才行,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果太贵,那就只能靠行李箱多运几趟了。 她长嘆一声,又想起还欠着祁温贤那双鞋的钱…… 避让开横穿马路的行人,庞凯忽而想到什么:「对、对了,老大肯定会帮你搬家的,那我、我就不掺和了……」 第24页 辛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等她开口问他为什么这样笃定,庞凯紧接着又道:「老大他,还、还没跟你表白啊?」 第12章 「双倍的快乐!耶比!」…… 辛歌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总喜欢把她和付成则扯到一起。 轻梦游戏公司上下那么多单身男女…… 偏偏是她,偏偏是他。 有一次闲聊,扯远了,辛歌问过周琼这个问题,后者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谁让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特别养眼呢?但凡没瞎的都看得出来,老大就是对你偏爱。 偏爱吗? 或许是有的。 可辛歌扪心自问,自己至始至终只把付成则当做一个可靠的前辈、英明的上司,很多事既然他不挑明,她也就不多想——这几年的当务之急是把欠债还清,根本无暇分心。 启明出事那一年,辛歌大三。 一天晚上,她正和室友闲聊,说想飞去巴黎买一只国内目前还没有货的新款包包,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买到一只限量款喜马拉雅白。 她那几个大学室友家境都不错,一个个围着她问东问西,辛大小姐刚说要给她们带礼物,扭头就接到了姑姑辛灿打来的电话——辛卓和姜仪敏的死讯被生生压了两天,实在瞒不住了,辛灿才让她回去处理后事。 天塌地陷。 辛歌匆匆赶回楠丰后才发现,姑姑要她处理的「后事」,原来并非是指双亲的葬礼。 事发突然,牵扯太多,白事只能从简,但被拖欠货款的材料商、被拖欠薪水的员工以及莫名损失一笔定金的业主,没打算放过辛家人…… 再回到哲海市时,辛歌只拖了一只行李箱,里面装着一些换洗衣物,她申请休学,闷声不响离开宿舍。 名门千金流落异乡,辛歌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身上的钱越来越少,肩上的压力却越来越重:捨不得住酒店,就找简陋的短租房落脚;捨不得点外卖,就自己学着煮面条……浑浑噩噩度过数十个日夜后,她终于振作起来,决定出去找份工作。 换上行李箱里唯一一身套裙,她揣着简歷去了趟人才市场。 事实证明,过分惹眼的样貌偶尔也会招来麻烦。 还没走进求职大厅,辛歌就被几个蹲守在门外的男男女女给拦了下来。他们热情地问她有没有兴趣从事平面模特、网红主播、企业公关之类的职位,待遇很好,包吃包住,钱多事少,干得好还能拿提成。 彼时的辛大小姐全然不懂其中门道,听到那些条件,自然心动,只是,她担心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早晚会引起祁温贤的注意…… 最终摇头婉拒。 难得遇到这样的「货色」,那些人根本不打算放弃,跟屁虫一般粘着她,堵着她,企图说服她可以先留个联繫方式。 就在辛歌厌烦不已、打算不管不顾对他们发火时,肩膀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陌生但却很好听的男声始料未及地响起:「昨天不是电话通知过你,今天上午十点半之前参加初试的吗?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赶紧跟我进去,hr等等要走了!」 声音挺大,故意让那群臭虫听得清楚。 辛歌一愣:「啊?我没……」 付成则沖她眨眨眼,扬了一下胸口的工作牌,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那一瞬间,辛歌勐地会意,低下头老老实实跟着他往求职大厅里走,心中后怕至极。那些跟屁虫哪里甘心,亦步亦趋,最终却因忌惮身材高大的男人止步于门外。 辛歌跟着付成则来到招聘摊位前坐好,轻声说了句「谢谢」。 时间临近中午,轻梦游戏的hr早已离开,摊位上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付成则沖她点点头:「简歷给我看看?」 没有毕业证书,註定和许多岗位无缘,辛歌心情忐忑地将捏皱了的简歷双手呈到对方眼前,这辈子头一回对一个陌生男人毕恭毕敬,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我没有工作经验,想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前台或者文员的工作,最好能解决住宿问题……」 付成则随口问了一句:「平时玩游戏吗?」 她赶紧回答:「玩!我玩游戏!」 他抬眼打量她:「玩过什么?」 之后的几分钟,是辛大小姐的「报游戏名时间」,因为从小到大实在玩的太多、太杂,她还刻意少说了一些,比如连连看、消消乐之类的——当然,没有看不起连连看和消消乐的意思。 话音未落,简歷就被男人原封不动递了回来。 就在辛歌以为人生第一次面试要以失败告终时,付成则沖她笑了笑:「玩的还挺多嘛——那,你要不要来跟我做游戏?」 天降贵人。 她怔怔地坐在那儿,不点头,不说话,沉默许久,一个没绷住,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颠沛至今,所有情绪都已逼近崩溃的临界点,稍稍感受到一丝温暖,转瞬失控。 这一下,倒是把付成则给吓住了。 生怕被别人调侃弄哭了求职者,他急忙起身把辛歌叫到一边了解情况,随后领她去附近快餐店吃了点东西,直接让她第二天去体检、办入职。 虽说是挂着实习策划的工牌,起初辛歌做的事和打杂也没什么两样,多亏付成则那几个月对她照顾有加,很多事手把手地教,这才慢慢培养出了一个不错的苗子。 第25页 后来,两人聊起过那场面试,付成则坦然承认当初的偏爱:「那么漂亮、体面的一个小姑娘,边哭边吃东西,憋着眼泪,拼命往下咽,反反覆覆说自己以后肯定好好工作,好好赚钱,自带一股不服输的倔劲,谁见了不心疼?我想着反正是实习生,先招进来看看嘛,不行就转岗,谁知道,真还给我挖到宝了呢……」 最难熬的那一年,是付成则拉了她一把。 辛歌一直记着这份情。 一年前,新项目《幻想恋歌》正式上线,有其他游戏工作室来挖人,给出的薪水比轻梦游戏高出好几千。虽然缺钱,辛大策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说的很明白,只要付成则一天还干这一行,她就一天「死心塌地」跟着他。 无条件绑定的上下级。 这种无需多言的战友情,确实容易让人误解。 误解就误解吧。 她心中那一方田地,早已埋下了别的种子。 * 「辛歌,辛歌,你发什么呆?」周琼的声音颇具穿透力,将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快点吃啊,匹萨冷了就不好吃了!」 回过神,辛歌沖周围的同事们笑了笑。 为了今晚这顿大餐,那几个姑娘可没少花心思准备,刚把视频发进群,住在楼上公寓的男生们便忍不住下楼来蹭吃蹭喝,可惜付成则有事耽搁了,眼下还在从哲海赶回来的路上,缺席了这顿大餐。 周琼一路小跑走到窗边,边掀窗帘边对辛歌说:「对了,我们美术组给你准备了一个,呃,搬家礼物……」 辛歌捏着铺满芝士的匹萨,眼睛亮亮的:「我搬出去租个房子住而已,你们居然还给我准备礼物?」 随着一声夸张的「锵锵」,周琼从窗帘后面抱出一只等身抱枕,抱枕上印着的卡通形象,正是幻想恋歌手游人气最高的男主角,贺正翔。 只见抱枕画面上那位「贺总」舒展身姿躺在床单上,衬衫被解开大半,领带也被扯落在一边,漂亮的胸肌和腹肌若隐若现,着实养眼。 周琼兴奋到斯哈斯哈:「寂寞长夜有『贺总』相伴,绝对助眠!而且这个桃皮绒触感真的超级好!摸一次就忍不住想贴贴!」 辛歌忙不迭伸手去接:「我直接嗨老公!」 另一个美术组的妹子石榴介绍道:「这是下个月要推的新周边,刚打完样就被周周姐要了过来……」 周琼摇头晃脑:「我就说,这么实用的礼物——辛歌肯定喜欢。」 阿木木连连点头,拿了只烤鸡翅塞进嘴里,嘟囔道:「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张『贺总』的脸画得有点儿像上次来我们办公室的那个设计师?这个眼角,这个唇珠……不行不行,越看越像,感觉就差一副眼镜了!话说,是不是帅哥的脸部比例差不多都长这样……」 周琼不以为意地打着哈哈:「喔,我丢了几张vincent的偷拍照给小画家们当了一下参考。」 说罢,她沖辛歌挤挤眼:「这不算侵.犯肖像权吧?」 拿抱枕的手,微微颤抖。 几秒钟后,辛歌默默将这份令人血脉喷张「厚礼」放到了沙发上,沉思片刻,又将它翻了个面。 暂时不太想看见那张脸。 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 好嘛,反面更刺激! 她涨红着脸将目光移开,冷不丁开始狂咳,周琼拍拍她的肩膀,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神望向新周边,摸着下巴点头:「忘了说,正面是西服版,反面是浴袍版——双倍的快乐!耶比!」 * 又是一宿难眠。 那个放在床上的「贺总」等身抱枕大概要负全责。 听周琼和阿木木那么一唱一和,她一扭头,就感觉是祁温贤衣冠不整、搔首弄姿躺在旁边勾/引自己去抱、去摸一样…… 这谁顶得住啊! 早上十点半,付成则准时敲响了女生宿舍公寓房房门,他昨天直到凌晨才赶回楠丰,辛歌怕他休息不好,给他发消息说今天就别过来帮忙了,她一个人能搞定,没想到付成则根本不听劝,不仅按照约定的时间来了,还给她们一屋女生都买了早饭。 周琼边吃蛋饼,边对着满屋子忙活的一男一女摇头:「老大果然还是偏心美女,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这待遇……」 辛歌懒得解释。 反正在周大红娘眼里——万物皆可组cp。 付成则却嗤她:「你们什么时候租房搬家,我也一个一个送。」 周琼竖了个大拇指:「老大这话可是你说的啊!阿木木应该是下个月月中搬走,其他人我再问问……未来一个月,有你忙的!我?我就算了,我还挺喜欢和大家住在一起的,催稿方便!」 半个小时过后,两人总算出了门。 宝马x5停在兴塘里附近的道路停车位上,付成则就近叫来三轮车,将满满当当的收纳箱一只只搬上去,几乎没让女孩子出力。 于是,辛歌的主要任务就成了搬运那只不太正经的美男抱枕…… 一路可没少收穫沿途老头老太太们或好奇、或嫌弃的目光。 三轮车拐进小巷前,她似乎听到街对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等折返回去寻找时,并没发现有认识的人。 幻听吗? 她捏了捏鼻樑,心想,最近不能再熬夜了。 第13章 「没感情,无所谓,不在乎」…… 第26页 使唤了付成则一上午,辛歌实在过意不去,眼见到了饭点,她点了肯德基外卖,又招唿两位新室友一起过来吃。 另一个叫桦桦的女孩边吃汉堡边调侃:「你们发现了吗?珍珍,辛辛,桦桦,以后咱们301就是『真心话』组合了!」 珍珍连连应声。 付成则忍不住嘀咕:「……听起来和飞天小女警似的。」 两个姑娘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莫名多出一个暱称的辛歌也跟着她们一起笑,正想说点什么,兜里的手机却开始不合时宜地震动。 她低头一看,眼皮登时一跳——是祁温贤发起的视频通话。 据自己对那傢伙的了解,他有时忙起来连微信消息都懒得回復,居然会主动邀请她视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揣着忐忑的心,辛歌起身去了阳台,挂断视频改为语音通话,给祁温贤回拨过去。 对方很快接通,语气不算友好,单刀直入问她在哪里。 辛歌留了个心眼:「你有什么事吗?」 他默了几秒。 大概,是在编理由? 如她所料,祁温贤借着工作为由、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的合作方案我看过了,有几个地方尚有存疑,我希望,辛小姐能过来当面和我解释一下。」 辛歌瞥了一眼仍在客厅里和珍珍她们闲聊的付成则,试图协商:「今天是周六,我不在办公室,周一我过去找你,可以吗?或者,你将方案里不明白的地方拍照发给我,我晚点给你回復……」 祁温贤不说话,似是再度陷入思考,但辛歌更愿意将之成为——无声的施压。 是一种比斗嘴更令她头疼的沟通方式。 于公于私,辛歌都不想在「聊方案」这件分内之事上栽跟头,不等祁温贤开腔,她率先投降认输:「这样吧,等我这边忙完,我和老大一起去一趟你的工作室,他正好也有事要……」 男人沉声打断:「你和付成则在一起?」 辛歌坦然承认:「是啊。」 话音一落,她便咂摸出哪里不对,祁温贤问的那个「在一起」是指「待在一起」的意思吗?没等想出答案,第二个问题紧随而来:「你们合租?」 「没有啊。」 「那他帮你搬家?」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顿了顿,她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怎么知道付成则今天帮我搬家?」 辛歌一头雾水,莫名又想起在巷子里听见的唿唤声,虽说那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肯定不是祁温贤,难不成,是他们两个的老熟人?唔,这倒是能说得通了……撇开这个不谈,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她根本摸不清祁温贤这通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正,肯定不是「聊方案」的意思。 祁温贤并不答覆,只是轻哼一声,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很好」。 光是听到从听筒里传出来的轻微气音,辛歌都能脑补出对方说这两个字时的表情和神态。 应该是咬牙切齿……吧? 她的气势莫名弱了三分,犹豫着问:「或者,我现在过去找你?」 短暂的沉默。 祁温贤的声音冷得像裹着一层冰渣子:「不用来了。」 语音挂断。 辛歌举着手机,愣愣站在原地。 老城区的住宅普遍都是低层,站在阳台举目远望,能瞧见和办公楼落地窗外很不一样的风景,不知谁家养的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天空中飞过,时不时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她默默地想,要飞过的是乌鸦和一排省略号,那就更应景了。 * 森·工作室。 姚芝走进花园洋房顶楼的私人工作间,将两张表格放到祁温贤面前的工作檯上:「vincent,这是高先生和涂小姐的身材尺寸,他们有事先走了,说改天再来拜访。」 祁温贤「嗯」了一声,放下手中捏到温热的手机。 姚芝口中那位「高先生」姓高名昱,是餐饮巨鳄为天集团的太子爷,也是祁温贤在学生时代就结识的好友之一,而在那个私下往来密切的小团体中,还有一位名叫江盛景,同样身世显赫。当年在文星双语念书那会儿,辛歌和高、江两人关系都不错,可没少藉助优秀的男同学来「打压」自己未来的丈夫,以至于祁温贤至今对那他们的态度都很微妙。 高家少爷好事将近,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定制婚礼当天要穿的西装以及未婚妻的婚纱和礼裙,顺便告诉昔日好友,今天在老城区看到了辛歌以及一位帮助她搬家的——热心男性。 祁温贤当即就坐不住了。 紧抿的唇线,微缩的眼角,因用力紧握钢笔而泛白的指尖……无一不在向世人昭然他的愤怒和妒火。 四年前辛家出事,远在帝都的祁家少爷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等他放弃那年的设计大赛、心急火燎赶回楠丰时,只看到了辛大小姐留在别墅里的一纸退婚书,言语浅显,态度强硬,寥寥百字,不仅丑,还写错了好几个,十分滑稽。 但他笑不出来。 名流圈很有意思,但凡当事人笑不出来,那就会有很多人笑得出来。 为了维护祁家的颜面,也为了自我催眠,每每有人问及「被退婚」的心路歷程,祁温贤总是冷漠回应:没感情,无所谓,不在乎…… 第27页 就连高昱今天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辛歌回来了,他也只是妄图用「和我没关系」搪塞过去。 可谎话说得再多也成不了真。 只不过听说那个女人身边多了一位「热心男性」,他就丢了矜持,丢了骄傲,心烦意乱,坐立难安,最后被高昱用「嘴硬」两个字总结了这四年来的自欺欺人。 祁温贤捏了捏鼻樑,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眼见姚芝要离开,他急迫地发出挽留,宛如要去抓一根救命的稻草:「你留在这里,陪我说一会儿话。」 他迫切需要转移注意力。 「啊?」姚芝不明所以,「说什么呀?」 「随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周围太安静了。」 「我明白了,vincent你是不是在找灵感啊?可你一直嫌我话多,突然间让我『没话找话』,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呢。」姚芝环视一周,目光锁定在电脑边的蓝牙音箱上,「你要是觉得工作环境太安静了,要不然,我放几首歌给你听吧?」 跟在身边「伺候」久了,祁温贤的脾气,姚助理多少能摸清些许。 没被制止,那就是可行。 于是,她快步走到角落里的备用电脑前,打开音乐软体,点开今日推荐歌单,悠扬的旋律很快填满纯白色的房间。 「翻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绿光在那里」 祁温贤凉凉瞄她一眼。 姚芝浑身一哆嗦:「呃,是不是太闹腾了?那我换一首……」 「你爱我还是他,是不是真的他有比我好」 祁温贤推了一下眼镜。 姚芝握滑鼠的手开始发颤:「这首有点压抑,再、再换一首……」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祁温贤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确认对方百分之百生气了,姚芝脸色惨白,赶紧关掉音乐:「要不,我还是给你说绕口令、报菜名吧?」 确实是稻草。 但不是救命的稻草。 而是——压死某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分钟后,一脸茫然的姚助理被自家boss提着衣服后领扔出工作间。 随后,那只蓝牙音箱也被扔了出来。 就砸在她的脚边。 粉身碎骨。 * 自从加了辛歌的微信,祁温贤不止一次在身旁无人时点开她的朋友圈。 她不怎么发状态,半年里一共只有六条,其中有四条是幻想恋歌的游戏宣传,还有一条大意是说自己半夜失眠听到卫生间在滴水,有点吓人,另一条是歌曲分享《劝你莫生气》。 祁温贤点开听了一遍,又默默关上。 ……什么鬼。 没有精緻的下午茶和各国料理,没有奢饰品和昂贵礼物,没有加上各种滤镜的搞怪自拍……起初他根本无法将这个社交帐号和那位娇生惯养的辛大小姐联想到一起,直到收到她发来的表情包。 至于她曾经用过的帐号,在辛家出事后便停止了更新,除了偶尔几次短暂「诈尸」,再也看不到任何新消息。 祁温贤深吸一口气,终是无法控制地点进了付成则的朋友圈。 对方第一次来拜访时,出于礼貌,两人互留过联繫方式,但他一向对外人的生活不感兴趣,只随意扫过两眼。 若不是今天…… 付成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游戏发烧友,日常分享大多是有关于轻梦游戏发行作品的宣传,偶尔也有一些项目组成员的趣闻。 宛如中了梦魇,祁温贤站在窗边木然地划动着手机屏幕,翻了许久,终于翻到一张一群人在办公室给辛歌过生日的照片,配文很官方:祝辛大策划生日快乐。 照片上的女主角妆容清淡,衣着朴素,头戴硬纸壳做的简陋生日皇冠,站在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水果蛋糕前阖眼许愿,笑得露出了单边的梨涡,让人挪不开眼。 点开。保存。 放大。缩小。 就在祁温贤默不作声对着那张照片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时,手机意外收到了高昱发来的消息——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定位,是老城区一个叫做兴塘里的老巷子。 他没有回覆,抓起外套,转身走出工作间。 走到大厅时,姚芝还在一脸纠结地和前台妹子抱怨:「……我哪儿知道他的感情生活啊,反正,就和吃了炸药一样!」 余光瞥见大boss不声不响飘过来,她表情一僵,赶紧缩到一边。 祁温贤懒得和她计较,只简单交待:「下午和晚上的行程全部取消,我出去一趟。」 勐地想起什么,姚芝追了两步:「晚上温夫人约了你吃饭……」 他头也不回:「取消。」 姚助理露出困扰的表情:「可万一温夫人问起来……」 祁温贤勾起唇角,似是在笑,但反光的镜片瞧上去却有些森森然:「她要是问,你就说——我去『秋后算帐』了。」 第14章 「它就是个抱枕啊!「…… 吃过午饭,辛歌跟付成则去附近的文化市场转了一圈。 老城区几家游戏体验店集中在那一带,付成则挑了两盘ps5游戏光碟,说回头放到项目组的休息室里。 两人聊着聊着,付成则忽然问起店老闆楠丰最近的房价,还说等把组员都安顿好了,自己打算在楠丰买套小公寓定居下来:「幻想恋歌这个游戏目前看来还是成功的,我想着过几年是不是可以出来单干了,游戏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我倒是不缺,至于人么……」 第28页 他看了身边人一眼:「就看你们的意思了。」 辛歌笑着回应:「随时待命。」 算是交了个底。 这种事不奇怪,就算是再「耐玩」的游戏,总有寿命终止的那一天,提前想好出路,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整个项目负责。何况,按照辛歌之前的职业规划,一直有在为「成为游戏制作人」而努力——四年凄风苦雨,一朝拨云见日,是时候该为以后谋出路了。 送走付成则,辛歌心情不错,回出租屋的路上,她特意去炸串摊买了两个萝蔔丝饼。 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不做千金小姐之后她才发现,很多街口巷尾的小吃味道堪称一绝,根本不输米其林餐厅那些故弄玄虚的昂贵料理。金黄色的炸饼被装在塑胶袋里,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见四下无人,在路上她就忍不住吃掉了大半个,顺道拐进巷口的快递驿站。 确定周六搬家,辛歌前两天在网上买了不少日用品直接寄来兴塘里,今天陆陆续续都到了驿站。 大概见她是个美女,驿站小哥分外热情,主动帮忙将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堆放在一起:「是住8栋301吧?喏,这边还有几个!」 总共九个包裹,分量不算轻,辛歌回忆了一下,都是些收纳袋、晾衣架之类的东西。 还有个坏消息:驿站的小推车被人借走了。 她蹲下身将快递叠放好,提着一口气搬起来,示意小哥帮忙再往上放两只盒子。 小哥看着挺心疼:「要不,你等等再下楼拿一趟吧?」 辛歌笑了笑:「没事没事,我搬得动,你再放一个!」 对方无奈,刚准备再放一只快递盒,一双手伸过来,接过了本该落入辛歌怀里的重量。 低沉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给我吧。」 * 意识到又撞见了阴魂不散的某人,辛歌一晃神,怀里叠放的一摞快递盒全部掉在了地上。 祁温贤抿了抿唇,弯下腰,一样一样帮她捡起来。 有几只特别重的纸盒,索性就留在了自己手上,外套上沾了些灰尘,他也毫不在意。 跟在祁温贤身后走出快递驿站,辛歌的脑子还是懵的,缓了半天,她才快步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不经意扬了声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温贤看了她一眼:「很奇怪吗?」 她点点头。 男人并不解答,只兀自低语:「想在楠丰找到一个人,一点都不难——至少,比去国外找到一个人,简单多了。」 确实。 兴塘里这条老巷并不长,只要穿着体面的衣服、挂着文质彬彬的笑容,用本地话向那些坐在家门口闲聊的大爷大妈们一打听,很快就能知道今天那栋楼里有人搬家。他本想守株待兔,可没等一会儿便心烦意乱,于是又想到去附近的快递驿站报号码查件碰碰运气…… 老天果真待他不薄。 抓了个正着。 听罢这番解释,辛歌不由发憷:祁温贤这傢伙,有时候吧,挺可怕的。 往前走了几步,她忽而发问:「你为什么要去国外找我?」 祁温贤眯起眼睛:「你不是去了……」 辛歌目露不解:「这四年我一直待在哲海,没有出过国。」 男人脚步一顿,神情复杂地扭头看她,似有满腹心事。 辛歌隐约也意识到,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末了,他只是阖眼一嘆:「……算了。」 可不就只能「算了」么? 时光不能倒流,遗憾无法弥补,幸好,最后还是找到了,又或者说,上苍怜悯自己,又让她回到了楠丰。 虽有疑惑,辛歌还是得承认,听到祁温贤亲口说出曾经找过自己,内心是有一点点高兴的,但嘴上却仍在逞强:「我家都破产了,商业联姻已经完全没必要了吧?我写了退婚书,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还找我做什么?」 拿出钥匙打开单元楼铁门,她一边爬楼,一边故意埋汰他:「难不成是想把我抓起来,打一顿,然后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以此警示所有人,这就是得罪你祁大少爷的下场?」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得到当事人的认同。 逼仄昏暗的老房楼梯间内,迴响着祁温贤刻意压低的声音:「抓起来,操一顿……」 镜片后的眸光明灭不定:「然后去领证。」 辛歌勐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祁家少爷在外,一向以「谦逊有礼、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几乎从不说粗鄙的言语,但辛歌知道那些都是假象,她与他春风数度,可没少听他在床上说的那些「dirty talk」。 恰好和祁温贤相反,平日里看似不拘小节的她却总在关键时刻放不开,可以吵架可以抬槓可以斗嘴,却偏偏听不得他的撩拨,越是不堪入耳,就越是欲罢不能,直到被他拖拽进深渊,一同沉沦。 这一刻的不可思议,并非是因为那句破坏他斯文人设的秽语,而是后面那句…… 然后去领证。 * 双老房没有电梯。 所幸,要去的楼层也不高。 各怀心思对话过后,两人沉默着往上走,一前一后到达目的地。辛歌转过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祁温贤的表情,生怕他再冒出什么让她心梗的话:「你把东西放在这里就好,我自己搬进去。」 第29页 顿了顿,她又「礼貌」补上一句:「还有……谢谢。」 祁温贤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还不开门?」 捲土重来的沉默。 僵持了将近一分钟,辛歌抛出一句反问:「你怎么还不走?」 她剜他一眼:「我和两个女生合租,她们都在家里,你不要乱来。」 「乱来?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能怎么乱来?」祁温贤将手里的快递盒压在楼梯扶手上,冷冷地笑,「付成则可以进去,我不能进去?」 「他是来帮我搬家的!」 「我不也是来帮你搬家的吗?」 辛歌被怼得无话可说——毕竟,那么多快递还在他手里。 同时她也很清楚,只要这道门一开,一定会出问题: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是基本操作,说不定,说不定…… 还会擦枪走火。 想到这里,她轻咬了一下唇:「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进门的。」 祁温贤正想说服她,堵在两人面前的房门却猝不及防从内打开,大大咧咧的女孩声音响起:「辛辛你待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诶,你不是去送付哥回去了么,怎么又……咦?咦!你怎么还换、换了个人啊?帅哥,进、进来喝杯水啊?」 目光停在祁温贤的脸上,珍珍立刻收声,顺势用手捋了几下头髮。 晴天霹雳。 辛歌僵在原地:是啊!自己是绝对不会让他进门的,但架不住室友请他进门啊! 祁家少爷点头微笑,压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往里走,辛歌面如死灰挪动着如同灌了铅的两条腿,被珍珍狠狠挽住胳膊。 对方小声逼问:「上午那个是上司,下午这个又是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说扯谎:「合作方。」 「天啊,合作方也来帮你搬家?」珍珍瞪大眼睛,对着祁温贤高挑匀称的背影吞咽口水,「果然,美女的人生就是比我们。」 * 应付完室友,辛歌快步走进卧室把门关上,留了个心眼,没反锁。 打不过至少还可以跑。 扭头才发现,祁温贤那傢伙已经放下快递盒、自顾自开始「参观」她的房间了,不过,从他眼神中几欲要溢出来的嫌弃可以得知,祁大少爷对这地方极度不满意。 是我住又不是你住,你嫌弃个什么劲? 辛歌懒得搭理他,坐在地垫上开始拆快递,打算用「冷暴力」逼他离开。 谁料,那傢伙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辛歌再抬眼时,祁温贤移动到了床边,略带迷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只印有贺正翔形象的等身抱枕上。 ……而且还是浴衣那一面朝上。 要死!辛歌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揣着还没拆完的快递盒就奔了过去,赶紧用被子把抱枕遮住:「这就是个周边,同事送我的……上面这个男人是幻想恋歌的游戏男主角之一,和你没关系……这个抱枕上的图也不是照着你的脸画的,不像,根本不像!」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祁温贤唇角不易觉察地扬了扬,饶有兴致地问:「所以,你每天晚上抱着这玩意儿睡?」 辛歌词不达意地狡辩:「它就是个抱枕啊!不抱着,难不成还扛着?」 浅色的眸子微微一垂,祁温贤迅速皱眉,声音透着寒气:「你……用这个?」 她茫然:「什么?」 男人沖她手里的纸盒抬了抬下巴,辛歌低头一看,几欲窒息,险些把那个分明不属于自己的快递从窗户扔出去。 是一只崭新的、还没拆封的…… 震,动,玩,具。 第15章 「确实,都怪你。」 床上放着美男人形抱枕。 怀里揣着羞答答的工具。 真是双倍的快乐, 耶比……比个奶奶腿儿。 那一刻,辛歌被铺天盖地的羞耻心和无力感吞没,只觉得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 恨不得杀一个前·未婚夫祭天。 她越想越不对劲, 找到快递盒上的标籤看了一眼, 而后理直气壮地将东西递到祁温贤眼皮底下:「你看!你看!这东西是我室友买的!联繫方式填的都不是我的电话,肯定是驿站小哥看到是301的包裹, 就随手给我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呀, 真的不是我买的,我要这东西干嘛……」 祁温贤的语气听不出波澜:「也许, 是男朋友满足不了你?」 这回辛歌是真急了:「我没有男朋友!」 「喔?付成则他……」 「拜託, 为什么我又要解释一遍啊——我跟老大不是那种关系!我现在还是单身!祁温贤, 你也真是够了, 几年不见,你怎么变的这么八卦?别说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就算是,又关你什么……唔……」 机关枪般的输出, 最后的尾音却被迫消失。 没把那一长串抱怨说完, 辛歌就被祁温贤按住双肩抵在墙上、发狠一般地吻住双唇…… 不是浅尝辄止,而是肆意掠夺。 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缺失的、亏欠的, 一次性补回来。 看到她床上的东西、听到她还是单身的瞬间, 祁温贤只觉得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邪火烧遍心头,先前的迟疑、观望、试探、纠结……都如同春雪消融, 飞鸟无痕。 他现在,只想取回自己的东西。 第30页 快递盒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但无人理会。 久违的唇舌碰触让辛歌脑袋倏忽一空, 不敢,又或是不愿,总之,她没有反抗,而是由着那傢伙将她这只晕头转向的小飞蛾缓缓拖入蛛网…… 被吻到快要不能唿吸时,她终是忍不住,抬手在男人肩膀上捶了两下,对方这才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金丝边眼镜镜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镜框也顺着鼻樑滑落些许,那双足以蛊惑人心的眼睛,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她面前,带有一抹淡红色的眼尾,昭然着「慾壑难填」四个字。 他还想继续亲吻。 也许,不止是亲吻。 冷不丁扬起唇角,他抬手捏住辛歌瘦削的下巴左右一晃,玩味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被人强吻过后,是这个样子的,果然很好看,让人忍不住想做些更过分的事。」 这张嘴…… 真应该用针把它缝起来。 辛歌磨了磨牙。 然而,亦是拜这张嘴所赐,自己的双唇还有些微麻,一时间说不出多少带有攻击性的言语,她只能用肢体语言反击——比如扬起手,抽他一记耳光。 确实抬了手臂,巴掌却迟迟打不下去。 她忽然想起来,曾经的自己也对祁温贤做过同样的事…… 如今,他只不过是有样学样,还了回来。 天道好轮迴!苍天饶过谁!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僵局,辛歌趁机挣脱对方的禁锢,快步去开门。 是室友桦桦。 她侷促地站在门口,犹豫着问:「辛辛啊,你是不是……帮我拿了快递?」 辛歌边点头边说抱歉,捡起地上那只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快递盒,飞快塞给她。 桦桦脸原本就有点红,一见到新室友屋里藏了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不由更害臊,努力解释着:「这个是,呃,是我接的测评,哈哈,你懂的……我好歹算也是个小网红嘛,偶尔接接推广赚点儿吃饭钱,要是这个牌子好用,我推荐给你哈!不过,我看你好像也不需要,哈哈哈……」 说着,她瞄了一眼早已换上友善微笑的祁温贤。 被这个优雅的笑容击中,桦桦眨眨眼,凑到辛歌身边小声道:「有一说一,下午这个比上午那个帅,上午那个是高配,这个……能算是顶配了!辛辛,你问问这个大帅比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当网红啊?你也考虑一下,可以组个cp日常撒糖,肯定爆火!」 撒糖? 他们凑一块,撒刀还差不多…… 辛歌尬笑两声,把桦桦给推了出去。 * 房间里重新归于平静。 只有书桌上的一盆绿萝,枝叶微颤。 祁温贤悄然无声地走过来,将辛歌堵在墙角,头一偏,身一俯,似是想要继续先前没做完的事。 辛歌将脸撇向一边,刻意躲着他的唇:「祁温贤,你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非得来我这里找不痛快?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的?要是你敢派人跟踪我,我真会报警的!」 听她语气强硬,祁温贤垂眼一思量,说出实情:「高昱约了江盛景在附近吃饭,他看到了你,这才和我说了一声。」 想起搬家时在巷口听到的那声唿唤,辛歌恍然:「原来是他……跑到老街小巷里找好吃的这种事,高昱确实干得出来,好久都没联繫,他们还好吗?」 提及关系不错的老同学,神色中的戒备骤然降低。 祁温贤眯起眼,因为女人的前后变化有点不是滋味:「高昱要结婚了,今天正好来定礼服。」 「高昱?结婚?这两个词搁在一起……我怎么,就很想笑呢?」 「江盛景已经结婚了。」 「啊?他也……不是,他们怎么都这么着急啊?豪门阔少圈,这几年流行结婚内卷吗?」说到这里,辛歌情不自禁弯了下眉眼,「那你们三位大少爷,岂不是就剩你了?」 果然,是受了刺激。 辛歌如是想。 显然,怀旧是一种缓和气氛的好方法,方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闲聊般的随意和放松。 「是啊,就剩我了。」祁温贤坦然承认,反问道,「怪谁呢?」 正说到兴头上,辛歌脱口道:「……怪我咯?」 说完就后悔了。 啊,这事儿还真怪她。 要不是她当年单方面宣布退婚,祁温贤许应是他们当中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但这有什么好执着的?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他们之间连爱情的萌芽都没发出来呢,就这么急着入土为安吗? 搞不懂。 另一方面,祁温贤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满意:「你知道就好。」 趁辛歌神游,他抬手搂住她的腰,一寸一寸逼近:「确实,都怪你。」 片刻后,他又沉声道:「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好,希望你也尽快给我补偿,履行自己未尽的义务……至于你家的欠款,无论还有多少,我都会帮你还清,只要你愿意,我有能力让你过上和曾经一样的生活。」 说罢,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 听闻那个「钱」字,辛歌不由蹙眉,攥紧手掌,不肯收他的东西。 两人僵持。 半晌,她才低低唤了他一声:「祁温贤,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和沈铭飞有什么区别?他给我一百万,让我陪一个晚上,你给我一张卡,是打算让我陪多久?你很清楚的才对,商业联姻的前提到底是什么,从我家破产的那一天起,我们的婚约就不能作数了……」 第31页 男人面色一沉。 辛歌打掉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疏离地说:「既然不作数,我就没有任何义务。」 打开房门,她指了指门外:「你自己走,别再让我摔酒瓶子赶人。」 * 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祁温贤走的挺利索,辛歌倒也没太意外,大概,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吧。 萝蔔丝饼凉透,她没什么胃口,倒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手机,又扯过被褥盖过头顶,将自己裹进一个安全的躯壳里。 唇瓣上似乎还有祁温贤留下的温度,她抬手碰了碰,思绪纷乱。 并非厌恶。 相反,还挺怀念。 其实,在被祁温贤撩拨的某一刻,她确实有过一种想遂了他的冲动:反正两人都还是单身,反正最后也不可能在一起,不如暗地里当一回饮食男女,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放纵一次,自己横竖都不吃亏…… 如果祁温贤没提「钱」的事。 是啊,如果没和钱扯上关系…… 辛歌狠狠咬了下唇,从被褥里冒出头,将那只抱枕揽进怀里揉捏——不行,还是不能答应,不能要他的钱,不能被他看轻。 大概是梦魇吧,近距离看到祁温贤的脸,总会莫名让她想起一个女人。 温茹。 辛家出事那阵子,祁温贤正在全封闭准备比赛,是他的母亲温茹第一时间找到了辛歌。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包厢见面。 当时的辛大小姐沉浸在丧失双亲的巨大悲痛中,浑浑噩噩,眼睛哭到红肿,她起初是不想来的,但又觉得,这种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应该求助一下长辈——温家在楠丰是颇有名气的书香门第、也做一些文化产业投资,温茹作为家中长女,在外也一直以干练形象示人,但一直以来,她对她这个准儿媳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问候和安慰过后,温茹便挑明来意:「辛歌,你和温姨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我家温贤啊?」 辛歌当时就有点懵:哪有这样问话的? 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还不懂得成年人之间的谈话技巧,轻而易举被对方引导。 但她也没有把话说绝:「呃,我和祁温贤性格有点合不来。」 俨然,温茹并不想要这样的答案。 她替她解释了「合不来」的定义——就是不喜欢。 温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遗憾道:「原本我以为,你们从小就认识,又在一起读了三年高中,慢慢能培养出感情,但是现在看来……结果好像并不是很理想呢。」 辛歌还记得,自己那天点了一杯冰美式。 她对着玻璃杯里的冰块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温姨,我状态不好,咱们说话就别绕弯子了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家现在有困难,后续还不知道要牵扯进来多少人,如果祁温贤想退婚,我没有意见。」 第16章 「我本以为,在你心里,我是稍…… 两人接连沉默。 包厢里, 只能听见冰块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 温茹再开口时,已经换上了一种很商务、很疏离的口吻:「其实,温贤对这桩婚事起初也很反感, 我和你祁叔一直在反思, 是不是当初就不该让你们联姻?后来, 温贤他自己想明白了, 你们要是在一起,启明和益禾就能有更好的未来, 这是对两家都好的事情——可商业联姻求得是双赢, 至少,不能拖对方后腿, 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明白吧?」 辛歌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祁温贤不喜欢自己, 他愿意接受这门婚事只可能是因为利益。 温茹对她的配合表示赞许:「既然你提到了退婚的事, 那我就直说了, 你和温贤既然没什么感情,那不如就各自安好,但如果这个时候,让我们家温贤提退婚, 圈子里的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祁家和温家?他们会在背后说我们违害就利, 启明一破产,就立刻急于撇清关系……我的意思是, 这件事还是由你来提更合适。」 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考量——落个笑话, 总比落个恶名强。 「温姨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们也不想亏待你。」温茹说罢,打开手袋,将一张银行卡放到桌上, 推到辛歌面前,「这张卡里有七百万,你拿着这笔钱离开楠丰,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七百万。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当时的辛大小姐,急需一笔钱。 她盯着那张卡,无奈地笑,语气中还是带上了赌气的成分:「温姨,原来您儿子的终身大事,就只值七百万?说实话,就算没有这笔『补偿金』,我也绝不对赖上祁温贤的,你放心,我会尽快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是我主动提的退婚。」 温茹不疾不徐捋了一下额前碎发,表情平静:「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父亲为了启明大楼的收尾工程,问我和你祁叔拿了六千万,说好五年之内归还,但是现在,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你别急,那笔钱我们不要了,至于这七百万,是我从私人帐户上划过来的,我本来是想你和温贤结婚当天再给你的,『祁』家的媳妇,给『七』百万红包,图个吉利……谁知道,我们没这个缘分,你也不要怪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很多事,没办法的。」 「这不是什么补偿金,这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向你姑姑打听过,这段时间你卖了不少东西……债总归能还完,女孩子家,需要留点钱傍身,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温姨说,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帮。」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就别去打扰温贤了。」 第32页 辛歌怔怔地望着眼前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第一次觉得,她比那些影视剧里尖酸刻薄、心思恶毒的婆婆更加骇人。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伤害不大,却扎的自己出奇难受,但又似乎句句都在理,让人想不出反驳的话。 迟疑片刻,辛歌终是将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收进了口袋。 …… 回忆至此,抱枕上已然泪湿一片。 辛歌蜷缩在床上,拼命为自己方才的「绝情」找藉口——四年前,她已经收下一张卡,主动提了退婚,现在,她有什么资格借着婚约的幌子再收下第二张卡? 没法向温茹交待,也没法向祁温贤解释。 填平信用卡的欠款,她还需要十来万。 填平自己和祁温贤之间的鸿沟,她还需要六千七百万。 * 被各种糟心事淹没,周末时间过的飞快。 周一一到办公室,辛歌就给自己灌了杯咖啡,顺便给养在房间一隅的那缸莲花换了水。在办公室里养莲花是她的主意,随时提醒他们这群易燃易怒易爆炸的游戏人要牢记love & peace。 付成则路过员工工位时,顺手敲敲她的办公桌:「下个月的线下主题咖啡厅活动要开始筹备了。」 她沖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他走过去,几秒钟后又绕回来,迟疑着挠了下头髮:「对了,森那边你也盯紧一点,昨晚做一个乙女游戏测评做的我都要魔怔了,大部分男性角色都能轻松攻略,除了那个戴眼镜的,好感度怎么都刷不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有点不放心。」 辛歌「噗嗤」笑出声来,说自己会盯。 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她联繫了几家咖啡厅,可惜都不太合适,正打算发消息问问珍珍,转念一想,人家这时候应该在上班,还是等晚上回去当面问比较妥帖。 抓着手机就捨不得放下来,她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朋友群。 自从那天把祁温贤「赶走」后,他就再也没联繫过她,辛歌越想越憷,又想起他说对方案有疑惑——虽然大概率只是一个想和她见面的託词,但万一是真的有问题呢? 她小心翼翼地点开那个「猫眼」头像,发了一张职场专用问候表情包,才开始对话。 辛歌:你在工作室吗? 祁温贤:在的。 辛歌:需要我过去讲解方案吗? 祁温贤:需要。 辛歌:那我现在过去? 祁温贤:可以。 他回消息的速度不快,但好歹有六个字。 辛大策划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关系是黄了,但合作应该还没黄。 * 地铁转公交。 赶到森·工作室已是下午三点半,不过这一趟过来,前台妹子倒是对她热情许多。 姚芝直接将她领上三楼,说vincent正在工作。辛歌听她介绍才知道,森的设计师都有自己的专属工作间,祁温贤喜欢自然光,所以将工作间选在了顶楼位置,还特意做了屋顶天窗和半面墙的落地窗。 漆成纯白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金色铭牌,花体字写着vincent,辛歌站在门口,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 倒也不是第一次进他的工作间…… 但毕竟是第一次以合作方的身份前来拜访,她连眼神都小心翼翼的。 温茹隐退多年,祁宅里的工作间便留给了自家儿子,辛歌跟父母去做客时进去玩过一两回,大概是融杂了另一个人的审美,始终不觉得多惊艷;祁温贤在帝都念书那几年也在公寓里置办了工作间,他们留在那里的回忆,便叫人念念不忘了。 得到应允,辛歌跟着姚芝走进房间,当即被眼前的画面所吸引:祁温贤正站在原木色工作檯边挑布料,他身材修长,但并不单薄,带着暗纹的白衬衫搭配袖箍,可以看清紧实的手臂肌肉线条,大堆粉白色的珍珠纱堆在桌面上,如同缭绕的仙云,令他整个人减弱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不真实。 姚芝轻唤数声,辛歌才回过神,沖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姚助理见怪不怪,继续热情招唿:「辛小姐要喝点什么?咖啡,可乐,还是椰子水?」 辛歌礼貌地欠了欠身子:「都可以……」 背着身的男人冷不丁插话:「有fm的散茶。」 她脱口问道:「伯爵?」 祁温贤并不看他,抬手一指:「第三个茶罐。」 「有苹果红茶吗?」 「第四个茶罐。」想了想,他又补充,「调味茶蜜在架子上。」 知道他看不见,辛歌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扭头对姚芝道:「那就苹果红茶,麻烦你了,姚小姐。」 紧接着,隔着几米远的一男一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两勺茶蜜。」 空气突然安静。 祁温贤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望。 fortnum mason是辛大小姐以前经常喝的茶叶品牌,只是她口味挑剔,学别的贵妇名媛喝下午茶又嫌茶水苦味重,后来还是听了祁温贤的建议,才开始用茶蜜调味,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杯茶、两勺蜜」的习惯。 这几年喝茶没什么讲究了,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曾经的习惯…… 他没有忘记。 姚芝嘴里说着「不麻烦」,妄图探究真相的目光却在那对男女间徘徊,然而,想起那只被砸的七零八落的蓝牙音箱,她非常明智地什么都没问,走到房间一隅的茶水台边烧水泡茶。 第33页 待茶香瀰漫开,不等自家boss发话,姚助理便退了出去。 辛歌没有耽搁,端起欧式风格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拿出细化后的合作方案开始逐条讲解。 鲜有看到这个女人如此积极、耐心、情绪饱满的工作状态,祁温贤至始至终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直到她一口气说完,才用指尖点了点第三个方案,将设计主题定为「昼·夜」。 至于具体合作方式,他说下次再谈。 辛歌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又不敢逼得太紧,只能应声说那随时联络。 大概是那天被「请离」出租屋的缘故吧,她总觉得,今天的祁家少爷收敛许多,没说逾越的话,也没做逾越的事,情绪平稳,眼神无光,像是回到了玻璃罩子里,极力与她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 辛歌别扭至极,一杯茶见底,终是试探着问:「祁温贤,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不该在工作时间谈及私人话题。 可想起这点时,多余的话已经问出去了。 祁温贤帮她续了杯茶,语气淡漠:「你把我和沈铭飞比作一类人——我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她哑口无言。 他将温热的茶杯重新放进她手中:「我本以为,在你心里,我是稍稍特别的那一个……」 自嘲般轻哼一声,他将目光移开:「原来,并不是啊。」 辛歌怔怔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替她做了回答——当然,当然是特别的。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高跟鞋声,紧接着,是女人愤愤不平的叫嚷:「有没有搞错,我都让人准备全平台发通稿了,他不会临时改主意了吧……什么跨界合作能比我重要?不行,我今天非得当面问问祁温贤!我通告那么多,哪有时间等他协调……」 姚芝的阻拦声被生生压了下去。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奢饰品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外,面含愠色:「祁温贤,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颁奖典礼到底……」 辛歌的脑子里当即蹦出一个名字:殷樱。 以前她也曾在酒会、轰趴现场见过一些明星和网红,可惜,那时的辛大小姐心里只有纸片人,压根懒得与他们结识;如今,看到活生生的当红小花站在自己面前,她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巧的是,对方也在打量她。 就在辛歌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唿时,殷樱扬手关门,将包括姚芝在内的几个助理全都拦在外面。 她款款走近,意气自得地微笑:「别来无恙啊,辛大小姐。」 第17章 「晚安」 当红小花怎么会认识我? 而且还是张口就叫大小姐——这种知根知底的认识? 辛歌张了张嘴, 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男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祁温贤往前走了一小步,挡在她身前, 重新介绍那位通稿满天飞的女明星:「……是殷晓梅。」 听到那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辛歌大惊, 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老同学:「殷晓梅?你怎么, 呃,现在……」 及时打住。 殷樱抬手掩住红唇, 过分浓密的睫毛扑扇着:「瘦了一点, 对吧?大家都说我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嘻嘻。」 岂止是变化挺大…… 简直是换了个头。 尽管内心弹幕不断, 出于礼貌, 辛歌还是顺着她的话表示贊同。 文星双语作为楠丰顶尖级的贵族学校, 入校条件向来苛刻, 特别是她所在的七班,三十多个学生,各个家里非富即贵。有钱,有闲, 有胆量, 敢在脸上动刀子的女生大有人在,上回见到沈若茴似乎也微调过鼻子和下巴, 只是辛歌没好意思多问罢了。 但能整成这样并勇闯的…… 她敬殷晓梅是条汉子。 喔, 不,是殷樱了。 寒暄过后, 殷樱眉眼一弯,拐弯抹角问起联姻双方现如今的关系,得知辛歌只是代表手游项目组来谈合作之后, 她亲亲热热挽住她的胳膊:「辛歌,不是我说,你也真是不够意思,这几年咱们七班的同学会一次都没参加,你是不是故意疏远我们的?就算你要处理家里的事,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啊……改天我组局,大家聚聚,你不会缺席的吧?」 这几句话多少有些刺耳,辛歌微微眯起眼睛,想把手臂抽回来。 无奈,对方攥得太紧。 她甚至能感觉得出当红小花胸前过分汹涌的事业线——不是吧,那里也动过? 进退两难间,祁温贤倒是主动招唿了殷樱,救她于水火之中:「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我们应该没有预约。」 「没预约就不能来?祁温贤……」 「vincent。」 「好啦,vincent,跟我合作过的设计师那么多,就你最难搞。」殷樱笑笑地松开辛歌,径直走向堆放着设计图纸和珍珠纱的工作檯,「这是我那条礼服裙要到的布料吗?这个颜色好美,好仙!vincent,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爱你啊!」 女人叽叽喳喳,毫不避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上次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来吧,跟我一起出席金卉奖颁奖典礼!我们一起走红毯,我穿着你设计的礼服裙,一定会上热搜的!你放心,我会动用我身边所有的资源帮你好好一下宣传森·工作室,如何?」 第34页 忽然间成了局外人。 辛歌僵在原地,侷促地捏了一下衣摆,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就先走了。」 祁温贤默不作声,余光淡淡扫在辛歌脸上。 事业心和事业线一样惹眼的殷樱则沉浸在自己的炒作计划中,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 曾经的辛大小姐光芒万丈,哪怕一言不发坐在教室里,也永远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哪里受过这般冷落? 等了又等,无人回应。 莫名就有点委屈,辛歌抬高分贝:「我先走了!」 工作檯边衣着光鲜的男女这才回首望她,不等谁开口说点什么,她就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殊不知,男人望着近乎可以用「夺门而逃」来形容的那抹背影,唇角边竟是多了一点笑意。 * 冲动了。 走到二楼的时候,辛歌便意识到了这点,但她又不可能折返回去,正儿八经再和他们道一个别。 离开森·工作室前,她去了趟厕所,甫一起身,就听到了隔间外几个女人在闲聊。 「诶,你们说vincent和殷樱有可能吗?我看他们,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绝对不可能!」 「嘶,听你这语气——难道,你怀疑vincent是弯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些八卦你们没听说过,其实vincent以前和一个富家千金订过婚,不过两人是商业联姻,没感情的那种,后来女方家里出了事,她退了婚,跟野男人跑去国外了,两家闹得挺难堪……我觉得,vincent应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看他和那些女明星走得再近——睡没睡过先不提,也从没说过和谁在正式交往。」 此话一出,另外几人连连应声,此起彼伏地说着「那女的脑子有病吧」「连vincent这种男神居然也能被绿」之类的感慨。 「等等,我知道的版本好像和你这个不一样,我听说的是:vincent的未婚妻家里是搞装修的,破产后坑了好多业主的钱!她想继续过人上人的生活,千方百计要赖着vincent,被拒绝后才故意主动提退婚的,搞得自己好像很潇洒、很不屑,其实出国就是为了躲债,估计家里的财产早就转移了吧,还让vincent在圈子里颜面扫地……」 「啧,原来是一家子吸血的『老赖』啊,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最好全部都抓起来,死了才解气!」 …… 听到这里,辛歌拧开把手从隔间里走了出去。 妆容精緻的女设计师仍站在面池前一口一个「老赖」,慢条斯理补着口红,辛歌对其扯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礼貌的笑容,目光停留在她脖颈上的一抹玫瑰金配饰上:「项鍊很漂亮。」 「谢谢,c家经典款。」 「如果是真货的话,会更衬你。」 话音一落,瀰漫着草木薰香味的卫生间里便有人绷紧了神经。 大概是干这一行的都很忌讳「穿高仿」这种事,那位女设计师当场便翻了脸:「美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项鍊当然是真货,怎么,你是觉得我买不起一条c家的项鍊吗?还是说,你以前只在某宝见过高仿,有幸见到真货,反而不认识了?听姐一句劝——搞不清楚的事,就不要乱说!」 她姿态神情都很夸张,惹得其他人嗤嗤发笑。 辛歌点点头:「说的没错,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搞不清楚的事,就不要乱说。」 女设计师一怔,和众人面面相觑。 辛歌擦了擦手,持续输出:「顺便一提,非c家vvip客户,根本买不到这个系列的带钻款项鍊,配货也不可能,你这条到底是不是正品,自己去专柜问吧……如果是找代购买的,那你可以准备好资料报警了。」 * 发泄完毕,辛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眼见着快到下班时间,她本想直接回家,可周琼打电话来哭诉又有一大批新插画到达战场,说什么都要她回去「检阅」。 晚间八点五十二分,辛大策划离开青禾创意园。 晚间九点四十六分,辛大策划推开出租屋大门。 她本想找珍珍聊一下咖啡馆包场搞线下活动的事,没想到对方今晚有团建聚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得作罢。 身心俱疲的辛歌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又想起白日那名女设计师的咒骂,她抬起胳膊,挡住半张脸,喃喃念叨了一句:「不是老赖……」 她不是。 她的父母也不是。 当年启明群龙无首,很多事都是由公司几位高管来善后,辛歌不懂经营上的事,只知道不动产拍卖后,勉勉强强可以应付掉材料商的货款和拖欠的员工工资,至于那些交付过装修款的业主,只能算他们倒霉……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常规操作。 连姑姑辛灿也劝她留一笔钱搬去国外。 可思前想后,辛歌还是回去找到了启明的财务,拿到一份缴纳过装修款却没有进场施工的业主名单。 整整六页纸。 她将从温茹那里拿到的七百万全部用于填补这个窟窿,钱还是不够,就变卖自己的私人财物,去贷款,去抵押,一家一家联繫,一户一户清算,终于堵住了悠悠众口…… 启明安安静静地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第35页 辛歌一直不后悔自己当年的决定。 这四年,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她的嵴樑始终是直的,她能昂首挺胸站在所有人面前,说自己问心无愧。 喔,除了祁温贤…… 她对前·未婚夫,到底还是,问心有愧。 * 随意搁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迷迷煳煳的辛歌摸索着接通了电话,哑着嗓子「餵」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眼前那只早已被眼泪沾湿的手臂。 直到听清是祁温贤的声音,她才勐地一惊,迅速坐直身体。 他问:「睡了吗?」 她一边思考这句话里能有什么样的陷阱,一边警觉回答:「睡了就不会接你的电话了。」 祁温贤想了想,很认同地「嗯」了一声:「那,晚安……」 身穿居家睡衣的辛歌浑身一哆嗦。 和祁家少爷认识十几年,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晚安」两个字,就算是彼此交缠的那几个夜晚,事后也是各自占据床一边,一个看时尚资讯,一个玩手机游戏,鲜有温存……此时此刻,两人隔着几公里,他心血来潮打电话对她说晚安? 汗毛倒竖。 不寒而慄。 甚至怀疑自己可能看不到明早升起的太阳…… 但是,那傢伙的语气别扭又酸涩,听起来还挺有趣。辛歌眸子动了动,不禁笑出声:「祁温贤,你是又受到刺激了吗?特意打一个电话过来,就为了问我睡没睡,然后说一声晚安?」 「不行吗?」 「行。」她揉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你想说自己和殷晓梅其实没什么,不用特意来和我解释。」 被辛歌拆穿心思,祁温贤并不恼怒,而是轻笑一声,分析自己这一通电话的根本动机:「可你今天走的时候,我分明闻到了酸味——你在吃醋。」 皱了皱眉,辛歌无奈地回敬过去:「可你现在打电话过来,我分明问到了臭味——祁温贤,你又起了什么龌龊心思?」 他声音愈沉:「我有什么龌龊心思,你不知道吗?」 担心这通电话又要以争执和嘲讽结束,辛歌嘴上一软:「好了,要是没别的事就挂电话吧,大半夜酸啊臭啊,搞得我现在特别想吃螺蛳粉……不和你说了,我真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兴许是怕她挂断电话,绷不住的某人抢着挤出一句话:「……是稍稍特别的,对吗?」 并不完整的疑问句。 但辛歌很清楚,祁温贤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在你心里,我是稍稍特别的那个人,对不对? 想起雪融巧克力,想起那双平底鞋,想起红艷艷的牛油火锅,想起那两勺茶蜜……她的心间漾出些许芬芳。 握着手机笑了笑,辛歌只轻轻回答:「晚安。」 第18章 「她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 辛歌本以为, 高中同学聚会的事只是殷晓梅随口一提…… 毕竟人家现在的通告多到满天飞,哪有档期和老同学叙旧?当沈若茴打电话过来问周五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她仍处在懵逼状态。 沈家小姐略有讶异:「可殷晓梅说, 你答应了肯定会到场的呀!她还说自己是在祁温贤的工作室里看到你的——群里昨晚都炸了, 估计私下都在问你们是不是复合了吧?我怕打扰你休息, 就没告诉你, 亲爱的,你等一下, 我这就把聊天记录发给你看!」 文星双语向来是小班教学, 每个班还有几个走读生、国际交流生,所以到高三毕业之后, 她们班的群聊里就只剩下三十个人, 一直活跃到现在的, 那就更少了——那群大少爷、大小姐到了这般年纪, 不是忙着接手家里的生意,就是忙着解决人生大事,家道中落又形单影只的,除了她辛大小姐, 还真没听说过有第二个。 彼时的辛歌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 正在茶水间沖咖啡,她一边翻看沈若茴发来的截图, 一边随口问道:「对了, 茴茴,我以前用的帐号……你后来有登陆过吗?」 她的新号码目前还没多少人知道, 自然也不在群聊里。 沈若茴飞快否认:「没有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登录上去看一眼。」辛歌默了片刻,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的回来。」 「当时你和我说再也不想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了,让我帮忙改掉密码,我真的是随手按了一串乱码,哪里记得住?要不然,你打电话问问客服,或许还能找的回来呢?」 「那个号都欠费停机很久了,万一让我补交话费……算了吧。」 「说、说的也是。」 折服于辛歌自我安慰的理由,沈若茴也没再多劝。 两人约在青禾创意园附近的商业广场碰面,喝杯下午茶,然后再一起去殷樱订的那家法式餐厅。 周五那天,辛歌向付成则请了半天假。见她又穿了那条斥「巨资」买的小黑裙,离开办公室前还特意卷了一下头髮、补了个妆,周琼立刻闻瓜而来,严刑逼供,辛歌不得已才承认是要去参加同学会。 周琼不是本地人,也不清楚文星双语到底是个怎样的学校,只笑嘻嘻地调侃道:「那你应该让老大开车送你过去呀,让x5撑撑场子!」 辛歌抿了下唇:「实不相瞒,我闺蜜开的是911。」 周琼一怔,随即拱了拱手:「……打扰了。」 第36页 想了想,她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辛歌,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了解有钱人的生活了!话说,你闺蜜还缺闺蜜吗,会画八块腹肌美男子的那种?」 辛歌「噗嗤」一笑,实在没好意思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有一辆911,比沈若茴那辆配置更好,而且还是粉红色的。 不过,也只是曾经有过罢了…… 另一方面,自从那天晚上别别扭扭地互道晚安过后,辛歌自觉和祁温贤之间险些「黄了」的关系竟意外开始回春——偶尔会在微信上说两句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聊合作方案。 辛歌也说不清自己带着一种什么样心态,给祁温贤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是否过去,可惜消息石沉大海,对方并没有回覆。 想来,是在忙吧? 同学会这种场合,他大概率也不会出现。 * 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沈若茴已经买好了星爸爸,姐妹两人歇了片刻,便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以殷大明星如今的身份,外出就餐,餐厅的私密性俨然放在第一位。那家法式餐厅位置偏僻,装修考究,一看就知道菜价不菲,辛歌望着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和鎏金烛台,忽然间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会吧,不会吧,今天这顿不会是aa吧? 刚上大学那会儿,她回楠丰时也参加过几次同学会,要么是几个男生抢着买单,要么是直接杀去高昱家的店里——反正他家饭店多,想吃什么都有,根本不用花钱。 但是这次…… 想起银行卡余额,她幽幽嘆了口气。 在高大帅气的外国侍从引领下,两人手挽手走进包厢。举目四望,辛歌惊讶地发现,只来了几个当年和殷樱交好的女生,别说男生,连一只雄性生物都没看见。 她扯了扯沈若茴:「高昱、江盛景他们都不来吗?」 沈若茴蹙着眉回答:「殷晓梅说,今天是仙女局。」 辛歌「啧」了一声,当即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请不动,那就是不想请,除了沈若茴,一个和自己当年交好的朋友都没请,那这场饭局到底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看她的笑话呗。 果不其然,衣着光鲜的大小姐们原本都在谈笑、自拍,见到辛歌进门的一瞬间,各个扬起笑容,围过来打招唿。 「哎呀,辛大小姐来了!」 「辛歌,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听殷樱说,你在一家手游公司上班呀?快推荐给我们,我们去充一波支持一下你的事业!」 辛家破产的事在这个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很快,热情的寒暄就变成了刺耳的打探:问她月薪多少,问她住在哪里,问她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男朋友,以及,那个永远绕不过的话题…… 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退掉和祁温贤的婚约? 辛歌笑容僵硬,不卑不亢地一一作答——除了退婚那件事。 不知是话说得太多,还是现场气氛令人焦灼,她唇干口燥,正想在欧式的长条餐桌边找位置坐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当年班里的文艺委员许露露忽然指着桌尾,话中有话地说:「辛歌,你还是坐那边吧?」 她会意后冷不丁轻嗤:可笑至极的「等级划分」。 就因为这种原因,自己以前才和这几位大小姐玩不到一起去啊……辛歌如是想。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许露露的手提包上,她眼角微缩,那是自己曾经送去奢侈品二手店的电光蓝铂金包。 在这个圈子里,其实很多顶奢单品、跑车甚至别墅都是熟人间转手、玩一段时间图个新鲜。看到自己的爱包被老同学买走,辛歌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而许露露显然是有意之为。 她把包包搁在腿上,沖原主人笑了笑:「辛歌,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有一只电光蓝喔?我这只,不会是你卖掉的吧?你家当年到底欠了多少钱呀,你居然连电光蓝都捨得卖掉……」 辛歌深吸一口气。 不等她反驳,一旁的沈若茴倒是先一步替她打抱不平:「许露露,不过是一只包而已,还是二手的包——没必要这样晒吧?谁不知道,你男朋友是开拍卖行的,这只二手铂金,该不会是他特意留下来送给你的吧?下次,记得让他送只新的呀……」 兴许是戳到了痛处,许露露立刻将矛头转向沈若茴:「我们只是买了『二手的包』,哪里比得了你沈若茴——你啊,可是盯着『二手的人』呢,搁这儿演什么姐妹情深?」 「你、你胡说什么!」 「这几年你过生日,不是都特意去请了祁温贤吗?逢年过节,也没少给人家嘘寒问暖吧?谁不知道,你爸妈这两年来一直在背地里动心思、巴望着能和祁家攀亲!」 沈若茴脸色一白,攥住好友的手,垂着眉眼委委屈屈道:「辛歌,你别听她们乱说,我没有……」 辛歌拍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四周尽是看戏的目光,她心想着,这顿饭怕是没法吃了。见殷樱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辛歌琢磨着干脆找个理由提前离场,却发现对方略带惊愕的眼神直接越过自己,落在大门方向。 