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福星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陆婷姝与陆清宁姑侄俩离开禹州谢家回到天颖府,日子如同飞一般,转眼过了中秋又过了重阳,九月的天气已经是一幅秋的画卷了。 梅妈妈给陆家姑娘们寻回来的两位嬷嬷,并不是宫中出身——陆家再是富豪,也不是官身,梅妈妈又曾经在宫里当过差,哪里敢请宫中出来的老宫女到陆家常驻。 这两位嬷嬷,虽然只是曾经在宫中出来的姑姑们办的女学里打过下手,手头的本事也足够叫陆家姑娘们学一阵子,并样样拿得出手了。 只是苦了陆家的一众姑娘们,早上学礼仪,下午学绣花,日日放学时伴在一起长吁短叹,不是唤腿疼,便是说被绣花针扎破了手。眼下正是才散了学,几人全都凑在陆清妩的院子里,一声声长吁短叹呢。 五姑娘陆清许更是唤她的丫头道:「还不快把你荷包里的药膏子拿出来,给我这手指抹点儿!前几日扎的血洞才好些,今儿又被绣花绷子磨成这样,痛死我了!」 陆清宁闻言忙制止道:「我不是前几日便教给平妈妈了,每日拿牛乳兑上热热的玫瑰花水给你泡手么?你还是回去泡了手再抹药膏子吧,要不然抹了也是白抹!」 陆清妩笑道:「我叫辛妈妈这就煮玫瑰花水去,在我这儿泡了便是。」 又问陆清宁道:「你这主意还真是好,泡了手之后不但化瘀缓解疲劳,还能令手儿嫩白嫩白的,又是木香教给你的?」 陆清宁笑着摇头:「大姐姐忘了,咱们家太太当姑娘时也是请过教养嬷嬷的?都是太太教的呢,还再三嘱咐我教给你们,说是每日早晚都泡上两刻钟。省得上绣花课时捏不住针。」 既是提起谢氏,陆清宁心头便又是一阵忐忑。昨日陈郎中来诊脉,终于吐露了一个隐藏了好些日子的消息——谢氏腹中怀的竟然是双生子! 她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根本没有一点喜悦。只因这古代的女子、生孩子本就如同过鬼门关一样,更不要说她娘怀着两个了!万一生产时不够顺利,该如何是好?! 陈郎中也很忧心这个。若是谢氏一直都四处走动着,生产时可能还好些,可为了装作胎相不好,她一直都窝在内室里养胎,待到分娩之时岂不是得费大力气! 他本来早就想说出这个诊断。可之前又没有十成的把握,怎么能乱讲?万一诊断失误。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陈郎中临走时,便委婉地提议道:「大太太每日多在屋里活动活动吧……」 陆清宁此时回忆起陈郎中这个提议,忙匆匆走到内室外面,唤来水晶附耳嘱咐道:「你去出府找一趟木香,叫她将那个给产婆做过药童的黄芩丫头给我送进来住些日子。」 外祖母谢老太太那边。早早便给谢氏准备了两个产婆,可如今离着产期还有小两个月呢。不好大张旗鼓的早早接来,只怕落入有心人眼里,再横空引来没必要的麻烦;那黄芩才十四五岁,面上只当是重新买个丫头来,反倒低调得多。 水晶应了声便离开了,二姑娘陆清莹本来一直偏头看着门外的主仆俩,见陆清宁重又进了屋。忙慌张的闪躲着眼神;陆清宁了然一笑,这才问道:「我记得二姐姐也是不爱绣花的,怎么最近几日没见你喊手疼眼疼?」 陆清莹犹豫了犹豫,这才低声道:「既是生为女子,总该学些女红才是……」 陆清宁也不吭声。心头却频频冷笑道,原来于姨娘没被送到庄子上时。这二姑娘不论吃穿还是身边伺候的丫头,样样比她不差;如今这是没指望了吧,也不得不动手捏针拿线了。 四姑娘陆清雅被送进了家庵时,陆清莹被吓坏了。听陆清莹身边的慧心说,二姑娘那一阵子几乎夜夜都做噩梦,每次都要哭哭啼啼喊上几声,被奶娘安抚着才能继续睡下去。 可这人若是真怕了,如今为何还总做出鬼鬼祟祟的事儿来?她陆清宁不过出去嘱咐水晶两句话,都要伸着脖子偷看,难不成还惦记着抽空祸害人?! 也是前几日,二少爷陆文博又挨了老太爷的训斥。他本就不想继续读书了,不想屡次求到陆廷轩面前去都不成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便求到了老太爷跟前儿。 老太爷虽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庶孙没什么指望,外加他之前便怀了坏心害过陆文渊,早就对他死了心;却也想不到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便不想读书,反而想要做买卖了! 训罢了陆文博,老太爷恐怕是还不解气,又叫自己的长随招财和进宝满大街去寻陆廷轩。 不想两人寻遍了能喝花酒的酒楼,找遍了花街里的各家青楼楚馆,却遍寻不到;还是招财机灵,问了几个过去总与陆廷轩混在一处的,方才知晓……自家大老爷如今已经嫌弃喝花酒逛勾栏烦腻了,转而泡起了小倌儿馆。 招财进宝不敢涉足小倌儿馆,便只得灰溜溜回家面见老太爷去请罪;老太爷强忍了怒气点上四个老家人,亲自带人到那楚风苑门前,指使着几个老家人进去将陆廷轩强拖了出来,两脚便将他踹趴在了地上,又将楚风苑砸了个稀巴烂。 陆廷轩到底是陆家的大老爷,是谢氏的丈夫,被老太爷打得爬不起床来,谢氏如何能不知晓?高妈妈石妈妈一众人瞒了几日,终究还是被她知道了,本以为太太定会羞怒非常,谁知她只是凉凉一笑,说了声我知道了。 陆清宁当时听高妈妈学说罢,心底也有些疑惑。陆廷轩逛青楼也罢,流连楚风苑也好,这可是今年才有的事儿啊,太太这么快便习惯无视这人的恶癖了,只是笑一笑便搁到脑后? 待到了谢氏跟前软软的安慰了几句,说您若是不舒坦便讲出来,莫憋坏了自个儿的身子,谢氏终于淌了两行泪,看来是忍了好久,口中还哽咽道:「我有什么不能忍的,难道还挺着大肚子与他和离不成?」 「只是你们姐弟今后如何自处呢?老太爷闹得动静如此之大,但凡是个人全都知道了,这不是叫你们姐弟今后无法抬头过日子么!」 陆清宁一时无语。谢氏说的没错儿,陆廷轩干的这事儿……影响着实太坏了,就连陆清妩听说后都默默流了好几次泪,生怕闵家来退婚呢。 她自己倒没所谓,反正在心里她从不曾将陆廷轩当成亲人看待过;可是别人谁知道她是穿来的?!还有陆文渊,老太爷还一心期盼着他大了些后走仕途呢,有陆廷轩这么一个爹,这仕途能好走么? 可她又不能埋怨老太爷。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谁容忍得了这种事情?大顺朝好男风的不少,可至多在家里养三两个美貌娈童便罢了,又有谁像陆廷轩一般大张旗鼓的,日日长在楚风苑,脸都不要了! 陆清宁也只得连声安慰谢氏道:「有个好爹自然是是更好,可既然没有,文渊我们俩也得好好生活不是?我们还有您呢,还有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呢,为了您,我们也会好好的,只要我和弟弟争气,任谁怎么说,也不能将我们看扁了去!」 「若真是因为那么点事儿便瞧不起我们,那种人不结交不相识也罢。有个好爹又如何呢,难不成有个好爹的便走到哪儿都吃香?自个儿不会做人、令人唾弃的不是也大有人在?」 第二章 听了她这一番话,谢氏立刻破涕为笑。可不是怎么着,做人全靠自己呢,关爹娘多大事儿!她能将陆廷轩当成不相干的人,儿女为何不能! 「三妹妹快来泡手!」陆清妩的轻声呼唤,打断了陆清宁的回忆。 她忙站起身来走到盆架边,伸手不待浸在水里,便听陆清莹起来告辞:「大姐姐,三妹妹五妹妹,我先走了。」 陆清宁立刻转头笑看陆清莹:「二姐姐为何这么早便要回去?回去不也没什么事儿么,在这儿凑凑热闹不是比回去闲得无聊好得多?」 陆清莹脸色微红道:「我……我小腹有些痛,得赶紧回去叫冯妈妈给我煮些红糖水喝。」 这倒是个好借口,陆清宁眯了眯眼。只是她隐约记得,陆清莹的初葵仿佛才过去十几天呢?不过人家既然主动张罗走了,管她借口是什么呢!留在这儿反而妨碍她们几人聊天玩耍不是么。 陆清妩却皱了眉,柔声询问道:「要不要给二妹妹请个郎中来啊?你这小日子也太不规律了些,还有腹痛……初期不调养好了,往后再调养可是难上加难了。」 陆清莹的脸色愈加涨红,只摆了摆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陆清宁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冷笑——动作这么利索,跑得这么快,却偏要拿那种事当借口!就算有事儿想瞒着,直说不愿意跟她们姐妹强凑在一起很难么! 「三妹妹是觉得她有什么别的事儿?」陆清妩轻声询问。 陆清宁笑道:「大姐姐可还记得于姨娘的那个丫头长生?后来去了浣洗上那个?那丫头最近往清莹园跑得也太勤了些……」 陆清妩微微一琢磨,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只好问道:「三妹妹是担心二妹妹跟长生那丫头和在一起谋算什么事儿呢?长生不过是个丫头,又能给她出什么中用的主意?」 「我也只是猜测,」陆清宁将烫得微红的手从盆里拿出来,任由陆清妩拿着滚热的毛巾又给她裹了手,微微笑道:「咱们家老爷不是一直卧床不起呢么,我听说二姐姐时不时便亲自过去嘘寒问暖呢……还带着说是亲手做的吃食。」 「她那两把刷子会做什么?当初为了换得姑母的夸奖,倒是学做了两日的点心,可那各种滋补汤哪里是她做得出来的。」 陆清妩手下动作不停,眉毛却皱得愈发紧了。长生那丫头,今年总有十八九了吧?她被三妹妹从庄子上接回来时,长生早就离开于姨娘身边、进了浆洗房了,她几乎都忘了这丫头长得什么模样。 如今再细细回想起来,不由微微有些发愣。若是她不曾记错,那丫头长得还不赖呢,且不说那细皮嫩肉,弯弯的眉眼,单说那杨柳般的腰身,遍寻这后宅所有丫头,也找不出几个能与那丫头媲美的呢! 回头看了眼陆清许,正靠在她的软榻上,被丫头用热毛巾裹着手,也许是太舒适了,微微有些睁不开眼、一副要睡着的模样;便低声问陆清宁道:「你可打听过那丫头原来在吟风苑……会不会被老爷……」 「我问过太太院儿里的忍冬,说是八九不离十。」虽然陆清妩问得含蓄,陆清宁怎么会不知道话里的意思。 她自打得知长生往清莹园跑得勤,便立刻唤了忍冬来询问。 听她问的是吟风苑里原来的大丫头长生、是否被老爷收用了,忍冬立刻胀红了脸,「姑娘饶了奴婢吧。这个可不好说呀!屋里面吹了灯后的事儿,奴婢怎么好跟婆子们问得那么清楚?」 「婆子们倒是嘴碎的,总想跟奴婢多唠叨些,可奴婢也不敢听呀……不过意思应该……是差不离儿。」 陆清妩更加不解了:「若真是如此,老爷不主动求太太给长生个名分,于姨娘也应该求啊!长生可是她身边的丫头,闹得难看了岂不是影响她?」 陆清宁冷笑:「于姨娘那种人,大姐姐你还不知道么?不给名分,那丫头便得处处听她使唤,还能替她争宠。若是求了名分分出去单立了院子,那便不是主仆。而是面上做姐妹,私下做对手了!」 陆清妩一个激灵,心头立刻清明起来。她比三妹妹大好几岁呢,这等事儿上却不如当妹妹的想得明白,若将来嫁进闵家还是如此懵懂……恐怕还不如太太呢!太太毕竟还有她们姐弟! 「若真是三妹妹想的这样儿。应该也不怕长生去老爷跟前给于姨娘求情吧?」陆清妩看似与陆清宁探讨,实则却更像请教了。那丫头不是应该恨于姨娘还来不及的? 陆清宁也不答她。先摘了手上冷掉的毛巾扔回盆里,走到榻边给睡着了的陆清许身上盖了薄被,低声嘱咐丫头们好好看顾五姑娘,这才挽了陆清妩往西屋走去。 姐妹俩到了西屋坐定,她这才对陆清妩道:「咱们家二姑娘恐怕却抱了这个心思,想借一借长生的光呢。」 陆清妩皱眉笑起来:「我却觉得,她抱了这个想法也是白抱。长生指不定怎么恨于姨娘当初挡了她的路,怎么还会帮她?」 「若长生不想帮她,却又往清莹园跑得勤,大姐姐你说这是什么道理?」陆清宁笑道。 陆清妩垂头理了理杂乱的思绪,突然便明白过来:「你说她们俩互相利用呢?老爷、老爷可是还卧床养伤呢!」 在陆清妩心里。老爷无论做错了什么,那也是她爹。子不言父之过。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要是万一、二妹妹抽空将长生那个小蹄子领到老爷跟前去……老爷那身子,哪里受得了磋磨? 陆清宁也想过,要不要捉长生一个现行,好借机将这丫头敲一顿板子再发卖了,也省得常年埋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连长生都不在了,看陆清莹还有谁可以依靠!还有那陆文博,屡次三番三番五次的想弃学做生意,恐怕也是长生背后撺掇的! 若是不及时将那丫头按住,陆廷轩眼下正在养病,正缺那温言软语侍疾问药的,真被她抓住机会爬上来,于姨娘的两儿一女就像给她生的一样啊!尤其是七少爷,如今年纪还小,正缺母爱呢! 可是可是,老太爷生怕谢氏被陆廷轩气坏了身子,打了陆廷轩一顿后,只叫下人将大老爷未成亲前的院子收拾出来住着。那可是外院儿啊,她一个姑娘家,难不成还能日日长在外院守着去?不守着又如何抓长生呢? 听陆清宁说罢长生上位的各种可能,陆清妩只觉得后背心满满都是冷汗。 二少爷已经十二了,比六少爷大了五岁多,七少爷年纪虽小,又正是个好拉拢的年纪,长生若是当了姨娘,狗仗人势的将两位少爷拢在身边,岂不是成了大房头一份祸害了! 按说她明年就要嫁进闵家,陆家大房乱成什么样跟她也没甚大关系,可若是往深了想,老爷本就……不争气,太太若是日子不好过,她也就等于没了娘家撑腰不是? 她陆清妩虽然不是正宗的嫡女,可太太待她视如己出,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令闵家更加高看她一眼——庶女都能有嫡女的待遇,那该是多么的品貌双全?当初跟陆家定亲事时,闵家可连个磕巴都没打呀! 第三章 因此她总不能得了太太的好处,却不为太太分忧吧,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呢! 可这分忧又该如何分呀!三妹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她又能如何做?也只好看看接下来能想出什么辙来,需要她的地方她多伸手吧! 「三妹妹都没法子总往前院跑,她一个丫头还能生了翅膀不成,」陆清妩低声安慰陆清宁道:「大不了见招拆招吧。」 陆清宁苦笑着点头,可不是也只能如此了? 陆廷轩爱上了男风一事,正令老太爷心头窝火呢,如果在这关键时刻,陆廷轩又要抬个姨娘,恐怕谁也不拦着,相反还会挺高兴——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呀,不要说一个,就算十个八个恐怕也使得! 长生那丫头选的时机……还真好!她离开于姨娘的吟风苑都半年了,就这么一直忍辱负重的等机会,怕是等得就是这种时候。 「要不然……叫太太跟老太爷求个情,将老爷抬回千叠园养伤吧?」陆清妩突然道。 陆清宁笑着抚掌:「大姐姐这个主意好!我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千叠园里也有老爷的房间呢,收拾收拾便能住人了,大不了将东西跨院收拾出来也使得!」 太太如今早当没有陆廷轩这个丈夫了,可若为了长久之计,求她委屈些日子应该也能答应,总不能白白便宜了长生那个死丫头不是! 陆清妩立刻站起身来:「咱们俩去看看小五吧,也该叫她起来了,睡多了夜里当心走困;等将她送回去,就去太太那儿小心商量商量……」 一行人离了清妩园,先将陆清许送到了二太太的院子里;天色已经不早了,二太太正要打发人去接五姑娘,见她们姐妹一同进来了,立刻笑着起身迎了,「我还当五娘又要跟你两个姐姐一同吃了晚饭才回来。」 「五妹妹上完绣花课,直念叨手疼,我们便在清妩园一同泡了手,结果五妹妹手上还包着毛巾便睡着了。」陆清宁笑着回道,「若不是怕二婶娘不放心,真真儿就留她吃了再回来。」 二太太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又执起陆清许的手瞧了瞧,口中佯嗔着你这丫头也太娇嫩了些,这才问道:「就你们仨人儿?二姑娘呢?」 二太太知道有这两个侄女在,就算二姑娘也在,自家五娘定是不会吃二姑娘什么暗亏,可依着她的本意,还是愿意叫那二姑娘有多远躲多远才好。 「二姐姐只在大姐姐那里坐了一坐就走了。」陆清许快言快语的接话,又对陆清妩两人道:「大姐姐和三姐姐也留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吧?我叫我娘的小厨房给你们俩加几个好菜!」 二太太立刻眉开眼笑:「我们五娘也真懂事了呢,你们俩就留下吧!邓嫂子正好酱了不少的牛肉和牛蹄筋,我记得三娘最爱那个了。」 陆清宁却摇头笑道:「我和大姐姐改日再来叨扰吧,今儿散了学还不曾去千叠园呢。」 不等二太太答话,陆清许就笑问:「我猜你们一定是去与大伯母商量二姐姐的事情对不对?她上一次的小日子刚过去不到半个月呢,今儿又撒谎说肚子疼!真真儿是个满嘴没一句真话的!」 几人立刻面面相觑。二太太更是笑得几欲打跌:「这是谁教你的!你怎么还知道小日子应该隔多久,不到半个月又来了便是不对!」 陆清许立刻一脸无辜:「是嬷嬷教的呀,不信您问大姐姐和三姐姐,教习嬷嬷才来没两日便教过了呀!」 陆清妩和陆清宁离开二太太的秋实园,一路往千叠园走去;才拐上了通往大房的必经之路,迎面远远走来一个人,不是那叫长生的丫头又是谁。 长生遇上二人,也有些微微吃惊少许心虚,立刻低垂了头给两人行礼,又低垂了头意欲速速离去。陆清宁却笑道:「我没发话叫你走,你着得什么急呀!这都到了晚饭点儿了,浆洗房还忙着呢?」 「三姑娘说得是,是奴婢错了;浆洗房确实也忙得不可开交,天凉了,积了不少后宅女眷的夹衣裳,奴婢得回去抓紧熨烫呢。」长生的说辞也来得快。 陆清宁挑眉哦了一声:「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不过你们浆洗班子的管事也真是的,既给你分配了熨烫的活计,还打发你出来跑腿作甚?你这是出来给哪个院子送衣裳来了,我们太太那里可是有专人负责取衣裳的,应该不用你送来吧。」 长生没想到三姑娘竟这么刨根问底,嗫喏了两声也只得回道:「奴婢、奴婢是来给二姑娘送花样子的。」 不说去二姑娘那里了还能说去哪儿?这条道进去只有大房几个院落,眼前这两位姑娘自然是用不上她的,大太太那里更不用提。被逼着说罢这话,长生不由有些愤慨——这三姑娘真是一点活路儿也不想给人留了啊! 陆清宁听了她的话,微微笑了笑,却不像她想的那样还要追问到底了,只是如同赶苍蝇般厌恶的挥了挥手:「你回吧!熨烫的事儿最需要精神,你可莫在干活儿时还想着你那些私事儿,小心再烫坏了自己个儿。」 她说这话时如同赶苍蝇,长生听了这话也如同吃了苍蝇。 这三姑娘……哪儿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跟个下人说起来话也这般恶毒!长生愤愤的抬起头想唠叨几句。却不想人家已经抬了脚,一路越走越远了。 陆清宁两人到了千叠园,石妈妈正张罗着小丫头们摆桌子呢,见她们俩人进了屋,立刻笑道:「两位小祖宗今儿早啊,怎么不用石妈妈喊人去请了?难不成今日的绣花课、三姑娘得了满分?」 大姑娘还好,石妈妈带着她住在庄子上的时候,日日都做些活计,如今就算女红嬷嬷那些课程管得紧,大姑娘的绣花裁剪也不在话下;可这三姑娘。最近几日散了学就长吁短叹,甚至还声声叫着手疼。说是筷子都拿不起,不想吃晚饭! 还是太太看得清楚,说三姑娘根本便是想偷懒,不想上女红课,叫众人莫迎合她。迎合了之后便会得寸进尺……姑娘家总要嫁人的,女红上拿不出手岂不是叫婆家笑话? 「石妈妈又笑话我!」陆清宁假作不依——这些天。太太房里的人可没少笑她,说她绣的花朵像日头,绣的小草像竹子,还不都是太太撺掇的! 「三姐姐!」陆文渊早到了,本来正在内室陪着谢氏说话儿呢,听到外面的声音便飞快的窜了出来,一头扑进陆清宁怀里。将头在她胳膊上蹭了几下方才放开,小心翼翼摘下自己的荷包递上来,「我给三姐姐寻的指套!戴上它,绣花就不扎手了!」 陆清宁打开荷包一瞧,顿时失笑。就连一边的陆清妩也用帕子掩着嘴笑起来。 石妈妈见两位姑娘笑得厉害,也凑过来瞄了一眼。一眼之后,立刻将陆文渊揽过去抱着笑得不行:「我的小祖宗,你这是瞧见谁绣花戴着护甲的?叫妈妈说呀,你这是被铺子里的伙计们骗了吧?」 陆文渊的荷包里,端端正正摆着几只掐丝珐琅的护甲,还镶着各色宝石,闪烁着七彩斑斓的光芒,几欲迷人眼;陆清宁拿出一只戴到左手小指上,舞动着手儿叫丫头们观赏,丫头们也不由笑作一团。 第四章 陆文渊小脸儿胀红,拼命从石妈妈怀抱里挣脱出来:「笑,就知道笑!我三姐姐戴上这指套不好看?不夸奖也罢了,还笑话我!」 他这话音一落,厅堂里的笑声更欢了,就连谢氏在内室也坐不住了,立刻叫高妈妈扶着走出来,一心想瞧瞧外面到底笑些什么…… 晚饭后,陆清宁细心的嘱咐水晶帮她将六少爷送回前院,自己便拉着陆清妩坐到谢氏身边,斟酌着用词与谢氏商议起接陆廷轩到后院来养伤的事儿。 谢氏既迷惑又不情愿:「他在前院不是住得好好的么,为何偏要将他接进来?」 若说过去谢氏只是对陆廷轩死了心,那么如今还要加上一个词儿:厌恶。是的,谢氏对那人别提多厌恶了,流连烟花之地,流连小倌儿馆,怎么是个腌臜便能解释的? 「我知道您宁愿多久多久都不见他一面,乐得心里干净。可如今不比往常,老爷被人打了这等主意,若等弄成了真的,受苦的还是您不是?」陆清宁温言软语劝说道。 「七少爷若是小两三岁,还能接到您这院子里厢房住下,日日使人看紧了,省得变成别人手里的刀;可如今他这年纪根本便是不尴不尬的,若真等长生和二姑娘顺了意,人家照顾起他来不是比您顺手?」 陆清宁的意思无他,不过是有奶便是娘的道理——谢氏若是想做那个娘,也不是做不得,并且比别人都顺理成章;可谢氏一是怀着身孕,二是不甘心不高兴,与其勉强自己,不如快刀斩乱麻,麻利的断了别人的念想! 再者说了,七少爷到底是于姨娘生的不是?就算谢氏真心对他好,谁知道是不是养虎为患!等辛辛苦苦将他养大了,却被他反咬一口,何苦来呢? 「理儿倒是这个理儿,」谢氏皱眉点头,「可老爷愿意搬回来住着么?更何况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可全是我的人,哪有半个愿意好好伺候他的?」 「太太多虑了。」陆清妩笑着接话道:「老爷身上有伤,接他回来住只是为了好好照顾他,他有什么不愿的?就连老太爷也得夸您一句贤淑宽厚呢。」 太太也好,三妹妹也罢,当着她的面儿毫不掩饰对老爷的不满,她却不能跟着附和;可是劝导太太的话她必须得说呀,如今的老爷早就靠不住了,她可不想再失去太太了! 谢氏果然被她这话逗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这丫头啊,倒比你三妹妹嘴儿甜的多。」 话虽是这么说,陆廷轩被接到后院来之后,到底派谁照顾他呢? 陆清宁及时开了口道:「若叫我说呢,就将太太的东跨院收拾出来吧,至于伺候老爷的人选,我看着沁玉姨娘就不错,她身边还有两个小丫头,一同都带来也住得下。」 东西跨院本就是给姨娘们准备的,一是由于陆廷轩的姨娘太多,二是谢氏最烦自己的院子里有外人,因此两个小院一直都空着。 沁玉自打摆了抬房酒第二天、吃了陆清宁一个下马威之后,要多老实便有多老实;尤其是木香有一次替她诊了脉后,又悄悄告诉陆清宁说,这位姨娘恐怕不好再有身孕了,如今一说起照顾陆廷轩的人选,陆清宁自然便想到了她。 再者说,那沁玉又是谢家陪嫁给谢氏的丫头,不单单是卖身契,就连老子娘和兄弟姐妹也被谢氏紧紧攥着呢,如今叫她来照顾老爷,又是个天大的恩赐,难不成她还敢趁机制造幺蛾子?有谁这么傻,天堂有路不愿走的? 谢氏认真琢磨过女儿的提议,便点头道:「这样也好,就叫沁玉一起搬过来也成。」 陆清宁便唤来石妈妈吩咐下去,趁热打铁将东跨院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再派几个婆子去前院将老爷抬回来;谢氏看着女儿大人般处处想得周到,吩咐起差事来也有条不紊,鼻子立刻一酸…… 当初女儿落水,她的心里别提多愤怒了。她的宁儿可是大房的正宗嫡女呀,竟然连个活路都险些断掉? 那时的她,真是越想越悲愤,很想抛下这个不像样的婆家一走了之;可女儿生死交关,儿子年纪又小,自己肚子里还有了新生命,她终究是无法割舍。 于是被压迫久了的心突然泛起了想反抗的念头儿,不为那个不值得交付终身的男人,只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和未出世的孩子,也得搏一搏。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愤慨和恳求?女儿醒来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儿似的,这才短短几个月,已经学会了无数雷厉风行的手段了! 其实这个跟老天有甚干系?还是她太弱了啊,因此才逼得女儿自己个儿迅速长大成人!是她对不起这孩子! 陆清宁吩咐罢众多事宜,再回头便瞧见了谢氏微红的眼圈儿。她不想劝,也不能劝——这位母亲的心思她再了解不过了,若是她不识深浅劝慰几句,谢氏今儿夜里就别想好好休息了,怕是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睡! 这么想着,她便摘下裙边的香囊,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将陆文渊送她的几个指套拿出来放到一边,从最深处掏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递给谢氏:「我听说老爷挨了老太爷几个窝心脚,伤得挺严重。」 「这是我跟梅妈妈求来的药膳方子,太太想着嘱咐了可靠的人给老爷做来吃。」 谢氏接过那小纸片,轻轻打开,由上看到下又返回看了一遍,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惊疑。这是调养的药膳?怎么竟然用得到这么多的奇怪药材! 第二日下午散了学,陆清莹又用身体不舒服当做借口,匆匆逃离了清妩园。陆清宁早从慧心和冯妈妈口中得知,陆清莹根本不是小日子紊乱,却也不屑拆穿她——左了那外院的轩园已经是人去楼空,随她怎么筹措都是一场空! 陆清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长生正执着小扇蹲在廊前,给红泥小炉扇火呢。见她急匆匆跑了进来,不由笑道:「二姑娘莫急,这汤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好。」 清莹院里没有小厨房,两人之前商量了好几日,最终也只得将这烧水熬药的红泥小炉搬到回廊上来暂且一用。好在这小炉子虽小,汤水却也是文火慢炖来得更香甜,为了两人今后的好前程,慢些便慢些了…… 听陆清莹说,大老爷喝了她煲的汤水,连声夸赞她的手艺,长生的眉梢眼角全都是飞扬的笑容,口中却道:「奴婢倒瞧着,还是二姑娘的孝心感动了大老爷才是真的。」 陆清莹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她想她姨娘了。 自打姨娘被送到了庄子上去,人人都躲避瘟神一般躲避她,就连七弟弟也受了连累;他们姐弟的衣食虽然还是过去的惯例,并不曾被克扣半分,可是下人的目光,个个都是不屑,她不止一次哀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 只有长生,虽然早就不在姨娘身边服侍了,却还是抽空便来照顾她照顾七弟,七弟如今身上穿的贴身中衣,也全都是长生熬夜赶出来的一针一线! 如此就算姨娘……回不来了,她们姐弟还有长生呢,这丫头有所求,她有所需。何乐而不为? 第五章 等再过几日,父亲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她一定要跟父亲说,给长生抬成姨娘算了,这样她们姐弟也好有个依靠,总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强出许多! 「我前几日跟你商量的,求父亲给你抬了房,你可想清楚了?到底答应不答应啊?我是觉得眼下正是好时机呢,先不说太太有了身孕,就说父亲那里受了伤。也很需要个人贴身照顾呢。」陆清莹端了小板凳坐到长生一边,低声商量道。 「这么好的时机。可是稍纵即逝呀!太太最少还有三四个月无法与父亲……若是长生姐姐被父亲抬了房,也许不出两个月便有好消息了呢。」 陆清莹话是这么说,心头却冷冷的想道:长生这丫头若真做了父亲的姨娘,岂能容她怀上父亲的骨血!等她真生下一儿半女,她们姐弟的依靠不是又没了!哪有人放着自己的儿女不疼惜。却去管别人死活的! 「看二姑娘说得哪里话!」长生微微有些羞涩道:「奴婢之所以抽空来照顾姑娘少爷一二,也是因为感念于姨娘过去的积德行善不是?奴婢可不是求的攀什么高枝儿呢。」 「于姨娘不在。还有二少爷那头儿,虽说老太爷只答应叫他从头学起,并不曾将他带在身边随时教导,依着二少爷的聪明,再有一两年也能独当一面了,还愁他不能护着您与七少爷?到时候,只怕奴婢这点微薄之力。二姑娘瞧都瞧不上眼了……」 这就叫欲擒故纵吧,过去她服侍于姨娘时,可没少学这些东西。二姑娘不过是学了于姨娘的十之一二,还想在她面前耍大刀? 二姑娘已经十三岁出头了,根本等不了好几年;更不用提二少爷根本没有她讲得那般伶俐。到底哪个靠山更快捷更便宜些,根本不用二姑娘琢磨。也必须得选她不是么! 陆清莹果然摆手道:「长生姐姐快莫提我那不争气的二弟了。他前前后后闹了有半年了吧,最终才得了个给二管事打下手的差事,等他出头之后再护着我和七弟,怕是得叫我等白了头!」 既是提起陆文博,陆清莹这气立刻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当初做事不够隐秘,不但没奈何得了小六子,反而被老太爷发现了端倪,怎么会连累得姨娘被送出府去! 何况还有陆清宁那丫头呢,就算二弟弟再早早混出模样来,还能将手伸进内宅来,将陆清宁整治了给姨娘出气?反倒是长生更为可靠些! 「若是我记得没有错,长生姐姐明年四月便该满二十岁了吧?难不成你只想到时候被拉出去配个小厮不成?」陆清莹闪烁的目光紧紧盯着长生不放。 配小厮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人呢!眼前这丫头早被姨娘举荐给了父亲,多少次在姨娘不方便的时候替姨娘服侍父亲,哪个小厮愿意娶回家这么一个破烂货! 只是这话却不能明着说的,长生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她不能将这丫头惹毛了是二!她点到为止便成了! 长生果然被她这话说中了心事,手里一直不停扇火的扇子也顿了一顿,却终于狠了狠心:「谁叫奴婢生就了一个奴才命的?若真到那时候,莫说是配小厮,就算配个浑身骚臭的马夫,奴婢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她当然很想被大老爷抬了房,就算抬不了房做姨娘,有个通房丫头的名分也是好的,毕竟通房也是名正言顺了,总比过去在于姨娘房里见不得人好,亦不用怕到了年纪被配给小厮;可她永远不能叫二姑娘知晓她很迫切不是吗! 眼下无论如何,都是二姑娘在求她;若是她有一丝没掩饰住,反变成了她求二姑娘,她今后的日子可就被动了。 说什么做个通房丫头也是好的,那也是不得已好不好?若二姑娘真心想依靠她,无论如何也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帮她圆了姨娘梦才对! 陆清莹听了她这话,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重新又打量起她来。难道这丫头在姨娘房里的时候,根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替姨娘伺候父亲的? 「长生姐姐还是信不过我吧?」陆清莹赔笑道:「我既然都说了我二弟是靠不住的,你还不信我的诚心么?」 「你瞧瞧我父亲身边那几个人的德性,哪有一个比得上你的?你还发愁得不了宠?」 「宋姨娘虽然膝下有儿有女,架不住四姑娘不争气,她自己又年长色衰;沁玉姨娘更不用提,虽然还算年轻,却从来不曾漂亮过,只是仗着从太太身边出来的,我父亲一个月不得不去她那儿应付一两日。」 「还有那雪芳,虽然长得比长生姐姐你略高一筹,可名分没到手就丢了,那根本便是个愚蠢的女人,哪有长生姐姐你聪明!你若真愿意……还有我们姐弟助你一臂之力,不是轻轻松松便成了太太之下的第一人!」 长生终于有些动容,很是认真的看向她:「二姑娘说得是这个道理,叫奴婢也不由有些动心;可是……二姑娘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人。」 「是谁?」陆清莹有些奇怪——父亲身边一共有数这么几个人,她方才已经数了个一清二楚,怎么会漏算了谁! 「长生姐姐是说太太?」陆清莹微微皱眉:「太太可是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就算你再年轻再漂亮,也不敢跟太太比呀!若你真怀了这个心思,我也只好再选别人了!」 这丫头当她自己是老太太包氏呢?包氏当初可是良妾,因此才得以在元配老太太去世后做了填房,更别提包氏当年还费了不少心机。 难道长生竟也抱了这心思,打算叫她伸出援手将太太拉下马?就算她陆清莹真有那个本事和胆量,长生只是一个奴才而已,再怎么挣命也成不了填房啊! 长生闻言立刻咯咯笑起来,笑够了方才低声道:「瞧二姑娘说的,奴婢怎么敢打大太太的主意?奴婢是说她!」 她伸出了三根手指,又朝清宁园方向努了努嘴:「昨儿傍晚奴婢从您这儿回浆洗房,路上便遇上这小魔星了,她似乎是瞧出什么了,话里话外都不忘敲打奴婢呢。」 「若是二姑娘不能将她辖制了,奴婢还不等抬房便得死在她手里;您说奴婢可敢冒这个险?」 陆清莹立刻阴沉了脸:「怎么处处都少不了她!早知道如此,当初便该撺掇着小四换个更狠的手段……」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后半句几近无声的自言自语了;可长生离她太近了,一个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却还是装成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低沉道:「因此奴婢也不作他想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汤煲好了,奴婢这便熄了火,二姑娘趁着热乎劲儿给老爷送到前头去吧?要不要奴婢帮您将冯妈妈唤出来陪您一同去?」长生搁下手中的扇子商量道。 陆清莹犹豫的看了看自己的正房——冯妈妈如今已经不像早以前那么可靠了,对她做的事儿也总是睁一眼闭一眼,再不像过去一样劝解;还有那个叫慧心的丫头,也是太太赏的,这种日子,真的叫人过不下去了! 「算了,不过是去前院探病而已,叫个小丫头陪我一起去便好。」陆清莹收回目光,站起身来喊正在院门口玩耍的小茶过来提罐子。 第六章 长生便将红泥小炉熄了火,顺势陪着这主仆两人出了清莹园,一个朝东,两个朝南分头走掉。 「什么?你说太太一大早儿便派了人,将老爷接回内院去了?」陆清莹站在轩园门口,听守门的小厮回罢话,立刻脸色苍白的倒退几步,哗啦一声便将小茶手中的罐子撞掉了地上。 那滚烫的汤水立刻溅了她半边腿,还浸湿了两脚…… 可这种烫伤的痛楚,却终于抵不过陆清莹心中的万般情绪,就像有无数利爪在挠着她的心肺。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她悲哀的望着轩园的门,只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三九天被冻住的冰人儿。 小丫头小茶打碎了汤罐,本就害怕姑娘责骂,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匆匆上前挽了陆清莹的手:「姑娘,姑娘!姑娘的脚烫坏了没有?奴婢去叫个软轿抬姑娘回院子,再叫个郎中来吧!」 轩园守门的小厮也吓得够呛。二姑娘被滚烫的热汤烫了,却不喊痛,只知道傻呵呵的站在那里发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打击?不应该呀,前几日这位姑娘过来,不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二姑娘,小茶说得对,您还是赶紧回去请郎中看看烫伤吧!」小厮急切的催促道。 这里可是前院,一个姑娘家就这么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看门的不懂事,惹恼了主家姑娘呢。 陆清莹被小厮和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烦,拔腿就要离开;这时才觉出右小腿和两脚火烧火燎的疼,哎呦一声便抱着腿蹲了下去,眼泪扑落落往下掉。 小茶见自家姑娘这幅模样,更是慌了神,撒腿便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交代那小厮:「你帮我照顾姑娘片刻,我喊了人便回来。」 她不过是个跑腿的丫头,平日里连正房都进不去,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哪儿知道应该怎么办?还是去问问姑娘的奶娘冯妈妈再说吧!若是需要喊几个婆子将姑娘抬回去,她也指使不动人呀。 小茶一路疯跑回了清莹园,冯妈妈听她说罢缘故。眼神就有些瓷住了——怎么她一眼照看不住,二姑娘这个祖宗就又惹了祸!不过好在这次并不是惹恼了别人…… 一刻多钟后,一顶软轿将陆清莹抬回院子,又有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将她抬进内室放在床上。 冯妈妈小心翼翼的给她脱了鞋又脱掉袜子,看着那满脚的燎泡,不由倒吸了几口凉气;又拿剪刀剪开她贴在腿上的衣裳,缓缓撩到一边,腿上的水泡竟然比脚上还大些! 冯妈妈虽然早就得了陆清宁的叮嘱,叫她盯紧了自家姑娘,不许肆意妄为。陆清莹到底是她从小带大的,说是不心疼姑娘那是假话——何况得了三姑娘的话好好看顾自家姑娘。也是为了姑娘好不是? 「我的姑娘啊,怎么生生儿将自己烫成这样儿?」冯妈妈俯首瞧着陆清莹的烫伤,眼泪哗哗的淌了一脸。 陆清莹也不答话,只管呜呜咽咽的哭。慧心此时也找出了一罐獾油递来,冯妈妈忙打开罐子盖。拿着干净的棉花蘸着油给她伤处涂抹起来。 「奶娘奶娘!太疼了!不抹了!」陆清莹尖利的哭喊着,腿脚也不由乱踢乱动起来。 「奴婢帮姑娘扶着些。冯妈妈也抹慢些儿。」慧心伸手按住了她的膝盖,示意冯妈妈继续,「姑娘稍微忍一忍,等獾油都涂好了,用不了片刻就舒服了。」 陆清莹哪管慧心说的话本是好意,在她心里,这丫头是大太太给的。根本便不是来服侍她而是来监视她的,如今被慧心一把按住了膝盖,心头火腾腾顶起来,一掌便掴在这丫头颈子上,口中还喊道:「你个死丫头想要按死我呀!」 慧心脖子上挨了这一巴掌。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被打的那一处也火辣辣的作痛。立刻便松了手离开床前;陆清莹的腿没了禁锢,躲避冯妈妈涂药躲得快了些,一脚就蹬在冯妈妈肚子上,将冯妈妈踹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姑娘若是不涂这药,那烫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若是蹭破了皮,当心留疤呀。」冯妈妈一边抹泪,一边搭着慧心扶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却还是苦口婆心的劝着。 陆清莹却比冯妈妈还委屈,呜呜哭道:「我偏不涂这个!谁知道这药里加了什么,说不准涂了它反倒留疤呢!」 慧心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姑娘是嫌弃那药是奴婢拿进来的?姑娘怕奴婢给那药里加了料?」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陆清莹恶狠狠的回道,却并不正面回答慧心问的那些话。 慧心显然不会被她的凶恶吓到,还是一脸的笑容:「姑娘既是不信奴婢,那便等着郎中来再说吧;不过奴婢可是听说了,烫伤能早用药便该早用药,也省得燎泡越起越多。」 兰心慧心几个丫头,本就是谢氏给自己闺女陆清宁准备的,因此能学的东西全找了妥帖的妈妈教导她们了;可后来这陆宅里处处不安宁,谢氏也只好一咬牙,先将几个丫头叫进来,给两个庶女屋里也各分了一个。 就因为这缘故,二姑娘一点都不信任她!慧心心底微微笑着,若换了别人家的太太,二姑娘这样的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她们太太却从没嘱咐过那些阴私事儿,二姑娘却还是这么不知足! 无论是郎中手里,还是大户人家常备的药匣子里,獾油就是最好的烫伤药了,二姑娘执意不用,她还能强迫是怎么着?请郎中的一来一去,至少要大半个时辰,往后有二姑娘哭的时候儿呢! 冯妈妈平日里总跟慧心一处做活计,因此也知晓这丫头还是个好的,像二姑娘说的、慧心给獾油里加了料,怎么可能么!要知道这院子里的药都是她收着的,方才也是她告诉慧心放药的地方、叫慧心去取的。 「姑娘就算不信慧心,还不信奶娘么?奶娘才将药匣子的钥匙给了慧心,她眨眼间就将獾油取来了……你听奶娘一句劝,忍一忍疼先将药抹上可好?」冯妈妈便软言软语商量道。 陆清莹哪儿会听这种劝,只是闭眼躺在床上不吭声。冯妈妈无奈,只好又端着小杌子坐在床边,又用眼神示意慧心自去忙自己的事儿。 慧心离开后,这内室里只剩下陆清莹与冯妈妈俩人儿。冯妈妈立刻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出去请郎中的婆子,不一定怎么偷懒呢,能走得慢些绝不跑得快些……」 陆清莹立刻一声冷笑:「我一个没了姨娘看护的庶女,既然落到这种境地,是死是活都听天由命吧!」 冯妈妈不禁一呆。她不过是想劝劝姑娘早些上了药,怎么到了姑娘口中,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再想到最近几日,长生那丫头往这里跑得勤快,她立刻脸色发黑:「姑娘这是又听了谁挑拨了?咱们太太对姑娘也算不错了……姑娘惜福罢!有大姑娘的例子摆在那儿呢,姑娘只要不出格儿,还能差过大姑娘去?」 陆清莹更是连声冷笑起来:「还算不错?老爷受了伤在前院养着,正是我亲近父亲的好时机,谁想太太转头便将他接进了千叠园,这分明是不想叫我在父亲膝前尽孝!不错?」 第七章 冯妈妈愣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太太和老爷毕竟是夫妻呀!姑娘都知道要尽孝,太太就不能尽尽夫妻情分么?奶娘倒觉得姑娘想多了……」 「尽夫妻情分是没错儿啊,可太太早做什么去了?偏偏等我往轩园走得勤,她半路截胡儿?」陆清莹哪里听得进去冯妈妈的劝告。 何况自打于姨娘被送进庄子上养病,陆清莹早就看透了,太太根本没有这等本事,全是陆清宁捣的鬼!否则怎么前些年都相安无事,那陆三儿一插手替太太管家,这事儿便一档子接着一档子的! 「姑娘是说三姑娘?」冯妈妈惊疑的问道。 她早就在心里唠叨过,姑娘惹谁都行,千万不能惹到三姑娘头上!且不说如今的三姑娘手段凌厉,只说太太那里,可是将三姑娘当成眼珠子的,若没事还好,有了事,太太还能继续宽厚一辈子?! 她们姑娘如今日子难过,那位四姑娘更不用提,早都被送进了家庵里,不全是打四月里三姑娘落水一事上来的?难不成三姑娘早就发现了,当初的落水跟二姑娘四姑娘逃不开干系? 待冯妈妈将这疑问小心的问出口,陆清莹也是一惊。旋即便摇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的?她当初落水也是被四妹妹身边哪个丫头踩了裙角,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莫说冯妈妈是她的奶娘,除了亲娘,她跟谁也不能认这事儿。 她虽然不认,冯妈妈又怎么能信她;当初三姑娘落了水,于姨娘气势汹汹的来清莹园敲打了二姑娘好一阵子,冯妈妈根本就是心知肚明。更何况三姑娘后来的话里话外,都是告诉冯妈妈说,叫她将二姑娘看牢了,若是再惹事…… 「二姑娘,冯妈妈,长生来了。」冯妈妈正在暗自琢磨该如何是好,只见慧心撩开帘子回禀。 冯妈妈心底突然便明白了,二姑娘为何日日往前院轩园跑得欢,眼下又为何如此恼怒了。敢情长生这丫头何止是来挑拨离间的,还是来撺掇人利用人来的! 「奴婢听说二姑娘烫了,伤得可严重?」长生一脸焦急的搓着手小跑进来。 冯妈妈立刻站起身来冷着脸道:「你的耳朵倒灵得很!才离了清莹园没半刻,又跑回来了,难不成你在浆洗房的差事都不用做,这后半辈子就指望我们姑娘过日子了!」 陆清宁得了慧心传来的话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叫兰心赏了慧心一两银子,便低声嘱咐:「你快回吧,莫叫二姑娘看出端倪来,再往你身上撒气。」 慧心先是谢了姑娘的赏,听了这话却笑道:「奴婢在清莹园本就是个出气筒,奴婢知晓利害,还能忍。」 陆清宁微微叹了口气。 四个叫心的丫头,兰心被分来清宁园,素心跟了陆文渊,还都算运气好的;灵心先是进了清雅园服侍陆清雅,如今陆清雅被送进了家庵,那丫头便被高妈妈领回了千叠园,也算是解放了,唯有慧心这丫头,还不知要在清莹园熬上多久? 这丫头又是个极懂事的,说是明白利害关系,能忍便忍,越是这样越叫人心疼不是? 「姑娘莫替奴婢担心,奴婢能出来这一趟,还是冯妈妈示意的……」慧心何尝看不出三姑娘面上的怜悯,忙说了这句话安慰她。 陆清宁也就笑起来:「我倒把冯妈妈给忘了。有她在,二姑娘也不能将你如何,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慧心还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冯妈妈再明白事理、又知道护着丫头们,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奴才啊! 陆清莹当着外人面时,看似比陆清雅收敛多了,可谁知关上院门后又是什么模样,若也是个喜欢私下撒泼的,受苦的还不是这些下人! 慧心离开后,小丫头稳儿也回来了,说是长生第二次回了浆洗房后,又被管事娘子呵斥了半晌,还给分配了不少的活计,看来要忙活到后半夜了;兰心还好说。小素却是一脸的不忍,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清宁便笑着看向她:「小素你是觉得我将手伸得太长了?还是觉得长生那丫头挺无辜的,我不该连她一同算计了?」 跟几个丫头处了这么久,陆清宁早就瞧出来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性了——毕竟她上辈子是主做情报特工工作的,虽说身手上不及那些做行动特工的同行,可若说是了解一个人,动动脑子多想想这人的性格和行事方法,却是她最擅长的。 小素本就是奶娘苏妈妈的女儿,跟她的关系比别人更近一步;又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两人间的情分自不比别的丫头们。往后若是她嫁了人。要给丈夫挑选两个陪嫁丫头开了脸,这小素便是头一个最恰当的人选啊。 她就不信。小素心里没有这种想法儿?若有这个想法,岂不是更同情长生? 虽然这年代的丫头们奴根深种,打心里便认为给姑爷做通房没什么不对,不能就此说小素是个自甘下贱的人,好歹陆清宁也是个现代思想的人。哪能容身边的人早早便打了这个主意! 小素被她突如其来的问了这么两句,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少顷便垂头回道:「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有点可怜她,做活儿要做到大半夜……」 苏妈妈本就是个过于善良的人,她这女儿还真是随了她。若出嫁后真是不得已要给丈夫安排通房,还果真是这等人最好拿捏呢! 陆清宁想罢,便眯眼笑了一笑,「长生她本就是个浆洗上的丫头。不说好好守着自己的本份,把手头的活儿干好了,却天天东窜西窜,若小素你是浆洗房的管事娘子,便这么由着她胡闹么!」 「她过去是在大房伺候于姨娘不假。可既然被撵到了浆洗房上去,就是她犯了错;她不抓紧改错、好好干活儿。却总想些不该她想的事儿,管事娘子不罚她、还将她当成祖宗供起来不成?」 「若不是她上蹿下跳的,二姑娘何至于又被烫伤了腿脚,我这儿还没追究她呢!」 小素虽然老实,却也不是个傻的,就算听不出长生将主意打到了老爷身上,至少也该听懂了,长生与二姑娘走得太近就不是个好事儿。 果然,小素立刻低声道:「姑娘的话奴婢懂了,长生本就是咎由自取,奴婢不该同情她,妈妈也早就跟小素讲过,滥好人做不得……」 「当初若不是二姑娘和四姑娘背后使坏,姑娘何至于掉进水里,长生既然跟二姑娘走得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人便算是在浆洗房累死也是活该。」 陆清宁忍耐不住的笑起来。这丫头话最少了,能说两个字绝不说一句,今儿却被她逼着说了这么一大套,还真是难得;又知晓了同情心不能泛滥的道理,也算没白聊。 至于叫小素打消什么做通房一类念头的话,眼下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她陆清宁毕竟刚满十二岁不久,离着嫁人尚早,等过两年再深敲打也不迟——万一遭遇了个与陆廷轩不相上下的种马男,她倒宁愿多给他塞几个女人呢!自己乐不得清净不是么! 「去叫水草跑个腿儿去趟千叠园,就说我今儿不去陪太太用晚饭了,白天的作业还不曾写完。」陆清宁嘱咐道。 第八章 不说长生往清莹园跑得勤,老太太的大丫头夏妍,最近也是频频往她这里走动的,今儿晚上又到了夏妍过来的时候了。 既是说起夏妍那丫头,便不得不说起八月时的事儿。那丫头与陆清宁接触了几次,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三姑娘并不是想叫她要老太太的命,只是叫她帮忙盯紧了老太太一举一动而已。 既是如此,叫别人传递消息到清宁园来,夏妍自是不放心的,于是便与陆清宁商定,每隔五天两人碰一次头,添芳园看门的李婆子也正是每隔五天一上夜,刚好能借机将她放出来再放回去。 夏妍虽是万般惦记陆清宁应下她的另一份差事,却从来不敢催促,只得将希望寄托于自己每次打探出来的事情上;万一哪一次真被她打听出来一件大事,三姑娘一满意,也就能叫她脱离苦海跳上枝头了不是? 没错儿,陆清宁最开始拉拢夏妍这个「线人」,想知道的……便是陆婷姝曾经讲过的、先老太太死得蹊跷那件事。 她早就打听过,包氏身边的曹妈妈和齐妈妈、一直都是包氏最信赖的左膀右臂,如今曹妈妈早不在了,只剩下齐妈妈一个人,若是包氏哪天心血来潮,又与齐妈妈聊起往事,夏妍又恰巧听到了,这不就是一个扳倒包氏最好的办法么! 老太爷早跟陆婷姝讲过,他很需要包氏活死人一样的存在;陆清宁却不信包氏真能忍下这活死人的日子,不赶紧将这老太太处理了,终将是个祸害。 可若是叫夏妍给包氏下毒,那根本就是下策,又不知将会连累多少无辜之人,甚至连累自己,她是不屑这么做的;用别的人或者事做诱饵,她又没把握,那只有揭穿包氏过去的所作所为才是最稳妥了不是么! 至于给陆文博院子里放人,陆清宁并不急——夏妍毕竟年岁大了些,不是最好人选,若是万一夏妍的「线人」过程拖得过长,这后宅里选个想攀高枝的丫头还不容易? 「姑娘既然说是还有作业要写,还不趁着天亮去做了?」苏妈妈打开帘子走进来,见陆清宁还在窗边坐着,便催促道:「非得等到掌灯时再写字,可是极伤眼的!」 陆清宁扑哧一笑。哪有什么作业呀,在课堂上都做完了!嬷嬷们虽然管得严,却也不至于像现代那些老师一样,用作业将人压死呢! 「姑娘又调皮!」苏妈妈无奈的笑起来,可随即便想到什么似的:「老爷今儿才被太太接回千叠园,姑娘连个面儿都不露?」 陆清宁不禁腹诽道,正是因为他在,我才不乐意去好不好? 却不能将想法儿如实说出来,只能笑道:「老爷住在东跨院,难不成还日日被婆子抬进抬出的去正房吃饭?太太早都嘱咐了妥善人,一日三餐送进东跨院里呢。」 沁玉姨娘虽然瞧着比过去老实稳当了不少,又感念谢氏给了她这个好机会,巴不得日日守在东跨院,寸步不离陆廷轩左右;可谢氏毕竟是怀着身孕的,不容一点闪失,因此东跨院根本就是上了锁的……每日里只开三回门。 「那沁玉姨娘也答应了?这不是……这不是将她和老爷软禁了?」苏妈妈惊道。 「她怎么能不答应?妈妈莫忘了,太太身边长得水灵的丫头可不少,她可是生怕谁偷偷溜到东跨院里去,抢了她的好机会呢!」陆清宁忍笑道:「至于老爷,便算是不锁那个门,怕是十天八天也下不了地。」 苏妈妈立刻失笑:「这又是姑娘你给太太出的主意吧?」 心头却惊疑万分的想到,姑娘才这么大一点儿,便能想出这么些鬼主意来,若是长大些嫁了人,整治房里人的手段还少得了?她家小素可是注定要做姑爷的通房的,可她怎么瞧着这不像个好路子?! 之前她听说,禹州的方知府夫人有心将姑娘聘下,给方家大公子当媳妇呢,娘儿俩私下里不知忐忑了多少回,又兴奋了多少回。 那可是知府大人家啊!小素若真能跟着姑娘嫁进去,过上三四年再生个一男半女的,也便是个平头正脸的姨娘了! 可如今,苏妈妈越想越怕——老爷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哪一个在姑娘手里讨得到好处了?她可是只有小素一个女儿啊,难不成要将女儿送到姑娘眼皮子底下受死?! 「什么,你这意思是说……五老爷和六老爷的亲娘,都是死在老太太手里的?」陆清宁听夏妍学说罢了,立刻身体前倾,眼睛也紧紧盯着那丫头的眼,仿佛生怕那丫头编谎话骗她。 夏妍也不躲闪她的打量,脸色毫无变化不说,反而理直气壮:「三姑娘说的没错儿……奴婢听齐妈妈那般唠叨,那黑手若不是老太太,还能会是谁。」 陆清宁一直在等老太太包氏的破绽,却想不到这破绽来得如此之快——齐妈妈昨夜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添芳园正房后面的小花园里烧纸,嘴里还唠唠叨叨的,说什么这个姨娘那个姨娘请高抬贵手,与其来找老太太的不是,不如早些往生去…… 齐妈妈烧纸时,话里话外并不曾明说,老太爷的两位姨娘就是死在包氏手里的,可就连夏妍都敢一口断定,陆清宁又怎么能不明白! 包氏一直都在狂喝中药调理身子,包明培当初上门报喜时带来的郎中,每隔十天左右也会来给她诊脉,以便调整方子,可包氏的身子骨却一直不见好,于是齐妈妈便想到了给老太爷的姨娘们烧些纸念叨念叨。 这种年代这种人家,最忌讳下人们背着主家私下祭拜死人了吧?若是已经亡故的几位姨娘之死根本与包氏无关,借给齐妈妈一千个胆子,她怎么敢在添芳园的后花园烧纸! 「齐妈妈那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就没发现你藏在一边偷听?」陆清宁还是多少有些怀疑,夏妍究竟是不是亲耳听到的那些话——若是别人七拐八歪学说给夏妍听的,这丫头也能一脸理直气壮不是,毕竟谎话不是她编造的。 「三姑娘应该也知道,老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夏妍面带笑意:「老太太和齐妈妈本就做了亏心事,越是做了亏心事,越是害怕,奴婢走路又静悄悄的,就算不经意间稍微带动了花草,也只将齐妈妈吓得一身冷汗,还敢四周看看可否有人偷听?」 陆清宁微笑。这丫头,还很聪明嘛!做坏事的人大半确实都是这个心理,越是紧张。越不敢查看周围环境…… 「好,这个消息我很满意。你回去吧。」将早就准备好的素面荷包递给夏妍,陆清宁就开口撵人了:「至于我早先答应你的事儿,你也莫急,大少爷冬至月便要娶亲了,介时我也能顺理成章的求二太太给另外几个少爷院子里安排人。眼下……平白开口反倒容易叫人起疑。」 只有大少爷成了亲,才好陆陆续续安排下面几位少爷的事不是?这个理由。相信夏妍也挑不出毛病来。 夏妍果然满脸是笑的施礼道谢:「奴婢多谢三姑娘想得周到。」 她与三姑娘私下商议的事情,也只有她们俩人知晓;若三姑娘不合时宜的便将她塞进二少爷院子里去,莫说别人,便算是大太太那里都会不答应!大太太可是个要脸面的人,若叫别人说她有心对付庶长子,可是比什么话都难听的! 