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穿到远古当魔王》 第一章 序章 冥界忘川河畔凉亭,扶桑与冥王对弈。 “吵死了!” 扶桑边执黑棋落于棋盘边抱怨,“本就是图清净才来你这里,哪个不长眼的又来破旸谷结界,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连冥界都能听见,真不怕被天诛么?” 扶桑是旸谷神木树灵,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创世以来守护神木已有数千年,旸谷的结界也是由他布下。 由于传说中旸谷是凡间离天界最近的地方,数千年来有不少求仙问道的疯狂修士擅自闯入想要一睹天神风采,更有甚者想来此寻求捷径登上九重天飞升成仙。 扶桑心道:简直痴心妄想。凡人飞升成仙之事本就虚无缥缈,他活了数千年也没见过有凡人成功飞升。且想要登上九重天必经受每一重天的九道天雷和酷寒环境,哪里是凡人之躯能承受的。 相比之下,下冥界倒是容易多了,只需一死,看来今天又来了一个想死的。 “不像是想闯进旸谷,倒是像在求助,你这结界结不结实,要真是破了,你这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别怪我不在天帝面前给你求情,你知道我跟他向来不合。”冥王执白子落下,道,“真的不出去看看?” “不去!”扶桑抬手一挥,旸谷结界外的场景映入眼帘,“想破我的结界她还没那本事,不过是只普通的魔,爱死不死吧。” 此时旸谷结界外,数十名白衣修士执剑口中默念剑诀,霎时间狂风四起,剑鸣声刺耳,无数剑光宛如雷电逼近眼前这个少女。 少女一只手持刀勉强支撑不让自己倒下,另一只手捏诀欲将结界开一个小口,抛进一个求救符。 虽不知这样做有没有用,但眼下已是不敌对手,她不想就这么束手就擒,总得做点什么。 奈何此前她已与众修士斗法僵持了几个时辰,体力早已不支,浑身剑伤无数,尝试数次都无法成功突破结界。 要不是她是半魔之身有些魔气护体,恐怕早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不过,若不是因为她是半魔又怎会被这些人族修士不分青红皂白地追杀呢。 她想到她这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落得如此境地,不由悲愤交加,可这些人哪里会听她解释! 她感觉她的身体一点点被刺过来的剑光撕碎,浑身从一开始的剧痛到此刻尽乎失去知觉。 她心想可能这次真的要死了吧,原来魔之身死真的和人不一样,不是魂魄离体入冥界轮回而是神形俱灭。 因为人有魂魄,而魔本就是魔气魂体所化是以无魂,即便她有人族血统也只是从小便能维持人的形态却无法拥有人的魂魄。 真不甘心就这样死掉要是有来世……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能转世为人,拥有疼爱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个平凡的村落,不问世事,过着最平凡的生活该多好。 可是作为魔没有资格可以重来…… “罢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反正也活不了了,省得扰了我清净。” 随着扶桑的黑子落下,一阵无形的气浪阻挡了结界外众修士对少女的进攻,修士们正觉得奇怪,忽然脚下重心不稳全都跌坐在地,正要站起继续施法,却发现眼前的少女已不见了踪影。 冥王见此情形依旧不动声色地下棋,好像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也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下棋的兴致。思忖片刻,落下了他的最后一步棋,道:“心不在焉,我赢了。” “唉,不行,刚刚没注意下错了,这步棋不算,应该下这里……”扶桑将之前下的一步棋拿起,打算重新放下却被冥王拦住。 “扶桑啊,自己下的棋,落子亦无悔,堂堂神君,怎可如此耍赖,羞不羞?” “好一个落子无悔,平日里我不都这样吗?今天倒不让着我了。没意思,不玩了!” 扶桑拂袖而去,忘川河畔的凉亭和棋盘也都跟着一起消失不见了。只留冥王孤零零坐于河畔。 冥王打开手中折扇笑着摇了摇头,道:“几千岁了还这么孩子气,肆意妄为,竟敢在冥王面前干扰他人生死。” 不过此女并非人族,无魂也没有天定命数,冥王只掌管凡人生死轮回,魔族与魔族相关的人和事他也都不想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旸谷炎阳殿内,少女躺在床上。 她感觉她的身体在慢慢消逝,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知道这次伤得太重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想睁眼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是谁救了她,可眼皮却犹如被压了铅石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一丝光亮,像是有一道门,门慢慢被推开,一个女孩儿向她走来,随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章 清心诀 华山落雁峰静心阁内,岑暮晓独自一人在阁内打坐,闭关七日修习清心诀,这是她入门十年以来每个月初必做的事情,今日已是第七日。 案前有师兄们为她准备的香炉,点着熏香,说是有静心凝神之效,最是适合她这种易邪祟入侵的孱弱身体。 她并不喜欢这个味道,闻起来与秋日雨后的泥土混着落叶腐烂的气味没什么两样,只是不能辜负师兄们的苦心。 从小大家便觉得她行为举止有异,比如偶尔昏迷不醒,时不时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还转眼就忘了。 请了不少大夫来为她诊治过,大夫却都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便没下文了。 固众人推断可能是她心智不稳导致“易邪祟入侵”。 身前都是一些门派基础心法口诀书籍,十年了,这些心法口诀她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但华山金系术法她还是使不出半点。 可能她天生就不是修仙的料,要不是当年掌门易寒下山在岑家村将她从噬魂魔手里救回还收她为徒,她早就死了,哪里会走这条路。 未到午时,清心诀已念完,想着吃饭还早她闲来无事翻了翻桌上的《人族通史》,不知不觉想到了一些什么…… 两千多年前,魔族首领蚩尤带兵挑起与人族的战争。 魔族大军个个天生神力,残暴嗜血,蚩尤更是通晓奇门迷阵奇异术法,人族节节败退九战不胜失去大部分疆土,人界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最终人族黄帝联合炎帝与蚩尤决战于逐鹿,蚩尤布下风雨迷雾大阵,一时风雨大作迷雾丛生,炎黄军队再次陷入困境。 危急中黄帝只得祈求天女阻止风雨去除迷雾,天空突然晴霁,蚩尤军队惊诧,黄帝趁机指挥大军掩杀蚩尤,斩其首葬于血枫林,取得最后胜利,蚩尤部族群龙无首,四散逃窜。 为防止魔族卷土重来威胁人间秩序安定,天帝帝俊赋予人族五行术法的奥秘,使人族有灵根天赋之人皆能修习仙法,以保卫人间安宁制衡魔族。 于是逐鹿之战后,人间便出现了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修仙门派。 其中发展迅速,弟子众多,习五行术法集大成也是最负盛名的门派当属五岳。 名山五岳乃中岳嵩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和北岳恒山。分别修行土、木、金、火、水系术法。 五行术法相生相克,不分伯仲,因此五大门派百年来秉承着“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理念也都互相帮衬十分和睦。 当然也有不少人修行不只为除魔,像华山派到易寒这一代就多是以飞升成仙为毕生目标,再顺手除个魔。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清心诀背到第几层啦?”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走到岑暮晓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看史书?你说天女应该长什么样?是不是特别美?要不是她哪有我们人族的今天。” 闻声,岑暮晓才发觉刚刚在发呆,竟都没发觉小师弟易殊归什么时候进来了。 “美则美矣,毫无人性,不过天若有情天亦老也很正常,再说了,根本不是她帮的人族,天女一直都是袖手旁观的态度,是最后烛龙实在看不下去,不忍女娲创造的人族基业毁于一旦才派座下的应龙前去相助人族,书上竟把这功德全算在她头上了!” 岑暮晓没好气地说完便合上书闭上了眼睛继续从头念清心诀,想要赶走刚刚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奇怪的画面。 她这个小师弟是易寒独子。因老来得子,易寒格外看重。他倒也争气,排行老八,是落雁峰年纪最小的弟子,但各方面课业习得都十分优秀。 倒是她这个七师姐除了除魔理论知识和历史课业习得不错以外,骑射、剑术、阵法、金系结界都是垫底。 说来也巧,易殊归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连时辰也相差无几,可能就因为这个,虽行拜师礼比她晚几天,但他却从不把她当师姐看,总是说话没大没小的样子。 “晓晓,你可悠着点吧,要是被我爹听到你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准罚你再念七日清心诀。”易殊归看着岑暮晓继续念清心诀也并不打算离去,边说边找了个垫子也跟着一起打坐,“说得好像你见过天女似的。” 岑暮晓不与他争论,只是近日脑海里浮现一些片段式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一开始她以为是梦,直到刚刚翻书时又闪过一些画面才越来越让她觉得那些从小到大时不时出现在脑子里的,像是不属于她的记忆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岑暮晓起身打了个哈欠,“没见过没见过,都是听别人说的,时辰已到,七日牢终于坐完了,我要去吃午饭了,你还要继续在这儿待着么?” 话音刚落,她掐了个诀不见了人影。 自八岁那年,易寒带着瘦瘦小小的岑暮晓来到落雁峰,告诉易殊归她就是姐姐之后,他就成天跟在她后面。 即使岑暮晓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易殊归对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难以言说的亲切感,好像这个人就是他的亲人一样。然而他却从不喊只比他大几个时辰的她为姐姐。 “等等我,一起嘛,跑这么快!”易殊归赶忙起身,朝门外喊着,“这丫头剑都拿不稳,移形幻影之术倒是习得不赖。” 第三章 课上被罚 三月天乍暖还寒,落雁峰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进屋里。 屋内炭火似是半夜就烧没了,岑暮晓忍着一阵寒意睁眼起身洗漱,每天的早课要开始了,今早是朝阳峰庄夫子的除魔理论课。 岑暮晓身着门派统一白衫坐在镜子前束发,插上带有门派特征的金玉觅云簪。 有了这个带金属的簪子,便可在没有任何金属的地方使控金术,达到腾空飞行的目的。只是她目前还使不出控金术,但统一穿戴也是门规之一。 “差点忘了!”岑暮晓喃喃。 她拿起一只用金线绣着奇异花纹的白色香囊别在腰间。 香囊里装着的是一包红色粉末,像是花粉。虽是香囊可闻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 说实话,她觉得这个香囊的刺绣针脚很别扭。 香囊是她八岁那年,岑家村出事的前几天,一个男子送她的。 说来也奇怪,男子长什么样子她至今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这个人告诉他香囊可保她平安,一定要好好收着切勿弄丢。 之后岑家村的所有村民就被一只噬魂魔吞食了魂魄,包括她的父母。 “晓晓,晓晓,起了吗?赶紧的,今天可是五峰弟子一起上课,庄夫子那个老顽固的课啊,别迟到了!”易殊归在门外喊,阵阵拍门。 岑暮晓打开门,与易殊归一同前往朝阳峰青天堂,这一路上看着其他各峰的弟子飞往朝阳峰。 易殊归边走边叹气:“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控金术,我们也不用这么累走着去了,还能多睡会儿。” 华山由五峰组成,主峰落雁峰也就是掌门所在的地方。另外四峰分别为芙蓉峰、云台峰、朝阳峰和玉女峰。 峰与峰之间鼎形相依,高耸入云,因移形幻影之术只可在平地使用,所以用移形幻影也无法从一座峰到达另一座峰。 要去往其他峰只可飞行,或者步行至半山腰的回枫亭瞬移阵法处通往其他各峰。 “好啦,知道我们小殊归最好了,姐姐会加倍努力的,来日一定带你飞~”岑暮晓半开玩笑地说。 易殊归嗤之以鼻,“你自己能会就不错了还带上我?指望你还不如我自己再加把劲精进下我的控金术,好能御剑一起驼上你。” 岑暮晓知道易殊归的控金术在小辈弟子中已算是习得很不错了,靠金玉觅云簪腾空飞行早已不在话下甚至还可以带着她一起。 只不过这次是五峰弟子一同上课,他要是带着她一起飞,总不能抱着或者搂着她去吧。 易殊归倒是不介意,但人多口杂,还是要顾及下她女孩子的身份的。 若是御剑两个人踩在剑上即可保持一定的距离,又可带着她一同飞行,只可惜他目前对于御剑还只能做到让自己保持平稳不摔下来。 正是知道易殊归是为她考虑,她才笑而不语。 “快上来,我带你们俩一起。”五师姐郭怀阳御剑停在了两个人身边,道,“庄夫子的课迟到可是要挨板子的。” “谢谢师姐,来得正好,走的我累死了。”说罢,易殊归忙不迭地往上一蹦,伸手拉了岑暮晓一把。 郭怀阳入门比岑暮晓易殊归两人都早,五岁拜在易寒门下,现今二十岁,是南岳衡山掌门郭嘉幼女。 据说她三岁便能拿起玄铁剑,从小酷爱剑法,而华山剑法在五大门派中又独树一帜,进而拜在了华山门下。 她的父亲郭嘉长年闭关不问世事,门派事宜也都交由其堂弟郭庵处理,郭庵这个人喜怒无常冷酷苛刻,对所有弟子包括自己的儿子都是动辄打骂体罚,想来待在衡山日子也是不会好过的。 须臾间,三人到达了朝阳峰青天堂,只见一位白衣白发白胡子道长坐在案前看书。 堂内弟子都是掌门和各峰长老亲传弟子,数十人已坐好,无一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堂外都是各峰外门弟子,大概四五百人也都陆陆续续赶来坐下。 三人来的稍迟了,后排座位也被坐满,只得到第一排庄夫子的眼皮底下坐下。 庄夫子放下书,看着堂内外人似是已来齐,掐了个传音入定诀,好让自己的声音能让堂内外所有弟子听到。 课程过半,无非是讲各种各样的魔应该如何面对。魔都是嗜血邪恶的,应该用什么阵法诛杀,如何布阵,用什么口诀和方法。 岑暮晓对这些并不陌生,不光是课堂上学的,好像她与生俱来便是知道这些方法的,可这些方法理论都是告诉修士魔生来该诛,只有斩尽天下所有的魔方可万世太平。 “人有好坏的区别,魔也有善恶之分啊,为什么魔就生来该诛呢?”岑暮晓喃喃自语,说完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会将此话说出口。 这句话说得极小声,但像庄夫子这样修为的老道长五感都是极为灵敏的,当然完完整整都听见了。 庄夫子停下讲课,发问:“那你来说说如何区分魔之善恶?” 岑暮晓大着胆子,道:“自然是观察,看是否真的有作恶,若有再杀也不迟……” “若没有作恶你便放任?如何防止来日魔性大发再伤人?只要是魔,即便一开始无伤人之心,终有一天也会失控,古往今来多少例子摆在眼前,教训还不够多吗?” “为何要为了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徒增杀孽?只是因为魔族生来天赋异禀吗?若是这样那我们与那些嗜血残暴的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庄夫子强忍怒火,继续问:“区别?你难道不知魔从何而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女娲造人之始,冥界尚未开启,人族并无轮回转世的机会,人死后魂魄带着生前记忆游荡在世间,因不满神族永生而人族寿命不过须臾一瞬便生出了怨念,带着怨念魔化,幻化为魔,魔再生魔,繁衍至今。所以究其根本魔也因为人而生,只要他们能摒弃邪念其实与人族无异。正如人一样,也并不是所有的魔都会做恶,就像战神白泽飞升前也是魔兽不也功德无量,还羽化升仙了呢。” 岑暮晓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了“魔最初也是人”的这套理论,而且她无比坚信脑海里蹦出的这套理论,但这些跟现在书上说的是有出入的。 现世书上所说魔从异世界而来,当年水神共工造反,与火神祝融交战,共工战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破了一个窟窿,虽女娲炼出了五色石补天,但还是有漏网之鱼流落到世间,以人的血肉魂魄为食。 而她提到的战神白泽书上是没有任何记录的。 堂内弟子听此言论顿时炸开了锅,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傻丫头该不会又犯病了吧,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是啊,早听说掌门师叔收了个怪人,平时看她话也不多,今日可算见识了。” “唉你们不知道,这丫头克死了她全村人呢,现在反到为自己的仇敌说话,简直脑子不清醒。” “战神白泽?你们听过这号人物么?魔还能飞升?是她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啧,长得挺好看的,可惜是个疯子……” 庄夫子气到拍桌站起,呵斥:“大言不惭!岑暮晓,你可还记得你的父母是为谁所害?你今日这番言论对得起自己的父母族人吗?你这是不分是非黑白!” “夫子,我没忘,邪魔定是当诛,但……”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易殊归捂住了嘴。 “那个,夫子,我师姐她今日可能犯病了,您知道她经常这样的,”易殊归满脸堆笑,边说边指了指太阳穴,“别跟她一般见识,您消消气,消消气……” 易殊归这是生怕庄夫子一气之下将岑暮晓逐出师门了,毕竟庄夫子在门派中德高望重,说话极有分量。 庄夫子入门之前,家人皆被魔族所杀,因此有“不问缘由,是魔皆该杀”的激进思想。 他委实想不通这个丫头平日对于他教的这门课业习得也还行,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简直是愚善,迟早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 今日岑暮晓算是撞枪口上了。 庄夫子的怒气显然未消半点,喝斥道:“接下来的课你不用上了,我教不了你。去思过崖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第四章 往事 直到岑暮晓怏怏离去,课堂才恢复了宁静。 易殊归却有些坐立不安,心思已不在课堂上了。 思过崖顾名思义,只有犯错被罚的弟子才会去的地方,平日根本无人踏足。 思过崖是朝阳峰东面的一座小峰,峰巅只有一座布有金系束缚结界的凉亭,犯错的弟子只要进入没有掌门或者长老们的指令是出不来的。 而且这个结界只能阻挡人进出,什么蛇虫鼠蚁、飞禽走兽、风吹雨淋是结界挡不住的。 现在的天气蛇虫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但阴寒刺骨是肯定的。 一旁的郭怀阳看出了易殊归的心思,有些愠怒,碍于还在上课,并没有说什么。 她对易殊归这个师弟是有超出同门情谊以外的好感的。 只不过她这个人人称道的“剑痴”性子本就孤傲含蓄又碍于师姐的身份,再加上这个家伙成天跟在岑暮晓后面,所以她从未在他人面前表露。 她对魔族并无深仇大恨,心思也都放在剑术修行上,但从小所受的道门教育也让她对岑暮晓这个异类没什么好感。只是因为易殊归的关系才同岑暮晓多说几句话罢了。 课罢,易殊归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跑,却被郭怀阳拦下,道:“你要去思过崖?她今日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惹恼了庄夫子,你现在去就不怕一起被罚吗?” “我不去,庄夫子正在气头上我哪有这么傻,我去求求我爹,看能不能早点放晓晓出来,我爹最疼我了,肯定听我的。” 易殊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郭怀阳,“我爹也是知道晓晓的情况的,岑家村出事之后她一直有心病,从小到大也总是这样语出惊人,但人还是没有坏心眼的,我爹肯定能理解的,对吧?” 他似是想获得郭怀阳的赞同一般,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这次岑暮晓说的都太惊人了,实在是闻所未闻,连他也无法预料这些话传到父亲耳中父亲会做何想法。 知道了易殊归是想为了岑暮晓去求情,郭怀阳心下更是不悦,“师父他老人家理不理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丫头心思根本不在修行上,真是枉费师父的苦心栽培。” 落雁峰清霞殿内,听说了除魔理论课上的闹剧,易寒陷入了沉思。 十年前,中元节前夕,易寒得知华山脚下的锦泉镇似有噬魂魔作祟,已吞食了数人魂魄。 胆敢在仙门脚下作祟的魔,他自修行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于是亲自下山查探。 下山后他发现此魔飘忽不定来去无踪,不似寻常噬魂魔有兽身躯壳,而且始终在锦泉镇徘徊,吞食魂魄也十分有规律,跟人一样一日三餐,一天三个人的魂魄,不像寻常噬魂魔毫不知足地疯狂吞食魂魄以提升力量。 他跟了它三天三夜没合眼,但还是没有抓住,于是向门派其他师兄弟求助欲一同降服。 然而同门还没来得及到锦泉镇,在中元节当天,他就听说了岑家村的惨剧。 他先行赶去岑家村,已是尸横遍野。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准备了祭祀先祖用的的河灯、蜡烛和纸锭。 岑家村本就有中元节祭祖的习俗,并不奇怪。 令他庆幸的是他发现了这个村子唯一的活口——岑暮晓。瘦瘦小小的姑娘蜷缩躲在屋里床下,手里攥着一个绣着奇异花纹的香囊。 他哄着受惊的孩子,拿起香囊仔细观察,发现香囊内的花粉有特殊的灵力,不似人间凡物,便知许是这个香囊的灵力阻挡了噬魂魔伤害孩子救了她一命。 他牵起女孩查看,女孩身上并没有受伤,易寒检查四周也未发现有噬魂魔的踪迹,事后也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再听过有类似的噬魂魔作恶。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原本进食规律只在锦泉镇徘徊的噬魂魔会突然来到千里之外的岑家村。 就这样,带着好奇和疑惑,易寒带着岑暮晓回到了华山。 更让易寒奇怪的两件事情发生了。 一是易殊归八岁之前体弱多病常常梦魇,寻遍名医也没找到根治之法,自岑暮晓上山之后当天,易殊归却如遇神药一般康复了。 二是岑暮晓在上山后的一天突然昏迷不醒,连呼吸心跳都没了,正当众人认为人已经死了准备下葬时,她又奇迹的苏醒了,醒来之后便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还又哭又闹,之后这种情况又出现过好几次。 也因为这些事,门派中不少人觉得岑暮晓可能是体质弱易招邪才会如此。 易寒早知她不同寻常,所以还是收她入了自己门下,亲传术法和清心诀,待她视如己出。 以前只当岑暮晓是小小年纪便受了岑家村惨剧的打击,内心有阴影才会总说胡话。 可如今,她说“魔最初也是人“,突然让易寒想起了当年的噬魂魔,难道真如她所说,当年的噬魂魔是人的魂魄所化? 可据他乃至所有修仙门派人士的认知中人死后魂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法对人世间造成任何影响,如何能化作恶魔伤人? 这时,大弟子元朗走了进来,向易寒恭敬行礼,缓缓道:“师父,近日我和二师弟在山下除魔时听到了一些传闻,不知能否帮到小师妹?” 易寒示意元朗起身继续说下去。 元朗正身,道:“药仙谷谷主南宫玉此前被一只金翅兽所伤,神志不清,四处伤人,药仙谷医者皆束手无策,危在旦夕之时幸得一高人所救。之后南宫玉便挽留这位高人留在了药仙谷,并尊为医仙。传闻医仙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若是前往药仙谷拜访这位医仙,请医仙看看,想来对小师妹的病症会有帮助。” 第五章 神秘的医仙 药仙谷位于人界东部沿海地域,相传谷主南宫玉是神农氏传人,早年间是位游医,偶然的一次机会获得了无价珍宝和传世医书就此创立了药仙谷。 据南宫玉在这本传奇医书上得知,世间有一神秘之处名曰“不死国”,那里的人们靠食用不死仙草能够不老不死,是以从那之后南宫玉便醉心寻找不死国,寻求长生不老之术。 此人在江湖中名声不算好,并不是乐善好施之人。 南宫玉性情怪异,治病救人不为名利财富也不为医者仁心,很多登门求医者被拒之门外,号称只医有缘人,门下弟子也皆是一样。 这位横空出世的医仙有如此本事之前却从未听闻,据说医仙自入了药仙谷便再未见他出谷,颇为神秘,世间除了药仙谷谷主没人见过此人模样,也不知此人名讳。 易寒对药仙谷也是有所耳闻的,心里有所疑虑,道:“只是,药仙谷一向不问凡尘俗事,不知会不会愿意出手相助。” “南宫玉不会,但这位医仙也许会。”元朗似是很有信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以这位医仙医治的病人来看,他似是对寻常医者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格外上心,甚至还会亲自登门救治,与南宫玉行事作风有所不同。弟子认为可以前去一试。” 落雁峰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是同胞兄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情却完全不同。 哥哥元朗行事沉稳思虑周全,很多事情易寒都很放心交由他去做,甚至没有交代他的他也能意会,能做得很好。 弟弟元康行事荒唐贪玩莽撞,时不时鼓动其他峰的弟子一起打鸟摸鱼,趁下山除魔的空档偷溜出去玩,可谓是思过崖的常客。 元朗也是不想易寒为岑暮晓的事情忧心,想多为易寒分担,才特地去留意这些消息。 元朗一向以师门师父为重,深得易寒信任器重,易殊归还未出生时,易寒还曾起过收他为义子将来培养成下任掌门的念头,奈何被自己夫人聂春滢极力反对就此作罢。 直到如今易寒仍想着若是哪天百年归山,元朗论修为和心性都比自己儿子易殊归更适合做这个掌门人。 易殊归这孩子本就对管理门派一事毫无兴趣,也是怪自己把他给宠坏了,成天只知道打打闹闹嘻嘻哈哈。 其实消息得来也都是元朗亲自去确认打听的,一起下山的元康早都不知道偷溜到哪个地方玩去了,他拿他的弟弟也没有办法,倒是去寻元康时有意外收获。 那天,元朗和元康下山除魔,住进了山下的香居客栈,元康刚一入住就留下字条告诉元朗自己要先去附近的临溪镇一逛,让哥哥办完事就去寻他。 元朗无可奈何,除魔任务完成之后便前往临溪镇,刚进入临溪镇就碰见了一件怪事。 临溪镇靠河而居,镇上居民多以捕鱼而生,而最近镇上捕上来一条重达两百多斤鲶鱼模样的大鱼,食用过的人皆上吐下泻精神萎靡,状态像是中了毒,可大夫都看不出毛病。 元朗寻到元康之后,责怪元康任务未完成就去玩太不负责,元康委屈,说是客栈小二告诉他元朗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他才跟来的,字条根本不是他留的。 元朗确定字条上确实是元康的字迹无疑。弟弟一向行事荒唐,元朗认为是他怕被责罚为了推脱才找的借口便不再多说什么。 于是,元朗和元康分头去看望那些有病症的人家,也没看出有中毒或者中邪的迹象,镇上也没有魔族踪迹。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之际,一位头戴斗笠面纱看不出何门何派的神秘男子出现在了镇上,救了这些病人。 用的什么方法药材兄弟二人尚不知道,只知此人诊治病人之时不允许有其他人在现场,所以没有任何人看到,但病人都康复如初了。 之后元朗想到此人对待神智不清的病症如此有办法,便趁神秘男子没注意在他身上施了追踪术,直到他回了药仙谷,再结合下山以来听到的传闻,便推测此人极有可能就是传闻中的医仙。 元朗将这段经历说与易寒,易寒想了想便道:“那倒是可以一试,就由你陪同暮晓一同前往药仙谷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元朗恭敬地答道:“弟子遵命,定护小师妹周全。” 就在此时,易殊归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刚刚元朗与易寒的谈话他都在门外听到了。进来便说:“爹,让我也陪晓晓一起去吧,您也知道我不能离她太远,否则会生病的。” 易寒想到易殊归小时候的病症,与岑暮晓看似有些关联,可能这位医仙还能帮忙瞧一下为何如此,便准了,嘱咐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们三人一定要多加小心,到了药仙谷切勿莽撞,要知礼数守规矩,到帐房多支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易殊归欣喜若狂地跑到易寒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道:“那这么说,爹您是答应了?晓晓也能从思过崖出来了吧,那里又潮又冷,她那个身体肯定受不了的。” 易寒无可奈何地笑道:“你们即刻便启程吧,庄夫子那边我来解释。”随即便掐了个诀撤了思过崖的结界。 “就知道爹最好了,那我就先去接晓晓回来啦。”说完直接一个诀飞到了思过崖。 到了思过崖,易殊归看到岑暮晓躺在凉亭的凳子上,双眼紧闭,不由心下一紧,赶忙上前查看,见还有呼吸脉搏也没有发烧才松了口气,无奈道:“晓晓,你是猪么,这么冷都能睡着!” 看着岑暮晓睡得正熟,易殊归不忍吵醒她,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坐在一旁等着她醒来。 岑暮晓做了一个梦,一个奇异的梦。梦里她出现在一条河边,这条河不似她平时所看到过的河流。 这条河的河水是黑色的,深不见底,河流上漂浮着很多五彩斑斓的光晕,如同一只只五彩的萤火虫一般。 河岸边站着一长发黑衣女子,看不清面容,只听见她说着:“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坏丫头,扶桑君对你用情至深,你却如此待他,那就好好记着你所做的一切,来世好好偿还他吧……” “扶桑、扶桑、扶桑……” 岑暮晓念叨着这个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既熟悉又陌生,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名字心会隐隐作痛呢? 第六章 聚灵盏之谜 岑暮晓从梦中醒来,已是满脸泪痕。 她恍惚间看到了一个背影,一身材修长的男子负手而立,及腰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腰间,身着红衣,衣袖上似是绣着奇异花纹。 男子衣袖上的花朵竟与她香囊上的十分相似。难道他与当年赠与她香囊之人有什么关联?或者香囊就是他送的? 她想看清那人长相,可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这时易殊归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他抬手晃了晃,着急道:“晓晓,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做了什么噩梦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岑暮晓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原来只是幻觉,“没什么,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你怎么进来的?” 关于梦境,她并不想多说什么,从小到大出现在她脑子里的奇怪画面多不胜数,分不清是事实还是梦境。 易殊归好奇发问:“你刚刚念叨着什么扶桑?扶桑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过?” “对呀,扶桑到底是谁呢……”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爹说了让我和大师兄陪着你一起去药仙谷看病,即刻启程,所以我就过来接你了。” “药仙谷?为何这么突然?” “哎呀,先回落雁峰收拾行李,路上我再与你详说。” 两人一起回了落雁峰。 易殊归卧房内,掌门夫人聂春滢帮易殊归收拾着衣物行李。见易殊归进来,便开始念叨,无非是一些让他路上注意安全,切不可鲁莽行事之类的。好在这次元朗也一起前去,她也少了几分顾虑。 聂春滢念叨了好一阵突然话锋一转,道:“殊归,你跟娘说实话,你对暮晓是不是有特殊的感情?” 易殊归听后一愣,“什么特殊感情?娘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有还是没有?你们从小关系便要好,从前我只当是因为你小时候的病才对她格外关心,现在你也长大了……” 易殊归似是有些心乱如麻,急忙摇头,道:“哎呀,娘,你想多了,我对晓晓就像对待亲人一样,你要说什么爱慕之情?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家殊归可有心仪之人?跟娘说说。” “没有,我还小呢,不操心这些。再说了,爹可是期望我能飞升成仙呢,仙人哪有在意儿女私情小情小爱的,我可是要胸怀天下的啊……” 易殊归边说边拍拍胸脯,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聂春滢看着儿子慈爱一笑,道:“你呀,仙人才不会像你这般顽皮。” 聂春滢之所以有此一问,是今天在思过崖易殊归替岑暮晓盖衣服的那一幕被郭怀阳看见,回来便瞧见她魂不守舍。 百般询问下,郭怀阳只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想跟着易殊归一起去药仙谷。 聂春滢看得出郭怀阳对易殊归的心思,也知她性子内敛便不再追问。 聂春滢是很喜欢郭怀阳这个姑娘的,心想着若是郭怀阳和易殊归真的能成,也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而岑暮晓这个人聂春滢也说不上不喜,只能说是对她持着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加之岑暮晓身染怪病出身平凡。所以相比之下,郭怀阳当然更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儿媳人选。 此时门外的郭怀阳听见易殊归的回答,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岑暮晓、易殊归、元朗和郭怀阳一行人便一同下山了。 元朗打算让师弟师妹们一起御剑飞行而去,但岑暮晓说十年未下山,想先到处走走看看,自己的病情近日有好转没有再复发不用这么着急过去。 易殊归听后也是积极响应,元朗拗不过便答应了,先逛几日,再前去药仙谷。 华山距药仙谷相隔甚远,御剑飞行需得七八日,四人下山之后先御剑飞行来到了吕梁城歇脚。 到达吕梁城已是傍晚,四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在客栈遇到了几位身着青衫和黑袍的修士同坐一桌用餐,分别是东岳泰山和北岳恒山的弟子。 东岳泰山乃五岳之首习木系术法,掌门于世恩喜收藏,曾用一座峰的地方建藏宝阁,收集了大量奇珍异宝。 北岳恒山习水系术法,只收女弟子,一向与其他四派没什么联络。掌门盛洛璃也是五大派中最年轻的,年方二十一,去年刚登上掌门之位。 四人觉得稀奇,恒山弟子怎会与泰山弟子同行? 几位修士也通过衣着打扮看出了岑暮晓四人的门派出身,主动上前打招呼,为首的一青衣修士道:“在下泰山薛赫廉,敢问诸位道友可是华山弟子?来此可是近日门派内也碰到了怪事?” 元朗也自报家门,交谈一番后得知原来是泰山丢了件宝贝,原也不是什么会经常用到的物件,摆在藏宝阁都积了灰,但门派藏宝阁月中盘点之时发现少了一个聚灵盏。 起初以为是门派里出现了手脚不干净之人,仔细盘查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找到这个聚灵盏和小偷,于是众人怀疑是有人闯进了泰山,盗走了物件,但掌门掌管的护山法阵也没感受到什么异动。 何人能有这么大本事在不惊动护山法阵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聚灵盏? 此事让泰山掌门于世恩感到十分担忧。 一来此聚灵盏是自立派以来就传下来的宝物之一,必须得找到。 二来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觉得此贼人太过嚣张实力更不容小觑,将来唯恐会成为一大威胁。 于是他连夜与门派内的几大长老加固了护山法阵,另外遣自己的真传弟子下山寻找聚灵盏和贼人下落。 泰山掌门首座大弟子薛赫廉和几位师弟一起下山寻至恒山山脚下便断了线索。 恒山掌门盛洛璃得知此事后,担心会引仙门众人误会,怀疑聚灵盏丢失一事与恒山有关,便立马派人帮忙一起寻找线索。 元朗听后思考了片刻,发觉有些不对劲,便问道:“聚灵盏何时丢失的?” 薛赫廉答道:“不知,不过发现不见时是三月十六,元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元朗想到临溪镇的怪事,也是发生在三月中旬,这些事情都是随着药仙谷医仙问世的消息一瞬间扩散以来发生的,且时间相差无几,似乎有意无意都指向药仙谷,不知是不是巧合。 元朗看了一眼岑暮晓,一旁的岑暮晓似是也有同样的看法。 “聚灵盏乃上古神器,非凡力可驱动,如果真与他有关,冒这么大危险盗聚灵盏干什么?”岑暮晓轻声说道,“不过目前没有证据,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呢。” 这点元朗也表示赞同,于是并未将自己的疑虑悉数告知泰山弟子,想来也是要去会一会这个医仙的,到时候一探便知。 他郑重对泰山和恒山弟子说道:“目前我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不便明说,敬请谅解,诸位放心,待我们有具体线索之后一定通知诸位。” 泰山和恒山弟子面面相觑,心想岑暮晓看着年纪轻轻怎会知晓泰山宝物聚灵盏是上古神器,非凡力可驱动,正想询问,见元朗郑重保证便不再多言。 第七章 初现杀机(一) 待泰山和恒山弟子回二楼客房,岑暮晓一行四人才坐下用晚膳。 易殊归望着恒山弟子客房的方向小声嘀咕:“恒山的姑娘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么漂亮,就是穿的死气沉沉的,好好的年轻貌美的姑娘穿得跟奔丧一样……” 岑暮晓闻言一笑,道:“对呀,一点儿也不仙。”说完突然想到她从前好像说过这句话,晃了下神。 夕阳西下,少女坐在树下秋千上,望着站在一旁的红衣男子,道:“扶桑君,你说你一神君,整天穿的花里胡哨的,一点儿也不仙,你多穿穿白色青色的多好看,人家仙子都这么穿。” 扶桑侧过身,一脸不服气地说:“哪个仙子,你说碧落还是琼林,她们跟我能比吗?” “是是是,不能比不能比,你比天上的仙子好看多了……” 闻言,扶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少女狡黠一笑,话锋一转,感叹道:“哎,你还是不说话安静站着的时候更美更仙。” 说罢,两人嬉笑打闹在一起。 岑暮晓却依旧没看清扶桑和女孩的面容。 元朗吃完放下碗筷道:“看来我们得加快步伐了,得尽快去药仙谷一探究竟,不宜再耽搁了。” 郭怀阳从进客栈开始始终一言不发,心不在焉,吃完饭自己就先回房间了。 岑暮晓三人也都各自回房,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清晨,三人醒来准备出发时却发现郭怀阳不见了。 房间里被子整整齐齐没动过,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不像是遇到了危险,看起来可能昨晚就不在了。询问客栈老板小二都说没见到郭怀阳出门。 三人分头在客栈附近寻找,没有发现踪迹后又回到客栈会合。 岑暮晓想到了什么,道:“我想起来了,不对劲,她昨晚就有点不对劲,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我们遇到薛赫廉之时,有一个半戴面具的男子进入客栈?这个人看到郭师姐之后目光闪躲,举止怪异,现在想来是不是与郭师姐相识?” “哦……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昨天我们前脚进门,他后脚跟进来的,当时没太注意。难道是跟踪我们而来?”易殊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 元朗向客栈老板询问这个面具男的入住情况,得知住在哪间房之后便上去查看,结果也是一样,人早已不在了。 三人一路上打听,从一个樵夫那里听说了昨晚城北的一处荒山上有异动,说是有怪异的轰鸣声和打斗剑鸣声。决定前往探探。 三人赶到现场,在山上竹林深处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正在捏诀使追踪术找什么,竟都没发觉三人已走近。 “请问这位道友是否也是为昨晚异动而来?” 元朗开口询问,那人才回头。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是个长相颇为出众的男子。身着一袭青白长衫,却不是泰山的青色衣衫制式。 易殊归上下打量了这个人一番,看此人既不配剑,也没有法宝武器傍身,委实看不出何门何派,问道:“你什么都不带就来除魔?你是哪个门派的?这么不惜命?” 男子看了眼岑暮晓,眼神中似是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便收回了目光,沉声道:“风诣之,无门无派,不过是个闲散修士。” “华山元朗,这是我的师弟师妹,易殊归、岑暮晓。”见对方报上了姓名,元朗一一介绍后问,“风公子,可是有所发现?” 风诣之并不打算告知,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不该来这儿,以你们的修为根基根本不是这只敕垚兽的对手!” “无门无派竟如此嚣张?”易殊归听他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觉得华山都被看低了,气不过,差点动手,被岑暮晓拦下。 岑暮晓拿出郭怀阳画像,问道:“我们是来找同伴的,不知公子是否有见过画上这位女子?” 风诣之瞟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似是很不想再多说什么,不耐烦地答了句:“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赶紧下山吧!” 岑暮晓觉得奇怪,师父易寒说过,天下修士都修习五行术法,因此无论是修习何种术法,都应该团结共同抗敌,下山除魔时更应该互帮互助合力斩杀妖魔。 下山后才发现和师父说的不一样,原来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愿意互帮互助。 这个人长得如此好看,如谪仙般的人物脾气却如此之坏。既然此人不愿意同路除魔,三人也不好继续纠缠。 正当他们准备离去继续寻找郭怀阳时,听见了一阵巨响,地面都抖了抖,岑暮晓这点微末修为之人没站稳跌坐在地。 听声响就在不远处,岑暮晓三人看情况不对,决定过去看看,风诣之挡在三人面前,着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快走吗,这个敕垚兽我来对付,用不着你们,别拖我后腿!” “你对付?你在开玩笑吧,剑都没有,我看你浑身上下没带任何武器,你是打算跟这只敕垚兽肉搏吗?”易殊归觉得此人又自大又荒唐,委实不喜,总忍不住要怼回去,“谁拖谁后腿还不一定呢!” 只见风诣之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掐了个诀,木棍在手心立马变成了一把精致的青木剑。 易殊归见此情形噗嗤一笑,道:“怎么,你打算用一把木剑杀魔?哈哈哈哈,你这人怎么这么逗啊。” 风诣之抛下一句:“你懂什么,这叫就地取材,你们背这么多东西不嫌累吗?”随即不见了踪影。 三人看不出风诣之的修为来路,虽认为此人自大狂妄,但也不忍心让他孤身犯险,若现在就走也违背了师父平日里教导的江湖道义,遂也朝着刚刚巨响的方向御剑而去。 一个山洞前,一块巨石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石块泥土纷纷被这个巨石吸引过去,还在不断扩大。 巨石周围有一股力量,让三人无法走近。想必这就是风诣之所说的敕垚兽了。 除了元朗,易殊归和岑暮晓都没下山实战过,看见这么大阵仗都惊了一下。 此前他们在华山训练营做过测试,那些都是掌门和长老们布下的模拟法阵,里面的魔兽都是虚幻的,不会对弟子们造成实际损伤,只是会让人感到疼痛,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对付,这次碰到真的了,他们既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就在此时,敕垚兽似是蓄力完毕,朝着岑暮晓三人这边而来。 瞬间无数石块化作利刃,刺向岑暮晓的方向,当易殊归和元朗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青木剑极速飞到了岑暮晓身前,为她挡下了利刃。 风诣之迅速抛下了一个结界,将他和岑暮晓三人围在了一起。 敕垚兽没有放弃攻击,结界外不断有利刃刺来,阵阵作响。 风诣之很生气这三个人完全不听自己劝阻,非要跟来,斥道:“你们看不出来这只敕垚兽是冲你们来的吗?” 岑暮晓思索片刻,郑重向风诣之致谢:“多谢风公子出手相救。准确地说,这只敕垚兽像是冲我来的……” 风诣之平复了下心情,缓缓道:“我从昨晚就注意到了山上的动静,跟了上来,敕垚兽像是被人放出来的,有下山的企图,昨晚没能杀了它,让它逃了,这只敕垚兽擅伪装于泥土和山石,我寻了一晚上没寻到,直到你们上山,它就又出现了。” 第八章 初现杀机(二) 结界外,敕垚兽还在猛攻,利刃无法刺穿风诣之布下的结界,它便如同发狂一般,竟长出了四肢,却没有头,模样十分瘆人。 敕垚兽行至结界处,想用自己蛮力撞开结界,几番折腾,结界仍然坚固如磐石。 风诣之说敕垚兽像是被人放出来的,从它的攻击方向来看确实是冲岑暮晓来的。 她不解,到底是谁要废这么大劲害她呢,十年来头一次下山,她也从未与外人结怨过。 岑暮晓道出疑问:“风公子是如何得知敕垚兽是被人为放出来的?” “本来还不确定,现在看来我的推断没错。此敕垚兽并非魔身,跟普通魔兽不同,它的肉体是从这座荒山各处的土石泥块合成的,刚刚你们也看到了,飞沙走石朝着它的方向聚合,因此肯定是由阵法控制的,只要破了阵法,敕垚兽自然停止攻击,杀它就容易多了。只是目前我还没找到阵法位置,之前使用追踪术就是在找阵眼,可这布阵的人十分狡猾,寻常这种阵法一般离控制目标不会太远,但这个人不知将阵眼藏在了何处。” 风诣之解释道,说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似是身体有些不适。 此时敕垚兽猛撞着结界,结界就要被蛮力撞开了,已经出现了裂痕,风诣之立即捏诀加固结界,已是有了体力不支的迹象,“你们待在结界里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风公子,你受伤了?”岑暮晓见他咳嗽,心想是不是昨晚与敕垚兽缠斗有受伤,现在又要孤身去斗这个敕垚兽,而敕垚兽本就可能是冲她来的,她感到于心不忍。 风诣之停下脚步,道了句:“无碍。” “风公子,我与你一同去,如今既然知道了是阵法控制,兴许可以祝你一臂之力。”元朗说道,“我们可以分头行动,师弟你来引开敕垚兽的攻击,我跟风公子继续寻找阵眼。” 岑暮晓见大师兄对她毫无安排,急中生智道:“要说引开敕垚兽,还是我更适合,它就是冲着我来的啊,我有办法引开它。” 风诣之和易殊归几乎异口同声的拒绝:“不行!”说完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些惊诧,没想到刚刚还在互怼的两个人现在意见竟然如此一致。 易殊归对岑暮晓道:“太危险了,你这点修为要怎么应付敕垚兽啊,你就好好待着吧,别添乱。” “那你就好好保护我,跟在我身边,我是真的有办法,你不信我吗?再说,照这个敕垚兽不辞辛苦地攻击方法,结界支撑不了多久就需得风公子用术法加固,他还得寻找阵眼,要如何分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岑暮晓边说边拿出匕首,在自己左手手心划了一道,为了防止鲜血滴下来,握拳用右手捂住,“好了,别啰嗦了,我们出去吧。” 三人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只好答应。风诣之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看了她一眼,有一丝担忧,她却没有注意到。 随后风诣之便和元朗走出结界寻找阵眼去了。 果然,岑暮晓一出来,敕垚兽停止了攻击结界,朝着她的方向过来了。易殊归挥剑将利刃挡回刺向敕垚兽。 她迅速掐了个移形幻影诀,飞速在山上各个角落的树上擦上了自己的血。 敕垚兽行动没有她那么快,但果真像是嗅着血腥了一样,向她留下血迹的角落赶去,一头撞在了树上,树被生生撞断倒在了地上。 她将能跑到的地方都擦上了血迹,双手已是血痕遍布,终于累瘫在地,背靠在一块石碑上休息。 敕垚兽正在傻乎乎地撞树,本来还觉得无头瘆人,这下倒是凭添了几分滑稽。 风诣之和元朗同行找阵眼,元朗拿出罗盘查看,道出自己的看法:“既然这敕垚兽既然是土石泥块组成的,又有法阵控制,那就极有可能是火系某种聚合阵法控制的。” “嗯,我们分头去找,你去西南方向,我去东南。” 风诣之说完掐了个诀迅速行至东南方向,其实今早他已经将整座山找遍了,并未发现阵法痕迹。 如此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阵法在人身上,且还被施了隐藏阵法,肉眼根本看不到。 他之所以支开元朗单独行动,是只能用他不想用的方法解决了。 他环顾了四周,确定无人后,在路边的一朵野花上施了一个召唤术,瞬间野花幻化成一个七八岁小男孩模样,看到他愣了愣,惊道:“神尊,你……” “嘘,”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小男孩不要继续说下去。 “早不是什么神尊了,”风诣之低声道,说着张开双臂,在小男孩面前转了个圈,“你看,灵力全无,和凡人修士没什么两样,所以还得托你帮个忙。” “神尊客气了,我们花灵一族的命都是神尊您给的,别说帮个忙了,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小花灵作揖半跪参拜,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恭敬说着,让人觉着忍俊不禁。 风诣之摸了摸小花灵的脑袋,扶他起身,笑道:“好了,别说这么严重,当年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你啊,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跟个老大人一样,我都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 “神尊您忘了,我都五百多岁了,嘿嘿。”小花灵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地笑道。 “是啊,已经五百年了……”风诣之感叹道。 看着风诣之怅然若失的神情,小花灵才意识到刚刚不该说那句话,许是勾起了风诣之的伤心事,他眨巴着大眼睛,吐了吐舌头。 风诣之回过神,继续说道:“我现在肉眼看不到除了木系术法以外的其他派系高深隐藏阵法,我记得你们花灵一族有灵窥法,可窥肉眼看不到的万物。你帮我看看,这里可有火系阵法。” “好,神尊稍等。” 小花灵施法,霎时间漫山遍野的野花中飘出闪着荧光的花粉,四处搜寻。 片刻,他找到了隐藏阵法所在。 “神尊请看,在那——”小花灵指着刚刚元朗过去的西南方向,“山的西南面深处其实是悬崖峭壁,只是被隐藏阵法藏了起来,只要劈开阵法,就会显现,悬崖下有个山洞,有火系阵法痕迹……咦!奇怪,山洞里的阵法正在消失。” “多谢!”风诣之说完便掐诀过去了。 元朗还在西南方向徘徊寻找,无果。见风诣之过来,想必这位风公子有了办法,便停下了脚步。 风诣之站在刚刚小花灵指的方位,这个地方现在看起来就是一片平地,甚至踩在上面走动也没有任何异样,可见布此阵法者,阵法修为一定不凡。 他站到阵眼旁,持青木剑朝着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劈了一剑,阵法燃烧殆尽,悬崖果然出现在了眼前。 元朗见此情形,惊道:“这……” 没等元朗反应过来,风诣之便跳下了悬崖。 第九章 初现杀机(三) 已至傍晚,荒山上敕垚兽还在撞树,整座山原本就荒无人烟,现在更是一片狼藉,树倒了一大半,惊得树上一大片鸟雀啼鸣,振翅逃窜。 岑暮晓望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得意。 其实,她割伤手掌时并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会有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奏效了,希望能给风诣之和元朗多争取点时间。 说到风诣之这个人,岑暮晓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并不像是第一次遇见。 突然她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心道:“难不成长得好看的人都让人觉得格外熟悉和亲近?” 倏忽,敕垚兽像是收到了什么感召一样,停止了撞树,朝着山的西南面攻去。 岑暮晓惊道:“怎么回事,难到这敕垚兽终于知道自己上当了?不好,风公子和大师兄有危险!” 敕垚兽感知到有人破坏了隐藏阵法,现在换了攻击目标,直往西南悬崖踏来,撞向元朗的方向。 元朗拔剑,飞至与敕垚兽平齐,招式凌厉狠辣,三招刚过便砍下了敕垚兽的左臂。 敕垚兽本就不是魔身,也没有痛感,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挥右臂攻击,攻势一波比一波更猛。 元朗既要控术抵挡敕垚兽的数千利刃攻击,又要当心它的蛮力撞上自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有些力不从心。 岑暮晓拖着疲累的身体向西南而去,想要再次将敕垚兽引到自己这边。 只是她刚刚满山跑着留下血迹耗费了太多精力,现在已经使不出移形幻影术了,只能尽自己最快的脚步走过去。 她路上碰到了易殊归,他同样意识到了敕垚兽改变了攻击方向,欲前往西南方,见她的左手还在滴血,拿出手帕,帮她简单包扎了下。 岑暮晓道:“谢谢。” “干嘛这么客气?今天吃错药啦?” 这个易殊归,正经不过三秒,岑暮晓心想。 风诣之找到了小花灵说的悬崖下的山洞,劈开山洞处的结界,在山洞里看见了一个人,被捆仙绳捆着,晕倒在地。 他上前查看,回想起岑暮晓给自己看的画像,原来正是他们要找的同伴——郭怀阳。 难到之前的火系阵法就是在郭怀阳身上?但看她的状态,应该是晕了好一阵了,且也不是修习火系术法的修士,要如何控制阵法。 如今阵法的确已经消失了,洞内已没有了火系阵法痕迹,看来幕后操纵者已经逃了。 风诣之御剑将郭怀阳一同带上,飞回山上后将郭怀阳放在一边,砍断了她身上的捆仙绳。 元朗顽抗不敌,终被敕垚兽打倒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吐了血,吃力地用剑支撑着站起来继续出招。 风诣之手持青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敕垚兽振臂一挥,敕垚兽被他的剑气震得摔出去好几丈远,随着一声巨响,地面又被砸出一个大坑。 因没有了阵法维系,敕垚兽遭此一击后不断有石块从它身上抖落,整个身体都小了一圈。 风诣之飞至敕垚兽跟前,没等它重新站起攻击,便一剑刺穿了它的命门,顷刻间偌大的巨石化作一盘散沙。 除掉了敕垚兽,风诣之如释重负,身体却感到疲惫不堪。 他按住太阳穴摇头想要赶走晕眩,心想不过是两三天没睡觉,如今这身体真如肉体凡胎一般,太经不起折腾了。 他终是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意识朦胧间看到了岑暮晓的身影,她跑着过来叫着他。 岑暮晓蹲在风诣之身旁,着急道:“风公子……风公子,风公子这是怎么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敕垚兽呢?” 元朗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些,答道:“敕垚兽已死,风公子刚才跳下悬崖,应该是找到了阵眼,还将五师妹救了上来……” 元朗刚刚那猛的一摔,估计断了几根肋骨,现在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不似往日中气十足。 “大师兄你没事吧?你也受伤了?”易殊归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碍,我们回客栈吧。”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岑暮晓看着三个伤号,不禁心中充满了自责。 元朗安抚道:“怎么能这么说,现在都还不知是何人要害你,要怪也是怪那凶手,怎么能怪你?” “就是啊,晓晓你别多想了,天快黑了,我们赶紧回客栈吧,还得请大夫给他们几个看病呢。” 说完易殊归背着郭怀阳,元朗与岑暮晓一起搀扶着风诣之下了山。 回到客栈,郭怀阳醒了,告知众人昨晚进屋还未躺下就被一个戴面具的男子用迷香迷晕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在并没有什么大碍。 岑暮晓去请了大夫给其他二人看伤,元朗伤势较重,包扎了伤口服药后自行运功疗伤去了。 风诣之则是劳累过度,多休息一下就行了,现下还未醒,估计得睡上几天了。 岑暮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思索着到底谁要布下阵法控制敕垚兽杀自己,却毫无头绪。 她突然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偷偷去风诣之房里看看他,看看到底为什么明明初次见面却对他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大晚上的,不太好吧?哎,管他呢,他都睡那么死,我去看他,他也不会知道呀。怎么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多关心下也很正常吧。”岑暮晓自言自语道,内心做着思想斗争,最终“决定去看看”的想法占了上风。 于是,岑暮晓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风诣之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 风诣之平躺在床上,窗外月光透进屋内,微光映着他的脸庞,如清风明月一般,显得他格外好看,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睡梦中,风诣之出现在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旸谷。 梦中的旸谷还是与许多年前一样,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宫殿,两颗相互扶持而立直通天界的扶桑神木,满山谷的奇花异草,花团锦簇。 每天清晨,太阳从这里缓缓升起,不是仙境胜似仙境。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袭扶桑花色的红衣,一副总是漫不经心的神情。 千万年来他独自守着旸谷,守着扶桑神木。 直到有一天,她闯进了他的世界,如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孤岛上的一盏明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 冥王说她是半魔,本没有魂魄,也没有命数,所以他无意间救了她,而后又害了她,是否是他的命中注定? 少女趴在扶桑床边,低声啜泣道:“师父,我从来到这里就一心想着回去,没想到能认识你,能认识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心的事情了,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可是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啊,这个世界是虚幻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现在梦也该醒了,我得活在现实里啊。在我的世界里有父母亲人和朋友,有我牵挂的一切,他们都会为我担心的,所以我必须要回去,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少女手持用自己的血肉炼筑成的魔刀站在神木前,双眼通红,周身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黑气,眼神坚定又决绝,昔日阳光灿烂的少女此时冷若冰霜的神情却令人生畏。 顷刻间,她手起刀落,扶桑神木摇摇欲坠。 “莫染,莫染,不要……莫染,不要!”风诣之心急如焚地喊着,猛然从梦中惊醒。 岑暮晓没想到他会就这么醒过来,怔怔地像木头一样呆住了。 第十章 获得青木剑,修仙终入门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公子,毕竟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 岑暮晓觉得难为情,此刻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自己钻进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风诣之见状并没有询问岑暮晓为何会在他房间守着。许是不想让岑暮晓继续尴尬下去。 “快过子时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房了。”说罢,岑暮晓准备开溜。 “等等,”风诣之开口叫住了岑暮晓,“你那五师姐对你们有所隐瞒,你要当心。” 岑暮晓闻言转身,刚好撞上了风诣之的眼神,风诣之望向她的眼神竟闪过一丝悲恸,难道是刚刚做噩梦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 随后风诣之别过头,沉声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今日在悬崖下的山洞寻到她时,她身上的捆仙绳捆的并不紧,若是待她自己醒过来完全可以挣开。结合我迷迷糊糊中听到的她闪烁其词的说法,我相信你也有你自己的判断。” “哦,多谢风公子指点……”岑暮晓尴尬的笑了笑,心想原来风诣之并没有像他表面上睡得那么死。 不过也是,像他这种修为的人自然是五感极灵的,那是不是从刚刚自己进门他就察觉到了呢,只是不动声色?她正要迈步开溜,手里却多了一把青木剑,是白天他用的那把。 “这把青木剑你拿着,可以防身。”他停顿了片刻,许是怕岑暮晓不好意思收下,继续道:“并不贵重,你不用感恩戴德,你今天说的谢谢够多了。” 风诣之都这么说了,岑暮晓也不好拒绝,笑了笑,大方道:“好,那风公子,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风诣之却不在了,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条痕迹。 “风公子走了?”易殊归问道。 “应该是有事要去处理吧。” 岑暮晓心里竟觉得有些难过,想着江湖之大,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咦,你手里的青木剑?”易殊归拿起青木剑道,“是他给你的?” “啊……对,他说可以拿来防身,反正也不贵重……” “哈哈哈哈,这个姓风的,说话虽然挺嚣张的,但这观察力倒是不赖,这就看出来你拿不起也使不了寻常玄铁剑啦?”易殊归又开始了“每日一次取笑岑暮晓”。 岑暮晓夺回青木剑,道:“何止观察力不赖,人家年纪轻轻,修为造诣也比你强多了,你没听大师兄说吗,人家两招拿下敕垚兽……” 这时,元朗打开了门,走了出来,岑暮晓才意识到刚刚那话虽是调侃易殊归,但有意无意可能也会让元朗心生不悦,立即闭了嘴。 “暮晓说的没错,这位风公子看似修习木系术法,但招式却要比我之前见到的所有泰山木系修士招式更加精妙绝伦,实是不简单。” 元朗倒也大度,并未放在心上,还十分肯定风诣之的修为剑术,毕竟技不如人就该更加努力。 郭怀阳走出屋外,三人都有一肚子的疑惑,郭怀阳似是也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 关于三人询问她是否认识随他们进入客栈的面具男,郭怀阳解释:“以为是认识的人,仪态与我叔父手下的一个弟子有几分相似,我以为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我父亲常年闭关不见客,我这些年回山探亲也从不见我,所以得知父亲是否安好的消息也都是靠叔父派人传递。可当我找到此人,却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容就晕过去了,再到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我完全记不起我是怎么会在那个山洞的。” 三人见郭怀阳如此坦诚,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关于风诣之所说的捆仙绳疑点,岑暮晓也没有当即指出。 若真如风诣之所言,那这个面具男绑了郭怀阳,又未作出对她不利之事,想来十有八九就是郭怀阳的旧相识了。 她自认十年未出山,修为也是易寒手底下最差的,堂堂南岳衡山代掌门郭庵为何要对一个小辈弟子不利,此事是否只是郭庵手下所为,亦或郭庵授意? 由于元朗一再坚持尽快赶去药仙谷,声称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四人便接着御剑飞行赶路了。 一路上易殊归一边担心大师兄元朗伤势不宜御剑,一边又抱怨都怪敕垚兽害自己没能在吕梁城多逛逛。 岑暮晓拿着青木剑仔细打量,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想不到这么精巧细致的青木剑会是普通的木棍所化。 倏地,岑暮晓感觉体内似是与青木剑有感应联系一般,心道:这青木剑竟然会认主?不应该啊。于是鬼使神差般掐了个诀,青木剑竟漂了起来。惊呼:“我能御剑了,看到了吗,我能御剑了……” 一旁的易殊归也惊了,差点没从他的剑上掉下来。 “殊归,快,放我下去,我想试试。”岑暮晓喊道。 高空飞行途中,她还是不敢直接跳到剑上去尝试能否御剑飞行,万一只是她的错觉,一不小心掉下万丈高空摔成肉泥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易殊归控剑,两人在一平地降落。郭怀阳和元朗也闻声赶来。 岑暮晓掐诀控制青木剑,将青木剑一会儿投掷到远处又回来,一会儿冲向高空又降落,就这样收收放放多次,终于鼓起勇气控剑至平衡,跳了上去。 慢慢地,青木剑适应了她身体的重量,开始了平稳飞行。 初次尝试她不敢飞出去太远,就近飞了个来回后平稳降至地面,心中大喜道:“自己飞行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易殊归三人见此情形已是目瞪口呆。他们的废柴小师妹终于……终于学会御剑了。随后又觉得不对劲,她从小修习金系术法,怎么能御木剑? “莫不是风公子在剑上施了什么术法?”郭怀阳也是心存疑问。 “不会吧,这姓风的这么厉害啊,还能在死物上保存完整的灵气术法?这是我爹都做不到的。”易殊归表示不太可能是这个原因。 “小师妹,你再试试控金术,看能不能让自己腾空飞起来?”元朗此举是想弄清楚岑暮晓刚刚掐的诀是否是控金诀,如果是,那便有可能是青木剑内有金属存在,那一切就合理了。 岑暮晓望着三人都不相信是她突然开窍了,心里不气也不恼,反正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倒也看得开。于是将青木剑插在一边,努力使控金术让自己浮起来,然而却没有成功。 元朗恍然大悟道:“那小师妹你刚刚使的就并不是控金术,你是何时学会的木系术法,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忽然间发觉我可以,试了试没成想竟然成功了。”岑暮晓对此事也是摸不着头脑,很想问问风诣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天大地大,何时才能有缘再遇见他呢。 易殊归拍了拍岑暮晓的肩膀,笑道:“晓晓,你该不会是有修习木系术法的天赋吧?只是之前一直没发现。” 易殊归本来应该为岑暮晓感到高兴,对于修仙,时隔多年,她终于开始入门了,这肯定只是一个开始。然而他却不知怎么了,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 第十一章 抵达药仙谷 四人飞行至天黑,下榻在附近镇上的客栈稍作休息。 岑暮晓看出了易殊归有些不对劲,开玩笑似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见我能御剑了怕以后没人给你垫底,不高兴了?” “哪有,我是这种小心眼的人吗?”易殊归急忙否认。 “那你这是?” 易殊归正襟危坐,问道:“晓晓,你跟我说实话,上山前你是不是有习过木系术法?” “真没有,我骗你干嘛?” “那如果你一直习不进金系术法,可能木系术法更适合你,你会改换门派吗?去泰山?或者其他修习木系术法的门派?” 原来易殊归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担心岑暮晓有朝一日会离去。 “当然不会,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想着离开华山呢?这辈子我本没有修仙的命,上山之前都没想过能修仙,是师父带我入门,所以只要师父不嫌弃我资质差,我一辈子都想待在他身边。”岑暮晓郑重保证,易殊归才心情舒坦了些。 而岑暮晓又回忆起了从前的只言片语…… 少女单膝跪地作揖拜着身前的扶桑,装着一脸可怜样。 “扶桑君,你就收我为徒吧!我可以为你当牛做马洗衣做饭,干什么都成,只求你收了我!” 扶桑戏谑笑道:“从前你说想去天上看看,本神君纡尊降贵说教你几招再带你上去你都不愿意,如今这是怎么了?出去闯了几年知道自己有多菜了?”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之前是我太懒了,现在醒悟过来了还来得及吗?我想过了人要有梦想啊,要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虽然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但只要有扶桑君您的指点,我相信我一定会学有所成的。今天我把炎阳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把你的衣服也都给洗了。对了,我还给你做了顿饭,现在锅里汤应该炖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说完,少女起身忙不迭跑去厨房端菜,整齐地摆在桌上,“你就看在我这么劳苦功高的份上收了我吧!我……第一次做饭,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你不知道神仙是不用吃饭的吗?” “这……我哪知道,除了你,我之前也不认识其他神仙啊,不用吃也不是不能吃对吧?那你吃不吃?” “吃吃吃,哪能不给你面子呢?” “吃了我做的饭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少女大喜,扑通又跪下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古人拜师都这么说对吧?” 扶桑笑了笑,无奈摇头,扶少女起身。 郭怀阳望着易殊归,似是有话要说,但终究是不知如何开口。 初到吕梁城那日,郭怀阳便察觉到了有人跟踪。跟易殊归他们说的是实话,但却不是全部。 她认识戴面具的男子,此人是郭庵座下的弟子云兆。 她晚上进屋后就坐在屋内等待云兆前来找她,可等到半夜也没动静,直到她闻到了衡山特制迷香的气味,捂住口鼻后冲出屋外见云兆正往岑暮晓三人屋内吹香,她上前阻止,更是不解云兆此举是何用意。 “云兆,你干什么?”郭怀阳一把抓住云兆手臂,将迷香打落在地。 “三小姐,你别管了,”云兆捡起迷香,“你不是一直喜欢华山的小公子吗,除掉岑暮晓这个丫头,不是正合你意?” 郭怀阳出拳阻止云兆,暂时将他手臂控制住,云兆无法挣脱,也是怕出手重会伤了郭怀阳。 郭怀阳听见易殊归屋内有翻身的动静,怕他醒来瞧见,立即掐了诀将云兆带到了城北荒山。 “谁派你来的?我叔父?可他为何要杀岑暮晓?” “要除岑暮晓是我的个人恩怨,与师父无关。” “个人恩怨?你和一个从小长在华山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恩怨?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也休想动她。我们现在就回衡山和叔父说清楚。” “难到你不怨恨她整日缠着易殊归吗?她要是死了,你和易殊归之间就没有任何阻碍了。” “我是不喜欢岑暮晓,但我也从未想过杀了她……”话音刚落,有人拿帕子从背后捂住了郭怀阳的口鼻,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郭怀阳当然不信云兆所言,若真是云兆的个人恩怨,那为何还有高手相助,竟能动用这么厉害的门派秘术阵法。 但在一切没弄明白之前,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家门派声誉,她也不能向其他人过多透露细节了。 次日启程,一行人直奔药仙谷,复行四日,终到达目的地。 药仙谷四面环山,正殿坐落于山谷之中。与华山的长年积雪,高耸入云,波澜壮阔不同,此山间云雾缭绕,绿草如茵,曲径通幽。 岑暮晓感叹着南宫玉还挺会挑地方,这里真算得上是修仙福地。 山门前有四个身着白衣的弟子把守,见岑暮晓四人风尘仆仆地过来,持剑欲阻拦。 药仙谷只修医道,不重视五行术法修习,所以打架那是极不在行的。 可即便如此,多年来那么多修士前来求医被拒,连门也进不去,也是有原因的——药仙谷弟子极擅用毒,若是硬闯,防不胜防,太过冒险。 元朗上前毕恭毕敬道:“华山元朗,前来求见南宫谷主和医仙,能否麻烦通传一下?” 其中一名弟子不耐烦地答道:“回吧,谷主尚在闭关,不见客!” 可见平日里太多人前来拜访,也都是同样的说辞,守门人都觉得烦了。 岑暮晓上前询问:“那请问谷主何时能出关见客,可有准确时间?” 为首的药仙谷弟子看了她一眼,态度立马转变道:“原来是你,姑娘请随我这边来。” 于是引着岑暮晓去通往山谷的另一条路,易殊归三人欲一同前往,却被另外一个守门弟子拦下,道:“药仙谷规矩:只医有缘人。那位姑娘就是有缘人,三位请回吧!” “什么?这什么破规矩,晓晓,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啊。”易殊归急道。 药仙谷弟子道:“请公子见谅,药仙谷门规如此,从无例外。” 岑暮晓见状只得宽慰道:“你放心吧,你和师兄师姐先到山下住下,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没事的。” “那师妹,好好照顾自己,如果需要帮助就点燃这个信号弹,我们自会赶来相助。我们就在山下等你。”元朗交给岑暮晓一个信号弹后便拉着依依不舍的易殊归准备下山了。 郭怀阳在一旁窃喜,十年了,终于有能让易殊归离开岑暮晓的时候了。 岑暮晓收下元朗给的信号弹,元朗许是担心她入谷会遇到危险,以她的修为必定无法自保,想得也算周到。 她跟随药仙谷弟子步行前往山谷。山谷山路崎岖,无法使用移形幻影术,只可御剑飞行或步行。想来若真有危险,可得尽快熟练掌握御剑飞行了,要不然跑路都是很大的难题。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御剑飞行也不大可能。 “这条路是通往哪里?”她首先打破了一路上的宁静。 “医仙的住处,并非药仙谷正殿。” “哦,还有多远呀,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姑娘可是累了,需不需要歇息一下?” “不用不用,我是想说我们干嘛走上去,其实可以御剑飞去,也快一些嘛。” “姑娘有所不知,医仙乃世外高人,也不喜有人打扰,通往他住处的山路都被他布下了护山阵法,寻常术法在这里没用。若非姑娘是有缘人,否则走也是走不上去的。” 岑暮晓掐诀试了试,果然青木剑纹丝不动…… 这要真是上了贼船,连跑路的机会都不给…… 第十二章 前尘往事 药仙谷沐风殿雅室,风诣之遣散殿外侍从,门窗紧闭,坐于殿内查阅典籍。 突然间,似有一阵风刮过,桌上书籍随风翻动,停留在了“如何凡力驱动聚灵盏”的那页。 风诣之注意到了桌上的变化,合上书,轻声一笑道:“来都来了,出来吧,我现在就一凡夫俗子,你若自己不现身,闹再大动静我也看不见你。” 闻言,身着一袭墨蓝长衫手持折扇的翩翩少年显现。 冥王迎面走来,叹道:“你可知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那元朗本该死在吕梁的荒山上,结果你把人给救了,我派去的阴差扑了个空,你说怎么办吧?” “无心之失,见谅。”风诣之早就知道冥王来意,听冥王这么说一点也不惊奇。 冥王反问:“无心之失?难道不是看在那个丫头份上?” “这救都救了,反正现下我也打不过你,你要抓我回去给天帝治罪,随你。” “你明知我不会,不过你也该明白,擅动凡人命数,会造成什么后果。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冥王转身欲走。 “唉,赤云你急什么,这么多年没见,喝两杯再走呗?”风诣之从柜中拿出珍藏了多年的桃花酿,举起在冥王面前晃了晃。 冥王一眼看穿风诣之在打什么主意,道:“你别想灌醉我了之后套我话,关于元朗命数被改往后会发生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真的?”以风诣之与冥王的交情,他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没想到冥王这次异常斩钉截铁道:“真真的!天机不可泄露!” “罢了,那就不聊公事,只谈风月。冥王殿下,可否赏脸?”风诣之扶冥王坐下,斟好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千万年来,可能只有风诣之有这么大面子能让平日里一贯雷厉风行的冥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彼时,冥王还只是太阳神羲和座下的坐骑麒麟,羲和将他唤作“赤云”。 天地初开,神族现世,随后女娲按照神族的模样造出人类。赤云每天驾车载着羲和自旸谷升起虞渊而落。每日东升西落,周而复始,为人世间带来光明和热量。 直到有一天,女娲在旸谷撒下一粒种子,创造了连通神、人、冥三界的大门,扶桑神木应运而生,不日生出了树灵,便是日后的扶桑神君。 而后赤云与羲和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分道扬镳,赤云独自下界执掌冥界,便与扶桑有了更多的交集。 扶桑一人守着旸谷里的神木,整日无所事事就下冥界找赤云喝酒聊天下棋,两人渐渐熟络。 赤云知道扶桑虽看似玩世不恭,但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千万年来凭一己之力守在旸谷,庇佑着神木安全,三界安宁。 后来,扶桑竟收了个生出了人类魂魄的半魔徒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名叫莫染。 他扬言要悉心培养她,要培养出三界唯一一个能飞升成仙的魔,从那以后他来冥界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至今都让赤云感到触目惊心的画面是那天,扶桑浑身是伤,一袭白衣被染成了血色,几近消亡,却艰难地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手握着一缕莫染的残魂来到冥界,求他帮忙让她转世,以守住她即将消散的魂魄。 由于她的魂魄碎成了太多瓣无法转世,扶桑便日日用自己的心尖血温养她的魂魄,将她破碎的魂魄一片一片凝聚在一起。 赤云见扶桑每每取血时苦不堪言疼痛不已欲阻止,可他却轻描淡写地说:“神木本无心,我既因她生出了心脏,只要她用得上给她又何妨,左右不过是受点疼而已。” 自此,赤云便明白了莫染在扶桑心中的地位,亦不再多言。 五百年后,莫染魂魄才得以修复得较为完整,能勉强承受住轮回之力去往轮回。 原以为莫染转世后扶桑便能放下了,安安心心再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潇洒神君。可没想到他对她的执念之深,已深入骨髓。 这一世,他又在岑家村出手救了她。 “扶桑你还不明白吗,她转世了,她的灵魂经过忘川洗涤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样貌、性格、记忆,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是你的莫染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你无权干涉她的命!”赤云斥他行事荒唐,但更不忍他再为了莫染作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上一次我亲眼看到她在我面前魂飞魄散,这一次即便天诛地灭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悲剧重演,这也是我的命!赤云,你不必劝我,我只是想保她一生无虞,她原本是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生的,都怪我……若一开始我便信了她所言,相信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这一世我不会与她相认的,真的,我发誓!” 扶桑向他保证,他才知道从前那个洒脱不羁逍遥自在的扶桑神君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存在于世间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伤横累累的躯壳。 …… “太子昊近来如何?可还安好?”风诣之端起酒杯,若有所思。 “哟,你还记得你还有个小徒弟呢?“冥王本是想再教训风诣之一顿,怪他留下神木给徒弟,自己却撒手不管,但看他如今的样子终是不忍开口,“放心吧,神木很好,他也做得很好。你也算教的很好,这小孩几百年来一直谨记着你的教诲,勤奋刻苦,修为精进了不少,他姐姐天女碧落都快不是他的对手了。” “那就好,比我好就行,我……“风诣之举杯,笑了笑,眼神中却尽是凄凉与悲伤,“是我辜负了女娲的信任。” “好了,别伤春悲秋了,都过去了,来,喝酒!”说着,冥王举杯跟风诣之碰了下杯,“我刚刚在你桌上看到了聚灵盏的记载,你可是要驱动聚灵盏?” “对,那一魄碎成太多块了,必须得借助聚灵盏的力量了。”风诣之放下酒杯,拿出刚刚看的典籍,“刚好,你帮我看看,这上面说可不可信?” 冥王接过书,看了看,奇道:“聚灵盏不是你的东西吗?你不知道怎么用?还要查书?” “是我的没错,但我也没用过呀,从前我哪用得着这个?” “那就回旸谷,那是你生长的地方,在那里你的灵力才能慢慢回归。这还不简单?” “你忘了?我回不去了……再说,她等不了这么久了。” “哎……”冥王叹道,“这书上说得以五行合一阵法驱动聚灵盏,所以你需要五个分别修习金木水火土的修士,立于五行方向,操控阵法,这五个人还得对各自派系术法颇有研究才行。可你冷不丁地上哪找这五个人去?我看了看你这药仙谷的弟子术法修习得太过一般,难堪此重任。我倒是可以帮你……” 风诣之忙道:“打住,不需要,你要是帮我,对你损耗太大,我是不会同意的。那这么说,这个办法可行?” “嗯,可以一试。” “那便好,我自有办法。” 既已确认这个方法有用,他接下来便可以开始谋划下一步了。 第十三章 离魂症(一) 山路行至快天黑,药仙谷弟子才领着岑暮晓到达医仙住处沐风殿。 令岑暮晓啧啧称奇的是,和一路上的绿草如茵有所不同,这沐风殿殿外却繁花似锦,水塘里竟还有不合季节的荷花争奇斗艳般的绽放着。 虽遍地花草却不显艳俗,不知是否因种植时有精心布置过,颜色搭配的极好,反而令人看起来和闻起来都觉得十分清新,倒真如殿名一般让人如沐春风。 药仙谷弟子将岑暮晓安排到了偏殿住下,并告知:“姑娘暂且住下,早些休息,明日医仙得空自会安排为姑娘诊治。” 拜别药仙谷弟子,岑暮晓进屋,屋内整洁干净,像是刚让人收拾打扫过。所需用品也是一应俱全,家具位置摆放也十分讲究。屋内悬挂字画都不算名贵,但搭配屋内整体风格十分合适。 据传言,药仙谷谷主南宫玉所住宫殿极尽奢华铺张,没想到医仙这边倒是别有一番清新雅致,她越来越好奇医仙是何许人也。 累了一天,岑暮晓沉沉睡下了,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床边,低着头,在给她的左手上药,她感到左手微微刺痛,但不知怎的却很放心将手交给这个人,随后手上袭来一阵清凉,上药人手很轻,似是生怕弄疼了她,嘴里轻声念叨着:“都发炎了……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次日一早,岑暮晓醒来,发现她左手的刀伤已经完全痊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才发现原来昨晚并不是做梦。 今日阴雨绵绵,岑暮晓在屋内等了等,一直到用完午膳医仙也没遣人来接她去诊病。 沐风殿正殿大门紧闭,门外无一侍从,她也不好冒冒失失的自己去敲门问。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侍从,道:“姑娘,今日医仙有贵客来访,不便相见,请姑娘见谅。” “哦,没事的,我也不急。”岑暮晓这病本也不是什么急病,她自己也看得开,本也没想到这次进药仙谷会如此顺利,能治好最好不过,治不好也就当来旅旅游了。 于是,闲来无事,冒着阴雨,岑暮晓还是出门了,到山谷里四处转了转。 她刚走到山间小溪边,忽然间,身体重重一沉,倒在了地上。 她亲眼看到她的肉体倒地,而她如魂体般轻飘飘的离开了肉体。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现这种状况了,每次来临前也毫无征兆,但都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如同受到肉体召唤一般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一切恢复正常。 她的身体倒在石子路上,还淋着雨,她想拿点东西给自己遮遮,但却拿不起来,现在她就如同透明一般,无法对人造成任何影响,她试图拿起任何东西也都会凭空穿过去。 她只好蹲在自己的身体旁,等待着能重回身体的时刻。 突然,她感到自己浑身被周遭的气压压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身,却不敢抬头,斜眼瞥见了一个墨蓝身影。 这个人,不对……这不是人……以岑暮晓从小出现这种状况的经验来看,通常生人是无法对她的魂体造成伤害或者压力的,这次的情形还是头一遭。 岑暮晓大着胆子,费力抬头想看清眼前的人或者鬼,只见一翩翩少年出现在眼前,如果说风诣之的好看是眉目如画,那此人便是剑眉星目,两人各有各的特点,但都一样惊为天人。 岑暮晓讶异,如此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竟令人心生畏惧得直不起身,难道是因为她现在只是魂体? 男子注意到了岑暮晓,开口问道:“你看得见我?” 岑暮晓看了看周围,才知道是在同她说话,颤颤道:“我……应该看不见你吗?” “你只是生魂,阳寿未尽,当然不应该能看到我才对,能看到我未必是好事哦。”男子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无字折扇。 “你,你……是鬼……鬼差?”岑暮晓的声音都在抖,很奇怪,她心中明明没有那么害怕,但声音却不受自己控制。 “怎么?你这生魂倒是见多识广,还见到过鬼差?你不怕被鬼差当作死魂抓了去?” 不知为何,岑暮晓感觉男子说话与他带给人的压迫不同,他的语气格外轻松,倒像是在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故人聊天一般。 岑暮晓颤道:“也……不多……小时候见过一两次,他们模样的确都很渗人,不像阁下如此……” “如何?” “和善……友好……” “有趣,你还是头一个这么评价我的小鬼。不逗你了,日后有缘咱们还会再见的。”说完,那一抹墨蓝身影消失在山间,周遭压迫也顿时消失了。 岑暮晓长吁一口气,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奇怪,明明是魂体,竟会觉得四肢酸痛。 刚刚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山间美景,现在才发觉这山间跟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花草树木都像是有生命一般,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这些只有作为魂体时才能看到,就连小溪上也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光亮。 她就这样在山间飘着,把能飘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作为一个魂体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这个了,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行动迅速毫无障碍。 飘着飘着,她鬼使神差般飘到了沐风殿,既然其他人看不见她,那满足下自身的好奇心也不过分吧,于是她打算飘到殿内,提前看看医仙是何模样。 她刚准备进屋,就被一层闪着银光的结界挡在了屋外。 岑暮晓试着撞了几次,未果,在结界外嘀咕道:“这医仙不光防人还防鬼?也太谨慎了吧?莫非殿内有什么秘密?” 正说着,她见到她的身体被几个药仙谷弟子抬了过来,身体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几个药仙谷弟子吓坏了,说她没了心跳脉搏,是不是死了。 其中一名弟子在殿外喊着:“医仙,昨日来的那位姑娘出事了,您快看看,这是怎么了,今早看着还好好的……” 忽而,门自动打开了,只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将人抬进来吧。” 弟子们将岑暮晓的身体抬进去,她的魂体也欲一起跟进去,却被结界拦在了殿外。 这下糟了,真要到了时辰可以回归身体了,她进不去不是麻烦了,得想办法把身体弄出来才行,可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该如何是好? 这医仙肯定是想不到她有这么个神奇病症的,不知道会不会灵机一动发现她的问题所在,将结界撤掉或者将她的身体送出来。 岑暮晓在门外飘来飘去,毫无头绪,听见屋内人吩咐侍从:“叫几个丫鬟过来,给她换身衣服。” “是!”侍从见岑暮晓都没了生命体征,可医仙却还让人给她换衣服,着实背后一凉,但还是按照吩咐下去了。 “这……人都死透了还换衣服干嘛?”被叫来的几个丫鬟也是觉得莫名其妙。 侍从小声答道:“许是想让她体面地走吧,你们快去吧,医仙等着呢。” 岑暮晓在一旁飘着,心中各种不是滋味。在旁人看来她的身体现在就是一具尸体。只求在她想到办法之前别把她给埋了。 第十四章 离魂症(二) 一个时辰已过,岑暮晓的身体还在沐风殿正殿内,而她的魂体依旧百无聊赖地在门口飘着。 殿内没了动静,门又被关上了。 “医仙,谷主今日出关,请医仙到瀚鸿殿一叙。”门外来了个侍从通禀。 “知道了。” 屋内人应着,随后出门前往,只见此人身穿白衣头戴面纱斗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声音和修长挺拔的身材上能辨出医仙的确是男子。 岑暮晓在一旁嘀咕着:“难怪都说除了南宫玉谁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对了,那是不是跟着他去南宫玉的住处就能看到他的真容了?” 岑暮晓轻飘飘的跟在医仙身旁,卯足了劲吹气想要将面纱吹起,然而面纱纹丝不动。心道这若是回不了身体,变成了孤魂野鬼也是件挺可怕的事。 医仙一路上行得极慢,山间的花草树木见他来了似乎闪出的光芒都变得格外跳脱,忽而一团桃树上的金色光芒窜到了他身前,被他身体穿过。 按理说能布下如此护山阵法的人修为应该不赖,可他也不腾空或者御剑飞行,就一步步走着。 岑暮晓好几次飘在了前面又得回头等等他,喃喃自语道:“这医仙该不会是个老头子吧?可看身姿也不像呀。” 医仙似是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一般,竟加快了脚步,偶尔还是有山间花草树木上窜出的光芒围绕着他。这个画面很是奇特,医仙此时就犹如画中的山间精灵一般光芒万丈,若是这医仙是个极美的人,那画面应该会更加奇妙。 岑暮晓心想着,眼前竟浮现出了风诣之的脸,随后她敲了敲她摸不着的脑袋,想赶走这一幕:“想什么呢!” 行至南宫玉的住处瀚鸿殿,果真富丽堂皇,与沐风殿清新雅致的风格完全不同,不过此殿倒是没有阻隔魂体的结界,可畅通无阻,岑暮晓跟着医仙进了殿。 殿内有一穿着富态贵气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南宫玉了,见医仙进来,便支走了侍从,一脸谄媚地前来相迎,笑道:“多日不见,医仙可还安好?” 原以为医仙到了瀚鸿殿会摘掉面纱斗笠,可目前来看,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一切如常,谷主今日叫在下前来想来不只是为了问好吧?” “哈哈哈哈,果然凡事都瞒不过医仙的眼睛呀,”南宫玉尴尬一笑,见自己的意图被看穿,倒也坦荡,单刀直入道,“近日可有一姑娘前来药仙谷?听说已经气绝身亡了?可有下葬?” 听到南宫玉提到了她,她怔了怔:“怎么了,这是着急要把我埋了?” “还没有。”医仙答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来凭医仙的本事肯定有办法能救活这位姑娘吧?”南宫玉斟了一杯茶,端起来递给医仙,“医仙,上等的云雾茶,我也差人给您送去一些。” 医仙接过茶没有答话,等着南宫玉继续说道。 南宫玉品了口茶,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继续道:“之前我派去寻找不死草下落的弟子带回来一些跟医书上描述的十分相似的草药,近日闭关我将这些草药炼制成了丹药,”说着,从身旁拿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来给医仙看,“医仙您帮忙看看,如何?” “可是又要找人帮你试药?”医仙并未接过查看,因为他知道药有没有效用,只凭看一眼肯定是无法准确判断的。 “对,可是吧,这活人试药实是不妥,若是出了人命,难免有草菅人命之嫌,我也不能再做这种事情,若是以动物试药,药效又看不准,所以……”南宫玉摸了摸下巴,一副思量周全的样子,“所以,可让那个未下葬的姑娘帮忙,若是能让她起死回生,那我这药就算是成功了。” “不可!”医仙一口拒绝,“那位姑娘是华山掌门亲传弟子,是生是死都是要给华山一个交代的,若是因为你的药出了什么意外,你忘了上次的活死人……” 还未说完,就被南宫玉打断:“死人能有什么意外,上次那个活死人只是我一时失误罢了,医仙多虑了,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相信易掌门也不会怪罪。” 岑暮晓听此一言,在一旁急得直跺着沾不了地的脚,“活死人?!什么呀,把我当成试验品了么,这个南宫玉,自己想长生不死,怎么不自己试药,可真如传言所说,为了长生不死已经疯魔了。” 医仙思忖片刻,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地说道:“你既是要找人试药,活人身上才更能看出效用,我来吧。” 南宫玉也没想到医仙会答应亲自试药,惊道:“这万万不可,医仙您是我的座上贵宾,怎可劳烦您帮忙试药。” “不必多言,把药给我。” 南宫玉虽嘴上说着不好让医仙试药,可拿药给他倒是手快,立马将木盒盖上递给了医仙。 “那便有劳医仙了,”说罢,笑着向医仙作了个揖,“那就以服下之后十日为期,若十日内医仙您没有任何问题劳烦前来反馈。” “那若是有问题呢,就不管不顾了?”岑暮晓越听越气,朝着南宫玉拳打脚踢着,只是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感觉。 医仙拿药起身离开,岑暮晓继续跟着,一路上骂了南宫玉千百遍:“南宫玉此人还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尚且如此,也难怪整个门风歪得不行,怕是早都忘了他祖师爷神农亲尝百草辨药的教诲和医者仁心的本分了!” 岑暮晓飘到医仙跟前,气鼓鼓地指着他说:“你说你看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怎么这么傻?干嘛答应试药?要是真有个意外,难不成你还能指望南宫玉救活你?我看他那样成天想着长生不死,医道修习早就抛在脑后了吧。你看看你救了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保准你会后悔救他一命……” 回沐风殿路上,碰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背上背着竹娄装满了草药,见到医仙,停下脚步行礼:“医仙,按照您的吩咐,已为那位姑娘换好衣服后送回偏殿了。” “好,木童,晚些时候你过来沐风殿一趟,我有事拜托你。” “医仙客气了,我将草药送到瀚鸿殿后就过去找您。”说完,这位被唤作木童的小姑娘便朝瀚鸿殿方向而去。 岑暮晓望着木童离去的背影,却看到了围绕在她头顶的似有若无的灰气,这种灰气她仿佛在哪见过。 思索片刻,她想起来了,在岑家村村民遇害的前些天,她发病魂体出鞘,在村民头上看到过相似的灰气,只是那时她还不知这是意味着什么,醒来以后就跟父母说她看到的奇怪现象,可父母都不相信,以为她是发病说胡话。而后岑家村惨剧就发生了…… 现在想来,这可能就是人之将死的征兆…… 第十五章 离魂症(三) 回到沐风殿,听闻身体回到了偏殿,岑暮晓一溜烟飘过去躺在了她的身体上,想来时间够了,这下身体和魂体可以完全融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飘了太久累着了,回到身体后她便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她起身,只感觉四肢酸痛,头昏脑胀。她摸了摸脑袋,原来发病倒在石子路时磕伤了后脑勺,现下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也被换成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难道这医仙知道她会恢复正常,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对待她的身体才会与旁人不同? 她正欲前往正殿拜谢医仙,那位叫木童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行礼道:“岑姑娘,医仙说已经为你诊过病了,现下应无大碍,不过若要完全康复,还需在药仙谷多待几日以便观察。” 她记得睡梦中应该没人进过她的房间,惊道:“这……就诊过了?不需要把脉开药?” “医仙的高明之处就在此。” “哦……我正要去拜谢医仙的救治之恩,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过去了。” “姑娘留步,医仙说了,不用姑娘亲自前往道谢,救姑娘乃是医者本份,姑娘现下只需多休息便是。” “那医仙有没有说我得的是什么病?” “离魂症。” 离魂症,这名字形容她的症状倒是十分贴切,她心想着,看来这医仙果真知道得不少。 “姑娘稍作休息,我去为姑娘准备晚膳。以后姑娘也什么需要也可随时吩咐我。” 说完,木童就下去忙活了。没过一会儿饭菜就上桌了。 “过来一起吃呀,”岑暮晓叫住刚要退下的木童,“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应该也还没吃饭吧?” 木童迟疑片刻,道:“多谢姑娘好意,但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我又不是你们药仙谷的人,在我们华山从来没这些规矩,师父师娘和师兄弟们吃饭都在一块儿。你就过来吧,不用跟我拘礼,我又不是你师父。” “我……我不是谷主的弟子,只是被买来的奴婢。” 岑暮晓拉着木童坐下,两人边吃边聊,才知道木童在六岁时因家乡洪涝与家人失散,流落在外被当作奴婢卖到了药仙谷,已经在药仙谷待了十年了,也不知家人是否健在。平日里就是个被使唤的丫鬟,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后来,医仙来到药仙谷,谷主才安排木童到医仙住处照料医仙的饮食起居。 医仙这个人神秘但平易近人,一般也不会吩咐她做些什么,大多时候她只是候着,没事就帮其他药仙谷弟子采采草药送送药材,这才轻松了许多。 同样的遭遇,相比之下,岑暮晓可就幸福多了,自被易寒收养,无论她修为怎么不长进,易寒都未对她红过脸,更别说让她干什么活了,易殊归虽然经常取笑她但也是真的关心她,把她当作一家人。 饭后,岑暮晓想到离魂那日在木童头顶上看到的灰气,忍不住提醒道:“木童,近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比如河边、山崖,或者见到什么奇怪的人你也统统不要搭理,躲得远远的,知道吗?” 木童奇道:“怎么了吗?姑娘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岑暮晓眼珠一转,随口扯了个由头:“我们华山啊,有修习卜卦这一门……对,卜卦,我近来卜了一卦,发现这药仙谷将会有大事发生,你一个小姑娘也不通武艺,所以你一定要格外当心啊。” “多谢姑娘提醒,你们修仙之人果真都本事大,心肠好,人美心善。”木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便退下了。 又过了三日,岑暮晓还是没见到医仙,每每询问,木童都是说医仙让她好好休息,可她才不是闲得住的人,可能也是得益于医仙的治疗,这些天她都感到精神抖擞,整日拉着木童到山间采花逗鸟摸鱼。 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孩,自是能玩到一起。 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要陪在木童身边,她不想让她深陷险境。如果离魂时在她头顶上看到的灰气是一个征兆,既已提前知晓,她便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 夜幕降临,岑暮晓和木童一同回屋,想到离魂之日自己在山间看到的景色,她决定把这些画下来。 她提笔就想起了那日医仙行走于山间,花草树木中的光芒围绕着似精灵般的医仙,只可惜医仙头戴着斗笠面纱,除了身材什么都看不清。 “对呀,不如画成……”她小声嘀咕着,莞尔一笑,“嘿嘿,我怎么这么机智!” 作画到深夜,木童见她屋内烛光还亮着,前来叩问:“姑娘,还没睡吗?夜已深了。” “就快好了,你先去睡吧,不用守着我,”她打了个哈欠,勾勒完最后一笔,喜道:“大功告成!” 木童闻声来到案前,岑暮晓也大大方方的把她的杰作给木童欣赏,只见画上描绘着一个惊为天人的男子,白衣翩翩,行走于山间,四周环绕着似有若无的奇异光芒,似天神一般。 木童看后怔了怔,半晌没说话。 “怎么都看呆了?我画的有这么好吗?老实说,我这画技要是能再好一些,就能画出他的一半好看了。”岑暮晓这话倒不是谦虚,她真心觉得她画的还不够好,没有画出他谪仙般的气质。 “这……这不是医仙吗?”木童呆呆地望着画中人,喃喃自语。 “你怎么知道我画的是医仙?不对呀,我画的是……风公子呀,难道你见过风公子?” “风公子是谁?姑娘你这画的就是咱们沐风殿的医仙啊。”木童奇道,“姑娘刚入药仙谷不久,何时见的医仙?医仙可是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我……我也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偷偷地看到过他的脸。” 木童小脸一红,似是想起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那你可知医仙的名讳?他是不是叫风诣之?”岑暮晓的心脏扑通狂跳,想来医仙十有八九就是风诣之本人了,可他明明认识她,为何避而不见,还对她隐瞒身份呢? “不知,医仙从未透露姓名,大家都尊称他为医仙,也无人敢过问他的姓名,想来谷主都是不知道他叫什么的。” 得知医仙可能就是风诣之,岑暮晓压制住内心的欣喜打算入睡了,躺在床上,才想起来初进药仙谷那日,药仙谷弟子是否是看到她手里的青木剑才道她是有缘人的,那这么说,风诣之一早便知她要来药仙谷,所以给了她一个信物? 次日一早醒来,岑暮晓就打算去正殿求见医仙,可却不见木童身影,自那日木童来她所住偏殿当值之后,每日一早便会到屋外守着,今日却不见她。 她正奇怪,一个丫鬟急冲冲地跑到正殿敲门,喊道:“医仙,医仙,不知怎么了,木童今日一早吐了血,现在鼻孔,嘴里都是血……人也昏迷不醒……这可怎么办呀……” 岑暮晓闻言心下一沉,千防万防莫非灰气征兆还是应验了…… 她忙赶去木童住处,木童此刻躺在床上,七窍流血,奄奄一息。见此情形,她不由心里一酸,即便她提前预料到了却也还是阻止不了,就和十年前的岑家村一样。 此时,医仙来到了木童屋内,她望着他,想着现在也不是求证的时候,便没有说话。 “请姑娘先到外面候着,我诊病不习惯有人在旁。”医仙下了逐客令,她只好退下并关上了门,想来医仙医术高明,说不定木童还有救。 第十六章 试药风波(一) 岑暮晓在门外踱来踱去,等待消息,然而门依旧紧闭,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想来又被医仙施了结界。 “医仙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你说木童还有救吗?”一个丫鬟带着哭腔地说道,原来她是与木童同住的丫鬟绿箩,与木童交情颇深。 “你就放心吧,你是第一天来沐风殿吗?医仙救活了多少将死和我们以为已经死掉了的人。”说罢,一侍从看了看岑暮晓,示意她不就是那个已经死透又活过来的人。 “你们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昨天她还好好的,怎么就吐了血了呢?”岑暮晓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半夜还在与她聊画,也没发现木童有任何异常。 “早上我醒来时就发现她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本来我以为是梦魇,一直叫她,却怎么叫也叫不醒,然后她就吐了血……”绿箩回忆道。 “七窍流血倒像是中了毒,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岑暮晓猜测道,不过谁会害一个毫无根基背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呢? “平日里除了偶尔在姑娘你那,其他时候都是跟我一起吃饭的,我们的饭食都是沐风殿厨房统一准备的,大家都没事,不应该啊……”绿箩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忽而,岑暮晓回想起离魂那日,在回沐风殿的路上医仙叫住木童让她晚些时候去沐风殿一趟之后,她就在木童头顶就看到了灰气。 难道木童是吃了南宫玉给医仙的药?医仙自己不愿试药所以找她代替了?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医仙出来了,给了绿箩一张药方,便径直回了正殿。 岑暮晓迎上去,木童还未醒,气息依旧很微弱。 “姑娘且回去休息吧,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木童的。”绿箩说道。 然而岑暮晓并未回房,医仙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她得去问问木童到底怎么了。 正欲进正殿,却被门外侍从拦下了:“医仙需要休息,不便见客,姑娘请回吧。” “我就问问木童的情况,不会打扰多久的,如果你知晓情况,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可以走,不然我就在这里等着,医仙总会出来的吧。” “姑娘就别难为小的了,医仙有吩咐,不愿见客,木童那个丫头又没死。” “那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不用管我也别赶我走。”先前见识过医仙有多不愿见人的架势了,她来药仙谷这么多天也没见着,今天就算是为了木童无论如何也得坚持见见了。 屋内人似是听到了动静,道:“你们都下去吧,让她进来。” 岑暮晓闻声进了屋,走进书房,书房内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柜,书柜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典籍。 只见医仙仍是先前的打扮,立于书柜前,拿着本书,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医仙,多谢先前的救命之恩,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份恩情日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说,我必当报答,”岑暮晓一揖,“先前一直没机会道谢,怕扰了医仙清净,这次也实属不得已,经过这些天与木童的相处,觉得跟这个小姑娘十分投缘,所以想来问问她到底怎么样了?医仙可否如实告知?” 医仙依旧没回头,淡淡道:“暂时压制了毒性,服药之后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真是中了毒,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哦?岑姑娘为何如此笃定?” “只是见过类似的情形。” 医仙并未接话,依旧低头看书。岑暮晓继续问:“木童可是服用了谷主给你的丹药才变成这样的?” “你为何会知晓谷主给了我丹药?我并未告知任何人。” 听此一问,岑暮晓才反应过来,当时是离魂状态下跟着医仙,医仙是看不到她的。虽是疑问,但医仙似是并不奇怪她如何得知丹药一事,倒像是戏谑。 她不接话茬,反问道:“那这个‘任何人’中包括木童吗?” “所以岑姑娘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怀疑是我让木童试药把她害成这样的?”医仙放下书,转过身来。 “当然不是,医仙误会了,丹药并非你所制,若真有毒自然与医仙无关。我只是想问,以你这么高明的医术,在拿到丹药之时,可有看出丹药是有毒的?” “我提前知不知晓丹药是否有毒,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岑暮晓觉得如果医仙提前知晓却还是让木童试药那就是为了不得罪南宫玉而故意谋害。如果不知那便只是意外,他还是她心中那个完美的风诣之,但她却未将此想法说出口。 “我知不知晓,她都必有这一劫,或迟或早,这都是她的命。”医仙向岑暮晓走近了几步,“你可知谷主买来这么多奴隶是为了什么?” 岑暮晓不知,没接话,医仙继续道:“药人听说过吗?” “药人?可……我一直以为医仙与谷主不一样,可你为何……”岑暮晓感到不可置信。 “可我为何助纣为虐对吗?”医仙道出岑暮晓未说完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以人试药,毕生追求不死草是南宫玉的命,而南宫玉养的这些药人帮他试药是生是死也是他们的命,我只可旁观,不能阻止也无力阻止。” “那你呢,你的命又是什么?”岑暮晓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个看不出任何神情的医仙。 “是一个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面纱后的医仙也盯着眼前的岑暮晓,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岑暮晓还是不相信那个对陌生人都能舍命相救的风诣之会做出助纣为虐,谋害木童这样的事情,一字一顿道:“我从不信命,我只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面对不公若能出手制止,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制止。” 医仙轻笑一声,低声道:“还是这么固执。” 岑暮晓没奇怪医仙何出此言,此刻只想拜托他能让木童醒过来,“那么多次生死关头我不也挺过来了,医仙,你先前能救活我,这次也一定能救木童对吗?” “岑姑娘,我们并不熟悉,你很了解我吗?对我可别抱有太大希望。”医仙负手转身背对着她,“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姑娘请回吧。” 最终,她想确认医仙是否就是风诣之的话也未问出口。她回房,一路上想着那日在瀚鸿殿南宫玉欲让她的身体试药被医仙拒绝和医仙刚刚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心中一团乱麻。 刚回屋,外面一阵嘈杂,岑暮晓出门查看,一群药仙谷弟子正在四处搜寻,将沐风殿所有的侍从丫鬟都抓了去。 她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姑娘莫怪,谷中出了奸细,要谋害谷主,我们正在排查。”其中一名弟子答道。 不出片刻,沐风殿除了医仙所住正殿外,其他地方里里外外都被搜了个遍,丫鬟侍从们也都被带走了。而正殿大门依旧紧闭。 “这是又打算袖手旁观吗?”岑暮晓瞥了一眼正殿大门,自言自语。 随后她去了木童住处,丫鬟们都被带走了,只留木童一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想着去守在她身边,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照料。 第十七章 试药风波(二) 岑暮晓守在木童床边,迷迷糊糊中睡着了,醒来时,与木童同屋住的绿箩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没什么事吧,谷主有没有为难你?” “没事,就是有个弟子被怀疑是下毒的奸细被打得很惨……浑身血淋淋的。”绿箩答道,此刻想起那个画面依然心有余悸。 “下毒的奸细?谁要下毒害谷主?” “谷主认定那个人生了异心,至于怎么下的毒,毒下在哪了,我就不清楚了,”绿箩也是不清楚状况,云里雾里,“哦对……我想起来了,好像听见有人说是什么丹药。” “丹药?莫不是谷主给医仙的丹药?”岑暮晓默默道,觉得这些事情逐渐清晰,肯定有所关联。 “姑娘,你知道是什么丹药,你说的什么意思?” “哦,没事,木童的药吃过了吗?都一天了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岑暮晓一脸担忧,希望这次木童能挺过来。 “药吃过了,姑娘放心吧,木童吉人自有天象,这次一定没事的。” 岑暮晓望着眼前这个跟木童一般年纪的丫鬟,不禁唏嘘,若真如医仙所言,那终有一天她也逃不过试药可能遇到危险的状况,而此刻,这个丫鬟并不清楚自己的命运。 次日一早,岑暮晓想到这个月的清心诀还没念,在屋内静心打坐。念至第八层时忽闻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医仙,木童……木童她不行了……”绿箩边跑边哭,见医仙过来了,才平复了一下。 清心诀未念完忽然停下来,岑暮晓感觉心口一闷,似有一口气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奇怪,之前念念停停都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她强忍着身体不适,赶去木童屋内。 “毒性攻心,没救了。”医仙冷冷道,像是宣布一个毫不相识之人的死讯。 岑暮晓站在门口,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想到前些天为了让木童能躲过这一祸天天跟她在一起玩闹,然而依旧没能改变她的命运,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 医仙向门口走来,见岑暮晓伤心的模样,似是欲伸手为她擦掉眼泪,未料她却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岑暮晓发现她躺在了正殿卧房的床上,医仙坐在床边。 “以后切记念清心诀期间不要随意中断,你现在身体的状况与之前不一样了。”医仙见她醒了,说完欲起身出去。 “你怎知我念的是清心诀?师父说了这是我入华山后,针对我的身体与众长老一起商议在华山剑诀中提炼出的心法。” “总之,你听我的便是,要遵医嘱,懂吗?”医仙停下脚步,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为什么总不愿解释呢?”岑暮晓想起那日与医仙的对话,有些生气,“我知道丹药一事与你无关,谷主抓的下毒的奸细是不是冲我来的?” 医仙似是没想到岑暮晓这么快就理清了真相,隔着面纱凝视着她。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明事理,所以你以后有什么话就明说,干嘛藏着掖着平白让人误会。”岑暮晓无奈道,“我跟你说实话吧,离魂当日我跟着你一起去了瀚鸿殿,所以我知道南宫玉原本是想用我的身体试药,却被你拦下了,如今这丹药有毒,若是当时用在了我身上,还不知道我有没有命在,无论你是否有心,都算又救了我一次。只是……上次在吕梁,你为何不辞而别?” 医仙怔了怔,但随后便明白了,也不再伪装,他缓缓摘下了面纱,虽然岑暮晓早知道面纱下的就是风诣之,但此刻看见出现在眼前的他好看的脸,心中仍然微微一颤。 “是木童告诉你的?”风诣之一直认为他伪装得很好,平日里也很少与药仙谷弟子、侍从和丫鬟打交道,如果暴露那最有可能便是因为时常守在他身边的木童了。 “说来也巧,自上次吕梁一别,风公子的脸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所以呢我就画了幅画,结果碰巧被木童看见,就这样知道了。” 岑暮晓十分坦然地说着,也没觉得这样表达会有什么不好意思,提到木童她心中还是伤感,“木童她真的……没办法了吗?” 风诣之欣然一笑,说道:“有办法,放心吧,她没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等你稍微好些了我带你去见她,往后她也不能留在药仙谷了,只能拜托你帮忙安顿了。” 岑暮晓闻言一扫阴霾,大喜道:“真的?她还活着?你怎么做到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与那南宫玉为伍。” “为何如此相信我?我们才第二次见面。” “嗯……直觉,我直觉一向很准。”岑暮晓莞尔一笑,“对了,下药之人当真被谷主抓到了?” “抓是抓到了,但是自尽了,死前留下遗书,不承认下药是他所为,要以死明志,说他只是受人蛊惑把你身死的消息告知谷主,怂恿谷主安排你试药而已,别无其它。” 医仙思索片刻,“我拿到丹药时,丹药是无毒的,所以我和南宫玉都没察觉出有何异样,下毒之人是在丹药拿回沐风殿以后动的手。这样一来你若出事,便是因为试药导致的失误,不会有人怀疑到此人身上。” 岑暮晓感到细思极恐,道:“吕梁城那次也是……这两次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却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置你于死地,整个药仙谷设有护山阵法,只要我在谷中,没有我的允许,陌生人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所以若真如自尽的弟子所言,那这下毒之人原本就是谷中人。” “可真是煞费苦心!对付我需要这么复杂吗?我修为这么弱找机会把我一刀捅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岑暮晓不解对方为何如此精心设计步步紧逼。 风诣之却明白,对方这么设计,绝不单单只是想取岑暮晓的性命。 “若只是想要你的命当然不是难事,就怕对方要的不仅仅是你的命。” “什么意思?要我死还不算,还要我下地狱吗?多大仇多大怨啊……” 风诣之已有所怀疑,对,对方不仅要她死,还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如她前世一样。 “你别多想了,也别害怕,我会帮你。”风诣之望向她,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怕?我怎么会怕?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从没想过招惹别人,但别人既找上了我,那我便在他动手成功之前先干掉他!” 岑暮晓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去干掉一个还不知晓身份的人。但这么说总能给自己壮壮胆。 风诣之微微一笑,郑重道:“我如今的身份还望姑娘保密,不要与其他人提起。” “虽然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岑暮晓知道风诣之有很多秘密,他为何会碰巧出现在吕梁的荒山上,为何隐瞒身份作为医仙待在药仙谷,隐隐感觉此人一直在引导她走向药仙谷,引导她明白自己身处杀机要格外当心。而并非是要对她不利,相反是为了帮她。 “我如今可以御剑了,就你给的那把青木剑。”岑暮晓道出一直以来的疑问,“可我为何能控制木剑,我至今也没想明白,是不是你在青木剑上施了什么术法?” “并没有,只是把寻常木剑,可能是你有天赋吧。” 风诣之没有对她说出实情,青木剑之所以像认主一般能被她控制,只因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手上受伤留的血渗进了青木剑。 她的骨子里有他不得已而留下的痕迹,而这痕迹亦不可磨灭…… 第十八章 御剑出谷 “我已经好多了,你带我去见木童吧,她在哪?” 岑暮晓早已迫不及待,明明当天见木童的情况那么严重,风诣之又是怎么做到让她起死回生的,他总有太多解释不通的秘密。 可即便他深不可测,她也从未觉得此人不可深交,相反她总会莫名地认为他的伪装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 “我已经让人悄悄送出谷了,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往后就自由了,我这就带你去见她。”说罢,风诣之掐了个诀,“你不是说能御剑了吗?我将谷内阵法做了改动,往后你可以随意出入也可御剑。” “好,我试试。” 岑暮晓自上次前往药仙谷的路上试过一次御剑飞行之后,还再未尝试过,听风诣之像是要考察自己的修行成果一般,倒是令她格外紧张起来,可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她一本正经地掐诀御剑,青木剑随着她的指令平稳漂浮起来后,她便稳稳地站了上去。 “那你带路?”她见风诣之毫无御剑打算,不知他准备怎么出谷,“你不会又打算走着去吧?” 风诣之闻言一笑,倏地也踏上了岑暮晓的青木剑,她大惊,差点没控制稳妥。 “你你你……我才刚学会御剑,你上来我怕我没办法控制……” “你可以的,对自己有点信心,别怕,有我在,也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她对自己都没信心,不知道风诣之对她哪来的信心,还说的如此真诚。 “行吧,那你站稳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控制青木剑迅速飞行至空中。不过须臾,就见脚下山谷间郁郁葱葱的草木被云雾笼罩,剑身穿行在云雾间,划出了一道如游龙般的乳白色痕迹。 她感觉这次御剑飞行要比上次更为轻松了,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回头瞥了一眼,对身后的风诣之说道:“不会是你在帮忙吧?” “哪有,你是真的有天赋。”风诣之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帮忙,靠近她张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没有吧?唉,专心点,看路看路,前面那个村口停下。” 风诣之说话的气息如一缕柔和的清风打在岑暮晓耳边,不禁令她内心似小鹿乱撞一般狂跳。她也没想到自己反应会如此之大,与易殊归和元朗一同御剑飞行时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岑暮晓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吐出这口气,生怕被身后的风诣之发现她哪里不对,好在青木剑没有被她的胡思乱想所影响,片刻,平稳落于目的地。 “师父,我这剑御得可还行?” 她平复好内心悸动后有些得意洋洋,才第二次正式御剑飞行便可以带上另一个人,这可是门派中很多弟子都无法做到的,她虽入门晚,到入门之后开窍真算飞快了。 “你……叫我什么?”风诣之愣了神,一脸不可置信地凝望着眼前的岑暮晓,声音竟有些颤抖。 “师父啊,反应干嘛这么大?按理说你修为这么高,应该会有不少人想拜你为师吧?没想过收徒?” 岑暮晓眨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风诣之,没想到一句“师父”竟然让平日处变不惊的医仙慌了神,这可有好戏看了。 风诣之躲开她的注视,望向远处,淡淡道:“收过,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还很久之前?你才多大啊,二十有吗?” 岑暮晓天真一笑,不太相信他说的很久会有多久,“你赠我青木剑,我也因为这把青木剑开了窍,所以你当然可以算我半个师父了,不过没人的时候我便叫你师父,要是有其他人在还是不行,毕竟师门在那,我答应过殊归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华山的,你别介意啊。” “可你也答应过我,一辈子不会离开旸谷,可偏偏……”风诣之这样想到,内心隐隐作痛。 他缓过神来,柔声道:“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算不上是我的功劳,今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 “那就承师父吉言,走吧,我们去看木童。” 岑暮晓风风火火地拉着风诣之进了木童所在的农户家。 还未进门便大喊:“阿童木,我来看你啦!” 木童闻声,起身相迎,“阿……什么,姑娘你叫我什么?” 岑暮晓憋笑,“没什么,就昨晚做的一个梦,觉得‘阿童木’这个名字特适合你哈哈哈哈。”末了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木童羞涩一笑,“姑娘开心就好,怎么叫我都行。”见风诣之进来了,立马严肃起来,朝着他跪下了。 “多谢医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医仙当牛做马,只要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风诣之扶起木童,道:“举手之劳,言重了。” “于医仙是举手之劳,于我确实大恩大德,医仙,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向您坦白……”说着,木童又跪下了还磕了个头,“丹药有毒之事,因我而起,请医仙责罚!” “什么?木童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岑暮晓万万没想到,她要找的下毒之人竟就在她身边。 风诣之依旧云淡风轻,好似早已知晓,静静地等着木童继续说下去。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听信谗言。” 木童啜泣道,悔不当初,“那日我去瀚鸿殿送药,听见几个侍从议论谷主把新炼制的丹药交给了您,是因为谷主忌惮您的实力,实则是在丹药里做了手脚,此举是为了除掉您,我本是不信他们说的,可出了瀚鸿殿我就碰到了谷主亲传弟子林为觉,他给了我一颗丹药,让我将谷主给您的丹药换下来,他说他仰慕医仙之能,不忍医仙被谷主算计,所以偷拿了没有问题的药给我,而我是医仙信任之人,可随意出入沐风殿,他只好让我帮忙。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我将丹药替换好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进去向您禀明实情,可在屋内却没见到您,我不敢让您冒险,便想亲身试试是否无毒以保万无一失,于是就把两颗丹药都吃了。” “阿童木,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傻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啊?有没有问题以医仙的医术会看不出来吗?还害得你自己差点丧命!” 岑暮晓觉得木童傻得令人生气,不过转念一想,那日她看到她画的风诣之之后一副春心萌动的表情,便也明白了,原是关心则乱,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丢了。 岑暮晓问道:“林为觉是否就是那个被抓之后自尽的弟子?” 风诣之答:“正是。” 岑暮晓觉得整件事情都串联起来了,不过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我想害我之人只想到了如果在瀚鸿殿就动手替换丹药会引起你和谷主的怀疑,所以只能在你看过并确认无误之后下手,却没想到堂堂医仙会为了我这个‘死人’打算去亲自试药,就只能将计就计,利用阿童木对你的忠心,让她替换丹药,实则还是为了找机会害我,丹药被替换后,害我之人肯定还有后招,还得谋划怎样将丹药送到我嘴里,只不过被阿童木这个傻丫头误打误撞给破坏了。” “此事林为觉并不是主谋,也是遭人利用,”风诣之道,“回头我问问谷主他尸首在何处,可能会有所发现。” “医仙,姑娘,对不起,差点害了你们!” 岑暮晓道:“好了,你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也没酿成大错,别再自责了。” 风诣之再次扶起木童,对岑暮晓道:“你们先在此休息,我还有事先回沐风殿了。岑姑娘若是觉得在谷中烦闷,可在此多待一会儿,晚些再回。这里也有我布下的阵法,很安全。” “在你身边又怎么会觉得闷,你这是又有什么神秘的事情要做想要支开我吧?罢了罢了,你走吧,我跟阿童木还有话说。” 木童见岑暮晓说话如此大胆,已是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岑暮晓,一会儿看看风诣之,而见风诣之似是已经习惯了岑暮晓的“怪言怪语”,只是会心一笑,便捏诀离开了。 第十九章 姑娘,你们真的很般配 风诣之回到沐风殿,想到丹药事件,脑子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登时,他施了个召唤术,等待着冥王的回应。 “这么着急叫我来何事?” 冥王倒是来的及时,一盏茶的功夫就出现在了眼前。 风诣之惴惴不安道:“赤云,你说梼杌会不会没死?” “为什么这么问,梼杌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被你和莫染封印了吗?封印出问题了?” “前些天我回血海看过,莫染的尸身还在,梼杌的元神也还在她身体内,按理说封印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看看这个,”风诣之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冥王,“这上面有噬魂魔的血迹。” 冥王不可思议道:“噬魂魔?你这药仙谷也会有魔出现?这个又跟梼杌有什么关系?” 风诣之如今的灵力虽大不如前,但寻常的魔也是不敢在他身边造次的,更别说敢闯他这遍布山谷的阵法了。 风诣之向冥王道出了这些天的试药之事,而噬魂魔的血迹就是在木童吐的血中发现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南宫玉给你的丹药里掺了噬魂魔的血?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啊,若真如此,那就是有人勾结魔族,可人魔向来势不两立,谁会有如此本事驯服噬魂魔还能取它的血?” 冥王说的不无道理,自千年前,人魔大战魔族战败后,魔族势力较蚩尤在世时已逐渐式微,但实力仍不可小觑,只因魔族忌惮人族有神族庇佑,千年来才未敢再来犯。 就拿噬魂魔来说,一只成年的噬魂魔若没有数十名十年以上修为的修士也是难以拿下的,而且魔族生性偏执要强,若是被擒,宁愿神形俱灭也断不会让人取血自用这般侮辱。 “那日南宫玉提议用她的身体来试药,我就有些疑心他是如何这么快收到消息的,于是我将丹药带回,放在一个较显眼的地方,撤了正殿结界,就是想看看是否会有人来动手脚,结果证明我的怀疑果然没错。直到木童替换丹药又吃了丹药,我才知道幕后定然有人策划。” 风诣之回忆着,在冥王眼前来回踱步,“噬魂魔的血又腥又黑,放在饭菜里立马就能被察觉,唯有放在丹药里通过丹炉炼制,方可稍稍压下血腥。寻常人误食不过是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导致永远也醒不过来,但尚不致死,而对于魂魄有残缺的她便会腐蚀消散魂魄再也无法聚合。我实在想不到除了梼杌还会有谁对她有这么深的怨恨。” “那还真是多亏了你的疑心病,要不然这丫头当真是神仙也救不回。” 冥王知晓,只要有关她的事情,风诣之总会格外留心,倒也不意外,“不过我认为此事不一定与梼杌有关,若他真的复活,干嘛不直接来找她,何必大费周章去设计一个可能会败露的阴谋。” 风诣之叹道:“希望是我多心了……” 冥王道:“为了稳妥起见,我会多到血海帮你留意梼杌的。有没有可能是南宫玉?” “不会是他,他并不知晓我与暮晓之前相识,我一口拒绝不让用她的身体试药,南宫玉也并未过多纠缠,长生不死之药是他命根子,相比起死人,他是更乐意用活人试药的,而且从得知木童中毒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也不会是他所为,只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说罢,风诣之又道出另一个猜测:“倘若不是梼杌,那最有可能便是与衡山有关了。只不过现在我还不知衡山为何如此,上次的敕垚兽来得蹊跷,我本是担心暮晓他们一行人来药仙谷会遇到危险,于是一路上跟着他们,就在吕梁城遇到了火系术法控制的敕垚兽,过些天我可能得去一趟衡山探个究竟,可否借你火符一用?” 冥王真身是麒麟,与太阳神羲和一样主修的是火系术法,虽神族术法超脱于五行之外,但也是有主攻方向的。 如今风诣之灵力微弱,除了主攻的木系术法登峰造极以外,对于其他派系的高深阵法并非畅通无阻,若是想悄无声息地潜入衡山并不简单。 “借你用当然可以,不过先说好,若真是人为,与魔族无关,即便此人罪大恶极,你也不可造杀孽,你若真动手杀了凡人,神籍怕是就保不住了,我知道你从不在意这些虚职,但若日后梼杌真的死而复生,你又没了神籍,要如何与梼杌相抗衡?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天上那些做作壁上观的神,一向主张适者生存,一心向着人族的女娲和烛龙也早已身归混沌,如今只要不威胁到神族权威,就不会再有神灵会愿意插手人魔相争。因此若想保她平安,想保她所在的人界安定,便只有你自己强大才行了。” 风诣之也明白,如今只是五百年没回旸谷,灵力便已耗尽,只得待在药仙谷这样的灵气充沛之处获得些许灵力,但也无法发挥全部潜能。 若真脱了神籍便永生永世再也无法回到旸谷回归神木获得全部灵力,来日梼杌若死而复生还真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冥王所言也是真的为他着想。 “我知道,我会沉住气的。凡人都自有命数,我已经很控制自己不去干扰了,”风诣之叹了口气,“就连南宫玉这种小人我都忍了,你放心吧。” 冥王闻言一笑,手中化出一道火符,拍进风诣之的肩上,“但愿你能一直保持下去,不要因为那个丫头失控犯傻,火符交给你了,记住我说的!” “木童我救下了,你不会怪我吧?若不是因为我,她也未必会出事。”风诣之边说边捏了个基础的火系术法试试,顿时屋内所有的烛火都亮了起来,看来火符已经生效了。 “哎,木童的确阳寿未尽,既是可能与魔族有关,我也不想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胡作非为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前些天还跟忘川说要是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爱管凡人闲事的糊涂神君,那我和她还真是要轻松很多了。”冥王耸了耸肩,说完便消失了。 *** 风诣之离开后,木童才与岑暮晓道出了医仙是如何救下她的。 “我知道医仙虽看似冷漠,实则生性善良,救我实属忠于本心,但我总觉得他救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姑娘你。” 从刚刚岑暮晓与风诣之的谈话来看,两人默契十足,并非寻常医者与患者的关系,所以木童有如此猜测。 “为何这么说?”岑暮晓没想到这个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竟有这种想法。 “就是医仙说我没救了的那天,我看见了,看见姑娘你为了我伤心流泪,看见医仙抬手想为姑娘擦泪,然后你晕倒了,他抱起你的动作就像是……” 木童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那一幕,顿了顿,“就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器,我虽然看不出他当时的神情,但我想他肯定特别怕失去你,所以他才会救下我,只因不想姑娘你伤心难过。” 岑暮晓看着木童一脸认真地说着,虽觉得她说的夸张,但心里却忍不住想着:会是这样吗?他心里会这么在意自己吗? 木童看着岑暮晓在发呆,以为她不信自己说的,又补充道:“真的,姑娘你不信吗?那天我感觉我全身轻飘飘的,飘了起来,飘在屋内我自己的身体旁,也出不去,医仙将你送回屋之后,就安排了几个人将我的身体送到了这里,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醒过来了。姑娘你生得这么美,心肠又这么好,我想医仙肯定是喜欢你的。” 岑暮晓笑了笑,道:“我信,我当然信你看到的一切,我每次离魂症发作就跟你当时的状态一模一样。你是不是也喜欢他?为了他差点连命都丢了。” 木童听岑暮晓这么一问,连连摇头,望着药仙谷的方向,一脸憧憬,“哪有!姑娘你别瞎猜,我对医仙只有仰慕,他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对我来说太耀眼了,只可远观,哪里是我这种平凡人能够得着的,但对于姑娘你就不一样了,你们很般配,真的。” 岑暮晓听木童这么说满心欢喜,又见木童如此害羞便叉开了话题道:“以后别叫我姑娘了,就叫我暮晓或者晓晓吧,叫姑娘多生分,你现在已经恢复自由身了,愿意跟我一起回华山吗?或者你有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只要姑娘……不对,只要晓晓你愿意收留我,我当然愿意跟着你,服侍你!” 就这样,两个姑娘拉开了话匣子一聊便聊到了天黑。 第二十章 流转命晷(一) “风公子,我……有话对你说。” 岑暮晓支支吾吾地说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风诣之。 风诣之见她如此反常,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岑暮晓想起昨天木童说的那些话,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如果两个人真的情投意合,就应该有个人能主动地说出来。 可指望风诣之这个说话总说一半的性子,让他主动也不大可能,就只有自己大着胆子了。而且即便是会错了意,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取笑自己,她也并不会认为丢脸。 “我……” 可就算她在心里打了一万份草稿,临到风诣之面前,还是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开口,心里暗暗骂自己:“平日里脸皮这么厚,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正当犹豫之际,只听“嘭”的一声响,门外远处的天边划过一道白色的烟火——是华山的信号弹。 “难道是大师兄他们出什么事了吗?”岑暮晓感觉不妙,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风诣之说完,到屋内拿起了斗篷面纱戴上了。 两人匆忙御剑到达了药仙谷山下的客栈,老远就看见元朗笔直地站在客栈门口,一手握剑,一手端正地背在腰后。 见岑暮晓御剑平稳落地后走来,惊道:“小师妹,你何时学会御剑了?来的还真快!这位是?” “大师兄……不对,你是二师兄?” 元朗是知晓岑暮晓在去往药仙谷的路上就能御剑了的,身前这位与元朗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不清楚状况的想必是二师兄元康了。 “啊……我装的不像吗?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元康一秒破功,伸了伸懒腰,懊恼道。 “像,刚刚在远处完全没看出来,只是你一开口就露馅了……这位就是医仙。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何着急召我过来?” 元康一向贪玩爱恶作剧,还时不时顶着他哥哥掌门首座大弟子的名号吓唬其他峰的小辈弟子。 就像岑暮晓说的,元康一开口就破功,不过除了落雁峰的几位弟子与他二人相熟能一眼看破以外,其他峰弟子还是很难一眼看出二人区别的。 “师娘生病了,我是过来传话的,我哥先代殊归回去探望了,殊归他走不了……哎,他又犯病了,许是因为这些天离你太远。” 元康这么一说,岑暮晓才猛然想到,在她和易殊归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之前她一直不信,认为她与易殊归之间的关联只是巧合。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么? “师娘怎么了?严不严重,没什么大碍吧?” “老毛病犯了,已经卧床休养好些天了,可能是殊归长这么大也没像这次一样出过这么长时间的远门吧,担忧思念儿子了。我们先进屋吧。” 说着,三人一起进了屋,客房内易殊归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刚睡下了,你们是不知道,昨晚闹了一晚上,说梦话,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比小时候还严重。大夫来看过了,哎,没办法,只得开了一副安神的药,刚刚我硬是点了他的穴道才把药灌下去。可累死我了!” 元康向岑暮晓说明情况,这时郭怀阳走了进来。见岑暮晓来了,她心情格外复杂,难道这辈子她喜欢的人都要永远离不开另一个女人了么? “暮晓你既然来了,就先别走了,让殊归好好休息吧,他昨晚就没睡,肯定累坏了,我们先出去吧。”郭怀阳虽是不喜岑暮晓,可对于易殊归来说她的确是良药,既然来了,那便应是没事了。 “好。”岑暮晓答应完,几人一起出了易殊归的客房。 岑暮晓望了一眼风诣之,道:“能麻烦医仙帮我师弟看看吗?我与他从小便像是有一种奇怪的关联一般,我在没上华山之前,他就时不时像如今这样犯病,我来到他身边之后他便痊愈了。天底下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病症吗?” 风诣之答道:“我也不能确定是何缘故,我去看看。” “那便有劳医仙费心了。”郭怀阳恭敬道。 风诣之进了屋,抛下一个结界,防止有人闯入或者听见屋内响动。 随后,风诣之施了个神入术进入了易殊归的意识中。 在他的意识的最深处,有一道封闭的被上锁的空间。风诣之尝试了多次无法进入,似是有封印。正当准备再次进入时,他的意识被排斥推了出来。 易殊归有很强的执念,不允许任何人设法闯进这个秘密空间。能给他施展这种高明的封印之术的一定不是凡人。 这让风诣之觉得十分好奇,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可如今的易殊归怎么看都是凡人,而他身边也从未有过高人出现。看来得去冥界走一趟了。 风诣之多年未下至冥界,从前只需一个念头便能直接到达目的地,如今只能通过地底的隧道走下去了。 这里黑得透不过一丝光亮,他本想化出一盏烛火给自己照亮,但如今灵力有限,下来一趟已实属不易,还得留些回去,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如同身旁的一只只孤魂野鬼一般摸着黑穿过通往冥界忘川河畔的隧道。 慢慢的,眼前开始浮现了一丝光亮,应是快到了。 行至隧道深处,他走了出来。忘川的摆渡人坐在河畔渡口的船上,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见他过来,奇道:“神尊许久没来了,今日怎会从鬼魂下至冥界的隧道里走出来?” “这……说来话长,”的确说来话长,风诣之也不想过多解释,“我是来找你们冥王殿下的,我有事相询。可否请你载我一程。” “当然可以,您上来吧。” 摆渡人通常只摆渡鬼魂,送跳进忘川洗净尘埃的鬼魂们前往忘川上游的冥王大殿,从而去往轮回之路。 这载神尊可还是头一回,老头子也不意外,既然神尊不想多说,自己品阶低微,也不好过问神尊的事情。 老头子施法控制船只,不出半个时辰,到达了冥王殿内,殿内除了阴差并没有看见冥王的身影。 他正念叨着这家伙去哪了,一黑衣长发,长相秀丽的女子从忘川河流中幻化而出,出现在了他身前。 “殿下天上述职去了,想来不知得为扶桑君救下的凡人找多少个借口来糊弄天帝了。”忘川河神幸灾乐祸地笑道,一副很愿意看到冥王在天帝面前撒谎的样子。 “真的抱歉,这些年给你们添麻烦了。”风诣之内心歉疚,朝忘川行了个礼。 “神尊太见外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爱糊弄天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被发现,天帝看在羲和神尊的面上也不会怪罪。没事的,他有经验得很。这冥界啊,还是他做主的。” 忘川没想到风诣之会郑重其事地向她和冥王道歉,其实按品阶和辈分算,风诣之与冥王平级,忘川河神是小辈。只因从前扶桑常下冥界,又与他们要好,她才不论尊卑地成天平级称呼扶桑为“扶桑君”。 见风诣之如此客套,她也不好再开玩笑。 果真如冥王所言,从前那个爱嬉笑打闹不可一世的扶桑君如今真的变了。也正因如此,忘川才感到十分惋惜,也十分厌恶莫染,所以在莫染转世之时,才会对她说出那句话。 忘川问道:“殿下不在,不知我能否帮到神尊?” 风诣之答道:“确有一事相询,今日我在一个凡人身上看到了一处封印,不似凡间手法,而且封印日久,已有上百年了。此事可能另有隐情,所以想来冥界看看有没有线索。” “这好办,你告诉我姓名,籍贯和生辰八字,我去流转命晷看看是不是这个人前世的痕迹。” 忘川答应得爽快,带着风诣之去往了流转命晷所在的幽冥阁。 第二十一章 流转命晷(二) 风诣之与忘川来到幽冥阁,流转命晷悬空至阁中央,循环往复,一圈一圈地运转。 晷上连接记录着每个踏过轮回之路的魂魄的生生世世。 在这里,每天都有人的流转命晷停止转动,若干年之后又变成另一个生命重新开始,就这样循环不息,周而复始。 “不过我事先申明,我只能用流转命晷带你去看他的过往,现世和将来的我不能透露。” 忘川根据易殊归的生辰八字,进行推算,得出他在成为易殊归之前已轮回转世了三世。 “就从第一世开始找吧。” 忘川覆手,手中幻化出一副画轴,接着命晷中浮现出一道银白色的光线投入到她手中的画轴里,摊开将画轴悬空,易殊归的生平主要事迹出现在了眼前。 易殊归的第一世是个古板正经的道长,号松鹤道长,巧合的是也在华山修行,年轻时候的事迹甚是无聊,无非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复一日地修行。没看出有什么与现世封印有关的痕迹。 正当忘川打算跳过到第二世时,风诣之道了句:“等等。” 此时眼前画面出现在了风诣之异常熟悉的路上——人界通往旸谷的必经之路,而松鹤道长也已经是人到中年。 他持剑追赶,步步紧逼,而他身前被追赶的正是莫染…… “道长,我到琼州城只是为了想见一见我的娘亲,我没有害人,洪员外一家不是我杀的,你为何苦苦相逼?” 莫染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本因半魔的身份被人族所不容,自出生就遭人唾弃,后被魔族带走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亲娘,而在魔族领地的这些年也被当成异类备受排挤,如今已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现下又被冤枉杀人,悲愤憋屈地内心生疼。 莫染恨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半魔,我就不配活在世上吗?可我不能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啊!” 松鹤道长面若冰霜,冷冷质问道:“狡辩!人若不是你杀的,那在他们尸身上为何会有修罗煞咒术的痕迹?此等邪术只有你们魔族通晓,方圆几百里我就只发现了你这个邪魔,并无其他邪魔踪迹。” “我……我根本还不会修罗煞咒术,如何用来杀人?我要是会,你还有命在吗?我还会沦落至此吗?”莫染无辜地望着眼前这个想要了她的命的修士,仍然相信只要自己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然而这时,松鹤道长的同门师兄弟们御剑赶了过来,“师兄,别听她废话了,这种怪物就不该出生在世上,生来就是祸害!” “是啊是啊,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人与魔生下的孽种,可真是有违伦理道德。” “别听她狡辩了,布阵!” 说罢,数十个白衣修士齐摆剑阵,剑气如同刺骨的寒风阵阵向莫染袭来,却能一点一点刮走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莫染受伤不敌,也不想与人族交手,只得逃窜,被逼至旸谷结界,于是便有了风诣之在冥界与冥王下棋时所看到的那一幕…… “原来他们还有如此渊源,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忘川看后也是一脸吃惊,若不是因为松鹤道长的苦苦相逼,风诣之与莫染恐怕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机会相交,就更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风诣之默不作声,眉头深锁,双拳紧握。明知眼前的画面是已经发生过的,也恨不得冲进去将这些蛮不讲理的人类打倒在地。 当初他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救下莫染。原来就算是现如今的他知道了救下莫染之后她会如何伤害他,他也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亦无怨无悔。 到了第二世,易殊归出生在了普通农户家,十五岁时,因天姿过人被一闲散修士看中,又开始了一生的修仙之路。这一世他随着他的师父云游四海,只为得道成仙,倒无甚大过,但活到了一百五十岁也未修成真仙,终是郁郁而终。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的执念太重,到了第三世他依旧选择了修仙,这一世是他离得道成仙最近的一次…… 这一世他是个来自西域的僧人,无欲无求,不计较人魔纷争,一生只为积德行善锄强扶弱。 他十岁遁入空门修行,五十岁时修得了坐化金身,然而飞升至二重天时却还是没能承受住雷劫,被天雷打下凡间,导致魂不附体。 因遭受雷劫时三魂七魄被打散了一魄,他也无法入冥界轮回。就这样,他的魂魄在世间游荡了一百多年。 直到有一天,在琼州城的一座无字荒坟附近,他遇到了一缕残魄,残魄围绕着荒坟打转,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见他来了,猛地冲向了他,他的魂体承受不住这一猛撞,差点消散。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魂体周围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力量,力量化作一团云彩似的白龙,围绕着他的魂魄,他才得以保住自己的三魂六魄。 白龙将刚刚撞向他的那一缕残魄封印在他的魂体中,并告诉他:“去吧,带着她去轮回吧,这是你的孽债,亦是你的使命。” 他不懂,问道:“何为孽债,何为使命?我要怎样才能完成我的使命?” “时候到了,你便明白了……”随后,白龙消失在了天空。 风诣之看着他魂体内的残魄,恍然明白,原来这一缕残魄是莫染的,而这里是她生母的坟墓,“为了找到莫染消失的三魄,我找了五百年,却没想到,其中有一魄在琼州城,她出生的地方。” 忘川奇道:“那这个白龙是谁,我从未见过哪位神君真身是这样,神尊,你有印象吗?” “这应该并非他的真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烛龙。” “可烛龙神尊不是早在人魔大战后就归于混沌了吗?从那之后便再没有谁见过他了。” “许是和女娲一样,真身归于尘土,但精神力犹在。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易殊归带着她的一魄来到她的身边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易殊归赎清前世的罪过?”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如此一来,易殊归的病无解,除非他这一世身亡,不然他与岑暮晓之间的关联会一直存在。 风诣之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从冥界到人间,一路上回想着在从命晷看到的一幕幕,心中竟生出了一丝邪念…… 莫染转世之前,魂魄尽散,靠着他日以继夜耗费灵力温养才得以不完全消散,可即便如此,最终还是散了其中三魄。 只因他日日用心尖血凝聚补全才勉强能入轮回,却也留下了后遗症——离魂症,如果再多发作几次离魂症,她也可能会彻底沦为死魂,消散于世间,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五百年来,风诣之一直在寻找,寻找她消失的三魄,只要补齐这三魄,离魂症即可痊愈,以后的生生世世便再无忧患。 在伤南宫玉的金翅兽体中他取出了她的一魄,这一魄也在她来到药仙谷之后顺利回归到了她体内。 在临溪镇村民捕上来的大鱼体内也有她的一魄,那条大鱼也正是因为莫染的那一魄才得以存活了上百年,长得如此巨大。在被人吃掉之后这条鱼体内的那一魄化作怨念干扰附身在吃掉它的村民体内,后被风诣之救下取走,而她的那一魄实在碎得太七零八落,无法直接回归,只能再想办法。 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一魄,竟然一直在她的身边——易殊归的体内。那是不是只要杀了易殊归,她就能得救了。 可杀了他,即便得救,她会开心吗? 所以注定无解,而她注定再一次魂飞魄散不得善终,这难道是天意? 第二十二章 恍若隔世(一) 回到客房,风诣之的手中化出一把利剑指向躺在床上的易殊归,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个念头:“杀了他,她就有救了!” “莫染,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是怎么办,我纵有千般万般能耐,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回到你的世界,你不会怪我自私只想要留住你吧?” 风诣之喃喃低语,内心挣扎万分,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即便他为了莫染可以自私到极致,可真的下得去手去杀一个凡人吗? 思量许久,手中的剑消失了,风诣之缓缓地跌坐在床边,颓然地用双手撑着额头,苦笑道:“都说世人皆有邪念,如今就连我也不例外。可笑,看来我是真的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说罢,挥手撤了门外结界,门外岑暮晓三人听见动静,欲推门进来。 “风……医仙,你怎么了?为何坐在地上?” 岑暮晓见往日仪表堂堂的风诣之此刻不太对劲,差点叫错称呼。 风诣之见岑暮晓走在前面,待她进屋之后又迅速施了结界,将元康和郭怀阳挡在了屋外。 “嘶……好痛,这什么意思?不让我们进去?不让我进去撤结界干嘛?耍人玩呢!”元康一头撞在了结界上,摸着额头,咬牙切齿。 郭怀阳是见识过医仙的古怪之处的,便安慰道:“那我们就再等等吧,本来殊归的病就是与暮晓有关,可能医仙有什么话要对暮晓交代。” 屋内,沉默了半晌,风诣之也没有说话,岑暮晓蹙眉望着他,打破了沉静,忧心道:“不会是我师弟的问题很严重吧?就连你也没办法?所以……” 风诣之缓缓试探道:“如果……如果救你的办法就是让他死,你会如何?” 岑暮晓感到猝不及防,愣了愣,心中充满了疑惑:“救我?我的离魂症已经很多天没发作了,风公子为何这么问?我的病与师弟有关?” 风诣之没有抬头,淡淡道:“人有三魂七魄,而你只有三魂四魄,所以你从小到大才会时不时出现离魂的症状。你的其中一魄在易殊归的体内,要想离魂症痊愈,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你的那一魄方可归位。” “所以……他与我的关联是因为这个……你为何会知道这些?这不是靠诊脉能诊出来的吧?” 对于风诣之说的话,岑暮晓感到震惊,虽不愿相信,但他既然能知晓她的离魂症是何状况,那此刻说的也不会是信口胡诌。 其实仔细想来他这样的说法也完全解释得通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的特殊关联。 “我是问你,如果当真如此,让他死你愿意吗?如果你下不去手,就让我来。”风诣之抬眼望向她,既然他下不了决心,那便由她自己做决定吧。 岑暮晓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不愿意!我的病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不想牵连任何人。” “要是不这么做,你将来再次离魂的某一天就会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肉身,你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还会这么选择吗?”风诣之站起身,面色凝重,深深望向她,一字一顿道。 “我会,我不想为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去违背自己的良心。” 岑暮晓这么说并不是不相信风诣之说的。相反,她信,她相信将来有一天可能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严重,可如果她的命需要拿别人的来换,那这样的人生能活得开心自在吗? 风诣之仍然不放弃,希望能说服她,亦是说服他自己,“除非他死,不然他离不开你,一旦离开你,他体内的那一魄就会躁动不安,他就会出现各种各样无法治愈的怪病。” 岑暮晓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易殊归,轻道:“我师弟的病,就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风诣之答:“是,我没有办法。” “那就这样吧,我以后好好待在他身边就行了。不会再离他这么远、这么久了。”岑暮晓豁然一笑,语气听起来格外轻松,像是突然想开了。 风诣之呆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看着岑暮晓,道:“就算一辈子与他捆绑在一起?你也心甘情愿?” 岑暮晓亦是心情复杂,倘若这次跟着易殊归回了华山,日后便与风诣之再难相见。他是悬壶济世的医仙,总不可能像木童一样放弃药仙谷的一切随着她一起回华山吧,她也不能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还好,先前没对他说出口的话此刻倒也不必再说,只能故作轻松道:“愿意啊,师父待我不薄,师弟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亲如姐弟,就算不为报答他们的恩情,一辈子陪着他们待在华山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 风诣之难掩失落之情,叹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不入华山,他一生都将疾病缠身,如今健康的十年已经是他偷来的了。有了这十年的相伴,你本也不欠他们什么了。甚至……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会出生在世上。” 岑暮晓认为,不论易殊归是因为怎样的原因存在于世间,或是她有没有入华山对他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的改变,他现在都是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人,若是日后因为她的离去而令他整日疾病缠身,她终将会于心不忍。 她淡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师门有恩,无以为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就不能自私一点,为自己想一想,你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要不是师父当年从噬魂魔手中救下我,我早就死了,哪还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人生呢。” “可当年是……”风诣之想说出实情,但若说了,该如何解释他十年前就是如今的模样,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什么?”岑暮晓疑惑他为何突然语塞不继续说下去。 “没什么,若冒着身死魂灭的风险你也不愿杀他是你的选择,那我尊重你。” 风诣之别过头去,不想让岑暮晓看出他的异样,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以暂时稳住他的心神,只要悉心照料,不会伤及性命,待他回了华山,回到他的亲人身边之后……你,可愿意随我一起走?” “可我……”岑暮晓似是没想到风诣之会这么问,倘若是在她知道易殊归的病症真与自己有关之前听到他这么问她肯定会很开心。 可现在,明知道易殊归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病重,她又怎能自私得只考虑到自己。 “罢了,原是我奢望得太多……”风诣之低头叹道。 他本想若是岑暮晓不愿杀了他人保全自己也未尝不可,那便顺其自然,而他就在她生命的最后这一段日子里好好地伴着她。 可看着她为难的神情,便也懂了,她这一世远不如前世活得洒脱,所思所想总要顾及他人,与前世的性子当真相差太多,她可能真的不是她了吧,一直都只是他放不下、一厢情愿罢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这一世比前世善良太多了,前世的她又是如何只因梼杌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能做到那么狠心的?可以为了回到她所谓的世界不惜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接近他利用他,而后一刀插在了他的心口…… 岑暮晓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感到异常内疚,但如今她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明明他就在眼前,可望着他的眼神,她却感觉她和他的距离竟像是隔了一世,这种恍若隔世的距离并不是她放弃一切走向他、走近一些就能缩短的。 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直觉呢,她也不懂。 “风公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岑暮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表达歉意,为了师门终是无法报答风诣之的恩情了。 “你不必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你做得很对,是我今日失言了,还望姑娘见谅。”风诣之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施了个法,“我将易公子的心神暂时稳定下来了,你也不必时时刻刻跟着他,撑到你们回华山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风诣之便出去了,待岑暮晓出门看时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三章 恍若隔世(二) 风诣之走后,易殊归醒了过来,恢复了往常的生龙活虎,却完全记不起自己犯病时都发生了什么。 元康拉着易殊归,向他诉了半天苦,无非是说着这两天为了照顾他有多不辞辛苦,让易殊归回去多向元朗表扬表扬他在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 易殊归见岑暮晓来了,欣喜万分,忙起身问她的病好没好,近来在药仙谷过得怎么样。 “那个医仙长什么样,是不是个白胡子老爷爷?”易殊归好奇,近来声名远扬的医仙到底是何方神圣。 岑暮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按照与风诣之的约定并没有如实相告:“不知道,他都不露脸的,整日戴着面纱,可神秘了。” “该不会是长得很丑吧,所以得整日遮起来。”没满足到好奇心,易殊归嘟囔了一句。 “别乱说,医仙对我们有恩,你的病他也来看过了,暂时帮你稳定下来了。” “那他有没有说要怎么样才能痊愈?我不能一辈子把你拴在我身边呀。” “没事的,等明日我们回华山了,一切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岑暮晓有心事。 岑暮晓来到木童这里,通知木童收拾行李,跟着她回一起华山。 木童边收拾边叹道:“晓晓,我还是觉得太可惜了,要不你去沐风殿跟医仙道个别吧?” “嗯,是该说一声,我才不会像他一样不辞而别。”岑暮晓掐了个诀,青木剑漂浮起来,她便跳了上去,“你先收拾,我去去就回。” “好,快去吧,我等你。”木童朝她挥了挥手。 岑暮晓御剑飞至沐风殿,殿外侍从都不在,想来又被风诣之支开了,是又有什么事不想让人打扰吧。 她轻轻推门,小心翼翼地迈步,没想到竟像毫无阻拦一般穿过结界进了屋。 难道是他上次修改阵法,连正殿结界也改了? 殿内空无一人,可如果风诣之不在殿内,侍从一般会守在殿外。 岑暮晓找遍殿内大大小小的房间也没寻到风诣之的身影。最后,她走进了一间装满药材的屋子,像是很久没人打扫,药柜都积了灰。 “原来高人给人看病真的不用开药的……”虽然知道他深不可测,岑暮晓还是忍不住感慨他为何每次给人诊病都使用非常规手段。 “奇怪,会去哪了呢?”正念叨着,她打开柜门,随手拿起一株紫红色的草药,整个药柜都移动了起来,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 药柜的确动了,她心道:“难道是我刚刚又无意间使了木系术法?” 药柜缓缓移动,露出了白色的墙面,她走近瞧了瞧,用手敲了敲,声音并不是普通墙面的“咚咚”声,有些像敲打结界发出的“呲呲”声,可这结界也太真实了,凭肉眼看根本无法看出异样。 “进来吧,快进来……”耳边似是有个女声在呼唤自己,这个声音既像是来自远处,又像是来自她的内心,这种奇异的感受前所未见,却又莫名地吸引着她向前。 她试探性地抬脚迈出一步,右脚似踏过一堆厚厚的积雪一般稍有阻力。 她一只脚已踏进了墙里,身子还在药材屋那头,她稍稍用了点力,整个人就穿过了墙面。 眼前的一幕,令她惊呆了。 这里根本不是药仙谷,药仙谷山间灵气缭绕,而这里黑气丛生,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血红的海。 准确的说,那不是海,倒像是血。海岸边断壁残垣,无比荒凉。如果没猜错,这里一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这里难道是魔族领地么?”岑暮晓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对,“我怎么会知道魔族领地是何模样?” 她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前走,生怕打破了这里的宁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听不到一丝响动,寂静阴森地令人害怕。 她走到一栋名为“明月楼”的宅子门口,宅子靠海而建。一眼望去,明月楼已是这个地方最为完整的房子了,而且门前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打扫,可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会有人居住。 带着好奇心,她推门走了进去,门却忽然关上了,见此情形,她却并未感到害怕,不知为何,这个地方她像是来过一般。宅内也是一样干净整洁,但环顾四周也没有人的踪迹。 正当她准备出门之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莫染,我来了……” 岑暮晓蹲在门口,靠进门缝看到了外面的人,竟是风诣之向明月楼走了过来。 风诣之随意地坐在明月楼门前的门槛上,轻声低语:“我这次只想来看看,就不进去了,赤云总劝我别再进明月楼,劝我放下。当初我建明月楼时他就骂我傻,骂我灵力没地方用了,竟然花在这种无用的地方。我想得其实很简单,让你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还记得你说的那句‘生活要有仪式感’,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我便建了。” 风诣之望着眼前血红的海,喃喃自语,像是在与一个坐在自己身边的故人聊天一般,可他的身边却空无一人。 岑暮晓默默地听他说着,原来不在殿内是因为来了这里么,想到他之前总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原来是药仙谷有通往这里的结界,满腹疑团的她也顾不了偷听他人的秘密有何不好了。 “她和你有些地方真的很像,和你一样固执,一样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一样时不时语出惊人。可有很多地方你们又不像,她比你善良,有正义感,总是在意他人的感受甚至能为了他人牺牲自己。而你却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在我以为可以完全信任你,将后背交给你时,你也忍心一刀捅向我;哪怕是用你费心学会的修罗煞咒术震碎自己的魂魄来还我一命。你对我、对你自己都能如此狠心,怎么如今她却如此心软呢?” 风诣之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声音微微颤抖:“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恨你,很想就此不管你,可我为何做不到?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命啊,你为何就是不懂?你真的没有心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时一黑衣长发女子抑扬顿挫地念着这句诗,出现在了风诣之身前。 “这首诗是我在命晷看到的,送你正好。”女子陪着风诣之一同坐下,“先前没跟你说,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你!” 风诣之怔怔地望着她,“不会就是这句诗吧,这句诗我早就听她念过,不然你以为我这‘明月楼’因何得名?” “当然不是。”女子笑了笑,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门内的岑暮晓呆住了,犹如晴天霹雳,想了半天风诣之和那位黑衣女子说的那些话,内心却忍不住涌上一阵酸楚,心道:“难道一直以来他心里在乎的都是那个叫作莫染的人吗?多次救我,多次救我身边的人也只是因为我有几分像她?” 随后她又陷入了深思,一直以来她都对风诣之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恰恰是因为这份熟悉感让她向他越走越近。 之前她从未细想过这份熟悉感究竟来源于谁,如今她想弄清楚,可能在她心里的风诣之其实也一样,只是某个人的替代。 风诣之与黑子女子走后,岑暮晓回到了药仙谷。 回到偏殿后,她留下一张字条感谢多日来医仙的照顾,随后收拾完行李就御剑下了山。本想当面辞行,可如今的情形,已不想多言。 第二十四章 前尘篇:初见 旸谷炎阳殿,少女躺在床上,意识慢慢苏醒,双眼紧闭,睫毛微颤,浑身疼痛不已动弹不得。 “我是出车祸了吗?我的天,怎么这么痛?” 少女想着,可马上又觉得不太对,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她被一群身穿白衣的道士追杀,“我一定是在做梦!这都什么呀?我是古装剧看多了么?这个女的是谁,不记得哪个演员长这样呀!不行,我得快点醒过来。” 少女拼命地睁开眼,坐起身,眼前的这一幕让她惊呆了。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整齐有序的陈设布置,镂空雕花的床沿,对面桌上摆放着烛台,一排毛笔,竹简。斜右方还有一台古琴。 她掐了掐脸,“啊……好痛。不是做梦吗?我这是在哪?我不是应该在医院么?” “这里是旸谷。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能活着醒过来,看来是你命大。” 少女朝着说话的声音看去,一男子抱臂懒散地靠着门边。 只见此人皮肤白皙,那眉那眼,仿佛是被精雕细刻出来的一般,双眼明亮深邃,鼻子也是挺拔精致,说话时嘴角稍稍上扬,五官颇为明艳动人。及腰的长发垂落在腰间,只用红绸带将前面多余头发随意往后束了一下。身材修长,寻常人觉得夸张的红袍穿在身上却不显艳俗,反而十分超凡脱俗。 “好帅啊……”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男子,由衷地发出了一句默默的赞叹。 “既然伤好了,就出谷吧,哪来的回哪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男子不知何时一瞬间就从门口出现在了她的床边,悠悠说道。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少女的脑子很乱,虽然眼前的男子让她觉得赏心悦目,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这是在拍电视剧吗?” “什么?”男子一脸疑惑,“你该不会是被华山的那群老头打傻了吧?” “我……”少女觉得惊奇,她的脑子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让她也迷糊了,不知哪份记忆是真实的。 她下床,踉跄地走到铜镜前,镜子前的脸上满是伤痕,苍白得毫无血色,可仔细看五官还算好看,一弯柳叶眉,一双桃花眼,挺直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配上圆圆的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脸,整体看起来精致又娇俏,也算是个小美人了。 但这张脸却不是她想象中的自己的脸,而是记忆中那个被追杀的女孩的脸,她惊慌站起身道:“我到底是谁?” “不是吧,你失忆了?”男子轻笑,上下打量着少女,“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少女揉了揉脑袋,犹疑道:“不是不记得,我在想我到底是张颜还是莫染?” “你问我?你闯到我的地盘,现在来问我你是谁?”男子如同看怪物一般盯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反问:“那你是谁?” “本神君的名讳可是你这等小魔能问的?”男子端着架子,高傲地说道。 “神……君……所以是你救了莫染?”少女依稀记得莫染与众修士斗法垂危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转移远离了险境,醒来后她和莫染便出现在这里了,那便是莫染得救了。 “本来以为你必死无疑了,又不想脏了我的地方,才勉为其难救了你,没想到你这小魔躺了几天竟然自己就痊愈了,生命力如此顽强。” 男子托着下巴,慢悠悠地绕着她走了一圈,似是想看出什么玄机。 “我想出去看看。”莫染被他盯地好不自在,想即刻开溜。 “自便,看完就走吧……”话音刚落,男子便消失了。 莫染见此情形已是目瞪口呆,“这……是有超能力么?我一定还在做梦……” 莫染走出屋外,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了,漫山遍野的花草,都似是有生命一般,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远处两颗盘根交错开满红花的大树一眼望不到顶,仿佛是长到了云层里,时而有金色的鸟儿在树上驻足,转眼又朝着太阳飞去。 更神奇的是,这里的太阳看起来特别大,比她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大,但却丝毫不令人感到炎热,反而如春风和煦般气候宜人。 莫染向大树再走近了些,仰着头想看清这两棵树到底有多高,却怎么也看不清,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脚底一跃而起腾空了起来,她竟然会飞! 压抑住内心的惊讶与恐惧,她慢慢地向树顶飞去,硬是想看看这两棵树是否真的长到了天上。 微风轻轻打在她的脸上,她越升越高,可还未到达远处的一座小峰的高度她就感觉到阻力越来越大,飞行得越来越吃力,最终只得放弃,缓缓降落。 “你这小鬼胆子也太大了,还想飞到天上去吗?”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了她眼前,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莫染难掩兴奋,抓着小男孩的肩膀,惊呼道:“我会飞,我竟然会飞耶,你也看到了对吧!” “切,跟谁不会似的,有什么可骄傲的!”小男孩一把甩开她。 “你这小鬼没大没小,刚刚还说我是小鬼,你几岁了,装大人,哼!”莫染揪着小男孩的耳朵,轻哼道。 “疼疼疼,你这泼妇,我都二十五了,可不应该叫你小鬼吗,你才几岁啊!” 莫染放开眼前这个看起来分明才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瞪着他,“明明是个小屁孩,装什么大人!我才十五,你竟然敢说自己二十五!” “不信算了,懒得和你解释!”说罢,小男孩化作一团光晕欲钻进草丛里,莫染见势随手一抓,没想到将那光晕攥在了手中,小男孩再次现身在眼前。 “你这疯婆娘想干什么?”小男孩怒目圆睁道。 “你别生气,姐姐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莫染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穿着红衣的男子,长得特别好看,而且来无影去无踪,你知道他是谁吗?” “扶桑神尊啊,这都不知道!”小男孩没好气地回答,十分嫌弃莫染这幅孤陋寡闻的模样。 “扶桑神尊?那……是干嘛的?” 小男孩看都不看她一眼,指着远处,不耐烦道:“看到那两颗直通天界的桑树了么?扶桑神尊就是这两颗神木的树灵,就是他们的化身,这里是连通神、人、冥三界的旸谷,懂了吗?” “我天哪,敢情我是穿越到神话故事里来了?”莫染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脸上本就有伤口,被她一捏,一阵刺痛,差点叫出来,“嘶……痛死了,这竟然不是梦……” 可如果不是梦,那脑海里的完全不同的两份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瞎说什么呀,没什么事我走了,我警告你别再拉我!”小男孩已经怕了莫染了,心想这小鬼人不大,修为倒是不比自己低,竟然能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自己,真让人又气又恼。 莫染叫住小男孩继续问:“等等,那你又是什么?” 小男孩答:“我是朵芍药,我是花灵。” “噗哈哈哈哈,没有一个正常人啊哈哈哈。”莫染笑到人仰马翻,可转念一想,在莫染的记忆里她是只半魔,也不是人。 小花灵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回怼时扶桑出现在了面前,于是向他恭敬行礼道:“神尊。” 扶桑朝小花灵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冷眼看着莫染,道:“你怎么还不走,在这里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太神奇了,前所未见,涨姿势了,那个……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啊?神尊你知道的,外面还有好多个道士在追杀莫……额,在追杀我呢,我要是现在出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你堂堂神尊,不会见死不救吧?” 说着莫染双手抱拳朝着扶桑鞠了一躬,又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在莫染的记忆里,她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很艰难,不是东躲西藏就是流离失所,顶着她这张脸出去真的怪可怜的,若是能留在这里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扶桑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想到外面的确有很多修士对她穷追不舍,既然她侥幸活了下来,那便暂且留下,等风声过了再赶走也不迟。 他想弄明白,为何明明都要消亡的肉体,忽然之间就痊愈了,对他而言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二十五章 前尘篇:天女碧落 在旸谷已待半月,莫染也越来越熟悉自己的身体。她惊奇地发现,她不光能飞,还能瞬移,而且拳脚功夫也不错,于是又开始拉着小花灵打架了。 “芍药小朋友,你就再陪姐姐打一架嘛,最后一次了,真的!” 莫染使劲拉着小花灵,防止他再次一溜烟的消失。 小花灵无可奈何又跑不掉,只得配合。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最后一次,别下手没轻没重!” 莫染拍拍胸脯保证道:“一定一定,就活动活动筋骨。” 又一回合开始了,莫染和小花灵相对而立,她凭着脑海里的记忆开始出招,小花灵也不甘示弱,牵制住莫染的双臂,她灵机一动,一个后空翻后稳稳落于小花灵身后躲开了他的招式,她纵身一跃,脚踩扶桑树借力,冲向小花灵,手中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刀。 小花灵也化出一柄剑欲抵挡,眼见她的刀离小花灵越来越近,她欲收手,可手却完全不受控制,刀依旧直指小花灵的方向。 “快躲开,我控制不住了!”莫染大喊道。 小花灵见状欲化作真身躲藏进草丛,可却怎么也使不了术法,身子也动弹不见,“糟了,灵力失效了?” 忽而,一阵风刮来,莫染手中的刀被风力打落在地,便消失了。 小花灵微微睁开刚刚因惊吓而紧闭的双眼,看到眼前的扶桑,长舒一口气,道:“多谢神尊相救!” “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扶桑斥道,瞪了莫染一眼。 “你别怪他,是我拉着他比试的,我都没想到我原来这么厉害,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会天天被人追杀?” 莫染发现通过这几天与小花灵之间的比试,以及她有意无意使出的术法,她心里真觉得之前的莫染实在是太憋屈,太优柔寡断了,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何连自保都做不到。 “你厉害?自己的能力都控制不了,你在得意什么?” 扶桑有些愠怒,若不是莫染刚刚踩了神木一脚,他感应到了及时赶来,还不知道小花灵会不会被她伤到。 “我年纪还小嘛,这不得慢慢适应。”莫染丝毫不觉得控制不了能力有什么不对。 “就你这性子,难怪会惹祸上身!”扶桑呵斥道,“以后不准找旸谷的任何一个精灵比试,不然这里便不留你了!” 莫染一听要赶她走,立刻服软狡辩:“好好好,我错了,神尊,你别生气,不过我不找小精灵比难道找你嘛?你看你平时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不是。还不是因为你这里我都玩遍了,太无聊了才会这样。” “神尊,是我技不如人,刚刚我竟然动不了,太奇怪了,从来没有这样过,”小花灵也是十分懊恼,对莫染道:“你刚刚使了什么术法,竟会让人动弹不得?” 莫染一脸冤枉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啊。” 的确,刚刚她都控制不了她的力量,哪顾得上使别的什么术法。 扶桑淡道:“魔族的惑心术。日后像这种惑人心神的把戏我劝你就别再用了,要是被人发现免不了又要被说成是邪术,当成邪魔,人人得而诛之。” “这么厉害,我能学吗?”小花灵一脸天真地问道。 莫染此刻也是懵的,道:“不是你能不能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使出来的。” “魔族术法你想学也学不进去的,死了这条心吧。”扶桑轻轻敲了下小花灵的脑袋。 “多日不见,扶桑君这里好生热闹……” 正当三人说着,此时一身着青衫的妙龄女子迎面而来,声音格外清冷,长相也是颇为冷艳,虽生得极美,可她一出现,令人感觉周遭的气压都变低了。 女子斜眼瞟了一眼莫染,声音听不到一丝起伏,冷冷道:“原来是蚩尤的后人,没想到烛龙不光对人族心软,对魔族也一样,竟不斩草除根。” 扶桑闻言毫不客气地呛道:“哪像你呀,冷血无情的天女碧落,什么都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碧落似有些生气,但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淡道:“扶桑,收留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在旸谷,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跟天帝解释吧。否则一道天雷下来,就不知道这只半魔还能不能运气这么好再生出魂魄保命了。你庇护的这些山间精怪也免不了遭殃!” “就不劳天女费心了,是去是留,这旸谷本神君说了算。从前我请天帝多派些人手镇守旸谷,他都不乐意,还说三界之中唯我一人能守,有我一人在这里足矣,意思不就是旸谷是我一个人的么?怎么?现在我连收留个人的权力都没有了?还得向他解释?”扶桑直视着碧落的双眼,丝毫不做退步。 人魔大战之后,人族得以开灵智修仙,这本是好事,但从那之后便出现了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来闯旸谷,扶桑曾多次向天帝言明要么多加派些人手到旸谷,要么消除人界所有的关于旸谷的记录,都被天帝以“有三界第一结界大师扶桑独守足矣”的理由拒绝。 其实说白了,天帝此举只是想让人类以天为尊,以神族为尊,明明不会给人族飞升成仙的机会,却仍然放出人是可以修成真仙的消息,旸谷亦是修仙者的念想。 帝王都爱权威,都爱世人臣服于他的脚下,就连本应超脱世俗的天帝也不例外。 另外,整个旸谷除了一些山间精怪以外一天到晚见不到一个人影太过了无生趣,并且他每天还得耗费大量灵力加固旸谷结界,防止有人来犯,根本无暇出去外面看看,实在是烦闷。 当然,扶桑倒也不是不愿意耗费灵力镇守旸谷,只是他一向觉得天上那群神君毫不人道,只顾自己岁月静好。 当年,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大战,共工战败触倒不周山,女娲为了凡间不遭受灾难耗费灵力补天之时天上没有一个神君相助,导致女娲灵力耗尽不久后便身归混沌。 虽他知晓神灵也是有寿命的,并非可以永生,可明明是天上那群神族内乱却要女娲来收拾烂摊子承担后果,实是令他气不过。 莫染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二人针锋相对,小声嘀咕道:“原来我还是魔族首领蚩尤的后人,那怎么说也算是圣女或者公主了吧?为何会活成这样?莫染啊莫染,你可真是太不争气了。” “我看你是在凡间待久了,被凡尘杂念给侵蚀了,才会对低贱卑微的魔产生恻隐之心。” 碧落始终眼神不在莫染身上停留,天帝之女,生来高傲,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她都是瞧不上的,自然也瞧不上虽为神族却生在凡间的扶桑。 扶桑轻哼一声,道:“我救她可不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不想有人污染了我这宝地,不过不管你怎么认为,本神君也总好过某些铁石心肠、高高在上的神。” 碧落嗤之以鼻,“无心之木也配提心?可笑!今日你为了个低贱的半魔竟对天帝不敬,来日我倒要看看她会如何回报你!” 莫染心想:“原来神也是会一言不合就开怼的呀,今天又是长见识的一天……不对,刚刚那个碧落是不是骂我低贱来着,嘿,我这暴脾气!” 这扶桑也是古怪,明明是要维护她却还是要把话说这么难听,她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放心吧,过不了多久我醒了就回去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干嘛为了我争得面红耳赤的,我堂堂魔族首领的后人怎么就低贱了,你说你这仙子看着斯斯文文的这么仙,怎么说话还夹枪带棒的,一点礼貌也没有,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时至今日,莫染仍然认为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个梦,一个相当真实的梦。等到时候了她就会醒过来,就可以回到她该存在的世界里了。 听莫染一席话,几人都已惊呆,就连一向冷脸、眼高于顶的碧落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脸色微变。 扶桑则是看热闹似地憋笑,“碧落仙子快上去吧,凡间待久了可是会被俗气侵蚀的!” 第二十六章 前尘篇:困惑(1) 天女走后,扶桑对莫染道:“你别想多了,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和天女作对。她既然这么想赶走你,不惜搬出天帝来压我,那我就偏不如她的意,还敢威胁我,我入神籍时她还没出生呢!” 说完指着神木,自顾自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故意过来数落我一顿,明明在哪都能上去,非得到我这里来?” 扶桑依旧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说得对,对于神族来说,旸谷神木只要存在,那么他们下凡和回天上只需一个念头即可到达,无需必经旸谷,今日天女应是特地过来警告扶桑的。 “那个,她是不是喜欢你?所以见我留在你这里吃醋了?”莫染眨着眼睛,望着天女离去的方向,大胆问道。 “你这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扶桑一脸不可思议,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莫染的脑门,“传奇话本看多了?” 莫染摸了摸脑袋,嘟囔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啊,我来这里都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其他神尊过来说我不应该留在这里啊。话说回来,我看你人缘不是很好啊,除了小芍药,我都没在你这里看到过还有其他人或者神……” 小花灵在一旁叹了口气,心想这姑娘真是个疯的,什么话都敢说,也就扶桑神尊平易近人不与她计较,要换做其他神尊,定饶不了她。 “你……” 扶桑被她说的一时语塞,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的确,千万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生在凡间长在凡间的神君,也不必回天上述职,所以与天上的神君们交情也不深,甚至天上很多神君都看他不顺眼,认为他说话做事全凭个人好恶,不守规矩,活像个凡间的纨绔子弟。 “是谁说我们扶桑人缘不好呢?”说罢,一墨蓝色身影显现在眼前,笑道:“扶桑啊,我看你是遇到克星了,竟还有比你更没规矩的人。” “看看,看看,谁说在我这里看不到其他神君来着?”说着,扶桑过去一把搭着男子肩膀,“还不见过冥王殿下。” “哦,冥王殿下你好啊!”莫染挥了挥手,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定睛细看,原来冥王竟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可真让她万万没想到。 莫染感叹道:“哇,不愧是做梦,梦里的人都好看的不真实……” “做梦?”冥王一脸疑惑。 扶桑拍了拍冥王的肩膀,叹道:“别理她,被打傻了,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进屋吧,我有话跟你说。”冥王严肃起来,看来来此也不是为了找扶桑闲聊。 说罢,两人进了屋,莫染想隔着门偷听,猫着腰趴在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 炎阳殿内,冥王思索片刻,沉声道:“门外那个姑娘,竟生出了人类魂魄,我还从未见过此等奇事。” “所以我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没赶她走,你说魔都生出魂魄了那还是魔么?”扶桑望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反正不是人,我看过命晷了,虽有魂魄但无命数。” 冥王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顿时眼前出现了莫染的生辰籍贯,但关于经历这一块是一片空白的,“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如果是魔,那在命晷那里便是连姓名也查不到的,可她能查到名字,却没有任何关于前世今生的记录。她就好似凭空出现的一般。” “连你都不知道,那我更是没办法了,”扶桑负手踱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对了,我可以找个机会用神入术去她脑子里看看。” 冥王有一丝担忧,道:“那倒是未尝不可,不过她重伤初愈,你要是强行用神入术进去,她若是醒不过来,你也会有所损耗,还是得谨慎一些。” 扶桑笑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他想用神入术去莫染脑海里看看,一方面是想弄清楚为何魔能生出魂魄,另一方面他还想知道一个平日总是语出惊人的姑娘,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会不会与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冥王指着门口正在偷听的人影,问道:“你就打算让她一直留在旸谷?” “本来呢,我是想着让她伤好了就赶紧走,不过今日碧落来警告过我了,让我别留闲杂人等在旸谷,否则会一道天雷劈了我这里。那我就偏让她留下来,我看他们能奈我何!”扶桑指着天上,毫不畏惧地说道。 冥王知晓他是为了当年女娲之死在跟天界赌气较劲,好言相劝:“别耍小孩子脾气,当年天界不帮女娲,是女娲自己的意思,她向来心系天下苍生,慈悲为怀,是断然不会让他人牺牲来拯救自己的,为了庇护她所在意的人间而归于尘土也是她的选择,这点你也知道。” “我不管,要不是他们为争帝位惹出乱子,女娲又怎么会牺牲。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清心寡欲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能真如他们所说,我生于凡间长于凡间,和女娲一样舍不掉七情六欲,所以我做不到这么心狠,也更没办法原谅他们。”扶桑面无表情地说着,望着天边。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我在乎的人,活生生地消失在我眼前。我永远不会像他们那样袖手旁观,这也是为何他们总认为我行事随心所欲,毫无规矩和章法吧。我不认同他们,他们也不认同我,那便谁也别想说服谁,就这么着吧。赤云,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不想听你劝,你别介意。” 冥王哭笑不得,认识扶桑已数千年了,看着他显世,成长,再到如今独当一面,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认定了某一件事,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不会变的,这一点对于很多方面大有益处,譬如坚守旸谷他的本职,他做得很好。但对于有些方面,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譬如四处树敌。 冥王知晓女娲对他的意义,女娲是大地之母,亦算是他的母亲,遇到母亲因这种缘故离世,也难免会有情绪。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扶桑重整心情,笑了笑,“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啊……这段时间西边人族战事频发死亡惨重,太忙,给忘了,下次一定给你带来,你想看什么样的戏?”冥王差点忘记,扶桑之前拜托他,让他去凡间找一出戏记录到画轴里带来给他看,“我让忘川帮你留意留意。” “没什么特别的,就挑凡间最有名气的戏吧。” 因为不能随意出旸谷,扶桑格外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今都时兴些什么。也特别好奇凡人会怎样编排他们这些天神的故事。 “喂,外面偷听的那个,你不累呀?” 正事已谈完,扶桑挥手,门便打开了,趴在门上的莫染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在了门口。 “神神秘秘的,聊什么?是不是在讨论我?”莫染站起身弯着腰边揉着刚刚磕着的膝盖,边说道,“你们是不是也奇怪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说实话吧,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虽然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不是莫染。” 扶桑和冥王闻言面面相觑。末了,冥王开口:“我算是明白你为何想看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了。” 扶桑无奈,“你是不是莫染我们并不感兴趣,要想留在这里,别给我惹事就行,要真闯了祸,让天上的抓到把柄,我也没必要管你,你就只有出去自生自灭了。” 莫染想到扶桑总不承认是因为看不惯她含冤被追杀而救她,坦然道:“那今天你为什么要管我,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口嫌体直的人设,明明就是要维护我,干嘛说那么难听?” “什么,什么人?”扶桑此时已迫不及待想要用神入术看看她到底是何物种了。 第二十七章 前尘篇:困惑(2) “好无聊啊啊啊,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电脑。哎,古人的日子怎么这么难熬啊……” 满山谷都能听到莫染的嚎叫,她蹲在炎阳殿门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晃着不知道在哪揪来的草须。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她指着远处天边,又是一阵怒吼。 这时,扶桑出现在了她跟前,笑道:“出去就不无聊了,不仅不会无聊,还会很刺激,要不出去试试?” 莫染闻声微微一惊,道:“我说你们这些神仙怎么都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来,我告诉你个秘密。”扶桑神神秘秘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点。 “什么秘密?”莫染靠过去问道。 扶桑低声道:“其实呢,神仙之所以来无影去无踪是因为神都是没有面容形态的,神可能是一阵风,是一场雨,或者是一片云,人若是能看到神,那么在人的想象中神是什么样,神就会是什么样。这就叫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生万物。” “真的吗?不会吧,这几天我看见了你、冥王还有天女,你们都有面容啊。”莫染一脸不相信,望着扶桑的脸,疑道:“这么好看的脸竟然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扶桑闻言一笑,“那在你眼里我长什么样?” “特别好看,回头我画下来给你看,不过我只会素描,不会毛笔,你这也没工具给我施展我的才华,哎,还是算了吧。”莫染想到记忆里自己是会画画的,不过不是莫染的记忆,而是张颜的记忆。 “有多好看?”扶桑在她耳边轻道。 “比天女还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如果真是我想象的话,那我想象力真的挺丰富的。”莫染实诚道,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对。 扶桑听后喜滋滋一笑,一脸洋洋自得。 “不对,如果照你这么说,那冥王为什么不是个老头子?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不超过二十岁的翩翩美少年啊。” 扶桑笑问:“为何会是老头?” “因为我觉得阎王爷就应该是个大胡子老头啊,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莫染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片刻反应过来了,轻哼道:“你骗我的吧,我看就是你自恋,想让我夸你才这么说的,切,自恋狂!” 扶桑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还不好骗,哑然失笑道:“你这鬼灵精,反应倒是挺快,不过说真的,境随心转,心生万物,你若是觉得烦闷,只能说是你心不静,心不静如何提高修行,你总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吧。” “当然不,我一定要回去的。”莫染坚定地说道,想到关于张颜的记忆,此时的张颜应该还躺在病床上,她若是醒不过来,父母家人该多着急。 扶桑并不知她说的回去是指回到她的世界,淡淡道:“那便好好修炼,学会控制你的能力,切不可再冲动冒失。” 莫染也不管二人是否在一个频道,想到那日被救,又想到这个世界人人都对魔族恨之入骨,好奇问道:“你不讨厌魔族吗?为什么当时选择救我?可别再说是勉为其难,怕我脏了你的地盘这些话了,我觉得肯定不是。” 扶桑望着她,坦然道:“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作恶,于我而言,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对你来说却是一条命,何乐而不为?不管是魔还是人,其本质都是一样的,正邪只在于内心,而非修炼方法和长相外表。” “你说的对,可我呢并不打算当个正直的好人,通过莫染的记忆我认为在你们这个世界好人是没有好报的,我只要好好活着等待回去的机会就好了,如果有人要害我,我一定会防患于未然,毫不犹豫拼命反击。” 虽是在回答扶桑,其实莫染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暗暗道:“从前的莫染太窝囊,既然我来到了这里,改变就从此刻开始吧。” “对了,天上是什么样的?”莫染好奇,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旸谷,其他地方都没去过。 “怎么?你想上去看看?以你的修为挺不过一重天就得魂飞魄散。” “啊?这么可怕吗?” “每一重天都有雷劫和风暴,不是你能承受的,不过呢,你要是想上去,本神君倒是可以教你几招,你再修个几千年就差不多了。” “那还是算了吧,太久了,我还得回去呢,”莫染起身,走向卧房的方向,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说不准一觉醒来就有奇迹发生了。” 睡觉吧,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莫染心想。 在梦里,她还是张颜,坐在教室里,上课打诨摸鱼,下课疯疯闹闹。她的世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如今身处的世界虽神奇,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而在她的世界里有她牵挂在乎的一切。 见莫染熟睡,扶桑施了个神入术,进入了她的梦境,一面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环境,另一面是他熟悉的世界。他也如莫染一开始那样迷惑了,到底哪个她才是她。 进入意识深处,扶桑看到了另一个女孩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陷入昏迷,而这个女孩的身体里有一缕灵力,竟是来自于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缕灵力为这个将死的女孩吊着性命。 扶桑不解,欲上前仔细查看,但刚刚看到的一切却消失了,难道是他看错了? 退出莫染的意识后,扶桑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她,可她除了有魂魄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思来想去都无法解释刚刚他看到的一切,莫不是因为莫染伤势过重九死一生,导致记忆有损。 正当疑惑不解之际,结界处又有了动静,扶桑瞬行过去,果然有人来闯阵了。 这些人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着实烦人,扶桑在一旁冷眼旁观,只听结界处发出阵阵“呲呲”声。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莫染在屋内也听见了动静,起身前往声音的源头。 “你们干嘛啊?”莫染对着结界外的人吼道。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你的。”扶桑望向结界外拼命施法破阵的一群人。 “你就看着?不管管?”莫染无奈,“这太吵了,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吗?” “怎么管?我怕下手太重,这些普通人可没你这么扛揍。”扶桑饶有兴致地看着即将跳脚的莫染。 莫染道:“不是,你施法让他们安静下来,或者再布置个结界,让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行吗?” 再布置一个结界当然不是难事,只不过扶桑此刻就想看看莫染生气跳脚的样子,于是说道:“我不能干扰他们,若是干扰了,不正是向他们证实了这里就是通往天界的必经之处吗?至于再布置一个结界,你当我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切,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你不管,我来!” 莫染仔细回想着那天与小花灵比试时使出的惑心术,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术法口诀…… 第二十八章 前尘篇:戏文(1) 莫染双眼盯着结界外的人,目光如炬,惑心术似乎慢慢地在她的控制之下生效了。 结界外的人懵了,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施展不出任何术法了。 “这……这里有魔!”结界外的其中一名修士惊慌大喊。 “这怎么可能,这里是旸谷,旸谷怎么会有魔?”其他人也是相当疑惑,试着重施术法,但依旧没用。 “一定是传言有误,我们被骗了,这哪里是仙境,我看是魔窟吧!” 众人七嘴八舌,陷入深深的怀疑中。但不愿就此放弃,坚持了近半个时辰仍然动不了,只好作罢。 莫染见几人有放弃的打算,停止了惑心术。结界外终于安静了。 扶桑见状并未阻止,心道:“这样也好,让他们多出去宣扬宣扬旸谷不是他们能一飞登天的捷径,我也能省不少事。” “带你去个地方,你不是成天喊着无聊吗?” 说罢,扶桑拉着莫染一同下了冥界。 忘川见二人同行,一脸惊愕,“扶桑君,你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扶桑一笑,“怎么?魔你也想收?” “那倒没有,我管不着。”说着,忘川手中化出一副画轴,抛给了扶桑,“这是给你找的戏,看完记得还我画轴。” 扶桑道:“放心好了。” “这里是?”莫染望着四周虚无缥缈的幻影和一条黑的深不见底的河流,怯生生道。 “冥界啊,以你的修为上不了天界,下冥界还是绰绰有余的。”扶桑晃了晃手中的画轴,“有好戏看了。” 随即,他拂袖幻化出一座凉亭,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将画轴往上一掷,画中的戏开唱了…… 画中的戏子唱着,莫染听得直想打瞌睡,讲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虽算是传统文化,但她丝毫没有兴趣,叹了口气:“在我们那看戏都不是这样的,不是用唱的而是用演的,演员在特定的环境里通过讲台词和表演的方式来传达剧情,就像我们平时说话做事那样,比这些咿咿呀呀的有意思多了。” “你是说这样?” 说罢,扶桑轻轻在桌上敲了敲,画中的画面应声渐渐变成了莫染说的那样,按照日常说话的语气,演了出来,场景也变做在沙漠中。 莫染立马来了精神,“这还能和看电视一样,你这神尊当得也不赖嘛,有点本事,理解能力还挺强,一说就明白。” 一片荒凉的沙漠,一行迎亲的队伍,一架红色的花轿。 花轿内,少女盖着红盖头,红盖头下是一张清丽淡雅的脸庞,本是大喜之日,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她是南疆的雅公主,为了南疆国土的安宁,被迫前往魔族领地九黎国和亲。一方面听说九黎国是苦寒之地令她格外思念气候温和的故土,另一方面人人都说魔族嗜血且相貌丑陋可怕也令她十分担忧自己的处境。 一路上,雅公主不知哭了多少次,有多少次想要不顾一切地逃离,却又被抓回。她虽是公主,但却是南疆最不得宠的公主,从小便身染奇症,能看见其他人都看不到的鬼怪,被视为不祥之人。 她一出生她的母亲便去世了,她被养在冷宫妃子的宫中,宫中之人只要靠近她也会莫名其妙地染上疾病。从小寄人篱下,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 直到有一天,魔族来犯,屠了南疆的一整座城,南疆无力抵抗,请来修仙的道长前来降魔,道长卜算出此次魔族来犯,只因被南疆的某一个不祥之人吸引而来。 南疆皇帝听信了道长所言,邀请道长入宫想办法解决危机。道长进宫后道出不祥之人就是雅公主,声称她命数有异,乃大煞之人,若一直留在南疆会带给南疆乃至整个人族灾难,破解之法唯有让她嫁到魔族。 南疆皇帝犹豫,毕竟人族从未有过与魔族通婚的先例,担心会被他国所不齿。且他即便再不疼雅公主,公主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嫁给魔族无疑是羊入虎口。 莫染嘀咕道:“这道士是自己没本事除魔,想让雅公主去祸害魔族对吧?想不费一兵一卒?想得可真好。那魔族也不是傻子吧,明明已经占上风了,怎么会同意和亲的?” “当然会,魔族就是为她而来。”扶桑望着画面,似是早看出了结局。 莫染问道:“为什么?” 扶桑一笑,“人族排演的戏文总会把你们魔族刻画成十恶不赦蛊惑人心的恶魔,而恶魔不会做亏本买卖,你接着看吧。” 果然,画面中如扶桑说的那样,魔族同意了南疆和亲的请求,只要交出雅公主,便可退兵,近百年不再来犯。 就这样雅公主嫁到了魔族领地九黎国,见到了他的相公——魔族首领之子墨。这时她才惊奇地发现,世人对魔族有很大的误解,这个墨公子哪里样貌丑陋,分明就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而且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一点也不像她平日听说的那样粗鲁残暴。 莫染看后,又困惑了,“你确定这是在抹黑魔族?” “稍安勿躁,慢慢看。”扶桑叹了一句,莫染“哦”了一声。 墨公子平日待雅公主极好,也很尊重她,生怕她在九黎国住不惯,还派人在雅公主住处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连她住处的建筑风格都特地改成了南疆风格。 可雅公主依旧无动于衷,认为就算墨公子是个好人,可先前魔族也杀了她的很多族人,她无法就此卸下心房。 墨公子问雅公主:“你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带你走。” 雅公主道:“我能去哪呢?南疆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是个没有家的人。” 墨公子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若你不想回南疆,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不理会人魔之间的纷纷扰扰,去过我们平淡安定的日子。” 雅公主最终被墨公子的真心所打动,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正当她原谅了魔族的所作所为,打算与魔公子长厢厮守时,她无意间听到了墨公子的阴谋。 魔族叛徒幻早年判出魔族,自立门户,集结了大量魔兵,此魔因远古魔兽的怨念而生,没有弱点,十分强大,而他存在于世间唯一的目的便是统一人界,他不光杀人,不归顺他的魔也会被他杀害,九黎国也频频被他进攻,危在旦夕。 墨公子在一次偶然地机会下,得知了半魔体质特殊,其肉身可以容纳多个元神,只要创造出半魔,以半魔的生命献祭,即可用其肉体封印幻。而要创造出可容纳封印魔族元神的半魔的条件便是要有天命大煞之人心甘情愿地爱上他,为他诞育半魔。 墨公子为了保住九黎国土,探寻多年,得知雅公主正是天命大煞之人,于是策划了南疆屠城。安排可以幻化出普通人形的魔假扮成道士进宫告知皇帝,使雅公主不得不嫁到魔族。 而后他处心积虑的讨好雅公主,在他们相处的三年里,雅公主果然爱上了这个表面上温柔体贴实则城府颇深的墨公子。 雅公主知晓真相的时候已经怀了墨公子的孩子,她曾想过放弃这个孩子,不想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命运就已被安排,可终是不忍心。于是她伤心欲绝地逃离了九黎,打算隐姓埋名偷偷将孩子生下来。 孩子出世时墨公子来了,带人抢走了孩子。原来他早已料到雅公主知道了真相,为了孩子顺利降生,他默许了她逃走,如今半魔已降世,雅公主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墨公子举刀冷眼看着她,她眼中噙满泪水,问道:“你心中可曾有爱过我?哪怕是一瞬间?” 墨公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悲痛,但声音依旧冰冷:“有,无数个瞬间。正是因为有过,所以你必须死!我不想你成为我的软肋,为了九黎基业我不能有软肋,所以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罢,他举刀,雅公主嘴角含笑,闭上了眼,泪水划过她的脸庞,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十九章 前尘篇:戏文(2) 画中的戏演完了,莫染趴在桌上,撑着下巴,盯着画轴呆了半晌没说话。 这时忘川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画轴,奇道:“这不是我给你选的戏啊?你们看的是什么?” 扶桑怔了怔,疑道:“那你原本选的戏是什么?” 忘川挥了挥手,画轴中出现一个说书先生坐在堂上,竹板一打,便绘声绘色地开讲了:“上回书说道,衡山掌门郭韵仁与那嵩山掌门之女萧云裳私定终身被那嵩山掌门萧景宏发现,当场怒斥郭韵仁为老不尊,话说这郭韵仁已是年过不惑,而萧云裳才年方二八……” 讲的都是些仙门各派名士之间的恩怨情仇,是非纠葛,甚是无聊。 莫染摇了摇头,道:“这可没我们刚刚看的好看。” 扶桑沉默片刻,叹道:“忘川啊,你为何认为本神君会喜欢这种无聊人族的风流韵事?” 忘川收回画轴,仔细查看为何刚刚会显现出不是她记录进去的内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这个在人间可有名气了,可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那最后郭韵仁和萧云裳在一起了没?”听忘川这么一说,莫染来了兴趣。 忘川一笑,“当然没有,在一起那不就差辈了吗?萧云裳要真嫁给了郭韵仁,不就老子和女儿同辈了,岂不是很奇怪。” “这有什么?若是真心相爱怎么会在乎这些,自然是可以冲破世俗观念,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莫染天真一笑,说完突然又想起了刚刚雅公主的那一幕幕,眼神黯然,不禁感慨:“不过要是像雅公主那样遇人不淑可就太惨了,所以呀,女人还是不要那么轻易托付真心,人间不值得啊。” 扶桑笑着摇了摇头,“你才多大啊?就如此多愁善感。没什么值不值得的,至少墨公子和雅公主真心相爱过,即便后来雅公主得知真相痛苦不已,但人生苦短不过须臾一瞬,痛不会比乐长,雅公主并不后悔。” 莫染并不认同扶桑所说,摆了摆手,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后悔,我看墨公子更爱的还是他自己和他的权力。真的太过分了,杀母留子,多残忍啊,就算他真的爱过雅公主,可是一开始他接近她就带有目的性,这种爱就不是纯粹的爱,反正我接受不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杀了肚子里的孩子,再和墨公子同归于尽!” “雅公主最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当然不后悔了。”扶桑拍了拍莫染的肩膀,“你还小,不懂。” 莫染翻了个大白眼,恨道:“那她也爱得太卑微太可怜了,这种爱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懂,反正休想有人能这么伤我、利用我,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插我一刀,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好了,你们两个还争论起来了,不过是一场戏而已。”忘川见二人拌嘴,无奈笑了笑,还是奇怪画轴里的戏为何会有变化,此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扶桑君,当真不是你动了我的画轴?” 扶桑道:“真没有,你给我之后我就打开了,就是我和莫染看的那出戏。” 见忘川如此确定画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扶桑也陷入了深思。可仔细打量也一样没发现有什么蹊跷之处。 能在扶桑和忘川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不被发现的人可真是不简单。就是不知为何这个人要大费周章做这件事,又是何目的。 正思索着,旸谷似是传来了动静,扶桑拉着莫染回到了炎阳殿。 只见一仙风道骨的白衣男子站在殿外,一手握浮尘,一手背在身后,端正地站着。 “不知卯日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话虽这么说,可扶桑并未上前相迎,站在离卯日星君老远的地方,“可是天帝派你来传话的?” 卯日星君是太阳神羲和座下神君,羲和是初代创世神之一,也是天帝帝俊之妻,一向从不过问天界朝政世事,卯日星君能前来旸谷,想必肯定不会是羲和授意。 卯日星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扶桑神君,你可知现在人界都相传旸谷是魔窟?这给天界声誉带来了多大影响?” 扶桑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地问道:“啊?你说那件事啊,我好像有点印象,这么快就传开了?” “你要收留一只魔在旸谷,天帝已是宽容大度不与你计较了,你怎可得寸进尺,还故意在人族修士面前暴露她的身份!”卯日星君瞪着扶桑,实在不能理解扶桑的所做所为。 “唉打住,这星君你可就真冤枉我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嘴长在人家脸上,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天帝那本事,可以操控人界所有人的行为和记忆,是吧?”扶桑将一副冤屈的样子演得淋漓尽致。 卯日星君反问道:“你明明可以阻止那个丫头施展惑心术,为何不制止?” 扶桑答非所问:“没想到那几个修士修为不怎么样,舌头倒是挺长,甚好!” “好?你可知此事若是传开了,人人揣测神族与魔族有了关联,会引起人界多大的动荡?你非要见到人族的信仰和希望破灭你才甘心吗?若是被有心的魔族利用又该如何?”卯日星君尽力压着自己的怒火,若不是他平日就喜怒不形于色,可能早就发作了。 “你回去告诉天帝,这希望呢,就是用来破灭的,否则那将毫无意义。”扶桑轻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人本就不能修成真仙,他们迟早会知道真相的,早一点明白有何不好?都几千年了。” 不过,即便几千年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修成真仙,却还是有众多修士不死心不放弃地想要得道成仙。 扶桑不明白,神有神道,人有人道,做人有何不好?做人可以经历无数次轮回,每一世过着不同的人生,多精彩。不似他,千万年如一日地守着神木百无聊赖。 大概就是得不到的才格外令人向往吧。所以这也是天帝的目的,人族想飞升而无法飞升,对天界就会格外尊敬和向往。 这也让扶桑不懂,要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威望有何用,这种把权力和人心完弄于股掌之中的做法真与人族皇帝没什么区别,若不是知晓天帝是创世神之一,他都该怀疑他是不是人族飞升上来的。 “天帝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人需要信仰,我们神族就是他们的信仰,而你的信仰就应当是天帝!” 卯日星君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让扶桑尊天帝,天帝要如何就应该唯他马首是瞻,可几千年了扶桑还是一样自负,油盐不进,恐终有一天会酿下大祸。 卯日星君摇了摇头,继续道:“信仰能带给每个人动力,对于人而言,信仰就是活下去的动力,对于神而言,信仰就是担负起应尽责任的动力!” 扶桑固执道:“星君此言我记着了,也多谢提醒,不过我不信他也一样有动力。我又不是没做好自己的本职。” 卯日星君叹了口气,负手而去,“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扶桑挤出一个微笑,朗声道:“慢走不送!” 第三十章 前尘篇:千年老参 “人真的无法修成真仙吗?” 不知何时,半晌没开口说话的莫染,悠悠问道。 扶桑答:“当然不能。怎么?你又不是人,关心这个干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莫染感觉怪怪的,不过也是,莫染并不是人。 扶桑倚靠着门边,缓缓道来:“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天上看看吗?事实上,天界与人界并无二致,天上一样有宫殿建筑,城邦集市和形形色色的神灵。人界和人族本就是女娲按照天界和神族创造的。” 莫染恍然大悟道:“真的吗?那这么说,人、神、魔本质上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是生活环境不同。” 扶桑点了点头,道:“正解,可是天帝和天上的某些神仙偏要搞‘唯我独尊’那一套,所以呢,人族并不知晓这些。他们不知道的是就算他们再怎么努力修行也无法像神族那样超脱于五行之外,也就更不可能飞升了。” “那我是半魔,有机会吗?”莫染好奇,虽是要回去的,可问问也无妨。 “魔族体质的确比人族更适合修行,有本神君在,你想上去天上一游,还是可以的。”说罢,扶桑挑了挑眉,“不过若是想入神籍,我说了不算。” 莫染随手从草丛中掐起了一株草须,若有所思地问:“魔族明明强于人族,可为什么神族要偏袒人族?” 扶桑问道:“你身为半魔,不知道魔族因何而生?” 莫染顿了顿,想了想,莫染的记忆里也是没有这个答案的,答道:“不知道啊,从小也没人教过我这些。” 扶桑不厌其烦地跟莫染解释:“女娲创造人类之时也没想到人类能生出魂魄,因此一开始是没有冥界的,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人的魂魄在人间游荡无处可去,日久,有的渐渐附身于鸟兽鱼虫和山石泥土形成了魔兽,有的则是由魂体直接化成肉身。而能够变成魔的人魂定然是有某种执念或者怨念在的,因此魔会比凡人更加强大,但也更容易心生邪念。” 莫染愤慨:“就因为魔更容易心生邪念,就都排挤魔族,什么嘛!简直就是后妈生的!这简直就是你弱你有理,我强我活该嘛!”不知是不是用目前这个身体越来越熟练了,导致她真的能与莫染共情。 “不过我一向认为善恶只在内心,不在种族。”扶桑望着莫染,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所以啊,你要好好修行,若真能入神籍可能就可以改变世人对魔的看法了。” 莫染晃了晃手中的草须,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觉得不会,你太不了解人了,人都是这样,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又怎会承认魔是因人而生的。” 扶桑无奈笑道:“我看你就是懒,真会找借口。” “不不不,真不是懒,只是看得透彻。”莫染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着。 “对了,半魔当真如我们看的戏中所说是容器?可以用来对付厉害魔兽的容器?”莫染忽而想到戏里看到的,若真如此,那她不是更危险了,要是遇到比她更厉害的魔,那这些魔不是要除她而后快。心道这可糟了,人要杀她,魔不会也要杀她吧? 扶桑坦然道:“不瞒你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莫染耸了耸肩,只能安慰自己那只是戏中虚构。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愤怒的叫喊:“谁拔了我的胡子!” 莫染惊道:“谁?谁在说话?” 扶桑挥了挥手,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一脸气愤。 老头见自己显现了出来,大喜:“咦,我修成肉身了?” “你哪位啊?”莫染一脸懵地望着老头。 扶桑指了指莫染手中的“草须”,道:“你把人家人参须给拔了,还问人家是谁。” 听扶桑说话,老头才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道:“多谢神尊赐我肉身。” “啊?不好意思啊,我是真不知道这是你的胡子,”说着,莫染尴尬笑了笑,忙将手中的人参须还给老头,“你拿好。” 老头见扶桑在,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恨恨地瞟了一眼莫染。 “不用谢我,也不用看在我面子上绕了她,你们要打架的话别砸坏东西就成。”扶桑戏谑一笑,对着老头耳语了几句,便进屋关上了门。 见人参老头瞪着她,莫染嘿嘿笑着,想着最近好久没活动活动了,问道:“要不打一架?” 人参老头虽刚获得人形,但也是千年老参,灵力修为并不比莫染差,只不过初次修成人形,对自己的身体还不大熟悉。 莫染与千年老参斗了两个回合也没分出上下,这两个回合中她使出了惑心术,然而都只困住了千年老参片刻,待她欲趁机攻击时,他就恢复了,不过他每次恢复都只能勉强躲开她的攻势,却无法使出招数牵制于她。 第三个回合,千年老参吸取前两次的经验,趁莫染控术不备之际迅速幻化出一片迷宫似的竹林,将她困在其中,不得脱身。她在林子里找出路,每每路过一棵竹子都要画个记号。然而走来走去还是在原地打转。 莫染嘀咕道:“难道这就叫鬼打墙?” “喂,人参老头,有本事出来我们比拳脚功夫啊,摆阵算什么本事?” 莫染对着身前的竹子喊着,对于五行中的阵法她还是不太通晓,否则当日也不会被华山剑阵给困住差点命都没了。 然而,千年老参并未回应。 “这就没意思了啊,不就拔了你的胡子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干嘛这么小气!” 末了,千年老参回应道:“你说要比拳脚,你又何时只凭拳脚功夫了?只要你日落之前破了我这阵法,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 “嘿!你还来劲了!”莫染撸起袖子照着跟前竹子就是一拳,除了一声闷响外加手疼外,阵法纹丝不动,她还在竹林里。 她想到前些天与小花灵比试,还为她的能力而洋洋自得,此刻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在林子里徘徊良久,已是快太阳落山的时候了还是没找到出路。 就像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却毫无办法一样,她现在脑子里很乱,想到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到现在怎样回去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难道她要在这里待到老去死去吗? 难道一直以来,她其实就是莫染,脑子里关于张颜的记忆只是因为莫染受伤导致脑子神经错乱? “不对,一定不是,我一定要找到办法证明我真的不属于这里!我一定会找到出路的!”莫染执拗着与她脑子里的想法较劲。 慢慢地,太阳落于虞渊,夜幕开始降临。月亮和星星缓缓升起,很大很耀眼,像一颗明珠,和一粒粒碎金,莫染却没心情欣赏这些。 第三十一章 前尘篇:出谷 莫染寻遍整片竹林,依旧没成功走出去,累得不得不放弃寻找出路,丧气地蹲在竹林里。 夕阳西下,月上树梢。天边一只金乌划过,一阵啼鸣,似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莫染向着天边抱拳作揖道:“人参老爷爷,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个小姑娘计较了,饶了我吧。” 如今连一个刚修成人形的精怪都能吊打她了,难免使她有些垂头丧气。她倒也能屈能伸,求饶也一点都不含糊,“我发誓,再也不揪您老人家的胡子了,我该打!”说着,装模作样地拍着自己的右手。 然而依旧无人回应。 又过了半柱香,竹林才消失了,她发现她脚下未动就直接出现在了她的寝殿,四处望了望却没见着千年老参,余光瞥见了一抹红影。 “现在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扶桑淡淡问道。 莫染瞪着他,想到他之前与千年老参耳语了几句,质问道:“是你搞得鬼?” 扶桑看着莫染瞪大的眼睛,温言道:“你的修为的确不如他,我可没对阵法做手脚。我只是想告诉你,欲成事,需得戒骄戒躁,你太过自负,以后难免会吃亏的。前两个回合,你都能和他打平,第三个回合却输了,你不明白是何缘故吗?是你太轻敌也太过依赖惑心术了,想不战而胜哪有那么容易,一次两次别人能着你的道,第三次还会吗?更何况你这惑心术也只是练了个半吊子。” “你不也傲娇的很嘛,好意思说我!”莫染想到扶桑一向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反倒是教训起别人来了,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傲娇?我骄傲是因为我足够强大,而你的骄傲与你的能力并不对等。” 扶桑毫不客气地指出莫染的弱点,但说的也是实话,“你一心想回去,可外面对你来说危机四伏,你要如何安全回去?成天如此惫懒,还自我感觉很厉害,也不勤加修炼,除了惑心术和三脚猫功夫你还会什么?” 扶桑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莫染指的回去是回到自己的世界。 听扶桑一席话如今看来留在旸谷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在这里没有找到任何能回去的办法。 对于扶桑的直言不讳她不气也不恼,心想反正她也不是莫染,修为差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背锅,转念下定决心道:“我想清楚了,我要离开旸谷,我要出去找找回去的办法!” 莫染恍然明白,既然留在旸谷无用,何不出去看看。 扶桑轻声问道:“你可考虑清楚了?” 他似是没想到她现在就想走,原本苦口婆心提醒只是想她能够快些成长起来,日后就算要离开也能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实在不行她要是肯拜在他门下也未尝不可,可她终究没开口。不过也很正常,这个姑娘的想法一向与他人不同。 “考虑清楚了,我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是死是活,能不能回去,要我去尝试了才知道。” 莫染内心有一些担忧,也不确定出去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再次被追杀,不过如果死就是出路呢,是不是在这边死了她就能回去了? 所以她需要去尝试而不是躲在旸谷得过且过,需要去尝试走不同的路,想其他可行的办法。 扶桑动了动手指,莫染手中多了一个白色的香囊,“这个你拿着,里面有扶桑花的花粉,危机时刻能化出我的分身助你一臂之力。”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莫染望着手中的香囊,打开来看香囊里花粉在烛光下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片刻,恢复了普通香囊的模样。 扶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之前整天想赶她走,如今她真要走了,心里竟有些不舍,可又不想被她看出来,只得淡然地说道:“怎么说你也是从旸谷出去的,要是太废,一出去就伤了、死了,那岂不是很丢本神君的面子。” “切,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人说我是从旸谷出来的,这样总行了吧?”莫染轻哼一声,走向床边趟了下来,“不早了,我要睡觉了,麻烦走的时候把灯关一下,不对,把蜡烛吹灭了。” 第二天一早,莫染收拾收拾行李就打算上路了,临出门前也没见到扶桑的身影。 她四处找了找,倒不是非得与他道个别,她是想着出门在外免不了需要银两,可如今她身无分文,怕是出谷了会寸步难行。 莫染走到神木前,讨好似的语气说道:“扶桑神尊,您听得见吧?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您能不能借我点钱,额……我一分钱都没有,恐怕刚出门就得被饿死,这去偷去抢也不大好,要是被人知道我是从旸谷出去的,那不就丢您的脸了对吧,您神通广大,应该会点石成金之类的吧,您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呗,等有朝一日我发达了,一定回来孝敬您,可以吗?” 莫染没脸没皮地说完,双手伸出来等待着扶桑回应,等了半晌没见到手中多出银两,也没见着他现身。 正当她灰溜溜地打算放弃,继续上路时,神木那头传来扶桑的声音。 他悠悠说道:“钱这种身外俗物,本神君这里怎么会有?不过呢,本神君有一妙计,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对吧?你凑过来,凑近点,我教你怎么赚钱,这个方法我可从不外传的。” 莫染一听欣喜若狂,赶忙凑近到神木前,搓搓手兴奋地期待着天赐财运。 只听见神木那头低声细语道:“你出去后呢,逢人就这么说:大爷、大娘、大伯、大婶,行行好吧,赏我点钱吧,我已经很多天都没吃饭了,可怜可怜我吧。注意要客客气气,必要的时候得跪下来。来,这个碗你拿着,必定大有用处!” 话音刚落,神木前便凭空出现了一个碗,准确地说,是一个盆,有脸盆那么大。 “这么大,够你讨不少钱了,不用谢我!”说罢,神木那头终于忍不住了,传来一阵大笑。 “你……好你个扶桑,老不正经的,亏我这么信你,你不给就不给,把我当猴耍呢?” 莫染气得火冒三丈,双手叉腰,白眼都快翻上了天。她捏紧拳头狠狠地揍了神木一拳,却没成想这神木竟比石头还要硬,打得她的手闷疼。 “谁要你的破盆!”莫染甩手,边说边把盆一脚踢飞了,盆转了几圈,咣当落地。 神木那头还在笑,莫染更生气了,吼了一句:“笑你妹呢笑笑笑!” 就这样,莫染气鼓鼓地离开了旸谷,一路上问候了扶桑的祖宗十八代,虽然他并没有祖宗。 莫染转身走后,扶桑才现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一声叹息,喃喃自语:“少了这丫头,旸谷怕是又得回到从前冷冷清清的样子了。” 他不知他为何会这么想,数千年来他不都是一个人吗,如今这是怎么了?心道:“我在想什么呢,一个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人,我为何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感到惋惜?我一定是被她传染了,和她一样脑子坏了,对,就是这样!” 第三十二章 前尘篇:初遇白泽(1) 出了旸谷,莫染走在路上,凭着脑子里记忆中的路,一路摸索着,然而却不知去向何方。索性不管了,打算先去最近的集市逛一逛,不知这个世界的集市会不会与她想象中的有什么不一样。 行至庐林镇集市,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小摊一家挨着一家,井然有序地排列。什么杂耍卖艺,小吃、饭馆、茶楼,应有尽有,这个城镇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莫染决定就在此地落脚。 已至午后,莫染仍然兴奋地从这个摊子跑到那个摊子。时不时拿起各个摊子上的木头玩具和珠花饰品摆弄摆弄,十分惬意悠哉。 停在一个饰品摊处,她拿起一支珠钗插在发髻上,问老板要镜子,老板拿起一面铜镜,却非常模糊,她勉强的照了照,嘀咕道:“这看不清啊!” “姑娘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戴此珠钗可真真是锦上添花……” 老板嘴像抹了蜜似的,一顿猛夸,莫染心想,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商贩的赞美之词都不大可信。 “别听他瞎说,这珠钗不称你,再说你也没钱买!”莫染腰间别着的香囊传来了声音,这声音和欠扁的语气不是扶桑能是谁。 “你闭嘴!你偷窥我?”莫染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才反应到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香囊的缘故了。 香囊那头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嘘!你小点声,别人是听不见我说话的,只有你能听见,你这样别人会把你当成疯子的。” 果不其然,小摊老板一脸茫然地看着莫染,“偷窥?姑娘你可别冤枉我啊,这光天化日的,说话要讲证据的啊!” “不是,不是,我自言自语呢,不关你事。”莫染讪讪笑笑,默默把头上珠钗拿了下来。 “那你买不买?”老板巴巴望着她,问道。 “不了,不了。”说罢,莫染转身离去。 老板心下不悦,嘀嘀咕咕:“不买还看这么半天……” 莫染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拿起香囊,问道:“这香囊还有这个功能?还跟监视器一样?” 扶桑慵懒地说道:“什么监视器?本神君可没这闲功夫监视你这小魔,只是今日在天上听禅音祖师讲经太过无聊罢了。” 一想到扶桑听讲经就莫名觉得好笑,可能就如同她脑子里的记忆中张颜上数学课那样,如坐针毡吧,“你不是很能耐吗?不去啊!天帝都奈何不了你,你还怕禅音祖师啊?” 扶桑可不会承认他害怕谁,低声道:“不是怕不怕,这禅音祖师乃是我师伯,不能不给师伯面子,做做样子还是必要的。” “我不跟你说了,我警告你,别有事没事偷看我,我也是有隐私的!”说着莫染捂住胸口,一副生怕被轻薄的样子,心道他既是随时能看到她,那洗澡睡觉不也…… 扶桑看她反应也能料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急了,声音都大了几倍:“收起你脑子里的肮脏想法,本神君会屑于看你这黄毛丫头洗澡睡觉吗!” “那……就好,希望你说到做到,哼!”说着,使劲拍了香囊一巴掌,香囊那头没回应了,只听见她自己肚子里传来一声“咕咕”叫,已经走了一上午,滴水未沾,饭点了饭也没得吃,实在惨兮兮。 可这没有银子,吃饭喝水睡觉都是个大问题。心里默默念叨:“我不会饿死在这里吧,饿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可是真的好饿啊,不管了,找找吃的吧!” 莫染走进一家客栈,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啊?” 莫染拉下面子,支支吾吾难为情地问道:“你们这儿要不要帮忙的,洗碗工什么的,我,缺银子,或者我帮忙,你们管饭就行。” 一听莫染说没银子,店小二翻脸如翻书,边将她往外推,边不耐烦道:“不要,不要,没钱来什么客栈,赶紧出去!” “你……”莫染指着店小二的鼻子,“我好言好语求个工作,你别太过分啊!” 一出谷就碰壁,莫染直感觉世态炎凉。 正想揍这个店小二一顿,脑子里却浮现了扶桑的一句话:“切不可冲动冒失!”心道不给钱就算了,还时时刻刻在影响她,委实气人! 正当她打算放弃留在镇上的念头,去山间打猎或者捕鱼来维持生活的时候,一青衣男子持剑走来,剑柄上挂有一串串着淡蓝色玉佩的剑穗,他拦下了店小二推莫染的手,对莫染道:“这位姑娘可是赶路途中丢了盘缠才会沦落至此?我可以帮你。” 莫染犹疑地望着此人,这个人长得虽不如扶桑和冥王那般惊艳,但和普通人相比也算是模样周正、一脸正气了,单从长相上看倒也不像是坏人。 “你为什么帮我?”莫染还是有些警觉的,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同是江湖沦落人,能帮则帮,姑娘不必紧张。”说罢,男子低头望着莫染,只见他的瞳孔微微变色,由一开始的双瞳黑色登时变成了一灰一蓝,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莫染意识到了此人也是魔,脱口而出:“你也是……” “魔”字还没说出口,男子便打岔了过去:“姑娘是不是饿了?我们先吃饭,再细说。” “哦,好……”莫染此刻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看来是在这个世界待久了,她越来越将自己带入莫染的情感了,遇到同族竟会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找了空位,坐了下来,男子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菜,看样子混迹人族中也不是一两日了,就这么看过去完全不会想到此人是魔。 莫染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泽,姑娘呢?”白泽柔声答道。 “哦,我叫莫染,请问……白公子,这是要去哪?”莫染见白泽也背着行李,学着古人说话的方式问道,还是有些不习惯,语气甚是奇怪。 白泽没看出莫染有哪里古怪,坦然回答:“琼州城,我有一故人住在那,打算去投奔。” 琼州?听起来有些耳熟,莫染喃喃:“琼州城我好像去过……” 思索片刻,她想起来了,莫染当日被华山修士追杀,正是自琼州城开始的,说来也奇怪,她当时被冤枉杀了琼州城的洪员外一家,可想了半天不可能是莫染动的手,一来脑子里的确没有关于修罗煞咒术的心法口诀的记忆,二来她都没去过洪员外家中。那到底是谁不惜用魔族最高杀招修罗煞咒术来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呢? 莫染决定了,就算去往琼州城可能再遇追杀,她也要去,她要去查清楚到底是谁陷害她。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莫染试探地问道,“你别误会啊,我想琼州城好歹也大一些,我找份工作赚了钱好还给你,不会耽误你的。” “姑娘若愿意同行是在下的荣幸,也难得能在人族地界遇到同族。”白泽欣然答应,余光瞥了一眼莫染腰间的香囊,若有所思。 “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菜已上齐,饿了大半天,莫染也顾不了礼不礼貌了,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地夹菜吃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前尘篇:初遇白泽(2) 见着莫染吃相不雅,白泽也没有丝毫吃惊和嫌弃,待她吃饱喝足后便匆匆拉着她离开了人多口杂的客栈。 白泽带着莫染瞬行,两人找到一处无人的破庙才停下来。 “你干嘛呢?” 莫染见白泽神神叨叨地在门外四处张望,觉得他古古怪怪。 “身在人族地界,小心为上,刚刚那家客栈我们不能再待了,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说着,他掐了个诀,向破庙抛下一个结界。 “有吗?我怎么没发觉?”莫染思来想去也没注意到刚刚有什么人跟踪,惊道:“你还会火系术法?” “我师从衡山,”白泽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衡山还会收魔为弟子,这么人道吗?他们凡人不是一向对魔恨之入骨吗?” 莫染知道人族一向视魔族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又怎会破格收魔为弟子,再者,魔去修仙门派拜师那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 “自是不会,我是设法隐藏魔气去的衡山,后来被发现,就逃出了师门。”白泽难掩失落,顿了顿,“现在衡山弟子在四处搜寻我的下落,所以我得格外小心。只怕姑娘与我同行会拖累姑娘。” 莫染倒是不以为然,摆了摆手,笑道:“华山的一群老头也在追杀我呢,我们同病相怜,互相拖累,谁也别嫌弃谁。” “姑娘面对险境竟能如此豁达,心态真好,令在下佩服。”白泽见莫染能把被追杀说得这么轻松,不禁感慨万分。 莫染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问道:“你为什么会去衡山拜师?那每天不是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我一心想要改变世人对魔族的看法,证明魔也是可以修行五行之术的,魔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而并不是只会作恶,我们魔也可以像人族修士那样惩恶扬善,无愧于心!” 莫染听闻白泽一席豪言壮志的话,不假思索地叹道:“哇,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正能量的魔唉!” “何为正能量?”白泽疑惑。 “额……就是夸你好的意思。”莫染懒得解释,敷衍答道。 交谈一番,莫染才得知白泽真身是魔兽狮身,修行千年才修得如今这般人的模样,而他修得人身也是靠着想要改变世人对魔族看法的执念支撑而成。修为人身后不久他就去了衡山,因天赋过人,被现任衡山掌门郭韵仁看中,在衡山又修炼了十余年,直到最近被衡山弟子发现真身才不得已离开了衡山。 “我看你人形维持得很好,既然魔气也隐藏了,又怎么会被衡山的人发现的呢?” 若不是白泽亲口所说,凭莫染怎么看也是无法发觉他是魔的。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被发现的那日我在屋内打坐练功,见屋外有人影闪过,出门去看,却发现门口竟被人贴了显形符,本来显形符对我来说不会起作用,但当时我担心衡山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因此格外小心,谁知道反倒是因为小心而暴露了身份。” 白泽娓娓道来,倒也毫无保留。 莫染问道:“为什么小心反而还暴露了?” “我担心显形符是有人在试探我,而且一开始对我并不起作用,就特地没管,以防有人认为我是做贼心虚,可没想到符咒上的术法一日比一日加深,也没办法毁掉,最终还是着了道。”白泽似是心有不甘,握拳轻捶了下桌子。 “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莫染见白泽如此坦诚,看他的样子也的确是对于魔族身份被暴露而感到十分愤懑,又想到莫染曾经也是如此,因为半魔身份被泄漏后犹如过街老鼠而又不愿伤害无辜的人类,那种不甘心和无力感她倒是很能理解,便放下了防备,拉开了话匣子。 白泽肯定道:“加之在符咒上的术法是魔所为。” “同族为什么要害你?你得罪过什么魔吗?” 莫染心道,原来不只她既被人族追杀,又为魔族所不容,可真是同病相怜了。 “一定是梼杌,我还在找他。”白泽心里有了猜测,只是需要去证实梼杌为何要这么做。 白泽所说的梼杌与他一样同为魔兽出身,同在血海化形现世,他们虽都因血海怨念而生,但性情品行完全不同,如果说白泽是极善,那么梼杌就是极恶。两人修成人形后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无父无母,虽长相一样也算不得同胞兄弟,而且梼杌性情乖张残忍,一心挑起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有一统人间的野心。 二十年前梼杌便出现在人界,杀了不少人族修士,也频频侵犯魔族领地九黎国。再此后的五年内吞并了大大小小数个魔族部落,实力不容小觑。之后与梼杌实力相当的白泽趁其不备重伤了他,就此他便销声匿迹了。 因道不同不相为谋,白泽和梼杌一直视对方为仇敌。现今,白泽修行刚有所小成,此时恰恰出现了陷害白泽之人,那这个人最有可能的便是梼杌了。 莫染问道:“所以你要去琼州其实是因为这个?” 白泽点了点头,道:“没错,之前不与姑娘提起,是怕姑娘害怕,抱歉。” “没事啦,即然同路,一路上也有个伴。” 有什么能比莫染脑子里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族修士齐摆剑阵要取她性命更可怕的呢。 “我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么坦白,你不怕我会泄漏你的秘密,害了你吗?” 莫染也是奇怪,这个人明明刚与她相识,却什么都跟她说。虽都是她问的,可是按理说他这么谨慎的人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含糊过去的,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实不相瞒,姑娘腰间别着的香囊可是天界之物?既是有神族庇佑,那姑娘必定不是坏人。”白泽指了指莫染的香囊,揣测道。 “哦,你说这个啊,这是我娘的留给我的遗物,你看错了。但我的确也不是坏人,不会泄漏你的秘密的,你放心。”莫染先前向扶桑保证死也不说她是从旸谷出来的,可没想到刚出来就被认出来了,只得咬死不认。 白泽也没接着多问,因为已经了然于心。 两人说完之后,重新找了家客栈落脚,白泽知道莫染身无分文,很自觉地帮她开了间客房,对莫染道:“姑娘先休息,去往琼州路途遥远,我们明日一早再出发。” 第三十四章 前尘篇:深陷危机 次日清晨,天微亮,莫染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莫染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啧了一下嘴。 “姑娘,可醒了?已卯时了,我们该出发了。” 白泽在门外敲门,喊着。 莫染揉了揉眼睛,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道:“这才几点啊?天刚亮啊,我太困了,昨晚没睡好,脑子里跟打仗似的,我想再睡会儿,就半个小时行吗?” 说完,她用被子捂着头,好像这样就听不到门外的声音一样。 白泽站在门外不知所措,想尽早出发,只因昨晚他见到了一路上跟踪他的梼杌…… 昨晚白泽刚躺下,窗外飞进一支飞箭,登时他跳窗出门探查,发现了梼杌的踪迹。 梼杌身着一身夜行衣,站在不远处的阁楼楼顶,虽穿着包裹严实,但白泽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追了上去,飞出了庐林镇也没能追上他。 看来梼杌这些年伤势不仅痊愈了,而且修为更加精进了。 梼杌似是不想与白泽正面交手,始终没有停下。白泽飞行至一处无人的小巷,在巷子内他听见了梼杌的声音。 梼杌悠悠地说着,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伴着巷子的回声显得格外诡异,“我的好哥哥,追了这么久还不放弃吗?难道还想再杀我一次?兄弟一场为何总要置我于死地?” 白泽四处寻觅,仍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他朝着声音方向厉声喝道:“自我出衡山你就一路上跟着我,又不现身,到底意欲何在?若是你想报当年重伤之仇,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出来啊!何必使阴招来陷害我?” 梼杌语气总是听起来温和,实则却是绵里藏针,他缓缓道:“我的哥哥啊,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在你心中不就是个下三滥的恶魔吗?既是恶魔,使些阴招不是很正常吗?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你所爱护的、所珍惜的一切有多么不一文不值!” 闻言,白泽急道:“我知道你恨我,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然而梼杌依旧没现身,反问道:“无辜?谁无辜?你是说那些想要了你的命的人类无辜还是守着一方小天地得过且过毫无斗志的魔无辜?在我看来,他们都该死!生而为魔,想要堂堂正正地生活在这个世界有多么困难,你难道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无论你做得再好,心地再善良,帮助了再多的人,那些人在得知了你的魔族身份后,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你说过一句好话吗?又有谁会因为你从未作恶而对你手下留情?我的好哥哥啊,你这么做值得吗?我真的不懂,我们才是同类啊,为何你不愿帮我,反而处处怜悯一些一心想要杀掉你的人!” 即便白泽刺杀过他,但他也不想轻易杀了白泽,以白泽的实力若是能为他所用,那统一人间便指日可待。 所以他才将显形符交给衡山的一位嫉妒白泽天赋过人的弟子,让他偷偷将符咒贴在了白泽住处的门上。也因为太了解白泽不愿暴露身份会格外小心,固通过衡山的弟子慢慢加强符咒的术法,向衡山人证明白泽的魔族身份,为的就是让他爱护的一切背叛他,逼着他走向他的阵营。 “你别叫我哥哥,我没有你这种弟弟,有本事就出来我们光明正大打一场,要是让我知道你重操旧业,我一定饶不了你!” 白泽知晓时隔多年梼杌既已再次现身,此前他的种种计划免不了会再次实施,人间恐又将被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梼杌轻笑一声,道:“如今你还认为我是以前的我吗?你还能轻而易举地伤了我?” “无论如何,是生是死,我都愿意一试!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阻止你!” 白泽异常坚定,如果任由梼杌去人间作乱,那改变世人对魔族的看法将遥遥无期,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就试试……”一阵冷笑过后,小巷恢复了宁静。白泽又寻了一个时辰,过了丑时也仍未发现梼杌的踪迹,他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回到客栈后,想到近日听闻的琼州城数月前出现了修罗煞咒术的痕迹,如今看来不知是否与梼杌有关。遂决定原计划不变,仍然打算前往琼州城查探。 莫染躺在床上,被吵醒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无奈起床,打开了门,却没见着白泽。 店小二见莫染开门,上前将手中的一小包银子递给莫染,“姑娘,刚刚那位公子走了,这是他留给姑娘你的银两,还让我转达姑娘,若是你还要去琼州城,可到琼州城回巷街的来福客栈与他会和。” 莫染心想看来这人不仅性子急,心也是真大,也不怕店小二把银子给私吞了。 既然有银子了,赶路也不着急,不如再睡个回笼觉。 正当她准备回屋的时候,客栈门外来了一群身着白衣手持玄铁剑的人,正是华山的修士。 一行人有十来个,统一的束发,统一的服饰。领头的修士手持华山探魔用的金玉罗盘四处张望,走走停停,看样子是在此处感应到了魔气,为魔气而来,而非来住店。 莫染心下一紧,眼疾手快地进屋关上了门。应该没被发现,不过此地也不宜久留了。 “这里有魔!”华山一修士走到客栈门口,只见手中的金玉罗盘上的指针不停转动。 “几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店?现在未到饭点,厨房还没准备。”店小二迎了上来。 修士低声冷冷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莫要挡道。”说着,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出手相当阔绰,“我们要去每个客房搜一下,还请行个方便。” 店小二见钱眼开,立马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引着几个修士前往客房方向。 “大家小心点,分头去寻。”领头的修士左手持剑护在身前,右手示意大家分头去搜寻。 “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莫染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遭遇险境,不免心惊,“深呼吸,呼……淡定淡定。” 莫染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离她的这间客房越来越近,“不行,得赶紧跑。”说罢,打算跳窗逃走,这才发现窗外也被修士包围了。 “扶桑君?说好的危机时刻你的分身会出来助我一臂之力呢?还能不能行了?” 莫染拿起香囊,对着香囊念念叨叨:“难道有咒语?天灵灵,地灵灵,扶桑君你快显灵啊!江湖救急!” 然而香囊纹丝不动…… 看来今日又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第三十五章 前尘篇:鲛人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莫染控制自己的呼吸,冷静下来之后,手中化出一把魔刀,抵着门。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声音,做着大战一场的准备。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隔壁不远处的客房传来,华山修士听闻动静迅速控剑刺向逃跑至门外的“人”,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此“人”被制服,控剑修士将剑撤回剑鞘,众修士闻声赶去。 待脚步声远去,莫染轻轻地将门开了一条缝向外望去,客栈门口倒下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被剑刺中后,他的腿慢慢变回了原型,原来是一个人面兽尾的鲛人。 鲛人全身布满蓝色的鳞片,尾部与普通鱼尾相似,但看脸就是个孩子。此刻鲛人的脸上充满绝望,无助地落下了蓝色的眼泪。 鲛人用手肘勉强撑起自己,想要爬着逃走,却使不上力,在他腹部的位置,汩汩淌着蓝色的血。 “你这妖魔,还想跑!”修士上前,挥剑又是一击,鲛人背上的鳞片被划破,出现了一道骇人的剑伤。 客栈内的房客们听见声响,全都开门出来看热闹,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凑在各自客房门口,议论纷纷。 “咦,他的血怎么是蓝色的?真吓人真恶心!” “还是个小孩子呢,看起来怪可怜的,你有没有点同情心?” “对魔要什么同情心?你疯了吧?当年魔族杀了我们人族那么多人,又有多少是比这个更小的孩子,他们就该血债血偿!” “说的对,就该杀了他们,这些魔没一个好东西。” “这些修仙之人真厉害,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就是不知他们还收不收门徒,我也想去试试。” “切,就你?有那天分吗?” …… 众人七嘴八舌,鲛人在人们的注视下奄奄一息昏厥了过去。 其中一名修士欲再刺一剑了结鲛人的性命,却被领头的修士拦下,“等等,不如把他带回去,师弟师妹们总说没见过真魔,训练营的模拟阵法也从未有过鲛人,我们带回去给他们看看。” 于是,众修士达成了共识,拿出捆仙绳将鲛人绑了起来,扔进了收魔袋。 修士们除魔任务顺利完成,便御剑离开了客栈。 莫染怔怔地看着,即使在她的脑海里像这样的人族修士杀魔的场景有很多很多,但这次毕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亲眼所见,不禁令她感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自莫染住进客栈从未听闻客栈乃至方圆百里内有邪魔作祟导致人员伤亡。这个鲛人可能只是在客栈落脚休息而已,可人族还是没能放过他,他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好像突然能理解白泽的理想了,世人大多认为是魔就该杀,可若是从未作恶,甚至心地善良的魔呢,他们凭什么就该死? 莫染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可她却无法勇敢地站出来救下鲛人。她不敢,也没有能力和把握能在自己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救下他。只能咬牙道:“关我什么事,我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确定众修士走远之后,莫染悄然离开了客栈。 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走得也慢,晃晃悠悠快傍晚还未出庐林镇。 “这个世界太悲哀了,我一定要回去,我可受不了这么憋屈的世界!”莫染自言自语道,边走边挽着香囊上的细绳,打了个结。 “还说能帮我,关键时候跟死了一样!” 莫染恨恨的攥着香囊,将香囊取下,准备扔掉,“哼,要你有什么用!”可想了想还是收了手,将香囊塞进了包袱里,眼不见为净。 莫染也不知是在气扶桑不帮忙,还是在气自己眼睁睁看着同族被欺凌被伤害却无能为力。心中似有一块巨石堵着,心情沉重郁结。 她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她才发觉自己恍神了。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泽。 白泽着急地抓着莫染的肩膀,道:“姑娘你没事吧?我听说今日有华山修士在附近,你没事吧?可有碰到他们?” 莫染奇道:“你不是先去琼州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白泽解释道:“我担心姑娘一个人应付不来,就折回来了,一回来就听说我们住的那家客栈有魔出没,被华山的修士降伏了。” “是有魔被杀了,不过不是我。”莫染没精打采地说道。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白泽松了口气,放开了莫染,“没事的话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莫染依旧怏怏地说道:“心伤也算伤的话,那我就是受伤了吧。” “啊?”白泽不懂莫染说的心伤为何物。 “没有啦,我真没事,那个鲛人没死,不过也快了,被华山的人带走了。”莫染说出情况,有些期待白泽会出手相助,以他的修为救回鲛人应该不难,若是他去,即便千难万险她也一定相随。 “那我们去琼州吧!”白泽转身欲御剑而去。 莫染没想到白泽没听出她的暗示,叫住他:“你不想救鲛人吗?那个鲛人看起来才十岁,被抓回去不知得遭多少罪,太可怜了。” “先去琼州城,抓梼杌要紧,至于你说的鲛人,我们救不了,华山护山阵法我们是闯不进去的,再者,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管不了这么多。”白泽回头望着莫染,柔声道。 “你说的也是,是我圣母心泛滥了。”莫染叹了口气,虽白泽说的有理,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 虽与白泽相识时间不长,可之前她一直认为白泽会对弱小出手相助,就像帮助素不相识的她一样,如今却推诿搪塞,有些言行不一,难道真的是怕危险? “你的香囊去哪了?”白泽见她腰间的香囊不在了,问道。 “没什么用,我给丢了!”莫染随口应了一声。 白泽晃了晃神,似在思索着什么,但随即便恢复了往常淡然的模样。 “我们出发吧,我来御剑,我带你一起,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单独飞行。”白泽思虑周全,十分体贴地说道。 莫染欣然答应:“好。” “待我们到了琼州城,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散散心。琼州城我很熟悉。”白泽控剑腾空,将莫染扶了上来。 衡山修习火系术法,他们使的剑与华山的玄铁剑有所不同,任何一个修金系术法的修士都可以随意使用不同的玄铁剑,而除金系以外的其他派系用剑的剑身都铸有各自派系的元素,每把剑则必须认主,若是用其他人的剑就无法控制得十分灵活。这也是华山剑法独树一帜的原因之一,只因其先天优势。 “哎呀!”莫染刚站剑上去,脚下颠簸不稳,差点跌落。 “抱歉,失误,你站稳了!”白泽调整好状态,重新御剑,这次稳住了,便出发了。 一路上莫染没说话,默默观察着脚下的剑,心里泛起了嘀咕,还是串着淡蓝色玉佩的剑穗,这把剑就是白泽自己的剑啊,以他多年的衡山修行经验,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三十六章 前尘篇:抵达琼州城 飞行四日,白泽与莫染到达了琼州城。 琼州城是一座海岛,靠人界南部海域,气候终年炎热潮湿。莫染初来之时还因水土不服生了病,她还自嘲道可能魔就天生适合在气候干燥的苦寒之地生活。 与上次来有所不同,今日的琼州城门守卫森严,城门前用木栅栏围了起来,只留了两个狭窄的通道,允许一次一人通行,一个是出口,一个是入口。 城墙上的伫立着不少于百人的士兵,城门前的守卫也是轮值巡逻,身着盔甲,手持刀剑,全副武装。 城门旁的墙上赫然贴着莫染的通缉悬赏画像。 白泽与莫染在城门不远处的树林找地方隐蔽躲藏,如今这情形,怎样进城只能从长计议了。 “这么说,洪员外一家上下百余口人是你杀的?”白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我说不是,你信我吗?”莫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白泽顿了顿,似是不知该不该信,道了句:“若不是那便好,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了。” 莫染信誓旦旦道:“真不是,我是被冤枉的,既然你也看到了,我就实话说了吧,我这次来就是想查到杀害洪员外一家栽赃给我的真凶。” 话虽这么说,可现在进都进不去,出师未捷身先死,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境况。 “你会修罗煞咒术吗?”莫染想起那日松鹤道长所说,此术只有魔族才会,想来白泽可能也是通晓的。 白泽道:“修罗煞咒术是魔族王室的秘术,寻常的魔和魔兽应是不会的。不过近年来九黎国并不安稳,也是有可能秘术外泄的。” 莫染一听大火,既是王族秘术,与她一个从小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小魔有何关系,“那我可真是冤大头,这凶手肯定与魔族王室脱不了干系啊,松鹤老道还赖在我身上,真是蛮不讲理,没有脑子!” “人族应是不知晓这个情况的。”白泽只能如此安慰道。 “你别替人族说好话了,我看啊,有的人狠起来恶起来比魔更吓人。” 先前鲛人的悲惨遭遇在莫染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你想不想杀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类?”白泽问道,语气虽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不免让人多想。 莫染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难道是在试探她有没有作恶,或者有没有作恶的想法? “看情况吧,如果是为了自保那也不是不可以。”莫染实话实说,也不怕这么说白泽这个大善人会心里不悦。 白泽一笑,“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魔也不例外。” 可不知为何,莫染总有一种错觉,感觉眼前这个人变了,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满腔抱负的白泽了。 白泽见莫染愣了神,似是认为自己失言了,补充道:“但仅限自保,能逃走就别徒增杀孽。” 听他这么说她感觉她认识的那个白泽又回来了。沉默片刻,她丧气地说道:“虽天大地大,但哪里又没有人呢,我们能往哪逃?就这样冒着生命危险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不会的,终有一天我们魔也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不必躲藏。”白泽眼神中充满憧憬,信心满满地说道。 “那我就祝愿你心愿早点实现!”莫染拍着白泽肩膀,“可别等到我都回去了,还没有看到你说的魔不必躲藏的世界。” 白泽问道:“回去?你要去哪?” “哪来的回哪去呗。”莫染笑笑不再解释,反正说了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不会相信也不会理解。 白泽又问:“你上次来琼州城是因为什么?” “找妈妈,不对,找我娘,不过她已经死了。我得知我娘生活在琼州,从九黎逃出来想见她一面,结果只见到了她的坟墓。”本是在说莫染的事情,可她心里却忍不住难受。 “那你父亲呢?现在何处?” “我没见过我父亲,从我记事起我就自己一个人生活,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除了知道他是魔,其他一无所知。可能我出生就是个意外,所以才爹不疼娘不爱,谁也不想要我。是不是全天下的半魔都是如此?” 莫染想到戏文里雅公主的孩子,若戏文取材于现实生活,那这个孩子如今的境遇会不会与她一样。 白泽眼神微变,似心有触动,沉吟良久,轻声道:“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 两人乔装打扮了一番,为了掩人耳目,莫染找了一身男装,贴上了胡子,将眉毛画成了一道浓密的一字眉,模样甚是滑稽。 “这样应该看不出是女孩了吧?跟画像上不像了吧?”莫染一边往脸上抹泥,一边问白泽。 白泽笑道:“你这样也太刻意了,会格外引人注意的,你把脸洗干净,胡子贴上就行,待会进城的时候你跟在我身后,我掩护你。” 已至傍晚,城门口依旧很多人排着队等待进城,因为一次只放一个人,而且城门守卫极为仔细,拿着莫染的画像,对出入的每个人都要凑到人家脸上去比对。人群中不少人怨声载道,责骂着莫染这个杀人魔头。 “你看看,看着这么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谁能想到竟是杀了百余口人的恶魔呢!” “别说了,太可怕了,万一她还在城中怎么办……” 队伍中的几个人小声议论,城门守卫呵斥了一句:“嘀咕什么呢?站过来,我看看。” 仔细瞧了瞧,不是画中人,不耐烦地一推,“快进去吧。” 马上就要到莫染了,莫染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生怕一不留神就露馅了。 “别怕,有我在。”白泽拍了拍她的肩膀。 “后面的赶紧的,磨磨叽叽,再不快点日落之前城门就关了,想进城就等明天吧!”见莫染踟蹰不前,城门守卫不耐烦地喊道。 莫染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良民,心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可她怎么就毫无演技呢。 她鼓起勇气向前,走到守卫面前,白泽紧随其后。 守卫抬头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古怪,道了句:“走吧。” 莫染快步走进城,入城之后才松了口气。 “你是怎么做到的?”莫染似乎感觉到刚刚的守卫被白泽控制了。 “惑心术,我刚刚用惑心术暂时让他脑子里出现的是一张男人的脸,即便与画像上有几分相似,他也不会怀疑。” 白泽淡然答道,莫染却是羞愧难当,亏她自认惑心术习得不赖,看看人家,她这半吊子简直跟人家没法比。 入城后,天已渐黑,城中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莫染却不敢懈怠,也无心游玩,直接去往洪府,时隔几月,希望还能查到蛛丝马迹。 第三十七章 前尘篇:夜探洪府 二人找到了洪员外府邸,门口却被封条贴着,白泽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二人才一同飞进府内。 莫染拿出火折子照亮,发现地上满是血痕。虽过了数月,地上的痕迹依旧清晰地令人感到触目惊心,似是在无声地控诉着魔族的罪行。 洪家人的尸首早已不在,屋内的家具也积了灰,但摆放依旧整整齐齐。看样子,洪家被灭门前都毫无防备,可能是在一瞬间的功夫集体丧命的。 “修罗煞咒术会使中术的人怎么样?”看着眼前的场景,莫染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咒术能让百余人毫无还手之力顷刻丧生。 “可使人瞬间浑身经脉爆裂,魂魄尽碎。”白泽淡然答道。 莫染倒吸一口凉气,如此阴狠的招数,难怪会被松鹤道长称之为“邪术”。 二人说着,走到主卧室查看,这间卧室陈设用具更为讲究,想必就是洪员外本人的卧房了,在屋内他们发现了不一样之处。外面的血迹是经脉爆裂喷洒似的血痕,而洪员外屋内的出血量极少,只床帘上有一小块。 “难不成洪员外不是死于咒术?或者是先在屋内受了伤又跑到外面去中术而亡?” 莫染默默嘀咕着,又在卧房内书柜和案前翻了翻,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一翻就翻到了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东西。 在一本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卖身契,是卖给洪员外做妾的卖身契,而签字的人是莫染的母亲——覃念思。 莫染愣了半晌,看着卖身契上的名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娘怎么会给洪员外做妾?” 说罢,她拿着卖身契找府内其他的房间,看看哪一间是她母亲所居住的,最终在离主屋较远的柴房附近找到了一间屋子,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梳妆台,陈设极为简陋,但却摆设整齐。 莫染在屋内继续翻翻找找,在梳妆台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一句诗: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莫染疑惑,思的是谁?难道是她从未蒙面的父亲?既是如此思念父亲,为何不去找他?又为何沦落至此。 走出屋外,莫染欲离开洪府。 白泽奇道:“怎么了?你要去哪?” “去我娘的坟墓,既然我娘被卖到了洪家,那她又是怎么死的?和洪家灭门又有什么关联?这些事情,我感觉并没有这么简单。” 莫染带着疑惑,赶到覃念思的坟墓,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挖坟开棺验尸。 她也顾不得害怕和不敬了,化出魔刀,三两下就将土劈开,棺材显露了出来。 她打开棺材,尸体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白泽叹道:“这样是看不出什么的,你太冲动了。” “你这死丫头,让你把香囊随身戴着,你给我放包袱里!” 寂静的夜里传来了扶桑的声音。 莫染回头一看,身着一袭红衣的扶桑站在那里,在荒郊野外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扶桑愠道:“你知不知道我只是个分身!找到这里费了我多大劲?” “哎呀,我的包袱,我包袱呢?”闻言,莫染才想起来自己行李不知道丢哪了。 扶桑甩手将她的包袱一扔,扔到了她脚下,“丢三落四!” “原来你是会出现的啊?”莫染轻哼一声,明明之前还在气扶桑气自己,但此刻见到他即便知晓他只是分身也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白泽见到扶桑,微微一惊后收起了目光,低头拱手行礼:“想必这位便是庇佑莫染的神尊了吧,在下白泽。” “魔?没想到你这丫头这么快就找到同伴了,看样子是不需要我了,我先回去了。” 扶桑瞥了一眼白泽就心生不悦,拂袖转身欲走。 “唉,等等!扶桑君,”莫染拽住他,“我知道你本事大,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看看我娘的死因。” “本神君又不是凡间仵作,”扶桑似是还在气莫染将他的香囊丢掉,但见莫染心情郁结,便也不再推辞,“罢了,你让让,我看看。” 莫染客气行礼:“多谢神尊!” 扶桑凑近到棺材前蹲下,捏着鼻子,闭上了眼。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他睁开双眼,得出结论,沉声道:“是服毒自尽。” “她为什么会自尽?”莫染急问道。 扶桑站起身,答道:“我只是个分身,灵力微弱,只能看到她死前片刻,遭人毒打,后服毒自尽。” “是不是在洪府?” “对,就是你丢包袱的那个地方。” 莫染思索着,喃喃道:“那也就是说,我娘被卖到了洪家,遭到洪家的虐待,不堪受辱就服毒自尽了?可是谁将我娘卖到洪家的呢?洪家被灭门难道是谁为了给我娘报仇?” 扶桑耸了耸肩,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回旸谷,请扶桑本尊看看,前因后果就一目了然了。” “就不劳烦他老人家了,我自己也能查。” 莫染此刻已有了头绪,待明日天亮,可在洪家附近打探打探,再做打算,对白泽道:“对了,你不是要抓梼杌吗?跟着我耽误你事了吧?” “没事,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他的踪迹,也不能着急,以免打草惊蛇。”白泽不慌不忙答道,没有要走的意思。 “唉,你这个魔,没看出来这是在赶你走吗?莫染有我就行了,还赖着?”扶桑没好气地说道,说完感觉头被什么敲了一下,忙捂住头,“哎呀,神尊,你干嘛打我,我说的不对吗?” 见扶桑分身这反应,莫染便明白了,他这是被本尊敲打了,笑道:“让你嘚瑟,被本尊揍了吧?” 此刻扶桑分身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记住,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本神君,别在外面瞎说给本神君丢脸,不然饶不了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说了还不行吗!明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才会这样说,还怪我!死鸭子嘴硬!”扶桑分身揉了揉脑袋,白了一眼不在此处的本尊。 白泽讪讪道:“如此,在下就先走了。” “你别听他的,白泽,你也是我朋友啊,朋友之间结伴同行很正常啊,只要你不嫌弃我麻烦。况且,我还欠你钱呢。”莫染并没有赶白泽走的意思,只是怕自己耽误了他的事情。 “我怎么会嫌弃你麻烦,”白泽笑了笑,“能在你身边陪着你,是我的荣幸……” 扶桑一听这个白泽说话就来气,打岔道:“好了好了,啰里八嗦的,都这么晚了,找家客栈休息吧。” 说罢,扶桑一挥手,棺材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盖好埋进了土里。 第三十八章 前尘篇:寻找线索 次日一早,天刚亮,莫染就起床了,伪装一番准备出门打听洪府消息,一改往日赖床的坏习惯,令扶桑都有些吃惊。 “哟,懒丫头何时变得这么勤快了?”扶桑站在莫染房间门口,打了个哈欠。 莫染继续往脸上贴胡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次出来本是想找回去的办法,可不知为何,知道了莫染母亲的事情后,她却决心查出真相,明明不关她事才对,内心却有一种声音逼着她前进。 “你别贴了,太丑了,我给你变一个。”说着,扶桑抬了抬手指,不动声色间便将莫染变成了一个又黑又丑的胖小子,这下是怎么都看不出来有原本莫染的半点痕迹了。 莫染一照镜子,大叫:“这才丑呢!你给我变回来,快点!”结果发现她的声音也变成了粗旷的男声,惊到忙捂住了嘴。 扶桑笑道:“这样才谁都发现不了啊,有什么不好,真是不识好人心。” 白泽听闻了动静,出门看到了莫染现在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你们!”莫染气急。 白泽安慰道:“这样的确会更安全,连我也看不出来。” 莫染此时也顾不得好不好看了,只好作罢,“算了,就这么着吧。” 三人一起出了门,来到洪府府邸附近的酒楼坐下了。 扶桑招了招手,示意小二过来,“给我来壶酒,你们这里最贵的。”说完,手中悄然化出一锭金子转手递给了店小二。 小二可能是许久没见过出手这么阔绰长得又格外俊俏的少爷了,眼前一亮,谄媚道:“好好好,客官您稍等,马上来。” 莫染想起那日扶桑的整蛊,恨恨道:“你不是说你没有钱这种身外俗物吗?” “你要打探消息,怎么能一毛不拔,还不是为了你,本神君才会去碰这些俗物,”扶桑凑到莫染耳边,低声道:“那是我拿石头变的,是假的。” “那……不会露馅吧?”莫染一惊,万一被发现,岂不是有吃霸王餐被拉去报官定罪的风险。 扶桑胸有成竹道:“撑到我们离开还是可以的。” 小二端着酒过来,扶桑接过酒斟了一杯,尝了一口,怡然自得,“毕竟我不是本尊,无法真的点石成金,别对我要求太高嘛。” 莫染懒得理他,对小二道:“小二,和你打听个事。这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比如邪魔作祟什么的?” 因先前扶桑给的钱足够多,小二倒也毫不隐瞒,爽快地说道:“几位是修仙的道人吧?不瞒你们说,最近的确有,就是那洪府。” 小二指了指斜对面的洪府府邸,“洪员外可是咱们琼州城有名的富豪,平日里来往拜访的达官显贵可是络绎不绝,没想到三个月前却一夜之间满门死于非命,可真是令人唏嘘。” “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莫染见这么容易便有了线索,不禁喜上眉梢,随后又觉得这个态度会令人生疑,遂解释道:“我们是华山修士,是前来探寻魔气的。” 店小二奇道:“你也是华山修士?你们华山的人不是早就来过洪府吗?” 白泽帮莫染打了个马虎眼,解围道:“我们华山分为五峰,五峰弟子各自修行历练,我们来自芙蓉峰,你上次看到的应是落雁峰的弟子吧。” 店小二也未生疑,修仙门派的事情不是他这个普通人能懂的,也不再多问。 白泽问道:“那上次华山修士也是探寻到魔气才来此地,还是洪府派人去请的?” 华山离琼州城相隔甚远,按理说华山修士不会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来除魔,一来来回路途遥远,二来琼州城是有修仙门派驻守的。 离琼州城最近的门派便是东山岭,此门派修习土系术法,只不过门派人数较少,在众仙门中也没什么名气。 “东山岭的修士来过,那时候洪府还没被灭门呢,来了十几个人吧,不过待了不到一天就匆匆离开了,他们一走洪府人当天晚上就遇害了,等到华山的修士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店小二一阵颤栗,“太可怕了,听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干的,你说这些魔,十几岁就如此残忍了,啧啧啧。” 莫染想了想,默默道:“这么看来东山岭的修士来了之后认为他们对付不了这个凶手所以……”能使出修罗煞咒术的魔,一般修士也是不敢轻易与其正面交锋的。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洪府有纳妾的消息?”莫染继续问道。 店小二道:“纳妾?洪家姥爷有七八个小妾呢,你说的哪个?” 这下莫染犯了难,她自出生就离开了母亲,也不知她是何长相,就连她的名字还是在九黎听人说的。 不过据她在卖身契上看到的日期,就在去年过年前,“就是近一两年,按理说这种高门大户办喜事应该很铺张的,你有没有印象?” “很铺张倒也不令人奇怪,要说奇怪的就是不铺张的那次了。”店小二思索了半晌,想了起来,“就去年冬天的时候,往年洪府办喜事都会大肆宴请宾客,唯独接那个女人进门没有,还是偷偷从后门进去的。我有一个发小是专门给洪府上门送柴火的,那天正好在后门碰见,两三个男人把一个被绑着上身穿着喜服的女人给拽进去了。” 莫染沉吟道:“这么说她是被逼的?谁要如此害她呢?” 事情渐渐明了,覃念思先是被逼嫁到洪府做妾,待在洪府的每一天都遭遇毒打虐待,而后受不了服毒自尽。 在她死后不久,洪府就遭遇灭门,看似就是有人在为覃念思寻仇而非蓄意陷害莫染,可把覃念思卖入洪家的是谁?为何恰巧在此时有人告诉了她覃念思的消息,这么一想又像是有人刻意引她去往琼州。 “谢谢你,我大概清楚了,你去忙吧。”莫染向小二道谢。 “好嘞,那三位爷有需要再叫我。”说完,店小二就被掌柜的叫去了。 “看来我还得去找找我娘原本的住处。”莫染起身欲走,被扶桑拦下。 扶桑道:“琼州城这么大,你要怎么找?”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莫染此时格外坚定,誓要找到害了莫染母亲的真凶。 扶桑端起杯子,又饮了一杯,笑道:“我劝你好好和本神君说话,说不准本神君一高兴,就能帮你找到了。” “真的?你有办法?”莫染欣然坐下,一把握住扶桑的手,她现在外表是个男人模样,此情形看起来甚是奇葩,有路过的人见两个男子举止亲密,朝着他们指指点点。 扶桑心中微微一颤,将手抽出,“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莫染点头道:“好好好,神尊说什么都行,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 第三十九章 前尘篇:魔族圣女 “走吧,大爷?吃好了没?喝好了没?”莫染无可奈何地问道。 这顿饭,扶桑足足吃了一个时辰,饭点都已过去了,酒楼人越来越少,到最后整个酒楼只剩下他们一桌了,然而他依然稳若泰山,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着什么急啊!”扶桑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会儿,天黑之前一定给你找到。” 说完便不见了踪影,只留白泽与莫染面面相看。原来神仙也与凡人一样,酒足饭饱就容易犯困。 白泽见莫染十分心急,温言道:“神尊既然已经答应了,必定会做到的,你别急。” “你别以为他这个神尊有多靠谱,我看整个天界就属他最不正经、最不靠谱。”莫染撅了撅嘴,丧气地说道。 于是,莫染拉着白泽,决定先自行寻找,一路上打探询问,抓着一个人就问人家认不认识覃念思,然而路过的每个人都摆手说不认识。 二人又去了坟地一趟,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没有人脉要在偌大的琼州城找一个人的住处犹如大海捞针。 寻觅无果,两人回到客栈,莫染一脸无精打采的神情,回去便往床上一倒,躺了一会儿。 天黑了,到了约定的时间,看来还是得指望扶桑了,莫染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一事无成。明明是她的事情,却总要其他人帮忙才行,太令她感到垂头丧气了。 刚踏出房门,就见扶桑已经过来了,他靠在门边,看似有些疲累,轻道:“找到了。” “太感谢你了!那我们赶紧过去吧?”莫染一听就着急忙慌地拉着扶桑往外走,“快带我去!” 因为覃念思死了已有月余,且有人刻意用阵法掩盖了她的踪迹,要找到她先前的住处并非易事,现在的扶桑只不过是个分身,力量不及本尊的千分之一,耗费了大量灵力才勉强找到了一处可能的地方,此刻已是力不从心,可又拗不过莫染,只得陪同前去。 三人御剑而去,到了扶桑所指的地方落下。 莫染望着一片空荡荡的草地,一脸茫然,“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你确定我娘曾经住在这里?” 白泽站到空地一望,浑身戒备,惊觉道:“这里有魔气!” 他拔剑将莫染挡在了身后。 倏地,草丛中窜出来一群乌怏怏的魔兵,来势汹汹,各个凶神恶煞,手持魔刀,将三人包围了起来。 “你们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为首的魔兵厉声质问。 “我来找人,找覃念思,不是来打架的,你们不用这么大架势吧!”莫染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为何会知晓覃夫人的名讳?”魔兵将刀刺出,扶桑挥袖挡了一下,魔兵踉跄退后了几步,“说,你是谁?” 莫染忘了,她现在的外表是个男人,这该如何解释,还没来得及想出一套说辞时,又一魔刀向她刺来。 魔兵们蜂拥而至,与三人陷入了混战。 白泽持剑抵挡修为较高的为首的魔兵,两人互相牵制,一招一式皆被对方接住,暂时谁也无法伤了对方。 莫染化出魔刀,向攻击自己的魔兵挥刀砍去,这些虾兵蟹将,修为自是比不上莫染,她一刀一个,被她砍中的魔兵倒下后瞬间消散在地上如同一缕黑烟随风飘散。 扶桑本就灵力不济,无法一击将所有人拿下,手中化出的一道红光,朝着扑向他和莫染的魔兵窜去,霎时间,被红光击中的魔兵倒成一片,一阵哀嚎后消失在泥土中。然而这些魔兵却一波接着一波,怎么也打不完。 一时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地顿时黑气冲天,火光四射,乱作一团。 “你不是说我娘曾经住这里吗?这些魔到底怎么回事啊?”莫染大声朝扶桑喊着,一手又是一挥,却未击中,魔兵疯一般又扑了上来。 莫染瞬移灵巧躲过,闪至魔兵背后趁其不备朝他的脑袋砍去。 “应该是房子被拆了,这里先前的确有你娘的气息。”扶桑答话间挥手又有一批魔兵倒下。 忽然,远处闪过一缕如飞箭一般的银光,银光飞速向莫染迎面刺了过来。莫染被那银光晃得睁不开眼,不由眼前一花,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小心——”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扶桑迅速将莫染用力一拉,拉到了他怀中,助她躲开了银光。 当她再睁开眼时,却见扶桑浑身像泄了气一般失去了精神和力气,膝盖一软,栽倒在了她的跟前。 “扶桑!”莫染心急如焚地拉起扶桑,只见他的胸膛被刺穿了,胸口出现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骇人空洞,伤口处闪着银色灰烟,却不见有血流出。 莫染吓得惊慌失色,急问:“你没事吧!” 扶桑本想起身开口回应,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一点一点无力下坠,一点一点失去意识,一点一点慢慢消失,直到完全不见…… 随之而来的是莫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原来只是个分身啊。”远处施术的那个人自言自语道。 魔兵中已有人见到了莫染的变化,议论纷纷,为首的魔兵立刻放下武器,拱手跪下,郑重道:“参见圣女,恭迎圣女回归!刚刚不知是圣女大驾光临,多有得罪,请圣女恕罪!” 其他魔兵见状,全都停下攻击,纷纷下跪,俯首称臣道:“参见圣女,恭迎圣女回归!” 百十余人跪成一片,唯有莫染和白泽不知所措地站着,莫染都惊呆了,愣了半天也没开口,“这……什么情况?” “我的妹妹,你要说‘平身’让他们起来啊。” 远处的施术之人缓缓向莫染走来,只见此人长相平平无奇,右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身材极其瘦弱,个子中等也不算高,身着一身黑袍战甲,双手却未拿任何武器。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男人走着路过身旁的每一个魔兵时,魔兵们都将头埋得更深,如同见到魑魅魍魉一般畏惧。 “你叫我‘妹妹’?”莫染此刻更加迷惑了。 为首的魔兵恭敬地向莫染介绍:“圣女,这位是魔王之子乌霆殿下,你的兄长。” 莫染这才猛然想起,难怪那日天女说她是蚩尤后人,当时没太在意,也没想到自己会是魔族王室嫡系,如今看来,原来她真的是魔王之女,正儿八经的蚩尤后人。 可直觉告诉她,这个乌霆不是什么好人,刚刚用来对付她的那一招狠辣非凡,是抱着让她必死而出的杀招,就连扶桑神尊的分身也没能扛过此杀招的一击,若不是扶桑,可能她现在早已灰飞烟灭了。 乌霆示意魔兵们起身,魔兵们起身后依旧不敢抬头直视他,他向莫染道:“妹妹啊,刚刚不知是你,下手重了些,你朋友没事吧?我看好像只是分身,本尊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莫染直感觉乌霆说话阴阳怪气,根本不是出自真心的关心问候。 第四十章 前尘篇:九黎王城 莫染在脑子里搜索关于乌霆这个哥哥的记忆,然而却一丁点都没有。 莫染从小在九黎国偏远地区长大,身边都是些微不足道普普通通的魔。既然她是王族,又为何会流落在外,这一切都令她感到猝不及防。 “圣女请随我们回宫吧!陛下还在等着你呢。”为首的魔兵向莫染一揖,说道。 “朱厌,让我妹妹自己做决定,我这妹妹从小便野惯了,她若想回去便回,不想也不必勉强。”乌霆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可是陛下说了……”朱厌一句话还未说完,见乌霆脸色不对,急忙闭了嘴。 乌霆瞪了朱厌一眼,他立刻吓到趴在地上跪下了。 “我愿意跟你们回去!” 莫染坚定说道,直觉告诉她,她娘的死和洪家被灭门都与九黎王族脱不了关系。 乌霆一笑,向莫染道:“好,那妹妹就随我一同回宫吧。你的朋友?” “白泽,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莫染向一旁的白泽问道,自然是要遵循他自己的意愿的。 白泽思忖了一会儿,答道:“承蒙圣女不弃,白泽愿永远伴圣女左右。” 一群魔兵拥护着莫染和乌霆,浩浩荡荡地前往空地处的瞬移法阵,乌霆当即捏了个诀,空地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众人前往漩涡中,眼前的一切渐渐化为虚无,再睁眼时视线内的场景已变为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 沙漠中风沙肆虐,莫染忍不住眨了眨眼,拿衣袖遮挡风沙,眼前似蒙上一层迷雾一般看不清前方的路,这里与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记忆中离开九黎国门时没有这些迷雾和风沙法阵,一路畅通无阻就逃出了九黎,现在看来越来越像是有人刻意引导她离开九黎去往琼州了。 “兄长为什么会在琼州城?”莫染不解为何会在她娘生前住的地方碰到大批魔兵。 乌霆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莫染,嗔怪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四处闯祸的傻丫头,你杀了琼州洪员外一家之后就逃了,一连好几个月杳无音讯,后来父王的人在人界听说旸谷附近有魔出没,你恰恰又是在旸谷附近失踪的,我就一路派人跟着你,担心你再惹下祸端,谁知又给跟丢了,直到刚刚你闯入覃夫人的住处,这才又阴差阳错寻到了你。” “兄长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莫染一惊,原来自她出旸谷就被人盯上了还不自知,难怪一路上白泽总说有人在跟踪他们。 “覃夫人背叛父王逃出九黎,流落在外,被洪员外看中纳为妾室,没过多久就身亡了,你杀洪员外一家难道不是为了给你娘报仇?不是哥哥说你,你要报仇我能理解,但闹出这么大动静,已是人尽皆知,接下来你要再像从前那般贪玩去人族地界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乌霆苦口婆心说着,若不是莫染刚刚领教过他出招阴狠,单凭他说话倒是真像个为妹妹考虑的好哥哥。 莫染对乌霆始终心存戒备,听他一口将洪员外一家的死归到她身上,她也不解释,待去了九黎再慢慢查证。 莫染沉吟片刻,道:“为什么我之前不知道我竟然是圣女,我又是怎么离开王宫的?” “你三岁的时候被看管你的侍女给弄丢了,父王可是找了你十几年,最近琼州城发生了洪家灭门惨案,我们才猜测很有可能是你。你如今眉眼之间与覃夫人年轻时极为相似。”乌霆转身,说着往事,挥手示意魔兵们退下,叮嘱莫染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回去后可以随时来问我,父王平日政事繁忙,没什么事就别去打扰他。” 穿过这片沙漠,莫染向远处眺望,刚刚还被风沙迷了眼,此刻视线已恢复了正常,风沙和迷雾渐渐退去后,似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宫殿显现在眼前,再行近了些才看清那些宫殿房屋是真实存在的,九黎国王城到了。 九黎王城远不如琼州城热闹繁华,随处可见贩卖人体脏器和动物皮毛的商家,还有摆着各式各样人族修士的法器符篆之类的摊位。饭馆酒楼门口的铁笼子里关着用手铐脚镣锁紧的人类,想来是为了人肉菜式而准备的,医馆药铺摆着各种魂体精魄制成的药品。 莫染见到这些心中微微不安,可大环境如此,仅凭她一人无力改变,只好咬咬牙当作没看见,以免自己圣母心再次泛滥。 路上行走的魔中,有人面兽身的魔,有全身兽体的魔,还有就是如乌霆和莫染这种拥有正常人形的魔。不过只要不出九黎,修不修成人身也不打紧,在九黎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魔随处可见,怎样都不算稀奇。 进了城,路上形形色色的魔见了乌霆无不下跪参拜,直到他走远才缓缓起身。他既不飞行也不瞬行,似是很享受这种万人敬仰的感觉。 不过也是,如今乌霆在九黎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不知道莫染的父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他都如此有威望,这个堂堂正正的魔王肯定更让人心惊胆战。 莫染之前一直生活在九黎的偏远地区,并未进过王城,见到眼前的一切还是颇为震惊,有一些魔看到她都是一种惊奇的眼神,但迫于对乌霆的畏惧并不敢交头接耳。 到了王宫门口,数百名魔兵手持大刀伫立在城门楼上,这里与人族王宫的金碧辉煌有所不同,魔宫的大门倒是简洁多了,一道红色双开大门紧闭,城门口并无魔兵把守。 莫染和白泽跟在乌霆身后,三人走近城门,原本平静的城门口突然冲出两头面目憎狞长着紫色翅膀的青面老虎,虎视眈眈地盯着莫染,口中不断发出“嘶嘶”的吼叫声。 “穷奇,乖,退下,这是圣女。”乌霆像哄宠物一般温柔说道。 两只穷奇应声乖巧地哼哼了两声便往后退了几步,退下时望了一眼莫染身旁的白泽。不知是不是莫染看错了,她发现它们眼中竟有一丝恐惧,是它们望向乌霆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她看了一眼白泽,白泽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处变不惊的神情,并无与往常不同的特别之处。按照她的世界看来老虎才是万兽之王,怎么会怕白泽的真身狮子呢。 “喂,你刚刚干什么了?我感觉那两只穷奇看到你都怂了。”莫染笑了笑,挪揄道。 白泽抿嘴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吗?我倒是没注意。” 第四十一章 前尘篇:入住魔宫 进宫后,乌霆以“男女有别,男子不宜住在离圣女太近的位置”为由,派人将白泽带去了偏远的客殿。客随主便,白泽只好答应。 至于莫染如今是圣女,地位尊崇,自是有自己的寝宫,乌霆亲自带着她去往重明殿,一路上见者无不向她行礼,好不威风。看来与宫外人的不知情况不同,宫里人应是早就知道有个魔王之女流落在外,如今回来了。 “重明殿是你娘怀着你的时候住过的地方,这里很久都没人住了,但一切陈设都没有变化,父王每天都会派人来打扫。”乌霆站在殿外向莫染道,神情复杂,“我就不进去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侍女,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莫染答应了一声,乌霆便瞬移离开了。 她踏进重明殿,不由感到诧异,此殿内风格与她一路上路过的宫殿风格迥然不同。 其他宫殿大多是木屋建筑,殿内光秃秃的也没点绿色植物,与其说是简洁大方还不如说是不太讲究。而重明殿却是土石建筑,宫殿偏人界的建筑风格,一进大门便能看到殿内的一盆盆花花草草,芳香扑鼻。 更让莫染讶异的是,殿内供奉的是炎黄二帝。莫染知道她娘是人族,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在魔宫供奉人族始祖,魔王难道不介意吗?如此说来,他们二人感情应是不错,她在洪府找到的信中她娘所写的“思君,念君”想必指的就是魔王了。 莫染越想越觉得此情景熟悉,倒真与那日在冥界与扶桑看的戏文中那样,魔王之子墨公子为了让雅公主心甘情愿为他诞育半魔而费尽心思讨好雅公主,雅公主嫁过来后将宫殿都翻了个新。 “参见圣女!”莫染正想着,殿内的侍女纷纷跪下参拜。 莫染是不太习惯有人跪她的,总感觉跪她的人多了,她会折寿,“快起来吧,不用这么客气的。” 莫染扶起身前的侍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桃。”小桃低头应道。 “好,那除了小桃,其他人都出去吧,我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我。”说完,其他侍女纷纷低头退下。 “小桃你是人还是魔?”莫染见这个小桃长得眉清目秀,年纪也与自己差不多,比较合眼缘,便只留下了她。 “回禀圣女,魔宫只有魔,不会有人类的,奴婢是魔。”小桃起身却依旧没有抬头,低声答道。 莫染心道原来魔宫里的侍女和侍从都是能维持普通人形的魔,并没有在街上看到的那种人面兽身和完全兽体的“怪咖”,看来这魔王还是个颜控。 “那你今年几岁了?”莫染问道。 “回禀圣女,奴婢今年四十六岁了。” “啊?我还以为你和我一般大。”莫染惊奇不已,转念一想,以小桃的年纪会不会知道些覃念思的事情,于是问道:“小桃,你知不知道我娘的事情?乌霆说她背叛了父王,是真的吗?” “奴婢……奴婢不知。”小桃连忙跪下磕了个头,“请圣女恕罪!” “你干嘛啊,你没做错什么啊,恕什么罪,你先起来。” 见小桃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敢说,或者上面有命令不让说,这倒更加勾起了莫染的好奇心。 “我只是想问问我娘为什么会离宫,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此话一出,小桃将头埋得更深了,声音都在发抖。 “覃夫人在整个魔宫中都是禁忌,陛下,陛下下令不让任何人提起,否则必将灰飞烟灭。求圣女不要为难奴婢了。” “算了,我不问了,你快起来吧,你年纪比我还大,我可受不起。”莫染一声叹息,看来想从宫中下人口中问出点什么是不太可能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小桃闻言似是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后匆匆退下了。 可见“覃念思”这三个字在魔宫下人心中有多可怕,也侧面说明了魔王有多吓人。若是不能从下人着手,还能找谁问呢?去问乌霆也不一定能问出实情,难不成直接去找爸爸问? 莫染在心里鼓捣了半天,直感到头疼,为了找到线索,已经让扶桑的分身歇菜了,可不能再鲁莽行事了。 “扶桑神尊?你没受伤吧?”莫染在包袱里翻出香囊拿了出来,攥在手中摩挲。想到先前扶桑的分身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下了乌霆的杀招,心中不免有一些触动和愧疚。 香囊那头暂时没有回应,莫染心下颤栗,不会真出事了吧? “本神君怎么可能会受伤!你以为本神君是纸糊的?区区雕虫小技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等了半晌,香囊那头才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慵懒又自负。 莫染欣喜不已,拿起香囊笑道:“真没受伤?不会是怕丢脸不好意思说吧?” 扶桑轻哼,道:“切,你若是不信,本神君现在就过来给你看看!” “你怎么过来?飞过来吗?这里离旸谷可远了……”莫染不信他本尊能不远万里过来,只为给她看看他有没有受伤,话音刚落,一抹红影便显现在了眼前。 “看看?说了还不信!”扶桑凑到她身前,抬手转了一圈。 “你……你能出来啊?”莫染惊到都结巴了,本以为扶桑无法离开旸谷,没想到眨眼间就过来了,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是本尊吗?不会又是分身吧?” 扶桑白了莫染一眼,轻戳了一下莫染的额头,“你这小魔,怎么在白泽面前不见你疑心病这么重?整天就知道质疑我呢?” “白泽?干嘛突然提他?”莫染晃了晃脑袋,防止扶桑的手指再次戳过来,“白泽挺好的啊,我干嘛疑心他?” “好?他好得很,那你就好好当你的圣女,好好跟他在一起吧!你都有他保护了,以后就别再叫本神君出来了!香囊还我!”说着,扶桑一把夺回了香囊。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莫染欲抢回香囊,扶桑靠着身高优势将香囊举到头顶,她跳起来也拿不到,真是欺负人! 莫染灵机一动,使出了挠痒痒绝招,挠了一下扶桑的腰,神仙应该也是怕痒的吧。 果然,扶桑攥着香囊的手放了下来,捂住腰,忍不住笑道:“你个死丫头,你……” “还不还我?”莫染继续挠着,扶桑一躲,径直跌倒在了床上。 第四十二章 前尘篇:潜心修炼 莫染右手撑着床,左手去拽扶桑手中的香囊,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莫染一副不还香囊,小心占你便宜的架势,娇嗔道:“快点!还不还我?” 扶桑望着莫染稚气未脱又清丽秀美的轮廓,呆呆望了好一会儿,怎么之前没觉得这丫头还有几分好看呢,比天上那些冷冰冰的仙子看着顺眼多了。 扶桑声音含笑:“不还!你再起来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这是让着你才会跌倒的,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啊。” 莫染终于发觉她的这个姿势着实有些不雅,讪讪起身。 扶桑坐起来轻咳一声,似是在缓解尴尬,“不逗你了,给你!”说着将香囊一抛,莫染一把接过。 “这香囊上怎么光秃秃的,上面什么也没有。”莫染默默嘀咕道,“你也没绣个花花草草什么的。” “绣花是本神君干的事吗?你一个女孩子不会,倒指挥起本神君来了。”扶桑嚷嚷道。 “我来就我来,绣花谁不会啊。”莫染不甘示弱,“再说绣花应该也不难学。” “我得回去了。”扶桑沉默了半晌,低声道。 “谢谢你,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勤加修炼的,再也不拖你后腿了!”莫染真诚地道谢,直直地望着扶桑,向他保证。 “谢我干什么,替你挡下魔族杀招的又不是我,是我那蠢分身干的,我可没授意他这么做!”扶桑依旧口是心非。 莫染心知肚明,分身的灵力虽不如他本尊,但思想和行为都来源于他。 莫染低头一笑,手指绕着香囊上的细绳,轻声问道:“你还会再来吗?” “你当我本神君闲得慌?”扶桑起身,停顿片刻,转身说道:“你在魔宫一切小心,香囊里的灵力已经恢复了,若我不能及时赶到,分身会替我……” 会替我照顾你这个傻丫头。 这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扶桑便回了旸谷。 “一眨眼就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能力也太酷炫了!”莫染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一定好好修行,再也不偷懒了。 莫染回到床上打坐,静心思索着脑子里的术法口诀,边念边运功,却越想越困,使劲摆了摆头,自言自语道:“不行,刚刚才立的g可不能这么快就倒了!”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念心法既能集中注意力,又能不犯困的方法——倒立。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唉,”莫染双手撑地,心道,“至少不犯困了!” “圣女,歇息了吗?白泽公子求见。”门外小桃叩问道。 “哦,你让他进来。”莫染答应了一声。 白泽一进屋,见莫染正在倒立,不由奇道:“圣女,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你别叫我圣女,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听着怪别扭。”因为倒立,莫染说话已经不受控制了,有些吃力,“我练功呢!” “你快起来,不能这么练!”白泽急道,忙上前准备拉起她,又似觉得她如今是圣女,不好与她有肢体接触,顿了顿。 “唉唉唉,怎么了,”莫染示意他不要管她,“难不成,这样,会走火入魔?可我,本来不就是,魔吗?” “这样轻则头晕恶心,重则血脉倒流,于你功力的提升不起任何作用的!”白泽忙解释道。 莫染一听,一个空翻,稳稳立于地面,晃了晃脑袋,“是有点头晕……” 白泽哑然失笑道:“所以你是想提升修为?” “对呀,不能每次都靠人救吧。”莫染撇了撇嘴,虽然很不想承认她总要人帮,但这也是事实。 “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为你指点一二。”白泽看出了莫染的想法,沉声道:“不过不管是魔修还是五行之术的修行都不能一蹴而就,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好啊,我知道的。”莫染拍手叫好,如此一来比她自己瞎琢磨要强多了。 二人在殿外找了一处空地,白泽示意莫染先出招,好观察观察莫染的问题所在。 莫染持刀,白泽执剑,二人分别于东西方位而立。 白泽掐了个剑诀,霎时间凝成了一道赤色的剑气,剑气犹如一朵飞溅的浪花扑面而来。 莫染持刀破术,挥手一击,未中,剑花似转了个弯,向她的侧面攻去,她一跃而起,脚尖轻轻点了一下白泽的剑尖,灵巧地躲过了剑气。白泽手腕一转,她向后一翻,落在了一处石雕上。 “反应挺快,”白泽出招间由衷的赞了一句,“不过,你不能总是躲开啊,只守不攻,遇到实战是会吃亏的!” 不过……果然还是有“不过”二字。 莫染纵身跃下,停在石雕后。跳跃间便挥刀,只听“砰”得一声便斩断了身前的石雕,石雕被震碎,弹起无数飞沙碎石,她用刀将碎石一挑而起,数个石块飞速向白泽飞去。 白泽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将剑挡在身前,捏诀破术,大部分石块在他身前似暂停了一般被他剑身的赤色光亮阻挡在外,只有极少数石块穿过光亮向他砸去,却被他微微侧身时散发的微弱魔气粉碎了。 随后石块转而射向莫染的方向,这次不能再逃了,得想办法进攻,直面自己的问题所在! 莫染灌足体内魔气,周身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温暖气力,此力被灌注到魔刀里,刀中如同有了灵魂一般,挥起使她感到一阵轻松,就像是拿着一根羽毛,虽轻却从未感到有如此强烈的力量感。 她抬手挥刀,在碎石逼近自己的一瞬间落刀,碎石如雨点一般簌簌落下。随即她纵刀瞬移到白泽身前刺向他,白泽反手一剑逼开了她的一击。 “好了,不打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你,这还是你让着我了,要是不让着我,我早就被你打趴下了吧……”莫染收手撤刀停下,无奈叹息。 “真的没有,你很有天赋,只是从前没有用心。” 白泽倒也不是安慰,是真这么觉得。毕竟能轻易躲开他的攻击,迅速调整状态后还能反将一军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真的?”莫染听白泽这么说,似是又有了信心,看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只是今天的白泽,再次让她觉得怪怪的,白泽的剑术虽比她要强太多了,可总有一种人剑不合的感觉,就比如刚刚他的火系控术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漏洞,导致有漏网之鱼还得借助魔气才能完全化解。 莫染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剑,是衡山打造的剑吗?” “是,从衡山打造的,这也是我从衡山唯一带出来的东西了。”白泽淡道,低头望着这唯一的念想。 那就奇怪了,自己的剑为何有种违和感呢,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在他这种老手身上吧。 第四十三章 前尘篇:魔宫禁忌 在魔宫中住了两个多月,莫染都没见到老魔王,魔王并无召见,她要去探望也被乌霆拦下。她也沉得住气,学会了既来之则安之。 莫染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经过白泽的提点,她的修为已精进了一些,却苦于没有实战的机会。只因她与白泽比试时,白泽总让着她,许是怕伤着了她,也不肯使出全力。 “魔王,就是我父王,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对,怎么样的魔?”莫染打着坐问身旁的小桃。 “魔王气度不凡、英勇神武,当得起万人敬仰。”小桃低头回答。 这彩虹屁可真是一套一套,莫染心想。 既是英勇神武怎么不像他老祖宗蚩尤那样大战人族部落呢,当年就差那么一点这人间就易主了,这么些年魔族百受欺凌也没见他带领魔兵掀起什么风浪,看来她爸爸并不是好战争勇分子。 “那他平日都忙些什么呢?整天也见不着人。” 好歹也是失散多年的亲闺女,住进魔宫一两个月了,也不谈见见,难不成魔族普遍亲情观念淡薄。 “陛下自有政事要处理,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理解的。”小桃依旧没抬头,回道。 太没劲了,难以想象要是没有白泽,她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连个聊天谈心的人都没有。 话说回来,是不是她没有危机,如今太安逸了,扶桑就不出现了,两个月了,香囊跟睡着了一样,任她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断练习,莫染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也是时候了,她要试试她的惑心术,就从小桃开始吧。 莫染心中默念口诀蓄力,凝聚精神,全神贯注,“小桃,你抬头看着我。” 小桃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抬头,撞上了莫染的眼神,登时目光呆滞,看来惑心术开始生效了。 莫染轻声一字一句道:“小桃,我要你告诉我,我娘覃夫人是怎样离开魔宫的,因为什么原因?” 小桃顿时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淡道:“覃夫人怀着圣女时就离开了魔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宫中有传言是陛下杀了覃夫人。” 魔王杀了覃念思?这又是为何?这情节让莫染越来越觉得像戏文里的桥段了。 莫染暂时放下自己的疑惑,继续问道:“那覃夫人为什么要离开?你可知道?” 小桃道:“不知,覃夫人素来不喜九黎,可能是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吧。” 按照戏文里魔王之子在半魔出生之时就杀了雅公主,可覃念思却不是在那个时候死的。有的情况相似,又有些情节发展得不一样,不知到底有没有关联。 “你还知道关于覃念思的什么事情?或者关于圣女的?”莫染加重术法,希望能挖到更深的秘密。 “覃夫人离开魔宫后诞下圣女,圣女刚满月就被带回了魔宫,长到三岁时,被覃夫人的贴身侍女带出魔宫走散了,陛下大怒,杀了,杀了那个侍女,五马分尸……”说着,回忆起往事依旧不寒而栗,收了惊吓的小桃禁不住颤抖,语气竟有了变化。 不好,怕是快醒了! “小桃,忘了你今天跟我说的一切。”莫染嘱咐道,抹除了她中惑心术的记忆。 小桃呆呆地点了点头,片刻,眼神恢复了正常,莫染试探道:“小桃,你刚刚怎么在发呆啊?怎么了?” “圣女恕罪,奴婢,奴婢刚刚不知怎么了,晃神了。”说着,又是一跪。 莫染有点内疚,忙道:“没事的,你要是累了就下去休息吧,我不用你在这里守着我。” 按照小桃说的,莫染开始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与一个中年女子走散,流落在外,后来被逃往九黎偏远地区的魔族带着,一起去往了偏远山村。 后来村里来了一个人,告诉她覃念思是她的母亲,覃念思有危险,劝她前往相救,莫染刚开始不信,但由于从小无父无母,也没有家,又因为半魔的身份饱受旁人非议,就这样稀里糊涂出了九黎去了琼州。 结合戏文里看到的,她是半魔,既是怪物又是容器,是能够封印上古魔兽的容器。 若真如此,魔王利用覃念思生下她,是需要她去封印谁呢?如果她真的是对付上古魔兽的杀手锏,又怎么会轻易流落在外,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有相似之处,可又说不通,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魔王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这时,白泽走了进来,因为慢慢与他熟络,莫染特地吩咐侍从侍女,白泽要见她的话不用通报,直接让他进来就行。 “白泽,你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莫染思索着,想着白泽毕竟是千年魔兽,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半魔的身体是可以封印上古魔兽的容器?” 白泽怔了怔,沉默了半晌,没答话。 “白泽?你怎么了?”莫染奇怪他的反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没有,此前从未听闻,你又是在哪看到的?”白泽反应过来,调整状态问道。 “说来话长,但我也不打算长话短说,只是我的猜测。”莫染托着下巴,思绪万千,“连你都没听说过,那还会有谁知道呢,想问魔王,可他都不见我,也不知道千辛万苦找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对了,陷害你的梼杌有下落了吗?”莫染突然想起白泽与她同行至琼州的目的。 白泽道:“没有,我出宫探寻了数次,没有消息。” “你之前说那个梼杌长相与你一样,对吧?”莫染不经意地一问。 “是,几乎一模一样。”白泽淡道。 莫染咬了咬下唇,思索道:“你之前说他作恶多端,如果我去封印他,能成功吗?” “这……我也不清楚。”白泽摇了摇头。 “我随口一说,他再怎么作恶多端,只要不伤及我,随便他,与我无关。再说了,按照戏文里讲的,我得用我的命去封印他,代价太大了。”莫染摸了摸鼻子,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逞英雄的事情她可不想做,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如何乱都与她无关。 “我知道你一直想杀了梼杌,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还不想死呢。”莫染看了一眼似有所思的白泽,问道:“你能理解吧?” 毕竟现在她不确定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去了。万一不能,那不就死透了,可不能拿小命去冒险。 白泽顿了顿,点头表示赞同:“嗯,若是要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的确不值。” 第四十四章 前尘篇:初见魔王(1)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魔王差人传来了消息。他终于打算见莫染一面了。 侍从带着莫染去往魔王所在的玉华殿,一路上,她左望望右望望,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好奇。 虽说已经来到魔宫两个月有余,为了潜心修炼,宫中很多地方她都没去过,玉华殿更是无法进入,殿门口有魔兵把守,她尝试过几次求见魔王,都被拦在了殿外。 “魔王今日怎么想通了要见我了?他不是个大忙人吗?”莫染随口问着走在前面的侍从。 “圣女慎言,魔王今日得空就命奴才来接圣女了。”侍从低头快步向前走,一面答道。 这要从小在宫中长大,那不是一年上头也见不着爸爸一面,活像个留守儿童,她真够惨的。 “圣女殿下,前面那座宫殿便是玉华殿了。”侍从指了指前方,便退下了。 玉华殿位于整个魔宫的正中央,重明殿位于玉华殿的西南方,两殿相隔三座宫殿的距离,不算远。 玉华殿也是整个魔宫所有宫殿中最大最雄伟的建筑。殿前每道门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兽图腾。 屋顶正中央驻足停留着一只大型三足怪鸟,体型比一只成年孔雀还要大出许多,长着一张白色的酷似成年男子长相的脸,但尖嘴猴腮,甚是丑陋。莫染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像卡西莫多……” 远处看时它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走近后只见它扑了下翅膀,弹了弹爪子,叫唤了两声,叫声就像是在喊着“瞿如,瞿如……”,仿佛是在与莫染打招呼。 看来这就是小桃先前所说的瞿如鸟了。这鸟丑归丑,性子倒是比穷奇温和。 敢情这魔宫是把这些奇珍异兽当成宠物养么。 莫染翻了翻身上却没有带什么吃食,想来这种鸟应是吃肉的,仰头模仿着它的叫声,说道:“瞿如,瞿如,你是在跟我问好吗?下次过来我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瞿如鸟闻声望了一眼莫染,甩了甩脑袋,轻轻啄了琢屋顶瓦片,又叫了几声:“瞿如,瞿如……” “你好像很喜欢这只瞿如鸟?” 殿门打开了,一声稳重成熟、颇有磁性的男声从殿内传了出来,莫染望了望,没见到说话之人。 迈上台阶,她一步一步往里走往里看,殿内魔王坐于王座,见莫染进来,起身望向莫染,眼角竟有一些湿润,眉宇间却透着威严和英气。穿着一身绣着玄鸟图腾的黑金织绣长袍,衬得他庄重又儒雅,想来年少时定是个迷人的翩翩公子。 当然现在看来也很年轻,甚至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她心中默默感叹这魔族还真是驻颜有术。 莫染愣了愣,没有想象中的认回爸爸那种感动和兴奋,倒是奇怪魔王为何一副失而复得的神情。既然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为何又这么久了才肯召见她,着实让人费解。 “啊,我是看这只鸟长得挺有特点的,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吧,就还行。”莫染嘿嘿笑了笑,实话实说。 魔王眼神示意殿内侍从退下,玉华殿内的侍从们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真是了不得,做事只需一个眼神,退下之前便将正殿内书房里的茶水重换了一壶,座椅上还铺上了坐垫。 魔王走进书房,向莫染招了招手,她上前走近了些。 “坐吧,”说着,魔王向她身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莫染,‘莫染是非与尘埃,唯愿一生随心、随缘、随性。’你的名字是你娘给你起的。” 关于名字的来历,她不清楚,只记得三岁刚记事时有一个女子告诉她,她唤作莫染。如今看来,果然期望是好的,可现实往往与期望相反。 从前的莫染哪里谈得上随心随性了,去留行事皆是身不由己。 “我娘是什么样的人?”莫染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覃念思本是魔宫的禁忌,她还担心在魔王面前不能提不能问,既然他自己先提到了,那便正好问问看是否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不谙世事、白玉无瑕、单纯无邪。”魔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如同饮酒般想赶去心内烦忧。 这不就是说她傻吗?若她娘便是戏文里雅公主的原型,那也的确够傻的。 “她可是天命大煞之人?”莫染转着桌上的茶杯,头也不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魔王怔了怔,沉默了许久,许久后问道:“是你用惑心术问来的?” 魔宫中不让提覃念思,如今应该没几个人知道覃念思是传说中的天命大煞之人,莫染也不确定是否如戏文编排的那样,只是试探着问问,看魔王这反应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是,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别瞎猜,也别怪重明殿的侍从侍女,要怪就怪我吧,不关他们的事。” 莫染想起小桃提到覃念思的贴身侍女被五马分尸时心惊胆战的表情,不由担心魔王猜测有人告诉了她覃念思的陈年旧事,会大开杀戒。 “罢了,你迟早会知道的,今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你这次愿意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魔王似是突然间释然了,覃念思如今已死,他无论如何都该放下了。 通过那日看的戏文,莫染已经大概懂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唯一与戏中不同的是,魔王并没有如戏里墨公子杀了雅公主那般杀了覃念思。她冷冷问道:“为什么我出生后你没有立刻杀了我娘?她对你来说不是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吗?” 魔王似是并不意外莫染对当年的事情了解颇多,想来他的女儿也不是一无所成只会闯祸。但他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当年我只是世子,羽翼未丰,适逢梼杌作乱,扰我边境,扬言现今的魔族王室不配为蚩尤后人,欲取而代之,效仿先祖蚩尤挑起人魔大战,夺回魔族应有的大权,统一人界。我不愿评价先祖蚩尤的是非功过,只是我没有统一人间的野心和抱负,我只知道如今的和平是用无数人和魔的鲜血换来的,无论是人还是魔我都不愿再看到有谁为了某个人的一己私欲而流血牺牲。”魔王起身娓娓道来,诉说着当年的往事。 “但先王不这么想,九黎所有的魔都不这么想,甚至有的人不战便归降了梼杌,九黎连连败退,先王派人去与梼杌谈判求和,只要他不争夺王位,九黎王室愿与他合作共谋大业,梼杌狼子野心,要先王禅位才肯退兵,先王自是不肯,千秋基业岂能拱手相让于旁系,于是求和不成只得继续抵抗,先王命我尽快找到克敌之法,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魔王转身望向窗外,好像他所说的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第四十五章 前尘篇:初见魔王(2) “克敌之法就是我?蚩尤后人,以半魔之身封印梼杌,对吗?” 不用魔王继续说下去,莫染也能猜到接下来的故事了,平静地问道:“我本不该出生,所以就因为一个传说,你就害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现在还打算要我的命?” “欲成大事必有所牺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魔王回头凝视着莫染,语气坚定,眼底却有一丝不忍,“以半魔之身封印梼杌并不是传说,这个秘密本来只有少数人知道,为了你的安全,我将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杀了。” “你出生后,梼杌却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被同胞兄弟重伤后无法再兴风作浪了,但日后难保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我们不能就此松懈,你如今也该明白你存在的意义和使命!” 魔王注视着她,手扶在她的肩上,就这样给她压上了无形的重担,又像是宣告着她的死亡倒计时,梼杌再次显世之际便是她的死期。 难怪世人都说魔生来偏执,莫染竟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复杂的魔王。他仁慈善良,不愿与梼杌为伍挑起人魔混战造成生灵涂炭,可他又铁石心肠,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他的爱人和亲生女儿,亲手将覃念思和她推向坟墓。 所以覃念思当初没死是魔王一时的不忍,当年覃念思的贴身侍女将莫染丢在了王城外也是为了保她一命的刻意为之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流落在外,也不见宫中人找到她、接回她。以魔王的势力,想在九黎找到一个独特的半魔应也不是难事,想来魔王对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吧。 可那又怎样,或许以身封印梼杌是莫染的命,但绝不是她张颜的命! “好,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梼杌对吧?”莫染没有当即拒绝封印梼杌,顺着魔王的意思说下去。 “原本,原本我可以当作永远找不到你,原本你可以就此远离魔族是非,过你随性的生活……可你为何要杀了洪员外一家暴露身份?”魔王说着,闭上了眼,一声叹息。 莫染顿时明白了,灭洪家满门的凶手无论原本所图是什么,如今都达到了逼她现身,达到了逼魔王不得不下定决心以她之命对付梼杌的目的。 “洪员外一家不是我杀的,你应该好好问问你的儿子乌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罗煞咒术既是王族秘术,她不会,剩下的就只有魔王和乌霆了。 乌霆的母亲是前任王后,据说前任王后死于人族修士之手,如此看来,他对人族、对莫染这种半人半魔有所记恨也属正常。 “乌霆并不知晓以半魔之身可封印梼杌的秘密。”魔王蹙眉思索,虽是这么说,可也对乌霆起了疑心,向门外侍从道:“让乌霆过来玉华殿。” 片刻,乌霆瞬移了进来,拱手行礼道:“父王召我来何事?” “你可曾恨我当年伤了你,害你脸上留下了一道疤?”魔王应是有了猜测,冷冷问道。 “儿子不敢,父王当年也是一时情急之下误伤了我,我又怎会怪父王。”乌霆抬眼望向魔王,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不满,当即跪下,“是儿子太冲动,想着父王下不去手杀覃夫人,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是我越俎代庖了,还请父王原谅。” 原来他脸上的疤竟是因为要杀覃念思时被魔王所伤。 魔王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动了杀覃夫人的念头?” 乌霆似有些疑惑,道:“覃夫人逃离魔宫背叛了父王犯下大错,父王为何这么问?当年这件事不是人尽皆知吗?” “那你为何灭洪家满门?”魔王紧盯着乌霆的反应,乌霆目光渐渐呆滞,看来魔王不信他,连惑心术都用上了。 乌霆道:“因为覃夫人在洪家受辱自尽,儿子知道虽覃夫人有错,但父王心里其实一直放不下覃夫人,便替父王为覃夫人报仇了。” 看样子,乌霆是真的不知道半魔的秘密。或者,他伪装得太好,至少在莫染看来,他目前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魔王厉声大喝:“本王何时需要你来替我做决定了?如今你是不是连本王的位子也想坐坐了?” 说着,魔王抬手一挥,乌霆被一股黑色的气浪拍了出去,重重扑倒在地,嘴角渗出了鲜血。 乌霆趴在地上,双臂撑着起身,眼神微变,有一丝不服,但很快就变回了刚刚卑躬屈膝的模样,跪下道:“儿子不敢,是儿子考虑不周,行事莽撞,请父王降罪!” 魔王看也不看他一眼,侧身冷冷道:“是该降罪,去戒律堂领罚,按军法处置,两百军杖!回去后不许用药!本王倒要看看,你以后是否还会好了伤疤便忘了疼!” “是!儿子记住了,多谢父王教诲!”乌霆起身,一个瞬移离开了。 被罚了还要道谢,这乌霆心里恐怕恨得牙痒痒。莫染认为她这个兄长心怀叵测,绝非善类,魔王这么做终有一天怕是会将他逼上绝路。 而且覃念思是被迫被卖到洪家的,这一切会不会也是乌霆主使,覃念思死后他担心败露才杀了洪家满门。 目前来看,乌霆还是十分忌惮魔王的,因此若是他想要致覃念思于死地,当然不能亲自动手惹魔王不悦。借助人族之手逼死覃念思,而后杀人,还能美其名曰是为了给覃夫人报仇,又能陷莫染于险境。 若不是扶桑,她早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如此一来一箭双雕,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兄长恨我,恨我娘,你这样无异于将他推得更远。”莫染直白说道,毫不避讳,“一旦被逼上绝路,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哦?你认为他敢?”魔王不可一世地轻笑,似是认为乌霆不足为虑。 莫染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小瞧他,我见过他出招,丝毫不留余地。” “那是你还太弱,”魔王从书柜里翻出三卷竹简,递给莫染,“这是修罗煞咒术的心法,你要尽快习会,有什么不懂的可来问我。你要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皆是虚妄。” 莫染接过竹简,拱手谢过魔王后便退下了,终是没有将“父王”二字喊出口。 屋顶上的瞿如鸟见莫染出来,扑腾翅膀跟着她飞到了重明殿。 莫染笑问:“你是来找我兑现诺言的?” 她到屋内拿了些肉干吃食喂给瞿如,瞿如叫唤了两声后一口吞下,在她屋里趴下睡着了。 第四十六章 前尘篇:梼杌现身(1) 一连数日,莫染都足不出户待在重明殿闭关修习修罗煞咒术。 修罗煞咒术心法口诀共八层,每层口诀极为简略,念起来也极为顺畅。 莫染奇怪为何看似如此简单的心法威力能有那么大,正当她因自己轻而易举便练到了修罗煞咒术第七层而欣喜时,她突然感觉昏昏沉沉的,紧接着,脑子里似有万千针扎一般头疼欲裂。难不成修罗煞咒术对于施术之人也会有所损伤? 她静心引魔气如体,灌于头顶,抵挡修罗煞咒术带来的疼痛,才稍有缓解,看来此方法有效。 当她强忍着头痛继续念第八层时,全身传来了阵阵灼热感,犹如烈火焚身一般,痛得她浑身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可她依旧闭眼咬牙坚持,执拗地憋着一口气,将第八层重念了一遍。 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那个人轻斥道:“真是个疯丫头,你不要命了?” 随后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了,周身感到一阵清凉舒爽。她缓缓睁开眼,只见扶桑拿着记录着修罗煞咒术心法的竹简,他眉头紧蹙,神色凝重,默念着竹简上的口诀。 “心法被人动了手脚,你真是傻到家了,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扶桑指着竹简上的心法,“你看第七层这里,明显被人改了一个字。‘睽’改成了‘癸’。”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懂魔族术法?”莫染接过竹简仔细查看,运功重练,心法上的一句‘目之癸癸’改成‘目之睽睽’练起来的确更没有阻碍。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练成,还想要你的命,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这傻丫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扶桑甩手转身背对着莫染,似是在掩饰担心与焦急的情绪。 “不过刚刚虽然很痛,但我感觉大有进益,”莫染仍是不以为然,没意识到严重性,“是不是半魔体质特殊,与寻常魔修炼方法不一样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想要命的话你可以试试,懒得管你了。”扶桑气恼这个丫头怎得分不清好赖话,如此固执。 虽是觉得大有进益,但心法被改,令莫染不由怀疑是乌霆所为。 他因覃念思而被魔王一再责罚敲打,定然心生怨恨,如今又坐不住了,再次陷害于她。 只是现今莫染的修罗煞咒术只习了个半吊子,修为也不如乌霆,不宜与他撕破脸直接前去质问,便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了。 “我是在寻求创新嘛,你不是说我扛揍又命大吗?那我就大胆试试。”莫染笑了笑,拉了拉扶桑的衣袖,“你放心好了,有了你的提醒,我会加倍小心的。” 扶桑叹了口气,温言道:“长点心眼,我先前和你说的不要冲动急躁,你全抛在脑后了吗?”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说着,莫染抱拳一本正经道:“我以后一定谨遵神尊教诲。” 扶桑“切”了一声,“谁生气了,我为何要生气?那是你的命又不是我的命。” “好好好,我的命我的命,我一定惜命!”莫染举起手掌,作发誓状。 “咦,今天的你是真身吗?” 通过前几次的经验来看,今日是扶桑本尊来了,本尊通常是又傲娇又嘴硬,分身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比本尊可爱多了。 “怎么?”扶桑整了整腰带,“你怎么看出来的?” 莫染嫣然笑道:“第六感啊,就是直觉,我直觉一向很准的!” 扶桑嘟囔了一句:“本神君活了这么久只知道人有五感,从没听说过什么第六感,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心啊!”莫染指了指扶桑心口的位置,眨了眨眼,笑道:“第六感是心觉,这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了吧!” 扶桑苦笑一声,心觉?他又没有心。 时至今日,他还是认为莫染这个丫头脑子坏了,还没痊愈。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说罢,一抹红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屋内。 莫染撇了撇嘴,每次都是这样,什么神尊,跟一阵风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入夜,清风徐徐,月色皎洁。 整日待在屋内修炼,已经好久没出门了,是该劳逸结合一下了。 莫染瞬移至白泽所居之处,想看看多日不见,他都在做些什么。 刚到殿外,见白泽送乌霆从屋内出来。她感到惊讶,乌霆何时与白泽到了一聊到天黑这么铁的关系了,心中不由怒火中烧。 乌霆似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先是讶然,而后沉声问道:“妹妹今日不用修炼修罗煞咒术了?怎得得空出来了?” “劳兄长记挂了,这修罗煞咒术的第七层我是怎么样也习不进去,我自知不如兄长这般天资过人,就没必要练下去了啊。”莫染压抑自己的怒气,佯装一脸天真地说着,“兄长的伤可好了?” “已经无碍!多谢妹妹关心了。” 不提上次被罚还好,一提起乌霆就心生不爽,却又不能表露出来,说完,便瞬移离开了。 莫染进屋后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望着白泽,质问道:“乌霆怎么会来这里?” “不过闲聊罢了,没什么的。”白泽真的不会说谎,连敷衍的借口都找不好。 莫染嗔怪道:“乌霆在魔王给我的修罗煞咒术心法里动了手脚,差点又害了我,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白泽已然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扶桑以外最好的朋友了,朋友跟她的仇人私下见面,让她怎么也想不通。 白泽怕她心生误会,急道:“圣女,你听我解释,乌霆殿下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我本不想去打扰你的,既然你来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梼杌现身了,在王城附近的福宁镇,已经杀死了好几十个毫无修为根基的魔了!” 莫染也没想到白泽与乌霆二人相交竟是因为梼杌,惊道:“这……怎么会,你不是说找了他好久都没消息吗?怎么会这么突然,他杀那些普通的魔干什么?” 白泽一脸担忧,摇了摇头:“不知他意欲何为。当务之急,我们要前去福宁镇一探究竟,乌霆殿下认为我有办法能牵制住梼杌,过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修罗煞咒术还没练到家呢,我就不去了。” 如今梼杌终现身,无论是去封印梼杌还是被梼杌杀掉,都免不了送命,莫染才不会这么傻,看来这魔宫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 前尘篇:梼杌现身(2) 回了重明殿,莫染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跑路。既然如今消失已久的梼杌出现了,魔王定是要将她推出去封印梼杌的,一定要赶在他来之前逃走,可是如今她又能去哪呢? 正当莫染思索着,门外来了人通传:“圣女,陛下召见。” “哦,来了,这就来了……” 走正门肯定是出不去了,不如跳窗吧。 说时迟那时快,莫染纵身一跃,刚站稳,乌霆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乌霆轻笑一声,讥诮道:“妹妹这是要去哪?为何从窗户出来?” “散散步,散散步……”说着,莫染左看看右看看,到处都有魔兵巡逻把守,这就算出了重明殿,也出不了王城。 乌霆也不拆穿她,冷冷道:“父王还在玉华殿等你呢,可别为了散步误了正事!” “我这就去……” 如今只有硬着头皮去一趟了,若是魔王真要压着她去对付梼杌,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逃出魔宫并非易事,想来当年覃念思和她的侍女能从守卫森严的魔宫逃走只是魔王不想阻拦罢了。 事到如今,莫染打算坦然地面对魔王接下来要告知她的一切。 魔王问道:“修罗煞咒术可练会了?” “还差一点点,心法上有些不对的地方,不知是不是父王您特地为了我的特殊体质而做了一点改动?”莫染试探问道,观察着魔王的反应。 “有人改了你的心法?”虽是这么问,但魔王好像并不意外。 莫染拿出竹简,摊开来给魔王看,可先前扶桑指出的那处疑点已经被更正了,也有可能是谁趁她不注意又给调换回原版了。 乌霆还真是做事不留痕迹,让人抓不到把柄。也怪她太过大意,没有证据指望魔王去惩罚他是不大可能了。 魔王笑了笑,才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莫染在肚子里反击,记得,当然记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妄嘛。说得容易,可她现在并没有这种实力啊! 莫染沉默了半天没说话,魔王似是看出了她心内所想,缓缓道:“正如你说的半魔体质特殊,你不是没有实力,只是缺乏一个契机。一个你为之拼尽全力的契机,如今这个机会来了,你该面对你的责任了。” “去他的责任,明明就是你自己的责任!”莫染心里反击道。表面上却云淡风轻,静静地听着魔王安排她的命运。 魔王下定决心道:“为保万无一失,我会将我一半的功力传授给你,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 “传授功力?我印象中没有这种修炼捷径啊。” 在莫染的记忆里,从没有听说过有吸收他人功力提升自己的功法。 魔王答道:“魔修的必修课便是吸收他人功力提升自己,你缺少一个带你入门的师父。” 罢了,要不要功力都得死,所以她决定在死之前她一定要拉个垫背的,那就是乌霆! 一连几日,莫染都待在玉华殿,如吸收天地之精华一般慢慢将魔王传给她的功力据为己用。果然,全身上下感到力量充沛,之前练不顺的修罗煞咒术也完全没有任何阻碍了。 待莫染能够充分运用体内功力之时,便是可以出发寻找梼杌的时候了。 临走之前,魔王轻声嘱咐她道:“记住,封印梼杌是你存在的意义,若是这次无法成功封印或者日后你想逃避你的责任,你就会遭到我的功力的反噬,日日遭受蚀骨焚心之痛,到时候就算是庇护你的神尊也救不了你。” 果然没安好心!莫染肚子里不知骂魔王、骂梼杌,骂这个世界骂了多少遍。 魔王说着威胁的话语却用着最温和的语气,仿佛寻常人家嘱咐孩子出门需要注意安全一样,他冷血起来真是毫不含糊,难怪魔宫中人都如此惧怕于他。 莫染飞行至福宁镇与白泽会和,到达福宁镇时她便明白了,梼杌为何出现在此大开杀戒,一来是为了给魔族王室一个警告,二来定是与她一样通过吸收他人来提升自己。 可令她想不通的是,以梼杌的修为为何会看得上毫无修为根基的魔,难不成是为了省事省时间? 镇上的魔应是无一幸存全都灰飞烟灭了,走了大半天也没有看到一个魔的身影。莫染手持魔刀,小心翼翼地寻找白泽和梼杌的下落。如果说梼杌长得与白泽一样,那她又该如何区分他们俩。 她行至一倒塌的宅子处,宅子内“砰砰”作响,有打斗的声音。 她进去一看,是白泽正与一头青面獠牙身长足足八尺的老虎缠斗。此魔兽想必就是梼杌的真身了。 白泽灵巧躲开了梼杌猛的一扑,捏了剑诀,瞬间,剑上凝成了一道火红的束缚剑网,他手腕向上一抖,剑网立刻变成一座宅子那么大,如同急风骤雨一般向梼杌撒去。 梼杌无处可逃,被剑网网进,越缚越紧,他努力挣脱,却暂时无法撕开剑网,空旷的宅子里传来一阵阵撞墙和嚎叫的声音。 施术过后,白泽似是虚耗过度,额头上浸满了汗珠,差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他一手用剑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还在加深术法,剑网在他的控制下,燃起了熊熊火焰。 “白泽,乌霆呢?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莫染上前扶着白泽的胳膊,借了一些力给他。 “他……他被打伤了,我和他走散了。”白泽吃力地回答,术法加深完毕,他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莫染望了望剑网中的困兽,问道:“原来这就是梼杌,你不是说你俩长得一模一样吗?” 白泽喘了口气,调整好呼吸后答道:“他修成人形后虽与我的长相极为相似,但他的真身与我不同。” “人人都说梼杌厉害,这么看来还是你更厉害啊。接下来你好好休息吧,我来!” 莫染心中念起修罗煞咒术口诀,梼杌此刻已是困兽犹斗,若是能就这样杀了梼杌,她也就不必为他赔上性命了。 她运魔气于全身,全神贯注闭目掐诀,宅子周遭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光芒,口诀念完,顿时天色骤黑,无数如雨点似的黑色蛊虫密密麻麻应诀而来,飞向梼杌的方向,撕咬钻进梼杌的身体内,只听得他厉声惨叫连连。 原来修罗煞咒术当真如此邪性,是靠幻化出来的蛊虫活活将人的经脉咬断、魂魄撕碎。 无魂的魔若是中术,肉体就会被蛊虫一点一点啃食殆尽。 白泽惊道:“莫染,你,你已练成了修罗煞咒术最高层?”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银光向莫染的方向极速窜来…… 第四十八章 前尘篇:怒杀乌霆 “莫染当心——” 白泽急道,浑身却使不上力,无法站起。 莫染余光瞥见乌霆出招向她攻来,修罗煞咒术已下,确定梼杌在劫难逃之后,她迅速撤招拔刀挡在了身前,银光被她魔刀周围环绕的寥寥黑气轻易化解,散成了点点荧光。 乌霆愣了神,随即便明白了,“父王还真是待你不薄,竟把毕生修为传给了你!” 莫染想到此前种种,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厉声问道:“我从未招惹过你,你为什么总要置我于死地?” 乌霆凄然长笑,斥道:“我娘又招惹过谁?凭什么覃念思一来便可以夺走本属于我娘和我的一切!你们人类心思狡猾,工于心计,父王受她迷惑不惜废后,将我娘赶出宫,害她死于人族修士之手,可覃念思还不知足,又想要荣华富贵又想要自由自在,你说你们人类怎么就如此自私又贪心!” 原来,当真如魔王所言,他将接近覃念思创造半魔用于封印梼杌之事隐瞒得极深,乌霆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晓,还一直以为覃念思是魔王心中挚爱,因为覃念思才害他的母亲惨死,他也将莫染视作仇敌,当真令莫染感到异常讽刺。 莫染不想过多解释乌霆多年来恨错了人,质问道:“所以我娘被卖进洪家,被人折磨致死,你是幕后主使?我娘死后,你就借机杀了洪家人,栽赃给我,再借华山修士之手除掉我?” 乌霆森然道:“洪家人本来是不必死的,我本来还要感谢他们帮我除了覃念思,结果他们自己找死,贪心不足找我要更多的报酬,威胁我不给就将我的身份和我做的事说出去,还先后找来了东山岭和华山的修士,那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咯。你娘早就该死了!你也一样,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乌霆手中化出一把长刀,向莫染刺去。 她持刀挡住乌霆长刀的攻击,两人来回过了数招,难分高下,刀与刀碰撞在一起发出阵阵刺耳的刀鸣声。 她蓄力于魔刀,欲再次猛烈砍去,却不料被乌霆钻了空子,乌霆抽出腰间的短刃划了她的右臂一刀。她才刚刚蓄力至手腕处,受此一击,手臂处像泄了力一般酸软无力,鲜血直流。 她捂住右臂,才发现伤口已深可见骨,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伤口流出的鲜血流至魔刀内,刀瞬间如重获新生一般躁动起来。 她放开右臂,任凭自己的鲜血灌入魔刀,没想到无意间又让她寻到了捷径,那便是魔刀融血之后更能快速发挥极致的威力。 莫染紧握魔刀腾空而起,感到周身的力量无处释放,甚是难受,登时双眼通红似是要渗出血,看不出一丝原本的瞳色。她的神志渐渐恍惚,脑海里不断重复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 乌霆见状也是大惊失色,莫非半魔真如传言中那样,潜能远比普通的魔要强大。 乌霆控术阻杀,他的刀应术窜起,向着莫染的胸口刺去,却没想到刀无法进身。他的刀停留在了半空后一瞬间便被莫染周身的力量击成粉碎。 随着一声怒吼,莫染向乌霆的头顶挥刀斩下,顷刻间鲜血四溅,乌霆的头颅落地,身体瘫软直直地栽倒在地。 莫染稳稳落在地面,神色恢复了正常,看着脚下血淋淋的头颅,竟没有一丝恶心和害怕,反而觉得浑身舒畅愉悦,连手臂上的伤也慢慢在愈合了。 她又不由疑惑,这眼前血腥的惨状,真的是她做的? 乌霆的头与身体分离,却还在眨眼,毕竟修为不赖,遭此致命一击也没有立刻化作灰飞。 他靠着最后一口气立起头颅,死死地盯着白泽,惨笑恨道:“你……父王说的对,不可与恶魔交易,果然……” 白泽似一脸茫然,缓缓起身,乌霆忽然目光呆滞,似还有话说,未说出口便被白泽一剑挥下,头和身子登时灰飞烟灭,消失在了地底。 莫染长长地喘了口气,乌霆已死,想来她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可梼杌呢?眼前白泽所化的剑网还冒着熊熊烈火,梼杌却没了踪影,她四处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 刚刚她与乌霆一战并未注意梼杌是否中术而亡,梼杌就这么死了?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堂堂上古魔兽,令魔族都闻风丧胆的梼杌这么容易就死了? “梼杌呢,刚刚你有没有注意到?”莫染向白泽问道。 “应是死了,中了最高层修罗煞咒术,无论是人是魔,即便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白泽似是很肯定地答道。 莫染松了口气,庆幸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那我也不用死了。” 白泽却有些担忧莫染的处境,毕竟乌霆是魔王之子,无论如何,杀了他定会掀起魔族的轩然大波,“可你杀了乌霆,要如何向魔王交代?” “实话实说,你不是也在场吗,可以给我作证,他要杀我,我如果不杀了他,难到等着被他杀吗?”莫染丝毫不畏惧魔王会对她怎样,如今梼杌和乌霆已死,她再无后顾之忧了。 可一向只躲在背后的乌霆,今日为何如此冲动不顾一切地想要她的命,难道不怕回去不好交差吗? 莫染记起乌霆死前的情形,忽道:“乌霆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不能与恶魔交易?” 白泽思索了一小会儿,沉声道:“应是他与梼杌勾结,引你我来到福宁镇,想借梼杌之手杀了你,回去魔王那里也好交代。只是没想到你的修罗煞咒术已练至最高层,他耐不住性子,便亲自出手了。” “是这样吗?”莫染直勾勾地盯着白泽,可明明乌霆刚刚是望向白泽的,这真的是巧合吗? 白泽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言道:“你别多想了,如今梼杌已死,回去后好好解释,魔王应该不会重罚你。如若不行,可将乌霆之死推到梼杌身上。” 正说着,乌霆的部下朱厌将军带着大批魔兵赶来,却只见白泽与莫染二人,他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道:“参见圣女,圣女可见到乌霆殿下了?他去哪了?” 莫染面无表情,冷冷道:“乌霆已死。” 魔兵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小声议论。 莫染被吵得心下烦躁,双眼又开始通红起来。她晃了晃头,想把这种昏沉沉的晕眩感赶走。 她将魔刀往地上重重一掷,大吼:“安静!”声音犹如一声惊雷响彻在半空。 众魔兵见状,纷纷下跪,不敢再交头接耳。 在他们看来一个乌霆死了,又来了一个莫染,都是令人闻风丧胆又不好惹的主。 第四十九章 前尘篇:修罗煞咒术 “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四天了。”白泽蹲在床边,轻声低语。 “我怎么了,我怎么回来的?” 莫染睁开眼发现她已经在重明殿卧房内了,脑子里却记不起杀了乌霆之后她是怎么回宫的。 “回来的路上,我们遭到了衡山和华山修士的围追堵截,没想到乌霆还留了一手,竟把人族修士引到了魔族领地。”白泽恨道,似是怪自己没多留个心眼,“你控术时被一个将死的修士偷袭,就晕过去了。” 莫染讶然道:“我受伤了?” 可她并没有觉得身上哪里痛,只有头有些晕。她摸了摸身子,掀开被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就连胳膊上深入见骨的伤口也愈合了。 白泽见她毫不避讳地掀被子,检查身上伤口,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道:“神尊来过了,替你疗伤了,他还让我转告你,以后别轻易使用修罗煞咒术,此等术法对施术之人损耗极大。” 扶桑来过了,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莫染撑起身子,坐起来,问道:“我们是怎么逃过人族修士的追杀的?”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白泽蹙眉问道。莫染茫然地摇了摇头。 白泽愣了愣,才道:“你杀了在场所有人族修士,用的修罗煞咒术……” 莫染心下一惊,呆了半晌,虽说她一直认为只要是为了自保,杀人也无不可,但如今杀了人她却没有一点印象,反而全身舒畅,会不会有一天她真的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白泽见莫染毫无反应,忙道:“你不用自责愧疚,你没有做错什么,他们要杀你我,要杀所有魔兵,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保护了你想保护的。现在乌霆手下的魔兵对你尊敬有佳,并不知晓是你杀了乌霆,以后也可为你所用。” 莫染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我要这些魔兵做什么?我从未想过取代乌霆的位置,我杀他只是为了报仇。” 白泽道:“你不想做九黎的王吗?现在没有了乌霆,储君之位一定是你的,你没有任何障碍。” 莫染笑着摇了摇头:“做王有什么好?做了王还是得去利用伤害自己爱和爱自己的人,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我来魔宫只是为了给莫染的母亲一个交代,现在任务完成了,我该去寻找我自己的路了。” “自己的路?”白泽不懂。 莫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躺了四天,全身倒也不酸,想来又是扶桑的功劳了,她想了想才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并不是莫染,真正的莫染早在被逼至旸谷时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我进入她的身体,有了她的记忆,行事会受她的记忆影响。总之我不属于这里,在我的世界没有什么人魔纷争,也没有这些打打杀杀,世界一片祥和安宁,比这里美好多了,所以我必须回去。” 白泽笑了笑道:“我当然相信你说的,你本就与众不同。” 莫染惊道:“你真的信我?终于有人信我了,我对扶桑和冥王说,他们都觉得我脑子坏了,哎!”她插着腰,撇了撇嘴。 白泽问道:“那你可有办法回去?” 莫染长叹一口气,道:“哎,别提了,我都过来这么久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泽话锋一转,忽问:“扶桑神尊在你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你干嘛突然问起这个?”莫染怔了怔。 白泽忆起扶桑已多次对莫染出手相救,揣测道:“只是见你昏迷期间他很担心你,也很照顾你,你对他来说应是不一般的存在。” 莫染在肚子里嘀咕道会是这样吗,嘴上却矢口否认:“不能吧,他是神啊,在你们这个世界神不就应该普度众生吗?众生在他们眼中都是平等的,所以救我也就是因为心善吧……” “可你杀了那么多人族修士,他却没有怪你,更没有惩治你,若是换做其他神灵,恐怕不会放过你。” 白泽亲眼见证莫染昏迷的那些天,扶桑有多心急,守在莫染床边踱来踱去,还一面骂着魔王冷血无情又急功近利,竟不顾亲生女儿性命,一股脑传这么多修为到她体内,差点害她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莫染摇头,似是很确定说道:“才不会,你是没见过其他神尊,其他神尊都冷冰冰的,不会管这等小事的。” “若是他对你有所不同,或许他可以助你回到你的世界。”