觉察到什么,一行人随她望过去:包厢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推开了,祁温贤不请自来,正倚在门边,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门框,似乎是在寻找打招唿的时机。 第37页 明眼人都看得出,祁家少爷这趟不是过来吃饭的。 殷樱迎上去,故作熟络地请他入席:「vincent,你怎么来了?」 祁温贤没说话,只斯斯文文地沖老同学点头微笑。 随即,他径直走到辛歌身后,自然而然抬手搂住她的腰,俯身,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都说了,我跟你一起来,为什么不愿意呢?在座的都是同学,她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害羞什么……嗯,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声音恳切。 目光深情。 辛歌被他搂着、贴着,既不感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像个木乃伊,只能在心里使劲翻白眼:这傢伙演技够可以的啊,什么时候不干服装设计师了,可以努努力,冲击一下奥斯卡。 瞄了一眼许露露攥在手里的包,祁温贤勾起唇角,哄着怀里的人:「都是我的错,回头帮你把那只『喜马拉雅』买下来,好不好?」 包厢内鸦雀无声。 侍酒师用海马刀拔出红酒软木塞,发出了「啵」的一声响。 辛歌勐地回神,继而开始脑内咆哮:卧槽,这段剧情好爽!回头一定要让阿木木写出来,编进新一章的游戏剧情里!只是,这个剧情发生在自己和祁温贤身上…… 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辛大小姐挠头。 不光是她,包括沈若茴在内的所有人都瞳孔地震,狐疑地打量两人,更有甚者,满脸写着「这两人怎么回事」「上学那会儿不是水火不容吗现在你侬我侬给谁看啊」「说好的退婚呢」「祁温贤你是中毒了还是中邪了怎么就着了她的道」。 被怪异的气氛所笼罩,辛歌终是绷不住了,刚想推开祁温贤,却不幸地被对方预判了她的预判。 他不容分说牵起她的手,向殷樱等人道歉:「不好意思,各位,我和辛歌就是过来打声招唿的,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对了,餐费记我帐上,下次同学会多叫点人,我们一定不会缺席。」 第19章 「我们,谈过恋爱吗?」…… 于是, 就这样稀里煳涂被祁温贤拽离了是非之地。 用「拽」这个词或许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牵着她的手, 带她离开了那个充盈着恶意的豪华包厢, 什么「二手人」, 什么「二手包」, 都在他随口鬼扯的几句甜言蜜语中变成了反击的利器,无形的巴掌, 狠狠抽回到那些大小姐们的脸上。 算了, 还是得谢谢他。 乌黑的眸子动了又动,辛歌一边本能地迈动双腿, 一边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后知后觉,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牵手? 她眼角一缩, 想要挣脱男人温热的大掌:「餵, 你不是不来的吗?」 觉察到对方想要逃走的意图,祁温贤回头凉凉扫了她一眼,方才演出来的体贴、温柔、深情全都不復存在,只有镜片上隐约泛着点冷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要是知道我会来, 你还会来吗?」 「什么呀, 说的好像是你很想见到我一样……」 祁温贤握紧她的手,声音听不出情绪:「确实, 很想见。」 辛歌噤声。 方才那些情话是假的, 但此刻指尖传来的温度,却是真的。 从小到大, 她只擅长应付和自己斗嘴、吵架、抬槓的祁温贤,这般乖顺袒露心迹的祁温贤,着实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坐上卡宴副驾座, 辛歌才长舒了口气,紧接着,就听到了车门落锁的声音。 大意了。 她勐地扭头瞪向身边人,谁料,那傢伙并没有进一步施展恶行的打算,祁温贤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启动车辆。 辛歌暗自责备自己多疑,将座位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开始闭目养神。 只是陷入黑暗后,脑内却不断浮现包厢里发生的一幕幕,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受控制地溢出些许哭腔。 祁温贤瞥她一眼,一言不发,抬手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摸索着接过纸巾,辛歌不动声色地擦眼角,索性也袒露了一回心迹:「我好像没得罪过她们吧……」 深秋时节,天色暗得很早。 马路两旁的路灯如同盘踞在城市中的长龙,昏黄的光线,无端将车窗外的景色晕染成老旧电影的镜头画面;男人的侧颜也很好看,下颌线利落清晰,略长的深栗色头髮软软搭在耳边,宛如住在旧时光里的人。 男人笃定的声音沉沉灌进辛歌的耳中:「对她们而言,你的存在——就已经是一种冒犯了。」 她不解,摆出倾听的姿态静候下文。 默了片刻,祁温贤又道:「辛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刺眼。」 *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人都觉得祁家少爷谦逊温和、克己守礼,良好的自我修养和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令他註定会成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类人。 他就像一辆四平八稳的车,按照恆定的速度,行驶在规划好的路线上,永远不会发生事故,也不会偏离导航。 可谁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堪称「人间妄想」的男人,却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自少年时起。 自「辛歌」这个名字,飘落进他的世界时起。 童年的记忆已经不大清晰,祁温贤只依稀记得,自己十来岁的时候被那位性格恶劣的辛大小姐当众戏耍,他生气,他郁闷,但他很有教养,他唯一能做到的报復行为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我以后再也不要搭理这个女孩了。 第38页 他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之后几年,「辛歌」这个名字只偶尔出现在谈话中,即便跟着父母出席饭局酒会,不得已碰到对方,他也只是远远地瞥望一眼。 两人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是在念高中那一年。 秉承着重要场合必须提前到场的原则,祁温贤同学在开学第一天早早走进高一七班的教室,随即他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人比他到的还早…… 是辛歌。 唇红齿白的少女束着高马尾,正站在讲台黑板前涂鸦,画几笔,擦掉,再画几笔,再擦掉,圆领衬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刻意改短的校服半裙搭配黑色长筒袜,将那双腿衬得笔直修长。 她伸手时不经意间舒展身姿,藏青色的裙摆微微抬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长筒袜边沿收紧,将柔嫩的皮肤勒出一道浅痕。 让人浮想联翩。 祁家少爷明白,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的腿看很不礼貌,但他又暗搓搓地给自己找理由——对方是他未来的妻子,只是多看一眼,应该不算太过逾越吧? 泻出一缕压抑许久的邪念,他忍不住,喉头一滚。 彼时,祁温贤已经听祁岳山和温茹提过好几次有意和辛家联姻的事,还说等他和辛大小姐高中毕业一成年,就正式举办订婚仪式——想来,这位辛大小姐也一定对婚约有所耳闻。 想到「结婚」这件人生大事,矜贵自持的大少爷忽然有些尴尬,站在教室门口踌躇不前。 觉察到来者的目光,辛歌扭过头,大大方方地沖他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单边梨涡:「是你呀。」 祁温贤没吭声,低头走进教室,在中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直到余光瞥见辛歌将粉笔扔进笔盒、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转身走出教室…… 他才抬起眼。 乌黑的高马尾在眼前晃悠。 少年的心也跟着不再平静,甚至蹦出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怪异念头: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他恋恋不捨收回目光,继而发现,那位辛大小姐居然在黑板上给自己留了一句话: 「狗比男人看你妈看,没见过大长腿啊?」 祁温贤:「……」 他收回什么笑容甜美、什么不是坏事之类的话。 见四下无人,身材高挑的少年黑着脸走上讲台,抓起黑板擦迅速将那句粗俗恶毒的咒骂擦掉——同学陆陆续续会到达,而教室里只坐有他一个人,狗比男人,不是骂他,又是骂谁? 梁子就此结下。 而后的时日,祁温贤发现,那位辛大小姐果真和传闻中一般刁蛮任性,牙尖嘴利,不学无术,挥金如土,空有一幅好皮囊,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成功吸引别人的视线。 他以为,自己会对准·未婚妻越来越厌恶、越来越不满这桩迟早要落实的婚事,但事实却是,那辆四平八稳的车渐渐开始失控、开始偏离导航、开始车祸连连…… 又得从那次说起。 某天体育课,祁温贤因为打球时不小心摔坏眼镜提前折返教室,好巧不巧撞见辛歌端着一瓶可乐将殷晓梅逼至卫生角。 辛大小姐趾高气扬、大声斥责瑟瑟发抖的女孩,与她一起的,还有沈若茴。 出于对同学的关切,祁温贤立刻冲上前制止了辛歌的霸凌恶行,眉头紧锁数落她的不是,甚至带上了些许嘲讽的语气:「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大小姐的样子?呵,真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希望我和你……」 碍于周围还有别人,祁温贤没好意思把「结婚」两个字说出来。 死寂过后,他看到了一双泛红的、快要溢出泪水来的漂亮眼睛。 那是祁温贤第一次知道,生来骄纵的辛大小姐,原来也会露出这般委委屈屈的表情。 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狠狠剜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沈若茴这才怯怯上前解释了一番:说是辛歌看到殷晓梅偷偷往班里一个转学生的可乐瓶里加粉笔灰,一时气不过,才来找她对峙…… 那个转学生的家境比班里其他同学差一大截,因此,经常被殷晓梅和她的朋友们取笑,辛歌先前就看不惯她们的作风,不怪这次会想替人出头。 祁温贤反应过来,当即追了出去…… 最后,他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草坪上找到了辛歌。 彼时的辛大小姐正蹲在地上揪草根玩,眼睛依旧红红的,祁温贤在她旁边站了许久,才沉声挤出一句「抱歉」。 她没搭话,转而问起别的:「你说,大小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祁温贤几乎是脱口而出:「端庄,矜持,慎言,有教养……」 辛歌站起身来,打断他:「放你妈的螺旋拐弯屁。」 他闭上了嘴。 她伸出手指,不知是玩味还是挑衅,拨弄了一下他的眼镜框,金丝边眼镜顺着少年高挺的鼻樑滑落些许,露出镜片后那双盛满惊愕的眼睛。 辛歌微微抬起下巴,唇角一翘:「大小姐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祁温贤,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哪天我觉得这场联姻就是个错误,我会主动退婚的,不劳你费心。」 那天午后阳光很烈。 祁家少爷却暗忖着,阳光再烈,也不比眼前的少女刺眼。 第39页 * 刺眼。 不是惹眼,不是耀眼。 细细咂摸,辛歌始终不能确定这个描述到底是嘲讽,还是夸赞。 就在她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时,肚子却始料未及咕咕开叫,给闲聊画上了休止符。 尽管祁温贤提议说可以去附近一家法式餐厅吃点东西,甚至还搬出了「高昱推荐」这种极其令人信服的话术,但辛歌还是怂恿他将车停在了街角的连锁便利店外。 这个时间点,店里剩的便当种类不多,辛歌挑来挑去,最后只拿了一个牛肉饭糰和两杯咖啡回到车上。 接过咖啡,祁温贤的注意力被她手里的一张卡片所吸引。 辛歌解释:「喔,这是便利店集印花的卡片,每次消费满二十八元可以得到一个印花,集满十个就能换一个小摆件。」 「哼,商家促销的小伎俩。」 「我当然知道啊,可我平时上班经常在便利店买便当吃嘛,正好可以收集印花,不要白不要。」她一边剥饭糰的包装袋,一边继续和身边人闲扯,「一共有四款摆件,我现在已经兑换了三款,这张卡片还差六个印花贴,只要下周吃六份便当,很快就能全部集齐了。」 祁温贤凝视她许久:「卡片给我。」 「干嘛?」 「去买点东西,帮你凑齐印花。」说着,他便准备解开安全带,「这种无聊的事情也值得花时间?」 「不用!」辛歌伸手拉住他,「真的不用!要是一次集齐全部,那就失去收集印花的意义了!你不要剥夺我的乐趣呀!」 只得作罢。 祁温贤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谈恋爱那会儿,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兴趣爱好……」 一口温热的咖啡含在嘴里。 许久,她才咽了下去。 苦味顺着咽喉一路流进心里,辛歌缓缓侧过脸,盯着似笑非笑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开口:「祁温贤……」 那一声唤,轻轻柔柔,软软糯糯,被叫名字的人很是受用。 仿佛三月春.光。 但下一句,却是刺骨的冬雪。 她咬了下唇,很认真地问:「我们,谈过恋爱吗?」 第20章 「我和咪咪在后院」 我们谈过恋爱吗? 祁温贤认为, 这可真是自己有生之年听到过的最富有哲理的问题,他怔怔望向身边满脸真挚的女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就有点想笑。 而自己本身, 就是那个引人发笑的笑话。 沉思片刻, 他扶着眼镜, 言简意赅道:「我们睡过。」 密闭会令欲和念丛生。 数秒过后, 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说法没有问题,男人大胆地、殷切地、带有强烈暗示意味地又说了一句:「……不止一次。」 辛歌低头吃了一口温热的饭糰, 将收集印花的卡片捏进手里:「那时候的我们都憋着一股劲, 非要一次集满所有印花,换到想要的礼品, 根本没有人在意收集的过程——我一直觉得那不算是谈恋爱, 顶多算是, 借着婚约的幌子来满足彼此的身体需要。」 这话说的挺委婉。 不委婉的说是, 只比「约炮」多了一丢丢冠冕堂皇。 祁温贤眉心微蹙:「那,怎样算才是谈恋爱呢?」 她摇头,莫名沮丧:「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那样。」 两人各怀心事, 都没再说话。 等她闷声不响吃完饭糰, 卡宴重新上路,祁温贤给出两个选择:「是直接回兴塘里, 还是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要去哪里开始「回忆杀」了吗? 他总不会打算带自己去文星双语转转吧? 刚刚经歷一场责难, 辛歌确实不想立刻回去那间冷冰冰的出租屋,贪恋旧情人施捨的那点儿安全感和温度, 她试探着提出条件:「我跟你走——不去宾馆就行。」 祁温贤嗤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听到这话,她松懈下来:「抱歉,没把你当人。」 想了想, 又嘲讽一句:「……衣冠禽兽。」 祁温贤笑了笑。 身边这个女人,每每情动,也会红着眼眶咒骂他「衣冠禽兽」,如果得不到回应,就呜咽着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有时还会咬他一口或者抓他一下……也许是夜幕降临,也许是车厢静谧,也许是自己暧昧地提及「不止一次」,于是过往种种又被拉扯出来,在脑海里来回滚动播放。 明明是被骂了,却喜悦到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轻踩油门,提速,破开夜幕。 * 半个小时后,辛歌站在祁温贤的私人别墅前风中凌乱。 觉察那傢伙脑子里想的不是「回忆杀」而是「滚床单」,她唇角抽动,久违地对那位人模狗样的大少爷爆了粗口:「祁温贤,你给我解释解释,『来你家』和『去宾馆』有他妈的什么区别?」 祁温贤抬起食指搁在唇前,示意她别说脏话。 辛歌双肩耸动,着实被对方云淡风轻的反应给气到了:在车上,她用印花作比喻说得那样明白清楚,可结果呢?他还是没忘那点儿龌龊心思,只想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压根不理会别人的感受。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喜欢、没有心。 她抿着唇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往前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一位保姆模样的妇人打开门探身张望,恭恭敬敬道:「少爷回来了。」 第40页 紧接着,她又将打量的目光投向祁温贤身边一脸戒备的女孩,登时眼睛睁大,迟疑着问:「辛……辛小姐?」 辛歌亦是惊愕:「庄阿姨?」 说起来,她以前在祁宅见过几回这位保姆,对她做的饭菜赞不绝口,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跟在祁温贤身边。 庄阿姨笑眯眯地招唿客人进屋,祁温贤顺势将外套递过去:「把客房收拾一下。」 「哎!啊?客房?」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妇人的眼神在两人间徘徊着,半晌才应,「哦,好,好,我这就去。」 眼见着庄阿姨被支走,辛歌抬眼嗔怪祁温贤:「我也没说要住下吧?」 「衣冠禽兽偶尔也想做个人,不会对你怎样的。」男人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劝道,「来都来了,住一晚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呢。」 不得不说,「来都来了」是一句很有威力的魔咒。 再说,私人别墅也不是法外之地,他还敢用强的不成? 于是,辛歌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这栋位于老城区黄金地段的澜庭别墅面积不算太夸张,实属闹中取静,小巧精緻,白墙黑瓦,建筑线条利落,很符合祁温贤的审美;内部是现代风格装修,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家具和电器都是黑白灰色调,某些角落又点缀着爱马仕橙或者蒂芙尼蓝的小物件,十分亮眼。 正所谓,端庄雅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骚包的心…… 房如其人啊房如其人。 辛歌之前没来过这里,甚至没听说过祁家有这样一处房产,她猜测,应该是这两年新置办的。 稍稍转悠了一圈,下楼时,庄阿姨已经将几道家常菜端上了桌,除了迎合祁温贤清淡口味的蔬菜和鸡肉,桌上还有一盘辣炒小牛肉——那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来的路上吃了个饭糰,辛歌眼下并不饿,为了不辜负庄阿姨的好意,她还是就着辣菜吃了小半碗米饭。 年轻的男女在饭桌上出奇沉默,大多时候,只能听见碗筷碰触的声响。 不甚自在地吃完这顿饭,辛歌逃似的走进收拾妥帖的客房,刚准备落锁进浴室洗漱,祁温贤却撑着门挤身进来。 就,意料之中。 他的手里拿着一套暗红色的真丝睡裙:「穿这身吧,新的。」 辛歌心情复杂地婉拒:「不用了,我去问问庄阿姨有没有旧衣服,应付一晚就好……我还欠你一双鞋的钱呢,没道理再拿你一套睡衣。」 男人打断她,语气不满:「你我之间,非得这样见外?」 听他这样抱怨,辛歌只得往前挪了两步,接下睡裙,指尖摩挲着质感极佳的布料,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故作随意地问:「祁温贤,你家里为什么会备着女人的睡衣……」 轻笑声在宽敞的卧房里漾开,他只言其他:「我寻思着晚上也没吃饺子,哪里来的一股醋味?」 「啧啧啧,你又开始了!」 「是谁先开始的?」 「行了,行了,我不问就是了!你快出去!」 言语上的警告已然不奏效,辛歌改为直接动手,她愤愤推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往外去…… 祁温贤被迫退后几步,嘴上却没歇着:「这栋别墅去年才装修好,原本就是打算用来给我们当婚房的——虽然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但这里有很多东西都是按你的喜好来准备的。」 他站定脚步,发力按住她的双臂。 辛歌被迫往前一倾,险些撞进祁温贤怀里,正想数落这个混蛋几句,耳边却倏忽腾起一股热浪。 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祁温贤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偏执:「我不会带别的女人回家,你别多心。」 就在辛歌涨红了脸,以为他还有下一步行动时,那双如同镣铐般的手,离开了她的双臂。 祁温贤走了出去。 尚未回神的辛歌杵在原地,想把人喊回来,又不敢继续招惹他。 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她瞅了一眼手里快要被揪住褶皱的衣服,这种细吊带、大露背、裙摆坠着薄纱的性.感睡衣,到底是按谁的喜好准备的? * 房门落锁。 与世隔绝。 自觉处于安全状态的辛歌换上睡衣,吹干头髮,依在床上刷手机。 不得不承认,高档床垫和床品能够带来最原始的愉悦,她陷在周身柔软舒适的触感中,轻嗅着房间里的蓝风铃薰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翻着肚皮的猫咪。 事实上,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床了。 要是在这张床上和祁温贤…… 打住。 拽起被子蒙住脸,辛歌努力平復心情,强迫自己去思考一些别的事——比如,今天她现身同学会又被祁温贤腻腻歪歪地哄走,只怕这会儿,这件事已经在七班群聊里传开了吧? 鬼使神差地,她摸出手机尝试着登录曾经用过的帐号,可惜试了好几遍都提示密码错误。 无奈,她只得又切回现在的帐号。 新消息提示。 祁温贤五分钟前发来消息,问她睡了没有。 将自己翻了个面,辛歌趴在床上敲了一行字,说自己还没睡。 祁温贤:下楼,来我这里。 辛歌:达咩.jpg 祁温贤:什么意思? 第41页 辛歌:我不想下楼,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很快,对方发来一张照片:一只体态匀称的狸花猫正躺在他的大腿上熟睡,看照片背景,似乎是屋外草坪。 辛歌:这是…… 辛歌:退婚? 祁温贤:咪咪。 非常刻意地强调了猫咪的名字,辛歌被他的「耿耿于怀」给逗笑。 只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大二那年,曾经收养的流浪猫「退婚」在祁宅附近走丢了,她当时正在忙专业课考试,接到电话后便心急火燎赶回楠丰,和从帝都折返的祁温贤一起找了一整个通宵,都没能找到它…… 辛歌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那只调皮的小猫了。 没想到…… 她释然地笑,而后终于明白祁温贤为什么要带她来澜庭,为什么要怂恿她留宿,又为什么会说可能有惊喜了。 祁温贤:我和咪咪在后院。 祁温贤:外面有点冷,出来记得穿件外套。 她迫不及待翻身下床,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能不穿外套吗?穿着你给我挑的这身睡衣,跑两步胸都能颠出来…… 嘀咕归嘀咕,两条长腿却飞快交叠。 当她汲着拖鞋自旋转楼梯而下,一路小跑到别墅后院时,祁温贤正托着狸花猫两只前爪、将它稍稍举过头顶,微笑着逗弄——他没戴眼镜,板正的白衬衫纽扣也解开了两颗,能看见修长漂亮的脖颈线条,蓬松的头髮随着夜风稍稍晃动,一副很放松、很友善的模样,任谁都可以走过去摸一下。 辛歌怔怔盯着那个神情不似往昔的男人,放缓脚步。 第21章 「给点甜头,任你摆布」…… 见到来者, 祁温贤笑意一敛,将手里那团毛茸茸重新放下。 别墅连通后院的位置做了廊庑设计,几节原木色台阶衔接草坪, 他很随意的坐在那里, 似乎已经待了很久。 狸花猫不满地喵呜喵呜叫唤了两声, 从男人手里挣脱, 但并没有跑远,而是在祁温贤身边团成球, 抬起后脚搔弄着脖颈皮毛。 辛歌走过去, 在他身边坐下:「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 祁温贤颔首:「是不喜欢。」 「不喜欢还抱着小猫咪笑得那么开心?」难得铺捉到这男人的破绽,辛歌自然不会放过反击的机会, 她唇角噙着笑, 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喜欢就直说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目光一沉,扭头看向她。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最后, 却只变成一种礼貌性地试探——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可惜, 当事另一方没能及时接收到这个讯号,辛歌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只失而復得的狸花猫上, 急于知道它是怎样被找回来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你家附近找了它一整个通宵……你还说, 它可能是跑到马路上被车撞了,我当时特别难过……」 「它自己回来的。」祁温贤解释道, 「在你玩『人间蒸发』之后,忽然有一天,咪咪就出现在我家院子里……那几天, 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但你一条都没回復,我想,你连猫都不要了,大概率也不会要我这个未婚夫了,就再也没联繫过你。」 想起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男人轻哼一声:「后来,我搬进澜庭,把咪咪接了过来——这小东西到底是性子野,还是喜欢成天去外面玩,经常一连消失好几天不见,这两年年纪大了才稍稍消停,晚上会回来睡觉。」 辛歌有些唏嘘。 从高二那年到现在,算起来,这只猫的年纪确实不小了,想当年自己把它抱回来的时候才那么一小团,如今再看,已经这么大,呃,一坨…… 看样子,祁傢伙食确实不错。 她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撸一撸猫头,谁料,原本还在艰难舔屁屁的狸花猫当即摆出戒备姿态,露出尖锐的牙齿对着她「哈」了几声。辛歌气不打一处来,气唿唿地抬高分贝指责小猫咪:「这才几年没见,就不认识我了?亏我以前对你那么好,还让你上床睡!真薄情啊,渣男!」 祁温贤越听越不对味儿…… 让我想想,是谁重逢第一面装不认识来着? 啊,是我。 他轻咳数声,辛歌勐地回神,连连摆摆手辩解:「那个,我没有拐弯抹角骂你是薄情渣男的意思……」 话没说完,她打了个喷嚏。 如果排除祁温贤在心里骂她这种情况,那就只能是着凉了——虽然上身裹着外套,但两条腿却露在外面,被夜风这么一吹,确实吃不消。 祁温贤一言不发起身折返回别墅,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绒毯和几条猫咪零食肉泥。 他将绒毯盖在女孩腿上,不放心似的,又将边沿裹紧、压好。 辛歌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条美人鱼,她快活地晃了晃腿,绒毯边角飞起,名为「退婚」的狸花猫耳朵登时一动,扑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祁温贤将猫条递过来:「给点甜头,它就任你摆布了。」 她照做。 果不其然,猫儿闻味而来,又是蹭又是拱,恨不得黏在人身上;吧唧吧唧吃几口辛歌手里的零食后,立刻十分没有原则地把脑袋探到她手底下,随便摸随便撸,猫德全无。 辛歌rua了个爽,咯咯轻笑:「果然还是禽兽更懂禽兽。」 祁温贤坐在她旁边,忽而意味不明地说:「那,你要不要也给我点甜头尝尝?」 第42页 她目光不离毛茸茸,嗤道:「你也配和小猫咪比?」 某人哽住。 片刻后,祁温贤调整好情绪:「辛歌。」 被叫到名字的人这才抬眼,静静地望向他,暗忖着自己前几句话是不是说得太刻薄了?怎么说,他现在也是自己的债主兼合作方…… 祁温贤与她眼神相触,唇角小幅度扬了一下,眸光隐忍克制:「我总在安慰自己,连一只小猫咪都知道要回来,何况一个大活人呢?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这样难道还不值得尝一点甜头吗?我不贪心,我只要一点点,然后就……」 他一手撑着身体,缓缓凑过来:「……任你摆布。」 狸花猫懂事地从两人之间跑开,钻进廊庑一角的帐篷形猫窝。 四下静谧。 男人灼热的唿吸扑在脸侧,辛歌红唇微启,眼神在夜色下有些迷离,她能感觉到祁温贤稍稍偏了一下头,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享用今晚的正餐,最后还是锁定了她的唇,一点一点,逼近。 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等她主动。 辛歌不确定祁温贤最后到底有没有亲到自己。 应该是没有吧? 但那一刻的氛围,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抱在一起拥吻许久,脑袋里炸着烟花,身体里有什么快要涌出来,下一秒,她就该被他打横抱起扔到床上撕掉衣服…… 脑补就此中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是沈若茴发来的消息。 灵魂重回身体,辛歌惊慌失措地缩回来,拉开和祁温贤之间的距离。 顾不上发烫的脸颊和耳廓,她掀开绒毯「蹭」地站了起来,连看都不敢再看那个「令人上头」男人一眼:「太晚了,我、我回房间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到手的猎物飞走,祁家少爷面露不悦。 他抿了下唇,抬手想去捉她,然而,那个女人熘得太快,睡裙下摆的红色薄纱贴着他的指缝熘走。 辛歌跑了几步,忽然又驻足,看了一眼仍坐在原地的祁温贤。 他也在看着她。 不知是因为这身睡衣惹眼的颜色,还是因为暧昧气氛的buff仍在,她从头到脚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眼睛妩媚清亮,秀气的眉毛微蹙着,飞快向他道一句:「……晚安。」 不等回应,转身逃离。 倒是意外有几分女高中生的青涩和腼腆——当然,「青涩和腼腆」这种东西在辛大小姐还是女高中生的时候,压根就不存在。 祁温贤晃神许久,双肩一颤,竟是笑出声来,片刻后又有点后悔,怎么就没戴眼镜,要不然,就能看清楚那个女人所有细微的表情了。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集印花换礼品」的乐趣了。 那就,慢慢来吧。 * 再说辛歌一路小跑回到客房,迅速关门,靠在门板上唿吸急促。 好险,差点着了他的道。 当年自己主动去招惹祁温贤的时候,怎么就没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但凡沾上就再也离不了的傢伙? 简而言之,上瘾。 四年戒断,不够。 缓了许久,她才点开微信聊天框查看闺蜜发来的消息。 沈若茴:亲爱的,你还好吧?你和祁温贤…… 辛歌:忘掉你今晚所看见的一切!都是他演给殷樱许露露她们看的!我现在和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是那种关系!!! 连说话语气都变了。 大概是满屏的感嘆号弄得沈家小姐不知所措,几分钟后她才回復,询问辛歌人在哪里? 辛歌老老实实回答:他家。 沈若茴:…… 辛歌:我睡的客房,明天一早就走。 沈若茴:懂了。 辛歌:不是!真的没再和他睡! 自己当年和祁温贤那点儿破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在绝大多数同学好友眼中,两人水火不容,见面就掐,完全是因为共同利益才被迫变成拴在一起的蚂蚱。 搞不清祁温贤是怎样和他的朋友们描述自己的,反正,当她二十岁生日宴过后某天、实在按捺不住告诉闺蜜自己和祁温贤滚了床单后,沈若茴直接震惊到失语,许久才感慨:我现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他染指了你,还是你玷.污了他…… 再解释也是徒劳。 辛歌抓了抓头髮,战略性扯开话题:你们散了? 沈若茴:第二场去夜.店了,我提前走的。 辛歌:她们没乱说什么吧? 沈若茴如实相告:转场前殷樱拍合影发了班级群,有没来的人多嘴问怎么没看见辛歌,许露露直接说「她被祁温贤带走了」,不过介于两位当事人都不吭声,高昱又插嘴评论了几句那家法式餐厅菜品不如另一家,这事儿很快就翻篇了,没人再跟着起闹。 辛歌松了口气。 她倒不是怕被起闹,而是这个圈子真的很小,祁温贤今天演这么一出,不知几时会传到温茹的耳朵里,又会被传成什么样…… 真到了那一天,但愿他能主动向温茹解释清楚吧,千万别牵连她这个弱小贫穷又无辜的前·未婚妻。 结束和沈若茴的闲聊,辛歌重新躺平。 床品触感极佳,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可她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绝望地重新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开始对每一个社交软体打卡:幻想恋歌今天凌晨有版本更新,玩家对其中一个新活动似乎有很大争议,官博底下吵得不可开交,付成则在群里@全体人员说再观察两天,尽快整理玩家意见,周一例会上进行反馈。 第43页 她跟着其他人的队形发了个「收到」,又切进朋友圈,如今她的好友列表里除了同事就是客户,他们发布的内容无外乎自拍,,旅游,晒娃,集贊以及深夜emo。 作为一个曾经很有分享欲的大小姐,她当然知道「获得回应」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于是,她耐着性子、非常捧场的一一点赞,直到…… 看见祁温贤的最新动态。 是一张照片。 他的手在抚摸睡成猫猫虫、半截身子都流出猫窝的狸花猫,配文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晚安」 她勐地按灭手机。 发呆数秒,又打开重新看了一眼。 最后,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熄掉床头灯,乖乖闭眼睡觉。 第22章 「工作需要,哈哈哈,工作需要…… 第二天, 辛歌是被周琼的电话叫醒的。 对方对着手机就是一通哇哇乱叫一通,她拧着眉听了半天,才勉强理解了她的意思:新版本活动数值平衡出大问题了!官博快要被玩家爆破了!让「背锅侠」赶紧来办公室料理后事! 游戏平衡性问题一般有专门的数值策划负责, 照理说, 这口锅怎么都甩不到辛歌头上, 只是她跟着付成则时间太久, 在项目组里很有话语权,周琼觉得有必要让她过去一趟。 主美大人清了清嗓子:「顺便, 我们美术组的小画家们今天都加班, 想请你过来当个模特,包午饭和下午茶……」 果然, 这才是关键吧? 不答应就不挂电话, 周琼没脸没皮起来真的叫人吃不消, 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发誓一会儿就过去。 辛歌揉了揉脸, 这才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 居然一夜好眠…… 她贪恋地蹭了蹭价格不菲的jahvery枕,又蹭了蹭柔软亲肤的被褥,暗自责备自己到底还是娇生惯养、贪图享受——总之这鬼地方绝不能多留,再待下去就真要乐不思蜀了! 祁家少爷此招, 甚毒。 洗漱完毕, 辛歌心急火燎地往一楼走。 这样一栋别墅只有庄阿姨一个住家保姆,眼下的时间点大概是出门买菜了, 辛歌一路都瞧不见人影, 直到路过小餐厅时,才发现祁温贤正坐在餐桌边打电话。 出于礼貌, 她打算临走前道个别。 祁温贤见辛歌走近,指了一下放着皮蛋瘦肉粥和咸蛋黄粢饭糰的恆温柜:「过来,吃点东西。」 「不了, 我急着回公司加班……」 「庄阿姨特意为你做的。」 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辛歌只得坐下吃了一点,祁温贤继续打电话,她听了一会儿,猜测着他应该是在和姚芝安排下周行程。 跑来餐厅来处理工作…… 很显然,是为了堵她。 心里记挂着项目组那口「大锅」,辛大策划选择看穿不点穿,节省点斗嘴的时间。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解决掉早餐后,她主动将碗碟放进洗碗机,又绕去廊庑想和「退婚」打声招唿。 谁料,那小东西已经不知所踪,妥妥一个把家当旅馆的风流浪子——幸好绝育得早,不至于祸害这一片的小母猫。 转身之际,辛歌似乎是听见了布料崩裂的细微声响。 想到身上这条廉价的抹胸小黑裙质量确实不怎么样,她将裙子往上拉扯了几下…… 然而,祁温贤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辛歌急忙裹紧外套,装作无事发生。 可哪里逃得过那男人的眼睛? 祁温贤直言问她要不要去楼上换一套衣服?别墅置办了设计工作间,里面有日常可以穿换的大牌女装——那些是他平日琢磨面料和工艺用的参考,大多也是辛歌能穿的尺码。 听到「大牌女装」几个字,贫穷的辛大小姐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啊,昨晚那件睡衣我也揣包里带走了哈!先记帐上,等我下个月,不对,等我下下个月发工资还你钱……」 「留着让庄阿姨洗掉就是。」 「呃,我还是带走吧。」 「怎么?」祁温贤挑眉,语气玩味,「喜欢这种类型的睡衣?」 「才不喜欢!你能不能别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我身上?」想到那件让人面红耳赤的睡衣辛歌就脑壳疼,她毫不给对方面子地说出真正的顾虑,「我只是担心,某些不要脸的傢伙会拿我穿过的睡衣做龌龊的事!」 男人一愣,继而发笑:「倒也不至于……」 辛歌闭口不言,随时准备吹响进攻的号令。 眼见着彼此又开始在「不欢而散」的边缘疯狂试探,祁温贤沉思片刻,难得递出了休战的橄榄枝。 他舒展出一个真挚的笑:「不是急着去加班吗?走吧,我送你。」 * 这个男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旦认定要去做的事,就很难改变。 尽管辛歌找出各种理由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去青禾创意园,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坐上了他的车。 过第三个红绿灯的时候,祁温贤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车载蓝牙显示的号码,抬手挂断。 一分钟后,同一个号码再度响起。 迟疑片刻,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温茹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忙?」 听到熟悉的声线,辛歌头皮一麻,浑身不自在地往座椅里一缩,假装低头玩手机,却不由自主听着那对母子间的对话。 第44页 「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儿子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吗?」 祁温贤不说话。 于是,温茹开门见山:「辛家那小丫头回楠丰了,你知道吗?」 沉默数秒,他「嗯」了一声。 温茹不依不饶:「见过了?」 祁温贤用余光轻扫着身边脑袋已经低到快要贴到手机频幕上的女孩:「见过了。」 「那你打算……」 「妈,我在开车。」稍有顾虑,祁温贤没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我明天回家一趟,有什么事见面再说。」 又寒暄了几句,温茹挂断电话。 辛歌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某种怪异的失重状态再度恢復正常,她扭头望向祁温贤,有点无措地说:「消息传得够快的。」 也不知道是昨晚哪位大小姐多了一句嘴。 真是谢谢您吶。 后半程,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目送辛歌走进青禾创意园后,祁温贤无所事事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对他而言,这段放空的时间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如果就这么离开,又觉得很不甘心。 祁温贤苦恼地捏了捏鼻樑,绕去了路边的连锁便利店。玻璃窗上巨大的印花兑换礼品的宣传海报着实吸睛,他垂目思量片刻,找了个靠边的停车位,推门走进去。 来都来了…… 快步走到柜檯前,他点了四十杯拿铁咖啡,嘱咐店员做好后直接送到青禾创意产业园c座201室。 结帐前,他瞄了一眼海报,带着些赧意问:「可以给我一张集印花的卡片吗?」 「好的。」年轻的店员拿出一张崭新的卡片,准备贴印花,「先生,这次消费……一共可以集十四枚……」 「只要一枚。」 「啊?」 「给我一枚印花就好。」祁温贤笑了笑,「我想慢慢攒。」 「好、好的。」头一回听到这样奇怪的要求,身穿制服的女孩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后get到这位顾客的文雅端正,悄悄红了脸颊,提醒他尽快过来兑换礼品,因为活动是有时间限制的。 可惜,祁温贤并没有留意到这朵野生的桃花。 他点开通讯录,拨通了付成则的电话。 * 再说辛歌一进办公室,立刻被周琼扑面熊抱。 周琼一脸愁容和她诉苦:「说出来你别不信,新活动骂声最大的居然是氪金玩家,有一个v10大佬甚至发微博说要卸载游戏——老大气得脸都绿了!不光要杀数值策划祭天,他还要我们美术组把下个月的『贺正翔』新卡面和新语音拿出来给全服发补偿!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才催来的稿子啊,现在又要重新画一张……」 辛歌艰难地掰开她的脑袋:「所以,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周琼干嚎了几嗓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需求:「你帮我想个男女互动姿势——要撩,要苏,要性.张力拉满,要让玩家一看到画面就立刻想和这个纸片男人doi!」 辛歌丢过去一个白眼。 周琼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做乞求状:「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几个姿势,但和小画家们描述不明白,辛大美女,你配合我摆几个pose、拍几张照片给她们作参考,好不好?」 话音一落,辛歌就被几个等候多时的美术组妹子团团围住,递零食的递零食,扇风的扇风,捏肩的捏肩,经不住诱惑,她不得已再度答应当一回美术组的活体模特。 于是乎,当祁温贤跟在付成则身后走进幻想恋歌游戏项目组办公室时,就看见自己的前任未婚妻被女同事从背后按在工位上…… 周六加班,来的人本就不多。 见周围没有任何雄性生物,周琼舔舔嘴,直接上手。 只见她一手搂着辛歌的腰,一手贴在对方胸口的位置,大咧咧道:「腿再抬高一点啊!别害羞!话说,手感真好啊……辛歌,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腿,这腰,这胸!你投胎捏人的时候是不是氪金买了顶级皮肤?我一个女人都要把持不住了!别动……保持住,就这样,石榴,赶紧拍照!再换个角度!哎,你腿别放下去啊!」 辛歌被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梗着脖子对她吼:「饶了我吧!这姿势简直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臣妾做不到啊!你们也别画了,真的……我光想像自己现在的样子,就觉得画出来也毫无美感,根本不想doi!」 她在说……什么? 视觉和听觉同时受到冲击的祁温贤眼角微缩,狂咳不止。 付成则尴尬地解释着:「她们,呃,工作需要,哈哈哈,工作需要。」 听见老大的声音,正在兴头上的周琼和辛歌双双回神,看清楚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后,又双双露出吞了一只苍蝇般的表情来。 辛歌更难熬一点——她可能吞了两只。 啊啊啊啊,这个狗比男人不是走了吗?搞什么突然袭击? 还有,我现在在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如狼似虎」的形象啊…… 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 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祁温贤定了定神,不知是在向谁解释:「偶然路过,就想着不如过来把跨界联动的合同签掉——对了,我给各位点了咖啡,等等会有人送过来。」 感谢声一浪高过一浪。 付成则丢不起这个人,引着合作方往自己那间独立办公室走。 第45页 谁料,祁温贤没走几步便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望向一脸窘迫站在原地的辛歌和周琼:「或许,你们可以听一下我的建议?」 第23章 「送花送包,最好再送一笔巨款…… 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看上去就很有女人缘」的知名服装设计师身上。 浅褐色的眸子里盛满意味不明的笑意,祁温贤开腔:「桌子材质太硬,凌厉的直线会让整个画面看上去很死板, 不如换成柔软的皮质沙发, 女主角俯身压在沙发靠背上, 一边的膝盖正好可以搭着沙发扶手支撑身体重量, 不用曲起整条腿——不然,她会不舒服的。」 「如果想表现出画面动态, 就加重刻画凹陷的皮质以及衣服褶皱, 带着唇妆接吻后会蹭掉一些口红,长而捲曲的头髮会被肘部压住。」不知想起了什么愉悦的事, 祁温贤的唇角勾动了一下, 「……还有, 皮质沙发上抹有薄薄一层水渍, 或许是个不错的暗示。」 他的语气过于真诚,丝毫没有半点冒犯异性的意味。 以周琼为首的一群姑娘此起彼伏拖长尾音发出了「噫」的声音,石榴甚至拍着桌面发出了尖叫。 除了画面内和画面外的女主角——辛歌。 她只是侷促地站在那里兀自升温,脑海里尘封多年的画面被他用语言重新描画了一遍…… 此时此刻, 熠熠生辉。 视线慌乱移向一边, 再缓缓地、缓缓地,回到祁温贤的脸上, 而后毫不意外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祁温贤停顿数秒, 颇为绅士地欠了欠身子,似乎是在为自己今日大胆的妄语道歉:「我不太清楚你们希望通过这个画面表现出什么, 但如果是我……我希望,女主角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欢喜、享受和情不自禁,而不是迫于压力和无奈, 这样,或许会更有吸引力。」 石榴颇为捧场地开始鼓掌。 祁温贤笑了笑,沖尚处在震惊中的付成则淡淡道了句「走吧」。 很快,两人的身影变成了制作人办公室磨砂玻璃后的两团黑影。周琼兴奋不已地摇着辛歌的肩膀:「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的妈呀!这男人好会!他好会呀!」 辛歌艰难地挤出一句解释:「那傢伙很小就跟着知名画师学画,有一定的构图能力也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谈合作时,聊天,呃,聊到的。」 「无所谓,我说的『好会』是指那方面啊!」周琼晃得更勐烈了,「你说得没错,我现在也觉得vincent是衣冠禽兽那一挂的!说不定还是个阅女无数的渣男海王!但这不妨碍我高唿一声——他真的好会啊!」 险些被晃吐的辛歌仰脸望向天花板,妄图用这样的姿势来沥干自己脑袋里装的水。 呵呵,能不会吗? 毕竟,他身体力行干过那样的事。 好像是在哲海某家五星级酒店的至尊海景套房,因为楼层太高,两人肆无忌惮连窗帘都没拉,跌宕之际,她的口红蹭脏了白色皮质沙发,退房时祁温贤还主动赔付了一笔清洁费…… 回忆起自己曾经那些「出于欢喜、享受和情不自禁的反应」,她觉得自己脑门上的温度计直接爆表。 周琼终于瞧出了异样:「辛歌,你脸好红喔。」 她大惊,垂着眼揉脸。 不等想个理由搪塞过去,主美大人欢天喜地扫视一圈:「大家的脸都好红喔!这个反应真是太棒了!我决定了,就採用vincent老师的建议!快来找个有沙发的地方,继续拍起来……」 * 因为某个不请自来的傢伙,周末的加班时光变得格外难熬。 辛歌如坐针毡。 桌上散发着香气的杯装咖啡仿佛变成了鸩酒,哪怕对其有重度依赖,她也一口都不想喝。 四十分钟后,付成则办公室大门从内被推开,两个身材高挺修长的男人气氛融洽握手道别,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勐地起身冲过去:「祁温……祁先生!」 他望向她。 辛歌咬了一下唇:「方便聊两句吗?」 生怕叫付成则看出端倪,她努力做好表情管理,沉声强调:「上次你说要细化『昼·夜』的主题故事,我有了一点新想法。」 祁温贤自然乐得和她「聊两句」,点头应允。 只是,两人刚走进平日里没什么人去的招待室,辛大策划立刻表演了一番变脸绝活,直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祁温贤,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众说那种私密的事,很好玩吗?」 他侧目:「私密的事?」 站在道德高峰顶端的辛歌重重点头,怒目而视——如果她有x-men的镭射眼,眼前这货怕不是早就成了筛子。 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祁温贤轻笑:「你指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复述,又觉得非说不可:「就是、是沙发那什么……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啊!你明明知道我们……有过……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我只是很认真的在给你们提建议而已,如有冒犯,还望海涵。」他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正派温良的模样,「倒是你,听到我描述的那个画面,究竟想起了什么呢?」 辛歌红唇微张,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确实,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连一个暗示的眼神都没给她,这样不管不顾跑来质问他,反倒是显得自己想法颇多……心知理亏,辛歌抿唇不再说话,灰熘熘地要往外走。 第46页 牛津鞋抵住她的脚尖。 祁温贤上前一步,若有所思地丢过来一句:「难道,是想起了我们以前做过的那些事?」 辛歌矢口否认:「我没有!」 急于辩解,她又强调:「我才没有想那次海景房……」 带着轻喘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知道,自己再度跌入了圈套。 祁温贤深深望着那双大而明亮的美眸,唇角弧度越来越大,模样宛如一只摇晃着尾巴的狐狸:「是喔,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次是在哲海的海景房沙发上……」 辛歌瞪大眼睛,扑过去想捂他的嘴,谁料刚迈出一步,身上那条小黑裙的抹胸松紧便彻底崩断了,原本褶皱的布料松垮垮地堆在胸口,还有要往下滑落的趋势。 她捂紧胸口,不敢再乱动了。 祁温贤敛起玩味的表情,思考片刻,脱掉外套,迅速解下手臂上绑着的两条黑色袖箍,快步走到她面前:「把手松开。」 辛歌掀眼看他,笃定那傢伙不是想趁机揩油后,犹豫着松开了手,由着祁温贤捣鼓自己身上那几片惨兮兮的布料。 他离得很近。 鼻尖几乎蹭着她。 看不懂知名服装设计师vincent老师究竟是怎么操作的,总之,那两条衬衫袖箍最后毫无违和地变成了抹胸裙的两根吊带,男人修长温热的手指时不时碰触到她锁骨和肩颈处的皮肤,却不带任何慾念。 大功告成。 辛歌彻底放松下来,双颊多了一点薄红。 祁温贤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这条裙子以后不要再穿了。」 「嗯……嗯,不穿了。」轻嗅着男人衣服上清爽的皂香,往昔的机敏和伶俐荡然无存,她莫名嘴拙,「袖箍,我下次还给你,下次,我……我找时间给你送过去。」 「好。」他点点头,「我等着你。」 对话走向结束,两人却依旧维持着近乎相贴的距离,谁也没有动。 直到…… 不知因何而来的付成则轻叩了一下玻璃门。 眼见自家顶头上司神情微妙地推门进来,盯着他们欲言又止,辛歌慌忙退后一步,换上营业性质的笑容:「祁先生,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回头有进展我再联繫您……」 祁温贤会意,仁慈地陪她演下去:「辛苦你了,辛小姐。」 她安下心来。 祁先生,辛小姐,今日和平散场。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上司突然的关心。 辛歌做梦也没想到,付成则会背着项目组的其他同事,把自己约到这种高档餐厅里「谈话」。 她坐在他对面,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盘算着等等要如何应对「和合作方乱搞男女关系」这口大锅。 心不在焉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松茸,黑胡椒酱汁落在洁白的桌布上。 她一愣,拿起纸巾擦了擦,结果污渍变成了更大的一片。 付成则盯着眼前浑身不自在的女下属,沉思良久,才挤出一句话:「那小白脸在追你?」 辛歌思索半天,才勉强将「小白脸」和祁温贤对上号。 那傢伙虽然长相俊美,但身材一点都不单薄,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挥起拳头来一个能干翻三个;自己曾有幸目睹过一次祁家少爷打群架,浑身透着一股疯劲,吓得她哪怕冒着受伤的危险也要冲上前拉架,生怕他把人家往死里揍…… 哪里「小白脸」了? 不过,谈合作的时候热热乎乎叫人家「vincent老师」,背地里却当着下属的面叫人家「小白脸」,老大也真是挺好笑一男的。 方才的担忧和愁绪一扫而空,辛歌努力不让唇角扬得太厉害,直到付成则询问第二遍的时候,她才端正坐姿连连摇头:「没有啊,怎么可能?拜託,人家可是成天围着女明星打转的大佬诶,哪里看得上我?」 这话,半真半假。 祁温贤确实没在追她——他只是想睡她而已。 关于这一点,辛歌觉得不用谁来提醒,自己内心门儿清。 付成则拧眉,俨然并不相信。 苦于没名没分,他无法将内心的担忧直接挑明,只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女孩:「辛歌,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在外面东奔西走、和人打交道,确实会遇到不少诱惑——我不是反对你交新朋友,我只是觉得,最好不要和合作方过度接触,你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容易被糖衣炮弹轰晕了头。」 堂而皇之的关切下是深埋的私心。 哎,那样极力掩饰还是被人瞧出了端倪…… 辛歌悻悻举起一只手,对天发誓:「老大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刚才在招待室是事出有因——我裙子的抹胸松紧断了,祁先生好心帮了我的忙,你不要误会他的用意。」 说罢,她掀开外套给他看了一眼祁温贤用袖箍做的吊带。 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会帮祁温贤那败类玩意儿开脱…… 自己也真是挺好笑一女的。 付成则飞快将目光移开,摆摆手:「咳,公众场合。」 自认为解除了付成则的顾虑,辛歌干笑两声,迅速转移话题:「我入行四年,除了纸片人老公们逢年过节送的礼物,就没见过糖衣炮弹——倒是来个男人用糖衣炮弹轰我几次啊!让我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送花送包,最好再送一笔巨款,啊,想想就刺激!」 第47页 话是玩笑话。 有人却当了真。 付成则一言不发吃完餐盘里的牛排,临买单前才迟疑着问:「要不,我用糖衣炮弹轰你一次?」 第24章 (一更) 「真不下来见我一面?…… 商场一层的奢侈品专柜, 一家连一家,敞亮到令人眼眶生疼。 辛歌站在门外做了几个深唿吸,不动声色抬手遮挡了一下身前那只两百块钱不到的通勤包——这只可怜的包包昨天刚经歷过一次「名媛的讥讽」, 没想到, 今天还要再经歷一次「柜姐的鄙夷」。 她迟迟迈不开步子, 扭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付成则。 男人笑着沖她抬了抬下巴:「去吧, 去给自己挑只包,和『森』那边跨界联动的合同今天签下来了, 理应要给你奖励的。」 辛歌小声嘀咕:「……还不如直接给我发钱呢。」 「你啊, 脑子里就惦记着钱。」付成则摇头轻笑,「放心吧, 等活动预告正式上线, 奖金少不了你的, 至于包——算我个人给你的奖励, 你不要,明天就没有了,过期不候。」 她还是很为难。 付成则有些没耐心了,推着她往里走:「我这糖衣炮弹没别的意思, 你不是总说我『父爱如山』吗?那你就当我这是在富养女儿, 省的你被外面的小白脸一个包就骗走了!」 他语气带笑,辛歌也不由自主跟着翘起唇角。 虽说两人是上下级关系, 年龄差也有七八岁, 但和付成则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浑身舒坦,该严肃就严肃, 该放松就放松。 于是半推半就开始挑选。 付成则的日常装扮大多是卫衣加牛仔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不像那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而辛歌那一身廉价装扮更不必说…… 柜姐们并不热情,推荐的也多是一些万元左右、适合通勤的包,即便受到冷落,辛歌也只是微笑着聆听、点头,全然没有当年趾高气昂在各大奢侈品店内扫货的名门千金雄风。 然而,记忆却在: 这款包以前有一只,可惜麂皮掉色; 这款包以前有大中小三只,可惜难搭衣服; 这个系列的包她曾经凑齐了七个颜色,可惜没能召唤出神龙…… 连逛了几家店,「阅包无数」的辛大小姐最终只挑了一只正价几千块的迷你链条包——而就在四年前,这种货色,根本不可能摆进她那间足足三百平的衣帽间。 怎么说呢。 付成则确实有点小钱,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中产阶级,远远不及某些把送喜马拉雅铂金包挂在嘴边的大少爷…… 她不想让一个「普通人」为自己花太多钱。 眼见着柜姐转身就要去结帐,付成则叫住她:「换这只吧。」 标价三万多的经典款。 方才,辛歌拿起来看了两次,又放回去两次,他看在眼里。 听完付成则擅自做主的决定,她一愣,随即连忙摆手:「别别别,这只太贵了!老大,你不是还要买房子在楠丰定居吗,不要破费,我真的只想要一只能放手机和纸巾的小包,真的!」 「三万多的包,你老大我还买得起,不需要你替我省这钱。」付成则笑着抬手,原本是想揉一把她乌黑柔顺的头髮,可中途又改了主意,降下些许高度,只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多写几个拿得出手的策划案、多谈几个大项目,别的,也没什要求了。」 辛歌看着他,心头一涩。 她其实知道,付成则一定还有别的话想对自己说,可习惯性逃避,又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忽然就有点害怕了,如果他这时候鼓起勇气说点什么,要怎么婉拒呢? 想要推託不要这只包,换上热情笑容的柜姐却已经引着付成则走向收银台,憋了许久的称赞也终于圆满说出口:「先生,您女朋友真漂亮。」 付成则摇头:「不是女朋友喔。」 柜姐刚想说一句「抱歉」,耳边却听到男人笑吟吟地补上一句:「……是女儿。」 辛歌瞬间失笑。 笑着笑着,鼻头又有点发酸。 这个世界,不坦诚的男男女女,太多了。 * 折返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看着渐暗的天色,辛歌没好意思喊付成则去她那里坐坐,只让他开车将自己丢在兴塘里老巷靠近马路的入口处,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往回走。 然而没走多远,她就接到了付成则打来的电话,说是自己的钱夹落在了他的车上。 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包,她艰难地一路小跑,折返回下车的地方。 付成则果然等在原地。 见辛歌走近,他按下车窗,将那只黑色山茶花钱包递出来。 忘了从哪儿听说卖钱包不吉利,辛大小姐把自己那些大包小包经典款限量款卖给奢侈品回收店的时候,特意留下了这只最喜欢的钱包……结果一用就是四年,边角皮料已经磨损严重,五金也有些变色,比外表更可怜的是,钱包里只有皱巴巴的六十三块钱。 但钱包主人还是长长舒了口气:「幸好,幸好没弄丢……」 谢天谢地谢广坤。 付成则沖她扯了扯唇角,眼神意味不明。 隐于车厢内的昏暗中,男人的表情有些不明朗,在辛歌道别前,才忽然蹦出一句话:「辛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森』那边对接不愉快、有受委屈,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方案通过,合同签好,你的本职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哪怕后续换人对接,奖金也不会少你的……」 第48页 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喔。」 长长的睫毛扑闪,辛歌笑他:「老大,你又在瞎操心了。」 付成则也笑起来,清俊的眉眼间,是歷经岁月打磨后留下的沉稳。 张嘴却依然是意味不明的话术:「你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勉强自己,至少,还有老大给你撑腰。」 * 回出租屋的那一路,辛歌都在咂摸付成则的话。 无果。 她耸耸肩,觉得那些话可能就只是一个中年男人对生活的思考以及对下属的关怀,转而开始检查钱包里的重要物件。 甫一打开,辛歌便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五张百元大钞? 内心登时涌出一股暖流。 沖付成则离开的方向踮脚张望,默默感慨那男人实在是菩萨心肠,她一边思考怎样不动声色偿还这个人情,一边掀开钱包卡槽,从里面抽出一张裁剪过的旧照片。 还好,还好,这个没弄丢。 指腹摸索着早已不在光滑的相纸,辛歌加快脚步走到单元楼下,掏出钥匙打开铁门,正想借着即将亮起的声控灯光好好看一眼照片,耳边却忽而传来再熟悉不过的男声。 「约会去了?」 她惊得双肩一耸,迅速望向声音的源头。 果不其然,西装革履的祁家少爷正斜倚着老旧居民楼的外侧墙面,脸上是非常明显的倦意,似乎是等候了很久。 也确实如此。 原本他把车停在青禾创意园对面的马路上,想等辛歌下班,结果却等到她上了付成则的车,两人直奔楠丰最大的商业中心,他失了心疯了魔,带着一腔不甘与妒意,直接杀来了兴塘里。 祁温贤甚至暗自做了个决定:如果今晚看到他们两人一起回来,哪怕是用强的、用抢的,也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带走。 他已经不要脸了。 也可以不要命。 好在,辛歌独自回家的这一幕实在是一帖良药,把这个男人从疯魔边缘拉回来两步,不是约会——哪有约会不把姑娘送到家门口的道理?可视线落在她手里那只某奢侈品牌的购物袋上,他还是推了下眼镜,微微拧眉,琢磨着看包装袋大小,应该是一只包。 她收了付成则送的包。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又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岌岌可危。 辛歌退后一步,小声责问:「祁温贤,都这么晚了,你跑来这里堵我是想做什么?」 「把袖箍还给我。」 「不是说了改天给你送过去的吗?」 「我忽然想起来,明天就要用,等不及了。」 蹩脚的藉口,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堂堂祁家少爷家里只有一对袖箍,今天不来拿、明天就没得用……说出去鬼都不信。 显然,辛歌也不相信,但她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掀开外套,动作干脆地扯下肩上的袖箍,递还给他,只是伸手的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 祁温贤眼尖,没接袖箍,倒是把那张照片接了过来。 辛歌眼角一缩,轻唿一声,一手捂着胸前那块往下垂落的布料,一手想要把照片夺回来……不曾想,两人到底在身高、体型上都有差距,祁温贤勐地往回收手,好不容易才捏住照片另一边的她便踉踉跄跄往前一栽,险些栽进他的怀里。 好巧不巧,照片被撕成两半,一人一半揪在手里。 撕扯的截面自正中间而起,两人各自抢到的半张倒是还挺均匀。 辛歌的情绪当时就绷不住了。 她飞快地望向祁温贤,那一眼,有责备有羞赧有无奈有害怕还有惭愧。 没有眼泪。 幸好没有。 虽然没有眼泪,但祁温贤无比笃定,只要一转身,这女人眼眶就会红。 尚未将这个想法补充完全,她便真的转身了——像是十二点之前必须离开城堡的灰姑娘一般,丢掉手里的半张照片残骸和袖箍,钻进漆黑的楼道里,用阴影和黑暗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哐当一声,铁门被人从里重重关上。 声控灯大亮,她的身影又无所遁形。 祁温贤打不开铁门,只能凑过去「餵」了一声,随即眼睁睁看着辛歌顺着楼梯向上跑,鞋跟和台阶碰触的声响,哒哒哒,哒哒哒,一步一步地,踩踏在他的心尖上。 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楼上很快传来大门关合的声响,他想,她应该是到家了。 那间简陋的卧室仿佛是她的壳,一旦缩进去,就再也不可能出来。 扼腕今夜的猎杀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祁温贤失落地退后,有些懊悔不该沉不住气。眼下,他无法分析出辛歌的「逃跑」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别的原因,只能折回去捡起地上袖箍和照片,再将后者与自己手里另外半张拼凑在一起。 其实,祁温贤伸手的那一刻便有过猜测:自拍照,与付成则的合影,最坏的可能,是她父母的遗照…… 可呈现在眼前的画面,昭然着他的愚笨。 祁温贤久久僵在原地。 照片上是他…… 和她。 在祁温贤的记忆里,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拍过合影,无论是高中时代还是大学时代。至于这张照片,是高三毕业前辛歌拉着他和江盛景、高昱三个人一起拍的,彼时的江盛景正好要出国留学,她提议说要拍张合影留个念想。 第49页 照片里原本有四个人,但某位大小姐悄悄将前排并肩的两人剪了下来:梳着高马尾的女孩比划剪刀手,笑得露出半边梨涡,另一只手则带有胁迫意味地挽住了身边那位戴金丝边眼镜的白净少年,少年的表情十分勉强,目光别别扭扭地移向一边…… 浑然天成的青春美好。 看着曾经的辛歌和自己,祁温贤的唇角扬了扬,他从未想过,她竟还留着这张四人合影。 不,是两人合影。 走这一遭,也不算全无收穫。 什么付成则,什么约会什么包…… 有人现在很膨胀,十个付成则也不放在眼里。 将破碎的照片和讨回来的袖箍放进西装暗袋,祁温贤站在逼仄潮湿的旧城区老巷中,拨通辛歌的电话。 很久很久过后,她才接通。 心情好,祁家少爷嘴上也良善许多,张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辛歌不说话。 似是在赌气,又像是期待。 毕竟,一个埋藏很深很深、很多年很多年的秘密突然之间被挖出来摊在当事人眼前,换做谁,都有点不知如何面对。 但轻轻软软的唿吸声,依然足以撩动男人的心弦。 见惯了那个女人对自己故作不屑的模样,祁温贤还有点儿不能适应如今身份地位的提高,甚至觉得要花点时间消化一下。 故而,他强压着笑意开始闲聊:「照片不要了?」 她终是按捺不住,语速飞快地回答:「不要了!你扔掉吧!」 他「嗯」了一声:「那我就扔掉了……」 静默数秒,她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气音。 可能是在无声骂脏话…… 今晚这个局面,很新鲜。 大抵是为了和很新鲜的局面相衬,祁温贤也很新鲜地直言了一回:「真不下来见我一面?」 楼上的人咬咬牙:「不见!」 楼下的人点点头:「好,那我走了。」 又是静默。 挂断电话前的前一秒,祁温贤送上一声「晚安」,走出几步,又冷不丁驻足回望一眼,意料之中,三楼的窗帘动了动——偷窥的人躲了起来。 唇边笑意更浓。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融进夜色中。 第25章 (二更) 「狐狸开会」(小修)…… 黑色卡宴驶入翠绿欲滴的绿植大道, 宛如一只低伏前行的野兽,而它的最终目的地,便是道路尽头的祁家大宅。 当年楠丰城北尚未开发、交通不便, 祁岳山拿下这栋精装豪宅只花了四千万, 而今周边配套日新月异, 地价房价翻了几翻, 无心插柳竟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投资,以至于每每家中宴客, 祁岳山都乐得把这件事拿出来说道许久。 祁宅除了位置偏, 没什么旁的缺点,周遭邻居也各个都是权贵富商, 但不知何故, 祁家少爷平日里很抗拒回家, 一年到头顶多也就在家住三五天——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 永远不会缺房子住就是。 对此,温茹却颇有怨言。 所以一听说儿子周末要回家,她早早便让佣人备下大餐,连带着房间都里里外外收拾了三遍, 可祁温贤压根就是特意避开饭点才过来的, 一进家门,直奔书房, 说谈正事。 哪有什么正事? 不过是, 为了一个消失四年又重新出现的姑娘。 在祁温贤的坚持下,一家三口终是在装修素雅的书房内坐了下来, 一人端着一杯碧螺春小口细品,神情如出一辙。 关于「祁家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点,辛歌曾不止一次吐槽过。祁温贤甚至听她偷偷和高昱开玩笑说:每次看到祁家那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话, 总觉得像是「狐狸开会」,她都想绕道走,生怕踩到他们掉在地上的心眼…… 今日亦然。 开会。 并非是家庭聚会,更像是一场商务座谈会。 温茹率先发言阐述情况,但她避及重点,只说有人见到祁温贤在同学会上带走了辛歌……至于是听谁说、怎么说,全都模煳重点,根本不给当事人半点编造事由的可能。 阐述完问题后是提案时间,夫妻两人望向儿子。 祁温贤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自然是履行婚约。」 祁岳山侧目:「对方怎么说?」 可怕的冷静。 冷静的可怕。 不等祁温贤开口,温茹便接话:「辛家那丫头还能怎么说?她之所以回楠丰,之所以抛头露面去参加同学会,不就是想着重新搭上温贤吗?」 祁岳山不再说话,给妻子递了个眼色,镜片透着寒光。 说起来,这对夫妻性格本就相似,结婚这么多年来始终相敬如宾,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他们都是默契度极高的搭档,而在「安排儿子的人生规划」这件事上,更是目标统一。 得到丈夫的暗示,温茹转向儿子,使出一贯善用的绵里藏针:「你也不用勉强自己……」 祁温贤掀了掀眼皮:「当年和辛家拟定婚约的时候,倒是没听你们说过这话。」 他现在算明白了,原来「狐狸开会」是这么个意思,而且,当三只狐狸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只有最狡猾的那一只,才能掌握主动权。 温茹细长的眉眼微动,表明态度:「我不同意,人家当年可是留了一纸退婚书就走了,去了哪里、和谁一起、这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谁都不清楚……你若是真娶了这样的女人,不觉得是在给祁家和温家丢脸吗?」 第50页 祁温贤轻嗤,问你们知道她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他将这段时间所见一一讲述,随即望向祁岳山:「爸,我以为,您与辛叔叔当是车笠之交,不应以贵贱而异,您说呢?」 