第九章 「你只要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毕竟……好前途还是需要多方筹谋。不是一时热火的心思便管用的,相反还会坏了事。」陆清宁拿话点拨了夏妍一番。 这丫头当初才听了她几句话,便以为她要下毒谋害包氏,若不日日提着耳朵告诉,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在哪天做出点吓人的事儿来!等做了坏事又来她跟前表功。她是说好还是说不好哇? 夏妍走了之后,陆清宁依旧靠坐在床上发呆——若是齐妈妈念叨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又该不动声色的透漏给谁,叫谁作这个出头的椽子呢? 这又不像当初佛堂失火,不用她鼓动,陆婷姝便去了老太爷跟前,商议着将陆清雅送进了家庵;这可是事关两条人命,那两位已故的姨娘还有两个年富力强的儿子呢!这种事怎么能叫陆婷姝插手?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不是么。 可若是直接将消息透露给五老爷六老爷,也太难了些吧;她是时不时去趟外院,却也不过是惦记陆文渊,再不便是给老太爷问个安,哪好直接去找那两位!就算可以找,她又该如何讲呢,直说是偷听来的?那不成了傻子了! 再不便去五太太六太太跟前唠叨几句?唠叨几句不是不可以,可陆清宁还是想通过别人的口传话,亦不想叫人知晓这话是打她这儿传出去的。 传话并不难,难的是这话传来传去还不能变味道,令五房六房听了便会相信;陆清宁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正待唤人打了热水来洗洗睡了,突然灵机一动——六太太的身孕也宣布了有些日子了,不如改天替太太去探望探望,先探探虚实也好! 若是五老爷六老爷也早对自己的生母之死有怀疑,跟六太太闲聊时,六太太也许还会请了五太太做陪,多听听总该听得出些许端倪来吧? 这么想着,陆清宁终于松了口气,便高声唤着西屋的丫头们过来服侍——夏妍来得勤了,丫头们都学会了回避,不是凑到西屋去绣花做衣裳做鞋,便是拉着苏妈妈讲古,已经成了习惯。 谁知不等小素兰心几个人进来,水晶便沉着小脸儿跑进了厅堂,一扭头瞧见自家姑娘站在内室门口喊人呢,立刻上来屈膝道:「姑娘快去千叠园瞧瞧吧,太太有些肚子疼!」 陆清宁登时大惊失色。这才刚九月底啊,离着太太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呢,怎么就肚子疼上了,难不成是要早产?陈老爷子来诊脉时,虽然也说了太太怀的是双胎,却也说胎相不错,并不曾提及早产的可能性啊! 苏妈妈闻声也从西屋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奶娘陪着姑娘一起去!」 兰心和小素也是一脸焦急的看着姑娘——太太早上才叫人将老爷和沁玉姨娘接进了千叠园的东跨院,晚上便出了这档子事儿,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 陆清宁却皱眉道:「时候不早了,奶娘也留在家里吧,我带着水晶和碧玺足够了。」 苏妈妈腿脚慢,去了又帮不上忙,还不如她们三人儿跑得快呢。 出了院门,又连声嘱咐童婆子将门闩好:「若太太那里不好,我便叫水晶回来报信,我便住在那边不回来了。」童妈妈连声应着,随即便将门关了,稳稳当当上了锁。 主仆三人便放开腿脚匆匆奔千叠园而去,路上还不忘问水晶道:「是你才从千叠园回来,还是谁来报信来的?太太怎么个肚子痛的法子,是要生了,还是只觉得不舒服?」 因为天色黑,陆清宁也看不到水晶的脸色,却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犹豫和懊恼:「奴婢……奴婢方才去帮童妈妈闩门,听见外面有两个婆子匆匆跑着过去,又说是大太太肚子不舒服,并没人来给姑娘这里报信儿。」 「奴婢开了门追出去瞧,两个婆子已经不见了,奴婢一慌,便冲进屋子里喊姑娘了。」 陆清宁忙笑着安慰她:「你闩门去都听见了这等大事,也多亏你细心了。」 「可你就没听出那两个婆子是太太院子里的谁?毛妈妈已经被我要到清宁园来了,竟然还有腿脚如此快的婆子,我怎么想不起是谁?」 水晶沉默了沉默,嗫喏道:「奴婢没听出来是谁……要不姑娘跟碧玺在后面慢些儿走,奴婢先跑去千叠园问问看,万一是奴婢听错了呢,岂不叫姑娘白跑了一趟,又搅得太太那边不安宁?」 「还是叫水晶姐姐陪着姑娘慢些走吧,奴婢跑着去看看。」碧玺机灵的接了话,并不等陆清宁和水晶说什么,人已经撒丫子跑远了。 陆清宁望着碧玺那已经模糊的背影轻声一笑,却觉得身边的水晶激灵一下,忙笑问道:「你是不是穿少了?」 「这都快九月底了,夜里也该穿个薄夹袄才是,针线班子上的夹袄做得有些厚,赶明儿我再拿些月银叫水草送去,给你们几个小丫头做几件薄些的,正合适现在的夜里穿。」 水晶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说话声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姑娘莫往前走了!等碧玺回来,肯定说太太那里没事儿,咱们就回清宁园了。」 陆清宁扑哧一笑:「你这么肯定?」 「根本没有两个妈妈从门前跑过去,更没人说太太肚子痛是不是?我再猜猜,是不是前面的路上哪个拐弯的地方还有谁藏着,只为了将我惊吓一番、最好就此卧床不起对不对?」 水晶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姑娘息怒!这事儿跟谁都没关系,更不关碧玺的事儿,是奴婢自作主张,要杀要卖只求姑娘对奴婢一人来吧!」 「你先起来,给我紧紧闭上嘴不许哭!」陆清宁低声怒喝:「你既然说跟碧玺没关系,她方才跑掉了去探路,你怎么就不喊她一声!她比你还小,更是个孩子呢,若叫人突然吓一跳,岂不是没了半条命!」 「你快陪我一同去迎她,万一人家不是为了吓人,而是背后打闷棍的呢?你总不能叫她刚没了小兄弟,自己个儿又搭上性命吧!」 「快将手里的灯笼熄灭了,随便找个地方放一下,总不能打着灯笼去叫人看得更清楚罢!」陆清宁催促道。 水晶虽是心头大骇,不知自家姑娘为何知晓得这么多,被姑娘那么一说吧,却更是担心碧玺的安危,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先将灯笼灭了放好,主仆两人飞快的便朝着千叠园方向跑去。 这条路,陆清宁心里极清楚,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几个来回;能藏人的地方不是假山那一处,便是前面的亭子边上了,不过若是她,她一定会藏在假山后面,这亭子,并不是个最好的伏击场所。 果然,亭子边并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莫说是人影儿,就连树影都是纹丝不动的,因此她只是扫了一眼,脚步停也没停。水晶更是惊讶万分了——姑娘的眼也这么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里没人! 都怪她!听说碧玺最小的那个小兄弟没了,排行倒数第二的也被最小的那个过了病气儿,就躺在家里等死呢,一时鬼迷心窍便接了那婆子的银子! 那婆子到底是在哪里当差的,她都没见过呀!若等今儿这事儿了了,她如何面对姑娘说清楚?事情既然败露,她也不想活了,她实在是对不住自家姑娘!可临死之前也该跟姑娘忏悔一下、并交代清楚了不是? 第十章 正胡思乱想之际,陆清宁一把便抓住了水晶的手臂,两人极默契的停下了脚步。前面二百来步远便是那座假山了,远远的看着并没什么异常,既没有身影晃动,也没有呻吟的声音,也许是碧玺人小。眨眼间便窜了过去,如今已经到了千叠园了。 这可不好!陆清宁暗暗叫了一声。既是太太那里没事,碧玺跑去拍门,岂不是叫太太平白担心? 若只是看门的哪个婆子回碧玺一声、说太太并没事,也没将话儿传进里面去也就罢了;万一那看门婆子灵醒,多问碧玺几句,再知晓她们主仆是被骗出来的,千叠园便得乱了套! 可眼下她们这里还要过假山这道坎儿呢!又不是轻轻松松追上碧玺就算了! 水晶此时便咬了咬牙:「姑娘还在这儿站着莫动,奴婢顺着树丛绕到假山后面去,不管谁在那儿。两拳打晕了完事儿。」 陆清宁低笑:「你就一个人,谁知道她们是几个人?还是咱俩一起去吧。你莫忘了,我已经给梅妈妈当了好些日子徒弟了。」 摸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统统打晕了再说吧;既然已经追不上碧玺了,等将人打晕了,再找些什么捆好了。拖着一起去千叠园也一样,反正眼下千叠园也该乱套了。不如将事情赶紧停息,也叫太太睡个安稳觉。 假山后面确实伏着两个婆子,也确实像陆清宁想的那样儿,根本不是当初收买水晶的婆子说的那样,想吓陆清宁一下便拉倒——两个婆子手里都握着又粗又长的洗衣锤呢,若是背后被锤上一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陆清宁主仆俩悄无声息的慢慢往前摸。只怕碰到了哪棵树,倒将假山后的人惊动走。这么小心翼翼的,前进得便越来越缓慢,明明只是不远的路,好像走了有很久很久…… 半途中水晶还停顿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摸索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递给陆清宁;陆清宁欣然的接了,紧紧握在右掌心。只将那石头的尖处朝外,待一会儿必定叫那两个婆子脑袋开花儿就是了。 眼看着离那两个婆子还有两三丈远,便听到其中一个婆子低声埋怨道:「这主意到底能不能成啊?三姑娘根本没来啊,方才跑过去的那个小丫头,不就是她院子里新买的一个?」 「等她打听罢消息再回三姑娘那里,三姑娘知晓大太太根本没事,更不会出来了!」 另一个婆子恶狠狠的斥道:「你快闭嘴!方才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将那小丫头打懵了!三姑娘迟迟等不到人回去报信儿,肯定匆匆便往这边赶,不是水到渠成了?」 先那个婆子显然很不满意:「你倒是说得轻巧,那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呢,你这老胳膊老腿追得上?还敢说一棍子将人打懵,你不坏事便是好的!」 另一个婆子还想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冷冷道:「两位妈妈大半夜的好辛苦呀!」 这两个婆子立刻大惊,可还不等从地上爬起来,陆清宁和水晶已经扑了过来,一人看准了一个婆子,手里的石头照着脑袋便狠狠砸来,只听连声惨呼夹杂着哭爹喊娘顿时响起,可也就是瞬间,什么声音都没了…… 扔下手里的石头站起身来,陆清宁轻轻拍了拍手,似乎拍拍手便能将手上的血拍掉一般:「你说……是咱们俩将这两人拖去千叠园呢,还是一个人在这儿看着,另一人去唤巡夜的妈妈们?」 水晶垂头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道:「姑娘若是相信奴婢,就叫奴婢在这儿守着,姑娘自去千叠园唤人来帮忙,反正千叠园也不远了,三五百步路的事儿……」 「姑娘若是不信奴婢,奴婢也不敢将姑娘一人儿留下,只好等碧玺跑回来再想别的辙罢。」 「我有什么不信你?你只不过是为了碧玺,一时又信了人家说的只是吓我一下,心中清楚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坏的,才踏踏实实收了人家银子吧?」陆清宁笑问。 「方才咱们离开清宁园出来,你不是立刻就后悔了?还使劲拉住我不叫我往前走了,你也是突然觉得没那么简单了对不对?」 碧玺前天傍晚在回廊的角落里偷偷掉眼泪,被水草撞见了,架不住水草连逼问带利诱的,碧玺便说出了家里的难处。 最近木香那边接二连三安置了好几个女药童,将陆清宁手上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可她知晓碧玺的难处后,明知自己手头也不富裕,却还是将历年积攒的压岁小金锞子取了出来,挑了五个五钱重的给了碧玺。 水晶碧玺玛瑙这三个新买来的丫头,比转儿稳儿都大不了多少,都是孩子呢;若偶尔错了一次便打杀了或是发卖了,身边哪里还会有什么忠心的下人?全都心惊胆寒了! 陆清宁前世之死便是被出卖的不假,可那与眼前的水晶绝对是两回事;那时的她……也确实太高傲古怪了些,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而现如今,她已经是大顺朝的古代女子,不是当年的女特情了,可以特立独行天马行空;她现在的衣食住行处处都离不开人,更离不开忠心的下人,而下人的忠心耿耿是调教出来的,却不是天生的。 若经历了眼下这一遭儿,这丫头还会犯错儿,大不了到时候新帐老帐一起算;今儿这事儿冤有头债有主,何必跟个不懂事的孩子斤斤计较呢?这丫头方才又算是将功折罪了! 何况、何况水晶还是佛堂走水的知情人!陆清宁可不想有一处不慎,反倒暴露了自己的痛脚!她宁愿将这丫头稳稳当当抓在身边,即便不能用,白养着都是可以的! 见水晶听了她的一番话并不回答,反而抽抽噎噎哭起来,陆清宁又笑道:「出来之后我问你,是怎么知道太太肚子疼的,你说是帮着童妈妈闩门时听见的;可是咱们临出门前,童妈妈却一句也没学说,童妈妈平日里多碎嘴呀!」 转瞬却又严厉的道:「就这点子小伎俩,还想糊弄我不成?你早在知晓碧玺家的难处时便该找我啊,你到底拿没拿我当主子?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那么不可依靠的?」 「姑娘恕罪!」水晶又跪回地上哭道:「姑娘当初花银子买我们仨时,便多给了好些,足够买十个丫头都不止了;木香姐姐最近又总来拿银子,姑娘也不是聚宝盆,哪有那么多闲钱?」 「奴婢便想着,若能收些外人儿的打赏,也能解解碧玺家的难,再话里话外提醒姑娘一句半句的,姑娘走到哪儿奴婢都跟到哪儿,好歹能护着姑娘一二,也不会叫姑娘平白受了委屈……」 陆清宁一下没忍住,扑哧就是一笑。敢情这丫头打的是这算盘,怪不得才出了清宁园,就句句话都带着别的意思,令自己更多的起了疑心。 「你这是打算里外通吃?这事儿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收了人家的银子,又不给人家办事,还返回头来护着我,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得罪人么?」 水晶却哭道:「姑娘这么聪明伶俐的人,谁能占得了姑娘的便宜去?她们个个儿心里都是极清楚的……她们不顶用,还能怪到我头上上不成。」 第十一章 陆清宁更是忍不住笑起来。孩子终归是孩子,想法也很好笑——拿了别人的银子,事情不成再将罪过怪到对方身上,听来真是又可气又好笑,这不是无赖吗?不过还真和她的胃口…… 「快起来吧,地上凉,又不是谈这事儿的好时候,我估摸着碧玺也该回来了,你往边上站一点儿,张望张望她。」陆清宁连声叮嘱道。 不待水晶应声爬起来,便见千叠园方向走过来一队人,手里还各自提着灯笼,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在前面,分明是碧玺担心这一边,并不跟那队人一起走,只想快些跑着过来迎接自家姑娘。 水晶又忍不住抽泣起来——碧玺比她还小呢,不但不用自家的难题麻烦姑娘,还知道处处为姑娘着想;偏偏她犯了傻,险些害了姑娘了! 千叠园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粗使的婆子头儿金妈妈和汤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显然是不放心陆清宁,便跟着碧玺一同迎过来了——这后院一旦过了闩门的时辰,便只剩巡夜的婆子了,哪个做下人的听说主家姑娘摸黑走在路上不忧心? 陆清宁一把拦住几个欲施礼的妈妈,「眼下这当口还将什么虚礼,我只问妈妈们,太太可知晓了?」 金妈妈的眼神这才从假山旁躺着的两个婆子身上收回来,勉强笑道:「姑娘莫担心,太太不知道,没敢叫里面知道。也多亏了汤妈妈,今儿她当班,听碧玺那么一说便觉得不对,立刻去将老奴唤起来,一块儿迎过来了。」 三姑娘身边新买了几个军户家的小丫头,小丫头们全都懂些拳脚,这是太太那边都知晓的事儿;可就是三姑娘带着个水晶,便将两个暗地里藏着的婆子都放倒了,还都打得头破血流? 金妈妈胆战心惊之余,也不得不在心底赞叹一句,三姑娘买的这几个丫头真没买错…… 之前她们这些婆子背后嚼舌时,还曾笑话过三姑娘呢,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学学太太知书达理,买什么军户丫头,跟着梅妈妈学什么拳脚,平白跌了身份! 可如今再瞧,她们终归是奴才呀,没有三姑娘看得长远!若三姑娘真学了太太,每日只管爱着面子,今儿晚上岂不是被这两个婆子夺了命去! 陆清宁笑着点头:「妈妈们做得极好,只要太太那里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有人带了绳子没有?怎么着也得将这两人先捆了,搁一夜明儿白日再发落才是。」 两位妈妈身后的那个粗使婆子立刻快步上前:「奴婢带着麻绳呢,这便将这两个老货绑了罢!」 陆清宁便笑着唤水晶和碧玺赶紧帮忙:「捆得结实些。最好再塞了嘴,省得她们醒了再呜嗷喊叫的,大半夜的活活吓死人。」 「这小丫头是新进来服侍的吧,我怎么没见过,是金妈妈的孙女么?」 金妈妈一直都惦记着给自家孙女找个差事做,否则也不会百分之二百的卖力办差事;陆清宁前些天突然想起这事儿,便给太太提了一嘴…… 金妈妈闻言笑道:「可不是怎么着,正是老奴的小孙女,四天前才进府来,姑娘这些天忙着上学。还不曾见过她。」 又唤那小丫头道:「小铜钱,还不给三姑娘磕个头。若不是三姑娘想着你,你明年也进不来!」 小铜钱立刻脆生生应了,走过两步来便要跪下;陆清宁忙一把拉住:「这大夜里的,又是在外面,地上又脏又硬。不必了。」 「金妈妈和汤妈妈也好,太太院儿里别的妈妈姐姐也罢。全都是好的,你踏踏实实跟着她们多学些东西,往后的日子绝不会难过。」 又问汤妈妈道:「你家里可还有合适的孩子?太太用不了多久便要生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汤妈妈笑道:「三姑娘想得周到,可老奴家里只有个小孙儿,今年才八岁……」 「八岁也不算小了,不过若是妈妈疼他。不想叫他早早来服侍人也就罢了;若是愿意来呢,改天抽空将那孩子领来叫我瞧瞧,若是个好的,叫他去渊园陪着六少爷不也是一样?」陆清宁笑道。 她说的是真心话,太太院子里的下人。个个儿都不错,也不知是外祖母当年挑人给太太陪嫁时上了心。还是太太调教的好;如今太太身子重,她便得替太太多维护些,维护好了这些人,便少了许多麻烦事。 又想到被自己要到清宁园的毛妈妈,毛妈妈也有个小孙女跟这小铜钱差不多大,待回去了也得跟毛妈妈说一句,将那孩子领来看看;即便做个不入等的小丫头,一个月还有几百文的月钱,再加上打赏什么的,也够给家里贴补一二了。 汤妈妈听了她这话,自然是满心欢喜——她是心疼小孙儿不假,可若是差事还不错,早进府服侍便早学东西不是?等再过几年,十几岁的孩子屁也不懂,进得府来也只能去喂马! 等汤妈妈也谢过陆清宁,水晶她们那厢已经将两个婆子捆成了粽子,又担心姑娘所说的「喊出声来惊动别人」,水晶便将自己的小袄袖子撕了,分头塞了两个婆子满嘴,如今好好的一件小袄成了比甲,将小铜钱笑得咯咯的。 金妈妈低声呵斥了小铜钱一声,颇有些担忧:「这俩人……脑袋被敲成这样,夜里会不会死了啊?若是死了,姑娘明儿白日还问什么?」 汤妈妈便笑着接话:「眼下在这儿,提着灯笼也瞧不出什么来,等拖回千叠园的柴房里再说,实在不成便给她们敷点药罢!我瞧着黄芩还没睡,偷偷喊她到柴房替这两个老货瞧瞧也使得。」 陆清宁低声笑道:「正是如此。我和水晶下手之时,也都留了分寸,不过是表面上伤得重些,要命是不至于的,等回去敷了药,想必后半夜也能醒转了。」 「如今我倒觉得最要紧的事儿不是别的,而是这座假山呢。平日夜里闩了门,任谁也不会出来走动,可太太就快生了,谁知晓要不要夜里出来办事?这门口不远处摆着这么个东西,平白的添些烦恼何苦来。」 这座假山说是假山,其实也就是几块太湖石随便一叠,叠出个小山的模样来,最大的那块石上,还刻着「千叠园」三个大字,算是充当了一个指路标示;若这后宅一直都是清净所在,这假山倒有些趣味,反之呢,却成了祸害了! 「三姑娘要将这假山平了?」金妈妈和汤妈妈皆是一惊。这假山可是太太嫁进来那年便有了,太太的院子取了名字之后,又给这假山石上刻了字,若平白的给它推了,太太那里会怎么想? 「因此我才跟两位妈妈商量,介时只跟太太说,这假山必是年头长了,基底松动,大半夜的突然滚落了一大块石头,好在并没伤到人;为了避免今后还出现这种事儿,也只能将它推了算了,大不了将刻着字那块石头单留下,后面也藏不了人。」陆清宁便跟两人如此商量。 见两人都说这样也好,她便笑道:「天也太晚了,先将这两个婆子拖回去关了再说吧,明儿一早处置罢这两个人,我便差人去前院找几个人过来,将这假山推了。」 第十二章 这种谎言,也就是为了瞒着太太一个人罢了。陆清宁无声的叹了口气,待太太生了,千叠园里又多了两个小孩子,还不知各种谎言各种突发事情会持续多久呢……她是否应该加快脚步打翻所有障碍,早点还自己和亲人一个宁静呢? 第二日一早,陆清宁跟着梅妈妈练完功夫,回来又睡了个回笼觉,睁开眼便告诉苏妈妈,替她去学里请个假。 苏妈妈并不知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姑娘回来的很晚,太太那里倒没什么事儿,便有些惊讶:「千叠园不是挺好么,姑娘无缘无故不去上学,不大好吧?」 陆清宁苦笑:「太太是没事,可我有事啊,我有急事去跟二太太和姑奶奶商量呢,等不得晌午散学了。」 苏妈妈照顾起人来细心的很,唯独是什么都想管都爱管,当真令陆清宁时不时便有些焦躁;可想到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姑娘,若苏妈妈学了陆清雅的奶娘处处骄纵着,反而不如现在这幅模样,也便立刻释然了。 听她这么说,苏妈妈也就不再多问,心头却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忽悠悠的七上八下起来。 姑娘昨夜匆匆出去,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衣裳上又是土又是血的,却什么也不跟她说。 还有水晶那丫头,好好的衣裳竟少了一对袖子,眼睛还哭得桃子一般;碧玺的衣裳倒是没破,眼睛却也一样哭肿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妈妈惦记着这些事儿,一夜都不曾睡好,早上醒来姑娘还不愿上学了!看来只有姑娘商量罢二太太和姑奶奶,昨夜之事有个定论后,姑娘才能跟她吐露一二? 「我只是不想叫您担心而已……」陆清宁见苏妈妈还在床头站着,便软软笑道:「昨晚上我们是中了人家计谋了,太太根本就不曾肚子痛。我去商量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只是为了顺藤摸瓜多牵出几个,并不曾吃过一星半点的亏,奶娘只管放心吧!」 这个苏妈妈的心里实在装不住事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动辄便是做针线活儿扎了手,重一点儿还会夜里失眠一整宿;她若不劝慰一番,等她去了理事花厅,苏妈妈一定会四处奔走打听去,万一传到太太耳朵里不是坏了! 苏妈妈闻言,大张着口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少顷才想起来不大合规矩,又扯下帕子捂在嘴上,却还是呆愣愣的站了半天。 直到见自家姑娘要起身,这才匆忙唤道:「小素和兰心你们两个死丫头,偷懒偷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赶紧进来服侍姑娘起床!」 说罢这话,苏妈妈好像有些明白了,脸色愈加不好看起来:「是不是水晶那丫头帮着外人糊弄姑娘来着?昨晚不是她跑进来报的信儿么!太太根本好好儿的,她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太太肚子疼!」 陆清宁昨夜睡下时,没少思索水晶的事儿,总是犹豫她到底该拿那个丫头怎么办;难不成真为了水晶是佛堂之事的知情人,便要养着这么一个今后可能还会背叛她的丫头在身边? 等她困得睁不开眼时,终于想明白了——虽说水晶那丫头懵懵懂懂的,似乎并不知晓她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的所作所为却颇有些误打误撞,正好合了一个计谋,那就叫做将计就计。 若这事儿是发生在别人的丫头身上,陆清宁顶多就是一个主意,将那丫头远远的卖掉算了;可水晶跟了她时间也不算太短了,至少足够她了解这丫头的,水晶……根本没有收了银子便帮对方到底的打算。 既是如此,这不但不算背叛她,还像是帮了个小忙?若水晶不收人家的钱,也不答应人家的事,等对方哪一日又将主意打到别人身上去,别人又不一定敢于像水晶一样、收钱不做事,她陆清宁还真没准儿躲不过去呢! 因此听得苏妈妈猜到了水晶身上,陆清宁立刻笑着解释道:「奶娘莫急,水晶出了清宁园的门便跟我说了,我们只不过是去将计就计了。」 又将大概过程给苏妈妈学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水晶哭哭啼啼跪着请罪的一幕,就算如此,也将苏妈妈惊了个魂飞魄散:「我的小祖宗!胆子也太大了些!搞什么将计就计呀,万一出点什么事,你叫奶娘怎么活!」 「咱们院子里也很有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呢,姑娘怎么就不回来说一声,叫毛妈妈带着她们去捉人,好歹稳妥些罢!」苏妈妈的唠叨功又开始了。 转头见兰心端着铜盆进来,欲上前服侍姑娘穿好衣裳洗漱。苏妈妈又对兰心唠叨起来:「姑娘不叫你们守夜,你们就都乐得偷懒,这哪儿是听姑娘的话呀,这是纵着姑娘没规矩!谁家的大家闺秀屋里头、夜里连个上夜的丫头都没有,说出去不是笑掉人大牙!」 「奶娘!」陆清宁忍不住又气又笑:「难不成我夜里一个人睡,还有人会出去满大街讲?」 兰心也笑得不行:「姑娘莫和苏妈妈较真儿!苏妈妈就是一说罢了,怎么会有人出去讲呢!」 又对苏妈妈道:「姑娘大了,自有自己个儿的主意,咱们家姑娘不喜欢丫头在内室上夜,我们在东耳房里警醒些也便是了。从不曾叫姑娘半夜醒来没水喝,更不会叫蚊虫叮咬了姑娘半口。妈妈只管放心吧。」 自打陆清宁打发了上夜的丫头,兰心和小素便轮流睡在内室边的耳房里,有个小门直通内室——太太们的正房是三明两暗,姑娘们的正房却只有三间,少了东西两个次间。如今天气不算冷。在耳房睡的是竹床,待天冷了之后。还可以睡在熏笼上。 苏妈妈其实也不过是叫陆清宁大清早的一番言语吓破了胆子,不敢跟自家姑娘发作,便得找茬儿唠叨出来才舒服,如今不好耽误姑娘的正事儿,忙上前帮着穿衣。 「奶娘还是先帮我请假去吧?」陆清宁虽是前世穿来的灵魂,很是不稀罕什么古代的礼仪教导,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不去上课却又不吭声,她还做不出这等事来。 苏妈妈也只得止住了唠叨神功,抻了抻衣裳又抚了抚鬓角,出了屋朝外头走去;陆清宁趁机披上小袄跳下床来,匆匆忙忙洗漱起来——晨练折回来又睡了个回笼觉。一不小心便睡过了头,看来往后夜里真不能想太多的事儿。太影响休息了。 待都收拾妥当后,兰心低声询问:「姑娘要去理事花厅?苏妈妈到了学里,且得跟嬷嬷们闲聊一会子呢,姑娘是带着水晶出去,还是奴婢跟着呀?」 「你留在家把我的账本子整理整理吧,还有我幼年那些小玩意小首饰,有那再也用不上的,捡出来单另放着,等我回来看过了,不想留的不如拿出去换些银子更实惠。」陆清宁吩咐道。 兰心不免惶惶道:「姑娘的首饰怎么好拿出去换银子?姑娘若是要钱使,去太太跟前求一求便罢了……」 就算过去老太太掌家,太太也从来不曾叫姑娘过过苦日子呢,如今怎么反倒要卖首饰了!姑娘又整日在家,哪有大把大把用银子的事儿?难不成姑娘总说的女子医馆不是儿戏,而是当真要做的?! 第十三章 「木香最近来得勤,你也瞧见了,我是想着她那里人手也不少了,五六个人就那般挤在一个小独院儿里也不像话。」陆清宁笑道:「我着急去花厅呢,这事儿回来再细聊,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话音不落,她已经出了门儿,又高声唤着水晶碧玺跟她一起走——自打买了这几个丫头回来,跟她出门的差事便落在了水晶头上,今儿之所以多喊一个碧玺,只因昨晚的事儿,这小丫头也是当事人之一。 两个丫头一前一后到了陆清宁跟前儿,个个不敢抬眼;陆清宁笑着说抬头叫我瞧瞧,是不是都哭成了红眼猴儿,两人一抬头,果不其然全是红肿着眼,必是回来又哭了大半宿,将本就哭红的眼睛都哭成烂桃儿了。 「遇上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出去后莫说是三姑娘院子里的人!」陆清宁一时有些来气:「你们跟了我的时日也不短了,可见过我日日哭哭咧咧的?难道大嘴一张哇哇哭两声,凡事便都改了不成!」 又想起这两人都是真正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道理;另外水晶那丫头肯定内疚得想死呢,夜里哭几声也算个发泄了,便放缓了语气:「好在我这就带你们找二太太和姑奶奶处置昨儿的事去,你们俩哭成这样,也显得昨夜挺凶险倒是真的,要不然就你们这模样,哪好出去见人啊。」 「咱们先走吧,待回来我再好好跟你们聊你们自己个儿的事。」 她是打算原谅水晶,昨夜自己个儿琢磨事儿的时候,还美其名曰的给水晶那个作为按了个「将计就计」的美名;可她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等回来后,必须好好给几个丫头上一课,以免给下人们养出了心怀侥幸的臭毛病! 水晶本来就忐忑的要死,昨夜从千叠园回来后,姑娘连半句话都不曾跟她说,只叫她们赶紧洗洗睡;如今听姑娘说,等回来后再好好聊一聊,她心中的大石头忽的便落了地——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伸头挨一下,倒落个干净利落脆! 想是这么想的,等到了理事花厅,自家姑娘给二太太和姑奶奶学说起昨夜的事情来,却令水晶大吃一惊。姑娘竟然一句都不曾提她接过人家银子的事儿!只说是值夜的婆子听得真真儿的,门外有人说大太太肚子疼…… 姑娘这是想护着她?水晶不禁又羞又恨,很想两步上前讲个清楚——给她银子的那婆子,就是想将姑娘骗出来打一顿,不说怎么成!不说怎么才能求二太太和姑奶奶将那婆子找出来! 若是找不出来,就不知道那婆子是谁的人,有这么几个心怀叵测的人、在这后宅里日日窥觑姑娘,那还了得!? 陆清宁却似乎知道水晶心头所想,立刻一道严厉的目光飞来,明显是要阻止她。 这才又对二太太和陆婷姝道:「多亏三娘当时灵机一动,琢磨着若真是我们太太肚子疼,便该派了人来唤我。」 「若是嫌我年岁小,不好叫我搀和这事儿呢,肯定也该叫人去请二婶娘和姑母,为何路过清宁园的却不是千叠园的婆子,反而是别人呢?」 陆婷姝微微一笑接了话:「三娘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千叠园的婆子?不是守门婆子只听到她们说话了么,又不曾看见人……」 陆清宁知道陆婷姝并不是质疑她这个说法,而是很感兴趣她如何判断的,当下便笑道:「若是千叠园的人,必是早就知道太太肚子疼,为何偏要跑过我的门口还唠叨不休;千叠园的人提起我们太太来,也只会说太太两个字,并不会专门按着排行来说,口口声声说是大太太。」 听了她这些话,水晶不免暗自惊心,原来姑娘在那时候就已经知晓了,事儿是假的?陆清宁此时也瞟了她一眼——这话不单单是说给二太太和陆婷姝听的,最主要还是要叫水晶这丫头明白,她这个主家姑娘可不是好糊弄的。 二太太和陆婷姝两人自然也是又惊又叹。三娘这孩子竟是成了精了!不过是外面婆子的一声「大太太」,也能被她听出端倪来,这若是再过几年还了得! 「三娘也没有二婶娘和姑母说的那么好啦,」陆清宁不好意思的笑道:「俗话都说关心则乱,三娘能做到的,也只是虽然关心但是不慌乱,只要不慌乱,事情是真是假,又该如何应对,也就清清楚楚了。」 二太太抚掌笑道:「这话有些道理!」 可这笑容却没保持多久——去千叠园找金妈妈和汤妈妈提人的粗使婆子们回来了,打头儿的那个慌慌张张进来回禀:「老奴……老奴们一个没拉好,就叫其中一个撞死在路边石凳上!」 陆清宁也不待二太太与陆婷姝说什么,立刻抢先喝道:「妈妈莫慌!撞死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么!」 二太太闻言,脸上的怒容立刻换成笑颜——三娘才说罢关心也不能慌乱的道理,其实关心也不能恼怒吧;若不是三娘喝了这么一句,说撞死一个还剩一个,她也许真的会发怒。 这种时候发怒对自个儿有什么好处呢,还正中了使坏之人的下怀! 陆婷姝也笑对那婆子道:「三姑娘说的是,你们可曾先分出几个人去将那撞死的人收殓了?青天白日的,总不能叫她暴尸在后宅里,齁儿吓人的。」 「快先叫几人去领了席子将那人卷了,有家人便通知她家人来领,没有……便按往常规矩办罢!」 无论那婆子生前做了什么,如今已经死了,陆家并没有为难死人的习惯,唤了家人来领尸体,总是要给十两二十两丧葬费或是安抚金的;若是没家人的,也只能由陆家出面,派几个人去将人埋了,再烧些纸钱。 进来回话的粗使婆子头儿忙屈膝躬身:「老奴这便去交代!」 三姑娘真是大好人,并不曾张口责问她,为何不好好押着人过来,反而那般不小心叫人撞死了……虽说那婆子抱了必死的念头,却也是她的人没办好差事不是? 二太太却忙唤住她:「既是只剩下一个活口了,还是这边多留几个人,务必将她看好了才是!」 那婆子连连称是,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花厅自去忙碌;陆婷姝便笑起来:「外头那剩下的一个,还用提进来审一审么?叫我说啊,还是走当初小澄那丫头的老路。由梅妈妈写一份供状,叫她按了手印,当众打死了事。」 二太太也笑起来:「提进来总是要提的,不然怎么按那个手印呢。」 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昨夜欲伏击陆清宁的两个婆子,不论表面上的差事是做什么的,又是得了谁的吩咐,根子上一定是老太太包氏的人;那么接下来的事儿也不用细聊,便按着陆婷姝说的做去便好。 反之呢,若将人提来严刑拷问。那婆子也并不一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既是使了这么一手儿,最终办事之人必不知谁是主使。若是按着口供朝上面一点点捯线索,这后宅就乱了…… 陆清宁这时便低声唤水晶附耳过来,水晶谨慎的听罢嘱咐,自信一个字都不曾听错,立刻应声离开;二太太便一脸询问的看过来。陆清宁忙回道:「昨晚那几个婆子跑过我那院门口时,水晶也在。」 第十四章 「三娘便叫她出去在这后宅里溜达溜达。看看她能不能想出那些婆子究竟是谁来,或是万一在哪个差事上遇上了,灵机一动觉得熟悉也说不准。」 陆婷姝既然要叫梅妈妈替门外仅剩的一个婆子写供状,昨日给水晶塞银子收买人的那个婆子便不能放过;可她和水晶都不知道那婆子究竟是谁,如何往供状上写呢。 「三娘是怕,门外那个婆子拒不交代是谁安排她做昨晚之事的?叫我说,先提进来问问再说吧。也许她不等问,便将她的上线和其他同伙说出口了,也省的水晶那丫头漫无目的的找人去。」陆婷姝笑着提议。 陆清宁无奈一笑。是啊,她竟然糊涂了,宁愿叫水晶满后院寻人去。都没想起来还是先问一问再说;难道她潜意识里是怕门外的婆子被拖进来之后,张嘴便交待出。水晶曾经收了人家的贿赂? 真说了又如何。若水晶不收那份银子,哪里能发生后来这些事,又哪里能揪出又一拨包氏的走狗;二太太和陆婷姝若要迁怒水晶,大不了便说是她陆清宁同意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见她和二太太都说,是该将那婆子提进来问一问,陆婷姝便嘱咐梅妈妈出去,帮着几个粗使婆子将人拖进来——就剩这么一个活口儿了,已然到了门口,绝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待那婆子被拖进来之后,陆清宁只瞧得见她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并看不清面容,更分不清这人是昨晚的哪一个;二太太便高声喝道:「抬头叫我们瞧瞧你是在哪儿当差的?怎么胆儿这么肥!」 那婆子将头埋得更低了,整个人都伏在地上不说,还不停的以额头触地:「二太太饶命,姑奶奶饶命,三姑娘饶命!」 「能不能不说这些废话?」二太太又气又笑:「不抬头也罢,只说你是在哪儿当差的,姓甚名谁,昨晚又是受了谁指使?」 这人怕是被方才撞死那一个吓破了胆子了…… 陆清宁正准备支棱起耳朵详细倾听,却听那婆子呜呜咽咽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唠叨:「老奴做下了这等事,不求别的,只求二太太和姑奶奶莫因为老奴便发落了老奴的家人…老奴一人做事一人担,哪怕没个全尸也不甚紧要……」 方才撞死的那个老姐妹,不就是怕连累了家人?她怎么就没人家硬气,也跟着一头磕死呢! 陆清宁登时失笑,「二太太叫你交待事儿,你便交待事儿,你这么哭哭啼啼、顾左右而言他,有用的一句都不说,便能放了你的家人不成?你这岂不是拿着一点点口供要挟主家呢?」 那婆子立时慌了神儿,想用袖子擦一把鼻涕眼泪,无奈胳膊被捆得紧,只得用力吸溜了几声,方才回道:「老奴不知道主使之人是谁呀,吴姐姐……不,吴婆子是知道的,可是她方才已经撞死了……」 「放肆!」二太太怒喝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叫我们饶过你的家人,哪里来的那般容易事儿!」 「二太太息怒,二太太饶命,老奴真不知道啊!」那婆子又开始以额头抢地,几下下去便已经是鲜血淋漓。 梅妈妈黑着脸一把将她抓起:「你是想当着主子面前自裁?我这便去将你的家人都带来,叫你们死在一处!」 那婆子大骇。看来这招儿是行使不通了? 「若是老奴招供了,可能饶过老奴家人的性命?」虽是知晓方才的招数不灵了,这婆子还是不忘讨价还价。 陆清宁轻笑:「你先招供来我们听听。若你藏了私,说一半留一半,或是随便胡编了什么,也敢求我们饶恕你的家人,莫不是当你的主家都是傻子不成?」 「我倒觉得你不但不在意你的家人,相反还想拉着他们陪你一同死呢,否则你这般吞吞吐吐的倒是为何?」 「老奴只是怕老奴招了,老太太不会放过他们!」那婆子一急切,立刻口吐真言,话音未落,脸上已现悔色。 陆清宁却抓住这句不放了:「你是说,昨儿那事情,是老太太主使你们做的?是老太太亲自交代你们了,还是通过哪个妈妈了,赶紧从实招来!」 那婆子脸上的悔色更重,分明是一副紧咬牙关死不开口的模样了。 二太太气得连连笑了几声:「好,好,好!绿菊你去,将后宅里管婆子丫头入册的管事娘子找来,看看这婆子究竟是谁,又是在何处当差的,家里还有谁也一样在咱们家当差!」 「我就不信了,她若以为她不说我便拿她没奈何,那我不当这个家也罢!」 陆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用的奴仆却都是死契,其中一部分还是早几代便投入陆家的,如今也算得上是家生奴才了;眼前这婆子口口声声提起她的家人,那么她家一定还有别人也在陆宅当差。 这婆子闻言又慌了神:「绿菊姐姐慢一步!老奴都说,老奴都说还不成……」 话音刚落,水晶开了门走进来,快步来到陆清宁跟前,低声回了几句话。陆清宁便笑道:「那就麻烦梅妈妈跟你走一趟?趁着没打草惊蛇,赶紧将人抓来才是。」 说罢这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这屋里可不是只有她,还有二太太和陆婷姝呢,忙对二人解释道:「水晶在浆洗班子上瞧见人了……」 陆婷姝便笑着挥手:「那就叫梅妈妈跟她一同去,将人提溜回来再说!」 那婆子闻言更是慌了神——等浆洗班子的罗婆子也被提来,哪里还有她将功折罪的机会!罗婆子可是个只认钱的,哪管别人死活! 想罢这些,她立刻故技重施以头抢地,口中也不停哭道:「就是浆洗班子的罗婆子指使老奴的!死了的那个吴婆子也是被她找来的!她说若是我们不按着她的话去做,便回了老太太,将我们两家全都卖到山西挖煤去,叫我们生不如死!」 二太太冷笑:「就这么点子事儿,你倒是早说呀!」 梅妈妈便询问的看向陆婷姝,眼下这婆子都招认了,是先替这婆子写份供状,还是先与水晶去捉人? 陆清宁忙笑道:「梅妈妈去吧,写供状有我呢。」 这样也算两不耽误不是?等梅妈妈和水晶捉了人回来,眼前这婆子的供状上已然按了大红手印,那罗婆子招也得招,不招还是得招。 水晶却不急着走,反而走到二太太和陆婷姝跟前跪下了:「是奴婢收了罗婆子的五两银子,才发生了昨夜里那些事……奴婢请二太太和姑奶奶责罚。」 眼见着水晶说罢那一番话,二太太着恼,陆婷姝惊疑;陆清宁立刻低喝道:「水晶!你也被死了的婆子那个吓破了胆子不成!还是你当二太太和姑奶奶分不清谁是谁非?」 「你做的只是将计就计,为了引出后面的那些黑手,怎么能和她们同日而语!难道二太太和姑奶奶会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将你也一同处置了?或者说你这也是要挟主子呢!」 听她这么说,陆婷姝的惊疑立刻换成笑脸:「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还不赶紧爬起来,跟梅妈妈办差去!难不成还等我们赏你?你放心,事儿完了一定有赏!」 第十五章 心头却道:三娘这鬼心眼子多的!主仆几个设计了将计就计,方才过来了却不明说,若不是这水晶丫头有些怕了,跪在这儿全盘托出,她和二太太可还觉得三娘只是运气好呢! 二太太亦是抚胸长出了一口气:「三娘你个死丫头,你可吓死我们了!早说你们昨晚是顺水推舟不就成了!害我们白白为你提了半天的心!」 二太太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也许昨晚的事儿是运气好,刚好叫三娘这孩子捉住了两个欲施黑手的婆子,那么往后的日子呢,还能次次都这么好运? 这孩子跟了梅妈妈当徒弟,身边几个小丫头也是身手好的,就算再遇上类似的事儿,一样能化险为夷,可是别人呢! 若那包氏打三娘这孩子的主意不成,转而又针对起别人来可怎么办,她们家五娘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呢,哪里受得了那洗衣锤锤上半下! 可是若叫她将五娘也送去梅妈妈那里学功夫,她又舍不得;只不说五娘娇生惯养的,吃不了那份苦。单说这好好的姑娘家学些个花拳绣腿,利倒不如弊多。 若也买几个会武功的小丫头呢,又怕野丫头们带坏了姑娘——五娘哪有三娘聪明,将身边的人一个个摆弄得死死地。 说到底,还是三娘这孩子够机灵不是么,二太太这么想着,便恨不得自家五娘一日千里如旋风,赶紧长进得比三娘还伶俐最好。 陆清宁听罢二太太的埋怨,便笑着赔不是:「今儿一大早,苏妈妈听说三娘弄了个将计就计。便将三娘好一通埋怨,说太过冒险了……三娘怕二婶娘和姑母也说三娘太大胆妄为。因此便……」 二太太也只得点头:「你是为了叫我们少悬些心,是个懂事的。」 「可是既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你是瞒着也罢不瞒着也好,提心吊胆都是免不了的;因此上啊,往后你还是多与二婶娘和你姑母商量商量才是。总不能你们太太那里养着胎,你就处处自作主张。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我们如何与你们太太交待?」 又问陆清宁道:「我听说,你二姐姐昨儿将腿给烫了?她好好的不在后宅看看书绣绣花,跑到前院儿去作甚?烫了腿可曾叫外院的小厮们看了笑话?」 陆清宁苦笑:「自打我们老爷卧床养病,她便日日去前院送汤送水的呢;被人看了笑话倒不曾,说是立刻便被婆子们抬回来了。」 陆婷姝皱眉道:「送汤送水?大厨房怎么从来不曾有人说起这事儿?」 庶出姑娘们的院子里,小厨房都不曾开火。厨娘也没有半个,那二丫头若是日日去大厨房要汤要水的,便该有人回禀不是么——事儿虽然是个小事,也算是破了例,不回禀便说不过去。 陆清宁继续苦笑道:「并不是去大厨房给老爷开的小灶。是长生那丫头每日偷懒跑出来一会儿,到她院子里用红泥小炉熬的汤。熬汤的食材倒是我二姐姐出了银子、打发人从大厨房要来的。」 「对了,长生便是于姨娘早以前贴身用的丫头,小澄出了事后,她便被打发去了浆洗房,今年也总有十八九岁了。」 二太太和陆婷姝那是何等人,听到这里再听不明白的话,那便白活了些许年;二太太立刻冷笑道:「走了个于姨娘,又来了个于姨娘的丫头?若你们老爷有心……」 她是想说,若是大老爷当初有心收用那丫头,便该商量了大太太,给那丫头开了脸,左右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如今人已然被打发走了好几个月,再自己想辙攀附回来,那不是白日做梦又是什么。 可这些话却不好当着三娘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说出口,二太太只得半路上匆匆闭紧了嘴。 陆婷姝却皱眉寻思了片刻,方才道:「三娘你说长生那丫头也在浆洗班子上?莫不是那罗婆子也跟这丫头有什么勾结?要不然,怎么二姑娘才烫了腿,那罗婆子便指使人打你的闷棍?」 本来说得好,说是梅妈妈和水晶去浆洗班子捉人,陆清宁这里便开始写供状,可如今既是提到了长生,总该将这事儿再理一理才是;若那丫头也参与了昨夜的事儿,该不该将那丫头一起捉来? 梅妈妈和水晶得了捉人的令,便已经离开了,眼下只有那个倒霉的婆子半躺在地上等候发落;听几位主子聊得起劲,又提到了长生,那婆子立刻哭道:「姑奶奶说的是,长生那小蹄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儿!」 「哦?」陆婷姝立刻笑问:「既是如此,你便赶紧说说,她怎么个不好法儿了?」 那婆子咬了咬牙——方才的那些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了,不说别人,只说三姑娘,便是头一个难对付的,落到这种人手里,还想活命?索性多拉几个垫背的罢! 浆洗房的那罗婆子,得了添芳园齐妈妈的吩咐也不少日子了,却一直都推诿着,说事儿不好办,得寻好了时机才行,齐妈妈为此也不止恼过几次了,说什么人还没走茶就凉。 昨儿那罗婆子却突然就找到了她和死了的吴婆子,说是越快动手越好!她当时也觉得奇怪,便追问了几句,罗婆子却说,出赏钱的已经不是老太太一个人儿了,早办了事早拿钱早踏实…… 「那罗婆子既然没说另一份钱是长生出的,你怎么就能随便按在长生头上?」陆婷姝笑问道。 此时,去找管事娘子询问这婆子身份的绿菊也回来了,说这人本来是针线班子的二管事,夫家姓田;前几年给后宅仆妇做冬衣时,这田婆子克扣了不少棉花布匹,如今只是浆洗班子里烧热水的粗使。 被这田婆子一说,另外一个出钱的人已经成了悬念;这人又只是个粗使的,谁知道她是不是随便攀咬?总不能随便按在长生身上便算了事不是?万一不是长生呢,岂不是叫另一个罪魁祸首逍遥自在了去! 「肯定是她!老奴前几日瞧见,二少爷偷偷溜进来找她,还给了她一个小荷包,那荷包沉甸甸的,一定是银子!」田婆子哭道,并口口声声发誓,说的都是真话。 二太太和陆婷姝两人莫不是大惊失色,陆清宁更是有些咬牙切齿——这陆文博当初害陆文渊不成,如今又勾结了长生来害她? 「二少爷给长生的银子,会不会是熬汤买食材的钱?」陆清宁虽然愤怒,却依然克制着。 陆婷姝低声笑道:「好好一个少爷,是自家人又不是外人,大模大样走进后宅来很难么?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二姑娘又是他的亲姐姐,替他尽孝照顾大老爷也是应当的,他若是想出一份银子表达孝心,直接送到清莹园去不是更好?」 二太太也连声说姑奶奶说的是,正是这个理儿。 陆清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若是田婆子说完那些话,她便张罗着给陆文博也算上一条罪状,未免显得太刻意太急切;如今引导着陆婷姝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二太太也不反对,这才是两全其美了。 「那三娘就去研磨写字了?」陆清宁商量二太太两人道,得了两人点头,便走到花厅窗下的桌子边。 这时她也突然想起来——这可是大顺朝,不是上辈子了!她的毛笔字可是不大好见人的,早知道这样,方才就不叫梅妈妈急匆匆去捉人,先把供状写了再说才是! 第十六章 可如今再说后悔哪里来得及,只好研了墨一笔一划写起来,力求字字工整方正,好歹能叫人瞧出来写的是什么…… 那田婆子如今招供的也不算少了,整个人便如同脱了力,堆萎在了地上,二太太想起绿菊说的,这婆子还有个儿子和媳妇在府里当差,便低声嘱咐绿菊:「你去差人将这婆子的儿子媳妇唤来,再问问他们可愿意赎身出去,若愿意的话,将卖身契还了他们……」 这种年代的家奴,大半是不愿脱离主家自谋生路的,除非银子攒的很够,又是大家主或当家太太开恩赏赐脱籍,否则出去后日子更是难过。 可这田婆子已然留不得了,难不成还将她的儿子媳妇都留着,等着以后反咬主家一口? 田婆子却将二太太这些话听得真真儿的,立刻伏在地上哭谢:「老奴谢二太太恩典!」 二太太愿意放人,就是不会再为难她的儿子媳妇了,否则何苦放出去,跟着她一同打死就算了。 罗婆子此时也被梅妈妈一行人拎了进来,正瞧见田婆子痛哭流涕的说感恩,立刻啐道:「你个缺心少肺的软骨头!」 陆清宁险些在夜里遇袭,看似非常凶险;事后二太太与姑奶奶又迅速地发落了相关人等,为虎作伥的几个仆妇被发卖的发卖,自裁的自裁,令陆家后宅很是沸沸扬扬又人心慌乱了几日。 可是日子总是要过的,这不转眼之间,天就冷了下来,再过不了几日便是冬至月了;大少爷陆文泽的婚期定在了冬至月初九,也就是十三四天之后的事儿,仆妇们为了这个忙碌起来,之前的事儿也便逐渐扔到脑后了,如今的陆宅前庭后院,已是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而陆家大房虽然没有新媳妇可娶,却也快有添丁进口的喜事了——大太太谢氏的产期就在冬至月中旬,千叠园的东厢房早就归置一新,正房的西耳房也按着产房的要求都收拾好了,随时等着备用。 这一日下午散了学,陆清妩和陆清宁两人又直奔千叠园而去。 自打陆清宁遇袭后,二太太很是担心这几个孩子,便放话不许她们再在散学后扎堆儿玩耍,每天都是早早的派几个妈妈等在学堂门口接人。 而那真正爱玩耍的也不过是陆清许一个,陆清妩和陆清宁巴不得不再日日哄孩子,正好能早早去千叠园陪太太才是正经。 「三妹妹你可发现了,二妹妹如今是越来越古怪了,我瞧着她最近的眼神儿什么的,怎么比老四当初还瘆人?」姐妹二人走在路上,陆清妩低声问道。 陆清莹的烫伤也就养了七八日便好了,依然回到学堂跟着姐妹们一同上学;人却眼见着瘦了下去,也不再跟其他姐妹多说一句话,大多时候都用阴森森的眼神背后盯人。 若说是陆清妩怕了,倒还不至于。可日日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心里多少会有些含糊。她又怕陆清宁不将这些看在眼里——在她心里,这个三妹妹多少有些自负,还是提醒一句为好。 陆清宁闻言便笑道:「大姐姐说的正是,我最近总觉得后背心平白的发凉,一回头准能瞧见她低头躲我。」 心头却道,那陆清莹还不是前些日子吃了她几个亏,正暗自琢磨如何找补? 长生那丫头攀高枝不成,便什么下作事都敢做;知晓了罗婆子跟田婆子暗中合计、要替老太太收拾三姑娘,便想着若是几个婆子能成事儿。也能令她出口恶气……忙不迭的便将二少爷送进来的银子塞给了罗婆子。 谁知最终事情败露,不但将她牵扯进来。就连陆文博也被田婆子供了出来! 陆文博虽是个庶出,好歹是陆家的二少爷,陆廷轩的心思又不在教育子女身上,孙辈再怎么不是、也都由老太爷私下教训了;长生却是再也留不得,如今已经不知被人牙子卖到何处去了。 于是陆清莹更像断了手臂——奶娘冯妈妈本就不是个为虎作伥的。长生又不在了,还有谁能帮她? 「若她真能一路忍下来也便罢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又故态复萌。」陆清宁低声道:「好在慧心那丫头和冯妈妈都是懂事的,只求她们时不时能看护她一二,咱们在学里也多防备着劝阻着些,叫她虽不死心却使不出手段来,便是上上策了。」 那次夜袭之事虽然闹得挺大,却没牵扯陆清莹一点,因此就算陆清宁再厌恶这个二姐。也不能将她如何;除了防备,还能如何? 「倒也是这个道理,她虽是不懂事,总不能都像四妹妹一样送进家庵去,若都这般。你和五妹妹的姻缘都要受拖累。」陆清妩轻声回道。 心头却发了狠——若是三妹妹不动这个手,她便要动手了!当年于姨娘和陆清莹娘儿俩害她被送到庄子里、害得还不够惨么?她若不赶在出门子之前还回去。这辈子也不要再想报仇雪恨了! 何况于姨娘母女俩为何要害她,她也早就分析出个八九不离十——她自问并不曾挡过陆清莹的路,更不曾像三妹妹当年一样,呵斥姨娘们和庶弟庶妹就像呵斥狗一样,恐怕于姨娘对她下手,多半是因为她的生母! 生母生她之时便大出血没了,她并不知这人长得什么样,更没什么母女之情,可那毕竟是她的血亲呀;父亲眼下的几个姨娘,那时都还没进门,当时也只有还是丫头的于姨娘……嫌疑最大了。 她确实不能凭着于姨娘当年是父亲的通房丫头,便断定生母是被于姨娘害死的;可是后来于姨娘却对她百般陷害……她立刻便恍然大悟。 如今生母的骸骨早就化成了泥土,再想深究真正的死因与缘故已然是不可能,也只好凭着感觉替生母复仇了!于姨娘去了庄子上,短时间内回不来,不是还有陆清莹么! 发狠的想罢这些,再抬头时已经到了千叠园门口。小铜钱正同几个新进来的小丫头在门口踢毽子,见到两位姑娘回来了,匆匆施了礼,便悄无声息跑了,还是守门的婆子将两人迎了进去,一边迎一边笑骂那几个丫头不懂事。 陆清宁笑着看了看几个小丫头的背影:「这也是学了规矩才散了,因此便玩上一会子吧。」 太太肚子里怀的可是双胎,待孩子生下来,便是要增加人手的时候;小丫头们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儿,再学一阵子规矩,却能顶了忍冬几个如今的差事,好将忍冬几个大些的、换到东厢房去伺候小少爷或是姑娘。 陆清宁两人说笑着进了正房,谢氏正被石妈妈和点翠扶着满屋子溜达,刚好溜达到正厅里;姐妹二人上前施了礼,笑问太太今儿可好,谢氏笑道:「只是有些累,黄芩那丫头又不叫我歇着,还叫我每隔一个半时辰、便要走够两刻钟。」 黄芩本就是跟着接生婆学过好几年的徒,若不是不曾出嫁,也早能出师了;谢氏虽是嘴上埋怨,到底是生养过两个孩子了,很是知道黄芩嘱咐的好,因此只要那丫头说过的话,全部照做绝不含糊。 陆清妩便笑道:「三妹妹这哪里是给太太送来个丫头,分明是来给太太做监工的。」 第十七章 谢氏也笑着说:「可不是?我和高妈妈石妈妈本来还觉得那丫头年纪小,哪里真会懂得那么多,没想到真是妥帖,处处都讲到点子上,也由不得我不听了。」 陆清宁听谢氏如此夸赞黄芩,趁势又提起了早几天便与谢氏商量过的女子医馆:「等小兄弟满了月,您可得将黄芩还给我,再借我一些银子,助我将那药堂开起来呀!」 谢氏掩口笑了半天,看了看沙漏钟已是过了两刻,便张罗道:「咱们去西次间坐下再说可好?你娘可是走得腰酸腿软了,若不坐下歇歇,哪里还愿意再谈割肉之事!」 一屋子人立时笑得欢畅。 「那女子医馆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这几日非得追着娘磨个不停?」谢氏靠坐在了临床大炕上,正色问自己的女儿道,「再者你还得给娘说说,等那医馆办起来,你又该如何打理?」 