白泽站起身,望着窗外,“你可知扶桑神木是我们这个世界天、人、冥三界的大门?” 莫染道:“知道啊,听小花灵说过。”初到这个世界时她就打听过了。 白泽望向莫染的双眼,肯定道:“三界大门一旦倒塌,异世界的大门就会开启,你便有机会重回你的世界。” 一直以来莫染都在思考回去的办法,无果,原来方法竟就在她的身边么,她又惊又喜:“真,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白泽慢条斯理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在我们这个世界很久之前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大战,共工战败触倒了天界支柱不周山,不周山倒后异世界通道出现,不少来自异世界的魔兽闯进我们的世界,这也是为何人族总认为我们魔族都是异域怪物。其实,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就比如你的那只瞿如鸟,它的祖先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它说的话你听不懂。” “等等,我捋捋,这信息量有点大……”莫染呆了半天,本来一心想着回去,如今真有线索了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白泽继续道:“后来女娲将天补好,不周山也被众神重重封印了起来,所以你若要效仿水神共工撞不周山不大现实,为今之计,只有靠扶桑神木了。” 莫染想了想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可扶桑的真身是神木,我若是毁了神木,他会不会死?” 白泽望着她,轻声道:“不会,神之所以是神,他们与我们魔是不一样的,魔的人形是由真身修炼而成,而神显世后可脱离真身,两者可以一分为二,也可合二为一。” “如果办法可行,为什么扶桑不信我,也不告诉我有这个办法呢?”莫染喃喃自语,若是这个办法有用,无论如何她也要去试一试。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这是触犯天规的大事,若神木被毁,他的神籍就保不住了,”白泽凝视着莫染,语气异常坚定,“不过即便神木被毁,对他来说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若他真的心里有你,这点牺牲不算什么。若换做是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 第五十章 前尘篇:宿命 玉华殿外,莫染无召入内,被殿外的魔兵拦下。 在此之前,她也试过不辞而别,可即使如今她的身体里有了魔王一半的修为,也还是没能成功逃出魔宫。 “如今梼杌已死,我想离开魔宫,求父王成全!” 莫染跪在殿门前,朝着正殿磕头说道。 魔王瞬移至殿外扶莫染起身,两人进殿,魔王关门遣散左右。 他望着她的脸庞,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与你娘不仅眉眼相似,就连性子也有些像……” 莫染表面上点点头,心想她性子怎会与覃念思一样,说得难听点,覃念思就是个傻子,才会甘愿被魔王利用,还心心念念着这个负心人。 魔王叹道:“你真的认为梼杌这么容易死?若是梼杌能死于修罗煞咒术,我又怎会拿他没办法?你太天真了。” “什么?梼杌没死?怎么会?那天我亲眼看着他消失不见。”莫染一下心凉了半截,这梼杌怎么也来无影去无踪的。 魔王冷冷道:“梼杌只可能被封印在你体内而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下在你体内的反噬咒术依旧存在,就足以证明梼杌没死。” 莫染捂着心口,登时感到有些刺痛,像是有一根刺,在心脏处一点点地扎着,直到将她的心脏刺穿,这种疼痛感似是一日比一日更深了。 所以她多留在这个世界一日,就随时可能面临死亡。而且不去封印梼杌便只能日日遭受钻心之痛,生不如死。这更加坚定了她要回到她的世界的想法,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莫染狠狠地瞪着魔王,眼前的魔王犹如一座冰山,让人难以接近又无法撼动,“你就这么不信我,不信我会去封印梼杌?非得用这么恶毒的手段逼我!” “我并不确定你会不会完成你的使命,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魔王正色道:“我知是你杀了乌霆,我可以不怪你,我对你的要求便只有以身封印梼杌。” 魔王知道因为梼杌已经死伤太多,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坚持下去,不能有丝毫心软。 “你为了你心中的大义,几乎牺牲了身边所有人的命,你对不起我娘也对不起乌霆的娘,就从没想过要弥补?”莫染质问,面色铁青,双眼又开始泛红。 “正因如此,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唯有除掉梼杌方能告慰逝者。”魔王望着莫染,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一丝光亮,仿佛一潭死水。 他轻笑一声,道:“你想杀我?想像杀乌霆一样杀了我?” 莫染咬咬牙,紧握双拳,森然道:“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不愧是我的女儿,有股狠劲。你放心,梼杌死后我也不会苟活,只要你成功封印梼杌,你体内的反噬咒术可解,届时你和我都将沉睡,永远不会再醒过来。”魔王淡然地说着,低头摩挲着腰间的玉坠,“我早就不想活了,如今支撑我的唯一信念便是亲眼看着梼杌被封印,还世间一个太平。这也是我们蚩尤一脉欠人世间的,我们必须要还!” “你什么意思?什么我们欠人世间的?”莫染奇怪魔王为何这么说。 “梼杌乃血海怨念而生,你可知血海的前身是什么?” 说着,魔王向莫染的额头一点,莫染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片血红的大海。慢慢地画面似倒放一般,血海渐渐干涸,露出了布满裂纹的河床,不一会儿,干裂的河床又渐渐被富有生命力的绿地所覆盖,草地上的一根根嫩芽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嫩芽慢慢长大,长成了一颗颗参天大树,树上随风生长出一片片血红的枫叶。 原来血海之前就是血枫林,蚩尤便是在血枫林被斩首而亡。而梼杌就是因蚩尤的怨念而生。 “现在你明白了吗?蚩尤欠下的孽债,必须由我们姜氏后人来偿还。这也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魔王叹息,眼神有些许无奈和恍惚,“你若要离开,可以,去吧,去寻找梼杌下落吧,封印之时便是你我解脱之日。” 不知为何,莫染总觉得刚刚给她看血海画面并说出蚩尤欠下孽债的魔王不是她印象中的魔王,印象中的他是因不愿掀战乱而要封印梼杌,却也不会如此评价先祖过失。 魔王口口声声说的使命,若不是她碰巧来到这个世界,莫染根本活不到完成使命的时候,这一切难道是命中注定…… 莫染回到重明殿,一路上心事重重,思来想去,她决定回旸谷,回到扶桑身边。若真如白泽所言,她一定要在梼杌出现前回到自己该在的世界,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没必要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付出自己的一切。 她从来不是英雄,不是救世主,更不是谁的还债人。在她的世界里,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必要去承受她不该承受的一切。 天黑后,莫染与白泽坐于重明殿的屋顶。 莫染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了好久,才道:“白泽,我决定回旸谷了,回旸谷想办法回到我的世界,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里的月亮没有旸谷的看起来大,真的小很多,说起来,她倒是有点想念在旸谷无忧无虑的日子了。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还莫名其妙摊上了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却又无力反抗。 “我要去寻找梼杌的下落,如果我能有办法杀了他,你就不必赴死了。”白泽轻声说道,他的语气温柔又坚定,仿佛这样就能给予莫染信心与慰藉。 “我们还会再见吗?”莫染问道。 白泽一笑,“会的,只要扶桑神尊不阻拦,我可以去常常看你。不过,我见扶桑神尊对你很紧张,怕是不会高兴见到我。” “你总说他紧张我,心里有我,可我却不确定,也没有把握能让他为了我触犯天规。” 莫染停顿了一下,似是做出了自己考虑良久的决定,低头呢喃:“所以呢,我不打算告诉他我要去毁掉神木回到我的世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毁掉神木,那错就在我,不在他。天上的神尊们就不会怪他,也不会削了他的神籍了吧?” 瞿如鸟不知从哪里野了一圈回来了,飞到了莫染身边,叫着:“瞿如,瞿如,瞿如……”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莫染笑着逗了逗丑鸟,摊开手,捏了个诀,手中瞬移过来一块肉干,喂给了它。 白泽也知道,身旁这个女孩看似柔弱,但只要她下定决心要做某一件事就一定会去做,哪怕会失败她也会不顾一切去尝试。 第五十一章 前尘篇:离开魔宫 次日清晨,天微亮,莫染就急忙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魔宫了。有了魔王的默许,一路上畅通无阻。 她行至白泽所住之处,打算去与白泽道个别,却没看到他,屋内行李都还在,问侍从们都说不知他去了哪里。 “算了,反正他也知道我要走,就不等他了,”莫染回头向侍从吩咐,“如果白泽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后会有期’。” 侍从应了一声,莫染便离去了。 瞿如鸟不知何时飞到了她的身旁,似是不愿意与她分开。 “你要跟着我一起走?”莫染问道。 “瞿如,瞿如,瞿如……”瞿如鸟就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一句谁也不懂的话。 “那我就当你是想和我一起离开了,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你也不属于这里对不对?”莫染摸了摸它的脑袋,瞿如鸟乖巧的扑着翅膀,脑袋轻轻蹭着莫染的手心。 瞿如鸟撅着嘴,向它自己的背后扭了几下头,似是在示意莫染可以坐上去。 “你要带我飞?”莫染一笑,这瞿如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光是宠物还能是坐骑,如此甚好。 莫染轻挎上去,稳稳坐在了瞿如鸟背上,瞿如鸟“瞿如,瞿如”的叫唤了两声便扑腾翅膀起飞了。 视线里地面上的人影和房屋越来越小,一人一鸟飞到了半空,清风拍打着莫染的脸庞,莫染张开双臂,高兴大叫着:“好玩。”感受着不用捏诀控术也能起飞的轻松感。 “瞿如,我们要去旸谷,你就一直往东飞就行了。” 很快,瞿如鸟便带着莫染飞离了王城,穿过了九黎的沙漠迷雾阵法。莫染惊奇的发现这瞿如鸟竟不受阵法控制,还可以带着她随意穿行,无需她去捏诀通过。 飞离了九黎到达人族地界,瞿如鸟便飞得更高了些,许是怕被人族发现,这鸟不用莫染交代,也能如此思量周全,不知是不是魔王授意。 飞了一整天,到达了鄢陵县,莫染拍了拍瞿如,让它停下休息休息。带着这么只怪鸟住客栈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是魔,所以也就只能找个山洞或者破庙将就着凑合一晚了。 瞿如鸟带着莫染来到了城郊一处破败的茅草屋。 莫染拾了些干柴,生了一堆火,坐在火堆旁边,烤着从魔宫带出来的肉。她是吃不惯生冷食物的,不像有些魔茹毛饮血。 烤热了肉,她自己吃一点,再递给瞿如吃一点,一人一鸟相处十分融洽。 正当她准备靠在一边睡下时,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她立刻警觉起来,灭了火堆,轻手轻脚走向门口,贴着门,从门缝里瞄着屋外。 “这都叫什么事啊?好端端的让我们来这种荒郊野外,我们什么时候还得受他们云台山指挥了。”一灰衣持剑男修士恨恨说道。 灰衣男修士身旁的一个与他相同打扮的女子安慰道:“哎,谁叫我们有求于人家呢?那熟湖兽不好找,也不好抓,就凭我们两个根本没有把握。” “师姐,你说师父干嘛非要抓那熟湖兽,那种魔兽虽是魔,但又不吃人肉和精魄……”灰衣男修士无奈道,语气也不是有多同情熟湖兽,主要还是抱怨来这么个荒无人烟之地太麻烦。 女修士道:“你不知道吗?拿去黑市换钱啊。说句不敬的话,像我们嵩山这样的小门派不捕些不伤人的魔兽拿去卖钱,仅仅靠着帮人除魔那点微末收入还不得穷的揭不开锅?” “那把它们卖了,买家会用它们干什么?它们有什么用途呢?”男修士似是刚入门不久,不懂得自己门派的一些事情。 “现在不少达官显贵就喜欢看魔兽与魔兽相斗,从而押注赌钱,战斗力越强的魔兽价格会卖得越高,不过抓它们风险也高。”女修士不厌其烦的给师弟讲解,“今日我们要抓的熟湖兽战力一般偏上吧,主要是他不吃人,没那么危险。” “哦,原来是这样……”男修士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吴世兄到底还来不来啊,等他大半天了!他们云台山的弟子都这么不守时吗!” 莫染将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肚子里骂道没想到如今人族还有让魔与魔相斗从而从中获利这么过分的习俗,把不吃人的魔当做牲口一般,专挑软柿子捏。人族口口声声的除魔卫道,匡扶大义,卫得又是什么道,匡扶得又是什么义,不过都是排除异己的借口,简直寡廉鲜耻! 从前的那个鲛人她没有能力从华山修士手下救出,今日碰见了她决心要管一管了。 屋外一男一女,等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云台山修士,新来的云台山修士道:“昨天我师兄已经来看过了,确定有只熟湖兽在山上躲着,它一般晚上出来觅食,我们现在就上山去来个守株待兔。” 另外两人听从云台山修士的意见,三人一齐御剑向山上出发,莫染安顿好瞿如鸟后也悄悄的跟着上了山。 月黑风高,山上寂静得就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动静。三人悄悄地落地,点开火折子照亮,莫染紧随其后。 “你们听,有没有听到脚步声?是不是熟湖兽出现了?”灰衣女修士警觉低声道。 “大家小心为妙,熟湖兽虽不食人肉,但力量也不可小觑。”云台山修士拔剑将女修士护在身后,倒是格外绅士风度。 倏忽,三人眼前晃过一道黑影,云台山修士迅速控剑,飞剑刺向黑影方向却扑了空。 一击未中,云台山修士有些不好意思了,将剑撤回剑鞘,挠了挠头,讪讪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灰衣男修士撇了撇嘴,轻声“切”了一声,女修士拐了拐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如此无礼。 见三人还不放弃,莫染打算继续跟随,刚踏出一步,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有一马身鸟翼怪模怪样的大只魔兽一闪而过,想必就是三个修士口中所说的熟湖兽了。 莫染悄然跟上去,见熟湖兽身侧有一处剑伤,伤口不深,幸而那云台山修士修为不高,控剑不精,不然熟湖兽早已被擒。 熟湖兽本是受惊了见人就跑,可见到莫染却停下了脚步,她上前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哼哼了两声,似是受到委屈向她撒娇一般。 见此情形,她禁不住愤愤不平,要为熟湖兽讨回公道。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出来。”说着,她掐诀布下一处隐藏阵法,将熟湖兽藏了起来。 莫染双眼通红,瞳孔渐渐失去原本正常的黑色,她化出魔刀向三个修士方向走去。 第五十二章 前尘篇:心神恍惚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顾他人性命,你们罔修正道!” 一声尖锐森然的女声响彻在山间,寂静的夜里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三人警惕着拔剑护在身前。 “是谁?谁在那里?”云台山修士惊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女修士有些害怕,握剑的手都在发抖,颤声道:“此前并未见到有人在山上,谁……谁在说话?” “师姐别怕,我们三个人还怕她一个女子!”灰衣男修士四处张望,挡在女修士身前。 三人持剑背靠着背,四下探寻,一面慢慢向声音处移动。 此时,莫染从黑暗处缓缓走近,三人见她无不震惊,他们三人都属门派弟子中的末流,平日也就收收没有修为根基只靠蛮力攻击的初级魔兽,哪里见过已修成人形外表与人类无异的高阶邪魔。 三人都愣了神,竟忘了出招。 “你,你是人是魔?”灰衣男修士颤声道。 另两人也在犹豫,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就是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长着一张如此娇俏的脸,眼神却阴沉黯淡如同邪魅。她的周身还环绕飘散着似有若无的黑气。 “你们心心念念要抓魔去换钱,你们看看我这种魔能值多少钱?”莫染一声轻笑,持刀一挥,地上被掀起一阵风浪,顿时山石飙起,树木摇晃。 三人被她的魔气震倒在地,手中的剑都没能握住,抖落在一旁。 这次,碰到硬茬了。 “完了,这,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快去通知师父!”灰衣女修士拉起身旁的师弟,将他向后一推。 灰衣男修士愣了一下,回头道:“不,师姐,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云台山修士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里有我,你快去山下通知你师父,还有我们云台山弟子就在……” 一句话没说完,三人便发现他们动不了了,更别说逃走去搬救兵了。 “怎么回事,我动不了了……” 三人挣扎了一番,总有一股力量如同数根琴弦绑着、束缚着他们,使他们无法控术也无法动弹。 “想跑?那得看我给不给你们机会!”莫染此刻心神大乱,满腔怒火,说话、控术好似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不能放过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她被这句话说服了,认为他们就该死,她就应该这么做。 “我们不曾得罪过你,我们只是来抓熟湖兽的,与你有何关系,为何要将我们困住?”女修士愤愤地说道,兴许这个长得与人类无异的女孩能听进去呢。 “熟湖兽不吃人也不曾伤了你们,只想老老实实待在山上过活,又和你们有何关系,为何你们要将它抓去任人欺凌践踏?”莫染冷冷道,说着加深了惑心术术法,“你们自己动手,拿剑自刎谢罪吧!” 三人登时目光呆滞,神色淡漠,捡起地上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正当三人欲抹了脖子自刎之际,一阵微风吹来,三人恢复了神志,发现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都不由心惊,“怎么回事?太邪门了。” 一抹红影闪现。 扶桑抓住莫染的肩膀摇了摇,急道:“莫染,你清醒一点!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且熟湖兽不是没死吗?” “我不要你管!”莫染大吼一声,甩开了他,持刀径直向三人瞬移而去。 扶桑挥袖又是一挡,朝三人大喊:“你们快走!” 三人见扶桑此举,便知他与莫染不是一伙的,但他却又不像是除魔修士。眼前邪魔尚在,他不除她,反而想劝她回头,使他们心惊之余又添疑惑。 “这位道友,这邪魔不得不除啊!”云台山修士不解,邪魔如何能劝其回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控剑而去,不知是否因抱着必死之心控术激发出了潜能,他的这一剑又快又准,倏地向莫染的方向飞去。 “不知好歹!”莫染咬牙恨道,挥刀一砍,剑被生生斩断了。 扶桑闭眼摇了摇头,怒道:“火上浇油!” “瞿如,瞿如……” 此刻,瞿如鸟展翅飞来,叫声划过长空。瞿如见主人受到攻击,顿时一改往日的温和乖巧,张开利爪猛扑向三人,女修士没能躲过,手臂被抓出了三道血痕。 扶桑知晓瞿如是莫染的鸟,不想下手太重,只轻轻一挥,瞿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飞了出去,摔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倒在地上哼哼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扶桑迅速瞬行至莫染跟前,柔声道:“莫染,你听我说,那只熟湖兽已经安全了,我已经将它的伤治好了,你不必再为它徒增杀孽了,我知道这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此刻莫染已被她的偏执所控制,他不能强行将她唤醒,若是她自己想不通,被强制唤醒可能会陷入更深的邪念。 她眼神渐渐恢复原状,又忽觉心里一阵难受,哽咽道:“那其他的熟湖兽呢?它们怎么办?那些不伤人的魔又该怎么办?” 扶桑心下触动,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如今人魔之间便只能如此,杀了这几个人也无济于事。魔族不也一样有肆意食人血肉精魄的魔?你也要变成杀人害命的邪魔吗?” 莫染深吸一口气,心情逐渐平复,脑子里涌上阵阵眩晕感,慢慢闭上了眼。 “睡吧……”扶桑将她靠在树边,起身走向那三个修士。 灰衣男修士见扶桑修为高深莫测又超凡脱俗,却与魔为伍,不禁感慨:“道友,你这是为何?为何不杀了她!” 扶桑并未回答,只幽幽说道:“忘了今日在这座山上看到的一切,包括熟湖兽。以后别再伤害不伤人的魔兽了。” 三人面面相觑,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却令他们无力反驳,心中不由生出敬畏之情,脑海里渐渐失去了关于今晚发生的事情的记忆。 三人愣了愣,互相疑惑为何他们会在这荒郊野外,却怎么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下了山。 扶桑抱起莫染,望着她熟睡的脸庞,纤长睫毛的倒影投映在她如凝脂般白皙的脸上,显得她格外宁静无邪。 难以想象就在刚刚,这个平日里看似天真烂漫的女孩差点要了三个人的性命。 上一次她被众修士围剿时他没来得及相救,导致她失神杀了数十人。从今以后,他一定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好好守护在她身边,将她引向正途。 第五十三章 前尘篇:梦境 莫染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她的世界,她变回了张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与好友走在放学路上,那条她从前总抱怨狭小悠长又离家远的路。晚上若是稍晚点回去还没路灯,得摸着黑,但无论何时回去,父母都会等着她,等她一起吃饭。 可就在那一天,她的父母没等到她…… 忽然,画风突变,平静祥和的家中转变为白茫茫的病房,心电图还有波动,但躺在床上的女孩却没有任何知觉。守在病床前的母亲偷偷抹着泪,由于多日来的担忧难过,刚及不惑之年的她双鬓竟渐渐斑白。 她望着眼前的画面,想要冲进去看看她的母亲,抱抱她,画面却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她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到底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莫染呐喊着,问着一个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过了半晌,原本一片黑暗的虚无之地飘来一个声音,带着回响:“这是你的使命,完成它,你就能回去了……” “可我不是莫染!为什么人人都将她的使命强加在我头上,凭什么?”莫染朝着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哭喊。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不,不只是她的使命,这也是你的使命……”说着,声音渐远。 “你到底是谁?”莫染问。 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旸谷,躺在她曾经住过的卧室,屋内陈设一如从前。 莫染知道扶桑能听见,朝着空气说道:“你是不是后悔救我了?后悔救我这个杀人狂魔?” 她不知她睡了多久,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沉睡前的记忆格外清晰,扶桑这次该对她失望了吧。 “我早就说过无论修习何种术法,正邪之分只在于心,而你的心乱了。”扶桑心道他怎么会后悔,他只后悔的是在莫染初次心神失常之时他没能在她身边。 莫染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你觉得是我错了?追杀我的修士和捕熟湖兽的修士都不该死?”她低头抠着被子上绣着的金丝花纹图案。 扶桑沉吟片刻,正色道:“罪不至死,罪不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白泽说莫染那日用修罗煞咒术杀了围剿他们的所有人族修士,可如今她却并不感到自责愧疚,反而如释重负。她本就是魔,魔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心中就该是这样嗜血残暴,她没有白泽改变这个世界的决心和理想,那便随了这些人心中所想吧。 她笑了笑,自嘲道:“我们魔连魂魄都没有,我们的心自然是黑的了。” 扶桑道:“可你有,你不应该被你心中的偏执所累。” “可莫染原本是没有魂魄的,这世上千千万万的魔也都是没有魂魄的,又有多少魔死于人族修士剑下,同样永世不得超生。”她喃喃道:“我是我,莫染是莫染,我们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诉说着没人能懂的孤独,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将她当做莫染,她背负了莫染的使命,感受了莫染的悲伤,体会了莫染的怨愤,却唯独丢了她自己。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皆有定数。”一抹红影出现在了莫染的视线里,对她轻声道:“你如今有能力可以做很多事,你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你不能凡事都想着用杀人来解决。杀戮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甚至可能会制造更多人魔之间的仇怨和杀戮。” 果然,神爱众生,也怜悯众生,但神更爱世人,也更怜悯世人,不然神又怎会出手诛杀蚩尤,站在人族那一边。 即便是扶桑,这个神族异类,也是如此,不管是人还是魔遭遇不公,只要从未做恶,他碰见都会出手相帮。如今她已然是个杀人邪魔了,他又怎会站在她这个杀人邪魔这一边。 “白泽啊,看来大概是你看错了,神怎会对某个人或者魔格外特别呢?”莫染心想。 这样也好,这样她便不再有任何不忍和不舍。 她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如今心神不稳,暂时就不要出门了。” 扶桑望着她,她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出旸谷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如今却满腹心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你是要囚禁我?怕我出去再伤人?”莫染面无表情,淡然道。 “你需要好好静下心,”扶桑手中化出一卷竹简,放在她身旁,“这是清心诀,这几日便好好念念吧,可静心凝神。” 莫染心想算了,就顺着他的意思吧,到时候砍了神木说到底还是会连累于他,如今没必要与他置气。相反,对他好些是不是就能有所弥补了。 “好,我会念的。”莫染一口答应。 扶桑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话到嘴边却没开口,他其实很高兴,很高兴她能回来。 “瞿如呢?它怎么样了?”莫染问。 “没事了,只是这种鸟长得太……我嫌它长得太丑,碍眼,就给了它一副皮囊。”扶桑笑了笑,向门外人道:“进来吧。” 门外一小姑娘推门进来了,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的确不算好看,皮肤虽白,但脸四四方方的,还是塌鼻小眼睛,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像个男孩,但比起鸟身时的脸还是好看多了。 “这……我一直以为瞿如是公的。”莫染吃了一惊,瞿如还是鸟身的时候看脸就是个长得像卡西莫多的成年男子。 “瞿如,瞿如……”瞿如叫唤了两声,声音倒是没变,怪叫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没办法,底子不太好,便只能这样了,还不会说话,你多跟她聊聊,看能不能教会吧。”扶桑一副他已经尽力了的表情。 莫染终于展颜一笑,一扫先前的忧虑烦恼。 如此,扶桑耗费几天精力给一只魔兽塑肉身也算值了。 魔兽本毫无灵气,浑身只有魔气,要靠自己修成人形至少得数千年,这瞿如鸟如今不过百岁,扶桑施法使她快速成形,也是为了莫染能有个说话的伴。 “你饿了吗?”扶桑问道。 “怎么?你要亲自给我下厨?”莫染笑着反问。 “能让本神君亲自下厨的人还没出生呢。”扶桑转身出门,桌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桌菜肴。 神的修为相较于魔和人最大的不同可能就在此了。 神能凭空化物,而且化出来的都是真实可用的。而魔次之,修为中上的魔能把另一个地方的东西化到自己身边,是瞬移术的扩展。而人对于这些都无法做到,所以人族修士除魔都随身携带着剑器法宝。 “好像从来没在旸谷见他吃过饭,神仙是不用吃饭的么?”莫染嘀咕道,而扶桑早就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四章 前尘篇:初念清心诀 吃完饭,莫染试了试踏出门,却被门外的一股力量推了进去。 “老老实实念完清心诀你就可以出来了。”扶桑的声音悠然传来。 “念就念!”莫染撅了撅嘴。 莫染整理整理床上的被褥,就开始打坐了,一面念着竹简上的清心诀。 念着念着,她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清凉舒适感,与上次她修炼错误的修罗煞咒术头疼欲裂时扶桑出现后带给她的感受一样,原来那时他便将清心诀用在了她身上。 念完后,就连心脏处的那根刺仿佛都温柔了些,阵阵刺痛稍有了缓和。 既有如此奇效,她也不再抵触被扶桑关在屋内念诀打坐了。 瞿如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陪着莫染,一言不发,初为人形,她好像还不太习惯,总还带着怪鸟的习气,时不时左盯盯右看看,有凳子不坐,非得蹲着。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蹲着发呆。 “瞿如,白泽说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你的世界是怎样的呢?与我的世界应该不一样吧,我从没有在我的世界里见过你这种怪鸟,你是属于其他星球的吗?” 莫染好奇,转念一想,瞿如的祖先早就来到这个世界了,她不过才百岁,应是不知道祖先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果然,瞿如只回答道:“瞿如,瞿如。” 莫染耐着性子说道:“你以后多听听我讲话,多学学,人家鹦鹉都能学舌,你这个魔鸟应该不会连凡间的普通鹦鹉都比不过吧。” “好……”瞿如鸟终于说出了她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句人话。 “你,你会说了?”莫染惊喜道。 “瞿如,好,瞿如,好……” 弄了半天原来是只会说一个“好”字。 不过这也是个好的开始,但愿在她回去她的世界之前,能教会她说话,这样她走后瞿如还能陪扶桑说说话。 过了七日,清心诀念完了,莫染闷了七天早就浑身不自在了。 七天里她每天念念清心诀,再与瞿如闲聊几句,瞿如也算是有进步,现在会说“我,你,他,吃饭,喝水”之类的简单话语了。穿衣服梳头也都教会她了,她自嘲她这几天像带娃一样。 她推门出去,今日是阴天,没有太阳,天边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她缓缓走到扶桑神木前,轻轻触摸着神木,轻嗅着神木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与那日她在扶桑身上闻到的清香一样。 真的只要砍掉神木,异世界的大门打开,她就能回去了吗? “干什么呢,又想占我便宜?”扶桑从神木中幻化出来,调侃道。 “谁稀罕。”莫染愣愣地回了一句。 她内心陷入了纠结,若真要砍了神木,他会受伤吗? 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受伤吧? 扶桑见她在发呆,微微挑眉,问道:“肚子里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呢?” “没,没有……”此刻她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生怕扶桑看出她的想法,“对了,你们神族会不会读心术什么的?” “读心术?从未听闻。”扶桑摇了摇头,“为何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神嘛,应该神通广大,我猜神说不准一眼就能看出某个人心中所想呢。”莫染小心试探地问道。 “人心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之物,神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猜透人心。”扶桑望着远处,沉思道:“不过若是某个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我可以钻进她的脑子,看到一些她脑子里的想法和记忆。此术为神入术,有一些修为高深的魔也是通晓此术的,不过世间少有。” “啊?那,那只要我睡觉的时候不就一点隐私都没有了?”莫染心里禁不住一阵慌乱,扶桑会不会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会不会阻止她呢,毕竟神木是他的真身,而守护神木是他职责。 扶桑立即否认:“我没你想得那么闲,我们神族虽不用像人那样每晚必须得睡上几个时辰,但我晚上也得休息一会儿的,谁有功夫看你脑子里有什么。” 除了莫染刚进旸谷那次他进入过她的记忆,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了。 “那你答应我,别用神入术看我脑海里的画面,可以吗?”莫染眨了眨眼,一脸认真。 “有秘密?”扶桑注视着莫染的双眼,佯装严肃思考状,“该不会是喜欢上本神君了,怕被发现了不好意思?” 真自恋!莫染不想理会,被扶桑盯得心脏扑通直跳,她垂下眼眸,收起目光只道了句:“反正你答应我就是了。” 扶桑嘴角微扬,笑道:“好,我答应你!” “神尊说话得算话的哦!”莫染强调,生怕他不守信用。 扶桑奇怪为什么莫染非得强调不让他用神入术进入她的脑海,不过反正进去了也看不懂,便随了她吧。 忽然,扶桑神神秘秘地拉了莫染一把,她一个不注意差点没站稳,“你干嘛?” “小声点,”扶桑挑眉,朝着远处瞟了瞟,便将她拉进了神木里,“好像有好戏看了。” 扶桑憋不住笑意,莫染朝着他刚刚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一抹墨蓝身影。 “神尊留步,尊卑有别,便送到这吧,让旁人见了免不了非议。” 一向如微风和煦般温柔的冥王此刻的语气却异常冷若冰霜。 “那个漂亮姐姐是谁?”莫染看见了冥王身侧的女子。 这女子长相精致艳丽,姿态优雅,穿戴雍容华贵,不知为何只看一眼便能将她与凤凰联系在一起,就如同传说中的凰鸟一般令人过目难忘。 “太阳的化身,也是如今的天后,羲和神尊。”扶桑答道,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热闹。 “赤云,这么多年了,你要一直如此恨我恨天帝下去?当年的事情我以为你早就想通了。”羲和停下脚步,并未向前,开口叹道。 “神尊多心了,天帝自有他的英明决断,不是我等低位神君可以揣测的。您言重了,我怎可能恨你们,我对你们只有敬意别无其他。”冥王向羲和微微俯身行礼,依旧用着疏离的语气说道。 羲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淡然道:“如此便好,天界有一个扶桑这样的异类就够了,我知你与他交好,但你比他年长,得处处提醒着他,莫要让他犯下大错。” 此时看热闹的扶桑坐不住了,叉着腰不服气道:“什么意思?怎么就说起我来了?非得整个天界众神都像他们一样无情无义才算正常?” “有古怪,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冥王对羲和神尊的感情不一般呢?”莫染摸了摸鼻子,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刻精神抖擞。 第五十五章 前尘篇:天界往事 “那两个看热闹的,出来吧。” 不知何时,冥王站在了扶桑神木前。 扶桑一把拉着莫染穿出了神木,“羲和怎会与你同行?” 冥王道:“她今日休沐,从虞渊回来,刚好碰见了。” “神仙也有休沐啊?双休还是单休?”莫染吃惊,问道。 “除了我,谁都有休沐!”扶桑恨恨道。 冥王笑着答道:“半月一休,单日。” “还是跟我们那不太一样,我们一般都双休的,你们啊,着实太辛苦了。”莫染摇头晃脑道。 扶桑不知所云,瞟了莫染一眼,“你们魔宫双日休?不会吧?” “对了,说起魔宫,九黎王城近来不太平,”冥王摇了摇折扇,眼前浮现出九黎的画面,“我路过人魔边境时看到的,不知是谁在大量屯兵,不过都是魔兵。” “人魔又要开战了?”莫染愣了愣问道,按理说以魔王的性子是不会去招惹人族的,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是魔与魔要开战了。”冥王收起折扇,“可能过不了几日便要攻入王城了。” 扶桑抬眼望了望莫染,见莫染却不心急的样子,奇道:“你不想回去看看?” “不用了,我父王那么厉害肯定应付得来。”莫染嘴上说着,脑子里却憋着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魔王真死了,她体内的咒术不就可解了,也不用再遭受痛苦,赔上性命了。不管是谁要攻城,做得好!想到这里她差点笑了出来。 莫染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八卦之心油然而生,“你还没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呢?” 扶桑眨了下眼,压低声音道:“你这傻丫头,在正主面前聊人家的私事,你不要命了。” “无妨,也不算什么秘密,她想知道,告诉她也无妨,”冥王一笑,打开折扇,大方说道,“说来,你们魔族之所以能诞生,咱们如今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帝也是有一份功劳的呢。” 说着,一阵清风吹过,当年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原来,天帝帝俊是盘古之后,盘古开天辟地时身体化为山川河流,不周山也是盘古身体的一部分。帝俊于不周山显世,在他登上天界帝位之前,他曾经是不周山山神,掌人间四季更迭。 因为盘古地位尊崇,年轻时的帝俊也格外爱显摆,常常流连于人间,成为了人族争相供奉的山神,人族为他建的山神庙也是随处可见。人类第一次知晓神族的存在,便是因为山神帝俊。并且也知道神虽模样看似像人但却永生不死还有无穷力量。 人族部落之间内战爆发,第一批原始人类死后,魂魄流浪在人间,因为供奉山神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庇护,又忌恨神族能力,是以因怨念魔化成魔。 女娲发现事情严重性后不忍心灭了本为人类的魔,于是种下扶桑,连通三界。当时的天帝后土大帝开劈冥界创造忘川和轮回。后世人死后就会立刻被阴差带往冥界。 当时冥界之主虚位以待。后土大帝欲派遣帝俊前去冥界以弥补他的过错,帝俊那时候已与羲和相恋不愿下冥界,最主要的是他的野心不只是当个冥王而已,固百般推辞。 后土大帝即将归于尘土,没有传人,当时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为了争夺帝位,发起了神族内战。 最后水神共工败,撞倒了不周山,帝俊肩负修复天界支柱不周山的使命,无法下到冥界。 赤云原是羲和坐骑,每日为羲和驾车,日出日落,朝夕相处。赤云也渐渐对羲和生出了超出主仆情谊的情感。 可羲和是太阳,是凤凰,身份尊贵。而赤云那时只是普通的麒麟神兽。迫于身份,他一直将这份情感藏于心中,从未表露。 羲和为了帝俊不受罚,斩断了麒麟车驾,美其名曰给赤云自由,让他自己选择去处。实则是为了劝赤云去冥界,赤云为了成全帝俊和羲和便下了冥界。 火神和水神挑起战乱被后土大帝制裁。帝位空悬,因为帝俊是盘古之后,不周山修复之后便还是立了帝俊为天帝。 冥王收起折扇,眼前画面消失,“好了,故事说完了。” “后土大帝为什么要选个犯了错误又使阴谋诡计的神做天帝?”莫染不解,“水神和火神的战争是不是天帝挑起来的?” 扶桑意味深长地一笑:“哦?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你想啊,他不愿意下冥界,正好后土大帝即将圆寂,他如果成功撺掇火神和水神大战,制造天界混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啊!”莫染托着下巴,作认真思考状,“最后果不其然,他既不用下冥界又继承了帝位,活下来的人类又崇拜他,他也娶了羲和神尊,进而更加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什么都得到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话足以让天帝诛你千百回了。”扶桑笑着轻轻敲了敲莫染的脑袋,“不过,你说的对,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看事情倒是看得透彻。” 冥王无奈笑道:“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瞎说的,在我们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让其他神尊听了去,少不了给你按个造谣生事的罪名。” “没想到你们神仙也爱搞这种阴谋诡计。”莫染啧了啧嘴,小声感慨道。 “唉,你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扶桑瞪大了眼睛,“谁跟他一样了。” 莫染嘿嘿一笑,“没有没有,怎么会,扶桑神尊和冥王殿下在我心中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最好看的神尊了。不过话说回来,冥王殿下,你真伟大,为了羲和神尊甘心从高高在上的天界下到暗无天日的冥界,真真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爱啊!” 见莫染说话如此大胆,冥王竟也不气恼,这丫头在魔族就相当于天界的扶桑,都是一样的异类。只淡淡道:“都过去了……” “爱要大声说出来啊,少年!”莫染拍了拍冥王的肩膀,越说越大胆,“你怎么就没说出来呢?如果你早点向羲和神尊表白心意了,凭你们朝夕相处的关系,可能就没天帝什么事了。” 冥王叹道:“你与扶桑还真是一路人,连说话都如此相似。” 扶桑看了一眼冥王,笑道:“类似的话我早说过了,如今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莫染这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拘束,她知道不管其他神尊是怎样的不苟言笑,但扶桑和冥王不会计较她的“口无遮拦”。 三人相聊甚欢,莫染却默默在心里更加坚定了砍下扶桑神木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想法。 从刚刚看到的画面中得知,不周山倒时,帝俊并未受伤,还成功修复了不周山,足以说明白泽告诉她的是对的,神与魔不一样,神显世后可脱离真身,真身受损也并不会影响他的化身。 第五十六章 前尘篇:拜师 莫染这些天越来越发觉她身上的魔气渐弱,化出魔刀,魔刀握在手中都变重了。 这样下去要如何去砍神木,是不是扶桑发现了她的想法,在清心诀里做了手脚。 莫染忍不住问道:“清心诀是不是不适合魔修,会削弱我的功力吧?” 面对莫染的质疑,扶桑恼道:“清心诀只能起到静心凝神之用,你之所以感觉力量被削弱了,是因为你父亲操之过急,只管将他的修为渡给了你又没有顾及到你的根基薄弱。你用多了修罗煞咒术,身体扛不住才会这样,别什么都赖上我,不识好人心。” “你别生气嘛,我就问问,那我要如何打好基础?”莫染一脸虚心求教的神情望着扶桑,“我记得神尊说过魔也是可以修习五行之术的对吧?神尊收徒弟吗?” “本神君可没说过这话,又是你那白泽说的吧?本神君没收过徒弟。”扶桑拂袖转身,避开她的目光,“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扶桑君,你就为我破一次例呗。其实我还是比较有天赋的吧,待我有所成就,你不也跟着沾光嘛。”莫染拉拉他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恳求道:“好吗?能商量吗?” 扶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憋笑道:“没商量。” 随后几日,莫染整天缠着扶桑求他收她为徒,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扶桑都是笑着不答应。 可莫染哪是轻言放弃的人,看来得做点什么讨好讨好他,好让他松口。 只有待力量恢复,甚至能发挥到极致,她才有把握砍下神木。 于是,这几日莫染忙里忙外,给扶桑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还将炎阳殿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许多间长期无人居住的房间都积了好几层灰。 她弯着腰拿着抹布来来回回擦地,直感觉腰酸背疼腿抽筋,一面嘀咕道:“一个人住用得着这么多间房吗?” 她从房间的一头擦到另一头,明明确定擦干净了,回头一看又积了灰,疑道:“哎,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呢?” 正擦着,抬头瞥见了一抹红影,她立马反应过来了,哼道:“原来是你,我说灰尘怎么越擦越多!”说着,将抹布往扶桑身上一扔。 “注意态度,你这是拜师该有的态度吗?”扶桑幸灾乐祸笑道。 “那你别在这里捣乱!”莫染斥道。索性不擦地,去做饭了。 罢了,为了回家,她忍了。 扶桑凝望着忙里忙外的莫染,欣慰一笑,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守护着她,不让她再身处是非漩涡之中。 扶桑回到屋内,弹奏起了许久未碰的古琴。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琴弦,七根琴弦在他的拨动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听起来婉转悠扬,百转千回。时而舒缓令人感到悲戚孤独,时而急促令人感到欢喜愉悦。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旸谷里的精灵闻声纷纷跃起,像一只只闪着荧光的蝴蝶,翩翩起舞。 “你还会弹琴?”莫染呆呆地听着琴音,望着门外如诗如画般不真实的景色,竟入了迷。 “不然你以为这琴是摆设?”扶桑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自然也就什么都会了。”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莫染问道。 “叫……”扶桑想了想,不知该叫什么,本就是灵光乍现而弹出的,还没有名字,遂反问道:“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我不太懂音乐,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莫染思索了一下,“我听这曲子有种故人之间久别重逢的欣喜,不如就叫‘重逢’吧。” 扶桑轻声得意一笑,“看来是我弹得太好,就连你这种音痴也听得出来此曲何意。” “你呢,不说话默默弹琴的时候,那叫一个赏心悦目超凡脱俗,怎么一说话就让人来气呢!”莫染翻了一眼扶桑,“不和你说了。” 莫染冲进厨房,厨房是一片狼藉,灶台上到处丢的是菜叶菜根,地上遍布着锅碗瓢盆。 她揭开锅盖,锅里的鸡汤已经煮干了,她又手忙脚乱地加水加盐。 第一次尝试做饭不太成功,三道菜炒糊了两道,唯一一锅汤还煮干了。 不过在没有攻略,她自己瞎琢磨的情况下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新加了水的鸡汤还没炖好,她先拉着扶桑坐下。 “扶桑君,你就收我为徒吧!你看我这些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说吧!”莫染学着古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扶桑戏谑笑道:“从前你说想去天上看看,本神君纡尊降贵说教你几招再带你上去你都不愿意,如今这是怎么了?出去闯了几年才知道自己有多菜了?” 原来这家伙还记仇呢,小气鬼,莫染在肚子里反击着,嘴上并不表露,顺着他说道:“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之前是我太懒了,现在醒悟过来了还来得及吗?我想过了人要有梦想啊,要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虽然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但只要有扶桑君您的指点,我相信我一定会学有所成的。今天我把炎阳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把你的衣服也都给洗了。对了,我还给你做了顿饭,现在锅里汤应该炖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说完,莫染起身忙不迭跑去厨房端菜,整齐地摆在桌上,“你就看在我这么劳苦功高的份上收了我吧!我……第一次做饭,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扶桑歪头望着这一桌卖相着实不佳,还看不出原本是何食材的菜肴,愣了一下,才道:“你不知道神仙是不用吃饭的吗?” “这……”莫染心道之前明明见过他的分身既能吃饭又能喝酒,“我哪知道,除了你,我之前也不认识其他神仙啊,不用吃也不是不能吃对吧?那你吃不吃嘛?” 扶桑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动筷子了,“吃吃吃,哪能不给你面子呢。” “吃了我做的饭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莫染等着扶桑给予评价,若是做得好,说不准他一高兴就收了她呢。“怎么样?” 扶桑颤巍巍地夹起一小块肉尝了一口,低咳了一声,“太咸了……” “啊?”莫染不信,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我觉得还好啊,哪里咸,是我口味太重了?” 扶桑舀了一勺汤,抿了一小口,“这个又太淡了,你这笨手笨脚的,以后还是别做饭了,糟蹋粮食。” “明明尝起来还可以啊!我第一次做饭唉,你能不能给点鼓励和信心!”莫染撅着嘴,嘟囔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嫌弃我!” 扶桑放下筷子,无奈笑道:“尊师重道懂不懂?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师可不想再遭受这样的口腹折磨了。” 本是接受不了打击而恼羞成怒,一听扶桑自称为师,她立刻气消了,欣喜大叫:“你答应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莫染像模像样地拜了拜,仰头道:“古人拜师都这么说,对吧?” 第五十七章 前尘篇:白泽飞升(1) 拜师礼过后,莫染兴冲冲地搓搓手等待着扶桑传授仙法。 扶桑靠在神木旁,用树叶盖在眼睛上,闭目养神,悠哉闲适。丝毫没有开始传授她仙法的打算。阳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格外耀眼夺目。 “师父父?我这等着呢?”莫染在他眼前走来走去,故意发出跺脚的声响,来来回回,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扶桑拿开树叶,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慵懒地说道:“好吵,你急什么?” 急着回家啊!莫染在肚子里反击。表面上笑眯眯地说道:“我好学啊!我想学凭空化物,还有可以像你一样一眨眼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扶桑继续用树叶盖着自己的眼睛,温言道:“欲速则不达,仙道与你们魔道不一样,我无法像你爹那样急于求成直接将修为渡给你。修习仙道,你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你先择五行之术其中之一去修习。” “那我应该怎么选?我也不知道我适合什么?”莫染眯着眼问道。 “木系术法。”扶桑道,“我主修的木系,便教你木系吧。” “就是五岳之一泰山修习的术法?”莫染兴奋起来,“泰山是五岳之首,那肯定很厉害对吧?那行!听说泰山的藏宝阁是所有修仙门派中最大的,是这样吗?” 扶桑轻哼一声道:“藏宝阁?不过是泰山建派时,我们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帝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拿着我的东西去借花献佛,这才有了如今众仙门中最大的藏宝阁。” “你的?”莫染奇道,“泰山藏宝阁的宝物都是你的?” 扶桑摘掉树叶,坐起身,指了指殿内,叹了口气道:“你打扫房间时没发现吗?炎阳殿的东西都快被搬空了。我写的心法秘籍,打造的木系法器什么都没了。所以为师没有什么宝贝可以留给你,只能靠你自己悟,再靠我为你加以点拨了。” “什么?师父,这么说你也算是五岳之首泰山的开山祖师了?”莫染惊奇,原来这看似玩世不恭的扶桑还是真有实力的。 “什么叫算是?本神君就是!”扶桑一脸简傲绝俗的神情,“你拜在我门下,可是要比现今泰山掌门的辈分还要高,怎么样?开不开心?” “呵呵,开心,可真是又惊喜又意外……”说着,莫染佯装哭丧着脸,可怜道:“师父父,可是我天资平平,你要我自己悟,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自己要怎么悟?心法你就不能高抬贵手再写一遍给我?” “不想写了,麻烦。”扶桑微微挑眉,笑道:“你莫要妄自菲薄,你还是有天赋的。” “师父,你不是可以一眨眼就去到很远的地方吗?要不我们去泰山藏宝阁把东西拿回来。”莫染狡黠一笑。 扶桑道:“他们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宝物要是丢了你觉得他们会如何?你是想引起泰山乃至人界恐慌?好再与你们魔族兵戎相向?” 莫染悻悻地撇了撇嘴,“好吧,当我没说。” 扶桑起身,手中化出一根毛笔长短的木棍,递给莫染,“你先将这个化成一把剑或者刀的形状,就算入门了。入门之后再谈凭空化物吧。注意要心无杂念,平心静气,莫要急躁,才可事半功倍。” 莫染呆呆地接过木棍,“这,这么短,怎么可能化成一把剑?” 扶桑掐了个诀,瞬间莫染手中的木棍化成了一把精巧细致的木剑。而后又变回了原样。“口诀可听清了?” 莫染楞楞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试试。” “七天后我来检查你的练习成果。”扶桑道。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莫染格外专心致志,在屋内研究怎么将木棍化成木剑。可试了很多次,每次全神贯注去掐诀,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只是将木棍化长了一两寸。 瞿如结结巴巴地说道:“莫染,这,这是,什么?”一面捡起木棍在手中丢来丢去。 人话对于瞿如来说还是颇有难度,这么长时间了,她仍然说不利索。 “哎,这是我的作业!”莫染拿回木棍,叹道。 令她没想到的是,就算到了神话世界里,她也逃不过完成作业和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命运。 …… 冥界幽冥阁中,扶桑与冥王品茶闲聊。 “你真要收那个姑娘为徒?” 冥王诧异,数千年来,扶桑点拨的山间精怪众多,想拜在他门下的精灵和小仙可以手拉手绕旸谷好几圈了。也从未见他松口收徒,主要还是他嫌麻烦,不想为其他人花费心思和时间。 “收都收了,这还有假。”扶桑一脸笑意,似是完成了一个很久才实现的心愿一般。“你不会又要劝我说这不合规矩吧?” “那倒没有,随你。”冥王奇道:“只是好奇这个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之前琼林想拜你为师都被你拒绝了。这姑娘难道比仙子还要有天赋?” “心情好就收了呗,没那么多原因,你别瞎猜。”扶桑道,“既然收了,我当然得尽我所能去培养,我要让她成为这世间第一个飞升成功的魔。”扶桑对此似是很有信心。 冥王轻声一笑,“要让她做第一那你得尽快了。”说着,手中折扇一挥,眼前一片云雾缭绕,“你看,白泽已经扛过第三重天的雷劫了,我看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踏上九重天面见天帝了。” 扶桑惊道:“这小子深藏不露啊,我见过他,当时没发觉他修为有这么高深啊!” “他靠的不是修为,是献礼。”冥王收回折扇,“他向人族各修仙门派献出了《万魔图》,里面详细记载了这世上所有魔和魔兽的名字、形貌特征和驱除方法,为人族所推崇。更让人敬佩的是,他绘制《万魔图》不仅不留名,这《万魔图》中所记录的魔也包括了他自己。可谓是大爱无私,功德无量。掌劫的文玉星君就网开一面,给了他这个飞升的机会。” 闻言,扶桑皱眉思索良久,才道:“那这《万魔图》中有没有莫染?”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人间看看,现在修仙人士几乎人手一册。”冥王道,“即便有莫染也不打紧,她不是在旸谷吗?有你在,外面那些修士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我只是怀疑,他是刻意接近莫染为了完成他的《万魔图》。是我疏忽了,看来他从莫染出旸谷时就盯上她了。” 扶桑隐隐不安,若是白泽接近莫染是为了《万魔图》,那莫染之前心神失常会不会与他有关。 冥王瞧了一眼扶桑,会心一笑:“我看某人是关心则乱,动了凡心了。” 扶桑怔怔出神,故作镇定道:“哪有!我关心我徒弟不是很正常。”心里还是决定去探探这《万魔图》中的玄机。 第五十八章 前尘篇:白泽飞升(2) 刚回到旸谷,扶桑就见莫染兴高采烈地朝他跑来。 “师父,师父,我会了,你看!”莫染笑容满面,手举着一把木剑晃悠着。 扶桑欣慰一笑,拿起木剑端详一番,发现了端倪,脸立刻沉了下来,“这究竟是你用术法所化?还是用木头刻的?” 眼见被识破,莫染讪讪笑笑,准备开溜,“我再去试试……” “仙法没学会,倒学会欺师灭祖了!”扶桑佯怒道,将木剑扔在了地上。 莫染低头嘀咕:“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这不是试了好几天了,总不得要领,想着要不就学点别的嘛。” “莫染,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心急?”扶桑道,“修仙之路急不得,你懂吗?” “急着回家。”莫染咕哝了一句。“我错了,我会一步一个脚印的。” 说着,垂头丧气地进了屋,拿起木棍接着练了起来。 扶桑失落地摇了摇头,低声呢喃:“莫染,你终究还是想离开么?” 她若是要离开,他只能尊重她,他没有任何理由将她永远困在旸谷,困在他这个没有自由的神君身边。 如今人族修士有了《万魔图》,莫染的处境可能更加危险,他得去看看能否抹除《万魔图》中关于莫染的记载。 扶桑一个念头间,纵身踏上了三重天,远远便望见了正在遭受雷劫的白泽。 白泽被夹在云层里,无法动弹,周身被紫色的雷电围绕悬在半空中,浑身被天雷劈得裂开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体内的魔气也在慢慢消散,全靠着区区肉体在扛。他性子倒是十分要强,天雷打在身上即便是真神也会有痛感,而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掌劫星君文玉察觉到扶桑来了,现身朝扶桑走来,奇道:“神尊怎会出现在三重天?” “文玉星君,我来寻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白泽,“雷劫能不能先停下来,我有话问他。” “神尊,这不合规矩,雷劫一旦开始,他必须经受九天的考验,才能停下来。”文玉星君拱手一揖,一本正经说道。 文玉星君是天帝座下专掌刑罚的神君,是个不苟言笑,做事一丝不苟的人。虽品阶辈分不高,但因是天帝直隶属下,只用听从天帝号令,品阶再高的神尊也得敬他三分。 “神尊若是有话要问,就再等等吧,今日已是第二天了。”文玉星君道。 “罢了,”扶桑懒得与他纠缠,想来也是说不通的,“我就这么去问吧,希望他还有意识。” 说罢,径直朝白泽瞬移而去。 白泽此刻已是迷迷糊糊,靠着仅存的一点点力气支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扶桑挥了挥袖,不动声色间借了一股力量给白泽。 白泽顿时感觉周身疼痛减轻了些,迷茫地看着扶桑,“神尊为何帮我?” “小点声,生怕文玉星君听不见?”扶桑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专程来帮你渡劫的,是有话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神尊请讲,我定会知无不言。”白泽诚恳道。 “你为何要向人族献上《万魔图》,这不是在激化矛盾吗?人族正愁无法灭了魔族,你倒好,亲自为他们奉上方法秘籍?”扶桑不解,白泽这家伙莫不是疯了。 “我原以为只要我怀着惩恶扬善的信念行走于世间,时间长了人们总会知道魔也是有好有坏的,总会明白我们不过是不同种族的人,总会知晓魔道与仙道并无差别,可事实上我还是太天真了,无论我做再多,也改变不了大多数人排除异己的想法。”白泽缓缓道,说这些话仿佛比他挨雷劫时还要让他疼痛。 白泽苦笑道:“我曾想改变世人对魔族的看法,缓解世人对魔族的恐惧和憎恨,我也尽力了。可生而为魔,的确比常人更容易堕入邪道,我是魔我再清楚不过了。魔族出现在世上本就是个错误,索性在今后慢慢将这个错误终结,岂不是更好?” 扶桑摇了摇头,女娲不忍心做的事,想不到如今却是一个魔替她做了。可除掉全天下所有的魔,天下就能太平了吗?人心若是生出邪念又与魔有什么区别。 “既是下定决心为民除害,不惜大义灭亲,那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扶桑觉得可笑,仍是认为他太过极端,“口口声声说魔不配活在世上,可你自己却尝试飞升,若真能成功,你便能长存于天界。所以你是想做这世间唯一的魔?” “我本欲自裁,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拦下来了,我至今也未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泽回忆道,“之后我又尝试了数次,想要了结自己,也都一样。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我想若是日后人族除魔遇到难题,我也能出手相助,待魔族从这个世间消失后我定不会独活。” “《万魔图》中可有记录莫染?”扶桑不愿与他争论,单刀直入问道。 “没有,莫染有她的使命,她是人族制胜的法宝。”白泽答道。 扶桑愠怒道:“没有最好,不过她不想完成的使命,若是谁硬要强加于她,也得看本神君同不同意!” 白泽见扶桑如此紧张莫染,怔了怔,“果然如那高人所言,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什么意思?什么尽在掌握之中。”扶桑疑道,琢磨不透白泽的话。 “没什么……”说着,白泽闭上了眼,“神尊可问完了?将我身上的力量抽回去吧,若是我真能死于雷劫,那我也能彻底解脱了。” 扶桑遂了他的心愿,撤掉了他身上的一股力量,登时白泽又感到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禁不住咧了咧嘴。 扶桑转身离去时隐隐约约听见白泽幽幽说道:“你越是在乎她,就会越快将她推向死亡,这就是命,连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尊也逃不过的命……” 扶桑回头,见白泽已晕厥,仿佛刚刚他根本没有开口说那句话一样。 究竟是什么意思?扶桑揣着满肚子疑惑回了旸谷。 “师父,这次我是真的会了,你看!”莫染手持木剑装模作样地挥了几个剑招。 扶桑抬头瞧见莫染笑靥如花,心情似是都明朗了一些。 他果真越来越在乎她了么?越在乎她,她就会面临危险是这样么?可又会有什么危险是他不能替她挡下的。 即便刀山火海,他也定会护她周全。 第五十九章 前尘篇:筹备惊喜(1) 天微亮,莫染在睡梦中被阵阵惊雷和呼啸的风声震醒。 莫染揉了揉眼睛,“什么情况?地震了?”她颤巍巍地下床出门去看。 只见天空晴朗,太阳初升,天边却轰隆声不断,闪电和打雷同时出现,一波接着一波。 莫染啧啧称奇道:“在旸谷看闪电打雷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看来白泽要成功飞升了。”扶桑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原本他还计划将莫染培养成天上地下唯一飞升的魔,如今看来也不大可能了。 “什么?白泽成仙了?”莫染惊愕,这白泽也太不够意思了,飞升成仙这么大的事从前从未和她提起过,“他路过旸谷怎么都不来见我!” “等渡过了这第九重雷劫,他就可以面见天帝了。”扶桑转头瞟了莫染一眼,“大惊小怪!来见你干嘛?不害你都算他还有点良心了。” 莫染望着天边,惊到呆了好一阵子,还是不敢相信昔日那个想改变世界的魔如今真的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虽然成仙也不一定就能让世人改变想法,但他的事迹也算相当励志了。 “他为什么要害我?”莫染奇问,“发生什么了吗?” “他向人族献上了记录世间所有魔族情况的《万魔图》,被人族视为除魔至宝。”扶桑望向莫染,想看看她知道这个情况后会做何反应。 “所以他期望的世界就是世间无魔?”莫染摇头轻声叹息,“他是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这么极端?” “谁知道?你不生气?”扶桑没想到曾经为保护熟湖兽差点要了三人性命的莫染此刻会如此淡定。 “不生气,只是觉得惋惜。”莫染心里想着反正她也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这个世界爱咋咋地吧,与她无关。 她淡道:“可能一开始就是我理解错了,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吧。” 扶桑见她失望的神情,心下不悦,“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那些心思把戏也就骗骗你这种小姑娘。” “无所谓了,反正他都上天了,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见了。”莫染满不在乎地耸肩摊手。 扶桑没好气地呛道:“怎么?你还想着有机会和他见见叙叙旧?” “师父?你这是吃醋了?”莫染挪揄道。 “虽然他是教过我一两招,但比不上师父父您教得一星半点。”说着,她仰头眨眼嘿嘿赔笑,一面拉着扶桑的衣袖晃着,心想时不时说说好话,拍拍师父马屁,师父是不是就能多教她一点。 扶桑羞赧地撇开视线,不自在地瞄着别处不看她,眼角有一丝笑意,嘴上却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啊?整天没个正形。” “所以师父父,我现在可以学瞬行了吗?就是‘嗖’地一下就能行至万里之外的那个?”莫染很想学神族的瞬行之术,只因魔族的瞬移术距离限制太多。若到时候砍下了神木被天上的神尊发现处罚,她也能用瞬行术躲躲,能留着命回家。 “人不大,心倒是挺大,还想眨眼行万里?对你来说哪有那么容易,你先能出旸谷再说吧,”扶桑道,“瞬行术的口诀就藏在炎阳殿内,你自己去找吧,也正好检验检验你的化形术习得如何,看能否靠你的双眼识别出来。” “好!”莫染信心十足,“现在我已经可以相当熟练得将一个物品化成另一个物品了。”正当她自信满满时,瞿如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前些天她无意间将瞿如的翅膀给变了出来,却又没办法变回去,如今的瞿如就像个鸟人,飞起来正常,就是走路时重心不稳。 “这就是你说的熟练?”扶桑笑问。 莫染尴尬笑笑,“哎呀,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嘛,师父父,你将她变回去吧。” “不用,她自己会。”扶桑肯定道。 “怎么可能,都好几天了。”莫染笑笑不相信,接下来就被打脸了。 瞿如抖了抖背后的翅膀,翅膀渐渐被收了回去,消失在她的背上。 “你看看,瞿如都比你有进步。你还不扎扎实实地练。”扶桑俨然一副严师模样。 莫染满脸堆笑,摇头晃脑,“师父说得都对,徒儿铭记在心。” 扶桑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行了,装模作样。” 莫染一把将他的手指握住,凑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师父父,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扶桑微微一默,“什么惊喜?你别给我惊吓才好。” “都说了是惊喜,说出来还叫惊喜嘛?”莫染故作神秘,“不过得等我把瞬行术学会才可以着手准备这个惊喜。” “你这丫头,莫不是又想诓我直接将瞬行术口诀告诉你,你好省事不用找了?”扶桑眯着眼,看着莫染。 莫染举手大喊冤枉:“天地良心,真没有,只是有些东西你这旸谷没有,我得出去才行。” “出去了只怕就忘了为师了吧?”扶桑仍是忧心有一天她会一去不回。 “怎么会,师父父在这里,我哪也不去!真的!”莫染点头坚定道:“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吧,我那个爹呢实在是不靠谱,我就只有师父你了。” 扶桑撇嘴嘟囔道:“谁要当你父亲……” 莫染没在意扶桑说的,提到她父亲,她突然发觉最近心口的那根刺存在感越来越低了,她摸了摸胸口,嘀咕道:“说起我爹,我爹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了吧。” “没听说你爹的消息,不过九黎快开战了。”扶桑道,“如今九黎就是是非之地,你这个魔族圣女最好别回去,如果实在担心我可以帮你去看看。” “不用了劳烦师父了。”莫染摆摆手,她可是天天盼着她爹死呢,又怎么会担心。不过虽是这么想,心中却隐隐不忍,等瞬行术学会就去看看吧。 至于她对扶桑说的惊喜,她是真想给他给惊喜,如今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只想好好报答报答他。 无论扶桑是否出于心系苍生的大爱才对她这个怪物心存怜悯,多次相救。他都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她认为对他好一些是应该的。 先前,她特地去了一趟冥界向冥王打听了扶桑的生辰和喜好。 莫染问道:“冥王殿下,我师父的生日是哪一天?就是生辰?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七月十六,”冥王回忆道,“我还记得他显世那日天降祥瑞,旸谷满山谷瞬间开满了奇花异草,天界无不震惊,还有传言说他是后土大帝转世,当然应是无稽之谈,神和魔一样死后归于尘土,没有转世一说。” 莫染笑道:“难怪他整天那么傲娇,原来生而不凡。那你知不知道他都喜欢些什么?” “没什么他能看得上眼的,关键得看是谁的心意吧。”冥王意味深长地一笑。 莫染点点头,转而对冥王道:“还请冥王殿下替我保密,不要告诉我师父我来过,谢啦。” 第六十章 前尘篇:筹备惊喜(2) 一连两三天,莫染都在炎阳殿找扶桑留下的瞬行术口诀,还拉着瞿如帮她一起找。两个人分头在各个屋子里翻箱倒柜也没发现可疑之物。 “瞿如,你确定每个角落里里外外全都找过了?”莫染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都,找过,了,我办事,你,放心!”瞿如信心满满,正经磕巴地说道。 “那就奇了怪了,我也确定我都找遍了,会在哪里呢?”莫染低头深思,突然灵光一闪,“香囊……香囊什么时候被调包了……” 莫染拿起香囊,香囊在手中瞬间化为一块镂空精雕玉坠,原来这个香囊是玉坠化成的,因为上面根本没有她绣的歪歪扭扭的扶桑花。 “弄了半天原来在我自己身上,白忙活这么多天了。”莫染气鼓鼓道,怪自己不仔细,“我的香囊去哪了?” 她摸了摸头,才发现了今日头上戴的珠钗才是她的香囊。 她闭目聚精会神默念玉坠背面的口诀,想着要去的地方。再一睁眼时却还在原地。 “再来一次,加油!”莫染自己给自己打气,一旁的瞿如虽不知“加油”是何意,也跟着念叨着:“加油……” 她再次双手捏诀,一面想着要去的地方。离旸谷最近的集市便是庐林镇,她对那里比较熟悉,便一心想着去往庐林镇。 顷刻间,她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睁眼时她成功到达了庐林镇的一处小巷子。再次捏诀又瞬间回到了炎阳殿。 “莫染,你,你,成功了。”瞿如大惊拍手,为她感到高兴。 莫染摸摸她的头,将玉坠给她,“你也可以琢磨琢磨,瞬行比飞起来快多了。” 瞿如道:“谢谢你,莫染。”说这句话倒是没结巴。 通过莫染的不懈努力,瞿如如今已经能和人无障碍地沟通了,就是大多时候说话还是磕巴,偶尔一两句又很正常,听得多了莫染倒也慢慢习惯了她讲话的节奏。 瞬行术比莫染想象中要简单多了,如此一来,可以她开始着手准备给扶桑的惊喜了。 扶桑此刻正在加固旸谷结界,无暇管她,她正好有机会出去一趟。 她捏诀前往庐林镇,找到一家做衣服的铺子,进去逛了逛,她如今能将木头变成银子,也不缺钱了,走路都比初来庐林镇时更硬气了些。 她一进门便道:“老板给我来一匹你们这里最好最贵的布料,我要做身衣服。” “要最贵的那便是云锦了,”说着,老板却不动身去拿,怕是担心莫染这个小姑娘没钱买。 莫染大气地将提前化好的银子往老板面前一扔,老板立刻到里屋去取了,她不禁感慨有钱真好。 老板拿出几匹云锦,有黄色,粉色,紫色,蓝色的,颜色都太鲜艳了,许是老板以为她要给自己做衣服。 “我是要给我师父做身衣服,这些颜色不太合适。”莫染细细打量,“我师父他年纪虽然很大,但看着也就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个子很高挑,大概比我高大半个头,你给我拿些适合年轻男子的料子。” 老板满脸“我懂了”的怪笑,既是实际年纪大可看着很年轻,那便不是普通人了,老板猜道:“原来姑娘是修仙人士,给情郎买布料做衣裳呢?” “什么情郎啊,你怎么这么八卦,快去帮我拿。”莫染无奈摆手。 老板又进去拿出几匹,得意道:“姑娘算是来对了,这望天门的门派制服都是在我们家定做的,他们长老级别的衣裳都是用的这种料子做的。” “望天门?没听说过。”莫染道,“什么小门小派这么阔绰。” “那姑娘是在何处修行?”老板问道。 莫染顿了顿,既然扶桑是泰山的开山祖师,那她也算是泰山门下了吧,这泰山乃五岳之首,说出去也有面子。于是她装作不经意地答道:“泰山。” “那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啊,泰山可是五岳之首啊。”果然老板对她肃然起敬,她要的效果达到了。 “没有,没有。”她佯装谦虚地笑笑。 “那姑娘看看这种青色的?泰山都是着青色的。”这个老板应是没说大话,对各修仙门派着什么颜色的衣衫倒是很清楚。 莫染看了看青色的料子,犹豫片刻,“不了,拿白色的吧,白色比较仙,仙人就该这么穿。” 她已经在脑海里想着扶桑身着白衫会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以他的长相和身姿应是什么颜色都能驾驭。 “好,那姑娘可有令师尊的身材尺寸?告诉我之后我便能安排人着手去做了。”老板将一匹白色云锦单独放在一边,问道。 “啊?哎呀,对呀,还得要尺寸,我这脑子!”莫染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紧咬着下唇,这下犯了难,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去量他的身材尺寸呢。 “姑娘?”老板见莫染在发呆,叫了一声。 “那个,你先帮我留着,我去去就来。给我留两匹相同的料子,我自己也想做一套。” 说罢,她便掐诀一溜烟消失了。 老板目瞪口呆,就差跪下拜一拜了,喜道:“这是真的仙人啊……我见到仙人了,要发达了……” …… 回到旸谷时已是傍晚,扶桑还在结界处施法加固结界,她也不好去打扰,只好在殿门口踱来踱去,思考着如何为他量尺寸。 “瞿如,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知道他的肩宽和三围?”莫染咬着手指,一脸深思。 “肩宽,我知道,何为,三围?”瞿如茫然道。 她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痴笑,“就是胸围、腰围、臀围,” 瞿如惊地张大了本就不小的嘴巴,“你为何,要,知道,这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怎样……”话还没说完,瞿如便接过了话茬。 “怎样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量他的尺寸。”瞿如点点头,说话竟然又奇迹般不磕巴了,“我有办法了,你可以抱抱他,然后就会大概,有个印象。” “不是,要准确尺寸的!”莫染轻哼道,“你怎么还会出这种馊主意了。” “抱他,他就不,不会发现,”瞿如一脸“你要相信我”的神情,道:“你,拿根绳子,趁着抱,抱他的时候,不就,可以量了。” 莫染觉得此计虽不是上上策,但倒也切实可行,笑道:“嘿,小家伙,没想到你懂的挺多啊。” “你,你才,小家伙,我都一百多,岁了。”瞿如现在不仅会出鬼主意,还学会怼她了,当真令她刮目相看。 结界处的扶桑似是听见了她俩的谈话,嘴角微扬,抿嘴含笑。 第六十一章 前尘篇:筹备惊喜(3) 莫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去抱扶桑不太好,说不准还会被他骂,说她不懂得尊师重道。 她忽然想到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他房间找他穿过的衣服一量不就有尺寸了。 “我真是猪脑子!早就该想到了啊,之前为了拜师还给他洗过衣服呢。”莫染喃喃自语。 于是,莫染悄咪咪地溜进扶桑的卧室,打开衣柜一看,她愣住了,原先满满的一柜子,现在却空了。“衣服呢?” 扶桑躲在一旁看着她鬼鬼祟祟的,也不吭声,眼角憋不住的笑意。 莫染还不放弃,“难道是放在别的柜子了?”说着,她又翻了翻其他柜子和床底,就连书房都找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奇了怪了!”莫染嘀咕道。 “什么奇怪了?”扶桑装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的样子。 “师父,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莫染一惊,心道扶桑不会把她当做变态狂吧。 “你怎么说话和瞿如一样了?”扶桑笑道,“没想到结巴还能传染呢?” 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抱他了?莫染在心里纠结,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量他的身材尺寸。 “没,没什么奇怪的。”莫染此刻慌张得像是做了坏事被老师抓了个正着一般。 扶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刚刚在找什么?” “找,找衣服啊,我只是来看看师父您有没有什么衣服换下来需要我洗的。”莫染上前一本正经道,“师父最近教我仙法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也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洗洗衣服是应该的!” “我的衣服不用洗,脏了就丢了,我再变一套就是了。”扶桑直直地凝视着莫染,“想报答我又不是只有洗衣服。” 莫染肚子里疑惑还有什么可报答的,他什么意思?嘴上却说道:“也对哦,反正你也只穿红色的,我上次就跟你说了,可以穿穿白衫、青衫,多仙啊。”就这样,她默默地将话题扯开了。 “你是说这样的?” 说着,扶桑微微一笑,身上的红衫渐渐变成了一袭雪白衣衫,内着丝绸面料的里衣,外着垂感十足的轻纱外袍。衣衫上绣着的竹叶花纹若隐若现,格外雅致。腰带上别着上等羊脂玉成色的玉坠,与他难得正经束起的发髻上戴着的羊脂玉发簪相得益彰。 绝,真的太绝了!莫染在心中感叹。这颜值和身段怎么会如此完美,没有一点瑕疵。虽她一直这么觉得,但还是忍不住看呆了好一会儿。 可是,她又犹豫了。他这么轻易地就能换一身行头,能瞧得上她送给他的衣服吗?他会不会穿呢?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对,就是这样,师父你这么穿好看!不对,师父你怎么穿都好看。”莫染极尽赞美之词,准备瞬行开溜。“那什么,天色不早了,师父早点休息吧,晚安。” “咦,瞬行术不起作用了?要不要关键时候掉链子啊!”莫染心中全是杂念,无法全神贯注凝聚精神,瞬行诀也掐不出了。 无奈,她只能一步一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着出去了。 扶桑忍着不拆穿她,笑着默默地注视着她,看这个傻丫头还有什么烂借口。 莫染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脏莫名其妙地狂跳,她眯着眼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着出去,没成想刚到门口脚下一崴,来了个平地摔。 扶桑迅速过去搂住她的腰,不让她摔下。她愣愣地望着扶桑的脸庞,心脏似是都停顿了几秒。 好安静啊,莫染心道,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到她能听到她自己漏了几秒的心跳。 扶桑也沉默了,望向她时,他的眼底如有一汪清泉,眼神清澈又温柔。 明明只有那么几秒,却如同过了好久,好久后莫染来了句极其煞风景又磕巴的话:“师父父,你,你,没有心跳?!”说着,她心下想着:机会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的脸又往他胸口贴近了些,嗅到一丝与神木上一样的淡淡清香。 “好好说话……”扶桑没想到她会抱他这么紧,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她的头,就像抚摸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扶桑既紧张又开心,佯装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本就无心,有心跳才怪!” 莫染双手环住他,趁他不注意,手中化出绳子眼疾手快地往他后背腰上一量。又抬手在他肩上量了一量,想来古人的衣服没有那么紧身,知道肩宽和腰围就足够了。 “大功告成!”莫染心中大喜,同时也松了口气,如此大任她终于完成了。 莫染掐诀藏好绳子后讪讪地松开了手。 扶桑关切问道:“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莫染跺跺脚,蹦了一下,“你看,没什么事,师父不用担心。我……先去睡了,明天见!” “好。”扶桑欣然答应。 他想能天天见到她,见她笑,见她闹,就这样平平淡淡,真好。 …… 莫染回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刚刚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来回滚动,她怎么也睡不着。 她抓起被褥盖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张颜啊张颜,你又不是莫染,干嘛这么紧张!” “莫染,你今日抱神尊了?” 黑暗中,床边幽幽地冒出了瞿如的身影。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来我这里八卦!”莫染露出脑袋,白了瞿如一眼。 “何为八卦?”瞿如不解。 “八卦就是你现在这样啊!”莫染翻了个身,侧向瞿如,捏了一下她的脸。 “莫染,你喜欢神尊吗?”八卦的瞿如说话一点也不磕巴。 “我,我不知道!”莫染羞赧地双手捧着脸。 “如果你喜欢他,你就别走了,留下来吧。”瞿如认真说道,“神尊他真的很好很好,他值得你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莫染愣了愣,没想到她跟初成人形时的瞿如说的那些话,她都听懂了并且还记得。 “你要是走了,神尊和我都会舍不得你的。你在这里不也很开心吗?留下来好吗?”瞿如恳求的语气说着,眼角竟有泪光闪烁。 莫染也犹豫不决了,她能留下来吗?可她不是莫染啊,她留下来张颜怎么办?张颜也有她自己的人生啊。 “好了,你快去睡吧,不早了。”莫染终是没有下定决心答应瞿如留下来。揉了揉瞿如的脑袋,柔声道:“你别瞎想了,我现在不还在这里吗?快睡吧。” 瞿如撅了撅嘴,掐了个瞬行诀快速离开了。这速度,看来她也学会了瞬行术。 莫染不由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这怪鸟领悟力比她强多了。 第六十二章 前尘篇:琼林仙子 莫染又去了一趟庐林镇,将已经做好的两套新衣服取回来。 一进衣服铺子老板热脸相迎道:“仙姑来了,衣裳给您包好了。” 这时,门口来了许多看稀奇的人,比她前几天来送尺码时还要多。想来这老板不知和人们夸大其词了多少,每个人见到她皆是毕恭毕敬,就差下跪参拜了。 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在不远处望着,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神仙。 老板心满意足,神仙都来他家做衣服,想不发财都难啊! 莫染哪里被人族这么尊敬过,反倒有点不习惯了,拿着衣服便匆匆瞬行离开了庐林镇。 远远地听见老板在身后大喊:“仙姑常来啊!” 瞬间,她就回到了旸谷,不过这次却落在了旸谷结界外的小路,“怎么回事?我明明想着回殿内啊。” 正奇怪,身后人缓缓开口说道:“区区魔族余孽竟敢冒充仙子在人间招摇撞骗,当真是好不要脸!” 莫染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回头一看,一绿衣女子站在她的身后,面若桃花看似温柔,说话语气却极为刻薄。 莫染听扶桑说过,天上的仙子都带刺,她“有幸”见识了天女碧落,想来这位便是与碧落交好的琼林仙子了。 “仙子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招摇撞骗了,这是我花钱买来的,银货两讫,有什么不对吗?”莫染哼了一声,不想理会她,既然瞬行术失效了,走着进去总行吧,反正她不想与琼林过多纠缠。 琼林嗤笑道:“打着扶桑神尊庇佑的泰山的名号为自己长脸获得人类的尊重,这普通人做一身衣裳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而你短短三日便拿到了,这还不是骗?”说着,她瞬行到莫染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扶桑是我正正规规地行了拜师礼拜来的师父,我也是他唯一的徒弟,这在你们这个世界,徒弟打着师父的名号行事有何不妥?琼林仙子怕是天上待久了,不了解市场吧?” 莫染往旁边一挪,另走其他的路,琼林依旧不依不饶挡着不让她进去。莫染瞟了她一眼,“这人间还有一句话,叫‘好狗不挡道’,琼林仙子听说过没?” “好一副伶牙俐齿!却连瞬行术这种最基础的仙法都习不会。看你相貌平平,资质又差,你不会是靠着一张嘴求着扶桑神尊收你为徒的吧?哎,我真替扶桑神尊感到悲哀,也就他心肠软才会不得已收了你。我劝你啊,哪来的回哪去,别给他添乱!” 琼林看似面无表情,说话却能听得出她与碧落不同,她还是很尊敬扶桑的。 莫染顿时明白了,琼林也曾想拜扶桑为师,却被扶桑以“不想麻烦”为由拒绝了。 如今扶桑不厌其烦地传授莫染仙术,想来这平日里高傲自大的仙子嫉妒得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了,才会来旸谷堵她。 想到这些,莫染就没那么生气了,原来神仙也不能免俗,也有妒忌的时候,真让人觉得好笑,“真幼稚,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几千岁的神仙是不是成天没事做闲得慌?总想逞一时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你现在再怎么嘲笑我,我也已经成了我师父唯一的徒弟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莫染这种“有种你打我,看我师父不来弄死你”的态度,彻底惹毛了琼林。 琼林怒斥一声:“竖子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她也顾不得清高的架子了,登时手中化出闪着金光的长鞭,甩手向莫染的方向挥去。 莫染轻笑着望着琼林,不紧不慢,也不打算反击,因为她余光已经瞥见了一抹红影。 正当鞭子扫过打散了莫染鬓边的一缕头发时,扶桑出现一手握住了即将挥到她脸上的长鞭。 扶桑脸色阴沉,冷冷道:“琼林仙子好大的火气,和一个孩子动手,未免有损天界颜面!” 莫染从未见爱笑的扶桑如此生气过,令她都惊了一下。 “扶桑神尊。”琼林收回长鞭,立刻变做一副温柔可怜样,“是她,是她先出言不逊的,说话还极其粗鄙,还骂我呢,不信你听听。” 说着,她随手捏诀,刚刚莫染说的“好狗不挡道”的声音萦绕在山间。 哇,这还带录音的?还有两幅面孔呢?翻脸比翻书还快,莫染心道,这活脱脱的绿茶婊啊,刚好还穿一身绿。想到这里她差点笑出了声。 “是吗?刚刚你们对话的前因后果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哪句话说得不对了?”扶桑轻蔑一笑,“我倒觉得是琼林仙子你在咄咄逼人!” “神尊你怎会这么认为,是她在人间打着你的旗号,行事张扬,爱慕虚荣,有损你的颜面,我是好心替你提醒提醒她,没想到她这么不识抬举。”琼林巧言令色道。 莫染终于憋不住了,笑道:“且不说我有没有又张扬又爱慕虚荣,就算真有,琼林仙子难道不知道吗?我师父就是这么张扬的个性啊。” 扶桑侧身对着莫染,嘴角微扬,似是在说她说得没错。 他转头面向琼林时脸色又沉了下来,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旸谷不欢迎你”,而后冷道:“我的徒弟还用不着旁人来教,琼林仙子请回吧。” 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琼林气得脸都绿了。 “神尊,她是魔!你怎么能为了异族魔与同族作对?”琼林皱眉怒问,好看的脸蛋也掩盖不了因嫉恨露出的狰狞神色。 “我理解的作对是双方站在同一个高度,只怕是你还没有资格让我与你作对。”扶桑鄙夷不屑地说道。 说完,他带着莫染回到了殿内,向结界外的琼林撂下一句:“若再让我发现你故意为难于莫染,我定不会饶了你。” …… 回屋后,扶桑坐在桌前饮茶。 莫染凑到扶桑跟前蹲下,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师父父,你今天好帅啊!你平时都笑嘻嘻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冷脸警告过谁。” “你没见过的多了。”扶桑微微一笑,温声道:“以后谁要攻击你,你就像刚刚那样傻站着吗?” “这不是有你嘛,有师父在,我怕什么?”莫染眨了眨眼,笑道。 “若我不能及时赶到呢?你能躲开她的鞭子吗?”扶桑放下茶杯,俯身凝视着她。 莫染信心满满道:“当然能!只不过师父你也知道,我太懒了,见到你来了我就不想动了,还可以省点力气。” “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帮你?”说着,扶桑将她脸上凌乱的一缕头发轻轻挽在耳后。 莫染挠了挠头,滴溜溜转着圆圆的大眼睛,“当然啦,你是我师父呀!我不信你信谁?我不也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扶桑笑着点了点头,才发觉莫染背后背着一包东西,佯装不知情地问道:“那是什么?” 莫染才想起来,新衣服还没藏好,打岔着说道:“没什么,我先回房了,我的瞬行术今天又失灵了,我得回去再多练练,我不能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啊!” 说完,她便一溜烟逃走了。 第六十三章 前尘篇:生辰宴(1) 藏好衣服以后,莫染来到了厨房,为了防止扶桑进来。她拉着小花灵和瞿如帮她守着厨房门。 小花灵无奈道:“你傻了?神尊若是真想进来我们能拦得住吗?” “事在人为!”莫染戳了一些他的小脑袋,“你看人家瞿如多稳重,从不抱怨。” 瞿如笑了笑,“莫染,你快进去看看吧,我闻到什么东西糊了……” 于是,小男孩和小女孩老老实实蹲在门口替莫染守着没什么用的门。 小花灵望着瞿如好奇道:“瞿如,魔宫是什么样的?还有和你一样的三足怪鸟吗?” “你怎知我是三足怪鸟?”瞿如愣了愣,她还是鸟身时并没有见过小花灵。 “我们花灵一族天生就通灵窥法,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小花灵一脸自豪,随后又陷入了伤感,“不过芍药一族到我这一脉没落了。” “为何如此?你的同族呢?”瞿如问道。 “芍药是一味药材,被神农发现后,采摘芍药的人越来越多,现在人间的芍药越来越少了,能修成花灵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小花灵沮丧道。 瞿如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别难过,能够作为一味药材帮助有需要的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小花灵望着瞿如道:“瞿如,你和其他魔兽不一样,我在人间见过一些魔兽,他们身上都好重的杀气,你却没有。” “不是没有,是我身上的魔气被神尊隐藏了,现在白泽被天帝封为了战神,神尊担心我会有危险便帮我藏好了魔气。”瞿如实诚道。 “我只是觉得魔不一定都是恶的。”小花灵头头是道,“神尊真的心善,我也是他从人间带回来的,他带我回旸谷时我还没修成人形,只是比普通的芍药要大一些,见到我的采药人都想摘了我,那时我已有了灵性,神尊见我可怜,就点化了我。” 瞿如点点头表示赞同。 厨房内的莫染听见了两人的聊天,切菜的手顿了一下,心想被扶桑救过的生灵数不胜数,她凭什么认为她在他心里就更为特别呢。 正想着,心口的刺又发作了,狠狠的刺了一下她,似是在提醒她这些天以来太得意忘形了,忘记了她该完成的使命。 本还担心魔王遭遇不测,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以魔王的实力就算渡了一半修为给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完全用不着她担心。 莫染按住心口,闭眼默念清心诀才稍稍缓解了些。 明日便是扶桑的生辰了,她一定得赶在子时之前将她准备的东西做出来。 莫染将蛋黄和面粉充分打散均匀,由于没有牛奶和白砂糖,她就只能用高价买来的蔗糖和桂花花瓣晒干后研磨成的花粉代替,打了半天手都酸了,忍不住想用术法控制筷子,想了想还是作罢,得亲力亲为才叫心意。 她叹了口气,这还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没有适合的用料和工具真的太难了。 她勉强将一碗面糊打出了泡,放进了蒸笼,锅里放好水,蒸笼再放入锅中。水很快煮沸了,冒出了蒸汽。就等开锅了。 她推开门,见小花灵和瞿如想聊甚欢,还互相交流修行心得。 “怎么样?师父来过吗?”莫染问道,生怕走漏了风声。 瞿如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道:“没有,神尊不会往这里看的。” “为何这么肯定?”小花灵道,他也迷糊了。 瞿如笑了笑,才道:“神尊应该是知道莫染在为他准备着什么,等着这份惊喜呢,又怎会提前看呢?” 莫染奇道:“你个怪鸟,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最近的瞿如真是越来越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莫染,天快黑了,你得抓紧时间了。”瞿如指着天边慢慢降落的太阳。 “不急不急,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莫染拍了拍瞿如,对小花灵和瞿如道:“对了,还得来壶酒,我去买酒了,你们俩继续帮我好好守着。” 说罢,掐诀去往了平江城,据说平江城的桃花酿是人间一绝,扶桑平日也常饮酒,想来一定会喜欢。 平江城她先前没去过,到达平江城之后一路打听着才找到了平江城最有名的陆氏酒坊。 “掌柜的,我要买酒!”说着,递银子给陆老板,“要最贵的,时间是不是越长越好喝?” “那是当然,姑娘你等着。”陆老板从酒窖里拿出两坛酒,“这都是珍藏了二十年的,要不姑娘尝尝?” 莫染舀了一瓢抿了一小口,尝起来甜甜的,只有一点点酒的辛辣,更多的还是桃花的香甜在口中回味无穷,不愧是平江一绝,“我就要这个,来两坛。” 莫染买好东西,满载而归,回到旸谷时已是天黑。 锅里的“蛋糕”应是也蒸好了。她将蒸笼揭开,碗里的蛋糕虽与她吃过的蛋糕不能比,有点干了,形状也不太好看,不过好在味道还行。 她拿出准备好的蜡烛,插在“蛋糕”上面,这么一看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生日蛋糕的样子呢。 现在就剩下几道菜没做,她将蒸蛋糕之前就切好的食材下锅了。 …… 子夜,莫染将菜和酒摆上桌后,就兴冲冲去找扶桑了,扶桑果然还没休息,在书房看书。 莫染敲了敲开着的门,叫了一声:“师父?” 扶桑放下书,抬头道:“何事?” 莫染进屋走到扶桑身后,拿出了一条黑色丝带,“先卖个关子,眼睛先蒙起来,我有礼物要送你。” “什么礼物?本神君什么没见过没吃过,才不稀罕呢。”话虽这么说,扶桑还是老老实实照做了,将眼睛蒙上,丝带系在了脑后,“其实不用你这么费心的。” 莫染笑而不语,拉着他出门,行至屋外的亭子,扶着他坐下了。 扶桑透过眼前的丝带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抹烛光。 只听莫染唱着一首奇奇怪怪的歌谣:“祝你生日快乐……” 唱完,她说道:“生辰快乐,可以睁开眼睛啦!” 扶桑摘下丝带,望着桌上插着蜡烛的奇怪糕点还有三道菜和两壶酒,愣了好一会儿,奇道:“你怎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知道莫染在为他准备惊喜,却没想到是因为生辰,他们这些神仙活得久了,生辰每年都有,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这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莫染神秘道,“快许愿!生日要许愿才完整。” “为何要许愿?”扶桑又是一怔,“我怎会有什么愿望是实现不了的。” “哎呀,你这个人!生活要有仪式感啊,你懂不懂?”莫染招手示意扶桑快些,蜡烛都快燃完了,“闭眼许愿之后吹掉蜡烛,愿望就会比较容易实现。” 扶桑透过烛光凝视着莫染的笑脸,低头在心中无比诚恳地许下愿望:“愿莫染永远像现在这样开心,永远像现在这样留在我的身边。” 从前,天上地下他认为他无所不能,如今也唯有此愿是他担心也害怕实现不了的。 第六十四章 前尘篇:生辰宴(2) “许了什么愿望?” 莫染特好奇,这个世界的神仙似乎无所不能,不知扶桑会有什么心愿是未实现而又想实现的。 “我……”扶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口,他不想说出来给莫染带来压力,他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决定是否留下来。 “好了,你不用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莫染打断扶桑没说出口的愿望,“快吹蜡烛!” 扶桑一口吹灭了蜡烛,奇道:“这是何意?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生辰需要这样?” “你没听说过的多着呢。”莫染手中化出一把匕首,将蛋糕切成一块块,拿起一块送到扶桑嘴边,“尝尝。” 扶桑的目光似乎无法从莫染的脸庞移开,顿了一会儿,他薄唇轻启,一口咬住了莫染手中递过来的一小块蛋糕,甜甜的桂花香味可以让他暂时忽略掉一丝鸡蛋的腥味。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精心为他准备的,即便有瑕疵,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好吃,这个叫什么?”扶桑又拿了一块喂到嘴里。 “生日蛋糕,我们那里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吃这个的,不过你这里没有烤箱,白砂糖,柠檬什么的,我知道有一点点腥,但是材料和设备有限,只能做成这样了。你真的觉得好吃吗?” 莫染没想到对食物一向挑剔的扶桑竟会觉得好吃,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她。 “真的觉得好吃。”扶桑虽是不懂莫染说的材料和设备都是些什么,但见她这么用心,他心里已是抑制不住地欢喜。 “我就说嘛,我这么聪明,做饭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莫染自鸣得意道,“还有其他的菜你也尝尝,比上次肯定是进步不少了。” “好,我一定都吃完。”扶桑浅浅一笑。 “这么给面子啊。”莫染嘿嘿笑了两声,自己做的东西有人爱吃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莫染打量着眼前的扶桑,眯着眼睛道:“师父,我怎么感觉你今天特别温柔呢?” “我平时很凶吗?”扶桑问道,一面夹起一块肉吃。 “也不是,上次让你吃我做的菜你还警告我让我再也别进厨房,今天好像格外宽容哦。”莫染自知厨艺有限,做出来的菜虽不难吃但也绝对谈不上美味。 “为师今日高兴啊,小徒弟终于知道花心思孝敬为师了。”扶桑眼角含笑,月光下他的轮廓更加温润柔和了,与平日里傲娇爱怼莫染的模样判若两人。 莫染迎合道:“那是自然啊,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做这些是应该的,应该的!” 扶桑放下筷子,笑容戛然而止,撇嘴低声道:“谁要做你的再生父母,本神君看着很老吗?” 莫染轻咳两声,心道:“不是你自己将自己带入父辈的角色嘛?我只是附和你而已啊。”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吧! “不老不老,师父永远年轻!”莫染哄小孩似的语气说道,一面给扶桑倒了一杯酒,“师父你继续吃,这还有酒呢,这是我专程去平江城买回来的凡间一绝,抬回来可重了,累死我了都……” 吃完饭后,莫染陪扶桑喝了好几杯桃花酿,有些微醺,站起身摇头晃脑地指着月亮,“师父父,月亮上是什么样的?有嫦娥吗?” “嫦娥?没听过,你想上去看看吗?”扶桑放下酒杯,上前扶着摇摇晃晃的莫染。 “你们,你们这个世界月宫里,竟然没有嫦娥?”莫染说话都已经不受控制了,脚步也是颤颤巍巍。 “你喝多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扶桑柔声道,“酒量这么差还喝这么多……” “我没醉!师父父,我还有个礼物送你!”莫染晃着过去打开提前准备好的雕花木盒,木盒里的两套白色云锦制成的衣服整整齐齐叠着,“你看,好不好看?一套是你的,一套是我的!从此以后我们旸谷也,也像修仙门派一样,有,有制服了……” 她撑开衣服往扶桑身上比了比,“嗯,合身!我眼光真好!” 后退时她不小心踩到了裙边,直直地向前一栽。扶桑收起衣服,轻松接过她,将她揽入了怀中,“还说没醉,路都走不稳了……” 莫染眸色迷离,望着扶桑,嘴里含糊不清道:“师父父,你长得真好看,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 她伸手,指尖轻轻滑过他的眉心、眼睛和鼻梁,再到双唇,她的手指停了下来,她微微踮起了脚。 扶桑睁大了双眼,呼吸似是都急促失控了。却又无比享受着这种感觉,不愿就此推开她,转头低声道:“莫染,你喝醉了……” “没有,我没醉!”莫染嘟嘴摇头道,一面勾起扶桑的下巴,使他不得不面向她。 他望向她的眼神既温柔又迷人,不由令她心驰神往。 清醒时不敢做的事,凭着一股酒劲怎么也得大起胆子了。此刻她决定了,她就要“欺师灭祖,玷污神只”一回,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了。 就在此时,无数片桃花花瓣随风飘来,一圈圈围绕在亭子周围。 莫染双手环住扶桑的脖颈,闭上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扶桑先是一愣,她的气息伴着淡淡的酒香近在咫尺。 “她喝醉了才会有此举动,她本意一定不是这样的。”扶桑这样想到,想要推开她,不想让她做出酒醒后会后悔的事情,但怀里这个如猫般娇媚的女孩却令他欲罢不能。 接着,他彻底沦陷在她的柔情中,他俯身低头,闭上双眼,缠绵地加深了这个吻。 月光皎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 不知是酒意还是扶桑的这一吻让莫染感到晕眩,吻过后她竟沉沉地睡着了。 扶桑抱着熟睡的莫染回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蹲在她的床边,忆起方才的那一吻,心下颤动不已,他凝望着脸颊微红的莫染,就这样望了好久,好久才舍得转身离去。 扶桑刚转身便听见莫染嘀嘀咕咕说着梦话:“可我不是莫染,我,我是张颜……” “张颜?”扶桑疑惑地念着这个名字,“张颜是谁?” 他回头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应是没发烧的,更不应该是说胡话才对。 可结合她的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难道真如她刚刚来旸谷说的那样,她并不是莫染,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从未听闻过这种怪事,这有可能吗? 张颜会不会是莫染脑海里的那个躺在白色床上的女孩? 扶桑思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如果她不是莫染,那这个令他心动、令他心悦、令他心忧的女孩到底是谁? 第六十五章 前尘篇:太子昊降世(1) 次日晌午,莫染才从睡梦中醒来。 她睁开双眼,眼见屋内已大亮得刺眼,猛得一惊,“都中午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昨晚喝得太多,她的头还是有点昏沉沉的。她想起昨晚做的事情,不禁想扇自己一巴掌,懊悔道:“这该怎么办?我要怎么面对师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对,就是这样,就当发酒疯断片了!” 莫染楞楞出神,摸着自己的双唇,回忆起昨晚她借着酒劲占了扶桑的便宜,疑他为何不将她推开,为何还会忘情地回吻她,他心里是不是也有了她呢?还是也因为喝多了无意识。 正想着,瞿如幽幽地出现在了她面前,一脸与长相不符的坏笑,“莫染,你昨晚亲神尊了?” “你,你看见了?”莫染捂着脸,羞臊不已。 “没有,神尊将亭子围得严严实实的,想看也看不见啊。”瞿如调侃道。 “什么?他昨晚还将亭子围起来了?”莫染心道可能是太投入地吻扶桑了,竟没注意到这个。 “刚开始你们俩吃饭的时候没有,后来不知怎得,亭子四周蒙上了一层白色和桃色的花瓣,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瞿如似是觉得没看到怪可惜的。 “你们?还有谁?”莫染急问,没成想当时还有几个观众,真是羞死人了。 “我和芍药啊。”瞿如一副“除了我们还有谁”的神情,接着才道:“我猜那花瓣定是神尊抛下的结界,怕你……” 莫染捂住瞿如的嘴,打断道:“行了,你别说了!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瞿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吧……” 莫染起床洗漱,不管怎样,修行不可中断,她还指望着回家呢。 瞿如忽道:“对了,神尊让我来告诉你,醒了就去找他,他有话和你说。” “你这个死鸟,死八卦,明明这句话才是重点嘛!”莫染无奈摆手,转念又开始慌了,“师父,师父要找我,找我干什么?” 瞿如摊手表示不知,一晃就瞬行出去了。 莫染到了扶桑房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后才敢迈步进去。 扶桑专心致志与冥王下着棋。似乎没发现莫染进来了。 “扶桑啊扶桑,你又要输了。”冥王低头盯着扶桑刚落下的黑子,含笑道。 扶桑不服输道:“废什么话啊,没到最后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早上说好的,三盘棋输了你就得和我去太子昊的诞辰宴,不许再推脱。”冥王突然正经起来,像是说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好好好,我答应你。”扶桑又一黑子落下。 莫染默默地走到他二人身边,轻声问道:“师父,你找我有事?” 扶桑见她来了,下棋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抬眼看她,只道:“你,你先等一下,这盘棋就快结束了。”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冥王看这二人反应极其不自然不自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扶桑与莫染几乎异口同声道。 冥王笑叹,对莫染道:“哎,你师父啊,一上午状态都不对,老走神,都连着输了两盘棋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啊?这,师父啊,你慢慢下,不着急,好好想想每一步下在哪。这下棋我也不懂,帮不到你,但我精神上与你同在。”莫染呆呆盯着棋盘,对扶桑道。 “好,我知道了。”扶桑失神,随口应了一声,落下一黑子。 冥王转了转手中折扇,差点笑出声,“看看,你又输了。” 冥王虽不知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出个七八,只要莫染这丫头在,就总能影响到扶桑,从前救她时他就是这般心不在焉。 “好吧,我去,我去天上参加太子昊的诞辰宴。”扶桑丧气地说道,似是十分不愿。 莫染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经意问道:“太子昊是谁?” 扶桑答道:“天帝之子,快降世了。” 天帝帝俊一直以来只有天女碧落一个女儿,太子昊是他继任天帝之位以来的第一个儿子,自当盛宠。这不还没降生就册立为太子,足见其尊贵。 神灵生子与凡人不同,需要机缘和时机,时机到了几年即可显世,时机未到几百几千年无法显世也是很正常的,因此天界还没有凡间人丁兴旺。 “哦。”莫染答应了一声。 扶桑转头向莫染问道:“你想去天上看看吗?和我一起去太子昊诞辰宴。” “这,我能去吗?”莫染愣了一下,“先前不是说以我的修为抵挡不了天上的雷劫和酷寒吗?” “是啊,扶桑,你带她上去免不了又要被一些神君说三道四。”冥王担忧道。 扶桑注视着莫染的双眼,柔声道:“只要你想去,我自有办法带你上去,保证你毫发无损。” 莫染兴奋地拍手,一口答应:“好,我去!”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几年里,凡间的人界和魔界她都去过了,就剩下天界没去了,有机会去一次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冥王见这二人似眉目传情,心无旁人,摇头叹道:“当我什么都没说……” 扶桑浅笑,忽道:“什么时候开始?” “大约就这一两天了,降生那日天宫大门大开,就可以上去了。”冥王答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准备准备贺礼。” 说完,那抹墨蓝身影凭空消失了。 “师父,瞿如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莫染问道。 “就是太子昊诞辰这件事,本来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更不想去天上,不过我记得你先前说想上去看看,你若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你若不想,我便拒了不去。”扶桑的意思是将决定权交给莫染了。 莫染刚刚只是一时兴奋答应,现下有些担心,“可冥王说我要是去了对你会有影响。” “怕什么?我的名声在他们心中反正也烂透了,不是你能影响的。”扶桑淡然一笑,满不在乎。 “师父,你这么好,为什么他们会看不惯你?”莫染轻声说道,这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因为……”扶桑微微挑眉,望着莫染,“因为本神君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好。” 莫染甜甜一笑,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扶桑才开口:“惊喜我很喜欢,礼物我也很喜欢。”说着,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莫染送他的那件。他动了动手指,莫染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那套云锦白衣。 莫染张开双臂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扶桑,开怀一笑,“嗯,果然都很适合又好看!” 扶桑抿嘴微笑道:“和我一起去准备给太子昊的贺礼。” “去哪里?” “南海。” 话音刚落,扶桑便拉着莫染瞬行到了南海边。 第六十六章 前尘篇:太子昊降世(2) 夏日傍晚的南海,海风阵阵吹拂。 夕阳余晖下的海面泛起了一层朦胧的金光。扶桑就站在海边,衣袂翩翩,犹如一尊不可侵犯的高大神只。 老娘也是跟神仙接过吻、约过会的人了,回去可有得吹了!想到这里,莫染不禁失笑。 扶桑回头,见莫染在笑,问道:“想去海底看看吗?” 莫染奇道:“海底也能去?有龙宫吗?” “什么龙宫?你这丫头怎么尽说些我都不知道的?”扶桑疑惑道,“这海底只有一些海里精怪和奇珍异宝。越深处越是无人探寻过,找到宝贝的可能性越大。” “哦,原来这个世界也没有龙宫和龙王啊,”莫染嘀咕道,“那我也要去!” “好,不过你得等我一下,我去海里取玄玉冰晶,你含着玄玉冰晶才能和我一起下去。不然你会承受不了海底的压力。”扶桑柔声解释,说完便消失在了海面。 莫染找了处礁石坐下,乖乖地等着扶桑归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扶桑还未归来,莫染等着等着趴在礁石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问她:“你如今开心吗?还想回去吗?” 她犹豫了,半晌没有做答。只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又问:“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我是张颜。” “对,你是张颜,可你偷走了莫染的人生,还过得不亦乐乎。你就是小偷!” “你就是小偷。”这句话反反复复萦绕在耳边,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是啊,无论是否是她自愿来到这个世界,可她现在不就是用着别人的身体拜师求艺,获得了神尊的亲睐么。 她异常坚定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说道:“不,我不是,我会回去的!在我回去之前,我只想好好和师父道别。我只是在静待时机。” 过了一会儿,那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可你舍得吗?砍了神木,若是扶桑被罚你会舍得下手吗?” 莫染不想和他多说,可无论怎样挣扎都醒不过来。 “不想回答就说明你舍不得,那你就一辈子别想回去了!” 此时,她眼前又出现在了医院,她的母亲因忧伤过度晕厥过去正在被抢救。 她追着上去看,手术室的门却关上了。画面又一点一点燃尽消失。 “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你真要为了虚幻的世界放弃真实的人生吗?” 闻声,莫染便醒了过来。 这个梦似是在责怪她如今乐不思蜀了,忘了她回旸谷的目的了。 这个世界真的是虚幻的吗?可感受为何如此真实。 她缓缓起身,踩在沙滩上,一直走向了海边,她一头扎了进去,就这样扎进去好久,竟没有窒息感,她又困惑了,这里真的是不真实的世界吗?难道只是濒死的张颜做的一场梦? 直到扶桑从海里出来,她才抬头,扶桑望着她满脸水珠,笑道:“你这个傻丫头,等不及我想下去找我?” 她实话实说:“我只是想试试我会不会被淹死。” 扶桑拿出手帕替她擦干脸上和头上的水珠,叹道:“说你傻吧你还不信,你是魔啊,又得本神君真传,怎么可能和凡人一样那么容易被淹死。” 对啊,张颜的世界里怎么会有魔呢。这里终究不是她的世界。 莫染呆呆地站着任由扶桑的手帕轻轻擦在她的脸上。擦净后,他手中化出一颗晶莹透亮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珠子,对她道:“这就是玄玉冰晶,张嘴。” 莫染听话的“啊”张开嘴,扶桑将玄玉冰晶放入她口中。并嘱咐她:“别贪吃,这个不能吃,只能含在口中,知道了吗?” 莫染在口中将玄玉冰晶顶到一边,右腮鼓起来像只仓鼠,含糊道:“甜甜的,为什么不能吃?” 扶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若是吃了你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海里了,无法上岸。” 莫染奇道:“这么恐怖,是不是吃了会长出鱼尾?和鲛人一样?可鲛人可以上岸啊,我见过的。” 扶桑煞有其事道:“嗯,没错!还会长出鱼腮。” “我怎么感觉你在逗我呢?” 扶桑神秘一笑,“不信啊?不信你试试?” “算了吧,我不敢!”莫染妥协了,含着便含着罢。 随后,扶桑牵着莫染,一起自海底深处而去。 片刻,两人到达了南海海底。 莫染行走在海底,感觉与陆地没什么两样,周身被围着一圈薄薄的结界,是扶桑为了防止身上被水打湿而凝成的。 海底深处一片漆黑,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莫染的脸因为含着玄玉冰晶的缘故,发着光,活像个人体灯泡。 在海里开口说话也听不见声音吧,虽是这么觉得,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师父,你让我含着玄玉冰晶该不会是为了照亮吧?” 结果没想到,她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扶桑一副“被你看穿了”的神情,“不傻嘛,这都被你发现了!”说着,将莫染推到前面给自己照亮。 莫染回头瞪了扶桑一眼,却看到了一只六只脚的鱼游了过来,长得比瞿如还奇怪,竟是蛇头鱼身。 “那是什么?”莫染觉得海底的一切都很新奇。 “冉遗鱼。”扶桑道,“吃了这种鱼的肉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咱们回去的时候带一条,我见你最近经常说梦话,你可以来点。” “我说梦话了?我说什么?”莫染一惊,不会是那天晚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吧。 扶桑没羞没臊道:“你紧张什么?莫非不是噩梦?而是梦到我了?梦到和我……” 莫染立刻打断:“没有!师父你想多了!” 扶桑轻轻笑道:“好了,继续往前走,咱们今天还有正事呢。” 莫染道:“你要给太子昊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扶桑道:“相传南海海底峡谷中生长着一种奇花,名叫若缨,千年生一朵,现在正值花期,吃了若缨可增千年修为,就送他这个吧。” “你不是说修习仙道没有捷径吗?”莫染不高兴了,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给她。 扶桑苦口婆心道:“太子昊是天之骄子,本就被孕育了千年,他承受得住,你承受不住的,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更多其他人或者物带来的力量了,你现在只能踏踏实实好好稳定你体内的力量。” 莫染“哦”了一声,放弃了偷用若缨的念头。 两人向海底更深处行进,一路上没有多少水怪和海草,光秃秃的,一片荒芜。 越往海底峡谷走近,莫染就越感觉身体被强压着喘不上气,扶桑发现莫染脸色不对,玄玉冰晶似是也承受不住压力了,光芒渐弱。他牵起她的手,渡了一些力量给她。 “不行,师父,我好难受。”说着,喘了一大口气,指着自己的脸,“玄玉冰晶,是不是失效了?你看,光,光是不是越来越弱了。” 话音一落,扶桑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吻上她的唇,玄玉冰晶在她口中再次发出了明亮强烈的光芒,她也渐渐没有了压力感。 第六十七章 前尘篇:太子昊降世(3) “哼,我才不会被色相所迷,我还是要回去的!” 莫染边吸收着扶桑口中渡过来的气息,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似是在与自己斗气。 片刻后,扶桑放开她,轻声道了句:“现在呢,好些了吗?” 声音轻得差点听不清,今日他们都是清醒着的,如此这般,扶桑定是难为情了。 “好多了,多谢师父。”莫染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格外漫不经心道:“师父,咱们快进去吧。” 扶桑愣了愣,莫非莫染当真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二人穿过一道窄小狭长的峡谷,峡谷处水流湍急,莫染周身的结界也无法完全挡住海水冲向她,衣服还是打湿了一些。只是脚下的路凹凸不平,处处是泥沙砾石,也顾不得这些了。 “你走后面。”扶桑将她拉到身后,挡在她身前,“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怪物,当心点。” 扶桑牵着莫染,不断渡着力量给她,她感觉脚下的路也没有那么难走了。 莫染关切道:“师父,你渡我力量,你自己会难受吗?” 扶桑神气道:“本神君怎么会难受。”心里却是欢喜的很,开心莫染能关心他。 “师父,你快看,拐角的地方那!”莫染欣喜大叫,“那个是不是若缨!” 只见峡谷拐角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散发着阵阵紫气,似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炊烟。 扶桑走进了些,寥寥紫气围绕着一朵孤零零的长着三瓣菱形花瓣的紫粉色花朵。花的中心有一粒粒芝麻大小的紫色花蕊。 “对,就是这个了。”扶桑伸手去拿,若缨却似有灵性一般,他的手还没伸过去,它就将花瓣合上了,随后紫气也没了。 莫染道:“看样子它不想被人摘。” “它当然不想被人摘,不过那也得看是谁。”扶桑一把摘下了若缨。 若缨在他手中又重新绽放,缕缕紫气渐渐消散。他覆手,若缨消失在手中,想来是被他藏起来了。“好了,诞辰礼备好了,回去吧。” “紫气东来,这是祥瑞之兆啊!”莫染随口叹了句。 扶桑无奈道:“什么祥瑞之兆?这紫气是它保护自己不被人采摘的瘴气,有毒的。” 莫染才发现他的手竟有溃烂之像。 莫染急道:“师父,你的手?” 扶桑浅笑,拉着莫染瞬间回到了旸谷。 莫染拉着扶桑的右手,低头望着他手上的伤口,伤口似是被灼伤了一样,“师父,你疼吗?” “过会儿就好了,没事的。”扶桑毫不在意,摸了摸莫染的脑袋。 “你为什么要费心找若缨给太子昊当诞辰礼,我们送点别的也行啊,还不用受伤。”莫染想不通,明明扶桑就不喜天界众神,为何这次却冒着危险去为天帝之子摘得若缨。 “为了你啊,傻丫头。”扶桑柔声道,“不是我夸大,这若缨只有我去取才能取到,若换了其他人早就被花中的瘴气腐蚀了,所以这也是为何千年来没有人可以成功摘得若缨,这次我将这至宝送给天帝,看在若缨的份上,他也不会为难于你。” 莫染愣了神,心有愧疚,“师父,我不去天上也可以的,你不必为了我这样。” “感动了?”扶桑坏笑道,“别太感动,也不完全是为了你,这若缨对我无用,拿去送礼却是长脸,符合本神君的身份。” 莫染“切”了一声,“那你的伤真没事啊?” 扶桑淡然道:“当然没事啊!” 说完,他手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了,可一眨眼伤口又出现了。 “还说没事?这伤口都反反复复了。”莫染急问。 “我的傻徒儿啊!”扶桑笑着摇了摇头,“这伤口要是好得太快怎能体现我摘得至宝的艰辛呢?若没有这份艰辛又怎能体现至宝的珍贵呢?” 莫染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看样子是白担心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也对,师父你这么厉害,什么能伤得到你呢?” 这句话却也似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玄玉冰晶还不舍得吐出来?”扶桑见莫染口里还含着玄玉冰晶,这傻丫头像是习惯了一般,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莫染这才想起来,赶忙吐了出来。玄玉冰晶一落地就化成了水。 扶桑勾勾手指,神神秘秘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莫染耳朵凑过去,听听他又想说什么,“什么秘密?” “我不让你吃玄玉冰晶其实是因为……”扶桑顿了顿,“玄玉冰晶是海底鳟冰怪的排泄物。” 莫染一听顿时炸了毛,呸了两口,“你,你怎么不早说!”虽玄玉冰晶尝起来是甜的,闻起来也没有味道,但知道了原来是怪鱼的便便,她还是不由泛起了一阵恶心。 “你要下去海底只能用这个办法,再说了,我不也……”扶桑本欲说他在莫染口中也尝过了玄玉冰晶的味道,想了想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莫染此刻百感交集,羞赧又嗔怒:“哼,师父没个师父样!” 扶桑低咳一声,“好了,不逗你了,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莫染跺脚回了房间,刚进屋瞿如就端着一碗汤进来了。 瞿如道:“莫染,这是神尊为你准备的鱼汤,说是用冉遗鱼煮的,可治梦魇。” 莫染一愣,“他什么时候捕的冉遗鱼?他明明是空手回来的啊。” “你快些喝了吧,挺香的,比你煮的汤应该好喝些。”瞿如嗅了嗅鱼汤,垂涎欲滴。 莫染一口喝完,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这汤的确比她煮的好喝。 喝过汤后,一夜无梦,她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一早,莫染一醒过来就发现屋外天气与往常不同。 她一推门,便被天边耀眼夺目的万道金光迷了眼。她下意识用手挡了挡,眯着眼看着凤鸟和金乌成群结队地飞往天边,淹没在金色的光柱之中。 清晨的霞光从云层中透出来,一朵朵白云跳跃移动着,仿佛是在绚丽的霞光中嬉戏沐浴,最后也都纷纷向着金光飘去。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降祥瑞么。 这时,扶桑出现在她身边,身着一袭白衣云锦,洁白的不容有一丝亵渎和玷污。 “走吧,太子昊降世了,我们该上去了。” 扶桑向她伸手,她握住他温暖又有力的手,两个白色身影很快便登上了九重天。 她脚踩在软绵绵的云层上,俯视着脚下的人间,却只能看见如一排排棋盘大小的炎阳殿,都说旸谷离天界最近,果然在天上凭肉眼除了能看清旸谷景象,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云雾中,她看到了神木,刚到旸谷时她一直想看看神木究竟有多高,如今得偿所愿了,果真只有在九重天才能看到开满扶桑花的神木树顶。 莫染终于明白了凡人为何都想修成神仙了,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确实妙哉。 第六十八章 前尘篇:太子昊降世(4) 凡间的皇宫建筑果然与天宫相似,都是金顶红门,门两旁整整齐齐驻守着数十名天兵。 扶桑带着莫染行至天宫门前,身旁陆陆续续有一些神君和仙子路过,有的腾云驾雾,有的骑乘着神鸟或神兽,行似一阵带着光亮的风,一切都令莫染觉得新奇。 那些神君和仙子见到扶桑,立刻停下,向他恭敬行礼道:“神尊。”扶桑也一改往日爱闹的性子,正正经经回礼。 见扶桑与莫染同行,不少神君开始窃窃私语。 “神尊怎得把她也带上来了?” “如今这天界倒像是凡间菜园子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转转,这都连着上来两只魔了。” “这魔女还真有点手段,连一向谁也瞧不上,千年来从不肯收徒的扶桑神尊都收了她为徒。” “是啊,可把琼林仙子气坏了,上次我看着她哭着回来呢,想必肯定与这魔女有关。” “这有什么稀罕?咱们这位扶桑神尊不是一向特立独行么,他做出什么我都不奇怪。” …… 扶桑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散了。” 刚刚议论的那几个神君立刻闭了嘴,整了整衣袖便向大门迈去。 “师父,你说什么?”莫染茫然问道。 神君们聊八卦都是传音入耳,以她的修为是听不见他们说的话的。 扶桑鄙夷道:“没事,有苍蝇。” 莫染一脸天真,笑道:“天界还有苍蝇呢?天界的苍蝇是不是叫苍蝇神君?” 闻言,那几个神君的脸色犹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莫染走进天宫大门,才发现门口伫立的一排天兵之中有一个是白泽。 天兵们都身着银白色盔甲战衣,而白泽与他们穿着不同,他的银白色盔甲上镶嵌着金色的合清偃,手里还握着一柄昆吾剑。 合清偃战衣是由历代战神传承传下来的宝物,身着此战衣者可号令天界百万天兵。 没想到从凡间飞升上来的魔,竟会得天帝如此重用。 “白泽?”莫染差点没认出来,如今的白泽可比她认识的白泽威风多了。 “姑娘是?”白泽似在脑海里回忆了半天,却一点也想不起眼前的姑娘是谁。 “我,”莫染指着自己,“我是莫染啊,你不记得了?” 白泽还是摇了摇头。 扶桑拉着莫染进了宫门,“别叙旧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染还在回头看白泽,一面问道:“啊?为什么?” “不然你以为为何天帝会将统领天兵如此重任交给他?他在凡间所有的记忆和记录都被清洗了,他现在只是个感恩于天帝破例让他入神籍,并且只听命于天帝的傀儡。” 扶桑拽着她,见她的视线还在白泽身上,撇嘴道:“看够没?” “那说起来兵权还是在天帝手中,这么封建专制啊。”莫染回头继续往前走。 “有了祝融和共工的教训,天帝又怎会让兵权旁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呢。” 白泽修为不错,比起土生土长的神灵,在天界毫无背景根基的魔对于天帝来说更好控制。原来这个战神也只是挂个名而已,待太子昊长大成人可能就没白泽什么事了。 二人走进天宫,天宫大殿内金碧辉煌,处处透露着天家威严。 殿内大厅正中央是天帝的宝座,从远处看像是条金色的卧龙。大厅两排整整齐齐摆放着镶着金边的玉石桌椅,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颜色亮丽的奇珍异果和美酒佳酿。 扶桑带着莫染坐到了离天帝宝座最近的第一排左边的位置。 莫染盯着桌上的闪着奇异光芒的糕点和水果,眼睛都直了,伸手去碰,“师父,吃了这些是不是可以修为大增,就像王母娘娘的蟠桃那样?” “王母娘娘又是谁?”扶桑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不要总想着走捷径,基本功练扎实了比什么都强,这些太补,吃了对你没好处。”说着,他摘了颗葡萄喂到了嘴里。 “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莫染瞪了一眼扶桑,收回了手。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各方神灵陆陆续续入座。 莫染远远便看见了琼林和一个白胡子神仙一起坐在厅门口右边的末位,用着幽怨的眼神望着她,她不想理会,只得当作没看见,转而移开了视线。 冥王则是坐在了扶桑对面的位置,他身边的是忘川。 殿内坐了十来个神君和仙子,还有一些神君在其他的厅室。 想来能在正殿厅内与天帝天后同坐的也都是天界有头有脸的神尊了。 又过了半晌,天帝帝俊和天后羲和才缓缓而来,二人身着金色滚边华服,天帝华服上绣着的是金龙,天后华服上绣着的是金凤。 二人目不斜视,俨然一副睥睨众生的气概。紧随其后的是天女碧落和太子昊。 莫染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吃惊道:“太子昊刚降生就这么大了?” 眼前的太子昊分明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生得竟比他姐姐天女碧落还要美,一双眼睛既清澈,又透着一股傲气。在众神中一立,便知晓这小孩出生不凡。 太子昊似是听到了莫染说话,瞥了她一眼。 扶桑默默道:“我刚降世时同如今也没什么两样。” 莫染低声感慨:“原来你们神仙都没有童年啊……” 太子昊是天界第二个出生时便天降祥瑞的神灵,给天帝挣足了面子,天帝为此打算大贺三天三夜。 天帝和天后坐于宝座,碧落与太子昊分别坐在二人两旁。众神无不起身参拜。 莫染也装模作样地恭敬行礼,好在不用像凡间帝皇一样还得下跪参拜,这点倒是人性化,也省了麻烦。 末了,天帝朗声道:“众卿今日前来只管尽兴,无需多礼。” 众卿答:“多谢尊上!” 说罢,门外的仙子身着粉色广袖衣裙飞舞着进殿。 殿内丝竹管弦奏起,旖旎多姿的仙子们翩翩起舞,一个个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令人赏心悦目。 莫染无心看表演,只一心盯着桌上的琼浆玉露,这天界的酒自当比凡间更胜一筹。既然水果糕点扶桑不让她吃,这酒她一定要尝尝。 她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只觉入口丝滑又甘甜,脸颊却立马泛了红,痴笑道:“好好喝,师父,你快尝尝!” 扶桑温和一笑,轻声提醒道:“别喝了,天界的酒你喝一点就得醉昏过去,你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莫染一把揽住扶桑的肩膀,大声道:“师父可是怕我喝多了再次轻薄于你?”在场的所有神君都听见了。 众神们闻言大吃一惊,似是听到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丑事一般,纷纷带着异样的目光朝着扶桑的方向望去。 他扶额半挡着脸,看这架势,莫染又喝醉了,天界的酒就连神仙喝多了也会醉,她这个酒量定是一杯就够了,无奈道:“你不会一杯就醉了吧?” “我没醉啊!” 半醉半醒的人总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第六十九章 前尘篇:天帝赐婚 趁莫染还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前,扶桑打算带着她回旸谷。 扶桑起身向天帝行礼,正色道:“天帝见谅,小徒喝醉了,恕我不能奉陪了。”说完施了个法,让莫染睡过去了。 天帝道:“带着她去月曦宫客殿休息。”说着,一面挥手让婢女将莫染带下去。又道:“扶桑你就别去了,本尊还有事情要宣布。” 扶桑有一丝担忧,悄悄往莫染的香囊里注入了一部分灵力。 天帝淡道:“别站着了,坐吧!” 扶桑回过神来,正襟危坐。 有天帝在场,听见莫染说话荒唐的神君也不敢传音议论,现场除了乐声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仙子们一舞结束,飘然退下。 天帝缓缓开口:“今日除了要庆祝太子诞辰,本尊还有一事要宣布。” 众神纷纷停下饮酒吃食,静静地等待天帝的旨意。 天帝一眼扫过众神,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扶桑身上,温言道:“扶桑啊,你年岁也不小了,先前一直和本尊反映旸谷只有你一个神灵分身乏术,现今酒仙之女琼林已是出落得出类拔萃、亭亭玉立,性子温良敦厚,与你正好合适互补,本尊将她赐给你,与你婚配,你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众神中就有附和天帝的神君起身说道:“天帝英明,琼林仙子乃小辈仙子中最为稳重温婉的仙子,与扶桑神尊实乃良配,此乃天作之合啊。” 此话一出,各个笑脸相迎,望着扶桑和琼林,琼林则是满脸欣慰羞涩的微笑,看来嫁给扶桑也是她心中所愿。 坐在琼林身旁的白胡子神君酒仙,笑着起身向天帝一揖,道:“多谢天帝抬爱,实乃荣幸之至。只是小女无论是出身还是辈分都与扶桑神尊相差悬殊,不知扶桑神尊是否愿意。” 酒仙掌管天界酿酒事宜,是个不大不小的闲职,他本是个闲云野鹤之人,也没有看不惯扶桑的行事为人,只是担忧以扶桑的性子若是拒绝了这门亲事,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而且扶桑的辈分和品阶比他还要高,女儿嫁过去也不知会不会得到尊重。 沉默了好一会儿,扶桑才起身道:“请天帝收回成命,我无意娶妻,琼林仙子再好,我也无福消受。” 果然,不出酒仙所料,这扶桑一向高傲自大惯了,连天帝的面子都不给。 冥王对着扶桑使脸色,示意他不要这么明摆着当众拒绝。让天帝下不来台,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琼林仙子闻言色变,蹙眉盯着扶桑。 这已经是扶桑第二次拒绝于她,她不由想到是不是又因为那魔女。 天帝和善一笑,奇道:“哦?扶桑可是已经有了心爱之人?是哪位仙子?” “扶桑没有心爱之人,若是将来有了一定告知天帝。”扶桑道,“所以多谢天帝的美意,还望天帝收回成命,这月老的差事,天帝还是莫要插手了。若非要插手,就请天帝将来再为我和我的娘子证婚。” “好大的口气……”底下某神君低声说了句。 碧落沉着脸色,忍不住说道:“放肆!扶桑君这是在怪尊上多管闲事了?” 天后抬手示意碧落不得无礼,碧落不服气地瞪了一眼扶桑。 “天女言之过甚了,扶桑并无此意!”扶桑看也没看碧落一眼,想来这碧落是在替她的好友琼林出气不平了。 “天帝知晓,扶桑自降世以来,一直都是独自守在旸谷,扶桑早已习惯,劳天帝还记挂着我年幼时的无心之语。只是现在我不需要了,天帝就权当是我当时童言无忌吧。” “扶桑是不是心仪你刚收的那个小徒儿?”天后思索片刻,直言道:“你和她身份悬殊,是绝无可能的。” 此话一出,冥王脸色微变,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如此看重身份。所以当年就算是他有勇气将未说出口的话说出口,他们也是不可能的吧。 扶桑不愿给莫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矢口否认道:“多谢羲和神尊提醒,神尊多心了,那丫头只是我的徒弟,我和她只是平日爱开玩笑,并无其他,扶桑心里有数。” 他看了冥王一眼,冥王对他苦笑了一下。 整个天界,只有冥王和他从不称呼羲和为天后,如今的天界也只有他们俩完完整整的知晓当年帝俊之过。 扶桑此刻故意称呼天后为羲和神尊,是没将她当做天后,无外乎是在提醒天帝,他的天帝之位来的不光彩,他做错的事由冥王背了锅。虽是兵行险招,但似乎起了作用,天后也不再多言。 被当众拒绝又被含沙射影,天帝却很有风度,未见恼羞成怒,仍不动声色道:“那好,此事容本尊再好好考虑考虑,择个合适的时机再议。但你和琼林的婚约依旧有效,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什么才是最适合你的。” “那便谢过天帝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做不了我的主。”扶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却不容有丝毫质疑。 众神望着扶桑与天帝之间的交锋,心里都在嘀咕着这扶桑到底有何能耐,能让如此威严的天帝吃了瘪,就算是看在女娲的份上,这女娲也已离世多年,天帝为何还这么给面子,着实令人费解。 琼林被当众拒婚,顿时心下愤懑委屈,也顾不得礼仪了,径直离开了大厅,酒仙吓坏了,连忙向天帝赔罪:“请天帝恕罪,回去我定好好责罚这个不懂事的丫头。” “无妨。”天帝大度地说道,毫不在意这点小插曲。紧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情,还请众卿替太子择一良师,授太子仙术礼仪,众卿可有合适人选,也可自荐。” 众神皆推荐今日没来的禅音祖师。 禅音祖师一向从不过问世事,只专心传经和静修,是一众神灵争相拜之为师的对象。 扶桑一声不吭,默默端起酒杯饮了几杯。 太子昊望了一眼扶桑,若有所思。 他刚降世便是众星捧月的神灵,同时也被天帝赋予了极大的后望,可他还是灵胎时就向往着人间。他无心天界帝位继承,只一心想拯救天下苍生。所以他特别想去人间看看,去人间悟道修行。 太子昊起身站在天帝身前,一本正经道:“父亲,儿子心中已有人选。” 天帝问道:“你不愿拜禅音祖师为师?” “儿子想去凡间修行,天界虽好,但如今凡间人魔相争,普通百姓苦不堪言,他们更需要神灵守护。”太子昊稚嫩的脸庞却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一面一手指着正在饮酒的扶桑,“儿子想拜扶桑神尊为师,望父亲成全。” 扶桑愣了神,放下酒杯,吃惊地望着太子昊。太子昊却对他抱之一笑。 第七十章 前尘篇:若缨被盗(1) 莫染被婢女们带到了月曦宫休息。 她躺下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半睁眼看见了一袭红衣的扶桑。 “师父,这是哪?”莫染揉了揉眼睛,还是有些困倦。 “这里是月宫,”扶桑答道,“神尊还在应付宴会。” “你不是师父啊?”莫染似是很失望,原来只是分身。 扶桑柔声道:“你喝多了,都说胡话了,天帝派人送你过来休息。” “哦。”莫染应了一声,起身踉跄着出门。 “你要去哪?”扶桑按住她坐下。 “回旸谷啊,在这里睡不安稳。”莫染恍惚着,又猛地起身,“师父,你带我回去。” 说完,莫染牵起扶桑的手就往外走。 “你这样要怎么出去?像个酒疯子。” 扶桑稍一用力,拽了莫染一下。莫染本就晕乎乎地站不稳,被他一拽软软跌坐了在他的腿上。 莫染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借势将扶桑一推,两人都倒在了床上,她枕着扶桑的胸膛就这么又睡着了。 见她熟睡,扶桑不好将她挪开,生怕弄醒了她,又得嚷嚷着要回去,面对躺在他胸膛的女孩,他张着双手不知所措。 “师父,我们带点琼浆玉露回去吧,真的很好喝……”莫染闭着眼,嘴里还嘟囔着喝酒。 扶桑轻声斥道:“还想着喝酒,酒品这么差!” 莫染现在就像只吃饱喝足的猫,他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带回去嘛!”莫染哼哼着。 扶桑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像哄着要糖果的孩子一般,无奈道:“好好好,带点回去!” 两人就这么躺着,过了一会儿,扶桑分身脑中浮现了一句话:“谁让你抱她了?你给我起开!” “这不能怪我,是她先扑倒我的!”扶桑分身又紧张又无语。正说着,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以他们俩现在的姿势,被人看到了也不好,他赶忙一头钻进了香囊中。 扶桑突然抽身,莫染的头在床上磕了一下,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翻了个身,躺到了枕头上。 门外人朝里面丢了一个东西,莫染感觉眼前有一道光闪过。她似乎清醒了些,她微微睁眼,一朵紫色的花出现在了枕边,正是扶桑替太子昊寻的贺礼若缨。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吗?谁把它放到这里的?”莫染起身,推门四处望了望,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难道是师父想通了,要把若缨送给我?” 想到这里她不禁欣喜万分,她现在唯恐力量不够,到时候无法撼动神木,这难道是天赐良机? 可扶桑也说过,以她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若缨的力量,应该也不是危言耸听。 “还是算了吧,万一被我吃了,他们为难师父怎么办?”莫染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当她准备拿起若缨送到众神君统一放置贺礼的乾坤宫时,若缨在她手中慢慢化成了紫色的粉末,紧接着,粉末化成一缕紫烟萦绕在她的掌心。 莫染顿时感到浑身力量充沛,却又似有数双手拉着她往下坠,她奋力反抗站起,身体却越来越沉,终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宴会正厅。 众神诧异于太子昊为何要选择扶桑这么个不守规矩的异类做师父,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天帝他竟然还答应了…… 但天帝有条件,若太子昊执意要拜扶桑为师,需等一百年之后,这一百年里他必须留在天宫学习礼仪和天规。 太子昊如今刚降世,在凡间来看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想来天帝这么做也是怕若由扶桑一手带大的话,这孩子容易被带偏。不如先留在天宫打好基础,增强明辨是非的能力后再去旸谷也不至于与扶桑同流合污。 扶桑本不想答应,却也不好再次驳了天帝的面子,心想着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说不准到时候他们就忘了,或者太子昊又有了新的合适人选,他就不必麻烦了。 就这样他便应下了,“多谢天帝和太子信任,百年后我定会尽心教导太子,尽我所能去培养辅佐太子。” 天帝笑道:“如此一来,甚好。” 这时,门外乾坤宫的妙心仙子求见,天帝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参见天帝,妙心有事禀告。”妙心颔首行礼,“扶桑神尊献给太子的诞辰礼不见了!” 扶桑惊得站起,不由心慌:“不好,莫染……”一个瞬行,他来到了月曦宫。 莫染倒在地上,像睡着了一般,他摊开她的手,她右手掌心处多了一颗紫色的斑点。 这丫头果然还是不信他么?还是去偷用了若缨? 若缨虽是扶桑采来的,可已经送出去了那就是天宫的宝物了,如今宝物被盗,莫染又脱不了关系,万一天帝怪罪,只怕是有他力保她也无法安然无恙地回去。 现在只能趁被发现之前让她彻底吸收若缨的力量了。但以她如今的修为,是无法完全吸收若缨的。 扶桑召出分身,“你先带她回去,无论如何挺到我回来。” 分身应了一声,便抱着莫染回到了旸谷。 太子的诞辰宴本是天界多年来的一大盛事,如今有人在宴会上行盗窃之事,令天帝极为愤慨,下旨定要抓住贼人。 天帝吩咐白泽前去彻查:“扶桑为了采得若缨都受了伤,这若缨不可能平白消失不见,一定要找到若缨和贼子!” “是。”白泽领命后带着天兵封锁天宫,一间一间宫殿的搜寻。 妙心仙子本是天宫医官,对这些奇珍异草颇为熟悉,也跟着白泽一起前去寻找若缨下落,但她仍是心有疑虑:“这若缨若是被人使用,就不太好找到了,而且若此贼人修为不低,吸收若缨之后是无法看出他使用了若缨的。” 此时,琼林向妙心走来,提醒道:“妙心仙子你可别忘了,若是修为高深的神君和仙子用得着使用若缨这种捷径吗?所以我推断,此贼人修为定然不高。” 妙心道:“若是修为不高,用了若缨会遭反噬,也犯不着如此冒险吧?” 琼林道:“若是此贼人不知天高地厚呢?” 白泽道:“琼林仙子说得没错,我去查查今日前来天宫参加宴会的宾客名单,排查一下修为较低的神君和仙子。” 琼林一笑,“那就有劳神君了。” …… 扶桑回到厅内,见天兵四处搜寻,原本热热闹闹的诞辰宴因为出现了小偷也让天帝失去了兴致。天帝向扶桑道:“扶桑啊,你辛辛苦苦找来的至宝丢了,这乾坤宫保管不力,今日当值的神君我定会一一惩处,给你一个交代。” 扶桑微微一揖,“天帝言重了,送出去了就是天宫的宝物了,你不用给我什么交代。” 说罢,他注意到了倒在桌上的莫染用过的酒杯,拿起来嗅了嗅,为何她杯里的琼浆玉露味道与他喝过的些微区别。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登时一个念头便回到了旸谷。 第七十一章 前尘篇:若缨被盗(2) 莫染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她被困在黑暗之中,一直下坠,没有尽头。 她奋力地向上爬,脚下却似有人不停将她往下拽,她使不上劲,也走不出困境。 她想开口呼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包括她自己的呼喊。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扶桑骤然出现在了莫染屋内,瞿如和他的分身在莫染床边守着,分身见他来了便下去了。 瞿如焦急问道:“神尊,莫染她这是怎么了?看着像睡着了,可怎么叫也叫不醒,额头上直冒汗,却又不是发烧。” 扶桑抓起莫染的右手,她掌心的紫色斑点颜色越来越深,手心温度也越来越凉。 若缨力量太过强大,若是宿主驾驭不了,若缨便会汲取宿主的生命。若是能驾驭吸收化为己用,便可轻松获得千年修为。显然她属于第一种,她此刻已经快撑不住了。 扶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冒险的办法了,遂吩咐道:“瞿如,你去门外守着,若是有天兵来了,立刻通知我。” 瞿如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照做,出门时还在回头望着莫染,忧心忡忡。 走到门外,小花灵前来问道:“莫染她出什么事了?” 瞿如皱眉道:“不知,但我感觉很严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生命一样,身体越来越凉。” 小花灵讶异:“啊?他们不是从天宫回来的吗?怎么会这样?” “芍药,你不是通晓灵窥法吗?你快看看天边是不是有天兵来了。”瞿如望着天边的一闪而过的星星点点,有些不确定。 小花灵抬头望了望,果然,一批天兵朝着旸谷的方向而来,他惊道:“是天兵,莫染她到底干什么了?” 瞿如推门进屋,告诉扶桑天兵快来了。 只见扶桑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床边,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疲惫的神色。 “神尊,你没事吧?”瞿如关切问道。 扶桑喘了口气,“没事,你好好照顾她,她应该很快就能醒了。”说着,迅速调整好状态,准备出门拦下天兵。 一波天兵降落在神木旁,领头的是白泽和妙心。 白泽朝着神木道:“神尊,我奉天帝之命前来盘查若缨和贼人下落,请神尊撤下结界,我要带兵进炎阳殿搜一下。” 扶桑从神木中显现,从容道:“莫染已经睡下了,我不想你们打扰到她,要搜,除了她的那间屋子,其他随便搜。” 说罢,他抛了一个半透明的结界将莫染的房间围了起来。 “天帝吩咐了,每个地方都要搜,防止旸谷中某些人监守自盗,望神尊配合。”白泽挥手示意天兵开始搜寻。 天兵很快将每个房间搜索了一遍,最后只剩下莫染的那间,一群天兵持剑强行破除结界,却无法突破。 扶桑漫不经心道:“我说了,她睡着了,你们谁要是吵醒了她,我就让谁永远醒不过来。” 天兵们闻言全都噤声,停下攻击结界,望向白泽,他们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扶桑神尊可不是和他们开玩笑的。 现场气氛一触即发,妙心仙子见状打了个圆场:“扶桑神尊不必动怒,本来若缨就是你的东西,如今若缨丢失,天帝也是好意给你一个交代,所以才命我们前来旸谷,若是令徒真的不小心使用了若缨,想必以她的修为定会支撑不住若缨的力量,我有办法可以帮到她,无论如何,先救人要紧。” “不必了,她没有用若缨,仙子多虑了。”扶桑冷冷道,“既然若缨是我的东西,那丢便丢了,若天帝还想要,来日花期到了,我再去南海海底采一次便是,就不劳天帝如此大费周章调动天兵了。” 白泽道:“神尊怎可如此冥顽不灵!” “吵什么啊?” 此时,莫染推门出来,揉了揉眼睛,佯装惊讶:“我的天,这么晚不睡觉,这是干嘛?这么大阵仗?” 妙心疑惑,按理说以她的修为若使用了若缨定然沉睡不醒才对,可见她气色毫无遭受若缨反噬之相,难道真不是她用了? 莫染见扶桑表情凝重,跑向扶桑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佯怒道:“你们谁惹我师父生气了?不要命了?” 扶桑默默将她的手推开,微微向一旁侧了一下身,莫染看了他一眼,心道:“他这是生我的气了?” 白泽道:“姑娘,天宫的若缨丢了,我们正在搜寻,还请移步,我们进屋检查一番。” 扶桑不耐烦道:“还查什么啊?人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看不出来吗?” “哦,原来是若缨丢了,怀疑我用了吗?”莫染拉了拉扶桑的衣角,小声说道:“师父,没事的。” 随后,她对天兵大方说道:“该查查吧,也能洗脱我的冤屈。” 妙心拉起她的手,检查了她的手掌心,还把了把脉,没有发现用过若缨的迹象,只有一点奇怪,这姑娘的修为与年龄不符,不过既是扶桑的徒弟,也并不是不合理。 检查完,妙心朝着白泽摇了摇头。 天兵进去莫染屋内找了找,没有发现若缨。 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白泽恭敬行礼,对扶桑道:“叨扰神尊了。” 说完便带着天兵回了天宫。 扶桑对莫染冷然道:“你跟我进来。” 莫染不禁打了个冷颤,认识扶桑这么久他还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上次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警告琼林的时候。 莫染进了屋,将门关好。 “师父,你生气了?”莫染眨着眼望着他的背影,“你别生气了,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何不听劝告非要使用若缨,还是解释你一直以来都想提高修为只为回到你所谓的世界?”扶桑回头,一字一顿地质问:“你老实告诉我,你从魔宫回到旸谷究竟有何目的?” “我……”莫染心里仿佛堵了千斤巨石,“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他不信并非是她偷了若缨,也不信她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可她又要如何怪他不信她?她回到旸谷本就另有目的。 “我不信你?那你有信过我吗?”扶桑苦笑一声,颤声道:“我多少次告诫你不要急功近利,你放在心上了吗?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你很有可能一睡不醒,永世长眠,你为何要偷用若缨?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你?你就这么想离开?” 扶桑欲言又止,她所谓的世界就那么美好吗?让她费尽心思想离开这里,离开他? 那晚的一吻难道只是她的一时兴起? “不管你信不信,若缨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想用的,它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本想拿着它上交到乾坤宫,谁知刚刚拿起,它就渗进了我的掌心,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若缨的事情莫染的确冤枉,可想离开却是真的,对此她没什么可解释的,说完就回房了。 不知为何,扶桑不信她,她有些委屈,也有些庆幸。她想,这样她便不会舍不得离开了。而扶桑没了她这个麻烦会过得更好。 第七十二章 前尘篇:婚约 莫染这几天一直在想是谁将若缨放在了她枕边,又是谁在若缨上动了手脚,让她一拿便融进手中。 她是有过用若缨提高修为的念头,为了不给扶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放弃了这个念头,究竟是谁要嫌她于不义,还要害她性命。 瞿如撑着脑袋,慢悠悠说道:“莫染,你和神尊闹别扭了?” “没有,这件事也怪我,怪我没有防备。现在就算不是我偷的,我也用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莫染道,“师父这些天去哪了?” 莫染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扶桑了,他还从未离开旸谷这么久过。 “若缨丢了到现在也没找到,应该是去天上了。”瞿如猜测道,“你真的不是故意偷用若缨的?” “真没有,是它硬钻进我手心的!”莫染无奈道。 瞿如道:“那这样一来,你如今也是有千年修为的魔了。” 莫染道:“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瞿如肯定答道:“信啊。” 莫染没精打采地说道:“你看,你都信我,我师父不信我。”转念又想到她昏迷时的状态,问道:“对了,我师父用什么办法唤醒我的?” 瞿如摇摇头,“不知道,神尊自有他的办法呗,不过我那天见他满脸倦怠,我还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你好好和神尊解释一下,他也是关心你才会骂你的。” “他可没骂我,就是不信我而已。”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莫染开门,琼林一脸倨傲地站在门口。 “琼林仙子来干什么?”莫染没好气地说道。 琼林道:“我来我自己家有何不妥吗?” 莫染斜眼瞟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琼林仙子这是变成找不到家的智障小朋友了?这旸谷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随你怎么说,我不与你这个小姑娘计较,即便有神尊力保你,你也仍有偷盗若缨的嫌疑,你很快就会被赶出旸谷了。再者,日后我过门,名义上也算是你师娘,哪有长辈与小辈置气的道理。”琼林莞尔一笑,语气却格外挑衅。 莫染一怔,“过门?你在说什么啊?” “你竟不知道吗?”琼林佯装惊奇,“哦,也对,你那天喝醉了去偷若缨了不在场,天帝已赐婚于我和扶桑神尊,婚约一直有效,待若缨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们就择日完婚了。” 赐婚?怎么堂堂天界也搞按头成婚这一套! 瞿如也傻了眼,呆头呆脑瞅着莫染的反应。却没想到莫染如此淡定,只悠悠问道:“你爱他吗?” 琼林也迷惑了,这丫头是不是傻了,原本是想来看看她得知扶桑要与她成婚后气恼不已的样子,寻寻乐子,以报上次侮辱之仇,此刻看来,并没有达到她预想中的效果。 琼林有些尴尬,恼道:“什么爱不爱的?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凡间戏文看多了吧!” 莫染义正词严地规劝:“既然不爱,你们在一起会幸福吗?你们神仙享有千万年的寿命,若是你为了一时和我堵气,嫁给一个你不爱也不爱你的人,那这千万年该有多煎熬。” 琼林愣了一会儿,才道:“真是笑话,我会和你这种低贱的魔堵气?” 她伸手捻诀,当日天帝赐婚的画面浮现在莫染眼前—— “扶桑是不是心仪你刚收的那个小徒儿?你和她身份悬殊,是绝无可能的。” “多谢羲和神尊提醒,神尊多心了,那丫头只是我的徒弟,我和她只是平日爱开玩笑,并无其他,扶桑心里有数。” 莫染望着眼前画面,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虽她一直认为神爱众生,不会只钟情于她,但亲耳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伤感。 琼林咧嘴一笑,“你也看到了,神尊对你只有师徒之意,并无其他,所以长辈的婚事就不用你这个小辈操心了。正如你说的,我和他有千万年寿命,而你这种半魔顶多区区百年,我和神尊会不会幸福,你也是看不到了。” “说完了吗?”莫染回过神,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是来耀武扬威的,好,我很生气,你做到了,满意了吗?满意就请回吧。” 莫染这个态度,倒是让琼林大为吃惊,原本她以为莫染应是很喜欢扶桑的,今日一见,这丫头果然有点手段,将扶桑套得牢牢的,自己却能置身事外毫不动情。 “我以后还会常来的,你这间屋子甚好,赶紧腾出来,我要拿来放置我的首饰。”琼林轻蔑地说着,随后就消失了。 琼林走后,莫染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下,一句话也没说。 瞿如道:“莫染,神尊真的要娶这种傲慢无礼的仙子为妻吗?一点也不配,神尊那么好。” “是啊,他那么好,自当是要配仙子的。”莫染垂头丧气道。 …… 九重天天宫。 扶桑立于宫门前,在等待着什么。 见琼林从凡间回来,他手中化出了木剑指向琼林。 扶桑抬眸,眼底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先去旸谷了。” 琼林无辜地说道:“神尊,你这是干什么?”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自去向天帝承认是你偷了若缨嫁祸给莫染想置她于死地,二我带着酒仙和酒仙酿的酒去向天帝证明有人大胆到在太子诞辰宴上搞鬼。” 琼林颤声道:“你,就算你是神尊,你也不能平白冤枉我,你凭什么说是我偷了若缨?我为何要偷若缨嫁祸给一个小魔?” “是不是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扶桑幽幽道,“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那日所有神君都在参加宴会,期间并没有谁离席,除了你和莫染,对,一开始我的确认为是莫染贪图修为偷了若缨,可你猜我在她的酒杯里发现了什么?” 琼林理直气壮道:“她喝醉了,去偷了若缨,关我什么事?我虽离席,但从未到过乾坤宫,乾坤宫的仙子都可以为我作证。” 扶桑嗤笑一声,“她来自凡间,天界的酒喝过一杯就得昏睡好几天,你想看她出丑,特地在她杯中施法,换了她杯中的酒,可以让她有片刻清醒,好能实施你的计划。琼林仙子不愧是酒仙之女,换酒的术法连我都没察觉到。” “那又如何?我是看在神尊的面子上,对她格外照顾,想着若是喝醉昏睡过去也有失神尊您的体面,我这是考虑周全。”琼林仍是矢口否认。 “好,看来你是要做这个不孝女了,我就只有拿酒仙去天帝那治罪了。” 说罢,扶桑转身向天宫而去。 第七十三章 前尘篇:心之所向,情难自禁 “你什么意思?”琼林上前拦下扶桑。 扶桑停下,转头淡道:“本神君今日刚巧面见了天帝,他瞧我气色不对,问我是怎么了,我回想了一下,这些天以来除了旸谷和天宫我哪也没去过,什么也没吃过喝过,于是天帝便怀疑是不是因为在太子诞辰宴上喝的酒有问题,这天宫的酒都是酒仙酿的,不知谋害神尊的罪名酒仙能否担得起?” 琼林脸色微变,但仍故作镇定,“我父亲没理由要害你,你少恶意揣测了!” “这可不是我恶意揣测啊,你竟敢质疑天帝的判断。”扶桑佯装惊道,“我当众退婚是我欠考虑,酒仙疼爱女儿下毒毁我千年寿元就更是不对了。你说天帝是信我还是信酒仙?” 琼林道:“你……你少唬我了。” “不信?不信你回家看看。”扶桑勾起唇角,冷道:“别怪我没给你机会,酒仙是被贬还是被罚皆是为你所累。” 琼林心急如焚,飞回了家中,酒仙的居所里里外外都被天兵包围了,天兵在酒仙住处搜到了用噬元灵酿制的酒。 “这不可能!”琼林面色慌张,“爹,你怎么会真有这种酒?” 噬元灵非神非魔,是独立于三界外的怪物,可吞噬凡人乃至神君的寿元纳为己用,且行踪不定,十分难寻,多年来天兵已将能找到的噬元灵消灭殆尽。 “琼林啊,你以为你算计得了扶桑?”酒仙苦笑道,“往后别犯傻了,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替你退了这门婚事,他不是我们这些低位神君惹得起的!” 琼林呜咽道:“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鬼迷心窍,我这就去和天帝说清楚,不关父亲的事。” 天兵欲将酒仙押解,送到天牢,琼林挥鞭拦下,“此事与我爹无关,我跟你们走!” 琼林向天帝坦白了罪名,但噬元灵的确是在酒仙住处找到的,无论他是否有心害扶桑,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由于扶桑的力保,天帝只是撤了酒仙的职位,让他继续留在天宫静思己过。 而琼林身为仙子本因超脱世俗之外,却因嫉恨参不透情爱是非,被贬至凡间历经十世轮回方可回归天界。 一时间,琼林沦为了天界笑柄。 琼林下界当天,不少神君仙子前来围观。扶桑当众刺了她一剑,封印了她的千年神力,将她推下了九重天。 于是,扶桑又被扣上了一顶心狠手辣的帽子,面对曾经的未婚妻都丝毫不留情面绝不手软。而他们俩的婚事,自然是就此作罢了,往后估计也不会有哪个仙子敢心仪这位心狠手辣的扶桑神尊了。 …… 过了几日,扶桑带着两壶琼浆玉露回到了旸谷。 “你上次不是说要我带点琼浆玉露回来吗?”扶桑拿着两壶酒在莫染面前晃了晃,“不许贪杯。” “师父不生我气了?”莫染看也没看他一眼。 扶桑将琼浆玉露放在桌上,柔声道:“那日是我说话太重,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生气你总想着法子离开这里。”扶桑心想。 他却没说出口,只道:“是琼林栽赃于你,怪我,不该带你去南海采若缨,也不该带你去天宫。” 听说是琼林栽赃陷害,莫染并不意外,她早应料到,这位身在云端的高傲仙子被她这个生于凡尘的低微半魔给比下去了,又怎会善罢甘休。 莫染戏谑笑道:“是,是该怪你这个蓝颜祸水,怪你过分美丽。” 扶桑满脸疑惑,这丫头又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了。 莫染拿出杯子,给自己斟一杯,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味道不对,和我上次喝的怎么不一样?” 扶桑道:“这才是真正的琼浆玉露,你上次喝的是被调换过的。” 莫染“哦”了一声,话锋一转:“听说,你和琼林仙子定下婚约了?” 扶桑浅笑一声,试探道:“对啊,定下了,怎么?” “我只是觉得你和她的性格不太合适,”莫染默默道,头也不抬,“不过身份合适最重要,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们神仙就应该和神仙在一起。” 扶桑有一丝气恼,“你不是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冲破一切世俗观念,不顾一切的在一起吗?怎么如今也讲究门当户对这一套了?” “从前还小嘛,现在想法不一样了。”莫染没想到扶桑还记得多年前她与他一起看戏文时她说过的话。 扶桑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可我的想法一直没变。” 如今莫染吸收了若缨的力量,经过多日来的练习融合,已是修为猛增。都说天界的酒神仙喝多了也会醉,扶桑若是醉了,她是不是就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砍神木了。如此一来倒要感谢琼林的嫉妒心了。 她替扶桑又斟满了一杯,端起递给他,笑问:“师父若是不想娶那琼林仙子,可有其他中意的仙子?” 扶桑接过酒,叹道:“有啊,只不过她不是仙子,是个傻子。” 傻子?是在说她么?她克制住内心的遐想,打岔道:“以师父的本事,若是不想娶琼林,自然有办法把这婚约退掉是吧?” “我为何要推掉这门婚事?”扶桑言不由衷道,“琼林那么温柔,这门亲事我求之不得呢!” 莫染佯装恍然大悟,喜道:“那是我理解错了。师父,那就预祝你和琼林仙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不对,你们俩都不会老,更不会只有百年,那就万年好合,和和美美,早日诞下灵胎!” 扶桑放下杯子,“喀嚓”一声,杯子裂开了,碎在了桌上,“莫染,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抓住莫染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 “师父,你在说什么呀?你又生气了吗?”莫染似是满脸懵懂,挣开了扶桑的手。 莫染望着扶桑,那双原本深邃明亮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氤氲,叫人心生不忍。可她现在无比清醒,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无法给他什么回应。 扶桑既恼怒她又不忍苛责她,他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温声道:“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去,去追寻你的自由,我不会以任何名义去阻拦你。旸谷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你想走便走,在外面受了伤受了累想回来也可以随时回来,我不会将你拴在我身边,更不会成为你的负累,你不必装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来,扶桑早就知道她有一天会离开么? 莫染顿时鼻子一酸,无数忧愁与愧疚涌上心头,就在刚刚,她还想着灌醉扶桑,去实施她的计划。 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师父,我真的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扶桑凄然叹喟:“心之所向,情难自禁。” 第七十四章 前尘篇:于我而言,你便是众生 扶桑凝望着门外,想看清外面的世界,想看清到底是怎样的世界让她如此向往,却怎么也看不清,就像他从来都看不清她的心思一样,身旁的女孩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他感觉相隔甚远。 莫染轻声道:“你是不是醉了?” 她如今已知晓扶桑的心意,她不敢回应,恐她走后,扶桑会伤心难过。 她从一开始回到旸谷就另有目的,只是她没想到她会深陷于扶桑的温情之中,就算她的确与他心意相通,可她接近扶桑正如魔王接近覃念思一样,她的爱并不纯粹,所以还不如不表达出来。 扶桑长舒一口气,道:“你就当我喝醉了吧。” “师父,对不起。” 莫染沉吟不决,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句道歉。 扶桑垂下眼眸,喃喃道:“你不必道歉,你又做错了什么呢?如果不爱一个人也是错,那这世上就没有谁是对的了。” 说罢,他起身,回了卧室。 莫染望着他黯然神伤的背影,内心充满了悔意和自责。心头那根刺又开始作祟了。 她突然倒在地上,脸庞因巨痛开始扭曲,一瞬间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她皱眉捂着胸口,那根刺仿佛要刺穿心脏一般。她强忍着疼痛念清心诀,这一次却丝毫不起作用了。 “莫染,你怎么了?”瞿如一个箭步上前蹲下,一面用衣袖替她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莫染双唇发抖,弓着身体躺在地上,没有力气答话。 “我去叫神尊!”瞿如转身欲走,却被莫染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拽住。 “不,不要,扶我,到,床上。”莫染艰难地说道。 瞿如只好依她的,将她扶上了床,“这怎么办呀,这也不是办法啊!莫染,你为何要逞强?” 莫染喘息着,颤抖道:“这是,我的,惩罚……” 她已经很愧疚了,每一次都需要扶桑相助,而她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她不能再让扶桑为了她耗费一丁点精力和灵力了,她受之有愧。 就这样痛死过去,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她这样想到,反而更加轻松了。 这次的疼痛感持续了很久很久,她不记得她是怎么睡着的,可能是痛晕过去了。 醒来时,睁眼就见到了扶桑。 莫染心道:“这死鸟,还是去叫他了吗!” “你怎么这么倔?痛成这样也不肯向我求助?”扶桑柔声问道,眼神中满是心疼。 痛过之后,她还是有些虚弱,她努力撑起身体坐起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恙。 “我没事的,痛痛就习惯了。” “昨日我和你说的那些话若是让你感到困扰……”扶桑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希望我成为你的困扰,也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什么,你还是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莫染止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我不是人,太他妈不是人了。” 扶桑的情真意切让她不禁想着要是她成功回到自己的世界后还能再回来吗? 答案她心里也清楚,可能就不会有机会回来了。那在她留在这个世界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放下心中忧虑好好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可以? 扶桑仰头,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佯装揶揄道:“你别想太多了,本神君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岂会吊死在你这颗不解风情的树上。” 对啊,神仙拥有千万年那么长的寿命,将来太远,她可以活在当下。即便她总是要走,待她走后,过个几十年几百年扶桑总会忘了她的。 她不过是他漫长岁月里的一个匆匆过客。 莫染失神想了很久,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我从没觉得你是我的困扰,你怎么会是我的困扰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那晚我吻你,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喝醉酒发疯,而是我真的想那样做。” 她一把拥住扶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扶桑愣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地将手放在她的背上,轻抚着她的长发,就好像面对着一件得之不易的珍宝。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扶桑仍是不确定一向装傻充愣的莫染为何突然开窍了。 莫染凑到他耳边,呢喃软语:“是真的,我……我爱你。” 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不论结果如何,至少让扶桑知晓了她的心意,她也无憾了。 扶桑欣喜一笑,紧紧地抱着她,悠悠道:“以后,除了我不准抱其他男子。” “唉,我在向你表白唉,你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回答我?” 着实有点跟不上扶桑的脑回路……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道:“除了你,我压根没抱过其他男子啊,别说男子了,女子都没有!” “上次月曦宫,你好像很主动……” 月曦宫?莫染想了半天,无奈道:“不对啊,上次在月曦宫,不也是你吗?……你不会连你自己的醋也要吃吧?” 莫染万万没想到,扶桑说的竟是那一次,“分身不就是你本尊幻化的吗?” 扶桑似小孩子赌气一般,一字一句道:“我不管!反正除了你现在抱着的我本尊,其他任何人你都不许抱!” 莫染嫣然笑道:“好好好,除了你我谁也不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 话音一落,扶桑吻上了她的唇,她也毫无顾忌地回应着他的缱绻情深。 一夜无眠…… 两人躺在床上,莫染牵起扶桑的手,摊开他的手掌,用手指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心形。 莫染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从你离开旸谷。”扶桑侧身凝视着她,“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那几年里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所以我只能让自己忙起来,去天界听师伯讲经,带天兵去北洲除噬元灵,还故意将旸谷结界减弱,没日没夜地与闯旸谷的人纠缠,因为只要一停下来我就忍不住想起你。” “我不信,”莫染一只手撑起头,眯眼望着扶桑,“你不是没有心吗?” 扶桑柔声道:“你听听看……” 莫染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只听“怦,怦,怦……”他心口的位置有节奏地跳动着,与正常人无异。 莫染惊道:“怎么回事?” 扶桑戏谑道:“因为被你气到了,它就长出来了。” “……”莫染将头埋进他的臂弯,沉吟道:“可你是神啊,世人都说神爱众生,而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种。” 扶桑轻抚着她的脸颊,温言道:“对,神爱众生,于我而言,你便是众生……” 第七十五章 前尘篇:告别 “你该行动了……” 莫染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却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吃力,“阿颜,我的女儿,快回来吧……” “妈?是你吗?” 她惊醒,到了告别的时候了,她的梦终是该醒了…… 莫染悄然起身,望着熟睡的扶桑,她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哽咽道:“师父,对不起,忘了我吧……” …… 她手中化出魔刀,划伤自己的手臂,任凭鲜血如柱灌进魔刀之中。 登时魔刀和她的身体被股股黑气萦绕,体内有了若缨,这次她驱动魔刀时全身的力量比以往都要强大。 她抬头仰望着神木,握刀的手忍不住颤抖。这是扶桑守护的神木,她这一刀下去不管能不能回去都意味着断送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她不敢回头,她怕看见扶桑失望的双眼,也怕她再次犹豫不决。 “阿颜,快回来吧,回来吧……” 耳边不断响起母亲的切切呼唤,她该下定决心了! 她举起魔刀,一刀挥下,“轰隆”一声天空顿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神木上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痕,但仍是屹立不倒。 狂风骤雨拍打在脸上,莫染也愈发清醒,她必须一鼓作气。 她屏息凝神,向魔刀再次蓄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再一次向神木振臂砍去。 “嘭……” 这一次,她似乎成功了。 “咔嚓”,神木摇摇欲坠,天空出现了一个空荡荡的黑洞,霎时间黑洞处不断有股股黑气涌现出来,伴随着阵阵尖锐刺耳的惨叫。 这就是异世界的大门么…… 莫染想都没想,就朝着黑洞腾空飞去,飞出这个黑洞她是不是就能成功回到她的世界了。 她飞起离黑洞越来越近,近看这黑洞外似是有点点星光,忽闪忽闪着发亮,吸引着她不停向前。 正当她离黑洞只差一步之遥时,“唰”的一阵巨响,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旸谷山间忽地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被无数道明晃晃的白光射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她眼睁睁地看着回家的路离她越来越远,她不想就这么放弃,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上飞去。却又被一道白光打落,意识越来越恍惚。 “莫染——” 扶桑望着半空中的莫染,叫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登时,他一跃而起在空中接住了莫染,将她挡在了身下。 这是天诛之刑! 天诛降下必是出现了危害天界的祸害,一旦启动,只有彻底铲除祸患才会停下,不论是人是魔都将必死无疑。 他想不通为何她要砍下神木,这竟是她回到旸谷处心积虑接近他的真实目的么? 天诛之刑道道打在他背上的疼痛却远远不及他内心的痛楚。 他咬着牙,嘴里渐渐有了血腥味,身上的疼痛一次比一次麻木。 莫染缓缓睁开双眼,她抬起右手想替扶桑擦去嘴角的血痕,却被一股力道拦在一边,他这次该恨死她了吧,她想。 “告诉我,为什么?”扶桑眼角含泪,怒不可遏,几乎是从牙缝里颤抖着挤出了这句话。 莫染抽泣道:“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回到我的世界,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 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想办法推开扶桑,她真的不能再伤害他了,望着他浑身的血痕,她心如刀绞。 他身上穿着的云锦是她送的礼物,原是洁白无瑕,如今却被染成了血色。 她旋身一跃,拼着命地将扶桑推下去,却被他死死地护在怀中。 “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扶桑将她用力推下,同时又有一缕灵力护住了她,她轻飘飘地摔在了地上。 莫染远远望着扶桑被白光围绕,痛苦地蜷缩着身子,他曾是高不可攀、生而不凡的神尊啊,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他本不该遭受这些痛苦,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沉重的负罪感充斥着她的内心,这一次她既不能回去又伤透他了,他们这辈子再无可能了,她将一切都搞砸了。 她苦笑着,心如死灰,化出魔刀,欲举刀自刎,却被一道黑影拦下。 瞬间她被带到了一片血红的大海边。 那人开口:“你若自刎便白死了,你不想知道是谁害你害到如此境地吗?” 莫染的双眼被一层血水笼罩,模糊间她看清了来者正是魔王。 “这一切都是因为白泽,他是不是和你说砍下神木,你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不用承担你的责任了?你被骗了,神木就算倒塌你也回不去,神木倒塌只会关闭天、人、冥三界的大门。” 不对,这不是魔王! 魔王稳重端方,而眼前的这个人神色间却透露着邪性张狂,让人不敢接近。 “你到底是谁?”莫染冷淡质问:“白泽又为什么要利用我关闭三界大门?” “为了他理想的世界啊!你们都被那道貌岸然的白泽给骗了,他期望的世界不是天下无魔,而是天下皆是魔,三界大门关闭,人死后就无法再入冥界,都会魔化成魔,而神族也无法下到凡间,人间便会成为真正的炼狱,你说这理想多伟大?” 那人放声大笑,声音极具诱惑:“你也看到了扶桑为了你伤成那样,怕是也活不成了,你难道不恨白泽吗?你现在已是只剩下半条命了,要怎么找白泽报仇?来吧,来我这里,我可以赋予你无穷的力量。” 莫染此刻的思维和知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心中不断闪过向他靠近的念头。 她撑着自己的身体蹒跚着向他走近,越近便越觉得浑身的魔气在一点一点的回归。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白泽! 黑影猛得向她身体里一撞,登时她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她的意识被封闭在一个不可知的空间,她只能感受到那人在说什么想什么,可无论她怎样挣扎,她的意识也无法主导她的身体。 她听见她体内的那人在想:“半魔的身体果然更合适更好用,现在只要扶桑一死,三界大门就可以彻底关闭,就算女娲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他的真实目的竟是要扶桑的命! “神灵的命还真硬!天诛都死不了,”他望了望天空,见东边的一道道白光渐弱,“是时候了,就差我的最后一击了。被心爱之人背叛杀害,一定会痛不欲生,毫无生存欲望了吧。” 他咧嘴大笑不止。 莫染突然想到先前关于白泽的种种疑点,自他先行至琼州城又去而折返,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不对劲了。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她疑心白泽,过后便会忘掉疑虑,就像刚刚对这个人深信不疑一样。 “你,你是梼杌!” 她幡然醒悟,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七十六章 前尘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1) “这可怎么办啊!”小花灵望着半空中奄奄一息的扶桑,哭得眼睛都肿了。一面喊着骂着:“莫染这个死丫头,从她一进旸谷我就知道她就是个祸害!神尊待她那么好,她这个疯子!” 天诛之刑的轰隆声震耳欲聋,瞿如愣了半天,望着天空的黑洞,似是明白了莫染砍神木的用意,沉吟道:“她没有发疯,她真的不属于这里……” 旸谷遭山火焚毁,扶桑遭遇天诛无暇顾及,不少花草精怪都葬身于火海,只有小花灵和瞿如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瞿如道:“莫染去哪了?” 小花灵愤恨不已:“你还管那个忘恩负义的疯女人干嘛?她闯下大祸,早就不知道跑哪躲着了!” 话音刚落,山间安静下来了,天空白光消散,扶桑重重地摔在地面,咯了一口血。他颤抖着伸手,山火瞬间被扑灭了。 他虚弱无力地抬起眼皮望着被山火肆虐后的旸谷,已是万念俱灰,神识混沌。 瞿如和小花灵奔向他,叫着:“神尊,神尊你一定要坚持住!” 小花灵愤怒地破口大骂:“神尊,我一定替你杀了莫染!”他作势要去寻找莫染,却被扶桑一把抓住。 扶桑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们,躲好,天兵快来了……” 迷迷糊糊中他恍然听见了一个许久未闻的声音:“扶桑,现在你明白了吗?” 扶桑:“明白什么?” 女娲:“你也有错的时候,任何人或神都有可能犯错。” 扶桑:“我还能弥补吗?” 女娲:“当然可以。” 扶桑:“可我,我真的不忍心杀了她,倘若我没有寻得若缨,她也无法撼动神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 女娲:“你无需自责也不必杀她,她会因你完成自我救赎……” 他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消逝。 扶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余光瞥见了莫染朝他瞬行而来。 他化出木剑,抵在莫染的心口,怒道:“你还来做什么?” 莫染望着满目疮痍的旸谷,心痛到极点,眼中噙满泪水,颤道:“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要叫我师父,”他扬起带血的衣角,木剑轻轻一挥,衣角被撕开,破碎的一块云锦随风飘到莫染的脚边。 他侧身不再看她,冷道:“以此为证,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师父,你真的要这样吗?我可以解释的,是白泽,白泽他骗我说砍了神木,我就可以回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莫染委屈地哽咽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扶桑闻言神色微变,凝眉思索。 小花灵冲了出来:“神尊,你不要再听她狡辩了!不要再受她蛊惑了!” 瞿如拽了拽小花灵,小声道:“我们就别添乱了,先躲起来吧。” 小花灵愤愤不平,但也听了瞿如的劝,跟着她瞬行下去了。 莫染向扶桑走近了几步,举起手掌,郑重道:“师父,我对天发誓,我对你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否则不得好死,永不超生。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绝非利用。我只是太想回去了,我母亲重病,我太想回去看看她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让我留下来帮你修复神木,以弥补我的罪过。” 扶桑缓缓放下木剑,凄然低声道:“你走吧,天兵快来了,他们不会饶了你。” 莫染坚定道:“不,师父,我不走,这是我犯的错,我会承担所有惩罚!” “想走?闯下如此弥天大祸,你能逃到哪?” 闻声,扶桑莫染二人转身,数以万计的天兵整整齐齐降落在了旸谷,为首的是白泽。 “师父,是他,就是他骗我砍神木的,他想让这世间所有人魔化成魔!我知道我该死,但他更该死!”莫染抓住扶桑的手臂,恨恨道。 “满口胡言!”白泽怒斥,挥手示意天兵诛杀莫染。 天兵听从指挥,控术向莫染扑去。 “谁敢!”扶桑一声大喝。天兵们怔怔,骤然停下施术。 “神尊可是要包庇这魔头?”白泽冷哼,“果真是色令智昏!” 扶桑将莫染护在身后,从容道:“白泽,我知你失忆,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待我查证你是否有蛊惑过莫染后,我会去找你。此事我自会向天帝解释,神木我也会尽快修复。你们暂且回去复命吧。” “师父,真的是他!你要相信我!杀了他,为我讨回公道,我死也无憾了。”莫染伏在扶桑耳边轻声说道。 白泽斥道:“你真要为了一个伤你害你的魔头判出天界,与天为敌?你可想清楚后果了?” 扶桑从容中透露着无比坚定,道:“若究其根本不是莫染的错,那也未尝不可!” 白泽挥剑下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众将听令,扶桑抗旨,与魔头一并诛杀!” 扶桑冷哼一声,抬手,轻声道:“别伤了性命,送他们上去。” 霎时间,他的袖间和衣襟处飘散出无数片扶桑花瓣,如浩瀚星河般的红色光亮围绕着每一个天兵,天兵们与疯狂肆虐的花瓣缠斗,无暇分身对付莫染。 电光石火之间,天兵一波接着一波倒下,纷纷奋力挣扎却无法抗拒,最终都被萦萦花瓣的浮力带回了天界。 旸谷上空登时犹如漫天朱霞笼罩,美得令人无法想象这是战斗现场。 白泽见状大惊,被天诛重伤虚弱无比还能如此顽抗,这扶桑究竟有多强大的灵力。 扶桑抬眼,淡道:“白泽,你也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神尊,你不可再受这魔头的蛊惑了!莫要一错再错!天帝不会放过你的!”白泽心急规劝,身下却使不上力,身体一点一点被周身的花瓣控制上升。 “我自有分寸!” 扶桑撤回了木剑,送天兵回天界便罢了,他本不想伤了他们,他打算修复好神木后再去向天帝请罪。 莫染摇晃着扶桑的胳膊,乞求道:“师父,你不能放他走!” “此事存疑,我会查清楚的。”扶桑凛然甩开莫染的双手,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神木而去。 “呵,我还以为扶桑有多爱你呢?都不肯为你杀了白泽报仇雪恨。罢了,那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梼杌在莫染体内幽幽说道。 “不,不要!”莫染凄厉哭喊着,却无力抢回身体的支配地位。 莫染唇角勾起一抹邪笑,手中化出用血肉铸成的魔刀,抽刀向扶桑的后背刺去。 魔刀刺穿了扶桑的心口,刀尖狰狞地凸了出来,伤口上的鲜血汩汩直流。 “原来如此……”他转身愕然地望向她,意识逐渐涣散,犹如万箭穿心,哀莫大于心死。他的眼皮愈来愈重,视线也愈来愈模糊…… 第七十七章 前尘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2) 梼杌仰天长笑,三界大门今日将永远关闭,只待他挥师人界屠尽所有人类,这世间的所有人都将魔化成魔! 他处心积虑借白泽的身份接近莫染,他知道莫染是魔王用来对付他的制胜法宝,他也想过杀掉莫染便再无人可阻止他完成他的千秋伟业。 可当他看见扶桑对莫染感情不一般之后,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杀了莫染他固然没了克星,但荡平人界他却没有一兵一卒,且天界众神会庇护人间,实力更不能小觑。 只要利用莫染,灭了魔族王室,再杀掉扶桑,既能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兵力,又可阻止神族干预人间。从而成功将世间所有痛恨魔族的人类变成和他一样的恶魔。 从前蚩尤栽在了神族手里,而他梼杌则永远不会! 如今看来,他赌赢了,他赌对了扶桑对莫染用情至深,莫染的三言两语都能将这位自命不凡的神尊哄得团团转,竟会对她毫不设防,他都没想到砍神木会如此顺利,当真是犹如天助,他就是大势所趋。 高高在上的天界神灵竟也会为情所困,实在可悲又可笑! “莫染,你醒醒,他是神尊啊!”瞿如大喊,试图上前摇醒莫染,却被她用力推开,扑倒在地吐了血。 巨大的悲痛驱使着莫染拼命抵抗着体内的梼杌,她抱头低吼一声:“啊!” “想摆脱我?现下扶桑已死,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们好好道个别再一起神形俱灭吧!”说着,梼杌欲抽身而去。 他是借着魔王的身体过来的,如今还得回去调兵遣将杀尽人族,当然还是得回到魔王体内。 只是这魔王远不如半魔好控制,他打算屠尽人族之后便杀了魔王。 莫染见梼杌想跑,她竭尽全力将他按住,不让他离开她的体内。 梼杌慌道:“你干什么?你别忘了我死了你也得死!” 莫染镇定自若道:“你也别忘了,我是半魔,我的身体与任何元神的契合度都是最高的,你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 莫染用力迈出脚步,掐诀将魔刀融化,刀瞬间在扶桑的心口消失,那颗为她而生的心脏血流不止,在他的衣襟处缀成了一朵殷红的花。 “师父,对不起,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无法弥补我的罪孽,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后你都不会再有我这个麻烦了。” 莫染轻抚着扶桑冰凉的脸颊,替他拭去脸上的血迹,将体内的这段时日修行的灵力和若缨的力量尽数渡给了他。 扶桑伤口上的血终于止住了,却依旧没有心跳和呼吸…… “莫染!你!”梼杌还在体内与莫染的意识做斗争,这次他却无法驱使莫染的身体了。 莫染感到行动渐渐自如,回头一看,原来是魔王。 魔王将他仅剩的一部分力量悉数传给了她。 传完后,他瘫软倒地,低声呢喃:“念思,我来陪你了。” “玄霖……”他仿佛听见他思念已久的声音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覃念思的身影似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玄霖,你做到了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你就要成功了,你开心吗?” 魔王黯然泪下,脸庞渐渐失去血色,忏悔道:“念思,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莫染……若有来生,我……” 可他又怎会有来生…… 他看见覃念思向他伸出手,他颓然地伸手想要握住那双他曾经放开的手,就差一点,身体倏然化为了一捧齑粉。 莫染忽觉心口的刺消失了,再也没有了刺痛感。 此刻,她已是心如死灰,从前她拼了命想要推卸掉的责任,如今却是以爱人的性命如此沉重的代价让她明白她该重新拾起这份责任。 她是该做出抉择了。 梼杌听见了莫染内心的想法,愤恨道:“莫染,你别冲动,只要我们合作,这天下都可尽入囊中,你别犯傻了,你就算封印了我,这世间就会太平了?你忘了鲛人,忘了熟湖兽?忘了这世间所有被人族欺凌杀害的魔了?” “你别白费力气了,你以为我还会信你?”莫染道,“这世间如何我不想管,我只知道你和我都欠扶桑一条命,我们都该偿命!” 说完,她手中化出魔刀,朝着自己的胸口猛刺了进去,丝毫没有犹豫,下手异常决绝。 梼杌的嘶吼声震得她耳膜欲裂,不好,他还在挣脱! 现下只有一个办法了,那便是修罗煞咒术,震碎她自己的灵魂便可完全封印住他的元神。 她忍着刀伤巨痛,屏息凝神,默念修罗煞咒术的最高层,顷刻间,漫天的黑色蛊虫飞扑而来,比她上次控术杀乌霆时还要多几倍。 梼杌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会修罗煞咒术吗?我将你肉身毁掉,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封印我!” 数以万计的蛊虫飞到莫染身上,疯狂咬食着她的肉身,她的脸上胳膊上都出现了数个大大小小的血坑。 “莫染,这样你会死的!”瞿如张开翅膀,抱住莫染,将她护在身下,阻挡着蛊虫咬食她的身体。 瞿如的身上被蛊虫蚕食,翅膀很快便只剩下了沾着一丁点血肉的骨架,十分骇人。 “瞿如,你快走!”莫染控术抵抗梼杌的咒术,吃力地推开瞿如。 “我不走……”瞿如紧咬下唇,强忍疼痛,嘴角鲜血淋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泪水模糊了莫染的双眼,因为她的过失,已经有太多人牺牲了,而瞿如,她不过是多喂了她几次肉干,何以让她抵死相护。 “因为,因为魔王命我保护你,因为我真心喜欢你,我,我把你当作亲,亲人……”说完,瞿如永远闭上了双眼。 她的身体除了脸部没有遭到蛊虫攻击是完整的以外,其他部位几乎被蛊虫啃食殆尽,只剩下了一副骷髅骨架。 “瞿如……” 梼杌不死难以消她心头之恨! 她擦掉嘴角的鲜血,发狠再次加强修罗煞咒术,她召来的蛊虫反将梼杌的击落在地。 登时,她抬手去触碰蛊虫之王,一只偌大的蛊虫钻进了她的手中,如游丝般滑进了她的脑海。 梼杌在体内怒吼,她觉得很吵很吵,嘈杂间她听到了一声声伤心欲绝的呼喊。 “莫染,莫染……” 临死之前还能听见扶桑的声音,真好。 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的唇角仿佛扬起了微笑,弱弱说道:“扶桑,这是我欠你的,现在我还给你……” 也不知扶桑能否听到她说的最后这句话。 原来魂魄尽碎是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疼,就只有无尽的空虚,她这样想到,眨眼间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第七十八章 回到华山 “哟,怪人回来啦?疯病可瞧好了?” “你别这么说,人家可是掌门亲传呢,地位不比你高?” “你没见人家犯错都不用待在思过崖思过,直接被护送去看病了,你能有这待遇?” “哎,掌门师伯眼光不行,收这种疯子入门,还不如收我呢!” “……” 岑暮晓一行人刚踏进山门,耳边便传来了外门弟子的风言风语。 易殊归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人,咬牙切齿道:“人家都说长舌妇,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怎么也嘴欠,你们谁再嘴欠,小心我不揍死你们!” 外门弟子毫不认为自己错了,满脸不屑,仍是小声说道:“我们都是实话实说,又没有虚假杜撰……” “就是啊,上次我犯错整整在思过崖待了半个月呢,快被蚊子咬死!”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岑暮晓拦着易殊归,她一向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类似的话从小到大她听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木童挽着岑暮晓的胳膊,怯生生道:“晓晓,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易掌门会收留我吗?” 一进山门,木童便发现原来华山的弟子并不都像岑暮晓他们几个那样友好。 “师父肯定会答应的,别担心。”岑暮晓拍了拍她的手。 易殊归拍着胸脯道:“我爹最是乐于助人了,怎么可能不肯收留你?实在不行,你可以入外门修行。” 各派内门弟子一般都是童子功,各峰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大多是由长老们一手带大培养的传承人。 而木童如今年岁大了些,起步太晚,应该不会有哪个长老会收她为徒,待在外门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我也可以修行吗?像你们一样。”木童又是憧憬又是担忧。 岑暮晓给她以信心:“不试试怎么知道。” 郭怀阳平静道:“我先回去了。”便御剑朝落雁峰而去。 因为岑暮晓和易殊归的关系,一路上她都闷闷不乐,连饭也吃不下,这次回山她一定要有所行动了。 岑暮晓看出了郭怀阳的心思,这可如何是好,本来她也认为郭怀阳和易殊归无论是从长相还是从家世上看都挺般配的。如今她却成了这二人之间的绊脚石了,郭怀阳这次肯定是生她的气了。 哎,感情之事真的太难了!她自己的感情都还没弄清楚呢,又卷进了这二人的恩怨里,她头都大了几圈。 元康刚刚一直没有出声,他端正地握着剑走到刚刚那几个嚼舌根的弟子面前,煞有介事,沉声道:“你们妄议同门师姐,犯了门规第二百一十三条‘不可妄议同门’,罚你们回去抄写门规一百遍,抄完了拿到落雁峰交给我检查。” 那几个外门弟子果然被唬住了,以为元康是大师兄元朗。几个人呆了半晌,其中有一个人鼓起勇气道:“大师兄,这就算犯错要罚抄门规也应由我们师父罚我们,怎么就……轮到你了……” 因为不占理,又因元朗在门派中的威信,那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元康轻咳一声,掩饰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正色道:“你们真要我回去告诉掌门师父你们楚长老平时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山门是一个门派的门面,你们连门规都不遵守,我看这山门你们也不用守了,回家种地去吧!” 易殊归和岑暮晓在一旁看起了热闹,默不作声。 几个外门弟子闻言大呼:“不敢,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师兄教训的是,我们这就回去抄写门规。” 元康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岑暮晓和易殊归可以回山了。 岑暮晓凑到元康身边,压低声音道:“多谢二师兄替我出气。话说回来,你这次演得真像,我差点以为你被大师兄附身了。” 元康抬了抬手,洋洋自得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易殊归也朝着元康竖了个大拇指。 元康更是喜不自胜了,这大哥的名号着实好用又威风。 正当一行人准备御剑回落雁峰时,听见后面守山门的弟子突然反应过来了。 “不对,大师兄不是早就回山了吗?他……他不是大师兄!” 完了,玩脱了,元康朝他们扮了个鬼脸准备即刻开溜。正好撞见了御剑下山的元朗。 元朗稳稳落地,道:“师娘让我来看看你们怎么还没回去。”眼见几人藏不住笑,奇问:“发生什么了?” 元康嘿嘿笑道:“我帮大哥你教训教训外门弟子呢……” 元朗严肃道:“回山了自当要叫我大师兄,这是规矩。” “哦,大师兄。”元康嘟囔着,一面拱手行了个礼。 “你们几个,还是一样要罚抄门规,明日午时之前将抄写的门规交给我!” 几个外门弟子怏怏点头答应。 没想到刚刚御剑而来的元朗听到了一行人的只言片语,认为元康这次倒是没说错,他也赞同他的做法。 元康见元朗与自己想法一样,朝着那几个外门弟子神气一哼。 岑暮晓笑道:“二师兄,你这门规倒是记的真熟练,连是第几条都这么清楚。” 从前总是元康被罚抄门规,所以他自然是对门规相当熟悉,没想到今日还派上了用场。 “那是,好歹我也抄过几千遍了。”元康仰头还一脸骄傲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元朗一脸无奈:“自入门以来,你被师父和众长老罚抄门规没有一两千遍也有三五千遍了,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闻言一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欢声笑语中一齐御剑上了山。 还未到傍晚,掌门夫人聂春滢就张罗好了一大桌饭菜,只待为易殊归一行人接风洗尘。 听说易殊归要回来了,聂春滢从早上便开始朝山门方向张望,却迟迟不见有剑光飞来。心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 郭怀阳先行回山了,老远便看见了聂春滢,灵巧地从剑上跳下,将剑收回剑鞘。 “师娘。”郭怀阳向聂春滢拱手一揖。 聂春滢眉梢眼角含笑,面对这理想的儿媳与亲女儿一样亲切,“快进来,我看看。哎呀,怀阳你怎么瘦了,这一路殊归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有,殊归挺懂事的。”郭怀阳羞涩笑着,“他们几个还在山门口呢,待会就上来了,师娘就别在外面等了,日头太晒。” 聂春滢问道:“什么事情?在山门口还能耽误这么半天?” 郭怀阳淡然道:“是小师妹与几个外门弟子发生了口角争执,殊归在替她打抱不平呢。” 聂春滢皱了皱眉,道:“暮晓这丫头,平时闷不作声的,怎么看了个病回来就变招摇了。” 第七十九章 落雁峰聚餐 郭怀阳低着头,心情郁结,“也不能都怪师妹,是那几个外门弟子不懂规矩,议论她的病,殊归一向待师妹亲厚,自然是会为她打抱不平的。” “她这个病又不是只得了一两日,”聂春滢没好气道,“从入门到现在,流言蜚语还少吗?有什么可与他人置气的。” 郭怀阳微笑了下,搀着聂春滢进了屋。 不一会儿,门前数道剑光闪过,岑暮晓他们几个回来了。 屋内的师兄们见岑暮晓竟能御剑了,还是把青木剑,纷纷啧啧称奇。 三师兄郎月清和四师兄顾景墨迎了上来。 郎月清道:“师妹去了趟药仙谷连御剑都会了,这医仙真这么神奇?我倒是后悔没去见见了。” 顾景墨拐了一下郎月清,“师妹出发去药仙谷的时候,我们都有除魔任务在身,哪能想去就去。” 岑暮晓礼貌微微一笑,提起医仙,她仍是心有戚戚。 她挠了挠头,道:“的确,我天姿愚钝,若不是这次去药仙谷路上有奇遇,还真不知何时能够御剑呢。” “我倒是认为师妹是大智若愚。”顾景墨笑着说道。 “都快进来吧,别在外面闲聊了。”屋内聂春滢唤了一声。 易殊归奔进去,一把抱住了聂春滢,亲昵道:“娘,我想死你了,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嘛?” “你回来我就没事了。”聂春滢慈爱地笑道。 郎月清道:“你啊,下次出远门记得向师娘保平安,连封信都不寄回来。” “我给忘了……”易殊归尴尬道,“娘你不会怪我吧?” 聂春滢道:“好了,都别站着了,坐吧,还剩下一道菜没上桌,等你们师父回来就可以开吃了。” 屋内一方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诱人的美味佳肴。数了数,一共十八道菜,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 众人皆坐了下来。这时才有人发现了木童。 “这位姑娘是?”聂春滢问。 岑暮晓答道:“这是我在药仙谷救下的姑娘,她差点死于南宫玉研制的新药,药仙谷对她来说不安全,我就带回来了。” 聂春滢漠然道:“你倒是心地善良,不会是为了救她导致耽误了时间导致殊归又犯病了吧?” “不是,我……” 岑暮晓话还没说出口,易殊归便接过了话茬,“娘,你别这么说,我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多亏了晓晓这几日在我身边尽心照顾我。照顾我又不是她的义务,她没理由整天和我形影不离啊。” 聂春滢也不想易殊归需要整天跟着岑暮晓才能维持健康状态,只是如今就连治好岑暮晓怪病的医仙都对易殊归的病毫无办法,着实令她忧愁不已。 不过聂春滢认为就算岑暮晓以后需得每天待在易殊归身边,也是她应该做的,师门对她恩重如山,她牺牲这点自由又算得了什么。 聂春滢道:“罢了,既然带回来了,明日让她去玉女峰楚长老那报道吧。” 木童感激地跪下了,道:“多谢夫人收留。” “起来吧。” 易殊归拉起木童,问聂春滢:“我爹和木师兄呢,去哪了?” 话音一落,易寒与六师兄木雨桥走了进来。 木雨桥脸色凝重,应是刚刚与易寒说了什么,两人一同进来后,他只是向众人微微颔首,一句话也没与大家说。 落雁峰许久没有人这么齐的团聚过了,平日不是这个师兄正在出任务,就是那个师兄在模拟训练场练习准备去出任务,人总也凑不齐。 这次落雁峰众人和木童一共十一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虽易寒平日待弟子温厚,但有师父在,一群人吃饭也是不敢大声说话,席间大家只低声互相问问对方的近况。还有便是聂春滢不停往易殊归和郭怀阳碗里夹菜了。 元康忽然撅嘴道:“师娘,你偏心,只顾着给郭师妹夹菜,我也要。”说着,故意伸了伸他的碗。 “别胡闹,师娘离你这么远,何必劳烦师娘,你自己不能夹吗?”元康横了他一眼,他才收回了碗。 聂春滢失笑,“大家都随意,你们呀,每个人都是师娘的孩子,哪有什么偏不偏心的。” 易寒啧嘴笑道:“一个个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都和孩子一样。” 岑暮晓只顾着低头扒饭,席间一句话也没说,当然她认为也不会有人在意她说不说话。 这时,易寒放下碗筷,道:“殊归和暮晓今年都过了十八岁,可以下山历练历练了,落雁峰就属你俩还未参加过除魔任务,等下一次就与其他峰的弟子一起去吧。” 岑暮晓恭敬答道:“是,师父!” 易殊归担忧道:“晓晓才刚会御剑,爹你这么快让她下山历练太危险了。” 易寒道:“我听元朗说你们在吕梁城遇到了敕垚兽,你们不是合作得很好吗?所谓下山历练,就是要在实战中总结经验提升修为,难道你想让她一辈子待在华山哪也不去?” 说完易寒望向在座的每个弟子,沉声道:“身为修士,定是不能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一辈子浑浑噩噩的。你们都是为师的亲传弟子,自然也不能输给其他峰的弟子,一辈子当以修仙除魔为己任。” 众人齐声道:“是,谨遵师父教诲。” “可人是没有办法修成真仙的啊。”岑暮晓望着这些一心想成仙的人,不禁唏嘘。口中还是应付回答着“是”。 易寒起身道:“我还有事,你们吃吧。”说完,掐诀离开了。 众人似是松了口气一般,刚刚易寒在的时候除了易殊归和元康没人敢大声说话,其他人都低头老老实实吃饭。 易殊归敢大声说话自然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元康则是因为死猪不怕开水烫,错犯得多了已不怕犯错了。 易寒走后,众人都撒欢了,动筷子的声音都大了些。 岑暮晓对着身边的木童说道:“阿童木,你别拘谨,他们人都很好的。” 木童乖巧地点点头,十年来,她还是头一次能上桌吃饭,果真同岑暮晓说的那样,他们修仙门派没这么多规矩,这样真好。 郎月清忽道:“对了,小师妹,你和我们说说,那敕垚兽你们是怎么消灭的?” “也不完全是我们几个对付的,路上碰到一个人,他帮了一把。”岑暮晓答道。 易殊归接话:“叫风诣之,你们有没有谁听说过这个人?” 众人纷纷摇头,易殊归又道:“这个人修木系术法的,无门无派,不过修为还算不赖。” 易殊归似是不太想承认风诣之修为不错,但又想讲讲路上的神奇见闻,便开始绘声绘色说起来了。 第八十章 我心向水,君心向山 “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易殊归嘴皮子利索,讲得眉飞色舞,众人也特别给面子地应声。 “哎呀,快说嘛!怎么了?” “那个敕垚兽飞扑着就过来了,我们差点被撞死,幸好还是晓晓有办法,用血将它引开了,这才让我们几个有机会除掉它!” 易殊归把大部分功劳都归到岑暮晓身上的,岑暮晓摆手,“也没有啦,都是大家的功劳,特别是风公子很厉害,合作嘛,团结才是力量。” 听易殊归左一口“晓晓”右一口“大师兄”,郭怀阳脸色越发难看,心里不是滋味。好像这次倒是她拖大家后腿了。她吃完饭放下碗筷支会了聂春滢一声就悄悄回房了。 正讲到精彩处,郎月清似是想到了什么,打断道:“你刚刚是说,那个风诣之可以以物化物?” 易殊归道:“是啊,怎么了吗?” “那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这不是年轻修士能做到的!”郎月清似是很肯定,朝着木雨桥道:“对吧,木师弟?而且我们先前遇到的木系修士中都没有用随手化的木剑直接杀魔的。他们用的都是门派特制的剑。” 郎月清见木雨桥在发呆,才故意叫了叫他,他闻声只点了点头。 聂春滢道:“的确,以物化物是高阶术法,对控术者的修为根基要求很高,你们师父都还没教你们,是你们都还没有到学习的时候,待你们到三十岁以后,基本上就可以习进去了。” 易殊归一怔,“我爹也会啊?怎么没见他使过。” “你爹可是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以物化物了,是当年弟子中最先习会的。”聂春滢满脸骄傲,又轻拍了下易殊归的头,“你爹每次下山说要带上你,你都不愿意去,当然没见过了。而且要以物化物,对所取物品要求也高,需要这个物品本身具有灵气才可以,譬如仙山里的树木花草等等。” “我爹当然厉害!”易殊归摸着脑袋,“不过风诣之这小子,随手捡了根木棍就变成了木剑……那里是荒山,没什么灵气吧。” “而且还很年轻?”元康也好奇起来。 “估摸着只有二十岁吧,和我们年纪差不多。”易殊归思索道,“长得很是不错,颇有仙风道骨吧,就是人有点狂,不过他也的确救了我们。” 仙风道骨,能被易殊归这么说,也算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郎月清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更羡慕你们见过此等高人了。” 岑暮晓默默听着众人讨论风诣之,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时不时跟着假笑应和一声,另外还要按住木童,让她也不要说出去。 顾景墨默了一会儿,也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五岳之中都没听说过有此等人物,其他仙门小派就更加不可能了。我怎么觉得他可能对你们隐瞒了身份呢,或许他根本不叫风诣之?” 岑暮晓心道:“这倒是说得对,说不准他都不叫风诣之,风诣之和医仙,哪个都不是真正的他。他总有这么多秘密,叫人看不透。” 元康扑哧一笑,“这人做好事还不留名呢?要是我有这能耐,我一定满世间显摆。” 元朗也加入了讨论,忆道:“还有当时的火系阵法我们都没找到阵眼,连星云罗盘都测不出,他不知怎么就看出来悬崖边有隐藏阵眼,一剑就给劈开了,当时那里看起来就是块平地。” 星云罗盘可测阵眼,金玉罗盘可测魔气,两种罗盘都是华山修士下山历练必备之物。 “反正这个人就是神奇呗。”元康笑道。 顾景墨摸着下巴道:“那我也有些想认识这个人了。”听闻风诣之的阵法造诣也深,一向对阵法修习感兴趣的他也越来越好奇这个神秘人物了,“只可惜此人没有留下真实身份,也没办法找到他。” 聂春滢笑看着弟子们聊的不亦乐乎,总结道:“看来你们这次下山也不是毫无收获,现在该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所以啊,你们师父平日让你们勤奋练功时也别怪他唠叨,只有你们越来越强才能保护好自己和这天下千千万万被魔族迫害的普通百姓。这也是我们修仙人士应尽的责任。” “是,师娘!”众人齐声答应。 饭后,几个师兄又好奇地找岑暮晓要木剑来看,她将青木剑拿出,几个人围观起来。 “化出来的也这么精致!” “与精雕细刻的没什么两样。” 众人啧啧称奇。元康忽向岑暮晓道:“这风公子为何要将青木剑送给你?”说着,一脸坏笑。 岑暮晓眨眼掩饰尴尬,“唔……他也不缺武器,随手就给了呗。” 顾景墨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道:“小师妹可是心仪那位风公子?” 岑暮晓心想:“顾师兄不愧人称华山小百科,怎么什么都能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岑暮晓被他盯得好不自在,目光闪躲,“哪有,师兄别说笑了。” 易殊归似是有些不开心了,“对啊,虽说他长得人模人样也救了我们,但做人不真诚,而且太神秘,给不了人安全感的,对吧,晓晓?” 岑暮晓咬着下唇含糊道:“是啊……” 众人见气氛不太对,纷纷找借口回去温书修炼了。 聂春滢拽了拽易殊归,将他拉回了屋,“你有空多陪陪怀阳,她不像你有什么说什么,你得多关心关心她,多照顾照顾她的感受。” 易殊归蹙眉奇道:“娘,我对郭师姐一向很尊敬啊,什么陪不陪的?为什么?” 聂春滢叹了口气,这孩子对感情之事真是一点都不开窍,想当年易寒十八岁时都在与她眉目传情了。 天色已晚,岑暮晓回屋安顿木童睡下,今晚二人打算挤一挤睡一床。 两个女孩躺在床上闲聊起来。 木童问道:“晓晓,你和医仙到底怎么了?为何一提到他,你就神色不太对?” 岑暮晓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我心向水,君心向山。” 木童摸不着头脑,见岑暮晓心情不太好,便也不再多问。 岑暮晓忽道:“你听过‘莫染’这个名字吗?” 木童想了半天,“没听过,是谁啊?” “我也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看似不沾俗世的他心之向之……” 岑暮晓心道:“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当作遇见他只是做了一场梦,他本就像是一场梦啊……” 第八十一章 魇(1) 饭后,元朗没有回屋,而是直接踏进了元康的住处。 元康以为元朗是来检查他的课业的,不禁紧张起来,装模作样地看起了书。 元朗关上门,才道:“你今日怎么回事?为何故意顶撞师娘?还好她好像没太在意。” 元康一怔,“怎么会是顶撞?我平时都这样啊,你不老说我口无遮拦。”说着,拿书挡着自己的脸。 元朗过来将他手里的书拿起放下,盯着他道:“你平日再怎么胡闹,师父在的话你是有所顾忌的,别人不了解你,我能不知道吗?你和我说实话,你今日为何突然故意打断师娘给郭师妹夹菜?” 元康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道:“我啊,胡闹惯了。” 元朗无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需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能向我们想要的那个位置更近一步,我每天如履薄冰,我不奢求你和我一样谨小慎微,我只希望你不要惹出乱子。这点要求很高吗?” 元康道:“这点小事能是什么大乱子?大哥,你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元朗急道:“我们并非师父师娘的血亲,我们要比殊归付出更多的感情才能换来他们的亲睐,你懂吗?” 元康哼笑道:“那就什么都得顺着他们?即便他们做的不对也得顺着?那这么活着也太累了。” “为了望天门的灭门之仇,活得再累也值得。”元朗侧身对着元康,忆起了往事。 元康拍着元朗的肩膀,叹道:“大哥,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当年的事根本与你无关,你不必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元朗沉默着没有答话,元康继续道:“我说实话吧,我就是看不惯师娘对小师妹的态度,她对郭师妹与对小师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小师妹也是对殊归有恩的,师娘为了郭师妹,一回来就给她脸色看,未免太过自私了。” 元朗道:“师娘与暮晓关系如何,你不用操心,这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该过问的。” 元康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小师妹挺可怜的,她和我们一样从小无父无母,被迫寄人篱下,她比我们更惨,她还身染怪病。” 元朗知道他的弟弟元康,虽表面上看似吊儿郎当,但心地还是良善的,总爱打抱不平,而他却无法做到像他一样毫无顾忌。 …… 第二天一早,岑暮晓将木童送到了玉女峰便和易殊归到模拟法阵处训练了,为下山历练做着准备。 华山的模拟阵法训练场位于主峰落雁峰峰顶,建在悬崖绝壁之上。一眼望下去,云雾弥漫,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训练场地方很大,绝不会让人施展不开。 不会御剑之前的岑暮晓来到训练场时总会格外小心,担心摔下悬崖,如今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了。 易殊归拿着易寒给的金令,放入阵法机关处,训练场对面立刻升上来一只三头六尾的鸟兽。 “这是不是魇?”易殊归问道。 岑暮晓肯定答道:“对,我在《万魔图》中看见过,它能让人陷入梦魇无法自拔,破解办法只有坚信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并在梦境中战胜它。” 易殊归觉得有趣,道:“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种魔兽呢。” 岑暮晓和易殊归一同踏进训练场阵法。 易殊归腾空飞去,瞬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进入到了阵法模拟的魇所制造的幻境之中。 岑暮晓如今还不能腾空起飞,手持青木剑一步步向魇走去。 魇展翅,向岑暮晓飞扑过来,她挥着青木剑一挡,魇啼鸣一声降落在了地面。 岑暮晓心道:“我随手一挥,竟打中它了?” 随后她发觉自己身前的景象骤变,原本的悬崖峭壁边变成了一片繁茂的山谷。 她警觉起来,默念着:“这是梦境,这是梦境。” 走着走着她发觉这个地方十分熟悉,像是她梦中出现过的那颗绑着秋千的参天大树。 她向大树靠近,只听树里传来了声音:“你来了?” 她心下疑惑,这是在问她? 她狐疑没有答话,一阵山崩地裂的震动袭来,她险些没有站稳。 随后,伴着“吱吖”巨响,大树倒塌,她御剑躲过,正欲飞离这个地方,空中却出现无数的黑色虫子。 她被吓得紧闭上了眼,不停告诉自己这不是真实的,这只是梦魇,可连魇都没见着,该怎么打败它从幻境醒过来呢。 闭上眼多时,却没有虫子向她攻击,她身上没有一丝疼痛。先前训练时所受疼痛都挺真实的,这次是怎么回事? 她慢慢睁开眼,却瞧见所有的黑色虫子在她眼前停下了,只扑着翅膀,左右来回飞着。 她抬手在这些虫子前晃了晃,奇道:“你们也会发呆吗?” 虫子“吱吱”叫着,在她身前飞来飞去,却不攻击她。 “这算是什么训练?站着不动就行了?” 正说着,魇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脑子里思索着剑招,向魇斩去,魇惊地起飞,掉落了几根羽毛。 四招已过,魇似是不想与她过招,一直躲闪,只守不攻。 岑暮晓生气跺脚,“你这死鸟,你躲什么呀?”心里更是奇怪了,这训练场的魇怎么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还是说如何让魇对自己发起进攻也是训练中的一环? “那这也太变态了,哪有人家不伤人,逼着人家伤人的?” 说完,她又是举剑一挥,这次魇用它的爪子抓住了剑身,她花了好大力气也无法将剑拔出。她手腕一转,用另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剑柄上才得以震掉了魇,她没料想到她有这么大力,此刻只觉握剑的手虎口处发麻。 魇落在地面,抬着爪子悠哉地徘徊着,忽地刚刚在岑暮晓身后的黑色虫子出动了,朝魇飞去。 一时间,怪鸟和黑子虫子纠缠在一起,这虫子倒像是来帮她的,撕咬着魇。魇疼的惊声啼鸣,想躲却躲不开。 岑暮晓怔怔看着:“这什么情况?” 没过多时,魇全身的羽毛都掉光了,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带血的伤口,灰溜溜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魇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不由于心不忍,毕竟它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疼痛伤害。 她刚走近魇身边,却回到了现实,她发现她站在了悬崖边,眼见着飞鸟呼啸而过,她差点一个趔趄就摔下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寒颤。 易殊归此时也醒了过来,他似乎也遇到了不可思议的幻境,呆呆地出了神。 第八十二章 魇(2) 易殊归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岑暮晓。 岑暮晓被他这突然的一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奇道:“殊归,你怎么了?” 虽说两人从小就要好,易殊归有时候很任性,但对于男女之间的距离他向来是知分寸的,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岑暮晓推了推他,他仍是不放手,像是收到了惊吓,嘴里念叨个不停:“晓晓,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是回过了神,尴尬地放了手,摸着后脑勺道:“对不起啊,我,我刚刚太紧张了,我以为你……” “你刚刚在魇制造的幻境里看到什么了吗?”岑暮晓想易殊归如此反常可能事出有因。 他仍然惊魂未定,道:“没,没什么……” 岑暮晓歪头看着他,打趣道:“只是幻境而已,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小公子哪里去了?” 易殊归此时却无心打闹,这要换做平时可能早就与岑暮晓斗起嘴来了。 他沉默了半天,才严肃道:“晓晓,你会为遭遇不公的某个人拼命讨回公道吗?不惜一切代价?” 岑暮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愣出了神,半晌才道:“若是我身边的人我当然会!” 易殊归继续问道:“那如果对方不是人呢?如果是魔呢?你还会吗?” 岑暮晓依旧不改初心:“我会,无论是人是魔,只要没做错什么,若是遭遇不公的对待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易殊归不由越发担忧,“魔会永远保持理智不伤人吗?” 岑暮晓仰着头,肯定道:“人也不一定就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啊,为何要区别对待?” “如果这样会伤害到你自己呢?”易殊归低声道,“答应我,你能就此不管吗?” 岑暮晓意识到易殊归许是在幻境中看到她为了保护魔族而连带着收到了伤害,不忍他多想,只安慰道:“我答应你,如果会伤到我自己或者我身边的人,我就不管了。” 嘴上答的与心里想的却是相反的答案,她认为可以想个万全之策,既能保住想保护的人又能使自己不受伤害,这样是最好的。 易殊归展颜一笑,叮嘱道:“不过,刚刚你的那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别和其他人说,特别是别在我爹和长老们面前瞎说了,上次的教训你忘了?” 岑暮晓点头答应:“当然,上次思过崖的冷板凳我是躺够了……” 该嘱咐的都嘱咐了,易殊归还是忍不住忧心。 刚刚在魇制造的幻境中,他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岑暮晓手持着一把冒着黑气的刀,拼命护住身后的魇,无论他怎么叫她,她都像不认识他一样,目光凶狠又呆滞。 她冷道:“它没有伤人,你为何要伤它?” 易殊归急道:“晓晓,这是幻境,要杀了魇我们才能出去!” 魇似乎很委屈地低着头,藏在岑暮晓身后哼哼。 她冷哼一声,“有我在,你休想动它。”说着,她持刀向易殊归砍去。 虽知道是幻境,易殊归用剑抵挡时还是怕伤了她,每招每式都格外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庄夫子带着华山修士赶来,大喝道:“将岑暮晓这个魔头和魇一并拿下!” 易殊归飞奔着向庄夫子去求情,求他网开一面,“夫子,晓晓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不是故意的!你给她一次机会,求你了!” 庄夫子却道:“殊归,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你可想清楚了?你真要与她同行吗?” 易殊归迟疑不决,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父母还有华山,他真能为了岑暮晓放弃一切吗? 他眼睁睁看着岑暮晓浑身是伤的倒下,还在护着身后的魇,他心如刀绞,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这是梦,是梦! 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如果是现实呢?我又会如何选择,我会不会无所顾忌地站出来力保晓晓?我又能否保住她?” 眼前的画面太真实了,即便他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强调这只是梦,可所思所虑却都是真情实感。 于是,他持剑迈向魇,一剑刺向了魇,魇一声惊啼,却仍然还在幻境中。 他慌了,“怎么没有停下来,这难道不是梦?” 只听岑暮晓哭喊大叫:“不……” 他顾不了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挥剑挡下修士们刺向岑暮晓的剑招,心急道:“晓晓,你醒醒!这是害人的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去和庄夫子认个错就没事了。” 岑暮晓大喊:“我没错,是你们错了!是你们错了!我为何要认错!” 话音一落,她就被身后的修士一剑刺穿了心口。 她颓然倒地,闭上了眼,身体一点点化为灰烬。 易殊归陷入巨大的悲痛中,没有了找出路的斗志,魇又出现了,在一旁长鸣不止,似是在嘲笑他经不住这点考验。 他愤恨地举剑掐诀,剑光极速劈向魇,魇来不及飞走就被劈成了两半,血溅当场。 他才醒了过来。 …… 易殊归又问:“刚刚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岑暮晓实话实说:“那个魇好像不愿意攻击我似的,真奇怪,最后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色虫子把它咬死了,怪可怜的。” “黑色虫子?也是幻象吗?也就是说魇制造的幻象虫子却把它自己给咬死了?”易殊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岑暮晓耸肩道:“不知道,不会是模拟阵法出问题了吧?” 这时,顾景墨御剑来到了模拟训练场,“不是模拟阵法的问题,这只魇是真实的,你们看——” 顾景墨捏了个阵法决,从地面升上来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一只魇,与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 顾景墨眼见笼子里的魇虚弱地瘫软在笼内,大惊:“你们谁把它伤成这样了?” 岑暮晓和易殊归都不明就里,竟然有只真正的魇在操控幻境,难怪刚刚幻境中的场景那样真实。 岑暮晓道:“模拟训练场为何有真魔?” 顾景墨道:“是师父和木师弟在山下抓回来的,这魇极其擅长迷惑人心,制造人心底里最深的执念幻境,也就是说你们刚刚在幻境中遭遇的一切都是你们心里最在意的事情。” 岑暮晓更加迷糊了,若是心里最深的执念,那她为何会在意一颗不知名的大树? 易殊归也是默然不语。 顾景墨看这二人反应,叹道:“你们不会也中招了吧?这魇还真是厉害,木师弟抓它的时候也陷入了幻境,时至今日都还没走出来……” 第八十三章 魇(3) 顾景墨蹲下检查魇的伤势,发现魇身上有大大小小很多伤口。虽惊奇,但也为师弟师妹感到高兴。 “看来师弟师妹已经到了可以下山历练的时候了,这魇还是比较难对付的,你们这么快就走出了梦魇,着实进步不少了。” 岑暮晓没太在意,以为是易殊归将魇打伤的,摆手道:“应该是殊归进步不少了,剑法更精进了。” 顾景墨心想:“这魇身上的伤口也不像是剑伤吧。” 岑暮晓忆起那日落雁峰聚在一起吃饭,木雨桥的确看着有心事,问道:“木师兄他怎么了?” 顾景墨道:“从回山就一直沉默寡言,虽说他平时话也不多,但怎么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那不如我们去看看吧?”岑暮晓道,“殊归?” 易殊归还在发呆,岑暮晓叫了他一声,还没缓过神。 岑暮晓拍了他一下,“喂,你还在想幻境的事呢?” 易殊归顿了顿,才道:“没,你刚刚说什么?” 岑暮晓无奈叹了口气,“我和顾师兄去吧,你要不先回去休息?” 易殊归呆呆道:“哦,好!”怔怔地控剑出鞘,准备御剑回去。 岑暮晓见他魂不守舍,担忧道:“殊归,你小心点。” “放心……”易殊归朝她笑了笑,眼神中总有一些微妙变化。 岑暮晓和顾景墨一起回到了落雁峰木雨桥的住处。 岑暮晓轻轻敲门,“师兄,你在吗?” “进来吧……”屋内人应了一声。 木雨桥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默然无语。 岑暮晓见他精神状态的确不佳,关切道:“木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木雨桥没有答话,也没看岑暮晓和顾景墨一眼,只道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人在一念之间犯的错真的不可原谅也无法挽回吗?” 顾景墨道:“雨桥你这是何意?发生什么事了?” 岑暮晓知道木雨桥此时应是不想多说什么的,便只回答他:“原不原谅是其他人的事,我们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想法,但我们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过错。” 木雨桥微怔,“那如果这个过错无法弥补,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呢?” 岑暮晓不假思索道:“如果弥补不了那你再懊悔也没用啊,不是吗?” 闻言,木雨桥苦笑了一声,“师妹倒是比我看得透彻。” “我刚刚也进入了魇制造的幻境,看到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却是从未发生过的,不知道木师兄是不是也一样,因困在魇制造的幻觉里走不出来?”岑暮晓问道,“那些不一定是真实的,木师兄何必多想。” 木雨桥道:“不,是真的,我倒要感谢它,让我找到了失去已久的记忆。” 岑暮晓听说过,木雨桥是易寒从南方村庄捡回来的孤儿。 他九岁那年,他的家乡发了洪灾,房子都塌了,村里人死伤过半,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 回到华山后,木雨桥总是比别的孩子要更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别人问什么才答什么,基本不会主动和人说话。 后来长大了,他的性格才稍稍开朗了些。 落雁峰的元朗、元康、木雨桥和岑暮晓都是自小无父无母的可怜人。 岑暮晓听木雨桥说找到了失去已久的记忆,猜想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那木师兄想起什么了?” “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妹妹……”木雨桥难掩悲痛,“若不是我,她就不会死。” 顾景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雨桥你可不要中了魇的诡计啊!这种魔看似没什么战力,没想到能把人影响成这样,真是害人不浅!” 岑暮晓倒没觉得是魔的问题,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巧合,问道:“妹妹?木师兄还有妹妹?” 木雨桥终是敞开了心扉,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些吧。 “我们村子坐落在河岸边,那一年发了大水,村里庄稼都被淹了,便有人怀疑是村里人触怒了河神,河神发怒了才导致雨下不停河流涨水。村里有些人自发组织起来要抓童男童女去祭祀河神,也就是将孩子丢进河里。” 岑暮晓心想:“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神若是需要活人献祭了那还是神吗?” 木雨桥继续道:“我和妹妹也在其中,那年我九岁,我妹妹六岁。父母拼了性命护住我和妹妹,将我和妹妹救了出来,并让我带着妹妹赶紧逃离家乡,不要再回来了。我们还没走远,妹妹就发烧了,怎么也叫不醒,我背着她,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了,我怕……我怕再被抓回去祭奠河神,我不想死,于是我就将妹妹藏在了一个山洞,打算先将人引开,再回来寻她。” 顾景墨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没找到她吗?” 木雨桥满眼悔意,道:“不是没找到,而是逃走后的我不敢再回去寻妹妹了,我跑到了镇上,就听闻我们村子全被大水淹了,可能无人生还,当时的我太懦弱了,我不敢再回去……后来我就碰见了师父。来华山后我就大病了一场,也不知是不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意面对那个懦弱不堪的自己,我竟然会把她给忘了。” 顾景墨道:“你当时年纪还小,有些害怕也属正常,别太自责了。” 岑暮晓不知该怎么安慰木雨桥,甚至有些生气他会丢下他的妹妹。 看着木雨桥成天闷闷不乐她也不忍怪他,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妹妹可能没死,她是不是叫木童?” 顾景墨张大了嘴,惊道:“不会这么巧吧?你说的木童可是你从药仙谷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对,就是她,我听木师兄的描述,和她的经历有些相似,就这么大胆猜测了。” 岑暮晓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早就听木童说过,她是因家乡洪涝与家人走散的,与木雨桥所说的年纪也相仿。 “是,就是叫童童,我记得我在幻境中是这么叫她的。”木雨桥眼睛都亮了,随后又是一声叹息,“如果真是她,她不会原谅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若不是木雨桥这次在魇制造的幻境中恢复了记忆,可能他和木童二人近在咫尺也无法相认。 可木童知道实情后会不会恨木雨桥呢,毕竟她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岑暮晓走之前对木雨桥道:“我可以带她来见你,在她的记忆里并不是父母家人抛弃了她,而是她与你们走散了,至于要不要告诉她实情,你自己决定。” 第八十四章 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风诣之拾起门口的字条,字条上的字体娟秀清雅,他望了好一会儿,怔怔出神。 “多谢风公子多次出手想救,就此别过,山高水远,不复相见。愿风公子一生顺遂平安。” “山高水远,不复相见……”风诣之将字条折叠好夹在书中,喃喃道:“倒是依旧绝情……” 他踏进岑暮晓住过的偏殿,坐在案前,发现了桌上的一卷画轴,他将画轴摊开,画中的他走在充满着五彩灵气的山间,清雅脱俗,遗世独立。 风诣之疑惑又伤感,这画她为何不带走,说的“不复相见”竟有这么决绝么? 这一世的她身世坎坷,幸得易寒收养,入了华山,琴棋书画样样不差,比他所熟识的她变化真的太多了。 一连数日,风诣之待在沐风殿内养精蓄锐,等待着潜入衡山的时机。 今日他试了试,体内灵力足够支撑他去个来回,当晚便捻了个瞬行决前往了衡山。 夜晚的衡山依旧灯火通明,有了冥王给的火符,他一路上畅通无阻,没被人发现。 此时岑暮晓一行人正在回华山的路上,倘若真是衡山人要害她,那很有可能会再次行动。 风诣之在后山找了处隐蔽之处,施了隐藏结界,打算待在衡山一阵子,查清衡山的秘密。 “你听说了吗?掌门今天又吐血了,感觉是挺不过去了。”一衡山弟子与身旁同行的几个人议论。 另一个弟子示意让他小声点,“你别瞎说,掌门的病也不是一两天了,之前好几次大家都以为不行了,结果不一样好好的。” “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我自入门也没见过他出关。” “谁知道,现在衡山都是由代掌门处理事务,掌门身体抱恙就好好养着呗,也乐得清闲。”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衡山掌门向来是世袭,如若掌门真的故去,那新掌门应是掌门之子郭师兄,怎么也轮不上代掌门吧?” “郭师兄年纪尚轻,论门派威望,哪里比得上他堂叔呢。” “哎,管他呢,不管谁做掌门,对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来说没什么区别。” 闻言,风诣之决定去探探这位从未出关的掌门郭嘉。 他找到郭嘉闭关的地方,是一处山洞,隐隐约约能听见滴水的声音。 他不禁讶异,堂堂衡山掌门身染重病竟住在如此潮湿阴冷的山洞。洞口有几名弟子把守,不像是闭关,倒像是被囚禁了。 风诣之不好硬闯,待弟子换岗轮值,看守有所松懈之时才找了个机会靠近。 他轻轻碰了碰洞口的结界,山洞内的立刻警觉起来,道:“是谁?” 他瞬行靠在石壁拐角处躲了起来,才发现刚刚洞内人不是在和他说话。 洞内灯光昏暗,老远便瞧见一个面无血色,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坐在床边,想必就是郭嘉了。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心急,你为何,为何就是不听?”郭嘉训斥着跪在身前的年轻男子,说话间咳嗽不断,看似真如那些外门弟子所言,他已病入膏肓,有油尽灯枯之像。 年轻男子俯身叩首,恨道:“师父,您知道的,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我夜夜都不能忘记我的父母是如何惨死的,我无法像其他弟子一样修行只为修身养性,我只想提升修为为我的父母报仇!” 郭嘉叹息着摇摇头,将年轻男子扶起来,道:“云兆,你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这次的动静闹得太大了,衡山已留不得你了,你即刻下山吧,往后望你好自为之!” 云兆低头微微欠身,“我知师父是为了我好,可即便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放弃,我会离开衡山,绝不会给师门带来麻烦,您的教养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望师父好好保重!” “去吧……” 云兆恭敬地退出山洞,随后御剑下了山,风诣之跟着云兆,根据郭嘉与云兆的对话,看来之前的敕垚兽与云兆有关。 若真是云兆一心想要害死岑暮晓,那他必须得看看他还会做何举动。 他不解云兆看起来年纪与岑暮晓差不多,对她为何有这么深的恨意? 云兆御剑而去,一路上也没有停下休息,最终选择在晋安城落了脚。 岑暮晓一行人回华山,必定会途经晋安城,看来云兆又将在晋安城做出埋伏。 按日子算,岑暮晓应是快到晋安城了的,可云兆似是并不着急,还在城里逛了逛集市,采买了一些酒和食物,像是要去拜访谁。 买完东西之后,云兆向着城郊御剑而去,到了一处空旷地带,他便停下了,口中念念有词。 没过片刻,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宅子,宅子门口的牌匾竟叫做炎阳殿。 “炎阳殿……”风诣之反复确认了几遍,他没有看错,这建筑风格也与旸谷的炎阳殿有七八分相似。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云兆并非幕后主使,以他的修为根基也无法操控高阶火系术法,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可这个幕后主使到底是谁,这里的炎阳殿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风诣之继续跟着云兆,一起进入了“炎阳殿”,殿内陈设摆放竟也与旸谷炎阳殿有相似之处,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莫染和旸谷的山间精怪以外谁还会对炎阳殿这么熟悉。 带着满腹疑问,他随着云兆一起进了屋。 “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屋内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那声音不知是否用术法伪装过,听起来既细腻婉转,又有一声声低沉沙哑的回音,让人分辨不出男女。 风诣之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也不记得他有认识这么一个人或者精怪。 云兆将采买的东西放下,拱手一揖,“抱歉,有高人相救,让她给逃了……” 那人怒斥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说高人?知道叫什么吗?”语气中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紧张。 “好像听他们叫他‘风公子’,需要我去查一查吗?” “不必了,是我想多了,怎么会是他呢……” 云兆似是看出了那人心情失落,上前温声道:“我给你买了桃花酿,还有一些糕点,你尝尝。” “放那吧,再过一段时日我就可以出去了,你也不必来了……” 云兆点头笑道:“有您出手定能万无一失。” 第八十五章 玉女峰楚青青 岑暮晓御剑去往玉女峰,远远便望见玉女峰的外门弟子在校场训练,互相喂着剑招。楚长老正耐心指点着弟子们的招式。 玉女峰的长老楚青青是易寒的亲外甥女,四岁因天赋过人,拜入上一任掌门门下,按师门辈分算,也是易寒最小的师妹。 上任华山掌门在她六岁时因病猝然离世,易寒继任掌门之位后,她的术法基本是易寒传授,因有些修仙人士有讲究,一生只能拜一人为师,所以她并未重新拜在舅舅易寒的门下。 易寒平日只需对她稍加提点,她悟性极好,一点就透,也从不需要易寒多为她操心,二十五岁学有所成时就接管了玉女峰。 楚青青今年三十岁,至今也未婚配,一心只扑在修行和管理玉女峰事务上,性子要强也刻苦,年纪轻轻便能与其他三峰长老并列,可见其能力。 华山与其他很多门派都不一样,有些修仙门派掌门之位相当于家主,是世袭制的,只传嫡亲。但华山却是选贤选能,每个出类拔萃的弟子都有可能继承掌门之位,楚青青自然也是掌门继承人的热门人选。 如今易寒刚过花甲之年,在修仙人士中正当盛年,却也有选择继承人的打算,楚青青当然会在他面前好好表现,格外认真。 岑暮晓控剑平稳落地,收起青木剑,欠身行礼,“楚师叔,我来找木童,她在吗?” “暮晓来了?快过来。”说着楚青青示意弟子们继续,她引着岑暮晓进了屋。 楚青青一向很喜欢岑暮晓,是华山众长老中为数不多的对她没什么意见的人了。 一些能被选入华山修行的孩子大多天资过人又勤奋好学,都想在师父面前多多表现能被师父赞赏表扬,在寄回家的家书中也可炫耀炫耀,还能为父母甚至家乡长脸。 而岑暮晓却与其他孩子不同,她不爱表现也不爱出头,不经意间就能将各种术法口诀倒背如流,可就是使不出来,对于这一点她却不急也不放弃,只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其他一切随缘,总有一股沉静又执着的劲。 楚青青拉着岑暮晓闲话家常,木童训练完也被唤进了屋。 楚青青笑吟吟对岑暮晓说道:“你这小姐妹虽入门晚,但修行天赋还不错,你可要多加把劲了,不然得比不上她咯。” 木童得了楚青青的赞赏喜形于色,可又担心岑暮晓会心里不悦,连忙道:“多谢师父夸奖,我怎么会比晓晓有天赋呢,是师父您过奖了。” 岑暮晓却毫不在意,反而替木童高兴,喜道:“真的吗?阿童木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这也在楚青青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平日与岑暮晓说话都是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反而格外放松,这也是她喜欢岑暮晓这个女孩的原因之一,因为她知道她不是那种心思敏感脆弱的人。 楚青青问道:“你叫她阿童木?为何给人家一个小姑娘起这么个怪称呼?” 岑暮晓咬唇憋笑道:“我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楚青青关切道:“去了趟药仙谷还是没瞧出来是什么病吗?” 岑暮晓不想让人为她担心,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她病情的真实情况,就连木童也是不知晓的,“都好了,师叔放心吧,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楚青青早已习惯了岑暮晓从小说的那些异于常人的怪话,也不再多问,只笑道:“你和殊归,你们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岑暮晓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知道楚青青一向比较喜欢她,是更支持她和易殊归在一起的,小时候她和易殊归玩在一起时,楚青青就常常说他俩般配,还在易寒面前开玩笑地说过几次可以给他俩订个娃娃亲,但都被聂春滢打趣着敷衍过去了。 楚青青看出了岑暮晓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道:“你不会真有心上人了吧?我听有人在传,本来还不信。”说完,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没有,真没有!”岑暮晓目光闪躲,“师叔,你就别取笑我了。” 楚青青像个“知心姐姐”一样,笑道:“这里又没别人,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岑暮晓一脸认真道:“不管我有没有心上人,我和殊归都是不可能的,我只当他是弟弟,是家人,而他对我也是一样,因为我俩的病已经让郭师姐误会了,师叔你以后可别再这么说了。” 楚青青握着岑暮晓的双手,似是认为她是为了郭怀阳才会回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郭怀阳对易殊归的心思,只是她认为郭怀阳心思没有她单纯,总有点扭捏作态。 “我知道你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楚青青拍拍岑暮晓的手,“我这表弟呢,性子是有些任性,但我看得出他对你还是很体贴的,你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了解他的为人,他是你可以放心托付一生的人。” 岑暮晓又何尝不知易殊归品性纯良,可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即便没有风诣之,她的心中似乎也是满的,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她心中装着一个想记起却又怎么样都记不起的人,她沉吟半晌,才道:“我可以和师叔一样啊,一辈子修行只为成仙,不想这些儿女情长。” 楚青青戳了一下她的肩膀,“你还说呢!谁十岁那年说‘凡人修不成真仙’的?” 岑暮晓抱着胳膊,装作不记得,嘿嘿笑道:“我有说过这话吗?师叔你记错啦。” 楚青青无奈道:“你忘了当时还差点挨板子了?一听你说这话,舅舅气得够呛,追着你打,问你是从哪听来的瞎话,你还犟说你就是知道,最后还是殊归替你拦着的。” 如今岑暮晓明白了在这些将飞升成仙当作毕生追求的修士眼中,听到“凡人修不成真仙”之类的话就犹如信念崩塌,是不会有哪个修士愿意面对这一残酷现实的。她现在也学乖了,不再说实话自讨没趣。 木童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回忆岑暮晓小时候的那些事,也禁不住笑了。 第八十六章 与他相见(1) 木童如今还不会御剑,岑暮晓御剑早已能带上另一个人,便御剑将她带回了落雁峰。 一路上,不少弟子都惊奇落雁峰出了名的废柴小师妹能御剑了,不仅能御剑还能载人,用的还是把木剑,算是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岑暮晓虽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也不习惯总被迫置于风口浪尖,但愿这次大家都看见了以后别再指指点点了。 片刻之间,她停在木雨桥房间门前。 临到门前,木童踟蹰不前,不敢敲门,有一些欢喜,又有一些紧张,“晓晓,我真的有哥哥了么?” 欢喜是因为哥哥健在,多年来木童并不记得她还有个哥哥,只记得她是与家人走散。紧张却是担心是对方认错,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你快进去吧。” 岑暮晓在门口候着,这种认亲的场面她就不想去看看了,以免触景生情,毕竟她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了。 她独自在门前徘徊,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槐花香味,哼着小曲儿,似是心情不错。 过了半晌,一缕剑光在她身旁闪过,易殊归停下落地,道:“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易殊归一连好几日都没出门,那日魇制造的幻境场景一遍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也渐渐让他看清了他的内心。 “怎么了?找我有事吗?”岑暮晓见他神色紧张,打趣道:“快要下山历练了,开始心慌了?” 易殊归一反常态没有否认,只道了句:“我……我有话和你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易殊归拽到了剑上。 风声呼啸在耳边,一路上易殊归只专心控剑,一句话都没说话,似乎是在酝酿或者压抑着什么情绪。 飞行时间虽不长,但她从没见过易殊归如此沉默过,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心里默默打鼓:“该不会是楚师叔跟他说了什么吧。” 楚青青和易殊归这对表姐弟,年龄悬殊虽大,但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个人聊天提到她也不无可能。 终于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要带我去哪?”她望着地面越来越近,这个地方却很陌生,她从未来过。 易殊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道:“就快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控剑停在了一处小溪边,他走在前面,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水中,石头在水面弹起,溅起阵阵涟漪。 “晓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后山的小溪边摸鱼钓虾,就我们九岁那年,我记得当时我们都不会游泳,不知道是哪个浑小子把你推进了水中,当时我吓坏了,站在岸边又不敢下水去救你,慌了神都忘了去叫师兄求助。” 易殊归回忆起儿时的往事,兀自为当时的怯懦感到懊悔。 岑暮晓记得他说的那次,那天是她父母的祭日,她心情沉重悲伤,待在屋内一天不吃不喝,吓坏了易寒和几位师兄弟。 最后还是易殊归成功敲开了她的房门,带她出去散了散心。 原本易殊归也是好意,他们年纪小不能下山,山上能游玩的地方又实在有限,男孩子喜欢的玩意总不过是摸鱼逗鸟之类的,女孩子却不一定喜欢,但当时懵懂的易殊归哪里知道,只一股脑的想尽快让她开心起来,便拉着她去了溪边,玩起了打水飘。 后山溪边有几个其他峰的弟子在清洗茶具,不知是否有人故意,她只记得被什么绊了一下,跌进了水里,岸上的易殊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洗茶具的那几个弟子却是无动于衷。 岑暮晓宽慰道:“当时你还小害怕很正常啊,你又不会游泳,下去救我多危险。” 易殊归道:“后来,幸好你抓住了一块浮木,师兄们也赶了过来,将你拉上来了,我当时就很后悔,怪自己为何不会游泳,平白让你遭受惊吓,于是没过几天我就硬是逼着自己学会了游泳。” 岑暮晓冲他轻轻笑道:“殊归一向最聪明了,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我其实并不是什么都能一学就会,就比如弹琴,比如作画,我就还不如你呢。我是想要保护你才会逼自己去学游泳,”易殊归道,“长大了我又逼自己去学控剑载你。” 末了,他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转身望着岑暮晓,望着她沉静又秀气的脸庞,她好像总是这样,看似与人亲近,却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即便他从小与她相识也是一样。 小时候的她话并不多,他总会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和她斗嘴,替她解围,他很享受这种与她玩闹在一起的感觉。 从前他以为她只是姐姐,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姐姐,可自训练场那次之后,他愈发明白她在他心里的位置,绝不是只有姐姐这么简单。 “晓晓,我接下来说的话全是发自真心,绝不是为了将你拴在我身边。” 易殊归不想让岑暮晓心生误会,先坦白这一点之后,才继续道:“你上次问我,在魇制造的幻境中我看到什么,其实我看到了你惨死在我面前,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即便知道是幻境,我也心痛到无法接受,之前没和你说,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心是不是受了魇的影响。” 听易殊归这么说,傻子也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心里反而释然了,就趁此机会和他说清楚也好。 “这几日我反复问自己,我才清楚不是因为魇,而是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在意你了,我说的在意不是指弟弟对姐姐的在意,而是……”易殊归停顿片刻,凝视着岑暮晓,“而是我真的已经喜欢上你了。” 岑暮晓平静地犹如置身事外一般,“可我只把你当作弟弟,别无其他。” “是因为风公子吗?” 风公子,风公子……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问她,难道除了他,她便不能再心仪别人了吗?她不服地这样想到。 “不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弟弟,是我的家人,是我的朋友……”却唯独不可能是心爱之人。 易殊归不禁黯然,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轻松道:“说出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好受多了,你也永远是我的家人、朋友、师姐,永远都是。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岑暮晓点头浅笑,视线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 第八十七章 与他相见(2) 岑暮晓的目光定在离她两三百米的地方,一身着青袍的男子靠在青柳旁。风吹得他的衣衫飒飒飞舞,那一抹青影犹如入了风景画一般美得不像话,却又莫名让人心头涌上一股孤独与悲凉。 “风,风公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风诣之,犹豫着不敢上前确认。心里却有几分期待那就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无需一颦一笑,也可以在不动声色、漫不经心之间轻易撩动人心。 她犹疑地问身旁的易殊归:“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着先前无意间在明月楼看到的那一幕,心头似有千千结,如今再见到他却是既欢喜又辛酸。 当时她气不过,还写下了“山高水远,不复相见”这样的狠话。 可若是风诣之要见她,她可能还是无法狠心不见,她没有理由去气他什么,毕竟她又不是他的谁,他也从未许诺过她什么,她没有理由和资格去怪他。 易殊归见她似是喜出望外,怅然失落地低着头,道:“昨日在山门前碰到他了,他说找到上次布阵要害你的那个人的线索了。他不想和我一起回华山,我就将你带过来了。” 风诣之迎面走来,看似刚刚易殊归和岑暮晓说话时就在这里了,只是出于礼貌不便在场听人家的私话。 易殊归当下无言,虽岑暮晓刚刚告诉他,拒绝他不是因为风诣之,但他仍是不免多想。 他看得出来她只有在望向风诣之时的眼神才不会清冷又飘忽不定。 风诣之微微颔首,唤了声:“岑姑娘。” 岑暮晓也礼节性行平礼,道:“风公子为何千里迢迢来到华山附近?” 风诣之淡道:“除魔刚好路过。” 当然不是路过,他随口编了个借口。 …… 易殊归识趣地走到一边,离二人远了些,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听不见二人说话才停下,时不时拾起石子向水中抛去。 听着石子“咚咚”入水,他竟发起了呆,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原来他就是你们说的风公子啊?”他才回过神来。 “果然一表人才,难怪小师妹念念不忘。” 这两个声音如此熟悉,他回头,见二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树后。 “顾师兄,郎师兄,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易殊归无奈,这个僻静之处他之前都没来过,出来时他还特地望了望各位师兄都在训练。 他骨子里还是有些骄傲劲的,也可能是他知道表白多半会被拒绝,他从小与她相识,对她的了解绝对超过华山上的任何一个人。 “偷得浮生半日闲。”顾景墨笑道,“小师弟很会找地方啊,这地方山清水秀,景致不亚于咱们华山。” 易殊归咕哝道:“哪里是我找的地方,我不过是个帮人传话的。” 郎月清见他神情失落,拍拍他的背,笑了笑,“看来师弟真的长大了。” 言外之意师弟终于情窦初开了,只是对方已心有所属,他这情窦开得不大顺利。 “你们别笑话我了……”易殊归怏怏不乐,“不管怎么说,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我只需她明白我的心意,至于接不接受都无妨。” …… 风诣之沉默片刻,温言道:“你的病,可还好?” 岑暮晓淡然道:“还好,多谢风公子记挂了。” “那就好,”风诣之望向水中二人的倒影,又道:“近几个月,你不要下山,先等等。” 这又是什么意思?岑暮晓奇道:“殊归说你有了控制敕垚兽的真凶的线索?是因为这个?” 风诣之道:“没错,是衡山的云兆,但他背后还有幕后主使,我还在查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所以你切莫下山,你留在山上他们就无法找到下手的机会,此人修为不比我差,你独自应付不来。” 那日,风诣之追着云兆到了“炎阳殿”后,却被“炎阳殿”的主人察觉。那人拍案而起,顿时屋内红光弥漫,模糊了视线,让人无法看清此人真容和形态。 那人行踪飘忽不定,身法如同鬼魅,风诣之与那人的一战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缠斗了几个时辰都没分出胜负,“炎阳殿”被拆得七零八落。 眼见“炎阳殿”变成一堆残垣断瓦,那人似心灰意冷,凄厉道:“无论谁要护着她,我都一定会让她血债血偿!”随后便带着云兆逃了。 风诣之可以确定的是那人一定不是普通凡人,也不是魔。 可若是天界神灵,他没道理毫无印象。 岑暮晓思忖再三,还是道:“可我不能躲在山上一辈子,我总要走出去的,过段时间我可能会下山历练。” 她不愿藏着躲着像是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她认为若真有人铁了心要她的命,她只有站到明处以身做饵,引暗处人现身,再想方设法铲除祸患。 此法虽冒险,却也是永绝后患的有效办法。更何况风诣之与她非亲非故,她没道理屡次让他为她犯险。 自药仙谷一别后,回想起风诣之望向她的眼神,再结合明月楼她听见看见的一切,她心中已有了答案,他眼中的她未必就是她,他只是透过她想起了深藏在心底里的那个姑娘罢了。 “也罢,”风诣之知晓她的性子,自知劝不动,只好多提醒提醒她,再尽快抓住幕后真凶,“若你执意下山,定要当心,云兆不足为惧,但他背后的那个人不简单。” “我知道了,风公子不远千里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岑暮晓轻轻一笑,心底却是一酸,“看来莫染在你心中真的很重要。” 风诣之一怔,似是被人窥探出深埋心底的秘密般慌张无措,默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如何知晓?” 见他的反应,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她也彻底清醒了。原来,真的不是她想多了。 她当即大方承认:“我并不是要刻意去打听风公子的秘密。是启程回华山的那日,我曾到沐风殿欲与公子道别,碰巧误入了你在药材屋布下的结界,公子果然厉害,不仅习得木系术法,就连土系结界也通晓。” 风诣之眉头深锁,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逸事一般惊讶,低声道:“你是怎么进去的?你怎么可能进得去?这不可能!” 岑暮晓压抑着心里的难过,不想如情爱戏文里的小儿女那般悲悲戚戚,指责风诣之为何心里放不下其他人还要来招惹她,她只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坦然道:“我不通土系术法,按理说是进不去的,我的确不知我为何能进去,如果打扰到你了,我道歉,望风公子见谅。” 第八十八章 与他相见(3) 风诣之定定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临到嘴边却只是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岑暮晓低头踩着地上的石子,将一块石子踢来踢去,分散着注意力。她不敢看他,也不想在他的眼里看见另一个女孩。 她只想让她看起来洒脱一些。 她故作轻松道:“风公子以为我想成什么样了?药仙谷沐风殿本是你的住处,是我唐突了,不该擅自闯入你步下的结界,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 风诣之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天你都听到了?有没有记起点什么?” 岑暮晓被这个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我应该记起点什么吗?” 风诣之这才确定先前她对他突然的冷漠看样子是误会了。 他喃喃自语:“记不起也好,也好……” “风公子还有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天色不早了,我师弟还在等我。” 话音一落,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忙道:“等等……” 她错愕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见岑暮晓怔怔的表情,他似是才意识到他的举动不太合适,又讪讪地缩回了手。 他轻声道:“我救你绝不是因为你像她,而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我的苦衷,但我没有骗过你。” 岑暮晓很想问到底是什么苦衷,可既是苦衷,那必定也是不可说或不能说的,她没必要再问。对于这一点她还是很识趣的。 风诣之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伤感又带着眷恋,直叫人心疼,让人不忍再去苛责于他,又让人好奇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岑暮晓淡淡一笑,道:“我都没想到你会向我解释,其实你没必要解释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风诣之问道:“所以你不生气了?” “怎么会?” 岑暮晓心下一颤,原来他竟会在乎她有没有生气么。 她没理由生气,她也不清楚她为何会没来由的相信他,相信他真的是有苦衷的。 风诣之愣愣道:“那就好……” 岑暮晓豁然一笑,忽问:“能和我说说莫染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呀,”风诣之望着水中随风泛起的阵阵涟漪,思绪万千,“她是个傻子。” 岑暮晓愕然,没想到风诣之会这么评价他深藏在心底那个人,“那她现在在哪?住在明月楼吗?” 风诣之淡淡道:“她早就不在了……”语气中释怀多过于悲伤。 她心想可能她已经不在很久了吧,他们会是青梅竹马吗? 她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于是便不再过问莫染的事情,又转念问道:“你的家在哪?药仙谷应该只是你的一个落脚的地方,对吧?” 她想多多了解一下身前的这个人,可又笨拙的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就变成查户口一样了。 风诣之丝毫不介意她问,怅然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比华山离药仙谷还要远吗?” 华山离药仙谷七八日的距离对于鲜少下山的她来说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她好奇还有什么地方是更远的。 “还要更远一些。” “那你时常回去吗?我看得出来,你和南宫玉不是同一类人,为什么要勉强留在药仙谷?” 以他的本事,在哪都能悬壶济世,甚至若是他自立门户,一定要比药仙谷还要声名远扬。 “回不去了……” “既然是家乡,为什么会回不去?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家人都不在了。” 原来他们都是孤零零的可怜人。 岑暮晓看了他一眼,顿时对他又有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情。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好像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岑暮晓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句词,又道:“我也没有家人了,也算是回不去了吧。” 风诣之嘴角微微上扬,明明是在笑却透着淡淡的寂寥,“你还想回去吗?” 他期望她能记起,又害怕她记起,若是她记起,她还会如上次那样即便被天诛也要奋不顾身的回去吗。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她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岑暮晓坦然道:“你说岑家村?家人都不在了哪里还算得上家乡呢,也就没必要回去了。我爹娘的牌位早就迁到华山了,现在华山就是我的家。” 就这样,她和风诣之一同在溪边走着、聊着。他们之间的误会似是随着微风慢慢吹散了。 …… 不远处树旁的三人还在看着,望着两人的背影。 “他们在说什么?你们听得见吗?”郎月清竖起耳朵朝着二人的方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顾景墨轻笑道:“怎么可能听见?我看那位风公子自我们来到这里,他就察觉到了,还特地布了个结界,防止我们偷听。” 顾景墨手指着风诣之的方向又划过他身旁百米开外的一颗树,“看到了吗?从他身上到他东南边最近的那棵树,有结界。” “厉害啊,顾师兄,这都看出来了。” 易殊归揉了揉眼睛,也没看出哪里有结界,不过风诣之这小子一向神奇,倒也不奇怪。 郎月清嘿嘿笑道:“那我们杵在这里干什么?”作为顾景墨的三师兄,竟都没看出这里有结界,他只能用笑声掩饰尴尬了。 正说着,易殊归瞧见风诣之忽然抓住了岑暮晓的手,差点失了控制已久的风度,正欲上前去阻止,却被顾景墨拦下。 “既然决定大度的带师妹来这里见他,就是给了师妹自己选择的机会,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我……”易殊归被噎住了,顾景墨说的不无道理,从小岑暮晓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又何时轮得上他替她操心了。 顾景墨又道:“这结界是透明的,就说明人家风公子没打算避讳你,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安心~” “景墨,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位风公子颇有好感呢?你到底站哪边的?”郎月清笑了笑,拐了一下顾景墨的胳膊,又看了一眼易殊归。 顾景墨拍了拍易殊归的肩膀,直言不讳道:“我哪边都不站,我只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叹了口气便御剑先行离开了。 第八十九章 与他相见(4) 两人在小溪边一路走一路聊。 已是太阳快落山,当然大部分都是岑暮晓问风诣之答,她也知道他性子就是如此,能少说绝不多说,能藏着绝不显露。 不过只要她问,他都会如实作答。 通过今天的交谈,让她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你究竟师从何处?”岑暮晓道出了上次落雁峰众人聚餐时顾景墨提出的疑问,“我不是问医术,我是问你的木系术法。” 风诣之默了一下,心想若再告诉她没有师门,怕是她也不会相信,只好道:“泰山。” 岑暮晓转过身面向他,背着手,一步步慢悠悠地倒着走,不经意道:“泰山?那为何初次见你,你却不肯透露?堂堂五岳之首泰山弟子这么响当当的名号又什么不可说的?” 风诣之道:“上次没想到会遇见你,那本是一处荒山……” 他的确没想过会在吕梁城遇见她,本想着在她离开吕梁城之前就解决掉敕垚兽,谁知她还是去了荒山,现在看来是云兆的刻意引导了。 岑暮晓半眯着眼盯着他,似是想看出什么破绽一般,“我遇到过你们掌门首座大师兄,好像叫……” “薛赫廉。”风诣之浅笑一声,“你可是在试探我有没有说谎?” 岑暮晓自然是记得泰山大弟子姓甚名谁的,只是考考风诣之,看这次他是否又是随口找的托词。 她嗔怪道:“谁让你总不说实话?” “上次只是不想你们卷入麻烦,以后不会了,你问我什么我便答什么。”风诣之的眸子中又似闪过一丝忧愁,“不过,医仙这层身份我不想让人知晓,恐有便之处,还请姑娘继续替我保密。” 岑暮晓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脱口而出:“我知道的,那什么,一女不侍二夫……” 这什么比喻?她顿时满脸黑线,随后忙笑着改口:“不对,你这是师不从二门。我楚师叔也是一样,六岁时她的师父就不在了,她也没有另拜师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多说一些就能掩饰她的尴尬一样。 风诣之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眼间的一抹笑意格外温暖。 她在他面前说话从不会担心说错话会被笑话,也不必担心他会将她说的什么泄露出去,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岑暮晓又问:“那你在泰山排行老几?是于掌门门下的还是其他长老门下的?” 风诣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眸,伸手摘掉了她头上的一片落花,她抬眼看见他的指节分明,手指修长,十分好看。 岑暮晓内心感慨道:“这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会有人生得这么好看呢。” “掌门门下,最末。”他答。 岑暮晓此刻惊讶大过了害羞,道:“啊?以你的本事竟是最末?” 风诣之道:“我入门晚。” 这理由倒是说得通,毕竟如今的仙门大多是论资排辈,而不是按修为实力。 就比如岑暮晓的金系术法修得一塌糊涂,只因拜师比易殊归早几天,就排在了他的前面。 不过入门时间差不多的师兄弟大多实力相差不会太大。 可上次在吕梁城与敕垚兽一战,风诣之这个泰山末位弟子的修为远比他们华山的首座大师兄元朗还要高,这不禁让岑暮晓震惊,如今的泰山是又要再创辉煌了? 五岳之中属泰山建派最早,门下弟子最多,又因两千多年前的泰山初建派时便以一派之力除掉了为祸一方的上古凶兽洌天,从那以后便名声大噪,奠定了五岳之首的地位。 说起洌天,还有一则家喻户晓的传说。 相传洌天本是天界神兽,因触犯了天规而被贬下界,沦为堕神后他仍是不甘心,却又无法重回天界,于是在人间冒充起了真神。 那时人界的道观尊的多是天帝帝俊,他下界后在帝俊的道观旁雕刻他自己的神像,鼓动人们也为他修建道观。 一开始人们信了他是真神显灵,且神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谁都没真正见过,在人们心中只要谁能庇佑自己,那谁便是神灵,而神灵多拜一个也不多。 是以当时不少人对他尊敬有加,盲听盲从。他也十分得意,只要诚心拜他,愿望不违背伦理道德的,他都会好心替人实现。 有的人拜了他一夜暴富,有的人拜了他官运亨通,有的人拜了他延年益寿。一时间,他的道观增加了不少信徒,名气甚至盖过了天帝帝俊。 直到后来,他因离开天界太久,神力逐渐变弱,再也无法解决人们所祈祷的一些事情,更无法替人消灾解难了。人们便开始怀疑他并不是真神,而是魔兽冒充的。 洌天气急败坏,却又不肯放弃人世间的虚荣,他认为只要神力回归,他可以满足人类的欲望之后,人们自然会再次以他为尊,以他为崇敬对象。 于是,他为了提高神力,便打起了歪主意,他另择地盘,勾结魔族,以吸食凡人修士的修为和精魄来提升他的力量。 吸食过一次人族修士精魄之后他的确功力大增,从那以后他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然而仍然有众多不知情的凡人对他趋之若鹜,他的道观很快遍布人界各处。 直到各修仙门派不断有弟子离奇失踪,各派才发觉不对,便率众人毁了他的雕像,拆了他的道观,他再一次被拉下了神坛。 洌天受不了第二次沦为堕神的打击,开始肆意报复人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他的实力,众多仙门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最终,那时的泰山掌门带人将他诛灭,与他的一战也被后世修仙者津津乐道。 泰山虽千年来享有五岳之首的盛名,但其实到了如今这一代整体实力远不如当初了。现任掌门于世恩一心都不在提高门派战力上,只喜欢收藏一些神兵利器,奇珍异宝。 于世恩能教出风诣之这样超凡脱俗的弟子,让人万万没想到。 岑暮晓想起在书上看到的关于洌天的传说,好奇问道:“你们泰山千年前是怎么灭了洌天的?你们习的历史课业里有说吗?” 风诣之想了想,缓缓道:“其实,不是泰山修士灭了他,而是他遭到了天诛。泰山修士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第九十章 与他相见(5) “真的吗?这是小道消息吧?”岑暮晓扑哧笑道:“原来你们只是捡了个便宜?” 风诣之见她笑得像孩子一样,淡淡笑道:“算是吧。” 岑暮晓蹲下,一手托腮,“怎么和我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书上把当年的泰山写的可神了。” 风诣之望向天边,刚刚的那一抹笑意瞬间又沉浸在了阴影之中,“洌天在人间的风头盖过了天帝,天帝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岑暮晓只觉得风诣之不仅人好看修为高,还懂得多,又问:“那天诛是什么,相当于天谴?就是老人常说的遭雷劈吗?” “天诛……”风诣之眸色微闪,轻道:“是天界极刑,可以诛灭一切威胁到天界地位的生灵。” 岑暮晓鼓脸“哦”了一声,似是注意到了风诣之神色有异,心下了然:“你告诉我的这些应该是你们泰山的门派秘史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风诣之却道:“除了你,可能也没人相信我说的这些。” 岑暮晓站起来,叹道:“也对,我说的很多话,他们也都觉得匪夷所思,人们总是拒绝相信他们不愿意面对的一些事实。” 她也不傻,说出去免不了又被人群起而攻之,她需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心里有数就行。 风诣之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你师弟还在等你。” 两人齐齐回头看了一眼易殊归,只剩下他还在原处等着,顾景墨和郎月清早已不见了人影。 易殊归正在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树,不知是因为等久了无聊透顶,还是因为看他二人相聊甚欢一腔醋意无处发泄。 “好。”岑暮晓答应了一声,转身向易殊归而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风诣之一怔,又觉欢喜,她的意思是还想有机会能再遇见他? 他思索了一下,柔声道:“会的。” 岑暮晓此刻才感到心安,既已知晓他的真实来历,又都是仙门弟子,不怕以后找不到他了。 即便她认为他们不一定有结果,但能时常见见他也好。 她冲他莞尔一笑,随后便踏上了青木剑与易殊归一同御剑归去。 回到落雁峰时已是天黑,正好赶上了晚膳,除了外出除魔的元朗和元康,其他师兄师姐都在。 “咦,阿童木你也在!”岑暮晓朝着木童招手。 木童冲她笑了笑,坐在了木雨桥旁边的位置,想来已经他们相认并重归于好了。毕竟血浓于水吧,就算木雨桥确实有错,以木童的性子也不可能不原谅他。 岑暮晓正准备坐下,易寒走了进来,大家又起身行礼。 易寒示意大家不必多礼坐下吃饭。还没端着碗,岑暮晓就发觉了今天饭桌上的氛围有些不妙。 一向贤妻良母型的聂春滢自易寒进屋就没正眼瞧他一眼,坐下后也没帮他盛饭,只冷着脸,一言不发。 易寒的脸色比往常更严肃,这老夫老妻的估计是吵架了。 易殊归本就有心事,没太注意这些。其他人不好过问长辈的私事,都埋头扒饭,想尽快吃完这顿尴尬无比的晚饭。 席间只能听见大家筷子碰碗的“叮叮”声。 忽然,沉默了许久的易寒开口了:“殊归和暮晓,你们俩最近训练的怎么样了?若是明日就让你们下山历练,有信心能处理好除魔任务吗?” 闻声易殊归放下正要送到嘴边的一块鸡翅,愣愣道:“明日?这么赶,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 易寒眉头一皱,反问道:“怎么?魔会等着你准备好了再作恶,然后再通知你去除他吗?” 不知是不是心情不佳,还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易寒难得地斥了易殊归一句。 易殊归被噎了一下,本只是无心之言,解释道:“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当然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岑暮晓赶紧嚼完吞下口中的饭,附和道:“没问题的,师父你放心!” 聂春滢板着脸,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殊归说错什么了?你什么都不告诉他,你让他准备什么?” 易寒放下碗筷,“春滢,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在座的都是你的孩子,谁去都一样,你为何要如此较劲!” “我较劲?这次情况危急,你非得派两个毫无除魔经验的孩子去吗?”聂春滢怒道,“我只是想让你再安排两个人随殊归一起,也有个照应,这哪里过分了?” 易殊归眼见父母就快吵起来了,忙圆场:“娘,你别生气,先吃饭,吃饭,待会再说。” “是啊,师娘,我们可以和殊归同行,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他的。”顾景墨和郎月清一同劝道。 郭怀阳凝眉,道:“师娘,我也愿意陪师弟一起去。” 岑暮晓则是闭口不言,明明她才是最菜的那个啊。 易寒一反平日慈父的形象,异常决绝:“你们谁也别去!你们其他人我另有安排!” 聂春滢将筷子摔在桌上,皱眉急道:“什么安排?只有咱们落雁峰有人吗?” 她仍是不依不饶,看来这次易殊归和岑暮晓要面对的不是简单的除魔任务。 易寒愠道:“你希望你儿子永远长不大吗?一辈子做个躲在父母和师兄身后的废物?其他人能独自去,他为何不行?你要如此看轻你的儿子吗?你又想他成才又不肯放手让他去闯,哪有这样的道理!”说完,他起身扬长而去。 聂春滢咬牙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瞪着易寒离去的背影,喃喃:“真是疯了!” 易殊归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父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怒吵架,哑然不已,怔怔了良久,才道:“娘,你当心气坏了身子。” 他拍拍聂春滢的手,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的,我真的可以的!” 聂春滢深吸一口气,将泪憋回去,温声道:“你不懂,此行凶险,就是你大师兄也不一定能解决。” 易殊归不是害怕有多危险,主要想缓和缓和聂春滢的情绪,继续问道:“什么让娘如此担忧?是在《万魔图》中没有记录的妖魔吗?” “就是不清楚是什么才危险,已经有不少修士命丧在这不知名的魔头手里了。”聂春滢握着易殊归的手,叹道:“看来你爹这次是铁了心了。” 第九十一章 公子世无双(1) 晚饭后,岑暮晓才在顾景墨口中问出了这次她和易殊归将要面对的情况。 在极寒之地北洲,有座村落名为渭源村,生长在这个村子的村民似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一般,世世代代都活不过三十岁。 渭源村四面都是山,被终年白雪皑皑的冰山环绕,气候湿冷,寸草不生,庄稼更是无法存活,村民只能以雪山上的一种形似蛇却长着触角的怪蛇为食。 村子被一股神秘气息笼罩,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本来不会有人知道这么个地方,也不会有人想到会有这么古怪的事。 直到前几天,渭源村有个村民逃了出来,直奔北洲最近的修仙门派瞻仙门,向该门派求助,乞求修士们帮助,揪出世世代代迫害村民的真凶。 瞻仙门弟子前去探明缘由,可先后派去了十余人,没有一个弟子回来,全都与门派断了联系,不知是生是死。 岑暮晓和易殊归听着顾景墨说着渭源村匪夷所思的事情,纷纷叹息摇头。 顾景墨道:“怎么了?刚刚你们还信誓旦旦向师父保证没有问题的,现在害怕了?” 岑暮晓连连摆手,道:“所以就相当于什么线索也没有,现在我们唯一知道的便是渭源村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在地图上都查不到。”易殊归摊开地图,仔仔细细查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叫做渭源村。 顾景墨道:“这很正常啊,村子常年信息闭塞,这不最近刚从里面出来一个人,除了他,以前也没人成功从村里走出来过,当然没被绘制在地图上了。” “那就很奇怪了,如果真的信息闭塞,那这个村子里的人怎会知道北洲有个瞻仙门?”岑暮晓低头深思,“我先前都从未听过北洲有这么个门派。” 易殊归点头,“晓晓说得对,这个村民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顾景墨猜测:“或许是出来之后找人打听的呢?” “这个村里的人代代都没出来过,一个从未出村见过世面的人,一出来就去打听修仙门派?他应该没有修仙这个概念才对吧?” 直觉告诉岑暮晓,此事有疑点,不一定是魔族作祟。 顾景墨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瞻仙门的弟子本就少,已经折进去一半了,他们是应付不了了,所以他们门主就向五岳发出了求救信号,若是师父真要派你们去北洲,可能你们在路上能碰上其他四派的弟子,可同心协力,互帮互助。” “那这么说也有可能碰到泰山的弟子?”岑暮晓眼睛都在发光。 顾景墨奇道:“小师妹何时对泰山弟子这么感兴趣了?”说着,似是反应过来了,“莫非那位风公子是泰山弟子?” 岑暮晓抿嘴含笑,点了点头。 “那他先前为何隐瞒身份?这人一点也不实诚!”易殊归垂眸,咕哝道:“顾师兄只是说‘可能’……可能碰见。” “啊,对,可能……他们掌门也不一定刚好就派他去吧……”顾景墨笑笑,又道:“师父不会就这么不管你们的,明日你们临走前应该会交给你们几样法宝。” 岑暮晓自嘲道:“什么法宝在我手里都是废铁一块……” 如今她能够御剑,也能够使出剑招,但金系术法对她来说依旧是一道越不过的坎。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害怕,倒有些期待去查明事情的真相,救出瞻仙门的弟子,还渭源村一个太平。 易殊归默默说了句:“放心好了,有我呢。” 闻言岑暮晓愣愣地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二人回屋,准备迎来他们修仙生涯的第一次下山历练。 岑暮晓刚掩门便被易殊归叫住。 他在门口支支吾吾地说道:“晓晓,今天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不希望你对我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岑暮晓灿然笑道:“当然啊,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是亲人,是亲姐弟……” 她拍拍易殊归的脑袋,哄小孩似的,真把自己带入姐姐的角色了,不管他叫不叫她“姐姐”。 “切……”易殊归撇嘴,“成天自称姐姐,你哪有点姐姐的样子。” “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堂堂正正的师姐,怎么?不服?”岑暮晓笑着,佯装正经八百的模样。 易殊归无奈,顿了顿,道:“接下来要下山,你害怕吗?” 岑暮晓实话实说:“怕倒是没有,就是有些担心会拖累你。” 易殊归忙道:“我不怕被你拖累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话没说完,似是怕这么说会给她带来负担,又道:“师姐。” “谢谢你,殊归。” “我睡不着,我们到处走走吧。” “行。”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落雁峰校场,校场中央有两个白衣男子互相喂着剑招,正是元朗与元康。 二人驻足围观,只见元朗与元康的剑搭在一起,先是摆了个十字,后元朗抢先出招,元康反应迅速手腕一转,见招拆招,两个人同时足尖点地跃起,捻决控剑旋身,悬空的两道剑光盈盈轻扬。 微风吹起他们的衣袂,翩翩飞舞,好看得紧。就连一贯爱玩爱闹的元康此刻看起来也颇有些潇洒侠客的样子。 易殊归惊道:“大师兄二师兄真刻苦,刚回来就训练。” 岑暮晓拍手叫好,“看来他们二人的无双剑法又精进了。” 落雁峰的老大和老二,习得一套无双剑法。人们常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从小便心有灵犀,这二人的无双剑法比其他峰修习相同剑法的弟子都要配合得更为默契。 “他们的剑法越来越快了,进步实在太大了。”易殊归也赞不绝口,随后又笑道,“不过二师兄肯定是被大师兄硬拉着练习的。” 说话间,元朗和元康又过了数十招,最后是元康撤剑求饶:“师兄,大哥,我的亲哥,你饶了我吧,我太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岑暮晓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易殊归所料,元康就是被逼的。 元朗一声叹息,摇着头,将剑撤回剑鞘,“原地休息一下,再练。” 元康咆哮:“还练……我受伤了大哥,你看我的胳膊受伤了,能不能放过我?” 第九十二章 公子世无双(2) 岑暮晓上前问道:“二师兄你受伤了?” 见刚刚二人的每招每式都凌厉非凡,着实看不出他像是哪里受了伤。 元康似是很开心有人关心,忙道:“就是受伤了,你看。”他拉起衣袖,手臂上的确有道不深不浅的划伤。 元朗一脸无可奈何,“谁让你剑丢了还要上树,上树也就罢了,还站不稳掉了下来!” “哪里是我站不稳掉下来的,还不是那可恶的金翅兽!力气也忒大了!”元康兀自不服,“虽然过程不怎么顺利,但好歹圆满完成了任务,也找回了我的剑。” 原来他二人这次下山除魔时碰到的是金翅兽,这金翅兽是长着金色翅膀的魔兽,形似猫头鹰,喜晚上出没觅食,一般来说不会主动攻击人。不过他们碰到的这只金翅兽不伤人却将山下的一户人家整得够呛。 据山下的一住户反应,这只金翅兽就是个小贼,一连好几天蹲守在他们家,一个不注意就飞来叼走屋内稍值钱的物品。 一开始只是女主人的一些首饰丢了,他们也没太注意,以为是戴着的时候掉在哪了,再到后来屋内藏了好久的银票不见了,他们这才发现不太对。 前几天晚上,男主人装睡,看看这个小贼会不会再来。果然到了半夜,金翅兽就准时来报道了。 总之什么值钱它偷什么。 普通人不会武功,更不会飞,报官对于这种会飞的小贼是没有办法的,他们只能求助于修仙门派帮忙。 元朗和元康到了那户人家里之后,来了个守株待兔,将身上值钱的东西摆在显眼的地方,到了晚上,金翅兽被成功引诱来了。 不知它是清楚华山修士头上带着的金玉觅云发簪可以让他们悬空飞行,还是觉得这簪子值钱,一来便迅速地叼走了元康头上的发簪。 二人着实没想到这金翅兽会有这么一招,御剑追了出去。 元康性子急,冲上去持剑与金翅兽几番纠缠,结果金翅兽行动灵敏迅速,被打落了一地的羽毛,都没受伤摔下。 元康控剑刺向它时被它身上飘下来的絮絮羽毛遮了眼,一不留神,他手里的剑反被它叼走回了老巢。 元朗斥责道:“你太冒失了,修仙之人剑不离身,你连剑都丢了我看你回去怎么和师父交代!” 元康不以为然:“没这么严重吧,咱们华山弟子用什么剑都一样,若是找不到剑,我回头去铁匠铺再打一柄就是了。” 元康太过轻敌,都没想到会在一只寻常的金翅兽手中吃了瘪。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找剑,他的剑是他从小用到大的,不找回来太不甘心。 “哥,我自己去找剑,我一定把剑找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元康执意独自前去。 元朗心想元康做错的事应由他自己承担,便应允了让他一个人去找回他的剑。 另外,元朗本是看不上收服这些没有修为根基的魔兽的,收了也不见得有多大功劳,便交给元康磨练磨练心性吧。 元康悄悄行至金翅兽的巢穴,一片林子里,见它停在树上正耀武扬威地鸣叫。 他实在气不过,恨不得立马爬上去打它,他从小上树掏鸟蛋这种事没少干过,练得一手上树绝活。 他猫着腰走到金翅兽背后,借着一阵助跑,飞速一跃而起,奋力扑向了它,一把抓住了它的爪子。 金翅兽惊地扑腾飞起,小小的身材却有大大的力气,也有可能是将他当成了战利品,竟摇摇晃晃飞着带他回到了老巢山洞。 只见整个山洞里全是金翅兽盗窃来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些修士的佩剑,看样子它还是个惯犯,不只元康在它手里不小心栽了跟头。 元康迅速捏诀,他的剑和发簪应诀而动,回到了他手中。 他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为防止金翅兽再次逃跑,他登时在洞口抛下了一个束缚结界,来了个瓮中捉鳖。 岑暮晓心想:“果然只是一只未开化的魔兽,脑子不好使,这便是引狼入室吧。” 易殊归幸灾乐祸笑道:“二师兄,原来你这伤是摔的啊?上树抓金翅兽,亏你想得出来。” 元康道:“不管什么法子,能解决问题就成,你别以为书上说的方法都对。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元朗斥道:“不爱读书,歪理倒是挺多!” 易殊归想了想,道:“二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每个人的性子都不一样,更别说有千万种类的妖魔了,同一类妖魔的弱点也不一定都相同,实战经验有时候比书上说的有用多了。” 元康摇头晃脑,道:“孺子可教也!书上哪里有写贪财的金翅兽,反正我是头一回见,可真是守财奴,你说它要这些金银财宝干什么?它又不会说话买东西。” “也许是生前的执念作祟吧。”岑暮晓心想。 “有功夫琢磨这等闲事,还不如多练练剑法!”元朗看了一眼元康的剑,“下次再弄丢你的剑,师父能饶你,我都饶不了你!” 元康转头朝着岑暮晓和易殊归挤眉弄眼,岑暮晓立刻意会他这是在请求他们帮忙找个借口,好能让他即刻开溜。 岑暮晓憋笑,故意冲着元朗提醒元康道:“二师兄,你还是赶紧去包扎一下吧,我看你这伤口还挺严重的,别感染了。” 元康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撇了一眼元朗,大声道:“啊,还是小师妹知道关心人!” 元朗白了他一眼,“是啊,再不包扎,伤口都要愈合了……”说罢,一剑向元康方向刺去。 元康侧身旋转后移,敏捷避开了这一招,一面大声呼喊道:“没人性啦,谋杀亲弟啦!” 岑暮晓和易殊归自知大师兄元朗严厉起来那是比师父易寒还要更可怕的,只好退到一边看戏,老老实实当观众。 这两兄弟性子一静一动,出招也是一个沉稳有力,一个花哨跳脱。 从刚刚没分出胜负的第一回合到现在,又是数招已过,仍是谁也无法彻底用无双剑法打败谁。 不过无双剑法本就是两个互相熟知的人才适合练的剑法,重在两人配合互补,达到共同御敌的目的。 元康一心二用的能力极强,一边拆着元朗的剑招,一边哭嚎着他哥真狠心。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不是我亲哥!” “闭嘴!看招!” 岑暮晓和易殊归在一旁看着这两位无双公子,已是笑得人仰马翻。 第九十三章 下山历练(1) 第二天一早,岑暮晓和易殊归就被易寒叫去了。 易寒此次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让易殊归出去闯荡。 这次的任务没有那么简单,但只要易殊归能够完成,哪怕是与其他四派弟子一起合作,只要能成功解救瞻仙门弟子和渭源村村民对于易殊归来说就是功德一件,无论是对于日后飞升还是继承掌门之位都大有益处。 他的儿子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输给其他人,他不能再心软一直惯着宠着他了。 原本对于掌门继承人之位他更属意于元朗,可近日他越来越发觉元朗不合适。 元朗过于贪功冒进,又急于表现,也许是易寒对他从小便寄予厚望,他在门派中又备受推崇,使他渐渐忘了修行的初衷。 当年元朗带着元康一同上山拜师,一开始易寒并未看中这两个资质一般的男孩,只是让他们去往外门修行。 在一次训练中他看到了元朗的潜质,他小小年纪便像个大人一样沉稳,训练起来是没日没夜的不休息,比其他孩子都要能吃苦。短短半年便在考核中打败了与他同期入门资质比他更好的孩子。 每次训练时他都要拉着元康一起,两个人的感情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元康很听元朗的话,该认真时绝不含糊。 就这样,易寒将他们俩一起收入了门下,传授他们无双剑法。 不知从何时开始,易寒总感觉元朗心态有了些许变化。 以前无论他碰到的魔有没有修为根基,只要危害了普通百姓,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领任务除魔。 不知是否是因为听说了易寒有选继承人的打算,想要争功,还是想多多培养磨练元康的能力,如今的他总有些挑剔,总想着能收伏修为高深的魔建立奇功,无修为的魔宁愿让元康去铲除,也不自己动手。 修行之人切忌心有杂念,易寒不指望元朗能飞升成功为华山争光,但也不能砸了华山千年来“除魔卫道”的金字招牌。 易寒这才动摇了立他为继承人的打算,如此一来,不如让大家全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都去努力争取争取,人活着总要有目标的。他也不再过早对谁抱有希望,格外区别对待了。 易殊归作为他的独子,自是不能比其他人差的。 再加之聂春滢一直以来都期望易殊归能担起掌门继承人的大任。 上次聂春滢生病之时,差点没挺过去。易寒明白即便是修仙之人寿命比普通百姓要长,也不能躲过生老病死。 易殊归还年轻,总该闯一闯知道江湖险恶,有一天离了父母才能保护好自己。 易寒对易殊归苦心道:“这次莫要怪爹恨心,这是你早该面对的,其他弟子都是十五岁便随着师父下山历练了,你已经在我们的保护下已经晚了几年了,若是这次再不去,他们该怎么看你?” 易殊归乖乖地点头答应:“爹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娘失望的。” 易寒拍拍易殊归的肩膀,欣慰一笑,随后又叹了口气:“走之前去看看你娘,她总不放心你,你多劝劝她。” 看来这两口子还在闹别扭。 易寒转头叮嘱岑暮晓:“暮晓,之前你习不进金系术法,我才没让你下山历练,怕你遇到危险时无法自保,如今你能使出木系术法了,不管你是在哪学的还是自己悟出来的,能会便好,下山了多留心,注意安全。” 岑暮晓仰头信心满满,“师父放心,我一定和殊归圆满完成这次的任务。” 她知道这次任务她只是个陪衬,一方面易殊归离了她会生病,另一方面易寒想替易殊归在门派中树立一定的威望,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出息呢。 若她的父母还在世,也会为她这么费心考虑吧。 易寒望着岑暮晓,他知道这个孩子虽身世坎坷,但骨子里总有一股劲,能克服一切困难的劲。 拜别了易寒,二人一起去了聂春滢那里。 聂春滢一边抹着泪,一边帮着易殊归装着干粮和行李,念叨着:“遇事一定要冷静,打不过就跑,别冲动冒失,知道吗?” “娘,你对我有点信心好吧?你儿子有这么差劲吗?”易殊归一面吃着还没装进包裹的糯米糕,一面说道:“我都在训练场做过那么多次训练了,我一定没问题的!” 易殊归帮聂春滢擦泪,嘀咕道:“我爹也是,都不知道向你服个软,死要面子!” 闻言,聂春滢破涕为笑,“你爹的性子一向如此,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固执的很,下定决心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易殊归嘿嘿笑道:“我爹是掌门嘛,很多事情身不由已,对待弟子得一视同仁,娘你就别生他的气了,他已经知道错了,还让我来劝劝你呢。” “真的?”聂春滢整理好包袱,又道:“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能明白大人的苦衷了。” 易殊归摸了摸后脑勺,“娘你不生气就行,在家保重好身体,我和暮晓一定安全回来。” 聂春滢看了一眼岑暮晓,淡道:“包袱里的干粮装了很多,路上你们俩互相照应,都小心些。” 岑暮晓礼貌微笑道:“是,多谢师娘关心。” 聂春滢又道:“你不要单独行动,你要是离殊归太远……” 岑暮晓立即满口答应,“师娘放心,我不会离开殊归的,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犯病了。” 她明白聂春滢关心她并非是有多喜欢她,而是为了易殊归。她可以理解,为人父母,特别是她这种凡事以儿子为重的母亲,儿子就是她的命,她要是不护住她的“命”,她可能就会要了她的命。 当是报答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和易殊归对她的真心关照,她护在他身边也没有怨言,她并不会因为聂春滢的态度而伤心。 易殊归皱了皱眉道:“娘,晓晓她是个人,又不是什么物件,怎么就非得待在我身边了!” “你又要惹娘生气是不是?你自己的病你不清楚吗?” “我清楚,但我不想用这个理由把她强行留在我身边。” 岑暮晓顿了顿,不想他们为了她吵起来,劝道:“殊归,我自愿的,不勉强,真的。而且这次任务本就要由我们一起去完成,当然得结伴行动了。” 易殊归见岑暮晓这么善解人意,不禁更加愧疚了。 第九十四章 下山历练(2) 岑暮晓回到卧室收拾行李,这次要去的北洲是极寒之地,她从小怕冷,便在包袱里塞了很多御寒衣物。 她可能是历来下山历练的弟子中行李最多的一个了,冬天的棉袄塞了满满一包。她本来个子就小巧玲珑,包袱背在身后盖住了她整个上半身。 她不由感慨了一句:“要是能以物化物或者凭空化物该多好,那就方便多了。” 话音刚落,门口闪过一道剑光,一白衣女子衣袂飞扬,平稳落地,像模像样地将剑撤回剑鞘,道:“师姐,可否带我一同下山?” 岑暮晓瞪大了双眼,惊道:“阿童木!你都会御剑了!” 她没想到木童正如楚青青所说,修行颇有天赋,比她那是强太多了,入门才不到半年就学会了御剑。 …… 自来到华山以后,她明显感觉木童不一样了,整个人自信了许多,脸上多了笑容,眼神都发着光。 木童道:“我在华山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哥哥,也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总而言之,现在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所向往的。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晓晓,谢谢你!” 木童有修行天赋,又热爱修行,有时候她都很羡慕她能够在入门短短的几个月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木童曾问她:“晓晓,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半天,自嘲道:“一开始只是因为师父是修行之人,他收养了我,我当然会走修行之路。后来我想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可如今看来,这个梦想离我依旧遥远。” 木童宽慰道:“怎么会?我不就是你保护下来的吗?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药仙谷了。” 她叹了口气,“你别安慰我了,我也没做什么,救你的是风公子。” “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到了。”木童看着她,“以后你还会做得更好,正如掌门对你的意义一样,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知音,是我的伯乐。” 岑暮晓道:“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木童道:“你和医仙真的很像,你们都是心胸豁达之人,你们帮了人总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但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惠。” 岑暮晓笑了笑,望着远方。 两个姑娘互相打气,她道:“那就愿我们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都能不忘初心!” …… 岑暮晓道:“楚师叔同意你下山吗?这次历练非比寻常,可能会有危险。”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师姐,你不会不愿意带上我吧?”木童晃了晃背后的包裹,“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师父说了,我的剑法大有进步,足以自保。” “我不是怕你拖累我。”岑暮晓拉着她的手,道:“你要下山,木师兄知道吗?” 木童抿了抿唇,叹道:“他要是知道,我就下不了山了。” 岑暮晓劝道:“那你就应该听你哥哥的,此行凶险,你也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啊,别让他担心。” 木童坐下放下包袱,才道:“晓晓,我哥因为当年丢下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迟迟不肯放过自己,我看他的样子觉得难受。” 这两兄妹相认之后,木雨桥因为心里愧疚,总还把木童当作小时候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他每天都去训练场接木童下训,木童到各峰上课时也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好像只要他一不在,他的妹妹就会遭遇危险,再次与他失散一样。 而他因为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已被其他峰好几个夫子提醒了,一个人总想着做点什么去弥补另一个人,其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木童低头默默道:“他越这样,就越像是在提醒我,我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我本来都已经忘掉了当年的事,他没必要这样的。” 岑暮晓只得安慰她:“木师兄从小就不善言辞。不过我看得出,他很高兴与你相认,对你的关心不完全出于愧疚,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我知道,我其实不怪他,”木童道,“我只是想向他证明,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拖累别人的小姑娘了。” 岑暮晓拗不过木童,不再相劝,这小姑娘倔起来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木童忽道:“对了,师父让你去玉女峰,她有东西要给你!” 岑暮晓和木童一齐御剑前往玉女峰。 刚升至半空,便听见地面上有几个男弟子指着她们两个姑娘,赞叹道:“其实那个叫‘木童’的小姑娘长得还有点好看呢。” “我觉得还是岑暮晓好看,虽然人有点疯……” “对,岑暮晓的长相更精致,气质更为出众。” “你上次不还说郭怀阳更漂亮吗?这么快就变了?” “郭怀阳美是美,但太孤僻,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还是岑暮晓更亲和柔美一些。” “……” 二人御剑飞速落到了玉女峰楚青青的殿外。 岑暮晓坏笑道:“阿童木如今可是出落得越来越有女侠的风范了呢。” 木童害羞一笑:“哪有!师姐才是真女侠,没见刚刚那几个男弟子盯着你,眼睛都看直了?” 木童又打趣道:“咱们华山肯定有不少男弟子心仪师姐吧?” “你怎么这么八卦!”岑暮晓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他们不骂我是疯子都算不错了……” 木童奇道:“何为八卦?” 岑暮晓恍惚间似是记起曾经有个人也这么问过她,她用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回答:“八卦就是你现在这样啊!” 她也无法解释八卦为何意,好似有一段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有一些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 还未进门,楚青青便出来迎接她们,神秘道:“有好东西给你们。” 她们俩跟着楚青青一同进屋,才发现易殊归早就在这里了。 岑暮晓佯怒道:“殊归你太不够意思了!来玉女峰不叫我!” 易殊归道:“我见你和木童聊得开心就没去打扰你们,你们这不是来了嘛。” 岑暮晓忙问:“你没告诉木师兄木童要下山吧?” 易殊归摇头,“没有啊,我懂的。” 木童微微欠身行礼:“多谢师兄。” 易殊归拍拍胸脯道:“晓晓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之间打掩护是应该的!” 三人齐齐互相看着对方,笑着他们无意间多了个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 楚青青望着三人天真的笑脸,仿佛看到了青葱岁月的自己。 第九十五章 下山历练(3) 楚青青从里屋搬出来一个大大的红色木箱,放在桌上,三人围着箱子,兴奋地期待着箱子里都是些什么宝贝。 她伸手捻诀,锁在箱子上的金色铜锁应声而开,她打开箱子,里面很多都是三人没见过的稀奇物件。 易殊归随手拿起一个灰色布袋,问道:“这个是不是黄金袋?” 楚青青答:“没错。” 易殊归似是很失望,道:“我一直以为黄金袋会很精致华丽呢,没想到就是个灰不溜秋的布袋子……” 楚青青抽回易殊归手中的黄金袋,“你别瞧不上,这个你们还不会用呢,你们下山之前得尽快学会口诀,要不然黄金袋在你们手中也就只是个普通布袋。” 岑暮晓听说过,黄金袋里有巨大的空间,可以用于储存任何物品,还可以减轻物品重量,大的小的什么都可以。 对于她这种正愁行李太多不方便行动的人,能有个黄金袋再好不过了。 她喜道:“我要,我一定要学会控制黄金袋的口诀。” 楚青青笑笑,“都有,这里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三个,你们就一人一个吧。” “好!”三人欢喜答应。 楚青青又翻出两套粉色里衣,“晓晓你怕冷,这个是给你准备的。” 她撑开衣服在岑暮晓身上比划了一下,道:“你太瘦了,可能穿起来会大。” 岑暮晓疑道:“这是?” “暖阳里衣,北洲冷,穿上这个就不会冷了,你们女孩子爱漂亮,时时穿着棉袄也不太美观。”楚青青解释道,“只有殊归你没有这个,男孩子应是不怕冷的。” 易殊归似是满脸嫌弃,“粉色的,给我我也不要……” 楚青青又拿出一件银白色镂空的丝衣背心,展开给三人看,边道:“还有这个护甲背心,你们也一人一件,可以阻挡一些基本的暗器术法攻击。” 岑暮晓觉着楚青青此刻就像个哆啦a梦,笑问:“那是不是有飞镖射过来,只要穿着这件衣服就可以不用躲起来了?” 楚青青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是不是傻?万一对方修为比你们高,你不躲难道等死啊?” 岑暮晓揉揉头,嘿嘿一笑,“开个玩笑,逃跑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还有飞箭袖套,你们按这个地方,短箭就会发射出来,当然不按你们也可以用控金术控制,只是晓晓目前还不会,这个机关正好适合你。”楚青青拿起飞箭袖套将机关的位置指着给岑暮晓看。 岑暮晓讪讪点头,道:“师叔想得真周到。” “罗盘、符篆、捆仙绳和伏魔网你们都见过,都带上吧,肯定会有用……” 箱子里的东西似是拿不完一般,还陆陆续续地翻出来一些治跌打扭伤的药膏。 楚青青如数家珍般拿起一些物件,恨不得让他们将整个箱子都带上,最后她隆重的轻拿起一颗珠子,摊放在手心,神秘道:“你们猜这是什么?” 只见这颗珠子通体呈白色,普通珍珠大小,用一条黑色的编织细绳串着。 放在手心时珠子似能感应手掌温度,会忽闪着发亮,握紧珠子时,它便会发射出强烈的白色光芒,整间屋子瞬间被照亮了。 易殊归和木童茫然地摇了摇头,岑暮晓定定地看着珠子,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默默道:“这个是不是叫什么冰晶?” 楚青青抿嘴一笑,“算是答对了一半。”接着又道:“这个叫玄玉冰晶,你们也带上,比火折子好用多了。” 岑暮晓拿起玄玉冰晶,触感光滑冰凉,思索了一下,道:“好像不只有照亮这一个用处。” “你在哪见过吗?”楚青青诧异道,“这个还是如今的恒山掌门盛洛璃送的呢,三年前我在山下除魔时遇见她,那时候她还只是个跟在她师父师姐身后的小丫头,那天晚上她与同门走散,见与我投缘便送了我这个,这种东西在他们修习水系术法的门派中都不常见的。” 岑暮晓怔怔出神,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一片漆黑的海底深处,一个女孩口中含着玄玉冰晶,脸上发着光,身后跟着一个白衣男子。 玄玉冰晶光芒渐弱,男子牵着女孩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深深一吻,随着这一吻,玄玉冰晶再次灿灿发亮…… 画面似蒙上一层雾气一般,不能完全看清。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怎么会想到这种奇奇怪怪的画面,真是羞死人了! 易殊归歪头奇道:“晓晓,你发什么呆?” 岑暮晓羞臊的脸一下就红了,生怕他们看出她的异样,摆手忙道:“没,没什么……”一面将玄玉冰晶放到箱子中,看都不敢再看一眼了。 楚青青见状一笑,“你怎么放着了,这个便由你带着吧。” “不了,给阿童木吧,我就算了,”岑暮晓忙推脱,“我一向不喜欢这些饰品配件的。” 木童欣然答应:“师父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回来之时一定完璧归赵。” 楚青青将他们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翻找出来之后,关上了箱子。 她嘱咐道:“殊归和晓晓你们别怪你们师父这次狠心,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他让我拿出来给你们带上的,你们师父不好当面将这些交给你们,怕其他弟子看见有想法,所以你们莫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易殊归和岑暮晓齐齐答道:“我们知道的。” 他们俩是很看得开的,认为万事开头难,若是这次将难题处理好了,以后的除魔任务肯定都不在话下。 楚青青又叮嘱道:“这次前往北洲你们可能会遇见其他门派弟子,记住你们代表的是华山……” 话还没说完,三人齐齐摇头晃脑道:“不得争强好胜,不得鲁莽行事,不得贪玩惫懒,谨记门规,以完成任务为第一要务。” 楚青青微微笑道:“你们记得就好,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你们收拾好就下山吧,渭源村情况危矣,路上就不要多做停留了。到了那里记得传信回来报平安。任务完成之后早些回来。” 为了不惊动木雨桥,三人辞别了楚青青后就悄悄下了山。 有了黄金袋,三人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半晌也没人开口说一句话,都安安静静的在心中念着口诀,万一记不起,东西拿不出来就非常尴尬了,所以他们都格外认真。 第九十六章 你才是蛇,你全家都是蛇! 三人下了山之后才敢御剑飞高了一些,宛如脱缰的野马飞离华山脚下的锦泉镇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对着地图一路向北飞行,行至一片白桦林,他们的剑光擦着了树顶,惊得一群在树上休憩的鸟雀振起翅膀飞逃。 因为楚青青叮嘱过务必快些赶路,三人又是头一次下山历练,不敢怠慢,直到天完全黑了之后方才停下休息。 三人在附近没找到客栈,降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林中,木童戴着玄玉冰晶走在前面为二人照亮,有了这颗珠子,方便了许多,晚上即便留宿野外也不会害怕。 岑暮晓的肚子已经开始疯狂抗议了,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易殊归从黄金袋中拿出聂春滢为他准备的糕点,分给岑暮晓和木童。 三人生起一个火堆,各自靠在树边休息。 “我们今天晚上不会真要睡在这里吧?”易殊归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不能洗澡,也太恶心了。” 他这个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自是不习惯野外生存的。 岑暮晓啃着糯米糕,边嚼边道:“大少爷,我们人生地不熟,又找不到客栈,将就着点吧,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又僻静又安全。” 木童是从小吃过苦的,能和岑暮晓待在一块,不管在哪她都不会不适应,她道:“我们明天出发的时候就提前预计好行程,白天视线会好一些,到晚上便可以直奔客栈了。” “阿童木说得对。”岑暮晓又递给木童一块吃食,一面叹道:“哎,要是来点肉就好了……” 易殊归笑道:“还说我大少爷,你这个大小姐还无肉不欢呢?” 岑暮晓像个小馋猫似地说道:“人生最得意之事就是有肉吃,有酒喝。” “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喝酒?每年过年吃年夜饭也不见你碰过酒啊。” 易殊归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与其他峰的几位师兄聚餐之时,被师兄们骗过饮酒,那辛辣的味道让他至今难忘,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想喝酒了。而他也从未见过岑暮晓饮酒。 岑暮晓一愣,“我都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喝酒的……”她心想反正不是在华山。 她记得她喝过这世上最好喝的酒,闻起来和喝起来都是华山的酒无法比拟的,那滋味她永世难忘,入口甘甜,丝滑爽口,让她认为那酒只有天上才会有。 易殊归道:“酒有什么好喝的,喝多了还误事。” “你不懂。”岑暮晓打开水壶,似饮酒一般喝了一大口,“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又是谁?” 正说着,易殊归站起来仰头张望了一下,前方似是有“哗啦哗啦”的响动,他胸有成竹一笑,道:“你不是想吃肉吗?肉送上门来了。” “哪呢,哪呢?”岑暮晓眼睛都亮了,套好楚青青为她准备的飞箭袖套,朝声响处瞄去,“看不清……” 木童举起玄玉冰晶,为他俩照着前方。 岑暮晓微微按了一下木童,“你蹲一下,小心把它吓跑了。” “好像是只兔子……” 木童待在原处用手稍稍盖一下玄玉冰晶,使它的亮度刚刚好能够看清目标,岑暮晓和易殊归则是猫着腰向兔子更近一些。为了吃肉,三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正当易殊归控剑悬空在身前,马上要刺向兔子时,那只活泼好动的兔子蹦蹦跳跳地逃走不见了。 “太可惜了,到嘴的肥肉飞了……”岑暮晓啧嘴道:“都怪你,你的剑光太明显了,兔子胆子那么小,剑光一亮就吓跑了!” 易殊归将剑撤回,讪讪道:“打猎我的确不在行,我们再找找吧,漫漫长夜总能遇到那么几只笨拙的山鸡或者兔子吧!” 岑暮晓灵机一动,“不如我们把伏魔网拿出来打猎吧?” “你这个小馋猫……”易殊归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岑暮晓挽着木童往林子深处蹑手蹑脚而去,走得极小心,生怕有一点点动静惊着了她的美味。 三人绕着那只兔子可能去的方向找了一圈,地上除了枯草连根兔子毛都没见着。 正当三人准备放弃,回去继续啃着干巴巴的糕点时,岑暮晓听见了“簌簌”的响动。 登时她听声辨位,随手掐了个诀,树林中的枯叶随着突如其来的风沙骤然包裹成一团似竹篓形状的草筐,迅速向那声音处网去。 “成功了?”岑暮晓不太确定捕到的猎物是什么,弓着腰向她刚刚凝起来的枯叶探去。 她捡起一根木棍,挑起枯叶,只见一条细长的小黑蛇盘踞在枯叶下,一动不动。她素来不喜蛇这种冷血动物,放下枯叶,失望地摇了摇头,“哎,看来晚饭是没着落了!” 刚说完,忽然身旁传来一声稚嫩的大叫:“什么?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的,我有毒的!” 木童怯生生道:“谁在说话?” 易殊归闻声拔剑冲上前护住两个姑娘。 “别紧张,好像是这条蛇……”岑暮晓蹲下重新挑开枯叶筐子,小黑蛇似是收到了惊吓,呆头呆脑左歪歪脑袋,右探探身子,看看眼前这三个巨大的人儿,“嘶嘶”地吐着信子。 木童闭着眼不敢往那边看,躲得老远,岑暮晓只好拽下她脖子上的玄玉冰晶,向前凑近了一些,仔细看了看,这并不是条普通的蛇,不仅会说话,头上还长了两个短短的触角。 “刚刚是你在说话么?”岑暮晓用木棍轻轻敲了一下小黑蛇的触角,它的触角被这突然的一动吓得缩了进去,她扑哧笑道:“你好歹是蛇唉,怎么胆子比蜗牛还小……” 小黑蛇恼羞成怒,冲她龇牙咧嘴,狠狠道:“你快放了我,要不然小心我咬你!” 易殊归执剑指着小黑蛇,对岑暮晓道:“晓晓,你小心点,别靠太近,这已经魔化了吧?普通的蛇怎么可能会说话。” 岑暮晓拦下他的剑,道:“不一定,这世间生灵千千万,书上没有记载的和我们没见过的多了去了,万物有灵,放它一条生路吧。”说完,她捏诀撤掉了枯叶草筐。 她撇嘴表示对小黑蛇不感兴趣,嫌弃道:“你走吧,不管你有毒没毒,我都不吃蛇的。” 小黑蛇忍无可忍,努力伸了伸它的四只小爪子,恨道:“你才是蛇呢!你全家都是蛇!老子是蛟!” 第九十七章 小黑蛟(1) 岑暮晓“切”了一声,毫不在意道:“蛟?非龙非蛇的,你骄傲个什么劲?” 她记起来了,她在一本异怪书上读到过,蛟和龙十分相似,普通的蛟通常需要修炼一千年才能入海化龙,能化龙的蛟实力同真神无异。 眼前的这条小黑蛟看似还是个未脱稚气的孩子,离化龙肯定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不过书上所说蛟生活在江河之中,没想到蛟在陆地上也能生存,是以刚开始她以为它是条蛇。 真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小黑蛟直起身子,瞪了她一眼,“我记住你了!” 岑暮晓蹲下笑道:“记着我干什么?你要学白娘子报恩么?” 她伸手去碰小黑蛟的触角,这次它胆子稍稍大了些,歪着脑袋,灵巧地躲过去了。 小黑蛟一脸不服,为今日被岑暮晓这种低微修为的人抓住而感到丢脸,誓要说明一下:“要不是我受伤了,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困住我?” “你受伤了?”岑暮晓握住玄玉冰晶朝着小黑蛟照了照,“哪里受伤了?给姐姐看看。” “你几岁啊,自称‘姐姐’?” 小黑蛟哼着别过头,她才看清它的颈子底下有一道划伤,正冒着血。由于它通体黑色,伤口才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 岑暮晓向木童招了招手,“阿童木快过来,把你包里的金创药拿出来。” “好。”木童翻了翻她的黄金袋,里面东西太多,要找出一样东西还得花点时间。 易殊归惊道:“你不会是要给它治伤吧?晓晓,这家伙有古怪,还不知是善是恶,何必为了它浪费我们的药。” 岑暮晓不以为然:“看它的样子也不是条坏蛇,金创药咱们多得是,能帮就帮一下吧。” 小黑蛟冷哼道:“我才不稀罕你们的药,你们这些修仙人士,各个道貌岸然,只要是自己没见过的物种那便是魔,那便是恶,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排除异己,殊不知你们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人比我们更恶!” 说罢,小黑蛟掉头就往黑暗处爬去。 易殊归一听这话立刻被点着了,一剑挡住它的去路,恼道:“你这条怪蛇!你说什么呢你!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乱说话!” 小黑蛟道:“我乱说话?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这些修仙的是不是只要一碰见与人族不一样的异类就杀?” 易殊归道:“我们那是只除做恶的邪祟,你若是没做恶又怎会被修士盯上?我看你这伤定是你自己作的!” “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小黑蛟执拗地扭动着身子改道爬走。 “好了别吵了。”岑暮晓叹了口气,一把轻轻捏住小黑蛟的七寸,它立刻不敢动弹了。 没想到这蛟的弱点与蛇没什么两样嘛! 小黑蛟整个身子都僵了一般,惊慌道:“你,你要干什么?” 岑暮晓捏着它,晃了一下它的身子,一脸坏笑,幽幽道:“你说呢?你不是说修仙人士都道貌岸然见异类就杀吗?刚刚还那么凶,现在知道害怕了?” “……”小黑蛟耷拉着脑袋,绝望地放弃了挣扎。被人扼住了命门,它也无法挣扎。 她坐下将小黑蛟放到腿上,接过木童递过来的金创药,慢慢把药粉洒在它的伤口处,又找出一块白色的布条,将它的脖子缠起来系了个蝴蝶结。 小黑蛟有些错愕,半晌没开口说话,只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孩轻轻的为它包扎伤口。 岑暮晓动作很轻,怕弄疼了它。 木童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蹲下来指着小黑蛟脖子上的蝴蝶结,道:“晓晓,你绑得真好看,回头教教我。” 小黑蛟被这两个姑娘瞧的怪不好意思,扭了扭头,伤口处理好之后好像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没有刚受伤时那么寸步难行了。 小黑蛟扭捏了半天,嘟囔了一句:“谢谢……” 易殊归哼了一声,“道谢还这么不情愿,我们这些只知道铲除异己的修士就该不管你,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岑暮晓将小黑蛟放在地上,对它道:“往后小心些。” 她知道小黑蛟其实说得也没错,若是今天像庄夫子那样的老道长在场,它肯定没有命活着逃走。她没必要辩解什么,用实际行动证明好过一切花言巧语。 小黑蛟见三人并无恶意,没有立即转身离去,奇道:“你一个华山修士,为何会木系术法?” “你还挺见多识广呢?”岑暮晓自己都不知她是捏的什么诀困住小黑蛟的。 三人都没想到这条小黑蛟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小黑蛟道:“还不是亡命天涯时闯出来的教训,血淋淋的教训,当初真不该不听师父的话瞎跑出来……” 岑暮晓笑问:“你师父是谁?你个小蛇还有师父呢?” 小黑蛟无奈道:“我都说了,我是蛟,只是受伤了暂时无法化为人形而已。” “好好好,蛟,蛟人……” 岑暮晓实在无法想象这条小黑蛟化成人会是何模样,听声音就是个半大的小孩。 小黑蛟神神叨叨:“我师父的名号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易殊归满脸不屑道:“你当我们胆子和你一样小?” 小黑蛟一提起师父就底气十足,“你们这些修仙人士有多少人是为了延年益寿才选择修行的?你们是一定会害怕我师父的!” 岑暮晓不在乎它师父的名号,也不继续问下去,打了个哈欠,只道:“我困了,我先去睡了……” 她掐了个移形换影诀回到了来时生的火堆旁,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小黑蛟伸着脖子,似是不想弄脏了颈上的白色蝴蝶结,它慢慢爬到岑暮晓的脚边,也躺下了。 易殊归追上去,道:“伤给你处理好了,你怎么还不走?” 小黑蛟道:“这山是你家的?我想待在哪就待在哪!” “我们先占的这个位置,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先来后到?我早就在这里了,貌似是你们后来的吧!” “你……你晚上睡觉给我老实点,不然小心我一剑剁了你!” 一人一蛟又吵了起来,岑暮晓微微蹙眉,不想再睁眼劝架了。 木童“嘘”了一声,小声道:“别说话了,晓晓睡着了,你们别把她吵醒了。” 一人一蛟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岑暮晓,乖乖噤声。 夜里的山林格外安静,只有面前的火堆偶尔发出“咔嚓”的爆裂声。 第九十八章 小黑蛟(2) 次日清晨,天微亮,三人就被一阵阵“嗖嗖”的剑鸣声惊醒了。 岑暮晓睁开双眼,见一道剑光大亮,小黑蛟尖叫了一声,吓得狼狈逃窜,急急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她定睛一看,一白衣女子身形敏捷,出剑快如闪电,地上的落叶和灰尘被那道道剑气翻起沙沙作响,又如漫天飞雪飘零而落。 落叶散落在地上,三人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师姐,饶了它吧!” 岑暮晓连忙起身,执剑轻轻挽了个剑花,挡下了那道攻向小黑蛟的亮光。 小黑蛟躲藏的那块石头被两波剑气震得裂成了几块碎片,它缩在角落似孩子一般呜呜哭泣,差点没晕过去。 小黑蛟哭道:“江湖险恶,我要回家……” 郭怀阳面色铁青,瞪了一眼岑暮晓,她没想到这丫头得到青木剑短短半年不到,竟可以如此轻松地挡下她的招式,而且还是用的木系术法。 她撤回剑招,将剑插回剑鞘,质问道:“你们怎会与魔为伍?” 易殊归奇道:“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怀阳双眼微红,似是风尘仆仆赶来,一晚上没合眼,想必他们离开华山不久后,她就跟着一起下山了。 她看见易殊归,脸色稍稍缓和,温声道:“师娘不放心你,让我前来助你。” 易殊归无奈叹了口气,“我娘就这么不信我……” 郭怀阳道:“师娘也是为了你好。”她转头望向瑟瑟发抖的小黑蛟,又道:“这条蛇是怎么回事?” 岑暮晓朝小黑蛟勾勾手指,示意它过来她这边,它迅速一跃而起钻进了她的衣袖中。 岑暮晓解释道:“它不是魔,是蛟,它本就已经受伤了,也没有伤害我们,望师姐手下留情。” 她从黄金袋中掏出金玉罗盘,探着给郭怀阳看,一面道:“师姐你看,没有魔气。” 郭怀阳只瞥了一眼,轻哼道:“师妹难道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待来日它伤好了,你还能这么肯定它不会伤人?” 小黑蛟安安静静地待在岑暮晓的衣袖中,也不乱钻,闻说后冰凉的皮肤轻轻蹭了蹭她的胳膊,仿佛是在向她保证它不会伤害她。 岑暮晓抱着胳膊,隔着衣袖拍了拍小黑蛟,对郭怀阳道:“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吧……” 易殊归皱眉默然不语,忽然想到那日他陷入魇制造的幻境时,岑暮晓也是像现在这样护着异族魔,不由令他再次忧心忡忡。 他沉默片刻,才道:“师姐不必担心,晓晓她心里有数的。” “有数?”郭怀阳横了岑暮晓一眼,“我看某些人就是同情心泛滥,倒显得我们这些正常人铁石心肠了。” 郭怀阳认为修仙之人除了以修成正果为毕生目标以外,斩妖除魔更是本份。这条黑蛟非神非人,即便不是魔,那也是异族怪物,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为自己留下了隐患。 可碍于易殊归,她不能强行将岑暮晓袖中黑蛟除掉。 她出身仙门望族,所思所想皆受传统仙门教育影响,自然不能理解岑暮晓这种为异类出头的怪人。 她们二人脾性不合,即便她们是落雁峰唯二的女弟子,从小一起长大,也无法成为交心的朋友,只能以礼相待,保持一定的距离。 往常她再怎么生气易殊归对岑暮晓格外依赖也不会当众朝岑暮晓摆脸色。 如今这语气、这神情倒是有点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的样子,估计是易殊归向岑暮晓表白的事被她知道了。 岑暮晓心知肚明,不恼怒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显得特别真诚,装作听不懂她话里有话。 如此一来郭怀阳更加认为岑暮晓这个人越长大越两面三刀,城府越深了。 易殊归听闻郭怀阳话里带刺,心下不悦,“师姐怎么这么说,晓晓她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了,她没有这种想法的。” 哎,易殊归又在火上浇油,这家伙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郭怀阳对他有意思吧,真是个榆木脑袋!岑暮晓在心里叹息,她何时才能走出夹在这二人中间的尴尬境遇…… 不如找个机会暗示一下易殊归,让这个榆木脑袋开开窍?而且还不能让郭怀阳有丝毫察觉,不然以她孤傲的性子可能会更恨她多管闲事。 郭怀阳果然被噎得不想多说了,她连夜御剑赶路,晚上视线不好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就为了赶上易殊归的脚步,可他却对她连一句关心的言语都没有,还处处为着岑暮晓说话,她这心里委实堵得难受。 岑暮晓在心里盘算,郭怀阳心肠不坏,就是个性有些别扭。她总是有让气氛瞬间变得冷清尴尬的本事,若是要易殊归这种开朗性子的人对她动心,看来得尽快想个办法助攻一下了。 木童心里打起了鼓,郭怀阳都来了,她哥哥木雨桥不会也放心不下跟来了吧。 木童默默道:“天已经大亮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岑暮晓点头表示赞同,忽而转念一想,道:“大家昨晚都没休息好吧?不如找个客栈稍做休息再出发?” 说完,她朝着易殊归使了个眼色,其实这话要是易殊归说出来效果可能会更好,奈何这个傻子压根不知道主动关心关心郭怀阳…… 易殊归愣了愣,完全会错了意,转头对岑暮晓道:“你昨晚没休息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岑暮晓心道:“靠……真是猪脑子……”表面上笑嘻嘻道:“嗯……我的意思是郭师姐为了赶上我们的行程,昨晚肯定没休息,熬夜赶路很累的,我们去北洲还得三四日,也不急这短短几个时辰。” 易殊归这才点头,望了一眼郭怀阳两肩空空,没有带行李,忽道:“也对,师姐来得匆忙应该没有带什么吧?多了一个人咱们的干粮该不够吃了,是该去集市买点。” 岑暮晓无语,这小子真是不会说话,郭怀阳这么敏感的人听了又该多想了。 果不其然,郭怀阳失神苦笑一下:“那便听师弟的吧。” “那我和阿童木先去找客栈了。殊归你御剑带带郭师姐,她没休息好独自御剑不太安全,你们慢慢过来……”岑暮晓现在只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便一把拉着木童御剑朝着北边飞去。 耳边风声呼啸,小黑蛟从她的袖口探出脑袋,瞅着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离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子越来越远才送了口气。 第九十九章 花神传说(1) 岑暮晓四人稍作休整之后,又向北飞行了四日,拨开云雾见一座座被白雪覆盖的房屋林立,才到了北洲瞻仙门的驻地乐都镇。 因气候寒冷,常年积雪,乐都镇集市上不算热闹,来往行人不多,各个穿着棉袄或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路边摊贩三个五个人聚集在一起烤着火炉聊着天,没什么生意。 岑暮晓刚一落地就打了个冷颤,还好提前穿好了楚青青为她准备的暖阳里衣,不然肯定得冻成冰棍。 城镇中的人们见四人穿着单薄并不奇怪,只远远地看着。这些修仙者在这些普通人的心中与神仙无异,神仙无所不能自然是不怕冷的。 易殊归哆嗦了一下,搓搓手道:“好冷……”又只能小声嘀咕,以免有损这些普通人心中修仙者的形象。 岑暮晓倒是不介意的,无论修不修仙,人就是人,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更没必要在意这些虚名。 她道:“殊归,你和郭师姐去买件厚实衣裳吧,怪冷的。我和木童先随便逛逛。”说罢,她指了下路旁的一个售卖着皮毛制品的摊位。 易殊归摆摆手,正正身道:“不用,我将里衣多穿几件就不冷了。” 岑暮晓挑了一下眉,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不冷,师姐冷啊!” 易殊归沉着脸,“好吧,那你和木童别走远了,待会一起去瞻仙门。” “好啊!” 岑暮晓挽着木童,两个人撒了欢,把路边的摊位小铺都逛了一遍,一路上逛逛停停,一会儿摸摸柔顺的皮毛,一会儿拾起木头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两个姑娘一袭白衣清丽脱俗,美丽动人,引得路人和小贩无不驻足回头看她们。 而她们俩却不知自己有多引人注目。 “阿童木快看!” 岑暮晓举起一个画着红眼睛白胡子绿嘴唇的鬼脸面具,在脸上比划,拍了下木童。 木童嫌弃道:“这个太丑了……” 小贩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以冥王为原型画出来的面具。这种面具戴上妖魔都不敢靠近,可以辟邪的。” 小孩子玩意说这么夸张,岑暮晓放下面具,哈哈笑道:“冥王只管凡人生死轮回,他又不收妖除魔。再说,他没这么丑。” 岑暮晓想起上次在药仙谷碰到的鬼差都那样惊为天人,真正的冥王又怎会如此丑陋凶悍呢。 没见过真神的人们总会按照自己的想象去描绘神的模样,其实说不准神与普通人长得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生得出尘脱俗一些。 不过也有像风诣之那样的长得比神仙还好看的凡人。 木童挑了挑其他的面具,从一堆行色各异的面具中拿起一面白脸红唇的玉面郎君,“这个好看些,你觉不觉得长得有点像……” 岑暮晓看了一眼,茫然道:“像谁?”愣了片刻,才叫道:“你是说……啊,是有点!”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窃笑,小贩又开始了浮夸介绍:“这个是花神,漂亮吧?戴上招桃花运哦。” 岑暮晓奇道:“花神?花神不应该是姑娘吗?可这画的虽美,却是男子。” “谁说花神是女子?花神是比女子还要美的男子,传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遍地都会瞬间开满奇花异草,无论是什么季节,无论在怎样恶劣的环境。”小贩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他见过真花神一般,“拜花神还可以求得如意郎君哦,两位姑娘,买一个呗!” 岑暮晓又笑:“花神什么时候抢了月老的活儿了。” 这掌管姻缘的差事不是月老的么? 小贩道:“姑娘你不是修仙之人吗?没听说过花神?” 岑暮晓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天界有花神这个神君了?还是男子?” 不仅书上没有,她脑子里的记忆中也没有。 小贩肯定道:“真的有,渭源村的人见过!” “渭源村?”岑暮晓凝眉道,“就是那个被诅咒的村子?” “是啊,你们这些修仙者过来北洲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嘛?据说渭源村是被神诅咒了。” 岑暮晓不信,“神怎会诅咒凡人?诅咒伤害凡人的神还是神吗?” “如果不是神怒,那为何那么多修仙者都有去无回,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魔啊。”小贩和她讨论了起来,想来渭源村的怪事已然成了周边地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岑暮晓只当听个笑话,问道:“那花神为何要诅咒渭源村的人?” 小贩道:“听说啊,是因为千年前花神爱上了渭源村的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后来被村里的恶霸害死了,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花神拼着丢了神籍也要手刃仇人,却被天帝阻拦,他便发怒以神的名义诅咒村里人世世代代活不过三十岁。” 岑暮晓又翻了翻其他的面具,道:“冤有头债有主,这花神不讲道理,还搞连坐?要报仇找那个害他心爱之人的恶霸就可以了呀,干嘛连累整个村子的人,那女子就没有家人吗?” “花神认为村里的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么狠的神你们也信?” “姑娘家信,哪个姑娘不希望有个这么好看的郎君深爱着自己呢!所以不少姑娘会拜花神求姻缘。” 岑暮晓笑道:“他自己情路都不顺,如何能保佑其他人的姻缘,这故事有点离谱……” 小贩抹了抹脸,道:“那我就不知了,大家都这么传的,这还得让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修仙者还大家一个真相啊。” 渭源村的怪事可真是被传的五花八门,又是魔又是神的…… 木童不在意这些有头无尾的传说,只兴冲冲道:“晓晓,咱买一个吧。” 这乐都镇的生意看来是真不好做,小贩为了卖出东西还得编出这么多荒唐又漏洞百出的传说,可真难为他了。 岑暮晓点头道:“那就买吧!” 她们刚付完钱,身旁来了三个青衣女子,将她们挤到了一边,也拿起了这面“花神”面具,叽叽喳喳道:“唉,你快看,这个面具像不像师弟!” “还真有点!” “不,我觉得没有师弟好看……” “你把师弟叫过来,这个面具真的和他一模一样!” “师弟,快过来!”青衣女子让开,转身朝着后方挥了挥手,一青衣男子似是很不愿意凑这个热闹,抱着手臂站得远远的。 第一百章 花神传说(2) 青衣男子抬眸正好撞上了岑暮晓的目光,他微微勾起唇角,向摊位走来,唤了声:“岑姑娘。” 岑暮晓微微颔首,道:“风公子,你也来了。” 她虽不意外会在这里碰见风诣之,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与他相见了,心里暗自欢喜他没有食言。 这次他身上穿的是泰山的青衣制服,还配了剑,几位泰山女弟子叫他师弟,证明他也没有说谎。 一青衣女子看看风诣之又看看岑暮晓,蹙眉道:“你们认识?” 风诣之淡道:“认识,与岑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岑暮晓礼貌行平礼,自报家门:“岑暮晓。”又指着木童,道:“这是我师妹木童。” 青衣女子道:“魏林嫣。”另介绍了身旁的两个女子:“杨婵,宋明芝。” 岑暮晓又望了望其他摊位边还有几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心道:“这次泰山来了这么多人,五岳之首的排面是真大。” 泰山的几个姑娘中,只有这个魏林嫣长相较为出众,属于俏丽甜美型的女孩,年纪看起来才不过十五岁,小小年纪的她可能是入门早,风诣之还得管她叫师姐。 魏林嫣手里还拿着花神面具,刚刚寒暄一番忘了将面具给风诣之看,这时似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惊一乍道:“师弟,你快看!像不像你!”说话声音大得路人纷纷回首往面具摊位这里看。 风诣之怔了怔,没有看魏林嫣,而是看着岑暮晓手中的面具,问道:“岑姑娘也是这么觉得的?” 岑暮晓讪讪笑道:“是阿童木,阿童木非要买的……” 木童抿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着。 小贩笑开了花,他的摊位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喜道:“这位公子可真是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堪比花神啊!”言外之意,多买点呗! 不过这夸奖并非言过其实,风诣之的确与这花神面具上的脸颇为神似。 风诣之没有接过魏林嫣递过来的花神面具,转而拿起了冥王面具,对小贩道:“我要这个。” 魏林嫣惊道:“师弟,这个这么丑,你为何要买这个?” 风诣之没有答话,岑暮晓看得出他貌似是在尽力憋笑,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个平日表情不多的一个人都绷不住了,难道是被冥王的面具逗笑了? 岑暮晓心道:“这人笑点真奇怪。” 风诣之默默将面具收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岑暮晓的肩上,柔声道:“你穿得太少了,不冷么?” 岑暮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惊得心下一颤,这么多人看着,这举动着实有一丢丢暧昧,让人不由猜测这两人的关系。 在场只有木童是清楚两人关系的来龙去脉的,除了她,其他几个人几乎一致的目瞪口呆。 岑暮晓心头一暖,又脸红羞涩,嗫嚅道:“不冷的,我有穿……” 罢了,就这样吧,她不想解释了,让这些风诣之身边的女子知道她的存在,她会更为心安。 她垂眸不好意思看风诣之,轻声道:“到了瞻仙门,我就把外衫还给你。” 闻声,她袖口的小黑蛟向外探了探脑袋,小声道:“这男的谁啊!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扭捏做作!” 岑暮晓咬牙撇嘴,低声道:“闭嘴!再说话被人发现,我可保不了你!” 小黑蛟扭着身子向她的衣袖深处缩去,一动也不敢动了,哀怨道:“等我伤好了,能恢复人形了,我就再也不出山了,活着不好么!” 易殊归和郭怀阳买好了衣服,朝着岑暮晓方向走来。 易殊归仍是执拗不肯穿得和熊一样,但明显腰粗了一圈,估计是往身上加了不少里衣。 郭怀阳外披着一件灰白色的皮毛坎肩,衬得她冰清玉洁,很是适合她这种冰美人。 郭怀阳见到风诣之,恭敬行礼道:“多谢风公子在吕梁城相救于我,上次匆匆一别未特地向你道谢,望公子见谅。” 风诣之淡然道:“无防,只是顺手而已,姑娘不必介怀。” 易殊归看了一眼岑暮晓身上披着泰山制式的外袍微微一怔,他本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心里却还是不由一酸,故作镇定道:“我们出发吧。” 岑暮晓走在人群最后面与风诣之并排而行,两人走得极慢,其他人也很识趣没去打扰他们俩。 岑暮晓问道:“你们大师兄呢?这次没来吗?” 风诣之道:“他没来。他自责这么久了没能完成师父交代他的任务,所以还在寻找聚灵盏的下落。” “你的大师兄和我们大师兄真像,都是以师门命令为中心,不完成任务誓不罢休。”岑暮晓思索了片刻,轻声道:“聚灵盏被盗的时候你在泰山吗?” 风诣之沉思一会,如实道:“不在,当时我在药仙谷。” 岑暮晓那时怀疑聚灵盏被盗与药仙谷有关,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他:“你当真是今年刚入的泰山?” 他顿了顿,道:“没错。” 岑暮晓越来越迷糊了,这个人怎么总是说一半留一半,不问就不说呢。 她有些气恼道:“所以你入泰山是为了圆谎?上次我们见面时你根本就没有入泰山对不对?” 风诣之道:“我不想骗你,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地离你更近一些。” 原本他想这一世躲在暗处守护着她就够了,可是如今因为种种缘故,留给他和她的时间已不多了…… 岑暮晓下意识地用手指一圈一圈绕着腰间香囊上的细绳,嘟囔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风诣之瞥见她的这个动作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温声道:“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很想明明白白将一切都告诉她,但他需要遵守与天帝的约定。他也害怕她会记起所有往事,他只能将一切埋藏在心里,奢望着她能够信任他。 岑暮晓默了片刻,道:“聚灵盏是不是你拿的?” 他说过她的三魂七魄少了三魄,所以盗取聚灵盏会是为了她么? 聚灵盏丢失是在吕梁城他们初见之前,他那时候都不认识她,又怎会知晓她的病情,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盗聚灵盏。 风诣之低头轻声道:“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你打算去告发我吗?” 岑暮晓道:“你对我有恩,我不会去告发你,若真如你所言,那我就信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去泰山解释清楚。” 第一百零一章 瞻仙门(1) 瞻仙门靠山而建,建在乐都山南边的山脚下。 传言在几百年前有人在乐都山附近听见了美妙婉转的琴音,听过的人都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是以这里的山和城镇得名为“乐都”。 众人一起穿过一道铺满鹅卵石的长廊,长廊边守着十来个黑衣弟子,见众人进来,齐齐拱手行礼。 一座座灰瓦白墙的精致建筑矗立在长廊尽头,门前还有两尊面容姣好、姿态婀娜的冰雕美人。 岑暮晓看入了迷,手指头碰了碰冰雕美人的指尖,凉凉的、滑滑的,却没有一滴水因她手指的温度而滴落下来。 瞻仙门修水系术法,此冰雕美人上必是加了术法,才能维持不融化。 门前有两个弟子把守,见岑暮晓对冰雕美人不敬,微微皱起了眉,因来者是客,又不好说什么。 岑暮晓完全没发觉有两个嫌弃的眼神正望着自己,她指着冰雕,好奇问道:“这雕的是谁?” 门口弟子答道:“天女。” “那另外一个呢?” “也是她。” 岑暮晓啧嘴心道:“看样子是个对天女盲目崇拜的门派,‘瞻仙门’原来瞻的是天女啊……” 瞻仙门建派已有百余年,门派虽规模不大,但对于偏远的北洲,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现任门主为夏立,听闻最是行侠仗义,北洲百姓对此人颇为尊敬。 门口的两个弟子将众人引入厅内,依次为他们奉茶,岑暮晓喝了一口热茶,顿感暖和不少。 她脱下披着的青衣外袍递给风诣之,道:“风公子,你的衣裳还给你……” 风诣之接过衣服没有多言。 这时,一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厅内奉茶的弟子退到门口候着。 众人朝着夏立微微一揖,齐声道:“夏门主。” 渭源村一事瞻仙门损失了不少弟子,夏立的心情异常沉重,见客时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朗声道:“多谢诸位前来相助我瞻仙门,今日天色不早了,各位这几日赶路舟车劳顿,我已着人安排好各位的房间和晚膳,待明日一早再出发渭源村。” 众人齐齐应声后被带去了各自的客房。 泰山的三个女弟子边走边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魏林嫣道:“听说夏门主的儿子夏连城也在去渭源村时失踪了。” “难怪看他面色凝重。”魏林嫣身旁的杨婵道,“话说,难道这次只有我们泰山和华山派弟子来了吗?” 魏林嫣仰头骄傲道:“有我们还不够吗?人多不一定就能成事。” 宋明芝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风诣之,道:“师弟好像对那个岑暮晓不一般,他们怎么认识的?还有岑暮晓为什么拿着一把木剑?他们华山何时教木系术法了?” “谁知道,可能是他入门前认识的吧。”魏林嫣憋着一股酸意,“认识早晚又如何?能够朝夕相处才有意义。” 杨婵道:“是啊,林嫣,你比岑暮晓长得好看多了,师弟一定更喜欢你的。” 魏林嫣娇声道:“哎呀,你别瞎说……” “怎么会是瞎说?师弟才刚入门不久,其实是没有资格这么快便下山历练的,听说是他求了掌门师伯好久,此次才得以下山的。” 杨婵拉着魏林嫣的手,嬉笑道:“这次掌门师伯就只派了你一个真传弟子,他若不是为了陪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宋明芝也跟着应和:“是啊是啊……” 魏林嫣唇角含笑,小脸红扑扑的,似春天里娇艳开放的鲜花,“没有啦,师弟天赋异禀,师父本就很放心他,让他下山也很正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 岑暮晓和木童一同回房,客房内有两张床,桌上摆好了简餐,累了一天,两人一进屋就瘫倒在了床上,也不着急吃饭。 小黑蛟却饿坏了,慢悠悠地从岑暮晓的袖口爬出来,扭着爬到了桌上。 “你们不吃饭吗?”小黑蛟边问边滋溜滋溜地吸着碗里的鱼汤。 “你吃吧……”岑暮晓脑子里又陷入了混乱,从刚才就一直在想风诣之的那些话。 他盗取聚灵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晓晓,你还是起来吃点吧,明天说不准有一场恶战。”木童起身坐在了桌边,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岑暮晓望了望桌上的菜,肉已经被小黑蛟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了。 她戳了一下小黑蛟的脑袋,叹道:“你说你看着细细小小的,胃口倒是挺大!我还能吃什么?” 小黑蛟舔嘴,委屈道:“我是伤号……” 岑暮晓摸了摸肚子,反正也不饿,还是睡觉吧。 刚躺下,门外有人敲门,小黑蛟一激灵地钻进了岑暮晓的袖口。 “谁啊……”岑暮晓并不打算起身开门,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盖上了被子。 木童开门看了一眼,又将门掩上了,回头对岑暮晓道:“晓晓,是风公子。” 岑暮晓猛地睁眼,到镜子前拍了拍脸,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才起身开门。 “晚饭没吃饱吧?”风诣之站在门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怎会知道?岑暮晓怔了怔,“去哪?” 风诣之淡淡一笑,拉起她的手腕,掐了个诀,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二人瞬间停在了一户酒家。 风诣之招了招手,小二端上来几道菜和一壶酒。 一桌子全是肉,什么烧鸭、酱肉、烤鱼和排骨汤。岑暮晓咽了咽口水,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她似是被人看穿了一样尴尬笑笑:“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肉……” 一般来说,修仙的女孩子为了保持体态轻盈都会控制饮食。像郭怀阳就是,每顿就吃那么小半碗,不像她顿顿无肉不欢,没有肉便食不知味。 “我猜你会喜欢。”风诣之端起酒壶为她斟了一碗酒,“这里的桃花酿虽没有平江城的出名,但味道也不差,可以解腻。” 岑暮晓端起碗喝了一口,还算不赖,不过还是没有她印象中的酒好喝。 她道:“你之前来过北洲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风诣之道:“之前来过,很久之前了……” 又是很久之前? 岑暮晓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方便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吗?” 风诣之垂眸含笑,“你认为呢?” “我以为你和我年纪差不多,不过好像你的经历要比我丰富好多好多……” 风诣之淡道:“离家早,居无定所,自然见得多,去的地方也多了。” 第一百零二章 瞻仙门(2) 来北洲的一路上岑暮晓都嚷嚷着要吃肉,今晚她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这顿饭吃得相当满足。 “可还合胃口?”风诣之问。 “合,都是我爱吃的。”岑暮晓歪头瞄着他,“你怎么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呢?” 明明二人没见过几次,他却这么了解她,她都该怀疑他是不是会什么读心术之类的了。 “酒尝尝就行,别喝多了。”风诣之轻声道。 岑暮晓点头不辩驳,从小她只记得酒的味道,却甚少喝酒,她都不清楚她自己的酒量到底怎么样。 “喝醉了你也会送我回去的,我怕什么?”她兀自想试试,万一她千杯不醉呢。 风诣之轻轻笑道:“我可不保证。” “哎呀,你也会开玩笑了?”岑暮晓挪揄道,又饮了一口酒,“你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多好看。” 风诣之一笑唇角漾一个好看的弧度,宛如明媚的阳光般温暖着人的心房,让人无法抗拒又目眩神迷。 笑起来如此阳光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什么不爱笑,岑暮晓看得出他的眸光中总是流转着似有若无的惆怅。 “本打算叫师弟一起出来,你说他会去哪?” “算了,咱们随便吃点回去吧。” 闻声,岑暮晓放下碗,抬头便看见了两个青衣女子手挽着手进了门。 是魏林嫣和杨婵。 看来夏立伤心过度,这次待客着实有些不周,不只岑暮晓没吃饱,还有人和她一样。 魏林嫣刚入座,见邻座的岑暮晓和风诣之,脸色沉了一沉,强笑道:“这么巧,大家都在啊?师弟也是在这里碰见岑姑娘的?” 风诣之淡道:“不,我带她一起过来的。” 听他如此坦然地承认,魏林嫣活泼的脸上立时乌云密布,笑容顿消。 杨婵见情形不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先点菜吧。” 魏林嫣拗着一口气,“师弟不介意我们坐在这里吧?” 说着,没等风诣之答话,她就拉着杨婵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这户酒家的餐桌都是四四方方的,四个方向有四个座位,岑暮晓与风诣之相对而坐,魏林嫣和杨婵坐下后,现在正好凑够一桌,只不过气氛有些尴尬。 岑暮晓无奈地看了一眼风诣之,道:“没事,魏姑娘坐吧,我们快吃完了。” 魏林嫣娇声娇气道:“我竟不知华山弟子性子都这么开朗,交友如此广泛呢?刚来到乐都镇就迫不及待与其他门派男弟子一起出来夜游吃饭了。” 