祁岳山向来以文化人标榜,一句「车笠之交」直直戳进心坎,阖眼沉思片刻,他松了口:「对外暂时先认下这桩婚事吧,回头再找个机会取消就是……改天你带辛歌来家里吃顿饭,她有什么困难,我们还是得帮衬一把……」 「岳山?」 「她要是真一走了之,我们是可以当做没有婚约这回事,可人家现在就在楠丰、在那些旧相识的眼皮底下,我和辛卓兄弟一场,他的女儿,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不问。」祁岳山揉了下太阳穴,沉声又道,「不说成结亲成一家人,就算是外人也该护她周全,不然,背地里会被戳嵴梁骨啊。」 家人,外人,分的倒是清楚。 祁温贤不动声色哼笑。 温茹蹙眉,起身踱了几步。 尽管是在家里,尽管面对家人,她今日还是穿了一身工艺极佳的旗袍,头髮盘成漂亮的髮髻,滴水不漏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巴一动,冒出来的,却是一句恶语:「实在不行,就用点手段再把她弄走就是!辛家破产了,启明的生意也彻底黄了,我们犯不着再把温贤搭进去!」 「温茹。」 「妈。」 父子两人齐齐出声呵止。 温茹自知失态,声音愈轻:「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岳山,还是你做主吧。」 以退为进,这是母亲在表达自己不认可、不同意、会私下想办法的意思。 祁温贤屏住唿吸,一口气凝在喉咙间,余光扫向正襟危坐的父亲,先一步回復温茹:「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耽误自己,也不会让祁家和温家蒙羞——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结束这段关系,在此之前请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温茹,声音愈沉:「……不要动她。」 听罢儿子的「保证」,温夫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祁岳山也开了腔:「给你三个月时间,能断的掉吗?」 祁温贤推了下眼镜,语气笃定地应诺:「能。」 * 益禾集团这几年发展的不错,有赚头的领域皆有涉猎,祁岳山暂时还没有退下来的意思。 只不过,为了给后辈腾位置,生意上的事总归要逐步放手。 这个和书、和钱、和满口仁义道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男人并不看好儿子如今的事业,人前又不能明说,毕竟,妻子温茹也曾在那个所谓的时尚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于是他只能从旁施压,试图将儿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商人而不是艺术家。 之前,祁温贤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用于比赛、办展、筹备工作室,如今一切步入正轨,便开始被父亲催促着去接触公司里的大小事务…… 或许是因为忙,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祁家夫妇两人总觉得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生分。 当然,曾几何时也没有多熟络。 有关婚约的家庭会议告一段落,祁温贤说和江盛景还有约,一刻也没有多留。 一只狐狸走了,另外两只却还在继续算计。 祁岳山直言不讳:「温贤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有个女人陪着也好——辛卓那女儿性格不怎么样,脸倒是挺招人喜欢,相处这么些年,温贤到底对她有点感情,你就随他去吧……年轻人嘛,说不定,处着处着自己就散了……」 他安慰妻子:「温贤是个懂事、得体、明白利益得失的孩子,是我们的杰作,他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煳涂的。」 自打准儿媳退婚玩消失,祁岳山就一直默默关注着儿子的感情生活,生怕他钻牛角尖、硬生生憋出什么毛病来。 也没少物色新的联姻对象。 年轻貌美、想搭上祁家的名媛千金自然不缺,其中甚至还有那位沈家小姐沈若茴……可祁温贤偏偏一个也不感兴趣,起初还愿意去饭局上露个脸,后来,一听说有适龄的姑娘在场,索性彻底不出现了。 眼见着交好的江家、高家两位公子,先后成了家,早早规划好一切却出了重大差池的温茹比任何人都着急。 祁岳山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轻松。 见丈夫有让步的意思,温茹心里不是滋味——当年那七百万可是从自己卡里划拨过去的,只买来四年安稳,这也太亏了。 她低头,在手机里翻找着一个很多年没有过联繫的电话号码。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只能解决闹出问题的人。 * 是夜,缪斯酒吧。 装修奢华的包厢内酒香瀰漫,足以容纳十几人的宽大沙发上,只有寥寥三人身影。 听完好友的描述,身材高大、有着蜜色肌肤的男人拍桌大笑:「所以,你说的『结束这段关系』是指三个月内把结婚证领了、结束这段『交往』关系?玩文字游戏呢?祁温贤啊祁温贤,我知道你爱算计人,但我真没想到,你连你爸妈都算计……」 在旁沉默许久的江盛景忽然唤了他一声:「高昱,你少说两句。」 头顶射灯不知疲倦地翻转滚动,祁温贤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浅色的眸子里映出斑斓的霓虹:「我有什么办法?是他们先算计我的——天底下哪有父母把自己孩子的婚姻当做利益筹码,不加遮掩、摆在檯面上称量的?说实话,我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们的家庭、你们的父母……」 第51页 江盛景端着酒杯压下一口:「我爸还在吃牢饭。」 高昱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我爸天天往死里揍我。」 祁温贤一哽:「……当我没说。」 包厢外的音乐声震耳发聩,在这一处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倒是音量适中的绝佳bgm。 提及家庭,三个蜕尽青涩的男人不约而同保持了片刻静默。 半晌,高昱长臂一展,搭上祁温贤的肩膀:「把辛歌叫出来聊聊吧,好久没见了。」 祁温贤扬了一下手机:「她没回復。」 他心怀鬼胎。 他动机不纯。 再度尝过甘甜,他根本不捨得浪费任何一次能够接近她的机会。 昨晚的气氛那般好,自然想要趁热打铁,说不定,还能把那女人的心里话给套出来。可惜,被撞破秘密后的辛歌是铁了心要晾着他,哪怕他搬出昔日好友做由头,也无动于衷。 当然,也可能是那两个傢伙面子不够大。 高昱眯起漆黑的眸子,想了想,心生损计:「捕猎么,那就要有用你自己当诱饵的觉悟……」 说罢,抄起手边地黑桃a,加满祁温贤面前的空酒杯。 怂恿似的,他笑着沖为情所困的好友一抬下巴:「来,喝吧。」 第26章 「你不要我了吗?」 辛歌心急火燎打车赶到缪斯酒吧时, 高昱和江盛景已经将喝到快断片的祁温贤架到了马路边上。 不断有浑身酒气的男男女女从他们身边路过,时不时向这三位天生自带光环的豪门阔少投来好奇的目光。 祁家少爷一向斯文矜贵,酒品居然也不赖, 安安静静, 一脸纯良, 看上去比平时乖顺得多。 故友相见, 本该好好叙旧。 可辛大小姐连招唿都没打一声,摔了计程车门, 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高昱的衣领, 吼道:「你们不知道祁温贤酒精过敏吗!干嘛约他来喝酒?还站在这里等什么呀,赶紧送他去医院!」 高昱立刻举手做投降状, 眉眼弯弯:「……不知道啊。」 江盛景横在两人中间, 示意正在气头上的辛歌淡定:「没有『酒精过敏』这回事, 你别担心, 祁温贤他只是喝多了。」 在辛歌的印象中,高昱一贯不着调,可从学生时代就是优等生的江家少爷却很少说谎,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暂时失去语言能力的祁温贤, 又挽起他的衣袖检查, 果然没有任何过敏迹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傢伙以前明明和我强调过很多次自己酒精过敏来着……」 就因为这个,每次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她都会主动帮祁温贤挡酒。 敢情, 自己他妈的是白替他喝了那么多酒? 接到高昱用祁温贤手机打来的视频电话,辛歌起初还挺高兴, 刚准备问候老同学几句,一定神,却看见了醉眼迷离的祁温贤…… 她当即慌到六神无主。 昨日的羞愤, 今日的推搪,全数抛于脑后,不管不顾直接杀来酒吧,甚至还在计程车上搜索过应急方案和附近医院急诊科,结果,那傢伙居然——只是喝醉? 倒显得是她关心则乱。 辛歌用指甲抠着掌心,努力平心静气,正想数落高昱小题大做半夜把自己骗出来,却又听对方颇为热忱地替祁温贤开脱:「不这么说,以前每次饭局结束,他哪有机会开车送你回家?」 辛歌张了张嘴,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是……这样吗? 那时候他们两人关系微妙,同一张桌子吃饭都很少挨着坐,祁温贤习惯性提前离场,临走顺便提一嘴可以开车送自己回家,长辈们夸他懂事,她也就顺理成章坐他的车,但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她一般会指使祁温贤将自己送到附近的购物中心、酒吧或者桌游店,再来个饭后狂欢。 当然,那些毫无营养的娱乐活动祁大少爷向来不屑参与。 再后来,饭局结束后的狂欢地点又多了一个「宾馆」选项——这个选项比较特殊,需要两人组队才能进副本。 司机先生从未缺席。 回味半晌,她讷讷地望向祁温贤,总觉得自己着了他的道。 浑身酒气的大少爷正倚在江盛景肩上,金丝边眼镜有一点歪,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时不时在面前几个人身上游移,似乎是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又像是完全没听明白。 正琢磨着要拿这傢伙怎么办时,高昱轻咳数声,提了一个非常不成熟的小建议:「唔,我和江盛景今晚都喝了不少,实在没精神耗下去了……既然来了,辛歌,你送祁温贤回家吧?」 * 好不容易在酒吧的外停车位找到了祁家少爷的座驾,两个尚有意识的大男人毛手毛脚将人塞进副驾座。 紧接着,高昱从祁温贤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丢给辛歌:「能开吗?」 辛歌一边熟悉车内仪表,一边应声:「没问题。」 她以前的车技就很不错,这几年虽然稍有生疏,但项目组那辆手动挡备用面包车倒是开过很多回,还跑过长途……送醉鬼回家这点路,到还不至于觉得为难。 替祁温贤系好安全带,高昱撑着车窗,忽然问辛歌:「对了,我结婚你过来吗?」 她有些迟疑:「我,那个……」 「我的意思是,要不,就算了吧?」瞧出对方迟疑,高昱替她解围,「我爸那性子,恨不得把圈子里所有老东西都请过来,我想想都嫌烦……我怕你来会觉得不自在,婚礼现场让祁温贤直播给你看就是,回头得了闲,我再单独请你们聚一次。」 第52页 论人情,论世故,高家少爷绝对算个人精。 辛歌也不再推辞:「好呀,到时候我正好把红包给你,不过……我现在这情况,可能红包会有点小,一点点心意,你到时候不要嫌弃啊!对了,江盛景你的红包……我、我也会补上的!」 「不用,份子钱祁温贤都给过了。」 「他给过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一家的吗?出一份礼就够了!」高昱揶揄一句,不等辛歌红着脸出言辩解,他又抬手指了指副驾座上一言不发的祁温贤,「行了,你快送他回去吧——再耽误,怕是要吐车上了。」 排气管隐隐显现出尾气轮廓…… 两位少爷并肩目送卡宴远去。 片刻后,高昱捋了一下额前碎发,小声抱怨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喝到七八分醉就差不多了,装一装,演一演,趁着神志清醒还能表个白……谁知道祁温贤豁出去了一口气喝那么多,这鬼样子,得有十二分醉了吧?」 江盛景理了理西装:「回去了。」 高昱有些后怕:「我突然有点担心,你说,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老神在在的江大冷不防提点好友:「你怎么知道『这鬼样子』就不是他装出来的、演出来的?」 说的也是。 高昱耸耸肩,安慰自己不要小看祁家人。 * 显然,辛大小姐也是「高看祁家人」的分母之一。 车开出去没多久,她就腾出手推了推身边那位眼神无光的男人:「……你别装了,说话呀。」 祁温贤不吭声,酒气盖住了身上的冷松香。 认为自己不会判断失误,辛歌不甘心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对方依旧面色酡红,毫无反应,只是在听见汽车连续鸣笛后,勐然间神魂附体,抬手想要把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 尝试数次,皆未能如愿。 他气急败坏,将手重重砸在大腿上,一下,两下,似乎是想用这种幼稚的泄愤行为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不会吧?真醉了? 也是。 他一个不能吃辣的人,酒量应该也不怎么样吧? 压下心头疑虑,趁等红灯的间隙,辛歌转身凑过去,迟疑着帮祁温贤摘下金丝边眼镜,小心翼翼叠好放入车载收纳箱;随即,又帮他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枚纽扣,再稍稍降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希望这样能令他舒服一点。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可以很清楚地用视线描绘出男人脖颈和锁骨处的流畅线条,大概是因为醉酒buff,连耳廓都染着淡淡的红晕。 挺可爱的。 辛歌无声地笑了笑,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难得起了一点坏心思,恶作剧般揉乱了祁温贤的头髮。 这傢伙从来都是摆出一副浑身上下毫无破绽的模样,眼下落到她手里,必须要好好欣赏一番。 她甚至还在等第二个红绿灯时,拍了一张祁大少爷的醉酒丑照:万一以后生活拮据到揭不开锅,说不定可以靠这张照片勒索他一笔钱……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高昱让我们今夜相遇。 * 心情莫名好转。 她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将人安全送至澜庭别墅。 按响门铃,庄阿姨很快便过来开了门。 瞧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她面上瞬间堆笑,唤了声「辛小姐」,可一见祁温贤醉到要被辛歌搀扶着才能站稳后,那抹笑容又飞快消失:「哎,少爷他平时也不喝酒啊,怎么、怎么醉成了这样……我这就去煮醒酒汤,辛小姐,麻烦你把少爷扶回房间休息……」 辛歌犹犹豫豫:「庄阿姨,这傢伙还是交给你吧,我得走了,就不换鞋上楼了。」 「今晚不留下来吗?」 「不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说罢,她将祁温贤搭着自己肩膀的手掰扯开,让他扶着墙壁站稳身形,刚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勐地捉住。 吹了一路冷风,醉鬼终于恢復了些许意识。 辛歌甩了甩手,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她凝视着他。 像是出于某种本能,祁温贤死死抓着那只纤细洁白的手腕,琥珀色的眸子里带有些许雾气,模样既委屈,又心酸,不见往昔人前的成熟稳重,也不见往昔人后的尖锐刻薄。 薄唇动了动,他艰难挤出的一点类似于哀求的声音:「辛歌,你不要我了吗?」 被「质问」的人晃神半晌,迟迟给不出答覆。 如果离开酒吧时还怀疑这狗比男人是在装醉,上车后,她的怀疑度直接降到一半,眼下,则是彻底清零了。 是醉了。 醉的一塌煳涂。 都说猴子进化到人花了几百万年,而人退化成猴子只需要几瓶酒…… 诚不欺我。 只是没想到,祁温贤这样的斯文人醉酒后,也是一只斯文猴子。 她甚至怀疑,若是这傢伙明早清醒过后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会不会羞愤到想要用针封住自己的嘴? 还没来得及幻想一下那个好笑的画面,祁温贤抓着她的手腕,像催促又像撒娇,轻轻晃动一下,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丢丢:「……你不要我了吗?」 同样的问题。 只有这个问题。 四下静谧,只有别墅门前的绿化草坪里偶尔传出一两声虫鸣,成为了眼前这副定格画面的专属配乐。 第53页 最后,是庄阿姨先「噗嗤」笑出声。 自觉失态,她扯了扯嘴角,低垂眉眼转身走向厨房,不敢打扰这对她眼中的小夫妻互诉衷肠。 当祁温贤张嘴问第三遍的时候,辛歌终是妥协了。 她上前一步,重新挽住他的手臂,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将他被揉乱的头髮重新理顺,又翘着唇角摸摸他发烫的脸。 「要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第27章 「你只是赔了我一张照片」…… 辛歌也不知道这句话斯文猴……不是, 斯文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他好似是笑了一下,但依然不肯松手。 于是,他们只能像连体婴一样往二楼走。 男人的身体很沉、很重, 可能是出于某种想要靠近的潜意识, 他每走几步便有意无意地向她靠近。辛歌想躲开, 又担心他摔着, 只能由着他贴一下、再贴一下,贴到她也浑身酒气, 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进卧室。 第一次进他在澜庭的私人空间。 卧室很大, 被隔断成里外套间,和整栋别墅如出一辙的现代风格装修, 黑白灰色调, 清冷, 端正, 不过,缺失了亮色系小物件的点缀,完完全全是禁慾系内味儿,也不知是找哪家装修公司做的活。 要是启明还在的话…… 要是启明还在的话, 她才不会让婚房变成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喜欢北欧风或者新古典, 还想过要在家里弄一间超大的游戏房,堆满她喜欢的纸片人手办和周边;祁温贤在工作间摆弄针线和布料的时候, 她就窝在游戏房的懒人沙发里打游戏, 等到了饭点,她会发消息喊他出来吃饭, 或者在下午茶时间端着咖啡和点心去工作间找他,和他拥抱,和他接吻, 和他玩一点大人之间才会玩的游戏…… 还算不错的婚后生活。 啪,没啦。 再也不会有啦。 正想着心思,脑内剧场的男主角却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不动,不说话,活脱脱一尊玻璃罩里的手办。 辛歌无奈地蹲在床边,仰面望向他:「你……舒服一点了吗?」 没有回应。 她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姿势太累,索性盘膝坐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祁温贤闲扯:「话说,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啊?」 还是没有回应。 她不依不饶:「为什么要那么多喝酒啊?」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伸出手指,指了指她。 辛歌吃惊:「因为我?」 点头。 她想了想:「因为我昨天不肯下楼见你、今天也不肯去酒吧见你吗?」 继续点头。 囤积在卧室里的空气逐渐变得微妙,辛歌刚想说点什么,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分散了她的注意。 得到应允后,庄阿姨端着一份醒酒汤走进来,见女孩大咧咧坐在地上,当即发出一声轻唿,边放东西边数落她这样会着凉。辛歌嗯嗯啊啊地应着,再抬眼时,贴心的庄阿姨给她递过来一只很厚实的坐垫:「辛小姐,要不要我给你拿套睡衣?」 她急忙摆手,生怕对方误会:「不用,我等等就走。」 打量着神情举止都不似寻常的大少爷,庄阿姨一脸为难,语气担忧:「可你看,少爷现在这样子,没人贴身照顾肯定是不行的呀!万一半夜吐一身、堵着气管了、呛着了……那可怎么是好!」 辛歌听得懂弦外之音,说来说去,就是让她留一晚——而且最好是和祁温贤睡一间房。 她思考片刻,并没有拒绝,只嘱咐庄阿姨明早煮点清淡的白粥当早饭。 那神情,那语气,颇有几分别墅女主人的架势,但庄阿姨也乐得认她,连连应声说好。 住就住吧,没啥好担心的。 且不说祁温贤眼下这样子根本不可能酒后乱性,就算真乱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吃亏。 但还是不要乱为好…… 不乱已经很麻烦了,乱了会更麻烦。 她不想自找麻烦。 简单交待了几句话,庄阿姨退出房间,辛歌端着装有醒酒汤的小碗,脑子里依然是乱和不乱,天人交战。 白瓷勺在小碗里搅了又搅,晾凉些许后,才将汤水餵进祁温贤嘴里,耐着性子灌下大半碗,她又起身去卫浴间找了条毛巾,热水一滚,拈起一角,帮他擦脸。 这些琐事,辛大小姐以前自然是不会的。 后来,慢慢就都会了。 并不想感谢贫穷和苦难,她只想感谢在另一种生活里有所成长的自己。 不得不说,祁温贤的五官是真的精緻,辛歌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用热毛巾轻轻擦拭,从额头到眼窝,从鼻樑到脸颊。 大概是热气蒸腾很舒服,男人眯起眼睛由她摆布,又乖又听话——和昨晚那个阴森森站在老巷里堵她的傢伙完全不一样。 可他就是他。 狗比男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解释起自己不想见他的原因:「……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躲着你,可谁让你把我珍藏那么久的合影撕坏了呀!你知道吗,我只有那一张站在你旁边的照片诶!春游照、军训照和毕业照我们隔着好远……而且,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嘛,不知道见面以后你会怎样奚落我……」 顿了顿,她用低到尘埃里的声音补充一句:「我念高中那会儿,就挺喜欢你的。」 第54页 男人清浅的眸子转了一下。 他缓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老照片,递到辛歌眼皮底下——是那张昨晚被撕坏的合影。 准确来说,是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兴许是在口袋里放太久了,相纸微有摺痕,但照片里的少年和少女,依然鲜活无比。 辛歌怔怔地将照片接过来,神情错愕,没记错的话,当年那张即兴合照是用江盛景手机拍的,后来,她偷偷摸摸找他要来底片,列印,裁剪,存在钱包的夹层里…… 印的是时光。 裁的是情愫。 存的是秘密。 这一张,难不成是祁温贤偷存的? 迫切想要找到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她默默检查着照片,继而发现,相纸背面有蓝黑色钢笔写下的拍摄时间——那飘逸的花体阿拉伯数字,确实出自祁温贤的手笔。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墨迹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真相,亦然。 那一刻,辛歌好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偷藏这张照片?是出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理由吗? 可惜,眼下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捏着照片开始失语,末了,熟悉的酸胀感一路从眼眶至鼻头,坐在对面的男人觉察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歪头盯着她——可能是在找眼泪,要是找到了,就替她擦掉。 最后还是没有哭。 辛大小姐有着独特的自我安慰技巧:一张照片换来另一张照片,一个秘密换来另一个秘密,一场换来另一场暗恋…… 自己又不亏,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勾了勾唇,将照片压在床头灯下,贴着祁温贤比平时更热一点的身体站起来,微微曲起一条腿,膝盖搭上床沿,柔软的床垫往下一沉,她抬手,撩开他的额发。 很轻,很轻,落下一个吻。 祁温贤的目光追随着她,亮起一点点光泽。 薄唇小幅度地开合,似是有话要说,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愣是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被那般窘态逗乐,辛歌不再吝啬笑容:「……晚安。」 * 次日祁温贤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 两个念头,清晰无比: 第一,以后绝对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第二,杀了高昱。 直到侧身看见枕边那张熟悉的脸庞,第三个念头倏然而起——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他懊丧地抚额。 指尖碰触皮肤之际,隐隐约约想起些许模煳的片段,不受控制地,他又用指腹摩挲了几下额头。 细微的声响惊动了熟睡中的辛歌,她扒拉着身上只盖了一半的被子,揉揉眼睛,用手肘撑着支起身子,瞥了他一眼,浓密的乌髮瀑布般倾泻下来,遮住洁白的手臂。 她的语气既不愤怒,也不惊愕:「醒啦?能说话了吗?」 说罢,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祁温贤看着她,一时间竟无法分析出眼下到底是哪种状况:两人的衣服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那肯定是没发生什么;可没发生什么居然还能这样在一张床上「和平共处」,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可能需要吸氧。 习惯性探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但却摸了个空,辛歌打着呵欠起身,很随意地解释着:「喔,你昨天醉的太厉害了,我怕眼镜会碰坏,就帮你摘下来放在车里了。」 祁温贤深吸一口气,艰难扯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终于久违地重新掌握了语言能力:「你开车送我回来的?」 辛歌点点头,言简意赅地描述着昨晚的情况:「是啊,高昱用你手机打了我的电话,我以为你酒精过敏不省人事了,就过去了一趟,结果倒好,白白给你当了回司机兼陪夜护工。」 祁温贤捏了下鼻樑。 算了,还是留高昱一命吧…… 辛歌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忙不迭翻身下床,惨兮兮地埋怨:「诶,我上班要迟到了!不和你说了!」 他「餵」了一声,抬手拽住她。 和昨晚同样的位置,用了同样的力道。 不,或许,比昨晚更用力一点——辛歌当即疼得龇牙咧嘴,不施粉黛也依然妩媚的眼睛瞄向他,轻声斥责一句,你又要干嘛呀? 他收敛力道,闷闷地问:「我昨晚……」 辛歌沖床头柜上的照片努努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只是赔了我一张照片。」 祁温贤瞬间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后原委,也理解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愿意留下来照顾自己一整晚。 因为他把藏了多年的底牌,交出去了。 第28章 (一更) 「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 对视少顷, 终是辛歌先开了腔:「祁温贤,你有好多事瞒着我。」 语气不可置否有责备的成分。 更多的,却是遗憾。 要是学生时代就知晓这傢伙刻意隐藏的心思, 自己也不至于成天琢磨着如何引他注意、如何惹他生气、如何在「唇枪舌战」日常任务中占据上风……也有一点点庆幸不知晓, 不然, 四年前的她定然无法走得那样干脆。 确认对方没有逃跑的企图, 祁温贤松开手,眼皮极快地掀动一下, 宛如是剖心析肝的前兆:「比如?」 「根本没有酒精过敏这回事。」 第55页 「再比如?」 「偷偷去找江盛景要了合影。」她若有所思垂了眉眼, 「我记得,江盛景那时候还问过我们要不要列印出来, 每人拿一张, 你怎么说来着——你说你不需要。」 回忆起年少时拧巴又嘴硬的自己, 祁温贤心虚地错开目光。 却又忍不住继续追问:「还有呢?」 最后的问题像是挂了饵料的鱼钩, 沉入深潭,只等一尾名为「辛歌」的游鱼张嘴咬钩,如果她说出「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我」之类的话,他只要顺势承认就好——那些羞于当面说出来的话, 或许, 可以用肢体语言来传达。 比如点头,又比如, 在她默许下的拥抱和接吻。 很狡猾的想法。 但这一次, 是必须要承认了。 * 诚然,这不是两人间第一次正儿八经聊起「喜欢不喜欢」这个话题。 至于上一次, 得追溯到高二那年。 因为要画新一期的黑板报,那天放学后,身为黑板报负责人的祁同学在班里留到了很晚。 原本是有两个帮手的, 但高昱那傢伙大概率患有「待在教室里就浑身不痛快」的毛病,嘴上说着去买瓶水、去去就回,结果熘走后就再也没出现;还有沈若茴,原本她认认真真地帮忙涂色、校稿,可看见本该回家的辛歌忽然回到教室,她的脸色变得很差,心不在焉地和闺蜜闲扯了几句后,便藉口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 于是,只剩下他和她。 教室外的蝉鸣、蛙叫聒噪无比,可真正令祁温贤心烦意乱的,却是身后长腿交叠坐在课桌上的少女。 辛歌之所以愿意等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晚上有一场两家人都受邀的饭局,母亲姜仪敏特意嘱咐女儿和祁家少爷一起到场。 她坏脾气地催促:「祁温贤,你写快一点啦!虽然我妈说我们两个可以晚点到,但也别弄太晚,我都快饿死了!」 算好了时间,祁温贤始终不紧不慢:「别吵,要么过来帮忙,要么保持安静。」 好嘛,她果断选择后者。 见少女无所事事,祁温贤提醒她边写作业边等,省得第二天大清早跑来教室抄别人的,被班主任抓住免不了又是一顿训——能来文星双语念书的孩子大多都有点背景,受那些精英家长所託,老师们对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和文化课成绩丝毫不敢松懈,该训就训,该罚就罚,绝不会因为你是哪家千金、哪家公子就手下留情,为此,成绩不怎么样还爱惹事的辛大小姐可没少罚站、写检讨以及罚扫卫生包干区。 可彼时的辛大小姐,正在专心致志玩switch,伴随着不断成功击杀怪物的夸张音效,她嗯嗯啊啊地敷衍,压根没将他的好意放在心上,甚至用嘴里的香蕉牛奶味泡泡糖吹了个巨大的泡泡。 噗。 祁温贤满脸写着「不可救药」,转身继续用白色粉笔誊写校规校训。 隔壁楼几个高一届的男生恰巧从高二七班门前走过,见里面只有一男一女两人的背影,也不好奇究竟是谁和谁,当即脑补出一段青涩秘恋,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张嘴起闹:「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教室y!啧啧,学弟学妹牛逼啊!要不要学长给你们几个套套?」 「牵牵小手,亲亲小嘴,掀裙子的时候当心别被监控拍到喔。」 「哎,单身狗流下了羡慕嫉妒恨的泪水,忽然很想通知教导主任过来抓早恋怎么破……」 眼皮一跳,辛歌登时按下游戏暂停键。 脚尖落地。 她一脸冷漠地往外走,想给那群不知好歹的傢伙补上「不要随便招惹辛大小姐」这堂课,谁知刚走出教室,他们便立刻认出了校花本花,相互递着眼色折返回来将她围住,一个个舔着脸与她搭话——谁都不想浪费一次近距离勾搭美女、勾搭富婆的机会。 「辛大美女,都这么晚了你还不走啊?要不要坐我家的车?我让我家司机先送你回去!」 「刚才都是开玩笑呢,我们哥几个早就想认识你了,一直没机会……能不能加个微信?给你发红包赔个不是!」 「辛歌,听说你喜欢打游戏?哪个区啊,哥哥们带你上分怎么样?」 听罢最后一句,辛歌一挑眉:「你想带我上分?」 那男生欣喜地连连点头,忙将手机递过去:「对啊对啊,我段位挺高的。」 本就不在意的修养和仪态全数抛之脑后,她轻蔑地沖他们笑了笑,直接上手推搡他一把:「可是本小姐想带你上坟呢……」 男生们的眼神变了变,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怼,又觉得被女生——哪怕是辛家大小姐呵斥,也是极为丢面子的一件事,他们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悄无声息地,祁温贤出现在走廊里。 他抬手,将辛歌从三个男生的「包围圈」里拽出来,在她背后推一把,用不容置喙的语调说:「你先回教室。」 十六七岁的少年颇为高挑,裁剪合体的校服衬衫裹着不算单薄的身躯,紧抿的唇令他不怒自威,尽管面对着三个高年级的学长,仍散发着令人浑身发憷的压迫感。 为首的男生嘀咕一句:「卧槽,是祁温贤……」 知道祁大少爷并不奇怪。 知道祁大少爷和辛大小姐「关系不一般」,也不奇怪。 毕竟这里可是楠丰市赫赫有名的文星双语,每天走进教室,都会被迫接收到各种在普通高中生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消息。 第56页 普通高中学生:看我新买的aj。 文星双语学生:看我新买的跑车。 普通高中学生:我爸买的股票又涨了。 文星双语学生:我家的股票又涨了。 普通高中学生:昨晚去看我爱豆的演唱会了。 文星双语学生:昨晚我爱豆来我的生日会了。 所以,当别的学校学生还在偷偷摸摸议论着「那个谁和那个谁好像在谈恋爱」,文星双语的校园恋情八卦已经直接上升到「那个谁和那个谁居然订婚了诶」的程度——很不幸,祁温贤和辛歌就是那个谁和那个谁。 就是说,校规校训也无法阻止资本结合。 见校花的准·未婚夫出现,还是他们根本惹不起的傢伙,心怀鬼胎的男生们噤若寒蝉,面露尬笑,趁祁家少爷还没开金口,立刻拎着书包跑远,几秒钟后,走廊尽头再度传来揶揄声:「打扰了!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祁温贤怔了会儿神,转身欲走。 目光一挪,藏青色校服裙摆和黑色高筒袜却飘入眼帘,一寸一寸往上,是纤细的腰肢、欣长的脖颈和醉人的梨涡…… 不知为何,她一副很欢喜的模样,沖他直笑。 意识到自己的凝视过于失礼,祁温贤迅速低头,闷声往教室里走。 噗。 又一个泡泡被辛歌吹爆。 祁温贤看都不看一眼,回到先前的位置站定,重新拿起粉笔,对照学生手册上的校训继续抄写: 举止文明,不打架骂人…… 抵制不良诱惑…… 同学之间互助有爱,正常交往…… 男生的字迹端正清隽,不管是在纸上还是在黑板上,辛歌的视线随着粉笔慢慢平移,再至下一行,从头开始。 几分钟后,祁温贤再度开腔,声音里透着些许不明所以的坏情绪:「你能少惹点事吗?」 辛歌一怔,不满地蹙眉:「拜託,明明是那几个臭混蛋先说我们关系不正经的呀!我只是想提醒他们嘴巴放干净点!」 「嘴臭的傢伙到处都是——就让他们说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哼,现在说的好听,刚才你不是也很生气地冲出去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打起来呢!干嘛只说我惹事?」 某位大少爷理亏,索性不说话了。 教室天花板上吊着好几盏白炽灯,两人深深浅浅的影子在地面上错综。 辛歌将嘴巴里的口香糖吐进垃圾桶,想了想,伸出脚踩了一下他的影子,若有所思地呢喃:「你看你看,你站得这样直,影子却是斜的诶,可见这句话也没什么道理……话说,你该不会是因为他们撩我所以才生气的吧?」 顿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沉声又问:「祁温贤,你是不是喜欢我?」 啪嗒。 少年手中的粉笔猝不及防折断,在黑板上留下了一个顿点。 直到很多年后,每每想起那个和辛歌独处的晚上,祁温贤还是会因为自己当时的犹豫而后悔不已。 他并非是想用沉默煳弄过去。 只是出于从小被就被不断训练、不容出任何纰漏的思维方式,他一心想寻求问题的最优解——既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会太丢面子。或许是利益相关,或许是性格释然,他们相处起来似乎总在博弈,哪怕是「喜欢不喜欢」这种最应该坦诚相见的问题,也都藏着、掖着,仿佛谁先说出对另一方有好感,谁就註定在未来的婚姻关系中落于下风似的。 结果就是,短短几秒钟后,辛歌兀自给出了答案。 「怎么可能?哈,你祁大少爷怎么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女孩?顶多也就是贪恋我的美色罢了……」 「祁温贤,你可千万别骗人说自己喜欢我啊,太假了。」 「不用勉强,这种昧着良心的谎话,等婚礼仪式现场说一遍就够了!放心,你是自由的,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反正,和我没半点关系!至于我的事,也都和你没关系,你以后少借着『未婚夫』的身份来管教我……」 失落,自嘲,理所应当,故作无所谓地,替他给出了回答。 祁温贤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这一次,倒是真的想用沉默煳弄过去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又担心只要一转身,焦急不安的眼神就会立刻令他漏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说的不对。 少年在心里这样说。 他的后脑勺没有长眼睛,所以他并不知道少女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见他稳如磐石纹丝不动,辛歌的眼圈莫名又微微泛红,自觉每一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思。 许久过后,她拿起桌面上的游戏机,深深将头埋下去。 心道,以后再也不要做「明知故问」这种傻事了。 * 很奇怪。 不喜欢和喜欢,明明就只差一个字,却需要花费许许多多的时间和心思来证明——不是这样的,是那样的。 祁家少爷深受其害,并且仍没能达成目标。 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格外友好,顺着落地窗挥洒进来,瞥了一眼自己脚下快要歪到西伯利亚去的影子,祁温贤咬咬牙,想要再逼那个女人给他一次回答的机会,所以,他有一次问: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第57页 说啊。 倒是快说啊。 男人在内心急迫地吶喊,她越是迴避,他眼底的阴霾就越是浓郁。 只可惜,面前这位辛小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妄图揣测他私人感情的辛大小姐了,现在的她,实诚到可怕,总能冒出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惊天语录,打破某人的所有幻想和期待。 仰面看了他一会儿,辛歌搓了下衣角,很委婉地说:「祁温贤,现在是早上八点十三分,我昨晚没洗澡,现在又刚起床,在你找我回忆过去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去刷个牙?还有你……你身上又是烟味又是酒味,臭死了……」 第29章 (二更) 「……我不止想和你谈…… 你看, 你看。 生活和偶像剧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和喜欢的人说很多话之前,要记得刷牙。 辛歌快步走进卫浴间,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 祁温贤就用手抵住门框, 若无其事地跟了进来。 她瞪大眼睛, 刚想数落这个不自觉的男人几句, 忽而又想起,这间比自己卧室还大的卫浴间是双台盆设计, 还有一面占据半面墙的镜子——这种装修本就是为了方便小夫妻早晚可以一起洗漱, 是大宅里的常见设计,他想和自己共用面池, 也不奇怪。 更何况, 这还是他的别墅——哪有客人把主人驱逐在外的道理? 于是, 只能悻悻和祁温贤各据一方。 暖黄色的射灯光线十分柔和, 涓涓流水声无端让密闭空间内多了几分暧昧气息。 辛歌端着备用漱口杯思绪纷飞,一会儿想起两人曾经在帝都公寓里大清早抢卫生间的可笑画面,一会儿又纠结,这样合乎自己心意的别墅里以后会住进怎样一位举止优雅的名门千金, 她会不会躺在昨晚自己睡过床上, 她会不会站在现在自己站的面池前…… 明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可一想到以后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别人的东西, 她就浑身难受。 这个念头其实很糟糕、充斥着攀比心和妒意, 像是被滤网筛下来的、沉积在灵魂里的渣滓。 等辛歌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嘴里含着牙膏泡沫、愣愣盯着面前镜子看了很长时间。 而从那个倾斜的角度望过去, 好巧不巧,可以看见祁温贤。 宛如窥探。 先她一步洗漱完毕,男人冷不丁发问:「看我做什么?」 她飞快收敛目光, 随口鬼扯:「喔,我就想看看谁比较白一点……」 懒得拆穿这蹩脚谎话,祁温贤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干脸侧和手背上的水珠,故意走到她身后,稍稍俯身凑上去将脸贴近她:「这样比较更直观一点吧?」 镜子里的年轻男女,看上去十分般配。 而且,两人用的牙膏都是很清新的薄荷柠檬味,在一唿一吸间进行着分子运动。 可气味上的小小刺激根本没办法令辛歌做到心无杂念,她觉得自己持续升温的脑壳里像被倒入了一大碗玉米粒,被他这么一搅动一撩拨,玉米粒噼里啪啦开始变身爆米花。 这男人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气质上还是有些区别的,他的眼睛很漂亮,偏细长,并非是那种很宽很深邃的双眼皮,而是一种弧度微妙的扇形,有点像是书里描述的桃花眼,又因为宿醉未消,色泽偏淡的瞳仁比往昔深邃些许,眼尾染着薄红,近乎妖孽。 也很像是,情动…… 想到这里,辛歌的脸也有些发烫,不由自主想往旁边挪一寸,可惜祁温贤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的手按在大理石檯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她罩在里面。 警报拉响。 辛歌觉得自己完蛋了。 只要那个男人此刻把手搭在她的腰上,不,只要碰到她,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缴械投降,然后把他狠狠推进淋浴间,打开花洒,调整水温,浑身湿透地边接吻边解他的衬衫纽扣——她以前这样干过一次,现在想想,那可真是非常愉快的体验。 出乎意料的是,祁温贤并没有得寸进尺。 今天的他似乎格外绅士。 他固执地将她圈在双臂间,却始终没有碰触到她,仿佛真的只是凑过来比较一下两人的肤色,最后的结论也是云淡风景:「还是你比较白一点。」 辛歌支支吾吾应声:「嗯……嗯啊。」 她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像是叼着一朵绵软的云,模样着实滑稽,生怕被那傢伙笑话,她匆匆结束了这一场难熬的晨间洗漱。 见她忙活完毕,祁温贤转了个身,倚在坚硬檯面上,继续下饵:「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故作煳涂:「什么问题?」 他不疾不徐地提醒:「说说,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这男人的记性为什么该死的好! 绝望地长长唿出一口气,辛歌只能顶着一脸窘迫小声地说:「……你以前喜欢过我。」 说完她就后悔了,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和神色极度不满意:干嘛,是说他喜欢自己又不是说自己喜欢他,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再说了,这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现在承认或者不承认都无所谓,反正自己又不可能穿越回去嘲笑那个别别扭扭的嘴硬少年…… 也没资格嘲笑。 当年的自己,也是别别扭扭,死鸭子嘴硬。 祁温贤听罢,得偿所愿般点点头,坦然承认:「显而易见。」 第58页 辛歌不禁磨了磨后槽牙——当年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死活都不吭声,现在倒是答得飞快…… 真真是败给他了。 不对不对,这老狐狸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趁她失神间,祁温贤清了清嗓子,开始收杆:「不问问现在吗?」 无辜美人鱼上钩了,张了张嫣红湿润的唇:「那现在呢?」 他垂目望向她,深情且笃定:「……和以前一样。」 至始至终,这个狡猾的男人有没有说一句「我喜欢你」。 辛歌却能感受得到,有一种陌生的喜悦自身体最深处炸裂开、随着血液和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而脑袋里那锅爆米花似乎也被浇上了一层焦糖糖浆,温热和香味令她无法抵抗,甚至产生了一种敲开天灵盖抓一把吃掉的荒唐想法。 尽管内心狂喜到快要疯魔,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外表的镇定和从容,甚至在祁温贤低头观察她表情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喔」了一声。 俨然,这个反应在另一位当事人看来是不过关的。 他闷闷一句:「就这样?」 「嗯,就这样。」辛歌歪着脑袋,用手快速捋了一把头髮,从手腕上取下发圈绑了个低马尾,「怎么,难不成因为你以前喜欢我,现在还喜欢我,我就要有所表示——和你睡觉?」 生平头一遭将自己的心剖开捧给心爱的女孩看,没想到只落得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回应,素来自我感觉良好的祁家少爷既惊讶又沮丧,唇角一抽,脱口反问道:「你怎么满脑子都是睡觉这件事?」 她反驳:「因为你满脑子都是睡觉这件事啊。」 祁温贤眯了下眼睛:「那你难道就没想过,和我好好谈一场恋爱?」 啊这。 镜子里的女孩多加了一层粉色滤镜。 某人没有停止他的诱捕:「辛歌,我不止想和你谈恋爱。」 我还想履行婚约,娶你回家。 当然,这句是后话——是下一枚要积攒的印花贴。 优秀的捕手并没有一次性放出所有的饵料,但光是「谈恋爱」三个字,已经足以令辛歌仓皇惊愕、不知所措。 她僵在那里近乎有两三分钟,才移开目光,心神不宁地回绝道:「……可我不想啊。」 没有六千七百万。 等什么时候攒够了,再来做这种白日梦。 于是乎,这下轮到祁温贤仓皇惊愕、不知所措了。 不等他再争取一下,辛歌便抬手卯足力气将他推向淋浴房,嘴里数落着你赶紧去洗澡换身衣服吧,耽误这么久,自己肯定是赶不上周一例会了,还得给付成则发消息请假呢。 好不容易将宿醉的某人安顿妥帖,她随手关上卫浴间大门,做了个深、深、深唿吸。 直到听见门后传来淋浴水声,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这趟回楠丰,她得到了很多答案、很多惊喜,已经非常非常圆满了,不敢再奢求什么。 微微扬起唇角,辛歌拿出手机,开始斟酌着编写请假消息。 然而,就在她准备把长长一段文字发送出去的前一秒,一个本地号码拨来的电话猝不及防蹦出来。 联繫人,辛灿。 她心头一颤,默默敛起笑容。 * 将自己里外拾掇干净,又从卧室里找出另一副眼镜,祁温贤终是坐进了一楼餐厅。 自信满满地以为今天能有一场愉快的dating,他没有穿正装,而是换了身棕褐色的宽松毛衣和牛仔裤——非常适合出行的休闲风,很好地将浑身锋芒给隐藏起来。 可是,餐厅里只有庄阿姨一人在忙碌。 不见辛歌踪影。 他一愣:「她人呢?」 庄阿姨将白粥和小菜端到男主人面前,惋惜地解释道:「辛小姐刚才说临时有急事要先走,连粥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不过,我给她塞了块松饼,让她在路上吃……」 祁温贤点点头,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个消息,问她去了哪里。 毫不意外地,没有回覆。 可能只是为了躲自己随便扯出来的理由吧?想到这里,他倒也释然了,耐着性子喝下几口白粥,转而望向勤勤恳恳的住家保姆:「抱歉,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庄阿姨笑起来:「不麻烦,不麻烦,少爷你给我添什么麻烦呀,昨晚都是辛小姐在照顾你呢。」 男人面上浮现出些许赧意:「她……」 庄阿姨一边擦灶台,一边乐呵呵地还原着昨晚的细节:「辛小姐原本是要走的,结果少爷你抓着人家的手,一直说『你不要了我吗』『你怎么能不要我啊』『你得要我』什么什么的……辛小姐当时脸都红了,二话没说把你扶进了卧室,我进去送醒酒汤的时候,哎呀,她就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少爷你看……看得出,辛小姐是真的很喜欢你呢,当初也不知怎么就……」 想起祁家禁语,她及时闭上了嘴,揣起抹布,狠命地与抽油烟机上的一块油污做斗争。 经过「艺术」加工后,一个酒后斯文无赖的形象更加立体生动。 羞耻与欣喜交加,祁温贤垂着眉眼,一声不吭继续喝粥,暖热的白粥顺着咽喉食道一路向下,倒是渐渐唤起了昨晚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第59页 譬如,晚安吻。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撩开刘海,摸了摸额头正中央的皮肤,那里仿佛还留着某人双唇的温度,兀自感受片刻,继而又微笑起来。 谈恋爱么…… 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第30章 「和平分手」(小修)…… 赶到约定地点, 已经是上午十点一刻。 辛歌多少有点奇怪,姑姑辛灿怎么会约自己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出来见面?但对方的语气很急,好像自己今天若是不来, 她便很为难一般……思前想后, 离开澜庭别墅辛歌还是向付成则请了半天事假。 合上计程车门, 辛歌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中年女人。 许久未见的两个女人都很激动, 反覆问候对方近况,特别是辛灿, 一会儿摸摸辛歌的脸, 一会儿又捏捏她的手,嘴里不停念叨:「……你瘦了, 瘦了好多。」 辛歌笑着安慰她:「其实也没有瘦很多啦——我们打视频电话都是镜头怼脸拍的, 显胖。」 说起辛灿这女人的前半生, 着实有些唏嘘。 她学歷不高, 能力不强,人脉不广,脑子有时也煳涂……浑身上下写满了普普通通四个字,之所以能进启明任职高层管理, 完全是因为「辛卓姐姐」这身份。 那几年楼市红火, 家装行业躺平都能赚着钱,再加上启明是几十年的老牌企业, 口碑极好, 核心部门里养一两个不作为的闲人,倒也无伤大雅;后来楼市行情全面下滑, 对启明影响不小,辛卓却咬紧牙关不肯裁员,继续烧钱养着那群施工队……公司有股东看不惯他「老好人」的行事风格, 指责他作为最高管理者不懂杀伐果断、还任人唯亲。 被戳了嵴梁骨,辛灿尴尬无比。 自觉待在公司就是拖累弟弟,她匆匆嫁了一个材料商,递交辞呈,回家做全职太太去了,也正因如此,启明破产时她才没受到太多牵连,还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虽然最后的结果依然不尽人意,为了给辛卓还债,她甚至把自己名下的两套大平层都卖掉了。 所以,当初听到沈铭飞调侃辛灿是不是私吞了一部分辛卓的家产时,辛歌怒不可遏。 她很清楚,姑姑真的尽力了——不是每一个在商海中沉浮过的人都能修炼成人精,练就一身唿风唤雨的本领,也有很多像她父母和姑姑那样的人,手段有限、能力有限,却还是很努力地守护着初心和良心,最后只是很不幸输给了运气,落得个惨澹收场的结局。 而辛灿的丈夫以前仰仗那层关系和启明做生意,辛家变故,男人丑陋的嘴脸便露了出来,半年不到就和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妻子提了离婚,还夺走了孩子的监护权。 得知这个消息后,辛歌第一次觉得自己主动退婚或许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那些出身不俗的男人大多都太精明、太现实,他们不需要没有利用价值的妻子。 由此可证,祁温贤一定不需要落魄的辛大小姐。 有这样的念头做精神支柱,四年来,辛歌渐渐释然。 好在,辛灿还是收到了一份迟到的礼物:前两年,她嫁给了一个开饭馆的旧友,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了些,但现任丈夫对她非常好,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哄她开心,如今看上去倒是比以前丰腴不少。 寒暄过后是责备。 攥着辛歌的手不放,辛灿紧紧拧着眉头:「你说你回来那么久,怎么都不告诉姑姑?」 辛歌只能搪塞:「还没稳定下来呢,想过段时间再联繫你。」 辛灿嘆了口气:「要不是……我都不知道……」 听出对方话语间的吞吐,辛歌眼眸一动,刚想问点什么,被被辛灿挽住胳膊,往身后的咖啡店走。她愣了愣,迟疑着提议要不要换个地方?这家在楠丰颇有名气的咖啡店她以前经常来,最便宜的美式一杯也要一百三十八——还是四年前的价格。 更重要的是,她当年就是在这里收下了温茹的七百万。 辛灿没吭声,一路将辛歌领至咖啡店二楼雅间。 店内装修已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古典雅致,而是顺应潮流改换成了小清新的田园风,撩起系有杏色流苏挂坠的欧根纱帷幕,辛歌看见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是温茹。 * 兴许是少了自己这块心病,温夫人这几年来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有愈发年轻的趋势。 见到辛歌,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礼貌地笑了笑,俨然一副大家闺秀该有的优雅模样。 果然,来这家店喝咖啡的代价不小。 回过神来的辛歌扭头看了身边女人一眼,辛灿却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小声替自己辩解:「温夫人怕你不肯见她,就联繫了我,让我……辛歌,既然你都回来了,还想继续留在楠丰,那就坐下和她聊聊吧?」 她又补上一句,躲不过的。 重新直视端坐于雅间内的温茹,辛歌唤了声「温姨」,缓缓坐下——她没打算躲,自从在「森」见到祁温贤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早晚要再次面对温茹的责问。 只是不知道今日她又要用哪一招,可否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给自己留个全尸。 简单打过招唿,温茹温和地询问她是否吃了早饭,即便辛歌说吃过,她还是摇铃唤来侍者,为两人点了咖啡和brunch。 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女人声音凉薄:「你是从温贤那里过来的吗?」 第60页 对话就此展开。 惊愕于温夫人的「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辛歌自知隐瞒毫无意义,于是如实相告:「他昨晚喝多了,是高昱打电话让我过去接他的……」 温茹点点头,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讥讽的笑。 起初她只知道,祁温贤在老同学面前承认自己正在和辛歌交往,表现亲昵,并不能确定两人如今的进展,可眼下听辛家小丫头那一番话,愈发觉得更像是一种对她的挑衅——快看啊,你儿子喝醉了还想着我,我昨晚就睡在他的别墅里,四年过去,我又和你儿子搞到一起去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世上有一部分人,天生善于联想,也善于为自己树立假想敌。 很显然,温茹是这一类人。 良好的修养却令她在面对假想敌时,亦能保持波澜不惊:「辛歌,你四年前写过一封退婚书,照理说,这门婚事理应不作数,但我们家温贤的意思是想继续履行婚约。」 听闻这话,辛灿惊得落下了银叉上的小番茄,忙不迭笑着应声:「那自然是好的呀!我就知道,祁少爷心里还是有咱们辛歌的!哎,他们两个看上去多般配啊……」 辛歌剜她一眼。 作为为数不多知晓「七百万交易」的人之一,辛灿虽然替侄女可惜这段姻缘,可考虑到当时的状况,她支持辛歌写退婚书、拿钱走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四年来,祁温贤找过自己很多次,每一次的目的无外乎都是询问辛歌的下落,可早已沦为普通人的辛灿忌惮温茹和她背后的温家,始终不敢告诉他辛歌就在哲海。 辛灿不再说话,只拼命给她递眼色。 辛歌再度望向温茹,委婉表述自己的见解:「温姨,在这件事情上,祁温贤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和祁叔的意思。」 温茹微微一笑,很满意这个小丫头的机敏:「我和你祁叔呢,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只是我们觉得你离开楠丰四年,对很多人、很多事也都生疏了,结婚的事不急,你最好再和温贤多接触一阵子,有些重要场合呢,希望你能和他一起露个面,你知道的,这个圈子里闲人多,他们都很关注『辛大小姐』的近况,作为辛卓的旧识,我们理应给他们一个交代……」 辛歌愕然。 这不对。 这不可能。 别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是太阳熄灭了爆炸了烧成灰被扬了,温茹也绝对不可能接纳她。 那女人一定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敲打自己:一切行为都要给祁家、温家留足面子。 宁可当笑话,也绝不肯背恶名。 说是道貌岸然也不为过。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先用「辛大小姐」来博个好名声,旁的,再说。 辛歌并不愚笨。 她甚至能猜到如果自己当了真,善良的、大度的、念及旧情的祁家夫妇许应会在「筹备婚礼」期间想法设法泼她一身脏水,又或者让她出点「意外」,只要能占据道德高地,就能名正言顺提退婚——当然,这一次,换祁温贤来提。 横竖都是算计。 浑身冷汗涔涔,她双肩轻栗,出于厌恶而开口拒绝:「温姨,我觉得没必要再……」 温茹打断她,语气骤然降温:「按照我们四年前在这里做的约定,你是不该回楠丰的,你现在既然现在回来了,就有必要做好补偿措施,不然,就只能请你再次离开——对了,我听说,你后来连大学都没能顺利毕业,这样吧,温姨认识几个国外的教授,可以资助你出国留学完成学业……如果你不想出国也可以,去其他城市买套房,做点小生意,如何?」 辛歌抿了一下干涸的唇,据理力争:「我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未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有留在楠丰的理由。」 她的项目组。 她的游戏工作室。 她给付成则的承诺。 可哪怕是这样一点自我剖析的心路歷程,也被温茹尽收眼底,她开始「安慰」她:「辛歌,咱们今天只是聊天叙旧,别露出那种表情,温姨不是狠心的人,我是真心在为你的未来着想,若是我只想毁掉你或者把你赶走,有的是办法……别的不说,光是那七百万,足够送一个人进去吃牢饭了,你说对吧?」 辛歌眼角一缩。 句句温情,刀刀致命。 这个女人,简直堪比童话故事里的后妈boss,可是她又那么精緻、美丽、大方,欺瞒过世人的眼睛。 祁温贤,能处。 可他家中那两位,不能处。 觉察到气氛不对,辛灿「啪」地放下餐具,将辛歌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面前举止端庄、笑容和善的贵妇:「温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三个月内不会——毕竟沈若茴她们现在都知道,辛歌和我家温贤还在热恋中呢,我怎么能欺负未来的儿媳妇?」想起那天的家庭会议,温茹示意她们不要误会,随即,视线又轻飘飘落在辛歌的脸上,「你不想离开楠丰,那也可以,或许,你和温贤能採用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案……」 她往咖啡杯里加了块方糖,慢慢抿了一口,继续道:「比如,和平分手。」 * 辛歌自诩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家道中落后,她学到的第一课是死亡教育。 第61页 第二课,便是感恩。 结束和温茹的「聊天叙旧」,她觉得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绳索似乎是解开了一点点,但也只是解开了一点点而已,绳索还在,绳索的另一端还窝在温茹手里。 又觉得很好笑。 今早刚刚婉拒了祁温贤的表白,说不想和他谈恋爱,可眼下一个峰迴路转,她居然要开始认真考虑如何才能与他演一出「和平分手」的戏码? 早知如此,就不急着拒绝他了…… 真的总比演的更容易。 既然註定会打出bad ending,那还不如享受一下过程。 真是的,被这样的两只老狐狸安排好了人生,也不知是自己可怜一点,还是生于狐狸之家的祁温贤更可怜一点? 绝望地揉了揉太阳穴,辛歌耳边又响起了辛灿的碎碎念:「女孩子,年轻漂亮就是本钱……温茹都那样威胁你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紧时间怀上祁温贤的孩子,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候,还怕温茹不让你进门?」 天吶,好像还是自己更可怜一点。 不屑于数落亲人的「聪明才智」,辛歌嘆了口气:「姑姑,你是不是剧、剧看多了?这都什么了,哪个女人会做那种蠢事?再说了,你这主意,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自知失言,辛灿眉眼一垂:「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还不是为你着急……姑姑也是心疼你啊!你说怎么就、怎么就招惹上了温茹这种人!那你和祁温贤现在是认认真真在谈着?哎,瞧我真煳涂,你昨晚还在他那边,当然是……」 她没有解释。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三个月后,也会「和平分手」。 想起这段时间了解到的种种「真相」,辛歌无奈地笑了一下:「温茹的提议也有道理——现在的我,确实希望他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的妻子。」 仿佛胸腔里的氧气全数被抽干,她有点虚脱。 压下声音里的轻颤,她又说:「其实,这也是我当年愿意主动退婚的理由。」 不仅仅是因为拿了温茹的钱,更多的,是想成全祁温贤。 他那么好,当然也值得更好的。 名门千金,明星小花,人,又或者是,学富五车的温柔女孩,志趣相投的同行……反正,绝不该是她这样除了皮囊一无所有的累赘。 * 与辛灿道别后,辛歌坐上了去青和创意园的公交车。 身心俱疲的她倚在玻璃窗上,愣愣地看着周围景色不断倒退,宛如一盏巨大的跑马灯,播放着她的无知与可笑。 某一刻,她真的好想回到无忧无虑的高中时代。 如果还能回得去,她一定不会再天天对祁温贤冷言冷语,也不会给那只流浪狸花猫起名「退婚」,她会好好学习,会经常约他去图书馆复习功课,会在他打篮球的时候给他送水,会努力考上一个更好的专业,会学一些更有用的知识和技能,哪怕没有了启明,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钱,也可以站在他面前骄傲地说,祁温贤,我配的上你……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被莫名袭来的自惭形秽所打败,她吸了一下鼻子,好在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没有人发现窗边女孩的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低头,发现是祁温贤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到办公室。 辛歌撒了个谎,说到了,正在开例会呢。 对面没了声音,大概是怕打扰到她。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主动发去一条信息:你周四有空吗?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祁温贤:有空。 祁温贤: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过去的。 辛歌: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祁温贤:丰山墓地。 第31章 (一更) 「我每年都来」…… 周四上午, 辛歌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去人事那边请了事假。 辛大策划在幻想恋歌项目组除了是一本「宝藏书」,还有个「拼命三娘」的外号, 游戏运营活动大多都设置在节假日, 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 但凡需要加班, 她永远不会推託。 负责考勤的同事很爽快地批了假。 倒是付成则,看到里的假条后立刻把辛歌叫去办公室, 半开玩笑说自己给的私人奖励上周才到帐, 怎么这周就连请两次假? 知道他是拐弯抹角在关心自己,辛歌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 我想去看看他们……」 这四年来她一直待在哲海, 除了工作需要和偶尔兼职, 平时很少出门, 更没有机会回来尽孝。 不是不想,而是顾虑太多。 好在有姑姑辛灿帮忙打点,总算让她心里还能过得去。 付成则听罢,脸色微变, 顺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那我送你过去。」 想起在创意园门口等了很久的祁温贤, 辛歌急忙婉拒上司的好意:「不用麻烦,墓园那地方挺远的, 我提前约了车。」 付成则勐地想到什么, 指腹缓缓摩挲手里的电子屏钥匙:「辛歌,你不会是约了辆卡宴吧?」 生怕被上次瞧出自己和合作方的关系, 她故意装傻:「什么宴?」 他盯着面前满身秘密的女员工看了很久,终是不忍拆穿:「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今天办公楼附近停了一辆车, 瞧着还挺眼熟的……你去吧,今天算放你一天假,不扣工资。」 第62页 * 见到祁温贤,是在十分钟过后。 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些特殊,两人皆是一身黑,沉重得宛如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 轻嗅着淡淡的檀木车载香薰,这对年轻男女比以往更加沉默,辛歌没有提及几天前去见温茹的事,祁温贤也没有询问后知后觉的那个额头晚安吻……他们心照不宣给予彼此空间,直到车辆拐弯驶入静谧的山间道路。 在楠丰市区的几个墓园中,丰山墓地只能算二级公墓,对于家世显赫的祁家少爷来说,理应一辈子没机会到这里来。 曾经的辛大小姐,亦有这种想法。 然而辛卓和姜仪敏的噩耗来得太突然,辛灿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去好好打理弟弟和弟妹的后事,能顺利将两人的骨灰安置好,她已经动用了不少人脉关系,祁家自然也没少出力。 有时候想一想,人活一世当真可笑,就连死了、化成灰,竟还要被区分成三六九等。 辛歌抱着花束,正犹豫要不要找个漆匠师傅跟去给墓碑描字,身边的男人却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沉沉开了腔:「不用了,我去年过来的时候,让人描过。」 她看着他,喃喃重复:「你去年……也来了?」 似是有些不大相信。 祁温贤微微颔首:「我每年都来。」 辛歌垂下目光,不再多言。 既非清明又非中元,墓园里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多,辛歌很快凭记忆找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合葬墓。 她将手中鲜花放在供台上,跪下拜了拜,起身后,却故作轻松道:「胆小鬼爸爸,胆小鬼妈妈,勇敢的女儿回来看你们了,对了,还有祁温贤,爸,妈,你们没看走眼,他对我很好,我们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吵架了……」 「对了,启明留下的那些债我都还的差不多了,虽然没剩下什么,但我现在有一份很轻松、很体面的工作,可以天天打游戏呢,老大和同事们也都特别照顾我……女儿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运气是很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我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开开心心,风风光光……」 祁温贤站在一步开外,有些讶异地望向她。 他本以为,辛歌是担心自己会悲伤过度所以才喊他一起过来的,看来并非如此。 他们并肩站在这里,更像是为逝者编织的一个美丽谎言。 竟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祁温贤轻嘆一声,上前握住她的手。 掌心感受到莫名而来的温暖,辛歌一惊。 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而又望向墓碑:「前几年我来这里探望叔叔阿姨,每一次都是请求你们能保佑我早日找到辛歌,今年,终于不同了——叔叔,阿姨,我向你们发誓,我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绝不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真话延续谎言。 细雨来得悄然无声。 润泽着墓园中与石碑一般毫无生气的簇簇绿植。 长睫微湿,辛歌咬了下唇,默默将脸垂下,生怕雨丝落入眼眸。 * 走出老远,相握的手才缓缓松开。 准确来说,是辛歌将手抽了回来,如果她不这么做,有人很可能会装作若无其事牵着她一路走到停车场。 手掌和心里同时空缺了一块,祁温贤微微侧目:「我本以为,你会哭得很伤心,我还特意……」 兴许是所处坐标非常微妙,他的声音也有些缥缈和不真实。 她问什么。 他说没什么。 「祁温贤,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辛歌丢给他一记眼刀,「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 祁温贤眼皮一跳,心想,真是个恶毒的诅咒啊。 再顾不上那点儿脸面,他撩开西装,从内侧暗袋里摸出一包看包装就觉得「贵气逼人」的小包装,闷闷把话说完:「……我还特意带了纸巾。」 难得见到精明的狐狸流露出这种「笨笨的」神态,辛歌扬了下唇角,将纸巾接过来,郑重地放进随身包包里,说了句「谢谢」。 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他低头观察着她:「……笑了?」 「嗯,其实也没有太难过……最难过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我现在,能坦然接受很多事。」辛歌耸耸肩,转身又望了一眼辛卓和姜仪敏墓碑所在的地方,「我以前不止一次埋怨过他们,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选择逃避……没有人给我答案,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每个人承受苦难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即使他们挺过了那一天,后面还有那么多天,他们也依然挺不过去。」 她会失去他们,或早,或晚。 启明出事绝不是一朝一夕露出苗头,瞒着女儿家中真实的经济状况,替女儿订下合乎心意的婚约,趁女儿外地求学时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已经是他们能给到的、最后的温柔了。 声音略有哽咽,辛歌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想着和你一起过来,爸爸妈妈看到了会高兴一些……不管怎样,谢谢你今天愿意配合我说那些话,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祁温贤睨她:「是不是得等到下下下个月你发工资?」 被揶揄得双颊泛红,辛歌撇撇嘴,压下嗓子眼里的酸涩:「你要是想吃大餐,那就得等着咯,你要是愿意将就——我是说人均五十以下的那种将就,今天就行。」 第63页 他淡淡道:「择日不如撞日。」 她「嗯」了一声。 