陆清宁一瞧这架势,像是有门儿,立刻立起来直了身板儿,一板一眼答道:「女郎中出入各家后宅到底方便些,也省得有的妇人得了病不愿请男郎中瞧。」 「至于打理,女儿边做边学就是了,说不得……除了银子之外,还得跟娘借个能干的嫂子。」 先那话说的一本正经像个大人,后面这句又有些缠磨人的架势了,惹得谢氏和身边的妈妈丫头们又是一阵笑,还是刚进来的高妈妈解了围:「若三姑娘真要做,太太不如将代金锁家的给三姑娘使唤去。」 陆清宁眼前立刻一亮。代金锁家的,原来叫杜鹃,曾经是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后来年纪到了,便嫁给了太太的陪房、代山管事的二儿子,前年才生了孩儿,如今正该重新分配个差事呢。 这代嫂子在中秋前进来给太太请安,陆清宁见过一次,很是爽利的一个妇人;待得知她一直在家带孩子、如今孩子大了,很想再给太太做些什么,当时便惦记起了这个人。 因此上听高妈妈说了那话,她立刻拉住高妈妈:「妈妈最好了,竟然知道人心里想的是什么,难不成妈妈钻进来瞧过!」 这时便连陆清妩也跟着笑起来——平日里做起事来冷心冷面的三妹妹,始终还是个孩子啊。 谢氏却佯嗔道:「你们瞧瞧,原来这孩子是专门来抢钱夺人的!」 众人再一次笑了个够,还是高妈妈又帮着陆清宁说起了好话:「老奴倒觉得三姑娘这想法儿真不差,不说别人只说这黄芩,在太太身边伺候的倒比那些产婆多了便宜……」 大户人家的事不少,有孕的妇人动辄滑胎小产已是常见;可若是早早就请个产婆在身边,且不说太招眼,只说日常之事便不如小丫头灵巧。 谢氏却叹气道:「法子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可却也容易牵扯到乌七八糟里去呢;万一有那么一个半个的不大精心,刚巧赶上人家后宅出了什么事,怎么择得清?」 陆清宁心头一惊。她还真没琢磨过这事儿呢! 谢氏说的话并不是耸人听闻,而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儿的难题;有规矩的人家是最忌讳三姑六婆频繁出入的,为的也是这个道理。 陆清宁的打算始终都是一个——既做了女子药堂,便只管治病救人,绝不能搀和害人之事。 可万一个别的女药童被银子迷了眼,私下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她又该如何判断,如何预防?少不得在真正将药堂做起来之前,对所有人多考量几次了…… 还不待陆清宁将这打算说出口,外头便来回禀说,禹州谢府上来人了,是谢家老太太和二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两个妈妈,还同车将早就寻好的两个产婆送了来。 「快请两位妈妈进来!」陆清宁一边搀扶着谢氏从木炕上起身,一边吩咐外头,心头却有些纳罕——二舅母前几日来信说,要亲自过来给太太送催生礼呢,如今为何只来了两位妈妈? 还是谢氏满脸欣喜的笑道:「必是你二舅父和你四表哥他们出海回来了!要不然你二舅母怎么会只打发下人过来?」 陆清宁点头笑道:「可不是的,八月时外祖母还说,二舅父他们最迟也在十月底到家了,我这儿却给忘得干净;还是娘说的对,一定是二舅父他们平安回来了,二舅母忙得团团转,抽不出空闲过来。」 高妈妈和齐妈妈此时也将来人领了上来,那两位妈妈上来就要给自家姑奶奶磕头,陆清宁忙替谢氏拦了,又笑问妈妈们为何不等明儿早上再出门,大下午的赶路未免劳累了些。 谢家老太太房里的胡妈妈便笑道:「这不是急着给姑奶奶和表姑娘报平安么,二老爷和四少爷中午才进门儿。老奴几个吃过午饭便赶紧跑来了。」 谢氏母女俩相视一笑,还真被她们猜着了;谢氏便唤着高妈妈请几位娘家来人坐下,见两人推脱说站着回话便好,不由嗔笑道:「妈妈们是替母亲和二嫂来瞧我的,怎么好叫妈妈们一直站着。」 胡妈妈两人只得在小杌子上坐了,又叫两个产婆进厅堂来给姑奶奶过目:「咱们家老太太说,若是姑奶奶瞧不上这两个,回头再寻更好的来。」 谢氏自打诊出了怀的是双胎,娘家当时没过两日便收到信儿了,谢老太太知晓后更是急得不行——她这女儿眼瞅着就奔三十岁了。又怀了两个,生产时候会不会太凶险?因此上早早便开始下手寻产婆。最终定下了这两个。 陆清宁虽是在谢氏有孕后便逐渐接了大房管家的差事,却不敢在产婆一事上太过当众置喙,她毕竟还是个众人眼中的孩子呢。 因此上等那两个产婆上来后行了礼,她只挨着陆清妩静静坐着看着,并不吭声。一双眼睛却在无形之间将两人都打量了个一清二楚。 这两人,倒都是一副很干净的模样儿。发丝不乱,衣裳服帖,就连一双手的手指甲缝儿都白白净净的,显然是在这行做久了,早养成了干净利落的习惯。 只是个子矮瘦的那一个,却令陆清宁第一眼便有些皱眉——这人这眼神儿滴溜溜的四处乱转,便算是低着头都一样。怕不是什么老实人罢! 这么想着,她便有些忧心的望着谢氏。 方才谢氏还提过,三姑六婆一流最爱搀和大户人家的后宅之事,按说轮到自个儿头上了,并不用她提醒。可若是谢氏拘于面子,人是谢家送来的。又怎么会说不好!若是直接说瞧不上哪个,岂不是驳了外祖母的美意! 却见谢氏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人,便笑着唤石妈妈:「东跨院不是前几日才收拾好了?叫两个丫头送这两位妈妈过去安置了吧!」 又对那两位产婆道:「两位只管安心住下,缺什么短什么便跟石妈妈讲。」 自从陆廷轩回到千叠园养伤,便与沁玉姨娘一直住在东跨院,直到十来天前方才离开;并不是陆廷轩这个伤有多重,而是他也怕回了前院、少不得又被老太爷呵斥来训斥去的,便将千叠园当成了避难所。 后来也是在院里关的太久了,受不得这份寂寞,他终于主动提出搬回前院去,倒令谢氏松了口气;如今那东跨院便正好安置几个产婆,也省得不知根底的人住在这正院儿,平白的闹出些什么事儿来。 第十八章 陆清宁见谢氏这般安置,心头立时松了口气——胡妈妈两人还在呢,太太总不能直说对哪个不甚满意或是不够信任,先留下人再说吧,若真是不够好,也不过白养十几日罢了,总不能辜负了外祖母的心。 等石妈妈领了人离开,胡妈妈便将一张礼单递上来:「这是二老爷和四少爷带回来的一些新鲜玩意儿,老太太和二太太特特嘱咐老奴两个送些过来,给姑奶奶和表姑娘表少爷玩个新鲜。」 谢氏拿过那单子瞧了瞧,只见那些名目,除了些布匹宝石,大半都是不大识得的东西,想必是洋人的风俗与大顺差着不少,玩意儿自然不一样,不由笑道:「还是老太太和二嫂想得周到,我这几个闺女和小六儿没少念叨着他们舅舅呢,怕是就惦记着这新鲜物儿,这便紧着打发妈妈们送来了!」 胡妈妈立刻笑起来:「瞧姑奶奶说的,表姑娘和表少爷都甚是懂事,必是心疼他们舅舅和表兄长途跋涉,哪里是只知道玩儿的?」 说笑间,这胡妈妈突然想起正事一般,先是对着谢氏欲言又止,又颇为顾忌的瞟了陆清宁一眼。 陆清宁将这些细节瞧得清楚,立刻站起身来,又挽上陆清妩的手臂道:「两位妈妈好不容易来一趟,便好好陪陪我们太太唠一唠,我们姐妹俩去外面坐一会儿,下午在学里都憋坏了。」 胡妈妈两人忙站起来屈膝笑着送了,心头却都赞道,怪不得八月时表姑娘去了一趟之后,老太太和二太太皆赞不绝口,这孩子分明与以前换了个人儿似的,原来那般不懂事又骄纵,如今却是如此机灵省事! 只是想起自家老太太的又一句话,胡妈妈也不禁无声叹息。若表姑娘一直不懂事又骄纵,反倒是说自家姑奶奶过得顺心,连带着孩子们也恣意些;表姑娘眨眼就变成了大人一般,谁知道这期间又是吃了多少苦才磨练出来的! 待陆清宁姐妹俩离了正厅,胡妈妈便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了封信递过来:「咱们家老太太本不欲叫这些事儿烦恼姑奶奶,说是好歹等姑奶奶出了满月再商量也不迟,可是……方府的夫人那身子骨儿、怕是扛不过去多久了。」 「这是方夫人给姑奶奶的信……」 谢氏登时大惊失色。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最近素锦、也就是方夫人虽是与她来往的信件少了些,却也没有一点端倪啊,她还以为素锦知晓她身子重,不愿信来信往的太紧密累到她,怎么却是……却是突然病重了的意思? 这么想着,她也顾不得叫高妈妈拿剪子来,颤抖着手便撕开了信封,却连那薄薄的一叠信纸都抽不出来了。 点翠见状忙上前接过,一边帮着取信,一边低声安慰道:「太太莫急,胡妈妈都说了,咱们家老太太担忧着您呢,您怎么着也不能叫她老人家更担心不是?」 谢氏咬着唇点了点头,心里却乱糟糟的如麻刀一般。素锦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偏偏就不长命?要知道她可是才刚三十多岁,可谦和可简都没娶媳妇不说,两个姑娘也都小呢!若这么撒手便去了,几个孩子可怎么办呢? 点翠抽出信瓤儿来,便低声问谢氏,是她轻声念给太太听,还是太太自己看;若是要自己看,可千万要挺住。谢氏咬了咬牙接过,点头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挺得住。」 可那字里行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思是在诉说生死离别,反倒是在向谢氏求娶她的女儿!从头看到尾,又回到前面重新看了一遍,谢氏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不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胡妈妈,方夫人这……与我结亲的意思,可曾经跟母亲谈过?」 胡妈妈点头道:「自打上次,方夫人又见了表姑娘一面,便有了这心思,后来还托人又与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透了透。」 「那老太太怎么说?」谢氏只觉得这事儿着实太突然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方家是官,陆家是商,谢氏也从不曾觉得自己女儿不配方可谦,只是、只是宁儿才刚十二岁呀! 「回姑奶奶,老太太倒没说什么,只是老太爷……」胡妈妈声音越来越低:「老太爷不大赞成呢。」 皇家立储之事那是多大的事儿啊,胡妈妈只是个商人家的仆妇,根本就不懂;却能磕磕巴巴的将老太爷的话照实转达了,最后对谢氏道:「老太爷说,担心归担心,方家大公子却是个好的,若没有太多牵扯,还真是个好姻缘,所以最终还是要听姑奶奶的。」 谢氏的脑袋更乱了,不由埋怨道:「那方家大公子可是比宁儿大六七岁呢,怎么就是个好姻缘了?!」 陆清宁正拉着陆清妩坐在回廊里逗鸟儿,也许是谢氏这话语声大了些,竟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头不由大惊——怪不得胡妈妈当着她的面不好开口,原来在谈这种事儿! 陆清妩眼见着陆清宁脸色不对,垂头微微琢磨了片刻母亲那句高声传出来的话,立刻便明白了——这是有人家瞧上了三妹妹,母亲与三妹妹却都不大中意呢。 可她们俩都是姑娘家,怎么好当众谈这种事儿,陆清妩也只得当做没听见什么一样,伸手将装了苏子的小锡罐递给陆清宁:「三妹妹不是说要喂鸟儿么,这苏子可是鸟儿最爱的零食。」 陆清宁接过小罐掀开盖儿,略闻了闻便笑起来:「敢情这苏子还是炒好的,闻着好香呢,连我都想捏两粒尝尝,怪不得鸟儿爱吃。」 陆清妩掩口轻笑:「人可不能乱吃这玩意儿,吃多了会滑肠的。」 虽是姐妹间玩笑的平平常常一句话,却在陆清宁心里泛起无数波澜——陆清妩也是个女孩子家,却知晓这么多道道儿,分明是跟着石妈妈住在庄子里时一点点学的,那么她是不是除了跟着梅妈妈学功夫,也该下点心思学学这些了? 才穿来时,她并不曾将这年代和人太放在眼里;想当年她也没少接触各色人等,并不觉得有什么人心是难以看清的,那曾经的各色经历,应该能成为她这一世的利器。 可是如今再细想……那时的她哪里懂得各种食物相生相克,二十一世纪用得都是化学药剂药物了;再联想到谢氏在她没穿来之前那两次滑胎,还有梅妈妈抄给她,她又送给了谢氏那一份、专门针对种马男的药方,令陆清宁一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道里,完全就是个小学生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再抬头便正对上陆清妩颇带关切的看着她。哈,她这心思转得也太快了,正房里还在探讨她与谁的亲事,她却想着多学些本事傍身,敢情她自己根本不在乎会嫁给谁,只要自己平安就好了? 「大姐姐莫为我担心,太太在儿女事上不糊涂,只说我那未来的大姐夫……便是个极好的不是?」陆清宁一边安慰陆清妩,一边不免调笑起人来。 陆清妩大窘。她本来觉得这并不是个适合谈论姻缘的好时机好地方,三妹妹却浑然不在意。还拿着她的婚事反调笑起她来了。 或许这也是三妹妹作为真正嫡女与她的区别吧,换到她身上。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在谁面前这么胆大恣意…… 第十九章 不过三妹妹说的话倒真有道理,太太当初给她定下闵家四少爷,那也是多方面打听过的,绝不曾因为陆家跟闵家常年做生意打交道,便忽略了人品;既如此。太太又怎么会叫三妹妹在亲事上受了委屈。 姐妹俩在这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谢氏在房里却将眉头皱成了大疙瘩。久久都不曾言语,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 谢氏其实很理解方夫人为何放着众多闺秀不选,反而选了她的女儿。她与方夫人自打相识便情同姐妹,又因了性子相似,还颇有些惺惺相惜,她的女儿在方夫人眼里,自然也是个好的。 而更重要的是。方夫人竟然毫不忌讳陆清宁是个商家女,更令谢氏颇为感动。 方夫人病得这么严重,定是极想将身后之事安排妥当,给方可谦选个好媳妇更是成为重中之重,这个重担……通常的女孩子有谁担得了呢。方夫人却毫不迟疑选了陆家,选了陆清宁。谢氏虽有几分不情不愿,却还是觉得与有荣焉。 可是,她与方夫人的姐妹情,再亲密也亲密不过母女情不是?难道就为了姐妹间的情分,便将自己女儿的婚事这么仓促定下? 若是答应了方夫人的恳求,自家姑娘往后不定受多大委屈——那方可谦毕竟是方府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难不成叫宁儿过三年嫁进去、立刻便当起一大家子的管家婆? 更何况方知府今年不过三十六七岁,若方夫人的病果真不能痊愈……甚至很快撒手西去,方知府怎么会不续弦?婆媳之间本就是不大好相处的一种关系,若婆家那里再是个继婆母,怎么一个烦恼了得。 可谦今年又有十八大九了,房里会少了亲近的丫头么;自家女儿却还是个青涩的孩子,情窦还不曾开上半窍,真是叫人怎么想都意难平! 至于自己娘家父亲的想法,跟朝廷有关、太深奥的东西谢氏不懂,不过禹州知府这个小小官职,即便是在立储中想站队,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她总是明白的;若方可谦不是岁数老大,方夫人也不是病情垂危,她才不管什么仕途上的事儿,早就点头应了…… 胡妈妈见谢氏一直攒着眉心不说话,不禁小心翼翼道:「老奴们临离开前,老太太倒是交待了,说方夫人必也怕她一走之后,方家大公子要守三年孝,回头亲事便成了大难题,因此才急着定下表姑娘,就算真……心底也好有个着落。」 「老太太说,表姑娘今年才十二岁,过上个三四年,正是成亲的好年纪……」 八月间表姑娘去了禹州一趟之后,方夫人的病倒有几天见好,期间还请了自家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作陪,摆了个酒席招待新升上来的包同知一家女眷……方夫人对谢家乃至姑奶奶与表姑娘,真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她们这次前来陆家,老太太私下交代了许多话,其中不乏说、若是表姑娘定下个好姻缘,也算是表少爷和未曾出世的少爷姑娘一大助力,还叫她务必给姑奶奶转达清楚。 可一样是这种话,也得分谁说,这话老太太能说得,她胡妈妈不过一介仆妇,又怎么敢当着姑奶奶面前置喙,叫姑奶奶拿着大女儿的姻缘去换少爷的安稳! 谢氏这么听着,立刻便知晓了娘家母亲还是挺看好这门亲事的;只是她心里乱成这样,哪里好立刻作决定,只好勉强笑道:「两位妈妈车马劳顿了一路,不如先去洗一洗歇一歇,待用罢晚饭,容我仔细斟酌一番再说也不迟。」 胡妈妈立刻站起身来点头称是,二太太段氏派来的那个安妈妈也起来笑道:「咱们家二老爷和四少爷说了,请姑奶奶好生养着,待手上那些杂事理顺了,少不得便来探望姑奶奶。」 这两个妈妈虽是谢氏娘家来人,终归是下人,如今谢氏发话叫她们下去歇息,再见面也就是明早辞行时了;此时若不讲些叫姑奶奶更高兴的事儿,只怕再没时间开解。 陆清宁和陆清妩本来在廊下喂过鸟儿,便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发凉——天颖府虽是地处江南,如今毕竟也是十月底了,两人便相携着去了给未出世的小兄弟归置好的厢房里,想再瞧瞧可有什么遗漏的。 正瞧得起劲儿时,点翠走了进来,脸上虽挂着笑,却颇为勉强:「大姑娘,三姑娘,那两位妈妈已经下去歇着了,太太请两位姑娘回正房去……」 若依着石妈妈,只说姑娘的婚姻大事全凭太太做主,谁家也没有先跟姑娘商量的规矩;高妈妈却说,三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若太太一星半点都不透露便定下来,难免伤了母女情分。 点翠本也是倾向于石妈妈那一边,无奈太太更听高妈妈的,因此她只得乖乖出来请姑娘进去,心中却颇是不以为然。 姑娘再好,终将是别人家的人,只要姑娘能嫁个好人家,太太和六少爷也就多了撑腰的;按说太太本该借着三姑娘的亲事、早早为六少爷考虑才对,怎么今儿看来,三姑娘在太太心中竟像比六少爷还重似的! 眼见着两个姑娘进了房门,谢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转眼瞧了瞧陆清妩,又瞧了瞧石妈妈,石妈妈立刻上前挽住陆清妩道:「老奴正要请大姑娘去,大姑娘便来了,大姑娘不是想要几个喜帐的花样子么,咱们这便挑挑去。」 这主仆二人又喊上点翠、前脚走了,屋里便只剩谢氏与高妈妈还有陆清宁;见女儿端坐在那里,比平日里更沉静几分,一时险些惹下谢氏的眼泪。 还是高妈妈赶紧开了口:「太太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平白叫三姑娘担心?方夫人的信里也是商量您而已,哪里就到了非答应不可的地步了?」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便真真儿令谢氏掉起泪来:「说得好听是商量,可我若真的不给面子,素锦她岂不是死了都闭不上眼,枉她跟我好了这一场!」 陆清宁一时有些迷糊了。以谢氏这种正宗古代脑袋,不可能还叫了她来一同探讨自己的婚事,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还叫谢氏哭了起来? 见她迷惑的望了过来,太太又只顾得哭,高妈妈一边哄着谢氏,一边低声给她讲起来。 原来还真是叫她来商量终身大事的?陆清宁听罢不免又气又笑:「若是太太觉得好,便只管应下,若觉得不好呢,也只管回掉,叫我来一同商量,我怎么好说?」 方可谦究竟算不算良人,她接触的不多,不可能有什么正确判断;谢氏却一直跟方夫人信来信往的,应该比她知情多了,为何要反过来问她的想法,难不成她摇头点头间,便可以给自己谋个好姻缘? 「太太还不是疼爱三姑娘,想着只有三姑娘顺心,她才高兴。」高妈妈替谢氏说出了心里话,倒令陆清宁心底一暖。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陆清宁又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孩儿,对大谈自己的婚事有多么避之不及,索性也就抹下面子说说就是了,再者还有谢氏跟她真心实意的商量呢。 「女儿这几年逐渐大了,跟方家大公子不便再像小时候那般接触,这人现如今的人品究竟如何,女儿可是两眼一抹黑啊。」陆清宁柔声对谢氏道。 第二十章 既来了这个年代,总得要过这种世人眼中的正常生活,到了年纪嫁人生子,根本是不能逃避的事情;她现在是才十二岁不假,可早早在这岁数定下亲事、过几年再正式嫁娶的也不在少数,何况还有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 可是那方可谦,究竟值得不值得她早点下这个手呢?切莫说两人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脑海里的幼年记忆当不得感情,只说他的年纪,那可是近乎这时代的成年人了,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能少得了? 既是提到了方可谦的人品,谢氏立时便有些破涕为笑的模样:「你外祖母身边的胡妈妈说,你大舅母都嫉妒了……她早几年便惦着将你玉婉表姐说给可谦,又怕人家瞧不上咱们家的商户身份,如今见方夫人并不嫌弃,别提多懊悔了。」 陆清宁听到这里不免抿嘴笑起来。大舅母桑氏确实很是精明,否则外祖母也不可能将管家大权早早移交;那么既然桑氏都看好了方可谦,这人听来好像还不错? 「娘就那么确定,大舅母不是瞧上方可谦的家世了,而是看上了他的为人?」她重又提出了新问题,又是点名道姓的,不免将谢氏问了个愣怔。 好在谢氏也只是一愣罢了。随即便纳过闷来,不由笑嗔道:「你这孩子将你大舅母当成什么人了?你玉婉表姐可是她的亲闺女,哪有为了男方家世好、便不管人品的,那不是将亲闺女推进火坑去了!」 旋即却又想到自己的丈夫陆廷轩,谢氏立刻满面黯然。娘家母亲倒也是她的亲娘,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当真是从小疼宠到大的,可到底不也是早在她幼年间便给她定了陆家这门亲?! 而陆廷轩这种人……哪里有什么人品!还不是当初两家为结通家之好,便拿着儿女姻缘当起了纽带! 自打当年她与陆廷轩定下亲事,无论是谢家还是陆家。在生意场上可都是受益良多——两家抱团儿的力量终比一家大不是么?说到底,还是家族的利益大于一切啊! 谢氏想得到的事儿。陆清宁自然也同时想到了,当然知晓谢氏是为了什么才那般不快;于是忙撂开方才那话题不提,只笑问谢氏道:「难道方夫人不嫌我商家女的身份,也不嫌我整日里抛头露面去?」 谢氏立刻扑哧一笑:「你这孩子净浑说!今年这一年都快到头儿了,你也不过跟着你婶娘姑母去了两次庵里。又去了趟禹州,哪里便是抛头露面了?」 「现在不曾。并不表示以后还会这样啊!」陆清宁笑道:「娘已经答应了我弄那个女子医馆,我还惦着将这事儿做得更大更好,往后的日子怎么会少了家里家外跑来跑去?」 既是说起这事儿来,陆清宁不免有些耿耿于怀——才穿来那阵子,既不敢跟丫头和奶娘打听民风民俗,残留记忆里又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她只好想当然的觉得。这就是个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代。 虽然身边也有像姑母陆婷姝这样的,曾经跟着老太爷行商好几年,她却以为那只是个例外而已,于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又不甘不愿的、过了好几个月守着内宅坐井观天的日子。 谁知八月初前往禹州送节礼时,先是在路上遇上了大咧咧的包明珠。那女孩子见到外男一点都不避讳;后又遇上了方知府的两个女儿,与两位方姑娘聊了小半个时辰后。她方才知道,过去竟是她想得太极端了…… 原来,江南的民风本就是大顺朝最为开放的,莫说商家女子,便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也经常不带面纱帷帽、随便在店铺市集间行走,遇上清明等节气,山间田野更是少不了少女们的多彩点缀和银铃般的笑声——当然身边服侍和保护的下人始终不能少。 因此陆清宁即便提起自己今后的打算,谢氏并不曾太吃惊,却依然皱了眉道:「便算是眼下方家这事儿娘不答应,待你过二年真正定下亲事后,难不成还镇日外头跑去?有了婆家的人,终归跟小姑娘不能比的,娘不在乎这些,你婆家总得要个面子不是。」 陆清宁立刻佯装不快活、皱眉撇嘴道:「娘!既是过二年的事儿,那便过二年再说罢!若真是那般要面子的人家,便叫他们顶着面子过日子去就是了,偏寻别人的毛病作甚,这种人家,不结亲也罢!」 不快活的表情虽是装出来的,话却是真心话。虽然她不敢说一定能左右自己的婚事,早早将自己个儿的想法透漏给谢氏也是好的,这样也好叫谢氏给她选亲事时,尽量「对症下药」。 谢氏闻言便叹起了气。这孩子虽不曾明说方家这门亲不够好,可这话里话外的……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意思来? 素锦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姑娘任方家挑选,却偏偏要盯着自己的女儿不放呢?这可真是个进退两难的大难题了!谢氏越想越乱,越乱越想,突然便觉得肚子里传来一阵刀绞般的痛,额头上顿时便冒出豆大的汗珠来。 陆清宁虽然还算机灵,可她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女人生孩子,哪里想得到谢氏这是提前发动了,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语将谢氏气到了,忙站起来欲赔礼。 还是高妈妈有经验,立刻高声道:「太太莫不是要生了?三姑娘快扶着太太一把,老奴这便唤人去!」 谢家这催生礼和产婆送的,还真是快速有效!娘儿俩才说没几句体己话,身边服侍的人几乎都不在,偏偏就犯了动静儿…… 陆清宁苦笑着扶住自己的娘,心里却对那两个新送进来的产婆起了嘀咕——那俩人才来不到两个时辰呢,连个根底都不知晓,到底顶用不顶用啊? 虽说人是谢家早早寻下备着的,哪有自己瞧过了更踏实!若早知道是今儿这幅样子,说提前便提前了,不如早早也叫木香帮着寻两个妥帖的送进来好了!现如今这种状况,再现找人去怕也来不及,好在还有黄芩在。 心头虽是嘀咕着这些,陆清宁却也没忘记给谢氏擦汗;可是那汗水哪里是擦得完的,擦得都不如冒得快,令她一时觉得高妈妈唤人的过程无比漫长起来。 突然间想到二太太曾经说过,生过孩子的女人发作得更快,尤其是体力劳动多的女子,还经常将孩子生在地里田间;自打黄芩进来服侍,谢氏的活动也多了起来,万一不等来人便生了可如何是好? 这么想罢,她也不待几个丫头进来扶人,一把横抱起谢氏便快步往耳房而去,竟然也不觉得有多沉。 谢氏痛得不行,却还很清醒,哪里想得到自己这娇生惯养的女儿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忙忍痛唤道:「宁儿快将娘放在地上,当心伤了你的胳膊腿儿,万一闪了腰也了不得!你扶着娘往耳房走便是了,着得什么急?」 见她疼成这样,竟然还担心自己的胳膊腿儿,陆清宁不由笑道:「不过是十几步远,还累不到我,难不成您忘了,我跟着梅妈妈学了好些日子功夫了。」 顺着内室通往耳房的门走过去,才将谢氏放平到早备好的产床上,高妈妈也气喘吁吁追过来,见自家太太已然好好的躺在那里了,不由抚胸道:「三姑娘好大的力气!抱着太太也走得飞快,老奴竟追不上了!」 第二十一章 高妈妈话音不落,两个产婆也被石妈妈领着从耳房正门走进来,那两人似乎听见了高妈妈的话,矮瘦的那个婆子,目光又频繁的闪动起来……趁着陆清宁垂头给谢氏擦脸,又使劲的打量了她好几眼。 陆清宁手上动作不停,心头却冷笑起来——不管这婆子是什么来历,待会儿一定得嘱咐黄芩,莫叫这人太接近太太和孩子! 便笑着抬头问石妈妈道:「您从后面回来,怎么没将黄芩一同带过来?还是打发她去给太太熬药去了?」 又问那两个产婆:「两位妈妈来得倒快,只是不知道两位妈妈可曾洗好手并做好一切准备了?」 细高个儿的产婆浅浅的笑了笑:「回姑娘,老身已然仔仔细细洗过手了,莫如姑娘先回避回避,容老身给太太瞧瞧发动到什么程度了?」 高妈妈也颇为紧张的看着她——这里少顷便会成为血房,三姑娘尚未出阁,着实不适合待在这里,可看三姑娘这幅模样,恐怕不愿意离开吧! 陆清宁确实不想走,可想到黄芩那里还有好些事儿要交代,这细高个儿的产婆又有一副很清澈的目光,立刻站起来笑道:「那就劳烦这位妈妈了。」 转瞬却又没了笑容,看向矮瘦婆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器,只将那婆子惊出一身冷汗…… 谢氏尚未发作时,黄芩本来还在正房后面的抱厦里,笑嘻嘻的帮着大姑娘挑花样子连带凑热闹呢,听见高妈妈在门外喊着说,太太要生了,立刻便回了自己的屋,拿起早备好的一串药包跑进了小厨房。 待陆清宁离开产房出来找她,她已经守着两个小炉子,分头熬起两种药汤来,额头上微微渗出些汗水,脸蛋儿也烤得微微发红。 小厨房边还有间灶房,一溜儿几口大锅、是专门用来烧热水的,几个婆子你来我往的忙碌着,紧张却不慌乱,每烧出大锅的热水来,便用木桶提着送进了做产房的耳房去;陆清宁瞟了两眼甚是满意,眼里也带出了微笑。 「莫跟我礼来礼去了,你只管告诉我,这两样都是做什么用的,还要熬多久便可以停火,我找妥帖人来看着,你只管洗了手进产房去吧。」陆清宁见她立刻站起来要施礼,忙拦住了连声叮嘱。 黄芩便要了热水来,仔细将手泡了又刷刷了又泡的,嘴里也不停交代:「黑罐子里是止血的,待太太生完了、万一出血多便要用,只小火慢慢煨着便是;另一只罐子里是催产的,若待会儿……不大好生,便得端进去。」 陆清宁听得清楚了,便频频点头:「我记下了,这便找人来看着这药罐子;只是不知待会儿还叫不叫我进产房,我瞧着那个矮瘦的产婆子不像是善茬儿,因此上你千万给我盯紧了,莫叫她太靠近太太了。」 黄芩年纪虽然不大,跟着当初的师父出入各家后宅接生却有几个年头了,见过的阴私之事只多不少,听姑娘这么说。立刻便明白了意思,郑重点头道:「婢子定会看好了她,姑娘放心。」 今年春上师父得了重病,缠绵病榻几个月后终于撒手西去;要不是姑娘给了木香银子,将她从师父家赎出来,她现在恐怕已经被折磨死了——师父没了,那家里只剩大小两个光棍儿,老的想占人便宜不说,小的也是个登徒子,那种日子……叫她想想都胆战心惊! 听了黄芩这句话。陆清宁也算彻底放下心来,便叫这丫头速速去产房帮忙;黄芩才刚离开。她正瞧见金妈妈带着小铜钱从门前走过,立刻便喊住两人问道:「妈妈可是要去院门那边接班?」 金妈妈笑道:「正是呢,姑娘这里可要几个帮手么,老奴接了班便打发她们下来帮忙。」 金妈妈和汤妈妈本是两个粗使婆子头儿,各带一班人在千叠园院子里当差。自打陆清宁替谢氏当了家,便将两拨人分了班。白班晚班这么替换着;如此一来,婆子们当差时更尽心尽力了,只因歇班的时候休息得足够。 「妈妈将汤妈妈换下来后,叫她过来帮我吧,再顺路帮我将桔梗找来。」陆清宁笑道。 黄芩没来时,谢氏的大丫头桔梗便是负责主子饮食和汤药的,黄芩来了之后。桔梗只管打理好膳食便罢了;现如今黄芩进了产房服侍,这汤药只有桔梗来守着,才叫她放心。 不出半刻钟,汤妈妈和桔梗都来了,交代罢这小厨房里的各项事宜。陆清宁苦笑道:「因了不知道太太发动的这样早,有不少事儿都不大趁手。只好劳烦你们了。」 心中也道,看来她前世的各种生活经验真是称不上经验啊;连个恋爱都不曾正经谈过的她,哪里懂得生孩子那些事儿,来了这古代才多久,险险便抓了瞎! 若说她方才没有埋怨,那是假的,可仔细一想也便释然——太太身边的高妈妈和石妈妈虽然都是过来人,院子里的婆子们也是大半儿孙满堂的,恐怕也因为她还是个年岁尚小的姑娘家,哪有半个人敢给她支招儿? 至于二太太和姑奶奶陆婷姝,那更不用提;两人虽是打理着这后宅,可谢氏这一胎不大好的风声早被她放了出去,两人即便有心伸手帮助一二,也早被那风声吓到了,谁会平白揽瓷器活儿呢?这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黄芩倒是不止一次说过,双胎是很容易早发动的,她却没大往心上去,总以为有黄芩在,便万事大吉……说来说去,还不是怪她自己没尽心。 好在外祖母家送来产婆还算及时,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否则她不是更得叫天不应? 汤妈妈见她有些郁闷,不由笑道:「姑娘替太太打理得已经足够好了,余下的这些事儿,老奴和桔梗姐姐多上上心,转眼也便万事平安了,姑娘万万急不得。」 桔梗此时已经蹲在小炉子边扇火了,闻言头也不抬的笑道:「汤妈妈说的正是,前几日陈郎中进府来给太太诊脉,姑娘不是也都听见了,也许到不了后半夜,姑娘便能瞧见两个小兄弟了……姑娘可备好了见面礼不曾?」 桔梗这话,还当真是说着了——也就是当天夜里,还不到亥时中,谢氏便顺产生下了一对双胞男孩儿,若不是时辰太晚了,老太爷得了消息便想放上几挂鞭作为庆贺呢。 至于谢氏,虽是听了娘家母亲的话并不曾早早备下产婆,只等谢家送人来,奶娘却是早找好了的,正好吃好喝的养在庄子上,只等进府服侍。 只是如今早生了十几二十日,又是大夜里,再去接人连城门都出不去,谢氏只好无力的嘱咐石妈妈,明儿一大早便去接奶娘们进来:「……才出生的孩子,饿一夜也不打紧。」 嘱咐罢这些,谢氏已是熬不住了,转眼便阖目睡去;陆清宁无声叹了几口气,便随着高妈妈和石妈妈退了出来,一同到正房厅里说话儿,只留下黄芩和点翠在谢氏身边上夜。 陆清妩此时也强打着精神等在正厅里,并不曾回自己院子里安歇;之前她也想上手帮帮忙,可想到当初那个麝香香囊,终于还是稳稳坐了……如今见两位妈妈和陆清宁回来了,忙起身询问:「太太可好?两位小兄弟可好?」 第二十二章 等听说一切都好,只是奶娘还要明早才能接来,陆清妩顿时一愣——这种环节竟然也出了差错?不是太太才刚发动便该打发马车去接人的?可疑惑归疑惑,却终是不曾问出口。 高妈妈放不下两位新出生的小少爷,只喝了半盏茶,便不住脚的往东厢房去了——东厢房虽然有施红带着几个小丫头在,还是亲自去守着更安心。 高妈妈既是走了,石妈妈当着两位姑娘面前也就不再遮掩,眼角眉梢全是恼怒:「且不说几位太太与姑奶奶全来守了大半日,就连老太爷那里,都打发孙姨奶奶来问了两遍,又守在产房外头帮了不少忙,偏咱们老爷却是个不上心的,恐怕现在还不知晓自己个儿多了两个儿子呢!」 陆清宁笑着搬了小杌子给石妈妈:「妈妈累了大半天,快先坐下歇歇是正经,太太和小兄弟们好便是万事大吉,何苦为别人生那份闲气。」 又接过陆清妩递来的茶塞进石妈妈手里:「我知道您是有些埋怨老爷,他在千叠园住了那么些日子,搅得这一切都乱了套,莫说是产婆,就连奶娘也没来得及接来……」 「可说到底,老爷已然搬走了十来日,这十来日也足够替太太打算各项事宜了;还不是我经验不足,才忽略了这些,妈妈便莫怪老爷了,他无论如何……也是我那两个小兄弟的爹不是。」 石妈妈闻言便是神色一凛。大姑娘曾被她带着在庄子上住了一年来的,两人之间早就是无话不说,可这三姑娘,哪里是那般好相与的? 她方才不说自责自个儿没替太太思量周到,反倒埋怨起老爷来,落到这三姑娘耳朵里,不是推卸责任又是什么?这么一想,石妈妈立刻站起来,躬着身子结巴道:「三姑娘恕罪!」 陆清宁顿时失笑:「敢情妈妈以为我要秋后算账呢?还是以为我好赖不分,即便老爷……我还要替他说好话儿?」 「我方才都说了,是我忽略了那些要紧的事儿,我不吩咐,妈妈们自然不好自作主张,因此最该自责的是我呢;只是我终归年岁小,知晓的事儿到底不多,往后妈妈们更主动些、时不时提点我一二还是必要的。」 「至于别人……无论他指靠得住与否,咱们自个儿的日子、还是需要咱们自个儿往好了过才是,妈妈说我说的可是这个理儿?」 石妈妈频频点头应是,心底也不由不赞赏三姑娘通透——太太才进门那几年,为老爷那个性子不知流了多少泪,最近几年看开了,日子反倒舒畅了,可不就是三姑娘说的这样儿。 至于陆清宁那几句自责的话,虽是自责,却也令石妈妈羞愧万分;头些年间大房的琐事也不少,她与高妈妈日日帮衬着,也不曾出过什么大毛病,怎么太太才将管家的事交到三姑娘手里没几个月,她们便乐得偷懒了? 石妈妈这么想着,正待对三姑娘表一表决心,就听得外面廊下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旋即便见着点翠黑着脸快步走进来:「三姑娘,那个矮瘦的产婆果然不规矩,被汤妈妈在小厨房逮个正着,真真儿是人赃并获呢!」 石妈妈与陆清妩听了这话俱是一惊,唯有陆清宁是一副我就知道这结果的笑容。 之前产房里面有黄芩在,那丫头早就得了她的吩咐,根本不许那矮瘦的婆子太靠近谢氏;若陆清宁没料错,那婆子之后定会四处找漏洞,以便寻找机会下手。 于是借着谢氏分娩的那一大阵子,她也没闲着,将这千叠园里的人挨个儿附耳嘱咐了一个遍,尤其是小厨房那边,她还专门将汤妈妈留下,只怕灶上的婆子嫂子们一旦忙起来,便顾不得大局,有汤妈妈在,便多了一双暗地里的眼睛。 如今再瞧,果然……被她猜着了!那产婆既近不得谢氏的身,又摸不进东厢,还真去了小厨房! 陆清宁一边想一边忍住笑:「点翠姐姐不急,既是汤妈妈已然将人抓了,不如坐下歇歇喝杯茶。」 点翠哪里坐得住,又哪里喝得下茶。那产婆可不是自家的奴仆,汤妈妈虽带人捉了她,却捆也不敢捆,甚至连个手指头都不敢捅人家一下,只得紧紧看着那人,就等三姑娘示下呢。 「越不是咱们家的仆妇,越好处置啊,我们陆家的后宅岂容这等阴险小人随便来撒野。」陆清宁笑道:「只是我倒真想问问这婆子,她本来远在禹州,又是我外祖家送来的,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又笑问陆清妩:「大姐姐累不累困不困?是回去安置了,还是随我一同去审审那婆子?」 时辰还不算晚,说困了那是谎话,累倒是真累了;可即便是很累了,乍一听得点翠来报,陆清妩也早被惊吓的浑身是劲儿了。立刻站起身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自是该与三妹妹同去才是。」 若三妹妹这个提议是想借机敲打她,她陆清妩人正不怕影子斜。 反之若是好心想叫她多学些东西,最迟明年就要出嫁的她,多学点本事确是最要紧的;况且那产婆又是个害人精,说什么也得去瞧瞧,以后也好容易识破这些伎俩。 这主仆四人便鱼贯着往穿堂走去——小厨房可是个重地,那婆子被汤妈妈捉了之后,便给押到穿堂去了。 远远的见那婆子一脸的不信、并带着几分不服气立在几个妈妈包围中,陆清宁又有些忍不住很想笑。 怪不得她乍一见这人便觉得处处不对。敢情这是个长年累月做坏事的人啊!否则怎么会这么一副表情!难不成这人以为做惯了的事儿,便不会有什么漏洞。更不该被捉住? 十月底的穿堂里已经很凉了,就算拢着两个大火盆,并不起大用处,只是聊胜于无而已;那婆子本来有些嫌冷,见主家来人。立刻故作倔强的挺直了身子,还挑衅般盯了陆清宁一眼。分明是看她年纪小,没拿她当成多大事儿。 陆清宁才不管这一套,这种莫名奇妙的挑衅还激怒不了她;只是快步走上前,绕着那婆子转了几圈,眼神从上打量到下,又由下打量到上,嘴角的笑容也愈来愈盛。令那婆子突突的便打了几个冷战。 「既是被你们捉了,是死是活随你们!」见她久久都不曾说话,只盯着自个儿看,那婆子终于有些惶惶,底气不大足的开了口。 陆清宁立刻笑起来:「妈妈硬气!莫不是真以为我们陆家不敢奈何你?你个名不见经传的接生婆子。死了便死了,甚至连个草芥都不如。哪里来得这视死如归的底气呢?」 高妈妈此时也得了信儿,匆匆从东厢房那边赶来,正巧听见了自家姑娘这句话,顿时笑得不见眉眼:「姑娘说的正是,这婆子既然如此给脸不要,索性成全她就是了,给她留个全尸也罢。」 「你们敢!我可是在官府报备入册过的产婆!」那婆子被吓得不善,立刻色厉内荏的喝道。 陆清宁更是笑得不行:「入册好呀,入过册的便能知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对不对?」 弄死这个人容易,想知道这人背后是谁才是难题;因此她与高妈妈一唱一和,也不过是为了哄骗出三两句实话来听听。 第二十三章 其实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人定与包氏脱不开干系,可如今的包氏,手伸得到禹州去么?若说是包家在其中帮了忙,总不能是她说了就算的,必须得有这产婆认了才是,如此也好叫老太爷对包家的野心有个更深的认识。 那产婆果然被陆清宁那句话吓呆了,身边又没人扶着她抓着她,扑通一声便坐在了地上,脸色灰败的吓人不说,还有两滴泪从眼中掉落。 俗话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可她从来都没信过这说法——她做接生婆这么些年,大户人家的阴私之事没少搀和,却全靠着自己的机灵和会看眼色躲过了,家里的日子也因此越过越红火了。 于是,当谢家与她约定了冬至月送她来陆府接生后,又有人找上门来,先是谈了些要求,之后又奉上五十两银子,只说事成后还有重谢,她毫不犹豫便应下了。 陆家的乱七八糟没规矩,何止是在天颖府有名气,就算是禹州也经常能听到三姑六婆聊起;这种人家不但不是龙潭虎穴,反而更容易下手和抽身呢,她何乐而不为?等这笔买卖做完,她便可以带着全家远走他乡,彻底金盆洗手了! 可就是这最后一次,竟令她栽在这里了!陆家这小姑娘看着年岁小,却如此阴毒,上来便拿着她的家人威胁她! 她该如何是好呢?若是她痛痛快快招了,这陆家姑娘也许能饶了她,转头去找幕后主使算账;可那幕后主使能饶得了她?收了银子不办事,谁家也没这个规矩呀,何况那家……还可能会派人追杀她呢! 「我有个主意,这位妈妈听一听可使得。」陆清宁微微笑着提议:「我猜妈妈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俩也许能够一拍即合也说不准?」 「三姑娘!」石妈妈一直都黑脸黑面站在一边,听到这里便有些难忍:「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既是她说她已经在官府入了册,莫如将她直接送官好了!」 陆清宁微微叹气摇头。石妈妈厉害归厉害,有时未免粗糙鲁莽了些,高妈妈可是笑吟吟的倾听着,并不曾出言反对呢——若等明年,高妈妈被侄儿接回去养老,石妈妈可担得起太太这里的管事大责? 「石妈妈稍安勿躁。」陆清宁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的话还没说完,您听完了再帮我出主意也不迟。」 石妈妈说罢那话便也觉出自己有些逾越了,本就有些尴尬,闻言立刻点头称是,随即便紧紧闭上了嘴。 陆清宁这才转头笑对那产婆道:「妈妈也许会跟我说,主使你对我们家太太下黑手的人究竟是谁,你也不知道,你只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可现如今你明显是收了人家好处,又没给人家办事,就算我这里放过你,人家可能对你高抬贵手?」 「你若是聪明人,不如老老实实与我合作罢!你说的越清楚,我心里越有底,也许就越愿意饶过你,还可以送你些银子,甚至明早便差人将你一家老少接来,再送你们远远的离开,自去过逍遥的日子。」 「反之呢,我也就得听我们这位石妈妈的劝,将你直接送去官府了;待到那时,你的一家老少不但要应付托你办事的人,还得应付我们家,你觉得舒服不舒服呢?」 「恐怕就算你一头撞死在官府的大牢里,也解不了他们的困顿罢!」 陆清宁从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概念。之所以跟这产婆说,若是老老实实交代便能放她一条生路,只是不想为这种小爪牙平白浪费精力——放着后面的大怪不去打,跟这种狗腿子耍什么威风? 当然了,若是这种狗腿子也令她吃了亏,她的想法和手段又不一样了;眼下谢氏母子平安,放了这人就放了罢! 高妈妈旁听到这里,心里便彻底有了谱儿,连声告退都不曾说,便笑眯眯的悄悄退下,直奔两位小少爷的东厢房而去了。 石妈妈却是一脸的懊恼外加后悔。三姑娘明明极应付得来这种局面,想得比她这个老婆子深远多了,她方才那般冒昧的插嘴作甚! 「太太进了耳房后不久,外祖母身边的胡妈妈又找了我,特地跟我说……这个婆子在禹州的风评不大好呢,得专门看着些……」陆清宁看出石妈妈的面色不好看,便走到她身边对她耳语起来。 「否则我哪儿能想到叫汤妈妈留在厨房里等着捉人,又哪里想得到我外祖母这根本便是引君入瓮?」 陆清宁最怕的事儿不是别的,而是叫人看出她比真正的十二岁女孩聪明——虽然这想法或许有些自恋?可稳妥些总是好的,何况胡妈妈也当真交代过那几句话,她与她外祖母不过是不谋而合了。 石妈妈顿时失笑。原来是谢家老太太设的局,三姑娘只是知情之后顺水推舟?这组孙俩配合得还真好!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外祖母便有什么样的外孙女! 两人对视笑了一笑,却听得身边地上砰砰作响;垂头看时,那产婆正跪在当间儿磕头呢,一边磕还一边唠叨道:「谢谢陆三姑娘!三姑娘叫婆子怎么做,婆子我就怎么做!」 谢氏出了满月,陆家大排筵宴热闹了三五天,两位新降生的小少爷也都得了老太爷赐名,日子一晃之间也就进了腊月。不论是陆家还是别的人家,抑或是天颖府的大街小巷,处处都洋溢着年关的味道。 陆家的大少奶奶蔡明芬,已经在冬至月里过了门儿,如今已然上手协助二太太和姑奶奶管家了——就为这个,四太太不止一次笑话二太太说,这才真是娶个媳妇好过年。 几位姑娘的学里也放了假,只管日日扎在一堆儿,凑在不管谁的暖阁里,或是下下棋,或是绣绣花,再不便是围着陆清宁,连威逼带利诱的叫她讲故事。 眼下这不是,五姑娘陆清许正抱着陆清宁的胳膊,晃来晃去磨个不停呢;老太爷大书房里的各种古籍孤本只借给她看,陆清许不磨她磨谁!就算不能看书,听人讲几句也是好的。 可陆清宁哪有心思哄五娘这个孩子,还有个烂摊子等她呢…… 谢氏新生的那一对双胞男孩儿,小九陆文尧虽是弟弟,却很结实强壮,莫说吃起奶来「食欲大好」,就连哭声也是震天响,换个尿布都要踢腾一阵子方才消停;可是那小八陆文逍……两兄弟的襁褓摆在一处,总显得小八像只无力又瘦弱的小猫儿。 就是担忧小八这孩子恐怕会不好养活,谢氏根本不像个好吃好喝养罢月子的妇人,脸颊上和身体不但不见圆润,反而更为清减了。 尤其是这几日,谢氏几乎都有些茶饭不思的架势了,令陆清宁每每想起都暗自心惊;方才黄芩来了一趟清宁园,虽是为了告辞回去住两天。过几日再进来,提起谢氏和八少爷来,却也是满脸的担忧。 要不先打发陆清许回二房,她和陆清妩再去千叠园劝劝谢氏去?之前她们姐妹俩也没少劝慰,可并不曾起过什么大成效——陆清宁最不擅长的便是劝慰人了,她只会软硬兼施啊! 第二十四章 陆清许见缠磨了她半晌她都不开口,只在那里坐着发呆,先是有些不快,可随即想起自己奶娘说过的话来:三姑娘可与姑娘你不一样,大房里那么多糟心事儿。处处都要三姑娘操心…… 「三姐姐你别只管发呆呀!」陆清许有些着急的推了推陆清宁:「不讲故事就不讲,你若有什么烦心事。莫如说出来,我和大姐姐也帮你想想辙!再不行不是还有我娘和姑母么!」 陆清许这话无疑是提醒了陆清宁——她在谢氏的眼中不过是个小孩子,谢氏又是她的亲娘,令她很多话都不好说出口,一旦说出来。也许会影响母女情分,二太太和陆婷姝却不一样! 听她说了缘故。陆清许不禁笑起来:「就这么点事儿,便令三姐姐憋成这样儿?若是早说,我不是早告诉我娘,叫她来劝劝大伯娘了?」 「三姐姐且先和大姐姐去千叠园,我这便回我娘那里找她,然后陪她一同去瞧大伯娘和小八小九。」 从打八月底一同进了学,这姐妹几个处久了。陆清许如同迎风长的小树,用二太太的话说,那是眼见着懂事不少;只说方才这几句话说的,哪里还像个十岁孩子,分明也是个极懂事的大姑娘了。 既是这么说了。姐妹三人便一同出了屋,在清宁园门口分了手。一个向西两个向东而去。 谁知陆清宁姐妹俩这边才进了千叠园,便听得东厢房那边一阵大呼小叫,令陆清宁不禁皱紧眉头,立刻快步往东厢房走去,陆清妩快走几步都几乎追不上她。 才打开门口厚重的棉门帘子,就听得小八微弱的哭声时断时续从南里间传来,小八的奶娘管嫂子那哭声更大,还一边哭一边唠叨:「我与徐嫂子都是吃同一锅的饭,喝同一锅的汤,怎么就单单是我的奶有毛病,施红姐姐未免太冤枉了人些!」 陆清宁站在外间清了清嗓子,只听管嫂子的哭诉声立刻戛然而止,随即便见施红咬着唇走出来,先给她与陆清妩施了礼,便垂头立在一边不说话。 「是小八又吐奶了?还是又拉肚子了?」管嫂子的话陆清宁听得清楚,可那人在南里间也不出屋,她也只好问施红了——小八小九出生后,高妈妈和施红便暂时先到东厢房来服侍,只怕忍冬那几个二等丫头带着小丫头们不妥帖。 陆清宁不问这个还好,才一问出口,施红的眼泪珠子顿时成双成对往下掉:「从打中午到现在,也不过才两个时辰的事儿,都吐了三回了!这般吃了吐吐了吃的,八少爷那么小,哪里受得住!」 「高妈妈呢,高妈妈怎么说,是去回禀太太去了,还是去请郎中了?」陆清宁问道。 「现如今太太那副样子,日日夜夜都为八少爷担惊受怕的,高妈妈哪里还敢叫太太知道,说是先请郎中瞧过了再说。」施红的泪流得更狠了。 这几天郎中也没少请,陈老爷子都来过两回了,可八少爷该吐还是吐;本来出生时就比九少爷小一圈,如今更是瘦的皮包骨了,再这么下去,这孩子恐怕……恐怕就保不住了! 陆清宁和陆清妩两人进屋也有一会儿了,身上的凉气也已散得差不多,听施红这么说,皆有些心惊,立刻对视一眼,便一同往南里间走去;施红忙抹了把泪,快步上前撩帘子。 「既是高妈妈不敢叫太太知道,施红姐姐也明白这个道理,我方才怎么才进院门,便听得这边很是吵嚷?」 陆清宁擦身从施红身边进了门,不冷不热的扔下了这么一句,施红立刻便红了脸;正站在小八摇篮边默默流泪的管嫂子,一张脸也顿时胀成了大红布,就连上前施礼的事儿都忘了。 「我听黄芩说,小八每次吃奶的时候都会尿湿,管嫂子是喂好他立刻便给他换尿布啊,还是等他打了奶嗝儿再说?」陆清宁哪里懂得小婴儿该如何喂养,只是想起黄芩去清宁园告辞时说的话。 「奴婢的师傅活着时,曾经跟奴婢讲过,吃奶的孩子才吃饱后,绝不能抖搂来抖搂去的;可那管嫂子毕竟养过两个孩子了,奴婢也不敢质疑,不如三姑娘抽空儿问问她,也许八少爷并没有别的毛病,只是她……换尿布和襁褓的时候太不经意了。」黄芩当时这么说。 不等管嫂子回话,施红似乎听出了三姑娘话里有话,立刻垂头回道:「管嫂子不舍得叫八少爷睡湿窝子,都是尿了立刻就换,即便刚吃完奶也一样。」 管嫂子也附和道:「回三姑娘的话,正是施红姐姐说的这样……」 心头却颇有些不以为然——若她喂了奶不给八少爷换襁褓,岂不是早被撵出去了! 陆清宁立刻皱眉笑道:「如何喂养孩子的事儿我可不懂,按说也不该问管嫂子这些话;可我听有的郎中说,才吃了奶的孩子不好挪动来挪动去的,尤其是小八,底子本就薄……」 管嫂子立刻低呼冤枉:「奴婢对八少爷只能比养自己个儿的孩子更精心,哪会将他挪来挪去的?莫说是八少爷,就连奴婢自己,整日整日都不出屋的,只怕喝了冷风,再令八少爷拉肚子呢!」 「管嫂子没听懂我的意思吧?」陆清宁似笑非笑道:「我不是说你故意将八少爷挪来挪去,而是说……你能不能想个什么好主意,给他喂了奶之后拍出奶嗝儿,便叫他老老实实躺一阵子再说?」 古代的襁褓太束缚了,尿湿了便得翻来覆去解开,再翻来覆去换干净的,有时还得连着上身的衣裳都一起换掉,就算好孩子也早就折腾吐了! 「比如喂奶前便将小八脱光了,只拿小被子包着他,待尿湿了便弃了湿包被,直接躺回干净被窝儿去不就成了?」陆清宁提议道,「这屋里足够暖和,就算先脱光他,也不怕他着凉。」 管嫂子闻言便愣了——这位三姑娘懂得倒不少,不过这倒是个招儿,要么就试试?只要她听了主家的话,八少爷再吐个不停,也就不怨她了不是? 可若说是换襁褓换的吐了奶,北里间那边的徐嫂子也这样,九少爷怎么就好好的!这么想着,管嫂子的眼角眉梢便又带出了少许的不以为然。 「按说太太如今已然出了月子,我也该将我管了一阵子的琐事交回去了;可太太她忧心小八的身子,外加自个儿虽出了月子,身体也是需要慢慢将养的,为免叫太太费心费神,坏人只好我来做了。」陆清宁从打进门那一刻起,便瞧出了这个奶娘眼里的不大服气。 「从管嫂子进府来给小八做奶娘那日起,便该知道,小八好,嫂子便好,反之也是如此……这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可我瞧着,你始终不大懂呢?」 「我们陆家别的没有,下人却是论百计数的,管嫂子可莫以为我们小八非你不可呀!」 话说到这儿,陆清宁已经冷了神色:「我才来东厢时,在外头便听见小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管嫂子不说哄哄他,却忙着诉自己的委屈;待我进了屋,他更是已经哭得没了力气,你却还站在一边抹泪,哪里还有一点做奶娘的自觉!」 第二十五章 之前的所有话,全是在试探这人的为人,待听得这人不停地辩解,全然没有一丝悔意也没有一丝虚心,陆清宁立刻便忍不住了——不过就是个奶妈子,奶水再好,人品不行,这人也留不得了! 「你这样的奶娘,我们小八用不起,还请管嫂子哪里来的回到那里去罢!」 那管嫂子听了陆清宁这一番话,一张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个大鸭蛋——这位三姑娘才进来时,还是满脸笑盈盈的,还帮着她出各种主意,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还要将她打发出去! 当初太太定下她,说只要生产了便叫她进来伺候小主子,她心里也曾有过颇多犹豫…… 虽说她们一家子都在外面帮太太打理陪嫁,并没有哪个是在府里当差的,可这陆宅里的事儿也不少听说,不说别人只说这位三姑娘,据说翻脸就比翻书还快! 可在府外头呢,庄子上最大的就是庄头和管事了,除此外都是一般儿大的奴才,没有谁压制谁挤兑谁那一说儿,有那力气全都用在好好过日子上了,那种生活多悠闲。 若离开庄子进府里服侍,又是做小少爷的奶娘,虽说听来更有前程,可也要在各个主子身边打转,处处都要看人脸色,哪有那么轻松的。 再者说,她的二妞儿也还没断奶呢,叫她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反而去奶小少爷,她多少也有些不甘不愿;要不是她丈夫把将来的前景描述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大妞儿二妞儿都成了小少爷的奶姐姐,一生不愁……她才不来呢! 可如今她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走,三姑娘却劈头盖脸将她一顿训斥,然后便撵她出去!这不是丢了大脸了,等回到庄子上,那些碎嘴婆子岂不是得笑话死她! 再说……仅仅是撵出去便成了?谁知道还有多少可怕的事儿等着她! 「三姑娘饶了奴婢吧!」管嫂子噗通便跪在地上:「三姑娘怎么说,奴婢便怎么做还不成么。奴婢往后定当好好照顾八少爷,再也不敢毛手毛脚了!」 陆清宁冷笑。敢情她自己都承认毛手毛脚了?小八从中午到眼下,吃的奶全都吐掉了,若这人真是悔不当初,也不该求她饶恕,先照顾小八才显得心诚,否则都是白搭嘴上功夫不是么! 她想是这么想,却只是不说话冷脸站着;陆清妩只好上前将人扶起来,极力的压低声音道:「八少爷那里才消停下来,管嫂子莫不是想将他再闹哭了?」 又转头问陆清宁:「三妹妹真的已经决定了。要打发管嫂子回庄子上?眼下可有妥当人来接替?没有的话……岂不是得饿坏了小八?」 陆清宁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大姐姐宅心仁厚,正随了太太的好性子。我却是只能羡慕羡慕罢了,根本不敢学;若我也与你们一样,咱们娘儿们哪里还有活路?」 「小八本就吃的不多,徐嫂子奶水又足,叫她先将小八小九两个一起喂着。我这里立刻就去差人寻新奶娘,应该也用不了三两天。」 陆清妩见说情无效。反被她捎带了两句,也便不再言语;施红却随了心,笑着回话:「趁着天色早,奴婢这就叫人套车送管嫂子回去;新奶娘的事儿,奴婢也差人多多打探着。」 陆清宁因此更加肯定,这管嫂子一定不适合继续做奶娘了,否则施红这么老实稳当的丫头。就连在背后都从不说人不是,又怎么会如此说话。 于是笑着点头,话却是对着管嫂子说的:「我听说你没进府服侍八少爷前,在庄子上也是个做活计的好手,家里孩子又小。乍一叫你离开,未免也不舍得;这次回去。便好好在庄上当差吧。」 