先前在集市上只觉魏林嫣这个女孩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没成想说话也有带刺的时候。 岑暮晓当下明白了,魏林嫣定是对风诣之有好感,一路前往北洲都有他相随,这一到达乐都镇他就和别人打得火热了,她心里肯定非常不爽。 岑暮晓装作听不懂她话里有话,道:“对呀,我们师父教我们‘在家靠师父,在外靠朋友’,大家多熟悉熟悉,到时候一起除魔也多一分默契嘛。” 魏林嫣作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佯装惊愕道:“你们华山竟还教你们怎么结交其他门派男弟子?我们泰山就不一样了,我们师父告诉我们修行需得心无旁骛,容不得我们动一点歪心思。” 魏林嫣说“结交”时刻意拖长了语调,似是生怕岑暮晓听不懂她话有所指,她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勾搭”二字。 杨婵也插嘴道:“不光教这个,华山还教木系术法呢,可见这华山着实人才济济!” 岑暮晓定了定,说说她本人不打紧,侮辱师门她就不能忍了,她轻哼一声道:“魏姑娘怕是会错意了!当然,你若是强行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谁让有的人心眼歪了,看什么都是斜的呢。” 魏林嫣见口舌上讨不到便宜,抿嘴笑着否认:“岑姑娘多心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夸你们华山弟子德才兼备、发展全面呢。哎,只可惜我从小生在长在泰山,掌门师父又是我亲舅舅,不然我是真想去华山拜师学……” 话音未落,风诣之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力度不大不小,桌面抖了一下,声音恰好盖过了魏林嫣的言语,她话还没说完,便为之一震,闭了嘴。 魏林嫣眼角盈盈似是收了多大的委屈一般,看看面无表情的风诣之,又剜了岑暮晓一眼。 于世恩膝下无子,从小便视她这个外甥女如掌上明珠,是以她年纪小小,其他弟子都得叫她师姐。 她长得漂亮可爱,性格开朗机灵,门派众人无不将她捧在手心,对她百依百顺。更有刚入门不久的弟子还会上赶着巴结讨好她。 唯独风诣之成天对她冷言冷语,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一开始她安慰自己,风诣之的性子就是沉默内敛型的,他对谁都一样,就连对她舅舅于世恩不也是爱睬不睬的。大约有才的人就是如此,就是格外孤傲的,所以她能理解。 可自从来到了乐都镇,她发现风诣之不一样了,他会关心人,也会对人和颜悦色,只不过不是对她,这让她的心里极其不平衡。 之前杨婵和宋明芝一直安慰她,风诣之此次下山是为了她,现在倒是隐隐约约让她觉得他下山的真正原因在于岑暮晓。 四人都默了一下,风诣之才向小二招手道:“这两位姑娘来了许久了还没有点菜,你好好招呼一下。”说着,他拿出一锭银子给了小二。 小二点头哈腰道:“好嘞,两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岑暮晓顿时没有那么生气了,憋着笑意,心道:“意思就是看看吃饭能不能堵住你们的嘴呗!” 魏林嫣气鼓鼓的估计吃不下,但又好面子,只道:“和他们一样的。” 风诣之起身,道:“那两位师姐慢用,我和岑姑娘就先回去了。” “哦……”岑暮晓忙站起来,拱手道:“那魏姑娘、杨姑娘,明天见。” 两人转身一起出了门,谁都没看魏林嫣一眼,不用看也知道她脸色不会好看。 见风诣之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没有御剑或者掐诀回去的意思,岑暮晓问道:“我们就这么走回去?” 风诣之轻道:“你不想散散步吗?” “也行……” 岑暮晓肚子里嘀咕道:“什么意思?嫌我吃得多,让我散散步消消食?” 第一百零三章 瞻仙门(3) 两个人走在街上,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 岑暮晓笑脸盈盈,似乎没有因为刚刚的闹剧影响心情,反而玩性大发,助跑几步了之后停下,惯性使她冲出了一段距离。 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这样玩过,这种感觉很熟悉又和御剑不一样。 风诣之担心她站不稳,伸手去扶她,她平衡感却极好,总能稳住脚步。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陪伴着彼此也不会感到局促。 过了好一会儿,风诣之忽道:“今日之事怪我,我会和魏林嫣说清楚的。我和她不熟,只是碍于师父的面子,下山时师父让我多照顾她一点。” 他这是特地在向她解释? 她摸了摸鼻子,淡道:“没事的,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听她这么说,风诣之不知为何神色黯淡了几秒。 她又温声地念着风诣之的名字,问了一句:“风诣之……诣之,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风诣之一震,“为何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的名字一定有寓意。”岑暮晓回忆道:“就像我叫‘暮晓’,含义很简单。我娘说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她疼了一晚上,那时候,村里人都说我是不详之人,生下来必定是死胎,结果早晨天刚亮我就出生了。” 风诣之略略一思,眸光微闪,“你的父母一定待你极好。” 岑暮晓垂下眼眸,脸上拢上了一层阴霾,“是,他们很疼我,可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报他们了。” 她小时候不懂事总会将她离魂时看到的一些离奇诡异的画面说出来,加之她出生时天空冒着一团黑气,村里人便更加认定了她是不详之人,会给村里带来灾难。 她的父母为了治好她的怪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也因她的病他们一家人成为了村里的众矢之的。 “你说我会不会真的是不详之人,会给人带来灾祸?”岑暮晓喃喃。 “当然不是……”风诣之柔声道,“凡人皆有命数,不是你能影响的。” 岑暮晓低头叹道:“可我提前预料到了,若是我当时就能明白,能再坚持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在岑家村出事之前,她看到了村里每个人头顶上的灰气,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风诣之道:“有些事情命中注定,无法改变,你无需自责。” 岑暮晓顿了一下,释怀笑道:“你这个高人说话总是这么云淡风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对不起……”风诣之看着她,眼底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岑暮晓不知所措:“干嘛道歉?我只是随口一说。” 风诣之沉默不语,心道:“对不起,我无法救下所有人……” “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的含义是什么?”岑暮晓问道。 风诣之定定地凝视着她的侧脸,她却自顾自地走着,没有注意到他饱含深情的目光。 他轻道:“苦心孤诣,心向往之……”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她侧过身看着他,莞尔道:“那我以后就叫你‘诣之’。” 她轻声念了好多遍他的名字,嘴里心头都顿然涌上了一股甜。 …… 第二天一早,众人整装待发,等待着渭源村逃出来的那个村民带路去往渭源村。 岑暮晓总觉得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抬眼一看才发现是魏林嫣。 这小姑娘如今是把她视作假想敌了。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跟在夏立身后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头也不抬,扯着自己的衣角,神色慌慌张张。 “这位就是从渭源村逃出来的孩子,先前我瞻仙门弟子自请前往渭源村除魔,怕他有危险无法自保就没有让他带路,结果到现在杳无音讯,所以,这次诸位过去带上他吧,他既然能出来,就必定知道怎么进去。” 夏立将少年往前一推,少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看样子夏立是将瞻仙门弟子失踪这笔帐算在了这少年身上了。 若是这个少年没有找上瞻仙门,瞻仙门不会有这无妄之灾,夏立有所迁怒之意虽有些心胸狭隘,但也属人之常情。 如今很多仙门小派除魔是要收取佣金的,这少年逃出来可能也付不起佣金,瞻仙门弟子凭着一腔热血去往渭源村,如今却生死不明,对夏立来说委实是笔亏本买卖。 少年呆呆地站着,一动都不敢动,紧握双手,一言不发。 魏林嫣撅了撅嘴,“我怎么感觉他有点傻傻的?你确定他会记得怎么进去渭源村?” 少年微微抬眼,依旧没有说话。 夏立轻笑道:“姑娘放心,他不傻的,他精明着呢。” 他扫了众人一眼,俯身拱手,郑重道:“各位此行注意安全,若是能成功救出我瞻仙门弟子……”他目光微闪,又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夏某在此拜托诸位了,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夏立如今已不想管渭源村的诅咒之谜了,一心只想着能救出他的儿子和门下弟子。 众人皆是微微一揖,齐声道:“夏门主客气了。” 对于五岳这种大派来说,除魔都是有一套的,弟子们基本上没碰到过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各个都对这次渭源村之行很有信心。 岑暮晓从上到下看着那个怯怯的少年看了好久,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走到风诣之身旁,低声道:“你看到那个少年的手了吗?他的虎口处磨得有茧,倒像是拿剑的习武之人。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说渭源村这种封闭的村庄,人人活不过三十岁,他小小年纪是跟谁学剑的呢?” 风诣之点点头,“我找个机会试试他。” 魏林嫣听见了二人小声的谈话,随即捏了个诀,一片树叶向少年极速射去,少年来不及闪躲下意识地紧闭双眼,任由树叶尖利地划过了他的脸,他的脸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 风诣之皱眉道:“你干什么?” 魏林嫣哼哼笑道:“岑姑娘不是对此人有所怀疑吗?我帮你们试试啊,连最基本的控术他都躲不过,可能是修行之人吗?岑姑娘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 岑暮晓白眼翻上了天,心道:“如此明显的打草惊蛇,能试出来才怪!” 易殊归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对风诣之道:“风公子还是管管你的桃花吧,莫要误伤他人!” 哎,岑暮晓此刻只觉头大! 第一百零四章 诅咒之谜(1) 少年一脸惊慌地四处张望,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飞过去了,他只觉脸上刺痛,他摸了一下痛处,摸了一手的血。 风诣之走到少年面前,递给他一瓶药,淡道:“止血的。” 少年默默接过,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谢谢。” 风诣之在前面御剑带着少年,众人齐齐御剑朝着渭源村的方向飞去。 岑暮晓飞至空中,小黑蛟从她的袖口探出了脑袋,道:“咦……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岑暮晓问道:“你没事来这里干什么?这个地方这么冷,你都不用冬眠的吗?” “蛇才冬眠,我是蛟!”小黑蛟高傲一哼,“蛟你懂吗?你是不是记性不好?要我说几遍!” “好好好,那请问这位蛟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形,哪来的回哪去?难不成我还养你一辈子啊?”岑暮晓一甩手,小黑蛟差点跌落下来。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小黑蛟惊魂未定,爪子紧紧抓着岑暮晓的衣袖,“我,我就快了,快了!” 小黑蛟扭了一下脖子,其实他的伤已经好了,只不过他不想这么快变出人形,变回人形后他就没理由待在她的身边了吧,他这样想。 众人御剑不出半个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他们齐齐平稳落地,控剑回鞘,数道剑光一闪而过,宛如天边降下的一道道霞光。 地上像是披上了一床绒白的棉被,积雪很厚,踩下去会整只脚陷进雪里。 眼前除了广袤无垠的雪地,没有任何村落房屋,视线所及之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荒无人烟。 岑暮晓不可思议道:“这里就是渭源村?” 她仿佛掉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中,打了个哆嗦,这里的气温比乐都镇还要低上许多。 木童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贴她更近了,这样更暖和一些。 少年开口道:“我出来的时候是无意间穿过了一个隧道,走到隧道尽头就来到了这里,这里应是去往渭源村的必经之处。” “应是?你自己都不确定?”易殊归皱了皱眉头,“这里冰天雪地的,哪里有你说的隧道入口?” 少年在四处寻觅徘徊了一阵子,在一处凸起小山包停下了,他挠了挠头,“不会是被冰雪给覆盖了吧?我记得原先就是在这里的啊。” 岑暮晓低声道:“不会又和上次一样有隐藏阵法吧?” 魏林嫣不屑地一笑,娇声道:“将这里劈开不就行了?还隐藏阵法?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一个隧道隐藏起来?” 岑暮晓知道魏林嫣这是和她杠上了,总忍不住要抢白,她只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并不想理会。 魏林嫣一把推开蹲在山包前的少年,她拔剑一挥,凌厉的剑光震得山包上的冰雪簌簌抖落,一个能容纳一人经过的狭小洞口显现了出来。 魏林嫣得意洋洋,瞟了一眼岑暮晓又看了看风诣之,轻蔑道:“我当有多难找呢。” 杨婵、宋明芝以及其他几个泰山弟子纷纷称赞:“多亏了师姐,还是师姐有办法。” 只是简简单单地挥了一剑,泰山弟子中除了风诣之以外,各个都不遗余力地拍着她的马屁,估计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难怪性子如此蛮横霸道。 易殊归“切”了一声,横了一眼风诣之,“哎呀,这五岳之首真是好大的派头啊。” 在他看来魏林嫣屡次找岑暮晓的不快,完全是因为风诣之。他不想与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却实在看不惯她如此小家子气。 郭怀阳闻言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殊归,不要与他人争执。” 魏林嫣瞄了易殊归一眼,还沉浸在找到隧道证明了自己能力的喜悦中,无暇与他争论。 正当众人准备踏入洞口一探究竟时,脚底似有轻微的震动,传来一阵阵“咔咔”的声响。 风诣之警觉道:“不好,我们踩的这个地方是冰面!” 定是刚刚魏林嫣那一剑震得冰面开裂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狂风盘旋刮来,风呼呼地吹着,一阵比一阵猛烈地撞击着众人。身材稍轻盈一些的女孩子都差点站不稳,众人皆用衣袖挡了挡脸。 岑暮晓低头时看见脚底的雪已经被风吹散,露出了透明的冰面,冰面上显出了道道裂痕。 冰面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重量,就快要裂开了! “大家赶紧御剑飞到空中,冰面快支撑不住了!”岑暮晓大声呼喊,瞬间被风雪迷了眼,看不清其他人的方位了。 她迅速捏诀控剑,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剑无法悬空漂浮了! 她扎稳脚跟,又尝试了好几次控剑,剑都无法浮起来,她用剑抵在地上,却又不敢使劲,唯恐冰面碎裂,会加剧掉入水中的可能。 她的剑尖与冰面磨擦划出“滋滋”的声音,狂风不断肆虐,她脚下开始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动。 木童也是一样无法成功御剑,她试了一下控金术,却似有强烈的阻力使她无法离开冰面。 众人数次尝试飞离冰面,身体却越来越重,强风犹如一座大山压制住了他们,令他们都使不上力。 “殊归,师姐,诣之!你们在哪?”岑暮晓的声音被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她用力抓着木童的手,风越来越大,张嘴说话时会吸进一口雪,她吃力地喊着:“阿童木,你抓紧我!” 木童没有答话。 木童的手一点一点从她胳膊上滑落。 “木童!”岑暮晓拼命睁开眼,眼见着木童模糊的身影离她越滑越远。 她望向其他的位置,眼睛里阵阵刺痛,顿时头晕目眩,视线中除了白还是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再次睁眼还是一样。 这时,她被人用力拽了一下,身体骤然下沉。 “扑通——” 她掉入了水中,刺骨的阴寒侵袭着她的身躯,犹如针扎一般刺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憋着一口气,双手挣扎着拍着水花向上游,却没能减缓下沉的速度。 “这次不会要被淹死了吧!出来历练被淹死的,我可能是头一个!”她心慌意乱,手脚并用兀自扑腾着,想游出水面。 “刚刚又是谁拽我下来的……” 她努力保持镇定,不让自己陷入昏厥状态。 反反复复尝试了几次浮出水面之后,她已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了力气,身体向着更深处下坠…… 第一百零五章 诅咒之谜(2) “晓晓,你快醒醒,醒醒……” 岑暮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意识朦胧间她听到了一声声遥远的呼唤。 她的身体像是被冻僵了,动动手指都相当费劲,她心道:“我该不会是被冰封了吧。” 渐渐的,她的体内不断涌上一股股暖流,她试着微抬眼皮,视线中有一抹笼罩着薄雾的光亮,由近及远。 “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那人松了口气。 “我醒了吗,可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岑暮晓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她不禁慌了:“我这是瞎了吗?” 那人道:“你别急,可能是风雪进了眼睛,过会儿应就没事了。” “你是谁?”岑暮晓向后退了一下,她这才发现,同她说话的这个男声她完全不熟悉,可这个人又知道她叫什么。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我啊,小黑蛟!我的声音你都……”小黑蛟顿了下,“差点忘了,我化成人形时声音与蛟身时不同。” “怎么证明你是小黑蛟?”岑暮晓依旧戒备着,掏出青木剑挡在身前。 她所熟知的小黑蛟的声音是童声,而此刻她听见的却是成年男子的声音。 反差之大令她无法相信这两个声音是出自同一个人,不对,同一个蛟…… 小黑蛟摇着头叹了口气,“你左臂处有颗痣,芝麻大小,除了你和我估计没人知道吧。” “靠!你个死流氓!你偷窥我!”岑暮晓一听就炸了毛,转念一想小黑蛟这些天一直都藏在她的袖口,知道这个并不奇怪。 不过,这怎么说也是隐私,这死蛇不会趁她不注意还钻去别的位置看过吧! 小黑蛟委屈巴巴,“这又不是我专程要看的,我……这不能怪我,当初让我躲在你袖口,是你的主意啊。” 他现在的声音一点都不像他蛟身时的,语调却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听起来又弱小又委屈。 她抬手一挥,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还有没有看其他的地方?” 小黑蛟举着手投降,“没有没有,我对天发誓,除了胳膊,其他真没有……” 岑暮晓半信半疑地收回了青木剑,青木剑被水打湿后剑身都变重了,看来落入水中不是她做梦。 “这里是哪?”她问。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有一层雾,不过相较于刚刚已稍稍能看清了些。 小黑蛟道:“不知,我猜可能是离渭源村不远了。” “其他人呢?他们去哪了?”岑暮晓站起来,按了按太阳穴,“我怎么没被淹死?” “貌似只有你掉进水里了,其他人我没见着,我是蛟啊,有我在你能淹死吗?笨!”小黑蛟总是对于他蛟的身份格外骄傲。 岑暮晓眯着眼,朝着四周望了望,他们好像身处在一个溶洞之中,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脚下有漫过小腿的积水。看似是掉入水中后落到了这里,“难道进入渭源村的隧道藏在水中?” 小黑蛟道:“等你眼睛恢复了之后,我们再出去探探。” 岑暮晓忙摇手,“不,你扶着我,我现在就要出去,我得赶紧找到他们。” 她往光亮处走近,脚下水的阻力拖着她,使她无法走得太快,小黑蛟只好搀着她慢慢走。 离光亮处越近,她的眼睛越发模糊,隐隐约约有个黑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紧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顿时能看清了,原来那黑柱子是洞壁上挂着的钟乳石。 她一巴掌拍在小黑蛟的肩上,“我差点撞上钟乳石了,你怎么带路的!” “哦……你能看清了?”小黑蛟笑道。 “你故意的?幼不幼稚啊!” 岑暮晓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能看清路了就没必要再搀着他了。 她打量了一番小黑蛟的人形模样,长得清秀俊逸,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实际年龄就不得而知了,她也没问过。 她叫住朝着溶洞出口行进的小黑蛟:“喂,你还绑着白布干什么?伤不是好了吗?” 小黑蛟一愣,摸了摸脖子上的蝴蝶结,似是有些不舍得拿下,听她这么一说又不太好意思,犹豫着扯掉了白布,默默地将白布收进了衣袖中。 “我有名字的,我叫陆离。”小黑蛟忽道。 “哦。”岑暮晓平静地答应了一声,没再看他,自顾自弓着腰,靠着洞壁走。 这个地方她不熟悉,她担心万一从洞口窜出个什么怪物袭击他们就糟了,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陆离的神情有点沮丧,“哎,你这什么态度?好歹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岑暮晓回头,低声道:“我也救过你啊,咱俩扯平了,你占我便宜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想怎样?” “我……”陆离低头撇嘴咕哝道,“能怎么样,你一心只在那个姓风的身上,他怎么不来救你?还不是得靠我。”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岑暮晓没听清他的嘟囔声。 “没什么,我们赶紧出去吧!”陆离拂袖,朝着洞口快步走去。 岑暮晓将他一拉,压低声音道:“你慢点,外面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呢,你就这么贸贸然出去,万一有危险,我可没功夫保护你。” 陆离翻了她一眼:“谁要你保护?先前是我大意了,受了伤才会那样狼狈。现在我痊愈了,指不定谁保护谁呢!” 话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她,在她身后猫着身子向前走。 就快出洞口时,岑暮晓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她停下,小声道:“外面有人。”一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洞外一男子边走边道:“这次收获颇丰啊,都是些年纪轻轻的修仙者!” 他身旁的另一个男子也道:“这一批修士确实要比之前的那几个质量好,听说其中有个人的寿元比一般人都要长呢。” “那太好了,灵主去看过了?” “灵主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哪里得空,如今夏公子深得灵主真传,他看过也一样。” “灵主……”陆离凝眉,神色间微微闪过一丝怀疑。 岑暮晓掏出金玉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纹丝不动,她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有人设局将我们引来的!” 第一百零六章 诅咒之谜(3) 岑暮晓登时心生一计,问道:“你还能化成蛟身吗?” 陆离愣了愣,道:“当然可以,你想干什么?” 岑暮晓望着洞外走远的两个身影,从容道:“那两个人不知道有没有修为根基,我上去尽力将他们擒住,看能不能问出其他人的下落。你化成蛟身躲进我袖口,若我失败了,咱们可以见机行事。”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们都还不清楚对方的来路,”陆离顿了一下,提醒道:“他们说的灵主……可能不好对付。” 岑暮晓摇头道:“听他们说什么寿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引我们过来很有可能是要取我们的寿元纳为己用,不会这么快就动手杀了我们。所以他们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只是人的寿元看不见也摸不着,她从未听闻过有什么功法是能吸取人的寿元的。 “可是……”陆离还是放心不下,一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倏地他化为一缕黑烟,钻进了她的袖口。 岑暮晓掐了个移形换影诀,瞬间闪到了那两个男子身后,一面手握匕首迅速制伏了其中一个男子,用匕首抵在了他脖子上。一面控制青木剑悬在另一个男子胸前。 她皱眉道:“说,其他的修仙者被你们关在哪了?” 男子眼见着一柄木剑的剑尖直直地指着他,他神色一怔,立刻举起双手做求饶状,“姑娘饶命,我们只是普通村民,你们修仙者不是我们抓来的!” 被她用匕首制住的那个男子倒是镇定一些,道:“姑娘是来找同伴的?” “快带我去找他们!”说着,她将男子的脖子勒得更紧了些,“我劝你们别耍花样,不然割了你的喉咙。” “好好好,我带你去。”男子抬手碰了一下岑暮晓的匕首,朝他的同伴使了个眼神,两人看似很配合地向前走。 岑暮晓防备着两个人串谋耍花招,当即掐诀控制捆仙绳将两人的上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二人只剩下两条腿可以动,她牵着绳子,将他们赶在身前,一面控剑至悬空,青木剑离二人的脑门就差几寸。 二人同时被一根捆仙绳束缚住了上半身,背靠着背,只能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因此走得极慢。 岑暮晓控剑敲了一下二人的头,斥道:“快点走!” 男子弱弱地抱怨:“姑娘,你这样我们不方便行动,要如何带你去找你的朋友?” 岑暮晓一甩手,捆仙绳束得更紧了,“少废话,你们是怕不好逃跑吧?” “不敢,不敢,我们这些普通人和你们修仙者比起来那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你们拿捏,岂敢岂敢。”二人忙道,老老实实地继续前进。 二人带着岑暮晓穿过了一片枯木林子,行至一处陡峭又崎岖的山路,他们异常艰难地爬着,嘴里不停嘀咕着:“倒霉,今天真倒霉。” 山路不好走,岑暮晓既要控术,又要当心脚下的积雪打滑,走得也是无比仔细。 她板着脸,秀美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她冷道:“你们为何要引我们来此?渭源村到底是否真有诅咒?”说话间她又加重了二人身上捆仙绳的术法,二人又是一声哀嚎。 陆离见她这个样子,在她的袖口瑟瑟发抖,这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凶的时候,先前真是白操心了。 一男子道:“有,真有,不信姑娘进了村子就知道了,我们村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人。”二人都被捆仙绳勒得喘不上气,似是不敢说假话。 她蹙着眉,质问道:“所以你们便动了歪心思,骗修仙者过来,想攫取我们的阳寿?” 男子定了定,坦白道:“我们村世世代代都短命,我们已经怕了,我们从未想过长生不死,只求和正常人一样,这也不过分吧?” 岑暮晓暂时不想去深究渭源村村民的对与错和渭源村为何会有诅咒,只问道:“偷他人阳寿乃逆天而行,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是灵主,是他帮我们的,他可以做到!”男子一提到这个灵主不禁膝盖一软,“今日我俩把不该说的全都告诉姑娘了,灵主不会饶了我们的,求姑娘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岑暮晓问道:“灵主是什么人?” 男子颤颤道:“不知是人是鬼,我们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只知他如天神降临一般帮了我们村很多人,为了帮我们杀了,杀了你们很多修士。” “杀了?”岑暮晓心中骤然一痛,顿时心慌意乱,青木剑因她的情绪波动下坠了一下。 她急道:“那今日来的华山和泰山修士呢?被他杀了?” 男子幽幽道:“灵主向来取人寿元不留活口,若他在,你就只能去给你的朋友收尸了。” 不会的,木童、师姐、殊归,还有诣之那么厉害,她不相信,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为什么要帮你们?他帮你们需要你们付出什么?” 她猜想这样的邪魔外道怎么可能帮人不求回报,必定是因为渭源村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有所图谋。 男子答道:“只需我们去冰山上捕一种长着触角的蛇献给他,一条蛇便可换一年寿命。” 长触角的蛇,那不是蛟吗? 陆离在岑暮晓的袖口中陡然一震。 不过半个时辰,二人带着岑暮晓一起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停在了半山腰的位置。 “该说的我们都说了,那群修仙者就被关在前面的茅草屋,你进去就能看到了,姑娘放了我们吧!” 岑暮晓担心有诈,并不打算放了这两个村民。她仍是牵着绳子,将二人往前推,“你们去开门。” 她站在茅草屋两百米开外的位置,控术伸长了捆仙绳,让这二人先去把门打开,若是有埋伏她好能随机应变。 二人极不情愿地横着过去,把门撞开了,屋内一片漆黑,一缕白色的烟雾从里面飘散出来,二人瞬间瘫软倒地。 岑暮晓一拽绳子,将二人拖到了她的脚边,探了一下他们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是中毒了。 她心道:“真够阴的,还好我有防备。” “姑娘明明可以逃走,为何要折回来,不怕会后悔么?” 一分辨不出男女的诡异声音从山间传来,带着阵阵回响。 第一百零七章 诅咒之谜(4) “是谁?”岑暮晓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枯木林子和覆着层层白雪的茅草屋。 那声音道:“陆离,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我就应该把你给炖了!” “师……师父?” 陆离探出小脑袋,一缕黑烟从岑暮晓的袖口窜出,他定定地望着声音的源头,震惊又疑惑:“师父?真的是你?他们说的灵主真的是你吗?” 他似是不敢相信,他的师父怎会做出肆意攫取他人寿元的事。 “竟真有人冒充我的名号?真是好大的胆子!”那声音顿了一顿,道:“看来今日我得先清理清理门户了。事有轻重缓急,待我揪出这个冒牌货之后我会来找你的,小陆离,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 闻此言语,陆离看了一眼岑暮晓,眸光闪烁不定,对那声音道:“这么说渭源村的事与你无关?” 那声音没有回答,想来已经不在此处了。 岑暮晓茫然地望着陆离,“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师父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回想起她落水是被人用力拽进水中的,这才逃过了渭源村人的埋伏,却与其他人走散了。 陆离避开她的目光,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我带你出去。” “你知道怎么进来,还知道怎么出去?”她灼灼地盯着陆离,愈发怀疑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是你将我拉进水中的?” 陆离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此刻神色异常坚定,“来不及解释了,我师父来了,请你相信我,我定能护你周全!” 登时,他瞬间带着岑暮晓离开了茅草屋,落在了来时的冰山山脚下。 岑暮晓望着周围层层叠叠的雪山,和脚边冰块裂开后显出来的巨大的水坑,愣了半晌。 陆离的瞬行术高深莫测,不是凡人修士和普通的魔能做到的,他的修为定然比要她高出许多,又怎会轻易受伤。 她顿时明白了,陆离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柔弱极有可能是伪装,她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不必了!无论有什么危险我都不会抛下同门。” 其他人现在下落不明,就算是拼了性命她也得找到他们。 她找到渭源村逃出的少年所指的隧道,即便知道是陷阱,她也要跳进去。 陆离抓住她的手腕,死死不放,急急劝道:“有我师父在,他们不会有事的!但你……就当我求你了。” 岑暮晓越听越迷糊,“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或许他师父压根不是人。 她恍然忆起风诣之那日让她不要下山,小心云兆背后之人,陆离的师父就是幕后之人吗? 陆离心中有愧,不敢直视她,只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岑暮晓胸中涌上一团怒火,“所以你是刻意接近我,留在我身边是为了等待时机?等我到了北洲你再找机会把我带去你师父那?” 陆离言之惴惴,道:“对不起,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确是想将你带给我师父,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师父会对你怎样,可如今他亲自来了,我愈发担心,我总觉得他会对你不利。” 陆离连连道歉,岑暮晓却越发生气,她富有同情心,遇到弱小总要帮上一帮,却被有心之人利用欺骗,这世上处处都是阴谋诡计,好人难做! “你师父要的是我的命,你当真不知?”她哼了一声,鄙夷道:“事到如今,还有必要演戏吗?” 这小黑蛟的演技真是一流,从她遇到他开始,她对他的印象就是胆小怕事的,没想到他藏的这么深。 听着岑暮晓冷冰冰地质问,陆离难受得仿佛五脏六腑被人狠狠地抓了一下。 他长舒一口气,颤道:“我师父他……他为何……” 岑暮晓冷然道:“你现在杀了我,就可以完成师门命令,以你的修为,杀我也是易如反掌吧。” 陆离摇了摇头,轻道:“我不会,我不会伤害你的。” “但我会!”岑暮晓冷冷地看着陆离,“你今日不杀我,若他日再见,你我便是仇敌,你的师父一心想要我的命,你又该如何抉择?” 陆离缓缓地放开了岑暮晓的手,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纠结,“我……我不知道。” “那好,那就别拦着我去找我的同伴,就算是死我也要救出他们,你别跟着我了。” 话音一落,岑暮晓便跳进了隧道。 遂道里光线昏暗,她掏了掏黄金袋,里面的火折子受了潮,玄玉冰晶又不在她身上,没办法,她只能摸着隧道石壁慢慢地向前进。 地面上又湿又滑,想到风诣之他们生死不明,她心急如焚,却又无法走得更快一些。 走到一会儿,她发现这个隧道分出了三条岔道,她只好一条一条岔道地去寻找出路。每走过一个岔道,她都用石头在石壁上划上一条划痕。 “这里是迷宫吗?” 三条岔道她都做了记号,可还是绕回了原地。 她仍是不放弃,又将每条道重走了几遍,石壁上的记号多出了三四条,她还是没能走出隧道。 她越发心急,冰天雪地的大冷天竟急出了一身汗。 她望着她划过的一道道记号,心道:“这个地方一定有阵法,不然不可能这么诡异。” 若是土系阵法,她压根不通,就更没法走出去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误入药仙谷药材屋结界时的情形,本来她并不打算穿过墙去,只因有个声音召唤着她,她才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墙里。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她眼前的石壁并不是真正的墙,而是阵法控制的结界。 她延着石壁一路走一路敲,仔细听着石壁各处敲打声的区别,终于在中间的一条岔道左边的石壁上听到了熟悉的“呲呲”声。 她将手推进墙面,阻力太大,无法穿过。她拔出青木剑,捏了个剑诀,挥剑斩去,“呲啦”一声响,震得地面抖了一抖,墙面却纹丝不动。 忽而,她依稀听见墙对面似是也有人在强行破阵,墙面“嘶啦嘶啦”的响动一波接着一波。 此人的剑气威力要比她强大,她把剑护在身前,躲到一边,墙面先是破了一个小窟窿,紧接着,窟窿逐渐变大。一青衣身影站在了那头,呆呆地看着她。 第一百零八章 还好,你没事 岑暮晓终于见到了苦苦寻觅的人,忍不住激动,一下冲了上去,抱住了风诣之。 她连声道:“还好,你没事。” 风诣之完全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不知所措,手都不知往哪放了,想拍拍她的背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垂下了双手。 他喃喃道:“还好,你也没事。” 岑暮晓奇了,这里的环境这么安静,她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却听不见他的心跳,她修为再差,听觉再不灵敏,也不至于隔这么近都听不见一个人的心跳声吧。 大活人怎么会没有心跳呢? 她失神了片刻,才发觉风诣之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正滴着水,整个人湿答答、冰凉冰凉的。 她顾不得脸红害羞了,摸着风诣之的胳膊,忙问:“你怎么身上都是水?” 她打开黄金袋,在里面翻翻找找,看有没有干衣服能给他换上,找了一会儿,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心道:“我找什么呢?我的衣服他也不能穿啊。” 风诣之眼见她的这个举动,怔了一怔。 没有衣服,那就找个什么替他擦一下吧,她又翻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块手帕。 她用手帕轻柔地拭去了他脸上的水珠,擦干后便随手扔掉了手帕,又从黄金袋里找出另一条干净的帕子。 风诣之明显有些局促不安了,接过手帕忙道了句:“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吧。” 此刻,岑暮晓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了,只想着他全身都是水,这里这么冷,任他的修为再怎么高身体又不是铁打的,受凉也不一定扛得住风寒。 “没事的,我帮你把衣服拧干,拧干一点总比你现在这样好一些吧。”岑暮晓只觉焦头烂额,又嘀咕道:“哎,我火折子受潮了,这冰天雪地的又没有干柴,没办法生火,咱俩又都不是修火系术法的。” 她想了一下,干脆脱掉了自己的外袍,作势要去扒风诣之的衣服,一面道:“你把湿衣服脱下来,先披一下我的衣服,凑合一下。” 风诣之一惊,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两个人的目光接触了极短的一瞬,他便移开了视线,低声道:“姑娘,不必了,我可以生火的。” 这姑娘胆子太大,他已不能顾及在她面前显露出他还会火系术法这回事了。登时他捏了个诀,地面上凭空燃起了一处火焰。 岑暮晓望着地上突然冒出来的一团火,眼睛瞪得溜圆溜圆,呆了一会儿,才道:“还是你有办法……” 隧道里顿时变得既明亮又温暖,二人围着那堆火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下,谁也没开口说话。 不知是不是她离火堆太近,温度太高,刚刚她都没顾着害羞,现在竟开始有些面红耳赤了。 反射弧着实有点长了…… 她双手捧着脸,心道:“不是吧?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他了?都把他逼得会火系术法了?” 她记得易寒曾经说过,五行之中,每个修士一生只能择其一进行修行,一旦选择之后便不可能再习进其他派系术法了。 风诣之是很神奇没错,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好几种派系术法。 她伸出手烤着火,手上和身上都顿时暖意融融,她悄然地深呼吸后才开口:“你也掉进水里了吗?是怎么回事?” 风诣之轻声道:“我以为你掉进了水里,我到水里找了你好久,我还以为……” 岑暮晓眼眶微微湿润,心中暗自欢喜,温声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冷的天,你这样会生病的。” “你去了哪里?遇到什么了吗?” 风诣之先前将整片水域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心想她一定是掉入其他地方了,找不到就还有希望,至少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直到他听见有人在破隧道的结界,他才上岸。 “说来话长。”岑暮晓一声叹息,“我救了条白眼狼。” 她将她与陆离之间发生的事情,和从渭源村村民那得知的一切告诉了风诣之。 风诣之听后望向她,又轻声念叨了好几遍:“好在你没事……” “其他人去哪了?”岑暮晓左瞅瞅右看看,隧道里只有他们二人。 “他们被困在渭源村的雪山上了。”风诣之似是很确定道:“不过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听风诣之这么说她便放心了,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能放下了。 不过,之前那两个村民可真狡猾,看似手无寸铁,又是言语刺激她说她的同伴死了,又是将她引到有毒气的屋子,当真是人心险恶,令人防不胜防。 她不禁疑惑,若其他人被困,风诣之又没有被抓住,他是怎么知道的其他人没事的。 她问道:“你是从渭源村逃出来的?” 风诣之温言道:“他们应该是被关在了不同的屋子里,其他人我也没见到,我趁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我担心你……” 岑暮晓又是一惊,一方面她不太信有什么人能将他困住,另一方面都说渭源村进去后就出不来,他又是怎么出来的。 风诣之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解释道:“我本是故意中了他们的圈套,我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作祟。当时风雪迷了眼,我到了渭源村后才发现你不见了,我就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是被人拽进水里的。” 岑暮晓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瞄着风诣之,“我越来越觉得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怎么不用问他都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那这么说,你有答案了?”岑暮晓问道。 风诣之浅浅一笑,没有作答,只道:“说说你的看法?” “这是在考我?”岑暮晓托着下巴,思索着,“我见陆离那反应不像是他师父所为,那除了他师父还有谁会这种攫取他人寿元的功法呢?这一点我还没想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并非魔族作祟。据那两个村民所说,夏公子,也就是夏立的儿子夏连城应是已经投靠了渭源村背后的那个邪祟了,而且颇得重用,估计是之前他们前往渭源村时就被策反了。” 风诣之静静地听她说完,看了她一眼,道:“你的直觉挺准,那个引我们来此的少年的确不是普通人。” 岑暮晓一拍大腿,恍然道:“我就说嘛,他绝对不会是普通村民。也是修仙者对吧?而且定是和我们一样以剑入道的剑修。” 风诣之望着火光,似是陷入了回忆,良久才道了句:“并非凡人修士,而是噬元灵所化。” 第一百零九章 噬元灵(1) 噬元灵? 好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岑暮晓想了一想,道:“噬元灵并不是魔,《万魔图》上没有这种怪物。” “不用盲信《万魔图》,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现如今又不知出现了多少不知名的魔物。”风诣之似是对《万魔图》颇有微词。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噬元灵非魔,以蛟为食,吸纳寿元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们行踪飘忽不定,本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这次不知为何又出现了。” 岑暮晓恍然道:“难怪渭源村的那个噬元灵要村民为他捕蛟。” 风诣之道:“渭源村后山的冰河下有很多蛟。” 他进入渭源村去看过,那里相当于一个蛟的养殖场。 岑暮晓笑道:“那既然渭源村有这么多蛟,为何噬元灵不自己去捕猎?要借村民之手?难不成是因为他懒?” “有可能是受伤了,不方便行动。”风诣之说着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经快烤干了。 岑暮晓又问:“你不是说他们行踪不定吗?谁能把他们打伤?” 风诣之想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出:“天兵。” 噬元灵不是凡人修士能对付的,且凡人修士根本没有办法和法宝能拿下噬元灵,能将噬元灵打伤便只有可能是神灵了。 岑暮晓惊道:“这噬元灵干什么了?天兵都出动了……这世上那么多邪魔作祟也没见天兵管管。” 虽说他们这些修仙者都信神,从小便耳濡目染各种关于神族的丰功伟绩和故事传说,但大部分修仙者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见过神明显灵。 这噬元灵倒是面子挺大…… 风诣之淡道:“邪魔再怎么邪只要威胁不了天界,天上自然不会管。噬元灵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吸取神灵的寿元。” “啊?神不是长生不死么?也有寿元?” 岑暮晓特别喜欢听风诣之和她说的这些她从未听闻过的奇闻逸事。 她发觉风诣之知道的事情真的好多,而且都说的有模有样,并不是信口胡诌,他的阅历和他的年纪一点都不符。 风诣之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神只是寿命比较长,也是会生病、会受伤、会死的。” “也是,有的神还会和人一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呢。”岑暮晓撑着下巴,定定地望着风诣之,忽问:“诣之,你见过神明显灵吗?” 风诣之被她盯得不自在地愣了愣,目光闪躲到一旁,“为何这么问?” 她莞尔一笑,向风诣之身旁凑近了些,凝视着火光映照下他的那双忧郁如澜,又如月色般醉人的眼睛,轻声道:“神灵还没你长得好看呢。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里有星辰大海?” 风诣之眉头一跳,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抿唇笑道:“只有你说过,一直都只有你。” 两人相视一看,岑暮晓暗自窃喜:“那我岂不是第一个?” 她低头望着脚下,思索了一下,忆起了儿时听过的歌谣,轻声吟唱:“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风诣之默默听着,微微勾起了唇角,不知是因为她唱得好听还是唱曲表达的意思他很满意。 一曲唱完,她停顿了一会,又唱起了另一首与刚刚的词曲完全不一样的歌:“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这首曲子唱完的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风诣之望向她的侧脸,眼神似有波光涌动,低声道:“这首歌……可是唱给我听的?”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岑暮晓环顾了一下四周,似是认为他问了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又问道:“好听吧?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时常常唱这两首歌。我好像也只会这么两首夸人的歌。” 风诣之按捺住心内一阵阵悸动,温声道:“那你可知……这首诗的含义是什么?” 岑暮晓懵懵懂懂,奇道:“夸你好看呀。还有什么含义?” 风诣之无奈摇摇头,“这是情诗啊。还是个傻丫头。”声音轻到她没有听清。 风诣之看着她,忍不住道:“你唱的第二首歌,以后不准唱给其他男子听。” “为什么?很难听吗?”岑暮晓一脸蒙圈道。 她想除了他,也没有人配得上“美如玉”这么高的评价吧。却还是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和她强调这个。 “不是,好听。”风诣之重复着:“总之,不能唱给其他男子听,要唱便只能唱给我听。” 这么霸道啊! 平时倒没看出来风诣之还有这一面。 岑暮晓笑着答应道:“好,只唱给你听。” 她想,这辈子都只唱给他听。 火光之下,有些许微妙的情绪在二人心中蔓延…… 待风诣之身上的衣服干透之后,二人准备再次前往渭源村,找到救出其他的修士。 二人朝着中间那条岔道深处走去,一前一后贴着石壁悄悄行进。 岑暮晓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还有一点很奇怪,渭源村长年闭塞,我们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方,那这个噬元灵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寒冷之地适合他们生存,能找到渭源村是出于本能。” 风诣之边走边观察他先前进入渭源村时在石壁上划下的记号,走在前面为岑暮晓引路。 岑暮晓道:“那为何最近他们才开始兴风作浪?此前从未听闻噬元灵作祟。” 风诣之道:“应是村里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有没有可能村里人世世代代活不过三十岁是因为噬元灵攫取了他们的寿元?” 什么花神诅咒岑暮晓一直都不相信,无非是小贩骗骗无知小姑娘编的故事。这诅咒根源倒很有可能是噬元灵。 “这一点我暂时也还不清楚。” 路过水坑,风诣之稍稍扶了一下岑暮晓,一面道:“不过,据我所知噬元灵灵主不允许他手下的噬元灵肆意攫取普通人的寿元。” “陆离的师父若真是噬元灵之主的话。”岑暮晓不禁讶异,“那他竟然拜一个噬元灵头子为师。” 那不是羊入虎口,把自己洗洗干净往别人嘴里送么?胆子真够肥的…… 第一百一十章 噬元灵(2) 岑暮晓和风诣之一并走出了隧道,外面是一座座错落有致、高矮不一的石屋。 这里的雪山上空笼罩着层层黑色雾气。之前陆离带她去的那个地方空气要比这里清新很多。 就这么看过去除了半空盘旋的黑气有些诡异以外,这里的房屋建筑的与普通村落没有什么不同。 正值大白天,村里每家却都关门闭户,现场鸦雀无声,像是座空城。 说是空城又不大贴切,每家每户门前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门口还挂有一些衣物和晒干的一条条黑色“鱼干”。 这些“小鱼干”应就是陆离的同类了…… 做蛟与做龙差别太大了,做蛟还无法站在食物链顶端,而做龙的基本都成神了。难怪蛟宁愿在烈火中苦修千年也要化身为龙。 村里的道路两旁有规律地堆积着一堆堆积雪,明显是有人刚清扫过的。 岑暮晓指着天上道:“这些黑气是什么?怎么我碰到那两个渭源村村民的地方没有这个?” 风诣之道:“我先前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些黑气。” 他嗅了嗅,忙道:“有毒!” 登时他抛出一个结界将他们二人围了起来。 岑暮晓摸了摸鼻子,有了这层保护膜就不用捂住口鼻了吧。她伸手戳了一下身旁那一层淡淡的光亮,被弹了回来,她立刻玩兴大发,又戳了好几次,丝毫不紧张他们正身处危险之中。 在他身边可能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她都格外心安。 风诣之抬头望了望,“渭源村村民短命的真正原因怕是因为这些瘴气。” 岑暮晓道:“我就说嘛,什么花神诅咒太扯淡了。” 二人不在村里多做停留,径直御剑向着后山而去,先前风诣之他们一群人就是被带到了后山。 两人御剑向空中飞得高了一些,以免被人发现。 渭源村的后山同样被黑雾笼罩着,这黑雾既是瘴气,也是阵法。 风诣之刚到此时就发觉了有人精心将渭源村的黑雾瘴气凝结成了阵法,护住了雪山。修为不高的人修士进来便很难从这里走出去。 二人落地后穿行过山上的一片林子,走了一会儿,便看见迷雾中有一处红墙绿瓦的祠堂,砖石土瓦略显陈旧。 祠堂门口正中央赫然横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很新,定是刚打造不久,都没怎么积灰,也有可能是村民时常来打扫。 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庄焰庙。 门口两侧竖着的两块牌匾则是写着“仙尊慈悲,无上功德”。 岑暮晓走近了些才看清,庙里中间的位置立着一个古古怪怪的“人”,是用泥塑成的,还精心描上了颜色。一头乌黑的长发,却没有五官面相。形态婀娜,身材曼妙,像女人的身姿,却又穿着一身黑袍男装。 他就是庄焰? “这供的是什么?”岑暮晓打量着眼前的雕塑,“这个不会就是村民尊的那什么灵主吧?” 风诣之点头道:“没错,噬元灵本身没有面相,雌雄同体,这个样子也算是很还原了。” 人若是没有脸该多怪异,难怪噬元灵行踪不定,没有样貌特征要抓他们确实不太好认。 岑暮晓望着泥塑,摇了摇头,“祠堂不供祖宗,反而供奉噬元灵,哎,这些人是把他当作神了么?” 风诣之淡道:“他们世世代代逃不过的命运,被一个噬元灵改变了,无论噬元灵是怎样的怪物,在他们心中都宛如真神。” 岑暮晓不由想起了堕神洌天的事迹,叹道:“说的也是,就和洌天一样,这个噬元灵应是也很享受人们的顶礼膜拜吧,你说要这些虚名有何用,又不能多长块肉!” 风诣之仔细观察着整个祠堂的摆设,一面道:“沽名钓誉。” 岑暮晓思索片刻,道:“外面的瘴气有办法祛除吗?若是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他们就不用依赖噬元灵,也不会再有无辜的人受害了。” 风诣之轻道:“凡人皆有命数。”虽是这么说,心下却终有不忍。 他敲了敲泥塑,似是发现了什么。 他走到泥塑后,发现脚踩的地方有松动,他道:“好像有机关。” “是空心的?是有密道吗?” 岑暮晓也上去轻轻跺了跺脚,控剑一剑插进了空心处,地上的裂痕越来越深,很快一条阶梯走道显现了出来。 二人没有犹豫,谨慎地下到了地下。 地底下的空间比祠堂还要大,墙面上挂着一排排烛台,风诣之掐诀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登时光线充足,他们才看清这密室里整整齐齐直立摆放着十一副棺材,而且都没有盖上棺材盖。 棺材里的人笔直站着,双眼紧闭,面无表情,神色就好似睡着了一般,岑暮晓怯怯地上前探了探他们的气息,无一例外全都没了呼吸。 这些人都身着黑色衣衫,与瞻仙门的门派制服样式一模一样。 她神色一凝,“这些……这些就是被噬元灵攫取了寿元的人吧。” 话音一落,她身后传来一声剑气的铿锵声,她还没来得及躲开,风诣之抬手挥剑一挡,动作快如闪电,朝她激射的那柄剑被震出去刺在了棺材壁上。 “咣当”一下,剑又掉在了地上。 刚刚那一剑离岑暮晓只有那么几尺的距离。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回头瞪着身后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收回了他的剑,幽幽说道:“风公子果真是好身手啊,去了一个来回,我们的人居然都没察觉!” 说完,他反手一剑刺穿了站在他身旁的一男子,出手又快又狠,那人一脸惊愕,痛苦地捂着胸口无力倒下。 黑衣男子淡然道:“废物,人已经找到了,灵主要你已无用。” 他的长相与夏立颇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夏连城了。 夏连城抬手动了动手指,他身后的数十个人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剑尖对准二人,寒光闪闪。 一时间,密室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岑暮晓质问道:“这密室里的尸体都是你们瞻仙门的人,他们是不是被噬元灵攫取了全部寿元才丧命的?” 夏连城不以为意,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一样,道了句:“是有如何?” 岑暮晓顿时怒火中烧,“你父亲拜托我们来救你,你倒好,竟然投靠了噬元灵?” 第一百一十一章 噬元灵(3) 夏连城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跟你老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认不出来么…… 岑暮晓讥笑道:“你们瞻仙门门派规模虽不大,好歹行事光明磊落,怎么就出了你这个败类?你父亲在家替你操碎了心,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会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夏连城道:“修仙者修行不就是为了修成真仙吗?可这世上又有谁真正修成了神仙呢?要是能与天同寿,成不成仙都是次要的了。小姑娘,这怎么能算投靠,这是合作。” 呵,又是个为了长生不老不择手段的人,和南宫玉一个德行。 岑暮晓无法理解这种人,指着身后的棺材,斥问道:“与天同寿?偷他人寿元即便做到了与天同寿你能安心吗?这些棺材里面躺的可都是你的同门啊!” 夏连城的目光扫过每一副棺材,没有丝毫的愧疚感,满不在乎地一笑:“我会替我的师兄师弟们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珍惜他们的寿元,我会活得比他们无用的人生更加精彩。” 岑暮晓道:“简直强词夺理!” 夏连城声音平静:“姑娘,我看得出你的阳寿将尽,已经活不长了,不如也加入我们,灵主可以赐你无尽的寿命。到那时你就会知晓我说得对不对了。” “笑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自私?我就算是明天会死,也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有什么资格随意结束他人的生命!”岑暮晓剑尖指着夏连城,目光凛然。 夏连城摇头啧嘴道:“冥顽不灵,本来灵主还想留你一命,如此看来,你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二人身后的剑尖蠢蠢欲动。 风诣之看了一眼夏连城和围着他们的那些人,迟疑不决,随后拔剑将岑暮晓护在身后,沉声道:“我不想和你们动手,告诉我噬元灵在哪。” 这些人都是前来投奔噬元灵以获得长生的凡人修士。即便罪大恶极,也有他们的命数,他记着冥王的提醒,他不能轻易伤了凡人。 夏连城向前踱了几步,“你放心,我们灵主等的就是你,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等我?”风诣之凝眉,好像想到了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岑暮晓并不想与他多言,只是为他们这些前来想要救出瞻仙门弟子的人感到异常不值。 岑暮晓急道:“我师弟他们呢,你们把他们关在哪了?” 夏连城淡然道:“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当然是死了呀,就和棺材里的这些人一样。姑娘别急,你们就要去黄泉路上陪他们了。” 死了?不可能!木童、殊归、师姐,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他们一起下山历练,说好要完成任务一起回去的。 她望了一眼身旁的风诣之。见他眉头微皱,死死地盯着夏连城,握剑的手指关节“嘎嘎”作响。 诣之说过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她信。 难道是他们来迟了一步么,此刻无尽的悔意涌上她的心头,她的心仿佛被刀绞被油煎一般疼痛,痛到无法呼吸。 岑暮晓脑子里一嗡,泪水不住地往下流,想到身后的一具具尸体和夏连城冷血漠然的态度,顿时满腔怒火。 她神色一凛,手腕一转,轻巧地挽了个剑花,剑光如闪电般绚烂夺目,急急冲向夏连城的方向。 夏连城猛然一怔,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清秀柔弱的女孩眼神中反常的冰冷杀气惊了一下,她满眼通红,眼中犹如有火光跳跃,怒到了极致。 夏连城拔剑一挡,只听“咣”的一声,他的剑身被那看似寻常的剑气震得轻微弯折,他迅速侧身后退了几步,还是没有完全躲过那剑招,他的左臂衣袖被划破,渗出了鲜血。 他心道:“他们的毒怎么还没发作?这不可能!” 刚刚岑暮晓的那一招快得犹如一道惊雷急速闪过,密室里的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出招夏连城就已经受伤了。 夏连城厉声喝道:“上啊,蠢货!” 那十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向岑暮晓和风诣之扑了上去。 这些人早已沦为了噬元灵的傀儡,神情木然呆滞,只挥剑一通乱砍,出招毫无章法可寻。 风诣之神色自若,似是不想伤了这些人,只用剑柄震得他们摔倒在地,却不挥剑刺上去,打出去好几个人,那些人像是不知疼痛和疲倦一般又迅速起身继续向他们扑去。 岑暮晓被愤怒的情绪控制,她此刻只想杀了眼前这些人为无辜死去的修士们报仇。 她的剑光交错着飞舞,连连出招,烛台上的火焰摇曳,一条条碎裂的光芒飞射向攻击他们的那些人身上,那些人躲闪不及,身上竟不知什么时候中了狠狠的一剑,登时鲜血直流,扑倒在地,再也直不起身。 偷人寿元本是逆天而为,天若是不管这等小事,那她便一定要管一管! 她手腕轻轻一扬,朝夏连城纵臂刺去,她的招式宛如粉碎一切恶魔的火焰,盘旋着朝夏连城的身前一路弥散。 夏连城无法抵挡,震得跌坐在地,闷哼一声吐了一口血。 风诣之见岑暮晓满目凶光,不能自持,迅速挡下刺向夏连城的剑光,急道:“不可杀了他,他是证人,杀了他如何证明是人勾结噬元灵作祟。” 岑暮晓没有撤回剑招的意思,青木剑悬空抵在夏连城胸口,怒道:“我们亲眼看到的!这还不能证明吗?” 风诣之握住她控剑的手,柔声解释:“他是瞻仙门少主,若没有铁证,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片面之言。” 岑暮晓望着他温柔的眼神,心绪渐渐平复,却仍是不放弃杀了夏连城的念头,“那便抓了噬元灵带回去!” “噬元灵没有那么好控制。”风诣之揉了揉眉心,“可能作祟的那只噬元灵已经被杀了。”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噬元灵灵主来了。” 夏连城见二人争执,看到了生的希望,忙道:“姑娘绕了我吧,你的同门他们可能还没死。都……都是那噬元灵逼我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可若是不依他,他便会拿去我所有的寿元,我也会死的!我会去作证是噬元灵作祟,我保证!” 风诣之将剑架到夏连城脖子上,道:“带我去见你们灵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噬元灵(4) 岑暮晓恢复了平静,撤回了青木剑,“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师弟他们没死?” 夏连城颤巍巍地起身,看着脖子上的剑顿了一顿,道:“灵主让我一定带风公子过去见他,你的那几个同门寿命太短,灵主看,看不上,应只是被关起来了……” 听到易殊归他们几个有生还的可能,岑暮晓又惊又喜,转念一想又不对,她死死抓住夏连城的肩膀,问道:“你什么意思?我师弟他们几个寿命短?你能看出来?” 夏连城只觉肩上吃痛,他已经被这姑娘整怕了,弱弱道:“我只能看个大概,确实不长……” 岑暮晓急急问道:“那他们会因为什么,因为什么缘故而死?会在什么时候?” 先前夏连城能看出她寿命不长,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患有离魂症,风诣之说过她会在将来的某一次离魂后彻底魂飞魄散,说明夏连城不是瞎说,是真得了噬元灵的真传,能看出一二。 她想问出缘由,防患于未然。 夏连城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出人大概的寿命长度,我无法判断准确的死亡原因和时间。” 岑暮晓在他肩上又是用力一捏,“真的?” “痛痛痛……”夏连城连声惨叫,“绝无半点虚言!” 风诣之朝岑暮晓点了点头,“他没说谎,人的生死命数是天机,噬元灵也没办法做到未卜先知。” 岑暮晓默然松手,短短一天,她已经历了两次大喜大悲,此刻她再次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忧虑之中。 她难以想象她所在乎的人如果死在她面前她该如何面对,她可能会像刚才那样发疯无法控制情绪。 夏连城咬紧牙关,捂着肩膀,隐藏起眼底的那抹恨意。 他注意到岑暮晓大开杀戒的时候,风诣之并未杀掉任何一个人,以他能在渭源村来去自如的修为,为什么出招会那么小心谨慎,就像是生怕伤了他们。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逃出生天,他怎么可能愿意回去向天下人坦白他的罪行,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千年的寿命,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他眼珠一转,装作担惊受怕的样子,在前面给岑暮晓和风诣之带路。 他一面引着二人出了庄焰庙,一面淡道:“我还是小瞧二位了,这渭源村的瘴气寻常人吸入就会浑身乏力,四肢酸软,你们二人没有灵主的解药还能行动自如,实是不简单啊。” “解药?你们灵主有解药?” 岑暮晓和风诣之互看了一眼,若是能有解药就可以解救渭源村村民了。 夏连城得意道:“那是自然,灵主无所不能。”说完他拱手向天边一揖。 岑暮晓无语,看来这夏连城对噬元灵简直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 “既然有解药,那你们灵主为何不把解药赏给为他供奉香火的村民?”岑暮晓冷哼一声,“你们灵主不是还号称仙尊吗?” 夏连城越说越放松,没有了害怕的神色,道:“那哪能啊,解药是灵主用他的血凝成的,渭源村村民人这么多,灵主怎可能为他们日日取血,给他们寿元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岑暮晓疑道:“噬元灵的血可以解这瘴气之毒?” 风诣之道:“这瘴气对噬元灵这种三界开外的异类不起作用,所以别人找不到这个地方,他们能。” 风诣之挟持着夏连城,三人一起向着庄焰庙后方的迷雾而去。 夏连城因岑暮晓的那一击,震得心脉受损,身体提不起来一点气力,他趁着与二人说话分散他们的注意,悄悄地运功调整着内息。 他的身子刚向一旁侧了一下,就被风诣之察觉到了,他肩上的剑离他的脖子更近了一些,他的脖颈处已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只差那么几毫米他就能被一剑割喉。 风诣之的修为高深莫测,看来只有灵主能收拾他了。 可他刚才说灵主可能被杀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夏连城脑子里思索着计策,又听岑暮晓问道:“那你可知这瘴气从何而来?” 他老老实实答道:“灵主说来自天外,这天都破了好几次了,总会有些不知名的瘴气从天外落下。” 风诣之神色一怔,若有所思,喃喃道:“天外?” 难道是不周山倒和五百年前的神木…… 岑暮晓一头雾水,天外还能降下瘴气? 她问道:“那为何这瘴气时有时无?” “谁知道呢?”夏连城无所谓地一笑,“正因为谁都不清楚瘴气从何而来,才有人传言渭源村是受到了天神诅咒。你们口口声声说噬元灵是怪物,不屑与之为伍,可灵主却救了村里很多人,而我们修仙者从小就尊的那些天神呢?他们又在哪?所以啊,无论是谁,只要能切切实实地帮人实现心愿,管他是神是魔,抑或是什么怪物呢。” 岑暮晓虽不齿夏连城残害同门的恶毒行径,但对于他的这番话却无力反驳,现实就是如此。 渭源村村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像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而噬元灵满足了人心底里的欲望,对村民而言不是神是什么? 更何况代价只是捕蛟这么简单。 她开始相信庄焰庙是村民真心为噬元灵而建的了,求神拜佛居然还没有供奉噬元灵有用,谁还愿意去尊真神。 夏连城将二人带到一处山洞,向里面指了指,“灵主就在里面,二位进去吧。” 话音刚落,夏连城突然迎上风诣之的剑,任凭剑刃划过他的脖子,他的左侧颈部登时鲜血淋漓,他不要命一般奋力将身旁的岑暮晓往洞口一推! 风诣之一惊,立即撤了一下剑,用剑身将夏连城打了出去,一面迅速去拉岑暮晓的手。 夏连城紧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稳住脚步没有倒下,他强忍着疼痛,迅速掐诀招来他的佩剑,纵身一跳,踏上了剑身御剑而去,剑光很快就消失在了黑色迷雾之中。 山洞略有三四米深,岑暮晓坠进了洞底,她当即抬头,却发现山洞没了洞口,四面都是石壁。 “诣之!”她喊了一声,没有人答话。 洞里密不透风,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又像是牢笼。这里没有一丝外面的冷空气,反而让人感到燥热难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衣妖孽 岑暮晓狐疑地向前走了几步,穿过一条过道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是座地下宫殿。 殿内四角立着白玉柱子,四周的墙壁精心打磨成了平整的白色石砖,石砖上雕刻着的兰花栩栩如生,妖艳地绽放,至顶悬挂的红色纱帘荡漾飞舞,厅内炉火飘着红色的光。 透过红色纱幔,她看见一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坐在厅正中央的石椅上,正低头轻轻抚摸着一只纯白色的雪貂。雪貂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躺在这个人怀里,一动不动,只白色胡须偶尔颤上一颤。 一头乌发柔顺地垂落在他的腰间,他身上穿着一件红色衣衫,衣襟和袖口处绣着一大片金线花纹,那一身红衣如烈焰般妖艳。 他坐在那举手投足间悠然闲适,就像是个来此一游的富家公子哥。 岑暮晓微微一怔,这打扮,这身形怎么会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她猛然心下颤动,怎么……这么像她记忆里的扶桑? 她不确定地唤了声:“扶桑?是你吗?” 闻声,红衣男子放下雪貂,拍了拍衣袖起身,他的个子高挑纤瘦。他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近,每走一步足下便生出一片若影若现的红色花瓣,让她看呆了眼。 一阵无形的气息压得她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她直直地盯着他的面具,只能看到面具后的那双冷冽透亮的眼睛。 他走到岑暮晓身前,俯身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幽幽道:“你果然还记得。” 这语气,这声音,清亮和低哑的两种声线交织在一起,说不出来的魅惑。 “你……扶桑是噬元灵灵主?怎么会?”岑暮晓满腔疑问,“我记忆中的扶桑是神君啊。” “我变成如今的样子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他掐住岑暮晓的下颌,指尖深深嵌在她的脸上,痛得她五官扭曲,她摆头挣脱,却被他掐得更紧。 岑暮晓拧着眉,心里似翻山倒海,泪水不自觉地簌簌落下,她不禁疑惑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情绪起伏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了。 她道:“你什么意思?拜我所赐?我做什么了?” 扶桑冷道:“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装的?”他将她用力往身旁一甩,她重重扑倒在地。 她全身瘫软,吃力地撑起身子,颤声道:“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忽然想起她做的那个梦,想起了那个骂她心狠手辣的女子。 她到底对扶桑做过什么? “你说得没错,我曾经是神,我生而不凡,降世时天降祥瑞,天界无不震惊,我曾经是天界最无忧无虑的神。” 扶桑悠悠说着,语气愈发森然:“偏偏我遇见了你,你为了带领魔族占领统一人界,处心积虑接近我,利用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伐了神木,触动天诛,害我丢了神籍被贬下界,弄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不鬼的样子。你说,你该如何偿还?” “我……”岑暮晓失神了想了良久,“我实在没有印象,我只记得你是我师父,我们,我们还曾是恋人?” 扶桑说的这些完全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她怎会忍心伤害心爱之人。 她一直以来觉得风诣之很熟悉,难道是因为扶桑?仔细看来,他和风诣之的身姿真的有几分相似。 扶桑鄙视地哼了一声,指着心口的位置,恨道:“恋人?也许吧……我曾经疼你、爱你、宠你、护你,甚至为了救你,我毫不犹豫地将我的一千年寿元渡给了你,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一次次狠心的背叛和无情的践踏。” 扶桑挥一挥衣袖,厅内的红色纱帘随风飘扬到她的眼前,她的耳畔响起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 巨响过后万籁寂静,隔着半透的红色纱幔,她看见了一个白衣的女子。 女子身形忽闪,貌似鬼魅,手持一柄冒着黑气的刀。 “啪嗒,啪嗒……”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女子唇角挂着一抹邪笑,她无法停下杀戮,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她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越血腥就越让她兴奋。 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在了她的刀下,他人的鲜血如泼墨般洒在了她洁白如玉的衣裙上。 她的刀还在不停地抖动,渴望着饮下更多的鲜血。 人们在一声声哀嚎中被血光吞噬。支离破碎的残体已堆积如山,她仍旧迫不及待地想将更多人撕碎。她早已失去了理智,此刻只想满足她杀戮的欲望。 在她看来,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觉便是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抹杀一切,去获得一切。 日落时分,远远望去,早已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映红了人间大地。 她终于做到了,她杀掉了所有阻挡在她身前的人。 她眼前的这片土地,终变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她将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她的世界。 就剩最后一个障碍了,她朝着扶桑神木旁的红衣男子走去,她没有一丁点犹豫地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天空顿时降下无数道白光…… 岑暮晓大脑一片空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真如她看到的那样,她前世竟是个嗜血残忍的妖魔? 她忽觉体内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直不起身,她趴在地上捂着胸口,身体里有股力量堵得她气血喷张,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哇得吐出了一口血。 扶桑似是很满意见到她此刻的惨状,冷然笑道:“这就受不了了?这就是你啊,不用怀疑,你就是这样的邪魔!” 岑暮晓擦掉唇角的血迹,这口血吐出来之后她的心绪反而平静了,她淡道:“所以三番五次想要了我的命的幕后真凶就是你?” 扶桑笑道:“是,你说你该不该死?” 岑暮晓问道:“吕梁城敕垚兽是你控制的?药仙谷丹药也是你下的毒?” 扶桑盯着她,道:“是又不完全是,谁让你招人恨呢,恨你的人不只我一个,我只是借势推了一把而已。只是没想到你总能逃过一劫,在你身边护着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岑暮晓轻哼道:“你不是和他交过手吗?何必来问我?” 扶桑沉吟半晌,恍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不起来了,我记不起他的样子了。为什么我会记不起他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岑暮晓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怅然失落的神色,为什么提到风诣之,扶桑会是这种反应。 她顿了一顿,诚心道:“如果前世我伤害了你,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你以为简简单单的一句道歉我就会放过你吗?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你拿捏的傻子吗?”扶桑冷冷质问,“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心?” 岑暮晓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和她脑海里残存的画面,对她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虽和她有关,但却很陌生、很遥远。 扶桑,提到这个名字她心里总会隐隐作痛,也许她前世是真的很过分吧。 无论从前她是怎样十恶不赦的邪魔,可如今她是个普通人,她只是岑暮晓。 “那都是前世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岑暮晓抬头直视着扶桑的双眼。 扶桑蹲下抚着她的脸庞,凝视着她,他十分沮丧地喃喃:“你到底有什么好?能让扶桑为你牺牲至此?我拿一生去珍视的人,在你眼里怎就如同过眼云烟,转眼就忘了呢?” 岑暮晓转头不想让他碰她,“我前世是怎么死的?是死于天诛对吗?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她记得风诣之说过天诛可以诛灭一切生灵,她猜测她看到的天边白光就是天诛。 扶桑凄冷叹道:“呵,没想到你这辈子还是这么自私无情,居然毫无悔改之意!” 话音刚落,地面抖动,厅内白玉柱子旁升上来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木童、易殊归、郭怀阳和泰山弟子都被锁在里面。 大家看着笼子着一点点上升,都愣了神。 众人在地下待了好久没有一点光亮,现在重见天日都不自觉眯了一下眼睛,待完全适应光亮后,他们垂下了头。 易殊归直起身,扒在笼子上,急道:“晓晓,你没事吧,你受伤了?” 岑暮晓试了试仍然不能起身,挤出一个微笑,道:“我没事,你们都没事吧,阿童木,师姐。” 除了易殊归其他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没有抬头,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 “殊归,他们都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像中了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易殊归答道,说话间止不住喘息,似是也受了伤。 “你把他们怎么了?!”岑暮晓急问。 扶桑回头撇了一眼,轻笑道:“这些人又不是抓来的,我怎会知道?你们还得感谢我帮你们杀了庄焰呢。” “既然不是你抓的,你这便放了他们!”岑暮晓道,“我知道你恨我,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扶桑哀叹:“我不无辜么?你如今倒是学会舍己为人了?” 易殊归用身体撞着笼子,笼子“哐哐”作响,一面道:“你这个邪祟,你放过晓晓!” “吵死了!”扶桑朝着笼子一挥,易殊归被掌风拍打出去,撞在笼子后壁晕了过去。 “殊归……”岑暮晓嘶声叫道。 即便她前世确实对不起扶桑,她也无法忍受扶桑对她在乎的人下手。 她愤恨地看着扶桑,冷道:“你不就是要我死吗?现在就杀了我,请你放过他们!” 扶桑嗤笑道:“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这个易殊归不会是你这一世的情郎吧?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也有在乎某个人生死的时候?看来你对我真的是只有利用毫无感情了。” 岑暮晓拿起青木剑,递给扶桑,“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扶桑看着青木剑,愣了一会儿,轻声道:“这怎么这么像……” 他放下青木剑,“就这么一剑刺死你,太便宜你了。不如这样吧,这笼子里一共十个人,你每刺自己一剑,我便放一个人,如何?” 岑暮晓一咬牙,道:“好,但愿你说话算数!可我现在浑身无力,要怎么控剑?” “别打什么鬼主意拖延时间。你是想等那个人来救你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外面的阵法他是破不了的,之前我会输给他是因为受了伤,如今伤势痊愈,他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扶桑抬手,青木剑悬空剑尖指向岑暮晓,他道:“这第一剑你想刺在哪?” 岑暮晓凛然道:“随你!” 扶桑手指轻轻一弹,青木剑飞速向她的腹部刺去,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平静地接受这一剑。 她只觉腹部一凉,有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流出,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到叫出声,她按着伤口,颤道:“第一剑,可以放一个人了吧。” 扶桑笑道:“可以,我说话算数,你要先放谁?” 岑暮晓手指着笼子,喘了一声,道:“先放了木童……边上那个姑娘。” “哎呀,我都要替易殊归可惜了,他可是你情郎啊,怎得不先救他?” “少……少废话。” 木童年纪小,修为根基薄弱,她若是扛不住十剑,木童便是连逃出去的可能性都不大,所以她只能这样决定。 “好!”扶桑拍了一下手掌心,笼子里的木童就被一股力量传送了出来,睁着眼睛却神情呆滞。 岑暮晓手肘撑地匍匐着爬到木童身边,地上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骇人。 她摇着木童,“阿童木……你醒醒!” 木童眨了一下眼睛,只愣愣地站在那,没有看她,也没有答话。 扶桑冷冷一笑,“放心吧,我只是不想有其他醒着的人破坏我的兴致,他们都没事,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唰”又是一道闪电般的剑光射出,这一剑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后背。 她只觉剧痛无比,大脑一阵晕眩,口中喷出了一口血,沉沉地扑倒在了地上。 扶桑每次出剑扎的伤口不深,且次次避开要害,并不想一下子就要了她的命。 他现在仿佛是一个恶意挑逗着猎物的猛兽,眸光阴冷刺骨,每刺她一剑眼神中又闪过大仇得报的快意。 六剑已过,笼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被放了出来。 包括泰山的修士魏林嫣、杨婵和宋明芝。 厅内顿时一地鲜血,扶桑嫌恶地啧了啧嘴,挑了个未沾血的位置落脚,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狼狈的岑暮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已入魔 “还有四个人,你确定要救吗?这四个人好像与你并不相熟吧?” 扶桑走到笼子旁边,敲了敲笼子,笼子中的四个泰山修士骤然惊醒,立刻跪地求饶。 “姑娘救救我们,求你了,我还不想死……” “姑娘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你先救我,先救我……只要你救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家开钱庄的……” “我是师兄,自当排在你前面,懂不懂长幼有序?” “去你的吧!谁是你师弟,你去死吧!” 笼中的四个人互相殴打辱骂了起来,各个都请求岑暮晓先救自己,都担心她撑不过去,立刻毙命,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岑暮晓气息微弱,涣散地抬眼,痛到面部肌肉抽搐,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扶桑满眼失望嘲讽,摇头叹道:“没想到如今的泰山弟子不仅修为平平无奇,还如此贪生怕死。你们看看你们这群孬种的样子,丢脸都丢到祖宗家了。这就是扶桑一心庇护的泰山啊,可笑……” 话音一落,他的手心顿然红光一闪,朝那四人激射而去。 笼中的四人惊愕地停下打斗,痛苦地捂着被红光勒住的脖子,脸憋得通红,无法言语,快要窒息了。 “等等……”岑暮晓吃力抬手,“你说,你,会说话算数,还有,还有四剑,我替他们受!” 泰山的这几个男弟子虽与她并无交集,但她今日已没想着能活着出去,能救一个便救一个,算是给自己积德了。况且,他们都是风诣之的同门师兄。 扶桑抱起待在他身边的雪貂,轻声道:“小雪,你看看,这人啊,都是有报应的,这便是现世报。” 他转而又向岑暮晓道:“从前你作恶多端,对我百般利用时,可有想到今天?” 岑暮晓浑身颤抖,喘息粗重,已是遍体鳞伤。 她苦笑一声,夏连城说得没错,她的命不长,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便迎来了死亡,多亏了她已提前知晓,她此刻比她想象中的要更为坦然。 “第七剑……来吧。” 疼痛一点点加剧,她的气力也随着鲜血汩汩流淌而慢慢流散。 诣之,诣之…… 她好后悔先前因为种种顾虑没有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如今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又是一剑狠狠地刺在了她的肩上。她无力一栽,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扶桑控剑收回青木剑,低头端详,他注意到,原本青木剑上沾满了她的血,剑身几乎染成了血色,可就在刚刚的一瞬之间,剑身上的血全都消失不见了,青木剑又恢复了正常的木色。 不过是把木头化的普通木剑,血怎么会被剑吸收。 除非她已入魔,不然这不可能! 他犹疑地再次控剑,这一次却控制不住了,青木剑如脱缰般迅速窜到了岑暮晓的手中。 岑暮晓忽觉疼痛减轻,血流变慢,青木剑似是可以给予她的力量一般,在她的手中躁动不已,竟发出了“嗡嗡”的剑鸣声。 她持剑奋力撑起身子,心中重燃求生的欲望,她不能死!她想保护的人还没有脱离危险,她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扶桑见势不妙,趁她尚未起身,右手一挥,她撑着青木剑的手袭来一阵酸软,差点没握稳剑柄。 一阵飓风般的大力向她迎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向后滑出去老远一段距离。 她狠狠地抓住青木剑,胸中再次涌现出似火烧一样的灼热感,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并没有感到疼痛。相反,正是这种灼热感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怒吼道:“还有三剑,你还要继续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伴着回声,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扶桑大惊,这一世她的肉体不过是个普通凡人,怎么会有入魔的迹象?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失控了?”扶桑收起震惊的目光,幽幽笑道,“就算入魔,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关在笼中清醒的几个泰山弟子惊骇哑然地望着双眼通红、脸色苍白宛如邪祟的岑暮晓。明明知道她是要救他们的,却也禁不住畏惧地一动都不敢动。 “那便试试。”岑暮晓唇角微扬,邪肆一笑。 她握剑倏地站起,挥剑割掉了肆意摇曳的红色纱幔。 这纱幔实在碍眼,她的眼前终于清晰可见了。纱幔被撕裂落下,她向着扶桑直直飞去。 扶桑后退了几步,长笑一声:“本来不想让你和他们这么快就死,哎,是你逼我的。” 话音一落,红光大现,整个山洞传来剧烈的震动,洞顶山石滚滚而落,顷刻间落石将厅内的桌椅摆设砸成了粉碎。 清醒着的泰山弟子望着笼子顶上的铁壁已经有了弯折的迹象,惊呼道:“快停下,姑娘你快停下!” “这山洞要塌了,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灵主,这是你和那个姑娘的恩怨,和我们无关啊,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来到渭源村,求你放了我们!” “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这么个事!” “都怪那个岑暮晓前世造孽……” 几人被囚禁在地下时像是被下了魇术,不得动弹也不能说话,但听力却是正常的,扶桑与岑暮晓的谈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这扶桑分明是因爱生恨,与岑暮晓的前世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他本就是为了讨债要她的命,而他们不过是被牵连了而已。 其他还未清醒的几个人仍是像木头人一样呆呆站在那,丝毫没有被这巨响震醒。 岑暮晓没办法停下,她无法灵活控制住体内那团给予她力量的气,她手腕一转,青木剑猛然向扶桑斩去。 紧接着,红影忽闪,她都没看清扶桑的招式,她的胸口便被重重一击,眼见又要扑在地上。 她却像不知疼痛一般,手掌点地一弹,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扶桑冷笑:“你看看这些自私自利的人,你明明是要救他们,他们却不知感恩反将罪责都推到你身上,这就是人心啊。” 他的掌心登时弥漫着殷红的气息,劈手向岑暮晓的头顶盖去。 这是杀招,中者必将毙命! “风峋,住手!” 洞口的青衣人影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厉声喝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鸿一瞥,乱了浮生 他抬眸看着洞口的青衣男子,愣愣发怔,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风峋…… 这世间所有知道噬元灵存在的人,无不尊称他为灵主,或畏惧于他,或有求于他。 只因灵主是噬元灵一族的族长,是噬元灵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有人叫他风峋这个名字了,久到他都快忘了他也是有名字的。 这个名字是扶桑给他起的。 那一年,他还年幼,刚继任噬元灵灵主之位。眼见着噬元灵一族被天兵屠杀,死伤殆尽,他却没有能力反抗。 万念俱灰之下,他欲自焚结束生命。 那位乌发红衣的矜贵公子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眼前,也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 只那惊鸿一瞥,便足以乱了他的浮生…… 扶桑告诉他:“谁都无法选择出生,但你可以选择怎样行走于世间,是非善恶在于你的内心而非种族。” 他苦笑道:“我们噬元灵是三界以外的怪物,神族欲除我们而后快,人和魔呢,费尽心机抓到我们,利用我们增加寿元得以长生,达到目的后又忌惮我们的实力,去乞求神族灭了我们永绝后患,我们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异类。” 扶桑叹道:“众生皆有他存在的意义,你不必如此灰心,也切莫对这个世界失望。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你可安心在那住下,不会有人或者神找到你。” 他疑道:“你不是带天兵来灭我们的吗?为何放过我?” 扶桑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不经意间便能令人为之荡漾,他道:“本神君今日放了你是因为你从未做恶,我希望你日后仍能保持你的赤子之心,要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知道了吗?” 他心下触动,使劲点头,“我会的,神尊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他又有些担忧:“可是你救了我,回去该如何交差?” 扶桑毫不在意地一声轻笑:“你这小家伙,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替本神君操心?这灭没灭成功还不是本神君一句话的事,天帝那里我自有办法应对。” 他拱手行礼:“多谢神尊,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会肝脑涂地,报效神尊的大恩。” “行了,小孩子该有点童真才好,老是一本正经的,看着怪别扭。”扶桑笑着扶他起身,“你叫什么名字?” 他支支吾吾道:“我,没有名字……” 扶桑眉头一挑,打趣道:“你们噬元灵本就没有面相,再没名字的话你们平时是怎么交流的?” 他害羞地笑了笑:“他们都叫我灵主,代代噬元灵族长都被称为灵主。” 扶桑哈哈笑道:“我这一不小心还救了个身份了不得的噬元灵啊。” “唔……”他默然不语。 扶桑真的很爱笑,他笑起来光风霁月,美而不妖。 他呆呆地望着扶桑,失神了好久。 扶桑眉间微蹙,思考了一会儿,道:“我给你起个名字,不如就叫……风峋,风骨嶙峋,愿你一生正直坦荡,刚正有骨气。” “风峋……”他默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心内雀跃欢喜。 扶桑又解释道:“还有一层意思,风这个姓氏你要格外珍惜,因为女娲本姓风,你要随了她姓,便要以慈悲为怀,懂了吗?” 他格外认真地答应:“风峋记住了。” 后来扶桑将他们一族仅剩的一些噬元灵带到了北洲的一处冰山,那时候那座山还没有名字,是无人踏足的地界。 扶桑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噬元灵的下落,便在山上弹奏了几曲,通过琴音加固了冰山上的特殊阵法。 琴音空灵悠扬,余音绕梁,有人无意间听到后便将那座山命名为乐都山。 噬元灵一族就这样在乐都山过上了与普通人无异的平凡日子。他每天潜心修炼,只为有一日能报答扶桑的恩德。 直到有一天,扶桑施术召他而去。 他到了炎阳殿,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似熟睡的女孩。 扶桑对他道:“风峋,你帮我个忙,抽出我的一千年寿元给她,你可以做到对吧?” 他不禁错愕,“为何?” 一千年对于人族而言是十生十世,对于神族而言亦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 拿出这一千年扶桑还能活多久?他怕,他不敢去看。 如果是旁人对他提出这种要求他一定会笑话那个人是不是活腻了,可这个人是扶桑,这个女孩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她是扶桑什么人,让他甘愿为她牺牲一千年的寿命? 他急道:“一千年寿元一次性抽出你的灵力会大大折损!而且还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扶桑做好了准备,只道:“无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她能醒过来。” 他只能答应,他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即便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是个没有面相和性别的怪物,又怎能配得上那样美好的扶桑?他和他永远没有可能。 既然扶桑已有了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心上人,他只能祝福并成全。 他看着扶桑的生命慢慢流逝,他小心谨慎地抽够了一千年寿元,给了躺在床上的女孩。 扶桑猝然倒地,虚弱得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他拉起扶桑,却见扶桑如释重负,对他笑道:“谢谢你。” 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桑道:“她遭人算计,被若缨反噬了。我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个办法了,多亏了你。” 他勃然大怒:“是谁?谁干的!” 是谁害得扶桑要为此牺牲这么多的寿元?他一定要让对方付出更大的代价! 扶桑拍拍他的肩膀,忙道:“你不必管这个,我自己能应付。赶紧回去吧,天兵快来了。” 他没有回去,他誓要报复算计扶桑和他心爱之人的凶手。 以他如今的修为他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这世上没有什么结界法阵是他不能突破的。 他潜进了天界酒仙的住处,化了一缕灵力藏在了酒仙酿的酒之中。 他得逞了,酒仙被罚,琼林被贬,酒里的噬元灵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很欢喜,他做到了,他帮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扶桑。 可扶桑却有些生气,轻斥道:“都是琼林干的,不关酒仙的事,我有我的打算,就算琼林不认我也有办法让她认,你何必这样?” 他满脸骄傲,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这样便铁证如山,可保万无一失不是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怎么才来啊 “可我本不想牵连无辜的酒仙,”扶桑轻叹一声,“罢了,是我错了,如今只有尽力去弥补了。” 他心道:“神尊一向善恶分明,他这是对我失望了吗?”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 扶桑转身欲走,闻言,回头道:“没事,不完全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他失落地回了乐都山,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扶桑。 待他再次偷偷潜入旸谷之时,旸谷已变了模样,只剩下了一片枯木荒草,没有从前漫山遍野的花团锦簇了。 扶桑不在了,旸谷换了主人。他才得知,他死了。 他瞬间崩塌了,他不敢相信,他不信那个实力连天帝都不敢动的扶桑神尊会轻易殒命,他也不信那个扶桑用一千年寿命换来的心爱之人会背叛杀害了他。 可事实摆在了眼前,他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生灵能在天诛后安然无恙,扶桑或许真的不在了…… 他脑子里扶桑的音容笑貌一点点消逝,就如同他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关于扶桑的一切记忆都正在被刻意抹除! 这只可能是天帝所为,天帝抹掉了凡间所有与扶桑相关的记录。 他不想忘记,他要报仇! 就算那个女孩下了地狱他也要追到地狱让她血债血偿! 他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他便自称扶桑。 从那之后他日日穿着与扶桑一样的红衣,修习和扶桑一样的木系术法。他终日与花为伴,还凭着印象建了座与旸谷炎阳殿一样的宅子。 五百多年了,他将自己活成了扶桑的样子,可扶桑的轮廓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他拼命想记住,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唯一让他记得的便只剩下这份仇恨了。 …… 他耳畔不断回荡着青衣男子唤他“风峋”,那声音很陌生,他从未听闻。 可这世上除了扶桑,还会有谁知道他叫风峋。 扶桑不是遭受天诛又被心上人一刀穿心神形俱灭了么? 风峋犹豫不敢上前,颤声道:“你……你是?”声音中尽是热切和期盼。 风诣之步履蹒跚地走到将岑暮晓身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生怕弄疼了她身上的伤口,他柔声问道:“痛不痛?” 岑暮晓见到风诣之瞬间恢复了正常神色,她丢下青木剑望着他,泪水已决堤,委屈道:“你怎么才来啊,我……” 风诣之看着她浑身是血,眼中满是心疼和自责,也红了眼,连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她抱着风诣之,轻轻捶了几下他的后背,呜呜哭得像个孩子,“我差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风诣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和血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了血。 她抚着风诣之的脸颊,急道:“你受伤了?” 风诣之不想让她担心,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和上次一样。” 风诣之将她护在身后,对风峋冷道:“你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你放过其他人。” 风诣之环顾左右,除了笼子里的泰山弟子清醒着以外,其他人都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他因强行破除山洞的阵法已受了伤,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与风峋硬碰硬。 “好。”风峋一口答应,他也觉得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抬手一扬,笼子开了,其他人都恢复了正常。 “公子,请——”风峋伸手礼貌地引着风诣之去内屋。 众人发觉自风诣之出现后,风峋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变样,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此时他就像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与他先前乖张狠戾的模样判若两人。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岑暮晓狠狠瞪着风峋,抓着风诣之的胳膊,忙道:“不行,你不能去。” 风诣之轻轻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没事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快去看看你师弟师妹。” 岑暮晓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目送着风诣之和风峋进了厅内左侧的内屋,仍旧惴惴不安。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易殊归身边,只见点点白色荧光一闪而过,易殊归的身体忽地变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纸人符篆。 她心中一紧,“这,怎么回事?” 郭怀阳运功调息,很快恢复了功力,她望着岑暮晓,神情凝重,淡道:“他早就逃了,他趁真假灵主斗法之际,逃出去找你了。” 易殊归关键时候挺机灵,也亏了楚青青给他们的符篆纸人起了大作用。 岑暮晓完全没想到易殊归的符篆造诣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居然能化出一个与他本人一模一样的纸人。 可他丢下郭怀阳逃走是为了去找她,这次郭怀阳又该心伤难过了。 “他做出了选择。”郭怀阳苦笑一声,“是我自作多情,他早就做出选择了啊。” 此情此景,岑暮晓不知该说点什么去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只好闭口不言。 一旁的木童渐渐恢复了知觉,抬眼便看见岑暮晓全身是血,急得花容失色,语无伦次:“晓晓,你,这怎么办啊?金创药,对,金创药。” 她手忙脚乱地在黄金袋里翻找,翻出来一瓶金创药,她连忙拉起岑暮晓的衣袖,看着她身上骇人的血窟窿,顿时心中一痛,哭得一塌糊涂。 岑暮晓无奈一笑,替木童擦泪,“阿童木,是我受伤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木童抽抽嗒嗒,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晓晓,你疼吗?你肯定疼死了吧。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救我们连命不要了。” 岑暮晓摸摸她的脑袋,轻道:“我这不是没事嘛,别哭了,你不会还要我这个伤号反过来安慰你吧?” “好,我不哭……”木童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双手颤抖着将药洒在岑暮晓的伤口上。 “嘶……”岑暮晓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刚刚麻木了没觉着疼,药粉一洒在胳膊上,便袭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木童连连道歉。 岑暮晓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不是你下手重,上药总会痛的。” 木童略带哭腔道:“那你忍着点。” 至于岑暮晓身上其他位置的伤口,得脱了衣服才能上药,厅内的几个男子倒是识趣,见状齐齐退到了洞外回避。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众人迷惑了…… 魏林嫣亲眼见证了岑暮晓和风诣之犹如患难鸳鸯一般的情谊,内心兀自不平,可岑暮晓确实是为了救他们才身受重伤。 她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木童,淡道:“这是我舅舅给我的创伤灵药,专治剑伤,有奇效,用了不会留疤,你给她试试。” 岑暮晓一愣,这小姑娘虽性子娇气霸道,但心肠倒是不坏。 她趴在地上,木童给她的伤口上了药,简单包扎了一下,血暂时止住了。 她穿好衣服,坐起身朝着内屋望了望,什么都看不见,风峋的结界术法造诣不比风诣之低,而且他们俩看起来像是旧相识。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外。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风诣之和风峋一前一后的出来了。 众人齐齐望着这一青一红两个挺拔修长的身姿,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惊诧。 这两个人无论是走路姿势还是身材身高都太像了!让人不由好奇风峋面具下的那张脸是不是也与风诣之一模一样。 风诣之冷着脸,面色苍白,犹如一座万年冰山,让人看一眼都冷得发颤,似有满腔怒火在竭力克制。 风峋身上多了数道剑伤,还在不断往外冒血,他每走一步血水都顺着他的衣袍滴落在地,烈焰般的红衣被染成了暗红无光的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妖孽诡异了。 风诣之居然能把堂堂噬元灵灵主伤成这样! 众人无不瞪圆了双眼,他们都是领教过这位灵主施术的,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与他过招,就连近身都做不到,还没到他跟前便被他周身的气息压的整个人瘫软倒地毫无知觉了。 风诣之是如何做到的! 他又是怎么做到伤了风峋,风峋还一副高兴欢喜的模样的…… 虽看不清风峋面具底下的表情,但他此刻迈着步子走向洞外,就像是个闲庭信步的孩子,就差蹦蹦跳跳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心情非常好,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温柔和煦了。 前一秒还是个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恨毒妖孽,后一秒就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了。 他这性子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众人皆是满头问号。 “师父……” 洞口有个人唤了一声。 风峋白了那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岑暮晓,佯怒道:“死小子,还记得为师啊!” 陆离十分难为情地进来,他躲着不看岑暮晓,不敢撞上她的眼神,内心仍是愧疚欺骗了她。 陆离低声道:“师父对不起,是我害你伤成这样的。” 风峋戳了一下陆离的脑袋,叹道:“你呀,男大不中留!”他声音含笑,似乎毫无责怪之意。 他早就料到风诣之能破了他的阵法一定是找到了阵眼,而以风诣之如今的修为本不是他的对手,不可能这么快就破了他的阵法,可能的原因必定是在他的徒弟身上了。 陆离了解风峋的性子一向喜怒无常,风峋此生最恨的就是背叛。 他不仅没把岑暮晓带到风峋身边,还为了她带着风诣之找到了阵眼,怕是风峋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他抹了抹脸,仍是神色紧张,颤声道:“师父你不会怪我吧,你不会又想炖了我吧?” “怪你干什么?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风峋眼角微弯,抬手揽住了陆离的肩膀,“臭小子,扶着为师啊!” 陆离这才放心了,稳稳地扶着风峋往洞外走。 岑暮晓看这情形便明白了,他们俩的见面定是风诣之占了上风。她迎上去,忙问:“诣之,你的伤怎么样了?” 风诣之对她微微一笑,轻道:“我没事,我带你去疗伤。” 说完,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横抱起了她。 她平日也就在没人的情况下才对风诣之胆子大,其实就是个纸老虎。此刻见他这样旁若无人地抱着她,她登时脸颊绯红,下意识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低声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阿童木已经替我上过药了,我感觉好多了。” 风诣之低头看着她,柔声道:“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坚强。”他脚底轻轻一点踩着剑身带着她御剑而去。 魏林嫣望着风诣之离去的剑光,撅嘴嘟囔道:“你眼里就只能看见岑暮晓吗?” 杨婵和宋明芝见状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了,再告诉她风诣之心中有她,那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她们扶着她,只道:“师姐,我们先出去吧。” 众人调息好状态后都出了山洞。 洞外空中的红影犹如一道朱霞,那抹朱霞飘来飘去,所到之处黑色雾气皆弥散开来。 直到整个渭源村上空盘旋的黑气完全消散,那抹朱霞才停下。 众人定睛望去,霞光从天而降,凝成了一个红衣人影向远处走去,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 风诣之带着岑暮晓回到了乐都镇瞻仙门。 瞻仙门弟子看着二人似是受了重伤,向远处眺望了一下,却没看到其他人,上前问道:“怎么就你们俩回来了?其他人呢?我们瞻仙门弟子呢?” 一弟子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忙不迭进去通知夏立了。 风诣之没有答话,只一心想着快点将岑暮晓放下疗伤,径直进了屋,掐诀布下了结界。 岑暮晓定定地望着他,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后,背对着她不知在干什么。 她的心扑通直跳,她身上的伤都得脱了衣服才能治疗,可再怎么说她和他不是夫妻关系,即便两情相悦也不太好吧。 他是不是也不好意思了? 罢了,医者父母心,医者面前不存在男女有别。 她决定坦然面对,她按了按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口,大方问道:“那个,我是不是得把衣服脱掉方便你帮我疗伤?”她一面说着,作势要解开腰带。 闻言,风诣之似是呛水了一般低咳了几声,讪讪道:“不,不用……” 他拿出一颗丹药,喂到她嘴边,“把这个吃了,你再让木童帮你清理清理伤口,换身衣服,身上伤口就可以很快愈合了。” “啊?这么神奇吗?”岑暮晓垂眸瞄了一眼他手里的白色药丸,“啊”了一声乖乖吞下。 害!真是白操心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喜欢你 岑暮晓嚼了嚼药丸,和糖果一样甜甜的,甜进了她的心坎里。 她长这么大,总是在看大夫,药吃了不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药。 她欢喜道:“这是什么药?好好吃。” 风诣之递给她一杯水,无奈笑了笑:“小馋猫,哪有人觉得药好吃的。” 岑暮晓咕咕喝完水,擦了擦嘴,盯着他,“难道不是你特意在药里加了什么东西才会这么甜吗?” 风诣之眨了下眼,不看她,淡道:“这是回天丸,本就微甜……” “哦……”岑暮晓讪讪一笑。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岑姑娘,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风诣之起身准备离开。 “诣之,等一下。” 岑暮晓有些郁闷,他当着众人的面和她举止亲昵都不会感到尴尬,为什么一到两人单独相处时他就格外局促呢。 是不是他更喜欢她含蓄内敛一点? 可那也不是她的作风啊,还是做自己吧。 她鼓起勇气道:“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想告诉你。” 风诣之转身望着她,低声道:“什么话?” 岑暮晓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事情如实告诉他,她认为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 她道:“在山洞里,我看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画面,我看到了我前世是个杀人狂魔,我杀了很多人,我没有办法停下来,我还一刀捅了,捅了扶桑,你认识灵主,那你认识扶桑吗?他真的是死于我的刀下吗?” 风诣之听见她叫“扶桑”这个名字微微一震,沉吟半晌,才道:“你为何会把风峋认成扶桑?” “因为我隐隐约约记得扶桑就是那样的,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只记得那身红衣。” 岑暮晓恍然地说道,明明想问出她想知道的答案,可又不知不觉被风诣之带偏了。 “就因为同样的红衣你便确定他是扶桑?”风诣之垂下眼眸,声音低得她没有听清他声音里失落。 “我……那都是前世的事了,对我来说好陌生,我完全想不到我前世是那样的人,我现在都不敢记起前世的种种了。”岑暮晓一想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就忍不住胆寒,极力想要摆脱那些画面。 “是啊,对于凡人来说前世是前世,今世是今世,过好今生就已经不容易了,何必纠缠前世……”风诣之闭上眼,似是说给自己听的。 岑暮晓望着他古怪的神情,差点忘了她原本想说什么了。 她默了一下,轻声道:“那时我身受重伤,快要死了,在死之前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就是没有向你表白我的心意,诣之,我喜欢你!” 风诣之心中一动,望着她清丽的脸庞,喃喃道:“若是换个人穿着相同的红衣,你也会认为他是扶桑吗?” 他心里明白人的魂魄经过忘川的洗涤,就获得了全新的人生,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他独守着他们之间的回忆已经五百多年了,而他也将一直守下去。 她若是一点都不记得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只记得那身衣服,他视为珍宝的那段感情难道还不如那身红衣令她印象深刻吗。 岑暮晓懵懵懂懂,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她捂着胸口,直言道:“可能吧,不过想到扶桑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心痛,我都不敢想到他……” 说完,她又赶紧补充道:“我觉得那些记忆不像是属于我的,就像你说的,我们过好当下就行了,我再也不会去想从前了,你别误会。” 她心道:“我喝的孟婆汤是不是质量不太好,我为什么会记得其他男子,诣之该不会多想吧。” 风诣之神色沉凝,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她,又仿佛是透过她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什么意思嘛!表白了答不答应好歹给句话啊! 岑暮晓蹙眉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蓦然想起当年白泽在三重天对他说的那句话,一语成谶…… 他越在乎她,她就会越多危险。 琼林因为他而陷害她。 梼杌因为想要杀了他而利用她。 还有风峋,若不是因为他,风峋又怎会三番五次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 天帝曾告诉他:“扶桑,此女是你的缘,亦是你的劫。当年羲和便说过,你们是不可能的,若强行在一起你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坚定道:“我从不信命,我会生生世世守护着她。谁要伤害她,我便让谁十倍百倍地偿还,我定会护她安然无恙。” 天帝道:“神木被毁,你现在是戴罪之身,就算本尊有心护你,也堵不住泱泱众口,你说本尊该如何处置你?” 他从容道:“全凭天帝处置,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天帝低头摩挲着宝座上的金色龙角,幽幽道:“若本尊要你的命呢?” 闻言他缓缓跪在天帝面前,沉声道:“那便请天帝让我凝聚好她的魂魄,确定她无碍之后再拿去我的命。” 天帝似笑非笑地叹道:“没想到扶桑居然有跪下来求本尊的时候,这女子果真是你心中的魔障,能磨平你所有的棱角。” 他苦笑一声:“天诛我已经替她受了,求天帝放过她,她只是被梼杌利用了而已。” 天帝似是洞穿一切,淡然道:“此女固执,和你一样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会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即便头破血流,与全天下为敌也绝不会回头。无论前生还是后世,她都不会因你而改变,你信不信?她迟早还会再次触动天诛,到时候你还能护着她吗?” 他想都没想就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帝看着他执拗倔强的神情,笑道:“你是太子的师父,看在太子的份上,本尊不会削了你的神籍,这并不代表本尊宽恕了你,而是本尊会让你明白你错在何处,你这便下界去吧,你会信的。” 他起身拱手行礼,“多谢天帝。” “记住本尊说的,若你执意要保她,不可在凡间透露你的身份,否则恐将带来大祸。” …… 他曾狂妄自大从不信命,可如今他似乎明白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多次陷入绝境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不是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只远远地看着会更好。 第一百二十章 撩不动啊摔 风诣之想得入神,良久才开口:“多谢姑娘抬爱,姑娘和我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次若不是我没能杀了夏连城,你也不会受伤了。我想好好保护你,可总是事与愿违……” 疏离…… 岑暮晓在风诣之的语气中只听见了疏离,似是害怕离她更近一步就会受伤一样。 她呆呆地望着他,内心有一些不知所措。 她想了半天,她不懂,他处处表现出对她那样在乎,甚至为了救她可以连命不要,又为什么要推开她? 或许,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死去的莫染? 她沉吟片刻,嗫嚅道:“怎么会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在吕梁,在药仙谷,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你慈悲,不愿杀人,我懂的,我不怪你,你不用自责。” 风诣之侧了一下眼眸,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只问道:“清心诀有多久没念了?” 啊! 自下山以来已经一个多月没念了。 清心诀居然可以用来压制她胸中的灼热感。 她低头揉了揉眉心,迷茫道:“风峋说我入了魔,可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风诣之温声道:“你不用担心,按时念清心诀,不能再耽误了。” 岑暮晓抬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已经没有了疼痛感,反而痒痒的,这回天丸果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忽问:“你和风峋是怎么认识的?” “我救过他,我没想到会在渭源村遇见他,也没想到一直以来想害你的人竟是他。” 风诣之拿起放在桌上的剑,剑柄上还残留着风峋身上的血,他紧紧地握着剑身,似是还在愤恨风峋伤了她。 岑暮晓掉入山洞时,风峋的阵法就启动了,洞口被一层红色的结界笼罩,那结界不是一般的厚实,他多次试着劈开结界却没能成功。 多年未见,风峋的修为已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陆离告诉他,雪山上的有一种花,名叫雪衣藻,风峋设的阵眼很有可能就在这种花上。 他去往雪山,斩尽了山上的雪衣藻。回来时山洞的结界稍稍薄弱了一些。 他用尽了所剩无几的灵力才强行破了他的那层结界。 幸好,他赶上了…… 岑暮晓抓了抓头皮,她想不通,喃喃道:“可他为什么要冒充扶桑找我寻仇呢?” “嘶……啊……”她这才想起来她的头上也有伤,是在地上磕的,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固了,头发丝拧在了一起。 哎!这么血淋淋脏兮兮的,难怪表白被拒绝…… 风诣之放下剑,轻轻拨开她的发丝查看伤口,他皱了皱眉,拳头握得能听见关节咯咯作响。 “还痛吗?”他轻声问道,从袖中拿出一瓶止痛药,洒在手心,轻轻揉在她的头上。 岑暮晓顿时感觉头上冰冰凉凉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她向他身前凑了凑,故意柔柔弱弱地说道:“痛,浑身都痛。” 风诣之以为止痛药不够,又洒了一些在手心,一面道:“以后别犯傻了,连不相干的人都要救,你怎么这么傻!” 岑暮晓抬眼望着他轻柔的动作,道:“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那些人都是我的同门和你的同门啊。” 风诣之看着她天真的眸子,温声道:“任何时候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谈救人,以命换命不值得。” “就算我不救他们,风峋也不会饶了我。” 岑暮晓明快活泼地一笑,大方承认:“其实当时我真的已经放弃求生了,后来想起你,我才重燃希望放手一搏,刚好你就来了。” “可我还是来迟了……”风诣之满眼懊悔,上药的手顿了顿。 岑暮晓握住了他纤长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的双眼。 他也同样怔怔地望着她。 她只觉他的手很冰,她猜想他不表态可能是因为莫染死后,他对待感情有些患得患失。 她就这样对他毫不隐瞒地袒露心意,她总能将眼前这个人温暖融化吧。 她柳眉一挑,眨了眨眼,呢喃细语:“明明这么在乎我,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喜欢我呢?” 风诣之垂下眼帘,看着她轻启的朱唇,无意识地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他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这氛围好像不错。 她大起胆子,闭上双眼,歪着头向他凑得更近了些,就快要覆上了他的唇。 他眼眸微转,别过头去,她的鼻尖擦过了他的脸颊。 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了手,低声道:“你……你休息下吧,不累吗?” 岑暮晓撅了撅嘴,心道:“怎么撩都撩不动啊,上辈子该不会是和尚吧!” 咚咚咚…… 门外敲门声响起。 风诣之灵力没了,结界撑不了太久,失效了。 他刚把门打开就听易殊归在门外嚷嚷:“你怎么在晓晓的房间?孤男寡女的,你好歹要注意下影响吧?” 风诣之没有回话,神情漠然,兀自沉浸在刚刚的暧昧气息之中。 “殊归?”岑暮晓唤了声。 “晓晓!”易殊归见她衣服破破烂烂,都是血痕,瞪大了双眼,“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岑暮晓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没事了,我都快好了。” 易殊归急道:“你身上都是血,怎么可能没事!我去给你请大夫!” 说罢,他转身就要出去,岑暮晓忙道:“不用了,真的,诣之给的药甚好。” 易殊归看了一眼同样身上遍布血痕的风诣之,有些不相信,奇道:“风公子什么时候还懂医术了?” “哦……他,他就只有药而已,刚好是治剑伤的。”岑暮晓打了个马虎眼,“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的符篆术法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易殊归答道:“本来我化出来的纸人维持不了多久。是陆离,他帮了我一把。” 这个陆离还算有点良心。 易殊归又道:“你还没说你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谁干的?是不是那个噬元灵?” 岑暮晓捡重点和他说了一说,易殊归嘴角一抽,拍桌而起,恨不得立刻去将风峋碎尸万段。 “风峋已经被诣之打伤了,他已经为我报仇了,你不是风峋的对手,就别添乱了,易少爷!”岑暮晓无奈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相信他 易殊归思索了片刻,瞧了一眼站在一边发呆的风诣之,疑道:“风公子为何知道噬元灵的存在?又为何对渭源村的噬元灵了解颇多?” 风诣之淡道:“从前见过。” 易殊归哼了一声:“这未免也太巧了吧。这世上噬元灵又不只一个,刚好在渭源村作乱的噬元灵就是你见过的,莫不是你和噬元灵早有勾结?” “嗖——” 易殊归忽地拔剑指向风诣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人,仿佛是想透过眼神剥开他伪装的外衣。 原本他都打算成全风诣之和岑暮晓了,可渭源村这次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疑心风诣之。 岑暮晓叹了口气,抓了一下易殊归的衣袖,劝道:“殊归,你把剑放下,你误会了,真正做乱的是庄焰,不是风峋。” “可风峋把你伤成了这样!”易殊归愤愤地指着风诣之,“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放走夏连城的,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风诣之沉默不语,有岑暮晓相信他就够了,他懒得解释。 岑暮晓忙道:“不是,我说的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是夏连城诡计多端,他自己逃跑的。” “你要和我打?”风诣之勾起唇角轻笑着,握着自己的剑。 易殊归被他轻蔑的语气气得够呛,狠狠瞪着他,剑尖抵向他的胸口,“我把你押到泰山交给你们掌门处置!看你有什么可狡辩的!” 风诣之的指尖在易殊归的剑上轻轻一弹,剑身发出“铛”的一声清脆的剑鸣。 他淡淡道:“你要和我打架也好,要将我押到泰山治罪也好,我们先出去,岑姑娘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别在这里打扰她了。” 木童御剑归来,呆呆地望着屋内剑拔弩张的二人,踟蹰不前。 风诣之迈向门外,对木童道:“替我好好照顾她。” 木童点点头,“公子放心。” 易殊归瞪向风诣之离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头道:“晓晓,那你先休息,赶紧洗个澡吧,换身衣服。” 岑暮晓低头看了看身上干涸的血衣,嘟囔道:“怎么!大少爷你这是嫌弃我了?你有洁癖啊!” “不是。”易殊归眸色微闪,“我看了心疼。” 岑暮晓噎了一下,岔开话题:“你别和风公子起冲突,这次又是他救了我们。” 易殊归无话可说,转身出门了。 岑暮晓起身准备去打热水洗个澡,却被木童按下,“你躺着吧,我去。” 木童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次水,浴盆里的水够多了,她伸手探进去试了下水温,似是还不太满意,念叨着:“晓晓,你等一下,水有点凉,这里天气太冷,水凉得太快了。” 岑暮晓笑着看她忙里忙外,有人关心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 过了一会儿,木童拿着一包药粉进来了,洒在了浴盆里,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清甜的香味。 岑暮晓使劲嗅了嗅,“好香啊……这哪来的?” “风公子给的,说是你身上有伤洗澡会痛,这个药粉可以缓解疼痛。”木童向她招手,“水温刚刚好了,你快过来。” 她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破破烂烂的衣服,丢在了地上,踏进了浴盆里。 “唔……好暖,好舒服。” 木童轻轻帮她擦背,一面叹道:“风公子好细心啊。” 岑暮晓看着热水中冒上来的氤氲雾气,轻声道:“是啊,明明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肯表态呢?” “什么表态?”木童问。 岑暮晓双手捧着泛红发烫的脸颊,轻道:“我向他表白了……” 木童一点也不吃惊,她了解岑暮晓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个性,“那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岑暮晓略有些垂头丧气。 她没好意思说她想吻风诣之,却被他躲开了。 色令智昏啊,简直太丢人了…… 木童安慰她道:“风公子心里肯定有你,至于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可能是他觉得实际行动比言语承诺更重要?” “你这小丫头片子,懂挺多呀。”岑暮晓回头看了一眼木童,玩味地笑道。 木童拿热毛巾轻轻敷在她的肩上,认真道:“哪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嘴上能说谎,眼神骗不了人,风公子看向你的眼神是那种极为在乎又眷恋的眼神。反正要是有人能这么看我,我这辈子一定非他不嫁。” 岑暮晓欢喜不已,反手轻拍了一下木童,“你放心好了,你一定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 木童含笑低着头,喃喃道:“但愿他会……” …… “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二人在屋内断断续续听见门外有人说着什么。 岑暮晓赶紧穿好衣服出门去看。 屋外场子内摆满了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一具,正是岑暮晓和风诣之在庄焰庙密室看到的瞻仙门弟子。 经过这次门派的变故,夏立完全顾不得一门之主的形象和仪态了。 他颓废地坐在尸体旁,神情恍惚,嘴里仍是不可置信地咆哮着:“一定是你们弄错了,吾儿从小便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他不可能与非人为伍!这不可能!” 瞻仙门剩下的弟子看着躺在地上的同门皆感到不寒而栗,纷纷庆幸自己没有随着夏连城一起去往渭源村。 魏林嫣俨然一副泰山为首弟子的模样,厉声道:“我劝夏门主最好老实交代夏连城的下落,你儿子已然入魔,你作为一门之主难道要包庇魔头吗?” 一瞻仙门弟子不忍夏立一把年纪还被小辈斥责,反问道:“你说我们连城师兄与噬元灵勾结就勾结了?证据呢?” “证据?”魏林嫣气得嘴角抽搐,“他害得我们这群人差点连命都丢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他帮着噬元灵残害同道道友,这还不是证据?” 那弟子又道:“好笑,你们回来之后我就听人说了,你们之中除了风公子和岑姑娘,其他人并没有在渭源村见过连城师兄吧?怎么现在又变成众人亲眼所见了?就算见过,焉知我们师兄是不是被胁迫的?我看姑娘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轻信你的同门,污蔑我们师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众人生疑 魏林嫣眉头一拧,“唰”地一下拔剑指着那个弟子,怒道:“你强词夺理!” 夏立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整理好情绪,拍拍衣袖,正正身,道:“魏姑娘先把剑放下。连城至今未归,我的确不知他去了哪里,要如何告诉你他的下落?” “你……”魏林嫣收回她的剑,“夏门主这是一定要包庇自己的儿子了?” 夏立眼色一变,瞥了一眼风诣之,狡辩道:“口说无凭,据我所知,你们泰山的风公子与那噬元灵之主是旧相识,要说与噬元灵勾结,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呢?” 岑暮晓疑惑又无语,他们瞻仙门的人消息倒是灵通,怎么什么都知道了,谁告诉他们的,怎么什么都说…… 魏林嫣毕竟年纪小,未经世事,一听夏立强辩赖在风诣之身上,立刻慌了神,不管什么礼节礼数了,指着他的鼻子,急道:“你胡说!我们收到你们的求助消息才下山的!你怎么倒打一耙!我们泰山弟子怎会与妖魔同流合污?” 夏立沉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在场的泰山弟子,“那我瞻仙门弟子更不可能,在这里躺着的都是连城的同门师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他怎么可能戕害同门?姑娘现在就给连城定罪未免言之过早,恐有替你师弟开脱的嫌疑!” 魏林嫣还想说什么,却没有理由反驳,他们一行人在风雪大阵中被人迷晕带到了渭源村,期间确实没有见到任何人,除了真假灵主。 再就是听见风诣之叫灵主的名字“风峋”了。 他们所知的真相都是风诣之告诉他们的,他入门不久,若是找不到夏连城,那这些疑点就将成为众人非议泰山的由头。 风诣之不急着辩解,只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夏连城,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我看某些人是心虚了吧?”一瞻仙门弟子阴阳怪气道。 “就是啊,我们先前都从未听说过噬元灵,《万魔图》上也没有相关记载,怎么偏偏你对他们这么了解?” 又一瞻仙门弟子道:“还有,之前那么多修士一去无回,这次你们一行人却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唯独我们连城师兄不见了踪影,你告诉我们是他勾结噬元灵?我倒觉得是你们泰山有鬼,连城师兄是发现了你们的阴谋怕遭遇不测才逃了吧?” 夏立抬手一挥,阴恻恻地斥了一句:“仲永,别胡说,现在大家都只是猜测,不得无礼!” 岑暮晓讥讽道:“你们不信风公子是因为你们不愿意相信,本就带着不愿意相信的心态如何能看清真相?夏连城带着一群修士围剿我和风公子时,我们两个人都亲耳听见他承认是他攫取了你们瞻仙门弟子的寿元,还扬言会比他们活得很精彩,你们替这种阴毒之人开脱,对得起这地上躺着的亡魂吗?” 夏立收敛心神,冷笑一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岑姑娘与风公子关系不一般,在我们这里犹如旁若无人一般共处一室了几个时辰,是什么关系相信我不说大家也清楚,你们俩的口供和同一个人说的有区别吗?” 这夏立存心将话题引到不相干的角度,委实刁钻狡猾! 岑暮晓皱了一下眉头,强压怒火,“我和风公子是什么关系都无法改变我们看到的就是事实!一个人的话你不信,两个人的话你也不信,你这是要存心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请夏门主就事论事,风公子是风公子,我师姐是我师姐!请你放尊重些,莫要污了我师姐的名声。”易殊归气得脸色通红,目光如刀一般刺向夏立和风诣之。 魏林嫣的俏脸瞬间阴云密布,咬唇不语,泰山弟子见她都一言不发了,也都只是怔怔地看着。 夏立不以为然,摸了摸胡子,“年轻人,稍安勿躁,这就算是普通百姓杀了人了,你去报官,官府定罪也需要人证或者物证,不会听信某一方的一面之词,我这便是就事论事。” 果真是人心隔肚皮,做儿子的再过分,亲爹也定是要护犊子的,无论是为了夏连城还是门派声誉,这夏立都是要来个死不认账了。 风诣之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变化,沉声道:“我和岑姑娘是清白的,岑姑娘为救众人受了伤,我略懂医术,只是尽医者的本份为她疗伤而已。夏门主若执意不愿相信夏连城是罪魁祸首那就不必多言,我会找到证据的,到时候由不得你不认。” 木童也扬声道:“我师姐为了救人都受了重伤,你们这些人讲点道理好不好!” 岑暮晓扫了一眼夏立和瞻仙门弟子,“证人多得是,渭源村村民总有见过你儿子的,随便找一个来都可以指认他。就是某些人别为了保住真正的凶手,对无辜村民痛下杀手才好!” 若这时派人将渭源村知情的村民收买或者杀人灭口,恐被怀疑是做贼心虚,岑暮晓此言便是当众堵了夏立的这条路。 夏立的脸色极为难看,甩袖而去,瞻仙门弟子将地上的尸体尽数搬下去掩埋了。 岑暮晓叹了口气,这次下山她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人心险恶了,还见识了两次。 她走到风诣之身旁,低声道:“难怪你不让我杀了夏连城,你是不是早看出来这个夏立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风诣之看得开,心情完全没有受遭人污蔑的影响,淡道:“瞻仙门到了他这一代有了起色,在北洲算是风生水起,他又怎会容忍有损门派清誉的事情发生,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儿子,他是铁了心了咬死不认了。” 岑暮晓无奈摇头叹道:“他若是来个大义灭亲反而更能为门派争得声名,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就这么信他儿子?还是笃定我们找不到证据?” 风诣之道:“所以,要么尽快找到夏连城,要么去渭源村找到证据。” 说完,他欲掐诀御剑而去。 “我和你一起去!”岑暮晓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这次因为我,让夏连城逃了,我去就行了,你留下,回天丸虽药效好,但你的身体仍需要好好休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故人入梦来 岑暮晓没有放开他,慢悠悠地晃着他的胳膊,撅嘴道:“我又不会拖你后腿。”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诣之看着她,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听话。” “晓晓!”易殊归喊了一声,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二人举止亲密,“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岑暮晓这才松开手,柔声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说完,那一道剑光消失在视线中。 岑暮晓回头,眸子微眯,审视着易殊归,用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 易殊归被盯得好不自在,扯了扯衣服,抹了抹脸,“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岑暮晓撇嘴,缓缓开口问道:“是你告诉瞻仙门弟子,诣之和风峋是旧相识的吗?” 易殊归脸色一沉,“你怀疑是我和夏立说了什么?他们才疑心风诣之的?” 岑暮晓垂下眼眸,沉思片刻,她也不想怀疑易殊归,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易殊归和风诣之二人之间互相有些不对付,她不想因为她害了风诣之。 “我只是随口问问。”她道,“其实,当时还有其他人也听见了诣之叫灵主的名字。” 易殊归哼了一声,强笑道:“你还知道不只我一个人认为风诣之和风峋的关系不一般?” 岑暮晓急急解释:“可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诣之是认识风峋,但风峋不是渭源村做乱的真凶,他只是为了找我报仇。况且,风峋不是还帮了渭源村村民,吸收了村里的瘴气吗?” 易殊归斥道:“好,就算是我告诉夏立的,我有说错什么吗?所有人都觉得风诣之这个人不简单,只有你傻才看不清!” 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他实在想不通,一向聪明伶俐的岑暮晓在风诣之的这件事上却偏偏犯了傻,这风诣之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岑暮晓平静地说:“他救了我们,现在夏立抓着了他认识风峋这个把柄,对我们惩治夏连城有百害而无一利,你明白吗?” “他若是问心无愧,又怎会被人抓住把柄?”易殊归的音量都大了一倍,抓着她的肩膀,“你没发现他都不敢解释吗?你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怀疑吗?你醒醒吧,晓晓!” 木童见二人吵了起来,忙劝道:“你们别吵了,有话好好说。师兄,晓晓她身上有伤,你让着她点。” 易殊归长舒了一口气,松开手,“抱歉,你好好休息吧!” “殊归,他没有害过我们,反而多次出手相救,你不应该这样……”岑暮晓喃喃。 “我不应该怎样?不应该忘恩负义?”易殊归苦笑,神色沉重,“他的旧相识风峋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要帮他说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岑暮晓蹙眉望着他,“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刻意针对他。” 易殊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卑鄙?知道这件事的人又不只我一个,你就认定了是我走漏了风声?” 木童又圆场,“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都少说两句吧。” 在岑暮晓身受重伤这件事上除了风诣之恼怒以外,易殊归也是气到无处发泄,她知道他是出于关心她才会如此,于是只好服个软了。 她叹道:“如果不是,你早告诉我不是你说的,我就信你了。你别生气了行吗?” “除了风诣之,你还会信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说罢,易殊归头也不回地愤愤而去。 郭怀阳迎上他,看了一眼岑暮晓,嘀咕了句:“不识好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平时斗斗嘴都是闹着玩的,易殊归从来都是嬉皮笑脸多过于气急败坏,她还没见过易殊归发过这么大火。 岑暮晓皱着眉,自言自语:“本是想提醒一下他,看来是火上浇油了。” 木童扶着岑暮晓,“等过会儿,师兄想通了就应该没事了,你别担心了,先进屋休息吧,不然你身体扛不住的。” “但愿吧……” 岑暮晓此刻只觉身心疲惫,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她在睡梦中看到了一个娇媚可人的女孩,天真稚气的脸上却挂着一抹邪笑。 那个如罂粟花般的女孩,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又害怕靠近她。 女孩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裙,慵懒地倚靠在一块礁石上。 那女孩道:“你终于来了……” 她一脸茫然:“什么?” 女孩起身朝她缓缓走来,她这才发现女孩的胸口插着一把冒着黑气的刀。 她心口骤然一紧,仿佛能感受到女孩所遭受的伤痛,“你……你疼吗?” 那女孩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刀,落下了一滴泪,低泣道:“噬骨焚心。” 她不由心生怜悯,“我能帮到你吗?” 那女孩伸手淡然地抹掉了脸上的那滴泪,唇角一勾,“来替我拔了这把刀,我就不会痛了。” 她疑惑不已:“那你在哪?” 那女孩幽幽道:“明月楼。” “明月楼?难道你……你是……”岑暮晓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孩,“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诣之曾经的心上人吗? 岑暮晓摸着自己的脸,心道:“原来她长得这样好看,比我好看多了,难怪诣之对她念念不忘。” 那女孩一声冷笑,目光凌厉地直视着她的双眼,“你忘了我的声音了吗?上次就是我叫你进入明月楼的啊……” 岑暮晓一震,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身旁除了这个女孩什么都看不清,满目皆是黑暗,“不可能!这里太诡异了,我得赶快醒过来!” 那女孩笑意盈盈,轻声道:“你是该醒了……你的梦是该醒了……” 岑暮晓猛然坐起,胸口闷闷作痛,她看了看邻床的木童已安然熟睡,又望了一眼窗外,天还没亮,她这个觉睡得实在不踏实。 “明月楼……”岑暮晓低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梦吗?” 这个梦带给她的真实感受令她感到惶惶不安。 她抚着胸口,安慰自己:“一定是我最近老是提到她,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冲突 岑暮晓再也睡不着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 叩叩叩!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木童惊醒,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谁啊?” 岑暮晓正纳闷是谁大晚上的不睡觉,门就被强行撞开了。 她立时捏了个诀,青木剑被吸到了她手中,她握着剑,警惕地看着门口,微弱的光亮中却见郭怀阳冲了进来。 “师姐,你这是干什么?”她一头雾水。 她心道:“我又怎么惹她了?怎么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郭怀阳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进来便问:“殊归不见了,他来找过你吗?” “什么?他不见了!” 岑暮晓下床穿好鞋子,随手将外袍一披,到易殊归的房间去看。 “不用找了,我都找过了。”郭怀阳道,“晚上我见他喝酒了,我不放心,丑时起来看时他就不见了。” 郭怀阳方寸大乱,眉眼间难掩心急和埋怨,“他一番好意,你却那样怀疑他!你的心真是顽石吗?” 岑暮晓按了按闷得难受的胸口,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师姐,你先别急,我们好好想一下他可能去哪?” 郭怀阳愠怒道:“他本就不能离你太远,离你远了便发病寸步难行,他能去哪?” 岑暮晓猜测:“有没有可能只是换了个地方喝酒?” 郭怀阳剜了她一眼,“他一向不爱喝酒,今天因为和你吵架烦闷才喝了几杯,我看着他进屋躺下的。” 她自动忽略掉郭怀阳哀怨的眼神,“也就是说,他本来已经睡下了,结果半夜又出去了?” “可能吧。” 郭怀阳此刻就像是聂春滢第二,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生怕易殊归这个小朋友有个三长两短。 她完全将自己带入的是姐姐、是长辈的角色,也不怪易殊归对她没感觉。 岑暮晓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长叹了一口气,这易殊归还是个孩子吗?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失踪。 她想起白天与易殊归争执时,他说要让她看清风诣之的真面目。 她咬了咬手指,思索道:“那有没有可能去渭源村?” “他没事去渭源村干什么?”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郭怀阳不知刮了她几层皮了,眼里满是责怪之意。 “也对,那我们先去镇上找找,不会有事的,说不准他是去哪里散心去了。”岑暮晓又到客房附近瞧了一遍,深夜寂静无声,人人处于睡梦之中。 郭怀阳看着岑暮晓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气愤不已,“你最好祈祷他没事,要不然我看你怎么和师父师娘交代!” 岑暮晓郁闷透顶,不想听郭怀阳在一旁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只道:“殊归又不是小孩子了,他现在的修为不比师姐你低,一定没事的,我们分头去找。” 郭怀阳哼了一声就朝着门外御剑而去,一道明亮的剑光倏地划过夜空。 木童眯了眯眼睛,被吵得没了瞌睡,打了个哈欠,穿好了衣服,道:“晓晓,我陪你出去找师兄。”说着,她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了。 岑暮晓一摆手,将她按下,不耐烦道:“找什么啊,先睡觉,天亮了再去吧,这么大的人还能怎么样了。” 木童奇道:“你不是说要和郭师姐分头去找吗?” 岑暮晓挠了挠头,无奈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现在不想去,我是伤号啊,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木童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忙道:“晓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疼了?” 岑暮晓没有回答,看了一眼被郭怀阳踹坏的门,有些烦躁不安,“啪”的一声将门使劲一推,然而还是有一条缝,门关不严实了。 她嘀咕道:“力气没地方使了,成天就知道针对我!” 木童越发疑惑了,解释道:“我不是要逼你去找师兄,我没有这个意思的,你别误会。” 岑暮晓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说你,我身上不痛,就是有点困了,我先睡了。” 如今渭源村的危机已经解除,夏连城不会傻到还留在渭源村。易殊归可能就是去哪里喝闷酒去了。 易殊归之于风诣之,就如同郭怀阳之于她,以他们的性子,永远不可能和和睦睦地相处。 她和易殊归之间的又不是一刻都不能分开,先前在渭源村,她和其他人失散了几日,他不也照样没事。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是自由的,她不想成为谁的负累,更不愿有人成为她的负累。 她不清楚她为什么产生了这些想法。 她突然想自私一次,为自己考虑了。 她第一次感到心累了…… 她似是在与易殊归和她自己赌气一般,躺在床上,逼着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情。 木童看着岑暮晓,有一些担忧,她所认识的她应是不会像今天这样的,她真的没事吗? 就这样,两个姑娘各怀心事地入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 她这一觉一睡便睡到了下午。 木童醒得早,见她累着了,十分贴心地没有吵醒她。 直到郭怀阳悻悻而回,身边没有易殊归,木童才连忙拍了拍她。 若是让郭怀阳见她还在睡觉,估计又得发火了。 虽然木童定是站在岑暮晓这边的,但也不想二人再次起冲突。 “晓晓,你快醒醒,师姐回来了,应该是没找到师兄。”木童道。 “回来就回来了呗,你让我再睡会儿,乖,别吵我。”岑暮晓含糊地说着,翻了个身侧过去了。 木童喃喃道:“这下糟了。” 果然不出木童所料,郭怀阳一回来没回自己屋,径直踏进了她们的房间。 门昨晚就坏了,她不敲门便进来了,见岑暮晓睡得正熟,不由勃然大怒。 “你怎么还睡得着?” 郭怀阳已不想管和岑暮晓撕破脸会让易殊归为难了,上前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 连木童这种好脾气的人都被这一举动气急了,她反手把被子重新给岑暮晓盖上,怒道:“师姐!师兄不见又不关晓晓的事,她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她受伤了本就需要好好休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不要太过分 岑暮晓不想理会,等着她发完火没意思了自然会离去。 郭怀阳铁青着脸,看着仍旧躺在床上不动声色的岑暮晓,心急与愤懑的情绪交织,使她再也绷不住要发泄出来了。 她猝然拔剑,一剑挑起了被褥,伴着簌簌的声音,被褥遗憾地阵亡了,碎成了一团团飞雪一般的棉絮。 她呵斥道:“殊归因为你一夜未归,你不知道担心也就罢了,居然还能睡得如此心安理得?殊归平日待你那样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脑子和腿都长在他自己身上。”岑暮晓一拍枕头坐起,瞪着郭怀阳,“因为我?” “怎么又吵起来了。”木童在一旁不知所措,劝道:“两位师姐别吵了,我们等下再去找找。” 郭怀阳颤声道:“若不是你为了一个外人怀疑他,他怎会失踪?你有没有想过他在外面犯病了怎么办?” 岑暮晓嘲讽道:“所以你是要我在他脖子上套根绳子,将他拴在我身边吗?谁看不出你对他的心思?你会愿意这样?” “你……”郭怀阳听她的语气格外挑衅又满不在乎,恼羞成怒之下,一剑向她刺去。 “师姐!”木童见状大惊,挡在了岑暮晓身前。 “你不要太过分!” 岑暮晓大喝一声,迅速推开木童,死死地盯着郭怀阳,待她的剑刺到眼前,她忽然伸出手,只用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捏,稳稳地将剑夹在了指尖。 郭怀阳脸色一变,立刻握紧剑柄,抽出剑,却抽不回来,原本她只是想吓唬一下岑暮晓,却没想到她受伤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岑暮晓的眼神带着不屑和愤怒,就如那天在渭源村山洞,她身中七剑望着风峋的眼神一样,透着冰冷森然的杀气。 这丫头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岑暮晓眸色一沉,露出一个古怪阴冷的笑容,将指尖的剑向一旁轻轻一抛。 郭怀阳只觉虎口一震,震得整只手发麻,剑猝然脱手,咣当一下落了地。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竟一时忘了捡起地上的剑。 岑暮晓的眼神令她发怵不敢动弹,这个她从小便认识的女孩,此刻却陌生到不真实。 木童首先打破了屋内的死寂,趴到床前,唤了声:“晓晓,你没事吧?” 结合昨晚岑暮晓的举动,木童知道她憋着这口气已经一天一夜了,她不意外她会生气,只是担心她伤了身子。 谁知岑暮晓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她又双叒叕离魂了…… 她眼见着她的身体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她暗自庆幸,还好刚才她没有下床,要不然又得摔个头破血流。 她轻飘飘地蹲在身体旁,看着郭怀阳和木童都一脸惊愕。 郭怀阳的脸色相当复杂,可能是担心易殊归回来后看见她这个样子会责怪于她。 好在之前在华山时,她每次犯病醒来后都会不记得一些事情。 郭怀阳对木童道:“你最好别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她这个病是老毛病了,跟我可没有关系。”语气中尽是威胁,说完便夺门而去。 岑暮晓冷哼一声,“郭怀阳绝对想不到我还在房间内,阿童木不说出去,我难道就不会说出去吗?” 木童没有回答她,只左右看了看,她清楚离魂的状态,她猜岑暮晓一定就在附近。 她将岑暮晓的身体摆好,抱来她床上的被褥,给她盖上,一面念叨着:“风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要是他在就好了。” 岑暮晓闲着也是闲着,飘荡着去了屋外。 刚踏出门,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阴沉气息,伴随着一声声铁链拖地的声响。 两个面色惨白,头戴白色高帽、身着玄色长衣的男子,架着一个用枷锁锁着的“人”。 啊……太晦气了,连着两次离魂都遇见了阴差,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在心里鼓捣着,躲到了一旁柱子后面,其中一个阴差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当作没有看到她一样继续拖着他们收的那只鬼向前走。 两个阴差和一只鬼朝着瞻仙门的议事大厅而去。 不对,既然鬼也收了,不应该回去冥界复命吗?怎么往大厅内去了? 她迷糊了,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飘到了议事厅。 议事厅内夏立坐在正中间的木椅上,正悠然自在地喝着茶。 他头顶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明德惟馨”的四字牌匾。 一旁的瞻仙门弟子和泰山弟子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男子,那个人浑身是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她与陆离在溶洞口碰到的渭源村村民。 她又瞧了瞧两个阴差架着的鬼魂,和地上躺着的是同一个人。 她当下明白了,这个人是见过夏连城勾结噬元灵的目击证人。 渭源村村民并不是人人都参与了绑架修士的勾当。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到庄焰庙拜噬元灵以获得寿元,没见过噬元灵和夏连城的人居多。 如今庄焰已死,除掉见过夏连城的人便可以死无对证。 她万万没想到,她故意提醒夏立渭源村有证人原是想保住证人的性命,却没想到夏立为了儿子什么阴毒手段都使得出来,宁可背负做贼心虚的骂名。 风诣之缓缓向大厅走来,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她欢喜不已,飘着迎了上去,只可惜他看不见她。 风诣之冷冷道:“夏门主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为了包庇夏连城,你做得真够绝的。” 夏立放下茶杯,双目圆睁似火一般喷向风诣之,“无凭无据风公子何故屡屡冤枉夏某?这人明明就是失足落水淹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去打探一下,这两日可有我瞻仙门弟子出门去过渭源村。” 风诣之不想多言,只道:“好,那便由这躺在地上的证人起来好好分说一番,还大家一个真相。” 夏立不以为意,嘴角一抽:“这又是唱的哪出?死人如何能开口说话?” 风诣之淡道:“若是能,你别不认才好。” 夏立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气定神闲道:“要是他告诉大家,是我儿连城勾结噬元灵,那我一定协助五岳将这逆子抓回来认罪伏诛!”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峙 众人齐齐望向风诣之,疑惑于他为何那么肯定已经死透了的人能醒过来。 风诣之神色泰然自若,手指一动,一把木椅瞬移了过来,他就那样翘着二郎腿,悠闲慵懒地坐着了。 岑暮晓见他如此淡定有把握,相信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飘到了他身边,静静地待着。 她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惊叹道:“哇,怎么会有人随便往那一坐都这么养眼呢!” 咳咳咳。 风诣之突然掩唇低咳了好几声。 她和魏林嫣几乎同时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 风诣之眸色微闪,似是刻意躲避着什么,目光最终停在了尸体身上,打了个响指。 两个阴差解开了鬼魂的枷锁,尸体应声而起,把呛进胃里的水一股脑地吐了出来,一面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呛死我了,呛死我了……” 那人吐完了水,环顾四周,才发现众人正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如同看到了什么鬼怪一般。 众人凌乱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诈尸么…… 风诣之缓缓开口:“我早就料到夏门主一定会对此人有所防备,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夏立顿时惊慌失措,一只手紧紧握着桌沿,手上青筋暴起,“他怎么会还活着?这不可能……” 风诣之看了他一眼,幽幽笑道:“他本就是假死,夏门主不要忘了刚才当着众人的面许下的承诺。” 夏立脸色冷沉,指着风诣之的鼻子,森然道:“你……你好阴毒,你这是故意套我的话,好让我骑虎难下!” “我知道夏连城和你私下有联系,不得不说夏门主教子有方。夏连城心机之重,在下望尘莫及,以至于到现在我都没找到他的下落,便只有求助于夏门主了。” 风诣之眸子微垂,转而对地上的那人道:“告诉大家你在渭源村都看到了什么。” 那人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却还是浑身乏力,他坐在地上,细细说道:“是夏连城,他来到渭源村之后就投靠了灵主,为了让灵主饶他一命,他便答应灵主引更多的修士前来孝敬灵主。他的同门都是被他害死的。灵主本没有打算一次性将他们的寿命取完,是夏连城为表忠心求灵主取的,那些人的寿元全部给了他一个人,我们什么都没得到!” 那人似是很可惜白忙活了一场,帮着看管抓来的修士,结果一丁点寿元都没捞着,估计恨夏连城恨得牙痒痒。 从前看在夏连城颇得灵主信任,他是敢怒不敢言。如今灵主已死,渭源村危机解除,他便忍不住要多踩夏连城几脚了。 他又道:“那夏连城贪得无厌,取了他同门的寿元还不够,还让吩咐我们出去引更多的人进来,他自己倒是机灵得很,从不抛头露面,村里人除了我见过他的真容以外,其他人都没见过他的面貌。” “还有,他不光取人寿元,还动不动就杀人,他身边的好几个修士都是他杀的,寿命短一点的他看不上便杀了,他仗着灵主的信任,行事颇为狠辣,还说要取完一万年寿命后再离开渭源村,誓要与天同寿。” “只要有谁忤逆他,他便要谁的命,在渭源村就如同山大王一样,多亏了灵主警告不让他碰村里人,他才没敢动我们,不然我们都没有活路。” 那人一条一条地控诉着夏连城的罪行,不知是否有添油加醋的成份,不过有了这些证词,便由不得夏立不认账了。 夏立脸色惨白得快赶上一旁的阴差了。他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颤抖着指着那人,喃喃道:“你胡说!我儿怎么会,怎么会这么……” 魏林嫣看不下去了,柳眉一蹙,娇声道:“夏门主还不想承认?你教的好儿子身上的血债累累,你再护着他那便是同谋,恐怕死后要和他一样下地狱。” 夏立凄厉惨笑道:“你们泰山真是好样的!不愧是五岳之首啊!” “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个什么劲?”魏林嫣横眉倒竖,“你儿子做错了事,你能怪得了谁?” “我儿从小便正直善良,以得道成仙为毕生目标,他……一定是你们陷害他的,他和我保证过,不是他干的,都不是他干的……是你们,你们陷害他的,一定是!” 夏立语无伦次地说着,精神愈渐恍惚。 亲生儿子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有点疑心,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犯下杀孽,再到现在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短短月余,瞻仙门损失惨重,现在又将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瞻仙门这块百年招牌是要砸在他自己的手上了。 他为了保住瞻仙门的百年声誉,已然铸成大错,他只觉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冷眼看着他的笑话,看着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自以为是,结果早就落入了他人的圈套。 尤其是这个风诣之,他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思都深不可测,一定是他害连城成了人人喊打的恶魔。 他不甘心,他胸口憋着一口气,他发誓即便化为厉鬼他也不会放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风诣之只想问出夏连城的下落,找到这个害岑暮晓遍体鳞伤的人。 夏连城必须死,若是不死以他的心性必将后患无穷,他决不允许有伤到岑暮晓的隐患产生。 风诣之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夏连城的下落了吗?” 夏立冷哼一声,“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 风诣之紧握双拳,极力压着一团怒火,他真想打晕了夏立,再用神入术到他脑子里看看,只可惜如今他一点灵力都不剩,无法再施展神入术了。 泰山弟子皆是无奈地叹气摇头,原以为夏立对他儿子的信任崩塌之后,他会好好承认错误,没想到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终是为了骨肉亲情和门派声誉抛弃了是非观念。 岑暮晓恨不得飘到夏立身边将他一巴掌扇醒,奈何魂体做不到。 她算了算时间,估计快回魂了,得赶紧回屋了,照夏立这副德行,瞻仙门怕是住不下去了。 她正准备离开便瞥见夏立的头顶上多了一缕灰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故 泰山弟子愤愤拔剑,指着夏立和瞻仙门弟子。 议事厅内的两个门派之间剑拔弩张。 瞻仙门弟子虽是向着师门,可得知真相之后也免不了感到唇亡齿寒,碍于师父夏立,都有些犹豫地端着剑,张皇失措地互相瞟瞟同门,又看看夏立。 夏立的目光扫过身旁的每一个人,牙关紧咬,“怎么?堂堂五岳之首这是打算严刑拷问?” 风诣之斟酌再三,开口道:“当然不会,只是得请夏门主跟我们走一趟了。” “你要带我去你们泰山问罪?”夏立越说越激动,“死的全是我们瞻仙门的弟子,凭什么你们来问罪?” 风诣之规劝道:“真正有罪的是夏连城,望夏门主明辨是非,不要一错再错。” 夏立指着风诣之干笑,“风公子好手段啊,好手段啊!把我带到泰山囚禁起来,就等连城去赴你们的天罗地网是吧?” “夏门主对我颇有误会,若是不信我,也该信我们掌门。” “没门!” 话音一落,夏立拍案而起,他头顶上的牌匾震地松动,“咣”的一声直直地落在了地上。 他迅速掐诀控剑,他的剑应诀而动,倏忽之间便刺穿了他的心脏,猛然插在了他身后的“明德惟馨”牌匾上。 他的鲜血登时喷洒在了牌匾之上,那四个字赫然泣血。 他喘着最后一口气道:“夏立,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祖宗传下来的……这块牌匾,唯有以命偿还了……” 随后他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吐了一口血,他的双目死死地瞪着,瞳孔逐渐放大。 风诣之一震,看了一眼夏立的尸体,闭上双眼,转过身去。 他只能自我安慰道:“这种人不值得同情,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问不出什么。” “师父!” 瞻仙门弟子们扑到夏立身旁,颤颤地探着他的鼻息。 如今门主已死,少主又失踪了。建派百余年的瞻仙门顷刻间垮了。 那个叫仲永的弟子抹掉眼泪,站起身,平静道:“瞻仙门弟子听令,打起精神,送师父最后一程。” 众弟子齐齐答道:“是,仲永师兄!” 仲永摘下夏立腰间的门主令牌,朗声道:“从今往后,我就是瞻仙门门主。” 众弟子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才拱手行礼:“是……门主。” 仲永看向风诣之,微微俯身一揖,低头间闪过一丝愤恨的眼神,随后沉声道:“从今往后,瞻仙门将唯五岳马首是瞻,并协助泰山抓捕魔头夏连城!” 众弟子闻言交头接耳,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门主一上任就要灭了上任门主之子这把火,委实令人大吃一惊。 不过,眼下证据确凿,仲永此举也是为了挽回瞻仙门百年声誉的无奈之举。 仲永道:“安静!发丧!” 说完,他井井有条地指挥师弟们采买丧葬物品,收拾了夏立的遗体。 泰山弟子们愣住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魏林嫣看着忙里忙外的瞻仙门弟子,小声道:“这个仲永看起来比夏立识相多了。” 岑暮晓被这一变故惊得忘了回屋,呆呆地看着夏立圆睁的双眼,隐隐不安。 这两个阴差误打误撞又得再收一个魂魄了。 阴差们望向夏立飘飘摇摇的魂魄,犹豫了半天迟迟不肯动身,难不成是不愿意加班? 夏立刚离魂,鬼魂的神智不清,只晕头转向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屋内乱跳。 两个阴差陷入了沉思。 一阴差道:“怎么办?这人原本阳寿未尽啊,收不收啊?” 另一阴差看了一眼风诣之,叹了口气,“哎,我们就不该来掺和这事!还是先回去禀告冥王大人吧。” 岑暮晓听不见阴差之间的谈话,只看见两个阴差骤然消失在了地下,没有带走夏立的魂魄。 此时,那个渭源村人咽喉处莫名咽上了一口水,呛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只见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便两腿一蹬,厥了过去,断了气。 迷惑…… 这人诈尸来指认了一番夏连城,完事了就又死过去了,着实令人感到迷惑…… 岑暮晓揉了揉肩膀,和上次在药仙谷一样,又有些四肢酸痛,就知道碰到阴差准没好事。 她晃悠悠地回去,木童还在屋内,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都没心思去看看,只静静地守着她,一会儿给她掖掖被子,一会儿和她说说话。 “哎,都怪我嘴笨,不会骂人,性子太软弱……” “晓晓,下次谁再惹你,我,我一定帮你骂回去,你别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 “风公子从外面一回来就过来看你了,不知道你看见没,待会他忙完了肯定还会来。” “他说过,你总这样离魂对身体损伤特别大,怎么办,他都没有办法治好你……” 木童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她以为岑暮晓的魂魄一直都在屋内。 木童心思单纯善良,谁对她好一点,她便会涌泉相报,岑暮晓对她来说是除了哥哥木雨桥以外最重要的人。 岑暮晓有些感动,上前轻轻摸了摸木童的脑袋,“傻丫头,你并不软弱,你只是温顺善良。” 她试着躺在身体上,却没有回归身体的那种力量感,她的魂魄从身体上穿了过去。 还没到时间吗? 她撑着头蹲在身体旁边,只能继续等待回魂的时候。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风诣之进来了。 他神色凝重,失魂落魄地走着。 木童见他魂不守舍,没有多问,退出了屋。 风诣之喃喃自语:“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岑暮晓,又道:“我原本只想问出夏连城的下落,我没有想逼死夏立的……” 岑暮晓抿了抿唇,“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能预料到的。” 她看着风诣之自责的神情,她知道对于夏立的死他心有不忍。 她伸手去碰他的脸,想要抚平他深锁的眉心,她的手掌心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他的脸上。 风诣之垂下眼脸,没有闪躲,似是丝毫没有察觉。 他又看不见,怎会察觉。 她放心大胆地轻抚着他的轮廓,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到他一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夏连城心术不正,又获得了噬元灵的能力,留下必定后患无穷,我不得不想办法除掉他,我本不想连累其他人……” 风诣之摊开双手,垂首看着手掌心,低声道:“我曾信誓旦旦地认为我可以做到不沾染俗世喧嚣,也能好好守护你,可如今我的双手却沾上了鲜血……我,我真的错了吗?” 岑暮晓见他如此沮丧失落,好想上去抱抱他。 她知道他冷漠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怜悯世人的心。 他太善良了,若不是为了离她更近一些,他根本不会入泰山,他便还是那个远离是非之地的医仙。 “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夏立宁愿死都要保夏连城,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用自责。” 岑暮晓捧着风诣之的脸,“你听不见我说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身体里啊?” 风诣之突然伸手摸着脸,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的手穿过了她的手心。 岑暮晓似触电一般慌张地弹开,放下了无处安放的手。 她抚着胸口道:“我在紧张什么?他又看不见我。” 风诣之抬眼定定地对上她魂体所在的位置,仿佛那里真的有人或者有什么稀罕物一样。 她为之一怔,左右前后看了看,手像拨浪鼓似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眨了眨眼,收回了目光。 呼……还好,他看不见。 他缓缓放下手,顿了顿,望向躺在床上的她。 她急得团团转,这次离魂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天快黑了,风诣之打算起身回屋。 她又试了试躺在身体上,这一次她的魂体和身体可以贴合在一起了。 她猛地睁眼,坐起来拉住了风诣之的手,温声道:“你不用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想说的话,希望他不再有负罪感。 风诣之转身,唇角微扬,“刚刚你在啊?你怎么偷听我说话?” “你来我这里不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岑暮晓见他心情似是好了些,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 她心道:“还好还好,他真的看不见我。” 风诣之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问了一句:“你每次离魂时害怕吗?” 她心想怕当然是怕的,特别是碰到阴差的时候,只不过那种害怕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倒像是气势上被碾压。 她害怕看到血淋淋死相惨状的厉鬼。 她更害怕看到亲近之人头顶上冒出灰气。 她想了想,没有说实话,她不想让风诣之担心。她滴溜溜转着圆圆的眼睛,笑着打趣道:“以前不怕,现在有一点,主要是害怕你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有种人鬼……呃,有种阴阳相隔的感觉。” 其实,她是想说…… 人鬼情未了的感觉。 风诣之听着岑暮晓煞有其事地说着,奇道:“只是害怕这个?” “嗯啊!”岑暮晓十分真诚地点点头,笑道:“现在还心有余悸呢,不信你听听我的心跳,扑通扑通的!” 听她提起了心跳,风诣之的神色间微微泛起了涟漪。 过了几秒,他柔声道:“傻丫头,你不用害怕。” 他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安慰着一只受惊的小猫。 “为什么?”她问。 风诣之展颜轻笑:“因为……因为我能看见也能听见你。” 啊?! 她本是半开玩笑地调侃一下风诣之,他说他能看见? “你,你真能看见?” 她瞪大了眼珠,听到这句话犹如听到猪在天上飞那样吃惊。 她仍是不敢相信,她从小到大离魂了那么多次,次次都故意飘到活人面前找存在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能看见她的样子。 事后问起时人人都说她疯了…… 她先前以为没有人能看见她,在药仙谷,在议事厅,她放肆地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古古怪怪的举动。 天呐!丢死人了! “能啊。”风诣之一副“这有什么奇怪”的神情。 “所以,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难怪在议事厅他咳嗽了几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流口水犯花痴被花儿本花知道了,这也太尴尬了…… “怎么?难道你还说我坏话了?”风诣之玩味地笑着,“好像是有过,上次在药仙谷,你说我什么来着?” 他佯装回忆了一下,“说我傻,还说我是老头子?” 岑暮晓扶额,满头黑线,解释道:“我那不是以为没人能听见我说话嘛,再说,那时候我不知道医仙就是你啊……” 她抬眸眯着眼望着他,“诣之,我发现我把你带坏了。” 风诣之道:“何出此言?” 她盯着他道:“一向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医仙居然会打趣人了!” 他眉眼弯弯带笑,附和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样很好啊,说明我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说明你……”她狡黠一笑,低着头不看他,轻声道,“说明你越来越喜欢我了呗。” 说完,屋内好安静,他不应声了。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风诣之默然片刻,温声道:“有我在,你并不孤独,也不用害怕,以后要是再次离魂可以跟着我,我陪你说话。” 岑暮晓撅了撅嘴,这人反正就是不肯承认喜欢她。 她也不再纠结,佯怪道:“唉……不对,你早就能看见我,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不是。”风诣之道,“我担心你害怕,今天你应该看到了一些骇人的场面吧,以后,你就不用怕了。” “你除了能看到我,还能看到鬼差?” 她心想这是传说中的阴阳眼么? “那个,晓晓,师兄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要去找找吗?” 这时,木童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现在整个瞻仙门都在忙着夏立的丧事,再加上瞻仙门弟子之中有不少人对他们华山和泰山弟子颇有微词,是不可能派人帮忙一起去找易殊归的。 她这才不安了起来,易殊归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易公子是对我有所怀疑,才离开的吗?”风诣之猜道。 岑暮晓叹了一口气,“你别多想,他就是那样直来直去的,我和木童出去找找他,不早了,你这两天累着了吧,去休息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江湖骗子 风诣之的耳朵微微一动,又忽然皱了一下眉,道:“那你和木童小心些。” 然后他就瞬移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 算了,找殊归要紧,岑暮晓心想。 她和木童御剑去到了镇上,天黑后镇上的集市比他们来时更加冷清。 她们挨家挨户地向一些商贩描述易殊归的样子,打听问询了好久都没有音讯。 木童道:“师兄不会是回华山了吧?” “再找找吧,若是找不到,就只有告诉师父了。” 乐都镇地方不大,两个人很快就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一样毫无收获。 岑暮晓按捺心中的不安,在镇上一路徘徊。 虽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易殊归失踪是因为和她有了分歧,她内心打起了鼓。 易殊归从小和她几乎没有分开过,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离了她,他会有各种毛病,一般来说,他不会自讨苦吃。 她失神地想了半天,越发担心害怕起来。在一个算命相士的摊位附近,她看到了郭怀阳。 算命相士正闭目养神,旁边竖着一面写着“孙半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幡旗。 郭怀阳犹豫了一会,上前问道:“能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相士见来了“生意”,睁开眼,整了整衣襟,“姑娘请说。” 郭怀阳拿出画像,指着画上的人,“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镇上算卦,有见过这个人吗?” 岑暮晓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画,这画上的易殊归俊朗英气,眉眼间透着年少轻狂,一看便知是个出身名门的富家公子。 估计是郭怀阳自己画的,她对易殊归的执念已经深到闭着眼都能画出与易殊归有七八分相像的画了。 相士正正经经地直起身子,瞧了瞧画,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钱袋,“这个嘛,可以见过,也可以没见过。” 郭怀阳当即明白了,这就是在伸手要钱,她这次下山,身上带的盘缠不多,只在腰间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了相士,“现在可以说了吧?” 相士接过银子,老实道:“没见过。” 郭怀阳气得差点拔剑。 相士压了压手,“不过我可以算出来他去了哪?姑娘可有他的生辰八字?” 易殊归的生辰八字郭怀阳自然是记得的,她选择再信一次这个说话不着调的相士。 相士眯着眼掐指一算,片刻后道:“这位公子可是身患奇症?” 一听相士算出了这个,郭怀阳本怀疑他是不是骗子,现在却有一点相信了,“对,没错。” “这个病还无法治愈?” “是。” “他这次失踪是因为和某一个人起了冲突,对吧?” 郭怀阳点了点头,纳闷他怎会知道这些,不过也证明了这个相士还是有本事的。 相士又像模像样地拿出龟壳和铜板,摇一摇,晃一晃,待到龟壳裂开,他叹道:“哎呀呀,哎呀呀!这个人恐有血光之灾啊!” 郭怀阳顿时一惊,“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他在哪?” “当然是真的,姑娘可不要把我和那些张口胡说的江湖术师相提并论,我修习《周易》已有五十余年了,姑娘怎能质疑我的专业性。”相士絮絮叨叨极力证明他靠谱。 “我问你,他在哪?”郭怀阳没了耐心。 相士又拍了拍钱袋,一脸笑吟吟。 郭怀阳立刻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 相士道了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离你不远,你要好好想想,他可能因为什么人而失踪。” 郭怀阳急道:“这话什么意思?整个乐都镇我都找了一遍了,并没有他的踪迹,你说明白点!” 相士摸着胡子,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姑娘我和你说过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给我的价钱,我只能言尽于此。” 郭怀阳忍着怒火,只要有一线希望,不管付出什么她都要牢牢把握。 她轻言细语道:“我已经给了你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了,就只换来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 相士从容道:“姑娘,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咱们同样是修行人士,只不过你们是剑修,我们修卜卦,不同的行当有不同的规矩,你们斩妖除魔不也得收取佣金吗?碰见厉害一点的妖魔是不是也会价钱收得高一些,我们也一样啊,你说的这个人,不是一般人,难找。” 郭怀阳柳眉倒竖,拔剑架在了相士的脖子上,“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银子,若是你提供的消息真让我找到了他,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相士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了,软硬不吃。应是什么场面都见过,面对郭怀阳的剑,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若不是见过他伸手就要银子那么贪婪,就他现在这幅淡定的样子还真有些世外高人的模样。 相士瞟了一眼肩上的剑,平静地闭上了眼,缓缓道:“没钱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姑娘,卜卦占星就是窥探天机,我这是折寿的买卖,收你几个钱不过分。” “你……”郭怀阳抖了一下剑,她并不会真的杀了这个人,而相士似是非常肯定这一点。 岑暮晓看了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是个道行颇深的骗子。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不是在她和木童在寻找过程中谈话被这个相士听到了,所以他才会知道易殊归的一些事情。 她瞥了一下相士身旁的龟壳,心下生疑。 她忙上前道:“师姐,你别被他骗了。” 郭怀阳见她来了,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我……先前是我不对,为了殊归对你过于苛责了,你有带银子吗?” “师姐……那个人就是个江湖骗子,他知道殊归的一些事情,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些天在找殊归,他一直在镇上有所耳闻而已,他不一定真的知道殊归的下落的。” 郭怀阳脸色一沉,“死马当活马医,我就问你有没有银子?” “有,但我不能给你,并且我们还得拿回你的银子。”岑暮晓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个人就是无底洞,你不信吗?我证明给你看!” 岑暮晓走到相士身边,递给他一锭银子,“我有个问题要问,可否请教?” 相士见她出手更为大方,一口答应:“姑娘请讲。” 第一百三十章 矛盾升级 岑暮晓摘下腰间的白色香囊,“这个香囊是十年前一个陌生人给我的,你能帮我算出这个人现在何处,姓甚名谁吗?” 相士拿着香囊聚精会神地端详了一阵,捋着胡子,问道:“这个香囊上的花纹是你绣的吧?” 岑暮晓在内心一声冷哼,这骗子,第一个问题就答错了,她的绣功可比香囊上的强多了。 她反问道:“你确定?不再仔细看看?” 相士眸子微眯,举着香囊到光线稍亮一些的位置又看了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有误,“这个花纹上的确有姑娘的气息,真不是你绣上的?” “我都戴着它十年了,能没有我的气息吗?”岑暮晓嗤笑一声,“那你说说,它原先的主人是谁?现在又在哪?” 相士答错也特别镇定自若,只道:“这个问题嘛,还得加银子。” 岑暮晓挤出一个假笑,配合地掏出一锭银子,“现在可以说了吗?” 相士从身旁拿出了一套新的龟壳和铜板,神神叨叨像摇骰子一样左摇摇右摇摇。 咚咚咚…… 他放下龟壳,龟壳上显出了一道浅浅的裂痕,指着东南方,他又道了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岑暮晓一把夺过了龟壳,嘲道:“你是不是还少说了句,他也有血光之灾?” 她揭开龟壳,翻过来给郭怀阳看,“师姐你看背面,磨得比纸还薄,铜板很容易就把龟壳磕碎了,他就是故意弄碎龟壳伪装成凶兆,好让你担心,骗你的钱,他是骗子。” 郭怀阳瞥了一眼,脸色冷若冰霜,没有吭声。 相士这才有点慌了,他一般只有晚上出来摆摊,只因晚上视线不好,这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仍是嘴硬不肯承认,“姑娘,可别冤枉好人,你又不懂卜卦,这卜卦用的龟壳就是与普通的不同的。” “是吗?”岑暮晓轻轻一掰,龟壳就粉碎了,“那要不你和我去官府分说分说?” 相士一手抱着幡旗,一手指着她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就是来砸场子的!” 岑暮晓似笑非笑地轻呵了一声,“不想见官?那我就让你好好在乐都镇出出名,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卜卦做手脚的江湖骗子。” 相士瞪了一下岑暮晓,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郭怀阳,明显眼前这个女孩不太好骗。 他立时赔笑道:“别啊,姑娘你不信我就罢了,别坏了我名声。” “那把我和我师姐的银子还给我们,我就不说出去,这买卖不亏吧?” 岑暮晓一剑拦住了准备卷铺盖逃遁的相士。 相士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紧紧捂着钱袋,“那可不行,不管怎么说,我卜了两卦,耗费了不少精力,这是辛苦钱,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都没帮到我们,怎么就辛苦了。”岑暮晓目光炯炯地盯着相士,伸出手,“拿来吧。” 相士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他放下幡旗,在钱袋里掏出了一把银子,缓缓道:“姑娘,你是真的有杀身之祸啊,这银子就当我送给你了,我不要了,但不代表我承认了我是骗子,你好自为之!” 岑暮晓不在意地轻哼一声:“还有我的香囊,还我!” “给你。”相士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香囊抛给了她,又补了一句:“这香囊的主人是你的恩人,也是你的孽债,将来不是你要了他的命,就是他要了你的命,我好心劝你,少和他来往,最好躲得远远的!” 岑暮晓一听火冒三丈,敲了一下相士的头,“你这骗子颠三倒四,你是不是存心咒我呢?真当我不敢揍你?” 相士一溜烟地遁走不见了,这逃跑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 岑暮晓撇嘴摇了摇头,易殊归的下落仍是不明,毫无线索。 她将拿回的银子塞到郭怀阳手里,温言道:“师姐,殊归失踪了我也很着急,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被有心人利用啊。” 郭怀阳握着银子,看着相士逃走的方向,冷笑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啊?”岑暮晓一愣,心道:“这又是怎么了?我又得罪她了?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 “不是殊归整日缠着你,也不是殊归从小便喜欢你而不喜欢我。” 郭怀阳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她,眸光冰冷苍凉,“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只有你最聪明、最明事理、最善解人意?” 岑暮晓不解,无奈道:“那个人就是骗子啊,你也看到了,找殊归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师姐何苦这样说?” “你总是认为只有你才是对的,你偏执地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一套是非对错的标准,凭什么你就认为你是对的呢?你看似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其实最自私的不正是你自己吗?你只愿为自己而活,而你的惺惺作态在殊归和师父眼里却是无私善良。通过这次殊归失踪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你连装都懒得装了是吧?” 郭怀阳一口气说完对岑暮晓的不满,似是在心里憋了好久,终于释放了。 她平日并不是能说会道的那种人,她是大家闺秀,说话行事一板一眼,总要顾着家门和师门的脸面,她从不会像岑暮晓那样随心所欲。 她有时候很羡慕岑暮晓,她次次都能得人相助,逢凶化吉,但更嫉恨她好像就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轻易得到易殊归的心。 她不懂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自问无论是长相、心性、家世还是修为,她都不差她分毫。 她为了易殊归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愿意牺牲,却换不来易殊归回头多看她一眼! 她不禁想到,若上次她没有阻止云兆杀她,她现在还能安然地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她最聪明伶俐的姿态吗? 岑暮晓静静地听郭怀阳说完,竟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她也不急着辩解,这便是三观不同,没办法交流吧。 她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从没有装作善解人意,我说什么做什么皆是遵从于我的内心。我问心无愧,况且为自己而活本没什么不对,师姐你也可以。” 郭怀阳不屑地笑了笑,“岑暮晓,你太自以为是了,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我会等着,等着看你跌入万丈深渊。” 说完,她御剑消失在了夜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圈套 一晚上寻觅无果,岑暮晓和木童回到了瞻仙门。 瞻仙门大门左右挂满了白色的丧幔。 二人进入灵堂,瞻仙门弟子皆披麻戴孝站在两旁。 她们在灵柩前上了一炷香。 夏立生前在乐都镇颇有威望,如今死后却寥寥无几的人前来吊唁。 正当二人准备退下时,进来了几个男男女女,看打扮应是乐都镇上的人。他们一进门便用着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岑暮晓和木童。 “我听说夏门主是被他们泰山的修仙者逼死的。” “泰山多大的门派,多大的派头,你小声些。” “夏公子少年英雄,从小便天赋过人,对待乡里乡亲的都是亲和有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说他怎么可能与魔为伍。” “我看就是泰山和华山弟子仗势欺人!” “你说好好的瞻仙门沦落成了这样,哎……” 听这些人说着,仲永脸色愈发冷冽,递给了他们几柱香。 人们上完香之后纷纷摇头叹息着离去了。 岑暮晓盯着仲永,这个仲永看似配合抓捕夏连城,其实心里还是不认为夏家有错,对于泰山仍是有不服的情绪。 木童不满道:“他们怎么那样说,明明就是夏连城的错!” 岑暮晓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是非在己,毁誉由人。乐都镇上的人都是由瞻仙门庇护的,大多受过夏立的恩惠,我们这些外来的哪里管得了这悠悠众口呢。” 二人回屋的路上,看到郭怀阳也去了一趟灵堂。 郭怀阳与二人擦肩而过,没有和她们说一句话。 这次岑暮晓是彻彻底底地把她得罪了。 回屋后,岑暮晓找来一只信鸽,写了一张字条塞到了它的爪子下,向华山报备易殊归失踪的消息。 聂春滢在得知消息后,肯定会马不停蹄飞奔过来骂她。 岑暮晓向着窗外抛出信鸽,信鸽扑扑翅膀起飞,朝着华山的方向飞去,她看着信鸽飞舞,忽道:“阿童木,你说要是每个人拥有一个可以互相对话的物件,那多好,能省不少事。” 这次下山历练所经历的事情,仿佛是她的劫难,是老天爷为了整她安排的劫难。 她无精打采地双手拍了拍脸。 木童一头雾水,“什么物件可以对话?” 岑暮晓撑着下巴,认真思索,“就是那种你拿着一个东西,对着这个东西说话,我也拿着这个东西便可以听见你说话,还可以答话。” “你不会是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吧?”木童道,“你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岑暮晓叹息一声,“我也不清楚,自上次遇见风峋之后,我的脑子里就更乱了。你说有没有可能在天外还存在另外一个世界?” 木童茫然道:“你就是太担心师兄了,才会如此吧?” “要真有可以互相对话的那种东西,我们就不会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找起了。” 一想到信鸽飞回华山都得好几天,她就心烦意乱,她躺在床上,随手一摸,摸到了她的枕头下有一支金玉觅云簪和一封信。 信上写着:“要救易殊归便独自来城外的苍梧山,若是有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人出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华山内门弟子的金玉觅云簪都一模一样,唯独易殊归的有所不同,是聂春滢特意为他打造的,金玉中间刻着他的名字。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这个簪子,确确实实是易殊归的。 她凝眉思量了半天,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可是除了还住在瞻仙门的华山和泰山弟子,还会有谁知道易殊归失踪了呢。 她疑心是圈套,可现在没有一点线索,即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只能去探一探。 “我出去一趟。” 说完,她便急匆匆御剑出门了。 正值中午,外面出了大太阳,岑暮晓查了一下地图,向着南边飞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她控剑停在了苍梧山,这里没有一点积雪,气候与乐都镇居然不一样,完全像是两个不同的地界。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却觉得有些诡异,直觉告诉她,易殊归失踪和她有关。 她喊了一声:“既然要引我来此,为何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她所在的位置从高处降下来一层闪着赤色光亮的网。 她立时用移形幻影术躲避,那网却对她的行动方向了如指掌,她跑向哪便会跟到哪。 她被罩在网中,她拍了一下那层光亮,整只手像触电了一样发麻。 那层网像是能抽出她浑身的气息一样,她体内绷着的一道屏障在慢慢松动。 果然是圈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青年男子向着岑暮晓的方向走来,手里握着一个血红的珠子,“早知道你这么在意易殊归那个病秧子,我也不用这么麻烦指望灵主了。” 岑暮晓挥剑破网,一面问道:“我师弟在哪?” “你放心,我的目标是你,你师弟死不了,今天要死的只有你而已。” 这层赤色的网很是古怪,剑刺上去就会被弹回来,无法刺破,她也没办法出来。 “你是谁?你到底和我有什么仇?” 岑暮晓只觉无奈,她上辈子是有多十恶不赦,才导致现世总被人陷害追杀。 风峋和她说过,恨她的人太多,他只是推了一把而已,那眼前的这个人到底又为什么要她的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等着那位风公子来救你。”男子轻笑,“他都自顾不暇了,不可能来救你的。” 岑暮晓心里骤然一紧,“你说什么?他怎么了?” 男子反问道:“你们华山和泰山的人逼死了夏立,夏立的魂魄有化为厉鬼的征兆,你不是一向认为魔是人所化吗?你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说,岑暮晓才忆起风诣之那日的反常神情。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夏立的魂魄没有被阴差带走,入不了冥界,若是化为厉鬼便很有可能变成噬魂魔。 就如十年前在岑家村作祟的噬魂魔一样,吞噬仇人乃至陌生人的魂魄。 “你是云兆对不对?”她问。 云兆眸色一冷,“云兆是我师父赐给我的名字。我本姓岑,现在你该想起来我为什么想要你的命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尘封的记忆 当年岑家村遭遇噬魂魔作乱,岑暮晓一直以为全村只剩下了她一个活口,却没想到再次遇见同乡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 “你多次害我,就因为当年人人传我是灾星降世,会给村里人带来灾祸?” 现在她总算相信什么叫舆论害死人了。 “难道你不是吗?你敢说当年的噬魂魔不是你召唤去的?” 云兆冷哼了一声,捏了一下手中血红的珠子,那层笼罩在岑暮晓周身的网愈来愈紧,愈来愈密。 她这才看清云兆手中的是血魄珠。 只要在血魄珠之中滴入某个人的血,结成的火系阵法便会追着这个人,直到此人身死,或者阵法被破坏才会停止。 这是衡山的秘传宝物,怎么会在他这个普通弟子手上?他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 她被勒地就快要窒息了,她的气息如抽丝一般在慢慢流逝。 她一面挣扎着,一面在脑子里思索如何应对血魄珠带来的压力。 这时,一段尘封的记忆渐渐涌上了她的脑海。 十年前,中元节前一天,岑家村—— 她的父母在屋里急匆匆地收拾着衣服行李。 她不懂他们在忙什么,问道:“娘,我昨天在你们头上看到了灰蒙蒙的雾气,还有村里很多人头上都有,那是什么呀?” 她的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看,心情复杂。 “这孩子,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你别急,我们这就带她走,离开这个地方,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一家人的容身之所。” 她仰着头,天真地说:“我们为什么要走?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啊。” 母亲侧过身去,偷偷抹了一下泪,“傻孩子,再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父亲摸着她的脑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可是,娘,我想吃桂花糕。”她道。 二人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们的女儿为什么会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晓晓,乖,等出去了你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做。” 她的父母连夜带着她出村,却被村里人发现了。 村民们举着火把,有的人拿着竹棍,有的人拿着刀铲,堵住了三人的去路。 那火焰刺眼,映着人们的嘴脸更加凶神恶煞,人们愤怒地叫嚣着—— “你们的女儿犯下大错,我劝你们老实把她交出来,我们姑且可以饶你们两口子一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要是不交出来,你们俩就是共犯。” “他们本就是共犯,生出这么个孽种,就应当一起为岑治偿命!” 父亲将她护在身后,怒道:“你们不讲道理,岑治明明在锦泉镇死的,怎么能怪到我女儿头上,她还那么小,从来没有出过村子!” “那不如你解释解释,你女儿是怎么做到从一个地方瞬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的?这是我们很多人亲眼所见的,这你也要抵赖吗?” “岑治刚和你们家起了冲突没多久就死在了外面,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定和她有关!” 他们所说的岑治曾以“妖女家不能种地,会影响整个村子收成”的理由带人强占了她家的农田。 他们早就想逼死她了,为了逼死她,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找出各种荒诞的借口。 岑治死了? 她在心中冷笑鼓掌,死得好!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什么都没做,也不可能做到杀掉一个成年男子。 “是啊,我见过,她和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你不知道那天有多吓人,我刚回家,便看到她在我家卧房,我出去是锁了门的。门锁没有打开,你说她怎么进去的!” “还有一次,我家孩子就和她争执了一两句,她就双眼通红,面露凶光,那模样和妖魔没什么两样,我家孩子回去就病了三天,你说多邪门!” 她茫然地摇着头,她想不起来她有像他们说的那样诡异,这些人说的都不是她,“我没有,我没有,爹,娘,我真的没有……” 母亲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你们胡说,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们胡说!” 父亲怒不可遏,气得青筋暴起,“你们一群人为何总要为难一个孩子,你们就没有孩子吗?” 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村民的斥责声淹没,人们仍是坚持认为她生而不祥。 “修仙的那群人说她不是魔,可这种种迹象看来,她不是魔也是灾星!她就该死!” “杀了她,杀了她,才能换村里人安宁,杀了她!” 众人纷纷附和着,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 只因她出生时天有异像,常常死而复生,又有一些与生俱来的能力,她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妖魔鬼怪。 村里人但凡遇到了不顺的事情,总会联想到她。 她已然成了村里人宣泄情绪的借口。 父亲早该意识到和这些人说不通,他回头对母女二人低声道:“你们快走,我来挡着他们!” 母亲带着哭腔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快走。”父亲将她们俩用力一推。 他的头上被人狠狠地猛敲了一棍,顿时头破血流,跪倒在地。 “不……”母亲凄厉地哭喊。 父亲气息微弱地说着:“快带晓晓走……” 她呆呆地看着,完全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她,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到底是为什么?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父亲,心如刀割,泪水模糊了双眼,语气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平静,“娘,我和他们走吧,你别管我了……我可能真的不详吧,娘,对不起,我来世还要做你的女儿。” “不,晓晓。”母亲死死地抱住她瘦小的身躯,“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就是你,你不是什么灾星!” 一村民上前扒开了她母亲的手,恶狠狠地将她拽了过去。 “你们这群王八蛋!你们不得好死!放开她!”她母亲仍是不放弃,用力拽着她的胳膊,最终也被人打倒在地。 她被村民们带回了岑家村。 众人商议,中元节当天,杀了她这个妖魔祭奠亡魂。 祭台上摆满了祭祀用的物品。 她被绑在祭台后的柱子上。 正当村民动手的那一瞬,她勾起了一抹邪笑,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么想为岑治出头,那便陪他一起去死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实力碾压 岑暮晓轻轻一捏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冒着黑气的影子倏地出现。 黑影望了望身处的环境,十分惊诧于他怎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岑家村。 没过多久,他便意识到这里有很多魂魄可以让他饱餐一顿。 岑暮晓腰间的香囊形成了一道红色的屏障,将她和黑气阻隔开来。 “妖女,她真的是妖女啊!” 人们惊恐的惨叫声和愤恨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 …… 思绪回到现在,她没想到她的父母竟然不是死于噬魂魔之手。 杀了所有村民的噬魂魔正是她召唤来的…… 可是从前她为什么不记得这些,为什么会把这些真相给忘了? “你是灾星,你就是妖女!” “灾星!” “妖女,杀了她,杀了她!” 她脑子里不断涌现那一张张摇旗呐喊、恶毒丑陋的嘴脸。 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被人活活打死! 她召来噬魂魔是为了给父母报仇! 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杀人偿命的村民,难道不该为她的父母偿命吗?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无辜,他们的手上都沾了她父母的鲜血! 人人都说她该死,凭什么? 她没有做错什么! “该死的人不是我!” 她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痛,每每她情绪失控时便会涌上一股灼热感,她不明白那是什么。 此刻,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了! 风峋说她已入魔? 入魔会比那些烂透了的人心更可怕吗? 若是入魔能够报仇和保命,那又何妨? 云兆冷眼看着她,厉声质问:“我的家人没有伤过你父母一根头发,他们就该死吗?” 他将血魄珠抛向空中,加重血魄珠的术法,天空顿时火光四射,犹如一朵朵火烧云盘旋云端。 他本想用血魄珠抽出她的魂魄,让她也尝尝魂魄尽碎的滋味。 但是岑暮晓的身体周围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抵抗血魄珠结成的网,她就要挣脱了! 她冷冷地说:“你的父母即便没动手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云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斥道:“妖女就是妖女!” 登时他拔剑向她掷去,这一剑来势汹汹,威力惊人。 他用尽了全力,使出了衡山最高阶的避火剑法。 岑暮晓神色一凛,目光投向剑尖,全身防御顿开。 她释放着体内的那股力,那力量宛如冲破一切屏障的火焰,燃尽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不管什么缘由,要她命的人必须死! 她轻笑一声,体内迸发出缕缕黑气,生生腐蚀了束缚在她身上的网,同时她将青木剑吸入手中,向着云兆的剑振臂一挥。 咣! 整个动作快到云兆没有看清她的剑招,他的剑就被打落在了一边。 他抬头看了一眼血魄珠,那抹赤色的火焰弥散,血魄珠上显出道道裂痕,嘭地一声爆裂坠下。 “你真的是魔?!” 可她的外形明明就是人啊! 他尽全力向她刺去的一剑,竟然就这样被她轻易化解了! “也罢,无论是人是魔,今天我都要为民除害!” 云兆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必须死,她必须为所有被她害死的亡魂偿命! 他发狠一跃,一道惊天的剑气向她的头顶劈去。 她漠然看着眼前闪过的赤色亮光,稍稍侧了一下头,云兆的剑气只割断了她耳边的缕缕青丝。 她十分灵巧地躲过了云兆致命的一击,好像没有费一点点力气。 她的招式轻巧自如,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云兆。 可不知怎的,她不想,她似是一个旁观看戏的局外人,饶有兴致地想看看眼前的跳梁小丑还有什么样的花招。 “你伤不到我的。”她歪着头看着云兆,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娇喝道:“就这样?这就是你全部的能耐了吗?” 云兆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岑暮晓撇了撇嘴,淡淡道:“没意思,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呢,那好吧,你想死我怎么能不成全你呢。” 云兆怒吼一声,苍梧山上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朝着她喷射而去。 呲—— 火焰骤然形成了一条火龙,将她团团围住。 云兆还是有点本事的,先前小瞧他了,单凭这御火之术,他便算得上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只不过对她体内的那股力量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她信心满满,不紧不慢地释放体内的黑气,她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间拥有了这股力量。 好像是从见过风峋之后这种感觉就愈发浓烈了。此时她只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带给她的强大快感。 “对,就是这样,魔化吧,不要再压抑自己了,你本就是魔啊,只有你彻底魔化之后我才能出来,快呀,杀了这个人……”耳畔响起了一个飘渺的女声,不停催促着,诱惑着。 她的体内的那股力量越发雀跃,恨不得悉数翻涌而出。 她抬手轻轻一挥,黑气包裹着火龙,将火龙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云兆苦笑一声,大仇未报,今日便要死在异乡了,真不甘心啊!这些年来支撑他修行,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便是这份仇恨。 他转念想了想,惨笑道:“没关系,来杀我吧,入魔以后你就不会只有我一个敌人了,这世上所有的人族修士都将与你为敌!你的师父,师兄师弟们会替我除了你这个妖女!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活在这个世上!” “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不止。 对啊,入魔之后她该如何回到华山,她该如何和诣之在一起,诣之那样善良,会站在她这个杀人狂魔一边吗? “我会等着,等着看你跌入万丈深渊。” “你已入魔,你就是这样的邪魔啊……” “妖女,妖女,杀了她,杀了她!” “你失控了……” 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回荡在她耳边。 人人都说她入了魔,有畏惧,有咒骂,有嫌恶,只因人们心中魔族的力量强大不易控制。 凭什么?她从小便心存善念,她是被逼的! 她偏偏不要如了那些人所愿! “诣之……”她念着他的名字,心绪逐渐平复。 她甜甜一笑,他的名字居然比清心诀还要管用。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他了呢,她想不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是怪物! 岑暮晓抬起手中的青木剑,喃喃自语:“诣之,你不希望我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对不对?” “杀了他,不杀他,他会杀了你的!你以为你放过了他,他就会放过你吗!”心中的另一种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用你教我,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她按着太阳穴,与那声音较着劲。 “妇人之仁!你会后悔的!”那声音怒吼着,她身体内的那股力翻腾起来。 苍梧山顿时被黑气笼罩,黑气遮住了阳光,山上瞬间陷入了黑暗。 源源不断的黑气灌入她的身体,伴着一声声尖厉的长啸。 “暮晓,凝神!念清心诀!”是诣之的声音,急切又沙哑,他受伤了吗? “诣之,我好像停不下来了……” 岑暮晓摊开双手,惊慌地看着手上和身上缭绕的黑气。 那黑气宛如一缕缕炊烟,抓不牢,握不住,无法掌控。 她体内似乎有两股力量,一股是本就一直隐藏寄生在她体内的,另一股是刚才强行灌进她体内的。 她体内的原生力量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黑气,两股力量正在慢慢融合! 巨大的压力在她的体内膨胀,她必须要将这股力量释放出去,否则她可能会被这股力量吞噬。 她随手一挥,山上犹如海啸一般翻起层层黑色巨浪,苍梧山上的花草树木拔地而起,又瞬间被她手中的这股力量搅成了粉碎。 轰轰轰—— 整座山开始剧烈震荡,她却能稳稳地站在地上。这股力量托着她,她慢慢悬在了空中。 她俯视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没有任何表情。 湮灭! 这力量足以湮灭摧毁一切! 云兆见状大惊失色,不对,她不是简简单单的魔,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好像还在挣扎压抑自己,若是她失去理智,就此随着力量不断扩大,她将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是怪物,她是怪物! 这件事必须要让全天下人知晓,否则整个人世间必将大乱! 他不能和这些树木一样化为灰烬,他就算死也要留下尸体,指认她的滔天罪行。 云兆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抛出了一个结界,挡在自己的身前。 呲呲呲—— 飞沙走石拍打着他的结界,很快他的结界像玻璃碎片一样出现了裂痕。 他被那力量打出去撞在了地上,呕了一口大血。 云兆趁岑暮晓和她自己做斗争的片刻喘息着,他吃力地撑着身体,向远处眺望,这些黑气似是来自天上。 怎么会,天上怎会有这么邪恶的力量? 逃! 他必须逃离这里!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要逃走让更多的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原本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手刃仇人,却无意间触动了她的某种开关。 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御剑飞逃,却因黑色力量的阻力无法飞得更快。 岑暮晓茫然地看着这些黑气,陷入了自我怀疑,“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人啊,我明明是个普通人啊……” 耳边有无数个声音齐齐告诉她:“是你亲手放出了我们啊,我们找了你五百多年,终于找到你了,你就该与我们合二为一,妥协吧,不要再抗拒了,我们将赋予你无穷的力量,让你成为这世间无敌的存在!” “为什么找上我?你们是什么?” “你不是想回家吗?我们可以带你回去,我们和你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坦然地接受我们吧。” “不,不行!” “暮晓,快啊,念清心诀!” “好。”岑暮晓攥紧拳头,挣扎着试图逼走这些不属于她的力量。 “晓晓!” 木童御剑而来,被眼前的这一切吓得惊慌失措。 这里远比她见过的滔天巨浪那种自然灾害更可怕。 那股力量违背了修行规律,不是人族修习的五行之术可以做到的! 整座山仿佛要被黑气抬起,不断有山石草木被黑气压成粉碎。 巨大的压力使她无法自主控剑了,她只觉呼吸困难,全身充斥着撕裂感。 她的剑在空中剧烈颤动,无法停下也无法成功落地,控金术在这里失效了…… “阿童木……”岑暮晓回过神来,在木童就快要摔在地上的一刹那,她控制青木剑接住了她。 木童心中一紧,糟了,太反常了! 连她这种刚入仙门的弟子都能想象,要是师父和长老们看见这里的场面会怎么对付岑暮晓。 她现在远比《万魔图》上的魔危险太多了! 木童飞到岑暮晓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急道:“晓晓,你醒醒,快停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里的一切,否则就完了,你快停下!” 岑暮晓慌张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诣之呢,他还好吗?他在哪?” “他……”木童犹豫片刻,“是他让我来的,他很好,他很快就过来了,你别急!” 岑暮晓神情呆滞,呼出一口气,“好,我停下来,我停下来……” “你摆脱不了我们的,终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我们。” 岑暮晓双手抱头捂住耳朵,抵挡着这些声音的诱惑。 渐渐的,整座山上的巨响和晃动开始减弱。 木童不断安抚着岑暮晓,柔声道:“对,就是这样,你能做到的,你控制下来了。” 岑暮晓缓缓放下双手,手心的黑气似乎逐渐消失了。 木童回头看了一眼逃亡的云兆,她下定了决心。 今天苍梧山上发生的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晓晓将会成为人族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她从未杀过人,可是为了晓晓,她必须一鼓作气! 山上的力量减弱,她控术吸来了她的剑,飞着向云兆追去。 云兆冷笑一声,不屑道:“修为根基这么薄弱,还想杀我?” 他虽是受了伤,却也因为岑暮晓的自我挣扎没有伤及要害,对付这种刚入门的丫头绰绰有余。 他果断捏诀,他的剑向木童极速削去。 在赤色的剑光前,闪过一个白色人影,挡在了木童的身前。 白色人影本可以一剑打落赤色剑光,却被一缕不寻常的黑气震了一下,剑脱了手。 情急之下,来不及控术,他徒手挡下了云兆的那一剑。 那一剑平平整整地削去了他的整个右臂。 木童悲痛惊呼:“哥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杀 “啊……”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木雨桥的白衣,他捂着右肩,骇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随之而来的是噬骨焚心般的剧痛,痛得他面部抽搐,一声狂吼,跌坐在地。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木童飞扑到木雨桥身边,哽咽道:“哥哥,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一面手忙脚乱地掏出金创药和布条为他止血。 木雨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颤声道:“傻丫头,下次,下次别再乱跑了。” “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太任性了,都怪我。”木童看着地上的断臂,哭得不能自已。 木雨桥喘着粗重的气,抬起左手替她拭泪,“别哭了,哥哥说了会,会一辈子保护你的,哥哥再也不会逃避了,哥哥终于赶上了……”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哥哥!!!” 木童悲愤交加,双眼似喷火一般,她抓起地上的剑,再次冲向云兆。 她看着云兆越飞越远,没追出去几步,她的背上突然阵阵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一样。 “啊……”木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后背似是被什么重物压了一下,压地她跪倒在地,她一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子。 “阿童木,你怎么了?”岑暮晓迅速飞到她身边。 木童搭着自己的背,忍痛费力说道:“我没事,快!杀,杀了云兆!他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能留下尸体!” 一向柔和温顺的木童此刻的眼神中居然充斥着杀意。 岑暮晓知道木童是为了她好,为了她,她可以变得刚强,为了她,她可以做任何事。 而她亦是如此! 可是她却没能保护好木童的哥哥,害了她唯一的亲人。 不用木童说,她也一定会杀了云兆。 他必须付出代价! 云兆亲眼所见岑暮晓拥有了比魔气更强大的力量,一种前所未见的力量。他心知这次可能逃不过了,却仍然不放过最后一丝逃生的机会。 他御剑飞向更高的空中,俯视着脚下发生的一切,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不止岑暮晓一个人是怪物!竟然全被华山碰上了!要变天啦,要变天啦,真希望我还能见证那一刻!全人族都将为我复仇,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他掏出一张符篆,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了这里发生的经过,向空中一抛。 符篆瞬间化为一只纸鹤,朝着天边飞去。 岑暮晓悔恨不已,若不是她打算放弃杀掉云兆,若不是她控制不了身体的力量,木雨桥不会失去右臂。 剑修失去右手相当于沦为废人。 她的一念之差毁了一个修仙者的一生! “看吧,这就是你优柔寡断的下场!”心中那声音嘲笑道。 “对,你说的对,都怪我,他早该死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让他十倍百倍偿还!” 岑暮晓满眼愤怒,她的手心蓄足力量,手指朝着云兆的方向轻轻一点。 只那么简简单单地一指,那黑气宛如一道绽放的烟火飞速向空中窜去。 云兆下意识地挡了挡脸,没来得及防备和还手就被一团黑气包围分解,他的身躯和他的剑瞬间化成了飞灰散落而下。 尸骨无存! 岑暮晓坐在地上,念着清心诀,心绪波动渐渐平稳。 整座苍梧山归于平静…… 除了他们几个人,山上没有任何活物,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好似什么都发生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干净得只有泥土,没有留下黑气肆虐后的痕迹。 她真的如她在渭源村山洞看到的那样,她可以亲手抹杀掉一切。 她如今的力量甚至比前世的更加可怕。 她不禁害怕起来,若是她控制不住会不会伤到无辜的人。 同时她又很有信心,她可以控制,今天她不就做到了吗? 她的心中有她珍视在乎的人,为了这些人,她必须做到! “木童,你还好吗?还痛吗?”岑暮晓揉着她的背,却摸到了一根凸起的软骨,“你的背?” 木童一脸茫然,虚弱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好像有个坚硬的东西戳了一下我的背,好痛。” 岑暮晓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将她手中的力量渡了一点到她的背上,“有没有好一些?” “晓晓你?!”木童没想到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竟然还能疗伤,看来她真的控制住了,甚至还可以加以利用。 “好多了,你真的做到了!”木童又惊又喜,“一定会没事的!” 岑暮晓也有些诧异她可以做到,她到木雨桥身边,手掌覆在他的肩上,他肩上的血止住了。 她拿起断臂,她想试试,能否将断臂重新接回木雨桥的肩膀。 “你别妄想了!你不可能控制得住!”耳边的那声音冷哼着说道。 她惊地浑身颤栗,手心的力量在慢慢稀释,似是拒绝让她利用那力量去救人。 那声音喝斥道:“我们给你力量可不是让你去救人的!” “我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岑暮晓沮丧地念叨着,神情凝重, 木童既为木雨桥心痛,又为岑暮晓感到不安,只能安抚道:“没关系的,你帮到我了啊,慢慢来。” 木童扶起木雨桥,“晓晓,我们去找师兄吧。” “你留在这里照顾木师兄,我去找殊归。” 岑暮晓迅速行遍了整座山,如今她不用依靠移形幻影术也可以做到瞬行了。 那些声音还真是诚不欺我啊! 如今她的力量怕是比一般修士强太多了。 “怎么样?如果你想,我们还可以赋予你更多的力量,只要你完完全全为我们所用!” “闭嘴!”岑暮晓手掌朝下一挥,震起一片飞沙弹起。 她不清楚那些声音是谁,也不清楚那种力量是什么。 他们说的完完全全为他们所用,意思是会让她迷失自我? 她没有去问,她不敢与那些声音对话太多。 无论如何,她还是她,她不会受他们蛊惑,她只会做自己! 刚才她的那一掌无意间震碎了云兆施下的隐藏阵法,阵法燃尽,易殊归躺在地上。 她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良药苦口,你却很甜 岑暮晓一行人回到了乐都镇。 苍梧山的动荡似乎没有传到乐都镇,瞻仙门弟子还是一如往常,今日是夏立丧事的第三天。 如今渭源村之事已了,他们一行人回去收拾了一下,打算搬出瞻仙门。 岑暮晓和木童前去拜别仲永。 仲永客套道:“近日忙着先门主的丧事,实在怠慢了各位,姑娘大可在此住下,我这便安排人去请大夫,待令师兄师弟伤好了之后你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岑暮晓微微一揖,“仲门主客气了,就不叨扰门主了,我们过几日该回华山了。” 仲永回了一礼,“那就不留姑娘了,愿各位一路顺利。” 辞行后,岑暮晓来到风诣之屋里,没有见到人,问了几个泰山弟子都说不知他的去向。 那她在苍梧山上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幻听了? 泰山弟子已经准备启程回泰山了,这次的下山历练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完成任务的欣喜,各个神色沉重。 魏林嫣轻哼了一声,撅嘴道:“岑姑娘问我?你和师弟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你们不是一刻都分不开吗?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又怎会知晓?” “师弟也是,你说他是不是先回泰山了?回去都不说一声,连张字条也没留下。”杨婵边收拾行李,边嘀咕道。 魏林嫣没有接话,将自己的衣服往包裹里一摔,心情低落极了。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又不辞而别! 岑暮晓生气地撇嘴,心中又很担心,那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了伤。 她问木童:“你老实告诉我,诣之到底怎么了?” 木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似是生怕她再次失控,“你别急,风公子修为那么高,一般人伤不到他的,他就告诉我,让我去苍梧山找你,他走得匆忙,没告诉我要去哪。” “难道真的是先回泰山了吗?” 正念叨着,郭怀阳走了过来,见到岑暮晓似是有些惊讶。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死而复生的怪物。 岑暮晓打破了尴尬,“殊归回来了,还没醒,师姐去看看他吧。” “我知道了。”郭怀阳难掩激动,语气刻意保持着平静。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出了瞻仙门,到乐都镇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易殊归的病寻常大夫瞧不出毛病,只能等他自己恢复。 木雨桥醒了过来,大夫看了看他的伤,惊道:“从未见过断了手臂伤口还能愈合得这么快的,奇了,你们修仙者真是了不起啊。” 说完,他又轻叹了一句:“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一辈子只能是个残疾了。” 木雨桥摸着右边空空的衣袖,瞥了一眼岑暮晓,神色古怪又带着一些沮丧。 他再也无法拿起玄铁剑了。 可为了不让木童伤心,他还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大不了哥哥练左手剑,你信不信哥哥可以练成?” 木童憋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拼命点头:“我信,哥哥一定可以,以后我就是哥哥的右手,我再也不要离开哥哥了!” 木雨桥摸着木童的头,温声道:“傻丫头,你就是你,我不用你成为我的右手,从前是我老和自己过不去,是我带给你压力了。” 岑暮晓见二人解开了心结,欣慰地笑了笑。 …… 药仙谷。 他会不会回去药仙谷了呢。 岑暮晓在脑子里思索着,顷刻间她的周身环境如镜花水月一般逐渐虚无,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出现在了沐风殿门口。 还是那熟悉的花草,那熟悉的清香。 这里好像没有四季更迭,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绿草如茵。 “我的天哪!”岑暮晓惊地捂住了嘴巴,“我的移形幻影术能行到千里之外了?” “诣之如果真的要回药仙谷,可能现在还在路上吧?” 她刚踏出一步,绿箩迎了上来,“姑娘,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她还记得这个与木童交好的丫鬟,忙问道:“医仙,他在吗?” 绿箩道:“在啊,医仙一直未出谷。” 岑暮晓又是一个念头,直接到了沐风殿室内。 一阵风吹过,绿箩忍不住惊道:“都是神仙啊,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诣之?”岑暮晓唤了一声。 没有人答应。 自去过苍梧山之后,她比从前更加耳聪目明了,她在屋内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判断风诣之不在沐风殿内。 那最有可能的便是又去了明月楼。 她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她决定去明月楼看看。 正当她脑子里闪过明月楼的画面时,风诣之出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没能瞬行过去。 “我在。”风诣之轻声道。 听到他的声音,她又欢喜又气恼。 “你怎么回药仙谷也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岑暮晓甩开了他的手,风诣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 “你受伤了?”她立刻瞬行过去扶住了他。 “不是,你如今的力量远比我强太多了。”风诣之淡淡一笑,佯装轻松道:“以后你可得多注意一下了,一般人遭不住你随手一挥的。” “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岑暮晓展开双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有我在,我会帮你,这力量若是用的得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风诣之见她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心中满是心疼和担忧,“云兆,死了吗?” “死了,你会认为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云兆说他的家人没有伤害过我的父母。”岑暮晓望着他,极需他的认同和安慰。 “不,我知道你不是,他要杀你,你应当自保。”风诣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下次,一定控制住,不要让人发现你的力量,知道吗?” 岑暮晓抿唇,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抬眸,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柔声道:“我失控时想到你就平静下来了,你就是我的良药。” “我……”风诣之眸光一闪,似是不敢看她,怕多看一眼就会沉沦在她的柔情蜜意之中,无法自拔。 她无视他的闪躲,伸手抱住了他,伏在他的耳边呢喃:“都说良药苦口,可是你怎么这么甜呢?一想起你,就甜进了我的心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又双叒叕被推倒了 风诣之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她的气息打在他的耳边,柔柔的,痒痒的。她的话语渗进他的心里,软软的,甜甜的。 她就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便足以令他心猿意马了,更何况她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 此刻,他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也禁不住颤了一下。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丫头都是一样,你说她懂吧,她却随随便便将情歌唱出口还不自知,你说她不懂吧,她却总能撩人于无形之中。 面对这样懵懵懂懂又柔情似水的她,他既欢喜,又心忧。 因为每次她撩完他就…… 撩完准没好事! 就比如前世…… 他真的怕了,他被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困扰了五百多年。 他真的太苦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恨着她,恨到心揪着痛,恨到几乎没了求生欲望,恨不得让她自生自灭。 即便后来他知道她是受了梼杌蛊惑,才会那样狠心绝情,他却仍是有一些怨她。 他怨她轻信认识不久的白泽,让梼杌有了可乘之机。 他怨她心里有事想到的不是向他倾诉,而是瞒着他。 他更怨她在他们互相表白了心意后,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他。 她怎么就如此残忍呢? 这一世,她会是真心的吗? 她的心会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吗? 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相信她说过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可她的心里从不会只有他一人。 天界所有知情的神灵都不看好他们,都等着看他的笑话,都说她是他的劫难,是能将不可一世的神尊拉下神坛的劫难。 她就像荆棘,让他一靠近她就会受伤。 “暮晓,你松开我……”风诣之微微推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越抱越紧,撒娇似地嘟囔道:“我不!现在我的力气可比你大了,我就不!” 啊啊啊啊,太气人了!!!她在心中咆哮着。 她话说得这么好听,他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他上辈子真的是和尚吗?! 还是说,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也听不懂甜言蜜语?! 风诣之轻斥道:“别闹。” 他又试着扒了一下她的手臂。 好像还真是……扒不动…… 这丫头如今有了那力量,加之他又有伤在身,他好像真的奈何不了她了…… 她嚷嚷道:“抱抱怎么了?我不光要抱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情!” 她就不信撩不动他的心,撬不开他的嘴! 她靠近他的耳边,亲了一下他的耳垂。他瞬间耳根通红,双手怔怔地放在了她的背上,然后搂住了她的腰。 她抿了一下唇,笑道:“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风诣之没有说话,就这样抱着她,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直直地对上他的双眼。 “我……”风诣之垂下眸子,反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这是又要被带偏了吗? 他这种打太极的本事是日渐增长啊! 这一次轮到岑暮晓吞吞吐吐了,她干巴巴地一笑,“我,我就是喜欢你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的确说不上来,从第一次遇见他,她就觉得他长得好看,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贪图他的美色吧,这是个送命题啊! 风诣之眼神中透着一点失望,喃喃道:“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能喜欢我什么呢?” 岑暮晓急了,说话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怎么不了解你?若是你觉得我不了解你,我愿意去了解你啊!如果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我可以去了解你啊!” 风诣之黯然一笑,垂下双手,“那便等到你真正了解我的那一天再说,‘我喜欢你’这种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什么意思嘛?你不相信我的心意?”岑暮晓这才松开了他,气恼道,“所以你是觉得我太轻浮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风诣之淡淡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岑暮晓气得够呛,说话语调高了一倍,“你明明没有说过你喜欢我,可我还是一厢情愿地巴着你,你是不是烦我了?” “怎么会,我从来没有烦过你,我……”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啊。”岑暮晓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比上一次还要大胆奔放。 说着,她又觉得委屈,越发激动:“不对!你不能不喜欢我,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你……” 话音未落,屋内的花瓶和桌椅被似有若无的黑气震地抖了几抖。 风诣之见她情绪不对,抓住她的肩膀,安抚道:“好!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喜欢上别人,永远不会。” 岑暮晓喘了一口气,屋内的震动停了下来,她沮丧地问道:“你是不是忘不掉莫染,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有她,所以才不喜欢我?” 风诣之眉头微凝,“不是,你别瞎想。” 岑暮晓再也不想控制了,一把抓住了风诣之的手,带着他瞬行到了卧房。 “你要干什么?”风诣之一脸错愕。 岑暮晓眸子一眯,朝着他抛了个媚眼,一字一顿道:“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稀粥!” 她稍稍使了点劲就将风诣之推到了床上。 这力量挺好用啊!她倒有些庆幸在苍梧山无意间得到了这股力量了。 猝不及防……风诣之就倒在床上了。 他又双叒叕被推倒了! 他蓦地想起从前,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用手背挡着脸,无奈道:“你这都跟谁学的啊?” “我,自学成才,还不是你逼的!” 岑暮晓唇角一勾,伸手去蹭他的脸。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移动,轻轻勾勒着他面部的轮廓。 风诣之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只觉喉头像着了火一样热。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压着嗓子道:“真的别闹了好不好?” “谁跟你闹了,我认真的!”岑暮晓稍一用力挣开了他的手,顺势解开了他的腰带。 风诣之暧昧不明地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说完,他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揽住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平躺在了床上,她仰面看着他溺死人的眼神,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这才想起来害羞两个字怎么写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的伤好不了了 砰、砰、砰…… 岑暮晓双手覆在胸口,她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去了,却又无比欢欣雀跃。 她此刻有一个特别出格的想法。 她想得开,她认定她这辈子只会喜欢他一个人了,若是得不到他的心,她至少可以得到他的人。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哪个女子像她这样放浪形骸吧。 她闭了闭眼,颤颤地伸出手,轻轻地拉开了他的衣襟。 他雪白的肌肤上有好多疤…… 他那如同精雕细刻般的好皮囊上竟有这么多道疤。 就像是上天嫉妒他太过完美,偏偏要给他几刀,留下一些缺憾一样。 他胸口的位置有好大一块疤痕,那凌乱的疤痕似是新疤叠着旧疤,一道一道,深浅不一,像是拿刀乱划一气后留下的,让人看了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肩上和胳膊上也有…… 她忙稳定了一下心神,眨眨眼睛,极力让自己不露出惊骇的表情,却还是怔了一怔。 风诣之见她这个反应,迅速合上了衣领,瞬移到了床边,一言不发。 她的心被揪了一下,关切道:“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你疼吗?” 风诣之整理好衣服,系上了腰带,“早就不疼了,都是陈年旧伤了。” “可以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风诣之答非所问,“吓到你了?” 岑暮晓坐起身,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不,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心疼你。” 他转身面对着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淡然一笑,“都过去了。” 岑暮晓看得出他不愿去回忆那些往事,这些伤对他来说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他的心里肯定更痛。 “还煮粥吗?”她玩味地眨眼一笑,转移话题。 风诣之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 岑暮晓舔了舔唇,嗫嚅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啊。” “下次。”风诣之沉吟半晌,轻声说道。 听他这么说,她低下头,两颊绯红,迟迟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忽然,风诣之的胸口一阵波动,五脏六腑仿佛被什么重物猛击了一样,吐了一大口血。 他捂着胸口,险些倒地。 “诣之!”岑暮晓忙上前扶住了他,急问,“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我,你实话告诉我!” 他摆了摆手,调整气息,“老毛病了,你别担心。” “你这样让我怎么能不担心,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你忘了?我是医仙,这里是药仙谷,我不会有事的。”风诣之强撑着疼痛,冲她笑了笑。 …… 他没告诉她的是,他的伤可能永远好不了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渭源村伤了夏连城,还是逼死了夏立。 他发现从那之后,他身体里凝聚灵力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这次回到药仙谷已经几天了,在破风峋阵法时所受的伤仍没有好转。 往常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天帝曾说过,会让他明白他错了,会是他做的手脚吗? 前些天他在瞻仙门时,冥王召他相见。 冥王现身在了瞻仙门,见他受了伤,强行将他带回了药仙谷养伤。 他只好叮嘱木童去苍梧山找岑暮晓,好能让她稳定下来。 “夏立死了。”风诣之知道冥王定是为了夏立前来,“是我错了,我不该急于求成逼死了他。” 冥王轻笑一声,“哟,你还有低头认错的时候?你哪会有错啊,为了那个丫头你能将天规犯一整遍!”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风诣之揽了一下冥王的肩膀,“现在夏立的魂魄不知所踪,我想等他头七回魂之时抓住他,再带到冥界。” “那可是厉鬼,可能已经魔化了,你能不能搞定啊?就你现在的身体?” “所以近几日我便留在药仙谷蓄足灵力,我还有时间。” 冥王眸子微眯,上下看了他一番,“你回到药仙谷,身上的灵力怎么还是没有增加?” 风诣之坐下,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可能是时间太短吧。” 冥王仍是怀疑,想了一下,分析道:“天帝从前不对你动手,是因为没有抓到你的把柄,你所犯的错都是小事,不足以治你的罪。可是神木被毁你闯下大祸,他却没有贬斥你,我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安,不知他在盘算什么,他可是睚眦必报的。” 风诣之无所谓地笑着说:“随他吧,只要他不对暮晓动手,怎么对付我都行。” 她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盔甲。 冥王看着他忧心不已,劝道:“你在人间怎么折腾我都可以为你兜着,但若是亲手伤了人的性命,就会有更多的人命数被改,那便是逆天,你知道逆天的下场。你忘了当年洌天是怎么死的吗?之前你遭受天诛侥幸活了下来,是因为有女娲的精神力相护,那下一次呢?你还会这么好运吗?” “抱歉,让你担心了。”风诣之诚挚地说了一句。 “哎……”冥王无奈。 风诣之每次都是这样,你说什么他都听,也不反驳,就是下次仍然一意孤行。 固执,和莫染一样固执! “你说你明明就是块木头,怎么就如此多情呢?”冥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风诣之忙打断他,漫不经心地笑道:“这怎么是多情?明明就是专情,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冥王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生出心脏的时候我就觉得乱套了,真的乱套了,你说神木怎会生出心脏呢?这违背自然规律了!结果,果然,没好事……” 风诣之摸着心口,那里平静得毫无波澜,“或许我真的不配拥有一颗心吧……” 冥王见惯了人族的生死和命数。 凡人的爱情再怎么轰轰烈烈矢志不渝,人一死如灯灭,下一世必然形同陌路。 可神灵一旦对异族动了心,那便是千万年的折磨。 因为没有哪个种族能比神的寿命更长。 爱上凡人的神从前也有,爱上妖魔的神,风诣之是头一个。 有的神爱上凡人,顶多追个一生一世,陪着对方终老就罢,过个几百年便忘得一干二净。 可偏偏风诣之是属于记性太好的那一种,冥王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趁他不主意,将他一把踹下忘川去洗洗,好让他能放下那个鬼丫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因果循环 冥王挥了挥扇,苍梧山的画面投射在了镜子上。 他吹了吹杯中的热茶,淡道:“知道你担心,让你看看她。” 冥王早知道云兆会死在苍梧山,但流转命晷处看不到他的死因。 他想看看岑暮晓会怎么杀了云兆,按理说以她的修为无法杀死云兆。 看着看着,他发觉情形不对。 “我从前告诉过你,她的魂魄和普通凡人不一样,你说她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我就没太在意,可是你看那天边的黑气。”冥王指了指灌入岑暮晓身体里的黑气。 风诣之怔怔地看着,深思了片刻,“神木倒塌的时候,我见过这种黑气,这些黑气会是来自她的世界吗?” 画面中,岑暮晓差点以一己之力掀翻了苍梧山,风诣之连连提醒了她两次让她凝神念清心诀。 冥王啪地一下收回折扇,惊道:“这太危险了,这力量若是用不得当,将害人害己!我得赶紧回去上报天界!” “别,算我求你。”风诣之拦住冥王,“若是天上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处置她,你放心,我会守着她,不会让她误入歧途的。” “于公于私,我都不该替你隐瞒!”冥王凛然道,“你自己也看到了,如今她无法自控,若是来日危害凡间该当如何?” “那我们打个赌,赌她能控制住。如果能,你就替我瞒着,可以吗?” 还好,最终她控制下来了。 可云兆死得蹊跷,她的力量太过蹊跷。 这已经不是人或者魔能做到的了。 这力量太过诡异,不符合修行规律,她还没飞升,就超脱五行了? 甚至是如今的他都无法做到像她那样杀人于无形。 他耗尽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灵力,截下了云兆抛出去报信的纸鹤符篆。 符篆在他手中化为灰烬,施术过后,他虚弱地咯了一口血。 “火符还你。”风诣之抽出肩上的那道火光,递给冥王。 “留着吧,你用得上!”冥王闭眼掐着眉心,抑制住想要骂他一顿的冲动,“疯了,真是疯了!” 说完,冥王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消失在了屋内,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还要不要为她聚灵,那可是女娲拿命守护的人间,你还是神,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风诣之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岑暮晓在灵魂残缺的情况下都能发挥那么大的力量,若是灵魂完整后会不会更加强大。 到那时她若走火入魔,整个凡间都将陷入危机! 他突然联想起在流转命晷处看到的那一幕。 易殊归的前世…… 他恍然大悟,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烛龙对前世的易殊归说:“去吧,带着她去轮回吧,这是你的孽债,亦是你的使命。” 当时他不明白何为使命。 现在他越想越觉得有一双大手在掌控算计着这个世界…… 烛龙将她的一魄封印在易殊归体内,居然是这个用意! 只要易殊归不死,她的最后一魄无法归位,便随时面临着魂飞魄散的可能,即便她拥有再大的力量也无力回天。 以她和易殊归的关系,她会誓死保护他的安危。 她便不会有机会活到能危害苍生的那一天! 烛龙一开始就抱着让她去死的打算吗?! 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一个可能性便要她的命,他要找到烛龙问个明白! 可是该去哪找一个早已身归尘土的神灵? 何去何从,他该如何选择,似乎变得极为重要了…… 他站在门外,抬头望向天边。作为神灵,他竟然有些看不懂这天,看不懂这世界了。 五百多年前,松鹤道长逼莫染是因,而他救下莫染是果。 莫染封印梼杌是因,而他护住莫染的魂魄是果。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因果又开始循环了,这一次又到了他做选择的时候了,难道这就是命? …… 风诣之回过神来,提醒道:“你赶紧回去吧,你师弟不能离你太远。” 岑暮晓见他似是有心事,“怎么了吗?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可以带你一起回去的,我来的时候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下药仙谷,一瞬间就过来了。”她有些得意,笑吟吟地说。 “不,我还有事,过几天我再回瞻仙门。”风诣之想了想,“你尽快离开乐都镇,可能有大事发生。” 泰山弟子都已经打道回府了,他还回去干什么? 她登时想到那日夏立阴魂不散,又想起云兆说过的话。 还有一点可疑,云兆拿来对付她的血魄珠似是能抽离她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因如此,她才会记起小时候忘掉的一些事。 她问道:“血魄珠除了可以凝结阵法还有其他作用吗?” “血魄珠……”风诣之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会儿,“衡山还有其他弟子来了瞻仙门吗?” “我来的时候没见到。”岑暮晓有些摸不着头脑。 风诣之忙问:“那云兆的血魄珠呢?在哪?” “化成灰了吧,我没在意。”她见他这反应定是知道血魄珠有什么其他的作用,“我记得师父说过,血魄珠是他们衡山的至宝,就连护山阵法也需要血魄珠的加持,怎么会落在云兆手里?难道是他偷的?” 作为五岳之一的衡山,一向行事低调谨慎,又怎会将至宝交给云兆去寻私仇? 云兆与郭家非亲非故,他们代掌门不会如此糊涂。 “血魄珠还可以抽出人的魂魄。” 十年前,风诣之在岑暮晓的体内施过封印。 封印用来封存她那段仇恨的记忆,也用来封印她魂魄里的一缕魔气。 云兆的修为不足以完全发挥血魄珠的力量,无法成功抽出人的魂魄,所以他误打误撞地破开了她的封印。 这也导致了他的死亡。 风诣之喃喃:“如果是偷的,那倒没什么,若不是,他的背后就是整个衡山,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衡山也盯上我了?”岑暮晓顿时满头雾水,仰头叹道:“不是吧?老天爷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她在心中咆哮:“造孽,造的什么孽啊!” “其目的不一定在于你,目前我只是猜测,你别害怕。” 如今的她又怎会害怕,怕只怕别人害怕她。 第一百四十章 责备 岑暮晓一回到客栈就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易殊归还没醒,他的床边围着易寒、聂春滢和元朗。 “师父、师娘、大师兄,你们怎么来了?”她叫了一声,高兴地冲了上去,俯身一揖。 这次下山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她自入了华山还没有离开华山这么久过,还是很想念华山和师父师兄的。 易寒笑吟吟道:“暮晓回来了?听说这次渭源村的危机你们都解决了?” 元朗站得工工整整,只对她点头一笑,他向来少年老成,无论多开心都不会笑得太开。 聂春滢给易殊归掖着被子,抬头扫了她一眼,“我看她早就忘了下山是来干什么的了,玩得忘乎所以了。” 岑暮晓一听这话,笑容瞬间凝固了,聂春滢这是在怨她没有照顾好易殊归了。 她挠了挠头,道:“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只能算是有惊无险吧,让夏连城逃了,没能抓住害死瞻仙门弟子的凶手。” 易寒清楚易殊归的病完全怪不着她,接话道:“没关系,这是你们第一次下山历练,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元朗道:“听说殊归失踪,还是小师妹救回来的,想来小师妹的修为大有精进。” 岑暮晓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运气好,运气好而已。” 聂春滢冷冷地道:“我听怀阳说了,你为了个其他门派的小子,与殊归起了冲突,他这才跑出去与你们失散,这算是你救的,还是你害的?” “我们没有起冲突,诣之对我们有恩,大师兄也是知道他的,他曾多次救了我们,殊归误会他了……” 话还没说完,聂春滢就打断了她,轻哼一声,道:“误会?这还没嫁给那小子,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来日是不是为了他连师门都不要了?” “春滢!”易寒低声道,“暮晓这次也受了伤,别说了,让她好好休息去吧。”一面眼神示意她下去。 “殊归失踪,她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天一夜,她还没睡够?还需要休息?”聂春滢越说越过分,语气格外刺耳。 可想而知,郭怀阳不知把他们之间的事添油加醋了多少才转述给了聂春滢。 岑暮晓刚准备踏出门,顿了一顿,忍不住解释道:“害殊归失踪犯病我是有责任,但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殊归那是因为我们以为他只是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而且那时我的离魂症又犯了,我昏迷了一下午,根本无法去找他。” 聂春滢依旧不依不饶,“殊归不是因为你会被绑架吗?那绑架之人不是冲着你去的吗?你还害的雨桥断了手臂,你这个……” 灾星! 她是想说这个吧。 岑暮晓闭了一下眼,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 “师娘你怎么会知道?”她面无表情,直直地看着聂春滢。 云兆是衡山弟子。 她顺着思路想下去,上次在吕梁城郭怀阳说碰见了一个她以为她认识的人,那个人想必正是云兆。 那时郭怀阳可能没说谎,却也没有完整地相告。 她去苍梧山这件事只有木童、木雨桥知道,他们俩都不是那种会背地嚼舌根的人。 易殊归到现在都没醒,郭怀阳却知情,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郭怀阳与云兆有联系。 或者郭怀阳比她先知晓易殊归在苍梧山。 郭怀阳明明知道云兆绑了易殊归,仍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怕是想利用云兆来除了她吧。 难怪!难怪那日郭怀阳看到她回到瞻仙门时的表情如此怪异。 聂春滢迎上她的目光,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说不是因为你?还有你刚才又是去哪了?师兄师姐们都在客栈,你一个人去了哪?” 这时郭怀阳端着茶进来了,劝道:“师娘,您消消气,师妹年纪小,玩性大,都怪我这个师姐,没有照顾好师弟师妹。” 岑暮晓轻蔑地一笑,眼神如刀一般刺向郭怀阳,“师姐什么都和师娘说了?不知你拿剑对着我,想要杀了我这件事有没有告诉师父师娘?” “你瞎说什么?我那不过是太心急了,怎会真的要你的命!”郭怀阳蹙了蹙眉。 易寒看了一眼郭怀阳,沉声道:“有这回事?” 郭怀阳忙服软:“是我太担心殊归了,吓到师妹了,害师妹误会了。师妹,我向你道歉。” “道歉我可受不起,师姐不如解释解释,你和云兆是什么关系?”岑暮晓抱着手臂,走到郭怀阳身边,“你当真不知是云兆绑了殊归,其目的是为了除掉我?” 郭怀阳镇定自若,斩钉截铁地说:“不知,我不会拿殊归的安危开玩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云兆为何处心积虑要杀你,你又干了什么?” 云兆应是将岑家村的事情告诉了郭怀阳。 可能还向郭怀阳保证了会除了岑暮晓这个祸害。 岑暮晓在心中冷哼:“还说没有和云兆私下勾结,这是认定握住了我的把柄,让我不好说你的不是。” 聂春滢和易寒越听越迷糊,齐齐问道:“什么意思?” 岑暮晓平淡地说道:“云兆是岑家村的幸存者,因为我的怪病在村里人尽皆知,村里人都说我是不祥之人,他一直认为是我召去了邪祟,害得岑家村被噬魂魔所害,所以想杀了我为家人报仇。” 郭怀阳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自己说出来。 岑暮晓佯装一脸无辜,“师父师娘你们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连五行术法都习不进去,我如何能召得来噬魂魔?” 易寒瞟了一下她腰间的香囊,他知道岑暮晓不可能与魔族有关,要不然怎会有疑似神物的东西带在身上。 聂春滢白了她一眼,“你还知道事情都因你而起,还到处乱跑!就不能安分一点?你下山的时候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就算是影子到了没有光的地方也会离人而去。师父师娘,以后我会注意的,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她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房间之后,她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压制心中的那团火。 聂春滢仍是念叨着:“你看看她,越长大越没规矩,她这什么态度?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 易寒眉头微微一皱,淡道:“好了,本就不是她的错,此事不必再说,等殊归醒过来我们就回华山。”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心是什么感觉? 夏立头七当天夜晚。 风诣之悄悄潜入了瞻仙门,等待着夏立回魂。 忽而,一阵莫名的微风刮过,三个黑影显现在了他的身旁。 忘川冲他微微一笑,“殿下不放心你,让我来助你。” 她身后的两个阴差耷拉着脑袋,有她这个领导在前,再加之上次一回去就被训斥了,这两个鬼的心情沉重郁闷得很。 阴差本直属冥王管辖,任何神灵都无权驱使。 上一次,他们奉命去收渭源村溺水的那个村民,碰见了风诣之,看在他和冥王交好,他们才耽误了收那个村民入冥界的时间,将他带到了瞻仙门。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夏立一个阳寿未尽的生魂硬生生被扭转成了死魂。 若是上次他们当机立断将夏立的魂魄带回去了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不懂变通,一念之差没带走,夏立的魂魄有了魔化的迹象。 这是自冥界开辟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纰漏。 他们感到大事不妙,此次是来弥补过失的,估计等夏立的事情一了,他们就会被冥王秋后算账了。 这冥界的差事真难做…… 忘川望着四周,嗅了嗅,“死于非命,好重的怨气。” “是自杀的。”风诣之道。 他天没亮就在此等候,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见到一个孤魂野鬼。 忘川迟疑了一会儿,喃喃道:“还没回魂就这么深的怨念,怎么会呢?” 抱着恨意自杀的人,其魂魄怨气要比一般的鬼魂更重,因此就算入了冥界,轮回转世时也不会有好去处,要么投胎为孤苦无依的奴隶,要么投胎到畜生道。 夏立的情况更不一般,一旦入魔,超脱了生死,便会无止境地吞食其他孤魂野鬼,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化成噬魂魔,吞噬活人的魂魄,所以这次他们只有除掉夏立。 “你们两个,赶紧去找找啊!”忘川指挥那两个阴差,“都是你们俩惹出的乱子。” 两个阴差立即到瞻仙门的各个房屋飘了一遍,没有找到夏立的鬼魂。 忘川看了一眼风诣之,“神尊有伤在身,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此事因我而起,应由我来解决。”风诣之心存愧疚,“那两个阴差你们会怎么处置?” 忘川直言:“按规矩,会削去职位,焚毁处置。” 风诣之为了岑暮晓在人世间已经干预太多,对他自己伤害极大,也有可能牵连无辜之人。 忘川直白地告诉他是冥王授意。 冥王希望一向悲天悯人的他能想明白,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与他从前的行事作风已经背道而驰了。 风诣之想了想,咬破了手指,在血中注入了灵力,向那两个阴差的身后投去。 那两滴血在飞向两个阴差的过程中化成了鲜艳的红色花瓣,融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他们微透明的身体散发出了一缕缕红色光亮。 有了神尊的血,他们就算是遭地狱烈火焚身,也不至于魂飞魄散了。 忘川没有阻拦,叹了句:“你这是何必?” 风诣之道:“你们该怎么处置还是怎么处置,但他们罪不至死,一切因我而起,赤云若还要罚他们,就让他罚我吧。” 忘川摇了摇头,“他又怎会罚你?待他知道你这么做,肯定又得气地让我给你喝一壶忘川水了。” 此刻,身处冥界的冥王打了个喷嚏,皱眉道:“这又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了?” …… 风诣之淡淡一笑,“你别来真的就行,我不愿意忘记,我也不能忘记。” “哎,真是孽缘,相见不如不见!”忘川感慨道。 她有些后悔收莫染魂魄时,没有将她的记忆彻底清洗了。 她负责洗净人族魂魄的记忆,送他们去往轮回,因此她拥有很多人的记忆。 这些记忆她觉得有趣便留下,觉得没意思便忘记,她可以做到控制自己要不要记起。 她脑子里有所有关于莫染的记忆。 她原是不忍心见风诣之一个人记着那些回忆太过痛苦,想成全他,现在看来却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一世的莫染非但没有偿还他,他们这段感情继续下去反而给他自己和其他人带来了诸多变数。 感情的事她活了几千年都不懂,她发誓她再也不要参与情爱纠葛了。 她的原身是河流,她显世后肉体一样没有心脏,她本来很羡慕风诣之能生出心脏。 她还曾问过冥王:“拥有一颗心脏在胸膛内跳动是什么样的感觉?” 冥王缓缓抚了一下心口,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告诉她:“会痛,除了痛好像也没什么用。” “殿下,你生来就有心脏对不对?”她看见冥王的眼底透着阴郁,她不懂,凑到他跟前,又问:“就只有痛吗?就没有快乐的时候?” “傻忘川,我是麒麟,我当然生来就有心脏啊。”冥王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么多神灵都没有心,对于神族而言,有没有心脏本就无所谓,又不是不能活下去,有了反而累赘,你看看扶桑就知道了,因为那颗心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她撇了撇嘴,“那我还是不要生出心脏了。” 她见风诣之生出心脏后那么痛,又受了那么多的伤。 她决定老老实实做一条没有心,也没有感情的河流。 …… 两个阴差顿时感觉有一股灵力在体内游走,忙感激地跪下,“多谢神尊!” “不必谢我,是我连累了你们。”风诣之诚恳地说。 “神尊哪的话,要是我们早收了夏立也不会有这回事了,是我们太死板了。” “是啊,这哪能怪神尊呢,神尊也是想替那怨死鬼伸冤找到凶手嘛……” 两个阴差见没了性命之忧,送了一大口气,原还有些埋怨风诣之,现下只剩下自我检讨了。 两只鬼当阴差已经七八百年了,早已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能得堂堂神尊赐血,便相当于增加了功德和福泽,说不准还能一飞登天。 风诣之忽道:“先前有没有出现过鬼魂不回魂,或者无法回魂的情况?” “你是怀疑夏立不会回来了?”忘川道。 守了一天一夜,快到子时了,瞻仙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祭 皓月当空,灯火阑珊。 咚——咚咚咚咚—— 打更人边走边敲,不知不觉已经四更了。 夏立的鬼魂仍旧没有出现。 头七已过,再要找到脱离了生死的夏立便更难了。 两个阴差分头去往乐都镇各个角落寻找。 正当风诣之和忘川打算离开时,瞻仙门后院的小门有了异动。 忘川施了个法,为她和风诣之隐去了身形,朝着后门而去。 仲永开门,两个男子进了院子。 风诣之见那两个人有点眼熟,“衡山的弟子?渭源村出事他们都没派人来,怎么现在过来了?” 忘川道:“人间的修仙门派之间来往不是很正常吗?” 仲永和两个衡山弟子似是早就约好了要见面。他向门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尾随,才关上了门,引着衡山弟子进屋。 风诣之和忘川一起跟了上去。 风诣之道:“你还记不记得衡山当年创派之时,天帝赐给他们一些血魄珠?” 忘川的脑子里记忆太多,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我想起来了,血魄珠本就只有习火系术法的修士才能控制,天帝赐给他们也算是物尽其用。” 风诣之猜测:“云兆拿血魄珠想要抽出暮晓的魂魄,刚巧他死后没几天衡山的弟子就出现在了瞻仙门,夏立的魂魄不见踪影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若真是这样,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忘川惊道,“竟敢干扰我们冥界收回魂魄!” 仲永进了夏立生前的卧室,将床上的木板掀开,一条暗道藏于床底。 仲永道:“二位真的有办法救活我师父?” 其中一个衡山弟子不耐烦地说:“仲门主这是不信我们?” 仲永心有担忧,“范兄误会了,当日师父被泰山弟子相逼,众人亲眼所见他气绝身亡,我按照你说的,未将他下葬,藏在了这密室,都说人死后应入土为安,师父生前含恨而终,若死后还不得安宁便是我的不对了。” 姓范的衡山弟子斜了一眼仲永,一脸怀疑,“你是不是不想救你师父了?是不是怕你师父活过来,你这门主就做不成了?” “孝安,别这么说,仲门主有所疑虑很正常,毕竟死而复生需要付出代价,让仲门主多考虑考虑也不迟。”另一个衡山弟子拉着范孝安作势要离开密室。 仲永忙道:“范兄,韩音兄,留步,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师父对我有恩,我是一定要救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范孝安和韩音互看了一眼,怀揣心思,停下了脚步。 范孝安道:“你当真愿意以瞻仙门所有人的命换你师父一人的命?” 仲永目光闪烁不定,想了一想,咬牙道:“是!师父在哪,哪里便是瞻仙门。” “你才是夏立的亲儿子吧,哈哈哈。”范孝安见他这幅唯夏立马首是瞻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孝安!”韩音轻声道,“不得无礼。” 仲永眉头一跳,神色沉凝,没有说话。 “这些人是想干什么?”忘川云里雾里,“他们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 仲永掐诀打开了一道石门,一副石棺停放在里面。 仲永推开了石棺,道:“我师父就拜托二位了。” “夏立的血?”范孝安朝仲永伸手。 “哦,准备好了。”仲永从袖口拿出一块帕子,放到范孝安手上。 “这么点血?这哪够?”范孝安一看帕子上只沾了一块血迹,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亲自动手。” 说着,他拔剑刺向夏立的尸身。 “范兄,你这是?”仲永一惊,拦下了他的剑。 “取血啊,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需要很多的血,你看你这帕子上跟蚊子血似的,能干什么?”范孝安已经没了耐心。 仲永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我的血可以吗?” “你的血有什么用啊?要夏立的血才能给他召魂,又不是给你召魂。” 韩音稍稍拦了一下满脸嫌恶的范孝安,道:“你听他说完。” “我……我和师父是血亲,我的血应当有用吧?”仲永支支吾吾道出了原因,两人都愣了一下。 “私生子?还真被我猜对了。”范孝安哼笑了一声,“血亲的血当然可以,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我自己来。”仲永毫不犹豫地拿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顿时鲜血直流,血顺着手腕滴在了地上。 范孝安拿出了血魄珠,他和韩音同时控术,血魄珠漂浮了起来,登时整个密室亮起了火光。 血魄珠慢慢地吸收着仲永手腕上的血。 韩音一面控术,一面对仲永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仲门主移步让你的门下弟子前来密室。” “血祭,他们要通过血祭召来夏立的魂魄!”忘川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堂堂名门正派,怎会这种邪术。” 风诣之并不吃惊:“邪的不是术法,而是人,这种术法还是天帝开创的。” “啊?”忘川惊地瞪大了眼睛,“天帝为何要创造这种逆天的术法。” 风诣之娓娓道来:“血祭阵法创造之初是用来镇压天外的不速之客的,不周山倒塌之时,出现过一种龙头蛇尾的怪物,名叫太阴玄武。他闯进了天界,盗走了后土大帝的玉玺,随后便不知所踪,众神遍寻无果,帝俊便创造此法,召回了太阴玄武,灭掉他,拿回了玉玺。” “我竟不知还有这回事。” 忘川显世时,后土大帝已归于尘土,对于这些往事,天帝不允许有人谈论,她此前从未听闻。 “这是赤云告诉我的。”风诣之淡道,“帝俊为了立功无所不用其极,登上天帝之位后便封锁了这些消息。” “你的意思是,天帝和太阴玄武,他们……”忘川再一次惊了。 风诣之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意,低声道:“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当年太阴玄武来得蹊跷,去一趟天界什么都没干却偷了玉玺,众神都拿他没办法,只有帝俊召回了他。 帝俊的算盘打得极好,若是后天大帝一死,他手中握有玉玺,又是盘古嫡系,继位名正言顺。即便后天大帝不死,他找回玉玺也是头功一件,能大大增加他继位的可能性。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招魂 “殿下知道的太多了,这很危险啊!”忘川不禁担忧起冥王的处境来。 “担心你们殿下了?”风诣之一面注视着密室里三人的一举一动,一面打趣道。 “哪有,他哪用得着我担心。”忘川讪讪地笑了笑,忙解释,“他只是我的上级……” “其实,有没有心脏,并不影响是否拥有情感。”风诣之默了一下,轻声说道,“赤云他早就放下羲和了。” 忘川愣了愣,她只问过冥王有心脏是什么感觉,风诣之是怎么知道的。 风诣之告诉她冥王已经放下羲和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似懂非懂地说:“你和殿下还真是无话不谈。” 众弟子茫然地到了密室,他们都不知瞻仙门竟有这么一处密室。 他们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有的人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好。 各个齐声问道:“门主,深夜唤我们来此有何事?” 仲永失血过多,已经有了体力不支的迹象,淡道:“师父还有复活的机会,你们在此等一下。” 一群人互相看看对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既疑惑又不安。 “门主,你怎么受伤了?” “复活?这……如何能复活?” “门主您是不是伤心过度……” “门主这是何意?为何关上石门?” “这火光是何物?” 范孝安歪嘴一笑:“要你们的命就可以复活夏立啊……” 话音一落,一个黑色影子骤然出现在了密室,表情木然,胸口还淌着血。 那团黑色影子若隐若现,还未完全化成实体。 范孝安和韩音加重血魄珠的术法,密室内火光四射,仲永伤口处的血如一丝丝血线被吸进了黑色影子里。 仲永的目光渐渐涣散,虚弱无力地靠在石棺旁。 黑色影子逐渐显形成实体,众人细细一看,才知是夏立。 “师父?”一弟子震惊地叫了一声。 夏立面露凶光,抬眼扫了一圈,目光如刀子一般划向众人。 瞻仙门弟子们又往石棺里看去,夏立的尸体仍躺在石棺里。 这个长得和夏立一模一样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夏立周身顿时黑气丛生,倏地向瞻仙门弟子们扑去。 风诣之在暗处拔剑一挥,铿锵有力的剑气宛如一道弯月撞向夏立。 夏立的身子被拦腰切断,黑血直飙,却丝毫没有痛感,仍是向人乱窜。 风诣之欲再次上前制止,被忘川拦下,她指了指离夏立最近的一个弟子,道:“那个人阳寿尽了,遭此一劫,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必阻止。” 风诣之将剑插回剑鞘,不急着灭了夏立,他打算看看衡山的两个弟子到底是何目的。 夏立的上半身飞快地爬着,双手如利刃剜出了一个人的心脏,茹毛饮血般撕咬吞食着血淋淋的心脏。 吃着那颗心的过程中,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开始随着黑气慢慢愈合。 “鬼,鬼啊!” 这一切来得太快,众人这才感到大事不妙,拔腿就往石门口奔去。 咣! 又一道铁门落地,众人没来得及在铁门关闭前逃出去,困在了牢笼之中。 密室内一片嘈杂,惨叫连连。 “快放我们出去,快放我们出去!” “这是邪术,这是邪术!” “仲永,你勾结外人动用邪术,你不得好死!” 仲永他们三人见此情形也愣了神。 范孝安和韩音拔剑望向密室的各个角落。密室里只有一副石棺,除此之外并无躲藏的地方。 瞻仙门弟子早就吓破了胆,也不可能有人出剑,刚刚那道剑气是怎么回事? 范孝安道:“谁?谁在哪?” 韩音收回了血魄珠,拿出了伏魔网,向夏立身上一掷,“把他带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仲永捂着手腕,惊恐地看着夏立,“我师父,你们不是说我师父能活过来吗?他怎么,好像毫无意识?” 范孝安和韩音不理他,一起拉着伏魔网,控制住了夏立。 夏立在伏魔网中挣扎吼叫,完全不像是个人,倒像一头未开化的魔兽。 仲永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厉声道:“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只答应你救活他,至于以何种方式复活又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不是活着吗?” 范孝安边说边捏诀,伏魔网在夏立的身上越缚越紧。 韩音默念口诀,指尖朝夏立额头一点,一抹赤色光亮融进了他的皮肤。 他在夏立耳边轻声道:“你是噬魂魔,快,吞了那些人的魂魄,这样你才能更加强大。” 夏立本就是他们二人召唤而来,又被伏魔网束缚,只会听命于二人。 他周身的黑气盘旋到瞻仙门弟子每个人身边,包括仲永。 韩音道:“不能留活口,明白了吗?”说着,他控制的伏魔网松动了一些。 仲永顿时明白了衡山答应出手帮他的目的,他拔剑指向韩音,“你们利用我将我师父创造成噬魂魔,堂堂衡山居然行这种不义之事!邪魔外道,邪魔外道!” 范孝安冷冷地说:“你既已参与进来,你也好不到哪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活夏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仲永后悔不已,他付出昂贵代价,用鲜血召来了一头怪物,而这头怪物也会要了他自己的命! “敢在我忘川手里夺魂!”忘川轻哼了一声,“活得不耐烦了!” 她拂袖一挥,正冲向众人的夏立被她的力量打了出去,踉跄地跌在了地上。 “到底是谁?” 范孝安和韩音觉着诡异,两次都没有看到有人出招。 瞻仙门弟子见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护着他们,齐齐跪在地上,又叩又拜地念叨:“天女显灵了,一定是天女显灵了!多谢天女,多谢天女!” 忘川见状无语,“我去,什么天女啊!我在人间这么不出名吗?” 这救人的功德白白送给了天女…… “我来吧。”风诣之挥剑向夏立刺去,一剑斩下了他的脑袋。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夏立人头落地,冒着黑气的血洒一地,头和身子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范孝安和韩音傻了眼,这一次白跑一趟毫无收获不说,还暴露了行踪,回去怕是无法交差了。 他们十分费解到底是谁扰乱了他们的计划? 瞻仙门弟子怒目切齿地盯着他们,手中的剑蠢蠢欲动……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灭门之祸 岑暮晓赶到瞻仙门时,整个瞻仙门的房屋已被熊熊烈火包围。 乐都镇上很多人拿起木桶接水去帮忙灭火。 大火烧了一整夜,越烧越旺,似是要将所有有关瞻仙门的痕迹全部抹除。 “也太奇怪了,怎么扑都扑不灭?” “这火要是再灭不下来,就要烧到镇上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你说瞻仙门是不是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段时日祸事不断,这次又遭此灭顶之灾……” 几个搬水灭火的壮汉,来来回回朝着燃烧的房屋浇了很多遍水,仍是杯水车薪,火势丝毫没有减弱。 “不行,再这样下去镇上的人都要受灾。” 岑暮晓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手中蓄足黑力,向着火光冲天之处抛去。 人们抬头眼见着天空泛起了似浪花般的层层黑气,蓝蓝的天空瞬间变成了一片黑海。 黑气直泻而下,涌进瞻仙门,笼罩住了肆虐凶猛的火焰。 “这是什么?有魔?是不是妖魔?” “完了完了,瞻仙门不在了,妖魔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快逃啊!” 矜矜业业灭火的人们,看着这滚滚的黑气,吓得跌坐在地,又被身旁的人拽起,齐齐扔下水桶一溜烟地逃跑了。 街上有人呼喊着:“快逃!” 不明就里的人们看着一个人边跑边喊有危险,便以讹传讹,三人成虎。 一时间,镇上所有人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来了什么大魔王,有的小贩甚至连摊子都不要了,纷纷回屋紧闭上房门。 从前有瞻仙门在此驻扎,镇上还未出现过妖魔作祟,现在瞻仙门没了,镇上的居民皆是人人自危。 住在客栈的易寒听见有人议论瞻仙门火灾,才得知了消息。 客栈老板害怕,立刻封锁了大门。 客栈内有的人畏畏缩缩地聚在一起,有的人将自己锁在房内。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各个如临大敌,乱作一团。 易寒冷静地站到客栈大厅中央,朗声道:“我们是华山的修士,大家别怕,若真有魔出没,我们可以护大家周全。” 众人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探出头来看了看,见易寒一身白袍,仙风道骨,心中顿时安稳了一些。 元朗拿出了金玉罗盘,朝着门口探了探,“师父,并无魔气,我去外面看看。” 易寒问道:“对了,早上有看见你小师妹吗?她去哪了?” “死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殊归到现在还没醒,都是因为她!”聂春滢一拍桌子,瞪了一眼岑暮晓房间的方向。 她的房间空无一人。 “没有,糟了,师妹在外面!” 元朗打开了大门,客栈内传来一声惊呼。 “别打开,天上都是魔气!”老板连连阻止。 易寒耐心解释道:“大家放心,请相信我们,外面的不是魔,我们没有探寻到魔气。” 这些人不知道易寒是华山的掌门,也万万不会想到堂堂华山掌门会来到这种小地方住店,只以为他们是寻常修士。 亲眼见过外面诡异黑气的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易寒道:“春滢,你和怀阳就留在客栈照顾殊归,我和元朗去去就回。”说完,便和元朗一同御剑飞往黑气的源头。 元朗飞行时擦过弥散开来的黑气,衣袖被腐蚀了一个大洞,“师父!小心,莫要碰到黑气!” 易寒毕竟是有几十年修为的人了,御剑时如游龙般灵巧,很轻松地躲过了那些从不远处飘散而来的黑气。 …… 一个修习水系术法的门派就这样被大火吞噬了。 火势得到了控制,那一团团黑气瓦解了火势的蔓延,房屋倒塌后冒着黑烟,只有零星的一丁点火光了。 静…… 附近除了岑暮晓,没有其他人,瞻仙门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她踩在废墟之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这次不得已动用了那力量,内心的那个声音又开始叫嚣了。 “你看呀,你轻轻松松就做到了凡人不可能做到的,我们赋予你的力量用得可还满意?” 她默默念着清心诀,自动忽略掉那声音。 那声音随着清心诀的压制渐弱,她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一些:“只要你彻底属于我们,你的力量将足以保护或毁灭这个世界,这一切都在于你,到时候你便是这世间唯一的神!” “你如今的力量只是一点皮毛而已,你想清楚了吗?”那声音一遍一遍提醒着她,“不要再抵抗我们了……” 她开始动摇了,若是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她便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她的瞳孔渐渐涣散…… “暮晓,静心,凝神……”风诣之在她耳边重复说着。 岑暮晓恍惚地望向他,“诣之,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药仙谷吗?” “我回来了。” “瞻仙门着火了,是我灭的,我厉不厉害?”她冲风诣之得意地笑着,急于表现和证明自己,“我说过我能控制住的。” 风诣之柔声道:“我信,我一直都信你能控制住。” 那声音又道:“能控制?我们能让你灭了那火,也能让火重新燃起来!” “别说了,闭嘴!”岑暮晓捂住耳朵,斥了一句。 那声音放声大笑,废墟之上浓烟四起,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暮晓,你看看我。”风诣之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猩红的双眼,“静下来,你已经做到了,可以停下来了。” 她缓缓放下双手,神情漠然地喃喃:“好难啊,好像越来越难停下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恐惧的哭腔,像个怕做错事的小孩。 风诣之的眼里满是心疼,将她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不会的,你一定不会迷失自我的。” 她呆呆地环住他的腰,耳畔重叠的怪声逐渐淡去。 …… 易寒和元朗平稳地落在了瞻仙门门口。 黑烟熏地人睁不开眼,元朗隐约看见废墟中有一个人影,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小师妹?” 元朗和易寒灭掉了废墟之中的零星火点,黑烟散去,他们的视线才清晰了。 风诣之回头看向二人,他拉着岑暮晓的手,挡在她的身前。 “风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我师妹呢?”元朗向后望了望。 岑暮晓紧闭了一下眼睛,才敢面对元朗和易寒。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师父,大师兄。”岑暮晓转身,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正常些。 风诣之握着她的手,一时忘了松开。 易寒来到乐都镇之后就有所耳闻,眼前的这个风诣之是泰山的后起之秀,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不过关于他身上的疑点更多。 易寒故意低咳了一声,风诣之才意识到不妥,松开了手。 风诣之微微欠身行礼,“易掌门。” 易寒开口问道:“你为何还在乐都镇,你们泰山弟子不是早已回去了吗?” “师父有其他任务交给我,因此耽误了归程。”风诣之随口扯了一个理由,说谎也是相当淡然。 “不是为了暮晓?”易寒朝岑暮晓招手,“你过来。” 岑暮晓有种和男子暗送秋波,却被长辈抓包的羞赧,她难为情地低声道:“师父……” “本来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交往我不愿去干涉,可是自我来到乐都镇,便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你可以不在乎,但暮晓是姑娘家,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就算是洒脱不羁的修仙者也不能不在乎世俗名声,你明白吗?” 易寒此话说得明明白白,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为岑暮晓考虑。 他听聂春滢说了,此次下山岑暮晓和风诣之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他们谁都不清楚风诣之的底细,他不确定能否将岑暮晓托付给风诣之。 另外,岑暮晓若真嫁给了风诣之,必定会离开华山,到时候易殊归的病又该怎么办。 他原本没有细细想过这些问题,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这次,聂春滢提醒了他,他虽视岑暮晓为亲生女儿一般,但真论起亲疏,自然还是亲儿子更亲。 可他作为一派掌门又不能心胸如此狭隘自私,便只能加以提醒,让风诣之做出选择。 风诣之怔了一怔,思忖再三,沉声道:“您说得是,我和岑姑娘之间……是我欠考虑了,今后……不会有今后了。” 没有今后?是什么意思? 岑暮晓愣了一下,有些失望,这个时候不是应当向长辈保证会对她负责吗? 她自嘲地一笑,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他们又没有私定终身。 她喃喃道:“一直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元朗道:“小师妹你没受伤吧?刚才天上的黑气可有伤到你们?” “没,没有。”岑暮晓失神地应了一声。 “那你们可有看见黑气从何而来?” “不知。”她含糊地答道。 易寒和元朗都瞧出了岑暮晓有些不对劲,又看了一眼同样不自在的风诣之。 易寒道:“先回去吧。”转而又对风诣之道:“风公子可要同行?” “不了,我该回泰山了。”说着,他控剑踏上了剑身。 岑暮晓抬头望向他,心里又难过又恼火,“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风诣之神情淡漠,心如止水一般,只道了句:“姑娘保重。” 既然他已经决定远远地守着她,就不应该旁若无人般对她那样亲密,易寒说得不无道理。 瞻仙门大火来得古怪,吞没了衡山作恶的所有证据,也牵连改写了很多人的命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天空恢复了正常,镇上的居民陆陆续续地探出门,才知是虚惊一场。 岑暮晓回到客栈,就进了易殊归的房间。 从前只要她到他身边待上一会儿,他便会痊愈,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几天过去了,他仍是没有醒过来。 他满头冷汗,频频呓语,稍不留神还会梦游摔在地上。 聂春滢和郭怀阳二人轮换着守着他,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了。 聂春滢在床边撑着胳膊睡着了,岑暮晓轻轻拍了一下她,道:“师娘,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他。” 聂春滢冷笑道:“还知道回来啊。”说完,倒也没和她客气,起身回了房间。 岑暮晓坐到床边,叹了口气:“你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吧。” “我……我,不会的……”易殊归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双手死死攥着被褥,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 “殊归?”岑暮晓凑过去,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又做噩梦了?” 易殊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她只觉手指快要断掉了,她奋力挣脱,完全挣不开,她差一点又动用了那力量。 她低喝了一声:“殊归!”一面去掰他的手。 “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你别信他,他不是,他没有那么简单,他不是你想得那样……” 易殊归仍是不放手,似是潜意识里觉得一放开,她就会离开一样。 岑暮晓干脆放弃了挣扎,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醒过来。 通常他说梦话时,若是说出近一段时间内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快要醒过来的征兆了。 不过,他也常常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使命、天命难违之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刻,易殊归的脑子里很乱。 他极力想要从梦境中醒过来,他以为他做到了,可没多久他便发现,他依旧处于梦中。 他穿过了无数个不可知的空间,寻不到出口。 他身处在一个遍布蓝色和紫色光晕的地方,那一团团光亮蹦蹦跳跳地引着他,不知要将他带去何处。 他走了半天,来到了一个全白的空间。他眯了一下眼,才适应了这里的光亮。 这里有一把锁,漂浮在半空,却没有门,也没有四壁。 他好奇地上前碰了一下锁,他能清楚地听见锁和铁链打在一起的金属声,和现实中的锁没什么不一样。 他又以为他已经醒过来了,他拿起锁,却发现锁上没有可以插进钥匙的锁孔。 他又向锁的左右看去,锁的周围有一道白色屏障,他稍用力一拍就被弹开了。 “这到底是哪?”他不知会不会有人回答。 忽然,他听见有人对他说:“任何时候,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到这里,好好保住自己的命,知道吗?” 他忆起每次犯病后只要做梦,梦里的这个人就会这么提醒他,“你每次都这么说,到底是何意?” “只要这锁打不开,她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这样不好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抉择 “这把锁跟她有什么关系?” 易殊归沉思了片刻,道:“她有她自己的选择,我想尊重她的选择。” “那好,那你就打开这把锁,让他们去抉择吧,你就可以解脱了……” “他们?还有谁?”他犹豫不决,“你的意思是说,打开了,晓晓就自由了?” “是,打开后便可以切断你们之间的关联,你的病再也不会因为她而好转,会每况愈下,甚至可能会死。” “真的吗?” “你怕了?” 他没有答话,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不想整日被噩梦缠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像是迷失在了另一个世界,耳边偏偏还能听见父母担忧的呼唤。 死亡的感觉会不会也是这样,坠入虚无深处,没有尽头。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仍在思考着刚才梦中人的那些话。 他望向岑暮晓,凝视着那双从不会因他而发亮的眼睛。 “你醒了?”岑暮晓道。 聂春滢和郭怀阳刚巧进屋,看见易殊归握着岑暮晓的手,都相视愣了一下。 郭怀阳的脸色极为难看,在心中冷哼一声,刚刚还在和风诣之卿卿我我,现在又和易殊归手拉着手了,她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聂春滢心道:“难道是和她有肢体接触,殊归的病就会立刻好转?” 聂春滢见郭怀阳不高兴了,叫了声:“殊归。” 易殊归这才回过了神,松开了岑暮晓。 岑暮晓揉了揉手腕,嘀咕着起身,“你手劲真大,梦到了什么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易殊归张望了一下屋内,似是不确定他是否处在现实之中,惊道:“娘怎么来了?我差点以为我还在梦里。” “我和你爹都来了,怀阳给我们传信说你失踪了,我们连夜赶过来的。”聂春滢顿了顿,怨怼地看着岑暮晓,“这次若不是我让怀阳跟着你来北洲,恐怕你死在这里我们都不知道!” 岑暮晓低头不语,自动屏蔽那两个剜向她的眼神,以免看了生气,又控制不住她的力量。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易殊归不清楚自己睡了有多久,只记得晕过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与他们在吕梁城客栈所见到的十分相似。 他不禁自责,要不是因为这次他跑出去,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又怎会让聂春滢更加针对岑暮晓。 一个是他喜欢的人,一个是他的亲娘,他只能左右为难。 而造成这一局面是他的病,更是因为风诣之! 郭怀阳轻声说了句:“你没事就好。”悬在她心中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晓晓有话要说。”易殊归淡淡地说道。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聂春滢皱着眉,这小子还是不开窍,总是对郭怀阳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 “娘……”易殊归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有话要私下和她说。” 郭怀阳眸色一沉,“师娘,那我先出去了。” 聂春滢看着郭怀阳长大,早已把她当作亲闺女看待了,她这无语凝噎的样子,着实让人看了心疼。 这么好的姑娘,怪只怪她的儿子不懂得珍惜。 二人离开后,易殊归关上了门。 岑暮晓拿出金玉觅云簪,放在床上,“你的簪子。” “怎会在你手里?”易殊归一想便明白了,“抓我的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是上次在吕梁城害你的那个人,对吗?” 岑暮晓半开玩笑地说:“是啊,你看看你,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惹出了多大的乱子,差点……” 易殊归内疚地垂下头,道:“我差点害了你,我总是,我总是无法护着你……” “你不用自责,都过去了,下次别再这样了。”岑暮晓轻描淡写地说,她不打算告诉他,因为云兆她都经历了什么,那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易殊归默了半晌,问出了一个他纠结了很久的问题:“你真的爱风诣之吗?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有多少秘密,你都爱他?” 岑暮晓回想起风诣之离开时的态度,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阴霾,不过很快她便调整了情绪,淡然道:“干嘛?冷不丁地问这种问题,怪尴尬的。” 尽管她极力掩饰,她眼中的那一抹忧伤却还是被易殊归捕捉到了。 “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易殊归道,“他那种对谁都冷言冷语又满是秘密的人,会为了你而改变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心中没有准确的答案。 她无意间闯进了风诣之的生活中,她从没想过她这辈子会遇上这么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能牵动着她的情绪。 她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只是当下她的心已经满的,容不下任何人了。 她平静地道:“我爱他,无论他爱不爱我。”嘴上这么说,心中兀自不甘。 “你的骄傲呢?”易殊归无奈又痛心地摇了摇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想起今天她差点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风诣之主动抱了她,会不会…… 她闪过一个念头,一种她不想相信的可能性。 风诣之会不会早就发现她入了魔,他来到她身边,是怕她入魔后伤了无辜之人? 每一次在她快失控的时候,只要他出现,她就能平复下来。 以他那种怜悯世人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委屈自己来守着她。 而且他曾经说过,他会好好守护着她,他并没有一次承认过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如此。 会是这样吗? 她从不是这般矫情的作态,可遇上了他,她却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不愿让易殊归看出她的异样,故作轻松地说:“喜欢他长得好看呗。” 一直以来,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风诣之,她只知道除了他,她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了,这也算是一个理由吧。 易殊归又问:“那你想和他在一起吗?我是说嫁给他,和他一起去泰山。” 她戏谑地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没想这么多。”想啊,怎么不想?还想和他煮粥呢…… “你是连个敷衍的理由都不想找了。”易殊归自嘲地笑了,“罢了,我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变数 风诣之入尘世已五百余年,且与神木的关联越来越弱,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只需一个念头便能上至九重天了。 现如今,他入天界一样需要历经雷劫,可想而知,这次上天会被扒下一层皮。 这也是天帝对他的惩罚。 轰轰轰…… 道道雷电打在身上,灼着他的每一寸骨肉,他忍着剧痛,终是呕了一口血。 他的目的地是九重天天机阁。 天机阁内—— 一男子半眯着眼睛,哼着小曲儿,悠然地躺在躺椅上休憩。 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捻着一根根散发着五颜六色光亮的丝线。 他看似随意一搭,时而将有些丝线交叉,时而将有些丝线折断。 风诣之浑身是血,拖着伤痛的身子进入了天机阁。 男子抬眼看了看他,“你怎么又狼狈成这副样子,这还是我认识的扶桑吗?” 又……没错,五百年多前他见过一次,这次是“又”…… “大司命。”风诣之恭敬行了一礼。 大司命见他如此守规矩,恍了一下神,开玩笑似地说道:“以前你从不称呼我为司命,因为你从不信命,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风诣之淡然一笑,“师兄若是不习惯我这样称呼,那我便还是叫你师兄吧。” “罢了,我知你为何而来,我跟你说过了。”大司命将手中的线搭在一旁的因缘树上,“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因缘线,你和那蚩尤后人之间没有因果和机缘,只能顺其自然。” “真的?”风诣之知道大司命是在刻意逃避这个问题,他绝不相信他和莫染之间的种种只是巧合。 “嗯。”大司命从来都是一副无论是真是假,反正我不会向你透露一个字的样子。 即便是神窥探天机也需要付出代价。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让我看……” 风诣之一句话还没说完,大司命便打断了他,“你愿意,我不愿意,我没必要为了你犯下天规,我可不像你整天找死,我还没活够呢。” “好,那我换一个问题。”风诣之道,“瞻仙门无缘无故的大火是不是与你有关?” 大司命顿了一下,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只是将事情进展调整回到正轨,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对人世间的干预太多,幽冥阁的流转命晷已经无法修复变数了。你提前知晓了衡山的秘密,我只能这么做。” 风诣之蹙眉道:“可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有的人命不该绝!” “心软做不了司命。”大司命淡淡地说,扫了一眼天机阁各处,“千年来,我的修为是不如你,但我的心比你硬,所以你看我如今多逍遥自在,再看看你,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伤成了什么样?” 风诣之不接话,继续问:“为什么要保衡山灭瞻仙门?” 大司命道:“机缘未到,你别添乱。记住你的身份,你不是嫉恶如仇的凡人修士!” 风诣之盯着因缘树,“真正目的是为了让暮晓暴露她的能力吧?天帝已经知道了对吗?” “天机阁不参与朝政,不受天帝管辖,不会为天帝所用,这是盘古定下的规矩,天帝不会逾矩。”大司命叹息着摇头,他这师弟明明就没有心,心肠却软到令人发指,“你别猜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人间的因果你不能透露,那天界呢?烛龙,你知道烛龙的下落吗?” 大司命微微眯了一下眼,保持着镇定自若:“你说什么呢?烛龙早就归于混沌了。” 风诣之见大司命这个反应便明白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能告诉他。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风诣之只觉深陷泥潭,有人操控着全局,他却想不通这个人要达到什么目的。 “魔神一旦降世……”大司命想了想,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整个世界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是灭世还是救世全在一念之间,这是一场豪赌。” 此言一出,二人脚下的云层里响起了一道惊雷。 大司命忽然咳了一口血,他淡定地擦掉唇边血迹,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已经透露得太多了,够我受好一阵子的反噬了。” “魔神降世?” 风诣之重复着这句话,莫非…… 他路过神木,摘下了所有的扶桑花,用尽全力捏碎了那些花瓣,向人间洒去。 他下界时还需再承受一遍雷劫。 他痛到几乎昏厥,任由自己从天上坠落。 …… 风诣之刚走,天机阁迎来了第二位访客。 这位访客未显出真身,不过大司命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并不意外。 “你告诉他了?”那人对大司命道。 “他迟早会知道。”大司命牵着一根红色的因缘线,似是在说服自己:“他会想通的。” “你太相信他了。”那人语气中带着轻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不过,那样正好。” 大司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慢慢缠绕着手中的线,看着它越来越亮。 …… 人间—— 电闪雷鸣,风雪交加,天空下起了红色花瓣形状的雪点。 很多人巴在门口望着空中的异象,惊奇不已。 岑暮晓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雪。 她来到乐都镇已有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雪。 几片雪花闪着红色的光亮,迅速融进了她的手掌心。 她顿时心口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静止不动了。 “你眉间的是什么?是什么新妆容吗?” 易殊归发现她眉心多了一朵淡淡的红色花钿,称得她愈发秀丽迷人了。 她茫然地摸着眉间,“什么?” 她回屋一照镜子,惊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这是什么呀?” 木童闻声凑了过来,“好看,晓晓你怎么画的?” “哪是我画的……”她在眉间擦了几下,皮肤都搓红了,“你看擦都擦不掉。” 木童奇道:“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倒没有……” 不仅没有不舒服,反而感觉体内很平静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什么情况…… 好像是从她出门接了几片雪花之后出现的。 可很多人都出去看热闹了,也没见其他人眉间多了一朵花啊…… 为此,她困惑了一整天。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眉间一朵花 旸谷炎阳殿外—— 天边轰隆声又响了起来,这是谁在飞升渡劫,一天之内竟然来了两次? 太子昊施术看远了一些,在遥远的千里之外,他看见了正在下坠的风诣之。 “师父?” 太子昊立即挥了一缕灵力接住了他,将他落在了炎阳殿内。 “师父,真的是你!”太子昊又喜又忧,“你怎么又伤成了这样?” 风诣之意识朦胧间能听见太子昊的声音。 他无奈,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个“又”…… 要不要总揭人伤疤啊…… 太子昊渡了一些灵力给他,他身上的伤却没有愈合的迹象。 “不用浪费灵力了。”他抓住太子昊的胳膊,吃力地撑着坐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昊又试了好几遍施法渡他灵力,那些灵力在他体内游走后立刻溃散,无法储存。 太子昊细细一想,调出了九重天扶桑神木的画面,只见树顶光秃秃的,一片花瓣都没留下,“你把扶桑花都摘了?” 能一次性摘掉所有扶桑花还不被察觉,除了神木化身还有谁能做到。 “嗯。”他就这样淡淡然地嗯了一声。 “又是为了师姐?”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 “大惊小怪!”他摸了摸太子昊的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家伙,长高了。” 百年不见,太子昊长大了一些,如今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大人了。 他这个师父其实当得相当不称职,那几百年里他整日忙着凝聚莫染的魂魄,根本无暇传授太子昊什么仙术,全靠人家自己领悟。 他原以为太子昊对他不会有太深的感情,甚至可能会因为他和天帝不合而对他没什么好感,拜他为师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哪知太子昊与他父亲完全不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好苗子。 在他离开旸谷后的几百年里,太子昊主动请缨守护他的真身神木。 天帝本来是不同意让他的宝贝儿子去守神木的,他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天帝之位的,哪能屈居于旸谷这么一块小地方。 只因太子昊一再坚持,天帝只好作罢,为此特意抹掉了凡间有关旸谷扶桑神木的所有记录。 风诣之觉得可笑。 从前他一再请求天帝去做的事情,天帝没答应,为了亲儿子的安全和天界的颜面,他终于肯这么做了。 天帝绝不可能让凡间知晓神和魔相恋,还被魔一刀穿心这种事。 太丢天界颜面了! 千万年来,天帝见证了太多有情的神灵陨落。 作为神还是无心无情来得好。 “好安静啊,我在的时候,旸谷何时这么安静过。”风诣之笑了笑,少了闯旸谷的凡人,这旸谷设不设结界都无关紧要了。 “摘了扶桑花,直到下一个花期来临,你都无法凝聚和使用灵力了!”太子昊急道,“可能要等上千年万年!没了灵力护体,你就和凡人没有区别了,甚至比凡人更容易受伤,更容易……” 更容易死…… 太子昊没忍心说出口。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风诣之张开手臂,任由体内的灵力崩溃瓦解,“反正也没剩多少,要不要无所谓了。” “那师姐她现在如何?” “她会渡过这一劫的。”风诣之停顿了一下,眸光坚定,“我一定能护着她,同时还能护着这个世界。” …… 九重天外虚空之地—— 黑暗之中,点点星光闪烁,一颗星跳跃着靠近了另一颗星,两颗星俯视着那一块广袤无垠的淡蓝色大地。 “他们会按照你安排的轨迹走下去吗?” “当然不会,那么多次了,他一直是这整个计划中的变数。” “不过,我会适当做出调整,确保万无一失。” …… 易殊归已痊愈,华山众人御剑回到了华山。 自上次瞻仙门废墟一别,岑暮晓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风诣之了。 她偷偷瞬行到药仙谷没有找到他,偷偷潜入了一趟泰山也没有见到他。 他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现在又突然消失了…… 她一度怀疑遇见他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就如梦里的那个女孩告诉她,她的梦该醒了…… 这些天她体内的力量愈来愈平静了,平静到她以为苍梧山之行也是她做梦。 耳边和心中的那些声音没再出现过。 她不是没有发怒过。 她无意间听见聂春滢有想让她嫁给易殊归的打算,这样便能一辈子将她拴在易殊归身边。 当时她很生气,她以为她要失控了。 很奇怪,并没有。 她能调动体内力量瞬行,那力量却再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躁动过。 她手里的黑气似是被净化了一般,变成了无形的力量,而这力量在一点点变弱。 她眉间的那朵花仍在。 她摸着那朵花,喃喃:“是因为你吗?可你又是从何而来?” …… 易殊归卧房内。 易殊归一口拒绝:“娘,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不同意!” 聂春滢苦口婆心相劝:“我们上次都看见了,你握着她的手立马就醒过来了,说明要想痊愈,还是得靠她,可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那个姓风的小子,要真有一天她跟着他跑了,我看你怎么办!” 易殊归心烦意乱地往床上一趟,“她愿意跟着风诣之去,就让她去,我不愿干涉。”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度?你不是觉得风诣之不是什么好人吗?你不是喜欢暮晓吗?” 聂春滢连珠炮似地发问,问得易殊归不想回答,只能闭上眼睛沉默。 聂春滢无视他的装睡,继续唠唠叨叨:“说实话,娘不喜欢暮晓,但是她的确对你有用。你心里有她,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吗?娘可以帮你,和你爹商量一下,尽快把她娶进门,这多好?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风诣之捷足先登吗?” 易殊归憋不住了,“我是想娶她,如果她愿意,我巴不得明天就娶她,可是……她的心不在我这里,我……” “只要你不抗拒,由不得她不愿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娘不在了,我和你爹养了她十一年,就是她的父母,婚姻大事哪轮得上她自己做主?” “这样真的可以吗?”易殊归犹豫了。 若是这样,她就永远属于他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传音符 这几日,岑暮晓认真琢磨研究起了可以互相通话的物件。 她如今也是下山历练过,又立了功的人了,每天的课业可去可不去。 符篆可以用来化成纸人,而纸人是可以说话的,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那就可以利用纸人符篆改造成传音符篆。 她沉心鼓捣了好几日,前几次化出了哑巴似的小纸人,咿咿呀呀得口齿不清。 很显然,即便她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她也无法使出金系术法,所以对于金系符篆她仍是毫无办法…… “你这样不对,这里,还有这里,写错了。”易殊归指着符篆上的字,念念叨叨。 她把易殊归往外推,“好了,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砰—— 门关上了。 易殊归站在门口,挠了挠头,喃喃道:“她这是在转移注意力?” 经过易殊归的点拨,她终于化成一个完整的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她随手一捻,倏地白光点点闪过,纸人停在了她手上,她在这个基础上改了几笔。 嘭—— 纸人在她眼前炸了…… 没错,像炸弹一样炸了…… 她挥手扇开灰烟,被烟呛地咳嗽不断。 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又试了几次,某次险些炸了房子。 好在她心态特好,就算改造不成传音符篆,至少创造出了炸弹符篆。 她给这个炸弹符篆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震天符。 再改几笔,威力再大些,可以防身不是? 总之,忙活几天不是毫无收获。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能通话?开什么玩笑,这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研究了好些天传音符无果,她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先前想要创造出可以通话的某种东西,是因为在她脑海里有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记忆。 可现在,脑子里关于那些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和她的力量一样,慢慢地被净化了。 心里好似空了一块,她努力去想,想不起来了。 也好,前世的那些种种不记得也好。 她的心绪因为忘却了前世更加平稳了。 她提笔再次往符篆上写下几下,在浪费了落雁峰一百八十五张库存符篆之后,终于有了一定点起色。 貌似可以存储她说的话了。 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她决定把第一条通话传送给木童。 她拿起符篆,清了清嗓子,“阿童木,阿童木,快过来落雁峰一趟。”说完,她将符篆往窗外一抛。 符篆嗖地一下飞去了玉女峰,便华丽丽地迷失了方向,因为它并不认识木童。 符篆在玉女峰上空飞来飞去,没有目标,最后术法失效掉在了地上,就开始滚动播放着岑暮晓的声音。 声音之大,整个玉女峰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晕头转向看向各处,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谁?谁在说话?” “阿童木?阿童木是谁?” 几个人最终锁定了目标,捡起了地上的符篆,围成一圈研究了起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没什么稀罕吧,这画得挺简单的。” “你能,你画个我看看。” “我画就我画。” 明明就简简单单的几笔,众人瞧了半天,愣是没瞧出什么玄机,有个人试着依葫芦画瓢,画了张一模一样的,却无法记录下语言。 木童拨开重围,笑呵呵道:“给我,这是找我的。”她夺过了符篆,御剑朝着落雁峰飞去。 玉女峰的弟子都知道木童和岑暮晓的关系要好,这么一想,那就是岑暮晓画的符篆了。 一时间,整个玉女峰传遍了—— 落雁峰的岑暮晓创造出了新型符篆,可以用来传音通话。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华山所有人都知道了。 众人没想到,岑暮晓还有这个本事,平日真没看出来。 …… “晓晓,你成功了?”木童还没进屋就惊喜大叫。 岑暮晓对这个成果仍不太满意,“只能录音,不能实时通话,还是有些不方便。” 木童道:“哪有,已经很不错了,就是声音有点大。” “声音大?按理说不会啊!” “我们玉女峰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它没有精准地找到你吗?” “没有,掉在校场了。” “……”岑暮晓拿起这个半成品端详着,思考了半天,“还得再改改,等改好了我给你一个,这样你和木师兄就方便交流了,不用自己飞来飞去。” 提起木雨桥,木童脸色微微一沉,没有开口说话。 岑暮晓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你和木师兄吵架了?” “没有,我哥他,练左手剑很费劲。” 岑暮晓的心中也不大好受,若不是因为她当时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又怎会害木雨桥失去了右臂。 更让她内疚的是,木童和木雨桥对当日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 易寒曾问起过:“雨桥,是谁伤了你,那天发生了什么?” 岑暮晓正准备实话实说,却被木雨桥抢了先,“是衡山的云兆,她要对小师妹和我妹妹不利。” 木雨桥侧目看了一眼岑暮晓,表情复杂,顿了顿,接着道:“怪我自己学艺不精,丢了剑,才让人钻了空子。” 易寒叹了一声:“修仙之人剑不离身,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看你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因为木雨桥平日话不多,性子沉稳,对于他的话,易寒似是没有怀疑。 只是徒弟因丢剑失去了右臂,他难免感到痛心。 因为这件事,他召集了所有的华山弟子,强调以此为戒。 毕竟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心疼还是多过于责怪。 易寒打算去一趟衡山,问个究竟,讨回这个公道。 事后,木雨桥私下问过岑暮晓。 他呆呆地看着岑暮晓,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师妹,你,你那天为什么会那样?”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岑暮晓那般狠戾强大,怎会是他所认识的岑暮晓。 “我也不知道,木师兄,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岑暮晓真诚地向他俯身一揖。 “你是童童愿意以命相护的人,又是我的师妹,我当然会护着你。”木雨桥想到那天的场面就惴惴不安,“这个秘密我会永远替你守下去,你不要让我失望,若是……不要让我后悔我的决定。” 岑暮晓郑重保证:“师兄放心,我能控制住的,我会好好保护木童,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第一百五十章 放飞自我 又过了好些天,经过岑暮晓反复地钻研,改良后的传音符问世了。 消息传开之后,她的门前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前来讨要传音符的弟子络绎不绝。 于是,她意外地开启了一条发家致富之路…… 新版传音符能精准定位到对方的位置,指哪传哪,时效性提高了不少。 人手一张便可以实时对话,没有延迟。 如果只有你自己有,那便录下你的声音,传到对方手里,对方听过回答完再传回去。 真正实现了沟通无障碍无距离限制,相当方便! 呃……以上真的没有在打广告! 落雁峰的师兄们过来,她一人给了一张传音符,属于友情赠送。 玉女峰的弟子们过来,看在楚青青的面上,她也可以友情赠送。 另外三峰的弟子们过来,她便毫不客气地伸手要钱了,“从后面开始,一张十两!” 人太多,手都快写断了,她得赚点辛苦钱犒劳犒劳自己。 门口排队的芙蓉峰和云台峰弟子们不乐意了。 “哇!你怎么不去抢啊!十两,我下山除个金翅兽都赚不来十两!” “就是,玉女峰的你都没收钱,怎么到我们就开始了……” “十两太贵了,便宜点呗。” 岑暮晓向门外的长龙望了望,没有一个人她能叫得上来名字。 她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请问后面的师兄,还是师弟?我和你们很熟吗?” “不熟吧。” “不熟我干嘛白白送你!我们落雁峰制造符篆不用钱吗?是大风刮来的吗?” 这理由着实让人无法反驳…… “好吧好吧,十两就十两!” 众人百般不情愿地掏了钱。 有的人一次性买了两张,转手就给了某个女弟子。 她才发现这个东西大大提高了谈情说爱的效率,算是无意间当了回月老。 真的童叟无欺有没有! 分分钟她便画完了十几张传音符,几百两银子轻轻松松地入账了。 虽说生活在华山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但凭自己的双手赚钱,还赚得相当容易,那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不过很快,这条致富之道就被易寒狠心地掐断了。 她正奋笔疾书地写着传音符,易寒冷冷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没抬头,懒洋洋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这是最后一张了,后面的散了吧……” 易寒咳嗽了一声。 她惊地站起,“师父……你怎么来了?” 排队的弟子们立刻呈鸟兽散。 易寒哼了一声,“我再不来,我落雁峰就成了市井摊贩了。” 她难为情地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我这不是为了方便你我他嘛。” 易寒拿起她没写完的传音符,看了一眼,斥道:“你有这个想法,做成了传音符值得夸赞,但你不能因此骄傲自满荒废课业,你有几天没去其他峰上课了?以前你何曾有这般顽劣过?” 她灰头土脸地拱手一揖,“师父教训得是,从明天,不,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去上课。” 的确,最近她是有些放飞自我了。 她闭关研究传音符,整日没心没肺地卖传音符,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 忙起来便没有心思想他了吧。 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忍不住抓狂—— “死诣之,臭诣之,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我!人人找不到,写信写信不回!” “岑暮晓,你能不能有骨气一点!他都和你说得明明白白了,让你自己保重,那意思就是对你没什么意思!能不能别这么犯贱!” “靠!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她双手揉头,抓了几下头发,在屋内踱来踱去,大概走了有几百圈。 百般纠结之下,她还是发出了一张传音符。 只是不知他能不能收到。 易殊归一进门见她头发乱糟糟的,愣了一下,“你这是……” 岑暮晓满不在乎撅嘴吹了一下头发,“没事,怎么了?” 易殊归定定地看着她,这叫没事?他不想拆穿,只道:“去校场,今日考核。” “哦。” 岑暮晓随意挽了一下发髻就跟着出门了。 微风拂过,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垂在下颌,犹如明珠美玉,说不出的清秀绝俗,容色照人。 易殊归看得入神,下意识地抬手想将她那一缕不安分的发丝挽在耳后。 “你干嘛?”岑暮晓转过头来,自己动手将头发又重新束了一下。 易殊归讪讪地放下了手,转移话题:“今天是剑术考核,你没问题吧?” 岑暮晓看出他是在没话找话掩饰尴尬,耸了耸肩,“没什么问题啊,反正年年都垫底。”说着,她摸了摸手中的青木剑。 华山的剑术考核一年一度,通常要持续七日,各峰弟子先抽签两两比试,胜者进入下一轮,每峰决出一个胜出者与其他峰的弟子较量,最终再进行排名。 往年她拿不起普通的玄铁剑,基本上对方只需要一招便能打落她的剑。 一轮游后光荣垫底,她就可以下去休息了。 今天,她这个落雁峰之耻想认认真真地用青木剑好好比试一次了。 落雁峰校场,众人齐聚。 校场中央的高台之上,坐着各峰长老。 在易寒的身旁,坐着一位鹤发童颜、容光焕发的老者,穿着一身赤色长袍。 这衣着是衡山的? 她问道:“衡山的长老怎会来看我们剑术考核?” “他是郭师姐的父亲。”易殊归语气冷淡,似是对于郭嘉的到来有些不悦。 “衡山掌门不是一直闭关不问世事吗?” 不只岑暮晓有此疑问,其他人也一样在议论。能在公众场合看到郭嘉的吃惊程度,不亚于亲眼见证神明显灵。 岑暮晓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云兆上次杀她所用的血魄珠是偷的,还是衡山长老给的。 郭嘉与易寒正谈笑风生,突然察觉有一个目光正对着自己,锁定到岑暮晓之后,他冲她和善地笑了一笑。 这么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 背地里就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了。 因为郭怀阳和云兆,她对衡山的人没什么好感。 顾景墨比试完,顺利进入了下一轮,春光满面地朝着岑暮晓这边过来了,压低声音道:“郭掌门是过来提亲的。” 顾景墨的消息可真是比一般人要灵通…… 第一百五十一章 提亲 “啊?看到他就够让人吃惊了,提亲?”岑暮晓觉得自己得好好捋捋,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了。 难怪易殊归今天一整天都不自在,再看看不远处的郭怀阳,一脸小女子的娇羞样。 想必是两家人在讨论易殊归和郭怀阳的婚事。 女方父亲亲自前来提亲,算是拉下脸面了,也可以看出郭嘉对郭怀阳是相当疼爱。 易寒夫妇肯定不会推辞这桩亲事,聂春滢一向喜欢郭怀阳,这样正好。 易殊归娶谁都行,只要不是她。 “待会你和我一组,我会让着你的。”沉默了许久的易殊归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她眉头一拧,“谁让你让着我了,你该怎么出招就怎么出招。” 虽然十一年的修行路上一直被人看扁,但如今她的木系剑法不赖,哪能甘心如此不被尊重。 易殊归意识到那样说让她不高兴了,改口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要输给你,无论如何我这次都得垫底,你一定得赢我。” “这是为何?” “我……我想在郭掌门面前丢脸,若是她父亲看不上我,应该就……”就不用娶郭怀阳了。 “哦,这样啊。”岑暮晓不知该说什么好,随便应了一句。 易殊归央求道:“所以,你得帮我,算我求你。”说完,又补充道:“我对你有信心,你现在的剑法比我强多了,我肯定会输给你。” 头一次见一向骄傲的易殊归总想着输给她,还这么开心……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和郭怀阳在一起。 岑暮晓点点头,“承你吉言,我会尽力的。不过要是抽签抽不到和你对阵就没办法了。”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校场上,旗子随风猎猎飞舞,两旁竖立着两架锣鼓。 元朗和元康出场了。 易寒正了正身,向一旁的郭嘉介绍他的得意门生。 往年考核中,元朗都是第一名,观他比试毫无悬念,不过他很少能碰上对阵元康。 这次两人抽签抽在了一起,所有人都有些期待兄弟二人的剑法谁更胜一筹。 这时场外来了很多其他峰的弟子围观,台下热闹了起来,响起了欢呼声。 “啊啊啊,大师兄真好看!” “你分得清谁是大师兄吗?你说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一定是右边的那个,站得笔直的一定是大师兄。左边的站没站相,肯定不是。” “两个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不说二师兄好看。” “二师兄,啧啧啧,算了吧,空有一副和大师兄一样的好皮囊,哪有大师兄那么英姿飒爽。” 岑暮晓听见几个玉女峰的女弟子在窃窃私语,往台上看了看。 确实,比试还没开始,左边的元康一脸满不在乎,像有多动症似地拍了一下脸,又挥了几下剑,似是在打眼前的苍蝇…… 元朗则心无旁骛,站如青松,静静等着易寒发号施令。 若不是看在今日是考核的正式场合,元朗不好说什么。换作平时,就元康这个德性一定会被元朗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元朗表面淡定从容,内心一定在忍。 想到这里,岑暮晓差点笑出声。 这二师兄越来越没正形了,通常易寒在他会有所收敛的,今日不知怎么了。有外人在场,易寒也不好呵斥。 顾景墨道:“我压大师兄赢,这段时间我看过他训练,那架势,又有突破。” 郎月清接了话茬:“那还用说吗?大师兄自入门起就年年第一。” 顾景墨和郎月清一向关系要好,两人志趣相投,形影不离,也不会为比试的输赢影响关系。 “木师兄呢,他今天没来?”岑暮晓到处看了看,没有看见木雨桥。 “他以后都不用参加了。”易殊归道,“我们只有七个人,我仿了两张我们俩名字的签,待会偷偷给你。” 岑暮晓心里一阵难过,左手剑自然没有右手剑练的顺利,还极有可能伤到自己。 除了她、易殊归和郭怀阳还没进行考核以外,落雁峰其他弟子都比试过了。 易殊归那意思应是藏了两张签,即便她抽不到他的签,他动动手脚给她的签换下来,他们俩就能对阵了。 也就是易殊归只要输给她,基本就稳定垫底了。 郭怀阳会作为多出来的那一个直接进入下一轮。 易寒控术敲了一下锣,咣一声,比试开始了。 元朗和元康向对方拱手一揖,便拔剑过招了。 元朗率先出招,那剑光似弧形弯月越舞越快。 元康握剑在手,收敛笑容认真起来,唰地一下亮开了剑招。 两道白色剑光交织,在空中撞在一起,又飞速落下。 “好快,过了几招了?” “没看清……” “没想到二师兄也不赖嘛!” 台下的女弟子们又开始了咬耳朵,发出一声声赞叹。 元康似是证明完自己不差之后就泄了气一样,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他慢下来时极为小心,一步一步散去内息,看起来像是内息不足导致的控剑不精。 “好啊!”郭嘉拍手鼓掌,“易掌门的弟子真是少年英雄啊!” 易寒谦虚地说道:“没有,都是些小孩子把戏,早听闻郭掌门的弟子已能参与加固护山阵法了,我这些弟子还不能啊。” 郭嘉笑着摇摇手,“哪里的话,华山剑法独树一帜,这是各仙门众所周知的,我们衡山也就阵法稍稍突出那么一点点,剑法和你们没法比。” 岑暮晓一直在注意郭嘉的动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郭嘉门下弟子人人都能加固护山阵法? 那不就是人人都可以操控血魄珠? 她愈发觉得云兆手里有血魄珠不是巧合了。 咣当—— 元康的剑突然脱手落了地,人被逼到了校场外,出局了。 “大师兄赢了!” “果然还是大师兄厉害!” “意料之中,不过,我对二师兄好感度倍增。” “没看清招式,挺遗憾的……” 台下又响起了欢腾之声。 元康捡起剑,抱拳行礼,神色间有些许失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满面,好像一开始便没有要赢元朗的打算。 岑暮晓见过二人训练,知道元康的实力其实并不一定弱于元朗,元康明明是有机会赢的,为什么要故意慢下来呢。 不过,其他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认为大师兄元朗赢是应该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旸谷炎阳殿—— 风诣之扶着门边,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外死气沉沉的荒地。 “师父。” 太子昊叫了他一声,他走神了,没有答应。 “你别难过了,再过个几百年,旸谷会恢复原样的。” “嗯。”他这才侧目看了一眼太子昊,“待我凝聚好她的那一魄,这一切就结束了。” 那一块破碎的残魄一直在他手里,另一块在易殊归体内。 如今他只能先将他手里的那一魄还给岑暮晓。 至于易殊归体内的,已经没有办法取出来了。 只靠三魂六魄能活多久,他不确定,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太子昊叹道:“父亲他,他若真要罚你,我会去求情的,造化弄人,不完全是你的错。” “不必。”风诣之忙道,“不必为了我和天帝起冲突,这是我应当承担的罪责。” 就如冥王所说,天帝睚眦必报,五百多年来,天帝没有发难,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心里指不定在憋什么大招呢。 他甘愿领罚,也不惧赴死,只要能保岑暮晓平安无事。 “可是……”太子昊欲言又止。 他舍不得风诣之,年幼时他曾想拯救苍生,可如今他却连自己的师父都拯救不了。 羲和曾对他说:“昊儿,这世间千万字,唯有情字最伤人,你要去旸谷守神木可以,老老实实守着便好,母后不允许你踏入尘世半步,你千万不要像扶桑那样,为情所牵绊,母后只盼你一生无忧无虑。” 太子昊未置可否:“难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吗?我还是想入世。” “傻孩子,众生皆有苦楚,你救不了所有的生灵。” “我可以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只要我遇见了,我便救,我有千万年这么长的寿命,何愁救不了所有生灵。” 羲和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怎得与扶桑年幼时一模一样。 她真担心他会走上与扶桑同样的路。 …… 风诣之拍拍太子昊的肩膀,笑着说:“别可是了,羲和神尊说的对,千万别学我,我不是什么好榜样。” 太子昊忽问:“你后悔吗?后悔当初救了师姐吗?” “不后悔。”风诣之毫不犹豫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太子昊向旸谷外的世界望去,深思熟虑一番,道:“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风诣之挑了下眉,看着太子昊,轻声一笑:“你这话要是让天帝听见了,肯定得给我按个误人子弟的罪名,再让天诛我一次。”说完,他止不住咳嗽。 “师父!” 太子昊连忙扶着他的胳膊,他掩唇咳嗽了好一阵,嘴里的血腥味愈浓,他摊开手心,殷红的血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流下。 太子昊皱着眉,只能干着急,“师父,这次别走了,留下吧,在旸谷你的伤势还可以慢慢愈合,若是出了旸谷会更加严重的!” “我必须要出去,时机已经成熟了。”风诣之擦掉了唇边和手上的血。 这时,门外有一张纸符漫无目的地飞着,风诣之伸出手,那纸符飘到他的掌心。 岑暮晓的声音传了出来,语气伤感:“诣之,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张传音符,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它该怎么找到你呢,哎,算了,不说了。” “这是师姐?”太子昊问。 风诣之眼角微弯,将传音符揣进怀里,像是收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刚收起来,传音符又说话了,这次的声音特别大,抓狂呐喊着:“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靠!有本事一辈子别见我,下次再见,我一定揍你!” 风诣之和太子昊二脸懵圈…… 风诣之心道:“大猪蹄子?什么意思?我明明封印了她前世的记忆啊,怎么还这么语出惊人?” 太子昊则是觉得他这个师姐有点精分,前一秒还温声细语,后一秒就狂躁起来了,着实有点吓人。 等等,他应该叫她“师姐”还是“师娘”呢…… 他愣了一愣,十分投入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风诣之看了一眼吃惊到呆滞的太子昊,讪讪道:“她就那样……” “师父你出去后好好保重,徒儿会为你祈福的。”太子昊抿唇憋笑,一脸同情地拍了拍风诣之的背。 “我靠!我刚才自言自语的话也录进去了?啊!完了完了,这要怎么撤回?”传音符那边慌慌张张还伴随着磕磕碰碰的声音,“哎,反正他不一定收得到,我担心什么呢!就这样吧,省得再浪费一张符篆。” 过了好一会儿,传音符那边没动静了。 “还没听够,不用加固结界啊!”风诣之忙把太子昊往门外推。 这是要说私房话了,不便有人在场,太子昊一副“我懂”的神情,很识相地瞬行离开了。 传音符那边又来了一句柔声倾诉:“之前说的都不做数,其实我想说……我想你了,我很想你。” 风诣之拿出传音符,摊放在手心,轻触临摹着传音符上的字迹,反复听了好多遍她的声音。 他的眼底是化不尽的笑意…… …… 到了岑暮晓、易殊归和郭怀阳抽签了,三个人之中会有一个人不用比试。 易殊归道:“反正就剩我和郭师姐了,让晓晓先抽吧,她抽到谁就和谁比。若是她抽到自己,就不用比了。”说完,他朝岑暮晓使了一个眼色。 易寒不清楚易殊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意了。 郭怀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岑暮晓一抽便抽中了郭怀阳的纸签。 她其实很想在考核中赢她,只是已经答应了易殊归。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将郭怀阳的签换成了易殊归的。 “师妹为何要在考核中作弊?这不是你的作风啊,往常你可没有这么在意输赢的。刚下山历练了一趟立了功就飘飘然了?”郭怀阳瞥着岑暮晓,冷嘲热讽。 众人齐齐望向抽签筒的位置。 岑暮晓此刻攥着两张纸签,一张易殊归的,一张郭怀阳的。 若是被发现,就算她没有作弊之意,也要落人话柄,她稍稍使了点力,粉碎了手中易殊归的纸签。 她举起郭怀阳的纸签,淡然道:“师姐看错了吧,我抽到你了。不信你可以来搜搜我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纸签。” 易殊归捏着手中岑暮晓的假纸签,偷偷藏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校场比试 郭怀阳当真上前到岑暮晓的身上搜了一搜。 岑暮晓相当配合地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 郭怀阳明明看见她藏了两张签,可除了她手中的这一张,另外一张却没找到。 岑暮晓懒洋洋地说:“搜完了吗?可以开始了吗?” 易殊归眼皮跳了跳,向岑暮晓投去忧心忡忡的目光,又看了看郭怀阳,不由捏紧了拳头。 郭怀阳注意到了易殊归的神情,胸中涌上一团怒火。 就在前些天,她听见了聂春滢和易殊归的谈话,得知一向站在她这边的聂春滢竟有了让易殊归迎娶岑暮晓的打算。 这些年,她苦心经营、费力讨好聂春滢,将她视作亲人一样尊敬对待,结果她终究还是要替自己的儿子选择其他女子。 她忽然觉得她就是个笑话。 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娶其他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讨厌的人,她不能忍! 她拉下脸面,放下高傲,让人连夜赶去衡山送信,请求衡山派人前来提亲。 郭嘉收到信之后,思量了一下,若是衡山和华山结亲,将来再扶易殊归那个病秧子登上掌门之位,那便可以将整个华山掌控在手中,衡山在众仙门中的地位将无人可及。 什么五岳之首?泰山空有虚名并无作为,白白在五岳之首的位子上待了上千年,也是该换人坐坐了。 郭怀阳没想到郭嘉会为了成全她亲自前来华山,多年未见,她甚至有些不敢上前相认。 自她入了华山,能见到郭嘉的次数寥寥无几,每一次相见都是郭嘉的病情加重之时。 多年来,郭嘉从不抛头露面,衡山人人皆传郭嘉命不久矣。 郭怀阳瞪大了双眼,“爹?你的病都好了?” 郭嘉捋捋胡子,笑道:“你看爹像是有病的样子吗?” 郭怀阳又惊又喜,郭嘉看起来确实要比先前好多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如重获新生一般。 她不必去深究原因,只要郭嘉无碍,她便离她想要的更近了一步。 “那就好,太好了!”父女俩相拥,郭怀阳喜极而泣。 “爹,这次剑术考核,我一定要赢一个人!”郭怀阳眼神中带着愤恨和不甘,“但我没有把握。” “是谁?谁欺负我女儿了?”郭嘉一脸慈爱。 “爹,你应该没听说过她,往年她都是倒数第一。” “哦?倒数第一,那你为何没有把握?” 郭怀阳蹙眉思索,“她是怪物,我亲眼见过她全身黑气像是入了魔,可是金玉罗盘对她无效。” 郭嘉若有所思,顿了顿,才道:“还有这样的人?” 郭怀阳想起那日山洞里岑暮晓的样子,冷哼一声,“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人,只是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入了魔。她好像只有发怒的时候才会失控,若是能激起她的怒火,便可以在众人面前揭露她的真面目,到那时她就百口莫辩了。” 郭嘉道:“看样子,你已经有了办法。” 郭怀阳胸有成竹,“那是自然。不过,还得请您相助。我需要生息丸。” “服用生息丸只能短时间内提高你的内息,对你身体损害极大,爹不允许你这么做。” “爹,不要紧的,只要赢了她,赢了她之后我再好好调息便是了,您不用担心我。” 在郭嘉的印象中,他这个小女儿一向温婉文静,他不禁好奇到底是谁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好,生息丸可以给你,但你必须一鼓作气,尽快赢得比试,否则药效一过,折损自身就不划算了。” 郭怀阳铁了心要做实岑暮晓是怪物这件事,付出这么点代价是值得的。 她倒要看看聂春滢会不会让易殊归娶一个怪物! 这一次,她势必要在众人面前将岑暮晓踩在脚下! …… 岑暮晓率先走上校场,一袭白衣清丽脱俗,精致的容颜上绽放着自信夺目的笑容。 清风徐徐,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众人这才看清她眉间栩栩如生的红色花钿。 台下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女弟子小声嚼起了舌根。 “她额头上画的什么?剑术考核有必要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的吗?要去勾引谁啊?” “说实话还挺好看的……” “好看什么啊,哪有郭师姐好看,她就是一庸脂俗粉!” “难怪入门十余年才刚学会御剑,心思都花在打扮上了,哪会潜心修炼。” “她今天肯定会输得很惨,就她,哪是郭师姐的对手……” “你们小点声,别被她听见了。” “怕什么?她那点微末修为,能听见咱们说话才怪!” 闻声,岑暮晓扫了一眼台下,这几个女弟子她都不认识,也没怎么打过照面,为何无缘无故恶言相向…… 她鄙夷地笑了笑,嫉妒,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易殊归听不下去了,本是不想和女子计较,却也忍不住斥了一声:“说什么呢你们?再唧唧歪歪滚回你们芙蓉峰!” 几个女弟子扯了一下嘴角,站远了一些。 “你看吧,勾的人不就是易少爷吗?你看她多有本事。” “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开始了……” 锣声响起,所有人安静了下来,屏息注视着校场上的那两道白衣身影。 岑暮晓抖抖衣衫,双手抱拳,朗声道:“师姐先请。” “好。”郭怀阳礼节性回礼,心中轻蔑一笑:“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得意,既然你让我先出招,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运足内息,握紧剑柄,手腕一转,剑身化为一道闪着白色微光的虚影,向岑暮晓冲去。 面对郭怀阳的攻击,岑暮晓淡定视之,没有躲开。她长袖一甩,握剑的手中顿时充满了力量,青木剑上却瞧不见一点剑光,和一块普通木头没什么两样。 “岑暮晓是不是傻了?她到现在还不会运功调息?” “虽然输是一定的,但也不用这么不把考核当回事吧?用一把木剑比试算怎么回事?” “你们没听说吗?她只会木系术法,听说下山历练时也是用的木剑,还完成了任务。” “下山历练那是沾了泰山弟子的光,她哪有什么本事……” 台下众人已经能预见结局了,岑暮晓一定挡不过郭怀阳的一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死都要护着她 眨眼之间,郭怀阳出现在了岑暮晓身前,她的剑环绕着夺目的白光,直冲岑暮晓的胸口! 她第一招就调用了一大半内息,一点也没有留余地。 围观群众开始了新一轮议论—— “郭师姐和岑暮晓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也觉得,考核都是点到为止,她出招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易殊归心中咯噔一下,双手紧握着校场护栏,手背青筋暴起。 顾景墨打量着郭怀阳控剑的身法,皱眉道:“怀阳今天不太对,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内息?” 郎月清没瞧出哪里不妥,眸子一眯,挑了挑眉,“景墨,你是不是太关注郭师妹了?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啊!” 顾景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瞎说什么呢?”随后默不作声了。 岑暮晓不疾不徐,在郭怀阳的剑就快要刺向她的胸口时,她身形一闪,忽然消失在了原处。 郭怀阳杏眼圆睁,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她迅速转身,对上了岑暮晓不屑的目光。她气急败坏,扬手左右各挥了一下。 那剑气如虹,形成了两道凌厉的弧线,两道剑气同时向岑暮晓激射而去。 岑暮晓脚尖轻轻一点,腾空飞起,两道剑气从她的脚下划过,削断了她身后的旗杆。 “好!郭师姐这招厉害!”一弟子拍手叫好。 “还是被岑暮晓躲过去了。” “咦……师妹会控金术了?她刚刚飞起来了!”郎月清惊呼,声音大得在场人都听见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再仔细一看,岑暮晓压根没有戴金玉觅云簪。 先前头发散了,她随便挽了一个发髻,金玉觅云簪还在房内。 她又没有御剑是怎么腾空的! “是啊,她怎么飞起来的?” “难道是带在身上了?” 本在发呆的顾景墨回过神来,望向岑暮晓,他蓦地联想起她参加模拟训练时魇身上所受的伤,那伤口过于古怪,当时他便有所疑惑。 她好像真的不寻常…… 易殊归愣了愣,迷惑的同时那颗担忧的心终是安了下来。 在场的长老们本没有对岑暮晓抱太大希望,此时纷纷向她投去震惊的目光,不放过她出招的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他们发现岑暮晓使出的剑招不属于华山的任何一套剑法。 郭嘉爽朗一笑,“华山真是人才济济啊!易掌门还能教出木系剑法,实是令人钦佩!” 易寒十分大度,实话实说:“郭掌门过誉了,是她自己悟出来的。” 郭嘉的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可是,既然是华山剑法考核,用其他派系术法是否不合规矩呢?” 郭嘉自然不想看到郭怀阳第一场比试就输给他人,于是开始暗戳戳地暗示岑暮晓不守规矩了。 易寒面不改色地说:“无论何种派系,皆是剑修,我们华山本就以剑法见长,自然也能海纳百川。” 看台上的其他长老也对岑暮晓使出的非华山剑法颇有微词,听易寒这么说也不好驳了掌门的面子,只好闭口不言。 面对郭怀阳的步步紧逼,岑暮晓则是像来玩一样,只守不攻,似是在实施迂回战术。 十招已过,郭怀阳体内的内息由于调动过急,已濒临紊乱,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坚持着不停攻击,一面喝道:“你躲什么?怕输的话还不如弃权!” 岑暮晓轻笑一声,身法鬼魅,依旧只守不攻,也不回答她的话。 修为差一点的弟子只能看到校场上的一道白影闪来闪去,却看不清她的动作。 “真没想到岑暮晓能撑这么久,这都多少招了,还没败下阵来!” “这次落雁峰的比试都挺让人出乎意料的……”说着,几个弟子看了看元康。 元康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这有什么?小师妹本就进步了不少,这一场谁输谁赢我看不一定,我压小师妹赢,有没有下注的?” 元朗低咳一声,横了元康一眼。 元康立刻抿住了嘴。 郭怀阳的脸顿时黑了,极力稳着剑招,心里却慌了:“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在等我内息耗尽?死丫头,她是怎么发现的!” 岑暮晓察觉到了郭怀阳的异样,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郭怀阳的第一招攻势过猛,那时她便看出来了,郭怀阳是卯足了劲想要速战速决。 本来她以为是郭怀阳瞧不起她,想几招拿下她,借此侮辱她。 可是以她对郭怀阳的了解,郭怀阳从小便是剑痴,除了在易殊归的问题上心急火燎以外,平时并不是急性子。 于是她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现下数十招已过,郭怀阳已有些乏力了。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郭怀阳用了某种可以短期内提升内息的药物。 郭怀阳必须尽快赢下她,否则对她自身损伤极大。 岑暮晓一面不动身色地闪躲,一面在心中大笑:“某些人啊,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 郭怀阳愈加急躁,岑暮晓始终能轻巧地躲过她的剑招,又能引诱她出招,让她以为下一招定能一击即中。 她就这样被缠住了,无法脱身。 郭嘉见势不妙,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这要再这么躲下去,太阳可要落山了。” 易寒也觉得如此不妥,沉声道:“暮晓,好好对待考核。” 僵持了半晌,岑暮晓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答了句:“是,师父。” “时间差不多了。”她平直挥剑,向郭怀阳刺去。 郭怀阳看起来已经快撑不住了,她有把握只需一招便可以结束比试。 “自以为是!”郭怀阳见她如此淡然自若,一脸赢定了的表情,心下更是怨愤,不要命一般爆发出体内的最后一点内息。 唰—— 那一道白影冲天而起,立时闪到了岑暮晓的身前,那剑气就快要劈上了她的头! 只要激怒她,她就会发疯! 只要她发疯无法自控,便是当众坐实了她是魔,她是怪物! 她终于可以撕下她伪善的面具了! 这哪里是比试!她这是想要她的命! 易殊归纵身一跃,飞快冲上了校场,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岑暮晓身前。 危机时刻,他来不及思考,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死也要护着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脸 剑气一旦射出,控剑者本人也无法阻止。 一旦撞上一定会被撕碎。 郭怀阳的脸色瞬间惨白到毫无血色,愤懑、不甘、嫉恨、委屈、担忧各种情绪堵在她心口,她的口中顿时翻涌上一股血腥味。 易殊归完全没有想通过剑招来阻挡这道攻击,他用肉体护在岑暮晓身前的动作是下意识的,就好像人要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就算明知道岑暮晓心有所属,就算是要拼上性命,他都要护着她! 明明只是几秒钟的过程,在郭怀阳眼里却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易殊归护着岑暮晓的样子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郭怀阳的心里。 她的心阵阵绞痛,比生息丸带给她的副作用还要痛。 她吐出了一口血,绝望地看着那道剑气向着易殊归划去。 “殊归——” 易寒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手中捏诀准备替易殊归挡下这一剑。 岑暮晓一掌将易殊归推开,情况紧急,她无法把握分寸,易殊归身子本就弱,被她的掌风震出了校场,摔在地上啐了一口血。 整个过程快到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易寒也愣住了。 咣—— 白红两道剑气剧烈碰撞在一起,刺目耀眼,众人皆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 众人再看向校场时,胜负已定。 郭怀阳倒在了校场外,又吐了一口血,看着手中的断剑傻了眼。 岑暮晓的青木剑断成了两段,她怔怔地立在校场中央,没有一丝赢得比试的喜悦。 青木剑就这样断了…… 她颤抖着捡起另一段青木剑,泪水夺眶而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岑暮晓赢了?她居然赢了?” “她哭什么?赢了还不开心?” “装腔作势,郭师姐受伤都没哭,她倒是哭了……” “郭师姐刚刚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杀了岑暮晓……” 岑暮晓脑子里嗡嗡的,不想去理会那些难听的话语。 风诣之送她的青木剑断了,她现在找不到也联系不上他,会不会…… 她不敢往下想,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好兆头。 这把剑虽不贵重,却是他送的,他不在,这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为什么会断? 她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郭怀阳明明没有力气了,为什么还能调动内息? 这把青木剑也算是陪着她出生入死过多次了,怎么可能被内息耗尽之人轻易斩断? 郭怀阳是装的?装作虚弱好让她放松警惕,再放手一搏? 当真小瞧郭怀阳了,她对她的恨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这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了,郭怀阳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觉得可笑,她扪心自问,她从来没有和易殊归有过逾矩的行为,平日相处她都刻意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她还曾想过撮合郭怀阳和易殊归。 她做错了什么?郭怀阳要这么恨她? 易殊归不爱郭怀阳,又不是她的错。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就连本人都无法参透缘由,她能有什么办法?和她有什么关系? 郭怀阳未免太荒谬了! 岑暮晓原以为她会怒火中烧,胸中再次燃起灼热感,可这次她没有。 相反,她很平静,她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她自己都相当意外。 她抹掉泪水,抬眼正好对上了郭怀阳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的愤恨一清二楚毫不掩饰,同时还有几分期待? 她没有看错,郭怀阳在期待什么? 她没死,她不是应该很失望吗? …… 这场比试真可谓前所未见,简直太离奇了…… 岑暮晓竟然挡下了郭怀阳的杀招还能反败为胜。 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这还是落雁峰之耻吗? 众人无不对她改观。 郭嘉阴沉着脸,瞟了一眼校场上的岑暮晓,才去查看郭怀阳的伤势。 郭怀阳服用了生息丸也没能赢得比试,郭嘉面子上挂不住了,将她一把拽起,没有说一句关切的话。 郭怀阳没注意到郭嘉态度的变化。 她看着默默流泪的岑暮晓,捏紧了拳头。 岑暮晓没有失控?她怎么会这么平静!青木剑是风诣之送给她的,她亲手毁了她心仪之人送的剑,以她的性子,她竟然没有失控? 她败了,这次,她一败涂地! 唯一值得她庆幸的就是好在易殊归没事。 易寒上前扶起了易殊归,轻斥道:“胡闹!刀剑无眼,你就这么冲上去,伤了自己怎么办?你不要命了?” 被岑暮晓拍了一掌,易殊归有些没缓过来,喘了一声,才道:“爹,我没事,我去看看晓晓。” 易寒眉头一皱,回想起比试中岑暮晓的异样,暗自不安。 他看着她长大,也清楚她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只是如今她哪里来的力量? 五行之术的修习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积累的,她怎会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进步?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在乐都镇时,元朗就曾提出过疑问:“师父,那天的黑气是从瞻仙门蔓延开的,小师妹和风公子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我想不通其中缘由,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小师妹最近不太对劲。” 正想着,郭嘉走了过来,“易掌门,我先带小女下去休息了。” 易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郭嘉和郭怀阳往正殿而去。 顾景墨鬼使神差地一起跟了上去,望着郭怀阳的背影,神色复杂。 郭怀阳和岑暮晓是落雁峰的最后一组,众人带着惊讶的表情离开了落雁峰。 现在就剩下落雁峰的几个弟子还在。 易殊归看着黯然伤心的岑暮晓,思考着措辞,别人不清楚状况,他是看得清的,他知道青木剑对她的意义。 那是风诣之送她的,心仪之人送的东西再不值钱也是宝贝。 “你别哭了,我去后山给你找根充满灵气的木棍,你试试看能不能化成青木剑,以你现在的修为,你应该可以的!”易殊归想了半天,只能这样安抚她的情绪。 “是啊,别难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元康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 元朗和郎月清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眼前的小师妹好陌生,他们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修为猛增了。 这不符合常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之太蹊跷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是该放下了? 岑暮晓失神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听见易殊归说话。 “为什么要冲过来替我挡剑?”说完,她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突兀。 她不是不明白易殊归对她的心意,只是她无法回应。 易殊归不想煽情,也不是那种性子的人,便随口一说:“我……谁让你是我师姐呢。” 自聂春滢向他提过一次娶岑暮晓之后,他一直在犹豫之中,他不愿勉强她,可又无法大度地放开她。 正当内心万般纠结之时,郭嘉来了,听易寒那意思,这次他定是要娶郭怀阳了。 他这才明白了郭怀阳对他的心意。 他恍然大悟,先前岑暮晓一直把他推给郭怀阳,想来是她早就看出了郭怀阳的心思。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他本人后知后觉。 他一直只把郭怀阳当作同门师姐看待,可这次郭怀阳对岑暮晓起了杀心。 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推了你一掌,你没受伤吧?”岑暮晓见易殊归在发呆,问了一句。 “哦,没事。”易殊归回了神,“我去后山给你找木棍。” “不用了……”岑暮晓握着断了的青木剑,叹了口气,“剑断了也好,接下来我也不用比了。” 她没了青木剑,又拿不起玄铁剑,剑术考核自是不能再比了。 她并不是胜负欲很强的人,只因郭怀阳三番五次地找茬,她才想赢一把,现在目的达到了就没必要了。 做废柴有废柴的好处,至少省心没有压力。 青木剑断了,她是不是也该放下他了…… 易殊归看着她失落的神情,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他,还没有消息吗?” 岑暮晓自然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她故作洒脱地说:“没有,传音符可能找不到他吧,我写传音符是为了方便大家,又不是为了他。” 别人不清楚,易殊归是了解她的,她埋头写传音符就是为了找风诣之。 易殊归只怪自己太过迟钝,没能在去吕梁城之前看清自己的心意。 若是在她认识风诣之之前,他就向她表明了心意,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认识她十一年了,十一年的朝夕相伴却抵不过那个和她只有几面之缘的人。 他恨自己太弱,在她深陷危机之时,无法像风诣之那样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 郭怀阳回房后就晕了过去,额头浸满了汗珠,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可能?她怎么没有……” 易寒心中早已有了猜测,郭怀阳的修为根基如何,他这个师父再清楚不过了,今日的她和岑暮晓一样反常。 渭源村之行让这几个孩子都变了,这种变化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 他直言道:“怀阳是不是服用了某种可以短期内快速提升内息的药物?” 只是他不知是什么药物这样凶猛,华山是没有这种药物的,他也绝不允许有人使用。 修行就应该踏踏实实,寻求捷径终害人害己。 郭嘉并不意外他能猜到,郭怀阳那点小把戏怎可能瞒得过一派掌门的眼睛。 他给郭怀阳生息丸时是有把握她能赢的,只是没想到岑暮晓那个丫头不简单。 若是赢了,众人不会怀疑是药物所致,因为她本就该赢,现在输了,反而引起了注意。 不过,这次不是毫无收获。 他来这里的目的除了两派联姻,另一件事通过比试得到了印证…… 生息丸是衡山秘药,郭嘉并不想提及,他语气平淡地说:“这孩子求胜心切,急于在我面前表现,这件事确实是她不对,易掌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绝无意见。” 易寒平时待弟子宽厚,郭怀阳此刻又昏迷不醒,他不可能忍心惩罚她,只道:“先请大夫来看看吧,若真是药物所致,是药三分毒,不能再耽误了。” 郭嘉忙摆手,“不用,我的女儿没这么娇气,让她休息一下就行了。” 易寒看出郭嘉似是有什么顾虑,便不再多言。 顾景墨皱了皱眉,低声道:“她哪里来的药,我们华山断断不会有那种邪门的药!”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还真是大公无私!这是亲爹吗?亲生女儿这种状况了还不让看大夫!” 郭嘉摸着胡子,看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易掌门的徒儿都是少年心性啊。”言外之意,口无遮拦。 顾景墨当然听得出郭嘉话里的讽刺,这么说,这药定是郭嘉给郭怀阳的了。 他埋怨道:“内息一次性耗尽,可能会酿成一辈子无法修行的后果,她不懂事,郭掌门也不知道吗?” “景墨!”易寒斥责了一声,“不得无礼!” 郭嘉依旧笑吟吟,“怀阳有这么关心她的师兄,我就放心了,这些年华山真真待她不薄啊。” 顾景墨对郭嘉印象不是很好,他隐约觉得郭嘉笑里藏刀城府颇深,不像易寒为人亲善。 可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这点他不至于不明白,他恭敬地拱手一揖:“是晚辈失言了,郭掌门莫怪。” 郭嘉笑道:“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顾景墨礼貌地报上了姓名。 郭嘉想了想,问道:“西夏的护国大将军顾尉和你是什么关系?” 好久没听人提起“顾尉”这个名字了,顾景墨晃了一下神,才道:“他是我父亲。” 郭嘉又是一笑,“难怪你与顾大将军眉眼间颇为相似,原来是大将军之子啊,华山卧虎藏龙啊!” 易寒稍稍一惊,郭嘉不是多年未曾出山吗,怎还认识西夏的将军,“郭掌门和顾将军有私交?” “年轻时去西夏除魔,与顾将军有过几面之缘。”郭嘉感慨道:“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儿子都这么大了。” 顾景墨与家里的关系并不融洽,顾尉不同意他修仙,认为修仙不着调,一心只希望他能为国效忠,立下军功,成为下一任护国大将军。 顾景墨幼年时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小小的人儿像模像样地握着一把比人还高的佩剑。 她冰清玉洁、简傲绝俗的模样令他过目难忘,就此他萌生了修仙的想法,也因此不知挨了多少顿顾尉的打。 他为她改变了人生轨迹,奈何她从来不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望舒剑 比试结束后,岑暮晓就被易寒叫到了清霞殿。 她推门进去,清新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比静心阁的熏香好闻得多,她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她自回到华山,已经很久未踏足静心阁了,近日她的心绪格外平静,也没必要再念清心诀。 易寒负手而立,似是若有所思。 “师父,您找我?” 闻声易寒微微侧目,他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摆,袖子中的一道剑光向门口的方向掷去,夹杂着清脆的剑鸣。 岑暮晓惊了一下,这招式如此凌厉骇然,让她有种屋内人不是易寒的错觉,不过随后她调整好状态,迅速思索出应对的招式,脚底向一旁划去,侧身躲避那道剑光。 喵呜—— 她听见了门口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眼看那剑气就要穿过清霞殿大门,向那只猫刺去,她本能地伸手去抓那道剑光。 她的整只胳膊一靠进那剑气,就被震地刺刺发麻。 她忍着不适,眼明手快地一把握住了剑柄! 手中的剑还在躁动,试图窜出她的手心,她差点没稳住,直到她确定门口的野猫已经跑远之后,她才安下心,放开了手。 经过她这么一握,剑气的威力减小了不少,朝着门上插去。 锵—— 剑身来回摆动几下后静止,声音不大,门也没坏。 易寒这才回头,笑着拍下拍手掌,“没想到你真能拿起玄铁剑了。” 岑暮晓本人比易寒还要吃惊,又看了一眼笔直插在门上的剑,心里嘀咕道:“什么情况?我可以拿玄铁剑了?” 自去年剑术考核之后她便再没拿过玄铁剑,获得了那力量之后,恐被人疑心,她也不敢尝试。 她的胳膊此刻像是拎过几百斤重物那样酸软。她一面揉着胳膊,一面猜测道:“师父应该不是为了试探我能不能拿起玄铁剑吧?” 易寒捏诀,门上的剑被吸到了手中,他将剑插回剑鞘后递给了岑暮晓,正色道:“这把剑你拿着,以后无需再用木剑,好好修习金系剑法,不要骄傲自满,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你会两种派系术法。” 易寒说这话是命令也是规劝,岑暮晓愣了一愣,没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天下找不出几个能修习几种派系术法的人吧。会两种难道不应该是奇才吗?就像风诣之那样。 哎,怎么又想起他了。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拉回现实,她接过了剑,将剑拔出一半,垂眸打量着这把剑。 剑身是普通玄铁而铸,很薄,拿起来很轻,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极简,没有过多装饰。 她看了看,挺合眼缘,挥了挥也顺手,她恭恭敬敬地向易寒拱手一揖,“多谢师父,徒儿一定谨记师父的教诲。” 易寒露出一个微笑,“看来通过这次下山历练,你真的长大了,以往我这么说,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如今沉稳多了。” 岑暮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嘿嘿笑道:“其实,我是想问的,只不过怕师父烦我。” 听此一言,易寒耐心解释了一句:“锋芒毕露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哦,我懂了。” 其实不太懂,她觉得今天的易寒不太对劲,她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易寒又道:“此剑名为‘望舒’,也是为师对你的期望。” 原本以为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师兄们的剑虽然都是师父给的,但也从未见他为谁的剑赐名,这倒让岑暮晓感到受宠若惊了。 去留无意,望天外云卷云舒。 这是要她心境平和,得之不喜,失之不忧? 以她的性子,得到什么不会让她沾沾自喜,倘若让她失去什么,就比如她所在乎的人,她真无法做到不忧。 不过她嘴上还是诚恳地答应:“徒儿明白师父的意思,我会的!” 她右眼皮不由地跳了两下,心道:“师父不会真的知道了什么吧?” 从小到大,她对易寒要比对聂春滢亲近,一来他是救命恩人,二来易寒在每个弟子心中都是亦师亦友的形象。 小时候总听说衡山的代掌门郭庵对弟子有多严厉,动辄打骂,她便庆幸当年是被易寒带到了华山。 上次在苍梧山她记起了岑家村惨剧的真相,她是“罪魁祸首”这件事除了风诣之,她没向任何人提过,若是易寒知道,会不会后悔救下她? 她脑子里来回思索着,还是决定迂回试探下:“师父,害木师兄的云兆有线索了吗?郭掌门可有提起?” 易寒道:“云兆早已被逐出师门,郭掌门并不知情。” “可是他当时对付我,用的是血魄珠。”岑暮晓总觉得和衡山脱不了关系,“血魄珠不是衡山至宝吗?云兆怎会轻易拿到?” 易寒神色一凝,顿了顿,看他反应似是并不知情这一点,“那你是如何在他手里逃脱的?” 她扯了个理由:“多亏了木师兄相救,要不然我真没把握。”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我会查清楚的。” 岑暮晓走后,易寒揉了揉眉心,他对衡山不是没有怀疑,有些事情他不愿她卷进去。 他想起了十一年前,他将岑暮晓带回华山后的一天。 岑暮晓发病,昏倒醒来后说着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术法口诀,险些拆解了屋内的桌椅,而她没有意识,也无法控制自己。 那时她毫无修为根基,可是她念出的口诀却不是信口胡诌。 后来没过几天,易寒在山下遇见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青白衣衫,撑着一柄油纸伞,飘飘而来如同天神下凡。 油纸伞挡住了那人的脸,易寒至今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 那人给了他一卷竹简,“这是清心诀,对那个孩子有用。” 易寒摊开竹简看了看,惊道:“你是谁?如何得知她……” 虽是满腹疑问,但他格外相信那个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请你好好待她。若日后她问起,不要告诉她清心诀从何而来。”那人言辞恳切,让人听后无法拒绝。 易寒没见过神明显灵,只听过传说,自那天的经历之后,他开始信了,他确信那人便是神灵。 于是,他力排众议将岑暮晓留在了他的门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为离经叛道 回房的路上,岑暮晓老远便看见有个人在郭怀阳的门前踱来踱去。 “顾师兄?”她打了声招呼,“怎么不进去?” 顾景墨吓得一激灵,讪讪道:“殊归在里面,他们,有事要谈。” 岑暮晓脱口而出:“郭师姐醒了?她不是受伤了还挺严重的吗?这么快就醒了?” 说完她细想了下这么说不太合适,像是不希望郭怀阳能痊愈一样。她和她是有过节,但毕竟还是同门,师兄们并不清楚她俩的恩怨。 她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她好些了吗?” 顾景墨早就看出她们自去了一趟渭源村,回山后便互相不对付,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在于易殊归。 他不怪岑暮晓比试时伤了她。 即便他对郭怀阳不一般,他也必须承认这次是她咎由自取。 她竟为了易殊归连是非善恶都不分了。 他有些失望,那个白玉无瑕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顾景墨神色间有心疼、有惋惜。他沉吟片刻,叹道:“醒了,短期内是无法拿剑控术了,可能以后也……说不准。” 岑暮晓应和着说了句:“太可惜了,师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剑术,要是以后都拿不了剑,她肯定心里落差很大。” 这落差一大吧,一定又会迁怒到她头上。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也不替郭怀阳惋惜。 甚至,她还有点想笑,有种报复的快意。 对了,要不拿着望舒剑到她面前显摆显摆?估计能把她气晕过去。 顾景墨瞥了一眼她的剑,惊道:“你,你能拿玄铁剑了?” 还没等她回答,顾景墨便收回了惊讶,转而叮嘱道:“你若是要去看怀阳,在她面前就别拿着剑了。” 岑暮晓自然懂他的意思,刚刚想显摆的心思也就一闪而过了,她不是那种喜欢找茬给人添堵的人。 “放心吧,不会的。”岑暮晓一口答应,十分坦然,“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望舒?”顾景墨看着她的剑。 岑暮晓奇道:“师兄知道这剑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师父随便起的呢。” 顾景墨愣了神,“师父没告诉你,这剑原来的主人是谁?” “谁啊?”她是真不知,“这不就是柄普通的玄铁剑吗?” “松鹤道长。”顾景墨道。 松鹤道长?岑暮晓有所耳闻,那是几百年前的传奇人物。 据说他是华山历史上修为最为高深的修士,终生只为得道成仙,是以修为出神入化却没有继承掌门之位。 这样的天才,华山门派史书上却没有他的相关记载,这一点很可疑。 也正因如此,关于他的传言很多。 有人说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并且记得真神的修士。 只可惜天妒英才,人到中年时他疯了,在一次除魔任务之后疯了。 至于除的是什么魔,又为什么疯就不得而知了。 也有人说他没疯,是真的飞升成功了,因成仙后不能在凡尘逗留,所以人世间没了他的记录。 岑暮晓又仔细看了看望舒剑,感慨了一句:“天才的剑?果然天才和疯子只在一线之间。” 还真挺适合她的。 这些年来,不也总有人说她脑子有问题…… “师父把松鹤道长的剑给你,说明他很看重你,听说大师兄当年挑剑时拿过这把剑,师父没同意给他。” 顾景墨失神看了半天望舒剑,这要是让郭怀阳知道岑暮晓得到了望舒剑,肯定又得钻牛角尖,想到这里,他一阵头疼。 岑暮晓漫不经心地说:“师父应该是觉得‘望舒’这个名字寓意好,能够随时提醒我,要我别张扬吧。大师兄这个人本就为人稳重,自然不需要这样的提醒。” 顾景墨微笑着说:“松鹤道长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得到这把剑的,仅仅过了一年就突破了,使出了最高阶华山剑法。” 顾景墨看得多、读得多,无论正史野史,他都会翻上一翻。 “那他是怎么疯的?你知道吗?”岑暮晓纯属好奇地一问。 “在一本杂谈上看过,好像……”顾景墨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这剑真的非你莫属。” 岑暮晓一脸蒙圈,“为什么?” “松鹤道长一生中说过无数句话可能都没人记得,唯独有一句最出名,你知道是什么吗?也因为说了这句话便有人认定他疯了。”顾景墨卖着关子,“你猜猜,你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岑暮晓猜不到也不想猜,“我这十九年生命里也说过无数句话,我哪知道是哪一句?” 顾景墨瞧了瞧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后,低声道:“凡人是修不成真仙的……” “啊?他真说过?他为什么这么说?”岑暮晓吃了一惊,这句话她是说过,为此差点挨了一顿打。 顾景墨打趣道:“那你又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就是知道啊。”她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确定。 她对成仙没太大兴趣,就这么说了。 只是她想不通,一生只为得道成仙的松鹤道长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顾景墨接着道:“据说他还骂天、骂神呢,说什么神竟然护着妖魔,那还信什么神修什么仙。一代英才一夜之间突然离经叛道了,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何为离经叛道?依我看,他是不想再为虚无缥缈的信仰所累了。”岑暮晓耸了耸肩,“每条道都有人走,难道和大部分人不一样就一定是错的吗?” 她蹲下撑着下巴,又道:“不过,我不认同松鹤道长的说法。神护着妖魔定是有缘由的吧。众生于神而言不应有区别,若是那妖魔从未作恶,护着又何妨?” 顾景墨哑口无言,在他看来岑暮晓这个思想很危险,不过他并不是口风不严之人。 他沉默了片刻,笑道:“所以我说这剑的主人只能是你。” 这时,易殊归开门出来了,见二人蹲在门口有说有笑,又见岑暮晓手中多了一把剑,“晓晓,你有剑了?” 岑暮晓晃了晃手中的望舒,“是啊,师父给我的。” 屋内传来阵阵咳嗽的声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让人听得难受,咳的人肯定更难受。 顾景墨猛地站起,“你和她说什么?她都那样了,你还刺激她?” 易殊归一头雾水,顾景墨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郭怀阳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时机快到了 顾景墨冲进屋,递给郭怀阳一块手帕,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郭怀阳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她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顾景墨见她难受的样子,心中一阵抽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好多了。” 她不愿意多说,因此语气格外清冷。 顾景墨略微蹙眉,动了动唇,低声说道:“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他不是你的良人。” 郭怀阳冷笑一声,“顾师兄是来替他当说客的?他前脚刚走,你就进来了,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顾景墨急道:“我不是,我都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好心劝我?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比不上岑暮晓?”郭怀阳攥着被褥,直勾勾地盯着顾景墨。 “你没必要和任何人比,你很优秀,你就是你。”顾景墨顿了一下,“你只是为了堵气,你真有那么喜欢他吗?” “是!我只喜欢他。”郭怀阳一向内敛,这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明明白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之前她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思,现在也不必再藏下去了,反正她也卑微到没什么自尊可言了。 顾景墨听她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他很想说出“可是他不喜欢你”这句话,却又不忍心再揭她的伤疤。 沉默片刻,他道:“你还记得西夏定安城,城外十里的枫树林吗?” 郭怀阳用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师兄为何这么问?我不记得我有去过西夏。” 顾景墨叹了口气,她那时不过三四岁左右,不记得也很正常。 “没事,随口一问。”顾景墨沮丧地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吧。” …… 落雁峰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 岑暮晓已有了望舒剑,就没有理由不参加下一轮比试了。 落雁峰进入下一轮的有她、元朗、顾景墨和易殊归。 易殊归想了一想,这一轮好像无论和谁比,他赢的胜算都不大,这样正合他意,所以他也没必要在抽签时做什么手脚了。 他盯着岑暮晓的剑,愣了半晌。 “羡慕啦?”岑暮晓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手。 “是啊,我的佩剑我爹都没给起名呢。”易殊归笑着说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岑暮晓递给他,他拿起望舒掂了掂,又拔出剑舞了几招,剑光荧荧闪闪,剑招轻盈飘逸,颇有仙门大侠风范。 随意练了数招后,易殊归赞叹道:“真是柄好剑,用起来真顺手。” “我爹偏心!竟然不给我!” 话这么说,却不是酸,他很为岑暮晓高兴,证明易寒是真心对待她。 岑暮晓得意地笑了笑,“你想要什么师父没给你,还抱怨。” 易殊归感到甚是欣慰,她没有再为青木剑断而伤心,这对他来说这是个好兆头,等着她慢慢将风诣之忘了,他总会有机会的。 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将剑插回剑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好几个白衣修士,气势汹汹地摆着剑阵,剑气冲天,威力惊人,直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浑身是血,满眼猩红,恶狠狠地瞪着双眼,恨道:“你会不得好死!”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在这时,画面突变,云端之上盘旋着一条白龙,他耳畔仿佛听见了一句话:“时机快到了,你该完成你的使命了。” “什么?”他惊地出声问道。 “你的望舒剑会带领你赎清罪孽,完成你的使命……” “我的望舒剑?” “殊归?”岑暮晓见他神色不对,“你发什么呆啊?” 他猛地回神,颤颤地将剑还给岑暮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你说什么声音?”岑暮晓转头望向校场四周,“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还没到呢,哪有什么声音?” 易殊归摸不着头脑,“可能是我听错了,最近脑子里有点乱。” 有点乱? 怕是因为要和郭怀阳成亲一事而烦恼吧。 之前岑暮晓还觉得他们俩挺般配,现在郭怀阳有点魔怔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劝易殊归的话了。 她拐了一下易殊归,低声道:“你是不是和郭师姐说什么了?” 易殊归没打算隐瞒,实话实说:“我……我说我不可能和她成亲,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和她成亲,我让她以后别再找你麻烦了。” “你这么直接?”岑暮晓无奈地摇摇头,“你就不会迂回一下?郭师姐那么要强的性子,你这样会适得其反。” “有些话说明白点对谁都好,我不会拐弯抹角。我忍不了她对你起了杀心,单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说话间,易殊归收紧了拳头。 “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你,我承认我的修为是比不上风诣之,但我不会次次不辞而别、行踪不定,更不会什么都瞒着你,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为了你,我会努力提高我的修为,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我还真不信我会永远比不上风诣之。” 听易殊归这么说,再结合他不顾性命地为她挡剑,她多少是有些感动的。 可是感动归感动,她的心里不可能装下易殊归了。 这份情谊她会用她的方式去珍惜、去报答。 她很清楚风诣之就像易殊归说得那样,总是不辞而别、行踪不定、秘密颇多。 他就像是一片迷雾森林,再沉沦其中,受伤的只会是她。 即便一开始她便做好了两个人不会有结果的最坏打算,却还是禁不住失落难过。 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有当然最好,没有也罢,一辈子修仙锄强扶弱也没什么不好。 像楚青青那样活得反而自在。 爱一个人挺累的,感情更是累赘。 岑暮晓沉默了许久,才道:“谢谢你,殊归,我希望你为你自己而活,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你无需以我为目标。” “这是我自愿的,我想……”易殊归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楚青青和木童御剑落地,停在了二人身前。 这几日比试,岑暮晓都没机会去找木童,此刻见到她,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楚师叔,阿童木。” 第一百六十章 哪一个他才是真的他? 木童对身旁的楚青青恭敬地道:“师父,我过去找晓晓了。” 楚青青以为这两个好姐妹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没拦着,“去吧,不要耽误了暮晓比试。”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岑暮晓见木童似忧心忡忡的样子。 木童将她拉到一边,确定远离了人群之后,才开口:“我听说你的剑断了,昨天晚上我本来准备去后山给你寻一根木棍,在后山我无意间撞见了郭掌门和大师兄私下见面。” 岑暮晓咬了咬手指,奇道:“大师兄怎会背着师父和郭掌门见面?他们说什么了?” “我听他们提到了你和云兆。” 木童回忆着,将昨晚她听到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给岑暮晓。 …… 元朗到后山时,郭嘉已在此等候。 元朗冷冷地说:“郭掌门深夜唤我来此,有何贵干?” 郭嘉阴恻恻地笑道:“几年不见,如今在华山过得是不是太舒坦了?让你忘了你们望天门的血海深仇了?” 元朗紧紧握住双拳,“郭掌门为何要提起望天门?是又要让我替你做什么吗?” 郭嘉无视他的愤怒,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要你在明日的比试上输给岑暮晓。” 元朗冷哼了一声,“我从不知怎样故意输给别人,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我赢。” “得了吧,你师父分不出你和元康的区别,你以为我也分不出吗?” 郭嘉似笑非笑地看着元朗,“那日你和元康比试,他故意慢下来想要输给你,结果你还是赢不了他,他只好装作你的样子瞒天过海,你们兄弟俩这些年是不是经常如此?用这种方法保持长胜不败?不得不说,你们的演技真的很精湛。” 元朗神色间有些许被看穿的慌张,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是又如何?我赢和他赢有区别吗?我们本就是兄弟,互为替身又有什么奇怪的?” “云兆可能已经死在了岑暮晓手里,我让你别为了第一名拼死一搏是为了你好,你完全不了解这个丫头是什么。” “她是人,她还能是什么?”元朗又是一声冷笑。 郭嘉道:“怎么?你不会也喜欢那个丫头吧?” 元朗道:“只是觉得同病相怜罢了。” 郭嘉道:“收起你的同情心,欲成大事,切莫妇人之仁,否则你会后悔的。” 元朗闭口不言,垂下眼眸,掩盖着眼底的鄙夷。 郭嘉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幽幽道:“你和他好好商量,无论明日你们谁上场,不准赢了岑暮晓。” 元朗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一把挣开郭嘉的手,扬长而去。 …… 岑暮晓愣了好半天,消化着木童的话,才道:“你没被发现吧?” 她隐隐不安,郭嘉和元朗一定是旧相识,他们的关系易寒可能都不知情,元朗似是有某种把柄在郭嘉手上。 木童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她担心木童的安危。 木童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 “那就好。”岑暮晓蹙眉思索,“郭嘉要大师兄输给我?到底是何用意?” 木童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岑暮晓道:“顺着他的意思,赢了大师兄,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晓晓,会不会有危险啊?”木童神色凝重起来,“还有望天门是怎么回事?大师兄他不会有事吧……” 岑暮晓挑眉看着木童,见她提起元朗时的眼神十分焦急,和当年她看向医仙时的一样。 岑暮晓想了半天,这两个人好像并没有多少交集啊,什么时候的事? 她打趣似地说道:“你是不是喜欢大师兄?” 木童的脸瞬间通红,急忙否认:“哪有!” 元康常扮演元朗捉弄人,落雁峰的人都能一眼分清。 可就木童所说,当日元朗和元康比试,最后是元康扮演元朗瞒天过海。 当时她只是疑心元康为什么要故意慢下来。 却没想到真实情况是这样。 这一点,除了郭嘉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即便现在她回想起来,这两人的配合也是毫无漏洞。 郭嘉为什么对元朗和元康这么了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风诣之没有猜错,云兆的背后是整个衡山。 说不准云兆只是被郭嘉利用了。 血魄珠可以用来抽取人的魂魄,郭嘉要她魂魄干什么? 这一切都让她想得头大。 唯有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有什么把戏。 上一次因为她,木雨桥失去了右臂,她不想也不能再让任何人卷进和自己有关的是非当中了。 她想要自己解决这一切。 她故作轻松地勾了一下木童的下巴,开玩笑似地说:“我只是在想,你喜欢的到底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木童尴尬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晓晓,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了?” 岑暮晓摸了摸鼻子,揽住木童的胳膊,揶揄道:“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害羞了吧,你看看我,我和诣之有什么进展我都会告诉你,你呢?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木童愣了一下,才实话告知:“我也不知道,我本以为我喜欢的是大师兄,可昨晚我也开始怀疑了,我到底是喜欢大师兄还是二师兄扮演的大师兄呢?” 她顿了顿,又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又或者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他。” 见木童一脸怅然,岑暮晓只好安慰道:“我认识的大师兄正直善良,而且据你所说,我感觉大师兄和郭嘉不是一路人。不过,他的秘密太多,你得小心。” 整件事情有些复杂,她不知该怎么和木童解释。 木童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元朗那种正经稳重的男子很正常,只是她担心木童会受伤。 元朗的心思都在修行和取得易寒的信任上。 他和元康经常互换身份,两个人性子是两个极端,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她不禁想到,元朗和元康的性格会不会是由他们各自演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为了在扮演对方时掩人耳目。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人当真不简单。他们做这些无非是冲着掌门之位去的。 木童只觉头痛欲裂,想不明白,“你放心吧,我懂的。这件事我并未向任何人提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决赛 第二轮比试开始。 岑暮晓抽签抽到的正是元朗。 面对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她在想他到底是元朗还是元康。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上元朗,校场台下的人无不吃惊。 落雁峰第一和倒数第一对上了,当真活久见…… 元朗站得笔直,朝岑暮晓微微颔首,朗声道:“小师妹先出招吧。” 岑暮晓礼貌一揖,脑子里思索着华山剑法。 随着锣声响起,两道白影闪动,登时绞在了一起。 岑暮晓长时间不使华山剑法,有些生疏,五招过后才慢慢适应,在这个过程中元朗没有放水的动作。 相反,元朗的一招一式格外用心,似是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试。 台下的人看清了岑暮晓的佩剑,一片哗然。 “那是玄铁剑?她能拿得起玄铁剑了?” “拿是拿起了,就是不太利落,和大师兄比差远了。” “她能接这么多招,已经很不错了。” “你说她怎么既能使出木系术法,又能拿玄铁剑呢?” 呼—— 元朗的一道剑气划过,校场的幡旗飒飒飞舞,扬起阵阵飞尘。 两人的剑撞在一起,发出两声“滋滋”刺耳的声响。 元朗剑气的光芒在岑暮晓胸前一闪而过。 岑暮晓脚下一沉,一个轻巧的后空翻,躲过了那一剑。 怎么看元朗都是使出了全力的,步步紧逼,誓要将她逼出校场。 两道白影一触即退,瞬间又缠斗在一起,台上剑和剑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元朗的招式稳而有力,岑暮晓暂时找不出任何破绽可以一招制胜。 她灵光一闪,身形一变,手中的望舒剑一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招式古怪得很。元朗瞧不出她的路数,好几次险些躲避不及。 元朗一板一眼使出的都是华山的正宗剑法,岑暮晓则是一会儿华山剑法,一会儿又不知是什么剑法。 令人惊奇的是岑暮晓并没有落于下风,两人见招拆招,又是十招过去,暂时看不出谁能获胜。 郎月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景墨,小师妹使的是什么剑法?” 元康拍了一下顾景墨的肩膀,撑着下巴,“景墨刚走,可能是去看郭师妹了。你说景墨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郭师妹了?以前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郎月清这才发现,他旁边的位置早就没人了,“好像是从这次郭师妹受伤开始的。” 元康一脸怪笑,“孽缘啊孽缘……” “二师兄你说什么?”郎月清一脸茫然。 元康搭着郎月清的肩膀,笑道:“你年纪小,不懂很正常。” 郎月清掀开元康的手,“切”了一声,“明明你就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落雁峰弟子们都和元康比较合得来,元康玩得开,性子开朗,不会像元朗那样严肃地让人不好接近。 校场上的比试还在继续,岑暮晓发起了新一轮攻势,瞄准时机,手腕一转,那剑朝着元朗的左臂刺去。 元朗犹豫了片刻,随后侧身向后退,那剑擦过刺破了他的衣袖,登时他捏诀控剑,他的剑反向岑暮晓的胸膛划去。 剑术不占上风,岑暮晓当机立断改变策略,伸手去夺元朗的剑。 元朗紧握着剑柄,用力去抽剑,却有些吃力。 他只好酝足内息,召回佩剑,一面说道:“小师妹的功力长进了不少,实在是没想到。” 岑暮晓唇角一勾,“大师兄过奖了。” 她的指尖稳稳夹着元朗的剑,剑气铿锵作响,两人的白衣猎猎飘扬。 “快放手,不必在意这一次的输赢,你已经有很大进步了,何必急于一时。你……”元朗欲言又止,手中还在加紧控术。 “大师兄不也不想输吗?何必劝我?” 岑暮晓的手指已被剑气划伤,鲜血淋漓,她只想着尽快结束比试,想弄明白郭嘉到底有什么阴谋,仍是丝毫不做退让。 元康眉头一凝,大叫了一声:“大哥!” 众人没注意到他喊这么一声是什么意思,弟弟担心哥哥受伤也是无可厚非。 高台之上,楚青青哑然了半晌,喃喃道:“她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呢?” 易寒看着校场上二人僵持不下,欣慰之余又添忧虑,“不知将望舒剑给她是对是错。” 楚青青道:“舅舅,她使的剑法是你教她的吗?” 楚青青算是见多识广了,也看不出岑暮晓的有些招式出自哪个门派。 易寒摇头道:“可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郭嘉轻笑一声,“易掌门似乎对你这个小徒弟一无所知啊。” 易寒侧目看向郭嘉,“郭掌门何出此言?” “这明显是在其他地方学过一些杂七杂八的招式。易掌门大度,这要是放在我衡山,我一定会将这种偷师学艺的人逐出师门。”说着,郭嘉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茶。 楚青青冷眼看着郭嘉,又望向易寒,淡道:“暮晓从小便想法颇多,她自己能琢磨出来也不奇怪,我们是看着她长大的,最清楚不过了。” 庄夫子一直没说话,听见了郭嘉的质疑后终是忍不住了,“她怎能习得两种派系术法?这未免太不寻常了。掌门是否对她太过于纵容?这不合规矩!” 易寒面色一沉,打了个圆场,“庄师兄莫怪,望舒剑是当年松鹤道长留下的,这剑本身具有灵气,她能使出控金术是因为望舒。” 台下的易殊归和木童看着,担心岑暮晓会受伤。 不过他们深知岑暮晓的性子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只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元朗的剑慢慢弯折,一把普通的玄铁剑竟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而岑暮晓的手心似有淡薄的红光闪过,连带着他的剑,也萦绕着缕缕红光。 元朗的掌中被一股压力包围,似有万千牵引力拉着他的手,使他不得不松开。 剑若脱手,他必败无疑。 他不愿再听从郭嘉的命令,可是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没办法赢过岑暮晓了,这令他十分挫败。 他死死地抓住剑柄,用力一推,向岑暮晓刺去。 岑暮晓见势向后倒退了几步,就在快要跌下校场的那一刻,她脚步一顿,忽然发力。 眼见有一股力扑面而来,元朗侧身闪躲。 岑暮晓乘机夺下了元朗的剑,直直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就是我的小棉袄 台下的所有人动作一致地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吧,岑暮晓赢了大师兄?” “大师兄他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好?” “岑暮晓使诈的吧,剑术拼不过,就逼得大师兄分心,乘机夺剑,你说她哪里来的力量?” “她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鬼点子多吧……” 郎月清目瞪口呆,抓着元康的胳膊,“小师妹,她她她,赢了大师兄?” 元康可能是在场最淡定的一个了,“是,你没有看错,她去和其他峰弟子比试也一定会赢,今年剑术考核第一名就是她了。” 木童狐疑地看了两眼台下的元康,又望向元朗,试图分辨出到底谁是谁,然而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台上的是元朗。 高台上,易寒站起身鼓掌,笑道:“元朗,你轻敌了,你看看暮晓如今都赶上你了。” 岑暮晓收回望舒,把元朗的剑还给他,“大师兄,你的剑。” 元朗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接过剑后默默地将剑插回剑鞘。 他看向高台,向易寒拱手道:“师父教训得是,我已经全力以赴了,还是没能赢过小师妹,是我学艺不精,我甘拜下风。” 易寒正色道:“往年都是你第一,让你没了进步的空间,如今你该有目标了。” 元朗捏紧了手中的剑,“是,徒儿一定会更加努力。” 郭嘉接过话茬:“这次来华山不仅见识了华山剑法的精妙,还见识了能习进两种派系术法的奇才。真是不虚此行啊!”说话间,郭嘉的目光对上了岑暮晓。 岑暮晓礼貌地笑了笑,“郭掌门谬赞了,是望舒剑的功劳,离了望舒,我使不出控金术。” 她记着易寒让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会两种派系术法,今日比试她还是使出了控金术。 不过,郭嘉似是早已料到,并不惊奇。 郭嘉这个人就是一笑面虎,笑里藏刀,让人摸不清他的路数。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岑暮晓手中的剑,没想到竟然不是普通玄铁剑。 台下某个人嘀咕了一句:“疯子用疯子的剑,绝配啊!” 元康不由握紧了拳头,语气带着些许怨气,“原来是望舒,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郎月清见元康神色不对,恍然间还以为身旁的人是大师兄,他抬肘拐了一下元康,“望舒怎么了?师父应是考虑到小师妹拿不起其他的玄铁剑,才给她望舒的吧,我听说望舒比一般的玄铁剑要轻一些。” 元康眸色微闪,立时勾唇带笑,言语轻松地说:“没什么,我替小师妹高兴啊,当年我哥想要望舒剑,师父都没给,没想到是替小师妹留着呢。” 元朗下台时一脸严肃,似是心事重重,大家都以为他是输给了师妹心里不舒服,也没人敢去安慰。 元朗犹豫了一会,到岑暮晓身边低声说道:“你要小心,小心郭……” 话音未落,元康迎了上来,幸灾乐祸地打趣道:“大哥,你这常胜将军的位置就要移主了,难受不?要不要我陪你喝两杯去?” 元朗翻了个白眼,斥道:“你又想去思过崖待上几天了?” 岑暮晓想着元朗的提醒,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意思,他就被元康拉走了。 这两兄弟一定有事! 比试结束,众人离开了校场。 关于岑暮晓的讨论仍没有停止。 这是她继创造出传音符之后,又一次成了华山舆论的焦点。 有人说,她是下山历练之时遇到了什么世外高人,意外有了灵根。 有人说,她身体羸弱,本就易招邪祟,可能是被松鹤道长附体了。 还有人说,她偷师学艺大逆不道。 总之,众说纷纭,华山的各个角落总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议论—— “她最近风头出得够多的,从前闷不吭声的,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说,人可能同时修进两种派系术法吗?” “怎么可能!古往今来,哪有人能会两种派系术法的。” “那她……有点邪门,莫不是……” “你可别瞎说,掌门师叔都说了,她会控金术是因为望舒。” “你信吗?我反正不信,我还是觉得她挺邪门的。”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她的怪病,还有她的一些行径,确实匪夷所思……” 易殊归路过朝阳峰,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一天天的是不是闲得慌?都说了是因为望舒,你们是要质疑掌门吗?” 那几个嚼舌根的弟子立刻噤声开溜了。 易殊归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久,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先前他拿起望舒剑时,看到的和听到的可能不是幻觉,若不是幻觉,究竟是什么意思? …… 岑暮晓回屋后,木童替她上药,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痛痛痛……”岑暮晓连声叫着。 她左手食指和中指内侧的伤口深可见骨,若再深一点,手指可能会断掉。 木童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上完药之后她拿出白布一圈一圈缠上岑暮晓的整只左手,“你现在才想起来痛?刚刚在校场上和没事人一样。” 岑暮晓认真回想了一下,才道:“可能我皮厚,比试的时候真没感觉……” 木童的手顿了一顿,自言自语:“原以为这一场比试会赢得很轻松,大师兄他怎么……” 岑暮晓抬起被裹成粽子似的手,无奈道:“阿童木,有必要这样吗?是不是太夸张了!” 木童缠好了最后一圈,打了个蝴蝶结,一面道:“当然要,你是傻的吗?次次都用空手去接剑!”说罢,她想起木雨桥也是一样,不由蹙眉叹了口气。 岑暮晓鼓了鼓脸,玩味地勾着木童的下巴,“别生气了,给爷笑一个~” 木童拍掉她的手,展颜笑道:“什么呀!我没生气,只是不愿见你受伤,” 岑暮晓鼻子一酸,感动不已,“阿童木,你就是我的小棉袄!” “什么小棉袄?” “就是说你很温暖,”岑暮晓一把抱住木童,用“粽子”手拍了拍木童的背,“放心吧,姐姐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你慢点,别碰着伤口了。”木童生怕她动作太大,伤口再次裂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流言四起 接下来,落雁峰对阵其他四峰,岑暮晓一路过关斩将,场场获胜。 众人不再惊奇,她能赢过元朗,就相当于坐稳了剑术考核第一名的位置。 不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还是很多。 她在校场上战无不胜,力量身法都是前所未见的,因此不少人怀疑她不是普通人。 朝阳峰青天堂—— 庄夫子的课后,一群人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一弟子道:“不是人?难不成是神仙转世?” 另一弟子道:“我看未必,有可能是……” “我听说五百年多年前,衡山有个奇才,也是可以同时使出两种不同派系的术法,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一群人齐齐问道:“怎么了?” “最后查出来,他是魔,一张显形符就让他原形毕露了。被发现后,他就逃出了衡山,当时的衡山为了除掉他,折进去了不少人,那叫一个惨烈!” “这……你从哪听说的。” “我有个发小在衡山修行,他们衡山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信,你可以去问郭怀阳,她肯定也知道。” “衡山怎会收魔为弟子?魔怎能进入衡山?他们的护山阵法呢?” “高阶魔修可以隐去魔气,你以为是我们平时杀的那些未开化的魔兽啊。” “这么可怕,那她……” “当年岑家村惨案会不会也与她有关……” “你这么说……细思极恐……” “嘘!别说了,小心传到掌门师叔耳朵里,我看掌门师叔挺维护她的,不让人议论。” 易殊归听得直翻白眼,一拍桌子,吼了一句:“手下败将,赢不了我师姐就恶意中伤,什么人啊!信不信我撕烂你们的嘴!” 一群人兀自不服,可又不敢得罪易殊归这个大少爷,怏怏地回到了各自的位子坐下。 易殊归想了半天,总觉得最近乱七八糟的传言越来越多,他得想个办法平息下去。 正当他发着呆,思考对策时,岑暮晓走了进来。 她踩着光影走来,白裙摇曳,宛如绽放的雪莲。 她现在耳聪目明,还未到达朝阳峰,就听见了那些流言。 她本想忍耐,可没想到这些天愈演愈烈。 一开始她认为是有些人眼红她这个废柴就这样逆袭了,可后来传出了几百年前的衡山秘事,且被人有意地和她联系在了一起。 即便她手握望舒剑也无法平息这些人的猜忌,可想而知,此事定和郭嘉或者郭怀阳有关。 郭嘉要让她赢得比试,用意就是这个? 她只想安安稳稳度日,压根就没想赢,也没想过要争什么,为什么衡山要对她穷追不舍,从云兆到郭怀阳再到郭嘉。 一想到这些,她就来气。 她面无表情地往堂内一站,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冷冷地说:“刚刚谁说我是魔?出来一下。” 不知为何,见她这幅睥睨一切的样子,众人竟有些心虚了,纷纷低着头拿书挡着自己的脸,“她怎么来了?她不是不用上课了吗?” 易殊归指了指刚才那几个说三道四的弟子,“就他们几个,晓晓,你别生气,回头我告诉我爹,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 岑暮晓绕着那几个人走了一圈,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 “你怎么说话呢?”某个弟子低声说了句。 在场的都是各峰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日哪里被同辈弟子这样讽刺过,却又忌惮岑暮晓的实力,皆是敢怒不敢言。 岑暮晓勾唇轻笑一声,“敢说不敢认?男子汉大丈夫竟这般扭捏?” 此言一出,一弟子面色铁青,先前在易殊归那吃了瘪,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挽回点颜面了。 他站了出来,喝道:“岑暮晓你别太嚣张!不就是赢了一次考核吗?你想干什么?竟敢到我们朝阳峰来撒野!” 岑暮晓定睛一看,原来是朝阳峰庄夫子的得意门生肖凡。 庄夫子一向看她不顺眼,也难怪他的弟子对她恶言相向。 肖凡心气高,平日只服元朗,往年比试中他也只败给过元朗。今年却败给了岑暮晓,他心中一点也不服气。 这个肖凡处处带节奏,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一大半都是从他口里传出去的,委实讨厌。 岑暮晓一脸鄙夷不屑,嘲讽道:“肖凡,有这功夫说闲话,还不如花时间多练练你的内息,你步子虚浮,剑招凌乱,全是漏洞,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被其他人打败,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 “你不要欺人太甚!”肖凡脸色一沉,登时拔剑向她掷去。 “肖师兄!”众人傻了眼,肖凡今日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在课堂上动起了手。 “晓晓,小心。” 易殊归捏诀一挡,肖凡的剑光偏移一段距离。 肖凡招式一变,调整步伐,重新向岑暮晓刺去。 “肖师兄快住手!” “这怎么办啊,快去叫师父!” “别了吧,要是被师父看见,肖师兄也免不了被罚。” 岑暮晓脚尖一点,向后直直滑行,出了青天堂。 她冷眼看着肖凡的剑尖近在眉心,幽幽道:“郭掌门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污蔑我?” 几名弟子闻言一惊,“郭掌门,此事和他有关?” “不是吧,郭掌门不是回去了吗?” “衡山要召开五岳大会了,他哪里管得着我们华山弟子的事。” “少废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肖凡怒目圆睁,似是认定了她就是魔一样。 他又一挥剑,招招攻向她的眉心。 他这反应,也让她认定了此事绝对和衡山有关。 只是目前她还没想明白,言语中伤她之后,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难不成是为了郭怀阳?为了让易殊归看清她的真面目而放弃她? 无论什么原因,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去劝架,这一劝可能会引火烧身,到时候连带着自己一起蹲思过崖。 易殊归知道肖凡不是岑暮晓的对手,便回了落雁峰通知易寒。 岑暮晓只守不攻,懒得拔剑,毕竟是同门,校场之外伤了他,恐会授人以柄。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篆,瞬行至肖凡背后。 啪—— 她将符篆贴在了他背上,紧接着,符篆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肖凡突然之间杵在那不动了,手使不上力,腿如同灌了铅,挪不开步子。 他气愤地大叫:“你这妖女!这什么东西?你给我拿来!” 岑暮晓摸了摸鼻尖,绕着他走了一圈,抿嘴坏笑道:“新发明,你可是第一个体验者哦,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众人都愣在了原地,一会儿看看岑暮晓,一会儿看看肖凡。 几个朝阳峰弟子跑过来围着肖凡,“肖师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完,他们在肖凡的身上一顿乱摸,没找到哪里有贴符篆。 几个人差点扒了肖凡的衣服去找,“是不是在皮肤上?” 肖凡呵斥一声:“你们是傻子吗?别找了!”几个人才讪讪地停手。 “你这个……”其中一个人道,“你快解开肖师兄,他要是受伤,你便是犯了门规,就算你是第一名,你也不能这么嚣张!” 岑暮晓只觉这几个人好笑,讥讽道:“你们家肖师兄剑剑往我脑门上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怕他伤了我?刚才你们不劝他,现在来充什么好人?” 那几个弟子本是想明哲保身,不愿管这些闲事,现下趁肖凡不能动弹了出来说两句,过后肖凡也不会怪他们不为同门说话。 岑暮晓一声轻笑,“肖凡,你人缘不太好啊,你的师弟们看起来不太想帮你。” 肖凡脸色难看,一直在尝试挣开符篆,无心接话。 几个朝阳峰弟子被噎了一下,又道:“肖师兄怎么也算是你师兄,你今天如此没有规矩,来我们朝阳峰撒野,他教训一下你,有何不可?” “你和我谈规矩?”岑暮晓拍了几下手心,佯装惊奇,“没想到你们朝阳峰的人不仅擅长颠倒黑白,还记性不好,要我给你们复习复习咱们华山的门规吗?” 几个人一时没懂她这话的意思,她没等他们回答,抢先说道:“第二百一十三条‘不可妄议同门’,违者思过崖见,庄夫子一向极重规矩,你们身为他的真传弟子,门规竟还没有我背得熟?” 几个朝阳峰弟子纷纷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门规是有这么一条。 只不过嘴长在人身上,妄没妄议同门,只要不被掌门和长老们听见也就无妨。 这满华山的流言蜚语,说岑暮晓的人不在少数,掌门不可能将那么多人一并罚了。 来个死不认账,互相包庇不就没什么事了。 “你有什么证据?我们刚才根本没有提你的名字,你怎么就判定我们是在议论你?” “是啊,我们没有说你,是你自己误会了!” 面对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岑暮晓不气也不恼,不禁笑出了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甘拜下风。” 接着,她看向奋力挣扎的肖凡,佯装诚恳地说:“肖凡,说实话,你这个人虽然性子急,但我觉得你是你们朝阳峰最坦荡的人,至少你敢说敢认,你的这些师弟啊,哎,一言难尽。听我一句劝,以后聊八卦别找他们了啊。” 朝阳峰弟子各个气得不行,七嘴八舌起来:“你……你挑拨离间!” “你这个死丫头,真当我们不敢动你是吧?” “肖师兄,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开你身上的符篆,我们先扶你进去。” 说着,几个人架起肖凡,准备离开。 岑暮晓从袖中抽出好几张符篆,夹在指尖,晃了晃,“你们谁再动一下,我便赏他一张,不想变成雕塑的话,老老实实去旁边待着。” 几个朝阳峰弟子想了想,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悻悻地瞪了她一眼,便放开了肖凡。 经此事后,肖凡可能要和他们绝交了,这都什么人啊,还有没有点同门情谊可言了? 还是落雁峰的人友好,当然,除了郭怀阳…… 一些其他峰的弟子没参与这场闹剧,只远远地看着。 “这是定身符?” “定身符怎会融进身体里?没见过定身符是这样的啊。” “她可真是精于符篆,上次的传音符,挺好用的。” 肖凡脸都气黑了,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破开符篆术法,无法成功,怒道:“岑暮晓,你到底什么意思?” 岑暮晓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一上来就要杀我,我就只好让你冷静冷静了,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肖凡哼了一声,“你是说郭掌门?他怎会指使我?我像是会被人指使利用的人吗?” 岑暮晓极其不给面子地说:“你像啊,你怎么不像?”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他,又道:“你不会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吧?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呵!好一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还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肖凡怒火更盛了,加之身子僵硬了半晌,使不上劲,现在话都不想说了。 他本是想激怒岑暮晓,让她犯错,可没想到这丫头却总是无所谓的样子,半点怒气都没有。 谁说她控制不住就会暴走来着? 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岑暮晓咧嘴天真地一笑,“多谢肖师兄夸奖,我啊,别的不会,就会逃跑和嘴遁。” 肖凡的话引得现场女弟子们不悦,几个其他峰的女弟子笑了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应了句:“师姐,你会得多了,可不只这些……” “哈哈哈,我还真有点喜欢她了,从前没看出来她这么会怼人呢!” “就该这样,要他们这些臭男人总瞧不起我们女孩子!” 岑暮晓朝几名女弟子压了压手,“师妹们过奖啦!” 她转头对肖凡道:“不知道你在哪听说了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利用你来对付我的这个人不厚道,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你整天传播我是魔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又没有实证,人们传着传着没意思了也就忘了,但是你会被罚,你这种模范弟子应该不清楚思过崖晚上有多恐怖吧?” 肖凡闷不吭声,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 岑暮晓本也没打算能问出什么,“你背上的符篆就是你所说的显形符。” 这时,木童和楚青青御剑落地,用捆仙绳绑来了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成就感爆棚 那人看起来与普通青年男子无异,就是头发乱糟糟,身上脏兮兮的。 他应是好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十分怀念外面的景象。 他仰着头面对着天边的太阳,也不怕阳光刺眼,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似是在享受这重见天日的短暂时刻。 岑暮晓细细看了过去,他的模样生得很是周正俊朗,若是打理一番,走在身边可能完全想不到他是魔,倒像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 这么一看,岑暮晓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庄夫子一再强调魔族善于蛊惑人心。 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做坏事确实更容易一些…… 他望了一会儿太阳后目视着前方,表情漠然。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或者他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他痛恨的人类。 他身上全是伤口,却好似不惧疼痛一般,试图挣脱控制。 楚青青道:“赶紧的,用完了还得送回牢房关着。” “好嘞,多谢楚师叔帮忙。” 岑暮晓甩出一张显形符向那人掷去。 显形符迅速窜进了那人的身体里,伴着一丝淡红色的光亮。 那人挣扎的双手停顿了下来,渐渐一动不动了。 岑暮晓心里打起了鼓,“该不会失败了吧?在这么多人面前失败很丢人啊!加把劲啊!”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竟有些期待见到传说中的显形符。 显形符已销声匿迹多年,现有的书籍记载五百多年前有一世外高人画出来过,高人死后显现符就失传了。 现在的修士除魔基本不用符篆,符篆始终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剑修除魔靠的是剑,以剑为自己的骄傲,大多看不上靠符篆除魔的人。 世人大多认为符篆术法是旁门左道,不入流的把戏。 岑暮晓捏诀控术,加重显形符的术法。 那人面色狰狞了起来,身上充斥着爆裂感,嘴里发出声声痛苦的嘶吼。 看他剧痛到扭曲的表情,岑暮晓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为了做显形符实验,她找楚青青帮忙,才暂时放出这个被囚禁多年的高阶魔兽。 她一面控术,一面问道:“楚师叔,这个人,不对,这个魔是犯了什么事被抓的?” 楚青青道:“他是望天门惨案的凶手,灭了整个望天门,一百多条人命无一幸免。” 望天门?那不是郭嘉对元朗和元康提到过的? 无一幸免?元朗和元康不就是幸存者吗? 岑暮晓和木童互看了一眼,心有所思。 木童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不杀了他?” “啊……”那魔兽怒吼着,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痛地身上的伤口渗出了汩汩黑血。 他周身渐渐冒出了黑气,显形符就快要生效了。 楚青青勒紧了捆仙绳,防止他趁机逃脱,“该交代的他一个字都还没说,怎能让他轻易去死。” 在显形符的威力下,那魔兽的骨肉开始撑开,整个身体比之前大出了一倍。 他嘴里愤恨地吼着:“你们这些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的人。交代?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为何要交代!有种你们,你们就杀了我!” 岑暮晓愣了一下,差点忘了控术。 楚青青忙道:“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看他的眼睛!他这种高阶邪魔通晓惑心术,小心中招!” 岑暮晓听说过惑心术,中术者会任由施术者摆布,若是施术者修为高深,还可以大面积地制造出傀儡。 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就在刚才她对他竟有了怜悯之情,这个魔兽确实不简单。 难怪先前没有听师父提过,想来是秘密关押,不准有人靠近,要不然太过危险。 这一次易寒同意将此魔兽放出来,也是因为她说她有了平息舆论的办法。 木童站到了她身前,面对着她,“晓晓,我替你挡着,你别看他。” 她回过神来,加紧术法控制。 肖凡在一旁看了半天,语气极为不善,碍于楚青青在场又不好说什么过分的话,忍了许久开口说了句:“你到底要干什么?” 岑暮晓稳定术法后,气定神闲地说:“证明给你们看我的显形符有用啊,待这个魔兽现出原形之后,我就给我自己贴一张,你们便会明白你们的怀疑有多无知、多可笑了。” 肖凡不屑地嘀咕道:“旁门左道。” 岑暮晓不在意他的态度,他们朝阳峰弟子仗着庄夫子是易寒的师兄,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其他峰的一些弟子。 可是,上次买传音符的队伍中,却有不少朝阳峰弟子。 一面说着旁门左道玩物丧志,一面又用得不亦乐乎。 她摇了摇头,这些人啊,着实又当又立! 她感慨道:“只要对除魔有用,管它什么门什么道呢?做人不能太迂腐。不过,也不怪你们,谁让你们庄夫子就……” 一句话没说完,楚青青打断了她,“别说了,专心些!” 她立刻抿上嘴,噤了声。 咔咔咔—— 那魔兽的体内慢慢地膨胀变大,伴随着一声声骨头裂开的诡异声响。 他身体一点一点变大,身上的衣服终于支撑不住被撕裂了。 魔兽也是分男女的,一些女弟子不好意思看他赤身裸体,却又不想错过这场好戏,只好用手半遮着眼睛。 骨头碎裂的声音停止后,他增长到了一定的程度。 楚青青一直在捏诀控制捆仙绳,捆仙绳随着目标变大而自动扩大了范围,因此他还在她的掌控之下。 岑暮晓感知到显形符术法已加至最强,煞有介事,嘚瑟地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妖孽速速显形!” 木童噗嗤一笑,“晓晓,这是咒语还是你瞎说的?” 岑暮晓捏了一下木童的脸,佯怪道:“小丫头片子,竟敢笑话我!” 众人屏息等待着结果。 不出片刻,那魔兽现出了原形,原来是头长着翅膀的老虎。 “哇,真的成功了!” “厉害厉害……” “这……竟然是头穷奇!” “和《万魔图》上长得一样,今天见到真的了!” 人群中对岑暮晓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这成就感爆棚啊,怎么破…… “大家都看到了是吧?我的显形符没有任何问题。”说着,她又抽出一张符篆,直接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证清白 被迫显形损耗极大,穷奇已经没了力气挣扎,那双充血的眼睛扫视着众人,愤恨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所有人踩在脚下!从现在开始,好好享受你们仅剩不多的生命吧……” 楚青青将捆仙绳一拽,穷奇嘶叫一声,被勒得说不出话了,她立即将穷奇带了下去。 众人目送着穷奇离开,打了个冷颤。 “兽身居然还能说话?” “沦为阶下囚还这么嚣张?真是自不量力!” “高阶邪魔果然和我们平时遇到的那些不一样。” 岑暮晓额头上的显形符融进了皮肤。 她和肖凡一样不能动弹了,这在她意料之中。 她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有关显形符的记录,显形符用在人身上就相当于定身符,只有用在魔身上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众人仍沉浸在穷奇的恐吓中,目光没有停留在她身上。 她淡定从容地说:“看我啊,看看我是不是会变成什么魔兽,特别是你,肖凡,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写出显形符时,她就试过一次了,用在自己身上,她没办法解开术法。 还好,木童一学就会。 她又道:“阿童木,待会就可以帮我解开了。” 木童想起苍梧山的一幕幕,还是有些担心,小声说道:“你有没有哪里不适?” 岑暮晓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有,放心吧。” 肖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停止了挣扎,心中暗暗骂自己够傻,竟然会听信谣言,信了岑暮晓是魔。 肖凡与岑暮晓处于不同峰,平日交集不多,上课时偶尔能碰见,在她说了“魔最初是人”这种荒唐的话之后,他对她的印象就一直不太好。 朝阳峰对阵落雁峰之前,有人告诉肖凡,是因为元朗放水了岑暮晓才能赢。 他很生气,剑法考核这么严肃的事情怎能弄虚作假,落雁峰的人实在是不守规矩! 为此,他还特地去找元朗问清楚这件事,元朗却告诉他,自己已经尽力了。 他不相信,他从来只服元朗这个对手,冷不丁冒出来的“落雁峰之耻”是怎么回事? 剑修要靠日复一日的修炼才能达到一定的境界,不可能像魔修那样通过吸收他人功力迅速提升自己,岑暮晓为何突然进步这么大? 这不免让他猜测岑暮晓会什么邪术。 这时,有人告诉他,岑暮晓眉间的花钿有古怪。 他一个直男,本来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的,还以为是小女子爱美画上去。 经人提醒,他才想起,岑暮晓下山历练之前眉间并无印记。据他的观察,她也不是那种爱涂脂抹粉的女子。 虽他不喜岑暮晓这种怪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底子好,长得出尘脱俗,根本不需要那些多余的点缀。 于是,他更加怀疑了,想找个机会试试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最终,这场闹剧却要以他出洋相而收场了。 “发什么呆呢?我让你好好看着我。”岑暮晓的一句话打断了正在发呆的肖凡。 肖凡只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此事因他而起,如今岑暮晓自证了清白,他必须得为自己的冲动向她道歉。 只是他暂时还拉不下脸,只能选择沉默。 岑暮晓看得出此刻的肖凡在内心挣扎,规劝道:“肖师兄,人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对不起’这句话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相反,明知自己错了还不肯承认,那才丢人。” “师姐说得对!”在场的几个女弟子跟着起哄。 “看样子我这次收获了不少迷妹嘛!”岑暮晓半眨了一下眼。 “你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木童无奈地笑,“时候不早了,我替你解开吧。” 岑暮晓侧目瞥着肖凡,打趣道:“我不急,你先替肖师兄解开吧,他的腿该麻了,给他点活动筋骨的时间,他还得思过崖半月游呢。” “你……”不提受罚肖凡还沉得住气,一提他就想起利用他传播谣言之人,着实可恶。 不过也怪他自己,比试输了心有不甘,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木童捏了个诀,肖凡试着动了一下腿,可以活动了,与岑暮晓预料的一样,他腿麻了…… 他忍着不适,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动了动唇:“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我的错。” 岑暮晓也解除了显形符的控制,她揉了揉肩膀,一面道:“道歉我接受了,但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这么污蔑我的?” 肖凡道:“衡山当年收过魔为弟子这件事我确实早有耳闻,至于关于你的事情,是我们比试前后有人告诉我的,我这里只有他写给我的信,我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岑暮晓哼了一声,“看来不是随随便便的诬陷,还是有预谋的。” 肖凡诚恳地说:“这个,我不清楚,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这时,易寒和庄夫子赶了过来。 庄夫子听说了朝阳峰的闹剧,大发雷霆,还没等易寒开口就斥道:“你给我跪下!” 岑暮晓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般以为庄夫子是在骂她。 肖凡没什么可辩驳的,老老实实跪在了庄夫子面前,“师父,掌门师叔,是徒儿莽撞,坏了规矩,请师父和掌门师叔责罚。” 庄夫子此人是行走的华山门规,管理门下弟子颇为严格。 他很看重肖凡这个大弟子,本以为是岑暮晓这个丫头惹是生非,结果没想到是肖凡输了比试心有不服才闹了这么一出,实在将他的脸都丢尽了。 传播谣言也就罢了,还传得如此荒谬,丢的不仅仅是他的脸,更是整个华山的脸面。 易寒则是很欣慰岑暮晓自己解决了一场风波,也不枉费他将望舒剑交给她的一番苦心。 易寒道:“起来吧,自去思过崖面壁半个月。” 不出岑暮晓所料,易寒颇为和蔼,果然是思过崖半月游。 “不行,惩罚太轻,长不了记性。”庄夫子的眉头皱得快成了个一眉道人,“掌门师弟,此次是我管教不严,我也有责任,我自请去祠堂为先祖诵经。至于肖凡,先罚他五十戒尺,再去思过崖面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易寒忙道:“师兄不必如此,弟子之间小打小闹是常有的事,怎能怪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心已决,还请师弟务必执行。”庄夫子的目光定在了人群中,正色道,“还有几个污蔑岑暮晓的人,站出来。” 几个朝阳峰弟子低着头,灰溜溜地排排站。 庄夫子道:“你们几个将门规抄写一千遍,明天晌午之前交给我!” 话音一落,其他峰的弟子暗自庆幸没有拜在庄夫子门下。 “一千遍……手都得写废……” “一千条门规,抄一千遍,明天就交,他们晚上不用吃饭睡觉了。” “不吃不睡也不一定抄得完。” 肖凡和他的师弟们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是,师父。”就下去领罚了。 易寒觉得罚得有些重了,不过各个峰的弟子基本由长老管理,掌门的意见只做参考,他也不好说什么。 岑暮晓想起上次蹲思过崖还是庄夫子罚的,再看看肖凡,她算是轻的了。 华山的戒尺虽称作戒尺,但其实和衙门里衙役拿着的棒子差不多长,一板子打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五十戒尺挨完,再去思过崖吹冷风,说不准还会落下病根,庄夫子可真是人狠话不多…… 一场戏罢,众人散去,回了各峰。 岑暮晓跟着易寒回到了落雁峰。 她给易寒倒了一杯茶,凑到他身旁,道:“师父,肖师兄说有人给他写信,告诉他我的一些事情,我想去把信拿来,到时候请师父为我做主,找出背后污蔑我的人。” 易寒接过茶杯,微微一顿,问道:“你是有怀疑对象了?” 岑暮晓点点头,“只是缺一个实证。” 易寒揭开杯盖,抿了一口茶,略略思索后道:“殊归马上要和怀阳订亲了,你的这件事不必往下查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舆论了。” 岑暮晓一怔,订亲?怎么没听易殊归提起? 易寒应该也是认为这次的舆论是由郭怀阳,或者郭嘉而起。 只不过两家要结亲了,不想岑暮晓再继续查下去,查出来两家人的面子上都过不去。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人心隔肚皮啊! 郭怀阳要正式成为易家儿媳了,易寒自是待她更亲一些。 易寒似是怕她心里有想法,又道:“我知道你对殊归没有男女之情,殊归他不想勉强你,为师也是一样。待他和怀阳成了亲,一切都会过去的。” 岑暮晓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郭家人,问道:“我听说衡山要召开五岳大会了?” 易寒道:“是,下个月初六,届时仙门中有名号的门派都会派优秀弟子参加。” 五岳大会五年一届,只有五岳这样的大派才有资格举办。 各门派派遣弟子参加五岳大会,与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进行切磋,最终选出五个修不同派系术法的强者,去往指定的地点除魔。 指定的地点是由五岳大会开办前,举办门派先行探寻到的。 指定的这个地方必有非常难对付的高阶妖魔,那些妖魔通常需要五种派系的修士相互配合才能镇压。 最终谁能成功抓捕降服这个妖魔,便是当届五岳大会的魁首,可为自己、为门派争得至高无上的荣誉。 捕到的妖魔由魁首带回自己的门派收押,很多规模大一些的仙门会豢养高阶妖魔,一来可以用于训练弟子,二来若是能将妖魔成功洗脑,便可以为门派所用,用来对付魔族大有裨益。 除魔不能纸上谈兵,而最了解魔族的必定是他们的同族,这一点也是《万魔图》上所记载的方法。 《万魔图》上说,魔生魔,繁衍生息,将来一定会有更多不同的魔物出现,而要对付《万魔图》上没有记录的新物种,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先抓一个,找出他的弱点,今后再遇见便不至于措手不及。 岑暮晓道:“师父,我想去参加五岳大会。” 她早就想去衡山查探为何郭家要支持云兆杀害她了,只是她不通火系术法,若是偷偷地去,可能连山门都进不去,所以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现在五岳大会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易寒放下茶杯,道:“不可,你不能去。”拒绝得干脆利落。 岑暮晓蹙眉问道:“为什么?以前我不够格,今年师父你也看到了,我是第一名,为什么不能参加?” “我上次和你说的话你忘了?”易寒道,“我为何赐你望舒剑你还不明白吗?” 岑暮晓愣了愣,道:“师父是怕我太张扬?可我不会,我真的不会的。” 易寒叹了口气,“你可知一旦被有心之人发现你真的会两种派系术法,会怎样做文章?这次的教训你还没吃够?” 岑暮晓这才明白易寒赐她望舒剑是在保护她。 她恍然大悟:“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的身世,还有我能习进两种派系术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心里不服气,会不同派系术法就是魔吗?这什么道理?风诣之不也会好几种,难道他也是魔?真真是可笑! 易寒温声道:“暮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还年轻,涉世未深,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心胸狭隘之人,有些人的内心有多阴暗?他们可能会因为你与众不同,因为你比他们更有天赋,比他们更有机会飞升而诋毁于你,任凭你再强大,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岑暮晓盯着桌上的茶杯发呆,易寒以为她听进去了,又补充道:“我从没有给你压力让你去争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你能理解师父的用心吗?” 易寒关心岑暮晓是真,其实也是有一定的私心的,若她遭遇危险,易殊归便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渭源村历练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往后他不敢再冒险了。 岑暮晓明白易寒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修身养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她不愿遭人陷害还一声不吭地受着。 上一次,她优柔寡断害得木雨桥失去了胳膊。 这一次,她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防患于未然! 她坚定地说:“可我不怕别人诋毁,这次我自证清白只是不想让师父你难做,其实,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看一眼少一眼 “你怎么这么固执!”易寒见劝阻无效,有些动怒,“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人言可畏,你懂不懂?” 岑暮晓竖起手掌,作发誓状,“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暴露我的能力,我会多加小心的!” 易寒气地抚了抚胸口,“你这孩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有时候就是缺根筋呢?” 岑暮晓又是一愣,“师父,你是不是知道衡山有阴谋?” 她总觉得易寒心里有数,只不过不会像她这样藏不住事。 易寒道:“没有实证,不可妄加揣测。为师是怎么教你的?” 听易寒这么说,岑暮晓便懂了,原来不只有她怀疑衡山有问题,于是大胆地说:“师父既然知道郭嘉不是什么好人,为何还要和衡山结亲?你不是最疼殊归的吗?” “放肆!”易寒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震地裂开了,“长辈也是你能妄议的?你可还知礼数?” 岑暮晓不常见易寒发火,吓了一跳,连连俯身一揖,“师父别生气,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没有实证,我可以去找实证,师父,你就让我去……” 话没说完,易寒立马打断了她,“师父的话不管用了是吧?你长大了能耐了是吧?” “不是,我……”岑暮晓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样子是没得商量了。 就像聂春滢说的,易寒看似温和,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只能从长计议了…… 这时,易殊归推门进来了,一面道:“爹,你让她去吧,她如今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他在门外听见了二人所有的谈话。 易寒抬眼看着他,“你来干什么?此事与你无关。” 易殊归苦笑了一声:“怎会与我无关?我要和郭师姐订亲了,我这个当事人竟然不知情。” 易寒神情严肃,似是铁了心了,淡道:“那你现在该知道了。” 易殊归央求道:“爹,我不喜欢她,我不想娶她。” 易寒道:“子女婚姻本该由父母做主,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易殊归跪在易寒面前,“爹,算我求你了,感情之事勉强不得,就像你和我娘,这么多年来琴瑟和鸣,是因为你们两情相悦,可我真的对郭师姐没有感觉,我们俩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那你想娶谁?”易寒看了一眼岑暮晓,“你想娶自己喜欢的人,可她喜欢你吗?她愿意嫁给你吗?” 这个时候说不愿意好像就彻底将易殊归推向不幸的婚姻了。 岑暮晓不爱易殊归,对他却有亲情,亲人将一辈子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有些同情和不忍。 若是她的父母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她可能会拼死抵抗。 可是让她说愿意又实在违心,她只好帮忙劝劝:“师父,我觉得殊归还没准备好成亲,他还年轻,也不急于一时吧。” 不用看岑暮晓也知道她的反应,她一定是不愿的,易殊归自嘲地一笑,“我不想娶任何人,我只想一辈子修仙。” 易殊归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唯独感情一事,不能自己做主,爱而不得。 易寒道:“你是易家独子,不能一辈子不成婚。” 这一次的剑术考核,易寒看得出易殊归没有尽全力,他的儿子他最了解了。 易殊归无非是想故意垫底,好让郭嘉认为他配不上郭怀阳,他便不用娶郭怀阳了。 只是易殊归没想到郭怀阳输给了岑暮晓,受了伤无法继续进行考核,她成了最后一名。 如此一来,郭嘉自是不会因为易殊归剑术欠佳而拒绝这桩婚事。 易殊归眸色一沉,无奈道:“我从未想过继承掌门之位,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我们华山掌门之位并非世袭,我成不成婚无关紧要。” 易寒一听火冒三丈,“你瞧你这点出息,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 易殊归平静地说:“我志不在此,你还是像从前那样不对我抱希望吧,就当我一直病着好了,比我适合掌门之位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志在哪?倘若让你娶了心仪之人你还会这么说吗?”易寒恨铁不成钢,竟有些想采纳聂春滢的意见了。 聂春滢和他提过一嘴,说要不让岑暮晓嫁给易殊归做妾,这样便既可以和衡山联姻,又可以保岑暮晓一辈子不离开易殊归。 当时他严词拒绝了,那样做太小家子气。 再说,以岑暮晓的个性,不可能会如此委屈自己,说不准还会逼急了她,让她逃得更远。 如今他却有点动摇了,他对元朗生疑,转而盼望易殊归能争口气,若是能让岑暮晓一直守在他身边,他也能多些动力。 易殊归眸光一闪,心里竟有一些欢喜,“爹,你什么意思?” 岑暮晓同样懵了,这什么情况?是要逼着她嫁给易殊归? 易寒见易殊归欣喜的反应,心下感叹这小子这辈子算是栽在岑暮晓手上了。 岑暮晓慌了,忙道:“我这辈子也只想修仙,我不会和谁成婚的,我只把殊归当弟弟看待。” 易殊归的神色顿时黯然,即使早已料定结果,亲耳听见仍是会心酸。 “你难道不想嫁给风诣之吗?”易殊归缓缓起身,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像突然间心如死灰了。 岑暮晓看了看易寒,低下头去,讪讪地小声道:“你当着师父的面说这个干什么?” 易寒低咳了一声,道:“为师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下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回房路上,易殊归停下了脚步,忽道:“你为何不敢承认?是怕我会像郭师姐为难你一样,为难风诣之吗?” 岑暮晓一怔,有点跟不上易殊归的脑回路,“你怎么会这么想,诣之现在下落不明,我本没有想得那么远。” “你不惜忤逆我爹,也要去衡山参加五岳大会,难道不是为了他?”易殊归看向她,久久无法移开目光,好似她将要一去不回,看一眼便少一眼一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杳无音讯 易殊归不提,岑暮晓还没想到这一茬。 五岳大会是各仙门争荣誉争脸面的盛会,各仙门必定会安排门派中最有实力的人参加。 那泰山很有可能会派出风诣之。 她心里有一些窃喜,又有一些气恼。 她气风诣之这么长时间完全没有音讯,她更气自己没有出息。 风诣之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太没出息了! 她道:“我想去衡山真不是因为他。” 自从青木剑断了之后,她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决定再找机会去药仙谷和泰山探探。 没出息就没出息罢,谁让她已鬼迷心窍了呢…… “你真的想去衡山?”易殊归显然不信她说的,见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是。” “好,我一定会让你如愿。” “啊?”岑暮晓疑惑于易殊归为何这么肯定,易寒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能有什么办法? 易殊归心里清楚,易寒和聂春滢想将她一辈子拴在他身边。 他也清楚从前的她愿意留在华山是因为她无处可去。可如今,她有了心仪之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唯有还她自由。 他想看看若是真的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关联,她是会转身就走,还是会继续留下来。 他对此有所期待,又毫无信心。 他冲岑暮晓一笑,那笑意带着不舍又带着期许,“我真有办法,你不信我?” 岑暮晓没有对他的反常生疑,调侃道:“信,怎么不信,易大少爷鬼点子最多了,我当然信你。” “要说鬼点子多,我可比不上你,画出显形符来证明清白,也就你能想到。”易殊归笑着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 “还好成功了,落雁峰的库存符篆都被我用完了。”岑暮晓得意洋洋地拿出显形符显摆,“我打算再大捞一笔,赚点银子下山用,不过这一次得偷偷的,不能被师父发现。” “你需要银子找我拿就行,不必如此麻烦。” 易殊归望着她,她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中有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打趣道:“哇,易少爷真是财大气粗。” 易殊归意识到自己失态太多次了,忙道:“天色不早了,我回房了。” 岑暮晓点了点头,“明天见。” 易殊归黯然垂首,她很喜欢说“明天见”这三个字,若还她自由她还会对他这么说吗?他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昏迷的那几天在梦里听到的那些话,下台阶时差点踩空。 元朗迎上来,扶了他一把,道:“殊归,你怎么了?” “没事。”易殊归回神,稳住了脚步,“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元朗面露难色,有话却又不知该不该说。 “大师兄?”易殊归觉着奇怪,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有点不像元朗。 元朗似是在思索措辞,想了下,才道:“你劝劝师娘吧,她听说你不愿意和郭师妹成亲,便有意让小师妹……” 易殊归皱了皱眉,“我娘让晓晓什么?” “我见她向大夫要了迷药,我担心她是想用在小师妹身上。”元朗不想这样揣度长辈的心思,可就他最近观察到的,他的猜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又道:“但愿是我想多了,不过,你若是真的喜欢小师妹,一定不愿意强迫她吧?小师妹你是了解的,她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若真那样做了,你会后悔的。” 易殊归一听,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娘她,她怎么能擅自作主!” 元朗搭着易殊归的肩膀,沉声道:“殊归,今日之事我本不该多嘴,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你好好劝劝师娘。” 易殊归掐了掐眉心,“谢谢你,大师兄。”说完,便迅速回到了清霞殿正殿。 元朗独自站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知是欣慰于易殊归能懂他的意思,还是什么别的。 …… 岑暮晓回到屋内,确定了好几遍门窗已锁好,才放心离去。 她在脑子里想着药仙谷沐风殿的样子,瞬间便出现在了殿外。 殿外没有一个侍从,她推门进入,地上积了一层灰,看样子好久没人打扫了。 殿内空无一人。 “诣之?”她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上一次她来到沐风殿时,不是这般景象。 她叫了好几声,没有人回应她。 “明月楼,对,明月楼。”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做最坏打算。 她来到药材屋,推开了药柜,敲了一下墙面,却没有听见熟悉的“呲呲”声。 她又敲了几下,才确定这里变成了一堵真正的墙面。 她越发不安,她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她试着直接想象明月楼,看能否去到明月楼。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仍然停在原地。 正当她苦恼的时候,门外有人叫了一声:“谁?谁在那?” 吱呀—— 一药仙谷弟子推门向里面望了望。 岑暮晓躲在药柜旁边,没有应声,她不想被人发现,也不好跟人解释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弟子嘀咕道:“先前我明明关好了门啊,谁打开的?真邪门。”说着,他重新锁上了门。 “东西都拿到了吗?”屋外又响起了一道男声。 岑暮晓悄悄地巴在门口,将窗户纸捅破了一个小洞,向外看去。 原来是南宫玉,好像是专程过来找什么的。 弟子向南宫玉俯身行礼,道:“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药材,医仙平日不常来这里,他给人看病几乎不用药的。” 南宫玉思索了片刻,“我知道他不用药,我怀疑他不是普通人,你在他身边时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弟子道:“我近不了他的身,他很谨慎,从不让我随侍左右,他最信任的是木童,可惜那丫头已经死了。” “废物!”南宫玉嫌弃地斥了一声。 弟子的头埋得更低了,“师父息怒,待医仙回来之后,我一定为您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他不会回来了。”南宫玉忿忿不平,“他一定知道不死国的下落,说不准他就来自那里。” 第一百七十章 可真够傲娇的 南宫玉面对着药材屋,深思熟虑一番道:“一定得找到他,只要找到他,我就离不死国不远了。” “可是要从何找起?他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要是知道,还用找吗?” 弟子低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师父,我记得华山的岑姑娘来看病时,医仙似乎很紧张她,她会不会知道医仙的下落?” “呵呵,我不知道。”岑暮晓嘀咕道。 不死国? 传说不死国的人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按岑暮晓的理解来看,他们应该就是些超脱了生死的死人。 她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她得好好捋捋清楚。 照南宫玉这么说,她蓦地想起来了,她贴在风诣之的胸膛听过好几次,她确定他没有心跳。 他说过他的家乡很远,他回不去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不是活人?这就是他屡次拒绝她的缘由吗? 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古往今来,那么多想长生不死的人都没有找到不死国。 他若真的回了不死国,她该上哪去找到他? 他离开时的表情那么决绝,他根本就不想让她找到吧。 她自言自语:“你要这样犯贱到什么时候啊?”一面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想再去趟泰山,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抱着找不到的心态前去,也能少些失望。 之前她来过一次,落在了山门口,只问了守山门的弟子,得知风诣之并未回泰山。 这次她落在了泰山掌门所在的傲徕峰。 她很惊讶,她的木系术法不算一等一,为何泰山的护山阵法对她无用。 她对傲徕峰不熟悉,只能凭着直觉找弟子们的住处。 想来应该和落雁峰大同小异,弟子们的寝殿应和掌门的正殿相隔不远,而正殿一定是整座峰最豪华最讲究的。 一路上,她躲躲藏藏,好几次差点碰上来往的人群,她急忙一闪,瞬行到了一屋内,还好没人在。 她环顾四周,屋子里摆放着刻着不同花纹的檀木桌椅,处处显露着文雅。 竹窗边的桌子上平铺着几张字画,她仔细一看,笔触十分细腻,画技比她强多了。 正当她准备推门出去时,门打开了。 她吓得一激灵,躲进了衣柜里,这心情犹如过山车,简直和做贼一样。 屋内烛火亮了,她正对着衣柜的缝隙,向外看去,原来误打误撞进了魏林嫣的房间。 没想到娇生惯养、蛮横霸道的魏林嫣,房间陈设和作画风格竟如此温婉。 魏林嫣微微蹙眉,似是满腹心事,坐下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道:“你出来吧,刚才在外面我就看见你了。” 岑暮晓正准备瞬行离开,听到这句话不禁慌了,心道:“她发现我了?不会吧?她在和谁说话?” 魏林嫣见没有人回应,不耐烦地说:“衣柜里的那个?你听不见我说话啊?” 岑暮晓这才确定了,她的确已经暴露了。 她推开了柜门,冲着魏林嫣讪讪招手,“魏姑娘,好久不见。” 魏林嫣可不想和她叙旧,立马拔剑指向她,厉声问道:“岑姑娘不打算解释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泰山,又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寝殿?”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件事,她确实理亏。若是惹恼了魏林嫣,被泰山掌门发现,那就非常尴尬了。 她挤出一个异常真诚和善的笑容,实话实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来找诣之,还请魏姑娘不要惊动其他人。” 对于岑暮晓这个说法,魏林嫣是信的,所以她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她想不通她为何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泰山。 看来得通知舅舅再加固一遍护山阵法了。 “聚灵盏不会是你偷的吧?”魏林嫣审视犯人似地看着她。 岑暮晓微微推了一下架在她脖子上的剑,“不是,真不是,我这是第一次来你们傲徕峰,要不然也不会走错地方了。” 魏林嫣眯着眼瞪着她,“真的?你没骗我?” 岑暮晓小鸡啄米式点头,举起手掌发誓:“真的,我以我死去的爹娘发誓,不是我偷的。” 魏林嫣半信半疑,缓缓放下了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岑暮晓刚接触魏林嫣时,只觉她骄横刁蛮。自被风峋所伤,她赠药以后,她对她的印象便由坏转好了。 现在看来魏林嫣只是很单纯,不是像郭怀阳那种心思深重的人。 岑暮晓笑着坐在凳子上,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在外面你就发现我了,为什么没拆穿我?” 魏林嫣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却没阻止她坐下,“怎么?你是巴不得我大喊大叫,让舅舅派人来抓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岑暮晓连连摇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林嫣翻了她一眼,高傲地说:“谅你不敢在我们泰山造次,而且有我一个人对付你足够了,没必要喊别人过来。” 岑暮晓心知肚明,魏林嫣若叫人来抓她,完全合情合理,她本就是偷偷潜入人家的地盘,就算没做什么坏事,也是够鬼祟的,足以关起来盘查一番了。 魏林嫣没有这样做,想来是在报答她上次的救命之恩了。 还别说,魏林嫣真比其他几个泰山弟子更懂得知恩图报。 “啧啧啧,可真是够傲娇的。”岑暮晓看着她娇俏的脸上藏不住的傲气,有些憋不住笑。 魏林嫣又剜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傲娇?不是骄傲吗?说话颠三倒四的。” 岑暮晓玩味地笑了笑,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释道:“‘傲娇’是我家乡的一个说法,意思和‘骄傲’差不多,不过用‘傲娇’来形容像你这样可爱的小仙女更为贴切。” 魏林嫣抿了抿唇,小脸微微泛红,“你和人说话都这么没个正形吗?” “害羞啦?我是说真的,你真的很可爱,就是……有点刁蛮。”岑暮晓喝了一口茶,“嗯,茶不错。” “那是,我这里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说完,魏林嫣柳眉一皱,“等等,你说我刁蛮?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叫人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岑暮晓忙拽着魏林嫣。 魏林嫣不再和她打闹,叹了口气:“师弟现在下落不明,我本以为你会有线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病危 “他还没回来?”岑暮晓不由捏紧了茶杯,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风诣之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他独来独往惯了,除了药仙谷和泰山,她不知从哪找起,除了泰山弟子,她也不知向谁问起。 她想了半天,正如他所说,他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感情是相互的,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实在是没有为他付出过什么,又怎能打动他呢。 “自在瞻仙门他失踪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魏林嫣也是很沮丧。 她见岑暮晓失神发呆,撅嘴道:“我还以为他很喜欢你,没想到你在他心里也没什么特别嘛。” 岑暮晓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是啊,人生一大错觉就是以为他好像喜欢我。” 他说:“我喜欢你”这句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所以,他会对谁说这句话呢,反正不会是她。 魏林嫣本是有些嫉妒风诣之只对岑暮晓好,才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话,却没想到岑暮晓毫不在意她话里有刺,竟然不反驳,倒让她心存愧疚了。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看着岑暮晓,道:“你别难过,我已经让舅舅派人出去找了,我舅舅挺看重他的,不会放弃寻找他的。” “天大地大,若他真想藏起来,或者他已经……”已经遭遇不测,又该上哪找,岑暮晓对此没有信心。 “呸呸呸!”魏林嫣皱了皱眉,“你少乌鸦嘴了,师弟天赋过人,修为境界比很多师兄都高,怎么会轻易受伤?” 岑暮晓强笑了一声,眼中数不尽的忧思。 她起身行了个平礼:“叨扰魏姑娘了,我该回去了。” 魏林嫣愣了愣,她虽然也很想找到风诣之,但不至于像岑暮晓那样亲自奔赴千里去寻找。 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牵肠挂肚的吗? 如果是这样,她扪心自问,她好像没有如岑暮晓那么泥足深陷。 从小到大,还没有谁不疼爱她的,她长得漂亮,又是掌门亲属,门派中的师兄师弟们,哪一个不是对她掏心掏肺地讨好。 她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却又看不上那些虚伪谄媚之人。 她第一次在于世恩殿内见到风诣之时,他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明明是一脸温和的笑相,神情却冷淡漠然,好似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 从那刻起,她便认定这世上只有他能配得上她。 可是风诣之这个人貌若谪仙那般出尘,脾气却古怪得要命,永远对她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话也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 她对于风诣之更多的是不甘心吧。 魏林嫣见岑暮晓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担心她,“天色晚了,不方便御剑,不如,你明早再走吧。” 岑暮晓挤出一个笑容,用着感激的眼神看着魏林嫣,“不必了,我可以的。” 魏林嫣没成想会遭到拒绝,没好气地说:“那你现在就走吧,好心当驴肝肺!” 她顿了顿,又道:“有他消息了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你。”岑暮晓又真诚地行了一礼。 离开泰山后,她回到了自己房内。 她感到身心疲惫,上次身受重伤时都没有此刻这么累。 她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便和一个人断了所有联系,她做不到这样狠心。 他看似那样在乎她,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吗? 如今,她又能怎么办? 她现在很矛盾,她安慰自己,风诣之的离开是有苦衷的,或许他真的有危险。 可若是这样,她倒宁愿他是故意离开的,没有特殊原因,只是不想再与她纠缠了。 至少,他还好好的。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门外人喊着:“小师妹睡了吗?” 是元朗还是元康的声音,这两兄弟不仅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模一样。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找她? 她打开门,顿了几秒,试图判断站在门口的是元朗还是元康。 门外人站姿挺直,应该是元朗。 元朗道:“小师妹去看看殊归吧,他又犯病了。” 岑暮晓心中一紧,“怎么会?” 以她瞬行的速度,去了趟药仙谷和泰山又回来,不过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并未离开很久,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人立刻向着易殊归的房间赶去。 元朗忽问:“你,今晚一直在卧房吗?” 他这是有所怀疑了? 岑暮晓试探道:“一直在啊,今天太累睡得早,先前睡着了,大师兄来找过我?” “没有,殊归刚犯病,师娘就让我来找你了。”元朗边走边答。 两人行色匆忙,到了易殊归房间,门是开着的,他们就直接进去了。 聂春滢和郭怀阳早就守在了易殊归的床边。 聂春滢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易殊归的这个怪病没让她少操心。 她生易殊归时就难产,接生婆都说这孩子身体太弱,断言就算生下来也活不过八岁,她那时已是年近四十,这孩子来之不易,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最终,易殊归顺利诞生,也正如接生婆说得那样,他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直到岑暮晓的出现才转危为安。 可惜造化弄人,偏偏她不喜欢岑暮晓,而岑暮晓的心仪之人也不是易殊归。 她曾想用迷药迷倒岑暮晓,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 作为一个母亲,只要为孩子好,她愿意做任何事,就算自私到极致。 可是,易殊归发现了,他那失望的眼神,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易殊归生性正直善良,是真心喜欢岑暮晓,他不要命也不愿去伤害岑暮晓。 而她却差点伤害了岑暮晓。 一场争吵之后,易殊归突然之间就犯病了。 这次,她可能真的做错了。 她恳求道:“你来了,过来陪陪他吧。” 岑暮晓一怔,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聂春滢这么客气地和她说话了,“好。很晚了,今晚我来照顾他,师娘、师姐,你们去睡觉吧。” 郭怀阳愁容满面,依依不舍,聂春滢拉了她一下,她才舍得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破封 易殊归进入到梦境中的白色空间。 他四处寻找,一面道:“我准备好了,我要打开这把锁,我要怎么做?” 过了好久,梦里的那个人才回答:“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他毫不犹豫地说:“是,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那人又问:“不后悔?你还有父母亲人,若你一病不起他们该怎么办?” “要是她没有入华山,我一辈子都将疾病缠身,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我命该如此。”因为他和她之间的关联,已经伤害到她了,他不想也不能再这样下去。 “好。” 那人答应了一声,随后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剑,他抬剑一看,竟是望舒。 那人道:“用望舒劈了这把锁,你们之间便再无关联。” 他心下疑惑,“为何是望舒?” “只有望舒才能劈开这把锁。” “这把锁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非得用望舒?”他隐约不安,梦里的望舒应该不是真的望舒吧。 他用望舒伤了自己,会不会连累岑暮晓?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句话说完,那声音渐行渐远。 他摇了摇头,喃喃:“每次都是这样,说话说一半!” 他举起望舒剑向那把锁砍去,好似手中无物一般轻松。 顷刻间,锁链断开,他成功了。 有几滴温热粘稠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脸上,这感觉很真实,不像是做梦。 他缓缓睁开眼,却看见他的手里正握着望舒。 岑暮晓正死死地攥着剑刃,她的手已经被剑刃划伤,血滴下来染红了被褥。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叹气道:“你终于醒了。” “我伤到你了?”易殊归放下望舒,连忙下床去找金创药。 “你刚才干了什么,你没有一点印象?”岑暮晓把剑立在一边,看着右手上的血。 这下倒好,两只手都要包成粽子了…… 易殊归翻出了金创药,心中满是自责,“我,该怎么说呢,我以为是做梦。” 这次昏迷中的易殊归格外平静,没有说梦话。 岑暮晓守了大半夜,便靠在床边睡着了,直到听见“嗖”的一声剑鸣,她才惊醒。 她醒过来就见望舒已经到了易殊归手上。 她过来易殊归这里时,并没有带剑,望舒原本在她的卧房放着。 易殊归现在不清醒,望舒是如何这么听话地窜到他手里的? 她顾不得思考这个问题,立时去夺剑,却被剑身的一股力量拦住,她完全靠近不了。 “你这望舒!我才是你的主人啊!”这剑似是和易殊归更合得来。 易殊归握着望舒,剑身上似有银光吞吐,以往她拿着的时候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她立刻捏了个诀召回望舒,望舒却完全不听使唤,连抖也没抖一下。 她大喊:“殊归,你快醒醒!殊归,把剑放下!醒醒!” 易殊归稳稳地握着剑,双眼依旧紧闭,忽然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奋力向前,抢在易殊归抹了自己脖子之前握住了剑刃。 她的血滴在了他的脸上,他便醒了过来。 “你做的什么梦?为什么会召来望舒?” “我,我也不清楚,对不起。”易殊归低着头替她上药。 “轻点,好痛……”岑暮晓只觉手心火辣辣的痛。 易殊归放缓了动作,“对不起!我只想帮你。” “你别道歉了,看来下次我得让望舒离你更远一点,你说,明明我和你房间隔这么远,它怎么过来的?你用了什么方法?”岑暮晓尽量多说话,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好像这样就没那么痛。 “我,我不知道。” 岑暮晓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易殊归,“先擦擦脸吧,还有血。” 易殊归仔仔细细地替她包扎好之后,接过了手帕,心道:“奇怪,我怎么好好的,我们之间的关联解除了没?” 岑暮晓见他拿起手帕顿在那,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手,“你到底怎么了?” “啊,没什么。” 易殊归擦着脸,脑子里响起了铁链断裂的声音,咔嚓一声,震得他阵阵耳鸣、头痛欲裂。 他按住太阳穴,想保持清醒,他听见岑暮晓喊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他抬头看着她,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轰—— 一声巨响过后,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殊归?殊归!” 岑暮晓右眼皮一直跳,今晚太不寻常,易殊归犯病那么多次从没有像这次一样反常。 夜已深了,可是易殊归这个情况一定得通知易寒。 她保持镇定,去叫易寒和聂春滢,二人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忙不迭地赶来了。 易殊归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好像更严重了。 二人将易殊归扶到床上,又见岑暮晓手上有伤,齐齐问道:“发生了什么?” 岑暮晓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在说清楚了晚上发生的事。 易寒皱着眉思考了半晌,仍是想不通,“你说望舒自己跑到他手里去了?” 岑暮晓道:“当时我控制不住望舒。我守着他已经大半夜了,按理说该痊愈了,怎么会……” 聂春滢听岑暮晓说完,差点吓得没晕过去,好在岑暮晓拦下了望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聂春滢想起易殊归和她争吵时说:“这么多年来,你为难她,郭师姐为难她,不都是因为我吗?” “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待在谁的身边。她愿意留下是因为她善良重感情,她若不愿,也无可非议!我爱她,我不想拖累她,她应该是自由的。” 聂春滢抹着眼泪,对岑暮晓道:“多亏了你。” “师娘不必客气。” 聂春滢看着岑暮晓受伤的手,想了想,道:“你握他的手了吗?上次,你一握他的手,他就好了,你能不能……” “好,我试试。”岑暮晓一口答应,双手握住了易殊归的手。 易殊归严重成了这样,易寒和聂春滢早没了睡意,两人的心揪着,坐立难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易殊归躺在那,气息渐渐微弱…… 易寒发觉不对劲,“快,叫你大师兄赶紧去药仙谷请医仙,务必要快。” “可是……”他早就不在药仙谷了。 岑暮晓没有说出口,仍是照做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生石上,他和她无缘 元朗收到消息后即刻启程了。 岑暮晓回到屋内,紧锁门窗,又发出了一张传音符,不管风诣之能不能收到,她都得试一试。 “诣之,殊归他病了,我和他之间的关联好像消失了,现在就算我待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他也好不了了,我该怎么办?” “你帮帮我,我不想他有事。” “大师兄去药仙谷找你了,我知道你不在那,如果你能收到,请你尽快来华山,可以吗?”说完,她将传音符抛了出去。 忙了一夜没睡,她实在困得不行,却又生怕错过风诣之的回音,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天快亮了,她依旧没收到飞回来的传音符。 …… 旸谷炎阳殿—— 传音符很快飘到了目的地。 风诣之捏紧这张传音符,将传音符揉成了纸团。 隔着千山万水,他都能听出岑暮晓语气中的焦急和担忧,易殊归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她善良不愿杀易殊归拯救自己情有可原,现在关联消失了,她还是那样着急他! 一想到这,风诣之心里就堵得慌,气到咳嗽,“她,她握易殊归的手了!” “……”太子昊愣愣地看着风诣之,什么时候了,他的关注点不应该是这个吧。 风诣之细想后道:“应该是破封了,谁把他的封印破了?” 易殊归没死,他体内的那一魄不会自己回到岑暮晓体内,但现在关联却失效了。 那说明,易殊归体内封印的作用并不完全是为了留着岑暮晓的那一魄,更是将二人连接在一起的枷锁。 “烛龙的封印怎会轻易被破?”太子昊同样觉得惊奇。 风诣之现在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稳定易殊归体内的封印,保他一命;二是直接抽出易殊归体内的那一魄还给岑暮晓,让他魂飞魄散。 若要救岑暮晓,易殊归必须死! 风诣之做不到大度,他有私心,他对易殊归并无好感,老实说,他并不想救他。 可是岑暮晓视他为亲人、视他为知己。 风诣之早知道,这一世的她所在乎所珍视的太多太多,她怎会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就算他心里再难受,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他原本在筹划先用五行合一阵法驱动聚灵盏,待凝聚好破碎的那一魄,他便离开,不再参与她的生活。 后来他发现,每当他准备离开时,突如其来的变数又让他不得不靠近她。 而每当他靠近她后,便会生出更多的变数,发生更多不利于她的事情。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那双操控一切的大手又开始介入了? 是去是留,救还是不救? 该怎样抉择? 风诣之喃喃道:“是不是我站得不够高,所以才看不透这一切?” 神之身死,肉身尽灭,灵力溃散,归于混沌。 混沌在哪,无人知晓。 千万年来,再神通广大的神灵,只要还活着,便无法预料到身死之后会去向哪。 五百多年前,他即将神形俱灭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女娲的声音,他才得知神死后的精神力是尚存的。 若真与烛龙有关,烛龙到底在盘算什么? 风诣之沉思默想了好久,疲惫地掐了掐眉心,缓缓道:“帮我个忙,扮成医仙的样子,去一趟华山。” 太子昊一脸不解,他不是不愿意帮忙,这些天风诣之有多思念岑暮晓,他都看在眼里,明明有机会再见,为什么不亲自前去? “我可以送你过去,然后我再回来。”太子昊说。 风诣之摆了摆手,“不必,我就不去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杀了易殊归。 对他来说,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强行抽出易殊归的魂魄,即便易殊归身死,也不会有人怀疑是他所为。 他很想这么做,可是倘若真这么做了,岑暮晓会伤心难过。 她那么在乎易殊归…… 他甚至怀疑她说的喜欢他,与喜欢易殊归没什么区别,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 得知她的一魄在易殊归体内后,风诣之曾去月曦宫看过三生石。 月老捻指施法,在三生石上刻着人世间一对对有情人的姓名。 三生石上的名字闪着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光芒,在这千千万万的名字中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 月老见他过来,对他说:“不用看了,你和她没有姻缘。” 他不信,“她八岁时本会死在岑家村,她是没有姻缘的,我救了她,她的命数已经被改了,姻缘也应当变了。” 月老道:“是,变了,她会和易殊归相守一生。” 月老甩了一缕灵力,三生石翻转了一面,出现了岑暮晓和易殊归的名字,颜色和字体与其他人的不尽相同。 月老又道:“这两个名字不是我刻的,是三生石生成的,不知为何,我无法掌控她的姻缘,恕我帮不到你。” 原来,这一世的她和易殊归本是天定的一对。 若不是因为云兆将她引向吕梁城的荒山,他们本不会见面,她也不会认识躲在暗处的他。 本来,他只想默默地守着她,命运的轮盘却被推动了一次又一次…… 这一次,他偏不要顺了天意,他不去就不用过分纠结,也不会再为她带来劫难了吧。 …… 岑暮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晌午。 睡着前她没等到传音符,醒来后仍是心存幻想,在房间里找了好一会儿,“没有,还是没有,他真的……” 她按了按太阳穴,洗漱过后,便急匆匆地去了易殊归的房间。 他安详地躺在那,易寒和聂春滢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大夫为他把脉后,又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奇道:“怎会有如此古怪的病症?脉搏强劲有力,气息也是正常的,为何会陷入昏迷?” 大夫瞧不出毛病,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只是亲耳听见这种说法,无疑是在易寒和聂春滢的心上又插了一把刀。 “师父,师娘。”岑暮晓欲言又止。 她本想告诉他们,医仙不在药仙谷,可能不会过来华山,此刻却说不出口了。 她只能安慰他们,亦是安慰自己,“殊归不会有事的,医仙收到消息后定会赶来,他和南宫玉不一样,他慈悲为怀,不会见死不救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见医仙 和从前一样,大夫给易殊归开了些安神的补药便离开了。 郭怀阳进来时眼圈红红的,忍着眼泪扶着聂春滢,“师娘,我扶你下去休息一下吧,别等殊归醒了,你却病倒了。” 聂春滢抹了抹眼角的泪,兀自坐在床边,不肯动身。 郭怀阳鼻子一酸,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现在的心里和聂春滢一样不好受。 他们都意识到岑暮晓已不再是易殊归的良药了。 易殊归很有可能不会痊愈,若是一辈子这样下去,郭怀阳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岑暮晓原以为郭怀阳没有多喜欢易殊归,只是不甘心被她比下去。 现在看来,无论郭怀阳为人怎样,有多狠毒,至少她对易殊归的心意是真的。 只可惜易殊归不喜欢她,这月老为何就不能摆对一次姻缘线呢,这样世上也少一些痴男怨女了。 这样想着,她不禁唏嘘。 突然,她又想起了风诣之的脸。 若是莫染没死,风诣之和莫染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吧,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易寒道:“是啊,你先回房吧,这里有我。” 聂春滢虽已快过六旬,但风韵犹存,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 连日来的忧心却令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易殊归的身体要是健康,他会是个相当享福的人,身边有这么多人爱着他、关心着他。 岑暮晓忆起风诣之说过,易殊归体内有她的一魄。 为何他的身体里会有她的一魄呢?她还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 单凭肉眼,人的魂魄看不见摸不着,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她找不到这个答案。 聂春滢和郭怀阳走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当值守山门的玉女峰弟子前来通传:“启禀掌门,山门前有一位自称医仙的人求见。” 岑暮晓顿时喜上眉梢,她的传音符昨晚半夜才发出去,今日晌午他就到了,能这么快赶来,他一直在离华山不远的地方吗? 易寒忙道:“快快有请。”说完,捏诀改了护山阵法,留出空间让医仙上山。 岑暮晓快半年没有见过他了,她一定要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能收到传音符,却从不回复。 没等易寒改好阵法,她便冲了出去,一面道:“师父,我去迎他。” “去吧。”易寒见她欢心雀跃地快要跳起来,只当是易殊归有救了,她心里高兴,并没有疑心。 岑暮晓御剑飞了出去,从玉女峰到落雁峰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守山门的弟子与她同行御剑,两人飞至半空时,她加急了术法,飞得极快,剑身掠过树顶,鸟儿振翅啼鸣。 守山门的弟子一愣,喊道:“师姐不必着急,医仙在山门候着,又不会跑。” 她没答话,那道剑光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半空。 快至山门前,她缓缓降落,远远便看见了那个白衣背影。 她禁不住心中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怎么这么紧张?我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说好的放下,结果一见到他,只一个背影便足以击溃她所有的决心。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感觉好像隔了很多个春秋没有见过他了。 她犹豫着不敢走近,生怕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守山门的弟子御剑停下,奇道:“师姐为何还在这里,不是要亲自去接医仙吗?” “啊啊,我正要过去。” 医仙还是那一身打扮,头戴白纱斗笠,一身白衣胜雪。 她走过去,抑制住想唤他“诣之”的冲动,行了一礼,“医仙,请随我前往落雁峰。” “嗯。”医仙回头应了一声,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人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 岑暮晓试图透过那层薄如蝉翼的白纱看清他的表情,然而什么都看不见。 她强忍着上手拉下他面纱的冲动,问道:“医仙从何而来,可有在路上碰见我大师兄?” “我不曾见过他。”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听起来是医仙的声音,而非风诣之的,和当时她还没发现医仙真实身份时听见的声音一样。 这声音应是伪装过,毫无温度,和陌生人说话大抵就是这样的态度。 他说不曾见过,为何不说没有碰见而要说不曾见过? 风诣之和元朗明明有过几面之缘的。 他这是强行与她划清界限,假装不认识她和她身边所有的人么? 没必要这么决绝吧…… 她心中闪过些许失落,只能安慰自己他这是不想暴露身份,待有独处机会时,再问他吧。 两人一同御剑飞往落雁峰。 岑暮晓本想和他一同御剑,还没等她开口,他就自行拔剑控术了。 她偷偷瞅了瞅,这把剑不是风诣之的佩剑,看着很普通。 两人御剑飞起,医仙是想和她拉开一些距离的,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控金术使得极好,两人速度相当,几乎是并排飞行。 一路上医仙没有和她说话,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周遭无人他也格外谨慎。 他伪装得真好,若不是她机缘巧合之下画出风诣之的画像,木童又碰巧看见了,可能到现在她都不会知晓医仙就是风诣之吧。 “诣之。”岑暮晓试探着唤了一声,“是你吗?” 不知怎的,她明知道是他,心里却有些不确定。 久别重逢的情绪竟是这样的么? 她感觉到面纱下的他微微一怔。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前面是不是快到了?” 她沮丧道:“是。” 两人一并落下,她引着医仙前往易殊归的寝殿。 师兄们听说易殊归病重前来探望,围在易殊归床边,见一白衣男子进来,便知他是医仙了,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易寒拱手一揖:“久仰医仙了,听说上一次在药仙谷,犬子也得您诊治过,未亲自登门道谢,还望见谅。” 医仙道:“易掌门不必介怀,说实话,令郎的病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怕是无法根治,我只能试试看能否唤醒他。” 易寒叹道:“还请医仙尽力而为。” 从进门起,众人就注意到岑暮晓的视线几乎没有从医仙的身上移开过。 医仙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轻咳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元康走到岑暮晓身边,歪着头小声道:“小师妹?”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他做出了选择 元康叫了一声,才把岑暮晓的魂喊回来了。 岑暮晓忽闪忽闪着眼睛,朝着屋内师兄们说道:“啊!医仙看病不允许有人在场的,我们先出去吧。” 医仙微微侧目,点了点头,“烦请各位移步到门外等候。” 元康是知道医仙的规矩的,上一次还吃过瘪,听他说完便乖乖出去了,附带拉上了魂不守舍的岑暮晓。 顾景墨和郎月清相视一看,又看了看医仙和岑暮晓,露出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两人都觉得有古怪! 易寒望着躺在床上的易殊归,满心忐忑,又是拱手一揖:“小儿就拜托你了。” 医仙“嗯”了一声,待众人离开后,向门口抛下了一个结界。 他走近易殊归跟前,施了个神入术。 在易殊归的意识里,他也是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状态。 他的身旁有一把断裂的锁,医仙瞧了瞧那把锁,断定是被某种利器强行斩断的。 要进入易殊归的意识斩断封印,除了施展封印之人能做到还会有谁? 医仙喃喃道:“究竟是谁破了他的封印呢?难道……” “怎么样了?看出怎么回事了吗?”医仙脑海里有个声音对他说话。 医仙道:“我有点怀疑这把锁是易殊归自己斩断的。” “他自己?他为何那么做,不要命了吗?”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一点,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他体内有封印才对,怎会自己去破除封印呢?难道他恢复前世的记忆了?” 医仙向着易殊归意识的更深处行进,那里似混沌状态下的世界,模糊不清,看不出一丁点有效的信息。 简单地说,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 “你试试看,能否加固这个封印?” 医仙点头答应。 话音一落,易殊归的意识中冒出了一句话:“别,别修复这把锁,是我,是我自己要毁掉这把锁的!” 医仙愣了一下,“如若不修复,你这辈子都可能醒不过来了!” 医仙脑海里的声音顿了顿道:“他什么意思?” 易殊归拖着虚弱的身体站起,“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修复不了的。” 医仙没理他,只管捻指施法,重新锁上这把锁。 尝试了数次,锁链依旧纹丝不动,无法重新接上。 易殊归指着锁链,又道:“我不想她留在我身边整日不开心,我想还她自由,这个是将她拴在我身边的枷锁,你能明白吗?” 医仙怔怔地看着易殊归,没想到他真的知道这个封印的用途,“你真的想清楚了?你父母很担心你,你完全不考虑你父母的感受吗?” 易殊归拱手行礼,神色决绝,恳求道:“劳烦医仙出去之后帮我带句话,告诉我爹娘:恕儿子不孝,只能来世再报答他们生养之恩了。” 医仙在心中道:“现在该如何?这把锁我没办法修复。” 他脑海里的那声音沉默了半晌,开始犹豫不定了,易殊归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要不就此抽出岑暮晓的那一魄? 不得不说,易殊归和岑暮晓的情谊非同一般,可真是情比金坚。 为了她,易殊归甘愿牺牲自己的命,而她亦是如此! 果然,他们本该是天定的一对。 “你还在吗?”医仙见许久无人回应。 “这样吧,你先在他的意识里布一个屏障保护这个封印,暂时先将他唤醒,至于往后他再出现什么奇怪的病症那也没办法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医仙道:“你不想救她了?我看得出,她真的很想你,自我来到华山,一路上她都在看着我,她把我当成了你。” “我……算了吧,她不想易殊归有事的,我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这一世的易殊归是无辜的。” 孽缘啊,孽缘! 医仙摇了摇头,叹气道:“好。” …… 九重天外虚空之地—— 两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他做出了选择。” “可这样便偏离原先的轨迹了。” “他心系苍生,是断然不会拿天下苍生冒险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他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还是因为她,而非天下苍生。” …… 岑暮晓守在门外寸步不离,一方面担心易殊归有事,一方面她还是想找机会能单独和医仙碰面。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屋内还没有动静,听不见也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她蹲在门口,忽然身后的门打开了,她猛地起身,一阵头晕腿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医仙瞬行过去扶住了她的胳膊。 面纱被风带过,她隐约看见了面纱下的那张脸。 眼前的这个人清俊绝俗,同样惊为天人,却不是风诣之。 她惊道:“你不是医仙!你是谁?” 医仙放手,从容道:“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姑娘何出此言?” 闻声,易寒、聂春滢和郭怀阳赶了过来。 岑暮晓蹙眉凝视着身旁的医仙,话到嘴边却不能开口,她若是现在说出医仙是风诣之,那众人便更加疑心风诣之了。 她心里怨他,却相信他,也不想陷他于如此窘迫的境地。 她只好将话憋回肚子里,“殊归怎么样了?” 医仙答道:“过会儿就能醒了,不过只是暂时的,往后若是再出现这种深度昏迷,便多陪他说说话吧,他能听见的。” 易寒郑重道:“多谢医仙。” 听医仙那意思,众人明白了,易殊归的病无法根治。 聂春滢红着眼睛,这几日几乎要把半辈子的眼泪流完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郭怀阳斜睨了岑暮晓一眼,便搀扶着聂春滢进了屋。 郭怀阳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曾盼望着易殊归和岑暮晓之间的关联解除,却没成想解除后易殊归会一病不起。 易殊归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郭怀阳连忙去倒水,端来递给了易殊归,柔声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易殊归顿了顿,还是接过了水杯,“爹,娘,师姐,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聂春滢上去抱住了他的肩膀,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人没事就好。” “我现在和晓晓没有任何关联了,她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了吧?”易殊归望着岑暮晓,眼中藏不住的不舍,心里却暗下决心要成全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让她别等我了 易殊归的话一说出口,在场几个人都怔住了。 易殊归体内有岑暮晓一魄这件事,其他人不知情,岑暮晓是知道的,这么看来易殊归自己也知道? 郭怀阳冷脸斜睨着岑暮晓。 聂春滢知郭怀阳心中不快,只好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郭怀阳收回了目光,冲着聂春滢强笑了下。 聂春滢对易殊归道:“你刚醒过来,好好调养身体,别的不用你操心。” 易殊归望着易寒,又道:“爹,可以吗?” 易寒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暮晓若真想去参加五岳大会,就去吧。” 岑暮晓却没有一点得偿所愿的欢喜,应声道:“多谢师父成全,我一定不会给华山丢脸的。” 易寒摇头,“为师从未指望你去拔得头筹,只愿你平安归来。” 闻言,岑暮晓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之前她还揣测易寒是因为易殊归才不放她离开。 如今看来,易寒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危。 岑暮晓拱手道:“是,师父,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易殊归强撑着不适,也向易寒道谢:“谢谢爹。”只要能替她完成心愿,也不枉费他的一番心思。 以后她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带着他了。 岑暮晓想起易殊归那日对她说,他有办法让她如愿,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解开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来的关联呢。 风诣之曾说过,除非易殊归死,他体内的那一魄才会回到她体内。 她越想越迷糊,看了一眼医仙,期望能得到他的回应。 医仙却说:“我先回去了,若日后易公子再出现病症,恕我也无能为力了。” 虽易殊归的病无法根治,但易寒仍心存感激,医仙大老远来一趟,总不可能让人家空手而归,遂挽留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已着人准备晚膳客房了,医仙不如在此住下,待明日再离开也不迟。” “不必了,不用这么麻烦。”医仙拒绝得干脆。 聂春滢站起身,道:“不麻烦的,留下来吃个便饭而已,我这就去取看诊的费用。” “不必,救死扶伤是我毕生所愿,我不收报酬。”医仙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 众人面面相觑,世外高人就是如此视钱财如粪土的么? 给人看病不要钱,那吃什么? 高人不缺钱? 岑暮晓管不着有其他人在场了,不容置喙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先前在门外,岑暮晓质疑这位高人不是医仙时,易寒是听见了的,现在又见她有反常举动,皱了下眉头,“暮晓,你想干什么?不得无礼。” “殊归的病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有很多话想问医仙,师父放心,我有分寸的。”说完,没等医仙答复,她就拉着他瞬移离开了。 岑暮晓很想一个瞬行离开华山,恐其他人生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医仙的手腕,一只手迅速捏诀控剑。 她本还担心,若是医仙挣脱,她还真没把握控制住他,所幸他没有挣扎,十分配合地踏上了她的剑。 御剑过程中,岑暮晓沉默着没有说话,医仙开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岑暮晓淡道:“山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片刻,她控剑平稳落地,落在了山下的那条小溪边。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她看着他,目光灼灼似能穿透那层面纱。 医仙笑了笑,爽快地摘下了面纱,道:“你叫我‘昊儿’吧,我师父也这么叫我。” 他此时的声音明快活泼,一点不似扮成医仙时生人勿近的语调。 “你师父?”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徒弟,从未听他提起过。 岑暮晓有几分期许,更多的还是失落,“你师父是风诣之吗?” 明知故问,她仍是这么问了,她想不明白风诣之为何不亲自前来。 她何时成了个悲悲戚戚的怨妇了,她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太子昊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点了点头,“是。师父他不是不想来,你知道的,易公子的病的确与你有关,他怕他会为了你犯下杀孽。” 刚说完,风诣之那边满头黑线,传音给太子昊,“你和她说这个干什么?” 太子昊表面上淡定,心中说道:“这也没什么的吧,她本来就知道这回事啊。” 岑暮晓愕然,在药仙谷外的客栈,风诣之是问过她,要救她,易殊归必须死,问她愿不愿意杀了易殊归保全自己。 当时,她说她不愿意,如今也是一样。 就算这个人不是易殊归,只是个陌生人,她也万万不可能取他人性命来拯救自己。 她做不到这么自私。 “就因为这个?”她不敢相信,如此说来,风诣之是在乎她的,那为何故意躲着她。 太子昊道:“没错。” 她又问:“那他现在何处?是在传说中的不死国吗?” 太子昊还没回答,风诣之便在他脑子里说,“不要告诉她!” 太子昊只觉脑仁疼,又不明白她为何会提起不死国,“他回家了,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普通人是无法找到的。” 他更不懂,风诣之明明在乎她在乎得要命,为什么非要推开她。 “你是他徒弟,你能找到对吗?你能带我去吗?”岑暮晓看着太子昊,像是抓到了一丝希望。 太子昊不由心软,恨不得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又怕回去不好交代,只道:“你们一定会再见的,你别急,他不可能就此抛下你的,他舍不得的。” 岑暮晓眸子一沉,瞬间失去了光华,苦笑着说:“人人都说他在乎我,他本人却从未说过。” 太子昊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虽已五百来岁了,但终究涉世未深,对于情爱之事实在不通。 他一本正经地说:“别人怎么说你可以不信,但你一定要信我,我是不会说谎的。” 岑暮晓莫名好笑,一言难尽,他连让她当面问的机会都不给。 话说回来,当面问过那么多次,他的答案不也没有一次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再询问风诣之的事情自讨没趣,转而问道:“我和殊归之间为何突然失去了关联?” 风诣之对太子昊道:“告诉她,让她别等我了,好好珍惜易殊归,易殊归能为她牺牲至此,是真心待她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师父,你这是在坑我 太子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师父啊,你别为难我了行吗?我这话说出去,她会哭的!” “她没你想得那么柔弱。”风诣之低头看着帕子上他吐的血,思绪万千。 要想破除岑暮晓魔咒一般的命运,他该改变计划了…… 太子昊想了想,还是决定委婉地说:“易公子对你真的很好,他斩断了他体内的封印,只为还你自由。” “封印?”岑暮晓一头雾水,“他体内怎会有封印?” 太子昊尽可能说得不那么匪夷所思,“你的一魄被封印在了他体内。现在封印被破,他的魂魄出现了裂痕,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易殊归说的办法竟是这个? 先前校场上,他义无反顾地为她挡剑,这一次他又一声不吭地赌上了自己的命。 为了成全她,他居然这么傻!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溪,水面仿佛出现了易殊归无忧无虑的笑脸,他满脸嫌弃地看着她,乐此不疲地嘲笑道:“天天自称师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控金术啊,哎,笨死了你!” “还说我笨,他自己……怎么这么傻!”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封印没办法再加固了吗?” “无法,再说,易公子也不让我再次加固,他知道这样做无异于赌上性命,他还是铁了心要破除封印。” 易殊归能为她付出至此,她很感动,可是感动不是爱。 她清楚她自己的心意,她可能真的是铁石心肠吧。 风诣之透过太子昊的眼,看着她为之动容的神色,不由心中一酸。 这一世,如果没有他的介入,她会和易殊归相知相爱、相伴一生吗? 他们能为彼此付出所有,他们本该是天生一对…… 风诣之下定了决心,道:“让她好好珍惜易殊归。” 太子昊无奈:“你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还以为你不在乎她,你要告诉她,她才能知道啊!” 风诣之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不知道又如何?我能生生世世护她周全就够了。” 太子昊急道:“你在她身边一样可以护她周全啊。” “我时日不多了,我宁愿她恨我,也不想她将来为我伤心难过,便到此为止吧。”风诣之望着天边,天边的云彩仿佛凝成了她的脸,他伸手去触碰,却忽然烟消云散。 得到后又立刻失去有多痛苦,没有人比他更懂了。 就让一切回到原点,她的人生中,本不应该有他参与。 “师父,你别这么悲观……” “照我说的做,师父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太子昊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有说出口,岑暮晓发觉他的反应有些古怪。 岑暮晓猜测道:“昊儿,你是不是能和诣之说上话?” 她隐约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修仙者,他们会的术法要比寻常修仙者更高明一些。 “不能!”太子昊急急否认,而后深吸了一口气,道,“易公子是个好人,你……你可以试着接受他,他对你是真心的,凡人一生太过短暂,不要等失去了再后悔。” 若是别人说这话,岑暮晓一定会认为此人多管闲事,感情之事怎能勉强? 但眼前这个人是风诣之的徒弟,他之所以这么说,难道…… “是诣之让你转告给我的?”岑暮晓问出这个问题后就后悔了。 太子昊要是回答“是”,她该怎么办? 潇潇洒洒地答应?还是当着太子昊的面,痛骂一顿风诣之,怪他没有想和她在一起却还来招惹她? 既然如此,她是生是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为何次次出手相救,平白让人误会! “师父啊师父,你这是在坑我!”太子昊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不忍心开口回答,只点了一下头。 岑暮晓明知道这意思就是拒绝她了,却执拗地不愿面对现实,“如果我说,我想珍惜的人从来只有他呢?” 太子昊一咬牙,道:“他让你别等他了,忘了他吧。” 岑暮晓当作没听见,接着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风诣之和太子昊几乎同时道:“没有。” “唔……嗯?”太子昊还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了。 他在心里咆哮:“你有必要吗?竟然对我施了傀儡术?” 风诣之仍是没有解除对他的控制,郑重道:“对不起,恶人让你做了。太子殿下,等你回来,我再亲自向你请罪。” 然后他用着命令的语气说:“现在,用你的神力,抹掉她脑子里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天界皆传扶桑神尊绝情起来六亲不认,今日太子昊算见识了,只感慨诚不欺我…… “可是……她不会愿意忘记你的!”太子昊一面说着,一面试图挣开傀儡术。 风诣之淡道:“不用她愿意,她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太子昊头大了一圈,“那你呢,你就不难过吗?” 风诣之沉默着没有答话。 如今风诣之灵力全无,太子昊有把握挣开他的控制。 这就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太子急…… “我会守护着你……” “我在。”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岑暮晓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些曾甜上她心头的话,如今这些话却似千万根针,一下一下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第一次向他表白时,他便说过,他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一直在拒绝她啊,只是她总是心存幻想不愿相信罢了。 如今她心绪很稳定,没再入魔,所以他便放心离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苦笑了两声,“天底下大概没有谁比我更自恋了。” 她的嘴角含笑,眼里却噙着泪。 太子昊想起羲和的那句话:“昊儿,这世间千万字,唯有情字最伤人……” 他忽然觉得遗忘可能真的是剂良药。 他淡淡地说:“岑姑娘,忘了风诣之吧,忘了和他经历的一切。” “什么?”她只觉心头痛楚减弱,脑子里有一些记忆随着太子昊的这句话,在逐渐消散。 那双装满星辰的眸子、那些温声细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 “痛不痛?” “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苦心孤诣,心向往之……” “诣之?”她疑惑地念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她闭上眼,按着太阳穴,摇了好几下头,想不起来了。 慢慢的,他的名字她也忘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模狗样 五岳大会召开在即,岑暮晓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 她下定决心要去衡山探个真相,云兆拿着血魄珠杀她,又无意间让她获得了一股神秘力量,她要查出支持云兆的人是不是郭嘉。 对了,黑气入体时,她是怎么控制下来的? “阿童木?当时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苍梧山?” “因为……”木童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了,“应该是我看到了那封信。” 岑暮晓无语:“应该?这你都能忘?不过是半年前的事而已。” 木童戳了一下岑暮晓的额头,“你还说我呢,你不也忘了?” “是啊,太奇怪了,感觉有些记忆缺失了一部分。”就像是出现了断层,前因后果她记得,一些细节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急于想搞清楚一些事情,抓着人就问,“我们在去药仙谷的路上,被人埋伏了,谁救了我?” 易殊归咳嗽了几声,想了想道:“大师兄救的啊,不然是谁?那时候你还不会御剑,难不成是你杀了敕垚兽?” 岑暮晓翻了易殊归一眼,生病没精神还不忘怼她,真的是…… “那在渭源村,又是谁救了我?” 她记得风峋本来是要杀她的,那一记杀招她是挡不过的。 “这个……好像是陆离?”易殊归本人当时并不在场,只是猜测。 “不是吧,他有那本事?” “陆离是风峋的徒弟啊,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 “可我为什么会知道风峋叫风峋呢……” “……”易殊归不懂她在纠结什么,“陆离告诉你的啊。” 岑暮晓整理了一下她的记忆,想到一点不对的地方,就问:“还有,还有,我记得我有一把青木剑,当时还凭着青木剑顺利进入了药仙谷,那木剑是哪里来的?” “木剑……”木童和易殊归同时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用过木剑?” 木童道:“你记错了,你当时能进入药仙谷是因为医仙对你这种奇难杂症感兴趣,才放你进去的。” 易殊归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我和大师兄都不让进。” “医仙?医仙是什么人?阿童木你见过他的真容吗?” 木童摇头道:“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对啊,上次他来华山不也一样。”易殊归道。 岑暮晓还记得她和医仙的一些只言片语,“上次他来,我为什么要拉着他去小溪边?” 易殊归撇了撇嘴,顿时醋意大发:“谁知道你的,你和他很熟吗?” “他救过我啊。” 岑暮晓原以为只有她的脑子里很乱,现在看来大家都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多心了? 她揉着眉心,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投入到训练中。 元朗和元康作为她的陪练,相当敬业。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元朗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地拉着她拆剑招,元康则是时不时说几个笑话逗逗她。 校场上,传来一声声欢声笑语。 不管这哥俩互相扮成对方的样子有什么目的,至少到目前,他们没有做出什么对华山不利的事情,她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元康拍着胸脯保证:“小师妹,你听我的,别紧张,其他门派的剑术一定比不过我们华山的,你稳赢!” 元朗未置可否:“不可轻敌。” 元康笑道:“大哥,你也是参加过五岳大会的人了,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上一届五岳大会是在华山开办的,当时元朗因为失误,没能比过其他门派的弟子。 在自己的地盘没有赢过其他人,他为此失落了好一阵。 这一次,他却连踏入五岳大会的资格都没有…… 元朗捏紧了手中的剑柄,正色道:“莫要做井底之蛙,现在不少门派的剑术也精进了不少。” 岑暮晓看出了元朗很遗憾没办法参加五岳大会,若不是输给了她,他是有机会的。 元朗自尊心强,要是此时安慰他,反而会让他更加难堪。 于是,她道:“多谢二位师兄提点。” 剑术练完,她到了模拟训练场。 五岳大会的最终目的是安排胜者去捕高阶魔兽,所以和魔兽的对战才是重中之重。 虽说易寒从没给过她压力,也没要求她挺到抓捕魔兽这一关,但人要有追求有梦想,既然有资格参加便要珍惜机会,放手一搏。 顾景墨见她过来,捏诀开启了模拟阵法。 她这几个师兄比她本人还重视,每个环节都有他们帮她把关。 顾景墨道:“今天增加难度了,自己小心点,场景是模拟的,魔兽是真魔兽,若是撑不住了就叫我,我会守在这里。” “好,谢谢师兄。”岑暮晓灿然一笑,竟有些兴奋。 她进入到场地,场地内,她这次的对手早已在此等候。 那人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衣,慵懒地靠坐在石椅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师兄误入了模拟阵法。 她定睛一看,“穷奇?” 同时,她脑子里冒出四个字:人模狗样。 穷奇抬头看了她一眼,和善地笑着说:“姑娘还记得我?” 按理说,穷奇应该很恨她才对,那次她用显形符“招待”过他,那滋味不会好受。 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与那日凶神恶煞的表情截然不同,倒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打还是不打了? 她点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穷奇又是一笑,“你很有天赋,可否告知我,你是在哪里习的符篆术法?” 她在心里嘀咕:“他想干什么,这么彬彬有礼?” 穷奇见她愣住了,温声道:“姑娘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 “哦……显形符是我自己琢磨的。”对方如此有礼貌,她也不好不作答。 难不成他是想先礼后兵? 穷奇看着她,墨色瞳孔微微变成了红色,俊朗英气的脸上却透着一股子邪气。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喃喃道:“人类?怎么可能呢?” “怎么?你以为我是你同类啊?” 她自认她从不以貌取人,不能因为人家眼睛变色了就喊打喊杀吧。 他迟迟不动手,她也不着急,聊上几句也无妨。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到底打还是不打了? 穷奇收回诧异的目光,道:“你知道显形符是谁创造的吗?” “我啊!”岑暮晓十分自信。 这句话逗笑了穷奇,“是魔族的梼杌,你们的《万魔图》上有记载他,你可以回去看看。” 岑暮晓砸吧砸吧嘴,道:“魔创造的显形符,用来对付魔?你们魔族内部斗争挺激烈的……” 穷奇轻笑:“你们人族不也一样,这些年,频频爆发战争,可曾有过一刻停歇?” “那倒也是……”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纷争,自炎黄二帝死后,人界分裂割据严重,至今无人能做到大一统。 近千年来,东荒、西夏、南疆、北洲四足鼎立。 无数个小国家依附于大国,维持几十、几百年和平后又被大国吞并。 国家和国家之间冲突不断,是常有的事。 各修仙门派基本都有明文规定,那就是修仙者不可插手人族与人族之间的战事。 如若有修仙者逾矩,众仙门共伐之。 人一旦踏入仙门修仙,就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国籍,而修仙者的敌人便只有妖魔。 涉及到魔族来犯人界,众仙门才会同仇敌忾共同抗魔。 穷奇挥了挥手,岑暮晓的身边环境立刻切换到战场。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 刺目的金光夹杂着一抹惊心的绯红,映照在满是断臂残肢的战场。 兵刃随意地丢弃在地上,鲜血肆无忌惮地流淌。四周尸横遍野,早已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岑暮晓望向四周,明知是幻境,却也不忍见战争的惨烈,“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穷奇没有答话,又一挥手,场景变为了一个集市。 绚烂的阳光洒在街道两边的绿瓦红墙之间,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过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不在诉说着和平盛世下的自得其乐。 岑暮晓在繁华的街市中徜徉,细细看着来往人群,才发现这里的“人”并不是人。 他们很多“人”形貌怪异,有的是人面兽身,有的整体看起来是人,可仔细一看眼睛是红色的,有的完全是兽身,却能直立行走。 岑暮晓再一抬头看了看长相俊朗的穷奇,估计修炼成他这样要个百年千年。 穷奇摊开手臂,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着想象中故土的气息,“这里是九黎王城,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人界繁华平静多了?” 岑暮晓扯了扯嘴角,“你到底想干什么?” 闲话家常,思念故土来了? 早听闻魔族极擅长变幻之术,她一直小心谨慎,掐着自己的手指,不敢在幻境中多看多听,生怕中了惑心术。 “我们魔族远比你们人族团结。”穷奇自顾自地说着,很快走到了集市尽头,“这里是魔王宫。” 岑暮晓望着魔王宫的红色双开大门,“你们王宫没有人把守?那不是谁都可以闯进去?” 穷奇推开了红色大门,一面道:“魔王在世时,是不会有谁敢私自闯宫的。” 进入一条长廊后,各个宫殿空无一人,地上全是落叶,整座王宫荒废了许久。 穷奇叹了口气,“魔王玄霖比你们很多人更有血性,他为了整个凡间的安宁牺牲了自己。可是你们人,从来不会承认魔也是会舍身取义的,在你们眼里,我们便只有恶。” 岑暮晓摸了摸鼻尖,露出一个不赞同的表情,“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从未觉得魔都是邪恶的,魔和人一样,有好有坏。” 穷奇眼底划过几分惊诧,“你倒是和你的那些同门不一样。你这个性,没少被排挤吧?” 呵呵,还真被他说对了…… 穷奇又道:“你们人族排除异己不只是针对我们魔族,还有一些为魔族发声的人,也是你们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你们魔族开脱,至少不是为了你。” 怎么向她诉起衷肠来了?到底打还是不打了? 穷奇转过身,看着她,一脸友好的笑,“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一愣,“呃……我说不听你就不讲吗?” 把她带到幻境,不就没征求她的意见么? 只是她见穷奇毫无杀气,也没有恶言相向,她才没有抵触进入幻境。 “有意思。”穷奇意味深长地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她挑了挑眉,啥?说她有意思?还是头一次被一只凶兽这么评价…… “岑暮晓。”她答。 “我叫文轩。” “……”堂堂《万魔图》上的高阶凶兽,名字居然这么文雅。 于是,穷奇文轩讲起了他的故事…… 二十年前,他遭到衡山修士的暗算受了伤,晕倒在了一条小巷,被一个小男孩救了。 小男孩把他带回了他家,找来大夫替他疗伤。 他醒来时,才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是望天门,这个门派规模不大,不过百余人,他们大多修为不高。 为了不生事端,不拖累救命恩人,他刻意引去了魔气,所以没有人看出他是魔。 不过,很快,衡山修士发现了他的踪迹,可他们这一次并未对他下死手,他们和他谈了场交易,若是他能在望天门中盗出甘木种子,他们就可以放过他。 听到这里,岑暮晓问:“甘木种子?那是什么?” 文轩道:“传说中不死树的种子。” 岑暮晓道:“世上真有不死树?” 文轩笑了笑,“反正有人相信这世上有不死树。” “也对,南宫玉不就是其中一个……” “你认识他?” “算认识吧,见过。” 文轩接着说:“衡山修士就是在南宫玉那里得知的消息,他们断定望天门藏有甘木种子,又不好强取豪夺,以免有失五岳之一的颜面,便想利用我。 “且不说望天门是不是真有甘木种子,就算有,我也不能答应他们,去出卖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连夜离开了望天门,走到半路听说望天门出事了。我赶回去时,所有人都死了,衡山的修士出现把我围了起来,指控我是杀人凶手。” “他们认定是我杀了望天门满门。”文轩勾唇一笑,眼底却尽是鄙夷和忧愤,“我们魔族大多擅长用刀,尸体上的致命之处却是剑伤,你说可不可笑?” 第一百八十章 您今年贵庚啊? 岑暮晓不知该不该信文轩说的,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魔擅长惑心,难不成她已经中术了? 她闭上眼,侧过身不去看文轩。 文轩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笑道:“我没对你施术,你不用担心。” 他拉起衣袖,他的胳膊上有好几十根嵌入骨头的长钉,长钉摆成了一道特殊的图案,像是某种铭文,“这是我的封印,有这封印在,我没办法长时间施展任何术法。” 岑暮晓瞧了一眼,才稍稍放下了戒备,思索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你的意思是,望天门的人不是你杀的?是衡山修士干的?” 如果是这样,二十年前衡山就开始兴风作浪了,为何没有一个门派站出来指认他们的罪行? “是又不是。”文轩嗤笑道,“那么多仙门小派可以用来使唤,他们何必亲自动手。” 岑暮晓半信半疑,“你知道这么多‘真相’,衡山为何不除掉你?”按理说,他是魔,无论他是不是凶手,人族都有理由将他诛灭。 “因为他们以为我知道甘木种子的下落,我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那你知道吗?”岑暮晓问得直接。 文轩些微迟疑:“你猜呢?” 甘木种子的消息是他的保命符,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去。 衡山执意留下他的这条命,除了是因为甘木种子还能是什么? 岑暮晓本身对不死树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不会去猜,更不会逼迫他说出来,“长生不死有什么好?人活一世还不够吗?为了个不死草各个都疯魔了。” 倘若文轩没有说谎,那衡山还真是作恶多端多时了,她一定得查出真相,保自己的命,也是还江湖一个安定。 文轩见她没有追问下去,当真和其他修仙者不一样,好奇问道:“人人都想长生不死,你就不想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个短命鬼,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珍惜每一天就够了。神都不可能长生不死,更何况人呢,我也不信这个。” 文轩道:“后来,我被五岳联合关押,每五年轮换一次关押地点,他们约定,五岳大会召开之际,就是交接轮换之时。” “你也要去五岳大会?”只不过他不是去参加,而是被押解着过去。 “是啊,与你同路。”文轩轻松愉悦地说,仿佛是在邀请朋友同行旅游一般。 岑暮晓隐约猜到了文轩对她说那些往事的目的,“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想替望天门报仇?” 文轩点点头,毫不吝啬称赞:“岑姑娘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岑暮晓想起文轩显形的那日,他那样恶狠狠地诅咒众人,仍是心有疑虑,“可你说的这些并无证据,我为何要信你?” 文轩幽幽道:“因为你也应该恨衡山,衡山之人有心陷害于你,你不想反击吗?”他墨色的眸子中极具诱惑。 “你什么意思?”岑暮晓不去看他的眼睛,看向远处。 她记得那日文轩显形后就被关起来了,并不在场,应该是没听见她问肖凡是不是受郭嘉指使。 他怎么会知道她和衡山有过节? “刚夸你聪明,你怎么就犯起傻了呢?”文轩撤去了所有幻境,模拟阵法处的峭壁显露了出来,“穷奇在你们人族眼里乃四凶之一,我这种危险魔兽为何会出现在你们的训练场,你没想过原因吗?” 文轩倒是有十分清晰的自我认知…… 他这么一说,岑暮晓立刻反应过来了。 顾景墨只告诉她今天的难度增大了,却没说她的对手是穷奇。 以顾景墨的个性,若知道是穷奇不可能不提醒她。 穷奇这种凶兽,即便是易寒也没有把握以一己之力拿下。 文轩身上没有一处束缚他的铁链,即便他已经被封印了力量,实力仍不可小觑。 “我的对手被人调包了?”岑暮晓轻哼了一声。 文轩拍拍手掌心,一副为她感到高兴的样子,“你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有人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你可要当心啦。” 这个人,不用想便知是郭怀阳! 岑暮晓捏紧了拳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她可真是不遗余力地置我于死地啊!” 本还想看在郭怀阳对易殊归是真心的,郭怀阳又受伤内息受损,只要她不再招惹她,她便不再追究先前比试时下黑手这件事。 现在看来,有的人不值得同情,你放过她,她不知感恩反而还得寸进尺,委实可恶! 文轩见她怒不可遏的样子,趁热打铁道:“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合作?只要你解开我的封印,放了我,我一定帮你踏平衡山。” 岑暮晓眼中带着不屑,“我无需和你合作,一样能扳倒陷害我的人。” 文轩看似很失望,叹息着说:“你还是不信我?”也罢,怎会有人相信魔说的话,在人的眼里,魔都是诡计多端的。 岑暮晓正色道:“你说得是不是真的,我会去查证,我不可能平白无故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文轩的话,不可尽信,谁知道那些是不是他为了逃出生天而编出来的谎话。 她停顿了一下,道:“不过,多谢你告诉我,有人要害我,也多谢你没有出手。” 文轩只觉这姑娘胆子大,这世上还没几个敢这么明目张胆拒绝他的人。 难道是他被关了这么些年,磨平了锐气,让他看起来很好相处了? 他自问虽沦为阶下囚,也不曾有一刻服过软,正因如此,他整日伤痕累累。 他试过用惑心术控制她,却失败了,他越发好奇这姑娘是何许人也了。 “不必谢我,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沾人血而已。”文轩笑着看向她,“你很像她。” “谁?” “我们魔族的圣女,只可惜五百多年前她就死了。” 五百多年前…… “您今年贵庚啊?”她随口这么一问。 文轩却是认真思考了起来,可能时间久远,有点想不起来,“我没记错的话,算上我还是兽身时岁数,加起来应该是六百五十四岁。” 岑暮晓这才侧身上下看了他一眼,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你们魔还真是驻颜有术。”岑暮晓不由感慨。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岑暮晓暂时不可能放下防备与文轩合作,但看在他知恩图报的份上可以卖他一个人情。 她道:“你的救命恩人没死,他一直在华山。” 文轩惊诧万分,墨色眸子中流转着光亮,“真的?” 那个小男孩没死?算起来今年他该二十六岁了。对他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岑暮晓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说的就是真的。” 文轩往石椅上一躺,十指交叉,一脸无奈,“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因为我不傻。”岑暮晓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拿我当枪使呢。” 文轩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如果我能帮你揪出陷害你的人呢?你就不想让她为此付出代价吗?她身份特殊,若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你要如何和她斗?” 岑暮晓不信,不知他又在盘算什么,“你帮我?你一个阶下囚怎么帮我?” 文轩十分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帮你自然有条件,还是那句话,解除我的封印,放了我,我就可以帮你。” 岑暮晓想起那日文轩显形后,放话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华山囚禁了他五年,他对华山的恨意不会少,要是真放了他将后患无穷。 文轩一旦逃出生天,恐再难抓回,她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思量片息,想到了一个办法,既可以不放出文宣,又可以扳倒郭怀阳的办法。 “你站起来一下。”她抬眼朝着文轩使了个眼神。 文轩愕然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何意,随后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缓缓地站起了身。 “真听话……”她嘀咕道。 文轩:“……” 她站近了一些,抬起手在文宣面前比对了一下,他大概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身形颀长瘦削。 文轩有点摸不着头脑,就见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不知在比什么。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功告成!” 文轩眯着眼,问道:“你这是何意?” 她并不想透露自己的计划,只嘿嘿一笑道:“没什么!身材不错啊你!” 文轩:“……”活了六百多岁,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岑暮晓拉起他的手,在他手指上划了一刀。 她掏出一张符篆接住了他手指上的血,白色符篆瞬间染成了血色。 “你……”文轩大怒,反手擒住了她的脖子。登时,他的双眼变红,周身爆发出丝丝魔气。 他只需轻轻一拧,便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她却没有一点发怵,她发起怒来,可比文宣可怕多了。 她不耐烦地说:“吓谁呢?你还想不想逃出去了?” 文轩放开了她,皱眉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摸了摸脖子,将望舒插回剑鞘,抱着手臂,晃悠着向阵法外而去,一面道:“我不喜欢受人摆布,若要合作,你得按我的意思来,你没得选。” “好一招反客为主。”文轩望着她的背影,蓦地想起多年前,那个站在乌霆身边也毫不怯懦、天真又狡黠的姑娘。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岑暮晓了,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逃出去的机会。 “那你就客随主便吧。”岑暮晓头也没回,一挥衣袖,向后抛出了一道结界。 一个透明的屏障挡在了他身前,结界的颜色逐渐变成了山石土色,融于山壁之间,从外面看起来,这里应就是石壁,看不出有人在里头。 文轩触了一下屏障,屏障厚实不易突破,没想到她的结界造诣也不赖。 罢了,他并不想突破,就信这个姑娘一回吧。 “画地为牢。”他勾唇轻笑,“岑暮晓,着实有趣。但愿以后我们不会是敌人。” …… 顾景墨在阵法出口处等候,两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岑暮晓出来,他向里张望,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时,岑暮晓捂着胸口走了出来,白衣上有点点血迹。 顾景墨眉心一拧,忙上前问:“小师妹,你受伤了?怎么不叫我?” 岑暮晓虚弱地晃了一下,道:“那穷奇极善幻术,我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无法求援。” “什么?穷奇?”顾景墨心中一紧,“穷奇怎会在此!” 岑暮晓瞧顾景墨的震惊的脸色,看样子放出穷奇真和他无关。 她佯装吃惊,“穷奇不是师兄安排的吗?师兄说难度增加了,我还以为是为了锻炼我。” 顾景墨扶着岑暮晓的胳膊,想了一想,眼底划过失望和无奈,“穷奇是重犯,不会被放出来当成陪练对象,太危险了。” “啊……”岑暮晓装作一愣,“那为何?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景墨欲言又止,他有怀疑对象,只是他不能说。私放重犯,此罪非同小可。 岑暮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她从小到大晕倒了那么多次,演起来那是相当真实。 “小师妹!” 她直直地向后倒了过去,顾景墨着急忙慌地接住了她,将她背回了寝殿。 她躺在床上,捏紧手指,散去内息,额头上冷汗涔涔。 易寒听闻消息,连连派人去模拟阵法查看,穷奇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身上有四派合力加至的封印,他如何能自己逃出地牢? 除非,华山出现了叛徒! 穷奇逃了,这该如何向其他四派交代! 易寒立刻下令,加固护山阵法,封闭每一个出口,若穷奇还没逃出山,誓必要将他再次拿下。 消息很快扩散——穷奇出逃,出现在模拟训练场,还打伤了岑暮晓。 众人心惊,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放出了穷奇。 全华山戒备,穷奇这种修为的魔兽擅长幻化,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身边之人是穷奇所化,纷纷向对方询问一些只有华山弟子知晓的秘事,以证身份。 岑暮晓房内。 易殊归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前,“晓晓,你千万不要有事,你要是……我该怎么办啊。”声音中尽是害怕失去的悲凉。 岑暮晓听着怪怪的,害得易殊归白担心一场了,她又不能立马起身,计划才进行了一半,她得撑下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拼爹的世界啊! 大夫来过了,说岑暮晓身上没有外伤,内伤较为严重,需要静养,易殊归只得出去,让她好好修养。 至于这个大夫,其实是纸人化的,目的就是为了伪造她重伤,支开她房内的人。 她的纸人大夫将所有人拦在了门外,无论谁来,都如是说:“岑姑娘所受的是内伤,幸而没有伤及肺腑,我已为她施针,待她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大家就不要进去打扰她了。” 木童乖巧地点点头,“她没事就好,多谢大夫了。”说完,木童便拉着翘首等待的易殊归一起下去了。 岑暮晓确定门窗锁好之后,拿出沾了魔血的符篆。 她聚精会神,在符篆上画上几笔。 她将符篆一甩,一个与文轩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她摸着下巴,“好像矮了一点。” 纸人文轩相当听话,踮了踮脚,又高了那么一点点。 “嗯,现在可以了。”她对纸人文轩耳语了几句,他便消失在了屋内。 她给他的指令便是绕着华山来来回回逃遁,且不要撞见易寒和几位长老,只需让人看见穷奇的确摆脱了控制,最后找到郭怀阳,一场好戏就可以开唱了。 她打算待在暗处静观其变。 她瞬行到了郭怀阳屋内,藏在了床底下。 顾景墨没敲门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随后又立刻关上了门。 郭怀阳不悦地瞪着他,冷道:“顾师兄这是何意?” 顾景墨望了眼房间四周,确定只有她一人在屋内,才道:“穷奇出逃,是不是与你有关?” 郭怀阳镇定自若,神色间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景墨急急劝告:“如果是你,你现在就跟我去向师父认错,我陪你一起把穷奇抓回来将功补过,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郭怀阳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凭什么认为是我?现在只要岑暮晓一出事,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我身上,我有这么傻吗?” 顾景墨凝眉思索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信,若真不是郭怀阳,那会是谁?还会有谁想要害岑暮晓? “不是你就好。”顾景墨选择相信她,开门退了出去。 岑暮晓疑惑了,郭怀阳的表现看起来不像是狡辩,郭怀阳和易殊归快要成亲了,这个时候完全没必要除掉她,给自己惹上麻烦。 她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是不是该从长计议? 可是,郭怀阳屡次想要她的命是事实,排除这一次不是她所为,她也有两三次对她动了杀心,她并不无辜。 苍梧山一次,剑术考核一次,放出她是魔的消息又是一次,委实其心可诛! 每一次郭怀阳都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衡山掌门千金,背景深厚,她无法轻易撼动。 放走穷奇这个罪行,她倒要看看郭怀阳还能不能脱身。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该不该将计就计把郭怀阳这个隐患彻底铲除? 原来就算没有心中的怪声蛊惑,她也有邪念。 她隐约感觉郭怀阳毁掉了她的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怨郭怀阳,她不想再忍了。 …… 郭怀阳眸光冰冷,强装镇定。 她拿出一张传音符,声音有些颤抖:“爹,穷奇逃了,不是我干的,我怀疑有人在陷害我,你赶紧派人过来,一定要快一些!” 岑暮晓用穷奇试验显形符,穷奇一定恨毒了她。 郭怀阳是去过地牢,也有想过将穷奇放出来对付岑暮晓。 岑暮晓一死,穷奇再自己逃走,便可死无对证,不会有人发现是她所为。 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她去了一趟地牢什么也没干就回来了。 穷奇是何等邪魔,被放出恐整个华山都会遭祸,她做不到这么胆大妄为。 到底是谁放出了穷奇! 会不会是岑暮晓她自己,她和穷奇达成了共识要陷害于她? 以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这是绝对有可能的! 郭怀阳恨得咬牙切齿,捏紧拳头,一拳捶在了桌上,“好啊,岑暮晓,果然是诡计多端的妖女!”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有动机,若是有人见到她去过地牢,那她便是百口莫辩,就算是郭嘉,可能也不会相信她。 她揉着太阳穴,将传音符抛出窗外。 岑暮晓一声冷哼,郭怀阳这么讨厌她,用她画的传音符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她画传音符时,郭怀阳没去找她要,还一副瞧不上的样子,这张传音符看来是顾景墨给她的。 岑暮晓轻轻一捏手指,郭怀阳的传音符窜到了她的手中,心道:“也不看看创始人是谁?我不想让你发出去,那就门都没有!还想让你爹来给你摆平?这拼爹的世界啊!真是……” 郭怀阳焦急万分,坐立不安。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顾景墨说得对,要是她能抓到穷奇,便可自证清白。 她现在功力尚未恢复,只能寄希望于顾景墨。这些天,她看出顾景墨好像对她有意,他一定会帮她的。 她气势汹汹地出门,径直走向岑暮晓的房间。 看这架势,是要去找茬,岑暮晓一个念头瞬行回到床上,再一次逐步散去内息。 她的身子冷地发抖起来,她盖好被子,闭上了眼。 只听郭怀阳在门外拍门喊着,“听说师妹被穷奇所伤,我这里有上好的灵药,特来看看师妹。” 郭怀阳这是在怀疑她受伤是假象了。 不得不说,郭怀阳的疑心病重是有些好处的,还真被她误打误撞地猜对了。 岑暮晓不动神色,装作听不见,安安静静地躺着。 “师妹的伤势要紧,可不能耽误了!”说完,郭怀阳一剑劈开了岑暮晓的房门。 她的伤势尚未痊愈,用剑过后,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满脸嫌恶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岑暮晓,“师妹要是睡着了,那便由我来喂你吃药吧。” 她一手捏住岑暮晓的下巴,把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此药药效甚好,不出半柱香,你就会全身溃烂而亡,你若是现在起来,告诉所有人是你放走穷奇栽赃我,我便赏你解药,怎么样?”她说着恶毒的话,语气却格外平和,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是个关心师妹的好师姐。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信你个鬼 岑暮晓乖乖地吞下了那颗药丸。 郭怀阳多次害她都是假手于人,不会如此明目张胆,除非她真打算鱼死网破了。 不过以她对易殊归的执念,不太可能。 所以岑暮晓料定了她吃下去的药没毒。 郭怀阳一定是想诈她一下,她怎会轻易中计。 郭怀阳注视着她的反应,见她仍旧一动不动,又开始威逼利诱:“你去承认是你放了穷奇,我可以让我爹派衡山弟子前来相助抓捕穷奇,还能保你一命,你要是不去,那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我信你个鬼! 岑暮晓依旧紧闭双眼,自动屏蔽她的话,就快睡着了。 郭怀阳柳眉一蹙,心道:“她不会真的受伤了吧?”一面去摸岑暮晓的脉搏。 岑暮晓听到门外似有脚步声,心中暗笑:“时机到了。” 她一把抓住郭怀阳的手腕,向床边吐了一大口血。 于是,易殊归刚进门便看到了这一幕—— 岑暮晓满脸泪痕,捂着胸口,气若游丝地说:“我不喜欢殊归,我和他早就说清楚了,师姐为何苦苦相逼,下毒害我?” 易殊归望着郭怀阳,双拳紧握,怒不可遏,双眸似能喷出火来了。 郭怀阳怒视着岑暮晓,立即否认:“我没有!我给你吃的是补药!你少污蔑人了!” 怎么会!明明不是毒药,她怎会吐血! 一定是她在演戏! 郭怀阳抓着易殊归的衣袖,急急解释:“殊归,她是装的!我给她的药是千年人参制成的补药,不是毒药!不信,你可以找大夫过来看看!” 易殊归移开目光,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心中既愤怒,又愧疚。 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岑暮晓。 他看着岑暮晓,不言不语,眼底满是心疼和自责。 郭怀阳仍是不放弃辩解:“请大夫过来,一看便知她有没有中毒!” 易殊归甩开郭怀阳的手,冷漠地道:“你出去吧。” 他的语气冷得让人发颤,如雨点一滴滴凉透了郭怀阳的心。 郭怀阳自嘲地苦笑:“不管怎样,你都相信她对吗?你明知道她是装的你也相信她对吗?” 是啊,她早该明白,就算岑暮晓是装的又怎样,易殊归会无条件地信任她啊! 笑话,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易殊归面无表情,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别逼我动手。” 岑暮晓眼泪汪汪,楚楚可怜,佯装一脸无辜地看着二人,“不是毒药?那我为何这么难受?”说着,她喘咳了好几下。 啧……今天把这辈子的戏都演完了。 一场戏还未收场,门外来了人,不知是元朗还是元康,火急火燎地叫唤着:“郭师妹,快去清霞殿,师父叫你过去。” 听这语气,应是元康。 郭怀阳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外,眼中竟然挤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只觉不值,为了他,她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未得到过回应,哪怕是一丁点。 她累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的太累了。 “她怎么了?”元康茫然地看着三人,“这气氛怎得如此诡异……” 易殊归掐着眉心,强忍着晕眩,“二师兄,帮我去请一下大夫,可以吗?” 元康过来扶着他,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不是我,是晓晓。”易殊归唇色发白,显然也有些体力不支。 “好,我这就去。”元康长叹一口气,这落雁峰最近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地病倒了。 易殊归缓缓地坐在床边,替岑暮晓擦去唇边的血迹,“我……对不起,我应该守在你门前的,不然也不会……” “大夫说了让我静养,这不怪你。”岑暮晓见他这么自责,有些于心不安。 易殊归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深深地看着她,道:“嫁给我,我想一辈子照顾你。” 她愣了神,虽说她一直明白易殊归对她的情意,但这么坦荡的求娶还是他第一次说。 “我……我只把你当……”弟弟,她还未说出口,易殊归便用手指覆上了她的唇。 他扯出一个凄凉的笑,“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我这个身子,活不了多久,我不能拖累你,是我一时兴起,你别当真。” 岑暮晓鼻子一酸,易殊归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能带给她感动,他对她真得很好。 她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呢?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 她按着心口,到底是谁从这里丢失了?她想不起来,却执意相信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 她冲着易殊归莞尔一笑,“别说这种丧气话,你的病可是医仙亲自诊治的,不会再有问题的。” …… 一路上,郭怀阳的脑子是蒙的,去清霞殿的路格外漫长。 忽然间,雨水倾盆而下,越下越大,天空宛如挂满了纱帐。 郭怀阳仰着头,任凭豆大的雨点拍打在脸上。 她真的错了吗? 像小时候那样心无旁骛地练剑,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剑痴有何不好? 她拼命去珍惜谋划的感情得不到就罢了,现在就连剑她也拿不起了。 人和剑,她都失去了,她什么都不配得到! 爱而不得,原来这样伤人…… “别难过了,过了这一劫就没事了,你会好起来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一句话,这个声音她并不熟悉。 劫难?说得真对。 易殊归和岑暮晓就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劫难! 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欠了他们什么,这辈子他们要让她这样痛不欲生? 她指着天空,苦笑了两声。 轰隆隆—— 天空就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狂风呼啸,雷雨交加。 她踏着沉重的步伐,险些跌倒,余光瞥见一个白衣男子瞬移过来,迅速扶住了她。 她一看,是穷奇! 穷奇突然跪在她面前,抱拳恭敬地说:“多谢郭姑娘的救命之恩,待我逃出华山,一定再找机会帮你除掉岑暮晓!” “你……你胡说什么!”她一怔,中计了! “岑暮晓……”她恶狠狠地说,“呵,好啊!好一出连环计!” 这下,她百口莫辩! 元朗和顾景墨赶来时刚好听见了穷奇的话,两个人惊呆了,真的是郭怀阳放走了穷奇…… 穷奇瞬间化成一道白光向着天空飞去。 元朗登时反应过来,御剑追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危机四伏 突如其来的大雨浸透了纸人文轩的衣裳,他遇水没有融化,多亏岑暮晓思虑周全,取了文轩的血融于符篆。 纸人文轩按照岑暮晓的指令,飞向了模拟训练场。 文轩本尊还在岑暮晓设下的结界内,他安然地躺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纸人文轩猛地撞向结界,结界碎成了飞灰。 文轩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愣了片息,随后便明白了,她取血原来是要用来制作纸人。 纸人文轩相当于岑暮晓的传声筒,是纸人符篆和传音符的结合体,而且纸人的声音和文轩本人一样。 这令文轩有种照镜子的奇怪感受。 纸人文轩道:“静待时机,现在还不是能逃出去的时候。” 文轩眉头一跳,眸色阴冷,“岑姑娘,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纸人文轩淡道:“我也要去衡山的,到时候会与你同行,我会找到机会救你出去。” 文轩看不透纸人外岑暮晓的心思,这个姑娘着实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心机。 她让纸人绕着满华山飞窜,让人误以为文轩真的逃了,而众人则不会想到真正的文轩还在模拟训练场,这个最危险的地方。 纸人找到郭怀阳,演上那么一出戏之后,再回到模拟训练场毁掉文轩的结界,华山弟子就将发现真正的文轩逃到了训练场,再将其抓回。 这样便可坐实郭怀阳的罪行,又不用放走文轩,两全其美。 此女甚是诡计多端! 文轩冷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我将你的阴谋诡计和盘托出?” 纸人文轩十分笃定,“你当然不会,我是你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你只能信我。” “你就这么肯定?”文轩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神色阴晴不定,“我将你供出来,说不准还能少些折磨。” 纸人文轩面不改色,“你没有和我说实话,是谁放你出来的?真的是郭怀阳吗?” 文轩温吞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岑暮晓听着纸人那边传过来的话,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留了心眼,没有答应和文轩合作。 文轩撒谎了,放走他的人一定不是郭怀阳,他只是想借她的手,向衡山人寻仇,又能有机会逃出去。 那放他到模拟训练场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人又有何目的? 岑暮晓盘坐在床上,适当运功调息,伪装的内伤要一点一点慢慢痊愈才合理。 她控制纸人文轩,没好气地说:“合作是需要相互信任的,你一开始就抱着利用我的态度,我却以德报怨仍然答应放你,你就别得寸进尺了吧?” 她沉下内息,又道:“若是郭嘉知道你的目的,你认为他会怎么对付你?还是你觉得你这个魔头的话比我这个华山弟子更可信?” 文轩抖了抖衣衫,道:“我输了,我甘拜下风。”他语气中格外光明磊落,好像先前想算计岑暮晓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便达成共识。”岑暮晓指挥着纸人向文轩摊开手。 文轩笑着握住了纸人的手,又好奇地从上到下把纸人的身体摸了个遍,这手感还挺真实的。 文轩戏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得对男子的身体构造这么了解?” “……”岑暮晓被噎住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别乱摸。” 文轩噗嗤一笑,“该不会……” “你够了,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岑暮晓算了算时间,元朗应是快到模拟训练场了,得抓紧了 “某人恼羞成怒咯……”文宣还在笑,有意思,这姑娘真挺有意思的。 岑暮晓满脸黑线,她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了解,她长这么大抱都没抱过哪个男子。 她不想再将这个无聊的话题进行下去,继续道:“你只需一口咬定是郭怀阳放了你就行,你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至于是谁放了文轩,问是问不出来了,他在刻意替这个人隐瞒。 她将所有的事情连起来想了一遍,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了初步的猜测。 整个华山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 她成了这漩涡之中的重要一环,将她抛出去便可激起千层浪。 有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她要面对的远不止衡山郭家,她预感未来还有很多危机等着她。 她从无野心,也从未有心害人,却被人害了一次又一次。 她厌恶打打杀杀,也痛恨阴谋算计。 可总有人逼迫她,使她不得不反击,她只想自保和守护自己在乎的人。 为此,她可以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卑鄙。 她手指轻轻一捻,纸人文轩化成点点白色荧光,散落在了文轩手中。 文轩看了几眼手中的小纸人,思索权衡片刻后,用力一握拳,纸人立刻化成了灰烬。 见文轩这举动,岑暮晓便知,他这是答应了她。至于她要不要兑现诺言放了他,需要待她到衡山查明望天门的真相后,再做打算。 若他真不是杀害望天门所有人的凶手,她完全可以帮他脱离困境。 这样还能借文轩之手对付衡山,何乐而不为呢。 文轩心里清楚岑暮晓的盘算,也知她还是对当年望天门的真相有所怀疑。 他誓要揭下衡山所有伪君子的面具,还自己清白,亦是替恩人一家报仇。 他和她目标一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元朗御剑追着那道白光,那白光没有向着下山的路逃窜,反而飞向了模拟训练场。 他心下疑惑,难道是这穷奇知道护山阵法加固了,逃不出去便放弃了? 他停在了阵法入口,小心谨慎地执剑向里探去。 文轩佯装慌张失措,向着山崖飞去,却被元朗控剑拦下。 文轩看着元朗,微微晃神,“你,还记得我吗?” 元朗胸中怒火翻涌,愤恨道:“当然记得,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家破人亡!” “你听我解释,望天门的人不是我杀的,是……”文轩一句话未说完,元朗便一剑向他刺去。 文轩没有闪躲,就算人不是他杀的,望天门祸事却因他而起,这一点他无从辩驳。 这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元朗迅速抽剑,冒着些微黑气的血顺着剑刃划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当我是只喵?! 文轩的身子瞬间一沉,这么些年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疼痛,但元朗的这一剑却刺进了他的心,痛到他的骨子里。 他捂着胸口倒下,颤声道:“对不起,你若是恨我,便杀了我吧。” 元朗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文轩,眼中充斥着阴翳,犹如无边大海,深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这一剑,是我替姐姐刺的。” 文轩心中猛地刺痛,无数思念和酸楚涌上心头,“是我没能保护好素情,我对不起她……” 元朗怒斥:“你不配提她!” 元朗和素情长得那样相像,文轩一看见元朗,往事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滚滚而来,将他淹没。 此刻,他一心求死,妄想着死后还能再见到她。 他恳求道:“你杀了我吧,我早该去陪她了。” 元朗唇角微微一勾,冷冷地看着文轩,“我当然会杀了你,只不过不是现在,在我大仇得报之前,你就留着你这条命好好忏悔吧。” 这时,易寒带人赶了过来,众人见文轩身受重伤,气息微弱,又见元朗的剑上滴着鲜血,皆是惊了一下。 元朗能伤着四凶之一的穷奇? 这穷奇虽是体内有封印,但为了让他保持清醒,能问出有效信息,五岳当时并未封印他的全部力量,主要是靠外部枷锁限制他的自由。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枷锁,因此,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否则,易寒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亲自带人过来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今日会有一场恶战。 没想到元朗一个人就摆平了,穷奇重新抓回,华山的危机暂时解除,他又立了一功。 元朗恢复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身面向易寒,沉声道:“师父,此次穷奇无故出逃,疑点颇多,可要我进行审问?” 易寒摆了摆手,淡道:“不必,你先回吧,我亲自审。”随后,派人将穷奇绑了起来,关进了地牢。 易寒之所以没有对元朗进行夸赞或赏赐,只是不想这么个好苗子居功自傲。 近来,元朗愈来愈浮躁了,连和岑暮晓的比试都赢不了,他不是不努力,会输也不是实力不济,完完全全是他的心态出了问题。 易寒曾私下找元朗聊过,元朗总是毕恭毕敬地应声附和,却不见改正,这令他有点失望。 有时候,他在想是否因为他对元朗的期望和要求太高,导致元朗有了颇多念想,无法静下心来修行。 元朗眼眸微垂,俯身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御剑离开了。 …… 地牢内—— 文轩眼神涣散,颓然地坐在地上,他的手上和脚上重新被锁上了锁链。 无论是何惨状,他都不在乎,此刻他只想静静地思念缅怀着素情。 二十年了,若她还在,也该三十五岁了。 如果她没有遇见他,她可能早就嫁做人妇,儿女成群了吧。 魔是上天的弃子,不配活在这世上,更何况是与人相恋? 人和魔相恋注定没有好结果,就如魔王玄霖和覃念思。他明知道这一点,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人们都说魔的心是黑的,因此魔都是狼心狗肺、作恶多端的。 即便他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他也无意间成为了人们心中的邪魔,一个为他人带来灾难的邪魔…… 那年,他受伤,被六岁的元朗所救,带回了望天门。 他和素情初见的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下着瓢泼大雨。 素情递给他一块手帕,“擦擦吧,你都淋湿了,本就受了伤,这样会生病的。” “谢谢。”他接过手帕,擦在脸上,能嗅到帕子上的梅花暗香。 素情问他:“公子贵姓?”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也不是什么公子。”第一次有修仙者这么客气地和他说话,他反而有些不习惯。 素情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你为何没有名字?你不可能就叫穷奇吧?” 他惊愕不已,语无伦次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你……” 他已经隐去了魔气,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一定能一眼看出来。 她一个修为根基薄弱的小姑娘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我天生眼神好,看什么都很准。”素情眨巴着眼睛,笑呵呵地说,“你别紧张,我还以为穷奇都是凶神恶煞的呢,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呆子。” 他一怔,“我很呆吗?”可能是在她面前太紧张,才显得呆吧。 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呢? 魔王玄霖死后,几百年来,魔族各部落冲突不断,他参战了数次,上战场杀敌他都从未这么紧张过。 太奇怪了,难道是心脏出问题了…… 素情莞尔一笑,“你放心好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为什么要替我隐瞒?你不怕我?我可是穷奇。” 不知怎得,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他却开始担心这个姑娘了,她怎么这么容易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魔? 素情答非所问,反问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他猜不着她想表达什么。 素情憋着笑,指着窗沿上趴着的黑猫,道:“像我家黑豆,你知道吗?黑豆老说自己是老虎。” 她将黑豆抱了起来,逗着它道:“是吧,黑豆,你再凶一点叫两声听听。” 黑豆果然听话,“恶狠狠”地喵呜了两声,仿佛是在说:我是老虎,你应该怕我。 他无奈地闭了下眼,“它不是老虎,但我是真穷奇,你……” 怎么说好呢?这姑娘竟然将嗜血凶兽比做猫咪,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只喵?! 素情放下黑豆,道:“在我眼里,你和它一样,我看得出,你并没有恶意。” 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他再怎么邪恶,再怎么痛恨人类,那一刻,他只想放下仇恨。 他想好好守护着她,就让她一直单纯下去,让她一辈子不要经历人魔纷争、江湖险恶。 素情忽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可会起名字了。” “不会是像黑豆这样傻气的名字吧?”他说完,黑豆“哈”了一声,似是不满有人质疑它的名字。 “黑豆哪里傻了!”素情也不乐意了。 他只好依着她,“好好好,你说,你给我起什么名字我便叫什么。” “文轩,怎么样?” “好。”他满心欢喜,一口答应,“素情,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文轩。” 第一百八十六章 物是人非 元朗以一己之力重创文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华山。 岑暮晓开始有点相信文轩所说的了,若他的恩人是元朗,他完全有理由不反击、不还手。 又或者,放出文轩的人就是元朗。 他们合伙演了一场戏,一场既可以除掉她,又可以拉郭怀阳下水的戏。 元朗为什么要害她们? 她所认识的元朗对待同门师弟师妹都是爱护有加,如果是为了掌门之位,那她们对他构不成威胁。 她转念想想,她和郭怀阳有个共同特点,那便是和易殊归的关系匪浅。 易殊归算是元朗继承掌门之位的一大障碍。 难道是元朗觉得她和郭怀阳会成为易殊归的助力? 她思来想去,忽觉细思极恐。 她死、郭怀阳犯下滔天罪行、元朗再抓回文轩力挽狂澜立下大功。 如果成功,那便是一箭三雕。 但是她没死,反而和文轩达成了共识,这一点在不在元朗的计划之内呢? 若是元朗清楚她和文轩之间的交易,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元朗、元康、望天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两兄弟的野心昭然若揭。 若真如此,为何那日比试时元朗会提醒她,让她当心,若真要害她,怎会管她有没有危险? 她掐了掐眉心,十一年的朝夕相处,她原以为她了解落雁峰的每一个人。 原来他们表现出来的,竟是他们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 人心真可谓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之物。 她不愿相信元朗和元康是城府颇深之人,却不得不留心了。 她拿出一张传音符,道:“阿童木,你在哪?” 传音符那边久久没有人回复。 她早就给过木童一张传音符,特意叮嘱她随身带着,她是能够即时收到她的传话的。 “阿童木,在不在?回句话?”等了半晌,木童仍是没有答话。 她穿好鞋子下床,打算去四处找找。 之前她戏演得太过,现在走起路来腿还有些发软。 路过木雨桥的房间,她进去问了问,木童没有来她哥哥这里。 为了抓捕文轩,全华山进入了紧急戒备,山上的各个阵眼处都有好些弟子把守。 她遇到一个玉女峰弟子,也说没见过木童。 正当她心急准备到玉女峰再找找时,传音符那边传来了一句支支吾吾的话语:“我在,我在……大师兄这里。” 岑暮晓眼皮一跳,这……女大不中留…… 她瞬行到了元朗房间门口,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门,元朗应了一声:“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见二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木童低着头一脸娇羞,元朗则是不自在地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阿童木,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和大师兄说。”关于元朗和元康的疑点重重,她不能坐视不理。 木童抬眼望着她时,脸颊绯红,红到了耳根,“哦,好,我去外面等你。”说完,出门时将门带上了。 这反应,难不成是已经互相坦白心意了? 岑暮晓暂时不能放下对元朗的戒心,她要思量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还能对元朗稍加提醒。 她语重心长地说:“大师兄,木童她年纪小,心思单纯简单,就像一张白纸。” “她心里有你,她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她可以为了她在乎的人牺牲一切,而你是有大志向的人,若是你对她没那个意思,请你和她说清楚,不要伤了她的心。” “她身世坎坷,我不希望她在感情路上一样遭遇波折。” 她俨然站在木童长辈的角度和元朗说了这些话,不知元朗能否听进去。 他为了掌门之位也好,为了望天门的陈年旧事也好,木童是无辜的,她不希望木童卷入这些阴谋诡计之中。 元朗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讶,望向门外,茫然地问:“你是说木童她……喜欢我?” 他有些不敢相信,他对木童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只知木童和岑暮晓亲如姐妹,平日都没怎么和木童说过话。 这……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岑暮晓怔了一怔,“你们刚才不是在说这个吗?”这就有点尴尬了,会错意了? 元朗淡然地说:“不是,我抓穷奇时手受了伤,她来给我送药的。” 说着,他举起手掌,掌心的确有一块灼伤,“她说要帮我上药,还没开始,你就过来了。” “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是被魔气灼伤的,过不了几日就能痊愈。” 既然提到了穷奇,岑暮晓打算见缝插针,探一下元朗的口风,“我听楚师叔说那个穷奇是杀害望天门满门的凶手,大师兄可有耳闻?” “嗯。”元朗的表情没有一点异常,“望天门当年发生的事,除了师父和长老们,不少入门早的弟子也知晓。” 岑暮晓佯装惊诧:“全门上下无一活口?是有多大仇怨才会下此狠手?” 元朗神情淡漠,微微勾唇,“魔杀人需要理由吗?” 岑暮晓装作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既然如此,为何不处死他?像这种作恶多端的邪魔还留着他干什么?” 元朗眸子垂下,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这个,我也不知,你可以去问问师父。当年五岳决定不杀他,只将他封印起来联合关押,其中缘由应只有五大掌门知道。” 岑暮晓点了点头,此时已经不能再问下去,若元朗起了疑心,她担心他会对木童不利。 她不愿恶意揣测他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元朗对于望天门之事瞒得很深,华山应无人知晓他和元康是当年的幸存者。 岑暮晓出门前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我刚才说的关于木童的事情,请大师兄好好考虑一下,她和我们不一样。” 元朗要如何密谋,怎么对付她都行,只要别向木童下手。 “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她的。”元朗坦荡地笑着说,“木童有你这样的好姐妹是她的福气。小师妹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岑暮晓恍然间想起她小时候习不进金系术法,偷懒不练功,元朗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劝告:“小师妹,下次别再乱说话了。扎扎实实修行,就当是为了你所在乎的人,你也应该学好本领,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自己和你想保护的人啊。” 如今,他们长大了、都变了,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七章 指控 岑暮晓前脚刚走,元康便进了元朗的房间。 元康问:“小师妹是不是起了疑心?” 元朗抿了一口茶,“她那么聪明,若是不疑心倒奇怪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元康神色间满是忧虑,“你答应过我,不伤人性命,你还记得吗?” 元朗一听来了气,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质问道:“若不是你在和她比试时露出破绽,她怎会对我们有所怀疑?我本不想伤害她,是你逼我的!” 元康跪在元朗面前,拉着元朗的衣袖,恳求道:“大哥,他们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师弟师妹啊,你能不能放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元朗漠然地看着元康,望着这张长得和自己一样的脸,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你说什么呢?什么放不放过?大哥是那样的人吗?” “真的吗?” 元朗没有回答,忽问:“那日,你扮成我的样子去后山见郭嘉,可有人尾随?” 元康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才极为肯定地说:“没有。” 元朗似是不信,“那小师妹为何突然和我提起望天门?” 元康淡淡地道:“会不会是文轩告诉她的?” 元朗想了一下,倒是有这个可能性。 只不过在今日之前,文轩并不知晓他没死,岑暮晓应该不会将望天门和他联系在一起。 元朗道:“真的不是你透露的?” 元康坚定又无辜地说:“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元朗盯着元康的双眼,似是想看穿他有没有撒谎,沉默片刻,他轻轻拍了拍元康的脸,“罢了,现在连郭嘉也分不出我俩的区别了,甚好。” 元康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有些畏惧元朗了。 元朗变了,自郭嘉来过华山之后,元朗就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这份畏惧不是怕他对自己不利,而是怕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害人害己。 元朗扶着元康起身,“记住,只要你乖乖听话,当好我的替身,我就不会为难任何人,懂了吗?” …… 岑暮晓随着易寒一起来到地牢。 华山的地牢是一处密不透风、暗无天日的地窖,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铁门。 因文轩伤了岑暮晓,而放出文轩的嫌疑人是郭怀阳,岑暮晓坚持参与拷问,易寒便答应了。 守地牢的弟子见易寒和岑暮晓过来,打开门锁。 岑暮晓推门踏进牢房,只见文轩胸口上还在淌血,虚弱颓废地靠在角落。 他任由冒着黑气的鲜血流淌,不运功护体,似是心如死灰,没了求生欲望。 他半睁着眼,眼角闪着泪光。 岑暮晓在他的眼中读到了思念,他应是失去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失去重要之人有多痛苦,她懂。 她又一次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应该无法施展惑心术吧。 文轩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他揉了揉眼睛,适应着门外的光亮。 他望向门口的白衣女子,那一身白裙翩翩,光影打在她的身上,看不清面容,她的身姿那样熟悉,隐约中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愣了片息,目光中有欣喜,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素情,是你吗?你没死?” 他忙站起身,手上和脚上的铁链晃荡着哗啦作响。 “素情?素情是谁?”素情就是他思念的那个人? 岑暮晓走近了些,文轩才发现是他看错了。 文轩满眼希望幻灭后的失落,“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他又回到角落坐下,眼底再也没了先前的光亮。 他和元朗之间发生了什么?元朗刺了他一剑,对他的打击竟然这么大。 元朗会不会与素情有某种关系? 岑暮晓看在眼里,素情一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而且一定是女子。 易寒朝岑暮晓招手,“你过来我这边,不要靠他太近。” “是。”她答应一声,退到了易寒身后。 文轩温吞吞地说:“不用白费心思问我甘木种子的下落了,我是不会说的。” 被关押的二十年里,各门派用尽酷刑,想要从他嘴里撬出甘木种子的消息。 二十年前,他便知道了甘木种子的下落,是素情无意间透露给他的,他答应过素情,永远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他没日没夜地承受着伤痛,咬死不说,只为完成素情的遗愿。 易寒对甘木种子并不感兴趣,华山关他的这五年,对他的刑罚用得较少,但却不能不用,迫于其他四派的压力,他不能对凶兽手下留情。 易殊归病重后,他曾动过找到甘木种子的念头,只是奈何文轩软硬不吃。 甘木种子本是逆天之物,寄希望于它不是长久之计,好在易殊归目前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易寒捏诀加重文轩体内的禁制,一面道:“我今日来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放走了你,你最好如实回答,能少受点苦。” 二十年来,文轩待了四个门派,其他几大派比起华山更为狠辣。 其实,他在华山的这五年所受的罪是最少的,他对易寒没有太深的恨意。 再加之,他总觉得岑暮晓有些像魔族圣女,若是这一次她真信守诺言放了他,他逃出去后可以考虑放过华山。 文轩目视着岑暮晓,没有答话。 岑暮晓同样瞪着他,仿佛是在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只能信我。 岑暮晓在文轩的神态中看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魔,她难免生出了恻隐之心。 思念一个人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除非他的演技出神入化。 文轩没有将素情的事情告诉她,以此来博得同情,要么说明素情与望天门无关,要么就是素情在他心中太过重要,他不忍利用素情来换取生机。 她真有心想救出他了,她不知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文轩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缓缓道:“是郭怀阳。” 易寒皱眉,“当真?” “她和我谈了一笔交易,只要我杀了来到模拟训练场的人。”文轩指着岑暮晓,“也就是你身后的这个女子,只要我杀了她,郭怀阳就会在衡山派人来押送我时,找机会放了我。她是衡山掌门千金,这件事她能做到,所以我便答应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自食恶果 文轩说得理由充分,条条指向郭怀阳。 易寒冷沉着一张脸,他本不信郭怀阳会做出这种不知轻重之事,看在她真心对待易殊归的份上,因嫉妒犯下过错,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他可以替她遮掩。 可是这一次,郭怀阳险些酿成大祸,她确实有足够的动机放走文轩。 当年郭嘉提议由衡山来囚禁文轩,遭到于世恩的阻拦,协商过后才决定由五岳联合关押,并约定哪个门派问出甘木种子的消息,甘木种子就归谁所有。 二十年来,除了衡山,其他四派用尽手段也没能问出想要的那个结果。 郭嘉这是耐不住性子了?郭怀阳若是放了文轩,再将文轩的行踪提前通知郭嘉,文轩脱离控制,可对外宣称失踪,郭嘉再来个埋伏,便可独自控制住文轩。 来日方长,郭嘉有充足的时间去探寻出甘木种子的秘密。 郭怀阳私放文轩会不会是郭嘉授意? “师姐她为何不肯放过我?”岑暮晓蹙着眉,痛心疾首地说:“师父,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什么都比不过师姐,我从未想过和她争什么,包括殊归,她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害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捂住胸口喘咳着,眼中噙着泪,直叫人心疼。 文轩不露声色地看着岑暮晓,这姑娘将受害者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他知晓内情,都快被她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给骗了。 哎,还是他的素情单纯。 岑暮晓长得清秀干净、人畜无害,实际上甚是狡猾,跟个狐狸似的,年纪不大,心机深重。 文轩在心中直摇头,素情那样纯真善良,他刚才怎会将岑暮晓当成素情,当真是老眼昏花。 易寒长叹一口气,内心歉疚,“上次没让你查散布谣言之人,没成想反而害了你。” “这么说,师父一直知道是她在陷害我?”岑暮晓故意带着嗔怪的语气。 易寒道:“怪我,想着她和殊归成亲后便会安分一些,加上你师娘很是喜欢她。” 岑暮晓垂下眼帘,看似不经意地问:“那师父这次会我做主吗?” 郭怀阳是郭嘉的亲女儿,处死她不太可能,毕竟岑暮晓没有性命之忧,但至少可以将郭怀阳逐出师门吧。 易寒斟酌片刻,道:“我会和几位长老共同商议如何处置她。你放心,她会为她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 岑暮晓拱手一揖:“多谢师父。” 易寒又道:“你去通知你大师兄,让他去请各长老前来清霞殿相商,此事暂且不要对外声张。” 岑暮晓没有立即退下,问道:“若是碰到二师兄,也可以让他前去吧?” 易寒似是没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仍是耐心地答:“还是让元朗去吧,他做事稳妥些。” 岑暮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近来我发觉二师兄行事越来越像大师兄了,我都有些分辨不出二人的区别了。” 她想提醒一下易寒,没有证据又不能直说,以免引火烧身。 什么时候与同门相处需要这样小心翼翼了,她在心里一阵唏嘘。 易寒顿了顿,经岑暮晓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我先退下了。”岑暮晓微微欠身后退出了牢房,文轩目送着她出去,没什么表情,随后阖上了眼。 岑暮晓走后,易寒并未离开。 易寒走到文轩身边,道:“你为何没有杀了暮晓?” 文轩半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没能杀了你的小徒儿?” 易寒心中已有猜测,“以你的实力,不可能打不过她,除非你不想杀她,你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我说得对吗?” 他相信郭怀阳要害岑暮晓是真,结果文轩走向了岑暮晓的阵营,转而出卖了郭怀阳。 与恶魔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终将自食恶果。 郭怀阳既是为她自己的邪念所害,又是为文轩的背叛所害。 他担心文轩蛊惑了岑暮晓,有一天也会害得她进退两难。 落雁峰的八个孩子都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不忍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如今郭怀阳已然误入歧途,他不能再看着其他人也走向地狱。 尤其是岑暮晓,她本就争议颇多。 “你想多了,我是被这禁制束缚了,发挥不了当年的实力了。”文轩抬起双手,宽大的衣袖滑到了手肘,他胳膊上的铁钉嵌进肉里,稍稍一动就会流出黑血,触目骇然。 易寒捏着文轩的手臂,一面警告:“最好如此,若让我发现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或是在打逃出去的主意,我不会饶了你。”一向温和的他,此刻的语气冷到了冰点。 文轩勾唇邪笑,忍着铁钉深入骨髓的剧痛,讥诮道:“你的小徒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原来是你教得好啊。” 文轩仰头一笑,越来越有意思了,明明他才是身陷囹圄、被人摆布的那一个。 怎么这些人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魔的心思? 人类生来自私自利,天下乌鸦一般黑! 素情死后,他便对人类绝望了,他发誓不再相信人类,这一次却又不得不把自由压在一个诡计多端的姑娘身上。 他自嘲地冷笑,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他终将手刃他痛恨的所有人类。 易寒轻蔑地说:“我们能抓你一次,便能抓你第二次,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你能逃到哪?” 文轩闭上眼,不再接话。 …… 落雁峰清霞殿—— 易寒坐于中间首位,其他四峰长老齐齐落座于两侧。 众人听说郭怀阳放出穷奇之事,纷纷愕然又愤怒。 大殿正中央,岑暮晓身子虚弱乏力,木童扶着她的胳膊。 一旁的郭怀阳面色惨白如纸,死死地攥着衣裙。顾景墨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神色严峻凝重。 云台峰长老秦苍,专管刑罚,他听元朗提及此事时便极其愤慨。 华山这么多年来,弟子门生众多,从未出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叛徒。 没等易寒开口,秦苍便拍案而起,怒斥道:“郭怀阳,你私放穷奇,与魔勾结,残害同门,你可知罪?” 郭怀阳愤愤地瞪着岑暮晓,转而望向众人,“我没有,我没做过为何要认罪?”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审问 确实不能以文轩的一面之词定郭怀阳的罪,易寒请众长老前来亦是为了审问郭怀阳。 易寒沉着脸,不着急下定论,问道:“穷奇出逃那日你可有去过地牢?” 郭怀阳脸色一变,若实话实说,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只能打死不认:“没有,我在房内,剑术考核时我受了伤,我在休息养伤。” 楚青青观察到了郭怀阳表情的细微变化,一直以来她都认为郭怀阳心思重、没那么单纯,这次出了这种事,她反而不意外。 楚青青道:“你说你在房内,可有人替你作证?” “我……”没有人可以为她作证,她有些慌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顾景墨犹疑地看了两眼郭怀阳,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道:“有,那天我一直在郭师妹房内照顾她,不曾离开,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众人听此一言,纷纷咂舌,郭怀阳不是易殊归的未婚妻吗?怎得让其他男子照顾,还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待郭师妹如亲妹妹,只是男女有别,郭师妹不好将此事说出口。”顾景墨说得真像那么回事,脸不红气不喘,“郭师妹,这个时候了,就别不好意思了。” 说着,他偷偷朝郭怀阳使了个眼色。 作伪证实乃下策,可此刻郭怀阳只能如此,便道:“对,我怕殊归误会,所以才没说出来。”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去看易殊归的表情。 岑暮晓冷呵一声,还敢撒谎!还好她提前有准备,她只需静静地看着郭怀阳还能怎样蹦哒。 易殊归身体不好,小辈弟子们都是站着的,唯独他有座椅。 岑暮晓前些天给他做了一个带轮子的木制轮椅,如今派上了用场。 易殊归紧紧握着轮椅扶手,面色阴沉,冷哼道:“顾师兄对我的未婚妻可真殷勤啊,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易殊归一向乐观开朗,自大病一场之后性情有了些微变化,听他这说话语气让人冷得如同掉进了冰窖,顾景墨和郭怀阳皆是一惊。 “殊归,你怎么能这么想?怀阳对你一片真心!”顾景墨忙道,语气中带着一些怨愤。 郭怀阳的心已是千疮百孔,易殊归不仅不信她没有放走穷奇,更不信她对他的真心。 呵,他竟然怀疑她和顾景墨有染? 又或者,他压根不在乎她和谁有染,他只是想在众人面前定她的罪。 她多可悲?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却一心想要她的命! 聂春滢本还想替郭怀阳说两句好话,穷奇现已成功抓捕,以郭怀阳的身份,就算是她放走了穷奇,只要她好好认错,最多关几天禁闭就没事了。 可是听了易殊归的话,她仔细想了想顾景墨对待郭怀阳是有些不一般,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一整天,这等丑事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了,便打消了求情的念头。 易寒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气氛,“既是如此,那为何穷奇一口咬定是你和他做了交易,只要他能杀了暮晓,你便答应放他出去?” “这就要问小师妹了,她多有本事,能将四凶之一的穷奇玩弄于股掌之中!”郭怀阳底气十足,她是去过牢房,可从未和文轩说上话。 郭怀阳的目光如尖刀般刺向岑暮晓。 岑暮晓按着胸口,唇边赫然渗出鲜血,颤声道:“你少贼喊捉贼了!” 她事先在嘴里藏了一小团粘了鸽子血的棉花,必要时挤一点出来博得同情。 她的纸人大夫已来看过她的病,在场的所有人也不会再次去瞧她的病有没有古怪。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做戏。 郭怀阳屡次挑衅陷害她,她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青青眉头一皱,呵斥道:“郭怀阳,你的意思是暮晓自己将自己打成重伤,去栽赃你吗?” 秦苍、庄夫子和芙蓉峰的路宏长老一样不相信郭怀阳所说,纷纷无奈地摇头看着郭怀阳垂死挣扎。 “你们都信她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是白费,今日这场对峙又有何意义?”郭怀阳扫了一眼众人,无论如何,不管能不能洗清冤屈,她也要将岑暮晓拉下水! 郭怀阳又道:“穷奇的实力不用我说,相信师父和各位长老都清楚,即使他被封印了一部分魔气,以他的修为仍是比一般的魔要强很多,岑暮晓又是如何在他手中逃脱的?” 易寒脸色微变,这正是他所怀疑的一点。他担心岑暮晓和郭怀阳一样,与魔为伍。 许久没开口的庄夫子道:“对,岑暮晓你说说,你用什么术法打败了穷奇?” 路宏也道:“那个穷奇当年是由五派掌门合力拿下的,实力非同一般。” 木童不由捏紧了岑暮晓的胳膊,岑暮晓拍拍她的手,示意让她安心。 岑暮晓不紧不慢、坦然自信地说:“大师兄能以一己之力拿下穷奇,我为何不可以?” 元朗正正身,点头道:“小师妹现在的实力比我还要强,能从穷奇手中死里逃生并不难。” 一旁的元康不言不语,侧目瞟了元朗一眼。 岑暮晓佯装惊讶,接着说:“郭师姐为何会知晓穷奇身上有封印?说实话,我今日刚得知此事。” 郭怀阳一怔,她决定放出穷奇前问过郭嘉,是郭嘉告诉她,以穷奇的修为,若要杀了岑暮晓不再话下,并让她提前告知穷奇的出逃路线,衡山可早做准备,进行抓捕。 易寒道:“是啊,封印是由五派掌门设下的,并未告知任何人,你怎么知道?” 郭怀阳慌了神,总不能告诉大家是郭嘉告诉她的吧,她宁愿自己被诬陷,也不愿让郭嘉名誉受损。 “我……我猜的!”郭怀阳强装镇定,“这样危险的魔,为了安全起见一定会设下封印,不是吗?” 岑暮晓鼓了几下掌,“佩服,郭师姐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我实在佩服。” 她朝着门外唤了一声:“门外的师弟进来吧。” 易寒问:“这是何意?” 岑暮晓拱手道:“他亲眼看见有一女子去过地牢,他入门晚,不认识我和郭师姐,有些分不清我们二人,为确保不冤枉郭师姐,我让他进来指认确定一下。” 第一百九十章 其心可诛 门外的弟子进来,向易寒和众长老恭敬地行了一礼。 秦苍一看,原来是他刚收的弟子,沉声问道:“你在地牢门口看见了谁?这个人可在场?” 那弟子看看岑暮晓,又看看低着头的郭怀阳,吸了吸鼻子,指着郭怀阳道:“是她,我那天我看到的就是她。” 郭怀阳暴怒,脸上乍青乍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血口喷人!” 那弟子十分肯定:“我那天闻到的就是她身上这股子香粉味,淡淡的桂花香。” 易寒道:“当真?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地牢处?” 那弟子坦然道:“我表哥是张源,他那日当值,没来得及用晚膳,我是去给他送饭的。我到了之后没见着表哥,却看见一个女子,就是她。”说着,他又指向了郭怀阳。 “后来我问表哥,表哥说当时他听见不远处有动静,担心有人擅闯地牢,便前去查看。”那弟子思路清晰,继续说:“现在想来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郭怀阳顿时眼前一黑,她千防万防,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怎会这么巧,她不记得她有在地牢附近看见过这个人。 一定是岑暮晓找来的托! 郭怀阳强装镇定,质问道:“你说你见过我,那你有见到我打开牢房门吗?” 那弟子想了一想,如实道:“那倒没有,我以为你是和我表哥一起当值的师姐,我便没有刻意留心,放下饭食后就离开了。” 那弟子是实话实说,岑暮晓找到他时便告诉他,只需将他看到的说出来即可。 “好了,你下去吧。”易寒让那弟子退下,如此看来,郭怀阳确实动过放出穷奇的心思。 郭怀阳看向众人,最后定在了岑暮晓身上,冷笑一声:“师妹好手段,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只是路过地牢,我没有打开门,也没有放出穷奇。” 众人看着这二人的交锋,心中的天平暂时平衡了下来。 整件事确实有疑点,除了文轩的证词,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郭怀阳放走了文轩。 魔族最擅长玩弄人心,众人担心这场闹剧是文轩的诡计。 “路过?地牢是禁地,师姐为何会恰巧路过?”岑暮晓早知郭怀阳不会认罪,没等她继续狡辩,便掏出一张传音符。 “此药药效甚好,不出半柱香,你就会全身溃烂而亡,你若是现在起来,告诉所有人是你放走穷奇栽赃我,我便赏你解药,怎么样?” “你去承认是你放了穷奇,我可以让我爹派衡山弟子前来相助抓捕穷奇,还能保你一命,若是你不去,那便等着毒发身亡吧。” 传音符反复播着这几句话,那一声声刻薄尖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岑暮晓向众长老抱拳行礼,“相信师父和长老们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吧。” 易寒痛心疾首地说:“怀阳,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不单单是放出了穷奇,还栽赃戕害同门,心思歹毒至极! 其他几位长老皱了皱眉,听起来确是郭怀阳的声音没错。 郭怀阳脸色一变,不由心慌,“师父,我没有,我给她的药不是毒药,是补药!” 岑暮晓什么时候用传音符录下了她的声音,她竟然没有察觉! 她发给郭嘉的传音符为何还没有回应? 岑暮晓缓缓踱到她身前,勾唇轻笑,“补药?我真是谢谢你了!你塞给我那么大一颗药丸,补药过量也是会死人的,而且无药可解!师姐可真是会为我着想啊,为了不留痕迹地害死我,你这样筹谋多少次了?” 郭怀阳急忙否认:“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是谁和云兆私下有联系,勾结云兆引我去苍梧山,要害我性命?是谁在比试前服用可短期内提升内息的药,对我招招致命?又是谁利用肖凡散布我是魔这种荒唐的谣言,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岑暮晓列出这一桩桩一件件,忽觉胸闷,她从不曾和郭怀阳争什么,而郭怀阳却恨她至此。 她还曾在风峋手中救过郭怀阳,为她挨过狠狠的一剑! 就连魏林嫣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小姑娘都懂得知恩图报。而郭怀阳,她的师姐,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姐,却处心积虑要她死! “你恨我,恨我挡了你和殊归的道,有什么你冲我来就好了,为何要放出穷奇?穷奇一旦逃脱,恐有生灵涂炭之患,这个罪责你负担得起吗?穷奇嗜血残暴,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你差一点连累我们华山酿成大祸!” 楚青青略微一思,想起穷奇显形那日的凶恶嘴脸,道:“舅舅,暮晓说得没错,那穷奇当众大放厥词,说有朝一日会将我们人族踩在脚下,倘若真的逃出,以他的心性,后果将不堪设想!” 岑暮晓刻意将重点放在穷奇逃走后会导致的严重后果,果然众长老闻言色变,她要的效果达到了。 郭怀阳双腿一软,跪在了易寒跟前,心里防线逐渐崩溃,“师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是我干的,穷奇不是没逃走吗?我确实去过地牢,也动过念头,但我悬崖勒马了,我没有……” 易寒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见郭怀阳委屈狼狈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 庄夫子的眼神愈发凌厉起来,怒声道:“其心可诛!” 岑暮晓但笑不语,庄夫子这个人要么不说话,一旦说了便能说到点子上,因此他的话在门派中是极有份量的。 真真是言简意赅,人狠话不多。 路宏迎合着说:“庄师兄说得对。”转而看着郭怀阳道:“就算你没有做过,动了这个心思便是有背叛师门之意了,更何况,你还有重大嫌疑!” 秦苍也觉得应采纳庄夫子的意见,见易寒一直没表态,向易寒严肃地道:“掌门师兄,切不可心慈手软,必须严惩!与魔族勾结之人,当诛!” 元朗、元康相视一看,为之一震,没想到秦苍说的严惩竟是要郭怀阳的命。 郭怀阳神色恍惚,全身瘫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双手抓着聂春滢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师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你帮我解释解释……”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杀人诛心 聂春滢看着病急乱投医的郭怀阳,叹道:“怀阳,你这次闯下的祸非同小可,得由你师父和众长老们商议决定,我说了不算。” 郭怀阳脸色陡然一沉,松开了手。她自以为的颇受宠爱,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顾景墨忙上前,哀求道:“师父,郭师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罪不至死!求您网开一面!” 沉默许久的易殊归用手帕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冷道:“罪不至死?晓晓几次差点丧命,她就该死吗?” 聂春滢起身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殊归,你当心身体,别说话了。” 聂春滢失望透顶不想说话,她晓得说再多也无法替郭怀阳开脱,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她着实没想到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变得如此歹毒。 易殊归脸色惨白,不知是气的还是体力不支。 顾景墨又急又恼,低声道:“殊归!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郭怀阳心灰意冷,泪水簌簌落下,“他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想让我死啊……” 易殊归冷眼看向郭怀阳,“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只要我同意和你成亲,你就放过晓晓,不再为难她,我原以为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你也会顾及一点同门情谊,却没想到你这般丧心病狂!” “我……”郭怀阳再也没了力气挣扎狡辩,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她恍然间想起某个午后,那个一笑露出小白牙的少年迎着光,眼里透着光亮,照进她的心里。 他笑着对她说:“郭师姐,你要多笑笑,别老学大师兄板着脸,你笑起来更好看……” “殊归,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见我?从小你就看不见我,可是我一直喜欢你啊,所以我才……”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望着易殊归的方向,不敢上前。他不再是那个发光的少年了,他仿佛隔她好远好远,她永远够不到他了。 易殊归和她有过一个约定,只要她和她背后的衡山不再加害岑暮晓,他会和她相守一生、相敬如宾。 心仪之人为了另一个女子答应娶她,她怎能高兴得起来? 毫无疑问,她更恨了,她起了利用穷奇杀岑暮晓的念头,这份恨意不死不休! 易殊归鄙夷地笑了起来,“郭怀阳,你懂什么是爱吗?” 他停顿了一下,言语间极尽嘲讽和质疑:“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郭怀阳慌张无措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连连否认:“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眼见着郭怀阳声泪俱下的可怜模样,几位长老皆是叹息着摇头。 岑暮晓只觉心头一酸,当然,不是因为郭怀阳。 易殊归为了她这样委曲求全,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她的方式。 易殊归和郭怀阳不是一路人,他理解的爱是成全而不是占有。 郭怀阳这是见辩解无用开始打感情牌了,岑暮晓勾唇冷笑了一下。 这次逮着这个机会,一定要将郭怀阳彻底铲除,怪只怪她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师父,请师父为徒儿做主!”岑暮晓欠身一揖,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惩治郭怀阳上。 易寒思忖再三,闭了闭眼睛,沉声道:“郭怀阳私放穷奇,险些酿成大祸,罚一百戒尺,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轰—— 一道惊雷响起,外面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屋外的雨点淅沥哗啦作响,仿佛打在郭怀阳的耳边,除了雨声,她快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孩子,没关系的,这是你的劫,你得受着,过了就好了。”那天下雨时听见的声音又出现了。 她目光呆滞,愣愣地坐在地上,仿佛置身事外。 她没错,她没做过,她有什么错? 她虽步步为营,屡次算计岑暮晓,但她却没有成功过,吕梁城时她还曾阻止云兆杀岑暮晓。 若非要说有错,那便是爱错了人。 顾景墨朝着易寒磕头求情,“求师父收回成命,她本就有伤,一百戒尺她扛不住的!” “师父,求你,我愿意代郭师妹受过,这一百戒尺我替她受,求你了!”顾景墨的额头磕得发红,却仍是不放弃。 郭怀阳的眼泪流干了,心已痛到麻木,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 易殊归哪怕只有顾景墨对她的半点情意,她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这么好的人,她从前怎会没有注意到他呢? 易寒冷凝着脸,“景墨,你起来吧,你替她做伪证一样得受罚,罚你二十戒尺。” 众长老认为易寒罚得轻了,齐齐说道:“掌门,不处死郭怀阳何以震慑门中弟子!” 易寒面目严峻:“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多言。” 他不忍心杀了郭怀阳,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已经是除了处死以外最重的惩罚了。 郭怀阳毕竟是郭嘉的亲生女儿,怎样惩罚都得对衡山有个交代。 顾景墨眉头深锁,不再多言,他有理由相信郭怀阳会为了害岑暮晓做出荒唐的事。 不管郭怀阳有没有做过,她现在已被逐出师门,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带她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易寒道:“元朗、元康,你们把郭怀阳带去地牢关押。” 秦苍对着各长老拱手道:“明日午时在云台峰戒律堂执行一百戒尺,望诸位准时前来监督行刑。” 各长老对处置结果没有异议,应声后回了各峰。 元朗和元康架着郭怀阳,她浑身无力,几乎是被拖着出去的。 郭怀阳路过岑暮晓身边,晦暗地看着她,“岑暮晓,你信不信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来日的结局?”说完,她发白的唇角扬起一个邪笑。 岑暮晓来日的下场一定会比她更惨,她的背后至少还有整个衡山,岑暮晓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有什么? 岑暮晓猜得出郭怀阳心中所想,无所畏惧地笑了两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师姐,你知道你的传音符为何无人回应吗?因为在郭嘉眼里你已无用,你现在只是一枚弃子,你不会还妄想着他会来救你吧?” 杀人诛心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郭怀阳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火苗顿时被扑灭:“我爹不会的!他不会的……” 岑暮晓漾起一抹天真的笑,招着手说:“那师姐,明天见!” 郭怀阳这种心思重的人一定会多想,今晚怕是该睡不着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弃子 次日晌午,云台峰戒律堂。 大雨过后,炎炎烈日高悬当空,金色的光照射到地面上。 秦苍特意将行刑地点放在戒律堂外的露天场地,为了让所有华山弟子亲眼见证、引以为戒。 公开处刑,如果是死刑也就罢了,死了一了百了,而郭怀阳被罚一百戒尺顶多半身不遂,以她的性子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众人顶着大太阳站在一起,一些入门晚、修为低的弟子晒得快要中暑,嘴里抱怨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各回各峰。 现场没有一个人替郭怀阳惋惜,都认为她是咎由自取。 就连平日为她说话的那些女弟子也跟着起哄,说她自作自受。 墙倒众人推就是这样。 岑暮晓说得对,郭嘉不可能没收到传音符,可是几天过去了,衡山没有派人过来。 郭怀阳望了一眼刺眼的太阳,一阵眩晕。 怀阳——虚怀若谷,吾心向阳。 她的名字是郭嘉起的。 多讽刺?这么好的寓意和她一点也不沾边。 她曾以为没有易殊归,至少她还有亲人,还有父亲兄长。 现在她懂了,她是弃子,她已无用,救她毫无意义,郭嘉又怎会在乎她的死活? 昨晚,顾景墨趴在牢房门口对她说:“怀阳,你不要放弃,活下去,放下仇恨,我带你走。” 她笑得悲凉,听不进去任何话,“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配得到,我输了,我输给了一个什么都比不上我的人……” “你还有我,我求你,不要放弃希望。”顾景墨伸手穿过牢房门送饭食的洞口。 她看向他的手,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 她不为所动,她的心已经伤透了,她不敢再向任何人走近了,“你要带我去哪?我们能去哪?离了衡山和华山我什么都不是,我不值得你为我放弃一切。” “有些事情你忘了,我永远记得,我就是为了你才来到华山的。” “什么?” 顾景墨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盘坐在牢房门外,笑道:“其实我挺傻的,那年我见到你时,你穿的白色衣裙,拿着普通玄铁剑,我便以为你是华山掌门的亲眷,于是就拜在了师父门下,拜师礼过后,我找遍了华山都没找到你,我才知道我可能弄错了。” “天大地大,我还能去哪找你呢?正当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你出现了。”顾景墨的眼里有光,可惜隔着铁门她看不见,“你相信缘分吗?从那一刻起,我信了。” 郭怀阳没有答话,对于顾景墨说的这些她没有印象了。 顾景墨尽可能地言语轻松,将她拉回生的边缘,“我爹一直希望我能从军,将来继任护国大将军,但是我讨厌人和人之间互相残杀,我讨厌打打杀杀的战场,我不会如他所愿。”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选择修仙,我可能会承袭家里的爵位,一辈子做个闲散侯爷,庸庸碌碌地过一生。” “修行的这十几年里我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价值,我爱奇门遁甲、奇异法阵,我也爱看仙法秘籍、志怪传说,我还可以凭我学来的这些本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所以,你不要放弃希望,因为你是我的希望啊。” 即使被人弃之如敝履,也总会有人视她如珍宝。 她黯然地低声说:“这些话你若早告诉我多好。” 沉默了片息,她道:“我答应你,若是一百戒尺过后我能活下来,我就跟你走。” 最终,她没有握住他的手。 她不配拥有他的赤子之心,她更不能答应他放下仇恨。 仇恨,她不可能放下,永远不可能! 冷眼看她笑话的每一个人她都不会放过,尤其是岑暮晓! 她若自毁,一定会拉着这个令她伤、令她痛的世界一起毁灭! …… 云台峰掌刑的两位师兄执行这一百戒尺。 郭怀阳跪在中间的位置,面向着易寒和各位长老。 戒尺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她的背上,她挺直着身子,咬牙忍着眼泪,一声不吭。 不出两三下,她的背上已是血迹斑斑。 众弟子们低声感叹—— “看着都疼……” “她可真能忍,前些天肖师兄被罚的时候都痛得死去活来。” “待会还要被废修为,不知她能不能挺过去。” 郭怀阳背对着众人,岑暮晓看不清她的神色。 这次她要是大难不死,不知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作死。 木童小声说:“她修为被废应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岑暮晓不以为然地笑:“除了和我比试的那次,她什么时候亲自出马了,哪一次不是假手于人?” 木童挠了几下额头,“晓晓,我发现你狠起来真挺狠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岑暮晓抑扬顿挫地念着,一面搭上木童的肩膀,“谁让师父他老人家慈悲呢。” 木童歪着头看向岑暮晓,“这什么古古怪怪的诗?” 岑暮晓咧嘴一笑:“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木童仔细想了一想,道:“歪理,太狠了点。不过只要是你说的就是正道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岑暮晓看向郭怀阳,“对我好的人,我一定对她更好,害我的人,我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木童抿唇不语,她仍是觉得苍梧山之后,岑暮晓的心性有了微妙的变化。 平时的晓晓还是晓晓,她再也没有失控过,可一旦遇到仇视之人,这份仇恨便会无限放大。 有种莫名的不安在木童心中蔓延,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一百戒尺毕。 郭怀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的嘴里溢出一口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死亡的气息笼罩当场。 她要活着,她一定得活着! 只要撑过易寒的最后一击,她就脱离危险了。 她就可以离开这个令她痛恨的地方,她便能好好筹谋她的复仇计划! 岑暮晓注意到郭怀阳的眼中满是愤怒和怨恨,那深黯的眸底好似有一道凌厉的利刃闪过。 郭怀阳是不会改邪归正、善罢甘休的。 她不能留!否则终将养虎为患! 易寒掐诀控制沉金剑,一道金光向着郭怀阳闪去。 岑暮晓右手掐诀,藏于袖袍,微弱的红光在她的手中吐纳着,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的心里空了一块 沉金剑霎时间化为数十道金色幻影,易寒惊诧,欲撤回剑,然而却来不及了。 数十道金光朝着郭怀阳的方向疾射而去。 沉金是易寒的配剑,只有他能驱使,谁也没想到有人能在沉金剑上施术。 众人不清楚状况,以为是易寒下了死手,齐齐向高台投去诧异的目光。 “小师妹,放过她吧,我会努力让她放下仇恨的,我不会让她一错再错。”顾景墨瞬移到岑暮晓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 顾景墨的眼神殷切,岑暮晓终是不忍。 登时,她握拳,散去了手中的力量。 沉金剑的数道光影融为一道,那剑光精准地刺向郭怀阳的丹田。 “啊——” 郭怀阳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感受着体内的内息一点一点完全散去,再也无法聚合。 比起戒尺带来的肉体伤痛,内息散去更让她疼痛难忍。 什么剑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剑痴了,她彻底无法运功修行,无法拿起她引以为傲的玄铁剑了。 岑暮晓没想到自己还是心软了。 这份心软不是对郭怀阳的,而是因顾景墨。 可是,顾景墨怎会知道是她在控制沉金剑? 她自认为她隐藏得很好,在场没有一个人朝她这里看。 人人都以为是易寒改变主意、痛下杀手,郭怀阳勾结魔族,本就死不足惜。 “顾师兄,你……何出此言?”岑暮晓装傻充愣,“什么放不放过?” 顾景墨心如明镜似的,从魇的伤势再到前不久的剑术考核,他早已发觉岑暮晓的不同于常人之处。 包括这次郭怀阳身陷囹圄,他对岑暮晓也是有所怀疑的。 只不过郭怀阳确实加害岑暮晓多次,他就算再怎么喜欢郭怀阳,也不能丢了良心。 错了就是错了,经过这次的教训,郭怀阳总该放下易殊归,总该属于他了。 他没有当众拆穿岑暮晓,低声道:“多谢师妹手下留情,今后我会带着她远走高飞,她不再是你的威胁。” 岑暮晓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但她了解顾景墨,他不是那种为了心爱之人抛弃是非的人。 她没必要再过多解释,“顾师兄多保重,好好照顾她,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她在心中一阵唏嘘,如果郭怀阳喜欢的人是顾景墨,就没这么多事了。 …… 行刑之后,顾景墨打算带着郭怀阳离开。 临走之前他拜别了易寒和各位师兄弟。 郎月清憋着眼泪,一拳捶在顾景墨的背上,“臭小子,说走就走,重色轻友!” “痛……”顾景墨挨了二十戒尺,伤势不轻。 郎月清内疚,忙摸了下顾景墨的背,“你和郭师妹……”不是师妹了,郭怀阳已被逐出师门,他还不习惯改口。 他顿了下接着道:“你和怀阳,你们打算去哪?你们俩伤这么重,养好伤了再走也不迟啊。” 顾景墨淡道:“她……她想早些离开,看她吧,她愿意去哪我就带她去哪。” “那你还会回来吗?华山也是你的家啊。” “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等过一阵子,郭怀阳好些了,能放下心中仇怨了,他便还能回华山看看。 在此之前,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顾景墨揽住郎月清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背,佯装轻松地说:“郎师兄,你多保重,剑法还是得多练,下次我回来,别再输给我了。”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还没良心!”郎月清嘴上骂骂咧咧的,实是在掩饰内心的不舍,“我那都是让着你的,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 顾景墨笑了笑,向众人拱手道:“师父、师娘、大师兄、二师兄,后会有期。” 易寒和聂春滢叹息着摇了摇头,都说女大不中留,这么大个小伙子也留不住,罢了,有他在,也能多个人照顾郭怀阳。 行刑前,易寒就飞书给了衡山,至今没有回应,郭嘉当真铁面无私,亲生女儿丢了半条命,连句问候都没有。 元康想上前说什么,被元朗拉住了,两人皆是拱手,齐道:“师弟,后会有期。” 岑暮晓远远地看着山门外,顾景墨和郭怀阳的车辇越行越远。 得一人真心对待实属难得,但愿郭怀阳能在顾景墨的陪伴之下放下执念,好好珍惜眼前人。 哎,她今日怎会这么多愁善感? 好像有个曾真心对待她的人,却被她给弄丢了,她的心里空了一块,为某个她记不起来的人留着。 她揉了揉脑袋,不对,长这么大,她好像还从未对哪个男子动过心,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郭怀阳走了,她的危机并未解除。 放走文轩之人另有其人,她的怀疑对象元朗和元康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文轩若真是元朗放出来的,元朗又将文轩抓了回去,他自导自演这么一出,不会只是想借她之手除掉郭怀阳吧? 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元朗是幕后推手,贸然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去,旁人不会相信,还会让人抓着把柄。 这次,她借机向郭怀阳反击,用了不那么光明的计谋,她不能把自己捅出去,她又不傻。 为今之计,便只有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了。 “殊归,你站起来。”岑暮晓微眯着眼,托着下巴,似在思索着什么。 易殊归愣住了,缓缓起身,“怎么了?”他心中狂跳,她往哪看呢……难不成终于想通了? 岑暮晓扯了扯嘴角,“想什么呢你?” 她一摆手,衣袖刚好拂过他的脸,将他拉回了现实。 她无视易殊归尴尬的表情,蹲下来观察着他的轮椅,在扶手和轮子的位置拨弄了几下。 “给你加个机关什么的。”岑暮晓自言自语,在脑子里绘制起了设计图。 易殊归讪讪地咽了一下,“什么机关?加机关干什么?” 岑暮晓即将要去衡山参加五岳大会,少说得离开一两个月,她担心元朗会对易殊归不利。 她拍净手掌上的灰尘,道:“保护你的机关啊,这些天你累了就躺着吧,轮椅我先推走了,装好机关再还你。” 易殊归感动之余又觉自己无用,他现在已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保护自己都做不到何谈保护她。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 岑暮晓把轮椅拆了装,装了又拆,总算是安装固定好了机关。 “好了,你试试。”岑暮晓把易殊归按在轮椅上,“我放了几十张震天符,应是够用了。” 岑暮晓一面说着,一面指着介绍着自己的成果,“要是遇到危险,你就按这个按钮,不用口诀,就可以弹出震天符,威力挺大的,你悠着点儿。” “还有这个按钮,按下可以随时和我联系。要是遇到危险,立马告诉我,我会尽快赶回来。” 易殊归一愣一愣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岑暮晓,觉得她有些担心过度,心里欢喜又想笑,戏谑道:“华山和衡山相隔千里,我要真遇到危险,等你赶回来,我都凉了……” “……”岑暮晓想了想,没有告诉易殊归她能瞬间移动到千里之外这件事,“哎呀,你听我的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易殊归笑着说:“好,我都听你的。” 这几日他的病又严重了,已经到了手不能提,腿一动就费劲的地步,更别说拔剑自卫了。 但是在华山,有易寒和众位师兄在,他能有什么危险,岑暮晓这是怎么了? “你……还会回来吗?”易殊归思量许久,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回来啊,为什么不回来,我不回来能去哪?”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易殊归揉揉眼睛,想赶走突如其来的晕眩,“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你会跟着谁走,可我又想不起来这个人。” 岑暮晓直言道:“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该不会大家都中邪了吧。 易殊归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 岑暮晓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提醒提醒易殊归,“你要小心大师兄和二师兄,郭怀阳放走穷奇一事,我怀疑他们俩有参与。” “这……怎么可能?”易殊归茫然不解,郭怀阳有理由害岑暮晓,元朗和元康又是为何? 岑暮晓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走着,“我只是猜测,大师兄他没那么简单,你是他继承掌门之位的一大障碍,不得不防。” 易殊归看着自己这具病怏怏的身体,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就我现在这样,怎会是他的障碍?我从未想过和他争什么,就算我还是健健康康的,我也不会。” 这些时日以来,易殊归每日病痛缠身,已不再是从前活泼开朗的模样。 可他不愿表现出来,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不同,轻松地说:“倒是你,晓晓,我们先前从未想到你有修行天赋。现在,你有这么多与众不同之处,你已经是小辈弟子中的强者了,若是我爹要选继承人,我一定挺你。” 易殊归确实没什么野心,如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易寒也不再给他压力,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岑暮晓心感内疚,若不是为了她,易殊归本应是个鲜衣怒马的少侠,而现在却需要用药吊着性命。 “殊归,自暴自弃,岂不哀哉。”岑暮晓顿下脚步,“你怎么这么傻?你没必要为了成全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她一直想对他说,她没什么能回报他的,他这么做真的不值。 还没等她说出口,易殊归就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值得的一件事,你不必愧疚,你不欠我的,你本该拥有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岑暮晓转头望着门外的天空,拥有自己的人生对于一般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到她这里便这样复杂?还需要一个她在乎的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才可以。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难不成是毁灭了世界? 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一个令她细思极恐的想法:“你说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是不是早已被安排好了,从出生到死亡,生命中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是不是都有人在掌控?” 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向主张的为自己而活,还算是为了自己吗? 易殊归想到梦里总和他对话的那个人,念叨着什么使命,什么时机,他本来不懂,岑暮晓这么一说,他倒有些串联起来了。 他体内的封印非得用岑暮晓的望舒剑才能斩断,这是不是说明,他和她存在着某种偿还和被偿还的债。 他和她之间的谁也说不清原因的关联,会不会真如她所说,是有人刻意设置的。 传说中,凡人有轮回转世,那他们上一世会不会有什么纠缠? 使命?他的使命是什么?他究竟要不要认命? 他这样想着,呆了好久,岑暮晓以为他又犯病了,差点去叫易寒。 “那你信命吗?你相信一个人来到另一个人身边是为了完成他的使命吗?”他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说这句话的语气不像他平时那般大大咧咧,让岑暮晓感到异常陌生。 “我不信,我讨厌听天由命,那样太没劲了。不管是谁,休想摆布我的命,凭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另一个人呢?”岑暮晓不去看天,低头看腰间的香囊,“我只想为我自己、为我所在意的人和事活着。” 易殊归仍是说了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棋子,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明白下棋之人的用意。” …… 次日,衡山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华山,一行十几人,只为押送文轩,为首的是郭嘉的长子郭怀瑞。 郭怀瑞先带着衡山弟子去了清霞殿,作为晚辈,礼数得周到,免不了和易寒寒暄几句。 郭怀瑞闭口不提郭怀阳之事,和郭嘉一样没把郭怀阳当回事。 他们郭家可能是遗传的冷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郭怀瑞拱手行礼道:“此次五岳大会,还望易掌门准时出席。” 易寒虚扶了下郭怀瑞,示意无需多礼,道:“这次我就不去了,小儿殊归病重,身边需要人照顾,请郭贤侄回去之后代我向郭掌门问好。” 郭怀瑞对于易殊归的病有所耳闻,有些吃惊,又不好表现出来失了礼数,“易公子是何病症?早年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再者,生病不是有下人或者大夫帮忙照看,哪里轮得上堂堂掌门? 易寒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莫不是到了叛逆期? 易寒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些关于易殊归的病情,郭怀瑞客套地道:“易掌门不必忧心,令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康复的。” “承你吉言。” 易寒无法出席五岳大会,由庄夫子代替易寒前去。 还没动身前往衡山,岑暮晓就开始紧张起来了,这一路上和庄夫子同行,怕是得无聊透顶,还不能乱说话…… 小辈弟子中可以去几个观战的,她原本想带着木童去,可是木雨桥需要人陪伴,她也不好横刀夺爱。 走之前,她嘱咐道:“阿童木,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小心些。” 别人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到她这里,成了担忧师弟师妹了,师父和其他师兄能保护好自己,用不着她担心,能让她牵肠挂肚的人便只有易殊归和木童了。 木童眼眶红红的,一想到岑暮晓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见不着面,不由难过不舍:“我……” 岑暮晓抱了抱木童,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怎么快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岑暮晓想起那日木童背上无缘无故的疼痛,问道:“背上还疼吗?” 木童抹了抹脸,吸了一下鼻子,道:“不疼了。”那次背上的胀痛太过莫名其妙,从小到大她的身体还算健康,除了在药仙谷中毒,基本没有过什么伤痛。 岑暮晓道:“那就好,记得有事情发我传音符,记住了!” 她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木童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只乖乖点头。 “还有关于大师兄的动向,你要及时告诉我,知道吗?” 木童头低低的,声音带着点哀怨:“我也没什么机会见大师兄,自上次你和他聊过之后,他就没再私底下和我说过话。” 元朗倒是信守诺言,这样也好。 岑暮晓听出了木童言语间的嗔怪,看着木童道:“你不会怪我吧?” 关于元朗的疑点她没有告诉木童,在所有人眼中大师兄的形象都是刚正不阿的,她不想坏了木童心目中大师兄的美好念想。 她想保护木童,不只是保护她身体上不受伤,她还想保护她心灵上没有伤痛。 木童眼中含着亮晶晶的泪,朝着她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没有怪你。” 木童心里很乱,一个是她心仪之人,一个是亲如姐妹的恩人,这两个人怎么就有了隔阂呢? 望天门、元朗和元康互为替身、元朗又和害岑暮晓的衡山人有某种关系。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明白岑暮晓是为她好,可是,她很喜欢元朗,她不知道岑暮晓和元朗说了什么。从那之后,元朗便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我是不是很没用?”木童抬头望着岑暮晓,满眼的沮丧。 岑暮晓微微蹙眉:“你怎么这么想?” 木童淡淡地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脆弱,有些事情,你可以告诉我的。” “那些阴谋算计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完全信任我,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岑暮晓搭着木童的肩膀,“阿童木,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木童似懂非懂,岑暮晓不愿意多说,她便不再多问。 凭她和岑暮晓这一年多的相处以来,她了解岑暮晓的为人。 岑暮晓对她真的很好,真心拿她当亲人、当亲妹妹看待。 岑暮晓失去过家人,所以极重感情,对待她在乎的人会格外珍惜,为了她所珍惜的人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就像是个护犊子的母鸡,不愿小鸡面对外界的一点挫折,有什么艰难险阻冲她去就好了,小鸡在她的翅膀下无忧无虑地活着就行。 她特别自信,甚至有点自负,她认为她一个人可以扛下所有担子。 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你管好你自己,不要给我添乱就算万事大吉了。 木童心里难免有点不满的情绪,可又没有理由反驳岑暮晓。 苍梧山之行,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要去杀云兆,她哥哥不会断臂。 她没用,她是个惹祸精。 她和岑暮晓的交往方式一直都是岑暮晓占主导地位,岑暮晓告诉她,她该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虽然两个人现在是同门,但是在她看来,她们的关系仍是存在着某种不平等。 谁让她是丫鬟出身呢,她骨子里的自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去的,她以为她做到了,其实并没有。 “晓晓,我信你,我当然信你,可你信过我吗?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可信。”木童用手指揪着袖子打转,略微生气,“也对,我入门晚,修为差,我……我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阿童木,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岑暮晓愣了半天,这丫头什么脑回路?为了元朗,她这是魔怔了? 看来,她得好好和木童沟通一下了。 她抓着木童的肩膀,轻道:“你听我说,我从未觉得你是累赘,我相信木师兄也不会这么认为。你就是你,你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呢?” “大师兄年纪轻轻修为不凡,他是很优秀,也很招姑娘家喜欢,只是,他……人各有志,他志在掌门之位,而不是儿女情长,你和他在一起会受伤的。” “他身上背负得太多,他可以为了掌门之位不择手段,你懂吗?” 说了这么多,不知木童能不能听进去。 木童垂着眼帘,呆呆地点了一下头:“我懂,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我有分寸的。” 岑暮晓叹了口气,“我不怕为你担心,我就怕你为了不让我担心而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木童展颜,看似释然地笑起来:“不会的,你放心吧,你说得对,我听你的。”晓晓要的不就是这句话吗?什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才能安心。 岑暮晓微微一挑眉,揉了揉木童的脸:“等这段风波过去,我会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的。” “嗯,好。”木童又点了点头。 岑暮晓将信将疑地看着破涕为笑的木童,心道:“这小丫头片子,莫不是到了叛逆期?” 正说着,门外有人敲门。 元朗道:“小师妹,收拾好了吗?庄夫子在催了,该出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抬杠 今日,衡山弟子押送文轩启程,岑暮晓一同出发前往衡山。 山门前停着十余架马车,中间的一架是密不透风的黑色铁笼。 拉黑色铁笼的不是普通马匹,而是熟湖兽。 岑暮晓没见过真正的熟湖兽,只在《万魔图》上看过记载。 这种魔兽虽是魔,但没什么攻击性,不食人肉,是一种长着翅膀、人面蛇尾的马。 岑暮晓上前仔细瞧了瞧,这只熟湖兽没有翅膀,背上光秃秃的。 熟湖兽哼哼唧唧地撇着头,又弹了弹蹄子,似是不想被人看见它没了翅膀。 郭怀瑞见岑暮晓看稀奇似地端详着熟湖兽,哑然失笑道:“岑姑娘不会没见过熟湖兽吧?” 岑暮晓问道:“它的翅膀呢?” 她不在意郭怀瑞趾高气扬的态度,见没见过又不能说明什么。 郭怀瑞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砍了呀,要不然不就飞走了,哪会这么听话?” “有普通的马可以供你们驱使,为什么非得砍了熟湖兽的翅膀,把熟湖兽当成马用呢?” 岑暮晓想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魔一样会痛啊,为什么要为难这种温顺的魔?熟湖兽算是所有魔兽中反应最为迟钝的一类了。 郭怀瑞像是听到了闻所未闻的笑话一般吃惊,“留它一条命已经是恩赐了,砍翅膀算得了什么?” 熟湖兽听了这话,抬起前蹄,长啸了一声,表达着不满。 在世人眼里,只要是魔,落得怎样的惨境都不为过。 岑暮晓非要为熟湖兽杠上一杠:“它不需要这样的恩赐,砍了它的翅膀还不如杀了它。” 熟湖兽的背上有数道长长的青紫色勒痕,像是长期负重导致的。 谁知道这样使唤人家有多久了。 未修成人形的熟湖兽是听得懂人话的,听她这样说,又叫了一声。 郭怀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岑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怎么不见你可怜普通的马呢?倒是同情起作恶多端的魔兽了。” “那是一回事吗?”岑暮晓只觉衡山人一个比一个荒唐,“你骑马需要砍马身上的某个部位吗?所以何必呢?” “你……”郭怀瑞一句话未说出口,这时易寒亲自带人将文轩押送至山门前。 数道剑光闪过,元朗和元康架着文轩落地。 文轩抬头看着一条长龙似的车队,鄙夷地笑道:“衡山好大的架势,押一个被封印的魔需要这么多人吗?虚张声势,徒有其表。”说完,他看了岑暮晓一眼,似是在提醒她别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岑暮晓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无人之处。 她是有放走文轩这个想法,在此之前,她需要先弄清楚望天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衡量文轩是否无辜,她应不应该救。 元朗漠视着文轩,扯了下嘴角。 郭怀瑞捏了捏拳,讥讽道:“困兽犹斗,莫要太嚣张!” 易寒见状嘱咐道:“郭贤侄,先前我在他身上加固过一次封印,不过,你们仍不可掉以轻心,不要过多与他谈话,小心为上。” 说着,易寒指着元康,又道:“我这二弟子会随着你们一起押送穷奇,确保穷奇安全送达衡山。” 易寒此意是派人监视衡山,防止衡山有什么小动作。 郭怀阳放走穷奇,说不准是郭嘉默认的,不然他怎会对亲生女儿不管不顾,只怕是担心管了惹人非议。 郭怀瑞抬手示意几个衡山弟子打开铁笼,衡山弟子作势去推文轩,赶着他进去。 “放手,我自己会走。”文轩不愿挨上衡山人,跟躲瘟疫似的,拖着铁链跨进了铁笼。 郭怀瑞哼笑了一下,哐一声响,似铜墙铁壁般的铁笼封上了。 郭怀瑞向易寒一揖:“易掌门放心,我们会多加注意的。”随后向元康行了个平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指着自己的车辇,邀元康一同乘坐,“那元兄请——” 元康礼貌地回了个礼,没有动步子,“不必了,我和小师妹一架马车就行。” 岑暮晓一怔,手挡在唇边,低声道:“我没说要坐马车,我准备御剑去的。”谁稀罕衡山的马车…… 元康呵呵一笑,挤眉弄眼地说:“小师妹,陪我一起呗,这衡山的人我都不认识,多无聊啊。”一面说,一面拉着岑暮晓走向停在末尾的马车。 “你这个自来熟,不是和谁都聊得来吗?”岑暮晓试探着说。 也许元康有什么话要单独和她说,这是个好机会。 首先,她得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元康。 元康无视郭怀瑞快要翻上天的白眼,小声说:“我不喜欢他们,我可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话。你不和我一起,难不成你要和庄夫子那个老顽固一起?” 元朗隔得近,听见了元康的嘀咕声,使了个眼色,“师父对你予以重任,你代表的是整个华山,瞎说什么呢。” “等等。”易寒叫住元康和岑暮晓,“暮晓你过来一下。” 他注意到岑暮晓和文轩之间似有眼神交流,他最担心的无非是岑暮晓闯下大祸,他必须得多叮嘱几句。 岑暮晓呆了一下,急忙闪身到易寒身边,“师父。” 易寒带着她远离人群,找了处方便说话的地方,道:“你这孩子,我不让你去衡山,你偏要去……罢了,五岳大会可以增长一些见识,对你来说没有坏处。得不得魁首是次要的,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岑暮晓点点头,一口答应:“我知道的,我能保护好我自己的。” “上一次五岳大会的时候,你还拿不起玄铁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早知你有一些特异之处,却没想到最先小有成就的是你……” 岑暮晓耐心听着易寒的说教,只顺从地点头。 易寒话锋一转,“切不可轻信那穷奇的片面之言。” 岑暮晓一时间心头慌乱,易寒发现了文轩和她有合作? 表面上她淡定地说:“那是当然,我不会的,我有自己的判断力。” 易寒仍是不放心,背过手,叹了一声:“无论他是否无辜,他在所有修仙者眼里就是凶手,同情他只会害了你自己,更会连累整个华山,明白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血色莲花 岑暮晓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易寒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也能想得到,她能在穷奇手里活下来,便只有两种可能,她实力强过穷奇,或者穷奇手下留情了。 易寒这意思显然是不大信她能强过有六百多年道行的穷奇。 易寒可能只是猜测,如果真有证据,怕是不会饶了她。 数千年来,人族之间再怎么内乱不断,但在魔族的问题上是异常团结的。 全天下人同仇敌忾地对付魔,所以人说魔是凶手,魔便是凶手,魔不存在无不无辜。 若是有人同情魔族、伙同魔族,那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与魔同罪,甚至比魔更可恶。 她仅仅是在课堂上说了句魔也是分善恶的,就被人骂了好久脑子有问题,更何况,她还打算放过文轩。 她心里堵得慌,却又无力改变现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同情文轩,只因他的眼神? 她好像和文轩一样失去过某个重要的人,她说不上来,却特别能理解文轩的情绪。 她思量了一下,才道:“师父您说的我记住了,我明白的。” 她这话说得极为肯定,易寒回头看着她,稍稍安心了些,但愿这孩子真的听进去了。 她不能为了文轩连累整个华山,她得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 …… 马车一路上行得很稳,没有想象中的颠簸,不过比御剑要慢一些。 按照目前的行程,去衡山可能需要十天左右。 已行了两日,途径荀阳城,岑暮晓撩开马车窗帘,向外望去。 荀阳城商贩云集,行人如织,一片繁华。 元康也向外望,兴奋地说:“小师妹,不如我们在这里玩两天再去衡山吧,我们御剑追上他们轻而易举。” 岑暮晓道:“玩?庄夫子会同意吗?”这元康的玩性怎么比她还大。 元康一脸生无可恋,“太闷了,你就知道睡觉,也不和我说说话,哎,我出去透透气。”说完他跳下马车,和路人打起了招呼,跟名人见面会一样张扬。 岑暮晓其实并没有睡着,她一路观察元康的举动,暂时看不出破绽,难道是她想多了,和她同行的人正是元康? 街头人群涌动,无不驻足观看他们这一列车队。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拉着文轩的那架车辇,有熟湖兽在前,民众好奇又不敢上前仔细看。 一民众道:“现在修仙的不御剑改骑马坐车了?” 一旁的另一民众道:“我看未必,那黑色铁笼里应是关着什么重犯吧,御剑恐有不便。” “那个马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不是马吧,看样子是魔,马哪有这么大块头。” “这些修仙者真了不起,能降服这么大只魔兽。” “这有什么?我看那些魔兽本就和畜牲差不多,就相当于畜牲修炼成魔了呗。可是畜牲就是畜牲,能为人所用是它们的荣幸。” “就是,就是……” 闻言,铁笼轻微震动,一阵黑色气浪朝着人群中奔涌而去。 黑气扼住了那个说魔是畜牲的人 那人捂着脖子,想喊喊不出,无法呼救,他身边的人还未察觉。 岑暮晓捏拳,想制止,却又忍不住气恼,那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点。 郭怀瑞应是没发现这一插曲,车队并未停下,依旧在行驶当中。 片刻后,有人看见那人的脖子上环绕着黑气,脸涨得通红,已快要窒息。 人群中一声声惊呼:“杀人了,杀人了!” “有妖魔作祟!” “有魔!快跑啊!” 瞬间,繁闹的街市中人群一哄而散。 此时元康不在,岑暮晓可以随意出去,不被人怀疑。 岑暮晓瞬行到文轩的铁笼中,抓住文轩的胳膊,厉声喝道:“够了!” 文轩茫然地道:“岑姑娘?你怎么进来的?”她是怎么知道是他在施术的? 衡山人自视甚高,他们特意准备的牢笼有这么大的漏洞,在笼中控术居然不会失效? 岑暮晓瞪着文轩,“你停下,你要是杀了这个人,就别指望我救你了!” 文轩轻笑:“你本也没打算救我吧?你师父警告过你了,对吗?” 他手中的魔气四溢,外面那人的脖子已然被勒出了鲜血。 他并不想立刻要了那人的命,嘴欠的人就该让他永远不能开口说话,慢慢割了他的喉咙岂不快哉! 他额头上已渗出虚汗,体内的封印似蚁虫啃食着他的全身。 岑暮晓伸手去阻拦,文轩带着铁链的手轻轻一挡,他忍着疼痛,冷笑道:“你不觉得此人口无遮拦吗?” “至于吗?就因为说了句侮辱你们魔族的话,你就要他的命?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们魔族果然丧心病狂!”岑暮晓召来佩剑,一剑向他劈去。 文轩拽着铁链,护在身前,岑暮晓一剑砍在铁链上,咣一声,划出了一道火花。 铁链完好无损。 文轩凝眉,眼神微变,“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大善人?” 岑暮晓一惊,文轩是想借她之手斩断铁链?望舒都劈不开的铁链,一定非同寻常。 她灵光闪过,忽道:“素情,你在素情面前也这样?” 文轩怔住,眼神瞬间黯然,手中魔气如炊烟般散去,淡漠地说:“那个人死不了,我并未下死手。” 岑暮晓横了文轩一眼,“我会再来找你。” 说完,她瞬行回了马车,元康还未回来。 人群哄乱时,车队就已停下。 岑暮晓装作先前一直在马车上,看见一群人围着那个差点丧命的人。 郭怀瑞道:“是谁干的?” 衡山弟子没想到是文轩的手笔,都以为隔着他们特制的铁笼,任凭文轩再厉害也不可能隔空施术,而且他身上有封印,施术必遭反噬。 岑暮晓从马车上下来,元康挡在她身前,道:“师妹多加小心,有魔出没。” 文轩既已手下留情,岑暮晓就没告诉众人是文轩所为,径直前去查看受伤的那个人。 那人脖子上正冒着黑气,索性没有性命之忧,经此一劫,吓得不轻,神志已失常。 衡山弟子中没有懂医术的,无能为力,郭怀瑞只好带着众人回到马车上。 这时,空无一人的街道口,缓缓停下一马车,马车纹饰上绣着血色莲花图腾……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二师兄,你擦擦口水 马车上走出来一个女子,一步一步,姿态妖娆,身着绣着大朵血色莲花的拖地红丝裙,胸前领口开得很低。 她一双凤眼勾人心弦,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头上的珠花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 岑暮晓一时看呆了眼,这女子的五官长得虽不算特别精致,但整个人散发着成熟妖艳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呃……她好丰满啊。 岑暮晓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哎……一声叹息。 元康和几个还没上马车的衡山弟子,一样盯着那女子愣愣出神。 岑暮晓揶揄道:“二师兄?你擦擦口水。”说着,递给身旁的元康一块手帕。 “说什么呢?”元康羞赧地推开了岑暮晓的手帕,思索了片刻,“血莲,轻尘教的人?” “轻尘教?是荀阳的修仙门派?”岑暮晓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元康道:“不是什么修仙者,别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是群疯子,上车吧。” 这么一说,岑暮晓更加好奇了,元康拉着她走,她才动了步子。 只见那女子的纤纤玉指在那个受伤的人额头上一点,那人便昏睡了过去,脖子上的伤在慢慢愈合。 她招来几个车夫,并吩咐:“送他回去。”她的声音温柔如泉水涓涓细流。 几个车夫没有说话,只管听命做事,伤者被他们抬进了马车车厢。 岑暮晓安心地踏上了马车。 “姑娘留步。”那女子朝着岑暮晓的方向叫了一声。 岑暮晓回头,环顾四周,除了那女子,现场就她一个姑娘,应是在叫她了。 “何事?”她问。 那女子带着一抹微笑,上下左右打量着岑暮晓,从头看到了脚。 她最后的目光定在了岑暮晓腰间的香囊。 她红唇微弯,喃喃自语:“原来是你……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 岑暮晓耳聪目明,听见了她小声的自言自语,不禁疑惑,他?他是谁? “你认识我?”岑暮晓正好对这个轻尘教有些感兴趣,便不顾元康的叫唤,退下了马车。 她思来想去,她没见过这个女子。 那女子缓缓道:“从前听说过姑娘,不过百闻不如一见。” 岑暮晓满头问号,她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不就拿了个华山剑术考核第一名吗?这都火到荀阳了? 她奇道:“在哪听说的我?” 女子嫣然一笑:“姑娘可否到我府上一叙,我再详细地告诉你。” 说完,她补充道:“哦,对了,我叫玉茯苓。” 元康见岑暮晓迟迟不动,掀开门帘,道:“小师妹,你快上来啊,你不会真想跟她去她家吧,你又不认识她。” 岑暮晓对玉茯苓印象不差,能对受伤的陌生人出手想救,想来应不是坏人。 “好,我和你去。”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元康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只好下车跟着。 庄夫子打坐冥想完毕,拉开窗帘,见二人跳下了车,眉间一皱,斥道:“掌门师弟平日真是太纵容你们了!” 二人讪讪地抱拳行礼,元康道:“庄师伯,我们就去一下下,待会御剑能赶上大部队。” 岑暮晓本想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快去快回,谁知庄夫子醒了,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脱身。 她指着铁笼,低声道:“庄师伯,我怀疑刚才是穷奇在施法作乱,衡山的特质铁笼可能存在漏洞,他们衡山弟子太年轻没有经验还没察觉,师伯您可以去检查检查铁笼,以防穷奇再次作祟。” 庄夫子摸着胡子,望向铁笼,刚才他在冥想无法中断,否则可能气血倒流,所以未下车查看伤者,听岑暮晓这么一说,倒也不无可能。 他“嗯”了一声,御剑飞到了铁笼之上。 为了不耽误行程,衡山弟子先行赶车启程了,庄夫子御剑与铁笼平齐,仔细观察着。 岑暮晓和元康偷摸着闪身到玉茯苓身边。 玉茯苓笑道:“岑姑娘怎知是穷奇作乱?” 岑暮晓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姓岑?” 而且玉茯苓听到铁笼里关押的是穷奇,也丝毫不惊奇,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我不光知道你姓什么,还知道你的名字,还有很多关于你的事。” 玉茯苓盯着她看,而后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我轻尘教尽知天下事,只要是我想知道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语气极为自信。 尽知天下事?天下这么大…… 岑暮晓和元康相视一看,同时愣了一愣,这也太会吹牛了吧。 难怪元康说轻尘教是一群疯子。 二人虽不信,但也没有反驳,只跟着玉茯苓同行。 玉茯苓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拿佩剑或者什么法器,看不出习的什么派系术法。 元康走得不耐烦了,道:“你不会御剑吗?就这样带我们走着去?” 不是为了岑暮晓的安危,他本不想去,让他走这么远的路更是难为他了。 岑暮晓也道:“是啊,我们还得尽快赶上大部队呢,能快点吗?” 玉茯苓停下脚步,稍稍侧身:“岑姑娘不是会瞬行吗?何愁赶不上队伍?” 岑暮晓心里咯噔一下,玉茯苓知道得还真不少,她从哪来打听来的? 她能瞬行至千里之外这件事,她并未告诉过任何人,除了木童和木雨桥知道一点内情以外,她确定不会有人知晓。 她越来越好奇玉茯苓是何许人也了。 按照元康的理解,以为玉茯苓说的是移形换影术,此术的确是岑暮晓的拿手绝活。 同时他又有些茫然:“移形换影术也不能行至千里啊,她说什么呢?” 岑暮晓忙打岔:“没什么,没什么……” 玉茯苓轻轻一笑:“抱歉,我失言了,岑姑娘为何要活得这么累呢?” “什么?” “隐藏实力不累吗?”玉茯苓微微勾唇。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岑暮晓继续装傻充愣。 玉茯苓带着二人来到一片花海之中。 一眼无际的花海,那满目的姹紫嫣红仿若人间仙境,彩蝶纷飞,蜜蜂起舞,在花丛间穿梭。 玉茯苓优雅地捻着兰花指,似是在念什么口诀。 顷刻间,花丛中开出一条小道。 远远望去,那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嵌在幽径之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邪教? 三人进入轻尘教大殿。 殿内皆是女子,和玉茯苓一样姿态妖娆优雅得很,见玉茯苓带人过来,纷纷俯身行礼道:“教主。” 玉茯苓目不斜视地走着,妩媚中又透着威严庄重。 穿过一道拱桥,她带着岑暮晓和元康来到一处院落。 院子里种着桃树,正值夏日,桃花却开得正盛,岑暮晓和元康都吃惊了一下。 岑暮晓转念一想,好像药仙谷也是这样,没有季节分明。 可能是掌管四季的神仙忘了这两处地方吧。 玉茯苓引着二人进到殿内,道:“二位暂且稍作休息,我去去就来。” 玉茯苓转眼便不见了,留下二脸懵圈的岑暮晓和元康。 这时,来了两个婢女,端来一壶茶水和一些糕点。 一婢女道:“两位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 “好,谢谢。”岑暮晓并没打算在这里多待,只是想搞清楚玉茯苓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她。 元康一点也不客气,拿了一块花型糕点吃了起来,“我帮你试试有没有毒。” 岑暮晓满头黑线:“你是饿了吧……先前还说不要和轻尘教打交道,现在反倒自己吃上了。” 元康嘿嘿一笑,倒了杯茶,“茶不错,好香啊。” 岑暮晓不吃不喝,保持着警惕,“轻尘教到底什么来头?” 元康四处望了望,确定无人后,低声道:“邪教。” “既然是邪教,那你是不是太放松了点?”岑暮晓扶着额头,看着元康大快朵颐。 元康胸有成竹地说:“那个玉茯苓对你好像没有恶意,应是不会害我们,所以,不打紧,不吃白不吃。话说回来,她为什么对你如此友好?” 一路上都啃着干粮,喝着凉水,终于能喝到热茶了,元康毫无防备之心,乐得自在。 “友好吗?我哪知道。”岑暮晓道,“那为什么说他们是邪教呢?” 元康抹了抹嘴,回忆起他去年来到荀阳城时的经历。 荀阳城本是有个修仙门派驻扎的,名叫飘渺阁,此修仙门派建派已有三百多年。 飘渺阁的少阁主陆钦然嚣张跋扈,仗着家里是所谓的修仙名门世家,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因官府忌惮修仙者的实力,百姓每次报官皆是不了了之,整个荀阳城没人能收拾这位纨绔子弟。 此人好色,平日调戏良家妇女是常有的事。 岑暮晓忍不住打断道:“飘渺阁和轻尘教有什么关系?” 元康压手道:“听我说完嘛。” 去年夏天的时候,元康领到任务到荀阳城除魔。 有人反应城内出现了食人精魄的恶魔,元朗听说后还担心难以对付,差点通知元朗前来相助。 后来,才得知是一农户家的女儿被陆钦然给强了,那女子不堪受辱,事后自杀了。 过了没几天,飘渺阁频频出现怪事,没人住的房门自动开开关关,晚上经常能听见女子的尖声哭喊。 陆钦然吓得整日不敢出门,说是见到了女鬼,女鬼要找他索命。 听到这里,岑暮晓嗤笑了一声,“活该,自作自受。” 元康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说:“谁说不是呢,就因为这个,他们让人散布假消息,引我们华山的人过来帮忙驱鬼,你说搞不搞笑?” 岑暮晓一直认为魔本是鬼所化,对于这一点倒是不奇怪,“然后呢?真的有鬼吗?” 元康吐了瓜子壳,道:“鬼?怎么可能,鬼看不见也摸不着啊。” “鬼我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群疯子。”说着,元康朝着门外看了看,“也就是轻尘教的人,号称可以帮飘渺阁捉鬼。” “她们一个个穿得那是……”元康思索了一下措辞,“那叫一个奔放,还极其瞧不上我们修仙门派,连五岳都不放在眼里,扬言修仙无用,连鬼都捉不着。” “我当时气的啊!”元康现在想起来仍是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说,我们修仙者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我们要会捉鬼干什么?又不是眉山道士……” 元康絮絮叨叨地又扯远了,岑暮晓及时将话题拉回来:“最后鬼捉到了吗?” “捉没捉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陆钦然死了。” “怎么死的?” 元康阴森森地说:“全身的血一点不剩,成了干尸,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死得很惨。” “罪有应得。”岑暮晓立时想到可能是轻尘教所为,“这么说轻尘教是去复仇的,明明很正义啊,怎么能算是邪教?” “飘渺阁阁主找上轻尘教,誓要讨回公道,要他们偿命,轻尘教却说她们只答应驱鬼,别的从未保证过。确实在陆钦然死后,飘渺阁便再无怪事发生了。” “飘渺阁阁主带人攻上轻尘教,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飘渺阁的人回来之后,全部精神失常了,没有人记得陆钦然这个人了。” 岑暮晓惊道:“全部失忆了?” 元康道:“是吧,你说她们怎么做到的?若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一棒子敲碎脑袋也不是不可能失忆,关键是几十个人同时忘了陆钦然,太邪门了。” 陆钦然死后,城中人几乎普天同庆,一时间轻尘教的风头盖过了飘渺阁。 岑暮晓略略思索,才道:“我还是觉得轻尘教没什么不对,虽说她们的方法不同寻常,可没做什么坏事啊。” “你知道她们的教义是什么吗?” 岑暮晓摇摇头,等着元康继续说下去。 “人定胜天,逆天行事。”元康口说干了,又倒了一杯茶饮下,道,“狂妄吧?” “她们瞧不上所有修仙者,她们不修五行术法,不知修什么。不管是人是魔,只要认同教义便可收入教中,不过,貌似只收女子。” “总之,她们号称替天行道,天要救人,她们便杀人,天要亡魔,她们便救魔。” “惩治陆钦然这种逍遥法外的人,我可以理解,但是,作恶的魔她们也救,真是疯子,迟早会被众仙门围剿……”元康不赞同地摆了摆手。 岑暮晓对轻尘教印象还行,以她对元康的了解,他说话不存在添油加醋,他说的应就是他所看到的。 岑暮晓若有所思,喃喃:“或许她们救的不是恶魔呢?” 有没有可能是文轩那种含冤的魔呢。 如此说来,救下文轩或许可以借轻尘教之手。 第二百章 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玉茯苓遣散左右,走进正殿的书房,水晶珠帘垂落倾泻。 帘后,风诣之正在抚琴,指尖在琴弦上起落,似山间泉水空灵清冽,玲珑剔透,而后又似潺潺流淌的强流,汇入波涛汹涌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 玉茯苓听着一曲终了,才笑着开口:“我把她带来了,原以为还得费点劲才能骗她过来,没想到这小丫头好奇心重,听我提了一下你,她就过来了。” 铮—— 风诣之心不在焉地触到一根琴弦,整只手抚在琴弦上,声音中有些责备之意:“你和她提我干什么?” 玉茯苓满不在乎地说:“你不必这么小心,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风诣之拂开水晶珠帘,站在玉茯苓面前,“我不想出任何纰漏,我没机会弥补了。” 玉茯苓叹了一声:“扶桑,你这是何苦?” 风诣之闭上眼,“抱歉,是我心急,说话语气重了。” 玉茯苓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以自私一点,在最后的这几日好好和她在一起,等你走后,我再帮你抹掉她的记忆,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风诣之垂首,一缕发丝扫过他深邃的眼,盖住了眼里的神伤,“你还是少司命的时候见过人世间那么多悲欢离合,你不会不知晓生离死别会有多痛吧?” 玉茯苓优雅地一摆手,背过身去,“别提了,我若是不知又怎会甘愿沦为堕神,太累了,如今的我逍遥自在多了,正如辛夷所说,心软做不了司命。” 风诣之走到门口停下,望向岑暮晓所在的方向,不敢再近一步,“我怕她有一天会想起来,所以我不能冒险。” 岑暮晓隐约记得一些前世的事情,在他封印她的力量之后,那份记忆也未完全消失,难保将来没有复苏的可能。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玉茯苓话锋突转,“为她改命,你必遭天诛!” 风诣之淡然地说:“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你,为的不就是这个?” 玉茯苓摇头叹息:“也对,辛夷那家伙绝对不可能帮你,你只能靠我了。” “他那么冷血,怎会为了谁牺牲自己?他是永远不会理解‘爱’这个字的。”玉茯苓嘲讽地一笑,思绪飘向了数千年前…… “多亏大司命提醒了我,我其实挺感谢他的。”正是因为大司命提到魔神降世,才让风诣之隐约意识到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他找到了玉茯苓。 一开始,他以为烛龙的目的是让岑暮晓死。 他用扶桑花封印她体内的力量后,易殊归的封印就被破了,他又疑惑了,若没有烛龙的推动,易殊归怎可能轻易破了封印? 可是,易殊归的封印完整不是更有利于稳定她体内的力量吗? 烛龙到底是要阻止还是要推动魔神降世? 无论是何缘故,他不想岑暮晓再次成为任命运摆弄的牵线木偶,他一定要保住她的命! 玉茯苓深思熟虑后道:“那个方法我不确定能否用在凡人身上,千万年来从未有过先例。” 风诣之异常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试一试,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听此一言,玉茯苓心有触动。 她曾是天机阁的少司命,与大司命辛夷一同掌管人世间的机缘和因果。 彼时,她负责机缘,大司命负责因果。 两千多年前,烛龙插手人魔之间的战争,派应龙斩杀蚩尤,蚩尤部族兵败,退居九黎。 在无数个机缘线中,玉茯苓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蚩尤若是胜利,会在不久的将来统一整个人界,人世间再无大规模的战争。 由于烛龙的干预,蚩尤败了,炎黄二帝死后人界会迎来长期的分裂割据,人和人、人和魔之间大大小小的纷争不断、死伤无数。 且蚩尤的怨念与日俱增,怨念化为梼杌,梼杌的野心比蚩尤更甚,恐有生灵涂炭之祸。 烛龙自责犯下过错,来到天机阁,要求玉茯苓和大司命修改机缘和因果,阻止梼杌诞生。 这要怎么改,让玉茯苓和大司命犯了难,蚩尤死已经成了定局,这便是因,梼杌因蚩尤而生便是果,已无力回天。 烛龙便将计就计,耗尽灵力布局好一切机缘和因果,也因此遭到反噬身归混沌。 在烛龙看来蚩尤的孽债应由其子孙来还,魔王玄霖与天命大煞之人成婚诞育天下唯一的半魔,再由半魔封印梼杌是唯一的办法。 玉茯苓亲眼看着玄霖和覃念思的机缘线交叉,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却是一场精心的安排,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她终是于心不忍,黯然下界,就这样在人世间流浪了数百年。 后来发生的一切果真朝着烛龙设置好的方向发展了,然而却中途生变—— 莫染会被松鹤道长逼死,世上再无半魔。梼杌将踏平人间杀光所有人,创造一个只有魔的世界。 玉茯苓不清楚烛龙或是大司命用了什么办法改变了莫染身死这一结局。 直到她听说扶桑替一个半魔挡下天诛,她便明白了,就算没有她掌管机缘,命运的轮盘也不曾有一刻停歇。 在天命面前,他们这些自诩强大的神一样毫无办法。 扶桑爱莫染,前世今生,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但是,爱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变数。 即使在三生石上刻上双方的名字,也不一定能强求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到不顾性命、付出所有。 玉茯苓猜想烛龙可能是在赌,毫无疑问,他赌赢了,他利用扶桑对莫染的深爱达到了封印梼杌的目的。 人世间就像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为了所谓的凡间安定,就连神也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 大司命曾嘲笑玉茯苓:“真搞不懂你同情这些人做甚?你和扶桑一样爱心泛滥了?凡人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人生总有缺憾,大不了重头来过。” 玉茯苓明知故问,只想反驳他:“那魔呢?可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大司命哑然,沉默了一会儿,夺过她手里的机缘线,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有违天意的事,“我们神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你的神籍来之不易,你不要作死!” 她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下无奈。 人人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她不这么认为,看得多了心累,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无忧无虑。 风诣之找上她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忙,这一次,她要试着逆转天意,她就不信风诣之对岑暮晓刻骨铭心的爱感动不了无情的天。 第二百零一章 我便逆了这天 岑暮晓正等得不耐烦,忽而远远传来了缕缕琴音,悠悠扬扬,宛如天籁。 “你听到什么没?”她问元康。 元康向四周望了望:“什么?哪有什么声音?” 算了,跟元康这个音痴没什么好说的,她如今的听觉太灵敏,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也正常。 “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她站起身,寻着琴声的方向而去,找着找着却迷了路。 她自认她从不路痴,轻尘教宫殿虽大,但也不至于刚出门就迷失方向。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此琴音不是普通的琴音,可能是某种阵法。 怎么会这么耳熟呢?像是在哪里听过。 不知为何,她在这首曲子中听出了久别重逢的感觉,前半段是日复一日的思念,后半段是终相见的重逢,直到末尾是失去后的痛彻心扉。 她不由鼻子一酸,忽觉呼吸困难,莫名心痛。 邪教?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邪…… 她忍着莫名其妙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回到原处,却发现元康不见了踪影。 她抽出一张传音符:“二师兄你在哪?” 元康是有传音符的,她曾给过他一张,出门在外他不可能不带着。 传音符暂时无人回话。 她抱怨道:“这些人怎么回事?白瞎了我琢磨了好多天研究出来的实时通话功能,每次发出去半天不回!” 她只好再四处找找,顺着琴音找不到方向,那便换个思路,朝着琴音的反方向试试。 她脑回路一向清奇,对于这个办法她很有信心。 她踩在小路上,嗅着路边的花草,她依稀记得药仙谷的沐风殿和这里差不多,同样种满了奇花异草。 说起药仙谷,她最近一次瞬行去药仙谷是干什么去了? 太奇怪了!她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她还去了趟泰山,遇见了魏林嫣,她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去找魏林嫣? 她蒙了,晃了晃脑袋,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 耳边的琴音渐行渐远,片刻后完全听不见了,不知是隔得太远,还是弹琴之人没有再弹。 行至宫殿主殿,她决定进去看一看,元康不见了,她得找到玉茯苓问清楚。 刚才跟着玉茯苓进来时主殿这里有好几个婢女守着,现在却无人把守。 这个玉茯苓有古怪,莫不是特意引她过来的? 她刚迈进正殿大门,殿内有一男声响起:“你怎么进来的?”声音中掩藏不住的慌乱。 男的? 岑暮晓愣了一下,原来轻尘教不只有女教众,待了半天还没在这里见到过男子。 她礼貌地答:“叨扰阁下了,我见外面无人看守,便进来了。我师兄不见了,我找不到他,请问你们教主现在何处?我有很多话想问她。” 她隔着水晶珠帘朝里面看去,看不清帘后人的面容,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红衣。 能在正殿内弹琴,想来此人在轻尘教的身份不一般,莫非是玉茯苓的相公? 玉茯苓的年纪估摸着二十五岁上下,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老实说,应该没有哪个男人能不败在玉茯苓的石榴裙下吧? 连她一个女子见了玉茯苓,都觉得她风情万种,不自觉地就对她放低了戒心,跟着她来到这里。 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好想看看能配得上玉茯苓的男子是怎样的人。 帘后人道:“她不在这里,你出去吧。”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语气不太友善,看来这个人有点生气她一声不吭地闯进来,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她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十分识相地退了出去。 …… 岑暮晓走后,风诣之撑着额头,无奈道:“茯苓,你别添乱了,我不想见她。” 玉茯苓传音给他道:“这次真不是我,我在去找她的路上,错过她了,谁知道这丫头反其道而行之呢,你看见她了?” 风诣之淡道:“见了,你说得没错,在她面前我已经不需要伪装声音了,她全忘了。” 玉茯苓捕捉到他平静语气中的一丝失落,啧嘴道:“明明想见得紧,还说不想,真是口是心非。”盼望她记得,又不能让她记得,这种复杂的心情她懂。 风诣之道:“你快去吧,我准备好了。” 玉茯苓施法向远处眺望,忽道:“你的麻烦来了,估计是来劝你的,他是真的关心你,你好好和他谈,我先去你的岑姑娘那了。” 风诣之微微凝眉,“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玉茯苓叹了一声:“我如今的神力日渐微弱,他能找到不奇怪,你不也找到我了吗?” 说完,她掐断了和风诣之的传音。 风诣之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等着冥王的到来。 冥王冷沉着一张脸,掀开了珠帘,“扶桑君让我好找啊!” 冥王得知风诣之摘掉了所有扶桑花,便立刻召他相见,这次他却没有回应。 他动用了人界各地的阴差才找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风诣之站起来,挤出一个明媚的笑:“赤云,你怎么来了?” 冥王横他一眼,“我本以为你让太子帮你抹除所有人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是因为你想通了,结果,结果,你……”他只觉气得胸口疼,呵斥道:“你是活腻了吗?啊?” 风诣之装作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打算装傻糊弄过去:“什么呀?我这不好好的吗?我命长着呢。” “还在我面前装是吧?”冥王抓起他的手,拉开他的衣袖,证实了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游走。 冥王吼道:“你告诉我,你的灵力呢?” 风诣之抽回手,沉声道:“我没有办法。” “你有!”冥王心下不忍,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说,他背着手侧过身去,“不管烛龙所图为何,他只会做出对整个世间、所有苍生最有利的选择。你应该顺应天意!何苦如此执着?” 风诣之沉默不语,冥王急道:“除了把灵力给她,你还想做什么?你找玉茯苓是想干什么?” 风诣之缓步走到门口,蔑视着无边无际的天空,眸底划过一道凛冽的寒光,“什么顺天而行?什么为了苍生?若这一切需要用她的命来换,那我便逆了这天,负了这苍生。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第二百零二章 我错了,下次还敢 逆天?说得简单,谈何容易?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有多大逆不道?”冥王揉着太阳穴,斥道:“简直鬼迷心窍!” 堂堂天界的神尊,生而为神的天神,竟然想逆天? 不管风诣之有什么打算,从这一刻开始,他便彻底叛出天界了,且不说这天下能不能容他,就天帝也不会饶恕他。 他宁负天下苍生,也绝不负岑暮晓,女娲还有可能护着这样鬼迷心窍的他吗? 他现在灵力全无,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硬生生地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逼上绝路! 冥王痛心疾首:“扶桑,我这是最后一次劝你,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你若身死,三界大门将彻底关闭,人死后入不了冥界,你真的忍心凡间沦为炼狱吗?” 风诣之垂下眼眸,肯定地说:“不会,我有万全之策,神木不会因我身死而倒塌,你放心。” 冥王回头看向风诣之。 数千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有风诣之的相伴,让他在无比难捱的地下多了许多乐趣。 风诣之爱笑、爱闹,他不止一次地笑话他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还常常以兄长的身份教训他让他守规矩一点。 现在,他倒宁愿风诣之能永远像从前那样像个孩子—— 那个下棋老输给他、动不动爱悔棋还理直气壮、在他面前说天帝坏话、总嚷嚷着撩挑子不干去凡间闯荡的孩子。 以他对风诣之的了解,他知道他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他无比痛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风诣之还在的日子,多看看他。 冥王盯着他看了好久,许久没有说话。 风诣之见冥王沉默,想来是对自己失望了,轻道:“赤云,我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不想连累你,你有大好前程,好好做你的冥界之主,别再为我费心了,我就这样,改不了了。” 他想了想还有什么话没有对冥王说的,恐日后没有机会。 “还有,好好珍惜忘川,她心里有你,你也一样对吧?”他的唇角漾起一个明快的笑容,从前他就这么笑,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冥王一怔,什么时候了,他竟关心这个? 什么意思?交代遗言吗? 冥王突然想到那个一显世便追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傻丫头。 忘川总是问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或许是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明白。 忘川问他:“殿下,人为什么有魂魄?我们神反而没有呢?女娲不是照着神的模样造出的人类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连女娲穷极一生也没找到凡人生出魂魄的原因。 冥王按照自己的理解,道:“因为神只活一世,一世便够了。” 忘川又问:“为什么一世就够了?”她撇嘴表示不满,“凡人遭遇波折磨难可以拜神求佛,祈求我们保佑,可若是我们遇到了渡不过的劫数呢?我们该如何?” 说罢,没等冥王回答,她叹道:“这不公平!人是凡间的人,而神就相当于天界的人。神为什么就该无欲无求呢?神的一生就不会有缺憾吗?殿下,若真如此,我们能求谁拜谁?” 冥王看着她,一时无语凝噎,沉吟良久,才道:“我们神谁也指望不了,遇到劫难若无法自救便只有毁灭。” 忘川面对着自己的真身,看向那条黑不见底的河流,嘟囔道:“那我还是不要做神了,还不如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冥王露出一个担忧的神色:“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可别被其他神君听了去,你又不是多愁善感的凡间女子。” “哦。”忘川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好在虽说忘川的奇怪想法颇多,但也无伤大雅,没有忘了她自己的本分。 她只有在冥王面前才会口不择言,到天上时便是一副正正经经的冰冷仙子模样。 冥王在心中问自己,他是从什么时候放下羲和的呢? 好像是从忘川显世后不久,只是他从前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罢了。 风诣之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他心里一样有了忘川吗? 他把所有的遗憾留给了羲和,那些已经过去了,神只活一世,他不能总活在过去。 是啊,是该好好珍惜眼前人。 冥王走神了半晌,豁然开朗:“我会的,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风诣之一脸欣慰,打趣道:“你明白就好,不容易啊,终于有我点醒你的时候了。” 冥王哭笑不得:“我每次点你,你醒了吗?不仍是我行我素吗?” “我错了。”风诣之笑道,“下次还敢。” 冥王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一听你这句话,就知道又是莫染那丫头说过的。” 莫染说话不着调,冥王是见识过的。 他头一次见一个人能把另一个人影响成这样,他感慨今日就不该来劝,风诣之这辈子是过不了情劫了。 “你猜对了。”风诣之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 莫染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父,你别生气了,别不理我啊,我错了……” 说完,她又嘀咕着:“我下次还敢。” 他憋着笑,佯装一脸严肃,“错哪了?” 莫染思来想去,列出自己干的坏事:“我不该拿你的书垫桌脚。” “我不该点了你的竹简生火。” “我不该在神木上荡秋千。” “我不该拔了还没长大的灵芝炖汤……”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眯着眼时刻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的脸色随着她的一句句话,慢慢沉了下来,“你……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灵芝炖了?” 莫染小心翼翼地道:“就刚刚啊……我这不是想着给师父补补身子嘛,你要注重养生啊,对吧?你年纪不小了……” 他在心里不断念着:“不生气,不生气……这傻徒儿我收的,我收的,我收的……” 他忍着怒气,挂着一抹强笑:“那个灵芝,已经快化形了,是我专门给禅音祖师找的传经童子。” 莫染大叫:“啊……完了完了完了,我杀生了,我罪过大了,怎么办啊师父,我错了!” 他表面上保持着平静:“煮熟了吗?” “熟了……”莫染极其内疚地说。 “你……”他抚着心口,压下怒火,“罢了,端来我尝尝。” 第二百零三章 阿颜,我爱你 “岑姑娘。”玉茯苓叫住了正四处找寻的岑暮晓。 岑暮晓回头,刚要问元康的下落,玉茯苓便道:“你二师兄没事,别担心,只是待会儿不便有他在场,所以先请他睡下了。” 岑暮晓发觉不妙:“待会儿?你想干什么?” 奇了,明明轻尘教有这么多疑点,她为何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玉茯苓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脸防备的样子,“你随我来。” 岑暮晓满头问号,脚却不自觉地跟着她向前。 太邪门了!怎么回事? 她挣扎着,努力不让自己受控制。 玉茯苓忙解释道:“岑姑娘,他是永远不会害你的。” “你说的‘他’到底是谁?”在集市上的时候,她就想问这个问题。 玉茯苓想了想,这丫头如今有了扶桑的灵力,脑子太清醒了,有点不太好控制,还是让她晕过去吧。 玉茯苓扬手轻轻一拂,岑暮晓使劲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仍敌不过脑子里突然涌上的困倦,昏睡了过去。 在岑暮晓快要倒地时,风诣之从背后接过了她。 她迷糊中感觉有个人横抱着她,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这种感觉好熟悉,他身上的气息也好熟悉,让她特别安心,特别放心地靠着他。 风诣之垂眸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格外珍惜将她拥入怀中的每一刻。 玉茯苓走在前面,不去打扰这对苦命鸳鸯短暂的团聚时间。 待到进屋,她捻指施法,开启了屋内的阵法,一面道:“我就守在门外,出了什么事我也能及时帮你。” 风诣之一口拒绝:“别,天诛一旦降下,你待在这里太过危险,你还有你这教中的人,全部离这个院子远远的。” 他轻轻地把岑暮晓放在床上,目光始终没有一刻离开过她。 玉茯苓摇头:“她的三魂七魄还未归位,若你此时受了天诛,今后谁来替她凝聚那一魄?你得保住你的这条命,现在还不是时候。” 玉茯苓是愿意帮助岑暮晓凝聚魂魄的,只不过风诣之太过固执,不同意她损耗自身来帮他。 风诣之不容置喙地说:“所以,你更不能留在这里,今日过后,得开始计划下一步了。” 他默了一下,又道:“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测,请你替我去五岳大会,驱动聚灵盏。” “好。”玉茯苓叹了一声,风诣之这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见他如此坚持,玉茯苓只好出去,率教众共同施法布下结界,将整个院落围起来,天诛降下,他们的结界是抵挡不住的,但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不可能就此丢下风诣之不管,为今之计,只能多为他争取点时间。 风诣之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眼底闪过无尽的眷恋,似是透过她的身体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他双手握住她的手,怔怔出神。 有些话,不管她能不能听见,他都要说出来,他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阿颜,我爱你,我好爱你。” “对不起,从前我不相信你,我太过自以为是,不信自己没见过的一切。” “你本不该来到我们这个世界遭受这般劫难。” “若今日我侥幸不死,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到你的世界。” “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一次,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岑暮晓动了动眼皮,尝试数次苏醒失败。 嗯?阿颜?阿颜是谁?这位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莫名其妙,什么鬼啊?!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快点醒过来,眼皮却怎么也撑不开。 她为什么会睡着?在人家的地盘竟会睡这么熟,轻尘教简直太诡异了…… 她想着想着,心里莫名难受,这个人说话的语气让人好心疼,每一句字仿佛钻进了她心里,将她的心狠狠地揪了几下。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他说的那些话又不是说给她听的。 难怪玉茯苓要把她带到轻尘教,原来是他们认错人了。 她是不是和他口中的阿颜长得很像? 她搞不懂,听起来这个人没有恶意,不过心爱之人都能认错,他是不是眼瘸?! 风诣之俯下身,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就当是最后的告别。 一丝冰凉的触感袭上她的唇,她感觉到他在颤抖,那带着凉意的薄唇微微一动,轻轻吮吻着她的唇瓣。 唔…… 靠! 登徒子! 偷亲我!啊啊啊啊啊,这是老娘的初吻啊! 在心中咆哮完之后,她只觉心跳得好快,浑身发麻。 他的吻渐渐由轻柔缓慢变成近乎贪婪地深吻,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缱绻。 她竟然有想回应他的冲动,对一个陌生人她怎会这么不矜持? 她一面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一面不由自主地勾住他的脖颈,和他的唇齿纠缠在一起。 好熟悉,又是莫名的熟悉感,这个人到底是谁? 岑暮晓刚一动唇,风诣之立刻慌张地弹开了。 她要醒了么? 风诣之克制住心内的悸动,传音道:“玉茯苓,你……没让她彻底沉睡吗?” 玉茯苓正在门外加固着结界,闻言一愣:“何出此言?” “没什么,算了。”风诣之哪好意思说他刚才干了什么,只好随口搪塞过去。 玉茯苓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古怪之处,意味深长地笑道:“她不会醒的,中了我的迷魂术后作出的反应是下意识的,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反应,是情不自禁。所以就算她把你忘了,她的心里还是有一块位置属于你,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风诣之望着她,眼底是化不尽的不舍。 沉默片息,他缓声道:“开始吧。” 玉茯苓脚尖点地,飞至屋顶,站在屋顶上,将昆仑镜抛向天空。 轻尘教数十名教众同时朝着昆仑镜捏诀施法。 霎时间,风云巨变,昆仑镜发出的一道金色光柱直冲上空,空中的云彩如巨浪般来回搅动,天色骤黑骤白。 轰轰轰—— 数道宛如流星的白光齐齐降下,打在了金色光柱上。 那道直冲天界的光柱显出了如蜘蛛网般的裂痕,却依旧顽强没有碎开,裂痕上闪着微弱四射的荧光。 玉茯苓仰头指着天,轻蔑一笑:“还没开始呢,这就迫不及待了?” 转而对风诣之道:“你要快一些了,天诛已经来了,昆仑镜撑不了太久!” 第二百零四章 我做春梦了?! 岑暮晓从梦中醒来,脸红得发烫,烫了好一会儿。 她抿着唇,心道:“我……我,我,做春梦了?!” 她梦里的男子吻得她全身发软,那感受太真实了。 她双手拍了好几下脑门。 邪门,这轻尘教太邪门了! 她是怎么睡过去的,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等会……这屋子是经历了什么?神仙在这里打架了吗? 她抬眸一看,屋内一片狼藉。 除了她的这张床是完整的以外,桌椅、屏风、柜子全部冒着黑烟,似着火刚被扑灭一般。 她茫然地走出门外,门前的花草树木全都衰败枯萎了,轻尘教是发生了什么?遭仇家寻仇了吗? 她带着满肚子疑问,朝着正殿的方向去。 她走在凋零的花草旁,她惊奇地发现,她每走一步,脚下根茎弯折的花儿逐渐立起复苏。 她以为她眼花看错,揉了揉眼睛,手刚放下,身边的花一瞬间恢复了生机盎然。 成群结队的蝴蝶翩翩起舞,围绕在她身边。 一阵微风吹过,红色花粉随风飘散,闪着绚烂夺目的光亮。 她顿时傻了眼,摊开自己的手心,低头研究了半晌。 这……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神奇技能? 她不敢相信,又向前迈出了好几步,所到之处花草皆是死灰复燃,散出淡淡的清香。 莫不是中了什么幻术? 玉茯苓站在远处,看向身处火红花海中的那一抹白色倩影,道:“檀溪你看到了吗?扶桑也成功了,总算是不枉费我毁了你唯一留下的昆仑镜。” 她红唇上扬:“什么天意?呵,逆天而行岂不快哉!” …… 九重天星辰殿—— 殿内正中央立着一尊梵天鼎,呈墨黑色,只三足顶起鼎身。 鼎壁上,刻着各种古老而神秘的神之真身,有龙、有凤凰、有玄鸟、有金乌、有诡异盛开的花朵、还有盘根错节的藤蔓,繁复而生,包罗万象,无穷无尽,似有生生不息之意。 梵天鼎之上,悬空挂着一面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布,看似普通毫无特别之处。 梵天鼎内发出的各色光芒一一投射在万象星辰布之上。 梵天鼎投射在万象星辰布上的画面是整个虚空的缩影,而每一颗星代表着一个神位。 此刻,正有一颗星逐渐微弱,一点点暗淡下去。 卯日星君看着万象星辰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 “扶桑疯了,扶桑疯了……”卯日星君喃喃了一句,一个念头瞬行到了天宫。 “扶桑还是那样做了?”天帝好像并不意外,淡淡然地看手里的天书。 卯日星君情急之下忘了行礼,“尊上,他的命星快要陨落了,万一他死了,神木倒塌,三界大门关闭,这可如何是好?”说完,才想起来俯身一揖。 天帝抬头看着火急火燎的卯日星君,放下天书,十分笃定:“他死不了,那蚩尤后人的魂魄尚未集齐,剔除仙根还差最后一步,他怎会轻易殒命?” 卯日星君又是一惊:“什么?剔除仙根?” 天帝缓缓起身,负手踱步,“扶桑为那蚩尤后人改命,动用禁术九幽星移大阵,把自己的仙根剔下置换给她,她将来便会成为神木的化身,即便她犯下弥天大过,天诛降下,女娲也会为了天下苍生保她一命。你说说,如此奇才,要是一心臣服于本尊,该多好?” 每个生而为神的神灵都有仙根,而神籍是有职务品阶的神灵才具备的。 没有神籍的神灵就相当于天界的平民,有神籍的便是统治者。 扶桑为了岑暮晓剔除仙根,甘愿堕化成魔。 天帝早已料到,那女子就是扶桑的魔障,今日终于应验了。 卯日星君消化了半天天帝说的话,奇道:“他怎会通晓此禁术?檀溪死的时候他还未显世,难道是少司命?” 天界众神之中,唯有少司命玉茯苓出身低微,是个血莲精灵,因檀溪神尊为她献出仙根,她才得以飞升成神。 神灵抛弃仙根乃大罪,檀溪失去仙根,死于天诛,而后玉茯苓又接替檀溪的神籍,成为少司命。 可玉茯苓仍是不知足,罔顾天规和檀溪的一番苦心,居然放弃神籍私自下界。 天帝没治她的罪,她反倒是联合扶桑兴风作浪! 卯日星君震惊不已,这一个个的委实胆大妄为! 天帝轻哼一声,蔑视着脚下的人间:“逆天?不用本尊动手,烛龙也不会放过他们,本尊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到时机成熟,便可除掉扶桑。” 卯日星君望了一眼天宫外的神木树顶,“扶桑私自动用禁术剔除仙根,已是犯下天规,何不将他逮捕回来治罪?” “等。”天帝眸光阴冷,眼底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杀意,“等他彻底与神木失去关联,到那时,他是否身死都影响不了三界安宁了。” 天帝积压几千年的怨恨,终是有了报复的机会。 五百年前,天帝有意赐婚,待到琼林嫁给扶桑,便可利用琼林整垮扶桑,却未料琼林不争气,竟然为了一时之气偷盗若缨栽赃莫染。 天帝只好将计就计,助琼林一臂之力,将若缨送到了莫染的手里。 若莫染吸收若缨身死,扶桑一定不会放过琼林。 天帝在等着扶桑犯错。 可是,他的期望落空了。 琼林陷害莫染之事证据确凿,他不能让扶桑继续查下去查到他有插手,他只能将琼林推出去,幸而,扶桑并未起疑心。 于是,他静待时机,等到了神木倒塌。 他派白泽前去抓捕扶桑只是个幌子,白泽怎会是扶桑的对手。 他要的不是白泽抓回扶桑,而是扶桑为了莫染杀掉白泽、重伤天兵。 女娲一向慈悲,一旦扶桑犯下杀孽,她的精神力不可能还会护着扶桑。 每一次,他都在等着扶桑犯下大错,一个连女娲也不能饶恕的大错,一个可以让扶桑和神木失去关联的大错。 到那时便是扶桑的死期!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天帝爱惜人才,但更痛恨有神凌驾于自己之上。 扶桑降世时,天降祥瑞,众神皆传扶桑是后土大帝转世,传言愈演愈烈,天帝花了好一阵子才将流言镇压。 自扶桑显世起,天帝便心存忌惮,偏偏扶桑狂妄自大、不知进退,不以他为尊,次次驳他的颜面,他早就忍无可忍了。 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第二百零五章 行走的浇花壶 轻尘殿空无一人,岑暮晓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人问。 难道只是一场梦? 她好一阵子没做奇奇怪怪的梦了。 从她来到轻尘教开始,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 她发觉她现在就是个行走的浇花壶,所到之处,花儿争相绽放。 她忽而想起在乐都镇听到的花神传说。 传说中,只要有花神在的地方,遍地都会瞬间开满奇花异草,无论是什么季节,无论在怎样恶劣的环境。 她之前不信这个传说,如今自己却能做到这一点了,莫非她是花神转世? 她就是个普通凡人,怎么总能碰见一些古古怪怪、无法解释的事情呢? 不对不对,花神不是男子吗? 她心中的两个小人互相掐架,想了半天推翻了这个结论。 此时,她袖中的传音符有了回应,元康咋咋呼呼地说:“啊啊啊,对不起小师妹,我睡着了没听见,我已经回到衡山的队伍了,你也赶紧御剑过来吧,我们快到龙岗了。” 她翻了个白眼,这个元康哪有点师兄的样子,就这么丢下她不管了。 元康和她一样也睡着了,有这么凑巧吗? 她心里不安,又不知不安来源于何处。 思量半天,她回想起关于轻尘教的谜团。 飘渺阁阁主带人攻上轻尘教,回去后全部失忆了。她会不会也被某种力量强行抹除了一些记忆? 人定胜天,逆天行事!她倒是认同轻尘教的教义。 她必须得去找到玉茯苓,再次会一会这个轻尘教教主。 …… 风诣之将自己困在提前准备好的束缚阵法内。 先前,他在正殿弹琴就是为了凝成束缚阵法,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盘坐在其中,剔除仙根和天诛留下的伤口仍在冒血,只因他的衣衫鲜红如血色,看不出伤势严重。 他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却不见他皱一下眉。 他一动不动,如同没有呼吸的鬼魅。 “你还好吧?”玉茯苓敲了敲门,准备进去帮他看看伤势。 他忽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然的杀气,厉声道:“别动!别过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粗重的喘息,玉茯苓急忙推开门,正欲迈步却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拦在了门外。 玉茯苓感到不妙:“你除了把自己的仙根给她,还干了什么?” “你别管我,走,快走!”风诣之按住太阳穴,一面摇头,似是十分痛苦地在挣扎什么。 玉茯苓眼见着整间屋子被一团黑气包围,而那黑气正是从风诣之的伤口上飘散而来。 黑气呈螺旋状环绕在他的周身,又慢慢钻进他的伤口。 他身上的血开始凝固,伤口渐渐愈合。 这迹象,定是入魔了! 而且他好像无法自持。 玉茯苓捏了个瞬行诀,却无法穿过那层屏障进入屋内。 看来风诣之早有准备,他知道他将面临着什么,才会把自己困住。 神堕化成魔的初期相当危险,很容易迷失自我、大开杀戒,她得赶紧想办法将他唤醒。 她再次加重施法,要在不破坏门前屏障的情况下进去。 尝试了多次,她仍在原地。 她拍着屏障,忙道:“扶桑,快让我进去,我可以为你封印魔气。” 很快,她发现屋内的并非魔气那么简单。 那黑气飘过的地方,所有物件瞬间化成飞灰。 地面上散落着一堆堆白色、木色和黑色的齑粉。 风诣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我只想帮她杜绝所有隐患,只要魔神不降生在她身上,天就没有理由为难她了。” 岑暮晓如今有了仙根,有充足的时间等着自己的魂魄回归。 她现在可以等着易殊归死,就算易殊归长命百岁也不打紧,只要易殊归死了,她魂魄便齐全了。 玉茯苓不解,道:“她已经有了你的仙根,女娲的精神力会保她一命的!你不必如此,太过危险!” 风诣之觉得整件事女娲也有参与其中,在神木倒塌之时,女娲告诉他莫染会因为他完成自我救赎。 最后,莫染真的为他自杀,达到了封印梼杌的目的。 他道:“我怀疑她来到我们这个世界,也是烛龙的安排,当年为了封印梼杌,烛龙不惜拉无辜之人下水,如今还不肯放过她,我偏不要如他所愿!” 他只觉异常讽刺,他们口口声声为了苍生。 可是,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张颜凭什么为了他们的世界付出魂飞魄散这么大的代价? 他难以想象,他们所谓的大爱难道不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吗? 他不愿相信真相是他所猜测的这样,他倒宁愿张颜来到他的世界只是意外。 “她的世界?她从哪里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玉茯苓当年就有此怀疑,莫染本是要死的,却奇迹般活了下来,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风诣之猜测的这个原因。 “所以我要保住她的魂魄,她得回到她的世界,我答应过她的。”风诣之若有所思地看着手心的黑气,极力保持清醒,“我要借这股力量在不毁掉神木的情况下,打开异世界的大门。” 玉茯苓为之动容不已,这一桩桩一件件,风诣之全是在为岑暮晓考虑,所有的后路他都为她铺好了。 可是,魔神的力量哪里是这么好控制的! 风诣之的脑子里不断有重叠的怪声在告诉他:“不要忘了刚才是我们救了你,否则你早就死于天诛了!” “天要亡她,那你便破了这天,天下人要伤她,那你便杀尽天下人,多简单的道理?妥协吧,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你不用费尽心思去谋划用五行合一阵法驱动聚灵盏,我们可以帮你啊,现在就可以,只要你完全听命于我们。” “现在去杀了易殊归,他早点死,你的心上人不就早一点魂魄归位吗?” 这些力量善于勾起人心中最深的欲望,风诣之所在乎的无非是岑暮晓,那些声音便利用这一点不断诱惑着他。 他奋力挣扎着,不去听那些话,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欲念。 他发现真的很难控制,真的很难忽略那些响彻在耳边的声音。 或许那些声音代表的正是他心中另一个邪恶的自己。 他自诩是普度众生的慈悲神明,却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邪念。 他一想到这些力量存在岑暮晓体内时,她内心有多挣扎和不安,不由心痛,他喃喃道:“原来她当时这般痛苦。” 第二百零六章 扶我到卧房 “扶桑,镇定一点,快撤了结界,让我进去。”玉茯苓见风诣之神色逐渐恍惚,又拍了拍门口的屏障,试图唤醒他。 风诣之抬眸,透过一层血红的雾气,仿佛看见易殊归站在门口。 “快,杀了他,杀了他,你心上人魂魄便可完整了。” 风诣之的眼睛似弯月,漾起一个微笑,丝毫看不出已然入魔。 他一挥衣袖,门口的屏障顷刻间碎成残渣。 他闪身到玉茯苓身前,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毫不费力地一抬手,好似她完全没有重量,轻轻松松将她举起带离了地面。 玉茯苓涨红了脸,快要窒息,颤声道:“扶桑,我是,我是,玉茯苓。你……” 她试着施法挣开,却完全脱不了身。 她的真身血莲感应到她有危险,化作一道道血色的针刺向风诣之的眉心。 风诣之指尖轻轻一弹,发光的针化成花瓣四散飘零,只差那么一点便可毁掉玉茯苓的真身。 “快走……”他闭眼转过头去,掐住玉茯苓脖子的手颤抖着,微微松开了一些。 玉茯苓趁机一只手拨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拂袖,想让他睡过去。 然而,此法对他完全无效。 玉茯苓已觉呼吸困难,虽风诣之一直在挣扎,她却仍是无法逃离。 岑暮晓到门口时,看到屋内的一幕,已是惊呆,这红衣男子看着俊美无害,怎得如此邪性,一双眼睛似能滴血。 他就是那天在正殿弹琴的人?他不是玉茯苓的相公吗?可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谁,他这是要杀人! 岑暮晓不能见死不救,她立刻拔剑,向风诣之刺去。 风诣之眼见那道剑光闪到自己的胸前,便松开了手。 玉茯苓喘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风诣之怔愣地站在原处,望着岑暮晓,不躲不闪。 “岑姑娘,住手!”玉茯苓连连施法阻止攻向风诣之的那一剑。 望舒剑太快,玉茯苓只打偏了几寸,那剑尖还是刺中了风诣之的右胸。 沾着黑气的血滴落在地,风诣之的瞳孔一缩,血色散去,逐渐变回黑色。 他依旧看着岑暮晓,没有说一句话。 他不还手,也不自卫,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岑暮晓愣在原地,竟忘了拔出他身上的剑。 他的眼睛恢复正常后真好看,像装满星辰一样清澈透亮。 不过,她不是很懂他这种迷离的眼神。 她此刻的心理活动异常丰富和复杂。 你媳妇在旁边,你这么看我?这是要弄啥呢? 话说,他要杀玉茯苓,玉茯苓却还要救他?又是什么情况,莫非是闺房之乐? 啊,天呐,我是不是坏人好事了…… “岑姑娘!”玉茯苓带着些许怒气地叫了一声。 她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迅速抽回剑,忙道:“对不起,我以为他要杀你,我是想救你的。” 玉茯苓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风诣之,一时间不知该道谢还是该指责,只道:“谢谢你,不过你不能这么伤害他,他……” 风诣之忙握住玉茯苓的手腕,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什么?”岑暮晓一头雾水,尴尬无比。 见二人举止如此亲密,看来只是人家两口子吵架而已,她跑过来差点杀人,可真是不会察言观色,多此一举。 风诣之疲惫地眨着眼,目光不曾离开岑暮晓身上片刻,鲜血顺着他的胸膛汩汩淌出。 岑暮晓被他看得非常窘迫,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诚恳地说:“对不起啊,给你们添乱了。” 说着,她歉疚地向风诣之拱手一揖,“这位公子,真的抱歉,伤到你了。” 所幸刚才那一剑被玉茯苓挡了一下,没有刺中心脏,刺得不深。 玉茯苓欲言又止,干脆闭口不言。 场面一度冷场,岑暮晓挠挠后脑勺,道:“我去请大夫过来帮公子医治。” 风诣之唇角微扬:“不必,你帮我就行了。” “啊?”岑暮晓忙摆手,“我不懂医术的,我是华山弟子,又不是药仙谷弟子。”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伤了我,不该由你自己负责吗?”风诣之眉眼弯弯带笑,闲话家常一般。 岑暮晓:“……” 好像有点道理,不过这人胆子真大,心理素质真强,受伤了不怕疼,不找大夫就罢了,居然敢让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医治,是嫌命长吗? 她没看错的话,这个人受伤竟还有点开心?他在开心什么? 玉茯苓挑眉瞥一眼风诣之,抿唇欣慰一笑,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好不容易从天诛之下存活,现在也不是什么神了,不用再受天规约束,这次总该好好和岑暮晓在一起了吧。 玉茯苓很识相地退出门去,岑暮晓目送着玉茯苓离去的背影,满肚子疑问。 玉茯苓就这样把自己的丈夫安安心心地交给她了? 长得如此好看的小郎君,玉茯苓就这么放心让别的女子为他疗伤? 她恍了恍神,这轻尘教着实让人看不透…… 话说回来,像玉茯苓那等姿色气质的女子应是有十足的自信。 而她这种年纪不小,身材却和黄毛丫头没两样的姑娘,人家小郎君未必看得上。 风诣之捂着伤口,鲜血从他的指间渗出,他虚弱地晃了晃身子。 岑暮晓上前扶住他,“你慢点,我扶你坐下。” “好。”风诣之笑着看她,“扶我到卧房。” “啊?这……不太好吧。”有妇之夫,孤男寡女的……岑暮晓臊得慌,耳根一下子通红。 风诣之玩味地眨了下眼:“想什么呢?我这伤口得脱了衣服才能包扎,不去卧房,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吗?” 岑暮晓噎住了,嘀咕道:“在堂屋关上门也可以啊,干嘛非得到卧房,不怕玉茯苓揍你啊?” 风诣之愣一愣,奇道:“玉茯苓为何要揍我?” “没什么。”岑暮晓嘿嘿地笑了笑。 哇,他的眼神好天真无邪啊,这小子不简单啊,没少带其他女子进卧房吧? 风诣之伸手在她眼前晃悠,又指了指伤口,一脸委屈巴巴:“你再不扶我进去,我的血要流干了。” “哦哦哦,公子请。”岑暮晓客客气气地扶着他进了卧房。 第二百零七章 别走,陪陪我 岑暮晓扶着风诣之往卧房走。 风诣之喘息声沉重,步子有些虚浮不稳。 岑暮晓偷偷侧目瞟了风诣之一眼,刚见这小郎君时只觉他杀气很重,现在这么一看倒颇有些弱柳扶风的病态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即使是受伤虚弱无力,他的身姿也如松般挺拔,妥妥的一枚小仙男啊! 他和玉茯苓真挺般配的,就是年纪看似要比玉茯苓小几岁。 风诣之眼皮在打架,强忍着头晕目眩,声线慵懒:“你看着我做什么?” 岑暮晓脸发烫,立刻转过身去不看他,双手抓着衣裙,略有些局促。 好热,对,就是太热了才会如此! 风诣之看着她的背影,见她的耳根红得像两个红辣椒,不由嘴角上扬,这丫头居然知道害羞了?真是不容易。 他一想到从前都是她大胆地撩拨他,次次弄得他心痒难耐,他就有种想报复回来的冲动。 他颤颤地说:“你背对着我,怎么上药?你转过来,帮我脱衣服,我没力气。” 嗯? 岑暮晓迟疑了一下,仍是没有回头:“这不大好吧……” 风诣之往床上一趟,故意重重地栽下去,能听见头磕在床板上的声音。 岑暮晓一回头,见风诣之晕倒在床上,伤口上血流不止。 他不会死了吧? 岑暮晓急忙去探他的鼻息,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半睁着,道:“药在桌案旁的柜子里,右边第二阁。” 岑暮晓触电似地抽回手,“哦,我去拿。”一面心里念叨着: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她找到药,去打了一盆水,找来一块手帕,“只有冷水,你忍着点。” “嗯。”风诣之睫毛微颤,似是没了睁眼的力气。 她鼓起勇气,扒开风诣之的衣服,胸肌腹肌一览无余。 呃……老实说,他身材真不错。 除了她刺的伤口以外,他身上还有好多陈年旧伤。 想来他的仇家不少,她在他眼里看到的杀气应不是看错。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不过,谁让她多管闲事刺了他一剑呢。 罢了,帮他上完药之后就赶紧回到车队吧。 她沾湿手帕替他清理伤口,将血迹一点点擦净,就这样反复地擦了几遍,盆里的清水染成了血水。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他的面相。 他的睫毛长又密,像两面小扇子,显得他乖巧温和,五官像姑娘家一样精致,却不妖不娘,实属难得。 她把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只见他微微蹙起了眉。 “弄疼你了?”她放缓动作,尽量轻一些让他少些疼痛。 他睁眼看她,动了动唇:“疼……” 他眼睛里闪闪的,语气竟带着点惹人怜惜的颤音? 她越发感到内疚了,“上药总会疼的,你忍着点。” “好。”风诣之答应道,随后闭上了眼。 他好乖啊,其实他不用回答的吧。 一个人可能又乖又邪吗? 莫不是他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就和岑暮晓一样,拥有那股黑力时无法自控,会做出与自己想法不一样的反应。 药粉洒好之后,岑暮晓轻轻拍了他一下,道:“你坐起来,我替你包扎。” 风诣之没有说话,只听话地撑着坐起,等着她。 岑暮晓拿起白布,上下比着,这该如何包扎? 她刺的伤口好巧不巧,在右胸偏左一点的位置,不能从肩膀上缠着过去。 她盯着风诣之的伤口看了半天,貌似只能把他整个胸膛缠起来了。 只不过这样的话,那不是会和他挨得很近?几乎是要抱着的那种,而且他上半身没穿衣服。 羞死人了! 那不行,那不合适! 就算玉茯苓不介意,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风诣之见她半晌没反应,“你又怎么了?” 岑暮晓思来想去,道:“我让玉茯苓过来替你包扎吧,我不行……”她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 风诣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叫她过来?” “替你包扎伤口啊。”这什么怪问题? 风诣之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你不行?” 岑暮晓觉得他的问题略显智障,插着腰理直气壮地道:“我当然不行啊,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你不打紧,我总得注意点影响吧我!” 