两人挨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祁温贤忽而驻足,眼镜链轻晃,轻声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些话是配合,而不是出自真心?」 她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祁温贤追上来,不甘心地又道:「……是真心的。」 辛歌点点头,心如擂鼓,语气却没什么波澜:「嗯,知道了。」 * 楠丰的天气一向为人诟病。 从兴塘里老巷附近的串串店里走出来时,辛歌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和瓢泼似的大雨,一脸悔意。 干嘛非要撞日? 说真的,她压根没想到祁温贤会愿意跟她进这种路边小店——还以为,古藤巷那家火锅店就已经是祁大少爷的极限了。 因为顾忌某人的口味所以点了清汤锅,辛歌吃的不多,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欣赏」坐在自己正对面的 lj panpan祁温贤用筷子剔竹籤,把煮到烂熟的食材一样一样剔下来放进小碗里,再慢条斯理地吃进嘴里。 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她想,分别数栽,他们可能真变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 也没什么不好。 老巷逼仄,祁温贤的车停在距离串串店有些距离的地方,也不知这种老店到底有什么神奇魔力,明明已经过了午间饭点,竟还有一波又一波的食客前赴后继,于是乎,她只能匆匆结帐,和他一起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避雨。 眼前是嘈杂的雨声,身后是喧嚣的人群,屋檐下堆满杂物、脏污不堪的一块空地,到像是留给两人的一方净土。 眼见着辛歌被潲进来的雨水淋湿额发,祁温贤往旁边挪了寸许,顺势将她揽向自己。 将人挪到相对「安全」的位置上,他又很绅士地将手松开。 辛歌道了谢,忍不住嘀咕一句:「好像那天喔。」 不用谁来提醒什么,祁温贤举目望天,自然而然跟着感慨:「那天我们都没有带伞,足足在文星双语图书馆门口等了十七分钟。」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照然着他和她的心意相通。 精确到分钟——只因那是十分难得的独处时间,他偷偷计量过。 辛歌笑起来:「然后,我在花坛下面捡到了『退婚』。」 他板着脸纠正:「……咪咪。」 不知是不是幻听,辛歌总觉得那一声「咪咪」带着回音,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敛起笑容,四下张望一番,目光很快锁定了不远处厨余垃圾堆里的纸箱。 半点没有迟疑,她沖了出去。 祁温贤在身后轻唿:「喂,你去哪里?」 啪嗒啪嗒的雨滴砸在身上,被淋湿的乌髮紧贴着脖颈,辛歌毫不在意脚下散发着噁心臭味的黏煳污水,伸手将纸盒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探着身子往里面瞅了一眼…… 果不其然,是一只瑟缩成团的小猫。 啧,自己可能天生就是什么传说中的「吸猫体质」吧? 当年她从文星双语花坛底下扒拉出那只不知被谁活埋在土堆里快闷死的狸花猫时,也是靠着一瞬间的某种感应。 ……和蜘蛛侠的「彼得一激灵」差不多。 真要命。 纸盒里蓄了不少雨水,泡在水里的小东西浑身冰冷,却还有生命迹象,瞪着眼睛嘴巴张合,可怜兮兮。辛歌将它抱出来搂在怀里,用衣摆擦了又擦,祈祷着它可以活下来——父母祭日当天偶遇的小生命,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 不,即便不是今天,她也会管的。 有些东西是融在骨血里、刻在dna里的,比如,他们一家人滑稽的、强大的「老好人」基因:辛卓不肯裁员,辛灿卖房还债,她一个落魄大小姐,穷到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却还妄想着要拯救一只半死不活的猫…… 多可笑。 但是,但是啊。 大小姐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嘛。 思及此,她艰难地想要起身,打算带着小东西回到屋檐底下避雨,头顶的雨滴却瞬间消失了。 辛歌茫然抬眼,发现祁温贤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被雨水淋湿的牛津鞋踩进烂乎乎的腐烂食材里,男人毫不在意,他用双手撑开自己那件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低头凝视着她,悄然无声地,替一人一猫遮风挡雨。 第32章 (二更) 「请多多关照——女朋…… 只那一眼, 辛歌心神荡漾。 她张了张唇,却因为过大的雨势说不出一句话。 浑身已然湿透,避雨也毫无意义, 祁温贤索性将人拽起来, 一只手绕到她身后揽住, 示意她往兴塘里出租屋的方向跑。 辛歌的身材算是高挑, 可眼下躬身抱着小猫,被高大的男人拥着, 整个人顿时显得小了好几圈;她瑟缩在那件衣服底下, 与祁温贤紧紧相贴,雨水冰冷刺骨, 唿吸和体温却炙热撩人。 说来奇怪, 此刻的她仿佛开启了第三视角, 脑海中十分清晰地显现出了一副画面。 男人女人和记忆里的少年少女渐渐重合, 还有她怀里的猫。 那一年在图书馆门口,祁温贤最后也是这样用校服替自己挡了雨、将她和狸花猫一路护送到校外的公寓里。 责备的话他自然没少说,却也塞了很多融雪巧克力球给她当零嘴。 如今什么都变了。 第64页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老旧的铁门一关一合, 吱呀声在雨天中迴响。 回到出租屋后, 祁温贤手里那件西装已然被淋得透湿,辛歌心知这种昂贵的衣服不能随便水洗, 便找来衣架, 将西装先挂到阳台上沥干,又翻找出两块干毛巾, 大的递给祁温贤,小的递给…… 喔,猫不会自己擦。 刚准备帮气息奄奄的小猫擦干皮毛, 祁温贤却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又抬手拨动了一下她额前湿漉漉的长髮,声音略带沙哑:「这里有我,你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辛歌点点头,背着他从衣柜里翻找出一套衣服,钻进浴室。 热水驱散寒意,她能感受到僵硬的四肢百骸渐渐復甦,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妥帖、吹干头髮后,才推开磨砂门走出去。 大概是回来时的动静惊动了双双调休在家的珍珍和桦桦,两个姑娘正猫着腰站在辛歌的卧室外,悄咪咪从门缝里打量祁温贤。 她轻咳一声,两人吓了一跳,应声回头。 珍珍率先承认错误:「辛辛,真不好意思,听到你带男人回家的声音,我就和桦桦打了个赌是『高配』还是『顶配』,然后就想瞄一眼……」 说着,又神神秘秘扬手招唿辛歌附耳过去:「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顶配小哥哥帅是真的帅,但他是不是脑子有点不好使?我刚才看见他抱着一只小猫,对着猫深情款款喊『结婚』啊!」 桦桦补刀:「噫,感觉有点变态……」 珍珍双手抱肩搓了搓,表情颇为复杂:「是吧?是吧?辛辛,你没在和他交往吧?这男的连小奶猫都不放过,一定要考虑清楚啊!」 辛歌:「……」 可怜他祁大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奇怪的人设又增加了。 外面的雨没停歇,噼里啪啦敲打着老房子的玻璃窗。 三个姑娘站在客厅里又闲扯了几句,桦桦勐然想起什么,有些为难地提醒辛歌,说房东签合同的时候好像说过不让养宠物,劝她最好给房东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谢过两位室友关怀,辛歌走到阳台上,将换下来一身黑衣服丢进脏衣篮,按照桦桦给的号码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 估摸着某位大少爷的「犯傻时间」应该结束了,没能得到好消息的辛歌悻悻折返卧室,想了想,将房门关好,落锁。 她凑过去,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在干嘛?」 祁温贤尚有一丝迟疑:「……给猫起名字。」 彼时,他已将原本脏兮兮的小白猫浑身擦干,连同毛巾一起放进了干净的纸盒里,还贴心地铺上厚厚一层纸巾,说自己找跑腿去附近的宠物店买了些幼猫用品,羊奶粉之类,雨停就能送达,如果小猫能缓过来,再送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 一出手就是老猫奴了。 见男人髮丝上还滴着水,辛歌心头一酸,拿起那条大一点儿的毛巾,站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继续擦拭头髮,随口调侃:「你以前不是说,天底下所有的猫都叫『咪咪』吗?」 「家里已经有一只『咪咪』了,总不能这只还叫『咪咪』吧?」祁温贤靠在椅背上,难得享受那女人的「顺毛」服务,嘴里却说笑,「我觉得,叫『结婚』就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辛歌手上动作一顿,继而轻嗤:「我觉得?我觉得你被高昱和江盛景连续刺激,现在满脸都写着『恨嫁』两个字。」 祁温贤闭眼假寐,发出不知是「呵呵」还是「哼哼」的笑声。 听上去还挺憷人。 辛歌盯着那张英俊清秀的脸看了一会儿,无埠干舌燥,缓了缓:「祁温贤,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我刚才给房东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在出租屋里养猫……」 他睁眼,转过身来直视她:「房东怎么说?」 辛歌硬着头皮摊牌:「房东让我带着猫滚。」 祁温贤:「……」 半晌,他眼眸一动,无形的饵料穿上鱼钩:「所以,你希望把猫暂时养在我那里?」 她嘆气:「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她负责捡猫,他负责养猫。 然而,放下去了鱼饵绝不能空竿,祁温贤话锋一转,面露为难:「可我过几天要带工作室的几个设计师去外地看展,恐怕没时间照顾它,庄阿姨也不是很懂怎么照顾小猫,要不然……」 「怎样?」 「你搬去我那里住吧——方便照顾猫。」 「好啊。」 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祁温贤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深谙他的龌龊心思,一直对此嗤之以鼻,接到这样「不怀好意」的邀请,怎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就算是为了救下的那只猫,也绝不可能……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但又隐隐不安,一向出色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默默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祁温贤等着她的后文。 见他的头髮干的差不多,辛歌又用手指帮他顺了顺,故作随意地说:「上次同学会你跑来演那么一出,现在殷晓梅、许露露她们都以为我们在一起,连沈若茴都来问过我好几次,估计你爸妈也都知道了吧?我看你也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意思,以后免不了有很多麻烦事,倒不如……」 第65页 数秒停顿,她挤出一句话:「倒不如,真在一起好了。」 祁温贤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缓缓站起来,低头审视着面前的女人,绷紧唇线,不动声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疼可真是,太好了。 他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再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幻视或者幻听,可辛歌却避开他的手,目光也飘到了纸盒里的小猫身上:「我这几天认真考虑过了,你不是想和我好好谈一场恋爱吗?那就、就试试呗,权当弥补曾经的遗憾……」 不等祁温贤开口,她又补充:「但我有一个要求:三个月后,你得再陪我演一出和平分手的戏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某人很快抓住重点:「只是演,对吗?」 辛歌一怔:「真的更好。」 一想到聪慧过人的祁家少爷在感情生活上被两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辛歌看他的眼神,不由又多了一分同情。 抱歉啊抱歉,我也没有办法,都是你妈.逼的。 她眨眨眼,又在脑海里重复了n遍最后四字。 毫无觉察的男人深吸一口气。 果然,坑挖在这里。 身上半湿的黑衬衫沉淀着些许凉意,渐渐渗透皮肤、骨血,祁温贤的眸光寸寸凉下来,语气也跟着凉:「如果相处愉快,为什么非要分手?」 「不分手,难道还结婚吗?」她嘟囔,「反正谈了也早晚都得分,三个月,你我都差不多腻味了。」 「为什么不能是结婚?」 「为什么不能是结婚——你心里没点数?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辛歌被他问得心虚,索性重拾昔日的骄纵和蛮横,故作无理取闹,「如果你觉得我的提议很无聊、很荒谬,不想答应,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我想,我也没必要去澜庭了,明天我就带着猫重新找房子……」 爱谈不谈,爱分不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刨根问底算是几个意思?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要用上半身? 如此看来,还得感谢温茹的敲打,要不是她说出那种近乎于威胁的恶毒话术,自己断然不会下定决心接受他人的安排——反正结局已註定,倒不如享受一下短暂的过程。 更何况,雨中那一幕幕,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令她怦然心动。 因为很多事,因为很多话。 让她没办法再迴避这段从未磨灭过的感情…… 不得不说,听到「三个月」这个时间点,祁温贤本能地想起那场不算愉快的家庭会议,但他又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 思考片刻,他终是笑起来:「好啊,我答应你。」 缓兵之计。 三个月之后,是分手,是结婚,还不知谁说了算呢。 重要的是,得先有这三个月。 就像他和祁岳山,温茹谈判时那样——他害怕有人会做「多余」的事对辛歌不利,他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和期。 想到这个既倔强又迟钝的女人即将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他看她的眼神,不由多了一分同情。 于是乎,两人皆目含同情,注视着对方。 末了,辛歌长舒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脸却被他用手轻柔地捧住:「既然不用再避嫌,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去我那里?」 像是某种暗示。 她吞咽着口水,下意识想后退:「明、明晚吧……」 他点点头,铺展开自己迅速拟定好的计划:「好,那明晚我去接你下班,开始正式恋爱后的第一次约会,结束后直接回澜庭,可以吗?」 这架势,是不是太正经了? 内心疯狂发弹幕,辛歌嘴上却木讷地应声:「喔。」 温热的指尖拨开她的刘海,祁温贤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又笑:「接下来的三个月,就请多多关照了——女朋友。」 与她先前趁他醉酒时偷吻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他他,想起来了? 辛歌倏然睁大眼睛,隐约有种预感…… 自己似乎已经输了。 第33章 「约会本来就是要牵手的吧」…… 第二天, 辛歌是被祁温贤接连发来的消息吵醒的。 那男人大概出生时手里就抱着只闹钟,作息时间堪称反人类——不管前一天晚上什么时候睡下去,次日都绝不睡懒觉, 可偶尔大半夜发消息打电话对她说「晚安」也就罢了, 反正她这种「修仙人」多晚都扛得住, 但如果对方胆敢每天一睁眼就发消息打电话非要和她说「早安」, 呵呵…… 别说三个月,说不定只要三天, 她就想分手了。 揉揉眼睛, 辛歌迷迷煳煳点开对话框,正准备发两句牢骚, 却发现祁温贤发来的是几张小猫在舔幼猫奶糕的照片。 他说自己联繫了兽医, 小猫的恢復情况很好。 昨天那场暴雨晚饭前停了, 两人改变计划, 还是将那只小可怜送去了宠物医院做检查——短视频里的小奶猫们总是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但「结婚」却始终闷声不响,连饿了都不知道叫唤,祁温贤担心它有猫瘟, 冒冒失失带回澜庭传染给「退婚」, 那就麻烦了。 给小猫做检查的兽医是个年轻小伙子,人也挺有意思, 了解过情况后, 开玩笑说第一只猫叫「退婚」,第二只猫叫「结婚」, 这要是再养第三只,岂不是得叫「离婚」? 第66页 祁温贤当时就黑了脸。 兽医自觉失言,没再继续调侃, 建议把小猫留下观察一个晚上,如果各方面检查结果都不错,做完驱虫再带回家。 辛歌掐指一算,约会嘛,无外乎吃饭逛街看电影,哦,还有那档子事,不过既然自己答应了要搬去澜庭住,祁温贤那傢伙就算再惦记,应该也不会心急火燎非要去宾馆解决吧?不做这事,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能结束约会,到时候顺路过来领猫,嗯,也不耽误。 自己真不愧是经手无数次线下活动的资深策划啊,这时间管理能力,真不是吹的…… 对了,约会! 想起什么,辛歌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其实也没有「翻箱倒柜」这么夸张啦,毕竟,她卧室那只旧衣柜里,压根就放不了几件衣服。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小黑裙已经报废,纠结半天,辛歌才挑出一件杏色的宽松毛衣搭配牛仔裤,温温柔柔的配色,应该不至于让人觉得太敷衍。 皱着眉思考良久,她又翻出那双c家的渔夫鞋和付成则送的包,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才感觉算是撑起了人生第一次约会的排面。 * 因为美术组今天跟着付成则回哲海总部开大会,坚守项目组办公室的同事并不多,辛歌松了口气——路上她还在担心呢,万一周琼她们要是认出自己背的这只包是正品,可怎么解释? 总不能承认是付成则送的吧? 后来想想,应该没人会觉得自己背得起一只三万块的包,周琼她们顶多会问她在哪里买的高仿,做工很好嘛。 想到这里,辛大小姐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偶尔找代购买包买走了手,背着高仿出街也会被那群小姐妹认定是正品,如今背着正品,却会被人坚信不疑地当成高仿…… 啊,世事难料。 老大不在,几乎所有留守勇士都踩着点走出办公室,辛歌也不例外,只是在临出门之前,她又拐进卫生间补了补妆,抹了口红。 没理会眼尖同事的高声调侃,辛歌低头一路小跑来到约定地点,那辆不算陌生的卡宴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她出门前特意和祁温贤打过招唿,让他把车停远一点,毕竟,与合作方谈恋爱可不是什么值得在同事面前炫耀的事。 更何况,是一场註定要分手的恋爱。 说来奇怪,即便心知肚明这是一次迟到多年的别扭约会,辛歌的期待值却依旧高涨,刚拉开车门,刚见到那个精心拾掇过自己的男人,她就禁不住笑了起来,直到…… 祁温贤一本正经递过来一份约会流程表。 她笑容僵住。 更要命的事,某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儿邀功的意味:「我白天做了点约会的功课,你先看一下几个备选项目,有感兴趣的就告诉我。」 辛歌默不作声,坐在副驾座上翻看那厚厚一叠a4纸。 说实话,这份功课他做的很认真、很细緻,哪家餐厅有哪些招牌菜,哪家电影院vip厅有哪些热门大片,哪家商场有哪些当即新款的包包和衣服,哪家剧院有哪位名人的剧目和展览……非常详尽。 详尽到,让她分毫提不起兴致。 久违的大小姐脾气冒出了的一点儿苗头。 她嚮往的约会,可以是浪漫的也可以是激情的,可以是有计划的也可以是随遇而安的,但绝不是这样精确到时间、完成任务列表。 这也太无趣了吧? 祁温贤单手掌着方向盘,瞥她一眼:「怎么,都不满意?」 她的声音透着无奈:「祁温贤,我一个运营策划,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写方案看活动流程表——难得出来约会,不,是人生第一次约会,你居然还给我看备选方案和流程表?」 男人蹙眉,似乎没琢磨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辛歌双手抱肩,闷闷不乐:「幸亏我们以前直接走了上床的流程,这要是正儿八经先恋爱……」 在祁温贤期盼的目光中,她继续道:「我可能会更早提退婚的。」 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来。 昨晚的自信、笃定、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她捨不得分手、三个月内必定领证——眼下全都成了笑话。 第一次约会的第一个步骤…… 他搞砸了? 向来被人称道英明睿智的祁家少爷不由一愣,继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那明明是自己按照她曾经的喜好一条一条拟定出的约会计划啊,哪里有疏漏?哪里踩了雷? 还是说,她故意的? 不,不像是故意的。 余光瞥见那女人委委屈屈的小表情,祁温贤莫名有些焦躁,几秒钟前想到的数十条补救措施一瞬间全数灰飞烟灭,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她是不是又要红眼圈了…… 其实,这种感觉不算陌生。 高中那会儿,只要听到辛大小姐吵着说「退婚」,他心里就乱得厉害,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不当回事,可回家之后,他甚至能花一整个晚上来復盘自己哪里做的不对——那几年还没有出现pua这个词,不然,祁温贤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批受害者。 只是他没料及,这么多年过去,陈年旧疾竟愈发严重了。 相顾无言。 故作镇定驶过三个十字路口,祁温贤终于在等交通灯的间隙,找到了她的倏忽,并妄图以此扳回一局。 第67页 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包包上,他冷声发问:「付成则送的礼物?」 辛歌解释:「这个包不是礼物,是奖励——老大奖励我搞定了你。」 觉察到似乎哪里不对味儿,她飞快改口道:「不对,不对,是老大奖励我搞定了和『森』的合作。」 祁温贤轻嗤一声,故作不悦:「生平第一次约会,女朋友却背着别的男人送的包……」 话至一半,又暗自责备自己此举城府太深。 是想让她多一点「愧疚感」,而后忘记那份可笑的约会流程表。 看吧,我们都是第一次约会,都有做不到位、忽视对方感受的地方,谁也没资格责备谁,慢慢改正、慢慢进步就好。 谁料,辛歌倒是较起真来:「可你也没送过我包啊!人前倒是会吹牛,说好的喜马拉雅铂金包呢?」 他沉声打断:「……在衣帽间。」 辛歌惊愕地瞪大眼睛:「呃,啊?你、你真的买了啊?」 祁温贤「嗯」了一声:「所以,下次约会可以背我送的包了吗?」 想买那包,光有钱是远远不够的,各种身份地位财力的评估想一想都令人头大,她还是大小姐的时候就特别想要一只,可每次都会被横刀夺爱……想来祁温贤做服装设计师这一行,多少有些品牌方人脉和特殊渠道吧,能弄到一只算他有本事。 这个时间点的城市主干道不免拥堵,红绿灯切换,停滞许久的车流又开始缓缓向前。 听到他说「下次约会」,辛歌心头如同有一只小虫子窸窸窣窣爬过,麻麻的,痒痒的,许久才小声嘀咕道:「……分手就还给你。」 祁温贤笑笑,不再说话。 倒是辛歌,长睫一垂,兀自想了会儿心思,轻抚着怀里的包包,将柔软的堪比小羊皮一般的心事一点点剥开给身边人看:「喂,你别多想,我不是故意背这个包来刺激你的……只是因为这是我现在有的、最好的包,你看,我今天还穿了那双你挑的鞋,因为这是我现在有的、最好的鞋。」 她伸了下腿,晃动一下,再一下。 然后,谨小慎微地继续解释:「我只是觉得,背这个包出来约会,能和你稍微般配一点。」 祁温贤眉眼一缩,双手微微攥紧方向盘。 最骄傲的人,说最卑微的话。 不是情话,又堪比情话。 这个女人,似乎总有办法一招扼住自己的心,再慢慢碾碎,让他觉得所有的错都在自己身上,她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苦难,皆是因为自己当年放走了她…… 要是早一点、再早一点遇到就好了。 断然不会,让她露出这般表情。 因心疼而鼻腔发酸,祁温贤双唇微张,再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言语,如果不是正在开车,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疯了一般将她狠狠揉进怀里,问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然后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再问一句,大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凝在镜片的薄薄雾气终是散去。 他提着一口气:「那些约会计划都取消吧,先去买身衣服。」 辛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旧毛衣和牛仔裤,面露尴尬——果然,他还是嫌弃自己今天这身装扮太磕碜了。 她神情复杂,犹豫地婉拒:「我答应和你约会,不是冲着让你给我买包、买衣服……要是你觉得我今天这身衣服太掉价,那、那我们就先回去吧,下次再……」 祁温贤斜睨她:「我说了给你买吗?」 辛歌不知这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啊?」 他语气淡然:「我是说,让你先陪我去买身衣服。」 * 当祁温贤从快消服装品牌店简陋到只有一块门帘的试衣间走出来时,坐在长条凳上的辛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脱下了板正的西装和皮鞋,那男人,换了身白色卫衣、窄脚裤和马丁靴的简单搭配,看上去倒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 大概是自己都不太能接受这样「休闲」的装扮,祁温贤盯着穿衣镜,久久没有说话。 他又下凡了。 想到这里,辛歌「噗嗤」笑出声。 导购小姐倒是热情殷切,手指飞快按着计算器:「……帅哥,这套真的是太适合你了!店里这周正好有促销活动,两件八折,三件七折……我看看,一共是四百零五,真的非常划算的!过两天来就没这活动啦!可以……行,那我帮帅哥把衣服包起来……」 祁温贤礼貌谢绝:「麻烦帮我把原来那身西装包起来,这身,就穿着吧。」 见辛歌躲在一旁偷笑,他终是忍不住,将她一併拽到穿衣镜跟前,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般配吗?」 她点头。 祁温贤的表情缓和了一点:「那还生气吗?」 辛歌睁大眼睛:「我生什么气啊?」 他下巴抬高,镜片泛光:「咳,那张……没什么意义的,约会流程表……」 真是的,好好说话是要他的命吗? 被某位大少爷那副别别扭扭模样戳中笑点,辛歌不得不狠掐自己的虎口来保持情绪稳定:「我也没有很生气啦!我就是觉得,祁温贤你有时候……真的,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摺叠成豆腐块的a4纸:「那什么,我有认真看过你做的功课,喏,这家日本料理店我早就想去了,还有这家游戏周边店,我也想去逛一下。」 第68页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抬眼看向他,满脸期待,明媚的五官着实惹人沉醉。 祁温贤撇过脸,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眼角分明是遮不去的笑意,但又极力想维持住男朋友的威严和稳重,他抬抬手,挡住了上扬的唇角。 辛歌识破,将他的手扒拉下来:「你想笑就笑嘛,挡着脸做什么?约会本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啊……」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祁温贤反手握住。 想收回来,又有点贪恋他的温度。 最终还是作罢。 祁温贤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躲什么?约会本来就是要牵手的吧?」 第34章 「我是真的很想成为你的家人」…… 从日料店走出来, 辛歌的手再一次被新晋男友牵住。 没有了先前拟定好的约会流程表,祁温贤显然有些紧张,查询过游戏周边店是在商圈另一栋大楼内, 他便牵着辛歌闷头往对应的方向走, 中途还驻足分析了一波最优路线。 知道的, 明白这是小情侣间一次很不成熟的约会, 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两人是在刷朋友圈步数。 辛歌默默嘆气。 自己喜欢祁温贤是不假, 偶尔嫌弃他、鄙视他、不能理解他、想指着鼻子骂他, 也不假。 至少在恋爱方面,他是真的没开窍。 无意间瞥到对方面上多出来的薄红, 她又愣住, 自动切换成往昔那般的嘲讽模式:等等, 刚才不是你说约会要牵手的吗?结果一走到人多的地方, 你居然开始先不好意思了? 堂堂一只高阶精英怪·衣冠禽兽,到底在清纯个什么劲啊? 就你这手,在我身上干过的龌龊事还少吗?以前乱碰、乱摸、乱揉、乱捏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过啊! 她苦恼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总觉得自己好像拾取了某种超稀有掉落机率的奇怪男人——只会做/爱, 不会恋爱的那种。 觉察到身边人的不自在,祁温贤垂目思索片刻, 终是放慢脚步, 手上的动作也稍有变化,一会儿将她半只手拢于掌心, 一会儿只勾她的食指或小指,一会儿强行挤入她的指缝间与之十指相扣。 啊,牵手也能搞出这么多花样, 怪不得在床上…… 意识到自己今天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浓度过高,辛歌及时噤声,悄悄收回在祁温贤脸上停留时间过久的目光,她抿紧双唇,不过,被那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小动作取悦,又止不住唇角上扬。 原来,滴水不漏、八风不动的老狐狸,也有忐忑慌神的时候。 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 名为「楠丰中心」的商业体今晚似乎有演出活动,透过高空连廊的落地玻璃窗,辛歌看见商场二楼天幕底下搭好了带有led屏的小型舞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等候表演开场的顾客,不少人手里都拿着萤光棒。 她示意祁温贤,想过去凑个热闹。 只是两人还没走出商场,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的女孩一边拨开不断涌向舞台区域的人群,一边满脸焦急地高声打电话。 辛歌当即认出那是跟着殷樱身边的小助理。 之前在森·工作室见过一面,大概是因为女孩鼻樑上那副哈利波特同款圆框眼镜实在太有特色,所以她一下子就记住了。 她扯了一下祁温贤衣袖:「……是殷樱的商业活动吗?」 话音刚落,天幕下的巨型宣传海报便映入眼帘。 方才在楼上没看见,眼下一打量…… 殷樱这张照片,修得不太行啊——完全认不出来是她。 祁温贤问:「还过去看吗?」 她摇头:「算了吧……」 说罢,拽着他便要走,甫一转身,身后却传来一声嘹亮唿唤:「vincent老师!」 辛歌嘆气,飞快地松开了手。 那小助理三两步跑过来,满脸写着「得救了」,不管不顾张开双臂拦下祁温贤的去路:「天助我也!能在这里遇到vincent老师真是太好了!我是殷樱的助理小宋,那个……殷樱今天的礼服出了点问题,造型师搞不定,能不能麻烦您过来帮个小忙?江湖救急,真的太急了!求您了!」 女孩双手合十,俯身拜託,倒是叫辛歌想起自己初入职场遇到棘手情况时四处求人的模样。 她望向祁温贤,催促道:「去看看吧。」 两人在小宋的带领下,七拐八绕走进了特意腾给大明星的休息室,果不其然,妆容精緻的殷樱正在对活动方请来的造型师发脾气——露背礼服裙的后腰拉链出了问题,造型师便想着改用别针或者绑带,改衣服时却不小心戳坏了腰部的刺绣,谁知道这条裙子用料娇气,被这么一折腾,直接破了个窟窿。 殷樱便不淡定了。 像她这种咖位的女明星,一件礼服基本只穿一次,奢侈品牌的高定没资格借,买吧,又烧不起那个钱,所以,就会经常向「森」这样的服装设计工作室私人订制,比如她今天穿的这条,就是之前在工作室酒会上展示过的「枯」系列中的一件。 看到祁温贤走进来的时候,殷樱终是长舒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跟在他身后的辛歌都变得面目可爱了起来:「祁……vincent,快救救我!」 祁温贤边检查裙子边应声:「我和辛歌在约会。」 站在一旁的辛歌白了他一眼:拜託,并没有人问你这个啊。 第69页 殷樱倒是听出了其中的「唯恐天下不知」,红唇一张,语气急迫:「知道啦,知道啦,不会耽误你们约会的!vincent,帮我想想办法吧!这种小场合就是露个脸接受一下採访,我压根没带备用礼服!」 说着她便转过身,直接将背沖向他。 礼服裙是大露背款式,祁温贤一低头就是白花花一片,担心某人又要默默红眼圈,他非常自觉地退后一步将目光移开,迟迟没有动手。 殷樱更急了,脚上的「恨天高」地上直跺:「你倒是快点呀!那么多粉丝都在外面等着我呢!放心,我对你没那方面的想法,我的助理和造型师都在旁边看着呢,你这是工作需要,是救人于水火……辛歌不会吃醋的啦!对吧,对吧?」 被点名的辛歌干笑两声。 望向眉眼间仍有为难的祁温贤,她开了金口:「你快去帮殷樱弄一下吧,我……我先迴避。」 * 十五分钟后,活跃在小型舞台上的主持人终于喊出了「有请殷樱」这句令人激动的串场词。 欢唿声一浪高过一浪。 殷大明星挂着甜美的笑容款款上台,依然穿着先前那身草绿色的刺绣礼服裙,只是此刻腰间多了一条白色纱幔,松松垮垮堆在身后,贴近衣料破损处的位置被挽成了一朵花,完全看不出是所谓的「补救措施」,更像是原本就有的精心设计。 人墙的最外侧,踮脚张望的辛歌不由啧啧称奇:vincent老师确实有两把刷子呢。 被前排过于兴奋的顾客挤退一步,辛歌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祁温贤不知何时找到了她、来到了她的身后。 也不奇怪,那傢伙搜寻她、抓捕她的技能点,约莫已经修到了满级。 趁无人注意,他抬手搂住她的腰。 低头阖目,男人的声音意味不明:「我没碰到她。」 她被那句求生欲很强的「解释」给逗乐了,抬手戳他:「祁温贤,你这人真是……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他反问:「没有吗?」 敞亮的天幕下,音乐声、欢唿声、拍照声不绝于耳,可槓在兴头上的两人却将那些声音滤了个干净,针尖对麦芒,来去好几个回合;最后,以辛歌选手实在说不过便动手狠捶了一下对手肩膀,才勉强结束对话。 被打了的祁温贤也不生气,倒是想起很多年前在文星双语念书时,辛大小姐每次被说到羞愤难当,就会突然在他身上拍一掌或者狠狠踢他凳子,摆出一副「反正我也说不过你干脆直接打死」的蛮横模样,但如果他真的皱了一下眉头,她又会心事重重在教室里兜一圈,然后再扭扭捏捏地蹭到他的座位边,小声问他是不是被打疼了,是不是被踢到了腿? 那些生动的小表情,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后来她消失不见,寻寻觅觅不可得,祁温贤甚至几度起过疯狂念头——如果自己出了事,她会不会出现,看他一眼,问他一句疼不疼? 只是念头终究是念头。 他不敢有事。 他若有事,等她回来,谁还能替她遮风挡雨。 * 因为殷樱的事耽误了时间,辛歌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情。 去宠物医院接小猫之前,两人先回了趟兴塘里的出租屋。 嘱咐免费劳动力候在楼下,辛歌上楼将昨晚收拾好的双肩包取了下来,里面是工作要用的笔记本电脑和几套换洗衣服。珍珍恰巧在家,忙问她这是要去哪里,辛歌搪塞说去闺蜜家住几天,房子不会退掉的,等给小猫找到了收养人家就回来。 珍珍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说世上像辛歌这样善良的女孩真的不多见,真希望她收养的小猫长大后变成一个又帅又体贴的好男人回来娶她…… 勐然想起早已无法体会当爸爸的快乐的狸花猫「退婚」,辛歌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别别别,赶紧把这话收回去,是个公的早晚都得绝育!我都这么倒霉了,就给我留点儿世俗的快乐吧!」 在珍珍的大笑声中,她拎着包仓皇而逃,然后在黑漆漆的小巷中,被祁温贤抬手捞进怀里。 * 见到祁温贤带着辛歌回到澜庭,庄阿姨一点都不意外。 小年轻的事嘛,习惯就好。 她将湿漉漉的手在围巾上擦干,有意无意地询问男主人,要不要把辛小姐的东西放进卧室? 祁温贤望向辛歌。 辛歌望向…… 望向怀里的小猫咪。 她想了想:「我还是住客房吧。」 祁温贤倒也没说什么,倒是庄阿姨打着哈哈,连说了几遍「一样的」,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抱着一堆猫咪用品,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廊庑下的老地方。 这个时间点,「退婚」已经回来了,正待在猫窝里翘腿舔毛,见多了一个小伙伴,它好奇地凑上前,嗅一嗅再舔一舔,吓得小傢伙支起飞机耳,张着小嘴直哈气。 祁温贤长腿一伸,坐在台阶上,数落家中原住民:「这是『结婚』,是你弟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见她一本正经教育小猫咪的样子,辛歌憋不住笑:「你能不能别给它起这样蠢的名字啊?」 祁温贤指了指狸花猫:「这只的名字听起来很聪明?」 辛歌据理力争:「那是因为我只要一叫它『退婚』,它立刻就喵喵叫回应我啊,可你叫这只小白猫『结婚』,它都不吭声的……」 第70页 某人不信这个邪。 他将小奶猫抱起来,面向自己,沉沉唿唤:「结婚?」 毫无反应。 他不甘心,又叫了一遍。 依然没有听到想像中的「妙妙妙」。 微微眯起眼睛,祁温贤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神情阴鸷地盯着那只一脸茫然的小猫咪,扭头望向身边笑到露出梨涡的辛歌:「你说,这只猫,它有没有可能……是个哑巴?」 猫是不是哑巴我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拧巴的。 眼睛弯成月牙,辛歌感觉自己真是要败给他了:「好啦,好啦,既然养在你这里,那就听你的叫『结婚』咯,不过,万一以后要养第三只猫,该不会真叫『离婚』吧?还是一个辈分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胸口轻微起伏,慵懒风的旧毛衣让人更显温柔。 祁温贤怔了怔神。 半晌,才将小猫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抚着,声音清澈又通透:「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一年叫纸婚,五年叫木婚,十年叫锡婚,二十五年叫银婚,五十年叫金婚……只要你愿意捡,那我便养着,猫的名字,有很多很多备选项,但绝对没有『离婚』这一说。」 月色下,他的目光缠上她的。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辛歌一动不动看着他,久到差点以为自己也醉到丧失语言能力时,她才飞快低头,小声嘀咕一句:「祁温贤,你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执着……」 都说了好多次,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是不可能和他结婚的,就算她打心底里愿意,也敌不过外界阻力。 他全都明白的,却还是这样偏执。 图什么? 难道说,自己当年那一纸退婚书真的刺激到他了?还是,他看到身边好友都成双入对,也想抓紧时间解决人生大事?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比起那些不甚了解的名门千金,还是自己这样知根知底的女人更适合结婚?而且,他们在那件事上还挺和谐…… 只有她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苦苦思索半晌,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答案,等她再度抬眸,才发现祁温贤一直注视着自己。 「是啊,特别执着——毕竟,『和辛大小姐结婚』是我从十七岁时就开始执着的事。」他点点头,又轻哼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是带了点儿小情绪,责备她至今不理解自己的用心,「辛歌,我是真的很想,成为你的家人。」 第35章 (一更) 「问心有爱吗?」…… 家人…… 两个字萦绕耳畔。 是喔, 结了婚,就意味着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名正言顺。 倒是挺像他那个脑迴路能拧巴出来的理由。 辛歌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睛, 心头仿佛有一面皱巴巴的小旗子, 被这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字慢慢熨平, 迎风而展, 鼓动着,招摇着, 向世人宣告, 自己好像也不算一败涂地,片甲不留。 然而心悸过后, 却是迟疑:「可是我……」 根本没有给她把这句话说完的机会, 祁温贤侧身望向她:「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 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 现在不是,三个月后也不是——一辈子,都不是问题。」 「可祁大少爷,对你的家庭而言, 这就是没办法迴避的问题。」辛歌避开他的目光, 直言祁岳山和温茹不会接纳自己,「当年我留下一封退婚书不辞而别, 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也一直都对你『问心有愧』,你说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我, 想和我好好谈一次恋爱,行,我可以接受, 三个月以后好聚好散,咱们彻底两清——所以,祁温贤,请你不要在恋爱期间让我对未来产生毫无意义的期待,好吗? 男人抚弄小猫的手动作一滞:「你答应我,只是因为问心有愧?」 不等她回应,他声音愈沉:「问心有爱吗?」 沉默在两具缺失灵魂的躯壳间蔓延。 吹过别墅花园的夜风明明透着丝丝寒意,辛歌却莫名有些燥热,她扯了下衣摆,併拢双腿,许久过后才轻声呢喃:「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么,那天醉酒后发生的事……」 葱白的指尖,点了点自己额头正在中央。 祁温贤弯了下唇角。 客观因素无法和解,但是主观心意倒是有好好传达。 大概是在为两人助兴,沿着台阶来回踱步的狸花猫忽然开始叫唤,一声接连着一声,惹得那只被清理干净的小白猫好奇地从祁温贤怀里拱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歪着头,学着同类的样子,破天荒「喵」了一声。 不是哑巴。 只是个闷葫芦。 辛歌忍俊不禁,抬手戳了下圆滚滚的猫猫头,因那种美好的触感顿感浑身舒坦,继而抬起脸,笑笑地望向祁温贤:「喂,我们第一次约会,能不能不说那些烦心事啦?太拉低约会质量了吧!要知道,你今天的约会表现,本来评分就不高……」 她伸开双手,沖他眨了下眼:「抱一下吧,我要去睡觉了。」 不想和他长篇大论。 只想要一个睡前的拥抱。 有些精于算计的人,能得到十分回报的时候,往往会想到索取十二分,深谙「得寸进尺」之道的祁家少爷便是如此。 嵌合进辛歌的双臂间,他毫不吝惜自己身上的温度,一手揽住藏于宽松毛衣下不堪一握的纤腰,一手扶着她的背不允她后仰,可惜,这般浮于表面的亲密俨然远远不够…… 第71页 他俯在她耳边,很刻意地压低声音:「上楼之前,要不要把上次在这里没做完的事,继续做完?」 * 每次都是这样。 等到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那傢伙就像是自动衍生出了第二人格。 辛歌轻不可闻地唿出自拥抱起就提着的一口气,暗自嘀咕,倒是有点怀念几小时前那个连牵手逛街都会脸红的祁·约会也太难了叭·温贤了。 然而,这些纷乱的心思很快就和她的双唇一般被他封住。 不似之前在兴塘里出租屋时那个带着赌气和挑衅意味的强吻,这个吻既轻柔、又绵长,戳准她的喜好,令她近乎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万般信赖地将此刻的支配权,全部交予他…… 周琼的无数句废话中,有一句说的确实没错。 这个男人,真的很会。 连唿吸都开始轻颤时,仅存一点理智的辛歌又想,什么约会啊什么流程啊都无所谓了,她以前花在吃喝玩乐上的时间还少吗?现在当真需要一个压根不懂这些事的笨蛋陪她一起琢磨吗? 不用的。 真的不用。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本来就不尽相同,恋人也一样,她宁可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来和他斗嘴,吵架,养小猫咪,别别扭扭地关心彼此……然后,在睡前接吻。 辛歌暗自责备自己的脑迴路也不太对,紧接着,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以至于祁温贤不得不结束那个吻。 她红着脸抬手帮他抹掉镜片上的一点点雾气:「虽然今晚的约会流程勉勉强强只能打及格分,但刚才这个吻,可以打一百分……」 他眯了下眼。 女孩红润的唇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散发着诱人的芬芳,祁温贤费了些力才将注意力从那一处移开:「平均下来,也只是八十分良好?」 辛歌「嗯」了一声,又笑。 想来,「八十分良好」对于处处严以律己的祁家少爷来说,是一件非常受打击的事情吧? 果然,祁温贤皱眉,思索片刻后,又凑上来啄了她一口:「我倒是知道一件事,能继续拉高约会的平均分,要和我试试吗?」 露出来了吧?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辛歌露出「一眼看穿」的表情:「祁温贤,你又开始散发恶臭了。」 「本来不想的,哪有第一次约会就哄女朋友上床的道理?但是……」被女朋友指名道姓责骂他也不生气,只趁其不备将手伸进她牛仔裤后的口袋里,摸出两个对彼此而言都不算陌生的正方形塑料小包装,眼神里多了玩味,「什么时候买的,嗯?」 猝不及防被拆穿,辛歌勐地咬了下唇。 她才不想告诉他是下午去便利店买口香糖顺势从货架上拿的…… 为了凑钱多得一枚印花。 再仔细想想,这似乎也只是个藉口。 其实辛歌也不确定所谓的约会最后会进行到什么程度,她只是担心自己今晚可能没办法抵挡住某人的诱惑…… 不过,连姑姑辛灿都能想到「奉子成婚」的损主意,祁温贤要是真偏执起来,没可能想不到。 虽然很笃定他不会做让自己受伤害的事,但辛歌认为,得先把自己的态度表明才能有备无患。 一盒套不管放哪里都实在太惹眼了,她索性扔掉包装,偷偷往牛仔裤口袋里揣了两个……莫不是刚才接吻的时候,被那傢伙摸到了? 哎,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彻底救不回来了吧? 辛歌垂头丧气,脑子里的小人在「解释一下」和「就这样吧」两个选项中徘徊一阵,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确实也有惦念。 都成年人了,都那么熟了,没什么不好意思惦念的。 懒得编理由解释,她抬手搂住他,将脸埋到他的颈窝处,似乎是想用这种鸵鸟埋沙般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耻和无措,抱着抱着又吻在一起,等待那个临界点的到来,然后心照不宣,相拥着上楼。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手机铃声比临界点更先来临。 * 眼见着约会气氛被破坏的辛大小姐无能狂怒,甚至怀疑手机是不是中了某种「关键时刻就来电话/消息/垃圾简讯」的可怕病毒,刚想抱怨两句,却发现是祁温贤的手机在响。 眼下他比她更想抱怨。 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冷,直到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是助理「姚芝」的名字,男人面上的黑云才被疑惑所取代:按照他的工作习惯,这个时间点,只要不是森·工作室失火、爆炸,又或者是第二天的行程有重大变动,姚芝是不会打电话过来的…… 怕是有事。 潜意识里担心辛歌会因为女助理的深夜电话而「红眼圈」,祁温贤想都没想就点了公放语音——也不知源头究竟出在哪里,重逢之后,他一心避免这种误会发生,总会想起那年的她在帝都的公寓里,嘟着嘴说「你不许给别的女人量尺寸」。 姚芝的声音像小型龙捲风一般咋咋唿唿地响起:「vincent,你今晚是不是去楠丰中心见殷樱了?还帮她整理了礼服裙?」 祁温贤不悦地纠正:「偶遇,她那套衣服出了点问题,我帮忙做了下改动。」 他眸光落向身侧:「咳,我是和……」 辛歌拼命沖他摇头摆手,大有「你敢公开我立刻就杀掉你」的架势。 第72页 「算了。」祁温贤将怀里那只小白猫哄走,将她的手握住把玩,摩挲着她的指尖,「怎么了?」 「你帮殷樱弄礼服的时候被狗仔偷拍了,你知道吗?而且偷拍的那些角度非常微妙,真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电话那头的姚芝气喘吁吁,仿佛刚刚经歷过一场争执,说着说着,话题又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开外,「当时看到照片我们都懵了,vincent,你居然会买快消品牌的卫衣?」 这是重点吗? 辛歌眨眨眼,干嘛看不起快消品牌啊?他这种衣服架子身材,穿什么不好看? 喔,这当然也不是重点。 祁温贤倒也淡定:「我又不是明星,平日里也很少在颁奖晚会上露脸,就算被拍到了又怎样?你去和殷樱那边的团队说一声,请公关删照片,她要是嫌贵,算我帐上也行,别把事情闹大。」 他是受「女朋友之命」去帮的忙,只要辛歌没误会,别人误会不误会关他屁事? 姚芝啧了一声,声音更大:「问题就在这里!因为没人认识你,你又穿的那样,呃,年轻朝气……反正大家都以为你是殷樱的圈外男友,那些营销号写的乱七八糟,嘲讽她抱不上金主大腿,只能找没钱的……殷樱气疯了,直接下场怼了他们!」 惦记着今晚的「正餐」,祁温贤俨然对这个小插曲失了耐心:「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姚芝急了:「别挂!听说我完!殷樱一气之下直接在微博放了你帮她设计的那几套礼服裙,把你的家世背景和森·工作室都介绍了一遍,还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一直有合作,本来好好的澄清是没什么,结果不知这届网友抽的什么风,居然磕起来了——现在,你和殷樱的cp超话都开通了!」 低头瞥见辛歌点开了手机开始刷娱乐新闻,祁温贤抬手一拦,忍不住数落她:「有什么好看的?」 她没心没肺:「我就好奇,想看看你们的cp名。」 听闻动静,姚芝冷不丁插嘴:「vincent?你旁边有人?」 祁温贤屏息,示意她继续说。 知道boss的脾气,姚芝也没再多问,继续愤愤不平:「我刚刚打电话给殷樱和她的经纪人,她们居然都挺开心的,完全没有打算继续澄清的意思,还劝我们工作室借着这波流量多推几个新系列……我要直接杀过去了,但又怕搞不定,vincent,你要不要一起来?」 挂断电话,祁温贤阖眼捏了捏鼻樑。 这种八卦消息发酵起来绝对比想像中更快,如果不尽快公关,以后有的让某人「红眼圈」。 尽管此时此刻,他的正牌女友还沉浸在「吃自己男友假瓜」的乐趣中,并且对网友集思广益的cp名大槽特槽:「樱花?这名字又土又好笑!殷樱的粉丝居然说你是『高岭之花』,祁温贤你哪里高冷了,明明就……」 起身之际,他顺势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先让我冷一会儿,出门把麻烦的事处理掉,回来再对你热情。」 面对他的战略性延后,辛歌张了张嘴,半天憋出来一个「喔」字。 第36章 (二更) 「只是担心你受不住」…… 祁温贤重新换上衬衫和西装, 便带着一身煞气出门了。 目送着卡宴驶出地库,辛歌抱着小奶猫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祁温贤说这小东西初来乍到,要和「退婚」隔离几天, 等它们熟悉了彼此的气味后才能让它们一起玩。 听着有理, 辛歌决定今晚带「结婚」睡客房, 等明早上班再交给庄阿姨来照看。 这个时间点庄阿姨还没歇着, 见二楼的卧室都没亮灯,她特意去厨房做了两份木瓜炖雪蛤, 想给小两口当宵夜, 结果还没端上桌呢,男主人就匆匆出了门。 宵夜的分量不少, 辛歌安顿好「结婚」, 招唿她一起过来吃。 谁料对方连连摆手:「辛小姐, 这不合适。」 她笑着将人按坐在沙发上:「浪费食物才不合适呢。」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难了四年的辛大小姐许久没吃过这样高端的宵夜,动作都比平时吃螺蛳粉时优雅了许多,某一瞬间,竟还有种自己还住在辛家别墅时的错觉, 下一秒, 脸上贴着昂贵面膜的姜仪敏就要从卧室走出来数落她大晚上少吃点东西…… 愣了一秒钟,她勉强逼退了快要渡到鼻头的酸涩。 两人边吃边闲聊, 最后还是绕到了那个难以避及的话题上——那你和少爷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并不知晓祁温贤是如何向家中保姆介绍自己的, 辛歌又吃了两勺,只闷声搪塞:「还没商量好呢。」 见她吃的差不多了, 庄阿姨边收拾边搭话:「我看少爷倒是急得很,前几年啊,一得空就飞国外找你……」 辛歌听得云里雾里:「国外?为什么要去国外找我?」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此产生疑惑。 庄阿姨愣了愣:「这……我不知道, 澜庭别墅装修好之前,少爷一直住在外面,我跟着他,经常听到他打电话给国外的朋友……还有那高少爷、江少爷过来的时候,好像也在说坐飞机去哪里找你之类的话……哎,辛小姐,你可别嫌我多嘴啊,我就是……希望你跟少爷好好的,搬来这么久,少爷可从来没带别的女孩子回来过!」 听得出中年妇人是在关心自己,辛歌笑着应了声,又飞快扯开话题,说想去衣帽间看看。 第73页 在楠丰中心「刷步数」的时候祁温贤就说了,让她有时候跟着庄阿姨在别墅里走动走动。 这原本应是明晚的安排,可眼下辛歌睡意全无,拗不过内心对那只心心念念的「喜马拉雅」的嚮往,还是打算去看一眼——看一眼,摸一下就好。 衣帽间就在主卧隔壁,但若是从外入内,则需要输入一个密码。 密码是她的生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的。 内心有一丢丢的窃喜,辛歌连步伐都轻盈起来,很快,始料未及的、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将她砸晕:衣帽间做了u形设计,走过长廊时竟有种在逛高奢精品店的感觉,视觉空间一点都不输她以前的衣帽间;而长廊尽头的包柜里,不光有那只天价铂金包,还有她曾经拥有过又卖掉的一些款式,比如,许露露上次在同学会上背的电光蓝…… 看小票,都是近期购入。 辛歌惊讶的不是祁温贤肯为她花钱一口气买这么多包,而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傢伙居然还记得她背过哪些包? 他的记性有那么好吗? 他到底是有多关注自己啊? 幸亏身上这件一百块的旧毛衣提醒着她要意志坚定,否则,辛歌感觉自己肯定会被这种82年的糖衣炮弹轰到渣都不剩…… 老大,对不起。 但小白脸他给得太多了。 就在辛歌舔着脸想和包包贴贴的时候,庄阿姨又殷勤招唿:「辛小姐,来这边呢!少爷白天就嘱咐我了,让我有空带你来三楼转转……」 她浑浑噩噩迈动双腿,跟着庄阿姨上楼、拐弯、推门,然后在祁大设计师的工作间旁边发现了她非常嚮往的…… 游戏房。 祁家少爷从小就是游戏绝缘体,从来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可这间游戏房当真可以算得上很「发烧」了——大概是拜託了懂行的朋友,这几年新出的各类游戏机和游戏光碟都按照发行时间整齐地摆在架子上,连塑封包装都没有拆。 每一件东西,自买回来起,就一直放在这里。 只是放在这里…… 她不在,就没有人用得着。 说是专属的也不为过。 那一瞬间,辛歌忽然明白了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祁温贤为什么会突然告诉她这栋别墅是婚房、这里有很多东西都是按她的喜好来准备的……她以为只有那些羞于见人的睡衣和昂贵的日用品,没想到,还有一处他小心翼翼为自己打造的「小天地」。 哪怕是再不屑、再无感的东西,只要她喜欢,他就会留心。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祁温贤傢伙,从不会邀功般主动告诉她自己要做什么、做了什么,只会等她这个反射弧超长的笨蛋后知后觉…… 辛歌忽然想起高一下学年的一件事:那时候,她和班里的同学一起按照学校要求报名了周三下午的选修课,他们这群生来「与众不同」的少男少女,学的课外技能也丰富多彩,从社交礼仪到国标拉丁,从网球到烘焙,从无人机操纵到电子竞技,甚至还有马术…… 她暗自猜测,从小就深受服装设计师母亲影响的祁温贤一定会选手工缝纫课,正巧沈若茴也想选这个,两人一拍即合报了名,开课那周,辛歌刚吃过午饭就蹭到祁温贤的座位上,故作随意地问,下午要不要替他占个座? 可祁温贤却一脸不可思议地告诉她,自己选了电子竞技。 辛歌的第一反应是嘲笑他——你一个连键盘上wasd键位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傢伙,选电子竞技干嘛? 可隐隐意识到对方用意后,两人又相顾无言。 那学期,辛同学和祁同学的期末选修课成绩都是不及格。 …… 看到这间游戏房,当初选课时的心路歷程,仿佛再度重现。 辛歌缓了缓神,眼角有些湿润。 庄阿姨顺手整理着铺在地上的羊绒毯,问还要不要去其他地方再看看,楼顶的阳光房也很不错,等天气好一点,可以看得到星星。 她摇头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 * 将自己埋进客房柔软的被褥中,辛歌第一次起了「想要扎根在这里」的怪异冲动。 她逗弄了一会儿小白猫,又翻滚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给祁温贤发了条消息,问他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对方回復倒挺快,说正在和殷樱的团队谈补偿问题。 正常操作。 但凡涉及到利益相关的事,这狐狸确实能忘了家中还有美色。 不过想到今天殷樱在休息室里说的那番话,辛歌觉得事情发酵至此,也不能全怪她,担心自家男朋友得理不饶人,她斟酌许久,试探着劝:说起来,殷樱也不是故意的吧?磕cp都是网友自发行为,恰好有热度,她一个缺流量的女明星当然想蹭一波…… 祁温贤:我知道。 祁温贤:所以,后续公关由我来接手,只要她和森·工作室签五百万的长期合作,今晚的事就一笔勾销。 辛歌:…… 辛歌:您忙,您先忙。 她现在甚至能想像的出殷大明星气到内心骂娘的表情。 得知祁温贤忙着打他的金算盘,辛歌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衣帽间、什么电脑房,她躺在床上舒展四肢、闭目假寐,心情却依然不能平静,抓起手机登录《幻想恋歌》刷完一管体力,她又收到了祁温贤的消息。 第74页 祁温贤: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顾不上挂机中途会有掉线的可能,辛歌迅速切换回聊天界面:你不要自作多情,谁等你啦?我是在哄小猫咪睡觉! 刚敲完字,她便发了一张「结婚」在绒毯猫窝里酣睡的照片。 祁温贤:我还以为你会等我呢。 祁温贤:毕竟,两个套偷偷藏了一路,不用可惜了。 文字给人的冲击感可一点都不比语音小。 目光平移看完两行,折回去,再看一遍,辛歌勐地将手机按在胸口上,双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默默感慨那傢伙的dirty talk功力好像渐长…… 她调整了一下唿吸,下唇明明因羞赧被咬到泛白,却非要故作老派地和他较量:一个晚上而已,套套又不会过期。 忐忑等待回復。 不知道又会收穫怎样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很快,手机在静谧的夜色中震了一下。 辛歌迫不及待点开。 祁温贤:嗯,确实不会过期。 祁温贤:只是不知道两个放在一起会不会生小的?明天等我回去,就变成了三个或者四个…… 祁温贤:我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担心你受不住。 兴许是边说话边思考的原因,他发消息鲜有长篇大论,习惯性像这样断句。 于是,消息是一条一条蹦出来的。 辛歌感觉自己像是因池塘干涸而濒死的一尾鱼,浑身鳞片一点一点被湿润,终于在看完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彻底活了过来。 而一想到祁温贤那傢伙此刻正西装革履端地坐在人前商议正经事,面上不苟言笑,背地里却在和她发这种不正经的情话…… 快乐,又羞耻。 发出一连串不明所以的「啊啊啊啊」,辛歌扯了扯头髮,捧着手机在大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像某种隐秘的癔症…… 她好像,找到了更适合两人的恋爱方式。 第37章 「谢谢关注,交往对象另有其人…… 拥着柔软舒适价格也很漂亮的枕头被褥, 辛歌又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坐在床上晃神半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失眠症, 纯粹就是娇生惯养的懒骨头在作祟。 倒是有点后悔答应祁温贤搬过来住了, 金窝银窝住上了瘾, 等什么时候回到草窝, 免不了又要经歷一通适应期的煎熬。 不过,住在澜庭也有烦心事…… 通勤时间要比住兴塘里的时候足足多了半个钟头。 拍拍脸颊让自己赶紧清醒, 她飞快起床洗漱, 把努力想要爬出纸盒猫窝撒欢的小东西重新按了回去——虽说是周末,可昨晚和祁温贤吃饭的时候她就接到了噩耗, 全体项目组成员今天得去公司补半天班, 下周一青禾创意园要进行电路维修, 停工到下午四点。 当辛歌抱着装有「结婚」的纸盒、打着呵欠走到一楼餐厅, 庄阿姨已经笑盈盈地替她拿好了餐具。 早餐是诺曼第可丽饼和咖啡,还贴心地配上了和餐盘颜色相衬的餐垫,不过,只有一人份。辛歌一边介绍照顾小猫的注意事项, 一边往二楼偷瞄, 庄阿姨撞破了她的心思,直言少爷还没回来, 可能在忙吧。 她「嗯」了一声, 把咖啡喝完,又瞥了眼手机, 自己和祁温贤的聊天记录仍停留在昨晚那些暧昧的话术上,倒是沈若茴发来了几则营销号文章连结,标题一个比一个写的劲爆。 很想像寻常小情侣那般给新晋男友发点可可爱爱的问早表情包, 又担心会打扰到他,更担心会收穫新一轮的「面红耳赤」,辛歌最终选择放弃,吃饱喝足,出门上班。 地铁转公交,兜兜转转一大圈才到了青禾创意园。 好在路上也不算无聊,自从给沈若茴回復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后,那位大小姐像是瞬间开启了战斗模式,对殷樱进行了一顿强而有力的批评嘲讽:说她刚出道时抢过自己试镜的角色,说她脸整崩了却偏要为难修图师,说她明知道祁温贤和辛歌的关系还要蹭这波热度…… 中心思想——血泪控诉殷樱不要脸。 辛歌倚在座位上一目十行地看,间或才捧哏似的回覆一两个语气词或者表情包,即便如此,还是迟到了。 好在,这周赶上大送玩家福利,幻想恋歌官博底下这几天一片祥和,连带着整个项目组的工作节奏都慢了起来,要处理的事并不多。 辛歌不急不慢地整理完玩家意见反馈表,一抬眼,发现群共享里多了一份配音工作室上传的新章节语音包,她刚打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周琼倒先跑过来找她「有要事相议」。 主美大人盯着手机满面春风:「辛歌,昨晚吃瓜了吗?」 辛歌愣了愣:「你说的,不会是祁……嗯,祁先生的瓜吧?」 周琼弯着嘴角拼命点头,直接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就是那个!我靠,谁能想到他居然和殷樱是一对?我虽然对殷樱那种清纯小甜妹无感,但……和衣冠禽兽搭在一起就超好磕啊!来来来,吃我安利……你知道吗,他们两个居然是同学!yyds!」 这个瓜有毒啊! 求你,快吐出来!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辛歌耐着性子劝导「无知的」吃瓜群众:「青梅竹马也不一定关系就很好吧?」 害,这种事自己最有发言权了。 第75页 可正在安利兴头上的周琼压根没注意她说什么,完全沉浸于自己脑补出的精神世界里:「殷樱有好几件美到爆的礼服都是vincent亲自设计的,哦,有朝一日要为你披上我亲手缝制的嫁衣……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可恶,我们幻想恋歌怎么就没有能用到这种梗的男主角呢!」 「我觉得更像是金钱的力量呢。」 「昨晚殷樱在楠丰中心商演,vincent亲自坐镇帮她整理礼服诶!为了不被认出来还特意换上了低调的卫衣!太温柔了叭!光看照片我就能脑补十万字甜蜜恋爱日常!」 「我觉得更像是去被迫救场呢。」 「辛歌歌,你不懂磕cp!」 「周琼琼,你不懂祁温贤!」 最后几乎是咆哮出声。 毫不意外地,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两个吃瓜吃到「走火入魔」的傻子身上,让辛歌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社会性死亡。 被泼了冷水,周琼撇嘴嘟囔:「说得你好像很懂他一样。」 带着一点想承认又不敢承认的心态,辛歌目光躲闪:「还、还行吧,反正我听说他好像,呃,有女朋友了……」 并且就在你眼前。 可惜,这话并不能说——会被质疑,会被嘲笑,会在三个月后变成项目组成员茶余饭后的谈资。 辛歌抿了下唇,神情略有落寞。 俨然没能咂摸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周琼瞬间丘比特附体:「我不管,希望这两位结婚的人真的非常多!我可以是假的,但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实不相瞒,我已经沖在了吃瓜的第一线,『樱花cp』的超话头像就是我昨晚连夜画的!」 哭笑不得的辛歌对她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叭,你死了。」 周琼捂着胸口佯装要死要活:「我即使是死了,钉在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樱花是真的!」 高岭之花的正牌女友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给自己找活干,磕上头的周琼则穿梭在各个工位间舞了一会儿,一直没个消停。 在那些窸窸窣窣的猜测声、调笑声、议论声中,辛歌昨晚的淡定大度无所谓全都不復存在。 她的心像是被菸头烫了个疤,不是很疼,也不是很痒,但只要有人摸一摸就会发现,那里皮肉褶皱,隐隐往外渗着血丝。 这种感觉辛歌以前从未体会过。 毕竟,以前只有她的名字才会和祁温贤的名字一起出现。 记得有一次,七班被分配打扫学校的体育馆器械室,她运气极差,和祁温贤一起抽到了清理仓库里的篮球和足球,高昱调侃他们是「落难鸳鸯」,她明明挺满意这个说法,却故作生气地警告对方「你能不能别瞎起闹,谁愿意和那种傢伙一起做事啊」。 说完,还要佯装无意地瞥望祁温贤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至少没说和自己同样刻薄的话,又有一点点小开心。 扫除当天又起很早,挑最喜欢的发圈、换带小蝴蝶结的长筒袜,上扬的唇角在见到祁温贤后立刻下垂,臭着脸把抹布扔到那傢伙的面前,警告他离自己远一点,别偷懒。 等她偷懒从饮品店折返回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要做的活都已经被祁温贤干完了,于是抬起下巴,将明明就是为某人而买的柠檬茶「赏赐」给他,换一句对方没什么波澜的「谢谢」。 她当年的那些小心思啊,全用在了这种地方。 但凡放一半在学习上,也不至于高考一塌煳涂,最后还是辛卓给哲海大学捐了栋图书馆,才换来了一个点招生名额。 …… 在周琼石破天惊的一声「卧槽」中,辛歌结束了回忆。 她举目往噪音源处看了一眼,发现主美大人浑身颤抖,眼角泛红,拿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中,又拖着哭腔高吼了一句:「我昨天才入坑的cp今天正主就亲自宣布be了!如果我犯了罪,法律会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真情实意磕的cp就此破碎!」 垂目思量片刻,辛歌不动声色点开微博。 果然,森·工作室的官方微博,于两分钟前转载了vincent发表的个人声明。 等等,祁温贤有微博吗? 辛歌记得当初去森谈合作之前,自己特意查过对方boss的个人微博,结果压根就没找到——当时若是找到了,那天她宁可出车祸也绝对不会踏进祁温贤办公室半步,更不会有后来这些麻烦事。 点开一研究,如她所料,是个新註册的帐号,官方认证则是「森·工作室创始人」,只发布了一条动态。 森-vincent:谢谢关注,交往对象另有其人。 昨天殷樱脑子一热发布澄清微博时附带了一张祁温贤前几年办个人展览时用的宣传形象照,算是狠狠给祁家少爷和他的工作室带了波流量,颜值加身世加技能点,一石激起千层浪,半天过去热度分毫未降,这条微博也很快被各大营销号转发。 每刷新一次,粉丝数就成百上千往上滚,底下的回覆也画风多变。 网友a:我就说不可能嘛!殷修修绝对是想搞捆绑营销炒cp!她碰瓷的男艺人和富商还少吗?早就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操作了!这种「人间妄想」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网友b:听说是个隐形富二代?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啊! 网友c:笑死,vincent老师靠自己的本事就能当富一代了好不好?酸鸡发酸前能不能先去查查人家的履歷?只是低调好不好! 第76页 网友d:确认过眼神,是我得不到的男人。 老娘把民政局搬来了:呜呜呜呜,vincent老师你没有心!我都准备为樱花cp画官宣图了! ……… 看到某个点赞数颇高的熟悉id时,辛歌噗嗤笑出声——是周琼无疑。 不过,这就是祁温贤说的「后续公关」? 辛歌倏然一怔,从左到右,又将那句话读了一遍,随即,嘴角微微勾出一点弧度,生怕被周围同事发现自己的小秘密,她遮遮掩掩将手机放下去,努力做好表情管理。 忍不住。 好吧,那再拿起来看一眼。 就一眼…… 最后一眼! 以祁温贤对结婚这件事的执着,难得开诚布公,却只提「交往对象」而不提「订婚对象」,应该是为了保护曾经的「辛大小姐」不被网友扒出来吧?因男人的细心而感动,辛歌想了想,点开聊天对话框,给祁温贤发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小猫咪骂骂咧咧表情。 祁温贤大概手边还有工作,过了一会儿才回復,问她什么时候下班,要不要过去接她? 辛歌:你忙完了吗? 祁温贤:打算回去了。 辛歌:那你好好在家补觉吧,我可能去找沈若茴,她都喊我好几次了,一直没约成功。 祁温贤:那今晚还要出去约会吗? 祁温贤:不做计划的那种…… 祁温贤:你昨晚不是还没去那家游戏周边店吗? 不知为何,从他的语气里,倒是能咂摸出一点醋意。 醋她这个女朋友,周末大好时光,宁可去找闺蜜约饭,都不找男朋友约会。 那种会,不约也罢! 辛歌笑着敲下一行字:我昨晚去了三楼的游戏房。 辛歌:谢谢,我很喜欢。 对方正在输入了很长时间,直到她等得有些着急了,才看到一句不怀好意的调侃。 祁温贤:如果三个月后就分手,那游戏房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某游戏达人暴怒。 她轻抚着胸口:如果你现在在我旁边,我一定揍你。 祁温贤:如果你现在在我旁边,我一定吻你。 辛歌:喔?只是吻? 祁温贤:你可以过来试试。 周琼还在鬼哭狼嚎,连付成则都从办公室探了个脑袋出来瞧看情况,问清楚了过后直接把她领走开始进行思想教育。 和石榴、阿木木她们一起看了会儿戏,辛歌才想起来看手机。 新的消息刚刚送达。 祁温贤:青禾创意园停车场,过来。 第38章 (一更) 「it is my …… 找了好些蹩脚的理由, 辛歌才从众同事眼皮底下灰熘熘地跑出办公室,庆幸今天只是调班,不会因为早退而扣钱。 不得不说…… 男人, 只会影响我上班的效率。 周末缘故, 青禾创意园停车场不算太拥挤, 像是故意为之, 祁温贤将车停在不惹眼的角落里。 刚坐上副驾座,辛歌就给他胸口重重来了一拳:「你心里记着就好, 干嘛总提醒我『三个月』『分手』这些话?」 