「外人若问起你为什么回去了,你只说你的奶水不够好、吃什么也补不来就是了,这个宅子里绝不会有人透漏出去,说是你服侍少爷不尽心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这才嘱咐施红:「施红姐姐替我将石妈妈偷偷喊出来吧,就说是我说的,叫她给管嫂子开双份的工钱,再赏她两匹好布,给管嫂子的孩子装些点心和糕干粉。」 管嫂子的面色比乍一听到要撵她出去还惊讶。这事儿这么着……就算过去了?三姑娘不罚她?还是她耳朵出了毛病,根本就是听错了? 陆清妩见状,紧着给她递眼色,见她只顾发呆根本瞧不见,忙出言点醒:「嫂子还不赶紧谢谢三姑娘,愣在那里乐傻了吧!」 心头也不由叹气道,就这么一个粗粗拉拉的媳妇子,也当真不是做奶娘的料;多亏小八今儿频繁吐奶,才显出了这人的原形,否则叫这人常年留在小八身边,还真不知会将那孩子带成什么样儿呢! 管嫂子被陆清妩这句话提醒了,重又跪回地上给陆清宁磕了个头,犹豫了半晌,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心头却来了个大转折,彻底服了气——三姑娘翻脸翻得有道理不说,人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不近人情,若用坊间的俚语来讲,这不就是个人精儿么! 这管嫂子的公婆都是大太太谢氏的陪房,经常在庄子上念叨说,太太是个好人,可也未免太软了些……分明是长年累月替太太担着忧的。 如今可好了,太太不但膝下有了三个亲生儿子,还有三姑娘这么个硬气闺女,太太的好日子也来了,她这次回去一定跟公婆讲,叫他们踏踏实实将心放在肚子里才是! 只有太太好,大家才都好,这正是三姑娘方才讲过的道理,可惜她现在方才领悟…… 施红叫人套车送走了这管嫂子,小八也睡醒了,才一睁眼就像个小猫一样哭起来,声音别提多小了;陆清宁姐妹俩一直在这厢守着他,就连太太的正房都不曾去,见状忙将小九的奶娘叫过来。 「管嫂子的奶不好,小八吃了就吐,我只好打发她回去了;若要选新的奶娘呢,又没那么快,还劳烦徐嫂子这两日里,将他们俩一起喂吧。」陆清宁笑着扶了小九的奶娘。不叫她施礼。 徐嫂子笑着应了声,紧着说少爷们还小,奴婢的奶足够两位少爷吃了,心头却明镜儿一样——两位姑娘来了之后,她在北里间都听得见管嫂子低一声高一声的,全然不管八少爷哭得可怜……说得好听是那人奶不好,其实分明是心不好才对! 施红还牢牢记着陆清宁之前说的话,见徐嫂子答应喂八少爷,带着两个小丫头子极麻利的便将小八剥个精光,又拿了包被将他裹好。方才递进徐嫂子怀里;徐嫂子看呆了:「这是……」 施红不免笑着将陆清宁那些话学说了一遍,徐嫂子饶是再怎么平顺老实的一个人儿。也不由笑出了声:「我们八少爷真是有福气喽,有两个姐姐这么护着,处处为他想得周到!」 陆清宁面上只好装出腼腆笑容来,直说徐嫂子太会夸奖人,心底却满意的笑道。这才是个好奶娘呢——一口奶还不曾喂小八吃,已经唤上我们八少爷了不说。夸奖人也是极其周到,并不曾落了陆清妩。 小八也许是饿的狠了,再不便是徐嫂子身上有他喜欢的味道,徐嫂子才抱着他坐好,一手抱他一手撩开衣襟,他那小小的头立刻凑过去,张开小嘴便吸吮起来。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也无比响亮。 第二十六章 陆清妩那是标准的古代女孩儿,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奶娘喂奶也不避讳人的?见状不免有些面红耳赤,想拉着陆清宁回避吧,又情知是不该回避的。毕竟还得看看小八吃完奶的状况,只得红着脸垂头坐着。一下也不敢朝徐嫂子的方向看。 陆清宁却是不在乎这些的,时不时瞟上小八一眼不说,耳朵也时刻支楞着,听着小八的吞咽声。 不听还则罢了,听了便有些后悔便宜那管氏了——施红方才偷偷告诉她说,小八一到了管氏怀里就扭动个不停,根本不像眼下这样主动找奶吃,莫不是管氏身上脂粉味道太浓的缘故! 可是人已经叫她打发走了,总没有追去找后账的道理吧!只好待再给小八寻新奶娘时,多注意些也便是了,人的经验可不就是一点点积累的么。 小八确实也像她说的那样,食量远远不如小九那么大;徐氏喂了他不足半刻,他已经满足的离开徐氏胸脯,小眼珠儿滴溜溜四处乱转起来。 徐氏也便掩了衣襟,将他轻柔的竖起来抱在胸前,手掌轻柔的在他后背叩了几叩,只听小八立刻打了几个响亮的奶嗝儿,惹得陆清宁立刻笑出声来,就连陆清妩也笑红了脸。 「老奴在门外便听得这屋里热闹得紧,」高妈妈此时也掀开帘子走进南里间:「原来是大姑娘三姑娘来了。」 说罢这话,她也见到抱着小八的不是管氏而是徐氏,不由一愣;施红赶紧迎上前去,低声将之前的事儿简单学了学,高妈妈立刻红了脸,两步上前来向陆清宁请罪道:「都怪老奴不够精心,没瞧出那管氏……」 「瞧高妈妈这话说的,吃管氏奶的是小八,小八又不会说话只会哭,您打哪儿瞧去呀?」陆清宁笑道:「若不是我和大姐姐今儿赶得巧,才进了外间就听施红姐姐埋怨她奶不好,我也想不到那上头呢,妈妈快莫自责了。」 「我听施红姐姐说,妈妈去给小八请郎中了,郎中来了没有?叫我说呀,不如叫徐嫂子喂小八半天儿看看再说,我瞧小八吃得挺好的……这么点儿的孩子,总不能日日拿着药汤子当奶吃不是?」 徐嫂子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缓缓开了口:「坊间有种说法儿,有的妇人是‘灰奶’,奶娃子吃了不是泻肚便是吐……那管嫂子就是那种奶也说不准。」 高妈妈频频点头,心里却悔得不行——灰奶的说法她也知道,为何就没早早想到,好早早打发了管氏! 小八陆文逍的旧奶娘管嫂子走了三天后,高妈妈终于寻了个处处看来都妥帖的新奶娘来;新奶娘婆家姓郝,并不是大太太谢氏的陪房,而是陆家的家生子——谢氏的陪房一共就十来户,哪里那么好找合适的人儿呢? 而中间这三天,徐嫂子虽是忙的不亦乐乎,喂了小八喂小九,奶水好歹还够吃,小八的吐奶症状竟也全好了! 可能还真是徐嫂子说的那样,之前的管氏根本就是灰奶,莫说小八天生体质差,就算换了小九也一样受不住,陆清宁这么想;高妈妈背地里却跟施红说,还是三姑娘那小包被的主意好,之前的管氏……真是该死! 无论怎么说吧,事儿已然过去了,不单是陆清宁不用再为小八担心,就连谢氏也逐渐有了笑模样儿,人也开始逐渐离开千叠园,在陆家后宅走动起来。 唯有陆家老太爷,越近年底越有些眉头深锁——陆清宁半夜遇袭,谢氏所生的双胞男孩儿其中之一太过体弱,桩桩件件都叫他对包氏老太太深恶痛绝,哪还有什么心情过什么年! 这天清早,他书房的桌上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小纸团,令他展开一瞧便气炸了肺! 孙姨奶奶见状不好,忙端了热茶服侍老太爷喝了几口,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如先放一放?大年根儿下的,再气坏了身子,叫孩子们如何自处呢?」 老太爷还待皱眉训斥她少管他的事儿,就听得陆文渊的清脆话语声从正厅传进来:「祖父祖父,小六儿来陪祖父用早膳来了!」 孙姨奶奶立刻长舒一口气。六少爷来得真巧,不但解了她的围,还能叫老太爷高兴起来呢! 果不其然。才听罢陆文渊的喊声,老太爷的眉头尚未皱起来便松了,笑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你这个小六子!来陪祖父用早膳就陪吧,站在门外喊什么!难道还想叫祖父出来请你不成!」 陆文渊立刻咧嘴儿一笑:「先生说了,不管去见谁,进门都要先敲门,得了允许才能进;祖父这里间儿又敞着门,想敲门便得进屋,不喊一声怎么办?」 「就你是个机灵的!」老太爷哈哈笑了几声,转头吩咐孙姨奶奶:「去将早饭传了来吧。等吃罢了,我带小六儿上街逛逛。」 孙姨奶奶屈膝应了声。便转身去了;陆文渊却叽里咕噜转了转眼球,低声求道:「祖父……咱们能不能将我三姐姐也带着呀?」 「她这几日又是画图又是找工匠的,说是要给八弟九弟做辆小推车,结果咱们家的几个木工全都不敢接那活计,不如咱们带她去外面找个巧手的?」 「你这小子!」老太爷闻言又不禁笑起来:「莫不是你已经答应了你三姐姐。说要陪她上街去?如今听祖父说要带你出去,又不想失信于人?」 陆文渊立刻一副「被你猜对了」的表情。小脸儿通红。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笑道:「怪不得先生说姜是老的辣,祖父就是块极辣的姜!」 老太爷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大儿子陆廷轩虽然混账,却是个有福气的,有这么一对好儿女! 「你可瞧见了你三姐姐画的图,那小推车很难做么?」老太爷不免笑问陆文渊道:「咱们家的几个木工也不笨呀,为何却连个小推车都做不出?我猜一定是你三姐姐故意为难他们的。」 「不是。怎么会!」陆文渊急切的为自己姐姐辩解,小脸蛋儿更红了几分:「咱们家的木工倒是将推车做了出来,只是做不好轮子,试了三四次都是只会走直道儿;可我三姐姐说,要做什么万向轮才对。否则就不好拐弯儿呢。」 「祖父可知道什么叫万向轮,又有谁会做这个的?」 老太爷拧眉想了想。立刻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样吧,等你孙姨奶奶传来早点,便叫她往后宅走一趟,叫你三姐姐带着图纸一起过来,咱们一同去街上查访查访。」 心头却道,万向轮这说法儿很巧妙呀,可当真会有这种东西么,就算真能按图做出来,三丫头又是打哪儿瞧来的?那孩子是总叫喜墨从他这书房里拿书给她看不假,可他的藏书他心里有数,何曾有这么一本书记载过这种东西! 想是这么想,老太爷是什么人,面上一点不带显露的;孙姨奶奶少顷便将早饭传了来,两个婆子跟在她身后进来、麻利的将食盒里的饭食摆了一桌子,立刻便屈膝告退下去,老太爷也便嘱咐孙姨奶奶去清宁园传话。 「姨奶奶好早!」陆清宁正打算去千叠园给谢氏请安,才走到自己的厅堂里,便听外面通传,忙笑吟吟迎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孙姨奶奶笑着回了声三姑娘早,同时抛给她一个眼神;陆清宁立刻明了,两人重又回了正房内室。 进了屋,孙姨奶奶脚都不曾站稳,便低声道:「老太爷一早儿便瞧见书桌上有个纸团,看罢之后便黑了脸……」 老太爷的书房从来都是这位孙姨奶奶上下打理的,反正当年她早早就在书房里服侍,早都做习惯了,换成别人来替换她,老太爷也不喜欢;她比老太爷起得早多了,怎么会没瞧见那东西? 她从来都不曾有取代包氏的念头,因为她天生就是个奴才命;老太爷这么久了又一直歇在前院,她也算专房独宠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孙姨奶奶很小时就进了陆宅当差,包氏那种人,她又怎么会不了解;眼下包氏看来是难以起复,可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被包氏重新翻过身来,她喜墨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发现那个纸团后,她立刻便打开看了看——在书房服侍久了的丫头,哪有不识字的;看罢纸上内容,虽是数九天,汗也哗哗的往下流……五老爷和六老爷的生母竟然都是被包氏弄死的!? 若那纸上写的别的什么,她也就扔掉不管了,可偏偏是那种内容,她宁愿装作没看见,回头被老太爷责怪,也得将那纸团留在最显眼的位置! 陆清宁听着孙姨奶奶小声学罢,面上也有惊色,「姨奶奶可知那纸团是哪里来的?祖父的院子怎么会有人轻易出入?」 心头却长叹了一口气——如今马上就是小年,太太满月已经过去了十来日,那次夏妍到清宁园来告诉她那个消息,更是已经过去了很久,如今终于捅到老太爷跟前儿了。 只是不知道这纸条到底是五老爷的杰作,还是六老爷的主意?抑或是两人联手做下的? 当初才从夏妍那里得知,齐妈妈深夜里在添芳园的后院小花园里祭奠几位已故姨奶奶,陆清宁始终没想出好主意来,如何将这事儿捅出去;她才不想考虑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只是不想叫包氏好过而已。 五老爷六老爷都是庶出,跟她们这几房都不大走动;谢氏又早被风传胎相不好,即便五六两位太太出于礼貌想来探望,也是唯恐多事、宁愿不来,陆清宁总不能主动跑去,唠叨些空穴来风不是,那哪里是透露消息,分明是别有用心。 等谢氏终于平安顺产下两个幼弟,陆清宁知道,这机会终于来了。 五太太膝下只有一女,排行为七,比四太太的女儿八娘大两个月,如今也有三岁多了,却再没好消息传来;六太太有孕几个月了,亦想沾沾喜气,知晓了大嫂平安生产,两人立刻齐刷刷到了千叠园。 陆清宁便在这时装作说漏了嘴,说起谢氏生产时的顺利,也感慨起两位老姨奶奶当初的不幸;五太太是个爱贪小的,只顾转着眼打量厅堂里的摆设,并不曾在意她话里有话,六太太却似乎是个人精儿,当时听罢便目光频频闪动…… 然后便是两天前,天色刚黑,六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和大丫头竟然来了清宁园,说是来给大房送些她们太太娘家送来的野味儿,其实却是主动替自家太太进一步来打探消息。 陆清宁当时装作不想说,最后到底「却不过情面」,还再三嘱咐那妈妈和大丫头左耳听右耳冒,这才对两人道:「夏妍那丫头你们也知道,心不是一般般的高,已然高到拿着老太太的消息换前程了。」 「因此这种话儿到底可信不可信,妈妈和姐姐一定是心里有数儿,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便是了……」 既然有六太太的人进一步打听,那么今早老太爷的书房里出现了小纸团,应该就是六老爷做的吧?也许这孙姨奶奶昨晚就发现了纸团也说不准呢!总不能是有人半夜摸进了老太爷的书房里! 陆清宁心里回忆着头几天的事儿,孙姨奶奶听三姑娘问她怕不怕老太爷责备,一时也是有些犹豫,两人久久无话。 可事儿已经出了,怕责备也晚了,孙姨奶奶只得狠狠心咬咬牙道:「婢妾多谢三姑娘替婢妾担心,婢妾只是个奴才,挨老太爷骂几句也不算什么。」 说罢这话,猛然醒悟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了,忙笑道:「你瞧婢妾这记性,是老太爷叫婢妾来告诉三姑娘,说是叫三姑娘带着那小推车的图,收拾收拾自己便往老太爷那里去呢。」 「老太爷要带六少爷上街逛逛,六少爷替三姑娘说了情,说是要带三姑娘一同去。」 送走孙姨奶奶,说我这厢收拾罢便立刻赶往前院去,陆清宁迅速回了房。 先是嘱咐水草去千叠园传个话儿,说她从外面回来再去瞧太太和小兄弟,又将兰心和小素都打发出去,她立刻便将身上早就穿好的衣裳脱掉,重新装扮起来。 也就是一刻多钟,陆清宁在东内室整理好自个儿,将那小推车的图纸装进腰上荷包里,抬腿就往外走去;奶娘苏妈妈正巧从西屋出来,刚好跟她走了个脸对脸,立刻被唬得大惊失色,站在原地伸着手指想喊来人啊,却无法出声。 「奶娘!」陆清宁嗔笑道:「您仔细看看,是我呀!」 苏妈妈瞪大了眼仔细打量她好几遍,这才回了魂一样紧着抚胸,也顾不得自己本是个下人,扶着墙便走到椅子旁坐下,倒了杯茶水两口喝光,又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才喘过气来:「姑娘可是吓死奶娘了!」 「姑娘打扮成这般男子模样,是要做甚!方才奶娘都不曾认出你来,你若这样出了清宁园的门,叫那起子嚼舌的奴才远远瞧见了,岂不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陆清宁穿的是一件湖蓝直缀,外披一件玄色哆罗呢披风,发髻也重新梳成男子模样,束了个小小白玉冠。 打扮成这样之后照了照镜子,她还嫌自己的脸色偏白,又将梅妈妈做的易容膏薄薄抹了一层,眉毛也画成粗犷的男儿样,怪不得苏妈妈以为,大清早竟然有个陌生男子从姑娘内室走出来。 听苏妈妈并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她被下人乱传闲话,陆清宁笑道:「奶娘安心。是老太爷要带我和六弟上街逛逛,穿成这样多少会省些心;至于下人们,有老太爷作证呢,谁敢随便抹黑我,被我听见了哪个乱嚼舌头的,就挨个打出去。」 她本可以将男装带到前院,去孙姨奶奶的屋子里换了,或者方才叫孙姨奶奶等她片刻,可她偏不! 老太太那边自打得知谢氏平安产下一对双生子,气得肺都要炸了;可老太爷正高兴着。又是要过年,老太太轻易也不敢做什么。毕竟扫了老太爷的兴、那真是要吃苦果子的。 她陆清宁索性就造个错误摆出去,想必她现在这幅打扮出了清宁园,用不了片刻便有话传到老太太那里去;她就要等着瞧瞧,老太太到底是放着个把柄不抓,还是乖乖入了她的套。 之前禹州来的那个矮瘦产婆。还有账没算清呢,她陆清宁可不是吃了亏便能忍的。不想辙还回去,她就不姓陆。 第二十八章 听她说是老太爷招呼,苏妈妈立刻露出欢快的笑脸——六少爷本就在老太爷那里受疼爱,如今三姑娘竟然也被老太爷高看一眼,不带别人上街去,偏偏带着这一对姐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那姑娘快些去吧。可莫叫老太爷等急了!」苏妈妈笑着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前,又一次仔细端详了她几眼,还给她抚了抚领角:「啧啧,姑娘打扮成这幅样子还真是俊。可莫叫哪家大姑娘小媳妇看上了,要抢姑娘回去做小女婿呀!」 陆清宁不免佯嗔道:「奶娘好没正经的!对了。我走了之后,若有谁来清宁园想打听什么,您告诉这院子里的人,一口咬死了只说不知道!」 苏妈妈连连点头,笑着说奶娘知道了,心里却叹气——姑娘若真是个少爷就好了,年纪上还比二少爷大上俩月,那就是大房的长子啊;六少爷毕竟还小,八少爷九少爷更小…… 一个人出了清宁园后,陆清宁故意埋着头,专拣那不起眼的路往前院儿走;可陆家的下人几乎是无处不在,不但路过清莹园前遇上了那院儿里的小丫头小茶,还险些与宋姨娘走个碰头,好在陆清宁是故意躲人,立刻又绕了路走。 宋姨娘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后背盯出两个窟窿来,陆清宁虽然走得急也感受得到。 更不用提那些洒扫婆子,和花木班子忙着装饰假花盆景、浆洗班子往各房送衣物的各色人等各色眼神——大清早的女眷后宅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少年,却又不是自家哪位少爷! 期间也有多事的婆子,想将这陌生小子唤住责问一声,平白的往这后宅来是做什么的;好在周围也有明白人,低声道这般打扮的都是富贵人,喊住人说不定就得罪了哪位主子。 既然做下人的谁都清楚少一事更省心,如此这般,竟叫陆清宁很顺利的就出了后宅进了前院,却没被哪一个认出来。 待她到了前院,这边当差的大多是小厮和粗壮婆子,乍一见得有这么个不认识的少年从后宅出来,亦是被吓了一大跳,更有两个胆大的小厮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边跟一边暗自嘀咕,要不要上前问一问。 陆清宁离那两个小厮虽远,却将两人的脚步声听得清楚,只怕那两人走得太近了,未免漏了馅儿,立刻嘎然站住脚步回了头;这举动将那两个小厮吓个不善,立刻就立在了原地。 她立刻粗着嗓子道:「我从禹州谢府来,本想到后宅里探望下我家姑母和两个小表弟,进了后宅才纳过闷来,这时辰未免太早了些……便又折返出来。」 两个小厮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大太太娘家亲戚啊,否则怎么会知道大太太新生了两个小少爷;当时便点头哈腰笑说公子请便,陆清宁立刻拔腿便走。 等两个小厮纳过闷来,大太太的满月宴办得满城皆知,谁不知晓大太太一举生了一对双胞男孩;这人若真是谢家表少爷,为何自家没人引着……陆清宁早就走的没了影…… 到了老太爷的院子前,孙姨奶奶想是料到她该来了,已经等在了门口;远远见到这么一个少年走来,心头立刻唠叨起来,也不知晓是谁这么早来拜访老太爷,又为何没有回事处的人领过来。 陆清宁这一路见多了这种表情,也不憋着嗓子了,快步朝这边走过来的同时,笑着唤了她一声,只见她就像苏妈妈一样,紧着抚胸:「三姑娘可是吓死婢妾了!」 听陆清宁问她怕什么,她不免低声道:「若不是三姑娘而是别人,一个人便进了二进院儿,还跑到老太爷院子跟前来,咱们家这门户和规矩也忒松了些,岂不是又得惹得老太爷发一通脾气!」 这孙姨奶奶过去做丫头时,也不少跟着老太爷东奔西走的,毕竟招财进宝两个都是大男人,做事未免粗糙,生活上的细节便照顾不周。 天颖府地处南方,民风很是开放,寻常女子抛头露面也没什么,可若陪着老太爷去北方,她也只好扮成与招财进宝一样的装束……因此上她对女扮男装的事儿倒是没抵触,话毕便引着陆清宁进了院儿。 「三姐姐!」不等二人走到书房门前,陆文渊已经蹬蹬跑了出来,扑上来便挽住陆清宁的手。 孙姨奶奶未免惊讶道:「六少爷怎么一眼就瞧出来这是三姑娘了?」 陆文渊坏笑了半晌,方才低声道:「这些衣裳都是我帮我三姐姐挑的,替我三姐姐买回来的!姨奶奶可莫告诉祖父呀,若被祖父知晓我总是偷偷溜出去逛,一定得打烂我的手掌心儿!」 孙姨奶奶是专房独宠不假,每次的一碗避子汤却少不了——老太爷子嗣甚是繁茂,早就知足了,并不想谱写一个老来得子的佳话,这想法早就明明白白告诉了她。 就为这个,她也没少面上恳求、背后哭泣,后来情知生子无望,六少爷又长期跟在老太爷跟前儿,她未免将些母爱给了陆文渊;另外她也很怕老来无靠,只盼着六少爷大了,记着她曾经的好。 因此上孙姨奶奶频频点头:「六少爷不曾穿大袄,还是快快进屋吧,莫染了风寒……」 「三娘给祖父请安了。」既进了里屋,陆清宁也不敢再装小伙子,殊不知一把女声一个福礼配上她那男子打扮,险些将老太爷笑个倒仰,陆文渊更是乐得前仰后合,若不是孙姨奶奶紧紧牵着他,只怕那孩子就笑摔了。 一屋子人终于笑罢,老太爷便招手:「将你画的那图纸给祖父瞧瞧,我听小六子讲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万向轮,如此的难做?」 陆清宁忙脱了披风搭在一边,从腰间解下荷包时方才发现,这荷包竟然还是姑娘样式,不免红了脸,却还是低头将那图纸掏出来,双手递给老太爷观瞧。 「原来所谓的万向轮是这样子,是靠着竖着的这个、可以四处转动的轮轴控制它的转向,而不是将它固定在横着的车轴里?」老太爷拿着那图看来看去,少顷便看明白了。 陆清宁不免暗笑——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可家里的几个工匠偏生说看不懂,怎么讲解也不懂,这就是上位者和下人的区别罢! 在那些人眼里,并行的车轮与车轮之间就该用横轴连接,叫他们换个样子,便死活接受不了,还说她胡闹! 「正是祖父说的这样儿,」她笑道:「咱们家的工匠也许不是看不懂,必是怕做出这样的车轮来,再将小八小九摔着,因此谁也不敢做呢。」 「是啊,哪个当下人的敢随便做这种尝试呢,万一主子出了事,岂不是赔上人家一家子性命也不够?」老太爷笑道:「我看这轮子挺好,咱们出去花钱找人做!」 「可若是做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祖父可要罚你的!」 马车出了陆家大门,便粼粼往最热闹最繁华的街市驶去。这辆车是老太爷的专用车辆,比女眷的小马车宽大得多,轿厢里就算同时坐上八个人也不会嫌拥挤,若不是带着孙子孙女一同出来,老太爷也甚少动用这个。 「三姐姐的万向轮可能用在马车上?」陆文渊颇感兴趣的提问。 第二十九章 陆清宁苦着脸看向老太爷,老太爷哈哈笑道:「四处乱窜的马车你敢坐?」 陆文渊立刻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小脸儿也苦瓜一样皱成一团:「不敢不敢,还是就这样吧!」 说了这话,他又有些犹豫:「那给小八小九做好了小推车,小推车会不会也四处乱窜呢?这……是不是太危险了?要么还是按着工匠说的吧,原来那种车轮虽然不是万向,毕竟更妥帖些。」 陆清宁还是看着老太爷,老太爷这次却不答话了,她只好笑道:「小推车毕竟小啊,一个仆妇伸出双手就能掌控着它,也不用担心它乱跑;马车毕竟太大了,拉车的又是畜生,即便有车夫,也不一定……」 「这就像小家与大家族的区别,一家三五口的事务也许好打理,几百口子的大家庭……就太费心了。」 老太爷捻须微笑,陆文渊似懂非懂;陆清宁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这个六弟再聪明,毕竟是个孩子,很多事儿还是要叫他自己慢慢领悟去才是。 寻找工匠的事情很顺利,只因就像之前讲的那样,陆家自己的工匠之所以不爱接这差事,最是怕三姑娘胡闹伤了两位小少爷,他们反而成了替罪羊;外面的工匠却不然,反正也是件小活儿。并没多大的难度,谁会放着钱不赚呢。 交了订金,祖孙三人离了那家木器店,老太爷便笑着问陆清宁姐弟俩:「你们是想随着祖父转转咱们家的铺子,还是随便街上逛逛,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陆文渊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想去随便逛逛,祖父会不会嫌他贪玩呀?可若说去瞧铺子,会不会又以为他太老成了? 陆清宁忙笑着替他做主:「还是随着祖父一同看看铺子吧,若要逛街买玩意儿,哪天都成的。」 陆文渊虽然备受老太爷喜爱。毕竟还是个小孩儿,老太爷如今就张罗带他们姐弟看铺子。分明……分明就是想自现在开始培养陆文渊的经商本事呢;她自己又是个女孩子家,她这一辈的女孩儿,谁有这种待遇,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老太爷的美意! 老太爷听她这么说了,脸上倒也看不出高兴与否。只是亲手将陆文渊抱上了马车;之后却又转头对陆清宁道:「我听说你要弄个医馆?可选好妥当的地界了?」 要弄女子医馆这件事儿,陆清宁本就没想瞒着谁。何况老太爷在陆家也算是手眼通达了,刻意瞒着都瞒不过去;只是她没想到,他怎么问起了这个,难道是想过问一声,再教她两手儿? 老太爷见她面色惊讶,便笑着道:「是祖父糊涂了,在这儿谈这个作甚。上车再说。」 待马车又粼粼前行起来,陆清宁组织了一下语言,终于小心翼翼开口:「因了正赶上年底,还没筹划得太圆满,选址之事亦是不曾提上日程呢。」 木香和黄芩那些人。在天颖府本就有些根底,毕竟曾经跟着各自的师父四处出诊。也攒下了些许人脉;因此就算女子医馆不曾正式开业经营,几人如今也将风声放了出去,那些大户人家乐得有女郎中来家看病,竟然不比以前各人跟着师父时生意差。 老太爷听罢笑道:「待会儿遛完铺子,祖父带你们姐弟去看个小院儿,那小院儿就在同福街上,周围都是药堂医馆。」 陆清宁尚未答话,陆文渊已然咋舌道:「祖父是想叫三姐姐将女子医馆开在那里?那可真是太好了!同福街那个地界儿,不是正合适开医馆的么,三姐姐还不快谢谢祖父!」 陆清宁顿时失笑——这小子,这种话茬儿他接得倒快!只是叫她学他顺杆儿爬,她可做不出,毕竟老太爷也没说的太明确不是? 陆清雅那种人最是喜欢见杆儿就爬的,结果怎么着?她陆清宁可不是陆清雅,可不能随随便便将老太爷的些微看重鼓捣没了! 「六弟!」这么想罢,她立刻低声喝道:「待看完房子,再听听祖父怎么说也不迟,你太急切了。」 陆文渊被小小呵斥了一声,不免有些扁嘴儿;若不是他偷偷将三姐姐的作为告诉了祖父,祖父又觉得三姐姐这招儿很妙,今儿怎么会主动问起来呢?她却不夸他…… 陆清宁将他这些小小动作全看在眼里,被他那又委屈又忍耐的表情逗得很想笑,终是拍了拍他的手没说什么。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陆家这么多的子孙,虎视眈眈的少不了,她可得抽空教给他,不能叫小六儿学他们,就像康熙朝的九龙夺嫡,越急切越被动,让人反感不是么! 当然把老太爷比成康熙皇帝未免抬高了,可老太爷是大家主总不可否认;别人家的事儿不归他管,培养哪个做接班人、如何分配家产总是他说了算,还有那颗心到底偏向谁,都是他说了算不是? 「九功,你在咱们家最大的茶叶铺子停下车,咱们去那儿喝杯茶。」老太爷撩开轿厢帷幕嘱咐赶车人。 这话吩咐下去后,也就是不到半刻的工夫,车又停了,陆家的茶庄到了。因陆清宁是男装打扮,坐在车辕上的招财也不好给她端车凳,眼睁睁看着她从车上跳下来,动作却无比流畅利落,不免瞪大双眼惊讶无比。 再看她抢了自己的差事,先是扶老太爷下车,又是将双手伸到六少爷腋下将他抱下来,丝毫不带费力的,招财的嘴大张着有些合不上了,还是老太爷笑骂了一句,这才小跑在几人跟前,进了茶庄告诉掌柜的出来迎接主家。 掌柜的姓朱,叫朱天黎,年纪比老太爷还大些,来时路上老太爷已经给她说过了;可能是常年在茶庄这种比较斯文的地方浸淫,这朱掌柜并没有丝毫的铜臭气,反而带着些温文,得了招财的通报立刻笑着迎出,给老太爷见了礼,看向陆清宁却不知如何称呼。 老太爷忙笑着招呼朱掌柜:「先进屋再说吧。」 这家茶庄说是茶庄,其实也是个临街的三进院儿,临街的院墙拆掉后做了很大的门面,厅堂用来招待进门买零散茶叶的顾客,左右各有一间雅室,用来招呼客人品茶。 从这门面的后门再往后走,二进院又是一大排雅室,这里便是用来招待远路来的客商,一边喝茶一边谈生意的场所。远路来的客商多是大客户,多半来自不产茶的地方,每次来都是几百斤甚至上千斤的要货,在这雅室里商谈,也好将各种茶叶品尝一番,再定下数量。 朱掌柜的脚步并不在这二进院里停留,而是带领众人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了东边小门,这小门里面便是后院了——这后院招待的不是客商,而是给主家预留的私人场所,就算陆老太爷谈的是别的生意,也一样可以领到这后院来详谈。 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后院当中的正房,陆清宁几乎难忍惊叹。这五间房打通的一间大厅,别提多敞亮多奢华了! 当然了,奢华只是她个人的想法,用的是上一世的眼光;因为在上一世,是件红木家具都要至少五位数了,而在这间足有三百平米的大厅里,到处都是鸡翅木!若换到上一世去,这一屋子的家伙事儿,连带着各式门窗,还不得值个千八百万的? 第三十章 陆家到底多有钱,她并不太清楚,因为她只听说过陆家有多少座茶山,多少家桑园和缫丝、织布作坊,那些东西太具体,换算不出银子来;而在陆家后宅,吃穿用也就那么回事儿,她一不在乎吃,二不喜欢穿,也觉不出多么奢侈来。 唯有这里,使她感受了穿越来之后的第一次震撼,为陆家的家底而震撼;不过也许这个年代这种东西还不算什么?这么想罢,她立刻恢复了平静——又不是土包子进城,可不能太丢脸了。 老太爷这才笑着给朱掌柜介绍:「小六儿你是见过的,另外这个,是三姑娘,小六儿的胞姐。」 朱掌柜闻言有些惊讶。这一路走来,也不曾瞧出来三姑娘是女子扮的男装啊! 却还是赶紧微笑着给她见礼,陆清宁因穿的是男装,忙抱拳回礼道:「朱掌柜客气,后辈这厢有礼了。」 这礼回的是不是不伦不类叫人笑话,也管不了许多了……谁叫嬷嬷们只教过女子礼。 待众人纷纷分为主次坐下,招财自告奋勇去烧水;朱掌柜的看看陆清宁,又看看陆文渊,一时有些糊涂,搞不清主家今儿到底是来作甚了。 主家昨儿就该知晓齐世子一行又上门来的消息了,为何今日却带着姑娘少爷一同到这里来?难不成那么大的事儿,这两位还能掺和?这两位不都是孩子么,更别提还有个是女子! 这么想罢,朱掌柜有些话便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还是老太爷摆手笑道:「你莫忌讳他们俩,有话只管说吧。」 朱掌柜得了主家这句许可,也就不再犹豫,低声将齐世子几人昨日上门来的话讲了一遍,话讲到最后,老太爷与陆清宁同时皱眉摇头,陆清宁更是管不住嘴一般抢先道:「他想得倒美!」 陆清宁多了这么一句嘴,不免有些懊恼,好在脸上涂了易容膏,并瞧不出脸红来;可神色间任谁都瞧得出来,她既害臊又后悔的模样。 谁知老太爷不但没责备她,反而笑了两声,又颇感兴趣的问她:「三娘为何这么说,说出来叫祖父和你朱爷爷听听。」 朱爷爷?听了老太爷这话,陆清宁更是懊悔难当了——她之前可是只称呼朱天黎为朱掌柜的,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却像与人家有深交;难不成这朱天黎还是老太爷的幕僚?若是如此,她方才岂不是失礼于人了。 不对,经商人家哪有幕僚这一说儿;可至少也是个帮着出大主意的「军师」吧,否则老太爷一不会将这种密谈场所设置在这里,二不会叫这人出面招待齐霄他们。 「朱爷爷,三娘方才失礼了。」陆清宁忙站起来,重新给朱天黎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礼,朱天黎虚扶了她一把,又笑说三姑娘客气,她这才重新落座。 「既是祖父想听听三娘是如何想的,那三娘就在祖父和朱爷爷面前献丑了,」陆清宁略带羞涩的笑道:「且不说咱们天颖府的地和宅子都不算大顺朝最贵的,也不论这几样儿在天颖紧不紧缺。」 「就算真贵真紧缺,只凭着齐世子那几个任谁的面子和家世,在任何一处买块地或是买个现成的庄子,又算什么难事呢。」 「往小了说,他们与咱们陆家借庄子也许是想占个小便宜;往大了说,谁知道他们这么做会不会拉陆家下水?」 「占陆家便宜也好,拉陆家下水也罢,陆家能得到什么好处?我瞧着不但好处没有一星半点,坏处倒是一大堆。」 老太爷给她讲过陆家从皇商变回普通商人的缘故。八月初去禹州回来,她也给老太爷带过谢家外祖父的话儿;因此她并不用将话说得多明显,老太爷和朱天黎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听她说罢这么几句,老太爷捻须微笑,朱天黎不喜不怒面无表情;片刻后老太爷方才开口:「既是三娘你都瞧得出来、这中间没咱们陆家什么好处,你说为何那齐世子还敢开这个口?」 「他把咱们家想成和他一样儿的了呗。」陆清宁轻笑道:「无论是谁,只要敢于在……那事儿上早早站队,自然都是认为自己那头儿必会成功的。」 「更别说咱们家曾经是皇商,在他们心里,咱们家如今难免不想再重新辉煌起来。也好重洗前耻;可惜他们忘了一句老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之所以有把握说出这话来。只因老太爷早就表达过明确的意思。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有了利便想有名的,可老太爷经历过高空坠落的痛苦后,很是明白皇商之名连个屁也不是,说白了不过是当权者的奴才、替当权者管理着小金库罢了。 「陆家不是不能站队,谁坐在那把椅子上。陆家就站在谁那边。」陆清宁微笑着补充:「除此外,谁也别想将咱们家当成谋利谋权的棋子儿。」 齐云侯家也好。明郡王家也罢,那都是有官职有爵位的人家儿,明郡王家更是宗室,在大顺朝也算得上是树大根深了,就算败了,也许不至于被连根拔起。 可他们陆家有什么?万一再一次站队失败,新君又不像当今这样斯文。亦没了皇商之名可以辞去、以做谢罪,只能乖乖交出全家性命和钱财吧! 这些道理按说应该谁都懂得,陆清宁几乎有些不屑说;可古往今来,却有无数人栽倒在这种相似的事情上,比如……老太爷的爹。她的曾祖父。 据说老太爷当时也不看好曾祖父站队之事,可是到底没阻拦住;那么她就算是班门弄斧又如何。连她这个小女子都看得懂的事儿,老太爷还会被齐霄那小子说动心不成! 老太爷似乎早就想得到陆清宁怎么说,因此待她说完也不曾怎么惊讶;朱天黎却是带着赞赏的目光笑看她,心里也是早就明白了、主家为何叫个小姑娘谈看法。 「怎么样朱老哥,我这一对孙男娣女的,不像他们那个爹能生得出来的吧?」老太爷颇乐。 陆清宁姐弟顿时大窘。祖父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俩却不知道,陆廷轩夏天时来这家茶庄,曾经与齐霄几人遇上过,当时可是极为上赶的想替那几人效力呢! 若不是陆廷轩当时拍着胸脯跟齐霄保证了一些话,齐霄这群人后来也不会很急切的不停上门来,当然这都是后话,陆清宁很久后才知道真相。 「小六子,现在轮到你了,你姐姐珠玉在前,祖父也不强迫你语出惊人,你只说说,你姐姐说的对不对呀?」老太爷夸奖过后,又把问题抛给陆文渊。 而陆文渊分明是经常跟着老太爷出来历练的模样,因为朱天黎待他挺随便的,肯定早就熟悉了;听见祖父发话,陆文渊咧嘴儿笑起来:「我听祖父和朱爷爷还有姐姐的。」 老太爷立刻沉了脸,佯嗔道:「莫非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叫你说说你姐姐说的对与不对!若你姐姐方才说,可以将咱们家的庄子借给齐世子,难不成你也听她的!你这也叫做闭着眼站队懂不懂?」 「那可不成!」陆文渊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又对自己的猴儿急有些害臊般红了脸,重又老老实实坐回去,「咱们家的庄子也不是白来的,凭什么白白借给他们用,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 第三十一章 陆清宁拼命忍笑,朱天黎一张老脸也笑得通红,老太爷却有些真恼了:「那他们不借,他们给钱买咱们家的庄子,你给不给?」 「不给,陆家还没穷到卖庄子的份儿上!」陆文渊也不惧老太爷的怒气,嘎嘣利落脆回答,「牙行里摆着那么多待出售的庄子,上好的地界儿上好的房屋有得是,随他们买哪个!」 「不过若是他们仗着他们家官儿大,想来强的……咱们家实在打不过,也只得吃了这个亏。」 陆清宁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笑起来——陆文渊这办法其实最好了,装无赖装懵懂是打退有心人最好的利器。 老太爷和朱天黎的笑声比她还大。 不将陆家的庄子借给齐霄一行人做秘密聚会场所,那是理所应当的,陆清宁方才说的全在理上,他们早就明白,可是苦于没有回绝的好理由,否则老太爷今儿也不来这里。 谁知道就是个小孩子的几句话,瞬间点醒了他们;等齐霄那些人再来询问商量结果,就给他们来这套好了!商人重利,就这德行,爱咋咋地! 茶案上的茶此时也过了三巡,正事也算谈完了;朱天黎便洗了手,准备亲自沏一壶新茶,好叫老太爷和姑娘少爷歇一歇,泡茶的当口闲聊起来,说起今年的茶品相不大好,碎末太多…… 「咱们那几十家茶庄子没有一家是卖次茶的,难不成就将那茶末子扔了不成?」朱天黎颇有些心疼。 若是给小茶庄当成俩钱儿一包的高末儿卖去,这好茶的茶末儿茶梗儿又不是高末儿能媲美的;小茶庄的老板定是想靠它赚上一笔,价钱定的也会比高末儿高不少,穷人家买时便得思量思量。 老太爷也叹气——就算降到次等高末儿的价格,也比扔了强,可万一被小茶庄子打着陆家茶的旗号叫卖,伤的就是陆家名声。 「是什么样的茶末子,朱爷爷可否取来叫三娘一观?」陆清宁颇感兴趣的问道。 「怎么,你有好主意?」老太爷微笑着看她。 陆清宁笑着摇头:「现在还不敢说,等三娘瞧过了再说吧。」 招财烧好水送过来后,人便去了门外,听见屋里召唤他,忙无声的小跑进来,听朱天黎叫他去前面门面取些茶末儿进来,立刻应声而去,一边往外走一边纳闷儿,要些破茶末子作甚,难不成好茶喝腻了…… 「三娘若是没记错的话,咱们家那些织布作坊也出细棉布的?」陆清宁将招财取回来的茶末子翻看了一下,就笑问老太爷:「若是为了成本考虑,细棉布也使得,毕竟细棉布比软烟罗便宜,不过效果就没有软烟罗好。」 「若是细棉布可以换个织法,织得松一些更好了,不但比软烟罗还好用,成本也低。」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细棉布帕子掏出来,在帕子上画了个格子。 「都做成这么大的小布袋,装上比平时泡茶略多的量、再封好口子,取一角上缝一条细绳儿,用来挂在茶壶茶杯外,便可以热水冲泡了;等没了茶叶味道,拎着绳子将茶包提出来扔掉即可。」谁叫这个年代没有无纺布来着,好在陆家有纺织作坊。 「因为这茶包方便快捷,又不用担心有茶末入口不舒服,价格上完全不用太低廉;若是有客人不识,伙计们随便称呼这东西叫茶包也好,叫袋泡茶也罢,还能卖个新鲜,祖父和朱爷爷觉得如何?」 老太爷和朱天黎同时抚掌大笑,朱天黎更是笑道:「陆氏袋泡茶,三姑娘好主意!」 得了老太爷和朱天黎的赞不绝口,陆清宁却不好意思起来——袋泡茶在上一世太常见了,她不过是个「剽窃」者啊;不过话说回来,她眼下生活在大顺朝,又没抢立顿的生意……转眼也便笑起来。 而老太爷若不是这次出门来只带了招财一个人,进宝并不曾跟着,几乎立刻就想打发一个长随去各个纺织作坊传话去了。还是陆清宁笑着说不急,又趁胜追击起来:「祖父书房里有本书,讲过西北等一些边疆民族甚喜砖茶。」 「那砖茶并不使用嫩茶所制,而是些偏老的茶叶与茶末茶梗蒸压而成;若是祖父能查访到擅作砖茶的师傅,咱们家茶山上的老茶和这茶末子岂不是都有了去处?」 陆清宁上一世的祖父便是茶庄经理,因此她多少懂些茶经与各种茶的历史,砖茶从唐代便有生产,可盛行起来还是明清。 曾经的那个历史是那个样子,眼下这个时空却还没有大批量砖茶面世,却又有古籍记载过,岂不正是个好机会,能将陆家的茶叶片片都利用上?若不做砖茶,茶树上的老叶子都是扔掉的东西! 老太爷也记着有这么本古籍,似乎还是唐代传下来的孤本,只可惜那上面并不曾记载太详细的蒸制压制方法,听她说起不由皱眉:「擅作砖茶的师傅好找么?」 比较起方才的茶末子做成袋泡茶,朱天黎似乎对这个砖茶更感兴趣,毕竟这个砖茶是更不容易跟风模仿的。 这么想罢他立刻笑道:「既是早有古籍记载,查访查访吧,访不到也就罢了,若是访得到……岂是袋泡茶那些小利能比拟的?」 陆氏茶庄也有西北来的客商。偶尔也有人问起,这里可经营砖茶,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双方未免都有些失落——大顺朝西北边疆和境外的很多民族都喜欢味道浓郁的砖茶,可那东西却只有少数两家在做,岂不是把钱都赚了,他们却无法分一杯羹。 「祖父和朱爷爷可以一边派人查访,一边差人试着少量的做一做,只要能将茶叶压制成型,就成功了第一步。」陆清宁提议。 话是这么说。也只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吧;若真是那么好做的,江南种茶的大户不少。不是早都做出来了。 老太爷和朱天黎却笑说是个好主意。 别人家也种茶,可又有几家心疼那些老叶,只有陆家茶山多茶树多,这越多就越心疼,何况陆家接待的客商也多——砖茶若是真能做的出来。那就是陆家又开了一条新财路,能带来很丰厚的利润呢。 「祖父和朱爷爷可见过乡下脱坯用的那木头盒子。上面没有盖子,下面没有底的,只是为了将拌合好麻刀的黄泥固定出个模样来。」前世的祖父也曾经给陆清宁讲过茶砖大概做法,却是当着聊天的闲话,她并没太当事,也就没太多问。 「古籍里既然说砖茶是蒸压而成,也许是要将炒好的茶叶蒸的微湿。这样怎么压也不怕碎,还能压得更紧实;最底下铺一层老茶,叶片大兜得住,压实了之后再铺茶叶和茶梗再压实,撒些茶末添补上空隙再压……」 老太爷与朱天黎对视一眼。都微微笑起来。听着倒有点意思! 「三娘说得起劲,不如我给你两个管家归你管着。你将这作坊打理起来如何?」老太爷笑道:「你也不用怕什么抛头露面,雇人建作坊备料备工具的事儿都叫两个管家打理去。」 「那敢情好!」陆清宁不待答话,陆文渊又从一边蹦起来,替她做了主,「祖父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对不对?」 第三十二章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太爷虽不是开玩笑,却也时刻不忘引领自己最喜欢的这个孙儿:「可你三姐姐还不曾答应呢。」 陆清宁怎么会不答应,又有陆文渊怕她不好意思应下,先给她做了先锋,闻言立刻笑道:「若是试制,三娘能行;等真做成了,要大规模起作坊,就得祖父再找人掌舵了。」 这也叫以退为进对不对?她都将砖茶试制成功了,老太爷怎么会将她换掉,就算换掉,也得给她个过得去的说法和部分利润才对——这样的话,她这辈子都有了傍身的银钱。 「那咱们就说好了,如今已然是腊月底,等出了正月,就开始起作坊招人手,万事俱备之后,茶树也开始出嫩芽了,你只管放开手做去。」老太爷笑道。 又吩咐了朱天黎一些事宜,老太爷便带着陆清宁姐弟俩离了陆氏茶庄。上了车后,车夫九功就赶着马车往同福街而去——说是带陆清宁姐弟俩看什么自家铺子,其实就是见见朱天黎,如今正事儿谈完了,也该做些别的了。 到了同福街那个小院儿,老太爷下了车,便笑着唤陆清宁姐弟俩:「你们瞧瞧,这小院子若是改造成铺面可使得,这也是个三进院,前面做了铺面,后面也可以住人,还不用单另再给郎中们找房住。」 陆清宁因是男装,坐在车上也不曾避讳,马车轿厢两边的侧窗一直都敞着,这一路将这同福街也看得差不多了,却不曾发现任何一家专治妇婴病痛的,如今再听老太爷这么一说,心里更是高兴:「三娘觉得这位置好得很。」 「这小院一直闲置着,可是因为这条街都是医馆药堂,做别的生意撑不下去,更不适合住家?」 老太爷颔首:「正是如此,所以这处院子便闲置了好些年,所有的椽子怕是都腐了,你若觉得好,还得从头修缮。」 陆清宁想起木香看过的几处门面,处处都不如这个位置好,每年的租金也不少,有那租金也足够修缮房屋了;可转念又想起什么来,不由看向老太爷:「那……那三娘要给家里交多少租金呢?」 老太爷被这话问愣了,难道他方才提过租金的事儿?仔细回忆了片刻,知道自己并没说过什么,不由从头开始审视这个孙女——这孩子从来不曾想白占便宜啊!这、这哪里像他那不成器的大儿生的孩子! 「等祖父找几个管事带人将这院子修缮好,就带你去衙门里换名上档子,这房子祖父送你了。」老太爷风轻云淡的说道。 陆文渊一直都紧紧握着陆清宁的手,方才听他姐姐还要给家里交租金,就用力捏了捏他姐姐的手掌心,如今听了老太爷这话,也顾不得捏手了,喜笑颜开仰起小脸儿:「谢谢祖父!」 老太爷笑坏了:「怎么,如今算是如了你的意?你当初日日在我耳朵边念叨,说什么你姐姐的医馆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是早就打上这小院儿的主意了?」 「你日日唠叨不休,祖父日日一声不吭,你心里可曾怪祖父不近人情?」 陆文渊红了脸,拼命摇脑袋:「没有没有,孙儿从来不曾怪祖父,祖父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只要不搭言儿,必是有算计,今儿这不就是考了我姐姐一场?」 老太爷仰天笑了一阵,这才正颜道:「这话你倒说对了,若是你姐姐愚笨,莫说这小院儿,就连带她去陆氏茶庄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又转头问陆清宁:「你可懂了祖父的意思了?」 陆清宁垂头做恭谨状:「三娘明白,有付出才有回报,三娘也是家中的一份子,若是不能为陆家做出贡献,也就没资格得到什么。」 敢情今儿这所有的安排,全是为了考量她?六弟去老太爷跟前给她求这小院儿,为何从来不曾跟她透露过? 不过也是呢,若是早早透露了,她的各种回答就会被老太爷看出端倪,反而显得她做作,为了得到这小院儿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阿谀了。 老太爷听了她的话却频频摇起头来:「偌大的一个陆家,祖父还不老,你叔父们也正当年,还用你个小姑娘家贡献?你好好看看你们大房,才会晓得祖父最深的用意啊!」 说罢这话,老太爷就叹起气来,陆清宁忽悠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太爷这是想看看她能不能给弟弟们撑起一片天! 陆廷轩已然指望不上了,陆文渊是头大的嫡子,虽然聪明却才七岁,离成年还早着,小八小九才出满月,若她也不争气,大房也就完了!老太爷这是想叫她担负起嫡长子的责任来,将大房的重任挑起来! 她在内宅做的那些事儿,必是大多都不曾瞒过老太爷的法眼;她只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干净的环境,照顾谢氏、保护弟弟们也是为了将来互为依靠,到了老太爷眼里,却既欣慰又满意……这是不是也算无心插柳? 老太爷这么做,也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房都不能放弃,陆廷轩不争气,便得想辙换人扶持吧?大家主还真难当。 陆清宁想通了,便笑回老太爷道:「三娘懂了,三娘今后一定好好给弟弟们做榜样,就算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也要全力尽到做姐姐的责任。」 遮挡一辈子风雨,可能么?她终究只是个姑娘家,等过些年嫁了人,若还一味的惦着娘家,岂不是成了搬仓鼠。 晌午饭时,老太爷陆珩带着陆清宁姐弟去了天颖府最有名的天海居。这天海居酒楼建在无涯湖旁的一个天然小丘上,又因为是个三层楼,便敢说摸天又傍海…… 这还是陆清宁来到大顺朝后、第一次在饭庄子里用饭,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待那菜式流水般上了数道后,她却有些失望——看着模样,这菜肴并不比陆家后宅大厨房的厨娘们做得精致多少。 陆文渊这个鬼精灵似乎知道他姐姐想什么,「三……三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天海居的菜也一样,你尝尝就知道了。」 陆清宁先是被他的一句三哥叫愣了,转瞬也想到自己是男装,微微笑了笑低声道:「你小子是人肚里的虫儿不成?」 老太爷此时也举起筷子示意姐弟俩可以开动了。陆清宁抬箸夹了块樟茶鸭放进陆文渊的食碟,自己又搛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之后,立刻转头对着弟弟笑起来——他的话果然不虚。 正待再给陆文渊多夹些他爱吃的,陆清宁的动作猛然一僵,伸出的筷子也骤然就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身后不远处的楼梯处,似乎来了群正在上楼的客人,还似乎带了女子,一路上楼梯来一路调笑着,别提多肉麻了,她却听着那其中一个声音很是耳熟! 老太爷微微皱眉,不知她是怎么了;也许是一样听见了那嘈杂的吵闹声,偏头看时,脸色顿时黑了。 陆文渊顺着老太爷的目光看去,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也有些发直,脸色亦变得难看起来,小鼻孔愤愤的喷着气。就像个恼怒的小马驹。 这天海居并不是没有雅室,可祖孙三人更喜欢在这二层依窗而坐;老太爷的意思大概也是想叫陆清宁开开眼界,多接触接触常人——他们陆家没那么多讲究,姑娘只要争气懂道理,抛头露面算什么。 第三十三章 因此这上楼来的客人,或是同样落座在二楼,或是直上三楼雅室,都要从三人不远处走过。而正在上楼来的这一群男女,走在最前面、左右手分别揽着个妖艳女子的,却是陆家大老爷陆廷轩…… 「爷这是怎么了。愣什么神儿啊?」见陆廷轩突然慢下脚步站在那里,不再抬脚迈一步。那一对妖艳女子都纷纷开口催促起来。 跟在陆廷轩身后的几个男人,怎么会不认识陆家老太爷,有那胆小怕事的,又日日跟在陆廷轩身后捡便宜蹭吃喝的,已然转头跑了;陆廷轩被那下楼的脚步声惊醒了一样。一把抛开吊在他手臂上的一对姊妹花,匆匆走到老太爷跟前嗫喏道:「爹……」 再看老太爷身边坐着的一对男孩儿。小些的那个正是自己的嫡长子陆文渊,大些的那个却不是自家子侄,陆廷轩更是有些糊涂了——这天海居白日里还好,若到了夜里,便是个极有名气的喝花酒好所在,自家老爹带着两个孩子来这儿作甚? 难道另外这少年跟陆家有什么渊源,老爹想极力讨好人家。便将人带到这种地方来开眼? 「爷!」一个女子娇滴滴的扑过来,一把挽上陆廷轩的手臂:「在这儿浪费什么工夫呀,咱们还是上楼去吧!」 这种风尘女子哪里知道陆老太爷长得什么样子,更是不信天颖府第一大富豪陆珩还会坐在这大堂里用饭,只以为陆廷轩遇上了普通熟脸儿。 陆廷轩见自己的儿子脸色又黑又红。眼里的眼泪若不是强忍着就会滴到衣襟上,一把便将那女子甩出去一丈远。「滚!」 那女子摔得不善,雪雪呼痛;另一个立刻不依不饶起来,却怕自己也吃了这种亏,只敢远远地站着娇喝道:「陆大老爷好不讲理!若叫我们姊妹滚蛋,先拿银子来!」 她这话音没落,便觉得眼前一花,眼睁睁瞧着个物件儿飞快朝她面门飞来,不等她躲闪,那物件儿便硬生生砸在她脑门儿上,砸得她摇摇欲坠眼冒金星;强忍着额头疼痛蹲下腰身,那物件儿却是个素面荷包,沉甸甸的似乎有十来两银子。 那年纪稍大的少年公子此时也走到她们身边,一个盯了一眼后,话语声冷若冰霜:「还不快滚。若再叫我瞧见你们跟着陆大老爷厮混,就没今儿这么便宜了。」 这时别说是这两个女子,就连随着陆廷轩一起来的其他人也早都呆了,被陆清宁这么一喝,蜂拥般掉头往楼下跑去。 她这才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都不看陆廷轩一眼,掏出手帕递给陆文渊:「六弟你把眼泪擦了!你是个男孩子,这般含着眼泪像什么,当自己是受气的小媳妇不成!」虽有些不留情面,却也真是被气坏了。 陆廷轩闻言,皱眉又打量了她几眼,惊呼声险些脱口而出。这是三娘!老爹带她个女孩子来这里作甚,又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老太爷却不喜不怒的瞟了他一眼:「你站在这儿等我请你吃饭?还不家去!」 ……陆廷轩虽然被老太爷撵走了,陆文渊却觉得眼前所有美味佳肴都没了滋味。他呆呆的握着姐姐给他那个帕子,两只小手有意无意的拧来拧去,只将那帕子拧成了麻花。 「别拧了,再拧天就真塌了。你见过谁家大老爷们儿拧帕子的?」陆清宁夹了块糖醋鱼,小心翼翼剔去鱼刺,放到陆文渊食碟里,「赶紧吃,凉了就不鲜美了。」 心头却叹气道,虽然她从来不曾拿陆廷轩当父亲,并不会多在乎他如何做人做事,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止一次忧心,这人会给她和弟弟们带来什么样的坏影响。 那陆文渊岂不是比她难受得多。他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孩子,年纪又小,若这么点子小岁数就看开了一切,那这孩子还有法儿要么,一个看护不到还不得出家当了和尚? 用罢午饭又逛了逛各式商铺,祖孙三人一同回到陆宅,已经是午后未时末。老太爷也许是想叫陆文渊忘掉中午那事儿,逛商铺时给他买了不少小玩意儿,上了马车的回程上,这孩子也终于有了笑模样,令陆清宁踏踏实实松了口气。 到了家后,姐弟二人一同跟老太爷告了退,陆清宁便送着陆文渊回渊园。 既是这孩子已经看似将那事儿抛在脑后了,她这一路上只管跟他玩笑着;却不想将他送进卧房小憩,转头要走时,却被他弱弱喊住:「三姐姐,你陪我睡着了再走!」 陆清宁只觉得心头一酸。这孩子再懂事……也很怕有爹还不如没爹的感觉吧?忍了这半下午加一道儿,如今到了自己的房里,终于忍不住了呀。 他替她筹谋了良多。又是将女子医馆选址困难的事透露给老太爷,又是将那万向轮无意般炫耀给老太爷,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帮她。 她并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有多聪明,甚至不止一次怀疑这孩子的来历,可如今瞧着他这幅很受伤的模样,一时便将他的聪明和可疑全都忘掉了,只觉得他就是个需要姐姐拍着睡的、不甚懂事的小孩儿。 陆清宁绞尽脑汁回想励志小故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苦逼的三毛流浪记。想了半天终于落败般苦笑:「姐姐给你讲个水手的故事吧?」 这并不是故事,而是一首歌,可叫她把前世的歌唱给陆文渊听,除非她疯了。她又只喜欢那个歌的前半段,便想方设法给加了修饰,缓缓讲给陆文渊听。 「这个整天被人欺负的孩子,终于长成最厉害的水手了?」陆文渊重复着故事的最后一句,脸上缓缓现出真心笑容。 「是啊,爹爹只会责骂,母亲只会哭泣,令他的小时候很不快乐。后来他学会了擦干眼泪挺起胸膛,可不就成了最最厉害的水手了?」陆清宁微笑。 虽然水手这首歌盛行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心里却是一片灰。