风诣之瘪嘴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了要对我负责的。” 真不知道上次把他推倒,要和他生米煮成稀粥的人是谁…… 岑暮晓:“……”负责?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 这小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有玉茯苓这般风情万种的娘子,还如此放浪形骸! 渣男!大猪蹄子! “我不管,随便你让谁来给你包扎,我还有事,告辞!”说完,岑暮晓一拱手,扬长而去。 风诣之迅速穿好衣服,瞬移过去,扶着门框挡在门口,轻道:“别走,陪陪我。” “你这人怎么回事?赖上我了?”岑暮晓翻了个白眼,没了耐心。 风诣之浅浅地笑,点了点头。 岑暮晓一时语塞,这人脸皮真厚!他竟然还点头?! 她嚷嚷道:“是,我刺伤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给你上药了啊,你看你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就差包扎,你不让你娘子帮你,你也可以找个丫鬟帮你吧。” “我还有事没时间和你耗,我要去衡山的,再晚一点我就赶不上车队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躬着身子穿过风诣之的手臂,往外跑。 “等会儿!”风诣之越听越不对劲,“娘子?什么娘子?” 岑暮晓:“……”呵呵,装听不懂这是? 她停下脚步,回头:“行,那我就说明白点。”正好教训教训这浪荡子。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我虽然没有心上人,也没有成亲,不懂夫妻二人之间该如何相处,但我觉得你最起码得尊重玉茯苓吧,你随随便便就把我往卧房带,你不考虑她的感受吗?哪有女子可以忍受自己丈夫和别的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我,玉茯苓,夫妻?”风诣之一挑眉,哭笑不得,“你这什么脑回路?” 他用她曾经说过的话问她,他觉得他得好好理理她清奇的逻辑。 “你笑什么?”岑暮晓满头黑线。 他怎会知道脑回路这种说法,难道他和她一样总做奇怪的梦? 第二百零八章 他不愿拉着她共坠地狱 风诣之上前挡住她的去路,解释道:“你误会了,她不是我娘子,我们只是朋友。” 岑暮晓眨巴着眼睛,似是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怎么得知他和玉茯苓不是夫妻,她竟然有点高兴呢? “你不信我?”风诣之见她呆呆地没说话,又道:“我没成亲,不是什么有妇之夫。” “那……那你也不能赖我身上啊,我是姑娘家,名节对于一个姑娘家多重要,你不懂啊!”岑暮晓只好随便说点什么,强行掩饰尴尬。 风诣之突然想起之前的她抱住他就不撒手,更不知矜持为何物。 果真如她所说,她喜欢他的时候,只在他面前她才会如此放荡大胆。 风诣之笑着问:“为何你会认为我和玉茯苓是夫妻?” 岑暮晓理也直、气也壮,没好气地说:“全教上下就你一个男子,你还能在主殿悠哉地弹琴,我当然这么认为了。” “就因为这个?”风诣之仍是无法理解她的思路,“你是不是对我印象不太好?我是哪里惹你不悦了?” 印象能好吗? 第一次没看清脸,他的语气就不友好,第二次见,他红着眼要杀人,要不是他长得好看,她压根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好吗! “你说得对,我对你印象不好,我能走了吗?”岑暮晓此刻只想找到玉茯苓问个明白,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讨厌我也好。”风诣之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神色,自觉地向旁边挪了几步,让开一个位置,“那你走吧。”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不对他动心离开时便能少些纠结。 她对他第一印象就不好,往后他们也不会如先前那般纠缠不清。 岑暮晓心里泛起了嘀咕:讨厌他也好?意思是我对他印象不好正合他意? 他这又是什么脑回路,生怕她喜欢上他了?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自恋! “切……”岑暮晓一拂袖,迈步朝着大门而去。 莫名其妙,她居然有点生气他那种淡漠的态度。 她刚踏出门外,玉茯苓迎了上来。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久别重逢却不欢而散?一定又是扶桑想太多,脑子转不过来弯! 岑暮晓气冲冲地往外走,见玉茯苓过来,行了个礼,语气尽量平和地说:“玉教主,可否移步,我有事相询。” 玉茯苓看风诣之一眼,传音道:“她想问我什么?” 风诣之耸耸肩,“她以为我和你是夫妻。” 玉茯苓差点一口气喷出来,这姑娘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好,姑娘随我来。”玉茯苓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玉茯苓带着岑暮晓走出来轻尘殿大殿外。 岑暮晓这才发现大殿外的花朵也尽数凋谢。 玉茯苓看着满目疮痍的花田,叹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念完这句诗,她那双凤眼直直地盯着岑暮晓,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岑暮晓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玉茯苓冷不丁念这么句诗是什么意思? 落花是谁?流水又是谁?怎么觉着她有所指? 玉茯苓移开视线,望向天边。 岑暮晓以为她是心疼这些花儿了,安慰道:“玉教主不必忧伤,我试试看能不能让它们起死回生。” 她走到花田中间,抬手轻轻一拂,花田被笼上一层红色的微光,犹如掀起了一层涟漪。 红光扫过每一朵花,百合、凤仙、迎春、蔷薇、紫荆、木槿……各色花朵争相绽放。 玉茯苓依旧淡然地望着天边,并不惊讶于她的能力,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来到轻尘教之后便有了这神奇能力,是在玉茯苓的意料之中,又或者与她有关? 她正想开口,玉茯苓道:“你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深受天意的摆布吗?” “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会结识什么人,经历什么事,遭遇什么波折,都被安排得清清楚楚。” “必要时,某些人、魔甚至是神需要为了天下安宁,成为天的提线木偶。” 岑暮晓是有过类似的猜测的,只不过无法印证,“我信啊,我就总觉得老天爷在整我,就比如我突然间有了这能力。” 风峋说她已入魔是一次、苍梧山被一股黑气包围是一次、来到轻尘殿睡一觉醒过来变成浇花壶又是一次。 她想笑,什么古怪的事都能被她碰上,而且,每一次都像是被人刻意引导一般凑巧。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她摊开手心,似有若无的红光萦绕在指尖。 她问得直接,玉茯苓但笑不语。 她又问:“你为何会这么了解我?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玉茯苓静默片刻,道:“因为,一个神灵犯下的过错。” 思量再三,她换了一个说法:“也不能简简单单定义为‘错’。准确地说,应是‘选择’,任何有思想的生灵都需要为了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时至今日,她从未认为烛龙错了,只是为烛龙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和弥补方法感到唏嘘。 烛龙斩杀蚩尤的初衷本是为了天下,却抵不过诸多变数,他不过也是深受天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岑暮晓不懂,“啊?”还和神有关?太扯了吧…… “而我刚好不是听天由命之人。”玉茯苓挂着一道不羁的笑,眼神飘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 岑暮晓更加晕头转向了,她不过是个凡人,何德何能与神灵扯上关系? 不过,玉茯苓的轻尘教教义与她的观念不谋而合。 她直言道:“其实我挺赞同你说的,我也只信人定胜天,我才不信什么命运,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又不是这天的,任何人或者神休想摆布我的命,我要将我的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玉茯苓一愣,岑暮晓没有恢复记忆,一路走来,她几乎次次逢凶化吉,扶桑将她保护得那么好,她怎会产生这种想法? 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那般固执,甚至有些偏执,若有一天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自己早已在前世便受天命摆布,她会否同扶桑一样信念崩塌堕化成魔? 玉茯苓突然理解扶桑不向岑暮晓道出实情的用意了。 因为,他不愿拉着她共坠地狱。 第二百零九章 我何曾让你还过? 玉茯苓神色间有几分忧虑,劝道:“岑姑娘,在你面前的是一条平坦的路,你只需顺着走下去便可,莫要多生枝节。” 莫要多生枝节? 玉茯苓这是和易寒一样,不希望她瞎折腾呗。 她和玉茯苓刚相识,玉茯苓便能和她说掏心窝的话,她不禁疑问:“我的记忆好似有一部分缺失,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玉茯苓淡然道:“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 神神秘秘的轻尘教,难不成真能足不出户知天下? 岑暮晓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但玉茯苓显然不会对她说实话。 目前看来,玉茯苓对她没有恶意,她来到轻尘教除了碰见的人和事诡异以外,身上也没有哪里不适。“你说话还真像一个人。” 玉茯苓问:“谁?” “药仙谷的医仙。”岑暮晓道,“你们都一样总是神神叨叨的。” 她记得她在药仙谷时,医仙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什么凡人皆有命数之类的,可不就和玉茯苓一样么…… 玉茯苓见岑暮晓仍是固执己见,又道:“岑姑娘,听我一句劝,有人会为你披荆斩棘,你切莫辜负了他的用心。” 他?又是他? 岑暮晓想不明白玉茯苓说的“他”是谁,也不想再问,“劳烦玉教主帮我转告给‘他’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冒险,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我不想欠谁人情,更不想连累谁。” 玉茯苓在心内叹息,爱怎能用欠不欠的来衡量,又不是赌债。 风诣之为岑暮晓付出再多,也是他心甘情愿,他并没有奢求过她的回报。 前世今生,他们两个人之间,风诣之都是爱得更深的那一个,而岑暮晓并非不爱风诣之,只是她牵挂太多,不似他孑然一身。 玉茯苓叹了一声:“好,我会转告他的。” 风诣之听到了岑暮晓的话,突然回想起她前世临死前对他说:“扶桑,这是我欠你的,现在我还你……” 有些地方,她真的一点也没变。 风诣之按着曾被她一刀刺穿的心口,他始终无法确定那时的她拔刀刺向他时是否清醒、是否有被梼杌控制。 忘川收走她的那段记忆时,他不敢问忘川,恐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那颗心因她而生,又因她而亡,如若她当时清醒,他会恨她吗? 他看向远处的她,喃喃低语:“你欠我的,我何曾让你还过?只是你傻,总认为要还。” …… 岑暮晓告别玉茯苓,回到了车队。 她脑海里想着龙岗,便到了龙岗,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时刻记着易寒的叮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只能低调,快赶上马车时,她才装模作样地御剑飞去。 她御剑放慢速度,与她先前乘坐的那辆马车平齐,敲了几下车厢。 元康拉开窗帘,神情古怪,挤眉弄眼不知何意。 随后,她听见了一声浑厚的假咳。 “师……师父……”她朝元康身旁望去,易寒一脸严肃,坐在车厢内。 “师父,你怎么来了?”她御剑落在车厢门口,讪讪地嘿嘿笑着,进去坐下。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上天了?” 易寒思来想去,不放心岑暮晓,担心她做出放出文轩的傻事,于是御剑跟了过来。 他刚到,找了一圈没见人,岑暮晓没在衡山的马车上,问元康,这小子还替她打掩护,支支吾吾地说她是去集市上买吃食了,他自然是不信的。 幸而文轩还在铁笼中,没有逃脱控制。 岑暮晓装傻充愣,堆满笑容,嘀咕道:“没,上不了天,天上有天劫,我肉体凡胎的哪顶得住。” 易寒板着脸,指着她,“你说你,要不是你庄师伯说你巧舌如簧,我竟不知你如今这般野性难驯!临走前,你怎么答应我的?” 岑暮晓摸了摸鼻子,马车里不好站起来,她只好坐着拱手一揖:“师父,我错了,让你担心了,我这不没事嘛,只是出去透了透气。” 易寒斥道:“透气?你还不说实话!” 岑暮晓瞟了一眼元康,元康抿着嘴悄然地摇头,向她证明他没有出卖她。 岑暮晓挠挠头,轻描淡写地糊弄:“我……就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和她多说了两句而已。” 易寒经过荀阳城时,听闻街上百姓在讨论天有异象。 几个时辰前,天空电闪雷鸣,无数道如流星般的白光降下,持续了很久。 轰鸣声不断,不少身体不好的人听着那声音出现了耳鸣头昏的症状。 人们躲在屋内不敢出门,过了没多久,人们发现,那天空的异象是冲着荀阳城东面去的,那里是轻尘教的驻地。 人们猜测这么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一定是天在惩罚谁。 异象持续了好久,待平息后,有好奇心重的人前往东面山谷去看过,那里却没有任何损毁。 轻尘教古怪神秘,无人能找到他们的宫殿所在,人们只知在那一块,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轻尘教的全貌。 易寒担心岑暮晓有危险,探了一路,在路边遇到了一个手举幡旗的算命相士。 幡旗上写着:孙半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那相士神情恍惚,浑身颤栗,惶恐地念叨:“魔神……魔神降世了!魔神降世,天地巨变,众神陨落,山河湮灭!他要灭世,他要灭世啊!天要塌了,天要塌了……” 人们听见相士所言,皆是一顿咒骂。 “胡说八道什么呢?真是个疯子。” “胆子不小,竟敢诅咒上天,活腻了吧!” “别理这疯子,成天瞎晃悠,到处危言耸听!” “快逃,快逃啊……”相士举着幡旗拔腿就跑,跑了几步骤然停下。 他满脸绝望,像是已经预知到世间毁灭一般,“能逃到哪?天涯海角皆在天的笼罩之下,完了,这世间要完了……” …… 易寒道出他在街上遇到的情况,右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问道:“你有看见天空的异常吗?或者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岑暮晓道:“没有啊,声音真的很大吗?” 她在轻尘教睡得可香,完全没听见什么怪声。 易寒又问:“你当时到底在哪?” 岑暮晓只好实说:“轻尘教。” 天空异象是冲着轻尘教去的吗?那为何她完全没察觉。 她想了想,道:“我在轻尘教真的没听见什么响动,应该是人们看错了吧。” 她现在五感极灵,不会这么聋吧? 第二百一十章 你改变不了整个世界 天空的异象一出现,岑暮晓就获得了使花儿起死回生的能力,只是巧合吗? 易寒眉头皱成了一团:“你去轻尘教做什么?” 轻尘教虽未行什么不义之事,但总归是与众仙门道不同。 岑暮晓心不在焉地说:“轻尘教教主长得美,我不自觉地就跟着她去了。” “什么?”易寒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暮晓,这个理由未免太荒唐了。 岑暮晓忙道:“我真没说谎,你不信,问二师兄,他看着人家差点流口水……” 元康脸唰地一下子通红,恼道:“小师妹,你太不仗义了!我替你打掩护,你转头就出卖我!” 岑暮晓尴尬不失礼貌地笑笑:“我没说错啊,那玉茯苓确实很性感妩媚,是吧?” “你……”元康噎了一下,低声道,“那你也不能这么说我啊,在师父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 易寒见这二人闹着玩似的,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斥道:“胡闹!” 元康和岑暮晓立刻噤声不语。 易寒看着元康,又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你看你,还有没有点师兄的样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元康低着头,附和着说:“是,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错。” 岑暮晓连连替元康解围,岔开话题:“师父你说的孙半仙,我好像见过这个人,那人就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跑到荀阳来了,他的话不可尽信。” 她想起那日易殊归失踪,她和郭怀阳在乐都镇遇到的孙半仙,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仔细想来,那个骗子当时倒是说准了一些事情。 他张口闭口说她和易殊归有血光之灾,结果还真是那么回事。 若不是有那股神秘力量,她未必能逃过云兆的毒手,可不就是血光之灾吗? 他还说让她离赠她香囊之人远一点,终有一天不是那个人杀了她,就是她杀了那个人。 她不知那人是谁,不过那人对她有恩,若真有一天兵戎相见,怕是会令她于心不安。 这个孙半仙不会是乌鸦嘴吧…… 易寒自然不会相信一个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言,可荀阳城发生的怪事难保不会传到各大修仙门派。 五岳大会召开在即,若是再次被有心之人利用,恐岑暮晓会惹祸上身。 易寒再三确认:“你当真没碰见什么奇异之事?” 岑暮晓在心里挣扎该不该将轻尘教的古怪之处说出去。 玉茯苓确实没对她做什么不利之事,而且还和易寒一样对她好言相劝。 “真没有,我就是一时贪玩,忘了时辰,师父,你罚我吧。”说着,岑暮晓摊开手心,举过头顶。 易寒瞥了一眼:“罚,当然得罚,元康,你去找跟木棍来。” 元康怔忡一会儿,没有下车的举动,“师父,你要打小师妹吗?不必了吧,小师妹知道错了。” 易寒横元康一眼,元康灰溜溜地下车照做。 片刻,他拿着一根细长的柳条上来,赔笑道:“师父,我没找到合适的木棍,您将就着用吧。” 岑暮晓抿着唇,偷偷朝元康竖了个大拇指,元康冲她眨了下眼。 易寒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你们俩都跪下。” 二人乖乖听话,车厢空间不是很大,两个人并排跪着稍微有点挤。 “手举起来!”易寒严肃地说。 岑暮晓小时候因怪言怪语没少被易寒打手掌心,她记得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她说“凡人修不成真仙”的那次,好在被易殊归使了吃奶的劲给拦下了。 这一次,元康为她求情掩护,让她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大家和和睦睦相处的时候。 元朗和元康,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是衡山修士杀了望天门人,那他们俩兄弟找衡山报仇就可以,为何要掀起华山的风波? 在他们心中,不成为掌门就无法报仇? 她实在想不通。 “哎哟,好痛啊,师父轻点……”耳边元康的嚎叫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咦……师父你怎么不打我?”她这才发现,易寒拿柳条抽着元康的手心,没有一下打在她手上。 元朗哀怨地看着她:“小师妹,你觉不觉得你这话有点欠……” 她嘿嘿地一笑,“是有点欠扁加幸灾乐祸……” 抽了大概五十下,元康的手心红通通有点肿,他对着手掌呼呼吹气,好像这样便能减缓一些疼痛。 岑暮晓拐了下元康,诚恳地道:“对不起啊,二师兄,我连累你了。” 元康一挥手,满不在乎:“没事,小事儿。” 谁让他经不住诱惑,鬼使神差地跟着岑暮晓一起去了轻尘教呢。 易寒看向元康,道:“你说,我让你下山是干什么来了?” 元康头埋得低低的,“让我看着小师妹,好好保护她,外加监视衡山弟子。” “可你呢,跟着师妹一起瞎胡闹!”易寒将柳条往旁边一扔,“我以后还能放心让你做事吗?” 元康吸吸鼻子,仰头信心满满地说:“师父,下次一定不会了,不对,没有下次,这次我保证完成任务。” “师父,这不能怪二师兄,是我,是我非要去轻尘教的,二师兄是为了陪我。”岑暮晓再次举起手掌,“师父,你也打我吧,我该打。” 易寒将二人扶起,温声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孩子,元朗、月清、景墨……”想起郭怀阳,他心中一痛。 “还有雨桥、殊归和你们。”易寒看着岑暮晓叹了一声,“为师老了,将来无论谁继承掌门之位,你们之中都是要有人成为一峰长老的,为师不能护你们一辈子,你们总要撑起一片天的,今后不可再这般顽劣,你们明白吗?” 岑暮晓和元康齐齐答应:“明白的。” “修仙之人切不可对魔心生怜悯,为师并不是让你抛弃是非观念,而是一个人再强大也敌不过全天下人,你改变不了整个世界,你懂吗?”易寒眼神殷切,又将出发前对岑暮晓说过的意思强调了一遍。 易寒说得对,这世间现状就是如此,人人视魔为瘟疫,或避之不及,或全力绞杀,而她却想救出文轩。 能不能改变,总要做了才知道。 她不认同这样不公的大道理,却也不忍心反驳言之切切的易寒,只好违心地点头。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未免太娘了点 轻尘殿—— 玉茯苓面露忧色地看着风诣之,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这么看我干什么?”风诣之的手覆在胸膛上,伤口伴着丝丝黑气慢慢愈合。 “你确定你能控制住?不需要我给你加固封印?”玉茯苓一捻指,手中幻化出一朵血色莲花。 风诣之十分肯定地说:“不必,我必须控制住,你放心。” 要压制魔神的力量,需得用真身的全部灵力进行封印,而且不一定能成功,他不能拖累玉茯苓和他一样灵力全无。 他上次用了所有扶桑花瓣才勉强压制岑暮晓体内的力量。 从岑暮晓说着古怪的话时他就疑心,她体内的记忆和力量并未被他完全压制。 如若破封,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他将那力量吸纳到自己体内的原因。 魔神的力量来到他体内后,没日没夜地躁动,他常常夜不能寐,得时刻警惕着被那力量吞噬、迷失自我。 虽痛苦,他却庆幸他做出了这个决定,否则终有一天痛苦的人便是岑暮晓了。 玉茯苓见他如此坚持,便不再多言。 风诣之一动不动地让岑暮晓刺他一剑时,玉茯苓就看出来了,只要有岑暮晓在他身边待着,他便不会入魔。 可偏偏这一次岑暮晓对他的初次印象不好,玉茯苓在心中深深叹息。 风诣之掸了掸衣袖,向门外迈去,道:“我们出发吧。” 玉茯苓备好马车,替他掀开门帘。 他真诚地道:“茯苓,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玉茯苓笑道:“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别这么客气。谁让我们植系精灵生来便尊崇你呢?你是我们的守护神啊。” 她想起扶桑降世那日,所有植物精灵像是应召一般不由自主地簇拥着神木。 一时间,天地间颜色灿烂,各类花儿争艳盛开。 扶桑一身红衣从神木中显现,所到之处,本无灵气的花草树木也瞬间拥有肉身、化为精灵。 很多精灵因他而生,就连原本没落的花灵一族,也因他的出现再次壮大。 “可我并没有为你们做什么,你们尊我,我受之有愧。”风诣之回忆起年幼时的往事,自嘲地一笑。 他降世时,不知是哪位神君夜观天象,说了句“他乃后土大帝转世”这种没头没尾的囫囵话。 自此,他便成了天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从前的他嚣张自大,对此满不在乎。 他显世没几天后,帝俊初登天帝之位,召他前去受封神籍,可谓是无上尊荣。 因此,不少神灵从那时就开始对他说三道四。 要知道,除了天帝的子女这种生来高贵的神灵以外,普通神灵要想获封神籍,得有无上功德才可以。 扶桑一个刚显世的孩子,能有什么功德福泽,又为三界做了什么贡献? 不过是仰仗着女娲的尊贵背景,一降世便能让所有植物精灵不能自控地臣服罢了。 天帝看似和颜悦色地说:“扶桑,你一降世,天地间都多了几分色彩,你说要本尊封你什么神位?” 扶桑想了片刻,直言不讳:“其实,我不需要神位,我想去人间游历,我要普度众生。” 天帝勾唇轻笑,“你还年幼,莫要说什么普度众生的大话。” 扶桑不理解天帝的意思,当即反驳:“这怎会是大话?世间悲苦,天上神灵不能光顾着享受人们的朝拜而毫无作为啊!” 天帝凛然的脸上仍挂着笑容,看不出丝毫不悦,缓声道:“整个人间都是我们神族创造的,我们有何担不起凡人的供奉?” 扶桑明了,天帝的意思是就算神族没有作为,一样对人间有恩,人间如何乱也是凡人应受的。 扶桑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既然创造了他们,便要对他们负责。” 更何况,不周山倒塌刚修复完毕,天上的窟窿还没补全,天帝居然如此心安理得地只顾享受! 他对这位新任天帝着实没有好感。 他行了个礼,转身打算下界帮女娲一起补天。 “你若自己不选,本尊替你做决定吧。”天帝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变,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肃穆。 扶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天帝。 天帝思量一下,朗声道:“花灵一族因你更盛,便尊你为花神。”言语间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扶桑眉头一皱,顿时无语,难掩不满的表情,咕哝道:“花神是女神位,向来只有仙子担任,我一个男子……” 天帝唇角扬起,没接他的话茬,只道:“四季节气,你无需司花,也无需上九重天述职。本尊只需你守好神木,你的真身即可。” 这不就是给他个神位,又不让他有实权能调动世间植系精灵? 天帝忌惮他的出身,不可能让他有机会调动一兵一卒。 看在女娲的面子上,给他个荣耀神位,又可让众神交口称赞新任天帝惜才爱才、顾念旧情。 此举既是捧杀,又是架空,只是当时的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本也不在乎有无权力傍身。 他委实不喜花神这个神位,堂堂八尺男儿,冠上花神名号未免太娘了点! 他知道不少神灵明面上毕恭毕敬地尊他为花神,私底下却拿他当笑话。 笑他胳膊拧不过大腿,竟敢反驳天帝,妄图挑战天帝的权威。 他本不在意成为那些无聊神君茶余饭后的谈资,直到女娲身归混沌—— 他亲眼看着女娲殉世,她的灵力如烟花般溃散飘向天外,她的肉身随着灵力溃散而毁灭,骤然化为一捧齑粉。 他伤心欲绝,耗尽全部灵力仍是无法挽回女娲烟消云散。 神之身死是不可逆转的,他怎可能逆天! 女娲死后,他便日夜钻研提高灵力,他要变强,才能保住他在乎的一切! 那时,一听见天帝赐予的花神称呼,他只觉格外刺耳。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放话:“谁再叫我花神,我便让谁永远无法开口说话!” 众神敢怒不敢言,皆小声云:“竖子狂悖,不识抬举!” 在众神眼中,天帝赐他花神神位实是看重他,他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无论私下有多不满,表面上,众神还是妥协了,从那之后便只称他为扶桑神尊。 数千年过去,连扶桑自己都快忘了他曾是花神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他便替天行道 玉茯苓跟着风诣之一起踏进车厢,一面道:“你不用对我感恩戴德,我帮你是为了檀溪,更是为了我自己。” 众神皆认为当年是她不安现状、心比天高,设计蛊惑勾引檀溪。 檀溪色令智昏、深受迷惑,傻到不要命地渡一个低贱的血莲花灵为神。 她要向天界证明,那是他们不懂爱,而爱能够超越一切,包括天命。 风诣之心领神会:“以后若是我有机会见到檀溪,我一定替你转达你没有对他说出口的话。” 玉茯苓陡然一惊,“你……你还打算去……” 风诣之眉眼间闪过遥不可及的飘忽,沉吟道:“只是不知我还够不够格身归混沌。” 话音一落,他体内的力量翻涌着试图挣脱他的控制。 那重叠的声音怒道:“你的命是我们救的,想死?没那么容易!” 风诣之紧抓着衣袍,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玉茯苓见整个车厢在晃动,忙握住他的肩膀,“想想岑姑娘,你别说这种丧气话,我不需要你带话,你给我好好活着。” 片刻,车厢内归于平静。 玉茯苓拉开窗帘向外看,还好外面没有被黑气肆虐,这才松了一口气。 提到岑暮晓就有用,看来以后是有办法对付风诣之体内的这股力量了。 玉茯苓挥一挥袖,马车平稳地向着衡山的方向前进。 风诣之缓缓睁眼,神情没有异常。 玉茯苓见他已清醒,道:“郭嘉我查过了,本应死于痨症,如今却奇迹般病愈,是有古怪。” 风诣之在旸谷时,太子昊为了让他安心养伤,有施法让他看华山的景象。 他日日看着岑暮晓,看着她凭借自己的能力次次化险为夷,他才放心离开旸谷去寻玉茯苓。 他看到郭嘉出现在华山,观看华山的剑术比试时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 瞻仙门覆灭虽是大司命所为,却也是被衡山弟子所害。 那日在瞻仙门,他亲眼看见衡山弟子使用血魄珠召唤夏立,若不是他和忘川出手制止,夏立成为噬魂魔后将大开杀戒。 衡山造出噬魂魔为己所用,定是有一统仙门的野心。 他去衡山查探之时,郭嘉确已病入膏肓,因此他推断郭嘉的背后有人相助。 无论帮助郭嘉的是人、是魔还是神,现如今,他才不管什么时机未到,天对衡山手下留情,他便替天行道! 他要彻底铲除衡山这一祸患,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风诣之道:“我怀疑郭嘉的病突然痊愈是因为夏连城。” 郭嘉的寿命来得突然,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攫取了他人寿元。 经渭源村一事后,风峋加强了对他族人的约束,如果不是噬元灵,那便极有可能与失踪的夏连城有关。 玉茯苓略微一思,想起风诣之和她提到过,大司命降下天火灭掉的瞻仙门,“夏连城就是那个和噬元灵有勾结的瞻仙门少主?” 风诣之唇角浮起一丝冷意,神色间透着冷峻之色,“没错,此人销声匿迹多时,是我的疏忽,这阵子太忙,没有去寻他的踪迹,是时候该收拾他了。” 玉茯苓微微失神,“我还是不明白,辛夷说天机阁不会为天帝所用,可他为何要保天帝曾经庇护过的衡山?这一定不是凑巧。” 她所认识的大司命虽冷血无情,却也不是曲意逢迎之辈。 天机阁不用向天帝述职,大司命完全没有理由和天帝扯上关系。 风诣之双眸微抬,目光锐利,若无其事地说:“天帝找上他,是冲我来的,暮晓是我的软肋,天帝借天机阁逼她入魔失控,无非是盼着我犯错,他盼着我死已经几千年了,现下,对他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玉茯苓看着风诣之,道:“你早就知道?” “从瞻仙门无缘无故的大火,我便有此猜测,九幽星移大阵还未启动时,天诛就降下来了,提前降下,你说还能是因为什么?” 风诣之冷笑了两声,“能供咱们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帝驱使的神君又何止大司命一个?” “你是说文玉星君也……” 专管劫数的文玉星君本就是天帝座下的神君,虽说劫数刑罚有天规制约,不能随意降下,但帝俊登上天帝之位这些年没少跨过盘古和后土大帝制定的天规。 当年白泽飞升便是天帝金口一开,天劫才会降下,否则白泽一个没有仙根的魔不会有机会历劫飞升。 白泽对天帝有用,天帝自是能为他放宽要求。 如今的天界,天帝的话便是天规,他大权在握,没有神灵敢忤逆。 有资历辈分的神明,例如禅音祖师也不屑于参与这些政治斗争。 是以天帝这些年大权在握,整个三界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玉茯苓这样一想,倒正是天帝的行事作风。 风诣之鄙夷地唇角一勾:“天界众神都说我狂妄自负,可又有谁比得上帝俊狂妄呢?不过是坐上天帝之位便妄图成为整片天。” 风诣之轻轻掀开窗帘,望着窗外集市上来往奔走的人群,冷然道:“这世间,要是没了芸芸众生,我倒要看看他成为整片天又有何意义!” 玉茯苓一震,惊愕地看着风诣之漠视一切的表情,与往日心存怜悯的他判若两人,“扶桑,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是要……” 这时,窗外有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着,手里摇着拨浪鼓,反复念着一句话:“魔神降世,天地巨变,众神陨落,山河湮灭……” 风诣之的眼眸如潋滟一汪清泉般明亮,他放下窗帘,转头粲然一笑:“我说什么了?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司命吓成这样?”好像刚才他没有说出任何不妥的话。 玉茯苓凝眉,眼皮一直跳。 风诣之对上她担忧的目光,淡淡地说:“我知道魔神的传言,大街小巷是不是都传遍了?想必又是帝俊所为。” 玉茯苓舒了一口气,道:“我会平息谣言的,你不必在意。” 风诣之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被魔神控制了,你放心吧,我不会为了报复帝俊做傻事的,我有分寸。” 玉茯苓嘴角微翘,没有说话,但愿只是她想太多。 风诣之看似平静怡然,阖上眼,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小爷带你去散散心 七月初五,衡山浩浩荡荡的车队刚好抵达雁城。 那青砖砌筑的高大城墙门口伫立着百十来个身着盔甲的士兵。 因明日便是五岳大会开幕,今日雁城城门口有不少修仙者聚集。 士兵们对修仙者们礼待有加,凡见着手握佩剑、衣着统一的人统统不检查便放行。 有些修仙者见状干脆直接御剑从城墙上飞过去,懒得从剑上下来。 士兵们仰着头望着天上一道道飞速而过的光影,皆是投去艳羡的目光。 衡山的车队士兵们是认识的,见一行马车过来,几个人忙推开木栅栏,将城门大开。 一士兵毕恭毕敬地道:“郭公子回来了。” 郭怀瑞没下车,只掀开门帘,“嗯”了一声。 士兵跑了两步,到郭怀瑞的那架马车旁,和郭怀瑞寒暄了几句,又耳语了一会儿。 岑暮晓没待在马车车厢内,正骑在马上见着这一幕,她能听见二人小声的对话。 这些当兵的和衡山有来往? 士兵压低声音说:“三小姐回城了,和一个公子一起回来的。” 郭怀瑞眉头一拧,“她还回来干什么,没用的东西。”语气中满是嫌恶。 士兵道:“她伤得不轻,到城南的回春堂去了。” “估计她是没脸回衡山了。”郭怀瑞哼了一声,“好了,我知道了。” 郭怀瑞放下门帘,士兵退到一旁站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小姐?郭怀阳和顾景墨也到雁城来了? 郭嘉那么狠心待她,她竟还想着回衡山? 郭怀阳要不是心术不正,其实还挺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兄长也没把她当回事。 看这士兵对郭怀瑞尊敬有加,还帮忙打探消息,雁城的守城士兵怎会为衡山郭家所用? 修仙者是不允许参与人族战事和皇室朝政的,衡山已然是坏了规矩! 泰山作为五岳之首,这些年确实没什么作为,对于衡山的行径竟不加以制止。 正想着,几位身着青衣的泰山弟子飞至城墙,那几道清光闪过,其中有薛赫廉和魏林嫣。 魏林嫣也同样看见了岑暮晓,御剑平稳落地。 “岑姑娘。”她唤了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岑暮晓笑着挥挥手,热情地邀请:“那你和我一起骑马进城吧。” 魏林嫣冲她一笑,小脸却略带着些愁容,过来挎上了马背。 两个姑娘同骑着一匹马,挨得很近,岑暮晓没想到昔日争锋相对的两个人,居然有这样亲密的时候。 车队穿过繁闹的集市,在一处客栈停下。 郭怀瑞虽对岑暮晓的印象不太好,但作为东道主,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 再者,有易寒在,他不能失了礼数,他搞不懂,明明易寒说这次不参加五岳大会,怎么半路又赶过来了。 郭怀瑞到客栈跟掌柜交代了两句,掌柜点头哈腰地连连答应,出来迎接各位贵客。 郭怀瑞拱手道:“易掌门,庄长老,客房已备好,今晚便请在此住下,明日一早父亲会派人来请各位上山。” 郭家人做得没话说,易寒只道:“好,有劳了。” 郭怀瑞转身朝着车队一挥手,那辆拉着文轩的马车先行朝着衡山方向去了。 易寒向元康使了个眼色,元康立即领会,偷偷御剑跟了上去。 岑暮晓附身一揖,低声道:“师父,我先进去睡觉了,我好困。” 易寒点头:“去吧。” 魏林嫣跟着岑暮晓一同住进客栈。 岑暮晓问:“你不和你同门一起行动没关系吗?” 魏林嫣无所谓地摆手,“没事,反正我只是个陪衬,舅舅说让我来涨涨见识,我又不用上场。” 二人边说,边朝着客房走去。 魏林嫣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你找到师弟了吗?” “师弟?什么师弟?”岑暮晓一头雾水,还以为魏林嫣是在和别人说话,可是屋内就她们二人。 魏林嫣柳眉微凝,不耐烦道:“你的诣之啊!这么快就忘了?” 岑暮晓挠挠太阳穴,迷茫地说:“诣之,诣之是谁?” 魏林嫣神神秘秘地和她同行就是为了问这个?但是她实在不清楚魏林嫣说的师弟和诣之是谁。 魏林嫣像看怪物似的,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她:“你……失忆了?还是脑子被门挤了?” 这话说得直接,岑暮晓却未感到不悦,她思来想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记忆是出了问题,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的脑子没受过伤啊,为什么会失忆? 岑暮晓摇摇头,“你说的诣之到底是谁?我应该记得他吗?” 魏林嫣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看岑暮晓的表现,确实像是不记得了。 莫非是太伤心,所以强行逼自己把风诣之给忘了? 那样也好,若是岑暮晓忘了风诣之,待来日她找到风诣之,那风诣之便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魏林嫣圆圆的眼睛一转,含糊地敷衍道:“没什么,他只是和你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你不记得了很正常,我以为你还记得。” 岑暮晓心下有疑,不对劲,不光是她的记忆不对,魏林嫣的反应更不对。 “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眯着眼,逼视着魏林嫣。 魏林嫣移开目光,看向墙壁,撅嘴道:“他是我们泰山弟子,我们泰山的事,我没必要什么都和你说吧,我和你没那么熟。” 岑暮晓半信半疑,坏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你说的那个师弟?” 魏林嫣小脸顿时红扑扑,眼里却满是烦忧,着急否认:“什么呀,你管我!” 岑暮晓瘪了瘪嘴,看这幅春心萌动的样子能有假?她又不瞎。 魏林嫣说的这个人应是失踪了,而且还和她认识,她想不通其中缘由。 她见魏林嫣娇俏的脸上满是忧愁,竟有点我见犹怜的疼惜之情。 难怪男人都爱美人,像魏林嫣这种可爱型的美人,她也是喜欢的。 她勾了勾魏林嫣的下巴,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出去走走,小爷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魏林嫣扯了下嘴角,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没个正形!” 话刚说完,岑暮晓无视魏林嫣的白眼,拉着她一同出了客栈。 第二百一十四章 谁让你招桃花呢 岑暮晓拉着极不情愿的魏林嫣走在集市上。 她貌似心情不错,东逛逛西逛逛,在各个商铺间来回穿梭。 魏林嫣看着她如今无忧无虑的样子,默默感慨:忘了牵挂之人未尝不是件好事。 岑暮晓拍了魏林嫣一下,“发什么呆?” 魏林嫣回神,道:“你逛够了吗?我们回去吧。”她心里有事,对逛街兴致缺缺。 看来魏林嫣这丫头真的很喜欢她的师弟,按理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是很喜欢买买逛逛的。 岑暮晓叹了一口气:“你太没意思了吧,我们才刚出来啊。” 夜幕降临,街上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群仍然不少。 雁城的夜市繁华,街市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珠玉珍宝。 楼阁高高低低,高楼之上到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来此寻欢作乐的人络绎不绝。 两人路过一名为“万春楼”的楼阁,几个穿着打扮妖艳的女子扭着婀娜的腰肢,站在门口揽客。 魏林嫣依旧提不起兴趣:“你要买什么,快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岑暮晓笑道:“你在这里等我?这是青楼啊,你长得这么好看,小心被人拐了去。” 魏林嫣抬头看一眼万春楼,满眼瞧不上青楼女子的神色,“穿的跟狐媚子似的。”说着,向一旁走了几步,远离这烟花之地。 岑暮晓虽没进去过青楼,但记忆中青楼里是有不少有才华的女子的。 她对这些妖媚女子的印象没有那么糟糕,“人家就是靠脸蛋、靠身材谋生的,当然得这么穿了。再说了,要不是生活所迫,正经人家的姑娘会有谁愿意堕入青楼呢。” 魏林嫣表示不能理解,撇嘴道:“干什么不成,大不了修仙啊,何必做这种事情……” 岑暮晓噗嗤一笑:“我的大小姐啊,你以为人人都有灵根天赋?人人都能像你一样生来就可以修仙?” 魏林嫣本就是个娇生惯养、不懂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哪里会懂普通人的生活艰难。 她一生下来,就已经是于世恩的弟子了,自是想不到还会有人没有资格修仙。 她懒得争论,“你不会想去青楼看看吧?” 岑暮晓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心生一个想法:“有了,陪我去买个香囊。” 她的白色香囊戴了十多年,她早看不惯香囊上的别扭针脚了,她决定将香囊里的粉末换到新买的香囊里。 她抓着魏林嫣的胳膊,几乎是拖着魏林嫣前进。 魏林嫣勉强地应了一句:“好吧,我陪你。” 二人刚走几步,眼见着不远处一马车驶过街巷,马蹄急踏,发出老长的一声嘶鸣。 马车行得太快,行人连连向一旁避让,嘴上骂骂咧咧。 “大晚上的,赶车赶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我看又是什么修仙门派的吧,嚣张跋扈!” “他们修仙的不都御剑的吗,怎会乘马车?” “谁知道他们的,他们的行为不是我们寻常人能理解的。” 岑暮晓立时御剑飞去,接住了险些被撞飞的一个行人,“你没事吧。” 那行人惊魂未定,呆呆地说:“谢……谢谢姑娘。” 马嘶叫一声,抬起前蹄,骤然停下。 岑暮晓看着车厢上的血莲纹饰,眉头紧锁。 轻尘教来衡山脚下做什么?也是来参加五岳大会的? “抱歉,马失控了。”车厢内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声音。 玉茯苓抬手轻轻掀开马车帘子,向外抛出一锭金子,金子悬空落在被撞之人的眼前。 玉茯苓道:“这是赔礼,还望收下。”说完,她放下帘子,马车继续慢慢行进。 那行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马车里的人,这么大锭金子在前都忘了拿。 玉茯苓一出现,那高楼上的莺莺燕燕顿时失了颜色。 一阵清风吹过马车窗帘,玉茯苓旁边坐着一男子,那半张俊美的侧颜显现在人前。 行人无不驻足感慨:“这两个人真相配,实乃天人之姿啊!” “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从前没见过这种纹饰的修仙门派。” 驻足围观的人太多,岑暮晓不是没见过玉茯苓就没上去凑热闹,听人们这么议论才知玉茯苓和她的小郎君都来了。 魏林嫣颤抖着拽了拽岑暮晓的袖子,“他……在马车上……他……” 他是风诣之! 这句话,她却无法说出口。 如鲠在喉,只这句话像被堵在了嗓子眼,她试了很多次都无法说出口。 太诡异了,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岑暮晓看着魏林嫣捂着嘴,呼呼了半天,不知想说什么。 魏林嫣愣是说不出“风”这个字。 “没什么。”魏林嫣掏出罗盘,四处探了探,罗盘没有转动,她长吁一口气,“那就不是中术。” “啊?” 魏林嫣这是思念心上人,魔症了? 岑暮晓没太在意,朝着卖香囊的小店迈去。 魏林嫣放开她的手,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去买香囊吧,你小心点。” 话音一落,没等她回话,魏林嫣便御剑飞得没了踪影。 …… 马车内,风诣之一手施法控制魏林嫣,一手扶着额头,无奈地道:“太子殿下,泰山的人,你没有抹除他们的记忆吗?” 太子昊收到传音,愣了一愣,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啊,我给忘了,当时只消除了华山人关于你的记忆,泰山的给漏掉了。” 风诣之掐着眉心,不想说话。 魏林嫣和岑暮晓聚在一起,两人相处得不错,不知魏林嫣跟岑暮晓说了多少关于他的事。 若岑暮晓发现是他让人抹除了她的记忆,一定该怪他恨他了。 太子昊关切地问:“师父,你现在身体可还好?” 他听说风诣之失了仙根,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风诣之当时说的“时日不多”竟是指剔除仙根会遭天诛,命不久矣。 无论风诣之是否为神,在他心中,他永远都是他的师父。 风诣之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不说了,我还有要紧事。” 他切断了和太子昊的传音,转头对玉茯苓道:“魏林嫣那边交给你了,我去暮晓那儿看看。” 玉茯苓莞尔一笑,打趣道:“哎,谁让你招桃花呢。” 她指着窗外的那道青色剑光,“你看,人追上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你要去哪,我陪你 血莲纹饰的马车突然停下来,路上行人好奇他们是何门派,不少人驻足围观。 风诣之走下马车,身着一袭绣着大片奇异花纹的红衣,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夺目扎眼。 路上很多小姑娘回头看他,如痴如醉地和同伴窃窃私语。 “从未见过男子能将红衣穿得这样好看。” “好,好美……” “哪个门派的?” “不是修仙的吧,没有拿剑。” 岑暮晓注意到人群中的躁动,疑惑地回首,只见风诣之站在她身后。 她对上风诣之春意融融的目光,脑子突然冒出一句诗—— 玉貌花骢两斗辉,香风如水泛红衣。 他看着我做什么?来找我的? 她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见着有几个腿软走不动道的姑娘,不由哭笑不得,这些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雁城人不是经常能见到衡山弟子,他们不也穿红衣,怎么没见这些姑娘这么夸张? 只不过衡山的门派制服没有风诣之身上穿的那么妖冶华丽。 偏偏穿得这么妖,长得确是独特的天真阳光。 虽不是第一次遇见,但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效果还是令她的心脏骤然快跳了几下。 岑暮晓急忙移开视线,低着头摸着微微发烫的脸颊,自顾自地往前走。 风诣之追上去,拉着她的胳膊,嗔怪道:“看见我就躲,我有这么吓人吗?” 人群中的姑娘们几乎一致的惊呼。 啊,美男子名草有主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主,马车上一个,这里还有一个,可惜了! 感慨完之后,人群逐渐散去。 岑暮晓顿下脚步,看向风诣之,“这位公子,有事吗?” 说起来,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懒得问,他们本就不熟。 “你要去哪?我陪你。” 可明明才见过两次面,风诣之却似是对她很亲近,语气中竟有种情人间的呢喃。 岑暮晓甩开他的手,管得着吗?谁让你陪了?嘴上礼貌地说:“去买东西,不用劳烦公子陪同。” 她想起上次她问他是不是赖上她了,他笑着点头,这是来付诸行动了? 一想到这里,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风诣之如春水般的眸子一沉,浮过一丝黯然失落。 女人啊,无情的时候是真无情,想当初谁天天黏着他、抱着他,扒都扒不开来着? 才不过一年,他只觉岑暮晓长大了些,性子成熟了些,不再是以前那个离不开他的小姑娘了。 看来,魏林嫣并没有过多和岑暮晓提起他的事情,也可以理解,以魏林嫣的性子,定是不会将他们之前如何如胶似漆说出口的。 他体内的力量就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爆发害人害己。 这样也好,岑暮晓如今活得这般刚强洒脱令他安心不少。 他能陪在她身边,经常能够见到她就够了,他并不奢望她能够回应他。 岑暮晓心中一颤,他又是这副无辜的表情,这个人总是有种让人无法拒绝他的魔力。 她只得松口:“好吧好吧,这路又不是我家修的,你想跟着就跟着呗。” 风诣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有一分忧郁凄婉,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 她首先打破了沉寂,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风诣之答话时仍带着笑,像是个许久无人关怀,突然间有人问候满心欢喜的孤独小孩。 不知为何,岑暮晓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怎得这么奇怪,是受虐狂吗? 她刺了他一剑,他不还手就算了,为何还对伤害自己的人这么友善? 岑暮晓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径直向着卖香囊的小铺走去。 老板本打算收摊打烊,见岑暮晓和风诣之进来,稍稍愣了下,将各式各样的香囊重新摆好供他们挑选。 老板笑吟吟地说:“姑娘是要买香囊送给身后的小郎君?” 啊!差点忘了香囊的意义了。 一些心灵手巧的姑娘会自己制作香囊送给心仪之人,香囊通常会被视作定情之物。 岑暮晓身后刚好跟着风诣之,老板当然会这么猜测了。 还好天黑光线不好,让人看不见她泛红的脸,她忙否认:“不是,我给自己买。” “你买香囊干什么?”风诣之闻声凑到摊位前,“你不是有一个吗?” 岑暮晓随口一答:“这个太丑了,我想换一个。” 风诣之憋着笑:“丑?这可是上好的料子,不识货。” 她居然说煜沁仙子织出来的仙锦制作成的香囊丑? 不过,她的看法倒是和他出奇得一致。 想当年,煜沁用天边云彩织出仙锦,那仙锦白如凝脂、柔如细流,一时间,被天上爱美的仙子争相追捧、一抢而空,纷纷拿去做衣裳和香囊。 他一个男子自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仙锦问世时他压根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在炎阳殿无意间翻出来好几匹仙锦,他以为是普通料子,加之他从不穿白衣,觉得料子太素,所以没在意,压了箱底。 冥王坏笑着说:“扶桑啊,煜沁仙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扶桑正喝着茶,听冥王这么说,一口水喷了出来,惊道:“什么?” 冥王笑道:“你可知如今在天界,煜沁的仙锦一尺难求,你这里平白无故多出了这么多,还说不是惹上了桃花?” 扶桑摇着头,一脸嫌弃:“不是吧?就这?这没什么特别的啊。” 他拿起仙锦,想起煜沁那日来到炎阳殿,和他说话欲言又止的娇羞样子,他这才反应过来,像烫手般放下仙锦,道:“一尺难求?那你要不要,你拿去吧,我不要这个。” 冥王摩挲着衣袖,展开双臂在他面前晃了一圈,道:“忘川给我抢到了一匹,我身上这件就是仙锦做的,所以,你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扶桑立刻抓住了重点,“你和忘川,你们……” 冥王讪讪道:“你别多想,她手快多抢了一匹而已。” 扶桑望着微光闪闪的仙锦,苦恼不已:“等改天我上去还给煜沁吧,我可不想欠谁人情。” 刚好煜沁在门口听见了扶桑的这句话,自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和他打过照面。 第二百一十六章 要脸不要? 岑暮晓抚摸着香囊,感受着柔柔的触感。 这个香囊摸起来不凡,但看起来挺普通的,风诣之的眼神挺好,光线这么暗都能瞧出质感。 岑暮晓一边挑着香囊,一边道:“我没说料子不好,就是这上面的花纹绣得太难看了。” 风诣之嘴角向上翘起,轻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想当初,他只是随口说了句她手残绣功太差,她气得一整天没和他说话。 “什么叫我终于承认了?”她一直认为香囊上的花很丑。 “没什么。”风诣之挑了半天,勉强挑出一个能看得顺眼的香囊,举到她眼前,“你买这个。” 那个香囊同样是白色的料子,上面绣着一对荷花鸳鸯。 岑暮晓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眉头一蹙,“不要,我要买一个没有绣花纹的香囊,拿回去自己绣。” “那你买给我,我要。”风诣之立马把香囊别在腰带上。 “……”岑暮晓一脸无奈,“不是,大哥,你没钱买吗?凭什么我给你买?” 他们轻尘教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啊,玉茯苓出手那么阔绰。 况且,上面绣着鸳鸯,她买给他便相当于是她送的,她一黄花大闺女送鸳鸯香囊给男子多不合适! 风诣之摘下香囊在手中抛了两下,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我没有钱财这种身外俗物,你送我吧。”说罢,他将香囊收进袖中,似是生怕她夺回去不给买。 “你这个人……”岑暮晓再次无语,被噎得不想说话。 要脸不要? 钱财是身外俗物,这句话好耳熟…… 呵呵,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白脸。 看来是被玉茯苓保护得太好,平时也不用他出钱买什么。 就这样还好意思说他和玉茯苓只是朋友? 她想起玉茯苓和他同乘一架马车,玉茯苓赔给遭马车冲撞的行人一大锭金子,又想起路人都说他们俩般配,不禁有些生气。 一看见他,她便会没来由地生气! 风诣之丝毫没有难为情,完全没和她客气,催促道:“别发呆了,付钱。”又对老板说:“找她,她有钱。” 岑暮晓扯了扯嘴角,极不情愿地掏钱,嘴里嘀咕着:“在哪都有人愿意给你付钱吧,何必找我?你们教主不给你钱花?” 风诣之微微一怔,她这是打心眼里觉得他和玉茯苓的关系不一般了。 还是那种关系…… 这丫头,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还真是第一印象差,往后也好不了。 他不辩解,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们教主也给,不过,你给的和她给的怎能一样?”说着,他半眨了下眼,带着点挑逗的意思。 他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更亮,令人赏心悦目,岑暮晓心中却泛起一阵心烦意乱。 明明是个干干净净的美少年,为何行为举止如此轻佻,真是可惜可叹。 她不再接话,准备御剑回客栈。 风诣之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那一袭白裙翩翩,划过夜空。 …… 岑暮晓回到客栈,见屋内黑漆漆的,以为魏林嫣已经睡下了,便轻手轻脚地开门。 关上门后才发现床上无人。 魏林嫣不是早回来了吗?难道是去找她师兄去了? 她随意一抬手,烛台的火骤然燃起,照亮了整间屋子。 她惊得目瞪口呆,手心手背连指甲缝都检查了一遍。 她确定她并未在心中默念口诀,再说,她压根不通御火术,如何能控火? 所以,她现在不光是可以使花死灰复燃,还能控火、控金、控木? 她满肚子疑问找不到答案。 她环顾左右,魏林嫣的行李还在床上。 这丫头没回客栈也没有拿走行李去找同门,那她去哪了? 她不由担心,魏林嫣自从碰见轻尘教的车辇后就开始不正常。 登时,她瞬行到街上,回到卖香囊的那个小铺。 她问老板:“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有个穿着红衣的公子,他去哪了?” 老板边收拾边揶揄道:“当然记得,和姑娘你郎才女貌,怎么啦?和你家相公吵架了?” “他不是我相公!”岑暮晓略羞赧地抿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见他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老板回忆了下,指着东南边,道:“朝着城郊的方向去了。” 城郊?他去城外干什么?她遇见轻尘教的马车时,马车是向着城中去的,并未驶出城外。 她又问:“你确定?他没御剑或者坐马车?” 老板摇摇头,似是很肯定:“没有,他走着去的。” 夜深了,街上行人越来越少,路边摊贩一个接一个地收摊回家了。 她发出一个传音符,希望能够找到魏林嫣,实在不行,找到泰山弟子,问问她的下落也行。 魏林嫣和她一起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不好交代,而且,这个丫头失魂落魄的,万一真遇上危险不见得能自保。 她对轻尘教多了一分怀疑,她决定找到风诣之,很有可能魏林嫣失踪与轻尘教有关。 她闭目想着城外的场景,瞬间落在了城郊荒地。 她远远便望见阵阵黑气冲天,幽暗的荒地闪烁着火光和黑气,透过微弱的光线,她走近了一些,发现脚下是一片片鲜血,头上传来一声声乌鸦啼叫。 碰撞声、剑鸣声此起彼伏,嘈杂中,她听见一个飘渺又慵懒的声音,语气中满是不屑:“我还没去找他,他便迫不及待让你们来送死了。” 紧接着,在一团黑气中,一个红色身影浮现。 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已身负重伤,仍是不放弃控剑向着那红影刺去。 道道剑光平直悬空在风诣之身前,近在咫尺,却被他身前黑气形成的屏障挡住,无法更近一步。 很快,岑暮晓便发现这些黑衣人手中已不再施术,他们额头上青筋凸起,似是挣扎着躲开绕着他们打转的黑气,他们并不是拼死不放弃杀他,而是被黑气困住无法后退逃脱。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我再问一遍,夏连城在哪?” 他神色平静,抱着手臂慵懒地倚在树干上,说话间,那些黑衣人身上沾满了黑气,鲜血如柱般喷洒在地。 他犹如无边地狱里的修罗恶鬼,弹指间便可以碾死眼前这些蝼蚁。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飞蛾扑火 黑气包裹着那些黑衣人,如同凌迟般一下一下割着他们的血肉,他们仍旧咬死不说,如此能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刺杀风诣之,定是夏连城养的死士。 夏连城为何会对风诣之痛下杀手? 岑暮晓记得在渭源村见过夏连城,他手段狠辣、诡计多端,害死了他所有的同门。 当时,她本是想杀掉夏连城的,为什么没能成功?好像是被人制止了。 岑暮晓的头忽然一阵胀痛,脑子里浮出一个虚幻飘渺的青衣身影。 那个人是谁? 风诣之靠在树干上,怡然自得,仿佛是来此乘凉一般。 他衣袍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由内至外渗出了鲜血。 他之前的伤不是好了吗?黑衣人压根近不了他的身,他怎会受伤? 其中一黑衣人双眼无神呆滞,咬牙切齿地道:“你杀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告诉你夏公子在哪!” 风诣之眸子一眯,心下了然:“他果然伙同魔族动用了惑心术。” 否则怎会有人能忍受凌迟这种痛苦也不出卖主子,这些人定是受了惑心术控制。 岑暮晓越听越迷糊,冥思苦想那段忘却的记忆,脑子里越来越乱,那记忆断层接不上,导致她头疼得厉害。 她扶着树干,按着太阳穴。 青衣,是泰山的青衣制式,她曾与一个泰山弟子同行对付夏连城,那个泰山弟子为何不让她杀了作恶多端的夏连城? 难道是泰山弟子和夏连城有勾结? 魏林嫣的师弟失踪,结合魏林嫣和她说话时闪烁其词的神情,会不会她的师弟就是当初阻止她杀夏连城的人? 魏林嫣说:“你的诣之。” 她师弟叫诣之?为何她说诣之是“我的”? 她越往深处想头就越痛,仿佛有根危弦紧绷,控制着不让她去记起,只要她尝试去想,那根危弦便有可能崩断,她会更痛。 风诣之微一侧目,眉间藏不住的担忧。 一黑衣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向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些黑衣人拼着最后一口气齐齐捏诀控术,十几道剑光铿锵作响,齐刷刷地向岑暮晓攻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龙之逆鳞,不可触,触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岑暮晓便是风诣之的逆鳞! 风诣之指尖轻轻一弹,黑气四散,散在黑衣人的剑上,那些剑瞬间被瓦解,化成了残渣。 岑暮晓还没来得及拔剑反击,那些黑衣人就似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她看着痛苦惨叫的黑衣人顷刻间碎成了渣,一阵微风吹来,渣都不剩。 只有地上的几摊血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她愣了好一会儿,这力量为何和她在苍梧山所遇见的如此相似? 只不过,她现在似乎失去了那股力量。 风诣之漆黑的瞳孔似水一般平静,脸上挂着视众生为蝼蚁般的残酷神色。 岑暮晓犹豫要不要问问他伤势如何,她看见他身上正在滴血。 他刚才杀气那么重,她都有些怀疑他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的。 片刻,他眉宇间那抹蔑视一切的冷漠逐渐散去,一丝明朗之色在他的脸上漾开。 “你怎么样?”风诣之上前关切地问她,左右看了看她有没有受伤。 岑暮晓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我没事,你……你在流血?” 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被支离分裂的冲击力太大,她一时忘了向他道谢。 她在苍梧山杀云兆时也是以同样的方式。 当时,她作为当事人没觉得有多血腥,反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原来对于旁观者而言,尸骨无存的景象如此触目惊心。 风诣之的手微微颤抖,岑暮晓才看到血正顺着他的手滴落滑下。 “我……”他摊开双手,看着手心一片殷红,一阵晕眩来袭,他没站稳脚步,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全身上下似有千万条虫子在撕咬,痛进他的骨髓里。 痛,是他此刻唯一的感受。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渗出汗珠,脸色惨白。 见他痛苦仍是一声不吭的模样,岑暮晓心如刀绞,为何会心疼他? 她明明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她先前一直认为他举止轻浮、戾气过重,偏生得俊美无害,更让她觉得他表里不一。 可是,看着他难受,她却止不住更难受,痛到呼吸不受控制。 “我带你回去。”她蹲下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握住他满是鲜血的手,将他一并带离了荒地。 二人回到客房,好在他没有完全昏迷,还能勉强走两步,她架着他,把他放在了床上。 风诣之趟着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看她。 岑暮晓被他盯得好不自在,刚一转身就被拽住。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有些不满:“你要去哪?” 听他这种质问的语气,她很想甩开他,又不忍心,只好耐心地说:“我去给你请大夫。” 她指了指顺着床边滴下来的血,急道:“你必须马上看大夫,不能再耽误了!” 床上被褥上全是血,黏糊糊、湿答答的。除了请大夫,她还得再开一间客房,要不然晚上总不可能和他睡一屋吧。 风诣之已虚弱到声若游丝:“这么晚了,哪还有大夫愿意过来。” “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岑暮晓仍是坚持要出门,她总能想到办法,不会眼睁睁看他失血过多而亡。 “别走,留下来陪我。”风诣之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 “可是……”岑暮晓话音未落,他突然使劲一拉。 她没站稳,跌坐在床上,一双胳膊抄过她的肋下,他拥她入怀,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温声道:“我不会死的,至少不是现在。” “你……”岑暮晓嗅着他满身的血腥味,无法相信他说他不会死,“你这样怎么能行?我这里没有药,你放开我,我去找我师父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他的怀抱血淋淋的,染红了她的白衣,但却意外让她感觉很温暖,竟心甘情愿毫无抵触情绪,这种感受无比诡异。 风诣之贴着她的耳朵,轻道:“我不放。” 他丝毫不顾及身受重伤,只紧紧地抱住她,紧到她快要无法呼吸。 岑暮晓蓦地想到她看过的一出戏里唱着飞蛾扑火。 明知爱上她会万劫不复,他亦甘之如饴。 她心有戚戚焉,又无奈于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想法。 他可能只是需要有人陪伴吧,他看似明亮的眼中总是流转着万千落寞与苍凉。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他到底是什么物种 风诣之拒不撒手,两个人抱在一起好一会儿。 岑暮晓摸着他的后背,大夏天的这个人却毫无温度,身上冰凉冰凉的,而且他还没有心跳。 什么人会没有心跳呢? 可就算是魔,也是有心脏的。 他发怒的时候杀人于无形,正常的时候又格外乖巧。 他到底是个什么物种?非人非魔?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定是她没见过的物种,所以不能就此判定他是邪魔。 风诣之不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她稍稍一动,他就把她箍得更紧,却有分寸,不会太用力弄疼她。 因此,她没有感到不适,她没想到她会任由自己被这样抱着,竟没有试图挣脱的想法。 风诣之的动作是下意识的,生怕一放手她就会不见。 渐渐的,他没动静了,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以为他死过去了。 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匀称,她才彻底放心。 他坐着,趴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她拍了拍他的背,“喂,你躺下来吧。”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有点尴尬。 他们总共没见过几次,她奇怪他为何会对她有种莫名的依赖感。 他仍是没动,她又拍了两下,很有耐心地说:“躺下来舒服些,你本就受了伤,这样坐着睡太累了……” 风诣之没有答话,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不敢用蛮力推开他,他现在身受重伤,她怕一不小心下手太重。 她坐在床边揽着他,保持这个姿势时间久了,腿一阵一阵地发麻。 她跺了几下脚,施展不开,“你放开我,我腿麻了。” 闻言,风诣之松开了手,倒向床边靠着。 让他躺着他不愿意,她一说腿麻,他就有反应了,看来他睡得没那么死。 岑暮晓不清楚他受这么重的伤,到底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 但是,他身上的伤口没有再流血了,衣服上的血也已经干了。 这人的自愈能力太强了吧!难怪他那么肯定地说他不会死。 岑暮晓再一次疑惑于他到底是什么物种…… 她把他平放在床上,看他看了半天,怎么看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无非是长得出众些。 风诣之正皱着眉,可能是做噩梦了。 岑暮晓鬼使神差般拿指尖抚平了他的眉心。 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衣服没有破洞,完好无损。 他的伤一定不是黑衣人造成的外部创伤,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会有人无缘无故身体往外冒血么?还一下冒那么多? 被褥上的血触目骇然,这一切都证明他的伤势不轻。 这伤势的诡异程度简直不亚于她的离魂症。 岑暮晓自言自语:“看在你也是想救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照顾一下你吧。” 她很有信心,就算是风诣之不出手,她也有把握拿下那十几个黑衣人。 另外,她实在不想欠他的人情,好像她已经欠了他很多,她无法还清,不能再欠下去了。 她准备出门,又怕他像之前那样拽着她不让她走,于是解释道:“我出去给你拿套干净的被褥,我会回来的。” “嗯。”风诣之半梦半醒,睫毛动了动,听见了她说话,没有阻拦。 …… 夜深了,掌柜守在柜台,岑暮晓上前询问:“还有客房吗?再给我开一间。” 灯火昏暗,只柜台前点了一盏烛台。 掌柜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见她身上遍布血迹,吓得背后一凉,颤声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说着,拿着算盘护在身前。 岑暮晓在他还没吓得尖叫前,一挥手点燃了前庭所有的烛火。 “你看看清楚,我是人,我同伴受伤了,我才弄成这样的。” 掌柜长舒了一口气:“哦,是姑娘啊。”他对华山的弟子有印象,郭怀瑞说了得好生招待。 他问:“姑娘有同伴受伤了?是谁?要不要紧?我去给你请大夫。” 岑暮晓觉得这掌柜的看似关心,实则像是在打探什么,不会是郭怀瑞的眼线吧。 她心有防备,敷衍地说:“已经没事了,还有空房吗?” 掌柜翻了翻册子,道:“哎呀,姑娘见谅,已没有空客房了,我见姑娘你是和另一个姑娘一起入住的,你们两个姑娘家凑合着睡一间客房也可以的吧。” “嗯,我知道了。”岑暮晓表情平静,“那你再准备一套被褥,送到我房里。” 她没刻意解释她房里的不是姑娘,有人要杀风诣之,刚巧在五岳大会召开之际,还和夏连城有关。 夏连城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如果他真在雁城,她不得不防,也不能向其他人透露风诣之的行踪。 老板笑着点头答应,“行,那姑娘先去休息,我马上让人给你送去。” “对了,给我打些热水。” “好。” 岑暮晓回到客房,风诣之听见开门关门声翻了个身,没睁眼也没彻底醒过来,轻声说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嗯?哪有很久?”岑暮晓一愣,明明就片刻的功夫,“你醒了?” “没醒。”风诣之答,声音中带着点埋怨,似是怪她去太久。 岑暮晓:“???”没醒还能思维清晰地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岑暮晓把门开了个小缝,是几个小二抱着被褥、端着热水过来了。 她接过被褥,道:“热水就放外面,我自己端,你不用进来。” 小二向屋里瞅了瞅,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掌柜事先和他说,让他借机看看屋内受伤的人是谁,但岑暮晓如此谨慎,他只能作罢。 “你看什么?”岑暮晓冷冷地问。 小二讪讪地摸着后脑勺,“没什么,打扰姑娘了,姑娘若还有需要尽管吩咐我们。”说完,便退下了。 岑暮晓抱着被褥走到床边,“你起来,我给你换套被褥。” 风诣之睁眼看她:“只有一套吗?那你睡哪?” “呃……”他不说,她倒没想到这茬。 但是,客栈遍布眼线,她不想再叫小二送被褥过来了。 “那你将就点,睡脏的吧,反正血也干了,我睡这床新的。” 她把被褥铺在地上,给自己用,总不能和他同床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这男的指定有病! 岑暮晓本想趁风诣之睡着,帮他擦擦血迹,顺便看看他身上的伤口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他清醒着,她倒是不好意思下手了。 “水快凉了。”风诣之侧过身子,撑着头看着盆里的水,又看向她,似是在暗示什么。 “凉就凉了呗,我要睡觉了,明天还有正事呢。”岑暮晓躺在铺好的被褥上,背过身去装睡。 风诣之把手放下,仰面平躺,略带哀怨地说:“说好要照顾我的,总是说话不算话!” 这丫头,前世今生一点没变,每每答应他的事,几乎没有一件是兑现了的。 就比如她说她爱他、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却总想着法子离开他。 她答应他不离开旸谷,结果转头就去砍了神木。 再比如最近的一次,说好的替他上药,上完药却不替他包扎。 他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爱上这种狼心狗肺又心口不一的坏丫头。 岑暮晓此刻正在纠结她该怎样换衣服,无心接话。 她衣服上沾染了血迹,明早总不能穿着一身血衣出发去衡山吧。 他什么时候能睡着?他瞌睡怎么这么浅! 风诣之见她没反应,气地抬腿在床上跺了几脚。 岑暮晓翻了个白眼,依旧纹丝不动。 风诣之起身,将床上沾血的被褥扔到一边,然后连人带被褥把她抱到了床上。 岑暮晓惊地瞪圆了双眼,连连捂着胸口,“你干什么?” “哟,没睡着啊?”风诣之侧躺着面对她,微微勾起唇角,墨瞳中透着丝丝怨。 她不懂他这是什么幽怨的眼神?好像她欠他情债一样? 她赶忙闪身瞬移到一边,却被他隔着被子搂住了腰,无法脱身。 “你放开我!”她咆哮着,手脚并用地踹他下床,却被他牢牢箍住,“你要干什么?” 完了,她感觉她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风诣之撩开垂在她脸上的一缕青丝,直勾勾地看进她的双眼,玩味又暧昧地吐出了两个字:“煮,粥。” “什么?”她怔愣了一会儿。 风诣之悠悠地问:“你不懂什么意思?”明明不是她自己说过的? 她不想接话,双手能施展的空间太小,仍是不放弃推开他。 风诣之饶有兴趣地故意挑逗,乐在其中,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嗓音低沉又勾人:“生米煮成稀粥~” “靠!”岑暮晓使劲摆头,耳根瞬间通红,又气又羞,怒道:“登徒子!” 风诣之笑到差点捶床,“生米煮成稀粥”这句话是谁先说的?她自己说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害羞? 他发现拿她曾经说过的让他无可奈何的话来堵她,简直其乐无穷。 “你笑什么?”岑暮晓气呼呼地瞪着他,脸红得像个苹果。 这男的指定有病!骂他,他还笑这么开心? 虽然嘴上不知羞耻地调戏她,但是他的身体很老实,他躺在床边上,他的手一直放在被子上,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床被子。 她更加气恼了,这是故意捉弄笑话她么?他和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都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是不是对谁都一样? “笑某些人长大了反而更害羞了。”从前风诣之一直认为她不知“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岑暮晓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他认识她很久了一样。 风诣之不再逗笑,轻声道:“地上凉,哪能让你睡地上。” “大夏天的凉什么!” “夏天潮湿,你睡地上对身体不好。” 岑暮晓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那你睡地上!” 风诣之懒懒一笑,可怜兮兮地说:“你忍心吗?我受伤了,我是病人。”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如此近的距离,透过窗外微弱的月光,她可以看见他睫毛很密,眼睛一闪一闪,不知是月光更亮还是他的眼睛更亮, 岑暮晓忙闪开目光,按住狂跳不受控制的心口,“你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再多看一眼,她可能会沉沦在他的眼里。 她真有些生气了,她的心里有一个空缺,她不记得那个位置是留给谁的,她想不起来,但绝不会是眼前这个登徒子! “放过你?”风诣之的神色迅速黯然下来,随后脸上挂起一道明朗的笑:“等我死,你放心,等不了多久了。” “你……”岑暮晓微一怔忡,不由心里抽痛,不是难过于他的死缠难打,而是他说他不久后会死? 风诣之起身下床,一团黑气袭来,他骤然消失在房间。 他贪恋待在她身边的每一刻,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又恐他走后她会伤心难过,他故意厚脸皮地黏着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让她讨厌着他,这样,待他不在之后,她便不会难过了吧。 心中的那些声音一直在引诱他:“向她说出实情,她便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摇头:“不,她不能知道,有什么艰难险阻我替她受了便是,我只要她安然无恙。” 那些声音怨愤道:“你费尽心思瞒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这并非她所愿,她有权知道真相。” “你们别白费心机地说服我了,你们是想诱她入魔,回到她的身体,对吗?” 魔神之力如若重新回到岑暮晓体内,与寄生在她体内的那股力量再次融合,他的封印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试过将她体内的那股原生力量连带魔神之力一并抽出,但那力量却深入灵魂,一旦取出她将立刻魂飞魄散,她便再无可能回到她的世界。 她只要遭遇危险愤怒时便会爆发,魔神之力就有可趁之机,正如苍梧山那次。 因此,他不能让她知道从一开始她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一场阴谋,从封印梼杌再到消灭魔神,为了天下苍生,这天已经利用她多次了! 对她这个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太不公平! 这一切,便由他来结束吧。 不管是不是为了岑暮晓,他都愿意为了天下牺牲,天命之人就不能是他么?凭什么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那些声音怒吼道:“你休想带着我们一起死!你休想!我们不会让你得逞!” 风诣之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我更不会让天得逞!” 第二百二十章 信息量很大的梦 岑暮晓愣在床上,好久没动身,也睡不着。 她心里很乱,一遇见那个人她的心里就特别乱。 她翻来覆去逼自己不去想到他,脑海里他的模样却挥之不去。 已过子时,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门外人压低嗓子道:“岑姑娘,睡了吗?” 是魏林嫣的声音。 岑暮晓起身去开门,同时庆幸魏林嫣回来的是时候,要是再早一点,她该如何解释她房里有男子。 她关上锁好门,问道:“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收到我的传音符了吗?” “你是说这个?”魏林嫣掏出传音符,“先前听大师兄说华山有人画出了传音符,没想到竟然是你。” “不用太崇拜我。”岑暮晓压了压手,佯装谦虚地说。 看样子,她的传音符马上就要火遍整个修仙界了,实乃名留青史的一大发明。 魏林嫣笑着“切”了一声,“那这张传音符我就收下了,反正你那多得是。” 岑暮晓得意洋洋地说:“好啊,你的师兄师弟们如果也想要,尽管找我,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们优惠点。” 有人和她说说话,她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不去想他。 她回到床边踩到了满是血迹的被褥,刚才换下衣服,倒忘了这个。 她趁魏林嫣不注意,捏诀把被褥转移出去。 魏林嫣见她鬼鬼祟祟的,奇道:“你在干嘛?” 岑暮晓回头嘿嘿一笑,“没什么,你之前去哪了?我见你不在,还出去找过你。” 魏林嫣边脱下外衣,边说:“找我师兄去了。” 岑暮晓想起她记忆里和她同行的男子很有可能是泰山弟子,遂问道:“你找到那个叫‘诣之’的师弟了吗?” 魏林嫣神情恍惚,眯了眯眼:“我不找他了,随他去吧,他不是泰山弟子。” 岑暮晓又道:“他是不是认识我?我们去渭源村时,他在不在?” “你不认识他。”魏林嫣异常肯定地说。 她依稀记得,她看见马车里坐着的人是风诣之,她追了出去。 一个女子将她拦下,并告诉她:“别追了,以后也别再找风诣之了,更不可告诉岑暮晓关于他的任何事,记住了吗?” 那声音温柔如泉水滴答滴答落在她的耳边,似有魔力般让她无法抗拒只能答应。 她突然有片刻清醒,忍不住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 女子有些意外,懊恼地嘀咕:“哎,没了神籍,神力连个小姑娘都压制不了,不中用咯。” 魏林嫣不知所云,“什么意思?” 神籍?眼前这女子是神?她不信,神经吧? 她转身欲走,朝着马车里望,车里却没有风诣之的身影。 “他去哪了?”她抓着女子就问。 女子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幽幽道:“他不是泰山弟子,别再找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忘了今日发生的事,你只是去找你师兄去了,我们并未见面。” 魏林嫣迷茫地点点头,随后迷迷糊糊地去找了薛赫廉。 其他泰山弟子也和她一样,忘记风诣之的存在了。 奇怪的是,她记得风诣之和那女子,但是提起他,她却说不出关于他的古怪之处。 岑暮晓见她的神色没什么异常,逛街的时候还心神不宁的,失踪一趟回来就这么洒脱了? 岑暮晓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又问:“你真的是去找你师兄了?” 魏林嫣回过神,“是啊,但是我行李还在你这里,所以我就回来了。”她吸了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丫头是狗鼻子吧…… 被褥都扔到窗外了,她还能闻出来。 “没有啊。”岑暮晓一挥手,屋内顿时花香四溢,她才惊奇地发现她如今还有这个技能。 魏林嫣嗅着突如其来的花香,一时讷讷,“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岑暮晓忙打岔,没心没肺地一笑:“快睡吧,我困了,明天我可是要大展拳脚的。” 两个姑娘各怀心事地躺下睡着了。 夜里,岑暮晓做了奇怪的梦,梦到一个残酷的环境,与她平常所做的梦有些不同,这个梦很连贯很真实。 残月如钩,满天星斗。 一个女子悬空在一片漫天星光的虚空之中。 她不确定那个女子是不是自己,就好像同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人,她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那种心灰意冷的绝望充斥着她的内心,让她痛得快要窒息。 忽然,一道道闪光照亮夜幕,随后她脚下的大地隆隆作响,继而剧烈抖动。 整片大地被团团黑气包裹,开始碎裂分解,眨眼间,山川摧毁,河流干涸,人们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人们哭天喊地,乞求着神明显灵庇佑。 “你快停下!”她看着凡间的惨景于心不忍,“推翻这个世界就是你想要的吗?” 那女子漠然地看着脚下的淡蓝色大地,这个世间已无任何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人和人互相残杀,人和魔争锋相对,而神族冷眼旁观、置于三界之首的崇高地位却毫无作为。 女子眼神中冷漠又决绝:“这世间处处是邪恶,处处是纷争,不如推翻至混沌初开,重来一次,不再让凡人知晓神的存在,我定会让这天下永远太平。” 她觉得这个女子太过极端,劝道:“可是,现存的所有生灵是无辜的,他们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女子淡然地说:“整个三界一起毁灭,我保证不会有生灵感受到痛苦。” 她急道:“你没有心吗?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爱吗?” 女子眼中满是悲恸:“他爱这世间,可这世间何曾回报过他?他又落得什么下场?帝俊联合人、魔害得他灵力溃散、真身尽灭,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护着他们!” “我不是护着谁,你说的这些我没听懂,我只是觉得灭世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不明白,只觉信息量太大,她得好好捋捋,“你说的‘他’是谁?” 她有点怀疑,这个女子并不是在和她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女子答曰:“后土。” 她讷讷地说:“有点耳熟,神仙?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自顾自地道:“我要报仇!我要替他报仇!你得帮我,帮我拿回我的力量!”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何必纠缠前世 次日清晨,衡山派人来客栈迎接易寒一行人,为首的是衡山代掌门郭庵。 自郭嘉病愈后,他这个代掌门如今已退居至长老的位置,现任紫盖峰长老。 两千多年前,衡山第一代掌门郭显得上天馈赠神物,就此创下衡山派。 相传郭显亲眼见过天帝真容,曾得天帝亲自赐教,因此衡山也是五派之中最信奉天帝的门派,甚至达到了疯狂的地步。 自创派以来,每一年的七月初六衡山都有开坛祭祀上天的习俗,在祭祀中获得上天的指示。 今年的五岳大会开幕正赶上了衡山祭祀,岑暮晓倒是有些兴趣去看看神神叨叨的衡山祭祀是何场景。 郭庵背着手等在客栈门口,易寒和庄夫子上前和他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便随着他一同上山了。 元康昨晚就不在客栈,今早没见到,可能是已经上山了。 岑暮晓和魏林嫣御剑跟在长辈们后面,老老实实地什么话都没说。 岑暮晓想起昨晚的梦心不在焉,她在苍梧山听到的那些怪声不知和昨晚的梦有没有联系。 那些声音撺掇让她杀人、毁灭,与昨晚梦中女子的观念不谋而合。 那个梦不像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到像是某种预知。 众人御剑至山门落下,衡山的山门建得很是气派,一座青石四方拱门,共三个入口,石壁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龙,相传天帝真身是石龙,从山门便可以看出衡山对天帝的崇拜。 三道门都有若明若暗的结界防守,因此,每一个前来参加五岳大会的外来弟子都必须由守山门的弟子登记入册,并统一发放入场令牌。 持有令牌者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入衡山、不受衡山护山大阵的攻击。 岑暮晓拿到自己的令牌,令牌上刻有她的名字、生辰八字和门派信息。 她嘀咕道:“他们衡山有必要吗?搞这么严格?跟查户籍似的……” 她记得,五年前华山开办五岳大会之时,各门派弟子进入华山只登记,由楚青青改一下山门结界便可进入,没这么复杂。 魏林嫣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样更安全,要不然人多混杂,有人趁乱而入,行不轨之事,岂不危险?”他们泰山自聚灵盏丢失后,也施行了这个办法。 “也对。”岑暮晓心想衡山作恶多时,可不得防着点仇家么。 两人做好登记后,拿着令牌穿过了山门结界。 结界内,上山的路是一条狭长的石阶,一些下人走在石阶上。 衡山和华山不一样,衡山郭家会享受,门派中养了不少奴隶供他们日常驱使。 不像华山,弟子们个人的内务都自己做,没有婢女侍从。 当然,他们这些会御剑的修仙者,自然不会走着上山。 郭庵已带着易寒和庄夫子先行去了衡山主峰祝融峰。 山门前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 不管是谁,都需报上个人信息,再由守山门的弟子在令牌中注入术法口诀,因此进山的效率不算太高,不一会儿门口便排了不少人。 有些人等得不耐烦,就开始抱怨了。 岑暮晓回头看了看,来者中有几个穿着黄色统一制式的衣衫,是嵩山的弟子。 “衡山开办五岳大会都这般谨慎吗?这是防谁呢?” “是啊,没必要吧。要来参加的五岳大会的必定是有头有脸的门派,能出什么乱子。” “小题大做。” 听着几个嵩山弟子嘀嘀咕咕,其他一些门派的弟子皆是挂着耐人寻味的表情。 嵩山与衡山百年来一直不睦,皆因五百多年前的一桩“丑事”,由来已久,现如今也没能冰释前嫌。 五百多年前的某一届五岳大会,在嵩山举办。 时任衡山掌门郭韵仁与嵩山掌门之女萧云裳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 那时候郭韵仁已是年过不惑,年轻时丧偶一直未续弦,大儿子都已二十岁,而萧云裳那时才十六岁。 嵩山掌门萧景宏发现郭韵仁和自己女儿眉目传情之后,气得险些中风,当着众仙门的面怒斥郭韵仁为老不尊。 郭韵仁一再表明自己的心意,是真心喜欢萧云裳的,萧景宏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婚事。 郭韵仁是一派掌门,衡山郭家向来心气高,被萧景宏当众骂了一顿不说,放下面子求娶萧云裳还失败了,衡山颜面扫地,两派就这样结下了梁子。 因为这件事,倒也不至于记恨几百年,主要是因为衡山丢了脸面,衡山弟子在之后的历练中经常和嵩山弟子起冲突,一起冲突便会有人提及此事,两边免不了为了维护自家门派声誉互相嘲讽和使绊子。 当时这件事还算挺轰动的,各大茶楼说书先生每天必讲的段子便是此事。 就这样,两派的恩恩怨怨纠结了数百年。 岑暮晓只觉好笑,其实说起来两边都没什么错,只是修仙者也不能免俗,不能抛弃世俗观念。 魏林嫣笑道:“衡山弟子是看嵩山弟子来了,故意慢吞吞地登记吧。” 岑暮晓看着山门口的队伍,摇了摇头,“实在没必要,几百年过去了,当事人都不知轮回转世多少次了,后人还有必要记着这些恩怨吗?” 魏林嫣道:“你相信人有轮回转世?”毕竟人转世一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信啊,当然信了。”她不就因为前世的罪过差点被风峋杀了,只是她想不起来具体原因了。 岑暮晓又道:“前世是前世,人一转世便成为了另一个人,拥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再多恩怨情仇也该随着人死而化解,否则那不是相当于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运了?太累了吧。”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前世是前世,今世是世生,过好今生就已经不容易了,何必纠缠前世?”她忘了是谁说过的,她觉得说得很对。 魏林嫣不明所以,不知她哪里来的这般感慨。 正当二人准备御剑上山时,山门前停下了一马车,从里面走出一红衣男子。 风诣之远远便看见了岑暮晓,听见她刚才说的话,心中一阵苦涩,微微踟蹰了片息。 她说过一想到扶桑心就会痛,所以她并不想记起前世和他的过往吧,也罢,这样正好。 到时候,只需让忘川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张颜的记忆还给她便好。 他无视排队之人,径直朝着山门迈进。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是不是傻 风诣之直接迈进山门,没有登记也没拿令牌,守门弟子非但不拦着还毕恭毕敬地行礼,引起队伍中一阵不满的骚动。 不少女弟子偷偷瞄他,看着他那副好皮囊,就算他插队,她们也毫无怨言。 男弟子们很是不服气,各种发牢骚:“他是谁?这么大面子?” “轻尘教教主养的小白脸,轻尘教这次替衡山解了个燃眉之急,衡山当然得卖轻尘教一个面子了。” “轻尘教?他们不是不修五行术法吗?来参加五岳大会做什么?” “他们轻尘教一向不走寻常路,谁知道他们来干嘛来了。” “据说,轻尘教教主是一等一的美人,不知他们教主来了没,真想一睹美人芳容……” “你就知道看美人,美人已有那小白脸了。” 风诣之并未停下脚步,朝着上山的路走去,哼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话音刚落,刚才那几个冷嘲热讽的男弟子想开口反击,嘴巴却像是被粘住了一般张不开。 “唔……”几个男弟子嘴里唔唔了半天,手忙脚乱地比划,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到他们登记时也无法报上姓名,只能靠自己手写。 其他一些没瞎说的弟子面面相觑,此刻都心存疑惑,这是什么术法?怎得与魔族的惑心术有点相似? 见不能说话的那几个人憋得脸红脖子粗,剩下的一群人再疑惑也不敢再开口乱嚼舌根了。 魏林嫣定定地看着风诣之,总有话想上前问他,却抵不过脑子里那女子的言语控制。 “走啊,你怎么了?”从风诣之一出现,岑暮晓就想开溜,拉了好几下魏林嫣,她都像丢了魂似的。 这丫头该不会也看上这个登徒子了吧! 真是蓝颜祸水! 岑暮晓一想到刚才那些男弟子称他为玉茯苓的小白脸,她的头就很炸,她不清楚她在气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可不就是玉茯苓的小白脸么! 魏林嫣回过神来,闭着眼使劲摇了摇头,“嗯,我们走吧。” 魏林嫣这幅表现,让岑暮晓想起昨晚在街上,她也是这般失魂落魄,且都是在见到轻尘教的人之后。 岑暮晓回头看了风诣之一眼,他也正好在看她。 很快,他那双略带忧郁的眸子瞥开视线,他顺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木棍在他手心迅速化成一把木剑,他踩着那把木剑飞行上山去了。 不是说轻尘教的人不习五行术法吗?而且她见过他满身黑气,他还会木系术法? 越来越多的疑点让她不得不对这个人起疑心。 众人御剑落地祝融峰,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座祭坛建筑,北成圆形,南为方形。 祭祀是有吉时的,衡山弟子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祭祀用的物品。 因衡山祭祀是他们本门派内部之事,待祭祀完毕后五岳大会才正式开始,已经到来的其他门派掌门和其弟子们都去了指定大殿休息。 魏林嫣去了泰山弟子所在的位置,岑暮晓见易寒和郭庵正交谈甚欢,她不好去打扰,便四处逛了逛。 她对衡山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不得不说,衡山的景致倒是不错,烟云笼罩着每一座山峰,更显得祝融峰峻极天穹。 其他门派弟子都是两个三个结伴而行,就她走在路上形单影只。 正百无聊赖地走着,元康御剑停在了她身旁。 元康晃到她身前,“祭祀快开始了,你不去看热闹?据说衡山人真有办法上达天听。” 上达天听?岑暮晓觉得好笑:“天帝哪有闲工夫听我们这些凡人说话,我们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粒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若真能听见,衡山图谋不轨多时了,为何不见上天惩罚他们? 世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能真的有,只是神仙没空不想显灵。 “嘘!”元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瞎说,万一真显灵了。” 他最爱凑热闹,岑暮晓不去,他也是不会错过看热闹的机会的,他转身朝着祭坛走去,又犹豫了一会,回头叮嘱:“那你自己小心点,别乱跑,衡山的禁地挺多的,特别是南台塔附近,挺诡异的,一不小心闯进去就会触发阵法,当心伤着。” “你怎么知道?” 衡山上一次开办五岳大会之时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元康才五六岁,而且既然是禁地,衡山人应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 元康转头瞄了两眼左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昨天师父让我偷偷跟着押送穷奇的队伍,我见他们把穷奇押进了南台塔。” “我在塔外面听见里面有怪声。” “我进不去,但我猜想,衡山既然建这么一座塔来关押穷奇,定是设置了很多机关的,所以提醒你一下,不要误入南台塔。” 元康一再强调让岑暮晓不要去南台塔,似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好,我知道了。”岑暮晓嘴上答应得好,心里盘算着去南台塔探一探。 趁众人都被祭祀所吸引,岑暮晓朝着南台塔的方向而去。 塔座是八角形仰伏莲花,整座塔土石砌成,外观上看没什么特别,而且无人看守。 走近一些,可以瞧见塔座周围摆着一圈烛台,大白天烛台没有点亮。 在她踏上台阶的一瞬间,烛台全部自动点燃,烛台上的火光直直地向塔顶冲去。 这火光燃得太不寻常,一定是某种护塔阵法。 她顿下脚步,保持着警惕,不敢随意向前。 关押穷奇的南台塔无人看守,会不会是郭嘉为了引她过来的圈套? 可是,她答应过文轩,要救他逃出衡山,不管真相如何,她都要弄清楚衡山的阴谋。 她抽出一张符篆,向塔门口抛去,符篆迅速被结界粉碎成了纸屑。 她离塔门更近了些,拿望舒敲门,望舒似是感觉到危险,拽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还好,她没有心急硬闯。 如今的望舒越来越通人性了,莫非要生出剑灵了? 她摸了摸望舒,轻声道:“别怕,没事的。” 这阵法看起来挺高深的,难怪衡山放心大胆不安排人把守。 她再次拔剑蓄力向结界劈去,身后传来一阵啧嘴叹息:“你是不是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闯阵?”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闻声,岑暮晓回头,风诣之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真是阴魂不散! 岑暮晓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解释她认为衡山可能是有意引她过来南台塔。 不管衡山是如何计划的,她都可以用瞬行术逃脱,所以她没在怕的。 她想过直接瞬行到塔内,可是她从未去过南台塔,华山也没有这样的塔,她无法想象塔内的场景,不能随意使用瞬行进去。 她继续执剑破阵,望舒被她安慰了几句,不再往回缩了。 风诣之眸子一眯,这才看出她的剑有点眼熟。 这把剑不只伤过他,他还在某个地方见过。 他沉思片刻,想起来了。 松鹤道长就是用这把剑杀死了莫染,张颜的魂魄才会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莫染的体内。 现在这把剑回到岑暮晓身边,想必又是烛龙的安排。 可是,张颜是张颜,莫染是莫染,整这么一出有何意义? 莫染是半魔本无魂魄,早已身死,松鹤道长欠她的永远都无法弥补了。 所以烛龙是要让张颜代替莫染讨债? 上一世,烛龙利用张颜替莫染封印梼杌,这一世又要让张颜替莫染做什么? 他望着天空,在心中冷笑。 烛龙死后还真是喜欢让人还债,他让张颜来到这个世界,拯救这里的苍生,利用完之后又忌惮她体内的力量便想方设法地除掉她,他欠张颜的,他准备怎么还? 这时,晴朗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闪电。 风诣之体内的魔神之力窥探到他内心的想法,正一句一句引诱着他,拉他坠入黑暗—— “烛龙自诩正义,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苍生,可是却一次又一次害你心上人险些身死魂消,你就不恨吗?” “她是无辜的,她没必要为了你们的世界作出任何牺牲,她已经牺牲过一次了,有谁问过她愿不愿意!”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上一世,她魂飞魄散时的场面有多惨你忘了吗?魂飞魄散有多痛你这种没有魂魄的神是不会懂的,但是我们懂!” “烛龙一直在利用她,逼着她完成不属于她的使命,这便是公道吗?” “把我们还给她,我们可以帮她也可以保护她,只有这样,她才能亲手为自己讨回公道!” 风诣之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受到蛊惑。 倘若这些力量真的回到岑暮晓体内,魔神降世必将夺取她的身体进行灭世,她也会迷失自我,他不能拿她的安危和整个世间的存亡冒险。 烛龙欠她的公道,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讨回! 岑暮晓捏诀控制望舒向结界砍去,刚控一剑,听见轰隆一声,她抬头望了一眼:“这是天帝给回应了?” 她余光扫到正按住太阳穴闭着眼的风诣之,他看起来很痛苦、很挣扎。 “你怎么了?”怼她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头痛?” 问完,她又后悔了,心道:“我干嘛关心他是不是头痛?” 风诣之甩开她的手,慌张地后退了几步,“别过来!” “莫名其妙!”岑暮晓翻了他一眼,“明明是你跟在我后面的。” 风诣之发现她额头上的花钿,颜色好似暗淡了一会儿。 他急忙抓着她的肩膀,“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或者有没有什么怪声和你说话?” 岑暮晓迷茫地看着满眼焦急的他,“公子这是何意?”刚才让她别过来,现在挨她这么近又是什么意思? 她做没做梦和他有什么关系? 风诣之皱着眉,语气略有些不耐烦:“你就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岑暮晓一听更不想回答了,也不懂他为何这么问。 风诣之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调整语气,温声道:“这件事很重要,关乎到你的安危,所以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岑暮晓见他眼神挺诚恳的,但梦境能影响什么安危?怕不是危言耸听吧。 她如实道:“有过一次,梦里有个人和我说让我帮她拿回她的力量,帮她报仇。” 风诣之忙问:“帮谁报仇?” 岑暮晓柳眉微微一蹙,眉间花钿再次一暗,“什么后土,你听过这个人吗?不对,应该不是人,是神仙吧,我从小到大总做一些奇怪的梦,像这样的多了去了。” 风诣之放开她的肩膀,失神了半晌,喃喃自语:“后土大帝,他和魔神是什么关系?”魔神的来历会不会与后土大帝有关? 一个梦而已?他这是怎么了?既然他想知道,说与他听也无妨,她又接着道:“对了,她还说是帝俊害死后土的。” 话音一落,天空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一道白色的闪电向着南台塔他们所在的位置劈来。 “小心!”风诣之拉着她的手,瞬行躲开了那道白光。 白光仍追着岑暮晓不放,她挥剑一挡,望舒发出“锵”的一声,剑刃不停抖动,震得她虎口发麻。 两人误打误撞进入了南台塔塔内。 岑暮晓惊魂未定,都说人这一辈子被雷击中的几率是万分之一,怎得她运气这么好,雷竟然会追着她跑…… 应是因为衡山人刚好在祭祀的缘故。 此刻,望舒剑刃上仍闪着白光,像是被闪电附着一样。 她挥了几剑,剑身才恢复正常。 风诣之愣在那儿,半天没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窘迫地晃晃她的左手,道:“喂,我们安全了,可以放开了。” 他今天怎么怪怪的?比先前更让人捉摸不透。 风诣之的魂被她喊了回来,关切地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谢谢。”他每次都这么关心她,令她怪不好意思的。 风诣之舒了一口气,郑重嘱咐道:“关于那个梦,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帝俊! 看来岑暮晓的梦并非天马行空,帝俊耐不住性子了,后土大帝的死一定和他有关! “为什么?”岑暮晓右眼皮直跳,只觉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超乎寻常,不由心慌。 风诣之不愿她多想害怕,佯装调笑道:“因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我救了你,你得报答我,别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就算报恩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姑娘家能不能温柔点 风诣之的语气极其暧昧,一双明眸似能勾人心魂。 靠!岑暮晓别过头去,在心里暗暗爆粗。 轻尘教就是个女儿国,这男的万花丛中过,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和玉茯苓在一起时他是不是也这样! 她越不知自己为何生气就会越生气,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受气包。 他们落在南台塔塔内,塔一共有八层,他们身处第一层。 他们所在的位置四周空无一物,只门口烛台上点着用某种火系术法控制的长明灯。 向前望去,是通往第二层的青石石阶。 她向着台阶迈步,一面问道:“你们轻尘教帮了衡山什么忙,衡山人对你这么客气?”客气到来参加五岳大会的人之中,只有他不需要令牌可随意出入。 而且,他随随便便就进了南台塔。 风诣之跳上二楼,站在高处低头看她,开玩笑似地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教主长得美,面子大呗。” 他并没有说实话,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岑暮晓抓着衣裙的手捏紧了一下,顿了下脚步,才接着上台阶,忽问:“你认识魏林嫣吗?” “不认识?是谁啊?”风诣之一脸坦然。 岑暮晓自然是不信的,不可能那么凑巧,次次魏林嫣遇见他时都浑身不自在、有话说不出。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叫‘诣之’,是不是曾拜在泰山掌门门下?”她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试图找出他说谎的破绽。 “我叫扶桑,我从未拜入泰山门下,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现如今,他已不再是神,没必要为了天界颜面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天帝让他下凡不要透露他的身份,否则恐将带来大祸,他倒要看看天帝想怎样对他动手。 “扶桑?”岑暮晓微一凝眉,好耳熟的名字,好像是在风峋口中听过。 风诣之观察着她的表现,看来封印完好,她对前世关于他的记忆没有印象了。 “好,那是我猜错了。”岑暮晓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他若要刻着隐藏,她也没办法撬开他的嘴。 她又问:“那你们轻尘教是怎么做到抹除他人记忆的?用的什么术法?” 风诣之漫不经心地一路走一路敲着石壁,“你这是在打探我们教中机密,我要是向你透露了,教主会罚我的。”说完,他侧过身无辜地看她。 岑暮晓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 轻尘教谜团颇多,却又没干什么坏事,她也不好蛮不讲理强迫他说出实情。 “你们教主会舍得罚你?”那天他要杀玉茯苓,玉茯苓都不舍得还手,还不让她伤害他,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中的酸味。 这丫头的脑回路…… 风诣之装作听不懂她话里所指,戏谑道:“当然会啊,不过她一般不舍得下手太重。” 岑暮晓对他和玉茯苓之间的关系仍存在误会,罢了,他懒得解释了。 岑暮晓心中一阵烦躁:我干嘛问这个问题自讨没趣? 她不由脑补起了两人打情骂俏的场面,又想起他受伤那日抱了她半天,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挥手,手心飘出丝丝红光,“我自去了一趟轻尘教,便有了让花草死而复生的能力,你别告诉我,这又是你们的机密!” “可能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吧,只是现在才苏醒。”风诣之托着下巴,认真地分析。 岑暮晓冷哼一声,“一句实话都没有!”她有什么能力,她自己能不清楚吗? 从小到大,她没有修行天赋,自苍梧山之后拥有了奇怪力量才得以能修行。 可是,那力量只能毁灭万物,是断然不可能复苏花草的。 风诣之看似满眼失落沮丧:“姑娘为何不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 岑暮晓没了耐心,停下脚步,誓要问出点什么:“那你告诉我,你们教主为何引我去往轻尘教?” 风诣之转过身,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道:“这……我听说是你自己要去的啊,何来引你一说?” 谎话连篇! 岑暮晓忍无可忍,拔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说你不是泰山弟子,那你怎么认识夏连城的?你是何时去的渭源村?” 风诣之举起双手,往一旁躲了躲,佯装害怕被伤到的神色,“渭源村?没听说过,我和他有私怨,他要杀我,这你也要质疑?” 岑暮晓抖了抖剑,明知以她的修为根本伤不了眼前这个能杀人于无形不知是何物种的怪物,却忍不住气恼他满不在乎的态度。 他本就没必要对她说实话吧,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她越想越气,恨不得揍他一顿。 “他为何要杀你?瞻仙门大火是否与你有关?”除了瞻仙门变故,她想不到有什么能让夏连城对他痛下杀手。 可他若不是诣之,不是魏林嫣口中的师弟,他又怎会和夏连城结下梁子。 风诣之茫然地愣了愣,“瞻仙门大火?与我何干?” 岑暮晓瞪着他,捏紧了剑柄,显然是不信他,认为他在装傻充愣。 风诣之叹了一声:“姑娘家,能不能温柔点,凶巴巴的。” 岑暮晓一震,突然想起有个人以同样的语气对她说:“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 风诣之没发觉她正在恍惚出神,解释道:“夏连城是看我寿命长,觊觎我的寿元又得不到,才想杀了我,就这么简单,你怎么想这么多?” 此刻,她确定,她一定忘记了什么,那些记忆属于某个人,一个曾在她心中很重要的人。 这样便可以解释她记忆为何会出现断层,也可以解释她为何会一见到眼前这个登徒子就生气,可能是因为他有些像她忘记的那个人。 但是,她忘掉的那个人绝不会像这个登徒子这般放荡又满嘴谎言。 到底是谁抹掉了她的记忆!目的是什么?难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某个秘密,一个那个人不想让她记得的秘密? 她脑子里一团乱,将望舒收回剑鞘,心不在焉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石子不知砸向了何处。 轰隆—— 一块圆柱似的巨石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飞速滚开。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不怕我灭口? 唰唰唰—— 与此同时,他们的头顶上落下无数雨点似的无羽箭。 地上有巨石,头顶有箭阵,他们无处遁形。 岑暮晓向上抛出一个透明结界,控剑插在地上,阻挡巨石向他们碾来。 望舒稳稳地挡住了巨石的进攻,他们头顶上的结界呲呲呲作响,无羽箭顿在结界上。 密密麻麻的箭向下射,将结界压出一个弧度,如果结界支撑不住,他们会被射成筛子! 风诣之似置之度外,视危机如无物,托着下巴,啧嘴道:“雕虫小技。” “你说什么?”不帮忙就算了,还嘲笑人? 岑暮晓再次想揍他。 “不是说你,我说这些机关。”风诣之轻轻一抬手,巨石粉碎成渣,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 然后,他悠然自得地靠在墙边,抬头看着头顶上不堪重负的结界。 “你看什么?帮忙啊!” 无羽箭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已将她抛下的结界包围起来,耳边不断传来箭拍打在结界上的声音,她说话都得大些音量:“你打算在这里等着衡山人发现我们闯进了南台塔?” 风诣之瞧了半天,说了句:“你这样不对,你没完全发挥出你的力量。” 怎么说她也是继承了他的仙根,他可是天帝承认过的三界第一结界大师,抛出去的结界不该这么弱。 她定是没意识到她有灵力存在,捏的诀只是普通的金系结界。 “什么?”岑暮晓没明白,她能有什么力量?体内所谓的魔气没再躁动过,能使花草死而复生的能力放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吧。 风诣之走到她身后,抓起她的手,她手中顿时红光乍现、夺目耀眼。 他握起她的手,朝着头顶一挥,所有无羽箭顿时被一股红力弹射出去,散得七零八落。 岑暮晓瞪大了双眼,一方面吃惊于她以为她体内没了那股灼热感后无法再发挥出这么大的力量,另一方面风诣之靠她太近,她的后背紧贴着他,她的耳边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阵慌乱。 危机解除,她忙不迭往旁边一挪。 风诣之望着她,她又害羞了,正拿手指一圈圈缠绕着她新买的香囊,新香囊里的花粉闪着微光。 过不了多久,她便能召出扶桑花,到那时,寻常修仙者和魔都无法伤到她。 他让风峋抽出自己的一千年寿元给她时,风峋曾说过,他会留下后遗症,幸而这后遗症不是存在于仙根和灵力上,而是在他的身体内。 所以在她获得他的仙根以后,她会比他这个真正的神木化身更强,更能在凡间发挥出强大的灵力。 今后,她不会似他之前那般需要待在灵气充足的地方才能获得些许灵力。 想到这些,他心安不少,勾唇一笑:“以后再遇到危险,就想想刚才是怎么发力的,记住了。” 想刚才? 他是想每次她控术之时都想到他曾靠她那么近么?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经过他的点拨,倒是令她受益匪浅。 她感觉她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沛,却不似那股黑气存在体内时那般焦躁难受。 她好似突然被打通了某个穴位一般,就像师父常说的,清晨练功利于获取天地之灵气。 她现在便像是存储了许多灵气,而这灵气可以转化为保护自身的力量。 “谢谢你。”她真诚地道谢。 风诣之背过身去,不看她,“用不着谢我,我只是敲了一下你的榆木脑袋而已,还好你还能开窍,不算资质太差。” “……”岑暮晓撇嘴想收回道谢的话,和这个人说不了三句话就来气,也真是奇了。 不过,他年纪轻轻,会木系术法,体内还有类似于魔气的力量存在,这么强,之前却从未听闻,他到底是什么人? “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人吗?”问出口后,她又觉得不该问,他一定不会说实话。 “不是啊。”风诣之坦然地说,“我曾经是树灵,现在嘛,算是魔吧。” 岑暮晓没想到他会坦白身份,稍稍愣了一下神。 树灵?难怪他会木系术法,她听说过能修炼成人形的植系精灵与生俱来便会木系术法。 他没有心跳,说明他是没有心脏的,那便说得通了,一块木头怎会有心脏呢。 他应是没有说慌。 “怎么了,怕了?”风诣之回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只是没想到你竟有说实话的时候。” 岑暮晓当然是不怕的,只是惊奇于他会坦白交代,怎么说她也是修仙者,修仙者和魔之间的关系相当于猫和老鼠。 他在她面前毫不隐瞒,这是何意? 是相信她会为他保守秘密,还是说吃准了她不会是他的对手,不足为惧? 一个魔混进衡山,还颇得尊重,简直匪夷所思…… “岑暮晓。”风诣之突然叫住她,“这个秘密呢,你得替我保守,你告诉了我你的梦境,我告诉了你我的身份,我们现在算是交换秘密了,两不相欠。” 岑暮晓一面朝着巨石机关阵眼走,一面道:“显然你的秘密比我的劲爆多了,我劝你以后好好和我说话,要是惹我不高兴了,说不准我就一不小心把你的身份透露出去了。” “哦?”风诣之挡在她身前,眸底划过一丝凉意,“你不怕我灭口?” 她差点撞了个满怀,“你们魔都这么喜怒无常吗?” 她一把掀开他,继续向前探,“是你自己要透露给我的,你要不放心,大可把我的记忆抹掉,你们轻尘教不是最擅长这一招吗?” 风诣之吸气调整心中的杂念,神色逐渐正常,却想借着刚才言不由衷的话继续说下去,好让她对他多一分警惕。 毕竟,他的体内有着另一个人,他自己无法预料魔神的力量何时发作。 他的语气愈发森然:“那随便你吧,任你告诉其他人,左右不过是我手上再多添几条人命罢了。” “你威胁我?”岑暮晓心中再次抓狂,这个人还真是将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世界上怎会有反差这么大、这么矛盾的人! 风诣之抿唇浅笑:“没有,你误会了,我实话实说而已。” 岑暮晓一跺脚向着巨石滚开的石门走去,不再理他,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风诣之看着她的背影,憋不住笑,如今开玩笑逗她成了他的一大乐趣。 第二百二十六章 让你幸灾乐祸! 巨石滚出之后,石门紧闭,岑暮晓在门上敲了敲,听着那闷响,应是实心的,并不是虚假结界。 正当她在想办法突破时,风诣之的手覆在门上,石门显出裂痕,裂痕逐渐扩大,整道石门碎落在地。 岑暮晓眼疾脚快地往旁边躲,才没被石块砸到,“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还是别和他有下次了,她怀疑他这是想灭口。 她向石门内望去,里面空间很大,停放着几百副棺材,正前方的石台上摆放着上百个牌位。 光线很暗,看不清牌位上的字,难道是衡山的列祖列宗?元康说南台塔有古怪,到目前进来除了有机关以外,还没发现古怪之处。 风诣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岑暮晓向上望,声音似是从第三层传来,“好像有人。” 顶上和地面上有震动,像是有很多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当心点,站我身后。”风诣之警惕地望着四周。 岑暮晓挠挠脑袋,不听他的,仍站在一边,“你这是干嘛?我要是遭遇不测不正合你意?省得你自己动手了。” 风诣之轻叹了一声,如今在这丫头心里,他已然是个杀人魔头了。 她失去记忆后,每一次遇见他,他要么差点杀人,要么正在杀人,也不怪她这么认为。 二人十分默契地退至石门外,防止被人来个瓮中捉鳖。 一群浑身冒着黑气的人影忽地出现,行动迅猛地朝他们扑来。 这情形似曾相识,在岑家村出现过的黑色人影就是如此,似是受到某种指令和感召一般突然出现。 他们并未露出面相,整张脸笼罩在黑气之中 “魔?这是噬魂魔。” 岑暮晓还没来得及惊讶,一群黑影将他二人包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黑影指着岑暮晓,道:“抓活的。” 岑暮晓万万没想到噬魂魔还能说话,更没想到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引她入南台塔,就是为了这个? 她一直知晓衡山存在着某种阴谋,却没料到是与魔族勾结。 衡山养这么多噬魂魔是想干什么?堂堂五岳之一竟与魔族为伍! 登时,她拔剑朝扑向她的黑影斩去。 挥一剑倒一个,几乎毫不费劲。 风诣之在一旁若无其事,以她现在的实力,好像也不用他动手。 让她锻炼锻炼,激发一下灵力潜能也好。 “你就不动是吧?果然是盼着我死么!”岑暮晓一剑斩去一个噬魂魔的脑袋,黑血溅了她一身,她嫌弃地啧嘴,“靠!好恶心啊!” 风诣之看着被恶心到快要跳脚的她,勾唇淡淡一笑,“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我干嘛动手?” 那些噬魂魔见风诣之没有任何武器,转而分出一波向着他飞扑而去。 岑暮晓迅速控剑将奔向他的噬魂魔一剑穿心。 但是,她并不是好心为了救他。 随后,沾满噬魂魔黑血的望舒停在风诣之眼前,只见望舒犹如刚上岸的落汤狗一般快速在他面前摆了几摆。 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一滴滴腥臭难闻的粘液飙了他一脸。 “不用谢我。”岑暮晓召回望舒,噘嘴道,“让你幸灾乐祸!” 风诣之淡定地化出一块帕子,擦掉脸上的血,“还是这么会捉弄人。” 他丝毫没有生气,他的语气竟有些无可奈何的宠溺意味? 岑暮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真是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等等,他刚才是凭空化物了么? 怎么可能?传说除了神灵,没有人和魔能够做到凭空化物。 应该是看错了,可能他身上本就随身携带着手帕呢。 刚才说话的那个黑影貌似是这些噬魂魔的首领,见二人生死关头却似玩闹般漫不经心,不由怒火中烧:“都给我上,杀了那个男的,留下女的就行!”话音刚落,他的身边骤然再次冒出了一大批噬魂魔。 噬魂魔一波接着一波,岑暮晓砍得手累,已是精疲力尽。 得想法子一招拿下! 她飞至半空,手指一搭,心随着体内的游走的一股灵力而动,她的周身顿时幻化出一圈一圈红色花瓣,围绕着她旋转。 她自己也惊了一下,这花瓣很是奇特,有点像她旧香囊上绣着的花朵。 这些花她从未在树上或者现实中见过。 霎时间,一朵朵花瓣沾上噬魂魔的身体,将一个个黑影压倒地上,他们痛苦地伸手乱抓,无法直起身子,立时被碾压成黑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诣之一抬手,几个攻击他的噬魂魔同样化成了一缕黑烟。 南台塔第二层楼顿时黑雾缭绕,夹杂着缕缕红光。 岑暮晓周身的红光渐弱,随之而来的是似有若无的黑气,好似突如其来的风雨欲赶走天边晚霞。 风诣之抬头看着她,她眉间花钿的颜色又有了变淡的迹象。 难道是她灵力用得越多,体内的封印便会减弱? 不得已留在她体内的那一丝力量一定在想方设法地冲破封印! 他想起岑暮晓告诉他的梦,梦里的人告诉她,让她拿回她的力量。 封印破了之后,魔神之力一定会再次回归到她体内。 “岑暮晓,快停下!”风诣之着急地大喊。 她不解:“为什么?” 不管是红力还是之前的黑力,都不如此刻红黑交织的两股力量来得好用,至少耳边没有怪声引诱,她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 这丫头定是不会听劝的! 风诣之本不想再次动用魔神的力量,现下已不得不用了。 魔神之力似乎窥探到了他的想法,开始膨胀喷涌,他放任着不再克制。 不用他做出任何反应,从他体内散发出的黑气便能粉碎在场所有的活物。 岑暮晓的皮肤上传来一阵阵撕裂感,像是被某种药水腐蚀一般疼痛,却不见伤口。 她这才发现风诣之的诡异之处。 此刻的他无法自控,和她当时在苍梧山时一模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会拥有和她相同的力量?那力量是不要钱么,逮着谁都给? “扶桑!你还真要杀了我?”岑暮晓冲他喊着,为了自身安全,她不能靠他太近,她迅速抛出一个结界把自己和黑气阻隔开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她才是无心之人 然而,结界因黑气阻挡无法凝结! 风诣之的力量超乎了五行,不是普通结界能够抵御的。 岑暮晓手指一捻,指尖红光游走,冲向朝她飘来的黑气。 正当她准备加重施法时,整个世界安静了。 黑气将所有噬魂魔消灭殆尽,而后顿然窜回到风诣之体内。 岑暮晓收回手中的灵力,危机既然已经解除,便没必要再浪费灵力。 首次动用这么强大的灵力,她忽觉有些头晕眼花。 风诣之离她不远,她能看见他的脸色明显变了,他眉心微蹙,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 他身上又在出血,豆大的血点从他的衣衫边缘落下,很快,他所在的位置流了一滩血。 他怎么又受伤了?和上次他杀那些黑衣人一样。 可她亲眼所见,刚才的他大杀四方,噬魂魔压根没能挨着他。 他这是什么奇异病症,只要一杀人就会遭到某种反噬? “你……你快坐下,休息一下。”岑暮晓轻拉了下他的衣袖。 风诣之扶着墙壁,忍着疼痛,质问道:“刚刚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眼里满是血丝,她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伤一定很严重,痛成这样还要管她为什么不听话? “我……”岑暮晓避开他的目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不是要杀我吗?” 真是莫名其妙,让她记得发挥灵力是什么感觉的人是他,不让她使用灵力的人也是他。 风诣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次性调动太多力量对你没有好处。” 岑暮晓不忍再和他对着干,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好了,你别说话了,很痛对吗?” “无妨。”风诣之瘫软地靠着墙边坐下,墙上拖出一道触目的血痕。 “我帮你看看你的伤。” “不用。”风诣之闭上眼,盘坐着运功疗伤。 差点忘了,他是可以自行愈合的。 只不过,就算是愈合能力强,仍是得遭受疼痛,也挺可怜的。 岑暮晓蹲到他身前,看着他惨白无血色的脸,“你这个伤是怎么回事?好像每一次杀了人就会这样?” 风诣之双拳紧握,浑身发颤,似是怒不可遏。 岑暮晓说得对,每次只要伤人,他便会遭到同等反噬,因有魔神之力护着他,他才不至于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魔神之力,他可能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本尊会让你明白你错在何处,你这便下界去吧,你会信的。” 天帝果真是睚眦必报! 即使他没了仙根,天帝还是不肯放过他,可是他如今能威胁到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帝什么呢? 神木倒塌他固然有罪,天帝大可派天兵抓他回去治罪,有必要使这种阴招吗? 烛龙放着阴险狡诈的天帝不管,尽为难岑暮晓,这算是什么天意? 天上的神灵犯错放任不管,凡间的人和魔有过便抓着不放,这又是什么道理? 每当他对世间、对大道有所怀疑时,心中的那些声音便无孔不入: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间从天上到地下,已经从根里烂透了,唯有把三界推翻,在废墟上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到那时,一切由你做主,你这般善良,你来做天帝岂不比那帝俊强?” “把岑暮晓的封印解除,把我们还给她!” 风诣之忽然睁眼,斥道:“别说了!” 耳边的那些声音戛然而止。 岑暮晓气恼地说:“不方便告诉我就算了,吼我干嘛?” 也对,她问的问题有点没经大脑。 如果他真的一杀人自己便会收到同等伤害,那这是一个相当致命的弱点,他一定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他们本就没有多过硬的交情,他没必要向她坦白自身弱点,对他来说,这个弱点要是遭敌人利用,无异于给他敌人递上一把杀自己的刀,后果将不堪设想。 风诣之没有解释,只道:“我从小身体不好而已,这是小时候生病落下的病根。” 听他说话语气正常了些,不像是虚弱的样子,看来身上的伤已经在愈合了。 岑暮晓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先在这里疗伤?我还得去其他地方探探。” 风诣之忙道:“你要去探什么?这里很危险,我们发现了衡山的秘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我要揭开衡山的真面目,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无辜之人讨回公道。”岑暮晓站起身,道,“我进南台塔就是为了文轩,我答应过文轩得救他出去,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得试试。” “文轩?文轩是谁?” “啊……说来话长,说了你也不认识,不过和你是同类,他是只穷奇。” 风诣之并不认识文轩,但对当年望天门遭灭门有所耳闻,她和穷奇很熟吗?知道他的名字,还和他有约定。 风诣之垂眸,禁不住心里一酸,轻声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岑暮晓脱口而出:“合作关系。” 嗯?干嘛跟他解释,什么关系也轮不到他问吧。 风诣之心头一沉,“只是合作关系,就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闯进南台塔去救他?” 一次两次她都是这样,毫不留情地便想丢下他。 前世,为了回家,她选择离开他。 今生,为了易殊归,为了师门,她不愿放下一切跟他走。 现在,为了一个并不相熟的魔,她仍可以抛下他。 他苦笑两声,抬眸看向她,有时候他真怀疑她才是无心之人,又或者她的心太大,能装下的人和事太多,所以总是会忽略他。 是不是他从不在她面前示弱,她便以为他不会受伤、不会难过? 岑暮晓坦然道:“他帮过我,而且品行不坏,我得言出必行啊。” 说罢,她想了下,又道:“救文轩凶多吉少,你的伤既然已经好了就先出去吧,我不想连累你,谢谢你带我进来。” 在荀阳街上,在文轩面前一提起素情,他便能立刻放下屠刀,她认为这样一个魔不是恶魔,倒是个情种。 她觉得痴情的人应是不会做出杀害一门百余人这般残忍的事。 但愿文轩不会让她失望。 风诣之咳了一声,嘴里涌上一股血腥味,他强行把一口血咽下,勉强勾出一个黯然的笑,淡道:“那你去吧,当心点。”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万剑归宗 南台塔的第三层没有烛火,光线太暗,看不清脚下的路。 轻尘教是愿意救魔的,岑暮晓在想如果今日能把文轩救出去,不知轻尘教可否帮忙暂时收留文轩。 “还是算了。”她自言自语。 她想起风诣之看向她的眼神就莫名难受,她不想再和轻尘教有什么瓜葛了。 最好也别再见到他。 她心不在焉地寻找文轩关押的地方,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砖石。 砖石有弹力,踩下去后却没有触动什么机关。 这南台塔的机关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岑暮晓仔细研究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又有一块砖石下陷,同样未出现机关。 莫非是某种阵法? 她想起来她曾在一本记载奇门遁甲的书上看过的九宫阵法。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地二生火、天七成之; 天三生木、地八成之; 地四生金、天九成之; 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当时她不太理解,但记住了九宫阵的方位。 方位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对应西北、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中央五黄。 她捏诀给自己照亮,一缕缕红光分别标记在九宫的九个方位。 她顺着红光标记走下去,果然在九块砖石下陷之后,显出了一道暗门。 随着暗门显现,整座南台塔抖了一下。 糟了,得速战速决!要是被衡山人发现,无法救出文轩不说,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暗门呈全黑色,门把手是一个圆形的转盘,上面刻着一尊腾云驾雾的龙,一样由阵法控制。 衡山果然是以阵法修行闻名,哪哪都是阵法,是和阵法杠上了么…… 她先前对金系阵法的修习不精,也不大感兴趣,今日能破九宫阵完全得益于平时常听顾景墨在她耳边念叨奇门阵法口诀。 可是,这个圆形转盘又是什么阵,这下把她难倒了。 她将手覆在转盘之上,一缕红光游进转盘的缝隙里,转盘上的龙瞬间闪出金光,倏地化为了实体。 一条火龙窜出转盘,向她呼啸着扑去。 她灵巧地脚尖一点,纵身而起。 火龙紧追不舍,一声长啸后,狰狞地张开大口,喷出熊熊烈火,所到之处,火光四溅,发出嘶啦啦的炸裂声。 她只觉一阵一阵热气弥漫,像是掉进了火炉中,周身温度顿然升高,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闪躲着,手腕一转,准备再次动用灵力消灭火龙,又想起风诣之的提醒,思索那么几秒后老老实实捏了个普通剑诀。 不知不觉就被他影响了,该不会是中了他们的魔族的惑心术吧。 一道剑光向着火龙划去,望舒剑刃上烫得白烟嘶嘶冒起。 火龙完全不惧她的金系剑招,向上飞窜后旋在她的周身。 这火龙明显非真实龙身,应是由阵法控制的火焰凝聚而成,所以它的攻击方式只会用火烧,她倒是不用担心火龙吃了她。 火龙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这不被烧死,也得被热死! 她擦了擦额头和鬓边流下的汗,旋身飞起,已能触到屋顶。 为防止火龙再次飞高困住她,她垂手一挥,向脚下凝成了一道屏障。 火龙横冲直撞地用龙角钻破屏障,嘶嘶的燃烧声和砰砰的撞击声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抽回望舒,指尖在剑刃上拂过,她几乎是本能地做出这个动作,像是有人握着她的手指挥她这么做一般。 她指尖所触及的地方泛出阵阵光华,望舒在她手中不断颤抖鸣叫。 望舒上散出淡淡的青灰色云烟,她当即再次捏诀,那丝丝云烟向着火龙盘旋而去。 那青灰色云烟一圈一圈缠绕着火龙,它身上冒出的火光似有熄灭的征兆。 岑暮晓微微一怔,这像是水系术法,她什么时候还会水系术法了? 火龙轻灵地一甩身,抖落了身上的云烟。 她顾不上疑惑她能使出从未习过且甚少听闻的水系术法,虽然会,但看起来只是半吊子,奈何不了火龙。 火龙一直在她脚下晃来晃去,暂时没能突破她的屏障,急得横冲直撞。 她上不去、下不来,火龙由阵法控制不知困倦,她若不将它彻底击败,怕是无法脱身,更别说去救文轩了。 “文轩啊文轩,我费这么大劲救你,要是被师父知道了我一定死定了!” 砰—— 她脚下的屏障被火龙撞出了一道裂痕。 她低头一看,火龙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怒吼了一声,正用龙角撬着裂痕碎开的位置。 她这才看清它的眼睛有异,没有眼白和瞳孔,双眼呈血红色。 火龙竟有灵性?而且还入了魔?她有些怀疑她之前的判断有误,这火龙可能并非阵法控制,而是真身。 世上的龙本就罕见,一大部分只存在于天界,而天界的龙身份尊贵,基本是生而为神。 衡山真是闷声干大事啊! 居然在南台塔养了条真龙?真龙何其傲气,怎会入魔甘愿为人所用? 不行!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她要出去查清所有的真相! 她用望舒在手臂上划了一剑,望舒沾上了她的血,顿时剧烈震动,她几乎快要握不住剑柄。 她心中一阵触动,竟生出了绝望之意,仿佛她曾经也这样被望舒一剑一剑划伤过。 不对,上一次被望舒所伤是为了救易殊归,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了,她怎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触? 呲—— 脚下屏障应声而碎,她保持平衡,稳稳落于地面。 下落躲避火龙时,她的衣袖不小心扫过火龙,袖子上被烧出一个大窟窿,火星落在她的胳膊上,灼得皮肤刺痛无比。 她反手一甩袖子,火星扑灭,胳膊上仍是发烫剧痛。 “万剑归宗!”她娇喝一声,望舒剑刃上光华四溢。 她提起望舒,用尽全力向着火龙挥去,那闪烁着的光芒分化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望舒分身,无数利剑如疾风骤雨般飞卷,势如破竹,凌厉无比。 火龙见状受到了惊吓,急急向后退,朝暗门躲去。 这是华山杀阵! 她一个人用一把剑竟然使出了最高阶华山剑阵! 吓得晕头转向的火龙猛地撞向暗门,轰的一声巨响,整面墙倒了。 岑暮晓大喜,哦豁!不用她费心杀火龙破暗门了。早知道它胆子这么小,一开始就应该吓吓它嘛! 第二百二十九章 遇见故人 剑光席卷而来,火龙痛得尖声嘶叫,身上火光渐弱,露出了真实形态。 原来是条黑龙。 他通体全黑,身上火光蜕去后,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棕色瞳孔。 岑暮晓竟有些不忍心,捻指召回望舒。 重重叠叠的飞剑幻影应诀合为一体,一瞬间万剑归一,望舒嗖的一声回到她的手中。 她自己也是惊了一下,望舒的威力何时这么大了,还是说她以前一直没发挥出望舒的真正实力? 黑龙冲撞暗门坠落在地呕了一口血,他奄奄一息,蜷缩盘着身子,身形逐渐缩小,不一会儿,化为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男子埋着头背对着她,肩膀耸动,喉咙里止不住痛苦地呻吟。 岑暮晓警惕地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没事吧?” 此刻的男子与呈火龙形态时的凶狠劲截然不同,倒像是受到某种控制才会对她大打出手。 闻声,男子耳朵一动,惊愕地抬头望向她,眼神激动又炽热,道:“晓晓,真的是你。” “陆离?”岑暮晓眨巴着眼睛,呆了半晌,“你怎么……你怎么是龙?” 她记忆中胆小懦弱的小黑蛟化龙了? 不对,胆小懦弱那是他装的,不过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而已,可现在看他神色间满是不安和恐惧,倒让她想起了他瑟瑟发抖待在她袖中时的样子。 渭源村山洞一别已过一年,没想到再遇见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 陆离看着她,满含热泪,似有万千情思无处诉说,他一把抱住了她,颤道:“太好了……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岑暮晓一时错愕,推了推他,“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离不舍得放开她,仍是紧紧地抱着她,轻声道:“我好想你。” “啊?”岑暮晓再次懵然,嚷嚷道,“你先放开我!” 陆离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冲她欢心一笑,“你现在这么厉害了,一个人就能使出华山杀阵,这般收放自如,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变成这样?”岑暮晓上下看他,他的人形模样没变,还是个俊俏软萌的少年郎,只是眼神中没了当初的天真。 “说来话长,遭人暗算。”陆离凄凉地笑了笑,“当初我为了引你去我师父那儿,撒谎骗你说我被人族修士暗算受伤,如今真的应验了,这大概是我的报应。” “那你师父呢?风峋他怎么不来救你?”岑暮晓见他如此自责,不忍再怪他。 她当时放下狠话二人再见便是敌人,可后来陆离帮助易殊归逃脱,她心里其实早已不怪他了。 “师父还在乐都山闭关,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一年前,风峋被风诣之重伤,为解渭源村瘴气之毒,风峋以身吸纳所有瘴气,因此修为和身体大大折损。 陆离带着风峋回到乐都山静养。 日子一天天过去,思念也与日俱增。 陆离坐在窗边发呆,手中握着岑暮晓曾给他包扎伤口用的白色布条。 他发觉他心里放不下她,他决定出去找到她,求得她的原谅。 风峋问他:“她原谅你了之后呢?你想干什么?” 陆离咬了咬下唇,支吾了半天,“我,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一向温良恭顺的陆离唯一一次忤逆风峋便是因为岑暮晓。 在渭源村风峋便看出来了,这条活了两百年的小黑蛟终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我当然知道你小子喜欢上她了。”风峋无奈地摇摇头,“我是问,你去找她,找到她,告诉她你的心意,然后呢?” 陆离眼里闪着期许的光,“然后,我想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风峋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我打击你,暂且不说她喜不喜欢你,单论种族身份,你们也绝无可能。人族不可能接受人以外的物种,这是人的天性。” “那我化身成龙,我成了龙,人类就不会排斥我了吧?” 陆离明白即使他不是魔,在人类面前仍是非蛇非龙的怪物,他只有变得更优秀,留在她身边,她才不会遭人非议。 蛟要化身成龙,需得在红焱烈火中苦修千年,他现在不过两百岁,离千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若要等他修炼成龙,已是沧海桑田,她一个凡人不会有八百年的时间等他成长。 他必须寻求短期速成的办法。 蛟人一族世代流传着一个传说。 传说中在极南之地有一处秘境叫焚天墟。 天地初开,太阳于焚天墟形成,那儿有一处火山,常年喷发岩浆,形成了一望无际的火海,名为太初圣火。 只要能挺过太初圣火的考验,便可在一年内蜕去蛟身,涅盘成龙。 只不过此法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成则已,不成则葬身火海骨头渣都不剩。 风峋一巴掌拍向陆离的脑袋,大声斥道:“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可知千年来有多少急于求成的蛟和金乌在太初圣火中灰飞烟灭!为了个女人,你不要命了!” 陆离被他吼得身子一晃,却底气十足地说:“也不是都会死啊,不也有成功的,你不是说我爹他就成功了吗?” 风峋扶着额头,叹道:“你真跟你爹一个德行,放着宽敞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受罪过那独木桥!成龙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害得尸骨无存!你也要步他后尘?” 陆离肯定地道:“虽然我没见过我爹,但我想我爹他一定不后悔,为了我娘,他死也甘愿。” 风峋苦口婆心劝说:“你们蛟近神,犯不着为了凡间女子铤而走险,有朝一日飞升成神,多得是貌美的仙子作伴。” 陆离看着他面具下那双忧郁的眼,大着胆子说:“那师父你呢?教训我倒是看得开,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一直放不下扶桑神尊?” 风峋一顿,转身望向窗外的雪花飘落,深有体会道:“在感情里,两个人执着是天造地设、两情相悦的佳话,一个人执着便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灾难。” 说完,他回头看着陆离,眸底苍凉:“她和扶桑早在前世便已纠缠不清了,你若真要去找她,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陆离想都没想就说:“我不怕,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以什么身份都没关系,哪怕是做她的灵兽。” 第二百三十章 喜提小龙人 “离开乐都山之后,我去了焚天墟,历经大半年,终是渡过死劫,成了真龙。” 陆离一脸骄傲地看着岑暮晓,期待着她的赞许和回应。 岑暮晓只觉压力好大,她和陆离也就只有几面之缘,哪里值得他为了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表达心意啊,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不瞎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爱慕之意的。 见岑暮晓愣着没说话,陆离忙道:“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知道你心里有风公子,我不介意,我可以等。” 岑暮晓顿感脑子一阵抽痛,她皱着眉,扶着额头,疑道:“风公子?风公子是谁?”她心里有风公子?她何时有心上人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陆离连连扶住她的胳膊,“你头痛吗?” “我想不起来你说的风公子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结合魏林嫣的古怪举动,陆离所说的风公子很有可能就是诣之。 陆离有些惊讶,看起来她好像不记得风诣之了,却记得他和风峋,会不会是他们神族用神力刻意将她的记忆抹出了。 风诣之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要回天界,他已经放下岑暮晓了? “好了,要是头疼就别想了,无关紧要了。”陆离满心欢喜,本还担心岑暮晓和风诣之已修成正果,现在看来他还是有机会的。 岑暮晓的头痛稍有缓解,她疑心于陆离和魏林嫣提到风诣之的异常反应,他们好像都不愿意让她想起来。 如此看来,她和风诣之一定有一段情,而陆离和魏林嫣是出于私心才不告诉她。 她急问:“你认识风诣之对不对?那你知道我为何会忘了他吗?” 陆离刚燃起的希望顿时暗淡了一点,她就算不记得,仍是对风诣之这般在乎,正如风峋所说,他们早已在前世便纠缠不清了。 可是,为了能待在她身边,也为了她不受到伤害,他只能做一次恶人了,心道:“扶桑神尊,对不住了,若你不愿为她放弃一切,那便由我来照顾她。” 他眸光微闪,温声道:“你的记忆应是被他抹掉了,他不愿让你记起他。你想想看,若是他真心对你,又怎会故意拿去你的记忆,这明摆着是不想再与你有瓜葛。” 岑暮晓仍是没有想起风诣之和她经历过什么,却突然想起忘记他的时候她内心的想法:他不要我了,我对他来说始终是个麻烦,我已不再入魔,他便放心大胆地离开了。 她心中一酸,咣铛一声望舒掉在了地上,泪水莫名其妙地涌出眼眶。 陆离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又恼火。 他们神灵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可以拿去一个人的记忆,怎得不拿去她对他的情感呢,要害得她这般痛苦! 既然要离去,为何不做得更彻底一些! 是不是风诣之恨她,恨她前世背叛了他,所以故意报复她? “你别难过了。”陆离伸手去触她的脸,突然胸中一痛,唇边滑落一行腥涩的血。 岑暮晓回过神来,抹掉眼角的泪,她这才想起陆离身上有伤,“你坐下,我帮你疗伤。” 多亏了扶桑,让她找到了一些动用灵力的窍门,她可以试试用灵力为他治伤。 “别,我们赶紧出去吧,我带你走。”陆离艰难地站起,“衡山人若发现我失去了控制,一定会马上赶过来,要走就来不及了。” 现下没找到文轩,她还不能一走了之:“我要救一个人。” “回头再和你解释。”她放开陆离,朝着暗门而去。 说来奇怪,南台塔里有这么多秘密,无人看守就算了,她进来这么久,闹出这么大动静,衡山人竟然没有察觉? 她有些不安,得抓紧时间了。 陆离舒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跟着她,“我和你一起,我知道这地方关着谁。” 二人进入暗门里的密室,阴暗的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方桌上落于中央,桌上有一盏油灯。 陆离一时错愕呆住,“人呢?” 衡山把他困在此处,正是为了守住这道暗门,守住密室里的人。 岑暮晓道:“你说的人是谁?” 陆离道:“是一个女子,你不是来救她的吗?” “不是啊,我是来救穷奇的。”岑暮晓迷糊了,“所以这里不只关着穷奇,还关着一个女人?” “我不清楚,我在太初圣火中涅盘时受了重伤,为了早些找到你,我一刻也不曾停歇,快到龙岗时我撑不住跌落山崖失去了意识,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陆离拉开衣袖,他的手臂上有着和文轩一样的铁钉封印,“我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只要有人闯入这里,我便会不受控制地攻击闯入者。” 岑暮晓捏紧双拳,“可恶至极!” 又是衡山!他们怕是要上天吧!连真龙都敢利用囚禁。 “你也是傻,养好伤了再出发啊,我就在华山又不会跑。” “对不起,我刚才伤了你。” 陆离见她手上有烫伤和划伤,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覆在她的伤口上。 岑暮晓一愣,下意识抽回手,伤口处袭来一丝清凉。 “别动,快好了。”陆离的指尖有银光闪烁,一缕一缕钻进她的伤口处。 岑暮晓尴尬地咬了咬唇,“没事儿,小伤。” 她无比窘迫,先前不知晓他的心意反而自在些。那时候,他整天待在她的衣袖里,她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窘迫。 她不可能喜欢上他,又愧疚于这傻子为了她居然差点丧命,还是等出去后再找机会和他说清楚吧。 陆离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慢慢松开她的手,她仔细瞧了瞧手上没有留下一点伤疤。 她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说:“小龙人,你现在这么厉害啊?” “小龙人?”陆离记得她的好朋友木童被她唤作“阿童木”,她可真爱给人起绰号。 岑暮晓笑盈盈地问:“你头上有犄角吗?” 陆离挠挠额头,脸颊依旧微红,“有,我藏起来了。” “不逗你了,我进去看看,说不准还有什么机关。”岑暮晓决定向着密室再探探,衡山费这么大劲要关押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下坠地底 岑暮晓刚走没两步,她腰间的香囊闪闪发亮,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往前推。 登时她双手捏诀,用力站定,脚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拖痕。 “晓晓!”陆离连连抓住她的手。 陆离本就有伤,完全使不上力,二人被拖出去一段距离。 密室内的桌子忽然移开,显出一个幽深的隧道,两人似被某种力量吸引着下坠。 嗖—— 望舒飞速出鞘接住了他们。 “这是哪?” 岑暮晓抬头向上望,一眼望不到顶,她抽出一张符篆,点燃后向下丢去。 通过火光的判断,脚下到地底大约有几百丈的距离。 陆离道:“我被困在塔里几个月,从未发现密室里有这样的地方。” “不管了,下去看看。”岑暮晓控剑向下飞去。 二人落于洞底地面,穿过一道甬道,一路过去,每隔半里竖立着一个高一丈的火架。 地底光线太暗,岑暮晓随手一挥,点燃了火架上的火用来照亮。 陆离稍稍一惊,“你还习得火系术法?” 糟了,忘了旁边还有条龙了…… “啊,没有啊,符篆,符篆术法而已……”岑暮晓含糊地答了句,抽出了一张符篆装模作样地晃了晃。 陆离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困住他用的是木系术法,如今手里握住的却是玄铁剑,刚才她又使出了火系术法。 这在人族修仙者中并不常见,至少他从未见过,她好像并不想让人知晓,可能是不想被人当成异类。 陆离表示理解,信誓旦旦地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岑暮晓抿唇笑而不语,再解释反倒显得刻意。 陆离又道:“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冒险,我真的很开心在这里遇见你,真的。” “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岑暮晓故意转移话题,其实也的确是听到了一声铁链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陆离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有。” 二人走到甬道尽头,是一间间空牢房。 衡山的地牢居然建在地底,真够隐蔽的,若不是有一股力量在指引她,她怕是不会找到这个地方。 地底格外阴冷潮湿,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后背一阵发冷。 陆离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她忙挡了挡,向一旁挪了一下,“不用,我不冷。”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向前探去。 陆离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微垂,想起那日在乐都镇街上,风诣之为她披上外衣,当时她一脸娇羞的小女子姿态,令他吃了一惊。 她在风诣之面前真的很不一样,她是可以很温柔、很娇弱的,不似在他面前时强大坚韧、什么都自己扛。 所以她就算不记得风诣之,也不会接受他的好意么? “素情,素情,别走,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我不会……”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是文轩的声音。”岑暮晓顿下脚步,判断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很小,饱含着撕心裂肺的伤感。 岑暮晓顺着那声音过去,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看见了一个女子。 女子蹲在文轩跟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谁?”女子警觉地回头。 岑暮晓迅速拉着陆离瞬移躲在拐角,暂时不知这女子是敌是友,还是不要暴露行踪为好。 陆离细看过去,低声道:“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掉下来的?” “她?” “她就是原本关在密室里的人。” “她不会就是素情吧?”岑暮晓贴着墙边,听着文轩牢房内二人的谈话。 素情不是死了吗? 文轩那伤心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假的。 素情打开门,走出牢房向两旁看了看,没发现岑暮晓和陆离,而后便放心地进去了。 素情嗔怪道:“只要你告诉我甘木种子的下落,我就不会离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文轩语气中有些恍惚:“我答应过素情,绝不会将甘木种子的下落透露给任何人。” 素情蹲下,摸着文轩的脸,幽幽道:“我就是素情,文轩,你看看我,我就是你的素情,你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不,素情是知道甘木种子在哪的,你不是她,你不是!”文轩别过头去,闭上眼不看她。 他只觉头痛欲裂,眼前的女子和二十年前的素情长得一模一样,说话语气、神色也和她如出一辙,但是,素情若还活着,怎会二十年过去样貌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誓死也要保住甘木种子的秘密,她又怎会忘记他们家族世世代代的责任? 素情嵌住文轩的下巴,逼着他正视自己,“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二十年来,我无时不刻在期盼着与你重逢,可是你,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文轩不敢睁眼,他不敢对上那双和素情一样的眼,恐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又恐眼前女子是衡山派来套话的奸细。 若真如此,再这样问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素情愤恨道:“你只是不愿意面对曾经怯懦的你自己,当年你丢下我离开望天门,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文轩双手撑着额头,颤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没想到……” 无论她是不是素情,对素情想说的话,他此刻都想说出来。 “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爹他为了保住我,往我脸上抹上血,给了我闭气丹,让我假死,我才逃过一劫!” 素情是望天门人? 岑暮晓登时反应过来了,照这么说,素情是元朗和元康的姐姐,难怪文轩对元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听说你被五大派围攻封印,我想去救你,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五大派的高手抗衡?” “去找你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告诉我,只要我拿甘木种子的秘密和他交换,他就可以助我救出你。” 素情一声惨笑:“我被骗了,他从我口中得知消息后,便拿走了我的记忆,他只想独吞甘木种子!后来他出卖我,我被衡山抓住囚禁了二十年!” 文轩紧握双拳,满眼通红,既自责又愤恨:“谁?谁害了你?” 素情微微侧目看向门外,缓缓道:“风诣之,也就是如今的轻尘教教主扶桑。” 第二百三十二章 隔墙有耳 “风诣之,也就是如今的轻尘教教主扶桑。” 这句话反反复复响彻在耳边,岑暮晓愣住了,心上仿佛被栓上一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扶桑真的是风诣之,可他为何要骗她,为何要拿走她的记忆?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素情和她一样被拿走了记忆。 二十年前,他就开始这么做了,骗得女子的信任,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便抹除人的记忆。 那她的记忆里有什么秘密对他有用?让他用了同样的方法? 亏她心里对扶桑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轻尘教虽然行事诡秘,却没有做过害人之事,如今看来,是她太好骗了! 风诣之、扶桑,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底下究竟藏着的是怎样的心思? 他不是人,是树灵、是魔,这些她都不介意,也从未想过把他的秘密透露出去,她愤怒的是他为什么要骗她? 陆离也是十分震惊,扶桑本就是神,没必要去骗得甘木种子。 甘木种子对于有千万年寿命的神来说意义不大。 可是,见岑暮晓满眼失落和恼怒,他决定不替扶桑解释。 他知道这么做很自私,谁让她已经忘了呢,忘了便重新开始,他发誓除了这一次,今后他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欺瞒。 素情恼道:“文轩,甘木种子的下落是我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文轩抬眸看向她,摇了摇头:“素情,你太天真了,若是我们真的将这个秘密说出去,我们便再无利用价值,我们会死得更快。” 文轩似是已经相信了素情,又道:“况且,这个秘密关乎他的安危,你最疼他了,你不会愿意他陷入危险的。” “他是谁?”素情眸色一凝。 “若有机会逃出去,我会告诉你,现在不能。” 文轩握住素情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他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嗅到她身上的梅花暗香,他才敢相信他日思夜想的人儿真的还活着。 他紧紧地抱着她,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哪怕是梦,他也愿意一辈子不要醒过来。 “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我会为你报仇的,所有沾了望天门鲜血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瞳孔泛红,冷冷道,“无极阁、逍遥谷、衡山,还有骗你的轻尘教,他们都逃不掉!” 素情推开他,不依不饶,“为什么现在不能,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文轩望着门外,微一勾唇:“因为隔墙有耳。” 闻言,岑暮晓大方地站了出来,“差点忘了,你好歹也是有六百多年道行的穷奇,是不是早发现我了?” “本来没发现,是你心绪不宁,呼吸声变重我才听见的。” 文轩缓缓起身,仍和素情手拉着手,看似不经意地问:“轻尘教的风诣之是你什么人?” 素情看了文轩一眼,随后目光扫过岑暮晓和陆离,神色间保持着戒备:“他们是什么人?” 文轩拍拍素情的手,轻轻一笑:“没事的,岑姑娘向来不是世俗之人,不会打甘木种子的主意的。” 岑暮晓在心中自嘲,风诣之是她什么人?爱人还是仇人呢?她只知道他骗得她好苦。 “你们放心,我不是冲着甘木种子来的,你和素情之间说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岑姑娘是来兑现诺言的?”文轩抬起手臂,封印被重新加固过,嵌得更深了。 “我试试看能否帮你解开封印。” 岑暮晓当即掐诀,她能感受到封印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着文轩的魔气。 两种力量不断地碰撞,封印之力更为狡猾,就像是猫捉老鼠你追我赶。 封印并没有完全打散文轩的魔气,而是留有一定的余地,吊着文轩的一口气,又时刻钳制着不让更多的魔气聚合。 他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撕裂的痛,撕裂又恢复,恢复后再次撕裂。 给他一点冲破封印的希望,让他以为他自己能够做到,而后又将这希望狠狠地击碎。 如此反反复复了二十年,七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这封印不单单是控制他的力量,更是消磨意志、让他苟延残喘,最终老实交代出五大派想要的答案的手段! 何为正?何为邪? 岑暮晓难以想象,正派的手段竟是这般阴险毒辣么? 这么看来,魔倒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显得更为坦荡! 文轩见她失神,轻笑道:“岑姑娘同情我了?你这是犯了仙门正道的大忌啊。” 素情想到文轩每天承受着撕心裂肺之痛,眼眶湿润,恨道:“仙门?什么狗屁仙门!都是群恶毒的小人!为了所谓的长生不死,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恶事做尽!算哪门子正道!” 文轩摸摸她的头,柔声安慰:“好了,别难过了,我不疼。” 素情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文轩为她擦泪,又道:“真的,我一点也不疼,别哭了。” 岑暮晓心中触动,加重手中术法,为文轩解除封印。 陆离感同身受,只不过他体内的封印没有打散他的力量,而是控制他的思想,让他成为杀人凶器。 岑暮晓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明显有点体力不支了。 “我帮你。”陆离扶住她的肩膀,为她借力。 “不行,这样太慢了。” 岑暮晓明显感觉用普通金系术法解除封印太过浪费时间,目前才拔出了一根长钉。 她屏息凝神,登时她手心的红光越聚越多,那光芒柔和、朦胧如烟如雾,红光化为一片片花瓣,随着她灵力运转,花瓣开始收缩,合为一朵饱满的花苞。 花苞上灵光四溅,悬浮在文轩面前。 红光如柔丝般渗透进文轩的体内,她手腕一转,柔丝带着一根根长钉拔起,文轩痛得忍不住低吼。 “忍着点,就快了。”岑暮晓用尽全力,已是头晕目眩。 陆离在风峋画的画中见过这种花,不由疑惑,心道:“这好像是扶桑花?她怎么能化出扶桑花?扶桑到底做了什么?” 片刻之后,带着血肉的铁钉被尽数拔出。 “陆离,我帮你也把封印解了。” 陆离扶住摇摇欲坠的她,道:“不用,我不着急,你休息一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和你很熟吗 “岑暮晓,你可真是舍己为人啊!”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些许失落。 岑暮晓早已窝了一肚子火,回头冷笑:“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素情瞪大眼睛,像是见到了恶鬼一般,神色恍惚地惊叫:“风诣之,他是风诣之!文轩,就是他害得我落得这般境地,就是他!” 文轩盘坐着调息,体内魔气一点点回归,轻松地挣断了锁住自己的铁链。 风诣之神色一凝,眸子冷沉:“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并不相识,我何时害过你?”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是风诣之了?”岑暮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泰山弟子风诣之、轻尘教教主扶桑,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她既然已经知晓,风诣之也不再隐瞒,淡道:“都是我。” 岑暮晓厉声质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记忆?” 风诣之现下正堵着一口气,故意用着冷淡的态度:“说来话长,所以我不想说。” 文轩紧握双手,手中立时化出一把黑色的魔刀,“既然你没有遗言,那我便送你一程!” 风诣之动动手指,只见一缕看不清的微弱光亮从他袖中飞出,打在文轩的魔刀上,他的刀瞬间消失。 文轩一惊,打量着眼前的风诣之,他是什么怪物?非人非魔,他的力量并非魔气。 “你不是我的对手,岑暮晓要救你,我勉强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伤你,我劝你稍安勿躁,你身后的这个姑娘不简单。” 风诣之很想借机杀了文轩,若他此刻逃出,岑暮晓势必会成为众仙门的围攻对象。 前世的她是半魔,会为魔出头很正常,今生的她只是个凡人,他想不通她救出文轩之后打算怎么办?就此与众仙门为敌? 他费尽心思阻止她堕入魔道,阻止她与天下为敌,现如今她却要为了文轩叛出仙门! 文轩是她什么人?让她不惜背叛师门? “看在我的面子上?风公子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和你很熟吗?”岑暮晓心中怒火烧得正旺,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她实在不懂他意欲何为,他把她当成傻子么?心情好调戏她一下寻寻开心,玩腻了就施法让她忘掉他,他便可以再找下一个目标了? 她原以为他只是言语轻浮,没想到行为也这般厚颜无耻! 风诣之看着岑暮晓,眼底划过一丝忧怨,随后看向素情,“你宁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也不信我?” 素情不敢对上风诣之的眼睛,目光犹疑闪躲,挽着文轩的胳膊,藏在他身后。 岑暮晓被气笑了:“到底是谁来路不明、形迹可疑?” 他什么都不解释,就指望她相信他,他是觉得她还会像先前那般好骗么? “你就没想过你为何会掉入地底?这里为何无人把守?”风诣之指着素情,“而她又为何刚巧在你出现后,说出是我害了她?” 文轩皱眉道:“你什么意思?素情她难道冤枉你了?” 岑暮晓身子微微晃动,仍是有些虚弱。 陆离在她身旁默默地扶着她,视线未曾离开过她。 风诣之眸色微变,欲上前扶她,想了想顿住了脚步,淡道:“她被惑心术控制了,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被关了二十年,关傻了?她只是个傀儡,有人想利用她打探出你心里的秘密。” 文轩仍是紧紧握着素情的手,对于风诣之所说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身旁这个女孩的气息太过熟悉,他没办法相信她不是素情。 文轩看进她的眼,没有找出惑心术中术的痕迹。 素情含着泪,摇头道:“没有,文轩,我没有,我说得句句属实。” “中术之人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说的做的有何不妥。”风诣之转头向门外道:“于掌门,出来吧,人交给你了。” 岑暮晓看向门外,一行十几个青袍修士举剑冲进牢房,将文轩和素情包围起来。 文轩脸色一变,登时周身魔气四溢。 整间牢房如黑雾笼罩,让人睁不开眼。 魔气扰乱了修士们的剑,修士们极力控剑,却完全抵挡不住,剑身抖动着宛如脱缰的马,险些齐齐掉落。 修士们惊诧万分,四凶之一的穷奇果真名不虚传! 文轩正欲大开杀戒,风诣之轻声道:“别动。”说话神态和语气像是在劝阻一个闹事的孩子。 文轩发觉自己真的动不了了,就像是被捆上了一根可以收缩的绳子,一动弹便会被束缚得更紧。 风诣之到底什么来头!在他面前他便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宰割。 “你放开他!”素情着急地喊着,试图解开文轩身上的束缚。 “对不起,素情,是我没用。”文轩相当挫败,可又莫名地服从风诣之的口头命令。 风诣之又轻道:“嘘,你也别动。” 闻言,素情也呆呆地愣在了原处。 这时,于世恩缓步走进牢房,向四周望了望,怒道:“真没想到衡山竟有这种地方,使这种卑鄙手段将穷奇藏在了这儿!” 岑暮晓在心中嗤笑,这意思是怪衡山偷藏文轩,他们泰山找不到没机会问出甘木种子下落? 风诣之有多邪乎,她是见过的,所以并不意外他能让文轩和素情动弹不得。 今日怕是无法把文轩救出去了,忙活了半天功亏一篑,她十分懊恼,风诣之到底想干什么? 风诣之瞟了岑暮晓一眼,对于世恩道:“于掌门,当务之急是惩治郭家人,衡山与魔为伍,刚才我带你去看过了,南台塔内有上百个噬魂魔,有很多噬魂魔是各大门派最近失踪的修士。” 于世恩点头表示赞同:“多亏了风公子,否则这江湖恐要被衡山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我已通知其他三派掌门安排人捉拿噬魂魔了,届时铁证如山,由不得郭嘉不认!” 风诣之沉声道:“按照约定,这女子你带走,穷奇该交由轻尘教看押。” 岑暮晓惊奇地发现,他说这话并非是在和于世恩商量,倒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能跨过五岳带走文轩?想当年衡山都无法做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于世恩迟疑了好一会儿,略有些顾虑:“关押地点还望轻尘教如实相告,莫要像衡山这般自作主张。” 风诣之礼貌地拱手,沉声道:“如你所愿,问出甘木种子下落后,我轻尘教定会优先告知泰山,不会独吞,于掌门大可放心。” 岑暮晓顿然醒悟,轻尘教着实深藏不露,轻而易举便将衡山搅得天翻地覆。 她乐见衡山的阴谋败露,也并未放下对风诣之的戒心,“果真是冲着甘木种子来的?我还以为你们轻尘教有多高尚。” 亏得她以为他们轻尘教不是世俗之辈。 也罢,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逃过长生不死的诱惑呢。 “岑暮晓。”风诣之气恼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地道:“如何?” 风诣之看着她,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静地道:“有人要陷害我,我难道不该想法子自证清白吗?” “自便。”岑暮晓做了随君喜好的动作。 她不知该不该感谢陷害风诣之的人,是那个人让她明白她一直被他耍得团团转。 她和他有过往,泰山弟子和陆离都知情,他们都知道他是风诣之,唯独她被蒙在鼓里。 风诣之苦笑一声,淡淡道:“我何必跟你解释呢。” 她究竟是生气他骗了她,还是生气没能救出文轩? 罢了,不重要了,她若想行侠仗义,他便铲平世间邪恶,由他来做总好过她横冲直撞、惹祸上身。 即使他心里清楚她失去记忆,所以才不信任他,心里却仍是堵得慌。 岑暮晓顿感一阵莫名的失落和不爽:“是,确实没必要。”反正她都忘了,解不解释有什么用? 从魏林嫣再到陆离,她基本可以判断出她和风诣之有过一段情,他强行拿走那段回忆,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他曾对她说:“讨厌我也好。” 她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是他不想再与她纠缠。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突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于世恩和泰山弟子面面相觑,大名鼎鼎的轻尘教教主与这位华山弟子的关系看似不一般啊。 愣了几秒,泰山弟子押着素情出去,素情不肯动身,拉着文轩的手,哭喊道:“文轩,文轩救我,我不要离开你!” 文轩眼见着素情哭成了泪人,既愤怒又无力,在风诣之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如何能护住心爱之人? 二十年前,他离开望天门也没能挽救望天门,现如今,他还是保不住她! 他们才刚刚见面,又要被这些人活生生地拆散。 世人都说穷奇令人闻风丧胆,可笑,有比他更惨的穷奇吗? 风诣之看见文轩瞳孔变红,凑近些对他道:“回头会让你见她的,急什么?她是不是你的素情还不一定呢。” “她是!她一定是!”文轩宁愿固执地相信她就是素情,也不愿再一次希望破灭。 “鬼迷心窍。”风诣之轻轻摇了摇头,不自觉地看了岑暮晓一眼,他笑了,他自己何尝不是为了她而鬼迷心窍呢。 岑暮晓没有注意到风诣之的目光,她看向素情,这个素情的确可疑,可是见她的可怜模样,她却不由心生怜悯。 如果她再早一步发现这里,而不是让人牵着鼻子走,或许就能早些救出文轩了。 她掐了掐眉心,感到疲惫不堪。 自打从她进入南台塔就已经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她自以为她可以力挽狂澜,却陷入了多方势力的计谋中。 一边是想置她于死地的衡山,一边是陷害风诣之,想让文轩和风诣之相斗的某个神秘人,一边是顺水推舟的风诣之本人。 她目前便只看得清这三个表象。 陷害风诣之的人知道她和风诣之之间的恩怨,想顺势造成他们俩的误会。 她目前并未打消对风诣之的怀疑,素情是真是假,所言是虚是实,对她看清风诣之至关重要。 南台塔的陷阱、树林里的黑衣人,都是冲风诣之去的,而他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修为实力和心思算计没有一样落下。 千年树妖真是名不虚传啊…… 他心思如此缜密,引她去轻尘殿、接近她一定另有目的。 他俊美无双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心?他想在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又或者他已经得到了什么? 她想得入迷,陆离看出了她的沮丧,安慰道:“你别难过,你救出我了啊,并不是一无所获。” 她舒了口气:“也对,此行至少收获了灵兽一枚。” 陆离神色黯淡下来,自言自语:“真的只能做灵兽么?” 风诣之带着文轩出去,轻尘教并未派人过来接应,不过有他这个厉害的教主亲自押送足矣。 他与玉茯苓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连教主之位都是轮着坐。 众人一同出了南台塔,岑暮晓被眼前的场景惊了半晌。 难怪她在南台塔闹出那么大动静都无人阻止,原来是衡山遭到了围剿,自顾不暇。 祭祀台已被众仙门砸毁,衡山各峰断壁残垣、火光冲天、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再无往日那般兴盛繁旺。 建派千年的修仙大派,就这样倾覆落败了。 各门派弟子三个两个一组,押着颓废伤残的衡山弟子,嘴里骂骂咧咧,赶牲口似地推搡着。 每一个出入口皆由各门派弟子巡逻把守,防止有衡山弟子逃出衡山。 于世恩这次总算是拿出了五岳之首的气概,将搜集证据和捉拿衡山郭家要犯安排得井井有条。 今年的五岳大会可谓是空前绝后,本是各派系修仙者之间的较量,却因为轻尘教的介入摇身一变,变成了围剿衡山、惩治衡山罪行的大会。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此次,轻尘教名声大噪,众人皆是对轻尘教教主众说纷纭。 有说他是天神下凡正义的化身,有说他和衡山有过节,此次只是他搞垮衡山设的计,还有说衡山信任他,他却背叛了衡山,着实心机深沉。 各种说法传得沸沸扬扬。 但是,在人们看见一屋子凶神恶煞的噬魂魔之后,皆倒吸一口凉气,幸而风诣之发现了衡山的阴谋,否则所有参会修士怕是都将有去无回。 第二百三十五章 火眼金睛 素情仍是一口咬定没有人对她施术,她就是如假包换的素情。 元康见到素情时怔愣了半晌,那眉、那眼、那神态和声音,就是他的姐姐素情。 她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和元朗都长大了,而她仍是十五岁小姑娘的模样。 这正是素情的一大疑点所在。 虽说修仙者是要比普通人看着显年轻一些,但也不至于三十多岁还和小姑娘一样,委实不寻常。 元康喜极而泣,不敢上前相认,他不能暴露望天门遗孤的身份,否则必将给自己和元朗引来杀身之祸。 …… 泰山于世恩、嵩山萧长渊、华山易寒、恒山盛洛璃,四派掌门分别坐于堂内太师椅上,等待着各派人马搜捕衡山所有与魔勾结的证据。 各派掌门在来到衡山之前,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详细告知了衡山的所作所为—— 衡山将在今年五岳大会中放出噬魂魔,控制其他四派掌门,进而将所有修仙者炼化成魔,一统仙门。 信上还道出先前五大派合力捉拿未果的瞻仙门少主夏连城获得了噬元灵的能力,郭嘉的病与其有关。 各门派起初不信,认为定是谁别有用心,但仔细一想,郭嘉突然病愈的确不合常理,不得不防。 于世恩得知衡山狼子野心,竟妄想成为五岳之首,勃然大怒,便立刻加派人手潜伏在雁城各处,伺机而动。 其他各派也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衡山早在昨晚便已被各派人马包围。 风诣之破了衡山护山大阵,各派人马趁衡山祭祀时攻山,杀了个措手不及。 风诣之提前和各派定下规矩:弃剑投降者抓捕关押,负隅顽抗者就地诛杀。 众掌门认为风诣之既狠辣又不失仁心,因此,他这次颇得人心,格外受众人尊重,赫然坐在堂内最中间的位置,于世恩在他右边,正与他含笑交谈。 对此,堂下不少各门派弟子窃窃私语。 “你们说,风公子给了于掌门什么好处,堂堂五岳之首怎会对他一个小辈言听计从?” “我只听说他们轻尘教这次替衡山找到了一个千年难遇的捕魔地点,就在西夏,所以衡山才对他敬如上宾。至于泰山么,就不得而知了。” “还捕魔呢?今年的五岳大会我看是开不下去了。” “获得衡山信任后又给他们致命一击,我看这位风教主的城府不是一般得深!” 元朗凑到岑暮晓身边,小声说:“对不起,小师妹,都怪我爱看热闹,没能阻止你进南台塔,你没受伤吧?”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进去的。”岑暮晓隐约感觉元康有故意引导她进南台塔。 是为了让她发现衡山的秘密替他们望天门报仇,还是想借衡山之手杀她呢? 郭嘉让元朗在比试中故意输给她,就是为了引她来到衡山进入南台塔? 那群噬魂魔要抓的人是她,还说要抓活的。究竟是何目的? 显然不管衡山目的为何,现在都被风诣之误打误撞给制止了。 “也对,小师妹这般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元康长舒了一口气,这句话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 他确实是故意引导岑暮晓进入南台塔,是因为他知晓轻尘教和她有渊源,或许可以赌一把。 岑暮晓嫉恶如仇,就算不能一举揭穿衡山的阴谋,必也能重创衡山,若轻尘教看在她的面子上出手,那便更加有把握。 他担心岑暮晓不假,却不得不为了元朗做出有违良心的事。 还好,等郭嘉得到应有的惩罚,元朗便能放下了吧。 岑暮晓思量许久,正色道:“二师兄,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和大师兄说。” “你说。” 岑暮晓淡淡地看着元康,直视着他的双眼,“我们一起修行,一起长大,我一直很珍视同门情谊,但倘若有一天我发现我所珍视的情谊只是个笑话,我便不会再忍耐。” 元康心中骤然一紧,他有愧,找不到任何理由辩解。 他曾多次尝试阻止岑暮晓来到衡山,远离衡山这个是非之地,才会在见郭嘉和剑术比试时故意露出破绽。 他既想要保护同门师弟师妹,又想让元朗悬崖勒马,其结果却是哪一边都没能成功。 岑暮晓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刚强,她重情谊才没有把他和元朗是望天门遗孤之事说出去。 但如果哪一天她失望透顶,她便不可能再保守这个秘密,她会像对付郭怀阳一样对待他和元朗,而他们恐将成为觊觎甘木种子之人的围攻对象。 元康乐呵呵地一笑,如往日那般没心没肺:“小师妹这是哪的话?你珍惜我们,我们一样珍惜你啊,你永远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师妹。” 陆离从岑暮晓袖中突然出现,抢在二人中间站着,隔开了她和元康。 他现在仍可以化作一条微型小龙,如之前那般躲在她的袖口。 岑暮晓见他这个反应不由哭笑不得,“你干什么?他是我二师兄。” 元康早知岑暮晓在南台塔捡到了一条小蛟龙,仍是止不住吃惊了一会儿。 修仙者饲养灵兽很普遍,不过很少有人能驯服龙。 一来凡间的龙本就罕见,二来传说如今的天帝真身便是石龙,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以蛟和龙生来便有傲骨,是断然瞧不起凡人的。 他看着神采飞扬的岑暮晓,再次感慨他这小师妹确实不一般。 陆离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凑到岑暮晓耳边耳语:“他很危险,他不是普通人,你以后离他远点。” “什么意思?” 陆离犹豫了半天,只道:“是什么我暂时看不出来,你要信我,我的眼睛可是经过了太初圣火考验的,能看穿一些东西。” 岑暮晓拍拍陆离肩膀,歪头盯着他的双眼,“呀,小龙人厉害呀,这是不是就叫‘火眼金睛’?” 陆离略有些害羞,欣然笑道:“火眼金睛?这名字贴切,我用了。” 陆离的话她是信的,但如果元康不是人,那这么多年来为何整个华山上下无人察觉? 她不像一般修士那般排外,不管是不是人,只要他不招惹她,大家便能相安无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心里堵 “风公子?”于世恩连着叫了好几声。 于世恩本在和风诣之讨论如何处置除郭家以外的其他衡山弟子,可说着说着,风诣之就走神了。 风诣之的魂仍旧没回来,心不在焉道:“你说,我在听。” 他看见岑暮晓和陆离正打得火热,心里非常不爽。 于世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堂下的岑暮晓,立时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股醋味。 这位华山弟子实乃妙人,竟能惹得一向处变不惊的风诣之魂不守舍。 于世恩爽朗地笑了笑:“以风公子的品貌若要赢得岑姑娘的芳心轻而易举,我相信易掌门定会放心将他的徒儿交给你。” 一旁的易寒忙接话道:“于掌门说笑了,暮晓这丫头早已和吾儿殊归定下婚约,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莫要耽误了风公子才好。” 易寒总觉得在哪见过风诣之,很眼熟但想不起来,这个人浑身透着冷峻和古怪,他并不希望岑暮晓和风诣之有瓜葛,所以才编出谎话来搪塞。 轻尘教离经叛道,若不是这次阻止了一场灾祸,他本不想和轻尘教的人扯上关系。 而且,轻尘教另有一位女教主,江湖上皆传风诣之是她的相好。 他断断不能让岑暮晓和这种风评不佳的人在一起。 于世恩摸了摸胡子,但笑不语,华山前一阵子不是还要和衡山结亲么?眼见衡山中落,易寒这是在极力和衡山撇开关系了。 风诣之微一勾唇,呵,好一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他气不过,盯着岑暮晓,佯装嗔怪道:“于掌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这话让我家茯苓听见,怕是要吃醋了。” 于世恩对玉茯苓早有耳闻,问道:“玉教主何在?怎么没见她过来?” 风诣之眼中似有水波涌动,温声道:“我不喜欢她抛头露面,这种血腥的场面我来面对就行。” 众人发觉一提到玉茯苓,这位冷漠的风公子都柔和了些,男弟子只觉肉麻,女弟子不由唏嘘。 此时,正在远处探寻夏连城下落的玉茯苓打了个喷嚏,道:“扶桑,你唱什么戏呢你!”他在瞎说什么?还嫌和岑暮晓的误会不够多么? 风诣之哀叹一声:“心里堵,借你的名号寻寻乐子。” 前世,他老吃白泽的醋。今生,他原以为只有个易殊归,现在又冒出来个陆离。 偏偏岑暮晓对易殊归和陆离的态度都要比对他好。 前世今生,她总是那般容易轻信他人,唯独对他颇多猜疑。 说他不怨么?在感情面前,他从不是圣人,他一直是有一些怨她的,否则怎会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他竟有种报复心理,期盼着她听了会难过。 可是,她现在完全把他忘了,对他只有怀疑和防备,又怎会为他难过? 魔神的力量能将宿主心中的怨与恨无限放大,他并非白纸一张,一样逃不过怨恨的折磨。 我家茯苓?岑暮晓听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的语气过于亲昵,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风诣之和玉茯苓关系不一般,想必他们就差拜堂成亲了吧。 她抬眼对上风诣之如墨般深邃的眼眸,她只觉看不透这个人,看不透他的心思、看不透他的手段、更看不透他的为人。 她不知该用好人还是坏人来判定他。 也对,他压根不是人,活了几千岁的树灵,哪里是她这种肉体凡胎的凡人能看清的? 她的心中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 陆离看看若无其事的风诣之,又看看脸色微变的她,“晓晓,你……” 岑暮晓强笑了下,故作镇定:“我没事。”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没必要,真没必要,为何要生气? 片刻之后,几个泰山弟子押着五花大绑的郭嘉父子和郭庵过来了。 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拉着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几个噬魂魔。 岑暮晓向着笼子望去,在笼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岑沛。 她走过去,陆离忙拉着她,“别靠太近,危险。” 她不管不顾,径直向铁笼走去,她敲了敲铁笼,岑沛回头,她的心脏骤停了一下,“爹?是你吗?爹!” 岑沛的瞳孔血红,他似是没有正常意识,手扒着笼子,嘴里不断发出嘶吼的声音。 她心中一阵冷一阵热,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她的手指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爹,真的是你吗?我是暮晓,你还记得我吗?” 她握住他的手,他依旧似野兽般只会嘶吼,他的身上伤痕累累、满是黑血。 她看着他,泪水簌簌落下,嘴里不停唤着:“爹。”期望能唤醒他。 他这些年一直在衡山吗? 衡山把他炼成了噬魂魔,他仍是年轻时的模样,衡山控制了他,把他当作杀人工具吗?可是他并不会武艺。 在场的人看过去,都惊讶地怔住了。 风诣之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她这一世的父亲,还好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他去过岑家村,当时并未发现她父母的尸体,凡人皆有命数,她父母阳寿已尽,当时的他不想给冥王添更多的麻烦,所以不便插手阻止她父母遇害。 她父亲竟是被衡山控制了?这么说岑家村惨案是衡山所为? 岑暮晓在岑沛身旁还看到了岑治,那个当年岑家村村民污蔑认定是被她害死的那个人。 衡山下了好大一盘棋,为了今年的五岳大会,在十一年前便开始谋划了! 岑暮晓愤然拔剑指着郭家人:“说!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易寒理解岑暮晓此刻的心情,但也不能让她一个小辈闹下去坏了规矩,轻斥道:“暮晓,你先退下,诸位掌门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岑暮晓顿在原地一动不动,满眼怒火,恨不得一剑砍下郭家人的脑袋。 “暮晓!”易寒拍了拍桌。 风诣之虚拦了一下易寒,皱眉道:“易掌门,随她去吧,遇到这种情况还能保持冷静便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的心随着流泪的岑暮晓揪着痛,此刻他只想将她的仇人碎尸万段! 易寒一怔,似是没想到风诣之会为岑暮晓说话。 “易掌门,风公子说得有理,不碍事的。”萧长渊和盛洛璃也齐齐表示可以理解。 第二百三十七章 是谁在给我挖坑 “哈哈哈哈哈。” 郭嘉一声阴笑,瞪着岑暮晓,“你爹是你害死的啊,你忘了?” 岑暮晓脑子里一嗡,当即愣住了,她父亲的确是为了保护她才死在村民的棍棒之下。 可是,当时的她有什么错? 于世恩清了清嗓子,喝斥道:“郭嘉、郭庵,本座劝你们老实交代你们的罪行,莫要说这些疯言疯语混淆视听!” 郭庵一脸茫然,稀里糊涂地摇着头,指着郭嘉,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兄长,你……你瞒得我好苦!” 郭嘉不慌不乱,气定神闲地说:“成王败寇,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此乃我一人所为,与衡山其他人无关,望于掌门秉公执法。” 郭怀瑞扑倒在地,连忙磕头喊着:“我也不知情,南台塔我都没进去过,我不知情的,于掌门。” “大哥,爹爹,叔父,你们在干什么呀?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嘿嘿,真热闹,好玩!” 众人朝着郭怀瑞身边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说话语气糯糯的,拍拍手掌,乐呵呵地笑着,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用手指戳一下郭怀瑞,竟像是完全不知大祸临头。 郭怀瑞摸了摸他的头,哄小孩似的语气说道:“怀明,乖,别说话,我们这是在玩游戏呢。” 众人没想到郭嘉的二儿子郭怀明竟是个弱智? 郭怀瑞眼神微变,护在郭怀明身前,“于掌门,你也看到了,我二弟五岁时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心智同五岁孩童没两样,我们并不知我爹……不,并不知郭嘉此贼子狼子野心!” 儿子当众骂爹,郭嘉似是并不生气,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郭庵神色恍惚涣散,落下两行清泪,痛心疾首地道:“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大哥,你……你为何……为何要这么做!五岳之一掌门人都容不下你了么?” 郭嘉唇角一抽,指着郭庵鼻子大骂:“没用的东西,一点志气都没有!我为何这么做?我都是为了光耀门楣!若不是我病重的那些年你毫无作为、谨小慎微,丢尽祖宗颜面,我何至于听信……听信小人谗言,落得这般境地!” 郭嘉气急攻心,颤抖着指向堂上,“还有风诣之!我早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你轻信他,引狼入室,我差一点就成功了!你看看你,引来了怎样一匹恶狼!” 风诣之不气不恼,平静得毫无波澜,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长渊噗嗤一笑,阴恻恻地说:“好一出狗咬狗啊。南台塔养了几百个噬魂魔,你们说是郭嘉一人所为?你们当众掌门是三岁小孩吗?” 嵩山与衡山向来不睦,此次定是要落井下石的,围剿衡山的队伍中除了泰山便是嵩山的人最多了。 风诣之盖上杯盖,放下茶杯,“不知郭掌门所说的‘小人’是不是众仙门通缉多时的夏连城。” 郭嘉忙摇头,嘶声道:“不是,我说的是你!” 风诣之冷眼对上郭嘉的双眼,“夏连城好手段,竟能蛊惑堂堂衡山掌门成为他的傀儡。” “什么?” 在座掌门皆震惊不已,于世恩道:“你是说夏连城勾结魔族,使用惑心术迷惑了衡山众人?” 风诣之淡道:“恐怕不是魔这么简单。” 他先前一直怀疑是魔族的惑心术,但是将此术修得登峰造极的魔也无法做到完全蛊惑一个有半辈子修为的老修士。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夏连城有神灵相助! 他逼死了夏立,衡山弟子害死了瞻仙门满门,其他各派皆派人抓捕围剿过夏连城。 夏连城无非是要找他报仇,更要借衡山之手让众仙门动乱坐收渔利。 就算衡山失败,也是夏连城心中所愿。 难怪怎么找也找不到夏连城的踪迹。 天界神灵竟与一个堕入魔道心术不正的疯子为伍,神竟然做着魔的勾当! 他冷笑一声,如今神和魔的界线还真是越来越模糊了。 堂下有一弟子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虚,不是魔难道是神么?” 话音一落,天空响起一道惊雷。 另一弟子道:“别瞎说!青天白日诋毁神灵,会遭天谴的!” 盛洛璃想了一想,蹙眉道:“风公子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我们修仙者所习术法皆为神明所创造,他们怎会帮助夏连城掀起众仙门的血雨腥风?” 恒山习水系术法,最尊的神便是天女,自是看不惯有人诋毁神灵的。 易寒正色道:“风公子慎言。”心中更加坚定了不能让岑暮晓和风诣之这种大逆不道之人扯上关系。 在场所有仙门除了轻尘教不尊神,没有哪一个门派是不以神族马首是瞻的,风诣之虽未明说是神所为,但也犯了众怒。 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修仙者会允许有人当众诋毁神灵。 风诣之淡然一笑,没当回事,也没必要跟这些从小以天为尊的凡人一争高低。 他看向堂下,戏谑道:“诸位太敏感了,我轻尘教确实不信神,但我尊重各位的信仰,我并未提到诸位所尊的天界神灵。刚才,是谁在给我挖坑呢?差一点把我给套进去了。” 他的语气格外轻松,眼神却锐利非凡,插嘴的那个嵩山弟子吓得一哆嗦。 萧长渊忙圆场,和颜悦色地道:“风公子别介意,是我管教不周,我的弟子失言了。”转头向那弟子喝斥道:“自己掌嘴!” 那弟子看似不服,极不情愿地扇了自己两巴掌。 岑暮晓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仔细想了想那晚视死如归的黑衣人,确实不像是魔族的惑心术能做到的。 只不过,她现下无心去追究夏连城背后的是神还是魔,她只想弄清楚她爹为何成为了噬魂魔。 郭嘉看着这一插曲,扫了众掌门一眼,忍不住大笑:“原来你们和轻尘教的结盟也没有多牢靠嘛!你们总有一天会看清风诣之的真面目!他能出卖我衡山,改天必也能出卖你们,你们且等着吧。”说罢,他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众掌门的脸色皆是一阵青一阵白,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唯独风诣之依旧面不改色。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他见不得她难过 岑暮晓实在看不起郭嘉死到临头还苟延残喘地引战,冷静下来后道:“郭嘉,别胡说八道扯开话题,你以为你能糊弄得了众位掌门?说,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郭庵抹掉眼泪,劝道:“兄长,事到临头,你就赶紧交代吧。” 郭嘉阴冷地一笑,幽幽道:“你爹本就没死,是我救了他,你得感谢我才对,我是你爹的救命恩人啊。” 岑暮晓心中一颤,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你让他醒过来!” 没死?不可能啊,她亲眼看着他断气的,难道是她记忆有误? 她越想越不对劲,脑子里又是一阵剧烈疼痛,险些站不稳。 是她记错了?她爹还活着,那她娘呢?十一年了,她从未想过下山找家人,她没心没肺地过了十一年! 风诣之皱了皱眉,柔声道:“岑暮晓,不要听他挑拨,他没一句实话。” 她父亲的确阳寿已尽,他问过冥王,此事定有蹊跷。 “你可真是不孝女!”郭嘉阴阳怪气地说,“你爹为了你差点丧命,你就从未想过寻找他的下落吗?你爹真是白疼你了。” 岑暮晓抱着头,只觉头昏脑胀,“我……我不知道他没死……” 易寒担忧道:“暮晓,你当年太小,这不怪你。” 风诣之忍无可忍,手指一动,郭嘉双手捂着脖子,说不出话,脸由铁青涨得通红,似被一股力量勒住了脖子,颈部顿时鲜血淋漓染红了衣襟。 于世恩侧目看向风诣之,微微摇头,心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毕竟郭嘉是一派掌门,就算罪行累累,也得交代清楚了才能定罪诛杀,众仙门倾力围剿得出师有名、名正言顺。 于世恩连连道:“风公子,不妨听郭嘉把话说完。” 其他几个掌门心思各异,虽知道轻尘教不习五行术法,但一直不清楚他们修什么,今日一看,倒是有些像魔族术法。 众掌门不是没有怀疑过风诣之,甚至还合力检查过,易寒连显形符都用上了,却没检查出他有哪里不妥。 风诣之稍稍松开了手中的力度。 冥王曾对他说:“你啊,总是暴露自己的弱点,你就不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为了那个丫头,次次陷自己于危难。” 能怎么办呢?他见不得她难过,他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郭嘉双眼充血,连喘带咳,呕出了一口血。 风诣之默默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看向郭嘉,冷冷道:“我劝你说实话,不然你的罪行便是衡山满门的罪行,所有人都别想活着!” 说罢,他弹指一挥间,堂下被绑着的五个衡山弟子立时胸中猛痛,口吐鲜血,猝然倒地,眼睛死死瞪着郭嘉的方向。 郭嘉一震,那些全是他的亲传弟子,风诣之用的什么方法竟能杀人于无形? 风诣之微一蹙眉:“若再胡说,下一个就是你的儿子。”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郭嘉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众弟子齐齐望向尸体,不少人嘀咕道:“就这么死了?”再看看举止泰然的风诣之,皆是不寒而栗。 几个掌门仪态大方自然,看起来并未有多吃惊。 于世恩发话:“来几个人把尸体抬下去。” 郭嘉攥着胸口,颤声道:“岑沛早就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个听命于我的噬魂魔,他没救了,他永远不会清醒了,因为他本就是鬼魂啊!” “鬼魂?!”易寒一怔,果真如岑暮晓说得那样,魔最初本是人? 现场一片哗然。 于世恩吼了一句:“安静!”众弟子才停止了讨论。 萧长渊道:“你说清楚些,什么鬼魂?” 郭嘉冷哼一声,“没什么,你打听这个做甚?难道你们之中有人想用同样的方法称霸仙门?” 此言一出,众掌门想问也不能问了,唯恐他人怀疑自己其心有异,全当是郭嘉的疯话了。 岑暮晓知道郭嘉这次没有说谎,也想通了岑家村为何遭难。 村里人总说她是妖女,请衡山修士来过岑家村,原来在那时郭嘉就盯上她了。 只因她行为古怪从小便有一些异能,衡山派人杀了岑治,逼她怨恨村里人,只为获得她的魂魄炼化成魔。 再到后来利用云兆杀她,如此一想,这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在她身上与衡山有关的危机,皆是因为衡山想得到她的魂魄! 岑家村所有人都是郭嘉害死的!她当时才八岁便莫名成为了他人手中的屠刀! “原来是这样!”她气急攻心,恨得全身发抖,登时挥了两剑斩去了郭嘉的双臂,血溅当场! 众位掌门没有多言,能够理解岑暮晓的心情,郭嘉是罪有应得。 “啊……”郭嘉倒抽一口凉气,痛得死去活来,昏在地上。 郭庵闭上了眼,心如死灰般淡然。 郭怀瑞似是想看看郭嘉的伤,郭怀明突然拉住了他,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喊道:“爹,你怎么了爹?你是坏人!你不要欺负我爹!” 郭怀瑞回过神,轻声安慰:“怀明,没事的,爹他没事的,你不要过去。” 岑暮晓发觉不对,盯着郭怀明,眸色沉凝,“有古怪。”转而向众人道:“在场可有医者?” 风诣之立即意会,他一早便怀疑郭怀明是装傻,是郭嘉为了留后设的计,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陆离便跳了出来。 “我,我懂一点。”他半天没说话,也插不上话,只想多为岑暮晓分担一些。 易寒愣了愣,“暮晓,他是谁?” “我的……朋友,他先前被囚禁在南台塔,也是被衡山所害。”她没有说陆离是灵兽,她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陆离心中欢喜,拱手一揖:“拜见易掌门,我叫陆离。” 易寒打量了下陆离,得知不是魔才安心了些,挥手示意不必多礼。 陆离走到郭怀明身边,拉起他的胳膊仔仔细细地把脉,全然没注意到周围人的脸色。 郭怀明像只受惊的兔子,整个人颤颤巍巍的。 郭怀瑞表面保持着镇定,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离的反应。 风诣之脸色一沉,心中烦乱,他们这么快便从灵兽变成了朋友,陆离还曾欺骗过她,她结交朋友到底是以怎样的标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是狗鼻子吧 众人静静地等待着结果,片刻之后,陆离道:“没有问题,他是真的患有失心疯。” 岑暮晓微微皱眉,“难道是我想太多了?” 陆离退到她身边,温声道:“没有,你也是以防万一嘛。” “等等。”风诣之看着陆离,眸光和语气极不友善,“你是以什么方法判断他是真的失心疯?” “自然是望闻问切。” 陆离没想到风诣之会质疑他的诊断结果,风峋受伤后,为隐藏噬元灵形迹不便请外来大夫进乐都山,他专程出去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说有多高明,看一般的病症是不在话下的。 于世恩问道:“有何不妥?”别是为了争风吃醋,刻意为难陆离吧。 不只于世恩这么想,其他几个掌门也有同样的想法。 堂上除了盛洛璃年纪轻,其他几个掌门都是过来人,早看出了风诣之对岑暮晓有意。 虽然风诣之一再强调有玉茯苓这个相好,但是像他这种样貌出众的花花公子,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岑暮晓同样疑惑地盯着风诣之,不知他意欲何为,她再次觉得她看不懂这个人。 风诣之唇角一勾,哼了一声,“久闻衡山擅长炼丹制药,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药物食之可以使人产生幻觉,从而表面上达到失心疯的效果。” 陆离愣了愣,道:“从未听闻,我没有检查出他有服药。” 郭怀瑞脸色微变,忙道:“我二弟自小痴傻,他是郭家二公子,怎会有人从小便给他服药,你别瞎说!” 众人点点头,不管郭嘉有多么作恶多端,总不可能在二十多年前便预料到有今日,对自己的亲儿子如此狠心吧。 风诣之佯装恍然大悟,“哦,也对,你倒是提醒我了,可能不是服用,而是随身带着。”说罢,他一挥手,郭怀明被拖至他的脚边。 “你要干什么!”郭怀瑞使劲挣脱身上的绳索,也没能拽住郭怀明。 岑暮晓和陆离狐疑地互看了一眼,莫非真如风诣之所说,是郭怀明掩饰得太好? 郭怀明仍是不知所谓地笑,凑到风诣之跟前,盯着他看,拍拍手道:“这位哥哥长得真好看。”而后回头看着一脸慌张的郭怀瑞,喜笑颜开:“大哥,你看他,他比你还好看。” “还装。”风诣之冷笑了下。 众弟子小声议论道—— “这真是傻子吧……” “哪有正常人是这样的。” “我感觉不像是装的。” 风诣之反手擒住郭怀明的手,手指关节咔咔直响。 郭怀明扭着身子,痛得直哭,哇哇大哭喊着:“好痛啊,爹爹,大哥,救我!” 众掌门默不作声,冷眼旁观,没有制止风诣之的行为,郭家的人本不值得同情。 “你住手!”岑暮晓看不过去了,郭嘉再可恨,跟郭怀明一个痴傻儿有什么关系? 陆离见郭怀明哭得撕心裂肺,不由心软道:“风公子,何必为难他?我承认是我学艺不精,来日定向你请教。” 他在心中叹息:扶桑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行事这般乖张狠辣,这还是师父口中的慈悲神灵吗? 风诣之没有放开郭怀明,淡道:“怎么?你们这对‘好朋友’一唱一和的,是要替衡山罪人求情么?” “好朋友”这三个字咬字格外重,在这种血腥的氛围下,倒让众人起了看戏不怕台高的兴致。 易寒一听,连声呵斥:“暮晓,你别管,风公子自有分寸。”替衡山罪人求情这个罪名他华山可当不起。 岑暮晓将一肚子骂娘的话憋了回去,瞪了风诣之一眼,此时的确不宜多言。 风诣之此举不就是为了报复她先前在南台塔的顶撞么?真是小肚鸡肠! “嘘,别哭了,太吵。”风诣之正在气头上,被岑暮晓斥了一句更是怒火翻涌。 他一掌拍在郭怀明的脑后,郭怀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岑暮晓刚想说什么,易寒朝她递了个眼色,她只好噤声。 风诣之吸了吸鼻子,缓缓道:“半夏、曼陀罗、苦艾草,是这几味药吧?” 郭怀瑞看似镇定自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二弟就在你身边,你大可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这些药。” 岑暮晓见风诣之很是自信,喃喃:“他还真懂医道?” 陆离有些懊恼:“这几味药是能致幻,不过没什么气味,我刚才没有闻出来。” 岑暮晓嗅了嗅,一样没闻到味儿,低声道:“他是狗鼻子吧。” 风诣之尽量控制情绪不受她的影响,以免体内的声音又开始叫嚣,这几个时辰他都控制得极好,唯独刚才差一点被那声音趁虚而入。 他停顿了一下,道:“不在你二弟身上,在你身上对吗?” 郭怀瑞好几次借安慰郭怀明,靠近他,将药化为真气渡在了他身上。 陆离立刻反应过来,前去抓住郭怀瑞的手,把脉后道:“没错,风公子,是我大意了,他服用了致幻药物的解药。” 众人不知所云,不知这两者有何关联,不是郭怀明才是痴傻儿吗? 风诣之笑道:“风峋的徒弟还不算太笨。”语气中有些讥讽的意味,陆离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无理反驳。 岑暮晓打了个圆场:“陆离,你已经很棒了。”她心下疑惑,他怎会认识风峋?说起来他们同为风姓,天下妖魔是一家? 风诣之嘴角一抽,摊开手,郭怀瑞身上藏着的药包被他吸入到手中。 众人一惊,还真是做了手脚,郭嘉竟这般深谋远虑?他的二儿子有何与众不同,让他如此煞费苦心保他的命? 郭庵叹了一口气:“认命吧……还垂死挣扎什么呢?” 郭怀瑞脸色煞白,咬牙切齿地说:“叔父!你别以为你这样便能逃得过!” 萧长渊幸灾乐祸地笑:“你叔父比你看得开。” 风诣之掂了掂手中的药包,轻轻一握,药包被捏了个粉碎,他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对郭怀明道:“起来吧。” 郭怀明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风诣之将杯中的水洒在他脸上,他仍是没有醒过来。 众人齐齐看去,不会是被风诣之一掌拍死了吧…… 第二百四十章 何为正,何为邪? 岑暮晓上前探郭怀明的鼻息,果然没有一丝气息游动,“他……好像死了。” 风诣之眉头一凝,心生不解,他并未下死手,如果郭怀明死在他手上,他身上应该有伤才对,此刻他却并未感到疼痛。 不用魔神之力杀人就不会痛? 不对,刚才杀郭嘉的五个亲传弟子时,他是感觉到身上疼痛了的,只是他一直在忍。 “风诣之!我跟你拼了!”郭怀瑞愤然起身,发狂似地冲向风诣之的方向。 “自取灭亡。”风诣之眼皮没抬一下,困兽犹斗不值得他费一点力气。 郭怀瑞被他高傲的姿态激得怒火更盛,虚晃一招,猛地撞向岑暮晓。 众位掌门也认为他不足为惧,没人动身,只易寒说了句:“拦住他。” 押着郭怀瑞的几个弟子瞬移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他左右一甩,迅速震开了身边的人。 这爆发力,定是服用了生息丸! 正当风诣之准备出手时,岑暮晓拔剑刺去,一剑刺穿了郭怀瑞的腹部。 郭怀瑞瘫软倒地,瞳孔放大瞪着,嘶声叫喊:“我做鬼也不会,不会放过你们!” 岑暮晓微微颤抖,她对郭怀瑞的印象确实不好,但她不清楚她所遭受的苦难有没有郭怀瑞的一份,因此,她没有多恨他,杀他纯属自卫。 “我可不会让你有做鬼的机会。”风诣之眼见着两个阴差突然出现,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两阴差互看一眼,齐叹道:“咱们回去吧……” 众人以为风诣之是说笑,迷茫地看向他,只见一缕似有若无的黑气钻进了郭怀瑞的尸体。 瞬间,地上只剩下一滩混着血水的灰烬。 众人瞠目结舌,噤若寒蝉,全场鸦雀无声,就连几位掌门都愣了片刻。 岑暮晓见过这种情形,自是没觉得奇怪,也知道风诣之此举是在杜绝郭怀瑞鬼魂魔化的隐患。 但是,他怎敢在众仙门面前如此张扬地使出这种邪性的招式?他是生怕众掌门不怀疑他么?还是吃定了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他并非没有弱点啊! 她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只见他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袍,没见他皱一下眉头,不似那日杀黑衣人时痛得厉害,所以他的病痊愈了? 他衣服的颜色接近于血色,她看不出他有没有流血受伤。 她记忆不全,但依稀记得他从前穿青衣的,让她无法将现在的他和泰山弟子风诣之联想在一起。 又或许,从前他潜入泰山另有所图,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她脑子一团乱,他还是她心中的他吗? 于世恩假咳了一声,将愣神的众人拉了回来,“敢问风公子,这是何术法?此前从未见过。” 风诣之淡淡然道:“教中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他这般没所谓的语气倒显得是众人孤陋寡闻、不怀好意地窥探人家的修行秘籍了。 众掌门脸色心态各异。 于世恩被噎了一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掩饰窘迫,内心兀自不服,心道:“邪门歪道!年轻人就是浮躁嚣张!” 盛洛璃年纪小,又是女子,她平时看起来刚强坚韧,突然看见这种邪乎又血腥的场面,心里仍是有点发怵。 恒山弟子皆为女子,门派传承非世袭,女弟子入门后不可动情亦不可成婚,她决定回去后定要跟门中弟子们强调,远离这等看似俊朗无害的危险分子。 萧长渊吃惊之余乐得看见衡山人遭罪,只愿日后不要与轻尘教为敌,这次他本是跟着泰山行动的,有人带头动他才会动,绝不会瞎逞强。 易寒则是担忧起了岑暮晓,风诣之这等狠角色只要沾上必然无法脱身! 风诣之这一次站对了队伍,下一次呢?若他站在众仙门的对立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易寒此次突然来到衡山一来是为了防止岑暮晓做傻事,二来便是因收到了匿名信。 他所带来的人不多,大多是庄夫子门下和外门弟子,他一向佛系,不求为华山争得多大的奇功荣誉,只求诸事顺遂,没有灾祸。 世间许许多多的道理、是非黑白他活了大半辈子并非不明白,而是为了门派安宁,他会为整个华山选择明哲保身的处事方式。 庄夫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众位掌门在,他一个长老级别的人坐在底下不好插话,是以看了半天一直不言不语。 此刻,他终是忍无可忍,极为严厉地说:“修习邪道终将害人害己!” 岑暮晓一怔,庄夫子许久没说话,她差点以为他今天没来,他真是在哪都一个顽固模样。 听庄夫子一言,易寒刻意清了清嗓子,似是不希望他多言。 堂下的无极阁副阁主附和了一句:“风公子为何不解释?平白遭人误会岂不冤枉?” 坐他身旁的八字胡道长是逍遥谷谷主,他摸了下胡子,阴恻恻地说:“慕容副阁主,我看你是想说他心虚了吧?” 慕容副阁主脸色一沉:“孟谷主休要曲解我的意思!” 孟谷主呵呵一笑:“说出来的话就是给人听的,怪他人理解有误,自己何不把话说清楚呢?” 慕容副阁主怒道:“你……强词夺理!”转头向风诣之恭敬道:“风公子,在下绝无此意,实是好心提醒。” 据文轩所说,无极阁和逍遥谷当年围攻望天门那是头一份,这两个一门之主怎得相互不对付了? 岑暮晓心道:“孟谷主是个狠人,胆子真大!至于慕容副阁主,这么怂就别说话了嘛!” 风诣之抬眸扫一眼堂下,那睥睨众人的神态引得大家更加心生忌惮和畏惧。 他似是明知道这一点,却丝毫不掩饰,慢悠悠道:“邪道?敢问诸位,何为正?何为邪?” 此言并非发问,没等有人回答,他便继续道:“衡山所习火系术法乃天帝创下,是你们心中的正道吧?他们可有做过正道该做的事?而我这个不习五行术法的人却阻止了一场灾祸,我只是用了和你们不一样的方式,我便是邪吗?” 众人面面相看,不赞同也没反驳,此次风诣之确实功劳很大、风头正劲,没来由地口诛笔伐实在不占理。 第二百四十一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风公子说得对,正邪善恶只在内心,而非所习术法。有人用五行之术行不义之事,就有人用你们所认为的邪术行正义之事,不管何种术法都是修行,修行之道哪有那么多分明的界限!” 岑暮晓看不惯这些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的人,不管回去是否受罚,她都必须得为风诣之说这些了,当然不是同情他,一定不是! 陆离吓得一惊,忙扯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道:“晓晓,别说了……”虽然她说得有理,但在这些老修士面前说这个不是找死么? 风诣之粲然笑道:“是啊,修行的门道颇多,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诸位不会这般小心眼吧?” 听了岑暮晓的话,风诣之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她还是担心他的么?还知道用他曾说过的话来教训人。 众人听着这二人观点一致,纷纷咋舌。 华山弟子一向了解岑暮晓说话没轻没重、做事不守规矩,其他门派弟子不知情,只觉气氛诡异,猜测他们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为了维护风诣之,岑暮晓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 庄夫子忍耐多时的风度顿时破功,拍桌站起,斥责道:“岑暮晓,休得胡言!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岂可混为一谈!无论人心是善是恶,修习仙道总不至于如魔道那般容易走火入魔、心性大乱!” 这丫头,在华山为所欲为就罢了,当着这么多仙门名士的面还如此口无遮拦! 易寒长眉拧成了一团,嗔怪道:“暮晓,为师只当你是因为你父亲被逼化魔伤心过度,才会有此言论,你且下去休息吧,别留在这里了。” 庄夫子看向易寒,心里默默责怪他这掌门师弟管教不严,才会容得岑暮晓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荒谬! 事到如今,她说出这般谬论,易寒还不肯当面斥责她错,真不知易寒是何想法! 岑暮晓早知凭着她的三言两语不可能改变在场所有人对于“邪术”的看法。 从文轩含冤被关二十年,再到众人非议风诣之,人们总是对待比自己强大的和无法掌控的力量报以最大的恶意,她偏不信这个道理,偏要争这一口气! 大部分人认为对的道理就一定是对的吗? 如果大部分人错了呢? 她毫不怯懦,挺起腰杆,仍固执道:“师父,我不走,我说这些不仅仅是因为我爹,也并非是为了行凶作恶的魔开脱。正邪本不应该以修行术法来判定!”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为何要灰溜溜地走? 她坚定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吾往矣!” 她并没有期望自己的话能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她只想辩一辩、认一认这个死理。 众掌门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不辨是非的愣头青,又看看风诣之,皆不认同地咂嘴摇着头。 这姑娘太过偏执,如果人生中一路顺遂便罢了,一旦遭遇挫折怕是要入魔的! 危险,实在太过危险了! 堂下弟子炸开了锅—— “好狂妄啊!” “看样子他们俩眉来眼去很久了,竟然为了他顶撞自己的师父师伯,胆子忒大了!” “她凭什么认为她心中的道就是对的?偏要显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吗?” “就是,好像全天下就她最清白一样!” 风诣之轻轻一笑,缓和着现场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好了,别扯远了,还有正事呢。” 此番论道终是以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告终,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千年来,凡人敬天尊神的思想已根深蒂固,实非一朝一夕能改变,或许永远也无法改变。 他只觉可笑,若是让人们得知他曾是神,不知会做何感想,当然,天帝永远不会将他的真实身份泄漏出去。 如果天帝要借凡人修士之手对付他,定然会抹黑他的身份,再将当年的事添油加醋一番传出去,凡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了。 对于这一点,他看得开,他从来无需任何人尊敬,但求问心无愧。 于世恩整了一下衣襟,眼珠一转,沉声道:“风公子所言极是,关于二十年前望天门灭门惨案是得重新摆上台面说一说。” 他是有些看不惯风诣之的嚣张气焰,但为了树立五岳之首掌门人的公正严明形象,还是答应了风诣之为望天门洗雪沉冤。 沉冤一事,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堂下的元康怔了神,终于有机会替望天门丧命的所有人做主了么? 萧长渊接话道:“望天门不是被一只穷奇灭门的吗?此事早有定论,何故又要拿出来说?” 易寒对当年的事早有怀疑并不吃惊,而盛洛璃对于望天门只是略有耳闻,她当时尚且年幼,关于此事插不上什么话。 岑暮晓偷偷瞄了元康一眼,元康并无异样,真和元朗一样善于隐藏内心。 风诣之正正身,缓步走到失去双臂的郭嘉面前打了个响指,郭嘉骤然清醒。 郭嘉浑身是血已然只剩下半口气,睁眼看见郭怀明的尸体和不见踪影的郭怀瑞,留下了两行泪,突然又大笑起来,恍惚说道:“这便是窥探天机的下场,这难道真是报应?” 他转头望向郭庵,怒斥:“你不配为我郭家子孙,你不配!你对不起衡山的列祖列宗!我郭家要绝后啊!” 郭庵苦笑道:“兄长,事已至此,我不怪你做错事连累我,我亦无法保住怀瑞和怀明,我们兄弟俩一笔勾销、恩断义绝,来生再见即为仇敌。” 岑暮晓看着郭庵大义凛然的模样,倒真有点相信他没有参与郭嘉的所作所为了。 她小时候常听人说郭庵是严师,传道授业的做派形同庄夫子,但是郭嘉病重的这些年做了那么多坏事,郭庵作为代掌门真会一无所知吗? 众人唏嘘不已,且看几位掌门会否放过看似无辜的郭庵。 风诣之背着手,看向堂下小门派坐的位置,缓声道:“逍遥谷、无极阁,二位门主可有遗言?” 此言一出,众人双目圆睁。 大部分人并不清楚逍遥谷和无极阁是围剿望天门的主力军,纷纷以为是风诣之要秋后算账,报刚才的言语挑拨之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他为何这般张狂 慕容副阁主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孟谷主倒还算淡定,正紧握着座椅扶手。 慕容吓得两腿发抖如筛糠,颤声道:“当年的事我没有参与,我只是副阁主,我做不了主的!” 孟谷主则是一脸大义凛然:“望天门一门皆为一只穷奇所杀,我不懂风公子此话何意?” 风诣之早知这些凶手不会轻易承认,向门外招了招手,文轩走了进来。 文轩一出现,众修士身上的探魔法器就如同发疯似地抖动,如果它们能说话,此刻应是乱成一团地叫喊着有魔气,而且这魔气已然超标。 众人见文轩身上没有任何枷锁,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拔剑护在身前,堂内立时剑光闪闪,道道剑尖指向文轩。 易寒忽地站起,“他身上的封印怎么没了?”说完,看了一眼岑暮晓。 把文轩交给衡山之前,他有再加固过一次封印,此刻他能明显感觉到文轩身上的封印被人强行破除了,否则不可能有这么重的魔气。 五派合力施加的封印,岑暮晓是如何解开的? 其他掌门同样吃惊,做着大战一场的准备。 岑暮晓对上易寒怀疑的目光,一时心慌,抿着唇,眨了眨眼。 易寒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同情文轩成为众矢之的,她偏不信邪,虽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但这一次算是辜负师父的期望了。 风诣之凝视着岑暮晓,坦然道:“封印是我破的,各位稍安勿躁,剑可以收起来了。” 孟谷主正愁没有理由洗脱自己门派当年的罪名,风诣之如此坦荡地承认是他解除了穷奇的封印,现下又要替望天门伸冤,那便可借此机会把矛头转向他。 孟谷主眼睛一轮,幽幽开口:“这穷奇乃四凶之一,身上的血债累累,风公子为何要帮他?莫非你和他是旧相识?” 众位掌门神色沉凝,顿感看不懂风诣之的行事作风,本以为他是站在众仙门这一边,此次前来是只为惩治郭家人消灭噬魂魔,如此看来,他竟是来解救文轩的? 风诣之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他之前并不相识,只是好奇,想看看五岳合力打造的封印有多深奥。” 萧长渊惊道:“这……” 堂上的四个掌门互相看看,皆是不知所云,这不是瞎胡闹吗? 盛洛璃柔中带刚,说了句公道话:“风公子年纪轻轻,二十年前怕是还没出生吧,怎会认识穷奇?不过,随意解除穷奇封印未免不妥。” 岑暮晓同样看着风诣之,不懂他为何替她扛下解除文轩封印的罪行,如果不是他出现,文轩可能早已逃出衡山了。 他现在又为何将文轩带上来,再次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他性子便是这般张狂不惧与天下人为敌? “封印是……唔……”岑暮晓正要承认封印是她破的,却忽然开不了口,和那日山门前的嵩山弟子一样,有话说不出,憋在了嗓子眼。 她惊奇地瞪着风诣之,他却对她报之一笑。 陆离发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她摸着喉咙,“我说不出话……”咦,能说啊,但是无法当众承认她做的事。 易寒满腹狐疑,他有理由相信以风诣之的实力破除文轩封印不在话下,但是对于风诣之所说的原因,他不太相信。 于世恩知晓内情,因和风诣之有交易,是以并未多言,只淡定地说:“各位放心,有风公子在,那穷奇翻不起什么风浪。” 此言看似是抬举风诣之,实则又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众人不禁生畏,风诣之实力这般强大,轻而易举便破了五派合力施加的封印,如果他选择站在魔族那一边,人族该如何自处? 岑暮晓只觉人心叵测,明明上一秒还是合作伙伴,一见风诣之的实力超群,便心生畏惧,生生把惩治真凶扯到了声讨风诣之身上! 她气不过,既然说不出是自己所为,只能将惩治真凶的矛头拉回来:“我们是不是又扯远了,不是应该替望天门满门伸冤吗?” 易寒拍了一下桌子,喝斥道:“暮晓,你还嫌你今天出的风头不够多是吧!” 反正这次回华山是免不了被罚了,岑暮晓已做好心理准备,倒是把陆离急坏了,不停在一旁扯她的衣袖,低声道:“晓晓,你别多话了,都交给风公子吧,他……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他会查出真相的。” 陆离活了两百多岁,最是清楚这些凡人修士有多迂腐排外了,无关对错,只要与魔有关,那就只剩下除魔这一个问题,否则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修成龙身来到她身边。 岑暮晓不由想到风诣之从素情那儿骗走甘木种子的下落,还曾拿去素情和她的记忆,所以他替她扛下解除封印这桩罪是为了让她感恩戴德、不再怀疑他? 她点头对陆离道:“你说得也对。”转头朝着易寒一揖,“师父莫怪,我失言了。” 风诣之神色不悦,看了看陆离,又望向岑暮晓,她却瞥开视线,躲开了他的灼灼目光。 风诣之心里涌上一股酸涩,难道她多次为他说话并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希望借他之手给文轩和望天门伸冤? 他低头苦笑,叹道:“是啊,当然是为了我自己,有人利用望天门的幸存者污蔑我,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元康一听“幸存者”这三个字,微微恍了下神。 文轩神情木然,呆在原地,像是等待指令的木偶。 “幸存者?望天门竟然还有幸存者?” 底下不少人有此疑问,当年望天门不是一夕之间满门被灭,无一幸存么? 这时,泰山弟子押着素情上来。 风诣之道:“这位就是望天门门主之女江素情。” 素情愤恨地瞪着孟谷主和慕容副阁主,声嘶力竭道:“是他们!是他们带人屠了我望天门满门!” 风诣之问道:“姑娘可看清楚了?” 素情恨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们的嘴脸,我怎可能没看清!” 慕容副阁主做贼心虚不敢对上素情的目光,孟谷主凛然道:“望天门包藏穷奇,罪有应得、死有余辜!风公子为何要替一个与魔有勾结的门派说话?”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只有强者才配主持公道 众人点了点头,望天门与穷奇为伍这件事不算秘密,很多人以为是穷奇和他们闹翻了才一怒之下灭了他们满门。 元康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和元朗这些年隐匿身份,就是因为当年元朗确实救过也收留过文轩。 即使他们说出是人族修士带人杀了他们满门,也不会有人站在他们这一边为他们报仇,甚至还会敌视他们。 风诣之轻笑道:“死有余辜?那你便去死一次试试。” 话音一落,一缕黑气窜到孟谷主的眉心,他来不及闪躲身体便犹如被腐蚀般化为一滩血水。 慕容副阁主心知下一个就是他,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风诣之的右手微微颤抖,他紧紧捏拳,把手藏于袖袍之中。 这个孟谷主多次引得众人怀疑他,怕是有人指使,他早就忍无可忍了。 孟谷主的弟子们既愤恨又畏惧,扑到那滩血水旁痛哭:“师父,师父……” 众人大惊失色,于世恩拍案站起,怒声道:“风公子,你怎能听信那女子的一面之词便对一门之主痛下杀手!” 风诣之转头看向于世恩,无所谓地一笑:“江素情是望天门唯一的幸存者,不信她,你要信谁?” “你……” 众位掌门皆是惊地站起,纷纷向风诣之投去异样的目光。 这个人行事毫无章法,太不可控! 萧长渊见于世恩心有不满,也跳出来说道:“无论如何,望天门当年收留穷奇是事实,仅凭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便定一门之主的死罪,未免太过儿戏!” 堂下议论纷纭—— “她到底是不是望天门门主之女?怎么看都像是十几岁的丫头。” “是啊,二十年前,她多大?” “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这找人做伪证也找一个年龄相符的啊……” 元康见状恨不得出来作证,可是元朗不允许他透露他们身份。 素情亦是愕然,看向风诣之:“你为什么要帮我?” 风诣之淡然道:“致使你入魔的怨念不正是这份仇恨吗?我可以为你报仇,你只需告诉我,是谁控制了你?又是谁指使你来污蔑我的?” 素情忽然脑子阵痛,模糊的片段涌入脑海。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记得他不是人,是……”素情抱着头蹲下,“痛,一想到他,我的头就好痛。” “魔?她也是魔?” “怎会没有魔气?” 众人再次探了探,在场除了文轩和几个噬魂魔,确实没发现素情有魔气。 几位掌门共同捏诀,加重探魔法器的术法,依旧没有发现端倪。 可若不是魔,她是如何保持二十年来毫无变化的。 岑暮晓眼前一亮,看到了希望,忙上前抓着素情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魔化后恢复神智的?”她心中大喜,如果能找到方法,便可以救父亲了。 素情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岑暮晓仍是不放弃,抓着她的肩膀摇晃,急切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谁帮你?还是用了什么方法?” “我不记得了,我不能想起来,我……我想不起来……”素情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边哭边摇头。 风诣之看见岑暮晓眉间的花钿又显露出淡化的迹象,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不用问了,没用的,帮她和抹除她记忆的是神,你冷静点。” 易寒见状皱了皱眉头,假装清了下嗓子。 岑暮晓颤颤地放开素情,满眼希望破碎后的失落。 难道要救父亲只能去求神拜佛了? 那满天神佛,又会有谁管她这等闲事? 她神色恍惚退到一边,陆离忙上前扶住她,她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只要你杀了风诣之,帮我拿回我的力量,我可以帮你救你的父亲。” “谁在说话?”岑暮晓一惊,她已经很久没听见脑海里有人对她说话了,是那晚梦里要灭世的女子。 那女子道:“风诣之一直在利用你,他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拿走你体内属于我的力量,所以你才会失去关于他的记忆。” 岑暮晓看向风诣之,细想起来,确实有这个可能,他接近她真的是一场骗局吗? 那女子又道:“你看看他,他的力量像不像你曾经拥有过的?你就没怀疑过吗?” “你不是一心追求世间公道吗?可是,只有强者才配主持公道,才有话语权!他如今的地位本该是属于你的!” 她一向不愿意听心中的那些声音蛊惑,但这一次这个女子的声音有所不同,她并没有强行借她之手达到目的,而是循序渐进地引导。 陆离在她眼前晃了晃,“别难过了,我一定能找到方法救你父亲的。” 岑暮晓抹掉眼角的泪,就在她刚刚发呆的那么一会儿,风诣之唤醒了文轩。 文轩擅长制造幻境,他脑海里关于二十年前望天门的记忆悉数投影显现在众人眼前。 看到他和素情的过往,众人皆是面露嫌恶,人和魔相恋向来不为世俗所容,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修仙者,他们的路注定艰难。 岑暮晓为之动容,她是见过文轩思念素情的模样的,文轩可以为了素情放下对人族的仇恨,素情也愿意不顾一切和文轩在一起。 如若人和魔之间不似这般争锋相对,他们的结局、望天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庄夫子斥了一句:“孽缘!” 从文轩的记忆中足以看出眼前的这个素情是如假包换的望天门门主之女。 于世恩最关注的是甘木种子的下落,可是现场这么多人,若给大家都看见了,那岂不是太亏。 风诣之心知他的顾虑,到他身边小声道:“于掌门放心,关于甘木种子的记忆,在他脑海的最深处,他不会轻易放出来。” 在文轩的记忆里,望天门被灭门当晚他不在场,等到他回到望天门时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素情。 众人透过文轩的视角看去,尸体上的伤口是剑伤,且他确实没出手,足以说明望天门全门不是他所杀,也可以看出衡山威逼他是冲着甘木种子去的。 素情如同又经历一遍那惨痛的一幕幕,已是泪眼婆娑,喃喃道:“原来我早就死了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卫何方道! 回忆的幻境散去,文轩垂下双手,眼眶红得似能冒出火,没能手刃仇人令他异常沮丧。 素情来到他身边,毫不在乎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和他十指相扣。 文轩现在仍不能动弹,无法看向素情,却因素情在身边心绪更平稳了些。 素情伏在他肩上,呢喃低语:“文轩,我们一定会活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现在也是魔了,你不可以再推开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 文轩眼眶湿润,肩头微微颤抖。 风诣之似心有触动,眸光停留在岑暮晓身上片刻后向众人道:“真正的凶手并非穷奇,望天门所有人都是郭嘉撺掇逍遥谷、无极阁的人杀的。” 庄夫子眉目肃然,厉声道:“就算不是他杀的,也不能就此放过他,他是四凶之一的魔兽,放过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众位掌门纷纷响应—— 于世恩道:“说得没错,惩治罪人是一回事,关押穷奇又是另一回事!” 萧长渊道:“若不是他,怎会让恶人有机可乘?他们魔就是祸害!放走他难保他来日不作乱!” 盛洛璃道:“风公子,以穷奇对人族的恨意,放过他便是给我们人族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易寒没说话,只叹息着摇了摇头,他心知几位掌门不放过文轩无非是为了甘木种子。 堂下的弟子们也纷纷应和—— “魔就是魔,我们修仙之人肩负着除魔卫道的责任,除掉他们才是应该!” “是,除掉他们!” “除掉他们!” “杀了他们!” …… 素情双眼红肿噙着泪水,愤怒又无助,兀自紧紧握着文轩的手。 那些嚷嚷着杀了文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就像是文轩掘了这些人祖坟一样。 岑暮晓捏紧双拳,愤怒地瞪着在场每一个摇旗呐喊的人。 这些人和当初喊着要杀了她的村民的嘴脸如出一辙,历史竟然惊人的相似! 她父亲如今也是魔,等这些人惩治完文轩和素情,定会拿她父亲开刀! 真可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明明已经澄清了真相,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文轩! 不辩是非的人到底是谁! 岑暮晓大喝:“除魔卫道?卫何方道!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你们和滥杀无辜的邪魔有什么区别!这便是你们所谓的正道?” 闻言,堂内的呐喊声戛然而止,片刻后,矛头转向了岑暮晓。 “这丫头今日次次为魔和邪道说话,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我看她早和那穷奇暗通款曲了,说不准封印就是她破的。” “为魔说话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华山怎出了这样的败类!” “若今日异地而处,魔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人的!” 庄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默不作声的易寒,斥道:“掌门师弟,你看看她,她是要入魔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对她这般纵容!” 易寒神色复杂,他一向了解岑暮晓与他人想法不同,只要她不说出来,心里如何想便随她去。 今日事出有因,他可以当作她是因为她父亲成魔才屡次语出惊人。 可是,她完全将自己和华山推向了风口浪尖,她堵不住泱泱众口,更加无法保住她的父亲! 易寒急忙命令道:“元康,陆离,暮晓犯病了,你们把她带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准她出门!” 岑暮晓挣开元康和陆离的手,皱眉道:“师父,我没病!” 于世恩拍了拍手,朗声道:“好了,安静一下,关于穷奇如何处置,本座早已和风公子讨论过,风公子会择一安全地点关押穷奇,届时,这个地点会告知众位掌门。” 风诣之脸上冷怒,瞬间又转为若无其事,淡然道:“是啊,大家误会了,我从未说过要放走穷奇,今日只是为了惩治真正的凶手而已。” 岑暮晓诧异地望着风诣之,不禁失望透顶,她本以为他和这些不讲道理的人不一样,原来他真的是冲着甘木种子来的,只是顺便伸张正义给自己立威? 易寒又呵斥一声:“带暮晓下去!” 岑暮晓看着正在扒笼子的岑沛,失神地道:“陆离,拜托你,帮我看好我父亲,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 陆离坚定地答应:“我会的。” 元康此刻的心情亦是十分难受,扯了扯岑暮晓的衣袖,道:“走吧,小师妹。” 风诣之望着岑暮晓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悄悄叹了一口气。 这时,郭嘉陡然从血泊中起身,他的身子无法动弹,便将脖子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可怕角度,向着大门的方向,惨笑道:“魔神,她是魔神啊!魔神降世,天地巨变,众神陨落,山河湮灭……她要灭世!她会灭世!天就要塌了,你们所有人……不,所有的生灵都将和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岑暮晓茫然地回头,众人正用着古怪惊恐的表情顺着郭嘉的视线看去。 风诣之悄然弹指一挥,元康身上多出一股力量,赶紧拽着岑暮晓瞬移消失了。 风诣之微一侧身,站到郭嘉身前,挡住郭嘉看向岑暮晓的目光,开玩笑似地说:“说我是魔神?郭掌门可真是抬举我了,不过,这个称呼够霸气,我喜欢。” 郭嘉歪嘴邪笑,面目狰狞,带着几分轻蔑之色:“你?呵,你才不……” 郭嘉一句话没说完,一只手直直捣入他的胸膛,他的心脏被风诣之攥住,连带着血肉经脉被肆意拉扯,他呕出一大口血,惨叫呼痛,跪倒在地。 风诣之猛然收回手,手握着郭嘉的心脏,嘴脸定格着一抹冷笑:“郭掌门无恶不作,我一直以为他的心应该是黑的,想不到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嘛!” 说完,他似是很失望没达到预期,叹气着摇头,随后他的手掌顿时黑气缭绕,郭嘉的尸体和心脏皆化为飞灰。 他泰然自若地回到位子坐下,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擦着手上的血,神情格外悠然淡漠,好似刚才他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众人望着那一袭仿佛是在鲜血中染就的红衣身影,不自觉地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邪性,此人太过邪性!手段狠辣非常人能及! 魔神?他真的是灭世的魔神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没错,是他们错了 “我会安排人把穷奇关在血灵山,那里位于五派中心的位置,且满山遍布毒瘴,无需有人把守,他也逃不出去,诸位意下如何?” 风诣之首先打破沉寂,灿然笑着征求众掌门意见,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如此反差,却令众人更加胆寒。 相传千年前,堕神洌天于血灵山堕化成魔,他被灭之后,他的魔气和怨念盘旋在山上久久无法散去,导致那片区域寸草不生,和外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无论人还是魔,一旦进去,便没有走出来的可能性。 于世恩神色凝重,不知风诣之此举是何用意,如若他的人无法进去,该怎样问出他想知道的? 他思索片息,应声道:“全凭风公子安排。不过,还是得有人去看守,风公子通晓药理,不知可有应对毒瘴的方法?” “我们药仙谷有。”远处传来一男声,众人向门外看,一行十几个白衣男子迎面而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丝丝淡淡的草药味儿。 南宫玉向着于世恩和众位掌门行礼,“于掌门,我药仙谷能解天下奇毒,愿意为您效劳。” 众人一愣,药仙谷一向不问世事,也不修仙道,此举意欲何为? 除了五岳的几位掌门知晓甘木种子内情,其他人皆是不知所云。 风诣之抬起眼帘,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语气却很随意:“夙闻药仙谷只对长生不老之术感兴趣,如今这是怎么了?也想加入仙门了?” 南宫玉些微迟疑,很快坦然笑道:“你轻尘教可以,我药仙谷为何不行?” 于世恩脸色微微一变,“南宫谷主的弟子们不通仙术,前去血灵山太过危险,还是暂且留在衡山,容后再做打算。” 他心有防备,南宫玉此时来横插一脚,定是为了甘木种子而来。 南宫玉狐疑地看着风诣之,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 …… 元康带着岑暮晓落在衡山原本用来关押众掌门的房间内。 元康展开手臂,回想起刚才那股力量,困惑了半晌。 岑暮晓此刻无心疑问元康是如何将她瞬间带离正殿的,只一心想着该怎样保全她父亲和文轩素情。 同时她又恼恨于郭嘉死到临头还要拿魔神降世的传言拉她垫背,委实可恶! 元康见她在发呆,担心她是不是真的犯病了,忙道:“小师妹,你看开点,总有办法救你爹的。” “你呢,你就不想救你姐姐吗?” 岑暮晓抬眸看向他,想透过他的眼看清他的内心,在人们对素情和文轩喊打喊杀时,他是如何做到淡定从容忍着不发怒的? 果真如陆离所说,她这二师兄实在不是一般人。 元康微一愣神,不是奇怪于她知道素情是他姐姐,而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地问。 他不想再伪装,就这么一小会儿做回自己不算松懈吧。 他扯出一道苦笑,眼中似有泪光,“你也看到了,你我无能为力,我们改变不了所有人痛恨魔的执念,那积压几千年,一代又一代的怨恨,不是一朝一夕、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 岑暮晓不赞同地摇头:“可是,不尝试去做那便永远没有希望,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和魔深受其害。” 元康笑了笑,笑容却尽显无奈和苦涩,“你是人,没必要为了魔族以身犯险,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说句不中听的,你父亲本已是死人,你大可当作他已经死了,我相信他若清醒,一定不愿意你为了他与天下人为敌。” “所以,你打算当作素情已经死了?你不想为她做出一丁点努力?”岑暮晓顿感失望,冷冷质问,“我原以为你和大师兄不一样,你有你心中坚守的道义,还是说从前正义感十足的二师兄只是你们俩演出来的?” 元康默然片刻,潋去心下悲怀,转身面向门口,“你知道大师兄为何执着于掌门之位吗?” 岑暮晓看着他的背影,竟有种元朗站在眼前的错觉。 元康接着道:“世有三千相,唯知白守黑。不用我说,你也应该了解师父他这个人的处世之道便是如此。” 世有三千相,唯知白守黑。 岑暮晓细细想了这句话,发现正是如此。 易寒什么都知道,他可能早就清楚文轩是被冤枉的,可是他却一再劝导她不要受其蒙骗做出不利于自己和华山的傻事。 易寒不像庄夫子那般对魔族深恶痛绝,他对魔没有深仇大恨,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给魔族定罪的普通修仙者,他深谙是非对错的道理,只是为了华山,为了门派安定,他选择保持暗昧不明的态度。 这世上像庄夫子这样认为是魔就该杀的人很多,像易寒这样消极应对的人更多。 冒天下之大不韪需要勇气,也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有几个人会为了异族人站出来说话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呢? 魔族这些年因忌惮人有神保佑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为自己的种族争得一席之地,人因神而有恃无恐,魔便更加痛恨人族,进而杀更多人。 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 神是三界的主宰,人是杀不完的,魔更是除不尽的。 这份仇恨敌对便要一直延续下去吗? 她忽然想到梦中女子对她说:“这世间处处是邪恶,处处是纷争,不如推翻至混沌初开,重来一次,不再让凡人知晓神的存在,我定会让这天下永远太平。” 难道只有灭世这一条极端的路可以走? 元康回头,眼神诚恳:“我并不是要为我大哥辩解什么,他为了掌门之位,确实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甚至……还利用过你……” “我想说的是,我和他家破人亡与其说是因为衡山觊觎甘木种子,倒不如说是因为人魔纷争,我们经历过如你今天一样的无奈,因此,大哥想站得更高,只有手中有实权、有实力,才能试图改变现状,不是吗?” 元康自嘲地一笑:“我呢,一向胸无大志,爱玩爱闹的性子并不完全是我的伪装,但我愿意做大哥上位的垫脚石。” “谢谢你对我的坦诚。”岑暮晓眸光坚定执着,“不过,我没错,是他们错了,所以不管是不是为了我爹,我都要去试一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二百四十六章 我不回去了 元康想了好久,忽道:“如果有一天,大哥为了心中的大义违背良心,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我求你留他一条命,可以吗?我……我愿意为他赴死赎罪。” 岑暮晓登时明白元康是在提醒她,元朗要有下一步动作了么? 她微微皱眉,冷言道:“我不能向你保证,你是你,他是他,你不该把自己的命运和他绑在一起。” 看来,她先前并未猜错,在华山放出穷奇,借她之手除掉郭怀阳以破坏华山和衡山的联姻真的是元朗所为。 元朗不仅利用了她,还利用了他姐姐的心爱之人。 或许,他们两兄弟从隐姓埋名来到华山的那一刻起便在谋划着成为华山掌门。 他们和同门师弟师妹在一起相处的每一刻皆是谎言和伪装么。 元康不意外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他的小师妹自小便爱憎分明。 他抿嘴微笑:“你休息一下吧,我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元康走后,岑暮晓乖乖地呆在房间。 易寒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免不了受罚。 穷奇的封印是她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会向易寒承认,易寒会因此将她也逐出师门吗? 郭怀阳当时对她说:“岑暮晓,你信不信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来日的结局?” 如此说来,郭怀阳倒是说对了。 可是,她并不后悔。 耳边又响起梦中那女子的声音——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只要你实力够强,你说的话便是真理,其他人就算心中不服,也不敢反驳,就像他们对待风诣之那样。” “只要你杀了他,拿回本该属于你的力量,你便是这世间的大道,要救谁,要惩治谁,全凭你一句话。” 岑暮晓略略思索,神色霎那间冷意翩飞:“你说得有道理。” 那女子愉快地笑起来,笑得得意放肆:“那就快去,只要你的望舒成为天剑,便可杀掉他。” 岑暮晓脸上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好奇地问:“天剑?如何能成为天剑?” 那女子幽幽道:“去不周山的封神陵找剑仙,他会帮你的。” 岑暮晓只觉自己的思维被这个女子牵着走,无法自拔,她使劲闭上眼,反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引诱我杀风诣之?” 她心里虽埋怨风诣之,却也不至于为了得到他的力量而杀掉他。 那女子没有回答,耳边顿时安静了。 她缓缓睁眼,发现身前多了一个黑影,她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晰了些。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良心!” 说话女子摆着一张臭脸看着她,像是她欠她钱似的。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没听见开门关门声。 “反正告诉你了,你待会也会忘记,跟你说说也无妨。”女子仰着头,不愿用正眼瞧她,“我是忘川,你见过我的。” 岑暮晓用着惊奇的眼神扫过忘川全身,“哦,我知道了,忘川,冥界的忘川对吗?”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她不敢相信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痛…… 那便不是做梦? 她又拉起忘川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你真是神仙?不会是骗子吧?” “絮絮叨叨的,你烦不烦啊?”忘川给了她一记眼刀子,“骗你?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谁有你这个小骗子会骗人!” 岑暮晓这才发现,窗外一片漆黑,烛台上的火焰处于静止状态。 天这么快就黑了?她确定她进屋时太阳还没落山,莫非时间凝固了? 岑暮晓看得出忘川很讨厌自己,难不成又是她前世的孽债? 她不再自讨没趣,只问道:“那这位神仙大人,你下凡来找我,有何贵干?” “有人托我把你前世的记忆还给你。”忘川边说边摸着太阳穴,轻轻一拽,她的手中顿时多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光影。 岑暮晓一愣一愣的,“这是……我的记忆?” 她的记忆怎会在忘川脑子里,他们神仙爱好往自己脑子里储存凡人的记忆? “不完全是。” 忘川低头看着手上的光影,光亮散去化为一块块固体的透明水滴,“你等会儿,我找找哪个是你的。” 忘川翻找了好久,岑暮晓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忍不住道:“为何要把前世的记忆还给我?我不要也可以的,我并不想找回我前世的记忆。” 忘川的脸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狼心狗肺!” “你干嘛又骂我?”岑暮晓有点生气,“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无缘无故骂人吧!” 忘川没有回答,找到属于她的记忆水滴,甩手扔进她的额头,“你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你的记忆我本不该替你保管。” 那水滴迅速融进岑暮晓的额头中,在她的脑海里四散开来。 她看见了记忆中她身处的环境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一辆疾驶的红色轿车突然失控,伴随着“蹦”一声巨响,她被撞飞出去。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后脑勺淌出,向四周慢慢散开。 她惊得目瞪口呆,晃着脑袋,指着自己,“那是什么?我,我……我是谁?” 忘川平静道:“你是张颜,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脑子里的那些画面才是你的世界。” 岑暮晓震惊得像块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天呐!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九年,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个穿越者?! 难怪经常有一些难以理解的画面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恍惚地问:“我之前怎么不记得这些?” “这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扶……”忘川顿了一下,一脸严肃认真,“总之,现在你该清楚你真正的家在哪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岑暮晓吃惊得下巴仍是没收回来,呆愣地说:“你问。” 忘川看着她,若有所思,问道:“你还想回去吗?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回去?” 这一切太过猝不及防,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忘川难得有耐心,解释道:“对,回去,现在有办法可以让你回去,你只需等待时机,自会有人送你回去。” 岑暮晓沉思半晌,下定决心道:“不,我不回去了。” 忘川微微一愣,“为什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君生我未生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不知她为何会来到这里,那段回忆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离她太过于遥远,好似另一个人的记忆。 张颜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是岑暮晓。 她的父亲需要她去解救,这个世界的公道她也想去讨回,她不能放弃一切就此离开。 她经过一场深思熟虑后,道:“因为这里有我在乎的人,有我爹、师父、殊归、阿童木、楚师叔、陆离,还有很多很多人,我不想回去了。”她一想到这些人便没有一丝想回去的念头了。 奇了怪了,她不懂她为何会突然想起风诣之,她连连摆头,她才不会为他这个满口谎话的人留下来呢! 忘川斜眼看她,一阵叹气摇头,替扶桑感到不值。 前世,她怎么就没有为扶桑留下呢? 她说爱扶桑,可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在伤扶桑的心。 不管是不是出于她的本意,从她打定主意砍下神木回家时,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回家和扶桑面前,她选择了回家,在她明知砍下神木扶桑便会受罚的情况下。 该说她有情还是无情呢? 这一世,她倒是重情重义了,在她失忆之后,扶桑也曾多次救她于危难,结果在她心里他仍是无足轻重。 “那好,这是你自己放弃的,将来莫要后悔。”忘川一甩袖转身消失在房内。 忘川没有立即回冥界,在人间走走停停,一面传音给风诣之,叹道:“刚才你听见了吗?她不愿意回去。” 风诣之微微一颤,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撕裂,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了脚。 他沉默良久,强笑道:“莫非烛龙算定了她不会爱上我,才选中了她?” 正因她不爱他,才会无所顾忌地去砍神木,梼杌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烛龙真的算准了人心。 人心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之物,人心反复无常,果然不是他这种无心之木能够理解的。 他倒宁愿她如前世那般无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至少,他可以安慰自己,她有她的牵挂,她必须得回去,并不是因为不在乎他,而是她迫不得已。 现在这样算什么?为了陆离,她都能留下来,为何前世不能为了他舍弃一切? 魔神的力量引诱道:“她根本就不爱你,她从来没有爱过你,你还为她考虑什么呢?快把我们还给她吧。” 风诣之阖上眼,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种害怕得知真相的颤抖:“忘川,当年她刺我的那一刀,是她的本意还是受了梼杌的控制?” “是……”忘川刚准备回答,风诣之忙打断道:“你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 忘川深有感触地劝道:“你不要再为她做傻事了,她和我们神灵不一样,她有轮回转世,每一世她都会遇见她在乎的人,你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让她真正爱上你。” “你知道吗?她向你表明心意时心里想的是总有一天你会把她忘了,她认为我们神灵拥有千万年寿命,过个几十年、几百年你总会忘了她。” “有些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不像我们无心的神灵,若是为一人生出心脏,那整颗心便只属于那个人,又岂会忘记?” 说罢,忘川捂住胸口,感受着那儿有规律的跳动。 她在想将来她会不会也因为这颗心而受伤。 冥王自那日见过扶桑回来后,对她便有些不同了,老是有意无意地冲着她笑。 他深深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忘川……我……” 她一脸莫名其妙,茫然地说:“殿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因为扶桑神尊吗?” 冥王迟疑不决,仍是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忘川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惊道:“殿下,你脸怎么这么红?像个发烧的凡人。” 冥王羞赧地闪开目光,后退了一步,“没有。” “那我先回去了,今天有好多乱七八糟的记忆,我得回去清理掉。” 忘川犹豫着收回手,转身就要走开,冥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知所措地被他拥入怀中。 她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倚在他的肩头,他贴在她的耳边,温声道:“忘川,我想和你结为神侣,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终于肯说出来了。”忘川笑靥如花,梨涡轻陷,“我以为我这辈子等不到了。” 冥王怔了怔,“你一直在等?” 忘川盈盈笑道:“君生我未生,幸而我生君未老。” 冥王眼中闪过一丝歉疚,“对不起,是我……从前是我顾虑太多,没有尽早看清自己的心。” 忘川拿手指覆在他的唇上,“那些都过去了,你说过神只活一世,我们就该活在当下。” “好,我这就去向天帝请求赐婚,此生我定不负你。”他再次抱着她,轻抚着她的长发,忽然眼色一变,“你生出心脏了?什么时候的事?” 忘川按着心口,脸颊泛起一抹绯红,“好像有几天了。” 冥王剑眉微凝,眉间春水不在,略带愁容,凝视着她好一会儿。 她不懂,她为他生出了一颗心,他为何好像并不高兴呢? 无心的神灵若是为谁生出心脏,那便说明在她心里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比得过他。 她爱他,胜过一切,甚至胜过了天理自然。 她有些迷茫和失落,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冥王微微失神,神色间有欢喜、感动,更多的却是忧虑。 他在担心什么?觉得压力太大,怕负担不起?可他明明刚说此生定不负她。 他默然半晌,缓缓放开她,淡道:“婚事容后再议,我还有事,你且去忙吧。” 他的语气清冽不带一丝情感,一如往日上级对下级下命令一般。 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变了脸色,她想去问,可是一连好多天他都对她避而不见。 她思来想去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头一次心痛到无以复加。 作为一条河,她居然体会到了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忘川苦笑道:“扶桑,你错了,殿下从不曾放下羲和神尊,他因她而降世,怎会那般容易忘了她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这是在关心我? 岑暮晓迷迷糊糊发呆了半晌,才慢慢适应脑子里的那些记忆。 她蓦地想起苍梧山遇见那股黑气时,那些怪声对她说:他们和她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她放出了他们。 他们找了她五百多年,那说明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百多年,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刚想问忘川,桌上的烛台熄灭,门外光亮恢复,所以压根没有天黑。 她挠挠头,奇道:“我为何还记得忘川,她不是说了我待会就会忘掉吗?这届孟婆汤这么水么……”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留下,就不管有没有回去的方法了。 她把门打开,刚准备踏出门,被一层赤色火系结界弹了回去。 没想到衡山用来困住各掌门的房间倒是没白费,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竖起耳朵听,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此处隔祝融峰正殿相距甚远,易寒应还在参与处置衡山的善后工作无暇顾及她。 她一个念头落在了祝融峰的后山,给陆离发了个传音符:“我爹还好吗?现在什么情况了?” 她刚把传音符抛出去,就收到了回音:“放心吧,我守着呢,各掌门在商讨如何处置郭庵一脉,正争得不可开交。” “你太棒了,竟然秒回啊!”岑暮晓一听各掌门暂时没有处置她父亲,不禁喜上眉梢,这样便能为她救出父亲争取一些的时间。 “秒回?”陆离不懂何意,又道,“我有办法救出你父亲,你就好好等着吧。”说完,传音符没了声响。 岑暮晓没太在意陆离说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易寒正在气头上,她不能回去正殿硬碰硬,得保持冷静从长计议。 她找了处凉亭,跪在地上,向着漫无边际的天空,道:“爸,妈,对不起,女儿不孝,我来到这里已经五百多年,不知道你们还……” 她不愿往下想,可能不同的世界时间流速不一样呢。 “在这个世界,这一世我的父母待我极好,我父亲现在需要我,我不能回去了,如果有来生,我再做你们的女儿。” “你们放心吧,我会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她郑重其事地拱手一揖,磕完几个头,又忽然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可真是越来越像个古人了,作什么揖啊?” 话音刚落,她一抬头瞥见一块红衣衣角。 风诣之摇摇晃晃走过她身边,扶着凉亭柱子,眸中似有水雾朦朦胧胧。 岑暮晓站起身,闻到一股酒气,“你不是在正殿吗?怎么醉成这样?” 原本她心里对他满是疑问和失望,但见他如此伤感的模样,她倒不忍心责问他什么了。 她在心里暗暗感叹他们这种天生天养的树灵就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啊,修成一副绝世好皮囊在哪都吃香,就算做了坏事,人们的第一怀疑对象也不会是他吧。 “我没醉。”风诣之懒散地靠着坐下,“这世上要是真有能灌醉我的酒就好了。” “千杯不醉?不可能吧。” “我喝再多也不会醉。”别说凡间的酒了,就是天界的琼浆玉露,他一样跟喝水似的。 听风诣之这意思是想借酒消愁?可他如今在仙门中几乎是呼风唤雨,要什么得不到,用得着麻痹自己么。 岑暮晓不经意地一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甘木种子的下落没能问出来?” 风诣之眼神中隐隐夹杂着淡淡的忧郁,摇头笑了笑,“你以为我在乎那甘木种子?我本是将死之人,要甘木种子何用?” “你的伤没办法治愈了?”岑暮晓猜测他是指他的奇异病症,“你别误会,我并非要打探你的弱点,在正殿你杀人时我就在想你是怎么忍下来的?不痛吗?” 风诣之抬眸轻轻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他站起身,在她面前走了两步:“连你也看不出来,说明我演技不错。” 岑暮晓只觉心中慌乱,不知是心疼于他穿着血色红衣只为遮盖身上的伤,还是不解于他为何明知自己会受伤仍要亲手杀人。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文轩和素情?” 风诣之眼神一暗,语气中略有点掩饰不住的气恼,“于掌门做主,我说了不算,为文轩平反,我已仁至义尽,后面我不想再管。” 岑暮晓不明白为何她一提起文轩,风诣之就貌似有些生气,他不搭救文轩是因不想惹祸上身她可以理解,但助纣为虐她不能容忍。 她盯着他清澈的眸子,她总觉得他并非看起来那般漠视生命。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问出于掌门想要的结果。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文轩和素情道出实情,他们便再无利用价值,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这对他们来说不公平。” 风诣之对她清冷一笑:“救人要量力而行,你刚才也说了,我有弱点,我犯不着为一个不相熟的魔去冒险。我不像你,心大,能容下的人和事多不胜数,我很自私,没有姑娘你这般伟大。” 岑暮晓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叹道:“我不是伟大,我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你不做,我不做,人人都这么想,那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风诣之似心有所思,无奈地问:“与天下人为敌便是你讨回公道的办法?” 岑暮晓越发不解,“那你又为何故意当众暴露实力引众人猜疑?难道不是为了维护公道?” 她又要再一次对他失望了吗?可她总觉得他话里并非他的本意,他到底在顾虑什么或者赌什么气呢? “当然不是,我只是一时杀红了眼,不小心失了分寸,你多心了。”风诣之扬起一个不羁狂傲的笑,笑容中却略带苦涩。 听此一言,岑暮晓同样气得烦躁,“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若不愿维护这世间公道,就把你体内的力量还给我,你本不就是从我这里拿走的么?” 她想通了,他没有义务按照她的期待行事,倒不如把话说明白,她拿回属于她的力量之后,自能做得比他更好。 风诣之这才恍然发现,她心里早就在怀疑他了,她不信他,他又能如何解释呢? 他淡淡地看她,平静的眼波下透着一丝低落,冷道:“休想。”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准伤了她! “你用泰山弟子的身份接近我,真的是为了那股力量?引我去轻尘殿就是为了抽走我的力量?” 岑暮晓越来越有理由相信,在她耳边跟她说话的那个女子说得没错。 她依旧没能想起她和风诣之的过往,她只知道她的确对他动过心,而他却利用了这份感情。 他多次受伤脆弱时抱着她、挽留她的一些举动便解释得通了,他们之间相爱过,只不过他一直有他的目的。 可是,她不明白,他每次只要一使用那力量便会痛不欲生,为何要那力量来折磨自己? 凌驾于众仙门之上,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便是他的野心和目的?真的值得用自己的健康去换吗? “因为那力量本就不属于你。” 风诣之眸子低垂,侧过身去,语气没有一点感情,“我只是拿回了我自己的力量。” 岑暮晓忽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拽她,痛得她直不起身。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拿回我的力量,他自始自终都是在骗我,别犹豫了,去寻找天剑吧。” 这根本不像是她的真实想法,她不能自控地便受那女子的影响。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这般引诱我!”她奋力挣扎着,即使她记恨于风诣之对她有所隐瞒,但绝没有想杀掉他的想法。 那女子道:“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魔神无涯的元神,这世间欠我的、欠后土的,我要一一讨回来!” 魔神? 大街小巷的魔神传言竟不是空穴来风? 无涯的声音伴着声声回音,震得岑暮晓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绝望与愤恨。 岑暮晓满腔没来由的怒火,她不明白无涯到底在恨什么,“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怨恨?”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让无涯平静下来,她便能拿回感知的主动权。 无涯尖声道:“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杀了风诣之!” “不!”岑暮晓心头一震,手中的望舒止不住颤抖。 风诣之见她眉间的花钿一闪一闪,似有褪去的迹象,他抓着她的肩膀,急道:“是不是听见什么怪声了?” 望舒抖动着快要自行出鞘,岑暮晓死死握住望舒,“我是魔神无涯的元神?” 风诣之柔声说道:“别听,别信。你是岑暮晓。” 岑暮晓不受控地拔剑向风诣之振臂一挥。 风诣之用手接住剑刃,手上顿时鲜血直流,他身上的黑气翻涌而出。 魔神之力感受到宿主有危险,却又没办法回到岑暮晓体内,只能极力保住风诣之。 一股红力和那些黑气相互冲撞在一起,呼啸的暴风如猛虎般大作萧杀,卷起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顷刻间周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昏暗笼罩着大地。 “不准伤了她!”风诣之低喝一声,黑气骤然飞窜回到他体内。 这时,玉茯苓闪身到二人身边,惊道:“怎么回事?” 风诣之微微侧目看向她,“快,加固她的封印!” 玉茯苓眼见情形不对,立时捻指,指尖的红色光芒越聚越多。 “怎么你控制得住,她反倒是控制不住了?!” 说着,玉茯苓手腕一转,一朵血色莲花悬在半空,她双手一推,莲花上散出的红色光芒笼在岑暮晓身上,试图一点点渗透进去。 “不行,我的灵力进不去,她在抵触!” 玉茯苓用尽全力,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明显感觉有一股阻力将她的灵力挡在外面。 她紧咬下唇,再次发力,血色莲花中的一片花瓣飞落,她捻指一摘,将花瓣推到岑暮晓的身上,那阻力却似是增强了,将她和她的真身花瓣弹出去很远。 岑暮晓意识模糊,看不见眼前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体内有一丝力量在游走,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 有一滴滴冰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她茫然地侧了一下头。 他受伤了吗?我是不是伤到他了? 虽不是她的本意,她却没办法停下。 风诣之忙道:“把灵力渡给我!” 玉茯苓不明白他是何用意,现下只能照做。 玉茯苓稳住脚步,血色莲花的光芒一缕缕钻进了风诣之的眉心,他的眉心正闪着似有若无的红色光亮。 他一只手仍握着望舒,另一只手捧着岑暮晓的脸,贴上她的唇。 他眉间的光亮渐弱,那一缕缕光亮如柔丝般顺着他的唇滑进她的口中。 岑暮晓的情绪波动逐渐平复,体内的那股冲撞力慢慢停滞下来。 她闭上眼,心中颤动,一丝柔和的力像水雾般在她体内散开。 她丢下望舒,握住了他受伤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伤了她? 以他的能力,躲开或者毁掉望舒都是轻而易举,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遗余力地安抚她? 是她误会他了吗? 现在她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酷残忍。 他的唇轻轻触在她的唇上,他只等待着灵力完全进入她口中,没有动唇,像是不带任何情感、只为帮助她稳定下来而已,这令她感到非常郁闷。 所以,这个吻只是实在没有办法而为之的下下策?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郁闷这一点,而且越想思绪越乱,她赌气似地紧咬牙关,不再接受灵力的探入。 风诣之以为她仍是处于抵触封印的状态,离开她的唇,低声道:“把嘴张开。” 岑暮晓微微张开嘴,又气恼于自己为何要这么听话,此刻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然后就有点失控了。 不是再次失控于受无涯的引诱,而是她的脸红得发烫,像发烧一般晕乎乎的。 她不由自主地含住他的唇,轻柔地吮吻着,意乱情迷中听见背后传来一连串的惊呼声和倒抽气。 奇怪的是她却不想就此放开风诣之,还将他环得更紧,她才不管其他人要怎么看。 他明明骗过她很多次,她无法不埋怨他。 她在心里问自己:我喜欢上他了?我不怪他了吗? 风诣之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把推开她,右手虚握放在唇边,怔怔出神。 “你们……你们俩在干什么!” 易寒一声怒斥,把岑暮晓的思绪拽了回来。 第二百五十章 大型尴尬现场 大型尴尬现场…… 此刻,岑暮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埋着头,不敢看向易寒他们。 易寒的眼神如尖刀般刺向风诣之,极力压制怒火,“这里发生了什么?” 岑暮晓这才意识到凉亭的树木东倒西歪,像是刚经受过一场龙卷风。 易寒、于世恩和元康应是听见这里的异动才赶到这里查看。 风诣之轻咳了一声,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没什么,我喝多了,认错人了。” 他转头看向玉茯苓,墨瞳如水洗过一般晶莹透亮,软绵绵地说:“茯苓,我把她当成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玉茯苓一时语塞,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他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众人怀疑岑暮晓是魔神的话,那先前风诣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不过,非得用这种……呃……用这种狗血的方式吗! 玉茯苓只觉自己的临场发挥能力不够,接不住风诣之的戏,跟不上他的思路。 在场几个人正以一种异常古怪的眼神扫着他们三个人。 元康悄悄招了招手,示意让岑暮晓过来他这边。 岑暮晓无地自容,踩着小碎步移动过去。 易寒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酒味。 心里暗骂道:这混蛋!简直就是个花花公子,下流胚子! 易寒忍住想一剑砍了风诣之的冲动,呵斥:“暮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不是欺辱你了!” 岑暮晓双手攥着衣裙,小声说:“师父……回去再说吧。” 太羞耻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风诣之为什么要说是他喝多了,他不是不会醉吗? 他真的看错人了?不对啊,他们在凉亭聊了半天,怎可能认错,除非他眼瞎! 他可能只是为了帮她稳定心绪,好让她放弃要回她的力量的念头吧。 她心里酸酸的,他和玉茯苓的关系这般暧昧,那她算什么? 她是不是无意间成为人家情侣之间的第三者了? 于世恩打了个圆场,拍拍易寒肩膀,笑道:“易掌门,年轻人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老咯……” 易寒他们都能看出岑暮晓这反应不像是被风诣之强迫,倒像是她自愿的。 令他们迷惑的是玉茯苓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她和风诣之不是相好吗? 审判郭家人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出风诣之对岑暮晓有意,这是借着酒意故意的吧 “岑姑娘,抱歉,我失礼了。”风诣之郑重地行礼赔罪,手上还在流血。 岑暮晓无言以对,应是她失礼才对,怎么就主动吻他了呢?该不会是受无涯的影响,脑子坏掉了吧! 就算她真的喜欢上他,可是他始终欠她一个解释,她不能被感情冲昏头脑。 等等,无涯?无涯是谁来着?真奇怪,有点记不起来了。 脑子里似有一道屏障,将她和无涯分隔开来,她想不起她失控时无涯说的一些话了。 “你的手……”岑暮晓想看看他的伤口。 望舒的威力不一般,若不是他修为高,整只手断掉都是有可能的。 风诣之朝着玉茯苓使了个眼色,玉茯苓回过神来,忙道:“下次别喝酒了,我们走吧,我给你包扎伤口。” 这未免太大度了! 直觉告诉岑暮晓,要么是玉茯苓压根不喜欢风诣之,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要么就是玉茯苓太喜欢风诣之,这份感情近乎病态,能让她不去在乎他和别的女子牵扯不清。 风诣之看着玉茯苓,佯装发誓状,保证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别担心我,我的伤没事。” 说完,他丝毫不掩饰地一覆手,黑气弥漫至手心,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愈合。 玉茯苓心知他这话实则是说给岑暮晓听的,只抿唇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离去了。 岑暮晓心中不爽得很,别过头去不看他们二人郎情妾意,心道:担心他的伤干什么?他愈合能力跟金刚狼似的! 难怪先前无涯让她去找天剑杀他,普通的剑哪里伤得了他? 她确定玉茯苓不是普通人,可能也是某种花草精灵之类的,为了稳定她的情绪,又把她的记忆拿去了。 易寒和于世恩见着风诣之手中的黑色光亮,互相看对方一眼,心照不宣。 他的伤怎么来的暂且不论,他轻轻松松便可伤势痊愈这一点就十分诡异了。 二人皆认为郭嘉临死前所说魔神灭世的言论不是乱咬,而是真有其事,风诣之这个人不得不防! 易寒对元康道:“把你师妹带回去,好好看着,直到我们回华山都别让她出来!” 岑暮晓一听急道:“师父,我想去见见我爹。” 易寒略有点不忍,却不得不直说:“你爹早已在十一年前就死了,他现在与死人无异,放出来只会伤人,他已经不是你爹了,安全起见,众掌门已经决定将所有噬魂魔焚烧掉。” 岑暮晓脑子里一嗡,挣开元康的手,“我一定有法子唤醒他的,说不准我和他多聊两句,他便能清醒了。” 易寒叹了一声,对元康说:“带她走。” 元康拽了拽岑暮晓,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师妹,我带你去见你爹,你先别急,于掌门在场,师父不便明说,他是有苦衷的。” “我怎么能不急!我现在就要去!”岑暮晓再也顾不上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她的瞬移能力了,登时捏了个诀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融峰正殿门外。 破败的祭祀台生起一个巨大的火堆,一些噬魂魔被关在一个木质笼子里。 她看见她父亲正用嘴咬着笼子边缘,本能地想逃出笼子。 萧长渊一声令下,几个嵩山弟子将笼子缓缓推进火堆。 岑暮晓欲瞬行到笼子里救出父亲,却被一股力束缚住无法动弹。 风诣之正看着她,对着她摇头,传音给她道:“先别动,众目睽睽之下,你救不出你父亲的。” “我不管!”岑暮晓用力一挣,成功挣开束缚,她瞬移到笼中,握住岑沛的手,道:“爹,我带你出去。” 笼中的几个噬魂魔见有活物靠近,张牙舞爪地扑向岑暮晓。 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岑暮晓无法再次使用瞬行出去,如果一用,便将所有噬魂魔带出去了。 噬魂魔已经抓伤她的胳膊,岑沛压根没有意识,认不出她,也在她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她忍着疼不躲开,任由岑沛啃着自己的胳膊,哽咽道:“爹,我是暮晓,我是暮晓啊!” 风诣之急道:“萧掌门,让你的弟子停下来!有人在笼子里!” 嵩山弟子听见有说话的声音,看见岑暮晓出现在笼中,纷纷讶异,但是萧长渊没发话,他们不敢停下,笼子已被推向火堆。 萧长渊眯了眯眼,向火堆看,“这……她是怎么进去的?” 风诣之一甩手,大火顿时被黑气缭绕,只听呲的一声,火迅速被扑灭。 岑暮晓呛得咳嗽几声,拔剑劈开木笼,带着岑沛出来。 其他几个噬魂魔失去控制,疯狗一般飞奔着扑向各处。 萧长渊大呼:“快,开启阵法,拿下他们!” 嵩山弟子们立时朝着祭台施术,他们的指尖光华四射,光亮直冲云霄。 岑暮晓拽着岑沛,打算瞬移离开,一层淡黄色剑网陡然降下,她一顿,发现无法突破这层剑网。 她和一群噬魂魔都被困在剑网之中。 她捏诀控剑,趁其他噬魂魔没有大开杀戒之前,斩杀了除岑沛以外的噬魂魔。 一道火光闪过,一条小龙从岑沛的身上钻出,“晓晓,只要证明你父亲的意识是正常的,他们便不会为难他了,我待会试试钻进他耳朵里暂时控制住他。” 陆离不怕被凡间的火烧,原本打算趁着焚烧之际,包围住岑沛,来个金蝉脱壳。 结果,岑暮晓进来了,他只怪自己想在她面前多表现,想救出岑沛后直接将他带到她面前,没有事先告诉她这个计划。 岑暮晓愤怒地大喊:“我爹他是人!不是噬魂魔!” 萧长渊皱眉道:“你理智一点,你父亲早已亡故,你若执意带他走,便是害人害己!” 庄夫子脸色冷沉,喝斥:“岑暮晓,你爹和你杀掉的噬魂魔并无区别,他手上血债累累,你莫要为了已死之人是非不分!” 盛洛璃好言相劝:“他不是你父亲了,他现在只是噬魂魔,如若不除掉便会有更多像他这样的噬魂魔出现,你不会想看见有人和你遭遇一样的痛苦吧?” 岑暮晓双眼猩红,平举着剑,指着众人,“他是我爹!就算他是噬魂魔他也是我爹!你们真是大义凛然,你们就没有亲人吗?我爹遭郭嘉所害才变成这样,他有什么错!” 十一年未见,终有机会重逢,她才不管她父亲是不是魔,她做不到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她只想护住她在乎的人! 庄夫子气得抚了抚胸口,怒声道:“孽障!孽障!” “暮晓,你快走,别管我了。”岑沛抽回手,瞳孔突然恢复原状,周身魔气骤然散去。 “爹?”不对,应是陆离成功了。 岑暮晓顺着他的话演下去,“爹,我带你出去,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掷出望舒破除剑网,回想起在南台塔使出万剑归宗时的感觉。 她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却只有一道剑光,剑气刺中剑网却似打在棉花上,没击起一丁点波澜。 盛洛璃啧啧称奇,赞叹道:“今日见着嵩山独门大衍术,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萧长渊摸了摸胡子,骄傲地望着自己的弟子们,笑说:“盛掌门过誉了。”随后对弟子道:“杀掉噬魂魔,把岑姑娘带出来!” 岑暮晓仍是不遗余力地砍着剑网,不知是大衍剑网太过厉害还是她心急发挥不出实力,她使出的每一剑都没能破坏剑网分毫。 嵩山弟子可以自由出入剑网,他们穿过剑网靠近岑沛向他射出一道剑气。 岑暮晓猛地挥剑打落几道攻向岑沛的剑。 她环顾左右,将岑沛护在剑后,和嵩山弟子们过了数十招。 只见一白色光亮如飞箭般穿梭在一群黄色剑光之中。 几个嵩山弟子被击飞逼至剑网外,欲再举剑冲进剑网,却浑身无力,只能用剑撑着身子暂缓调息。 萧长渊原本得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大喝:“岑暮晓,看在易掌门的面子上我暂且不追究你袒护噬魂魔,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连你一并处置!” 岑暮晓冷呵一声:“萧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我爹!” 岑沛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温声道:“傻丫头,为什么偏要和全天下为敌呢?我费尽心思为你挡劫,你却次次往祸端上撞,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岑暮晓一愣,这语气怎得有点像风诣之? 她看向祭台之上,风诣之正撑着头看好戏一般坐在那儿,并无异样。 切,怎么可能是他! 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实在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萧长渊对自己门派的大衍术颇为自信,多年来几乎没有人能从嵩山剑网中逃脱。 听岑暮晓这么说,他一副看无知小辈的模样,劝道:“岑姑娘放弃吧,你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救不了你父亲,你出不去的。” 风诣之指了指岑沛,淡道:“萧掌门,你看,岑沛好像有意识了。” 萧长渊和庄夫子站起身看去,听见岑沛说话,不由心下疑惑。 他们一再确定过,郭嘉制造出来的噬魂魔没有一个能恢复意识的,岑沛怎会突然间正常了。 众人觉得蹊跷,向着岑沛缓缓靠近。 庄夫子看了眼风诣之,心下有疑,拦了一下萧长渊,道:“当心有诈。” 萧长渊料定岑沛无法逃过剑网,没在意庄夫子所说,踏进了剑网。 岑暮晓浑身戒备,将岑沛护在身后,“我爹恢复正常了,可以放他走了吧?” “你说恢复正常了,那这魔气怎么回事?”萧长渊掐诀,指尖划过一束光线,向着岑沛弹去。 一道火光撞破剑网冲向天空,众人目瞪口呆地仰望着盘旋在天空中的火龙。 “这是龙?龙怎会从噬魂魔的脑袋里出来?” “你看它的眼睛,是血红的!这不是龙!一定是什么魔!” “假的!真龙会下凡来帮一个噬魂魔?” 风诣之掐了掐眉心,“添乱!” 第二百五十二章 挡我者死! “岑姑娘,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也不要妄想用这种手段欺瞒所有人!” 萧长渊望了眼火龙,一脸看穿一切的神色,“这条妖龙定是衡山养的傀儡,来人,一并拿下!” 岑暮晓心中一紧,糟了!陆离的封印还没解开,他这是失控了? 陆离在空中盘旋飘过,瞳孔血红,面目狰狞,俯视着脚下控剑刺向他的人,喷下一大口火焰。 众人大惊失色,连连躲避。 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一霎时,整座祝融峰火焰喷薄,浓烟滚滚。 “陆离,你醒醒!”岑暮晓一面要将岑沛护住,一面又要躲避火焰,已是精疲力竭。 嵩山的剑网已破,她想带着岑沛赶紧离开,但是陆离现在神智不清,他为了她才会变成这样,她不能就此抛下他。 对于围攻她和她父亲的人,她只能来一个挡一个。 “快!布引水阵!”盛洛璃带领她的弟子们掐诀灭火,一道道青灰色云烟状的光亮从她们的指尖窜出,穿过一团团火焰之中。 然而陆离喷出的火非一般的凡间火焰,水系术法无法与之相克,大火反而越烧越旺。 现场乱作一团,一道道剑影飞至与陆离平齐,又不断有人被陆离烧伤打落在地。 陆离始终在岑暮晓的周身飞着,众人无法接近岑沛。 人们发现火龙似是有意护着岑暮晓和岑沛。 岑暮晓无法唤醒陆离让他变回人身,不过,照目前情况看,倘若他恢复人形,势必逃不过众人的围攻,恐更加危险。 现场情况已然失控。 岑暮晓只觉异常可笑,陆离九死一生化身成龙,却依旧逃不过人的算计。 人们信你,你便是神龙,人们不信你,你便是妖龙。 成龙有如何?只要不站在所谓的仙门正道这一边,那便是邪! 是神是魔,全凭众人的一张嘴。 仙道就一定是正道吗?大多数人认为的魔道便一定是邪道吗? 风诣之思索着对策,现在岑暮晓在乎的不仅是岑沛的安危,还有陆离的。 陆离已经伤了人,而萧长渊误以为岑沛是受了妖龙控制并非真的恢复意识,若要他们三人全身而退,确实没有万全之策。 他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出手救岑暮晓了,他好不容易将魔神的舆论引到自己身上,他不能让众人将岑暮晓和他这个魔神联系在一起。 “暮晓!”易寒御剑赶到看见眼前的情形着实一惊,“快过来我这边,你父亲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师父,对不起,我做不到!”岑暮晓说着,挥剑向一个攻向她的修士斩去。 众仙门人多势众,一波人攻击她和岑沛,一波人在空中和陆离缠斗。 岑暮晓并不想伤了这些对师门唯命是从的人,她已经公然与众仙门为敌,不能再让易寒难做,因此她的招式多以防守为主。 陆离不清醒,此刻只有护住岑暮晓这一个念头,火龙所及之处遮天蔽日,天空忽明忽暗,周围全部被火光波及,龙影摧枯拉朽一般撞上众人,顷刻间又倒了一大片,地面传来一声声哀嚎。 易寒道:“于掌门,快让所有人停下来吧,我会好好规劝暮晓的。” 于世恩眉头一皱:“这怎么能行?停下那火龙就会放过我们了?她纵火龙行凶,已然酿成大祸,易掌门这是要包庇自己的徒儿?” 话音刚落,魏林嫣御剑飞来,还未落地便喊道:“舅舅,你放过岑姑娘吧,她只是想救她父亲而已,她有什么错?” 于世恩脸色一横,吼道:“修仙者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她护着噬魂魔和妖龙,你竟然说她没错?” 魏林嫣收剑落地,不解地摇了摇头,“舅舅,她是修仙者没错,但她首先是她父亲的女儿,她父亲遭此横祸,她岂能袖手旁观?这情有可原啊!” “嫣儿,别说了,这里太危险了。”说着,于世恩为她挡下一道飞溅的火光,大手一挥,“来人,把小姐带下去!” “我不走!我要去帮岑姑娘!”魏林嫣甩开几个泰山弟子,向祭台方向而去。 于世恩当即捏诀,只见一青色光影融进魏林嫣的背后,魏林嫣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带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准她出门。” …… 风诣之看着眼前的乱象,蓦然想到天帝曾说过的话—— “此女固执,和你一样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会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即便头破血流,与全天下为敌也绝不会回头。无论前生还是后世,她都不会因你而改变,你信不信?她迟早还会再次触动天诛,到时候你还能护着她吗?” 天帝虽阴险,但有些话倒是没说错。 他望着执着于护住已死之人的岑暮晓,再次叹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她如今的处境,让他怎能放心带着魔神之力死去? 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否又在烛龙的计划之中? …… 岑沛拉了一下岑暮晓,“暮晓,他们说得没错,我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你放弃吧,向你师父认个错,不要再错下去了。” “你别这么说!我一定可以救你出去!”岑暮晓一剑挡下刺向岑沛的致命一击,拽着他转了个圈,甩开了几个人的攻势。 “爹,你恢复意识了?”陆离已经从岑沛脑中出来了,他为何还能保持清醒地说话? 可是,就算清醒了有如何?人们认定是她弄虚作假,认定她父亲是魔,根本不会有人听她解释! “欺人太甚!”岑暮晓不想再忍耐下去,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带走她父亲。 十一年前,她亲眼看着她父亲倒下,如今,她有能力,她能护住父亲,定不会让悲剧重演! 她当机立断用望舒划了自己一剑,望舒沾上鲜血后躁动不已,颤抖着仿佛要饮下更多的血才能满足。 她将望舒掷向空中,厉声喝道:“挡我者死!” 望舒分出无数道剑光虚影,如雨点般簌簌射向她周围的每一个修士。 她双手捻指控剑,人们只觉被满目红光迷住了眼,看不清她的招式路数,还没来得及闪躲便已中了狠狠一剑…… 第二百五十三章 魔神降世 风诣之一抬手,黑气如风暴席卷而来,瞬间四散弥漫盖过红光。 望舒被黑气打落,如泄气般掉落回到岑暮晓手中。 众人向黑气源头看去,那一抹被黑雾围绕的红影分外妖邪,乌发和红衣飘飘逸逸,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宛如邪神降世。 那一双眼如寒星让人无法直视,仿佛是来向人们索命的地狱恶魔。 在场众人近乎绝望,皆愣愣地停下手中的剑招,他们见过风诣之杀人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他们心知他若要大开杀戒,在场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一劫! 于世恩惊道:“风诣之!你!你也要帮那噬魂魔和妖女!” 风诣之面若冰霜,俯视着差点伤到岑暮晓的几个修士,淡然道:“她不是妖女。” 说罢,那几个修士悄无声息地化成飞灰,随风散去。 没过多时,黑气和火光弥散,如拨开迷雾般重见天日,幸存者们发现风诣之、岑暮晓、岑沛和那条火龙都已不见踪影。 众人怔怔地看着黑气肆虐过的狼藉残红,忽觉岑暮晓修为虽是小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毕竟修的是五行术法,不至于失控成魔所以不足为虑,真正对所有人有威胁的是风诣之!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而易举地便带走了岑暮晓他们几个人,而在场的人完全无力阻止。 众人惊吓之余又庆幸自己存活了下来,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叩拜,感谢上天保佑。 于世恩眼底划过一丝惊悚,愤愤道:“他是魔神!郭嘉说得没错!他一定是魔神!” 一片废墟之中,几大门派掌门齐齐正身整理衣衫,郑重地看向于世恩,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于世恩走向高台,朗声道:“诸位看见了,风诣之先是袒护穷奇,后又包庇噬魂魔,现下穷奇和噬魂魔皆不知所踪,我们中计了!他假意拯救众仙门于危难,实则是有预谋的!” “本座提议,众仙门应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风诣之!从今日起,我们修仙之人应肩负起救世的重任,将魔神彻底消灭!” “救世!除魔!” “救世!除魔!” …… 一些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举着剑呐喊着。 有的人却没什么信心,仙门众人和风诣之的实力相差甚远,恐难以匹敌。 萧长渊首先提出了这个顾虑:“于掌门,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以风诣之邪术的破坏力,我们之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如何是好?” 于世恩思量片刻,沉声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他再强能敌得过全天下的修仙者?各位同道仙友,世间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难道我们不该奋力一博?如若不然,届时魔神灭世天崩地裂,焉有我们人族的立足之地!” 盛洛璃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念着:“天女一定会再次保佑我们的。” 众人闻言情绪再次高涨,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对!神明会保佑我们的!绝不会任由邪魔作乱!” “除魔!诛邪!” “除魔!诛邪!” …… 易寒神色凝重,千防万防还是没能看住岑暮晓,一旦和风诣之搅合在一起,她便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风诣之终是站在了众仙门的对立面,天和人都不会放过他这个有灭世之能的魔神。 就如当年的蚩尤,再强大不也一样死于天谴? 易寒一直认为岑暮晓是有神灵庇佑的,他答应过那位神灵要好好待她,现如今她为了她父亲判出仙门,实属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只要她远离风诣之。 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扭转局面。 元康望着周围声势浩大的人,苦涩地笑了笑,仰头望向天空,失望地喃喃:“病了,这世间病了,救世?病态的世界如何救?” 他既愤怒又怪自己太过懦弱,没有对抗天下的勇气,无法像岑暮晓那般勇敢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亲人。 他甚至连和姐姐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于世恩美其名曰救世,其目的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和甘木种子。 现在风诣之叛逃,其实力和心性他无法掌控,便想着怂恿天下修仙者共同对抗。 如此过河拆桥,怕是焚烧噬魂魔引岑暮晓相护,再逼得风诣之出手,鼓动天下共同对抗魔神,从而谋得五岳之首的好名声和甘木种子,这一切都在于世恩的算计之中。 元康黯然地离开祭台,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来往互相搀扶着的伤者嘴里不断咒骂着: “我早说岑暮晓就是个疯婆娘,迟早得背叛仙门!” “哎呀,你别说了,她养了一条会喷火的妖龙!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 “风诣之竟然站在了岑暮晓那边,那丫头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我听说他们早就有一腿了,之前在后山凉亭卿卿我我,很多人都看到了。” “男的就一浪荡公子,谁让你们女的就知道看脸!要知道所有看似美好的事物都是假象!” “两个邪魔外道凑在一起,这江湖恐又要动荡不安了。” 元康实在听不下去,一剑插在了几个嚼舌根的嵩山弟子和恒山弟子身前,怒道:“一心救父在你们眼里是疯子,那像你们这种没爹没娘的才算正常?还有,若没有风公子相助,你们能活到现在吗?” “你怎么说话呢你!” 一嵩山弟子停下脚步,反驳道:“你怎知不能?那噬魂魔我一剑杀一个,邪不压正,没有他风诣之,我们仙门照样把衡山打得满地找牙!” “华山的人果然都是疯的,这个时候还为邪魔说话!” 元康将剑吸入手中,几个嵩山弟子登时拔剑,满脸不屑:“怎么?想打架啊?” “来啊!”元康正一肚子火,瞪向他们,刚欲出招,怀里的传音符传来一个声音:“你是岑暮晓的二师兄吗?我是魏林嫣,我本想帮岑暮晓的,结果被我舅舅关起来了,你能不能来救我出去,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你在哪?我马上过来。”元康立刻拿出传音符回复。 几个嵩山弟子啐了一声,“不敢打就跑?怂货!” 元康转身离去,随手一挥,只见一青色光影闪至几个嵩山弟子身前,他们顿感腹痛难忍,痛得满地打滚。 “他……他是什么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魔神太任性 岑暮晓没想到风诣之会出手相救,更没想到他会把她带到轻尘殿。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落在一个种满桃花的院子。 这个院落是她之前和元康待过的。 她记得当时她醒过来整间屋子损毁严重,而现在修葺得完好如初了。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岑沛和盘在一旁的陆离,道:“风公子,我在这里会连累你们轻尘教的,我还是带着我爹和陆离出去吧。” 风诣之站在门口,背对着她,扶着门边,“你爹和这条龙现在都不清醒,你带着他们能去哪?” “你的病是不是又发作了?”岑暮晓听他的声音明显虚弱无力,想起他为了救她又杀人了。 她连忙上前,一定要看看他的伤势。 风诣之没有拦下她的力气,她一把掀开他的衣袖,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胳膊上全是伤口,如被乱剑刺过,几乎是千疮百孔,像这样密密麻麻的血坑他身上一定还有更多,她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风诣之艰难地收回手,放下衣袖,“我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岑暮晓鼻子一酸,他外表完全看不出是重伤的模样,还是那般挺拔,衣服上看不出也摸不出有血,不知是已经干了还是他做过什么处理。 风诣之侧过身,靠着门框,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心情好便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岑暮晓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看似视人命如草芥,却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对她父亲这个噬魂魔出手相救。 看似张狂有野心,一出现便能将江湖时局搅得一团乱,却又没有像衡山那样为了统一江湖大开杀戒。 看似站在仙门正道那一边,不愿多管闲事,现在却为了她公然与天下为敌。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这般口是心非是想隐藏什么呢? 风诣之连着眨了好几下眼,一阵慌乱,“干嘛这么看我?你别……别太感动啊,我真不是为了你,只是看不惯那帮修仙的没有一点人情味。” 岑暮晓冲他一笑,明眸善睐,眼中如有水波涌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不管是不是为了我,你今日的恩情我都会记着。” 天黑了,屋内灯火明亮,不及她眸子明亮,风诣之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她的眼,生怕一不小心对她倾诉所有,“不必,和我沾上关系,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她歪着头看他,陪他一起站在门口,“就因为魔神传言?你真的是魔神吗?” 他格外煞有介事地说:“是啊,你不怕我?” 从他带着她逃出衡山,他便能预料到整个仙门会怎样对付他了。 他们原来没有理由,现在便能以他袒护噬魂魔为借口讨伐他。 岑暮晓提了提衣裙,坐在门槛上,不相信地摇摇头,“你怎么会是魔神呢?我应该才是他们眼中的魔神吧。” 为了父亲,为了公道,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全天下人的对立面,在修仙者眼里她就是魔神,就是疯子。 风诣之身上的伤渐渐好转,他同她一起并排坐下,嘲笑道:“你可别抢我风头啊,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魔神?” 岑暮晓依旧挂着笑容,她发现自在衡山凉亭的那一吻之后,她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以往他要是这么嘲讽她,她一定会生气怼回去。 此刻,她只想和他好好说说话,“魔神真的会灭世吗?” 风诣之见她一脸忧国忧民,用着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看心情咯,谁要惹我不高兴了,说不准我真会灭了这个世界。” 说完,他侧过头对她笑,他的眼睛正在变红,如瞳孔上被滴上一滴血,鲜血慢慢散开,直到整双眼睛红得发亮。 岑暮晓并不害怕,不自觉地想伸手去碰他的眉眼。 风诣之没有失控,相反此刻体内的魔神之力异常识相,没有出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他在想,他会不会已经成功驯服了魔神之力?他或许可以带着这股力量好好活下去,好好和她在一起? 如果她愿意的话,只要她留下,他便再也不会失控。 风诣之凝视着她的双眼,他能看见她的眸子里有两个小人儿,这一刻他可以当作她的眼里只有他,没有旁人。 他失神地看了好久,时间似是凝固了一般。 岑暮晓的指腹轻轻贴上他的眼睑,他闭了下眼,眼眸瞬间变回明亮的墨色。 月光下,他的眼中一团温柔,万种风情,悉堆眉眼。 岑暮晓轻声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里装满了星星?” 风诣之低头抿唇一笑,没有答话,心理活动却很丰富。 这丫头,撩人的手段一成不变啊! 这话他听了三遍了,每一次他还得装作第一次听。 不过,奇怪的是,同一句话,虽然听了多遍,他却仍旧欢喜、听不腻。 他只怪自己不争气,谁让他如此不经撩呢! 岑暮晓以为他不信,指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又道:“真的,你看,就是那颗星,你的眼像那颗星一样亮。” 风诣之抬头一看,她指的竟然是文玉星君的真身。 他顿时不悦,文玉启动天诛,诛了他两次,说他的眼睛像文玉? 呵!他才不要! 他没好气道:“我,独一无二,谁都不像!” 岑暮晓满头黑线,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好好好,不像,你就是你。” 风诣之仍不解气,登时手中聚满黑气,脑海中飘过毁掉文玉真身的念头。 “你要干什么?”岑暮晓握住他的手。 风诣之悠悠说道:“我讨厌那颗星,我要把那颗星灭掉!” “没必要吧。”岑暮晓见他不像是在说笑,凝眉认真思索,“你不喜欢的话,那我换个形容词,你的眼睛就像……像晶莹剔透的琉璃,这样可以了吧?” 风诣之点头道:“嗯,还凑合。”说着,他手中的黑气骤然散去。 岑暮晓忽然想笑,他真是用着最漫不经心的语调放着最狠的话…… 令众人闻风丧胆的魔神,有灭世之能的魔神真的是眼前这个眸光清澈的小郎君? 那这魔神也太任性了点儿……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有我想守护的人 二人坐在门槛上看星星。 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颗颗亮晶晶的流星,像河里溅出来的水花儿似的,滑过深蓝色的夜空,又悄无声息地向西边坠落下去。 岑暮晓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流星,在心中许愿:“希望我爹能够尽快恢复意识,希望众仙门不要为难风公子,也希望魔神不要灭世。” 许完愿,她在心里笑自己,第三个愿望和希望世界和平有什么区别,她都没想到她能有这般心怀天下的时候。 风诣之不解地看着她,“你这是干什么?” 岑暮晓一脸“这有什么奇怪”的表情:“许愿啊,对着流星许愿,愿望比较容易实现。” 风诣之扑哧一笑,随后眼神一暗:“你对着我许愿都要比你对着它们许愿更容易实现。”许愿没用,五百多年前他就明白了。 对着她说的“生日蛋糕”许愿这么傻的事,他再也不要做了。 岑暮晓郑重其事地做许愿状:“那你能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吗?你拿走的,还给我。” 她已不想管他之前为何要抹去她的记忆,现在她选择相信他没有恶意。 如果他接近她真的另有目的,他完全没必要为了她和众仙门为敌。 风诣之怔怔地看着她,一丝欣喜掠过他的眼,“这就是你的愿望?” 她如今心底的愿望是想找回他们之间的过往,那是不是说明她还是爱他的? 可是,被神灵用神力抹去的记忆是无法找回的,除非太子昊的神力溃散。 岑暮晓实话实说:“也不是,本就是我的记忆,你既然能拿走,就能还回来吧,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追究你偷走我的记忆了。” “换一个吧,这个我做不到。”风诣之微微一笑,笑自己想太多。 “为什么?”岑暮晓皱了皱眉,显然不信,“你是不是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不敢把记忆还我?” “没有。” 岑暮晓气急脱口而出:“那我们先前发展到哪一步了?除了接吻,我们有没有……那什么?” 她想起那天在客栈他的登徒子做派,又想起他和玉茯苓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不由疑惑她之前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她总觉得她不会喜欢上这种类型的人。 所以她想找回记忆,解开她的疑问。 她问得直白,风诣之低咳了一声,尴尬地移开眼,看天不看她,忙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岑暮晓稍稍顺了一口气,毫不避讳地掀开衣袖,喃喃:“守宫砂还在。”咦,为什么有一丢丢小失落呢? 风诣之微一侧目,瞥见她这个举动。 她又不知羞了,随随便便在男子面前检查自己的守宫砂。每天沐浴的时候难道没见到?非得现在确定一下…… 岑暮晓见他羞赧的样子,心道:“原来他只是嘴炮,事实上是个纯情少年?” 她窃窃地笑,活了几千年的纯情少年,也太难得了吧! “找不回来就算了。”岑暮晓啧啧嘴,“你这个魔神也不是无所不能嘛,我还不如对着流星许愿呢。” 这场流星雨持续时间真长,她还从未见过连续不间断像下雨一样的流星。 风诣之若有所思地道:“其实,这不是流星,是一重天的天劫,西边有人在历劫。” “啊?” 岑暮晓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天空的流星嗖嗖地降下,速度越来越快,开始伴着一声声轰隆隆的声音,声音不大,天劫所降的地点应该离这边很远。 “凡人不是不能修成真仙吗?还真有人不怕死去历天劫?” 风诣之淡道:“千年来,不知多少凡人修士命丧天劫,可仍是有人前赴后继。” “那有没有神仙想成为凡人的?”岑暮晓突发奇想。 风诣之认真地答:“有,神仙放弃仙根的代价也很大。” 岑暮晓笑了笑,看来《围城》中的道理在这个世界同样适用。 上面的人想下来,下面的人想上去。 这个世界的人和神不就如同活在围城内外么? 她不愿相信风诣之是所谓的魔神,忽道:“那你不要做魔神了,就做个普通人,也少些痛苦。” 他每次伤人自己都会遍体鳞伤,这样的魔神看似威风,还不如不做。 风诣之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夜空,“我有我想守护的人。”所以他必须做这个魔神。 岑暮晓眼珠一转,大胆又自恋地说:“你想守护的人是我吗?可是,我不用你伤害你自己来守护我,我能保护好我自己的。” “你不懂。” 风诣之还想说什么,看见玉茯苓突然现身在远处桃树下,神色有异,眼里焦急。 风诣之没心没肺地笑,传音给她道:“怎么了?四大派攻上轻尘教了?” 这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缓和,玉茯苓本不想打扰他们俩叙旧,但是今日的天劫不寻常。 玉茯苓道:“血海封印有变。” “莫染?”风诣之一惊,眼皮跳了几下,立即起身瞬行消失得无影无踪。 岑暮晓没听见两人传音入耳的话,只见玉茯苓一出现,风诣之一句话没留下便离开了。 她呆在原地,禁不住胡思乱想。 他说她不懂,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自作多情了?他想守护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失落地回到屋内,这时,岑沛醒了。 “爹,你认得我了吗?” 她记得陆离离开岑沛脑子后,他能正常和她说话,说明他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岑沛眼睛都不眨一下,呆滞地躺着,没有像先前那般见人便攻击。 “爹?”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岑沛望着她手上被咬之后留下的痕迹,虽已愈合,但仍有疤痕,他呆愣愣地眨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我没事的,我不疼。”岑暮晓笑着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 岑沛突然蹬开被子坐起身,黑气由内而外迸发出来,随即掐住了她的脖子。 望舒感应到主人危险,登时出窍要刺向岑沛的脑袋,岑暮晓喝道:“回去!” 望舒乖乖地插回剑鞘,敲了敲一旁的陆离。 陆离仍是龙身状态,昏迷不醒,没有任何反应。 “爹……”岑暮晓的脸已憋得通红,她试图扒开岑沛的手指,却愈发无力,她不敢用力挣扎,也不敢使用灵力,唯恐伤了他,她感觉体内有一种飘渺如雾气般的东西在一点点消失。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天劫异常 望舒似心急如焚,不断抖动,试图拍醒陆离救岑暮晓。 陆离摆了摆头,呼出一口气,龙须飘飘,仍是睁不开眼。 岑暮晓只觉体内充斥着抽离感,同时又有某种力量护着她,好像有人拿着她的手运转灵力,她手中灵力聚合太多,贸然释放定会伤到甚至要了岑沛的命。 但若不动用灵力,她将会被噬魂魔本能地吞噬掉魂魄。 这便是郭嘉的阴谋么?若是当时风诣之没有出现,她进入南台塔后便会遇见岑沛。 她不可能狠下心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便只能让岑沛拿走她的魂魄。 郭嘉自己没什么骨肉亲情,倒是算准了她对亲人的看重,委实阴毒至极! 她奋力挣扎,不愿使用灵力,手中的灵力却不能自控。 一缕红色的光迅速钻进岑沛的眉间,他周身的魔气顿时散开,面露痛苦地抱着头。 岑暮晓摸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颤颤地站起身,凑到岑沛面前,急道:“爹,你没事吧?我没伤到你吧?” 岑沛蹲在地上低着头,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头部,嘴里不停地说:“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岑暮晓鼻子发酸,抓着他的胳膊,找来一根绳子把他的胳膊和腿绑上,阻止他自残,却发现他头上正在流血。 她内心无比歉疚,她小心翼翼不想伤了父亲,却抵不过灵力自动凝聚。 如之前在衡山凉亭要杀风诣之一样,思维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又是和她说话的无涯控制了她的灵力吗?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听见什么怪声。 那时,风诣之对她说:“别听,别信,你是岑暮晓。” 他是不是知道她的体内住着另一个人?而且他还知道怎样让她平静下来。 “爹,你别动,我试试给你疗伤。” 她再次蓄起灵力,岑沛刚看见一点红光便疯狂地大喊大叫,吓得连连后退。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咣当咣当…… 屋内桌子柜子被撞倒了一片,险些砸到睡得跟猪一样的陆离。 “好,我不过来,我不用灵力,我给你找药,你别害怕。”她慢慢向后退,和岑沛隔开一段距离。 或许是刚才她下手太重,他心里有阴影,这说明他并不是毫无知觉,他能听见也能感受到她。 她心中又喜又悲,不知这能否算得上好兆头。 她真的好累,好想大哭一场,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和亲人团聚却是这般滋味? 她拼了命救回来的父亲可能会随时要了她的命,而无涯会反击伤到父亲。 父女俩竟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不能正常和她交流、不能自理、也不会向从前那样爱她。 华山如今回不去了,轻尘教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今后她难道要带着父亲一辈子东躲西藏? 她心神不宁地去找金创药,不停地安慰自己:“爹,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 魔活着是由魔气支撑,她打散了岑沛的魔气才会导致他这般痛苦。 她不知衡山用了什么方法令鬼魂魔化,从衡山制造的噬魂魔来看,人成魔好像很简单,魔要转变为人就真的没有办法吗? 无涯说她可以帮她的父亲,只要她杀了风诣之。 不,她不能这么做! 啪嗒—— 她不小心把刚翻出来的药打翻在地,瓷瓶碎成了一块块。 她伸手去捡,还没碰上碎片,食指上便渗出了血。 她疑惑地看着正在滴血的手指,伤口处火辣辣地疼,惊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也莫名其妙地受伤冒血了?” 她含着手指,吮吸掉指尖的血。 “嘶……” 指尖的血止住了,手腕上又多出来一道划伤。 “什么鬼!”莫非是闹鬼了! 她捂着手腕,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淌,“这……被迫割腕么?!” 她一头雾水,疼倒是次要的,她得把搞鬼的人揪出来。 她大吼一声:“谁!给我出来!暗地偷袭算什么本事!” 结果,没把作祟的人喊出来,倒是把陆离叫醒了,他睁开眼便瞧见她手上都是血。 “你这条蠢龙,你终于醒了,快,帮我找找是谁在暗算我!” “好。”陆离试了试恢复人身好能替她包扎,他摆了摆尾巴,“嗯?我……我变不回人了!谁干的!” 他能感受到龙身和人身的那个临界点被人给封上了,却不是衡山给他加至的那种控制思想的封印。 岑暮晓猜测道:“风公子替你把封印解了,你再等等吧,可能是你不太适应?” “对,风诣之!一定是他不想让我变回人身,他怕我把你抢走了!”陆离一甩头,气得鼻子一哼,龙须吹上了天。 “不会吧,他哪有这么无聊?”他都不知道和玉茯苓上哪幽会去了,才不会在乎她被人抢走。 “你的伤,哎呀,我……你的伤怎么办啊!”陆离急得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没办法变回人,龙身状态下无法使出灵力给她疗伤。 “别担心我,你去帮我找找何人作祟。” …… 风诣之和玉茯苓匆匆赶往血海。 血海有风诣之加固过的特殊结界,任何人都无法瞬间移动过去,只能先瞬行至血海附近——西夏的枫林镇。 他存有灵力的时候,在药仙谷布下过一道通往血海的捷径,后来他伤了夏连城,遭到反噬受伤便无法支撑那道捷径存在了。 二人在枫林镇落脚,没做停留。 虽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风诣之却感到无比漫长,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玉茯苓见他眉头深锁,安抚道:“你别急,说不准只是我多心了。” 今晚天劫异常,从第一道闪电落下时,她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星君的真身都是天上的星,而星星如果比往常亮就说明真身与其化身融合在了一起。 文玉星君的真身在九重天上亮着,说明他身在九重天,那是谁在一重天启动了天劫? 这个时候出现违背天规的天劫必不是什么祥瑞之兆! “我想起来了,暮晓曾经跟我说,她进去过血海,但是她那时并不通土系术法,按理说,她不可能进得去。”风诣之愈发不安,“是我疏忽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祸起 陆离飞出去找了几圈,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人。 陆离惴惴不安:“真的闹鬼了?” 如果真的有鬼,他的眼睛是能看到的,他却并未发现古怪之处。 岑暮晓替岑沛上完药,丢出一个透明结界将他罩住,“小龙人,你帮我照看我爹,我出去看看。”一缕红光飘过她的手腕,她手上的伤口愈合如初。 岑沛抬起被绑着的手拍着结界,神色迷茫:“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陆离飘下落在地上,不知所措地伸着脖子看岑沛,安抚道:“你要相信晓晓,她能够找到办法救你的,你不要放弃自己,也别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了,她听了会难受的。” 岑沛突然停顿住片刻,而后发狂似地双手锤着自己的额头,他面色焦急,好似正在拼命撞破某种力量的控制。 “杀了我,不杀了我,我终有一天会杀了她,这是郭……我们被创造出来就是,就是为了得到,得到她的魂魄。”岑沛说话语无伦次,极为费力,身上渗出汩汩黑血。 陆离又惊又喜道:“你恢复神智了?”他用鼻子蹭了蹭结界,“你刚才说什么?得到她的魂魄?谁要得到她的魂魄?郭嘉不是死了吗?” 郭嘉死了,为何他创造出来的噬魂魔没有失去控制? “因为,郭……因为,她的魂魄里有,有……” 岑沛似是极为挣扎,无法道出实情,只要一说出口必遭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猝然倒地,呕出一大口血,蜷缩着身体,气息微弱道:“快,杀了我,只有,杀了我才能救她!” “我……我怎么可能杀了你?” 陆离万分纠结,岑暮晓为了她父亲几乎众叛亲离,她父亲要是死了,她怎么受得了。 岑沛好不容易有片刻清醒,却告诉他让他救岑暮晓。 陆离急问:“你说清楚些,她魂魄里有什么?” 他拿爪子敲了几下结界,伴着结界的呲呲声,岑沛的眼神再次泛红,发狠用头蛮撞着结界。 “别撞了,你会受伤的!”陆离喊着,“你好好待一会儿,晓晓就快回来了!” 陆离急得团团转,又没有办法让岑沛稳定下来。 任由他这么撞下去他一定会伤了自己。 陆离当机立断,用龙角刺破结界,“呲啦”一声,结界瞬间碎落在地。 一道黑影掠过,岑沛消失在原地。 “糟了……” …… 岑暮晓一直寻到轻尘殿外,一样没发现蛛丝马迹。 “岑姑娘,你在哪?你没事吧?”传音符传来了魏林嫣的声音。 岑暮晓没有立刻答复,现在几大派必然在四处搜寻她的下落。 轻尘殿布有法阵,如果没有玉茯苓和风诣之的允许,外人无法找到大殿的位置。 轻尘教对她有恩,她不能暴露轻尘殿的地点给他们带来危险。 传音符不断传来魏林嫣发出的一条条消息—— “岑姑娘,我只是想确定你是否安全,我没有打探消息的意思,你二师兄说你可能在轻尘教,你快找机会离开吧。” “各大派已经在计划对付风诣之了,不日便将攻上轻尘教,那里不安全。” “你袒护你父亲是小事,回去好好和你师父解释,他不会怪你,但是,和魔神纠缠不清,你这辈子就只能东躲西藏了!他……大家都说他会灭世,太危险了,你快离开吧。” 岑暮晓听后眉头一皱:“你说他们要围攻轻尘教?什么时候?” 魏林嫣拿着传音符,斥责道:“你终于说话了你!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这是仙门机密,我是冒着被我舅舅打一顿的风险告诉你这些,你别不识好歹啊,赶紧离开轻尘教!” 说完,她一面御剑,一面看向元康,“你说你去过轻尘殿?” 元康点头,他还记得轻尘殿位于荀阳城东的一片花海。 魏林嫣和元康趁着天黑不易被察觉离开了衡山。 二人一同御剑,打算前往荀阳城劝岑暮晓回华山。 这也是易寒默许的,易寒一直以来担心的便是岑暮晓和风诣之有瓜葛。 现下风诣之已成为全天下共同的敌人,必须得劝岑暮晓回头是岸。 元康拿着火折子照亮,叹道:“以小师妹有恩必报的性子,一定会和轻尘教共进退。” …… 岑暮晓听完魏林嫣的话只觉讽刺,众仙门为找借口围攻轻尘教除掉所谓的魔神,她公然救出噬魂魔竟然都不算大事了? 恐怕是他们一早便盘算好处理完衡山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轻尘教,现在正好可以借风诣之维护噬魂魔这个由头。 委实虚伪至极! 风诣之刚阻止了衡山的阴谋,救了所有参会修士,现在就因为郭嘉的一句没头没尾的挑拨,便矛头直转,向救命恩人插刀,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究竟是为了消除灭世的隐患,还是畏惧风诣之的实力恐他将来统一仙门威胁到各自门派的地位?! 灭世? 可笑!他们这是在逼魔神灭世! 岑暮晓头也不回地往轻尘殿走,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就此离开,她得回去告诉风诣之,让他提前部署防御。 行至半路,一道黑影窜了过来:“晓晓,对不起,你爹,你爹他不见了!” 岑暮晓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这个时候岑沛要是跑出去,无论是伤了人还是被人伤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拿出罗盘探寻魔气。 “晓晓,要不……别找了吧,说不准是他为了保护你故意离开的……”陆离飞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呢!”岑暮晓一脸愕然。 陆离将岑沛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她。 她摇摇头,“无论如何,我都要让父亲醒过来,你也说了,他有清醒的时候,他认得出我,我不能放弃。” 至于岑沛说的郭家人,离开了衡山,不知于世恩会怎么处置郭庵一脉。 会不会与郭庵有关?可是,当时审讯之时郭庵一心求死,似是真的不知情。 正想着,她手中的罗盘指针摆动幅度越来越大,一圈一圈转动得几乎看不清指针。 她喃喃道:“这……什么情况?我爹他不可能有这么强的魔气,轻尘教还有其他的魔?” 第二百五十八章 杀身之祸 岑暮晓召来望舒,将望舒紧紧捏在手中,向着魔气源头探去。 黑暗中,隐约有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那女子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岑暮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恍若罂粟花绽放。 女子约莫十五六岁,长相俏丽如三春之桃,圆圆的脸型,修眉端鼻,直是个可人儿,昏暗的光线下都能看出她肤色晶莹,白皙娇媚。 金玉罗盘正在极速转动,似是已经达到了极限,咔嚓一声,指针震落在地。 这个女孩的魔气能损坏金玉罗盘?! 穷奇都没有如此强大的魔气! “哎呀,没藏好魔气,弄坏了你的东西,抱歉。”女孩俯身捡起指针,轻轻叹了口气,“人间的修仙门派还真是几百年如一日,这金玉罗盘用了多少年了,竟然没有一点改进。” “你是谁?”岑暮晓一时怔愣,忘了拾起损坏的罗盘。 陆离飞过来,飘在她身前,警戒道:“小心,她是半魔。” “你这灵兽倒是眼尖。”女孩莞尔一笑,摸着自己的脸,“没想到离开我这张脸,你仍是这么左右逢源,在哪都能有男子为你鞍前马后,不过,可别又是对你别有用心哦。” “你胡说些什么?” 这姑娘真是莫名其妙,先前岑暮晓来过轻尘殿,从未遇见过这个姑娘。 长得这般出众,如果一直是轻尘教的一员,魔气又这么重,她不可能没印象。 《万魔图》中从未有过半人半魔的记载,人和魔千年来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共同诞育半魔? “你不用知道,因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女孩邪肆一笑,周围的花草树木似被她的声音所震撼,黑气弥散飞溅四处波及,如狂风怒号,呼呼作响。 她手中化出一把黑色的魔刀,用力一挥,朝着岑暮晓横扫而去。 “陆离躲开!”岑暮晓迅速闪身拔剑一挡,剑光与魔气两股力量带来的激烈冲撞力将陆离震飞出去。 “晓晓!” 陆离跃起,全身重燃火焰,他飞窜至岑暮晓身边,朝着那女孩喷出一口火。 浩浩荡荡的火焰如泄洪一般,所及之处发出阵阵烧焦的臭味。 女孩向后飞转,火焰未伤及她分毫,她周身的强大魔气冲向陆离,瞬间扑灭了陆离吐出的火舌。 呲啦—— 黑气四溅,反而灼伤了陆离,他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 陆离痛得仰天一声低吼。 趁陆离疼痛稍有懈怠,女孩立时举刀向陆离的头砍去。 岑暮晓迅速飞至陆离身前,挽起两个剑花,形成一道弧形的屏障隔开了女孩和陆离。 女孩的魔刀停顿在闪着淡红色光芒的屏障之上,她脸色一变,加重手中力道,却发现暂时无法突破岑暮晓的剑气。 女孩眸中寒光一闪,娇俏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冷哼道:“你居然有灵力?!” 她勃然大怒,团团魔气犹如惊涛骇浪般奔涌而来打在岑暮晓的剑刃屏障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她们脚下的地面震动逐步开裂。 灵力和魔气剧烈交织,如一盆凉水陡然泼进滚烫的油锅之中。 岑暮晓的脸上和手上立时出现不同程度的灼伤,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手臂乃至全身愈发无力,眼见快要支撑不住,她想要后退躲避,却被魔气围住无法脱身。 黑夜之中,女孩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涌出,似是用之不竭,宛如天边撕下来的一块夜幕无边无际,一层层裹挟着岑暮晓。 岑暮晓厉声喊道:“陆离!她是冲我来的!你快走!”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实力却比她和陆离都要强。 “不,我,我不走。” 片刻喘息之后,陆离提气蓄积更多的力量,龙身骤然燃起更烈的火焰。 女孩不屑地笑笑:“真是情真意切啊!” 陆离怒急攻心,转头冲向女孩身后,张开血盆大口,连续喷出几道金红金红的火焰,直溜溜地往女孩身上钻。 “三昧真火!”女孩侧目瞥见火光,登时收刀,发狠一掌震碎了岑暮晓的屏障,旋身向空中闪躲。 岑暮晓被一股强劲的力量震出去,跌落在地,她擦掉唇边的血,心中默念剑诀。 “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女孩悬在半空,轻蔑地看着陆离。 三昧真火极其耗费灵力,陆离已是精疲力尽,但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护岑暮晓安然,他怒吼一声,向着女孩撞去。 “不自量力!”女孩脚踩着陆离的背,轻轻一点,向后一个空翻,一刀劈下,一道黑色的气浪闪到陆离身上。 陆离飞着躲避仍是撞在了黑气上,沾着火星的血飞溅,他仰天嘶吼,叫声甚是凄厉。 “陆离!”岑暮晓捂着胸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无法集中精神动用更多的灵力。 陆离忍着伤痛,直直向着天空飞窜,如烟火般绚烂,而后蜿蜒盘旋朝女孩头顶砸去。 女孩似是没想到陆离身中一刀仍能顽抗,闪躲不及时,被陆离的龙爪嵌住肩膀,抓出了三道骇然的血痕。 女孩飘然落下后站定,她按住伤口,再次振臂一挥。 砰—— 陆离坠在地上,滑出去很远,扬起阵阵灰尘。 女孩肩上的血顺着手臂流淌,她却不畏疼痛,丝毫不停歇地冲向岑暮晓。 她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要岑暮晓的命! 岑暮晓此刻浑身都痛,她撑着身体,凝神运转灵力,她的灵力仿佛是座压抑的火山,堆积了数千年,想要喷发,却被一股力量镇压,无法完全释放。 “我的肩上怎么也在流血?” 她左手按着右肩的伤口,右手用力将望舒一抛,望舒犹如一道闪电急射能穿云破土。 女孩勾唇邪笑,同样用尽全力掷出魔刀。 魔刀稍稍一偏,直向岑暮晓的胸前刺去。 一个黑影闪过,岑暮晓眼睁睁地看见岑沛胸前插上了一把刀,凸出来的刀尖上鲜血淋漓。 “爹!!!” 巨大的悲痛如滚烫的热油淋在她的心头,她更希望这把刀是扎在她的心口。 “暮晓,别难过,爹,早,早就该死了……”岑沛颤抖着伸出手,替她擦泪,却再无力气,手猝然垂落,整个身体一点一点化成黑灰散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心死 “不要,不要!!!爹,你回来!!!!” 岑暮晓发疯似地蓄足灵力,试图挽回岑沛的灰飞烟灭。 红光照亮了整片夜空,一片片红色花瓣飘散包裹住黑灰,她越发力,黑灰便更快溜走,如同手中紧握的一捧沙子,倏然消散在指缝。 魔死便什么都没了,尸体也不会剩下! 她刚认回父亲,他们刚团聚,父亲他才刚有了自己的意识。 同样的生离死别,时隔十一年,她又经历了一次,她本以为她能够保护好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擦掉脸上的泪,她只允许自己伤心片刻,她要报仇! 她望向女孩的方向,才发现刚刚望舒本可以精准地中伤女孩,却被人打落在一边。 女孩仰着头,勾起一道轻蔑的笑,一副胜者的姿态,洋洋自得地看着她。 风诣之站在女孩的身边。 岑暮晓眼中闪过不解和错愕,冷冷质问:“你为什么要救她?” 风诣之蹙着眉,神色慌忙:“暮晓,你听我说,你不能杀她,杀了她,你也会死!” “我死也要杀了她!”岑暮晓心中极恨极怒,几近疯狂地咆哮。 登时,她捏诀吸回望舒,极速闪身到女孩身前。 一道剑光划过,女孩不慌不忙也不躲开,只灿烂地笑着看她,仿佛看大戏一般,不似之前那样发恨只为要她的命。 一抹红影迅速闪过,只见风诣之面向女孩,挡在了岑暮晓和女孩中间,望舒不偏不倚刺进他的背,穿过了他的胸膛。 岑暮晓动用全身能凝聚的所有灵力,她的这道剑气是抱着必杀的力量刺向女孩的,如果击中,她有十足的把握一剑杀了她。 可是,风诣之他,他为什么又要救她? 岑暮晓呆在原地,泪水再次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 他受伤了,一剑穿心,他会死吗? 他为什么不要命也要救她?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风诣之握住剑刃,决然地拔掉插在胸口的望舒,鲜血如柱般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 “走,快走!”他一掌把女孩推开,女孩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那使劲的一推似是用完了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他支撑不住,单膝瘫跪在地,沾着血肉的望舒咣当落地。 女孩眼中含泪,急急扑到他身前,捧着他的脸,呜咽道:“我不走,扶桑,我是你的莫染啊,我回来了,你忘了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说完,她张开双臂,护在风诣之前面,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伤心欲绝道:“我不怕死,失手杀了你父亲是我的错,你要报仇冲我来,不准你伤害扶桑!” 莫染? 岑暮晓微微愣神,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 “你是不是忘不掉莫染,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有她,所以才不喜欢我?” “我知道了,风公子不远千里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看来莫染在你心中真的很重要。” 她想起一些她曾经说过的话,记得不全,但基本可以判定,先前她和风诣之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是因为他心中有他的白月光。 她盯着莫染,原来是她啊,他心中的那个人就是她啊! 父亲死了,她想报仇却伤了心爱之人,而心爱之人宁愿去死都要护着他的白月光。 他的白月光也一样! 真真是感天动地的一对壁人啊!倒显得她像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恶人了! 呵,好笑!真是好笑! 她刚打算原谅风诣之,放下对他的所有怀疑。 现在,她只觉自己可笑至极! 她哭着哭着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无比凄惨苍凉。 她走到陆离身边,拍着他的头,恍然道:“我们走吧,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陆离晕乎乎地抬头,甩了甩尾巴,道:“你上来,我带你走。” 岑暮晓挎上他的背,一人一龙消失在夜空。 何必看着人家两个人至死不渝呢? 她可以不在乎风诣之和玉茯苓之间的暧昧关系,她可以安慰自己那些都是流言蜚语当不得真。 但是,风诣之对莫染拼死相救的情意她无法视而不见! 父亲的仇她一定要报,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她要杀莫染,就得过风诣之这一关。 她难道要连他一起杀吗? 以他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带着莫染躲开,何至于用身体去挡? 他要做的不只是为莫染挡剑,更是料定她不会狠心杀他,他想以这种方式彻底断了她复仇的念头! 他的确看穿了她,看着他受伤,她心痛得快要窒息,又怎会执着于不顾他的生死也要去杀莫染? 她只能再找机会报仇,等一个风诣之不在场的时机。 以风诣之和莫染的关系,她还能找到莫染落单的时候吗? 所以,她何苦要来到轻尘教经历生离死别又亲眼见证心爱之人和其他女子恩爱? 陆离有伤,飞得很慢,微风打在她的脸上,风干了她的泪,也吹走了她对风诣之的所有幻想。 …… 目送着岑暮晓离去,莫染若无其事地抹掉眼泪,娇声道:“师父父,你看,她是不是生气了?” 她喜笑颜开,蹲下来,拿手指勾起风诣之的下巴,直视着他涣散的双眼,“你疼不疼?你的伤没事吧?” 风诣之闭上眼,按住伤口,怒吼一声:“滚!” 莫染一把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到了,她不要命也要杀了我,我好害怕啊,你可得好好保护我啊。” 风诣之疲惫地眨着眼,把她推开,声音虚弱无力:“我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哦,你要是告诉她实情,我可不保证她身上会不会再次出现伤口。你最了解我了,我扛揍不怕疼,但是她……”莫染撅了撅嘴,叹道,“她吧,只是个凡人,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的。” 风诣之收紧拳头,伤口上的疼痛不及他心中的半点悲恸。 见他不吭声,莫染眼波盈盈,嗲声嗲气地说:“师父父,你怎么不说话?别不理我啊。” “不要学她的样子和我说话!”风诣之胸中怒火翻腾,往一旁吐出一口血,斥道,“恶心!” 第二百六十章 苏醒 莫染眼圈微微一红,脸色瞬间冷沉下来:“我学她?你搞错了吧?” 她拿起风诣之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不是就爱我这张脸吗?如果没有我这副好皮囊,你会爱上她?” 风诣之满脸嫌恶地抽回手,踉跄起身走向房内。 莫染站在他背后,眼中尽是怨怼,声音幽幽传来:“你别忘了,说爱你的人是我,和你亲吻缠绵的人是我,和你共度春宵的人也是我,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 风诣之骤然停下脚步,她说的一个个字如同一根根针钻进他的耳朵里,刺得他头痛欲裂。 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一手扶住门边,一手捂着眼睛,颤道:“别说了……” 莫染走到他面前,握起拿开他的手,看着他空洞失神的眼眸,道:“你以为张颜她爱你?她要是真的爱你怎会轻信白泽而不信你?她要是真的爱你怎会不顾你的安危也要伐了神木?她要是真的爱你怎会舍得一而再再而三重伤你?” 风诣之心头布满愁云,袭上一阵揪心的疼痛。他无力答话,他无法肯定地说张颜是爱他的。 那颗心明明就已经停止跳动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冥王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扶桑,从你为她生出心脏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本不该有心,这违背了天理自然,这一定是你的劫!她是你心中的魔障,你会入魔,你会万劫不复的!放下她,回来吧!” 或许,他真的不该对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动情,更不该为她生出一颗心。 倘若她一心一意待他,他可能不会有劫难。 偏偏她没有。 他怪她吗?可他又有什么理由怪她? 谁规定爱一个人就必须得让对方付出同等的回应? 他吃力挣开莫染的手,笑得凄凉,很快却似释怀了,淡道:“她不爱我又如何,我爱她就够了。” 莫染言之凿凿:“她抱你、吻你、和你表白的举动都是受了我的影响,你当真分得清你爱的人是谁吗?” 风诣之脸上霎时失去所有神采,恍惚中对自己的心意产生了一丝怀疑,却仍是执拗地摇头:“我爱的是她,你早就死了,你不可能影响她的思绪!” 眼前的女孩真的了解他,每一句话像是一刀一刀正中他的痛处,他只能忍着疼,把每一把扎在他心上的刀一点一点拔出来。 但是,拔出来伤口仍是在的,他安慰自己的话是那般无力,根本无法治愈他的伤口。 莫染冷言质问:“我不能影响她?那你告诉我,她一个异世界的人,为何会对我们这个世界的魔心存怜悯?为何会对伤害魔的人族修士痛下杀手?为何又会对我娘亲的死因如此上心?” 风诣之一下子慌了神,浑身发抖,“你不是她,你也不是莫染,你是梼杌!” 莫染进屋坐下,悠闲地往床上一趟:“我说得对不对,等我睡着,你大可用神入术进我脑海里看看,五百一十九年了,梼杌的元神早已在我体内消亡,你何苦自欺欺人?” 躺下之后,她又突然起身,“哎呀,我忘了,你没有灵力了对吧?无法使用神入术。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她却恨你,值得吗?” 她妩媚一笑,指尖划过他的脸,轻声呢喃:“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风诣之捏住她的手腕,甩向一旁,体内不断翻涌着怒火,他极力克制,声音压抑:“琼林在哪?” 莫染撅了撅嘴,“你找她干什么?你不会还想和她履行婚约吧?” “我再问你一遍,琼林在哪?”风诣之双瞳血红,眼里闪着一团无法遏制的怒火,伴着这声怒吼,他的周身顿时黑气缭绕,黑雾笼罩了整间屋子。 一道道黑气向着莫染身前窜去,化为山一般的压力,压得她无法喘息。 她捂着胸口,痛得仿佛五脏六腑被挤压捏碎,她的表情却依旧保持轻松,好似不知疼痛。 她眸底掠过一丝寒意,随后长笑道:“别克制你自己,继续,杀了我,杀了我让她和我一起死,她就是个祸害,你早该杀了她,如果你狠不下心,我可以帮你。” 说完,她化出魔刀,反手向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只差那么一寸,魔刀便能再次刺穿她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一缕黑气飞速飘来骤然化尽了她的魔刀,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又抬眼茫然地看看他,笑说:“怎么了?你舍不得我?” 风诣之近乎狂暴地怒斥:“你这个疯子!!!” 他抬手一挥,莫染顿感周身有无数道强压袭来,她动弹不得,无力释放出魔气抽身。 她满眼委屈无辜:“你又要囚禁我?” 风诣之捏拳压下怒气,神色冰冷:“只要你告诉我琼林在哪,我便放了你。” 莫染抿唇,思考了片刻,“那不行,若没有她,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呢,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能出卖救命恩人?” 风诣之掐着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极怒反笑:“那你便永远当个活死人吧。” 闻言,莫染发现她说不出话了,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眨。 她极度愤恨,她做错了什么? 她难道不该恨张颜吗?张颜一来便抢走了她的生活,把她的意识关进密闭的空间里。 张颜用着她的脸和身体上天入地,过得风生水起,还得到了扶桑的青眼。 张颜转世了,她就活该沉睡五百多年吗?她好恨,恨不得和张颜一起毁灭!让张颜也尝尝被人夺走一切的滋味! 莫染眨眨眼睛,眼中满含着柔情蜜意,传音到风诣之的耳中:“扶桑,你每次到明月楼陪我说话,我都听见了,我爱你,你也爱我对吗?” 风诣之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按玉茯苓所说,莫染本是会消亡的,正因如此,张颜才会来到莫染的体内,代替她完成封印梼杌的使命。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又偏离了轨迹,莫染本人的意识为何会存在? 这是在烛龙的计划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掐断耳中所有的传音。 第二百六十一章 做噩梦而已 陆离带着岑暮晓飞出去好久,她一直没说话,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他放出了岑沛,间接导致了岑沛的死亡。 他有私心,岑沛冲去替岑暮晓挡刀时他是清醒着的,他完全可以想办法救下她和岑沛,但是他犹豫了。 岑沛说只有他死才能救她,或许他死了,她面前所有的艰难险阻便迎刃而解了。 陆离试探着问:“我们去哪?” 他能感受到岑暮晓趴在他的背上,她很平静,呼吸很均匀,没有再流泪,正是这样,他才更加担心。 岑暮晓摸着陆离背上长长的一道刀伤,回想起他身中一刀仍不放弃救她。 她心怀愧疚,答非所问:“疼吗?” 陆离摆了摆尾巴,背上的龙鳞骤然一缩,恨恨道:“疼啊,疼死了,鳞片都破了,那个半魔下手真狠!下次再让我碰见她,我一定饶不了她!” 她微微失神,才发现她的望舒落在了轻尘殿。 她想起风诣之拔出望舒时,剑身上全是血,他当时背对着她,她没看见他的表情,他也会疼吗? 可是,他几乎从不在她面前喊疼。 他每次浑身是血却一声不吭,只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性子使然,他从不在她面前示弱。 “无碍。”他好像常说这两个字。 她一面用灵力替陆离疗伤,一面问道:“如果你身受重伤,很重的伤,有人问你疼不疼,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告诉她你没事?” 陆离心头沉了沉,用爪子想也能想到她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谁。 他不想站在风诣之的角度上去分析他的心理,既然他能为了另一个要杀了岑暮晓的女子挡剑,就说明他对岑暮晓并非真心。 风诣之和岑暮晓之间的过往就算加上前世也不过才五百多年,对于有漫长寿命的风诣之来说那只是极短的一瞬。 他们神仙有千万年寿命,怎可能为了某一个女子守候一生。 想到这里,他替岑暮晓感到不值。 她只是个普通凡人,风诣之若不能坚定地和她相守一生,又何必来招惹她,将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跟不熟的人就没必要说了,就敷衍地回答没事。”陆离有些郁闷,“你别担心了,以他的修为,他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你无心伤他,是他自己要去挡剑的。” 不熟…… 她和风诣之只是不太熟的关系吗?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她这样安慰自己,可转念一想,好像也对,她和他认识顶多才一年,而他和莫染已相识相爱了几百年。 她和他之间那些连她自己都记不起的过往又如何抵得上人家两个人之间的百年情谊。 “我们去血灵山吧。” 她想了想,文轩和素情得救,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被困在满是瘴气的地方。 陆离道:“血灵山肯定被众仙门派人围起来了,我们贸然过去,太过危险。” 岑暮晓试了试捏诀召回望舒,等了半天也没见望舒跟过来。 可能是距离太远?她在心中叹息望舒真的一点也不像她的剑。 “也罢,我的剑丢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去打一柄称手的剑。” 如今轻尘教已然成了她不堪回首的伤心之地,她不想再回去找剑了。 若是她和望舒无缘,那便再找一柄能够对她认主的剑。 “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陆离背上的伤好了些,立刻精神抖擞,“你坐稳了。” 岑暮晓忽感五脏六腑袭来一阵阵压迫极重的疼痛,不知不觉便昏迷过去了。 他带着她飞快了些,一直到天色大亮,才到达了目的地。 陆离以为她睡着了,没有叫醒她。 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个梦。 一开始她觉得很冷,像是掉进了冰天雪地里,她正疑惑夏天怎会冻得发僵,很快风雪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骄阳似火,她的身体内袭来一股暖流。 一丝光亮照进她的梦境。 父亲笑意盈盈,端着一盘糕点站在院子里对她招手,柔声说:“暮晓,快来,尝尝你娘刚做的桂花糕。” 她满心欢喜,上前叫了一声:“爹!你还活着?娘也在吗?她在哪?” “你娘在厨房忙活呢,让你出去野!脸上怎么都是汗?”父亲放下糕点,蹲下来,拿出帕子替她擦脸上的汗。 “汗?我流汗了?”她摸了摸头,头发丝上都是水,再一看手,小小的,这分明是个孩童的手。 父亲戳了一下她的头,“你呀,别出去玩了,好好在家待着,入伏了,天气太热,当心中暑。”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耳边传来声声知了鸣叫,这周围的一切都好真实,她甚至能感受到父亲的手指戳在头上的力度。 她喃喃道:“这不是梦?我还是个小孩子?” 父亲道:“你这孩子,什么做梦?大白天的你又没睡着。” “快进屋吧,外面日头晒。”屋内传来一个久未听闻又熟悉的声音,是她的母亲。 她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太好了,你们还在。” 她拉着父亲的大手,父亲牵着她往厨房走,抬头望去,烟囱里飘出缕缕炊烟。 她望着父亲,伤感道:“爹,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梦见你和娘亲你们都……都离开我了,你们都不在了。” 说起来,她心里又是一阵绞痛,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父亲低着头,替她擦眼泪,温声道:“哭什么?不哭不哭,做噩梦而已,我们家暮晓最坚强、最勇敢了。” “嗯,只是做噩梦而已。”她使劲点头。 进屋后,刺眼的光影之下,父亲的身影愈发模糊,他身边又出现一个身型窈窕的女子。 女子张开双臂,柔声呼唤:“来,让娘看看,怎么哭得像个小花猫?” 她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鼻涕,“娘,我没事,我就是饿了。” 刚等她说完,父亲吃完了盘里最后一块桂花糕,笑着说:“榕儿,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母亲无奈地啐了父亲一句:“你说你,跟孩子抢吃的!” 父亲又笑道:“你再做一些嘛,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在这里谁也发现不了我们,我们一家人不用再东躲西藏。”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她心中的魔 父亲说着话,身影渐渐拉远,她想伸手去抓,刚触碰到父亲的衣袖,画面却如青烟般散去。 “爹,娘!不要,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吧!”她声嘶力竭,大声呼喊,周围却只剩下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不要,不要丢下我!!” 岑暮晓哭喊着、跑着追出去好远,却只有满目白雾。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大雨,她无力地枯坐在地,抱着膝盖。 失而复得、得而又复失原来这么痛。 她闭眼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雨水混着眼泪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 她的一颗心犹如从高峰跌入深渊,她不想再往上爬了。 现实已经很残酷了,为何在梦里也不让她有片刻欢愉? 模糊中,一个身着青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的人朝她走来。 他蹲下来,为她撑伞,伞完全向她倾斜,他全然不顾自己已被淋湿。 她睁开眼,眼前浮现出一张俊美出尘的脸。 风诣之满眼歉疚,对她说:“莫染,对不起,你父母命该如此,我救不了他们。” “你叫我什么?莫染?”她茫然地问,一时分不清这是已发生过的事实还是她的幻想。 风诣之并没有回答她,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专注而隐忍,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风诣之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和泪,柔声说:“我安排好了,待会儿会有人来救你,华山是个好去处,易寒为人和善,他定会用心待你。” 他想了想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恨不得一股脑全说完,好似以后他们不会有机会再见。 “你去华山之后,习不进金系术法也不要紧,不必心急,能平安就好,凡人修仙本没什么用。”他的语气柔和,像是一阵温柔的清风。 “莫染,我会尽快找齐你的三魄,等我。” 岑暮晓怔怔地听着,这一句句话一定不是说给此刻的她听的,而是十一年前的她。 十一年前,她就见过风诣之? 他叫她莫染?所以从她八岁时,他便把她当成莫染的替代品了么? 因为莫染,他才安排易寒救下她、收养她? 她心中一痛,不得不说,他对莫染真的很上心。 他为何要告诉她,他要找齐莫染的魂魄? 她低下头苦笑了两声,这些梦未免太残忍,让她再次经历失去父母,又让她再次看清风诣之的心意。 她对着他嘶声怒吼:“够了!不要再提醒我了!” 她不再抬头看他,只听他轻声道:“忘了我来过,我只盼你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这句话说完,她明显发觉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压力袭上脑海,是一种强行让她忘记的压力。 她确定这种感觉是她十一年前感受过的。 风诣之消失在眼前,她的梦该醒过来了吧。 她努力睁眼,视线中莫染出现,她的脸上挂着一道嘲讽的笑,言语似一巴尖刀:“在扶桑眼里,你只是我的替代品,他接近你,通过你得到魔神之力不过是为了唤醒我而已。” “唤醒你?” “你不信?”莫染轻笑一声,“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降下天劫他为何不辞而别?因为时机到了,我可以苏醒了。” 岑暮晓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莫染会如此了解当时的情况,不对,这一定是她自己的心魔。 她摇着头不去看莫染,恍然道:“我不信!这是梦,是我的主观想象,当不得真!” 此言一出,莫染的身影淹没在迷雾中。 这时,无涯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别自欺欺人了!风诣之想尽办法封印我的意识,是怕你找他拿回我的力量,他需要用我的力量去救他的心上人。这样一个处心积虑利用你的人,你还不忍心杀了他?是他和莫染害死了你的父亲!你还在犹豫什么?” 魔神之力? 她想起来了,在衡山,他竟然又一次抹掉了她的记忆! 她原先以为他是为她好,是为助她恢复神智才吻她,现在看来竟是为了莫染? 难怪,难怪他那般不情不愿! 他为莫染挡剑的画面一遍一遍闪现在眼前。 她只觉她被困住了,什么也看不清,莫染就是她心中的魔,将她一点一点拽入黑暗不得脱身。 她站在莫染身前,愤怒地看着她耀武扬威的姿态,忽然她听见远处有两个声音在叫她,声音急切:“晓晓,晓晓!” 紧接着,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眼前的画面被一团火焰燃尽。 她动了动眼皮,是易殊归的声音,他来了? 易殊归语气极为不耐烦:“喂,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陆离又急又气,恼道:“你居然质疑我?我学医术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易殊归切了一声,“什么时候年纪大也成了炫耀的资本了?成天见你瞎琢磨,这都十天了她还没醒!你嘚瑟个什么劲!” “你行你来!” “我要懂医术,还用得着你!” ……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岑暮晓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见她醒过来,一龙一人终于停止吵闹,齐齐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入目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身处一间卧房,床旁边就是窗户,她瞟了眼窗外,蓝天白云下是一片大海,一阵风吹进来,她能嗅到空气中的海水味道。 她看向已恢复人形的陆离和一脸焦灼的易殊归。 易殊归坐着轮椅,气色依旧不好。 她按了按仍有些发晕的头,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哪?” 易殊归推了下轮椅轮子,靠近床边,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岑暮晓这次下山所经历的一切,他都从易寒和陆离口中得知了。 他既心痛她失去了久别重逢的父亲,又庆幸她看清了风诣之这个魔神的真面目。 他此行是易寒默许的,不管怎么说,岑暮晓并非绝情之人,不会完全听不进他的话。 好在,她自行离开了轻尘教。 陆离朝易殊归摆了个脸,没好气道:“谁说她要跟你回去了,她没痊愈之前就呆在这里,哪也不会去。”说完,他转头对她说:“晓晓,这里是我的故乡月牙岛,景色很美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逛逛。”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没做错什么 易殊归嘴角一抽:“我说你这条死蛇,怎么这么烦人啊!逛什么逛啊,她好了就得回家!” 陆离冷哼一声:“回华山受罚吗?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爹原谅她,你们那个迂腐顽固的庄长老能放过她吗?” 末了,他伸着脖子一甩,指着自己,咆哮道:“还有,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现在是龙!龙!懂?!” “你们俩别吵了!”岑暮晓恨不得再次睡过去,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吵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记忆中,她是痛晕过去的,她不由迷惑,“对了,我是怎么了?” 陆离难为情地挠挠脑袋,闷声闷气地说:“看不出是什么病症,也没有伤口,像是内伤。” 他记得当时岑暮晓与莫染打斗时,莫染并未重伤她。 还有她肩上的抓伤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确定他没有误伤到她。 易殊归白了他一眼,“你不行就请大夫来,没个金刚钻非得揽瓷器活。” 没能找出病因,陆离不好意思辩解,吞吞吐吐道:“晓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还伤了你。” 岑暮晓稍稍一动,肩上的伤突突地刺痛,她再次疑惑:“这伤又是哪里来的?” 易殊归看她一眼,把陆离一推,“她饿了,你去给她弄点吃的。” 陆离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哦,对,你想吃点什么?” 想想又不对,对易殊归道:“你怎么不去?” “这里谁是主人?哪有让客人准备吃食的道理?”易殊归此刻只想支开陆离,“还不快去!” 岑暮晓立刻意会,想了想,道:“有桂花糕吗?我想吃那个。”说完,她鼻子一酸,神色暗了暗。 “没有。”陆离展颜笑道,“不过,你想吃就必须有。” “啰里八嗦的。”易殊归见他这副殷勤的样子,着实心里不舒服,没来由地就想挤兑他。 陆离离开之后,易殊归才开口:“晓晓,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 岑暮晓见他一脸严肃认真,心中一紧:“是不是几大派要攻轻尘教了?” 刚说完,她抿住唇,目光微闪,她为何要关心轻尘教的安危?众仙门若真要围攻轻尘教,她正好可以趁机去杀莫染为父亲报仇。 易殊归叹了口气,笑了笑:“真不该让你去衡山的,才一个月不见,你的心又……”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又”,好像她从前也是这般将一颗心交付给另一个人。