和这傢伙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 那些好不容易才藏起来的大小姐脾气就越明显。 祁温贤沖她挑眉:「……和你学的。」 「我哪有经常说?」 「你以前,可没少在我面前提『退婚』两个字。」他语气一缓, 神色着实复杂, 「你可有想过, 我听着也会不舒服吗?」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这傢伙, 还真是睚眦必报。 辛歌磨了磨后槽牙,抬起眼皮打量他的侧脸:许应是一宿未眠,祁温贤此刻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青色,脸色也比寻常瞧上去冷白, 架有金丝边眼镜的鼻樑高挺, 下颌线清晰分明,身躯则被板正的黑色西装包裹着, 像是受制于某种古老封印的神祇。 她有点心疼, 刚想提议说要不要自己来开车,让他歇会儿, 谁料,车厢里却响起对方带着狎弄的声音:「好了,你的回合结束了……」 意味不明的轻哼过后, 祁温贤慢条斯理摘掉眼镜,又是一句惹人遐想的密语:「it is my turn.」 还没来及说点什么,辛歌就不受控地被他拉扯过去,低头吻住。 这个吻由浅至深,宛如美食家在细品一道菜餚,从用筷子蘸取酱汁浅尝到剔骨破肉大快朵颐。 如果接吻有段位,这一套连招怕是能上sss级评分。 但自我要求极高的祁家少爷显然并不满足…… 如同想要寻找一处冬眠之地的蝮蛇,他的手缓缓钻入温暖的布料内,辛歌浑身紧绷,能感觉得到自己后背的搭扣被很有技巧性地解开,摩挲之下,连微凉的、小小的金属都变得滚烫无比。 曾几何时,辛大小姐时常胡思乱想,琢磨着要不要给这男人的手去上个保险,不仅因为它们漂亮、精于穿针引线镂云裁月,还因为它们总能在看得见的地方和看不见的地方,将她推到顶峰。 最后,她几乎是心有余悸地从祁温贤怀中逃开,生怕自己一上头,会不顾时间、不顾场合,直接伸手去解他的衬衫纽扣。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定神许久,胸口还在急促起伏,辛歌涨红着脸,嗔怪一声:「你倒是帮我再扣上呀!」 祁温贤探身凑过来。 赧意再度涌上心头,辛歌往座位旁边缩了缩,决定自力更生:「算、算了,不劳您动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第77页 说话间,又去瞥望他。 男人还是那副「不可亵玩」的模样,唯有双唇沾染上了一点属于人间的七情六慾。 她飞快将视线收回来,扯开话题:「你今天发那个声明……」 能量补充完毕,祁温贤脸色明显好转,他一边启动车辆一边回应:「媒体平台那边我都打点过了,会尽量把热度压下去,殷樱的团队也会配合。」 默默为周琼点了一首《凉凉》,辛歌堵了一早上的心终于又畅快起来。 思索片刻,她迟疑着又道:「不过,我看森·工作室的官博好像因为你和殷樱的绯闻一晚上涨了快十万粉,感觉也是因祸得福——你讹她五百万的合作,是不是太狠了?」 祁温贤瞥她一眼,露出一种「生意人的事怎么能叫讹」的表情:「你听说过mmm这个品牌吗?」 她点点头,脱口而出:「maison martin margi。」 他一愣,默了数秒:「你居然知道?」 辛歌双手抱肩,不服气地撇嘴:「我知道很奇怪吗?自从听温姨说有意把你培养成服装设计师接她的班,我也有偷偷做过很多功课……我那时,特别担心自己以后嫁到你们家,你和别人聊天,我插不上嘴……」 她越说声音越低,神情里带着一点点怯意。 生来便是「人上人」的辛大小姐,原来也有烦恼。 好在,大概是从小就受过金钱的「薰陶」,她这颗脑袋,对书本上那些公式、理论大都琢磨不明白,但对于生活和艺术相关的人文故事,却往往能做到如数家珍,字画、古董、红酒、香水、奢侈品背后或真或假的传闻,张口就能来上几句…… 说出去怕是无人相信,最初去学习、了解这些的动力,也不过是——害怕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多少咂摸出了她的心思,祁温贤唇边笑意更浓,耐着性子解释:「那个品牌对服装设计行业影响很大,第一要义就是『匿名性』,我一直希望『森』能够按照mmm的模式发展下去,弱化个人设计师的影响力,殷樱这次情急之下把我推出来,可以说是直接逼着工作室改换路线——问题很严重,即使是现在这样的解决方案,我也不是很满意。」 辛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又不缺钱,而且早晚都要回去接手益禾,或许,以后可以把工作室当成副业……说实话,比起设计好看的衣服,我总觉得,你好像对赚钱更感兴趣。」 祁温贤默然不语。 按照这个男人一贯的作风,只要不张嘴反驳,多半是被说中了心思。 半晌,他只张口轻嗤:「是啊,说的没错。」 话题莫名走向沉重,辛歌却再也没有接话,为了避开车流午高峰,祁温贤按导航绕了条不算拥堵的远路,行驶至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路段,她睁大眼睛望向窗外,不自觉地抬手按在车窗玻璃上。 天穹之下,那栋笔直挺立的建筑物,分明是…… 启明大厦。 * 这几年,楠丰商圈似乎有个诅咒:但凡一个企业开始建造摩天大楼,便意味着气数将尽。 显然,启明大厦就是这个的诅咒开端。 起初,辛卓信誓旦旦对外宣称,要建「楠丰第一高楼」作为启明总部,没想到中途资金鍊断裂,险些烂尾,不得不向祁家借钱进行收尾工程,明面上是借了六千万,背后的利益交换到底有多少,辛歌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如今这栋大楼在祁温贤名下。 至于是祁岳山的意思,还是怎么弄到手的,不得而知。 这附近以前有一个公交站,就叫「启明大厦」,昭然辛家当年的风光,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数度观察身边人的微妙表情,祁温贤终是开口,戳破她的想法:「要回去看看吗?」 这是辛卓和姜仪敏选择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对作为女儿的辛歌而言,是名副其实的伤心地,以至于回到楠丰后,她一次都没来过这里。 可眼下听祁温贤这样提议,她又觉得去看一眼也并非一件难以接受的事——苦楚都已经过去,如今只是旧地重游,且有他陪在身边,不至于情绪崩溃。 于是鬼使神差地点头。 五分钟后,辛歌跟在祁温贤身后,站在了如同镜子般光亮、足以反射出自己身形的外立面玻璃墙前。 重新装修过…… 也好。 稍稍低头整理好着装,她故作无畏地迈开步子,甫一进门,毕恭毕敬的招唿声接二连三响起。 「祁总?」 「祁总好!」 「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介于祁温贤还有益禾集团未来继承人这个身份,在这种场合被员工称唿一声「祁总」也不奇怪,只是,几个保安和祁温贤打过招唿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辛歌。 不约而同的短暂沉默后,有人扯着嗓子开了腔:「大小姐!」 辛歌一愣,继而逐一认出了身着保安服饰的老熟人们,不可思议道:「你是马哥?还有……乔哥?张伯……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你们……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被称为「马哥」的魁梧汉子抓了抓头髮,笑着回答辛歌的问题:「其实,是祁总找到我们、让我们过来这里上班的……大小姐,好些人都在这里上班呢,我们一群大老粗,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待在这里看看门、打打杂,也挺好的!有工资,还有社保!」 第78页 另一个姓乔的男人也急忙插话:「……大小姐,以前启明的员工也有好多都留在这里了呢,祁总定的规矩,录用启明老员工的企业,五年内可以减免一部分租金,现在这儿的办公室都往外租了,租金还挺贵的呢。」 「大小姐,能再真见到你真好……」 「你现在住在楠丰吗?这栋楼,祁总买下来了,你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我们啊?我们……都很想你的……」 「大小姐,你是不是快要结婚了啊?记得给我们喜糖哦!」 辛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有看看那个,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同时回答那么多问题。 她颤颤地点头,又颤颤地摇头,神思飞远。 树倒猢狲散。 四年前辛家事出突然,辛宅的佣人们和启明的老员工们也都流离失所,光是顾着应付那群催命鬼般的债主,辛灿和辛歌就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去安置那些为辛家卖力大半辈子的人…… 辛歌偶尔也会琢磨,他们后来都去了哪里?如今又过的如何?但又安慰自己多想无益——现在的她如同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都难保。 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与故人重逢的喜悦,沖淡了自己对「启明大厦」那丝淡淡的怨念,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的伤心地成了他人的避难所,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 而精心编排出这一幕喜剧的傢伙,眼下却兀自站在一旁,佯装随意地翻开着这几天大楼的访客出入记录。 ……那有什么好看的? 强忍着泪意,辛歌转身喊他:「祁温贤。」 男人装没听见。 顾不上礼节,她用更大的声音喊了一嗓子:「祁温贤!你过来!」 声音在明亮空旷的一楼招待大厅内迴响,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年轻前台们纷纷侧目,猜测着到底是什么人敢直唿自家老闆的名字?见是一个面容美艷的年轻女孩,又转而开始猜测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祁温贤这才缓缓转身。 撞见她眼尾多出来的一抹红,又不自觉地皱眉,快步走过来想要安抚。 彼时的辛歌再也忍不住了,扑进他怀里低声呜咽:「……谁让你偷偷做了这么多事!游戏房也是,启明大厦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都不告诉我……要不是我今天心血来潮,要不是我……你这张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你干嘛不说,你是不是就想突然把我叫过来,故意惹我哭……是啊是啊,我现在比以前爱哭多了,你就是……算准了这点吧,故意……」 那几个知晓两人婚约的保安人员见此情景,一个个憋着笑移开目光,半开玩笑开始咳嗽。 咳咳。 咳咳咳。 一想到还在人前、被那么多双员工的眼睛盯着,一向要面子的祁家少爷也很为难,抱着情绪激动的女朋友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年纪稍长的张伯指了指走廊尽头,提醒道:「祁总,招待室空着呢。」 祁温贤丢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立刻揽着辛歌转移阵地。 招待室大门一关,下一秒,他就得到了美人赠予的香吻…… 既兇狠,又甜腻。 那女人接吻的时候,倒是顾不上哭了。 腻歪到最后,两人的嘴巴都有点肿,见大小姐情绪稍缓,祁温贤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痕:「我知道你想谢我,倒也不必这样主动,我说过,一点点甜头就够了……」 辛歌自己也揉了下湿漉漉的睫毛,抽抽搭搭地说:「一点点怕是不够,想给你很多很多点甜头。」 「听你这样说,我很期待。」他俯下身,替她拨开遮住眉眼的头髮,「不过,得先回家。」 「嗯,那你最好先打电话通知庄阿姨休个假。」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一进门就要开始脱你的衣服了。」 第39章 (二更) 「尽兴了吗?」…… 辛大小姐言出必行, 当真一进门,就动手。 从一楼到二楼。 从外间到里间。 她像是迫不及待地在拆一个盼望已久的礼物,硬生生将向来在这种事上很强势的祁温贤打压下去。 两人的鞋子胡乱丢在玄关, 昂贵的西装被扔在沙发上, 旋转楼梯上则零落着领带和丝袜…… 庄阿姨临走前, 将装有「结婚」的纸盒放到了客厅里, 那小白猫经过这两天的适应,倒是喜欢了家里的环境, 也挺会自娱自乐, 满心以为那些飞来飞去的衣服是两位铲屎官新供奉给自己的玩具,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扑咬。 兴许是过于激动, 辛歌尝试了好几次, 都没能顺利解开祁温贤衬衫胸口那颗纽扣, 大小姐的骄纵脾气上来, 索性狠命撕扯一把,纽扣直接被崩飞,不知掉落何处。 白色的毛团却飞快钻进了沙发底下…… 好吧,知道纽扣掉落的具体位置了。 但此刻无人会去捡。 祁温贤抓住辛歌并不安分的手腕:「别这么急。」 她像只小兽般地拱着他:「怎么, 捨不得衬衫呀?放心, 等我下下下下个月发工资就会赔给你的……」 他便笑了:「按照你的计划,下下下下个月那不是都分手了吗?怎么, 是想借着赔衬衫钱的由头, 和前·未婚夫牵扯不清吗?」 辛歌恼怒,捏了捏男人的脸:「你这张嘴, 烦死了!」 第79页 说着,她直接将人抵在卧室墙上吻,气不过似的, 又在他下颌处不轻不重咬了一小口,顺势用指尖勾着脱下来的吊带衫,扔在地板上…… 而后,几乎是拥着挤进了卫浴间。 热气蒸腾,放在面池置物架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很快煳上薄薄雾气。 可惜,这里已经用不到它了。 这样的距离,祁温贤甚至可以看清自花洒而出的水珠自辛歌的脖颈滚落至腰腹、又顺着脚踝滴落在瓷砖上。 他莫名开始嫉妒那些水珠。 嫉妒得要疯…… 过高的温度将一切都染上薄红,抚开辛歌脸颊上那些可恶的水珠,祁温贤哑着嗓子问:「浴室?」 她眼神迷离,含煳不清地挤出一个字:「床。」 * 直至太阳西沉,两人还拥在一起捨不得分开。 很奇怪。 明明连午饭都没吃,眼下却饱胀得厉害,辛歌一边回味这种新奇体验,一边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枕着祁温贤的手臂躺好,如同一直餍足的猫,如果此时有人伸手挠挠她的尾椎骨,只怕她会舒服到眯起眼睛,唿噜唿……这个声音或许有点困难。 嗯嗯啊啊,方才倒是从双唇间溢出不少。 祁温贤用指腹探了一下床单上的潮湿,故意问:「尽兴了吗?」 某人阖眸假寐,不满地反驳:「尽兴的是你吧?我都快透支了!」 他从背后拥上去:「不喜欢?」 「也不是,就是有点累。」她抿了下唇,语气里多了点嗔怪,「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我还没缓过来。」 也不知到底是自己的体力不比从前,还是这男人趁机在这四年里升级、进化了,一通折腾下来,她当真是累得闭上眼就能睡着,要知道,那傢伙眼下挂着「一宿未眠」的debuff,还没玩花样呢,要是改天精力充沛…… 算了,不说了。 再说下去就有「凡尔赛」嫌疑了。 辛歌耳根微热地哼哼两声,揉了揉酸疼的腿,心道自己在那傢伙面前当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喜欢怎样的、想要怎样的,全被他一点点攻破、然后悉数记于心中。 想起第一次揶揄祁温贤「也就这样」,她觉得那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做出过的、最违心的评价。 温存间,那傢伙倒是将她抱得更紧,直言不讳:「体谅一下,你走之后我没找过别的女人。」 她将头偏了一下,醋意十足地试探着他:「为什么不找——想要就去找别的人好啦,反正我都写了退婚书,又没人再管着你。」 身后男人的身体一僵,将她整个人掰过来,语气不悦:「你到现在还跟我说这种话……」 抱怨着,抓过她的手按向自己。 觉察到他身体地变化,辛歌往被子里缩了缩,细长的眉微微蹙起:「不要了吧?」 昨晚的指标已经完美达成,她并不想超额完成任务——还要去隔壁拿新的套套,好麻烦的,虽然也可以指使某人去拿,但眼下的她却只想溺死在这个画面里。 缺了谁都不行。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太任性妄为了,只有这种忘乎所以的时刻,才能抛却许许多多的烦心事。 但某人却贪得无厌:「说好的『很多很多点甜头』呢?」 被惊得呛了几声,辛歌软绵绵地求饶:「在质不在量嘛。」 哪里见到这位大小姐露出这般软糯的表情,祁温贤眼角一缩,登时灭了自己那点儿得寸进尺的心思。 那张明艷的脸似乎有种浑然天成蛊惑人心的魔力,曾几何时的傲慢,叫人不敢杵逆一个字,如今的委屈与可怜,又叫人恨不得剖开胸膛把心都捧上去给她吃掉…… 但是,这女人也没那么坏。 她不会吃掉他的心。 她只会将他的心偷偷存放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偶尔拿出来看一眼。 即便是以前,他们也没有哪次事后倚在床上这般温存,也不知年轻时到底都在较真些什么,拼了命地藏着掖着,生怕叫对方瞧看出自己半点儿的真心实意——两只死鸭子,一只比一只嘴硬。 紧握的手始终捨不得松开,祁温贤久久凝视着她,生怕一闭上眼,这女人就会像小美人鱼一般,迎着阳光变成海面上的泡沫,再度消失不见。 她当年怎么就…… 捨得走? 她如今怎么就…… 捨得三个月分手? 可这是一个万般美好的午后,美好到一切阴谋、质疑、猜测都不应当出现在两人的对话中,破坏气氛。 难得被诡谲的想像力左右神思,祁温贤长舒一口气,压下种种疑惑,只听从身体的本能将辛歌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就能忘掉所有生活的艰辛和成长的苦痛。 许久,辛歌细如蚊哼地说了一句:「祁温贤,谢谢你,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让马哥他们都留在了启明大厦……虽然辛家没有了,启明也没有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东西没有散,它们都还在那里,我一抬眼就能看见,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顿了顿,她笑起来:「真好呀。」 祁温贤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他永远记得四年前封闭备赛结束,他从亲朋好友口中得知辛家情况,顶着被学院记大过的压力,直接退赛连夜飞回楠丰……然而什么都晚了,他根本就无力回天,思前想后,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保住启明大厦。 第80页 当时,有好些商圈「捡漏王」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肉,祁岳山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加码了,但他却私下花了不少心思和手段,当然,还有几乎是他那时能够挪用的、能够借到的所有钱,才将这栋楼收到自己名下。 之后便是毫无希望的寻找…… 所有的信息都对不上。 哪里都找不到那个女人。 如同行走在漫天风雪间,不见前方道路,亦不甘心折返,彼时的祁家少爷已经绝望到不知还能做点什么了,只想把与她有关的一点一滴全部珍藏起来,让回忆流逝地慢一点、再慢一点。 爱意永远笨拙。 哪怕是对再聪明的人而言。 他一向是个不爱表达内心真实想法的傢伙,哪怕是在此刻,所以,他只是亲吻她的额头:「比起道谢,这种时候,更想听你说点别的话。」 喜欢,爱,结婚,或者一些更美妙的字眼…… 成为家人。 但辛歌动了动唇,却未有遂他的愿。 她只是搂着祁温贤,喃喃地说:「睡一会儿吧。」 * 各有各的累。 冷色系的房间里最终是剩下平稳的唿吸声,只是两人刚刚在梦中相会,辛歌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她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见是沈若茴打来的电话,便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像是第六感显灵,她将手机稍稍从耳朵边挪开。 沈家小姐的分贝果然不低,张口就是责问:「辛歌,你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能下班呀?不是说可以约晚饭的吗,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我到底还要不要预定座位……喂,你那边好安静啊,你在干嘛?」 辛歌看了眼身边同样被铃声惊醒的祁温贤,张口便是道歉:「茴茴,事出突然,我今天可能走不开……」 沈若茴大小姐脾气上来了:「你请一天假出来不行吗?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我开给你就是!我今天真的很生气,殷樱她怎么能这样!我现在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 带着点起床气,祁温贤微微眯着眼睛,支起身子凑到辛歌的手机旁,冷冷清清地回復一句:「抱歉,她今晚的时间归我。」 沈若茴的声音戛然而止,渐渐地,鼻息轻颤。 她自然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诡异的沉默让辛歌有些不安:「茴、茴茴,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不去找你的,是因为……」 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那一连串忙音,辛歌剜了一眼祁温贤,视线却停留在男人半遮半掩的胸肌和腹肌上,再不捨得离开。 祁温贤唤了一声,令她回神:「还要再睡会儿吗?」 她摇摇头,满脑子都再想怎么和沈若茴赔礼道歉:「唉,完了,她好像真的很生气。」 「是吗?」 「女孩子都是这样啦,不希望闺蜜重色轻友。」辛歌有些苦恼,「我明天还是抽空去看看她吧。」 听到她将自己归为「色」,祁温贤神情面露喜色,可听完后面半句话,他眼皮一台,眸光暗下来:「明天?一整天?」 完了,又一个生气了。 两面不是人的辛大小姐默默裹紧小被子。 一朵乌云在祁温贤头顶停留了许久,直到听见辛歌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他才面色好转,提议说出去吃点东西——为了尝「很多很多点甜头」,他一口气给庄阿姨放了三天假。 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辛歌碰了一下他的手:「今晚陪你,就不出去了吧,你……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第40章 「别气啦,给你顺顺毛」…… 对祁温贤而言, 这是第一次将辛歌和厨房两个词联繫在一起。 在他的记忆里,绑着高马尾的少女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自己座位抽屉都不高兴收拾, 每次打扫卫生也只是抓着扫帚胡乱挥舞两下;再后来, 辛大小姐依然爱手如命, 价格昂贵的护手霜和手膜每天都不落下, 心情好和心情不好都要做彩绘指甲,更不可能去学着做家务…… 所以, 当辛歌只穿着一件他的白衬衫站在案台边张罗着晚饭时, 被驱赶到餐桌边的祁温贤撑着下巴,神情玩味。 女孩白皙修长的双腿曝露在外, 来回走动间, 可以清楚地看见几枚新鲜的痕迹, 如同oversize般的衬衫堪堪罩着她的身躯, 领口大敞,胸前那颗纽扣不知所踪…… 回味着方才的滋味,男人喉头一滚,不动声色舔了下唇, 意图起身:「真的不用我帮忙?」 庄阿姨走得匆忙, 忘了给「退婚」和「结婚」添猫粮,被饭菜香吸引, 两只小东西前后跑了过来, 贴着辛歌的腿蹭啊蹭,那只小白猫不怕人, 甚至站起身来扒拉辛歌的腿讨食,惹得她握着刀轻唿了好几声。 生怕辛歌伤着自己,祁温贤黑着脸走过去, 揪起两只猫的后颈皮将它们丢进客厅,往食盆里添了猫粮和水、又开了一盒罐头,这才令一大一小两只毛球彻底消停。 当某人带着一身猫毛回来时,辛歌已经将三菜一汤端上餐桌:西红柿炒鸡蛋,白灼菜心,酱油蒸蛋和冬瓜肉丸汤,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 祁温贤知道,大抵是按着他的清淡口味做的。 她把筷子递给他,笑道:「尝尝?」 全身心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场景中,祁温贤很配合地试了每一道菜,味道都很好,应是这几年来,做过很多很多遍的缘故。 第81页 这几年来…… 倏然间因这个没有实体的词彙敲打心脏,祁温贤肉眼可见地愣了下,随即默默然放下筷子,机械地咀嚼嘴里的食物,却难以下咽。 注意到他的表情,辛歌急了,忙为自己开脱:「我之前就说过了,只是家常菜水平,你可别要求太高啊!」 祁温贤没吭声,转而握住她的手。 许久,才扶着眼镜,将眼里的酸涩逼退下去:「对不起。」 辛歌恍惚:「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将她扯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男人嗓音郁结又低沉:「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就在哲海、离我那么近——我应该早点找到你的。」 感受到辛歌的鼻息微颤,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一直以为你在国外过的不错,至少,你男朋友应该能照顾你的起居……」 浑身一僵,她抬手推他:「停停停!祁温贤,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他望向她。 辛歌搂着他的脖子,神情疑惑:「你……你们,到底是从哪儿听说我去了国外呀?什么男朋友?我这四年压根就没交过男朋友!我、我从来就……只有你……」 她含羞,蹙着眉把「一个男人」四个字给咽了下去。 像是有着小小的时空漩涡,那一瞬间,让祁温贤有些失重,他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四年中自己为了找她所求的人、所做的事,忽然之间自嘲般地轻笑出声,继而牵起她的手,快步前往主卧。 辛歌惊讶于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忙不迭地唤着: 「咦?你不吃了吗?」 「喂,慢点走,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能吃完饭再去吗?」 「我……我没穿拖鞋呀……」 想起冰冷的楼梯台面,担心辛歌赤脚着凉,祁温贤索性将她打横抱起,不容分说地继续往目的地走,感受到视角发生了变化,辛歌惊唿一声,登时併拢双腿,仍觉得凉飕飕的风顺着大腿直往衬衫里灌,一时间不知该捂上面还是该捂下面…… 五分钟后。 辛歌跪坐在床垫上,冲着手里翻至最后一页的相册本发呆。 那一页夹着三张照片:第一张是阿尔卑斯雪山,第二张是不知道哪里的一处许愿喷泉,而第三张照片,是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一男一女,无名指上还带着成双的对戒。 辛歌茫然地看向祁温贤:「这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解释道:「是你旧帐号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仅对我一人可见。」 * 辛歌微微瞪大眼睛,慌忙拿出手机想要登录旧帐号查看,可按下几个字母后才想起来,帐号密码都已经被沈若茴改掉了。 她又向祁温贤求助,急迫地想通过他的手机看一眼曾经的帐号,后者却摇头,说这三张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没过多久就删掉了,再后来,那个帐号主动屏蔽了他,他也再没有得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如果前两张照片意味着希望,那第三张照片,便是绝望。 祁温贤永远忘不了自己在深夜刷到最后一张照片时的窒息感,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啃咬五脏六腑。 不解,不甘,不悦…… 有很多个「不」字在脑海里翻涌。 他迫切想要知道辛歌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过的好不好,那个牵她手的男人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经常和她吵架、会不会因为她眼圈一红就背地里反思哪里做的不对;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和辛歌「交往」那么久,为什么从不曾有过看上去如此亲昵的照片,她对自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那段时间,他像疯了一样窥视那个女人的社交帐号。 不敢不看,又不敢看。 当得知这些照片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时,那种窒息一般的苦楚,从心脏的位置开始溃烂,再蔓延至四肢。 她好像,是真的不要他了。 还用这种足以逼疯他的方式,隔空告知。 这算什么。 想她,又怨她。 被各种情绪逼疯,矜贵无双的祁家少爷人生第一次敲碎自己一身傲骨,他将那三张及时保存下来的照片列印出来,开始寻觅,他打电话给满世界旅行的高昱、给在国外留学的江盛景,甚至借着参赛、看展的由头频频飞去大洋彼岸的城市…… 他去雪山脚下的城镇与村落,去每一个和照片里相似的许愿池,抛下无数枚大大小小的硬币,卑微地许下愿望:从「顺利和她履行婚约」到「能带她回楠丰」再到「只要能见一面、远远看一眼就好」再到「希望她身边的人能够对她好」。 神子虔诚,却始终得不到神明的垂怜。 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 弄丢她的四年,很像一个有始无终的笑话,时间桀桀怪笑,自诩无所不能的他却只能束手就擒。 * 沉默片刻中,辛歌挤出一丝声音:「照片不是我发的。」 祁温贤倏然回神,垂目望向她。 生怕他对此还有质疑,她又问了一句:「你不相信我吗?」 他颔首,笃定地给她力量:「我当然信你。」 似是想起什么,男人眸光转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找人调查一下这个帐号,如果不是你,这些照片已经无法用『被盗号』之类的理由解释得通了,很明显,是有人在借用你的身份来误导我……」 第82页 他向来多虑。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到,会不会和自己的母亲有关——辛家衰败后,温茹非常反对自己去寻找辛歌的下落,如此有针对性的误导,简直就是一步步引着无计可施的他往错误的方向走。 四年的时间,就这样错过。 他们又几个四年? 他咬了咬牙,握拳狠狠砸在墙面上。 心疼又无奈,辛歌倒吸一口冷气,小声道:「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但是……」 祁温贤扬声:「谁?」 双肩一颤,她没吭声。 思考了很久,辛歌才指着照片问他:「我有些事还没弄清楚,等我找机会问出答案,再告诉你——这几张照片,能不能先给我?」 她想,自己明天确实得去找一趟沈若茴了。 他捏了捏鼻樑:「拿走,这几年我看够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它们。」 见祁温贤露出苦闷相,辛歌「噗嗤」笑出声来:「我算是明白了,你一直以为我在国外交了男朋友,所以之前在森·工作室见到我,就对我那么冷淡,还说『不认识』,后来又怀疑我在和付成则交往……祁温贤,你的心眼真是比针孔还小呢。」 「抱歉。」回忆起那场不算愉快的重逢,他老实承认,自己的言行是被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妒意所支配,「我当时确实有一点生气。」 「只是『有一点』吗?」 「非常生气。」在女朋友的逼问下,他默默改口,「气到发疯。」 难得见到祁温贤这般坦率,辛歌捂着嘴笑起来,等笑够了,又抬手召唤他过去、示意他低头。 她在他头上揉了揉,语气宠溺:「别气啦,给你顺顺毛。」 被那声「顺顺毛」给撩到浑身紧绷,祁温贤差点忘了唿吸,就那般乖顺地站在床边,俯身让辛歌揉弄头髮。 矜贵优雅全无。 光是想像,就知道自己眼下有多滑稽。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任由她摆布。 全程目睹了男人脸上的红晕如何产生,辛歌露着梨涡,明眸眨动,腹诽着祁温贤这傢伙真的很有意思:做那些没羞没臊的事完全没在怕的,怎么一到这种「初级」肢体接触,反而这么容易脸红? 不过,祁家少爷这些怪癖,大抵是在自己推波助澜下才养成的,谁让她当初强硬地跳过了恋爱阶段、直接将他拐上了床…… 男主角加错恋爱技能点什么的,这个锅,她得背。 想着心事,辛歌用另一只手往前翻了翻相册,笑容不由一敛:那不算薄的整本册子里,居然全都是她的照片,以前发在朋友圈的自拍、学校集体活动时的合影、还有各种酒会和饭局上在他人镜头下的惊鸿一瞥……一张一张,按照时间顺序整齐保存着,唯一一张空缺,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高三毕业前拍的四人合照——那张照片,如今正藏在她的钱包夹层里。 是祁温贤上次还给她的。 其他的照片,很不凑巧,辛歌都弄丢了。 启明破产还债那会儿,因为害怕被人戳嵴梁骨,她主动删掉了一些社交帐号里的自拍,后来上班挤公交车,手机又被偷过两回……那些定格的回忆,最终再也找不回来。 如今看到他替她存下的照片,心中不由漾出一圈圈涟漪。 她无声扬了下唇角,也顿时想通了,为什么祁温贤能记得住自己曾经用过哪些包、并在最短的时间里买回大多数放进衣帽间——他对她的关注,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 是很深、很沉的迷恋。 祁温贤想将相册抢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辛歌将册子抱在怀里,死死盯住他,张口便是质问:「你怎么偷藏了我这么多的照片?」 男人心虚地将目光飘向别处。 还能有什么答案? 还不是因为喜欢。 同样想出正确答案的辛歌仰起脖子,眯起眼睛哼哼一声,宛如抓住了这只狐狸的把柄,故意揶揄道:「祁温贤,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对着我的照片自己解决?」 没曾想被这女人在这种事上反将一军,祁家少爷眼眶欲裂。 她故意拖长尾音「噫」了一声:「……变态。」 无法反驳。 还在文星双语念书那会儿,他确实一度觉得自己偷存辛歌照片的行为很无耻,可就是无法控制,班里喜欢她的男生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只有他这个联姻对象不行——会被她无情调侃,会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于是照片越存越多,统统放在加密的相册里。 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克己自律如祁温贤,也会偶尔做些煳涂事,厌恶自己的同时,又总是一次次失控,慢慢地,倔强少年只能将那一丝隐秘的爱意越藏越深,直到再也说不出口。 称不上变态,但定然是病态的。 而今,终于被她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他自年少起囤积的恶念,一股脑儿投放入世间。 他本就如此。 如今得偿所愿,便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镜片后琥珀色的眸子缓缓一动,他的唇角勾出一个弧度,上前半步扼住辛歌的下巴:「我要是你,现在一定笑不出来。」 听出男人温和腔调里暗藏的警告,辛歌心唿不妙。 下一秒,她再度被他吻住。 第41章 「猫弄的」 第83页 从卧室走到一楼开放式厨房, 祁温贤低头看了腕上的表。 早间六点四十七分。 昨天吃了女朋友亲手做的晚饭,礼尚往来,今早该换他了, 而且, 他也不觉得那个女人醒来还有力气忙活早餐:虽然已经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克制, 但有些东西一旦起了苗头, 最后都只能凭藉本能行事。 他们像是相濡以沫的两尾鱼,浸于藏蓝色的床单中, 恨不得一个晚上弥补四年来的空寂。 不知是不是境遇改变心态, 她似乎比几年前生涩、敏/感,没有了往昔的虚张声势和故作不屑, 她愈发愿意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坦然呈现, 因为他的每一次越界而轻颤。 明明午后已经两度採撷甜果, 却依然放任躯壳在疲倦和贪婪间浮沉, 继续透支,继续下坠。 越是这般矛盾,越更叫人慾罢不能。 结果就是,下午好不容易从她身子底下抢救出来的眼镜还是没能平安度过这一晚…… 又被压坏了。 唯有这点, 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思及此, 祁温贤的唇角不由多出三分笑意——他想,自己的印花贴似乎又攒了一枚。 甜头尝了, 饭也是要吃的。 盯着冰箱思考五分钟, 又盯着灶台思考五分钟,早间六点五十七分, 换上新眼镜的祁温贤拨通了高昱的电话。 从没下过厨的某人需要请外援。 这个时间点,高家少爷还在睡觉——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当然也包括辛歌。让她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自己固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但祁温贤总觉得,自己要是留在卧室里、一定会忍不住做更多的事扰她清梦,一番内心挣扎,还是洗漱完毕下了一楼。 于是变成了扰好友清梦。 高昱接通电话的时候明显语气不爽,身边的小娇妻似乎也被吵醒了,哼哼唧唧地撒着娇,他哄了两句,说是祁温贤的电话,这个时间点打过来应该是有很要紧的事…… 话音未落,就听见祁温贤正儿八经地问了一句:「怎么煎鸡蛋?」 高昱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又重复一遍:「煎鸡蛋,半面熟的那种,怎么做。」 祁温贤记得辛歌很喜欢吃那个,以前出去开房,他们偶尔会一起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别的食物都无所谓,但她总会让厨师现做两个半面熟的煎鸡蛋,要一餐刀切下去、能流心的那种。 在能让他称之为「好朋友」的那群人里,只有家里搞餐饮的高昱擅长做饭。 庄阿姨不在,只能靠他。 然而,两秒沉默后,高家少爷骂骂咧咧挂断了电话。 早间七点零八分。 祁温贤正在思考这种事还能向谁求助,高昱的电话再度打过来,应是起床到了别处,他的声音比之前大了点,问祁温贤,辛歌是不是在他那儿? 祁温贤也不知对方是如何从「煎鸡蛋」联想到「辛歌」的,只随口应付了两句,压低声音催促道:「……步骤说详细一点,越细越好,从头开始教,我记录一下。」 高昱哂笑:「从头开始?祁温贤,你要我从养鸡开始教你吗?」 并没有听出好友话语间的嘲讽,祁温贤换上蓝牙耳机,将手机界面切换到记事本:「不用那么详细。」 「那你说从哪里开始?」 「怎么开煤气?」 高昱:「……」 * 昨晚家中只有两人两猫,辛歌自然而然睡进了主卧,不知是祁温贤用的床品更高端、更舒适,还是旁的原因,起床后她还在回味那一宿好梦,真是但愿长睡不復醒啊不復醒…… 房间里瞧不见男人的身影,倒也不奇怪,在辛歌的记忆中,祁温贤那傢伙还有晨跑的习惯。她洗漱完毕,蹑手捏脚找了件看上去最保守的长款丝绸睡衣套上身,这才挽着头髮前往一楼。 祁温贤正坐在餐桌边喝咖啡,桌上是几个外卖餐盒,中西式早餐都有,摆满了小半张桌子,而一大一小两只猫则在客厅里追逐一个用餐盒包装纸捏成的纸球。 不得不说,自从把「结婚」抱回来后,「退婚」在家里刷新的次数就逐渐变多了,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同类相吸吧。 吸了吸鼻子,辛歌朝向厨房方向张望一眼:「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吗,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焦煳味?」 祁温贤并不看她,声音平静:「没有。」 「厨房的烟还没散?」 「你看错了。」 「不是,真的有……」 「猫弄的。」祁温贤将尚且温热的皮蛋肉瘦粥和蛋饼推到她面前,「别琢磨了,吃点东西吧。」 将早餐一口一口解决掉,趁祁温贤上楼换衣服,辛歌还是绕进厨房看了一眼,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绷不住笑。 锅底几乎被烧穿了的平底锅被毫不怜惜地扔进了垃圾桶,里面还有一些焦黑的、根本看不出食材的「失败品」。 看到那些破开的蛋壳,她猜测,那男人或许是想煎鸡蛋来着?只可惜能力有限,始终没能没成功,最后居然还让「退婚」和「结婚」来背锅?小猫咪又做错了什么呢! 愈发无奈,愈发想笑。 辛歌弯着眉眼,偷偷摸出手机将这桩「笑料」拍下,打算回头把照片列印出来放进祁温贤私藏的那本相册里,对了,还有那张上次醉酒后他被她揉乱头髮的照片。 第84页 如果三个月后真的要分开…… 也算是,多点纪念罢。 * 这半日过的颇为悠然。 祁温贤原本的计划,是带辛歌回一趟祁宅,见见祁岳山和温茹。辛大小姐回来楠丰这么久、闹出的动静也不小,是时候找个时间去拜访长辈了;只是辛歌内心非常排斥见温茹,思前想后,只好藉口今天要去找沈若茴,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她发消息给沈家千金,问她今天有没有安排,对方倒是很快回覆说自己在家做spa,让辛歌过去喝下午茶。 沈若茴今天的情绪比昨天稳定很多,聊天中途,甚至还发了个可爱卖萌的表情包。 辛歌松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新的消息弹出来。 沈若茴:你是一个人过来,还是和祁温贤一起来? 不知为什么,这句问话令辛歌心塞,她甚至无法确定,沈若茴这样问是不是暗示她带上「家属」? 最终还是决定独自赴约。 她想问问那三张照片出现在自己社交帐号上的真正缘由——她可以为好朋友的行为找千万个理由,可依祁温贤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大概率与沈若茴有关……就算不迁怒她,往后祁、沈两家,怕是也不会再有生意上的往来了。 * 辛大小姐为人善良,没有戳破男朋友薄薄的脸皮,闷声不响收拾掉了厨房里的垃圾,提议午饭点外卖。 重口味垃圾食品被祁大少爷一一否决,最后,两人统一意见点了附近饭店里的四菜一汤。 两道辣菜,两道不辣。 临出门前,辛歌被祁温贤叫进衣帽间:「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出门见老同学吧?」 辛歌理了理头髮,没觉得自己这身雪纺衬衫搭牛仔裤有什么问题。 抬眼间,祁温贤递过来一条藕粉色的高奢品牌吊带裙,顺势又替她搭好了高跟鞋和包包,甚至,还从珠宝柜里挑了一副钻石耳环:「……她们现在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稍微给男朋友一点面子,可以吗?」 她还是不敢接。 祁温贤眯起眼睛:「怎么了?」 某人无措地嘆气:「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我还不起的。」 指了指占据包柜c位的喜马拉雅,辛歌又吞吐道:「还有那些包……谢谢你买了它们,但我真的不能收。」 呲啦—— 雪纺被硬生生撕扯开的声音。 根本不理会辛歌说的那些话,祁温贤一把将人拉过去,将羊脂美玉般的女人从那些廉价的布料里剥出来,重新塞进他挑中的裙子里,又帮她挽出一个松松垮垮的髮髻,拉扯出几缕长发,软软垂在肩侧。 这个行当做久了,祁家少爷很懂得如何让一个女人绽放她的美。 更别说,这是一个他观察了、琢磨了许多年的女人。 衣帽间私密性极佳,小小的聚光窗口根本无法让外界窥视到这处的烂漫的春.光,被祁温贤猝不及防的操作惊呆,辛歌咬着唇,讷讷站在等身胡桃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身上的尘埃被那双手一点点抹掉…… 给她戴耳环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了。 穿透耳洞的银针微微凉,贴着她耳后细吻的唇舌却滚烫,他一路从脖.颈吻到肩膀,而后再上行,含住另一边空无一物的小巧耳垂,继而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若不想要,便放在这吧,我不会强迫你收下,但它们依然都属于你——我想睡你,但我不想当沈铭飞的同类。」 辛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涨红了脸。 她甩了下头,想要避开他的纠缠:「这都是我多久前说的话了,你怎么还记得!」 他回答:「记性好。」 她轻嗤:「小心眼。」 祁温贤终是停止了戏弄女朋友的行为,将另一只耳环也替她戴好:「我只是希望你能暂行使这栋婚房女主人的权利,帮我使用它们——你看这些包、衣服、珠宝首饰,放在衣帽间里这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你不觉得它们很可怜吗?」 明知道是很低级的哄骗,可辛歌眨眨眼,四下一望,当真觉得那些昂贵又漂亮的东西很可怜、很可怜了。 辛大小姐的同情心瞬间泛滥。 笃信自己应该救它们于水火中…… 觉察到她的动摇,祁温贤又将她往镜子前推了小半步,蛊惑道:「上班时间随你高兴,上班以外的时间,你可以在我这里当大小姐——你不是说三个月之后就会腻味吗,那就在离开之前,顺便当三个月的大小姐,当一天,少一天。」 狐狸的尾巴摇了摇,男人神色晦暗不明:「那件事也一样——做一次,少一次。」 辛歌的唇颤了颤,欲言又止。 不是,在那男人嘴里,怎么男欢女爱还能玩起「飢饿营销」啊? 更郁闷的是,女人向来对限量版和限时发售没有任何抵抗力…… 无奈嘆息,她转身捧起他的脸,狠狠吻过去。 短暂的缠绵过后,她伸出手指,抹掉沾在祁温贤唇上的口红,笑着提出第一个任性要求:「大小姐要出门了,能不能给我叫辆车?」 第42章 (一更) 「我也喜欢祁温贤,有…… 新旧城区交界, 沈若茴住处。 兴许是早早知道有客到访,佣人毕恭毕敬地将辛歌领到沈若茴的卧室。 彼时,沈大小姐刚刚结束身体spa, 又给自己做了套护肤, 房间里充盈着玫瑰精油的香气, 而她正对着卫浴间的镜子, 仔仔细细清洗脸上的泥膜。 第85页 见好友到来,她随手指了一下床脚堆得满满当当的收纳盒:「辛歌, 那些面膜、彩妆和护肤品我实在用不完了, 你带回去用吧?还有几套品牌商送的衣服,款式不适合我, 放在我这里也是占地方, 你也拿着……」 甫一转身, 沈若茴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上次见面还是一身廉价地摊货的辛歌, 如今却光彩熠熠站在自己面前,浑身上下都是令她眼直的大牌,倒是有几分当年辛大小姐的影子了…… 不对,她本就是她。 被莫名的挫败感击中, 沈若茴的笑容僵了僵, 语气复杂地称赞一句:「这身倒是不错,祁温贤送的?」 想起祁温贤诱哄她的那段「婚房女主人权利」, 辛歌尬笑:「算是……他借给我的。」 没再纠结好友的说辞, 沈若茴将自己拾掇干净:「祁温贤没来吗?」 「他送我到附近,眼下, 应该是去了工作室吧?」想到古藤巷距离这里并不远,辛歌猜测着自家男友的活动轨迹,顺手将绕路去给沈若茴买的她以前最爱吃的小蛋糕递过去, 「抱歉啊,茴茴,昨天没能出来陪你,这个,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沈若茴接过纸盒,放到一旁。 随即,若有所思地撇了下嘴:「……我早就不吃蛋糕了。」 这几年她出镜的机会不算少,愈发在意身材管理,每天控油控糖,早一杯咖啡、晚一杯热可可就已经是极限了,平时再也不敢沾别的甜食。 辛歌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沈若茴很快把话题重新绕回到她身上:「所以,你和祁温贤现在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前几天,我爸参加了一个饭局,正巧祁岳山也在,听他的意思,是打算当做没有退婚那回事……」 辛歌苦笑,甩出打过无数遍的腹稿:「你觉得可能吗?祁温贤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想要怎样的儿媳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祁温贤只是,嗯,只是暂时先处着,早晚还是要分开的。」 沈若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但凡和祁温贤有关的事,你永远口是心非。」 在好友略显惊愕的眼神中,她缓缓走到梳妆檯,坐下,打开灯带,摆弄起那些精緻又昂贵的瓶瓶罐罐,开始给自己化妆。 看着原本素颜朝天的沈若茴郑重其事打扮起来,时不时从镜子里瞄她一眼作比较,大有不想在外表上输掉的意味,辛歌多少有点不自在,她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说是女孩子之间的人际关系可以分为好几类,而最高级别的就是——不洗头也能见面的关系。 那些散发着化妆品独特香味的隔离和彩色粉质,也不知是隔开了什么,晕开了什么。 与此同时,沈家小姐却依旧兴致高涨地谈论着那个本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的男人:「你们两家订下婚约后,你口口声声对我说,自己不喜欢祁温贤,可结果呢,转头就和他上床;你说你再也不会回楠丰,后来,你又出现在他工作室的酒会上;你说你们现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关系,结果呢?」 双肩一颤,沈若茴轻笑出声:「……我昨天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睡在一起?」 没能等到身后人的回应,她沉沉感慨:「辛歌,你好虚伪。」 眼皮一跳,辛歌就着镜子对上沈若茴的眼睛:「茴茴,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说祁温贤,你不觉得——你对他过于关注了吗?你昨天挂断电话,到底是生什么气?你是在气我爽约、没去听你吐槽殷樱那些事,还是在气——祁温贤他在我身边?」 握着眼线笔的手微微一颤,那道黑色边线勾得过于上扬。 只那一笔,清秀的脸庞无端带了几分兇相。 但沈若茴并没有急于擦拭,转而将另一边的眼线补长,这才转身,缓缓望向对方:「你什么意思?」 辛歌默了数秒。 紧接着,她打开包,将三张照片依次放在梳妆檯上:「我也想问,你什么意思。」 * 沈若茴盯着那几张薄薄的、已然有些泛黄的相纸,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畏怯。 有些私心,註定无法摊在檯面上说道。 可即便没有一句备註,心思玲珑的人也能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照片背后读懂那些暗藏的秘密——如果心中没有答案,辛歌根本就不会当着好友的面问出这个问题。 她还和以前一样,直率又犀利。 不光是这身行头的衬托,让那股气势汹涌…… 而是,辛大小姐压根就没有变过。 沈若茴本以为,那些仅对一人可见、很快就被删除的照片只会断掉祁温贤对前·未婚妻的念想,没曾想,断断续续的「线索」却将那个偏执的男人推向另一个深渊…… 这四年来几乎每一次见面,祁温贤都会问她是否知道辛歌的近况,而作为最「忠贞」的好姐妹,她当然要说不知道,再拧着眉头数落几句,辛歌压根没把自己当最好的朋友,消失那么久,从来没有联繫她,怕不是早就把他们都忘掉了吧? 哪怕,手机里还存着辛歌前几天发来的生日问候简讯…… 有时沈大小姐都觉得好笑,要是试镜时自己能有这演技,也不至于至今没演过能出圈的角色。 末了,她抓起照片撕碎,扔进垃圾桶:「我就是不希望他找到你。」 第86页 在诡谲的安静中,沈若茴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辛歌:「我也喜欢祁温贤,有问题吗?」 对于这个答案,辛歌并不意外:「我以前一直不知道……」 勐地站起身来,沈若茴双手按住辛歌的肩膀,涂着细闪甲油的指甲近乎要嵌入她皮肉中,歇斯底里道:「你怎么会知道!念书那会儿,你们天天在班里明撕暗秀,而我就像你的跟班一样,我每天课间听你在我面前念叨祁温贤这儿不顺你的意,那儿又惹你不高兴,然后再帮你向他传话、帮你给他送水……我敢告诉你,我也喜欢他吗?」 「有件事我一直都没说过,联姻的事是我们家先向祁家提的!结果呢,就因为你家比我家有钱,祁岳山和温茹就让祁温贤和你联姻——辛大小姐,凭什么是你?如果那时候和祁温贤订婚的人是我,他肯定也会像注意你一样,注意到我的!」 「辛歌,你知道我给祁温贤写过多少情书吗,你知道他的名字在我日记本里出现过多少次吗?高中毕业那天,我真的是鼓足所有勇气、做好了和你闹掰的准备,才把一封情书送到祁温贤面前……可他却问我这是不是你给他的,我说不是,他便连拆也没有拆,又把情书还给了我……凭什么你们能,我却不能暗恋成真呢?」 意识到好友的情绪不太正常,辛歌咬着下唇,狠狠掰开那两只手。 肩膀有点火辣辣的疼,约莫是被掐破了皮,她定了定神,尽力说着可以安抚她的话:「茴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自己的跟班,你要是那个时候告诉我,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公平竞争……」 沈若茴蹙眉:「可只要和你一起出现,我就是个跟班啊。」 太过刺眼。 存在,便是冒犯。 辛歌站在原地愣了愣,恍惚间明白了祁温贤之前对她的形容。 失神地盯着指甲缝里的血丝,沈若茴发出一声冷笑:「公平竞争?怎么可能公平?只要你们的婚约还没解除,我就不可能参与这场竞争!幸好,幸好,我终于等到了启明破产的那一天,听说你爸妈双双跳楼,我当时就笑了,我知道,你辛大小姐怕是要永远退出这场不公平的竞争了……诶!你……做什么!别……」 拧开的依云水从她头顶上浇下去。 滴滴答答。 水滴顺着她的捲髮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又像是,再也无法消退的污秽。 不顾沈若茴扯着嗓子发出尖细的惊唿,辛歌面无表情将空掉一半的矿泉水瓶捏在手里,神情从未有过的冷漠:「沈小姐,我希望你冷静一下,至少,不要在听闻别人父母死讯的时候露出笑容。」 她喝了一口剩下的水,将瓶子随手扔到一边:「谢谢你的下午茶,我就不打扰了。」 说话间,卧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扎眼的黄毛率先入镜。 沈铭飞的声音不管在哪里,都极有辨识度:「姐?姐,你喊我过来……有什么……」 虽然屋子里还有一个满身狼狈的亲眷,男人的视线还是先一步落在了辛歌的身上。 他抓了下头髮:「辛歌,你要走了啊?」 想起之前种种不愉快的经歷——如今,也不用再顾忌这傢伙的姐姐,辛歌径直白了沈铭飞一眼,打算绕过他往外走,哪知沈若茴却一改恼羞的语气,反而开始催促弟弟:「铭飞,你送送辛歌!你送送她!」 沈铭飞心有余悸,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不了吧?」 沈若茴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抬手将湿漉漉的头髮拨到耳后,继续别有用心地怂恿:「你去送!去!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辛歌的吗?总吵着要我带你一起出去玩,不就是想见辛歌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让她知道的?」 哪里见过沈若茴露出这副表情,沈铭飞一边摆手,一边给她递眼色:「姐你少说两句吧,不不不,你还是别说了……我来的时候看到了祁少的车……我们,呃,我和他一起进门的……」 说着,沈铭飞瞥了眼身后。 而红了眼眶的辛歌,则已经被紧随其后的祁温贤拉进了怀里。 第43章 (二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祁家少爷在人前, 永远是那副彬彬有礼、谦逊温和的模样。 尽管觉察到两个女孩间的气氛有一丝不寻常,他也并没有踏进沈若茴的房间刨根问底,甚至没有往里再多看一眼……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只是礼貌地向沈铭飞道别, 随即揽着辛歌离开。 直到坐进车里, 辛歌的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祁温贤打开车载冰箱, 从里面拿了几颗融雪巧克力球递给她。 纷乱的思绪终是因为掌心多出的金红色而稍稍规整,她吃了颗巧克力, 感受着烘焙过后的坚果香在唇齿间漾开, 终是缓过神来,扭头望向身边人:「你一直在附近等我?」 他微微颔首, 镜片泛着冷光:「有点不放心——看到沈铭飞的车, 我就跟着他一起进来了。」 辛歌玩弄着手里的糖纸:「好像是沈若茴喊他来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 自己应该是过来喝下午茶的。 沈铭飞的突然出现, 确实让人出乎意料。沈若茴明明早有安排,却特意卡着时间点把沈铭飞叫过来,最后又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是刻意给他制造接近自己的机会一样…… 第87页 越想越不舒服, 辛歌将手里的糖纸攥紧。 同样觉得蹊跷的还有祁温贤。 静默片刻, 他沉声嘱咐:「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少和沈家人来往。」 她「嗯」了一声, 说自己以后不会再来了。 「吵架了?」 「比吵架还要严重一点。」 「原因?」 「因为你。」 听得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祁温贤沉默。 他并不愚笨。 沈家小姐学生时代放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多少能感觉得到, 所以才会在收到疑似情书的信笺时,选择原封不动退还,给对方留足迴旋的余地, 也不至于让辛歌为难。 只是有些人如毒瘤,如果不趁早割离,只会变成沉疴宿疾。 睁着干涩的眼眸,辛歌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绿植和路灯,心不在焉地数数,差不多数到六十七八时,才听到男人压低声音又问了句:「用你帐号发照片的事,是沈若茴做的吗?」 将双腿蜷缩上座椅,她将脸别过去:「你别继续追究了,好不好?算我求你……」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聪明人能猜到答案。 辛歌的心很乱。 一方面,她为沈若茴那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而动容,另一方面,又为祁温贤四年毫无头绪的苦寻而郁结,唯一清晰的念头是——这件事不能顺着祁温贤的脾气来处理,毕竟祁、沈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栽在几张莫名其妙的旧照片上,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直接受害人斜睨她一眼:「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她将脑袋歪过来:「那你要怎样?」 祁温贤想了想,意有所指地说了包括森·工作室在内的几个地点。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辛歌双颊登时染上一片绯色,要不是看那狗比男人在开车,很可能小拳拳就直接挥过去了:「喂,我正儿八经和你说事呢,你怎么总惦记那个!」 他轻哼:「哪个?我话还没说全,你脑补功力倒是挺厉害。」 她气得双手抱肩,内心默默翻白眼:「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祁温贤又嗤:「我原本已经在考虑接手益禾之后就把沈家的合作关系断掉,市场很大,能取代他们家的建筑材料商太多了,我爸也只是卖沈家一个人情关系而已……既然你让我不追究照片的事,那你告诉我,我弄丢你的四年时间,谁来赔?怎么赔?」 她无言以对。 嗯,有「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内味儿了。 倘若这傢伙以后继承家业、用「祁总」身份示人,怕是身边所有人都不会太好过吧? 不过,辩还是要辩一下:「喂,怎么就按四年算呢?就算你很快找到了我,我也未必就跟你回来楠丰啊!」 「辛歌。」祁温贤唤她一声,「你觉得我是一个只会讲道理的人吗?」 好吧,他不是。 有手段,不要脸,惹急了还有点儿疯。 换而言之,如果说服不了她——或许就会把她绑回来了。 辛歌嘆口气。 她也明白,时间、精力、绝望的寻找、痛苦的挣扎,本来就是难以量化的东西,祁温贤只提那种要求,大抵就是答应不追究的意思了,自己和沈若茴当了这么多年「好姐妹」,帮她挡这一回灾,也算是好聚好散——而且看祁温贤眼下这态度,永远退出不公平竞争的人,分明是她沈若茴啊。 感情的事似乎总是如此,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天平一定会向某一方倾斜。 她以前从不屑和喜欢祁温贤的女生作比较,完全是因为仗着一纸婚约;而现今不屑再和那些千金小姐、明星小花作比较,是因为她从祁温贤那里得到了很多很多、很沉很沉的爱。 她知道自己无可替代,就算以后要分开…… 就算…… 想到註定要打出be的结局,辛歌抿了一下唇,笑容逐渐消失。 多想无益,不如及时行乐。 想到这里,她瞥了眼祁温贤,小小声嘀咕:「……可以试试飘窗。」 * 结果回澜庭之前,两人又去了趟附近的连锁便利店。 托饮料、零食以及两盒安全套的福,辛歌积攒的可以用来兑换奖品的印花一下子又多了好几枚,但还是不够换最后一个奖品。 还差两枚。 就在她对着宣传海报上标註的截止日期出神、纠结着还能买点什么时,祁温贤从随身的卡包里翻出一张和她同款的卡片,里面已经有了三枚印花,加起来正好足够。 辛歌很惊讶:「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收集这个了?」 他只是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她眨眨眼:「祁温贤,你好像总喜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男人点头:「……慢慢都会让你知道的。」 有了外援支持,辛歌终是顺利换到了最后一款q版小摆件,是只正在打瞌睡的小猫咪。 她欢天喜地,面上阴云一扫而空,琢磨着回头得找机会回一趟兴塘里出租屋,把剩下那三款摆件也一起拿过来拍照发朋友圈,然后放到床头柜上——祁温贤的房间太一本正经,如果真要住三个月,她一定得想办法往里面添些自己喜欢的小东西,但幻想恋歌的男主角周边肯定不行,大概率会被他扔给两只小猫咪当玩具。 第88页 辛歌忙着回復朋友圈,受了冷落的祁温贤便拿起包装盒把玩,可一看背面标註的生产商,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辛歌问他笑什么。 他指了一下「飞虹创意」几个小字:「这是江盛景公司的产品,说不定还是他老婆设计的——下次在便利店看到这个牌子的手办盲盒,直接找他要一套就是,没必要天天藉口攒印花、跑过来买安全套。」 辛歌:「……」 男人这种生物,到底为什么要长嘴呢? 又走了半程她才想起来怎么反驳,扑棱扑棱地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摇了摇:「你要是能管得住自己,那我就不用来买了呀。」 很好,当年的战斗力回来了。 祁温贤挑眉,将没什么价值的包装盒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改了说辞:「我忽然觉得,偶尔支持一下江太太的事业,也很有必要。」 * 回到澜庭后的几个小时,都是游戏时间。 痴缠之中,祁大少爷总觉得给庄阿姨放三天假确实有点少,人家跟了祁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应该放三个月的假;辛大小姐则非常后悔自己随口一说的地点,被某人大掌一按,她的腰都快弯成一张弓,因为看不见身后动静,每次要逃的时候,都能被他抓着脚踝再拖回来。 癔症一般,乐此不疲。 宛如逗弄食物的捕猎者。 好不容易消停,辛歌被祁温贤抱进浴室洗澡——双肩被沈若茴抠出来那些的细小伤痕到底没瞒住,他无比恼怒,却又因事先答应了女朋友而不得不压下翻涌的报復心,最后只能细细密密地吮吻那些伤口,妄图用自己的温度和气味替她疗伤。 然后又燃着了火。 意识到不对劲时,辛歌连睡衣都来不及穿、也顾不上腰腿的酸软,裹着浴巾就往外跑,以至于在地板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羞怯的、恼火的、沙哑的声音一度徘徊在别墅里…… 「不行,我今晚一定要回客房睡!锁门!你别想进来!」 「祁温贤,我要是再和你睡一张床,我就去三楼把游戏机手柄吃掉!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体谅你也不是这么个体谅法!你自己算算,这两天搞多少回了!你是打算把四年欠的一口气补回来吗!我要骂人了,真的要骂人了!滚开啊,别拽我浴巾……」 祁温贤:「……」 好在,吃完加热便当后,男主人还是放人回了客房。 躺在床上刷完了游戏体力,又在群里和周琼她们闲扯了一会儿,辛大小姐开始浑身别扭,一会儿感觉周围太安静,一会儿又感觉床垫没有主卧那张睡着舒服,根本没有睡意。 睡在隔壁房间的男人亦然。 手机消息虽迟但到。 出乎辛歌意料,不是「晚安」,而是几张小白猫在他床上翻肚皮的照片:那只狸花猫成天要去小区外面浪,祁温贤一般不让它进房间,至于这只小奶猫,目前还没踏出过家门半步,尚且还有居住卧室的特权。 辛歌动了心思,回復问小猫在干嘛。 祁温贤:它可能在想妈妈。 猫妈妈,还是…… 她这个妈妈? 字里行间都是蛊惑。 那种感觉就像是——离婚多年、感情却未破裂的夫妻,只能用孩子来充当见面的藉口。 想到这个比喻,辛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还是着了祁温贤的道,努力说服自己就是个虚伪的、口是心非的女人,随即抱着毯子敲响主卧房门,一股脑钻进已经被他焐热的被窝里,思考着如果被嘲笑说起「吃游戏机手柄」这件事,自己要如何应对。 不过吃饱喝足的祁家少爷今夜选择从良,压根就没打算斗嘴,他伸手搂着她的腰,往她耳朵里丢了一句「不做了」。 这是辛大小姐第一次顿悟,恋爱关系中最美好的三个字居然是…… 不做了。 咳,但愿只是这几天新鲜感作祟。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往祁温贤身上贴了贴,摘掉眼镜的男人比白日看上去少了些凌厉,温和柔软的像是一大块带着暖意的棉花,可以裹住她外在的戾气和尖刺,填满她内心的空缺和虚无。 被床上忽然多出来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白糰子观察辛歌半天,终于放下戒备心,并艰难地爬到她身上开始踩奶。 真·踩奶。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来自同性间地挑衅,祁温贤面露不悦,提熘着小白猫的后颈皮,准备将它放进床下的猫窝里,可辛歌却忙不迭把猫截获,说什么都要让它留在床上睡。 辛大小姐发话,没有不从的道理。 见祁温贤默许,她便笑着抱起小奶猫逗弄:「结婚?」 闷葫芦猫没叫。 身边的狗比男人倒是叫了:「……好。」 辛歌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皱着眉头嗔怪:「祁温贤,你好幼稚喔。」 他顺势抱住她,沉声一句:「我是认真的。」 第44章 「老公」 似乎每个女孩都在学生时代幻想过自己被心爱之人求婚时的情形, 辛大小姐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在最憧憬婚姻的年纪,她连一句「i do」都没机会说出口, 终身大事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如今, 当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岁、听到喜欢的人不止一次提及「结婚」这个话题, 她却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告诉他,梦里什么都有。 第89页 不知道祁温贤那晚有没有做梦, 但她是做了的。 一个旖旎的, 破碎的,荒诞的梦。 辛歌梦到自己和祁温贤在亲朋见证下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她身披洁白的婚纱, 手捧清新的花束, 挽着新郎走向神父, 对即将到来的新婚生活期待不已……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念誓词前,温茹站了起来。 她声严色厉地宣布:「我反对这门亲事。」 然后是祁岳山,沈若茴……以及各路牛鬼神蛇, 他们不约而同站起来大声嚷嚷, 说反对这门亲事。 辛歌无措地站在挂满纯白纱幔的高台上,期盼着有人能站出来说一句,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轮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可惜,并没有。 面对乱舞的群魔, 身边的祁温贤也愈发沉默,他只是不停抬手推鼻樑上的镜框,最后, 缓缓松开了握着她的那只手…… 新娘就此惊醒。 黑暗中,她眉心微蹙去摸祁温贤的手,迷迷瞪瞪之际却始终寻不到,焦虑泛滥,不安扩散,连唿吸也逐渐急促,就在她打算唤醒小夜灯,起身去卫浴间洗把脸冷静一下时,躺在身边的男人竟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一般,主动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辛歌晃了晃神——和梦境完全相反。 借着黑暗做掩护,她微微勾起唇角。 * 因为整个创意产业园要进行电路维修、办公室停电,周一下午,几乎成了幻想恋歌项目组的「垃圾时间。」 闲聊声远远高过谈论工作的声音。 阿木木打量着隔壁工位上满面春风低头髮消息的辛歌,忍不住八卦:「辛辛姐,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被质疑的当事人吓了一跳,急忙按灭手机:「没有啊!」 随即,心虚地再度强调:「怎、怎么可能!」 这几天一直忙于品尝爱情的甜,作为森·工作室顶樑柱的vincent老师手边囤积了一堆工作,眼下,正在别墅的工作间里画设计图、摆弄布料,间或回復女朋友的聊天消息。 就在五分钟前,他给辛歌发来一段小白猫在脚下玩皮尺的视频。 带有粉色肉垫的小爪子被缠住,小东西抬着圆脑袋龇牙咧嘴,好似非要和皮尺争个高低,软萌可爱。 ……也就反覆看了十来遍吧。 辛歌边笑边敲字:真羡慕小猫咪,一根皮尺也能玩的这么开心。 某人的回覆却令她心率飙升。 祁温贤:你以前,和一根皮尺也能玩的很开心。 祁温贤:在帝都的时候,忘记了吗? 祁温贤: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帮你回忆一下。 阿木木目光如炬,继续逼问:「可我总觉得,你这段时间不管走到哪儿都带着粉红小花花buff。」 竖起耳朵全程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后排有个男同事频频点头,散布直男宣言:「就是,就是,我记得有天下班辛歌还去卫生间偷偷补妆涂口红来着,肯定是去约会了吧?」 辛歌还没想好如何狡辩,付成则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一屋子借停电「插科打诨」的项目组成员,无奈地嘆了口气。 路过工位时,阿木木喊住他,献宝似的沖他眨眼:「老大,你得有点危机意识了,辛歌好像谈恋爱了诶!」 被身边人急急扯了一下胳膊,她又改口:「……就算没谈,估计也是正在被追求中。」 付成则居高临下瞥了眼辛歌,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是敲了敲阿木木的桌面:「多做事,少八卦。」 幻想恋歌项目组的工作氛围到底能称得上一流,被上司当众责备,阿木木也分毫不恼,吐吐舌头,继续找人聊天,结果几句话一吆喝,就把周琼给引了过来。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见主美大人一把抓起辛歌的手:「辛歌,你什么时候再去森·工作室对接啊?」 听到那个地点,辛歌便头皮一麻:「怎、怎么了?」 她现在和祁温贤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工作上的事需要商讨,在家里、在床上就能解决,实在不好意思再在上班时间跑去男朋友的地盘上谈恋爱。 显然,周琼仍惦记着她的磕cp大业:「没啥,我就想知道自己磕的cp还有没有死灰復燃的可能——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vincent发那样一条澄清微博,目的只是为了保护殷樱?哎,俊男美女不能在一起,真是越想越遗憾,我们和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多嘴问一声八卦,不过分吧?」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想都不要想。 辛歌神情悲凉地凝视着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问——活着不好吗?」 说话间,实习生庞凯也默默加入聊天队伍:「辛、辛辛姐,你要去那边的话,我、我开车送你……」 周琼眼睛一亮,搓搓手笑了起来:「庞凯,你小子居然也对vincent的感情生活有兴趣?快,说出你的故事!」 哪里经得住这般调侃,小年轻迅速涨红脸。 轻轻拍了拍周琼的肩膀,辛歌小声提点了一句:「他呀,是对那个姚助理感兴趣。」 不得不说,这招「祸水东引」恶毒且巧妙。 比起辛大策划及其莫须有的追求者,还是庞实习生和大多数人都见过的姚助理更值得八卦……席捲办公室的那股野火很快便烧到了庞凯那里,辛歌终于得以解脱,再度偷偷拿起手机。 