要不是祖父故意叫她听到这首歌,她立刻就喜欢上了,用心的学用心的唱又用心领悟着,也许她就变成个小太妹了? 看陆文渊终于合上羽扇般的长睫毛,平静的入睡了,陆清宁悄声退出他的卧房,又低声嘱咐他的奶娘和素心、山杏,莫叫他睡到天黑去,夜里反而会睡不着,就要离开回后宅。 素心忙挽住她手臂,低声笑道:「姑娘不如换了我的衣裳,洗洗脸再回去吧?再不奴婢就往后宅跑一趟,给姑娘取了衣服回来换上。」 她陪着陆文渊回渊园时,几个丫头婆子并不曾惊讶——渊园并不是后宅女眷住所,偶尔来个男客算什么。待看清楚这是三姑娘男扮女装,才都恍然大悟说,怪不得这位公子看着眼熟。 如今三姑娘要回后宅去,素心自然就得拦一拦。后宅连个十来岁的小厮都没有,三姑娘这幅模样闯进去,万一被人围着暴打一通可如何是好? 陆清宁被素心这么一说,也恍然大悟,可不是怎么着,她都忘了自己还穿着男装。于是笑道:「你跑一趟去给我取衣裳吧。」 她清早时穿着男装离开清宁园,后宅还不知道将这事儿传成什么样儿了呢。想起这个忙嘱咐素心:「若路上有人跟你打听早上从我那里出来的男子是谁,你只管将这人给我记下,别的都不用回她。」 第三十四章 素心略一琢磨就懂了三姑娘的意思,立刻笑着应了。又去西屋取了罐茶叶出来给她泡了茶:「三姑娘略坐着喝两盏茶,奴婢也便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听来像是早就有了准备去听闲言碎语,等这丫头回来,还是一脸黑。 陆清宁却浑不在意,洗了脸便去陆文渊西书房换了衣裳,又叫素心帮她重新梳了头;看来是想将恶作剧进行到底了,素心取回来的还有短绒披风,她却不要,而是披了之前那件男装大氅。 「姑娘还嫌那些人的话不够难听?」素心跟了六少爷这么久,早都习惯了处处呵护教导,因此言谈话语上更像个当姐姐的样子,连带着对陆清宁也提醒起来。 陆清宁调皮一笑:「我是故意的,出来时没掩饰是故意的,如今还是。」 素心微微一琢磨,前后也串到了一起,「这都是腊月根儿了,姑娘就算揪出些个心怀叵测的长老婆舌头,难不成还能在腊月根下处置人?」 「若换成是你是我,你仔细琢磨琢磨,是腊月里处置人更具威慑,还是平日里小打小闹的好?平日里我也没少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抖威风,可我瞧着都没看得上我,也没人拿我当正经主子呢。」陆清宁将真话都跟素心讲了。 「恐怕在那些人眼里,都以为我是个狐假虎威的,我今儿还就要叫她们瞧瞧,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最近这些天,陆清宁没少琢磨,为何她落水之后这几月,也就是她来到大顺朝这几个月,威风没少抖。却还是没起大用处。 想到最后,她也终于明白了,一是包氏的余威犹在,很多人不愿意为了她得罪老太太,二也是那些仆妇认为她个小姑娘、本就是没什么大能耐,不过仗着二太太和姑奶奶撑腰而已。 且不说当初的小澄,就连她险些被打了闷棍,都是二太太两人出面惩治的相关人等;陆清雅被送进家庵,还是烧了佛堂后老太爷亲口发话……明面上看起来,有哪一样跟她陆清宁的手段有关系? 于姨娘那件事倒是她彻头彻底做了主事的。可于姨娘在清宁园叫嚣得厉害时,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及时赶到;何况那事儿是她们大房的私事。跟后宅有多大关联? 而老太太包氏托包家寻下产婆背后欲下黑手之事,陆清宁早就下了令,叫千叠园的下人莫要外传,毕竟……还牵扯了谢家。 其实她很愿意躲在二太太和姑奶奶身后,就做个偷偷耍手段的人挺好。可如今再看,这些日子事情永远层出不穷。原因就是根本没有人怕她。 老太爷既然话里话外都叫她把大房撑起来,不立立威怎么成! 素心听了她的打算,不免有些担忧。三姑娘毕竟还小呢,小小年纪就担了个「泼妇」名声,以后还不得影响姻缘啊? 陆清宁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陆文渊的卧房:「他比我小好几岁呢,小八小九更小。我若退缩了,我们姐弟哪还有好日子过了。」 「至于姻缘这种事,我也不怕素心姐姐笑话我小小年纪不怕羞,良人一说儿、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就算不露出泼妇本质来,骨子里也是个不吃亏的。到了人家照样被人不喜,还不如索性做了。外面即便传了我的坏名声、还有人来求娶,反倒是不忌讳这个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是为了陆家姑娘的丰厚嫁妆,哈哈。」 她之所以跟素心交了实底,也是为了叫素心知道,她在乎小六儿和另外两个弟弟;小六儿住在外院,她鞭长莫及,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素心再不知道找她商量,也许会酿成大错。 素心也不愧是谢氏早早选出来的人儿,又第一个将她分到渊园,她本就比另外几个心还多些伶俐;听了陆清宁这话,立刻庄重致谢:「奴婢替六少爷谢谢姑娘,姑娘放心,六少爷这儿有我和奶娘、山杏看护,绝不会叫姑娘多分心。」 「姑娘如此也好多照顾照顾太太和两位小少爷。」 「你谢我作甚呢,他是我亲兄弟,他好了,也是我的助力,哪个姑娘家不愿意自己兄弟硬气?」陆清宁笑着扶了素心。 且不说嫁人以后,就是眼前,小六儿又帮了她多少忙?没有他在老太爷耳前耳后的说她好,老太爷哪有工夫搭理一个女孩子,孙女再好,将来也是别人家的! 又跟素心唠叨了些有的没的,比如说二少爷四少爷那边,叫小六儿少往那边走——二少爷陆文博的狐狸尾巴早露出来了,提防起来还好些,四少爷却是个没谱儿的。 既是提起了二少爷,素心难免皱眉:「他先是针对六少爷,又买通了长生和几个婆子,妄图暗害三姑娘,怎么老太爷还叫他跟着几个管事学做庶务,并不惩罚他呢。」 陆清宁叹了口气:「毕竟六少爷年纪还小呢不是?若放在别人家,六七岁的孩子尚且怕养不活,只给排行,都不给上族谱的……」 老太爷虽然随时将陆文渊带在身边,上学堂时却不能趋步跟着;因此留着陆文博,也不过是下下之策……等再过三两年,陆文渊长大了,莫说陆文博做出这么大恶的事儿来,就算事儿再小些,且看他能否逃过? 若到那时老太爷还对他手下留情,她陆清宁也不能忍。眼下不忍,动了陆文博,就触了老太爷的底线;将来呢,她就动了他,又能如何! 素心听懂了三姑娘的意思,难免更是心惊——原来老太爷是怕六少爷养不大,才留着二少爷?这种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六少爷和两位小少爷,还能指望他将来撑起家来? 「有总比没有强不是?」陆清宁苦笑得如同自嘲,将素心取来的女式披风搭在手上,「我回了,你记着再过会儿就将小六儿喊起来。」 披着男式玄色大氅的她,才进了垂花门,便迎来了各色目光。 她只装做懵懂,实则却将那些嘲笑的眼神主人牢牢记住;虽然她知道,那些仆妇也许只是古板,看不上姑娘家跟男子关系密切,可她是那种人么?这种只看表面的人,就算留着,何堪大用。 再前面不远就是清宁园了,却见水晶和碧玺手牵着手跑了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儿;若说是素心方才回来给她取衣服,两人不放心她要出来接,就该与素心一起去渊园不是么? 「别跑,有事儿也慢慢说。」她快走了几步迎上去,见两人额头上都微微出了汗,眼下已是腊月,虽是江南却也有些寒冷的味道了,不远的路也跑出汗来,这究竟是怎么了? 「太太叫石妈妈来了两趟请姑娘,这又来了第三趟……」水晶也怕姑娘着急,忙告诉她。 陆清宁又气又笑。恐怕是有碎嘴婆子将闲话传到太太耳朵去了吧?太太如今也不总待在千叠园,只要是出了院门,听些闲话也是免不了的。 「石妈妈说没说是什么事儿?」陆清宁笑问。 水晶和碧玺同时摇头,碧玺道:「石妈妈没说,不过奴婢们瞧着,石妈妈脸色不好。」 主仆三人便一同往千叠园走去,离着那院门还有一段路,就瞧着沁玉从院儿里出来,远远看见她们主仆,立刻迎上来:「三姑娘可回来了,快去瞧瞧太太吧,太太正在房里哭呢。」 第三十五章 陆清宁的眉头刷的皱紧:「沁玉姨娘可知道太太为什么哭?」 沁玉又叹气又恼怒:「婢妾猜必是宋姨娘来给太太请安时说了什么闲话了,她比婢妾来的早了几步,婢妾到时,太太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 谢氏出了满月没多久,就又恢复了姨娘们请安的规矩——八少爷九少爷已经顺利出生了,再这么没规矩的放松下去,也容易养成人的臭毛病。 可这规矩才恢复没几日,宋姨娘就坐不住了,就开始上赶挑事儿了?恐怕就是早上遇上了男装的陆清宁,便拿来到谢氏跟前儿当话儿说了吧。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瞧瞧去,沁玉姨娘也回吧。」陆清宁笑了笑,转身带着两个丫头往院门里走去,也没问她眼下这时辰又来千叠园做什么。 沁玉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无声的叹了口气。三姑娘最近几个月处处都像个大人了,真的会做出那种事?可若说宋姨娘是胡编乱造的,难道那臭女人不想要命了? 「我的三姑娘呀,你可回来了!」才进了厅堂门,石妈妈和高妈妈双双迎来齐声道:「太太在房里不高兴呢,快去劝劝吧!」 陆清宁却站下脚步。有什么可急的,再急也得先问问谢氏周围的人怎么说才是,否则立刻就去将宋姨娘捉了来,万一冤枉了人就没法收场了。 「可是谁来说些不好听的话了?」陆清宁拉住两位妈妈问道。 高妈妈摇头:「若只是谁说些不好听的也就罢了,晌午时又收了禹州方知府家送来的信……」 上一封信送来时,因为谢氏当天晚上就生产了,之后又坐月子,方家并不曾急着要回话儿;如今连满月也过去不少天了,方家这是着急了? 陆清宁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后悔——之前她竟然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否则在外头时、也许能跟老太爷要个准话儿?若老太爷不答应,谁也不能强迫她早早定下亲事吧! 陆清宁进了内室,就瞧见谢氏双眼红肿,不过已经没再掉眼泪了。见她进来,显然还不曾消气,脸色也颇有些不好看。 「娘这是怎么了?我大清早儿便跟着老太爷和六弟出去了,才回来就听说您叫石妈妈找了我好几趟,可是有什么事儿?」陆清宁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的装糊涂。 或许是这话稍微给谢氏宽了宽心——跟着老太爷和六少爷出去是件好事儿啊,谢氏脸上的神情不由有些松动,却还是略带严厉的喝问:「除了这事儿,你还做了什么?你可知道这满后宅都在说些什么?」 若是别人问这些话,陆清宁火气上来,不是顶着来,就是转着圈子偏不讲实话;可谁叫眼前这人是她娘呢,她立刻笑道:「您是说外面都在传,大清早的从我院子里出来个陌生男子?」 谢氏微微有些发愣。这种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啊,女儿竟然还轻描淡写反问她?莫不是还有隐情,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么一想,谢氏提了大半天的心忽悠就放回肚子里——她就说么,她的宁儿怎么会是那么不知深浅的? 高妈妈石妈妈之前确实也劝过她,且不说宋姨娘那种人说出来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只说三姑娘的为人,也不像那种胆大妄为不考虑后果的;更何况,陆家的后宅何曾到了外男随便出入的地步? 可陆清宁身上的男式大氅还披着呢,进了屋来也没来得及脱掉,谢氏抬眼又是一看,这才发觉,立刻又皱紧了眉头:「难道没有那么个人?那你穿的这又是什么?」 这话口气很严厉,谢氏说罢却又红了眼圈。陆清宁也惊醒过来。原来自己还披着那件衣裳呢,怪不得进了屋就一直觉得燥热,忙解开脖子附近的扣儿,将那大氅脱了下来,这才笑道:「人儿确实是有的,不过也不是别人,而是您女儿我呢。」 「老太爷大清早就叫孙姨奶奶来传话,说是要带我和小六儿上街去逛逛,我总不能做女儿家打扮陪他们四处溜达吧?这大氅还是小六儿头些天上街给我买回来的,您瞧这样式是不是挺好看的。小六儿的眼光还不错呢。」 谢氏立刻破涕为笑,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她就说么。她的宁儿怎么会做那种傻孩子才会做的事儿! 笑是笑了,嘴上却还佯嗔道:「净胡闹!天颖府民风开放,你就算做女儿家打扮又如何,偏要打扮成男孩子,大清早的从后宅里大摇大摆走出去。你这么做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名声!」 陆清宁咧嘴笑了半天,这才道:「我来您这儿时才回来呢。出去先是跟着老太爷去了一家木匠铺子,将前几天画的那个小车的图给木匠讲了又讲,又一同去了陆氏茶庄,见过朱天黎朱爷爷,喝了会子茶,聊了会子天儿。」 「之后又去同福街看了一处小院,还去天海居吃了饭。这一来一去的大半日,还是男装更方便不是?」 民风再开放,去木匠铺子拿着图跟木匠说话,去酒楼大堂里四平八稳的吃饭喝茶,终不是女装打扮的她能做的事儿。 谢氏终于释然。面上还带了些惊讶。这孩子也许并不知晓朱天黎究竟是何许人也,她却是知道的。那可是老太爷八拜之交的大哥,陆家丢了皇商的身份后,若不是有朱天黎的多年协助,也许陆家早就败了! 这人于老太爷来讲,又不单单是异性兄弟,亦师亦友不说,还是头号大军师呢…… 「女儿虽然没弄清朱爷爷的确切身份,可也猜得八九不离十。」陆清宁笑着回谢氏:「我不是一直闹着想开个女子医馆么,老太爷将同福街那处小院子送我了,说是年后便差人去修缮,再带我去衙门更名上档子。」 谢氏更是惊讶万分,却不曾想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老太爷竟然叫女儿领着两个管事研制砖茶!这、这是将女儿当成儿子养了不成! 娘儿俩将这个男装之事说开了之后,见谢氏神色彻底轻松起来,陆清宁不由发问道:「我听高妈妈她们说,您是收了方家的信才不高兴的,难道方家舅母不大好?」 她若是不提,谢氏几乎都要将这事儿抛诸脑后了,听她一问,方才的欣喜立刻杳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说不清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那封信拿出来递给陆清宁:「娘也没什么背着你的,你自个儿看吧。」 老太爷都将闺女当男孩儿看待了,她还说什么呢,这孩子自己有自己的主意,她讲什么都是白搭,不如叫这孩子自己看罢信琢磨去。 陆清宁接过那封信,心头难免有些忐忑。谢氏这是怎么了,要知道方夫人可是跟谢氏商量过要结儿女亲家的,两人之间的悄悄话儿却叫她自己看,难道看完了能叫她自己拿主意不成? 待她将两三页纸看完,心头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了。 方夫人的病似乎并不见好,还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了,可这话里话外,却不再催着谢氏给她一个承诺,反而说,方可谦说了,宁儿妹妹还小,总不能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就将人家女孩儿早早定下,原因却仅仅是他们方家怕儿子三年后娶不到媳妇,那样做太自私…… 第三十六章 陆清宁一直恶作剧的想,方可谦都十八大九了,却尚未娶妻,连个亲事都不曾定下,不是心中有所爱却求不得,就是性取向有问题。 看了方夫人的信她才知道,原来方可谦曾经订过亲,那女子……却在十五岁及笄前夜得了暴病而亡,外加现如今方夫人病入膏肓,外面都风传方可谦是个克妻克母的命呢。 「她……方家舅母这么说,是不是欲擒故纵啊?」陆清宁这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总习惯将事情往最坏了想,却忘了谢氏与方夫人的交情了。 谢氏却不糊涂,知道闺女跟自己个儿最亲,手帕交再好也是外人儿,不免笑道:「你这个孩子,心眼儿恁多。你方家舅母与我相交多年,怎么会不知我的性子,我从不是个死打烂缠的人,跟我欲擒故纵又有何用?」 「那您收了这封信后为何不高兴?」陆清宁难免有些糊涂。 谢氏并不太愿意跟方家结亲,如今方夫人信里已经说了不强求,谢氏为何还哭得一塌糊涂,莫不是担心方夫人的病?不是都说生死有命么,哭出多少眼泪,还能救命不成? 谢氏长叹一声:「人就是这样儿啊,被迫之时不论心底怎么想,总是觉得不快活,觉得像是被人要挟一样,理所应当的便想反抗拒绝;可一旦人家不逼迫了,静下心一想,其实自己也不是多反对那事儿……」 若不是方夫人在她临产前来过那封信,谢氏始终不敢想,自己的女儿竟然还有知府家求娶,毕竟自家只是商户;可方夫人那封信就像软硬兼施,令谢氏心底登时结了个大疙瘩。 而现如今方夫人松了口,她却突然觉得很失落——若女儿不嫁给方可谦,以后怕是不好再找比方家还好的亲事了!可谦那孩子也算她看着长大的,论人才论品貌,都是挺好的,唯独是年纪太大了! 陆清宁听了谢氏一番言论,既有些好笑又有些着恼。谢氏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有逆反心理!不过这话倒是大实话,人大多数都是这样不是么? 就像她前世曾经遇上追求者一样,那一方越是迫切,她越讨厌,等对方死了心,对她的心思转淡,她也会有些失落…… 谢氏见她不再答话,也就认为她害了羞。方夫人虽是不曾催促定亲之事,却也没曾说就此拉倒了,恐怕还有后续,到时见招拆招也就是了;这么一来,就又想起早上时候宋姨娘来说的那些话。 「那宋姨娘……宁儿你说该如何处置她?」若不是女儿最近大半年强硬起来,在她怀胎生产这一段,将大房打理得越来越清净,谢氏也许就乐得眼不见为净,只叫宋姨娘闭门不出,请安也免了。 过去的谢氏,若是讨厌一个人,一定会冷着她,姨娘们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她这个行事方法;可现如今,宋姨娘那些话可全是对着女儿来的,她若是不惩罚这个小妾,岂不是助长了胡言乱语的风气,叫女儿过去的努力都白搭了? 陆清宁当然明白谢氏的苦心,立刻笑道:「虽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可这大年底的,正是评论功过的好时候儿,莫如明儿一早女儿早些来,趁势给娘这千叠园也做个总结,该奖赏的奖赏,该罚的……也便一起罚了吧。」 千叠园的仆妇们真没有偷奸耍滑之流,就连新来的小铜钱都很招人稀罕;她这主张其实就是为了叫宋姨娘瞧瞧,小妾与婆子丫头一般都是奴才,谁也不比谁强,奖励了一大批,偏要罚她,看她往后还有什么脸! 「是个好主意,就这么着。」谢氏一边叫点翠服侍着洗脸,一边笑着点头。 第二日一早,陆清宁早早收拾好自己,便带着水晶和碧玺来了千叠园。 到了千叠园后,高妈妈将早就准备好的仆妇花名册交给她,陆清宁却一眼就瞧见了高妈妈双眼有些红肿,不知是没睡好,还是为什么哭过一场。 「妈妈是哪里不舒服?」陆清宁关切的问道,「可是小八小九夜里又闹人了?」 高妈妈是太太的奶娘,又比石妈妈为人柔和圆滑,只要一日不回家养老去,太太就一日还得依仗她,怎么能叫她心里不痛快呢,该开解时必须得开解呀。 说什么小八小九夜里闹人,也不过是借着幌子提个头儿;那俩孩子的奶娘都挺精心,再怎么闹也不用高妈妈彻夜看护,若是又吐了奶或是别的不好,也早该请郎中了,哪用高妈妈熬夜伺候。 高妈妈一下子就听出了三姑娘话音里的关切,眼圈又是一红,却还是强忍住摇头;陆清宁不免半沉了脸微嗔:「您是把我当外人了!」 「您若是不跟我说,我就找别人问了,石妈妈和施红姐姐她们总该知道些底细。」她越发的相信,高妈妈这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听她要找别人打听,高妈妈也没办法了,左右太太还没收拾利索,她也有空跟三姑娘唠叨两句,三姑娘聪颖,能给她出些有用的主意也说不准。 待听得高妈妈学说罢,陆清宁的眉头越拧越紧。高妈妈这个侄子是不是不大可靠啊?若叫高妈妈随他就去了,那可不一定是养老,那是将高妈妈当成钱匣子了! 原来是高妈妈的侄子来信了,说是冬至月里,他那媳妇做活儿跌断了腰。到底没治好撒手西去了;他信里的话里话外一边跟高妈妈打听,能不能早些回家去,回家能带着多少银子,可够再给他娶个续弦,一边问高妈妈,太太这里可有要放出去的丫头…… 这分明是想人财两得呀!陆清宁这么想罢,却不好搀和人家的家事,只得换了方式劝慰高妈妈道:「若是令侄想续弦,也在理儿上,毕竟孩子还小。家里没个女人总是不像样儿。」 「不如叫人给他捎些银子回去,叫他重新把日子过起来。您还是留在咱们家罢!太太很乐意给您养老,您何苦去跟着他们过苦日子……您若真走了,太太日日想您,您也不心疼?」 高妈妈也是人精儿一个,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她最近这一年里可没少唠叨。说是要跟侄儿回家去,也是不想叫人看低她。奶娘比别人高贵多少呢。无论如何也是奴才,做不动活儿了还要主家养老,这得是多厚的面皮儿,何况叶落总得归根。 可现如今侄儿家却是那种状况,她回去能养老?不要命就是好事! 已故的侄儿媳妇倒是个好的,可侄儿本是大男人,还叫媳妇冒着大雪上房苫房顶。终于将命都交待了;她不过是那小子的姑母,银子被搜刮干净了之后,哪有善始善终。 侄儿来信这事儿,她只跟三姑娘说了,还不曾跟太太讲。可她明白,就算太太知晓了。必也是跟三姑娘一样的话,诚心诚意的留她。也许她真该给侄儿捎些银子回去,人就留在陆家算了! 听高妈妈话语中有了些松动,陆清宁立刻笑道:「这就是了!妈妈还是留下来的好,否则太太也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太太没情意呢……妈妈奶大了太太,又服侍太太这么些年,老了老了给打发回家了,根本就说不过去不是?」 高妈妈大惊。可不是怎么着,太太最在乎面子了,她怎么就没替太太想过这个! 第三十七章 这么想罢,高妈妈立刻埋头欲跪,一是感谢三姑娘提点,二也是告个罪,却被陆清宁一把拦下:「太太这便洗漱好了,出来正遇上您这模样,倒以为我欺负您。」 话音没落,外头报进来,宋姨娘和沁玉姨娘来了。 「太太还没梳洗好,叫她们回廊下略等一等。」高妈妈立刻恢复了常态,拿出了管事妈妈的威风。 就算是腊月里又如何,天颖府本就不是那么冷的地方,在回廊下多站片刻也死不了人;宋姨娘有能耐乱嚼舌头,就该受这站着等的罪! 谢氏似乎也是想替陆清宁长长威风,因此在内室里梳洗完毕,还是又坐了片刻方才来了厅堂。 陆清妩这时也来了,姐妹俩笑着上去问了安,便左右扶着谢氏坐下,高妈妈已经吩咐厨房送早饭来,只等着两位姨娘进来服侍太太用饭了。 沁玉自打被抬了房,后来又陪着陆廷轩在这东跨院里养过病,对谢氏这个正室太太越发恭谨,而她越是恭谨、日子便越发好过,这么一来二去的,再怎么笨拙的心思也已经通透了——于姨娘看来是回不来了,宋姨娘也是个傻的,她何苦跟她们学? 因此一说太太已经起了,请姨娘们进去服侍,沁玉进门就洗了手,又将手搓得温热干爽,这才到东次间里施礼问安,站在桌子边摆箸铺巾,一来二去便显得请了安就站着不动的宋姨娘像个傻子了…… 宋姨娘从打进了门,见到三姑娘跟太太有说有笑的,就有些愣神儿,心底那说不清的滋味又一次朝上涌来。 再看大姑娘陆清妩,也与太太情同亲母女,宋姨娘立刻明白那说不清的滋味是什么了——凭什么一个两个都锦衣玉食的,她的女儿却在家庵里受苦! 正想抬头说些什么,却见几个丫头全都嘲笑般看她;再看沁玉那蹄子已然站在太太身后服侍着用饭了,宋姨娘这叫一个恼怒啊,若不是当着太太的面儿,她真想将这小蹄子骂一通才解气! 她宋婉灵可是良妾,做不来这伺候人的差事!哪像这蹄子就是个通房丫头出身,跟于姨娘一样的下流货色!可偏偏……于姨娘在时,她被于姨娘压了一头,如今那人被送走了,这沁玉小蹄子还要压她一头! 老爷好久没来她的吟风苑了……今晚要不要早早打发个小丫头、替她去老爷书房请人? 宋姨娘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了略带娇媚的笑容,陆清宁将她这神色瞧在眼里,喝到嘴里的牛乳险些就吐了出来。 眼下还不是时候发飙!陆清宁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便只当做没瞧见什么,只管低头吃饭,却见谢氏缓缓放下手中的碗:「我吃好了,沁玉去洗洗手,不用管我了。」 之所以并不说你们两个也去耳房用饭吧,谢氏是早打定了主意,叫这两个小妾空着肚子,跟仆妇们一起接受女儿的训话——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对她好她就越上脸,既如此还不如时不时给些苦头吃。 只是可怜了沁玉,今儿要给宋婉灵作陪绑的那个…… 陆清宁和陆清妩也放下碗,说是吃好了。沁玉愈加会来事儿,又是服侍太太漱口,又是服侍太太擦手擦嘴的,难免又惹得宋姨娘嘴角翘起明显的嘲讽。 「宋姨娘今儿很高兴啊,从打站在这里笑容就不断?」陆清宁放下擦嘴的布巾,立刻微笑着发难,人却与陆清妩一起,扶着谢氏离开这东次间,直往厅堂走去。 宋姨娘一愣,正想寻思个话茬儿回三姑娘,抬头却只瞧见几人的背影。再瞧沁玉,只扔给她一个挑衅的笑容就随了去,她也只好跟在后面往厅堂走去,心里却砰砰砰打起了鼓。 三姑娘这是要将昨儿那事还回来了! 可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凭什么她的四姑娘犯了一点点错就要被送进家庵,三姑娘院子里青天白日走出男人来,却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难道只因为嫡庶之分? 三姑娘不说什么也就罢了,若非得要旧事重提,她宋婉灵就要跟太太好好掰扯掰扯;那么下贱的事儿,三姑娘都做得出,是不是也该被送出去,这辈子都叫她自生自灭去! 「太太,婢妾有事相求!」宋姨娘这么想着,便紧走了几步,跟进厅堂里也不等谢氏落座,便扑通跪倒在地。 谢氏皱眉。昨儿还来乱嚼舌的人,今儿有事相求?这前倨后恭的模样也太下作了些吧! 「你说。」谢氏缓缓开口。 「求太太派两个妈妈将四姑娘接回来吧?」宋姨娘柔柔弱弱的抬头说道,神色间却带了股子你不答应就不行的毅然决然:「眼下马上就是年了,家庵里既清冷又清苦,只怕四姑娘日子难过。」 「她又被送去了这么些日子,早晚儿都跟着师傅们念经抄经文,也早知晓了过去的错,回来定会好好儿的,再也不惹太太生气了……太太就饶了她罢?」 陆清宁扑哧笑出声来:「宋姨娘你是怎么想的呀?四妹妹被送进家庵一不是惹了太太,二也不是太太下的令,你求太太有什么用?你该去求老太爷呀!」 她还不曾发难,宋姨娘就主动送上门了,这样也好! 恐怕这是宋姨娘以为抓了她的把柄,要趁机拿着昨儿那事做借口,要挟谢氏呢;若想叫宋姨娘守口如瓶,不将清宁园走出男人的事儿乱说去,就得将四姑娘接回来——这主意打得还不错呢。 宋姨娘果然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她:「三姑娘是说不叫太太帮这个忙?四姑娘也是太太的女儿呀……」 陆清宁微微一笑,并不像平日里那般锋芒毕露:「宋姨娘这话说得好,四姑娘也得称呼太太一声母亲的;可谁家有过说法儿,说身为母亲,就要骄纵儿女?并不管儿女犯了多大错,都要老母鸡般护着,那还有规矩了?」 「其实太太很宽厚了,这几个月并不曾少了四妹妹一点供给,每半个月还会派石妈妈去家庵瞧瞧,生怕四妹妹受了委屈,宋姨娘你却说四妹妹过得清苦,这是将太太置于何处呀?」 「不过你毕竟是四妹妹的生母,心疼她也是情理之中,不如你求到老太爷那里去,若老太爷也有些松口,再叫太太帮你铺垫些好话可好?」 宋姨娘一时被她这番话挤兑的哑口无言,泪珠儿险险就掉落出来,可转念又想到她还抓着三姑娘的把柄,立刻忍住眼泪,回了陆清宁一笑:「三姑娘的话很有道理,婢妾受教了。」 「可婢妾听着三姑娘的意思,不管哪位姑娘少爷犯了错,都该受责罚?婢妾怎么倒觉得,太太还是偏疼了谁似的?」 「宋姨娘莫跟我绕来绕去,有话就直说吧,莫耽误了今儿的正事,」陆清宁笑意更盛,她就等着这人主动往昨儿那件事上提呢,「究竟是谁还犯了错,你只管说,太太必不会有理没理都护着的。」 陆清妩听了这话,不免心惊肉跳。 昨儿那事,她也听说了,可除了约束自己院子里的仆妇、叫她们莫跟他人学着乱弄口舌,她也没别的办法呀;如今三妹妹为何不但不遮掩,还叫宋姨娘当众说出来? 第三十八章 那话可没什么好听的,三妹妹年岁不小了。再有一年半年也足可以议婚了,若将昨日那事传扬出去,还有什么脸面呀!还不快快叫宋姨娘闭了嘴,将事儿都烂回肚子里去! 这么想着,她便轻轻拉拽陆清宁的衣袖,却见陆清宁偏头对她一笑,也不知怎地,她立刻就安了心——看来三妹妹早知道宋姨娘借机生事呢,心里也早就有了对策! 宋姨娘并不曾想到陆清宁不但不躲闪,还叫她赶紧说。跪在那里愣了半晌,终是一咬牙——我给你们脸面。你们却不领情,那也莫怪我不客气了! 「那婢妾敢问三姑娘一句,昨儿大清早的,清宁园怎么走出个陌生男子?若说是后宅遭了贼,别的院子也不曾丢过什么。再者说小贼也不敢青天白日的大摇大摆离开……」宋姨娘虽是跪着,面上却再无恭谨之意。平日里的娇弱小白花,摇身变成了咄咄逼人的冷厉面孔。 陆清宁强忍了笑,还略微同情了宋姨娘一回。这可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啊,为了救陆清雅脱离家庵那个苦海,这宋婉灵还真是豁出去了!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这人自小好好教导陆清雅,不是什么事儿都没了?再深了一想,陆清宁也不禁发笑——好好教导是件容易事儿么。宋姨娘自己都做了小妾,能教导出好孩子来才怪了。 「宋姨娘说的是啊!」陆清宁大惊小怪笑起来:「若那陌生男子是个贼,他定然不敢青天白日大摇大摆走出来呀,那不是等着挨抓么?那么他又是谁呢,青天白日出入女眷居所。也不怕被仆妇们绑了送衙门?」 「宋姨娘可曾亲眼瞧见了,真有这么个人?」 宋姨娘并不曾听懂陆清宁话里的意思。可听着她这么说,还是一惊。三姑娘脸皮怎么这么厚!明明谁都瞧见了的事儿,她却装成一副听故事的样儿! 「可不是怎么着,婢妾瞧得真真儿的呢,几乎跟那人走了个脸对脸!那人必也是做贼心虚,跟婢妾隔着几步远,立刻拐了弯儿了……」 陆清宁哈哈笑了两声,立刻高呼道:「水晶碧玺,给我进来,掌宋姨娘的嘴!」 她才不用太太的人,宋姨娘得罪了她,她干吗要麻烦别人的手替自己出气呢? 宋姨娘本来跪得好好的,听了这话也不管太太叫没叫起了,立刻就想往起爬,嘴里还唠叨道:「三姑娘好没道理!婢妾哪里错了,还要掌婢妾的嘴?这是想打死了人封口呢……」 她这话音不落,水晶和碧玺已经从外面回廊进了来,左右将她夹住,不费吹灰之力便一把按回地上,手掌抡开了抽起来,眨眼间,宋姨娘已经被噼噼啪啪抽成了个猪头模样。 此时莫说是谢氏那几个贴身的丫头和妈妈,就连谢氏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宋姨娘你肯定是不服,我这就跟你说说为何要打你。」陆清宁端起微微有些冷了的茶水喝了满满一盏,心火这才回落了些。 「宋姨娘既然说,眼睁睁瞧见有个陌生男子走出了清宁园,那么你是死人么?你为何不高声喊着后宅的仆妇们将他捉了?」 「你是觉得清宁园里住着的我,清誉与你无关,还是觉得清宁园里的玩意儿都不值钱,随着小蟊贼偷走就是了?」 「你是不是大房的一份子,啊?大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却做旁观的那个,敢情你只管吃喝玩乐,不管分忧解愁?那么留着你何用?左右你也说了,姑娘少爷的母亲是太太!」 水晶和碧玺此时已经放了宋姨娘——这么娇弱的一个人儿,哪里禁得起她俩抽个不停,三姑娘之前的交代,也没叫她们将人打死呀。 宋姨娘嘴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又不敢将满口的血吐出来,强忍着恶心吞咽了几口,终是忍痛开口:「婢妾……婢妾人微言轻,使不动后宅的妈妈们,因此婢妾随不曾唤人捉拿人,三姑娘也不该治婢妾的罪,婢妾不服!」 「你试过没?」陆清宁笑着问她:「你若是试着喊过几个妈妈,她们都不曾搭理你,你给我找出人证来,我就饶了你,还给你赔不是。」 就算宋姨娘真喊过谁,那被喊的能承认么?接下来还不轮到她们挨三姑娘的大嘴巴子了? 宋姨娘微微一琢磨,情知是三姑娘拐弯抹角带着她跑偏了;她只想追究三姑娘的院子里为何出来个男人,三姑娘避而不谈,反而赖上她不顶事了! 「婢妾胆小怕事自是有错,婢妾认罚,可三姑娘还没说呢,为何大清早竟从三姑娘院子里出来个男人!」事到如今,她也豁出去了。 「婢妾顾及大房和太太的面子,并不曾在外面透露一点,婢妾想说的是,婢妾也不是非得揪着三姑娘不放,毕竟咱们家好多姑娘都要嫁人的,婢妾只想求太太和三姑娘,将四姑娘领回来!」 陆清宁此时已经不想跟她废话了,闻言微微一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男人,那不过是我女扮男装而已,宋姨娘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当然我可以再装扮成那样子给你瞧瞧,可我现在没兴致。」 陆清妩看了看谢氏,谢氏对她微笑点头;她立刻抚着胸长出了一口气——怪不得三妹妹一直理直气壮的,原来这孩子这么淘气,扮成男装出出进进的,就想找几个人下手呢……偏偏就有宋婉灵不长眼,飞蛾扑火般撞了上去。 宋姨娘听罢陆清宁的话就呆了。 她是不想相信这些说法儿,也许三姑娘是找说辞想圆谎呢;可她仔细一回想,那人虽是面孔微醣,并不是三姑娘这白净模样,可那身量,那胖瘦,还真与三姑娘不相左右,眉眼亦是相差无几! 想是这么想,宋姨娘哪里能立时就承认了,「三姑娘随口这么一说,未免难以服众啊?婢妾倒是愿意相信三姑娘,可外面那些仆妇又待如何?当时可不止婢妾一人瞧见了……」 陆清宁啧啧了两声,更是发笑:「宋姨娘这话可奇怪了,我为何要服众?我是主家姑娘,她们是仆妇,信我的,自然信我,不信我的,还一味偷偷背后嚼舌的,只管打发出去就是了,难不成我还要按个儿给她们一个说法?」 「我知道宋姨娘就是一心惦着四妹妹,我也给你指了明路,去求老太爷就是;你的身份是不好做这事儿,四弟弟如今常住外院,叫他替四妹妹求到老太爷那里去不就成了。」 四少爷陆文安,在这个家里很是默默无闻,甚至有些木讷;宋姨娘若真心想求老太爷,也只能用陆文安这条路了,可万一在宋姨娘心里,儿子比姑娘分量重……那也是她们自己的事儿,她陆清宁就管不着了。 「三姑娘此言差矣!」宋姨娘到底出身秀才家,还会拽几句词儿:「婢妾方才也说过,咱们家好几位姑娘呢,如今只有大姑娘定了人家;若三姑娘不给个说法,连累了姑娘们如何是好!」 脸上的伤很疼,可为了要个说法,为了将四姑娘接回来,宋姨娘也顾不得许多了;老爷并不止一次夸赞她生的花容月貌,到时候找机会在老爷跟前哭几声,也比在三姑娘跟前儿叫疼管用得多。 第三十九章 「宋姨娘是怕那些仆妇们出去饶舌?将我院子里出来个男子的事儿张扬到陆家外面去?」陆清宁微笑:「那可就不是赶出去那么轻松了,那是她们上赶的找死,我就成全她们也罢!」 似乎昨日还在年味洋溢的正月里,转眼间却冬去春来了,这日子过得还真快!陆清宁微微眯着双目,仰头看着屋檐前的燕子,它们乐此不疲的衔着春泥筑巢,倒真像眼下的她了…… 砖茶作坊建好有十几天了,在建的时候,陆清宁就专门叮嘱了负责招募人手的管事高盛,莫找些粗笨男人来,最好是寻些年轻妇人,做活儿细致不说,她也好往作坊里走动,时时探讨看顾。 眼下的砖茶作坊里热雾弥漫,熏得人脸上的汗拭掉一层又添一层;饶是她多么心智坚毅,也许是来了大顺朝之后、过得比前世安逸多了,在这作坊里待久了,终是有些忍受不住,笑着嘱咐了管事娘子几句,便走出来透气。 春茶还不到能采摘的时候,更不用说过了清明谷雨后的老叶,那还要等两三个月;眼下作坊里正在试做的砖茶所用的原材料,是朱天黎写信通知了陆家所有的茶庄商号,从库房里寻出的陈年老茶。 按说陆家守着不少茶山,并不缺好茶,更不会拿些陈年老茶糊弄远路而来的客商们;因此陆清宁也疑惑了,这些老茶为何还寻得到。 还是朱天黎给她解了惑——之所以要寻遍所有茶庄商号才寻出了几百斤,也是有的客商真正有这种需求,要知晓有些老茶是可以入药配偏方的。陆家并不指望这个赚钱,甚至在遇上大订单时、便附送给客商了,可有总比没有强。 如今正在试制的砖茶,就是用的这些老茶和几百斤茶梗茶末;陆清宁不求这些陈年茶做出来的茶砖也有好风味,可至少也要先做出形状来不是? 老太爷为了这作坊,分给了她两位管事,除了那位负责招募并管理人手的高盛高管事之外。另一位管事高全正是高盛的亲兄弟,便是当初负责建作坊、做工具的。 得了陆清宁给的图纸后,高全带着手下试做了两次,便做出了蒸茶用的方模;而那与方模配套的压板,必须与方模紧紧贴合,压下去不能有丝毫缝隙,起压板的时候又不能难以拎出,倒是颇费了一番力气,做了五六次才成功。 因此陆清宁很是珍惜这些人为作坊投入的心血力气,在高升将十个妇人招募来之后。也没急着动手工作,先给众人讲了讲之前的各种辛苦努力。 她并不是要叫那些女工节省什么。陆家产茶,老茶叶子老茶梗本就不值钱,开工前期又是试验阶段,浪费个几百上千斤也没什么;只是费尽力气却做不出像样的砖茶来,首先就对不起管事和工匠。再其次也对不起女工们自己的劳力。 「只要嫂子们一日里还在作坊做工,自然是有月钱的。我绝不会拖欠你们一个大子儿;可你们谁愿意被人问起之后,敢于说忙了好几个月、却什么也没做出来,最终拖黄了作坊,不得不另谋高就?」 「反之若是嫂子们尽心尽力,好好将这个活计做下去、做成了,你们也就成了有手艺的匠人了;匠人与只懂卖力气的粗使有什么区别,我不讲大家也明白……到那时。嫂子们即便靠自己的手艺也能养家糊口了是不是?」 女工们当时都很动容。她们以为不管哪个主家,都该是最最讨厌浪费材料的,谁知陆三姑娘竟然如此替她们这种最底层的出力人着想?做个女匠人当然比卖力气强多了,谁能不愿意?就算卖给陆家又如何? 因此上这十个妇人外带着女管事冯嫂,个顶个儿都极是精心不说。还很主动的签了陆清宁讲解过的做工协约;这才开工十几天,已经做出像模像样的大块砖茶来了。只是半发酵的工序还有些掌握不好。 陆清宁此时站在作坊前的小院儿里,就在为这个发酵过程苦恼着。 她前世跟着祖父一起长大,很小时就动手做吃食给自己填肚子了,可那发面蒸馒头蒸包子的事儿,跟这茶砖发酵也相离甚远吧?总不能给茶叶里加了面肥呀! 当然,不经发酵的砖茶也是有市场的,可味道却与半发酵的相差甚远;若陆清宁没记错,上一世祖父给她讲过,发酵发出金花的砖茶,因为味道更浓郁醇厚,更受西北游牧民族的喜爱,只是……她怎么竟然死活想不起,那金花是如何发出来的了? 朱老爷子还在查访会做砖茶的老师傅,按说陆清宁这里即便研制不出,师傅也会找到的,到时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可她既然管起了作坊,心气儿早就起来了,怎么会服这个输。 「姑娘,」一个略带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管事冯嫂:「奴婢方才想了又想,莫如将那蒸好的茶叶不急着压型,也不急着送进烘干房,就放在灶边慢慢的温着去,时不时再喷一些水试一试?」 陆清宁立刻回了头:「冯嫂你是说,借着灶边的温度……就是那个热乎劲儿和水汽叫茶叶慢慢发起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之前她只顾得强调蒸压,将茶叶蒸软了就趁势压制,只怕太过干燥后不好成型,其实却是被「蒸压」两个字晃点了吧! 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压好之后的砖茶立刻就被送去烘干,干热的环境不适合发酵——就连揉好的馒头坯子都要放进锅里慢慢发一下、再开火蒸才会更暄腾,何况是茶饼茶砖! 其实冯嫂早就想到了这法子,却由于地位悬殊,不好跟她开口提议吧?陆清宁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冯嫂这主意真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真是五体不勤的缘故呢。」 「往后还要靠冯嫂多提点我呀,众人拾柴火焰高么。」 冯嫂也是陆家的家生奴才,没来管理砖茶作坊之前,是一座茶园的二管事;虽说陆家的产业并不与陆家内宅女眷打什么交道,可既然要离开茶园,到三姑娘手下办差,她事先也打听了不少与这位姑娘有关的事情。 三姑娘很骄纵,三姑娘很刁蛮,三姑娘逐渐长大了,手段越来越多越狠辣……听罢这些言语,冯嫂的心里忐忑极了,甚至很是懊悔,自己不该贪图作坊大管事这个地位,高盛管事才一开口便应下了…… 也许这砖茶作坊只是老太爷疼爱三姑娘,交给三姑娘胡闹玩耍的罢!冯嫂懊悔之余,颇是恨自己为何不早些打听打听,如今上了贼船可就下不去了。 到了作坊后,跟三姑娘接触的也多了些,冯嫂倒是觉得事先打听过的消息言过其实;可那些话多少还是起了作用,令她并不敢太过指手画脚,而是三姑娘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触动三姑娘的逆鳞不是? 可现如今开始生产十几日了,那些茶叶蒸完了就压型,根本就发不出金花来,三姑娘急得火上房,她们众人心里有不同想法却不提——万一三姑娘又从别处招来懂行的敢说话儿的,她们的差事不就难保了? 可不论千想万想,冯嫂始终没想到,自己才壮着胆子、一跟三姑娘提议,三姑娘就说这主意好,还叫她以后多提点着!这哪里是众人口中骄纵蛮横的三姑娘? 第四十章 「三姑娘言重了,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冯嫂笑道:「若是那法子真能将茶叶发起来,莫如请高全管事再建个带着半盘炕的屋子呀,蒸房的灶台边总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还是拥挤了些。」 「好啊,」陆清宁笑着点头:「将蒸好的茶叶放在火炕上慢慢温着发花去,就像各家各户发豆芽孵小鸡一样,对不对?」 冯嫂笑着称是,心底对这位姑娘的看法儿彻底来了个大逆转——谁家娇生惯养的姑娘懂得这些?三姑娘却懂!跟着这样的主子,绝不会吃亏的。 这么一来二去的,也就到了晌午饭点儿;作坊里并不曾单另安排做饭的厨娘,而是那十个妇人轮流抽调两个出来,到了饭时便去开火下厨。 这也是高盛负责招募人手时,陆清宁出的主意。 厨娘除了一天三顿饭,实在太闲了,闲了便要生事;这作坊虽是小手工业,终究也是手艺活儿,十个妇人签署协约时都打了包票,绝不将工序外传,否则便有被送官的代价,可凭什么叫厨娘也签这种东西? 因此还是叫她们自己做饭自己吃罢!也省得她们日日防着厨娘偷手艺。 今日负责做午饭的是两个手脚极麻利的嫂子,天麻麻亮时蒸的发糕,眼下热一热便可,还有大锅的小米粥,也是早上煮的,只需炖两个大锅菜便是一顿饭;可主家姑娘还在呢,就叫姑娘跟着她们吃这些东西? 两个嫂子在厨房里面面相觑了许久,现出去买肉买鱼已经来不及,只好又单令炒了个虾酱摊鸡蛋,一脸尴尬的走出来,低声唤着三姑娘先吃…… 殊不知陆清宁许久都不曾见过这种家常味道了,进了厨房见到那盘黄灿灿的发糕就双眼发亮,再瞧见粗瓷大碗里满满的青菜烧豆腐,牛肉炖萝卜,眼泪险些就溢了出来——这顿饭有爷爷的味道。 她这神色落在两个做饭的嫂子眼里,却成了委屈……两人对视一眼,皆红了脸,却不想三姑娘洗罢手,已然坐在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又是一日近傍晚。 陆家内宅,垂花门上两个守门的婆子相谈甚欢,声音之大似乎是忘记了她们还在差事上,只以为在自家门前闲聊天儿了;待男装打扮的陆清宁突然从夹道里走出来,两个婆子不由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 陆清宁似笑非笑的瞟了两个婆子一眼,「妈妈们好兴致,我以为我扮成男装出入这么久,仆妇们早就习惯了,不想两位妈妈还当成新鲜事儿呢?难不成你们想跟之前打发出去的那些碎嘴婆子作伴去?」 「三姑娘恕罪!」两个婆子唯恐落后于人,扑通扑通跪倒在地,「三姑娘恕罪呀!」 她们不敢辩驳,只得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么一句话——三姑娘第一次作男装打扮时,可牵扯了不少这后宅里的仆妇,有人挨了二十记戒尺掌嘴那是轻的,重的还被拔了门牙卖掉了,三姑娘当时说,若再有下次,可是要拔舌头的…… 两个婆子想到拔舌头的说法儿,立刻汗出如浆,磕头捣蒜的求陆清宁饶命。 「两位妈妈起来吧,」陆清宁轻笑:「我说的惩罚,是针对捕风捉影的那些人,妈妈们不过是唠叨两句我穿着男装倒比姑娘打扮还精神,何罪之有呢?」 「我的意思是,我天天这般打扮出入,妈妈们早该看腻了,就别当成新鲜事儿聊来聊去了,还是小心当差为妙。」 那两个婆子如释重负,伏在地上磕了头谢过三姑娘,匆匆从地上爬起来,万分恭谨的目送她离去;直到她走远了,这才对视一眼,皆出了一口长气。 「大少爷已然成亲了。才替二老爷管着两家小铺子练手,这位却管起了砖茶作坊和女子医馆,老太爷分明是将这位当成男孙教导了,往后还真是得多多忌讳、多多尊重才是。」其中一个婆子极低声的说道。 另一个吓了够呛,直说姐姐你莫要再提了,心里却很是认可这话——三姑娘就像第二个姑奶奶啊,当真是她们惹不起的。 两人再一次闭紧了嘴,老老实实守着门不敢再聊天,却不想三姑娘身边那叫水晶的小丫头噔噔噔跑了回来:「敢问两位妈妈,今儿后院可是来了客。又是来探望谁的?」 水晶最近总陪着陆清宁出去,因此上也做短褐小厮打扮。两个婆子强忍了笑,笑这小丫头还真像个真小厮,你一言我一语回道:「是老太太娘家来人了,说是侄孙和侄孙女,听说那位姓包的表小姐。还要在咱们家住上一阵子。」 「妈妈们可知道她为何要住在咱们家?」水晶年纪小,听了这面上事。根本想不出缘故——那位包小姐能帮老太太什么忙呢,留下来也没半点用处吧。 因此话是这么问了,她却也没想叫两个婆子回答她,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个婆子拉住衣襟,低声附耳道:「老太太想将那包家表姑娘定给三少爷呢,二太太已然发了一次脾气了,若三姑娘有空儿。不妨去劝劝二太太。」 水晶咧嘴笑了一笑,掏出把铜钱递给两个婆子:「妈妈们下了差打酒喝。」 她才陪着自家姑娘离开垂花门往里走,就听得有仆妇议论,说什么来客如何,二太太如何;姑娘之所以打发她回来问两个婆子。也是没有比垂花门上当差的更清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陆清宁听跑回来的水晶学罢舌,立刻苦笑起来:「这老太太就这么不叫人消停。可真是烦人。」 腊月里老太爷书房出现了纸团之后,似乎也没有进一步的动静。就算是老太爷私下嘱咐了人查证,哪里能叫她知道,因此她只得再做他想,看看可有别处还能下手的。 如今可倒好,老太太越来越警觉、似乎再没什么把柄能被抓到的,就连夏妍都变得恹恹的,跟清宁园的走动也散漫了起来,老太太却又有了新花样,还将娘家侄孙女包明珠接了来! 包明珠不是包夫人的小女儿么,又比三少爷大两岁,老太太竟然筹划着、要将她嫁给二老爷家的次子?且不论包明珠人品如何,这也算下嫁吧,包同知和包同知夫人竟然也同意了? 「或许来的不是包明珠呢,包同知不是还有两个庶女么?」水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怕被别人瞧见她跟守门婆子们太过密切,她也没深一步打听,并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行几的包家小姐。 这话却提醒了陆清宁——可不是怎么着,包同知还有庶女呢,小的那个太小了,也许送来的是大些的那个庶女……若真是如此,更怪不得二太太被气坏了。 「咱们先不回清宁园,你同我去瞧瞧二太太。」虽然她身上还是男装,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二太太也不是刻薄人,应该不会埋怨她失礼。 「二太太被气得头疼,吃了药睡了一觉才刚好些,三姑娘稍等,奴婢这便去回禀。」二太太的丫头绿菊笑吟吟的将她迎进正厅,又上了盏茶,端了一盘拼了四样的小点心,这才转身进了内室。 第四十一章 少顷二太太就走了出来,身穿家常的袍子,头上也不过是两只素面簪子,显然并不曾将陆清宁当外人儿,面上的不快也早就不见了,甚至还被一身男装打扮的陆清宁逗得笑了一笑:「你怎么这副模样就来了?是不是才进家就听说了那古怪事儿?」 「是三娘莽撞了,生怕二婶娘被她们气到,也没回去换了衣裳再来,」陆清宁一边施礼一边笑回:「如今瞧二婶娘已然想开了,三娘还不如直接回了清宁园,换好衣裳才来蹭二婶娘的饭吃。」 「你这个猴儿精,嘴皮子最麻利,最讨人喜欢。」二太太笑着点了她一指头,便拉着她去西次间木炕上坐了。 「若凭你二婶娘我自己个儿的气性,恐怕是到了天黑也好不了,先是你娘和你姑母来过,这会儿你又来了,二婶娘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老太太情知二太太不会同意三少爷娶个庶女,也情知三少爷还小,并不该早早定下亲事,之所以提什么将娘家侄孙女定给三少爷,也是为了给人添堵。 二太太又是个气性大的,还当真被老太太这招儿气了个倒仰。还是姑奶奶陆婷姝说,你若气病了,就得叫你那大媳妇管家,我这当姑母的也不好跟着指手画脚了,随后便眼睁睁瞧这老太太出招儿吧……二太太这才恍然大悟。 「你娘更绝,说儿女的婚事是父母媒妁之言,轮不到老太太一个继祖母插手,我就将这话原封不动叫人说给老太太听了,老太太险些没被我气吐了血。」二太太越说越笑。 「你娘如今也硬气了!如此等小八小九长大些,我也能将管家的事情还给她,乐得享享清福了。」 陆清宁偷笑。 自从谢氏出了满月,陆清宁便将过去瞒着的事儿大多都告诉了她,别的事儿还好,一笑就过去了,只是谢氏分外担心、老太太还会再提起包明培,虽然有方知府夫人压制过,万一方夫人去了呢…… 还是她告诉谢氏,她的婚事轮不到继祖母插手,被谢氏学来了,又教给了二太太! 至于管家之事……陆廷轩不争气,就算等老太爷老了,怕也轮不到他做大家主;因此上即便谢氏是个管家好手,也不要沾这个边儿才是,否则将来闹分家,有的是笑话儿瞧。 因此陆清宁笑过之后忙摇头:「二婶娘真是守着金钟不敲呢!大嫂如今跟着您和姑母学管家也有日子了,若真想躲清静,再过一年半载的,叫大嫂管家就是了。」 二太太也不过是一提,听陆清宁这么说,也笑着说眼下还不急;陆清许这时也从学堂回来了,见到陆清宁也在,立刻扑上来大叫:「三姐姐我好羡慕你!你都不用天天学绣花了,为什么我却这么惨!」 开了春之后,陆清宁便只上上午半天课了,绣花那种事,根本不是她学得会的,不学也罢;谢氏本来很不高兴她这个决定,可她又没有分身术,上了女红课就没有时间打理作坊,也只能作罢。 陆清许抱怨了几句,洗了手喝了碗茶,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又是一脸不高兴:「老太太叫齐妈妈将那个包明娟领去学堂了,说是往后就叫她跟我们一起上课了!她又不是我们家人,为何要住在我们家不走了?」 二太太和陆清宁立刻都皱起了眉头。老太太这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从太太少爷们身上下不去手,便转而打姑娘们的主意了? 听二太太和陆清宁齐齐发问,齐妈妈到底是怎么说的,陆清许皱着眉学说起来:「……说是包明娟的生母前年就没了,包夫人对她很不好,病了也不管给治,冬月里险些没了命。」 「老太太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娘,就给接来教养,叫我们好好跟她相处,还叫我管她叫表姐!谁认识她是谁呀,凭什么叫她表姐!倒是二姐姐跟她一见如故,才半天儿时候,两人就亲姐妹似的!」 陆清宁见二太太眉头皱得紧,也只得安慰:「二婶娘莫急,明儿一大早我就上学堂去,先瞧瞧这位包家姑娘有几斤几两再说也不迟。」 「这位可是三表姐?包氏明娟见过三表姐,三表姐万安。」陆清宁清早到了学堂,那个包明娟和陆清莹已经到了,她才进门,包明娟就一脸柔柔的笑容迎上前来,施罢礼后,还要伸手接水晶提着的书篮。 水晶如见蛇蝎,匆匆躲过包明娟的手,脸上还满是戒备;包明娟微有些讪然,可转瞬不见。 「明娟妹妹多礼了,往后还要常相见,莫要如此大礼来大礼去的,没得显得外道。」陆清宁微笑着回道,「昨儿我出去了不在家,听说妹妹来了,却不曾好好招待好好问候,真是失礼得很。」 「妹妹如今住在添芳园呢?这一路走过来可是不近啊,老太太可曾给妹妹安排了骡车来回接送?」 包明娟笑着摇头:「三姐姐是做大事的人,何谈失礼不失礼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今儿这不是也见着了……」 「妹妹是暂住在添芳园,不过姑祖母已然吩咐下去,说是要给妹妹单辟个小院儿出来,要待三五天才收拾得好;妹妹年岁小,胳膊腿儿还算灵便,这几天就暂时多走些路也无妨。」 第一次交锋,看来是包明娟完胜——莫说陆清莹坐在一边得意的笑起来,就连水晶也有些小脸儿发黑。 陆清宁才不管这个。她只不过是想知道包明娟的性子为人,还有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打算罢了,方才不过只言片语,她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待会儿陆清妩和陆清许来了,私下叮嘱她们离这包明娟远些也就是了。 她从来不曾觉得老太太只是接包明娟暂住,谁家暂住的客人还跟着姑娘们一同上课?难不成读个半个月二十天的书。回了包家就摇身变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了? 四姑娘陆清雅莽撞,足以做一把好枪,可惜被送进了家庵,一年半载的根本回不来;二姑娘陆清莹心思多,可胆子又小,没了于姨娘和丫头们在背后撑腰提点,几乎就成了废物一个。 四太太倒是老太太的亲媳妇,可一是年纪摆在那里,无法跟姑娘们亲近,二是几位太太也避着她。并不跟她如何走动;何况老太太拿着四太太当了几次枪,四太太深受其害。心中早有怨言…… 于是便来了个包明娟。只是方才那一次交锋,陆清宁已然对老太太这个安排竖起了大拇指——若来者是包明珠,且不说包夫人舍不得嫡亲女儿常住亲戚家,只说包明珠那一副破马张飞的性子,一眼就叫人看得到底儿。哪有这包明娟心眼儿多! 「三姐姐早!」陆清宁正从水晶提来的书篮里往外拿着书摆在课桌上,就见陆清许花蝴蝶般飞了进来。带着一股清凉的风走到她桌边、跟她打招呼。 陆清宁忙给陆清许使眼色,叫她去跟那边的两个问好;陆清许很不情愿的眨了眨眼,人也不动窝儿,「二姐姐早,包姐姐早。」 陆清许这般打招呼,还是跟陆清宁学的,孰不知用到别人身上却并不太妥当;陆清宁不由暗暗叹气。再抬头看那边,陆清莹果然一脸不高兴,而包明娟见她望过去,匆匆低头,面上的不屑和轻视还没来得及收起。 第四十二章 「我每日下午都不在。你何苦如此得罪人?」陆清宁一把将陆清许按坐在身边,低声埋怨。「老太太差人给包家姑娘收拾小院儿呢,怕是要留她在咱们家长住,我瞧着她不是个省油灯,你可能应付得来?」 陆清许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儿:「打今儿起,我娘叫绿菊姐姐跟着我呢,三姐姐不在,绿菊也能护着我。」 「五妹妹糊涂,」陆清宁皱眉道:「二婶娘叫她的贴身大丫头跟着你,也不过是为了提点你,难不成还能帮着你做些别的什么,若叫人说是二婶娘欺负晚辈如何是好呢?」 陆清许先是一呆,随即就又笑起来:「我知道三姐姐是为我好,我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心中却道,看来还是三姐姐更聪明,她真是得跟着多学、长些心计才是——她娘叫绿菊跟着她上学时,确实也嘱咐过,叫她多听绿菊的话少惹祸,如今看来正是跟三姐姐说的一样儿呢。 