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无论何时,她的心始终不在他这里。 一想到莫染,岑暮晓眼底划过一丝寒意,冷道:“不是,你别多想,我只是想报仇。” “罢了。”易殊归看着她,神色黯淡片刻,而后似下定了决心,“我爹不怪你为了你父亲对其他门派修士大打出手,但是,几大掌门不会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只有,只有你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回到华山,旁人便无可非议。” 岑暮晓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攥紧被子,“我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这般……” 这般委曲求全? 所以师父是打算将她逐出师门了,她想继续留在华山就只能嫁给易殊归? 她不好明说,只怕此言一出便伤了易殊归的心,她晓得易殊归是为她着想,并非是要趁人之危。 “你不想回去了?”易殊归小心翼翼地问,像是在触碰一个随时会破的泡沫。 他安慰自己他还她自由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从未给他过希望,他又何来失望? 岑暮晓摇头道:“不是,如果师父认为我错了,要罚我,我认了,但是我不想借你逃脱惩罚,这对你不公平。” 华山是她的家,她怎可能不想回去,但是作为华山弟子回去和作为易殊归未婚妻回去意义不一样。 她宁愿作为华山弟子回去受罚,她的确顶撞师父师伯坏了规矩,要打要罚她认,但是破除文轩封印和救出父亲她没做错,她不会认一个不存在的错误。 易殊归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如果我不介意呢?” 岑暮晓低下头,避开他的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要再次泼他一碰冷水吗? 对于易殊归,她既心疼又内疚。 他终究是再也无法恢复成从前神采奕奕、高傲自信的模样了。 说来说去,他病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她,可是,让她因为愧疚而选择跟他在一起,她做不到。 感情真的不是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的。 如风峋所说,她的心可能真的是铁石做的吧。 她想了良久,低声道:“我……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就说清楚了。” 易殊归眸子低垂,唇角勾出一道苦笑:“是,说清楚了。” 他捏着轮椅扶手,他健康时她都不曾心仪过他,更何况他如今病痛缠身。 以他现在的身体,连御剑飞行都极为吃力,他连来到月牙岛都得靠陆离前去华山接他。 他确实不好强求她留在他身边。 他只想道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可我始终……放不下你。” 岑暮晓冲他莞尔一笑:“我也放不下你,不管何时何地,你永远是我的牵挂。” 岑暮晓这话让别人听起来还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只有易殊归自己知晓,她对他从来只有亲情友情,无关爱情。 “你啊,专会打岔……”他默默地叹气。 “我会跟你回华山,以掌门弟子的身份回去。”岑暮晓动了动肩膀,身上仍是疼痛难忍,又道:“不过,得等我把伤养好,要不然回去受罚我怕我扛不住。” 易殊归见劝阻无效,急道:“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认这个死理?挨几百戒尺弄得浑身是伤你就舒坦了?” 如此,倒不如不让她回华山。 但是,她离开华山以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他绝不能让她与轻尘教再有瓜葛。 岑暮晓想起被人围攻的一幕幕,兀自气愤:“殊归,不是我要认死理,你是没见着那些人有多顽固不化!” “你没必要争这口气,你要为魔伸张正义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易殊归犹豫再三,道:“青青姐受伤了,很严重,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你一回去就受罚,如何见她……见她最后一面?”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他本该心怀慈悲的 “你说什么?楚师叔她怎么了?”岑暮晓心中一紧,慌忙从床上起身,找了找传音符。 然而没有一条语音是有关楚青青的。 她下山的一个月以来,木童从未给她发送传音,她还以为没有大事发生。 易殊归眼中隐隐有泪光,却不想让她太过担心,只道:“还是有可能痊愈的,你别担心。” 岑暮晓急道:“她是怎么受伤的?” “为了救木童。”说起木童,易殊归神色有异,停顿了下,道:“你从前有没有发现木童有……与正常人不同的地方?” “没什么不同啊,为何这么问?”岑暮晓愣了愣,木童不就是一普通的小丫头? 易殊归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 此前,楚青青带着木童和几个外门弟子下山历练,途径西夏的枫林镇,遇到一金乌作祟。 金乌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一团天火降下,火势蔓延,很快连成一片火海。 火焰掠过屋檐燃烧起来,只听得屋瓦激烈爆炸,瓦片如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不少人。 金乌是神灵的坐骑,绝大部分都是神鸟,所以它喷出的火无法以人力扑灭。 镇上的人连滚带爬地四下逃窜,纷纷连连惊呼:“魔神,一定是魔神!”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岑暮晓撇了撇嘴,喃喃自语。 现在普天之下,什么灾难都能算在风诣之头上? 虽然她现在对风诣之的感情颇为复杂,但也不想见着全天下人把他当成死神。 易殊归见她还在为风诣之说话,眼神暗了暗,道:“暂且不论是否与他有关,据木童所描述,他可能真的出现在枫林镇过。” 衡山闹了那么一大出,于世恩放出“魔神即将灭世”的言论,这位轻尘教的风公子一夕之间便由维护正义的救世主转为了杀人如麻的魔神。 魔神横空出世,现如今,风诣之是令全天下惶惶不安的存在。 在枫林镇,只因那一袭红衣太过引人注目,木童和几个外门弟子都看见了。 红衣男子一出现,城中的火化为黑气散去。 人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楚青青和木童一见这人疑似魔神,他们几个修仙者自是要肩负起诛灭魔神的责任的,于是一路尾随。 “神鸟从天而降是什么时候的事?”岑暮晓忽问,隐隐觉得与那晚的流星有关联。 易殊归道:“在你昏迷之前,算起来你那时候应该在轻尘教。” 那晚风诣之忽然不知所踪,原来是去了枫林镇?果然是他带着莫染回到轻尘教的。 跟踪风诣之的过程中,木童看见一个长得和郭怀阳极为相似的女子。 不过,木童确确实实听见风诣之唤那个酷似郭怀阳的女子为琼林,令她怀疑可能是她认错人了。 “长得像郭怀阳的女子?西夏……”岑暮晓默默念着,“顾师兄的家乡就在西夏,说不准真的是郭怀阳呢?” 衡山几乎满门被灭,只余下郭庵一脉,且现今的衡山由其他四大派专程派人驻扎监视,想来郭怀阳有心回去给郭嘉收尸也是没有办法进入山门的。 至于于世恩为何不斩草除根,表面上无非是想博得一个仁义统领众仙门的美名,背地里有没有什么阴谋就不得而知了。 提起郭怀阳,易殊归的心情仍是欠佳,他捏紧拳头,道:“木童被那个叫琼林的女子发现,差点丢了命。” 当时,大火已被扑灭,四下空旷无人,只听见有一空灵飘渺的女声响起,杀意随之弥散开来:“扶桑,你背后多了条尾巴,你竟没发现?看来你是在凡间呆久了这听觉越来越弱了。” 风诣之恍然大悟道:“是你?是我大意了,竟没发现你是琼林。” 琼林勾唇冷笑:“我提前历劫结束还得感谢你对人间干预得太多,救了不该救的人啊。” 琼林腾空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她的周身化出一道道青色的流光向木童的方向直冲而去。 “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风诣之拂袖一挡,流光飞舞着散去,“你来这里究竟是何目的?” 风诣之似是听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失神了良久。 “你还真是千年如一日地爱管闲事!”琼林再次发力,散去的流光再次凝聚。 “糟了。”木童顿时心中慌乱,手发着抖,一时无法凝神捏诀御剑躲开。 危机时刻,楚青青用她的剑去接木童,她的白色剑芒刚一飞出去,便瞬间被青色的光芒粉碎。 “凡人就是不自量力!”琼林冷哼一声,“我们之间的账是该算算了。” “你是……” 楚青青微一踟蹰,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眼前便闪过一缕凌厉的光芒。 她本能地扑上前为木童挡下了攻势,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师父!师父,都怪我没用,对不起,我带你走……”木童惊慌失措,颤颤地按住楚青青背上的伤口,血却止不住地流。 木童搀扶着楚青青御剑飞逃,琼林向着她又丢出一缕飞剑般的攻击。 她本以为她这次一定死定了,却没想到那一计杀招却骤然消失了。 她回头发现琼林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 说到这里,易殊归疑道:“你说连青青姐都对付不了的人,木童她是怎么逃过琼林的追杀的?” 岑暮晓问:“那她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说是一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小姑娘救了她,那姑娘让琼林别伤她,琼林就真的撤回招式,没有下毒手。” 木童一行人回山之后,众人皆疑木童说慌了,真实情况可能并不是她说得那样。 岑暮晓心头一沉,风诣之就眼睁睁地看着琼林伤人却不管不顾么? 他有救人的本事啊! 罢了,若真如众人所传,他可是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神啊,让他救人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她暗暗叹气,她总认为他本该心怀慈悲的。 看来枫林镇出现的怪事确实和莫染有关。 她相信木童不会说谎,救木童的女子会是莫染吗? 莫染居然会大发慈悲地救木童,这又是为何?她那日那般杀气腾腾,当真没看出来她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不考虑考虑他么? 岑暮晓决定晚上趁易殊归睡下,先回到华山探个究竟。 陆离在易殊归的饭菜里加了点料,让他能好好睡一觉。 “他不会醒过来吧?” 连日来易殊归守在岑暮晓床边照顾她,整日整日地没阖眼,病情愈发严重,她不能在让他同她一起奔波劳碌了。 文轩还未得救,楚青青遇害也颇有疑点,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陆离拍着胸脯打包票:“当然了,你放心好了,够他好好睡几天了。” “你留下帮我照顾他,我去去就回。” 岑暮晓刚一转身,陆离便化为小龙跳进了她的袖口。 陆离道:“不行,我得保护你。” 他露出头来,又道:“月牙岛布有特殊法阵,没有我们蛟人带路,不会有外人能上岛,他待在这里很安全。” 岑暮晓无奈,回头看易殊归一眼,“那好吧,先去血灵山。” 血灵山位于衡山和泰山的交界处,因戾气太重,这里人烟稀少,鲜少有人踏足。 二人落地便看见一行泰山和药仙谷的弟子在山下徘徊。 泰山弟子们平举着的剑,立于不同方位,合力控术破除山上的屏障,他们剑尖的青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剑芒冲天,他们的衣袂翩飞。 远远望去,寥寥黑气在山上打转,山上和山下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屏障内的山上荒凉得寸草不生,屏障外的山下则是绿草如茵。 “有结界,谁在这里抛下的结界?”岑暮晓正疑惑,耳畔传来袅袅琴音。 和之前在轻尘教听到的一模一样,风诣之在山上? 泰山弟子尝试了许久,只听得剑光和屏障发出砰砰的剧烈撞击声持续了一阵子,那层护山屏障依旧纹丝不动。 药仙谷弟子差点笑岔气,“谁刚才说我们药仙谷不中用来着?呵,你们修仙的有本事你们怎么也破不了这阵法呢?” 一泰山弟子不服气,冲上去要打人,“你们连最基本的仙术都不会,得意什么?” 药仙谷弟子道:“术业有专攻,只要你们破了这结界,我们自有办法带你们上山,你们卡在了第一步,我们能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们泰山弟子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嘛!” “就这样还想灭了魔神,这救世的重任放在你们这些修仙的手里可真是不靠谱。” 泰山弟子咬牙切齿道:“你们找死!” 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泰山弟子齐齐剑指着药仙谷弟子。 “不想七窍流血的话,你们就别乱动!”药仙谷弟子对于剑道完全不通,但擅长制毒,此时纷纷严正以待。 薛赫廉上前拦下执剑的泰山弟子,呵斥道:“莫生事端,我们来之前师父便交代了他们药仙谷只负责解毒。”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药仙谷弟子藏好毒药,又是一句挑衅,“还是你们大师兄明事理。” 陆离低声道:“药仙谷的人这么嚣张?” “于掌门和风诣之决裂,现下只能靠他们进山了,他们自然嚣张。”岑暮晓听着柔曼的琴音飘远,瞬移到了山上。 上山畅通无阻,结界并没有挡住她,她不由想起那日她也是等着琴音停止后误入轻尘殿正殿。 “这里真的有戾气?”岑暮晓并未感觉身上有哪里不适。 陆离窜出来化为人形,脸上和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 “你受伤了?” 陆离摸了摸脸,指尖灵力运转,脸上伤口慢慢愈合。 “这里的确邪门,你小心些。”陆离走在前面探路,“还好这些戾气毒瘴只针对我。” “要不你下山去吧?”岑暮晓实在不忍心他陪着她受伤。 山上的毒瘴如一阵强劲的风刀子刮来,却单单只围绕着陆离,他用灵力护体,脸上和身上的伤口愈合后又裂开,如此反复实在寸步难行。 陆离仍是坚持挡在她身前,“我没关系的,我有龙鳞护着,不会伤及根本,受点疼而已。” “你靠后面,这黑风好像伤不到我。”岑暮晓小心防备地向前走。 陆离一脸欣喜,跟在她身后,“好。” 血灵山不大,二人很快行遍了整座山,没有发现文轩和素情的踪迹。 岑暮晓喃喃:“他们不会是被轻尘教的人转移了吧?” “岑姑娘在找我?” 岑暮晓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见文轩站在黑雾之中。 “可找到你了,我来救你出去啊。”岑暮晓向四周望了望,“素情呢?” 文轩一挥手,眼前缓缓浮现出一座木屋小院。 “这,你是在这里安家了?” “进来吧。”文轩推开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院内很幽静,整座山上只有这里没有黑雾笼罩,就是个普通农家小院。 没想到满是戾气的血灵山倒是个绝佳的隐居之地。 岑暮晓刚迈进去,地上的花草破土而出,逐渐萌芽。 文轩看着脚下的荒地长出了萌芽,微微一笑:“多谢岑姑娘了,给我这儿添了点生机。” “不用客气。” 岑暮晓讪讪地说,牵着衣裙微抬了一下脚,差点忘了自己有这种技能,一时没控制住。 素情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忙打开门,热情地招呼:“快进来。” 屋内空间不大,陈设很简单,但所需用具一应俱全。 素情见陆离脸上有划伤,对文轩道:“我让你早点出去接他们,不听我的,害人家伤成这样。” 素情看向陆离,“你没事吧?我们这儿也没有创伤药。” “我怎好打扰他们谈情说爱呢,那岂不是坏人好事?”文轩意味深长地一笑,看看陆离,又看看岑暮晓。 听文轩这么说,陆离顿时觉得他可以和文轩摆个把子,应该多在山上徘徊一会儿的。 他连连笑着说:“我没事的,小伤。” 岑暮晓白了文轩一眼,“瞎说什么呢你。” 素情招呼两人坐下,端上来一些吃食。 岑暮晓看似无意地问:“是风诣之安排你们在这里住下的?” 文轩点头道:“他不让我们下山,也并未对我们严刑拷打,还给我们安排了这个住处。” 见这二人苦尽甘来,像老夫老妻过日子一般岁月静好,岑暮晓便安心了。 素情笑道:“岑姑娘,风公子人真的不错,你不考虑考虑他么?”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秘密 素情一面说着,一面端上来一盘桂花糕,“他说你会来,还说你爱吃这个,我好多年没做过糕点了,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岑暮晓的心弦似被拨动了一下,随后神色又黯然下去,“他……他有心上人了。” 岑暮晓一听人提起风诣之仍是会神伤,陆离顿感不悦,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道:“味道不错,不过比我做的还差点,是吧,晓晓?” 文轩和素情相视一看,文轩笑道:“岑姑娘,平日见你挺聪明的,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这般糊涂呢?” 岑暮晓没有答话,默默地吃了一块桂花糕,突然怔住了,“这味道……你跟谁学的?” “怎么了?不好吃?”素情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还不错啊。” 岑暮晓眼眶湿润,心头涌上思念的阴云,低声道:“像我娘做的味道,她也喜欢往桂花糕里加少许盐。” “风公子教我的,没想到他一个矜贵公子哥居然会做饭,可比文轩强多了,不像他只会打打杀杀。”素情笑着打趣道。 “是,我什么都不会,那是因为我有福气,我家娘子聪明绝顶什么都会。” 文轩握住素情的手去揽住她的肩,素情没站稳,坐在他的腿上,难为情地推了推他,娇嗔道:“还有人在呢!” 文轩丝毫没觉着不好意思,开玩笑说:“怕什么?岑姑娘什么场面没见过,是吧?” 这两人太过腻歪,岑暮晓咽下一口桂花糕,别过头去,“你们随意……” 文轩和素情似是乐于困在这血灵山上,山下的人上不来,他们也下不去,大可舒舒服服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如此一来甚好,他们也无需她解救。 只是不知这里的护山法阵能支撑多久。 岑暮晓想得出神,陆离试探着伸出手去碰她的手,她却把他一拍。 “你跟我出来一下。”先前各种突发状况,她没能得空,是该好好和陆离说清楚了。 陆离乖乖地跟着她出门。 素情看着两人的背影,叹道:“风公子要是再不出手,这媳妇儿就跟别人跑了。” “他现在是众仙门讨伐的对象,他不可能让岑姑娘跟着他陷入危险。”文轩摇了摇头,能理解风诣之的心情。 “你怎么知道岑姑娘不愿意和他一起面对呢?有什么顾虑大方说出来让岑姑娘自己去选择不就好了?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就这么渐行渐远么?岑姑娘只是一介凡人,凡人的一生能有几年可以浪费?” 素情越说越生气,想到曾经的文轩也是为了她和望天门的安危而选择离开她,其结果一样没能力挽狂澜,所以一开始何必离开呢? 两个人一起面对不好么? 文轩一怔,他的素情还是如当年一般心思简单、直来直去。 “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你。”文轩抱住素情,“好在你还在。” 他一直认为魔是上天的弃子,直到他再次遇见素情,他突然觉得老天待他不薄。 素情的怨仍旧没消,用力推开文轩,坐到旁边。 能与文轩重逢是她心中所愿,可是她内心深处对文轩是有怨恨的。 她总设想如果文轩当年留在望天门,和他们共进退,以他的能力若拼死护住所有人,结局可能不会那般惨烈。 很多时候,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到了对方,而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 即使他们俩现在恩爱如初,但其实她心中是有一道阴影的。 素情眉心微低,眼中带着忧伤,沉默了半晌,苦笑道:“你确实错了,我也确有理由恨你,如果我爹娘泉下得知我又和你在一起了,大概不会认我这种不孝女。” 文轩蹲在她身前,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你要是恨我就打我吧,或者你拿刀砍我也行。” 说完,他化出魔刀递到她手中。 素情没有接过刀,只低下头,抚着文轩的脸,而后手指顺下去停在他的胸口,“你不是说我弟弟替我刺了你一剑,那便用不着我动手了。” 文轩垂下眼眸,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死不足惜,一剑又算得了什么?若你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我只希望你别再难过。” 素情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急道:“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文轩哄着她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素情望了望门外,见岑暮晓和陆离已走远,忽问:“你还没告诉我甘木种子到底在哪?” 文轩如实道:“其实甘木种子不是什么不死树,就算种出来也无法使人长生不死,这世上不存在长生不老之术,你们家族世代守护的是一个秘密,一个惊天的秘密。” 对于文轩所说的,素情完全没有印象,“秘密?什么秘密?” 文轩道:“你没有告诉我这个秘密是什么,你说一旦说出口必会牵连全族。” 他停顿一下,接着道:“至于甘木种子,其实你一直只有一个弟弟,元朗和元康并不是双胞胎,因为元康是甘木种子所化。” “当年多方势力觊觎甘木种子,你父亲也曾散布世上没有长生之法的消息出去,但是没有人相信,南宫玉和郭嘉执着地认为望天门藏有甘木种子,威逼利诱你父亲交出来。” “你父亲为了自保,只能选择毁掉甘木种子,就在他准备将甘木种子焚毁时,那种子通了灵性,化为一个长得和元朗一模一样的小孩,而且还存有和元朗同样的记忆。” “你父亲不忍心将活蹦乱跳的孩子杀掉,便收养了他,把他当作亲儿子对待,所以元朗和元康一直以为他们是亲兄弟,这件事只有你和你父母知晓。” 素情听完惊讶道:“竟是这样?” “我先前没告诉你,是因为一旦说出去,元朗和元康必定有危险。” 文轩双手紧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早已把元康当成了亲弟弟,你不希望他出事,你的父母死也没将这个秘密说出去,而我这二十年来守口如瓶,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第二百六十七章 血契 岑暮晓停在院子外,抛出一个透明结界将陆离护住,结界外不断有黑气飘来撞在结界上。 陆离隐约能猜到她想说的话,只没心没肺地笑笑:“看来我真的易招邪祟。” 岑暮晓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向他,直白地说:“陆离,我很感谢你九死一生化身成龙来到我身边。但是,我喜欢风诣之,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她喜欢风诣之的这份心意她都没告诉过风诣之,她没想到自己就这般脱口而出了。 陆离心中一沉,低声道:“可是他有莫染了。” 岑暮晓黯然地一笑,挽着腰间香囊上的细绳子,叹道:“我心里清楚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却没办法一下子把他忘掉。” 陆离直直地望着她,斩钉截铁:“我可以等。” “你很优秀,你是龙啊,我只是普通凡人,我实在不值得你为我牺牲和付出。” 她认识陆离时,他就对自己的身份格外骄傲,如今在她身边当个灵兽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 龙有傲骨,他本不该如此卑微。 她思量了下,道:“你回去吧,回到乐都山,回你师父身边,跟着我太委屈你了,你没必要……” 一句话未说完,陆离拔下颈部的一片龙鳞,拉起她的手划了一下,道:“对不住了。” 她手上刺痛,鲜血迅速融入龙鳞,片刻后,龙鳞化为一缕金光钻进她手中。 她含着被划破的手指,吮了一口:“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的逆鳞,以后你便是我的逆鳞。”陆离摸着颈部上血淋淋的伤,痛得嘴唇微微颤抖,“你休想甩掉我,从今往后,你在哪我都能感应到你,都能找到你!” “你这是何必!”岑暮晓无奈地叹气,研究好半天怎样将龙鳞取出。 她挽起衣袖,看着金光在她的经脉间飞快游走,她手上的伤口在愈合,龙鳞已完全融入她的血脉。 “别找了,你我已结成血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龙鳞不会从你体内消失,我便能时刻追踪到你,抱歉,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留在你身边。” 陆离的衣襟被鲜血浸染,他脸色顿时煞白,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陆离!”岑暮晓蹲下,他捂着脖子的指缝间全是血,她拿开他的手,他的脖子上有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龙鳞摘下相当于剥皮剔骨。 文轩推门出来,见此情形惊道:“你们这是?” “帮我扶他进去。” 两个人搀扶着陆离进屋。 岑暮晓悄悄叹气,这条龙太执着,她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了,却没想到他会为她伤害自己。 龙的逆鳞,触之必死,他自己剥离逆鳞,会不会死? 是不是她的话说得直接让人接受不了?可是她对他没那意思,不说出来又不妥。 她确不能认同陆离的感情观,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自是要尊重对方的意思的。 强扭的瓜不甜,她已然成了这个瓜,着实令她挺烦恼的。 “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个忙?” 文轩心领神会,立即道:“你先走吧,待他伤好了我送他下山。” 岑暮晓会心一笑,不愧是活了六百多年的穷齐,察言观色的本事了不得,她还没开口便猜出她和陆离之间的纠葛。 她拱手一揖:“多谢。” 话说开了,陆离却没想开,两个人分开一段时日,让他多想想,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她刚转身准备离开,素情对她说:“岑姑娘,你和风公子之间一定有误会,我看得出风公子是在乎你的,不然他也不会替你顶下解除文轩封印这个罪名。” 岑暮晓攥着衣裙,心里很乱,她和风诣之之间何止是误会,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素情上前,搭着她的肩膀,道:“他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并非有所图谋,而是想救我们,我和文轩不相信他是什么灭世的魔神,心地如此善良的人怎会是魔神?肯定是那些仙门的伪君子忌惮他的实力所编造的谎言。” 岑暮晓抿唇强笑,“我也不信他会灭世,但是,我和他不可能。” 素情又劝道:“风公子应该是不想连累你才选择不靠近你,但是人生寻得一真心人不容易,你莫要错过,有的人一错过便是一生,不要等将来后悔遗憾。” 岑暮晓看向门外,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是啊,遇到真心人不容易,可他的真心对待的人不是我,而是莫染。”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文轩一震:“莫染?你是说莫染?她是不是半魔?” “你认识?”岑暮晓微微一惊,只觉这世界太小,随即一想也属正常,毕竟他们是同族。 他们都是魔,他们才是一路人啊,她一个凡人,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卷入风诣之和莫染之间的爱恨纠葛。 文轩的思绪飘出去很远,恍然道:“何止认识,她是我们魔族圣女,那这么说风公子当真是扶桑神尊?” 神尊?他真的是神?可他为何说他是魔? 岑暮晓恍惚道:“他是说过他叫扶桑。” 文轩忽然想起了什么,“五百多年前,圣女为封印上古魔兽梼杌,砍下神木触动天诛,扶桑替圣女挡下天诛触犯天规神形俱灭,圣女为他殉情而亡,他们俩之间确实……” 素情忙打断文轩继续说下去,剜他一眼:“你个呆子!你说这个干什么!” 文轩的话回荡在屋内,在岑暮晓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她心中骤然一抽,只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颤声道:“他们确实爱得死去活来。” 他们之间原来这般……这般生死相依、刻骨铭心! 岑暮晓看着文轩,大彻大悟:“难怪,难怪连你也说我和你们圣女有几分相似。” 连文轩都觉得她和莫染像,风诣之同样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对她所有的好皆是因为莫染。 素情一时怔愣,好不容易劝得有些效果,全被文轩搞砸了,她在他背上用力一拍:“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我还得谢谢你们,不然我可能真的狠不下心……”狠不下心杀掉莫染为父亲报仇!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顾及风诣之,即便报仇会伤到他,她也绝不会再手软! 第二百六十八章 虐杀 岑暮晓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血灵山的。 她一路心不在焉,想了很多,她必须下定决心,彻底把风诣之放下。 她恨风诣之将自己当成莫染的替代品,她终会杀掉莫染,到那时他们即是仇敌,绝无半点可能,她必须正视这一点。 她从未想过伤害风诣之,但是,如若莫染身死,以他们俩的矢志不渝,风诣之会为莫染报仇而来杀她吗? 她落在海岸边,隔海遥望着被漫天金光笼罩着的月牙岛,陆离说没有蛟人指引,便不能进入月牙岛,她试了一下好像真的没办法直接瞬移进岛。 她在岸边找到一艘竹筏,打算划过去。 竹筏还没推出去,陆离出现在她身后,悠悠说道:“我说过你别想甩掉我。” 她一抬眼便瞧见陆离脖子上凸起的血色伤疤,“我听说龙的逆鳞不能拔,你真的不要紧吗?” “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不要紧。”陆离眼神里一团炽热,定定地望着她,“我的逆鳞在你身上,一旦你离我太远,我的伤便会加重,你真的不管我的死活吗?” 岑暮晓只觉无奈,淡淡地说:“你放心,我会找到办法取出你的逆鳞。” 这条龙怎得如此难缠!比先前的风诣之还…… 罢了,怎么又想起他了,他何时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了?他先前那般登徒子做派不过是他无聊才找她寻个乐子,他现在自有佳人相伴。 陆离神色忧伤,却依旧不气馁,“你也放心,我并未要求你现在便回应我,我只想在你身边陪你、照顾你,就像从前那样待在你袖口。” 岑暮晓摇摇头,眼神淡漠:“那随便你,但我不会再让你躲进我的衣袖。” 她既然已经明明白白地了解他的心思,又怎能再和他有亲密接触。 男女有别,这点分寸她得把握好。 “你要入岛,只能我带你进去。”陆离识相没有化为小龙,走到她身前带路。 岑暮晓只好妥协:“好,我要带走殊归,和他一起回华山。” 陆离一边施法,一边问:“你会和他成亲吗?”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可能会吧。”岑暮晓故意这么说,想斩断陆离的念想。 另外,既已放下风诣之,她便该试着去面对一段新的感情。 她和易殊归之间,终究是她亏欠易殊归更多。 她从来认为感情不能勉强,可她一想起风诣之和莫染,便有些赌气情绪。 凭什么她就一定非风诣之不可呢?他有什么好的?一个轻浮浪子就该和莫染这种心狠手辣的恶魔在一起! 正想着,陆离带着她落在了月牙岛入口。 岛上景色宜人,树木是郁郁葱葱。 二人穿过一片丛林,陆离嗅了嗅,顿住脚步,“不对劲,有陌生人上岛了!” 月牙岛地处南海海域,是一座孤岛,四面环着蔚蓝无际的大海,因飞到天空向下俯视时看起来像是道弯月,是以被称作月牙岛。 这里曾是陆离的父母生活过的地方,也生活着很多生于南海的蛟。 平日里蛟都在海里,偶尔上岸来便是在月牙岛落脚。 五百多年前,噬元灵出没大肆捕食蛟,大家为自保就合力在此布下阵法。 在岛上如果不被允许便无法登岛,寻常术法更无法施展。 见陆离面色焦急,岑暮晓宽慰道:“你别急,有可能是你的族人带人入岛了呢?” 陆离摇头道:“你不懂,这里的蛟人世代避世排外,我和这里的族长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他才同意让你进来的。” “……”岑暮晓眨了下眼睛掩饰尴尬,还好她在岛上的这些天都是昏迷状态,除了陆离和易殊归,她也没见着岛上有其他蛟。 她又问:“那殊归,你是怎么带他进来的?” 陆离答:“我未过门娘子的弟弟。” 害!就不该问…… 岑暮晓岔开这个话题,“那我们快回去看看吧,应该没事,你别担心。” 行至丛林深处,能望见一座座房屋,易殊归便是被安顿在北面的一间小木屋。 静。 岑暮晓张着耳朵听,听不见一点声音,以她的听觉,若屋内有人在,她一定能听见细小的呼吸声。 易殊归醒过来便离开月牙岛了? 她不由有些心慌,右眼皮一直跳。 她几乎是狂奔着推门进屋,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眼前的场面让她窒息了几秒。 易殊归垂着头,瘫坐在床边,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剑,剑完全插入他的身体,鲜血染红他的白衣,洒满一地。 屋内的床上、墙上全是血,如同一朵朵在黑色梦魇里绽放的血红的花。 而易殊归的身上远不止胸前一处伤口,他的身上、手臂、腿上皆有不同程度的划伤,近乎是皮开肉绽。 陆离震惊不已:“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岑暮晓只觉视线模糊,脑子里天旋地转,快要站不稳,她撑在桌子上,不敢上前去看。 她恍惚地跌坐在地,重复念着他的名字:“殊归……” 她颤抖着伸手去探易殊归的鼻息。 没有,没有呼吸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会有事的……” 岑暮晓努力保持镇定,缓缓拔出易殊归胸口的剑扔在地上,她将他抱在怀里,运转灵力,霎时间红光弥漫她整个掌心,她手腕一转,覆在他的伤口。 红光一股股涌入易殊归的身体,他的鲜血早已凝固,任凭她使用再多灵力也不起任何作用。 她兀自不放弃,加重手中的力量,整间屋子笼罩在红光之下。 她忽然胸口猛地剧痛,吐出一口血,她擦掉唇边的血,指尖仍旧红光流转。 见她伤心痛苦的样子,陆离心里亦是不好受,赶紧抓住她的手,急道:“晓晓,你冷静点。”如果他没有给易殊归下迷药,会不会就…… “你别管我!”岑暮晓撕心裂肺地大喊,一面甩开他的手,继续施法。 陆离查看易殊归的伤口,他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他是在半睡半醒中遭人虐杀,这个人一定恨毒了易殊归,才会下这般毒手,而致命创伤是胸口的一剑。 “晓晓,你冷静一下,你看看,这剑是不是你的望舒?”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弥留 岑暮晓茫然地拿起地上的剑。 竟然真的是望舒…… 又不太像望舒,她的望舒很轻,剑刃极薄,而手中的这柄剑外观与望舒无异,却要比望舒重一些,像是剑里多出了什么。 此时,她无心研究望舒的变化。 有人用望舒杀了易殊归,而她的望舒先前落在了轻尘殿。 她不敢再往下想。 灵力涌入已达到极限,易殊归咳出一口血,睫毛微颤,缓缓半睁着眼,伸出想去摸岑暮晓的脸,但自己的手那么脏,他抬起的手顿了顿。 “殊归,你没事了?”岑暮晓不顾他手上满是鲜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哽咽着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的,我们还要一起回华山,我们说好的。” 易殊归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一直以为他早已做好死亡的准备,没想到真快要死的时候会这般不舍。 幸而弥留之际还能见她最后一面,此生已无憾。 他轻抚过她湿漉漉的脸,替她擦掉眼泪,却又留下鲜血,他无力擦干,颤声道:“晓晓,回去之后,嫁给我,好不好?” 岑暮晓看着他瞳孔正在放大暗淡,他的眼眸漆黑,犹如一潭死水渐渐无光,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们马上成亲,你给我撑住!” 说着,她再次动用灵力为易殊归疗伤,红光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她也越发体力不支,冷汗涔涔。 易殊归眼中噙着泪,挤出一个苍白的笑,绝望地凝视着她,声音发颤:“我逗,逗你的……你当我没说,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陆离忙上前和岑暮晓一起为他注入灵力疗伤,一面问道:“易公子,是谁伤的你?” 易殊归眼中似有漫天火焰在焚烧,抓住岑暮晓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凄声道:“风诣之,小心风诣之,他已失控……” 岑暮晓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手无力垂落,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整个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岑暮晓重新将他抱起,抱着他的头,口中不断喃喃:“殊归,殊归,别玩了,你起来……逗我有意思吗?你真的吓到我了,你快起来啊!” 他死了,他死了么? 她蓦然想起她初入华山遇见易殊归时,他说:“你叫岑暮晓?人小小的,名字也带个小字,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小好了。” 她一开始并不喜欢被人这么肉麻地叫,啐道:“文盲,我名字里的‘晓’又不是大小的‘小’!” 他吐了吐舌头,“你就是比我小,我才不要叫你姐姐,小小,小小,我就要这么叫。” 她以后终是再也听不到他笑着腻歪地唤她了。 她心中一痛,思绪飞转,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易殊归拽着易寒的衣袖,哀求道:“爹,她知错了,你别打她,要打就打我吧!” “师父,我没说错什么。”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跟没事似的,倒是急坏了易殊归。 易殊归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脑子有病啊,你是找打吗!” 眼前场景突然一换,她仿佛来到郭怀阳喂她药丸逼她承认放出穷奇的那一天。 易殊归自责于没能保护好她,深深地看着她,道:“嫁给我,我想一辈子照顾你。” 后来他私下跟她说:“说实话,你演技挺拙劣的,可能是我太了解你了,一眼就看出当时你是装中毒,不过,不重要,无论如何,我都信你,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那个无条件相信她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记得曾有人对她说:“凡人一生太过短暂,不要等失去了再后悔。” 是啊,她从未好好珍惜过他,他才十九岁,为了她,他整日病痛缠身,又因她死得不明不白。 她怎么就将他一个人丢在了月牙岛呢?他被人重伤的时候该有多绝望! 一步错,步步错。 她还没来得及去试着接受他的心意啊! 她恍惚地看着双眼紧闭的易殊归,想着他刚刚说的话。 风诣之…… 易殊归让她小心风诣之,和他有关吗?可他和易殊归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此狠手? 她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念头,真的是风诣之杀死易殊归的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迅速抓起望舒,将易殊归平放在地上,道:“你帮我送殊归回华山,我去去就回。” 陆离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晓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不要冲动!” 事已至此,岑暮晓反而镇定下来,怔怔地说:“我不冲动,我很清醒,我只想弄清楚真相。” 她推开陆离,向着门口走去。 陆离闪身挡在她身前,看向易殊归的尸体,暗暗叹气。 说起来,易殊归之死他有一定的责任,若他当时听了岑暮晓的话,留下来照顾他,他可能就…… “晓晓,你要怪就怪我吧,我只求你别去送死,你打不过他的!” 岑暮晓握剑的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淡道:“我不怪你,你让开。” 陆离见劝阻无效,只好作罢,“好,我把易公子的……”想说尸体,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他停顿下来,立即改口:“我会带他回家,你处理完你的事情便直接回华山,我和他在华山等你。” 岑暮晓点头,随后足尖一点,片息之间,人已闪至荀阳城东的那片花海。 花海之中,她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元康和魏林嫣。 他们俩正在寻找什么,刚一转身也看见了她。 元康见她身上染了一大片血,迎上来道:“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岑暮晓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魏林嫣看她神情怪异,一定是有什么变故,看元康一眼,又看向她道:“我们来找你啊,原来你已不在轻尘教了。” 岑暮晓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你们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魏林嫣和元康一愣,魏林嫣又道:“你还要去轻尘教?你怎么进去?我和你二师兄找了几天也没能找到入口,其他各大派都派人来探过,也没有找到。” 要不是没找到,几大派早已攻上轻尘教了。 岑暮晓没有答话,身形一转,脑子里想着殿内场景,瞬间落在轻尘殿。 第二百七十章 无心则无痛 “你来了。” 风诣之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椅上,见岑暮晓过来,缓缓站起,似是早料到她会来。 轻尘殿的阵法对她无效,她可以自由出入,他并没有想过避开她。 岑暮晓心中骤然一紧,易殊归的死当真与他有关么?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他的胸口,若他杀了易殊归,必遭反噬,他的身上一定会有相同的伤痕。 可是,他的气色和红衣上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她还在为他找借口,她在心中骂自己被爱情冲昏头脑,竟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如此这般,她实在对不起死去的易殊归。 她冰冷质问:“我师弟易殊归是不是你杀的?” 风诣之目光沉痛,苦笑道:“从你来到这里,便已认定他是我杀的,对吗?” 岑暮晓单刀直入地又问:“那是你吗?” 她手中的望舒一来到他身前便止不住抖动,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剑鸣。 风诣之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 岑暮晓死死握住望舒,深深吸一口气,淡道:“那你告诉我,我的望舒为何会成为杀死殊归的凶器?” “那是他的命,他从出生到死亡都被安排好了,他的宿命便是死在望舒之下。”说完,风诣之低咳一声,极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 岑暮晓忽然想起从前玉茯苓对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什么深受命运摆布,什么天意的提线木偶,与此刻的风诣之一样,原来他们都是神啊,她可真是后知后觉。 “我不懂你们这些神灵说的神神叨叨的理论,我只知杀人偿命,我定会为殊归报仇!我再问你一遍,是谁将我的望舒送到殊归身边的?” 风诣之眉头微凝,怔怔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你都想起来了?” 岑暮晓双眸带着彻骨的寒,一字一顿道:“是啊,扶桑神尊。” 风诣之感到不安又有些欣喜,五百多年了,他独自守着他们之间的回忆已五百一十九年了,她终是想起来了? 他盼望她记起,又盼望她记不起。 她如果记起他,她会不会就能舍得放下一切跟他走? 但是,若她记起所有仍是不愿呢? 风诣之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你要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是瞒了你,那是因为易殊归一天不死,你的魂魄便一天不能归位,我不想再一次见你魂飞魄散,我害怕失去你,我也会害怕……” 岑暮晓用力甩开他的手,摇头惨笑,眼中含着泪:“所以,真的是你害死了殊归?” 她不明白他说的魂飞魄散和害怕失去她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又将她当成了莫染? 现下,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她无心去追问他说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风诣之步子虚浮,后退几步,犹如坠入万丈深渊。 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既然如此,她为何不信他? 岑暮晓定定地对上他的明眸,瞳孔开始微微泛红,眼中似有一团烧得正盛的火,透过她的眼能看见火苗窜动。 “惑心术?看来你真的全想起来了。”风诣之低低地笑,笑得格外凄凉,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 她不信他,为逼他说出实话连惑心术都用上了。 那是她前世最擅长的魔族术法。 五百多年,数十万个日日夜夜,他对着她破碎的魂魄倾诉,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告诉她,他有多恨她。 她想起来了,所以现在她是张颜,她也是岑暮晓。显然,岑暮晓对易殊归的感情胜过张颜对他的感情。 天帝和冥王说得没错,她就是他的魔障,是将他拉下神坛,将他拽入地狱,让他生不如死的魔障! 无心则无痛,无痛则刚强,他总算明白天上那些没有心的神灵为何会这么认为了。 岑暮晓见他难过痛苦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忍,可是,一想起易殊归惨死,她便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心慈手软! “易殊归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她发力加重惑心术,紧盯着他的双眼。 风诣之眼神一滞,淡道:“是与我有关。” 岑暮晓心头骤沉,仿佛沉入海底深处,令她无法呼吸。 “是谁杀了易殊归?”她不愿相信,她需得反复确认。 易殊归临死之前让她当心风诣之,而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是否算是信不过易殊归? 她在心中暗暗道:“殊归,对不起。” 风诣之口中泛起一股血腥味,他使劲掐着手指,试图摆脱惑心术的控制。 “不是我,是……”一口气憋在他的胸口,痛得他直不起身子,他俯身扶住桃树,忽然涌出一口血,浸红飘落在地的花瓣。 岑暮晓忍住想搀扶他的冲动,再次发力,尖声道:“是谁!” “够了!”玉茯苓娇喝一声,地上落花震起,打断了岑暮晓的惑心术。 与此同时,她挥出一缕灵力让风诣之昏睡过去。 风诣之双眼一闭,软软倒下,玉茯苓接过扶住他,瞪着岑暮晓,怒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玉教主此言何意?”岑暮晓侧过身不忍去看风诣之。 玉茯苓一向说话语气温柔如泉水,此刻却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厉声责问:“他已经说过不是他杀了你师弟,你为何苦苦相逼?” 岑暮晓沉默不语,心中一样痛得如同千刀万剐。 玉茯苓看着面色冷沉的她,又道:“他为你伤成这样,但凡你多留心一点,都能发现他对你的用心。你当真没有心吗?” 他真的受伤了?他确实遭到了杀死易殊归的反噬!岑暮晓在心中反复纠葛,不能这样,不能同情害死殊归的人,不能对不起惨死的殊归! “因为我?难道不是因为反噬吗?” 玉茯苓怒极反笑,只觉无奈:“你好好想想,若他要真要杀你师弟,用得着拿你的剑去杀吗?以他的本事若要一个人的命,他大可毁尸灭迹,又怎会让你有怀疑他的机会!” 岑暮晓细细思索,有些动摇,低声道:“他说殊归的死与他有关,殊归临死前告诉我是他……” 玉茯苓不想再听下去,毫不客气地打断:“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岑姑娘,你现在已听不见、看不清任何真相了,你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 第二百七十一章 是我心甘情愿 玉茯苓头也不回地搀扶着风诣之进屋。 刚躺下,风诣之睁开眼,问道:“她走了?” “你不会怪我赶走了她吧?”玉茯苓一捻指,屋外半空中降下一阵花瓣雨。 随着花瓣落下,轻尘教大殿的位置再次发生变化,转了一个方向。 众仙门已派遣好几波人马前来探查轻尘教的具体位置,现在,她每天都得耗费大量灵力加固轻尘殿的迷阵。 风诣之静静地躺着,沉默片刻,手中幻化出一道蹦蹦跳跳的荧光。 他淡淡地说:“魂魄还没给她。” 这两魄还给她以后,他们便不必再有任何瓜葛。 她如今这般恨他,甚至想杀他,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的轨迹朝着应该发展的方向前进了。 她最终会成为灭掉魔神的救世英雄,此前她背叛仙门的种种,人们都将不会再追究。 虽此前出现诸多变数,最终走势却迷迷糊糊和他的原定计划相差无几。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真的恨上他、不信他,他会这么痛。 “我会给她的,你别操心了。”玉茯苓接过那两缕残魂,无奈叹息:“若不是她硬要救他父亲,你本不用动用魔神之力为她聚魂。” 他们原计划利用五大派掌门驱动聚灵盏,可是岑暮晓那么一闹,风诣之和众掌门翻脸,便也指望不上几个掌门了。 于是,他动用魔神之力凝聚了那块碎得离谱的一魄。 魔神之力向来只能毁灭万物,让那些古怪邪恶的力量帮人凝聚魂魄,他们自是不肯的,除非和他们交易,将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完全交给他们。 风诣之怎会如他们所愿,不得不说,他的意志力不是一般得强大。 动用魔神之力凝聚魂魄时,他几近迷失,他奋力稳定心绪,那力量拼命挣扎,从胸腔内将他的肋骨生生撞断了好几根。 撞断再愈合,如此反复多次,直到他成功将那一魄凝聚成功,因此他身受重伤,导致莫染身上的束缚失效逃出了轻尘殿。 风诣之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她要救她父亲人之常情,我没跟她说过我的计划,她自然不知。” 玉茯苓直摇头,“或许你可以告诉她,反正她现在都想起来了。” “我不想说,没必要。”风诣之赌着一口气,他恨她心里从来不会只有他,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玉茯苓不再规劝,虽她一直认为风诣之顾虑太多,为岑暮晓考虑得太多,才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风诣之用心良苦,只有岑暮晓视而不见。 她是有点气愤的,替风诣之气愤,所以她能理解风诣之的痛处。 她想起若干年前檀溪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神既炽热,又愤恨,对她说:“玉茯苓,我知道你接近我另有目的,你以为你很聪明么?不过是我不愿拆穿罢了。可是怎么办,我无法忘掉你,除非我把这颗心剜出来毁掉。” 那时她不懂檀溪的心,不懂无心神灵生出一颗心是何意义。 在她眼里,情爱不过一场云烟,转瞬即逝。 她生在煞气丛生的蛮荒之地,自她修成人形便遭花灵一族唾弃。 她本是精灵,却被称为邪媚的花妖。 她怨,她恨所有瞧不起她的人。 她贪图天界的荣耀,只一心想着飞升成仙,改变自己的命运。 檀溪在世时始终不曾渡化、感动她,因为她从没有心,她更不会傻傻地为谁生出一颗心。 她从未想过魅惑檀溪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那时在他身边当贴身侍婢,想着能经常出入天机阁,看看自己能否成仙的机缘线就够了。 她的目的便是通过机缘线及时修改自己的修行方向,尽快渡劫飞升,获封神籍。 她看见她的机缘线与檀溪交叉,不可挽回。 她退缩了,她不敢再留在檀溪身边了,因为他会死,因为这颗心而死,她必须为他找到避开劫难的办法。 她慌不择路地去求后土大帝救檀溪,后土大帝怒斥道:“你窥探天机已然触犯天规,一介花灵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她被关入天牢,被罚择日天诛。 檀溪来见她,抱住她,对她说:“尊上一向仁慈,他并非不讲情理,你等我,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能为我的安危着想,我很开心。” 她愣了一下,实话实说:“我只是不想你因我而死,我若背负孽债,必定不能成仙,你们这些天生天养的神仙哪里懂得我们普通花灵想成仙有多难。” 檀溪缓缓放开她,黯然离去。 没过多久,她从天牢出来,她望着灰飞烟灭的檀溪,她以为她会无动于衷。 她没有心怎会为他心痛?结果,她大病一百年没能恢复人形状态。 后来,她才知那时檀溪和后土大帝打了一个赌。 后土大帝告诉檀溪,若她能为他生出一颗心,便说明两人心意相通,可化去二人的劫难,如若不能,她提前窥探天机并试图改变必遭反噬而亡。 檀溪等着她,却等到心灰意冷,最终他为成全她,剔除自己的仙根渡她成仙。 檀溪成功挽救了她,她没有遭到天道反噬。 她终日以泪洗面,而她依旧没有心。 檀溪死了,她都没有为他生出一颗心,他该有多失望! 她后知后觉,她一定是爱他的,可她此前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半点没有! 如今的岑暮晓和当年的她几乎一样,一样的狠心绝情、不知不觉。 思绪回到现在,玉茯苓忽问:“扶桑,你怪她吗?得不到她的回应你恨她吗?” 恨吗? 值吗? 风诣之也在心中问自己。 岑暮晓不信他,像审犯人一样看向他时,他真的又恨又痛。 他设身处地想过,若今日异地而处,他会信她,他会无条件信她。 他终是低估了易殊归在她心中的分量,更是低估了三生石的威力。 他凄然一笑,低声道:“是我心甘情愿,能怨谁呢?” 玉茯苓在心内唏嘘一阵,才道:“我问过辛夷了,他这次倒是没有卖关子,你当时在吕梁救下元朗,元朗陷害郭怀阳众叛亲离,诸多变数令琼林提前历劫结束,可是她的怨恨未消,莫染苏醒确与她有关。”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岑暮晓在脑子里不断想着风诣之的回答和玉茯苓的话。 她是否错怪他了? 她无意间使出的是惑心术?她确能感受到风诣之不受控地吐露真话,他说不是他,正当他要说出是谁的时候玉茯苓出现了。 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他们在替谁隐瞒? 如果不是风诣之,易殊归为何会死前说出让她小心风诣之? 月牙岛极为隐蔽,凶手是怎样上岛的? 她待在原地,看着漫天花瓣雨降下,突然想起乐都镇的那场花瓣雪。 花瓣雪过后,她的眉间多出一个花钿,同时似乎她便没再入魔。 会不会…… 她想回去问清楚,她刚一转身,发现背后的场景变换,不再是她熟悉的院落。 她试着再次想象殿内场景,却没办法顺利进入轻尘殿。 轻尘殿应是换了阵法,风诣之这是在防备她了? 她想不通,风诣之看着她时为何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他的莫染不是已经回到他身边了么? 她刚走出那片花海,一大波仙门弟子迎面而来。 于世恩一挥手,喝道:“将她拿下!” “舅舅,你这是干什么?”魏林嫣拦在于世恩前面。 岑暮晓进入轻尘殿之时,魏林嫣和元康一直在外守着,眼见着一大波人马前来。 元康着急忙慌地发传音符给岑暮晓,让她尽快出来,她却没有回应。 这好不容易出来了,正好赶上于世恩带人来了。 于世恩斥责道:“嫣儿,回去再罚你!你别给我添乱!” 岑暮晓拔剑指向虎视眈眈的仙门弟子,道:“于掌门这是何意?我听说先前你已和我师父达成一致,将我交由华山处置。” 元康道:“是啊,于掌门,我师妹是对是错我们华山自会定夺,你要抓她可有问过我师父的意见?” 于世恩示意弟子们先行停下,沉声道:“我只是想请岑姑娘前往泰山商讨如何诛灭魔神,我想你是明白事理之人,定不会拒绝。” “魔神?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魔神,我也没本事出谋划策,于掌门另请高明吧。”岑暮晓一面说着,一面从人群之中穿过,走向花海之外。 “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上百名弟子拔剑指向岑暮晓,她这才看清,除了泰山弟子还有一些其他门派的人。 泰山这是有备而来,找不到轻尘殿所在,便想利用她锁定轻尘教的位置。 “舅舅!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魏林嫣展开双臂挡在岑暮晓前面。 “别伤了小姐。”于世恩一抬手,众人听命稍稍收回剑。 于世恩缓缓道:“我听说你可自由出入轻尘殿,作为仙门的一份子,自当要为诛杀魔神救世尽一份力。” 岑暮晓在心中冷哼,虽她怀疑风诣之与易殊归的死脱不开关系,但若风诣之真要灭世,早就荡平仙门了,又怎会放任一波又一波的仙门弟子前来打探消息! 自始至终,风诣之并未滥杀无辜,他杀的皆是有罪之人。 这些人只怕是灭魔神是假,想得到甘木种子是真。 原以为衡山覆灭天下便可太平,没成想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天下仙门众多又何止衡山一门有野心! 岑暮晓失望地看着这些修习所谓正道的人,冷道:“我不清楚轻尘殿在哪,你们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元康一听这话急了,忙压低声音道:“小师妹,你就告诉于掌门吧,以风公子的实力必能自保,我们先回华山。” 岑暮晓微微抬眸,淡道:“告诉他们,让他们去送死吗?” 元康一时语塞,易寒嘱咐过他,让他看好岑暮晓,不能让她再与众仙门硬碰硬。 以岑暮晓这种固执性子,他哪里劝得动她?他在心里盘算要不直接把她打晕带走。 萧长渊从队伍中走出来,怒道:“岑暮晓,当日你为噬魂魔伤我多名嵩山弟子,我们还没治你的罪,现在给你机会将功补过,你别不识抬举!” 岑暮晓轻笑一声:“将功补过?我又没错何需补过?再者,你们不是风诣之的对手,进去便是送死,你们再这样逼他,他本不想灭世也得灭世了。” 此言一出,队伍中有一个人道:“你为何屡次为那妖邪说话,你难道忘了你师弟易殊归是怎么死的?” 岑暮晓一愣,易殊归身死的消息应刚传回华山,除了她、陆离和凶手知晓,其他人不可能得知,这个人是如何知情的? “什么?殊归……殊归死了?”元康瞪圆了双眼,惊愕地望向岑暮晓。 于世恩和萧长渊也是一怔,齐齐看向说话的那个弟子。 岑暮晓眼底闪过一丝悲恸,随后迅速闪身至那人身前,掐着那人的脖子,厉声质问:“你从哪得知这个消息的?” 那人憋红了脸,颤道:“我……我听人说的,是风诣之杀了易殊归!” 岑暮晓直视着他的双眼,“谁?听谁说的?” 这人明显带有目的性地将她和风诣之联系在一起,怕是想借她的手对付风诣之。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纷纷对这个人的身份存疑—— “这个人是谁?你们认识吗?” “没见过,哪个门派的?” “华山掌门之子易殊归真的死了?” “我不知她的身份……”那人迫于岑暮晓惑心术的压力,差点说出实话,却似被一股力量控制,登时口吐白沫,化成一缕黑烟散去。 “魔?!” 底下一片哗然,仙门弟子中竟然混进了魔? 岑暮晓顿时明了,如果是魔,又与风诣之有关,那便极有可能是莫染。 所以易殊归是莫染杀的? 难怪风诣之拼命摆脱惑心术的控制不愿说出真相,他为了包庇莫染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又是莫染! 岑暮晓双拳紧握,双眸似正焚烧着烈火。 于世恩见她神色古怪,立时趁热打铁:“这么说,风诣之当真杀了易殊归?” 萧长渊看一眼于世恩,附和道:“他是心狠手辣的魔神,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岑暮晓,你同门师弟死了,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岑暮晓面色沉凝,不客气地说:“仇当然得报,冤有头债有主,我华山的仇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敌对 元康已泪眼模糊,仍是不敢相信易殊归已死,茫然地看着岑暮晓。 岑暮晓垂了垂眸子,憋住快要涌出的泪水,低声道:“二师兄,我们回去吧。” 于世恩大喝一声:“不交代出轻尘教的位置,你休想走!” 唰唰唰—— 耳边剑鸣声此起彼伏,众人再次拔剑围住岑暮晓和元康。 魏林嫣急忙拉了拉岑暮晓,小声说:“不如你先跟我一起去泰山,你放心,我舅舅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魏姑娘,多谢你的关心,只不过我确实不想助纣为虐,我的仇人并不一定是风诣之。” 岑暮晓不为所动,她心下已有计划,易殊归尸骨未寒,楚青青伤重未愈,她必须先回一趟华山,报仇之事需得从长计议。 萧长渊怒声道:“我听你这意思是硬要站在邪祟那边了?” 岑暮晓冷静沉着道:“我已说过,我不清楚轻尘教所在,轻尘殿已更改阵法,我也没办法进去。” 萧长渊发问:“那血灵山呢?你也没进去过?” “从未。”岑暮晓面不改色,“我听说那里遍布毒瘴,我为何要去送死?我奉劝各位莫要为了所谓的长生不死过早搭进自己的命,不值当。” “没一句实话!你若非要与妖邪为伍,那今日便一并算算你和风诣之当日杀我嵩山弟子的这笔账!”萧长渊挥手,他的弟子们同时捏诀控剑。 剑刃平直横在岑暮晓眼前,却如静止一般无法靠近她。而后,他们的剑同时掉转,指向他们自己的眉心。 几个修士惊恐大叫—— “邪术!她也会邪术!” “她早已入魔,在渭源村时我们很多人都看见了,她双目血红,周身都是魔气!” “她和风诣之一样都是邪祟,应一并诛杀!” 岑暮晓向着说话之人看去,原是和她一起去往渭源村探查诅咒之谜的几个泰山弟子,他们被风峋控制不得脱身时,她曾出手相救过。 可笑至极!她曾经竟然为了救他们身受重伤,这群人委实恩将仇报! 呵,风峋当时劝她不要管他们,真应该听他的,忘恩负义之人死不足惜! 她凝神蓄力,手心红光万丈,几个泰山弟子眼前的剑尖直直向着他们的脑门刺去。 魏林嫣抓住她的肩膀,轻斥道:“岑暮晓,你是不是疯了?你真要与我们为敌吗?你这般行事,你师父今后该如何面对众仙门?他才刚失去儿子,你要雪上加霜吗?” 岑暮晓想了想,收回手中的力量,指向泰山弟子的剑并未落下,几个人欲拿回自己的剑,却发现无法成功控剑。 于世恩目光一沉,遏制住怒火,发号施令道:“我们五岳本是同气连枝,易掌门不在场,我们可代华山攻入轻尘教为易小公子报仇铲除风诣之及其同党!” 说罢,众人再次举剑,如急风骤雨般飒飒激射。 岑暮晓不想伤及这些人,登时抛出一个结界挡在身前。 呲呲呲—— 所有剑芒打在结界上,结界顽强抵抗,没有丝毫破损。 “诸位自便。”岑暮晓傲气凌人地扫了众人一眼,欲拉着元康瞬移回去。 现如今,她已经是人们心中的邪魔了,也不再怕暴露实力。 “铲除我?好大的口气。”狂傲冷冽的一道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伴着山谷间的回响。 众人一惊,纷纷向着声音源头望,“谁?” 岑暮晓脚步一顿,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一抹红影骤然浮现,落在树上,他悠悠一笑:“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此,让岑暮晓走吧,为难她有什么用?” 众人一直嚷嚷着要除掉魔神,当风诣之真正出现时,不少人却望而却步。 于世恩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沉声道:“华山掌门之子是否被你所杀?” 风诣之躺在树枝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十分悠哉自在,“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于掌门如今这仙督的位置坐得可真是尽职尽责啊,不远千里过来就为给华山讨回公道?人家华山弟子都没说话呢。” 岑暮晓目光如炬投向他,冷道:“你这模棱两可的说法究竟是要袒护谁?” 风诣之佯装吃惊,坐起身来,淡淡然道:“你怎么还不走啊?你师弟的丧事不用你回去帮忙操办?” 看着他这幅冷漠无谓的表情,岑暮晓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指尖迅速捏诀一剑猛然掷向树干。 “锵”的一声,大树剧烈抖动,树上的叶子散落飘零。 风诣之稳如泰山地坐着,看向她,眼神沉静淡漠,“你的望舒还未生出剑灵,杀不了我,若要给你师弟报仇,且回去等着,等着剑灵问世,再来找我寻仇吧。” 众人皆愣了神,风诣之和岑暮晓是真的闹掰了? 先前风诣之那么维护岑暮晓,看样子因为易殊归的缘故,两人已势同水火。 岑暮晓微微一愣,他为何当众告诉她杀他的办法,竟与无涯所说相差无几。 她的心头一沉到底,为了护着莫染他居然可以不要命! 五百多年前,他为她挡下天诛,如今又为她对抗天下。 如此深情,要不是莫染杀了她最亲近的人,她都该羡慕莫染有风诣之这般疼爱了。 岑暮晓怒声问道:“是莫染杀了我师弟对吗?” 风诣之眸光一闪,随后跳下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坦然道:“是我,是我杀了易殊归。” 岑暮晓冷哼道:“你究竟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在轻尘殿内,她用惑心术逼问,风诣之都不曾承认是他杀了易殊归,一提起莫染他便认了,这更加说明莫染才是凶手。 风诣之唇角微翘,挂着一记强笑,赌气似地说:“像我这种邪魔外道自是没有一句实话的,你何必再问?只管来找我寻仇好了。” 这时,人群中有个人凑到于世恩和萧长渊身边,低声道:“于掌门、萧掌门,我听说风诣之原是堕神扶桑,天界有天规,神族不能随意干涉人间之事,不能造杀孽,所以他有弱点,只要他伤人,会遭同等反噬、痛不欲生,我们可用人海战术攻击他,必能将他拿下。”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本无心 说话的那个人说得极小声,但在场修为稍强一些的修士都听见了。 于世恩惊得半晌没说话。 扶桑…… 思索片刻,脑子里似有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他想起来了,他们泰山所习木系术法的创造者正是花神扶桑。 这个扶桑神尊五百多年前曾袒护过一个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半魔! 奇耻大辱!泰山的开山祖师竟是这种邪神!简直是有辱泰山门楣!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那这么说逼疯松鹤道长的神灵就是风诣之?” “呸!什么神灵!就是邪魔!与魔为伍的神能算是神吗?” “天界败类!松鹤道长当年被骂成疯子,原是受他所害!” 风诣之一眼扫过喧闹的人群,又望向天空,冷道:“帝俊,你终于出手了么?” 毫无疑问,凡间关于他的记忆都恢复了。 天帝想借人族之手除掉他,让他死在他曾经庇护、救过的人手中。 不愧是天帝,将一招杀人诛心玩得淋漓尽致! 可是,他的弱点只有岑暮晓知晓,她真的恨他到这般地步了? 他对她毫无防备,她却将他的致命弱点透露给一心要他的命的人! 他看着她,神色悲凉,缓缓向她走近,颤声道:“你……当真又想要我的命?” 岑暮晓不懂他为何要说“又”,她其实从未想杀他,她只是恨他为了替莫染遮掩连命都不要,还一副对她用情至深的模样。 她实在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的目光中尽是绝望和悲恸,犹如一把利刃在她的心上剜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恨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你欺瞒我从不肯实话实说。” 风诣之那双明亮的眸子忽然间失去光华,黯然道:“我本无心,为你生出的一颗心是会痛的,它不跳了依然会痛,从前到现在,你可曾有半点心疼过我?” 岑暮晓听得茫然,面上自嘲一笑:“为我生出一颗心?难道不是为了莫染吗?” 风诣之恍然想起莫染对他说:“她抱你、吻你、和你表白的举动都是受了我的影响,你当真分得清你爱的人是谁吗?” 所以,岑暮晓是在怀疑他的心意?她那时顶着莫染的脸和他度过了短暂的几年,她是否也认为他爱的人是莫染,而非藏在莫染身体里的她? 他想向她解释,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大声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是堕神!不除掉他的话他就是第二个洌天!大家上啊!杀了他替天行道!” 众人跟着应和——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 一霎时,半空中无数道剑光闪过,各个方向又涌上不少各门各派的修士。 乌泱泱的一片,犹如大军压境,包围了整片花海。 风诣之这边只有他一人,他定睛一看,其中有部分人是没有修为根基的普通人。 帝俊这是要逼他杀掉这些人,让他成为千古罪人! 此刻,九重天之上—— 天帝俯视着脚下的人间,冷笑道:“扶桑啊,你不是想普度众生吗?本尊成全你,被你庇护过的凡人背叛伤害的滋味如何?” 旸谷炎阳殿—— 太子昊掐指一算,惊道:“糟了,师父有难!” 他立刻闪身打算离开旸谷,却被一道金光拦在原地,金光由四个不同方向拔地而起,形成一道直冲天际的光牢。 卯日星君骤然现身,躬身一揖,道:“太子殿下,尊上命你不得离开旸谷。” 太子昊火急火燎劈开挡在眼前的屏障,一面道:“我要去救师父,回来之后再向父神请罪。” 卯日星君正色道:“太子殿下,尊上的意思是让你别管,这一切都是扶桑违逆天意应受的红尘劫。” 咣—— 一声巨响,太子昊眼前的金色屏障坚如磐石。 太子昊急道:“卯日星君,我命令你撤开光牢!什么狗屁红尘劫!我不信这个,师父他只是想护住他爱的人和人间,他已经沦为堕神,他的惩罚还不够吗?父神为何还要为难他?” “恕难从命,太子慎言!”卯日星君惶恐地向着天空拱手,恨不得上去捂住太子昊的嘴。 这太子的性子真是同扶桑如出一辙! 卯日星君严肃规劝:“太子殿下,扶桑已剔除仙根判出天界,他不再是你的师父,你莫要为他忤逆尊上!” 太子昊待在金色光柱里踱来踱去,卯日星君油盐不进,想来跟他也说不通。 他灵光一闪,传音给冥王:“师父有难,请冥王速速前往相救。” 传出去之后却久久无人回应。 “冥界发生什么了吗?难道也被父神控制了?” 他闭上眼,元神出窍向冥界探去。 偌大的冥王殿空无一人,他四下找寻,只见忘川河畔的摆渡人坐在岸边。 摆渡人见太子昊前来,一时惊诧,忙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昊连连道:“不必多礼,我问你,冥王去哪了?” 摆渡人恭敬地答:“忘川神尊在人间失踪了,冥王大人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已有大半个月没回冥界了。” “啊?这么凑巧?”太子昊隐隐不安。 这一切莫非是有预谋的? 元神出窍只有神灵能看见他,他无法施展灵力帮到风诣之。 片刻,他落在荀阳城东。 一片花海之中,风诣之孤立无援,所有人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包括他的心爱之人岑暮晓。 一道黑色屏障宛如无边夜幕挡在风诣之身前,他并未向攻击他的人下死手,只进行防御。 风诣之近乎绝望地看着那些不知疲倦拿剑刺向他的人,耳畔的怪声不绝于耳——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不识好歹的人!” “只有他们都死了,帝俊便再无可利用之人!” “忘恩负义的人都该死!他们欠你的,该用他们的命来偿还,快,杀了他们!” “你今日不杀他们,他日恐将后患无穷,你将永无宁日!” 风诣之此刻却异常清醒:“我若杀了他们不就正中帝俊下怀了?” 岑暮晓心中郁结难解,她不想伤害风诣之,可只要一同情他,她便觉得她对不起易殊归。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犹豫了,她明知风诣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却做不到和他站在一边。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从未对不住你 “师父!你能看见我吗?” 太子昊飞到风诣之面前,明知自己的元神形态无法阻止人们的攻击,却兀自挡在他身前。 风诣之眼眶一热,侧目看向他,“昊儿,你怎么来了?” 太子昊望着源源不断射过来的剑光,自责道:“师父,对不起,我帮不到你,父神他不准我离开旸谷。” 风诣之冲他笑了笑,“你回去吧,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放心,他们伤不到我,他们累了自会离去。” 他不想伤到这些遭天帝利用的人,他也不想就此离去。 他在等,等着岑暮晓作出决定。 他仍存着一丝幻想,可能她会站到他身边听他一句解释。可能看见他受伤,她会有一点心疼呢。 “师姐她怎么无动于衷……” 太子昊见岑暮晓踟蹰不前,风诣之为她付出那么多,她竟然在犹豫要不要帮他? 风诣之心中一痛:“前世种种她都想起来了,却依旧没有影响她的判断,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的心绪起伏太大,大大折损他布下的屏障厚度。 众人见黑色屏障渐渐薄弱,于世恩连声大喊道:“大家加把劲,他的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了!” 众人合力控术,无数道剑光急射,宛如惊雷般打在屏障上。 咔嚓一声,屏障显出碎裂痕迹。 风诣之的胸口陡然一震,似被重物用蛮力撞了一下,他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险些倒下。 “师父!”太子昊过去扶他,却穿过了他胳膊。 人群中有人喊道—— “他受伤了!快,趁此机会杀了他!” 说罢,众人加紧控术,剑气威力暴涨,屏障就快完全破裂。 太子昊突然想起冥界的异常,连连道:“不对,不可能,你振作起来!师姐她不可能想起来,忘川失踪了,没有人把她前世记忆还给她,她怎会想起来?” “当真?是我误会了?”风诣之眼中闪过一丝期许,此前她使出惑心术,他便以为她记起了前世和他的过往,原来她没恢复记忆么?如果她想起来,她定会理解他的用心吧? 屏障并非透明,他透过屏障,看着岑暮晓,视线有些模糊,他只能传音给她道:“瞬行过来我这边,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 岑暮晓向里张望,看不清他的表情,“解释什么?现在不能说吗?” 屏障外乱作一团,屏障内的他仿佛置身事外,他那般厉害,这些人的攻击对他来说就跟蚊子咬一样,可他并未大杀四方,那为何不先行离开? 风诣之柔声道:“情况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但我保证,我从未对不住你。”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声尖声惨叫—— “魔,魔族大军来了!” “瓮中捉鳖,我们中计了!” “快逃!” 岑暮晓回头向身后看,立时被一层黑色的风暴迷住眼睛。 她忙道:“二师兄,魏姑娘,你们快躲起来!”却没看清他们俩身在何处。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如弯刀般的黑气肆虐,利落地削去了一群人的头颅。 身后数百名修士顷刻间倒下一大片。 众人大惊失色,找不到是何人施术就已中上致命一击。 岑暮晓悬至半空中,凝聚精神,体内灵力翻涌,召出无数瓣红色花瓣。 花瓣飞舞着沾上黑气,带着黑气瞬间瓦解冰消。 红光和黑气在她的身边一圈一圈地飘着,她忽觉精神抖擞,身体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她厉声怒吼:“风诣之,这便是你要给我的解释?” 他为何突然向这些人发起攻击! 他站在原地等待竟是在等援兵前来?等待魔族大军杀掉他所有的敌人? 这样他便能在自己不受伤的情况下杀掉所有人! 风诣之茫然地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他看着自己的身上并无黑气迸发,这些攻击人的力量一定不是魔神之力。 眼前血红一片,到处是断臂残肢。 太子昊眼见这般惨状,却无能为力,心痛难忍,他抬头一看,惊道:“师父,师姐她的封印快破了!” 风诣之登时撤下身前结界,部份靠前的修士见他现身,立时挥剑向他斩去。 他抬手一挡,几个修士的剑粉碎掉落在地,又被身后的黑气削成两段,鲜血如泼墨般飞溅洒了一地。 剑鸣声和惨叫声冲击着他的耳膜。 到底是谁要陷他于不义之地! 他迅速脚尖一点飞至空中寻找控术之人,他还得想办法稳定岑暮晓的力量。 他体内的怪声大声笑道:“别挣扎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岑暮晓的体内了,魔神,真正的魔神要降世了!” 他极力控制压住魔神之力冲出奔向岑暮晓,急道:“岑暮晓,你停下!不要运转灵力!” 岑暮晓看也没看他一眼,冷然道:“停下?停下等死么?” “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你先停下,我来,我来救他们!” 风诣之奋力控制着魔神之力为他所用,已觉万分艰难,身体内宛如有无数个力道在拉扯着五脏六腑,欲窜出他的身体重获自由。 岑暮晓的封印快要被撞破,魔神之力就越发不受他的控制。 他凝神释放力量,整片花海犹如翻起一层无边巨浪,黑色的力急急拍打在攻向人们的弯刀黑气之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山谷,那弯刀般的黑气应声而碎,如炊烟般散去。 活下来的一部分人被剧烈的震荡震晕在地,身受内伤,口吐鲜血。 魔神之力不愿救人,即便风诣之一再自控,却仍是伤到了很多人。 后方危机解除,人们可专心对付风诣之,加之他已受伤,众人信心十足、气势高涨,再次齐摆剑阵,呐喊着:“杀了魔神,杀了他世间方可太平!” 岑暮晓一阵头晕耳鸣,只得停下运转灵力。 魔神之力不再躁动,转而护在风诣之周身。 太子昊失望喃喃:“师父,你总说众生皆有他存在的意义,那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也有存在的意义吗?” 岑暮晓眼前突然出现易殊归濒死时的画面,他说:“小心风诣之,他已失控……” 所以风诣之到底是在救人还是杀人?他真的无法自控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何必再执着 岑暮晓看了一圈满地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身躯。 她面向风诣之,挥剑挡下攻向他的剑芒,冷言道:“你不是要和我解释吗?你要如何解释?” 萧长渊执剑指着她,“岑暮晓你干什么?你还要帮这种杀人如麻的恶魔吗?” “你还是在乎我的?”风诣之拂袖一挥,又倒下一波修士,地上哀嚎遍野。 他有点欣慰,她为他挡剑,是不是说明她不想伤到他,不愿他受伤? 先前所有人都看见他们俩已决裂,他不能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此刻若要向她解释,只能假装将她掳走,这样人们便不会认为她和他这个魔神是一伙的了。 “暮晓,快过来,不要靠近他!”易寒御剑飞来,拉住岑暮晓。 风诣之轻轻抬手,指尖的一束光亮冲向岑暮晓的眉心,此为迷魂术,只要她晕倒,他便可将她带走。 “小心——”易寒飞快挡在岑暮晓身前,同时抛下结界隔开黑气对她的侵蚀。 突然,一道利刃般的黑气从风诣之的衣襟处飞速窜出,又直直地突破易寒的结界,贯穿了他的心脏。 易寒胸口一凉,那彻骨的寒一丝一丝拼命往里钻,仿佛冷到骨头里。 易寒骤然从剑上跌落,岑暮晓脑子里“轰”的一下,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师父!!!”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岑暮晓扑到跪在易寒身边,按住他胸前正在往外喷血的伤口,哭喊着,一面动用灵力为他疗伤。 易寒口中和伤口处不断淌血,仿佛要将体内的血流尽,气息渐渐微弱已是强弩之末。他紧紧拽着岑暮晓的胳膊,颤声道:“暮晓,不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危险,他不能,不能自控……” 话音未落,他瞪大双眼,瞳孔放大,眼中再无光亮,死死地盯着风诣之的方向。 岑暮晓哭成了泪人,双眼模糊猩红,一再动用灵力注入易寒的伤口,然而每试一次便更添一份绝望。 她呜咽着说:“师父,你醒醒!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醒过来,徒儿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回华山领罚,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风诣之见状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迷茫恍惚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带走你,不是我……” 接连失去父亲、易殊归和易寒,且都与风诣之有关,岑暮晓已心灰意冷,失去了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解释?还解释什么呢?即便他不能自控,她就能不怪他杀了师父吗? 他的莫染杀了她父亲和易殊归,而他亲手杀了易寒! 是她错信了他,是她对不起易家人! 事实如此,多说有何意义? 风诣之的整颗心沉坠得如同灌满铅石,他走到她面前,颤抖着伸出手,声音无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确定并非我的力量,你听我……” 没等他说完,岑暮晓抹掉脸上的眼泪,冷沉着脸,怒道:“滚。” 天剑,只有天剑才能杀他,从现在开始她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杀掉他和莫染替父亲、师父和殊归报仇! 风诣之迷惘失神地愣在那儿,失音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好像血凝固了,心冻成了冰。 那轻盈咸涩的一滴泪滑下脸颊,他失魂落魄地拭去那滴泪,低声喃喃:“你始终不肯信我。” 泪,他如今竟会流泪了。 他本无心、无泪、无血,自为她生出一颗心之后,他几乎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痛也是她,乐也是她。 他仿佛听见有人对他说:“她是你的劫!你本不该遭受这些痛苦。她才是魔神,她是你一切痛苦的源头,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他脑子里忽然阵阵抽痛,痛得他忍不住一声低吼,他闭上眼,按着太阳穴,极力克制,霎时间魔神之力如飓风般摧枯拉朽。 众人迎着呼啸的黑风,几乎站不稳脚跟,还未重新出招抵御便吐血倒地。 在场所有人盘坐在地,运功调息,身上仍是不断传来撕裂感,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疯狂拉扯四肢和头颅。 如果风诣之放任魔神之力,不去克制,众人都将化为灰烬。 太子昊的元神仍在,看着万念俱灰、失去意识的他,急道:“师父!你冷静一点,我这就把记忆还给师姐。” 太子昊很想冲过去替风诣之解释,但岑暮晓好像看不见他的元神。 风诣之不是将仙根给她了么?为何她仍是普通凡人? 只要她记起和风诣之的过往,她不可能不信他的,太子昊见过她为他伤心难过的样子,她当初那般放不下他,只要她恢复记忆,她定会相信他的! 太子昊登时运转元神归位,只要他受伤神力受损,岑暮晓便可想起一些失去的记忆。 “不用了。”风诣之突然回神按住他,面若寒霜,“不必为此牺牲,不值。” 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何必,他又何必再执着? “杀了他,替易掌门报仇!” “杀了他!” …… 就在他恢复神智的间隙,修士们重整旗鼓,举着剑誓要一鼓作气诛杀魔神。 “找死。”风诣之唇角微微勾起一道晦暗的邪笑,他漂浮至半空,漠然俯视着脚下不自量力的蝼蚁。 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巨响,一霎时地动山摇,众人脚下的地面开裂,裂出一道惊天的鸿沟。 裂缝底下怪石峥嵘,竖插着弩箭。 随着声声凄厉的惨叫,很多人掉入裂缝中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随后风诣之所在的位置地势剧烈起伏,倏忽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座高山。 山上巨石滚滚落下,犹如滔天巨浪,要将所有人掩埋。 众人惊诧地抬头,魔神的力量可湮灭山河,可劈山填海,果真,他要灭世! 岑暮晓仍沉浸在悲伤之中,她抛下结界护住易寒尸身,她心知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能伤到风诣之分毫。 她若要报仇绝不是现在,她得尽快将易寒的尸体送回华山。 魏林嫣在强烈的震荡中艰难迈步,每走一步脚下都拖有血痕,“岑姑娘,你快劝劝风诣之,让他停下!我舅舅,还有你二师兄快不行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爱信不信 岑暮晓抓起望舒,脚尖点地一跃而起,飞至风诣之身前,举剑指向他,厉声道:“你真要害死所有人吗?” 风诣之对她视而不见,对太子昊道:“你说得对,忘恩负义的人不配存在世上。” 太子昊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他身前飘来飘去,“师父,你清醒一点,他们都是遭人利用了!你莫要赶尽杀绝,你会后悔的!” 风诣之俯瞰山下毫无还手之力便灰飞烟灭的人们,似是突然之间想开了,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淡道:“我很清醒,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你回去吧。”他抬手轻轻一挥,太子昊刚想说话,元神化为星星点点的白光,不受控地随风飘向东方。 岑暮晓虽认为那些一心想除掉魔神的人有私心死不足惜,但像魏林嫣和元康这样的中立者和盲目尊师命的人不占少数,他们罪不至死。 她只能暂时稳定风诣之的心绪,“你先停下,我听你解释,我给你机会解释!” “岑暮晓,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给我机会?你不想听就让我滚,你想听了我就要告诉你么?”风诣之眼中含泪,惨然笑了一声。 他在笑自己,笑那个为爱入魔的自己。 堂堂天界神灵,自诩慈悲为怀的神灵,生出一颗心后便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她。 于他而言,她果真是他的心魔,他生出的是魔心! 而她呢,她一个凡人反倒比他这个曾经的神灵还要心怀天下,竟能伟大到原谅那些想利用她和差点要她命的人! 岑暮晓微微一震,心口似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因为赌气就要杀了他们,你把生命当成儿戏吗?” “他们要杀我,你让我停下来?停下来等死吗?”风诣之双手不自觉地收拢。 她让他停下?所以他的死活她半点也不在乎! 很多人无力反抗,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山石轰隆隆如雨点般滚落,山下宛如一片巨大的坟场,将人们尽数吞噬活埋。 岑暮晓低头看向奄奄一息的魏林嫣和元康,心一横,急切道:“我跟你走!我信你!” 风诣之看着她,勾唇苦笑:“你说这话不违心吗?” 岑暮晓握紧剑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肯定地说:“不违心,是真心的,只要你放过他们!” 望舒颤抖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剑鸣,似要诛杀眼前的邪魔才能平静。 她眼里充斥着冰冷的杀意,风诣之心头猛地一沉,“我若是偏不呢?” 她起了杀心,她想杀他,她真的在等望舒成为天剑! 她说信他,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救山下的人,而那些人一心想要他命,他怎能不恨!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岑暮晓用尽力气挥剑向他斩去,就算现在的望舒不能杀他,她也要尽力阻止他。 风诣之出掌,一股黑力悬在他的掌心,望舒顿在他身前无法更近一步。 他满眼神伤,冷声道:“想杀我你还没这个本事!” 岑暮晓稳住手中的望舒,再次向前发力,体内灵力飞速运转,从她的指尖流转至望舒剑刃上,登时剑上发出丝丝凌厉的红光。 红光与黑气剧烈冲击,在他们的身前形成了两道弧形光障。 散着光亮的屏障将他们各自护住,也令他们暂时无法奈何对方。 她拼尽全力推动望舒,眼前却似有一堵墙无法突破,她一面说道:“你杀人必遭反噬,今日死了这么多人,你不痛吗?为了你自己,你也不应该再造杀孽!” 两人悬浮至半空中,两股力量冲天而起,宛如置身于风暴中心,一白一红两抹光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好似黎明和黑夜相互碰撞,风吹得他们的发丝和衣衫飒飒飞舞。 一缕青丝拂过风诣之的脸庞,掩不住他神色间的忧伤,“你将我的弱点透露给仙门中人,不就是要置我于死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我痛不痛与你何干?” 风诣之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眼神似是一根根刺,狠狠刺进岑暮晓的心,她坦然道:“我没有,我从未将你的弱点告诉任何人。” 她其实也纳闷,还有谁会将他的致命弱点散播出去。 她更愤恨自己仍会心疼他,她早该对他死心,从今往后,她只能恨他,他是凶手!他是杀师父的凶手! “真的?”风诣之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星光,仿佛又燃起了希望。 不是她?她的师弟和师父接连死于非命,她不信他、恨他很正常,前因后果他从未告诉过她,她不清楚所以才会一再误会他,他是不是该看开一些? 耳畔重叠的声音提醒着他:“还不死心?她想杀你,和前世一样,她只想要你的命!” 岑暮晓避开他忧郁的目光:“我确实没有,你爱信不信。”他总说她不信他,可他不也一样不信她说的? 风诣之垂下眼眸,沉默不言,心中的怨稍有缓和,他挥袖覆手,响彻天际的轰隆巨响戛然而止,陡然间万籁俱静。 众人惊诧,向四周张望,望着满山谷的花海,却发现并无深渊裂缝,也没有起伏的高山峻岭,原来刚才他们经历的人间炼狱是幻境。 岑暮晓四下一看,所有人已脱离危险,她控制手心的红力吞纳,捏诀撤回望舒。 她发觉她再次看不懂风诣之这个人,他终究是心存善念的? 山石滚落是幻觉,易寒的死却是真实的,她一时走不出悲伤愤恨的情绪。 她想清楚了,她没必要弄懂他,他杀了易寒,她必须为师父报仇! 风诣之睥睨着众人,声线极冷如凛冬的冰凌:“这一次我暂且放过你们,今后若有谁再不自量力妄图围剿我轻尘教,下一次可就不是幻境了!” 众人一阵恶寒,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很多人没缓过神,仍陷在世间毁灭的惊恐绝望之中。 有的人“死而复生”,一溜烟御剑而去,发誓再也不要掺和围剿轻尘教与风诣之为敌。 风诣之虽杀了一些人,但最终控制下来没有毁灭这个世界,说明魔神灭世只是一种可能性。 或许,他们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抱着侥幸心理活下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别让我瞧不起你 幸存者们皆有不同程度的伤势,互相搀扶着御剑离去,确定已飞至空中远离风诣之后才敢往下看。 一场大战后,原本五颜六色、生机盎然的花海被泼染成血色,宛若一朵朵盛开在地狱的彼岸花,透露着无边的黑暗死寂。 遍地散落着断肢残体,大部分尸体半身不全,看上去颇为诡谲,脸上都是惊恐而绝望的表情,有一些面目全非、神色莫辨,一张张面孔血肉模糊,白骨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控诉魔神的残暴。 萧长渊捂着肩上的伤,上前搀扶着于世恩,满眼不甘心,愤愤道:“于掌门,我们就这样走了?甘木种子的下落不管了?” 于世恩看一眼远处的风诣之,又看了看岑暮晓,眸色阴冷,胸有成竹地说,“我们还会有机会的,你信不信好戏还在后头?” 这次几个门派虽损失了不少人,但却并非毫无收获。 从岑暮晓和风诣之之间的交锋不难看出岑暮晓就是风诣之的软肋,是他的致命弱点。 风诣之确实一杀人自己便会受伤,易寒父子刚巧死在他手里,也真是死得巧妙,甚好! 如今岑暮晓已然恨风诣之入骨,如果好好筹谋一番,让他们自相残杀,将来必能发挥大作用。 “这次我们的人死伤惨重,若是不成功,那……哎!”萧长渊隐隐不忍,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气愤地将剑插回剑鞘,深深叹了一口气。 于世恩运功调整气息,伤势稍好转,淡道:“他们不会白白死去,待不死树问世,我们想让谁复活便可以让谁复活,这些牺牲算得了什么?” 萧长渊犹疑忐忑地轻轻摇头,嘴上答应得诚恳:“嵩山满门愿听从于掌门差遣。” 元康在与莫名的魔气缠斗时受了伤,身上一动就痛,几乎是爬着来到易寒身边。 他低下头泣不成声,跪在易寒的尸体面前失神了良久。 华山没有参与这次对轻尘教的围剿,师父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元康来荀阳之前易寒交代过他,命他劝回岑暮晓,再加之易殊归遇害,易寒如果得知此噩耗,更没理由下山。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魏林嫣见元康泪流不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林嫣的父母早逝,亲人猝然离世的痛她懂,易寒是元康的师父,在元康心中更是父亲的存在,她晓得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安慰的话根本无济于事,便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地待在他身边。 一派掌门和其子相继身死,华山怕是要变天了。 魏林嫣回头想想曾经一见着风诣之便有话说不出,心里像是挂着一件未完成的事一般惴惴不安。 难道在她内心深处早已预料到风诣之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不对,若真如此,为何她看着风诣之受伤难过时她的心中会慌乱无措,会隐隐作痛? 好似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痛? “嫣儿,过来。”于世恩唤了一声,魏林嫣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心道:“我瞎想什么呢?那是杀了华山掌门的恶魔啊!岑暮晓脑子被门挤了,我又没有!” …… 岑暮晓和风诣之对视了一会儿,只那么一瞬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二人的中间似隔了一道鸿沟,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风诣之很想迈步跨过去,岑暮晓转身头也不回的动作却再次深深刺痛了他。 果然,她说她信他,愿意听他解释,只是为了让他停止杀戮放过所有人。 他看着她的背影,扯出一个悲凉的笑,她如今确比他更像一尊神明。 爱憎分明,说恨就恨,没有一点犹豫不决。 岑暮晓回到易寒身边,泪如泉涌,恨道:“师父,你放心,徒儿定会为你和殊归报仇!” 都是因为她,师父和殊归皆因她而死! 她心中自责,胸闷得近乎窒息。 所有恩怨皆是因她而起,如果她没有随风诣之去轻尘教,她父亲不会死,易殊归不会死,易寒更不会死。 风诣之先前是救过她没错,但也正因如此她失去了她最珍视的人,她无法大度地将他们之间的恩仇相抵。 她没有任何资格替亡者原谅凶手,即便她内心深处有一丝丝不忍。 她本不想杀风诣之,但她不能再对不起师父和殊归! “你先前的话可还算数?”沉默片息,风诣之忍不住开口问道。 岑暮晓没有回头,下意识地反问:“什么话?” 风诣之温声道:“跟我走。”她说跟他走,或许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认真呢? 岑暮晓一颤,心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劝她跟他走,另一个一遍遍提醒着她不要再听信他的花言巧语,不要忘记仇恨。 她顿住脚步,握着望舒的手突然收紧。 她不敢回头看他,怕一不小心改变主意,怕愧对于师父和殊归。 风诣之见她没有立即离开,也没有下定决心跟他走,暗暗安慰自己,事关人命事有蹊跷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会发展成这样,她有所疑虑也属正常。 风诣之又道:“我是有苦衷的,我虽拥有魔神之力,但其实我并非魔神。你的前世就是莫染,你们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所以你不能杀莫染,她死你也会死,我知道也许对你来说,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我所说句句属实。” 岑暮晓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晶莹的泪珠滑下脸颊。 她是莫染? 莫染是半魔,魔本无魂,而她是人,她怎么可能是莫染? 他是想莫染想疯了么? 岑暮晓苦笑道:“所以呢?我亲眼看见我师父死在你的力量之下,你说你不是魔神?” 是不是魔神重要吗?师父死在他手里,跟他是否拥有什么魔神之力有何关系? 风诣之颤颤地后退了几步,强装镇定:“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冥界找回你的记忆,你就能明白了。” 岑暮晓决然地摇头:“不必了,你我到此为止、恩断义绝,再见面便是你死我活,我不会放弃杀莫染,更不会放过你。你大可现在就除掉我永绝后患,没必要为保护莫染编出如此荒唐的借口来骗我,别让我瞧不起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有何恩?有何义? “岑暮晓,你真不要脸,你对扶桑有何恩?有何义?我可真是纳闷,你怎好意思将恩断义绝说出口,这话要说也应该是扶桑跟你说才对!” 一团黑气突然降落,莫染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风诣之。 杀人所遭受的反噬仍疼痛不止,风诣之却无心利用魔神之力为自己疗伤。 他心若死灰般任由身上的血流淌,身上越痛,就顾不上心痛了吧。 风诣之下意识推开莫染,“你走,别添乱!” 莫染没有开口说话,传音给他:“你忘了你答应我不会向她道出真相,你食言了。” 风诣之脸色一沉,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你别乱来!” 莫染只觉手腕酸痛,心头恨意难消,冲他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自残。你告诉她的时候我还真捏了一把汗,以为她得知实情,会信你所言,放弃一切跟你走。”她长叹一口气,啧了啧嘴,又道:“看来她对你真的没有半点情意。” 风诣之松开手,身体微晃,呼吸愈发急促。 莫染看似贴心地稳稳扶着他。 莫染看着怒火喷张的岑暮晓,再次传音给他:“你说什么样的人能狠心到她这种地步?果然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心思没人能懂,连我和她共用过同一副身体都弄不懂,你又怎会看得明白?” 莫染想不明白,张颜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扶桑到底爱她什么? 在她沉睡的漫长日子里,她的身体每一天都遭受梼杌怨气的侵蚀,日日噬骨焚心,是扶桑陪她说话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她苏醒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扶桑再续前缘,向他解释所有伤害他的行为都不是她所为,她已经尽力去阻止了,她的意识却被关在封闭空间里无法抢回身体主动权。 扶桑却告诉她,他爱的是存活在她身体里的一个魂魄! 多少次了,张颜险些害死他,而他居然不恨她! 可明明扶桑当年救的人是她,那个秉性善良、从未作恶的莫染。 如果不是张颜突然出现夺走了她的身体,她本该拥有扶桑的爱。 凭什么她就要为了人间安定做出牺牲去成全扶桑和张颜的爱情? 她做不到如此大度,她恨,恨扶桑,更恨张颜! 岑暮晓目光如炬般投向莫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 父亲和殊归惨死的画面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今日她必须杀掉莫染以告慰逝者! 她当即捏诀控剑出鞘,望舒犹如疾风般冲向莫染的胸口。 她双手一合,只听得“嗖”地一声,望舒化作一道道闪着红光的利剑,剑光霹雳疾飞搅动风云,带起层层飞沙走石。 莫染唇角一抽,眼中是无尽的恨意,“松鹤老道真是阴魂不散,还想用万剑归宗再杀我一次?” 滔滔魔气在莫染身前涌动,如一场巨浪洪流,洪流层层裹挟着望舒剑气。 洪流冲刷拍打着望舒剑刃,将望舒的威力降了下来。 岑暮晓脚尖一点,握住望舒纵身跃起,铺天盖地的绚烂光彩席卷大地。 七彩光芒溢开,连带着望舒誓要斩杀莫染! 风诣之似是忽然下定决心,迅速将莫染一拽,护在身后,他手心黑气疯狂肆虐宛如盘旋蜿蜒的魔龙,暴怒呼啸而过。 魔龙如吸食人的精气一般,迅速吞噬掉所有剑芒。 望舒像是被抽干了血液,顿时乏力,七彩光芒骤然变为一道剑光,剑光还在逐渐变弱。 岑暮晓怒视着风诣之,他神情阴郁如笼阴云,心如止水般低垂着眼睫,没有再看她一眼。 无论莫染造了什么孽,他都定要护着她! 明明就是他和莫染做错事,他凭什么这幅满眼神伤的模样? 岑暮晓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完全不是风诣之的对手。 只那么几秒后,望舒泄气跌落。 一阵黑风席卷过后,风诣之和莫染凭空消失在花海。 岑暮晓想追上去,元康叫住她:“小师妹,往后别任性了,我带你回去,华山才是你的家,这也是师父的……遗愿。” 说出遗愿时,元康禁不住喉头一哽,没想到和师父衡山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易寒对他说:“你们兄弟俩七岁入我门下,我对你们给予厚望所以才对你们格外严苛,你不怪我总罚你吧?” 元康摇摇头,忙道:“怎么会?师父是为我好才教训我,我怎会怪您。” “说起来你兄长待你比我待你还要严格。”易寒笑了笑,又忽然说:“若日后要你在他和师弟师妹们中选择一个,你会怎么选?” 元康心中骤然一紧,佯装轻松道:“大师兄和师弟师妹都是我的亲人,您为何如此问?我不能都选吗?” 易寒似是看破了什么,温言道:“你们确实骨肉相连,但你和元朗的心性天差地别,你和他不是一路人,盲目追随他只会害了你自己。” 元康一时语塞,打岔道:“大哥他对您是忠心耿耿的,您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我们只想为您多分担一些。” 易寒抬手打断他的话头,叹道:“起初,我确有选择你兄长作为继承人的打算,是因为从前的他本性纯良、勤奋刻苦,却没想到对他期望过高反而让他迷失了本心。” 易寒深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元康的肩膀,“你若能一直扮演他,且不受他的影响,倒不失为一个好苗子。” 易寒这意思是早就看出在华山的这些年他和元朗互为替身进行的一些小动作了? 元康忍住心中慌乱,拱手道:“多谢师父厚爱,我玩性大,师父您是知道的,我永远比不上大师兄,他干什么都比我强。” 易寒虚扶他一下,正色道:“这次回华山后收收心,好好准备,掌门继承人的位置为师会推举你,但你得答应我今后保护好你师弟师妹。” “啊?”元康一怔,“师父……你,这……” 易寒特意嘱咐:“记住,是你元康,为师只盼你坚持本心。” 元康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却并不惊喜。 掌门人的位置是元朗梦寐以求的,易寒这番劝说他怕是已对元朗起了疑心,更是对他相当信任,他不想辜负师父的期望,他在心中发誓一定护住师弟师妹们。 第二百八十章 你不是她 风诣之将莫染拽进屋内,甩开她的手,抬手一挥,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风诣之眼眸中似有寒光,冷声道:“今日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莫染忽略他没有温度的质问,摆出一个迷茫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陷入回忆之中,叹道:“师父,我们好久没有像刚才那样手牵手了,从前你经常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去南海、去天宫,你还记得吗?” “够了!”回忆越美好,风诣之的心中便越痛,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记起那些前尘往事。 他又厉声问道:“陷我于不义的人是不是你?”说着,他的双瞳逐渐充血。 莫染骤然从回忆中抽离,有些失落,温声道:“不是我,但说实话,我很愿意看见如今的局面,你和那些不仁不义、恩将仇报的人类不一样,你是神,你是我心中最温暖、最慈悲的神明,你本不该落入凡尘遭受这些苦难。” 风诣之见她眼神诚恳,微微失神,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百多年前。 她是她,可她又不是她,这种感受异常复杂。他向来认为他可以明明白白分辨她们二人的区别。 自莫染苏醒后,他常问自己爱的人到底是谁。 他对张颜的爱确因莫染而生,前世的张颜也确实受到莫染记忆的影响才会行事古怪。 比如张颜替魔出头的一些举动不可能是她自己想去做的。 他竟有点动摇,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否有他爱的人的影子? 莫染拉起他的手,扶着他坐下,“既然如今已经和那些凡人撕破了脸,那便战!从今往后,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风诣之眼波微动,下意识地抽回手,侧过身。他在想,若这句话是岑暮晓说的那该有多好。 风诣之沉默不言,莫染依旧自顾自地袒露自己的心意,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她不爱你,我爱你,她不心疼你,我心疼你,她不相信你,我相信你,我才是真正的莫染啊!” 风诣之抬起眼帘看向她,眼中的血色逐渐散去。 莫染坐在他身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惊喜道:“你看,不是只有她才能让你稳定下来,我也能做到,这说明你也爱我,不是吗?” 现下他正是受伤脆弱的时候,莫染想正好趁此机会俘获他的心,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虽无心,心肠却软,而且吃软不吃硬。 此刻看来,这个软法子已经奏效了,他至少不像先前那般抵触她了。 莫染勾唇一笑,趁热打铁:“我不在乎你心里有她,我不会再去为难她。我可以等,等你忘了她,我都等了五百一十九年了,我愿意等,我等得起!” 她伸手去触他的轮廓,顺着滑下,覆在他的心口,喃喃低语:“这颗心是为我而生的,不是她,你不该再为她伤心。” 风诣之一声轻笑,抓住她的手,扔在一边,轻道:“差一点。” “什么差一点?”莫染愕然,片刻前氛围都挺好,怎得突然变了脸,莫非他起疑心了? “差一点着了你的道啊。”风诣之望着她,眉眼间没有一点温度,又十分沮丧地喃喃:“你不是她,你始终学得不像。” 岑暮晓一直误会他心里只有莫染,便毅然决然不听解释,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她怎会是莫染这种明知他心有所属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性子。 莫染柳眉一蹙,随后沉着镇定道:“你不信我?” 风诣之站起身,悠悠然地一勾手,一缕黑气隔空窜出,门外的几个身影一闪而过后猝然倒下。 “你未免太低估我了。”风诣之回头不屑地笑着说,“你也想得到魔神之力?” 莫染登时脸色一变,强装若无其事:“我要魔神之力作甚?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你罢了。” 风诣之走向门口,把门推开,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黑灰,用脚踩来踩去,轻蔑道:“你回了趟魔王宫,看来不太顺利,带回来的魔竟这般没用。” 莫染咬着下唇,眼底划过一丝惊慌,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裙。 风诣之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又有一些被低估的气恼,“凭这几个修为低微的魔就想来控制我?如此说来,今日大开杀戒的人真的不是你,你还没那个本事。” 不过就算不是莫染,必定也和她有关,她绝对有份参与。 眼见目的已被拆穿,莫染不再装下去,直言道:“你不恨那些不信你的人类吗?现在全天下人都认为你会灭世,都要杀你,连张颜都想杀你,你真的不恨吗?你是魔神,你只能站在我们魔族这一边。” 只要风诣之肯助她一臂之力,有他毁天灭地的力量,她定能统一魔族,进而统一人间。 年幼时的她太过软弱无能才会任人欺凌,现如今她醒悟了,她只当从前的自己已经死了。 重活一世,她定要杀光所有欺压魔族、滥杀无辜的人! 提起张颜,风诣之仍是心中刺痛,沉默良久,才道:“我恨不恨与你无关,还轮不上你来教我做什么!” “因为我爱你才会期望你能站在我这边,这种心情我以为你最能理解了。”莫染凝视着他,看进他的眼里,以这种感同身受的方式总能打动他吧。 风诣之想了想,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我帮你也不是完全没商量,只要你老实告诉我,琼林是如何在你和岑暮晓的身上下咒的。” 莫染在内心愤怒冷哼,即使岑暮晓伤他彻底,他还是那么在乎她的安危! 莫染眸色一暗,深以为然道:“下咒?她只帮我拔了魔刀、解除封印,并未下什么咒。” 风诣之自是不信的,无所谓地说:“那行,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看顾你、保护你,只要留着你这条小命就行。” 说完,地面出现一方形暗格,暗格门向下开启,一副透明的水晶棺材从地面升上来。 他掀开棺材盖,幽幽道:“这个可是我专门为你改良过的,躺进去不会让你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莫染扫一眼棺材,拳头紧紧收拢,“我真不知为何我一受伤她便会受伤。”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为何不辞而别 九重天天宫—— 天帝冷眼俯视着脚下众仙门围攻轻尘教。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扶桑终是没有入魔大开杀戒。即使是面对他曾经庇护过的泰山弟子对他痛下狠手,他仍是心存怜悯,没有酿成大祸。 岑暮晓不信任他,天帝以为他总该失控了,结果他居然只是制造了一个相当真实的画面吓唬了一下那些凡人? 当年女娲在圣境的千万颗种子当中选中扶桑,将他带回旸谷培育成连通三界的神木,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与众不同? 天帝愈发不安,扶桑到底是不是后土?后土是否真的借神木转世了? 如此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倒让他不好找借口启动万荒殒神阵来对付扶桑了。 万荒殒神阵可斩断神灵和其真身的联系,神灵一旦彻底失去与自己真神的关联便无根可寻,死后不会有精神力留下。 扶桑的命他要定了,并且他绝不能让扶桑死后有一丝精神力尚存! 但是万荒殒神阵的阵眼在天界西方大光明境,启动此阵需要禅音祖师同意。 禅音祖师大公无私、公正严明,扶桑再次悬崖勒马,以禅音祖师和扶桑的关系,他不可能随随便便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惩治扶桑。 天帝仔细观察过神木,扶桑将他的仙根渡给岑暮晓,却未能让岑暮晓接替他成为神木化身,他不知扶桑是何打算,是不想救心爱之人了? 扶桑数次逢凶化吉,天帝等不急了,必须趁魔神的元神彻底苏醒之前除掉扶桑。 一旦魔神拿回自己的力量,届时三界必将大乱。 天帝要扶桑死,也要这世间留着。 如此看来,只能从岑暮晓着手。 天帝正沉思着对策,琼林缓缓而来,恭敬道:“多谢尊上恩典,让我能重回天界。” 天帝冷沉着脸,目光如一把尖刀刺向琼林,“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随意回天界,更不要口不择言!” 酒仙偷偷到一重天启动天劫救女儿时,天帝其实知晓,酒仙对扶桑心存怨恨由来已久,与他目的一致,所以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让琼林的惩罚提前结束本已违背天规,天帝不能让任何神灵有借口非议。 天劫降下后,他暂时扣押了酒仙,扬言听候处置。 琼林连连跪下,神色紧张地说:“尊上恕罪,此次回来实是迫不得已。” 琼林看了看殿内的天兵和婢女,没有接着说下去。 天帝意会,轻轻一挥袖,天兵和婢女们齐齐低着头退至殿外。 “扶桑发现了,他已查出夏连城背后的神灵是我父亲,他要是找到我,一定不会放过我。求尊上替我隐去凡间踪迹。”说完,琼林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天帝一抬手示意她起身,道:“大隐隐于市,你只需用你的凡间身份一切照旧,本尊不会让人将你和郭怀阳联系在一起。” 琼林神色不安地说道:“可是……有人看见我的脸了,我没能杀了她灭口。” 楚青青身中她的杀招一定活不成,可那日莫染阻止她杀木童,木童亲眼见过她。 要是木童将她的身份告诉岑暮晓,对她来说确是件麻烦事。 天帝抬了抬眼皮,有一丝气恼,语气冷冽如冰:“这点小事你也要来本尊面前说?” 不中用!委实不中用! 五百多年前,天帝便觉得琼林成不了气候,若不是碧落一再为她作保,他早就除掉她以绝后患了。 现如今,看在她有办法让岑暮晓和扶桑失和的份上才勉强留着她的命。 琼林一震,再次匍匐在地,“岑暮晓心机颇深,要是让她发现众仙门围攻轻尘教是我挑起来的,那她和扶桑之间的误会便可化解,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好处。” 天帝忽道:“你凡间的兄长现下如何?” 琼林抬头回答:“兄长安好。” 那日郭怀明只是假死,瞒过了众人,现下在琼林的控制之中。 天帝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尽快让魔神的元神归位,以你兄长的身体承载,将魔神的意识控制在你手中,且不能让魔神得到她的力量,本尊要魔神能为天界所用,你可明白?” 完整的魔神太强大,若是元神和力量合为一体,天帝没有把握能拿下魔神,他不能拿天界的安危冒险。 但如果魔神只有元神而无力量,他便有办法能够控制住她。 “明白。”琼林表面上答应得很好,心有疑虑,郭怀明自小痴傻,偶尔有正常的时候便是说着什么要找回自己的力量的言论。 要魔神的元神归位,与郭怀明体内的一缕魔神元神融为一体,必须要抓住岑暮晓,抽出她魂魄中的那部分元神。 本来可以利用岑沛取走岑暮晓的魂魄,偏偏岑沛死了。 而且,即使岑暮晓伤了扶桑,扶桑却仍是不肯放弃护着岑暮晓。 有扶桑相护,拿岑暮晓开刀就变得较为棘手了。 琼林叩拜后退下,想着一定得再找机会让扶桑对岑暮晓失望,好不再管岑暮晓的死活,这样她便有机可乘。 她回到人间,落在定安城,看见顾景墨守在城门口踱来踱去。 顾景墨面色焦急,问为首的将士:“怎么样了?有怀阳消息了吗?” 将士惶惶不安地拱手一揖:“少爷,您先回去,有消息了我一定通知您。您在这里让大将军知道了,又得罚小的们了。”说着,那将士擦了擦额头的汗。 顾景墨虚扶了一下他,道:“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父亲若是问起,你就把责任全推我身上,我不会连累你们的,你再多派一些人马去找她。” 将士皱了皱眉头,朝着城门的另一个将士叹了一口气。 衡山覆灭的消息已在江湖中传来,顾景墨将郭怀阳带回西夏之后,顾尉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好。 郭家人心术不正,再加之顾尉对眼高于顶的修仙之人没什么好感,郭家的女儿自是配不上他家满门忠烈。 郭怀阳失踪数日,顾景墨急得找遍了定安城,让顾尉派人帮忙,可他手下的人接到命令却都不尽心。 郭怀阳望着顾景墨,笑着招手道:“景墨,我在这里。” 顾景墨并未上前,眼底掠过一丝欣喜,很快转为愠怒:“为何不辞而别?” 第二百八十二章 葬礼 郭怀阳淡淡地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办完这件事,我就再也不离开定安城了。” 等到一切结束,她打算陪顾景墨走完这一生之后再重返天界。 前世今生的仇她必须报! 在成为郭怀阳之前,她经历过五次爱而不得的痛,每一次她的结局都是惨死在心爱之人手中。 前几次的伤痛历历在目,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扶桑和莫染! 酒仙告诉她,莫染转世了,就是如今的岑暮晓。真是天道轮回,她的宿敌原来一直在她身边! 如果岑暮晓是莫染,那血海封印着的又是谁?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去往血海,放出了莫染。 没想到一场好戏上演,她笑了,莫染竟和她一样为扶桑所伤,她们正好可以联手对付扶桑和岑暮晓。 顾景墨看着她的眼,总感觉她有些微妙的变化,之前他只当是因为衡山变故对她打击太大才会如此,可自她偷偷接回郭怀明之后,并未见她有多关心她的二哥,倒像是看管犯人一般对待郭怀明。 他弄不懂她在想什么,又或者她在计划什么。 她仍放不下仇恨? 他原以为他可以捂热她的心,化解她心中的怨,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吗? 他直白地问:“什么事?和暮晓有关吗?殊归已经死了,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已如前尘往事,你还放不下吗?” 郭怀阳一字一顿道:“是,放不下,过不去。” 提起易殊归身死,她心中五味杂陈。 易殊归伤她至深,她无法不恨他,可又止不住难过。 凡人都有轮回转世,可易殊归没有,他的魂魄散了,他入不了轮回,再也没有下一世了。 顾景墨心地善良,若是他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该有多失望。 她不爱顾景墨,她对他只有感动而已。 顾尉说得对,她作为郭怀阳压根配不上顾景墨,何必再纠缠下去。 郭怀阳微微侧过身,冷淡道:“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放下,你跟我这种阴暗的人在一起实在委屈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景墨望着她的侧脸,露出一个失落的神情。 郭怀阳面色冷凝,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我会带着我二哥离开,你不必再寻我,也不要妄想阻止我要做的事,我不想伤害你,你也不要逼我。” 顾景墨怔怔地看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从前的郭怀阳虽性子清冷,但不会用这种威胁又倨傲的语气和他说话。 她明明站在他面前,却好似和他之间隔着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 顾景墨愣了片刻,拉着她的手,坚定不移道:“如果我非要阻止你呢?” 郭怀阳侧目对上他的眼,决然地甩开他的手,“那就不要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顾景墨望向远处的枫树林,凄然道:“情分?我以为你对我从没有半点情分。” 郭怀阳是他心中的一束光,是她让他找到了人生目标,他一路追随着这束光前进,走得越远却发现光变暗了。 郭怀阳将自己困在黑暗无边的角落,她拒绝让他靠近,她不允许任何人拉她一把。 她现在戾气太重,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洁白无瑕的她了。 她失踪了一段时日便传来易殊归被人杀害的消息,他不想将易殊归的死跟她联想在一起,他甚至不敢去问,恐得到的答案会让他更添一份绝望。 他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岑暮晓,会努力让郭怀阳放下仇恨,不会让她一错再错。 如今看来,他是不是错了?他完全错误!他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或许,压根就没有分量。 守城门的将士见二人在争吵,皆退到一边,默默嘀咕着郭怀阳不识抬举。 这定安城中多少名门闺秀想嫁进顾家,偏偏他们的大少爷非要喜欢一个家道中落、脾气又臭的修仙者! 衡山现在臭名昭着,就连普通老百姓提起也是纷纷痛骂他们与魔为伍,是全人族的叛徒。 郭怀阳她一个叛徒之女哪里来的自信和西夏大将军之子摆脸。 郭怀阳心头一颤,转身向着城内走去,她不能回头,不能再看顾景墨一眼。 她作为郭怀阳活着的目的就是复仇! 她下定了决心,不必等事情结束再回到顾景墨身边,她要做的事若他得知真相根本不可能容忍,何必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中竟有一方净土是留给他的。 他真的很好,可惜遇见的是满是仇怨和伤痕的她。 “郭怀阳。”顾景墨唤了一声。 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对她放任不管,他一定能将那个善良的郭怀阳找回来。 “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你的身边应该有我,我能够帮到你。” 郭怀阳步子一顿,没有回头,只道:“不必。” …… 华山落雁峰。 元朗身着丧服带领落雁峰弟子们跪在灵堂为易寒守灵。 诸位长老眼圈微红,前来灵堂上香。还有不少其他门派掌门参加葬礼。 于世恩和萧长渊因在与轻尘教一战时身受重伤不能过来,便只派来了座下弟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易殊归的丧事刚办完,紧接着就传来了易寒身死的消息。 这对华山来说无异是一场巨大的变故。 易寒平日待人随和亲厚,华山弟子们无不对他尊敬敬爱。 堂外跪着其他各峰弟子,整整齐齐排列,皆低着头神情悲伤,有的人放声大哭,惹得旁边的人皆是鼻子发酸。 聂春滢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大病了一场,已卧床数日昏迷不醒。 庄夫子对着易寒的棺材,痛心地喃喃:“师弟,从你收岑暮晓那丫头为徒我就认为不妥,如今你竟然为救她连命都不顾!可她呢,冥顽不灵,毫无悔改之意!”说罢,他的目光如寒冰扫过岑暮晓。 岑暮晓埋着头,已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现下她只想送师父最后一程。 自她回到华山,诸位长老早已迫不及待地要惩治她。 之前易寒总说她只是顾念亲情才会犯下过错,如今易寒因她而死,长老们断不会再轻饶她。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受罚 泰山、嵩山和恒山已派人前来传话,让华山务必严惩岑暮晓为他们死去的门生弟子讨回公道。 轻尘教一战后,众仙门都得知岑暮晓和风诣之已决裂,便不用再因畏惧魔神而不敢动岑暮晓。 华山掌门位置空悬,庄夫子暂任代掌门。 岑暮晓跪在青天堂堂下,等待着庄夫子的审判。 岑暮晓和陆离打伤其他门派弟子已是事实,抵赖不得。 秦苍和路宏分别坐于庄夫子两侧,说是审判,实则为定罪。 岑暮晓抬眸看了看堂上空着的两个位子,泪水涌上眼眶。 楚青青重伤未愈,自她回华山都没得空去探望她。 陆离刚送易殊归的尸体回华山,便被庄夫子派人囚禁起来。 庄夫子亲眼见过火龙行凶,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妖龙”的。 师父、殊归和楚师叔,华山对她好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现在陆离也身陷囹圄。 她心知陆离是不想伤了华山弟子,也不想给她带来麻烦才没有逃脱,否则以他化成火龙的威力,逃出华山不在话下。 她可能真的是那些人口中的灾星吧,所以她身边的人几乎没一个有好下场。 庄夫子正身,严肃道:“岑暮晓,你可知错?” “我没错。”岑暮晓抬起头,直视着三位长老,“但我愿意领罚。” 易寒和易殊归因她而死,而她却一再对仇人心软,更没本事立刻手刃仇人,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挨几百戒尺是否就能赎轻一些罪了? 庄夫子勃然变色,面色铁青,吼道:“袒护噬魂魔,纵火龙行凶,与轻尘教妖邪勾结,打伤杀害其他门派弟子数十人!你说你没错?” 庄夫子列出这一条条罪责,气得胸口一闷。 华山创派千年来的声誉一朝毁在了岑暮晓手里!他真恨不得将她立即处死! 岑暮晓平静地拱手,道:“如果做不到所谓的大义灭亲也是错,那我认罚,请庄师伯放过陆离,他体内有衡山加之的封印才会失控杀人,错不在他。” 见她心如死灰、不知悔改的模样,三位长老皆愣了一愣。 易寒和易殊归死后,岑暮晓整个人沉静了不少,像是突然间长大了,然而却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这心态仍是没变,依旧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 秦苍和路宏相视一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庄夫子怒声道:“那不是你父亲,那是魔!是食人魂魄的魔!他无法自控,食人魂魄是他的本能!” 岑暮晓本不想过多辩解,多说无益,但她不允许有人误会她父亲。 她父亲明明就有自己的意识,若他还在世,只要她尽心看管,他一定能恢复正常。 都怪莫染,若不是她,她不会失去亲人! 她毁了她的一切! 岑暮晓收紧拳头,恨意难消,反问道:“我父亲确有正常人的意识,他为保护我,替我挡下一刀而死,如果他是任人摆布的噬魂魔又怎会做出这种举动?” “你……执迷不悟!”庄夫子痛心疾首,猛拍了一下桌案。 岑暮晓默不作声,眼皮都没抬,她该说的、想说的在衡山已说完,真正执迷不悟的人到底是谁? 易寒和易殊归在世时她必须回华山,因为华山是她的家,家里有亲人。 仙道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如今似乎没有留在华山的必要了。 秦苍低声道:“庄师兄息怒,易师兄临走前那意思是留这丫头一命,就让她去戒律堂领罚吧,然后再逐出师门,也好给几大派一个交代。” 路宏也道:“待她离开华山,几大派再要找她寻仇那便与我华山无关了。” 听着堂上三位长老讨论着该如何惩罚她,她反而格外冷静,她只希望能在离开华山之前能去看望楚青青。 华山值得她牵挂的还有木童,有木雨桥在,木童不会跟她走,她也不会要求木童随她而去。 她独自一人来到华山,时隔十九年,她也将孑然一身离去。 一切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的下场果真和郭怀阳一模一样。 可她并不后悔,她不后悔救父亲、救文轩,若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她不会再选择相信风诣之,更不会随他去往轻尘教。 几个长老商讨留她一命,她已是庆幸,只要有命在,她便可以去复仇。 她几乎失去了所有,仇恨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庄夫子思忖片刻,沉声道:“罚两百戒尺,逐出师门,今后不得再踏入华山半步!” “弟子领罚。”岑暮晓起身一揖。 “慢着!” 岑暮晓刚转身,聂春滢出现在门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严正的气势。 聂春滢一向不过问门派事宜,让人都忘了在楚青青之前她曾是玉女峰的长老。 她在易殊归出生后便鲜少参与门派的一些议事和定夺,只一心相夫教子。 今日前来发话,倒让几位长老大为吃惊。 “师妹,你的病可好些了?”秦苍说着,连连去扶聂春滢。 连日忧伤过度,聂春滢消瘦了不少,原本较为丰腴的身材如今却是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她坐在了易寒的位置,眼睛红红的应是刚落过泪。 岑暮晓微微愣了神,易殊归因她而死,聂春滢一定恨毒了她,该不会是来让庄夫子取她性命的吧? “师娘,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殊归,你要打要罚我都认,别太难过伤了身体。”她对易殊归始终心怀愧疚,即使聂春滢曾言语刺伤过她,她也不想再记仇。 易殊归临死前,她答应嫁给他,并不是安慰他,所以她愿意替易殊归尽孝,只要聂春滢不嫌弃。 庄夫子看着聂春滢神情哀痛,劝说道:“聂师妹,虽然岑暮晓犯下大错是该以死谢罪,但掌门师弟他身前所愿便是她安然回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聂春滢看向岑暮晓,忍住眼泪,怒极斥道:“你的确对不起殊归,对不起你师父,我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浑身颤抖地指着岑暮晓,凄声道:“可是他们父子俩着了你的魔!我只能将你留下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你必须成为我易家的儿媳!”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无孔不入 “好。”岑暮晓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倒让聂春滢有几分惊讶。 聂春滢原以为她会拒绝,即使是她不愿,她也一定想办法逼她完成易殊归的遗愿。 以从前她的性子宁愿被逐出师门也断然不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如今这是长大了想开了? 聂春滢不由伤感,泪水再次模糊双眼。 若易殊归还在世,他该有多高兴。 这傻小子为了去接她回华山连命都丢了,不管岑暮晓是否真心愿意,还算她有点良心。 几位长老同样意想不到,易殊归已死,让岑暮晓成为易家儿媳便只能配ming婚了,年纪轻轻的姑娘竟会愿意嫁给死人。 “你真的愿意?”聂春滢问道。 岑暮晓眸光坚定:“我愿意,以后师娘就是我亲娘,我会替殊归好好孝敬您。” 她爱的人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和风诣之之间再无可能,她早已心死,这辈子更不会再对其他男子动心,留在华山报恩是她心中所愿。 聂春滢擦了擦泪,道:“望庄师兄手下留情,我想尽快替殊归迎娶暮晓过门。” 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岑暮晓真的挨两百戒尺,得养几个月伤,聂春滢不想再等了。 聂春滢打算好了,待岑暮晓过门,她便下山去寻风诣之,拼了她这条命也一定要杀了他为儿子和夫君报仇。 庄夫子神色凝重,正色道:“不可,两百戒尺是她该受的,聂师妹莫要因为太过悲伤罔顾华山门规。” 规矩就是规矩,留岑暮晓一命本就坏了规矩,如今连罚戒尺也要留情,那日后华山岂不是人人都敢像岑暮晓这样欺师灭祖、是非不分了! “罢了,那便这样吧。”聂春滢看岑暮晓一眼,神色复杂,她无法不恨岑暮晓,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岑暮晓自行前往戒律堂领罚,这顿打并不是为做错事挨的,而是为弥补内心的挣扎和愧疚。 戒尺一下下她的打在背上,每一下几乎是皮开肉绽,一戒尺下去,雪白的衣衫上便是一道血痕。 她跪在地上,紧紧捏着双手,紧咬下唇,嘴里渐渐涌上血腥。 “晓晓!” 木童冲到戒律堂,被几个云台峰的师兄拦下。 “晓晓,你疼不疼?”木童巴在门口,边哭边问。 岑暮晓抬起眼帘,扯出一个苦笑,痛得声音发抖,却懒洋洋地说:“不痛,挠痒痒一样。” 再痛能有易殊归身重数剑全身经脉被挑断痛吗?能有易寒被贯穿心脉痛吗? 此刻,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能缓解心中的悲痛。 木童低声自言自语:“你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受罚,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一句话还没说完,元朗出现在她背后,缓缓道:“待小师妹的二百戒尺结束,你帮忙扶她回落雁峰,我去请大夫上山。” 木童身体一抖,只迷茫地点了点头。 岑暮晓神色恍惚中发觉这两个人之间不对劲,一定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她才一个多月没见木童,木童似是比之前更瘦弱了,简直已到了面黄肌瘦的地步,许是照料伤重的楚青青心力交瘁。 二百戒尺完毕,她痛到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喘息,鲜血从唇边滑落。 “晓晓!你快起来。”木童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我带你回去。” 岑暮晓已完全没有力气御剑,木童几乎是拖着她前进,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二人出云台峰时,不少云台峰弟子围观,小声议论。 “掌门和易师弟被这个女人害死了,掌门夫人居然还要替易师弟娶她过门?也不怕师弟泉下不安!” “听说她在衡山和那位无恶不作的魔神如胶似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会安安心心嫁给死人吗?” “哎,可惜易师弟爱错了人,连命都搭进去了!” “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当时剑术考核我就看出来了,怕是和风诣之一样懂邪术!” 岑暮晓听着这些恶言恶语,懒得反驳回去。 木童气得双眸能喷火,又实在想不出什么难听的骂人的话,憋了半天,提高音量道:“你们再胡言乱语,我回去告诉大师兄,让他罚你们抄三千遍门规!” 闻言,围观的人群中哄堂大笑。 “大师兄?你以为掌门师叔过世后他还能有多高的地位?现在朝阳峰才是风头正劲!” “庄师伯如今是代掌门,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成为掌门,哪轮得上你们落雁峰大师兄!” “你们大师兄该不会以为易少爷死了,他就能一步登天了吧?” “你们……”木童气得声音发抖,身子也在发抖。 “阿童木,别管他们,我们走吧。”岑暮晓虚弱无力地拍拍她的手。 说完,她悄悄一捻指,一阵古怪的风沙刮来,那几个人顿感吸了一鼻子粉尘,呛得他们咳出了血,差点把肺咳出来。 木童奇怪为何这阵风来得如此及时,而且丝毫没有吹着她。她并未发现是岑暮晓所为,幸灾乐祸地嘲笑:“活该!” 岑暮晓呼吸微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木童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御剑载她回去。 木童只能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到达落雁峰。 岑暮晓突然想起风诣之曾对她说:“凡人修仙本没什么用。” 她低声笑了笑,的确无用,连做人都不会,修什么仙?卫什么道? 这些不明真相便乱嚼舌根的人遍布仙门。 什么时候仙门的风气变得这般污秽了?还是说人性便是如此不堪。 幸好凡人修不成真仙,要不然这些人飞升上天主宰整个世间,那这世界该乱成什么样? 她其实很赞同风诣之的所作所为,她和他算得上同道中人,只可惜他杀了易寒。 无涯在她耳边轻道:“去拿回我的力量,我就能帮你肃清仙门乃至整个世界!” “呵,无孔不入。”岑暮晓冷笑了一下,无涯还真是会钻空子。 木童茫然地说:“什么?” 岑暮晓打岔道:“阿童木,我待会教你两招,以后能动手就别说话,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共傻瓜论多长,实在没必要和那些三观不正的人争执。” “何为三观?”木童无奈,她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他在我心里永远活着 大夫一面给岑暮晓看伤,一面叹道:“你们这些修仙的下手真狠,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岑暮晓趴在床上,微微抬起头,轻描淡写地笑说:“死罪,这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奖励。” 大夫把着脉,似是情况不太乐观,啧啧嘴道:“你这姑娘命硬,性子也是乐观,伤这么重还能开玩笑。” 随后大夫开了一副药,木童接过药方,连忙去药房拿药,把药煎上。 大夫临走前说:“你这身体不能再折腾了,往后不宜过度劳累,否则恐难有身孕。” “啊?”岑暮晓舌头似打结一般,“身,身孕?” “难道你们修仙的不成婚不嫁人?你也不是恒山的道姑啊。” 这姑娘当真不像寻常姑娘,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大夫这么说定会问身体该如何调养,她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诧异表情。 岑暮晓淡淡一笑:“多谢提醒,我不可能有子嗣。” 大夫好奇地问:“你不会就是那个要嫁给死人的姑娘吧?” 华山脚下乃至全江湖都传开了,华山前掌门夫人要为自己已故的儿子迎娶新娘。 通常ming婚都是死人配死人,举行ming婚仪式之后将两人一起合葬。 这活人嫁给死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因此这件事很快便成为大街小巷茶楼里说书先生口口相传的故事。 看客们为岑暮晓和易殊归之间的爱情感动不已。 二人本就有婚约,是天定的姻缘,只可惜易殊归英年早逝,但岑暮晓不离不弃,仍然履行婚约,再续与易殊归的不了缘。 有情人阴阳相隔,不能终成眷属直叫人唏嘘。 “自古多情伤离别。”大夫看她一眼,叹了一声,背着药箱离去。 岑暮晓不知外面是怎么传的,只道:“他在我心里永远活着。” 如果她早爱上易殊归,可能他就不会死了。 她的那颗心给了一个不该给的人,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如果能控制,如果能重来,她一定努力让自己去爱易殊归。 她已经很久没有离魂过了,她在想,她要是能再次离魂能否有机会见到易殊归的魂魄? 可是以往魂魄离体时都毫无规律和征兆。 她盘坐着运功调息,她得尽快好起来,然后寻求自行离魂的办法。 木童端着药推门进来,只见岑暮晓周身闪着红色的光,像一个光罩笼着她。 木童太阳穴突突地痛,手中一颤,药碗打碎在地。 模模糊糊中她的脑中闪过两个声音。 “你真的想清楚了?” “百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见到我不嫌弃我样貌丑陋,还会给我肉干的人。” “可她不会记得你,你也不会记得她。” “我考虑好了,我想留在她身边。”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和一阵彻骨钻心的疼痛。 岑暮晓被药碗打碎的声音惊地睁开眼,看见木童蹲在地上,痛苦地撑着头。 用灵力疗伤之后,她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她急忙下床,去摸木童的额头,“这么烫?你发烧了?” 木童喃喃道:“晓晓,对不起,是我让易师兄去找你的,都是我的错……” 岑暮晓的手突然顿住,“你说什么?” 木童从脖子上拽出玄玉冰晶,“你还记得这个吗?这个东西出自南海,我无意间发现它可以使人瞬间到达南海,我遇见陆离,他告诉我,他和你在一起,在月牙岛。所以易师兄才会让陆离带他前往月牙岛。” “如果,如果我没有发现玄玉冰晶的特殊之处,易师兄可能就不会……”木童眼里含泪,望着岑暮晓,“你会怪我吗?” 木童心里歉疚,易殊归死了,岑暮晓决定嫁给他,这便是搭上她一生的幸福。 岑暮晓深深叹了一口气,“错不在你,你无法预料后来会发生什么。” 木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不,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把这个消息……” “好了,别自责了。” 岑暮晓隐隐发觉不对,据陆离所说,月牙岛位置隐蔽,没有蛟人带路外人是进不去的,那莫染是如何得知易殊归在月牙岛的? 莫染又为何要杀易殊归?难道只是为了离间她和风诣之? 她思来想去,太多疑点解释不通,有没有可能并不是莫染杀了易殊归? 如果不是莫染,那她的望舒为何会出现在易殊归身上? “殊归离开华山之前,除了你和他自己,还有谁知道他去了月牙岛?” “掌门师伯,还有……”木童抿嘴,一咬牙道,“没有了。” “真的?”岑暮晓皱眉眯着眼看她。 木童点头道:“真的,我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其他人,你在月牙岛,我怕我说了,长老们会对你不利。” 岑暮晓隐隐怀疑木童对她有所隐瞒,忽问:“我不在的日子,大师兄有何异常的举动?” 一听她提起元朗,木童心中骤然发慌,“没……没什么。”说着说着,她镇定下来,很自然地说:“他能干什么,无非是日日练功,两耳不闻窗外事。” 岑暮晓沉默不语,木童又道:“你怎么下床了?赶紧躺回去,我再去给你端药。” 直觉告诉岑暮晓,木童心里有事,说不准与元朗有关。 她本不想对木童施展惑心术,但木童今日的言行举止太过奇怪,这丫头压根不会说谎。 “你等等。”岑暮晓回想着那日用惑心术逼问风诣之时是如何运功发力的。 她瞳孔泛红,木童不知不觉中对上她的眼,目光逐渐呆滞。 她问道:“殊归的行踪你还告诉了谁?” 木童呆愣愣地说:“莫染。” 岑暮晓一惊,“你认识她?她当真救过你?” 木童面无表情,眼珠间或一轮,道:“是,因为她说我是她的瞿如,我们在五百多年前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因她而死,因她而生,只要她需要,我将无条件效忠于她。” 莫染,又是莫染!真是如噩梦般挥之不去!所以木童的前世认识莫染? 岑暮晓压下怒火,继续问:“除了莫染还有谁?” 话音刚落,木童还未回答,门外传来敲门声。门外人道:“小师妹,师娘让你过去试嫁衣。” 木童突然从惑心术中惊醒,茫然地闭了闭眼,“我刚才在发呆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 老子不管了 梳妆台前,一面铜镜映照出岑暮晓的倒影,只见那双眸似水,红唇皓齿,肤若凝脂,凤冠霞帔。 她从梳妆台前站起,身着一袭宛如天边晚霞的嫁衣,拦腰束以流云纱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外罩极柔极薄的冷红色鲛纱。 慢步行走间,宽大的衣袖和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好似涌动的无边血色,妖艳绝伦。 木童眼前一亮,一时看呆了眼,由衷地赞叹道:“晓晓,你今天好美!” 同时她又在心里叹息,要是易殊归还活着,他们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她能理解岑暮晓的选择,但不忍看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陆离刚被庄夫子放出来,听到岑暮晓要出嫁的消息差点火烧华山。 他猛地在外面踹门,一面急道:“你真的要嫁给一个……是不是他们逼你的?我带你走!” 他一直以为岑暮晓对易殊归的承诺只是安慰而已,没想到她来真的?! 砰砰砰。 门在陆离的摧残下险些阵亡,岑暮晓赶紧把门打开,一开门陆离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跑。 她在他背后淡淡然道:“是我自愿的。” 陆离脚步一顿,仿佛灌了铅,回头看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是自愿的!你又不喜欢他,他活着的时候你都不喜欢他,他死了你反而要嫁给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岑暮晓甩开他的手,淡道:“你别闹了,要么你离开华山,要么留下来喝喜酒。” 陆离看着身穿嫁衣格外冷艳迷人的她,心中更加恼怒,这么美好的人儿,何必为死人守寡?一个女子一生只穿一次嫁衣,自是要为值得的人。 如果易殊归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愿意她这般伤心颓废下去,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陆离平日和别人说话都带刺,唯独对她说话总是好言好语,此刻却忍无可忍,恨不得骂醒她,“岑暮晓,你失心疯了?你不喜欢我,我认,可你选择一个死人,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何苦来哉!” 如此看来,让她嫁给风诣之都比守一辈子寡强。 岑暮晓惨然一笑:“幸福?不重要了,我只想完成殊归的遗愿,再为他和师父报仇。” 从她父亲死在莫染手里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幸福可言了。 一切都被莫染毁了,什么都变了。 陆离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便能想得到她做出这个选择多多少少有受风诣之的影响。 她对易家有愧是真,但更多的是对风诣之死心了。 她这是铁了心了,陆离绞尽脑汁,只想让她放弃嫁给易殊归的念头,权衡再三之后,道:“风诣之曾是扶桑神尊时和前世的你有过一段情,你差点杀了他,他仍对你拼死相护,你那时误食若缨,他还曾找我师父抽出他一千年的寿元来拯救你。” 岑暮晓越听越觉得离奇,“这怎么可能?” 她的前世和风诣之怎么可能有情,他已有莫染了啊。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无论她前世是谁,今生她成了岑暮晓,两世的她是不同的两个人。 今生她和风诣之之间隔了太多仇恨,即使前世真有情又能怎样? “你不信可以去问我师父,他清楚你们之间的一些过往,说不定他和莫染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得那样。” 陆离抓起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心分别散出一道金光和一道红光。 陆离又道:“还有,你的灵力来源于他,他的真身是扶桑神木,我在我师父画的画里见过,你幻化出的花瓣和他真身开出的花一模一样,这说明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岑暮晓心中一颤,心脏突然快跳了几下,仿佛在一片荒漠中迷失方向终于找到了绿洲,又好像有某种她压抑了很久逼着自己去忘掉的情愫正在死灰复燃。 听见陆离这么说,她竟不由自主地高兴,她才发现,就算风诣之杀了师父,她仍是无法放下他。 诚然,她对风诣之又爱又恨,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她居然怀疑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 易寒惨死奄奄一息之际对她说的话一遍遍响彻在耳边,她却不自觉地为风诣之找借口,她想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他杀了师父,可能这世上存在另一个拥有魔神之力的人。 他说让她相信他,他说不是他。 会不会能杀人于无形的不只有他,另有其人? 她当时情绪太过激动,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她是不是错了? 正因如此,她自责到快要窒息,不停地在心中祈求易寒的原谅。 她沉思了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陆离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说出这些会不会再次将她推向风诣之,会不会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十分纠结,他不忍心见她视婚姻大事为儿戏,更不忍心见她为风诣之伤心难过。 陆离深吸一口气,逼自己下定决心:“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他,你们当面把话说清楚,华山这个地方咱们不待了,几个长老都盼着你死,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岑暮晓再次放开他的手,低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我。” 陆离气地一跺脚,“你真是……真是固执!”简直是偏执!偏执狂,认定一件事撞南墙也不回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偏执的人! 岑暮晓拿出红盖头,默默地盖在头上。 “老子不管了!你爱怎样怎样!从今往后,老子再也不管你了!”说完,陆离甩手化为一道火光窜向天空。 刚飞出没多远,他颈部的伤口再次淌血,突突地刺痛,他忍着疼,头也不回地向前。 岑暮晓看着天边,自嘲地喃喃:“走了也好,留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木童过来搀着她,柔声说:“晓晓,吉时到了,我们该去灵堂了。” 木童是不会劝岑暮晓的,她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 只要是岑暮晓决定的,无论旁人认为是对是错,在木童心中她永远是对的。 这场仪式很简单,没有邀请外人,也没有迎亲队伍,毕竟不是正常的婚礼,不宜大操大办,只是走个过场。 第二百八十七章 我可能真的不详 木童引着岑暮晓前往灵堂,刚走出去没几步,元康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叫:“不好了,小师妹,师娘不见了!” 岑暮晓心中一慌,一把掀开盖头,“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元康喘了一大口气,顺了顺气息才道:“她本来待在灵堂陪殊归说话,我离开了一会儿,就没见她人了。” “我们分头去找。” “好,我已经通知师弟他们了。” 岑暮晓迅速瞬行到易殊归的房间,心想着聂春滢极有可能在那儿。 卧房内摆设没有变化,床铺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剑架上摆着他的佩剑,屏风上挂着他的外袍。 岑暮晓怔怔地看了好久,房内他的气息犹在,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晓晓。”她正伤感,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像是来自四面八方,她听不出源头,好像易殊归的声音,他回魂了? 她常听人说人死后头七会回魂,回到自己亲人身边见亲人们最后一面,才会安安心心下至冥界转世投胎。 然而,她未见过她去世的亲人回来过,她每次魂魄出窍的时机并不那么凑巧,她不知传说是真是假。 她走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四下张望。 她眼睛一酸,轻唤了一声:“殊归,是你吗?你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她,可她确定她没有听错。 她原地转了一圈,嫁衣裙摆翩翩飞舞,宛如娇艳开放的彼岸花。她柔声说道:“殊归,你看见了吗?我说话算话,今天我嫁给你了。” “对不起,昔日我总是在拒绝你,我总以为不管怎样你都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我还把你一个人丢在月牙岛。”回忆滚滚而来,一阵内疚的酸楚涌上心头,她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你安心去轮回吧,但愿你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我可能真的不祥。” 刚说完,易殊归的佩剑突然抖动了一下,从剑架上掉落。 岑暮晓丝毫没有害怕,平静地捡起地上的剑,坚定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不会放过害死你的凶手。” “晓晓,你今天真美。” 那声音分明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 不似易殊归平常和她说话活泼的调子,倒是有些低沉微哑。 不对,她没有离魂,不可能听见鬼魂说话。 她顺着声音探去,追踪着声音的来源,瞬间落在华山脚下的小溪边,那个易殊归第一次向她表白心意的地方。 清风徐徐,拂过水面,泛起波光粼粼。 她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她低头看一眼脚下,石子路上呈一滴一滴喷洒状的血迹。 血迹的尽头,那一抹红衣背影分外妖邪让人不敢逼视。她踟蹰不前,心脏止不住狂跳。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是得知她今日嫁给易殊归,专程来找她的? 心口被极度的不安充斥着,她迅速召来望舒,握在手中,她告诉自己必须保持理智。 风诣之回头,看见她身着嫁衣,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惊讶之色,随后露出一个讥诮的笑,言语极尽嘲讽:“易少爷好福气,人都死了还能娶得如此娇妻,真是羡煞旁人啊。” 易殊归的死与他有关,他此刻这般冷言冷语地嘲笑就像是心中完全没有愧疚之情。 岑暮晓暗暗恼怒,也罢,他为何要愧疚?即便莫染再无恶不作,他都是爱她的,毫无原则。 只是,她不知为何有种怪异的感触,眼前的人是他,却又不像他,因为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过。 说实话,以往他的声音是温柔的,无论是生气、发怒还是开玩笑,他总是语调慵懒随意,从未有过这般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岑暮晓冷淡地说:“你来干什么?”问完她后悔了,她为何要问,她不是应该冲上去竭尽所能杀他替师父报仇么? 风诣之不疾不徐地上前几步,眉间含着轻佻,微一挑眉,道:“来看看你,我学易殊归的声音学得像不像?要不要跟我走?我能随时学你听,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岑暮晓一愣,只觉他的眼神变了,变得不再清澈了,此刻他的眼里满是仇怨,是一种想即刻要她命的仇怨。 更奇怪的是,以往望舒遇见他都会躁动不安,她得极力按住才能勉强消停,而现在却无比安静。 她按捺住内心的疑问,质问道:“为何引我来此?” 她不可能相信他只是来看看她而已,他一定另有图谋。 风诣之化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的血,轻轻叹了口气:“说了你又不信。” 血。 地上的血,他手上的血…… 岑暮晓联想到聂春滢失踪,愈发不安。 她愤然平举着望舒,随着她情绪的波动,望舒挥出一道弧形的剑芒,剑尖直指着他的胸膛,“你把我师娘怎么了?” 风诣之扔掉帕子,面露疑惑,“我怎会认识你师娘?” 随后,他突然一顿,脸上浮起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易殊归和她真有几分相似,原来她是易殊归的母亲啊。” 岑暮晓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怒气已达到极限:“她人在哪?”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在心中反复安慰自己,不愿往最坏的情况去想。 她恨自己对他仍抱有一丝念想,想着他即使拥有魔神之力不能自控也依旧良心未泯。 风诣之神情淡泊从容,修长的食指向小溪边指了指,悠悠然地说:“死了,你去下游找找,说不准还能找到尸体。”语气轻巧得好像那不是一条人命。 岑暮晓浑身颤抖,愤怒的目光像两道利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你,是你杀了她?” 风诣之坦然地对上她的双眼,丝毫没有闪躲,“不好意思啊,我先前不知她是你师娘,她冲上来就要杀我,我不可能不还手等死吧,然后就下手重了些,不过,我给她留了个全尸。” 说罢,他又笑道:“我不常给人留全尸的,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做了回好事。” 岑暮晓的耳畔仿佛传来“嗡”的一声,痛得脑子快要炸开,她已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此时此地,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了他! 第二百八十八章 你当真要杀我? 岑暮晓的脸上浮出一抹肃杀之色,体内蛰伏的灵力一下子躁动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息自她体内瞬间爆发而出。 红色的光亮笼罩在她的体表,随后蜂拥而至的红色花瓣将风诣之死死缠绕住。 力量涌动,劲风呼啸,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风诣之看着她,眼眸中流转着难以置信的哀伤,似一块石子倏然投入到一汪清泉之中,泛起层层涟漪。他痛心地说:“你当真要杀我?” 岑暮晓怒视着他,“我不允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夺走我在乎的人!” 她掌心的红光如风丝般钻进望舒之中,望舒宛若光电向他冲去。 风诣之眼中似是掠过一瞬的慌乱,不过很快便转为堪堪深情,他向前一步,柔声道:“暮晓,我爱你,前世今生,我爱的人从来只有你,你信我。” 岑暮晓怔了几秒,心潮翻起无边巨浪,耳畔回荡着他的温声细语。 他的声音低沉却有种说不出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如羽毛拂心撩拨着她,她听着,仿佛在下着大雪的冬天独自品尝一杯热茶,温热的液体从口中滑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这种暖不合时宜,她却无法迅速抽离。 她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受,好像她曾经待在原地等他的表白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如今,终于等到了,为什么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她执剑的手突然顿住,望舒抵在他的心口,未能刺进去。 风诣之欣喜一笑,像是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宝物般雀跃,“你不忍心杀我对不对?你也爱我?” 岑暮晓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不由悲愤交加。悲到极致,伤到极致,这份对他再次心软的恨令她痛不欲生。 他是杀害师父师娘的凶手,她恨毒了他,可为何,为何她仍是下不去手? 风诣之唇角微微翘起,洋洋自得,满眼写着有恃无恐:“你师父师娘还有你师弟死得好惨,特别是你师娘和师弟,他们临死前都哭着求我别杀他们,就像你现在这样,眼泪横流,又恨我又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岑暮晓如同伤口上被撒了一把盐,痛得她说不出一句话,风诣之在反复刺痛、反复激怒她,像是故意为之。 风诣之看着她,依旧如往日那般眼神清澈,他看起来那么悠然自在,不知情的可能真会以为他们是相爱已久的一对恋人。 他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岑暮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望舒始终没有伤他分毫。 风诣之又是一笑,笑得肆意又张狂:“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爱我,干脆你别找我报仇了,你舍不得我死的。” “别说了!”岑暮晓低低叫了一声,心痛得好似被他撕得四分五裂。 包围在风诣之周身的花瓣如红色烟雾随风散去。 岑暮晓的脑中犹有万种噪音轰然作响,紧接着万籁俱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望舒还未成天剑,是杀不了他的,而她居然会没出息地沉沦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中。 接下来,她要去不周山铸成天剑,除此之外她还要想办法忘情,她若真的没有心便能够狠心绝情完成复仇了吧。 “你走吧,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这话亦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风诣之眸底闪过一道寒光,似有某种报复的快意隐藏着。 一缕青色烟雾飘散,他骤然消失,声音森然飘向远方:“岑暮晓,你害我失去所有,我会把你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全都杀光,让你尝尝我所遭受的痛苦。” …… 华山弟子赶来找到了聂春滢的尸体,是被掐着脖子窒息而亡。 众仙门一片哗然,却又畏惧风诣之的实力,先前一战很多门派损兵折将,只能暂时休养生息。 不少其他门派的掌门人纷纷庆幸风诣之貌似是对岑暮晓因爱生恨,所以只针对华山,而未对他们出手。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谁也无法预料风诣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众仙门达成共识,从今往后与轻尘教不共戴天,再遇见花草树木幻化的精灵一律视为邪魔斩杀。 没过多久,于世恩称神明给他托梦,在泰山的华清池池底放了一面通天镜。 他连夜让弟子寻找,果然找到了闪着金色光芒的圆形铜镜。 通天镜可识别植系精灵的真身,类同于探魔气用的罗盘。 通天镜问世,说明诛杀世间的植系精灵也是上天的意思。 于是,众仙门派代表前往泰山,研究通天镜的奥妙,试着制作出相同功能的法宝共同抗敌。 对抗世间植系精灵的消息传出后,有传言说风诣之离开了轻尘教,因为他的心上人从沉睡中苏醒了。 众所周知,他曾是天界神灵时袒护过魔族圣女,是以众人猜测他陪着圣女去了九黎。 总之,风诣之在华山脚下杀了聂春滢后便销声匿迹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众人发现魔神灭世的言论似是离大家越来越遥远了。 一连几个月,岑暮晓将自己关在祠堂里,跪在易寒和聂春滢的牌位前忏悔。 名义上,她是先掌门易家的儿媳,不再是华山弟子,无需下山除魔,因此没人管她的行踪。 风诣之没死,因他犯下的罪孽,世间所有植系精灵深受牵连,很多从未作恶的精灵遭人族修士斩杀。 一些精灵滋生出恨意怨念,为自保堕化成魔,天地间颜色尽失,许许多多原本灵气充沛的地方变得寸草不生、黑气缭绕。 其中,最明显的当属药仙谷。 据说,药仙谷如今整片山谷灰蒙蒙一片,再无往日的绿草如茵。 岑暮晓无法原谅自己,整日整日的忏悔,为自己的心软自责。 没有作恶的精灵是无辜的,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没能杀掉风诣之! 她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他,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木童好多次想进去劝她,却无法突破她设下的结界。 元朗柔声宽慰:“你别担心了,她会想开的。” 木童待在门口不走,元朗眼神温柔,又道:“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掌门遴选仪式在即,你去好好准备一下,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娶你为妻。” 第二百八十九章 绝情蛊 木童脸上顿然绯红,低着头攥了攥衣袖,又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好,那你帮我劝劝晓晓,你能帮她对不对?” 元朗点点头,微微一笑,很有信心:“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晓晓。” 元朗表情诚恳,行事稳健,他说的话总是让人信服,木童这才安心下去。 元朗推了推祠堂门口的屏障,刚准备发出传音符唤岑暮晓,门打开了。 他踏进去,看见岑暮晓跪着,神色平静,平静得好像她的魂并不在她身上,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副躯壳。 元朗轻叹了一声:“小师妹,错不在你,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岑暮晓没动身,仍是一动不动,淡道:“我已不再是落雁峰弟子,你忘了?” 她暗暗自嘲,她如今实在不配做易寒的弟子,易寒一家人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她? 元朗面向易寒的牌位,俯身一揖,沉声道:“在我心里,在几个师弟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师妹,从前那个坚强勇敢、刚毅果决的岑暮晓哪里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殊归和师父怎么放心离开?” “期限,我给了自己一个期限。”岑暮晓朝着易寒和聂春滢的牌位磕了个头,“明日我便会离开华山,此仇不报,永不回华山。” 她起身摸了摸易殊归的牌位,脑中浮现出他惨死的场景。 她当然不会就此颓废下去,这几个月以来她想清楚了,她给了自己足够的放逐和考虑的期限。 元朗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温言道:“华山永远是你的家,只要有大师兄在,你随时可以回来,不用怕旁人非议。” 岑暮晓礼貌地点头,“多谢大师兄。” 她回屋打开了恒山送来的绝情蛊,黑色蛊虫迅速钻进她的手掌心,直至窜进她的心脏。 自此,断情绝爱,只为复仇! 恒山千年前创派时便立下规矩,入门女弟子皆不可动情,不可成婚。 她们恒山一贯奉行无爱则刚强的修行原则,所习术法虽是水系,但和其他水系术法有一定的差别,那便是以无情道为基础。 绝情蛊早前被培育出来,用于惩治恒山对男子动情的弟子,每动心一次,心脏就会遭蛊虫咬食,直到整颗心被蛊虫吃掉,人若是能忍下钻心剧痛侥幸活下来,蛊虫便会石化替代心脏,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断情绝爱。 岑暮晓从前只觉恒山的祖师爷是疯子,定下这种惨无人道的规矩,心动情动怎能靠一个恶心的虫子控制。人心是肉长的,爱就爱了,也没见神仙不让成婚的,为何要这般为难自己? 她又不由疑惑,一条蛊虫是怎样判定人是否动心的?靠心跳加快吗? 那如果是累得气喘吁吁导致心跳加速呢? 当时盛洛璃前来华山探望伤重的楚青青。 盛洛璃赠予她绝情蛊时,她道出了这个疑问。 盛洛璃笑着告诉她:“这条蛊虫不是普通的蛊虫,是天界的神物,有灵性的,岑姑娘放心,一般来说,它不会判断失误乱咬你。” 她有点心慌,问道:“一般来说?那就是不一定咯?” 盛洛璃见她担忧,劝道:“岑姑娘若是担心大可不用,你们华山修行讲究随心,与我们恒山的无情道本就不同,你用绝情蛊多少与你所习术法相冲。” 她一抱拳,坚定道:“不,我想清楚了,感谢盛掌门相赠绝情蛊。” 现如今,她用上绝情蛊,有些能理解恒山弟子了,可能她们同样是为情所伤,为情所困,才会想出这么一个逼不得已的下下策。 试想,在你遇上心仪之人怦然心动之时,突然间蛊虫咬你一口,那估计是什么粉色泡泡都灰飞烟灭了,哪还顾得上谈情说爱,的确是个控制动心的绝佳方式。 临走之前,她去了一趟玉女峰。 楚青青的伤依旧没好,人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岑暮晓时不时过来陪她说话,她有时会稍稍动动手指,给点微乎其微的反应。 在岑暮晓看来,这应是植物人了。 她痛惜于楚青青的遭遇,除了杀风诣之和莫染,她还要找到那个疑似郭怀阳的女子。 她要让每一个伤害她身边重要之人的凶手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她没有告诉楚青青,易寒、聂春滢和易殊归遇害的消息,每次只是和她闲聊,好像他们从未离开。 岑暮晓坐在她床边,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轻声道:“楚师叔,我要下山了,这一次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等我,我会找到琼林,还你一个公道!” 楚青青睫毛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岑暮晓赶紧凑过去听她说话。 只见楚青青嘴唇一张一合,似是极难开口,这看起来有点像风诣之控制别人说不出话时的状态,如鲠在喉,有话说不出。 她细细一想,风诣之是神,只有神灵才会这种高明术法,楚青青被琼林所伤,回华山后便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是不是说明琼林也是神? 呵,他们这些凡人一辈子敬仰的高尚神灵竟这般恶毒不堪! 修仙?修成这种神仙还不如永生永世做个普通人! 道无正邪,心分善恶。 可惜,这世上绝大部分修仙者不明白,或者不愿意去明白这个道理。 楚青青动了动身子,幅度太大,差点跌下床,吃力地说道:“当心郭,郭,她就是,她……” 岑暮晓挡在床边,防止她掉下来,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温声道:“你别急,我听见了,我会小心的。” 不用楚青青说完,她也能猜到楚青青想说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郭怀阳就是琼林。 她好后悔,当初因为顾景墨求情放过了郭怀阳! 她一次又一次对心术不正之人手下留情,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她和郭怀阳从小一起长大,她万万没想到郭怀阳是真正的神仙转世。 怎会这般凑巧,天界下凡的琼林刚巧正是郭怀阳。 凡人看不见鬼魂,衡山是如何得知人的魂魄可以炼化成噬魂魔的? 她不由联想起郭嘉的阴谋是否与天界有关。 她脑洞开得太大,这个疑虑她想去证实,而且还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二百九十章 我不会再心软 晚上,岑暮晓为几个师兄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师父师娘和殊归去世后,落雁峰已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大家心照不宣地不提及聚餐,恐勾起大家的伤心事。 岑暮晓将最后一道红烧排骨端上桌,谦虚道:“各位师兄将就点,我手艺不好。” 她瞥一眼空荡荡的座位,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 昔日,落雁峰十个人齐聚刚好坐满一桌,还稍微有点挤,大家其乐融融,挤挤也分外开心。 如今落雁峰人丁稀少,只剩下了元朗、元康、郎月清、木雨桥和她。 元朗不知在忙什么,没有过来。易寒死后,他通常在朝阳峰配合庄夫子管理门派事宜,不常出现在落雁峰。 对于掌门人选,庄夫子是更属意自己的大弟子肖凡的,因此元朗若要如愿,自然得殷勤些。 元康盯着满桌卖相还不错的菜,跺跺筷子,舔了舔嘴唇,十分给面子地说:“小师妹深藏不露啊!快点快点,开动啦。”说着,招呼郎月清和木雨桥坐下。 木雨桥刚坐下,问道:“我听童童说你要去不周山封神陵?” 木雨桥难掩忧色,经历这么多变故对岑暮晓的打击很大,她的性子也变得清冷了些。 木童和他聊天时,最常提到的便是感觉岑暮晓现在只一门心思只想报仇,报仇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已经很少能看见她由衷高兴地笑了。 落雁峰的几个弟子并非不想为师父师娘和师弟报仇,只是贸然去找风诣之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便只能随门派整体行动。 庄夫子已经不止一次地安排他们下山除花草木灵,他们也是积极响应,而木雨桥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岑暮晓点点头,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食不知味,淡道:“诸位师兄不用担心,我已做好了万全的计划,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还望师兄们多保重,有事传音符联络。” 郎月清叹了一声:“小师妹,你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魔神的下落,你去不周山寻得天剑又能怎样?” 岑暮晓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确实自从人族修士大肆捕杀精灵后,风诣之便销声匿迹了,她只能寻得天剑后再前往九黎去探探。 九黎是魔族领地,人族进不去,前方的道路未知,艰难也可想而知,但她必须去做。 “我不想再等了。”岑暮晓望了眼空空的上座和她旁边的位置,“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 并且,她看不惯众仙门斗不过魔神便谈精灵色变滥杀无辜,除了风诣之,其他的精灵是无辜的,她能救一个是一个。 “路上小心。”木雨桥了解岑暮晓的性子,她并非如木童那般温顺乖巧,她总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她一旦决定的事情,任谁劝都没用。 木雨桥时常想起在苍梧山岑暮晓疑似入魔的场面,他犹疑地看她,又道:“遇事冷静,切勿急躁。” 木雨桥平日话不多,岑暮晓知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但确是真的关心她,她微微笑了笑:“好,我会的。” 元康听着大家说话,夹起一块鱼块放在碗里,默默吃饭,不知该不该劝岑暮晓放弃复仇。 他本来认为风诣之不是恶魔,他对他印象没那么差,所谓魔神灭世的言论不过是于世恩图谋甘木种子危言耸听。 风诣之对她姐姐有恩,对望天门有恩,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杀了师父师娘。 风诣之为什么要杀师父师娘?他总觉得这些事情表象之下另有隐情。 可是,他又亲眼见过风诣之失控,那日几大派围攻轻尘教,风诣之失手杀了那么多人。 人性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不知该如何评价风诣之这个人。 如果风诣之站在他面前,他可能一样无法做到毫不犹豫杀他报仇。 所以他能理解岑暮晓的心情,岑暮晓恨风诣之入骨,不只是因为风诣之是凶手,更是因他曾经在她心里很重要,越是重要,便越是恨,恨她自己甚至要比恨风诣之更多。 难,实在是难! 他想不出岑暮晓除了一门心思报仇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岑暮晓如今这样多少能减轻点自己的负罪感。 他不忍她为难她自己,但是安慰她的话说得太多太多,于当前的局面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边吃边想,咬着筷子失神了良久,才道:“凡人去不了不周山,据书上说,数千年前不周山倒塌过,自那以后,天界将不周山重重护卫起来,别说凡人了,就是神仙也不一定能进去。” 郎月清揶揄道:“哟,二师兄,你什么时候爱看书了?” 元康翻他一眼,使劲扒一口饭,没好气道:“还不是大师兄逼的!” 他不学无术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只有岑暮晓清楚真相,其他人是不知情的,他仍是得演下去。 不过,在岑暮晓面前一如往常那般玩闹打趣总有些怪怪的,好在这些年来为了元朗,他的心理素质锻炼得极强。 岑暮晓接过话茬:“不要紧,我一定能进去。” 她很有信心、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几个人都愣了一愣。 她现在经常能和无涯说上话,说明风诣之在她体内设下的屏障似是有了破损,但自从她下定决心杀风诣之之后,无涯对她的态度好转了很多,两人有时还会聊上几句。 无涯告诉她,她可以帮她顺利前往不周山。 她鬼使神差地相信她是有办法的。 她和无涯目标一致,无涯可能是想等着她杀了风诣之好拿回自己的力量控制她。 她心知无涯的目的,她不会让她如愿,她要的只有风诣之和莫染的命而已。 无涯暂时无法完全影响她的意识,就好似她心中的另一面。 有时她会分不清到底是无涯在对她说话,还是她自己的想法。 饭后,她回到屋内坐在床上,拔出望舒,望着剑刃上自己的倒影,似有寒光闪过,她喃喃:“天剑,你生出剑灵便会成为天剑吗?” 话音刚落,望舒抖了一下,剑刃上隐约显现出另一张脸。 岑暮晓没有发觉,将剑插回了剑鞘。 第二百九十一章 他迷惑了 次日,华山掌门遴选仪式。 和剑术比试一样,先选出头三名,再由天意定夺,元朗不出意外地入围了前三名。 三位候选人朝着落雁峰清霞殿长长的青石台阶一路而上,若是天有祥瑞之兆那便是天定的华山掌门。 所谓天意定夺,在岑暮晓眼里就是神神叨叨寻求自我安慰的假把式。 她现在可以算是这世上最恨神仙,最不信上天的人了。 祥瑞之兆时灵时不灵,万一来个刮风下雨,压根不可能出现什么彩虹霞光金光之类的,所以通常拿下各项考核的第一名便有了成为掌门的较大把握,再由几大长老商讨定夺。 因此,最后的走台阶只是个形式。 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几个华山掌门继位时能碰上天降祥瑞。 岑暮晓本打算和木童道个别再离开,找了半天却没见到她的身影。 这死丫头,传音符又是已读不回! 上一次,她对木童施展惑心术被人打断,她没能继续问下去。 这几个月以来,她和木童很少打照面,只模模糊糊听说元朗和木童的关系愈发暧昧,已经到了你侬我侬的地步。 她劝过木童,让她小心元朗,她却对她说:“晓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感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你不也一样放不下风诣之才会用绝情蛊这种决绝的方法吗?” 岑暮晓一时语塞,木童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唯有在元朗的问题上固执己见。 有时候说多了,木童还会跟她闹别扭,以木童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和她吵架,就总是赌气说自己没用,只会拖累人,让她操心了。 她听得多了,难免烦躁。 木童的心思多少是有一些敏感自卑的,自此她不好再多说什么,目前看来,元朗已然哄得木童死心塌地,和元朗在一起木童很开心。 木童说:“开心不就够了吗?” 岑暮晓已无力管太多,只道:“万事小心。” 木童眼中闪过仰慕之色,还带着几分欢欣和期许:“我想过了,男儿就应当志存高远,我想陪在他身边,无论最终他能否如愿,无论是高山还是低谷,我都想陪着他,相依相伴、不离不弃,他答应过我,他会娶我。” 岑暮晓看着她,那副坠入爱河的模样像个等待着亲人祝福的新人。 木童似是怕她还有疑虑,又补充道:“我能确定我的心上人是元朗,你和二师兄不在的日子里我确定了我的心意。” 岑暮晓笑着说:“好,来日你成亲,千山万水我都定会回到华山参加你的喜宴。” 木童笑靥如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看向校场方向,元朗正在练剑,那一袭白影英姿飒爽,那一道剑芒冲天直上。 元朗已深深地印在了木童的心里,岑暮晓看得出木童的眼里只有元朗。 元朗的眼中却总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他自然没有木童心思单纯。 但是,木童喜欢他,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岑暮晓确实不好再做恶人。 木雨桥对此态度不冷不热,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木童幸福快乐就好。 华山众人集中在清霞殿大殿,岑暮晓没兴趣去看谁能令天降祥瑞,华山谁当掌门与她这个被逐出师门的人关系不大。 她独自一人下了山,刚落在山门口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离正在和守山门的外门女弟子闲聊,聊得热火朝天。 楚青青伤重,如今玉女峰由她的大弟子赵延芳暂时执掌。 岑暮晓不认识那女弟子,她几个月没出门,这才知外门来了些新面孔。 她不知他们前面在聊什么,只听陆离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包在我身上。” 守山门的一个女弟子笑得花枝乱颤,打趣道:“那他会和你一样长得好看又有趣吗?” 他摸摸下巴,嘚瑟地摆摆手,“那肯定不,毕竟像我这种集有趣的灵魂和好看的皮囊于一身的龙那是十分罕见的。” 女弟子失望地叹了一声,“那要不你留在华山,就别让他来了。”说着,她拉了拉陆离的衣袖,满脸娇羞,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岑暮晓撇撇嘴,几个月不见,小龙人会撩妹了,而且还是用她曾经说过的话去撩妹! 看来他不会再执着于缠着她了,此番前来说不准是来找她拔出龙鳞解除血契的。 他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不似前几次离开她颈部鲜血直流。 想到这里,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上前一步,陆离的视线正好对上她,忙闭嘴闪到一边,挠挠头,讪讪说道:“晓晓,你别误会,我……她……我们……” “不用跟我解释,是不是找到拔出龙鳞的办法了?”一个不用他死也能解除血契的办法。 岑暮晓翻遍了华山的藏书阁,没能找到相关记载。 这世上,把龙变成自己的灵兽还甩都甩不掉的估计只有她了。 陆离眼神一暗,笑容瞬间消失,他每日风雨无阻等在山门口,等着她想开走出山门,等了几个月,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想着甩掉他? 她就这么讨厌他么? 他语气中难掩失落沮丧,低声道:“没有办法,除非我死。” 女弟子怔了怔,看着岑暮晓的眼神充满敌意,又看向陆离,道:“什么死不死的?陆离你在说什么?” 岑暮晓一出现,陆离便不想再和其他女子多言,本只是等得无聊图个乐呵,于是他敷衍地说:“我命大,死不了。” 岑暮晓再次深深叹气,朝着山门继续前进,陆离连忙跟上,边走边说:“我带你去不周山,我去过那里。” 只听见身后女弟子跺脚,恼道:“什么嘛!说走就走!” 岑暮晓一愣:“你怎么知道……” 陆离柔声道:“我一直在山下,听说你师娘去世我就赶回来了,我担心你出事。” 陆离忍不住有点庆幸聂春滢已死,岑暮晓终于不用守着易殊归的牌位过一辈子了。 当他听说是风诣之杀了聂春滢时,他迷惑了,聂春滢死的当天,他见过风诣之,而风诣之并未前来华山。 他不知是什么情况,难不成风诣之有分身术? 可是,据他所知,风诣之已沦为堕神,是无法召唤出分身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小肚鸡肠 陆离说气话离开华山那日直接去了轻尘殿,他想着风诣之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岑暮晓嫁给死人。 风诣之若得知消息去劝岑暮晓也好,去抢亲也好,总好过她一意孤行守寡一生。 待风诣之阻止了她和易殊归成亲,凭她对风诣之的恨意,必定不会选择放下仇恨和风诣之在一起。 如此一来,于陆离来说,指望风诣之制止岑暮晓成亲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轻尘殿有特殊阵法,陆离进不去,便在花海外面喊着:“风诣之,晓晓要嫁给易殊归,你真的不管吗?” 他喊了半天没有人回应,犹豫片刻,他又道:“她喜欢你,你要是真没杀易掌门和易殊归,你去和她解释清楚。” “她那性子我是劝不动了,说不准她会听你的呢,喂,我知道你能听见,你给点反应行不行?” “今天,她今天就要成亲,你再不去就晚了!” 说完,他生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花,想起岑暮晓决绝的脸,恼道:“固执得要命!”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风诣之显现在他眼前。 “你说她要嫁给易殊归?”风诣之满眼不可置信,随后却又豁然地笑了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岑暮晓和易殊归本就是天定的一对,连月老都无法干涉他们俩的姻缘,他们成亲才是意料之中。 风诣之在心里问自己,他这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说好的放下她,为何一听说她要成亲的消息却忍不住失落? 风诣之心如死水的模样,让陆离吃了一惊,有点恼怒情绪,“你害死了易掌门和易殊归,怎么会跟你没关系?不都是因为你,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难不成他爱的人真的是莫染而不是岑暮晓? 风诣之在脑海里想象着岑暮晓穿嫁衣的样子,止不住心酸,面上却淡淡一笑,释然道:“她已和我恩断义绝,她爱嫁谁嫁谁,那是她的自由,与我无关。” 没等陆离继续说,风诣之便消失在花海。 陆离愣在原地,徘徊了好一阵子只能就此作罢。 没过几天他听说华山先掌门夫人聂春滢死了,被风诣之杀的。 他有些疑惑,风诣之明明已经选择放下岑暮晓,又怎会前往华山杀她师娘? 但是,他未将这个疑问告诉岑暮晓。 岑暮晓恨风诣之,正好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这正如陆离所愿。 聂春滢死了,岑暮晓的少夫人名号只是挂个名,她现下已无牵挂,还可自由出入华山,总有一天等她忘掉这些伤心事,她就能想开去面对新的感情了。 岑暮晓控剑漂浮,飞到半空。 陆离连连在后面追着说:“等等我啊,我真的知道怎么进不周山。” 他化成龙身飞到岑暮晓前面,摆摆身子,道:“你上来,我带你,御剑不累么?” 岑暮晓目视前方,聚精会神地控剑,淡道:“不必了。” 她一再拒绝陆离,他似是丝毫不气馁,也没见影响心情,兀自飞在她身边,也有可能是龙身状态下看不出情绪? 她并不在乎,她已种下绝情蛊,这辈子不可能再对谁产生男女之情,除非她活腻了。 绝情蛊种下的那一刻,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竟真有勇气这般决绝,为了易家的仇恨,她必须决绝! 一人一龙朝着西夏封城的方向飞去。 书中记载不周山位于西夏封城的西北面,那里终年寒冷,常年积雪。 此去西夏不仅是为铸成天剑,岑暮晓还得找到郭怀阳。 郭怀阳如今有了神力,可能不太好杀,天剑之所以称之为天剑,应是能诛灭所有邪魔包括邪神。 她望着脚下的望舒,望舒如游龙般摇曳,很快甩开了陆离一段距离。 她不由疑惑,从前她御剑飞行的速度是没有这么快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晓晓,我们在前面休息一下吧,你太快了我跟不上。”陆离气喘吁吁,嚷嚷道。 岑暮晓回头挂着一抹礼貌的微笑,“我没让你跟着我,你不必跟着我的,你脖子上的伤不是都好了吗?” 她有点怀疑,陆离说一离开她便会伤势加重是骗她的,不然他们分开的这几个月他早该伤重了。 陆离垂下大大的眼睛,表情丧丧的,委屈大叫道:“没好,你看错了,还疼,疼死了!” 个把月没见,他发觉岑暮晓对他越发冷淡了,她如今这性子真是像块石头,而且还是冰山上的石头,他开始失去了一些信心,不知在她有生之年能否捂热她受伤的心。 他蓦然想起风峋曾提醒过他,他一厢情愿贴上去总会受伤,他只能暗自安慰自己,经历诸多变故坎坷之后,她成熟稳重了,她对谁都一样没那么热情。 陆离很乐观,不开心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岑暮晓没说话,又兴冲冲地加快速度凑上去,“那我们就在封城落脚,要去不周山必须得先去一趟山神庙,否则进不去的。” “为何要去山神庙?”书上没有记载这个,还有这种规矩? 陆离立刻来了兴致,感觉自己终于在她面前派上了大用场,欣然解释:“天帝的山神庙啊,要进不周山地界必须供奉他,而且要心无旁骛,没有其他信仰的神灵才行,不然当心你的小命!” 岑暮晓啧了啧嘴,惊道:“堂堂天界之主、天界至尊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只准人崇拜他?人人信仰自由,他凭什么干涉?” 天帝怎么说也该是天界最心怀天下,心胸宽广的神明。 可不知为何,她对世间人人尊敬的天帝和天女印象不太好,她心里始终对他们生不出敬意,好像谁跟她说过他们的坏话。 陆离无奈道:“你这话非得在离天这么近的时候说吗?” 陆离盘旋到她头顶,飘飘然飞着,注视着天上的变化,万一天帝听见她的话打雷劈她,他好能替她挡挡。 果不其然,天空立时电闪雷鸣,乌云滚滚而来,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如密集的丝线,前方视线太模糊,二人只好找地方落脚。 岑暮晓顿时无语,抹了抹淋湿的脸,喃喃:“小肚鸡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天帝!”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丑得可爱 都说大雨天是留客天,这场雨下得格外大,他们一连在乌兰镇待了两天,无法继续前进。 期间,岑暮晓心急想要冒雨前行,或者直接瞬移过去试试,却被陆离拦下。 陆离一面准备朝拜用的香烛,一面道:“不周山是天界重地,你没办法偷懒瞬行过去,要心诚才行。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去山神庙朝拜。” 岑暮晓只好听他的,却又好奇他为何知道这么多,“你先前来不周山干什么?” 不周山在凡间的地图上都找不到,只有仙门秘史记载的天帝生平中才有提及,因此颇为神秘莫测。 众多凡人特别是修仙者对天帝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也有不少人试图前往不周山瞻仰神灵,可几乎没有人成功进去过。 岑暮晓对此并不意外,连玉茯苓的轻尘教大家都找不到,更何况天帝的不周山呢。 凡人在这些神灵眼里力量太过渺小,实力根本无法相较量,而她却想着杀神,这要是被其他人知晓,必定骂她自不量力。 陆离眸底闪过忧色,似是想起了伤心事,不过转瞬即逝,笑脸盈盈地看着她,道:“玩啊,我还是颗蛋的时候我爹带我去的。我们蛟在多年前曾属神族,因祖辈触犯天规被罚下界,才生活在了人间。” 陆离答得含糊,应是不想提及过往,岑暮晓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二人采买好朝拜用品回客栈的路上,听见茶摊雨棚下几个人闲聊,关于不周山的话题他们自是要格外留心的。 一桌子人中有两个拿剑的修仙者,看衣着瞧不出是何门派。 茶摊老板一见是修仙者,忙过来问:“两位仙长,你们听说了么?近日不周山附近出现了好多妖魔,一天比一天多。” 其他休憩饮茶的客人闻言皆放下茶碗,惊道:“这些魔胆子也太大了,竟敢闯不周山?不要命了吗?” 另一客人惶惶不安:“会不会是魔神?” 一修士回答:“我们就是为此事而来,要前去不周山探探虚实。” 另一修士点了点头:“有人说是魔神要带兵攻天,不周山是天界支柱,他已沦为堕神,无法直达天界,便只能通过不周山上去。” 众人纷纷咋舌—— “我听说他早就退隐江湖了,现在人人都要杀他,他不会这么高调吧?” “攻天?这么嚣张!不怕被天谴?” “我倒是听人说他可狂妄了,就不是低调的性子,连泰山修士全员出动都拿他没办法。” “这可如何是好?末日不会真要来临了吧?”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了,他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界神明。” 一修士喝了口茶,朗声嘱咐众人:“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劝你们最近都别出门,外面不太平。” 听人提及魔神,岑暮晓眼皮跳了几下,微微怔了片刻。 他要攻天,这是唱的那出?凡间都容不下他了,他想回天上? 如果他也来了不周山,铸成天剑必将不会太顺利。 她得想个万全之策,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前往不周山。 岑暮晓忽问:“陆离,你会不会什么幻化之术?类似于易容?” 既然蛟本是神,那会的术法肯定要比他们这些凡人修仙者神奇一些。 改容换面之后去不周山,防患于未然,就算碰见风诣之也不打紧。 陆离意会了她的意图,露出赞同的表情,“会一点,不太精通,你可别怪我给你变得不好看。” 岑暮晓摆了摆手,将鬓边的一缕头发挽在耳后,“无所谓啦,和我本人相差越大越好。” 她这段时间无心爱美,已好久没画眉化妆了,她从未觉得自己长得有多美,她绝非莫染那种一眼看过去便令人艳羡的长相,也没有玉茯苓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气质,她顶多只能算是普通好看。 正因如此,风诣之爱莫染爱得连命都不顾理所当然,这世上有谁会不爱美人呢? 陆离心想把她变丑一点也好,这样就不会有男人觊觎她的美貌,她将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笑呵呵地看她,目不转睛,心里在坏笑,多看看她美的模样,过后好多天可能都看不到了。 岑暮晓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撇了撇嘴:“你傻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 陆离挠挠额头,迅速一捏诀,指尖金光闪耀。 岑暮晓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脸颊,“塌鼻子?陆离,你……” 她作势想把陆离揍一顿,陆离拿双手挡在头上,忙往旁边躲,连声笑道:“唉……你说的,你说不在乎美丑的!”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谁说无所谓来着! 岑暮晓收住要敲上他脑袋的手,她的挺直高鼻梁啊!算了就这样吧,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太敢照镜子。 “其实挺好看的,真的,塌鼻子可爱,就像,像……”陆离顿了顿,“像猪……鼻子。”刚一说完,怕被揍,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岑暮晓插着腰戳在原处,扯了扯唇角,怒骂:“靠,死蛇!居然说我像猪!” 闻声,路过的人齐齐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表情那是十分精彩。 有个人嘀咕了一句:“确实挺像。” 下着大雨,这些人都不匆忙赶路了,看热闹似地窃笑。 岑暮晓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笑什么笑!” 这不行啊,丑得太轰动那不是也挺惹人注意的?只有平凡长相丢在人堆里才不会让人发现吧! 岑暮晓闪身回到客栈,闭着眼坐到铜镜前,再慢慢睁眼。 这大脸盘子吧……丑得有点可爱?太神奇了,着实让人看了印象深刻。 白还是白的,肤色是她自己的,就是这个脸型和五官简直和她原本的长相反着来。 她捶了捶桌子,“陆离,你是不是太实在了点……” 陆离忍不住笑,又立刻收住笑容,表情格外诚恳,严肃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美的,真的。” 他抿唇微笑,默默看着她,他倒有点宁愿她永远这幅模样了,他只觉现在的她可爱得让他心生欢喜,不似平日美得让人不好接近。 旁人应该不会像他这般情人眼里出西施,谁也看不上她,这样多好。 第二百九十四章 赖皮龙 岑暮晓是个急性子,换好容貌后让陆离施法把她的声音也换了一个,她的要求仍是和本人差别越大越好。 陆离继续将“实在”发扬光大,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一开口一副沙哑的公鸭嗓,活像喉咙被烫伤过一样,长得丑就算了,声音还不好听,她都快嫌弃自己了。 她本人是副好嗓子,还有人夸她唱歌好听呢,她却记不起是谁说的了。 她的声音难听到她自己不想说话,陆离饶有兴致地逗她说话,乐呵得跟个村头的傻小子似的,哪有点活了两百岁的龙的样子? 陆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赞美她的话,“真的,晓晓,你现在的声音也好听,你唱首歌给我听听。” 岑暮晓冷着脸拒绝:“不唱,不会唱歌。” 陆离乐此不疲:“唱嘛!就一首,你小时候你娘亲哄你睡觉时不可能没唱过歌吧?我娘就经常唱曲子给我听。” 提到娘亲,岑暮晓陷入了小时候的回忆,不自觉地唱起来:“彼其之子,美如玉……” 刚起调,她突然停顿下来,她好像和某个人约定过,这首歌她只能唱给那个人听。 模糊中,她忆起那个人柔声说:“好听。总之,不能唱给其他男子听,要唱便只能唱给我听。” 她满口答应:“好,只唱给你听。” 她忽然心口一痛,这疼痛猝不及防,她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嘴里一股铁锈味。 舌头上和心脏上剧痛无比,她差点疼得落泪,这绝情蛊果然厉害。 她按着胸口,心脏被蛊虫咬了一口,她能感受到心脏好像缺了一小块。 为何唱这首歌绝情蛊要咬她! 她生着闷气,这特么也能算动心?她动哪门子心了?还讲不讲道理了! 盛洛璃不是说这虫子是天界之物,不会判断失误吗?天界真是不仅神不靠谱,虫子一样不靠谱! “怎么不唱了?”陆离没发现她的异样,笑着夸她:“好听啊,这么有磁性。” 岑暮晓疼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埋头躬下身子,陆离这才发觉不对劲,“你怎么了!” 陆离忙拉起她的手腕把脉,刚搭上脉搏,她便抽回手,淡道:“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会。” 她身中绝情蛊这件事她不想告诉别人,本就只为警醒自己,要是让陆离知道又得絮絮叨叨半天,她不想惹上麻烦。 陆离不放心,不肯离去:“你休息吧,我就在你屋里看着你。” “男女授受不亲,你待在我房间不妥。”岑暮晓做梦都没想到她能有这么保守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近二十年,她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只是有时候比一般人跳脱,大部分时候还是古代人思维。 “那我变成龙。”陆离刚说完,一道长长的黑影一闪,盘着落在地上。 他闭上大眼,温吞道:“我不看你,我就守在这里,你别赶我走。” 岑暮晓苦笑不得,她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总是拿这个两百岁的龙没办法,总感觉他就是个傻小子。 她啐了一句:“赖皮龙!”往床上一趟,侧过身面对着墙壁不看陆离。 陆离不管她怎么说,反正将耍赖进行到底了,他把她吃得透透的,只要耍赖,她便不想理会也拿他毫无办法。 他大可大摇大摆地待在她身边,管她烦不烦他呢,待得时间久了,说不准他偶然离开一下,她反而会不习惯,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年他父亲便是这样追到他母亲的。 父亲和风峋是故交,父亲和母亲的往事他都是听风峋说的。 陆离的母亲是龙,父亲是蛟,严格来说他算是半龙半蛟,所以他化身成龙比一般的蛟要容易。 他母亲是火神祝融的后裔,名叫听荷,祝融挑起神族内战后被后土大帝诛杀,他的后嗣受到牵连被罚下界。 虽听荷那一脉是罪神后代,但仍是心高气傲,千年来从未放弃想办法重回天界。 听荷起初是看不上他父亲陆子昂的,一条非龙非蛇的蛟还得在烈火中苦修千年才能化龙,哪能配得上真龙。 在龙的眼里,蛟就是个未进化完全的物种,不过是有几分像龙才得以被天上有些神灵选中作为自己的坐骑。 然而像归像,终究不是,是以有头有脸的神灵不会选择蛟作为坐骑,只有爱慕虚荣、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不知名散仙才会如是选择。 后来,麒麟、獬豸、金乌、毕方鸟和重明鸟等各类神兽相继繁衍生息,发展壮大,各方神灵相互比较之下认为蛟的模样生得不如神兽霸气,用起来丢面子,于是蛟就被一些神灵无情地遗弃了。 蛟的祖先算是被神灵抛弃的宠物,那些神灵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他们打发下界了。 大部分蛟生来讨厌被抛弃,心里有了阴影,下海生活后避世不出,将自己封闭起来。 只有少数蛟会出海修炼,能化龙的其实并不多见。 陆子昂靠着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追到了听荷。 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听荷接受了陆子昂,并生下了陆离这颗半龙半蛟的蛋,两人约定无论是男是女,都起名叫陆欢,欢天喜地的“欢”。 他曾被唤作欢儿。 他的父母期盼着他破壳,等了好久好久,日日守在他身边。 然而,未能等到他破壳,听荷便丢下他和陆子昂不知去了哪里。 那时,陆子昂常常带着他这颗蛋去往不周山寻找听荷,陆子昂始终认为听荷是迫不得已应召回了天界,并非抛弃了他们,龙族自不周山降世,听荷最有可能在那儿。 寻了将近五十年依然没有半点听荷的音讯。 五十年了,陆离都没能破壳。 陆子昂到太初圣火中化身成龙,想着飞升去天上就能找到听荷。 直到陆子昂涅盘身受重伤遭人陷害死的那一天听荷才出现,只道了句:“你怎么这么傻!” 听荷看了眼破壳的陆离,一条小黑蛟,暗暗叹气,难掩失望。 听荷最终没有带陆离回天界。 风峋对着陆子昂的墓碑痛骂:“蠢!蠢死了,她分明就是见欢儿许久不破壳便推断出你蛟的身份才离开的,我早和你说过,你不可能瞒一辈子!怎么着?命都丢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水冲了山神庙 自此,风峋改叫他为陆离,为了让他记着听荷抛弃了他和他父亲,要他一辈子不认这种铁石心肠、不负责任的娘亲。 小时候,陆离说:“如果一开始爹坦然告诉娘他的真实出身,会不会就不一样?娘可能是生气爹欺瞒于她。” 他小小的脑袋一转,又推断着另一种可能:“又或者,爹在遇见娘之前便化身成龙,娘就没有理由离开了。” 风峋一听他这话,气地一拍桌,扬言要炖了他这条蠢蛟,以免日后他和他父亲一样被蠢死。 风峋吼道:“你爹要是早告诉你娘他是蛟,就不会有你这条蠢蛟了!” 那时,风峋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早知如此,就应该把你爹炖了,被我吃都比被情伤、被人残害惨死强!” 风峋始终认为听荷瞧不起蛟,接受不了自己贵为龙族却生出一条蛟无法在家族中立足便狠心抛夫弃子。 这种女人委实无情无义! 陆子昂死后没过几日,害死他的紫霄宗一夕之间无缘无故死伤数十人。 陆离猜测是母亲为给父亲报仇所为,那说明母亲心里还是有父亲的。 风峋却道:“是我干的,我就不能替你爹报仇吗?她那种薄情寡义的女人哪里会记得你爹的仇恨!” 陆离不愿相信母亲故意抛弃他,执拗地说:“师父,你本事大,你不是能上天界吗?要不你帮我去问问我娘亲,她为什么不来看我?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风峋一拂袖,扬长而去,撂下一句:“你死心吧,自我出现在酒仙住处后天界便加强了防卫,如今我上不去,就算能上去我也不去!” 陆离等啊等,两百年过去,他依然没再见到听荷。 长大后,他曾恨过听荷,恨她间接导致父亲的死亡。他也曾受风峋影响,觉得父亲太傻,爱得太卑微。 他曾信誓旦旦,向风峋保证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天下女子无论是何种族皆薄情寡义,他不要步父亲的后尘。 直到他遇见岑暮晓,他似乎能理解父亲了,为了心爱之人,父亲心甘情愿,死也无悔。 他睁开眼,默默注视着岑暮晓侧躺着的背影。 她是凡人,她不会像母亲那样看不起蛟,而且他现在是龙,她没理由会和母亲一样因为他的身份抛弃他。 只是她现在心不在他这里,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打动她。 岑暮晓没睡着,心口隐隐作痛,蛊虫仍在心头游走,时刻捕捉着她心脏的变化,十分尽职尽责。 她使劲回想到底是何原因导致绝情蛊发作,很快她想明白了,是因为风诣之。 她脑海里的对话确实存在,她曾唱歌给某个人听过,而她却对那人毫无印象,除了风诣之还能有谁? 只有他会刻意抹掉她的记忆。 她捶了两下胸口,为何想到风诣之仍会不受控地心动!难道非要拥有一颗石心才能彻底把他忘掉吗? 她再也睡不着了,翻了个身,看见陆离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她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就此前往不周山,不让他跟着一起去? 此行必有危险,他没必要跟着她蹚这趟浑水,她的仇恨与他无关。 陆离提到去过不周山时神色怪异,有可能对他来说,那里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更加没必要逼着自己和她同行。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鞋,登时一个念头落在乌兰镇最大的山神庙。 刚打算停在庙宇门口,她惊呆了,连忙控剑至悬空。 大水冲了山神庙,已经完全看不出现场有房屋,路面已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她事先不知情,差一点瞬行没入水中,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翻滚,直直拍打在山神庙仅剩露出的几块屋顶瓦片。 大雨稀里哗啦地下着,她迅速向头顶抛出一个可挡雨的结界。 奇怪的是,她和陆离所住客栈离这里并不远,他们那边虽然雨下得大却并未有洪灾发生。 山神庙的洪水好似是被什么控制了,凝聚在山神庙并未向其他地方流去。 有一女子抱着个小孩站在屋顶瓦片上,惊恐无助地四下张望,呼喊着救命,岑暮晓立时飞过去拉起他们,带着他们来到水位低的地方。 女子紧紧抱着孩子,冻得瑟瑟发抖,边哭边语无伦次道:“求求你,救救我相公,他在庙里……他还在庙里,他没出来,求求你,救救他。” 岑暮晓忙答应:“好,你别急,我去看看,他大概在哪个方位?” 女子哆嗦哽咽着说:“我不知道,看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他会不会已经……” “我找找看。”岑暮晓抛下一个结界将女子罩住,“你先在这里躲躲雨。” 岑暮晓望了望,山神庙附近全是黄泥巴浑水,确实不太容易分辨方位,就连刚刚能看见的瓦片也不见踪影。片刻之间,水位又涨高了很多,水这么深八成是不会有活人在了。 她还是决定下水去探探,她捏着鼻子,刚准备一头扎进水里,被一个男子按住。 男子满眼怨怼:“我下去找,你水性能有我好吗?” “陆离?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岑暮晓左右上下地看着他,他变了一副模样,看上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成熟男子,打扮温文儒雅,意外好看。 这条死蛇,给自己变这么好看,把她变得像头猪! “为了配合你啊!”陆离质问道:“你为什么又丢下我?” 一睁眼,客房内没人了,陆离心里不痛快,刚出门去找,便看见了风诣之。 他只得施法换个容貌掩人耳目,并决定不告诉岑暮晓,以免她冲动还未寻得天剑便心急去找风诣之报仇。 “先别说这个,救人要紧。”岑暮晓道,“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找找庙里有没有人,如果死了,也把尸体带上来。” 说罢,她飞出去寻找其他的山神庙,看是否和这里情形一致。 这一带山神庙多不胜数,她接连去了三四座都是同样的情况,仿佛是天上破了个窟窿,只朝着山神庙漏水。 当年,不周山倒塌导致天破同样是雨下不断,却不像现在这么有目的性。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诛天 岑暮晓向天空飞高了一些,她惊奇地发现,她一伸手就快要能触碰到云朵。 她何时能飞得这么高了?这是快够到第一重天了么? 她隐约中看见有一团黑烟夹杂着云雾,在云层里若影若现,她分不清是魔气还是乌云,再近一些时,天空骤然降下一道道晃眼的白光。 她不知天上掌劫的神灵能不能听见,下意识地如是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历劫飞升的!” 她迅速旋身一转躲闪,差点被白光砸中。她停在半空,看向白光如飞箭般簌簌向着地面砸去,原来不是冲她来的? 一重天的天劫与这些白光类似,却远不及这白光的半分威力。 她望见那白光从乌云里窜出,源源不断地划过天空,撞击在空气中形成一弯弯弧形的火光,速度快得一道连着一道,只能勉强看清白色虚影极速闪过。 雨水碰上白光迅速被蒸发,因为白光降落的缘故,雨下小了一些。 闷闷的轰鸣声和尖锐的滋滋声交织在耳畔,犹如滴滴冰水猝然落在滚烫的烙铁之上,又如尖锐的物品划在光滑的金属表面。 她离天空太近,声音太过刺耳,听得她头皮一阵阵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快要竖起。 天上的神仙是怎么受得了这种噪音的,简直是折磨听觉灵敏的人。 她摸了摸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撕成两块长条,卷一卷塞进耳朵里才好多了。 她仔细一看,白光降落的地点好像是不周山的方向。 乌兰镇与不周山相隔百来里,她不能确定这白光是向着不周山而去的。 现在周边一带的山神庙皆被大水冲毁,她无心按陆离说的拜一拜山神再前往不周山,她早已等不及了。 加之这里不合常理的古怪之处甚多,她一定要去探探虚实。 她想象着书上画的不周山的场景,再睁眼时却仍在原地,看来不能偷懒一瞬间到达,她只得老老实实御剑过去。 本来她不确定不周山的具体位置,只知大致是在极西之处,那道道白光倒可以为她指引方向。 她御剑的速度虽跟不上白光,但白光密集不间断,她没有掉队。 眼见着前方山峰起伏,连绵重迭,脚下的望舒愈发躁动不安,摇摇晃晃想飞得更快,却抵不过莫名的阻力。 她极力控剑保持平稳,好几次险些坠落,她使劲一跺脚,“你老实点!” 望舒似是不服气地抖了一下,归于平静。 她的望舒有时候很听她的话,有时候又很叛逆,叛逆到她无法控制。 她想了想风诣之让她等着剑灵问世,这世上真的有剑灵吗? 凡人修士的佩剑通常最多炼得通人性,不用掐诀便能听从主人的口头指挥。 剑灵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先前她一直认为剑灵只是话本故事里的某种拟人手法。 因为无涯的一句话,她便雷厉风行地来到不周山,若是不能成功铸成天剑生出剑灵,真可算是病急乱求医了。 她向着不周山靠近,望见整座山布有四个方位冲天而起的屏障,宛如四面闪着光亮的墙面。 白光似无物般穿过屏障却又没损坏屏障,委实奇怪。 而她再不停下可能会直接撞上屏障,这不周山真是一刻不让人偷懒。 她只好落在地上,从山脚爬上山。 头顶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耳朵塞着布条仍是被震得耳鸣了半晌。 接着,巨响过后,静得一片死寂。 这静没能维持几秒,她立定站稳,茫然地仰头看向高处。 她所在地势太低,为了看清是何情况,她试着穿过屏障上山。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天界禁地!” 一身穿银白色盔甲的男子怒目圆睁,手中登时掷出飞剑刺向岑暮晓。 岑暮晓迅速挥出一剑抵挡,两炳剑发出锵的一声响,剑气似波浪般拍打至她的脸。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滑出去一段距离,手中的望舒仍和对方的剑交叉碰撞。 一阵寒风扫过,她忽觉脸上干裂,像是冬日里身处冰天雪地冻伤了脸。 她解释道:“我是来找剑仙的,不是来打架的。” 出现在不周山的必定不是凡人,看男子并无魔气,那便就是神灵了。 男子若有所思,喃喃道:“怎么又来个找剑仙的?” “还有谁来过?”岑暮晓见男子面相友善,不似印象中冷酷的神灵,非但不紧张,反而很放松,好像他们从前是朋友。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岑暮晓登时反应过来,她耳朵里塞着布条说话声音太大,吵着这位神灵了。 她摆摆头,甩掉耳中布条,随意道:“这位朋友,我们各退一步,停一停。” 她收了收望舒,男子怔了几秒,没有咄咄逼人,同样放下了剑。 “你是来铸天剑的?”男子顿了一下,“可是你的剑已有剑灵,只是缺乏时机生出剑灵,在你之前,已有人拿着你的剑来过了。” “你……是剑仙吗?” 岑暮晓原以为剑仙应是个仙气飘飘的神仙,没成想竟是将军打扮。 他说有人拿着她的剑来过了?会是风诣之吗?所以他才会让她回去等着望舒生出剑灵。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杀他的凶器交到恨他的人手里? 她想不同其中缘由,风诣之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看着她,神色恍惚了片刻,淡道:“我不是剑仙,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到底是谁呢?” 岑暮晓见他神色迷茫,愣怔地发出一声:“啊?” 神仙也会失忆? 男子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沉声道:“你只是凡人,进不去不周山的,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踏足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缕银光降下,另一个与男子相同打扮的人显现,神色慌张地说:“战神将军,我们守不住了!扶桑,他要攻上天界了!” 岑暮晓震惊,原来他是战神白泽? 她抬头向天上望去,缕缕黑气包裹着白光,强大的力量致使白光掉头直冲天际,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投向天上。 岑暮晓听见无涯大笑道:“难怪你喜欢风诣之,我也开始有点欣赏他了,有意思,够嚣张!天诛?不如叫诛天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破 岑暮晓脸色一变,眼中恨意丛生,急忙否认:“谁说我喜欢他了!他是我的仇人,我恨他!” 白泽愣愣地看着她自言自语,一时忘了情况紧急,却把一旁的天兵急得慌了神,连叫了好几声:“战神将军!” 白泽回过神,不疾不徐,缓声道:“务必守住一重天,扶桑他生性仁慈,不会轻易伤了你们,他只是想讨个说法。” 天兵的表情难看得要命,心里鼓捣着这妖魔都要打上门了,将军怎么能这般冷静,最近将军真是吃错药似得不对劲! 天兵心里疑虑重重,面上不得不遵命行事,叹了一声立时闪身不见。 前段时间人间关于扶桑的记忆复苏之后,白泽的记忆也回来了一些。 他记起了他一心想除掉的梼杌,他们之间水火不容,他拿梼杌没有半点办法,最终却是莫染完成了拯救人世间的使命。 所以他认为扶桑护着莫染没有错,可天帝却利用这一点挑起人族修士和扶桑之间的冲突,差点激怒扶桑灭世。 五百多年前他受命捉拿扶桑,扶桑没有伤他和天兵分毫,再到这一次人间修士围攻扶桑。 以扶桑的能力,无论是作为花神还是魔神,他完全可以大开杀戒,可是他次次都没有。 扶桑真的错了吗?他错哪了呢,错在不该动情?白泽默默地未表露内心的这些犹豫和疑惑,更在心里怀疑自己的身份,他本是魔,他为何会破格成为战神? 他确实失去过记忆,他记不得任何除天帝命令以外的事。 他的记忆好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清理,天帝只会让他记得他该记得的。 至于什么是该记得的呢?他猜想可能是天帝允许他记得什么他才能记得什么。 岑暮晓刚刚无意间叫他朋友,他想了半天他在人间还有没有家人、朋友?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魔? 完全没有印象。 如此作为一个傀儡将军便是他的命? 岑暮晓心凉了大半截,风诣之若真上了天,她该怎么报仇? 难不成去历个天劫,试试飞升上去? 她很客气地问:“那个,战神将军,请问扶桑他真的会攻上天吗?你不着急吗?” 神仙都这么慢性子又淡定么? 白泽上下打量着她,没看出这丑姑娘有何不妥,就是说话语气很像一个人。 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严肃道:“这不是你一介凡人该操心的,不周山乃天帝真身所在,想活命的速速离去。” 轰隆——轰隆—— 连着几声震天的巨响,震得岑暮晓耳膜刺痛,随后有一股温热的血淌出,她继续塞回布条,可不能还没报仇就这么窝囊地嗝屁了。 嗡嗡嗡…… 巨响过后袭来一阵耳鸣,她抬头看,天空瞬间暗淡下来,明明是大中午,却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这奇异景象她这辈子没见过。 天色太黑,如笼上无边无际的魔气。或许是魔神之力在作祟。 她看不清白泽,只模模糊糊看见银白色的光亮戳在那儿,好像同样诧异,正仰头望着天上的异样。 她捏了个御火诀,点亮他和白泽四周的烛火。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周围噪音太大,一浪高过一浪,岑暮晓只得大声喊着说话。 白泽闻声耳朵一动,又皱了皱眉,不自觉地“嘶”了一声,表情略有点嫌弃。 神仙听觉都过于灵敏,这是在嫌弃她说话声音不好听又大嗓门,比天上的噪音还聒噪。 她耸耸肩,她也没办法啊。 她继续大喊道:“你说,让我等待剑灵生出的时机,是什么样的时机?” 白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昆吾剑,淡道:“多则上百年,少则数十年。” 他的剑他用了几百年也没见有剑灵的影子。 天地之间,唯有一柄天剑,没想到天界的昆吾不能成为天剑,反而是这个凡间丑丫头拿着的剑是天剑的前身。 岑暮晓从头凉到了脚,若真如白泽所言,她还能活到为父亲、师父和殊归报仇的那一天吗? 她不信,她一定得找到剑仙问个清楚! 她迅速一转身,朝着不周山屏障冲去,白泽还没来得及追上去拦下她,她便穿过了屏障。 没想到竟会这般顺利,如穿过云雾,没有一点阻力,她回头看了看,屏障闪着金光,已然看不见屏障外的场景。 她明明就不尊天帝,也未行祭拜山神,为何能进来?看来是陆离捕风捉影了。 她想尽快寻得剑仙,又得躲着看守不周山的神明过来抓她,她当即掐诀动用灵力瞬行。 红光一闪而过,她没迈出几步,山顶的乌云像是被一只黑色的大手在搅动,黑气裹着灰蒙蒙的乌云急速旋转,几乎是要把整片天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此时,一条灰色的巨龙从山顶处直冲云霄,一头扎进了乌云之中。 登时一道道闪电破云而出,千万道闪电与黑气纠缠在一起,发出刺啦刺啦巨大的雷鸣声。 雷鸣声不断,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似永不停息,灰龙穿梭在闪电之中,每游走一下,闪电的威力便更盛。 岑暮晓不由疑惑,这闪电怎么好像不是为了对付黑气,反倒像是将力量集中在云层,宛如一根根充满力量的白色丝线任灰龙拽着肆意拉扯着苍天。 瞬息之间,乌云云层中仿佛被拨开了一道裂缝,裂缝那头一片星光点点。 岑暮晓看得淡定,仿佛自己从前见过同样的情形。 不一会儿,裂缝处流出汩汩浓浆似的银色液体,如陡然倾泻的瀑布。 只见汹涌直泻的银水向下扑来,水花翻滚着,越滚越快,越滚越猛。那瀑水冲击的轰然巨响,犹如万马奔腾。 很快浓浆流在不周山上,顷刻间将不周山的屏障毁得一干二净。 浓浆犹如一条条银色的蛇,蜿蜒流淌,四散流向山上各处,腐蚀掉了不周山山顶所有的绿色植物。 浓浆包围不周山,山石滚落下来又瞬间被吞噬,与此同时,天空的裂缝逐渐扩大。 不周山是天界支柱,从山上冒出的灰龙撕开了苍天,银色浓浆溢出毁掉不周山的结界,又损毁了山体,导致天上裂缝变得更大,银色浓浆源源不断流向人间。 到底是谁在破天,谁要再次造成人间浩劫?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天灾 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灰龙还在继续控制闪电拉扯着裂缝,如撕布一般,伴着刺啦啦的响声,口子越开越大,浓浆从巨大的口子中泼下。 岑暮晓浑身防御顿开,一圈圈红色花瓣呈螺旋状萦绕护着她,她迅速闪身躲避,险些被浓浆波及。 什么情况?这灰龙是要搞事情! 不周山是天帝的真身所在,那这灰龙是否与天帝有关? 风诣之这个魔神不灭世,天帝要灭世?! 他们神和神之间的恩怨非得拿人间开刀么? 风诣之和天帝有何恩怨,让他如此胆大包天地去攻天? 岑暮晓联想到乌兰镇的山神庙皆被大水淹没,想来是风诣之所为? 情况紧急,岑暮晓顾不得找剑仙了,她决定将她个人的仇恨先放在一边,她需得尽快离开不周山去人间看看。 不周山结界被破,她可以控术来去自如,她踏上望舒,飞速飞出不周山地界。 陆离还在乌兰镇,她得先去乌兰镇。 她路过封城飞低了些,低头看向脚下,大地笼罩在无边昏暗之中,银色浓浆已流出不周山,像无头苍蝇乱窜,所经之处,积水干涸,显出地面开裂,房屋如抽骨一般倏然倒塌,庄稼一瞬间大片枯萎。 天空的轰鸣盖过了人间的哀嚎,人们躲在屋内不敢出门。 乌兰镇仍在下雨,雨水夹杂着银色浓浆,变为一滴滴银色的雨点。 银色浓浆延伸得较为缓慢,但雨点却是无孔不入。 岑暮晓亲眼看着几个正在雨中奔跑的人被雨水打中,猝然倒下,立时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身上冒着银色的薄烟。 “快躲开,不要淋雨!快躲进屋里!”岑暮晓大声向人们示警。 一些跑得快的人躲在屋檐下,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呼连连—— “魔神!魔神要灭世了!” “为何,为何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孩子,不哭,娘亲在这儿。” “完了完了,这一天还是来了么?” “快跑,跑啊!” “啊——” 地面上人们东奔西跑,哭喊声、惨叫声、哀嚎声遍地。 大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孩,夫妻相互依偎,人和人为逃命相互推搡着,人们惊恐地四下逃亡,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似乎要将人间变为炼狱才肯罢休。 银雨如硫酸一般滴落在人们打的油纸伞上,直接穿过伞纸,滴在人的头上,脸上。 中招的人们疼得捂住脸大叫,发疯似地奔跑,刚跑出去没几步,便一下子没了气力,倒在地上溅起积水,水花落在身旁的人身上,似滚烫的油四溅,不断波及旁人。 吱呀—— 人们躲雨的屋檐承受不住雨水冲刷,在风中摇摇欲坠。 岑暮晓急忙冲过去支撑屋檐,一抹红色光罩降下,护住了屋顶。 她看着眼前惨景痛心不已,连声道:“躲进来,都躲到这里来!” 她又冲到雨里用瞬行术去拉暴露在外面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没过多久,她的结界下聚集了百来人。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感激涕零,纷纷向她拱手道谢。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不可能抛下能护住整个乌兰镇的结界,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可是,她该怎么办? 女娲当年炼出五色石才得以补全天上的窟窿,女娲早已殉世,如今还能有谁能够力挽狂澜? 在张颜的世界里,从没有神和神的内乱,人和魔相争,世间一片祥和安宁。 为何天上、地下,这个世间纷争总是不断? 无涯的声音再次想起:“现在你能明白我的用心了么?天上那群作壁上观的神早该被清洗,人间那些贪得无厌的伪君子也该被屠尽,这世间唯有推翻重来方可太平!” 岑暮晓不以为然:“无论神、人还是魔,都有好有坏,我不会因一人之过殃及无辜。” 她始终坚持这个想法,无涯便没办法奈何她。只在她耳边快意大笑:“你一定会杀风诣之,他一死我的力量便可回归,你阻止不了这个世间毁灭。” 岑暮晓怔了神,心中竟闪过一丝犹豫,她该为了天下放弃复仇吗? 有没有比杀掉风诣之更好的报仇方法? …… 一重天之上—— 风起云涌,烈火燎原,血光和黑气交相辉映着。 天兵倒下一波又一波,风诣之带上来的大批魔兵杀红了眼,愤怒地将魔刀砍向天兵的脑袋。 风诣之悬空在云雾之中,滔天黑力以他的身体为圆心向周围翻滚。 一缕缕银白色的光亮被波涛涌动般地黑气吞噬,登时飘散得无影无踪。 天兵再不起眼也是神灵,也是比凡间顶级修士更强大的存在。 然而这些天兵在风诣之面前,在他的力量面前完全没有施展的机会。 风诣之的魔兵受他所控,力量猛增,可与天兵一较高下,甚至比天兵更强。 黑雾之中,白泽挥剑闪身到风诣之身前,急道:“扶桑,你清醒点!你不可如此冲动!” 当真是因为魔神之力不能自控,他才会变得这么残暴? 神向来是三界主宰,从未有过神和魔之间相斗,扶桑已然成为比蚩尤和梼杌更危险的存在! 魔神降世,天地巨变,众神陨落,山河湮灭。他可杀神!魔神之力已超乎天理! 风诣之轻蔑一笑:“白泽,你可知帝俊次次让你来对付我,是为了让你来送死?他想利用你的死拉我下水。” 白泽一震,一时竟忘了施法防御黑气对自己的攻击。 砰砰砰—— 黑气打在他的盔甲之上,瞬间割破了他的盔甲,盔甲之下鲜血涌出。 “你是不是认识没飞升前的我?”白泽不顾伤痛,冲向风诣之,抓着他的胳膊,“你告诉我,我为何会飞升成神?” 风诣之身上的黑气将他推出去很远,淡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会记得。” 他现在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好脾气。他轻一抬手,将白泽打下了凡间。 一重天的天兵抵挡不住,迅速上至二重天进行防御。 风诣之望向人间的惨状,怒斥道:“卑鄙!” 天帝只让真身的一部分和他斗,故意撕开天幕让他分心。 天帝早料到他不会忍心凡间遭遇不幸,便趁着相斗之际将天破的罪责栽赃给他! 委实卑鄙无耻! 第二百九十九章 无涯的困惑 风诣之本想直攻九重天,他想问问天帝为何不肯放过他,为何要屡次加害? 可是,面对人间正面临的灾害他犹豫了,他不能再前进了,天帝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九重天之上,天帝神态自若地坐于龙椅,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幽幽笑道:“扶桑,你的顾虑太多,有心、有情限制了你,你永远不会是本尊的对手,永远不会。” 风诣之听见天帝的传音,怒到血脉喷张,近乎不能自持。 他仰头看着巍峨耸立在云雾之中的天宫,魔神之力猛撞着他的胸腔,鼓动着他继续向上。 重重叠叠的声音像一张网将他网住,拖着他、引诱着他,“上去吧,杀了天帝!他死这天下就太平了!逼你陷入绝境,害你痛不欲生,所有的一切皆有他的推动,他不配做天帝,他该死!” 风诣之眼前一花,千万道天雷降下,形成一片巨大的光影。 他向上的念头愈强烈,力量便愈强大,天雷悬在他周身刺啦作响,却根本无法靠近他分毫。 那些声音叫嚣着:“他死,只要他死,你的劫难便可结束!不要去管人间,人类不仁不义,你没必要在乎凡间的安危!” 他忽然挥出一股黑力,似狂风怒号,向着一重天天劫阵眼处刮去。 砰—— 巨响过后,闪电尽数消失。 天帝异常淡定从容,又道:“你多上一重天本尊便多灭一座城,你的心上人好像在乌兰镇,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风诣之强力克制住怒火,身形一转,向着人间瞬行而去。 魔兵们惊诧,这魔神当真是魔神么?为何要在乎乌兰镇人类的死活?没有一点魔的狠辣!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简直浪费! 大多数魔兵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逆他,见他离开,登时化为一道道黑烟散去。 …… 岑暮晓朝着天边裂缝飞去,左晃右晃,躲避着银色浓浆的侵蚀。 陆离连忙化为龙身跟上去,斥道:“晓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天补上!”岑暮晓没回头,闭目凝神牵引灵力向着裂缝聚合。 红色光亮穿梭在裂缝周围,只要一靠近裂缝便会化为雾水蒸发。 怎么办!她的力量于天外流出的物质而言简直就像往巨浪海啸中扔了一根针,根本无济于事。 她不想放弃,乌兰镇和封城这么多人不能都死在这银色浓浆之下,她一定要想办法救下所有的人。天不管他们,她碰见不能不管,她不能就此离去。 陆离心急如焚,担心她受伤,也直直地冲上去,刚飞高一点,便被一团黑气砸中,顿时眼冒金星。 陆离使劲摆了摆头,视线才稍清晰一些,随后数道黑气在他身边直泻而下,他赶忙闪躲,差一点又被砸中,一面大吼:“你们这些魔,不长眼的吗?能不能看着点!这里有条龙!” “咦,不对。”陆离迅速反应过来,“从天上下来的,天上怎么会有魔?” 魔都上天了?再结合他在乌兰镇见过风诣之,这天空裂缝是风诣之所为? 风诣之现在已不管不顾,嚣张到攻天了? 轰—— 又是一道黑气迅速降落,陆离没来得及躲开,就似被一双手拉了一下龙尾,身子一阵抽搐无力,向地面坠落。 耳边太吵,眼前黑雾弥漫光线太暗,岑暮晓没注意到陆离有危险。 她专心凝聚灵力,霎时间乌兰镇所有花草树木上的灵气光晕朝着她飞转。 各色花瓣叶子相互交缠,越滚越多,越来越厚实,像是一道五彩的彩虹迅速显现在天空。 彩虹飞快向裂缝移动,移动过程中调转方向,彩虹的两个支撑点落在裂缝的两边,化为无数根闪着光的丝线,深深扎进天幕之中,丝线拉拽着裂缝,用力将裂缝合上。 银色浓浆暂时没再留下,似涨潮时的大浪冲刷着她凝成的灵力。 她拼尽全力控制那道丝线似的灵力,已觉全身酸软乏力,像是负重万斤巨石。 就像拔河一样,她现在是在与天的力量拔河,她区区凡体,怎可能补得上天? 天要是那般容易被补上,女娲又何止于以身殉世。 一时间,天上风云搅动,发出闷闷的呼啸哀嚎,仿佛是在喊着疼。 于是,天不停地抵触,不愿被缝上裂缝,天外的物质在叫嚣,想要吞噬更多的土地。 岑暮晓只觉胸腔内阵阵翻江倒海,痛得仿佛有把剑在她的胸腔内来回搅动。 她受伤疼痛,无涯的声音也有些虚弱,厉声道:“这是风诣之造的孽,你不是恨他吗?何必替他善后?” 岑暮晓本能地抵触无涯提到风诣之,否认道:“不是为了他,与他无关!” 地面上,人们探出头向外望,银色浓浆似乎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彩虹接住了,没有再随着雨点滴下。 人们向着彩虹叩拜,十分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嘴里不断念着:“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 “天上的神明定不会放任魔神作乱,上天会保佑我们的。” 一群人三跪九叩,一群人大着胆子走出屋檐,去寻找失散的亲人,或替亲人收尸。 幸存者既高兴于躲过了这一天灾,又愤恨于魔神降世夺走了自己的亲人。 天幕外的物质还在向下流淌,岑暮晓双手举过头顶,向上发力,物质越积越多,重量非她一人能够承受,不断将她向下压。 巨大的强压压得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无涯又在她耳边怒斥:“多管闲事!乌兰镇的人是生是死与你有何关系!你管他们做什么!” 她忍着疼痛,再次发力,坚定道:“总要有人管!” 无涯怒吼:“自不量力!” 岑暮晓运转过大灵力时正是意识薄弱之际,无涯很有把握在这个时候冲破她的封印,占据她的身体。 可是,岑暮晓这般执着不要命地救乌兰镇的人令无涯犹豫了,她没想到她会犹豫。多少次了,自她想起过往,她一门心思只想拿回自己的力量毁灭这个世界。 无涯很困惑,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岑暮晓为何会与她的元神契合度这么高?而且她居然还能影响到自己? 第三百章 道德绑架 无涯生气岑暮晓为救不想干的人不要命,更气自己生出了和她一样的怜悯之情。 她只好沉默,并不释放她的力量帮助岑暮晓,她想看看这个死倔的丫头能撑多久,是不是等岑暮晓肉体身死,她就能彻底占领她的意识,操控她的身体? 奇怪,有点不舍得这丫头死呢? 无涯只觉自己心乱了,不对,她只是一缕元神,哪里来的心? 裂缝上的五彩丝线正一根根慢慢断裂,岑暮晓立刻调用体内全部的灵力修复。 忽而,她重心不稳,就在快要坠落的那一刻,望舒迅速接住她,脚下传来一股强大又温暖的力量。 她没空向下望,趁着掌心力量充沛,她手腕一扬,连忙推掌。 红黑相间的力量形成一面盾墙,冲向随时有可能再次裂开的口子。 天外的物质被这股力震动弹开,好似一下子被迫分散至天外各处,不能再聚集朝着裂缝漏下。 漏洞危机似乎已解,雨停了,天空乌云向着一边飘散,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太阳高挂。 她松了一口气,她竟然成功了? 她真的成功了?好像有人助了她一臂之力。 她落在地上,寻找刚才为她借力的人,只见一个个跪在地上对她感激不尽叩拜的人们齐声高呼—— “神仙,神仙下凡了!” “多谢神仙救命之恩!” “神仙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岑暮晓呆怔了片刻,并没有飘飘然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只是凡人一个,受这么多人叩拜只怕是会折寿,忙道:“大家快起来,我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华……”她停顿住,她已不是华山弟子了,而且她不想暴露身份。 “敢问神仙尊姓大名?我们想为您建庙供奉。” “神仙,你是哪路神仙?” “告诉我们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岑暮晓尴尬地笑了笑,一再否认:“我真不是神仙,你们搞错了。” “怎么会?不是神仙能补天?” “补天只有神明能做到,这位仙姑就别谦虚了,是瞧不起我们凡人才不愿告知大名吗?” “喂,你别瞎说,注意措辞!” “我哪里说错了,不是为了感谢神仙才这么问的!” 几个人差点吵起来,岑暮晓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受不起这份尊敬,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挂着微笑,道:“我……叫,叫阿颜,是……”哪路神仙呢?她想了半天,既然是瞎扯搪塞众人,那就随便编一个吧,“食……” 她想说食神,因为她爱吃肉,结果还没等她说出口,人群中有个小孩子抢答:“是花神!她刚才幻化出好多花,好美!” 岑暮晓嘿嘿一笑,行吧,就这么着吧! “不可能吧,我听说花神是比女子还要美的男子,她……”那人咳嗽了一声,又道:“仙姑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岑暮晓知道现在的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凡人普遍认为神灵超凡脱俗,可能万万没想到会有她这么丑的神仙,有点疑问也正常。 人群中又一人道:“不对,花神是邪神啊!他站在妖魔那一边,他现在是魔神!你们忘了!” “那就不可能,这位仙姑不是花神,肯定不是,是吧仙姑?” 岑暮晓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敷衍道:“不是,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别拜我,也千万不要帮我建什么庙。” “那不行,要的,要的。”人们一致附和。 岑暮晓嘴抿成了一字,洋装正儿八经道:“不用,这是命令。” 人们一听这话,连忙又是一跪,不再坚持供奉她,只毕恭毕敬道:“是,都听仙姑的。” 岑暮晓点了点头,对付这些盲目尊神的人,只能用这种煞有其事的办法,这个效果达到了,她很满意。 她刚准备转身离开,身后有人又喊了一句:“仙姑,能否请你帮我救活我死去的娘子。” 那人指着躺在他旁边的尸体,那女子已面目全非,想来是被落下的银色浓浆腐蚀所害。 那人眼巴巴地望着她,以一种格外信任的方式,他相信她绝对能做到。 神仙在凡人眼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啊。 “我无法使人死而复生,你节哀。”岑暮晓实话实说,不带一点婉转。 “怎么会?您能补天,您救了这么多人,怎么会连一条命都救不了。” “仙姑,您高抬贵手,救救死去的人吧。” “救救死去的人吧!” “求您了。” 失去亲人的幸存者像是抓住了希望,纷纷匍匐在地,叩首跪求。 岑暮晓摇摇手,耐心地解释:“生死有命,我真的没办法干预人的生死。” 一说完,不光众人一愣,她自己愣了愣,她说这话怎么有点像风诣之和玉茯苓。 她虽对风诣之恨之入骨,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神灵再神通广大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遭遇她这种情况,确实不忍但又无能为力。 众人失望地看着她,大部分人沉默着没说话,有几个人小声嘀咕:“什么神仙?能补天,却连死人都救不活。” “本就是魔神和他们神仙相斗才殃及我们,现在却让我们承受失去亲人的痛!” “可怜我那孩子,才四岁,他才四岁啊!” 人们说着说着,抹着眼泪,有人情绪激动,大骂道:“狗屁神仙,难怪支支吾吾不说自己是哪路神灵,我看就是假的!” “假的!” “你们别这么说,仙姑,麻烦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们想想办法,让死去的人还阳。” 岑暮晓扯了扯嘴角,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地说翻脸就翻脸,简直就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随便你们怎么认为,我早说我不是神,是你们非要给我扣这顶高帽子,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神。” 众人不再叩拜,站起身。 “神仙怎会管我们凡人死活。” “罢了,求神拜佛有什么用,照样避免不了天灾人祸。” “是,求神拜佛无用,山神庙不是正好被毁了,以后别拜了。”岑暮晓怀疑天上裂缝和不周山有关,极有可能是天帝的手笔。 众人瞠目结舌,指着她颤颤道:“是你毁了山神庙?” 第三百零一章 天剑问世 岑暮晓同情死去的人,经这么一闹只觉心力交瘁,她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一溜烟离开了乌兰镇。 “陆离,你在哪?”岑暮晓对着传音符说话,刚说完她一顿,毁掉了这张传音符,心道:“算了,不找他了,去不周山找剑仙要紧。” 她试了试直接瞬移到不周山,未果,停在了封城。 封城离不周山近,受灾情况更为严重,入目是狼藉一片。 城镇几乎夷为平地,墙倾楫摧,横尸荒野,银灰色的烟在空中飞舞,整片大地黯淡无光。 活下来的人们跪坐在亲人的尸体身边哭天抢地,伤者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得凄凉。 即使天已补好,但这刻骨铭心的伤痛挥之不去,将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人间越是惨,人们就越狠毁天灭地的魔神,纷纷哀求着上天惩治消灭魔神,还人世间一个太平。 岑暮晓很想将自己看到的灰龙作祟情形昭告天下,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谁会愿意相信他们虔诚朝拜尊敬的天帝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 只怕她刚把这话说出口,便又要被归为魔神的同党口诛笔伐了。 她对魔神只能有恨,绝不能有半点同情。 一束青色的光从天降下,落在她身前,开口问道:“你在找我?” 那人白衣翩翩,虽满头白发,长着白眉毛、白胡子,长相却慈眉善目不显老,周身闪着若有似无的微光。 岑暮晓怔了怔,向四周望了一圈,才确定这人是在同她说话,可她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个人,“你是谁?” “你不是在找剑仙吗?”白胡子老头招了招手,“随我来。” 岑暮晓防备地顿在原地,看起来仙风道骨,实则阴恨残忍的人她又不是没见过,她不可能放下防备随便跟人走。 她有自知之明,剑仙亲自派人来接她?她哪有这么大面子? 白胡子老头猜出了她心中的顾虑,直言道:“我就是剑仙。” 他袖子一拂,岑暮晓手中的望舒不受她控制地出鞘,悬在半空。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奇异的星宿雕饰缓缓浮现,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上面挥洒自如地雕刻,顷刻间闪出深邃的光芒,与剑身上的光浑然一体,而剑刃像是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望舒“嗖”的一声在空中盘旋了一个来回,随机平稳落在岑暮晓面前。 她呆愣了半晌,看着望舒,如同从高山上俯视深渊,飘渺而深邃,又好似有巨龙盘卧。 “这……这是我的望舒?” 她的望舒简约简单,哪里有这般浮夸,不过重量一点没变,她握在手中掂了掂,望舒发出一声声嗡嗡的剑鸣。 剑仙微微一笑,摸了摸胡子,颇有深意地说:“剑灵早已存在于天地之间,只是无形无迹,需要等待时机才能凝聚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天剑即可成。” 望舒变化这般明显,岑暮晓不得不信眼前的老头就是真的剑仙。 她连忙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很多年?” 剑仙沉声道:“天剑之所以为天剑,是因它可代表天诛灭世间一切邪恶,只要你运用得当,剑灵自会服从你,从而集天地间万剑之灵力尽快降世。” 岑暮晓顿时无语,这不说了等于白说?看来风诣之和白泽没骗她,他们神仙说话向来都是这么不着调,仿佛站在云端,虚无缥缈。 只是,有一点她有些疑惑,风诣之为什么要让她等着剑灵杀自己。 她鼻子一酸,为何会有一些心痛,难忍的痛,仿佛在心脏内滴了一滴腐蚀性毒药,疼痛迅速蔓延,无数忧伤一拥而上。 风诣之的说法和剑仙一致,他那时为何想让她杀了他?他为何一心求死?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轻尘教一战,风诣之看向她时那悲恸心死的眼神,还有他的那滴泪。 他要是没有杀死她所在乎的人,该有多好? 要是他们之间没有莫染,该有多好? 绝情蛊狠狠地在她的心上一咬,撕扯着咬掉一块肉。 她疼得浑身发抖倒在地上,用手死死按住胸口,胸前赫然透出了血。 她虚弱地眨着眼,视线越来越模糊,忽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剑仙见她受伤,眸底掠过一道冰冷的杀意,登时手中吞纳着青光向她走去。 忽然,剑仙身旁出现一女子,急急拦下他,“不要杀她,取魔神元神不急于一时。” 琼林未现出真身,只见得一团青色的虚影飘过,她勾唇漾起一个冷笑:“她这么恨扶桑,不惜千里迢迢前来求得天剑,何不先借她之手除掉扶桑再聚合魔神元神?” 剑仙有疑,不太赞同琼林的做法,向天边一拱手,道:“可是,天帝的意思是先让魔神元神归位,再用万荒殒神阵诛杀扶桑和魔神之力。” 琼林脸色一变,那团光影重叠着发亮得刺眼,怒道:“夏连城,给你灵力让你冒充剑仙,你真把自己当成剑仙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指挥我?此事由我说了算,你只管执行!别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夏连城低了低头,将一丝不服藏在心里,嘴上恭恭敬敬地说:“是,酒仙大恩大德连城铭记于心,全听仙子安排。” 琼林仰天长笑,让所有爱岑暮晓的人因她而死,将她在乎的人一个一个从她身边夺走才是琼林的目的。 琼林想报复岑暮晓,她要慢慢折磨她,而非一剑杀了她,杀死她太便宜她了,她死了一了百了还有下辈子,何以能平息琼林的怨恨? 琼林要的是让她亲眼看着她爱的人一个个死在她的面前,让她亲手杀了她的爱人,让她生不如死、追悔莫及! 就快了,这一刻就快要到来了!她已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岑暮晓坠入地狱,和她一样痛不欲生! 琼林似乎听见远处传来动静,登时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旷的街道骤然冒出一道黑气,夏连城未看清来者,只知情形不妙,当即也捏诀逃遁。 风诣之冷冷地看着他,血色浸透双眼,眼中杀气腾腾。 第三百零二章 哦,阿颜啊 夏连城双腿一软,发觉动弹不得,惨笑道:“我夏连城终是又被你逼上了死路!” 风诣之唇角上扬,眼中却是冰冷的寒意,比冰雪还要冷,嗤笑道:“机关算尽你又得到了什么?” 一心求得长生不死的人,马上便要死亡。 长生不死?这世上哪里来的长生不死。可笑的是,不只夏连城如此荒唐,那日围剿他的泰山和嵩山中人同样抱有这种邪念。 如果夏连城不曾与噬元灵勾结,他父亲不会死,瞻仙门满门不会覆灭。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一场空,却仍有人前赴后继不顾一切代价。 是不是找到甘木种子,毁掉甘木种子才能结束这一切? 夏连城畅快地大笑,笑声甚是凄厉:“你将我逼上绝路,让众仙门派人杀我,现如今你也与天下人为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哈哈哈哈,总算是不枉费我安插人在围剿轻尘教的仙门之中。” “是你将我的弱点透露给仙门中人。”原来真的是他误会了岑暮晓。 “不只这个。还有魔神灭世的言论是我散播出去的,衡山覆灭也有我在背后推波助澜,至于你的心上人,她如今这么恨你,也有我的功劳哦。”夏连城格外得意地笑,像是在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 “是你杀了易寒和聂春滢?”风诣之眸子一沉,怒火和黑气同时喷张,夏连城顿时被一缕黑气削去了臂膀。 “啊——”夏连城惨叫一声,紧接着又大笑道:“哈哈哈,是啊,就是我,不过我死也不会帮你向你心上人解释,你信不信你的报应还在后头?” 风诣之仔细一想,认为夏连城是断定自己死到临头,故意这么说保护真正的凶手。 他一面加重施加在夏连城身上的力,一面道:“那日大开杀戒的人不可能是你,你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有没有可能是他背后的酒仙和琼林? 起初,他这么猜测过,但是酒仙和琼林仍是天帝手下的神灵,他们不可能有那种类似于魔神之力的力量。 无论是怎样邪恶的神灵,其灵力都是纯净的,不会有那般凶残怪戾。 除了岑暮晓,还会有谁具备和他相差无几的力量? 黑气不断钻进夏连城的体内,如抽筋拔骨般损伤着他的身体。 他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浑身剧痛无比,意识已模糊,重复地喃喃:“会有人替我报仇的,会有人替我报仇的,哈哈哈哈。” 岑暮晓忽而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声颇为凄惨的笑。 她心口的疼稍有缓解,她揉揉眼,模糊中看见风诣之的身影。 一定是做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白胡子剑仙跪倒在地,拽着风诣之的衣袖,又是磕头又是求饶:“你不要伤害那位姑娘,天剑……我没有给她天剑,她威胁不了你,你放过她吧,死了这么多人,你收手吧!” 风诣之眉头一皱,看一眼离他十米开外的丑姑娘,嘴角一抽,冷言道:“你在说什么?演剑仙演上瘾了?” 剑仙满脸的血,回头看向岑暮晓,拼尽全力大声呼喊:“姑娘快跑,他要杀你!你快跑啊!”说着,剑仙奋力一推掌,一道青色的光芒将岑暮晓向后推出去一段距离。 风诣之一掌拍在剑仙的头顶上,那一抹白影骤然化为灰烬,四散飘向天空。 岑暮晓心中咯噔一下,全身袭上一阵恶寒,他当真杀了剑仙?该不该诧异呢,他本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啊! 就因为她找上剑仙,让望舒成为天剑?他就对剑仙痛下杀手? 她先前居然猜测是他拿着望舒去过不周山。呵,怎么可能是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为自己的敌人递上屠刀,让敌人来杀自己?他又不是傻子! 无疑,她又傻了一次,在心里又在为他找了一次放过他的借口。 她又错了,大错特错! 她愣在原处,并未逃掉,她现在的样貌并非她本人的模样,风诣之不会认出她来,否则看向她时不会是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 她捏了个诀,藏起望舒,望舒听话地消失。 风诣之拍了拍手,上下扫视一遍蹲在地上的她,眼神淡漠疏离,“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寻天剑?” 岑暮晓暗喜,看来他果真没认出来她来,陆离真有两把刷子。 她佯装怯生生道:“你……你,你杀了那个老爷爷?” 她拽着衣裙,一面摇头,一面惊恐害怕地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风诣之轻笑一声,看这姑娘明显是被吓得不清,神智也不清醒了。 夏连城临死前神色散乱似笑非笑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他确实在这附近发现了岑暮晓施展灵力的踪迹,来到这里是却感应不到了。 他微眯着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长得颇有特点的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岑暮晓一怔,他问这个干什么?她本能地摸脸,确定自己的面貌仍是没变回来。 “我……我叫阿颜。”说完,她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为了不让他怀疑她的身份,她用了前世的名字,算得没有说慌,可是,她为何要这么老实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风诣之眼神暗了暗,随后凄然一笑:“哦,阿颜啊。” 这傻丫头,好不容易伪装出另一副面貌躲着他,他本没看出来,这一问名字便自己暴露了。 她不知他日日夜夜想起阿颜有多痛,她什么都不知,她对他没有半点信任,还拒绝听他解释。 她认定他是杀人如麻的邪魔,她果真来了不周山寻找剑仙。 风诣之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溺在水中无法呼吸,他原以为他伤透了心,已经能放下她了,可一见到她,所有的决心和努力全都白费。 他注意到她胸口有血迹,他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的血,忍不住问:“你好像受伤了,疼吗?” “不,不疼。”岑暮晓双手捂着胸,眨着小小的蝌蚪眼睛,看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不由有些心慌。 他为何突然关心起她这个丑丫头?难道是丑得太独特,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三百零三章 把这丑东西拖走 风诣之不再多言,刚一转身,一抹黑气骤然显现。 男子身着一身黑色盔甲,神情颇为不甘,微微俯身,向他拱手:“魔尊,我们当真要放弃攻天吗?” 风诣之甩了甩袖,负手向前走去,淡道:“算了,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天帝不顾天下苍生,他不能不顾,他得再想想办法,好好筹谋一番。 男子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音量都大了一倍:“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是何时了!” 这一次,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不周山防守松懈,才能利用天河之水毁掉不周山附近的山神庙,成功引下天诛,再以天诛的威力打通不周山通往天界的通道。 下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经过这次动乱,天帝一定会再次加强不周山的守备。 这位魔神,发兵时斗志昂扬,才死了几个凡人便轻易放弃了,哎!这叫魔神吗?这是要成佛吧! 风诣之微一侧目看向他,神色间仿佛覆着皑皑白雪,清冷又孤傲,“怎么?你有意见?” 男子如临大敌一般,连连弯腰低头,惶惶不安道:“不,不是,我等魔族士兵都将以魔尊马首是瞻。” 魔? 风诣之现在和魔族混在一起了?销声匿迹多时,原是整顿魔兵去了。 岑暮晓忽然恍然大悟,莫染是魔族圣女,如今全人类共同讨伐风诣之,因为莫染的关系,他自然会站在魔族那一边,本有传言说他去了九黎,看来传言非虚。 莫染肯定在九黎王宫! 要杀莫染和风诣之必须得去九黎,然而据说九黎遍布迷雾法阵,非魔是进不去的,看来得从风诣之入手。 岑暮晓登时心生一计,捂着胸口,大叫道:“哎呀,好痛,求你,求你救救我。” 风诣之本欲闪身离去,听她这么怪异的一叫,脚步一顿,侧过身看着她,表情颇为复杂。 她这是想干什么? “公子,救我。我受伤了,之前天破了,我在逃亡过程中和家人走散了,我现下无处可去,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收留我?” 岑暮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当然,只是她自己认为她哭起来是带雨的梨花。在风诣之眼里,简直……丑到不能直视。 本来就丑,一哭起来更丑了。 风诣之眯了眯眼,霎时间冷意翩飞,“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啊,你只是个凡人,跟我回魔族领地不要命了?” 岑暮晓眼珠一转,嘴唇一抿,坚定道:“不怕,公子看起来这般面善,怎么可能杀人不眨眼?” 风诣之差点冷笑出声,为了跟他回去找机会杀他,她居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挑了一下眉,墨色眸子里依旧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淡然地提醒她:“我刚才亲手杀了那个老头,你不是看见了?” 岑暮晓微微低下头,拿手挡着自己的脸,暗暗骂自己演砸了,这理由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怎么办?演都演到这里了,还能怎么跟他回去? 干脆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肯定会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同意带她回去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所熟知的风诣之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反正她现在的脸不是她自己的脸,丢脸也不会丢她岑暮晓的脸。 她往地上一趴,拽着风诣之的衣衫下摆,哭道:“那个老头是个骗子,他骗我说带我去找我的家人,结果半路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还刺伤了我,你刚才不是问我的伤势么?就是他干的!” 罪过,罪过,剑仙大人,情况紧急,恕罪恕罪,待望舒生出剑灵,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她在心里默念着,一面抖抖手,晃悠着,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风诣之。 小女子能屈能伸,剑灵啊剑灵,你争点气行不行!赶紧给我出来,要不是你这么磨叽,我何至于这么委曲求全! 风诣之低下头看她,眸光微闪,随后抬起头,对身边的那个魔兵命令道:“朱厌,给我把这个丑东西,拖走。” “啊?别……”果然啊,果然神仙也看脸! 朱厌得令,走到岑暮晓身边,拎小鸡崽子似得拎起瘦弱的她,然后华丽丽地、实打实地将她往旁边一扔。 她本来很想还手,她可以一点脚尖飞离地面平稳落地,但是一使用灵力不就暴露身份了? 她只能听天由命,于是“扑”的一声,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很好,风诣之!你够狠! 她脸上挂着一抹强笑,忍住现在就拿剑砍死他的冲动。 这时,无涯在她耳边悠悠然道:“你还是不舍得伤他,他这么对你你都不忍心伤他。” 岑暮晓本能地在心中回嘴:“他怎么对我了?他又不知道是我。” 不对,他知道是她就该杀她了!她怎么仍对他抱有幻想! 无涯嘲笑道:“你看你啊,绝情蛊都挡不住你的春心荡漾,一见他,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都放下了,我真替你师父师娘和师弟感到悲哀。” 岑暮晓缓缓起身,捏紧拳头,遏制着满腔怒火。 无涯又是一阵大笑:“某人恼羞成怒咯。” “闭嘴!”岑暮晓大吼一声,心口处又袭来钻心的疼。 一天之内来两次,疼得她近乎昏厥,她攥着胸口蹲下身子,浑身冒冷汗,这次绝情蛊似乎爬遍她全身,她拼命忍耐,压下心中对风诣之的心动。 真是害人不浅!不见他时什么事都没有! 意识模糊中,她瞥见一抹红色出现在她身前。 风诣之语气冷冽,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我只是让你把她丢出去,没让你伤她!” 朱厌跪伏在地,惊慌道:“没有,我没有伤她,我没有动用魔气。” 风诣之看着昏过去的她,犹豫片刻,将她抱起。 朱厌有点摸不着头脑,奇道:“魔尊,你真要把她带回九黎?”刚才是谁一脸嫌弃地让他把这丑丫头扔出去来着? 风诣之看一眼怀里正痛得唇色发白的她,不自觉地心疼怜惜,又恨得不想碰她,便把她放到朱厌背上,淡道:“膳房不是缺一个厨娘吗?你把她扛回去吧。” 第三百零四章 出师不利 朱厌将岑暮晓稳稳地扛在肩上,愣了半天,默默嘀咕:“王宫侍婢厨娘挺多的,哪里缺了?” 风诣之横他一眼,他立刻噤声。 三人来到通往九黎的沙漠,行至沙漠一路颠簸,好像走了好久。 朱厌穿着的盔甲肩上有凸起的纹路,硌得岑暮晓肚子疼。 她疼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灰蒙蒙一片,狂风恶浪般的风沙拂在脸上,吹得皮肤干涩生疼。 然后,她发觉自己被朱厌像扛一袋大米似的扛着,不由心生不悦。 风诣之真是个颜控啊!嫌她丑,心不甘情不愿地带她回去,却碰都不想碰她一下。 呵!臭男人! 她微微仰着头,向旁边望了望,没见他的身影,脱口而出:“风诣之人呢?” 肩上的死猪终于醒了,她怎会知晓魔尊凡间的名讳?朱厌不耐烦道:“魔尊先回去了,他有眨眼行万里的本事,我又没有。” “哦。”难怪,她心口的疼稍有缓解,离他远一些绝情蛊真的老实很多。 疼痛过后她仍有些乏力,无法自行走路,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拨开眼前的发丝,九黎王城的景色映入眼帘。 和在华山模拟阵法处文轩制造的幻象并无二致,只是稍有些冷清,大街上没有几个魔出没。 人烟稀少,不,魔烟稀少。 有几个牛头人身的魔嗅到人的味道,齐齐靠近,如饥似渴地盯着朱厌背上的肥肉,血色的眼睛放着幽暗的光,一个个差点流口水,像是饿了许久的饿狼,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嘶嘶的低吼。 这些应是未进化、没有修为根基的魔,保留着吃人肉的原始冲动。 岑暮晓刚准备抬头瞪他们,只听朱厌幽幽道:“都闪开,这是魔尊的人。” 一听魔尊,那几个魔活见鬼似地立刻遁走不见。 朱厌瞬移至王宫门口,顿住了脚,自言自语:“该把你放在哪呢?膳房?” “朱厌将军,这是?”王宫大门前守宫门的魔问道。 岑暮晓耳朵一动,这声音有点耳熟。 朱厌实实在在地回答:“在封城捡的,魔尊让带回来的。” 岑暮晓的头在朱厌背后,朱厌还未进城门,她抬头也看不见城门口的情况。 正当朱厌犹豫之际,耳畔传来声音:“把她送来我寝殿。” “啊?”朱厌侧目瞟一眼背上的女孩,这姑娘有什么特别的么?魔尊好像待她不一般。 朱厌向前迈步,岑暮晓这才勉强抬起头,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文轩?她差点叫出声,不行,她的身份不能暴露给任何人,否则对报仇计划不利。 文轩离开血灵山了,素情是不是也在这里?能在魔王宫碰见熟人,就算不能相认也是件好事。 文轩将大门推开,靠在一边,和岑暮晓对视了几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坏笑。 这笑什么意思,他不会看出来了吧?! 岑暮晓又下意识地摸脸,松了一口气,风诣之都认不出他,文轩怎会认得?应是虚惊一场。 朱厌惊讶归惊讶,却不敢违背风诣之的命令。 自风诣之带着莫染来到魔王宫,收复魔族不少失地,魔族上下初有了往日魔王玄霖在世时的齐心。 但人间皆传魔神会灭世,还是有一些魔不服从风诣之的,三界一起毁灭,魔焉能存活? 因此,风诣之灭掉了很多不服他和四处伤人的魔,引发个别魔族部落的不满。 直到他决心攻天,各部落才齐心协力共同战天。魔族好战分子对神族的恨由来已久,自是愿意听从风诣之的差遣。 朱厌怎么也想不通风诣之到底要干什么,好不容易把四分五裂的九黎统一,刚攻上一重天就偃旗息鼓,这一次恐怕又该动荡不安了。 朱厌叹了一口气,风诣之的麻烦就快来了,他居然还有心思从外面捡回来一个丑姑娘,还要让他送他房里? 他不是对圣女用情至深么?不怕圣女吃醋? 说起来,自从风诣之来到魔王宫,便鲜少能见到圣女,按理说,圣女更有资格继承魔王之位。 每每问起,风诣之都说不愿让圣女抛头露面,女子不该成天面对他们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糙汉子。 可这二人到现在也未成婚,不知风诣之是何打算。 风诣之一日不和圣女成婚,统领魔族各部便名不正言不顺,各部落对此颇有微词,只是碍于风诣之的实力,皆是敢怒不敢言。 岑暮晓并不知她将被送到哪,听朱厌的意思要把她扔到膳房,也好,去膳房后就有机会在风诣之和莫染的饭菜里加点东西,动手就方便多了。 朱厌闪身瞬移进宫,朝着魔王宫最雄伟的一栋建筑而去。 宫里虽干净整洁,但却有些荒凉,几乎是寸草不生。 九黎的气候干燥古怪,要么冷到极致,要么热得不行,岑暮晓还没在这里待多久,就已感觉浑身干得快开裂。 朱厌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往床上一丢,她的后脑勺“碰”的一下磕到床头,顿时起了一个大包。 她捏拳忍住一剑砍了朱厌的冲动,揉了揉头,啐道:“莽夫!” 朱厌一拱手,脸上挂着笑,语气却森然,假意好心提醒道:“阿颜姑娘别到处乱跑,王宫的魔虽不像寻常魔那般茹毛饮血,但你一个凡人在宫中行走得格外小心,当心稍不留神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岑暮晓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狐假虎威、无所畏惧的模样:“吓唬谁呢!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让你带回来的,给你一百个胆子,你敢吃我吗?敢吗?”说着,她撸起袖子,把光溜溜、白晃晃的胳膊送到他面前。 这个朱厌明显对风诣之有点不满情绪,所以连带看不惯她。 看来风诣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可谓是与虎谋皮,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她在心里暗笑,如此一来甚好,只需她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张扬,定能引起公愤,届时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朱厌连忙后退几步,又忽然一顿,眼神凶狠,惊道:“你是修仙者!说,你混进魔宫有何目的?” 岑暮晓低头一看,挽起袖子时金玉罗盘掉地上了,糟了,出师不利! 第三百零五章 美人计? 朱厌立时化出魔刀,架在岑暮晓的脖子上。 脑中袭来一阵不可抗的压力拉扯着岑暮晓的思绪,让她险些一股脑将所有真话交代出去。 惑心术! 这种不能说却迫于压力不得不说的感受确实难受,难怪那日在轻尘殿她逼问风诣之时他那般痛苦。 岑暮晓奋力挣扎,发力反克朱厌的惑心术,她看着朱厌的眼神由嗜血变为呆滞,便知她成功了。 她站起身,命令道:“忘了你看到的金玉罗盘,我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朱厌呆呆地点头,收回魔刀,魔刀骤然化为黑烟消散。 岑暮晓正好趁此良机,问出莫染下落,又道:“告诉我,莫染在哪?” 朱厌微微皱眉,眉头拧成一个结,在极力挣脱,最终不敌她的惑心术败下阵来,呆愣地说:“我不知圣女在哪。” “你们圣女不见了?她不在魔王宫?”岑暮晓有点不敢相信,看朱厌的表情又不像是摆脱了控制。 朱厌道:“不知,可能在,但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岑暮晓奇道:“为什么?” 朱厌机械式地回答:“魔尊和她一起回宫之后,她就没再露面,从不参与议政。” 岑暮晓托着下巴思索,好一出金屋藏娇,可真是保护得好!生怕她找上门对莫染不利? 这可大事不妙,要弄清楚莫染在哪不是得从风诣之入手了?他上次受伤才会中招,以他的修为,再想用惑心术控制他绝非易事。 怎么样才能让他在毫无防备之下交代出莫染的行踪呢? 美人计?呸!就她现在这幅丑样子,混进魔宫已是不易,要接近风诣之,能让他不防备她,除非他眼瞎!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就让陆离把自己变好看一点了! 趁朱厌没醒过来之前,她连忙补充道:“忘了我对你施展过惑心术,下去吧。” 朱厌一愣神,转身瞬移出去。 她四下一看,才发现她所在的寝殿内装饰陈设颇为讲究,檀木作梁,珍珠为帘幕。 床边悬着鲛珠纱帐,榻上放着青玉香枕,铺着柔软细腻的蚕冰丝,叠着玉带叠罗衾。 殿中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照亮了整间屋子。地铺无缝拼接的一整块白玉,印着红色花朵,花瓣鲜活,连花蕊也清晰可辨。 岑暮晓脱掉鞋子,赤足踏上地面,花瓣似感应到温度就盛开一样立体,直如步步生莲。 如此巧夺天工的寝殿,整个魔王宫也只有风诣之和莫染能住吧。 她居然被送到了风诣之的寝殿? 她正想着该如何接近他,没成想他就自己把自己送上门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管了,说不准风诣之口味独特,图新鲜看上她这个丑丫头了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有点生气,暂且不说仇恨,风诣之从前也不像是只偷腥的猫,原来竟是她不够了解他么。 臭男人!大猪蹄子! 她在房里等了半天,没见风诣之过来,无聊地左翻翻右看看。 有一点她想不通,床上只有一套枕头被褥,在房间的其他地方也能看出这是间一人独居的住处,风诣之和莫染当真没成亲? 卧房隔壁是书房,她推门进去,书房的桌案上有一些字画和书籍。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刚准备放下,从书里掉出一张字条,她拿起一看,愣了一下。 上面写着“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字体娟秀,分明是她的笔迹。 她思来想去,她什么时候写过这句话,还是写给他的?是在失忆之前吗? 她魂不守舍地把字条放回去,不小心碰掉了一卷画轴。 画轴上的细绳断开,整幅画扑散开来。 画上风诣之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悠然漫步在充满灵气的山谷间,犹如谪仙般出尘脱俗。 也对,他本就是谪仙啊。 可这画为何像是出自她的手笔,这线条勾勒、这上色效果完全就是她本人的风格。 医仙,他是医仙! 她隐约想起来一点,她去药仙谷时,为她看病的医仙就是风诣之! 不得不说,风诣之的马甲真多,但掉得也快…… 他是医仙的话,那就说得通他为何通药理了。 无涯感受到她心绪的变化,幽幽道:“他是医仙,他治过你的病,他对你有恩,你还要杀他吗?” “当然了,他救我不过是因为我像莫染。”岑暮晓迅速合上那副画,放在桌上。 无涯笑着说:“可是他和莫染的关系好像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否则他们在这片只有魔的地方大可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为何他们没有成亲?” 不知是不是岑暮晓的错觉,无涯近来说话越来越像她内心的另一面,她有些慌了,忙否认:“他们情比金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来到这里只为杀了他们报仇!” 无涯轻声道:“来都来了,你要不问问他?听听他的解释?” “你不是一心想让我杀了他拿回你的力量吗?劝我听他解释,万一解开误会,那你的期望不就落空了?” 她亲眼看见他杀了易寒,他亲口承认他杀了聂春滢,解释?还要如何解释? 若她暴露身份,就算风诣之念旧情不杀她,也必会阻挠她杀莫染,何必惹上这个麻烦? 无涯哈哈笑道:“试探试探你而已,看来绝情蛊发作了几次,你的心确实更硬了。” 无涯思索一会儿,又道:“再多发作几次,你将彻底变为铁石心肠,到那时更有利于达到我的目的,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你多见见他,多动几次心,顺便打探出莫染的下落,我可以帮你杀她,咱们合作共赢,如何?” 岑暮晓冷哼一声:“你就非得灭世?我不会让你得逞,你有本事钻出来杀了我!” 她一定可以找到杀掉风诣之,又不让他体内的魔神之力回到无涯手中的办法! 无涯气急败坏,怒声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无涯几近抓狂,这死丫头,意志力越来越强,有点不好控制了怎么破! 为何她在不知不觉中总会受到这死丫头的影响!就好像两个人反过来了,本是岑暮晓应该受她引诱才对啊! 第三百零六章 丑是原罪? “之前说的都不做数,其实我想说……我想你了,我很想你。” 岑暮晓在桌案上又翻出一张传音符,是她曾经发给风诣之的。 她当时有这么喜欢风诣之么?他收到传音符没回复却留下了这张传音符,他还留着她写的字条、她画的画,他到底是何用意? 睹物思人?他也会想她吗? 为何他总是对她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又为何要一再伤害她,害她失去她所珍视的人?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一声冰冷毫无温度的质问从背后传来,岑暮晓心中一紧,绝情蛊又冷不丁咬了她一口。 这次轻一些,又或许是痛痛就习惯了,就像风诣之杀人遭反噬一样,他杀剑仙时也没见他皱一下眉。 岑暮晓回头,尴尬地笑了笑,装作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我……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寝殿,一时迷路了,看呆了,我没翻你的字画和书,太贵重,我不敢。” 男人嘛,都喜欢比自己傻的女人,特别是像他这种有实力的男子,一定也是喜欢可以拿捏在手心的女子的,所以她决定在他面前表现得傻一点,好让他放松警惕。 风诣之微微勾唇,一双乌黑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能洞穿一切,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真没翻?”风诣之看似不经意地问,语气中却带着点失望的情绪。 岑暮晓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才能保住她这条小命,他到底是想让她翻还是不想?这人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只思量了那么几秒,她一口咬定:“没有,我爹娘从小就教育我随便翻人东西是不礼貌的。” 风诣之赞同地点点头,她终于可以送下一口气。 风诣之歪着头,看了看她身后画轴摆放位置的细微变化,悠然开口:“那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骗人是不对的?” 岑暮晓一惊,目光闪躲,看向顶上的夜明珠,淡定道:“当然啊,我娘常说撒谎是不对的。” 风诣之笑着摇摇头,无奈于她装傻充愣的本事日益见长。又好像忽然间回到五百多年前的炎阳殿,他们从前在一起时不就是他在笑,她在闹么? 为什么她看见他仍留着她的东西却不惊讶,也没有要过问的意思?为了隐藏身份伺机杀他,她就有这么决绝不掺半点感情么? 所以,如果他硬是要向她解释清楚,她被仇恨蒙了心,也不会愿意去相信事实吧。 “伤口还疼吗?”风诣之说着,手中幻化出一套弹花暗纹锦服递给她,“九黎不比中原,这里气候干冷,你多穿点。” 岑暮晓愣愣地接过衣服,接着蹙了蹙眉,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心中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绝情蛊可真是一刻都不马虎。 再这么下去,还没报仇就被咬死了! 她忙转过身,不看他,慢慢喘了一口气,道:“干嘛这么关心我?我们不是刚认识吗?” 莫名其妙,怎么对着她这幅丑脸,他还能这般深情款款?不是他瞎了,就是她感觉有误。 说不准,人家心存怜悯有同情心,对流落在外的小猫小狗也是这么关心呢。 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么? 风诣之漫不经心地笑着说:“看你可怜啊,你不是自称和家人失散了么?家里还有人吗?” 岑暮晓咬了咬下唇,心头涌上一阵悲伤,“没了,都死了,就我一个人了。”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风诣之望着她的背影,轻道:“可有婚配?” 岑暮晓一愣神,紧紧抱着怀里的衣服,实话实说:“有……”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又不想对不起易殊归说假话。 无涯叹了一声:“傻姑娘啊,你不是要勾引他,让他上勾交代出莫染的下落吗?你能不能自然一点儿,你告诉他实话干什么?!” 可把无涯急死了,什么男人能喜欢有夫之妇?更何况,她现在长得又不好看! 听无涯这么说,岑暮晓决定迂回一下,补充道:“是小时候定的亲,我还没过门,他就死了。” 风诣之沉默着没说话,笑容立即消失,眼神暗了下来,转身走向卧房。 江湖传言岑暮晓和易殊归之间的爱情至死不渝、海枯石烂,死亡也阻止不了他们成亲结为夫妻,果真,一试便知她对他忠贞不渝。 岑暮晓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回头叫住他问:“魔尊,我今晚睡哪?” 风诣之停下脚步,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柴房。” “不是吧……你这魔宫这么大,就没有其他寝殿吗?”岑暮晓气地一跺脚,这人真喜怒无常! 刚才还对她嘘寒问暖的,一提定过亲就翻脸不认人了! 千里迢迢带她回来让她睡柴房?那何必带她回来,把她扔在街上不就行了? 无涯幸灾乐祸地笑道:“不是你自己死乞白赖要跟人回来的?明明有机会爬上他的床非得作死跟他说你是个寡妇,能怪得了谁?” 岑暮晓嘴唇抿成一个一字,暗暗骂道:“你闭嘴,不说话能死?!” 风诣之不理会她即将跳脚,对着外面的侍从吩咐:“来人,把她带去柴房。” 话音刚落,两个侍从抱着一套被褥过来引她去柴房。 风诣之看了眼不用特意交代也格外周到贴心的侍从,冷道:“谁让你给她准备被褥了?” 一侍从惶恐不安地跪伏在地,忙道:“我……我以为这位姑娘是您的贵客。” “起来吧。”风诣之并不习惯有人动不动就跪他,不过要在魔宫和这些曾经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打交道必须得威严一些。 他看也没看岑暮晓一眼,淡道:“让她人去就行了,她身体好着呢,睡觉用不着被褥。” 岑暮晓气得头顶差点冒烟,瞪着他,恨恨道:“是,我是铁打的!” 这不明摆着刁难么,到底哪里惹他不悦了? 难道丑是原罪? 侍从低着头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暮晓转身头发一甩,跟着侍从下去,心里暗暗道:“小女子能屈能伸,待剑灵问世,看我不砍死你!” 第三百零七章 逼婚 三人出了玉华殿,一侍从低声道:“贵客能让睡柴房?都说了让你别多此一举。” 刚才那个吓得不轻的侍从抹了抹脸上的汗,看了眼岑暮晓,自我检讨道:“哎,我确实犯傻了。” 到了王宫膳房旁的柴房,岑暮晓赌着一口气,一脚踹开了大门,然后她就傻眼了。 这……门纸糊的么!还没使劲踹就歪在一边像两张随风摇曳的纸张。 魔王宫就这么缺钱吗?弄这种质量这么差的门! 侍从见这丑姑娘并未得到魔尊的特殊对待,便不再客气,看着门坏甚至幸灾乐祸地笑了。 两个侍从转身退下,一侍从小声道:“长成这副德性,脾气还不好,难怪惹魔尊不悦。” 另一侍从啧了啧嘴:“我看她是没有自知之明,我们王宫里随便拉一个婢女出来谁不比她强,魔尊能看上她?也不知道她是使了什么手段哄得魔尊将她带回来。” 岑暮晓咬了咬牙,自动屏蔽这俩魔的冷嘲热讽,反正她顶着的不是她本人的脸,不生气,不生气…… 门合不上,晚上冷风呼呼的,直往房里灌。 岑暮晓坐在地上靠在柴堆旁,抱着膝盖,冻得瑟瑟发抖,又不敢动用灵力,怕被那些魔发现。 她把风诣之送的衣服散开披在身上,仍是没什么用,不运转灵力护体,她跟个普通人没两样,加之九黎确实比中原气温低很多,还没下雪就冷得如同掉进了冰窖。 刚这么想,门在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团团棉花团子一般的雪簌簌降下,她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一面暗骂风诣之没人性。 “千年树灵、堕神、杀人不眨眼的魔神,哪里会有人性!”岑暮晓自言自语地骂,又不能太大声。 她蓦然想起那日华山脚下风诣之承认杀了聂春滢那副冷酷的表情,便恨得咬牙切齿。 不行,不能在此浪费时间!她得尽快去找到莫染。 她将柴房门掩好,悄然布下一道透明的结界,此结界从里面向外看是透明的,从外面向里面看是虚幻的柴房背景。 确定好万无一失没有异常动静后,她瞬行到了玉华殿。 既然风诣之把莫染藏了起来,那玉华殿很有可能有密室之类的。 她隐去身形和气息,刚踏足正殿大厅,听见好几个说话声,像是在争吵。 风诣之坐在王座上,殿内站着几个身着战衣的中年男子。 殿外魔兵们整整齐齐地列成两队,但从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刀蠢蠢欲动的架势上判断可分为两波。 一波应是服从风诣之的,另一波是殿内几个魔带来的兵。 他们这是要逼宫?岑暮晓暗喜,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趁着风诣之无暇顾及莫染,她正好可以去找莫染。 她躲在柱子旁,决定听一听他们魔族的内部斗争,也方便实施日后的复仇计划。 只见一魁梧强壮,声音浑厚的壮汉一手扶着腰间的魔刀,一手覆在胸前,微微弯腰,道:“我鞑蚩千年来一直追随的是蚩尤一族,请魔尊立刻交出圣女,让圣女主持魔族事宜!否则我鞑蚩便即刻带兵离开王城,自行召集各部为我魔族讨回公道!” 另一个魔更不客气,不行礼,直接站出来质问:“我们魔族这些年深受神族和人族迫害,已到了不得不反抗的地步,你为何!为何要为区区几条人命放弃攻入九重天要那帝俊老儿的性命!” 朱厌在一旁稍加提醒,轻斥道:“扈勒,不得无礼!魔尊自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扈勒不听劝阻,依旧气愤,瞟一眼风诣之,又道:“交代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朱厌,你说实话,你不觉得可惜吗!你成天跟着他,你说说,你见他办过一件有利于我们魔族的事吗?” 朱厌悄悄看了看坐在高台的风诣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沉默不语。 在他看来扈勒次次出言不逊,毫不遮掩自己心中的不服,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今晚该不会就血溅当场了吧。 朱厌就和这个炸药包似的扈勒不同,他对风诣之一样心有不满,但却不轻易表露。 风诣之面色如常,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兀自沉浸在手上拿着的竹简中,任由这几个魔吵吵闹闹,不接话也未见恼怒。 岑暮晓不由好奇他在看什么,竟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站在朱厌旁边的一个身着常服,打扮稍文雅一些的灰衣青年温声道:“稍安勿躁,扈勒你这般咄咄逼人,起不到任何作用,我们今日是来和魔尊商讨今后的计划的,不是来吵架的。” 扈勒似乎很听这个人的话,扶刀的手放下,一甩披风,退后了一步。 灰衣青年恭敬地行礼,缓缓开口:“自魔尊纡尊降贵前来我九黎,于我魔族统一有不可忽视的功劳,旭启打心眼里感激魔尊的到来。可是,大事小事若没有圣女参与,恐怕难以定夺。” 风诣之放下竹简,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竹片碰撞声响过后,他悠悠道:“我竟不知莫染在你们心中这么重要?” 岑暮晓细细一想,那日天破之后,天上的黑气就逐渐消散了,是因为风诣之放弃了攻天? 他竟这么在乎凡人的死活么? 能为一座城的存亡放弃蓄谋已久的攻天,怜悯普通百姓却一再杀害她身边的人,她想不通风诣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魔不满风诣之半途而废,更是在表达风诣之统领魔族名不正言不顺。 既然如此风诣之为何不将莫染交出来,平白遭这些人猜忌?他究竟是何打算? “请魔尊尽快和圣女完婚。”几个魔齐齐拱手,各怀心思。 起初他们以为风诣之来到九黎是为心爱之人莫染,莫染如今从不露面,像是被软禁了,他们不知风诣之是何目的。 借着成亲,一方面可确保圣女安然,另一方面可将风诣之拴在九黎,此消息只要传出去,天界人界必将知晓他的立场,他便再无退路。 岑暮晓瞠目结舌,这几个魔居然是来逼婚的?不过也不怪他们不放心,毕竟风诣之曾经是神,他们不能确定他会真心为魔而战。 第三百零八章 他们有孩子了 “莫染安好,诸位多心了,只是现下已有身孕容易困乏,不便抛头露面。” 莫染从王座的屏风后缓缓而来,声音软绵绵的,似乎刚睡醒,一面说着,一面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啊……这……” 几个魔目瞪口呆,而后齐声道:“恭喜魔尊,恭喜圣女。” 还未成亲便已有身孕,对于向来不拘小节的魔来说倒是不介意。如此说来,成不成亲只差一个仪式,有孩子的牵绊,风诣之定不会再摇摆不定。 岑暮晓愤怒地瞪着莫染,仿佛整个人置身于冰天雪地,整颗心凉透了。 她有身孕了,他们有孩子了,他们已发展到这一步了…… 也罢,他们五百年多年前就已难舍难分,有孩子不是顺理成章么? 倘若她现在杀掉莫染可算得一尸两命,莫染再罪孽深重,可未出生的孩子是无辜的,她该等孩子出生再找她寻仇么? 风诣之没有看莫染,也没因她身怀有孕而起身去扶她,仿佛她并不存在。 莫染脸色一沉,收起眼底的愠怒,自顾自地坐在他身边,侧过身看着他,满眼柔情,柔声细语道:“扶桑,我们有孩子了,这是件天大的喜事,你怎么不向他们解释,平白遭大家误会。” 岑暮晓捏紧拳头,瞪向王座之上,男的俊、女的美,真可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她的胃里却忍不住泛恶心。 风诣之寝殿里留着她的东西,给人一种忘不掉她的错觉,结果转头就和莫染有孩子了。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些看向她时深情的眼神都是装的?还是他们神生来就是这般“博爱”? 这个世界的男子有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在她张颜的世界里,她接受不了这种风流的人。 风诣之依旧不看莫染,直视着前方,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我,认为我本为神灵,会站在人族那一边,但你们不要忘了,是谁带你们攻上一重天,是谁开创了之战的先河,又是谁替你们加固了九黎的迷雾法阵。” 几个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默不作声。 魔恨人族,也恨神族偏袒人族,可出于对神族的畏惧千年来只能偏居一隅苟且偷生。攻天曾经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不敢想象的,魔因神而生,魔何德何能与天、与神一战? 诚然,如果没有风诣之,他们压根找不到攻上一重天的办法,更无法抵挡威力无穷的天劫,只有风诣之这个堕神了解天界的守备和地形,他们只能依靠他为魔族向天讨公道。 “论对天界、对帝俊的恨意我不比你们少,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一意孤行攻上九重天弃人间于不顾,人间大乱,人族修士带人攻入九黎,我们将腹背受敌,该如何抵挡?” 风诣之说完,刚抬手准备去端起茶杯,莫染便将茶杯送到他手上,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崇拜爱慕之色。 扈勒嚷嚷道:“那就杀呗!那些天杀的修仙者,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窝杀一窝!” 声音大得岑暮晓只觉脑中一嗡。 鞑蚩也附和道:“魔尊心软仁慈,若不忍心下手,尽管交给我们。下一次攻天我们肯定还会面对相同的问题,难道次次都要因顾及凡人死活而放弃吗?” 风诣之勾唇轻笑,笑出了声,像看傻小子似地看着扈勒和鞑蚩,淡道:“你们这是想步蚩尤的后尘?你们若是杀人杀多了,神族必定不会不管不顾,到那时别怪我分身乏术,救不了你们的小命。” 扈勒大义凛然道:“我扈勒已经活了七百多岁了,我不怕死,但求轰轰烈烈为我魔族战死!” 鞑蚩恨道:“帝俊一再挑起人魔相争,我们魔族已忍耐多时,只要能推翻天界对人间的统治,虽死无悔!” 旭启微微一笑,轻声道:“好了,扈勒、鞑蚩,你们别不识抬举,魔尊这是在关心你们的安危,他自有英明决断,来日方长,攻天这么大的事,急不得。” 这个旭启看似为风诣之说话安抚暴躁的扈勒和鞑蚩,实则是在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心思深沉,远没有扈勒和鞑蚩这种有话直说的魔好控制。 而且扈勒和鞑蚩对旭启更为言听计从,反而要多过风诣之。 风诣之看得清局势,只是不动神色,慢悠悠道:“朱厌,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朱厌微一愣神,朝他一拱手:“我和文轩偷偷去过药仙谷和一些原本充满灵气的地方,救回来一些魔化的花草木灵,他们听说魔尊您在此,便都跟来九黎说要投靠您。” 岑暮晓默默道:“他有发动魔兵救植物精灵?还算有点良心。” 虽有些人族修士不分青红皂白,但若不是因为他滥杀无辜,植物精灵的处境哪会像现在这般艰难。 风诣之又问:“轻尘教呢?现下如何?” 由于不想牵连拖累玉茯苓,那日众仙门围剿轻尘教,他将玉茯苓困在轻尘教内,不让她带人插手人们对他的围攻。 过后,他带着莫染来到九黎,并放出消息他已离开轻尘教,自那以后便联系不上玉茯苓了,他隐隐不安,却不能亲自前往轻尘殿探查,他带给玉茯苓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朱厌答道:“我们没寻得轻尘教的入口,想来凭玉教主之能,凡人修士奈何不了她。” 岑暮晓不由疑惑,玉茯苓失踪了?她那么维护风诣之,凭她和风诣之的关系居然没有一起来九黎? 风诣之掐着眉心,一面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乏了。” 莫染忙扶着他,凑到他耳边,向他投去期许的目光,低声道:“今晚我陪你。” 风诣之拿开她的手,冷冷拒绝:“不必。” 扈勒看着其他三个乖乖离去的背影,伸手追上去,急道:“你们就这么走了!不是商讨下一次攻天吗?这……商讨出什么结果了!还是没个结果啊!” 朱厌拉了他一下,轻斥道:“别说了。” 岑暮晓想笑,这个扈勒真是个急性子,可能正因为他性子直爽,虽对风诣之不敬,也未见风诣之责难和惩罚他。 倒是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旭启城府深,不得不防。 第三百零九章 这么渣?! 岑暮晓陷入了迷茫。 本来不费吹灰之力得知莫染的下落,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莫染有孩子了,她不知魔生子是否同人类一样怀胎十月,若真如此,她要在魔宫待上大半年等着莫染的孩子出世么? 同时,她又很失落,原本计划接近风诣之获取他的信任便可杀掉他和莫染,也因为这个孩子陷入胶着状态。 再深的仇恨也无法让她昧着良心去勾引一个有妇之夫、一个孩子的父亲。 她只能改计划行事。 第二天一早,侍从推开柴房的破门,一阵凉嗖嗖的风吹来,岑暮晓惊醒,打了个喷嚏。 一侍从站在门口道:“阿颜姑娘,随我去膳房。” 岑暮晓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稍稍迟疑片刻才想起来,她痛到昏厥之际,模糊中听见风诣之勉强带她回来是准备打发她到膳房。 “好。”她面上抿嘴一笑,答应得爽快,肚子里正憋着坏笑,既然他给了她这个报复他的机会,她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 就算现在弄不死他,也得让他吃点苦头! 她的厨艺不算好,但勉强能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菜。 膳房的厨娘上下看了看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道:“听说你是魔尊点名要带回来的,想必厨艺应该很精湛,今日便由你准备魔尊和圣女的早膳。” 岑暮晓点点头,就开始切菜,厨娘又道:“对了,圣女有身孕,你做一些清淡的适合孕妇吃的。” 厨娘话音刚落,岑暮晓“嘶”了一声,菜刀切到了食指。 厨娘皱了皱眉头,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失误,“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切菜都能切到手的蠢丫头能做饭好吃么? 万一难吃,圣女有什么闪失,魔尊怪罪下来,整个膳房都得遭罪。 厨娘抿嘴翻了一下白眼,一脸嫌弃道:“你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别把血掺在菜里了,魔尊和圣女不食人肉。” “我可以的,我愈合能力超强。”说着,岑暮晓的伤口处悄然闪过一缕似有若无的红光。 想来膳房的厨娘不会是有修为根基的魔,动用灵力暂时止血应不会被发现。 厨娘犹疑地眯着眼看她,没看出什么破绽。 没过多久,几道清粥小菜出锅,厨娘吩咐让她送到玉华殿,她只好照做,正好在路上动动手脚。 先前陆离给过她一包可使人浑身发痒,痒到抓心挠肺的药粉。 此药粉是用南海海底的怪鱼附豚的指甲磨成的粉,粉呈透明状无色无味,捧在手心只能感觉到重量,无论是神、人还是魔稍不留神都极有可能中招,遇到对方修为比自己高打不过时可用来找机会逃跑。 月牙岛的法阵中也是有此粉末的,她当时瞧不上,凭她的能力直接瞬移逃走更快,就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不过,对付不同的人应用不同的手段,风诣之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又何必在意这些虚的江湖道义。 莫染怀有身孕不宜饮酒,那把这个药下到酒里,那便只有风诣之会喝到。 她刚准备将药粉倒进酒里,忽然一顿,风诣之是医仙,以他的嗅觉他能闻不出来么? 不是她不信陆离,主要是陆离的三脚猫医术是比不过医仙的,若是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不行,得从长计议。 “阿颜?”一侍从瞧见她鬼鬼祟祟,出言提醒。 岑暮晓冷不丁被这么一唤,手一抖,药粉全部倒进了酒里。 她愣了几秒,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罢了,风诣之不一定有多神通广大吧,反正她凑这么近都闻不出这个药粉有什么气味。 岑暮晓老老实实地答:“我来给魔尊和夫人送饭。” “夫人?”侍从似是没反应过来,停顿下才道,“在魔宫要称呼‘圣女’,什么夫人?没规矩。” 岑暮晓直在心里嘀咕:用不用这么咬文嚼字……他们本就是一对,称莫染为魔尊夫人有什么不对? 见岑暮晓一脸蒙圈,侍从解释道:“魔尊不喜我们改称圣女为夫人,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就听我的,别瞎说!” 岑暮晓暗暗地骂:靠!没看出来风诣之这么渣?!孩子都有了竟然不想给人名分,叫个“夫人”都不行? 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她却屡次为他难过、为他心动,她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吧,要不就是被颜狗附身了! 她紧紧捏着手上端着的托盘,径直走向玉华殿。 侍从不满地嘀咕:“这臭脾气人族丫头,要什么没什么,魔尊看上她哪一点了?还让朱厌将军亲自扛她回来。” 一踏进殿,殿内婢女便接过托盘,告诉她:“你下去吧,魔尊和圣女还未起床洗漱,明天记得晚一些,别来早了。” “哦。”岑暮晓淡淡地点头,内心却在抓狂,来早了?早饭都快成午饭了还早?这两口子日晒三杆还不起,昨晚是有多累?孕妇都不放过,简直是禽兽! “你让她进来吧,我饿了。”屋内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女声。 “是。”婢女有点懊恼,将膳食再次交到岑暮晓手中,临走前不忘叮嘱,“当心点,圣女有孕马虎不得。” 岑暮晓不由火大,不耐烦地直翻白眼。要不要来个人都提醒一下她,圣女有孕了,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 也对,可不就是魔王位子么? 你们圣女残暴起来杀人不眨眼,她哪有那么娇弱!她能是寻常孕妇?! 先前岑暮晓来过玉华殿,对殿内较为熟悉,她管不了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竟有种捉奸似地慌张。 走进寝殿,眼前的一幕真是不负众望,简直就是一副活春宫。 莫染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白皙细腻的小腿在纱帐内若隐若现,直叫人移不开眼,而风诣之背对着她,站在床头正系着里衣上的衣带。 岑暮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熏香,闻起来令人心神荡漾。 她一个不通药理的人都能闻出来这种香是什么,这两口子真会玩,真有情调…… 她闭上眼,逼自己控制住绝情蛊钻来钻去,却仍是被咬了一口,痛得她冷汗一冒,险些打翻饭碗。 第三百一十章 魔尊夫人 岑暮晓痛得不行,差点直不起身子,忍着疼痛放下饭食就打算转身离去。 莫染叫住她:“你,过来为我梳妆。” 岑暮晓捏紧拳头,极力压下蛊虫的躁动,转头答应:“是。” 风诣之悄悄看她一眼,她唇色发白,和刚带她回来时一样似是身体不适。 是不是昨晚在柴房受了凉?还是见他和莫染看似如此亲密心里难受?他是否太过分了些?他心中一阵不忍,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去。 他恨她不愿意相信他,恨她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解释,更恨她对易殊归念念不忘。 连顶着另一张脸暗藏在他身边都不愿说慌,都仍要承认她有婚配,都不愿背叛易殊归! 所以,易殊归对她来说是有多重要? 显然,比他重要。 他想报复,想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报复她,可她对他只有恨,从未有过半分情意,她又怎会为他吃醋难过。 莫染披上外衣,坐在梳妆台前。 岑暮晓脸色苍白如雪,她尽力让自己看不出任何异样,自她来到风诣之身边,她耐疼的本事增长了不少。 往好的方面想,确是件好事,这说明她离真正地断情绝爱更进了一步。 她自嘲地微微勾唇,如此说来,是不是该多在风诣之和莫染面前多晃悠一下。 莫染的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岑暮晓站在她身后,拿起梳子慢慢自她头顶梳下,一面问道:“魔尊夫人,需要奴婢为您梳什么样的发髻?” 风诣之和莫染皆是一怔,随后莫染漾起如花儿般娇艳的笑容,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岑暮晓不动神色,乖乖道:“魔尊夫人。” 莫染抿唇一笑,面上止不住的欣喜,娇声道:“你这丫头说话我喜欢,以后就跟我吧。” “是,夫人。”岑暮晓像模像样地俯身一揖。 “不行。”一直沉默的风诣之忽然打断她们的对话,“你要为你梳头的婢女我可以把露珠给你,她不行。” 莫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转头看向风诣之,露出不解的神色,“为何?” 她又看看岑暮晓,疑惑这个人类姑娘长得这么丑,扶桑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 她身上穿的衣服,和普通婢女不同,扶桑还特地给她准备了一套衣服? 风诣之没看莫染,朝岑暮晓道:“你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出膳房。” 岑暮晓委屈低声道:“可是,我还未伺候魔尊和夫人吃早膳,现在便回去会受罚的。” 她倒想看看这两口子还能怎么秀恩爱,越恩爱越好,好加速她的复仇进程。 风诣之定定地看着微微低首的她,想透过她的这层伪装看进她的内心。 她当真是岑暮晓么?她亲眼看他和莫染在一起却这般平静如水,他忽然觉得他报复的做法是多此一举。 她来这里只为报仇而已,又不是为了查清真相,她已认定的事实,何需查证?哪怕她对当时易寒之死起了一点点疑心呢?可能他都会好受一些。 一句句“夫人”叫得如此顺口,当真没有半点醋意。他没想到报复的结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反而使他更加心寒。 他心头蓦地一坠,瞥开视线,淡道:“那好,伺候完早膳你便离开魔宫,你一个凡人在此终是不妥,这里不需要你了。” 岑暮晓蹙了蹙眉,急忙扑倒在地:“魔尊,阿颜是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要赶我走?” 风诣之迷惘失神了片息,冷道:“你没有做错,是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仿佛钻进岑暮晓心里刺了她一下,冷得发疼,一阵阵疼自她的心脏传遍她的四肢,比绝情蛊带来的疼更甚。 她明知他这句话不过是打发难缠、并不相熟的阿颜,而非岑暮晓,可她为何仍有些难过他说不想再见她? 不是,不是难过,她只是着急报仇计划搁浅!一定是! 莫染脸色一变,娇媚的脸上立时如笼阴云,眼底尽是恨意,怒道:“阿颜?你叫阿颜?” 呵,她是张颜,可为何是这幅长相? 莫染瞪着岑暮晓,怎么看也无法将她和张颜联系在一起。 莫染忍无可忍,上前抓起岑暮晓的手腕,质问道:“你是张颜?你恢复记忆了?” 岑暮晓佯装惊吓,扭动着手腕试图挣脱,一面颤道:“夫人你在说什么?我从小就叫阿颜,我的名字有哪里不对吗?” 手腕快要被莫染捏碎,她隐藏起怨恨,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道:“阿颜知错,惹魔尊和夫人不悦了,请魔尊责罚。” 莫染顿了顿,放开了她的手,又看了眼风诣之,玩味一笑,讥诮道:“就因为她叫阿颜你就把她带回来了?你可真是疯魔了。” 风诣之无视莫染的嘲笑,坐下用膳,刚端起酒壶,眉头微蹙,眼眸一垂,掠过一丝低落。 他随手将酒壶放在一边,向岑暮晓招手,“你过来,这壶酒赏你了,当是为你践行。” 难不成在她和莫染之前风诣之还喜欢过一个叫阿颜的女子?莫染的眼神分明是带着醋意的。岑暮晓正想着莫染为何对“阿颜”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听见风诣之说话忽然一惊。 糟了,就说瞒不过医仙的狗鼻子嘛! 都怪那个侍从! “多谢魔尊。”岑暮晓躬身行礼,脚步顿在原处不愿上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处境了。 风诣之看向她,唇角挂着春意融融的笑,眸底却是一副搭台看戏似的冰冷眼色,温声道:“还不过来,是要让我喂你?” 典型的皮笑肉不笑!风诣之,你狠! “这就来。”岑暮晓尴尬地笑笑,踩着碎步向前,好像去得慢一些就能躲过这一劫。 莫染心下不悦,轻斥道:“扶桑,她一个贱婢,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酒!” 以她对扶桑的了解,他今日不对劲,为何对这个丑八怪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跟她赌气似的。 岑暮晓连连应声附和:“是是是,夫人说得极是,我一个低贱的奴婢确实不配。” 第三百一十一章 相互折磨 风诣之没了耐心,轻飘飘地看她,“我赏你的,你喝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夫人、夫人、夫人! 张口闭口夫人!听得他直想炸毛。 莫染听着岑暮晓恭恭敬敬叫她“夫人”则是既高兴,又弄不懂风诣之意欲何为,他好像生气了,他在生什么气?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家人都死了没地方去了,请魔尊收回成命。”岑暮晓心一横,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死就死,不就是痒几天,她没在怕的。 风诣之手里有魔兵,若是她现在离开九黎,日后想再进来便没那么简单了。 她只能先留下走一步看一步。 风诣之伸出手,手指握了握,想制止却强行忍住。 风诣之没答话,岑暮晓转身便想走,他又叫住她:“你不是要伺候我和我夫人用膳吗?这是要去哪?” 岑暮晓此刻只觉自己是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被他死死捏在手里又无力反抗,这种感觉实在太挫败了。 等望舒剑灵问世,她一定要狠狠把望舒揍一顿,要不是它来得慢悠悠,她何至于受这种苦。 药粉很快起效了,她身上由内至外猫爪挠心似得奇痒无比,浑身冷一阵热一阵,她强装镇定,为风诣之和莫染盛粥夹菜的手止不住颤抖。 风诣之接过碗,抬眸看她,很快又移开视线,悄悄吸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想留下找机会杀他么?痒成这样也不放弃。 莫染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一面道:“我打算让旭启带兵去攻华山,两日后是他们新掌门继位之日,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帮修仙的滥杀精灵,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风诣之微微一顿,悄然留意着岑暮晓的反应,她却面无表情,眼睛都没眨一下。 风诣之淡道:“都依你。” 岑暮晓无比难受,身上痒得受不了又不能去挠,听着莫染说要攻华山,风诣之还答应了? 师兄们和木童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她虽不认同庄夫子遇花草木灵就杀,但也不想见华山遭此劫难。 她得找机会瞬行回去,通知大家做好防备。 千年来魔族未敢大量发兵犯人族,风诣之一来到九黎就打破了这份和平,此人果真不能留! “华山新掌门叫元什么……”莫染边喝粥,边道,“不记得名字了,我听说他登上清霞殿时天降祥瑞,有一只凤凰绕着大殿飞了好几圈呢,你说,天界谁下凡来帮了他?” “哪有什么凤凰下凡,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说着,风诣之默默地往莫染碗里夹菜,倒是让莫染吃了一惊,后才欢欣地笑了笑。 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不在意旁边有个人,小夫妻之间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大概就是这种情景了。 岑暮晓此刻无心管他们有多恩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把消息传出去而不被发现。 “师父父,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啊?”莫染轻轻咬着筷子,眨着水汪汪圆圆的眼睛看着风诣之。 风诣之脸色一沉,呼吸似是有些凌乱,突然放下筷子,斥道:“不是说了别叫我‘师父’。” 莫染在风诣之面前完全就是小白兔一只,见他不高兴,她眼神中难掩气愤,却仍是连忙乖乖闭了嘴。 “这次攻华山只是警告,让旭启安分点,不要滥杀无辜。”风诣之有意无意地瞥岑暮晓一眼,她全身发抖,手指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他不由于心不忍,“你下去吧。” 岑暮晓如获新生般转头快步离去。 “他们人族滥杀我们魔和植系精灵还少吗?”莫染把碗筷往桌上一扔,“刀剑无眼,我可不保证旭启会对华山手下留情,他连你的命令都阳奉阴违,又岂会听我的?” 莫染憋了好久没发作,待岑暮晓一走,气道:“我们人前假装恩爱,假装有孩子,不正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治治这些有反心的魔吗?欲成事必有所牺牲,你又心软了?” 莫染瞪着风诣之,他并不看她,自决定和她演戏之后,他便是如此。 有人在的话他会说一些她都意想不到的话,恍然让她感觉回到了五百多年前他们在旸谷相处的日子,可若是与她独处,他便惜字如金,宛如一座永不可攀附的冰山。 莫染只觉一会儿置身温泉,一会儿掉进冰窖。她痛恨这样的他,对此却毫无办法。 从前的他看似随和爱笑,但骨子里有神灵与生俱来的孤傲清高,他只有在张颜面前才会放下这份傲气,他对待张颜总是温润细腻的,即使张颜伤透他的心,他却依然不肯伤她分毫。 莫染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又是因为岑暮晓对吗?你怕伤了她。她伤你多少次了,扶桑,我真的不懂,她到底哪点比得过我!” 她捂着眼睛,泪水止不住落下,满腹恨意和委屈喷涌而出,颤道:“你当年救的是我!是站在你面前的莫染,你什么时候才肯回头看看我?” 任她哭得伤心欲绝,风诣之仍是无动于衷,她哭着哭着自嘲地笑了。 他就是块木头,他本没有心没有情,他从来不会哄人、心疼人,但他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张颜。 果真,他爱的是那团魂魄,不是她这张脸,她再情真意切又如何?他绝不会有半点动容。 风诣之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早已和你说清楚了,我来到九黎只是与你合作,我们各取所需,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从你杀了岑沛和易殊归,我和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提起易殊归,莫染抹掉眼泪,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岑暮晓恨你,恨你入骨,我会等,等着你的一颗心彻底死掉,你信不信她不会让我失望?” 好在,他无所顾忌地伤她,终也会被岑暮晓所伤。他越痛,她就越快活! 她生不如死,便一定会拉着他和岑暮晓一起和她一样活着如同死去,她会拼尽全力让他们之间所有的希望尽数变为绝望。 莫染望着他的背影,森然笑道:“扶桑,这辈子我们就这么相互折磨下去吧,谁让你爱错了人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她把他给强了 日晒三杆,一觉醒来,岑暮晓的头仍有些晕乎乎,她看向四周差点惊叫出声。 这分明是风诣之的寝殿,她不是应该在柴房么?她从床上坐起,浑身酸软无力,她捏了捏自己的肩,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印记。 有被自己抓伤的,还有这一块一块的是……吻痕? 她这才依稀记起昨晚那些非礼勿视的香艳画面,她居然把他给强……强了! 她着急忙慌地穿戴好衣裳,准备开溜。 这要是被莫染发现,不会气到流产吧?她捶了几下自己的头,虽然莫染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一码归一码,她强了她孩子的爹,是不是不道德? 不对,昨晚风诣之好像说莫染没有怀孕,他们秀恩爱只是为了做戏。 他还说过什么,她倒是不记得了。长这么大,她从未喝醉过,她猜测她极有可能是断片了。 那既然如此,她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她有没有暴露身份?她使劲想,想不起来。 话说,她迷迷糊糊来到风诣之的寝殿,把他扑倒,他为何不推开她?他不会真的眼瞎对她这个丑丫头感兴趣吧?还是说男人面对女人投怀送抱都是来者不拒的? 呵呵,也对,这种事情本就是女人比较吃亏嘛! 她记得昨晚他意乱情迷中不停地唤她“阿颜”,她想起那一声声低沉暧昧的呼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得出结论,先前作废的“美人计”误打误撞实施成功了,可能风诣之眼神不太好,有走眼的时候,说不准真看上阿颜这个丑丫头了呢。 一想到这儿,她气恼地跺了一下脚。 可真是博爱啊!不管什么类型,美的、丑的他都喜欢,该不会来个男人扑倒他,他也喜欢吧! 臭男人!简直是花心大萝卜! 不生气!为何要生气,这样不是正好么?他爱花心就花心呗,和她屁关系都没有! 她按了按心口,昨晚留下的疼还在继续,只是现在她耐疼的本事更上一层楼了,差点忽略了这阵疼。 绝情蛊似乎极其不满她忽略它的存在,狠狠地咬了她一口,仿佛在叫嚣着:“老子好歹是天界神物,你能不能正视我的存在?你居然敢跟男人上床!看我不咬死你!” “嘶……”她捂着胸口,眼前发黑,跌坐在地。 “阿颜!”风诣之刚回到寝殿,看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忙上前扶她。 岑暮晓一听是他的声音,头都不敢抬,伸手挡住他,急道:“别过来!你现在过来就是火上浇油!” 绝情蛊还在心上撕咬,不断提醒着她不能动心,似要让她牢牢记住这份钻心之痛。她觉得冤枉,要不是不知附豚之毒遇水还有这功效,她怎会如此狼狈地需要去强个男人。 那整个魔宫男的虽多,但她总得挑个看得上的吧。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下意识就来到了风诣之的寝殿。 她心道:“绝情蛊大爷,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个意外,不能怪我,能不能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风诣之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她,愣了好一会儿,道:“为……为何?” 果然不出他所料,昨晚发生什么她不记得了。又或者,她记得,但仍是不信他所言,继而更恨他趁人之危?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岑暮晓直接不客气地赶人,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伪装不伪装了,暂且赌一赌他对阿颜有几分情意。 她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这一阵钻心之痛袭来让她几乎放弃了思考。 她隐约听见门外有侍从和婢女小声议论,发出吃惊的声音。 风诣之深深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侧目循着惊呼声的方向,道:“今日之事若有人泄漏出去……” “不敢,不敢。”几个侍从和婢女惊慌地跪下,齐声道:“奴才一定守口如瓶。” “都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准靠近这里。” 风诣之话音刚落,几个侍从婢女以最快的速度闪身退下。 “你是不是怪我……可是……”风诣之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假思索,不耐烦地说:“不怪你,不怪你,你赶紧走。” 她没有抬眼看他的表情,听声音好像有点低落?她感觉此刻的自己像个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渣女,就这样罢,互相渣,谁也别说谁更渣。 心脏上的疼稍微减轻了一点,她叫住刚要瞬行出去的他:“你等会儿,昨天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风诣之回头看她,“你道歉?” 道歉干什么,这丫头什么脑回路,怕他缠着她,怕自己不忍心杀他报仇? “我也不知道我昨天是怎么了,就突然很热,很热……”岑暮晓思索着借口,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在他酒里下毒却害了自己吧。 风诣之淡道:“是春药,你昨天喝了什么或者吃了什么?还有印象吗?” 岑暮晓在心里冷哼一声:呵,装得比她还无辜!喝了你赏的酒啊!表面上平静地说:“我不记得了。” “附豚之毒不至于勾起……”风诣之低咳一下掩饰尴尬,又道:“所以你好好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岑暮晓打算继续装傻,他要问起来她也打算来个死不认账。 她细细一想,那便极可能是膳房的那壶茶和那缸水。 那壶茶事先放在那儿,她只是误打误撞喝了,不可能是有人蓄意给她下毒。 原本那壶茶是要给谁喝的? “我想起来了,是我误饮了膳房的一壶茶,是不是有人想……”想爬上他的床? 她记得那紫砂壶与风诣之寝殿放着的一模一样。除了她,这魔宫里应是无人知晓他是医仙,自然不会想到以他的嗅觉一闻便能知茶里被人下了什么药。 也就是说那本是有人想用在他身上的,加之莫染是假怀孕,那么…… 风诣之立刻顿悟,随后神色一凝,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岑暮晓见他神情怪异,眼珠一转,佯装担惊受怕道:“魔尊,夫人若是得知我们……怕是不会轻饶了我,求魔尊放阿颜一条生路。” “你想怎么样?”风诣之微微勾唇,玩味地看她装腔作势。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阿颜最喜欢你了 岑暮晓抹了抹眼角费劲挤出来的眼泪,道:“阿颜自知卑贱,本想着此生能随侍魔尊左右乃三生有幸,但事已至此,阿颜只有离开魔宫了,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玩一玩欲擒故纵,顺便挑拨一下风诣之和莫染的关系,试试他是何反应,便能得知阿颜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但愿别玩脱了。 看着她浮夸地演戏,风诣之无奈地悄悄叹气,温声道:“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你想留下就留下,想走就走,随你。” 岑暮晓一愣,这意思是她可自由出入九黎迷雾法阵了? 她本想好了一套说辞能让风诣之改一下九黎阵法,她便能悄无声息地瞬行回去华山报信。她还没开始她的表演,他就自己上套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满眼宠溺,心里泛起了嘀咕,是不是她低估自己的魅力了,她把他睡服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反而不知如何往下接了。 风诣之深深地注视着她,诚挚道:“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忙过这一阵,我们就成亲,可好?” 岑暮晓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大为吃惊地“啊”了一声,脑子里懵懵的,眼前全是粉色泡泡,然后心脏冷不丁又被咬了一下。 一天被咬这么多次!臭男人,总有意无意地撩拨,该不会发现她身中绝情蛊,故意的吧? 这就求婚了?他是不是太上套了点儿!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是不是无意间用惑心术迷惑了他的心智。 “啊什么啊?”风诣之上前勾了下她的下巴,将她的嘴合上,正了正身,略带威严的语气说道:“本尊说要娶你,你不愿意?” 岑暮晓嘴角一抽,恍然道:“你没开玩笑吧?你有夫人了呀!” 风诣之有一丢丢哀怨,气她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又重复一遍:“昨晚就跟你说了,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做戏,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岑暮晓在心里嘀咕:“你这么厉害,哪会有苦衷呢?怕是心甘情愿的乐趣吧。” 经过这些天她的留意,风诣之和莫染确实不像先前她所知的那样两情相悦、琴瑟和鸣。 倘若二人真是情意浓浓,莫染又何必用春药勾引风诣之呢? 她想不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们的感情貌似出现了问题,不过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他们越疏远,她成功杀掉莫染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好是能借风诣之之手除掉莫染,当然,这并非一朝一夕可达成的,需得慢慢谋划。 她得在杀掉风诣之和莫染之后全身而退,九黎这么多魔兵,她不能硬碰硬。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绿茶似的第三者,没关系,只要能报仇,无所不用其极也理所应当。 “好。”岑暮晓思索片刻,一把抓住他的手,双手握住他微凉的手,笑吟吟地说:“魔尊看得上我,是我的荣幸,此生我必生死相随。” 风诣之明知她说这话另有目的,并非真心实意,却仍是想握住这片刻的温馨,轻声问道:“生死相随?当真?” 岑暮晓点点头,眼神装得自认为无比诚恳:“我本就无家可归,从今往后,有魔尊在的地方就是阿颜的家。” 风诣之抿唇一笑,试探道:“你先前不是说已有婚配,嫁给我没关系吗?” 他想看看提起易殊归,她会作何反应。也许,她演着演着心里是有几分认真呢,只要她有几分认真,哪怕是半点也好啊! “我……”不提这茬岑暮晓还可以没心没肺地投入自己的复仇计划,想起易殊归,她忽然顿住,笑容骤然消失在脸上。 她和风诣之有了夫妻之实,算得背叛了她与易殊归的婚姻。 风诣之害死了易殊归的父母,若易殊归泉下有知,该多失望。 她在心里默默道:“殊归,对不起,这一次你就先原谅我,待到大仇得报,我再到墓碑前向你赔罪。” 风诣之将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犹豫和自责看在眼里,相顾无言。 好似有一根刺在他心上生了根发了芽,扎得他的心支离破碎,他记不得有多少次像此刻这般燃起希望又被扑灭,他却依然学不乖,是不是还要再多几次,心才能彻底死掉? 为何?她为何要在他已做好放下她的准备后不管不顾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每次都像昨晚那样无所顾忌地往他心里钻,得到后却又不珍惜,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转身便要离去,岑暮晓连忙拉住他,信誓旦旦道:“我可以改嫁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有过婚约,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你。” 风诣之顿住脚步,捏了一下拳。 为了给易殊归的家人报仇,她是经历了多少心里挣扎,才能做出这种违心的承诺? 风诣之转身面对着她,虚指着她心口的位置,气恼道:“这颗心若不能完全属于我,我宁可不要。” “可,可你说你要对我负责的啊。”岑暮晓满头问号。他生气了?他在生什么气?反悔了?不想娶她了? 风诣之不知她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叹道:“你的心里装着别人,而我要的是你的心完完全全只属于我。” 岑暮晓脸上挂着笑,在肚子里吐槽:切,你不也心里有莫染么!而且先前还对我深情款款,自己变了多少次心了,臭男人!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岑暮晓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柔声说道:“阿颜的心里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天,是我的全世界。” 风诣之的手微微一颤,立刻弹开,却又被她按下,感受着那儿怦怦地跳动,他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颤了一下,他看着她,眸底闪着期许的光:“从今往后,爱慕我、心悦我、钟情我,心里、眼里只有我?” 他为何要重复地问?他不信么?他过于患得患失的敏感直让她心里莫名难受。她怕他生疑,只能豁出去了,哄着他耐心而真诚地笑着再说一遍:“是,我只爱你、只心悦你、只钟情你,心里眼里都是你,阿颜最喜欢你了!” 这不叫说谎吧?就当是替她顶着的这张脸说的,而她是岑暮晓。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什么虎狼之词! 岑暮晓不可能放下仇恨,风诣之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 她怎么可能心里只有他?在她的世界里,他从不是她的唯一,她的话里能有没有几分真心他不确定,他亦甘之如饴。 风诣之抱住她,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阿颜,我会让你了解我的,可不可以试着去理解我?” 冥王和忘川到现在音讯全无,只留真身在冥界支撑着轮回转世的正常运转。目前他无法强行带着她去冥界找回她的记忆,再者,他也不愿意强迫她,若她不愿,那便没有任何意义。 怕只怕以她的性子,要是她知道他早已识破她的身份,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或者拼死杀他和莫染报仇。 她意识模糊时哭着说她本不想杀他,她可能对他终究是有几分感情的。他只能等,等着她明白他的心性,明白他的心意。 岑暮晓迷茫地垂着双手,没有抱他,默然无语。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这话是说给阿颜听的么?他是不是发现她的身份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昨晚有没有说过什么?你别放在心上,我耍起酒疯来我自己也不太控制得住。” 风诣之望着她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说了,说了好多。” 岑暮晓的心脏止不住狂跳,她该不会大摇大摆地来到他的寝殿,又大摇大摆地向他坦白了身份吧? 她掩饰着心慌,淡定道:“说什么了?” 要是真暴露了,那就没必要再演下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拼个你死我活,若是死了正好给师父一家人赔罪了。 只不过,若他已经发现,为何还要娶她?还逼着让她说爱他?好玩吗? 风诣之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眸底波光荡漾,拉长尾音慢悠悠道:“说你很舒服、很欢喜,还想给我生孩子。” 岑暮晓的脸唰一下通红,从脸红到了脖子,羞臊得全身发烫,随后恼怒地甩头。 靠!这人真不知羞耻!骨子里还是登徒子做派!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真难以想象他能说出这么污的话。 沉思一瞬,她又松了一口气,他一定没发现她的身份,她立刻把表情调整到看着他满眼星星的状态,心一横,比他更不知羞地说:“那今晚继续吗?阿颜还想要。” 这下轮到风诣之不知如何接了,他略赧然地松了松手,目光闪到一边。 岑暮晓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他分明依然口嗨,呵呵,还想调戏她?这下没话说了吧! 谁知他突然微微俯身,她后悔了,她本是瞎说碰碰运气啊!他当真了? 她在他急切地亲吻中勉强开口:“唔……我……胡说……我,错了……” 他闭上眼深深地吻着她,当作没听见,她挣扎片刻,没力气动了,再也说不出话。 她发觉这一次她的心脏没有那么痛了,任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温柔缠绵,她也没什么特殊感受了。 和他亲吻就好像自己的上唇碰下唇,不似先前那般看他、听他说话都会心中颤动了。 他哪儿都没变,还是那样好看、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的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可为何她不像先前那般小鹿乱撞了? 绝情蛊要石化替代她的心脏了么? 她有些烦躁不安,推了推他,淡道:“我累了,不要了。” 刚被她勾起的一丝丝欲火,瞬间又被她浇灭,风诣之很不爽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瓣。 她这又是在玩她欲擒故纵的那一套?他用得着她使什么手段吗? 还是她装都不愿意装得热切?昨晚真的只是春药的作用下不受控才会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他?就没有半点心甘情愿? 风诣之有点生气,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背过身去对她说:“就留在我的寝殿,哪儿都别去。” “好。”岑暮晓点点头答应。 待风诣之走后,她装作躺在床上熟睡,一面抽出传音符道:“庄师伯,魔族将在新任掌门继位典礼之际派兵趁机攻打华山,请速速做好防备。”说完,她将传音符扔出窗外。 但愿庄夫子收到消息后不要派人跟魔族硬碰硬,以他对魔族的恨意,她真担心他会拼死抵抗白白让华山弟子送命。 有没有可能利用风诣之收回攻打华山的决议呢?可是她才刚刚拒绝了他,他脾气再好也不会一点都不生气吧,更何况,他那般喜怒无常。 事关魔族出兵的大事,她没把握能靠所谓的“美人计”让风诣之对她言听计从。 她想起那日在玉华殿正殿看见的局势,登时心生一计。 既然是那个城府颇深的旭启带魔攻华山,而他表面上看似温顺服从风诣之,背地里其实早已有扈勒和鞑蚩的支持,他对风诣之这个横空出现在九黎的魔神是有不满的。 说起来,就算风诣之实力超群,但就她见过的这几个魔族首领之中没有真心实意跟随风诣之的。 风诣之手上几乎没有对他忠心耿耿的魔,他们只是目标一致,暂时达成共识。 若她稍加挑拨,让他们内讧,他们也就没心思出兵攻打华山了。 华山是有不对之处,但她也不愿见华山被魔兵践踏。 她望了望门外,确定无人后,坐在桌案前修书一封,同时写给几个魔族首领。 她临摹着风诣之的笔迹,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又揉成一团废纸,这样太过明目张胆,风诣之再喜欢她扮演的阿颜也不会不顾大局吧。 就在这时,朱厌急得晕头转向,只听他在门外说:“魔尊,你快出来看看吧,文轩和旭启快打起来了。” 一听有关文轩,她知道机会来了,立刻瞬行至门外,趾高气扬道:“魔尊昨晚累着了,你别吵着他休息。” 朱厌脸色陡然沉下来,不自觉地望了眼殿内,怒道:“你怎会在此?” 岑暮晓理所当然地说:“我昨晚就在啊,这有什么奇怪?” 她挡去朱厌的视线,故意问:“你说谁跟谁打起来了,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朱厌气得咬牙切齿,所有魔族头领都在为魔化的花草木灵伸张正义,他却在玉华殿寻欢作乐!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朱厌只因听从莫染这个圣女的命令才跟在风诣之身边,比其他几个魔族头领要更为服从风诣之一些。 那是看在风诣之曾救过莫染,是莫染的准夫婿的份上,但风诣之现在已对不起莫染,他便没必要再忍耐下去。 眼前这个人类姑娘处处透着古怪,谁知她死气白赖地留在魔宫是有什么目的,说不准就是人族修仙门派派来的探子。 她故意装傻博得风诣之的同情,进而又勾引他,这不是奸细是什么? 朱厌誓要将这个巨大的隐患扼杀掉,立时化出魔刀,劈刀向岑暮晓砍去。 “诣之,他,他要杀我!”岑暮晓佯装吓得半死,蹲下抱着头大叫,手中却偷偷运转灵力,以防风诣之不能及时赶到救她。 她在赌,赌风诣之对她扮演的阿颜有几分在乎。 一道黑气闪过,打在朱厌的魔刀上,他的刀锵的一声断裂,又瞬间如雾气蒸发。 “朱厌,你近来是愈发胆大妄为了!”风诣之如琉璃般的眸子此刻闪着冰冷刺骨的戾色。 岑暮晓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杀气,他微微颤抖的手中有一丝丝黑气散开,朱厌可能不知道他刚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战战兢兢地忙躲在风诣之身后,拉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颤颤道:“昨夜我确实和魔尊在一起,我实话实说,朱厌将军上来便要杀我,我好害怕。” 装的是一副楚楚可怜,朱厌冷凝着她,气得五官快要拧在一起,“魔尊,此女来路不明,一定是人族修仙门派的奸细,你不可受她蛊惑。” 风诣之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紧紧握住,淡声道:“我不管她从前是什么人,从今往后,她是我的人,谁要是敢动她分毫,那便是自寻死路。”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不怒而威,让人不敢反驳,即便众魔兵心知魔神心慈手软有致命弱点,但他拥有着魔神之力,那是毁天灭地的力量,谁敢拿小命冒险呢。 朱厌极其嫌弃地偷偷翻一眼岑暮晓,拱手道:“是,朱厌知错,请魔尊责罚。” 岑暮晓暗笑,没想到啊没想到,风诣之居然这么看重阿颜,为了她丝毫不顾这些本就对他有意见的魔。 同时她又在心中嗤笑,是谁在众仙门围剿轻尘教时对她含情脉脉来着?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爱上阿颜这个丑丫头了。 对每个女人都情意浓浓,真是花心大萝卜! 不过如此甚好,让他们魔和魔之间互相斗去吧,最好激怒那个叫旭启的魔发兵推翻风诣之的统治,然后再被风诣之借谋反之罪杀掉,那么剩下那几个冲动好胜的魔便好对付了。 “魔尊,你别怪朱厌将军,我是人,非你们同族,他对我有所怀疑很正常,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以后我会一心向着魔族的,你要相信我。”岑暮晓凝着风诣之,信誓旦旦地保证。 风诣之眼里仿佛只能看到她,唇角浮起一抹欣然的笑,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双手握住她的手,面对着她,对她柔声道:“我也是你的。” 这波恩爱秀得朱厌磨牙霍霍,岑暮晓假模假样地替他求情,他是一点也不感激,反而越来越觉得这丑丫头不简单! 魔尊这般丰神俊朗,有了圣女这个美人还不够,竟看上一个不起眼甚至丑丑的丫头片子,着实令人费解!这个人必须得除掉以绝后患! “魔尊,文轩阻止旭启发兵攻打华山,该如何处置?”朱厌连声打断两个人眼中来回相交的电流,再放任下去,不知道两个人能腻歪成什么样。 岑暮晓惊了一下,文轩阻止旭启攻华山?文轩可是放过话要踏平华山和人间的,现在却阻止魔族发兵,还算他有点良心,不枉她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他解开封印了。 风诣之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对朱厌道:“交给你处置吧,随便你怎么处置,华山杀害多少无辜的花草木灵,该给他们点教训,攻打华山刻不容缓,让旭启安排下去,鞑蚩和扈勒的兵马也可给他调动。” 岑暮晓蹙了蹙眉,却又不好当着朱厌的面直说不让风诣之下此决定,只好咬了咬牙。 风诣之的唇角仍挂着笑,她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试探她? 她略有些狗腿地笑笑说:“魔尊英明,那些修仙者向来自视甚高,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灭灭他们的嚣张气焰。” 风诣之眼中闪过一丝丝揶揄之色,低声道:“你当真这么认为?” 岑暮晓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风诣之的神色却黯淡下来,松开她的手,吩咐道:“告诉旭启,让他把华山的新任掌门好生请来九黎做客。” 他这是何用意? 说起来新任掌门是元朗吗?把他抓来九黎干什么? 她刚想试探着问问,风诣之拉着她进殿关上了门。 风诣之俯身捡起一个遗落在地的纸团,将纸团铺平打开,似笑非笑地说:“阿颜临摹我的字迹竟这般像模像样,我差点以为是我自己梦游写下的字。” “我闲得无聊练练字,我想变得更优秀能配得上你。”岑暮晓丝毫不慌,遗落的那张纸上她写的内容并无不妥。 她本想通过冒充风诣之直接向各头领下命令,阻止一场大战,想了想还是太容易暴露便毁了那些信,留下的这封只是打草稿,并未提及华山。 风诣之的墨瞳中带着一丝沮丧,“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不分是非黑白滥杀无辜的人吗?” “魔尊为何这么问?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阿颜都喜欢你。”岑暮晓忽然感觉他的那双眼似是能看穿一切,包括她的一些小把戏,她只能继续装傻,毫无保留地表白心意,他喜欢听,她就常说,不过是舌头打个滚。 风诣之垂下浓密的睫羽帘子,掩盖住神色间的失望,轻声道:“阿颜,我不是那样的人,从来不是,你不能不在乎我是什么样的品行,你得看看清楚。” 岑暮晓连着眨了好几下眼,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又生气了?就算他本人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那他体内的魔神之力呢? 第三百一十七章 命里犯傻 她亲眼见到他无法完全控制魔神之力,易寒和聂春滢都死在他手上,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也做了滥杀之事。 她无法因为他原本品行良善而原谅他。 更何况,他的这些话是说给他刚爱上的阿颜听的,并不是她岑暮晓。 风诣之道:“我请元朗过来是想解除我和华山的误会,我没有杀害他们的先掌门和掌门夫人。他们对花草木灵的仇恨皆因为这桩误会。” 岑暮晓恍了一下神,又不好直接问他打算怎么解除,只道:“阿颜相信你没有做那些坏事,在阿颜心中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在肚子里嘀咕,他说是误会,该信他么?亲眼所见也能有假? “真的信?”风诣之不知她是否听得进去,只能待元朗过来,再行打算。 岑暮晓点头,笑着说:“我信啊。” 她越是没有一点犹豫地说信,风诣之便越发不安,说不上来的不安。 以她前往不周山铸天剑的决心,她对他的恨深而入骨,又怎会因他的三言两语轻易化解,以她的性子,至少会去查证一番。 但是,她查都不查就说信,一听便知不是实话,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风诣之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如墨玉般晶莹漆黑的眸子里满含着脉脉深情。 他长吁一口气,低声道:“你就是个傻姑娘,命里犯傻。我的命里该有你这一劫,我认了。” 岑暮晓晃了晃头,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从前谁也这么戳着她,笑意盈盈地跟她说话,语气温和,声线慵懒。 管他呢,先哄他开心再谈让他放弃攻入华山。 “我从不信命,我只信你。”她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格外真诚地说,说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她的这张脸虽不怎么好看,但皮肤挺细腻,再加之她最近为取悦他,打扮了一下,现在勉强能看。她已经快适应这张脸,照照镜子觉得自己还行。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罢了,就当是她有几分认真吧,风诣之这样想。 他再次决定暂时不主动揭穿她的身份,至少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那么多隔阂,她还是他的阿颜,不至于像先前那般刀剑相向。 岑暮晓有些不自在地瞥开视线,不去看他那双透亮的美眸,即使和他有亲密接触不再心动,却也忍不住为他的深情动容。 她只能告诉自己,他爱得只是她演出来的对他顺从又傻气的阿颜。 她每天骗他,是不是有点过分,待她恢复身份,不再是他的阿颜,他会不会难过? 不会,一定不会,他爱上过那么多女人,她又不是他的唯一。 “那你真的不会让旭启伤及无辜吗?”岑暮晓看似不经意地问。 风诣之笑说:“你以为他真会听我的带兵去华山?” 岑暮晓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怔怔地说:“你已经放权让他去做了,他为何不去?” 风诣之自信又肯定:“他疑心病重,总认为我和魔族不是一条心,我此番答应他攻打华山,反而会出乎他的意料,他必定以为我会在他去华山的途中设下埋伏,等着他钻进去,他不会轻举妄动。” “那如果他不按常理出牌,就听你的直攻华山呢?”岑暮晓不懂他为何那么笃定,万一旭启的想法来个急转弯呢。 风诣之转身望着门外,墨黑的眸子好似无尽夜空深不可测,悠悠道:“相反,他会借机带着所有魔兵攻入魔宫。” 岑暮晓“啊?”了一声,好像已经听见旭启正在磨刀霍霍向着王宫来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如此淡定? 所以他是想借此机会发难旭启,将他和反叛的魔一网打尽?以他的实力,谁不服杀了便是,为何要多此一举? “我怎么会没有准备呢?”风诣之淡淡一笑,光风霁月,眉眼间噙着令人信服的淡定和从容。 风诣之让文轩故意和旭启起冲突,阻止旭启攻入华山,而他对文轩有恩,旭启一直对文轩有所防备,一想便知是他不好明面上站在人族那一边,就授意文轩破坏攻华山的计划。 而他这个时候又改变主意支持旭启,旭启必定猜忌他会设下陷阱。 他让文轩劝也劝了,旭启不听,届时损兵折将,待旭启回来便是他自己冲动造成的罪孽,所以旭启不会让这种把柄落在他手里。 旭启会按兵不动,但他又明说让旭启可以调动扈勒和鞑蚩的兵,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旭启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旭启曾是玄霖的贴身侍从,深得玄霖的信任。玄霖死后,他在背地里撺掇了不少部族战争,但因身份低微,手中没有兵权没能成功统一魔族。 他出师无名,要是盲目攻入王宫,必不能让所有魔对他心悦诚服,旭启想要的是万众归心。 鞑蚩和扈勒虽表面上听他的意见,但也仅限于把他当成军师,若他有朝一日要取代自己统领自己的兵,他们是断然不肯的。 一旦他暴露野心,而这份野心是他自己的私心,于魔族大业毫无益处,那便是可以将他除掉,又可收服扈勒和鞑蚩的忠心的时候了。 鞑蚩和扈勒的心思简单,只要能为魔争得一席之地,他们便不会再有反叛之意,风诣之早已安排好让一些魔去华山“请”元朗过来九黎,届时所有的魔都会明白他的立场。 岑暮晓似乎懂了他的用意,这些天他和她如胶似漆,原来只是做戏?是想利用她,给旭启一个足以按捺不住反心,攻入王宫的借口? 难怪这些天没碰见莫染,原来是这两口子合起伙来打算摆旭启一道。 递给敌人一把杀自己的刀,再将这把刀狠狠捅向敌人,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他可以用实力碾压所有的魔,让他们屈服他,但那样太过招仇恨,不能收服真正的忠心,他要的是众魔心悦诚服。 岑暮晓低笑一声,实在是她想太多,居然会以为他真的爱上了阿颜,爱得无法自拔。 他这种没有心的木头,怎会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呢。 如此一来,她做戏便无需内疚!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们明日就成亲吧 论心眼,岑暮晓自认比不过风诣之,人家活了几千年,可不是白活的。 他才来九黎不过几个月,就把几个重要的魔族头领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她再次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暴露身份了,她的这点伎俩能瞒过他的眼睛吗? 若真如此,明知道她想杀他,他为何要配合她的表演? 接下来的日子,风诣之不常回到寝殿,只让她不要离开玉华殿,专程挑了个婢女照顾她,实则是为监视她的动向,她去哪婢女都跟着,出恭也尾随。 她有试过瞬行回华山看看,却无法突破玉华殿的某种特殊结界。 她发出去的传音符一直无人回应,也不知庄夫子收到没,她只能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虽风诣之很肯定旭启不会带兵攻入华山,可连着好些天过去了,也没听说旭启挑起魔族内战攻入王宫。 这段时间很平静,什么都没发生,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风诣之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膳房送来的膳食花样多又可口,每天不带重样的,还有一些特色的魔族小吃,都是些她从未吃过的,比如什么冉遗鱼干和烤羬羊,对她来说很是新奇,而且味道出奇不错。 她喜欢吃肉,尤其是瘦肉,所以在吃食方面她很是欢喜。 自她来到魔宫,一心撺掇风诣之和魔族的斗争,几乎没睡好觉,被软禁的这些天她倒是看得开,吃得香睡得着,胖了好几斤。 又过了很多天,风诣之拖着伤重的身子回到寝殿。她才发觉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风诣之把暴风雨挡在了她所在的寝殿外。 “阿颜。”他唤了她一声,疲惫地倒在她怀里,抱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刚准备开口问他怎么了,他眼睛没睁一下,只道:“明天带你去见元朗。” 真把元朗绑来了? 让她去见元朗?他什么意思?真发现她是岑暮晓了? 岑暮晓强装镇静自若,拍拍他的背,关切道:“你受伤了?我看看。” 她一点不害羞地替他解开衣带,他闭着眼,依旧靠在她身上,很自觉地张开手臂,任她帮他脱掉衣服和鞋子。 不知不觉中,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越来越像夫妻了。 他的黑色里衣上浸透血渍,已然干涸,但仍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这个时候身受杀戮的反噬重伤,看来有反心的魔已经被他收拾完了。 “洗个澡吧,你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还有血渍。”岑暮晓刚说出口便后悔了,阿颜是不清楚他的弱点和愈合能力的,她不应该这么淡定。 不管他是否认出她来,她都打算先装下去,于是,她心急又吃惊地说:“你怎么伤成这样?” 风诣之侧躺下来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双臂紧紧地环住她。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懒洋洋地说:“阿颜心疼我了?” 岑暮晓像一只被人疼爱的猫,乖巧地蜷缩在他怀里,急切道:“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风诣之轻描淡写地说:“旭启兵败自杀了,九黎的臣民以后都将归顺于我,九黎是我的了。” 既然是自杀,为何他身上有伤? 她不能直接问,委婉道:“我知道你一定能行,但为何会受伤?谁伤了你?” 风诣之抱着她的肩膀,挺直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莫染怀了旭启的孩子,她和旭启联合起来想统领所有魔兵。” 岑暮晓:“!!!”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风诣之的头上顶着青青草原,一片绿油油。 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自己的女人怀了其他人的孩子吧,怎么听他说出莫染背叛他时他好像挺轻松,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结合起岑暮晓误喝下掺有春药的茶水,所以莫染本来是想和风诣之假戏真做,真怀上他的孩子的,结果被她误打误撞破坏了计划,便只能找上旭启,让风诣之喜当爹? 这个瓜着实有点大…… 也侧面印证了莫染和风诣之之间的爱恨情仇已到了头。 两个人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如今却为夺权不惜撕破脸闹出这种啼笑皆非的笑话,这权力和实力的诱惑就这么大吗? “我不能伤她,我怕伤了她……”风诣之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停顿一下,柔声道:“我们明日就成亲吧?” “……”岑暮晓又是一惊,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莫染给他戴了一顶这么大的绿帽子,他居然不杀她?脾气这么好?呵,他真的很温柔,不只是对阿颜,对莫染也一样。 是因为受到了巨大打击,才想着要尽快和她成亲?把她当成什么了,宣泄情绪的物品么? 莫染是圣女,不管她和谁生孩子,那孩子都是王族血脉,按理说,魔兵应该臣服莫染才对,又怎会转而归顺风诣之? 外面变故这么大,她却一点消息没收到。 经过他睡意朦胧中含糊地回答,岑暮晓大致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旭启果然带着鞑蚩和扈勒手底下的魔兵攻入了王宫,斥责风诣之鸠占鹊巢、不务正业宠幸一个人族姑娘,是魔神但未行替魔族伸张正义之事。 魔兵们斗志昂扬,誓要杀掉风诣之取出魔神之力注入能为九黎扩展基业的魔。 这个魔自然就是旭启他自己,结果此言一出莫染不乐意了,莫染也想得到魔神之力,两个人狗咬狗争得不可开交。 莫染脑子不太好使性子又急躁易怒,就这么自己暴露了她和旭启的苟且之事。 众魔兵都是晓得当年风诣之曾替莫染挡过天诛,差点灰飞烟灭,不由对她和旭启搅合在一起颇有微词,认为她有些狼心狗肺。 风诣之的魔神之力若要取出,除非他死,在场所有的魔一拥而上也无法杀掉他,只能是白白送死。 文轩带着元朗上来,魔兵们都惊了一下,谁说魔神不做正事?这不是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抓来了一派掌门,听说其他几大派掌门脸都气绿了,纷纷担心自己的安危。 深受风诣之恩惠,誓死追随他的一些花草木灵早已埋伏在暗处,伺机围剿了旭启的叛军。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不知羞耻 鞑蚩和扈勒看不惯旭启野心勃勃,居然胆大妄为到图谋圣女,皆心存不满,认为旭启其心必异,若放任有朝一日必定会引起血雨腥风。 他们一向不支持魔族内战,他们的敌人从来只有神族和人族。 朱厌一样震惊,若是风诣之接受不了莫染的背叛,一气之下离开九黎,还能有谁带领魔族复兴? 朱厌虽对风诣之极为不满,但不得不说他的实力超群,超过了他们魔族的老祖先蚩尤,只要风诣之能放下那些仁义道德观念,能为魔族所用,将对魔族有利无害。 这个圣女,从前行事荒唐但好歹有分寸,沉睡了五百多年睡傻了?如今竟这般糊涂! 要和旭启生孩子,只要圣女愿意也无不妥,但别把这种事说出来啊!旭启是什么身份,怎能比得上风诣之? 圣女这般明目张胆地背叛风诣之,倒让朱厌不好拿阿颜那个丑丫头开刀了。 看来风诣之是被莫染伤害,才伤心欲绝去找阿颜泄愤。 让九黎落在旭启这种心怀不轨身份低微的魔手里,还不如让风诣之这个堂堂正正的魔神执掌。 于是,不少原先支持旭启造反的魔倒戈,放下魔刀求风诣之网开一面。 风诣之杀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杀的那部分是对旭启和莫染忠心耿耿无法为自己所用的魔,留下来的投诚心切,齐齐感激涕零地跪伏,感谢魔神不杀之恩。 岑暮晓捋清来龙去脉之后,不意外那些反叛的魔没能伤风诣之分毫,他本就只能死于天剑之下。 一切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成功了,而这份成功有她的“功劳”。 莫染突然变心会不会是他一手策划,是他故意将莫染推向旭启? 他利用阿颜塑造自己纵情声色的形象,让叛军放松警惕以为自己能一击即中,然后又从利用莫染夺来九黎的权力。 他真的有爱过阿颜或者莫染么? 他要这权力有何用?再次攻天?上一次他攻上天界差一点让乌兰镇和封城这两座城池从这个世界消失。 如今魔族万众归心,下一次他再攻天界,遭殃的还是无辜的凡人。 破天不是他所为,却因他而起。岑暮晓在心里暗下决心,她不能让乌兰镇和封城的惨剧再次发生,一定要在他实施攻天之前杀掉他或者想办法让他放弃攻天的念头。 她小心翼翼地问:“莫染被你关在哪了?” 说了半天话,风诣之早没了困意,抬起睫羽,一双明眸深凝着她,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岑暮晓看见自己的脸印在他的瞳孔里,一时心慌,他不回答莫染在哪就这么看着她是什么意思?仿佛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好像她所有的小心思在他眼里无处遁形。 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良久,风诣之忽道:“一起洗澡。”说着,抬手一扬,地面凭空冒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 岑暮晓先是一愣,内心感叹凭空化物大法好,随即忙把他往旁边推,“不是,我是让你自己洗!我已经洗过了!” 然而她来不及抵抗,就被他动作迅速地除去身上的衣服,抱进了浴桶里。 她捂着胸,刚想跳出浴桶,却被风诣之按住,语气不耐道:“跑什么?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 不知是水温高还是她太紧张,脸和身上一阵阵燥热,红得发烫冒烟。 风诣之转过身背对着她,趴在浴桶边沿上,把帕子扔给她,道:“帮我擦背。” 这人……真是愈发不知羞耻了! 亏得从前她还以为他是个纯情小郎君,呵呵,本性暴露了吧! 活了几千年哪可能纯情!这分明就是个老司机! 风诣之又轻轻一抬手,水面上漂浮出一层花瓣,芳香扑鼻。 她撩开他的长发,水雾之下,氤氲缭绕,刚好模糊了他身上骇人的伤疤,他的皮肤白皙如玉,身材比例精细,不属于强壮型,总体很精瘦却有肌肉恰到好处,总之和他的脸一样,犹如精雕细刻一般。 岑暮晓不由感慨,女娲种下扶桑神木时,一定特殊照顾了他,才会造得他格外精致。 她拿帕子一下一下擦在他的背上,一面道:“我听说你曾为圣女挡下天诛,这伤疤就是这么来的?” 她问得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风诣之生着闷气,故意说:“是啊,当年为了救她,我差点死了。” 岑暮晓依旧淡淡地问:“那她现在背叛你,你不生气吗?不会觉得不值?” 付出生命代价去换心爱之人的命,结果现在心爱之人却出轨了,他理应恨莫染才对,只要他恨莫染,便不会再阻止她杀莫染。 可是,为何一问到莫染的下落,他就扯开话题? 风诣之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眉眼带笑,“你吃醋了?” “没有啊,五百多年前,我爷爷的爷爷都没出生,我没法参与你的生活,吃哪门子醋?”岑暮晓放下帕子,低着头拍了拍水面,水里哗哗作响。 风诣之笑容迅速凝固,恼道:“你真不吃醋?” 岑暮晓茫然地看他,吃醋? 放在以前她确实会,她曾真情实感地为他、为他拼死护着莫染伤心过,那种痛近乎窒息。 但是此刻,好像没有了,她一再确定自己的心意,确实没有再因他和莫染之间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而伤心难过,更别说吃醋了。 绝情蛊不愧为天界神物,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无心无情了,任他温柔体贴地撩拨,她终是再无小鹿乱撞的感受,就异常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她愣愣道:“我应该吃醋吗?”她好像快忘了吃醋是什么感受了。 风诣之望着她,眸底寒意料峭,浴桶里的水温降低了不少。 她冷得一哆嗦,忙改口:“圣女背叛你我很生气,替你不值,她那样对你,你为何不杀了她?” 风诣之眨了下眼,眼中寒意立时化为春日的暖阳,“我从未爱过莫染,我爱的人只有你,阿颜。” 岑暮晓摸着自己的心口,没有疼痛。 风诣之见她无动于衷,捏住她的下巴,惩罚似地吻上去,连咬了好几下她的唇。 周身水花四溅,岑暮晓只觉唇上又痛又麻。 第三百二十章 推波助澜 元朗长身玉立,一如往常身姿挺拔,即使落入魔窟仍旧不慌不乱,一袭白衣风度翩翩。 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握着自己的剑。风诣之当时说“请”他过来,看样子确实没有伤他。 风诣之坐在王座之上,居高临下,缓声发问:“说说吧,你师父、师娘和师弟的死,你有没有份参与?” 岑暮晓坐在他身边,现如今魔王宫都知晓圣女出轨打击到魔尊,魔尊转头找了个比圣女丑十倍的人类女子,还要娶她。 简直是惊天大瓜,众魔惊诧万分。 她自己是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的,却也不想大摇大摆地坐在他身边,今日是被他硬拽来的。 她在心中冷哼,他把元朗“请”来,就是为查证易寒一家的死亡真相?不都是因为他么?就算和元朗有关,直接凶手不还是他? 元朗环顾四周,目光定在岑暮晓身上,没看出什么异样,又看向风诣之,问道:“我小师妹呢?你把她怎么了?” 岑暮晓撇开望着元朗的视线,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大师兄,提到她语气里竟有些焦急。 她原以为父亲、师父和殊归死后不会再有谁念着她回家了,有人关心她的安危,她有点感动。 “岑暮晓在哪你问我?我为何会知晓?”风诣之蹙了蹙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岑暮晓默默舒了一口气,她暂时不想在元朗面前挑明自己的身份,现在莫染不知在哪,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就此放弃。 “她……”元朗刚想说出她发给过庄夫子一张传音符,停顿下来。 她让他们提前防备魔族大军,说明她一定身在九黎,而且离风诣之很近,知道一些他们的机密,然而他们再将传音符传回去时却突破不了九黎的迷阵。 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伪装在风诣之身边颇得他的信任,要么她已遭遇不测。 元朗隐藏住神色间的一丝急切,忙道:“请你放过她,所有的罪责我来承担。” 风诣之眉尾一挑,直视着他,表情颇为玩味,像是在逗一个任他宰割的猎物,不紧不慢道:“江大掌门能有什么罪责?” 元朗微微一愣,随后释然了,他望天门遗孤的身份想来对于风诣之来说不算秘密。 二十年来隐姓埋名,太久没有冠上自己真实的姓氏,他略有些不习惯,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地不自在。 岑暮晓所了解的大师兄自小便是这般宠辱不惊,和风诣之平日的云淡风轻有所不同。 元朗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仿佛心理年龄有四十多岁,他心思藏得深,就算天塌下来可能也不会见他有多余的表情。 他对待每一件事都格外认真有条理,但绝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尤其事关师门,他便如一块砖,只要有需要他的地方,他自己就往哪里搬。 他的功利心很重,待人处事专注却绝对不会太沉沦于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所以她一直担心木童和他在一起会受伤。 而风诣之平静中总带着点慵懒和戏谑,生来一脸阳光的笑相,和人说话时而面若冰霜,时而和颜悦色,看似漫不经意实则口蜜腹剑,那双眼睛虽时常含笑却深不可测,让人读不懂、看不透。 加上这段时间和他的单独相处,她更觉得他“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他和元朗正好相反,他行事毫无章法,好像没有规律可循,想一出是一出,就比如这次堂而皇之地派人去华山“请”来元朗,让她想不通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好像对待什么都不上心,却又能轻轻松松略施小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一个看起来做什么都不认真的人一旦认真起来,那便没有什么达不成做不到的。 因此他说他爱阿颜,她是不信的,她宁愿相信是他为报复莫染的背叛才成天和她粘在一起。 一份付出生命代价换来的感情,哪能说放就放下? 她想着想着思绪飘出去很远,听见元朗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元朗沉思一瞬,似是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抬眸看着风诣之,坦然道:“师父早年亲眼见过神明显灵,那位神明让他好好照顾小师妹,所以师父多年来才对小师妹格外重视,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力保小师妹,师父他一心想成仙,说不准为小师妹而死便能如愿得道飞升,我利用这一点劝师父前往轻尘教相救小师妹,如果不是我,他压根不会去轻尘教,也就不会死了。” 岑暮晓掐着手指,压抑着悲愤的情绪,元朗的一字一句流入她的耳中,引导着她的思绪蔓延开来。 对,众仙门围剿轻尘教那日师父来得蹊跷,他从不是愿意参与到是非漩涡之中的人,除非有人推波助澜。 是元朗,他想坐上掌门之位,师父死了,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 可是,他怎会料到师父一去轻尘教就会死?他为何这么肯定? 岑暮晓偷瞄风诣之一眼,他似乎并不吃惊,反应很是平淡,元朗背地的小动作他早就知晓? 他为何要留意华山争夺掌门之位的阴谋诡计,是想借此洗脱自己的罪名? 魔神现已声名狼藉,他从不是在乎名声的人,即便元朗是幕后推手,但也没人逼着他失控杀人,师父千真万确是死于他的力量之下! 风诣之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忽道:“你为何断定易寒会一去无回,是否有人指使?又或者你是否有跟人达成合作?” 元朗微眯了下眼,一丝犹疑之色在眸子中一闪而过,似是被提醒了重点,但又有一些茫然不知所措,随后他握了一下拳,沉声道:“没有,我无法确定师父会死在你手里,我听说你喜欢小师妹,而师父看不惯你的行事作风,不愿小师妹和你有任何瓜葛,我在赌,赌你会和师父起冲突,赌你会失控杀了他。” 风诣之面色冷沉,目光如寒冰,怒到登时周身黑气四溢。 “我赌赢了,不是吗?”元朗镇定自若,丝毫不畏惧魔神之力的杀伤力,“你看,你确实无法自控。” 第三百二十一章 迷茫无措 岑暮晓的脊背阵阵发冷,她很想问问,踩着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的头颅上位,这掌门之位坐得安稳么! 午夜梦回,就不会于心不安? 元朗眼中掠过几分不忍,嘴上却心安理得地说:“我顶多只能算是为师父出了个馊主意,我良心不安了许久,但我并非害死师父的真正凶手,害死他的人,是你。” 