第90页 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对辛歌而言,那几乎是一条可以称之为「噩耗」的坏消息——祁温贤问她这周末是否有空,祁岳山和温茹想请她去家里做客。 辛歌当即搬出了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可是这周末我要加班,有个幻想恋歌的线下咖啡厅活动,我必须到场。 祁温贤:那就下周末? 祁温贤:他们都想见见你。 祁温贤:有我陪着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垂头丧气地回了个「好」字。 心中却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 辛歌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策划的幻想恋歌和咖啡厅线下联动,终于将在本周日正式启动,地点正是珍珍就职的那家咖啡店。 游戏和餐饮行业的线下联动一般会持续一到两周,在此期间,咖啡店内的布置会加入一些幻想恋歌的游戏元素、推出与游戏角色相关的甜品和饮料;启动当天,游戏官方会邀请一些coser和声优到场和玩家进行互动,还有和策划面对面的交流环节。 周六一早,活动所需物料就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场,辛歌和周琼各自带着被选中的小伙伴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将原本走「工业风」的网红咖啡厅变成了充满粉色气泡的梦幻天堂。 盘算着周日还要起早干活、对接活动当天镇场的几位coser,周六当晚结束工作,辛歌婉拒了祁温贤想来接自己回澜庭的提议,带着周琼去兴塘里出租屋睡了一宿。 对此,珍珍和桦桦非常郁闷。 两人大半夜在群里你一言,我一语,散发怨念。 珍珍:辛辛啊,一看道你在群里说今天要带人回来睡觉,我和桦桦赌了一百块,到底是高配还是顶配? 桦桦:结果,居然连性别都猜错了! 辛辛:…… * 幸亏那两位室友们向来深居简出,没拉着周琼瞎聊天,辛歌才得以保护好不少秘密。 隔天一早,她就颇为后怕地领着周琼直奔活动地点,按照以往做类似活动的经验,有些热情高涨的粉丝会提早很久在外排队,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咖啡厅十点开业前搞定所有的物料和工作人员。 好在,经过昨天一番努力,咖啡厅窗明几净,男主角们的帅气海报、立牌也都全数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活动主持人正在背稿,敬业的coser们也已经开始化妆、换衣服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琼轻手轻脚地揽着摆在咖啡厅入口处的贺正翔等身立牌,大玩贴贴,嘴里没个正经:「……被『贺总』这样盯着看,我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吃下三块蛋糕、喝下五杯奶茶!」 辛歌故意逗她:「等你吃完喝完,这个男人就是我的了!」 周琼贴的更紧:「你自己没有老公吗?天天盯着我老公干什么!」 明知道是一句网络俏皮话,但辛歌不得不承认,在被反问的那一瞬,她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祁温贤,末了,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我差一点,就有老公了。 除了主美大人周琼,今天来现场支援的美术组同事还有石榴,她从大学时就开始接触cosy,不仅会修图、做后期,在圈子里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专门给coser做化妆造型的「妆娘」。 扫视全场一圈,石榴忽而发问:「……今天的『贺总』呢?」 幻想恋歌一共有四位可攻略的男主角,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霸总贺正翔,昨天辛歌已经潜在玩家群里打听过了,今天会有不少「贺太太」前来支持老公的咖啡甜品事业。 听石榴那样一问,辛歌眉头一蹙,立刻打电话联繫那位coser小哥哥,可惜始终无人接听。 电话,简讯,语音,微博私信……能想到的法子都试了一遍,最后还是通过他的亲友才得知,那位粉丝数超过十万的coser今天去某大型端游项目组拍宣传海报去了。 周琼一听这话就炸了,要知道,这位coser当初是她极力推荐辛歌才去联繫的,没想到居然会在活动当天掉链子!她气得直跺脚,嘴上骂骂咧咧:「我靠!这傻缺怎么这么不敬业!明明答应过我们会来的……还玩脚踩两条船?垃圾人,老鼠屎,我回头就去吐槽bot挂他!」 身经百战的辛大策划倒还算镇定,一边翻通讯录,一边示意她安静:「毕竟我们的游戏知名度不高,能给到的劳务费和宣传曝光量也有限,就算后续被拉进黑名单,对他而言也没有实际损失;这个锅我得背,以后这种活动无论大小、预算多少,所有外援都得签合同,或者直接找第三方公司作为担保——不过,周琼,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找个人过来补位。」 要靠谱的人。 要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现场。 要自备合身的西装、衬衫和皮鞋。 最重要的是,五官和身材不能让「贺太太」们失望。 这些条件综合在一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男朋友。 安抚好周琼和石榴,定了军心,辛歌这才走到咖啡厅偏僻一隅,拨通了祁温贤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并且对她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他心存疑虑。 故作委屈,辛歌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才迟疑着问:「祁温贤,能不能麻烦你抽空过来救个场?穿正式一点就行……」 昨晚辛歌拒绝他来出租屋「探望」,男人眼下仍有不悦,默了片刻,才不疾不徐地给出一个十分模煳的答案:「听你的描述,现场应该会有很多女生来找我合影,就算有化妆、造型,说不定也会被她们识破身份——你知道的,我很不喜欢这种场合。」 第91页 宛如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辛歌默默一嘆,被一种无力感塞满:这件事祁温贤而言一点都不困难,自己诚心开口求助,是不可能被他拒绝的,只是狐狸打着金算盘,又到了愉快的谈判时间。 惦记着这场策划许久的线下活动,她没那么多心思和他玩讨价还价的游戏。 索性,直接将筹码加满。 抬眼确认四下无人,辛歌咬牙,跺脚,刻意放柔了声音:「……老公,只有你能来救场了。」 第45章 「我家大小姐」 三十分钟后, 辛歌在路边接到了盛装而来的祁温贤。 默默注视着男人开门、下车,她抿了下唇,暗自感慨那傢伙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肩宽腿长, 清俊挺拔, 浓如墨色的西装裹着淡若浮云的人, 关车门时不经意间扯起衣袖、露出白皙骨感的一小截手腕, 像极了破开秋日萧瑟的一束天光。 无端令人想沐浴其下。 辛歌颇为无奈地想,哪怕重来一次, 二十岁生日宴结束那晚, 自己恐怕还是想睡他。 只是,祁温贤此刻面上别扭的表情却令她十分想笑。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那种…… 我根本不想来这种场合出卖色相, 可是她叫我老公诶。 盯着想笑又不敢笑的辛歌看了片刻, 祁温贤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张口就是谈判口吻:「再叫一声听听。」 既然人已经被骗了过来, 辛大策划也用不着再低声下气,直接翘着唇角用眼神剜他:「才不要呢,我今天是让你过来扮演我『老公』的——纸片人老公是个好东西,希望人人都能有一个, 不, 有好多个。」 祁温贤驻足,斜睨她一眼。 片刻后, 意识到得不到任何好处的精明狐狸默默转身, 准备回车上。 压根没料到到嘴里的鸭子还能飞、到咖啡店门口的「贺总」还能跑,辛歌急了, 忙拽住祁温贤的手臂不许他走,见周围无人注意,她非常没骨气地低垂眉眼, 软软糯糯又喊了声「老公」。 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场合,让她看上去无助又乖顺。 和当年那个永远头颅高昂、三句话就要对他展露出不屑和嘲讽的辛大小姐完全不一样…… 再得体、再绅士的男人也有征服欲。 祁温贤定定欣赏了一会儿,终是展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 看见辛歌请来的「外援」竟然是祁温贤,周琼张大的嘴巴里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她忙不迭将辛歌拉到一边,半是欣喜,半是惊愕:「我滴个乖乖,你怎么把这尊大佛给请来了?」 大概是声音太大,祁温贤倒是先辛歌一步给出了答覆:「说来也巧,我女朋友很喜欢你们项目组的游戏,听辛小姐一提,我正好今天也有空,便想着想过来帮个忙。」 绯闻对象和正牌女友到底是有区别的。 磕cp小达人立刻将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樱花cp遗忘在了脑后,眼睛一亮:「真的假的?那、那你女朋友今天会过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吗?我们能见到她本尊吗?」 男人斯斯文文地笑,小声说了句,或许吧。 女朋友本尊脸一烫,佯装听不懂他的话,转身招唿石榴过来帮忙。 想来,知名服装设计师vincent老师之前应该有过一些出镜经验,倒也不是很排斥化妆品在脸上涂抹,还称赞石榴手法很专业,惹得小姑娘红了脸。 周琼乐颠颠地一边给石榴打下手,一边拐弯抹角打听八卦:「vincent老师,你女朋友是圈里的明星吗?方便透露一下吗?啊……不方便也没关系,那她是什么属性的啊?呃,我的意思是,是活泼可爱的类型,还是很温柔娴静的那种?或者,高冷的,狂野的?」 祁温贤抬起脸,欲言又止。 生怕某人怀疑她们项目组里没有正常人,辛歌赶紧解释:「周琼就是这样,一直对谈恋爱的事很感兴趣,哈,哈哈哈……」 周·人活着就是要搞西皮·琼,是也。 祁温贤扬了下唇,嘴里答着周琼的问题,目光却始终落在辛歌身上:「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很笨,天生大小姐脾气,成天要找我吵架……」 辛歌轻不可闻嘀咕一句:「谁、谁成天找你吵架呀?」 正在帮「贺总」弄头髮的石榴扭头:「嗯?辛辛姐你说什么了吗?」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周琼倒是善于捕捉关键词,迅速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我懂了,是大小姐属性!呜呜,好般配,我又可以去群里愉快产粮了!vincent老师,你看咱们都这么熟了,我能不能再八卦一下,到底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越听越担心自己即将掉马,辛歌「啧」了一声,压低声音制止不分场合大谈八卦的同事:「周琼你收敛一点啦,别把我们合作方吓跑了好不好?」 被眉笔轻扫过眉尾,祁温贤绷着脸轻嗤:「我倒也没那么不经吓。」 周琼大喜过望:「能说啊?」 他反问:「为什么不能?」 在辛歌带有警告意味的注视下,他一垂脸,指节抵住下唇:「当然是——我家的大小姐。」 像是为了保护对方的隐私,又像是不经意间的宠溺话术。 猝不及防被塞一嘴狗粮的周琼拖长尾音「啊」了一声,站起来就去抓辛歌的手:「啊啊啊啊!辛歌,我磕到了!我又磕到了!」 第92页 辛歌掀动几下眼皮,唿吸一滞,拿在手里的一盒铁皮髮蜡「啪」地掉落在地。 祁温贤弯腰帮她捡起来,笑着递过去:「辛小姐,你没事吧?」 交接瞬间,温热的指腹碾过她的指尖,辛歌双唇颤了颤,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跳得飞快,小声说没事。 他客气地说不客气。 融化在空气里的暧昧在无知者眼皮底下流淌,辛歌有点待不住了,正想找藉口去看看另外几位coser准备得如何,合上眼影盘的石榴忽然惊唿一声:「完蛋,我们没准备美瞳!」 按照游戏角色设定,贺正翔的瞳色是浅蓝色,像美瞳这一类辅助物品一般是由coser自己准备。 辛大策划一扶额头,再也顾不上和男朋友「暗度陈仓」,赶紧给庞·万年打杂·凯布置任务,让他去隔壁美妆店买一副蓝色美瞳:「记好了,他左眼三百五,右眼两百七十五……」 辛歌又看了一眼祁温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么顺口:「这几年度数没有涨吧?」 他微笑否认:「没有。」 低头思考片刻,辛歌叫住正准备走的庞凯:「等等,这傢伙平时没有戴隐形眼睛的习惯,一天下来肯定会难受的,最好降点度数……呃,记得再买一瓶滴眼液……」 石榴听得发愣,戳了戳周琼:「我怎么总有种感觉,辛歌和vincent老师好像是认识了好多年的老熟人啊?」 周琼摸着下巴,满脸狐疑:「你现在说他们是睡了好多年的老情人,我都信。」 * 庞凯把蓝色美瞳买回来的时候,咖啡店已经迎来了第一批玩家。 另外几名coser都已整装待发,展露出招牌笑容和她们一一打招唿,周琼也带着工作人员开始投入工作,拍照、拍视频、更新微博和宣传平台,项目组工作群一直响个不停,辛歌赶紧将妆造基本完成的「贺总」拉进员工更衣室,张罗着帮他戴隐形眼镜。 这件事,稍微花了点功夫。 因为刚一贴近,她就被祁温贤搂住了腰。 为了贴合活动现场的氛围,辛歌今天特意穿了身小西装搭配淡蓝色的吊带轻纱裙,感觉到对方的手肆无忌惮在自己背上游走,她难耐地扭了下身子,定定望向面前改变了瞳色的男人。 他本就瞳色偏淡,如今覆上一层蓝色,宛如澄澈的湖泊,无比吸引人。 倒是,更妖孽了…… 像是修炼成人的狐狸精,一旦被激怒,头顶就会冒出尖尖的耳朵,身后则是九条蓬松的大尾巴。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帘,辛歌听得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她咬咬牙,甩开脑海里不切实际的幻想,顺势将祁温贤的手捉住,关切地问:「能看清吗?」 他笑着摇头,仍然沉浸在此刻的甜腻之中。 辛大策划嘆了口气:「这个庞凯……美瞳度数买得太低了……」 「看不清也没关系,反正,我对这里的其他人也没兴趣。」并不打算敬业地去扮演那位根本不存在的霸道总裁,祁温贤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能看清楚你就可以了。」 她抿了下唇,嗔责道:「你少说两句吧!要是被我同事看出来,我以后就继续住兴塘里,不回去了!」 「猫也不要了?」 「不要了!」 「真是个狠心的妈妈。」 「你……」 黑影猝不及防覆下来,之后的话被他的唇封堵。 随时都可能有人走进来,危险的环境却只会更让人振奋,即便只是个浅尝辄止吻,也让人回味无穷。 末了,他郑重允诺:「知道了,大小姐。」 * 衣服架子就是衣服架子,过硬的自身条件加上那身说出价格能叫人倒吸冷气的高定西装,临时拉过来充数的「贺总」竟成了整场最亮眼的存在。 好在,摘掉眼镜,换了髮型,再加上石榴的绝佳妆造,居然没人认出那位就是不久前还在和殷大明星传绯闻的服装设计师,甚至连主持人都特意过来打听他到底是哪个社团的coser,准备之后有活动再搭个线。 辛歌笑眯眯地答话:「别问,干完这一票他就退圈了。」 至于另外几位男主角,看到满脸兴奋涌向霸道总裁的女孩子们,也只能无奈苦笑,嘴里感慨着「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祁家少爷的「营业首秀」并不算完美,尽管一直努力保持着微笑,但话语间的疏离还是显而易见: 「抱歉,请离我稍微远一点。」 「我想这样拍照可能不太好。」 「拥抱?不可以喔。」 辛歌站在旁边为祁温贤捏了n把汗,内心默默祈祷:配合一点啊,你倒是稍微配合一点啊!「贺太太们」大老远跑过来,不是听你用各种理由礼貌拒绝她们的! 她绝望地扶着石榴的肩膀,大吐苦水,甚至有种冲过去调/教他一番的冲动。 一旁周琼却忙着在纸上画着贺总的q版小人,凉凉地接了话:「哎,真是羡慕那位大小姐啊,男朋友这么帅,这么会,这么有钱,还这么守男德……上辈子是不是拯救过银河系啊?」 辛歌:「……」 她现在没心情关心自己上辈子做过的事,她只知道,这场线下活动玩家满意度要是不达标,是会被付成则扣奖金的。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第93页 玩家a:那个coser小哥哥真的好像贺总,连冷漠的气质都很像!不过我刚才问了一下,他说自己没有微博,好可惜哦! 玩家b:这也太禁慾了吧?斯哈斯哈,不行,我要再去买一个贺总的等身抱枕!谁让他白天这样对我,看我晚上怎么对他!哼哼! 玩家c: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贺总嘛!新章节那个剧情,感觉是策划用脚趾头想的,再加上文案吃书把贺总人设都写崩了,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才不会说那么舔狗的话呢! 玩家d:垃圾游戏,垃圾策划——但贺总就是最棒的! 辛歌:「……」 对不起,是我们项目组不懂幻想恋歌。 对不起,是我们项目组不懂贺正翔。 倒是歪打正着。 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没有了,辛歌乐得清闲,忙着控场,忙着答疑,间或和男朋友交换一下眼神——虽然,他可能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出于本能地用目光追随着那一道刺眼的身影。 下午四点半,活动完美收官。 美术组忙着收拾物料,庞凯继续打杂,「伺候」合作方大boss的重任自然而然又落到了辛大策划身上。 她当仁不让。 咖啡厅卫生间过道里有镜子和面池,辛歌拿出一堆从石榴那里讨要来的瓶瓶罐罐,耐着性子帮被折腾了大半天的男朋友卸妆、摘隐形眼镜,看着他从妖孽重新变为凡人,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将小心翼翼收了半天的金丝边眼镜给他戴好,辛歌又问:「现在,能看清楚了吧?」 祁温贤故作沉默。 他用手推了几下眼镜,像是在做调整,在辛歌紧张兮兮望着他时,忽而俯身极近地凑向她:「嗯,能看清楚了。」 辛歌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一缩:「你、你看什么呀!」 他仍是笑:「看你啊——我就想看看,你的眼里有谁。」 答案显而易见。 懒得搭理这种恶劣的「戏弄」,辛歌转身就要走:「我要去忙啦,还有好多收尾的事要做呢!你……你要不然先找地方坐一会儿,等等,我找个理由跟你的车回家……」 祁温贤上前一步,顺势就要去拉她的手。 只是还没有碰到,他的手腕就突然被人死死扼住。 力道还不轻。 祁温贤眼角一缩,警觉地抬眼,却发现制止自己的人竟然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付成则,他神色严肃,正气凛然,俨然是将今天的最大「功臣」误认成了欺负自家员工的登徒子。 只是,看清楚了彼此的脸,两个男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吐出一句——怎么是你? 第46章 「我还在生气」 作为幻想恋歌项目组负责人, 付成则偶尔出现在线下活动现场,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只是今天来的时间不太凑巧。 自觉那一句「怎么是你」既不礼貌也不客气,两位boss级别的人物飞快调整各自的表情和语气, 较劲一般的小动作转瞬变成了既礼貌又客气的握手。 辛歌急忙向付成则解释祁温贤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后者听罢, 神色有一点复杂, 张嘴却是听不出路数的客套:「vincent老师要是方便,我想请你吃个饭, 作为今天过来救场的答谢, 顺便,我们还可以谈一下联动合作的后续宣传……」 祁温贤笑着婉拒:「今晚可能不太方便, 我和女朋友有约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辛歌一脸黑线, 用眼神默默给某人施压, 恨不得冲上去捏爆他的嘴:行了啊, 行了啊,有女朋友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犯得着一见到我的领导同事就非得提一句吗? 付成则耸耸肩:「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隐隐觉察到气氛走向尴尬,辛歌趁机扯开话题:「老大,我等等把今天的活动数据发给你。」 付成则「嗯」了一声。 倒不是不关心, 只是, 眼下有比数据更令他关心的事。 悄然无声打量着面前并肩而立的年轻男女,他思量片刻, 还是抬手将辛歌拽向自己:「vincent老师,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不过站在朋友的角度, 我还是想提醒您一句——以后少来参加这样的活动,求合影的女孩子很多,你女朋友知道了可能会很生气。」 听到带有弦外之音的「忠告」, 祁温贤面色徒然转冷。 他哼笑一声,将已然站在付成则身边的女人又拽回身后,学着对方的语气回敬道:「谢谢付先生的提醒,我女朋友确实很爱吃醋,以后一定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也有一句话想提醒付先生——以后少和女下属有肢体接触,她男朋友知道了可能会很生气。」 被来回拉扯的辛歌步伐不稳,还没站定,就被祁温贤揽住了腰。 毫不迟疑地宣示主权。 后知后觉的付成则拧紧了眉头。 前几天,他还听周琼说了不少关于祁温贤的八卦、知道那傢伙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却还和女明星闹出了绯闻,只知皮毛的男人自然而然将合作方当做徒有其表、品行不端之人,本想敲打他不要妄图接近自家年轻貌美的女员工,没想到,好像闹了个乌龙…… 付成则盯着辛歌,语焉不详地问:「中弹了?」 想起两人私下里说起过的「糖衣炮弹」言论,辛歌老实承认:「老大,我阵亡了。」 * 付成则看上去有很多疑惑,但某些刚刚公示过私有财产的傢伙,俨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为他解答。 第94页 合作方要走,合作方的女朋友自然也不能留。 付成则尬笑两声,让辛歌送送人家——送完自己也不用回来了,周一主动到他的办公室交待情况。 当然,最后这句话是私下发的消息。 辛歌回了个「磕头」的表情包,拜託付成则为自己保守秘密。 离开假想敌的视线范围,漂漂亮亮掰回一局的祁家少爷终于捨得将手从女朋友身上松开,笑容和善地向其他人道别,辛歌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让同事瞧出端倪。 临出门前,周琼喊她:「哎,辛歌,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聚餐的吗?」 她为难地指了一下祁温贤:「我不去了,我蹭祁先生的车回家……」 周琼只得作罢。 目送两人前后脚离开咖啡厅,石榴忽然想起什么:「诶,辛歌租的房子不就在这附近吗?这点路也要蹭车?」 周琼嘆气:「可能又没钱了,找个藉口不想聚餐吧?」 石榴看了一眼不远处神情没落的付成则:「老大不是来了吗,聚餐还要我们出钱?」 「也对。」周琼蹙眉琢磨,「免费的大餐不吃,去蹭车……这还是我们认识的辛歌吗?不会吧,不会吧,这两个人不会真的有点什么吧?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合理假设哈,vincent老师的女朋友是辛歌?」 石榴耸耸肩:「怎么可能?你见过成天坐在工位上研究优惠券和满减打折卡的大小姐吗?」 周琼也跟着耸耸肩:「散了吧,散了吧。」 * 虽说最后还是被他秀了一把,可上车后,辛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个男人全程都没有和她主动说话。 他只是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好像副驾座上只有空气。 辛歌说饿,他就打电话给庄阿姨让她做了毛血旺和辣子鸡;辛歌说渴,他就将车停在路边去买饮料;辛歌说无聊,他就打开车载音响给她放歌;辛歌说想听经典老歌,他就开始播放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组曲,控制屏字幕十分贴心地滚动播放着,创作于1876年。 不是,这也……老过头了吧。 辛歌终于憋不住了,侧目问道:「你生气了啊?」 他不说话。 她也只得继续保持沉默,直到回到澜庭、将车停进车库后,才又探着身子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生气啊?」 祁温贤这才斜她一眼,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寒气:「刚刚付成则误会我对你耍流氓,你都不打算替我辩解一下吗?我这个男朋友就这么上不了台面、不愿意公开?」 「……可你本来就在对我耍流氓啊。」 「什么?」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当时只顾着担心被付成则撞破恋情、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男朋友解释,辛歌心中确实过意不去,她抬起手,想去摸祁温贤的头髮,语气一软,「好啦,帮你顺顺毛……」 他一言不发将脸别开,躲过她的手。 显然,这件事并不是「顺顺毛」就能解决的程度。 基本没有哄男朋友经验的辛大小姐无措极了,僵坐在副驾座上,定定看着祁温贤,疯狂思考着补救措施。 半晌,他才沉声道:「公开吧。」 语气不像是商议,更像是通知、是命令。 「不要。」辛歌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矢口否决,「三个月后分手,解释起来很麻烦。」 祁温贤胸腔起伏:「嫌麻烦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分手。」 顿了顿,他又说:「甚至可以选择永远不分手。」 双手绞在一起,辛歌重重一嘆:「祁温贤,你怎么还没想明白——选择权从来就不在我手里。」 急促且不耐烦,看起来无义又无情。 他拧眉:「谁说的?」 她又精准地补上一刀:「你爸妈是不可能同意我们结婚的,就算他们现在没有明确反对你和我交往,那也是为了保全祁家和温家的面子!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你想不明白吗?」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 「明白又如何?他们不同意,我们就必须听话照做吗?辛歌,你和我都已经不再是当年十六七岁、无法决定自己终身大事的小孩子了。」他轻哼,泛着冷光的镜片后,眉眼沾染上偏执和非常少见的邪气,「我还是那句话,关键是你怎么想。」 我需要你的肯定。 只要你不退缩,一切艰难险阻都不是困扰我们的问题。 他的眼神殷切、深情,至始至终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辛歌只觉得自己心口被灼得滚烫,却始终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覆。 怪异的静默在车厢里蔓延着。 男人终是没再逼迫她,只用一种很慢、很慢的语调问:「我爸妈是不是找过你?」 那句话如同春雷落于耳边,炸得她浑身一颤,只能尽量避免和那个洞察力极佳的男人视线相触,小心翼翼说着谎话:「没有啊,他们找我做什么?当年我留下退婚书就跑了,你爸妈……应该很生我的气吧?哎,下周末去你家,我都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些什么……」 祁温贤眼睫一垂,没再说话。 得了喘息的机会,辛歌刚想下车,却发现车门落了锁。 祁温贤淡淡解释道:「我还在生气。」 言下之意很明确:你要是不来哄我的话,咱们就在这里耗着。 第95页 辛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真的是完全不懂如何谈恋爱,说出来的话莫名就…… 很笨,很矫情。 嗯,虽然也有点可爱就是了。 她早就饿了,便解开安全带、探身子越过中控台,主动去吻他的唇角,越亲越重,甚至想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只是,亲了两下又忍不住拉开距离,歪着头观察不动如山的他:「……不生气了吧?」 辛大小姐本就眉眼妩媚、美得很有攻击性,眼下这般不知如何讨好人的神色姿态,又接近于懵懂,既纯且欲。 祁温贤故作冷漠,又默默仰着脸迎合,在辛歌第二次发起进攻时,终是忍不住一勾手指,将她的裙摆往上卷了卷。 辛歌勐然清醒,小声嘀咕一句,先回家。 他不依:「就在车里。」 「不行!我不要在这里!」她身子往回缩,吞吞吐吐地解释着,「车里又没有那个……祁温贤,我警告你,不要打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我要是未婚先孕,我爸妈肯定每天晚上都会来梦里骂我的!」 她又瞪他一眼:「……肯定也会去你的梦里骂你,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把你带走。」 祁温贤挑眉:「谢谢你帮我拓宽思路,但我不准备拿那种事来当筹码,我猜你也不会喜欢。」 定了定神,辛歌「嗯」了一声。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某处:「试试。」 她又紧张起来:「我……我不会啊……」 确实是知识盲区。 自最初那次起,祁温贤一直很在意她的体验,几乎从不让她做单方面辛苦的事,辛大小姐也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因他的新花样而惊喜,因他的过火而恼怒,很少有「主动」意识去取悦对方,眼下乍一听祁温贤的提议,辛歌当即就有一种完全没翻过课本但却被抓去考试的错觉,如果考不及格,大概率会被主考官祁老师嘲笑很久。 她纠结许久,才动了一下。 继而又抬眼看他,仿佛在问做的对不对。 祁温贤调整了一下座椅位置,屏住唿吸:「放进来,继续。」 * 最后的结果是,副驾座靠背后倾许多,辛歌失神地躺在上面大口喘息,浑身黏黏答答,回忆起自己方才情不自禁缩绞只为吞没更多的行为,她的脸便烧得厉害。 别说三个月,这才在一起多久啊,就有种越来越不满足,越来越离不开的错觉了。 可恶,自己对这种事的自制力怎么就这么差劲!偏偏祁温贤那傢伙不仅非常擅长,还很熟悉她的每一处敏感和纤弱,光是像今天这样彼此宽慰,还没上真枪实弹呢,就足够她惦念回味很久了…… 好到什么程度呢? 差不多就是那种,不带任何目的、完全凭藉本能喊「老公」的那种好。 当然,她忍住了没喊。 因为一直在用嘴巴唿吸,辛歌的嗓子到现在都干渴得厉害,再羞再恼,半句话都骂不出来,而身边的祁温贤却唇角上扬、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指,接着,随手丢进车载垃圾袋。 袋子里装满了皱巴巴的纸团。 有他的,也有她的。 辛歌做梦也没想到,为什么男朋友消气了会第一时间反过来折腾自己,还美名其曰:礼尚往来。 感觉像是嫌她技术太烂,所以反过来惩罚她一样…… 不管怎样,一番释放体力后,那傢伙面上的黑云总算是消散了。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完全不懂恋爱为何物的祁家少爷是真的很好哄,只要身体受累就行…… 喔,也是真的很废纸。 祁温贤终是望向她:「能走吗?要我抱你回去吗?」 她摇摇头,说还要再缓一会儿。 可以当做是某种程度上的表扬,他唇线一绷,不可遏制地想笑。 说话间,他接了个电话,温茹的声音很快在这一处封闭空间里响起:「不是说这周回家吃饭吗?」 辛歌嵴背一绷,默默竖起耳朵。 祁温贤平静的答覆:「下周。」 「改下周了?哎,瞧我这记性!我还特意约了个做川菜大厨来家里……下周继续约吧!别改时间了啊,这么久不把人带回来,你爸都急了……你这周末忙什么,出差?」 「不是,辛歌公司有场小活动,我过去看看。」 电话那边的温夫人默了几秒钟,挤出来一句「挺好」。 母子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这才挂断电话,辛歌将裙子下摆整理好,支起身子,小声提醒祁温贤下车把垃圾袋扔掉。 祁温贤听话照做,进门前,不忘若有所思点了一句:「其实,我妈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你。」 辛歌反驳:「就因为她记得我爱吃辣的?」 觉察到刚刚缓和过来的气氛即将被另一个潜在问题所搅乱,祁温贤揽住她的腰开门,再度用沉默武装自己。 第47章 (一更) 「山猪吃不来细糠」…… 之后的一周里, 两人谁都没再提那天在车库里的话题,仿佛各自开窍,找到了减少不愉快的不二法门。 像寻常的热恋情侣一般, 辛歌渐渐开始学着接受祁温贤除了身体接触以外的示好, 比如, 工作间隙发来的问候, 朋友圈里只有他们能懂的暗语以及用各种奇奇怪怪的名目给她发红包。 没有很夸张的数字,是那种收下也不会太有心理负担的小惊喜, 「暂时行使女主人权利」的某人就会欢天喜地去买各种小玩意儿, 企图把那间堪称禁慾系的卧室慢慢装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第96页 以至于某天祁温贤从工作室回来,一进房间就盯着床下成对的鲨鱼造型拖鞋皱眉, 然后听辛歌如数家珍地介绍:「你不懂, 这个鞋的底很软, 穿起来有踩屎感。」 好端端的, 干嘛要懂屎踩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是真的不懂。 但又因能和女朋友拥有情侣款的生活用品而内心窃喜…… 踩就踩吧。 后来祁温贤发现,自己又拥有了情侣款的漱口杯、茶杯和杯垫、甚至充电线保护套——结婚这只小猫咪,胆子已经大到敢进房间咬充电线了。 房间里的东西被那个女人一点一点的换掉,自己的生活也在被那个女人一点一点的蚕食, 他却乐在其中。 至于约会, 还是个尚未攻下的难题。 辛歌很少再提,闲着无聊就去廊庑逗猫咪或者去三楼游戏房消磨时间, 祁温贤却看在眼里, 盘算着一周一次出门约会还是有必要的,他也拐弯抹角向高昱和江盛景请教过, 可惜,得来的答案似乎并不适用于自己。 例如,高昱说你可以在家做点小零食, 给辛歌带去办公室分给同事们,并且十分贴心地发来了亲自下厨的示范视频,半个小时后,祁温贤回过去一张烤箱着火冒黑烟的照片。 高昱打电话来狂吼:「疯了吗?这种时候就不要拍照了!」 他真的想不通,能在服装设计行当干出点门道来的傢伙,不应该都很心灵手巧吗?为什么偏偏这位大咖是个厨房毁灭者?那货是把创意和灵感都加在不该加的地方了吗? 好在祁温贤的情绪很稳定:「明晚的约会有着落了——去逛电器城,重新买台烤箱。」 高家少爷被这种「曲线救国」的情怀惊呆了:「辛歌要是问起来……」 始作俑者振振有词:「猫弄的。」 高昱嗤笑:「你家的猫真是要上天了。」 祁温贤回答:「毕竟是我养的,没什么不可能。」 其实偶尔良心发现,他也会觉得对不住「退婚」和「结婚」,孩子小小年纪,实在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 不比自己当家作主的祁温贤,辛歌一上班就得辛苦应付自家boss。 约莫是带上个人情绪,付成则整整花了一个上午回顾她这场恋爱的心路歷程,连周例会都破天荒挪到了下午。辛歌说一半,藏一半,瞒住了自己的家世以及曾和祁温贤有过婚约,只含煳说两人是高中同学,合作期间看对了眼,才想着在一起试试。 说罢,她又强调一句:「有点感情基础,也不全是糖衣炮弹。」 男人点点头:「我猜你们也应该认识挺久了……」 辛歌大惊:「这也能猜到?」 回忆起那两人间相处的细枝末节,付成则笑了笑:「很多东西,藏是藏不住的——顺便一提,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了你钱包里的合影,当时不太确定那是不是vincent,也没好意思直接问你,但我就有种感觉,你们之间应该是早就认识的。」 辛歌想起来了。 买包的那天晚上,付成则有送她回出租屋,结果自己的旧钱包掉在了他的车座底下,拿回来的时候,钱包里还多了五百块钱……应该就是那次,被他看到了自己和祁温贤高三那年的合影。 怪不得,老大那天晚上对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担心她工作时受委屈,还说要给她撑腰来着…… 有些羞于开口解释,辛歌只好话锋一转,要把五百块钱还给付成则,这段时间吃穿用行都记在祁温贤的帐上,省了不少钱,提前还掉了一部分债,手头倒是比以往宽裕。 付成则故作轻松地甩了下肩膀:「钱就别还了,下午请周琼她们喝顿下午茶吧,权当给我的封口费。」 不等辛歌表示感谢,他又道:「……我原本还在想,要是那个vincent真背着女朋友勾搭你,我就换个男生去和森·工作室那边对接,眼下想想,幸亏那天在咖啡厅没多嘴,我要是把你给换了,估计vincent会直接把我们这个合作方给换了——要是没你,这跨界联动合作我们肯定拿不下来,那只包,我横竖买的不亏。」 辛歌跟着他笑。 笑够了,又沉声说了句,谢谢老大。 * 更辛苦的事还在后面。 尽管祈祷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转眼还是到了周末,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半,几乎要镶嵌在床垫里的辛歌才被祁温贤叫醒,彼时的男人已经结束晨跑和早间工作安排,将温牛奶和一小份牛肉可颂放在床头柜上。 她迷迷瞪瞪地嘀咕:「早餐就不吃了吧,不然我中午吃不进东西……会被你爸妈说的吧?」 他坚持要她吃:「稍微吃一点,别饿着。」 将自己收拾妥帖,顺便吃了一小口东西,刚缓过来神的辛歌又被祁温贤哄去衣帽间搭了身衣服:小香风的白裙黑外套,搭珍珠配饰,优雅端庄,很适合见家长。 辛歌感觉自己就像个洋娃娃,由着他打扮,最后只要站在穿衣镜前鼓掌吹彩虹屁就行。 毕竟一个有颜,一个有品味,强强联合的结果就是美翻天。 今日亦然。 她很喜欢这套穿搭,站在镜子前摆弄个不停,梨涡都笑了出来:「嗯,挺像『名媛』的。」 祁温贤替她挽头髮,又从珠宝柜里找出几枚珍珠发卡:「本来就是。」 第97页 倒也不是嘴甜,只是阐述基本事实。 虽然心里被夸得高兴,辛歌嘴上却道:「得了吧,我现在是『山猪吃不来细糠』,每次穿超过四位数的衣服出门,我都好担心会弄脏啊!我以前都不知道,干洗费原来这么贵!」 祁温贤轻笑一声,将发卡一枚一枚别入她黑丝缎似的髮辫中,忍不住俯身亲吻了一下:「小猪不用想那么多。」 生平头一回被男人叫「小猪」,感觉还挺神奇,还是被祁温贤这种,呃,恋爱白痴——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叫情侣间的小暱称,辛歌眸子动了动,唇角想翘又不敢翘得太过火。 莫名就想逗他一下。 于是她问:「我是小猪,你是什么?」 祁温贤微微一怔,当即流露出「这是什么蠢问题」之类的神色,继而又快速陷于思考,给出一个自以为还算切合的答案:「细糠?」 辛歌扬手装作要去打他。 最后却被男人反箍住手臂,挤到墙角,细细吮了一通唇舌后,指腹碾着她的唇瓣,意犹未尽地问:「……吃的来吗?」 她被铺天盖地席捲而来的雄性荷尔蒙沖晕了头,认输一般连连点头,完全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嗯。」 生怕在这里发生点什么意外状况,熨烫服帖的昂贵衣服会被压皱,她搂着他的脖颈小声催促:「走啦,走啦,早点去吧。」 周末天气不错,选在这时候出门的人自然也不少。 路上很堵,绕过老城区才好一些。 辛歌发誓,自己当年在去高考的路上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手心微微汗湿,一闭上眼就自动脑补起「恶婆婆为难媳妇」的路数,拼命暗示自己,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不管今天遭遇什么样的对待,都要保持微笑。 祁温贤意识到辛歌的反常,问了一句:「你很怕我爸妈吗?」 她老实承认:「有一点。」 「他们是不太好相处。」眼镜链微微晃动,祁温贤尽可能地在脑海中搜索能够让女朋友高兴一点的话术,最后发现,只能靠自我贬低,「……但也不会比我更难相处,你连我都搞得定,不用太但担心他们。」 辛歌被他逗笑了。 绕过修剪齐平的绿化带,金色铁门缓缓大开。 辛歌对「狐狸大本营」不算陌生,甚至还因为酒会、家宴在祁宅客房里睡过几个晚上,但也谈不上多惦念。漠然地看着车窗外景致,忽然间,她凑近细细打量,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祁温贤,那是沈若茴的车吗?」 身边男朋友到是求生欲很强地来了一句:「我不清楚她开什么车。」 看清拍照后,辛歌笃定道:「是她的车……她怎么也来了?」 幽幽瞥望一眼身边人,她迟疑着问:「你妈妈不会是想用她来当我的对照组吧?」 「什么意思?」 「就是用她的优秀来衬托我的糟糕,全方位打击我。」 「我妈没这么无聊。」祁温贤并不认可辛歌的想法,「再说,辛大小姐会被一个沈若茴打击到吗?」 这话倒是戳中了她。 辛歌无意识地晃晃身子,有点轻飘飘的。 在佣人的引导下,祁温贤将车停好,随即为辛歌打开车门,牵着她往宅子里走,途中又俯身叮嘱:「只是过来吃顿便饭,你要是待着不舒服,就偷偷给我发条消息,我带你走就是。」 辛歌掩着嘴,小小声嘀咕一句:「万一你爸妈生气了呢?」 他贴在她耳边,给予回答:「你生气比较可怕。」 她又笑。 祁家的佣人大多来了有些年数,对于这位曾经存在感极强而后又各种传闻缠身的「辛大小姐」并不陌生,一声声招唿喊得倒是亲切。辛歌小心翼翼地应着,也没忘打听「情报」,听祁宅的老管家说,公司临时有事来了通电话,祁岳山走得很急,怕是要到午餐时间才能回来,至于沈若茴,似乎是替沈夫人来给太太送东西的。 不过,偏偏挑这个时间来送……许应是得了些什么风声。 算了,她也不惧。 两人走到正厅,温茹正在和沈若茴聊天。 画面出奇和谐。 仿佛前段时间那场不愉快根本就不存在,昔日好友一见到她,便起身热情招唿:「辛歌,你来啦。」 第48章 (二更) 「当年写退婚书,拿了…… 辛歌觉得好笑。 这种场合, 主人家还没发话,一个客人倒是起身迎客…… 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辛歌的目光只在沈若茴面上一落,疏离地点点头, 立刻转向温茹, 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温姨」。 温茹也是个好演员, 笑容亲切地和她打招唿, 与先前两次在咖啡厅见面谈条件时,全然不似同一人。 祁温贤牵着辛歌的手, 始终没有放开:「妈, 既然你这里有客人,那我先带辛歌上楼歇会儿。」 温茹嗔怪着望他一眼, 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们和茴茴不是同学么, 何必那么见外, 坐下一起说会儿话吧。」 见辛歌没排斥, 祁温贤便也跟着落座。 对于沈家小姐这一趟过来的意思,辛歌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之前她不知道沈若茴对祁温贤的心思,与她说了不少姐妹间的「悄悄话」,自然也有两人迟早会分手的说法;不管沈若茴听进去几分, 心里肯定还存着些搭上祁家的希望, 祁温贤这边的路已经被那三张照片堵死,沈家还做着联姻的美梦, 也只能想方设法从祁岳山和温茹那边入手。 第98页 约莫是已经聊过了重点, 沈若茴眼下只左右言其他,将带来的礼物一一搬弄出来, 眉眼间堆着笑:「温姨,这是我妈前几天旅游回来给您带的礼物,我想着自己也是难得过来一趟, 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就买了些金丝燕窝,您尝尝看,要是合口味,我回头再给您送些?」 果然是有备而来。 自己不就是两手空空舔着脸过来吃饭的嘛!辛歌内心冷嘲,之前真是太小看了沈若茴,继而又琢磨,这把火若是烧过来,该说些什么客套话才能显得不那么失礼…… 祁温贤倒是接了话:「沈小姐这是怪我们没尽孝呢。」 格外冷淡的称唿。 连一丝老同学的情谊也不剩。 沈若茴笑容略僵,直言自己可不是那个意思。 片刻后,温茹始料未及沖祁温贤开了腔:「沈小姐是客,带着礼物登门是懂礼数,你与辛歌家里人,回来吃顿饭还要带礼物,那不是生分了吗?以后回家,别琢磨这些心思,我楼上还备了些不少东西要你们带回去呢!这燕窝我瞧着不错,辛歌啊,走得时候记得带几盏,回去让庄阿姨给你炖了,吃完了和我说一声,我让人再买些给你送去……」 话是说给自家儿子听的,矛头却指着所谓的外人,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峰迴路转,辛歌迟疑着顺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这温茹,今天是吃错药了? 还是,没吃药? 得了应和,温茹又望向发愣的沈若茴:「茴茴,我记得你和辛歌上学那时关系就很不错,几盏燕窝,不会介意的吧?」 不知哪里触了温夫人的逆鳞,沈家小姐连连摇头,斜睨着辛歌,勉强笑着说了句「不会啊」。 温茹夸了她几句,起身招唿管家送客:「我家温贤不常回来,更别说带着辛歌一起过来了,我呢,还有不少话想和他们说……今天是家宴,温姨就不留你吃饭了,替我向你母亲问好,改天,我一定好好答谢她。」 这一道「逐客令」甩得沈若茴措手不及,整张脸煞白,十分尴尬地站直了身子,数秒后,才眉眼低垂,沖祁温贤笑了一下:「祁温贤,我来的时候车停的位置不太好,你能不能出去帮我挪一下?」 她想寻个机会,单独向他解释三张照片——就算辛歌没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供出去,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但凡想查,早晚也会查到她头上。 祁温贤没有起身,正欲说些什么,却再度被温茹抢了先:「温贤你就别忙活了,陪辛歌四处转转吧,这种小事,找司机帮个忙就好……茴茴,走吧,温姨送你到门口。」 两个女人前后脚走出去,正襟危坐许久的辛歌便笑出了声。 祁温贤明知故问:「笑什么?」 她偷偷张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笑你妈。」 男人神色一敛。 「啊,我不是在说脏话。」辛歌摆摆手,一度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瞬间拨云见日,「我是说,我觉得你妈妈,今天对沈若茴的态度特别好笑——她现在是敌我不分、开始乱杀了吗?」 女人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 同样感觉怪异的祁温贤只抿下唇:「我只听出来,她在护着你。」 * 送走不请自来的沈家小姐,温茹是和祁岳山一起进门的。 想来,是益禾集团那边的事忙完了。 祁温贤安顿好辛歌,先一步迎了上去,恰好听到自家母亲蹙着眉头在和丈夫数落旁人的不是:「……这个沈家小丫头,还在做梦呢!我们要是能看得上她,当年还会去问辛家有没有联姻的意思吗?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当着我的面玩心计,别说现在辛歌是温贤名义上的女朋友,就是只阿猫阿狗,跟了我儿子,我看哪个外人敢欺负她!」 话是尖酸刻薄了点,但是在理。 习惯了妻子这般凌厉刻薄,祁岳山也只是不在意地笑笑,甘愿当一个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话听一半,祁温贤也算是明白了温茹方才说那些话的用意。 她性子向来倔强,永远将家族利益、家族颜面放在第一位,因此,护短也是真的护短,只要被她划进那个可以共同沐浴光辉的圈子里,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张开羽翼加以庇护。 至少在方才那一刻,她是真心实意把辛歌当成了「自家人」。 想到这里,祁温贤走上前,扶住母亲的胳膊,轻声道了句谢。 温茹颇感意外:「谢我什么?谢我帮辛歌那个小丫头出气?哼,我和你爸辛苦栽培你这么多年,一个『谢』字都没听见过,就这点小事……呵,有什么好谢的。」 语气虽是不屑,她还是将重量倚在了儿子的手上。 深紫色的绒面旗袍微微变换着光泽,将大家闺秀的高贵优雅展现得淋漓尽致。 见三只狐狸一起回来,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险些在沙发上睡过去的辛歌当即精神一振,扬起笑脸、起身招唿。 从女孩身上看到些许故友的影子,祁岳山眼角微湿润,许久才背过身,长长嘆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别墅会客厅里充斥着大量体面的、客套的、对辛歌而言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对话,唯一能让她集中精神去倾听的,唯有祁岳山说起辛卓和姜仪敏的旧事,而后又默默红了眼眶。 不过,这一回,祁温贤没急着来哄她。 第99页 他只是不动声色给她递纸巾,还剥了颗从车里带过来的融雪巧克力,送进她嘴里。 温茹请来的大厨忙活了一整个上午,终是赶在饭点呈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半就着祁家人的清淡口味,一半是她爱吃的川菜。 祁温贤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筷子频频往一盘盘红艷艷的辣菜里伸,没过多久,双唇便红润得像是被她强吻过。辛歌嘲也嘲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得帮他夹些平日里吃得惯的菜作为调剂、又或是起身帮他倒茶润口。 祁温贤自然也乐得礼尚往来。 很快,两人就各自盯着面前碗里小山似的一堆菜双双陷入沉默。 祁岳山和温茹交递着眼色,大概是没料到这对硬凑在一起的「小情侣」也有如此体贴、关怀彼此的时刻。 各怀心思吃完一顿饭,祁温贤被祁岳山叫到书房谈事,温茹顺理成章找上正在房间里休息的辛歌。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女孩,由衷称赞:「不错,比上回见面气色好多了,看得出,温贤倒是对你挺上心。」 辛歌不明白这话背后是否有何深意,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他对我很好。」 温茹盯着她肚子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不要动歪脑筋。」 「温姨,我没有忘记你和我说过的话,不必反覆提醒我。」辛歌沖她扬了扬唇,「我要是真想动歪脑筋,当年根本就不会写退婚书、离开楠丰——四年前我没有耽误祁温贤,四年后,我依然不会耽误他的。」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家儿子好。 这小丫头的心,倒是不坏的。 温茹目光一柔,抬手替她重新整理髮辫里的珍珠髮饰,忽而又问:「没后悔过吗?」 「后悔过的。」 「后悔什么?」 「温姨,当年你问过我『是不是不喜欢祁温贤』,如果可以重来,我肯定会告诉你另一个答案。」极力压下涌上心尖的一抹酸楚,辛歌轻声喃喃,「不是的,其实我……一直都好喜欢他的,好喜欢好喜欢,但我那时心高气傲又害怕被他发现,所以,从来不敢表达。」 温茹怔了怔,静默地看了她须臾:「那现在呢?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都答应您的提议了,您说呢?」辛歌勉力扯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上去能洒脱一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和叔叔知道,我当初愿意退婚,不仅仅是为了钱……温姨,你非要问我有什么想法的话,那我只能说,我是真的希望祁温贤、祁叔、温姨你还有祁家和温家,都能更好吧。」 虽然她的所作所为最终并没有成全祁温贤,还让他怨了自己四年,但她能做到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温茹眼底的神色倏然变化,张了张唇,却没说什么。 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响起,两人抬眼,发现是祁温贤站在门外。也不知方才的对话他听进去多少,辛歌隐隐觉得,他的神情略微有些不太对,但介于温茹还在场,又不好发作,只说祁岳山给了他几张城北大剧院特等席的票,问她们有没有兴趣下午过去看演出。 这几年难得有机会和儿子一起出门走动,温茹欣然答应,张罗着要去换身衣服。 辛歌也打算补个妆。 只是,她刚俯身望向梳妆檯的镜子,祁温贤便关上门走到她身后,展开双臂将她固定住,整个人压下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灌入她耳中,带着些许强压下的愠怒:「……说说吧,当年写退婚书,拿了我们家多少钱?」 第49章 「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真的喜欢」…… 粉扑停在玉琢般的脸颊上。 辛歌长睫一掀, 故作茫然地问:「什么钱?」 祁温贤用指节夹着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碾着:「我都听到了。」 心知自己那点儿说谎的水平很快就会被拆穿,辛歌咬咬牙, 挣扎着转过身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抵上来的男人, 决定先发制人:「我说了那么多话, 你就听到一个『钱』字, 祁温贤,你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 她并没有想好后面的说辞。 扼住她纤细的手腕, 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如蛛网一般罩下来:「少说无关的话, 先把『钱』的事交待清楚。」 辛歌气急败坏,泄恨一般又抬脚踢了他一下, 多少年不曾冒过尖的大小姐脾气忽然上来, 像一头无理取闹的小兽:「你这傢伙要是生在战乱年代, 一定是个大反派, 又搞追踪,又听墙角,现在居然还想着审讯我……我可是你的女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祁温贤喉结滑动, 膝盖一别, 压住她的腿,不允她胡乱挣扎:「我若早点这样对你说话, 只怕你已经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那气场, 着实有些骇人。 辛歌认怂地撇了撇嘴。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再给你五分钟,编不出来就实话实说, 你自己承认,总好过我把你拽到我父母面前对峙,你说呢?」 因为身体上的僵持, 辛歌的腰几乎是抵在梳妆檯边沿。 难耐地争取到一点空间,她嗔怪地剜着眼前的男人,默默腹诽:脑子不如你还真是万分抱歉呢,我编谎话的速度根本比不过你拆穿的速度我还编个屁啊我…… 索性摊牌。 「好嘛,我承认,四年前确实拿过你家一笔钱。」生怕得来不易的男朋友加深误会,辛歌声音高了一度,紧接着又补一句,「但这不是我写退婚书的主要原因,没有那笔钱,我也一样会、会……」 第100页 被男人的眼神灼伤,她不敢再继续揭他的陈年旧疤。 祁温贤注视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故意放慢语速:「是因为喜欢我、不想耽误我,所以才退婚的?」 她点了下头:「嗯。」 唇角多了一丝笑意,他垂下脸,扣住她的手指:「喜欢我还退婚、还故意躲着我……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真的喜欢,你说呢?」 这傢伙,到底是怎样得出那样的错误结论啊?辛歌急了,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反覆强调:「是真的喜欢!真的!我那时候以为你不喜欢我,婚约也是可有可无,所以,我就希望退婚之后,你能找一个门当户对又招人喜欢的姑娘结婚……」 她渐渐没了声音。 重逢至今,辛歌是头一回开诚布公告诉前·未婚夫当初退婚的原因,她觉得祁温贤之前可能猜到了一点点,也可能猜到了许多点,之所以不直接来问自己,或许只是不想旧事重提、自寻烦恼。 毕竟,绕了一个圈,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下一秒,辛歌被祁温贤拥进怀里,如果不是自己刚刚补涂过口红,那男人说不定还会吻住她。 抱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我一点都没有被你的愚蠢行为感动。 融入男人身上的冷松香里,辛歌「喔」了一声:「我也发现了,好像最后只有我自己被感动到了——我每次想起当时的决定,都觉得自己特别高大,特别光辉。」 祁温贤鼻腔中发出零星的气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冷哼。 而后,他又问:「辛歌,我爸妈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她迟疑了一瞬:「七百万。」 祁温贤皱眉:「只有七百万?」 「你妈妈给了我七百万,说是从她私人帐户上走的,加上我爸投资启明大厦找你家里借的债也一笔勾销,一共差不多六千七百万。」辛歌声音愈低,太多的无奈压抑住了大小姐心底那一丝丝不甘,「挺多的了,我大概……一辈子都还不起。」 他收紧手臂,某一瞬间,竟有一种想要把怀里这个笨蛋女人嵌进身体里的冲动:「就因为六千七百万,你就捨得不要我了……如果这种事可以用钱来衡量的话,那你岂不是欠我更多?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了把整栋启明大厦买下来,花了多少钱吗?」 默了数秒,祁温贤接着道:「我当时还没毕业,在益禾也没有股份,几次设计比赛拿到的奖金大多去做了投资,竞拍到后来,我爸已经非常反对我继续抬价了,你变卖家产还债的时候,我也在四处筹钱去拍那栋大楼……」 说罢,他凑到她耳边,明明是理智到过分的「算帐」话术,却硬是叫辛歌听出了几分撒娇和委屈:「所有的钱都是我出的,远远不止六千七百万——这笔帐,是不是也要算到你头上?」 辛歌一哽。 不要欺负我数学没学好啊,怎么又欠你家钱了? 顾不上口红了,她踮起脚亲了亲祁温贤的嘴角,示意他少说两句,别想着煳弄自己:「启明大厦如今在你名下,又不是在我名下……」 祁温贤直言:「本来就是为你买的,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辛歌微微睁大眼睛。 他继续加码:「六千七百万可以让你和我退婚,一栋启明大厦,能不能让你和我结婚?」 沉默被拉扯成极细的丝线,自两人躯体间穿过,又变作无形的屏障。 那一刻,辛歌承认自己动心了,启明大厦对她而言的意义,远远不是等值的金钱可以比拟的。 猝不及防,大门被人从外拧开,温茹的身影闪进来。 眼下的她换了一身方便出行的黑色套裙,优雅的尖头鞋足以碾碎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望,她依然端着不知真假的笑,嘴里招唿着:「你们还没收拾好吗?我刚刚打电话问过剧院经理,下午场……」 紧拥在一起的年轻男女迅速分开。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宛如是被家长抓到早恋的少年和少女。 温茹轻咳数声,面上没什么表情:「走吧。」 * 城北大剧院本就是祁、温两家投资的项目,温夫人带着小辈去看演出,自然被招待得妥妥帖帖。 今日上演的剧目是《费加罗的婚礼》,莫扎特众多歌剧作品中最着名的一部喜歌剧。辛歌之前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功课,入席后十分忐忑,担心自己会因为太无聊而睡过去,又担心温茹会在中场休息时间故意出题考她……好在有祁温贤陪在身边,中途几度捏她的手,这才阻止了她在大剧院里幽会周公。 晚餐是怀石料理。 生活落魄的辛大小姐已经很久没进过这种又贵又吃不饱的店了,斯斯文文吃完小碗小碟里的食物,肚子基本还是空的,她本想回澜庭别墅后可以叫份宵夜解解馋,没想到,很快便迎来了一个噩耗——温茹问两人要不要在家里住一晚? 祁温贤把难题丢给了她。 顾忌到那对母子的微妙关系,辛歌只得「懂事」地劝说男朋友留下。 温茹欣慰。 偌大一栋祁宅,自然有备着祁大少爷的房间,比澜庭那间冷冷清清的卧室瞧上去奢华、气派得多。 晚间十点半,浑身散发着柑橘沐浴露香味的辛大小姐躺在那张king size大床上,唿吸着瀰漫在房间里的淡淡香薰、看着描绘有金色纹路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变得更渺小了。 第101页 可惜,再渺小也逃不过某人的眼睛。 站在窗边打了好几通电话,祁温贤还没来得及去洗漱,见辛歌已经放下手机、摆出了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他脱去外套走到床边,俯身亲吻她,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不解:「考虑什么?」 祁温贤笑笑:「结婚啊。」 辛歌故意装傻,把话题扯到小白猫身上:「『结婚』不是在家里吗?这个时间点,它应该在你的床上打滚吧?」 这点儿小伎俩根本煳弄不过去,但祁家少爷今晚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打算非得问出个答案:「不急,你再考虑考虑……三个月结束还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深灰色修身马甲衬得男人身形格外挺拔,衬衫上的袖箍也尤其性感,辛歌拉高被子蒙住自己染上绯色的半张脸,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扯开话题:「祁温贤,我肚子饿了。」 「那我让周阿姨煮点粥?」 「又是粥啊?」 从女朋友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情愿,他又问:「你想吃什么?」 辛歌想了想:「烧烤。」 也不算突发奇想。 一来,她是真的很饿、很馋,二来,她是觉得这个狗比男人一上床肯定要可劲折腾,趁她迷迷瞪瞪之际开始今天的第二轮审讯——他那么聪明,早晚能诈出温茹私下找过自己这件事,而自己又是个软骨头,只怕很快就会缴械投降说出两人间的「交易」,引爆一包炸药。 抓紧时间吃顿好的吧,做个饱死鬼…… 果不其然,光是提议吃宵夜这个举动,就足以令祁温贤生疑。 他默不作声打量这一脸纯良的辛大小姐,似乎是在琢磨她打的鬼主意,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甚至能看见某只狐狸思考时头顶微微耸动的耳朵和身后摇晃的尾巴…… 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果然很双标。 大多数时候,祁家少爷极度反感那些要求颇多、喜欢无理取闹的女孩,哪怕是会给自己送钱的明星小花和名门千金;但他又觉得,辛歌的要求颇多和无理取闹只会给自己带来一种被依靠、被重视的感觉,从心口暖到指尖。 嘆了口气,他低头点开app,找跑腿下单,又打电话拜託物业工作人员将外卖送到祁宅门口。 * 四十分钟后,祁大少爷亲自下楼取外卖。 断然是不能在一楼餐厅吃的。 毕竟,「吃外卖不被父母看见」是每个子女的必修功课,豪门阔少和名门千金也不例外。 若是在澜庭别墅,一切由着那位早已滚了一身烟火气的大小姐便好,可这里还住着祁岳山和温茹,有些对长辈来说很「出格」的事,便不能明目张胆去做了。 祁温贤拎着油腻腻的烧烤包装袋往房间走,脸黑的像锅底。 彼时,二楼响起了辛歌故意引他注意的声音:「哔哔,顺便带一瓶冰可乐上楼。」 他仰面望着她:「我家没有可乐。」 「你家怎么连可乐都没有?」 「从来就没有。」 辛歌哑然。 眼下,她总算是明白了祁家有多么可怕——这种连碳酸饮料都明令禁止的家庭,确实足以让人窒息。 目光落在她穿过护栏的白皙脚趾上,祁温贤眼皮一跳,再也顾不上可乐的事,声音带了些责备,音量比先前提了几个度:「回房间穿鞋,地上凉。」 「没事的啦。」只穿了一件淡粉色真丝睡裙的辛歌并不在意,她倚靠着木质护栏,探着身子往一楼张望,还故意动动脚趾,「那你家有没有别的饮料啊?实在不行,拿点啤酒也……哎,算了,被你爸妈发现了不好,你快点上楼吧。」 祁温贤无奈摇头。 继而又暗自称奇,怎么能有这样的大小姐? 还有,怎么能有女人连脚趾头都让他惦念? 想起某些时刻,因为受不住冲撞而蜷缩起来的脚趾,他唿吸稍显急促,开始酝酿等等要如何诱哄她将腿缠上自己的腰…… 脑海中正上演着一齣好戏,抬眼间,却看见了裹着披肩的温茹。 只见她堵住儿子的去路,目光停在他手上的外卖袋上,不满蹙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第50章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大小姐…… 为了少沾些烧烤调味料的辛辣, 祁温贤特意将包装袋拿得很远。 温茹也发现了这一点,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养成了吃宵夜的习惯?」 祁温贤波澜不惊:「今晚。」 听到了方才两人间的对话,温茹往前走了几步, 仰头望向二楼, 正巧和辛歌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辛歌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沖她点了下头,飞快转身跑回卧室。 像只被吓着了的小兔子。 温茹觉得好笑, 不禁摸了摸脸, 暗忖自己有那么可怕么? 想起辛歌白日里提及的七百万,千万思绪翻涌上祁温贤的心头, 鬼使神差冷了语气:「妈, 我有点事想问你……」 温夫人全然不知曾经的交易已经暴露, 见儿子欲言又止, 还以为是又为辛家那丫头「破例」,她紧披肩,故作不经意地替他排忧解难:「……可乐啤酒家里都没有,不过, 厨房里备着柠檬水, 你去给她拿点吧,或者让周阿姨煮点冰糖雪梨汁。」 在祁温贤略显震惊的神色中, 她清了清嗓子:「别放冰, 小姑娘大晚上喝冰水对身体不好的。」 第102页 辛香料的味道沖淡了别墅里十年如一日的香薰味。 祁温贤眸光一垂,断了眼下去质问母亲的念想。 问, 又能问出什么呢?这个女人思考问题,从来都是把祁家和温家的利益和颜面摆在第一位,当年她选择用钱来解决辛歌, 远比用其他法子解决一个小姑娘要仁慈。 但愿三个月的期限结束后,还能见识到她这种仁慈…… 他不动声色唿了一口气。 见温茹转身欲走,又急急唤一声:「你们要吃吗?」 温夫人驻足,怀疑自己听错了:「吃什么?吃……你这个宵夜啊?」 祁温贤上前两步,从外卖盒里抓了一把烤串塞给温茹:「偶尔吃一点没关系的,我们点的多,你和爸也尝尝吧。」 说罢,他便转身走向厨房,想去给辛歌拿饮料。 温茹便这般抓着一把油腻腻地竹籤怔在原地,久久没能缓过神。 这是她那个事事讲究、克己守礼的儿子? 这是她和祁岳山从小精心培育出来的完美杰作? 肉串上的油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女人这才回神,颇为嫌弃地盯着手里的廉价食物看了一眼,蹙眉走向房间。 * 温茹回去时,祁岳山正倚在床上看书。 瞧见妻子手里的东西,男人露出和她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哪里来的烧烤?」 「你那个好儿子,给辛家小丫头点的外卖。」温茹语气复杂,找了只骨瓷碟将烤串放进去,用湿纸巾擦拭被弄脏的手指,「自己偷偷跑下楼来取,正好被我给撞见了,硬塞给我的。」 在祁岳山的印象里,祁温贤从小就听话懂事,不可能有这种大半夜起来吃外卖的举动;要是在小时候,他指不定就把人叫过来一顿训了,可如今,儿子站起来比自己个头还高,年纪轻轻也算事业有成,那种身为父亲的权威早就已经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怎么训?训什么? 让他别吃这种不干净的食物,还是别给女朋友买这种食物? 都不合适。 祁岳山合上书,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镜,只能换一种方式来安抚妻子的焦虑和不安:「你儿子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想吃点什么就让他吃呗,我们也管不着。」 「是管不着。」温茹的声音蔫蔫的,攥紧了丈夫的手,「你说,温贤他不会是真的鬼迷心窍栽在辛家丫头手上了吧?明明说好三个月就断掉,我看现在这情况,断的掉才有鬼!」 不等祁岳山回答,她又兀自嘀咕一句:「……不行,回头我得问问温贤的想法。」 男人抬眼,笃定一句:「问也没用,他不会和你说实话的。」 温茹转过脸,等着后文。 「温贤当初之所以说三个月就和辛歌断掉,还不是怕我们出面干预、想办法赶她离开楠丰吗?他这招以退为进,根本就是在护着那丫头!阿茹啊,你这个当妈的看不出来儿子的想法?」祁岳山瞥她,见妻子面色不悦,迅速说起别的话题,「对了,你不是约了闻家的女儿下周来家里做客吗,听说她经营了几个服装品牌,说不定能和温贤有共同话题。」 「算了吧,闻家那丫头太要强,又不住楠丰,真要结了婚,一年到头各忙各的见不到几次面,怎么过日子?」温茹摇了摇头,「上周安排的周小姐也没去见,不见也好,那个周小姐打扮得实在太前卫了些,头髮染的五颜六色,我瞧着都不喜欢!」 「你啊,真的是哪家的姑娘都看不上。」 「天底下的妈妈都一个样,总觉得自家的儿子一等一的好。」 「终归要选一个。」 「那就选一个家世最好的。」 「嗯,是挑了个家世最好的,结果呢?」祁岳山目光往门外一扫,暗示曾经家世最好的辛大小姐如今就在祁温贤的房间里,落得一身狼狈,「咱们把这种事当成投资,那就免不了有投资失败的时候,还不如选一个真心实意对温贤好的姑娘……」 温茹眉眼低垂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祁岳山的态度转变,她并不是太意外。 自打「祁家重新接纳辛卓流落在外的女儿」这一消息在圈子里传开后,不少人都对祁岳山的有情有义赞不绝口,真心的也罢,假意的也罢,反正,一家之主是挣足了面子,倒也不太在意后续发展了;再者,他原本也不是特别反对祁温贤履行婚约,都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益禾集团董事长也琢磨着,可以借这件事把儿子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正式从商,而不是继续打理那个在他看来没有前途的服装设计工作室。 即便有一纸婚书,说到底,祁家和温家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利益团体。 但接班人只有一个。 老狐狸也得为自己算计着。 思及此,他看妻子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丝愧疚,拿起骨瓷碟里的烤串,笑着问了一句:「不吃吗?儿子给的,再不吃,要凉了。」 温茹随着他笑:「那就吃吧。」 辛辣的味道在唇舌间瀰漫开,她稍微往丈夫身上靠了一点:「岳山,你还记得吗?我们上高中那会儿,学校门口也有卖烤串的,连店面都没有,就推着辆小车,到点就把炉子支起来……」 中年男人点点头:「当然记得,可惜他家生意一直不怎么好,没过多久就走了——怎么可能生意好?每天放学,那学校的孩子都是被私家车接走的,哪有人去买烤串,也就是我……」 第103页 说到这里,他微微勾了下唇:「也就是我,翻墙出去给你买过一次。」 想到学生时代的事,温茹便笑了。 年轻时候的祁岳山个子虽高,但身材偏单薄,高高瘦瘦的,鼻樑上架着眼镜,看上去特别文青,很难想像他是如何趁晚自习时间爬高墙熘出去的——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是她无心时说了一句「外面的烤串闻着好香」,于是他便装着是自己想吃,买了一大把回来,分给了班里的很多同学。 给她的,自然最多。 大小姐也会嘴馋。 大少爷也会冲动。 彼时祁、温两家联姻,算得上是楠丰名流圈的大新闻,可是鲜有人知,两位主角在学生时代就偷摸着谈过恋爱,只是两人那时都是优等生,平日里遵守校规校训,分毫未露马脚。 祁岳山和温茹本想着,儿子和辛家小姐在一个班念书,结婚之前,多少也能培养出一点感情,谁知事与愿违……每次看到两个小辈吵吵嚷嚷、闹到不欢而散,他们也挺无奈。 如今再看,似乎是弄错了。 世间有情人千千万,表达爱意的方式,自然也有千千万。 温茹嘆了口气,又吃了一串,结果被辣的忍不住轻咳:「不过后来,我好像就再也没吃过这种东西了。」 「是啊,后来,你就去和那些千金小姐们围着矮脚桌吃下午茶了,温贤出生以后,家里平日连吃块牛排都要看牛肉的产地,开瓶酒都要看年份,怎么可能光顾烧烤店?」祁岳山拿了一串没有辣椒面的肉串递给妻子,「今天啊,也算是托辛歌的福……」 女人默了很久,才笑了一下:「说的也是。」 * 而另一边,辛歌一等祁温贤进屋,就直接勾住他的脖子。 然后…… 欢天地喜拿走了外卖。 顺势又问了一句:「你妈妈没说什么吧?」 祁温贤将眼镜摘下,换了套睡衣:「没关系。」 没关系的意思是,温茹确实说了些什么,但不用在乎。 辛歌没再继续追问,忙不迭拆开外卖袋吃起宵夜,两串下肚,准备继续坐回床上,屁股沾了床垫才想起来祁家规矩颇多,小心翼翼又站起来:「你家是不是……不能在床上吃东西啊?」 「就在床上吃吧。」 「真的可以啊?」 「嗯。」祁温贤点点头,从橱柜里拿了一块新浴巾,给她垫在被子上放烧烤外卖盒,「我也好抱着你。」 于是,变成了两人坐在床上、他从后拥着她的姿势。 祁温贤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时不时低头轻吮一口。 辛歌也不恼,一边吃一边和他道歉:「我以前在哲海租的房间特别小,没有吃饭的桌子,就买了一张小桌板,可以摺叠的那种,平时习惯了在床上吃东西……告诉你不要生气呀,在澜庭的时候,有几天你回来得晚,我也在你卧室的床上里偷偷吃东西了。」 听着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起他所不知晓的那四年中发生的事,祁温贤心中不是滋味:「你离开楠丰的时候,不是拿了我妈七百万吗?钱呢?都用到了哪里去了?我查过帐,启明破产清算后应该没有多少欠债……你到底把那笔钱花在了什么地方?」 辛歌坦诚相告:「还给业主了。」 怕祁温贤不信,她又解释道:「你不知道,启明当时欠业主的装修定金足足有六页纸……平均下来,每家差不多都十来万左右吧,最多的一家,我记得有六十多万呢……也许在你们看来没什么,可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一笔装修款可能要攒了好几年,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还给他们。」 