这时陆清妩也来了,姐妹俩忙站起来给陆清妩见礼;陆清莹的不高兴更甚了,大姐姐是姐姐,她就不是么,只远远喊一声早就算问好,这不是明显的叫包家姑娘分出三六九等来! 包明娟却像没瞧见她的不高兴一般,拉着她站起身走过去,一同给陆清妩见了礼,还笑语妍妍的说了几句话,方才各自回了座位上坐了;这才低声对陆清莹道:「别人失礼丢的是别人的面子,二表姐何苦跟她们一样儿的?」 「身为庶女本就低人一头了,若不谨慎小心些,日子不好过呢,就像我在家时……」 陆清莹却似乎不领情,飞快的打断包明娟:「妹妹快别说这个!那陆清妩也是个庶女,我怎么就没瞧出来她低人一头了!还不是如今我姨娘不在家,她们就可着劲儿的欺负我!」 「妹妹你在包家过得不好,不也是因为姨娘没了;若有生母护着,怎么会随随便便被人欺负了去!」 包明娟一愣。姑祖母昨日早早接了她来,可是将几位姑娘的脾性儿地位全给她说到了,为何却不曾提起过陆家大姑娘也是个庶女?她还以为这位大姑娘也是陆家大太太亲生的呢!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就令陆清莹恨得牙根儿痒痒。一样是庶女,命运却是天壤之别,还说什么庶女地位低!她陆清莹偏偏不信这个邪,但凡有机会就要争一争! 「她生下来就死了娘,一直被太太养在膝下,是个记名的嫡女呢!亲事也早定了,男方是闵家嫡亲的四少爷,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陆清莹酸溜溜说道。 包明娟微微一笑心头了然,怪不得姑祖母不曾提,原来是个要出嫁的。 同时却在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姑祖母之所以叫她跟陆二姑娘多亲近,敢情她们俩同病相怜,陆二姑娘的生母虽然没死,却也一样是指望不上了。 上午的课程不过是教些礼仪应酬之事,外加读一读女则列女传,因陆家姐妹几个已经学了几个月,几乎可以说烂熟于心头,那姓蒋的嬷嬷已然想要辞去了,却又来了个包明娟。 蒋嬷嬷巴不得再混两个月束修来使,因此来了之后便将包明娟单叫到一边,一点点从头教起,另外几个姑娘只叫她们温故…… 「这课上得人好困!」近午时出了学堂,陆清许就开始埋怨,「若蒋嬷嬷不能再教些新的,这课不上也罢!」 「莫如三姐姐快去跟我娘和姑母商量商量,再请个教琴教画的女先生来可好?」 陆清宁扶额叹气。好不容易要将蒋嬷嬷熬走了,连上午的时间也是她自己的了,她怎么会自己找那个不自在,张罗学什么弹琴作画! 陆清妩一样不想学。她马上就要嫁作闵家妇,诗情画意当不得过日子,难道闵家一个商户人家,还能叫她与闵四少日日对月弹琴吟诗、风花雪月?点着蜡烛打打算盘看看账本,才是商户人家该做的事儿不是么。 陆清许见两个姐姐没人赞同她,立刻一脸的委屈;包明娟携着陆清莹紧走几步,笑吟吟答话:「五表妹喜欢弹琴?我在禹州时倒认识个女琴师,或许可以跟姑祖母说一声,请她派人将那位琴师请来教咱们呢!」 「真的?」陆清妩立刻一脸雀跃:「真的可以么,包家姐姐认得的那位女琴师琴技如何?」 「据说她抚琴的时候,花苞都能开放,我家二姐姐在一次赏花宴上亲眼得见过呢,」包明娟向往的笑道:「只是我当时卧病在床,不曾亲耳聆听,很是遗憾。」 「不过我听说,她也许是性格清冷的缘故,向来不收徒弟,不知介时请得来请不来;若不行的话,我亲自回一趟禹州,再拿上家父的名帖去请,也许能说动她……」 「真的真的?」陆清妩几乎要跳起来了:「那快去请她呀!三姐姐三姐姐,要不要咱们也随着包家姐姐一同去趟禹州,同时备些厚礼以表诚意呢?」 陆清宁一直都做旁听者,并不曾给陆清许泼冷水——包明娟只是个陌生人,早上一问一答还不足以了解太多,多听听也好;如今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终于笑道:「听来倒是个好主意,可你还不曾问过二婶娘呢。」 「你确定二婶娘愿意叫你一头扎进琴棋书画,而不是多学中馈女红?琴棋书画当不得吃当不得喝,中馈女红却要用上一辈子呢。」 包明娟到底只是个孩子,所有恭谨谦卑,都是在包家时面对嫡母嫡姐装出来的,装久了就成了习惯;如今离开包家住进了陆家,包家是官,陆家是商,立时便激发了她的虚荣,笑容也不由高傲起来。 「三表姐所言差矣……琴棋书画虽然当不得吃穿,却能令人谈吐高雅举止高贵;若不趁着年纪小多学些本事,多么美的女子也终将容颜老去只剩空皮囊啊。」 陆清许还要出言赞成,却被陆清宁狠狠瞪了一眼;瞪罢这不懂事的五姑娘,陆清宁这才似笑非笑道:「若是以色事人的女子,多学些琴棋书画自然是好的,有这一身好本事,就算家败了被卖进青楼,还能独占花魁呢不是?」 「你、三表姐你这是什么话!」包明娟立刻被这话气得浑身颤抖,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鼻子眼睛也挤成一团。 「她真是这么说的?」老太太包氏听侄孙女包明娟学说罢陆清宁的言语,眉头越拧越紧:「齐妈妈,你也听了明娟学舌了,你觉得三丫头那些话、可像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说得出来的?」 包明娟立时委屈的鼻子尖儿都红了,匆匆上前一步就跪在地上:「姑祖母,明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添油加醋,那些话当真都是陆三姑娘说得不假!」 包氏苦笑了一声:「你这孩子,跪来跪去的是做什么?哦,你当我不信你?快起来!」 这才对齐妈妈和包明娟两人道:「我是觉得那孩子像是成了精呢!小小人儿懂得这么多,不像是有人一句一句教的,倒像是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儿,偏要跟我作对到底呢!」 第四十三章 齐妈妈大嘴一撇满脸冷笑:「老太太也太抬举了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处处想占个先机、嘴上压制别人一头罢了。明娟姑娘是您的侄孙女,又是初来乍到的,她这是想先给表姑娘一个下马威,再杀鸡儆猴呢!」 包氏摇了摇头——想杀鸡儆猴的人不少,未必都能将话说到点子上,唯独这三姑娘……最近这一年,倒像是将她心中所想瞧了个一清二楚呢。难道她活了这么大岁数,最终却要栽在一个孩子手上,样样手段都不等使出来就黄了汤? 「瑞雪和甘霖回来了没有?叫她们打听个事儿就这么难?」包氏突然想起自己房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一大清早齐妈妈就打发俩人出去,想要打探陆清宁最近总做男儿打扮是因为什么,为何到现在还不曾回来?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这添芳园的人出去已然叫人避如蛇蝎,不管是婆子们正在唠叨什么唠叨得极热闹。瞧见瑞雪两个丫头远远走来了,都会紧紧闭上嘴——若还是这样下去,她包氏岂不真是个活死人了,任凭什么事全都不知晓! 四太太那里倒是常来常往的,可这个媳妇,根本也靠不住了,老太太想到这儿不免冷哼;大房的二姑娘倒是上赶的朝上贴来,可那丫头……心数还是不大够使,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当不得大用。 包明娟听到老太太问起两个丫头。未免心头一喜,却还是低眉顺眼的答了话:「齐妈妈不如将那两位姐姐唤回来吧。」 「哦?难不成你在学堂里已经打探出来了?快给姑祖母说说。」包氏再有心计。也按捺不住一脸急切了。 若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也要日日挂着假面具,还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三姑娘已经大半个月只上半天课了,如今说是就连上午的课程也要停了,只去忙那家茶叶作坊呢。」包明娟人小心却不小,虽说她只去了两个半日的学堂。比丫头打听事儿却顺遂多了,她却不想一次全抖搂出来——若真是那样。她也就没了用处不是。 「茶叶作坊?我怎么不记得老大家的陪嫁里还有这种作坊?」老太太眉头拧得愈发紧了,「齐妈妈你替我想想,大太太手里可有这种铺子?还是最近新添的呢?」 她嫁进陆家这么些年了,都不敢插手做些茶叶丝绸生意,只怕被老太爷斥责她,从自家手上抢银子,因此上只能在内宅花销上做些手段;谢氏才生了一对双胞男孩儿。竟然就有了这待遇! 齐妈妈闷头苦想了半晌,满面疑惑的抬了头:「老奴想不出大太太何曾有过这么个铺子啊,莫如叫表姑娘再回想回想,三姑娘在学里还说了什么?」 包氏不用再问,已然知道了这个茶叶作坊一定是新建的了。怒气腾腾的就往囟门上顶,脸色也渐渐胀紫了;包明娟被吓坏了。轻轻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姑祖母息怒。」 「我听着她们几个的言语间,那不过是家十来个人工的小作坊,权当是给三姑娘玩闹的小玩意,钱是赚不了多少的,倒连累的三姑娘一身铜臭,将来嫁人都难了好些。」 包氏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儿,如牛的喘气声也就慢慢和缓下来。 可不是怎么着,不管这茶叶作坊是不是老太爷赏的,谢氏以及手下人都不懂如何打理,于是便扔给了三姑娘玩闹去;可那三姑娘虽然机灵,做生意却是隔行如隔山,不将老太爷一片心血付之东流就是好的了! 她倒要看看,老太爷这么上赶的扶持大房,大房要将这差事做成什么样子,又要如何抽老太爷的脸呢!放着几个正经儿子不管,却要去扶持个黄毛丫头,就算被打了脸也是活该! 包明娟见状,更加犹豫要不要将陆三姑娘的医馆说出来。若是不讲,瑞雪和甘霖两个丫头出去了大半日,万一也打听回来,岂不是显得她藏私;若是讲了,或许还能叫姑祖母高看她一眼,留她在陆宅长住不说,也许还会给她谋一个好前程! 可是她也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姑祖母的一颗棋子。如何掌握下棋人之手,这是个问题——若她是个勇往直前的小卒,随了下棋人的心,却对不住自己;若她一拨拉一动,还有可能惹恼了下棋人! 还有谁比她更难做人的! 这么想着,包明娟立刻三缄其口了。她才来了一天多,知晓的太多也不好不是?姑祖母的气头儿才平息了,她又点了火,连累着自己都不招待见,何苦来呢,她虽说要为自己筹谋一二,却也不急于一时。 若那俩丫头真打听回来什么,她再斟酌着添几句也就罢了! 也是这个时候,二太太房里,五姑娘陆清许端端正正跪在西次间地上,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绿菊心疼她,几次三番欲向自家太太求情,却都被瞪了回来,只得惶恐的低了头立在一边。 良久后,二太太看了眼屋角那台西洋大座钟,这才缓缓开口:「跪够了一个时辰了,起来吧。」 陆清许的腿脚却早已经跪麻了,根本站不起来,绿菊用目光征得了二太太同意,匆匆上前帮忙,还对陆清许耳语道:「快跟太太认个错吧!」 「你这丫头以为我是聋了不成!」二太太的手指磕打着炕几:「她若是个知错就改的,用不着你教给!」 训斥罢绿菊,这才瞪着陆清许道:「怎么,跪了这么久,就没有话儿要对娘说的?」 陆清许一脸羞愧:「是女儿错了,无论别人做什么说什么,女儿信也罢不信也罢,也不该跟三姐姐离了心。」 原来在学堂的门口处,陆清宁所谓的花魁之说,不但惹恼了包明娟,还惹怒了陆清许。 包明娟委委屈屈的哭个不停,陆清许劝了半天都不管用,当时便气坏了,甚至连三姐姐不上进、宁愿沾一身铜臭也就罢了,可也莫拉着别人一起堕落的话都说了出来。 好在陆清宁的骨子里是个大人了,陆清许说什么,都不过是中了老太太和包明娟的计谋,冤有头债有主,她并不会迁怒于这个口不择言的傻孩子;因此当时只说叫包明娟收起黄鼠狼的眼泪来,挽着陆清妩就先走了…… 绿菊却吓坏了。她们太太才叫她跟着五姑娘没有一天呢,五姑娘就惹了祸,这可如何是好?因此上陪着五姑娘回到太太房里,绿菊立刻就招认了。 二太太何尝看不出老太太弄个包明娟来长住的缘故?因此听绿菊学说罢,莫说往常的开午饭时辰都推后了,又立刻便罚了陆清许,跪上一个时辰方允许起身。 「哦,你真是这么想的?」二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清许:「那你给我讲讲,你错的只是跟你三姐姐离心么?」 「今儿不过是个包明娟,比你只大上一岁半而已,挑拨上三两句,你便认了真,莫说什么姐妹情谊,就连自个儿姓什么都忘了;改日再来个张明娟李明娟,比你更多了成百上千的心窍,你还能保证跟你三姐姐一条心?」 陆清许不免一脸的愧疚:「娘说的是,女儿最大的错处是没个自己的主意。什么琴棋书画,不过是听来好听罢了,女儿偏偏就信了包明娟的话,非得要学……」 第四十四章 二太太不由脸一板:「你可是觉得娘和你三姐姐都不愿意叫你学习琴棋书画,你即便多喜欢也得忍了,因此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讨人喜欢?那样不是更没了自己的主意了?」 「你总得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为什么不叫你学才是。」 陆清许犹豫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娘和三姐姐是怕我玩物丧志!」 二太太被气笑了:「你这个孩子!你又不是男儿,将来还要考功名,怕什么玩物丧志!娘和你三姐姐不过是不愿叫你随了包家姑娘的心,给人家铺路!」 「你若真想学那些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当然也随你,可若将师父请来了,包家姑娘是不是更有理由住在咱们陆家不走了?」 陆清许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就说么,三姐姐为何那般夸大其词,一副视琴棋书画如虎如狼的样子,原来不过是不想留包家姑娘!」 「她才来了没两天,都挑拨得你和你三姐姐吵了一架,若多留些日子,咱们家岂不是得乱了套了?」二太太又恨又气:「偏偏你是个傻的,这么点子小事儿都瞧不出,老太太如今怕是正偷着笑呢!」 这一天,正是姑娘们学里沐休的日子——说是学里,不过是在后宅辟了个干净宽敞又闲置的院子,东西厢房做了两位嬷嬷的卧室,正房便权当了学堂。 东梢间与东次间打通后,比西边更明亮些,摆上几个绣架、做了绣房,省得刺绣时费眼;西梢间本想用来读读书,学一学礼仪,可四个姑娘外加上嬷嬷,人数稍微多了些,便效仿东侧、与西次间贯通成一大间,也勉强算得敞亮了;何况如今又多了个寄学的包明娟。 既是休沐,五姑娘陆清许一大早便跑去理事花厅商量二太太,想要出去逛逛;二太太本不想答应,待听五娘说、很想借这个机会给三娘赔赔不是,姑奶奶陆婷姝也在一边跃跃欲试起来,也只得颔首答应。 陆清许便赶紧离开花厅,一路紧走着赶往清宁园。她是跟母亲说,想请三姐姐一同出去逛逛呢,可是……她前两日才跟三姐姐生过气,谁知道三姐姐到底愿不愿意陪她出门?得赶紧去游说一番才好! 才进了清宁园,却瞧见陆清宁穿着套好似小丫头的衣裤,正在院中又跑又颠的,不禁瞪大了双眼惊讶万分:「三姐姐这是……」 陆清宁咯咯笑着停下动作走过来,先拽了搭在脖子上的白布手巾擦了擦汗,这才笑道:「我前一次落了水,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梅妈妈教我每日早上都跑一跑跳一跳,果不其然,如今结实多了!」 何止是跑一跑跳一跳啊,还有天色不亮时跟着梅妈妈学的各种拳脚呢。可这些又不能天天挂在嘴边跟陆清许说,这孩子可是个快嘴的。 「那为何又穿了这么一身衣裳?」陆清许好笑的看着她。 「若穿着裙子跑步,岂不是跑两步便踩了裙角,自个儿绊自个儿一个嘴啃泥?」陆清宁也好笑的回她,「这大清早的,又是好不易赶上一个休假,不多睡会儿,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陆清许便上前拽着她的胳膊磨蹭:「三姐姐,陪我一同上街逛逛吧?我娘说了,今儿事不多。叫姑母跟咱们一起去散心呢,有姑母跟着。怕什么的?一同去吧一同去吧!」 这是怕她一口否定了,便先抬出陆婷姝来,还满口反问?陆清宁笑着看了眼陆清许,「既是姑母带你一同去,为何还要来喊我呢?不如你们自去吧。」 陆清许哪知道三姐姐这是故意逗她着急呢。立刻苦了脸:「若是你不去,我在姑母跟前儿……话儿都不敢多说。还是一同去吧,好不好?难不成你还生我的气呢?」 等陆清宁收拾好自己,陆清许在外间厅堂里已经等急了,还是陆清宁笑道:「五妹妹出来时都没看时辰钟?这还早着呢,若是早早到了街上,店铺大半没开门,难不成咱们就在马车里坐着等?」 又转头问苏妈妈道:「奶娘。我和五妹妹还用带着帷帽么?」 不等苏妈妈说话儿,陆清许便哈哈笑起来:「三姐姐在这事儿上怎么这样不机灵起来?难道将过去男装上街的事儿都忘了?」 她这话不过随口一提,陆清宁却立在原地眯了眯眼——老太太叫人打探她最近总是男装出门的缘故,可是费了不少劲;虽说瑞雪甘霖那俩丫头并不曾问出什么来,她相信包明娟已经邀功般跟老太太讲过了。不知添芳园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也不知老太太只是为了耳清目明,还是为了多了解些事情。好在今后多给她下绊子;陆清宁是不信前者的,因此上她还真得多长些心计,处处防着些…… 只可惜二少爷陆文博前两日生辰,她已经借机将夏妍安排进了陆文博的院子,添芳园里除了个看门的李婆子,再没个她熟悉的、可以做耳目之人;再者说,她还是更信自己,与其靠别人隔三差五通风报信,还不如自己这边多加防范。 这么想罢,陆清宁便嘱咐奶娘苏妈妈:「我瞧着这几日咱们院儿里又有些松散,等我出去后,奶娘将她们聚在一处交待几句……但凡是跟添芳园走得近的仆妇,叫她们出去后都防着些。」 「才送走了一个四姑娘没多久,又来了个包家的表姑娘,跟清莹园走得颇近便;因此上奶娘一定要记得叮嘱她们,尤其是几个小丫头,莫以为那包家姑娘年岁小为人傻,我瞧着就算十个二姑娘捆在一起也不一定比她心术多。」 「若是在外头跟这位表姑娘遇上了,能远远躲开就躲着,不能躲呢也不要多话。」 说起清宁园最近的松散来,还真是不夸大其词——只因大太太谢氏平安顺产了两位小少爷,三姑娘又得了老太爷的青目,莫说是转儿稳儿几个小丫头松了口气,就连奶娘苏妈妈都如释重负转而踌躇满怀,这么下去还了得? 苏妈妈闻言就红了脸,却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声:「奶娘晓得其中利害,姑娘只管放心去,奶娘定会挨个儿都嘱咐到了。」 莫说苏妈妈脸红,就连五姑娘陆清许听了方才那一番话,脸色也有些微赧。她不也一样,开始时还以为包明娟那人亲切大方,意欲与人亲近呢,谁知才一接触便被挑拨得跟三姐姐吵了一架! 待这两姐妹携手到了理事花厅,大奶奶蔡明芬正要离开,看来是要亲自去库房取些什么,手里还拿着对牌。 她才出了门口,便见两个小姑兴冲冲来了,不由满脸羡慕:「可惜我去不得……你们俩可得记得给我买回些正隆老店的卤鸡胗,否则定不饶你们!」 蔡明芬自打嫁进陆家,一向小心谨慎侍奉翁姑,也只有私下里对上这两位小姑、才流露些真性情;谁知却又被陆清许调笑了一番:「我大哥临走那一日才给嫂嫂买了卤鸡胗,今儿嫂嫂又想吃了?莫不是想我大哥了?」 蔡明芬立刻红了脸——大少爷跟着二老爷出门去许州了,说是要十天半月才回得来。新婚不足半年的小夫妇,想念是一定的,可谁当得起小姑这么当面打趣? 第四十五章 「大嫂快去忙吧,你还想要什么我们都帮你捎回来。」陆清宁笑着给蔡明芬解围,「大嫂这是要去库房?叫个婆子去办不就好了?」 蔡明芬微微叹了口气:「这不是给包家表姑娘的小院收拾好了么,我们太太专门叮嘱我去给选些木器和摆件,生怕下人不经心,叫人挑出毛病来呢。」 陆清宁挑了挑眉梢——给包明娟选摆设的事儿,显然是二太太无法出面的,否则也显得太抬举那人了,于是便交待大奶奶蔡明芬去做,这也是不难理解的事儿。 可这摆设怎么选呢,一个客居的姑娘家房里,自然不能摆些奢华值钱的玩意儿,可若是太寒酸了…… 「大嫂也莫为难,包家表姑娘还小,自然喜欢颜色鲜亮的物件儿,什么花斛插屏一类的摆件儿,重在小巧精致……」陆清宁轻笑着低声告诉蔡明芬。 蔡明芬眼前顿时一亮。可不是怎么着,不过都是些摆着看样儿的玩意儿,只要看上去不寒酸,谁还能凭空挑别的毛病,难不成一个表姑娘还要用金山银山堆起来供奉!陆家偌大的库房,还缺得了那些样子货么! 「多谢三妹妹提点,我这就去了;你们也快进去吧,姑母也等你们一阵子了。」蔡明芬笑着与两人告辞,匆匆带着贴身的妈妈丫头疾步走远。 陆清宁两人也便进了花厅,分立在陆婷姝左右,只等她交代罢手头的事儿便出发;二太太见状笑着接过陆婷姝手里的算盘和册子:「你们只管出去散心,这个我来做吧,虽然比你算得慢些,又不是多急的事儿。」 陆婷姝也就笑着站起身来:「不过是阖府做夏裳的总数儿罢了,离入夏还远着,我也是想无事一身轻,早算完早省心;二嫂先忙别的,这个等我回来接着算也没所谓。」 话是这么说,她与二太太的脸色却都没多好看——不说前面只论这后宅,最近大半年之内便打发了多少婆子丫头?偏偏针线上交上来的布匹丝线总数比过去并不少! 针线上的管事娘子可是陆婷姝与二太太管家后新任命的,若等算出来数目是虚报,她们脸上可会好看得了? 陆清宁早就瞧出来那本册子是做什么用的,如今见二太太和姑奶奶全都面色不虞,微微一琢磨也便明白了其中缘故;不由低声道:「要不然咱们改天再出去吧?」 若依着陆清许的小性子,当然很想立刻就离开,要知道为了出这趟门,她可是跟二太太缠磨了半晌;如今她虽然不明白三姐姐为何就来了这么一句,却也不敢再缠着人赶紧出发了,只在一边默默站着。 二太太见状立刻笑道:「多大点事儿?三娘五娘都这么懂事,多大的事儿也不算事儿了,你们快走吧,待回来再说!」 陆婷姝也不免笑起来:「可不是怎么着,多大的事儿呢?那就劳烦二嫂受累了,我们可要出去闲逛了!」 三娘最近这些天一直躲着她呢,恐怕是后宅里的谣传令三娘当真了,陆婷姝低头微叹——大太太挣着半条命生下了八少爷九少爷,那可是大房正宗的嫡子啊,岂有过继到她陆婷姝膝下一个的道理? 因此上一定得借着今儿这个机会跟三娘讲清楚,否则即便事情不是真的,她陆婷姝跟大房的亲密也得受到莫大影响…… 「什么,你是说、把我的马车派出去了,拉着包家表姑娘上街了?」陆清许站在轿厅门口瞪大了眼睛,既高声且愤怒:「怎么不叫她用老太太的马车,偏要用我的!」 陆婷姝与陆清宁姑侄俩站在一边,亦是面色晦暗难辨。 且不论二姑娘陆清莹自己也是有专用马车的,陆清莹和包明娟两个小姑娘坐一辆车也尽够可以了,只说这两人为何偏偏也选了今日出门去,还偏偏赶在她们一行前面,将五娘的马车借走了? 「五姑娘息怒,五姑娘息怒!」专职在轿厅里管理女眷车马的管事妈妈一脸羞愧:「五姑娘您也知道,咱们家老太太很久都不曾出门了,老奴本是想请包家表姑娘坐老太太的马车,谁知老太太的那辆……日久失修,四个轮子竟朽了仨……」 「老奴听车马上这么报来,便匆匆赶到那边去瞧了瞧,现换车轮唯恐来不及了,因此……因此才将五姑娘的马车暂借了出去,老奴实是不知晓五姑娘也要出门呀。」 这妈妈嘴上是这般说着,心底却将自己骂了个够——老太太现如今就是个摆设,她何苦来为了谄媚老太太做这种事儿?二姑娘的马车虽是比五姑娘的差了些奢华,却也足够舒适了,她却偏偏中了二姑娘的计,被人当了回枪使! 这么想着,这妈妈已然将二姑娘陆清莹恨了个牙根儿痒痒。 陆清宁闻言却笑起来:「妈妈真是会说话儿,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过错推得干干净净了。」 若叫外人评判眼下这件事儿,也许会觉得她们太过小题大做,不过是一辆马车不在家,陆清许和她完全可以坐陆婷姝的车不是么,何况五姑娘的马车没了。还有她三姑娘的呢。 可包明娟与陆清莹为何放着陆清莹的车不坐,偏要坐陆清许的? 这是在告诉她们,陆家的所有,随人取用是么?包明娟不过是老太太侄儿家的庶女,才来三五日便有了这等待遇,若是包家多来几人,这陆宅岂不是也得姓了包! 陆清许被她这么一提醒,也登时纳过闷来:「老太太的车日久失修,二姑娘的车呢?二姑娘要尽地主之谊,带着包家表姑娘四处逛逛。本是好事,可她为何放着自己的车不坐。偏要用我的!」 这话显然将管事的鲁妈妈问住了,嗫喏了半晌也不曾说出话来,还是陆婷姝笑着解围道:「二姑娘也有日子不出门了,马车轿厢上的帷幕和坐垫也许太陈旧了,不是待客之道。」 「不如鲁妈妈待我们走后。立刻差人给她换一换,再将所有该修缮的车辆都修一修吧。如此也省得临出门抓瞎不是?」 话毕便执了两个侄女的手,出门上了自己的那辆车,上得车坐好,这才冷笑道:「事儿看着都是小事,其实都在打咱们的脸呢!」 「只是咱们要出门逛逛,没得叫几个不开眼的惹得不快活,先叫这起子小人们逍遥去。待回来后再说也不迟!」 随侍的人并不多,只带了梅妈妈和水晶碧玺,还有陆清许的奶娘平妈妈。这四人便坐了一辆仆妇们惯用的平头青蓬车,唤车夫缓缓跟在姑奶奶车后,缓缓出了大门。 「二姑娘也真是不懂事。欺负我们五姑娘年纪小……」平妈妈上了车便叹气。 梅妈妈立刻笑道:「有姑奶奶还有二太太在呢,还有个三姑娘。怎么会叫五姑娘吃这么个哑巴亏?」 这分明就是故意找个茬儿欺负到头上来了!之前老太太那一边处处针对三姑娘,许是没讨到一星半点的便宜,今儿便换了人,只可惜换也白换! 说是这么说,梅妈妈终于还是低声问平妈妈道:「莫不是你们主仆在后院里遇上过二姑娘的人?要不然怎么就赶得这么巧,咱们要出去,她们也要出去?」 第四十六章 平妈妈也是个明白人,一听之下就晓得了梅妈妈的意思——包家表姑娘和二姑娘借了自家姑娘的车,分明是故意的…… 于是忙垂头寻思起来,片刻后抬头道:「我陪着五姑娘去寻三姑娘的路上,跟个小丫头走了个碰头,我当时只瞧着那小丫头面熟,听你这么一问方才想起来,那丫头正是在清莹园当差,叫小茶的。」 水晶也不等梅妈妈开口答话,立刻笑起来:「是小茶那丫头啊,那就难怪了,当初我们三姑娘做男装打扮被她碰上了,她可没少在后宅里嚼舌呢,三姑娘瞧她年岁小,发作了不少婆子,唯独饶了她,如今看来却是留错了。」 梅妈妈也不禁笑道:「敢情这小茶就是在后宅里四处打探消息的?虽说她不犯大错就抓不住她的手脚,如今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儿,往后都防着些便是了。」 说笑间再看马车外,已经到了繁华所在,再往前不远便是宝庆楼所在的西市了。陆婷姝在宝庆楼给八少爷九少爷一人定了个项圈,是要做百天贺礼的,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缓缓驶去,片刻间就停在了宝庆楼前。 「既是孪生兄弟,项圈便都是相同的样子,只是内侧镂刻的名字不同罢了。」陆婷姝笑着说给陆清宁听。 只是不知这种解释够不够?三娘是个伶俐孩子,按说可以了吧?陆婷姝这么想着,却还是有些忐忑。 陆清宁却是突然便明白过来,陆婷姝为何放着针线班子的事儿不打理,偏要跟她们小姐妹一同出来逛街。 敢情这是怕她将谣言信以为真了?因此才话里话外点明了,旨在告诉她、根本没有收养小九的意思? 后宅里将姑奶奶要把小九收到膝下的话传得沸沸扬扬,可她陆清宁从来都不曾相信过呀!莫说是她,就连谢氏都不信的! 陆婷姝又不傻,收养谁不好,偏要养个孪生兄弟之一?这不是跟她落水之时疯传的、姑奶奶要收养她一样是笑话么…… 可偏偏真有人信这种谣言,譬如那可爱的二姑娘和四姑娘,她陆清宁的原主儿便是因此没了命;那么眼下又是针对谁来的?小八小九太小,并不懂这其中奥妙,可陆婷姝与谢氏……若不解释清楚,定会生出嫌隙! 是了,就是为了这个!若这两人之间有了心结,将来不论是谢氏以谢家长媳身份接过管家大权,还是中馈之事依然握在二太太和姑奶奶手里,从此后,陆家后宅定然风波不断! 陆婷姝的解释,很是隐晦,陆清宁却不想同样隐晦的回过去。既是双方都想清楚了事情的缘故,还这么彼此猜谜,万一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又该怨谁?索性明明白白告诉陆婷姝,不用担心这种事儿就是! 陆清宁脑海中闪过了这许多,其实不过是瞬间的事儿,实则听罢陆婷姝的话,她便靠近陆婷姝耳边低声道:「姑母放心,那起子小人如何挑拨,我和我娘都是不信的。」 陆婷姝顿时又惊又笑。惊的是,她根本没想到,这个侄女竟然立刻便领会了她的意图,还如此明确的告诉她,挑拨离间没人信;笑的是,她也太过小心了,如此郑重其事的安排了一通,原来却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想是这么想,实际上这姑侄俩心中都清楚,这事情看起来就跟五娘的马车一样是件小事,说开了立刻便万事大吉,其实……内里的玄机也不小——若她们双方都各怀心思或不够聪明,背后弄这个计谋出来的人,也许就此随了心也说不准! 比如陆婷姝当真有过继小九的心思呢,被人这么一传扬,立刻便去请老太爷甚至族里做主也是可能的,而陆清宁又是个火爆脾气,不可能容下这种情形,这事情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 就算是谢家,万一闻听了只言片语,恐怕也得跟陆家老太爷生分了。谢氏好不容易有了三个嫡子做依仗,平白被人惦记上了一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宝庆楼的掌柜早在陆家马车停在门前时便迎了出来,如今见陆家几位女眷只顾头挨头说着悄悄话,半晌也不迈一下脚步,犹豫着立在一边不敢打扰;陆清宁说罢话一抬头,便瞧见那掌柜的满脸尴尬,不由笑道:「掌柜的辛苦!」 众人便随着掌柜的进了宝庆楼大门,鱼贯着上了楼梯,进了招待熟客的雅室里落座。 「我要的项圈都镶嵌好了?」陆婷姝坐下后也不喝茶,抬眼便问那掌柜的:「还有七八日便该用了,你先拿出来叫我瞧瞧,有不妥的地方好紧着修改,莫耽误了我的大事!」 陆清宁很是清楚这位姑母的为人,平日若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纷扰,说是个优雅的官宦人家女儿也是有人信的,于是她很是不明白,为何姑母与这掌柜的却如此不客气,连个称呼都没有,只管你来你去的喝来唤去。 那掌柜的却也不急不恼,反而笑着哈腰:「您稍等,小的这便去取来,等您瞧过之后,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小的立刻吩咐人修理,保证耽误不了您的大事!」 小的!这是什么自称!宝庆楼根本不是陆家的产业啊!陆清宁垂头皱眉,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待那掌柜的捧着两个雕花填漆的精致盒子重回雅室,又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陆清宁心里豁然一亮——陆婷姝的前夫家,可不就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难不成这宝庆楼就是张家的? 可是、可是陆婷姝早就跟张家没了关系啊,当初又是自请和离的,颇给张家脸上抹黑,为何这掌柜的还对陆婷姝这般礼遇? 陆清宁想不通这其中关节,陆清许是个地道的孩子,更是想不明白,何况什么张家李家的事儿她也不知道,理所应当便以为是陆家财大气粗的缘故,不由笑着对陆清宁低声道:「若人人都与这掌柜的一般看人下菜碟,没钱的人家儿可就惨了。」 那掌柜的见陆婷姝埋头细瞧两个项圈,根本不带搭理他的,便笑嘻嘻从怀中有掏出个手掌般大小的盒子,躬身走了过来:「两位姑娘瞧瞧这新玩意儿吧,是从外洋带回来的。」 「工匠们才将这东西镶嵌好,还没来得及摆进柜上呢。」他见陆清宁两人并没有反感,便将那小盒子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小心翼翼掀开盒盖子,眉眼间颇带炫耀。 「这是金刚钻?」陆清宁笑着扬眉问道:「你们的工匠竟然敢用赤金镶嵌它,这若是戴出去,一不小心丢了石头,岂不是丢了大脸!」 「再者说,这赤金跟金刚钻的颜色也不搭配啊……」 钻石这东西在这大顺朝很是稀罕,也怪不得这掌柜的如同献宝。 而陆清宁第一次见到钻石时,还是谢家舅父与表兄从海上回来时,送了一小盒来家,个顶个儿都有黄豆粒大小,说是给她拿着玩——在他们口中。却如极其不值钱一般…… 何况陆清宁还是个穿越来的灵魂呢,且不论这东西到底值钱不值钱,钻石用赤金镶嵌,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第四十七章 那掌柜的哪里想得到陆清宁竟是个行家——他们宝庆楼可是大顺朝数一数二的银楼,称得上是巨匠的也颇有几个,可对这金刚钻却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勉强做出个金戒指来…… 那结果可不真是像陆三姑娘说的这样,总显得赤金软塌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石头? 因此上掌柜的并不羞愧,反而眼睛一亮:「三姑娘见多识广。小的佩服!三姑娘可有什么好主意,不如给小的提点一二……」 咳咳。陆婷姝适时的咳嗽起来,陆清宁忙抛下掌柜的,匆匆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边递了茶去,一边给她抚着背:「我瞧着姑母咳嗽了十几日。也不见好,不如咱们一会儿往同福街走一趟。重新请人把一把脉,配一剂好药来吃吃。」 陆清许一愣接着一愣。三姐姐懂得金刚钻也就罢了,毕竟这东西就是谢家出海带回来的,是谢家人教过她也说不准;可是姑母何时患了咳症,她怎么不知晓?看来回去后得跟太太说一声,莫叫姑母太劳累了! 陆婷姝就着陆清宁的手喝了大半碗茶,看似是和顺了些。便将那项圈放回一边,伸手招呼掌柜的:「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掌柜的正暗自懊恼,见状难免欣喜若狂——也许二、不是,是陆家姑奶奶看在以前的情面上。乐意教导他一番也说不准?这姑奶奶若是发了话,陆三姑娘也就不好藏私了不是? 躬着身小步上前。掌柜的媚笑着抬头:「您请交代。」 「这项圈……不是你们宝庆楼里成批量做出来的货色么,待我订了货,你便差人镂刻上名字来糊弄我?」陆婷姝的面色并不愤怒,话语却寒如冰:「你糊弄别人也就罢了,怎敢糊弄到我头上来!」 「我再三跟你讲,是我嫡亲的一对孪生侄儿过百天要用的,万万不能马虎,你也再三应了我,定当叫工匠精雕细琢,哦,精雕细琢就是这幅样子?你不是不知我懂行,反还要如此,你这是要替你们东家出口恶气不成!」 「你若不给我个过得去的说法儿,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铺子!」陆婷姝言毕,搭在小几上的手掌顺势一抹,那两个盒子连带两个项圈哗啦啦便跌在地上。 这楼上雅室本是铺的羊毛地毯,可那盒子却硬得很,项圈砸在盒子上,噗通一声响,一只小金麒麟顺势与项圈分离,蹦蹦蹦跳出老远,红宝石镶嵌的眼珠儿也迸飞了。 「二……陆姑奶奶息怒,陆姑奶奶息怒!」那掌柜的也不去拾地上的玩意儿,只管作揖,见陆婷姝的面色越来越不虞,立刻一咬牙一跺脚:「小的跟您明说了吧,您可答应小的,万万莫再生气才是!」 「你说说我听听,我再决定生气与否。」陆婷姝长长出了口气,平静一下心绪——其实怪得了这个掌柜的么,还不是怪她太喜欢宝庆楼的手艺,另外……也太自信了? 天颖府的银楼不少,若说起她过去与张家的恩怨情仇,确实不该来这里做玩意儿;可她想着,当年这宝庆楼与各家分号都是她一手打理的,总不会太不给她留情面吧?可谁知,偏偏真是一点情面都不曾顾! 可这掌柜的,毕竟只是个下人,当年又受她恩惠良多,怎么敢又怎么会如此待她!她可以打狗不看主人,却也得容人家解释一二不是,若内里还有些别的什么故事,她那所谓的拆了这家铺子也决不是妄言! 「那日您刚下了定金,坐着马车走了,新、不是,二奶奶就来了,正瞧见您一个背影……」掌柜的口舌突然不利落起来,屡屡说错话,不免一边说一边打嘴:「二奶奶问您来做什么,小的不敢不说呀,于是、于是……」 陆清宁听到这里,眉头越皱越紧。这宝庆楼是张家的不错了,可那个张二爷的什么二奶奶,这女人也太嚣张了吧!开银楼不好好做生意,反要祸害无辜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陆清许懵懂的坐在一边。根本听不懂看不懂这一切;可她却也知道,是这宝庆楼的东家故意为难姑母呢,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于是待那掌柜的结结巴巴说罢,她也不等陆婷姝说话,只瞧着姑母的面色难看极了,立刻便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扬手抓起她和陆清宁的两个茶碗摔在地上,「什么二奶奶三奶奶的,就是天王老子的奶奶开了银楼,也得好好做生意!」 「放着生意不做。反还欺负客人,这是谁家的规矩!姑娘今儿索性砸了你这宝庆楼。再叫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 茶碗摔在羊毛地毯上,只溅起一片黄汤几片叶子,并不曾碎裂;掌柜的却被陆清许这举动惊了一下,旋即便哭丧着脸看向陆婷姝:「姑奶奶,姑奶奶您给个话儿啊。这事儿本不是小的的主意啊,您和两位姑娘便饶了小的吧!」 「放肆!」陆清宁厉喝:「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 「你可以说拿着次货充好货是你们家什么狗屁二奶奶的主意,你不得不从,毛病全不在你身上……」 「可我问你,我们家当时给你下了定金,你当天就得了你们二奶奶的话,不叫你好好做这两个项圈,为何不差人去追我们姑奶奶。或是派人去一趟我们家,回了我们家的这份生意!」 「现如今离着用这项圈不过七八日,重新再打制都可能来不及;我们上得门来,你依然不实话实说,反而拿着这两个烂活计来糊弄。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帮着你们主家骗人银钱!」 陆清许已然怒了,还摔了茶碗;陆婷姝的面色难看。显然也是被气的不善,今儿这事情若是忍了,莫说自家这一边,往后心里结着大疙瘩,时不时想起来就是一场闷气,只说这张家,还有那个狗屁二奶奶,就不知要宣扬出什么话儿去! 既是如此,就像陆清许说的罢了,砸了这宝庆楼又如何!张家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不假,可若论拼财力拼人脉,陆家的眼缝可夹他张家一下? 她陆清宁活了两辈子,别的不会,仗势欺人还是得心应手的。 前一世,她可以仗着神秘身份出入各种场合如入无人之境;这一世,她可以仗着老太爷宠她,二太太和姑奶奶给她撑腰,打发掉于姨娘又打发掉陆清雅,现如今她怎么不能借着陆家财大气粗给陆婷姝出口恶气!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扯王八犊子的私人恩怨?若是不愿意做,当初为何不回绝? 因此上陆清宁也不说别的,只说宝庆楼以次充好骗人钱财,她就不信这张家长了一千张嘴,能将这臭名声抹了去! 至于那个平白吃飞醋的张家二奶奶,等宝庆楼的事儿出了之后,张家自然能找到她是坏事的根由,她自酿的苦酒她自己吃去!她长了多大的胆子啊,陆家人也敢欺负! 那掌柜的听陆清宁这么说,果然就傻了眼——这事儿本就是二奶奶诚心叫陆家姑奶奶吃瘪,怎么会同意他退定金呢?他当时若是真退了,这差事哪里还保得住? 如今被这陆家三姑娘一说,宝庆楼可不是一点儿都不占理?等宝庆楼被砸得稀里哗啦,骗人的名声又传扬出去,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呢? 第四十八章 可陆婷姝摔了项圈后就没说话,他立刻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姑奶奶,姑奶奶高抬贵手啊,您不看别的,也想想这宝庆楼是您一手打理起来的,您就忍心瞧着宝庆楼毁于一旦?」 这话不说则已,说罢就惹得陆婷姝几声冷笑,冷笑过后,只听哗啦啦一声——她扬手就将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墙上,墙上的挂屏便随着这一下轰然坠地。 金项圈坠地时,动静并不大,陆清许摔茶盏时也是一样;可这挂屏坠地后,接二连三的异动终于令下面伙计们感觉出了一些不同,转眼间就有两人跑上来,立在门外轻声询问:「掌柜的,出了什么事?可用小的……」 那掌柜的听到脚步声上楼来,脸上便已经有了欣喜——无论陆婷姝如何做,他都不好翻脸的,伙计们却不一样不是?要知道那些伙计可都是新二奶奶安排的,过去的几个老家伙,早被打发了。 可这人并不等回答,却已经感觉到了森森寒意,定睛观看时,正瞧见陆家三姑娘手执一支又尖又亮的铜钗,端端的就在自己喉咙前一寸。 「没你们的事儿,等我唤你们你们再上来,现在只管忙你们的去吧。」掌柜的对上陆清宁猎鹰一般的眼神,哪里还敢喊人进来帮忙。话语声虽然带些颤抖,却极力忍着。 听着外面两人的脚步重又下楼去了,陆清宁微微一笑,又将手里的钗子别回脑后。自从险些在千叠园门口遇袭后,她头上便多了三支铜钗,比寻常的钗子长、薄、尖、硬。 陆婷姝也在此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叨扰了,告辞。」 她没想到两个侄女都这么烈性,根本容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因此上这两个孩子气得不善并替她出头的时候,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相比两个侄女待她的情意,她的委屈还算得了什么?她与其借着火气带着两个孩子跟包庆楼翻脸,不如带着孩子们四处逛逛,至于这边,收了她的定金却交不出她要的货……她自会有她的说法。 陆清宁立刻领会了陆婷姝的意思,陆清许却不懂。还想不依不饶,正待再上前教训掌柜的一通方才解恨,却被陆清宁一把挽住了胳膊,附耳低声道:「五妹妹莫叫姑母为难了。」 「若今儿这事情闹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不好听的呢,眼下若能收场也算是好事。」 宝庆楼以次充好骗人钱财,还用得着她们在这里连打带砸?随便遣些人出去散播消息也就罢了;若她们姑侄三个趁兴砸了宝庆楼,且不说会有多少流言指向陆婷姝,家里也会埋怨陆婷姝、没将她俩看护好。 陆清许正待点头,却听得门外楼梯处又是一阵脚步声。随即便听得一个娇滴滴的笑声从门外响起:「是陆家姐姐来了?真真是咱们宝庆楼失了待客之道啊……」 话音没落,雅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两个丫头分站在门两边后,便走进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 「哟——」那妇人进屋便瞧见一片狼藉,不免花容失色的惊呼:「这是怎么了!何掌柜,你就是这么待客的,这雅室脏乱成这样。也不收拾收拾就请客人进来?」 何掌柜的讪笑着说了声二奶奶说得是,小的这便唤人来收拾。那妇人这才一脸笑容的走向陆婷姝:「陆家姐姐,好久不见。」 陆婷姝眼皮也不抬:「张二奶奶太客气了,我可不敢当你这声姐姐的称呼,还是请你称呼我陆家姑奶奶罢。」 又抬头唤陆清宁姐妹俩:「咱们也该走了。」 「怎么我才来姐姐就要走?请姐姐多坐片刻喝杯茶的机会都不给我么?」张二奶奶笑着挑起眉梢。 「我很忙。」陆婷姝笑道:「张二奶奶应该知晓,我们陆家就是茶商,贵号待客的茶叶……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不喝也罢。」 陆清宁趁势捏了捏陆清许的胳膊。陆清许立刻高唤:「姑母,咱们快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和姐姐去信雅斋买笔墨、再去印书局逛一逛么,时候不早啦!」 「张二奶奶你瞧,今儿真是不凑巧,我带着两个侄女出来逛街。不是个喝茶谈天的好日子,恕我不能奉陪。」陆婷姝笑着绕过立在身前的张二奶奶。走到两个侄女身边,一手挽了一个便往门外走去。 那张二奶奶如何不知晓这满屋的狼藉都是陆家人干的,可她之前并没在这屋里,不是当事人,怎么好趁势发作?只要何掌柜的不说话,谁敢留她们姑侄不许走! 因此陆婷姝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冷的瞟了那何掌柜一眼。 何掌柜的心里有鬼,项圈一事本就是他们宝庆楼理亏,若是闹大了,丢了差事是一定的,如今见陆婷姝颇有息事宁人的意思,立刻垂头不语;张二奶奶频频给他使眼色,他根本也瞧不见。 可张二奶奶本就是个是非精,项圈的事儿若没她暗地作梗,又怎么会闹得如此难堪;她眼见着陆婷姝姑侄三个就要出门,何掌柜又不应和她的意图,立刻清了清嗓子,那两个把着门的丫头立刻迎过来,歪歪斜斜便朝着陆婷姝几人撞去。 「这是怎么当下人的,走路都不长个眼,随便往人身上撞!」陆清宁一声冷笑,人已经离开了陆婷姝和陆清许,眨眼间便一手捉了一个丫头,手腕上也用了些力气,只将那两个丫头拧得呲牙咧嘴。 待见得那两个丫头还欲挣扎,只将手腕一推一送,那两人噗通噗通便扑倒在地上叠了罗汉——陆家姑侄三人是想息事宁人,可却也不怕这种主动挑衅!遇上给脸不要的张二奶奶,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张二奶奶确实也没想到陆清宁有这一手。 叫两个丫头撞过来,不过是想将陆婷姝撞得人仰马翻出口恶气——凭什么这姓陆的生不出孩子来便能和离,而她却要做着活寡妇,没处诉说委屈不论,还被公婆指责为不下蛋的母鸡! 两个丫头被推得跌倒在地,即便有地毯垫底儿,却也摔得不善,唤疼的声音立刻此起彼伏起来。 这声音无疑提醒了张二奶奶,她立刻高挑着眉梢冲了过去,手指几乎要点到陆清宁鼻子上:「陆家姑娘好不懂事!我的丫头招你惹你了,你要如此待她们!」 「张二奶奶有眼无珠是怎么的?」陆清宁闪身躲过她手指的指点:「你的丫头走路不看人,硬生生往我们身上撞,撞摔了跟头也是活该,难不成还叫我给她们几个奴才当肉垫!」 「你、你……」张二奶奶先是没想到陆清宁身手矫健,此时亦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是牙尖嘴利的,一时想不出说些什么,索性撒泼到底了:「明明是你先出手打我的丫头!」 陆清许站在一边恼得不行,很想扑上去撕了张二奶奶的嘴才好,却被陆婷姝拽得紧紧的,一步动不得,同时还低声叮嘱她不许开口骂人,骂人就落了下乘;急得她跺了几下脚,也只好眼睁睁看着她三姐姐,只盼她三姐姐好好教训下这泼妇才好。 陆清宁巴不得张二奶奶如此撒泼,闻言立刻笑道:「好吧我承认,是我主动出手打你的丫头,那么我问问张二奶奶,你们宝庆楼如何惹着我了,我要出手打你的人呢?」 第四十九章 不等那张二奶奶说什么,立刻便冷了脸:「难不成我是闲得无聊,故意来找你们宝庆楼的麻烦?这于我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你们宝庆楼放着正经生意不做,反而要骗人的缘故!」 「张二奶奶若是不信这个邪,咱们便去你宝庆楼门前宣扬宣扬,谁是谁非自有路人评判!」 那何掌柜的立刻一脸汗珠子往下淌,迈步走到张二奶奶身边低声道:「二奶奶啊,您就给自己个儿留条后路吧……若那项圈之事捅出去,恐怕咱们家老爷太太再不容您打理宝庆楼了!」 张二奶奶闻言便有些面色苍白,身子亦是有些摇摇欲倒。 公婆虽是总在责骂她生不出孩儿来,实则也是觉得有些对她不起,否则也不会将这家宝庆楼交到她手上——她的娘家全靠着她掌管这家银楼,时不时贴补一番呢。 她那天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瞧见陆婷姝的马车离开便忿忿不平,转而交代何掌柜的用大路货糊弄人,还觉得只要陆婷姝在陆家失了颜面,她就高兴? 可眼下若叫她对着陆婷姝赔礼,她做不到!陆婷姝可是跟她夫君和离的,外面谁不说陆婷姝是看不上张家才自请离去,叫她再给这姓陆的锦上添花,除非她疯了! 因此她只管咬紧了牙不说话,她就不信陆家那几人还能骑到她脖颈子上来,非逼着她道歉不可! 殊不知陆婷姝与陆清宁全是见好就收的性子,陆清许虽不忿,却也不能拗了姑母和三姐姐的意思,三人见她哑了声音,面上也再没了咄咄逼人的颜色,立刻扭头便朝着门外走去,再没留下只言片语。 张二奶奶望着几人的背影,不免长长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无论什么样的委屈,也顶不上她掌管包庆楼要紧不是?夫君无用,膝下空虚,再没个钱财和铺子傍身,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陆家人如此嚣张的欺辱咱们,二奶奶就这么认了?」那两个丫头见陆家人纷纷走掉,立刻都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只顾得垂头抚平衣襟上的皱褶,另一个却愤愤不平开了口。 只见张二奶奶才渐渐转好的面色立刻又无比难看起来…… 「红梅姐姐高抬贵手吧!」何掌柜慌忙作揖,「二奶奶好不容易才收了气,红梅姐姐就别再敲边锣打边鼓了!」 「你非得撺掇着二奶奶不管不顾做出点什么事来,待二奶奶被老爷太太夺了这银楼,于你于我有何好处?」 何掌柜面上是恳求,心里却将这个叫红梅的丫头骂遍了祖宗八代。二奶奶上次来交代的那事儿,不就是这个丫头撺掇的! 这丫头仗着曾经伺候过老太太,又被老太太送给二爷当了通房,便妄想着压制陆家姑奶奶一头,不成想惹恼了陆家姑奶奶、被灌了绝子汤,跟了二爷这么些年了,只能还是个通房丫头…… 这种过往,何掌柜的心中清楚得很,按说他个大老爷们儿,又是在外头管事的,并不该搀合进去;可如今陆家姑奶奶早就不是张家人了,这丫头还惦着出气呢,竟然还撺掇起新二奶奶来,拿着宝庆楼的名声当儿戏,还当真是个惹祸的根苗。 「哟!瞧瞧何掌柜的这话说的,老爷太太那可是二奶奶的公婆,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迁怒二奶奶呢?我倒瞧着,何掌柜的莫不是还惦着旧主子的情份?」红梅撇着嘴笑了一笑。 张二奶奶的面色变幻个不停,终是忍住怒气,颇有些怀疑的看向何掌柜的:「红梅说的可是真的?何掌柜的究竟是为我好,还是胳膊肘儿朝外拐呢?」 何掌柜的一时之间只想拂袖而去。这新二奶奶与陆家姑奶奶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不过也是,自家那二少爷……续娶也只能娶个这样儿的不是? 「小的究竟是不是为二奶奶您好,您还不明白?这几年小的替您打理着这宝庆楼,可曾出过半点差错?」何掌柜这么说着,面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他可不是张家的奴才!当年他只是个工匠。是陆家姑奶奶将他请到宝庆楼,磨练了两年后、又请他做了大掌柜的,按说陆家姑奶奶自请和离之后,他便也该辞去的,还不是他不舍得宝庆楼这份心血落在别人手里! 虽说他留下来确实有自己的私心,可他这几年兢兢业业,也对得起这新二奶奶了吧?眼下若是还说不通,他索性撂了挑子就是! 若说之前的话都令张二奶奶似信非信,如今这几句却着实将她吓住了。 她娘家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父兄皆是手艺人出身。那种人家出来的她,哪里懂得打理银楼买卖。还不是何掌柜一直撑着这份产业。若何掌柜的一怒之下辞了这差事,她、她岂不真得被公婆训斥个狗血喷头? 如此宝庆楼里终于消停了,张二奶奶气恨红梅胡乱撺掇她、拿她当枪使,先给了红梅两个大嘴巴,又叫这丫头将这雅室里收拾干净。并不许别人帮忙;而陆婷姝姑侄三人,此时已经到了另一条街上。挨个儿看起了铺面房…… 这是陆清宁的主意。离了宝庆楼后,她见陆婷姝一直闷闷不乐,将事情前前后后捋了捋,便问陆婷姝道:「姑母既然对银楼如此懂行,为何不开一家银楼解闷儿玩?」 「我外祖家如今常年有船走南洋去西洋,带回来的宝石和金刚钻甚是便宜,姑母再寻几个手艺好的工匠。在首饰式样上多想些独特的,什么宝庆楼吉祥楼的,拿什么跟咱们比,都得关门大吉啊……」 何掌柜的不知从哪儿淘腾来的、谢家带回来的钻石,即便镶嵌得极其低劣。还四处献宝呢,待陆家也做起银楼生意。瞧张家去哪里买钻石宝石去!即便买了,也叫他们砸在手里! 陆婷姝正愁对张家的怒气无处发泄去,外加陆清宁说的话也确实在理儿,立刻就笑着应了——大少爷的媳妇已经进门快半年,中馈之事也学得八九不离十了,她若还像从前一样跟着二太太管家,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不是? 而她与张家二爷和离也有年头了,总不能就这么老死在后宅里;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学下的经商本事,也是时候重新拿出来操练操练了…… 陆清许也在一边拍起了巴掌:「三姐姐这主意好,既叫姑母赚了钱,又给姑母出了气。」 于是姑侄几个说干就干,大半个时辰后,竟然就找到了可心的铺子,连定金都交下了,只等着第二日过来换契纸上档子。 待辞了那家铺子的卖主和牙侩,重又上了自家马车,陆婷姝兴致不减,笑吟吟的问陆清宁和陆清许:「三娘与五娘可有意参一股?你们放心,有姑母在,赔不了本儿,每个月还能给你们俩赚几十两脂粉钱。」 陆清宁之前提这个头儿,便是抱着这想法,只是她没想到,陆婷姝这么快便提起了参股之事,她以为总得等铺子过完手续;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谢家如今可是最大的宝石商,若不赶紧跟她定下,虽说越过她也是一样与谢家合作,可她先出了做银楼的主意,又是谢家的外孙女,算她一股,陆婷姝也决不会吃亏不是么? 第五十章 她立刻笑着点头:「姑母好提议,莫说每月赚几十两,就算只有三五两,也足够我与五妹妹买脂粉了。」 「我那里还有谢家表哥捎给我的一盒子金刚钻,一盒子红蓝宝石,便拿着它们跟姑母入股如何?」 且不论做银楼生意正缺这些,就算是不缺,她也不会放着现成儿的石头不拿来换钱,反而花掉手里的现银来入股。 陆婷姝不由笑个不停:「你这孩子真是会做事,姑母才瞌睡你就递枕头……」 她的陪嫁庄子和铺子都能赚钱,手上并不缺银钱,只是缺个自己喜欢的事儿做,若真能将银楼开起来,这辈子都不怕寂寞无聊了。 而那会儿在宝庆楼里听三娘说起金刚钻的镶嵌,那可是她极感兴趣的事儿,如今三娘提出要拿着金刚钻入股,必然也会将谢家传授的镶嵌工艺聊给她听,如此她也好交代工匠…… 陆清许见两人兴趣盎然,自个儿却插不上嘴,不禁有些懊恼。不过转念想起自己也有些私房银两,母亲又隔三差五贴补她,拿着跟姑母做些事儿倒也不难,立刻略带羞涩的笑道:「五娘没有宝石,五娘只有些金银,也可以交给姑母融成首饰用!」 陆婷姝笑着执了她手:「姑母要你的金银融首饰作甚?做首饰的金银,姑母自有思量……你只要跟你三姐姐常陪陪姑母,无事时也帮姑母想想新花样,就算你一股又如何?」 三娘的女子医馆本就是个来钱的生意,又打理着茶砖作坊,那作坊如今没有收入,今后却是个大进项,因此她才不跟三娘客套,说什么你的宝石留着做体己就是了;可五娘…… 陆清许听姑母这么说,立刻一脸兴奋:「琢磨首饰花样这事儿我愿意做!」 陆清宁无声微笑。说什么有了她就有了谢家的支持,其实不过是小小不言的缘由,陆婷姝最最在意的,还是她们姐妹的情意吧。 方才在宝庆楼,她们姐妹俩极力护着陆婷姝,莫说姑侄间本就甚好,就算过去关系一般,经了这么一遭儿之后,姑侄情分也会突飞猛进呢。 那张家,也实在欺人太甚!陆婷姝早就和离离了张家,却还要受这种屈辱,难不成就不声不响算了?陆婷姝何辜? 「姑母可用三娘求求高盛和高全两位管事,叫他们去寻些工匠?姑母可知晓那何掌柜的家住哪里?」陆清宁笑眯着眼问道。 陆婷姝是什么人,岂有不懂她深意的,抿嘴儿笑了半会子,这才道:「那两位高管事是你祖父送你的,莫使唤他们。」这点小事还不用将老太爷掺合进来。 「何掌柜的应该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今儿晚上我叫薛家嫂子跑一趟。」 何常的人品如今看来……似乎并没多好,否则也不会帮着张二奶奶算计她。 