元朗勾唇一笑,对上风诣之泛红的血色瞳孔,又道:“你把我抓来九黎,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心安的借口?若你非要将害死我师父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你大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小师妹,看看她是怨我还是怨你。” 岑暮晓极力克制怒火,听着元朗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师父,只觉胃里反酸一阵恶心,怒声道:“你不配!不配叫他师父!” 元朗蹙眉看向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姑娘,能出现在风诣之身旁,想来定不是普通人。 风诣之身边为何有个人类姑娘? 元朗惨然地笑了一声,叹道:“这位姑娘说得对,我确实不配。” 他的语气却并没有内疚和自责,倒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和岑暮晓的视线接触仅短短几秒,他便移开了目光,表情依然淡漠如水。 岑暮晓愤然地瞪着他,他害死了对他有养育之恩、一手传授他仙法武艺的师父,他竟还能如此坦荡! 她很后悔,在华山没有像师父揭穿他们的真面目,她总以为元朗再怎样野心勃勃,至少良心未泯。 他和郭怀阳一样,根本就没有良心! 风诣之握住她的手,眸子恢复正常瞳色,温声道:“阿颜别生气,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转而又对元朗道:“江大掌门,你看你,连我的阿颜都看不惯你这般狼心狗肺。” 岑暮晓下意识地抽出手,没有看他,他和元朗都是害死师父的凶手! 他们一个是递刀之人,一个是执行之人,不存在谁比谁无辜! 元朗无视风诣之用哄小孩般的语气对身旁的女孩腻歪地说话,接着道:“还有殊归,致命那一剑是我刺的,我利用木童拿到玄玉冰晶,瞬移到月牙岛,我看见一个魔族女子要对殊归痛下杀手,却被你拦下,殊归奄奄一息之际我犹豫了,最终我没有救他,而是……” 他顿了一下,漠然吐出几个字:“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岑暮晓听完元朗异常淡定从容的话语,脑子里嗡的一声,似耳鸣般半晌不能安宁。 为什么?居然是元朗杀了易殊归! 她死死捏住衣裙,闭上眼,咬牙逼自己冷静下来,逼自己放下立刻召出望舒杀了元朗的念头,牙关已咬得发软。 元朗淡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殊归让我动的手,他说死在望舒之下是他前世的孽债和使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马上就能解脱了,他将再无来生。” 岑暮晓现下脑子里很乱,乱得她头疼欲裂,她想了很多个可能性,唯独没料到不是莫染杀死了易殊归,风诣之竟然还曾阻止莫染杀他。 那就可以解释为何易殊归身上伤痕累累,致命一击却是在胸口。 易殊归到底和莫染有什么纠葛?可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了,至于追到这一世让心地善良的易殊归来偿还吗?凭什么? 如果前世的易殊归当真无恶不作,那便让他在前世遭受报应,为何要牵扯到这一世? 什么狗屁命运!他们这些安排凡人命数的神灵未免太荒谬了! 风诣之相信元朗没有撒谎,易殊归的命本就从一出生就安排好了,只不过后来因为他无意中救了本该身死的元朗一命,导致一系列变故的发生,造成易殊归的死提前了。 很是奇怪,似乎冥冥之中,所有他曾经救过的人都将害及他自身,都成了他和岑暮晓之间的绊脚石。 孽债?使命?他倒是觉得烛龙安排这一切是为了惩罚他。 都说神没有轮回转世,他不禁有个猜测,可能上辈子他是邪神,所以这一生才会诸多磨难。 混沌初开至今已有数万年,他不过是滚滚的时间洪流中的沧海一粟,有没有可能只是现存的神族历史中没有提及过关于神有轮回,而并不代表没有?所以如今的神才会普遍认为神无魂,没有转世? 救下元朗之时,冥王就曾告诉他擅动凡人命数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元朗一事像是给他上了沉重的一课。天意在警告他,作为天界神灵,就该生在云端不得参与人间之事,否则终将害人害己。 烛龙不正是因为插手人魔纷争而灰飞烟灭的么?而他最终的下场很有可能和烛龙一模一样,这难道就是烛龙想告诉他的? 他偏不信邪,只要他把真相查清楚,惩治了这些有罪之人,便可自救。 沉吟片刻,他问:“你师娘的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小师妹她亲眼看见是你杀了师娘,这你也要赖在我头上吗?”元朗摇摇头,轻笑出声,满眼写着不惧,仿佛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已做好赴死赎罪的准备。 风诣之一口否认:“我没有,你师娘死的那天我并未去过华山,那天我见过陆离,他可以为我作证。” 岑暮晓转头看向他,仿佛在荒无人迹的沙漠中迷了路,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风沙吹在脸上,令她近乎无法呼吸,迷茫无措。 她一心一意恨着的人居然是无辜的? 陆离那天见过他?可为何他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这么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他为何不说? 她恨风诣之恨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他,结果……他很有可能什么也没做?是被人陷害的? 到底是谁?是谁要离间他们? 那天风诣之站在她眼前,有恃无恐地承认是他杀了聂春滢,那神色、语气确实不像她所熟知的他,她有怀疑过,但仇恨就像一张网,束缚了她的思绪,她做不到冷静地去分析真相。 她一定要找到陆离问个明白! 元朗不信却并不吃惊,聂春滢死正如他愿,他才不管是谁杀的,只淡淡地说:“不是你?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彻底失控 “神族会的术法比你想象的多得多。”风诣之侧目看一眼岑暮晓的反应,用这种方式解释,她总该能听进去吧。 元朗并不想深究是谁杀了聂春滢,被抓来九黎便已知自己不可能活着回去,对此他很平静,唯独担心的是风诣之会对华山其他人不利。 元朗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风诣之思索片息,要结束元朗带来的变数,不能随随便便杀了他,需得让他以他命里该有的死法死去,否则后果更加无法弥补。 元朗本该死在云兆制造的敕垚兽手里,云兆已死,还能怎样让一切回到正轨? 见风诣之半晌没说话,元朗又道:“希望魔尊信守承诺,不要为难华山其他无辜的人,还有小师妹,如果你遇见她,别伤害她。” 害死将自己养大的师父,亲手杀害同门师弟的人居然会在乎华山其他人的安危。风诣之鄙夷地一笑,冷声道:“那是自然,本尊要的只有你的命而已。” “我有点不舒服,想下去休息一下。”岑暮晓突然起身,没等他答话便离开了正殿。 元朗心下生疑,目送着她的背影,微微凝眉。 岑暮晓徘徊在魔宫中,偶尔有婢女和侍从向她行礼,她无心理会,漫无目的,不知去向何处。 风诣之是从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呢? 他让她见元朗就是这个目的?借元朗之口在她面前澄清真相? 她可真傻,早就在他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她仔细想想,应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便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对她格外关心。 再到后来,他故意冷落她,装作和莫染过分亲昵,都是为了刺激她,只是他不可能想到她身中绝情蛊,这份刺激反而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心。 该不该感动呢,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丝毫不减对她的感情,但此刻的她内心竟毫无波澜。 被绝情蛊石化的心不断告诉她就算易殊归的死与他无关,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推波助澜,易寒确实是死在他手里。 她该如何做?该怎么面对他? 元朗为何会老老实实交代自己做过的事情?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生命中最看重的是掌门之位,此次来到九黎却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不是元朗! 她狂奔着回去,瞬移落在正殿。 然而,她来迟了。 元康拔剑用力朝自己的脖子上一抹,鲜血大片大片地涌出,他脸上挂着解脱的笑容,猝然倒在血泊之中,神色散乱。 素情惊叫一声,冲过去慌张地按住他的脖子,哀求道:“魔尊,你饶了他吧,他知错了!” 文轩戳在一旁,皱着眉不忍地叹息。从他听命带魔兵围了华山,逼华山众长老交出元朗时,他便能预见到元康的结局。 元朗宁可死在华山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怎可能甘心跟着他来到九黎坦白自己的罪行。 元朗一日不死,风诣之便不会放过华山,华山前不久刚遭受重创,元朗初登掌门之位羽翼未丰,更没有实力与之抗衡。 几个长老气得吐血,却不得不屈服,商讨着让元朗去一趟九黎,他们会派人护着他的安危。 所有人都明白九黎是龙潭虎穴,派多少人都无济于事。 于是,元康站出来要代替元朗受过,他学元朗学得像模像样,瞒过风诣之轻而易举。 元康做到了,连素情都没看出他不是元朗。 岑暮晓一个箭步上前,蹲在元康身边,手心红光闪烁,向着元康的伤口处游走。 素情瞪大了双眼,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孩,又忽然明白了什么,颤颤地问:“你是岑姑娘?” “他不是……”岑暮晓刚想解释他不是元朗,可若是说出来,便辜负元康的用心了。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代替元朗去死。他誓死也要保住元朗,只要她说出来,风诣之绝对还会带兵攻上华山取元朗的性命,那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岂不是白费? 他曾说:“如果有一天,大哥为了心中的大义违背良心,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我求你留他一条命,可以吗?我……我愿意为他赴死赎罪。” 他果真……果真这么傻!他要的是元朗好好活着。 她一定会为师父和殊归报仇,她一定会让元朗生不如死!只不过不是现在,她不能葬送元康最后的念想。 为什么岑暮晓不惜自暴身份也要运转灵力救元朗?风诣之完全看不懂。 他呆了半晌,周遭闹哄哄的,岑暮晓周身的红光如激流回旋,有人在哭喊,有人在说话,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还是不信么?不信她身边的人都不是他杀的? 她和元朗是同门师兄妹,情谊非同一般,所以她又一次选择相信她的同门,而不是他? 他不想逼死元朗,他本打算让元朗死在阵法控制的敕垚兽之中,他没想到元朗会选择自杀。 死法又偏离了轨迹,会不会再次引发什么祸端?要不要先救下元朗? 在元朗抹了自己脖子的一瞬间,他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却独独没想到岑暮晓会选择拼尽全力救元朗一命! 他原以为向她澄清事实之后,她就能真心实意回到他身边了。 她如此看重师父、师兄弟和师门,无论他们犯下什么过错,她都会选择护着他们、相信他们。 唯独,对他苛刻至此,不允许他有一丝过错,即使他没有做错! 否则他一再向她解释,为何她总是不信?因为她从未对他用过心! 他大彻大悟,他再一次错了,完全错误! 随着岑暮晓灵力的流动,她眉间有一道红光似被劈开一般倏然显现,她的面貌变回了她原本的清丽姣好。 她眉间的花钿逐渐微弱直到完全消散,风诣之再也无法控制魔神之力,自他体内迸发出的黑气如雾般笼罩大殿,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回荡着一声声古怪的尖声嚎叫。 文轩顿感不妙,忙拉起素情。 “阿朗他……你救他,你快救救他!”素情伸手要去拉元朗,只见他的身体被黑气团团围住,她拼尽全力却只抓住了一条断臂。 第三百二十三章 伤在他身,痛在她心 素情奔溃地大叫,文轩紧紧抱住情绪激动的她,“别去!” 风诣之又失控了,这一次好像非比寻常,比以往更加严重! 嘣—— 一声爆裂声过后,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血里好似有一块石头正发着光。 风诣之拽住岑暮晓的胳膊,一把将她提起来,对上她哀痛失神的双眼,怒吼道:“他杀了你心爱的易殊归,你要救他!我什么都没做你却处心积虑要杀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半点真心?” 此时,魔神之力凝成一道道闪着黑色光芒的虚影在殿内乱窜,搜寻着现场的活物,誓要吞噬毁灭所有的生命。 很快,他们意识到岑暮晓的封印似乎破了。 魔神之力在狂笑,在欢呼,他们等了上百年,终于,真正的魔神终于要回来了! 只要岑暮晓再次发怒,他们便可畅通无阻地回到她体内。 元康死了!他死了!尸骨无存! 风诣之疯了,他控制不住魔神之力,他无法自控! 他为了向她证明他的“无辜”,却害死了元康。都是因为她,又是因为她! 元康死前还在求风诣之不要伤害她,他只是为元朗所累,他是个极好的人,为何好人没有好下场? 不……不是好人没好下场,而是她身边的人没有好下场! 她身边所有关心她、对她好的人皆因她而死,一个一个都离她而去。 她是瘟神,是灾星! 耳边充斥着素情凄厉的哭喊,岑暮晓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麻木得感觉不到胳膊快要被风诣之拧断的痛,她迷惘地看着他,他血红的眸子深处是无尽的黑暗。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更是因为她自己,她有错,她不该来到九黎,不该和他发生关系。 他爱她,他真的爱她么?如果这份爱致使他接近疯狂,是他控制不住魔神之力的根源,她不能给他将来便不该给他希望。 她不能全怪他,是她早该结束这段孽缘。 她脑子里不断浮现易寒、易殊归和聂春滢惨死的画面,她的心脏剧烈一跳,跳完了最后一下,随后静止不动,那颗石心在引诱着她将决绝的话说出口:“从未,我对你从未有过半点真心,我接近你只是想杀你。” 说罢,她思索一瞬,她这话说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杀红眼,会害死更多人。 为何她会不由自主地说出狠话,不太像她的真实想法。她从未否认她曾经对他动过心,只是自绝情蛊代替她的心脏之后,她对他才没了心动的感觉。 “文轩、素情!你们快走!快走啊!”岑暮晓艰难地看向他们,大声呼喊。 “岑姑娘,你坚持住,我去叫人来帮忙!”说完,文轩登时带着哭晕过去的素情瞬移离开。 风诣之的心头猛地下坠,仿佛坠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痛得失去所有理智。 魔神之力在他耳边叫嚣着要毁灭一切,一刹那,殿内四壁和屋顶皆被黑气腐蚀摧毁,黑气飞速窜向各处,大地震荡,整个魔宫抖了一抖。 那些甜言蜜语和亲密缠绵皆是谎言,全是虚假,是镜中花水中月,他明明清楚得很! 可他却选择麻痹自我、自欺欺人地相信她有那么一点爱他,他何时到了需要她垂怜的地步? 真是可悲至极! 被她伤了一次又一次,他原以为他的心早该麻木了,竟仍是会痛么? 那么,不要这颗心,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不要了,他再也不要为她动心了,宁可变成蜷缩的刺猬,也再不要对她敞开柔软的心扉了。 他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手稍微松了一下。 他的心是为她而生,都是因为这颗心他才会如此执着,这颗心是所有痛苦的来源。 事已至此,缘分已尽,强求不来,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风诣之深吸一口气,酝足力量,决绝地将她的手按进自己的胸膛,颤声道:“把它挖出来,毁掉!” 岑暮晓的手顿时如尖刀般锋利,轻而易举便刺入他的胸膛,她似乎听见他肋骨断裂的声音,鲜血如注般顺着她的手掌喷涌而出。 泪水浸满她的双眼,大滴大滴地落下,她眼前一片殷红,她止不住浑身颤抖,疼得满身冷汗。 到底哪里疼呢?她说不上来,她只知看着他伤害自己的模样,她希望此刻受伤的人是她自己。 她的指尖刚触到他的心脏上,感受到那柔软粘稠却冰凉宛如死物般的触感,她吓得本能地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按住。 风诣之的心口剧烈地疼痛,一行腥涩的血从他唇边滑落。他目如寒冰,厉声道:“躲什么?你不是想报仇吗?我成全你!” 他再次狠狠发力将她的手按得更深。 岑暮晓的整只手没入他的胸膛,那冰凉的血液刺骨的寒,她不敢触到他的心脏,颤抖着往回缩,他的血便喷得更多,她进退两难,不知所措地抽泣。 “不,不要……”她恍惚地摇头,“你不要这样……” 她好像刚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生气了,真的很生气,就因为她说她从未对他动过心,这对他来说打击有这么大吗? 她从不知他有这般狠绝偏执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如水,总是阳光灿烂。 往常就算发脾气,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阴翳乖戾,她忘了他曾是高高在上的神,他有他的孤傲,他是积压了多久的怨才在此刻爆发? 风诣之对她的犹豫视而不见,好似不知疼痛一般拽着她,俊美的脸庞如鬼魅般煞白。 “你放开我……”岑暮晓不想伤害他,她依然不想伤害他,可她明明是恨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不愿伤他分毫。 她就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原地无处可去,只觉整个世界都在随着他的这颗不会跳动的心死去。 她舍不得他遭受剜心之痛,好似痛在她自己身上。她只想让他停下伤害自己,她不假思索地抱住他,吻上他的唇。 风诣之闭上眼,一动不动。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那为何要在他的心死灰复燃后又狠狠地泼一盆水浇灭,如此反复多少次了? 忽然,那颗石心似乎震了一下,岑暮晓不受控地手中一握,捏住他的心脏,她使劲挣扎,却似被一根绳牵引着手掌,伴随着血肉黏腻的声音,用力攫出了他的心脏!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风诣之满脸错愕,看着她握着他的那颗早已坏死枯萎的心脏,手上血流不止。 她当真剜出了他的心!犹豫再三,她还是这么做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他的心空了。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他为何难过,何必吃惊? 长痛不如短痛,从今往后,他便再也不会心如死灰又复燃而后又变为死灰,希望变失望又沦为绝望了。 没有心,何来伤心? 他先是落下两行泪,然后释怀地笑了,由衷开心地笑,痴痴缠缠五百多年,终于,终于要从痛苦中解脱了。 岑暮晓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手抖到无法自控,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心脏,颤声道:“我……我不想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风诣之异常平静地喃喃:“这颗心本来就是你的,你不要了就把它毁掉,多简单的道理。” 他笑得明媚,露出白贝般的皓齿,仿佛遭剜心的人不是他,他感受不到疼痛,反而很快活。 那融融笑意看在岑暮晓的眼里却如凛冬的寒冰,冰冻了千年万年的寒冰,刺得她全身一阵阵地疼,要将她冻僵。 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她弄丢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那种无助的感觉几乎快要把她逼疯,她低头看着他的心,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诣之,我不是故意的……” 风诣之又漾起一道无所谓的笑:“我不叫‘诣之’,我叫扶桑。” 苦心孤诣,心向往之。 都没有心了,就没必要叫这个名字了。 风诣之靠近她,指着那颗心,一字一顿道:“请你,把它毁掉。” 岑暮晓坚决地摇头:“不,我不要。” 她像护着宝贝一样护着那颗心,倒让风诣之弄不懂了,他疑惑地说:“这是为何?你留着一颗死掉的心有什么用?” 这颗心在他胸膛跳动的时候,她从不知珍惜,现在这般执拗不肯放弃又是什么意思? 岑暮晓只是摇头,见他空洞的心口流出的血逐渐凝固,难受到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拿出这颗心,他就不会再流血了么? 原来他所有的伤和痛都来源于这颗心?这颗为她而生的心? 风诣之又淡然道:“是我没死你很失望吧?我们树灵没有心也能存活,让你失望了。” 魔神之力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急躁地等着岑暮晓发怒回到她的身体。 可是,她的情绪中没有怒和恨,只有难过。 石心也会痛吗?为何这么痛?仿佛从心痛到全身。 她恍惚地说:“我没有……我不想你死,这句……话才是实话。” 她说出这句话异常艰难吃力,石心像一只手拉扯着她的思绪,不允许她表达出任何一个关于心疼和爱意的字。 “岑暮晓,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就像你从不信我一样,我也不会再信你。” 风诣之神色疏离,像是在说一个客观事实,不带一点情感。 岑暮晓忽然明白,他对她失望透顶了,哀莫大于心死,他这次是真的心死了。 昔日她不愿意相信他无辜,不愿意相信他爱她,现如今,她才发现,她已经彻底失去他了。 魔神之力源于怨恨,此时风诣之的怨念比岑暮晓这个魔神元神大多了。 魔神之力似无头苍蝇一般摧毁了魔宫大部分建筑,魔兵们诧异,齐齐瞬移至玉华殿。 魔兵们傻了眼,玉华殿已被夷为平地,魔神的力量还在不断肆虐,他们刚一迈进便瞬间被黑气打得灰飞烟灭,魔宫上空黑气丛生,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侥幸逃过一劫的魔不敢再靠近,躲进仅剩无几的墙内,甚至不敢朝玉华殿看一眼。 朱厌将魔刀往地上一掷,愤恨道:“我早说那个臭丫头不是普通人,你们都不信我,魔尊也不信我!看看,给九黎招来了多大的祸患!” 扈勒和鞑蚩并不认识阿颜,只略有耳闻,却没想到魔尊会为一个丑丫头失控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齐声怒道:“咱们过去杀了她!” “怎么过去,送死吗?”文轩拦住他们,“先静观其变,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他们之间的矛盾我们插不了手。” 文轩本想着让其他魔过来帮忙,但观察一番后他对魔神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如果风诣之是魔神,那他的力量为何会外泄?而且为何独独不伤害岑暮晓? 魔神之力尝试强制回到岑暮晓体内,正一点一点如抽丝般从风诣之体内抽离。 风诣之浑身乏力却无痛感,先前所受的伤似是尽数重回到他身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逐渐模糊,灰烟萦绕在他的周身。 心脏取出后,他没有了血液,他会化为灰烬,一点一点消散。 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没了魔神之力,他立刻会死,用不着天剑诛他了,倒也省事。 但是,他不能让魔神之力回归,一旦完整的魔神融合,她一定会灭世! 岑暮晓发觉他身上正散着寥寥木灰,好似在被大火焚烧,随时有可能转瞬即逝。 她猛地一惊,迅速上前扶他,惊慌道:“你要不要紧?!这是怎么回事?” 风诣之眼尾微红,决然地推开她,“如你所愿,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他一只手迅速抛下一个结界,将自己和她隔开,另一只手控制她体内的灵力重新凝聚封印。 黑气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撞在结界上,狂暴地乱撞,他的结界撑不了多久,已然出现蜘蛛网似的裂痕。 忙活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倾尽所有灵力封印她体内魔神的意识,最终,他仍是无法阻止真正的魔神降世么? 岑暮晓哭着哀求道:“无涯,求你,让你的力量停下来,救救他吧。” 今日无涯格外安静,魔神之力激烈躁动,她竟没出声,甚是奇怪。 放在往日,她早就按耐不住冲动,嚷嚷着夺回自己的力量了。 无涯沉吟道:“要不要拿回魔神之力在于你自己,就看你还想不想报仇。” 她突然有种大胆地猜测,她就是无涯,无涯就是她,所以她们才会相互斗争相互影响,就像人心的两面,一面是善,一面是恶……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离开魔神之力风诣之会死,他会死的! 岑暮晓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对师父师娘的死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真的要让他去死吗? 魔神之力的声音环绕在她身边,如一缕缕缠绕成死结的丝线,纠缠着她,试图钻空子诱使她破除风诣之的屏障,和她融合—— “你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报仇?现在又在犹豫什么?” “他杀了你师父和师娘,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不会真相信他的花言巧语,相信他是无辜的吧?” “他在骗你,他一直都在骗你。” “来吧,不要再抵抗了!我们本就属于你。” 岑暮晓堵上耳朵,不去听那些重叠聒噪的声音,迅速挥出一道红光,加固风诣之设下的阻挡屏障。 巨大的冲击力形成一股黑色的气浪,一浪一浪拍打在屏障之上,宛如海啸来临顷刻间摧毁一切。 岑暮晓险些被掀翻摔出去。 屏障被毁又迅速凝结,她和风诣之在争分夺秒,抢在魔神之力发力前的那一瞬凝成加固屏障。 魔神之力撞击时震得她头晕眼花、胸腔猛痛。她眼睛发酸,泪流不止,他们存在风诣之体内时他是怎么忍受这种剧烈的冲撞力的,他该有多痛?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魔神之力太过强大,不是她和风诣之能挡住的。 风诣之意识模糊间,看见她帮他阻隔魔神之力,该欣慰么?在她剜出他的心之后,她居然没有毁掉那颗心,她不想魔神之力离开他体内,是为救他?她是心怀怜悯,看他可怜么? 他语气冷淡地道:“你走!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他拼尽全力阻挡魔神之力融入岑暮晓,而他的微末灵力于魔神之力而言如螳臂当车,根本无济于事。 那一团团黑气犹如发怒的狮子,狂奔嗥叫,横冲直撞,倾刻间将二人布下的屏障撞成残渣,向岑暮晓直冲而去。 风诣之体力透支,浑身无力,颓然地跌坐在地放弃挣扎,任由生命耗尽流逝,五百多年前他就该死了,偷了这么多年的命,是该以命赎清自己的罪孽了。 岑暮晓的石心不断告诉她,她不爱他,她希望他去死,她不能救他。 可她就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 魔神之力撞向她的一刹那,她忽然间冷静下来,用着不容置喙的冰冷语气道:“我以魔神的名义命令你们回到扶桑的体内。” 她不确定这话说出来有没有用,她鬼使神差地认为那些古怪邪恶的力量会听她的话,好像她这些力量本是扎根于她的骨肉血液之中,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被人活活剥离出自己的骨血,才失去了他们,导致他们积累大量的怨恨才会变得这般狠戾。 她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可她明明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怎么会与这个世界的魔神意识共通? 她话音刚落下,漫天黑雾突然减速,如云朵般飘来飘去,似乎在打量着她。 他们是认得她的,她不是魔神,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只因她魂魄里有沉睡着的魔神元神,且她曾经砍伐神木导致天出现漏洞,放出了被镇压多年的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寻寻觅觅五百多年找到她,融进她,让她完成魔神灭世的使命。 可是,此刻,他们似活物般有了茫然不解的情绪,她到底是谁?他们为何会不自觉地听从她的意愿。 魔神之力犹豫徘徊,不愿轻易离去,飘在岑暮晓面前来回晃悠。 “回去!”岑暮晓轻叱一声,那一片片乌云似的力量急转掉头。 随着魔神之力回转,风诣之周身飘散的灰飞开始一点一点聚合重回他的身体。 他望着岑暮晓,仿佛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自以为了解她,从前他不愿她承受一丁点苦难,所以他拿去找上她的魔神之力,只为保她渡过劫难,结果,她其实是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她能够控制魔神之力,她甚至会比他做得更好? 自始至终,她从不需要他的爱,也不需要他付出。他忽然觉得,他所做的一切是多此一举,她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他的庇护。 魔神之力极不情愿地再次回到他身体里,他的耳边嘈嘈杂杂,他们仿佛在抱怨失去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们的灭世计划又只能搁浅。 风诣之抬眼,神色陌然:“为什么要救我?你师父和师娘都是我杀的,你救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岑暮晓的脑子很乱,好似她的一具身体之下有好几种不同人的想法和声音。 一种叫她去爱,去相信,另一种叫她去恨,去报仇。 她想好好捋捋自己的思绪,她搞不清楚到底哪一种想法来源于她的本心。 “真的是你吗?” 这一次,只要他说不是他,或许,她愿意去试着相信。 风诣之平淡又满不在乎地说:“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再需要你的信任,我们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 不是他,他说过多少次不是他,她有信过一次吗? 岑暮晓心头一梗,胸闷得透不过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这次真不是生气,也不是在和她闹别扭,而是他真的看开了,不想再和她多说了。 风诣之唇角微微上扬,自嘲道:“你若还想杀我,我就在这里,你一句话便能召回魔神之力,要杀我易如反掌,是我先前想复杂了,你哪里用得着天剑呢?” 岑暮晓心中又是一堵,她深深喘了一口气,问道:“真的是你拿着我的望舒去了不周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寻死?” 风诣之看向周围的一片狼藉,突然觉得好笑,得出一个看似玩笑却又无比认真的结论:“大概……因为我被猪油蒙了心。”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顿时感到整个世界都清明了。 “是不是为了我,我的灵力来自于你,是不是与这个有关?”岑暮晓又气又急,她想弄清楚,即使他不愿再与她纠缠,她也不愿亏欠他。 风诣之笑道:“你如果想把我的灵力还给我,那便再好不过了。” 岑暮晓一口答应:“好,我还你,我要怎么做?”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他真的不在乎她了 风诣之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如实道:“也许等你死,我的灵力就自动回来了。” 岑暮晓怔忡地看着他,往日柔声细语和她说话的人突然变得冷漠无情,一字一句如尖刀一般扎在她的心上剜了一下,痛到心口的石头都能裂开。 他已经这般恨她了?恨不得她去死? 风诣之见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笑道:“说笑的,本尊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走吧。” 她不总是想要他的命么?怎么他用同样的方式对她,她反而不乐意了? 岑暮晓犹豫不定,她的心告诉她大仇未报不能离开,而她却做不到一再伤他。 她看着他的背影,蓦地想起他不让她杀莫染,他为救莫染挡下她的一剑。 他说莫染死,她也会死。 她想弄清楚真相,追问道:“你不让我杀莫染,是不是因为她一受伤,我就会受伤?你是想保护我?” 她仔仔细细想了很多,想到轻尘教一战他的那些话,很多事情说不通。 他爱的如果真的是莫染而不是她,为何要让她剜出自己的心毁掉,难道他的心真的是为她而生的? 风诣之垂下眼帘,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大步向前走去没有回头,一面道:“以后随便你,她的命是你的了,我不会再横加阻拦。” 岑暮晓一噎,一时不习惯他对她的安危如此满不在乎。 他真的不在乎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又快要涌上心头的阴霾。她下定决心,她是一定要杀莫染的,哪怕拼上自己的命。 至于风诣之,她终是下不去手。 即使她的石心告诉她,师父和师娘皆是死于他之手,她却仍有疑问。 她首先要去找到陆离,问清聂春滢被杀时风诣之有没有去过华山。 如果杀莫染她自己会死,那么她只能把这份仇恨放在最后来报。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不能现在死去。 她竟难过于和风诣之以这种惨淡的方式分开,她和他之间隔了太多条人命,她做不到毫不犹豫杀他已经够让她愧疚了,她怎么可能放下所有,不管不顾和他在一起? 更何况,他伤透了,他不会原谅她了。 他控制不住魔神之力杀了易寒,而他失去魔神之力就会死,所以她若是消灭魔神之力,就相当于是要他的命。 终是无解,她无法为师父报仇。 她一个人穿行在茫茫沙漠之中,风沙迷眼,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眼前黄沙漫漫,她只觉困顿其中,分不清方向,就像她现在的处境一样,好似被什么蒙蔽了,她只知道很多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觉得很困很累,想动用灵力瞬行离开九黎,还未发力便晕倒在地。 黄沙随着狂风铺天盖地吹来,一层层盖在她的身上,越积越多,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将她掩埋,她有知觉,却没有力气站起身。 她疲惫地眨着眼,就在陷入黑暗的片刻前,她看见一个人影急切地朝她飞奔过来,她竟有一丝欣喜,喃喃道:“诣之,你终是放不下我,对吗?我是爱你的,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那人将她从沙里拽出来,听她这么说,扶住她的手紧紧一捏,她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后便沉沉地昏厥过去。 她做了好多梦。 有梦见师父和殊归不断提醒她,风诣之是恶魔,他很危险,不要靠近他。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浑身裂开无数个细小的伤口,紧接着血肉翻飞,在她面前爆裂,尸骨不剩。 她抱头惊叫一声,想要从痛苦中醒来,眼前却又浮现风诣之捂着空洞的胸口,目光哀痛:“阿颜,哪怕万劫不复、粉身碎骨我也依然爱你,但如果重来一次,我可能不会选择与你相识……” 话音一落,他化为一缕闪着红光的烟雾散去,散在天边,直到完全消失。 岑暮晓发疯似地飞着追出去,怎么抓也抓不住他,他们神死和魔一样,死了什么不会剩下。 她悲痛万分,泪水打湿了枕头,忽然地动山摇,整个地面正在塌陷,她无心找地方躲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声空灵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责问道:“无涯,你可知错?” 她突然感觉身体一沉,好似有一股力钻进她体内,控制她的思维和意识,带动着她的情绪,她望向天空,语气凛冽:“是他们错了,我何错之有?” 那声音柔和,谆谆劝说道:“你戾气太重,就因为他们起了贪念,你就要杀了他们?他们只是受人蛊惑,他们罪不至死!” 她双眸嗜血,仿佛浸满血水,愤恨地说:“他们该死!觊觎甘木的人都该死!我会杀光所有这世上所有知晓甘木存在的人!” 天边的一片云彩散开,轻飘飘地滑向她,浮在她的头顶,那声音自云里传来:“他已经不在了,他死了!神之身死不可逆转,你杀掉所有人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你自己陷入绝境,全天下都不会放过你,我亦不会容忍你一错再错!” 她勾唇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伸手触了一下那片云,想要打散它,却又忍住,“人要害我,我便杀人;魔要灭我,我便灭魔;神要挡我,我便弑神;天要诛我,我便攻天!这世间万物皆敌不过我,我就是对,有实力就是对,你说我错了?那便打赢我再来和我论对错吧。” 那片云蹭了蹭她的头,温声道:“你明知我不可能伤你,我会带你去看看,这世上不只有邪念,更有爱,你不能只看黑暗面,而对光明之处视而不见。” 她抬手一挥,不耐烦道:“难怪人人都说天道无常,先前还对我喊打喊杀,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别老想着度化我,我不吃你这套!你放着那么多邪恶不管,天天揪着我不放,算什么狗屁天道!” 天边的那朵云撞上她挥出的黑气,顿时化为一缕缕白烟,落下半空,白烟之下隐约有一个身影。 天道无相,她看不见他的面容,他身材挺秀高颀,站在云层里,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遥遥而不可及。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无涯苏醒(1) 白衣男子自云端一拂袖,微风袭来却卷起风云变幻,云层里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带进漩涡之中,来到一片漆黑的星空之下。 星空漫无边际、空无一物,她不由有些恐惧,这便是天道所说的光明之处? 可笑,这不只有黑暗吗?天道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只知道玩阴的,从不肯正面和她打一场,委实可恶! 她想开口说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体,她本能地想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地方,她轻轻一推掌,想破开如夜幕般的黑色星空。 可是,她的力量在这里完全发挥不出来,而且在不断稀释。 从她体内翻涌而出的黑色力量融进无边夜幕中,向着各个方向散去。 那些力量来自她的骨血,力量散去如同抽筋拔骨。 她闭目凝神,尝试重新拾回力量,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近乎失去知觉。 所以她是死了么?像孤魂野鬼一样不知飘向何处? 她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将去向何处,天道果真是向着天界神族的,哪里有什么公道可言!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岑暮晓颤颤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知自己在问谁,那种自心底里发出的疑问,好像有答案,好像又没有。 无涯沉吟片刻,似是很不情愿承认:“我就是你啊。” 岑暮晓虽对无涯的身份有过怀疑,却依旧不敢相信,“你怎么可能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你,我是张颜,我压根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哪里有两个世界,只是存在不同的时空。” 岑暮晓的封印完全破除后,无涯想起数千年前的过往,她立刻顿悟。 她的力量被打散之后,她被天送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和平没有硝烟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完全没有天界神灵的踪迹,也没有魔,所以才让她误以为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现在,她仔细想来,在她的年代里,一些神话书上描写的关于远古神灵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是,在未来,人们不相信有神的存在,只有少数有信仰的人们才会求神拜佛。 神和魔在未来会灭亡?只余下人类?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未来很普通,就是个成天翘课摸鱼的高中生,在意识到自己是穿越者之后,她曾自嘲她大概是所有穿越小说里身份最普通的那一个。 她有个衣食无忧、和睦幸福的家庭,有爱自己父母,有关心自己的朋友,所有一切都很圆满,她从小到大没有遭受过什么波折。 唯一的波折便是阴差阳错回到原点,但这个时间点又不对,并不是她该存在的时代。 因为在目前,这世间的人们知晓魔神是因为风诣之,而不是因为她无涯。 她才是正儿八经的魔神啊! 天界人间关于她的记忆被天道抹除了?她实在想不通,天道因她曾有灭世之能,杀她一次又一次,又何必在乎人们记不记得她? 如若记得她,趁她未觉醒之前杀掉她,不就永绝后患了? 天道究竟是何用意? 岑暮晓突然打断脑子里无涯的想法:“不对,我一定不是你,我不可能是你!”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才不要成为无涯,去承受无涯的仇恨。 无涯问她:“你不想为后土报仇了?” “我认都不认识他,我报什么仇!” 她只想替师父一家人报仇,除此之外,她有心无力。 无涯的记忆翻江倒海涌来,占据她的思维—— 她记起一个地方名叫圣境,那里有一颗树,树上部有很多分枝,像锋利的长剑密密地倒插在树枝顶端,树上开白绿色花,结黄橙色浆果。 彼时,她待在圣境,一个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人间的神秘之处。 这里绿草茵茵,终年洒满初晨的阳光,却没有一个活物。 她以天为被、地为席,她出不去,也没人能够进来,她曾以为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和一棵树。 至于圣境这个地名,是她走出去之后才听说的。 她日日吃着那棵树上结出的果子果腹,那果子甘甜可口,她便叫它甘木果子,甘木因此得名。 她那时不知自己因何降世,也不知自己的真身是什么。 后来她才知她不老不死,已存于世间许多年,在这世间还没有神、人和魔的时候,她便已存在。 她有间歇性的失忆症,她隔几百年就会不记得一些事情。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从甘木中幻化出一个少年,穿一身青色衣衫,头发以竹簪束起,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少年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少年瞳仁灵动,水晶珠一样吸引人。 她惊诧地看着少年,又看看自己,脱口而出:“一块木头变得和我一样了?” 她头一次见到圣境处有除她以外的“人”。 少年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呆呆地停顿片刻便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她眼前。 随着少年离开圣境,圣境有了四季分明、冷热交替。 她试着像少年那样走出圣境,她成功了。 她在人间游历了几百年,期间结识了不少朋友,她才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但她不老不死,每一次都会经受朋友先她而去的悲痛。 久而久之,她生出了延长人类寿命的想法,她找上女娲,对她说:“为何人类不能像你们神一样长寿?这不公平!” 女娲眼中闪过无奈,和她一样不忍人类活着却要不断遭受生离死别,摇摇头道:“我的灵力只能让他们拥有不足百年的寿命。” 人类不像神灵,没有灵力支撑,确实无法承受自然的衰老和疾病。 她想到她一过百年便会忘记一些事情,每每像个初生的婴儿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突然灵光一闪,道:“那就让他们每隔百年便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来过,这样既能长生不死,又能过上不同的人生,不会像你们神族这般无趣。” 没想到因为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人类死后天地间出现一团团闪着光的物质,这种物质不死不灭,长存于世,无处可去,后被神族称之为魂魄。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无涯苏醒(2) 神族震惊,在天上观察着无涯的动向,却查不出她的来历身世和她为何有改变人类命运的能力。 为掌控她的力量,神族将她请上天界。 人间她已经玩够了玩腻了,怀着好奇的心思,她上至九重天,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个从甘木中幻化出来的少年。 几百年不见,少年成熟了些,换了一套装束,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长袍,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 他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生得高贵清华,美得不辨男女。 她一时看呆了眼,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离开,良久她才开口:“你是甘木?” 他身旁的一个男子怒视着她,斥责道:“放肆!这是后土大帝!还不速速行礼!” 她一向野惯了,千万年来没人管,不管走到哪别人都畏惧她,她才不懂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笑呵呵地直说:“什么后土大帝,你又不是一捧灰,干嘛叫这个名字?还不如我给你起的‘甘木’这个名字好听。” “你……” 那个怒目圆睁的男子长得也好看,就是凶巴巴的,眼神中透着居高临下的自傲,没有后土看起来面善。 后土抬了抬手,轻道:“无防,帝俊你先下去吧。” 帝俊瞟了她一眼,拱手退出殿外。 后土的声音温温的,非男非女,很是奇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平静。 他温润的嗓音似微风划过她的耳畔,酥酥麻麻的,她的整颗心就像被电击了。 她在人间游历的这些年,她听过看过很多情爱戏文故事,人们都说见到心上人时,便是有这种心动的感觉的。 她捂着心口,语无伦次道:“你……你原来,原来你会说话啊。” 那为何他降世那天,他一句话也不和她说。 她待在圣境的那些年,日日同甘木说话,都没有得到过回应。 后土简短地说:“日后需慎言。” 他语气温和中透着威严,却让她的心中一凉。 “什么意思?我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她思来想去,不认为自己有错,为何要慎言。 “你可知因为你的一句话,人间恐将大乱。”后土一挥手,人间的景象投映在眼前。 人和人之间为争夺领地引发无休止的战争,战争中死了很多人。 在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旁边,漂浮着一团团光影,类似于天界植物的灵气,却有所不同。 灵气轻而稀薄,但力量纯净,能够滋养更多的生命,造福天界和人间。 而人身上生出的这些光影,非但无用反而会吸收天地间的杂质,使得他们能够影响活着的人。 有的人死后怨念丛生,化为厉鬼作祟人间,而人们看不见这些虚无缥缈的魂魄,无法与之抗衡,死于非命后同样颇多怨恨,如此循环往复,人间民不聊生。 无涯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这也能赖上我?谁让你们神族造出人类时没考虑到这一点呢?再说了,你们凭什么认为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导致人类生出魂魄的?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 “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后土温和的语气终是有了一丝恼怒。 面对他的斥责,无涯心中一沉,她原以为他让她来到天界是为和她叙旧,他们一人一树相伴千万年,就算他过了好久才有思维,他们那也算得旧相识了。 他一来就兴师问罪,让她的心凉了一大半,刚才心动的感觉悄然散了一些。 “天界不好玩,我要下去了!” 她转身便想离去,如今人间多了魂魄这个稀奇东西,比了无生趣的天界好玩多了,她才不要待在天上,她要去人间找一个能生生世世陪着她的玩伴。 天兵迎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她勾唇不屑地一笑:“就这么几个小兵,想拿下我?你们神族也太小瞧人了!” 想当初,她初次到达人间时,那些凡人见她身怀异术,派大批大批数以万计的人层层围攻她,只因她担心杀了那些人,人间再无生趣才未痛下杀手,每次只定住他们,待自己再换一个地方隐藏实力、隐姓埋名。 后土正色道:“我不管从前你是如何放荡不羁,从现在开始,你应该为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负责。一切因缘有因有果,你造成了这个果,该由你来结束。” 她不以为然,不客气地“切”了一声:“你跟我谈因果,好,那我就来和你辨一辩这因果。” 她向着后土走近,广袖一拂,圣境处的甘木被她移动到面前。 后土将一丝惊讶藏于眼底,淡然道:“你这是作甚?” 无涯悠悠一笑,煞有其事道:“我隐约记得,我初到圣境时,你还没长成甘木,那时的圣境模糊一片,我很孤独,年年岁岁一个人面对空旷的圣境,我想,要是来个什么东西陪陪我就好了,于是你就长出来了。” 后土蹙着眉心,声音冷沉:“胡扯!本尊怎会是因你的一句话而出现的!” 无涯就等着他上钩,眉眼带着戏谑:“那你为何认为人的魂魄就是因我而生的?” “你强词夺理!”后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想着必须得搞清她的来历。 她非神非人,到底是什么? 天兵们面面相觑,既惶恐,又震惊,头一次见有人敢对后土大帝不敬,竟胆大妄为到随意编排其真身的来历。 “你若非说人的魂魄因我而生,那你也有一定的责任。”无涯摘下甘木上的一颗果实,咬了一口,边嚼边说:“这么多年要不是你的果子,我早就饿死了,哪里能活到人类显世的时候?” 后土哑口无言,罢了,事已至此,唯有想法子补救了。 他向天兵命令道:“将所有魂魄尽数消灭。” 无涯一口咽下果子,急道:“你也太无情了吧,魂魄也是一条命啊!” 后土脸色一变,看向人间,有些魂魄中骤然冒出黑气,围绕在帝俊的山神庙附近徘徊。 一时间,游荡在人间的魂魄尽数魔化,拥有了与无涯相似的黑色力量。 无涯的话再次应验,众神惊慌,纷纷进言:“此女不能留!”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无涯苏醒(3) 无涯那张嘴活像开过光,说什么应什么,众神畏惧皆是想灭了她,以免往后她再说出不着边际的话,给世间带来灾难。 她依稀记得,后土力排众议,保下了她的命。 对此,她并未有多感动,以她的实力,那些神哪里是她的对手,后土此举不过是想让她感恩戴德,为天界所用,以免造成腥风血雨,得不偿失。 无涯心想后土之所以能够成为天界至尊,多半是因为他这块木头既墨守陈规又有那么一点仁心。 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原本以为和后土久别重逢必有故事发生,就像凡间情爱戏文里唱的那样,最后却是闹得不太愉快。她自认大度得很,就不与后土那块木头计较了。 后土整日为人间魂魄一事烦忧,她脑子里灵光闪现,想到一个绝佳的办法,一个能解决鬼魂作祟,又能避免以后的人类死后魔化的办法。 她又是随口一说:“找一个地方把他们集中起来,祛除他们的戾气不就行了?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好不容易发展出除神和人以外的物种,要是都死了,那多无聊? 人类毕竟是神族创造出来的,女娲确实不忍心灭掉人类的魂魄,他们神总讲究什么万事万物皆有缘法。 什么劳什子大道理无涯没读过书并不懂,她就希望人类和她一样长存,她能多些乐趣。 后土思量了一下,用盘古留下的开天斧凿开凡间地底,创造冥界轮回。而后女娲去往圣境找到一颗奇异种子,培养成了连通三界的神木。 她虽不愿承认自己有错,但算得提出了解决办法,加之有后土护着,其他神灵不敢多说。 她在天界待过一段时日,她曾想过为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后土留下,对她来说,他是她第一个朋友。 她羡慕那些凡人成双成对,她想如果她也能找到真心待之的伴侣,她将不会再永世孤独。 神灵的寿命是三界中最长的,自然是最佳伴侣。她思来想去,天界之中,除了后土,她也瞧不上其他的神。 她大胆地向后土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但后土这家伙实在无趣,成天就是庇护三界众生芸芸,完全不通情爱。 她对后土说:“实不相瞒,我喜欢你,是那种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貌美的女人,在凡间游历的几百年里,她十分肯定这个事实,她走在街上有很多男人都会多看她几眼,后土虽然美得不辨男女,但终归是个男子,也一定会喜欢她的吧? 她大咧咧地表白着实吓了后土一跳,但那块木头面上是不会有多余的表情的,只是眉尾稍稍一跳,正经严肃地说:“无涯,我本无性,我不是你所认为的男子。” 无涯一时语塞,他说他不是个男人?从其他男子嘴里说出来难免让人想歪,拒绝人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吧?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算怎么回事? 但是他的语气却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不带一点让人遐想的意思。 她不放弃,她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说:“我不在乎的,我们可以就像以前那样陪伴着对方,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后土的神色又是细微地一变,似是有些措手不及,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沉默了良久,他温声说:“我自有苍生相伴,你和所有神和人一样,都是我看重的对象,你若想留在天界,那好,我把朝露殿赐给你。” 无涯不知说什么好,她问自己真的爱后土吗?当她有这个疑问时,其实她就已经不确定答案了。 神爱众生,后土是个心怀大爱的神,怎会只倾心她一个? 这不对,和凡间戏文唱的有出入,不是她想要的。 渐渐地,她觉得守在后土身边太没意思,他着实不如凡间的小郎君来得有趣,招呼没打一声便离开了天界。 有些神灵不满她将天界当成菜园子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却又拦不住她,便生出了很多风言风语。 传的最多的是说她不知廉耻,一个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怪物居然妄想成为帝后。 众神本就看不惯她,经此一事,更是认为不得不防她,焉知她存的什么歪心思。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不想再孤独下去而已,有些神灵总爱以最黑暗丑陋的想法揣度人,神都是如此,难怪他们创造出来的人同样有颇多邪念。 自此,她第一次萌生了清洗世间的想法。 既然她开口说的话都能应验,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试试拿去所有人的邪念? 于是,她便对着大地,如是说:“让所有作恶的人从世间彻底消失。” “你是怎么判定恶人的呢?”一声飘渺凛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一惊,哪里来的声音? 她回应道:“干坏事的就是恶咯。” “何为坏事?” 她扯了扯唇角,“到底是谁装神弄鬼?” 她瞧了半天没看到说话人的声音,能在她面前藏得这么隐秘,必定不是一般的神,更不会是人。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认为的恶?” 随着他话音一落,她眼前的场景巨变,她落在一个集市上。 摊位前,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偷摸着身旁男子的钱袋。 她冷眼看着,并未制止,想看看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想说明什么。 紧接着,被偷钱袋的男子发现,将小男孩拎起一顿暴打。 小男孩哭天抢地,打着滚求饶,说偷钱是为了给病重的父亲看病,实在逼不得已,请求宽恕。 男子不依不饶,叫来另几个壮汉又打了一顿小男孩,并嚷嚷着:“我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 小男孩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无涯看不下去,想出手制止,却不受控制地跟着打人男子走。 男子在路边看见一个被马车车轮碾死的狗,他顿住脚步,扯下衣裳将狗抱起,去往城郊找了一处空地把狗埋了。 无涯讥讽一笑,这个人对活生生的小孩下那么重的手,却会怜悯一只死去的野狗,简直莫名其妙。 无涯道:“你想说明什么?” 天边传来声音:“好人可能会做坏事,坏人也有可能做好事,人性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根本无法一言以蔽之。” 第三百三十章 无涯苏醒(4)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他从云层里幻化出来,白衣翩跹,周身有光环,不是她看见美男子就走不动道的错觉,而是他真的闪着光很耀眼。 耀眼到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记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那层微亮的金光。 她本以为神能将天踩在脚下,神是这世间的主宰,却不知神再强大也抵不过天意。 他是天道,和她一样在混沌初开之前便已经存在了。 只是他从不化形说话,天道法则便是顺其自然,如遇到不可控的人或事才会出手阻挠。 显然,她就是最不可控的那个“人”。 天道向来和她不对付,她不客气地称他为天道老儿,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他成天唧唧歪歪让她安分点不要惹事,实在是啰里八嗦。 更可气的是,她躲不开他,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只要他想,他总能找到她,阻止她的一些“恶行”,委实比天上那些神灵难缠多了。 当她看不惯一些丑恶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他无孔不入—— “无涯,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莫要急躁。” “多点耐心。” “何必动怒?你本应超脱世俗,何必计较那么多?” 无涯烦躁地大叫一声,向天边挥了一缕黑气,然而天空依旧蓝天白云,波澜不惊。 “你闭嘴,你为什么成天跟着我,你很闲吗?” 他应声落在她眼前,脸庞蒙着云雾,声音异常温柔:“我……因为我……不想你出事。” 天道也有结巴的时候? 结巴会传染,她舌头打了结:“我……我,能出什么事啊,你管我出不出事?” 天道也是个乌鸦嘴,很快她就出事了。 起因是神族内战。 后土即将选择下一任天界之主,神族经历内战之后,水神和火神陨落,山神帝俊成为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神。 帝俊在自己的府邸等着玉诏,却迟迟没等到。 后土本意是让帝俊管辖冥界以弥补他的过错,他不愿选择帝俊为帝,他对水神和火神谋逆一事存疑。帝俊城府深,心胸狭隘,若他上位,天界必不得安宁。 可是,除他以外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他只能再考虑一下,没过多久他的玉玺丢了,被一只太阴玄武盗走。 帝俊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玉玺,众神中有不少非议,说本是帝俊搞得鬼。 无涯听闻天界有变赶到圣境时,一群人和魔摘完了甘木所有的果实。 凡人和魔是如何找到圣境的?谁把圣境的位置透露给了凡间! 她的记忆一直不太好,但她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些人丑陋的嘴脸。 他们像一只只贪婪的饿狼,啃食着甘木果子,吃完如瘾君子一般呼吸着圣境中的空气。 她完全懵了,不知这些人要干什么。 她打心底认为甘木是她的,自己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动,就算她和后土并不相爱,她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她立刻挥出一股力量,黑风呼啸而过,她试图护住后土破碎的真身。然而,她从不知如何保护一个人,她的力量只能毁灭,无法凝聚。 她怔怔地看着天上降下一团火焰刚好砸中甘木,这次火来得不同寻常,只一瞬便将陪伴她千年万年的甘木化为一捧灰尘。 那些人和魔不敢相信,惊愕连连—— “不死树毁了?” “我才摘了一颗,它就没了?” “我没摘到,你把你的给我,拿来!” “他摘的最多,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滚!找死!” 没等无涯出手惩治那些擅闯者,他们自己便为争夺甘木果实打得不可开交、血肉横飞。 不死树? 她立时明白这些人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们把甘木当成了不死树,他们以为食用甘木果子可以长生不死。 甘木能不能让人永生她不清楚,她只觉这些人恶心。她怒火攻心,一气之下杀了所有擅闯圣境的人和魔。 那些人和魔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灰飞烟灭。 她杀红了眼,赶去人间,发誓要把所有误以为甘木是不死树的人全都杀光。 后土从天而降,拉住她,斥道:“无涯,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无辜?”无涯勃然变色,愕然地甩开他,“你说他们无辜?他们毁的是你的真身啊!” 神的真身一旦被毁灭,其肉体无根可寻,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为何还能这般心胸宽广?他是有圣父病么? 后土明显已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仿佛失了魂一般目光失焦涣散,却强忍着不适,淡淡地说:“他们是遭人利用,错不在他们。” “可他们毁了你的真身!”无涯的一双眸子猩红暴虐,她怒得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让所有觊觎甘木的人偿命! “是我,是我放火毁了甘木。” 昔日后土从不称自己的真身为甘木,起初他很嫌弃甘木这个名字。 有一个傻傻的女孩,伴着他年年月月,对着他诉说自己的孤独和落寞,问他知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她的故乡在哪? 她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和她说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是为人间和天界而生,他不应拘泥于小情小爱,他只能一再将她推开。 更何况,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她只是无聊害怕孤独罢了。 无涯搀扶着他,惊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后土道:“世上没有长生不死术,只有毁掉甘木,人们便再无念想,也就不会再生出无端的纷纷扰扰。” 他的语气是那样平和,仿佛遭受重创的不是他,他到死都在为人间考虑。 什么苍生为重,以天下为先,无涯从不管这一套空泛的大义。 众生与她何干?她又不认识所有人,她只想保住她在乎的人。 她戾气太重,后土死前放心不下她,恐她再造杀孽,郑重嘱咐道:“不要为我成魔,否则我身归混沌也将不得安宁。” “好,我答应你。”无涯再愤怒也无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 直到后来,她得知是帝俊将圣境的位置透露给人间,也是他散布甘木是不死树,其果实食之可长生不老的传言。他撒了个弥天大谎,就为夺得天帝之位! 她再也顾不得后土临死前的嘱托,愤然杀上九重天,扬言要一锅端了这世间。 然而,天道阻止了她,稀释了她力量,将她送到了未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圣境 恨! 她记起所有这些过往后,心中全是恨。 她恨帝俊,恨贪婪的人和魔,更恨天道。 可笑,什么天道!放任帝俊这种邪神不管,让他逍遥了几千年。 他坐稳天帝的位置,便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什么功劳荣耀都是他的,后土的死没有引起任何一个神灵怀疑! 自以为是的天道,以为让她去未来走一遭便能消除她的仇恨了? 天道不公,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可是,她的力量给了风诣之,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与天抗衡,该如何讨回公道。 拿回风诣之的力量他会灰飞烟灭,她该怎么办? “做噩梦了?” 记忆翻腾,她的意识逐渐回笼,听见有人在说话,一面用手指轻轻覆在她的眉间,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她的封印破了,也该醒了。”一个女声响起,不是她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眼帘,第一眼看见的是陆离。 他束起了长发,戴着一个精致的黑玉发冠,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映着透进屋内的微光,乍一看像一幅水墨画。 这幅画让她眼前一亮,她却有点失落,她以为在沙漠中救下她的是风诣之,所以她的表白他没有听见,以后还会有机会听见么? 他那么决绝,不留一点余地,他恨死她了。 为何她在他面前说不出爱,像是被牵制一般无法开口。 陆离紧张地缩回手,兴冲冲道:“你醒了?” 岑暮晓几乎是和他同时说出一句话:“怎么是你?” 陆离一顿,炽热的心凉到冰点。几个月不见,她没有着急他的安危,也没去寻找,现在看见他不仅没有欣喜反而有些失望。 她丝毫不掩饰神色里的失望,她压根不在乎他的感受。 那日天破,他为帮她坠下天空,失踪数月,但凡她多问一句,他也会开心些。 他只觉自己太过天真,先前居然天真地以为他们分开一段时日,她会不习惯身边没有他。 仅一瞬的失神,陆离又调整回没心没肺的状态,笑说:“不然你以为是谁,风诣之吗?” 岑暮晓撑着坐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她刚才的反应有些没良心,好几次她晕过去,都是陆离陪在她身边,其实看见他并不奇怪。 “没有。”她目光闪躲,下意识否认,余光瞟见陆离身旁有一个女子。 女子和陆离的眉目间颇为相似,看起来却要比陆离英气,凌厉的剑眉下,眼珠色泽呈棕灰色,透露着肃杀之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正狐疑地注视着她。 女子问:“你都想起来了吗?” “这位是?”岑暮晓看看她,又看向陆离。 陆离表情略有些不自在,淡淡道:“她是我娘,当今的火神。” “哦。”岑暮晓微一怔愣,随后惊奇地发出一声“啊?”她的记忆里火神祝融早已陨落,现在天界又有新任火神了? “看来你的记忆仍有残缺。”听荷叹了一口气,一覆手,收起手中的一个深褐色木盒子。 她收起来时,盒子缝隙中透出淡蓝色的光,一丝丝如水汽般往外冒。 岑暮晓满腹疑问,记忆?难道她说的是无涯的记忆? 无涯的过往被天道抹得干干净净,会有神记得她么? 陆离表情古怪,本是开开心心地和岑暮晓说话,自听荷开口后,他便沉默不言。 “你们聊吧,我去准备晚膳。”陆离起身,岑暮晓才注意到他脖子上覆着一片白色椭圆形贝壳似的东西。 是他逆鳞处的伤又严重了?她刚想问,陆离已经瞬行出去。 “你随我来。”听荷引着她走出屋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的没有太阳却光芒四射的大地。 璀璨壮丽、千变万化的美丽光带滑过头顶,光带轻盈地飘荡,同时忽暗忽明,发出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光芒。 光芒散去后,天空一望无际,没有一朵云彩,入目皆是白,空洞的白,看久了会眼花,眼前会浮现黑一块白一块的光斑。 这地方她来过,准确地说,在无涯残存的记忆里她熟悉这里。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听荷停住了脚步,她问:“这里是圣境?” 听荷回头看着她,“不错,看来这里的气息对你恢复记忆有用。” “为何带我来这里?”看来这位火神知道了她的身份。 “无涯,你想复活后土吗?”指着自己站立的地方,道,“甘木种子已经问世,复活后土指日可待。” 岑暮晓现已拥有无涯的记忆,所思所想确实会收到无涯的影响,但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像是有人刻意往她脑子里植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她和无涯的想法截然不同,她虽有时候也偏执,但却不至于像无涯那么极端地想去灭世。 即使这世上她珍视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她仍没有对这个世界绝望。 无涯的回忆令她气愤,两份记忆同时存在,像是精分一样,可笑的是,不管是属于岑暮晓还是无涯的记忆都并不完整。 她实话实说:“我有点乱。” 听荷眉头皱了皱,扬声道:“后土对你有恩,他受帝俊迫害致死,你不想为他报仇?” 她不解听荷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你和后土是什么关系?” 听荷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其劝说效果可能反而适得其反,便缓和语气,解释道:“帝俊为夺天帝之位设计陷害我祖父,你应和我一样恨帝俊才对。” 岑暮晓登时明白,祝融曾经和帝俊是死对头,他的后代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原来是在等着她么? 听荷顿了顿,接着说:“只有后土复活,便可揭开帝俊的真面目,我们的目的应该一致。” “你如何得知我是无涯?”岑暮晓自己都暂时接受不了自己就是无涯这个不像事实的事实。 就像一场梦一样,原本她以为她是岑暮晓,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结果忘川告诉她,她是张颜,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是穿越者,没想到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她是无涯? 听荷笃定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有凭空补天之能?”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何以度众生 岑暮晓摇头道:“你太高估我了,是有人帮了我。” 补天那日脚下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接住她,她才得以成功补上天裂。 后来她被一群人簇拥,无暇去找到底是谁帮了她,所以补天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荷知她记忆不全,力量也不全,便没纠结她的妄自菲薄,转而道:“如果不是后土拼尽最后一丝精神力保住你,你早就万劫不复了,你的命是他给的,你应当报答。” “他保,我?”岑暮晓仍是不习惯将自己带入无涯的角度思考问题。 听荷拿出收起来的木盒,递给她,道:“这里面是我这些年在圣境抽取出的残存的甘木木灰,你随身带着,有利于恢复你的记忆,也可以感应到甘木种子的下落。” 岑暮晓接过,刚要打开却被听荷制止:“现在打开灵气会散尽,等到你找到甘木种子再打开它。” 岑暮晓点了点头,将木盒收起,听荷才将她记忆不全的一部分化为幻象,展现在她眼前。 无涯在得知后土为帝俊所害后,只身攻上九重天,杀了数万天兵,天边染上一抹嫣红久久不能褪去。 天界众神惊慌,却无一人有能力阻挡,正当她直入天宫取帝俊性命时,脚下万丈金光向上蔓延,形成桎梏她双腿的锁链。 她自认这世上无人是她的对手,唯有天道,她没有真正和他对阵过。 听荷道:“混沌初开时,这世间的规则便已定下,你杀孽太重,本是要被天罚的,天罚不同于天诛,它不属于神灵操控,天罚是自然的力量,只要你身处这片天便无处遁形。” 岑暮晓听得有些迷糊,“我还曾杀过天兵?” 听荷笑了笑,英气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你当年可是所向披靡,差一点就掀翻了九重天,但于你损耗也大。” 听荷指着极西的方向,又道:“帝俊的真身是天界支柱,不能用杀普通人的方式要他的命,否则天塌地陷,遭殃的是人间,你错就错在没顾及这一点。” 岑暮晓猜道:“所以天道出手了?” 都说魔神之力毁天灭地,如此看来是言过其实了,这明明就斗不过天啊!她做过的灭世之梦只是她的想象么? 听荷的幻象中,一条又一条蜿蜒的金色藤蔓爬满无涯的全身,金光亮得刺目,正一点一点摧毁她体内的力量。 岑暮晓仿佛能体会到无涯的痛苦,像是处于刀风中心,裹挟在她脚下的不是光,而是将她凌迟处死的刀。 “不错,你只要再向前一步,天会将世间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集中在万荒殒神阵,你就算强大到不会死也将丢掉半条命。”听荷开口说话,才将她从痛苦的意识中拖出。 “那我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 无涯身上的伤口皲裂又愈合,如此反复,她无力继续前进。 滔天黑气滚滚翻涌,将她身上的禁锢推开一段距离,如湍急的水流打在金色藤蔓之上,金光同样是破碎复又凝聚,两波力量看似势均力敌,但明显无涯已快要支撑不住。 就在此时,一道青色的虚影划过,无涯消失在金光之中。 听荷指尖一挥,幻象戛然而止,她说:“再后来,便再也没有谁见过你,天上人间关于你的记忆都被抹除了,就好像你从未出现过。” 岑暮晓对于幻象的内容半信半疑,奇道:“那你为何会记得我?” 说了这么多,听荷反而不着急岑暮晓能一下子应下复活后土这一重任,缓声道:“望天门惨案你还记得么?” 岑暮晓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却又想不通之间的关联。 望天门有甘木种子的下落,因这一人人争抢奢望的长生不死术几乎搭上全门的命。 从前提起望天门她只道人心叵测,只道人魔无休止地相争害及无辜,如今无涯的部分记忆苏醒,她又多了替后土不值的愤怒。 后土为断世人不切实际的念想,毁掉自己的真身,阻止无涯入魔血洗人间。 他以命守护了人间,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理解,不死树的诱惑仍深深扎根于人们的心中。 听荷娓娓道来:“望天门创派先祖江故澜曾渡过第八重天劫,算得上经历过天劫的凡人修士中最接近飞升的,然而正当他即将踏上九重天面见帝俊时,他自己却放弃了。” 排除千难万难不畏生死也要得道成仙的疯狂修士不算少数,但本能够成仙却放弃飞升的还是头一回听说,岑暮晓不由好奇:“放弃了?为什么?” 听荷莞尔:“他说‘自己都度不过,何以度众生?’,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下界去了。” “有意思。”岑暮晓不禁失笑,“他是说他自己堪不破红尘,还是讽刺天上的神灵?” 如果是讽刺天上神灵不作为,这个人胆子倒是挺大,也真是不怕死,该不会渡劫上去就为说出这句话吧,就差没指着天帝说他不配为天界至尊。 听荷继续说:“就因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惹恼了帝俊,认定他不尊天界,本欲反难,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下界时他身上多出一颗甘木种子,他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人间。甘木种子中有残存的后土的神识,自此,他们的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甘木种子只为等待复活后土。” 说了这么半天,听荷终于说到重点:“当年救下江素情,拿去她脑子里关于甘木种子的记忆的神是我。” 岑暮晓想起初见素情,她不记得很多事,包括甘木种子的下落,风诣之说她是受神的控制,她眉头微凝,顿时又对听荷多了一分警惕,道:“是你害素情被衡山囚禁二十年?” 听荷似是有些诧异:“她被囚禁了?这我倒是不知。” 岑暮晓见她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她堂堂一火神,没必要害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吧。 “我在紫霄宗遇见她,她被当作奴隶关在笼子里,我见她眼睛与常人不同,能识得常人见不到的东西,所以便多了几分好奇。”听荷道,“然后我便在她脑海尘封已久的记忆里发现了这个秘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肃清天界 陆离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听荷,在听荷说完之后,道:“是你为父亲报仇的?为何先前不承认?” 听荷表情极冷,似乎有些怪罪陆离偷听她和岑暮晓的谈话,淡道:“没必要和你说这些,是不是我有何重要?” 陆离心中一痛,鼻子有些发酸:“在你心里,我和父亲就这么不值一提?” 天破那日,他坠下天空,逆鳞处的伤口汩汩淌血,陷入昏迷,醒来后却发现被束缚在一个山洞里,洞口有一道闪着浅蓝色光芒的结界。 一道又一道火光劈开结界上,结界固若金汤,他试了很多次无法突破。 结界外传出一个声音,“别撞了,听我把话说完,我就放你走。” 陆离听见这声音,突然停下,止不住欣喜,更多的是不确定。 他还未破壳时,夜夜听她唱歌,那略有些独特的低低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 “娘,是你吗?我是欢儿。” 他说话声音发抖,两百年了,娘亲音讯全无,他念过恨过,此刻听见她的声音,他却记不起她不在的日日夜夜他有多难过,他不恨了,他只想看看她。他生怕这只是他的一场梦,怕说大声些立刻就会醒来。 听荷未现身,问道:“你和岑暮晓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陆离半晌没答话。他十分肯定结界外的人就是她的母亲,又吃惊于她为何会问起岑暮晓。 她当年抛下他和父亲,几百年不露面,一见面问的不是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问岑暮晓? 风峋告诉过他,听荷从不会做无用之事,从不接触无用之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应当就是生下了他。她是个极冷血的人,陆子昂掏心掏肺地对她,也未曾捂热她的铁石心肠。 所以,他断定听荷把他关起来,不是为了认回他这个儿子,更不是像普通人家的母亲关心儿子的未来儿媳妇,而是冲着岑暮晓本人来的。 想到这里,陆离赌气似地说:“与你无关。” 听荷冰冷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下:“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娘,就把她带来我身边,你放心,我不会对她不利,只是有一件不得不为之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陆离几乎快贴在结界上,想向外看却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想看看是怎样冷血无情的母亲能在和儿子久别重逢时漠不关心,却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他实在不能理解。 他哼了一声,“不得不为之?你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也是因为这件事?” “事关重大,危险重重,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陆离望着如蓝色厚冰般的结界,听荷似乎上前了一步。 听荷又道:“把她带来,只有她才能结束这一切。” 那结界仿佛是堵在陆离心里的墙,他气恼道:“你要对她做什么?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听荷仿佛看到曙光,神色中坚毅果敢:“肃清天界!” 陆离不懂听荷为何将所谓肃清天界如此“重任”寄希望于岑暮晓一个凡人身上。 多年前,她抛弃丈夫和儿子,一走就是两百年,都是为了利用他找到岑暮晓,让岑暮晓为她所用,达到她的目的? 听到陆离提到陆子昂,听荷面色如常,目光中却隐隐有一丝忧伤。 陆离和他父亲长得极相似,性子也像,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模样,难受就说,开心就笑,藏不住一点秘密。 没有,不是不值一提,而是太过沉甸甸,她一时不知该从何提起。 为了家族的复兴和仇恨,她背负了太多,终究是她对不住陆子昂和陆离。 她不敢看陆离那双生得和陆子昂一模一样的眼睛,转身对岑暮晓道:“无涯,复活后土方能止戈。” 岑暮晓犹疑道:“这世间的纷争岂是后土一个神灵重生就能解决的?” 且不说复活后土的可能性大不大,她完全想不出后土复生后他能怎么做,杀掉天帝? 杀了天帝,人魔纷争就不再了?人和人的贪念邪念就没有了? 听荷无奈又十分肯定地说:“总好过如今的天界这般乌烟瘴气。” “我不知甘木种子在哪,更不知上哪去找。”无涯的怨恨毕竟是上上辈子的事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仇要去报。 元朗,她定要让元朗付出沉重的代价! 听荷随手捻起空气中的一缕白光,攥在手中结印。 白光顺着她的指尖流淌散开,她闭目感应,瞬息后,指着圣境外,道:“在九黎,那里你应该很熟悉吧。” 甘木种子在九黎? 难道是在文轩或素情手里? “熟悉,但我去不了了。”风诣之恨透她了,她不可能再进得去九黎的迷雾法阵。 听荷本是很着急唤醒岑暮晓体内无涯的情感和记忆,现在看来,不能操之过急,急也没用,得让她一点点拾起无涯的感受。 无涯当年能为后土不顾性命,情意非同一般,以无涯的性子是不会放弃一分一毫复活后土的希望的。 “那就引他出九黎,再拿回甘木种子,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他?”岑暮晓心里一紧,不愿去想听荷说的“他”是谁。 “扶桑。”听荷道,“甘木种子在扶桑手里。” “你不许再去九黎!”陆离突然打断她们的对话,“九黎近来集结了大量魔兵,不安全。” 陆离看也不看听荷一眼,径直拉走岑暮晓进屋关上了门。 听荷和陆离这对母子关系已达到冰点,岑暮晓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自己从小失去了母亲,又接连失去珍视之人,她想如果死去的人能活着回来,就算打她骂她伤她,她也甘愿。 “你和你娘……” 岑暮晓刚想劝劝,陆离岔开话头道:“你饿了吧?” 陆离把她按在座位上,端上几道菜,一面道:“你别听她的,那是她自己的私怨,你没必要掺合进来,别把自己当成什么魔神无涯,谁知道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岑暮晓咬着筷子,默了片刻,问道:“我师娘死的那日,你是不是见过诣之?” 她叫他“诣之”?陆离立刻捕捉到她称呼上的变化,眉头一蹙,道:“见过,怎么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他怎么能不痛! 岑暮晓顿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 风诣之见过陆离,他没有撒谎,真的不是他杀了师娘吗? 如果真的不是怎么办?她一心一意想杀他报仇,因此伤透了他,为什么,她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师娘的死有疑点! 那天,她明明有察觉到风诣之的变化,她是有生疑的,却因为她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死去而蒙蔽了自己的心。 她怪自己当时没有细想,可若是陆离提一句,哪怕是随口一句,她也会查下去,也不至于伤风诣之那么深。 她不知该不该怪陆离,她没问,陆离不说也属正常,她语气尽量平和地说:“你见过他,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去寻天剑,我要杀他,你明知他不是凶手,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陆离夹菜的手顿住,将一块藕片放在她碗里,笑说:“你不是恨他吗?就算不是他杀了你师娘,但他杀了你师父,是你亲眼所见,我告诉你了,你待如何?” 岑暮晓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眼泛薄怒,又极力忍住道:“他那天确实没有去华山对不对?” 陆离的笑容很快阴沉下去,袖袍下的手指捏成拳,“他们神族会分身术,会瞬行术,就算他见我的时候没去,谁又能知道在我离开后他去没去呢。” 岑暮晓撑着头,按了按额角,思绪很乱很乱,想起风诣之说自己没去过华山,又说神族会的术法多,他的意思是不是说聂春滢死于其他神灵之手? 有没有可能是谁变成他的模样,杀了聂春滢,故意引她下山,然后栽赃给他? 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却总不相信。 岑暮晓的眼角有泪光,她拿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轻声喃喃:“我不喜欢吃素,我喜欢吃肉,所以在九黎的那段时日,他给我准备的膳食都是肉,各种肉,你发现没?我长胖了,就算在九黎那种魔窟我也能放下心防,安安心心地吃饭睡觉。” 为什么?她那时恨他恨得要命,恨不得将他和莫染抽筋拔骨,为什么在他身边待着会那么放松? 为什么在得知旭启很有可能攻上华山后她却没有很紧张,只因他说旭启不会,只因他说自己不是滥杀之人? 她潜意识里是信他的,可惜这份意识却没占主导,害他伤得那么深。 陆离没有说话,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尝不出吃进去的是什么,味同嚼蜡,心里更是沉入谷底。 她这话的意思傻子也能听出来她放不下风诣之,而且她现在已经动摇了,已经选择相信风诣之,继而埋怨他不早说出风诣之是无辜的。 “明明我才是无涯,我才是真正的魔神,你说他为什么要顶替我成为人人喊打的魔神?” 岑暮晓不知自己在问谁,无涯的记忆和认知回来一部分后,她突然想明白这个问题。 魔神灭世的言论扩散后,风诣之忽然出现在衡山的五岳大会,故作狂妄漠视生命,让人人都以为他是魔神。 对,在她离开轻尘教她便拥有了灵力,而失去了魔神之力。 风诣之用了某种方法,似乎将他们两个人的力量置换了。 仙根!只可能是因为他剥离自己的仙根! 无涯听闻过神灵抛弃仙根有多痛,饶是无心无痛的神灵也难以忍受的痛! 仙根与生俱来相当于人类经脉皮肉,剔除仙根那是血肉破碎、敲碎根骨的巨痛! 经脉从骨骼上剥落,碾落成灰,再以他仅剩无几的力量推进她的身体内。 然而还不算完! 天诛不会放过他!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啊! 他的灵力纯净美好,每走一步,步步生莲,一片生机勃勃; 而她的力量黑暗邪恶,每行一处,毁坏湮灭,一片狼藉残红。 他们之间的力量进行对调,他从天上坠入地狱,拼尽全力将她送回人间,而她踩着他的肩膀从地狱爬出,却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堵上了他所有的出路! 她挖出他的心,在地上反复踩了几脚! 他怎么能不痛! 他怎么能不伤! 最后一次见他,他的眼神悲恸至极,她当时还不懂他为何反应那么激动。 傻啊,她真特么傻! 若易地而处,经历他所遭受的,她恐怕早就奔溃暴走灭世了,可他却没有,他怎么能不恨啊! 她蓦地想起父亲对她说:“傻丫头,为什么偏要和全天下为敌呢?我费尽心思为你挡劫,你却次次往祸端上撞,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那语气、那言语分明是他借父亲的口说出来的,他是为了救她啊! 还有……很多很多,她串联起来,只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他救下她和父亲时,她随口称自己是魔神,他连连抢过话头,让她打消这个疑虑。 他装作轻松地说:“你可别抢我风头啊,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魔神?” 他是在天下人面前保护她啊! 岑暮晓止不住心慌,心中仿佛踏过千军万马,对他的恨逐渐土崩瓦解,而后涌上无限的自责和悔意,犹如洪水围困般冲刷进她的心房,令她无法喘息。 她自言自语道:“我的灵力来自他,对啊,我的灵力来自他,从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一味地在恨、在怨,她堵上他为自己辩解的每一条路。 所以,他只能装作没认出阿颜,他只能通过重新让阿颜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方式去为自己证明。 怎么就这么难啊!和她解释清楚怎么就这么难啊! 他说:“阿颜,我不是那样的人,从来不是,你不能不在乎我是什么样的品行,你得看看清楚。” 他说:“阿颜,我不在乎全天下与我为敌,唯独你,你不可以。” 他说:“我心里堵,好堵。” 可她是怎么回应他的呢? 她心怀怨恨,挂着虚伪残忍的笑容,违心地说:“我从不信命,我只信你。” 她被欲望所迷,没心没肺、虚情假意地哄着他,点头答应:“好啊。” 她不愿听他继续絮叨下去,只想快些纾解体内的燥热,她无比轻浮地在他的胸膛亲了几下。 他的心思那样敏感,他明知她心怀不轨并非真心却没有拆穿,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她竟这般蛮不讲理 他挖空心思,心掏出来给她看,她却不屑一顾,她的每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无形的刀,刀刀扎在他心上! 她当时为什么就不肯听他多说一句呢!他孤立无援,一个人面对上百上千人的时候有多绝望。 到底是谁被猪油蒙了心啊! 陆离几乎要把筷子捏断,沉默良久,道:“你师父死在他手里,你当真不恨他了?” “他的力量本就是我的,我有什么资格怪他?是我,是我杀了师父啊!” 岑暮晓说着说着,心脏撕裂般的疼痛,吐出一口血,她攥着胸口的衣服,撑着桌子,痛得冷汗直流。 陆离惊慌,连忙把住她的脉搏,随后眉头紧锁,“你的脉象……怎么不跳?你没有脉搏?” 陆离又反复确认,和死人一样,毫无脉搏跳动。岑暮晓抽回手,苦笑道:“绝情蛊,我为了杀他,给自己中下了绝情蛊。” 陆离脑子嗡了一下,惊了半晌。 他听说过,恒山立派祖师向天界求来的第一件神物便是绝情蛊。那时,恒山还没有不可成婚的规矩。 相传恒山立派祖师的首席弟子容画在一次除魔过程中曾爱上过魔,为了他,她情愿放弃一切和他避世隐居。 然而千年前,人族对魔族的仇恨较之现在更甚,他们想在一起注定没那么顺利。 两人本打算私奔远离尘嚣,却被恒山派人包围,那个魔拼命也要带容画远走高飞,打伤了很多恒山弟子。 容画背叛师门,遭全天下修士通缉,她亦不惧,偏要和那个魔在一起,一人一魔过上了居无定所、躲躲藏藏的日子,时常遭遇围追堵截,有一次容画险些丢了性命。 但两情相悦,再苦也是甜。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容画容颜老去,而魔的青春百年不衰,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那个魔凭着一张俊俏的脸竟又勾搭上了比容画更年轻漂亮的女修士。 容画付出一切换来的却是无情地背叛,她怒极亲手杀了第三者,却始终对心爱之人下不去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多年来的相处,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背叛她。 于是,她的师父将绝情蛊强行种在她体内,她仍忘不了情,绝情蛊很快石化,一次次剧痛催促着她杀掉负心人。 民间流传有几个版本,一是说容画毫不犹豫地杀了负心人,自此吸取教训断情绝爱成为一代掌门;二是那个魔为保住容画的命,不愿她朝不保夕,所以假意背叛,让容画跟他划清界限,最后让她杀掉自己立功重回师门。 当然,修仙者是不会相信第二个版本的,天下哪里会有这么有良心又深情的魔呢?魔惯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所言所行皆不可信,纯属说书先生瞎编扯淡。 后来,容画回归师门,因天资过人接任恒山掌门,便定下恒山弟子不可动情、不可成婚,违令者死罪,而这死罪压根不需要人去执行。 即使是修为再高的修仙者毕竟是肉体凡胎,没有一颗可以跳动的心脏也存活不了多久。因此,身中绝情蛊,心为谁石化,中蛊者就必须杀掉那个人,否则最终死的人就是自己。 绝情蛊一旦中下,直到中蛊之人身死都无药可解。 每动心一次,心脏被蛊虫咬一块,以岑暮晓的情况来看,她的心脏已经被啃食殆尽,现在只剩下绝情蛊石化代替心脏,勉强吊着她的命。 然而一颗石心能撑多久呢? 陆离从前一直以为岑暮晓只是有点喜欢风诣之,她没有恢复前世记忆,这一世不过是见风诣之长得讨喜,她对他的感情不可能有多深。 陆离亲眼看过她嫁给易殊归时决绝的表情,她对风诣之早已死心。 陆离却怎么也没想到饶是中下绝情蛊她也不忍心杀他,她有这么爱他么?爱到承受锥心刺骨的疼也不愿杀他? 这件事风诣之知情吗?如果知情,他怎会忍心让她因这颗石心而死?他会不会选择自己去死来换她的生路? 她的心已经停跳,那意味着她即将死亡,也不可能再为除风诣之以外的人动心。 陆离一拳锤在桌上,桌子倏地碎落在地,桌上的菜碗翻在地上,他极力遏制怒火,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杀他?你不要命了!” 岑暮晓淡淡地看他一眼,昔日顺从软萌的他此刻脸上如阴云密布,她总感觉他哪里变了,这种变化不好,非常不好,令她负累,她一再伤他,一再拒绝他,他怎么就想不开呢? 她略有些无奈道:“你又为何不讲出实情?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陆离也在想,她哪里值得自己喜欢呢? 大概是那次他假装受伤,她无比轻柔地为自己包扎,他微微抬头看见她,她认真的表情很好看,面如雪玉,她不同于常人的思维很有趣,风趣可爱。 她一笑便如玉莲花绽放,美得耀眼,心地又善良无暇。她很好很好,除了不喜欢他,她哪里都好。 没等陆离回答,她又道:“我若错杀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更不会原谅你。” 陆离愣住,仿佛被毒蜂蜇了一下,疼痛弥散至全身,刺得他发麻,说不出一句话。 他怔愣地望着她,她却没有看她。 他确实有私心,才没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他没想过她居然怪他知情不报。 他凭什么替风诣之洗脱罪名?就算风诣之没有杀聂春滢,易家父子的死都与他有关,他干嘛要为凶手开脱?风诣之自己都不解释,他凭什么替他解释? 事关风诣之,她竟这般蛮不讲理! 爱从来都是自私,他做不到对情敌大度,他要把她从风诣之那里夺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强扭的瓜是不甜,但对于他这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蛟人来说,能把瓜强留在身边,就算不甜又怎样?不吃,每天看看心情也好。 陆离起身,似是下定某种决心,“你不信是风诣之杀了你师娘,那我陪你去查,查出真正的凶手。” 岑暮晓正有此意,先前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她认定风诣之是凶手,从未检查过聂春滢的尸首,或许有线索被她忽略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简直厚颜无耻 陆离向岑暮晓伸出手,想带着她一同前行,她没看他,自顾自瞬行回了华山。 她本欲直接落在华山墓园,却发现华山护山法阵有改动,层层阻力挡在身前,发出声声激烈的嗡鸣,她再往前一步,便是华山杀阵万剑齐发。 她冷哼一声,元朗这是在防着她了,她只能暂时停在山门前。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遮住月光。 可能是因为上次遭遇魔族大军的围堵,如今的华山不仅加固了法阵,山门前更多了十来个巡逻守卫的弟子。 弟子们轮换守门,一刻也不敢停歇,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四下张望。 岑暮晓差点触动护山法阵,一弟子大约听见动静,连忙朝着声音处拔出自己的剑。 另一弟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是风,你干嘛这么紧张?” 那弟子依旧戒备,并未收剑,“掌门师兄说了,若是岑暮晓回来,便拿下她,她向来会些稀奇古怪的术法,万一是她呢?” 说起岑暮晓,几个弟子拉开话匣子,互相讨论起来—— “你还别说,从前她在华山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现在很多人都传其实她才是魔神,那个风诣之是为她顶包的。” “啊?她?不会吧?易师伯那么看重她,她怎么会是魔神?”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易家满门惨死都和她有关,她不是魔神也是瘟神,总之,我们得把门守好,不能让她再回华山祸害人。” 说到这里,一弟子吓得腿抖如筛糠,“她要真是魔神,我们能守得住么?” “守不住也得守!有没有点骨气和胆量了?还能怕了这些邪魔外道不成!” 陆离很快也落在山门外,走到岑暮晓身边,道:“看来不能硬闯,我试试能不能在不惊动护山阵法的情况下进去。” 果不其然,元康为元朗死在九黎,元朗不知悔改,所有人都不知是他害死了师父和殊归! 岑暮晓拦下正准备施法的陆离,冷然道:“为何我要躲着?我就要明目张胆地进去。” 空中灰云如炊烟散去,皎皎月光下,她纤长的睫毛垂落,在鼻翼处映下细碎的影子。她的眸底似乎划过一道森冷的杀气。 陆离只觉身旁的女孩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在他得知她是魔神无涯时有震惊过,都说魔神是带着灭世的使命来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善良如她、不要命去补天的她会灭世。 陆离冲她笑了笑,事关她,他总能一改唯唯诺诺的软模样变得无所畏惧,“好,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岑暮晓向前迈去,没阻拦陆离这条跟屁龙,也不愿为他耽误自己的计划,只道:“你自己当心,我没空护你。” 她心里还有一点埋怨他出于私心没告诉她实情,所以和他说话不太客气。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讲道理,与其说是和陆离赌气,倒不如说是和当时油盐不进的自己赌气。 先前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的事情,如今可能另有隐情,她的心境从欣喜到紧张又到惘然。 如果真的是风诣之,确定无疑,她又能怎样?无论是杀他还是消灭自己的魔神之力,都是要他的命,她又怎能忍心去伤害一个为她与全天下为敌,度她光明的人? 如果不是他,她要去找回他么? 他大概不想见她吧。 风诣之这么就这么傻,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如果不是无涯的认知恢复,她作为岑暮晓,一个凡人,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为她剔除仙根置换力量的。 他到底还为她做了多少是她不知情的? 他是花神,他为何要落入凡尘替她这个被天道惩罚的魔头挡劫? 明明她上上辈子是无涯时,他还没降世。 他是否也和她一样,为天道所不容,他摊上她,是他的劫难吧。 她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化出藏起来的他的那颗心脏,血流尽后,它变为了枯萎的花苞,无法盛开,好像轻轻一碰,随时有可能凋零。 她固有使花草死灰复燃的能力,却没办法让这颗心死而复生,她只能视作珍宝地将它揣进怀里。 终是她欠他良多,可能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陆离并不晓得她此刻的内心纠葛,没好气道:“我哪有那么菜啊!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 原来是这点变化,魔神意识复苏后,她整个人傲气多了! “望舒!”岑暮晓轻唤了一声,丝丝缕缕红光自她的掌心涌出,迅速聚合成一柄通体散着红色流光的剑。 许久不用,望舒似是对她这个主人很是想念,在她手上嗡嗡震动,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守山门的弟子察觉,齐齐拔剑,指向声音源头。 “怕什么来什么!不会是岑……岑师姐回来了吧!” “你怕她干什么!她早就不是我华山弟子了,你还叫她师姐!” 夜幕微光之下,唯见一道娇艳生动的红色光亮荧荧跃跃,岑暮晓一袭白衣闪至山门前,纤纤玉立,就这么乍一看直是楚楚动人的柔弱美人儿,可她的面上却是藏不住的愤恨欲绝和肃杀之色。 守山门的弟子心知不妙,忙小声道:“快,通知掌门!” 一弟子刚要发传音符出去却被她一剑挥下,传音符碎成粉末。 她手腕一转,抖落望舒上的粉末,冷笑道:“我何时成了洪水猛兽了,你们掌门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我怕成这样?” “你……你勾结魔神,围我华山,逼死我华山掌门,你还好意思回来,我们华山没有你这样的败类!”一女弟子躲在她师兄背后壮胆,颤颤说道。 岑暮晓不由捏紧剑柄,玉指关节一响,她哼了一声,道:“我担心华山安危,把消息传回来,竟变成了你们口中的勾结魔神?” 元朗这是颠倒黑白了多少? 想来师父和殊归的死他是不是也推得一干二净?有元康替他偿命,他便心安理得地用元康的身份做个缩头乌龟坐稳掌门之位了? 简直厚颜无耻! 有她岑暮晓在一天,他便休想如愿! 陆离道:“晓晓,别和他们废话,去墓园要紧。” 第三百三十七章 闯阵 大摇大摆回来就够显眼了,要是真被当成华山叛徒,被众人围攻,她能全身而退吗?陆离总有些不安。 “都让开!”岑暮晓杏眼圆睁,望舒在她手中嗡嗡震动。 守山门的弟子都听说岑暮晓去不周山寻得天剑,待剑灵问世,望舒就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剑。今天一看,望舒果然和寻常的剑有所不同,似乎有了灵性,能随着主人的情绪变化而变。 他们有些发憷,但掌门命令不可违,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个女弟子瞪了陆离一眼,斥道:“陆离,你怎么能跟她这种妖邪为伍!” 光线不太好,陆离仔细看了看,才认出那个女子。 他先前每日来山门闲得无聊,总会和那个姑娘聊两句,人家叫什么名字他都快忘了,没想到姑娘还记得他。 陆离一听有人骂岑暮晓妖邪便很不耐烦,“你管得着吗?” 陆离越是维护岑暮晓,那女弟子越是气愤,本还有些害怕,现下却是嘴把不住风似地脱口而出:“她就是个灾星,你没发现她身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她克死了好多人!”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长得白白净净,说话这么刻薄!不都是你们掌门干的好事?别什么都赖晓晓身上!”陆离看一眼岑暮晓的反应,一方面气愤有人骂她灾星,一方面替那女弟子捏一把汗。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岑暮晓可是觉醒后的无涯,而无涯当年是一动怒便血洗天上人间的女魔头啊! 虽然她的力量没有回归,但瘦气的骆驼比马大,若真逼得她再次灭世,还有谁能阻止? 那女弟子咬着下唇,十分委屈地看着陆离,却不敢看面若冰霜的岑暮晓。 岑暮晓不屑于和这个女弟子置气,指尖光华流淌,望舒“嗖”的一声,直直向着山门结界掷去。 一行守山门的弟子猝不及防,迅速挥剑去阻,一道又一道剑芒飞速落在望舒剑刃上,却被红黑交缠的光芒吞噬殆尽。 众弟子惊了,若再不撤剑,恐整条胳膊都会被望舒上的古怪力量蚕食。 几个人犹豫了那么一瞬,被望舒如气浪洪波般的剑气掀翻,扑簌簌倒了一片。 守山门的弟子大部分来自玉女峰,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熟面孔,但看在楚青青的份上,岑暮晓并不想对玉女峰弟子大打出手。 一想到楚青青,她不禁暗自叹息。 如果楚青青健健康康,华山不会落在元朗这种表面正直、背地恶事做尽的伪君子手中。 她忽然有个猜测,会不会楚青青被琼林所伤也在元朗的算计之中? “呲——” 一声尖锐地碰撞声响彻夜空,望舒平直地定在山门口,刚一靠近,金光万丈,倏忽从山顶直泻而下,笼罩了整座山峰。 一束红光劈在金色结界上,爆出丝丝火花,刚有裂缝,复又聚合上。 霎那间,天地变色,如白昼般大亮,剑气和结界剧烈碰撞形成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山上树木咔嚓摧折。 几个守山门的弟子见望舒一剑未能劈开护山法阵,连滚带爬地跑进山门内。 岑暮晓做梦也没想到再一次回到华山,护山法阵识不得她,昔日的同门成了仇敌。 陆离化为龙身同她一起冲撞结界。 一束又一束红光劈落,结界再次出现裂痕,陆离趁机会停在裂缝处欲用爪子撕裂结界。 “当心!” 岑暮晓话音一落,一道道流光溢彩宛如羽箭穿云破空,从结界内簌簌激射。 陆离反应迅速,向后弹出一步,喷出一口火焰阻击,然而那些光剑竟不畏三昧真火,径直穿过火光,带着火焰直向二人攻来。 岑暮晓闪至陆离身前,双手结印,红黑交织的弧形屏障立时凝结。 “唰唰唰——” 密密麻麻的剑影打在她的屏障之上,很快又散成星星点点的如萤火虫似的荧光。 “那是什么!她……她有魔气!” “她是魔!她真的是魔神!” “她好多次袒护魔族,同情魔族,与魔为伍,她是非不分!她就是魔头!庄师伯当时为何不杀了她!” “他们魔惯会蛊惑人心,谁知她使了什么手段保命!” “快,通知长老们加固阵法,杀了她!” 山门内的弟子一阵慌乱,从前他们只知这个师姐不同常人,从什么都不会的废柴一下子摇身一变,拿下华山剑术第一名。 原来,真如传言所说,她早已入魔! 多年来,无人敢胆大包天地闯华山的护山法阵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万剑归宗的名声在外,稍有不慎便会被射成筛子。 元朗登上掌门之位,岑暮晓恨极怒极,她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已不在乎与华山撕破脸,更不在乎暴露身份。 她是岑暮晓,她也是无涯。 而华山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华山。 人也不是那些人了。 她仿佛看见易殊归在山门前向她招手:“快点,快点,我们到了,磨磨蹭蹭的!” 那些年一起走过的山门,一起爬过的青石台阶,一起御剑掠过的林木树顶。 都将随着这场狂风淡去。 她听着几个守山门的弟子又提起她袒护魔族,她笑了,好像给她扣上一顶与魔“狼狈为奸”的帽子就能做实她是魔一样。 他们要为自己攻击她这个“魔头”找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要师出有名。 其实,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是真正痛恨魔的呢?有的外门弟子甚至都没见过真正的魔,他们能有多恨? 不过是随风倒,不过是把魔当作宣泄自己情绪的工具,把平日生活中的不如意发泄在他们构想出来的“十恶不赦”的魔身上罢了。 去衡山时师父在山门外对她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 “无论他是否无辜,他在所有修仙者眼里就是凶手,同情他只会害了你自己,更会连累整个华山,明白吗?” 不对,这当然不对,师父虽用心良苦,但是他说的不对。 无论是人是魔,无关种族,无辜就是无辜,有罪就是有罪!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饶是千万人认为她错了,她也不认! 她不会再顾及师门颜面隐藏自己的实力,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师父师门和风诣之庇护的小丫头。 她能,她一定可以凭着自身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 第三百三十八章 破阵 岑暮晓双手一发力,她和陆离身前的红黑屏障势如破竹般向着山门推进,陡然间大地震荡,巨响轰鸣。 “刺啦——” 金红相接的一霎那,巨大的冲击力将众华山弟子撞出去老远,护华山千年的护山法阵就这么……碎成了渣! 众弟子大惊失色,心知挡不住岑暮晓,奇怪的是早就让人去通知掌门和长老,为何等了许久无人来援助。 “我们快挡不住了!我们挡不住的!” “怎么还没有人来!她……她要闯进来了!” 岑暮晓淡淡地看着他们,吐出两个字:“炮灰。” 众弟子一脸茫然,颤颤地拿剑护在身前。 岑暮晓轻蔑地哼了一声,“这都不懂?你们掌门拿你们当炮灰呢,这么卖力阻我,你们的小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众弟子神色各异,听她这么说在心里打起了鼓。 岑暮晓不想伤了这些外门弟子,能让他们乖乖让路是最好不过的。 众弟子自知挡不住岑暮晓,犹豫不定地互相看着对方。 陆离道:“我知你心善,不愿伤了他们,要不你用惑心术定住他们吧,找你大师兄麻烦要紧,去墓园查你师娘的死因也要紧。” 陆离目光游离,似乎有心事,很着急让岑暮晓去墓园一探究竟,好像聂春滢是他师娘似的。 岑暮晓想了想,陆离说得也对,既然元朗要当这个缩头乌龟,那便不着急收拾他,先去一趟墓园。 她踏进山门的同时,向山门抛下一个结界。 惑心术也在她行走的过程中施下,众弟子顿时呆在原处,如行尸走肉毫无感知。 她自行设置结界自然不是为了修复华山阵法,而是防止她替师父清理门户时,外人趁虚而入。 陆离眼见着红光和黑雾交相辉映,倏地自空中降落,不留余地地夸赞:“晓晓,你想得真周到。” 华山墓园建在思过崖西北方向的一座山峰,属华山地界,却远离其他各峰,是华山历代掌门和亲眷埋骨的地方,御剑飞过去得大半个时辰。 但对于岑暮晓和陆离来说,瞬行过去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山上密密麻麻都是坟墓,一眼望过去可以看见一排排白玉墓碑和一排排白色棺椁。 华山的丧葬和普通土葬不同,棺椁不埋于地下,所用棺椁非木质的,而是特质的白玉石,可保尸身不腐。 她先是找到易寒的墓,郑重地朝墓碑磕了几个头。 磕完头后,她仍跪着没起身,她在忏悔不能为师父报仇,更是忏悔自己的力量害死了师父,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殊归,她名义上的丈夫。 可是,她却和风诣之…… 她差一点就跟风诣之成了亲,她摩挲着易殊归墓碑上的字,除了内疚,她竟又想起风诣之伤心透顶的神情。 “晓晓,不是你的错。”陆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是因为风……” 一句话未说完,岑暮晓打断他,道:“别说了。” 陆离拿开手,黯然垂落。 她今日哪里是来查真凶的,分明是为自己原谅风诣之找一个理由。 一个心安的理由。 在她心里早就不把风诣之当作凶手,当作仇敌了吧。 面对血海深仇她都能原谅,却因他隐瞒一处小小的疑点而动怒。 感情还真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陆离压抑自己的情绪,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道:“我把你师娘的棺材打开。”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聂春滢的坟墓俯身一揖,“易夫人,对不住了。” 他指尖光华流转,棺材盖漂浮而起,平稳落在一旁。棺材里的聂春滢像睡着了一般,尸身保存完好,只脖子处有青紫色淤痕。 相比起风诣之杀的其他人,聂春滢的全尸实属难得。 陆离道:“她师娘的头部没有损伤,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可以用回溯法看她死前片刻,便可以确定真凶了。” 回溯法即回溯过去,一般只可用在活人身上,查看中术之人的记忆。 死人没有意识,回溯法用在死人身上难度太大,稍有不慎会伤及自身。且尸体的头部不能有一点损伤,否则无法对其施展回溯法。 岑暮晓尴尬地挠挠头:“我不太记得心法口诀,我试试吧。” 无涯的记忆是回来了一些,但不全,什么回溯法她没印象。 陆离终于有一样是能比过她的了,得意洋洋道:“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呗。” 岑暮晓目光如电:“在这种地方能不能不开玩笑?” 她蹲下先检查了尸体一番,在聂春滢的随葬物品中发现了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对荷花鸳鸯。 她拿起香囊,她怔住了。 有震惊、心慌,又有些不确定。她摩挲着香囊,眉宇深锁,脑海里如走马灯似地流过一些画面。 “怎么会有一只鸳鸯香囊?”陆离默默嘀咕了一句,只是觉得聂春滢的随葬物品里有个不值钱的香囊很奇怪,不太符合她掌门夫人的身份。 岑暮晓想起来了,五岳大会的前一天晚上,在雁城的集市上—— 他说:“那你买给我,我要。” 他说:“我没有钱财这种身外俗物,你送我吧。” 他灿然笑着,拿起香囊塞进袖口。 这……这是她买给风诣之的香囊? 又或者,就是这么凑巧,师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 可是,这种软锻和刺绣针脚一看就是出自雁城,是出了名的湘绣!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巧。 那为什么这只香囊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是他…… 岑暮晓血流涌动,好似胸中燃起一团火,灼得她心乱如麻,而后淋上一场雨,从里凉到外,一阵忽冷忽热。 她本已做好心理建设,已经认定凶手不会是风诣之。 这个香囊的出现,让瞬间她崩塌了。 她脑子里嗡嗡的,以至于陆离见她神色不对,叫她半天她也没答应。 他曾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你师娘死的那天我并未去过华山,那天我见过陆离,他可以为我作证。” 他也曾看似心灰意冷:“为什么要救我?你师父和师娘都是我杀的,你救我做什么?” 他究竟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岑暮晓收起香囊,对陆离道:“教我回溯法。” 第三百三十九章 回溯法 “你真的可以吗?”陆离有些不放心地问。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一定是香囊有问题。 她不答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聂春滢的尸体 陆离忧心忡忡道:“你这个状态,用回溯法太危险。” 岑暮晓闭上眼,复又睁开,深吸一口气,道:“你就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陆离拗不过她,指尖金光一闪,口中念念有词:“沧海聚,往事追。” “我记起来了,你不用跟我一起,我自己进去师娘残存的记忆里。”岑暮晓点了一下自己额头,随后目光停滞几秒,阖上了眼。 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就连死前几秒的记忆都没留下。 她蓦地睁开眼,喃喃道:“有谁拿走了师娘的记忆。” 陆离有点懵,不知她到底成没成功,“这么快?看到什么了?” 岑暮晓摇了摇头:“什么都没看见,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查到真凶。” 陆离瞟了一眼如同熟睡般的聂春滢,默默提醒道:“能抹除尸体记忆的,只有神灵可以做到,会不会是……” “不会,巧合太多,反而不对劲。” 风诣之的香囊出现在聂春滢的棺材里,聂春滢的记忆被抹除。 她本有些怀疑风诣之,但现下觉得有人故意将矛头指向风诣之,引导她疑心他。 如果真的是风诣之杀了聂春滢,那日他已经在她面前现身亲口承认是他杀人,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抹除一个死人的记忆。 他的香囊一定是有人刻意放在这里的!好让她认定他是凶手! 这个人熟悉他们之间的过往,清楚风诣之对她的感情,甚至认识她送风诣之的香囊。 会是谁? 她攥着香囊,沉思片息。 莫染,是莫染!只有她接触风诣之的机会有很多! 莫染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香囊放在聂春滢的棺材里? 木童……对,木童的前世与莫染相识。 很有可能是木童帮了她! 陆离噎了一下,还没提风诣之,她就一口否定,无涯意识苏醒后,她怎么反倒更信任风诣之了? 陆离不知该不该高兴,替后土报仇是无涯的执念,他本还担心无涯意识复苏意味着他喜欢的岑暮晓会迷失,却没想到她仍是心心念念着风诣之的她。 越接近真相,岑暮晓就越愧疚,她误会风诣之,不信他,不愿听他解释,甚至亲手挖了他的心! 现实中的他已对她失望了,就算她现在赶去九黎,他也不会见她吧。她想到一个办法,能让他不能拒绝和她说话。 岑暮晓看向正在发呆的陆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用回溯法去你的记忆里找他,我有话跟他说。” “我的记忆?”陆离很生气,音量大了一倍,“你还要和他说上话?” 那就意味着,她和风诣之说什么做什么,陆离都能感知到。 陆离的脸瞬间一黑,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更何况,在华山墓园,元朗随时有可能带人过来围堵他们,她非得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见风诣之一面么! 岑暮晓并不懂他生气的点,淡淡然道:“他现在恨死我了,我只有找过去的他去问,我成亲那天你不是见过他么?我正好去见那一天的他。” “所以,你要穿着嫁衣去见他?”陆离更气了,咬了咬后槽牙。 岑暮晓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风诣之抱着她,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温声说:“我们明日就成亲吧?” 她不禁想,如果元康没死,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别废话了。”岑暮晓捻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自地面骤然升起一面半透明的结界,将她和陆离罩住。 从结界外是看不见他们二人的。 元朗还未派人来抓她,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得不防着元朗的突然袭击。 确保结界完好,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之后,她拍拍陆离,道:“别想太多,专注些想我,不然我没法和你记忆里的我重合。” 陆离垂下睫毛帘子,糯米团子一般的脸染上一抹绯红,他抿了抿嘴,小声嘀咕:“我想你的时候一直很专注,比想任何人、任何事都专注。” 岑暮晓:“……”这条龙……一套一套的,实在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顿了顿,道:“那我进来了。” “等等!”陆离慌忙地打断她的施法,脸更红了,“等会儿,我捋捋思绪……” “???”岑暮晓柳眉微微一蹙,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我警告你,别想些有的没的!” 这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些啥! 陆离呼出一口气,讪讪地说:“好……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岑暮晓半信半疑,生怕在他记忆里看到不该看到的,会忍不住暴打他一顿。 岑暮晓盘腿坐下,自她眉间窜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光亮,飘着钻进陆离的脑海。 “这是哪?不是让你想我成亲那天吗?” 岑暮晓落在一片树林,秋风瑟瑟,入目荒凉,空无一人。 陆离没答话,很快,她发现她所在的位置是她和陆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陆离,你……”她叫住爬到树下盘着的小黑蛟,“你能不能认真点!” 陆离仍是没答话。 难不成,在他的记忆里,他听不见她说话? 她只好等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和她的过往,等着她需要停留的那一天。 她蹲在地上,看得直犯困。 她也没做什么让他感动的事吧,他为何就喜欢上她了呢,她实在弄不懂。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那一刻,终于等到场景切换到华山了。 那天的陆离愤愤地说:“老子不管了!你爱怎样怎样!从今往后,老子再也不管你了!” 她迅速与记忆里的她自己融合,忙道:“我和你一起去找风诣之。” 龙身陆离一顿,吹了吹龙须,愣了半天,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风诣之?” “你别管了,带我过去。”岑暮晓虽是这么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陆离记忆里的他自己居然不清楚此刻的她要干什么。 她的回溯法竟然可以做到蒙蔽中术之人,让中术之人丝毫没有察觉吗? 她一跃而起,落在龙身陆离的背上。 陆离潋去心头疑问,飞往荀阳城东那片花海。 第三百四十章 还差入洞房 风诣之从未见过她穿嫁衣的样子。 这嫁衣是为易殊归穿的,他看了会难受吗? 可记忆里的她已来不及自己换一身衣服,就这么去见他,问完就走。 陆离落在地面的一瞬间化为人形,想开口说什么,又顿住,他神情疑惑,皱了皱眉,自言自语:“既然她已经不和易殊归成亲了,那还有必要来找风诣之吗?” 岑暮晓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进去了,你在外面等我,别离开,你一走场景就会变。” 陆离一头雾水:“什么?场景?什么场景?晓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哪里不对。 岑暮晓再次感觉哪不对,陆离应该和她一起进入回忆才对,为什么陆离好像并不清楚她身处在他的记忆里? 她忽然产生一个猜测,她就像是穿越到这个时间点了,那她去找风诣之,以后的事情会不会发生一些转变?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不会如此诡异。化虚为实、从他人的记忆里改变未来,改动的应该是陆离本人的记忆,不会是所有人的。 这种设想太天马行空了,也就她脑洞大想得出来,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打开时空隧道,再说,那也不是用回溯法作为基础。 她惴惴不安地朝着轻尘殿瞬行进去,被一片片花瓣围住,她挥剑打散花瓣,走了好几圈,仍在原地打转。 差点忘了,轻尘教一战,她没有站在风诣之那一边,他一定生气了,大殿的阵法有改动,她进不去了。 他遭众仙门围攻,皆是因为他拥有她的魔神之力,如果不是他,全天下公敌就会是她自己。 他早说过,他不是魔神,她当时压根没往自己是魔神这方面想。 他早就什么都说了啊,只是她没留心,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这个榆木脑袋! 她只能服个软,唤道:“诣之,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她继续软绵绵地说:“扶桑,桑桑,我的桑桑,你在吗?” 她又扯起嗓子,漫无目标,不知朝哪里呼唤他—— “我错了,我是来道歉的。” “你理理我,行吗?” “师父,师父父?你理一下我嘛!” 这句话一说完,似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一道黑气倏地飘飘而来。 风诣之的墨色眸子光华流转,望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你……叫我什么?” 岑暮晓嘿嘿一笑:“扶桑?桑桑?我的桑桑?是不是恶心到你了哈哈。” 风诣之视线往下移,见她一身鲜红的嫁衣,眼中的光华瞬间淡去,冷淡地说:“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么?来找我做什么?” “我都知道了,你为我做的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对不起,先前我不信你,伤害了你,都是我的错。”岑暮晓牵起他的手,稍稍用力,防止他转身就跑。 通过在九黎和他相处的那段时日,她摸清楚他的脾气了,要是稍有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便会一句话都不说,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口是心非的傲娇鬼!每次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只是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洒脱不羁,但其实他的心思反倒是比她这个女孩子要细腻得多。 冷不防就不知那句话惹他生气了,她得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的那颗受伤的心。 在她是无涯的时候,他还未降世,但她记得旸谷有颗神木,树上开满红花,花瓣很宽,颜色很艳,花蕊中长着长长的花丝,散发着点点荧光,很美,很耀眼。 她曾笑着对女娲说:“这块木头长得比甘木好看多了,他什么时候显世?我还真有点期待看看他长什么样。” 女娲纤长的指尖蓝光闪闪,一缕又一缕灵力流淌进神木里,她微微一笑道:“你终会见到他的。” 然而,直到后土身死她被天罚,她也没能见着扶桑降世。 她忽然想起女娲秀美绝伦的脸上那颇有深意的笑,她一阵怔忡。 冥冥中早已注定?注定她会遇见扶桑,会和他有一段缘? 至于扶桑和莫染之间的纠葛,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多想。 风诣之几乎不可察觉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复又松开,低眸不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歪着头,再次拽着他的手,柔声道:“之后我可能还会再伤你一次,我先给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你……”风诣之抬头看向她,长睫毛下的那双眼睛隐忍、悲伤转而又变为欢喜,好似有一潭水色,一碰就碎。 陆离记忆里的他原来也这么好看,他可真是能统一男女老少审美的那种美。 他和后土的美不一样,后土美得不像男子,而他却比后土多几分恰到好处的阳刚之美,多一分太硬朗,少一分太阴柔。 “好啦,你就当我是个傻瓜,别和我计较了。”岑暮晓见他不吭声,以为他还在生气,扯扯他的衣袖,又叹道:“你不知道我,哎,我活了几万年都没活明白,但你是第一个为我付出一切的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误会你,我会无条件相信你。” 风诣之一脸“是不是在做梦”的见鬼表情,“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几万年?” 岑暮晓同样觉得不真实,眼前的他只是陆离过去记忆里的他,她说的这些话现实中的他能听见么? “你就当我懦弱,暂时不敢面对真实的你,但我向你保证,待我杀掉真凶,我就去九黎找你。” 很奇怪,在九黎时她无法袒露真实的心意,她的心硬到不允许她说出任何服软的话,可是在这里,她却能毫无阻碍地说出口。 对了,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她还未中绝情蛊! 风诣之脸上淡漠如水,心中星火燎原。 他不太懂她说的一些话,但她一向语出惊人,他习惯了。 “跟我进来吧。”风诣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瞬行进入轻尘殿。 玉茯苓见二人亲密地手牵手一前一后,岑暮晓还穿着嫁衣,顿时愣了神,奇道:“你们成亲啦?” 咦,陆离见过玉茯苓吗?为何他的记忆里有玉茯苓? 岑暮晓正疑惑,只听风诣之不知羞地说了句:“还差入洞房。” 岑暮晓差点闪到腰,扶桑这块不像木头的木头……满木头脑子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疼吗 “哎呀,是谁方才说……”玉茯苓抬起纤纤玉指,掩唇一笑,学着风诣之的语气道:“再也不理她了,随她去,管她呢。” 岑暮晓偷瞄风诣之一眼,笑说:“原来你这么好哄啊?” 风诣之眨眼目光闪躲,耳根微微泛红,面子上过不去了,在心里暗骂自己的确太好哄了,怎么就这么好哄呢!应该让她再多说几句好听的再带她进来嘛! “不逗你了。”玉茯苓悠悠然抛下一句话:“春宵一刻值千金。”随后瞬行离去。 风诣之牵着岑暮晓进屋,抬手一扬,一阵风吹过,门窗紧闭。 岑暮晓刚准备开口问他香囊,他说:“把衣裳脱了。” “啊?”岑暮晓下意识捂着衣襟,“不好吧,隔墙有耳。” 陆离还在外面等她,这是他的记忆,他听得见,她只是进来道歉和查真凶的,别的…… 太难为情了! 风诣之醋意横生,愠怒道:“想什么呢?你真要穿着和易殊归成亲的嫁衣跟我道歉吗?” 他幻化出一套白色衣裙丢给她,转身背过去,“碍眼,换上。” “行,我换。” 能依着他就依着他吧,谁让她欠他的呢。 她脱下外衫,故意大力一甩,将她随手携带的香囊抖落在他的脚边。 她一面拆解头上繁复的红玉珠钗,一面道:“我香囊掉了,你帮我捡起来。” 盘起的发髻如瀑布般散落下来,她拢了拢长发,又不经意地说:“你的香囊呢,好久没见你戴。” “我丢了。”风诣之捡起香囊回头,她正好在系衣带,他略赧然地垂眸瞥开视线。 他攥着香囊,不知是在和她赌气,还是气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哄好太没出息,语气不耐道:“生气,就丢了。” 丢了似有些后悔,他紧紧捏了捏她的香囊。 岑暮晓有心事,丝毫没瞧出他的不悦,随口道:“丢了就丢了,又不值钱。” 这么说,真有可能是莫染拿了他的香囊。 那么问出莫染的行踪,或许就可以跟着她找出真凶。 陆离的这段记忆里没有莫染,她既然能见到玉茯苓,那是不是也能找到莫染? 或者,直接去华山守在聂春滢身边。 算算时间,离师娘遇害还有半个时辰。 风诣之本就气没消,听她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由更加不爽。 他丢了她送给他的鸳鸯香囊啊!鸳鸯啊,那是定情信物,他丢了,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逼着她买给自己的,她果然没当回事! 他抿起薄唇,拽起她的手腕,几乎是用拍掌的力度将香囊塞到她手里,而后宽宽的广袖一甩,沉着脸转过身去。 岑暮晓整理好衣裳,望着他的背影。 呃…… 自己又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她试着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了一会儿,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发现想不明白…… 那香囊本来就不值钱啊!她记得好像是三两银子买的。她当时卖了一大堆传音符,大赚特赚,三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小菜一碟么。 风诣之生了小半晌闷气,岑暮晓都默不作声,他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道:“你不是要和我恩断义绝吗?还找我做什么?” “恩断义绝?”时间隔了太久,岑暮晓一时没反应过来在风诣之眼里目前是过去式,他们不在同一个时间点,她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当时她说话真的很过分,她误会风诣之救她都是为了袒护莫染,说了一些狠话。 她站在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嗫嚅道:“谁让你总护着莫染,她杀了我爹,你却非要护着她,还不允许我恼火了?” 她故意将话题往莫染身上引,看看能不能套出他的话。 风诣之似触电般一怔,她的气息离得那样近,明明是嗔怪的话语,语气却异常柔和。 她那日那么绝情,和众仙门一同站在他的对立面,她甚至想杀了他。 她说她全都知道了,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了,她如何得知的?她为何突然放下仇恨想通了? 该不会是做梦吧?可这触感这么真实。 她微微踮起脚尖,靠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耳鬓厮磨,发丝蹭得他的耳朵和脖子痒痒的,他的心中亦是一阵兵荒马乱、丢盔弃甲。 他确实说过再也不理她、随她去、管她呢。 可一见到她、一听她说软话,他刚铸好的心墙便瞬间坍塌。 他转过身来,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道:“那是因为,我不想你……” “我知道,不想我受伤。我都知道了。”虽然不知原因,但想起她父亲死的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地受伤,便已大概猜得出她和莫染之间有某种联系。 风诣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就算是梦,这也是一场好梦。 他惊喜又惊讶,在梦里好像不用他多说什么,她也善解人意,能理解他,能懂他。 “你放心,我会好好爱护自己,不会冲动地为报仇伤她。”岑暮晓试探着问,“她今日不在轻尘殿吗?” “我把她关起来了,她出不来。”风诣之捧着她的脸,“别提她了,你出来找我,不顾后果吗?你师娘那边你该如何交代?” 岑暮晓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怕遭人非议,你所面临的一切本该是我来承担的。” 他受千夫所指,成为人人痛恨畏惧的魔神,都是为了她啊,她有什么资格推开他。 从前她不知情,她就是个傻子,如今知晓却无法当着他的面亲口说出这些话。 她多希望眼前的他是真实的。 风诣之愈发茫然地看她,指腹贴上她眉间的花钿,喃喃道:“封印还在,那……你为何?” 他神色一变,突然慌忙推开她:“你别瞎想,赶紧回华山,我才是魔神,你就是个凡人,要你承担什么!” 岑暮晓心如刀绞,她是魔神,是天道所不容的魔头,是天地间第一危险的存在,她杀人杀魔甚至杀神。 她还曾差点杀了他!她挖了他的心啊! 他一次又一次地抹除她魔神的记忆,拼尽全力让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她一次又一次地伤他,他为何要这般护着她,捧在心尖地护着? “疼吗?”她心痛地流泪,怔忡地望着他,“剔除仙根疼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要离开我 “不疼。”风诣之下意识地说道,随后突然一惊,眼中似有水雾,看向她的眼神有震惊、喜悦、酸涩和悲伤。 她怎么问起这个? 她到底是不是岑暮晓? 每一次,为她受的伤都很痛很痛,他却习惯于轻描淡写,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担心。 他的一颗心仿佛冰冻了好久,岑暮晓突如其来的关怀,似在他心里留下汩汩春水。 他仿佛沉浸在温水之中,四周雾气缭绕,令他感觉眼前的她一点都不真实。 “真的不疼吗?”岑暮晓鼻子一酸,怎么可能不疼,抽筋削骨怎么会不疼!天诛犹如万箭穿身怎么会不疼!这个傻子! 她觉得很疼。 心里很疼。 有的人受伤,哪怕是一点点小伤都会大声嚷嚷着喊疼,而风诣之却总是把自己的伤势隐藏在血红的衣衫之下。 他受着他本不用遭受的伤,担着他本不用承受的压力,在她面前却只字不提,这块木头到底在逞什么能啊! 他所有的伤痛都来源于那颗为她生出的心脏,在他次次身受重伤时,他为什么不愿放弃那颗心啊! 风诣之捏了捏她的脸,把她的脸左右掰过来掰过去,惶然道:“你是谁?” 他居然有点怀疑她不是她。 先是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现在又怀疑她不是她。 大概是魔神灭世的预言扩散后,他和她太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聊聊了。 他总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他总认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更安全,有什么艰难险阻他来替她就够了。 可当她因为那善意的隐瞒而误会他,他快难受死了。 如今她都知道了,不是更好么? 他为什么反而心慌得不知所措? 岑暮晓含着泪,嫣然一笑:“我是你最爱的阿颜啊。” 风诣之轻轻地唤了一声:“阿颜……”唇齿之间都是颤抖着的,都是甜的。 然而岑暮晓会错了意,以为他不知阿颜是谁,自顾自地说:“不对,你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是阿颜。” “我怎会不知?” 阿颜,他心尖上的阿颜,他倾其所有去爱的阿颜,他怎会不知? “嗯?”这个时候的风诣之还不认识阿颜吧? 他为何一点也不吃惊? 岑暮晓正心生疑窦,嘴唇已被擒住,风诣之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里,他微凉的唇覆上来,呼吸却是滚烫的。 岑暮晓挣开他,“不,不要,有……” “人”字还未说出口,风诣之将她抵在墙上,她的唇香软嫩滑,令他目眩神迷。 岑暮晓先是微微挣扎了一下,想着要是陆离能看见,那……太尴尬了。 紧接着,她好像全身都融化了一般,她的头皮发麻,身上发软,却想和他吻到缠绵悱恻、吻到天荒地老。 此刻,她脑子里如同放着五光十色的烟花。 唔…… 她没记错的话,按时间线算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动热切地吻她。 这块木头咋这么会亲呢! 他跟谁学的! 分开的时候,风诣之缓缓睁开略有些湿润的眼,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低语:“阿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中有种怅然若失的痛,像一碰就碎的泡沫,岑暮晓心中一痛,明知身处回忆而非现实却不忍拒绝。 她神色迷离,脑中的烟花仍在绽放,似是意犹未尽,她不受控似地答应:“好,我留下来,我不走了。” 风诣之蹭蹭她的鼻尖,再次含住她的唇。 就留在我的梦里,不要离开,我宁愿一辈子不要醒过来。 吻到缠绵处,岑暮晓伸手去扯他的衣裳,抚摸着他,他却将她的手握住交叉,变为十指相扣。 “不要……这样就够了……”他不敢奢望更多,再继续下去,他怕他真的控制不住。 如果只是梦而已,醒来后会不会更加失落?那不如点到为止,不能再继续了。 “要。”岑暮晓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是你说的还差入洞房吗?你不是想和我生米煮成稀粥吗?” 风诣之双眼温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道:“煮粥是谁说过的?不知羞。” “我说的?”岑暮晓翻来覆去地想,“确实像我的风格。” 话刚说出口,她立刻警觉,生怕他又生气,忙道:“你别误会啊,我应该只和你说过这种浪荡的话。” 风诣之没有接话,只深深凝望着她,她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应该,是肯定!” “我只想要你,也只想给你。我……”岑暮晓说完只觉心跳失速。 她虽一向大胆,脸皮比一般女孩子要厚,但这般露骨的话她确实只跟风诣之说过,不管是在幻境还是现实当中,她只甘愿为他给予她的全部。 “阿颜……”风诣之的心都化了,眼里一团炽热,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他不再多想,发狠地亲吻她,吻在她的嘴唇和颈窝。 浓情蜜意间,两个人都是喘息连连,他的心跳由静止不动转为逐渐跳动。而她的心跳激烈跳动,失了控。 在九黎的那次有酒壮胆,加之她意识不清明,她没有今日这般紧张,现下,她的脸着了火似地发烫,不知是热还是羞。 她贴着墙壁,眸子里满是欲望和渴求,他看着她微微喘息的模样,更是沉醉到底,忍不住细细摸索下去,解开了她的衣带。 “叩叩叩——” 忽然门外有人敲门,敲门声颇为急促。 风诣之猛地回神,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 他喘了一口气,尽量平和自己的呼吸,让人听不出端倪,“谁啊?何事?” 他声音低哑,一听便让人浮想联翩。 岑暮晓置若罔闻,拿开他的手,娇声“嗯”了一声,道:“别管他。” 肯定是陆离…… 既然他老老实实地敲门,便说明他看不见屋里头发生了什么,那就不用在意他。 门外人愣了一下,用咳嗽掩饰尴尬,“是我。” 是玉茯苓的声音:“岑姑娘,华山出事了!” 看得出,玉茯苓十分不想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所以将聂春滢之死这么大的事说得如此淡定。 岑暮晓猛然一惊,一看窗外,太阳快落山了。 糟了!师娘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 她错过了一次看清真凶的机会! 她忙起身,懊悔不已。 风诣之一面帮她穿戴好衣裳,一面温声道:“你别着急,我陪你一起去华山看看。” 第三百四十三章 逃婚 岑暮晓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径直推门出去。 风诣之木然地顿在门口,嘴唇翕动,似在说什么,岑暮晓没听见,刚欲捏瞬行诀,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她蓦地回头,身后的画面好像静止了。 “诣之,你不和我一起……”她还未问出口,风诣之和轻尘殿化为烟雾倏然散去。 “诣之,诣之,你在哪?”她惊慌地喊着,止不住紧张起来,就像她做的噩梦一样,风诣之如云烟般消失不见了。 她从前是无涯时,随口的一句话便能成真,她突然害怕起来,无涯的意识开始逐步觉醒,她这没来由的乌鸦嘴能力,会不会也再次苏醒? 所以她所做的梦会不会成真?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她又折回去找了一圈,周围的景象如画布燃烧一般一点一点被火光吞噬,随之而来的皆是空白,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向轻尘殿外走才能看见花草如茵。 果然是回忆,是虚幻的? 陆离对风诣之的回忆时间有限,到这里为止了? 她怔怔了片刻,摸着自己的唇,唇上的嫣红犹在,感触明明那样真实。 她禁不住难过,梦里跟他和好了,现实呢? 她心想着,诣之,等我,等我解决完元朗,我再去找你。 她刚落在花海,对上陆离幽怨的眼神,他说:“怎么这么久,你进去干什么了?” “呃……”岑暮晓抿了抿嘴没好意思说下去,脑海里放电影般清晰浮现和风诣之那些缠绵。 陆离似是很单纯,她欲言又止,他没多想,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时间已经耽误了,饶是过去式,她也算误了正事,为何和风诣之在一起的时光总觉得过得特别快呢。 她使劲摇摇头,赶走脑子里的杂念。 这种关键时候,千万别醒过来了,她隐约记得回溯法一旦被打断,再要施法便不一定能定在准确的时刻。 “我要回华山。” 现在过去不一定能碰上凶手,但至少可以确定风诣之不是凶手。 陆离一脸疑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还回华山做什么?” 穿着嫁衣跑出来,和风诣之单独相处了几个时辰,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华山长老说三道四。 陆离当真不知自己中了回溯法么?岑暮晓顾不上疑问,连连拉着陆离往华山瞬行,边走边说:“我在你的回忆里,我是进来找师娘遇害的线索的。” 陆离愣了一会,“你师娘……遇害?你为何会知道你师娘会有危险?” “你真的不知?” 奇了怪了,这里到底是不是陆离的回忆? 她该不会用错术法口诀了吧! 一道红光和黑影骤然降落在华山山门前。 她刚站定,看见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易殊归迎面跑着过来,满脸焦急,“你跑哪去了?找你半天了!” 岑暮晓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殊归?”她揉了揉眼,“你怎么……你在陆离的记忆里没死?” 陆离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他的记忆为何像是错乱了? 先是看见玉茯苓,她便奇怪,现在易殊归死而复生了? “喂,大喜的日子,你咒我死?!”易殊归微蹙着眉,戳了一下她的头。 她这才注意到易殊归穿的是喜服,她再看看自己身上。 明明风诣之给了她一套白衣,她出轻尘殿时穿的都是白衣。 现在,变成了嫁衣…… 她愈发觉得诡异。 陆离似心有不甘,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真要嫁给他吗?你不都打算逃婚了么?” “逃婚?” **何来逃婚? 易殊归怒视着陆离,一把抓住岑暮晓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陆离我警告你,离晓晓远一点,她是我的娘子,我们就差拜堂了!” 岑暮晓握着易殊归的手微微颤抖,他掌心的温暖和触感真实得可怕,竟让她有些怀疑他没死。 一如小时候,她被其他峰的弟子骂是克死父母的灾星,易殊归也是像现在这样,紧紧握着她的手,站在她这边,与那些人争吵维护她、为她出气。 再大一些后,易殊归知男女有别的分寸,便很少这么直接地牵她的手了。 “殊归,你……”她鼻子一酸,话未说出口,眼眶浸满泪水。 他没死,而且他看起来气色红润,他的病也好了? 易殊归和陆离在争吵,两个人都没发现的她的异常。 陆离指着易殊归的鼻子嚷嚷道:“她不愿意,她又不喜欢你!你们华山欺负人!欺负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仗着养了她十九年,便要她牺牲一生的幸福!你们无耻!” 易殊归登时召来佩剑,架在陆离的脖子上,“你说谁无耻?你不过是晓晓的灵兽,她愿不愿意还轮不上你这个灵兽说三道四!” 陆离鄙视地轻哼一声:“藏污纳垢,亏你们华山自称名门正派,说不过便要动手,恼羞成怒了吧?” 一条火龙窜起,将易殊归的剑击在一旁,火红的眼睛直直瞪着他。 陆离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晓晓!” 岑暮晓回过神,忙站在一人一龙中间,张开双臂隔开他们,道:“别吵了,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易殊归勉强收回佩剑,翻了陆离一眼,然后拿手背覆在岑暮晓的额头上,复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怎么人人都说她怪? 明明是他们怪啊! “我没有不舒服,我好得很,师娘在哪?”岑暮晓只当这个易殊归是回忆的一部分,先暂时不去追究他到底是否真实。 易殊归很想生气,却又不忍心苛责她,叹道:“我出来找你时,她发了好大的火,你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了。今日怎么说也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可是你……怎能穿着嫁衣就跑出去了……” 他将岑暮晓发髻上的一缕凌乱的发丝抚平,又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再乱跑了,我们回去吧?” “我……师娘没死?”岑暮晓脑子有些混乱,“你是说她没死,这怎么可能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成亲 她刚想再次确认,易殊归脸色蓦地一变,怒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成亲之日一声不吭地就走,出去一趟回来不是问我是不是死了,就是问我娘,你就这么讨厌我们,讨厌华山么?” 岑暮晓见易殊归神情凝重,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确定师娘是否安全,我真没别的意思。” 易殊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神色哀伤,声音颤抖:“你还有关心我们的时候?我以为你一门心思都在风诣之身上,为了他甘愿放弃华山,放弃所有人。” 什么情况? 这不是真实的,这只是陆离的回忆,而且他的记忆出了问题,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她得出去,停止回溯法。 岑暮晓闭目,试图从陆离的意识里挣脱,然而一睁眼仍在原处,眼前是易殊归恼怒的脸。 易殊归死后,她几乎每次梦见他,他都是鲜血淋漓满是伤痕,唯这一次,他完完整整、神采奕奕。 她不忍在他面前戳穿他并非真实存在,亦是自己仍不敢面对易殊归身死。 她在乎他,他是她至亲的人。 她爱风诣之,亦不想失去易殊归,两个人在她心中同样重要。 一个是爱情,一个是亲情,并不冲突。 可是,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这两个人都是势同水火。 分明风诣之在莫染杀易殊归时救过他,而他却在临死前指认风诣之是凶手。 她想不通易殊归为何要那样说,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易殊归为何说谎? 她终是再也无法得知原因了。 她颤抖着问:“师父呢?他在哪?” 如果师娘没事,师父是不是也安然无恙? 易殊归怒气未消,但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模样,便不再恼火,只淡淡道:“在等你,跟我回去吧。别误了吉时。” “晓晓!”陆离喝住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别怕,到我这边来,我带你走!” 易殊归咬住后槽牙,“陆离,你莫要太过分!” 岑暮晓拉着他的手,又问:“楚师叔呢?二师兄呢?还有木童他们……他们都在吗?” 易殊归叹了一声,无奈道:“你出去一趟怎么好像丢了魂一样,他们不在华山能在哪?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动不动就不辞而别吗?” 师父也还活着? 二师兄也还活着? 所有人都没死? 岑暮晓不寒而栗又欣喜若狂,“好,我和你回去。” 她开始分不清这里是不是回溯法控制之下的陆离的记忆了。 他们真的死了吗? 莫非他们死只是她做的一场无比惊悚的噩梦? 岑暮晓回头对陆离道:“你别闹了,我没有苦衷,我想回去。” 想再看一看曾经的华山。 她在乎的人一个也没有离去。 这个梦若真的这般圆满,她竟宁愿这里是真实的,外面才是虚假的。 “好,我们回家。”易殊归微微一笑,“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家,不要再任性了。” 两人朝着落雁峰的方向御剑飞去,将陆离甩在身后。 岑暮晓暂时没心思顾及陆离,只想再见见记忆中的那些人。 她御剑穿过云雾,在群山峻岭间,隐约能瞧见一抹喜庆的红色。 二人落地,落雁峰的各个房屋大殿张灯结彩。 从落雁峰入峰口到清霞殿正门,数十里的红妆,红色地毯上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 寒风卷着花香,就连山上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各峰弟子齐聚,涌动的人群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岑暮晓和易殊归这对新人。 易寒笑吟吟地坐在高堂之上,没有因为她大婚出逃而愤怒,温声道:“回来了就好,还好,未错过吉时。” 聂春滢则是黑着一张脸,仿若冷凝的冰花,“平日不守规矩、胡作非为就罢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莫名其妙失踪了几个时辰!你去哪了?” “我……”岑暮晓总不能说是去和风诣之亲热了吧。 她跪在他们面前,“对不起,师父师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面对死而复生毫发无损的亲人,就算打她骂她,她也实在不想顶嘴。 她道歉一大部分是因为愧疚自己害死了他们。 若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该有多好。 人群中,元康在起哄:“小师妹,你还叫师父师娘?该改口了!” 岑暮晓抿了抿嘴,终是没将爹娘叫出口。 楚青青说:“不急,还没拜堂呢。” 岑暮晓的认错态度异常良好,聂春滢似是没想到,还有点不适应,掩唇咳了一声,道:“好了,起来吧,从今日起,成家之后,不可再如此任性,你是大人了,以后得帮衬着点殊归,怎能还像个孩子似的!” 易寒笑着摆了摆手,轻道:“别光顾着教训她了,该让他们二人拜堂了。” “真的要拜堂吗?”岑暮晓喃喃。 可是,易殊归春风得意,师父师娘健康安好,她不舍得拒绝他们,更不忍心撕碎这场梦。 她向人群中望了一眼,所有熟悉的脸都在。 楚师叔、木童、二师兄、郎师兄、木师兄,所有该在的人都在,都笑着、祝福着她和易殊归。 耳边传来悠扬的唱词——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易殊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替岑暮晓盖上红纱。 那红纱轻薄,垂于眼前,她能看清每一个人都很开心,她心里饶有一丝不愿,却只能暂时压下。 她不愿嫁给易殊归,但她希望在她印象中死去的人安好。 如果代价是让她和易殊归成亲,她可以试着不去抵触。 她心事重重,迷迷糊糊中和易殊归一拜二拜三拜。 隔着红纱,没有人看出她表情古怪。 最后,楚青青作为赞礼官,拖腔地念着:“夫妻礼,红绸花双牵,四拜洞房。众客欢,吉席醉琼觞,溢喜筵开。新词贺,笑将美言祝,珠联璧合。合卺酒,锦帐情缱绻,月圆花好。” 随后,岑暮晓和易殊归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婚房。 昏暗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铺成了一圈圈的心形。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是虚是实? 众人嘻嘻闹闹一场后,楚青青笑道:“你们害什么羞啊,从小一块儿长大,亲密得和一个人似的,怎么成亲反而不熟了?” 易殊归不好意思地皱皱眉,“哎呀,青青姐,别笑我了,你快出去吧。” 楚青青拍拍易殊归的肩膀,打趣道:“瞧把你急的,猴急。” 易殊归余光瞥一眼岑暮晓,一阵面红耳赤。 “好,我走,不耽误你们了。”楚青青笑着退出去,贴心地关上门。 门和窗户都被关上,屋里的红烛闪着跳跳跃跃的微弱火光。 岑暮晓顿在床边向下看,摸索着床边,局促不安地坐下,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打破目前的尴尬。 不是真要洞房吧? 看得出易殊归很紧张,岑暮晓甚至能听见他跳得失速的心跳。 他拿起红纸包裹着的喜秤,他的手微微抖着,鼓起勇气将红盖头一挑。 这个人儿,从小伴在他身旁,他却总是害怕失去她,害怕有一天她会离开,今日她是真的属于他了。 即使今日的她古里古怪,但那又何妨,她能愿意嫁给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想去理会她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占据她的心。 她玉带珠花,巧眉杏眼,朱唇绛脂匀,微弱的烛火下,她顾盼生辉,却略带踌躇。 她攥着衣裙,试探着问:“殊归,我为何会答应嫁给你?” 易殊归在她身旁坐下,双目有些失神,茫然道:“你在月牙岛答应嫁给我的,你说我们回华山就成亲,你忘了?” “哦,对,我想起来了。”岑暮晓怕他多想,干笑一声,“我们在月牙岛时都发生了什么?” 易殊归看向她,神色沉凝:“要不明日请大夫上山给你瞧瞧?你是不是又犯病了?胡思乱想什么?” 岑暮晓微微侧过头,手覆在他的手上,触着那温暖的触感。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你还在我身边我很开心,但我也很不安,你懂吗?” 易殊归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泽,声音中透着无奈:“不安?难道在你的那些诡异的梦里我死了么?” 岑暮晓抿了抿嘴,决定说出实情:“是,在我的记忆里,你、师父和师娘你们都……都不在了。” 易殊归松了一口气,“难怪你今日这般反常,原来是被噩梦吓的。” 他的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安抚地抚摸着:“别瞎想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 岑暮晓仍是惴惴不安,眼皮直跳,又追问道:“那你告诉我,我们在月牙岛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和风诣之因为一个半魔闹翻,这你还记得吧?”在易殊归眼里,岑暮晓似是记忆有损,他只得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倒是话说得越多,越是不紧张了。 红烛上的火星簌簌跳动,依稀能听见细微的燃烧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香粉的气味。 已是冬至时节,房内温度适宜,很暖和。 周围的环境无不在向岑暮晓证明此间是真实的景象。 “我记得,然后呢,我们怎么回华山的?” “没然后了。”易殊归淡淡地说,神色间有些不悦,“你还放不下他?” “这不是重点。” 身在月牙岛的岑暮晓是痛恨风诣之的,可无涯意识觉醒后的岑暮晓已经谅解风诣之了。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然分不清哪一种情况是梦,哪一种情况是现实。 “重点是,我记得我去了一趟血灵山,只留你一人在月牙岛,你没有遭人偷袭吗?”岑暮晓急于求证,急于和易殊归对清楚当时的情形,说完这句话后又面带悔意,道:“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丢下你一个人。” 原本遗憾这句道歉他永远听不见了,如今有机会说出口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不必道歉,我不怪你,我睡了一觉你不就回来了。” “我回来了?” 易殊归点点头,望着她,笑着说:“回来之后,你答应嫁给我,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 “原来如此。”岑暮晓表面上淡定地回答,脑子头疼欲裂。 所以,这里到底是是虚是实? 按易殊归所说,他没有死在月牙岛,往后的一系列惨剧都不会发生。 易殊归没有死于莫染和元朗之手,岑暮晓不会去往轻尘殿找风诣之,就不会碰上众仙门围攻风诣之,易寒也就不会死。 而聂春滢更不会遭人迫害,到现在连凶手都无法确定。 她懵了。 就像是时间线上已存在的事实被人稍微动了一下手脚。 比如如果莫染没去月牙岛。 比如如果元朗没有从木童手里拿到玄玉冰晶。 那么后来的种种都将被更改。 牵一发而动全身,好似蝴蝶效应! 是谁?是谁有这么强大的能力更改既定事实? 不对,那楚青青为何没受伤? 她是被琼林所伤,是在她去月牙岛之前。 这些连锁效应中不包含她。 她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易殊归的声音仿佛来自她的内心,轻声说:“噩梦终有清醒的一天,你醒过来了,这样不好吗?华山还是最初的华山,我们都在,难道不好吗?” 好,当然好,就是太诡异,让人不敢相信。 易殊归揉揉她的头,“你就是想太多,从小到大都这样。” 岑暮晓沉思着没开口,易殊归凝着她,温言道:“我不管你是否因为恨风诣之才答应嫁给我,从今往后,我们是夫妻了,你不可再和他来往,你就算不顾及我,也应当顾及华山的颜面,他是魔神,跟他有交集有百害而无一利。” 岑暮晓怔怔了半晌,问问自己的心。 她确实在易殊归临死前答应嫁给他,那时情绪激动,悲痛欲绝,再加上对风诣之心灰意冷,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但是此刻,她犹豫了。 就算这里是真实的,那些她脑海里惨痛的记忆都只是噩梦,她也没准备好立马和易殊归洞房成为真正的夫妻。 她心知这种犹豫会伤了易殊归的心,愧疚道:“对不起,我没准备好。我们的婚事能不能暂时缓一缓?” 易殊归睁大双眼:“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如何缓一缓?” 第三百四十六章 皆大欢喜 “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确实答应嫁给你,但那是因为……” 因为当时恨风诣之,对他死心了。 可是,如今,不管是做梦还是现实,她都和风诣之冰释前嫌了。 她知道这样很对不起易殊归,但违心地嫁给他,对他不是更不公平么? “梦?你当真分清得清哪里是梦吗?”易殊归眸子一暗,他抬了抬手,理了理宽大的袖子。烛火快燃尽,昏暗灯火下,映射出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如跳针似地闪了一下,可能光线太暗,岑暮晓注意到他的影子愈发暗淡下去。 岑暮晓语无伦次地喃喃:“梦……不是梦,是真的,但又不像是真的。” 她此刻的神情就差没把“我后悔了”写在脸上了,易殊归端坐着,身影落寞,拿手指敲着床边。 他从小就这样,一到心烦意乱不知何解时总会敲敲身边能发出声响的东西。 “咚,咚,咚——” 他不是胡乱敲打,那种节奏像是和尚敲木鱼似的,她还曾开玩笑说他上辈子可能是个僧人。 她曾问过他为何无意识时会敲东西,他茫然地说:“有吗?我方才有敲响什么吗?” “有啊,咚咚咚的,敲了半天。” 易殊归陷入沉思,良久,他反复念叨着:“好像有什么事没完成,很遗憾,就差那么一点点。总是这样,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岑暮晓蓦地想起他的举动,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作为无涯时,她听过这种节奏的响声,她确定是来自天上。 他敲响的节奏,是天劫阵法启动时发出的声响,是撞钟的声音。 岑暮晓看着他,思绪飘回从前。 如果说她和风诣之相遇是命运的安排,那易殊归呢? 他曾历过天劫,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飞升,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遗憾? 岑暮晓瞥见他这一习惯性动作才打消他是假的、他随时会消失的可怕念头。 她太过自责,不敢将真实想法说出口。 她从来都是和他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但经历失去他的痛苦之后,她不敢说了。 可是,这样便说明她是无涯,无涯的记忆不是她的构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无涯的意识一直潜伏在她的身体里,是在元康死后,她动用大量灵力企图复活元康意外冲破封印唤醒了无涯,导致她和无涯的意识相融。 她确定元康死了。 但这里的元康活得好好的,刚才闹洞房他最起劲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易殊归停下手上的动作,黯然道:“因为风诣之对吗?” 岑暮晓怔忡地扫一眼四周,低声道:“殊归,先不说这个,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不是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才会托梦给我?” “当然不是,你不信,掐掐你自己,看看疼不疼。”易殊归稍一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下醒了吧?明明你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才是做梦,怎么怀疑真正的现实是梦境呢!” 岑暮晓摸着自己的脸颊,确实有痛感,而且她的五感也很灵敏。 她能听见屋外宾客散去的脚步声。 她起身推开窗,能看见窗外木童和几个外门弟子在拆着剑招。 她能闻见屋内熏香的味道。 难道她所认为的已发生的悲剧真的是她做的一个相当长的噩梦? 易殊归望着她沉默的背影,苦笑道:“你不想嫁给我,不想面对现实才扯出这么荒诞的理由,既然如此,当初何必答应?” 岑暮晓回头,对上易殊归伤心的目光,心中的怀疑被愧疚冲淡,眸中犹疑之色尽释。 易殊归真的没死,她所有的痛苦皆是一场噩梦,而如今梦醒了,皆大欢喜。 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不是,我……”她揉着额角,摇摇头,“太乱了,自我进入陆离的记忆后,就乱套了,我现在很乱,我没办法看清自己的心。” 易殊归气恼不已,却忍着没发作,只当她是旧疾复发,他说:“什么陆离的记忆?你和风诣之之间已经没可能了,他有莫染是事实,你不会傻到要去拆散人家吧?” 岑暮晓凌乱了,如果大家都没死,那她和风诣之解除误会也只是她的想象并非真实? 所以,风诣之剔除仙根为她置换力量、她的真实身份是魔神无涯,这些也都是梦中发生的做不得真? 她手心朝上,捻指随意捏了个诀。 指尖没有红光流淌。 她没有她印象中的红色灵力了! 她不信,她不敢相信,于是唤了一声:“望舒。” 没有反应,望舒未应声而来。 她有些着急了:“我的望舒呢?” 易殊归道:“你的望舒我替你收起来了,我去给你拿。” 易殊归转身走向柜子,拿出一个长长的木盒,“在这里。” 他打开盒子,望舒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她拿起望舒,没有熟悉的嗡鸣声,她拔出剑,简简单单毫无点缀的剑身,一如师父初将望舒交给她时一模一样。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这不是天剑! 这是最初的望舒! 她明明去了趟不周山,望舒明明有了灵性啊! 那……她和风诣之发生过的,真的是她的想象? 她和风诣之之间的缠绵不就是春梦么?她着实魔怔了,竟然觊觎名草有主之人。 她恍恍惚惚地说:“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捋捋,可以吗?” “好,我给你时间。”易殊归拉着她的手,推门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 易殊归没答话,召来佩剑,带着她御剑飞出去,两个人落在清霞殿大殿外。 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易殊归一边敲门,一边在门外喊了一声:“爹,娘,你们睡了吗?” “何事?” “我和晓晓有话要说。” 这二人大半夜的,大喜之日洞房花烛居然跑到爹娘的寝殿,聂春滢和易寒不由蹙了蹙眉,互看了一眼。 易殊归跪下,沉声道:“爹,娘,晓晓没准备好成亲,我不想勉强她,不如今日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第三百四十七章 被魇住了 聂春滢脸色铁青,五官近乎扭曲,暴喝道:“胡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聂春滢本就看不惯岑暮晓,要不是易殊归喜欢她,拼了命都要和她在一起,她是万万不可能赞成这门婚事的。 聂春滢还没横加阻拦,岑暮晓自己倒是不愿意,还撺掇着易殊归前来退婚,在她眼里就是不识抬举! 岑暮晓愕然呆了片刻,除了抱歉之外,说什么都有些无力。 易寒相比起聂春滢,反应更为平和,他似是早就料到岑暮晓并非心甘情愿,只是他这个儿子单相思而已,他叹了一声,“你当真不愿嫁给殊归?” 岑暮晓犹豫片刻,道:“我想再考虑考虑。” 聂春滢给她一记眼刀子,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处死,“婚宴都办了!由不得你不愿!” 易寒拍拍聂春滢的手以示安抚,又看着岑暮晓,淡道:“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 聂春滢翻了一眼,快气晕过去,孩子孩子瞎胡闹,做爹的也一样,温温吞吞的,没一点主意! 难怪震不住岑暮晓这个死丫头! 岑暮晓怔怔地望着易寒和聂春滢。 什么都没变,师父、师娘、殊归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点没变。 师父和师娘他们还是那样,一个慈祥和蔼,一个总是咄咄逼人。 他们对她有养育之恩,师娘虽有时候说话刻薄了些,却也没害过她。 有他们和易殊归在,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是个有家的人。 她的意识已经很混乱了,有一刻她能清晰地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这一刻,她又觉得真假难辨,她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进入过陆离的记忆。 现在她可以肯定的是,她在这里所经历的明显与陆离无关。 陆离的记忆中不可能有师父和师娘,他根本和他们不熟,何以想象出他们各自的性格特点? 还有易殊归,陆离怎可能知晓他的习惯性动作? 她开始慢慢相信她所在的环境是真实的。 而那些噩梦般挥之不去的一幕幕定是和她从小到大做的古怪的梦一样,没有依据,只是天马行空。 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想起梦中的风诣之,他们历经波折,好不容易冰释前嫌,原来都是假的么? 她安慰自己,和风诣之什么都没发生也好,以所有人的命来换和风诣之的一段情代价太大,她不能这么自私。 就当作时光倒流了,一切惨剧还未发生也将不会再发生。 她只应该记得风诣之为保护她的杀父仇人莫染伤透了她的心。 她不应该再难过,她总该放下风诣之了,她不会再去寻找风诣之。 为避免悲剧重演,她也不能再去找风诣之。 她心中仿佛有个声音提醒着她,那场噩梦说不准是某种预知。 在她的梦里,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因她被风诣之所救,跟着他去了一趟轻尘殿。 如果这一次,她不再和他纠缠,那么,就能保住所有人的命了吧? 她丢了魂似地立在原处,她在发呆,模糊听见聂春滢斥责她的声音:“你看看她,她是不是疯病又犯了!” 易殊归再次为她和聂春滢顶嘴:“娘,你别这么说晓晓!” 她回过神来,是真的,这里是真的,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是真的! 某种情况发生了改变,既定事实被更改了?又或者她的梦做得实在太长脑子混乱了。 忽而,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岑暮晓,你给我醒过来!” 醒? 她不正是清醒着的?为何还要醒? 她忽略耳旁的呼唤,向着易寒和聂春滢道:“我想清楚了,爹,娘,我会好好待殊归,好好珍惜他,我会尽快转变,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 易殊归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此话当真?” 岑暮晓笑着点点头:“当真。” 她又朝着易寒和聂春滢行礼,十分诚恳地说:“先前是我一时没分清梦境和现实,让爹娘担心了,以后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易寒很高兴她能想通,连连道着好。 聂春滢满脸狐疑,不是很相信她突然间转性了,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多一个人叫她“娘”,让她有些不习惯又心里欢喜。易殊归能娶到岑暮晓是他毕生所愿,她这个做娘的再清楚不过。 如果岑暮晓安安分分用心待易殊归,她就没什么可挑刺的。 儿子就是她的天,岑暮晓了解她,更清楚如何平息她的怒火,于是又道:“娘,夜深了,就不打扰你和爹休息了,我和殊归明日一早来给你们敬茶。” 此言一出,聂春滢果然展颜,但又好面子,便将笑容舒下去,面色依旧如常。 毕竟岑暮晓方才还在逃避婚姻,伤了她儿子的心。 “岑暮晓,你醒醒!” 她不愿醒过来,醒过来就要面对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太过痛苦,她不想再面临第二次锥心之痛。 她冲着易殊归微微一笑:“我们回房吧。” “岑暮晓,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血洗华山!” 她猛地一震,忽觉浑身发凉,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似要将她生吞活剐。 “他们的命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让你宁愿陷在虚象里也不愿醒过来面对现实?!” 不,不是,这里怎么会是梦? 师父师娘和殊归都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啊! “你在乎的人始终不是我,又为何要将我的意识拉进你的回溯法?” “这样很好玩是吗?!!许我一场空欢喜很好玩是吗!!!” 那声音继续唤着她,每说一句,近乎咬牙切齿,语气中愤怒、不甘、转而又变为低落忧伤,每一个字都是哽咽破碎的。 易殊归回头见她眉头蹙起,关切地问:“怎么了?” 岑暮晓神色迷茫:“我听见有人在叫我,让我快点醒过来,可是,我没睡着啊。” “傻子,别听他的。”易殊归拿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她果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见易殊归的口型是在说:“我们才是你最亲的人,你还要去哪呢?” 岑暮晓仿佛被魇住了一般,目光空洞游离,愣愣地说:“对啊,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再也不离开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易殊归牵着岑暮晓的手,两人一同慢悠悠地散着步,走着回房。 月亮的清辉似水一样洒在地上,薄薄的轻雾如纱般漂浮起来,四周朦朦胧胧的,让人仿佛走进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岑暮晓渐渐地听不见有人唤她了,或许是唤她的那个人放弃了。 她不知该如何醒过来,她更不知为何要醒过来。 一边是亲人一个个死去,仇恨蒙心的世界。 一边是亲人安然无恙,喜庆美满的世界。 傻子都会选择留下来吧。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一阵心悸胸闷?她和风诣之的过往分明才是梦,她怎么能陷在她幻想的梦里,想着幻想中的他。 她慢慢接受了所有人还活着的事实。 他们回到婚房,点亮房内的红烛。 她耳边很安静,她侧目看着易殊归那张清秀俊逸的侧脸。 他微微含笑,道:“晓晓,我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从前我总爱嘲笑你,那并非我的本意,我想着说你笨、说你修为差,你就会更加努力地修行,就不会离开华山了。” 岑暮晓点点头,易殊归只是表面上爱挤兑她,内心其实很在乎她,她怎么会不知? 易殊归打开木柜,抱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温声道:“我不愿勉强你,你如果真的没有准备好嫁给我,我不碰你,你想好了随时告诉我,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委屈你自己。” 岑暮晓望着健健康康的他,他没死,他的病也好了,所有人都没死,这里依旧是她熟悉的华山,留在这里挺好的。 易殊归道:“很晚了,今晚我就睡地上,你也赶紧休息吧。” 他躺在地铺上,合衣而眠。 “谢谢你尊重我。”岑暮晓确实不想这么快就和易殊归洞房,成亲了洞房不是理所当然么?她搞不懂自己在顾虑什么,总之让她立马和易殊归肌肤相亲,她做不到,只觉哪哪儿都怪,说不出地不自在。 说起来,她都没和易殊归接过吻,只在梦里和风诣之做过那些羞耻得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大婚当日,当着夫君的面,想着和其他男子的春梦,也就只有她了,她晃了晃脑袋,试图赶走脑子里那些露骨的画面。 她不爱易殊归,但伦理道德的底线她得守住。她已经嫁给他了,今后不能再沉迷幻想不切实际了。 …… 九黎魔宫—— 魔宫遭受魔神之力肆虐后,几乎没剩下几座完好的宫殿。 风诣之随手一挥,空中横着飞来一些树木,那些树有知觉似地自己削平棱角,一根根扎进土里,须臾之间,一座小木屋拔地而起。 风诣之将自己关在木屋里已有大半个月,谁都不见,一句话也没留下。 文轩虽不太清楚风诣之和岑暮晓之间的过往,但十分确定魔神之力来自岑暮晓。 他在华山时就觉得岑暮晓不是普通凡人,她会一些魔族术法,又没有魔气。 因为,她才是魔神。 自那天魔神之力躁动后,文轩初步推断出,风诣之成为魔神是为了保护岑暮晓,而岑暮晓却误会伤害了他。 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外人不便说什么,不管风诣之是不是魔神,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服从的是对他有恩的风诣之,而非实力惊人的魔神。 但九黎其他的魔并不这么想。 魔族一直有个传言,魔因天帝而生,但魔的魔气来自于魔神,是魔神赋予了魔族能力。 魔神之力喷薄而出时,文轩亲眼看见风诣之差点灰飞烟灭,风诣之身上一定有伤。 既然他都能看出风诣之的魔神身份存疑,那其他道行高深的魔也定能看出端倪。 上一次旭启发动宫变,一呼百应,足见魔宫中有一些魔野心勃勃。 如果让别有用心的魔得知魔神另有其人,以风诣之冒充魔神的借口试图争夺魔王之位,风诣之遭受心伤重创必不能自保。 所以,这些天,文轩守在小木屋外,不让任何魔靠近这里,守得严严实实。 扈勒每天都来木屋看看,他一个几百岁未成亲的粗人自是不懂风诣之为何一蹶不振,摸不着头脑地说:“魔尊近来是怎么了?连着好多天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了!” 朱厌见过风诣之和阿颜有多如胶似漆,他稍微懂一点,恨恨道:“还能是为什么?为了阿颜那个奸细呗!当时就不应该放她走,早该杀了她!” 扈勒急得跳脚,恨不得立刻磨刀霍霍冲去人界,“那现在去杀她也不迟啊,她是哪个门派的?我带兵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文轩无奈地闭了一下眼,“你去杀她,你不要命了?你信不信你动她一根头发,魔尊都能要你的命?” 朱厌虽然不满风诣之一再袒护人族奸细,但对文轩的说法表示赞同,他是见过风诣之有多在乎阿颜的安危的,那天他向阿颜动手,风诣之险些控制不住对他痛下杀手。 他极为愤懑,但他心知不能轻举妄动,叹道:“阿颜背叛了他,他心情不好很正常,他会想通的。” 扈勒仍是不懂风诣之茶饭不思的点,嘀咕道:“那也不能不吃饭啊!他已经不是神了,不吃饭哪行!要是这个时候人族和神族来犯,谁能护我九黎安危!” 朱厌能理解扈勒的心情,看着扈勒于风月之事一窍不通的模样只觉哭笑不得,“扈勒啊,待你遇到心上人,你就能理解魔尊有多恨了。” 扈勒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鼻子呼哧呼哧地:“老子才不会像个娘们似地为那些情情爱爱要死要活,女人算什么?玩玩就罢了,来真的有意思么?” 扈勒说话向来不经大脑,言语不敬魔尊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今未见受罚。 朱厌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他笑道:“来真的当然有意思,两情相悦就有意思,若是一厢情愿那便是自讨没趣。” 文轩脸色一沉,白了朱厌一眼:“扈勒、朱厌,你们小声点!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被素情教育一番后,文轩意识到自己老是说错话,就如将风诣之和莫染的过往告诉岑暮晓,实在欠考虑。 第三百四十九章 无巧不成书 文轩不知风诣之和岑暮晓之间闹成这样有没有受他的影响,他今后得多加注意,没成想,朱厌也是个嘴把不住门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风诣之听进去了,确实,从前世到今生,都是他一厢情愿。 张颜想要的是回家,岑暮晓想要的是亲人尚在,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每一次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伤他、放弃他。 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有他。 他是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的树灵,他始终融不进她的世界。 他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唇边滑下玉颈,浸湿他的衣襟。 他双眼湿润,苦笑一声,他们终不是一路人,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人。 他早该明白这一点,却天真到一次次相信她心里有自己的位置。 没意思,当真没意思。 为何心没了,反而更堵了?竟会闷得提不起精神。 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已经死心了,他不会再和她有交集,不会了…… 魔神之力自岑暮晓走后,时不时躁动起来,在他的胸腔内来回翻滚撞击。 幸好他失去了心脏,否则没日没夜地遭受冲击,他可能会痛得死过去。在他们意识到她是魔神之后,他们便越来越不好控制了。 她当真是魔神,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当年,他用心尖血凝聚她的魂魄时十分艰难,总有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止他为她聚魂。 那时,他只当是她的魂魄被修罗煞咒术震碎,太过细碎才会难以修补。 可好不容易历经五百年的努力聚合成功后,却又在去往轮回的路上散了三魄。 原来,修复她的魂魄颇多艰难不是因为修罗煞咒术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灵力与她的魔神之力相斥。 一个是纯净之力,一个是黑暗戾气,两者怎能轻易融合? 冥王初见她的魂魄时,便忧心忡忡地说:“她的魂魄怎生得如此诡谲?” 他指着她三魂之中的一丝似黑线般游来游去的物质,又道:“你看,她的胎光和凡人不一样。” 人有三魂七魄,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胎光是太清阳和之气,应是无比明净清澈的。 而她的胎光是杂乱的阴气,唯有爽灵和幽精与普通人无异,像是被清洗过一般没有一点杂质。 他当初有疑心过,但想起她曾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想可能在她的世界里,人类的魂魄都是这么诡异的。 好不容易送她投胎转世,她出生时天空却黑气密布,出生后却无师自通身怀异术,他也以为只是巧合,只是因为她曾在莫染这个半魔的体内存活过。 再到后来,他从她体内抽出魔神之力,却无法将她胎光里的那一丝黑力拔出。 种种迹象现在想来都能解释得通了—— 她是真正的魔神,她的魂魄并非寻常魂魄,根本就不是人魂,而是魔神无涯的元神。 至于她为何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不知缘由。 魔神的由来天界没有任何记载,他头一次听说便是大司命的提点。 大司命说:“魔神一旦降世……整个世界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是灭世还是救世全在一念之间,这是一场豪赌。” 他曾以为岑暮晓面临的种种杀机皆是因为她放出了来自天外的魔神之力,所以烛龙才不肯放过她,想借着牺牲她,如牺牲莫染一样,把岑暮晓当作容器容纳魔神之力再一同消灭。 魔神之力太不可控,可迷惑人的心智,他曾以为只有他拿走魔神之力,便可保她无灾。 他曾愤恨于烛龙利用无辜的她达到世间安宁的目的,太过不公平。 显然,他的思路完全错了。 她告诉过他,她做过关于后土和帝俊的梦,她的意识里有为后土报仇的执念,这份执念可能会导致她毁灭世界。 算起来,魔神比他年纪大,存在于后土大帝时期。 那为何天界没有关于她的记载?她又为何不知自己是魔神?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且与帝俊有关。 在她作为魔神的时候,她最在意的是后土的仇恨,现在她的封印破了,魔神意识回归了,她会为了后土拿回属于她的魔神之力,找帝俊报仇吗? 天要亡她,因为她是天上地下最危险的存在,是单纯地想灭掉她而已,所以才会让她替莫染去封印梼杌,从而一箭双雕。 若不是他横加阻拦,天早就成功了吧。 可是,饶是她伤他至深,他也不愿以一种可能性便定她的罪。 既然她就是魔神,魔神之力本就是她的力量。封印破除后,她一句话便能震慑魔神之力,那便不存在遭受邪念迷惑。她重活了一世,以她目前的心性,谁说她就一定会灭世呢? 他只觉无巧不成书,细细想来,无论她是无涯、张颜还是岑暮晓,要报仇或者达到自己的目的,都需要杀他,用他的命来换。 他觉得好笑,只有在他死的时候,在她心里他才有价值吧。 他拎着酒壶,倚靠在窗边,红色袍子垂落下来,如天边的晚霞,透着稍纵即逝的伤感。 他神情阴郁,姿势闲散,望着窗外的鸦雀啼鸣,叽叽喳喳的,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抬手轻轻一挥,一阵狂风刮过,鸦雀急急扑着翅膀飞散。 门外的朱厌听见动静,忙拉着扈勒一起跪下,齐声道:“请魔尊振作起来,攻天刻不容缓!” 风诣之放下酒壶,跳下窗台,走向屋外,慢悠悠道:“到底是我和帝俊有私怨还是你们?你们怎么比我还急?” 扈勒站起来,拱手道:“急是急,但也不是明天就能开干,我这急着急着反而心态平和了,主要是朱厌不愿见魔尊继续颓废下去,想让你忙起来,他说忙起来就顾不上想女人了。” 听扈勒这般心直口快,文轩差点笑出声,朱厌则是拐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什么都说啊?嘴是漏勺吗!” 扈勒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爽朗地笑道:“我嘴笨,魔尊别见怪。要不这样,我们这就攻上天,抓几个貌美的仙子给你作伴,你看如何?” 文轩按了按额角,小声嘀咕道:“魔尊本就是天上下来的,什么样的仙子没见过?” 第三百五十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扈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智若愚。 他看似直来直去说话没分寸像个憨憨,实则是借着这种糊涂劲在向风诣之施压。 以其他魔的印象中,他就是个没头脑、没心机的武夫,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他话里有话,他说出来的话让人很难多想他存了什么心思。 从上次旭启兵变,扈勒第一个站出来和旭启撇清关系时,风诣之就看出来了,扈勒的心眼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多一些,旭启天真地以为扈勒会傻到为他所用,才导致栽在了风诣之手里。 朱厌也是一样,表面恭敬,背地里小话不断。 这几个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如果他为了个女人沉沦下去,不再为振兴魔族作出贡献,那么九黎便没必要尊这样一个魔尊。 魔王由莫染来当都比他保险。 莫染怎么说也是蚩尤的嫡系后代,总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种族,而风诣之就不一定了。 他的根毕竟还在旸谷,天界的一些神灵是他的旧相识,就算是他不顾及凡间安危,那天上的他的朋友呢? 他的顾虑总是有很多。 而且,现在九黎不少魔私下传着风诣之并非真正的魔神,只是强行容纳魔神之力,而这份力量并不愿意受他控制,他几乎没什么邪念,魔神之力待在他体内太过憋屈。 他们这些魔向来野性难驯,不是那些生来就服从他的花草木灵,他真的花点心思整顿,若不齐心,很难办成大事。 再次攻上九重天他已有了计划,只待时机成熟。 在此之前,他得给这些魔找点事情做,别闲来无事就想找天界和人族的麻烦。 他想了想,吩咐道:“朱厌,你安排下去,去把损坏的宫殿修葺完好,本尊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朱厌不经意地“啊”了一声,心道:“你自己一挥手就能盖一栋房子,为何要为难我……还只给一天时间。”表面上答应得十分肯定:“是,魔尊。” 风诣之转而对扈勒命令道:“你们骛鹫一族擅长追踪,你去找找这两个人,尽快,七日之内,找不到提头来见。” 他摊开手,手中凭空出现两幅画轴,递给扈勒。 扈勒疑惑地打开画轴,两幅画一个俊男、一个美女,他挠挠鼻尖,憨笑道:“魔尊这是想开了,转移目标了?”还是男女通吃,太劲爆了! 他丝毫没感觉到有压力,七日找两个人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他特别自信,魔尊也太低估他的能力了,找两个人,还是容貌这么出众的人,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哪需要七日呢! “这是冥王和忘川,他们可能遭帝俊陷害,没你想得那么好找。” 提起冥王和忘川,风诣之凝起冰霜般的表情,做出最坏的打算,“记住,找到之后立刻将消息传回来,若有神灵阻拦,不要恋战,万事小心,保命要紧。” 扈勒一愣,魔尊要找神灵?他昔日的好友?他果然放不下天界的那群神,这还怎么攻天! 不过,他为何专程提醒让下属注意安全,当真是心慈,他对谁都一样,不管人、魔还是神。 这样的人作为朋友那是没得说,但作为九黎的主人,还是不够狠辣。 扈勒收起画轴,拱手道:“魔尊放心,扈勒定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朱厌和扈勒各自退下,走远后,扈勒捏着别在腰间的画轴,喃喃道:“魔尊找他们做什么?直接攻上天问帝俊不是更省事?” 朱厌抱怨道:“你还有七日时间,我就只有一日!” 只剩下文轩还守在木屋门口。 九黎的这几个修为不赖的魔里面,就属文轩最重情重义,也没什么野心,难得地对风诣之没存不义之心。 就是这样一个并无邪念的魔,因为甘木种子,险些被人族修士迫害致死,风诣之当初救下他,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跟我来。”风诣之唤他进屋,随手幻化出一套茶具,他摸了摸杯盖,杯盖缝里冒出股股热气,屋内顿时茶香四溢。 他亲自给文轩倒了一杯茶,道:“江姑娘没事吧?” 无论元朗是否恶事做尽,但确是素情的亲弟弟,他逼死了她的亲弟弟,她难过记恨在他意料之中。 文轩毕恭毕敬地接过茶杯,“谢魔尊关怀,她无恙。” 风诣之拿出一块微闪着光的石头,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元朗死后尸体化为一块石头,他当时在混乱中没注意到元朗是如何化作石头的。 先前他多次见到元朗,从未看出他与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莫非元朗本就是某种石头所化?他百思不得其解,观察一番,却瞧不出特别之处,只晓得此石头定不会是凡间之物。 但天上的东西他没道理没见过。 元朗来自望天门,望天门覆灭后甘木种子下落不明,他猜测元朗很有可能是甘木种子。 甘木种子是一块石头?这种石头虽有灵性,但他作为曾经的花神,一眼便能看出这个石头无法生根发芽,更别提种出什么不死树了。 连他都种不出,旁人更不可能。 他一直坚信世间本无长生不老药,传说中的不死树并不存在。 文轩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如实道:“抱歉,我不能说。” 他不说和说出来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他这只穷奇轴得很,答应素情的事即便刀山火海也要做到。 风诣之一见他这反应便明白了,“好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放心,这个东西我会藏起来,你和江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让它落入不轨之人手里。” 文轩不意外风诣之一猜便能猜到,他庆幸风诣之没发现死的人是元康。 素情再也不能承受另一个弟弟死亡的打击了,他虽效忠风诣之,但他也有私心,为了素情,他只能隐瞒下去。 他自是相信风诣之的承诺的,却有些担心他引火烧身,提醒道:“不如,把它毁掉,以免惹祸上身,九黎的魔中也有不少觊觎长生不死术的。” “我正有此意,不过,好像没那么简单。” 风诣之用力捏了捏甘木种子,他的掌心黑气环绕,甘木种子在他的发力下坚如顽石,无一点损坏。 第三百五十一章 好气! 文轩惊了一下,魔神之力毁天灭地,能轻易掀翻一座山,居然无法奈何一块石头似的种子? 这是怎样一块坚固的石头? 很快,他发现不是魔神之力毁不了甘木种子,而是每当风诣之动用魔神之力试图捏碎甘木种子时,魔神之力似乎主动向他掌心外扩散开。 他喃喃:“魔神之力不愿毁它?” 风诣之放下甘木种子,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淡道:“正是如此,不瞒你说,我并非魔神,我不能完全掌控魔神之力。” 文轩又是一惊,没想到风诣之如此坦白地承认自己不是魔神,也侧面说明风诣之确实信任他,不怕他将这个秘密抖出去陷他于危难。 “那我试试?” 既然魔神之力毁不了甘木种子,那试试用普通的力量呢? 这一次,它该不会再次化为真人让人不忍毁掉吧。 文轩拾起甘木种子,几乎动用了全身的魔气,面前的桌子都显出裂痕继而碎裂,而甘木种子仍然完好无损。 这可怎么办,毁不掉,种不了,只能藏起来了? “算了,或许它还有用。”风诣之收起甘木种子,甘木种子却在此时光芒大亮,刺目的白光闪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的意识像是被困住了,无论他揉眼睛,还是闭眼再睁眼,入目都是一片空白,耳边刺刺的响声来来回回。 白,只有白。 这甘木种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他毫无抵抗能力的中招? “魔尊!魔尊,你醒醒!” 他听见文轩在叫他,声音越来越远。 他晕过去了? 可是,他不知该如何醒过来。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空白处,准确地说,不是走路而是像一缕游魂飘浮着。 他这才确定,他的意识被甘木种子拉进了这个满目皆白的地方。 “沧海聚,往事追。” 有人在念回溯法的口诀? 他朝着声音处前进,满目白色忽然被点燃,火光四起,白色燃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轻尘教驻地所在的花海。 他立时反应过来,他的意识被人用回溯法牵扯进来了。 可为何是轻尘教?难道是玉茯苓? 他刚想迈进轻尘殿一探究竟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 “诣之,你在吗?” “扶桑,桑桑,我的桑桑,你在吗?”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见鬼似地想要逃离,他不愿见她,他已经死心了,他这辈子再也不要和她牵扯不清了。 他自以为他跑出去很远了,却仍然能听见她的呼唤—— “我错了,我是来道歉的。” “你理理我,行吗?” “师父,师父父?你理一下我嘛!” 他不受控地落在她身前,说话亦是身不由己。好像出自他之口,又不像是他会说的。 此时的他恨她入骨,他怎会因她的三言两语原谅她? 这不是他,这一定不是他! 他无法自行离开,他立时意识到这里的他是某个人记忆中过去的他。 岑暮晓动用回溯法找过去的他干什么?就为温言软语地哄他? 若是真的知道错了,为何不亲自到九黎找他?找别人记忆里的他有何用?寻求自我安慰么? “你就当我懦弱,暂时不敢面对真实的你,但我向你保证,待我杀掉真凶,我就去九黎找你。” 真凶?呵,果然有她的目的。 果然不是特地来找他道歉的。 她接近他,从来都有她的目的,从来不是单纯地想见他! 他冷眼看着她故意抖落自己的香囊,问他的香囊在哪,又试探莫染的下落,他明白了。 他的香囊确实丢了,而那个香囊是他杀死聂春滢的“罪证”。 她是进来确定他是不是真凶的。 她说她以后将无条件信他,可自她用回溯法来到这里,便已经是不相信他了。 她看到香囊便怀疑他了! 他越想越气,更气的是自己面对她的态度依然会生气。 她这次好像是真心的?她说她都知道了,他剔除仙根给她灵力,置换她的魔神之力,她都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 他和过去的他同样茫然又震惊,只是过去的他多了几分惊喜,而此刻的他在极力克制这份惊喜。 他真的不想再失望了,他不敢再听信她的话了。 她知道了又如何?无非是对他多几分感动和愧疚,那不是爱,不是他想要的一心一意。 没了那颗心,他应该忘掉她才对。 为何仍会期待她是否真心? 他亲眼看着过去的他情不自禁地和她拥吻,他恨不得上去拉开自己和她。 他恨不得上去抽自己一巴掌,骂道:“你给我清醒一点!她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她心里从来没有你!” 他大声喊着,没有人能听见,过去的他行事完全不受他控制。 而且,过去的他居然心跳复苏了! 停止跳动五百多年的心跳因为听听几句花言巧语,亲亲嘴就复苏,也太没出息了! 啊! 好气! 他感觉自己并不存在的脸正在随着他解开她的衣带而泛红。 真做和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做是两码事,显然,后者更难为情,仿佛身在其中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呼…… 面红耳赤,如针扎一般。 好在玉茯苓打断了他们。 岑暮晓离开轻尘殿,过去的他便消失了。 他暗自庆幸自己无法傻不愣登地跟着去,要是跟着去了,聂春滢死了,她又得误会自己。 何必自讨没趣! 过去的他想跟却没能跟上去,现在的他不想动,所处的环境却动了。 她变为一身嫁衣,走向了易殊归。 他和岑暮晓一样惊讶,易殊归竟然没死。 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回溯法追溯的过去,因为过去的他们存在于客观事实之上,人在那个场景下已经死了,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这儿是谁编织的幻境! 是虚象困术! 有人要对她不利! 一旦陷进来,相信这里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便再也出不去了,人就会陷入沉睡,与死人无异!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发狠愤怒地叫她,让她醒过来,她却不想离开,她是有多在乎易殊归? 易殊归在哪她便愿意在哪,即使明知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你死我活 “你在乎的人始终不是我,又为何要将我的意识拉进你的回溯法?” “为何要让我亲眼看着你和易殊归拜堂,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残忍吗?”他喉头哽咽,这句话没说出口,她听不到他也不想说出口,显得自己好像怨妇一般,太伤自尊。 刚说完不想离开他,转头便嫁给了易殊归,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世上有人像她这样反复无常吗?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啊! “这样很好玩是吗?!!许我一场空欢喜很好玩是吗!!!” 他近乎咆哮,她却甘愿被易殊归捂上耳朵。 他唤着唤着唤到放弃。 好傻。 他觉得试图唤醒她的自己好傻。 就算是沉浸于虚假,也是她自愿的,他有什么资格阻拦她? 他又是以什么身份阻拦她呢? 一如往日,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伤易殊归分毫,那是她自愿的,他有何资格替她做决定? 他若强行唤醒她,她醒过来发现易殊归真的死了,她会更难过,说不准会更恨他。 他何必自讨没趣! 他闭上眼,转头不去看他们进入洞房,却发现这里的景象扎根在脑海里像永久滚动播放的画面,由不得他拒绝观看。 他闭眼没用,摇头没用。 喊她放过自己也没用。 他虽是被她用回溯法拉进来的,但是来到这里后她便陷进去意识不到自己用过回溯法,她自己都不想出去,何能放他出去? 他第一次感到这般无助,很累,想逃避却不让人逃避真的好累。 会虚象困术这种高阶术法的神不多。 会是天帝么? 可天帝想要的是他的命,用这种困术困住他,至少也会编织一个他想要的美梦,用这种难以忍受的噩梦困他,他根本不会陷进去,他终有一天会醒过来,那又有何意义? 施术者是冲岑暮晓来的。 或者说是冲魔神来的。 他一面止不住担心岑暮晓的安危,一面暗骂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情管她! 那是她的美梦,她愿意陷进去,又没人强迫她! …… 是夜,岑暮晓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着她和风诣之之间的过往,还有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唤,她心如刀割。 她禁不住为那些过往真实存在过而佐证,她转过身来,看着黑暗中背过身侧躺着的易殊归,道:“我眉间的花钿是封印。殊归,我眉间的花钿是封印,是不是?” 易殊归其实也失眠了,一听便知她这么问的目的,于是打了个哈欠,装作懒洋洋地:“你一个凡人能有什么封印?” 岑暮晓不否认自己是个普通人,但花钿擦不掉洗不掉,不可能是普通人该有的,“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眉间有了它。” 易殊归换了个姿势,枕着自己的胳膊,声音困倦,慢条斯理道:“那明明是你小时候贪玩磕伤额头留下了疤痕,疤痕祛不掉,你一个女孩子爱美,青青姐就用永生花的花汁在你眉间点缀了一朵花,用来掩盖疤痕的。” “永生花?”岑暮晓头一次听说。 易殊归似是没想到她会吃惊,“永生花花汁会融入你皮肤里,达到永久不褪的效果,你的花钿就是这么来的,这你都忘了?” 岑暮晓平躺着,摸着自己的额头,思绪由从前到现在,一股脑乱缠在一起。 如果无涯是她的想象。 她记得在她的想象中这花钿是用于封印无涯意识的。 忽然,一声巨响响彻夜空,仿佛是某种庞然大物撕裂般导致大地剧烈震动。 她和易殊归猛地起身,她刚准备穿鞋穿衣服,易殊归道:“你待着别出来,我去看看。” 岑暮晓自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华山阵法被强行破除的破碎声。 她印象中,她在梦里用即将成为天剑的望舒劈开过华山护山法阵。 那是因为梦里的元朗害死了师父和元康,她忍无可忍地冲向华山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此刻,是谁打破了这份安静平和? 华山法阵被破,华山各峰进入紧急戒备,易寒和各个长老急急向阵眼处修补法阵。 一束一束极光似的白色光芒直冲夜空,盖过繁星点点,成为整个夜幕下最耀眼的存在。 “发生什么事了?”易殊归抓着手忙脚乱飞奔回来报信的外门弟子,问道。 “魔……魔神,他……攻上来了……”外门弟子一口血沫自口中喷出,身子蓦地一僵,垂直栽倒在地上。 易殊归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风诣之!!!” 岑暮晓惊如五雷轰顶,迷茫无措地看着白光四起,听着耳边剑鸣,恍惚道:“他来干什么?” 易殊归看她一眼,表情复杂。 华山的护山法阵已守护华山几千年,从未有过漏洞。 好巧不巧,在今日他和岑暮晓的大婚之日被风诣之破了,他能是为了什么? 易殊归颤抖着伸手覆在那个外门弟子失焦的眼睛上,帮他阖上眼。 易殊归眼中的愤怒犹如洪波涌起,用着以往不会对她用的质问语气道:“你今日逃婚是否去找了他?你是否和他约定好了,他是来带你走的?” 岑暮晓茫然地摇头,“没有……我……” 有,确实有,她还曾说她不会再离开他。 可是,那不是梦吗? 岑暮晓脑中混乱得如黑云压城,随即一片空白。 易殊归不再愤怒,声音透着极度失望,“他无法自控,他疯了,他要杀光华山所有的人,饶是这样,你也要选择跟他走吗?” 远处闪过一道道剑光,岑暮晓似乎能听见外门弟子拼死抵抗不敌的惨叫。 他说过:“岑暮晓,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血洗华山!” 她浑身阵阵发冷,如坠冰窖。 在梦里,因为她和风诣之的纠葛,害死了所有人,噩梦好不容易醒了,她刚接受所有人平安无事的事实,难道要悲剧重演? 易殊归再次发问,仿佛问进她的灵魂深处,“在他和我们之间选一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你要怎么选?” 选? 为何要选? 既想亲人留在身边,又想能和风诣之在一起,是她太贪心了么? 他们为何就不能放下刀剑,为何非要你死我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屠杀(1) 易殊归露出一反常态的凌厉神色,“只有你能亲手结束这一切,去杀了他。” 他的指尖白光一闪,望舒应召而来,他反手一转,将剑柄朝向岑暮晓。 起风了,刮得他的衣衫猎猎飞舞,他掌心有一丝莹白色的光,那光仿佛听他的话,腾起绕着他一圈,而后钻进望舒里,色泽越来越淡,最后完全融入望舒里。 “我去劝他,我让他走!”岑暮晓浑身凉透,又惊慌又茫然,她接过望舒,只觉一股春日阳光般的暖流自手心涌入全身。 她来不及思考望舒的变化,转身便要向着山门而去。 易殊归望着她,既痛心到这个时候了她仍不愿对他下杀手,又无奈于她如此天真地认为她可以通过三言两语阻止以邪恶为养料的魔神杀戮,他唇角浮起一抹讥笑:“你竟然认为他会听你的?魔神之力会听你的?” 他不是在嘲讽她,也并非不信她,而是不信风诣之。 魔神之力在毁灭中更加强大,强大到一定地步,何止一座华山?其他门派怕是也逃不过这一劫。 岑暮晓心慌得声音都在发抖,却笃定地说:“会的。我会阻止他的。” 她不想杀他,如果能阻止他,那大家都不会死。 她从心底里认为他本是善良的,他这么做一定是受了魔神之力的控制。 她记得魔神之力也曾蛊惑过她,存在于她体内时,她亦无法控制自己停下。 那不是他的本意,她只要想办法平复他的心绪,然后…… 然后呢,跟着他走? 她扪心自问,她并不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跟他走,除非莫染死了,亲手被她所杀,否则她和风诣之绝无可能。 所以他为何要来到华山?他明明已有了莫染,他此举算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么? 耳畔不断传来剑鸣打斗声。 岑暮晓虽心思混乱,但也极力稳住,飞快地落在了玉女峰。 她自以为她来得相当快,但眼前的一幕幕却犹如雷霆轰顶。 她愣在那儿,愤怒和痛苦刺得她血脉倒流。 她颅内轰鸣作响,近乎精神失常,不停地喃喃:“不会的,他不会的……他面对众仙门的背叛都没有大开杀戒,怎么会……这怎么会?一定是他迷失了自我,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不想这样的……” 那是不是帮他找回自我就行了? 可是,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无论是否有受魔神之力蛊惑,他已经杀了人,他杀了好多人,都是华山弟子,都是她的同门! 没有尸体。 地上没有一具尸体。 只有那一滩滩触目的喷洒状的血迹证明外门弟子曾用生命顽抗过魔神。 玉女峰失守,近乎被夷为平地,楚青青带着人拼死顽抗,外门弟子无一幸存,已是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 她眼睁睁看着楚青青被一道黑色利剑般的光亮贯穿身体。 那黑气如风灌进楚青青的体内,她瞬间像骨头被粉碎似的软成泥灰瘫在地上。 “楚师叔!!!” 岑暮晓扑上去,声嘶力竭地喊着,被疯狂的情绪击垮。 她几乎没了思考能力,胡乱挥着剑,斩去环绕在楚青青周身索命恶鬼般的力量。 刚一打散,复又如乌云凝聚。 楚青青的七窍淌着汩汩鲜血,模糊了她的整张脸,她口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似要把融化的五脏六腑流出来。 楚青青的最后一丝气力不是用于自救,而是为岑暮晓阻隔了一道黑气的攻击。 楚青青爬着、痉挛地匍匐着,却速度惊人,她拼死成功挡住了那道黑气。 “暮晓,快……快逃……”她的声音被满山的打斗声盖过,断断续续听得不真切。 岑暮晓脊背发寒,脸上的血色尽褪,她瞳孔紧缩,蓦地用双手去抓楚青青的衣袖。 她慌忙地、焦急地想扶起她,这里太危险,她不能让她躺在地上。 她要救她,她能救她!! 血,好多血。 她什么都没抓到,她手掌上全是血。 楚青青的剑落在地面,没激起声响,和她的身体一起化为齑粉。 岑暮晓想再次动用灵力力挽狂澜,然而,没有,在这里她没有灵力…… 她无助地放声大哭,哭得嗓音嘶哑。 她没用,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救不了楚青青,救不了所有人。 华山遭此劫难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啊,为什么楚师叔到死还要救她? 该死的人是她啊! 漫天黑雾遮天蔽月,紧接着朝阳峰、云台峰、芙蓉峰被汹涌滚滚的黑气包裹席卷。 血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方才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满地血泊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这些平日勤修苦练的剑修,在魔神之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化为乌有,消逝不见。 缕缕黑烟冲天,血腥刺鼻,空气中弥漫着肉体腐蚀的焦臭味。 一片又一片人的废墟,残檐断壁般的支离破碎。她眼里的圆满的现实随即成为破灭的灰烬。 嘈杂的夜里,岑暮晓却能清晰听见易殊归说的话,他的声音淬着毒液般,一滴一滴颤栗地提醒着她—— “他是会灭世的恶魔。” “他会灭了华山。” “只有他死,我们才能活,全天下才能活。” “你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你真的不顾所有华山人的死活吗!” “你忘了吗?他一直把你当作莫染的替代品!” 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好陌生,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陌生。 像是没有思维,只为诱使她杀掉风诣之的某种心魔。 是她心中的恐惧。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华山所有人平安无事的现实,她不敢面对这份平静被人恶意打破。 在梦里她无法阻止殊归、师父和师娘被杀,她甚至一次又一次放过了风诣之,信了他无辜。 可眼前的残垣断壁不会骗人,楚青青惨死不会骗人,他真的毁了她在乎的一切。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他从不肯放过她! 当是重来一次,在这里她定要阻止! 易殊归嗓音如电—— “你在犹豫什么?” “你想再一次看着所有你在乎的人死在你面前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 屠杀(2) 楚师叔已经死了,接下来便是殊归、师父和师娘。 还有木童和几位师兄。 还有华山所有人。 不行,她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她握着望舒,向着黑气源头瞬行。望舒似能为她指引方向。 遍地血色之中,掠过一道拖着黑色虚影的红色身影。 她满眼愤恨地望着他,手中的剑柄快要被她捏碎,她咬碎牙关,怒声质问:“风诣之,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风诣之回过身来,霎那间四散的黑气骤然回归到他体内。 周围昏暗朦胧,但随着他转身,他整个人立在那儿,竟是如照亮黑夜一般熠熠生辉,他当真是生得极美。 他习惯于散落的长发此刻用绣着精细纹饰的红色一字巾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 他的眼神中再也没有她印象中的明朗清澈,而是用着一双极其诡谲、近乎兽性般嗜血的眼睛望向她。 他薄唇轻启,冷笑中又包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楚,“我不肯放过你?到底谁不肯放过谁?” 他本以为他失去了心脏,他们总该不会再有交集。 她随随便便将他拉进她的回溯法,有经过他的同意吗? 说着花言巧语哄他开心,转头就嫁给她朝思暮想的易殊归,她的心里有过一点不安吗? 易殊归“活”过来了,她就这么高兴么? 嫁给易殊归才是她的毕生所愿吧,难怪在九黎时面对他的求娶,她都是心不在焉! 三番两次,不顾他的感受伤他至极,再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和目的靠近他,次次真诚得连她自己都信了吧,而后再狠狠地一刀扎进他的心。 他不放过她? 好笑!他倒想问问,她是多恨他,恨到幻境和现实都不肯放过他,要一次次诛他的心,将他的心狠狠蹂躏撕碎! “你到底想做什么?”岑暮晓怒不可遏地尖声吼着,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 “晓晓,他杀了那么多人,你还在和他废话什么?”易殊归闻声赶来,抓住她的胳膊,复看着暴虐凶残迷失自我的风诣之,又道:“他想做什么?他只想杀人而已!” 风诣之眯起眼睛,血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幽光,慢条斯理地说:“你来得正好,是该算算咱们之间的账了,琼林。” 易殊归脸色蓦地煞白,却又立刻沉着下来,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风诣之抬起眼帘,血瞳里闪着猩红的光泽,“虚象困术,这等高深术法你竟也能使出来,一直以来,是我小瞧你了。” 言毕,一道黑光极速闪过,直直刺向易殊归的胸膛。 岑暮晓的眼睛精光一轮,她迅速振臂一挥,望舒“锵”的一声,劈开那道黑光,剑光和黑气剧烈碰撞产生一股巨大的气浪,却将刚要举剑攻向风诣之的元康和郎月清掀翻出去。 她的整只胳膊麻到刺痛,险些握不稳手中的望舒。 力道不大不小,不至于伤了元康和郎月清,他们茫然地揉了揉身上酸痛的地方,很快便明白了。 岑暮晓似乎不想任何人插手,不想其他人做无谓的牺牲。 她和他之间的恩怨该由她自己解决。 岑暮晓微抬眼皮,淡道:“请二位师兄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小师妹……你……” “那你当心。” 元康和郎月清犹疑不决地站起身退到一边。黑暗中仍能瞧见几个白影窜动,他们并未走远,仍是不放心岑暮晓独自抗击魔神。 易殊归平静又从容,淡淡地、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着风诣之。 他像是在向风诣之炫耀战利品一样耀武扬威地笑了笑。 岑暮晓微微侧眸看一眼易殊归,随即看着风诣之,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知是承受不了魔神之力还是太过愤怒,她冷冷地怒喝:“你休想再伤他一次!” 风诣之怒极又心寒,脸色愈发铁青透不出一丝血色,他恨不得上去扇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却又极力克制住。 他的手指捏得几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又不想表现出来,再生她的气有何意义? 不正是说明他自己还放不下? 何必! 他甚至都不想再跟她解释她身中琼林的虚象困术,他进来破术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自救,他根本无需她的理解。 他只要杀掉虚象中的所有的人就可以出去了。 至于她…… 她爱留在这里便留吧。他没必要管。 风诣之微勾唇角,露出冷酷的神色,“那就要看看你能不能保得住这些蝼蚁了。” 他抬起手臂,黑气如食人血肉的秃鹫疯狂掠夺,倏忽一瞬,血光四溅。 不远处的那几个白色身影簌簌倒下,血迹斑斑,零落成泥。 元康和郎月清,还有几个华山弟子,他们每个人死之前仿佛都在说:“快逃……” 所有人都用死亡告诉她,让她快逃。 悲愤之余,她的身子却涌上一阵无力感。 她能逃去哪? 这种无力不是精神上的,是肉体上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从她身体里强行剥离。 她忽然想起在她的梦里,天道抽离她的力量时也是这种感觉。 不只是疼,更有一种血液流干似的虚脱。 她额头冷汗直冒,她屏息闭眼,身子微晃了一下。 易殊归将她的胳膊抓得更紧,“青青姐被他杀了,二师兄和郎师兄也死了,你在犹豫什么!!非要等到我们都死了,你才能醒悟吗?” 风诣之见她陷入自我挣扎,想去扶着她,又堵着一口气,脚步灌了铅,他怒极反笑:“当真是好不要脸,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喜欢易殊归的,为了找我报仇,假扮自己的心上人去和自己的情敌拜堂成亲,简直荒谬!” 易殊归脸色惊变,忙道:“晓晓,你别听他胡说!你不去杀他,我去!” 他愤然拔剑,易寒和聂春滢突然出现挡在他的前面,推掌凝成结界将他和岑暮晓罩住。 他们齐声撕心裂肺地喊着:“快逃!” 而后,只听得一声爆炸似的响声,风诣之闪至二人身前,黑气灌于二人颅顶。 “嘭——” 脑浆崩裂,眨眼间两个人化成血水。 第三百五十五章 屠杀(3) “爹!!!娘!!!” 易殊归惊叫一声,极为凄厉,穿破苍穹! 他猛锤着易寒和聂春滢死前布下的结界。 他拼尽全力无法突破那层为保护他设下的结界。 他捶着锤着,两眼发直,双目毫无神采,有的只有无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的声声呜咽。 岑暮晓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易殊归这么伤心,不像是装的,他怎么可能是风诣之口中的琼林! 她居然再一次信了风诣之所言!她居然又动摇了一次! 她碰见他没有立刻下杀手,却因他的一句“琼林”,对易殊归起了疑心,她还本能地替风诣之挡下其他人的攻击。 她呆呆望着发疯似的易殊归,相比起他,她亲历过一次易寒和聂春滢惨死,此刻反而异常平静。 她又看向地上的血迹,心想:等我,等我杀了风诣之,我就来殉你们。 “殊归,你冷静点,我会为爹娘报仇!”她搀了搀易殊归,想将伤心欲绝的他扶起来,他却用力甩开她的手。 他怒极攻心,脸上挂着以往从未对她用过的冰冷神色,言语间满是恨意,冲着她狂吼:“岑暮晓,都是因为你,所有人惨死都是因为你对风诣之这种恶魔动了情,你忘不了他,他杀光所有人你都不舍得伤他!你有何颜面为我爹娘报仇!你做得到吗?你做得到吗?” 她做得到吗? 易殊归从来都是向着她的,无论她做错什么,他总会挡在她前面,这样恨她、怨她的易殊归,她从未见过,她蓦然一震,手顿在那儿,不敢再触碰上他。 易殊归的质问仿佛一把尖刀,狠狠刺在她的心上。 她僵在原地,赤红着双眼,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思绪凌乱成一团乱麻。 易殊归一声声地怒喝:“你连你亲眼所见的一切都不信,却非要信他,你还报什么仇!你何必难为自己!你滚吧,去和他双宿双飞吧!” 他一股脑发泄完对她所有的不满,而后瘫软地坐在地上,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 岑暮晓嘴唇青白,看着他和地上斑驳的血痕,已然奔溃,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千言万语在悔恨中只化作一句道歉。 她恍惚失神了片刻,便挥着剑,一剑一剑砍在结界上,剑光和结界激烈碰撞冒着火花,溅在她的脸上和手上,一灼一点血痕。 她流着泪,不顾疼痛,机械似地破结界。 原本用来保护她和易殊归的结界却阻止了她为师父师娘报仇。 结界坚固,她没办法一下子劈开,悲伤、愤恨、自责肝肠寸断。 又一次了,她明知后果,依旧阻止不了师父师娘的死! 她在乎的人死前都拼了命护着她,而她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她忘恩负义,她脑子不清白,她对仇人手软! 她根本不值得这些人为她牺牲! 她好想告诉他们,不值,为她这样的人真的不值。 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自己? 杀了易寒和聂春滢后,风诣之有点惴惴不安,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他走近些观察那道厚度如墙面的结界,结界上流窜着微弱的内息。 他又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渍的双手,他能感受到死在他手上的这两个有半辈子修为的修士有内息流动,即使他们尸骨无存,也拼着最后的气力只为保易殊归和岑暮晓一命。 这……结界是真实存在的!有明显的生人气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琼林设下的虚象困术,那么幻境里所存在的术法应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她再强大也无法伪造出每个人所使用的招式术法。 就像岑暮晓使不出来自于他的灵力。 就像望舒失去灵性。 就像华山的护山法阵,并非华山独有的剑阵。他刚突破时,便能感应到来自天界的灵力。 因此,他便断定此间是琼林在施法。 虚象幻术能困住人靠得不是场景有多严谨,而是在于能满足中术者心里所求。 琼林曾是郭怀阳,她了解岑暮晓,了解华山的每一个人,她自然能造出一个让岑暮晓深信不疑的华山。 还有易殊归如死人般苍白的脸。 宽大的袖子滑落在他的手肘,他抬起的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黑线,黑线宛如树叶根茎般爬满他的手臂。 这里究竟是不是虚象? 这是傀儡术! 傀儡术……可为什么傀儡有了自己的意识,能泪流不止? 有人将死人复活了?! “这里当然不是虚象,扶桑神尊,化虚为实的重生术,女娲没教过你?” 那人鄙夷地一笑:“啧啧,女娲是不是只教了你如何爱慕倾心女子啊?才叫你长出一颗心之后变得这么笨!” 他猛地怔住,脑海里传来的这个声音并不熟悉。 重生术? 世上哪有重生术?被人牵制思维,对施术者唯命是从的活死人能算得上重生? 那本质上还是死人,是没有魂的死人! 他忽然想到素情,素情也是一样! 她死后并没有入魔,而是被人用所谓的重生术救活了? 那人施展术法伪装了自己的声音,他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 那人悠悠叹了一口气,似是十分惋惜:“我辛辛苦苦复活了她在乎的亲人,你看看你,你都做了什么?你又一次杀了她珍视的所有人!” “你说,你该如何面对她?” “她不该恨你吗?你有什么资格恨她?” 天快亮了,天昏蒙蒙的,没有太阳,好像永远不会再出太阳。 风诣之环顾四周,掠上树梢,去寻找说话之人,一行鸦雀惊地飞散。 他却只能看见地上一摊一摊血水,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暴虐。 如果是琼林或天帝,完全没必要掩盖声音! 他们对他的敌意早已摆在了明面上,他们何必伪装? 是谁?到底是谁?! 岑暮晓将晕过去的易殊归搀扶回房。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结界慢慢稀薄如纸,她劈下最后一剑,结界猝然碎裂。 “我要杀了你!”她颤抖着,牙关咬得生疼。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诣之…… 岑暮晓抬头望向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的风诣之。 她冷笑一声,他是在找华山还有没有活口么? 天亮了,他还没杀光所有人觉得太惋惜么? 风诣之见她拖着剑,剑尖划过地面时有一道莹白色的光,随着她缓步走来,望舒如蜕变似的显出奇异的星宿雕饰。 她显然没注意到望舒的变化,她眸中的冰冷杀气快要溢出来。 她此刻只有杀了他这一个念头。 风诣之盯着望舒,云层里不断涌出一丝丝莹白纯净的光,被望舒吸纳进剑刃里。 他心里明白那是什么。 他忽然平静了,不再去找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想要他命的人实在太多了,包括她。 他累了,真的累了,不想找天帝报仇了,也不想再追究了。 多可笑,每个人都想借她的手杀他,只需稍稍使点手段便可以让她对他恨之入骨。 她身体里存着集怨念和邪念于一体的魔神。 要勾起她的怨恨实在太简单了。 她的那点微薄得可怜的信任竟然让他的心一次一次地死灰复燃。 好傻! 好不甘! 可那又能怎样? 他早该死了,他本打算带着魔神之力去死,只不过是她让他重燃了希望,让他误以为自己能够带着不受控制的邪恶力量好好和她在一起。 是他错了。 从头到尾,他尚不能度己,何以度她?何以普度众生? 拯救她?拯救身为魔神的她?拯救这个世界不被毁灭? 他做不到!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好! 太狂妄了!这世间少了谁不行?他委实狂妄至极! 他居然天真了三千多年…… 她不需要他,苍生更不需要他,他介入人间的下场非但没有使人间变得更好,反而害死了那么多人。 易寒、聂春滢和易殊归,现实和虚象中皆因他而死。 他抬起浓密纤长的睫羽,眼底再无忧伤,只有死一般的沉静,他缓缓开口:“你当真想要所有人都活过来?” 岑暮晓满目凶光,厉声怒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害死了所有人,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我……罢了。”风诣之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一试。” 岑暮晓不可置信地哼了一声,语气极尽嘲讽:“你能让所有人活过来?” 他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把所有人杀光,再说一句有办法能让所有人活过来,这样便可减轻自己的罪孽么? 她流着泪,唇角却浮起一抹冷笑:“我把你一刀捅了,再替你疗好伤,就能一笔勾销了么?” “是啊,你说得对,不能一笔勾销,是我……”风诣之痛苦地闭了闭眼,睫毛颤颤地。 太阳破云而出,晨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他的睫毛上竟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他哭了? 这个男人浑身是伤,痛到不能忍受时都没哭,这个时候为什么流泪? “是我太执着,我怎么就不恨你呢,你当初那样对我,我怎么就不恨呢?”风诣之睁开眼,双眼湿润,重复地问自己。 岑暮晓见他清澈的眸子里浸满泪水,却忍着不落下,她的心中痛得如被毒蝎蛰了一口。 “捅我一刀,再为我疗伤,让我误以为你心里终是有我的位置的,所以,所以我才……”风诣之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大彻大悟,“是我犯糊涂了。” 岑暮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和他的过往大部分都是她的幻想,为何他一副与她经历了许多的痛苦模样? 明明是他杀了她在乎的人,他为何这般悲痛欲绝? 她实在不懂! 可是,见他伤心难过,她再一次可耻地动摇了,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不是易殊归骗了她? 好乱…… 脑子里很乱,心里更乱…… 心里有一颗种子正在萌芽,反复告诉她,这里是假的,是虚象,她先前的疑问并非她多想。 风诣之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该相信他,她说过会无条件相信他的。 她垂下手臂,望舒“当啷”一声落地。 正当她有所犹豫之际,耳边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她清晰地分辨出那是莫染的声音。 “快,她快醒了,赶紧把她的魂魄抽出来!” “扶桑爱我的脸,也爱张颜的魂魄,他说过,只要张颜与我合二为一,他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你确定她不会醒过来吧?” 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整圈没找到莫染身在何处。 她恍然大悟。 风诣之曾说过她是莫染,他也曾为她凝聚魂魄。 竟是因为这样? 她真的曾在莫染的身体里存活过?她上辈子是莫染? 他为她以命换命好几次险些丧命,所以他爱的人不是莫染,也不是她岑暮晓,而是她和莫染合二为一? 荒唐!未免太荒唐了! 那还是她吗?以半魔的身体承载着她的魂魄,那算是她岑暮晓吗? 易殊归的瞳孔倏地变色,墨黑一瞬间吞噬掉他的眼白,如根茎般的黑线爬满他的整张脸,他突然冲到她面前夺过望舒,“岑暮晓,你不舍得杀他,那你和他一起去死吧!” 易殊归手握望舒已悬在岑暮晓的正前方,就在抵入她胸口的一霎那,一道红影掠过,挡在她的身前。 岑暮晓惊愕地看着风诣之笔直的背影,那闪着莹白光亮的望舒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的血溅入她的眼睛,她揉了揉眼再睁开,眼前一片血红,仿佛他衣衫的颜色印在了她的眼里。 他有血?! 她这才看清望舒已变为天剑状态,望舒不对劲,这里不对劲! 望舒已成为天剑,它能杀了他,它能杀了他! 她恨死了他,她想杀他啊,他为何还要救她? 还有殊归,殊归他是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忘记了思考,只觉整片天暗淡无光永坠黑夜,整个世界陷入死寂失去希望,随后长长的嗡嗡声响在耳边,她的脑子快要炸裂。 她迅速接住如落叶般飘零直落的他,颤颤地将他搂在怀里。 她浑身颤栗发抖,她突然很害怕,心痛得好像心脏碎裂成了一块一块,同时她又存着一丝幻想,无措地说道:“你不能死,你不可能死,这里是假的,对吗?诣之……你告诉我,这里是假的,对不对?” 第三百五十七章 永别了…… 这里是假的,一定是,风诣之不会死,他有魔神之力,他不会死的!!! 他身上有血! 岑暮晓回过神,蓦地意识到这是回溯法中过去的他,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她慌了神,泪水断了线似地止不住,死死地搂着他,却使不出一丁点灵力为他疗伤。 她不信,她反复凝聚灵力,却一次次失败。 “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风诣之挣扎了一下,推了推她。 他低垂着眼帘,连睁开眼睛都相当费劲,胸口处大片大片的血涌出,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很平静、很释然。 他说:“我死了,你就能醒过来了。” 易殊归双眸忽地瞪大,恨道:“岑暮晓,你对得起青青姐,对得起我爹和我娘吗!” 岑暮晓什么都顾不上,她要风诣之活着,她不要他死!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风诣之神情隐痛,心如死灰地说:“易殊归死而复生……你们也如愿成亲了,你醒过来之后……杀掉控制他的人,他就能和江素情一样恢复正常了……祝你们幸福。” 他艰难地抬手,他的指尖流淌过一缕淡淡的黑光,易殊归被那光亮打中,身子一震,瞳孔恢复正常,却因体力不济晕死过去。 岑暮晓不知所措地看着望舒,不知该不该拔出来,望舒上的莹白化为一条条钻心的虫子似地爬进他的身体里,似乎要将他的身体咬开撕碎。 莹白色的光速度惊人地游遍他的全身,魔神之力根本来不及替他疗伤。 岑暮晓总算明白他为何说只有天剑能杀他,天剑有灵,能抢在魔神之力为他疗伤之前杀死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伤了你,都是我的错……”岑暮晓心慌得厉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她慢慢地拔出插在他胸口的望舒,几乎能听见剑刃划过血肉的黏腻声音,她心如刀绞,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滴在剑刃上。 随着她拔出望舒,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口里不住地淌出鲜血流到耳根。他咽下一口血沫,微抬起眼睫,看见她哭得全身发抖,竟觉着不可思议,嘶哑道:“你也会为我难过吗?” 可能只是内疚吧,任何人替她挡一剑,她都会心存愧疚到落泪吧。 她慌不择路地用双手去按着他胸前骇人的伤口,望舒剑刃很薄,但剑刃上的莹白却将他的胸口腐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她跪着抱他,他的身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摊血。 她崩溃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失音般难受到恨不得此刻中剑的人是她自己。 “你何必救我?不值,为何要救我……我这么过分,我……”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手上脸上都是血,他的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要死了,他会死的! 还能怎么救他?还能怎么救他? 为什么,她的灵力呢?对!她死,他说过,只要她死,他的灵力就能回归了! 他的灵力回归是不是就没事了? “我不是为了救你……你不必自责,是我一心求死,我罪孽太深,我早该死了……” 风诣之的目光逐渐失焦,逐渐涣散,那双璀璨如星辰般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死了还在口是心非!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是因为恨她,所以不愿承认自己在乎她的安危吗? 他有什么罪孽?如果不是为了拯救她,他怎么可能沾染尘世!他本是白璧无瑕啊! 都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 岑暮晓哽咽着深吸一口气,抓起望舒往自己脖子上抹。 然而,望舒压根碰不到她的脖子,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开,她使出浑身解数,没用! 她不放弃,反手一转捅向自己的胸口,来自她身前的阻力大到望舒出现诡异的弯折! “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不了!” 她近乎咆哮,她越发不安,同时又有点侥幸心理,这是不是说明,这一切是虚假的,大家都死不了。 “最后一步,成功了。”风诣之似早有预料,殷红的唇角微微上扬,轻声说:“永别了,阿颜……” 他的身体越来越模糊,渐渐变得透明,好像马上就要消失,岑暮晓慌忙放下望舒抬手去抓,疯狂地胡乱抓着,只听“嘭——”的一声,她怀里的人散成点点红色荧光,荧光从她怀里溢出,消殇不见。 “啊——”她悲痛地惊叫一声,“不要,不要!!!” 她猛地站起,飞奔出去要追上那荧光,她飞出去好远,每次就差一点点,她的手指就快要触到他了,却始终只差一点。 直到红光融入云层不见踪影,她疯了,她想到云层里去找他,不管他去哪,她都要找到他。 忽然,她被一道强光笼罩,白光刺目,越来越亮,她的身体仿佛跟着漂浮起来,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慢慢地,白光退去,引入眼帘的是华山的墓园。 她恍然如梦,向四周看去,陆离盘坐着仍双眼紧闭。 真的是虚象? 太好了! “那说明诣之没事,对不对?”她不知自己在问谁,她喜极而泣,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脸上黏糊糊的,再一看,自己的手心全是血。 怎么会!!! 明明是假的啊!明明是虚象啊!! 她两手发抖地捡起满是鲜血的望舒,脑子里发蒙。 不会的,是假的…… 她茫然地摇头,站起身时差点摔倒,她走到易殊归的棺椁前,打开棺材盖。 没人!! 她再看看易寒和聂春滢,一样……尸体不见了?! 易殊归去哪了?他真的活过来了? 风诣之真的死了? “晓晓,你怎么了?” 陆离醒过来之后,看着她穿着嫁衣,脸上手上血迹斑斑,不由一惊。 随后他又是一叫,惊道:“易……易殊归还有你师父和师娘呢!!” 岑暮晓抓着陆离的肩膀,急得语无伦次:“都是假的,对吗?是回溯法出了问题对不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诣之,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陆离一脸蒙圈的状态,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瞧着她的状态不对劲,像是长时间绷紧的最后一根弦马上要断裂,直觉告诉他,她现在很危险,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心向光明 岑暮晓以为自己会再次失控、会像在虚象里一样奔溃地哭泣。 然而,除了脸上已干涸的泪,她流不出一滴泪了。 被绝情蛊吃掉的心脏就有这么硬吗?硬到爱人可能死了,她都无法为他在现实中哭一场? 她的心果然是铁石做的。 她被仇恨冲昏了头,不能理智地去判断真相,自己给自己下了绝情蛊! 她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绝情蛊是否也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导致她做出与本人意识不相符的事情,才多次伤了风诣之的心? 可绝情蛊是她自己决定中的,她能怪得了谁?作!她为何就这么作! 她如今恨自己都比恨陷害风诣之的人更甚。 还有,是谁?!究竟是谁在她施展回溯法时做了手脚?是谁精心编织一场幻象让她深陷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岑暮晓表情木木的,抓起望舒便要飞出去,陆离忧心忡忡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岑暮晓忽然冷静下来,侧过头对陆离说:“帮我个忙,帮我去九黎看看诣之是否安好,传音联系。” 陆离摸不着头脑,只觉心下不安:“你在回溯法里看到什么了?我为何没感觉到你有进入我的回忆?” “别问了,赶紧去九黎。” 岑暮晓不由分说地御剑出去,只留陆离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他大叫着,担心她若是和华山弟子起冲突,一个人应付不来。他的声音淹没在风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转头看了看易寒一家人的棺材,若有所思地微微抿起薄唇。 岑暮晓抖落剑刃上的血,望舒光洁如初,她仔细观察一番望舒。 在回溯法中隐藏望舒的天剑特征,让她误以为幻象是现实,等到风诣之杀进华山时又显现出来,布局者很明显是要借她的手杀风诣之。 究竟是谁跟他有如此深仇大恨? 只有元朗! 元朗担心风诣之再次找上他! 从她进入华山,她便中了某种魇术,让她出不来自己的回溯法。 他竟有这般能耐?一定有人相帮! 太阳初升,晨光微熙。 岑暮晓踩着细碎的光影,随着她一步一步踏上清霞殿的长阶,她身上的嫁衣变做淡雅月白色衣裙。 华山弟子警觉到她的这一变化,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她居然能凭空化……化物!” “她怎么能做到凭空化物?一定是什么障眼法!” “她是神吗?魔神怎么可能是真神?!” 什么时候了这些人竟有心思质疑这个,成天魔神地叫,却都认为魔神是魔而非神。 神在他们心中无可指摘,而魔就是罪该万死的。 她终于体会到风诣之的无奈,他明明是这世间少有的心怀悲悯的神,却被诋毁成邪神。 只要一遇上灾祸,人们本能地便将矛头指向他这个“魔神”。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尊的是神么?他们尊的是能按照他们心中所设想、所期盼的“神”,一个可以满足他们私欲、为人族而战,视魔族为草芥的“神”。 一旦偏离他们的预期,再真的神也是魔,也是和魔族同流合污的罪神! 她血红的眸子里透着肃杀冷酷,宛如初阳映照在冰雪之上,比冰雪还要冷。 昔日见过她的华山弟子见她这幅模样,皆是不寒而栗,惶恐地举着剑不知该不该挡住她。 红黑相接的光亮环绕在她的身后,脚步所及之处异常诡异—— 清霞殿周围的古树一会儿闪着活泼的微光,一会儿又遭黑气包裹枯萎凋零,如此反复交替,好像一瞬间历经了四季更替。 她注意到自己的变化,顿时明白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步,成功了。” 置换仙根的最后一步是让她成为神木化身,她便会拥有女娲的精神力相护。 她心中猛痛,泪眼婆娑,他失去和神木的最后一丝关联,现实中的他可能已经…… 一段段神木中零碎的记忆渐渐涌入她的脑海—— 还是那熟悉的红衣,却是一张比她印象中稚嫩的脸,他说:“我要普度众生,世间悲苦,天上神灵不能光顾着享受人们的朝拜而毫无作为啊!” 天帝说:“整个人间都是我们神族创造的,我们有何担不起凡人的供奉?” 自此,天帝因忌惮他的出身,不遗余力地打压他,不允许他随意离开旸谷,他被困在旸谷三千年,却怀着悲悯的心,只要有机会溜出去便要力所能及去救一些遭遇不公的生灵。 他是冥王口中爱管凡人闲事的糊涂神君。 他是天上古板严肃神君口中的纨绔子弟。 所有神灵包括天意都在告诉他,不可插手人间之事,否则伤及自身。 他救众仙门,遭围攻;他救元朗,遭陷害;天破之时,他拼着被魔神之力撕碎的痛助她补天,却被无知凡人将天帝一手操控的天破灾祸扣在他的头上! 还有,他救她,他次次救她…… 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救了她吧。 莫染、张颜、岑暮晓都是她,他爱的人始终是她啊! 可她做了什么? 前世今生,一次又一次一刀刺穿他的心! 他屡次遭背叛遭误解,都没有对这个世界失望,即使拥有不断引诱他的魔神之力,他也没有迷失本心。 这一次,在虚象困术中他终于对她失望了…… 他要她好好活着,并不是为了报复她、让她带着内疚活下去。 而是他不信她爱他,他不认为她会有多难过,他早就准备好逆天改命,以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她一人一剑走着,仿佛时空交错重影,这种感触很熟悉,一如前世的无涯,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 那种对世间的绝望与愤恨充斥着她的内心,似乎要将她的心狠狠撕裂。 她以为她会像无涯一样,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会偏执地灭了这个世界,很意外,此刻她这种想法并不强烈。 前世,她曾拥有一片圣境,那里有她相依相伴的朋友,是她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因为后土,她痛恨世间邪念、贪念,她杀人杀神杀魔,自堕黑暗。 这一世,她曾拥有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因为扶桑,一想到这是他爱的世间,她就想试着和他一样去爱这世间,心向光明。 当然,是在为扶桑报仇之后!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人渣! “吱呀”一声,清霞殿大门打开了。 元朗没有抬头,嗓音嘶哑:“小师妹,你来了?” 殿内正厅,岑暮晓茕茕孑立,眼泛暗红色幽光,长发飘散,裙缘摇曳。 岑暮晓见元朗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就像往常问师弟师妹安一样平静。 她实在搞不懂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她认识了十几年的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岑暮晓厉声问道:“你又在耍什么鬼把戏?其他人呢?” 从她落在落雁峰,她便发觉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有一瞬恍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元朗微微抬起眼眸,丝毫不惊讶地对上她血红的眸子,“都死了,你害死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你把话说明白点!木童、郎师兄和木师兄他们人呢!”岑暮晓握剑的手几乎要将剑柄捏碎,声音中带着重叠的怪声,像是野兽发怒时的嘶吼,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你还活着,这超乎了我的意料,你总能超乎我的意料。”元朗叹了口气,面露一丝不甘,“你赢了。” 岑暮晓杏眼圆睁:“你究竟什么意思!” 元朗依旧答非所问,上下看她一眼,“外面皆传风诣之顶替了你的魔神之位,你才是真正的魔神,起初我还不信,魔神,我望天门一族代代信奉尊崇的魔神,怎么会是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 “望天门信奉魔神?信奉……我?” 岑暮晓的确在听荷那儿得知望天门第一代门主江故澜离经叛道,敢质疑天帝和天界众神,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叛逆到信奉她这个曾经杀人如麻的魔神? 这比听到猪在天上飞还要令她吃惊。 所以,望天门是和听荷一样的激进派?希望她能够肃清天界,将帝俊赶下台? “我也是刚记起这些。”元朗眼里竟闪过几不可察的忧伤,“先祖在得到甘木种子后,曾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研究怎样将甘木种出来以报答后土大帝的救命之恩。” 岑暮晓冷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元朗又道:“可是,只有魔神之力才能催生甘木种子萌芽。” 他摇了摇头,轻叹道:“怎么办呢?只有你能做到。” 甘木种子一问世,他们江氏遗孤就想起了一些扎根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一面是家族使命,一面是他和岑暮晓之间的私怨,一时竟让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元朗这意思和听荷一样,希望无涯能够复活后土,可目前岑暮晓的意识占主导,她复活后土的意愿并不那么强烈,而且她总觉得不安。 人人都让她复活后土,告诉她,她应该这样做那样做,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 后土要是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何至于真身尽灭? 岑暮晓脸色冷凝,“我管不着你们的家族使命,我只想问你木童他们在哪!” “木童……”元朗平静的眼波之下浮上一点惘然,“她快不行了,不过,你应该还有机会能见她最后一面。” 岑暮晓颅内轰鸣,心头大震,手中的望舒克制不住地狂躁。 “你……她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 元朗淡淡地瞥一眼随时有可能刺过来的望舒,为自己辩驳亦是在安慰自己:“她自愿要帮我的,是她自愿的。” 岑暮晓想起莫染提到过,元朗登上清霞殿天降祥瑞,有只凤凰绕着大殿飞了几圈,再联想起木童时而背上胀痛,她摸到过,像是某种软骨。 她倏忽明白了,木童根本不是人类! 她是瞿如?! 岑暮晓又感应到一段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扶桑拖着伤重几近消亡的身子,耗尽所有灵力抓住她如泡沫般破裂的灵魂。 她从未见过他那般失态,他总是不肯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天诛和剔除仙根那么痛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然而眼见着她魂飞魄散的那一刻他慌张、无助、痛楚的模样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她明明刚刚才狠狠刺了他一刀,他却因为梼杌虚情假意的解释而轻信了她。 他愿意相信她,他对她毫不设防! 他为什么要救她啊! 红色花瓣盘旋开来,如一条银河一圈一圈围绕着她散去的魂魄,连带着稳定住了瞿如即将化为飞灰的尸体。 他说:“回来吧,你并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活着,瞿如也还活着,回来吧……” 他为了让她再次燃起求生念头魂魄不至于散得太快,竟为她收拾了所有残局! 她来到华山、遇见木童竟都是他的安排。 前世木童为她而死,而她又一次害了木童! 她止住悲伤,大声吼道:“帮你?帮你夺得掌门之位?帮你伪装成凤凰?” 木童是瞿如,与金色的凤凰天差地别,如何能伪装成凤凰? 幻象中的易殊归说:“永生花的花汁永不褪色……” 若幻象出自元朗之手,那易殊归编出的谎话一定也出自元朗。 淬炼!元朗用了某种淬炼之法将木童的翅膀染成了金色! 拔掉翅膀上的羽毛,褪去原本的黑色,染上不属于自己的颜色,该有多疼啊! 木童对他一往情深,他怎么能丝毫不顾她的安危! 她脑海里回想起木童憧憬的目光:“要是有人能这么看我,我这辈子一定非他不嫁。但愿他会……” 元朗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理清了头绪,微微一惊:“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她对我真心,她的身世秘密只有我知晓。看来,她心底里最在乎的是你。可是,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岑暮晓双眸喷火,咬牙切齿道:“人渣!” “郎师弟和木师弟……他们死在你的力量之下,或者说,死在风诣之手里了。” “什么?” “还不明白?你根本没有进入幻象,那些杀戮和死亡都是真的。”元朗竟是颇为自豪正了正身子,“我把殊归还给你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至于师父和师娘,是我救了他们,他们本来也都可以活过来,谁让你把风诣之拉进来,毁了他们的生路呢?” “虚象困术,化虚为实?你把他们的尸体制成了活死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认识元朗这么多年,竟没料到他有这能耐! 第三百六十章 秘辛 “是不是郭怀阳帮了你,又或者我应该叫她‘琼林’?”岑暮晓冷哼一声,“昔日你借我之手栽赃陷害她,如今冰释前嫌成为合作伙伴了?她知不知道是你害得她众叛亲离?” “又是我那傻弟弟告诉你的吧。”元朗叹息着摇头,“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护得了所有人。” 岑暮晓唇角勾起一个鄙视的弧度,“他比你强太多了,摊上你这个哥哥是他倒了八辈子霉!” 元朗微微眯了眯眼,睫毛轻颤,似是很惊讶:“你竟不知他不是我弟弟?” 呵? 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弟弟,现在连弟弟都不认了,是有多不要脸? 岑暮晓气得骂不动了,只用着极其鄙夷的眼神看着他,想看看他还能扯出什么理由替自己辩解。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实话告诉你吧,他是甘木种子所化,与我并非血亲。” 元朗忽然想到望天门记载的关于后土的旧事,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传说你和后土大帝关系不一般,难怪……难怪他对你的感情好像很特殊,我曾多次问他是不是倾心于你,他都只道是与你同病相怜、心心相惜。可能他的心脏是石头,不通情爱,要不然,你和他便可以再续前缘了。” “……!”岑暮晓愤怒之下,听他这么说惊得下巴快掉下来。 什么?! 元康是甘木?是后土的真身甘木种子所化?那他不就是后土? 这怎么可能?神灵身死就什么都没了,不可能有轮回转世,怎么可能化为凡人? 她无法将后土那块严肃的木头和元康那块跳脱的石头联系在一起,实在难以想象。 她严重怀疑是元朗在故意扯开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少废话了!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我和你这种人渣没什么好说的!是我看错了你。” 元朗好脾气地、慢悠悠地说:“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害死了师父和殊归?可我也尽力救他们了,是你不安现状,是你识人不明招致祸端,是你的魔神之力又一次害死了他们啊。” 元朗了解岑暮晓的痛处,亲眼见过她因为师父一家人身死有多自责,他挥舞着毒蝎,一字一句如蝎子的毒针扎在她的心上。 岑暮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湿润,“动用逆天禁术把他们炼成活死人是救他们?你怎么心安!” “活死人?”元朗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你在虚象里可看清了,他们都是有思维能说话,与活生生的人并无区别。他们有血有肉甚至有温度,他们只是无魂而已,无涯,若不是你,人类根本不会生出魂魄。人类就该是他们那样的啊。” 岑暮晓暗自惊讶,元朗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居然了解魔族初现时的往事,他们望天门在千年前究竟什么来头? 元朗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缓声道:“我们望天门是神族后裔,江故澜是无涯和鸿蒙的后代,只不过传到我这一代神血稀薄,已与凡人无异。” 岑暮晓一点也不信,“开什么玩笑?你不觉得你这故事编过头了吗?” 她和什么鸿蒙生过孩子?鸿蒙是谁?什么鬼乱七八糟的! 秘辛之所以称之为秘辛,不知也就罢了,一旦听到一些,便好奇接下来的走势,但这个秘密好像没那么简单,她又好奇又不屑,很复杂的心情,居然有点期望元朗继续说下去。 她、后土和鸿蒙? 三角恋吗? 为何她只记得后土? 元朗在说什么?编剧都不敢这么编! 元朗不在意她的质疑,继续说:“鸿蒙是初代天道,是祖神,你是混沌,是虚空物质所化,天地未形成时你们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天的一面是阳,另一面是阴,两相融合,密不可分。” 元朗说得头头是道,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和她脑海里残存的无涯的记忆竟奇迹般吻合了。 万年前,神族显世,盘古劈开混沌,形成天和地,将虚空隔在天外,无涯身受重创,落下了间歇失忆的病根,隔几百年会想不起一些事,慢慢就淡忘了自己的真身所在。 她是混沌,是九重天外虚空的化身。 再到后来,神族陨落身归混沌,她的真身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无边无际,可容纳承受神族的精神力,使他们死后不可直接干预人间,有处可去。 神灵同样有贪嗔痴、爱恶欲,有各种邪念,但虚空中没有洗净他们的忘川水,只有无涯。 久而久之,无涯能吸纳所有神灵的精神力为己用,也能调动他们的邪念、恶念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因此,她比任何神灵都要强大。 也正因如此,遭祖神鸿蒙忌惮,将她单独关押在圣境,命她永世不得外出。 “虽然鸿蒙是我祖先,但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天道无情,一开始他是准备杀了你的,后来为何没杀,我门中没有记载。” 原来是天道,岑暮晓愈发相信故事的真实性了,她和天道的确水火不容。 天道容不下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她不由想起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从神木残存的记忆里看来,她一次次陷入危难,不知是否有天道的参与。 “江故澜是你和鸿蒙打的一个赌。他并非传统意义上你们所生所养育的孩子。” 听到这里岑暮晓松了一口气,还好,若真要冒出个死了n年的孩子,而这孩子的后代就在她面前,还是她的仇人,那也太狗血了,她真招架不住。 呼……吓她一跳! “你想从圣境出来,鸿蒙说除非海枯石烂、天崩地裂,说完他便后悔了,因为对你来说,做到这一点太简单了。” 元朗看了眼窗外,随后视线又停在岑暮晓身上,“于是,他改口说,除非你培育出一个新的生命,只要是活的,你便可重获自由。” 提到天道,岑暮晓体内的无涯怒气值飙升,心道:“呵,明知我的力量只可毁灭,却要我培育生命,我又不是女娲!这明摆着是为难我!” 元朗卖了个关子,“你猜江故澜的原身是什么?” 岑暮晓抿嘴不语,目光如刀,不改敌意。 元朗道:“你为鸿蒙流下的一滴泪。” 岑暮晓:“???”她怎么可能为天道落泪?她疯了么?为仇敌落泪? 第三百六十一章 罪名污身 故事听到一半,太过荒谬。 在无涯的意识中,她和天道向来是死对头,若不是天道阻止,她早就取帝俊狗命了,哪里会穿到未来又回到过去历经诸多劫难! 她为天道哭? 怎么都觉得怪异! 岑暮晓忍无可忍,拔出望舒,剑指元朗,冷冷道:“你在拖延时间,编故事骗我,是在等援兵么?” 她环顾四周,“你往窗外看了好多次,华山是不是被你的援兵包围了?” “小师妹,我没有骗你,我是尊魔神的,但我亦不能放弃掌门之位,家族使命和前途光景二者若非要有个取舍。”元朗停顿了一下,霎时间眼泛杀意,“我只能放弃所谓的信仰了。” 言毕,一大群人鱼贯而入,剑光刺目大亮,密密麻麻地一圈一圈将岑暮晓包围。 “岑暮晓,你丧心病狂、怙恶不悛,竟伙同风诣之那种恶魔对昔日的同门痛下杀手!还不束手就擒!” 于世恩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她怒斥。 提到风诣之,岑暮晓心中隐痛,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于掌门,江元朗许了你什么好处?甘木种子的下落么?让你这般为他强出头?” 她刻意把“江”这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在场很多人听出端倪,窃窃私语。 “元掌门姓‘江’?” “元朗?元朗不是死在九黎了吗?现任华山掌门不是他的胞弟吗?” “莫非是望天门江氏?” “望天门竟还有活口?” 元朗淡定从容地说:“我确实是望天门江掌门之子元康,望天门遭灭门时我侥幸逃过一劫,拜在华山门下。” 岑暮晓怒道:“你真有脸顶着二师兄的名字活下去!” 于世恩并不在乎元朗是否是真的元朗,华山掌门是谁都行,与他泰山关系不大,他目光闪到元朗身上,很快又怒视着她,“岑暮晓,你少混淆视听,若本座不来,难道要让你这个魔头血洗华山吗?” 岑暮晓阴沉着脸,脸色异常苍白,迎着光能看见脸上细小的血管。她愤然道:“我身中虚象困术,元朗将我师父师娘和师弟炼成活死人,在我所认为的虚象里又害死他们一次,他想除掉我,掩盖他杀师父和师弟的罪行!” 萧长渊立即大义凛然地跳出来说:“易掌门和易公子明明就是风诣之那个魔头杀的,当时我们很多人亲眼所见,你为了给魔头开脱,竟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对得起你师父和师弟吗?” 岑暮晓瞪向萧长渊,眼神中充斥着滔天怒火,仿佛能将所有人焚尽。 她语气不屑:“你可曾想过我师父他为何会前往轻尘教,他从未像你们这般对甘木种子痴迷,他前往轻尘教,皆是因为元朗的唆使!元朗为夺掌门之位亲手杀了同门师弟,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萧长渊蓦地有些发怵,但被一个小辈弟子用这种不恭的眼神注视,面子上挂不住,是一定要强装淡定的,“你说谁对甘木种子痴迷呢?我们那是为救世!” “就是!风诣之那种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是为匡扶正道,与甘木种子何干!” “魔神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 人群中纷纷附和,近来兴起的飞仙宗代替了衡山在五岳之中的位置,其宗主是个中年女修,名叫杨苏雪,刚坐上宗主之位,端的是一副严肃正经,背地里听说与于世恩有染。 杨苏雪上下嘴唇一碰,言语极尽刻薄:“早听闻岑姑娘与魔神干柴烈火、好不亲热,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为了替姘头开脱竟颠倒是非,连养大自己的恩师之死因都能红口白牙地瞎编。” 萧长渊不用说,是于世恩的狗腿,至于恒山,岑暮晓往人群中瞟了一眼,盛洛璃果然也来了,证明恒山也站向于世恩了。 于世恩带人前来华山,给予元朗恩惠,想来已然要把势力伸向华山。 于世恩要把仙门五大派掌控在自己手里,早已自封“仙督”。 恶心!又一个郭嘉,恶心的人怎么也死不完! 岑暮晓瞧都不愿意瞧这些人一眼,可惜周围都是他们的人,想不看都难。 连所求之物都不敢承认,非要给自己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好像这样便能从盲目追求长生不死的疯子变为救世济民的君子。 伪君子! 从何时开始,众仙门这般污秽不堪了!个顶个的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岑暮晓不允许有人诋毁风诣之,大吼:“你们说他是恶魔,说他会灭世,那你们为何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恶心人?” 岑暮晓气得发抖,眼中有水光潋起,不等殿内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尖声道:“我想问问你们……” “你们参加五岳大会,险些身中郭嘉奸计,是谁力挽狂澜阻止了一场屠杀?” “你们受人利用攻上轻尘教,遭人围困死伤无数,是谁拼尽全力救了你们?” “乌兰镇天破,天外物质流出,百姓伤亡惨重、流离失所,你们这些‘救世仙长’又在哪?!” “他次次出手相救,却因为触及到你们的利益,却因为实力强悍受你们的畏惧,一次次被你们反污为凶手、恶魔!他不是,他不是恶魔,你们才是,你们的心是黑的!” 岑暮晓的声音似一把尖刀,划破众人的脸皮。 全场沉寂。 连于世恩也沉默了片刻。 风诣之出现在五岳大会确有他的支持,围攻轻尘教一大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甘木种子,但他怎会当着这么多人承认自己另有所图? 仙督是众掌门的典范,岂能容一个女流之辈质疑。 于世恩丝毫不羞愧,正色道:“他修炼邪术,拥有邪恶的力量误入魔道,是他咎由自取,他救过人又怎样?在衡山、在轻尘殿外,他为了袒护你,杀害多少仙门子弟?岑暮晓,你将所有功劳归功于他,那便是强词夺理!” 岑暮晓转向于世恩的方向,冷声质问:“他是花神,你泰山乃至全天下修习的木系术法皆为他所创,他修的是邪术?那你们修的什么?” 于世恩微闪了一下目光。 岑暮晓大声嗤笑:“你有什么资格污他?”她轻蔑地扫一眼在场的木系修士,“你们,配吗?”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一触即发 人群中一些木系修士赧然地低着头,其他派系修士则十分坦然。 “木系是木系!魔神之力是魔神之力!岂可混为一谈!” “我们并不否认他创造了木系术法,但他误入歧途是不争的事实!” 岑暮晓斜眼看那几个嘴硬的修士一眼,“他救了你们,你们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还能怎么解释呢?告诉他们,风诣之是为了拯救她,才会堕入地狱? 她兀自倔强地维护着一个并不在场,甚至有可能已不在人世的人。 她追悔莫及,她想抽自己两巴掌。 她当时都做了什么啊!居然站在他的对立面!她居然和眼前这些丑恶肮脏、龌龊不堪的人站在一起,与他们同仇敌忾一刀刀扎他的心! 他该有多血冷齿寒! 轻尘教一战实质是为在风诣之那儿获得甘木种子的下落,几大门派以诛灭魔神救世为借口群起而攻之,风诣之以德报怨,非但没有大开杀戒,反而以魔神之力救下众人。 岑暮晓能从与神木的关联中感受到那时魔神之力不愿救人,是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控制魔神之力震碎削向众人的暗箭! 魔神之力在他体内疯狂猛撞,她仿佛能听到那一声声骇人的肋骨崩裂的声音。 她心疼地鼻子发酸。 他好傻! 救下这些伪君子,真的不值! 她想杀人,想把这些人全都杀光! 所谓的各门各派以长辈自居的人愤愤斥责—— “放肆!无知小辈,嘴巴放干净点!说谁恩将仇报呢?” “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简直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你们别被她带偏了!咱们今日是来惩治她的,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有人凑到于世恩耳边,低声道:“仙督,别跟她废话了,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把她带回泰山严加审问,她自会交代罪行。” 于世恩刚要挥手让门中弟子将岑暮晓拿下带回泰山,人群中一清亮的女声响起—— “她——她才是魔神,但她没有魔神之力,诸位若要阻止灭世危机,必须杀了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魔神不是风诣之吗?” “魔神是女子?怎么可能?” “谁在说话?” 众人正疑惑,女子发出冰凌般的笑声,又道:“你们居然不知道魔神另有其人?我还以为真相早已大白。” 元朗抿唇一言不发,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指尖摩挲着座椅边缘的浮雕。 于世恩蓦地一震,他本不想杀岑暮晓,临行前魏林嫣以死相逼不准他伤岑暮晓分毫,再加之元朗说她有能力种出不死树,所以他今日率众而来并非为取她性命,而是想找个正当的理由将她扣押在泰山。 待找到甘木种子,种出不死树,他想救活的人便有救了! 是谁要把岑暮晓往死路上推? 众人齐齐回头望向门外,只见一白衣妙龄女子从云端降下,仿佛若轻云之蔽月,飘摇若流风之回雪。 女子云鬓花颜,娉婷袅娜,长得极其美艳,眉宇间的冰冷气质却令人生畏。 她缓步踏来,众人不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道。她的背后闪着明净的光芒,一见便知并非寻常凡人。 岑暮晓现拥有神木的记忆,当然识得此女。 这便是众修仙门派盲目尊崇、是她失去前世记忆也厌恶至极的天女碧落。 她不客气地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天上乌烟瘴气,人间污秽不堪! 她还没找上天界,天帝这便按捺不住了!派亲生女儿亲自前来陷她于众矢之的! 众人见到碧落,皆是色变,露出惊愕又敬畏的表情。 尤其是恒山和几个修水系术法的门派,黑压压跪伏一片,无不恭敬朗声道:“拜见天女。” 碧落用着傲然的神色扫了一圈众人。 其他门派的一些人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天神下凡了! 大多数人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眼睛发亮却又不敢多看碧落一眼,唯恐冒犯了天神。 修仙者终其一生追求着飞升成仙,能见到真正的神明显灵那便离飞升更近一步,就算没有仙缘,一睹天神风采那也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一般的仙子就罢了,这次来的是天帝之女,身份比一般的神灵要更尊贵。 能亲眼见到天女,可谓是祖上冒青烟,一点也不夸张。 众人齐齐跪下,现场唯有岑暮晓一个人站着,所有人都对碧落弯了膝盖。 岑暮晓漠然地低垂眼睫,这碧落几百年不见,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 明明什么功劳都没有,只因有个“好爹”,化解人魔纷争的功劳苦劳都是她的,自己却好意思引以为傲。 委实令人生厌! “岑暮晓,你还不快跪下!你反了天了!” 人群中有个人唯恐天女注意不到自己,大声喊道。 那姿势就好像在说:“快看我,快选我,快带我回天界。” 怎一个谄媚了得! “我只跪父母、师长,其他……神?”岑暮晓轻笑,“抱歉,我不是天界神族的狗腿。” “放肆!冲撞神灵该当何罪!”几个年纪大的掌门看不过去了,厉声呵斥。 “真是不知轻重!” “她不要命了?谁给她的胆子?” 人们的声音起起伏伏,生怕天神发怒罪及所有人。 碧落眼高于顶,是不愿看岑暮晓一眼污了眼睛的,她拂了拂衣袖,一缕白色微光飘散,几个人的嘴皮子立刻被封住了。 她略不耐地说:“吵吵嚷嚷的。” 众人如临大敌,饶是没有噤声术,听碧落这么说,他们也是大气不敢出的。 岑暮晓暗自叫好,讨厌碧落是一回事,她这招噤声术确实使得好。 盛洛璃恭敬归恭敬,但却是众人中最从容的,她跪着一揖,道:“不知天女临尘,有失远迎。” 碧落轻飘飘地说了句:“都起来吧。” “天女下凡就为取我性命?”岑暮晓看向她,“何不亲自动手?” 手中的望舒蓄势待发,岑暮晓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利用凡人算什么本事?真和你那虚伪的爹一个德性。” “岑暮晓屡次不敬神灵,当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先前一触即发的气氛本已崩至极致,此刻不等碧落开口,众人压抑已久的怒火喷薄而出。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多说无益 岑暮晓与众人终是大打出手。 刀光剑影中,带着红色荧光的花瓣四散,缠上修士们的剑。 “嘣,嘣……” 顷刻间,一柄柄剑刃断裂。 众人连岑暮晓的衣角都没碰上。 碧落微不可查地惊讶一瞬,随即挥出一缕白光,挡下岑暮晓的攻势。 碧落眼神凌厉:“有我在,你还想杀了所有人不成?” “呀,你在啊。”岑暮晓佯装吃惊,“我还以为你看不到这些人以多欺少呢?” 剑断的修士只惊愕了片息,便捡起断剑跪下叩求—— “求天女替凡间诛杀魔神,保凡间安宁!” “求天女再次除魔卫道,保人族安危!” 岑暮晓禁不住嗤笑:“再次?上一次杀蚩尤的是烛龙座下的应龙,又不是她。” 她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惹恼一大片,只是这些人怕吵着天女,不敢太大声呵斥她。 天女碧落依然未见恼怒。 五百多年不见,天女的脾气变这么好了? 碧落似有什么顾虑,方才还怂恿众人杀她,此刻却默不作声了。 岑暮晓沉思一瞬,心内明了。 她代替扶桑成为神木化身,神木由女娲种下,受女娲精神力庇护,即使是天诛降下,女娲也会护着她。 护着她相当于护着神木,便可保三界安宁。 陆陆续续有人跪下哀求天女诛杀她这个邪魔,来势汹汹、凶神恶煞,唯有于世恩没参与进去。 岑暮晓分外有恃无恐,气死一个算一个,“你们别白磕头了,她杀不了我,我想死都死不了。” 碧落这才将目光停在她身上,冷凝着她,微微扬眉:“我不杀你,扶桑将仙根换给你,犯下天规,如今他不在了,你便是花神,该由你去天界领罪!” 岑暮晓唇角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好啊,你带我上去,我正愁没机会取帝俊性命。” 她瞬行向前一步,举起双手,催促道:“快带我上去吧。” 她次次出言挑衅,众人看得眼皮直跳,不知她哪里借的胆子,更不明白天女究竟在顾虑什么,都用着无比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目光投向天女。 碧落镇定的外表下早已怒不可遏,登时挥出藤条鞭子,藤条拔地而出,地面裂痕狰狞,闪着青色光亮的一根根粗壮藤条迅速缠绕在岑暮晓身上。 众人啧啧称奇,今日大开眼界,竟能见证天女出招,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藤条飞舞的“咻咻”声。 岑暮晓的身子蓦地一紧,碧落轻拽鞭子,眼见凌空的一鞭子便要劈头落下。 “望舒。”岑暮晓淡然地唤了一声,望舒应声劈在鞭子上。 红光和青光相互拆招碰撞,形成巨浪般的冲力将隔得近的几个修士推翻出去老远。 众人目瞪口呆,望舒没有主人掌控,仅凭口头指令竟然不落下风! 有几个修士迅速从岑暮晓和碧落之间的交锋中抽离,举剑刺向被困的岑暮晓! “我说了,你们杀不了我,怎么就不信呢?”岑暮晓泰然处之,周身灵力犹如一个保护罩波动着。 那几个修士傻了眼,他们的剑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岑暮晓,每次就差那么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刺不进去。 “邪术!这是邪术!” “人间要完了,没人能对付她!” 人们意识到魔神灭世灭的是整个三界,众神都会陨落,神可能根本救不了凡间,人们惊恐地、犹如看魑魅魍魉般地看着她。 “但我可以杀你们!”岑暮晓双目赤红,不再忍耐,稍稍发力挣断藤条。 碧落的藤条霎时间如落叶飘零散为青烟。 她召回望舒,冲在最前面的一嵩山修士只觉腹部一凉,哇地吐出一口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咦,她身上没有相同的伤口,未遭反噬? 她原是想试一试自己会不会像风诣之那样杀人便会遭受反噬,这一试便知自己连这个弱点也没有,花神的力量当真算得上无敌了。 她没受伤,她的心里反而痛得更加厉害,她想承受风诣之所承受过的伤和痛,她想惩罚自己,却发现他早已为她铺平了道路。 代价太大了! 代价是他的命啊! 在场这些人堵上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私心不愿去听、不愿去看,那便没什么好说的,多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她不想再多言! “啊!吴师兄!”人群中爆发出尖叫,“杀人了!魔神杀人了!!” “魔神滥杀无辜!魔神她疯了!” 一时间,所有人蜂拥而至,场面比方才更加失控。 元朗微勾起薄唇,冷眼旁观,暗自心道:“打吧,打吧,为了甘木种子争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吧。” 岑暮晓目的只在于取元朗的命,伤到其他人只为自保,是这些人不知进退! 电光火石之间,她一跃而起,一圈一圈红色花瓣围绕在她周身,好似飞舞在花丛间的精灵,美得触目惊心。 众人自然无法欣赏这种美,在他们眼里这是魔神的邪术,是夺人性命的食人花! 花瓣一簇一簇,化为一道道尖刃冲向元朗所在的位置。 元朗迅速拔剑去挡,一抬手撕裂了身上的伤口,他只好拿另一只手捂着肩膀,肩上和指尖渗出一片殷红。 为了营造虚象困术的真实性,他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假装元康? 难怪在虚象里没见到元朗! 奇怪的是,碧落离元朗不远,却并未出手阻止她,不知是抽不出空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倒是在场的一些修士愤慨激昂,有好几个试图拦住她,实力却不允许他们更进一步。 “她要杀人灭口!她要灭自己的师门啊!” “孽畜!住手!连自己的师兄都要杀,你还是人么?!” “混账!你还有良心吗?” 他们只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破口大骂,证明自己乃正义之士,就算元朗死了,他们这些正义之士也曾为之出言制止过,他们好不伟岸!他们好不正直! “晓晓!不要!” 木童飞扑到元朗身前,张开翅膀将元朗护得严严实实。 那双翅膀呈暗淡的火金色,翅膀边缘褪色似地夹杂着黑色羽毛。 第三百六十四章 恐惧生根 岑暮晓的心头倏地一沉,然而她来不及撤回所有花瓣,仍有几片花瓣打在木童的翅膀和身上。 被花瓣一挨上便是一个血窟窿,木童痛得低叫连连。 元朗原本沉静的脸上蓦然惊变,急忙接住摇摇欲坠的木童,她的翅膀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收回背部,地上羽毛零落,血迹斑驳。 元朗颤抖着低吼:“谁让你出来的?!” 木童躺在他怀里,转头看向岑暮晓,哽咽道:“晓晓,求你,求你不要杀他。” “魔神又杀人了!大家快上啊!拿下她!” 众人并未因这一小插曲停手,反而更加愤怒地控剑击杀。 他们没发现,在他们愤愤不平之际,碧落已悄无声息地不见踪影。 岑暮晓慌了神,同时又气愤至极,元朗薄情寡义,这傻丫头为何要护着他! 她广袖一拂,抛出一道不透明的结界,将自己和木童罩住。 结界薄如蝉翼却极其锋利,如帷幕般凌空极速降下。 这时,一飞仙宗修士正平直举剑刺向岑暮晓,结界降下的速度和威力惊人,竟齐齐整整地削去了那个修士的胳膊。 那修士低眸一愣,看了看自己失去右手的光秃秃的手腕,平整的切面鲜血狂飙,溅在结界上。 他的手和剑都留在了结界内。 “啊——”一声凄厉惨痛的声音爆发在大殿内,石破天惊。 殿内陷入死寂。 所有人停下,视线都落在了那名修士身上,血珠滴答滴答滴在地板上,汇集成一口可怖猩红的血潭。 于是,魔神罪加一等。 魔神何其残忍! 她害一个修士失去右手,毁了一个剑修的一生! 这在修仙界是等同于杀人性命的罪! 他们听说,魔神还是华山弟子时就曾害得自己的同门师兄失去右臂沦为废人! 她是惯犯!她早已入魔,她根本没有良知! 在场有人惋惜那修士白白断送了自己的修仙之路;有人庆幸自己躲得快、跑得掉;有人愤怒魔神残暴泯灭人性。 总之,恐惧犹如蜿蜒的藤蔓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蔓延。 他们忽然想到风诣之入魔亦是这般残忍嗜血,现在又冒出一个魔神。 试想,若是全天下剑修都失去自己的右手,不能再拿起佩剑该当如何? 这比杀了他们更为耻辱! 他们焉能有活路! 完了,修仙界要完!人间要完! 唯魔神死无葬身之地,方能泄愤!方能太平! 结界外,众人只愣了那么一会儿,便团结一心共同加重术法,五颜六色的剑光一道道砍在结界上。 飞仙宗伤者脸上血色尽失,被几个同门扶到一边。 杨苏雪气愤自己的徒弟遭此致命打击,心怀怨恨,以己度人:“仙督,不可饶恕岑暮晓!你看她,我不就说了几句实话,她竟这般记仇!此女生性歹毒!来日,她定不会放过今天逼她的每一个人!” 有些人听见她这么说,顿生一阵恶寒,一面控术,一面想着自己有没有让岑暮晓留下印象,会不会遭她伺机报复。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先下手为强! 今日,定不能让岑暮晓活着走出结界! 于世恩低声道:“别急,等我们拿到我们想要的,自然可救你徒儿。” 杨苏雪怒气遏制不住,音量大了一倍:“等什么?那东西真能复活人吗?就算能,那也只能救命,断手能接上吗?!” 于世恩不接话,他只是想困住岑暮晓,带她回泰山控制住她,再行寻找甘木种子,待夺得甘木,便可让岑暮晓种出不死树。 杨苏雪又厉声道:“她留不得!她必须死!这是神的旨意!” 有几个门派的掌门边控术边应声道:“杨宗主说得没错,我们大家要齐心协力,共同诛灭此等隐患!” “上一次让风诣之给逃了,这一次不能再错失良机!” “若让岑暮晓逃到九黎和风诣之混在一起,两大魔头聚首重整旗鼓,我们便在劫难逃!” 于世恩摸了摸腰间的掌门金令,犹疑那么片刻,一同加入破除结界的队伍中。 原来的泰山空有五岳之首的名号,只因千年前灭掉堕神冽天荣誉太过久远,没多少人真正把他尊为众仙门之首位。 那时的他一心寻找古籍宝物,心思不在提高门派战力上,在外人看来毫无野心,只是幅空架子。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终是有了达到自己目的的头绪,他不能放弃。 但现如今他已登上众仙门尊敬的仙督之位,很多事情便已身不由己。 这位子有利有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坐。那些依附于泰山的门派之所以忠心耿耿,不过是因为他们目标一致才会供他驱使,但他并不想太多人来分甘木种子这杯羹。 他若执意要保岑暮晓的命必会引众掌门生疑。 事已至此,岑暮晓必死无疑! 甘木如何种植,他只能另想办法。 这次谁都不会放过她,她再强,能有风诣之的毁灭性大吗? 风诣之不也销声匿迹,隐匿踪迹了? 任何人都无法与全天下为敌,一人或许可敌百、敌千,但却敌不了千千万万的人。 更何况,神灵亲自下凡告诉所有人她才是灭世的恶魔。 于世恩一想到魏林嫣那丫头要死要活地不让他伤害岑暮晓,不由想扶一扶额角。 岑暮晓想也不用想便知外面的人想将她活剐,“将她带回泰山治罪”本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各个都想要她的命,就如当初对待风诣之那样。 风诣之为她披荆斩棘,可冥冥中她仍是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这是她的命,她不信邪,却也逃不过。 路难走,她没那么忧心,反而有些畅快,走他走过的路、担他所担过的压力,就好像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这些都是她该受的!并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该受这些伪君子的指责,而是她对不起风诣之的惩罚! 她凑到木童身边,目光如刀般剜着元朗,冷言道:“你放开她。” 元朗的神色中隐隐有痛,先是紧紧攥着木童的衣袖,似乎有点不舍,随即眉头舒展,微微松开了手。 岑暮晓把木童夺过来搂着她的肩。 第三百六十五章 重塑肉身 “晓晓。”木童躺在她怀里,睫毛颤动着如初生羽翼般柔弱,身上的血还未完全凝结,如一朵朵血色之花绽放在白色衣裙之上。 木童颤抖着伸手去摸她的脸,“晓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别说话了。”岑暮晓面色冷凝,她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红光流入木童的伤口处。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要不是木童有伤,她真想一耳刮子扇过去,打醒这个傻丫头。 木童气息微弱地说:“不是他……他是想救活掌门师伯他们的,他本来已经成功了,怎料……” 元朗轻斥一声:“别替我解释了,疗伤要紧。” 木童的伤势严重,岑暮晓以灵力灌入,裂开的伤口愈合起来的速度还是很慢。 元朗眉宇微低,想伸手去碰木童的脸,想替她擦去唇角的血痕,手顿在那儿,始终没有落下。 岑暮晓瞥见他这个反应,更是气血上涌,但救木童要紧,她不得空取元朗性命。 木童声若游丝:“是有个神秘人,告诉……告诉大师兄……说可以救活死去的人,只要,只要尸体完整……” “神秘人?是不是琼林?”岑暮晓眸光沉凝,遏制不住的怒火在燃烧。 木童喘咳一声,咳出一口血,十分困难地开口:“不是……好像不是,看身形不像是女人。” “好了,我知道了。”岑暮晓一只手运转灵力,另一只手紧紧搂了搂木童的肩膀。 伤成这样还不忘替元朗解释! 元朗却什么都不说,看着她为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竟毫不动容! 今日,就算是木童阻挠,她也一定要元朗付出代价! 木童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哀伤中又带着期盼,“易师兄活过来了对不对?大师兄他……他已经弥补自己的罪孽了……他其实很后悔的……他,你能不能放过,放过他?” 岑暮晓不答话,只是形容冷冽,盯着元朗。 元朗直面迎上岑暮晓的目光,睫毛微动,对木童说:“不必求她,我不想辩解什么,你别瞎说。” “望舒!”岑暮晓怒声唤道。 望舒“咻”的一声架在元朗脖子上,元朗收回自己的剑,没去阻挡。 望舒之快,只在须臾,便可了结元朗性命,他却镇定自若,仿佛料定岑暮晓不会不顾木童的安危。 “晓晓!”木童嘶声痛哭,本能地去用手接剑刃,岑暮晓忍无可忍,轻推一掌,将木童定住。 木童发觉身体动弹不了,唯有一双眼睛止不住地落泪,她犹豫了一瞬,颤声道:“我……我怀孕了,晓晓……对不起……求你,求你不要杀他。” 岑暮晓脑子里一嗡,用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木童。 这死丫头!居然…… 望舒悬在元朗身边,剑刃挨上他的脖颈,已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血丝。 元朗闭上眼,扶着额角,看不出惊愕,应是早已知晓。 “江元朗!你怎么有脸!”岑暮晓怒目切齿,凌空控制望舒,一剑狠狠刺在元朗的肩上。 元朗肩上本就有伤,遭此一击,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 “你答应过我什么!” 岑暮晓怒火喷张,望舒还在不断深入,很快扎穿元朗的肩部,鲜血将他的白衣染红了一大片。 元朗身着一袭玉白色绣银线竹叶华袍,是特制的掌门华服,端得好不威风。 但,在岑暮晓眼里,只觉刺眼齿寒! 元朗拭去唇边血迹,因为疼痛微躬着上半身,嘴唇翕动,刚准备说什么,木童连抢过话头:“是我,是我自愿的!” 她就差没将是她自愿倒贴,求岑暮晓不要杀她未出世孩子的父亲之类的话说出来。 木童身上的伤有好转趋势,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淬炼术带来的身体伤害是不可逆的,岑暮晓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已承受不住一丁点伤害,再有外伤或内伤便可能直接要她的命。 当年白泽说瞿如不同于一般魔族,瞿如一族来自天外,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岑暮晓如今已确定不存在异世界,所以瞿如一族当真与其他魔族不一样,他们是有魂灵的? 她的眼前恍然间浮现扶桑为瞿如重塑肉身的画面—— 扶桑面带忧色:“你真的想清楚了?” 瞿如声音坚定:“百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见到我不嫌弃我样貌丑陋,还会给我肉干的人。” 扶桑道:“可她不会记得你,你也不会记得她。” 瞿如被修罗煞咒术所伤,五百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也没长大,仍是小孩子模样。 她脸色青白,眼含水光,“我考虑好了,我想留在她身边。” 扶桑思索一会儿,看向炎阳殿外荒凉焦黑的土地,语气沉痛:“我不想她这一世再生劫难、再和魔族牵扯上关系。你是魔,若要留在她身边,我必须封印你的魔气,把你的肉身变为普通凡人的魂灵,你明白吗?” 瞿如跪下来,拱手道:“我明白的,我的命是神尊救的,神尊大恩大德瞿如无以为报,只求来日守护在莫染身边,替神尊您生生世世护着她。” “将魔体分离再重组成人的三魂七魄会很痛,你转世后寿命不会太长,可能活不过二十岁,而且只能活这一世。”扶桑仍是心中不忍,希望她能再考虑考虑,不必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瞿如仰起稚嫩的脸,脸上有些沮丧,却不是因为怕疼,而是活不过二十岁那不就没办法一辈子护着莫染了? 二十年…… 二十年对于有千年寿命的魔来说好短,但是够了,能陪着莫染长大就够了。 瞿如只叹人生苦短,声嗓却兀自倔强:“我不怕的,神尊,你动手吧。” 扶桑强大的灵力几乎将她的肉体震碎,为了莫染,她硬是强忍下撕碎震裂的疼痛。 最终,她的三魂七魄勉强铸成,冥王却说:“轮回通道有后土大帝设下的禁制,不可能允许本已魔化的人魂通行,恐怕她还没进去魂魄就被打散四分五裂了。” 扶桑略微一思,见瞿如对莫染实乃真心相待,不想辜负她的一番决心,便道:“那让她附身在将死之人身上,可不可行?” 第三百六十六章 你是帮凶 冥王叹了一声,事关莫染,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连莫染身边的魔鸟都这么上心。 冥王前往幽冥阁,查了查流转命晷,道:“你带着她去找一个叫木童的女孩,那个女孩六岁时会因家乡水灾遭遇变故,就附在她身上,代替她活下去吧。” 扶桑转身便要去往人间,冥王不忘叮嘱:“记住,她附身木童后,命数将和木童绑在一起,你不可过多干预,否则后患无穷!” 可是,扶桑怎会听呢? 他在药仙谷多次施恩木童,还曾救下身中丹药之毒的她,把她带在身边,只为等着岑暮晓到来,让她和岑暮晓相识相伴。 思绪回笼,岑暮晓收回灵力,闭上眼又睁开,眼中红血丝密布,瞳孔愈发幽红。 一段一段扶桑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滚动,她心头好似被这些回忆剧烈拉扯,内疚自责的情绪压得她近乎窒息疯狂。 她逼自己直面这些感受,她今日所遭受的痛楚,远远比不上风诣之的半点难过。 她有什么资格逃避? 她须得好好记着,永远记得他为她付出的一切。 她越憋闷,心中的仇恨便越深。 她捏紧双拳,周身黑红相间的光亮四射,望舒在元朗的肩上搅动着他的血肉转了一圈,汩汩鲜血喷涌,元朗的脸上一霎时失去血色,痛得冷汗涔涔。 木童呜呜哭着,仿佛痛在她的身上,她大叫道:“不要,不要……晓晓……求你了!” 结界外的修士们破除结界仍没有进展,听见里面的叫喊,不由心惊肉跳,暗骂连连—— “孽畜!恶魔!她在里面做了什么?!” “大家加把劲啊!莫要让此等妖邪为非作歹!” 有几个修士似是颇为惋惜,稍带着点愧疚—— “看来,元掌门应是不行了。” “哎,我们这么多人都救不了他!” 其中一个修士好面子,不愿承认自己能力不济,将过错全推在魔神头上大可挽回颜面又可摆明自己仙道正统的位置—— “哪是我们救不了!明明就是魔神太狡猾!我们这些自小修习仙道的人,哪有那些邪魔外道诡计多端!” 人群中,有人随声附和,是飞仙宗的弟子,“说得对,仙道难修,但我们仙门弟子各个扎实苦练,自入仙门起一日不曾停歇,而他们魔呢,生来便会一些邪恶古怪的术法,真不公平!他们魔就该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这人的语气酸酸的,就差明明白白地在脸上写着“嫉妒”二字了。 在大部分修仙者的认知里,屠尽天下的魔无可厚非,但嫉妒魔有与生俱来的力量这样的思想在年纪大一点的修士看来是相当危险的。 有几个掌门轻咳一声,提醒飞仙宗宗主管束门中弟子。 杨苏雪一言不发,仗着与于世恩的关系,丝毫不在意其他掌门的看法,眼睛已然长在了头顶上。 结界内,听着木童的哭声,岑暮晓很狂躁,眼眸中的杀意早已满溢出来,她忍得难受,真恨不得立刻将元朗大卸八块。 然而若真那样做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木童。 身为瞿如,木童的牺牲确实很大,为了她,她舍弃了魔鸟的千年寿命,只为守在她身边。 而成为木童后,她实在太傻,她做了很多傻事。 她记得莫染,殊不知岑暮晓就是莫染,她遭莫染利用,害了易殊归,现在又因元朗害了风诣之! 岑暮晓该如何怪她?她的肉体被震碎重组,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来到人间的目的。 但是,一想起虚象困术里木童的身影,岑暮晓便怒火攻心,气血翻涌。 她控制不住满腔怒火,抬手一巴掌扇在木童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哭声戛然而止。 木童捂着火辣辣的脸,懵懵地看着她。 岑暮晓咬碎牙关,怒声道:“你知不知道诣之就是扶桑?他是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的人,而你做了什么?!” 木童依旧茫然,她从未见过岑暮晓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即使在药仙谷,她差一点将有毒的丹药送到她身边害死她,她都没发这么大的脾气。 元朗虚弱得双唇青白发抖,抬眸看向岑暮晓,眼中同样震惊。 “你本是瞿如,是魔鸟!你本该灰飞烟灭,是他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是他为你重塑肉身,也是他让你成为木童完成你的心愿!” “在药仙谷,你误食南宫玉的丹药险些丧命,是他救了你!” “可你做了什么?!” 岑暮晓一声声地怒问,木童脑子里似乎闪过一些零碎不清的画面,面容愈发灰败苍白。 “你把他的香囊放在师娘的棺材里,让我误会他是凶手。” “你配合元朗在虚象里扮演你自己,让我误以为真。” “诣之在虚象里神形俱灭!你却要为害死他的凶手求情!你知不知道你是帮凶!!” 岑暮晓怒意更盛,犹如黑云压至眉间:“神灵身死入不了轮回,他们没有下一世,他死了你要怎么弥补?!” 她一字一句,痛心疾首,骂道:“你是不是怕诣之对元朗不利,才配合元朗害死他?你他妈昏了头吧!!!” 木童只是默不作声,无声地流泪。 “就算你不顾你的救命恩人死活,那你哥哥呢?你师父呢?你自己的命呢?”岑暮晓指着元朗的鼻子,声音颤抖,“是,他是没有亲自动手杀人,虚象困术也不是他能操控的,但他设局改动我的回溯法,他害死了华山那么多人!你竟要为他求情?!” 一次性骂完之后,岑暮晓沉下心来,落下两行泪,她捂着眼,惨笑道:“我也是帮凶,我要怎么弥补?我现在连报仇都做不到……” 怎么办?杀了元朗,木童必不会独活,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她手腕一转,一个剑花挽起,望舒如毒蛇般再次狠狠钻进元朗的身体。 元朗终于忍不住,痛得叫出声,指尖光华一闪,不由自主地捏诀召来自己的剑,似要跟岑暮晓拼了的架势。 可不知为何,他的剑悬在一边始终没有靠近。 是心有愧疚?还是自己知错也懒得反抗?总之,这作风当真不像他元朗。 第三百六十七章 命运无常 这一次木童没再流泪,只是呆滞地、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儿。 她全都想起来了,岑暮晓才是她舍命追随的莫染。 至于那个和她有联系的莫染到底是谁?她不是以肉身封印梼杌陷入沉睡了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随后深深地悔恨。 她听从莫染的摆布,将一个鸳鸯香囊偷偷放在聂春滢的随葬物品里,也是她用玄玉冰晶提醒陆离,让陆离带着岑暮晓前来华山墓园重新探查聂春滢的死因。 可她从未细想过莫染让她这么做的目的,她总是无法拒绝莫染的要求,就像是某种执念。 她本还想不通缘由,此刻,她懂了。 她确实是为莫染转世为人。 只是,她遭人利用,她认错了人,也爱错了人,她害了她的救命恩人啊!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她本有机会阻止虚象中的惨剧发生的。 她在虚象中并没有中傀儡术,她有自己的意识,她是有机会叫醒岑暮晓的。 可是,她没有。 易殊归死后,岑暮晓有多伤心难过她看在眼里。 她当时想,若是虚象如元朗所说已化实,岑暮晓能够和易殊归成亲未尝不是好事。 她没料到后来发生的屠杀。 风诣之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期望,但她依旧没有叫醒岑暮晓。 她心底生出了邪念,她想如果岑暮晓沉浸在化实的虚象世界里,如果风诣之真的死了,那元朗便再无忧患。 她爱元朗,即使明知他有错,她亦无法割舍对他的爱。 木雨桥和楚青青的死是与元朗有关,她恨过元朗,但当她发现自己有身孕之后,她只能安慰自己元朗不是操控虚象困术的幕后黑手,他曾后悔过,他是想为望天门复仇,他是有苦衷的。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完全忘了赋予自己生命的人,她间接害死了扶桑神尊! 她怎么能忘?她怎么敢! 她连自己为什么重活一世都忘了,她贪恋上本不属于她的人生,爱上本不该爱上的人,继而害死了救命恩人和那么多对她好的人! “晓晓,你杀了我吧。” 她跪在地上,不敢看岑暮晓,脸色白得吓人,白色的裙摆上一片殷红。 她捂着剧痛如刀绞的腹部,艰难开口:“求你,杀了我吧。” “你……”岑暮晓一惊,饶是她没有怀孕的经验,也能看出木童状态不对,是不是孩子保不住了? 她心急如焚,连连再次动用灵力替她疗伤,她不懂医术,只能救治外伤,像这种流产的征兆,她有些慌张无措。 木童恢复记忆,看出岑暮晓使出的灵力与扶桑神尊一摸一样,她虽不知缘由,但也能猜出七八分。 木童握住岑暮晓的手,颤道:“不要救我了,我不值得你用神尊的灵力救我……”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扶桑如果还在,也会选择救你,你再糊涂,你的孩子是无辜的。”岑暮晓甩开她的手,语气极为厌烦,指尖灵力却不停歇。 扶桑那么善良,从来都是以德报怨,他怎会见死不救。 木童上辈子拼死护她,即使这一世她犯糊涂,爱上人渣,害了她和扶桑,她也不忍不管她。 元朗的肩上仍插着望舒,他吃力地迈步走向木童,跪坐在她身边。 他想开口说什么,岑暮晓却不愿听他多言,冷声道:“我要带走木童。” 木童虚弱地抬了抬眼皮,没有看元朗,只答应了一声:“好,我跟你走。” 元朗眸光微动,似泛起水雾,只那么一瞬,目光恢复淡漠。 “我今日放过你并不是宽恕了你,而是木童对我有恩,我看在她和她孩子的份上饶你不死。”岑暮晓一面运转灵力,一面道,“若来日,你再做出有违良心之事,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元朗拔出插在肩上的望舒,眉心微蹙,忍着剧痛,沉吟道:“你放心,待我所图之事完成,我绝不会苟活。现在,我还不能死。” 他复又看向木童,面上隐隐有一丝痛楚,岑暮晓瞧得不真切。 岑暮晓不想承认元朗是有所谓的苦衷的。 元康曾对她说:“大哥想站得更高,只有手中有实权、有实力,才能试图改变现状,不是吗?” 不管有什么苦衷,任何借口都不是害人的理由! “江元朗,你给我好好记着,你的命是用二师兄的一条命和木童的半条命换来的,你这样的人能得他们二人真心相待,你应该知足。”岑暮晓注视着他,声音冷沉,“在我看来,你根本不配他们为你付出!” 她指尖轻轻一转,望舒径直从元朗手里挣脱,朝着他的丹田处刺入。 红光大亮,元朗几乎睁不开眼,连连踉跄地向后退,他的剑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天剑的威力的,他心知只有用修为换自己的命了。 他感受着体内的内息散去再也无法凝聚,他浑身发冷发抖,抽干血液似得虚脱,虚汗浸透衣裳。 他半跪着,一只手撑在地上,疼得直不起那往日挺拔如松的身姿。 他听见岑暮晓冷冽如冰的声音—— “你不配拥有师父传给你的本事!” “往后余生,你就作为一个废物活下去吧,好好做一个废物掌门活下去!” 他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师父起杀心的? 大概是那次渭源村危机,他毛遂自荐,想前往解决,却被师父严词拒绝。 大概是那次他想着让元康担起责任独自解决金翅兽,一人做事一人当,却被师父误会成急功近利,瞧不上金翅兽那等初级魔兽。 大概是那次他拿下“出逃”的穷奇,师父却没有一句表扬,反而防着他不让他插手审问穷奇。 从小到大,他对师父唯命是从,对师门敬畏有加,他行事谨慎,说话小心,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地误解和防备。 人心隔肚皮,他非师父亲生,师父将掌门之位留给易殊归是人之常情,他想得通。 可是,师父最终属意的掌门人选竟然是元康!那个从小顽劣成性,从不知规矩为何物的思过崖常客! 他不甘! 凭什么?元康只是他的替代品而已! 他元朗不愿成为元康活下去!所以,他决心一不做二不休。 师父死了,他以为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掌门了,然而命运总是如此无常。 他如今只能用着元康的名字苟且下去,直到他死的那一刻…… 第三百六十八章 惟恐不乱 岑暮晓两手搭在一起结印,布下一个传送通道,泛着红光的通道入口在眼前骤然形成。 第一次用风诣之会的神族术法,她还不太熟练,化出来的传送门形状不太规则,颇有些逼死强迫症的感觉。 传送通道通往华山下的一个客栈,她迅速安顿好木童,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女碧落出现在华山疑点重重,方才她太过气愤,没来得及想清楚。 从她脑海里神木的记忆来看,在扶桑的印象中,碧落性子冷,却也并不会干出落井下石之事。 碧落和天帝一样,向来不愿插手人间的纷纷扰扰,他们若要害某个人,一定会借他人之手,亲自出手对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神来说太过掉价。 而且,碧落来华山一趟就为告知众人她才是真正的魔神? 她多次出言不逊,对天帝不敬,碧落也未见有多恼怒,她嚷嚷着让碧落带她回天界,碧落却是有犹豫之色,如果是真正的碧落,她为何犹豫? 天女竟没有带个人上天的权力? 还有,碧落出招的招式有些眼熟,所用法器不是天女惯用的伏羲琴,而是藤条鞭子? 多年不见,她连修行的法术都变了? 除非,她不是天女,是有人借天女的权威和名号来挑起人间对魔神的怨恨。 岑暮晓想起前世她是莫染时,有一次外出给扶桑准备生辰礼物,琼林来旸谷找茬,扶桑轻松接过琼林的杀招,那杀招与碧落今日使出来的并无二致。 她是琼林! 岑暮晓双眼猩红,仿佛被血水浸透,冷哼道:“好啊,我还没去找你,你就自己找上门了。” 区区一介没有神位的散仙,靠着父亲酒仙有个闲散的神职才勉强能入住天宫,她竟敢冒充天女?不知生来尊贵高傲的天女作何感想。 岑暮晓一挥袖,散开结界,结界陡然升起消失不见,离结界距离近一些的几个修士一个趔趄没站稳,跌坐在地。 几个掌门倒是精明得很,只派些年纪小、修为底子弱的门生在前排破除结界,自己则是在老后面,唯恐她忽然出现殃及自己,一派掌门可不能如此狼狈。 岑暮晓迎上不知疲倦破除结界却丝毫没有进展的众修士。 年轻修士们望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眼神却如恶鬼般凶煞的女孩,恐惧之心犹比当初对风诣之更甚。 明明她没有恐怖的魔神之力,她就算杀人也完全没有风诣之杀人时尸骨爆裂成渣那么惨绝,甚至,她出招居然奇迹般得很美。 红色花瓣飘散时带着令人沉醉的淡淡香味,宛如夜晚田野间成群结队飞舞的萤火虫,场面不是一般得美! 越是如此,越是骇人。 偏偏这般美好的灵力被她这种随时有可能暴走杀光所有人的魔神拥有,有种眼见着慈悲神明却堕入黑暗杀人如麻的即视感。 反差太大,令人不寒而栗。 几个前排的年轻修士看着此刻的她竟有些牙关发颤,连连蹬腿往后退。 那种打心底里生出的恐惧不可磨灭,即便在场众仙门人多势众,他们也不敢一鼓作气冲上去取岑暮晓性命。 胆子稍大一些的,心中有所畏惧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只会将这份畏惧转化为仇恨,一份誓要岑暮晓血溅当场毙命的仇恨。 只有她死,他们这些人才能高枕无忧! 她死了,他们就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必担心自个儿门派被她屠杀,不必担心预言中末日来临。 他们只能用仇恨掩饰恐惧! 于是,有人带头叱喝了一声:“魔头出来了,快杀了她,今日若放她离开,来日后患无穷啊!” 世间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众人必须同仇敌忾。 而且,诛杀魔神是上天的旨意,不会有人质疑天女的决定。 天要她死,人杀她便是替天行道! 人群中不知哪个门派的女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看,她没杀元掌门,元掌门还活着,她布下结界好像是为了救人。” 元朗被废除修为,面色如纸白,但他神情依旧自若,他不能让人看出他已失去修为,否则,华山就完了。 很快,那个女弟子的声音被滔天怒火淹没,有人斥责她:“你眼瞎吧!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救人了?她救的人呢?” “元掌门被她伤成这样,你看不见?她如此凶残暴虐,你居然为她这种魔头说话?” “这小姑娘哪个门派的?” “好像是七星堂的,不知名的小门派,难怪出了这么个不辨是非的蠢货!” 七星堂近年来刚在众仙门中崭露头角,门派不过数十人,看起来是个经费短缺的门派。 其堂主是个年轻男子,其貌不扬,着装远没有其他门派之主讲究。 他听到这些大门派的门生将战火引向自己门派,不由脸色阴沉,语气极力保持着温和:“诸位话说得别太过分,我七星堂虽建派才十年,比不上诸位前辈的门生众多,但我七星堂弟子人人有眼睛、有耳朵,仙督此番召集我们前来华山是为抓捕岑暮晓带回去审问,现在审都不审便直接要人性命未免太过武断,有滥用私刑的嫌疑。” 话音刚落,人群中炸了锅—— “有什么好审的!她是魔神,她是毁天灭地的魔神啊!” “天女的旨意便是要她死!你竟敢公然违背上天的旨意!” “李星晔,我看你们七星堂是疯了吧!” 李星晔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他看了一眼四周,沉声道:“魔神如果真的人神共愤,天女为何不将她带回天界处置?大家不妨想想天女此次下凡的疑点,我看她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倒像是来激化矛盾的。再者,魔神没有魔神之力还叫魔神吗?” 他还有一句话揣在心里没说出口:哪有这种神仙!惟恐天下不乱!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天女不对头,像是与岑暮晓有私怨,并非公正的神明。 挑完事之后立马不见踪影,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心知他的这些话会引众人猜忌,却不得不说,他期望每一个人都能理智地看待问题,不要被所谓的神明牵着鼻子走。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盘散沙 七星堂冒出头后,众人团结一致地攻击李星晔,不同的门派、不同的嘴里无外乎不是在骂他与魔神串通一气、早已暗渡陈仓,更有甚者,骂李星晔色令智昏,看上了岑暮晓这个女魔头。 那个说实话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泪水盈眶,哆哆嗦嗦地躲在李星晔背后,抽抽嗒嗒地说:“师兄……我不就说句实话吗?他们怎么不讲道理啊?” 李星晔握住她的手,怒得胸口堵着一块巨石,他想声辩,却是一张嘴敌不过几百张嘴。 七星堂这次来的人不多,除去堂主李星晔和那个女孩子,就只有另外三个同门,年纪都很小,看着不超过二十岁。 正因如此,众人愈发愤慨,一个无实力背景,根基薄弱的小门派哪里来的胆子敢与五岳这些大门派为敌。 七星堂当众提出疑问,好像就他们明是非一样,难不成大多数人都是傻子么?实乃哗众取宠! 群情激昂中,有人愤愤地说:“你们七星堂赶紧散了吧!竟敢质疑天女,真是胆大包天!就这样你们还修什么仙!” 紧接着便有人随声附和:“赶紧散派!” 七星堂女弟子哭得更伤心了,又气又委屈,低着头肩头耸动。 李星晔眼泛怒光,失望地摇头。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拍拍她的手,语气却是和声细语:“兰儿不哭,别听,不用听他们的,从今往后,咱们不听他们的了,可好?” 兰儿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好似忽然有了主心骨,只要有李星晔在便什么都不用怕。 她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笑得很是甜美天真:“好,那我们回去吧。” 李星晔看了一眼岑暮晓,想起她一字一句地拷问,他是有认真思考过的,只是他与岑暮晓并不相识,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但此刻在众人的指责声中他下定了决心。 孤立无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有疑点却堵上耳朵、闭上眼睛,盲目地尊崇所谓的信仰。 神就一定对吗? 不尽然。 从前他未见过神明显灵,他也曾认为神无过,神就是权威的象征,可今日一见,他不认可天女的所作所为。 他冲兰儿点点头,随后朗声道:“从今往后,我七星堂决议不再盲从神灵的旨意。” 言毕,众人瞠目结舌,只觉李星晔疯了,七星堂要亡。 李星晔坦坦荡荡地朝于世恩一揖,温和有礼地说:“望仙督见谅,今后,若有诛杀魔神的行动,亦不必再通知我七星堂。” 于世恩长眉一凝,严肃道:“李星晔,你是要叛出仙门吗?你可想清楚了?” 李星晔当然听得出于世恩语气中的火药味,公然不服五岳之首,不再以泰山马首是瞻,七星堂这次算是把仙督和各个尊泰山的门派给得罪干净了。 李星晔丝毫不惧:“我七星堂唯愿潜心修道,不忘本心。” 萧长渊嗤笑道:“牛犊子!” 年纪大一些的修士和萧长渊一样的态度,都像是看傻子似地看着七星堂的方向。 他们无不笑李星晔大言不惭、行事荒谬,七星堂好不容易走向正轨,就要败在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任堂主身上了。 岑暮晓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闹剧,她居然已经不是舆论的焦点了? 不知不觉中,战火引向不相干的人,只因人家稍稍质疑了一下他们的那尊早已不知踪迹的天女“大佛”! 实在讽刺! 她终于能理解琼林为何要扮成碧落的模样来到这里,也终于能理解天帝这个“用心良苦的老父亲”为何要往自己女儿脸上贴金。 在天帝的不懈努力下,如今碧落的身份太好用,可谓是一字千金啊! 他们想达成什么,都有盲目的信徒替他们去完成,在这种优越感之下成长怎能不飘飘然?难怪碧落千年来只以鼻孔看人。 岑暮晓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道:“李星晔,我记住你了,来日若我屠尽仙门,定不会为难你七星堂。” 她真没想到众仙门里竟有明辨是非之人,当真不容易! 李星晔沉着道:“岑姑娘不要误会,你是对是错,未经查证我不做判断,所以,我此次表态并非是站在了你这边。” 人群中立即有人说:“我看他是怕了魔神,要当缩头乌龟!” “不尊神灵,不杀魔神,你们不配为修仙者!” “仙门败类!”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恨不得将七星堂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淹没。 众口铄金,众人越说越过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将“与魔神同罪”这顶要命的帽子扣到七星堂每个人头上。 岑暮晓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位七星堂堂主是个正人君子,她十分担忧他的处境。 她若在此时救下李星晔和他的门生,他们必定更加遭众仙门仇视。 她本可以趁此机会离开华山,可不费吹灰之力,她却不忍见七星堂有来无回。 唯有将众人的怒火再引到自己身上。 她不能让少有的明是非、讲道理的君子遭遇无妄之灾。而她自己罪名满身,已不在乎再多个一两条。 她登时瞬行至于世恩身后,拿望舒架在他的脖子上。 于世恩脸色铁青,侧过身斥道:“你想做什么?”他的剑蠢蠢欲动,剑刃寒光闪闪。 于世恩受此大辱,大有与岑暮晓拼命的趋势。岑暮晓当即捏诀,指尖红光溢出,于世恩的剑立刻像是被催眠一般温顺下来。 岑暮晓悠悠道:“仙督别动,你信不信,你一动手腕,我立马能知道你下一招会怎么出?” 于世恩气得胸闷,如同野兽般嘶吼:“狂悖!” 众人蓦地色变,齐声呼喊—— “仙督!” “魔头,你放开仙督!” “岑暮晓,你这个孽畜!你别乱来!” 众人将岑暮晓团团围住,很是忠心耿耿,很是在乎仙督的安危。 却无一人敢上前与岑暮晓搏命。 实是一盘散沙! 不过,众人怒火喷张,果然顾不得声讨七星堂了。 岑暮晓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她靠近于世恩,低声道:“看在你是魏姑娘亲舅舅的份上,我不会对你不利,你送我下山,待我远离华山之后,我就放了你。” 第三百七十章 三人成虎 岑暮晓在众人的怒目中挟持着于世恩走出殿外,于世恩紧紧捏着拳头,气得如同快要引爆的炸药。 李星晔瞧着这一变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护好身后的兰儿之后,朝着门外凛声道:“岑姑娘何必?以岑姑娘的本事自行离开即可,为何要为难仙督?” 刚说完,虎视眈眈盯着岑暮晓反应的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李星晔,不知他是何用意。 方才当众与五岳划清界线,现在又替仙督说话,他这是想通了?不敢与五岳敌对,所以出言缓和缓和? 这个李星晔着实精明得很,不过众人并不买账,说句难听的,这不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么? 萧长渊清清嗓子,好像这样便能将李星晔的声音盖过去。他冲出门外时刻观察着岑暮晓的动向,于世恩遭挟持后,他本应该第一个站出来表忠心的,此时却遭李星晔抢白,他心里老大不爽。 萧长渊一步一步,紧跟着岑暮晓和于世恩,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岑暮晓心狠手辣,他不能确定她不会伤到于世恩。 萧长渊愤然又不甘:“岑暮晓,只要你放了仙督,我们就放你走。” 望舒乖乖地腾空架在于世恩脖子上,只要于世恩一动,望舒便蹭破他的皮,挟持人质的经验十足,绝不含糊。 岑暮晓则是背着手如闲庭信步般走下清霞殿的长阶。 她低低地叹息。 李星晔为何还不趁乱赶紧带着自己的人跑路?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救想把他一锅端了的于世恩么? 这个人太过正直,怎么就看不出她是在帮他呢?还是说,他看得出她故意将焦点引向自己,却不赞同她这么做? 正当岑暮晓心中有此猜测,李星晔坦然道:“岑姑娘不必为我出头,我不要紧,我七星堂问心无愧,你放开仙督,自行离去吧。” 果然不出乎她的意料,李星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李星晔! 该说他天真还是天真呢! 他倒是行得正、坐得端,他就没想过此话一出,众人必会对七星堂产生更大的猜忌? 众人看向李星晔和他身后的几个门生,有人嘀咕道:“他们肯定是旧相识,而且交情匪浅!先前还装作不认识!” 有人带了头,就有人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 “宁愿被仙门孤立,也要为魔头说话,怎么可能没点关系?” “还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 “这个女魔头还真是会勾搭,前有风诣之,后有李星晔,无论犯多大的罪都有男人为她鞍前马后,呵,真是个狐媚子!” 说这些话的,是几个女修,她们用着极刻薄的言语,用着极刁钻的眼神注视着岑暮晓。 涉及一男一女,有些人总是容易往歪处想,那些无中生有的丑闻偏偏传得比什么都快,能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 三人成虎,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最后,造谣者自己都信以为真。 遭此恶意揣测,李星晔怒上心头,兰儿在他身边颤抖,眼眶盈盈,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李星晔紧锁的眉宇随着她的动作稍有舒展,有兰儿的信任,他可以不在乎众人言。 人都说言多必失,他今日确实说了太多,也可能就此将七星堂推向风口浪尖,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却都是他深思熟虑过的。 他不愿泯然众人矣。 他更不愿随波逐流! 李星晔神情寡淡,柔和的语气中却透着刚毅:“岑暮晓,多谢你为在下考虑,今后无论我七星堂面临什么样的危机,我都已做好心理准备,请你放开仙督。” 岑暮晓叹了一口气,撤回望舒,朝着李星晔拱手道:“好,李公子,你多保重。” 她敬李星晔是条汉子,也真担心这一次是见李星晔的最后一面。 但愿众仙门不至于因为几句不同的声音便去为难一个新兴的小门派。 然而,以如今仙门的风气,七星堂今后的路怕是不会好走。 岑暮晓仍是不放心,推开于世恩之前,对他说:“今日我是看在李堂主的份上放过你,若他日七星堂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十倍百倍奉还,你也休想得到甘木种子。” 于世恩满腹怨气,脸涨得通红,稳稳站定后向众人递了一个眼神,众人一拥而上,岑暮晓却骤然凭空消失。 众人一时怔愣。 岑暮晓竟和风诣之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这该如何是好?试问,她若要大开杀戒,还有何人可以抵挡? 她当真完全没有弱点么? 李星晔见于世恩无恙,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彬彬有礼道:“诸位,在下告辞。” 言毕,他带着几个门生御剑离去。 萧长渊望着远处的剑光,义愤填膺地说:“仙督,就这么放李星晔走了?他们七星堂不识抬举以下犯上,不可轻易饶过他们!” 于世恩艴然不悦,语气不耐:“你的关注对象是不是错了?” 他当然明白萧长渊为何不提岑暮晓,以岑暮晓目前的实力,仙门中无人可匹敌,盲目冲上去便是自寻死路。 萧长渊依旧热脸贴上去,“岑暮晓现下不知所踪,可从七星堂着手,逼她现身。” 一想起刚被岑暮晓这个小辈威胁,于世恩便气血上涌,神色悻悻然:“她与七星堂并无交集,你认为她会再次替七星堂出头?” “可以一试。”萧长渊捋了捋剑柄上挂着的剑穗,“他们这些年轻人涉世未深,总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要七星堂出事,她不会袖手旁观。” 于世恩脸色愈发冷沉,萧长渊的这句话显然冒犯到他了。 魏林嫣不就是他身边活生生的例子么?就因为在渭源村岑暮晓替她挨过一剑,她便次次阻挠他抓捕岑暮晓。 他们这些年轻小辈确实更懂得知恩图报。 他也是从年轻走过来的,也曾这般意气风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初心的呢? 他不记得了。 萧长渊接着说:“届时布下天罗地网,由不得她不认罪伏诛。” “天罗地网?”于世恩心里没底,岑暮晓如今能和天女战成平手不落下风,什么陷阱能困住她呢? 随后,他想了想,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表情:“可行。” 第三百七十一章 心碎成灰 岑暮晓离开清霞殿时,拾起一些地上落下的藤条青灰。 琼林的真身是天界瑶林的一棵琼树,因此她的灵力多为青绿色,她的法器来源于真身,可利用藤条青灰寻到她的踪迹。 这时,身上的传音符传来陆离的声音:“晓晓,风诣之他……” 陆离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酝酿措辞,岑暮晓的心跟着坠入谷底。 她不敢去想陆离接下来会说什么。 无非是两种答案,他还在,他好好的,只是恨她不想见她,又或者他不在了,他…… 一想到后者,她的心口袭来阵痛,她忽然吐出一口血,只觉天昏地暗再无曙光。 传音符那头的陆离深吸一口气,终于给她判下死刑:“他不在了,九黎现在一团乱,我差点出不来,你别难过,你在哪?我现在来找你。” 岑暮晓闭上眼,颅内震荡晕眩,一阵清风拂过脸颊,那些曾经她忘记的、她听不懂的或者并未在意的声音伴在风里,吹在她的耳边。 “心之所向,情难自禁。” “神爱众生,于我而言,你便是众生。” “阿颜,我爱你,我好爱你。” “我舍不得你,这一次,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我不想再一次见你魂飞魄散,我害怕失去你,我也会害怕……”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想起来了,前世今生,他的那些话,那些低沉而温柔的话,她全部想起来了。 那些记忆不属于她,而是属于他的。 寿元、心脏、灵力、仙根、名声、还有他的命。 他能给的,都给了。 他的所有,他全部给她了。 她仿佛听见他说:“阿颜,接下来的路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的。” 再睁眼时,她的双眸氤氲一片,她好像看见那张眉目如画、俊美温柔的脸浮现在眼前,他笑起来无比阳光,却又透着忧伤。 她伸手去抓,好不容易抱住了他,他却在她怀里如烟雾般散去。 她向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如泣如诉:“诣之,我能为你做什么?报仇吗?只剩下报仇了吗?怎么办啊……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啊?” 她颤颤地摊开手心,运用灵力感知探寻琼林的行动踪迹。 那飘渺稀薄的青光在岑暮晓指尖流窜飞舞,为她引领着方向,她恍然想起聂春滢死的那天,那一缕冲天而起消散的青烟。 还有今日在大殿上,琼林犹豫不敢出招,是怕被她看出端倪。 是琼林,是琼林假扮风诣之杀了聂春滢! 琼林扮作风诣之的模样,在激怒她后为自保对她甜言蜜语,那肉麻的表白压根不可能出自风诣之之口。 在没有确定她的心意之前,他怎么可能轻言说爱,他从不是那种会花言巧语的人。 在九黎,他明明一眼认出她,却迟迟没有拆穿,而是在她和他欢爱之后,他才明明白白地袒露自己的心意。 从前,她不懂他为何患得患失。 她每每很郁闷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哪里又惹他不悦了,他生气的点到底在哪?他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那时,她很抓狂,这个男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怎么比她一个女孩子还爱生气! 如今,她全能感受他的心情了。 她以为她只是这辈子对不起他,殊不知,早已在前世,她就已把他伤得彻底! 他曾经那么皮、那么开朗,因为她,都是因为她,他才变得沉默,变得不敢轻易敞开心扉。 他的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不能再承受打击和失望了,好似稍有不慎就会碎裂成灰,所以他总是爱得那般翼翼小心。 他的爱炽热、浓烈,他能够给予自己的全部,所以他要的也是她能给予她的全部,否则他宁可永远不要更近一步。 只是当时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一次次带着目的,并不纯粹地接近他,让他误以为她能够给予他全部的爱。 如果能一直骗下去不被自己察觉也好,他居然曾在心里这样想过。 怪只怪他太敏感,怪只怪她太拙劣。 她终是反反复复伤透了他的心。 前世,她曾对魔王玄霖接近覃念思、利用覃念思的爱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深恶痛绝。 她曾说:“这种爱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懂,反正休想有人能这么伤我、利用我,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插我一刀,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可她……她做了什么? 前世今生,她一次次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而他却依然呵护着、爱慕着她。 他曾说:“人生苦短不过须臾一瞬,痛不会比乐长,雅公主并不后悔。” 她好像再问问他,他后悔了吗?她带给他的伤痛远比快乐要多得多。 她能从神木的关联中得知他的答案,他曾回答过“不后悔”。 有那么喜欢吗?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她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 捅他一刀,再为他疗伤,就能一笔勾销了么? 在虚象里,她居然用这句话去质问他! 她当时说得太过分! 她能感受到,他心口已结痂的伤疤被她的一字一句狠狠地撕开、撕碎。 那伤口血淋淋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的心上已千疮百孔! 她挥舞着刀剑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口,她竟然还不理解他为何痛苦! 昔日她从不肯去试着了解他,他的为人、他的品行、他说话的方式,她看不懂,却拒绝去看懂。 她总是以自己看到的表象去揣度他,她把他当作登徒子,她甚至怀疑过他和玉茯苓有不正当的关系。 她好后悔,可是还来得及吗? 在她现在看来,琼林的手段并不高明。 琼林早已露出破绽,那天她说:“岑暮晓,你害我失去所有,我会把你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全都杀光,让你尝尝我所遭受的痛苦。” 这种话只有可能出自郭怀阳,只有郭怀阳对她有如此深的恨意。 然而,漏洞百出的手段却蒙蔽了她的心,竟让她毅然决然给自己中下绝情蛊。 勾起她的仇恨太简单,让她去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太难。 她果真是因虚空中各种神之恶念而生的,她没救了! 活了三世,她依旧摆脱不了扎根在骨血里的邪念、恶念。 “诣之,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等我,等我杀了琼林,我一定要找回你。”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生的意义 活着…… 支撑郭怀阳活下去的意义就是复仇。 自被逐出师门,她众叛亲离,遭受人生中大悲大落,她多少次起了轻生的念头,或被顾景墨拉回来,或被酒仙救下。 她没死,她没有作为郭怀阳无声无息、毫无意义地死去。 她郭怀阳撑着一口气活下去,就是为了报仇。 酒仙曾劝她想开一些,让岑暮晓和扶桑吃点苦头就行了,不必将事情闹得太大,扶桑身份特殊,如果出事,恐她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作为郭怀阳经受的苦难不过是她十世劫难中的一环,她完全可以将这惨淡的一页快些翻过去然后回归天界,继续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仙子。 可她不愿,更做不到。 郭怀阳的仇恨占据了琼林大部分的心思,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像天上的琼林仙子,她有时候竟会忘记她是仙子,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当作郭怀阳,她承受了郭怀阳所有的爱恨情仇。 郭怀阳的一生是她渡不过的一场劫难。 她刚出生时,因为是幺女,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光。 只因她满周岁那天无意间抓起一把玄铁剑,郭嘉对她的态度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疼爱了。 她自小天赋异禀,有修金系术法的天赋,郭嘉便安排她到华山修行。 郭嘉筹谋多年,想成为五岳之首,他要把他的势力渗透到其他四大派,那时才五岁的郭怀阳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郭嘉命她竭力去讨好易寒和聂春滢,她入华山的目的便是待有朝一日能成为下一任华山掌门夫人。 十几年来,她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她谨小慎微地维护着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她也的确得到了聂春滢的赏识和信任。 然而,她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感情,被摧毁只在一瞬间。 她动机是不纯,只因父命难违,她身不由己。在华山的这些年她扪心自问,她确确实实付出了真心。 可她的真心,在易寒、聂春滢和易殊归的眼里一文不值! 她从未得到过他们的半点信任! 她更没有得到过郭嘉和郭怀瑞的半点骨肉亲情! 她看似生来什么都有,衡山掌门之女,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可她又有什么? 由华山掌门真传弟子到逐出师门的弃徒,由人人称道的剑痴到人人唾弃的废人。 易寒和聂春滢没有一丝不忍。 由天之骄女到手中棋子,由棋子到弃子。 郭嘉没有一分犹豫。 从天上跌下凡间,从山巅坠下悬崖。 起起落落,浮浮沉沉。 她这一生大起大落,她竟想拍手叫好,给她安排历劫的度厄神君真是编得一手好故事! 她明知这场人生悲剧是她的劫难做不得真,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那些噬骨焚心的伤历历在目! 易寒、聂春滢死了。 易殊归死了又活,再让他死不过是她一个念头的功夫。 现在扶桑也死了,死在岑暮晓怀里。 她做到了,不管是不是她亲自动手,她也做到了,她成功让岑暮晓失去了所有。 岑暮晓在乎的每一个人都因她自己而死。 太快活了,她终于让岑暮晓尝到了她所经历的痛。 很快,岑暮晓很快就找上门来了,待她抽出她体内的魔神元神,便可让整个人间毁灭,所有人都来为郭怀阳殉葬吧。 地狱太冷,多一些人下地狱才热闹! 她仰天大笑,笑得疯癫,笑着笑着流出了泪。 顾景墨曾说:“郭怀阳,我不管你是谁,我一定会阻止你,一定会找回你。” 可笑! 她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她从不认为她是良善之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难道不清楚么?她不知顾景墨为何如此执着于想改变她,简直荒唐! 她从不肯承认顾景墨在她心中有个位置,但当她看见顾景墨满眼泪光、绝望地看向她时,复仇的快慰很快被麻木代替。 她的人生当真只剩下恨了? 那今日之后,报完仇之后呢?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回到天界? 她已经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她还能回去吗?天帝利用完她,会放过她吗? 她顶着天女的名号行事,天女会放过她吗? 不知不觉中,她越走越远,她已看不到将来,她只能活在眼下。 顾景墨不会原谅她,他那烈火一般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不能阻止她,他会死,他可能会自我了断替她赎罪。 她问:“景墨,我无罪,你为何要替我赎罪?害我的人,他们不该死吗?” 她低声喃喃:“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从小就爱他,我不过是想得到我爱的人,我努力了,我争取了,可非但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所有。为什么得到那么难,而失去只一眨眼?为什么我就该被如此对待?我不该恨吗?” 顾景墨只是闭上眼,纤长的睫毛下滑落两行晶莹的泪,不言不语。 她看着他悲痛心死的神情,不禁更加愤怒,“你若寻短见,我便踏平西夏,杀了你们的西夏傻皇帝,你了解我,我说得出做得到!” 顾景墨手指收拢,肩头颤抖,抬头时,双眼湿润,眼中只剩下空洞。 她心中刺痛了那么一瞬,而后笑说:“她就要来了,待今日一过,一切,一切就结束了。” “来人,把顾公子带下去,没本仙君的命令,不准放他出来。” 她抬手一挥,几个人族士兵架着失魂落魄的顾景墨下去。 她的神灵身份公开之后,西夏的皇帝将她供为神佛,为她修建了一座仙君殿,更是对她言听计从,连顾家军都任由她差遣,顾尉因此气得重病卧床已奄奄一息。 她如今在西夏已是万人之上,如果不是顾景墨横加阻拦,她早就带兵杀上华山了。 说起来,她有些遗憾,她还没来得及亲自动手,就有人替她把华山屠了,还利用复活的易殊归杀了扶桑。 也好,甚好!这背后之人无论有什么目的,目标至少和她一致。 外面传来一阵阵轰鸣和打斗声,琼林缓缓起身,门外立即有士兵来报:“仙君,有个白衣女子闯殿,来势汹汹,我们挡不住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卑鄙无耻 琼林故意在清霞殿留下破绽,为的就是给出线索让岑暮晓有所察觉,从而自投罗网。 没想到,她居然来得这么快。 琼林畅快至极,甩了甩宽大飘逸的衣袖,笑道:“来得正好,去,按照我先前吩咐的,开启天罡烈焰阵,今日定要让她有来无回。” 来者正是琼林日日夜夜恨着的岑暮晓。 琼林走出殿外,老远看见岑暮晓一袭月白色衣裙,身形如雷霆,白色虚影下闪着耀目的红光,所及之处,四周的花草植物也跟着跳跃出闪亮的光。 岑暮晓的灵力收放自如,证明她与神木的联系越来越深,已趋于融合。 快意的笑僵在琼林的脸上,琼林捏紧玉指,蓦地想起五百多年前天宫门外,那张无情冷酷的脸。 扶桑每行一步,无论是行过凡间还是天界的花草树木同样是这般生机盎然。 当年,扶桑一剑贯穿她的心脉,当着众神的面,把她推下九重天,她自云端坠下时,她的真身琼树枯萎,一直到如今都再未盛开。 所有痛苦的来源皆是因为那纸婚约。 扶桑的神力可复苏世间所有植物,却唯独害得她真身凋零,神力封锁,受尽磨难。 她恨的人死了,却留下了灵力,她只觉那红光刺目,她不想顾及天帝的警告,她决定要杀掉岑暮晓。 岑暮晓一死,神木倒了就倒了,三界大门关了就关了,与她何干?是扶桑作为神木守护者不负责任要将仙根换给一个肉体凡胎。 神木倒塌,人死后下不了冥界,人间沦为炼狱,多好。 只要她将魔神控制在自己手里,她便不怕天帝降罪,届时,还可与天界匹敌。 岑暮晓将拦住她的士兵斩于剑下,愤愤骂道:“让毫无修为根基的凡人替你卖命,卑鄙无耻!” 琼林必是知道女娲精神力相护神木化身的一大原则便是不可造杀孽。 琼林利用这一点,让普通士兵冲在前面拦住她,无非是在等着女娲精神力凝成的保护罩出现漏洞! 琼林心满意足地盯着岑暮晓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为愤恨欲绝,悠悠然道:“岑暮晓,当初是谁设计陷害我私放穷奇,你心知肚明,你别谦虚,论卑鄙无耻,我比不上你分毫。” 岑暮晓杀气迸发,红色花瓣直冲向琼林。 琼林身旁的士兵见状扑上来,以身体铸成人墙,挡住岑暮晓的攻击。 耳边哀嚎声不断,眼前血光飞溅,岑暮晓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带所有人退下,不准靠近这里!” 一片片飞舞飘扬的红色花瓣应声围住护在琼林身前的士兵。 那些士兵只在战场上见过真刀实剑地厮杀,哪里见过这等奇异的画面,不由愣住。 好美。 犹如漫天花雨,士兵们看得迷醉,眼见着兵刃被粉碎,眼睁睁看着花瓣贴在自己身上,竟不知反击。 此女当真是邪恶的魔神么? 不太像。 难不成邪恶的事物表面都这么美好? 这些士兵不像修仙者那么畏惧神奇的力量,所以一时有些迷茫,既然琼林是神仙,那这位来找她麻烦的一定也是神仙。 西夏的皇帝尊神,这两个天仙似的女子都是神仙,那他们应该护哪个神仙呢。 其实,从他们平日观察来看,以琼林对待顾景墨的态度,他们总觉得琼林有股怨念邪气,反而没有这位突然打上门的女子更像神仙。 琼林脸色大变:“上啊!快上啊!拦下她!” 让士兵去送死,只要死在岑暮晓手上的人越多,她的罪孽越深,届时女娲的精神力便不会再护着她。 士兵们沉思一会儿,正要拍下缠上来的花瓣,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 岑暮晓举起望舒向着一旁挥了几剑,剑尖的力量如同荧光飘散,登时凭空出现一道盈盈发光的门。 士兵们发现腿脚不受控了,被看似柔柔的花瓣推着走向光门。 琼林挥鞭阻拦,岑暮晓一剑落下,“咣”的一声,气浪翻腾,士兵们全被推到光门外。 岑暮晓收回望舒,光门倏忽闭合成一道闪电形状的丝线,随即不见。 岑暮晓剑指琼林,冷冷地看着她:“让你失望了,我拥有神木的记忆,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琼林面不改色,她本也没指望能通过几个凡人对付岑暮晓。 琼林微微一笑,语气透着无比的快慰:“看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扶桑死了,易寒和聂春滢也都死了,还有易殊归,他活过来又失踪了,对吗?” 岑暮晓心头忧思郁结,并不想和琼林废话,她此刻只想将她碎尸万段! 岑暮晓一剑劈过去,望舒的莹白光如弯月般划下,琼林的仙君殿大门星落云散。 琼林迅速一闪身,那莹白仍是划伤了她的手臂,她不畏疼痛,眼睛没眨一下,笑道:“我送你的‘天剑’可还好用?” 岑暮晓本欲再次发起攻击,想一击即中,忽地想起什么,停顿下来,“你什么意思?” 她心知反派话多不得不防,但琼林说天剑是她送的?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 她去不周山寻天剑太过顺利,剑仙自己找上她,后被风诣之所杀,她完全相信风诣之从不滥杀无辜,现在想来,难道…… 琼林细长的眉毛斜斜挑起,看着她错愕不安的样子,失笑道:“剑仙是我让夏连城假扮的,那小子演起剑仙像模像样的,你没看出来吧?” 岑暮晓双眸中似烈火焚烧,“为何要让他假扮剑仙?!” “为什么?”琼林愕然地望着她,似乎认为她这个问题问得太显而易见,“你不是因为剑仙被杀而更加认定扶桑残忍嗜血么?” 琼林啧了啧嘴,“夏连城死得当真有意义。” “扶桑曾为酒仙求情,竭力保下你父亲不受天帝惩罚,你有什么仇恨冲我来就是了,为何要一再害他?”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岑暮晓的眼中蒙上一层薄雾。 “他为我父亲求情?”琼林不屑地一哼,“如果不是他,我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吗?他串通噬元灵陷害我父亲再为他求情,为自己博得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他可真伟大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 幸灾乐祸 “如果不是你先设计害我,又怎会落罪!他压根没想过要陷害你,噬元灵暗中帮他,他自己也没料想到!他从未想过连累酒仙!” 岑暮晓明知和琼林解释没有任何意义,却倔强地想为扶桑声辩。 琼林这种人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凡间,永远只有别人对不起她,有错都是别人的错,只能她对不起别人,她永远不可能反思自己的错。 她只觉心寒,扶桑问心无愧,从不曾做错什么,他那么好,他不该遭人记恨,不该被人陷害。 “罢了,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琼林不愿听这些,她只想看着岑暮晓后悔痛苦,于是,她一刀刀扎向岑暮晓的痛处:“因为你,他可把我害惨了,你看,报应来了,他最终死在你的手里,死在了你这个他付出性命护着的人的手里。” 岑暮晓的脸色冷沉下去,毫无预兆地挥剑而上,琼林身形一转,脚尖轻盈地点地,她的脚下隐隐有火光燃起。 岑暮晓注意到已有她点过的两个方位有火光微亮,像是某种阵法。 她改变招式策略,将琼林逼至殿外,自她身上翻涌而出的红色花瓣飞速射向琼林。 琼林挥动藤条,打散花瓣攻势,一面迅速再次回到火光处。 琼林的仙君殿地底埋着一具神兽狰的尸骨。 相传千年前此神兽还未飞升时曾得到过西夏皇帝的恩惠,因此飞升成仙后不望恩人的恩德,将自己的真身放在西夏皇宫,并保证将世世代代庇护西夏皇室,不让强敌来犯。 神兽狰与西夏皇室直系血亲签下血契,相当于皇室养的灵兽,只要皇室有为难,狰必会倾尽全力护皇室周全。 血契形成之后,灵兽护主人是本能,是不受控的,不管主人是否有错,只要有人对主人不利,或威胁到主人的性命,灵兽必会以命相搏。 西夏历史上曾有一位修仙走火入魔的亲王,自以为学了一些仙法,比普通人更有能力继承皇位,疯魔之后举兵造反,欲夺得皇位,结果还未迈进皇宫,狰就察觉到他的杀意。 狰一怒之下,浮尸数万,叛军一夕之间全数成为狰的盘中餐。 狰犯下杀孽被天界发现,帝俊念在血契形成后神兽无法抵抗维护主人的那股强大念力,狰杀人实属于情有可原,便没有诛杀狰,而是让狰的真身陷入沉睡。 自那以后,西夏确实长治久安,由于有神兽庇护的名声在外,周边国家战事不断,西夏总能和平发展。 渐渐的,西夏皇帝惫懒,不愿再提高军事战力,养士兵还得费口粮,而养狰只需要皇室每一代血亲与其签下血契即可,多简单省事。 西夏兵力愈发薄弱,举国上下就靠着一头沉睡的神兽狰。 后来,不知是谁将狰沉睡的消息散播出去,周边各国便蠢蠢欲动,东荒和南疆两国联合起来,发兵攻打西夏。 西夏皇帝眼见着火烧眉毛了,跪求狰醒过来显灵,替西夏解决灭国危机。 狰始终没醒过来。 西夏连连败退,失去大部分疆土,敌国大军就要攻进定安城。 正当西夏皇帝打算听天由命,放弃抵抗之时,狰从沉睡中苏醒,告诉西夏臣民,自己的恩已经报完,今后不再庇护西夏安危。 狰意识到自己报恩的初心是好的,但既已飞升成神,便不该再插手人间之事。 两国相争,各有各的立场,无关对错,神不该偏袒任何一方,正因他毫无立场地保护,让西夏军事羸弱,险些灭国。 狰深感自己有错,希望西夏能回归正轨,便在解决完西夏灭国危机后身归混沌。 然而,狰在世的那些年,西夏不思进取,军事实力上相当于倒退了一百年,在不久的将来还会遭遇一次灭国危机。 狰认为如果不是他,西夏本不会数次遭灭国,为挽回过错,他散尽修为留存一丝精神力在他的真身里,待到西夏有危难之际再帮他们最后一次。 而这一点西夏皇室无人知晓,没有狰这个强大的后盾,西夏后世的皇帝励精图治,人们逐渐淡忘了狰的存在。 狰的最后一丝精神力没再显现过。 琼林命当今西夏皇帝为自己建仙君殿,便是因为狰的尸骨埋在此处。 西夏皇帝盲目尊崇她,她以“诛灭魔神,挽救苍生”为由,轻而易举获得了皇帝的血。 天罡烈焰阵阵眼以西夏皇帝的血凝成,她打通了一个地底通道,以血灌入狰的尸骨,复苏狰的精神力。 西夏没有大危机,岑暮晓又不中计大开杀戒,所以琼林只能以自己的灵力驱动天罡烈焰阵,让西夏皇帝的血迅速流入狰的尸骨,唤醒狰。 精神力显现就那么片刻,她只有一次机会,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此格外谨慎。 天罡烈焰阵一旦启动,狰便会听从西夏皇帝的指令,锁定岑暮晓,即使她已有仙根也逃不过。 女娲的精神力只可防守,而狰的精神力可进攻。琼林有信心,以狰的实力替她拿下岑暮晓,她便可取得她魂魄里的魔神元神。 这一次,一定能让她魂飞魄散、肉身尽灭! 岑暮晓步步紧逼,琼林担心天罡烈焰阵的阵眼被她看穿,于是悠悠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扶桑那么爱你,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前世他被你一刀捅了,今生又因为救你被一剑穿心,你说,遇上你,他造了什么孽啊!” 岑暮晓不接话,只是神色微变,周身花瓣的颜色暗淡了几秒。 这一暗,琼林就有机可趁了。 她幸灾乐祸地说:“你既然拥有神木的记忆,那你应当知晓一般的神灵身死会留下精神力,或归于混沌,或留在人间,而你的扶桑,他什么都没了,他不会有精神力,你永远永远失去他了。” 话音一落,望舒刺过来,她能看见岑暮晓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那张铁青的脸。 岑暮晓悲从心来,强忍着泪,暴怒道:“不用你管,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 她是混沌的化身,神灵身死归于混沌,她有把握能够找到他,想尽一切办法她都要做到!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求死不能 风诣之是在虚象中灰飞烟灭的,因此,岑暮晓心中总是存有一丝希望。 她总认为有那么一点可能他还活着。 现实中的他不在九黎,有没有可能是他生气躲起来了呢? 饶是倾其所有,她也要找到他,用尽所有力气,她都要将他从虚空中拉回来。 这一次,她再也不要辜负他! 琼林大声嘲笑道:“就当他精神力尚存,你能够找到,可他会原谅你吗?他会愿意跟你走吗?” 岑暮晓不敢肯定地回答,她伤透风诣之了,他在她怀里死去的时候没有一点不舍,反而很痛快,像是解脱了。 她只能用势如破竹的剑招掩饰自己的心痛和心慌,一面在心中暗道:“诣之,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琼林要踏准阵法点位,闪躲速度没有岑暮晓的剑快,胳膊上又被划了一剑。 她不在意伤势,任由衣衫破烂,露出光洁皮肤上的那道狰狞的伤口。 她被逐出师门时受的伤远比这更痛。 这些伤和痛杀不死她,只会让她更强大!她终会将她所遭受的痛苦一一从岑暮晓身上讨回来! 她笑问:“你知道扶桑为什么不会有精神力存在吗?”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望舒刺入他心脏的那一刻,万荒殒神阵的力量集中在望舒上,打散了他全部的神识,他回不来了,你不用想着找到他了。” 岑暮晓的目光瞥在望舒剑刃上,那莹白的光自流淌进扶桑体内后,剑刃上确实不剩多少了。 她的心开始慌了,有那么一瞬间走神,她的手微微颤抖,招式慢了下来,琼林在她脸上看到了痛楚。 见她难过,琼林更加兴奋自己离成功又近一步,谁说神木化身乃不死之身没有弱点? 岑暮晓和扶桑的弱点从来就是他们彼此,要伤到他们太简单了! 琼林犹自如毒蛇般紧紧咬住她的痛处,缓声说:“你在望舒剑刃上看到的灵气并非剑灵,而是万荒殒神阵的阵眼灵力。你知道万荒殒神阵是什么吗?” 岑暮晓果然方寸大乱,剑招跟着愈发凌乱,只靠着身体的本能牵引着右手出招,挡下琼林一波比一波狠辣的攻势。 万荒殒神阵! 岑暮晓蓦地发怔,她当然知道万荒殒神阵从何而来,那是天道欲用来惩罚前世的她创下的! 万荒殒神阵集天道所有的力量!可绞杀神的精神力! 后来,万荒殒神阵用来惩治罪不可赦的邪神,防止邪恶的精神力融入虚空为她所用。 怎么可能!万荒殒神阵的阵眼不是在天界西方大光明境吗? 禅音祖师不是扶桑的师伯吗?扶桑并未做错什么,禅音祖师何至于启动万荒殒神阵要扶桑的命! 神只活一世,肉身尽碎还不够?为何连他的精神力都不放过! 那他就什么都没了啊!和她父亲一样化为乌有,什么都没剩下! 琼林一跃而起,挥鞭向着岑暮晓头顶劈下,岑暮晓竟失魂似地忘记躲开。 然而,岑暮晓周身的灵力护住了她,琼林的鞭子被女娲的那股力量弹开。 琼林并不气馁,反而胜券在握,因为她看见岑暮晓周身的灵力波动愈发薄弱。 她虽不明白为何如此,但可以证明,只要她心绪不稳,是会影响到她的保护屏障的。 “禅音祖师不可能这么对扶桑……不可能!” 岑暮晓恍惚地摇头,如同置身倾盆大雨之中,从身到心凉到骨子里。 凭什么?真正做错事的不是扶桑啊!为什么……为什么人和神都要背叛他,都要他死! 他不就是想救她吗? 他不就是想救更多的生灵吗? 他有什么错? 难道不和大部分神一样冷酷无情就是错吗?难道作为神灵有心有情就是错吗? 都是她的错啊!是她前世的罪业殃及到扶桑,为什么万荒殒神阵不来惩罚她? 不对,前世的无涯又有什么错?贪婪虚伪觊觎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不该死吗?天道不公,她为何不能替天行道? 她已经决定放下仇恨去试着爱这个世界了,为何要熄灭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今生的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何每个人都要来利用她,借她之手害死扶桑! 她身边的人几乎死光了,她这一生不断地得到复又失去,是她不配拥有幸福吗?她已经失去了魔神之力,她不会再入魔,天道对她的惩罚还不够吗! 望舒感受到她极难过又恼怒,她握住望舒,掌心的力量好似即将喷发的岩浆,能瞬间将她的理智吞没。 琼林发现她的变化,好像她越激动,她周身的灵力屏障便越薄弱,好似冰裂一般,只要她再加几把火,便能彻底摧毁她的保护罩。 “因为他拥有你的魔神之力啊!禅音祖师为了三界安定不得不彻底毁灭他,说到底,若不是因为你,扶桑怎会从花神堕为魔神?” “从前的他多潇洒恣意啊!为了你,他堕化成魔、伤痕累累,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你呀,你怎么专克死爱你的人呢?真心对你好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都是你害的!你父母、师父、师娘、殊归,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岑暮晓神色迷茫,怔怔地停下剑招。 是,都是她害的! 她想去殉他们,可她却连杀死自己都做不到,这比让她立刻去死还难受。 琼林迅速踩下阵法点位,用尽所有灵力灌入藤条鞭子,只听轰的一声,她的身后燃起腾腾烈火。 她踩下的阵法点位自地底窜起冲天火光,犹如万箭齐发,枷锁密布,将岑暮晓困在其中! “呲啦——” 岑暮晓听见耳边传来保护屏障碎裂的声音,好像承受不住重量一般。 她停下剑招,在结界里近乎狂暴,不停地问天到底为什么要惩罚自己,三世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她好不容易遇上自己想给予真心的人,为什么他会因自己而死! 现如今,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扶桑回不来了,这世间还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吗? 没了,什么都没了。 不如大家一起去死吧。 她的邪念如洪波涌上心头,黑气自体内扩散,护在她周身的屏障顷刻碎成飞灰!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昏地暗 岑暮晓方寸大乱,自己竟震碎了保护自身的屏障! 她满脑子都是风诣之被一剑穿心的画面,和前世她一刀捅向他后背的画面重叠。 那些血和泪在眼前交织重影,她仿佛溺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无尽的绝望如海底的强压今她无法喘息,她兀自任由自己沉溺。 是不是只要她死了,就能再见到风诣之了? 答案是否定的。 她有三魂七魄,风诣之费劲千辛万苦凝聚好她破碎的魂魄,如今她的魂魄是完整的。 她不知魔神的元神为何会变为普通人魂,也就是说,就算她死,她也会入轮回,她不可能遇见无魂的风诣之。 好难啊! 她很想去好好面对这个世界,但是太难了,她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连唯一的风诣之有可能还活着的念想都被琼林摧毁。 她的世界天昏地暗,不再有一丝光亮。 她放下望舒,望舒在她手中抖动嗡鸣,似乎不理解主人为何停下。 琼林又劈下一道惊雷般的青光,岑暮晓陷入自我挣扎没有躲开,望舒急得发出一声声鸣叫。 岑暮晓好像听见望舒对她说:“你振作一点,你要是死了神木倒塌,这世间就完了!” “你既然已成为神木,你的命便不再是你自己的!你要代替扶桑完成他的使命!” 望舒会说话?岑暮晓顾不上奇怪,只是无动于衷。 她死了,三界大门关闭,所有人成魔,世间沦为炼狱?她早已在炼狱里面了,她的扶桑回不来了,她的世界再也透不进光亮。 不如,大家一起陷入黑暗吧! 她的思想越来越偏执,悔恨、怨气、自暴自弃的各种负面情绪席卷而来一刹那吞噬她的理智,占据她的思绪。 她在和自己较劲。 她存着星星点点的希望,盼望能找到风诣之的精神力,结果琼林只洒了一点水便将她仅剩无几的念想浇灭。 不得不说,琼林真的很了解她。 她当真小瞧了琼林,她本以为她有扶桑的全部灵力杀掉琼林易如反掌,却没料到她自己的心绪波动太大,会影响到灵力施展。 她体内所存不多的那点魔神之力在一点点淹没她的灵力。 女娲的精神力不可能护着陷入黑暗的她。 耳边的声音竭尽全力将她拉回来—— “他让你活着不是让你这么颓废下去的!他守护神木三千多年,你真忍心神木再一次因你而倒塌吗?” 再一次? 她总是做错事,上一次受人蒙骗,砍伐神木,这一次身中虚象,害死风诣之。 风诣之临死前说他罪孽太深一心求死,可真正有罪的是她啊! 青光霹雳,望舒为护主人“锵”的一声向琼林直刺而去。 琼林一手执鞭,一手推掌,一道青色气浪洪波从她的掌心散开,望舒失去主人的掌控,饶是有灵气也发挥不出先前那么强大的威力。 琼林眼中满溢着大仇得报的喜悦,不遗余力地扑灭岑暮晓求生欲望:“只要你死,他就能回来了,你忘了,你的灵力来源于他,你难道不想赎罪吗?两世了,他都用他的命守护了你,你不是爱他吗?你不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吗?” 岑暮晓怔忡地看着掌心绽放的红花,喃喃道:“是,我是该用自己的命来偿还他。” 琼林阴狠地一笑,随即她的灵力已发挥到极致,浑身都被明亮的青色光芒笼罩。她悬在半空,神情森冷:“狰,睡了这么多年,该醒了。” 言毕,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刹那间显出如干涸河床般的裂痕。 裂痕不断扩大,从琼林的仙君殿一直延伸到定安城城中。 黑色的风暴搅动着白云,云朵翻覆,一时间风云色变,暴雨倾盆,狂风大作。 定安城异变,城内百姓惶惶不安地躲在屋内,胆子大一些的人探出头望向远方。 人们发现,夹杂着白金闪电的黑云盘旋在仙君殿的方向。 这是仙君在作法?可为何如此诡异?像是魔神之力,又像是某种邪术。 人们只知当今皇帝为从天而降的琼林仙子建了一处仙君殿,却不知这位仙子便是衡山余孽郭怀阳。 本着对神仙的盲目尊崇,人们绝不会想到此异变是琼林造成的,反而担忧起他们这位仙君的安危。 “仙君有难!” “是不是魔神作祟?” “传言魔神的实力可杀神!她来了!是她来了!她要从定安城下手!” “仙君不会斗不过魔神吧?如果她都收拾不了魔神,我们该怎么办啊!” 人们惊恐又绝望,注视着仙君殿的一举一动,眼见着那栋金碧辉煌的仙君殿自上而下渐渐笼罩上一层一层黑气,再也看不清。 忽然,大地剧烈震动,犹如有一尊庞然大物要破土而出。 闷响轰鸣,似野兽的嗥叫声响彻天际,地动山摇,城内树木被连根拔起,又瞬间被卷到风暴中心。 紧接着一座座房屋近乎诡谲地被一股力量升高数丈,然后从高处猝然跌落坍塌,灾祸愈演愈烈! 人们见状拔腿就跑,却抵不过灾祸蔓延的速度,倒塌的房屋似食人的野兽顷刻吞纳人们的骨血。 岑暮晓远远听见城中惨叫哀嚎一片,这才意识到严重性,蓦地回过神来,她的脚下突然不稳,望舒极速飞过,接住即将倒下的她。 望舒语气愤愤:“你的命是用他的命换的,你要是死了,他就白死了!” “望舒?真的是你在说话?” 声音为何这么熟悉!好像……好像他…… “诣之,是你吗?是你在和我说话吗?”岑暮晓眼眶浸满着泪水,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颤抖得厉害。 望舒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地将她带离地面,焦急道:“阻止狰的精神力与他的尸体融合!你能做到!” 布好天罡烈焰阵的最后一处点位,阵法形成,琼林的灵力已发挥到极致,嘴角有鲜血淌出,她听到望舒的声音脸色惊变,只惊讶了那么片刻,她长笑道:“你阻止不了,任何人或神都阻止不了狰的执念!” 整座仙君殿被青绿色的幽暗火光包围,岑暮晓飞不出仙君殿,身上冷热交替,锥心刺骨的疼袭遍全身。 第三百七十七章 自不量力 琼林的脸上挂着快意的笑,期盼着脚下的巨兽苏醒。 岑暮晓屏息凝神,酝酿灵力冲破法阵,阻止地下的巨兽钻出,地面上隆隆作响,大力地震动将一道道裂痕变为沟壑。 沟壑幽深,一眼望不到底,漆黑中有两道棕黄色的光,忽闪忽闪,忽明忽暗。 “狰是噬魂魔的始祖,噬魂魔的能力始于他,你不是想为扶桑殉葬吗?挣扎什么?让狰吞掉你的魂魄,你就解脱了。” 琼林抑制不住地狂喜,瞳孔竟转为血红色,岑暮晓登时明白,什么仙子仙君,琼林已经入魔! 狰猛烈地撞着地面欲重见天日,岑暮晓向着地面凝成一面屏障,她明显感觉狰的力量犹如千斤重,她布下的屏障被狰轻易顶开撕裂。 她胸膛一震,呛出一口血,胸腔内好似被重物击打,疼得撕心裂肺。 她决然地擦去唇角的血,冷哼道:“我现在是神木化身,就算没有魂魄我也死不了,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要我的命吧?你们衡山竟这般深谋远虑!” 琼林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猜到了?” 岑暮晓咬牙道:“哪里是魔神要灭世!是你这个疯子想魔神为你所用,你想让所有人为你陪葬!你想得真美!” 她当然猜到了,她原以为衡山图谋称霸江湖是十一年前衡山修士去过一趟岑家村以后,郭嘉才开始了他们的算计。 却没想到,早已在她出生前,他们便展开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岑暮晓记得顾景墨说过,他和郭怀阳是在西夏定安城相识,郭嘉年轻时来过定安,与顾景墨的父亲有过交情。 现在想来,细思极恐! 郭怀阳与顾景墨相识,会不会也是郭嘉的安排! 当年郭嘉来到定安城是冲着沉睡的狰而来,就此他得到了炼化噬魂魔的方法。 再到后来,岑家村的岑治成为郭嘉的第一个实验品。 把岑治变为噬魂魔的目的是为抽出岑暮晓的魂魄,他们要控制魔神之力,让魔神受他们指挥,他们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不过,他们一再失策,数次取魔神元神失败,风诣之的出现打断他们的计划,衡山覆灭,他们的诡计依旧没停下。 轻尘教一战众仙门遭遇不明源头的黑色力量攻击,岑暮晓当时一度认为是风诣之控制不住魔神之力导致力量失控。现在她后悔莫及,她可以确定那力量并非风诣之体内迸发出的魔神之力,而是另有人在作祟!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哪里出了问题疑点在哪,她回想起风诣之每次杀人后身上的伤痛血流不止,她心疼之余恍然发现风诣之只有在杀死郭怀明时并未遭受一丁点反噬。 那只能说明一点,郭怀明没死! 他们衡山众人拼死保护的傻子郭怀明是他们的制胜关键! 是郭怀明!他也拥有一部分魔神之力! “是又如何?你能阻得了我么?”琼林十分坦荡地说。 郭嘉的阴谋是他的,是他郭嘉想称霸众仙门,而她作为郭怀阳时从未有过此等狼子野心。 她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颗真心,她得不到,那就只有毁掉,不光是毁掉岑暮晓和易殊归,她还要把所有人都毁掉,谁让这个世界对不起她呢? 待狰完全苏醒吃掉岑暮晓的魂魄,她便可让魔神元神融入郭怀明体内,郭怀明是她手中的牵线傀儡,届时她想让谁死,都可借郭怀明的魔神之力去完成。 她不信魔神之力摧毁不了神木的化身! “我当然能阻止你。”岑暮晓气定神闲地说,神情却冷得如同皑皑白雪,“你指望着狰和他的精神力融合,而我可以把狰的精神力纳为己用。” 岑暮晓深吸一口气,嗅着来自天外的黑色力量,全身精神抖擞,先前受的伤愈合如初。 琼林的眉心蹙起深痕,见岑暮晓胸有成竹的表情,她心中隐隐不安,嘴上却倔强地嘲笑:“你?就你?你不过是魂魄里碰巧沾上一点魔神的元神,我将你是魔神的言论散播出去,其目的是让你成为过街老鼠无处遁形,你还真把自己当作魔神了?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哦?你当真不知我正是你心心念念要控制在自己手里的魔神?”岑暮晓唇角扬起,竟是有些想笑。 郭怀阳、琼林,自不量力! 这么说,天界除了听荷,没有神灵知晓她是真正的魔神? 她本来正纳闷为何天帝明知魔神降世,却不主动发难,原来如此! 天道算是做了件好事?让所有的神灵忘了她屠杀过人、神、魔,也忘了她和帝俊之间的深仇大怨? 如此一来,她便可占主导地位,杀天界一个措手不及! 琼林大惊失色,好看的五官被惊讶笼罩竟有些扭曲,她尖声道:“你在说什么!” 她看见岑暮晓周身的花瓣颜色褪去,逐渐变为墨汁一般的乌黑。 岑暮晓一身白裙猎猎飘扬,灵力与黑气交替在她的体内运转。眨眼间,她身上的红光迅速被黑气代替,她重新握起望舒,猛地一剑劈下,仙君殿内的青绿色火光骤然熄灭! 她踏在裂痕之上,黑气迅速凝结成一团一团垫在她的脚下。 她每走一步,凸起的沟壑闷闷抖动作响,沟壑的一边和另一边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拽住,开始一点一点重新合上。 很快,宽约几丈的深沟化为一条黑线。 地震停止,轰隆巨响持续的时间太长,忽然戛然而止,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满地的尸骨和断壁残垣证明定安城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灾难。 