祁温贤的气息有些颤:「可你当时连『普通家庭』都不是,至少留点钱在身边……」 「没必要啊,我有手有脚,总归能养活自己的。」将自己如何认识付成则这位贵人、入职轻梦游戏的经过交待了一通,辛歌稍稍扭过头,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大小姐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嘛,而且,我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呀。」 将一串不辣的牛肉递到他嘴边,她笑得露出梨涡,又道:「其实,我那几年经常想到你——我有好多事都是第一次做,做不好我就会想,哎,要是被祁温贤那傢伙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我呢,得赶快学会才行……后来我就真的慢慢都学会了,嗯,还得谢谢你的鞭策。」 那瞬间,很多话堵在祁温贤的喉咙里。 男人无端意识到自己的浅薄,默默收紧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感受怀里女孩的纯粹和高傲,她像糖水,像冒着气泡的苏打饮料,像融掉的白雪,慢慢将他浸透,黏黏煳煳的,却无比满足。 吃了一口烤串,祁温贤想吻她,又担心辛歌嫌弃自己唇上的辛香料味,于是只得借着眼下的姿势,将手往下探了探,去搔她的脚心、捏她的脚趾,思考如何进食自己的宵夜。 盘膝而坐的辛歌被闹烦了,索性放下手里的宵夜,翻身过去亲他。 刚吃过烧烤,她的唇被辣的通红,还覆着薄薄的油,知道祁温贤有点小洁癖,便故意去招惹,本以为他会躲开,谁料却不遂人愿,她很快败下阵来,被男朋友压到被子里亲。 亲到两个人的嘴都变成红红的、油油的,才再度分开。 「辛歌。」祁温贤捧着她的脸,目光深情缱绻,充斥着迷恋,「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大小姐。」 第104页 第51章 「……是小猫咪想你了」…… 大概是身处「狐狸大本营」的缘故, 辛歌这只可怜、弱小但能睡的兔子大清早就睁开了双眼。 客场作战,某人昨晚有所收敛。 但还是没放过她的腿。 辛大小姐有时真想不明白,祁温贤那傢伙到底打哪儿学来那么些花样,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没事就研究小视频的人啊, 学生时代几乎没住过宿舍, 身边也没什么不靠谱的朋友, 只能说是…… 天赋异禀? 吃过早饭,两人又陪着祁岳山和温茹说了会儿话, 便打算回澜庭, 祁温贤明天一早要飞去巴黎谈一个秀场合作,今天还得回去收拾行李。温茹果然给他们准备了一大包东西带回去, 大多是些吃的用的, 还有沈若茴昨日送来的金丝燕窝。 在祁岳山的授意下, 她又送了辛歌一套红宝石首饰:「红宝石太艷, 到我这年纪啊,还是更喜欢翡翠和钻石……」 心知这套首饰在温夫人的众多收藏中并不算上乘,辛歌依然不敢收,频频给男朋友递眼色。 谁料祁温贤却直接替她收了下来, 转而递给温茹一张卡。 被儿子惦记着, 当妈的自然高兴,温茹眉梢挂着喜色, 嘴里却嗤他:「你给我卡做什么?我需要你的钱?」 祁温贤解释道:「妈, 你不是快过生日了么?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这卡里的钱, 够买一套翡翠或者钻石首饰,您挑喜欢的买就是。」 听儿子这么一说,温茹欣然接受, 只是等两人离开后,她去书房一查卡里的钱,当即神情一僵。 祁岳山问怎么了。 她盯着丈夫,语气复杂:「……卡里有七百万。」 不多不少。 这个数字,她太熟悉了。 * 得知「七百万」的存在后,祁温贤确实一度想找温茹谈谈。 不管辛歌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写下了退婚书,这笔钱,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也表明了祁岳山和温茹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如果不把这件事彻底解决,辛歌心里的疙瘩就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眼瞅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关系稍稍缓和,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找了个藉口把七百万先还了回去;温茹也是个聪明人,事后并没有来追问,大概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煳涂,毕竟,当妈的并不想和儿子因为这种无法改变的陈年旧事而闹僵。 那张卡里有多少钱,辛歌并不知情。 她当真以为那只是一份礼物。 当然,祁温贤暂时也没打算把「债权转移」的事告诉她。 当你知道一件事最终一定会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时,中途所经歷的一切,都会变成值得欣赏的风景。 他忽然有点庆幸有这样一笔七百万的存在,必要时,说不定也能为自己推波助澜。 之后的几天,祁温贤一直在巴黎忙秀场合作的事。 以他的资歷和影响力,这种机会并不难得,只是,如果想把森·工作室推向更大的舞台,还需要花点时间和精力。 随行的姚芝、sera一行这几天也是忙到不可开交,直到敲定了合作后、签完合同后才松了口气,张罗着要玩几天再走。 谁料,祁温贤一盆冷水浇到她们头上:「姚芝,订明天下午的机票。」 姚芝听罢,苦着张脸抱怨:「vincent你变了,以前你出国谈生意,结束后都会带着我们到处飞着玩儿的,找雪山、找许愿池……这次为什么明天就要回国啊?」 这话也只有跟了boss多年的姚助理敢说。 祁温贤言简意赅:「以前是以前。」 姚芝故意用激将法:「我们工作室不会是要倒闭了吧?外派经费已经这么紧张了吗?」 他皱眉:「闭上你的嘴。」 sera拨弄着发色夸张的长辫,在旁轻笑:「人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怕不是急着回去见女朋友吧? vincent,能不能别卖关子了,你那位『正在交往的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不是说过了吗,你们见过的。」 「可『见过』这个范围太大了呀。」sera对这个答案颇为不满,「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们把和工作室有过合作的女明星都猜了一遍,vincent你要是再不说,我们就要往男明星那边猜了……」 当初祁温贤和殷樱闹出绯闻,实在是让森·工作室所有人大跌眼镜,做这行当,无疑会经常接触那些在红毯上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和她们走得越近,就越清楚镜头后的她们是怎样的为人,那位殷大明星可不像在粉丝面前表现得那般甜美可人,着实配不上自家boss。 结果到了第二天,果然反转了。 祁温贤亲自发微博澄清,又丢出一个更大的瓜,惹得一群人跟在后面纷纷猜测,感觉自己像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肚子里的假瓜还没消化,又马不停蹄开始顺藤摸真瓜…… 楠丰名流圈子里的事她们不清楚,自然会往女明星的身上猜,也有人怀疑过会不会是幻想恋歌项目组那位辛大策划,只是自双方跨界合作敲定后,她便很少再来对接工作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 祁温贤斜睨满脸期待的姑娘们一眼,面上却多了点笑意:「改天等她来工作室,我自然会和你们介绍的。」 姚芝和sera接连嘆气。 想打探一下boss的感情生活,怎么就这么难? 第105页 * 某人确实急着回去。 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好不容易得空,还要算好时差才能给女朋友打个视频电话,好巧不巧,两人又都是不太擅长「隔空交流」的类型,当着面,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比讲相声都欢快,可一捏着电话,却总是别别扭扭说老半天废话才能挤出一句「晚安」,更别说什么「我想你」之类的情话了。 而且,那个女人现在又不爱发朋友圈,想知道她的动态简直比登天还难。 只能用迂迴战术。 这几天,他几乎一天三四次点进付成则的朋友圈…… 幸好没让姚芝她们发现,否则,还不知道会误会成什么样。 从合作方公司回落脚酒店的路上,祁温贤在朋友圈刷到了付成则的最新动态,出乎他的意料,那个男人破天荒发了一张经马赛克处理过后的照片,看轮廓,像是带血的肉块和皮毛,透过那些像素方块,能够想像出照片原本有多么血腥。 配文也很惊悚,大意是警告某些玩家和竞争对手适可而止,有什么不满可以线上线下反馈,不要再往幻想恋歌办公地点寄送这类的整蛊快递,项目组女孩子多,经不住吓。 祁温贤心一沉,回到宾馆后立刻给辛歌打了个电话。 很久过后对方才接通,听周围的动静,并不像是在办公室。 他问她项目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付成则发的照片又是什么意思,辛歌轻咳了好几声,才小声说道:「今天办公室门口放了一个快递,标籤上写着『辛策划』收,我们策划组以前也经常收到玩家的礼物,所以,就没多想,我直接把纸盒拿到工位上就拆了……结果是一只,嗯,是一只被剖开的死猫,大家都被吓到了……」 祁温贤只恨自己此刻没能陪在她身边,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说着一些完全无用的安慰:「你还好吗?」 辛歌顿了下:「还好……吧。」 片刻的犹豫,昭然出她眼下并不好。 就算胆子再大,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面对动物尸体,还是她喜欢的小动物,任哪个女孩子心里都不会好受。 随后她又告诉祁温贤,说付成则已经去保卫科调了监控,可惜,查出来并非是快递所为,有个戴着口罩的人故意将伪装成快递的纸箱放在了项目组办公室门口,很明显,就是针对她的。 出于对员工人身安全的考虑,付成则当即带着物证去报了案,但青禾创意园有大大小小几十家公司和工作室,每天进出的人也非常复杂,进展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快。 祁温贤又安抚了她几句,问她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辛歌显得气无力:「老大给我们都放了半天假,我现在在家里呢,结婚和退婚都陪着我……它们没事……」 男人的声音更沉了一点,笃定且有力:「它们不会有事的。」 辛歌「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祁温贤能想像出她此刻的模样,大抵是团坐在廊庑上,眼圈有点红——但她在办公室的时候,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说不定还会故作坚强、去安慰周围同样被吓到的同事们。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仿佛在靠唿吸交流。 许久过后,辛歌才开口打破沉默:「祁温贤,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如释重负地轻笑一声:「怎么,想我了?」 电话那头的又开始沉默。 末了,才喃喃回復一句:「……是小猫咪想你了。」 那一声轻轻软软,堪比猫儿叫唤。 祁温贤哑然失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自己和辛歌这样的「爸爸」和「妈妈」,最后都是两只猫承担了所有。 猫听了都想打人。 读得懂那句话背后的真正意义,祁温贤的心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搔了下,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他追问道:「哪只?」 「两只都想。」 「不是三只吗?」 「哪、哪来的三只?」 「你说呢?」祁温贤云淡风轻地问,「它们的妈妈不想我吗?」 让我说「想你」是不可能说的,但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说「想我」。 以上,皆为祁家少爷的心路歷程。 对狗比男人的套路谙熟于心,辛歌不满地「哼」了一声,情绪倒是比先前高涨许多:「喂,你到底哪天回来啊?」 「我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办完了,不过,姚芝她们还想多留两天,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晚上能到家吧。」他的声音里带了些哄骗的意味,「别想不开心的事,让庄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晚上早点睡。」 回家时间他也并不打算说实话。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恋爱中要经常给女朋友准备惊喜。 结束和女朋友的通话后,祁温贤站在阳台上翻了会儿通讯录,拨通了青禾创意园负责人的电话。 至今未向辛歌提起,青禾创意园也是益禾旗下的投资项目。 简单了解情况后,益禾集团未来继承人一改往昔斯文有礼的态度,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撂下一句狠话。 「……查不出来,你就收拾东西滚蛋吧。」 第52章 「我也没说泡澡是为了解乏」…… 次日, 辛歌调整好心情才走进办公室。 看得出,项目组每个人都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或埋头工作, 或高声闲聊, 想要尽快遗忘昨天那件不知从何而来的闹心「礼物」。 第106页 辛歌记得自己刚入职轻梦游戏没多久, 跟进的一款恋爱手游就因为新活动卡bug导致不得不全服回档, 彼时,她所在的项目组收到过玩家送来的嘲讽锦旗——天下游戏千千万, 你家不行就滚蛋。 所谓的「赠旗仪式」还被玩家拍成视频发到了网上, 几个对家看热闹不嫌事大,落井下石给他们买了热搜。 那个月, 项目组全员没有绩效奖金。 辛歌一度以为, 「送锦旗」已经是玩家最过火的泄愤行为了, 没想到, 还能升级成更过后的。 周琼见辛歌来了,快步走过去安慰了几句,又塞了一把零食糖果给她,在旁小声嘀咕一句:「我昨晚回去想了很久, 辛歌, 你说,那快递……会不会是私人恩怨啊?虽然收件人写的是『辛策划』, 但你回楠丰这么久了, 保不齐会遇到以前的,呃, 仇家?」 辛歌一愣,没接她的话。 恰巧付成则招唿众人去会议室,周琼走后, 她鬼使神差点进了沈若茴的朋友圈:沈家千金这段时间的社交帐号还在正常更新,吃吃逛逛,美妆自拍,仿佛一点都没有被那天在祁宅发生的事所影响…… 不是没想过「熟人作案」。 但她总觉得曾经的好姐妹做不出这种「背刺」勾当,温茹的态度明显是不接受她的示好,若她还敢背地里使坏,一旦被查出来,那就是明摆着要和祁家结怨啊。 辛歌揉了揉太阳穴,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神经质了,揣上纸笔、跟着阿木木她们走进会议室。 临时会议的内容并不复杂,一来是强调项目组各位成员保护自身安全,二来,是这周的工作计划的进展。 和森·工作室的跨界合作仍是近期重点,好在这段时间辛歌住在澜庭,也方便时不时去祁温贤的工作间盯进设计稿度,一切都在稳中求进:「……昼与夜两个主题,深浅偏色两套改良旗袍,我已经看到过『森』那边的初步设计草图了,近期应该能全部细化完成。」 周琼插了句话:「月中做宣发的时候,我这边需要两套衣服轮廓剪影,最好能看出一点细节差异——你懂的。」 辛歌在本子上记下两笔:「好,那我下周过去一趟。」 付成则拧眉:「这周不行吗?」 她随口回答:「祁温贤这周在巴黎,说是明天晚上的飞机才能回楠丰,再加上定稿需要时间,最快也要到下周。」 话音刚落,辛歌便发现会议室里的男男女女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她长睫忽颤:「怎、怎么了吗?」 隔壁组一个姑娘忍不住出声:「……不是,辛歌,你和那个大帅比合作方的关系都已经好到可以直唿其名了吗?连他的行程安排也这么清楚?可能是我和他本人接触不太多吧,虽然全程吃了人家和殷樱的瓜,但我真是到今天才知道大帅比的全名叫那什么,就你说的那个。」 辛歌「啊」了一声,半天没接上话。 恋爱谈得太心虚,她一时间急着汇报工作,倒是把细节给忽略了。 自以为掌握了「第一手八卦」的周琼立刻来了精神:「那是假瓜,vincent老师的女朋友其实是个千金大小姐。」 「岂止是假瓜,都快馊了。」热衷于娱乐圈新闻的石榴接了话,「殷樱最近凉了,有人出来曝光了一组她中学时代的照片——没整容之前的,纯天然甜妹的人设直接崩掉,还有人爆料说她以前在学校是小太妹,仗着家里有钱欺负转学生……」 「诶,怎么这样!」 「技术部那几个男生还是殷樱粉丝呢,这几天上班,人都蔫了。」 「笑死。」 听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歪了楼,辛歌笑着跟在后面打哈哈。 付成则倒是有些不满,一句「要不要给你们买点儿瓜子花生继续聊啊」把那几人呵住,继续开会,倒也间接替辛歌缓解了尴尬。 * 晚上八点半,辛大策划才心神不宁地回到澜庭别墅。 庄阿姨给她开门,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辛歌摇头,说自己在办公室已经吃了一点,一会儿还要开视屏会议,让她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别意外。 庄阿姨听罢,皱了皱眉:「辛小姐,你这工作早出晚归的,太辛苦了,少爷怕是要心疼的!你们不是还要结婚吗,那你理应在家里养养身子,没必要把自己搞那么累……」 哪怕是身为长辈,这话说得也多少有点不中听,说完她便后悔了,惴惴不安的望向面前曾经的名门千金。 辛歌笑笑,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下个月大概就要搬出去了。 白天临时会议结束后,周琼就拉了个小群,把负责森·工作室跨界联动宣发的几个项目组成员全都拖了进去,说好今晚九点开小会,将美术组为这次活动筹备的新卡面思路小范围分享一下。 听到时间安排,辛歌松了口气,暗忖着幸好祁温贤今晚不在家。 她们这群人开小会,那简直就是…… 段子与荤话齐飞,吐槽共骂街一色。 匆匆洗漱完毕,她便搬着笔记本电脑坐上了床,还很刻意地往皮质靠背上铺了一条纯色浴巾,生怕让周琼她们从自己眼下的居住环境里瞧出端倪;名为结婚的小白猫大概是玩了一整个白天,睏乏至极,跟着辛歌上楼进卧室后便跳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团成球,睡着了。 第107页 没有付成则参与,视频会议的气氛轻松愉快,辛歌开着麦克风和同事们嘻嘻哈哈,讨论着哪张卡面上的纸片男人看起来更让人有冲动…… 「这么画肯定不行啊,玩家一定会想,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没有身体的摩擦,哪来爱情的火花?」 「多要几个老公怎么了!我打字快,又不是聊不过来!我这不是花心,我只是心碎成了很多块,每一块都爱上了不同的男人!」 「我爱贺总是肯定的,只爱贺总是不可能的——主美大人赶紧的,把我另外几个老公的卡面放出来看看!」 聊到兴头,辛歌两眼放光,完全没注意到卧室房门被人从外拧开。 抬眼间,拎着公文包的祁温贤已经站在了床边。 或许是刚从时尚之都飞回来的缘故,他穿了身不常见的墨绿色西装,还搭了条白色长围巾,像是一棵落了雪的松树,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只有眼镜链微微地晃动着,并没有风尘僕僕的样子,但眼底的疲惫,还是昭然出他这一路的辛苦。 辛歌不由微微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不是明天的飞机吗?你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祁温贤的视线从床尾的小白猫身上缓缓移到她脸上,面带笑意:「你不是说小猫咪想我了吗?那我当然得赶着回来……」 她双颊微微升温,抿了下唇,刚想说点什么,一声轻唿彻底打破了几近凝固的空气。 周琼不确定地问:「辛歌,你到底在哪里啊,是不是和男人在一起?刚才那个声音,我怎么越听越像vincent老师……明天的飞机,今晚赶回来……等等,是他吧!就是他吧!这个时间点,你还和他在一起,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辛歌头皮一麻。 偷偷看了一眼电脑屏幕…… 果然,麦克风忘记关了,祁温贤的腿也入了镜。 都怪那傢伙出现的太突然,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现在解释说他们其实是亲兄妹或者母子,会有人相信吗? 啊?会有人相信吗! 辛歌一脸懊丧,扶着额头思考解决方案,祁温贤却大大方方俯身凑到了笔记本电脑的镜头前,揽住了女朋友的肩膀,面容和善地对众人招了招手:「抱歉,打扰你们开会了。」 静默。 下一秒,火山爆发。 男主角这一露脸,当即一石激起千层浪,同样意识到不对劲的同事们立刻开始鬼哭狼嚎群魔乱舞: 「卧槽!我就说这两个人有问题吧!一个咖啡厅线下活动,辛大美女再有本事,能把合作方boss请来出卖色相救场?只有男朋友才说得通啊!我们都被骗了!」 「辛歌!怪不得你能搞定和森·工作室的合作!你这一招分明是『擒贼先擒王』啊!」 「我刚刚好像还听到了『小猫咪想我』,什么小猫咪,哪个小猫咪,这是什么情侣之间的恶臭暱称啊——妈耶,这口猫粮也太噎了吧,不行,我要写进最新的剧情里!」 辛歌急了,探身抓过小白猫就晒给她们看:「是这只猫!我说的是这只小猫咪想他!」 石榴捂着耳朵大叫:「辛歌,你够了啊!我们现在都知道你年纪轻轻既有男人又有猫了,不要再晒啦!」 辛歌:「……」 只有周琼与此时的辛歌一样一脸绝望。 主美大人只是失神落魄的重复着:「想我自诩平平无奇的磕cp小天才,磕过的cp成百上千,哪个不是比珍珠还真……谁能想到,这一次,这一次我居然磕了一嘴假糖……正主就在我身边,小丑竟是我自己……小丑竟是我自己,竟是我……」 辛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两下嘴角。 意外达成「公开」大业、心情愉悦的祁家少爷揉了下女朋友的头髮:「你先忙,我去洗澡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周琼勐地对着镜头一激灵,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听见了吗?他他他,他要去洗澡了,接下来的画面会不会很刺激?辛歌,要不你还是别关视频别了吧,让我们看看,找找灵感……」 神他妈找灵感。 忍无可忍的辛歌,直接将电脑屏幕合上,她怒气沖沖盯着还未起身的某人,面上已然有了薄红:「我明天上班要怎么和她们解释啊。」 祁温贤没事人一样勾勾唇:「我们本来就在谈恋爱,解释什么?」 辛歌依然苦着脸:「可是……」 知道她要说「迟早分手」之类的扫兴话,祁温贤凑上前打断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怎么,我提前回来,连一点欢迎仪式都没有吗?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说一声『老公你回来了』之类的话,结果呢,一推门,就听见你满脸兴奋在喊别人老公……」 她狡辩:「那是纸片人!」 他扭头:「我不管——你不叫我,就不能叫别人。」 辛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忽视了今晚的重头戏,又觉得要是不把眼前这小心眼的傢伙哄好,三天后他可能还惦记着今晚的事。 她鼓了下腮帮,抬手帮他摘掉眼镜,一寸一寸凑近,贴上他的唇。 祁温贤很快进入状态,大掌抚上辛歌的背,将人按向自己,另一只手熟练地剥掉了她身上的外套,又去解睡衣身后细细的吊带——住进来这么久,她习惯了穿他挑的那些睡衣。 辛歌在熟悉的湿润和温热中渐渐迷失,男人嘴里淡淡的薄荷味瀰漫开,但并不足以令她清醒。 第108页 直到祁温贤将她打横抱起,往卫浴间的方向走。 纤细修长的双腿晃荡在外,成了屋子里最惹眼的风景,可能是明白接下来的整张床都要让给「爸爸」和「妈妈」,名叫结婚的小白猫打着呵欠熘到床下的猫窝里,决定成全「父母爱情」。 辛歌搂着祁温贤的脖子,小声道:「我洗过澡了。」 祁温贤却道:「我有点累,想让你陪我泡一会儿澡。」 辛歌的声音更低了:「有我在,你会更累的。」 他轻笑着低头贴了下她的额头:「我也没说泡澡是为了解乏。」 放满一浴缸的水需要一点时间。 两人便站在面池前继续接吻,不捨得赤着脚的辛歌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祁温贤便搂住她,让她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不断加深吻的力度。 吻到辛歌觉得整个人都快变成一枚流心煎蛋的时候,祁温贤终于捨得放开她。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示意她帮忙解皮带,又低头兀自解衬衫纽扣,争分夺秒想要早一点坦诚相对:「对了,明早我送你去上班,青禾创意园的负责人说,关于你收到的那个快递,明天能给我答覆。」 第53章 (一更) 「你要是今晚加班,我…… 同居以来, 辛歌很少让祁温贤送自己上班,就怕他心血来潮,又跑去项目组办公室做出什么让她为难的举动。 昨晚被他从浴室里抱出来后, 尽管浑身都软绵绵的, 她还是第一时间抓起手机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爆掉。 项目组大群小群都在谈论辛歌的新恋情, 连付成则都私下发来条消息:我终于不用再假装不知道了。 她回了个可可爱爱的猫咪点头表情包。 次日一早,祁温贤开车将辛歌送到青禾创意园c座后, 便杀去了a座行政楼。 接下来发生的事, 和辛歌预料中一模一样。 她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室大门,就受到了同事们「热情」的欢迎, 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应付完一圈, 顶着「熊猫眼」的周琼又蹭到她工位旁:「辛歌歌, 我现在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辛歌沖她笑:「周琼琼, 我也一样。」 主美大人纠结半天,递给她一张小小的画:「原谅我之前正主面前乱磕cp的愚蠢行为,喏,赔礼道歉。」 画上是两个盛装的q版小人, 一男一女。 男的带着金丝边眼镜, 女的露着单边的梨涡,看一眼就知道画的是谁。 辛歌憋着笑, 道过谢后, 小心翼翼将画夹进笔记本,打算找个机会缩印一份放进钱包里——之前祁温贤还给她的那张四人合影, 最后还是被放回了相册里,辛歌实在不好意思再把照片里的高昱和江盛景给裁掉。 周琼上上下下打量着辛歌的脸蛋和身材,忍不住感慨:「哎, 一时间不知该羡慕你还是羡慕你男人……我还有一个问题哈,那啥,vincent他是不是真的,哼哼,很会?」 羞耻度拉满。 辛歌抿唇默了几秒,才点了一下头。 周琼立马兴奋到鼻孔喷气,拽着她的胳膊晃啊晃:「有多会啊?」 她想了想,吞吐着描述:「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嗯,就算以后会分手也惦记着的那种……很会。」 自几年前就有这样的感慨了。 从青涩到成熟,她关于这方面的所有美好体验都是祁温贤给予的,那傢伙避讳在她面前提及感情,却从不避讳提及欲.望,在一个令人愉悦的尺度内,弥补着她口是心非的坏毛病。 其实,起初听说他这几年身边一直没有女伴,辛歌还挺惊讶,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才渐渐意识到,很多年前的那一纸婚约,已经将他们打磨成只有彼此才能嵌合的榫卯,换掉任何一方,都会失去原本的自我。 可即便如此…… 想到那道时间铸成的枷锁,她的神情没落起来。 倒是周琼嘹亮的一嗓子,将她的神魂重新拉回来:「辛大美女,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你们这才谈多久啊,怎么都想到分手了?我家大小姐?我家小猫咪?真的,不开玩笑,我现在超看好你们!希望你们多多发糖,我身体很好的,不用控制糖分摄入。」 辛歌「噗」地笑出声。 不过,心里倒也庆幸,好在她们只把「大小姐」当做了祁温贤给自己的暱称,没再深挖背后的勐料。 不然,她可能每天进办公室都得说一段天书。 * 青禾创意园a座招商办。 隔音效果极佳的招待室内,除了祁温贤,还有五六个噤若寒蝉的身影。 收到女朋友询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消息,祁家少爷面上的阴云才散去些许,长腿一收,将锃亮的牛津鞋从匍匐在地的陌生男人手指上移开,随即不解气似的,又狠狠往他胸口踹了一脚。 灰头土面的小年轻托着手腕,疼得倒抽冷气,又不敢嚎得太大声。 被拽过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因为贪图几千块报酬、得罪了在楠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心中忐忑不安……可看到找麻烦的是一个文质彬彬还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竟还有点儿侥倖心理,嬉皮笑脸刚想上前狡辩几句,就被揍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也只是看着文质彬彬。 但凡一动手,平日里压着的那股「疯劲」就上来了。 要不是创意园负责人马经理和另外几个保安拉着、拽着,说已经报了警,只怕不见血光,祁温贤根本就不打算停手。 第109页 见他低头看消息,眼尾的戾气也消散不少,马经理赶紧给保安递眼色,将那给c座那家游戏公司送死猫尸体的小年轻拖了出去,该送哪里送哪里,又忙不迭连声承诺,园区内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来歷不明的街头混混、更不可能出现那种恶意满满的快递,一定保障租户们的人身安全。 祁温贤睨他,凉凉地说:「青禾创意园进来什么人,我一点都不关心,但是要再吓着我未来的太太,你就自觉点,离开楠丰吧。」 马经理赶紧点头:「是是是……」 嫌他聒噪,打扰了自己看辛歌简讯的兴致,只穿着衬衫和修身马甲的祁温贤微微侧脸,抬起食指抵着唇,示意对方安静。 温和愉悦的神情、斯文得体的动作,叫人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矜贵大少爷与前一刻还在用鞋底碾人手指的阴鸷修罗混为一谈。 姓马的男人不敢作声,默默退到一边。 见碍事的人都散了,祁温贤索性回了一通电话,辛歌过了一会儿才接,气息微颤,大概是找了个避着同事的角落。 光是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情便一下子明朗起来:「……我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下班再去接你。」 想到一屋子坐等吃瓜的同事,辛歌婉拒:「不用了吧,万一我今晚要加班呢?」 祁温贤笑起来,略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你要是今晚加班,我就打电话找付成则要人,看在你们项目组还和森·工作室有合作的份儿上,他不会拎不清的。」 这一笑,倒是笑得马经理肝胆一颤,又怯怯抬脸打量了一眼益禾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心嘆,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 啥玩意儿都能征服。 * 付成则会不会拎不清,辛歌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家男朋友挺拎不清的。 下午三点整,祁温贤买的下午茶如期送至幻想恋歌项目组办公室:楠丰本地一家高端甜品品牌love cookies的巧克力蛋糕礼盒外加海岩咖啡,应该是和付成则「友好」沟通过,两层楼所有同事人手一份,大有一种要凭藉「钞能力」强行拉高她们项目组下午茶水平的气势。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全是拍照声。 付成则对着外卖小票上那行令人咋舌的数字苦笑,直言以后都不好意思再买隔壁24小时便利店的咖啡给大家当下午茶了。 那天下班,辛歌果然准点走出了办公室,连周琼都不好意思再拖着她留下来检查画面,阿木木甚至还起身目送她远去,高声祝她「约会愉快」。 约啥会啊。 辛大小姐默默地想,怕不是领她去找人「算帐」才对。 熟悉的卡宴等在c座附近,上车后是例行接吻,然后她看着原本眉眼间还沉着些许阴霾的男人像是补充完能量一样,缓缓扬起了唇角,继而开车径直带她去了城西的一栋写字楼。 焰火传媒。 祁家虽然做的是文化产业投资,但因为影院、剧院之类产业,再加上温茹和祁温贤都与娱乐圈大咖们关系不错,和这类传媒公司多少也有些交情。 辛歌自然听说过这家娱乐产业公司的大名,心中也对那个快递的来歷有了数。她没多问,跟着祁温贤一路畅行,终是在会客室看见了眼睛都哭肿了的殷樱。 两人走进去的时候,殷樱还坐在沙发上哭诉:「……我当然会生气!你们知道我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浑身上下挨了多少刀吗!为了多点曝光,我有时候一天都睡不到四个小时!就因为几则爆料,就因为以前的一些破事,现在全网铺天盖地都是我的黑料,洗都洗不白……我那几个代言全都单方面宣布和我解约了,什么通告都没了!」 她的身边,是经纪人、带圆框眼镜的助理,还有几副生面孔。 不过,其中那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人辛歌倒是在电视上经常见到,是资歷颇深的节目主持人封焰,也是焰火传媒的最大股东之一,看得出,殷樱很害怕那傢伙,封焰的眼神一扫过去,她的哭腔立刻降了好几度。 趁祁温贤和封焰打招唿之际,辛歌走到殷樱面前,单刀直入:「你不会以为是我爆料的吧?」 殷樱看她的眼神透着怨恨:「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抽抽搭搭,用手里的一小团纸巾擦着眼角的泪,大概捨不得丢掉偶像包袱,擦也不好好擦,生怕晕开了眼线,默了数秒又道:「当时……我和那个转校生闹矛盾,就是你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不是你爆的料,还能有谁?你埋怨我和祁温贤的绯闻有了热度,想故意搞臭我,是不是?」 见众人目光集中过来,她的眼泪再度涌出来,委委屈屈地说:「……我明明当天晚上就澄清了,是网友要磕cp,关我什么事!你、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来欺负我……呜呜……我就想蹭点儿热度而已,我没想介入你们之间,辛歌,辛大小姐,你至于这样对我吗?我被你毁了!全都毁了!」 辛歌耳根子软。 被殷樱那几颗眼泪砸的头晕,事先想好的责备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她长长嘆了口气,说着自己的推断:「殷晓梅,当年你欺负转校生的事,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你再仔细想想,那节体育课,是谁和我一起去找你要说法的?你不能因为她站在我身后,就当她不存在吧!还有,我家破产,这几年我流离失所,连自己念书时的照片都没保存下来几张,哪里还有你整容前的照片?你弄错了报復对象,被人当刀子使了,知道了吗?」 第110页 殷樱一愣,涂得艷红的唇颤了颤。 祁温贤眸光一黯,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沈若茴。」 说得通。 沈大小姐在温茹那里受了委屈,又不敢正面对辛歌叫嚣,只得做起了背后耍诈的老本行。 挑一个微妙的时间,明面上针对殷樱,暗中却能祸水东引;事情是殷樱做的,就算以后查出来,也怪不得她沈若茴;若是查不出来,凭藉一个被毁掉事业的女明星的报復心,辛歌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或许会更可怕。 这步棋走得含蓄,还赌了一点运气。 是沈若茴一贯的作风。 辛歌望向她,又真挚地说了一句:「真的不是我。」 泪眼婆娑的殷大明星望向辛歌,俨然也想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转而调转矛头:「沈若茴那个贱人……是她?肯定是她了!我早该想到是她的!我……抱歉啊,辛歌,我真的没想到是她在背后搞鬼,我不会放过她的,我一定要她……」 封焰抬着下巴,瞪她一眼:「你还没折腾够?」 老闆发话,殷樱不敢再当众放狠话,只是,增进两个女人间友谊的不二法门,就是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她慢腾腾地凑到辛歌身边,耳语一句:「沈若茴不是什么好人,你离她远点,我早看出来她对你面上是一套,背地里是另一套了!知道吗,上次同学会,我原本是想叫祁温贤他们一起来的,是沈若茴提醒我别喊男生,说男生太多了,有些话就不好说,还暗示许露露背那只电光蓝……」 辛歌眯起眼睛,原来自己的好姐妹,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事。 她隐隐不安,又觉得,这还不是全部。 第54章 (二更) 「人:狗=2:1」…… 那天晚上, 封焰请两人在附近私房菜餐厅吃了顿饭,算是对旗下艺人的无礼行为赔礼道歉。 考虑到以后和森·工作室乃至益禾集团的合作,对方诚意十足:「封杀雪藏, 但凭祁先生一句话。」 他不叫祁温贤vincent, 摆明了是谈生意的态度。 祁温贤将决定权交给了辛歌。 辛歌想了想:「殷樱现在的处境已经很难了吧?估计, 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洗白……」 话外的意思显然易见, 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让焰火传媒损失一位一门心思搞事业的女艺人。 封焰客客气气地笑, 称赞辛小姐大度。 他并非楠丰本地人, 因工作缘故,常年奔波于各个城市之间, 对于祁家与辛家的旧事不甚了了, 只按着祁温贤的说法, 当这位五官明艷的年轻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对上祁温贤欲言又止的目光, 辛歌对他笑了笑,坦言自己的坏心思:「你觉得殷樱会放过沈若茴吗?我现在真心祝愿殷樱能够跨过难关,大红大紫,然后替我好好收拾……」 意识到自己太过火, 她稍稍吐了一下舌尖, 低头喝汤。 两个男人倒是心照不宣都笑起来。 祁温贤抬手将她落在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生怕青丝沾上汤汁, 继而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沈若茴那边, 你不用纠结,我会想办法慢慢减少益禾集团和沈家的合作, 她怎么对你,我就怎么对沈家,一报还一报, 早晚替你出这口气。」 说罢,他又望向封焰:「之前我和殷樱签过一笔五百万的长期合作,换到贵司别的艺人名下,可以吗?」 「没问题,我来协调。」封焰一口答应,目光又落在辛歌身上,「我方才就想说了,辛小姐条件挺好的,有考虑过进娱乐圈发展吗?」 不算客套。 他确实觉得这种明艷型的外貌在娱乐圈很有竞争力。 「抱歉,没考虑过。」辛歌答得斩钉截铁,「我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封焰揶揄:「不会是成为祁太太吧?」 辛歌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祁家少爷唿吸一滞。 手里的牛排刀和餐盘摩擦,发出了刺耳又怪异的噪音,切好的一小块牛排也因过于勐烈地动作滑出餐盘、滚落在墨绿色桌布上,弄出一片污秽。 祁温贤侧过身看了一眼满脸坚定的女朋友,心脏像是被狠狠挤压,无法遏制地任由尴尬在私密性极佳的包间里疯狂蔓延。 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给辛歌夹了点菜:「说说看?」 「我想当游戏制作人,老大要是离开轻梦游戏成立工作室,我就入股跟着他继续干,关于游戏,我们还有很多想法,如果有机会,希望都能实现。」提到自己喜欢的事,女孩眼里有光,「我当初回楠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祁温贤若有所思,抿了一口红酒。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辛歌有关于「以后」的真实想法。 他没想过要将她变成圈养在黄金鸟笼里的金丝雀,但也没料到曾经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辛大小姐,竟会有如此清晰的未来规划——她当真是很想、很想做那件事了,不然,也不会背着「七百万」的沉疴再度回到楠丰,再度和自己扯上关系。 那种感觉很奇怪。 既为她的成长而欣喜,又为她的规划里没有自己而郁结。 「这样啊,那还真是娱乐圈的损失。」封焰微微一笑,沖两人举杯,「不过,『当游戏制作人』和『成为祁太太』并不冲突,希望早日听到两位的好消息。」 第111页 不愧是经过各种大风大浪的知名主持人,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搅活了几近要凝滞的空气。 祁温贤笑着举杯同他轻碰,辛歌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不安终是慢慢扩散,提醒般地轻唤一声:「辛歌?」 她晃了晃神,才迟疑着举起杯子。 * 告别封焰,两人叫了代驾,驱车回澜庭。 辛歌倚在后排座位上,一直在想今天发生的事,除却「沈若茴」这个名字带来的不适,她也在思考,自己和祁温贤之间,到底会打出什么样的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那个男人不再像先前那样时不时冒出「领证」「结婚」之类的提议,他学会了潜移默化,学会了温水煮青蛙,他理所当然地以男朋友甚至未婚夫的身份自居、又理所当然地介入她的生活……而她的反驳、解释、抗拒却好像渐渐都失去了效用。 暗示太多,假的也能成为真的。 三个月已经过去一半,她琢磨着,是不是该想想如何把身边这个男人重新放回到玻璃罩子里去。 祁温贤大概是有工作,低头看手机,屏幕光线投在他的眼镜镜片上,看上去是一种光怪陆离的蓝紫色。 她悻悻地收回余光,顾及到车里还有代驾小哥,索性给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简讯:我今天好像又说了让人扫兴的话。 祁温贤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快速切换聊天界面,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直接转身去回答辛歌的问题。 只煞有介事地回了她的信息:今天还没有结束。 就在辛歌琢磨着如何回復时,第二条信息紧随而来: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可以把今天变成美好的一天。 辛歌:所以,我真的扫兴了? 祁温贤:我的人生规划里依然全是你,而你的人生规划里却没有我了。 祁温贤:没事。 祁温贤:我现在已经快要习惯了…… 辛歌倏然失语。 他什么意思?是释然了还是放弃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原本强硬的态度渐渐变得不再坚定,从「绑去领证」到「考虑一下」再到「快要习惯」,他是不是也在默默数着三个月何时结束?然后按照当初的约定那样,和平分手,再无往来? 她唿吸艰难。 虽没有明说,从男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辛歌还是隐约感觉到他今晚的不愉快,大概是收到他人祝福时、自己却迟迟不肯举杯接受的缘故。 可她不是不想、不愿,她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又开始毫无意义地自我牺牲、自我感动了? 他根本不需要啊! 眼见着气氛即将走向沉重,辛歌愈发紧张与无措,她屏住唿吸,妄图换一个话题,拯救将至冰点的气氛,又给他发消息:那现在我们来谈谈如何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弥补遗憾。 这可是她非常享受的一件事。 指尖每每触碰到屏幕,敲下一个字符,愉悦值就会上升一点点——辛歌甚至觉得,这才是他们这场恋爱的主旋律,如果她明天就去世、遗物还会被公之于众,那她今晚一定要做的事,就是清空和祁温贤的聊天记录。 不堪入目啊不堪入目。 祁温贤:我不是一直很好哄的吗? 辛歌想起了歷史经验:你不会又想……车里?还像上次那样? 祁温贤:就上次那种程度而言,恐怕还不够。 祁温贤:你就在我身边,我没办法不想。 祁温贤:如果没有前面那个碍事的傢伙,我现在应该已经压着你了。 辛歌被他任性的话逗笑了,嗔怪着瞥他一眼,指尖又敲下一行字:要是没有前面那个碍事的傢伙,我们今晚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祁温贤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神情,却开始坦言欲.望:可以去开房。 辛歌:怎么,你还想回顾一下「不过如此」和「也就这样」啊? 祁温贤:未尝不可。 祁温贤:记得那天,你就像只小猫一样缩在被子里,死活让我关灯,轻轻碰一下,就抖个不停。 祁温贤:哪像现在,恨不得挂在我身上…… 顾不上任何铺垫,气急败坏的辛大小姐扭头瞪他:「你闭嘴!」 身边男人发出非常轻地一声笑——听不出情绪的那种。 似乎是缓了过来。 辛歌嘴上是嗔怪,是责备,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暗忖着祁温贤这傢伙也和家里的两只小猫儿差不多,给点甜头,就一笑泯恩仇、尽惦记着对自己翻肚皮了。 只是苦了代驾小哥。 也不知是不是接收到了某种心电感应,他默默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排神情各异的两位主顾。 ……不是,刚才也没人说话啊?她让谁闭嘴? 真是见了鬼了。 * 身负这段复杂的感情关系,辛歌觉得就像是灌下了一大口烈酒。 沉醉其中的时候确实欢欣愉悦,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已经过上理想新婚生活的辛大小姐,可宿醉的后劲也确实伤身又伤神,她不得不小心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和猜疑。 项目组那些同事不必说,隔三差五就会跑来询问她的恋爱细节,说是可以拿来当素材编剧情,灰姑娘和豪门阔少的恋爱故事,完全符合幻想恋歌的剧情基调; 第112页 本以为凭藉自己精湛的演技能在森·工作室瞒天过海,哪知她之后一过去就受到了祁温贤亲自下楼迎接的待遇,在那群设计师啧啧称奇的目光中,他揽着她的腰,将人领到三楼工作间看设计图; 两人沐浴着透过顶棚天窗的冬日暖阳,忍不住在洁白的立裁人台后面拥抱接吻,结果被前来「补给」苹果红茶和雪融巧克力的姚芝撞了个正着。资深姚助理显然很懂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关上门后才在走廊里狂吼一通:「是辛小姐!真的是辛小姐!辛小姐被vincent按在墙上亲!你们之前都有谁在我这里下注的?愿赌服输啊!」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里肯定藏着一堆人。 辛歌:「……」 祁温贤:「……」 介于之前的快递风波,辛歌也开始偶尔关注一下娱乐圈动向。 殷樱那边果然没有消停,一边忙着洗白、抢资源,一边忙着买通稿去黑沈若茴,像沈家小姐这种钟情于晒优渥生活的网红,似乎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沈若茴社交帐号底下的评论一天比一天骂的难听。 祁温贤也不知给祁岳山吹了什么耳边风,当真让益禾集团终止了和沈家的好几个合作项目。 沈若茴自顾不暇,再也没闲工夫闹么蛾子,连朋友圈都对外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十二月刚过,祁温贤又忙碌起来,甚至推掉了一个颁奖礼。 倒不是为了忙着挣钱,而是即将大婚的高家少爷请他去当伴郎兼婚礼总调度。 依照祁温贤这种谨慎的性子,为了确保婚礼当天流程万无一失,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招唿着新郎伴郎以及相关人士碰头开会。 高昱婚礼前一天晚上,辛歌打着呵欠从游戏房回到卧室时,发现祁温贤还坐在床上和高昱、江盛景聊语音,核对明天的接亲流程。 作为老同学,她也乐得加入其中。 只是刚把男朋友的手机扒拉过来,她就笑场了。 三个男人的微信群聊名称居然是「人:狗=2:1」。 人和狗还是emoji图标。 宛如被压到了一碰就让人发笑的神经,辛歌乐不可支,攥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不是我说,你们三位大少爷……也算是,哈哈哈,楠丰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的群聊,怎么叫这个名字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楠丰三杰』那种比较自恋的名字的……」 祁温贤扫她一眼,心平气和地问:「好笑吗?」 「好笑,哈哈哈,为什么有一个是狗啊?」 「和你说个更好笑的。」 「什么?」辛歌来了兴致,爬到他身边,依在他肩头,「还有什么更好笑的?」 「这个狗,指的是我。」男人指了指图标,微微眯起眼睛,「……他们在嘲笑我还没结婚。」 第55章 「三个月快要到了喔」…… 这个话题很好笑, 又很严肃。 辛歌撇撇嘴:「高昱和江盛景他们这么坏的啊?」 眼角多了些狡黠,祁温贤故意道:「是啊,可坏了。」 想起曾经在文星双语那些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日常, 她握拳在他面前挥舞了一下:「下次见面, 我帮你教训他们。」 祁温贤忍笑:「好。」 默了几秒钟, 她又望向他:「……没了?」 他不解:「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辛歌像一个不倒翁, 后背丝滑地从床垫上弹起来,盘膝而坐, 眨着眼, 静候祁温贤的下文——像之前那样充斥着责备意味的「怪谁呢」,或者带有目的性的「你嫁给我就可以帮我解决这个困扰」, 哪样都好, 此时此刻, 她只想听他说点暧昧话术, 好证明他对自己依旧执着。 她想她是矛盾的,一面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短暂的美梦、醒来后便一无所有,一面又理所当然享受着他的好,不断往下深陷, 甚至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更久。 感觉快要被撕裂。 即便被撕裂,两截破碎的身体依旧不能和解。 可惜, 祁温贤并没有会意, 见辛歌迟迟不说话,他便开始专心研究高昱发过来的接亲路线和宾客名单, 宛如在看一份非常正式的合同,态度严谨地分析着明天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可一向散漫洒脱的高家少爷却不以为意, 弹语音说着「只要把新娘抢出来就好了」之类的任性话。 始终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辛歌又丧气,又不甘。 眸子动了动,她主动挽住身边人的手臂,佯装为了看聊天记录而贴近他的胸膛,冷不防又拱了他一下:「祁温贤,你帮高昱操办这一场,该不会是为了提前熟悉婚礼流程、好安排自己以后的婚礼吧?说起来,你喜欢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啊?」 她承认自己存着点儿坏心思,这话问的曲曲折折山路十八弯,但凡对方还对结婚的事有念想,一定会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然而,男人只是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很含蓄地揭穿她:「……不要在恋爱期间让我对未来产生毫无意义的期待,好吗?」 辛歌哽住,这是她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眼下,却成了他来搪塞自己的武器。 还有啊…… 那么长一句话,他是怎么记住的? 朗读并背诵全文了吗? 眼见女朋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差,深谙给一鞭子再给一颗糖的男人微微扬起唇角,俯身在她额头中央印了个晚安吻:「高昱那傢伙不靠谱,我明天很早就要起床去盯着他了,怕是会打扰到你,今晚早点睡吧。」 第113页 说罢,他贴心地将床头灯调暗。 惴惴不安的心情因他的吻而稍稍平復,辛歌摸着额头「喔」了一声,感觉那个刚刚要使坏撩人的自己是被彻底封印了,只能乖乖躺下睡觉。 背过身,睡意却迟迟没有找上她。 许久过后,枕头上落了一滴很凉、很凉的泪。 * 如祁温贤所言,辛歌第二天睁眼时,果然看不见他的身影。 昨晚一改往昔相拥而眠的姿势,侧身背对着男朋友睡的后果就是,眼下她浑身都酸疼得厉害,刷牙时甚至抬不起胳膊。睡眼朦胧的辛大小姐对着镜子怔怔打量着自己,继而开始埋怨这具身体当真是不争气——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养成了那么多坏习惯呢? 改。必须得改。 不然,等她搬出澜庭后,睡觉一定会变成比原来更困扰的问题。 都怪祁温贤…… 都怪那个男人的纵容和宠溺,早已经抹平不见的「娇贵」「任性」「蛮不讲理」和「大小姐脾气」都再度从她的骨缝里滋生出来,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按压不下去。 离开卫浴间,辛歌越想越生气,又蹭蹭蹭跑回来,赌气一般把贴在一起的情侣漱口杯分别放到了面池两边。 周末不用上班,男朋友也不在家,她有大把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吃过庄阿姨备好的早饭,餵过结婚和退婚,便直奔三楼游戏房。 她最近在回顾一款经典的角色扮演游戏,时间烧着烧着就没了,窝进懒人沙发,看见电视屏幕上投影出最新的游戏画面,摸到熟悉的手柄,紧绷许久的神经,终是慢慢松懈下来。 只是,耳边又猝然迴响起祁温贤说过的「三个月后分手游戏房就和她没关系了」的混蛋话……辛大小姐不解恨地磨了磨牙,美目微睁,连砍起小怪来都比平时卖力。 这一整天,她陆陆续续收到了祁温贤发来的婚礼现场照片和小视频。 不得不说,结婚好像确实挺有意思的。 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除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她也在照片和视频里看到了今天的新娘子,是个身材娇小的软萌甜妹,听说,高家、江家少爷的妻子都是家世普通的女孩,但恋爱生活半点儿都没有受到男方家庭的干涉,她由衷地羡慕,又觉得自己或许就没有那个命。 心思乱了,手上的动作也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 最终boss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去,辛歌又气又急,躺在沙发里机械地刷着网络上的视频攻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于是,当晚祁温贤赶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大小姐猫儿似的团在懒人沙发里,脚边丢了三四个空掉的啤酒罐。 游戏房开了空调,温度适宜,她睡的饱足,皮肤在酒精的作用下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惹人怜惜。 他又好笑,又心疼,俯身颳了一下她的鼻头。 微醺的辛歌磨磨蹭蹭地睁开眼,不知是没睡醒、还是上了头,居然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拔糖丝般地拖长尾音:「你回来了啊,老……公……」 祁温贤一愣:「喝多了?」 辛歌挠挠头:「还好吧。」 知道他在意什么,她又很刻意地补上一句:「……忽然想逗逗你,就这么叫了,结果你的反应一点都不好玩。」 在婚礼现场应酬一整日,哪怕是飘在云端上的神仙,身上也多少会沾些人间烟火气。 辛歌嗅到祁温贤外套上有淡淡的菸草味和酒味,胸口的伴郎礼花也还没来得及取下,伴手礼大抵是被放在了一楼,眼下,他只拿了一只毛茸茸的猫咪玩偶来寻她,也不知是婚礼哪个环节赢来的奖品……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伸手找他讨要玩具。 祁温贤很大方地递给他。 只是,拿到玩偶的那一瞬间,她的视角发生了些许变化,男人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趁机在她胸口吻了一下,准备带回房间细细品尝。 她也乐得少走几步路。 倚着男朋友紧实的胸膛,揉捏着触感极好的玩偶,辛歌开始碎碎念:「我看到新娘子的婚纱了,好漂亮啊,是不是你设计的?」 祁温贤如实回答:「不是,是工作室另外一位设计师的作品,我只是帮忙设计了一点配饰。」 她惊愕:「诶,高昱都请不动你啊?」 知名服装设计师气定神闲:「我有我的规矩——不给除未婚妻以外的女人设计婚纱,谁来请都没用。」 仿佛在炎炎夏日灌下一大口清爽的碳酸饮料,辛歌能感觉的到无数甜腻腻的气泡正汇聚在自己心头,一个个「啵」地炸裂开。 但静候许久,依然没有下文。 转角下楼梯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了,抬头看看那个不动如山的男人,故意细若蚊哼般问了一声:「 ……没了?」 他问:「什么?」 辛歌急了:「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 祁温贤垂目:「你希望我说什么?」 大概是为了搭配这身滚着银边的黑色西装伴郎服,他今天戴了银色镜框的眼镜和眼镜链,看上去有些冷飕飕的。 辛歌不由往他怀里缩了一下,声音略有迟疑:「我……没什么,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闭上眼,默默感知着自己已经到达二楼,她无端躁郁起来,几乎是没经过思考就甩出来一句:「祁温贤,三个月快要到了喔,你没忘记当初答应过我的事吧?」 第114页 祁温贤脚步一顿,也只是一顿,随后,比先前更加轻快。 他不动声色勾动了一下唇角,又很快復原。 像是早已等候此刻,多时。 * 推开卧室房门的一瞬间,钓鱼的狐狸决定收杆。 很好地隐藏住了眉眼间的狡黠,祁温贤将怀里软到快要融化的女人放都床中,忽而轻嘆一句:「真要分手?」 「嗯。」辛歌跪坐在床上,手里依然抱着那只玩偶,再度试探,「……又不可能结婚。」 「好,既然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如此坚持,那我无话可说。」祁温贤点点头,尽可能保持着面容平静,「这几天你抽空收拾一下东西吧,回头我送你回兴塘里的出租屋。」 没料到他一个回合结束对话,辛歌张了张嘴,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倒是…… 再挽留一下啊?再强硬一点啊? 虽说自己最后也不一定会答应,但多少心里要好受一点,现在这个「好聚好散」的情况,算几个意思啊?当真是三个月玩腻了,还是觉得,根本捂不热她这块石头、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收穫满满挫败感的辛大小姐开始反思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一切都在顺利按照计划发展,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受,这么委屈,这么不爽? 愣神半晌,辛歌才想到能够继续推进对话的话题:「那、那你想好怎么和其他人解释了吗?」 祁温贤摸着下巴,摆出认真思考地模样:「我父母的生日时间差不多,按照以往惯例,月中会在家里办一场酒会招待亲朋,到时候你别出席,那些人心里就有数了,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顺势说我们和平分手了。」 「就这样?」 「怎么,你是希望我找个女人,自己再找个男人,演一通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最后再相忘于江湖?」 「不不不,还是按你之前说的来吧,就那样。」 「抱歉,第一次分手,没什么经验,还是低调一点吧。」祁温贤缓缓展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谦逊有礼,可下一秒就恢復了本性,「你看,你又夺走了我的一个『第一次』。」 顺着他的暗示回忆起诸多「第一次」,某人双颊迅速升温。 暗自告诫自己,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绝对不能再在他面前输了气势,辛歌磨着后槽牙,故意兇巴巴挤出一句话:「喂,万一别人问我们为什么分手,总要统一一下口径吧?」 祁温贤认可她的想法,沉思片刻:「性格不合?还是……不和谐?」 这都什么和什么! 虽然知道只是打个比方,辛歌还是气得咬牙,快要氲出水雾的眼睛里因为塞满了各种情绪而显得幽深晦暗、难以读懂:「对,我们就是性格不合!这个理由可真是太好了!祁温贤,你知道吗,我四年前写那封退婚书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呢……至于你说不和谐,我们这样都不和谐,你还打算和谁和谐?怎样和谐?」 理智跃过了临界点,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尖刺。 不等眼前的男人做出回答,她丢掉手里的猫咪玩偶,拽着他的领带,发狠地将人扯得俯下身来,然后狠狠吻上去。 恍惚间又回到了她二十岁生日那晚。 起始于此,终结于此。 她觉得也挺好。 很快,祁温贤报之以更热情的回应,像是浓到化不开的夜,彻底将她包裹住。 只是,怀里的辛大小姐越焦躁、越不甘、越失控,他眉梢的喜悦和笃定,便越浓烈。 第56章 「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之后的几天, 辛歌始终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她还得重温一次「由奢入俭难」的痛苦。 带着些许赌气成分,她在卧室非常显眼的地方放了一个数字日历, 祁温贤问那是什么, 辛大小姐答得理直气壮:「分手倒计时牌。」 即将变成「前男友」的「前未婚夫」自然也有反击, 某天吃过晚饭, 两人在廊庑上餵猫,他故意抱起小白猫, 噙着笑问它:「如果爸爸妈妈分手了, 你是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哦, 你只能跟着爸爸, 因为妈妈要搬去的房子不能养猫……」 猫儿歪着脑袋, 无知无畏地看着他。 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滴熘熘, 仿佛在说:小猫咪听不得这些话。 辛歌当时就怒了。 她开了盒猫罐头,将小白猫从祁温贤手上夺过去,又沖在院子里撒欢的狸花猫招唿了一声:「再过一个月我的信用卡就全部还清了,我会租一间可以养猫的公寓!然后把退婚和结婚都带走!一只都不留给你!」 他望着她, 无声地笑:「好, 那你一个月后再来争夺抚养权。」 辛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凝视他,险些还想张嘴再骂一句「神经病」, 甚至暗暗腹诽, 祁温贤这傢伙一定是那种离了婚也要用孩子来威胁前妻回去找他的变态。 ……还好没和他结婚。 应该露出庆幸的表情,可是她挤了挤眼, 又扯了扯唇角,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庆幸」应该是一种什么表情——过去这么些年,她可从来没有过这种违心的念头。 如果有可能, 还是想嫁给他的。 毕竟,这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男人能让她惦念这么些年了,以后,还会一直惦念。 第115页 可他怎么就再也不提了呢? 她想着心思,只能借低头餵猫避开祁温贤玩味的视线。 闹心。 也想过搬回次卧,提前适应一个人睡一张床的生活。 但每次抱着被褥准备撤离主卧时,辛歌总会条件反射般地想到那句「做一次,少一次」,然后努力说服自己,有男人干嘛不用?活体男人的手感,怎么说也比兴塘里出租屋里的等身抱枕要舒服吧? 最后还是气鼓鼓地留了下来,在每个深夜时分,物尽其用。 * 眼见着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趋近于零,辛歌终于决定斩断对奇蹟的期待。 她开始在男朋友眼皮底下收拾行李,并本着「来时如何、去时就如何」的原则,并不想拿祁温贤施捨的任何一样东西。 而祁温贤只是眉眼含笑由着她去,偶尔还会帮她一起收拾,顺便说几句风凉话: 「相册要不要带走?我怕我睹物思人,你还是拿走吧。」 「你的那些小摆件,还有拆封过的生活用品、护肤品和化妆品,记得都放进行李箱,还能用很长时间呢,省点钱。」 「对了,那些穿过的睡衣也都带上吧……」 仿佛有一种「被驱逐」的错觉,辛歌胸脯起伏得厉害,咬牙咬到下颌骨都微微颤动,默了片刻才将揉成一团的丝绸睡衣扔了回去:「还是留给你吧!夜深人静、寂寞难耐,用处可大了!」 他扬着唇角,照单全收。 那一刻,辛歌再度感慨,这三个月,当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却不知道弥补的是谁的遗憾。 先前那些情真意切、非她不可,好像全都在deadline来临之际成了过眼云烟,而引起祁温贤「质变」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回应他三个月以来不止一次的「求婚」。 这个男人,也太小心眼了吧? 可一对上那双镜片后饱含心事的眼眸…… 她又隐隐觉得,那傢伙好像一直在酝酿着什么,是她浅薄,是她无知,完全猜不到他的真正用意。 * 周六那天,辛歌刚把行李箱收拾好,意外接到了姑姑辛灿的电话。 女人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 辛歌安抚许久,问过后才知道她的现任丈夫在给饭店运菜时出了车祸,人倒是伤的不严重,只是碰坏了别人的跑车,对方现在纠缠着不放,非要找他们要几十万的维修费。 辛家破产后,辛灿的生活质量也一落千丈,现任丈夫虽然没什么挣钱的本事,但对她是一等一的好。丈夫出事,辛灿心里急得很,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帮衬自己的人,只能给辛歌打电话——不管怎么说,侄女还是眼下还是祁家少爷名义上的女朋友、未婚妻,只要祁温贤点头,借钱许应不是难事。 辛歌一打听跑车型号,心中略有不安,再追问下去,果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 辛灿怯怯地说:「姓沈,染了一头黄毛,看着就不像正经人……」 沈铭飞? 辛歌做了个深唿吸。 虽说沈家做的是建材生意,但与启明长期合作的建材供应商众多,两家往来不算密切,辛灿只见过和侄女玩的不错的沈家小姐,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家少爷,眼生也不奇怪。 挂断电话,辛歌来不及穿拖鞋,赤着脚便跑去了三楼。 彼时的祁温贤正在工作间赶制样衣,之前幻想恋歌项目官宣了和森·工作室的跨界联动,反响不错,按照事先约定,他要在两个月内提交成品样衣。心情忐忑地敲了几下房门,得到应允后辛歌才走进去,来到祁温贤面前,迟疑着问他能不能借自己一点钱。 她的眼神,她的话术,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手足无措……皆令祁温贤心疼到心尖微颤。 丢下手里的布料和针线,他双扶住她的肩,让她将事情慢慢说清楚。 听到「沈铭飞」的名字,祁温贤露出了瞭然的表情,直接开车带人杀去了事故现场。 钱是小事,他只是不想让辛歌独自面对这些烦心事。 特别,是和沈家人扯上关系的烦心事…… 两人见到双眼含泪的辛灿和她那位老实巴交的丈夫时,沈铭飞正蹲在马路牙子边抽菸,一头黄毛,一身潮牌,还有各种叮铃哐啷的配饰,和之前几次见面时的痞样,没多少区别。 看到辛歌和祁温贤一起过来,这位狂妄肆意的小少爷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某一瞬间辛歌甚至怀疑,沈铭飞是不是故意盯上了辛灿,只为逼他们两人出现在他面前? 见她?还是为了见祁温贤? 答案很快揭晓。 沈铭飞没再和废话,踩灭了烟,直接叫住祁温贤:「虽然我姐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能猜出她那天为什么和辛歌闹矛盾——因为你,对吧?我姐她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住院了,那天我去陪夜,她一直和我说想见见你……你们知道的,我虽然是挺混,但我真捨不得看我姐成天那副模样……祁少,算我沈铭飞欠你一个人情,你能不能去看看她?你要是答应,今天这事儿,我就当自个儿倒霉,绝不追究……」 祁温贤挑眉轻嗤:「沈铭飞,你是觉得我赔不起这笔维修费吗?」 沈铭飞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下一次,也许就不是撞车这么简单了。」 第116页 耸拉着眉眼的辛灿听得一激灵,急忙攥紧辛歌的手。 在辛歌的印象中,沈铭飞这个人欺软怕硬,怂得狠,他很怕祁温贤,再加上沈家和益禾集团最近的生意往来也频频受阻,他本不该这么硬气地对祁温贤说话…… 说到底,还是为了沈若茴。 可惜,祁温贤并不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你们这一家人,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谢谢祁少谬赞。」沈铭飞依旧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姐,我也不求你安抚她或是怎么样,哪怕你去说几句狠话,只要能让我姐彻底死了这条心……我都对你感激不尽!真的!」 他又望向辛歌:「辛歌,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但这次,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帮帮我姐,长这么大,我从来没见过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管她做了多对不起你的事,她现在已经得到惩罚了,你们不知道,她在网上被人骂的有多惨!我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说罢,他深深向她鞠了一躬。 辛歌着实惊愕。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弟感情居然如此深厚,连沈铭飞这样的坏种,都会为了亲情向人低头。 她扯了扯祁温贤的衣袖,微微点了下头。 得到辛大小姐的示意,祁温贤敛起戾气,轻描淡写将沈铭飞打发,说下周得空再约时间。 得了承诺,沈铭飞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望向辛歌。 他看了她很久,但碍于祁温贤在场,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铭飞走后,祁温贤摸出一张卡递给辛灿,示意她尽快带丈夫去医院检查身体,后续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打电话给他。 辛灿第一时间瞥向辛歌。 见侄女并没有让她拒绝,这才惴惴将卡收好,千谢万谢。 祁温贤颇有风度地笑:「都是一家人,不客气的。」 听得出,这位相貌堂堂的青年俊杰确实有把辛歌当自己人,和温茹完全不是同一类人,辛灿这才扬起笑容,刚想跟着说两句好听的,耳边却响起辛歌的轻声嘀咕:「谁和你是一家人?不是都快分手了吗?」 自家姑姑刚收了照拂,她本不该使小性子,可一听他那般虚伪的说辞,这几日的委屈、不甘又涌上心头。 气氛无端陷入尴尬。 此刻,辛灿再顾不上惊魂未定的丈夫。 生怕这对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小情侣因为一句话起隔阂,她嗔怪着看了兀自闹别扭的辛歌一眼,快步将祁温贤拉到一边,再也顾不得其他,急着要将那个在心头膨胀多日的秘密昭告天下:「祁少爷,你别怪辛歌任性,我与你说句实话,你母亲温茹前段时间来找过我们,她要辛歌待在你身边,假装婚约照旧,好给祁家博一个好名声,三个月后再和平分手……」 偷偷回望一眼辛歌,女人眉眼间的愁苦似乎更浓烈了些许:「她也是没有办法,这才答应了你母亲。」 得到这条重要线索,脑海中零碎的猜测终于变成了一整环。 祁温贤眯起眼睛:「就因为那七百万?」 「啊?你知道……那笔钱的事啊?」辛灿愣了愣,嘴角哆哆嗦嗦,「你、你也别怪我们家辛歌,她……她是真的希望你好,才写的退婚书,不止是因为那笔钱……祁少爷,我知道你对辛歌有感情,你要是对她没感情,也不至于年年都来向我打听她的下落,我那时也煳涂,听了温茹的劝,一直没告诉你辛歌就在哲海,我……我对不住你们啊…………」 他点点头:「我明白的。」 长时间的私聊终是引得辛歌不满,她快步走过来,辛灿抽身而退:「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回头好好聊聊吧。」 * 妥善处理好辛灿和她丈夫的事,辛歌便被祁温贤提熘上了车。 低气压扑面而来。 今天穿了牛仔裤,辛歌没什么形象地蜷缩在副驾座上,乌黑的眸子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笼着一股黑气的男人。 终于,他开了腔:「辛大小姐,你还真是一个很讲契约精神的人。」 