可当年她也交代过何常,宝庆楼是她带着他们几人尽心尽力的心血,即便她离开张家了,也希望何常好好守下去。何常对张二奶奶言听计从,必也是不想丢了掌柜的差事,何况他还有个好手艺……她就原谅他又如何。 今儿这事情一出,两个侄女几乎要砸了宝庆楼,她们走后,还不知何常与那张二奶奶如何交涉,那张二奶奶又会如何奚落何常;三娘先撺掇她也做一家银楼,这又提起何常来,这意思,是叫她趁火打劫了! 若她能说动何常「弃暗投明」,想必还能带出来几个宝庆楼的工匠,如此她的银楼也就万事俱备,只欠内外装修的东风了!做银楼,挖工匠,争取两年内将宝庆楼赶出天颖府!陆婷姝这么想着,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马车也在此时缓缓停住,车夫的声音从轿厢外传进来:「姑奶奶,三姑娘五姑娘,陈家烧腊铺子到了。」 陈家的烧腊,正隆老店的卤鸡胗,金家点心铺子的桂花糕和玫瑰饼,是出门逛街的女眷们必买之物。若不是为了散心,叫后车的丫头妈妈们去一趟也就罢了,可这姑侄三人哪是拘束之人,立刻前前后后下了车,携手朝陈家铺子走去。 「豉鸭四份,乳猪四份,乳鸽四只,蛋黄盏十六个。」姑侄三人将这铺子里的各式烧腊看了个遍,陆清宁抢先发话。 陆清许不明白三姐姐这四份四份的是怎么来的,懵懵懂懂抬头就要发问;她奶娘平妈妈立刻在一旁轻轻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少说话,她虽不懂问些家常话算什么,却也只好缄口不言。 水晶和碧玺两个丫头在铺子里等着,等包好了各种吃食好提到马车上去,陆婷姝便带着两个侄女往外走,才出门口,却瞧见一辆也带着陆家标记的马车缓缓停下,眉头刷的便皱起来。 「我的马车!」陆清许轻呼,随即便要甩下奶娘和众人抢上前去,却被陆清宁一把握住胳膊。 「不就是一辆车么,既是包家姑娘喜欢,索性将那陆家的族徽抠了去,就送给她吧,反正她必要在咱们家常驻了,没辆马车用也失了待客之道;回去嘱咐一声车马班子上,再给你做辆新的就是了。」陆清宁云淡风轻的笑道。 她才穿来那一阵子,一直以为陆家真的已经到了嫡庶不分的地步。如今日子久了,她终于慢慢明白,那嫡庶不分不过是包氏老太太一手托起来,外加背后挑唆撑腰的。 而她们大房之所以更严重些,还不是因为陆廷轩……若不是老太爷醒悟的早,默许内宅大刀阔斧的做了些补救,眼下真不知会是什么状况?外加她的穿越而来,也许无形中改变了什么? 陆家的规矩不说别的,只说这马车吧,嫡庶之间乍一瞧真没什么区别,可嫡出的姑娘们,马车上都带着陆氏族徽。庶出的却没有呢——这是前后几代百十来年传下来的规矩,料老太太掌家时也不敢轻易更改。 陆清宁本是个现代的灵魂,按说对嫡庶一说并不是多看重,陆清莹陆清雅之流本就是她的死敌,她才不管她们究竟是何种身份,就算是嫡女又如何?至于入乡随俗强调嫡庶,也不过是打压死敌的一种手段罢了…… 「三姐姐叫我白白将马车让给她?」陆清许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 陆婷姝适时轻笑道:「给你打制一辆新马车不好么,难不成你还要她们坐过的!有那回去重换篷布帷幕和引枕的工夫,新马车也做得了。」 陆清许似懂非懂的点头。姑母说的也对呢,她本就有个臭毛病。自己的东西不愿意叫外人碰一下,前年陪着太太去外祖家探亲。大舅父家的庶出表姐不过摸了摸她腕上的镯子,她撸下来就扔给了表姐…… 「姑母,三妹妹五妹妹,真是巧呢。」陆清莹此时已经下了马车,见陆婷姝三人正往她们自己的马车方向走。明知几人故意回避,却还是匆匆追来。笑吟吟的打着招呼。 包明娟跟在她身后,也低声打了招呼,施罢礼便垂着头不再言语——陆家这位姑奶奶她惹不起,姑祖母交代了,遇上便叫她装哑巴呢。 「也不算很巧,我们正要走,你们才来。」陆清宁似笑非笑的回道:「包家表姑娘初来乍到的。二姐姐带她多逛逛吧,我们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第五十一章 陆清莹却似没听见她的冷嘲热讽,低眉顺眼的挨着陆清许,轻声问起了五妹妹今儿玩得高兴么:「都跟着姑母和你三姐姐去了哪里逛?可买到了自己心仪的小玩意儿?我们方才去了一家水晶馆。我还给你买了只水晶猫,待回去便差人送到你院子去。」 陆清许因为陆清宁最近一阵子的言传身教。外加今早被人不言不语借走了马车,对陆清莹很是不喜,可听得陆清莹给她买了只水晶猫,立刻一脸欣喜:「二姐姐知道我喜欢这玩意儿?真是多谢你了。」 她房里的摆件,最多的便是小猫,白玉的,翡翠的,古陶的,瓷的琉璃的不一而足。就连日常的清洗擦拭,都怕丫头手粗,每每都是唤着奶娘平妈妈陪她一起、亲手打理归置。 或许是陆清莹这个示好起了作用,待三人上了马车,陆清许便有些不落忍般轻声道:「二姐姐……其实也挺可怜的。」 陆清宁垂头笑起来。陆清许这孩子,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真圣母啊,几句好话就哄得软和起来。 「她可怜么?大顺朝一共就一家水晶矿,绝大半都做了贡品,剩下些边角料做些水晶珠子和小摆件来卖,也绝不便宜呢。」陆清宁笑罢抬头说道。 也多亏前几日陆文渊跟她提起过这个水晶馆,否则她哪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见陆清许根本没听懂,陆婷姝不禁大笑起来:「五娘还小,咱们与她说话就莫如此说一半藏一半了,你瞧瞧她,一脸的懵懂,多叫人心疼?」 陆婷姝不笑还则罢了,这一笑,陆清许的神色更尴尬起来,再加上一脸糊里糊涂的模样,令陆清宁也不禁笑了几声,笑过之后立刻收声,拉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方才又说起那马车,我瞧着你就没听明白,正好一起给你讲讲。」 「那两人放着别人的马车不用偏要借你的,恐怕就是因为你的马车上有族徽。」陆清宁这么说着,不免皱起了眉头——这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可即便是猜测,也不能遂了包氏那头儿的意愿不是? 「因此上我和姑母才说,索性把那马车去了族徽,送给包明娟就是了。」 「至于水晶……那东西昂贵,人尽皆知,仅凭二姐姐一个月那么一点子月钱,又没有于姨娘补贴她了,她哪里来的那么些银子?」 陆清许依旧不懂,好在她有个不懂就问的好习惯:「或许是包家表姑娘跟她交好,拿私房钱先借给她用了?」 「包家表姑娘连包府里都住不下去了,咱们家谁不知道呢?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庶出姑娘,亲爹不疼嫡母不爱,手里能有多少私房?就算她很有,为何要借给二姐姐,再叫二姐姐买了水晶猫送你?」陆清宁很是好笑的问道。 「她们要收买我,好叫我娘对她们网开一面,日常多多照顾她们?」陆清许眨巴着大眼睛,神情极是可爱,却气得陆清宁很想用力拧她脸蛋儿一把方才解恨。 陆婷姝见状,拿着帕子掩口笑了一会儿,「待咱们回去,都学给二太太听罢,这些事儿也不是一刻半刻讲得清的,叫二太太闲来无事多给五娘说说,日子久了也就明白了。」 陆清许颇是懊恼的抱着陆清宁胳膊歪靠着,眉宇间全是迷惑。马车走出了很远很远,她突然出声道:「莫不是老太太给的二姐姐银子,叫她四处打点,好多拉几个人,跟老太太一头儿去?」 可用得着收买她么,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陆清宁与陆婷姝对视一眼,情知这孩子是钻进牛角尖儿,想不明白誓不罢休了;陆清宁便轻声笑道:「且不论她们与你示好还有别的什么大意图,只说若你跟她们走得近了,日常闲聊会不会透露很多东西给她们知道?」 「另外二婶娘瞧见你跟她们走得近,心里也一定不痛快呢,二婶娘不痛快了,老太太就乐了……」 太深奥的东西她不想说了,毕竟她比陆清许也才大两年来的,就算陆婷姝这听者不生疑,陆清许也难免觉得自己太笨、比不上她,日子久了或许会与她疏远。 陆清许听罢她这一番话,立刻惊呼一声:「坏了!听三姐姐这么一说,我好像做了坏事了!」 「方才二姐姐拉着我问,都去哪里玩耍去了,我告诉她、我告诉她陪着姑母去定了一家铺子!」 陆清宁先是一愣,旋即便咬了唇看向陆婷姝;陆婷姝摇头笑道:「这倒不碍的,我正愁没地方下口咬人呢,她们若愿意背后使坏,不是正巧送上门来?」 「天颖府的旺铺又不只有那么一家,大不了将我那几个铺子捋一捋,将那不大赚钱的关了,改开银楼也就是了。」 「我猜等回了家,二姑娘必定亲自去五娘你那里与你闲聊,你只管装傻充愣告诉她,姑母定下的铺子在哪里;若那铺子被她们使法子夺了去,我自有法子叫她们好看。」 陆清许微微一琢磨,也明白姑母这是要将计就计;饶是如此,还是对自己的多嘴和轻信分外懊悔,半晌都提不起精神来,只管闷闷的靠着不说话,随着马车晃来晃去像个布娃娃。 「这事儿怪不得你,在烧腊铺子门口遇上她们俩,我便该紧紧跟着你、不叫她们多打听才对,若要怪也该怪我不是?」陆清宁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幅样子了,不免轻声劝解起来。 她确实没想到,她与陆婷姝都在呢,陆清莹还敢拉着陆清许问东问西,换而言之,陆清莹也真算得上是「胆大心细」了,也怪不得老太太不惜血本,竟将私房钱给了这位二姑娘,替她在后宅左右逢迎。 只是那马车的事儿,她始终没太想透彻。有个族徽比没有又多了什么?为何那两人非得要借了陆清许的马车才肯出门?难道是说……陆清莹和包明娟要打着陆家嫡女的名头招摇撞骗去不成? 她这里才看似理出个头绪,却听得陆婷姝轻呼:「三娘你快瞧,那里不就是二姑娘说的水晶铺子?这铺子是何时开起来的,东家又是谁,我怎么从不曾听说过呢?我只以为京城才有卖这个的……」 见陆婷姝似乎有唤停了马车下去看看的架势,陆清宁忙出言阻拦。 「姑母莫急,等马车驶过去半条街再喊停,然后叫梅妈妈和水晶去街上四处瞧瞧看看,多打听些回来听听再说也不迟。」 一个月前,这水晶馆突然便在天颖府最繁华的街市开张营业了,她却只听陆文渊给她学说过、开张时的盛况以及水晶制品的天价,这铺子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陆文渊全不知晓。 可是陆清宁却知道,自打朱天黎替老太爷回绝了齐云侯世子齐霄等人,那几人便不再登陆家的门槛,却在天颖府常住了下来,看似还有别的路数要走。这水晶铺子,或许便与那几人有关…… 水晶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算不得什么,在这大顺朝却很是稀罕。 而这稀罕又与金刚钻不同,金刚钻出自海外,对大顺朝人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物件儿,镶嵌到首饰上都没有好法子;而水晶的稀罕,却是因为矿产稀少、多用来做贡品,因此成为天价。 天价的贡品为何却可以在天颖府面对平民百姓售卖?就算是用的材料仅仅是贡品剩下的边角料,只能磨些珠子,再或者做成没巴掌大的小摆件,这也要背景深厚的人家才做得到吧? 第五十二章 天颖府知府虽是官,不过是个五品,何况官员不能经商,首先就被陆清宁排除在外;而天颖府的富商不少,却少有有官府背景的——没有官府背景,再有银子又能如何? 因此陆清宁几乎可以断定,那水晶铺子,也许便是齐霄几人扶持某家愿意站队的富商办起来的!陆家躲这种事情都躲不及,怎么能大明大摆上门去。就算要去买些小玩意儿把玩,也得先弄清楚了再说不是么。 陆婷姝听她如此说了,稍微一琢磨也便明白了,立刻收回去撩帷幕的手,直到大半条街过去了,前面就是正隆老号,这才叫车夫停下车。又将梅妈妈和水晶唤到身前细声嘱咐过,两人转身离去后,姑侄几人方才进了店里。 正隆老号是家五荤铺,之前去过的陈家烧腊铺子虽也出售卤味。却与这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味。烧腊铺子的卤味偏甜,是南边沿海的风味。这正隆老号却是咸香口儿,更合陆清宁的意。 于是之前去陈家铺子,也不过买些烧鸭烤猪,至于鸡胗鸭翼这种小零嘴儿,还是正隆老号的最好。 陆清宁最近两月总出府打理茶叶作坊。不少到正隆老号来,因此她甫一进门。那伙计就笑着招呼:「陆姑娘您来了!快里面请!才卤出锅的鸡胗鸭肫,还冒着热气呢!」 「您几位且去喝杯茶,小的这便叫人给您几位打点些好的装盒去。」 正隆老号开店已有六七十年,只靠着这一门多年浸淫的卤货手艺,早就赚得了瓢满钵满,如今且不论东家在城南独一无二的五进大宅,只说那遍布大江南北的各家分号。也是十分了得。 而眼下这家店,正是最早时这家东主起家的地方,因此这里虽说是五荤铺子,却更像一家很雅致的酒楼,左右全都辟了雅室出来。只为了招待常上门的老客喝杯茶。 陆婷姝姑侄几个叫马车停在这儿,也是这个意思。到雅室喝喝茶略坐一坐。等着店中伙计给装点各种卤货,梅妈妈和水晶想必也该打听得差不多了,因此陆清宁笑着答应那伙计:「鸡胗鸭肫照原样儿多来一份,再添些鸭翼鸭掌和鸭舌。」 「今儿的盐水羊肝可新鲜?若是上好的,给我单装一小份。」羊肝补眼,陆文渊最近太用功,陆清宁很怕他伤了眼,每隔三五天总要给他买些羊肝,权当吃鱼肝油了。 那伙计泡了茶端来,听罢陆清宁的嘱咐便应声而去,她左右打量打量这雅室,突然便压低声音:「姑母,我若是没记错,这五荤铺子是薛家的是不是?就是王继忠王伯父的岳家?」 薛家,不正是王家二姑娘王静玫的亲外祖家?王静玫的亲娘薛氏,嫁给了王继忠做填房,生了王静玫后再没好消息,反而一而再的滑胎——这薛家也真狠心,只为了攀一攀豪商巨贾,脱掉小买卖人的外袍,便用女儿做起了生意。 「正是他家。」陆婷姝笑道:「你还真别说,自打十几年前这薛家攀上了王家,这各地的分号可是如同雨后春笋,一家家的往外冒呢,只是……可怜了王太太。」 陆清许稍微一回忆,也想起王继忠是哪个。去年夏天,她们众女眷去王家的别院赏荷花,陆清雅当时还出了个大丑,午后离开时……她还远远看到了一个骑马的男子,那男子,可是没少出现在她梦里呢…… 眼见着陆清许的脸儿越来越红,陆清宁关切的问道:「五妹妹怎么了?可是那茶太烫了?略晾一下再喝吧。」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倒令陆清许的脸更红了,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好支支吾吾回道:「是、是我太莽撞……不小心被茶烫了舌头。」 陆清宁嘱咐罢她,心思已经是转起来——整个天颖府能与齐霄等人互相依附扶持的商户,除了陆家也就是王家蔡家与闵家了吧? 蔡家闵家与她们陆家是儿女亲家,且不论老太爷跟那两家家主通过气与否,只说若那水晶铺子是这两家谁开起来的,陆文渊应该也会知晓一丝半点风声;难不成那水晶铺子是王家开的,再或者与这薛家也有关联? 若不是陆家与几家之间都盘根错节,陆清宁才不愿费尽心思琢磨齐霄几人的事儿,他们爱与谁互相利用与她何干。可现如今并不是那回事儿,陆家在皇家身上吃过亏,又与另外几家关系颇近,不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怎么成? 薛家、对,就是薛家!王家资产雄厚,并不逊于陆家几分,而薛家在各地全都开了正隆分号,稍微一用心打理,分明就是散落在各地的耳目,陆家不愿与齐霄等人合作,齐霄他们若是够聪明,再找的那一家,说不定就是王家与薛家! 可惜此处并不是谈论这种事情的好地方,陆清宁稍微想明白了背后的事儿,便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将那茶盏放下,水晶与梅妈妈也前后脚进了屋。 梅妈妈是个心里极有数的人,进来后只略点了点头,并不曾说话;水晶却懵懵懂懂的上得前来,张嘴就要说话,陆清宁忙给她使了眼色:「你再去瞧瞧伙计们都装好了盒子不成,若装得了,咱们这便走。」 众人重新上了马车,梅妈妈拉着水晶在后面车上低声教导不提,前面这辆车上,陆婷姝也低低问道:「三娘可是早猜出来了?」 陆清许眨了眨眼,颇是快嘴的发问:「姑母跟三姐姐猜什么迷呢?」 陆婷姝笑着皱眉:「不是家里的事儿,你个小孩子家家少打听。」话是这么说,却对陆清宁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也是后悔当着陆清许的面说这个了。 陆清许撅着嘴佯装不高兴:「姑母偏心,三姐姐才比我大两岁,一样是小孩子。」 「你也知道大两岁啊?那就等你再长两年再说。」陆婷姝笑着轻拍了她一掌。 陆清宁却似想起了什么,颇为不好意思的附在陆婷姝耳边说了几句话。陆婷姝听罢便黑了脸,沉吟了一下便低声道:「那你立刻就去吧,叫梅妈妈和平妈妈过来我们这辆车,你带着水晶和碧玺坐那辆过去。」 陆清许还想趁机撒娇耍赖,问三姐姐为何背着她跟姑母说悄悄话,听姑母这么一说,想必是正经事儿,也就没再言语,等陆婷姝喊着车夫停车时,却还是愤愤的开了口:「都怪包明娟!若不是她借了我的车,何苦叫三姐姐去用仆妇的马车,颠簸的要死!」 「我和水晶碧玺都结实,不怕颠簸。」陆清宁笑着安慰她。 这些天总在砖茶作坊和女子医馆两头儿跑,她乐不得今儿歇一歇逛一逛,权当休息散心;可方才一想到王家薛家,又想起砖茶作坊里有两个妇人曾经在薛家做过活儿,她这心里就突突跳——那两个妇人在作坊里,整日拿着薛家的卤货制作当家常儿闲聊,嘴上根本就没个把门儿的! 等陆家的砖茶做出来,别人家难免眼红,可只要人家与她一样下心思,用不了一年半载,谁都能揣摩出来,她们陆家如今争的就是那一年半载的先机。 因此上,若这两人仅仅是嘴上没把门儿的也就罢了——生死契约不到期,她不信她们能将砖茶技术传扬出去,她只是怕那两人当了别人的枪、在她作坊里捣鬼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事儿还少么? 第五十三章 随后几人便匆匆换了车,陆婷姝带着陆清许回家去,陆清宁带着水晶碧玺两个丫头匆匆赶往砖茶作坊。待马车离了熙熙攘攘的闹市,她便示意水晶:「打听出什么来了,现在说吧,方才人多口杂。」 水晶一脸羞赧,连说了两遍奴婢错了,这才低声将打探出来的事儿简单学了学,「……知情的人都在说,这薛家算是一步登天了呢。」 这么容易便被梅妈妈与水晶打听出来的事儿,为何小六儿陆文渊日日跟着老太爷,却不知晓?是老太爷刻意瞒着,还是那孩子得了老太爷的话,不叫他四处乱讲? 陆清宁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既是薛家当真是水晶铺子表面上的东家,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迅速赶往砖茶作坊,将那两个曾经在薛家卤货作坊做过工的妇人找出来,盘问一番再决定那两人的去向。 马车出了城,缓缓驶上乡间小道——砖茶作坊就建在天颖府东南城郊的小村子里,这是陆清宁的主意。 且不说这高家村的村人淳朴善良,只说凭着高盛和高全两位管事是这高家村出来的人,高家村外不远处又有陆家的三座茶山,那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不是么。 高家兄弟很小时就父母双亡,十来岁年纪上卖身进了陆家,可没进陆家之前,全靠着乡亲们周济,也算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如今陆清宁将砖茶作坊选在了高家村,一年半年的也许见不到成效,可等到砖茶真正做起来,高家村的村民们不都有了差事可做? 因此上,当初她甫一说出选址最好选在高家村,那两位高管事便又惊又喜,再也没了小瞧老太爷为何要叫三姑娘做总管的心思不说,之后办差也尽心了许多。 「冯嫂子恐怕也想不到姑娘这个时候儿来,不知午饭做得够不够吃呢。」眼看着没多远的路就要到高家村了,路边有一大群孩子们正在小河里摸鱼捞虾,欢笑声一浪浪传进马车里,水晶羡慕的撩开帘子看了一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陆清宁也顺着侧窗往外张望了一阵,不由笑道;「你是馋了吧?要不然叫车停下。咱们去买些鱼虾来,也叫孩子们赚些零花钱?」 高家村外这条河,是个无名小河,河水整日清凌凌的,不止一次勾动了陆清宁意欲去蹚水摸鱼的心,只可惜前些日子天气没有彻底回暖,她又不是真正的孩子,不可能为了贪玩便不顾身体。 如今天气渐暖了,那群孩子们卷着裤边袖口在河里蹚来蹚去的,衣裳早湿了大半。看起来却依然很快乐,也许今儿她也能下一次河? 她这提议自然得到了水晶和碧玺的欢呼般迎合。倒将赶车的老杨头儿吓了一跳;待听说三姑娘叫他将车停下来,要去河边买些鱼虾,他那老脸顿时就黑了——他虽然没给主子们赶过车,可却也没听说主家哪个姑娘这么为所欲为啊…… 老杨头儿叹着气将车停在了道边,还不等下来摆好下车的马扎。就见帷幕被撩开,刷刷刷跳下来主仆三人;老杨头儿更是无奈了。却不敢说什么,只好看着三人风一般往河边跑去。 陆清宁带着水晶和碧玺到了河边,喊了个看起来最机灵的孩子头儿过来问话:「我们想买些你们捞上来的鱼虾,你们愿意卖给我们么?」 那孩子仔细打量又打量这三人,又回头看了看路边的马车,不由有些迷惑的仰头问道:「你是陆家三姑娘?」 他也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位陆三姑娘几次,可这位姑娘不都是坐着一辆很漂亮的马车来的?若这人真是陆三姑娘。就算将鱼虾送给她又如何,作甚还要人家的银钱? 待陆清宁弄明白这孩子的意思,心底颇有些感动——她不过是选了个最合适建作坊的地界罢了,可这高家村的人却以为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不要钱我可不能要你们的鱼虾,」陆清宁笑着抚了抚那孩子头顶:「你们得了银钱也莫乱花。拿回家去补贴给爹娘不是很好?」 汤妈妈的孙儿小银锭已经到了陆文渊的渊园当差了,那孩子憨厚老实。做事儿从不挑肥拣瘦,却稍显沉闷;而眼下这孩子真是机灵,若愿意进陆宅陪着陆文渊玩耍,倒是个极好的玩伴呢。 这么想着,陆清宁不由有些失笑。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大顺朝人,虽然才来不到两年,也尽力的学会入乡随俗,可动辄遇上个机灵的、便想买卖人口,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那男孩儿听她说一定要给钱,犹豫了犹豫,便回过头去清点自己这边的人头儿,点了两三次后确信没错,便仰头笑道:「我们一共八个人,陆姑娘你给我们十六个钱吧?」 陆清宁再度失笑。这孩子,太淳朴了!若他愿意将那些鱼虾拿进城去卖,恐怕卖一百六十钱也不止吧? 「我出门来出得急,没带着铜钱,只有银角子,给你一个银角子,你去杂货铺换成铜钱、再与你的伙伴们分好不好?」陆清宁从荷包里掏出个二钱左右的银角子递给他。 那男孩儿顿时将头摇晃的如同拨浪鼓:「这太多了,我不能要!蒋先生说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噗嗤!陆清宁立刻笑喷了。刚还说这孩子机灵,怎么转眼又成了老学究?这蒋先生是哪个,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嗟来之食是施舍,只给你银钱、并不要你的鱼虾,」陆清宁笑着将那银角子塞进男孩儿手里:「你们这大半篓的鱼虾,拿进城里售卖,至少也要一百几十文,我与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与嗟来之食不是一回事儿呢。」 「若你不要我的银钱,我才是吃嗟来之食的那个吧!」除了面对陆文渊和小八小九,她根本不会哄孩子。 那男孩儿哪里见过银角子,攥在手里就像攥了个火炭,两手颠来倒去的将那小东西倒换着,看了半会子方才道:「那我是不是还要找给陆姑娘一些?你要是不放心,就在这里等,我跑去杂货铺换了铜钱,再回来找给你?」 陆清宁笑着指了指那个鱼篓:「这篓子难道不花钱么?哪有买人家的鱼虾连着篓子一起拎走,却不给篓子钱的?」 水晶和碧玺呆呆的站在一边,不错眼珠的看着自家姑娘跟这男孩儿说笑。 篓子里是装着大半篓的鱼虾不假,可那小白条鱼不过比手指略长些,虾也不大,就算有个一半条手掌大的鲫瓜子,那也是凤毛麟角不是么,哪里值一个二钱银角子? 「姑娘一片好心,便随她去吧。」见水晶欲上前去提醒,碧玺一把拉住她低声道。 主仆三人拎着鱼虾重回马车边,老杨头儿急忙接过那鱼篓——三姑娘方才的所作所为他都瞧在眼里呢,原来三姑娘竟然是这么一付好心肠儿…… 马车停在砖茶作坊院门前,陆清宁跳下车来便瞧见灶房方向冒起的炊烟:「还算赶得巧,厨娘们正在做饭呢,水晶快将那鱼篓送进去,小杂鱼用大酱汤焖了,河虾就盐水煮也罢了。」 酱焖小杂鱼,正宗的北方吃法,这天颖府地处江南,对这做法根本就是听所未闻;好在陆清宁以前过来,也曾与厨娘们闲聊过,还教厨娘做过酱焖茄子。 第五十四章 今儿轮班做饭的,正是在薛家做过工的两个妇人!水晶将鱼虾送进灶房,出来后便低声告诉陆清宁:「……姑娘是现在便进去呢,还是待午后再说?」 其实就算陆清宁不回答,水晶因为早知道自己姑娘的脾性,情知姑娘一定会选择现在去灶房,而不是午后很突兀的将那两个妇人喊出来挨个儿询问——这作坊里也是人多口杂的地方,何苦叫别的女工跟着胆战心惊? 果然陆清宁笑了一笑,便嘱咐她和碧玺:「你们俩就在灶房外守着,等闲人莫叫他进去,我若有事,自会高声喊你们。」 进得了灶房,瞧见那两个妇人正分头坐在小板凳上收拾小鱼,几口大锅里冒着腾腾热气,想必若没有鱼虾送来,只等揭锅开饭了;见她来了,那两个妇人慌忙站起来施礼问好,又颇为忐忑的商量道:「这灶房里烟熏火燎的,您快去外面坐坐吧?」 陆清宁却单刀直入:「我有话跟两位嫂子说,还是这里最便宜。」 那两个妇人对视一眼,脸上颇为忐忑。也不知道主家这是怎么了,她们俩自打来了这作坊做工,一直老实肯干,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啊? 「两位嫂子莫慌,不过是点家常小事。」陆清宁轻描淡写的笑道。 她其实明白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若有人要对付陆家,怎么会辗转找到新建的作坊来,陆家生意颇多,哪里下手不成?可是……这砖茶作坊是她管着,哪里出问题都没关系,唯独她这里不可以! 「我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因此就与两位嫂子直说了,我听说两位嫂子都在薛家的卤货作坊里做过工?」 「如今薛家……似乎有意搀和朝野之事,那种事不是我等小民能玩儿得转的,动辄便是杀头掉脑袋的大祸,因此上两位嫂子多长些心计吧,莫与过去的东家走得太近,否则出了什么事,谁也救不得谁。」 这话说的或许太过了,有故意吓唬无知妇人的嫌疑。可换成别的说法,这两个妇人便不会打心底里害怕不是么?什么荣华富贵也好,金山银山也罢,没了脑袋拿什么去享受! 那两个妇人确实被陆清宁这番话语惊吓住了,手里正在挤着的小鱼都掉落回木盆里。她们是在薛家做过工不假,可她们哪里认识主家,日常打交道的都是一般做工的人,就这等关系,也要牵连? 过去倒也曾经听说过,朝廷将什么人家满门抄斩,那是连仆人都不放过一个的,可是、可是她们就是四处做短工的,跟谁家也没签什么死契,连仆人都不算啊! 陆清宁早知道这两个妇人便会这么想,想着既然早跟薛家脱离了,万事牵扯不到她们;于是笑道:「既是早就断了干系,以后也不来往,自然无事。我也不过是怕两位嫂子在那边还有熟人,若还与她们走动,便不好说了……」 那两个妇人虽不识字,自打成了家就在外面四处做工,也算是有些见识了,闻言又琢磨了半会儿,终于纳过闷来,其中那夫家姓江的妇人抢先开口:「我们明白东家的意思了。」 「您只管放心,我们当初是被人拉帮结伙给赶出来的,管事的当时明知我们冤枉,也不曾替我们做主,我们断不会再跟她们有一分一毫的交道可打。」 另一个姓边的嫂子也嗫喏道:「江嫂子说得甚是,她们当初将我们挤兑出来,我们就没再打算搭理她们……前半个月说是卤货作坊里缺人手,管事还叫人又来高家村找过我们,江嫂子还泼了那人一身洗菜水……」 这边嫂子想当然的以为,必是薛家作坊来人之事被东家知晓了——这么机灵的姑娘,哪里瞒得过去呢?这个东家平日里待她们又是极好的,比薛家作坊不知好上多少,她们一定得好好在这里做事,叫东家放心就是了。 之前陆清宁也曾经纳闷儿。薛家的卤货作坊红火的很,并不比来她这里做工少赚,这两位嫂子为何要离开薛家,难道只是因为砖茶作坊在高家村,离家更近的缘故? 原来是被人挤兑出来的,怪不得,陆清宁暗笑。 这边嫂子本就为人软弱,那江嫂子却是个泼辣货,既知道东家姑娘所为何来了,立刻笑着表态:「东家您只管放心。小妇人们虽是大字不识,有命赚没命花的道理也懂得……」 陆清宁正待笑着应和两句。便见着水晶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姑娘,姑娘!冯嫂说渥堆房的茶叶发起来了,叫您快去瞧瞧呢!」 此话莫说是陆清宁,就连那两个妇人也一脸的大惊喜,腾楞楞都打板凳上站起来。异口同声的问道:「真的?真的发起来了?」 陆清宁笑着告诉两人:「既是冯嫂子说的,那一定是真的。这些天她不就是带着两人管着渥堆那一摊子么……两位嫂子不如留个人看火,另一个人随我去瞧瞧,等回来再换另一个人去。」 渥堆发酵是大事,作坊又不过十个来个工人,每人都去瞧瞧,往后再做活就更有力气了;只因陆清宁早跟几人承诺过,等砖茶真的做出来。并进了陆家各大茶庄售卖,会按着出售的数量给作坊这边拿喜钱——其实就是提成奖金。 话既这么说,边嫂子便主动留下来看火捎带继续挤小鱼,陆清宁带着江嫂子随着水晶便往渥堆的那排房走去;却听得院门吱吱几声轻响,回头看时。却是之前在河边的那个孩子头儿。 「你怎么来了?」水晶跑过去笑问他,还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惹得那孩子满脸不悦。 陆清宁和江嫂子顿时笑起来——水晶这个小丫头比那孩子也大不了两岁,装什么大人啊! 「这是边嫂子的儿子,叫二虎。」江嫂子告诉陆清宁:「……也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她娘还得出来做工养活他和他姐姐……」 陆清宁便高声唤水晶叫他进来:「是边嫂子的儿子,恐怕是找他娘有事。」 那二虎却蹬蹬蹬几步跑过来,伸出手来,手心正摆着之前买鱼虾给他的银角子:「陆姑娘,这个银子还给你,我们不能要你的钱。」 「咱们在河边不是都说好了么,怎么又变卦了?」陆清宁很惊奇,「你不能要我的钱,我也不能白要你的鱼虾啊,可那鱼虾都快做熟了,我拿什么还你?」 二虎才不管这个,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将那银角子像她之前一样,塞进她手里,撒腿就要跑,谁知水晶早料到了他的去路,一迈腿便将他拦下,又轻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你还没跟我们姑娘说,为何不要这银子?」 「是、是蒋先生说,我不该要这银子!」二虎理直气壮道:「蒋先生说,陆姑娘在高家村建了砖茶作坊,那是带着村民一起致富的好事儿,沟里的鱼虾又不是谁家养的,陆姑娘喜欢吃,只管打发我们捞去就是了!」 蒋先生,又是这个蒋先生,不是教给孩子们不食嗟来之食,便是叫她陆清宁不劳而获……陆清宁这么想着,不禁皱眉问道:「我听你说了好几遍这个蒋先生,他是谁?」 江嫂子笑道:「是我们这村里的一个秀才,只因家境还算殷实,便也不收孩子们的束修,每日都教孩子们认一个时辰的字。」 第五十五章 陆清宁了然微笑,转头笑对二虎说:「你回去跟蒋先生说,不劳而获不是君子所为,叫我白白吃了你们的鱼虾,那就是小人作为;而你们既然捞了鱼虾,这银钱便是你们劳动所得,你们拿着它是应当应分的,跟我这砖茶作坊建在高家村是两回事。」 二虎一脸的懵懂,根本听不懂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陆清宁无奈,只好问水晶:「我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或者你只管记住就是,你陪着他去见见那蒋先生,就将我方才这些话学给他听。」 现在只是她在高家村建了作坊,若以后什么张家李家全来了,按着那蒋秀才的说法,难道叫全村的孩子给所有作坊东家当碎催? 当然她也可以理解成这蒋秀才本是热情好客的意思,可也不能这么教孩子不是?教出一群圣母圣父来如何是好呢…… 水晶转着眼珠将方才那些话无声的磨叨了两遍,自认是学得不差分毫了,便接过那银角子重新塞回二虎手里,两人一同离开;陆清宁也唤上江嫂子,又往渥堆房那边去了。 自那天管事冯嫂给陆清宁提过、最好建个半面大炕的房屋来发酵茶叶,倒是提醒了陆清宁——前世祖父给她讲过的大半制茶技术她都当了耳旁风,普洱茶的制作她倒记得很清呢! 只因普洱茶制作需要个特殊工艺叫做渥堆,她当时对这个从没听说过的词很感兴趣,缠着祖父问了问究竟是哪两个字,也就连带着将那个工艺都听了进去,听了冯嫂的提议,莫不如将渥堆工艺用在砖茶上! 这么定了之后,陆清宁立刻便嘱咐高全在院子里又建了一排排房,还很奢侈的建了地龙,而不是火炕—— 这院子不小,将来再建几排房也足够大,虽然眼下做渥堆室只用一间就够了,火炕也勉强能用,可既然发酵是必须的手段,不如一次到位,也省了以后再扩建,平白耽误以后的正常生产。 陆清宁跟江嫂子进了排房最东边那屋,管事冯嫂正和两个女工围着那发好的茶叶笑呢,见她们进来,慌忙起身给她们让出个位置来以便观瞧。 「这一次一共发了五堆,却只有这一堆出了花。」冯嫂颇有些不好意思。 陆清宁低头,将冯嫂用托盘撮来的那一小盘发酵茶看了个仔细,抬脸笑道:「我觉得已经挺好了呀,前几天也试了两拨儿,不是都没发出来?」 「这一堆堆在在渥堆房的什么位置来着,你们可还记得?既是水量都一样,偏它发了起来,也许就是这堆的位置,冷热正合适呢。」 时不时给茶叶上喷淋水分,每堆都是一样的量,一样的高度,这是第一次发花之前,陆清宁与冯嫂商量好的;同时还准备了个小册子,就挂在渥堆房的墙上,冯嫂是识字的,每天记录喷了几次水,每次喷水量等等,以备寻找规律。 第一批试过喷水外带盖紧麻布保证恒温之后,不但没发起花来,茶叶还都被地面的温度烘得大半干,明显是水少、外加地龙太热的缘故,第二批便又加了水量,然后……竟然发过头了,茶叶全都起了大片大片的霉斑。 现在这次是第三次,根据小册子上记录的水量,将第一次的加了些,又少于第二次的,结果还真发起来了!只可惜这年代没有温度计,也许这一次只是误打误撞了,要找规律,还要多来几次才是。 陆清宁正待与冯嫂几人多探讨几句,却听得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水晶,那丫头还一脸的不高兴。 水晶见她回了头,也等不及到了跟前再说话了,小嘴儿撅得老高,不住声埋怨着:「姑娘,奴婢与那蒋秀才着实讲不通,他、他执意不叫二虎收您的银子,竟然跟着我跑来了,说要跟姑娘当面讲!」 「他、他还说姑娘误人子弟,要将孩子们教得满身铜臭气,真是气死人了!」 听水晶气咻咻的学说罢那蒋秀才的所有言谈,在场几人全都变了脸色——三姑娘年纪是不大,却很有自己那一套,不惹她便罢,惹了她却绝不留情,那蒋秀才竟然敢说三姑娘满身铜臭,商家的儿女不是最忌讳这个的? 陆清宁却扑哧一笑,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个迂腐的老秀才模样,花白胡子佝偻腰,满口的之乎者也。 「你说他跟着你来了?那好吧,我去见见他,我倒要看看是他说服我,还是我驳倒他!」俗话说得好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陆清宁倒要看看,满口之乎者也的老秀才,到底有多好的口才。 冯嫂闻言就是一惊。虽说三姑娘得了老太爷的许可,日日出入陆宅打理作坊,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家呢,平日见到的男子也都是陆家的奴才……那蒋秀才却是个外男啊! 「我方才还见了边嫂子家的二虎,那不也是外男?孩子老头儿都不算。」陆清宁不以为然——四尺男童和迂腐老秀才算什么外男,有什么可忌讳的?当年陆婷姝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见识的外男更多了! 说罢这话不等冯嫂再说什么,她带着水晶和碧玺就往外面走去。不过是二钱银子的事儿,这老秀才还真是钻牛角尖了,看她怎么出去驳斥他一顿! 本来听江嫂子说起这蒋秀才免费教孩子识字,她还挺钦佩他的,甚至打算等砖茶作坊赚钱了,替高家村建一个学堂,再给这蒋秀才交些束修,叫他多拿些时间给孩子们好好做夫子,谁知……这才没半个时辰。这人便暴露了迂腐本质,怪不得只是个老秀才! 这么一路想着,便到了前院,远远的就看见院门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是二虎,那大的…… 「那人是谁?怎么闯到咱们作坊来?」陆清宁皱眉问水晶道。 水晶一个愣怔,姑娘不是知道蒋秀才来了么,怎么没走几步就忘了? 陆清宁见水晶的表情不对,立刻一掩嘴——那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是蒋秀才?她竟然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头子!还惦着给人家一点颜色看呢! 怪不得冯嫂跟她说什么男女有别……陆清宁无声哀叹,都怪她方才太着急了。早问清楚蒋秀才是个毛头小子,她就不出来了!她当然不忌讳什么男女之别。她只是不想欺负小孩儿好不好? 不想她带着水晶碧玺到了跟前,又极端庄的跟那蒋秀才见礼问好,那秀才却板着一张臭脸,活像陆清宁欠了他几吊钱,颇带着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说。还爱答不理的,哪里还像个懂规矩的秀才呢? 陆清宁这心头火腾棱一声便窜上了脑门儿:「蒋先生很闲么?既是嫌我一身铜臭气。连句话都不屑说,何不在家吟吟诗作作画,到我这满是铜臭的作坊来,也不怕沾染了臭习气?」 蒋秀才蒋子瑜也不曾想到这陆三姑娘先还有模有样的见礼,转头便来了这么一套话,一张脸立时胀得通红,嘴里也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高家村的村民们皆热情好客。可套用蒋先生教给学生们的礼记中古语,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叫我一个铜钱不花就白拿人家的东西,这种下作事儿我做不出。」陆清宁也不容蒋子瑜再开口,劈啪啪便爆豆般唠叨起来。 第五十六章 「蒋先生怕你的学生们收了我的银子。从此两只眼只盯着如何赚钱了,我还怕我拿了东西不给钱。担个巧取豪夺的恶名呢,因此你也不要想教训我,我没工夫听你啰嗦。」 「水晶碧玺,替我送客!」陆清宁竹筒倒豆子般倒完牢骚话,也不管蒋子瑜如何尴尬如何惊讶,扭头便走。 渥堆房里还有正经事呢,跟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较什么劲?若这蒋秀才还坚持叫二虎将银子还给她,她再转交给边嫂子就是了,河边那十来个孩子捞大半篓子鱼虾容易么?叫边嫂子将那银子换成大钱,在给孩子们分分也是一样。 「陆三姑娘留步!」蒋子瑜终于开了口:「小生……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生之前错怪了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哦?」陆清宁玩味的笑着回头:「蒋先生为何错怪我呢?你不认识我,我亦与你不相识,两个从不曾谋面的人,为何会有这种误会?」 「难不成蒋先生是在告诉我,你从来都是从只言片语中判断陌生人的为人?蒋先生自以为自己聪明,窥一斑即可知全豹,殊不知却是盲人摸象了!」 蒋子瑜本来勉强开了口,还以为只要自己道了歉并说明缘由,陆三姑娘自会与他冰释前嫌——他其实只是觉得二钱银子买半篓鱼虾多了些,想请陆三姑娘莫惯出孩子们的坏毛病来,毕竟往后她还要常来常往呢。 可谁知这陆三姑娘竟然不愿听他解释? 「是我不愿意听蒋先生解释?蒋先生未免太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了吧?再或者便是你看人下菜碟,我叫我的丫头去跟蒋先生说明缘故,蒋先生却嫌她是个奴才,不屑与她多说?」陆清宁冷哼:「可不管如何,蒋先生你总不能张嘴便埋怨我教坏孩子们,你说呢?」 「二钱银子是多了些,可我当初也与二虎说了,没有买人鱼虾不给篓子钱的,那鱼篓子也是人家费力砍荆条下山来、又费了手眼编好的。我陆家偌大的产业摆在那儿,我却要赚小孩子一个鱼篓子,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蒋子瑜瞬间又红了脸,原来真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只见他立刻掸了掸衣袖,抱着拳躬着身便给陆清宁深深施了一礼:「陆三姑娘说得是,是小生的错,小生这厢给姑娘赔礼了。」 陆清宁的脾气,最不怕戗火,最怕顺从,一旦对方顺从了,她便有些不知所措,爆豆子一样的话语也蹦不出来了。 可是她心里惦着渥堆房,何况又到了午饭点儿,沉吟了片刻,也替蒋秀才撅得慌,不禁摆手笑道:「罢了,不过一点小事,说开了也就是了。我后面作坊里还忙着,便不留蒋先生喝茶了,水晶碧玺,替我送送蒋先生。」 可即便说就此算了,她还是不曾施什么告别礼便转身离去——她跟这迂腐秀才又不熟,何苦礼来礼去的? 那蒋子瑜这才敢直起身来,却只瞧见了她那倔强笔直的背影,就像……晚春时才顶破笋壳冒出来的小小青竹,虽有些细苗苗的,却异常笔挺,全然没有别的女孩儿那般柔弱。 水晶本就对这秀才全无好感,如今见他又盯着自家姑娘的背影愣神,立刻嗯嗯的清了两声嗓子;蒋子瑜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跟着两个丫头往外走时、脚步也有些虚浮,还是被二虎扶了一把,方才没被大门的高门槛绊倒。 这一幕幕,惹得碧玺在一边偷笑不停——秀才都是这样子么,说话红脸,不说话也红脸? 而陆清宁这厢回了渥堆房,江嫂子已经回去了,换成了边嫂子过来凑热闹,见她回来了,边嫂子便不眨眼的望着她。 「二虎随着蒋先生一起回去了,若不是有那个蒋先生,我就留那孩子在这里一起吃了。」陆清宁轻描淡写的说道。 莫看这边嫂子当着她面说起话来都不利落,一个女人家守着寡拉扯起来两个孩子,既不再蘸,又不叫苦,那就不是一般的妇人不是?如此这般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看,恐怕背后还有故事呢! 果然等边嫂子说该摆饭了,借机告辞后,与管事冯嫂一起在这渥堆房做工的两个妇人就吃吃笑个不停。 陆清宁难免笑问两人笑什么呢,那两人你推推我,我瞅瞅你,终于有一个开了口:「边嫂子打得好主意,惦记着要蒋先生做姑爷呢……」 「且不论蒋先生家境殷实,只说人家那秀才身份,就不是边嫂子家大凤配得上的不是?」 陆清宁微微一笑——整日来往这砖茶作坊,家里又处处都是仆妇,这种饶舌八卦她早就习惯了;却还是低声叮嘱道:「咱们背后说说也就罢了,莫叫边嫂子知晓呀!嫂子们都在作坊里做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闹得不好看就不美了。」 那妇人恭敬的应声:「姑娘放心,方才您若不问,我也不会说的。」 话是这么说,心底却有些惊讶东家的好脾气了。那江嫂子不是很明显的要护食么,东家竟然看不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也不生气? 转念一想,这妇人也就释然了——陆家虽然是商户,那也是大顺朝有名的豪商巨贾,莫说是眼前的三姑娘,就算是个庶出的,也轮不到蒋秀才,边嫂子眼皮子浅,三姑娘眼皮子可不浅! 陆清宁才不管这妇人怎么想,又唤过管事冯嫂问起了之前断掉的问题:「那堆发起来的茶叶,是在渥堆房的什么位置?另外几堆没发起来,是太热还是太凉,可找到了缘故?」 不是她急于见成效,而是成功一次不容易,要在这次成功里多找出些规律才好不是? 老太爷知道砖茶不好做,从不曾催问过她,甚至问都不曾问过一句;可后宅女眷不这么说呀,站在老太太那一头儿的,已经迫不及待冷嘲热讽起来了,说她用不了多久,就得将这作坊还给老太爷呢! 蒋子瑜蒋秀才离了砖茶作坊,走出去几十步后,脸上的懊恼还不见消褪;随在他身边的二虎喊了他几声,想叫他陪着去杂货铺将银角子换成铜钱,以便给小伙伴们分一分,谁知唤了几声也不见应答。 蒋先生被陆三姑娘骂傻了——二虎这么想。便只得将不顾看路的蒋子瑜送回蒋家去,这才一路跑回自己家,叫着姐姐大凤陪他去杂货铺。 大凤的反应可不像蒋子瑜,见到那枚银角子躺在弟弟手掌心,眼睛立刻就闪闪发亮;待听得是得换成铜钱给别人分下去,他们家只能落得几十个钱,不免一阵沮丧,却还是拉着弟弟的手往杂货铺走去。 路上,二虎就将蒋先生被陆三姑娘骂傻了的事儿、当成笑话学给姐姐听:「……陆三姑娘可真厉害啊,蒋先生都到了家,还没缓过神儿来。」 大凤今年快满十五了,身材虽不够高挑,却已经有了大姑娘的匀称丰满,心思也早都不再是个孩子了;听了弟弟这么一学,脸色自然难看得很——听着蒋先生那样子,倒像是丢了魂儿…… 「陆三姑娘长得什么样儿?今年几岁了?」大凤便拉着弟弟低声盘问:「都说陆家很有钱,陆三姑娘可是穿金戴银绫罗满身?」 二虎微微回忆了回忆,轻轻摇头:「陆三姑娘好像挺朴实,若是不说,谁也看不出是个富贵人家小姐。」 第五十七章 「她长得什么样儿,姐姐可不该问我了,我哪里敢仔细看啊,不过我听娘跟几个婶子聊天,说她若不是眼梢太吊,下巴太尖。显得她太过厉害,过上三两年也得是个大美人。」 陆清宁若是听到这姐弟俩一番言论,立刻便得啼笑皆非。 边嫂子等人的议论已经很是给她留了颜面,说什么大美人,那只是美好愿望——乡下妇人的审美观,最爱的便是银盘大脸,眉目如星,若哪个女子长了个尖下颏,还有一双丹凤眼,那根本便跟美好不搭杠…… 可眼下听着二虎说话的只是大凤。并没别人;大凤微微一琢磨,立刻在心里描画出了个瓜子脸桃花眼的狐狸精模样。鼻息不免越来越沉重了,心中暗道:怪不得自家兄弟说蒋先生如何如何,就像丢了魂儿一般,敢情是被狐狸精将魂魄勾走了! 「姐你怎么了?」二虎听得声音不对,抬头看时。大凤一脸的气恼模样,吓得他险些将手里的银角子丢出去;要知道他过去屡屡闯祸。他姐姐拿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打他,也不曾气恼成这样儿啊! 姐姐也跟蒋先生一个想法,不愿意叫他收陆三姑娘的银子?可刚才他拿着银角子给姐姐看,她不是挺高兴的?再说了,陆三姑娘那些话,他可是越听越有道理,他们又不是小要饭的。拿着鱼虾换银子有什么不对? 大凤心里不爽快,却不能跟弟弟撒气。她娘不止一次念叨过,要不是还有弟弟在,她们在这高家村也活不下去了,仅有的几间房和几亩地也得被父族夺了去。弟弟就是她们娘儿俩的依靠…… 「我没事儿。」大凤勉强笑了笑,眼前也到了杂货铺。姐弟俩进去换了铜钱,她又嘱咐弟弟两句,譬如分钱的时候莫打架,留下自家鱼篓钱后再平分,竟然都忘了正是午饭时分,她其实应该带着弟弟回家吃午饭了。 ……陆清宁在砖茶作坊吃了午饭,还像以往一样,唤着水晶碧玺陪她在院中大树下喝茶聊天;主仆三人才刚坐定,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叫碧玺给赶车的老杨头送去一大碗茶,碧玺才走,就听得院门一声轻响。 来人正是二虎的姐姐大凤,水晶得了陆清宁的眼色示意,忙笑吟吟的迎过去:「姑娘可是来面试、要在我家作坊做工的?」 陆清宁自己不喜欢这古代的繁琐打扮,莫说穿衣,就连头面首饰也不愿多戴一件,除了固定三丫髻必须的几个发针,和那几支特意打造、可以杀人的镀金铜簪,多一朵珠花宝结也不爱往发上戴。 可她却喜欢将身边的丫头打扮得娇俏可爱——大女人大多数都爱打扮身边的小女孩不是么;更何况今儿一早离开陆宅,本就是要陪着陆婷姝与陆清许闲逛的,打扮得太寒酸也无法见人。 大凤进门就瞧见了陆清宁,却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如今见水晶走过来,眼神也就移到水晶身上来,这一移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难不成这才是陆家三姑娘,二虎本来就是认错人了?这姑娘头上两朵水漾剔透、不知名的石头宝结,就得很值不少银子吧? 如此想着,之前那怒气冲冲来找茬的心火不由灭了三分,却还是有些硬邦邦的回道:「我不是来做工的!」 水晶顿时哑然。不是来做工的,跑来他们这作坊作甚?姑娘早就定了规矩,说是闲人免入的……转瞬又想起这是高家村,也许是哪个嫂子家有急事,家里孩子过来找娘,便笑道:「那姑娘是来找谁的?」 大凤此时已经肯定了,眼前这姑娘才是陆三姑娘,那边树下坐着的、长得颇是清秀却穿戴一般的,定是陆三姑娘的朋友,便勉强笑回水晶:「我来找你。」 水晶愣了一愣,又回头看了看陆清宁,陆清宁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垂头琢磨了瞬间,她立刻抬头笑道:「那还请姑娘有话就说罢。」 大凤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蒋先生……是我先看上的,你不许跟我抢!」 而此时碧玺也送茶回来了,双丫髻上一边一个粉红碧玺宝结,明晃晃的反射着太阳光,艳丽莹润的光泽令大凤眯着眼躲了又躲。 见水晶站在那里哭笑不得,碧玺哪知这是什么状况,立刻跑上前来,「水晶姐姐,这是谁呀?若是要做工的。领过去见姑娘吧。」 大凤立刻一脸尴尬,转头夺门而逃。只留下水晶继续哭笑不得,碧玺一脸懵懂。 「姑娘以后还是少来这作坊吧,要么我和碧玺轮班替姑娘来交代什么,要么就叫冯嫂子去府里求见……」待回到陆清宁身边,水晶低声提议。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姑娘不过是见了那蒋秀才一面,连半句好听的话都不曾说过,却还叫人以为姑娘是来抢男人的? 就、就那蒋秀才,值得一抢么,莫说是自家姑娘。就连她这个丫头也是看不上他的! 陆清宁却一直微笑着不置可否。心底却道,原来这年代也有主动争取心爱之人的女子?若她不是生在陆家、而是这乡野间普通人家就好了……她倒宁愿跟方才那女孩子换一换身份呢。 一个来时辰后。主仆三人已经回到陆府。马车才进门,不等在轿厅下车,陆清宁就瞧见孙姨奶奶匆匆走来,忙笑着招呼:「可是老太爷找我有事?我还正要去见他老人家,有好消息要跟他老人家回禀呢。」 孙姨奶奶笑吟吟扶她下了车。趁机附耳道:「是老太爷叫我来迎迎三姑娘,老太爷才出门去了。恐怕要夜里才回得来。」 孙姨奶奶已然成了老太爷与内宅各处的传话筒,陆清宁早就习惯了,因此下了车便执着她的手:「莫如您随我一同回清宁园坐坐去。」 回了清宁园,陆清宁并不急着洗脸换衣,打发了丫头们门外候着,便与孙姨奶奶一同进了内室。 「包家来人给包三姑娘送了箱笼,还送了两个教养妈妈来……」孙姨奶奶还不等坐稳。便皱眉笑着说道。 「这是包家明目张胆给老太太做后援了?」陆清宁笑道:「包三姑娘在家时,过得都不叫人过的日子,来了陆家倒上赶着送箱笼送妈妈,这是怕我们小瞧了她,她便不能更好的给老太太做手眼?」 手眼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狗腿子。 孙姨奶奶被她的话逗笑了——老太爷定是唯恐三姑娘看不出更深的玄机,还专门叮嘱她走上这一趟。可三姑娘多明白啊,哪里用的上多说。 如今二太太几人当着后宅的家,倒是比老太太当家时打理的好上千倍,可若叫那几个人出面对付包家表姑娘,又未免有些不像…… 因此上这孙姨奶奶很是觉得,老太爷也有些可怜……但凡后宅有个像样儿的老太太镇着,哪里用得着他老人家大事小情都这么操心?不过话说回来,若老太太是个着调的,哪里还有这么多烂事! 「老太爷叫婢妾跟三姑娘说,辛苦三姑娘了。」孙姨奶奶低声道。 陆清宁笑着摇头:「若我万事不懂,自然是辛苦也辛苦不到正点子上;如今有他老人家和孙姨奶奶您提点着,我也不怕摸不到门道,没什么辛苦的。」 第五十八章 她很愿意操劳这些。只有她在这个家里有用,才能替自己博个好前程,也只有陆家好了,她才能更好;而抛除这个大道理不论,只论猫捉耗子的过程,就是既给她解了闷,又叫她越来越熟悉这年代的各种内宅斗法…… 「三姑娘方才说,有好消息跟老太爷回禀?要不要婢妾替三姑娘带话儿啊,还是三姑娘等老太爷回来后亲自过去?」孙姨奶奶笑问。 待听说是砖茶作坊的渥堆成功了,孙姨奶奶又惊又喜。之前她可没少替三姑娘担心呢,毕竟这家里去老太爷跟前念叨的人不少,话里话外都说三姑娘不堪大任呢…… 二太太叶氏和姑奶奶陆婷姝也先后得知了包家的小动作。二太太乍听之下就要发火,被大奶奶蔡明芬软语轻言劝说了几句,便按捺了火气,由蔡明芬陪着去了陆婷姝的小院儿。 二太太婆媳两人才到,梅妈妈后脚也进了屋。待听得孙姨奶奶在大门内迎了三姑娘,两人一同去了清宁园,陆婷姝立刻松了口气——她们自然是不惧怕老太太出招的,可如今有了老太爷的默许,她们这边腰杆子更硬不是? 「待孙姨奶奶回了前院,三娘必也得过来,咱们一边喝茶一边等她就是了。」陆婷姝笑着说道。 又叫梅妈妈去院子里告诉个粗使婆子,将二太太婆媳的晚饭都送到这边来:「再叫咱们小厨房加几个菜。」 之前不论老太爷跟她怎么说起包氏,又是如何交代的陆清宁,都是闲聊天一样,并不曾真正使出雷霆手段,最终也只是叫老太太「荣养」罢了。 而今天,不过是包家人来送几个箱笼和两个妈妈,老太爷便叫孙姨奶奶专门走了一趟,看来也是对包家继而连三的插手陆家内宅之事忍无可忍了。 既如此,又怎能不庆祝一番呢? 二太太略一琢磨,也弄懂了小姑叫加菜的用意,眉梢眼角立刻带上了浓浓笑意,之前被包家人激怒的火气亦随之烟消云散。 大奶奶蔡明芬微微有些迷惑。婆婆方才还怒气满怀,这会儿却喜笑颜开,姑奶奶亦是很开怀,还破天荒的留了饭——不是说姑奶奶自打回了陆家,这小院儿就没留过哪个用饭么? 蔡明芬本是个精明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被二太太和陆婷姝看好。聘娶来做陆家的长孙媳妇,可陆家是陆家,并不是她的娘家,一切人来事往也需要熟悉。 孙姨奶奶也算是专房独宠了……蔡明芬想到这儿,突然便恍然大悟,给她婆婆和姑奶奶端茶的动作也轻快了许多,光滑细腻的手腕上两个镶宝金镯,随着她的举手之间叮当脆响,又惹得二太太一阵笑。 「过几日就是小八小九的百天宴,这些天可是把大奶奶累坏了。快坐下歇歇,倒茶有丫头们呢。」陆婷姝笑吟吟招呼她。 蔡明芬红着脸说了句都是媳妇应当做的。又被她婆婆轻拉一把,也就顺势坐在了她婆婆身侧。 这时便听门外有小丫头回禀:「姑奶奶,府外来了个妇人,想要求见姑奶奶,她说她是何掌柜家的。跟姑奶奶一说您定然知道。」 这何掌柜的是哪个,二太太和蔡明芬并对不上号。想着也许是姑奶奶哪个陪嫁铺子的人,因此全低着头只当不曾听见。 陆婷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来作甚?这妇人可不是个省油灯,当初若不是她哭死哭活的拦着,何掌柜也许便辞了张家的宝庆楼另谋高就去了! 而她定下开银楼的打算,又叫薛双喜家的去找过何常,问他可愿辞了张家重新给她办差,又是这妇人横拦竖阻! 「梅妈妈替我去见见吧。」陆婷姝道:「就说我没空儿。若实在要与我见面,待过三五日,家里的大事都忙罢了再说。」 当日在宝庆楼发生的事情,梅妈妈虽不在眼前,回来后却听姑奶奶学说过了;如今听说这何掌柜的还敢找到家里来。当然巴不得替姑奶奶去出口气,笑着领了差事便去了。 那妇人的来意。陆婷姝其实也料到了八九不离十。何掌柜的虽然有些势利眼,谁得势便依附谁,却也是个会看各种眼色行事的圆滑之人,今儿叫了他家的媳妇来求见,说不定是来送项圈的…… 可她又何尝是个不懂变通之人,在宝庆楼受了那一回气,回家来还傻傻等着人家补送更好的来?回来后,她便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压箱底的两块端砚,又配了墨玉的笔洗镇纸,外带两封湖笔,倒比那金晃晃的项圈做贺礼更雅致呢。 此时的清宁园里,孙姨奶奶也正要告辞,陆清宁便将她送出来好远,正巧碰上了脚步匆匆的梅妈妈。 待问得了梅妈妈是做什么去,陆清宁笑着挽上梅妈妈的手臂:「我跟您一同去,正好还给孙姨奶奶做个伴儿。」 