她蔫着脑袋答覆:「我姑姑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祁温贤「嗯」了一声:「放心,我妈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辛歌扭头看他,眼中盛着不解。 他微微一下:「那七百万,我已经还给她了。」 长腿勐地放下,辛歌愕然,回忆半天,才后知后觉想起了祁温贤藉口买首饰递给温茹的那张卡…… 她收敛气息,小声问道:「所以,你现在成我的债主了?」 勾起唇角,祁温贤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可以这么说,顺便一提,当初我买下启明大厦后,就和我爸有过协议,每月会将大厦办公楼租金按一定比例打到他的卡上,你父母欠我家的六千万,差不多也都还清了。」 辛歌怔了怔,一时间觉得难以唿吸——他到底,为自己做了多少事啊? 红灯刺目。 宛如破开云雾地一束光,依稀带来了些许希望。 感觉得到车辆缓缓停下,她不敢和新债主对视,却鼓足勇气,调动起浑身上下所有的卑鄙与恶劣,用轻不可闻地声音诱着他,祈祷对方能说出自己想听的那句话:「那、那你要我……做什么吗?」 祁温贤没有立刻说话。 第117页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点着方向盘上的皮套。 直到绿灯响起,他的声音也终于畅行无阻:「我再问你一遍,辛歌,这是我最后一遍问你这个问题,请你好好思考过后再给我答覆——我不需要你的自我感动和自我牺牲,我只想听辛大小姐真正的心声。」 她屏住唿吸,默默扯紧安全带。 男人语气听起来沉稳且郑重,宛如一张大网,只等猎物进去后收口:「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第57章 「一辈子都是你的」 宛如悬于心头的一口大钟被鼓槌擂响。 闷闷的, 沉沉的。 辛歌脑袋一嗡,侧目看着他,生来就比一般人更红润的唇微微颤着, 犹豫半天, 挤不出一个「要」字。 如果不在开车, 祁温贤此刻应当会凝视着她, 他的眼神深邃且真挚,有一种能够审判人心的力量。 清楚分明地觉察到身边人心绪的翻涌, 他不疾不徐地又开口道:「顺便一提, 等你搬走,启明大厦我准备转手卖掉。」 「卖掉?」辛歌一愣, 「卖给谁?」 「之前高昱结婚, 我遇到几个老熟人, 稍微聊了聊, 发现那个地段的写字楼很有赚头,这几年江家也投了几处商区附近的写字楼,如果我出手,江盛景应该有兴趣接。」 某人当即便急了:「那不是你买给我的吗?」 「你不是不要吗?」 「我没说我不要啊!我、我……当然要的!」顿了顿, 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当然,很想拿回去。」 「所以, 你是要我把一栋楼白送给你吗?」 「我……」 「如果是送给未婚妻, 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内心的笃定,最终化作唇边的一抹笑意, 祁温贤继续加码,「可你又不愿意和我结婚,又不可能还我为你花的钱, 还要和我分手、好聚好散,凭什么要求我无条件为你保留一辈子女主人的特权呢?」 咬了下唇,辛歌挤出一句气话:「那你就给别的女人好了嘛!」 轻笑声溢出唇舌,祁温贤耐着性子继续诱捕:「辛歌,你就这样把我推给别人?好啊,那如你所愿,我会继续接受联姻的安排,早晚会有别的女人住进为你准备的婚房……」 指甲抠进皮肉,辛歌用疼痛克制着自己张嘴,否则,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吼出来…… 狗比男人。 但祁温贤并没有停止诉说那些刻薄、扎心的话语。 「她会扔掉你的游戏机……」 「背你的电光蓝和喜马拉雅……」 「穿原本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婚纱……」 「撸你的猫……」 无形的狐狸耳朵抖了抖。 无形的狐狸尾巴摇了摇。 男人的目光飘过来:「还有,睡你的老公……」 紧攥的拳头终是松开,辛歌唇瓣嚅嗫,兀自挤出一点声音:「不行……不行的……」 祁温贤有意高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数秒后,多日来压抑到极致的辛大小姐终是爆发,像是撑胀的水球碰触到尖锐的绣花针,一瞬间炸裂:「不行!我不管!不行就是不行!祁温贤,你要是敢带别的女人回我们的婚房睡,我……我这辈子都会恨你的!你不就是想和我结婚吗?结就结!怕了你和你妈不成?去啊,我们现在就去结婚啊!」 她瞪着他,眼圈微微泛红。 像极了一头被夺走了食物、却无处发泄的小兽。 委委屈屈的。 祁温贤瞥了辛歌一眼,继而想起,自己在若干年前就见过她这副模样。 那天,她浑身绵软地躺在浴缸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翻过身趴在他的胸口,蛮不讲理地要与他约法三章——祁温贤,以后,你不许给别的女人量尺寸。 自那时起他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位口是心非、比谁都倔强的辛大小姐,大抵永远不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对他的占有欲。 正如他,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却无法像寻常男友一般好好表达对她的爱意…… 也正是因为这种本质上的相似,让他们变成了两块磁铁,有时严丝合缝地紧紧相吸,有时却抵死相斥不得安宁。 不过那又怎样? 他便是喜欢她这副样子。 他还要把她宠成更任性、更嚣张、更无理取闹的样子。 一鼓作气说完「结婚宣言」,辛歌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不过,今天是周六喔,民政局……」 「你带户口本了吗?」 「我、我有户籍卡!」 「正好,我户口本就在车里,那就直接过去吧。」深谋远虑的祁家少爷哪给她反悔的机会,「楠丰市民政局周六上半天班,现在刚过十一点,速度快点还能赶得上。」 不动声色提了速,辛歌很快感觉到了座椅的推背感。 她哑然半晌,才幽幽嘀咕一句:「你户口本就放在车里呀?」 祁温贤凉凉地回敬:「你不是也随身带了户籍卡吗?」 没有人再说话。 按照以往经验,再说下去又要吵架了。 怪异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开,又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 若是以往被祁温贤那傢伙这般嘲讽,辛歌怕不是得狡辩个百八十句,但今天的她,莫名就觉得所有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她只将脸转向窗外,默默感慨着…… 第118页 天气不错,适合领证。 * 或许是因为日子太普通,又或许是因为临近午休的时间点,来民政局领证的男女并不多。 结婚证上的照片需要临时拍摄。 辛歌趁去厕所的间隙,摸出包里的气垫和眉笔快速给自己撸了个妆,出来后又追着祁温贤跑了半层楼,非要用湿漉漉的手给他抓头髮,并扬言说要是拍出来的照片不好看、今天这个婚就不结了,这才逼得某人就范,乖乖坐下来随她折腾。 好在,这对新人的颜值十分能打,扛住了民政局摄影师的镜头,拍出来的效果一点都不比别人事先去影楼拍的精修照差,辛大小姐这才心满意足,催促某人继续走流程。 填表,核对,拍照,盖章,全部结束,只花了半小时。 打钢印的民政局员工还拿这对俊男靓女打趣:「你们两个呀,是不是早上睡过了头?幸亏来的及时喔,要是再迟半刻钟,我们可就全都下班咧,系统也要关闭了,再想领证,就只能等到下周一了……」 祁温贤礼貌的向她们道谢,牵住了新婚妻子的手。 而辛歌则盯着手里的红本本发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草,大意了。 较劲一时爽,搞出来两本结婚证…… 这就不对劲了啊喂! 再一抬眼,她发现某人唇角微微上扬,颇有一种九转功成后的得意。 她故意嗤他:「你笑什么?」 祁温贤很快敛了表情:「我没有笑。」 她不依不饶:「骗人,我明明看到你笑了!」 「没有。」男人故作困扰地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大概是成功转正给他带给了无限的勇气,说的话也故意往枪口上撞,想要逗弄她、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楼也不能卖了,钱也不能赚了,别的女人也不能带回家了,我有什么好笑的?」 果然中计。 辛歌气得鼓起腮帮:「你……」 她勐地转身望向那几个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民政局员工:「请问,办离婚证在哪个窗口啊?嗯,我就谘询一下,以后说不定还要来的……哎,祁温贤?祁温贤你放手,干嘛,放手呀……」 还没听到答覆,她就被祁温贤搂着腰哄离了柜檯。 * 两人在附近的西餐厅吃了顿饭,随后回到澜庭。 进门之后,顾不上庄阿姨地提醒,辛歌脱了鞋便直奔廊庑。 她一向没有穿袜子的习惯,即便有地暖,庄阿姨还是贪心她着凉,忍不住在她身后唤了好几声。祁温贤摆摆手,将那双织着猫猫头和小鱼干图案毛绒拖鞋提在手上,亦步亦趋跟在辛歌身后。 大概是「一言不合就领证」的那股气势还没退去,辛歌还处在一种不知在和谁赌气的状态,只见她捞起小白猫高高举起,还转了个圈,宣誓主权般高唿一声:「我的!」 原本躺在院子草坪上翻肚皮、晒太阳的狸花猫也慢条斯理走过来,想要讨要零食,谁料也被她眼疾手快捞过来,上天飞了一圈:「这只也是,我的!」 祁温贤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有些灰姑娘,不需要水晶鞋,也依然会成为公主。 完全没有搭理男人的意思,逗完猫,辛歌又跑去二楼衣帽间,一只包接着一只包试,还把珠宝柜里的首饰一件件拿出来欣赏。 对着镜子里无端多出好几件昂贵行头的明艷女孩,她笑得露出单边梨涡:「我的!」 三楼游戏房也没能倖免,一盒又一盒还没来得及玩的游戏光碟被她一一拆封,当着祁温贤的面,她毫不顾忌形象地抱着游戏机蹭:「我的!现在这些,全都是我的了!」 最后,她终是转身望向他,扑过去抱住:「你也是……我的!」 祁温贤终是忍不住展露出笑容,沉声道:「是,是你的。」 捏住她的下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辈子都是你的。」 辛歌直直地望回去,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语气里仍有几分不悦:「祁温贤,如果我今天不和你去领证,你是不是真要把这些东西、还有你自己,都给别的女人?」 「怎么可能?」祁温贤低头浅尝了一下妻子的红唇,坚定地认为她并非是质问,而是在撒娇,于是笑意更浓,「只可能是你的——只可能,是你一个人的。」 勐地回过味儿来,辛歌双目圆睁:「好啊,所以你在路上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咯?」 他点头,说自己才捨不得把启明大厦卖掉——毕竟,那可是要给老婆的彩礼。 辛歌伸出手指,重重戳他胸口:「祁温贤你好有心机,居然敢算计我?」 男人将她引坐在懒人沙发上,单膝缓缓跪下,小心翼翼替她将毛绒拖鞋穿好,仰面微笑:「不这样算计一次,还不知道你要和我犟到什么时候呢,只能说,愿者上钩吧。」 捏捏辛歌的鼻头,祁温贤轻嗤:「双手呈到你面前的东西,非要嘴硬说不要;一说不给你了,马上就不开心;再一说要给别人,你的刀都快架到我的脖子上来了……」 辛歌不满:「怎样?」 她将他的眼镜取下来,随手丢到一边,有样学样捏他的鼻头:「我现在是你的合法妻子,是祁太太,你看不惯我也得憋着!不然我就提离婚,和当年提退婚一样,天天烦你!」 祁温贤皱了皱眉头,语含警告:「我劝你这句话还是少说为妙。」 第119页 想到自己曾经的「退婚」一语成真,辛歌自觉失言,立刻乖顺地闭上了嘴。 他凑到她耳边,咬着她的耳廓,神情偏执:「以后我听到一次,就让你在床上哭一次。」 瞬间会意,辛歌的脸开始发烫。 像是要忘记方才那个小小的不愉快,祁温贤的吻落下来,她很配合地扬起脖颈去承接。 与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不同。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片回归大地的落叶,隐隐被类似于踏实、安稳之类感觉充盈着身体,哪怕面临着腐坏的威胁,她也甘之如饴。 接下来,是湿与热的交缠。 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恨不得长在对方的身体上。 好不容易结束这个绵长的吻,辛歌简直要融化在那张柔软的沙发里,忽而想到什么,她一拍脑袋:「完了,完了,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怎么了?」 「领证领得猝不及防,你都没做婚前财产公证。」她有点泄气,将话题推向一个敏.感点,「你妈估计会杀了你……不对,会杀了我的!」 祁温贤挤进沙发,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祁太太,请你不要再和我提任何有关钱的事了,好吗?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至于我父母那边,他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我自有办法应对,相信我。」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说,辛歌当真就觉得稳妥了、不再害怕了。 她问:「你有办法过你爸妈那一关?」 祁温贤反问:「那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他压低声音,语气略显吃味地强调:「……就像你当初对我妈的话言听计从一样。」 提及闹心往事,辛歌扬起拳头要揍人。 祁温贤握住她的手:「认真点!你现在得和我站在同一边,绝对不能动摇,知道吗?」 强敌当头,刚刚走出新手村的辛歌只得点了点头,拉住他的手指把玩,难得示一回弱:「嗯,都听老公的。」 第58章 (一更) 「人:狗=3:0」…… 拖着行李箱回到兴塘里出租屋后, 辛歌再度回味起庄阿姨为她开门时惊愕的眼神。 瞧出自己不像是要出差的样子,她急忙追问她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还带着行李? 辛歌故作平静地答覆:「我和祁温贤分手了, 以后就不在这边住了, 谢谢庄阿姨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女人俨然是不信的, 还想多问几句, 辛歌只是笑着和她道别,直接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计程车。 车辆缓缓驶离居住了三个月的别墅, 辛歌心情还算平静, 途中,她做几个深唿吸, 忍不住往「真心话」群聊里丢了一个打招唿的表情, 将珍珍和桦桦给炸出来。 辛辛:姐妹们, 我今晚回家睡。 辛辛:请你们吃宵夜好不好? 辛辛:顺便……带个男人过夜…… 最后一句话宛如重磅炸弹, 另外两人很快冒泡。 珍珍:高配还是顶配? 辛歌对这两个称唿着实有点不适应,只敲字:呃,戴眼镜的那个。 桦桦:啧,现在是男朋友了? 辛辛:不是。 桦桦:哇哦, 炮……友……吗? 辛歌一头黑线:也不是。 桦桦:你别告诉我, 你是看他无家可归才收留过夜、打算通宵打游戏什么都不做啊? 辛辛:呃,其实, 他是我…… 辛辛:老公。 辛辛:合法的那种。 群里默了足足三分钟。 珍珍:??? 桦桦:??? 珍珍:你不是三个月前还是单身吗?就因为和那个大帅哥一起捡了只流浪猫, 结果就嫁出去了? 桦桦:你到底是在哪里捡的猫?我现在去捡一只,也能拥有同款老公吗? 辛歌捧着手机笑到眉眼弯弯, 连司机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提着行李箱从这种富人云集的别墅区打车前往旧城区老巷,他还以为其中必然有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豪门狗血故事,本还想找个时机安慰人家几句, 没想到小姑娘根本不用安慰。 有钱人的想法,还真是难以捉摸。 * 晚间十点,祁温贤如约带着一只行李包以及路上买的全家桶套餐敲响了兴塘里8栋301室的大门。 随即,毫不意外地受到了辛歌那两位室友的热烈欢迎,就连称唿也从之前的「帅哥」变成了「辛辛老公」。 他眼角微睁。 虽然他时常以老公身份自居,也偶尔从会从辛歌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但还是头一回听别人用这个称唿将他和辛歌联繫在一起,有一种——自己的感情被世界所认可的感觉。 他心里高兴,又不知该如何不动声色表达这种高兴,只能一本正经摸出手机:「这个月房租我给你们交了。」 珍珍和桦桦僵在那里。 纠结过后,两人一左一右将辛歌拖到角落:「辛辛啊,这么说虽然有点冒犯,但你老公他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太好使?哪有人听到几句客气话,就张罗着要帮人交房租的?」 辛歌尬笑,目光不离祁温贤:「……他今天高兴,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给你们发红包就收着嘛。」 这两个姑娘没啥坏心眼,都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她也没怪她们,自家老公的脑子到底如何,她最清楚明白。 第120页 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刻,都像是精密的仪錶盘,运转流畅。 至于那百分之一的罢工…… 多半都和自己有关。 * 那一晚,向来养尊处优的祁家少爷不得不和辛歌蜗居在出租屋里。 按照「假分手」的计划,两人理应先分开几天,可祁温贤坚持领证当天不该冷落妻子,一定要过来和辛歌一起睡。辛歌起初担心他睡不惯,甚至提议在附近宾馆开间房,但被祁温贤拒绝了——他知道她这四年过的辛苦、居住环境也恶劣,就想亲身感受一下。 结果就是,他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大男人窝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连腿都伸不直,临睡前还很不好意思地问她,房间里怎么没空调? 辛歌揉揉太阳穴:哦,这位祁大少爷怕冷。 她上学那阵子,就总感慨为什么祁温贤这傢伙大夏天也能从早到晚穿长袖衬衫,别的男生跑几步汗流浃背,他搬书楼上楼下来回几趟,身上却还是留着淡淡的皂香味。有次去祁家吃饭,她随口一问,才从温茹口中得知原来祁温贤畏寒。 这事她一直记着,以至于后来大夏天看见他西装革履把自己包成一个体面昂贵的粽子,也分毫不觉得意外。 出租屋里的硬体条件是差了些,辛歌洗漱完毕,给他灌了个热水袋。 大概是没怎么用过这玩意儿,祁温贤纠结半天,才把那只套着毛绒熊隔热套的热水袋塞进了被窝里。 辛歌故意逗他:「暖和吗?」 他抬了抬眼皮:「脚是不冷了,身上还冷。」 说罢,将浑身散发着沐浴液水果香味的妻子拉进怀里,揉捏一通。 辛歌嘻嘻地笑,先前那种脖子上套着枷锁的窒息感不復存在,她终于放开胆子去闹他,一会儿拿仍留有些许水气的身体和他贴贴,一会儿又仗着腿长将热水袋扒拉到自己脚下,熄了灯也不消停: 「祁温贤,你怕不怕痒啊?我试试哦!」 「祁温贤,热水袋和我,你今晚只能选一个……」 「祁温贤,我就只是轻轻碰了碰诶,你怎么就……今晚不行,这边隔音效果很差劲……那我不管,我就要玩我就要玩,你自己想办法控制!今天是领证第一天,你连老婆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过于膨胀的结果就是,最后被忍无可忍的祁温贤压在身下。 辛大小姐边求饶边笑,心道,领了证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怎么对他都心安理得。 居住条件简陋、隔音效果也不太好,祁家少爷脸皮薄,确实没打算在此变身衣冠禽兽。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找乐子。 亲了亲辛歌的额头,祁温贤故意说起旁的事,纾解体内乱窜的邪火:「既然你都和两个室友说了结婚的事,那我这边也要晒一下,我憋了一天,还和庄阿姨演了场戏,你不知道,忍得有多难受……」 毕竟是自十六七岁起就日夜期盼的事。 一朝实现,却无人诉说。 水蛇一般自他怀中游出来,辛歌拧开床头灯,网开一面:「好吧,那允许你告诉江盛景和高昱——他们会保密的。」 祁温贤笑了笑,摸出手机,点进「人:狗=2:1」三人群聊。 最新更改的群名是「人:狗=3:0」。 彼时,正在国外度蜜月的高昱大抵还在享受甜蜜的新婚生活,第一时间觉察到异样,在群里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祁温贤晾了他一会儿。 高家少爷天资聪慧,很快意识到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高昱:@祁温贤这是领证了? 祁温贤:嗯,保密。 祁温贤:份子钱可以先转回来。 憋着笑看了会儿两人的聊天记录,辛歌比祁温贤还按捺不住,索性抢过他的手机,用语音公布喜讯:「……还不是祁温贤和我说你们欺负他故意改了群名,那我只能牺牲一下,帮他从『狗』进化到『人』了呀。」 群里一片静默。 高昱的语音虽迟但到:「你听他放屁!」 江大总裁大概也忙完了自己的事,在群里发了一个「阴阳怪气」的黄脸微笑表情包,他一贯很有帅哥包袱,不大说粗俗的话,于是跟在高昱的语音后面回了「同上」两个字。 高昱还在继续:我们能欺负到他?辛歌,你问问祁温贤,到底是谁先改群名的? 辛歌蹙眉,狐疑的目光投向祁温贤。 睡前摘了眼镜,在柔和的小夜灯光线下,男人显得更加温煦,接近于琥珀色的眼瞳转向她,语气是被好友揭穿谎话后的无可奈何:「你过完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我就改了群名——我一直以为,从那天过后我们正式恋爱了,很快就会顺利走进婚姻的殿堂,虽然没和你说,但我其实真的很高兴,于是就想奚落他们一下……」 她好奇:「你改了什么呀?」 默了片刻,某人不情不愿地开口,说改成了「人:狗=1:2」。 只有他渡了情劫,是个人,而他们都是单身狗。 没想到当年两人擦枪走火过后还有这样一段小插曲,被那群豪门阔少间幼稚的攀比心逗乐,辛歌冷不防捂住了嘴,可即便如此,也遏制不住笑音自唇间溢出,活像一条吐泡泡的金鱼。 祁温贤难得吃瘪:「结果过了这么多年你才告诉,那并不是恋爱。」 他伸手将辛歌搂住,脸埋进她的脖颈间,仿佛变成了一个特别无助的孩子:「这三个月,我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的依然很差劲,也不知道,有没有弥补上当年的遗憾。」 第121页 比如约会。 辛歌由他抱着,却翘起唇角:「没关系啊,我不是也经常很任性地说扫兴的话吗?再说,谁说结了婚就不能谈恋爱了啊?我们一起慢慢学好啦!」 她凑到他耳边,笑道:「有些地方你做的超级好,中和一下,就到平均分了呀。」 片刻后,男人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一角欲意下床:「不行,我再去看一眼结婚证……」 她嗤他:「祁温贤,大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疯啦!」 祁温贤坦言自己的顾虑:「总担心是假的,总担心在做梦。」 辛歌取笑几句,连哄带劝,好不容易将人拉回被窝。 她像只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将他锁住:「是真的是真的,你看看我,再摸摸我,真不真?」 结果两人就在这种细碎的你来我往间又消磨掉了半个小时。 抬手去关小夜灯时,祁温贤的手机又亮了一下。 倒不是人狗难分的那个群。 而是温茹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想和他谈谈关于辛歌的事。 事件当事人小小声嘀咕:「你妈这么快就知道了?」 祁温贤按灭手机,并没有急于回復母亲的信息,而是向辛歌解释:「你在澜庭住了三个月,以我妈的性子,你觉得她会不和庄阿姨私下联繫吗?这个时间点,只怕她已经和我爸商量过一轮了……」 她「喔」了一声,默默在被窝里寻找他的手。 然后,十指交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传来:「怎么,害怕?」 辛歌倾身贴着他,摇了摇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家里有那么有钱,爸爸妈妈那么爱我,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后来,我什么都没有了,就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也不害怕;现在,我有你了,我知道你会一辈子为我遮风挡雨——我怕什么?」 祁温贤没再说话,只是扣紧了她的手指。 第59章 (二更) 「人间正道,只有你一…… 之后的几天, 辛歌再也没回澜庭别墅。 把新婚妻子独自晾在外面,祁温贤自然捨不得,几次三番提出要搬去兴塘里和她一起住, 都被辛歌以「会打扰室友」为由拒绝了。 他也想过给她换一间条件更好的公寓, 方便两人暗度陈仓过二人世界, 没想到还是被拒绝, 辛歌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自己也没那么矫情。 知道自家老公要哄, 某天一起在青禾创意园附近的私房菜吃晚饭时, 她故意餵他吃定心丸:「我们以后还有几十年要住在一起呢,你现在让我过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没什么吧?再说, 我们现在应该是『分手』状态, 走得太近肯定会被你妈妈看出来的。」 祁温贤被说动了。 深思熟虑过后, 他做出了最后的让步:「不让我过去也行,把你床上那个男人的抱枕收起来。」 辛歌:「……」 还真是低估了他的小心眼。 领证后的第二天,祁温贤抽空去见了一趟温茹,具体谈了什么, 他没有向辛歌细说, 只问她是否清楚他名字的来歷。 不等回应,他便兀自解释道:「祁家, 温家, 本来就是联姻,不管我父母感情如何, 对于两家而言,这里面也有一场暗中的较劲——谁都不想输,所以我妈思考问题, 永远把『祁家』和『温家』放在一样重要的位置上,在她心里,或许『温家』更重要一些,她所坚持的东西,也更重要。」 关于这一点,辛歌倒是听辛卓说起过:祁温贤的父母来头都不小,祁岳山当然希望子承父业,把益禾集团交到儿子手上,但碍于对妻子的照顾、对温家的妥协,也出于对祁温贤天赋的尊重,还是让他跟着温茹走上了更偏向艺术的路子。 隐退后,那个女人一门心思扑在祁温贤身上,希望将他培养成超越自己的设计师。 她做到了。 所以格外珍惜。 祁温贤安抚辛歌,过祁岳山和温茹那一关并不难:「当有另一个矛盾凌驾于婚姻大事这个矛盾之上,我是不是非得通过联姻为家族带来利益,其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略有不安,辛歌问他到底用什么做赌。 祁温贤吃了些东西,云淡风轻地回答:「我和她说,我放弃做服装设计这一行了,过段时间就把森·工作室转手,然后入职益禾接我爸的班——比起待在工作间里摆弄针线,我本来就更喜欢坐在办公室里归拢人心。」 终是坦诚了自己对辛家小姐多年来的爱意,承认当年答应联姻,也不过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辛歌……他永远忘不了母亲满脸讶异,宛如看到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叫嚣着自己有了心。 但不知为何,已经答应继续履行婚约的女朋友执意要和他分手。 更别说整件事背后,还有母亲的参与…… 破碎的感情令人心灰意冷。 他亦不想再被女人左右——包括为女人设计衣服。 怎样看来,恋情失利都是一个「退圈」的好理由,好时机。 温茹自然会着急。 她可以替儿子安排婚姻大事,却没办法替儿子完成一件作品,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有理有据,但凡广而告之,一定会得到祁岳山的支持……儿子的艺术之路止步于此,那便是彻底成了「祁家人」,她多年来的心血、为温家争得的脸面,全都将毁于一旦。 第122页 人总有偏心。 天平总要倾斜。 在连既得利益都无法保证时,谁会在意那些不确定的东西? 听罢祁温贤的分析,辛歌的焦急不安完全不亚于温茹,险些打翻了面前的汤汤水水:「万一你妈妈不让步,那你岂不是、岂不是……森·工作室不是你的心血吗?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祁温贤一句话将她噎住:「我说的话,听一半就好——为了让你和我去领证,我还说过要卖启明大厦。」 她眨眨眼,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为什么要相信一只狐狸的话呢? 何况还是狐狸和狐狸之间的对话。 隔着方桌,祁温贤舒展长臂,轻轻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我妈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辛歌回握于他。 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吃饭有点别扭,于是眉眼一垂,将手抽回来。 勾起唇角,祁温贤话锋一转:「毕业后我明明有很多选择,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非要做这一行的?如果待在益禾集团,我几年之内怕是都得困在楠丰,但是成立工作室,办展、参赛,洽谈合作,我就可以经常飞到世界各地……」 眼前浮现出几乎要烙印在脑海里的三张照片,男人的声音沉下来:「去找雪山,去找许愿池,去找那个,从我身边逃走的未婚妻。」 瞬间脑补出许多他的挣扎,他的纠结,他的不管,他的不顾,辛歌拨弄着餐盘里的小糕点,因为羞赧,声音细细弱弱的:「祁温贤,我忽然发现你比我想的还要偏执诶。」 「是吗?其实有很多事,我并不是很在意,我知道我不管做哪一行,走哪一条路,都不会比别人差,不过是人生阶段不同的选择罢了。」他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神深情笃定,「但人间正道,只有你一条。」 不愿偏离。 * 周五那天,辛歌在临近午休时,终于等来了温茹。 项目组有不少同事都知道辛歌在楠丰有个姑姑,还以为这位打扮考究的中年贵妇是来探望侄女的,并没有多问。 或许是一个人前来「求和」失了气势,又或许是温夫人对青禾创意园这附近并不熟悉,需要有人引路、出主意,总之,这趟找来幻想恋歌项目组,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妆容精緻、衣着体面的年轻女孩,听两人的交谈和称唿,约莫是温家的小辈。 辛歌将两人带去了创意园里的咖啡店。 温茹这番出现,比之前要憔悴几分,开场几个回合的寒暄,也不见曾经惯用的绵里藏针——许应是解不开祁温贤丢给她的难题,不得已,这才拉下老脸过来帮儿子找初心。 冬日暖饮上来后,温夫人这才切入正题:「下周你祁叔过生日,我们想着在家里办场小酒会,请些亲朋到场,你提前协调好时间,按时过来啊。」 辛歌搅动着面前的馥芮白,故作为难道:「温姨,我和祁温贤都已经分手了,再出席这种场合,不合适吧?」 「这……都到三个月了?」 「是啊,我已经按照你提的条件和他和平分手啊。」她乖巧应声,「接下来他有什么事,按照约定,都应该和我没有关系了,我说过不会耽误他,我祝福他能够找到比我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疏离、客套,带着一丝压抑的幽怨。 光是这一段,辛歌觉得已经贡献了自己毕生的演技。 结婚证此刻还在包里装着呢…… 祁温贤要是敢找,她绝对会想办法让他再也体会不到做爸爸的快乐——就像当初送「退婚」去做绝育时一样。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你就不能多拖两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和你祁叔都把话放出去了,你说不来就不来,那怎么能行?我给你那套红宝石首饰,就是想让你当天戴的呀!」温茹果然急了,一股脑儿说了不少话,「你们的事,温贤前几天和我说了,但他觉得……和你相处挺好的,是你和他提的分手,他心高气傲,不懂怎么哄人,又不好意思过来找你,我这个当妈的,总不能看儿子难受吧?而且,那七百万,温贤也都还给我了,你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继续搬回澜庭住着就是,温姨这么说……你明白什么意思的吧?」 辛歌歪头装傻:「啊,我不明白。」 温茹哑然。 跟着温茹一起来的年轻女孩倒是笑了:「辛歌姐姐,我姑母的意思是,希望你和温贤哥哥重归于好。」 辛歌望向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你是……」 「我是小雪,温轻雪。」少女沖她扬起笑容,「我们以前见过的——在你和温贤哥哥的订婚宴上,不过那时候我还很小,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听姑母说,温贤哥哥和你分开后挺消沉的,连工作室都不想开了,她让我过来也劝劝你。」 嗯,确实是挺「消沉」的。 昨晚还连哄带骗带她开房大战了三百回合,弄得她到现在腰还酸。 辛歌内心刷过无数条弹幕,顺便回味了一下昨晚的经歷。 见她走神,温茹以为她还在犹疑,又劝一句:「辛歌啊,你不是也说自己挺喜欢温贤的吗?我想着你和温贤年纪也不小了,难得能处得来,又知根知底,要不就再处处?我和他爸都老了,顾不上小一辈的事了,你们自己……把握好就行……」 温轻雪及时翻译:「姑母的意思是:她和姑父不反对你们交往。」 第123页 辛歌依然故作为难:「就是年纪不小了,所以耽误不起啊。」 温轻雪再度开腔:「辛歌姐姐的意思是:现在分手,还能找个合适的对象谈婚论嫁,再陪温贤哥哥耗几年,耽误的人是她。」 辛歌瞥她一眼,心里明白了温夫人今天为什么要带个小丫头过来,敢情是有些话碍于面子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藉助「翻译机」。 翻得漂亮。 摸清了辛歌的态度,温茹这下算是彻底急了,端在手里的咖啡不小心晃荡出来几滴,弄脏了她的裙摆。 顾不得擦弄,她直勾勾望着辛歌:「怎么能说耽误呢?处的不错,那就结婚好了嘛,反正我们家也都对外说了愿意履行婚约……关键温贤做服装设计那一行,讲究的是灵感和天赋,几年不出作品、没有曝光,那基本上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高度了,这个才是耽误不起的。」 尽管不情愿,话倒是撂了出来。 看得出,祁温贤那招「转移主要矛盾」的法子,还是有效的。 但辛歌岿然不动。 按照祁温贤教的法子,她并不准备当场表态,只是起身给温茹鞠了个躬,说自己要再考虑一下,随后起身道别。 好巧不巧,没走几步便撞见项目组几个同事结伴出来觅食,为首的正是付成则。 她热情地招唿他们:「老大,吃饭算我一个!」 付成则笑眯眯地沖她一挥手:「走啊,酸菜鱼。」 非常熟稔。 温轻雪心思倒是玲珑,适时碰了碰温茹:「姑母,我看辛歌姐姐一门心思为温贤哥哥着想,好像不太愿意复合呢,她长得这么好看,肯定很受欢迎,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她会不会故意为了成全温贤哥哥,随便找一个人谈恋爱、断了他的念想啊?」 温茹一愣,眉眼间明显有了慌乱,连步子都不稳了:「别胡说。」 叫人别胡说,却不能克制自己不胡想。 她年轻时视艺术为生命,知道全身心投入创作后的内耗有多严重,表面刀枪不入,内在却不堪一击,极容易走上偏激的道路——如果视为精神支柱的女孩真的和别人好上了,她只担心一贯冷静、自律、克己的儿子,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头疼。 温夫人揉了揉额头,终是妥协地嘆了口气:「小雪啊,你下午没课就再陪陪姑母吧,陪我回家把当年辛家丫头退婚时退回来的首饰啊,黄货啊都找出来,再帮我查查现在订婚有什么讲究,再买几样新的,一起送过去……復不复合是一回事,人不能给弄跑了。」 温轻雪耸耸肩,从随身的包包里摸出手机:「好啊……对了,既然要给辛歌姐姐买东西,那我问问温贤哥哥要不要一起来喔。」 翻到和祁温贤的聊天界面,小姑娘清浅的眸子动了动。 率先发过去的,是一个「ok」的表情包。 第60章 「钻石太小,我太太看不上的」…… 刚整理完策划组的一周工作总结, 辛歌就接连收到了十来张在柜檯拍摄的珠宝照片。 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祁温贤让她挑,说是温茹要给她买礼物, 真正的顶级货要么得预定, 要么都在拍卖行, 可眼下温茹着急, 就让她花点钱图个安心吧。 看样子,一向心高气傲、偏见待人的温夫人终是对儿子的恋情妥协了, 辛歌那颗原本悬着的心, 也慢慢放了下来。她噙着笑,比较着照片里的珠宝, 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挑中一条黄钻项鍊。 祁温贤:就这一样? 辛歌:嗯。 祁温贤:不多挑几样? 辛歌故意逗他:你也说了, 不是顶级货, 我都看不上的。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继而发来「认错」的消息:我家大小姐眼光高,是我考虑不周了。 辛歌忍不住笑出声,再一低头, 又是几条新消息。 祁温贤:全都要了, 我让人送去澜庭。 祁温贤:晚上我接你回家挑一挑首饰,喜欢的留下, 不喜欢的, 送给我那位小表妹好了。 祁温贤:我以后给你买更贵、更漂亮的。 笑意已经盛满辛歌的眼睛,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提着那一口气,故意为难某人: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呀? 被突如其来的大小姐脾气砸懵, 祁温贤的电话很快打过来。 两人「假分手」的消息自然不会传到项目组,生怕被周围同事控诉「上班时间秀恩爱」,辛歌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休息室,这才接通电话。 祁温贤略显低哑的声音响起:「搬出去就不肯回来了,又不让我去你那里过夜,祁太太,你是在算计你老公吗?」 「是啊,就是算计你。」辛歌抿笑,「你都把我算计成『祁太太』了,我还不能算计你一回啊?」 「说吧,到底想要什么?」祁温贤轻笑一声,提议道,「……改天跟我去办启明大厦的赠与手续?」 「那个不急,反正也是夫妻共有财产,跑不掉的。」辛歌一边接电话,一边在休息室里翻找出一包爱吃的膨化小零食,找了个位置坐下,「祁温贤,我发现一个问题,你好像都没正式向我求婚呢……」 电话那边骤然沉默。 她抬了抬下巴,继续站在道德高峰数落丈夫的罪状:「领证那天太急,被你煳弄过去了……祁温贤,你就是故意的吧?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都没和我说过『我爱你』之类的情话,花也没有,钻戒也没有,是不是有点过分?我居然这样就嫁了,啊,真是越想越生气!」 第124页 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尴尬和紧张,辛歌不由嘴角扬得更高。 半晌,祁温贤迟疑着问:「你要我说什么?」 辛歌本着教他的态度,一字一顿:「我,爱,你。」 男人笑了一下:「我知道。」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辛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我挂电话了!」 祁温贤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止:「别挂。」 她给了他一次机会。 但祁家少爷默了半天,又「我」了好几次,还是没法有样学样脱口说出示爱的那三个字,最后只得压低声音求饶:「见了面再说,好不好?」 辛歌憋不住了,捂着嘴嗤嗤地笑,甚至能想像出祁温贤那傢伙眼下因羞赧而面红耳赤的模样。 扳回一局的感觉,真不错。 * 挂断电话,祁温贤懊丧地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 荤话倒是有一肚子,情话却一句憋不出; 私下什么花样都会,人前连牵手都脸红。 他也不想这样的…… 无意间瞥到珠宝店内的镜面立柱,又愕然发现,当真被自家老婆逼到连耳朵尖都变红了。 身边的导购员唤了他一声:「先生,要不要看看钻戒?我们家的经典款一直卖的很好。」 观察半天,料定店里这对贵气逼人的母子是来选购结婚首饰的,妆容精緻的导购员挂上志在必得的笑容,拿出柜檯里最惹眼的几枚钻石戒指。 然而,祁温贤扫了一眼丝绒托盘里的钻戒,便笑着婉拒:「谢谢,这几颗钻石太小了,我太太看不上的。」 导购员哽住,尬笑着又将托盘收了回去。 温轻雪一直默默打量着祁温贤,顺势戳了戳温茹:「姑妈,你看温贤哥哥给辛歌姐姐打完电话后脸好红喔,估计是有戏。」 温茹探身望了望,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又迅速绷直。 裹紧身上的水貂披肩,她垂下目光,又点了点柜檯里的黄货:「那个宝宝的长命锁,也给我包起来……」 * 礼物买了,诚意也表了,结果当天还是没能把辛大小姐请回澜庭。 倒是不因为出了什么岔子,而是《幻想恋歌》手游项目组上个月的流水足足翻了一番,轻梦游戏总部临时邀请几位主创人员前往哲海参加团建,接受表彰的同时,顺便再给其他项目组分享一下经验。 这种好事,付成则自然要带上辛歌。 辛大策划也乐得获此殊荣。 于是,还没下班她就挽着周琼和阿木木上了付成则的车,结果让过来堵人的祁温贤扑了个空。 当晚,被抛弃的丈夫就开始用家里的「孩子」大做文章。 他独自坐在廊庑上,拍了很多张一大一小两只毛糰子追逐打闹的照片发给辛歌,配字:狠心妈妈。 刚把小白猫接回家那阵子,「原住民」狸花猫多少有点自己地盘被侵犯了的感觉,偶尔会对小白猫露獠牙,辛歌只要看到狸花猫欺负弟弟,总会第一时间上前阻止,将两只猫分开,有板有眼地教育狸花猫什么叫「兄友弟恭」,当然,她也会教育抢食吃的弟弟,什么叫「长幼有序」。 如今她不在,两只猫也没人管了。 没人管的,还有他…… 想了想,祁温贤又拍了几张自己西装裤上粘有猫毛的照片,配字:狠心老婆。 辛歌看到照片后,上扬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她想起住在澜庭时,成天将「结婚」圈在屋子里,两人的衣服上免不了会粘上猫毛,每天出门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相互用滚筒粘毛器帮对方整理着装——祁温贤的西装更难打理一点,她花的时间也会更长,他会按照她的指令转身、抬手,一切处理妥当后,再转回到正面,低头给她一个吻。 原本她还沉浸在职场得意的喜悦中,眼下看到这些照片,倒是既想猫、又想人了。 只能认命给祁温贤打电话。 在周琼那副「我磕的cp又发糖了」的眼神注视下,她一语双关地说:「周日就回去。」 那傢伙果然警觉许多:「周日是回兴塘里,还是回澜庭?」 意识到温茹这个阻碍已经不復存在,如果自己再强行「分居」,某人恐怕真要红着眼过来绑她,辛歌终于敛起玩心,退让了一步:「……你要是来接我的话,那就跟你走咯。」 祁温贤便笑了。 她接着说:「……见面之后,还记得答应过要和我说什么吗?」 祁温贤又不笑了。 * 两人约好时间,决定周日在兴塘里出租屋碰头,收拾行李搬回澜庭,顺便把房给退了。 谁料,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周日下午,付成则一行回到楠丰,将辛歌丢在了兴塘里老巷附近,她给祁温贤打电话,却得知他人在城南一家高端私立医院。 她当时脑子就嗡了一声,忙问他去医院做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祁温贤安抚了她几句,轻声道一句:「……沈铭飞方才找我,说沈若茴病情恶化了,我过来看看。」 辛歌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看她的吗?」 祁温贤轻声制止她继续往外倾倒责备的话:「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要让你们见面了,我这边很快就结束,你在兴塘里等我一会儿,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过去的路上给你买……」 第125页 挂断电话,祁温贤长舒一口气。 他在附近咖啡店坐了一会儿,等到沈铭飞发来病房号时,才动身前往。 十分钟后,男人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许应是vip病房的缘故,房间宽敞明亮,并没有多少印象中医院里常有的消毒水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草木薰香。沈若茴穿着病号服,正躺在床上输液,瞧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清减了不少,沈铭飞则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给自家姐姐削苹果。 喝咖啡的时候,祁温贤特意关注了一下近期有关沈若茴的消息——辛歌当初半句玩笑话成了真,在封焰的运作下,殷樱的黑料果然慢慢被压了下去,一口气缓过来后,她根本不打算放过玩「背刺」的沈若茴同学,明里暗里地踩压她、诋毁她;再加上益禾集团中断几项与沈家的合作,沈家如今地位大不如从前,接连的打击,足以让沈大小姐一病不起。 当然,也不排除是装的。 经歷先前种种,祁温贤早就没办法再把她当做当初那个课间休息时间会和辛歌手挽手去上厕所的单纯姑娘了。 见「重要角色」到来,沈铭飞手上动作一顿,不小心将原本连成长长一条的苹果皮给削断了,他索性起身,将苹果递给祁温贤:「你来?」 祁温贤八风不动:「抱歉,我不会。」 沈铭飞没再说什么,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回碟子里:「那你们聊吧,我在门口等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祁温贤还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于是,沈若茴先开了口:「谢谢……」 他打断她:「是因为沈铭飞求我。」 停顿片刻,又堪堪施加压力:「……比起道谢,我觉得,沈小姐更应该向我和我太太,道歉。」 病床上的女人轻轻「喔」了一声,而后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什么?你太太……辛歌?你们……什么意思?」 大概是害怕下一秒就听到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她撑着病床上的桌板,努力支起身子,急迫地望向眼前身材欣长的男人:「祁温贤,你不用说这种话来刺激我,你和辛歌的事情我都清楚,她早就和我说过你们只是暂时在一起,早晚会分手的!她现在一无所有,祁叔和温姨也不会同意你们……」 男人微微蹙眉。 意识到自己言多失态,沈若茴降低音量,拨弄着遮住眉眼的长髮:「我就想问你一句话——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比辛歌更早认识你、更早喜欢你!而且我们家……我们家虽然不比当年的辛家,也不算太差劲吧?会对你有帮助的,我确定!」 她语气低到尘埃里,几近要丢掉自我。 话音刚落,便惴惴不安地望向祁温贤,紧蹙的秀眉,挤出几分可怜。 懒得和她因为这种事拉扯,祁温贤看了眼腕上的表,漠然地从西装内测暗袋里拿出结婚证,翻开第一页,远远给她看了一眼,一句话终结这段毫无意义的辩证:「抱歉,一点机会都没有。」 沈若茴怔了怔。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她脸色煞白,没什么血色的双唇一颤:「呵呵,她又骗我……」 后背重重压在身后靠枕上,沈若茴抬手遮住眼睛,努力压着哭腔:「我是不是特别可笑啊?从小到大,我一直挤在你们中间,小心翼翼地演配角,可我喜欢的人不看我,我最好的朋友也没把我当回事……三个人的电影,就我不配有姓名,对吗?」 「沈小姐,如果你是这样想辛歌的,那只能说你并没有真正了解她,她要是愿意向别人坦诚自己的心事,那就不是辛大小姐了,就连我,也是花了好多年才让她正视了这段感情。」提及辛歌,男人眉眼间终是多了一丝笑意,他收好结婚证,喃喃又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三个人的电影』是什么意思,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当年有勇气请辛歌去看电影,一定不会再邀请别的女孩。」 沈若茴仰面看着他,眼眶微湿。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浅浅吸了一下鼻子:「我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异想天开……」 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房门却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拧开,身穿毛呢大衣的辛歌气喘吁吁出现在病房门口,身后是一脸无奈的沈铭飞:「我在走廊上遇到她……」 觉察到两人间的氛围还算平和,辛歌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她还以为,沈若茴见到祁温贤、被他几句凉薄的话一刺激,或许会玩「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果然,她也不了解她呢。 算什么好朋友。 见到辛歌的那一瞬,祁温贤神色一凛,顾不上和床上的病人道别,径直向门口走去,抬手揽住辛歌的肩膀将她推出去:「我和她都说清楚了,走吧,我们回家。」 辛歌甚至来不及将目光从沈若茴的身上移开,便被他带离。 两人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沈若茴的声音:「辛歌……」 辛歌缓缓转身。 只见沈若茴兀自拔掉了输液管,赤脚下床追过来,一只手扶着门框,模样有几分狼狈,却努力对她笑了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拂开祁温贤的手,她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 沈若茴忽而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你连领证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想祝你、祝祁温贤,新婚快乐!时间仓促,我也准备什么礼物,那就送你……」 第126页 说这话的时候,沈家小姐的表情有些许扭曲。 说话间,她收回撑在门口内侧的手,辛歌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把切水果的小刀便朝自己的脸划过来…… 第61章 」我爱你「 温热的血顺着白皙的手腕一路流到指尖。 一滴, 两滴…… 在浅色的毛呢大衣上,溅开小小的花。 辛歌吃痛,却不敢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 耳边迴响的, 是沈若茴的叫嚣:「我已经这样了, 你们谁也别想好过!辛歌, 你以前就压着我, 现在凭什么还压着我?你不就是靠着这张脸吗?你不就是长得好看吗?你有什么?祁家能看中你什么?辛歌,你家破产了, 启明也没有了, 你还剩什么啊?」 意识到沈若茴的精神状态不对,祁温贤和沈铭飞双双冲过去, 横在两人之间。 护士站的护士们发现有人在走廊上起争执, 一边小跑过来查看情况, 一边唿叫安保。 第一刀没能伤着辛歌的脸, 沈若茴哪里甘心,挥舞着手中的水果刀,还想再划第二次,病号服、凌乱头髮, 失了血色的唇, 略显凹陷的双眸……模样着实骇人。 好在被沈铭飞拦住。 他扼住她的手,斥道:「姐, 你闹够了没有!疯了吗!」 沈若茴眼珠动了动, 视线渐渐集中到沈铭飞脸上,捏着尖细的嗓音, 沖他嚷了一句:「都是你没用!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辛歌吗?我给你创造过那么多机会,但凡你狠狠心,还能一次都不成?毁了她, 我就能如愿了……你为什么不照我说得做?」 几步开外的辛歌听得分明,冷不防一句:「什么意思?」 沈铭飞无心解释。 顾不上被划伤的危险,他伸手就去抢沈若茴手上的刀,争夺间,男人隐隐能瞧见青筋的手背上多了几道血口子。 在护士们的惊唿声中,他终是将水果刀夺下,卯足力气,远远往走廊休息椅底下一扔。 金属摩擦地砖,发出「呯」地一声脆响。 在刺耳的噪音中,沈若茴登时回神。 她贴着墙壁缓缓跪坐下去,最后将脸埋进双臂,哽咽起来。 沈铭飞冲上去的那一瞬,祁温贤便将辛歌死死护在怀里,摸出随身带的方巾压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不允她再看、再想;眼下见得那女疯人消停,他抬手拽住一个身边最近的护士,极力压抑怒火、保持冷静,问去哪个科室处理妻子手腕上的刀伤。 * 虽然沈若茴那一刀来的猝不及防,但到底是被辛歌挡了过去。 再加上她今日穿了厚实的冬装,伤口划得并不长。 隔壁楼就能处理外伤,有护士的引导,清创、包扎完毕,约莫只用了三十分钟。 看着身边男人快要拧成一个「川」字的眉头,辛歌倒是有些心疼,抬手抚他的眉心,笑得露出梨涡,反而开始安慰对方:「你看我刚才躲得多快!这就是平时打游戏练出来的反应力和手速!」 祁温贤瞪她一眼:「我电话里都和你说过了,不要和沈若茴碰面,谁让你过来『送人头』的?」 靠在椅子上休息的辛歌故作惊愕,避重就轻道:「哇,祁温贤,你居然会用『送人头』这个词!那还不算游戏白痴嘛!有没有兴趣註册一个号,和我一起上分啊?」 忍不了某人左右而言其他,祁温贤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很轻很轻。 怕碰坏了似的。 辛歌摸摸额头,终于不皮了,恢復一贯的语气神态,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坦言道:「你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啊。」 之后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仅仅靠着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默默传递温度和情愫。 末了,辛歌用很轻的声音问了一句:「万一、万一刚才沈若茴真的划伤了我的脸,你会不会……」 猜到了她想问什么,祁温贤抽回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不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横竖带着点儿愠怒。 空旷的休息室里无人往来,他稍稍抬高的声音,无端多出迴响,偏叫人听出几分责备的意味来。 辛歌怔了怔,悻悻将目光移开。 祁温贤意识到癥结所在,思忖片刻后捧住她的脸,认真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是年轻,是苍老,是美,是丑,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外表和家世一样,不过是一段亲密关系中锦上添花的东西,我很庆幸,自己能剥开那些,看到内在的、深藏的、真正的你……」 他抵着她的额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辛歌,我爱你。」 给她力量。 给她信心。 给她安全感。 一想到那三个字的效用,倒也不是太难说出口了,祁温贤微微抿了一下干涸的唇,唇角略扬。 但后劲很足。 说完后,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唿吸。 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 话音落定数秒后,辛歌才意识到祁温贤说了什么,她惊愕地望向他,胸口起伏不定,一时间忘了调笑。 ……也不该调笑。 长睫一垂,一滴眼泪扑扑滚落,沖刷干净所有的不确定。 辛歌吸了吸鼻子,小心避开手腕上的纱布,缓缓倚进祁温贤怀里,任性的话语裹上浓浓的鼻音:「……虽然这句话迟到了很久,但本小姐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第127页 * 庄阿姨看到辛歌的第一眼,满脸都是欣喜。 第二眼发现她手上缠着纱布,急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受了伤。 对于名流圈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庄阿姨自然是不太懂的,但祁温贤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一遍,还刻意提到了「沈家小姐」,果不其然,温夫人很快就得到消息,当晚就来了电话,隔日便带着补品亲自来了趟澜庭。 辛歌穿着居家服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东西,觉得着实有点小题大做——知道的明白她手腕被水果刀划了道口子,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她截肢了。 不过,不管温茹是不是出于真心、出于多少真心,借着这桩飞来横祸,当妈的表面功夫是做足了。 当着辛歌的面,她反覆叮嘱祁温贤要好好照顾女朋友、得了空也别忘了琢磨下明年开春的个人展…… 至于沈家那丫头,她会处理的。 真是非常可靠又非常可怕的发言。 但祁温贤似乎很满意,满口答应——包括个人展的事。 温茹终是松了口气。 看着两只狐狸相视一笑,辛歌裹紧小被子瑟瑟发抖,但转念又想,能被他们护在身后,自己倒是十分安全了。 ……也不是不能处。 还有一件事,也叫人颇感意外。 在澜庭歇了几天后,她居然接到了沈铭飞打来的电话——大抵是从沈若茴那里拿到了她的号码。 知道自家姐姐一连串的报復行为彻底激怒了祁温贤,也惹恼了他背后的祁家和温家,沈铭飞直言,沈家在楠丰肯定是混不下去了,他的父母有打算将生意重心转移到周边城市。 「过几天,我也要跟他们一起走了,我今天打电话过来,就是想和你道歉的,不仅仅是为我姐道歉,还有我以前对你做的那些破事……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姐她对你有怨,但我一直没提醒你……我害怕你一旦和她闹翻了,我就再也没机会接近你了。」 「其实你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我去酒吧的时候,我姐她给了我药……那种药,她让我对你用,说如果事情闹大了,你跟祁家的婚事肯定会黄,她就有机会了……但我没敢用,后来又被你训了一通,她觉得我没种,所以那天在医院才会说那些话。」 「辛歌,我是很喜欢你,想要你,但是……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解释多了挺滑稽的!你放心,只要我沈铭飞还有一口气在,我不会再让我姐回楠丰打扰你的——这是我欠你的。」 辛歌头皮一麻,举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庆幸沈铭飞当时只起了色心,但脑子没煳涂。 至少,让她还有力气、有理智砸掉那瓶黑桃a,将他赶出去。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偏差…… 她不敢再往下想。 人生啊,真的比虚拟游戏复杂太多了,你永远不知道是哪个npc、哪个选项,让剧情推动、让结局改变。 她刚想说点什么,又被沈铭飞打断:「还有,辛歌,祝你,呃,祝你以后幸福快乐。」 默了数秒,他又很不屑地「啧」了一声:「……我可真不会说话,你和祁温贤那傢伙待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幸福快乐嘛!那就这样吧,再见啦!」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祁温贤端着一份削好的苹果走进来,见辛歌正盯着手机发呆,忙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有人打错电话了。 * 尽管辛歌一再表示,自己右手手腕受伤并不影响工作,反正腿没事,她还能跑跑外联、对接合作,但祁温贤还是打电话给付成则帮她请了一周的假。 娇妻在家,祁温贤自然也没心情去工作室,索性差使姚芝把之前选好的布料和服装打版都搬来了澜庭别墅,花了几天时间,将给《幻想恋歌》设计的两款改良旗袍样衣给赶了出来。 也算是给付成则一个交代——辛大策划在家休息时也不忘对接工作,真可谓是模范员工。 辛歌确实兢兢业业这般在做。 每天下午去工作间给祁温贤送下午茶和点心时,她总不忘瞥两眼工作檯上的旗袍,终于等到了被某人召唤过去试穿衣服的那一天。 大概是为了方便看真人上身效果,两件旗袍的尺寸都是按照辛歌的身材来制作的。 祁温贤以前在帝都边念书边参赛时也有这样的习惯,还会以此为藉口邀请辛歌去帝都找他——当然,真实目的是什么,另做别论。 只可惜,那些成衣最后都被送进了展柜,辛歌这位勤勤恳恳的模特儿,一件衣服都没捞到。为此她颇有怨言,但又安慰自己,等两人结婚后,有很多时间缠着祁温贤给她做好看的礼服裙,不急这一时…… 结果这一「不急」,就险些再也没有机会。 好在,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正途。 昼与夜,浅与深。 期盼与等待。 裁剪精良的旗袍前襟上分别用金丝银线绣着山水云烟,带着当下流行的国风元素,又融入了些许西方审美,日常穿着也完全没有问题……辛歌真情实感地觉得好看,扑过去亲了祁温贤一口,立刻往项目组负责这次联动合作的小群里发照片。 某人用指腹抹了一下沾上她香味的唇角,表情略显不满:原本还以为,可以尝到更多甜头的…… 第128页 辛大策划的心思可不在此。 两套样衣得到了周琼等人的一致认可,群里的彩虹屁一个接着一个吹,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按这个品质批量生产出货,之前内部讨论出来的定价是不是太低了点?万一拉低了森·工作室的逼格,感觉他们这群搞游戏的就是时尚圈和艺术界的罪人…… 还有人提议,说等拍宣传照的时候干脆就让辛歌上,这脸蛋、这身材,浪费就是犯罪,还能省一笔请模特的费用;如果vincent老师愿意让出豪宅花园给他们取个景,又能再省一笔布景费。 周琼:而且我发现哈,以后我们美术组要画亲亲抱抱的动态,可以直接请免费的活体模特…… 辛歌:不是,你们是打算压榨完他所有的利用价值吗? 周琼:老大说了,宣发省下来的钱,就是我们小组的团建费啊! 辛歌立刻改口:榨!给我使劲榨!榨干他! 好不容易选出来的表情包还没发出去,她便觉得身后飘来一阵寒气,余光一扫,果不其然,祁温贤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似笑非笑:「忙完了吗?」 辛歌赶紧将手机屏幕按灭:「忙、忙完了。」 祁温贤点点头:「衣服脱了吧。」 她「啊」了一声,很快又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本来就是来试穿衣服的,试穿完了,当然得脱下来让他继续修改…… 但怎么,听着这么……话中有话? 见辛歌迟迟不动,祁温贤大掌一挥,拂掉工作檯上的边角布料,将人抱上去,贴着她的唇细细碎碎地吻,手指灵活地解着旗袍领口的盘扣,另一只手则顺着腿侧开叉一路丈量上去:「辛大策划不要光说不做,我倒是挺想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把我榨干?」 好嘛,好嘛,近期这个狗比男人怕是都要玩这个梗了…… 辛歌缴械投降,自动躺平。 心中却暗忖,以后再当着老公的面跑去群里口嗨,一定要记得——先把他的眼镜给摘了。 第62章 (正文完结) 辛大小姐和辛德瑞…… 祁岳山的生辰宴酒会安排在周日晚。 祁温贤早早备好了一副名家字画给父亲做寿礼。 辛歌虽然不懂这些, 听完了祁温贤的介绍后,多少还是对那位名家产生了些许敬畏,从吃早饭时就开始搜资料、做功课, 就像曾几何时为了能在祁家人面前插上话、暗暗较劲学习各种「理论知识」那般紧张兮兮。 祁温贤倒是劝她不必这般:「我爸这会儿估计也在做功课。」 见辛歌露出茫然的表情, 他微微一笑, 解释说自己拍下这副字画后就已经提前告知了祁岳山, 今天晚宴赠完礼物后,寿星自然是要站出来点评几句的, 但祁岳山年纪大了, 有些东西记不太清楚,万一说错了什么话, 只怕会叫人笑话, 为那点搁在人前的面子, 当然要提前做功课。 说罢, 他抿了抿唇:「顺便一提,我也是在拍卖会之前才做的功课。」 大概是担心妻子对自己的好感度会略有下降,祁温贤求生欲很强地补充一句:「每天忙着搞创作,忙着谈生意, 忙着哄大小姐,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记无关紧要的东西?」 辛歌:「……」 啊,原来这才是「文化人」的真实面目吗?敢情我曾经那些大好青春到底都在纠结个什么劲! 学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不,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至少幻想恋歌项目组还需要我。 算了。 一时间,她觉得又唏嘘、又懊丧、又可笑, 连喝了几大口粥,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祁温贤不解,以为她在笑自己:「很好笑吗?」 辛歌点点头, 又摇摇头。 好不容易管理好表情,刚吃下半个煎蛋,结果又笑得露出了牙齿。 她想,那个放在玻璃防尘罩里面的昂贵手办,其实也很想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自己好不容易拿出来,或许可以不用再放回去了。 * 吃过饭,两人去廊庑逗了逗猫,这才一起前往衣帽间。 祁温贤帮辛歌约了造型师,不过要下午才到,在此之前,他准备先帮她把礼服挑好。 之前光顾着垂涎衣帽间里的包包和珠宝,辛歌从来没注意过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隐藏式壁柜,打开后才发现,里面挂着一排款式各异的礼服裙——都是她的尺码。 说是瞳孔地震也不为过。 祁温贤倒是淡定,边找衣服边向她解释:「我总想着,等你嫁过来之后会经常参加酒会,家里有必要备几条礼服裙,闲着无聊,我就……」 辛大小姐双手抱肩,抓住重点:「闲着无聊?」 祁温贤一哽,改口承认:「……想你的时候。」 辛歌轻笑一声。 偶尔她也会想,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嘴硬的坏毛病?但很快又否决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改掉了,他们,就不是他们了。 祁温贤为她挑了一件长款露背礼服裙,不规则的裙摆层层叠加,像是堆砌在一起的玫瑰花瓣,又像是红色的海浪。 辛歌欣喜地接过来,眼睛放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 「不知道。」他直言不讳,「但我喜欢看你穿红色。」 恍惚间想起辛大小姐二十岁生日那晚,她一身红裙醉卧在长绒毯上,笑着抬手招唿他过去,明媚的眼眸宛如星辰,他看到的第一眼便被惊艷,只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第129页 眼中唯她。 理智、冷静、礼节、克己……统统抛之于脑后,自那时起,祁家少爷便笃定了一件事,自己这辈子都会栽在这个女人身上。 而今再看她,还是觉得红色最衬。 像火焰,像凤凰。 哪怕折了羽翼,哪怕筋骨寸断,也有办法从灰烬里重生。 那种由不甘和不屈凝结成的生命力、重塑力,便是内在的、深藏的、真正的她…… 叫他怎能不爱? * 辛歌并不知晓他的所思所想,欢天喜地换了礼服,又找了一双红色rv高跟鞋搭配,在衣帽间来回走了几趟,竟找回些许曾经的…… 呃,飞扬跋扈? 还是,刁蛮任性? 她也说不清楚,只感觉浑身上下被一种久违的振奋所填满,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害怕的辛大小姐了。 忽然间就理解了灰姑娘的故事,一条好看的裙子,一辆南瓜马车,就足以给她无比强大的力量,去前往艰险重重的城堡寻找爱情……辛大小姐和辛德瑞拉的区别在于,仙女的魔法会在十二点失效,但只要祁温贤在,她的魔法就永远不会消失。 甫一抬眼,她发现故事的男主角正盯着自己的胸口。 他蹙了蹙眉:「里面穿了什么?」 辛歌一愣:「还能穿什么啊,就……哎呀,回头我换条隐形的带子。」 「脱了。」 「哈?」 误以为他要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辛歌急忙护住胸口,眼刀刚丢过去,又听到了某人下一步的指令:「去抽屉里拿胸贴。」 说到底,人家是专业的,非要在这件事上较真,辛歌也唯有照做。 她边找胸贴边数落:「人家老公都恨不得把自己老婆裹得严严实实,你倒好……」 「我的职责,就是让你尽情展露自己的美,全场男人都因你挪不开眼,我只会有成就感;而且有我在,他们也只能看着,不敢上前。」祁温贤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这么美的女人只属于我一个人,只有我能摸,只有我能碰,只有我能……」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后半句,辛歌当即烧红了脸,用胳膊肘不轻不重戳了他一下。 丝滑的布料被男人的指尖勾起。 正事办完,那两只手却流连温暖之处,做了许多多余的事。 辛歌背靠着他,渐渐将重量依在他身上,浅吟溢出唇舌,脚下不稳,险些歪倒跌坐在地板上。 他终是将手收回来,戏嚯道:「这样就腿软?」 「不、不是……是、是鞋跟太高了。」辩解苍白无力,她握起拳头用力捶打了他一下,「你好烦啊。」 祁温贤勐地想到什么:「晚上要跳舞,不用换双鞋吗?」 辛歌「啊」了一声,琢磨着自己大概是离开这个圈子太久,连一些晚宴流程都抛到了脑后,于是她又乖乖回到祁温贤身边,扯扯他的衣袖:「这双鞋还好啦,但我有点忘了舞步,要不,你陪我练习一下……」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衣帽间里的蓝牙音箱始终迴荡着悠扬的舞曲。 辛歌发现,虽然很久没有跳过舞、甚至很久没有听到这个音乐,好在身体记忆还在,不算太生疏。 祁温贤拥着她,若有似无的鼻息扑在她额上:「上一次一起跳舞是什么时候?」 「文星双语的国标舞课。」她喃喃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那时候有婚约,班里没有男生愿意和我跳舞,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你搭档,你还说我跳的烂,其实有我偷偷在家练习的,练了很多遍,考试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拖你后腿。」 记忆被牵扯到过去,祁温贤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的。」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因为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所以,有些糗事说出来也无妨。 于是,他定定地告诉她:「……我也偷偷在家练习了很久。」 辛歌「噗」地笑出声。 时间仿佛倒流,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斯文矜贵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挺拔如松,皎洁如月,有一种仿佛所有事都瞭然于胸、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可每每张嘴和她说话,却总能把她气到独自生闷气,不欢而散。 她时常疑惑。 那时候的少年和少女,为什么都窥不见彼此的心意? 如果没有重逢,他们是不是要带着那些酸涩和遗憾,误解彼此一辈子? 幸好啊。幸好。 她回来了。 他还在。 新换的舞曲稍稍比先前多了一点节奏感,辛歌心潮澎湃,索性脱掉了碍事的高跟鞋,随后,用脚趾点了点祁温贤脚上的棉拖鞋,后者很快会意,同她一般脱了鞋。 她光脚踩上祁温贤的脚背,整个人也更贴近他,彻底堕入他的温度他的气息,脑子也变得晕晕乎乎,几乎没怎么思考,便问起了当下最大的困扰:「祁温贤,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爸妈说我们领证的事啊?」 「今晚就说。」 「会不会太突然了?」 「你觉得太突然了吗?」 「有一点。」 听到这个答案,他缓缓停下舞步。 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辛歌仰面看着他,随即,视线又开始下沉。 第130页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丝绒的小盒子,单膝跪下,缓缓冲着她打开:「带着它,就不会显得太突然了吧?原本是想晚上跳完舞,当着所有亲朋的面再送给你的,但是……希望它能让你更安心……」 小盒子里是一枚粉钻。 看钻石大小,应该是珠宝店调货都调不来的那种,也不知道是祁家少爷是託了什么关系、去了哪场拍卖会拿下的…… 他沖她笑了笑:「辛大小姐,能入得了你的眼吗?」 求婚的话一句没有,揶揄的话倒是张嘴就来。 就,很有个人风格。 为了制止唇角上扬,辛歌不得不狠命咬着下唇:「这个戒指,也就一般般吧。」 祁温贤并不拆穿她的口是心非,唇角弧度愈发明显:「是吗。」 辛歌「哼哼」一声。 继而抬高下巴,将目光从钻石上移到祁温贤脸上:「但是吧,我觉得你这个男人……」 故弄玄虚地停顿数秒。 她终是露出梨涡:「还不错。」 祁温贤眯起眼睛,镜片微微泛着光:「还不错?是怎样的还不错?」 钻石璀璨。 红裙摇曳。 无数美好臣服于她脚下。 与很多年前设想的场景,一模一样。 辛大小姐想了想,又想了想,终是寻到了专属于她的答案:「……是让我愿意和你过一辈子的那种,还不错。」 * 舞曲依然在奏,情意如蜜浆般流淌。 结尾一幕的happy ending,也许只是宣示着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但对心意相通的爱人而言。 不过是…… 另一个,更happy的,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