孙姨奶奶上后院来,从来不带着小丫头老妈子,只是孤身来孤身走。陆清宁也不止一次提醒过,说万一老太太哪一日起了坏心,再嘱咐哪个打你的闷棍可如何是好,孙姨奶奶笑得不行——若是一年前的老太太,或许干得出这种事,如今还敢如此,不是自己找死么? 陆清宁很为孙姨奶奶这番看法叹了一阵子气。 四个多月前,两个婆子埋伏在千叠园不远处伏击她,难道与老太太无关?虽说后来查明,那几个人是得了陆文博给长生的银子,才匆匆动手,实际上……陆文博和长生不都是老太太的棋子? 长生如今已经无影无踪了,不知是死是活,几个婆子也没命的没命,发卖的发卖,老太太和陆文博却活得好好的呢…… 「孙姨奶奶跟三姑娘你不一样,无论她出了什么事,矛头都直指老太太。」梅妈妈似乎听出‘给孙姨奶奶做伴’的深意,路上低声告诉陆清宁。 陆清宁吃吃笑起来。看来她之前倒是钻了牛角尖了,她自己整日浸淫后宅树敌良多,孙姨奶奶的对头却只有老太太一个呢。 她陆清宁无论出了什么事,老太太也许都有法子牵出替罪羊顶罪,换成孙姨奶奶却不一样了不是? 这么一路走着,没多远便到了通往老太爷与爷们居住的中院角门,孙姨奶奶告辞而去,陆清宁与梅妈妈继续在夹道中前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迎面却走来了陆清莹与包明娟。 这两人看样子是才送走了包家来人,包明娟一脸是笑不说,就连陆清莹也被感染了一般。长得极随孙姨娘的、那张略显呆板的小脸,也全是明媚笑容,倒比平时耐看了几分。 这两人还真是亲密! 包明娟做了老太太的新棋子,多一个陆家人帮衬,便多了一份把握;而对于陆清莹来说,多了一个「比肩作战」的伙伴不说,还多了一个联系老太太的纽带。 陆清宁早就看透了这点,何况老太爷才派了孙姨奶奶来提点,心头早已打定了主意,绝不给包明娟留一丝一毫的余地;因此即便与这两人走了个面对面。也不过是淡淡一笑打了个招呼,便随着梅妈妈扬长而去。 「三表姐好像极不喜欢我。」包明娟扭头看着远远离去的背影。颇带委屈的诉说道,看起来伤心极了。 陆清莹嗤笑道:「她喜欢谁呢?只要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家,哪个跟她合得来?不过仗着嫡女身份,就将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骄纵日盛……」 第五十九章 她也就敢跟包明娟说几句类似的话了。 自己院子里的奶娘和大丫头。全跟陆清宁一个鼻孔出气,打也打不得。撵也撵不得;只有那个叫小茶的小丫头、被她日日用点心糖果旧衣裳收买的差不多了,却被奶娘冯妈妈一句话,就给打发大厨房烧火去了! 「莫如二表姐搬去与我一同住吧?」包明娟突然便换了话题。 「这可以么?」陆清莹且惊且喜,旋即又是一脸沮丧:「我们太太不会答应的,就算太太答应了,陆三儿也会百般阻挠。」 包明娟不愧是包家人,外加之前十几年、在包同知府中不尴不尬处处受气。早就养成了比别人更甚的多疑性子;她方才那提议明知是不可行的,却还要问,其实也不过是想再看看,这陆清莹是否想彻底投靠她姑祖母。 「不答应也没事,二表姐每日只管来。大不了傍晚再回清莹园睡觉就是了。今儿来的两个妈妈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二表姐多来多往。两个妈妈定然不吝教导,这对二表姐今后的……可是大有益处呢。」包明娟笑吟吟的再度提议。 陆清莹大喜过望。那两个包家来的妈妈她见过了,个顶个儿的精明,若能得到她们相助,还怕对付不了陆三儿? 而包明娟避而不提的「今后的……」,她略微一想也便明白了,脸上不由挂上了娇羞——哪个姑娘家不想多筹谋筹谋,好谋一个如意郎君呢? 此时的陆清莹只顾欣喜娇羞了,却不知,她已经一步步撞进人家布置好的棋局。 而梅妈妈和陆清宁两人,这时已经到了前院最西边的小侧门,何掌柜家的正在门边立等。 梅妈妈笑对陆清宁道:「门房里是下人呆的地方,太过腌臜,三姑娘去花丛那边亭子里略坐一坐,莫进来了。」 将何掌柜的媳妇领进门房,梅妈妈很是不耐烦的发问道:「这位嫂子所来为何啊?」 何掌柜家的匆匆上前两步,一脸媚笑:「辛苦这位妈妈了,是小妇人家当家的吩咐小妇人过来,给您家姑奶奶送些东西。」 梅妈妈接过那一对匣子一瞧,正是重新打造的两副金项圈。不由笑道:「你瞧瞧,进去通报的婆子丫头也不曾说清楚嫂子你来做甚,我们姑奶奶正为八少爷九少爷的百天宴忙得不可开交,只打发我替她出来见你,连那定金条子也不曾给我。」 「既是没有那条子,我可不敢收这个!」 明日便是陆清宁的两个幼弟百岁宴,由于计划中并没打算办得比满月宴热闹,帖子早在几天前便送了出去,邀请的不过是些近亲。 谢家也来了人——谢老太太携谢大太太桑氏和二姑娘谢玉婉,于这一天午后便到了天颖府,打算明日给小八小九庆贺罢,再在天颖府小住几日。 谢家在天颖府也有房产,因此上这谢老太太执意不愿留宿陆家客院,早早就派小厮先骑了马,奔至陆家通报;这么一来,陆清宁只得陪着谢氏、前往东城门迎接外祖家亲眷,两下才一见面,便惹得谢氏抱着娘家母亲哭了一场。 陆清宁当然明白她娘为何哭。 谢家与陆家的亲戚关系,实在得不能再实在了,外祖母谢老太太却宁愿带着儿媳与孙女去西郊别院住,也不肯住在陆家,还不是嫌弃陆家内宅杂乱无章?谢氏本是陆家的长媳,若是拿得起个儿来,何至于如此? 谢二太太段氏不曾来——谢家的船队每年往海上走一趟,如今这季节正是起帆的季节,谢二老爷又准备出发了,段氏不单要留在家里打点,还有个夫妻别前小聚的意思在里头。 而谢玉麟去年走了一趟海上,已然将陆清宁交给他的那几百两银子滚成了一千出头;这次他又请谢老太太捎信来,问表妹是留下利钱只拿本金继续翻滚,还是本利一起再投进去。 「你又不缺银子花,不如叫你表哥拿着那钱打滚儿去,替你多赚些体己。」前往西郊别院的路上,谢老太太也不问陆清宁自己的意思,便替她做了主。 陆清宁笑着说,外祖母说得是——表哥谢玉麟着实是个经商的料。到了西洋之后,先是将她那区区几百两银子全买成宝石,回来路上途经南洋,坐地又将宝石换成了各种香料,若非如此,几百两的银子哪里博得来五成利? 而她那女子医馆开业两个月余,已经渐入正轨,上个月刨除木香几人的各项挑费,还剩了三十多两纯利,当然……若那医馆所用的同福街小院不是自家的。这纯利会少得多,毕竟还得给房钱。 至于砖茶作坊。眼下虽然还没见利,却也离着盈利不远了。老太爷得知渥堆成功后,便将她叫去了跟前嘱咐说,那砖茶作坊头三年的纯利给她三成,三年后。十成十都是她的,「就算祖父先给你准备的赠嫁了……」 谢老太太来了后。还在去别院的路上,便从谢氏与陆清宁口中得知了这事儿,且不论对外孙女的看法又与去年八月不同,只说对陆家,也稍微放下了一些埋怨——过去的陆珩任由着他们谢家女儿和外孙被人欺辱,何尝管过这个,如今倒像是大变样了! 「也算他识相!」谢老太太沉默了良久。终于挂上一副又笑又有些说不清的神情。 又转头嘱咐外孙女:「你祖父如此安排,还不是因为你六弟太小,小八小九更小的缘故?因此上叫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也实在是情非得已,你莫怨他。」 陆清宁轻笑着撒娇:「外祖母放心。我知道了。商户人家里女子经商的也不在少数,我又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呢?与其日日在内宅鸡飞狗跳。还不如外面更自在些。」 这么一路聊着,大半个时辰后,马车车队便到了谢家的别院前。 谢家所有的别院,常年都有仆妇们留守。这一处的仆妇得到了消息,早早的便迎了出来,牵马坠蹬,扶人下车,进院安置,整饬箱笼,并不曾因为主家很少过来、便有一丝怠慢不足之处,令陆清宁很是为外祖母的管家能力叹服了一阵子。 「二表姐呢?」盏茶过后,谢玉婉却不见露头,陆清宁不免有些疑惑。 谢老太太和大太太桑氏同时微笑了起来,谢老太太更是笑道:「你二表姐害羞,不敢出来呢。」 陆清宁不由更是疑惑了——都是自家人,又都是女眷,有什么好害羞的?一聊之下方才知晓,原来谢玉婉已经与天颖府知府梁大人的次子过罢小定,只等大聘了…… 谢氏便又笑又埋怨对大嫂桑氏道:「大嫂瞒得好紧,婉儿是我的亲侄女,这么一件大喜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叫我也高兴高兴?」 之前因了禹州方知府夫人与谢氏求亲的缘故,桑氏心里很有一番疙瘩,谁知东方不亮西方亮,她的婉儿终于结了一门好亲事,如今她心里的那份不爽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桑氏见小姑确是真心替自家高兴,忙笑着握了小姑的手:「其实在城门口你抱着母亲哭的时候,我就想劝你,哪里是母亲嫌弃陆家的缘故呢,根本是母亲疼婉儿,下了小定的女孩子,不好太见外人的,才执意来了这儿下榻。」 谢氏与陆清宁这才恍然大悟。 第六十章 虽说商户人家规矩宽松,江南一带的民风也甚是开放,定下人家的女孩儿到底不同些,避着些外人也是应该的;何况二姑娘谢玉婉本就内向不爱说话,如今可不是很害羞、连自己的亲姑母和表妹都不敢见了? 陆清宁更是为大舅母桑氏的慈母心感动了一回。二表姐的亲事也算定下了,若换个严厉的母亲,恐怕就将女孩儿整日禁在闺房备嫁了,大舅母今日还能趁机将二表姐带到别院来换换环境散散心,二表姐也是个有福的。 她这厢这么想着,却不知话题下一刻就变了样儿,谢老太太转眼便提起了方知府家,微微皱眉问谢氏:「我听说你至今也不曾答应方夫人?」 可谦那孩子不就是年纪大些?哪里配不上宁儿?自家这闺女本又与方知府夫人极好,再结成儿女亲家可是个极美的事儿,嘉熙这孩子又自来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为何在儿女亲事上却生生不松口了? 若陆清宁是个土生土长的大顺朝女孩儿,恐怕此刻早就害羞奔了出去;如今她却垂着头坐在谢氏身边,一动也不动——外祖母既然当面提起这事儿,并不曾避讳她,她索性装傻到底了,也比避了出去后什么都不知情好得多不是? 谢氏见母亲颇有些不快活的问起这事儿,女儿又装傻坐在原处不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才缓缓道:「女儿本想等小八小九的百岁宴之后,回一趟禹州,与方夫人见个面细谈……」 谢老太太却像是松了口气,笑道:「确实,本是该这么做的,若是真心疼孩子,身子骨儿又硬朗,哪个当娘的能书信往来间就将孩子的婚事定了呢。只是方夫人病重,她那病气又过人,我当真是不敢也不想叫你见她啊。」 「若实在不能见面,也只好算了,这门亲事不再谈也罢。」谢氏很坚定的回道,令陆清宁心头的大石头顿时咔嚓坠地。 谢氏最近也没少拿方家的亲事试探陆清宁,最后那次,她终于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跟谢氏倒了个底儿掉。 陆清宁从来不是因为与方可谦不很熟悉,自己又年岁小,才对这事儿如此抵触,更不是怕方家站错了队连累自家;她只是弄不懂方夫人的用意,怕自己根本就是被利用的那一个,成为方夫人临死前安排下的一个管家婆。 男主外女主内在什么时代都适用,若男女间两情相悦,给心爱的男人做个管家婆又如何;可她与方可谦之间,要情份没情份,要利益相关没有利益相关,凭什么一纸婚书就卖了终身,给别人家做终生苦力去? 其实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很怕谢氏告诉她,如今这年代就是如此,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如此走过来的,情份这东西,慢慢相处总会有的;可她赌的就是谢氏对她的疼爱,只要是她心中的顾虑,无论如何都是对的。 如今一瞧,谢氏果不其然是她想得那样,若不与方夫人见上一面弄个明白,决不答应这门亲事;这态度很是令陆清宁感动,心窝里竟然有种久违的暖流汩汩涌出。 谢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己的闺女态度如此强硬,微微一琢磨一联想,脸色不由有些尴尬——嘉熙这孩子一定埋怨娘家,当年在她的婚事上不精心呢。如今她当了娘,定也不愿宁儿还走她的老路。 当初确实也是如此,只为了将陆谢两家拴在一起,两家家主一碰头,便拿儿女婚事做了纽带;若之后这个婚姻美满也就罢了,可那陆家老大……十几年了还是一团烂泥模样不说,最近几年又新添了不少毛病! 这么想着,谢老太太瞬间便如老了十岁,本来坐得溜直的腰背、一下子便疲沓下来,脸色也甚是疲惫;桑氏眼尖,忙起身上去扶住婆母:「母亲这一路累坏了吧?不如今儿先好好歇歇,左右咱们还要在天颖府住上七八日,过后再与姑奶奶细聊也不迟。」 小姑女儿的亲事,是桑氏插不上嘴的,可一向软弱的小姑在女儿婚事上却极有主意,她心里可是极其佩服——方知府是她的娘家表弟不假,她也曾经羡慕嫉妒过这亲事更是不假,可若是方夫人真的撒手西去,这门亲恐怕也只是面子上好看罢了! 谁家的母亲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跳火坑呢!更别提小姑本就遭遇了一个继婆婆,受过的苦还少么?哪里还能情愿宁儿走她的老路? 陪大嫂桑氏服侍着自家母亲进内室歇下,两人相携回了厅堂中;谢氏撸下腕上一对镶宝紫金镯递给桑氏,笑言是替自家女儿给表姐婉儿添妆的,又说自己的那份贺礼还得回去精心打点,便欲携着女儿告辞。 桑氏也不留这娘儿俩,毕竟明儿就是百岁宴的正日子,小姑总得回去整饬,便笑着将她们一路送出到别院门口,又嘱咐车夫不忙赶路,只管小心慢行,目送着马车粼粼离去。 「你不是最不喜欢谈论跟方家的亲事么,为何你外祖母提起,你也不回避?」谢氏笑问女儿道。 陆清宁也不扭捏,笑回谢氏说:「我若走了,哪知道娘那么疼我?」 「女儿还小,不懂得什么男女之情,也不懂什么叫害臊,因此便装傻充愣坐在那儿,只想听听外祖母怎么说……娘可别骂我。」 她之所以这么说,确实也怕谢氏疑心她,为何小小年纪便对亲事很有主见。 她既是自己承认还不到懂得害臊的年纪,倒是真令谢氏笑了一阵子:「娘疼你还不是应该应份的,若没有你帮娘撑着咱们大房,娘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将你几个小兄弟拉扯大。」 之后却叹气道:「其实娘也觉得可谦那孩子挺好,你却偏生看不上他,确实只因为你方家表舅母病重的缘故?你若是怕遇上像老太太那样的继婆母,娘可以跟她商议啊,等你过门一年后,再叫方大人续弦就是了。」 她自己嫁进陆家时,老太太包氏还只是个侧室,待原配老太太亡故后,包氏被扶正。那已然是她过门后的好几年了;可女儿不像她,既软弱又好面子的毛病定不会犯,也许过门一年便能将方家后宅牢牢攥在手掌心呢! 陆清宁哼了一声道:「就算继室暂时没进门儿,还有那个将方家表舅母气病的小妾呢,说她是奴才吧,她是个良妾,说她是长辈吧,她又不配,只这么一个,就够叫人喝一壶了。」 心头却道。方可谦啊方可谦,你也太弱了吧?你娘都被人欺负成这样子了。你还在一边看戏呢?别说什么成年男子不能总进后宅,那都是废话,明里不能报仇雪恨,暗地里使坏下绊子不会么! 若换成她陆清宁是方家人,莫说是一个良妾。就算十个八个也早都死透了!说什么那良妾的娘家是吏部官员,不能轻举妄动。屁!若那娘家真心疼那妇人,当年怎么会将她给个下属当妾去! 她要是方可谦,要么就去寻个那良妾娘家爹的短处,将那什么狗屁侍郎捏得死死的,转头再对付那妇人;要么就人不知鬼不觉将那妇人弄死,任多么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死因…… 第六十一章 方大人这良妾又与自家那几个姨娘不一样。那几个虽然也不着调,毕竟也没对谢氏造成身体上的伤害。谢氏之前滑过两次胎不假,可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不是?难不成她能因为摸不着影子的缘故,便罔顾人的性命? 可方家那妾都干了什么!方夫人已然要死了! 的确,方夫人本就身体不好,外加心缝儿貌似小了些。可若是没人故意惹她,她如何会病重?身体不好外加心缝儿小。就很该死么? 谢氏哪里知道自己女儿肚子里的弯弯绕,听女儿说起方大人的良妾,不由皱紧了眉头。 难道她能跟方夫人讲,只有你们家打发了那个妾,我们家才答应这门亲?这岂不是管到人家私事上去了,哪有这个道理?! 「瞧您说的,这不是咱们娘儿俩私下聊起来的么,哪能真那么做去?」陆清宁被谢氏逗笑了,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娘不是一直教导六弟,从小就要学会有担当?」 「可我瞧着方家表舅母病成那样,方可谦却一直没有替他娘出气的意思,我很是替方家表舅母不值,这没担当的儿子分明是白养了!」 这话不说则罢,说罢便令谢氏陡然间明白过来。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这门亲事很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原来就是这里! 谢氏平日里爱面子,既不愿与继婆母包氏撕破脸,又不愿与几个小妾争风吃醋,可自打陆清宁落过水,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有哪个再敢欺负她的至亲之人,她也是会咬人的。 可谦这孩子却是怎么了?都说养儿能防老,女子嫁进夫家门后,只有生了儿子才算终身有靠,为何方夫人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却没依靠成他?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依靠不得他,他的媳妇他能疼么! 谢氏便在这时下了决心,之前还说什么小八小九百日宴后,寻个日子去禹州面见方夫人细谈,干脆算了吧,这门亲事就此彻底黄了也罢! 陆清宁听谢氏学罢所想,心中终于大定。之前每一次说服谢氏,都要费些口舌,即便如此,过些日子还会重新提起,令人很是烦躁不安,如今这亲事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母女俩便一路回了陆家。 进轿厅后下了车,也不换碧油车,只说顺着夹道走回去,也活动活动坐了好久马车的腿脚。途中经过通往客院的角门,那角门大开,里面的仆妇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似乎又有客来。 「不是说只请些至亲来么,你外祖家已经来了,余下的便是陆氏族亲,为何还有远路而来的?」谢氏微微皱眉。 当初小八小九的满月宴便铺陈得太大了,她很怕孩儿太小、压不住太大场面,反而闹起灾病……因此才与二太太和姑奶奶商议,只请近亲前来也就是了。 陆清宁不免笑道:「不请自来的客人也是有的,二婶娘那里也早早嘱咐人多预备了几桌席面,只怕届时来多了人。」 却还是停下脚步,招呼一个离着角门很近的媳妇子出来问话:「是谁家来了?」 那媳妇子给谢氏和陆清宁施了礼,这才垂头答道:「回三姑娘,是包同知夫人与包家二小姐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肖老夫人,一位肖三太太。」 包家来人也就罢了,趁这个机会来见见老太太也是可能的,肖家又是什么人?既是叫老夫人,肖家必有官职,这官职还不算小,陆清宁这么想着,便抬眼看向谢氏,却不想谢氏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嫂子可知肖家人……?」陆清宁低声问道。 那媳妇子也是个机灵的,三姑娘这话虽是只问了一半,还是笑着回道:「奴婢只知肖家是京城人士,至于肖家的爷们……奴婢不知。」 陆清宁掏出个银角子赏给她,也不再多说,扶着谢氏继续往回走,走出一射之地方才轻声道:「这肖家若是与咱们陆家不熟悉,没个平白上门来的,待会儿娘回去歇着,我去找二婶娘问问。」 谢氏也只得答应——她嫁进陆家这十几年,日日只长在后宅里,至多是正月里回趟娘家,三五个月上趟山烧烧香,与其他人家女眷并无什么往来,若能知晓这肖家人所为何来才怪了。 若不是小八小九的百岁宴,她才不管来人如何,可如今人家是借着这个机会来的,打听下也好,至少明日相见也不会太失礼不是? 陆清宁便将谢氏送回千叠园,马不停蹄的去了二房,直奔二太太院中而去。 绿菊见到她来了,如同见到救星,苦瓜似的小脸儿也有了笑模样,没进屋之前,便轻扶了陆清宁的手臂低声道:「三姑娘万万莫提那个肖家,只陪着我们太太说说话罢。」 「绿菊姐姐不叫我提,我便不提,可你也得告诉我,这肖家什么来路?上次包明娟来,就惹得二婶娘发了通脾气,这肖家跟咱们家都不熟悉,又是气得什么?」陆清宁沉声问绿菊。 若是老太太想转手对付二房,除了操纵二太太儿女的婚事,还真没什么太大能耐了——这又不是原来,说塞给二老爷一个妾就塞来一个,现在的老太太,没那么大能力不说,得用的丫头也没有了…… 绿菊犹豫了犹豫,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那肖家、那肖家不知从哪里接回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说是肖二老爷外室生的,若不是那外室病死,还不知有这么个孩子,连带婚事都耽误了,如今、如今竟然想送给咱们家二老爷做贵妾!」 陆清宁顿时失笑——被气笑了。 这陆家还真真好笑,自打十几年前包氏进了门,什么好笑的事儿全出来了罢! 陆家只是个商户人家,凭什么娶贵妾,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什么御史言官是管不到商人家里的私事,可若传扬出去,陆家二老爷纳了个贵妾,叫人笑掉大牙都是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肖家究竟是如何与老太太搭上的?莫不是包同知夫人帮着使的这个坏? 若包同知一家执意搀和陆家私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陆清宁急于知道这个,便嘱咐绿菊:「去泡壶清心的好茶送来吧,我陪着二婶娘说会子话,谁也别叫近前来。」 二太太此时也听见陆清宁进屋来的脚步声,立刻抬眼望来;陆清宁却被她的面容惊了一下——二太太平日里是爱发怒不假,却也是个极坚强的人,今儿她可还是头一次瞧见,二太太哭红了眼! 二太太握着陆清宁的手,不免百感交集。 四太太似乎早知道肖家人所为何来,就等着看她笑话呢,才迎了包夫人和肖老夫人一行到来,便阴阳怪气的挤兑了她几句,令她一时没摸清头脑,反而以为四太太又犯了老毛病,不说怪话不舒服。 三太太有孕,并不曾出来见客;大太太带着三娘去迎谢家亲眷,亦不在家;五六两房……不提也罢,只比路人好一些些儿吧。 而小姑陆婷姝和大媳妇蔡明芬两人,因明日便是百岁宴的正日子了,那两个为各项事宜,正忙得团团转,一时还没来得及与她碰面——等她知晓了肖家人的来意,竟然一个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 三娘这是才陪着大太太回来吧?这又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事情缘由,匆匆便跑来陪她安慰她?而她自己的女儿五娘,还在那里不识愁滋味呢! 第六十二章 其实陆清宁直到看见二太太哭红的双眼,方才明白,二太太这哪里是叫肖家来人气到了,分明是真怕二老爷纳了肖家那个姑娘,夫君的疼爱会被他人分薄了去。 二老爷也不是没有妾的,可当年是当年,如今归如今。 大老爷不着调,几乎已经没了做下一任家主的机会,二老爷帮着老太爷持家这些许年,早就瞧得清楚。 外加岁数逐渐大了,也知晓了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只有结发夫妻那才是真情分,二太太虽是脾气暴躁了些,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不说,二房的各项亦是打点得妥帖,他如何不觉得妻子更好呢?因此上两人这几年倒像是更好了些…… 却也正是如此,二太太才愈加的怕。怕来了新人又勾起二老爷当年的胡闹心性儿,再与她渐渐淡薄下去——新人年轻有颜色,她呢,却已经人老珠黄了…… 可这些话,二太太是绝不会与她一个姑娘家提起一个字,陆清宁也只好任由二太太握着她的手,笑着说起外祖母家的趣事:「我大舅父家的二表姐,叫婉儿的那个,二婶娘可还记得?」 「她与咱们天颖府的梁知府家二公子定下亲事了呢。只因她最迟明年就要出嫁,我外祖母和大舅母疼她。这次也将她带来了,于是才不敢住在咱们家客院。只因婉儿表姐不好见外人。」 她之所以说起这话,也是怕陆家人随意猜测,万一扯到谢家并不重视小八小九两个外孙上面去,两个孩子虽然小,凭什么白受这种委屈? 二太太却冷笑道:「就算不是因为谢二姑娘订了婚。也还是住在你外家别院好些,难不成还叫你外祖母与大舅太太住到咱们家客院去?那哪里是好人待的地方!」 说罢这话又觉得不对。三娘明明说的是个喜事,她却将自己的不快搀和进去作甚,忙笑道:「你那婉儿表姐不言不语的,倒是个有福的,待她头出嫁前,我定与你娘一起给她添妆去。」 其实陆清宁陪着谢氏离开夹道往内院走时,便已经用眼神交代了水晶和碧玺两个丫头。那两个丫头立刻便一东一西消失了——水晶与碧玺虽然只是三等丫头,却日日陪着她一同去外面打理作坊和医馆,眼神相通那是早就形成的默契。 内宅的千奇百怪,这一年她也见识不少了,可她还是信奉不出击则已。一出击就要百发百中。于是她只陪着二太太说些闲话,水晶和碧玺不打听出更深的东西来。她也不想现在就给二太太出主意。 大概有两盏茶的工夫,水晶先回来了。因为自家姑娘在二太太房里,水晶也不好求绿菊带她进去,只将一个小小纸条求绿菊进去交给三姑娘。 陆清宁拿到那纸条,并不避讳二太太就在身边,立刻展开观看,一看之下又气又笑。二太太正不明所以然,她已将纸条递上去,默默的不说话,只先看二太太的反应。 二太太似乎被那纸条上的几个字烫了眼睛,眉毛并眼皮都狂抖了几下,面上的神色有喜也有忧,「这、这是……唉!」 纸条上并没写别的什么,只有几个蝇头小字,还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是谁写的不知道,反正是水晶带回来的,那几个字便是:生母乐籍,姑娘小脚。 大房有个雪芳姑娘,出身青楼,这是全陆宅都知道的事儿。可就算是雪芳,那也不过是小时卖身给了青楼老鸨,跟乐籍这种贱民远远不沾边儿。 可现如今,肖家那个什么外面接回来的姑娘,竟然是乐籍女子所生,裹了小脚又是教坊女子的特征,竟然还妄想被抬进陆家做贵妾! 二太太团了那纸条,扬手扔进炕桌上的白玉斗笠碗里,那碗里有大半碗清水,养着条小金鱼,并三五颗鹅卵石,两根绿茸茸的水草;纸团落入水中,那小金鱼以为是食饵,扑上来便咬,只用小小鱼唇啄了一口,便觉出不对,摇头摆尾又游开了。 「鱼儿都分得清什么是食饵什么不是,她们却都拿咱们陆家当傻子了。」二太太微微一笑。 却听得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极低的话语声,二太太忙沉声唤道:「谁在外面?」 少顷便见绿菊走了进来,笑着低声回道:「是外头婆子来报信儿……」 二太太皱眉笑起来:「三娘也不是别人,你有话只管说罢!」 绿菊颇为不好意思的对陆清宁笑了笑,这才继续开了口道:「肖四老爷亲自带人来,要立刻将肖老夫人与肖三太太接回呢。」 「肖老夫人抹不开面子,欲在咱们家客院赖着不走,肖四老爷竟然请老太爷陪着,亲自到了客院,喝令肖家仆妇……就算拖也要将他老娘拖回去,肖老夫人无奈,正叫收拾行装呢,说不得连晚饭也不在咱们家用,就得乖乖夹着尾巴滚蛋了。」 「姑奶奶闻知后已经去了,待弄清事情原委,便打发一个妈妈先过来告诉您,说那肖四老爷是个好的,又做着肖家的主,叫您莫再生气了,一切事宜回来细谈。」 二太太与陆清宁相对失笑。这是闹得哪一出儿啊?虽说她们至今也不知道这肖家究竟是什么背景什么来路,可这肖老夫人……背着当家作主的肖四老爷,做了这么多事,还真跟包氏有一拼呢! 绿菊回禀罢这些话便又出去了。 「这肖老夫人的诰命,也许都是靠着肖四老爷赚来的。若真如此,肖四老爷可不是比咱们家还怕丢丑,若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们家仗势欺人,将贱籍女子指鹿为马,硬生生塞到人家做贵妾去,不管他多大的官身,不丢乌沙也得被御史言官脱层皮。」陆清宁忍笑说道。 去年八月,她与陆婷姝同去禹州,期间得知禹州要改名永宁,并成为两江总督行署所在,而那个新任两江总督,若她没记错,似乎就是姓肖的…… 「若我猜得没错儿,包同知这一步走得实在不妙,本以为攀上上司家的女眷便官运亨通了,可这不是拿着上司家女眷当垫脚石么?」陆清宁越说越想笑,心中也直念阿弥陀佛,但愿她的猜测没有错。 二太太哪里知道她这种推测是怎么来的,闻言不免追问:「三娘你如何敢断定,这肖老夫人一定是肖总督的母亲?」 陆清宁强忍了笑,低声说给二太太知晓:「我听说肖总督肖大人来禹州上任之时,半个家眷都没带,统统都留在京城了,其一是新官上任,很怕安置家眷会拖累公事,其二也是因为肖大人的母亲很上不得台面……」 「那若不是他家,还有谁家的老封君这么不着调,听风就是雨?」 「若真是他家呢,包同知这不是犯了大忌讳么,自衬肖老夫人对咱们江南不熟,便假意替那个新接回来的肖姑娘做媒,以博肖老夫人一笑,实则却是打肖大人的脸呢!」 二太太并不懂什么为官之道,可却也明白,两江总督是个多大的官职。 若那个肖姑娘真是肖总督家什么亲戚,且不论那女孩生母的出身,只要自身清白,还有娘家依仗,找个寻常人家做平头娘子总是可以的,如今却险些被包同知夫人暗地鼓捣着塞进商户人家做小妾…… 二太太立刻笑着抚掌:「原来竟是这回事?那包同知岂不是仕途艰难了?」 第六十三章 包氏老太太本就是侧室上位,整整将陆家后宅握在掌心十来年,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管来做客的肖家人究竟是不是肖总督家,恐怕也是被老太太的经历打动了。 不过是个半路接回家的姑娘罢了,若能在些许年后给陆家后宅当家作主,效仿现在的包氏老太太,肖老夫人何乐而不为?更不用说那姑娘的生母还是个贱籍,这么个出身,不给人做小妾,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若是肖家人都走了,包家人还有脸留下来?她们就不怕再遇上我,我会给她们没脸看?」二太太不由觉得奇怪。 不过这话才说出口后,她自己也明白了。包家人留在陆家,再没脸又能没到哪里去,可若跟着肖老夫人一行一起离去,肖大人岂不是一路看着包家人一路来气! 陆清宁也笑起来:「她们包家都如此堂而皇之的掺和到咱们家内院来了,我倒是但愿她们还不走,好给她们一些颜色瞧瞧……」 就是当天夜里,陆家的客院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可客院离后宅其他院落并不近,又因夜色正浓,皆睡得正酣,无论哪一房,都没听到这些响动。 后宅里巡夜的婆子们,倒是隐隐听见客院方向传来呼喊声,忙整集一队有五六个人,由个领头的带着往客院奔去。 到了客院大门前,那领头的立刻上前拍门,却无人应声,反而听得里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凄厉,透过门扇,似乎还看见了几点鬼火,绿莹莹白惨惨的飘着,吓得几个婆子撒腿便跑,手里的灯笼也跑丢了两个,若不是发现得早,还险险走了水。 「昨儿夜里,客院闹鬼了。」清晨起来,苏妈妈一边给陆清宁身上围披帛,一边神叨叨唠叨着:「包夫人似乎是被吓傻了,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只管瞪着眼流涎水,二太太已经差人去请郎中了。」 陆清宁抬手按住苏妈妈欲拿头油的手:「奶娘知道我最嫌头油腻得慌,还是别用了罢。」 「包夫人吓傻了,包二姑娘呢?」这才笑问苏妈妈道。 苏妈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儿方才出去回来,说是包二姑娘倒是睡得踏实,若不是包夫人的房里吵闹起来,直喊着请郎中,她还睡呢……」 包家这是什么教养啊?包夫人夜里闹成那样,包二姑娘没被吵醒也就算了,等客院的仆妇们全都各司其职忙碌起来,都快日上三竿了,包二姑娘还在睡!这可是在陆家做客呢! 「奶娘您真信客院里闹鬼了么?」陆清宁扬眉笑问:「都说四太太房里的几个妾死得冤,为何不是四太太院子里闹鬼,反而闹到客院去了?」 苏妈妈撇嘴道:「鬼也知道谁好谁坏的,又爱欺生。包夫人根本就跟老太太是一头儿的,不去找她麻烦又该找谁呢?四太太房里倒是不闹鬼,可姑娘瞧瞧八姑娘那个病身子,再瞧瞧四太太总不开怀……」 苏妈妈倒是不想背后说谁的坏话,何况八姑娘其实也挺可怜的。可现在外面都传遍了,都这么说呢,她不过是复述别人的话罢了。 又想起什么似的,苏妈妈继续神叨叨低声道:「姑娘可知道,昨儿肖四老爷将肖老夫人她们接走后,包二姑娘做什么来着?」 苏妈妈手里的梳子一直在给陆清宁通头发。她根本也无法抬头催苏妈妈快点说莫买关子,只好僵直着脖子笑道:「您快告诉我。莫叫我猜。」 苏妈妈呵呵笑了两声,低声道:「包二姑娘执意想留包夫人一人在咱们家,她要去追肖老夫人她们呢;在客院当差的一个婆子告诉转儿说,包二姑娘想嫁到肖家去……」 「您是觉得她要去追肖家女眷不妥,还是替自己寻婆家不妥?」扔下自己的母亲去追外人。陆清宁也不赞成这个举动,可若是替自己寻婆家也不妥。她自己过几年怎么办,就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妈妈手上的梳子停了停,啐了几声方才道:「哪个都不妥!姑娘家的脸面难不成不值钱了?」 陆清宁想笑,却笑不出。 包二姑娘自是有不对的地方,可追寻自己的幸福没错吧?虽然说在包二姑娘的眼里,对幸福的看法定不会与她陆清宁相一致,可人家谋人家的高官之子。她谋她的一心良人,无论如何,总比两眼一抹黑嫁到陌生人家去好得多不是? 苏妈妈唠叨了这么多,手中梳子突然一顿:「哎呀,奶娘忘记给姑娘数数儿了。」 满脸的懊恼叫陆清宁不由失笑。好像是外面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如梳头发数数重要。 「每日早上晚上都各通几百下。少个一下半下的又如何,时候不早了,您给我将头发梳起来吧。」陆清宁笑着安慰奶娘。 昨儿夜里偷偷带着水晶和碧玺翻墙出去去客院,回来的稍微有些晚,每日早起都去找梅妈妈练功,今日却没去成,她还想去姑奶奶院中跟梅妈妈说一声告个罪呢——梅妈妈虽是陆婷姝的下人,却也是她师父不是么。 头发梳好后,陆清宁便嘱咐苏妈妈:「今儿是小八小九的百岁宴正日子,您将院子里的人都管好了,莫叫她们出去乱走,当心冲撞了哪位客人。」 「天儿逐渐热起来了,正好趁势将去年的夏裳理一理也罢,穿不得的都给小丫头们分了,叫她们自己改去。」 「姑娘头上也不簪些好头面,又是个素颜,就这么出去了?」苏妈妈一脸惶恐的站在原地,很想劝劝自家姑娘——今日这种宴席,相熟人家的太太得来不少吧,若姑娘好好妆扮一番,也许能得个好姻缘呢。 「那个不急,等我从姑奶奶那边回来再说也不迟,钗环戴多了未免沉重,晚戴一会儿是一会儿。」若不是今儿的场合比较正式,又是给太太和两位幼弟长脸的时候,陆清宁才不愿妆扮得啰里啰嗦。 带着水晶和碧玺往陆婷姝的小院走去,进了院才一到厅堂门口,便被闻声出来的梅妈妈一把握住手腕,半拉半扶的扶进屋去,好在梅妈妈也会控制力度,陆清宁并没觉得疼,只好高声嘱咐水晶她们,在外面坐一会儿等她。 「昨夜是不是三姑娘带着那俩小丫头装鬼去了?」梅妈妈又急又笑:「三姑娘才跟着我学了几个月啊,就这么大胆子,这是如今没事啊,万一当时失了手,可如何是好?」 「三姑娘若是早有此打算,叫那两个丫头来寻我,我就替三姑娘办了,何尝值得三姑娘自己冒险去?」 陆清宁知道梅妈妈这是替她后怕,不免有些理亏的笑道:「三娘知道妈妈是为我好……可这事儿有些胡闹,怎么好牵扯妈妈呢。」 梅妈妈其实还是快活大于担心的。 今早客院那边嚷得欢,说是闹了大半夜的鬼,她去了后,却瞧见墙角有个不起眼的脚印,似乎是慌乱中没擦干净的遗留,看罢那脚印大小,她只脑子一转便想到了是三姑娘干的,当时真是又惊又喜。 她惊的是,三姑娘才师从她没几个月,竟然能够神出鬼没于后宅之中,若是早几年便随着她习武,恐怕如今的身手早超过她这个师父了;她喜的是,她还真没看错这孩子,胆大心细的性子她喜欢! 第六十四章 梅妈妈想是这么想,却还是板着脸道:「那客院西墙上有个脚印没擦干净,若不是我瞧见了,又赶紧给擦掉,谁知道转头会不会寻到三姑娘身上?就算没寻到三姑娘这里,叫老太太借机闹一场也不好看不是?」 陆清宁凝神一回忆,西墙边的厢房里住的是客院仆妇,从西墙跳下去的是碧玺,负责给仆妇们房中吹香;她之前倒是交待两个丫头,一路来去必须记着抹掉脚印手印,可大半夜的……看不清楚没擦干净也是有的。 于是讪笑道:「妈妈说的是,三娘下次一定注意。」 「还有下次?下次一定想着来跟我商量才是。」梅妈妈撑不住笑起来,这才领着陆清宁往里间走去:「姑奶奶正梳妆呢,三姑娘是来问昨天下午的事儿吧?」 陆清宁笑着点头。梅妈妈却想起什么来,拉着她又无声的往外退了几步,一直又退回厅堂里,这才附耳道:「昨儿那位两江总督肖大人,生得好生俊朗威武,我听说,肖大人前年丧了妻,至今未续娶,不如三姑娘劝劝姑奶奶,往前走一步呀。」 陆清宁语结。她才十二岁嗳,叫她劝姑母另嫁? 等等,那人真是两江总督?还真被她猜到了?可这么大的一个大官,竟然还为了老娘追到天颖府来,怎么听着有点不着调似的? 梅妈妈却像根本不管她几岁,还是一味低声道:「我昨儿都看见了,那肖大人瞧见咱们姑奶奶就是一愣,之后的眼神也总朝咱们姑奶奶脸上瞟,却又不像那种……不正经的眼神,我就纳闷了,难不成他们早就相识?」 「可自打我跟了姑奶奶,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啊,再瞧姑奶奶的模样,分明也不认识他,这可就奇了怪了,三姑娘你说?」 陆清宁眨了眨眼想了想,「肖大人几岁?」 梅妈妈皱眉回忆了回忆,很是肯定的说道:「我瞧着最少有三十一二岁了。」 三十一二岁便做了两江总督!封疆大吏!梅妈妈这个口开得有点大了!这种年纪的肖大人真要续弦,那不是除了公主郡主随便选啊?姑奶奶好是好,毕竟也是和离过的妇人啊…… 「您又跟三娘嘀咕什么呢?」陆婷姝的嗔怪声音突然便在厅堂中响起,回头看时,她那脸上也又气又笑。 「我昨儿就跟您说过,我不认识他,就算认识,我也不会再嫁,就算再嫁,也不是嫁他,您怎么还是说个没完了呢?」 梅妈妈一脸讪笑的低了头,并不答言。陆清宁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姑母莫怨梅妈妈,是我拉着她问,昨儿来的肖四老爷究竟是什么来路。」 陆婷姝顿时羞臊难当。他啊他的说了半天,她自己没觉察也就罢了,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了好几句……这、这种不打自招也太丢脸了罢! 谢家老太太与大太太在天颖府住了七天,便张罗回禹州去了——谢二老爷再有十来日便要出发,即便谢二太太都打点好了,临别前的母子小聚也是必要的。 谢氏很是想念父兄,也想回趟娘家。可小八小九实在太小,她根本脱不开身,只得嘱咐陆清宁替她将老太太一路送回谢家,再替她为谢二老爷奉上程仪。 陆清宁自然巴不得。姑奶奶陆婷姝的银楼,已经着手开始装修了,那宝庆楼的何掌柜何常,很怕重回陆婷姝手下会吃挂落,却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便将自己的两个徒弟送来给陆婷姝办差,那两个徒弟跟了他些许年,手艺并不比他差多少,脑子还比他更活泛,很是令陆婷姝满意。 因此陆清宁这次去禹州,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与谢家谈一谈宝石供应,若是可以的话,将来某一日彻底掐断宝庆楼的宝石来源也是可能的。 而另外一件事,便是陆家供应给谢家船队的茶叶了。她的砖茶还没正式做出来呢,并没有成品可以供给,何况她也不知道外洋究竟喜欢不喜欢砖茶这东西,因此还是见一见谢二老爷,当面询问清楚比较妥帖——这也涉及到砖茶今后的产量与销路不是? 谢二姑娘谢玉婉话不多,外加就将成亲,又分外羞涩,回禹州的路上,陆清宁与她同车,一路上极是沉闷。好在路途并不是多遥远,早上出发,近午时已经进了禹州的城门,陆清宁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抬眼却被谢玉婉头上的一只水晶簪子晃了眼,犹豫了犹豫,她终于开口问道:「二表姐这簪子?」 谢玉婉顿时面飞红霞。却还是低声道:「前一日,梁夫人到别院去了,送了一盒这个水晶簪,说是我既去了一趟天颖府,总得给小姐妹们带些小礼物回家。」 「本来想叫表妹你先挑一支,回去再给她们分分,可今儿又走得急,不如回家后表妹去我房里吧。」 虽说水晶很稀缺,可谢家巨富,什么宝贝没见过。不过这水晶簪毕竟是梁夫人送的不是?她这未来婆母……很给她长脸呢。 陆清宁却是极快的便将这水晶簪与薛家新开的水晶馆联系到了一起。难道那水晶馆里还有梁知府家的本钱?再不然便是梁知府……与哪个贵人有关系? 内宅里的事情,随便打发个丫头、揣着把碎银出去转一圈便打听的八九不离十。可外面的事,哪里是那么好随意猜测的,当初梅妈妈和水晶去水晶馆周围闲逛了一圈,也不过是挖出了薛家是那产业的东家而已。 算了,想这么多作甚呢?若真是怀疑梁家已然归顺了哪个贵人。到了谢府抽空跟外祖父提一句就是了,外祖家是皇商。无论如何都得踏踏实实做皇党吧。虽与梁府结了儿女亲家,除了必要的走动,想来也不会有别的往来。 谢过谢玉婉,陆清宁也不再说话,没半个时辰,车队已经到了谢府大门口。撤了门槛后,马车陆续驶进府门。在轿厅还不等停稳,一众谢家人已然纷纷迎上前来。 见陆清宁也跟着来了,二太太段氏与三姑娘谢玉清未免又惊又喜,谢玉麟更是猴儿一般窜过来:「表妹,你一个人来的?小六儿怎么没跟你来呢?」 陆清宁嘿嘿笑起来:「他倒是想来。可又不敢去族学里请假……」 就连外祖母到了天颖府,陆文渊也只与外祖母见了两面。百岁宴正日子一次,送行一次;尤其是见她上了车要与谢家车队一起离开,小嘴儿撇得老高,好在没瞧见金豆子的身影。 谢老太太年岁大了,便由大太太二太太几人护着,换上骡车先回了内宅,谢玉清却抓住陆清宁的手,两人远远坠在后头:「四哥给你留了好东西,你快随我去他书房看看去,看完了咱们一起回内院吃晌午饭。」 陆清宁极想笑,这三表姐和二表姐都姓谢的,难不成只因了一个是二舅母生的,一个是大舅母生的,便差了这许多? 「四表哥如今住在外院,咱们俩好闯进他书房去?」陆清宁颇为不好意思的问道。 谢玉清嗤笑她道:「你都日日扮了男装出去打理作坊了,就莫与我装淑女了。若是现下不去,总不能叫他捧着进内院巴巴送给你去,家里不少姐妹呢,说不准谁就得唠叨他偏着你。」 陆清宁被三表姐说破,不免咯咯笑起来,两人便手挽手顺着夹道溜了,直奔着谢玉麟的小院走去。 第六十五章 而谢玉麟并想不到两个妹子这般淘气,他只管跟着骡车往内院去了,到了老太太院门前一停车,却发现找不到两人的影子,老太太笑骂了几句,也就由她们去了。 两人便蹑手蹑脚直奔谢玉麟院中的书房走去,其实小厮们哪个管得着她们呢,偏要装得这么一副怪相,小厮们强忍了笑,便忘了件大事——谢玉麟的书房里本来有客,听得谢老太太家来,他匆匆与客人告了罪迎出去,只留那客人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待听得有脚步声传来,那客人还纳闷,怎么谢四少回来得如此之快,抬眼时,正对上两个女孩子,双方皆有些惊慌失措。 那客人旋即也便纳过闷来——这两个姑娘都不是丫头打扮,必是谢玉麟的妹子们,便笑着抛下手中的书,站起来作了个揖;之前的日子里,谢玉清与他也不经意间碰上过几次,见原来是他,便笑着回了礼,陆清宁却愣了愣,伸手指他:「我怎么瞧着你眼熟呢?」 那少年有十六七的样子,黑堂堂的面皮,身材很是高壮,是在哪里见过么? 被她这么一问,那少年也恍然大悟,立刻笑道:「你是陆家的姑娘吧?我姓白,在家行六。」 陆清宁立刻想起去年来禹州的路上,方可谦那一行人里,可不是就有这么一位,姑母说他是京城明郡王的六儿子,叫什么白鹤鸣。 再想到外祖家本是皇商,如今又得了海商的肥差,与皇家宗室走得近些倒也在情理中,便笑着回了声白六公子好,转头便要拉着谢玉清离去。 「我听说老太太出门回来了,如此也不便叨扰,若是两位妹子见到玉麟,替我跟他告个罪,我这厢先告辞了。」白鹤鸣见两人看见他在这儿便要走,忙抢先告辞。 虽他并不曾见外,可陆清宁两人哪好送他,便唤了门外小厮,高声嘱咐着送白六公子出大门。 「他如今跟四表哥走得很近?我若没记错,他本与齐云侯世子几个长混在一处的。」白鹤鸣走后,陆清宁低声问她三表姐。 谢玉清低笑道:「齐云侯世子与齐二公子上个月被齐云侯派人捉回去了,这么些天都没往禹州来了;这白六公子虽是明郡王正妃所出,却由于上头哥哥太多,并不受宠爱,闲云野鹤般散漫惯了,并没人管他。」 「方家的可谦哥哥与可简那小子,也吃了方叔父的训,日日使人看着不叫出家门半步,白六公子失了伙伴,这几日便总来磨我爹爹和四哥,想要叫他们这次出海带上他呢,我爹爹说我们家惹不起明郡王,海上又是风云莫测的,当时便拒了他,他又改来磨我四哥。」 「咱们俩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管他作甚呢?」谢玉清笑着打断自己的话,便拉着陆清宁往里间走,到了里间,便将靠墙书架上的几个乌木盒子取下来:「你快来瞧,这是香锭子,都是给你留的。」 香料与宝石,是陆家船队带回来利润最大的两项货品了,可那香料全是麻袋装的粉末,哪有这种做好的香锭?陆清宁微微一琢磨,立刻满心欢喜:「是四表哥寻了制香的匠人?」 谢玉清笑着点头:「可不是怎么着,咱们家过去何曾接触个这个,只知道从外洋带回来利润大,并没有懂得制香的,熏香所用的香饼子,全都是从别人家买现成的。」 「还是我四哥四处查访,终于寻到了几个老匠人,做得了方才得知,原来这香料制成香饼子和香锭后,利润更是打着滚儿的翻呢。」 「因了不知道你究竟喜欢哪种,便一样给你留了一盒子,你拿回家后试试哪个更好,再叫匠人多给你做些留着慢慢用。」 陆清宁笑着点头:「与其每次船队回来都大批售卖给别人家,留些香料自己作坊做着玩,既是有趣又是赚钱呢,三表姐为何不出些本钱,也弄个小作坊或者小铺子赚赚体己?」 谢玉清用帕子掩着口笑了半会子,这才道:「你当我偷偷摸摸拉你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叫你看香饼子的?我是想问问你,你既然管着你家的砖茶作坊,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莫如咱们俩都出些本钱,你去弄个作坊管起来呀?」 「我这几日可是急坏了,前几日恨不得跟祖母一起去天颖,见你一面细谈;可惜我爹和我四哥又要走了……」 陆清宁也笑个不停——她对熏香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若是拿这个赚钱,那就两说着了。既是想通了这个,她立刻笑着点头:「三表姐若是信得过我,便将作坊开起来呗。」 「只是叫我现寻工匠怕是不好寻吧?三表姐问过四表哥没有,他愿意割爱否?」 「你没见他看见你来了,便猴子般跳出来跟你打招呼?他要出海,也没时间打理那个呢,听我说叫你把作坊搬回天颖府打理起来,他都笑坏了呢!」谢玉清咯咯笑个不停。 傍晚用罢晚饭,谢玉麟也终于闲了下来,连个小厮都没带,就去了三姑娘谢玉清的小院。 谢玉清与陆清宁姐妹早早的泡了好茶,正坐在正厅前面的回廊里低声说笑着,见他进来,也只是笑着伸手招呼他来坐,好像早在等他,料到了他这会儿会来。 听自家妹子说清原委,谢玉麟失笑。怪不得头午时祖母到了家,这两个孩子却没了影儿,原来是自己个儿摸到他书房去了,以为他这会儿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些香锭本就是给宁儿表妹准备的,早拿走和晚拿走又有什么区别。」谢玉麟笑道:「只是你们俩在我那里遇上谁没有?我毕竟住在外院,来往的都是外男……」 谢玉清顿时红了脸。今年才开春,不论是母亲段氏,还是她这四哥,可是不止一次嘱咐过她,不许再随着性子往外院乱窜——姑娘大了不说,明年春也该去京城选秀了,若被皇家得知这些事,驳回她的备选听来像个好事,可也坏名声不是。 「三姐姐也要去选秀?」陆清宁愕然。谢家不是商家么,为何还要送女儿选秀?按说不都该是几品官以上的人家女儿才有选秀这一说儿? 其实她自打来了大顺朝,书是没少看,唯独选秀这事儿,因了与陆家不沾边,她没打听过,也没人跟她说过;大顺朝的选秀不像清朝,够了等级就得参选,而是每隔三四年,便令一些人家将女儿送进宫里住一阵,由后妃们做主哪个该留,哪个又该指给宗室里未成亲的亲王郡王与世子…… 谢家虽然也是商户。却是皇商,换而言之这就是当权者的小金库。小金库掌库人的女儿,不进宫做皇帝的女人,也得做皇帝儿子的老婆,这样才能从始至终将小金库握在手里不是么。 听谢玉清不惊不喜的给她学说罢缘故,陆清宁的眉头越皱越紧:「皇帝……不是岁数不小了么?皇帝的儿子又不少,谁知道哪个好……」 谢玉麟也顾不得他与表妹男女有别了,伸手就捂住陆清宁的嘴。待看了看身边左近几丈远内都没有服侍之人,想必是她们之前就都把人远远打发了,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直向陆清宁赔礼。 陆清宁也有些后悔,不该张嘴就什么都说。皇帝老不老不说。皇帝的儿子好不好也不论,三表姐定是不愿与皇家搭上关系的,她那么说了,也是给三表姐心窝上捅刀子呢。 第六十六章 谢玉清却无所谓的一笑:「你看看姑母就知道了,咱们谢家养女儿就是为了联姻的。既然都要联姻,嫁进皇家又如何呢。都是命。」 谢玉麟想训斥妹子不该捎带姑母,怕表妹听了吃心,却被妹子那句「都是命」惹得有些伤怀。大伯母之所以不顾祖父震怒,都要将婉儿堂妹嫁给梁知府家老二,还不就是在躲避进宫之事? 若是可以,还是劝劝母亲,早些将清儿的婚事定下来吧。定了亲事,就不用进宫了……大不了他与爹爹辛苦些,带着船队多跑几趟,为皇家赚个盆满钵满也就是了。 陆清宁似乎也与谢玉麟想到了一处,「若有合适的人家。抢先订了亲,是不是就不用进宫了?」 谢玉清苦笑:「若真那么容易定。不是早就定下了?我爹的本意是送四妹妹去,祖母又说庶出女儿上不得台面,我娘虽然疼我,可若是玉兰攀了高枝……我何苦叫家里为难呢?」 庶出女儿上不得台面,请几个嬷嬷好好教养不就是了?反正还有小一年的时间呢;说到底还是谢玉清后面这句话点了睛,若叫庶出的占了先机,谢二老爷这个房头可就有得热闹瞧了。 「要不三表姐你嫁给白鹤鸣吧?」陆清宁半玩笑的说道:「反正他家儿子多,嫁给他也许不用侍奉公婆,就算大婚后张罗另住也是可能的。他家老爹又是郡王,也不至于被玉兰表姐压制一头。」 噗噗两声,谢玉清与谢玉麟皆将口中的茶喷了老远。谢玉麟放下茶碗抹了抹嘴,满脸的哭笑不得,谢玉清更是如同吃了苍蝇般:「宁儿……你、你,这玩笑可不能乱开!」 陆清宁以为他们是说她毁了三表姐的清誉,不由有些讪讪的——三表姐就连与她互通的信件中都无话不谈,为何当面却如此面皮儿薄,早知道这样,她就不那样说了! 谢玉清却紧接着道:「你是不知道那白鹤鸣的名声啊!鲁莽冒失不说,还是个混不吝呢,就连他的亲老子都奈何不得他,若哪个姑娘嫁给他,岂不是、岂不是跳了火坑了。」 陆清宁更是讪笑起来。原来不关清誉什么事儿? 鲁莽冒失混不吝,听起来倒是与白鹤鸣蛮贴的,去年八月与他们那一行人在官道上相遇,他不时对着包家人瞪眼睛扬鞭子,她可都瞧见了。 又是京城郡王府的公子,却常年不归家,如今还赖着谢府,闹着要随船队出海……换成别的宗室或是世家的公子哥儿,谁干得出来这种事? 可话又说回来,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还真是挺可怜的。且不说齐霄和齐雷已经被齐云侯捉了回去,就连方可谦兄弟都被方大人拘在家读书了,唯有白鹤鸣像个没家的孩子四处游荡…… 「他再不着调,也轮不得咱们背后评判,还是说点别的吧,」谢玉麟此时已经平静了心绪,立刻出言阻止:「表妹既然已经瞧过了那香锭,清儿一定也跟你说了,你可愿意开个作坊?」 陆清宁最爱谈论的就是做生意了,听表哥说起这个,立时笑着点头:「只要表哥舍得将那几个工匠给我带走,我就开个作坊又如何。」 「只是我还有要事要与表哥商议呢,你可记得我们家姑奶奶嫁过的那个张家?张家是不是从咱们家购买西洋宝石啊,能不能给他掐断货源,不卖给他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叫咱们家吃亏的,张家那批货,转卖给我们姑奶奶就成了,我跟她合伙开了个银楼,下月就能开张了。」 张家的银楼开了有些年头了,并不全指望外洋舶来的宝石——谢家才出海一年,难道人家以前就不做珠宝镶嵌不成。 因此就算陆清宁能断了张家外洋宝石的来路,也不过是掐断他们家高档货品的宝石原材料;如此一来,若张家聪明,只管做低端的首饰头面就罢了,陆婷姝的银楼却是走高端路线的,两家谁也不碍谁的道儿,各赚各的钱就是了。 待谢玉麟问清楚张家是如何得罪谢家的,原来不止是当年的和离,还有前些天项圈一事,立刻咧嘴笑道:「小八小九可是我们谢家的宝儿呢,张家竟然敢用赝品糊弄人?」 「因为早就有你们家姑奶奶与张家那档子事摆在那里,张家求了又求,咱们才匀出一成卖给他家,如今又出了那种事,就算你们姑奶奶不开银楼,谢家的宝石还愁销路不成?」 谢玉清也瞪起眼来:「这张家还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只咱们家不卖他宝石就算了?」 「表姐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咬不死他,慢慢咬也就是了,」陆清宁笑着安慰谢玉清,这才又提起香料作坊:「……这事儿是咱们仨的小金库,比什么事不重要?还是先聊这个吧。」 「做香饼子香锭子容易,销路呢?咱们是不是得先寻好下家儿?要不然那些香都怕潮的吧,做好了没人要,扔在库房里等发霉,可不是件美事。」 她的思路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思路,那就是生产与销售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毕竟在那个年代,很多产品还不曾面试,广告就已经打得满天飞。 可如今的谢家也好,陆家也罢,那都是几十上百年的商家,早就有成型又庞大的销售网了,下家排队排得乌泱乌泱的,还用发愁货物卖不出去? 因此谢玉麟也不过指点了她一两句,她立刻便明白过来,一脸不好意思的笑;谢玉麟却笑道:「表妹这也是未雨绸缪,若是才入行经商,这些事确实得想到安排到,否则还不是干等着赔钱么。」 却不想谢玉清便拿这话打趣起他来:「四哥你那未来的丈人家,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若与咱们家联姻成了,他们家的经商之路可是好走不少呢。」 谢玉麟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想起斥责妹子胡闹——祖母有心将他和宁儿表妹凑成一对,他何尝不知,宁儿表妹必是也知道的吧,否则去年他与爹爹去陆府,宁儿表妹便不会对他不冷不热。 可如今呢,他的议亲之事已经摆到桌面上商谈了,等他这次出海回来,也许就该正式行六礼了……这些话搁到宁儿表妹耳朵里,却显得他即便不是背信弃义,也有些显摆的意味呢! 谁知陆清宁不听则已,听罢便很是八卦的笑起来:「四表哥要定亲了呀?是谁家的姑娘,长得俊不俊?这次我要多住几天,能不能有机会见见这未来的表嫂?」 谢玉麟对这个表妹从不曾有过非分之想,毕竟她还小呢……心中有的也不过是兄妹之情。可不知为何,见表妹如此热衷打听他的亲事,并无半点不快,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望族福星 卷一:篡位小主母》作者:花如锦 2、《望族福星 卷二:内宅大扫毒》作者:花如锦 3、《望族福星 卷三:醋男大逆袭》作者:花如锦 4、《望族福星 终卷:赚到高门夫》作者:花如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