人们长时间处于巨响之下,突然安静下来,耳边阵阵耳鸣,快把耳膜撕破。 岑暮晓挂着视众生如蝼蚁的神色,冷声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想借我之手灭掉这个尘世?就凭你,也配来控制我?” “啪——” 一巴掌凌空扫过,琼林当场倒地,脸上满是鲜血地趴在地上。 琼林眼前冒着黑圈,她实在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天罡烈焰阵就这么被岑暮晓一剑给破了? 狰!传说中凶煞护主的狰竟在岑暮晓的力量之下无法动弹?!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为我殉葬 岑暮晓的一巴掌力道极大,琼林的身下砸出一个深坑。 琼林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惨白的脸上肿得厉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怎么会是真正的魔神……你不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吗?这不可能!” “你果然和莫染有勾结。”岑暮晓眼眸中寒光闪闪。 只有风诣之和莫染晓得她是张颜,她曾自己也认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莫染!因为风诣之怕伤及她而一再阻拦她伤莫染,让这厮多次有机会逃跑作祟! 她身中虚象困术时,莫染还曾想抽出她的魂魄装进自己的身体,以求得风诣之的爱。 她已忍耐多时,待收拾完琼林,定要让莫染血债血偿! “哈哈哈哈……”琼林蓦地大笑,笑得十分诡异,“难怪啊……难怪你克死父母亲人、克死师父师娘,最终又克死扶桑,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一个也留不住,因为你是魔神,你不配拥有爱,你就应该心怀怨恨毁了这个世界,否则你的魔神之力又有何用?” 琼林每说出一个死去的人,岑暮晓的脸色便沉一分,提到扶桑,她神色哀痛愤怒,毫无预警地挥剑刺过去。 琼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她一剑刺穿她的胸膛。 她似乎很是得意洋洋:“你大概忘了,我的心脏早就被扶桑一剑毁了,我恢复仙身后没有心脏,你杀不死我。” 她疯癫似地握住望舒剑刃,手指割开一道口子,鲜血直顺着望舒落下,她不管不顾,又笑道:“你再多刺我几剑,也杀不了我。” 她的真身是琼树,随了父亲的血统是树灵,但她的母亲是金乌,因此她生来有心脏。 当年,她的心脏被扶桑刺破,她早已失去心脏,在成为郭怀阳后,她才拥有一颗人类心脏,然而那颗心已伤痕累累。 她欲自我了断时,酒仙启动天劫,破开了她的封印,她的神力得以回归,她的心随着神力在体内融会贯通而消失。 如今,她受伤和人类一样会流血、会痛、会虚脱,酒仙曾跪求天帝帮助她恢复历劫前的身体,却遭天帝拒绝。 天帝说:“郭怀阳是她的第五世劫难,你私自开启天劫,让她提前结束历劫已是触犯天规,本尊未怪罪于你,你就莫要得寸进尺!” 在天帝眼里,她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伤了就伤了,死了就死了,哪里配得上他耗费一丁点精力去保住一颗棋子的命。 无论在天界还是人间,她都逃不过受人利用的宿命。 慢慢地,她接受了自己会伤会痛的现实,她二十多年来作为郭怀阳受的伤痛还少吗?她有什么忍不住? 岑暮晓抽回剑,看着琼林,只觉心怀怨恨已经心态扭曲的她很可怜、很可悲。 在天界,琼林不爱扶桑,却因不服气输给一个低微的半魔而让天帝有了利用她的机会,才导致她被贬下凡历经磨难。 在人间,即使她性子清冷孤僻,也有师父师娘的疼爱照顾。聂春滢从小看不惯岑暮晓,却视她为己出。 她遭元朗陷害,若不是易寒力保她的性命,她早就被几个长老生吞活剥了。 再到她被废修为时,顾景墨求岑暮晓放她一条生路,并向岑暮晓保证不会让她再做错事。 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边有很多关爱她的人。 易殊归是不爱她,只把她当作师姐看待,要不是她一次次设计陷害岑暮晓,易殊归压根不会恨上她,更不会伤害她。 分明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心术不正,却恨天恨地,恨每一个人。她这样一个内心阴暗的人都有人爱,她为何还不知足? 岑暮晓不懂她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天上人间没有任何人对不起她,她偏偏想不开,次次自己把自己逼上绝境。 “师娘疼爱你比我更多,自小她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杀她就没有一点良心不安吗?”岑暮晓一把捏住琼林的脖子,“你是像这样掐死她的吗?” 岑暮晓一边问,手中力度一边加重,捏出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岑暮晓没有动用灵力,琼林并非肉体凡胎,掐死普通人的招式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命,却也能将她折磨得够呛,只见她眼球突出、脸上充血涨红,疼得喘不过气,却硬气得很,愣是一声不吭。 琼林断断续续恶狠狠地说:“她该死!我当初……低声下气地求她,求她相信我,她……她为了你,为了易殊归,不分是非!她该死!” 岑暮晓胸中的怒火在焚烧,用力将她脖子的最后一根筋骨拧断,厉声道:“那师父呢?师父做错了什么你要利用郭怀明的力量害死他?!” 提到师父易寒,琼林面上似乎闪过一瞬间的不忍。 易寒待人亲善,对每个弟子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从不会像庄夫子那样严厉,更不会像郭嘉那样为满足自己的私心去要求弟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琼林记得,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前往华山修行,刚入门时,易寒和蔼地笑着对她说:“以后就把华山当作你的家,如果想回衡山探亲随时可以回去,我给你一块我的金令,你可自由出入华山,不必每次向我报备。” 后来,郭嘉病重,易寒得知消息后专程送了她一只信鸽,方便她和家里联系。 易寒总是和颜悦色,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比郭嘉更像父亲。 可那又怎样?谁让他错信岑暮晓呢? 琼林只能用惨笑掩饰自己少得可怜的负罪感,“你是魔,魔神,那是你的……你的力量,是你害死易寒的!” 岑暮晓甩开她,又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她软塌塌地歪向一边,头颅如同不堪重负,脖颈折成一个恐怖的角度。 岑暮晓咬碎牙关:“你始终恨的人是我,光明正大来杀我就好了,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 岑暮晓正要一剑斩了琼林的脑袋,耳边风声掠过,琼林全身浴血,竟轻飘飘地浮起来。 她悬在半空,神情阴冷:“岑暮晓,你是魔神又如何?还不是要为我殉葬!”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太痴太傻 话音一落,火舌自琼林的身后燃起,形如金乌的翅膀展开,只不过却不是金色,而是闪着青绿色幽光! 她在透支琼树里仅剩无几的灵力和血脉里的金乌之力! 她拼死也要拉着岑暮晓陪葬! 那火光翅膀扑闪,立即有两道流火聚集起来,而后飞快地流窜涌入至岑暮晓的脚边,将她整个包围起来。 琼林站在烈焰源头,幽光星火在她的衣裙上溅落,噼啪作响。 她双手一握,她的衣摆在风中翻飞舞动,火光大有冲向天际的迹象,已有一人高。 岑暮晓困在火里,但见琼林直起脖颈纵情大笑,眼里满是仇恨和狂怒。 她脸上血迹斑驳,衣裙上映着细碎的火光碎影,昔日清丽脱俗的脸庞此刻却如同阴鸷狰狞的恶鬼。 她怒目切齿,字字含恨:“岑暮晓,我以我所有的神力诅咒你,永生永世,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一个一个都将惨死在你的面前!” 岑暮晓毫不在意,像看着跳梁小丑一般看向琼林,不屑地一哼:“区区一介散仙,你的诅咒能起多大作用?” 可是,确实,岑暮晓这一生在乎的人大多数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再瞧不起琼林,琼林也做到了,她几乎害死了她所有珍视的人。 只因当初她一念之差,放过了被废修为的郭怀阳! “你总认为你经历凄惨、世人都对不住你,你恨我,恨师父师娘,恨郭嘉,恨扶桑,你的生命中只剩下恨再无其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顾师兄。” 岑暮晓停顿下来,对琼林的恨逐渐转为可怜,不是可怜琼林,而是可怜顾景墨。 “他处处为你着想,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在华山了,他真心待你,你有过半点珍惜吗?” “不属于你的,你偏要追求,属于你的你却从不好好珍惜。在我看来,像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不配拥有他的赤子之心。可你从来不是一无所有,他一直站在你身后,等着你回头看一看。” 岑暮晓记得郭怀阳和她比试身受生息丸的反噬重病卧床,郭嘉都不在乎她的健康,唯有顾景墨整日守在她的门口,满目焦急。 “你好好想一想,放下你的仇恨好好想一想,你有多久没见过顾师兄笑了?” 岑暮晓的语气很平和,一如往日对郭师姐说话那样。 琼林只是笑,笑得眼角有泪,以岑暮晓对她的了解,她很少笑得这般张牙舞爪。 身为郭怀阳,她从来都是一副端庄典雅的模样,是笑不露齿的美人,原来被仇恨蒙心竟能让人疯狂成这样? 岑暮晓并不指望几句话就能感化琼林,顾景墨的一片真心都无法换来琼林的半点动容,她又何德何能能够把琼林从仇恨中拉回来。 更何况,就算不是琼林布下虚象困术害死扶桑,琼林也多次加害离间她和扶桑的感情。 她不可能再原谅放过琼林! 谁来阻拦都不可能再放过! 她和琼林身边的青色烈焰烧得越来越旺,她再次感受到身上忽冷忽热刺痛到骨子。 岑暮晓旋身跃起,云层里涌出一股股黑色气浪,凝聚在她手心,身上的刺痛顿时减轻。 这就是虚空中神的精神力? 此次阻止狰与其精神力融合,好似无意间打通了自己与混沌虚空的联系,她在想这些精神力里有扶桑的一份吗? 为何她好像感应不到他? 她只能将虚空里神的邪念纳为己用,扶桑本没有邪念,所以她才感受不到他吧。 她拂袖一挥,黑气如乌云笼罩在仙君殿各处,须臾之间,那似岩浆喷薄的青绿色幽火暗淡下去,伴着嘶嘶响声,直到消殇不见。 大招瞬间被秒杀,琼林并未有多吃惊,或许,她也不得不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了。 她千算万算没料到岑暮晓是魔神,没料到魔神是混沌虚空的化身,更没料到魔神能够调用死去神灵的精神力。 不过好在她得知这一消息,天帝必也会知晓。原以为魔神之力强大到可翻天覆地,如今看来,魔神之力算得了什么?真正危险的是魔神本人! 魔神的真身是整片虚空,她的力量源源不断,天上那些神灵会因此畏惧岑暮晓,会痛恨岑暮晓,没有扶桑的抵死相护,岑暮晓的日子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琼林由衷高兴地笑了,特别心满意足,死也无憾! “别笑了,你这样我难受。”顾景墨出现在她面前,脸色白得透不出一丝血色。 他闭上眼,双眼、口鼻和耳朵里不断有血淌出,琼林抢在他倒下之前将他揽入怀中。 琼林愤怒嘶哑地吼着:“你给我醒醒!你不能睡!你不能死,我没错,你没资格替我赎罪!顾景墨,你少自以为是了!你给我起来!” 顾景墨眼前阵阵发黑,快看不清琼林的面容,他抬起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却又放下。 她终究不是她了,他找不回来她了…… 有什么伤心的?她从来不属于他。 五脏六腑正在被毒药溶解腐蚀成烂肉血水,顾景墨全身痛到麻痹不能动弹,相比起他心里的伤痛竟觉得这点疼不算什么,他颤声道:“我对不起师父、师娘、殊归和楚师叔,我对不起风公子,还有……”他艰难地侧身,看向岑暮晓,“小师妹……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没能阻止……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不是你的错。”岑暮晓闭上双眼,不忍去看顾景墨以死替一个没有良知的人赎罪,太痴太傻! 琼林不会因为顾景墨的死而有半点后悔! 岑暮晓满腔怒火,袖袍下的手捏成拳,她不能多看琼林一眼,怕自己忍不住一剑砍了琼林的脑袋。顾景墨临死之际,她不想让他亲眼看着琼林去死。 “谁要你替我道歉!谁要你替我道歉了!顾景墨,你算什……”琼林眼里布满红血丝,神情疯狂痛苦,泪水含在眼里,似乎在强忍着不落下。 她从来不愿承认她心里有过顾景墨,可是后半句难听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师父不是我杀的!易殊归不是我杀的!扶桑也不是我杀的,都不是我!你替我忏悔?你凭什么替我忏悔!” 第三百八十章 神形俱灭 琼林喃喃着,就像是那日在清霞殿,她跪着求众人相信她没有放出穷奇,明知自己存有不轨之心,却犟着否认,好像这样便能在顾景墨面前干净一些。 顾景墨的目光逐渐失焦,身体逐渐失去温度,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因毒药药性发作,流出的泪都是血,顺着脸颊淌下来。 琼林的泪水跟着流下,她胡乱擦泪,惨笑道:“你凭什么替我忏悔!连你也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 顾景墨唇色青白,口里不断淌出黑血,他颤颤地说:“怀阳,我从来没有不信你,是你,是你总不信你也曾,也曾善良过……” 毒药一点点麻痹顾景墨的意识,眼前如走马灯似地浮现一些年幼时的画面。 郭怀阳曾怜悯一只掉下鸟窝受伤的麻雀,为了送麻雀回家,她御剑飞上树,她那时御剑还不那么利落,从树上跌下来,小腿上划伤流血都没哭,手里却死死护着还未长出羽毛的麻雀。 顾景墨看着她腿上流血,轻斥道:“够不到叫人帮忙啊,为何要自己瞎逞能!” 寻常小孩子流血早就吓得哇哇大哭了,可那时郭怀阳才六岁,她从不哭闹,有问题自己解决绝不麻烦别人,比同龄孩子要冷静得多,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 郭怀阳小心翼翼地捧着麻雀,对着它的伤口呼呼吹气,大人都说这样能够减轻点疼痛。 她抿了抿唇,低声说:“我想送它回家,它不能和我一样回不了家。” 顾景墨并不理解她的话,问道:“你为什么回不了家?师父不是给你金令准你随意出入华山吗?” 郭怀阳一只手仍捧着麻雀,另一只手拍拍身上的灰尘,眼中有沮丧又带着点憧憬:“我爹说,等我练会第三层华山剑法才能回家,要不然我回去他也不会见我。” 顾景墨皱着眉头:“你爹怎么这样啊,你才几岁,第三层华山剑法大师兄都还不会呢,你要几年才能练会啊,那不是好久都不能回……” 一句话没说完,郭怀阳眼里隐隐有泪光,顾景墨出生在将军府,父亲妻妾成群,所以他从小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算了得,见郭怀阳难过,他连忙岔开话题:“没事的,郭师妹,以你的天赋,肯定很快就能练会了。” 郭怀阳话不多,只点点头,倔强地不让顾景墨帮忙,自己歪歪扭扭地御稳剑身,踩上去漂浮起来,将麻雀送回鸟窝。 没过几天,顾景墨发现鸟窝里的那只麻雀活蹦乱跳,已经能够展开翅膀扑腾两下了。 郭怀阳每天都会去看看那些小麻雀,每每看得入神,那是她除了练剑以外唯一放松的时刻。 她曾经善良又努力,是他心中的高岭之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如果,他在她喜欢上易殊归之前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所有人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可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太迟了,他终是没能成功把她带回光明之处。 顾景墨这样想着,意识愈发散乱,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再有。 琼林看着他慢慢阖上眼,发狠了咆哮着:“顾景墨,我说过,你要是死了,我就杀了你们的傻皇帝,还有你爹你娘,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给我坚持住!” 琼林再次凝聚所剩无几的灵力,一股股微弱的灵力淌进他的体内,却如石沉大海,起不了任何作用。 琼林神色慌乱,尖锐刺耳的声音中竟有些无助:“顾景墨,你醒醒!你别睡!我可不是吓唬你,我说到做到!你要是死了,我会杀掉定安城的所有人!” 顾景墨只觉手臂犹如千钧重,他耗尽全身的气力抬手轻触着她的脸,擦掉挂在她脸上即将落下的泪。 琼林怔忡地感受到他冰凉的指腹上有一道凸起的疤痕。 她记得那道疤,他的双手留下了好几道不可磨灭的疤。 有天晚上她欲拔剑自裁,剑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却破门而入一把握住她的剑刃。 生不自由,死还不让人自己选择么? 她当时气急败坏,丝毫不顾他满手鲜血,用力从他手中抽出剑。 剑刃划过他的掌心,只差一点点他的两只手就废了。 顾尉因此大发雷霆,要以军法处置她,择日罚两百军杖。 顾景墨跪在顾尉门前三天三夜,求顾尉网开一面。 她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被她强行否认,她满不在乎地说:“受伤者为行凶者求情,顾景墨,你爹生气情有可原,倒是你,哈哈哈……你大概是疯了。” 他跪在雨里,她却挂着残忍的嘲笑。 她的心真狠。 顾景墨闭上眼,淡淡地说:“雨下大了,你回去吧,别着凉。” 雨水冲刷在他脸上,她看不清他有没有流泪,他的双手仍在流血,混着雨水浸染他的衣衫,淡红色的血水留了一地。 她告诉自己,那是他自找的,顾尉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她从未想过逃脱,她甚至盼着顾尉能够杀死她。 她烂命一条,她哪里值得他这般真心对待? 他那么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行,非得喜欢她这种内心阴暗没救了的人。 她扪心自问,她感动吗? 其实,论相貌、家世背景和性格脾性,顾景墨哪哪儿都比易殊归强。 可她对他为什么只有感动? 从那之后,她不再寻短见,她想开了,却又进入另一个死胡同,既然死不了,那便让她恨的人都活不成。 仇恨生根,她永远不可能放下,所以她执拗着与自己的心意较劲,她不能承认她对顾景墨动过心,否则那么多伤和痛就此为他放下太不甘心。 顾景墨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触碰着她脸上的伤,轻声说:“放下吧……放过所有人,也是放过你自己……” 琼林脸上的凶戾瞬间凝固。 顾景墨劝她好多次,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只是之前她不肯听进去,她总是一口咬定自己放不下。 此刻,她却不想再伤他的心,她看着满是血污的那张脸,说:“顾景墨,你赢了。” 她复又抬眼看向岑暮晓,语气中竟带着哀求:“求你,我死后,求你救救他……” 她的最后一缕灵力流入顾景墨的身体,随后青光骤散,灵力尽逝,神形俱灭。 第三百八十一章 他的神侣 漫天莹白的光点如流萤飞舞,一圈一圈缠绕在那一团青绿色的光芒之上。 “嘭——”的一声,好似烟花绽放,青绿色光芒被打散,转瞬即逝。 那是万荒殒神阵。 岑暮晓第一次亲眼看着万荒殒神阵降下,原以为像这种威力非凡的绞杀大阵应是来势汹汹,譬如天诛便犹如万箭齐发,没想到万荒殒神阵竟是这般平和,杀神于悄无声息之中,莹白光淡去后,天空一片静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禅音祖师算得上公正,琼林这种满腹怨念的邪神不配留下精神力,若是流入虚空,岑暮晓便能感知,她可不想再和琼林沾上关系。 只是,在最后,琼林悔过了吗? 顾景墨愿意用生命去替她忏悔,她若是好好珍惜,他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琼林用尽她的最后一点灵力救顾景墨,仍是无力回天,毒已深入肺腑。 顾景墨的魂魄从他的尸体上飘起来,呆呆地望着天空,望着琼林消散的地方,鬼魂不会流泪,目光再无灵动。 “顾师兄。”岑暮晓唤了一声,一如在华山时很多次唤他师兄那样。 新鬼意识不清,如果她太过伤心,顾景墨的鬼魂可能会不愿意离去从而在人间逗留沦为孤魂野鬼。因此,她面上带着笑,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伤。 “你能看见我?”顾景墨很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模糊的身体,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死了。 岑暮晓憋着眼泪,“我送送你吧。” 阴凉的一阵微风拂过,地底浮起两团灰白色的烟尘,两个面目煞白的阴差自烟尘显出。 风诣之与冥王的关系很铁,岑暮晓此时看见阴差非但不像从前那般觉得晦气,反而顿生亲切感。 冥王和忘川不知所踪,风诣之本已派人四处寻找,还未得结果,他自己便遭遇不测。 岑暮晓想去冥界,看能否帮风诣之找到冥王和忘川,确定他们安好。 于是,她很客气地问:“我随你们一起去冥界,我想送送我师兄,可以吗?” 两阴差皆是呆住,虽说阴差勉强算得上神职,但凡人对他们这种收人魂魄要人命的“神”唯恐避之不及,这上赶着去冥界走一遭,岑暮晓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两阴差一高一矮,似是刚做阴差不久,并不识得岑暮晓现已拥有花神仙根,以他们的修为,怎么看岑暮晓都是个普通凡人修士,但修为高得离谱,不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矮的那个阴差立时脸色更加惨白,眼睛翻得只剩下眼白:“你是生人,生人怎可入冥界!不想活了吗?” 岑暮晓不气不恼,“我想见一见你们冥王殿下,还有忘川。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下过冥界。” 矮阴差气笑了:“谁担心你死不死,我是说,你跟着我们去冥界触犯天规!” 说完,他一顿,只觉眼前这丫头脑子有毛病,又道:“你还想见我们冥王大人和忘川神尊,他们是你一介凡人说见就见的吗?” 高一点的那个阴差默默打量一番岑暮晓,接过话茬:“姑娘为何能看见我们?我见你阳寿未尽啊!” 哪里出了问题? 高阴差用力闭了闭眼,又揉揉眼睛,似乎在岑暮晓身上看出来自天界的灵力。 他仔细想了想,哪位仙子下凡来了? 最近这一个二个的不在天上好好待着,都到凡间来掺一脚,害得好多阳寿未尽的人死于非命,平白给他们这些阴差添了不少差事。 就比如顾景墨,此人原本是能活到寿终正寝的,不知怎得想不开,年纪轻轻服毒自尽。 还有前段时间覆灭的瞻仙门,一样是因神灵介入人间导致多出好几个孤魂野鬼。 他未能及时将夏立带回冥界,后来夏立魂魄魔化,他因办事不力差点被冥王一把火给焚了。 思绪跑远了,高阴差却想起了点什么,一拍额头,大叫道:“瞧我这记性,是你呀!” “是我,怎么了?”岑暮晓没记起风诣之曾在瞻仙门施恩过这个阴差,因此她和阴差并不在一个频道。 “神尊的灵力,你怎么也有他的灵力?”高阴差嘀咕着,一面望着自己身上的微弱红光,再看看岑暮晓,确信无疑。 扶桑神尊的灵力在这个女孩身体里,而且是全部的灵力,比他身上的多多了! 矮阴差不耐烦了:“咱们是来带顾景墨回冥界的,你跟她啰嗦什么?” 高阴差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对岑暮晓毕恭毕敬地说:“我带你去冥界,不过,冥王大人和忘川神尊这段时日不在冥界,只有真身尚在。” 岑暮晓奇怪这个阴差突然转了态度,猜测有可能是他认识风诣之? 她脑海里神木的记忆大部分是支离破碎的,一段一段并不连贯,因此,她若要记起的一些事情,需要花费点时间去想,或者遇见某个熟悉的人和物才能触发记忆。 “好。”岑暮晓点点头答应,客客气气地问:“我师兄他自尽而亡,按照冥界规定,他是不是会受到惩罚?” 顾景墨神智意外地清醒,不知是否与琼林用灵力救治过他有关,听到岑暮晓提到他的死因,他蓦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尸体,神情竟有些悲怆。 矮阴差没想到岑暮晓懂的还挺多,一介凡人想去冥界,还想干预凡人轮回太过胆大包天,便煞有介事地说:“是啊,像他这种不珍爱生命的,会下十八层地狱,什么刀山、油锅、火海,各种酷刑都会给他尝一遍,有他受的!” 岑暮晓像看傻子似地看一眼矮阴差,默默无语。 地狱有没有十八层她能不知道吗?当年后土一斧子劈下去就凿开一层,只这一层便耗费了他一大半的灵力。 她曾经跟后土说冥界只建一层怕是不够用,只可惜凿开地底太耗灵力,难度等同于开天辟地,便只能先开辟出一层将就着用用。 但自尽之人去往冥界会受惩罚是确有其事,下一世要么沦为奴隶,要么投身畜生道。 顾景墨这么好的人不该受此惩罚。 高阴差虚握拳头,掩唇低咳一声,对矮阴差小声道:“你不用吓唬她,她是扶桑神尊的神侣。” 第三百八十二章 棒打鸳鸯 岑暮晓喃喃:“神侣……” 她听见“神侣”这个称呼,恍惚了好久,心里头涌上一股暖流,同时又无比心酸。 原来风诣之早已认定她是他一生的伴侣了么? 在九黎,风诣之曾提过两次想和她成亲,都被她敷衍过去,现在想来,她只觉自己是个二傻子,他明明白白的心意总是被她毫无顾忌地践踏,要他怎么能不恨她。 三生石上,她和易殊归有姻缘,这一点本身就非常打击他了,她却在他的亲眼见证下嫁给了易殊归,要他怎么能不死心。 高阴差显然会错意,以为岑暮晓不记得前世与扶桑神尊的情缘,解释道:“我听闻扶桑神尊五百多年前为一位凡间姑娘生出过心脏,想来应该就是你吧?我记得冥王大人说过,无心神灵不容易动情,一旦动情生出一颗心,既是缘分也是劫难,总之,情路不会顺利,扶桑神尊这些年为你东奔西走凝聚魂魄实在不容易,姑娘可得好好珍惜啊。” 风诣之是不容易,倾尽所有去爱的人却从不知珍惜他,他受了那么多苦,到死都认为她不爱他。 如果找不回他,无法亲口告诉他,亲自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那将会成为她永生永世的遗憾。 神拥有漫长的寿命,很多神灵一般不会守着某一个伴侣过千年万年,大部分神灵没有心,感情可算得瞬息万变,一百年和这个仙子你侬我侬,下一百年便可能和另一个仙子如胶似漆。 因此,神灵结亲要比凡人慎重,不然若是感情不合,在一起那便是千万年地互相折磨。 而有神籍神位的神灵成亲需要天帝首肯、月老见证、三生石上有缘,方能结为神侣。 两个有神籍的神灵两情相悦还不够,结个亲颇多规矩,久而久之,有神籍的神灵多半不愿谈婚论嫁,若心心相依,一辈子相互扶持也无不可,有些神灵不像凡人那么看重名分。 无涯曾笑说:“谁定下的破规矩?本来你们天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神,连人家成亲都要管,这还怎么繁衍后代啊。” 后土难得没教训她又乱说话,唇角竟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耐心道:“婚事嫁娶是一生中的大事,需得长辈做主。很多神灵生来无父无母,我若不做主,他们成婚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无涯撇嘴摇了摇头:“成亲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情投意合就够了,非得要个人来指手画脚做甚?要是你不同意他们就不成亲了?” 无涯说得直接,从不给后土面子,后土却从不发怒,声音温柔:“天界要给人间做好表率,凡间成婚尚且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天界怎可乱来?” 后土这块木头张口闭口就是规矩和大道,无涯听得耳朵起茧,懒得反驳,只悄悄挤眉弄眼砸吧砸吧嘴。 后土又道:“只要他们前来请求我赐婚,我不会不同意。” 无涯撑着脑袋,拿起御案上放着的毛笔,在他眼前晃晃,没好气道:“我昨天刚看见你在檀溪和玉茯苓的请婚帖上画了个叉。” 后土终于愠怒地斥了一声:“无涯,本尊批阅奏折,你偷看成何体统!” 自我称呼由“我”换成了“本尊”,这块木头严肃起来了,总是说不了几句便开始一本正经。 害!委实无趣! 无涯没在怕的,料定后土不会惩罚她,敷衍道:“没有啊,只是碰巧瞟了一眼。” 后土不再计较,沉默良久,才说:“玉茯苓心思不纯,很可能成为檀溪渡不过的劫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檀溪应劫而亡,我只能尽我所能去阻止。” 无涯当时没在意,只觉后土自己不谈情说爱就罢了,还管下属谈婚论嫁,实在是块无可救药又不解风情的榆木! 毕竟后土是天界之主,平日待她不薄,太过分的话她也不能想都不想就说出来,便没再吭声。 后来,玉茯苓触犯天规被关入天牢,檀溪为救玉茯苓创下九幽星移大阵,将自己的仙根剔除置换给玉茯苓,而后死于天诛。 无涯一阵唏嘘,怪后土棒打鸳鸯,自以为是为人家好,结果仍然没能保住檀溪的命。 没过多久,她得知是后土逼得檀溪不得不用剔除仙根的办法救爱人性命。 她无法理解,后土这块木头是得了孤独病吗? 她愤愤不平地找上后土,用着特别不尊敬的语气说:“你为何要让檀溪等着玉茯苓为他生出一颗心?为何非要有心才能证明玉茯苓爱他?玉茯苓不就是看了机缘线吗?能是什么大事!非得要她性命吗?” 后土惯于在众神面前带上严明公正的面具,只有在无涯面前才会流露出一丝别的什么情绪,不过,当时的无涯并不懂,她只记得后土似乎很内疚。 无涯像个行走的火箭筒,说话不客气,行礼更是不可能,后土身边的近侍皆是眼神怪异,头上冷汗直冒。 后土屏退左右,抬眼看向无涯,那双绝美的凤眼澄澈而湿润,他说:“擅自窥探天机会遭天罚,我不将她关起来,天道也不会放过她。若日后再有其他神灵效仿,天界岂不大乱?”他垂下眸子,叹了一声:“无涯,我虽贵为天界之主,但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无涯不明白,她向来不信命,她仗着自己力量强大她谁都不信,要是能和天对着干,她求之不得,所以她不能理解后土这种唯天命是从的神,简直没一点骨气。 她不再纠结后土执意关押玉茯苓这件事,转而道:“血莲精灵能生出心脏才见鬼了!你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他们吗?” 后土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在无涯看不见的位置,他按着自己的心口,轻声问道:“你也认为植系精灵生出一颗心是不可能的?” 无涯不知他为何问出这般显而易见的问题,随口说:“当然不可能啊,你们的真身是植物,植物怎么可能有心。” “但檀溪他生出了一颗心,而这颗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土说话时没有看无涯,而是垂下眼帘似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情绪。 第三百八十三章 擅闯冥界 “我原以为让他知难而退,他便能放下了,怎料他竟如此决绝,还是应了劫……你看,没有谁能敌得过天意,谁都阻止不了。” 后土深叹一口气,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岁,这种老不是面容上的,而是心态上的。 他曾和无涯一样不信天命,想极力化去檀溪的劫难,他尽力了,却没料到那颗心有违天道法则,是最大的变数,檀溪逃不掉。 也许,他也不得不开始向天意妥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从前的无涯是当局者,现今岑暮晓回想起那些往事,反倒像是旁观者。 那时无涯弄不懂和并未在意的一些话语、眼神和情绪,如今岑暮晓能参透个七八分。 后土明显对无涯是有意的。 岑暮晓有个大胆的猜测,后土会不会为当时身为无涯的她生出过一颗心? 她想了想,打消自己的这个念头,拍了拍黄金袋里听荷给的那个木盒。 最近总能想起一些无涯的往事,听荷不是说要在甘木种子拿到手之后打开木盒才能恢复记忆吗? 为何用不着甘木种子,她与木盒的联系也愈发强烈了? 莫非甘木种子近在眼前? 通往冥界的路幽暗深邃,她一路上都在走神,一句话都没说,两个阴差还以为自己带了两个鬼魂。 三鬼一人来到忘川下游,摆渡的老头看见岑暮晓,不由神色一凛,横眉倒竖,斥责两个阴差:“你们怎么把生人带进来了!冥王大人和忘川神尊不在,你们竟如此胆大包天!” 摆渡老头招手召来更多阴差要拿下岑暮晓这个不速之客。 岑暮晓自知确实理亏,她再讨厌天上的神灵,因为扶桑的关系,她也不想与冥界的鬼起冲突。 “等等!我……”该怎么解释呢?说自己是花神?还是说自己是扶桑的神侣? 好像这两个身份都名不正言不顺。 一来,她未历天劫,以岑暮晓这具身体从未上过九重天,二来,她对不住扶桑,实在没脸用他的身份行事。 一束束黑色、白色的光影如幽灵飘飘而来,将岑暮晓团团围住。 另来了一波阴差穿着雪白衣衫,腰束月白祥云纹宽腰带,职级比押送顾景墨的两个阴差高,应是判官。 矮阴差急忙和岑暮晓撇开关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几位大人,是这姑娘硬要跟来的!她有扶桑神尊的灵力,我们招架不住她啊!” 高阴差心里咯噔咯噔地,担心自己看走眼,又自上而下地观察一番岑暮晓。 最终,他很肯定地说:“确实,扶桑神尊是不是把自己的灵力全都给她了?不然你们看……”他指着地下,那一朵朵形色各异的花草,“咱们冥界都开花了!” 各种暗红、紫色和蓝色的奇异花朵自岑暮晓脚下盛开,一霎时,忘川河畔的花草灵气与河面上人魂亮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摆渡老头瞧见这一变化,信岑暮晓并非普通凡人,只不过他很是古板,扶桑离开天界堕入魔道是众所周知的,冥王与扶桑交好,许扶桑自由出入冥界,但冥王如今不在,冥界遭受巨大变故,他得守着冥界的规矩。 冥界很多鬼有猜测,冥王和忘川失踪很有可能是受扶桑的连累,要不然冥界两个最高级别的神灵多日不见踪影,天帝为何没有过问? 他们会不会已经被天帝悄悄发落了? 摆渡老头凛然道:“将此女拿下,带往天界问罪!” 岑暮晓拔出望舒,与众阴差对峙。 摆渡老头复看向高矮两个阴差,“还有你们两个,押下去,待冥王大人回来,再处置你们!” 据岑暮晓所知,冥界事宜由冥王独自处理即可,冥王是仅次于扶桑的爱糊弄天帝,她再怎么有罪,如果冥王在,是断然不会拿她去天界问罪的。 高矮两个阴差连呼饶命,岑暮晓不想连累他们,挥剑斩下即将铐上他们的枷锁。 “是我逼着他们带我来冥界的,有罪我一个人承担,与他们无关。” 她全身的防御顿时打开,红色花瓣一片接着一片连成一道银河似的亮光围绕在她身上。 众判官和阴差中认识扶桑的都有些踟蹰不前,上级命令难违,但扶桑与他们中的很多鬼打过交道,甚至对他们有恩,要他们抓住扶桑的心上人前去治罪,他们很是难做。 岑暮晓与他们过招,也不想伤到他们,怕一不小心把他们打得魂飞魄散。 昏暗中红光刺目,却没有一个鬼倒下,这场架打得好没意思,连顾景墨在一旁都没上前帮忙,他试着掐个诀,没起作用,他目前的鬼魂状态使不出任何术法。 顾景墨不想岑暮晓惹下麻烦,忙道:“小师妹,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不用送我了。” 岑暮晓一面挡下一计攻击,一面大声说:“不行,我得确定你不会受惩罚,我再走。” 顾景墨淡然地说:“受罚我也认了,你别管我了,你是活人,在这里打下去终归不好。” 摆渡老头冷哼一声:“居然妄想干预冥界处置鬼魂!当真和扶桑一样胆大妄为!” “我来此不只是为了我师兄,我还想替扶桑找到冥王和忘川,这是他……”他的遗愿。 岑暮晓喉头哽咽,难受到无法说出“遗愿”两个字。 摆渡老头啐道:“你如何能找到他们?异想天开!” “你这老家伙,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好说歹说都不行,非得和我过不去么?” 岑暮晓依稀记得这个摆渡人从前对扶桑是恭敬有加的,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难不成是被天帝收买了? 摆渡老头闻言色变,厉声斥道:“生人擅闯冥界还不知罪!” 岑暮晓无语,这便是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么…… 她手上招式不停,却不想再这么耗下去,既然好说歹说不通融,那便将他们都困住吧。 她正要施法,有人从身后拦住她的手,她本以为是顾景墨,可顾景墨被阴差押着,面带新鬼的迷茫,和她清醒地说了几句话后又恢复为呆滞状态。 身后人懒洋洋地说:“赤云不在,冥界竟乱成这样。” 岑暮晓的眼睛蓦地睁大,那声音仿佛在她脑子里扔了个惊雷。 啊!那声音!那声音!!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他回来了 岑暮晓急忙回头,只见他穿着一身纯白素衣站在那儿,那乌黑的长发半披半束,自发髻上垂落的两条白色丝带随着乌发翩跹,那俊美无双的面容,那浓黑有型的眉毛,那清澈透亮的眼眸,那精致挺直的鼻子,那薄薄的不笑也微翘的嘴唇…… 岑暮晓身上从上到下地发着抖,内心极度地狂喜,又有一些惶恐不安,生怕只是她朝思暮想之下的错觉。 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好痛……不是梦!!! 啊!不是梦!他是真的!他回来了?! 先前望舒指挥她阻止狰破土而出,从望舒里传出来的声音特别像他,她惊讶却没多想,以为自己听错。 是真的么?他……回来了!!! 她本打算送走顾景墨便立刻去找他,或者找到冥王,问问他有没有线索,她心中始终抱着他还活着的想法。 就算找上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找到她死的那一刻,她都要去找到他。 没想到!他就这么从天而降,他真好,他没死,他知道她在盼着他,所以他就自己出现了! 此刻,她呆呆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幸福来得不那么真切,她竟不敢扑上去抱住他。 他走以后,她日日思念,只能用替他报仇的方式弥补内心的悲痛和缺憾,她不曾有一刻空闲,因为只要一停下便是钻心刻骨的疼。 她在干什么?!他就在眼前,她为什么不敢扑上去抱住他?她不是应该紧紧抱住他,然后往死里亲吗? 咳……不行,得控制自己,这里人……不,鬼太多。 好惊喜。 又好害怕。 怕到泪眼婆娑想大哭一场,她抖了半天,不敢上前一步。 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她刚拥住他,他便会消失殆尽。 事实上,他俩对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在她眼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以至于她的内心活动丰富得如同源源不断绽放的烟花,根本停不下来。 她多想时间停滞,能够一辈子就这样望着他,就看着他不说话都好,只要他不再离去。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不见。 两人沉默对望,她在他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依他的性子,他应该恨她、恼她、气她才对,可为何他的眼里只有……疏远?好似跟她不熟一样? 摆渡老头打破全场的沉寂:“扶桑神……”他顿了顿,扶桑已沦为堕神,饶是他与冥王关系再好,如今再称呼他为神尊,怕是有些不妥。 若是让天帝得知扶桑来到冥界,不知会不会发难?今日之事要不要上报呢? 哎!今天出门没看老黄历!不速之客真多! 摆渡老头本欲抬手指挥阴差们暂且停下,却发现阴差们一见扶桑出现,早就停下攻击,各个毕恭毕敬地退至一旁,心里总算是松一口气不用再和扶桑的神侣大动干戈。 扶桑在冥界的威望仅次于冥王,因神木是连接冥界和人间的大门,再加之,他从前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千年来到隔三差五来冥界和冥王喝酒下棋,一来二去的几乎和每个鬼都混熟了,做判官和阴差时间久一些的鬼大多对他印象不错。 “我记得赤云说过,神灵违反天规介入的案子,只要死者阳寿未尽,是可以重返人间的。”扶桑从岑暮晓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呆滞的顾景墨,“这个人为琼林所害,应当放他还阳才不算坏了规矩。” 扶桑神尊居然……讲规矩了?! 以扶桑昔日的性子,若要救人,他会说:“这个人本神君带走了。”然后,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这才是扶桑神尊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天界最不守规矩的神,现如今来冥界讲规矩?太阳是打南边出来了吧? 众鬼仿佛听见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奇事,各个目瞪口呆,又不好发出吃惊的声音当面拂扶桑的面子。 摆渡老头正色道:“不妥,此人是自尽,并非琼林所杀,而且琼林在凡间有身份,是渡厄神君亲自编写的命数,她与其他神灵不同,她的命数已融入人间,严格来说,她在凡间参与的一切算不上神灵介入。” 摆渡老头并非看不惯扶桑,也不是趋炎附势见扶桑沦为堕神不愿再巴结,而是担心扶桑连累整个冥界落罪,冥王和忘川的安危是他心里的重中之重。 顾景墨听到郭怀阳的名字像被踩到脚似地回神,抬眸看向四周,嘴里喃喃道:“怀阳,她在哪?她去哪了?” 扶桑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耐烦:“你说郭怀阳是凡人算不得神灵,那好,郭怀阳已经死了,她的魂魄呢?你们收了吗?” “这……”摆渡老头一时哑口无言。 扶桑斜睨他一眼,撇嘴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岑暮晓不说话,就看着扶桑,一动不动地看他、听他说话。她眼里有泪,脸上却洋溢着欢天喜地的笑容。 扶桑似乎感受到有个目光一直追着他,快能把他看出一个洞来,他不自在地眨眨眼,咬着牙压低声音道:“看什么看!说句话啊!不想救你师兄了?” 岑暮晓怔愣了一会,听他主动和她说了第一句话,这才挪动步子,好像干什么都有了冲劲。 “是啊,诣之说得没错……”岑暮晓也决定讲道理不硬碰硬,人都变温柔了怎么回事! “我师兄命不该绝,都是琼林惹出的乱子,据我所知,她本该历经十世劫难,酒仙违反天规助她提前结束历劫,这本就影响到很多人的命数了。” 岑暮晓朝着摆渡老头躬身一揖,“还请大人网开一面,让我带着我师兄重返人间,作为回报,我帮你找冥王和忘川,你可以信我。” 摆渡老头职级不高,岑暮晓现为神木化身,没有神木便没有冥界的今天,虽岑暮晓未正式受封,但仙根属性上压他好大一截,受岑暮晓一礼,摆渡老头这种守死规矩的神有些过意不去。 说不准岑暮晓真能发动全天下的花草木灵找到冥王和忘川呢? 摆渡老头回到忘川河畔的船上坐下,一叶扁舟慢悠悠地划向河中央,他背对着岑暮晓,叹道:“罢了,你们走吧。” 哎,眼不见为净! 第三百八十五章 扶?蒙圈?桑 岑暮晓并不打算离去,拉起扶桑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乐呵地说:“我要去大殿瞧瞧冥王的真身,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扶桑低头盯着两人的手,愣了一会儿,没跟着岑暮晓挪动步子,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岑暮晓以为他只是见旁观鬼太多,不好意思和她过分亲昵就没多想。 “顾师兄。”岑暮晓叫上顾景墨,两个阴差识相地解开顾景墨身上的枷锁。 “你小子走大运了!”矮阴差一边拆枷锁,一边说,“我当阴差五十年,从未见过入了冥界还能还阳的鬼。” 矮阴差心有余悸,差点因为这个顾景墨被罚,拆枷锁时故意加重力道,勒了一下他的脖子。 顾景墨意识混乱中,突然脖子一痛,不由蹙起眉头,似是没想到鬼魂也会有痛感,惊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接近透明的脖子,然而摸不到,手指从脖颈穿过去了。 这种感觉太奇特,顾景墨又是小半晌放空的状态愣在那儿,满眼存着“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何会痛?”的困惑。 而岑暮晓满心满眼都是死而复生的扶桑,并未发现这一小插曲,倒是扶桑看不惯矮阴差如此记仇,冷哼一声:“少见多怪!回去好好背背你们冥界的发展史。” 说完,他一挥手,顾景墨的魂魄化为一缕薄烟被收进他的袖中。 高阴差做阴差的年月长一些,且扶桑对他有恩,他体内扶桑的灵力确实对他大有益处,他现在的法力比起普通阴差高得不是一点点。 所谓猪队友,就是矮阴差这样的了,他决定下次外出收魂绝不同他一起。 高阴差见扶桑面色冷沉,擦了擦鬓边并不存在的虚汗,担心扶桑一怒之下让矮阴差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是同僚,他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赶紧赔笑道:“他刚做阴差不久,神尊莫怪。” 矮阴差的五十年阴差经历相较于他们这些几百上千年的确实算刚做不久。 随后,他拉了拉矮阴差的衣袖,一并退下。 阴差们各自按部就班地忙自己的事去了,忘川河畔只剩下扶桑和岑暮晓。 今日是扶桑身死以后岑暮晓最高兴的一天,扶桑回来了,顾景墨也得救,简直是双喜临门,她开心地快憋不住笑出声,连昏暗的冥界在她眼里都明亮起来。 她傻笑着望向扶桑,心里美滋滋的,他怎么这么好呢!他一出现所有困难都迎刃而解,她不再是一个人,她的整个世界都亮了。 一阵欣喜之后,岑暮晓心里又开始打鼓,没来由地紧张,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该问他什么呢? 他为何会死而复生?他之前去了哪里?他身上还有伤吗? 还有还有……他为何穿着白衣?虽然也特别好看仙气满满的,但他不是最喜红色吗?现在改走禁欲路线了? 哎呀呀!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出来他会嫌烦吧! 算了,什么都不必问,就好好待他,拼命对他好,再也不要离开他。 岑暮晓鼓足勇气,一双胳膊环住扶桑的腰,她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像是很意外她会有这个举动。 扶桑眼睛瞪得老大,张着手臂愣得仿佛被人施下定身术,双手始终没落在她的背上。 岑暮晓侧着脸,来回蹭在他心口的位置,像一只索要主人疼爱的猫,就差喵喵叫了,可为何他无动于衷? 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就知道!他一定还在生气,气她之前那么过分。他生气是应该的,她自个儿都觉得前世今生的她太没良心! 岑暮晓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喜极而泣的哭腔,低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错怪你了。” 她的心跳骤然激烈起来,宛如擂鼓一下一下急促敲打。这一次,是她认认真真打心底里想和他郑重地表白:“我总是太笨不明白你的心,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会用我全部的爱去爱你。” 扶桑正处于脑子宕机的状态:“呃……” 岑暮晓耳朵贴在他结实的胸膛,那儿平静毫无波澜,她的石心复跳,而他没有心,是她亲手挖出了他的心,她心里难受得要命。 她没空疑惑为何先前不跳的绝情蛊石心此刻在他面前活过来了,她的眼前眼花缭乱、五光十色,早已失去五感,仿佛漂浮在云端,周遭的环境不真切,只有他是真实的。 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那熟悉的草木清香闻不到了。 他不是树灵了,他的生命如今靠什么依托呢?她来不及细想。 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她想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我爱你,很爱你,是真的。” 扶桑没说话,也没推开她,依然蒙圈。 岑暮晓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他,防止他挣开。 今日,就算他不解气不想理她,她绑也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强扭的瓜不甜,但止渴啊! 她在这一瞬间想了好多,念头只有一个,那便是不再放开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不再放开他的手,他也休想摆脱她! 管他呢!她会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意,时间问题嘛!她有的是时间! “对不起……让你等了五百多年。” 说完这句话,她泪水盈眶,积累两世的爱和悔在心头交缠,激起层层涟漪。 扶桑:“……” “对不起,我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岑暮晓的声音几乎低到尘埃里,怕他恨她,怕他怨她,更怕再次失去他。 她松开他,深凝着他的眼,他却没有以同样深情的目光看她,而是飘忽到忘川河面上了?! 靠!她这么含情脉脉,这家伙一声不吭就算了,看都不看她一眼几个意思? 生气也有个度吧! 她抿着唇强笑,没关系,他不主动,她主动,她主动惯了。 他太高了,哎,还是自己不够高! 她垫垫脚尖,凑近他的唇,全身细胞都叫嚣着贴上那两片她吻过多次的唇。 昔日,她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吻得并不纯粹。今天,她的心里只有爱意和渴望,渴望了好久好久。 扶桑一脸惊恐,真的是惊恐,她没有看错,然后他用他那玉葱般的手指点在她的唇上。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他不是他 扶桑拿手指点住她的唇,向后退了一步,抚了几下胸口,呼出一大口气,如临大敌般地:“姑娘家的,你知不知羞啊!” 岑暮晓一阵茫然慌乱,脑子一片空白,顿了几秒,向前迈了一步。 他又生气了?觉着她轻浮? 不要紧,他退,她就进。他生气,她就好好哄着呗! 她微低着头,像一只温顺黏人的猫,她咬了咬下唇,连连道歉:“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别走,我不亲你。” 扶桑似乎感觉自己惹上大麻烦了,十分苦恼地扶着额角。 他思量半天,结结巴巴地说:“我……该怎么说呢?” 岑暮晓眼巴巴地望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头闪着灼灼光芒,有些心慌,有些意乱,像是等待着期待了好久马上要拆开的礼物。 扶桑挠挠后脑勺,笑着说:“实话和你说吧,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你说……” 岑暮晓的心里像是有一根琴弦突然断裂,“铮”一下,她说话的声音颤颤地,担心眼前的他稍纵即逝,害怕他不相信自己的心意。 是不是他不肯原谅她…… 是不是他没有心,不喜欢她了? 他不再是那个几句话就能哄好的诣之了?他死过一次,看开了? 扶桑说:“我不是扶桑。” 说出这句话时,他似乎怕她难过,微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反应。 “你骗鬼啊?!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你也不要……不用这么骗我吧?”岑暮晓哭笑不得,声音却掩饰不住地慌乱,因为他的神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扶桑看向她时总是满含深情,而眼前这双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瞳里有她的倒影,却没有丝毫感情。 他指了指岑暮晓手中的望舒,道:“我是剑灵,是望舒里生出的剑灵,不是扶桑。” 岑暮晓怔愣地抬手,看着暗下来无光的望舒剑刃,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天塌地陷。 “不可能!剑灵,剑灵怎么可能是你?你怎么会和他长得那么像!这不可能……” 岑暮晓摇着头,耳朵相信望舒的话,心里却不愿相信,固执地否认他是望舒。 在狰快要苏醒时,望舒便说过话,也正是来自望舒的声音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 他和扶桑的声音几乎一样,她当时就很吃惊。 原来…… 不……不可能,哪里会这么凑巧,他又不是大众脸,他长得那么惊为天人,剑灵怎么可能刚巧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望舒跟着主人有一段时间了,深知主人的脾性,她这个样子离崩溃就差一线。 在她抱着他的时候,他没有立刻挣开她,是因为他不想她失望难过。 但,他是货真价实的望舒,总不能为了哄主人开心,一辈子冒充扶桑吧。 哎,刚显形就摊上事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望舒一副深谙世间道理的表情,苦口婆心劝说:“你别伤心,我可以陪你去找扶桑。你如果想他了,我就陪你说说话,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他,但是,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么?人要向前看,你不能总活在过去,对吧?” 岑暮晓眼里蒙上一层薄雾,视线模糊快看不清他,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 望舒想缓和缓和气氛,开玩笑似地说:“不过,事先说明,我修的是男身,你是我的主人也不许对我见色起意啊。所以只限于陪你说话,不准再像方才那样对我动手动脚的。” 岑暮晓吸了一下鼻子,怔怔地看着他。 见她无语凝噎,望舒慌了,长而浓密的睫羽帘子乱颤,把自己的手伸给她,一咬牙道:“那……那还可以牵手,可以牵手,总行了吧?” 岑暮晓还是不吭声。 望舒得坚守好自己的底线,捂着自己的衣襟,一本正经道:“不能再让步了!只能牵手,除此之外,其他的,真的不行……我可是个正经的剑灵,我不献身的!” 说着说着,望舒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断安慰自己,反正她每天都握着剑刃,他们早就手牵手很久了,主人和剑灵手上有接触很正常。 岑暮晓默然不语,她在找扶桑说谎的漏洞,她在脑海里不停地想、不停地找。 终于她找到了,语气中伤感却又透着几分识破扶桑谎言的得意:“你如果不是扶桑,那你,那你怎么认识冥王的?你怎么会知道冥王说过的一些话?” 他和摆渡老头讲道理一套一套的,怎么可能不是扶桑! 他肯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又或者,他故意的,他恨她,所以故意不承认自己是扶桑,他想看她难过,他想报复她,就和他在九黎与莫染故作亲密一样,他是在试探她。 对,就是这样! 望舒思考了一下,实话实说:“我不认识冥王,我瞎编的,可能因为我身上沾过扶桑的血,所以我记得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岑暮晓不信,再次发问:“那你为什么和他的声音、样貌、身材哪哪儿都一样!” 除了没有他身上的那股木香味,真的哪里都一样! 望舒无奈:“还不是因为你成天想着他,剑灵会根据主人所想的模样形成。” “我也不想长成他这样啊!”望舒摸着自己的脸,一脸忧虑,“长得倾国倾城也是一种烦恼,你说,我顶着这张脸出门,那些小姑娘不得排成长龙追在我身后啊,哎,这不符合我低调的个性……” 望舒极力逗笑,想让岑暮晓开心些,也别再把他当成扶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岑暮晓握着他的手,“你别闹了,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等你,等你什么时候原谅我,我什么时候再见你,可以吗?你和我说实话,你是扶桑,对不对?” “岑暮晓,你够了!”望舒甩开她的手,严肃起来,既然玩笑无用,只能讲道理了,“他已经死了,他用他的命守护了你,你代替他成为神木化身,他的使命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使命,你得好好活下去,振作起来,面对现实。”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岑暮晓耳边嗡嗡的,听不清望舒说话,她也不愿听清,自顾自地拿双手堵上耳朵。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一场劫难 望舒叹了一口气,化为一道白光扎进剑身里,撂下一句:“你想想清楚,我就先不出现了。” 岑暮晓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恍惚地垂下双手,跪坐在地上,捡起望舒。 她知道望舒没有骗她,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知该怎么面对。 因为绝情蛊的影响,她面对风诣之时,说不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方才表白的话却能顺畅地脱口而出,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他。 他真的不是他。 心中犹如有金戈铁马踏过,现下万籁俱静。 他回来了,她原以为是一场梦,她反复确认他是真实的,她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他恨她。 他不爱她了。 他不想搭理她。 万万没想到他是真实存在的,可他却不是他。 她曾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剑灵问世,盼着剑灵出现她好能杀风诣之为师父师娘报仇,可直到风诣之死,剑灵都没出现。 现在剑灵出现了,却和风诣之长得一模一样,命运到底在和她开什么玩笑啊? 天! 天什么时候才肯放过她! 能不能把她的诣之还给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不再让她经受希望的星火燎原再一瞬间被摧毁熄灭。 她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啊!哪怕是她的命! 她终于能体会风诣之曾体会过的,心死灰复燃又变为灰飞的痛。 她捂着眼,泪水打湿手心,周遭偶尔有阴差和鬼魂飘过,都抬头看过来,见她在岸边哭泣,都顿了顿,看怪物似的。 他们死了都没难过,她一个大活人哭什么? 她的头埋得深深的,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暮晓,别难过了。” 这个声音相当熟悉,她蓦地抬起头,惊道:“师父?” 易寒冲她笑,依旧是慈父般和蔼:“快回去吧,别在冥界逗留了,好好活下去,为师相信没什么是你过不去的坎。” 易寒身边没有阴差,独自飘来她身边,除了全身接近透明以外,其他哪里都和在世时一样,好像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了。 岑暮晓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师父,你的魂魄还在?” 易寒死于郭怀明的魔神之力,他的尸体是完整的,魂魄也是完整的? 易寒流露出愧疚之色,叹道:“暮晓,为师得向你道歉。” 岑暮晓急忙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泪,“师父这是哪的话?为何要道歉?” 易寒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好无缺的魂魄,想起自己身死之际本是毫无知觉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红色的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指引他来到冥界,他也是从那时感知到人有魂魄存在。 他入冥界之后,有人对他说:“去轮回还是做阴差,你自己选,如果去轮回,我可安排你去个好人家,如果做阴差,我可赐你百年法力。” 易寒一时怔怔然,他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他心有防备:“无功不受禄,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那人不解释,只告诉他:“还有你的妻子,你的徒弟们,他们都在冥界,若想团聚,去忘川上游。不过,他们会面临和你一样的选择,你们的缘分在这一世便到此为止了。” 易寒舍不下亲人和徒弟,顾不上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转头飘向忘川上游。 他见到了聂春滢、木雨桥、郎月清和楚青青,他没想到在他死后,他们都相继离开了人世。 他痛心之余,更加放不下活着的人,他问:“殊归和暮晓呢?” 提到岑暮晓,那人的声音哀伤得如同断裂的琴弦:“他们……他们都好,你不必担心。” 易寒喃喃:“那便好,总算没辜负当年那位神灵的嘱托。” 他渐渐意识到人死了就是死了,生前的过往都应抛之脑后,遗憾、爱恨都已如过眼云烟。 至于成仙? 他生前确实抱过希望,死后他反而看淡了,他记起当年委托他照顾好岑暮晓的神灵是风诣之。 他在想神灵尚有放不下的人从而流连人间,天上未必就有那么好。 人不该不切实际,红尘尚且没参透,成仙又如何?不过是换个环境活着。 易寒接着说:“当初为师不该不顾你的意愿阻拦你和风诣之在一起,他待你是真心的。” 岑暮晓登时想到风诣之在虚象里问她:“你当真想要所有人活过来?” 他说:“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一试。” 他真的修复了所有人的魂魄?让受魔神之力震碎魂魄的人安然去往冥界轮回了? 他怎么做到的?他的精神力不是被万荒殒神阵摧毁了吗? 岑暮晓仿佛困在沙漠中好久突然找到绿洲,激动地噎了一下,连忙问:“师父,你是不是见过他?他去哪了?” 易寒来找到岑暮晓就是为了给她带句话,带完话,他便打算放下前尘往事安心去轮回。 易寒叹了一声,道:“他让我告诉你,不必再寻他,你只是他的一场劫难,放下吧,都结束了。” “劫难?他说我……只是他的……劫难?”岑暮晓鼻子酸酸的,泪水又要滑落。 心头的酸楚如潮涌滚滚而来把她淹没。 五百多年的深情守候,到头来,被他自己一口否定掉,总结为“一场劫难”? 就像玉茯苓之于檀溪,她岑暮晓只是扶桑神尊劫难中的一环?所以,是她导致他应劫而亡的? 她苦笑着,仔细想想,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他在一味地付出,他受了太多苦,她可不就是来折磨他的劫难吗? 可是……不对啊! 她是爱他的,她也不想伤害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知道错了,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弥补吗? 她宁愿他说:“不必找我,我不会原谅你。” 也不愿听见他理智冷静地告诉她,她于他而言只是劫难。 他劝她放下? 这一瞬间,她只觉她心心念念着要找到他、弥补他失去意义,他已然否定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就好像从此以后她这个人在他那儿已变得多余。 她问道:“好,就当是他历劫结束了,那他会去哪?” 易寒摇了摇头:“暮晓,你还年轻,看开一些。” 那个全身心爱她的人当真不复存在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终须一别 岑暮晓不再流泪,她要找他,死也要找到他,才不管他愿不愿意见她。 可是…… 又伤心又气! 臭男人!随随便便就否定我们的过往!你难过,我就不难过吗!没事也不亲自来报个信!让别人传话,好过分! 魔神之力毁灭的人魂他都能修复,他没有灵力,他的精神力仍这么强大吗? 他的仙根和灵力都给了她,他的力量从何而来? 她暂时想不通其中缘由,她安慰自己,至少得知他没有化为乌有,他在另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易寒选择去轮回,岑暮晓一直送他来到轮回之路。 易寒停下步子,问道:“还记得为师赠你望舒的含义吗?” 岑暮晓握紧望舒剑身,心情颇有些复杂,她含着泪点点头:“记得,得之不喜,失之不忧,但我一定要找到他。” “失之不忧”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做到。 易寒拍拍岑暮晓的肩膀,手却从她身上穿过,他淡然地垂下手,说:“别再为死去的人难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独自来到这个世界,也终将独自离去,没有人能伴你一生,你务必珍重。” 岑暮晓眼见着易寒趟过忘川,化为一团五颜六色的光亮,带着初生的迷茫,跳跃着穿过一道炫目的光门,一阵刺目的白过后,光门关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来冥界走一趟,她突然看开了,人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没有谁会陪着自己到永远,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亲人逝去,她更要好好活着,只有她好好的,他们才能放心离去。 唯有风诣之是她放不下的执念。 她走进冥王大殿,只觉身上凉飕飕,冷得搓了搓胳膊,她指尖灵力波动,给自己加了身衣裳。 正殿大厅内没瞧见冥王的真身麒麟,他会把自己的真身放在哪?她回想着神木的记忆,对冥王殿的构造还算熟悉,决定向里探探。 守卫的阴差见到她未阻拦,她上前问:“冥王殿下在哪?” 阴差指着冥王殿的东南方向,“你看看殿下在不在书房,他的真身是清醒着的,不会在一处待着不动。” 也就是说,冥王本人不在他自己的真身里,他的真身也能四处遛弯? 这不对吧? 一般来说,神兽化成的神灵,若化身离开真身兽体,真身一般是静止不动的,如果会动,要么是化身专程用灵力维系的,要么是化身与其真身融合了。 有没有可能,冥王在他的真身里待着,只是不愿意显形? 这样的话,他肯定是安全的。 “多谢。”岑暮晓朝着阴差指引的位置,越往前便生出一种莫名的痛感。 那种痛感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记忆中的隐痛。她仿佛看见刀光闪过,仿佛听见刀尖刺进血肉的刺响。 她看着扶桑强忍着剧痛,手握刀刃,一寸一寸刺进自己的胸腔。 肋骨断裂,鲜血喷涌。 他痛得嘴唇青白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他勉力捧着一个琉璃器皿,接住将自己的血。 当时的她回不去自己的世界,她心灰意冷,所以她的求生欲不高,她的魂魄不停地拒绝凝聚,一次一次,凝合又散开。 五百年,十几万个日夜,每一天刀入胸腔取血从未间断。 他用他心尖上的血温养着她的魂魄。 用那颗被她一刀刺破的心脏为她聚魂。 在这里,就是在这里。 他对冥王说:“神木本无心,我既因她生出了心脏,只要她用得上给她又何妨,左右不过是受点疼而已。” 撕开的是肉,破碎的是心。 而她,她却丝毫没有动容,用了整整五百年的时间在折磨他! 她的三魂七魄极为不安分,回家的执念印在灵魂里,有时候凝聚起来不久忽然散开还不算完,甚至会散出冥界飘向人间。 她就像一匹野马,是一匹喂不熟的野马。 一次又一次。 他疲惫地去往人间,去召回一个只想着离开他的魂魄。 他枯坐在地,望着她飘零的魂魄,他的身影仿佛融入稀薄的空气里随时可能消逝,他把脸埋进双手。 他终于撑不住,他在哭,哭到乏力心碎,他痛苦地说:“莫染,我好恨你啊,我好恨我爱你……” 这比刀刺入胸膛更痛,快要将他的心碾碎。 她曾疑惑他为什么没有心跳,到后来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是树灵,便以为他们木头都是没有心跳的,殊不知,都是因为她! 神仙的心脏也承受不住日日钻心啊! 她终于懂了,终于知道他的心口为何留下那么多道不可磨灭的疤痕。 她原以为那是为她挡下天诛留下的疤,获得神木记忆后想到他被天诛,她就已经够痛了。 原来,原来他心上的疤比天诛更痛! 天诛只是一时之痛,剜心取血是数十万个日日夜夜啊! 那天晚上,她在他的心口亲了几下,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这一次说不准她是真心的呢?只要她对他真心便可抚平他所有的创伤。 当时的她虚情假意,他却信以为真。 悔,悔死了! 她果真是他的一场渡不过的劫难! “可看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了吗?”泪眼朦胧,耳边却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对她说话。 岑暮晓抬起眼眸,有一瞬间的怔忡,红衣、红影!是他吗? 她怕再次是一场梦,她不敢向前。 “你这个人始终是石头做的!你有什么资格找他!!有什么资格替他完成他的遗愿!!你不配!” 那人的语气犹如困兽嘶吼,悲恸又愤怒,恨不得撕碎她的皮肉,将她的骨血拆解入腹。 她记得这个独特的声音,是风峋。 是为了替扶桑报仇,数次差点要她性命的风峋。 在渭源村时,她不理解风峋为何扮作扶桑找她寻仇,她曾认为那都是前世的事了,和今生的她无关,风峋简直是疯魔了。 可到现在,她才明白,风峋远比她有良心多了,至少人家懂得知恩图报。 而她呢…… 前世她带给扶桑的伤那般惨痛,今生非但没有回报他,反而又一次将他逼上绝路! 她确实没资格找他,她有点退缩了,她怕再次给他带去伤害。 第三百八十九章 因为是她 风峋揭开面具,露出那张和扶桑有些相似的脸,那是他动用换容术维持的面容。 他曾想过把自己的脸变作与扶桑一模一样,这样他便能日日看见他思念的那个人。 然而饶是他修为再高,他也做不到,他反反复复施展换容术,总觉得有哪里不像他,换不出他的半点风华绝代。 扶桑是独一无二的,是他心中的唯一。 五百多年前,他以为扶桑死了,他的世界暗无天日,他像一具空壳在人间游荡,遍寻害死扶桑的凶手。 前年,在渭源村,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到朝思暮念的扶桑,他的世界从此莺飞草长。 即使扶桑为给岑暮晓报仇刺了他二十剑,他也毫无怨言,没有什么比得知他还活着这一消息更令他振奋。 二十剑,他竟没觉得疼,反而用着带笑的眼望着恼怒的扶桑。 他只是担心扶桑再次受岑暮晓蒙骗。 扶桑却说:“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 扶桑是真的生气他伤了岑暮晓,昔日笑容如春光般灿烂的他,那一刻却是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岑暮晓是扶桑恨到骨子里都不愿意去伤害分毫的人啊,他却刺了人家七剑,还险些一掌打死她。 风峋心知扶桑对岑暮晓的执念已深入骨髓。 对此,风峋心中没有太多不甘,只有不理解,就像不理解陆子昂为何执着于听荷那种无情无义的女人一样。 陆离曾反问他:“那师父你呢?教训我倒是看得开,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一直放不下扶桑神尊?” 是,他从不否认他动了心,他是喜爱扶桑,那是因为扶桑值得他喜爱。 扶桑正直坦荡、悲悯善良,有着视众生平等的胸怀。 扶桑是他的指路明灯,是扶桑带给他生的希望、活的方向。 他想说:“那是因为他值得啊。” 而且,扶桑并不知道他的心意,也从未给过令他遐想的错觉。 可是,岑暮晓和听荷这种人呢,她们是那种能将爱人拉入无间地狱的魔鬼!是能食人血肉、伤人害人的恶魔! 她们看似真心实意,心比谁都真,可一旦在爱情和自己要达到的目的两者之间有冲突时,她们会毫不犹豫抛下为她们舍弃一切的爱人。 她们始终没有心! 她们爱的人始终只有她们自己! 他很想告诉扶桑,不值啊,她不值得你的好,你看看我吧,只要你回头,我随时都会在原地等你,如果你喜欢女子,我可以为你修成女身,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啊。 他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怕,怕说出来连朋友都做不成,面对扶桑,他堂堂噬元灵一族族长,令天界神灵都畏惧的灵主竟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想不通聪明一世的人为何会在感情面前犯糊涂,若换作其他人,他早就骂一顿,外加上手揍一顿,再让那个人晃晃脑子里的水了。 但那个人是扶桑,是他心爱的扶桑。 他心里泛着酸,更多的是心疼扶桑遍体鳞伤,他却无能为力无法为扶桑分担。 他望着手心殷红的血,身上疼,心里更疼,疼得受不了,他憋了好久,他忍不住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她利用你、伤害你,她差点要了你的命啊!你为何还放不下她?” 扶桑将剑插回剑鞘,望着岑暮晓的方向,眼神中满是爱意又透着些微苦涩:“从前旸谷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自由,千年来我孤独地守着神木。” “没有人关心我饿不饿、渴不渴、穿什么衣裳、束什么发,也没有人问我会不会难过、有没有受伤。” “自从有了她,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我是活的,我有血有肉,我不是一块死物,更不是一尊神佛,我渴望平凡热闹的日子,即使我知道她接近我另有目的,我亦甘之如饴。” 扶桑一字一句说得很平淡,风峋听得出,岑暮晓前世带给他的伤和痛,在他心里早已揭过。 扶桑已经不恨岑暮晓了,又或许,他从未恨过她。 风峋心知肚明,却仍是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扶桑,问道:“就这么简单?” 那……他,他也能做到的啊!他能做得更好啊! 为什么非得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女子! 他的心里万念交织,差一点坦白自己忍了好久的心意。 他只好婉转地问:“为什么啊?你要有人陪你、关心你,谁不能做到?为什么是她啊?” 扶桑说:“因为是她,因为她是她。”他的视线转到风峋身上,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语重心长:“总有一天,等你遇上你爱的那个人,你会明白的。” 感情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 风峋赧然地低下头,生怕扶桑看出他“觊觎”的人就是他。 风峋实力强悍,无论在哪都是那种能呼风唤雨的实力,可面对感情,他却自卑得不行,他期期艾艾道:“我……算了吧,我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大家都是这么评价噬元灵的。 扶桑淡道:“没有人能剥夺你爱人和被爱的权利,你与他人并无不同,不要看低你自己。” 一码归一码,即使风峋刚伤了岑暮晓,扶桑满腔怒火,可该说的话,他认为对的话他还是和风峋说了。 因此,风峋释怀了,他不恨扶桑为岑暮晓刺伤他,在他心中,扶桑永远是那个慈悲为怀的神明。 扶桑是魔神?风峋不信,他一想便知那是为了岑暮晓,除了她,还有谁能把扶桑害得那么惨! 他只恨当初没有当机立断杀掉岑暮晓永绝后患!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岑暮晓靠近扶桑,哪怕拼了他这条命! 他悲恸、愤恨、后悔,恨不得号啕大哭,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带给他的只有伤和痛,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你怎么不去死啊!” 幽暗之下,刺目凌厉的红光自他周身散开,他眼中的杀意快要漫溢出来,仿若一头凶猛的猎豹伺机扑杀过来。 岑暮晓怔愣地看着风峋那张与扶桑有六七分相似的脸,竟不想与他大动干戈。 她哽咽着,声嗓嘶哑:“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 第三百九十章 情根深种 从岑暮晓见到风峋,她便闻到一丝熟悉的木香味,风峋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冥界。 风峋上天入地,几乎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他来到冥界是为了什么? 岑暮晓靠近这里便能想起扶桑经历过的往事,比以往更加清晰。 并且,她体内的灵力来到这里之后似乎更加充盈。 是不是说明扶桑在这里? 对了,这里好像是旸谷和冥界的连接之处,神木的树根便是扎根在此! 风峋不由分说地一掌劈来,她眼前目眩,侧身一闪没有还手,急道:“你说话啊!扶桑是不是在这里?” 风峋不回答,只一心想要她的命,招式愈发诡谲复杂,纵使她有扶桑的全部灵力,也一时无法让他停下。 风峋当真天赋过人,算起来,他才不过五百多年的道行,和扶桑的千年灵力相较量已过数十招竟不落下风,且总能打得岑暮晓措手不及。 噬元灵灵主是噬元灵之中最强的并非浪得虚名。难怪天界多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便发兵铲除噬元灵一族。 扶桑是风峋的恩人,扶桑因她而死,风峋确有理由恨她的理由,也正是因为这份恨意使风峋能发挥更大的潜能。 看在风峋一片赤诚,岑暮晓不愿伤到他,招式多以防守为主,而他招招狠辣致命,和在渭源村初见他时一样狠戾乖张。 风峋的手心爆裂出一束红色的火花,噼啪作响地溅落在地,所及之处犹如激起千层浪向岑暮晓奔涌而来。 霎那间罡风四起,岑暮晓的衣裙飞舞,她举剑斩下,两波耀眼刺目的红光猛地撞击在一起,巨大的灵力涌动将周围的殿宇撕成残瓦碎片,崩塌成齑粉! 守卫阴差听见动静急忙赶来,见此情景大为吃惊。 岑暮晓和扶桑大打出手,两口子闹别扭了?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场面? 不对,这个人只是穿着和长相与扶桑有点相似,但却比扶桑多几分戾气,少几分惊艳。 几个阴差着急忙慌地要去通报给上级判官。 “今天这是怎么了?” “冥界要大乱!殿下的真身呢?” “护好殿下的真身!” 阴差们四处寻找冥王的真身,生怕麒麟受伤,一旦麒麟有损,其化身冥王必也会遭遇不测。 正当阴差们晕头转向之际,一头通体火光的巨兽踱步踏来,端的是不紧不慢、处变不惊。 每踏一步,地面似乎有轻微的震动,那头长着狮头鹿角、火光之下全身布满鳞片的巨兽威震四海,一出现阴差们齐刷刷地跪下。 麒麟的虎眼带着锋芒,“本王不在,你们遇到这么点事儿就慌成这样,像什么话!” 阴差们大惊:“殿下,您回来了?” 麒麟道:“本王未曾离去,只是不便现身。” 那忘川神尊呢? 阴差们有好多话想问,可当务之急是阻止岑暮晓和那个像扶桑的人拆了冥王殿。 可是,冥王殿下为何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为首的阴差犹豫一会,问道:“殿下,扶桑神尊和那位岑姑娘,他们?” 麒麟吐出一口气,叹道:“不管他们,随他们去吧。” “啊?”众鬼下巴要掉下来了。 他们素来知道冥王殿下和扶桑要好,不过这偏袒也有个度吧?都已经拆毁自己的殿宇,居然不计较的? 麒麟回头看一眼那两道刺眼的红光,威严道:“今日之事,不准透露出去,否则极刑处置。” 众鬼瞧着眼前麒麟身上的熊熊火焰,皆是一哆嗦,不敢再多言,唯恐自己被烧成灰烬。 在岑暮晓和风峋向对方发起更大攻势之前,一黑色人影飞快冲在两人中间,伸直手臂,两个掌心光华流动,形成两道防御屏障,将二人的攻势阻断隔开。 “你们别打了!再打天上的知道了!” 由于岑暮晓和风峋的灵力远在他之上,二人见他冲过来迅速撤回各自的招式,他却仍是被强大的灵力震得胸腔阵痛。 “咔嚓——” 伴着筋骨断裂的声响,他瘫软地跪倒在地,连抬起胳膊捂着痛处的力气都没有,忽地咳出一大口血。 “陆离?!”岑暮晓和风峋几乎同时惊慌地叫了一声。 风峋抓起陆离,手背青筋暴起,怒喝:“蠢货!你不要命了!” 陆离气若游丝:“师父,你们……你们别打了,你别怪晓晓……不是,她的错……” 风峋瞪岑暮晓一眼,那双与扶桑极为相似的双眼却像凶兽一般暴戾,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咬扼住她的喉咙,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岑暮晓明知他并不是扶桑,心里却止不住震了一下。 那双她记忆中含情脉脉的眼,先是变为剑灵望舒的陌生疏离,现在又变为风峋的记恨凶暴。 看谁都像他,可谁都不是他。 痛,心脏痛死了。 好似绝情蛊复发,有千万条蛊虫爬满心脏,在心上啃食。 她仿佛看见那明澈如春水般的眸子离她越来越远,直到飘向远处,她抓不住、找不回了。 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不顾身边有人,全然不讲究什么仪态。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有灭世之能的危险魔神,也不是风诣之用命换来的花神,她只是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小女子。 她完全想不到,倘若他真的不在,她该怎么活下去,该怎么面对往后余生。 等失去后,她才发现,她对他早已情根深种,她离不开他,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谁都有情绪奔溃和脆弱的时候,她碰见伤心事也爱哭,特别爱哭,只是往日背负上仇恨,她必须坚强冷静。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宁愿永远停在与风诣之在九黎相处的那段时日,留在风诣之身边,那时的她只是他的阿颜。 她只要做他的阿颜,别的什么都不要。 天啊!你听见了吗?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求你!把他还给我吧! 风峋和陆离见岑暮晓哭得稀里哗啦,都怔住了。风峋脾气暴见不得有人哭,尤其是这种哭得像个小孩似的人,让他想起带小陆离的经历,那家伙小时候哇哇嚎得能从天黑哭到天亮,简直又咋呼又烦人! 风峋扶起陆离,广袖一甩,冷呵一声:“我又没伤到你,你委屈个什么?” 第三百九十一章 怀疑剑生 岑暮晓不说话,抽泣着流泪,她越是为风诣之伤心,心脏就越痛,烈火灼心,痛得她又吐出一大口血。 陆离全身都痛,伤得不轻,但岑暮晓不是为自己而哭,这一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陆离晕眩中看着岑暮晓悲痛欲绝的模样,心跟着如同刀绞一般,见她吐血,他慌忙叫道:“晓晓……” 陆离费力挣开风峋,身子却承受不住瘫软下去,他爬也要爬去看看岑暮晓,却被风峋大力拽起。 风峋的语气格外尖锐含着愤恨:“她是踩着扶桑的尸骨活下来的,她现如今是神木的化身,她死不了!你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陆离的胳膊本就受灵力折伤,骨头已经断了,被风峋这么一捏,痛得他双唇发抖冷汗直流,他闷哼一声,声音颤抖:“师父,疼……” 望着眼前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伤成这样,风峋不忍极了,但一想到这傻孩子和自己的仇人纠缠不清,他便气得半死。 陆离从小对他言听计从,他让陆离往东,陆离绝不敢往西,只有在岑暮晓的问题上陆离是死倔,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拉不回来的倔! 风峋长舒一口气压下怒火,脸色和缓了些,他松开手,语气也柔和多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她,暂时不会,你跟我走,好好养伤。” 闻言,陆离心中的石头落地,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化为一条小黑龙盘在风峋肩上。 岑暮晓擦掉唇边的血迹,蹲在地上抱着双腿哭,望舒看不过去,琢磨一会儿从剑身中幻化出来。 望舒递给她一块手帕,柔声道:“别哭了,还没哭够吗?” 岑暮晓不理,听到望舒和风诣之同样的嗓音,她心里更加难受。 可惜,望舒再像他,也终究不是他。 岑暮晓带着哭腔,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你走,回到剑里,我不想看见你。” 望舒拿着手帕,蹲在她旁边,劝道:“你忘了你来冥界的目的了?冥王和忘川还没找到,你打算在这里哭到什么时候?” 望舒撑着下巴叹气,手帕攥在手里,不好意思替她擦泪,她不接过手帕,就一直流泪,哭得他也莫名憋闷。 望舒歪着头看向她的侧脸,她那泪水洗过的眼睛已有些红肿,他颇为无奈:“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主人啊?小哭包!打起架来天不怕地不怕,哭起来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望舒的语气带着点风诣之独有的慵懒,真的好像好像他。 岑暮晓忽地侧过头,怔忡地看着他,眼眶中泪水汪汪的,犹如浸满一潭清泉。 这汪清泉是悲伤的、酸涩的,满含着思念。思念汇聚成河,一个字、一个声音如同一块石子,能将原本就不平静的河面溅起水花。 她被彻底击垮,泪水再次决堤涌出。 望舒说了这么多,好过分! 不是他说的过分,过分的是风诣之走了不回来了,望舒来了却和他那么像! 捉弄人吗?故意惩罚她吗? 人家是睹物思人,到她这里便是直接一个大活人在她眼前晃! 太折磨人了!!明知道他不是他,可潜意识里仍然抱着他说不准是他的念想。 望舒一说话,她仍然会心中一颤。 她抬手一巴掌“啪”的一声拍在望舒头上,结结实实地拍出了声。 这巴掌打得很重,望舒错愕不及,身子一倾,差点跌坐在地。 岑暮晓气急败坏,像小孩子耍无赖一样,要求道:“你以后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望舒站起身,快气到爆炸,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头,骂道:“岑暮晓!你是不是有病啊!本剑灵好心好意出来安慰你,你不知感恩就罢了,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岑暮晓无视他,继续目光放空,余光有留意望舒,看着一缕凌乱的发丝垂在他的鬓边,她有些内疚。 这样是挺蛮不讲理的,但脾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只好拿剑灵撒气了。 怎么着?他自己承认她是他主人的,她是主人,她说了算! “狼心狗肺的臭丫头!”望舒在她眼前踱来踱去,速度太快,拖着若有若无的白色虚影,他一身白衣,皮肤也白,白白的像只暴走的萨摩耶。 就是那种你知道他很生气,快要咬人的那种气,但你料定他很乖不会扑上来咬你,着实像只大型犬类。 这一点,也和风诣之十分相似。 风诣之总是言不由衷地说不管她、不理她、放下她了,无论嘴上说的有多毒、多狠心,可每次只要她有危险他仍然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望舒骂半天不解气,用力把手帕甩在她头上,啐道:“狗咬吕洞宾!” 末了,他自我平复心情,自言自语:“本剑灵不打女人,不和女人计较,哼!” 岑暮晓从头上拿下手帕,擤了擤鼻子,大哭一场发泄出来后,除了头有点晕,心脏不那么痛了。 用完手帕,她随手往他身上一抛,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她平心静气地说:“谢谢,你的手帕还给你。” 眼见自己的手帕被她蹂躏糟蹋,望舒恶心得要命,连忙闪到一旁,生怕挨着沾了她鼻涕的手帕,一面惊道:“我的天哪!你这个女人长得干干净净的,怎么这么邋遢啊!” 望舒再次怀疑剑生…… 他是摊上了一个怎样的主人啊! 爱哭、爱失控、爱奔溃、爱打人、爱发脾气,还不爱干净! 他们人类借对方手帕用过之后不是应该洗一洗再还吗?再不济,她扔掉就好了,反正她会凭空化物,再化出一块还他也成。 她就直接扔过来了?! 不爱干净这一点简直不能忍! 望舒拍拍自己的衣裳,仔仔细细地检查身上有没有被她“污染”,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衣可不想有一丁点脏的地方。 岑暮晓丝毫没觉得尴尬,在一柄剑面前不需要端庄做样子,她本就不是什么淑女,更何况他又不是风诣之。 岑暮晓翻他一眼:“还不准美女流鼻涕啦?谁哭都会流鼻涕,没见识!” 望舒“切”了一声:“没见过自称美女像你这般自如的。” 不爱干净且自恋! 扶桑是怎么看上她的?竟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莫不是眼瘸?! 第三百九十二章 神木的根 麒麟在不远处瞪着圆圆的虎眼注视着望舒,喃喃:“像,太像了。” 模样像现在的扶桑,性格像年幼时的扶桑。 麒麟的眼眶湿润,不知不觉中落下眼泪,身上的火光淡了一些。 冥王早提醒过扶桑,岑暮晓是他的魔,会令他万劫不复的魔,可他偏偏不信。 没有神能违背天意,更没有神能逆天而行,不遵天道法则的代价实在太大。 当初就不该救下张颜的魂魄,天要她死,她不得不死,如果不是扶桑偏要一意孤行,又怎会有诸多劫难! 风峋方才要杀岑暮晓为扶桑报仇,冥王并未阻止,他同风峋一样,他心里也有气,前世今生岑暮晓害扶桑那么惨,她该吃点苦头。 可她却不能死,如果她死,人间必将深陷浩劫。 岑暮晓瞥见一团火光,连连起身行礼:“冥王殿下。” 不出她所料,冥王并未失踪,而是不愿意现身或者不能现身。 望舒再气也得随主人,跟着恭恭敬敬地一揖。 麒麟愣了神,仿佛看见扶桑给他行礼,那小子一向没什么礼数,看着和他一摸一样的脸对自己如此恭敬,着实挺不适应的。 麒麟抬了一下前爪,冷道:“不必多礼,你回去吧。” 岑暮晓一噎,冥王一见她便下了逐客令,应是知道她在冥界大闹了两场,冥王态度如此冷淡是因为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印象中的冥王温文尔雅,很少有这般待人冷漠的时候,即使她前世说话没分寸,冥王也和扶桑一样从不会与她计较。 岑暮晓不愿就此离去,厚着脸皮问:“扶桑在冥界对吗?他的根在这里,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麒麟脸上的灰色须须随风摆动,他头一偏,脸上写着拒绝回答。 望舒看不过去,岑暮晓哭得那么伤心,和琼林一战她差点选择为扶桑殉葬,她再有错,对她的惩罚也够了,扶桑又不是她杀的,一个二个的却都想要她的命。 世事难料,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她也很痛苦,她能怎么办? 望舒清了清嗓子,尽量学着扶桑的语气,慵懒中又带着点哄人的语气:“赤云,你就让她见见扶桑吧。” 麒麟身上的火光大燃,顿时冲高几尺,他虎目怒视着望舒,斥道:“你叫本王什么?本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他并非摆架子,而是望舒说话太像扶桑,听着就让人难受! 岑暮晓同样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望舒,她和冥王的心情一样,不希望望舒扮作扶桑的模样。 有扶桑记忆,又和扶桑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扶桑吗?不是!扶桑是独一无二的,她不允许任何人替代他。 岑暮晓斜眼看他,咬着贝齿低声道:“我不是说了别学他的语气说话,你不学他自己不会说话了是吧?又找打?” “我是在帮你啊!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望舒里外不是人,气得又要抓狂。 望舒的脸色难看得很,生气的样子和扶桑也像,低着眸子,气鼓鼓地,那张微笑唇抿成了一字。 麒麟懒得听他们吵架,想到从前扶桑和莫染之间的打闹,莫名感觉这个剑灵总有一天会取代扶桑在岑暮晓心里的位置。 他呼出一口气,替扶桑感到难受不值,他通体火光忽闪,凛声道:“你们赶紧离开,不要逼本王赶你们出冥界!” 望舒终究是维护主人的,是个能屈能伸的剑灵,他忙服软,格外委屈地说:“我不学了还不行吗?这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想像他勾起你们的伤心事的。” 岑暮晓郁结难解,忧思如丝线在心头缠绕打结,她垂落眼帘,声音低低的满是脆弱:“我只是想见见他,他如果恨我,不想见我,我确定他安好,我就走,可以吗?” 麒麟转头就走,既恼恨又哀伤:“一具冰冷的尸体有什么好见的。” 尸体…… 他还有尸体存留? 有人改动她的回溯法,他的意识才会被拉进虚象困术里。 虚象里的他有心脏有血液。 那是不是说,在虚象里烟消云散的是过去的他,而现实中的他因为失去意识陷入了沉睡? 无疑,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 他的身体还在,精神力也尚在,那便又多出一分复活他的希望。 岑暮晓脚步灌铅,凄楚之余添了几分喜色,她不想离开,又实在没脸偷偷在冥王殿四处探寻扶桑。 望舒不忍见岑暮晓再次落泪,拐了她一下:“跟上去啊。” 冥王这意思不是明摆着同意带她去了,这笨丫头! 麒麟是庞然大物,步子却放得很缓,踏过一片废墟,岑暮晓伸着头张望,在他前往的那个方向她看见一簇微弱的红光,好似快要熄灭的星火。 红光蔓延开来,一根根粗壮的青木色树根扎根在地底,岑暮晓刚一走近,那红光便更加闪亮。 神木感应到化身来了,盘根错节的树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依附在树根边缘的不知名小花萌芽,仿佛给予营养液一般焕发新生。 岑暮晓感觉到全身力量充沛,有始以来最强大的灵力在体内欢脱地游走,遍布从头到脚。 神木与化身共生,力量是相互的,她离神木近可获取更大的灵力,而神木也可从她身上汲取养分。 所以,她不能死,她若受伤或者死亡,神木都将有损,那复活扶桑就无望了。 麒麟前爪点了点地,自地面升起的一处屏障疏忽浮现。 麒麟回头,并不惊讶岑暮晓跟上来,这丫头一向执着,不是他能拦得住的,他说:“去吧,他在结界里头。” 岑暮晓心如鼓点敲打着,她很紧张,紧绷的那根弦仍旧不敢放下。 盼了这么久,终于能见到他了。 是谁带他来到这里的?风峋吗? 他醒来后会不会怪她?带他冥界的人不是她。她又错失一次为他付出的机会,这一点,她做的还不如风峋好。 她穿过结界,才知从结界外面看起来这里是神木树根所在,而里面却是一座简单雅致的殿宇,树根位于殿宇院内。 原来是障眼法,扶桑被藏起来了? 岑暮晓抬头望,神木直入冥界顶层,连接着冥界底部和顶部,高得一眼望不到顶。 第三百九十三章 字字锥心 风峋刚为陆离疗完伤,见岑暮晓进来,先是一愣,而后手指捏成拳,竭力忍住想再次动手的冲动。 还没等风峋靠近岑暮晓,就听见殿内陆离异常刻意的咳嗽声,风峋面色冷然,讥诮道:“好好养伤,别替人瞎操心!人家不会念着你一点好!” 风峋的声音尖厉和清亮重叠,本就听起来怪悚然的,自岑暮晓第一次遇见他,他说话基本都是阴阳怪气的,这句话表面上是说给陆离听的,实则是在嘲讽她。 她不想反驳,更不想和他起冲突,陆离以重伤的代价阻止他们大打出手,她也不想辜负陆离的用心。 风峋再怎么恨她,至少对扶桑是绝无二心的,如今,怎样救活扶桑才是主要目标,她没必要和风峋计较太多。 风峋路过她身边,对这个他替扶桑恨了两世的人说:“冥王殿下心胸宽广准你见他,我没同意,你只能隔着屏风看他,他现在正是和另一株神木融合的关键时候,你不许碰他!” “另一颗神木?” 神木本为两株,但只有扶桑一个神灵成功显世,另一株神木多年来未孕育出树灵。 千年来,两株神木互相扶持,缠绕着生长,却只有一株灵气充沛。 岑暮晓恍然道:“对啊,他可以依托另一株神木生存。” 她怎么没想到!这完全可行! 不过,每一株植物都有它特定的灵性,如若另一株神木真的生出树灵,在扶桑身体上存活,那扶桑还是扶桑吗? 他会不会变?变成另一个人? 短暂的欣喜过后,只剩下担忧,她不管不顾风峋对她的敌意颇深,侧过身问他:“如果他真的变为另一株神木,那他不就变成另一个扶桑了?他就不是他了啊。” 那个下棋老输,爱理直气壮地悔棋,还不承认自己棋艺差劲的扶桑。 那个言不由衷,嘴上放狠话说自己自私不愿救人,背地里却安排好一切的扶桑。 那个宁天下人负他,也绝不负天下人的扶桑。 那个总是用着最戏谑的语气说着最认真的话的扶桑。 那个明知自己千杯不醉,却总瞬行到平江城买桃花酿的扶桑。 那个瞌睡很浅,喜欢趴在她肩上小睡的扶桑。 那个爱生闷气耳根子却很软,只要她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就能高兴起来的扶桑。 那个因她梦魇缠身,为她学做冉遗鱼干的扶桑。 她浑身颤栗,全身都在发抖,她不敢往下想。 她会再次失去他。 他还会是他吗? 风峋目不斜视,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那我请问你,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你让我见他,我试试能否感应到他的精神力,我可以的。” 岑暮晓现下不知虚空在哪,据元朗所说,虚空被天隔开,在天的另一面,她不知是否属实。 五百多年前,她砍下神木,天空出现一个黑洞,闪着星光,与天道惩罚她困住她的地方很相似。 她猜测,那里极有可能就是虚空所在。 只是,要再砍一次神木才能到达虚空吗?这样会不会再一次放出更多的魔神之力? 她不能贸然这么做,只能用神入术进入扶桑的脑海先找找看。 风峋突然笑了,笑得眼里有泪,他望着神木树根,说:“神木本双生,是女娲用一粒种子种下的,两株神木都是他,他怎会不是他?” 他明明与岑暮晓有同样的顾虑,却不愿面对,他执着于复活扶桑,他管不了这么多,即使回来的不一定是他,那也总比他永久沉睡强。 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扶桑醒过来?能让他安然地唤他一声“风峋”? 扶桑的精神力溃散,所有人都认定扶桑救不活,他还能怎么办? 可能……可能有很大的几率,从另一株神木中回来的就是他呢?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啊! 他笑是在笑自己,惯会自我安慰。 “可是……” 没等岑暮晓继续说下去,风峋怒从心头升起,好似生怕被人打碎幻想,他厉声打断:“岑暮晓,你是担心他活过来不会爱你了,对吗?” 岑暮晓立刻否认:“我不是……”说完,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真的不是吗? 剑灵问世,和扶桑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拥有一部分扶桑的记忆,却不是爱她的扶桑,她仿佛经历了一场得而复失,几乎快要崩溃。 她究竟是舍不得爱她的扶桑,还是扶桑这个人? 风峋用一双冷冽结冰的眸子瞪着她,积压多年的仇恨和苦痛刺得他头皮发麻。 他瞳孔紧缩,字字锥心。 “五百二十年,两生两世,你享受着他的疼爱、他的眷顾、他的守护,他把他的所有都给了你,你心安理得、你习以为常,现在他离开了,你忽然发觉自己不习惯他不围着你转、不为你而活了,是不是?” 岑暮晓摇头,确实不习惯,可那是想念、是肝肠寸断的思念啊! 风峋鄙夷地勾唇,“你怕回来的不是他就没人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了,是吗?” 扶桑的温柔体贴是他得不到的,扶桑的爱,他永远得不到。 只有眼前这个女孩得到了,她却从不知珍惜! 他视如珍宝的扶桑,他的神明,被她伤得丢了性命! 他是扶桑和岑暮晓两世爱恋的旁观者,他认为他比谁都看得透彻,他嗤笑着给岑暮晓下定论:“你只是爱一个能为你付出一切的人,你爱的人真的是他吗?” 岑暮晓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立马肯定道:“我当然爱他!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爱他!” 风峋脸上浮起一抹森冷的笑:“好,那我问你,易殊归算什么?易殊归失去父母、失去华山,他什么都没了,他只有你,扶桑回来后,你要怎么做?” 岑暮晓的脑中一阵闷响,她没想过风峋说的这个问题。 易殊归失踪了,她没去找易殊归,她一门心思在扶桑身上,易殊归成了受人操控的傀儡会有危险吗? 要杀掉控制易殊归的人,他才能恢复清醒,可她全然不知是谁操控了他。 风峋见她沉默,胸中怒火更是烧得旺盛,“你和易殊归已经拜过堂入过洞房了,你是易殊归的妻子,你还要再伤扶桑的心吗?!” 第三百九十四章 情深缘浅 “那是虚象!虚象不能做数!” 岑暮晓从来不愿伤扶桑的心,可总是事与愿违。到底是缘浅,三生石命定的姻缘不是扶桑,所以才会诸多磨难吗? 她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去三生石上刻上她和扶桑的名字,或者把三生石毁掉。 风峋的话一刀一刀刺到她麻木,风峋还在一声声质问:“你嫁给易殊归两次,我没说错吧?他生、他死,你都不离不弃,我倒是觉得你对他才是真心的。” 风峋仿佛能切身体会扶桑的痛,爱而不得的痛。 他自己不就是吗? 岑暮晓不爱扶桑,扶桑却偏要为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神魂颠倒。 扶桑不爱他,他却偏要执着于他报仇。 一厢情愿是灾难,扶桑为此丢了命,而他为此丢了他自己。 “你别说了!”岑暮晓望着门内,心虚似得怕风峋说的话扶桑能听见。 她不爱易殊归,可确实嫁过他两次,现实一次,虚象一次,造化弄人,她不想那样,事情却不可控地发展下去。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的,待他醒过来,我会和他解释清楚,我和殊归没什么的。” 风峋恨不得让她永生永世离扶桑远远的,她竟想着等扶桑醒过来与他再续前缘? 风峋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从前,他尊重扶桑的意愿,他曾怀着祝福的心态只盼扶桑和心上人在一起,现在,不一样了,扶桑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只想护着扶桑,不让扶桑再受一丁点伤害。 他望着岑暮晓的脸,轻笑道:“拜过堂、洞过房也算没什么?你们人族女子不是最讲究名节吗?” 人族女子是讲名节,但岑暮晓从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她和易殊归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反而只和扶桑有过亲密举动,不过,扶桑会信吗?他会介意吗? 风峋眯着眼睛,步步紧逼。 “你配得上他吗?” “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脏吗?” 岑暮晓的心如同直坠冰窖。 她从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也从未觉得成过亲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但在扶桑面前她有些慌张无措,怕扶桑会介意,怕她和易殊归的关系会成为扶桑心中的一块阴影。 她兀自倔强地反驳:“配不配得上,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不劳旁人费心!” 风峋笑出了声:“你这小姑娘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岑暮晓不想和他吵架,不打算再和他继续争论下去,她刚准备推门进去看扶桑,一缕白光从望舒剑身里窜出来。 风峋说得太刻薄,望舒忠心护主,听不过去了,蹙眉道:“他们两个人之间遭人陷害存了太多误会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事实如何,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你一个外人瞎掺和那么多干什么?” 望舒一面说,一面低眸扯扯衣袖,貌似是衣服上有一条褶子,他硬是要把褶子扯平。 这剑灵洁癖加强迫症,也不知是随了谁…… 岑暮晓的心情随着他出现为自己出头,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说不清楚是什么变化,她一再告诉自己望舒不是扶桑,可望舒的性子和扶桑太像。 为人仗义,嘴上说不管,紧要关头却总是及时挺身而出;看似不经意,却总能说到点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比谁都认真,还有点小高傲。 和五百多年前的扶桑真的好像。 和没有爱上她、未受情伤之前的扶桑简直一样通透洒脱。 岑暮晓的手搭在门上未推门进去,目光不自觉地跟随着望舒,停下听他说话。 风峋望着这张和扶桑一模一样的脸,有片刻的失神,仿佛看见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扶桑,随后他瞥一眼岑暮晓,更加气恼地说:“能有什么误会?最大的误会就是扶桑以为岑暮晓心里有他!扶桑付出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一剑穿心,两次,两次了!” 风峋的眼神几乎要将岑暮晓撕碎,岑暮晓微低着头,心头袭来一阵锥心的疼。 望舒将她脸上的痛楚看在眼里,反问道:“岑暮晓心里有没有扶桑,你怎么知道?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她不爱扶桑?是,扶桑是为她付出了很多,但两个人之间如果过分计较谁付出得更多,那还是真爱吗?那是不甘心!” 岑暮晓心痛之余,越发吃惊地看着望舒,竟没想到他一个刚显人形的剑灵懂得挺多。 莫非很久之前未显形时就已经有灵性了? 也对,望舒是松鹤道长的剑,算起来至少有五百多岁了。 风峋怒得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咬碎牙关道:“你的意思是扶桑自作多情,你的主人没有一点过错吗?!” 望舒丝毫不惧此刻他正面临一头随时有可能扑过来咬他的猎豹,大不了他再躲进剑里保准能硌到风峋的牙,谅风峋灵力再强也奈何不了坚不可摧的天剑。 望舒终于扯平了袖子上的褶皱,他正正身子负手而立面向风峋,竟有些得道高人看破红尘的清高,他慢悠悠地说:“我的意思是世事难料,他二人情深缘浅,外人不必言说。” 风峋双目赤红,捏紧双拳,像猎豹宣誓主权般一字一顿道:“扶桑对我有恩,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到他!” 望舒抬起明亮的美眸看着风峋,语气不耐道:“那你不如好好查一查是谁改动了岑暮晓的回溯法,又是谁把虚象困术化虚为实害扶桑惨死幻境,死揪着岑暮晓不放有什么用啊?” 风峋一甩袖子,咬牙道:“我当然会查!我会将凶手碎尸万段!”说着,他恶狠狠地剜一眼岑暮晓。 显然,他的“碎尸万段名单”里,岑暮晓排在第一名。 望舒眼珠一转,唇角漾起一个春风般的笑容,他摆了摆手,不屑地说:“别放狠话,先查到凶手再说吧,万一是你熟悉的人呢?” 风峋脸色豹变,怒声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若换作别人用这种不要命的态度和他说话,以他的暴脾气,他早就一掌把人拍飞出去了。 正是因为望舒说话的语气神色与扶桑太像,他气归气,居然不想和望舒动手。 “没什么,随口一说。” 望舒耸耸肩,无所谓的态度与扶桑如出一辙。 第三百九十五章 猜忌怀疑 另一边,屋内传来陆离激烈的喘咳声,风峋窝了一肚子火,一脚把门踹开,吼道:“你再装模作样,就滚回乐都山!” 岑暮晓陡然汗毛一竖,风峋好凶啊。 难怪陆离性子软糯,从小跟着这么强势的师父,怕是没少挨骂挨揍。 噬元灵以蛟为食,还有可能被吃掉…… 陆离撑着身子,弱小又无助,声音微弱:“师父……这次是真的……很痛……” 陆离胸腔猛痛,向床边吐出一口血,风峋连忙进屋,见他黑亮的双眼因疼痛噙着泪,显得格外可怜兮兮。 风峋有些尴尬冤枉了陆离,可他骨子里的自尊是不会允许他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哪疼?”风峋坐在床边,心中怒气太深,一时舒缓不过来,语气有点生硬。 陆离抱着自己的胳膊按了按,风峋替他疗伤之后,胳膊接上了仍是酸疼,内里创伤也没那么快恢复,全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压过一般。 陆离艰难地侧过头,冲着门口,故意提高音量:“哪哪儿都疼。” 风峋的一巴掌又要落下,手都举起来了,他竭力控制住打人的冲动,没好气道:“她去看扶桑了,你就算是死了,她也不会先来看你一眼!” 陆离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难掩失望,他软软地靠着床头,脑子没过一下地脱口而出:“没关系,死者为大。” 此言一出,风峋整个人好似一座火山即将要喷发,他攥着陆离的手,喝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死者?” 风峋接受不了扶桑已死的事实,便是连提都不能提的。 风峋刚得知此消息的时候,立刻赶往九黎要见扶桑一面,看见的却是没有温度沉睡的扶桑,为此他差点血洗九黎,让所有的魔为扶桑殉葬。 九黎的魔众多,虽有些魔不服从扶桑,但大部分魔感念扶桑的仁慈,对于扶桑遭遇不测皆是伤心遗憾,扶桑的死不是他们的错,陆离劝了好半天,风峋才冷静下来放弃与众魔起冲突。 陆离的一句“死者为大”无疑是在揭风峋的伤疤。 陆离本是一句无心之语,只不过扶桑在风峋心里的分量无人可比拟。 陆离感觉狂风骤雨将近,他的身子蓦地一颤,软绵绵地说:“师父,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风峋紧盯着陆离,那双眸子淬着寒冰,他仍没放开陆离的手。 风峋喜怒无常,陆离司空见惯,但往日风峋再怎么生气也只是一时之气,过了那一阵子便好,老实说他很疼陆离,两百年来又当爹又当娘的,待陆离如亲子一般。 可今日,陆离看得出,风峋是真的怒不可遏,而且在风峋的眼里,他看到了怀疑,不只是因为他说错话。 陆离笑吟吟地看他,挣了一下手腕,说:“师父,你弄疼我了。” 风峋缓了一下,平静地说:“我问你,那日岑暮晓施展回溯法进入你的记忆,你当真没感觉到她的存在吗?” 陆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满眼写着难以置信,“师父……你,你怀疑我?” 我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啊!我是什么样的品行你不清楚吗?你居然怀疑我?怀疑我与扶桑的死有关?! 陆离似是憋了好多话没说出来,他的脸色愈发惨白,胸中涌上一口血,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得脑子闷疼,因为恼怒,因为沮丧,因为委屈。 扶桑的死因,是陆离告诉风峋的。 陆离说岑暮晓施展回溯法,本是要进入他的记忆探寻杀死聂春滢的凶手,却不知哪里出现问题没能成功。 岑暮晓醒过来时浑身是血,望舒上也都是血,易寒一家人的尸体消失在墓园,岑暮晓发疯似地让陆离去九黎看扶桑是否安好,种种迹象串联起来,陆离便猜测扶桑很有可能已遭人迫害。 岑暮晓和易殊归之间的关系也是陆离告知风峋的。 再多一些的细节,其实风峋并不知晓,也未细想,他只想着让岑暮晓偿命,经望舒一提醒,反倒是想起一些疑点。 风峋目光如炬,语气却极力保持着平和:“如果你没有感觉,你是怎么知道岑暮晓与易殊归成亲洞房的?” 陆离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闷声道:“她回归现实的时候穿着嫁衣,我猜的。” 陆离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嗡声嗡气的,风峋有些不忍,从上到下看陆离一遍,这孩子自小唯唯诺诺的,同他父亲一个性子,怎会是有心计的人呢? 是自己太敏感了?事关扶桑,他做不到冷静,是他错怪陆离了? 亏得望舒生了一张与扶桑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竟然挑拨离间!委实可恶! 风峋的面色缓和下来,他揉了揉陆离的脑袋,轻声道:“是我想多了,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风峋是绝不会给徒弟道歉的,他一出生便是一族之长,尽管噬元灵一族没落多年,他也没有向谁低头过,从来都是别人求他,道歉的话他不可能说得出口。 因此,语气这么温和便相当于道歉了。 陆离心里不舒坦,眼里的泪水悄然滑落,他气愤地一把抹掉眼泪,望着风峋,声嘶力竭道:“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中邪了?都喜欢扶桑,都不喜欢我,他已经死了!你们能不能面对现实?我没死,我还活着,我活生生的!” 从岑暮晓的漠不关心,到风峋的猜忌怀疑,陆离再也崩不住了,他受伤了,他很痛,为何他爱的人、他在乎的师父,没有一个来关心他,反而心思都在一个死人身上?这是为什么啊? 扶桑死都死了,他还是比不过扶桑吗? 他一出生就被母亲遗弃,父亲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他原以为听荷找到他,是为了认回他,他的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听荷的目的却是让他帮忙找到岑暮晓。 好,那倒无妨,他正好多一个理由接近心爱之人,可谁知岑暮晓的心上人死于非命,他却成了自己师父心中的嫌疑人! 他的心痛得要死,是他不够乖吗?是他不配有人爱吗? 风峋这次没有发怒,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离,只好说:“好啦,来劲了是吧?你躺下来,我再渡你一些灵力。” 第三百九十六章 谢谢你在 岑暮晓迟迟没有推开门,望舒在她旁边看着她,不懂她在犹豫什么。 望舒说:“你进去啊,不想见他了?” “谢谢你。”岑暮晓侧过脸,无比真诚地说道:“望舒,谢谢有你在。” 从阻止狰苏醒,再到来到冥界,望舒帮她解决了很多难题,她心生暖意,同时她须得反复在心里强调他是望舒,他不是扶桑。 望舒似乎不习惯这么客气的主人,愣了一会,他摸着下巴,没心没肺地呵呵笑道:“你要真想谢我,不如来点实际的?” “你又不让我亲你,我怎么来实际的?” 岑暮晓几乎是完全没思考地说出这句话,说完,她才发现她又下意识把望舒当成扶桑了,这句话明显是调戏,她除了爱调戏扶桑以外,对其他男子都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正经做派。 望舒被震住了,扶着额头,挡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低喝道:“你这个女人,你知不知廉耻啊!” 望舒内心:有个成天觊觎自己美色的主人怎么破?现在换张脸还来得及吗?! 岑暮晓低着头,尴尬地不敢抬头看他,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搞错了。” 对不起,扶桑。我又把他认成了你。他不是你,他不是。 她在心里反复纠葛,羞愧难当,只好岔开话题:“那你要来点什么实际的?” 望舒垂着睫毛帘子,讪讪地摸摸鼻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支支吾吾半天道:“我……我想吃凡间美食。”他本是想说这个的。 他显出人形以来一直待在冥界,还未好好吃过一顿饭,他虽然是剑,不吃饭饿不死,但陪着两任主人的这些年他看见人间美食多不胜数,他眼馋嘴也馋。 从前他只是一块铁,吃不了好吃的,如今他成人形了,一定要吃回来。 岑暮晓哭笑不得:“瞧你这点出息。” 望舒此刻的模样完全是个孩子做派,初显人形和凡人小孩差不多,只是比凡人小孩看得多懂得多。 望舒恼羞成怒:“你不是也喜欢吃肉,我怎么就不行?你不带我,我自己去!” 岑暮晓笑了,她上下扫望舒一眼,笑说:“我吃胖不要紧,你得少吃点,你要是胖了我拿不动你,你就自个儿打架去吧。” 她难以想象修长纤瘦的剑灵变成个粗壮宽大的胖子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由长剑变为大刀?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好笑,心里要见扶桑的紧张感不知不觉淡去。 望舒无语:“你……” 望舒脸上的绯红稍稍褪去一些,他不再过分纠结岑暮晓总把他当成扶桑,他自己有时候也很混乱,脑子里似乎经常闪过一些扶桑的记忆,那些扶桑和岑暮晓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很多,很清晰。 他们在吕梁城初遇。 他们在药仙谷相熟。 他们在华山脚下解除误会。 他们在渭源村携手斩妖除魔。 她向他袒露心意,他心中悸动,他欢喜得紧却不敢轻易靠近,但她不着急,她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等着他回应自己的心意。 一切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让人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好下去。 后来,华梦巨变,两个人之间不知怎的就变了,先前有多美好,之后就有多惨淡。 她忘了他。 一个心大不问,一个打死不说。 魔神灭世的言论在人间扩散。 易寒、易殊归、聂春滢相继死去,他们在轻尘殿外反目成仇、相互敌对。 一个拼命解释,一个不听不信。 直到他们在九黎,她深深伤害了他。 甚至是那些拥抱激吻缠绵,也存在望舒的脑海里。 望舒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搞不懂他为何会记得那些回忆,难不成是扶桑死不瞑目所以执念太深? 以往死在望舒之下的人也不少,他的记忆并没有受那些死者影响,而扶桑的记忆像是在一点点覆盖他自己的记忆。 望舒有点慌,会不会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把自己当成扶桑? 那不行!他是天剑!是天地间唯一的天剑,他不是扶桑,不是扶桑的替代品! 偶尔冒充扶桑帮忙主人解决燃眉之急不打紧,可他不想一直作为扶桑活下去,他是有自己的思想和剑生的!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岑暮晓走进屋内。 红色纱幔垂在床边,将整张床遮掩得严严实实,一看便知是风峋布置的。 自地面漂浮升起的草木灵气笼罩着整间屋子,五颜六色的各种荧光跳跃着穿过红色纱幔里,屋内朦朦胧胧的,眼前的一切像是幻境,看起来并不真实。 岑暮晓站在屏风旁,仿佛身前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她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望舒退到门口,对她说:“你去看他,我帮你守着门,不用管风峋怎么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怎能不见他一面。” 但愿她见到真正的扶桑之后能面对现实,别再沉浸在悲伤里,动不动就把他当成扶桑了。 岑暮晓走到床边,神木的灵气见她出现,像是铁块遇上磁铁一般受她吸引,急急向她奔涌而去。 她慌忙布下结界,将自己罩住隐藏自己的气息,她终于明白风峋不让她靠近扶桑的原因。 不是风峋恨她,也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她如今是神木化身,树根的灵气会随她而动,她若一靠近,会大大影响扶桑吸收灵气,进而影响扶桑与另一株神木融合。 她愈发自责,她什么都没为扶桑做到,从九黎带扶桑回到这里、来到冥界安置扶桑、为扶桑连接神木树根,所有的一切都是风峋做的,她有什么资格怪风峋说话难听? 有结界阻挡,树根灵气晕头转向似地在她周身来回游走一圈,似乎感受不到化身的力量,于是转头回到扶桑身边。 岑暮晓嗅着满屋木香,松下一口气。 她轻轻掀开纱幔,扶桑躺在床上,跟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往日受魔神之力干扰,他睡觉总睡不安稳,只有她在他身边时,他才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如今不需要她,他也能睡着,他闭目阖眸,安详地躺着。他的眉心舒展,再无往日噩梦缠身之时不安地微蹙,此刻他一定睡得很香。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的神明 岑暮晓望着他,喉头哽咽:“诣之,我来了。” 我是你的莫染,是你的阿颜,是你的暮晓,我来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岑暮晓席地而坐,握住扶桑的手,在接触到他的皮肤的一瞬间,她的心里骤然一颤。 好凉,冰冷僵硬没有一点血色。 她仿佛被冰渣子刺痛,全身从头冷到脚。 冥王说:“一具冰冷的尸体有什么好见的?” 她本不愿意相信,她总幻想着等他气够了、消气了会立马坐起来轻声唤她“阿颜”。 他会半抬着眼睫,赌气看墙不看她,他会故作冷漠,嘴上说着让她离他远一点,心里想的却是:别走,我只是没有安全感,你多向我证明你的真心,我安心了就不会生气了。 她现在完全能懂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仿佛听见他说—— “阿颜,你真的好傻,我这么明显的爱意你看不出来吗?谁都看得出,唯独你看不懂,非要我说明白吗?可是,我说了你又不信。”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过分,你从来也不肯信我。” “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你当时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你对其他人其他事都心如明镜,为什么独独在我面前傻得要命?说到底,你就是不爱我,你心里没有我!” “元朗杀了易殊归,你为什么拼着耗尽全身灵力都要救他?是你疯了还是我看错了?” “我的那颗心是为你而生的,我只是赌一时之气让你毁掉我的心,你就当真忍心剜去我的心!你怎么舍得啊!” “我好累,真的好累,你为什么从不肯多心疼我一些?” “不知度己,何以度众生?你说,一直以来,是不是我太自大了?” “阿颜,这个世间不需要我,你也不需要我,你又何必来找我?” 岑暮晓泪如雨下,她哭着摇头,不是啊,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她想把自己内心的话都告诉他,她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她都要说出来,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不是啊,我信,我一直都信,是我太蠢,总相信别人的挑拨,总看不清真相,对不起,是我的错。” “在九黎死的人是元康不是元朗,我本来想跟你解释的,但我怕辜负二师兄的苦心,我想亲自手刃元朗,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向你解释清楚,我昏头了。” “都怪我笨,我给自己中下绝情蛊,害得自己有话说不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剜出你的心脏,那颗心我保护得很好,它在我这儿,对不起,等你醒过来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 “我心疼你的,只是昔日仇恨蒙心,我嘴硬不肯承认自己也会心疼你,对不起,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地疼爱你。” “你并不自大,你是我心中最光明、最慈悲的神明,你救了我、救了很多人啊!你是我的神明,是我唯一的信仰,从今往后,我只信你。” “诣之,我的诣之,我要你,我需要你,我爱你,你回来吧。” 她在心中一声声地呼唤,然而这些话她都说不出口,好似受傀儡术摆布,一遇见他,她便开不了口。 是绝情蛊! 她的石心复跳,她忽然想起缘由,是因为她为之动心的人死了! 扶桑死了,她的心脏便活了。 只有扶桑被她杀死或因她而死,她才能活,她才不至于因心脏停跳而死,她才能活着撑到与神木融合的那一刻! 在虚象里,他说:“我死了,你就能醒过来了。” 他知情?他知道她给自己中下了绝情蛊? 她闭上眼在脑海里搜索扶桑的记忆,终于她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一个用术法伪装过的声音—— “扶桑神尊,你的心上人因为你身中绝情蛊,你若不死,死的人就是她,你真忍心她心脏腐烂衰竭而亡吗?” “别挣扎了,让你体内的魔神之力安分一些,别替自己疗伤了。” “你看,她还是爱你的,为了你,她差一点就要冲破我在虚象里设下的压制术法,她快能使出灵力了,你还不阻止她?你真想得救让她为你送命吗?” 在虚象中,当她竭尽全力动用灵力为扶桑疗伤时,扶桑说:“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他当时推开她,不是厌烦她,他是要救她?! 如果她当时再加把劲,会不会就能救活他了? 她心慌到失控,全身发麻发冷。 是谁?是谁逼死他的?是谁掐断了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是琼林,也不是元朗,还能是谁?! 她中绝情蛊这件事只有盛珞璃和落雁峰的几位师兄知情。 不可能是他们!他们只是凡人修士,他们不会传音入耳这等高深术法。 还有谁?还有谁?! 她将记忆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顾,一点一点寻找着疑点。 望舒在门口隐约看见有黑气如炊烟升起,和树根灵气一同跳跃冒出。 “岑暮晓,你怎么了?!” 她又要失控了吗?方才不还好好的?这又是哪里想不通了? 望舒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瞳孔已血红的她,急得怒吼:“岑暮晓,你清醒一点,别再钻牛角尖了!你要在他面前失控吗?你一旦发怒,他体内的魔神之力便会钻空子回到你体内!他就连尸体都保不住了!你冷静点!” 岑暮晓点头道:“对,你说得对。” 望舒呼出一口气:“那好,你停下来。”还好用扶桑这张脸和她说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 屋内的黑气似乎已察觉到岑暮晓情绪上的变化,各自蓄势待发,等待着一鼓作气回归魔神本体。 望舒安抚地捧着她的脸,学着记忆中扶桑的动作,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眼中的血色似乎淡了一些。 望舒见此法有用,又学着扶桑的语气轻声道:“阿颜,你看看我,不生气,想开一点,好吗?” 岑暮晓神色古怪,她看着焦急万分的望舒,她忽然笑了,不停喃喃:“你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是他!是他害死了扶桑!我的回溯法是他改动的!虚象困术是他设下的!” 望舒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几近迷失 岑暮晓目眦尽裂,浑身气血翻涌,黑气围绕着她的身体沸沸翻腾,她一把掀开望舒,抓起剑柄便要夺门而去。 “岑暮晓!”望舒惊诧,还没来得及说完,身体不受控地化为白光被吸进剑里。 望舒剑刃登时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两道红黑相间浓烟似的气体围绕着剑刃滚动。 “岑暮晓,你停下来!扶桑的身体要消失了!” 望舒透过剑刃看见床上的扶桑接近透明,自扶桑体内窜出的黑气将树根灵力吞噬殆尽。 黑气飘向屋顶,似乌云遮住阳光,将屋内的唯一一点亮光湮灭。 一片漆黑之中,唯有岑暮晓的眼睛透着森冷的血色幽光。 岑暮晓此刻听不进去望舒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她的扶桑死了,是被陆离害死的! 在她熟悉的人里,只有陆离有动机、有能力害死扶桑! 她想不起回溯法的口诀,她的回溯法是陆离教的,只有他可能改动她的回溯法。 陆离给她把过脉,他说过只有扶桑死,她才能活,陆离喜欢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在圣境,陆离曾质问她为何不杀了扶桑保自己的命,那时的她已经看清真相,她不恨扶桑,她断然不会愿意让扶桑为自己死。 所以,陆离提议让她回华山检查聂春滢的死因,引她去墓园,再通过回溯法借机设计害死扶桑! 是陆离! 木童说有个神秘人告诉元朗只要尸体完整便可复活死人,那神秘人看身形不是女子。 是陆离施展化虚为实的重生术复活了易寒、聂春滢、易殊归和楚青青! 是陆离让扶桑以为自己身中虚象困术,必须杀死所有人才能出去! 是陆离将华山的人全部送到失控的扶桑面前,逼扶桑犯下杀孽,引得禅音祖师降下万荒殒神阵摧毁扶桑的肉体和精神力!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她那么相信他!即使他没有如实告知聂春滢死因的疑点,她也没有过分苛责他。 他怎么能再一次背叛她!再一次欺骗她! 心中犹如万马奔腾而过,带起飞沙走石,她再也按捺不住邪念杀气。 她要报仇,她要将害死扶桑的人全都杀光! 魔神之力倾巢而出,像是断线的风筝在屋内摇曳,等待着岑暮晓这个魔神拽回他们。 只要岑暮晓自愿领回魔神之力,便无人可阻止魔神降世! 这世间终于要被推翻清洗! 他们灭世的夙愿终将达成! 望舒在她手中嗡鸣颤动,阻止她向前迈步,望舒用力拽着她回到床边,大声呼喊:“岑暮晓,你看看扶桑!扶桑要灰飞烟灭了!你真要拿走他的魔神之力吗!你不想救他了吗!” 岑暮晓只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微微侧身,望着扶桑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不可挽回…… 来不及了,她终是留不住扶桑了……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她果真是他的劫,只要她在,他便不得安宁,死后连全尸都保不住。 神之身死,不可逆转,没人敌得过天。 她不信,她倒要看看颠覆了世间,天道法则安能存在! 魔神之力尽数涌入到她体内,她灭世的念头越强烈,魔神之力反而越安分。 魔神之力无需引诱真正的魔神去灭世,魔神的怨恨无人可挡! 望舒极力阻止她陷入黑暗,白光一圈圈包围着她的手,他拉着她,不让她走出去,她如今的状态倘若不静下来,等踏出这扇门怕是能把冥界掀翻! 岑暮晓低头看一眼望舒,轻叹道:“你不是他,你别想替代他。” 剑灵应该事事以主人为重,以主人的意愿为先,可望舒为何有自己的意识? 好像她才是被支配的那一个。 从她想拿望舒自刎,再到与琼林相斗,望舒皆有自己的思想,并不完全顺从她。 望舒很怕她入魔,他是听了谁的命令才来百般阻挠她? 想死死不了,想杀掉害死扶桑的人也不行!望舒到底想干什么! 岑暮晓蓦地想起当初她想为后土报仇,天道也和望舒一样劝她回头是岸。 她是有错,可后土和扶桑有什么错?他们就活该被小人迫害致死吗?! 为什么生生世世她在乎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即使是她失去所有珍视之人,她都不应该报仇吗?!她还要以德报怨、让恶人逍遥法外吗?! 凭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望舒使尽全身灵力从剑身里钻出来,他抓住她的手,柔声说:“阿颜,冷静点,别冲动,别做出你会后悔的事情。” 岑暮晓抬眸看向他,看着那张她日日思慕的脸,胸中更是燃起怨愤的火。 “你是天剑剑灵,是不是天道派你来的?” 她的声音伴着各种尖锐幽森的回响,望舒猛地一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天道?” “是天道让你变作扶桑的模样来阻止我,对吗?”岑暮晓双眸赤红,面色淬着瘆人的寒意,唇角却挂着一抹晦暗的笑。 “不是,岑暮晓,你……你是不是疯了?” 望舒不由慌张起来,往常她再怎么失控不会如此怪异,扶桑的尸体消失殆尽便再无生还可能,此刻的她就像是只了无牵挂的恶鬼,只想让所有人为扶桑陪葬! 太危险了!望舒一阵悚然,竟忘记学扶桑的语气和她说话,好像学扶桑也不管用了。 岑暮晓不管不顾望舒的否认,执意认定天剑与天道有关,否则剑灵怎会刚巧与扶桑长得一样。 元朗、琼林、陆离,一个一个,那么多人的阴谋造成了扶桑的死。 她的恨因魔神之力的回归被无限放大,对仇人的恨迅速转变为对整个世界深深的恨意。 她要这个世界为扶桑陪葬! “天道要我死来拿去我的命就好了,为什么要带走扶桑?又为什么要让你来到我身边?” 岑暮晓抬起柔荑般的手指,轻轻刮着望舒英俊的脸,望舒刚想转头,却被她嵌住下巴。 “哦,我明白了。”岑暮晓似是恍然大悟,“他是料定我爱扶桑,所以我会被你牢牢掌控在手里,对吗?” 黑气如一根根藤蔓爬满望舒洁白的衣袍,再一下一下狠狠刺入他的身体! 岑暮晓幽幽嗤笑:“他以为就凭你这张脸,便可阻我灭世?” 第三百九十九章 几近迷失2 望舒被黑气贯穿,刺破的位置闪着金光,好似玻璃器皿碎裂,残渣迎着太阳透出一缕缕破碎的光。 望舒无血无痛,受伤只觉困乏无力,像是被一点一点抽取气息。 这是痛感吗? 看着岑暮晓失控疯狂的样子,望舒竟有些无助和悲怆。 望舒很害怕,害怕岑暮晓不再是邋里邋遢又爱哭的小哭包,万一她真的成了毁灭世界的魔神该怎么办? 那她就不是她了。 望舒还未成形便已有自己的思想,岑暮晓和松鹤道长是他印象最深的主人。 相比起松鹤道长,他更喜欢总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的岑暮晓。 世人普遍认为习金系术法的剑修有先天优势,用剑无需让剑认主。 其实不然。 只是看剑愿不愿意认罢了,每柄剑都有自己的脾性,望舒属于松鹤道长时从未替他做过什么,都是靠松鹤道长自己的高天赋来驱使他。 松鹤道长成天口口声声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对同族人类他确实仗义,但只要遇上魔,无论是善是恶,他会立刻痛下杀手不留余地,死在望舒之下的魔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而岑暮晓从不是打着除魔卫道旗号排除异己的那种人,她也不是冷血无情滥杀之人。 她善良、正义,他记得第一次遇见她那天,易寒为试探她能否使出金系术法,动用自身的一大半内息将剑投掷向门外,她居然会为了一只野猫的安危徒手去接剑。 望舒从前不想干预主人用剑,如今在岑暮晓手里他竟不想见岑暮晓变得凶狠残暴。 望舒不懂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就好像岑暮晓是自己人,他想管她,而他和松鹤道长不熟,随他爱怎么作就怎么作。 望舒不知自己是否又受到扶桑的记忆影响,不由自主地用着扶桑的语气对她说:“阿颜,别……别迷失你……你自己。” 黑气如尖刃般在望舒的身上刺破无数个小孔,他蹙着眉十分艰难地开口,眼眶里竟有些湿润。 岑暮晓望着他温润的眼眸,禁不住陷入犹疑的泥沼。 他是扶桑吗? 不是,他不是扶桑!他一定是天道派来压制她的棋子! 扶桑死了,尸体也化为乌有,什么都没了,她什么都没了 扶桑不可能复活了!她无意间又害了扶桑! 死吧,大家一起死,待她灭了这个世界,她会选择自我了断,她的命早该还给扶桑了。 活了几世,终不得圆满,她只恨天道不公,像后土和扶桑这样悲悯的神明都不得善终,那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不配活着! “别叫我阿颜!”岑暮晓暴喝一声,用力一掌拍在望舒的胸口,“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望舒被一股力弹出去,撞在屏风上,屏风瞬间四分五裂散成飞灰,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岑暮晓低低地笑,极尽嘲讽:“东施效颦,天道居然派你来玩这种东施效颦的把戏!” 望舒突然一怔,她的这句话传到他的耳中,像是形成了一块千钧重石直往他胸腔中堵。 他没有心脏,为何会闷得难受?他想说不是啊,我并不想学他,可我的话你会听吗?你是我认定的主人,我只是不想你迷失你自己啊! 岑暮晓收住古怪的邪笑,又如此前崩溃哭泣的小女子那般委屈喃喃:“以天道的本事为何不直接把扶桑还给我?说不准我会看在扶桑的面子上饶过这世间一次。” “说白了,他从来也看不惯我,他从来不信我不会行恶,我都是被逼的啊。我的能力与生俱来,我有什么错?千万年来,他从不惩治真正有罪的神,却非追着我不放,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擦掉眼角的泪,便要踹门出去,望舒挡在门口,用身体堵着门,“你冷静下来……再出去。”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还是你以为你是天剑有金刚不坏之身?” 岑暮晓双拳收拢,遍布望舒全身的黑气似毒蜘蛛的爪牙,自望舒的脖子爬上他的脸。 望舒看起来很痛苦,那两片薄唇微张大口大口地喘息,好似被扼住喉咙一般无法呼吸,若他是普通人类恐怕早已爆裂成一滩血水了。 魔神之力实乃逆天的力量! 幸亏是他,不是别人,她一旦杀人,以她的怨憎,她就停不下来了! 岑暮晓眯着眼看他,想到她从拿到望舒,几乎日夜不离手,却依然无法驯服他。 望舒总是有一股与她作对的劲,从她闯衡山南台塔被望舒阻挠,再到在轻尘殿丢剑却召不回,还有易殊归拿着望舒同样能发挥望舒的威力,甚至用望舒亲手杀了扶桑!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应该发现这把剑不属于她。他就像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看着这张脸,她实在下不去手。 她将手里的暗淡无光的废铁扔在望舒的脚边,冷道:“要么留下与我并肩作战,要么带着你的真身滚,有多远滚多远!” 望舒感觉身体快要被活生生肢解,犹如迎面刮来飓风,脚下阻力大得迈不开步子,他把手伸向她:“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岑暮晓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紧绷着的脸色闪过一霎那的痛楚和挣扎。 哪有永远?怎么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她不敢去够望舒的手,黑气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一道防御伞,将他的手推开,他兀自不放弃,用尽力气冲上去抱住了她。 望舒身上的伤口闪着金光,一束一束,好似曙光照亮黑暗的屋子。 望舒紧紧抱着她,他的喉咙似乎也被刺穿了,嗓音沙哑得像是漏风似的,他轻声说:“我……都让你抱了,别……别再生气……行不行?我不是不让你报仇,你要报仇,也得等你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再去报仇……别伤及无辜……” 岑暮晓怔忡地用手摸摸他背上的洞,她眼中的血色慢慢淡去,她不解:“你不会痛吗?” 为何这么傻?和扶桑一样傻! 门忽然被推开,陆离惊愕地看着屋内一片毁败狼藉,好像千军万马在这里打过仗,他又看向亲密抱着的二人。 “晓晓!你们……” 第四百章 树大招风 风峋连日来照顾扶桑几乎没合眼,陆离趁着风峋睡着过来看看岑暮晓。 谁知刚走到门口发现有一层薄薄的的结界,他本以为是风峋设下的,他师出风峋,对风峋的术法了如指掌便尝试突破,谁知门缝里竟溢出黑气来,与魔神之力极为相似。 他心道不好,使尽全身气力破除结界把门推开,却看见岑暮晓和她的剑灵抱在了一起。 他心冷如霜,就算是扶桑死了,他一样没有机会…… 岑暮晓爱扶桑,身中绝情蛊宁愿自己去死都不舍得杀扶桑,认定是扶桑害死自己师父师娘也不舍得杀扶桑,他比不上扶桑在她心里的地位,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和她的剑灵产生不一般的感情。 陆离不知自己该不该想开点,他忽然又觉他好像没输,岑暮晓自然而然把望舒当成扶桑,她爱的不过是扶桑那张脸。 陆离一出现,岑暮晓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燃起熊熊烈焰。 岑暮晓推开望舒,握紧剑刃。 望舒身受重伤无法自行回归剑刃,被人撞见自己和主人这般亲密,他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全然没反应过来岑暮晓已动了杀念。 “是不是你将我师父、师娘、殊归制成了活死人?!” “是不是你将扶桑的神识拉入虚象困术?!” 岑暮晓的声音伴着魔神之力古怪的重叠,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冥界显得格外惊悚,她每问一句,黑气如沸水蒸腾,直逼向陆离的胸口,只差那么一寸便可刺穿他的胸膛。 望舒没阻拦岑暮晓,从陆离有意无意地引导岑暮晓去往墓园探查聂春滢之死的真相,望舒就有些怀疑陆离。 岑暮晓没有不由分说地下杀手,说明她并未失控,望舒没必要拦着。 他时刻提醒自己只是一柄剑,他只是把杀人利器,只要岑暮晓不失控毁灭世界,他本不该过多干扰主人的决策,更何况,陆离并不无辜。 陆离的心凉得彻底,他怔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喉头涌上一丝腥涩,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不仅风峋怀疑他,连岑暮晓也这么认为。 他忽然觉得他这一生很失败,父母亲情、师父疼爱、心爱之人的垂怜,他一样都没得到过。 他如今还有什么? 孑然一身,什么没有了。 他格外郑重地把一颗真心捧着给她,她非但不要,反而一巴掌打落他的心,在地上踩了几脚。 鲜血四溅,破碎支离。 从前到现在,他卑微地缠着她,想着总有一天能够打动她,能让她看清自己饱含爱意的真心,到头来,他不过是一人在唱独角戏。 陆离苦笑一声,脸上的血色尽失,如风峋所说,她真的是石头做的。 他心冷了,肉体上的伤痛反而没那么疼了。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淡道:“是,是我做的,你要杀我替他报仇吗?” 飘渺的黑气渗进他的胸膛,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撑开撕裂。 他见过魔神之力的威力,倾刻间人便碎成残渣只余脓水。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撞向黑气,竟不畏死,他说:“你给自己中下绝情蛊的那一刻便该知道,他不死,死的人就是你,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后悔这么做,他也不后悔,他是自愿为你牺牲的。” 岑暮晓没见过这样的陆离,印象中的他怕疼得要命,而且他藏不住心思,他怎么会变成心思如此缜密的人? 就因为喜欢上她,所以变得狠毒疯狂? 她实在不能理解,她还能怎么做?她早就和他把话说清了啊! 要不然她能怎么做?陆离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把逆鳞送给她,她抽不出来,她已经很郑重地拒绝过了。 这条龙怎么这么烦人! 又一次因为她的关系害了扶桑吗? 她恨陆离的自作主张和欺骗背叛,也恨自己总是给扶桑带来灾难。 她怒得全身颤抖,滔滔不竭的黑色力量涌入屋内。有一部分并非来自她体内,好像是从外面飘进来的,自忘川表面上有一团团暗色的光亮,全都飞奔着朝岑暮晓的方向。 望舒发觉状况异常,自上次在琼林的仙君殿她失控过一次后,似乎打通了身体与虚空的联系,她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竟还能操控鬼魂的邪念力量?! 她似乎没办法停下,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吸收那些邪念。 这样下去太过树大招风,天上的要知道了,她必逃不过一劫! 望舒担忧得身上冷汗直流,他乏力地轻轻拽一下她的衣袖,尽力平和语气,像是哄小孩一般:“阿颜,不要被仇恨控制,好不好?” 岑暮晓闭了一下眼,眼中干涩刺痛,她嗓音嘶哑,怒吼一声:“你要我怎么冷静?换你你能冷静吗?!” 陆离忽然仰头低沉地笑了,眼角却止不住滑下泪水,他恨自己懦弱还会流泪。 他失魂似地擦掉眼泪,面上浮起一反常态的冷笑,与他往日乖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笑说:“因为我恨他,我恨你心中只有他,我也恨师父只在乎他,他死了,我开心得不得了。” 望舒一怔,陆离这是在作死!是心知自己逃不过所以放弃了? 陆离死也就死了,岑暮晓怨恨太深一定会做出傻事!望舒不能让她再次失控! 望舒大喊:“陆离你赶紧离开!” 陆离望向四周的黑气,身上的血如泉涌,已失去逃跑的力气,他本身也不想跑走。 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他死之后,听荷和风峋会不会为他难过?风峋会不会像对扶桑那样,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复活他? 大概不会吧?这世上有谁在乎他呢? 陆离的眼底再无哀伤,他说:“晓晓,我的逆鳞在关键时刻可护你周全,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岑暮晓心中闪过一瞬间的不忍,但陆离亲口承认害死扶桑,仇恨和对世间的绝望正在瓦解她的理智,刺得她头疼欲裂。 她怒吼道:“把你的逆鳞拔出来,拿走!” 陆离充耳不闻她的要求,指着神木树根处的一缕青色光芒说:“扶桑是后土大帝转世,你种出甘木便可复活他。” 第四百零一章 风峋黑化 此言一出,屋内二人都愣住了。 看陆离的神色似乎十分肯定,不像是现编说谎,他一心求死,没必要胡说八道拖延时间。 陆离以为岑暮晓不信,又道:“我去九黎帮你找扶桑的时候,文轩告诉我,扶桑准备毁掉甘木种子,却因动用魔神之力摧毁甘木种子而陷入昏迷,之后他的神识就出现在虚象里了对吧?想必除了后土大帝,不会有谁能与甘木种子产生联系吧。” 陆离所说只是他的猜测,他是在听荷那听说过一些后土的旧事,才得出这个结论。 岑暮晓蓦然回想起帝俊忌惮扶桑,千年来打压困住扶桑是因他降世时天降祥瑞,从他降世那天便是他一生悲剧的开端。 他是天界有史以来第一个降世即天边自行降下祥瑞金光的神灵,众神相传扶桑生而不凡,说不定是后土大帝转世,而后土大帝的陨落与帝俊脱不开关系,是以从那之后帝俊便将扶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帝王的疑心病重,饶是无稽之谈,在帝俊眼里也是一根戳目的刺,他担心扶桑会是后土神识不散来找他索命的冤魂,再加之扶桑从不肯向他低头屈服,永远一副看不起他的德性,他已为天界至尊,改称自己为“天帝”,他那高傲的性子自然忍无可忍,因此数次起了杀心欲除扶桑后快。 天帝给扶桑一个花神的神位是虚有其表、心怀叵测。扶桑表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因为神位得来太过容易而树敌无数。 扶桑和后土都是植系精灵,他们的真身种子都来自于圣境,后土凿开冥界,女娲种下在旸谷种下扶桑,后土死后,扶桑紧接着降临世间,莫非扶桑的出身真的与后土有关?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无涯亲眼看着后土的真身和化身烟消云散,若只化身死去真身尚存还有可能再次复活,两者皆已无存,怎能重活? 后土的面容和声音都美得雌雄莫辨,无涯至今不知后土是男是女。后土统治天界多年未迎娶帝后,无子嗣后代,也正因如此才间接导致神族内乱。 但,扶桑她是晓得的,扶桑生得再美也属于男子的高大英俊,不会有人把他错认成女子,而且她和扶桑已有夫妻之实,扶桑那方面的精力简直好得要命,在九黎的那段时日,她夜夜累得精疲力尽浑身酸软,若不是她受过重伤大夫断言她身体不好,她可能早就怀上扶桑的孩子了。 如果真的是后土重活一世,竟会转变如此之大? 陆离的这个说法实叫人惊讶错愕,但又在岑暮晓内心的废墟中点燃一盏星火。 岑暮晓一时怔怔然,瞳孔中的血色淡去一点,她停下了对陆离的攻击,魔神之力见她犹豫,如雾气飘着在她身边来回穿梭。 风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满屋子魔神之力似浓雾弥漫,他未有多吃惊,也未阻止岑暮晓,而是望着陆离,厉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陆离的全身似乎被魔神之力碾碎,现下那强大的力量带来的压力骤然抽身,他身上袭来一阵阵抽搐痉挛的痛,软绵绵地险些躺倒。 他不会忍疼,他从小最怕疼了,只是心寒如坠冰窟,他不想再嚷嚷着喊疼让人垂怜。 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陆离今日才知,那只是有人疼的孩子哭才会有糖吃,而他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哭不起任何作用,反而会令人心烦瞧不起他。 他扶着门框,不让自己倒在地上,他没回头,声音因为疼痛克制不住地颤抖:“你是问扶桑是后土转世是不是真的么?” 陆离苦笑,只要能复活扶桑,风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风峋关心的也只有这个吧? 不然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怎会连救他的举动都不曾有。 风峋紧绷着身子,怒目切齿道:“当真是你害死扶桑的?” 陆离喉头哽咽,极力掩饰语气中的委屈:“我说不是,你们会信吗?” 陆离行迹可疑,风峋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以陆离对岑暮晓的痴迷,为了岑暮晓他连命都可以不要,让他取扶桑的命来拯救岑暮晓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风峋被失望的情绪困扰,已无法冷静地思考,他不懂陆离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个他带大的孩子品性乖顺,为何会变得这般心狠手辣,这一切都是拜岑暮晓所赐! 岑暮晓!!! 即使是陆离害死扶桑,那也是怀着要救岑暮晓的心思才动了邪念! 扶桑的尸体因岑暮晓消散,风峋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期盼已被她彻底摧毁。 风峋只觉自己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他要拼死一搏,不管谁拦着,他都不能再放过岑暮晓! 岑暮晓这种只会害人的妖女必须死! 风峋拽住陆离的胳膊,恨道:“回乐都山待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随即他指尖一捻,陆离的身后出现一个光圈,他一掌把陆离推进光里,陆离无力反抗,向后倒去。 陆离融进光里,光圈闭合成一条丝线,红光一闪而过,陆离正要说什么,身体不受控地被传送回乐都山。 “我早和你说过,不要靠近扶桑,你为何不听!!!” 风峋的声音起起伏伏,刺耳如同野兽的嗥叫,他的手心登时布满殷红的气息,围绕在他周身的光亮阴森诡异,如一团团凝固的血,血液先是静止不动,而后尽数涌进他的身体。 他在汲取活人的寿元和精气! 这并非他学扶桑所使用的高阶木系术法,而是噬元灵与生俱来的能力! 风峋有过片刻的自我挣扎,他在想,以扶桑的慈悲心肠,他会恼怒他违背誓言为恶凡间吗? 他忍够了!几百年来龟缩在乐都山他待够了!谁都有邪念,他也不例外。 对不起,扶桑,为了给你报仇,我只能牺牲几个人的命获取力量了,你不会怪我吧? 死在岑暮晓力量之下的人多不胜数,你都不曾怪她,你会怪我吗? 岑暮晓的魔神之力太过强大,风峋若要杀她必须动用自己自出生以来从未动用过的噬元法,他从不愿意伤害凡人,但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恨,他只要岑暮晓死! 第四百零二章 死鸭子嘴硬 凡间旸谷附近的庐林镇—— 天地异变,暴雨将至,正是晌午,整片天穹之下如堕黑夜,漆黑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些外出除魔的修士突然被一片片看不清的红色虚影抽取毕生精气,他们来不及躲避和还手便瘫软倒地,化为一具具没有血液的干尸。 须臾之间,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已有数百。 血色的大雾代替被乌云笼罩的黑暗,犹如一块巨型的幕布铺天盖地向活人覆盖。 血雾吸收的精气越多,大雾的血色越深,人们远远便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只要沾上血雾,人的全身血液倾刻间被抽干,尤其是有修为根基的修士们更是那层血雾的捕捉对象。 人们哭喊着救命,连滚带爬地逃跑,却比不上血雾的蔓延速度,一个一个在惊吓中猝然失去生命。 人们如受炮烙似地缩进被子里,可躲进屋里同样逃不过死亡,雾气会钻进门缝取人性命。 处处充斥着恐惧的尖叫声和呼救声—— “是什么妖魔在作祟?!” “是魔神!肯定是魔神!!” “怎么办啊!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们!” 一英挺的白衣男子立在空无一人杂乱不堪的街头,镇定自若的姿态在乱作一团的街道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望了一眼即将随着风势飘来的大雾,道:“哪里是魔神,分明是天兵找了许久的噬元灵!” 此人看上去修为不凡,但他没有要救人的意思,只是对于人们的无知揣测有些无奈。 人们太过惊慌,是谁作祟在人们心中没有区别,反正都是作恶多端的恶魔。 魔神现如今已是背锅的存在,任何妖邪作祟人们都只会联想到与魔神有关。 大街小巷吓唬调皮稚子的谎话不再是“再不听话会被妖魔吃掉”,而变为“再不老实点,魔神必会找上门。” 这句话看似不轻不重不痛不痒,是因不用说会被魔神吃掉,小孩子一听魔神的名号便大喊大哭,再不老实的孩子也吓得不敢干坏事了。 魔神已然成为继蚩尤、梼杌之后最受人畏惧愤恨的恶魔。 他摇了摇头,魔神与蚩尤和梼杌是有本质区别的,蚩尤和梼杌因一己野心屠杀人类,造成人间生灵涂炭,而魔神的力量强到逆天,魔神本人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而且她在西夏杀了琼林阻止狰破土而出,救了定安城的所有人。 他陷入思考,平心而论,世间对魔神的误会良多。 血雾探测到高阶灵力的存在,如同瘾君子遇上鸦片,飞快地凝聚在一起,奔向他的方向。 这样一来,他像是个活靶子,血雾似乎专心致志地要抽取他的精气和灵力,他反倒是无意间救了许多人。 他拔剑一挡,血光掺杂着金光,震得他的剑铿锵作响。 他被推出去数丈远,他迅速抛下一道金色的屏障挡在自己面前。 一列百十来人的队伍自天边降下,一身着银色铠甲的男子道:“战神将军,尊上命你顺着血雾查下去,务必捉拿魔神!” 白泽不解:“可这明明噬元灵的功法。” 天兵深以为然地纠正道:“战神将军,尊上道是魔神便是魔神,您只需遵照命令捉拿魔神即可。” 白泽冷笑一声:“我若是偏不呢?” 天兵似乎没想到白泽会有此言论,怔愣了一会,一脸苦口婆心,劝说道:“将军,这话您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别让其他神官听了去,上次您守一重天不当被扶桑打下凡间身受重伤,尊上没追究您的过失还命天女救了您,这次您万不可再犯错了!” 白泽仍是没记起往事,但他心想从前的他定不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傀儡。 他累了,连死都不怕自然不会怕天帝怪罪,他只想凭良心做事,他说:“大不了不做这个战神,棋子我当够了,不如在凡间做个普通的魔来得自在。” 天兵愕然白泽的自暴自弃,白泽治下宽厚,深得一些天兵的交口称赞,为首的这个天兵与白泽关系要好,不会加害于他,只是担忧白泽的状态,恐他会犯下天规。 众天兵拱手道:“战神将军!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们考虑考虑啊!” 以天帝多疑的性子,战神犯错,他的直隶属下必将同罪,他有了反心,他手底下的几个轻信天兵必也逃不过天诛,他有什么能耐与天帝抗衡? 白泽深感疲惫:“罢了,出发吧。” 冥界—— 岑暮晓看着风峋诡异的功法,可以预见人间正在遭受怎样的劫难。 望舒受伤无法钻回剑里,剑在岑暮晓手中如同废铁一块,发挥不出威力,她放下剑,魔神的力量回归她也可不用使剑。 望舒拖着伤重的身体挡在岑暮晓身前,面对着她说:“当心!” 岑暮晓微微蹙着眉看他,她方才差点把望舒肢解,他为何仍要护着她? 她失控时认定望舒是天道派来控制监视她的,她是否想错了? 她内心触动,愈发觉得望舒和扶桑有一定的关系,扶桑曾经带着望舒去过不周山,他会不会在望舒上做过什么,所以望舒才会这般像他? 她轻抚着望舒的脸,笑说:“你让开,是不是傻?如今谁能伤得了我?” 岑暮晓的瞳孔血红,透着幽森的光,可她的笑容却如同初春绽放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出深深的恋惜。 望舒拥有扶桑的记忆,看得出她只有望向扶桑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温柔的神色。 她之前失控那么多次,也只有扶桑有能耐把她拉回来,她又把他当成扶桑了。 望舒面上闪过一丝不满,别过头去,赌气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带我去吃好吃的了!” 不过好在她尚未完全迷失。 岑暮晓眼里一团温柔,望舒不知道他这般嘴硬也和扶桑极为相似,明明担心得要命,非得倔强地不肯承认。 死鸭子嘴硬! 岑暮晓想了想,抿唇微笑:“好,等我解决完他,我就带你去平江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有钱。” 望舒:“……”有种怪怪的、被包养的感觉怎么回事…… 他这颗铁脑袋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开始发展得有些微妙。 第四百零三章 心烦意乱 岑暮晓本不想伤风峋,但风峋要杀她,而且很有可能已害得人间大乱,她必须反击! 陆离的猜测不无道理,她要试试种出甘木,她有复活扶桑这个牵挂,她还不能死。 她尖声怒道:“我看在你待扶桑真心本不想伤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太过分!” “扶桑生、死都被你害惨!你还有脸提他!”风峋汲取多人的精气,力量达到极限,看着岑暮晓和望舒打情骂俏,气地一掌挥出去。 岑暮晓迅速拉开望舒,她身上的黑气有如一层保护伞撑开,她迎面对上这波攻击,一边对望舒说:“躲好了!保护好自己,别拖我后腿!” 望舒扶着额头站在她身后,自己从前也是一柄大杀四方的剑,也曾多次保护主人,此刻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情怪沮丧的。 “好,那你小心些。”他低声说道。 他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他试着运转灵力恢复体力,身上闪着金光的伤洞却愈合不了。 摊上这么个精分的主人,随时面临着穿肠破肚的风险,早知道就不显出人形了! 他在肚子里抱怨,想着想着一阵困倦袭来,在他没发觉的地方神木树根的灵气复苏,如同一只只充满活力的水母,自地底缓缓飘起,融进他的身体里。 他做了一个梦,他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梦,却真实得好像发生过。 两个身影太过模糊,他的双眼仿佛蒙上一层雾,看不清来者是谁。 有人在对梦里的某个人说话。 “你真要这么做?” “可能她会为我难过,这是我唯一能留在她身边的办法。” “可他毕竟不完全是你,他有自己的思想。”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够了,她曾对易殊归说,喜欢上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说出这句话时,梦里那人的语气不是甜蜜,而是苦涩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完整的我对她来说又有什么要紧。” 望舒忽然惊醒,岑暮晓和风峋正打得不可开交,耳边天崩地裂的轰响嘈杂之下他居然能睡着。 他望一眼那黑气与红光交缠厮斗,他所在的殿宇早已被他们二人的力量粉碎坍塌成渣。 风峋竟能接住力量回归的魔神这么多招?风峋可算得岑暮晓难得一见的对手。 望舒朝着岑暮晓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喂,你行不行啊!还没解决掉?天快黑了,我们还去不去平江城了!” 说完,他蓦地想起在扶桑的记忆里平江城的桃花酿很出名,前世的岑暮晓有买过两坛给扶桑庆生。 呵!还以为岑暮晓有多好心,原来又是看在扶桑的面子上才答应带他去平江城。 莫名烦躁!他本以为自己不介意岑暮晓把他当作扶桑,可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烦意乱。 这是凡人常说的吃醋么?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吃醋!”他胡乱揉着自己的头,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他摸着胸口,不对,他又没有心,何来心烦? “就快了,别急嘛!”岑暮晓传音给他,声嗓柔柔的,颇为宠溺地哄着他。 望舒更气了,吼道:“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岑暮晓:“???”这家伙抽风么?抢她台词? 风峋见这二人旁若无人,胸中怒火转为滔滔洪水般的力量,攻势如排山倒海,一浪打向望舒。 岑暮晓护望舒心切,忘记她早为望舒设下结界,她掌心的黑气犹如呼啸而来的凶猛邪兽,嘶吼着直向风峋奔腾扑去。 风峋不敌,踉跄地后退,滑出去很远,他勉力稳住阵脚,身体由内至外的撕裂痛感持续增长,他就快支撑不住。 也好,死了也好,死了会不会就能见到扶桑了? 整张床有岑暮晓设下的保护罩,望舒十分安心地待在结界里头,床底下的灵气不断输入他的身体,他倍感浑身舒畅,伤势好了许多。 连神木树根灵气都把他错认成了扶桑?他异常气恼,嘟囔道:“我不是扶桑,你们有没有搞错啊!” 他拍掉身上的一簇簇亮光,拒绝那些灵气替自己疗伤,骨子里天剑的骄傲让他不愿成为扶桑的替身。 那个梦如果是真的,说明扶桑真的对天剑做过什么只是他不记得了。 好过分!扶桑和岑暮晓的爱情大过天是他们的事,凭什么要夺走他的剑生让他代替他活下去? 说他不是完整的扶桑?他只是扶桑的一部分?可他未成形时就有自己的思维,在他的自我认知中,他是个剑灵,他压根就不是扶桑啊! 阴差们不知所措,以他们的修为根本无法靠近那两波强如雷霆的力量,只能聚在一旁干着急。 “冥王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麒麟也感不妙,这一个二个的全都因扶桑的死疯魔了,他印象中的风峋脾气是暴躁了点,但以往从未作恶,正因如此,扶桑当年才会顶下触犯天规的压力都要救风峋一族。 扶桑尸体消逝对风峋来说打击太大,如今的风峋已然迷失本心。 麒麟万万没想到岑暮晓这个魔神没失控,反倒是风峋控制不住误入歧途,照这样下去,天兵很快就要来了。 先前忘川长出一颗心,冥王担心她会和扶桑一样逃不过劫难,便故意冷落她,希望她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忘川以为他仍忘不了羲和,伤心欲绝地离开冥界去往人间游荡。 冥王在人间找了好多天,找到的却是忘掉一切的忘川。 忘川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冥王。 无心神灵生出心脏便非常敏感,恐自己的深情付诸东流,忘川敢爱敢恨做得够绝。 清洗凡人记忆和控制自己要不要记起往事是忘川的拿手绝活,她毅然选择放弃她和冥王的这段情,遗忘便不会再失望。 可即使她失忆,那颗心脏依然存在,她本不该有心。 檀溪、扶桑,生出心脏的无心神灵一个一个都应劫而亡,冥王不敢拿忘川冒险。 于是,百般纠结之下,冥王散去千年修为助忘川化去心脏。 心脏融化为血水,忘川身心受损,虚弱得不能维持人形,冥王带她回冥界,安置在忘川河底疗养。 第四百零四章 神木倒塌 冥王失去毕生修为现如今只能待在真身里无法正常现身,麒麟状态下他施展不出灵力,阻止不了这两个混世魔王发狠地打斗。 风峋吸取了不少人的功力,实力竟能与魔神较量一二,到目前未见落败,着实令他震惊。 但他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天兵若是来了,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天帝正愁没借口捉拿魔神,他和风峋将扶桑的尸身藏在冥界,天界暂时不知,扶桑已灰飞烟灭,要是岑暮晓再被抓去天界,扶桑复活就真的无望了。 麒麟跳至一处高耸的废墟之上,道:“风峋,你忘了你名字的含义了?你是怎么答应扶桑的?” 风峋拿去多人寿元,导致凡间无辜的人枉死,饶是他与扶桑有交情,冥王也断不能再容忍他。 扶桑是风峋的软肋,提起扶桑,他心头一阵忧伤愤懑。 “风峋,风骨嶙峋,愿你一生正直坦荡,刚正有骨气。” “风这个姓氏你要格外珍惜,因为女娲本姓风,你要随了她姓,便要以慈悲为怀,懂了吗?” 他仿佛看见扶桑与他并肩前行,慢慢地,那一抹红影消失在金色的晨曦里。 旭日东升,晨光是圣洁的,带走了同样神圣高洁的扶桑,只留他一人活在悲伤里,在黑暗中沉沦。 正直坦荡、慈悲为怀。 可如今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终是辜负了扶桑的期盼。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一心向善是为扶桑,疯魔作恶也是为扶桑。 他如今的行径便是向世人证明噬元灵是怪物,是游离在三界之外的怪物。 等扶桑复活,会原谅杀人无数的他吗?会后悔当初救下他吗? 扶桑能复活吗? 轰——一声巨响。 尘土飞扬,黑灰迷眼,眼前看不清,耳膜在长时间的嗡鸣声刺激下就快震裂。 麒麟摆了摆头去看,岑暮晓的魔神之力犹如陨石坠落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坑。 麒麟呛了一鼻子灰,掸了掸爪子上的渣滓,这震天响想瞒也瞒不住了! 巨坑底下窜起火光,毒蛇吐信般升起滔天烈焰,人间皆传地狱有刀山火海,岑暮晓无意间真应了人间传说,在冥界开辟出了一潭火海。 阴冷潮湿的冥界登时温度升高,仿若火山喷发,吓得众鬼避之不及,连连往远处退。 “岑暮晓,你在干什么啊?” 望舒擦掉额头的汗,他作为一块玄铁,本不畏寒也不畏热,现下都热得受不了。 风峋不好对付,但岑暮晓也没费太大的劲,脸不红气不喘的,看起来十分轻松。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一时没控制住,抱歉,冥王殿下。” 后土用开天斧都只凿开冥界的一层,岑暮晓却凭着一己之力打通了第二层,冥王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冥王担心忘川的安危,转头去往忘川河畔,一面道:“不用跟我道歉,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天兵吧。” 言毕,冥王不放心,恐他们两个魔头将祸水引向冥界其他位置,他异常正色道:“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打个你死我活随便你们,别靠近忘川。” 风峋停下攻势,他的身体遭受魔神之力的重击已是强弩末矢,全身流下脓水,若不是他强撑不让自己倒下,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他意识到自己再强也杀不了魔神,他竟然一时冲动为杀岑暮晓犯下弥天大错。 他动用噬元法害死那么多凡人,噬元灵的踪迹很有可能已暴露,天兵不会饶过噬元灵一族,不是所有神灵都愿意以他们这些怪物有没有犯错来判定他们该不该杀,他的私情私怨毁了噬元灵全族! 岑暮晓是罪魁祸首,都是她这个祸害造成了一系列的悲剧,若不是她硬要闯入冥界,扶桑可能已与另一株神木融合成功,他又怎么会鬼迷心窍失控杀人! 岑暮晓毁了一切! 前世今生,她都是带给人灾难的灾星! 魔神该死!他杀不了就让天来做吧! 岑暮晓疑惑不解地看着风峋,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他突然停滞,呆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风峋的身形如同一道染血的闪电,动作快得惊人,他顶住魔神之力腐蚀肉体的剧痛,死死地抓住岑暮晓,他的手冰凉刺骨,像两个铁环箍住她的手腕。 岑暮晓发狠推开他却无济于事,风峋当真是她不多见的一大对手! 魔神之力不甘遇上对手,在她体内疯狂躁动,顷刻间喷薄而出,她嘶声大吼:“你要干什么!” 风峋淡定地迎上那黑色气浪,那张与扶桑极为相似的脸上伤痕累累,裂开无数条细小的口子,血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换容术失效,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血肉模糊的脸,犹比冥界的真鬼更为恐怖恶心。 即使岑暮晓是见过浮尸百万血流成河的魔神,看见风峋的真实面容也忍不住惊颤。 “阿颜!!!” 望舒眼见着一道红光将岑暮晓带离冥界,倏忽之间,冥界恢复沉寂。 他抓起身旁的甘木种子瞬行出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风峋拼着鱼死网破,箍住岑暮晓猛然向神木撞去! 风峋的那张脸看不清任何表情,只听他的语气阴森森的:“岑暮晓,你上辈子就应该死于天诛,你挣扎什么呢?你不是要赎罪吗?你不该死吗?” 望舒脑子抽痛,想起扶桑第一次遭受天诛便是因为前世的岑暮晓砍下神木。 风峋心知凭自己的能力不敌岑暮晓,便要引下天诛诛杀她! 岑暮晓本就内疚一次次害惨扶桑,以她的性子不用风峋言语唆使,她也必然会承下天诛! 咔嚓—— 地动山摇,山火爆燃,神木猝然倒塌!!! 太子昊冲出殿外,惊得心头猛沉,他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没守着神木,竟会遭受如此变故! 他望向天边的万丈白光直泻而下,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大声呼喊:“师姐!快躲开,天诛!天诛要来了!” 事隔五百二十年,岑暮晓再一次触动天诛,天帝不会饶过她! 他又看一眼面如土色的望舒,惊讶又激动,他颤道:“师……师父,你没死?!” 望舒几乎没有思考,他脚尖一点飞向岑暮晓,抱她入怀,为她阻挡天诛。 第四百零五章 他是扶桑 岑暮晓仰面看着因焦急而眉间蹙起的望舒,仿佛时空错乱,前世和今生重叠,令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竟有些不确定眼前的他到底是谁? 是望舒?是扶桑?都是他吗? 时隔五百二十年,场景居然惊人得相似。 前世,他抱住她替她挡下天诛,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他的白衣染成血衣。 那刺目的一幕犹如一把尖刀生生扎入她的肺腑,直剜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头晕发冷。 今生,又是如此!又一次了! 一剑穿心两次,天诛三次!她带给他的那点微末温存早该被鲜血淋漓的创伤磨灭。 可为何,他还要救她? 天诛如骤雨倾盆,一道接着一道不停歇地打在望舒身上,他浑身透着金光,能听见金属破碎的炸裂声响。 岑暮晓泪水决堤,颤声道:“天诛伤不到我,你来做什么!你赶紧下去!” 望舒仍是紧紧抱着她不放,她内心动容,同时又心疼得呼吸困难,“我那一巴掌是不是把你打傻了!” 这一次,说什么她都不能再让他受伤! 前世,我不够强大,我只会害你拖你后腿。 今生,换我来守护你,好不好? 望舒虚弱地闭了一下眼,又费力睁开,怕自己就这样晕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他不想让她担心,他强忍着眼皮打架的困倦,低喝道:“你才傻!让你不当心点!轻敌了吧!” 望舒死要面子,再弱也不肯在岑暮晓面前示弱,岑暮晓心念一动,恍若眼前的望舒与扶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这一刻,她确定他就是扶桑! 只是这个扶桑貌似不完整。 饶是再不完整,亦是心疼她、愿以命护她周全的扶桑。 她破涕为笑:“什么时候了,让你替我做战斗总结了吗!” 她趁着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迅速抓住他的臂膀,用力把他推向地面,一面对太子昊说:“请太子帮我照顾他。” 她直面向天诛,面向自己曾经的罪责,她控制魔神之力不与天诛抵抗,也不给自己疗伤,身上的伤越重,她反而越快活。 望舒猝不及防地坠在地上,刚想再次飞上去拥住她,无奈再无力气,他使尽浑身解数却动弹不了,他望着被万丈白光裹挟折磨的小小身影,他竟生出痛至全身的感觉。 “阿颜……”他泪流满面,胸中异常憋闷,那痛楚仿佛自体内蔓延至头顶,连头发丝都是痛的。 他使劲捏拳,试着撑起身子,可身上似是被一座大山压制。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救她?他要救她,他怎么舍得让她承受天诛之痛! 危机关头,太子昊未开天眼去看望舒的真身,他把他当成了扶桑,又奇怪为何他身上闪着金光,像清晨的朝阳般绚烂夺目。 太子昊扶住望舒,揽住他的肩膀,轻唤道:“师父……”刚叫出一声,语气中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竟像是个小小孩子。 望舒似乎连睫毛都在用力,想要爬起去救岑暮晓。太子昊急忙渡他灵力,安抚道:“师父,你别动,师姐现为神木化身,她不会有事的。” 人都说关心则乱,便是如此吧。 天诛或许能杀死一般的神灵,却伤不到神木化身的根本,就如五百多年前扶桑从天诛之下安然存活,众神才知神木化身有女娲的精神力相护,乃不死之身。 也是从那时起天帝发现天诛杀不死扶桑,便开始谋划以万荒殒神阵消灭扶桑。 一边是自己的父神,一边是自己的师父,这两个人之间水火不容,太子昊左右为难,他尚且羽翼未丰,他没有能力阻拦天帝护住师父。 近年来,在旸谷闲来无事,他常常查阅古籍,翻出的神族历史书籍中大多歌颂赞扬着天帝的丰功伟绩,他实在无法将书里高大伟岸的天帝与背后使阴招的父神联系在一起。 自轻尘殿外与扶桑一别,他联想起冥界的变故和天帝禁锢他的自由,不用过多思考便知是天帝有预谋地要加害扶桑。 他明知天帝有错,他却不能大逆不道地推翻自己的父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在他得知扶桑身死之后,他日日悲伤自责,与天帝大吵了一架。 天帝那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事准则他完全不能苟同。 他愤怒又心寒,满眼失望地看着那个居高临下令人捉摸不透的天帝,他说:“父神已身居高位,没有任何神灵能威胁你的地位,你为何总也不肯放过师父?是因为他有可能是后土大帝转世?就如凡人所言,你怕冤魂前来索命?” 天帝勃然色变,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声如沉雷般嘶吼:“放肆!你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周遭的气压随着天帝发怒蓦地一滞,压得太子昊胸中一痛险些跪倒在地,羲和连连拦下天帝,叱道:“昊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不向你父神认错!” 太子昊强撑着正身,他看着天帝,看了好一会儿,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父神,也不是天界至尊天帝,而是一个被权力欲望支配的奴隶。 太子昊忽然觉得那天帝之位看似风光,却是泯灭父神良知的枷锁,父神的位子得来不光彩,他踩着后土大帝的尸骨上位,他将永远活在阴影之下,他看似天下无敌,千年来却被朝不保夕的恐惧所笼罩而做出更多错事。 不累吗?身在云端之上的天帝竟见不得光。 天帝德不配位,必将引来灾祸! 太子昊眼神中的愤怒已平息,他很平静地看着那高位之上的神明,面上流露出佛陀看向罪人的怜悯,他诚恳地劝道:“父神,不要一错再错。” 他想说:不要让儿子一再失望,不要让儿子不耻生为天帝之子。 天帝火冒三丈,命他待着旸谷闭门思过,五年不得外出。 五年对于神灵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太子昊不禁想,若他不是天帝亲子,以他大逆不道地忠言逆耳会否落罪被罚天诛? 他生来尊贵,他的一切都是父神给的,他不能坐享其成,他是该做点什么了。 第四百零六章 天道降临 意识混乱中,望舒没有力气开口解释自己并非扶桑,也不忍太子昊期望落空。 神木摧折,天边的黑洞无限扩大,漆黑映在眼里,望舒忽地眼前一黑,黑洞处降下一片镶着金边的白云,将旸谷偌大的太阳遮得严丝合缝,一白衣人自云中踏来,他的身上微微泛着金色的光泽,浑然不似真人。 那光芒太过耀目叫人不能逼视,望舒看不清来者何人,他旧伤未愈又添重伤,实在撑不住再做出任何动作,他只能先暂时默认自己是扶桑,身边有太子昊这个倚靠,他只得任由太子昊带着自己进屋。 太子昊将望舒安顿好后便马不停蹄地修复神木,他虽天资过人,但尚且年幼,灵力未至登峰造极,与扶桑这个前任神木守护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修复神木极其耗费灵力,他竭尽全力,灵力如泥牛入海渗进神木,未见得半分起色。 太子昊坚持不懈,层层波浪似的灵力起伏,熄灭了旸谷的山火。 白衣人嵌在云层中,声音飘渺如云烟,从望舒身后传来又似坠入他的脑海。 白衣人说:“扶桑,你该明白你的使命了。” “我不是扶桑,怎么都把我当成扶桑!”望舒不服气,倔强地否认。 他明明已感觉到自己和扶桑有一定的关系,他兀自不愿意承认,他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隐隐有种只要他承认他是扶桑便不能再待在岑暮晓身边的错觉。 扶桑有他的使命,扶桑的身份绝不是神木化身那么简单。 他宁愿做一个无忧无虑没有伤痛仇怨的剑灵,他贪恋待在岑暮晓身边的每一刻。 为何会有这种复杂的错觉? 受扶桑的记忆影响,他并不能分清自己对岑暮晓存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不想放弃她,看着她难过自己也会跟着憋闷,他会心疼她受伤,他生气她总把他当作扶桑,他不舍得离开她。 这就是凡人说的爱慕?怎么可能呢?他又没有心。 云雾散去,那白衣人现出庄严宝相,望舒呆愣地看着,恍惚间看清了白衣人的长相,可下一秒又全然记不起他是何模样。 天道无相,可为众生相,亦可为虔诚信徒心中的模样。 即使望舒没有信仰记不起白衣人的长相,也能从白衣人带来的压迫感之中断定他是天道。 天道的声音和他的化身一样,让人辨不出音色品不出语气,一字一句犹如庄重肃穆的颂词: “身为神明不应有私,更不应有情,一场情劫已过,你为何还不明白?” “从五百二十年前你救下魔神便是错,你错了,错得离谱。” “这几百年的情爱纠葛你得到了什么?连她的真心你也未曾得到过,你的心为她而生也该为她而死了。” “你一次一次违反天意救下本该灰飞烟灭的魔神,你看,因为你的一己私情,天上人间生出多少浩劫。” 望舒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扶桑的感知和情感,他抬头对上天道的那双眼,他想看清天道法则的缔造者究竟长着一双怎样冰冷的眼,竟能眼见着世间不公而逼着神明不得参与世间纷争。 檀溪、后土、烛龙、扶桑…… 天道逼死了一个又一个违反天道法则心存怜悯的神明,人间并没有因为这无情地冷眼旁观而变得更加美好,天道却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不应有私,不应有情! 凭什么神明就不该有情?他又不是凡人供奉泥塑神佛! 凭什么植系精灵不该有心?谁定下的规则!既然能定下为何不能改! 难道见死不救,在天上逍遥地得过且过就是公正严明的神明了? 难道像天帝那样为夺权不择手段,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在凡间大肆宣扬神族功绩,却从不肯向有难的生灵伸出援手就是不违反天道? 天道不断在用实际行动阻挠他,向他证明神明插手人间之事必遭天谴,他已死过一次,他仍旧不肯信这个邪。 无需望舒答话,天道也能窥探出他内心的想法。 “无心神灵是为天道传承而生,你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整个世间的平衡而活。” “草木无情,你不该生出心脏。” “有私便会有失偏颇,有情便会有失公允,你是天,是支撑这世间万物运转的天,你不可有私心!” “你既已身死,便不该贪恋红尘,是时候该回归天道了。”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成为你的傀儡!”望舒拼命摇头,赶走脑子里那一阵抽离元神的虚弱感。 天道的语气竟难得地显出几许清愁:“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望舒揉了揉眼睛,天道的脸由模糊变为清晰,他渐渐能记起天道的面貌。 他惊愕地望着那张与自己全无二致的脸,或者说,与扶桑一模一样的脸。 半晌的沉默过后,天道说:“我将扶桑的半缕神识撕下融入望舒之中,于是便有了你,没成想你给了她念想,让她重拾魔神之力又将为祸人间,是我之过,万不能再错下去。” 望舒怔在那儿,良久才说:“我是扶桑的半缕神识?” 这一点他早已猜到,他并未太吃惊,但天道说是他撕裂扶桑的神识? 在他的梦里,是扶桑担心他死后岑暮晓会难过,便拿着望舒去往不周山请剑仙相助,在剑中融入了自己的神识。 “所以,你是扶桑?扶桑是天道?” 岑暮晓的猜测竟然没错?他果真是天道派来她身边的?! 不是说扶桑是后土大帝转世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道默然一顿,声音中透着不可察觉的忧伤,叹道:“是,又不完全是。扶桑是我的分身,我有很多分身,其中最不安分的便是他了。” 天道不是某一个神,天道拥有很多分身,各个分身共同决议世间的法则。 扶桑曾被天道唤作鸿蒙,鸿蒙不认可天道的所作所为,曾多次施救于魔神,为送她远离天罚,他不惜自毁万年修为打开时空之门,并抹除天界关于魔神的记忆,最终他神力溃散化为一粒种子,因缘巧合之下,女娲拾得扶桑种子,带回了旸谷。 第四百零七章 天道降临2 天道不肯放过无涯,借烛龙灭梼杌将无涯的元神从未来召回放在莫染体内。 原以为无涯会随着梼杌一起死,却拗不过鸿蒙重活一世仍要救下无涯的执念。 天道不能亲自杀人是天道法则其中的一条,若亲自动手天道自身必遭反噬,故岑暮晓面临的多次杀机的背后看似是人为阴谋,其实皆有天道操控人和神的推动。 天道淡漠地说:“自无涯降世我便预见到她极有可能毁灭世界,魔因她而生,鬼因她而生,她一句话可定世间乾坤,她的力量无穷无尽太过危险,我不得不将她困在圣境。” 望舒嗤笑出声:“就因为‘有可能’这三个字,你便无故囚禁她数万年!你究竟是怕她灭世,还是担心以她的能力可轻易越过天道法则不受你的掌控!” “你想起来了?”天道仿佛从望舒身上看到当年毅然为无涯判出天道的鸿蒙,即使元神不完整,他也一样放不下无涯。 谁都可以有情,唯独身为天道的神明不可以,天道生出私情便是一场灾难,是能将世间置于危难之中的灭顶之灾! 天道一直不明白无心的扶桑为何会产生执念,就像是被下了绛头,任他百般阻挠万般刁难都无法割舍掉扶桑对岑暮晓的爱。 天道原本安排让岑暮晓亲手杀掉扶桑,这样便可令扶桑死心回归天道,可岑暮晓忍下了绝情蛊的压迫,硬是没亲自动手。 果然,扶桑心未死,他留下的半缕神识依然拼死都要护着岑暮晓。 无论哪一世,无涯不断逆天而行不受天道操控,着实令天道顿生不安。 没有人和神能逆天,若有谁不服,天道一定会略施手段让他不得不服。 存在望舒脑海里的记忆只有扶桑的,没有关于鸿蒙的,得知岑暮晓前世今生遭遇的惨境皆有天道的参与,望舒只会愈发同情怜爱她。 扶桑对岑暮晓的爱远远大过恨,冷血无情的天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你应该担心的不是我是否记起,而是她若得知真相会不会饶过你、饶过这世间,你一次次逼她入绝境,逼她毁灭世界,你当真认为自己做的正确?” 天道的面色恢复冷然:“正不正确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弥补。” 望舒咬牙道:“你别想再伤她,我不会让你得逞,更不会回归天道助纣为虐!” 天道此番前来劝他回归,必是他的化身不齐全不足以让他对付逆天强大的魔神之力。 为了岑暮晓的安危,他不能跟他走! 天道见望舒坚定不移,讶然道:“两生两世,她伤你颇深,你当真不恨她?” 望舒也在想,他完全不恨吗? 之前他以为自己只是剑灵,扶桑的爱恨与他无关,他自然是不恨岑暮晓的,他只把她当作自己的主人。 现在他确定自己是扶桑的半缕神识,他不恨她吗?她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举动,说了那么多伤害他的话。 老实说,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应该恨,虽然他们之间的波折有天道的阴谋,但若不是她不够爱他,对他缺少信任,又怎会频频受人挑拨? 他是恨的,而且前世今生积累了好多恨,他恨她心硬,恨她为达目的可以轻轻松松地舍弃他。他更狠自己心软,恨自己为了她连性命和尊严都可以不要。 他一时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恨她多一些还是恨自己多一些。 她从不肯好好珍惜他,他在想既然他的半缕神识未散当是重活,他不要再让她轻易得到他,该让她吃点苦头,比如咬定自己是剑灵不是扶桑,让她自己难过去吧。 可一想起她在冥界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冥王想见他一面的样子,他便狠不下心肠去伤害她。 犹如饮鸩止渴一般,明知在她身边会受伤,却不愿离开,期盼着日日能见到她,能和她在一起。 无论他是否有心,他向来比不上她狠心绝情。 “自选你成为天道,我便知你六根未净,我以为你数次因她险些丧命你总该放下了。”天道的一声叹息将望舒断线的思绪拉了回来。 望舒舒出一口气,想到她,他那空荡荡的胸腔也一腔柔软,他说:“都过去了,我和她的误会已经解开了。” 天道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你可知植系精灵不可生出心脏不是我定下的法则。” 望舒看向他,不懂他何故提起这个。 天道说:“是无涯认定草木不可能生出心脏你们才会如此,你们只要生出一颗心便逃不过劫难,你的劫难乃至所有植系精灵的劫难都源自于她。” 望舒愕然一会儿,喃喃:“一句话定乾坤,她当真有这本事?” 天道亟需认同似地引导:“你说,她该不该杀!” 望舒摇头:“她如今没有这个能力了,我不会再让她说错话做错事。” “可惜了,这么好的天赋不做天道终是浪费。”天道的神色越来越冷,狂风吹得他的白衣飒飒飞舞,天色也越来越沉,登时乌云密布,风雨将至。 这半缕神识本该属于他,属于天道! 三千余年,他苦心孤诣费尽心思手段,只为让扶桑看淡情爱自愿回归天道。 他放任帝俊这种邪神为祸天界不去惩治,他放出扶桑是后土大帝转世的言论,他有意挑拨帝俊和扶桑的关系。 他利用烛龙的精神力把岑暮晓的一魄封锁在易殊归体内,他在三生石上为岑暮晓和易殊归牵线搭桥,形成不可改变的姻缘。 不负他所望,帝俊与扶桑势同水火,因为帝俊,满腔热血的扶桑棱角几乎被磨平。因为烛龙,扶桑数次怀疑自我信念崩塌。 千年来,他借帝俊和烛龙之手百般刁难扶桑,只为让扶桑自己认错。 天道不能有情,他必须把分身之过扼杀,他要纠正扶桑,也是纠正自己的过错。 他给过扶桑机会,他故意破除易殊归的封印,让扶桑自己选择要不要杀易殊归拯救岑暮晓。 那时易殊归病重,扶桑没借机杀他抽出其魂魄还给岑暮晓,天道本有些欣慰扶桑想通了。 如此一来,待岑暮晓魂飞魄散之后,扶桑自然该放下一切回到他应该在的位置。 第四百零八章 天道降临3 然,这块木头却只是因为不愿见岑暮晓难过才选择不杀易殊归,而并非为天下苍生的安危着想! 朽木! 摆在扶桑面前的有两条路,世间存亡和岑暮晓的性命,两者必须做一个选择。 就算扶桑当时并不知自己是天道分身,但这一世他是女娲精心栽培的神木,作为一个心怀天下的神灵选哪一个是显而易见的。 结果,扶桑竟自己纳入魔神之力,想替岑暮晓去死! 他选择两个都要?! 狂妄! 这大大超越了天道的预期。 有扶桑相护,利用神灵已奈何不了拥有扶桑灵力的岑暮晓,天道便把目标转移到凡间。 天道要让全人族和魔族畏惧魔神,联手共同讨伐魔神。适逢琼林恢复神力,可让扶桑和岑暮晓相互为敌,扶桑总该能死心。 饶是扶桑这个假魔神被天下人背叛,被岑暮晓伤得彻底,他和岑暮晓之间也未真正自相残杀,他仍不愿伤岑暮晓分毫,死都要护着她! 再到后来,这块木头越陷越深!反而更加质疑天道! 扶桑强过其他分身能在人间显形又如何!留他还有何用! 天道的眼神变得一点也不像超脱世俗和天界的祖神,凶狠得比他言之凿凿会灭世的魔神恐怖更多。 望舒一时愣住,望着这张与自己相同的脸,在外人眼中他这般的绝世容颜竟也有阴森可怖的时候。 天也好,神也好,魔也好,不管是谁,坠入地狱邪念缠身的脸竟都不堪直视。 天道森森道:“苗子长歪了就该拔掉不是么?” 望舒心道不妙,天道起了杀心! 与他行不同的道便叫他不能容忍,他狠起来连自己一脉相承的分身都不放过! 天道和帝俊还真像,望舒终于明白帝俊多年来在天界如鱼得水的原因了。 不是帝俊众望所归,而是天道的手段! 望舒想逃跑,眼前光线却逐渐暗淡下来,他在黑暗中迷了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他必须出去,岑暮晓遭受天诛,她需要他的照顾,他不能弃她于不顾。 这里仿佛没有时间概念,望舒不知走了多久,在一片黑幕之下,出现一道裂缝,那道裂缝似被撕开似的,另一面的强光透过来,他并未感到刺眼不适应。 强烈的金光指引着他,他不受控地向着光亮走去,随之而来的是灼热撕裂的疼痛。 他这具身体居然会痛了? 他的那半缕微弱神识抵挡不住天道的施压,如水汽遇上高温正一点一点地蒸发消散,凭着他对岑暮晓深刻的执念才不至于散得太快。 他努力保持清醒,在困境中艰难开口。 “让我再陪陪她,行吗?” 天道的身影愈发模糊,他的记忆似被一股不可抗的力量抽走,他记不得和天道说了什么。 天道这次是铁了心要将他彻底消灭,连带着这缕神识中关于岑暮晓所有的记忆他也要一并拿走! “不要!!” 望舒感受到自己的记忆从自己的脑海流逝,他拼命去抓,犹如一捧沙,抓得越紧漏得越快。 “等我和她道个别,我就回归天道,可以吗?不要拿走我的记忆,我不想忘了她。” 他的声音低低的,脆弱得一片枯萎的落叶不堪一击。 他要再见她一面,她受伤了,他得照顾她,他得陪她修复神木,他和她还要去平江城,他们约好的。 他不能死,也不能忘,他不能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了,她怎么受得了! 天道骤然停下,十分茫然地看着他。 他在乞求? 不可一世的天道鸿蒙,连天道法则都不放在眼里的扶桑神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在乞求? 果然,只有一半神识的他脑子不清醒! 天道着实不懂,“这份记忆中的伤痛远远大过欢乐,你为何如此执着?” 天道更不懂为何自己犹豫了,他能感受到扶桑对岑暮晓根深蒂固的执念,望舒似乎能干扰到他的决策。 天道更加愤怒了,却又做不到一鼓作气打散扶桑留下的半缕神识。 疯了,扶桑疯了,他自己也乱了,他必须阻止扶桑的情感影响到自己! 天道发狠震碎望舒体内的残识,只听望舒淡淡地说:“你忘了,你也曾和我一样执着,你就是我啊。” 天道似被踩中痛处,脸色骤变,怒喝:“我才不是你!你只是我的分身!你别妄想取代我!” “扶桑的另一半神识已被你强行拿走了,对吗?”望舒突然平静下来,他望着天道,照镜子一般,他柔声劝慰:“别抗拒了,心中有爱并不可耻。” 天道暴怒:“闭嘴!” 扶桑怎么敢!竟敢影响到他!经历了那么多劫难依旧好了伤疤忘了疼!简直冥顽不灵食古不化! 不仅是望舒体内的半缕神识,另一半也不能留! 天道气得浑身发抖,那白袍猎猎飘扬,他身边的云彩极速搅动变幻犹如一潭沸水,那噬骨灼心的痛感袭遍望舒全身。 “你越是发怒便证明我说的没错,不是吗?” 望舒笑着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愿承认自己错误的跳梁小丑。 可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他自己,类同于他的另一个神格,他们之间虽分离开来,却同宗同源,因此他看向天道的眼神不是嘲笑,更多的是唏嘘。 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往往是自己,就连天道也不例外。 “望舒!望舒!” “师父!” 望舒听见有两个急切的声音在呼唤他,他顿时有了方向,寻着声音飞出去。 他蓦地睁开眼,入目是她,好似周围无物,他只能看到她,她满眼焦急,正拿手指覆在他眉心。 岑暮晓问:“又做噩梦了?” 望舒吃吃地冲着她笑,像含了蜜糖一样甜。 岑暮晓很久没见过与扶桑相同的这张脸笑得如此开心了,以往扶桑笑起来眼里却总有几分落寞,眼前这个笑得像二傻子的人是谁?! 她竟有些心慌,难不成他不是扶桑? 她推测望舒是不完整的扶桑,她既欢喜,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期望落空。 望舒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够看不腻。 岑暮晓深感迷惑:“你这家伙,也没挨几下天诛啊,被打傻了还是睡傻了?” 第四百零九章 美梦破碎 岑暮晓站在床边,太子昊也在一旁。 太子昊眼里有泪,他看着死而复生的扶桑,心里百感交集,有欢心、有替天帝承受的愧疚,更担心天帝得知扶桑没死会再次痛下杀手。 “师父,睡了这么久,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疼?”太子昊的声音闷闷的,在扶桑面前,他更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扶桑亦师亦友,无论他说错什么扶桑都不会和他计较,而在自己的父神面前,他需得谨言慎行,不是怕天帝怪罪,而是不想见母神羲和左右为难。 天道不会轻易放过扶桑的半缕神识,望舒的危机尚未解除,他暂时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太子昊毕竟是帝俊的亲儿子,夹在他和帝俊的恩怨之间对太子昊没有益处,权衡再三,他只能让太子昊失望了。 他坐起身来,佯装不认识太子昊,茫然道:“你是?” 他一拍额头,灵光一闪:“哦,你是扶桑的徒弟,你是太子?” 他这个举动如同一阵冷风直往太子昊身上灌,太子昊愣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能接受他不是扶桑的事实。 “师父,你不记得我了?” 其实,太子昊已听岑暮晓说了,躺在床上的这人只是长得像扶桑,行为性格也像扶桑的剑灵而已。 望舒尴尬地笑笑:“记得,不过我不是扶桑,我是岑暮晓的剑灵。” 太子昊看向岑暮晓寻求帮助似的,水亮的眼里满是失落。 岑暮晓经历过一次“得而复失”,反应比太子昊淡定得多,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望舒说得没错。 岑暮晓悄悄叹气,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失望多次,她看淡了,为今之计是尽快让甘木发芽长大。 望舒笑呵呵地说:“那个,太子殿下,能不能请你先移步,我和我主人有话要说。” 太子昊和扶桑一样随性,他虽贵为天界太子,却没什么太大的架子,望舒待他这般客气,他盼望着望舒是扶桑的幻想彻底破灭。 他师父何时跟他这么客气过,望舒果然不是扶桑,只是哪哪儿都像罢了。 岑暮晓望着太子昊黯然忧伤的背影,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也跟着一同跌入谷底。 扶桑,那么多人都盼着你回来,你看见了吗?就算你恨我不想见我,为冥王、为太子,你也该回来了吧。 望舒把发呆的岑暮晓拉过来自己的身边,握住她的双手,他左瞧瞧,右瞧瞧,急忙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他瞧了半天,抬起她的手腕把了个脉,脉搏强劲有力生龙活虎的,完全不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岑暮晓拥有魔神之力,天诛是杀不死她的,但居然连伤口都没留下? “等等,我睡了几天?” 望舒隐隐发觉不是她没受伤,而是伤已经好了。 岑暮晓举起手指比了一个“二”。 望舒呼出一口气:“两天?那还好……” 原来也没睡多久,在梦里与天道争锋相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梦里的须臾可能是现实中的好久。 岑暮晓斜斜地挑起柳眉,淡道:“两个月。” “啊?” 岑暮晓嘲笑道:“你是真能睡啊,你不是剑灵,你是猪吧……” 还行这块铁不用吃饭喝水,睡着不用人伺候,否则日日守着他怕是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岑暮晓安慰自己的能力与日俱增,故意用着玩笑话掩饰难过。 她曾企盼望舒一觉醒过来告诉她:“我是扶桑,让你久等了。”她会高高兴兴地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望舒醒了,她的美梦该破碎了。 “那神木修复好了吗?天兵有没有为难你?你还疼不疼?” 望舒有好多问题想问,一时来不及告诉她,她的扶桑回来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走了。 面对望舒一连串连珠炮似地发问,岑暮晓有片刻的放空,她面临的艰难困苦不太想告诉望舒,她不愿望舒担心。 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了,神木还差一点才能修复好。” 不知不觉,她也变成扶桑那样,有痛自己受、有苦自己担,苦痛不与旁人说,尤其是关心自己的人,报喜不报忧就好了,没必要给人家添堵。 天诛连着诛了她七天七夜,若不是她重拾魔神之力,以这次强于以往数倍的天诛威力,她可能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她硬撑着待天诛结束后才动用魔神之力为自己疗伤,好像这样便能减轻她伤害扶桑带来的负罪感。 天帝要取她性命,知道天诛杀不了她,便留有后手,在天诛结束后,白泽带着天兵来到旸谷。 一如前世,又是她和白泽对峙。 只是,这一次的白泽似乎不一样了,不再是对天帝唯命是从的傀儡战神。 而她也不再是躲在扶桑身后,需要他保护,只会给他添乱的小姑娘了。 白泽恭敬地说:“神木倒塌,人间恐多出不少孤魂野鬼,请花神尽快修复神木,还人间安定。” “那是自然,你放心。” 岑暮晓以为白泽这是要先礼后兵,等她修复完神木无利用价值之后再押她到天界治罪,没想到白泽押上奄奄一息的风峋便退出了旸谷。 她颇有些意外,叫住白泽,问:“你来不是替天帝抓我去天界治罪的吗?” 岑暮晓可能是白泽做战神的这几百年来,头一个上赶着要被抓的犯人了…… 白泽回头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言外之意,没工夫搭理她? 白泽身旁的天兵个个脸色都挺难看的,只觉他们的将军太叛逆真叫他们伤脑筋。 不过,神木此次受损犹比五百多年前更加严重,天上的神灵暂时下不了凡,他们暂时回不去天界复命,他们的将军再胡作非为也不会太快被惩治,他们只好先跟着走一步看一步。 白泽施术将风峋禁锢,一圈圈闪着白光的锁链缠绕在风峋身上,确定稳妥后,他说:“神木倒塌,防止人间魔族作乱才是头等要事。” 天兵苦寻五百多年的噬元灵灵主终于落网,不抓岑暮晓,抓住风峋带回去,不算一无所获。 白泽不无道理,神木倒塌三界大门关闭,若此时来个梼杌式的恶魔,人族恐将陷入灭族危机。 第四百一十章 傻子论 过去的两个月,岑暮晓每一天忙得停不下来,她终于能理解扶桑三千年来不能离开旸谷是怎样一种煎熬。 神木需要她,特别是受伤的神木,只要她一离开,先前所做的修复便功亏一篑。 她体内的灵力濒临用尽,若不是同时拥有魔神之力,她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一想到这是神木,是扶桑的神木,即使不为人间安危着想,她也要完整修复好神木,让神木重新屹立于九重天之上。 神木坍塌之后,她有看见天空显出一个巨型黑洞,黑洞中有什么物什溢出来,形似一个白的发亮的影子,直往望舒印堂处钻,她每日担心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怕望舒再也醒不过来。 只有修复神木才能堵上天边的黑洞。 于是她白天修复神木,晚上陪在望舒身边,每每一觉惊醒,她都会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她已经失去扶桑,不能再失去望舒,要不然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可能真的会毁了这方天地。 好在望舒没事,太子昊很肯定地告诉她,望舒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等神木修复得稍有起色,黑洞缩小,那白色影子从望舒的印堂处消失后,岑暮晓去了一趟华山脚下的锦泉镇。 木童月份大了,一个孕妇不方便随着她东奔西走,她不放心木童回到元朗那种人渣身边。她使了点银子,把木童安置在锦泉镇的一家农户,农户的主人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为人敦厚老实,把木童照顾得很好,木童的胎象已稳固, 木童的魔气封印得完好,除了偶尔翅膀会撑开,其他地方和普通人类小姑娘没两样,她略施灵力把木童的翅膀藏得妥当。 木童自离开华山以后终日沉默寡言,不是望着天边的鸟儿发呆,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见岑暮晓来了,木童勉强会开口说几句话:“晓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该受到惩罚……” 木童整日内疚,说着便流下眼泪。 扶桑曾断言木童这一世可能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她已经十八,她能陪在岑暮晓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岑暮晓再生气她糊涂犯错也不忍责骂她。 岑暮晓摸摸她隆起的肚子,温声说:“别说丧气话了,你心情不佳会影响孩子,什么惩不惩罚的,让孩子听了去,一出生就和你一样唉声叹气,看你后不后悔。” 木童实在高兴不起来,勉力扯出一个微笑,只为让岑暮晓安心。 木童忽然又问:“我是魔,魔和神一样没有魂魄,那我死后,能见到扶桑神尊吗?” 她并不是想戳岑暮晓的痛处,而是她很想向扶桑道歉。 岑暮晓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别自责了,他还活着,我相信他还活着。” 木童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吗?” 岑暮晓笑了笑:“你吃好喝好就行了,我的男人我来操心,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木童眼色暗下去,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用……” 瞿如这一世的性子随了木童,内心自卑又脆弱,全然没有前世魔鸟的活泼开朗。 岑暮晓无声地叹息,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更别说劝木童放下。 她嘱咐道:“你好好养着,别想太多,别听外面的流言蜚语,等我忙完回来接你。” 木童如今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她的命全靠她肚子里的孩子吊着,所以她的孩子一定不能出事,否则便是一尸两命。 为此,岑暮晓专程请了个靠得住的大夫日日来为木童调养,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后才舍得离开。 但愿外面那些议论泰山和华山联姻的消息别传到木童耳朵里。 于世恩要把魏林嫣嫁给元朗,岑暮晓着实惊讶了好一阵子。 魏林嫣和元朗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八,算是近年来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有说华山遭魔神这个白眼狼屠杀门派战力损失惨重,这场联姻不知是元朗使了什么手段才求来的,实是高攀了五岳之首。 有说是于世恩着急把魏林嫣嫁出去,省得魏林嫣再与魔神勾结败坏泰山门风,魏林嫣虽长得花容月貌,但性子彪悍不嫁元朗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好婆家。 岑暮晓听着这些说法,憋了半天才忍下一口气没上去揍人。你们联姻就联姻吧,为何非得扯上我?! 这段时间,各修仙门派的修士闲下来喝茶津津乐道的便是这桩喜事。 在岑暮晓看来却是异常讽刺。 她本以为于世恩再贪得无厌至少对魏林嫣这个亲外甥女是真心疼爱的,却没想到什么骨肉亲情都比不上荣誉地位来得重要。 魏林嫣的脾气是骄纵了些,但她品行端正,是个好姑娘,嫁给元朗这等心术不正之人实属委屈。 岑暮晓想管一管这闲事,当然得人家本人同意才行。 她思来想去发出一张传音符,“魏姑娘,如果需要帮助随时联系我,我在旸谷。” 要是魏林嫣不愿嫁给元朗,她自有办法将婚宴搅得天翻地覆,反正她的名声坏到不能再坏,索性就做一次“恶人”。 …… 岑暮晓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独独没提遭受七天七夜的天诛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望舒只觉连呼吸都是痛的,仿佛那道道天诛打在自己身上。 望舒抱住她,低下头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他贴在她的耳边,语气温柔带着浓浓的鼻音。 “傻子,真傻,比我还傻!前世今生都傻得可以!” “我傻就够了,你怎么比我还傻?” 望舒这番没来由的傻子论听得岑暮晓莫名其妙,尤其是他的语气,他特么的又学扶桑!睡了两个月睡蒙了,脑子抽抽了吧! 岑暮晓的火气一下子窜到头顶:“你说谁傻呢!你是想继续长眠是吧!”说着,手已经举到头顶,眼见着一巴掌又要拍在望舒头上。 经过上次的教训,望舒反应灵敏,迅速嵌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两个人的手指交叉,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他的手心冰凉,却温暖了她的心。 这动作!只有扶桑会这样!望舒他…… 她不敢往下想,怕自己想错,怕又是错觉,她本能地斥责:“反了你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他从未离开 “我死了,你就那么伤心吗?”望舒双眼湿润,他捏了捏她的脸,她讶异地听他又接着说,“居然硬生生挨下七天七夜的天诛,我从未想过让你赎罪,你不欠我的,都是我自愿的,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命都是你的。” “你真……真的是……扶桑?” 岑暮晓眸光微动,她的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快听不清,生怕眼前的他只是她的幻觉,他明明是天剑化身,连魔神之力都震不碎他,在她眼里,他却脆弱得恍若转稍纵即逝的昙花。 她心里一跳一跳,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如果他真是扶桑,绝情蛊会再次诱使她做出伤害他的举动吗? 连实实在在握着他的手都让她不放心,她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上他的脸。 她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泡沫。 望舒握住她的手,他垂下睫羽,吻在她的一根根手指上,他轻声说:“是我,我从未离开你身边。” 岑暮晓轻轻一颤,从手指麻到心里,十指连心,她的心里如淋甘露。 她望着他,唇角委屈又激动地抿起,她忽然一拳捶在他的胸膛。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就知道!!”她不解气,又怕下手重了,举起手又放下,然后大哭抽泣着说:“你这个坏人!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故意的,你故意说你是望舒,不承认你是扶桑,你就想折磨我,看我那么难过你开心了吧!” 扶桑死后,她这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而他就在她身边,却不告诉她,他果然是恨她的! 这个臭男人演技怎么那么好呢!真真是骗了她好多眼泪,她还真以为他是望舒剑灵。 不对,若他不是望舒,那他为何能钻进剑里? “好啦,别哭了。”望舒柔声细语,他俯首吮吻掉挂在她脸颊上即将落下的泪。 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此前所有的伤和痛在他那儿都已烟消云散,悲伤的回忆他都不愿再记起,惟愿往后不再让她掉一滴眼泪。 岑暮晓不可抑制地颤栗,她闭上眼,感受着他微凉的唇贴在自己脸上,她轻慢地呼出一口气,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真的是他。 望舒将扶桑的那段不周山的记忆说与她听,没向她提起自己是天道这件事。 天道对不起前世今生的她,若她得知他是千万年来一直想除掉她的天道,她会恨他吗? “撕裂神识?!”岑暮晓花容失色,满脑子都是“撕裂”这两个字,那该有多痛? 望舒淡淡地点点头,好像撕裂神识是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岑暮晓凝着他,泪水再次断线,娇嫩的脸上满是泪花。 他竟然把自己死后她会难过失控都算进去了?他不愿见她难过,便去往不周山找剑仙,可他从不周山回来后她却一再伤他! 在轻尘殿外、在九黎,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让他一度认为自己做这一切是多此一举。 元康死的那天他们不欢而散,她问他:“真的是你拿着我的望舒去了不周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寻死?” 他自嘲地说:“大概……因为我被猪油蒙了心。” 神灵撕裂神识,等同人类魂魄撕碎,也正是因为神识不全才导致他会轻易中招,否则以他的修为他不可能被人强行拉进她的回溯法。 他在虚象里神识散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神识薄弱太过脆弱。 就因为怕她难过?就这么简单的理由,他便能赌上自己的半条命?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他思虑如此周全,周全得让人心疼。 因为他能深刻体会得而复失的痛,她再对不起他,她伤他再深,他都不愿她去面对那种灼心的痛。 他真的傻,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而她也是蠢得可以,直到他死后,她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还好,他还在,他真的还在。 她抑制不住地喜悦,心中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他,只有他。 她这种铁石心肠连天都容她不得的人,前世和今生居然能得到他的爱,她忽然觉得,她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她什么都有了,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灭世?从前的她为何会想着毁灭世界?这世上只要有他便胜过世间的一切,她的整个世界充满光亮,她为何要这么极端? 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这世上有他就够了,别的她什么都不要了。 “怎么又哭起来了?”望舒替她擦泪,无奈又颇为宠溺地说着,“撕裂神识不疼,没什么感觉。” 岑暮晓嗔怪道:“又骗人!怎么会不疼!又嘴硬!” “真的不疼,这次是真话。”说完,望舒眉头微微上挑,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他的声嗓有如昆山玉碎般勾人,“说实话,还没那次你扑上来强吻我我头磕在地上疼。” “啊!对不起。”岑暮晓脸红着道歉,她自然记得他说的是哪一次。 那天晚上,中了春药的她简直像一匹恶狼,扶桑反倒是像只小绵羊,这男人铁定是装的,自个儿愿意被她扑倒,不然以他的本事谁能磕伤他的头! 不过,她一个姑娘家如此生猛,着实……羞死人啦! 望舒温柔细致地抚了抚她稍稍泛红的耳尖,只觉一向不知羞的她害羞起来惹人怜爱得紧。 他扣住她的后脑,蜻蜓点水似地在她的鼻尖一吻。 岑暮晓正要贴上他的两瓣唇,他却和她分开,他颠倒众生般地对她魅惑一笑,似乎很得意自己轻轻一吻便勾起了她的小心思。 她撅了撅嘴,嗫嚅道:“不让亲算了!这辈子也别想我再亲你!” 刚说完,她微启的嘴唇被他含住,她身子一软似柔若无骨,下意识地抬手勾上他的脖颈。 她太熟悉他的吻和他的温度,在她认清自己的心意后,她不止一次地渴望再度与他灵肉合一。 上一次,她不怀好意,各种复杂的心思把她困在自己织下的网里,她作茧自缚。 这一次,从身体到内心,她都想交付给他,这世上只有他可以,什么都给他。 第四百一十二章 知她莫过他 岑暮晓只觉置身于斑斓多姿的世界,漫天流萤如雨飘落,她被他激烈地吻着,她也热烈地回吻他,仿佛魂灵被抽空,化作点点荧光正随风荡漾。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终于念来了她的诣之、她的扶桑。 他也终于等到了他的阿颜、他的暮晓和一颗真心。 他们细密地亲吻,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香消殆尽。 月光如流水般穿过窗户淌进屋内,床单上点缀着斑驳的树叶剪影,空气弥漫着草木清甜的芳香。 望舒一遍又一遍地唤她:“阿颜……阿颜……” 望舒的双眸满载着星辉,热烈地发亮,他专注地望着她,专注地吻她,明明吻着的人儿是真实的,却好像怎么样都不够,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永不再分开。 岑暮晓的喘息声渐浓,她断断续续零碎地唤他的名字:“唔……嗯……诣……诣之……” 他终于回来了。 山不转水不转,风不动云不动,恍若时间不存在,这世上只余下他。 岑暮晓坐在他身上,环抱着他的肩头,耳边那炙热的呼吸快要将她焚烧,她的感官被由缓至快的律动点燃放大,她全身像电流经过一般酥麻难耐只想要索取更多抚慰。 交颈卧绣榻,共度巫山雨。 从黄昏至夜幕,在旸谷,在熟悉的炎阳殿,一次又一次,几番又几番。 不知过了多久,波涛汹涌逐渐平寂,酣畅淋漓过后屋内弥漫着甜腻的气息。 良久谁都没有说过,就静静地看着对方,他的眼里只有她,她亦然。 望舒面向她,轻柔地捏着她的耳垂,抚过她耳朵上的一颗小痣。 岑暮晓枕着他的胳膊,向他再靠近些,只想以后能天天粘在他怀里。她和他面对面枕在同一个枕头上,两个人的长发凌乱地缠绕在一起。 岑暮晓白皙的脸上潮红未消,像两片娇艳欲滴的海棠,她轻声说:“我们成亲吧,明日一早就成亲。” 她想嫁给他,很早就想了,只是以往他们的波折远多于甜蜜,此刻,她决心满满,无论谁来阻挠,她都要嫁给他,她永远只心甘情愿嫁给他,就算是冲上月宫毁掉三生石她也在所不惜。 望舒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一口答应,在她的意料之外,正当她想一脚把他蹬下床的时候,他说:“拜天地?可我们俩都不信天也不信地的,拜他们干什么?” 岑暮晓撇开视线,看向烛台不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迈入入洞房这一项就够了呗?!” 臭男人,大猪蹄子本性暴露无遗! 在九黎谁天天求着喊着要娶她来着?不答应还生气!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蓄意报复! 她和易殊归拜过堂,也为易殊归穿过嫁衣,就算扶桑不介意,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要是能和扶桑有个像样的婚礼,多少弥补一些缺憾。 望舒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手中缠绕把玩,一边道:“当然不是,我们不必拜天地,高堂你我也都没有,不如你告诉,在你们那个世界,婚礼是什么样的?” “我的世界……” 岑暮晓一时没琢磨过来,哪里有她的什么世界,那不过是她误以为她来自异世罢了。 前世,就因为她执着地想回到自己的世界,深深伤害了扶桑,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不愿勾起他的伤心事,望舒却饶有兴致地想听,提醒道:“我不是让忘川把你的记忆还给你了,你不记得了?” 望舒的眼里闪着列列亮光,只有好奇并无忧伤,他是真的期待着她说下去。 岑暮晓垂眸,伸手触摸着他的锁骨,手指慢慢滑向他的心口,那线条分明的骨骼和白玉般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 他身体上的伤疤随着他肉体消亡而不再,可他心里的伤呢?都过去了? 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却先替她原谅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好得让她不安,好得让她不禁想问她哪里值得那么好的他,好得让她生怕这只是一场总会醒来的梦。 望舒握住她的手,贴在唇上亲了一口,柔声说:“我家娘子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啦?” 岑暮晓微微一怔,知她莫过他,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她抿了抿嘴,嗡声道:“谁是你家娘子,你娶我了吗?就叫我娘子!” 嘴上得理不饶人,她却挨他挨得更紧,她低着头蜷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望舒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像安慰受伤的小猫似的,“好啦,别瞎想了,都过去了,我不曾怪你。” 明明受伤的是他,他竟反过来安慰她,他带给她的感动日积月累,已将她的石心融化,化为一股暖流淌遍全身,刺激着每一寸肌肤,她被浓浓的温暖爱意包围,叫她再也离不开他。 同时她又后悔,自己发现得那样迟,从前她总认为他嘴上不说一定是不爱她,她缠着逼他说爱,殊不知实际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风峋曾嘲笑她爱的人只有她自己,她眼巴巴地要找到他不过是害怕失去一个全身心爱自己的人。 她是害怕失去他,这有什么不对呢?就能说明她只爱她自己么? 前世到今生,一开始,或许是因为他那举世无双的外貌吸引了她,面对这样一张脸,像她这种略有些颜控的人,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动心。 接触一段时日后,她发现除了外貌他还有太多优点值得她爱,他在她心中是完美的。 到后来,她一点点发掘他埋藏在心底里的良苦用心,无边悔意将她淹没让她丧失生的欲望,她费劲地爬起,她飞奔着追出去好远,她原以为她永远失去他了,那是她该有的惩罚。 然而,蓦然回首,他仍在原地等她,他一直都在! 没有谁比她更幸福了,她很满足,惟愿化作千万缕甩不开脱不掉的柔丝缠绕着他,只要他不腻,她会尽她所能去关怀疼爱他。 不对,他腻了她也要缠着他,他烦了她也要把自己绑在他身边,谁都不能再把他们二人分开。 她一面这样想,一面紧紧搂住他的腰,摸着他的背,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没有半分空隙,好在他如今是块铁身上没什么温度,要不然非得热死。 她想了想,翻出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在我们那儿,两个人成亲需要先到一个地方登记领结婚证,就是两个小本子,证明两个人成为合法夫妻。” “然后再办婚礼,由司仪主持,新郎和新娘宣誓爱的誓言,再交换戒指……” “大概……就这些了,我过来这里的时候才十五岁,我们那儿的女孩子得年满二十岁才能结婚,所以我见得不多,我不懂的啦……” 重复章忽略 岑暮晓只觉置身于斑斓多姿的世界,漫天流萤如雨飘落,她被他激烈地吻着,她也热烈地回吻他,仿佛魂灵被抽空,化作点点荧光正随风荡漾。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终于念来了她的诣之、她的扶桑。 他也终于等到了他的阿颜、他的暮晓和一颗真心。 他们细密地亲吻,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香消殆尽。 月光如流水般穿过窗户淌进屋内,床单上点缀着斑驳的树叶剪影,空气弥漫着草木清甜的芳香。 望舒一遍又一遍地唤她:“阿颜……阿颜……” 望舒的双眸满载着星辉,热烈地发亮,他专注地望着她,专注地吻她,明明吻着的人儿是真实的,却好像怎么样都不够,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永不再分开。 岑暮晓的喘息声渐浓,她断断续续零碎地唤他的名字:“唔……嗯……诣……诣之……” 他终于回来了。 山不转水不转,风不动云不动,恍若时间不存在,这世上只余下他。 岑暮晓抱住他的肩头,耳边那灼热的呼吸快要将她焚烧,全身似电流经过般酥麻难耐只想索取更多抚慰。 交颈卧绣榻,共度巫山雨。 从黄昏至夜幕,在旸谷,在熟悉的炎阳殿,一次又一次,几番又几番。 不知过了多久,波涛汹涌逐渐平寂,酣畅淋漓过后屋内弥漫着甜腻的气息。 良久谁都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对方,他的眼里只有她,她亦然。 望舒面向她,轻柔地捏着她的耳垂,抚过她耳朵上的一颗小痣。 岑暮晓枕着他的胳膊,向他再靠近些,只想以后能天天粘在他怀里。她和他面对面枕在同一个枕头上,两个人的长发凌乱地缠绕在一起。 岑暮晓白皙的脸上潮红未消,像两片娇艳欲滴的海棠,她轻声说:“我们成亲吧,明日一早就成亲。” 她想嫁给他,很早就想了,只是以往他们的波折远多于甜蜜,此刻,她决心满满,无论谁来阻挠,她都要嫁给他,她永远只心甘情愿嫁给他,就算是冲上月宫毁掉三生石她也在所不惜。 望舒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一口答应,在她的意料之外,正当她想一脚把他蹬下床的时候,他说:“拜天地?可我们俩都不信天也不信地的,拜他们干什么?” 岑暮晓撇开视线,看向烛台不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迈入入洞房这一项就够了呗?!” 臭男人,大猪蹄子本性暴露无遗! 在九黎谁天天求着喊着要娶她来着?不答应还生气!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蓄意报复! 她和易殊归拜过堂,也为易殊归穿过嫁衣,就算扶桑不介意,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要是能和扶桑有个像样的婚礼,多少弥补一些缺憾。 望舒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手中缠绕把玩,一边道:“当然不是,我们不必拜天地,高堂你我也都没有,不如你告诉,在你们那个世界,婚礼是什么样的?” “我的世界……” 岑暮晓一时没琢磨过来,哪里有她的什么世界,那不过是她误以为她来自异世罢了。 前世,就因为她执着地想回到自己的世界,深深伤害了扶桑,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不愿勾起他的伤心事,望舒却饶有兴致地想听,提醒道:“我不是让忘川把你的记忆还给你了,你不记得了?” 望舒的眼里闪着列列亮光,只有好奇并无忧伤,他是真的期待着她说下去。 岑暮晓垂眸,伸手触摸着他的锁骨,手指慢慢滑向他的心口,那线条分明的骨骼和白玉般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 他身体上的伤疤随着他肉体消亡而不再,可他心里的伤呢?都过去了? 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却先替她原谅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好得让她不安,好得让她不禁想问她哪里值得那么好的他,好得让她生怕这只是一场总会醒来的梦。 望舒握住她的手,贴在唇上亲了一口,柔声说:“我家娘子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啦?” 岑暮晓微微一怔,知她莫过他,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她抿了抿嘴,嗡声道:“谁是你家娘子,你娶我了吗?就叫我娘子!” 嘴上得理不饶人,她却挨他挨得更紧,她低着头蜷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望舒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像安慰受伤的小猫似的,“好啦,别瞎想了,都过去了,我不曾怪你。” 明明受伤的是他,他竟反过来安慰她,他带给她的感动日积月累,已将她的石心融化,化为一股暖流淌遍全身,刺激着每一寸肌肤,她被浓浓的温暖爱意包围,叫她再也离不开他。 同时她又后悔,自己发现得那样迟,从前她总认为他嘴上不说一定是不爱她,她缠着逼他说爱,殊不知实际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风峋曾嘲笑她爱的人只有她自己,她眼巴巴地要找到他不过是害怕失去一个全身心爱自己的人。 她是害怕失去他,这有什么不对呢?就能说明她只爱她自己么? 前世到今生,一开始,或许是因为他那举世无双的外貌吸引了她,面对这样一张脸,像她这种略有些颜控的人,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动心。 接触一段时日后,她发现除了外貌他还有太多优点值得她爱,他在她心中是完美的。 到后来,她一点点发掘他埋藏在心底里的良苦用心,无边悔意将她淹没让她丧失生的欲望,她费劲地爬起,她飞奔着追出去好远,她原以为她永远失去他了,那是她该有的惩罚。 然而,蓦然回首,他仍在原地等她,他一直都在! 没有谁比她更幸福了,她很满足,惟愿化作千万缕甩不开脱不掉的柔丝缠绕着他,只要他不腻,她会尽她所能去关怀疼爱他。 不对,他腻了她也要缠着他,他烦了她也要把自己绑在他身边,谁都不能再把他们二人分开。 她一面这样想,一面紧紧搂住他的腰,摸着他的背,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没有半分空隙,好在他如今是块铁身上没什么温度,要不然非得热死。 她想了想,翻出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在我们那儿,两个人成亲需要先到一个地方登记领结婚证,就是两个小本子,证明两个人成为合法夫妻。” “然后再办婚礼,由司仪主持,新郎和新娘宣誓爱的誓言,再交换戒指……” “大概……就这些了,我过来这里的时候才十五岁,我们那儿的女孩子得年满二十岁才能结婚,所以我见得不多,我不懂的啦……” 第四百一十三章 另一个时空的她 望舒不能完全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习以为常,前世今生他一惯不太听得懂她表达的一些东西。 结婚证?那是什么?司仪他倒是能理解,在他熟知的人当中,他也只愿冥王担任司仪主持他的婚礼。 宣誓和交换戒指又是什么? 望舒想偷偷地给她一个惊喜,可这些想得他头大,要不趁她睡着用神入术再进去她脑海里看看? 怀里的人儿累着了,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她侧躺在他的臂弯,卷翘的睫毛帘子缓缓垂落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呓语,勉强能听出她在说:“诣之,我爱你……我也很爱你……对不起……” 望舒看着她,想到一闭眼便看不见她竟舍不得睡着,他心满意足地笑,指腹轻轻勾勒着她的脸颊,摩挲着她那柔软的双唇,从唇角停在唇珠。 岑暮晓樱桃似的嘴唇微微张着,这姿势就像是在索吻,望舒明知那只是睡着了的无意识举动,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无比眷恋地攫取着她的甘甜。 岑暮晓动了动唇,她眼睛仍闭着,却微微抬起下巴回应着他。 无论何时,只要他在,她都会给予他回应,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默默地守候等待。 即使他站在原地不动,她也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奔向有他在的地方。 望舒痴迷而沉醉地吻着她,他能感受到她困倦中仍不忘张开嘴与他唇齿相交,他的胸腔内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萌芽,他抑制不住地怜惜她,他只能极力维持理智忍下那团火。 他不敢熟睡一方面是因为怕天道再次钻进他的脑海里,他并不能确定天道会否就此放过他和岑暮晓。 若天道再次发难,他这半缕神识的修为灵力与完整的扶桑不能比,他要如何保护她? 为今之计,只能暂且隐瞒自己的身份,她知便够了,也无需外人知晓。 既然不能睡,那便想想神入术怎么施展,好能去她的脑海里看看她所说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他的真身已从木系变为金系,他如今也无仙根神籍,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施展出神入术。 他闭上眼,她的印堂处显出一团金色光亮随后淡化。 黑,无尽的黑,透不出一丝亮光。 他仿佛置身永夜,自脑海竟生出一股悚然,让他不禁感觉很有可能就此困在其中不能脱身。 这便是无涯的意识? 他所熟知的是他的阿颜、他的暮晓,他并不记得无涯和鸿蒙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容纳过魔神之力,魔神的力量和灭世的决心有多强大,他重活一世依旧记忆犹新。 那时的他几近被吞噬、被他们利用做出违心之事。 他的阿颜是魔神的元神,在冥界她也差点想不开毁灭世界,有一天她会不会遭自身力量的反噬? 他摸着黑向前探去,走了好久好久,夜幕终于逐渐消散。 他看见了他自己,他一身红衣站在晨曦之下,沐浴在微风之中,风带起他的衣袍飒飒飘扬,他背对着她,却没有回头。 原来,在她的意识里,他是她唯一的光。 场景倏忽变幻,在一片荒芜人烟的土地,五光十色极光似的光芒从地面连接着天际,叫人分不清白昼黑夜。 小小的白色身影蹲在那儿,紫色和蓝色的光影隐现,映照在她身上,她啜泣着喃喃自语:“他不是完整的你,他再像你也不完全是你,我要把你找回来,不管你在哪。”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双手挖出一个深坑。 圣境的土质非同凡间,整片圣境的土地由一整块凹凸不平的石头组成,这里曾经有甘木存活,在甘木的影响下这儿绿草茵茵,茂盛的草木覆盖下看不出土质又厚又硬。 她在种甘木? 望舒带着好奇再走近些。 她不化出锄地的工具或者直接用术法,她执拗地用双手挖地,手指磨破出血仍不肯放弃。 她又在惩罚自己。 他已离去,她找不到其他办法补偿他,便只能想到用伤痛惩罚自己弥补他。 傻,真傻! 大家都以为他是后土大帝转世,他的肉体因魔神之力离去消亡,她便把找回他的希望寄托在了甘木上。 在他昏睡的这两个月里,她还去了一趟圣境种下了甘木。 可为何她没与他说?是怕伤他的心? 所以,她爱的是完完整整的扶桑,而望舒和扶桑的结合体于她而言只是片刻的安慰? 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呢? 甘木并非他的真身,是无论如何也种不出扶桑的,可若是告诉她,便要提到他的真实身份。 她会不敢置信再次失控吗? 他不敢冒险,得到她的心太不容易,尽管她如今对他一心一意,他依然没有太多的安全感。 就让她种吧,或许救活后土大帝也是前世无涯心之所愿。 他就像是在窥探她最深层的秘密,越走远一些,越有些内疚。 想起前世的她特意嘱咐不允许他施展神入术钻进她的脑子,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向前。 可她所说的她那个世界的婚礼究竟是什么样的,怎么找也找不到。 正当他打算放弃退出去的时候,他看见他第一次对她使用神入术在她脑海里看到过的景象。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高楼耸立,车水马龙。 那个女孩躺在白色的床上,床边有一个奇奇怪怪的桌案,上面摆着他理解不了的东西。 像是一面镜子,漆黑中闪过闪电似的光,如波浪般起起伏伏。 他初次见这一场景时,他以为是她脑子坏了,此时他恍然大悟。 这个女孩是他爱的阿颜,是另一个时空中阿颜的肉体。 他抬手去摸这张陌生的脸,他看着欢喜,她长得好看,和今生的她一样漂亮。 床上的她气色与活人无异,白白净净的,脸型尖尖的,眼尾微微上挑,鼻子小巧玲珑,看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时隔五百多年,他终于明白为何他能感应到女孩体内有来自于他的灵力,而且全靠着这缕灵力维系着女孩的命。 那是鸿蒙为拯救无涯留下的。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他与阿颜未相识之时便已开始。 无论何时、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是何面貌,他都爱她,愿倾尽一切地去爱她。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我不干净了 望舒很惆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和主人睡在一起,而且两个人都一丝不挂…… 他昨晚干了什么?! 他们之间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啊!那怎么可能! 自己是被扶桑附体了?!剑生为何如此艰难…… 他想遁走,又怕动作太大会吵醒她,等她醒过来,他该说什么?说昨晚不是他干的,要负责什么的别找他? 他掐了掐眉心,刚抬起手,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将他环得更紧。 他的另一只胳膊麻得抽筋,他只好轻点抽出来。 “你醒了……”岑暮晓迷迷糊糊感觉身旁的人在动,她稍稍抬起头,他迅速拿回了自己的胳膊。 望舒没答话,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此刻他只想回到剑里静一静。 “你要去哪?” 岑暮晓睡意朦胧,眼睛都没睁开,却异常警觉,生怕一睁眼他已不在。 望舒默然不语,只暗暗叹气。 他的脑海在慢慢接受一些不连贯的记忆。 他的身体里有扶桑的半缕神识,由于扶桑在拿着望舒去往不周山之前望舒便已有了灵性,所以望舒的意识和扶桑的神识共存,他们会被对方潜移默化地影响,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岑暮晓深陷杀机,天诛降临,在前世痛苦记忆的刺激下,望舒体内的扶桑神识占据主导,夺走了望舒的身体去救岑暮晓。 望舒压根不确定如果抛开扶桑的记忆和情感,他会不会做出以命救岑暮晓的举动。 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他是喜欢岑暮晓多过于前任主人,但那是凡人所说的爱情吗? 扶桑对岑暮晓的爱毋庸置疑,望舒在想自己如果不受扶桑影响,他会爱上岑暮晓吗? 太乱了,他这颗铁脑袋实在想不明白,他显世没多久,相当于凡间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这么复杂的关系和情感简直太为难他这个孩子了! 岑暮晓爱的人始终是扶桑不是他望舒,等她睁开眼发现她的扶桑又变成了望舒她会失望吧。 好生气! 望舒越想越气,气得头顶冒烟,他摇头否认脑子里的想法,他才不要爱上岑暮晓,如果真的爱上她,那他算什么? 他若想对她做点什么靠着演演扶桑就可以为所欲为,但那有意义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好卑微,竟要借另一个人的脸才能吸引她。 “你怎么啦?摇头晃脑的干什么?” 岑暮晓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早晨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想到以后每一天都能看见他,她的心情美到想转圈圈,连起床气都没了。 望舒难以启齿地开口:“我们昨晚……”话说一半不敢看她。 太羞耻了! 岑暮晓察觉到他的异样,脸上的笑容立时潋去,急问:“你到底怎么了?” 岑暮晓有种不太好的直觉,见他吞吞吐吐的,她心里竟有些七上八下。 “我是不是破戒了?”望舒坐起身来,背对着岑暮晓,他的耳根不自觉地红透快能滴出血来。 他指尖一勾,他的衣裳似被牵引般迅速穿在他身上。 他想了半天措辞,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期期艾艾地问:“我们昨晚双……双修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大早上的,脑子抽什么风! 岑暮晓脑子一嗡,这反应一看就不是扶桑! 望舒虽然哪里都像扶桑,但是在男女之事上害羞得很,不然也不会好几次骂她不知廉耻。 莫非望舒和扶桑的两个人格会来回切换?不可能啊,他们明明那么像!是不是扶桑的半缕神识不稳定会导致脑子错乱? 岑暮晓抱住膝盖,撑着额头,仿佛一瞬间沉入冰河,冷得她全身发抖。 他终究不是完整的他。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何时能再见到她的扶桑,他们切换人格会有规律吗? 从今往后,难道都得等着扶桑人格显现,她才能无所顾忌地和望舒在一起? 岑暮晓低着头烦乱地拍了拍脑袋,复又抬眼看着他,漫不经意地笑说:“是,双修了,你爽不爽?有没有感觉修为大增?” 望舒:“……!!!” 气氛太过尴尬,望舒别扭得恨不得永生永世躲进剑里不出来。 岑暮晓怕他逃走,她心想总得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吧。 其实,是她没经过大脑,说完她就后悔了,她的话一说出口,望舒更加坐立不安了。 “你这个女人真的不像个女人!你都不知羞的吗!”望舒忽地站起身,搓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全身起满鸡皮疙瘩似的。 他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破戒了……我真的破戒了?怎么办啊!天剑的威力会不会大为受损?” “啊!我不干净了……其他未成形的剑灵都是童子身,我会不会受排挤啊……” 他抹了抹自己的脸,哀叹:“都怪这张脸,像谁不好非得像他!” 岑暮晓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上蹿下跳的又开启暴走的萨摩耶模式,嘴里嘟囔声不断,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哎!这个铁憨憨…… 她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望舒静心提气,试着动用灵力,感觉有一股充沛的力量如溪流般依次流过他身体的每一个穴位。 就连存在扶桑记忆里的,他原本参悟不透的神族术法好像都能融会贯通了! 莫非双修真能提高修为…… 他回想起昨晚的缠绵悱恻,体内竟一阵阵燥热,他被自己的这个反应羞到了,他捂着脸,脸上刺刺的,好似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在脸皮上扎。 岑暮晓汗颜,怎么像是她欺负了良家妇男? 同时,她又很担心扶桑的神识消失,“诣……望舒,你能感受到诣之吗?他还在吗?” 望舒没来由地气恼,不耐烦地说:“你就只记得他!他不在!我感觉不到!” 他为什么生气?他又是一惊,岑暮晓在他心里究竟是何地位? 他为什么要因她只在乎扶桑而生气,他又不是不知她心里只有扶桑! “真的不在了吗?”岑暮晓的声音带着哭腔。 望舒一下子就心软了,却不服气被扶桑比下去,只好生硬地说:“他在,你别哭。”我也在啊,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哭。 第四百一十五章 索吻 望舒想弄清他那颗并不存在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她,他鼓起勇气,深深吸一口气,他转过身来,低声说:“要不,你再亲亲我,我,我想看看我有没有喜……喜欢上你。” 望舒的声音越说越低,岑暮晓惊讶地望着他,随即扑哧笑出声。 在神木的记忆里,扶桑年幼时就像望舒这样,面对他人的情感问题,他是一套一套地会劝解,轮到自己的时候便迟钝且茫然。 曾经煜沁仙子暗示对他有好感,他本来没有察觉,冥王指出来之后,他吓得连连后退,跟烫手似地扔掉人家仙子送的仙锦。 可在前世的她面前,他怎么就那么放得开? 主要是她够主动吧,这个时空的女子没几个像她这样放浪形骸不知羞耻,所以在他眼里够新鲜? 扶桑人格回不来的忧虑在岑暮晓心里逐渐淡去,她有种莫名肯定的直觉,眼前的望舒正是扶桑,是否因为扶桑的半缕神识融入剑身时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望舒剑身被谁动过,所以才让望舒偶尔不知自己是谁。 他在吃自己的醋?也太好笑了吧! 见她莫名其妙地笑,望舒的脸又红了,像是全身血液都集中在脸上,羞臊得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能散去。 不对,他哪里来的血液?!他果然昏头了!难怪他的前任主人松鹤道长一生未娶妻,女人简直太复杂太可怕了! “当……当我没说!”太气人啦!她笑……笑什么啊! 望舒正要一头扎进剑里躲着,岑暮晓瞬移到他身前,双臂勾住他的后颈,轻声说:“我的好桑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啦,你怎么这么可爱?” 望舒跟块木桩似地怔在那儿不敢动,更不敢伸手推开她,因为她没穿衣服…… 望舒伸长脖子看向远处,用呵斥掩饰惊慌:“我都说了我不是扶桑!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居然说一个大男人可爱!” 岑暮晓不管他如何气急败坏,起了挑逗“小扶桑”的兴致。她满含柔情地看着他,他的余光扫见她的杏眸中柔腻地能滴出水来。 她轻轻抚上他的鼻梁和嘴唇细细勾勒,所到之处似有火苗流窜,刺得他天旋地转却又如全身灌铅,石僵得不愿躲开。 那双明眸始终闪躲不敢看她,他的呼吸似乎乱得一塌糊涂溃不成军,他紧张得快忘了该怎么呼吸。 岑暮晓紧紧贴上他的胸膛,隔着衣裳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热度和柔嫩。 望舒忽觉喉头发干,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她勾起唇角浅笑,指尖摸上他的喉结。 他的胸膛冰冷坚硬,而胸腔内却愈发温暖柔软。 啊!不行!不能喜欢她,会好受伤! 望舒在肚子里反复挣扎,赶紧推开她的念头正和想吻她、想要她的念头反复交织。 岑暮晓知他在自我挣扎,一如前世,她头一次吻扶桑的时候,那家伙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哈,这个男人越活越回去了,这属于撕裂神识后遗症? 望舒微微发着抖,视线不可遏制地转向她的眼,他俯身缓缓靠近她的唇,他好想不顾一切地把她的唇瓣衔在嘴里亲吻,恨不能完完全全地再次占有她。 很奇怪的感受,明明他的这具身体已经得到了她,但他感觉那不是他的行为,那并不能算是他得到了岑暮晓的身和心。 他这样想着,最终理智占上风,他的口吻格外郑重又有些委屈:“岑暮晓,我不是他,真的不是,你不要把我当成他,不要把对待他的态度用在我身上,你又不喜欢我……” 说完,他骤然化为一缕白光飞快钻进剑中,像是有洪水猛兽在外,他得赶紧躲起来。 他不敢面对她,他怕克制不住,更怕自己受伤,他只是带着扶桑记忆的剑灵,他不该抢走扶桑的她,他只是他们爱情的旁观者。 他暂且还是别见她了,即使她难过,他也得狠下心来不见她。待扶桑出现,他自然会飞出去和她团聚。 岑暮晓一时琢磨不透这块铁到底在瞎想什么,她端起望舒剑,仔细地打量。 又是她想错了?望舒是望舒,扶桑是扶桑,他们是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他们只是共用一个身体而已? 她烦躁得不愿去证实这个想法,如果真是这样,确实对望舒本人不公平,他不该成为另一个人活下去。 待甘木问世,扶桑的另一半神识复生,她再想办法抽出望舒体内的扶桑神识么? 看望舒那纠结的样子,他好像是喜欢上她了…… 太难了!她本以为她和扶桑已苦尽甘来,摆在眼前的问题却依旧难上加难。 她穿好衣裳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直到有人敲门她才回过神来。 “师姐,我给你寻了一块木头,你看看合不合适。” 太子昊很识相,说完直接把一段一人高的木头隔空传进屋里。 太子昊豁然开朗,他断定望舒就是扶桑。 昨天,望舒特意支开他,一整夜和岑暮晓待在屋里,他本没有疑心,但晚上他经过他们门前想问问他们要不要用晚膳,却发现门口有一道隔音结界,饶是他再未经人事,他也能猜到望舒和岑暮晓之间不可能没发生点什么。 从前到现在,只有师父能拿下精分的师姐,望舒不是扶桑还能是谁! 他惊喜不已,既然师父不愿透露身份,他也不再过问,如今隐藏真实身份对师父来说更安全。 岑暮晓接过太子昊递进来的木头,不禁感慨这小孩太懂事了点,必定想歪了。 扶桑的身份在太子那儿怕是瞒不住的,好在太子秉性纯良和他爹不是一个路子,他不像是天帝的儿子,倒像是扶桑的。 顾景墨的肉身被毒药腐蚀损坏,若要还阳只能再给他找一副身体。 岑暮晓托太子昊在旸谷找到一株未遭天诛的金丝楠,取下一截木材,用木头刻一具身体出来要比去找一个将死之人容易得多。 这样一来,顾景墨仍然可以用顾景墨的身份活下去,不用占据他人的人生。 岑暮晓欲把望舒缩小成一把小刃开刻,指尖灵力一闪而过,她顿了顿,收回手指停下来。 算了,他不愿意理她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他不要面子哒 望舒闷闷地待在剑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好像是顾景墨。 “小师妹,不对不对,位置不对,不是那里,还要再往上来点儿……” 岑暮晓急躁地说:“是我手握的这里吗?这太长了吧,你哪有这么长啊?” “我是只鬼啊,这里的太阳太大,我没力气看不见,你再靠近我一点,你有点耐心嘛……” 顾景墨说完清了清嗓子声音听起来虚虚的有些嘶哑,望舒蓦地气血倒流,顾景墨和岑暮晓在说什么?! 不行,不能出去,至少先等自己六根清静之后再出去。 不出去,看一眼总行吧,看看他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望舒抖了几抖,他透过剑身,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 岑暮晓居然把他丢在地上!!等等!她拿什么把剑身盖上了?是要做什么亏心事不能让他看?! 越想越气,越想越歪。 岑暮晓语气和缓了一些,声音柔柔的:“哪里啊?我看没什么不妥啊!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顾景墨好像仍是不满意,“你好好看看我,唉,对,就是下面一点,就是那儿。” 望舒:“……”哪儿?下面?!什么下面!顾景墨刚刚是不是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 青天白日的,一枝红杏出墙来!! 岑暮晓这个女人真的是不知廉耻!一会儿功夫没看住就和她师兄上演人鬼情未了的戏码了是吧! 望舒气得像个烧开水的茶壶,望舒剑身抖得嗡嗡作响,他终于忍不住了,使劲撞上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轰的一声,一堆木屑天女散花似地洒了一屋。 他顶着一头木头屑戳在那儿,空中的木屑还在飘,他拍掉头上和肩上的木屑,呛得咳了几声。 岑暮晓和顾景墨听见响动,二脸懵逼地看向他。 岑暮晓一手拿着块缩小版木头,一手握着锉刀。 顾景墨的鬼魂轻飘飘地悬在她身边,正指着她手里的木头。 两个人像是被定住了,愣了几秒,岑暮晓开口说:“你又抽什么风?” 自从扶桑化身剑灵之后,他的走向就迷之歪了,岑暮晓眯着眼看他,颇为无奈地砸吧砸吧嘴,这哪里还有点堂堂神尊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拆家的萨摩耶。 所以,岑暮晓是在刻木头,为顾景墨造肉身? 尴了个大尬! 望舒总不能说是自己想歪了,以为岑暮晓和顾景墨有点什么吧。 他不要面子哒? 于是,他死撑着,掩唇低咳一声,而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吵,吵到本剑灵睡觉了!” 岑暮晓和顾景墨相视一看,谁都没说话。 随后,岑暮晓低下头去继续刻木头,木头已初显人形,原来他们方才是在讨论顾景墨的胳膊该刻多长? 顾景墨则是在一旁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顾景墨这只死鬼敢笑他?! 别忘了你的小命是本剑灵救的!可不是扶桑! 望舒不知自己在赌什么气,他瞪着顾景墨,眼里敌意蹭蹭上涨。 然而,岑暮晓依然没理他。 望舒只觉头顶有乌鸦飞过,他面子上绷不住了,低喝道:“喂,张颜,我在和你说话,你无视我?” 岑暮晓耸耸肩,这家伙硬是不承认自己是扶桑,还吃扶桑的醋,现在又叫她张颜这个名字,他想做什么?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不是扶桑也不乐意学扶桑吗? 岑暮晓懒得理他,召来望舒剑,把剑抛给他,“那你去别屋睡,反正你躲在剑里不用睡床,睡哪儿都一样。” 说完,她就又和顾景墨说话去了,“那你说还要怎么改……” 顾景墨施施然地蹲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旸谷正午的太阳太烈,他没精神,说话声音很小,望舒抱着自己的真身,竖着耳朵听都听不见。 望舒快被岑暮晓漠然的态度气炸了,如果现在出现的是扶桑,她还会这样吗?她会放下手中的一切陪扶桑吧! “你鼻子上有痣?”岑暮晓向顾景墨凑近些看,“不刻也不要紧吧,有必要这么严谨吗?” 那团雾气似的鬼魂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什么,岑暮晓欣然答应:“好吧,好吧。” 岑暮晓勾完顾景墨的脸,双臂也成形,接下来便是下半身了。 她总感觉有双眼睛跟着自己,她余光瞥见望舒那分外幽怨的眼神快要把她刺穿。 哎……她着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不是扶桑人格的望舒。 她如果向他示好,算不算对不起扶桑?算是出轨吗? 扶桑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啊? “刻偏啦!”顾景墨大叫一声。 岑暮晓暗叹果然不能分心,顾景墨的腿被她刻的一条粗一条细。 望舒实在憋得难受,上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头和锉刀,吼道:“你一个姑娘家,刻男人的下半身,你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啊!” 顾景墨连声应和:“啊,对啊,是我考虑不周,小师妹,这是不大妥当。”他又抬眼看着望舒,试探着问:“要不,风公子,你帮我刻?” 望舒醋坛子附身似的,一肚子火正愁没人撒气,逮着机会了,怒道:“谁是风公子,我是望舒,不是风诣之!” 顾景墨会察言观色,说话也好听:“是我言错,那就请望舒公子高抬贵手,帮我刻一下肉身?” 望舒极其不给面子:“不抬!” 岑暮晓揉揉眉心,撑着额头,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啊?不刻就还我。” 岑暮晓头很大,冥王觉得望舒的性子像年幼时的扶桑,所以幼年的扶桑竟这般不可理喻吗?还是她所认识的扶桑稳重踏实…… “小师妹,我今日受不住了,先躲躲太阳,咱们明日再刻。”顾景墨眼见这两口子要吵架,赶紧麻溜地找个借口躲起来。 “我刻。”望舒沮丧地坐到她身边,“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对扶桑那样……” “算了。”望舒三下五除二地便刻好顾景墨的下半身,递给她,“我本就因扶桑而生,现在我把你的扶桑还给你。” 岑暮晓疑惑地看着望舒,只见他通体散着金光,脸上显出一条条金色的裂痕。 他痛得蜷缩着倒在地上,他在震碎自己的元神?! “你在做什么!你停下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双重人格 岑暮晓慌乱地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裂痕金光从她的指缝透出,好似下一秒他便会碎裂消失,她心急如焚道:“你别做傻事!” 望舒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铁了心要为扶桑让路,成全岑暮晓和扶桑。 岑暮晓不知望舒的元神碎裂会否能使扶桑回来,看着他伤害自己的举动,她于心不忍心如刀割。 她只好暂时稳住他:“我也喜欢你,在我心里你和扶桑一样重要,别伤害你自己,我会心疼的。” “真的么?”望舒满眼神伤,他脸上的金光逐渐散去,细小的裂痕仍存留在皮肤上,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易碎的白瓷。 岑暮晓无语凝噎,终是她和扶桑对不起这个小剑灵,夺走了他的剑生,扶桑可能也未曾料想到他会动情,会因为动情而生出和扶桑不一样的意念,做出和扶桑不一样的举动。 按理说,因扶桑神识融入剑里望舒才得以拥有肉身,行事应受扶桑影响才对,可现在他居然吃起了扶桑的醋。 岑暮晓忽然想起五百多年前扶桑吃自己分身的醋,望舒真是连这一点都像扶桑。 或许,他本就是扶桑,只是他不自知,又或者放不下他那天剑的骄傲,非不愿承认自己是扶桑。 “真的。”岑暮晓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五百多年前的扶桑,因此她的回答格外真诚。 望舒仍躺在地上不起来,他抓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带,她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 岑暮晓刚要爬起,又被他拽住,她能感受到他手上加重的力度和他起伏的胸膛,看来这次他是真生气了,他在极力忍耐胸中的火气。 她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方才对他说话的语气太冷淡了,为了顾景墨责怪他,让他心里不好受了? 扶桑和他都是望舒,都依靠望舒存活,她不该厚此薄彼? 她的思绪一团浆糊似的,只听望舒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岑暮晓挣扎地抽出手,却不敢太用力,生怕他再次碎裂,嘴里不满地嚷嚷:“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她憋着翻白眼的冲动,居然比扶桑还霸道?!扶桑都没要求不让她和其他男子说话。 望舒忽然抱住她的腰,她贴在他的胸膛,几乎快要躺上去,最后她干脆放弃挣扎,侧着脸躺在他的怀里。 望舒用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愤愤道:“你是我的,我不管你喜欢扶桑还是喜欢我,以后你都只属于我这具身体,你不能再像刚刚那样和其他男子过分亲密。” 岑暮晓不服气,抬起头瞪他:“哪里过分亲密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想歪了!怪我咯?他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能有什么啊?” 这颗铁脑袋瓜子整天在想什么?他以为她和顾景墨在做什么?怎么想象力这般丰富呢! 简直污得对不起他这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衣! 望舒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哼道:“我不管,总之不可以。” 岑暮晓撅着嘴,觉得冤枉,“他是鬼,我摸不着他的,能怎么亲密啊!” 望舒实在拿她没办法,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原以为她只在他面前不知羞,原来竟是在任何男人面前都一样? “我要是不出来,你真打算替他刻下……下半身吗!你这个女人,你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啊!” 把这话说出口都让他难为情,岑暮晓一个姑娘家竟没觉得哪里不妥! “哦,那不是你帮我刻了嘛……”岑暮晓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见他生气跳脚,她愈发兴致勃勃。 望舒一听便眼里冒火,仿佛能一把火把她给烧了,他今天是非揪着这个问题好好教训她一番,誓要将她的野性子给驯服了。 “那我问你,我要是不帮你,你打算怎么刻?让顾景墨脱了裤子,你看着他刻吗!!” 仅仅是想想就让望舒气得半死,岑暮晓竟然不以为然! 人家女孩子都羞答答的,怎么到岑暮晓这里就浪得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呢! 岑暮晓咬着下唇,佯装难以启齿的表情,支吾其词:“我……我不用看他的啊,我怎么会对我师兄不敬呢?我本打算按你的尺寸去刻的,我只……只见过你的……” 岑暮晓满眼无辜的神色配上恬不知耻的话语,叫望舒难以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子,前世今世,她在男女之事上的大胆奔放真是一点没变,灵魂性格生根了么? 然而她的话在望舒脑子里挥之不去,如同在他体内丢了一把火。 望舒脸泛薄红,他半垂着眼睫,紧盯着她那两片水润的樱唇。 他的喉咙忽然很干很紧,他暗骂一声,别过头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紧绷着身子,袖袍下的手指捏得发白仍是无法控制身体细微的发抖。 好渴……而她便是甘露,他想抱住她,想亲吻她,想……他不敢往下想,他又不是扶桑。 他蓦地放开她,声音低哑:“你起开。” 岑暮晓自然能感受到他此刻烫得惊人的硬热,和一块放进火里烧了半宿的铁没区别。 他到底在和自己较什么劲? 为何自那晚以后他就像是被打回原形,硬是不承认自己是扶桑了? 她闪过一念,是否谁对望舒剑做了什么?就如那次琼林在剑上动手脚,把万荒殒神阵的阵眼力量集中在剑刃之上。 岑暮晓去摘他头发里的一片木屑,却被他握住手腕,他压着嗓子说:“别碰我,别火上浇油。” “好,我不碰你。”岑暮晓讪讪地爬起来,去拉他起来,他迅速站定不敢挨她一下。 不知是否起得太猛,他有些头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望着屋里飞屑满地,疑惑道:“发生了什么?” “诣之?”岑暮晓惊喜地问。 扶桑按了按额角,仍是头晕眼花,“我是不是又睡了很久?” 岑暮晓望了一眼窗外,现在正值黄昏酉时,那天望舒醒过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 所以,一到酉时望舒就会变回扶桑人格,到清晨卯时便是剑灵人格? 我的天哪……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谈个恋爱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心生不安 岑暮晓大致和扶桑讲了一下今日望舒的古怪之处,特意没提自己和望舒有亲密举动。 万一扶桑和望舒一样爱吃自己的醋呢。 扶桑微微一惊,只那么一会儿,他眼中恢复温柔,他轻轻一笑,搂住岑暮晓,温声说:“我家娘子太有魅力,所以不管是什么状态下的我都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 岑暮晓气呼呼地:“我就说嘛!那他为什么死不肯承认?” 害她白担心半天,还以为自个儿算出轨了! 扶桑把她抱在怀里,用了好大的力气,几乎是捧起她的腰,好像再不多抱抱就没机会。 岑暮晓总认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一点也不真实,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敢确定他真的回来了。 扶桑同样有这种感觉,怀里的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做也做了,却仍是感觉不够,只恨不能时时刻刻和她黏在一起,眼前得来的一切好似一刹那的花火,始终有种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她小小的个子被他带起,脚尖垫着却没费一丁点力气,她像没长骨头似的,重心完全放在他身上,她十分安心地靠在他肩上。 扶桑贴着她的颈窝,像快溺死的鱼儿遇上水,他沉醉且贪婪地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想把她的气息深深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忽然问道:“阿颜,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只有望舒陪在你身边,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怪怪的,却说不上哪里怪,岑暮晓被幸福冲昏了头,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忧虑,但那是他提出来的问题,她当然得仔细思考一下。 不是刚说过望舒是他自己吗?都是他的话,那当然不要紧啊。虽然望舒带着幼年扶桑稚嫩的傻气,但总的来说,他和扶桑的性子相差不多,而且要比扶桑开朗,有着从未受过伤的明朗。 而且,望舒生气吃醋,憋着不和她亲热憋得脸通红身上发烫的样子简直太可爱啦。 这个男人白天小奶狗,晚上小狼狗。 她不由傻笑出声,同时拥有两个爱她的人格,两个相似又各有特点,重点他们都是扶桑啊,她只觉身心愉悦又满足。 岑暮晓眼角眉梢都是笑,整个人像浸在蜜糖罐子里,笑容甜甜的,心情也格外甜蜜,先前担忧扶桑人格不再出现的焦虑一扫而空,她嗲声嗲气地说:“没关系啊,反正都是你,都是我爱的诣之,只要是你就行啦。” 她笑靥如花,想抬眸看他,他按住她的后颈,说:“别动,我想就这样多抱抱你。” 他声音轻轻的,鼻音浓重,克制着某种不能让她察觉的情绪。 “好啊。”岑暮晓摸摸他的背,安抚似地一下下抚摸。 今天的扶桑似乎有些脆弱,难道是小狼狗人格白天不能出来,太想她才会这样? 扶桑抱住她好半天,分开的时候她腿都麻了,但她不说,只要扶桑愿意,别说腿麻了,小命给他又何妨。 扶桑抚上她的脸颊,眼里载着满溢出来的眷恋。天色暗下来,屋内烛火摇曳,他的双眸中有两团跳跃的火苗,映着两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岑暮晓自然能读懂他眼神中的含义,以之前的经验来看,晚上的他不像白天那般能忍。 扶桑问:“阿颜,你白天有没有和他……” 岑暮晓一怔,愣了一瞬,随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望舒,她不懂自己为何要着急否认,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么? “阿颜,你只能给我,也只能要我,你只能是我的。”扶桑一捏诀,岑暮晓身上的衣裳倏地消失不见,只余烛光蔽体。 扶桑眸光炽热,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由上至下,看遍她的每一寸肌肤,看得她这张厚脸皮都禁不住赤红。 岑暮晓在他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温柔,还有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赤裸裸的爱欲,和昨晚的他很不一样。 有点像纳入魔神之力无法自控时的他,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头受困很久的巨兽快要解开束缚,他今晚是怎么了? 岑暮晓刚想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却被他嵌住了腰肢,嘴唇被他狠狠堵上,吻得很激烈甚至有些粗鲁。不知他是否有意不给她问问题的机会,径直抱起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扶桑一遍一遍地占有她,一次比一次用力,似是要把她揉碎吃掉与自己合二为一,好让人不能觊觎抢走她,好让外界谁也不能伤害她。 岑暮晓忍着疼热情地回应他,这点疼痛相较于他受到的伤害根本不算什么。 纠缠之际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声音破碎沙哑:“诣之,你老实告诉我,是发生什么了吗?有什么问题我们共同面对,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独自承受了。” 有那么一瞬,岑暮晓从他泛红的眼中看出他就要对她倾诉所有,她满怀期待又焦急地等着他说出来,可下一秒他却咬住她的耳垂,他轻声道:“没什么,是我太爱你了,恐这一切像从前那样是镜花水月,我是不是很傻?” 岑暮晓心中一酸,原是自己想多了,这分明是情伤后遗症,是她的错,是她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身上的外伤或许能好得很快,心中的伤痛哪有那么容易痊愈,她需得慢慢抚慰他的心伤。 岑暮晓双手捧着他的脸,亲昵地抵在他的额头,与他四目相对,她温声说:“我就在这里,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就算要去,我上哪都会带上你,叫你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扶桑低下眸子,拿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语气丧丧的:“可我们不能永远待在旸谷,神木一旦修复,我们必须离开,否则帝俊发难,我怕我护不住你。” 作为曾经的花神、拥有过魔神之力的魔神,他从未感到如此挫败,如今的他灵力不济,他害怕自己护不住她。 岑暮晓勾起他的下巴,亲了他一口,笑说:“你守护我已经够久了,从今往后,换我保护你。”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难道会怕了天帝不成? 天帝屡次迫害扶桑,若真能被抓上天,她不正好有机会替扶桑报仇么? 又是几番狂欢过后,扶桑沉沉地睡去。 岑暮晓骨头都快散架,没有力气却也睡不着,不知怎的,不安像一团遇水的棉花不断变重,拽着她的心头直线下沉。 第四百一十九章 陪你看星星 门外的隔音结界似乎失效了,岑暮晓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声音很远。 隔音结界是昨晚扶桑设下的,以他从前的结界造诣,他布下的结界不会这般薄弱。 岑暮晓心中一紧,她看着熟睡的扶桑,暗自叹息,这才理解他为何会有不安的情绪,是她疏忽了没及时开导他。 这位昔日的扶桑神尊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修为,他如今仅拥有一个普通剑灵的百年灵力,他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灵力大为降低,他更怕没能力保护她反而还会拖她的后腿。 无论是作为无涯还是岑暮晓,她和天帝必有一战,她重拾魔神之力,扶桑也没死,天帝不会放过她和扶桑,普天之下皆在天帝的脚下,他们是躲不掉的。 她已做足心理准备,若要和扶桑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必须除掉所有可能危害到他们二人的隐患,先下手为强! 她要护着扶桑,她不会再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随着结界失效散去,外面的两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从旸谷入口结界处传来的。 “好像是受人所控的傀儡魔兽。” “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来旸谷作祟,真当本太子是吃素的么?” 岑暮晓推了推扶桑的手,想要下床去看看,可熟睡的他却一动手将她紧紧搂住抱在怀里,像是护食一般,生怕她被人抢走或自己跑走。 扶桑蹭了蹭她的额头,他眼睛仍闭着没有醒过来,他的举动是下意识的,只想抱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允许她有片刻的远离。 他的呼吸匀称平和,应是好梦而眠,她静静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温存,她也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怀里。 神木尚未修复完整,她心知外面并非风平浪静,不是他们待在旸谷躲进被窝里就可以视而不见的。 她担心吵醒好不容易睡得香甜的扶桑,她只好直接捏诀化出一身衣服,复又捻指瞬行到门外。 她刚出门,太子昊听见动静,传音给她:“师姐回去休息吧,小事一桩,我来应付就好。” 岑暮晓笑了笑,随即瞬行到太子昊身边,说:“睡不着,看看月亮。” “你要看月亮,我给你一面通天镜,能直通月宫各处。”说着,太子昊手中化出一面镶着金边的圆镜,“或者我带你上去月宫也行。” 太子昊真真是个贴心的暖男,帝俊那种铁石心肠的神是怎么生出这暖男儿子的?莫非是基因突变? 岑暮晓收下通天镜,想着把它缩小随身带着,也方便查看天界的情况。 “方才说有傀儡魔兽,在哪?” 岑暮晓向远处张望,瞧见一团白色花粉状的光亮。 一朵芍药花显出人形,对太子昊行了个礼。 这朵芍药岑暮晓有印象,是五百多年前扶桑救下的芍药精灵。 五百二十年了,小花灵仍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一点没变。 因她前世砍下神木,害扶桑被天诛,小花灵从前就不喜欢她,望着今生的她依旧眼神不善。 碍于太子殿下在,小花灵只是斜睨她一眼,没回她的话,而是对太子昊说:“行踪诡秘,不是来找茬的,像是在查探什么。” 岑暮晓隐约猜到可能是冲她来的,否则论那些魔胆大包天也不敢来旸谷造次。 会不会是莫染派来的?又或者是觊觎甘木种子的人? 神木损坏,天上的暂时下不来,这些人便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 岑暮晓暗叹一口气,麻烦要来了,总让人不得安生。 她问道:“如何得知是傀儡的?来的魔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吗?” 花灵一族不善打斗但通晓灵窥法,不仅能看出各种生灵的真身,还能识别出中术者所中何术。 “因为他们中了惑心术啊!”小花灵觉得岑暮晓实在明知故问,语气不耐道,“你前世不是最擅长惑心术吗?扶桑神尊被你迷惑得五迷三道的!” 岑暮晓一噎,竟无言以对,这小芍药一如既往得犀利,对扶桑更是忠心不二。 太子昊低咳一声,斥责道:“不得无礼。” 小花灵拱手一揖,翻岑暮晓一眼后便窜进自己的真身芍药中。 太子昊神色略有忧色,喃喃道:“神木暂时没那么快修复,若是这段时日死去的孤魂野鬼被有心之人制成傀儡怕是要人间大乱。” 这正是白泽所担心的,岑暮晓能做的唯有尽快修复神木,只是最近神木的修复速度越发缓慢,每次她都以为就差一点今天便能合上天边的黑洞,可下一刻黑洞又逐渐裂开一个小缝,叫歪倒的神木直不起来。 太子昊因扶桑之死忤逆了天帝,被罚在旸谷面壁思过五年,扶桑现下睡得正熟,整个旸谷也只有岑暮晓能出去外面看看情况了。 “我出去探探,请太子殿下帮我照顾望舒。” “师姐小心。” 岑暮晓正要瞬形离开,却被扶桑叫住:“你去哪?” 岑暮晓回头,见扶桑披着白袍,赤着脚站在那儿。 她连忙迎上去,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扶桑没回答,而是有些不满地反问:“你要去哪?” 岑暮晓看着他,他的眼神中夹杂着一觉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的惊慌,向来一丝不苟的他居然连衣服鞋子都顾不上穿好。她顿时哪都不想去了,他太没安全感,他离不开她,她若是悄悄离去,他可能会满世界找她。 “我不去了。”岑暮晓笑脸吟吟地说,“陪你。” 她牵起扶桑的手,带着他瞬行到屋顶坐下,她问:“陪你看星星可好?” 扶桑抿唇含笑,过了一会儿,他发觉她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他指着天上,说:“你不是要看星星吗?总看着我做什么?” 岑暮晓撑着下巴盯着他看,她如痴如醉地笑说:“我正在看啊,你不就是最亮的那颗星星吗?我怎么看都看不够呢,当然要一直看一直看啊。” “你呀,惯会说好听的哄我,嘴怎么这么甜啊。”扶桑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他揽住她的肩膀,像含糖果似地吮了几下她的唇瓣,与她唇齿分开时,他似乎意犹未尽,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第四百二十章 求婚 岑暮晓亲昵地靠在他肩上,觉得两个人的距离还是不够近,她索性横坐在他腿上,双臂勾着他的脖子。 她的眼里含着一潭春水,她视线不移地看着他,轻声说:“哪有,我说的全都是实话,以后天天换着花样说你听。” 扶桑怕她摔下去,紧紧地搂住她的腰。 当然此担忧是多余的,凭她的本事摔下去该担心的怕是地面会被砸出一个坑。 太子昊仰头望着这两个大半夜有床不睡上房顶看星星的人,不禁嘴角上扬哑然失笑,他抱了抱自己的手臂,仿佛吹来的晚风都是黏腻腻的,叫人肉麻得不行。 太子昊抬手一挥,漫天的萤火虫和银色蝴蝶成双成对地飞舞起来,在旸谷偌大的月亮和星星的照耀下各个晶莹透亮,美得如梦似幻。 岑暮晓伸出手指去触碰蝴蝶,一只银光闪闪的蝴蝶停在她的指尖,她赞叹一声:“哇,没看出来太子殿下挺会造气氛呀!” 太子昊微微一笑:“不谢。”随后瞬行不见身影。 岑暮晓对太子昊的好感值蹭蹭蹭地上涨,可能他从小便出入旸谷,因此他和扶桑一样好相处,今日一见,这小孩还非常有情调,而且脑子转得也快。 想必他早就猜到望舒便是扶桑,却一直没拆穿,嗯!这小孩将来必有大作为,等帝俊下台,换他做天帝,天上人间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祸事不断。 “你想看,其实我也会。”扶桑淡淡地说,似是对自己没太子昊浪漫而懊恼不已。 “没有没有,我只想看你,看你就够了。” 岑暮晓连连回头望向他犹比星星更亮的眸子,她细致地抚着他的脖颈,动作温柔至极,宛如春天的清风拂过。 她不知不觉在他怀里睡着了,她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而旁边不见他。 她心里骤然一紧,心慌得跳快了好多下,她迅速掐诀换好衣服,刚准备推门,扶桑先推开门进来了。 他一袭白衣踩着晨曦的微光进门,白得耀目,仙得夺人心魄。 “先用早膳,吃完我们去平江城好不好?” 岑暮晓的目光都在扶桑脸上,听他这么说,她才注意到他手上端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几道小菜清粥。 偏偏这么个小仙男端着几盘菜和粥,仙气中平添了一点烟火气,有种仙人被迫临尘的感觉。 他大清早的起来去做早饭了?这么贴心呢! 不对,卯时已过,他不是扶桑。 扶桑才不会缠着让她带他去平江城。 她是答应过望舒要带他去平江城的,他睡了两个月,她倒是忘了这茬。 她明知望舒就是扶桑,却难掩失落,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厚此薄彼,分明不都是扶桑吗? 所以她更爱的是小狼狗人格的扶桑?她也想不明白。 原来,她总觉得望舒和扶桑像,可经过这几日认真地对比之后,她发觉望舒和扶桑是有一些区别的,除了对待男女之事的态度天差地别,他们的性格也有细微的差别。 望舒阳光稚嫩傻气,而扶桑更稳重成熟,且明媚中却带着几分让人心疼的忧郁气质,恰恰是那几分忧郁是望舒学不来的。 人就是这样不容易满足么?扶桑人格没出现时,其实她都已经把望舒当成扶桑对待了,可自打扶桑出现后,她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有了比较。 一个是幼年版扶桑,一个是成年版扶桑,相比之下,她貌似更喜欢成年版的扶桑。 岑暮晓原本喜滋滋的眼神暗了下去,望舒不瞎不傻,是能看出来的,他垂下睫羽暗暗失落,只片刻他便又恢复神采,他的笑容浮在脸上,声音却有点脆弱:“多少吃点吧,如果你不想去平江城,那我……那我们就不去了。” “去,带你去。”岑暮晓爽快地说。 她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吞下,米粥不烫不冷温度适宜,煮得火候恰到好处,入口有一丝桂花的清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望舒本想坐在她旁边,刚拉开凳子,却又顿住,挑了个离她远一点的位置。 岑暮晓不解其意,笑着说:“你坐过来啊,一晚上不见我,就和我生疏了么?”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白天的他也是扶桑,是扶桑亲口承认的,她不该白天和晚上像对待两个人似地对待他们。 不管扶桑是什么样的,她都该爱他啊,这点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望舒支支吾吾地,似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又吞下去。 “我送你一个东西,你看喜不喜欢。” 望舒神神秘秘的,岑暮晓倒是有点好奇起来。 望舒摊开手,手掌心凭空显出两个亮晶晶的东西。 岑暮晓是识得此物的,她本不该如此惊讶,但从望舒的手中拿出来就非常匪夷所思了。 真比看见母猪上树还要惊讶…… 那是两枚戒指。 是的,她没有看错,是戒指没错,而且两个不一般大,一个是望舒替自己准备的,一个是替她准备的。 望舒怎么会有戒指?!这个年代怎么会有这么现代化款式的戒指?!他是哪里得来的? 岑暮晓呆呆地看着他掌心的戒指,脑子里空白了半晌。 两枚戒指呈银色,她的那枚戒指中间镶嵌着一颗亮得近乎透明的小宝石,宝石打磨得精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出五光十色的光芒。 这……居然还是枚钻石戒指?! 望舒拿着那枚戒指,单膝跪地,他满眼赤诚地凝望着她,郑重地说:“阿颜,嫁给我。” 岑暮晓:“……”她懵了,这种存在于她那个时空的求婚方式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穿回去了。 现在是公元多少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一时竟不知她是惊诧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 那天扶桑问她,在她的世界婚礼是什么样的?他昨晚趁她睡着去准备戒指了? 望舒不厌其烦,又说一遍:“嫁给我,好吗?” 空气中萦绕着缱绻的馥郁,浓浓的香甜气息包裹着岑暮晓,那香甜吸入胸肺,像是在她心上抹了蜜,甜进她的心坎里。 她几乎没有思考,一口答应:“好。” “是不是要戴在无名指?”望舒满心欢喜地替她戴上戒指,戒指的大小尺寸刚刚合适。 第四百二十一章 求婚2 “这是结婚证,和你们那个世界的是不是差不多?”望舒又从衣襟里拿出两个红色的小本子。 岑暮晓把小本子打开,上面附有两张小像,是她和扶桑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 画像下工工整整地写着一段文字,她正要仔细看,只听望舒的声音炽热又温润,好似玉石之声似水如歌,一字一句敲击拍打在她的心房: “普天之下,苍生万物,唯你是我心尖至爱、掌上之珠,渗于我骨,融于我血,不能割舍,任凭世间百转千折,不改初衷,永不相负。”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 岑暮晓眼眶红红的,看着、听着“结婚证”上的文字心潮翻涌,犹如平如镜面的湖泊泛起层层微波。 她那晚提了一下结婚证,本以为他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他竟听进去画出来了?! 蓦然,她的眸子中热泪涌现,一点一滴悠悠落下。 望舒的眼里朦朦胧胧,仿佛噙着一汪清可见底的山泉,快要溢出来的是泪,更是他藏不住、舍不掉的爱。 岑暮晓就像是千根丝万根线,将他缠绕在其中,能将他那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叫他难以抗拒逃脱不了,他愿意困顿其中。 他满含深情地说:“暮晓,我爱你。” 就在这一瞬间,恍如一场春雨浇灌在原本荒芜寸草不生的大地,地底的生命冲破一切阻碍,正一点一点地复苏萌芽。 原来,心跳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心跳得好快,快到脑子里懵懵的,像是在做梦,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失控。 唯她是他胸腔内的一抹旖旎,是他的朱砂痣、心头血、白月光。 岑暮晓将“结婚证”放进怀里,放在心口贴着,她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柔柔地说:“诣之,我也爱你。” 望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眸光闪动,流转过一分伤怀的痕迹,泪水在此时悄然滑落,不知是悲是喜。 岑暮晓没见过几次扶桑流泪,这个男人伤得体无完肤都不哭,痛得要死也不哭,唯有一次次被她伤害时,他闭上眼,泪珠盈睫。他的血与泪一滴一滴化为尖刀刺进她的胸肺。 见他落泪,她心疼得泪流不止。 好在,都过去了,往后无论什么波折,无论什么阴谋都再也无法拆散他们。 只是,她不解扶桑此时为何落泪,是和她一样太感动? 幸福的眼泪着实比伤心的眼泪更为不易。 今日,扶桑的小奶狗人格魅力在她眼里无限放大,她开始慢慢接受这样的扶桑,都是他,都是值得她爱慕珍惜的扶桑。 她轻轻拭去他的泪,指尖一捻,指腹的泪水凝固成固体泪珠,她将泪珠捧在手心,柔声道:“以后就见不到相公落泪啦,得赶紧收藏起来。” 望舒的眸子蒙着薄雾,唇角却勾起一个和煦的笑容,他有些酸涩,又有些无奈:“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收藏眼泪这种古怪的举动除了她,还有谁能想到? “婚礼……”望舒说着忽然停顿,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又接着说,“婚礼我本打算请赤云证婚,但如今神木尚未修复,我们下不去冥界他也上不来,便只能暂时缓一缓,可以吗?” 岑暮晓沉浸在甜蜜之中,没注意到他哪里有异,她晃了晃手中的红色小本子,笑说:“好啊,婚礼举不举行其实不要紧啦,反正我是你娘子了,我们有结婚证为证,你这辈子摆脱不了我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 望舒笑着看她,目光里只有她,他说:“我怎么会后悔。”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听见了吗?”他想说,是我的心跳,是望舒的心跳。 “你……” 岑暮晓一时怔怔,扶桑的心脏被她保存着,他换了一具身体,又生出心脏了? 他的真身是玄铁,他不该有心,那他会不会再次遭遇劫难? 她担心之余反复提醒自己,不会,这一次一定不会,她会好好爱他、好好珍惜他,不会再让他的这颗心受伤。 …… 云端之上,天道的脸色一沉再沉,一霎时整片苍天阴沉得如夜幕将至。 他俯视着脚下的炎阳殿,冷冷道:“你输了,该跟我回去了。” “我……”扶桑反复纠葛,他的半缕神识愈发暗淡,如同快要燃尽熄灭的烛火,连神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竟都能生出彻骨的疼。 天道的脸上浮起不易察觉的凄然,却声如洪钟:“还在犹豫什么?你看见了,望舒与你在她心中并无区别。” “那是因为我告诉她,望舒也是我,所以她才……” 扶桑固执地反驳,天道嗤笑一声,生硬打断:“别自欺欺人了,她若真的爱你,又怎么会分不清你们的区别?她爱的不过是你这张脸,任何人变作你的模样都能得到她的欢心,况且,望舒和你那样相似,有他代替你,你该放心了。” 扶桑撇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与自己相同面貌的人深情款款地向她求婚,那本应该由是他来做的啊。 这一刻,他居然好羡慕望舒,羡慕他从生到死都能和她在一起。 望舒因扶桑的神识融入剑身而显形,望舒算是他的另一个化身,只不过这个化身有了自我意识动了情。 望舒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扶桑,正如扶桑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天道。扶桑和望舒有如扶桑和天道的关系,同宗同源却各不相同。 扶桑很想把望舒当成自己,他安慰自己望舒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可为何会忍不住难过,仿佛神识溃散般无力? 他努力了那么久,他拼了命想留下来终是办不到了。 他低声喃喃:“会有他替我爱你,阿颜。” 他转头飞向云层,他问天道:“你答应我的可算数?” 天道能清晰地体会扶桑的感受,他叹了一声,声音竟有一些沉痛,“当然,只要你肯回来,帝俊对我来说已无用,可诛。” “帝俊随你处置,我是问她。”扶桑死过一次,仇恨已看淡,现今世上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他的阿颜。 “只要她不再危害苍生,我不会再为难她。”天道坦荡地答应后,又在扶桑的痛处补上一刀,他指着望舒说:“今后有望舒在她身边,她为了望舒也不会想去灭世,我自然没必要非取她性命不可,你说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约会 岑暮晓和望舒出了旸谷,一路上两人手牵着手,说是要去平江城但两人却一点不着急,不御剑也不瞬行,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路。 岑暮晓走得慢,她牵着望舒的手,重心向后仰着,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摔倒,她也十分享受地依赖着他。 望舒以为她累了,硬是要背她。 直到行至庐林镇,许久不走路的二人才意识到如果不瞬行,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平江城。 以他们一个念头就能到达目的地的本事,没成想原来旸谷离人间各处都那么远。 黄昏便是扶桑的小狼狗人格了,岑暮晓暗暗想着得快点到达目的地,开间客房洗洗干净等着小狼狗扶桑。 别想歪哦。 她只是想问问,扶桑是怎么做出戒指的,又是如何得知在她的世界结婚证和戒指是什么样的。 她有问过望舒,但望舒好像不太记得。 望舒人格和扶桑人格记忆有时候共通,有时候又相互闭塞。 岑暮晓只当是神识撕裂后有很多后遗症,只要是都是他就行,便不再吃惊多问。 春去秋来,此时正值九月,平江城官道两旁的落叶层层叠叠。 已是九月,平江城依旧很热,烈日当头,灼灼阳光洒在地面,地下的高温能煎熟鸡蛋,恍若盛夏。 道路两旁赶路的行人匆匆忙忙挥汗如雨,手拿蒲扇挥着,或是挡在额头,纷纷感叹着今年气候的不寻常。 路上只有岑暮晓和望舒悠哉悠哉地。 两人头戴斗笠面纱,衣白胜雪,男子高挑挺拔,女子腰肢纤细,虽看不清面容,但凭浑身散发的气质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路人一见便知二人是修仙之人,而且还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不由更让人好奇二人是何模样。 岑暮晓懒得动用换容术给自己易容,她心情好又不想伤人,便只有低调不露出真容,至于望舒,他这张脸是曾经的魔尊,也是不便露面的,万一碰上修仙者,免不了大打一场,天气这么热,岑暮晓可不想惹上麻烦。 岑暮晓抱着望舒的手臂,能在他身上感觉到温度,自他生出心脏之后,他的体温便与常人无异,她仍要粘着他,是不会嫌热的。 他们此行是为重温一下平江城的桃花酿。 不知过了五百二十年,岑暮晓记忆中平江城最有名的陆氏酒坊还在不在。 岑暮晓没抱太大希望能找到陆氏酒坊,五百多年对于凡人来说太过久远,应该没有多少人能把家族生意经营这么久吧。 正当她这么想着,望舒说:“还在,陆氏酒坊依然是平江城桃花酿最出名的招牌。” 见他这么肯定,岑暮晓眯着眼隔着面纱看他,他又道:“这五百二十年来,我每隔一段时日就资助他们一笔银两,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东荒很多城镇都有他们的店面。” 岑暮晓笑出声:“哈哈,这就叫如有神助吗?” 陆氏酒坊的老板是烧高香了吧?能得扶桑这位财神爷相助。 望舒给她带路,平江城多出不少陆氏酒坊的分号,走两步便能看见一家,而且生意都特别好,买酒的人络绎不绝。 二人走进酒坊,还没迈进门,一中年女子便唤小二招待正在打酒的客人,自己抽身迎上二人。 女老板格外热情地招呼望舒,一阵嘘寒问暖,问东问西问他怎么好久没来。 岑暮晓躲在面纱下笑,这便是见到金主爸爸的反应了。 明明他们二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老板是怎么认出来的? 女老板眉开眼笑,笑得合不拢嘴:“近年来多亏了医仙的照拂,下个月,我们要在西夏定安城开分号啦,不知到时候医仙是否有空捧场?” 岑暮晓上下扫一眼望舒,今天的他碰巧确是医仙的打扮,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配上白纱斗笠,腰间配着一块镂空浮雕花纹的羊脂白玉。 就算看不到脸,他整个人往那儿一站便脱颖于众人,没几个人能有他这个身姿和气质。 他医仙的身份藏得挺深,只有岑暮晓和木童知晓。 望舒刚要拒绝女老板的邀约,岑暮晓点头答应:“好啊。”她摸了摸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低声说:“刚好我们不是还得送顾师兄回家么?这段时日他的魂魄漂泊在外,他爹娘该着急了。” 望舒微微侧过头,面纱下的他似乎勾了勾唇角,温声道:“都依你。” 在女老板的印象中医仙是世外高人,人冷话不多,神秘得从不露真容,平日独来独往清心寡欲,唯独爱陆氏桃花酿这一口。 陆氏酒坊几度险些关门大吉,都靠着医仙出钱帮衬才回暖,医仙却从不求回报,只隔一段时日来买两坛酒,还硬是要给钱,真不知他们陆家祖坟上冒了什么青烟,因此他们一家把医仙当成财神爷供着。 今日医仙居然带着一个女子?从进门到现在两个人的手就没分开过。 女老板甚是好奇岑暮晓是何方神圣,竟能得医仙青眼。想当初,她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医仙,都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她女儿可是平江城出了名的美人,医仙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女老板笑着问:“这位是?” “我家娘子。”望舒坦坦荡荡地答。 他的声音温温的,换音术伪装过的声音都掩盖不住他语气中的宠溺和甜蜜。 岑暮晓把他的手握得更紧,甜甜一笑。 女老板当即了然,这铁定是新婚燕尔,郎情妾意,情意正浓。可惜了,和医仙一样神秘,不知长什么样,想来像他们这种世外高人定都是超凡脱俗的。 二人买完酒,找了一处客栈下榻。 掌柜的问:“二位客官,要几间房?” 这其实是明摆着的问题,手牵手的小情侣当然是住一间啊,住两间他们能多赚点,却是太难碰见的情况,不过,问还是得问一问的。 望舒说:“两间。” 岑暮晓一愣,歪着头看他。 为何要两间?! 掌柜的很开心碰见难得一见的情况,拉长声调吆喝着说:“好嘞,客官,里面请——” 岑暮晓捏着柜台的桌沿,大叫一声:“不,要一间!”引得大堂不少客人围观。 这可是个稀罕事儿,男的要两间,正人君子做派,女的反而要一间,着实挺不害臊的。 望舒清了清嗓子,“那……那就一间。” 第四百二十三章 快到我碗里来 望舒心脏狂跳,还好面纱遮着,叫人看不到他那红如夕阳映照般的脸,他也不知自己在脸红什么,可是一想到晚上和她……他的心里便犹如猫爪挠一般酥痒。 其实,他们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他咋就那么容易在她面前难为情呢! 望舒缓缓舒出一口气,小声道:“给钱啊。” 今天依旧是扶?出门不带钱?桑。 岑暮晓一面偷偷捻指化出一锭金子,一面拿他曾经说过的话挤兑他:“好,您老人家不食人间烟火,没有钱财这等身外俗物。” 岑暮晓把金子放在柜台上,对掌柜的说:“把你们店最贵、最好吃的菜式一样来一份,送到客房。” 大堂内嗑瓜子的看客们看着这两个白衣飘飘的隐士,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么一看绝对是女的强迫男的,还是那种关系,可惜看不见长什么样,满足不了他们的猎奇心理。 像岑暮晓这种出手阔绰的大客户,客栈老板是要特殊对待的,他们的菜很快就上齐了。 望舒望着满桌子大鱼大肉,说:“点太多我们吃不完的。” 岑暮晓估摸着时辰,是快到小狼狗出没的时候了。 她眼睛闪着精光,她看一眼菜肴又看向望舒,她咽了咽口水,重点是吃饭吗?当然不是!是约会一条龙啊! 她咬着筷子,双眼仿佛长在了望舒脸上。 望舒闪烁地对上她的目光,随后眉眼低下去,他说:“你吃饭啊,看我……看我做什么?” 他夹菜的手好像在发抖? 他在紧张什么? 莫非扶桑人格还未出现?不是吧?时辰到了呀! 岑暮晓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脸上泛着珍珠一般的淡淡光泽。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微弱的烛光之下她都特别光彩照人。 “看你秀色可餐啊。”她微启朱唇,等着她的小狼狗扶桑,还没吃下一口饭。 望舒被噎住了,只能用夹菜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羞赧,他夹起一块又一块红烧排骨往她碗里堆,道:“那你倒是吃啊!” 岑暮晓捧着碗,仍不动筷子,视线也不在碗里。 望舒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他又羞又急:“你要吃什么?我再给你夹!” 又脸红? 扶桑怎么还不出来?今天来得有点晚啊!天都黑了。 岑暮晓在心里犯嘀咕,既然扶桑未到,调戏调戏小扶桑也无妨。 “我想吃……”岑暮晓停顿了一下,她眉眼含情,语调诱人:“吃~你~” 那刻意拖长的尾音似一把利刃割断绷紧在望舒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他不能克制地心弦波动,什么美味佳肴凡间美食,吃……吃个大头鬼! 他整个人被杂念欲念搅得天翻地覆,压根没心思吃了好吗!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桃花酿,一口饮尽,缓解体内的那团火,谁知非但没能平息,反而越烧越旺。 这不是桃花酿,是烧酒吧!怎么火辣辣的! 他此刻已经品不出酒里的味道了,满脑子都是她,都是她不管不顾地挑逗。 岑暮晓把碗伸到他面前,她的黑眸像两颗透亮的宝石般纯净透彻,她一脸天真烂漫地说:“快点,快到我碗里来~” 啊!这丫头总能把恬不知羞的话说得如此坦然! 望舒心神一荡,仿佛掉入温泉里,身体一阵燥热。 不想克制了!太难了! 望舒一把掀下桌上的饭菜,把岑暮晓抱起来放在桌上。 碗筷菜碟叮咛咣啷地跌落一地,岑暮晓着实惊了一下,小狼狗扶桑终于上线了?! “诣之,你来啦?” 岑暮晓乖乖地平躺在桌上,仰面看着他,欢喜和思念溢于言表,明明才一天不见,却好像隔了很久。 扶桑身子僵直了一会,仅一瞬的犹豫,他点了点头。 岑暮晓抬起手,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她问:“戒指我很喜欢,你怎么做到的?” 扶桑没有回答,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只凝望她片刻,他便克制不住地吻住她的唇,手上一边急切地撕扯她的衣裳。 岑暮晓的衣襟刚敞开一点,他却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更加专注地吻她,细细品着她的唇瓣。 他今天的吻和举动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日的扶桑可以吻得很温柔,也可以吻得很疯狂,他的吻包含了太多情绪,有爱、有恨、有欲、有痴迷、有不舍。 而今天,他亲吻着她就好像是在品尝一坛渴望了很久很久的美酒佳酿,这坛酒本不属于他,他也告诉过自己不能觊觎别人的东西,但他实在太想尝一尝了,他所求不多,一口就好,因此他吻得既痴缠又格外小心。 他一反常态,岑暮晓也没多想,只觉不过瘾,她闭上眼,双臂攀上他的肩头,不断加深这一吻。 吻到暂时分开之际,岑暮晓微微喘息着,双眸迷离地对上扶桑的目光,她舔了舔唇上残留着的那似有若无的醇香桃花酿,她柔柔地说:“真好吃~” 这个吻持续了好长时间,吻到岑暮晓嘴唇发麻脑子空白,可扶桑依旧没有下一步。 扶桑抬起头来,他那黝黑的眼瞳仿佛沾着雾气,微润之下是无法自持的欲望。 然而,他却说:“早些睡吧。” 岑暮晓张了张嘴,“啊”了一声。 不对吧,他的意思是不是去床上?桌上太硬了? 她的这个想法刚一闪过脑海,却见扶桑重重地向后一倒。 “诣之!!”她心头一沉,飞速瞬移到他身边,忙去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扶桑光洁的脸上泛着一层红晕,似一抹晕染开来的朝霞。 他这是……喝醉了?! 他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么?连天界的琼浆玉露都灌不醉他。 所以,现在变成一杯倒了是么? 岑暮晓蹲在那儿,看着地上这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脸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她又是喜爱又是想笑。 她把他扶起来放在床上,替他脱掉衣服和鞋子。他半睁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喃喃:“暮晓,岑暮晓,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像方才那样,再亲,亲一下我,就一下,好么?” 岑暮晓扑哧一笑:“你这是在撒娇吗?” 小狼狗人设要崩啊喂!她有一丢丢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扶桑。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过河拆桥 九重天天宫—— 狂风大作,云谲风诡,云层中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就像一条条浑身带火的赤练蛇。 天帝坐于殿首龙座,头戴金色发冠,身着奢华云袍,然而再高贵大气的装扮也掩盖不了他眼里的焦虑,反而有别于往日的喜怒不行于色,今日的他看似神色有些凝重。 岑暮晓把甘木种子种出来了。 扶桑会不会因此而复活?后土会不会因此重降天界? 他千防万防,没预料更没记起岑暮晓是当年险些血洗九重天的魔神。 他的记忆乃至整个天界的记忆究竟是被谁抹去的?他居然没有任何印象。 谁能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天道? 可天道万年来从不露面,也从不参与天界政事,传言祖神天道强大是强大,却无法显形,更无法亲自插手三界诸事,否则天道自身必遭反噬。 就连盘古开天辟地请求天道相助都遭到拒绝,天道行事主张遵从天意顺其自然,他不能也不屑干预太多。 那他为何要帮魔神无涯? 天帝想不明白,他撑着额头,余光扫见各方神灵向殿内行来,皆毕恭毕敬地向他俯身行礼。 他们是为神木倒塌而来。 卯日星君站在前列,以他千年来对天帝的忠心耿耿,他从未见过天帝这般忧虑,自是要为之分担一二的,他毛遂自荐道:“尊上,我愿下界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修复神木。” 众神中有的神灵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议论纷纭。 谁都知道卯日星君是天帝天后的亲信,枪打出头鸟,众神有异议也不敢率先多言。 从前天上的神仙下凡是由天界支柱不周山的天梯飞下,天梯有十万多阶,灵力再强的神灵下凡约莫也需要花个两三天左右。 自从共工撞倒过一次不周山后,天梯损坏严重遭至天罚,断了其中三万阶,日久形成了一个陡峭的断层,神仙的下凡之路便更加艰难。 断掉的三万阶之下有漩涡风暴,下去一次褪一层皮,再强的神仙也会折去一些修为,久而久之便没谁愿意冒这个险去往人间。 后来,女娲在旸谷种下神木原是为连接人间和冥界,怎料神木种出长成参天大树直入九重天,竟一并连接了天界。 众神发现,神木存在之后,他们一个念头便能上天入地,着实为天界带来了便利。 正因如此,不周山这个天界支柱成为过去式,不再是神仙下凡的唯一途径。 天帝为此龙颜不悦却没有办法,天帝多年来与扶桑不睦,有一部分的原因亦是在此。 但如今,神木倒塌已有两个多月,迟迟未能修复完整,众神中不少神猜测是太子年幼能力尚且不足以与扶桑相较,是以无法完成修复神木的重任。 毕竟是尊贵的太子,众神不好明说,私底下都认为天帝应该想想对策,不能任由自己的儿子花个几年几十年去慢慢修复神木。 如果要派遣神灵下去相助太子,便只能从不周山而下。 然,天梯断层下的漩涡风暴危险非凡,恐怕神还没下去,便已身受重伤,即便到达旸谷也是有心无力。 卯日星君当然是知晓这一点的,他提出帮助太子,并不是自己要为此牺牲,而是撺掇天帝先筑天梯。 听荷面色冷然,她站出来说:“星君此话何意?你是想拿诸位神官的命做赌注筑成天梯供你下界吗?” 卯日星君依旧坚持:“难道火神还有更好的办法?” 自不周山而下已是颇多险阻,要修筑天梯更是难上加难,稍有不慎便是灵力散尽肉身消弭,听荷一说完,不少神君不自觉地埋了埋头,生怕天帝点自己修筑天梯。 听荷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不同意修筑天梯的大部分原因是想保住岑暮晓的命,后天大帝复生和替祖父祝融报仇她都得仰仗魔神。 如果天梯当真修筑完成,天帝乃至众神便可自由下界,魔神这等危险分子众神不会轻饶,只要点明岑暮晓还有利用价值,便可暂时保她的命。 卯日星君今天冷不丁提出修筑天梯,怕是得了天帝授意。 天帝等不及要再次对魔神下手,莫非他也恢复了记忆? 听荷顾不了违逆天帝的意思了,沉声道:“我听说扶桑把自己的仙根给了岑暮晓,她现下就在旸谷,有她在,修复好神木是迟早的事,星君何必着急?” “神木就是那丫头撞毁的,她前世便砍伐过一次神木,已是惯犯,不杀她是尊上仁慈,修复神木此等重任怎能交与一个罪人!你又凭什么相信她会代替扶桑履行她的职责?”卯日星君面无表情,语气却有一丝愠怒。 听荷一个小辈今日屡次与他不痛快,不知是谁借给她的胆! 听荷淡淡地看一眼卯日星君,瞧不出表情,复又朝着天帝一拱手,“不周山天梯年久失修,贸然派遣神灵修筑,若尊上的真身有差池你担待的起吗?” 卯日星君声色俱厉:“尊上修为已达到至高境界,其真身断然不会如扶桑神木那般脆弱,火神未免担忧过度了!” 听荷道:“之前扶桑带魔兵攻上天界,在不周山与尊上真身石龙一战,尊上力挽狂澜阻止其恶行,却因此遭受天外物质的腐蚀身受重创,我认为小心为上终是没有错的。” 天帝自始至终没有抬眼,听到听荷这么说,神色微微一变。 这时,众神中有几个不愿参与人间琐事也从不下凡的神君附和道:“火神说得有道理,白泽神君不是在凡间吗?他可监督岑暮晓修复神木,待她修复完神木,再将她捉回天界治罪也不迟。” “等神木修复好再行抓捕诛杀,她能跑到哪去?” 越来越多的神灵赞成先利用岑暮晓修复神木,后再灭掉她这个灭世隐患。 凡间的魔神灭世言论本就自天界传出,岑暮晓近来愈发招摇,先是大闹冥界后又撞毁神木,众神不得不信魔神有灭世之能,遂达成共识:此女不得不杀! “好一招过河拆桥。” 一个冷冽如万年寒冰的声音自众神头顶上方飘过,直钻进众神耳朵里,莫名形成一股强压,使方才同意先利用再诛杀魔神的几位神灵头部闷闷地阵痛,竟生出无法抗拒的愧意。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本尊很是不喜 “久不露面,本尊竟不知如今的天界鼠辈之流甚多。” 如果说这个声音的前一句话品不出语气,那后一句话便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这些天上的神官在凡间都有自己的信徒,信徒们恭维朝拜他们都来不及,他们哪里被人这么嘲过。 但这个声音带来的压迫感使他们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 到底是谁?什么来头?居然敢在天帝殿前造次,还自称“本尊”?! 殿外有一片片透着金光的祥云翩翩飞来,形似花朵,一朵接着一朵,越飞越密集,好似一个花阵。 众神傻了眼,这一朵朵云彩凝聚成的花朵抛开颜色不看,形状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扶桑花?! 花瓣很宽托着长长的花丝,这便是扶桑花无疑,只不过是云彩编织而成的。 天帝的脸色一沉到底,注视着祥云花阵后方的身影。 一红衣人缓缓自云中走来。 那烈焰般的红在天帝眼里异常刺目,如同昭示他罪恶的血色,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喝道:“谁在装神弄鬼!来人!拿下!” 天帝一声令下,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冲入殿内,欲将红衣人擒住。 然而,天兵根本无法走近那祥云花阵,强压犹如一座大山阻挡在前,任凭他们使劲全身力气也靠近不得。 他穿着一身用金线勾绣着大片扶桑花纹的血色衣袍,乌发以暗金色发冠高高束起,映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众神明明看清了来者的天人之姿,可下一刻又记不起,实在诡谲神秘。 众神中不知谁惊讶地叫了一声:“扶……扶桑,扶桑神尊!” 扶桑饶有兴趣地勾唇,他望向认出他的那个神灵,叹道:“你们之中竟有信奉扶桑的,着实不易。”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容让人听不出音色。 认出扶桑的那位神君职级不高,是医官妙心仙子座下的一株白芷草药所化,因是植系精灵,生来便不可抗拒地服从扶桑,他又站在末尾离扶桑最近的位置,便一眼认出了扶桑。 待白芷脱口而出后,在场其他植系精灵所化的神君纷纷揉揉眼睛,看清了来者。 扶桑不是死了么? 那是万荒殒神阵啊!是天道创下的诛灭神之精神力的杀阵!扶桑被万荒殒神阵诛杀竟毫发无损?! 天帝已猜出扶桑是何缘故死而复生,天道创下的杀阵都杀不死的人,除了天道自身,还能有谁? 天帝面上几乎绷不住,慌乱之中拍案而起:“扶桑!你意欲何为!” 扶桑淡道:“还未认出本尊?” 众神发觉,扶桑在和天帝说话时能听出音色语气,那傲慢的神色和视天规礼教于无物的态度犹比当年的扶桑神尊更甚。 天帝面露颓色,他抓着龙座上的金鸾扶手,想坐下却似有阻力,令他弯不下膝盖。 他浑身颤抖着说:“天道!原来你是天道!倒是我想错,我竟一直以为你是后土转世。” 说着说着,他笑了,笑得凄惨全然失去仪态,众神一阵毛骨悚然又惊诧万分。 “这……” “天道!!!扶桑是……” 众神惊慌,刚有人开口便立刻闭上嘴,殿内鸦雀无声。他们皆低着头,不该抬头看扶桑,生怕扶桑记恨他们曾在背后诋毁过他。 天界神灵中没几个看得惯扶桑,与扶桑关系好一些的神都会被众神排挤孤立,形成这一风气的“首功”便是天帝。 三千年来,天帝百般为难扶桑,扶桑之死虽不是他亲自动手却也是他在背后推动的,他原以为扶桑的精神力都被摧毁,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总该消散,可扶桑居然是天道? 命运究竟在和他开什么玩笑?! 他惹上了致命的麻烦! 扶桑是天道,是天道法则的缔造者,他动动手指便能要自己的命! 都说天意弄人,天帝总算信了。 他上位后改称自己为天帝,他妄想成为整片天,可真正的天却一直在他眼皮底下,还数次被他害得险些丧命! 扶桑是来报仇的,扶桑不会放过他! 还能怎么办?还有何办法自救? 扶桑径直走上殿首,他不用瞬行之术,一步一步地走着,行得极慢,每走一步众神的心头便沉下一分,他经过众神身边时,众神都连连跪下。 帝俊不受控地退至殿下,与众神跪在一起。 扶桑显然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他往天帝龙座上一坐,又突然站起,啧啧嘴摇摇头,喃喃:“这位子是挺舒坦的,不过坐了几千年了,是该换换了。” 天帝额头青筋暴起,袖袍下的手指捏得青白,扶桑能听见他关节响动的声音。 扶桑悠悠一笑,笑容一如往日灿然如春天朝阳,而声线却冷得令人发憷,他说:“帝俊,你说,把这位子换成什么样的好?” 天帝睚眦尽裂,却极力忍下怒火,他不能也没有实力与祖神天道硬碰硬,他只能暂时低头:“但凭天尊喜好。” 扶桑指尖金光闪耀,龙座变为一把木制的普通交椅,和炎阳殿的座椅一模一样,他淡淡地说:“不必称本尊为‘天尊’,本尊一无神位,二无封号,当不起你这声‘天尊’。” 谁都听得出扶桑话语里的火药味,这话明显是在堵帝俊。 扶桑又接着说:“另外,‘天帝’这个称呼本尊不喜欢。”他垂下脸,眸底阴云密布,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天帝,又强调一遍:“本尊很是不喜。” 天帝脸上血色尽褪,一时失语。 天道未参与创世,而神位神籍都是神族创世后为得凡间的信奉才创造出的一套职位阶级层次。 只要有群体的地方便有等级,到帝俊这一代天帝权力更为集中专制,等级分封也更为严明。 连真正的天之化身都不自称“天帝”,帝俊何德何能这般狂悖! 有的神吓出一身冷汗,用衣袖遮住脸,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远离这是非之地,奈何身旁压力压制无法脱身。 有的神则是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和他们跪在一起的天帝,连威严的天帝都慌了神。扶桑选择在众神集会的时候出现,是故意要给天帝一个下马威。 天道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扶桑是天道,更是来索命的冤魂! 第四百二十六章 要变天了 整个天界怕是要变天!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和天帝撇清关系,才有一线生机! 底下的太巳神君狗腿似地附和:“‘天帝’这个称呼连后土大帝都不敢用,帝俊一上台便改称自己为‘天帝’,委实狂妄至极!” 帝俊恶狠狠地向那声音扫去,太巳神君躲开他的目光,朝扶桑又是恭敬地一叩首。 “是么?本尊记得,你曾经也说过本尊狂妄至极。”扶桑慢条斯理地说着,眼泛寒光,声线蓦地拧紧,“太巳,你来说说,究竟何为狂妄?是否与你们背道而驰便是狂妄?” 太巳神君慌张无措,扑在地上抖得厉害,颤颤道:“是……是我口不择言,是我出言无状,天尊勿怪……” 扶桑冷冷地看着地上蜷成一团的小老儿,突然话锋一转,对众神道:“都起来吧,看把你们吓得。” 众神互相看看四周同僚,直到帝俊率先站起,其他神才敢起身,起身后没有一个敢退下,皆低着头等待着扶桑还有何指教。 众神身上冒着冷汗,不知这场修罗场何时结束。 众神都垂首站着,唯有太巳神君仍不敢站起来,唯恐扶桑拿他第一个开刀。 扶桑睥睨着大殿之下,俨然是一尊不可指摘的无量神佛。 他的眉目间仍是众神所熟知的纨绔子弟——我行我素,凡事不过心,不守规矩没有礼数,瞧不上看不惯天上的神灵。 但从前的他一脸笑相模样生得俊俏讨喜,因此他的神籍和修为再高至少不会让人恐惧得心里发毛。 可如今,他浑身多出许多冷酷与肃穆,竟叫人堪堪难以逼视。 同一张面孔,带给众神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不止是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更有自心底里难以抗拒的敬畏。 众神见到祖神就如凡人看见他们这些神灵一样又敬重又畏惧。 况,他们之中不少人在背地里骂过、斥责过扶桑。 人不敢不敬神灵,神不敢不敬祖神。 众神惶惶不安,扶桑这是要秋后算账,太巳神君是第一个,接下来会不会就轮到自己了? 扶桑平静地说:“本尊作为扶桑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劫难,你们在场的每一个都是这场劫难的参与者,往日你们对本尊的不敬,本尊自不会怪罪你们。” 此话说完,众神连连拱手,齐声道:“天尊宽宏大量,吾等今后必将谨言慎行。” 正当众神松下一口气,扶桑说:“但是……” 他停顿下来,众神的一口气又提上了嗓子眼,情绪跌宕起伏。 扶桑睫毛轻颤,眼泛薄怒,冷言道:“扰乱天意,在虚象困术中害死本尊的,本尊绝不能放过。” 天道的本意是在扶桑的下一次攻入九重天之时,利用岑暮晓的天剑取他性命,同时用万荒殒神阵销毁魔神之力。 有人从中作梗,动用重生术和傀儡术复活本已死去的人,于虚象困术害死过去的扶桑,这破坏了天道的原定计划。 存有魔神之力的扶桑尸体被带到冥界,导致岑暮晓重获魔神之力险些酿成大祸。 扶桑回归天道之后才得知真凶是谁。 而此人的目的竟是为复活后土! 后土曾违背天意,和鸿蒙一样执意要救无涯,天道痛恨有神或人逃脱他的掌控,他不能容忍这种自作主张、自以为能逆天改命的狂妄之徒。 凶手的目的是害死扶桑,让岑暮晓能专心复活前世的情人,又引导她让她误以为扶桑是后土转世,从而亲手在圣境种下甘木。 甘木已然萌芽,后土一旦复活,便是有违天道法则,天道绝不允许这种变数发生。 听荷眼神微闪,回避着扶桑的目光,面上从容自若。 扶桑冷笑着看听荷一眼,对帝俊说:“帝俊,千年来,你该不会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杀死本尊吧?以至于身边出了个想要你命的叛徒竟都不自知。” 扶桑公然把帝俊迫害自己的事实摆上了台面,一些不知情的神灵又是惊讶又是庆幸自己没参与,还好自己只是嚼了嚼舌根,想来天道不会如此小肚鸡肠。 知情的一些神灵中卯日星君的脸色最为难看,其次便是文玉星君。他们二人都曾遵从天帝指令害过扶桑,天帝为下令者,他们是执行者。 天帝的位置都将不复存在,他们的小命焉能保住? 但这两个神是硬骨头,他们不像太巳神君遇到点事儿就腿软,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扶桑是天道又如何?在他历劫期间,他确实屡次犯下天规,他们只是按章办事,并无不妥。 帝俊或许与扶桑有私怨,他们却没有,他们只是严守天规,尊敬正统天界之主天帝而已。 听扶桑一言,帝俊转个弯一想便明白了,他日防夜防后土复生或转世,却没防住眼皮子底下的叛徒。 帝俊双拳紧握,愤怒地盯着听荷,“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众神意识到帝俊的自称由“本尊”变成了“我”,有天道在,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帝终是被拉下了天界的第一把交椅。 饶是从今往后帝俊的威信将不复存在,此刻他的语气仍是让听荷整个人一哆嗦。 听荷维持着冷静,手指下意识地攥着衣袍,她英气逼人的眉宇仅闪过一瞬间的失措,随后她朝扶桑拱手:“请天尊明鉴,听荷此举实为肃清天界,帝俊罪行累累、人神共愤!他当年为夺天帝之位借我祖父祝融之手挑起神族内战,他更害死后土大帝!他销毁所有不利于他的证据,除掉所有知晓真相的神灵。我不得不寄希望于复活后土大帝,私以为后土大帝复活便能还天界一个太平,更能惩治真正有罪的帝俊!” 帝俊脸色发青,像一匹被迫窘良久的野兽,正在那里伺机反扑。 有扶桑在,轮不到帝俊处置听荷,帝俊忽然又笑了,神之身死若能逆转便是逆天,天道怎能容忍?任听荷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无法逃脱天道的制裁。 果然,不出帝俊所料,扶桑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就凭,你以为?” 扶桑笑得很是天真灿烂,恍然间让人以为他仍是那个爱笑的扶桑神尊,他用着陈述的语气说道:“本尊历劫期间生出过一颗心脏,因为这颗心犯过很多傻,劳火神精心布局,本尊被你控制的傀儡一剑穿心,后又被本尊自己创下的万荒殒神阵挫骨扬灰,本尊这才幡然醒悟得以回归天道。” 扶桑站起身,踱步走向听荷,他抚了抚掌,抬眸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赞叹道:“环环相扣,杀人诛心,不留余地地掐断本尊的求生念头,火神当真好计谋!” 没有神注意到他说这些话时神色间隐隐有痛,他的语气听起来当真是在夸赞听荷做得很好。 第四百二十七章 无心扶桑 众神听闻扶桑在虚象中死得很惨,神形俱灭精神力散尽,万荒殒神阵那是用来对付极恶邪神的绞杀大阵! 一剑穿心、挫骨扬灰,如此切肤之痛,扶桑居然能这般无关痛痒地说出来! 不寒而栗。 扶桑轻慢和缓地说:“本尊身死之际承受的伤痛和打击太过沉重,而本尊本不用承受这些。” 离听荷近一些的几位神灵小心地挪动着步子,生怕离听荷太近会被殃及。 在场众神没有谁生于创世之初,即使是资历最老的帝俊在今日之前也未曾见过祖神。 天界无不传言天道祖神从不造杀孽,也从不屑于亲自动手取谁性命,但他一句话便能更改天道法则,杀人于无形。 毛骨悚然。 他们听见扶桑的声音仿佛来自遥遥天外,一字字恍如丧钟敲响:“本尊最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听荷闭上眼,心知说再多已无用,错只错在她没预料到扶桑是历劫的天道。 或许她马上便会灰飞烟灭,死法比当日的扶桑还要惨。 此时,她反而平静下来,她无需再做辩解,从她决心扳倒帝俊的那一刻,她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关乎她整个家族的荣辱沉浮。 她处心积虑、卧薪尝胆,她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待在帝俊身边曲意逢迎,为此,她抛夫弃子,每日如履薄冰过得生不如死。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望天门遗孤身上找到线索,她有机会能将那高高在上权力比天大的天帝拉下神坛! 她害死扶桑,她是罪不可赦,但她并不后悔,她曾以为她这一生做得最对的选择便是害死扶桑。 因扶桑之死,帝俊更加信任她,给了她一波可调遣的天兵,她通过接手天兵接触白泽,唤醒白泽潜意识里对帝俊的排斥,只待有朝一日后土大帝复活便可起兵拿下帝俊,亦可为她祖父平反。 因扶桑之死,本不情愿种下甘木的岑暮晓却毅然种下甘木。现今,甘木已经萌芽,以岑暮晓的能力,没有谁能够阻止她精心培养甘木长大,后土大帝复活指日可待。 后土大帝一旦复生,她协助正统的天界之主推翻帝俊暴政,她便是头功,她家族史上的污点皆可洗净。她的家族再也不用遭人唾弃在天界无立足之地! 她的计划在她看来万无一失,唯一的变数便是谁都不知扶桑竟是天道转世。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不过,误打误撞之中,她的目的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现在,后土大帝复不复活已经不重要了。 天道已然觉醒,天道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帝俊! 帝俊会和她一样被天罚,会和她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她大笑起来,报应,这都是报应。 她被封火神之时扶桑已下界,她与扶桑并不算认识,甚至没打过几次照面。 为家族复兴,她害死一个与她并无深仇大恨的人,她是很自私,她也曾有过自责,她的报应终于来了,她要解脱了。 而帝俊呢,他次次害扶桑,他犯下的罪孽比她多得多,他逃不掉的,迫害祖神,他死定了! 扶桑看着听荷疯魔似地笑,他未见恼怒,只是很淡漠地说:“帝俊,火神就交给你了,对待背叛你的人该如何处置,不用本尊教你吧?” 帝俊像一头忍耐了很久的猛兽,只待时机撕咬扑杀竟妄图骑到他脖子上的猎物。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命令道:“听荷意篡权谋私,以下犯上,不敬天尊,大逆不道,着褫夺神位,灭其九族,天地同诛,挫骨扬灰!” “灭九族……” 众神倒吸一口凉气,瑟瑟发抖。 祝融当年起兵谋逆,后土大帝都不曾灭他九族,后土大帝慈悲,认为祝融犯错与其亲眷无关,因此,祝融龙族这一脉才得以保存,只是被罚下界,永不得入神籍。 帝俊此番是要斩草除根,不留一点余地,亦是向扶桑投诚。 听荷沉静英气的脸上立时大变,她扑通一声跪下,语无伦次地哀求:“求天尊放过,放过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参与进来……他是我和一个蛟人生的,他不属于神族,他不该与神灵同罪,他是无辜的!” “她还有儿子?” “不是吧?他们龙族竟会与低等的蛟搅合在一起?” “呵,他们龙族不是最骄傲的么?” 底下有几个神灵在传音议论,那些从前就看不惯龙族倨傲的神灵冷眼旁观看戏,顺带嘲讽一番龙与蛟身份不对等的结合。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重的罪罚不是罚在他们身上,他们一身轻松自在。 听荷要面子,她从未向天界提过自己有一个半龙半蛟的儿子。 她曾很不耻爱上陆子昂并为他诞下陆离,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她只能选择逃避。 她死不要紧,她不能让陆离和她一块去死。 不可以!他那样单纯!他甚至为在岑暮晓面前掩盖她的罪行,他自行担下害死扶桑的罪责! 陆离愿意为她这个不负责任从未给过他温暖的母亲去死! 他和陆子昂一样傻!他没有错啊!他不能被她牵连! “求你,扶桑神尊,求你放过陆离吧,是我犯下的过错,与他无关啊!” 听荷的泪水刹那溢出眼眶,她跪在铺满冰冷金砖的大殿之下,那个身为罪神之后也傲气十足的女子放下她所有的骄傲在央求、磕头、认错。 她此刻不称扶桑为天尊而是改称他为扶桑神尊。她在赌,她听说过扶桑最是心软仁厚,他拥有魔神之力都未曾滥杀无辜,就算他现在是冷酷无情的天道,可能他心底里仍存着扶桑的善念呢。 扶桑冷呵一声:“陆离?本尊有点印象,原来他是你儿子啊。” 听荷抓住他的衣角,像快溺死的人找到海面上唯一的一艘舢板,她连连道:“是!是,他不曾害过你,求你,求你放过他吧!” 可下一秒,扶桑的话令她彻彻底底沉入汪洋大海,那呛水的窒息感足以断去她所有的生路和希望。 扶桑始终未垂眸看她,无不冷淡地说:“可那与本尊有何关系?” 他抬脚甩开她,向殿外走去,金光祥云笼罩,他越飘越远,最终融入无边无际的苍天。 听荷颓然地跪坐在地,双目无神地任由自己被天兵架着拖下去。 她犯了傻,竟试图唤醒天道扶桑的人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无情,他怎会有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别,别脱! 平江城客栈—— 岑暮晓扑哧一笑:“你这是在撒娇吗?” 扶桑醉眼惺忪地凝着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低声说:“你能不能分一点喜爱给我,就一点,不要……不要都给扶桑,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低低的,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酸软发涩,涩得疼痛。他按着她的手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像是这么做能给自己止疼一般。 他眼里有如暮云叆叇,露水未曦。 岑暮晓神色间闪过不解,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知是否醉酒之人心神更容易激荡,感官感触更为敏感,扶桑见她不答话,又说:“我不求你喜欢我胜过他,但求每日能多一点,就一点……” 他借着酒劲才鼓起勇气把这些话说出口,说过后似乎用完他所有的力气,他松开紧握她的手,转而覆在她的手背上。 嗯?什么情况? 莫非今天的小狼狗人格没出现? 这反应分明是望舒! 这人还带请假不来的么?还是说他们切换人格其实没有规律,前几天只是凑巧而已? 可今天他们成婚的大喜之日啊! 死诣之,臭诣之!什么意思嘛! 岑暮晓微蹙着柳眉,内心摇摆不定。 自从望舒动了情,她便发觉望舒人格越来越不像扶桑,而且他似是很抵触她把他当作扶桑。 可因为喜欢她,他没有办法只能为讨她欢心刻意去学扶桑,这种无能为力、无法自拔、抛弃自尊的爱让他心碎伤怀。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此刻的状态才是真正的望舒么? “我在想什么?都是他啊。”岑暮晓摇摇头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她对上他那双含情的眼睛,他的眼底微红,浸着伤感,她的心里顿感内疚自责。 她感受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每一下都是为她而跳,她反复告诉自己,躺着的这个男人就是全身心爱她的扶桑。 只有半缕神识又怎样? 她应该慢慢地去接受这样的扶桑,完不完整对她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的难道不是细水长流地陪伴么? 她不能像之前那样再伤害扶桑,她不能有一点点怀疑和犹豫,她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 可能待甘木长成,他便不会再人格分裂,她只需耐心地等。 若是等不到呢?如果她再也见不到他的小狼狗扶桑呢? 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他,害怕她的世界一如从前再无星光。 她思索良久,摸摸他发烫的脸,她试探着问:“你是望舒还是扶桑?” “我是……”扶桑的目光恍恍惚惚地闪动,“他不……”他言语停顿,用着仅存不多的理智控制自己没再说下去。 岑暮晓心弦一震:“他怎么了?” 大约是她的第六感作祟,她感觉扶桑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这个时候对他用惑心术,应是能问出来的吧? 不行,不能再这么对他! “阿颜,我们睡觉吧,我好……好困。”扶桑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她的肩,不容有一丝能让她挣脱的空隙。 “你先放开我,我得脱衣服睡觉啊。” 岑暮晓鞋子没脱,双腿还在床下,这个姿势睡一晚,腿会麻得木僵。 扶桑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怕她多长出两只脚跑了,怕她背上长出一对翅膀飞了。 算了,用术法解决吧。 她的指尖灵力飘闪,灵力波动的光亮有点刺眼,扶桑眨了一下眼,好像清醒了些,一惊一乍地说:“别!别脱!!” 说完,他松开她,自己翻个身睡到了里面,侧过身面对着墙。 岑暮晓一个人在床边凌乱…… 不是,我们都这么熟了,睡个觉需要合衣而眠吗? 莫不是七年之痒到了? 前世和今生,加上她混沌不清的灵魂时期,她和扶桑相识已几百年,过了好多个七年,所以他是厌倦自己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扶桑侧躺背对着她,她贴上去一只手抄过他的腋下,从背后抱住他。 她问:“睡着了吗?” 身边的人不回答,一动不动。 岑暮晓紧贴他的后背,一只手伸进他的里衣,停在他的左胸,这家伙心跳这么快,真能睡得着?酒早就醒了吧? 她的手极其不老实,怎会甘心只停在他的胸膛上。她像只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把她能摸到的地方细细摸了个遍。 她痴笑着感慨:“我家相公身材真好,肌肉真紧实。”她再向下一些,“嗯……真大。” 扶桑:“……!!!”这色眯眯的女流氓…… 岑暮晓明显感觉身旁的人呼吸逐渐紊乱,身体细微地发抖、发热,却又不躲开,就装睡。 不知是何缘故,突然禁欲了…… 就算是小奶狗人格也不该如此啊!他们都已经成亲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不早就发生了么?他在矜持什么? 这个男人人设崩得太快,她真有些不适应。 她又半开玩笑地说:“老实交代,你把我的诣之藏哪去了?” 扶桑禁不住一颤,翻过身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束缚在她的头顶,他欺身压在她身上。 岑暮晓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她神情宛妙,樱唇欲动,唇角噙着娇艳动人的笑。 “阿颜……”扶桑神色迷乱,用着缴械投降的语气软软地唤她,这女人总这般没羞没臊的,直叫他把持不住。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口踱来踱去。 岑暮晓兴致正浓本不想管,但一想到旸谷有妖魔作祟,她不由猜测是否与那中惑心术打探消息的傀儡有关。 她和扶桑一出旸谷便有人跟上来了? “你待着,我出去看看。” 岑暮晓迅速抽身,只是一眨眼便已穿衣穿鞋瞬行出去。 行至门外,却无半分可疑踪迹,她将客栈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居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白天她和扶桑入住的时候,这家客栈明明生意挺好的,大半夜的,人呢? 她动用灵力放大五识,嗅到一股血腥味。 她顺着味道寻下去,走到客栈后方堆砌杂物的一个房间。 她推开门,引入眼帘的景象令她骨血冰冷,目瞪口呆。 满屋子的断臂残肢,血浆和脑花洒满一地,竟看不出屋内有多少具尸体,说是大卸八块也不为过,血腥味浓重得她差点胃里反酸。 她捏着鼻子凑近了些,在已分不清人样的残躯之上似乎萦绕着黑色的雾气。 第四百二十九章 含冤背锅 “女魔头,你好狠毒!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你为何要杀他们!” “你丧尽天良,心如蛇蝎!” 岑暮晓刚踏进门,身后一浪接着一浪愤怒的嘶吼似火海汹涌澎湃,将她团团围住。 她心里蓦地拧紧,犹如有只手把她的心脏往下拽了一下。 “杀人凶手!岑暮晓,你丧心病狂!” 岑暮晓回头,只见一群持剑的修仙者怒发冲冠,他们尖利地嘶嚎:“杀人偿命!杀了她!杀了她!” 出门时,她没戴面纱,就这么暴露了?! 她听见脚步声寻到这里便有人跳出来指认她是凶手,这明摆着有人要陷害她! 这些修仙的好像是蹲守在此,就等她出现。 这些人她并不认识,也不知是何门派,他们一见她便知她是岑暮晓,所以她的样貌如今在修仙界已经传开了? 圈套! 有人故意引她来此! “不是,不是我!我也是刚到这儿!” 她下意识地反驳,可那些人怎会听他解释,各个义愤填膺地要将她生吞活剥五马分尸。 黑暗夜幕之下,剑气破空,剑芒大亮,几十道剑刃急急往她的胸膛刺。 “你们住手!” “你们别逼我!” 岑暮晓实在不想伤人,她若要逃脱,一个瞬行便可离开,但那样更会让这些迂腐的修仙者认为她是畏罪潜逃。 今日算得她的大喜之日,她是真不想染上血,更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 她一闪身,躲过数道剑招,她急遽地说:“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停下!人不是我杀的!听我一句……” 她话音未落,就被“正义”的浪潮淹没。 众修士手上招式不停,一面怒声唾骂—— “呸!你这个杀人凶手!整个客栈百余条性命死在你手上,死无全尸啊!你何其阴毒!” “今日你休想逃脱,我们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让你血债血偿!” “我们修仙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惩恶扬善,为死去的冤魂讨回公道!” 岑暮晓百口莫辩,只觉这群人脑子有坑,她仔细观察一番,他们并没有身中惑心术的痕迹。 他们绝定是遭人利用和她一样是被引过来的! 有人在逼她杀更多的人! 她说:“你们冷静点!我若是凶手,我杀了人为何要等着你们来抓?我是嗅着血腥气才来到这里的!” 此言一出,遭到更多的质疑和怒斥,众修士手上剑招不占优势,可能是想着他们人多势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总能淹死她。 “狡辩!你怎么有脸狡辩!” “如果不是你杀的,他们尸体上为何有类似魔神之力的痕迹!” “整个客栈无一活口,你若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岑暮晓气急败坏,眼瞳染血般一点点逐渐赤红,她一挥手,黑色气浪滚滚而来将众修士掀翻在地。 地上声声哀嚎,却无一人丧命。 这些人不会因为岑暮晓放过他们而停手,他们誓要扛起正义的大旗。 空旷的后院黑屋缭绕,人群中有一人为自己找到岑暮晓杀人的证据而沾沾自喜,那人指着黑气,大叫道:“还说不是你!这便不打自招了吧!” 岑暮晓鄙夷地勾唇,反问:“我为何要杀他们?我有必要杀一群毫无修为根基的人吗?我的仇人不一直是你们这些修仙者吗?” 众修士拼命爬起来,剑指苍天,摆出替天行道的架势—— “魔神杀人需要理由吗!” “就是!你是魔神!你是疯子!” “今日你就算杀光我们所有人,也总会有人站出来与你对抗!” “你是会灭世的魔神,善恶有报,你必死无疑!” 岑暮晓当真气笑了。 魔神杀人无需理由?就因为她的力量强到逆天,所以但凡有血案人们便都与她联系在一起。 善恶有报?天道若真的公平公正,善恶若真的有报,那真正的凶手,真正作恶多端的人为何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她被冤枉了个透。 哈哈哈,这世道真是一再令她失望透顶…… 黑气如羽毛般轻盈地飘散在岑暮晓周身,她沉下力量,魔神之力的脾气可不像她这么好,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要去尝尝鲜血的味道,她压制着魔神之力,她不愿身受魔神之力摆布,因此她的胸腔憋得异常难受。 她瞪着不知死活的人们,说:“我今日成婚,是和我相公来此约会的,我衣服都脱了正要和我相公洞房花烛呢!我哪有闲工夫杀人!你们休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已变得不似平常悦耳婉转,而是近乎兽类的低沉沙哑,像渴了好久,需要饮血方能平复。 她只想和扶桑过上平静且没羞没臊的日子,她不愿惹上麻烦,可天不遂人愿,麻烦却总能找上她! 她双拳捏紧,指甲陷进肉里,戳得她的掌心生疼。 她竭力克制胸腔里的气愤,阻止魔神之力不受控地喷涌。她撑开一个防御屏障,将众修士的剑光阻挡在外。 一霎时,罡风四起,铿锵嗡鸣的利刃打在她的屏障上,一滴滴火星飞溅,溅在人身上便烫破一层皮。 于是,这些人更为愤恨,不要命似地横冲直撞,挥舞着剑砍向她的屏障。 岑暮晓并未攻击他们,他们自己非要不顾死活地冲撞她的屏障,弄伤自己却要怪她,简直咎由自取! 众修士听她说话大胆张扬,愤愤之余又不齿她的寡廉鲜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床第之事说出口,委实又恶毒又不要脸! 这些平日正经古板的老修士哪里看得惯姑娘家有这种出格的言论,皆怒骂:“恶心!” 同样的言语,在爱你的人面前说出来那就是撩拨,在恨你、厌恶你的人面前说出来那就是令人作呕。 岑暮晓忍无可忍,说再多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有人听得进去。 她的掌心聚起一朵朵血色的扶桑花,朝着那些人直掷而去。 人群中一修士扬声高呼:“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除非你想变成寡妇!” 一个修士反擒住扶桑的胳膊,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刃紧挨着他的脖颈,已划伤他玉白的皮肤,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第四百三十章 护夫狂魔 扶桑酒没醒全然无力躲开,他眼神飘忽散乱,身子微微晃着,看见岑暮晓,他蹙着眉心,嗔怪道:“岑暮晓……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岑暮晓见他流血,心疼得快要窒息,她收回手中的扶桑花,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你疼不疼?” 扶桑慢吞吞地眨眨眼,身子向前倾了一下,又被那个修士用蛮力拽回,他脖子上的伤口又加深了几厘,血滴在肩上,像几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扶桑似乎迷糊到感觉不出发生了什么,他嘟囔道:“疼什么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人是干嘛的?你是……是不是又,惹什么事儿了,你呀,总不让人省心,快点,解决完,我们回去睡,睡觉,可好?” 他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像是自家人犯再大的错在他眼里都是小问题。 可岑暮晓在这些人眼里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魔神啊!他们一听扶桑这种宠惯的态度便火气直冒。 人群中有人嗤笑道:“她杀人了,你竟说得如此轻巧!” “一个魔神,一个魔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都不是什么好鸟!死在你们两口子手里的人多不胜数!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还想走?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什么?!杀人了?谁杀人了?”扶桑惊得身子一抖,他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却仍是乏力打不起精神。 他的状态不对劲!不像是喝醉,倒像是中毒! 扶桑一动,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便更深入一分,岑暮晓怒得想把这些人全都杀光,但她得先弄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岑暮晓眼泛暗红色幽光,疾言厉色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岑暮晓眼眸血红,身上萦绕着的黑气越聚越多,邪媚得像是饥肠辘辘的魑魅魍魉,唯有将这些伤害扶桑的人拆解入腹才能痛快。 在场的修士一开始雄赳赳气昂昂的,此刻蓦地有些惊骇。 挟持扶桑的那个修士直了直身子,调整好他的剑,确保扶桑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才开口:“只要你……你放下屠刀自刎谢罪,我,我就给你解药,否则他必将穿肠而亡!” 那修士的声音遏制不住地发颤,扶桑扭了扭身子,背后像有虫子在爬似的痒痒的,他余光瞥见是那修士的手在发抖,碰到他了。 他忍不住笑,向一旁挪动一下:“哈哈哈,你抖什么啊……别抖……我怕痒……” 众修士神情复杂且难以置信地望向扶桑,传说中的魔尊竟是这等孩子心性?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他们听说魔尊杀伐果断,统领分散已久的九黎各部,收复了魔族不少失地。 眼前这个白衣翩跹、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当真是曾经的魔神、一统九黎的魔尊? 仅一瞬的怀疑之后,众修士更加认为岑暮晓和扶桑该杀! 表面上单纯无害,心底里邪恶残暴,表里不一的恶魔!若今日放任他们俩离开,不知多少人会因轻信他们的面貌而受害枉死! 这家客栈的所有人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他们二人未到之时,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他们一来,尸横遍野、冤魂不散! 可恶!残忍至极! 那修士恼火地一掌拍在扶桑的背上,愤然道:“怕痒是吧!那你怕不怕死?” 扶桑神智不清,众修士猜测他许是丧失修为才会落得如此狼狈,不然以他从前的实力,他们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可能挨着他的衣角,更别提抓住控制他了,众修士便对他放松了警惕。 扶桑一个踉跄,吐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痛苦地皱了皱眉。 他按住额角,似是在奋力拉回自己的意识,他喘着一口气说:“我不怕死,我只怕暮晓,怕暮晓知道真相后离……离开我……” “诣之……”岑暮晓双眼瞪大,睚眦尽裂,全身气血倒流,似当头一棒痛在她身。 她暴喝一声,几裂苍穹! “你敢伤他!!” “你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 岑暮晓仰天大笑,满眼讥诮地盯着挟持扶桑的那个修士。 滑天下之大稽! 她竟然想着解释清楚后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她一步步向着扶桑走近,周遭如黑云压顶,叫人视线不清,众修士只能看见她那淬着鲜血的瞳孔和残酷冰冷的笑意。 或许挟持一个普通女子的丈夫能逼其就范。 但,她是魔神,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看着丈夫受伤,她没有伤心流泪,她反而在笑!像是在高兴终于找到借口能尝一尝鲜血的滋味! 那瘆人的笑容终是划破众修士的胆,让他们自心底涌上阵阵恐惧。 人群中谁喊了一声:“杀!杀了魔尊!能杀一个是一个啊!” 挟持扶桑的那修士剑都快握不住,抖着要抹扶桑的脖子。 很快,他发觉他不只是害怕得发抖,而是他的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他的手腕顷刻间被一道薄薄的黑气割断,切面平整,鲜血狂飙!而他的血悬空在他身旁,没有一滴溅在扶桑身上。 “啊——”他痛得惨叫一声,扶桑被他吵得眯了眯眼睛,他的叫声戛然而止。 噤声术! 这人吵着扶桑了,岑暮晓便动用噤声术堵上他的嘴。 那修士张不开嘴,切肤的疼痛使他几乎咬碎牙齿,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直流。 扶桑被众修士拉着挡在他们身前一同后退,他神色迷糊,断断续续地说:“阿颜……你……又伤人了?我没事的,你不要生气……” 岑暮晓只有在面对扶桑时,整个人都是柔情似水的,她哄着他,声嗓柔和下来:“好,我不伤他。” 她看着那个修士,她指尖一动,将那修士的手移动到他面前,她说:“你是用这只手伤了我相公,你把它吃下去,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她用着挑逗猎物般的眼神望着众修士,此刻的她已不仅仅是想救出扶桑便罢,她更要这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众修士骇然,只能用破口大骂掩盖心惊肉跳—— “妖女!我们来此伸张正义便没想着能活着回去,要杀要剐我们认了,让人吃自己的手,你恶不恶心!”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大开杀戒 岑暮晓扶住昏迷状态的扶桑,黑气在她掌心凝聚悬如魔龙,浓黑的魔神之力遮蔽天空的闪电和惊雷,呼啸着盖顶覆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众修士闭上眼,等待着死神降临。 好在,他们之中有人杀了魔尊,断去魔神的一大臂膀,不枉他们为此赔上这么多条命。 一瞬间,眼前的房屋粉碎,眼前的人们肉体撕裂脓血四溅,一切尘埃落定。 早该如此,早该杀了他们,就不应该给他们伤害扶桑的机会! 岑暮晓带着扶桑瞬行回到炎阳殿。 太子昊见扶桑浑身是血,而岑暮晓双眸中阴翳密布,他惊颤了一会儿,忙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出去一趟怎么受伤了?” 岑暮晓扯开扶桑的上衣,那左胸上的血洞触目惊心,如泉水喷涌直往外冒血。 她看见他的伤口,她心中痛得抽搐痉挛,胸口木木地,痛遍全身,连头发丝都是痛的。 她恨得咬牙切齿,那些人死了又如何,他们一眨眼便丢了命,根本来不及疼。而扶桑的伤不可挽回,他不会死也会疼啊!她怎么舍得他疼! 她只恨不能让那些伤害扶桑的人死一千遍一万遍!恨不得让那些人复活再死去,永生永世时时刻刻遭受全身撕裂、肉身破碎的痛! 若不是扶桑伤势严重,她真想立刻去杀光所有的修仙者!让所有愚蠢迂腐的修仙者死无葬身之地! 她蹙着柳眉,泪水潸然滑落,她指尖灵力运转不停,红色的灵流一股股淌入扶桑胸膛处的伤口,灵力自破裂的伤口涌进,在他的心脏上晕开。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脉碎裂,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若是普通人,早已一命呜呼。 那修士下手不遗余力!剑招真可谓狠辣精准,一剑致命! 太子昊一同动用灵力为扶桑疗伤,他又急又气,一面道:“谁能伤得了你们?” 胆子和实力定然非同小可! 扶桑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伤口上的血渐渐凝固,心脏依旧不跳,陷入沉睡昏迷不醒。 他的心脏不跳了…… 那颗为她而生的心又停跳了! 他会不会永远醒不过来?! 都是因为她!前几次是因为她不懂他的心,她一再伤他,这一次却是因为她鬼迷心窍居然心软想放过那些没有良知的“正义之士”! 可笑! 那些高举正义大旗的人无耻地伤害了一个为他们求情、想保住他们命的人! 这便是正道! 岑暮晓气得眼睛和鼻子发酸,泪湿衣襟,她全身的血都是冰冷的,唯有用更多人的命来平衡。 对于杀死客栈众人的真凶她有怀疑对象,她本想澄清真相。 可是,会有人相信她吗? 她——毁天灭地的魔神,杀人需要理由吗? 她索性便做一次众人心目中的魔神,不然岂不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盼? 岑暮晓忽然站起身,平淡地对太子昊说:“我要去杀几个人,又得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了。” 太子昊愣住:“杀人?你要杀谁?” 怎么杀人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出门买坛酒一样随意平常呢…… “师姐,你别冲动!师父他不会有事的,他没有心脏也不要紧,真的!神灵的身体和普通凡人不一样。”太子昊费力劝说,顾不得已识破望舒身份,只想安抚住快疯魔的岑暮晓。 岑暮晓近乎咆哮:“你要我怎么冷静!他是不会死,但他会疼啊!!!” 她心知太子昊并无恶意,她闭了闭眼缓和情绪,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很宁静,但她言语中带着彻骨的痛,她含着泪说:“你知不知道,他的心是我的,有人弄坏了我的东西,弄疼了我的心,太疼了,我不想再忍耐下去,太难受了。” 太子昊不知这二人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他们高高兴兴地出门,却鲜血淋淋地回来,他能猜出个七八分。 估计是遇上欲除魔卫道的修仙之人了。 以师父的性子,定是不愿岑暮晓犯下杀孽,为阻止她杀人才受的伤。 能伤到师父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心能伤到他,从来都是因那颗怀着天下又同时装着岑暮晓的心伤得他体无完肤。 太子昊叹了一口气,沉吟不决,他竟有些犹豫该不该拦下岑暮晓。 若是随她去了,以魔神之力的破坏力,人间会不会血流成河? 太子昊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扶桑,又转头看向岑暮晓,他神情温和,声线如暖阳:“师姐,那是师父爱护的人间,他曾是花神,他所经之处花开遍地、草长莺飞,人间有他的花,人间那么美,不应该染上血,你说呢?” 岑暮晓心下动容,她仿佛在太子昊身上看出后土的影子,那怜悯慈悲有如佛陀菩萨的眼神简直和后土全无二致。 太子昊、扶桑、后土,他们都是圣神,他们太干净了,他们连伤害自己的罪人都可以轻易原谅。 正因如此,他们总是被人伤害、遭人背叛、受人陷害! 但,她不是神,更不是圣人,她是魔,她就该做魔该做的事! 岑暮晓微微一笑,笑起来白皙的脸上泛着透亮的光泽,那是止不住落下的泪痕。 她说:“太子殿下,我和你师父已经成亲了,你该叫我‘师娘’。” 言毕,她融进夜幕中。 天快亮了,她想着得抓紧时间杀完该死的人,天亮前她要赶回来陪在扶桑身边。 太子昊扶额,他确实想过他该不该称呼岑暮晓为师娘,但这样便太拉低辈分了。 他拦不住火力全开的岑暮晓,但愿他刚才的话她听进去了,能及时悬崖勒马。 否则,不仅人间视她为瘟疫,天上的也不会放过她。 她和扶桑不能一辈子躲下去,他们得向世间证明,是世人错怪了他们,他们有灭世之能却并无害人之心,这都是需要时间去印证的,而不是无止境的杀戮。 扶桑和岑暮晓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扶桑是岑暮晓的命,甚至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太子昊似乎有信心过了头,他认定岑暮晓会因扶桑而疯魔,却不会因为扶桑做错事。 没什么比心爱之人的一个笑容重要,岑暮晓只愿天天看着扶桑笑,是不会让他成天跟在她背后担心受怕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大开杀戒2 岑暮晓回到平江城出事的那家客栈,但见冲天火光照亮整片夜空。 熊熊大火撕碎了并不平静的夜。 灭火的人、围观的人皆痛骂着魔神实乃人间一大害。 火焰很快吞噬掉客栈的整栋楼,有人要毁尸灭迹,分尸不算完,还要连所剩无几的残缺尸体都不放过。 从岑暮晓在尸体上观察到的来看,很有可能是拥有着类似魔神之力的郭怀明。 莫染曾和琼林有勾结,她肯定认识郭怀明,说不准早已暗渡陈仓。 原以为郭怀明这个傻子不足为虑,倒是她忙着谈恋爱疏忽了这一个个蠢蠢欲动的人。 她追查下去,得知围攻她和扶桑的是驻扎在平江城的修仙门派,名叫长恨门。 她伪装成另一幅面孔,装作来委托仙长外出除魔,在长恨门打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据长恨门值夜的门生所说,今日他们的几个长老收到魔神出没平江城的匿名信,他们本是不信,但很快又传来杀人惨案的消息。 他们秉着守护平江城老百姓安危的使命,动身前去出事地点查看,到目前也未见回来。 不用说,凶手从她和扶桑刚入平江城便跟上他们了。 以她的听力,她都听不出有人跟踪,那凶手的实力不在她之下,那便不可能是莫染。 难道只是郭怀明所为? 郭怀明的魔神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的力量强大的。 那他是如何隐藏形迹,不着痕迹地跟踪她的?他意欲何为?陷害她有何好处? 她魔神的恶名在外,不差多背几条人命,整这一出,杀这么多人,就只是为陷害她一下? 天已大亮,她正准备离开长恨门,有人神色慌乱飞奔着跑向大门。 那人喘着粗气,悲伤且恐惧,快站不稳,他大喊:“出事了!门主和长老他们……他们全都……全都死在悦来客栈了!” 守门的修士把他扶起来,急问:“怎么可能!门主、长老和师兄们二十多个人,他们各个修为不凡,谁人能害他们性命!你有没有看错!” 那人目光狠戾,面上的恨意丛生,言辞凿凿:“是魔神!都是她杀的,悦来客栈的所有人也都是她杀的,门主和长老肯定是为了拿下她,才遭到报复丧命的!” 长恨门修士聚集在门前,一个个带着仇恨的眼里噙着眼泪。 那人又说:“他们那么正直,他们见不得罪恶,他们拼死也要诛杀魔神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他们绝对是被魔神杀死的!” “魔神!!” “他们是被魔神杀人灭口的!” “悦来客栈的百余人,老弱妇孺,魔神一个都没放过,为掩盖罪名她还一把火把客栈全烧了!” “快!去禀报仙督,魔神出没在平江城,请仙督为我长恨门主持公道!” 这一顶顶滥杀无辜的大帽子直往岑暮晓头上扣,压得她想把长恨门这群蠢货一锅端了。 她是杀了长恨门的人,她给过他们逃脱的机会,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你是谁!为何在我长恨门逗留!” 长恨门草木皆兵,看见打扮成农妇模样的岑暮晓还未离去,心里不由起了疑心。 魔神擅长变幻之术,不是没可能化作他人模样行恶作祟。 “她……她是魔神!你看她身上的黑气!” 一门生指着岑暮晓,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他的几个同门搀扶着她,不由自主地吓得发抖。 在岑暮晓回头的一瞬间,她慢慢变为自己本来的面貌,她面带着不屑一顾的轻笑,注视着他们。 她没做错,她不想落荒而逃,她凭什么要躲着?好像她真的是滥杀无辜的凶手。 长恨门门生从前没见过魔神,只听闻魔神凶神恶煞、奇丑无比,犹比修罗恶鬼更为可怖。 此时一见,竟是个柔弱秀丽似天仙般的姑娘? 难以想象这般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一念之间便能要百余人的性命。 毛骨悚然! 好比戏文里靠出卖色相勾人精魄、食人血肉的狐狸精! 岑暮晓向他们靠近,幽幽问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长恨门的人?是不是衡山余孽郭怀明?告诉我,我就放过你们。” 几个门生齐刷刷地拔剑指向岑暮晓,脚步不停地向后退。 “我们没有受任何人指使!若非要说有人指使,那便是天!是天意!你这种大奸大恶之人该死!” “妖女,拿命来!” 一门生退到大门内,捏诀打开护派阵法,一道道闪着白光的剑气如雨点般向岑暮晓极速扫射。 岑暮晓轻轻一挥衣袖,那剑阵轰然崩塌,她大笑道:“天意?” 这些人可能不知他们踩了怎样的雷,不提还好,提起天意岑暮晓便恨得头顶冒火。 原本她想发发善心放过这些人,现下怒火攻心,亟待发泄,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又是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 天在人们心中便是全然正确,而她呢,做什么都是错,就连有人冤枉她、要杀她、杀了她的男人,她也得忍住杀念,和这些蠢货讲理是么? 她是不是该在那些招招致命想将她碎尸万段的人面前求他们放过自己? 她是不是该在生死关头向他们解释:“我不是凶手,请你们不要冤枉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男人。” 哈!好笑!什么狗屁天意! 总有一天,她要端了这片天,让这些“替天行道”的人睁大眼睛看看什么才是天意,这世间谁才是天! 岑暮晓望着这些抖得如筛糠的门生们,心里竟有些快慰,他们的恐惧似养料般滋养着她的魔神之力,他们越怕,她便越快活,她的力量便越不容易控制。 她双目猩红,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不说?好,你们长恨门当真人人蠢笨如猪!不如改叫猪拱门吧?” 门生中有人硬气地呐喊:“士可杀不可辱!” “妖女,你今日便是杀了我们,也杀不了千千万万的人!我们人族都将视你为仇敌,会有人替我们报仇的!你会遭报应的!” “又是报应?你们能不能换一套说辞?”岑暮晓冷哼一声,“我最不信的就是报应,否则你们这些人早该有报应了。” 魔神之力摧枯拉朽,长恨门一夕之间全军覆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怒发冲冠 天亮了,熹微的晨光透出云层,照耀在血红的大地。 天空中绯红的霞光不散,地面上的血久久不能凝固。 满目都是猩红色的,分不清天与地。 岑暮晓回到旸谷,扶桑依然没醒,太子昊说他睡梦中吐了好几次血,吐出来的不只是血,还有黑褐色的血块。 他被人下了毒!是穿肠散!与当日顾景墨身中的剧毒一样! 穿肠散无药可解,中毒者会被其毒性生生溶解掉脏器! 更要命的是穿肠散的药性发作没那么快,不会立刻让人昏迷或者死去,能使人在清醒中感受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被融化。 扶桑吐出来的不是血块,而是他的脏器! 早在他们入住客栈时,他们就已被人盯上,穿肠散被人下在他们的饭菜里,岑暮晓没有动筷子,所以没有中毒。 扶桑体内的毒性已深入肺腑,饶是岑暮晓和太子昊用尽全力,也无法替扶桑拔出余毒。 岑暮晓后悔没有吃下那些有毒的饭菜,或许她能尝出味道中的不妥,她便能及时制止。 再不济,她宁愿和扶桑一起中毒受苦。 她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扶桑一点一点吐出自己的血和肉,连带着残留的毒药一同排出体外。 也就是说,在客栈众人没丧命之前,那些长恨门修士就已准备好铲除魔神和魔尊。 那些修士给扶桑中下穿肠散,居然堂而皇之地威胁她只要她自刎,他们便放过扶桑,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下手阴狠,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毒药致命,一剑穿心,是做足了准备要她和扶桑的命! 这么看来,她是不是杀人凶手的确不重要。 呵,有什么重要的?他们那些正义之士要杀的从不是杀人凶手,而是他们这两个罪恶滔天的魔头。 就算她找到凶手,他们也有一万种理由不承认,他们有无数个借口怪罪到她头上。 只因她拥有灭世之能! 他们殊不知,他们这是在逼她灭世!若不是扶桑这个他们一心想要除掉的人在她身边阻止开解,这个世间恐怕早已天翻地覆。 岑暮晓望着扶桑,胸中钝痛,仿佛被重物猛击,她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她留下的不是泪,是痛恨到肝肠寸断的血! 她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丢下扶桑一个人,为什么在扶桑被挟持的时候没有立刻杀了那些阴险愚蠢的小人,为什么要给他们机会伤害扶桑! 岑暮晓明目张胆地灭了长恨门,但她仍不解恨,她恨得全身着火一般灼痛。 她捧在心尖上爱护的人遭遇双重致命痛苦,只几条人命如何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很后悔,她早应该屠尽众仙门,让那些装腔作势、颠倒黑白的伪君子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那些修仙者次次伤害扶桑,伤害一个宁死都要救下他们,都不愿意伤及无辜的人! 她差一点失控要整个修仙界付出代价。 她甚至已经打算好灭掉长恨门之后便是泰山,她还要去杀了那些曾经伤害过扶桑的人。 杀戮一旦开始,就真的停不下来了。 恨意滋生邪念,容易让人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魔神之力肆虐扫荡过后,在长恨门的废墟之上,她看见角落里有一朵破墙而出的野花,那朵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上沾上了血,在魔神之力的摧残下它仍顽强地绽放。 她蓦地惊醒,她想起太子昊的话:“人间有他的花,人间那么美,不应该染上血。” 她收起魔神之力,蹲下来擦掉野花花瓣上的血迹。 她刚一扬手,被血水浸泡的土壤下各色花草破土,在血色中百花齐放。 因扶桑疯魔,也因扶桑冷静。 …… 长恨门遭血洗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人间,犹如在寂静的泥沼扔了个炸雷。 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是谁传出去的,人间的版本大致与真实情况相差不多。 岑暮晓和风诣之隐藏身份在平江城落脚,刚下榻悦来客栈,客栈内人人死于非命死状惨烈。 长恨门修士跳出来指认岑暮晓的凶手,岑暮晓不承认,僵持之下,风诣之为稳下岑暮晓的情绪而身受重伤,而风诣之却在客栈众人死之前就已中毒,这点非常可疑。 岑暮晓一怒之下这才灭了长恨门满门。 众修仙门派人人自危,恐长恨门的惨剧发生在自己门派,各自连夜加固护派阵法、广集门生、加强山门战力,意图再次共同诛杀魔神。 在一些普通人的口耳相传中倒出乎意料地成为一段佳话—— 风诣之被长恨门修士所杀,岑暮晓怒发冲冠为蓝颜,颇有男子的豪气和杀伐。 他们俩曲曲折折的爱情被说书先生编成一系列的连续话本,追着听的大多数是姑娘家,她们羡慕岑暮晓有一个能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如意郎君。 男人们嗤之以鼻,讥讽这些姑娘脑子锈逗。 倒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在众人中格外引人注意。 有人说岑暮晓的做法狠是狠了点,但没什么不妥,有男子怒发冲冠为红颜,为何女子就不能为夫寻仇呢? 茶馆里一彪形大汉如是说:“抛开他们俩魔头的身份不说,要是谁伤了我娘子,又是下毒又是刀剑的,我定饶不了凶手,这次我觉得是那些修仙的太阴了!” 有人随声表示赞同:“是啊,我听说风诣之被人打伤都硬是要拦着岑暮晓不许她报复杀人,却被长恨门修士一剑刺穿,现下生死未卜,这群修仙的这次真有点过分!” 事情发酵,倒无人追究杀死客栈众人的凶手是谁了。 大部分人不是傻子,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只是很多人不敢发出与众人不同的声音。 但,总有一些人敢于直面现实,能够客观分析。 在钩栏瓦舍中,这种声音也尚未被磨灭。 一琴妓一曲终,问她的恩客:“风诣之要是真的死了,岑暮晓会不会彻底发疯?” 她的恩客是位修仙者,一听她这话便发了火:“她本就是疯子,她早就疯了!风诣之死不死有区别吗?” 琴妓轻叹道:“你们这些男人就是不懂小女子的心,她岑暮晓再凶悍也只是女子,哪个女子不渴望一份相濡以沫的爱情呢?你们这些修仙的别逼人家了,兔子逼急都会咬人,更不消说,她是你们口中能湮灭山河的魔神。”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他没变 又过了七日,晌午,望舒终于醒转过来。 他一睁眼便去摸自己的心口,那空荡荡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跳动。 “我的心呢?” “我又没有心了?” 他想起来了,他想阻止岑暮晓大开杀戒,却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背后一剑刺穿,他的心脏破裂,心不会再跳动。 他垂下浓密的睫羽,魂不附体似地坐在床上发呆。 为什么啊? 他是想救下那些修士的啊。 为什么那些人会反刺他一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就因为他长着魔尊的脸?就因为他是魔神的夫君?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扶桑,他也不是神明,因此他从未有过像扶桑那般拯救苍生的大志向,他做事但求问心无愧。 他只想着那些人不过是受真凶的蒙蔽才会冤枉好人,只有抓住真凶才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可又有谁在乎真凶是谁呢?人们宁愿相信凶手就是岑暮晓。 为何他的一片好心碾作尘,没有起到半点平息恩怨仇恨的作用。 是否一开始,他就不该管那些人死活,就应该任由岑暮晓把他们都杀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和岑暮晓要一直杀戮或者躲藏下去吗? 疼,疼死了。 空空的胸口却如剜肉一般的疼,那痛感传遍至四肢,疼到五脏六腑中。 他浑身发寒,冷得如针砭刺遍全身。 他总算能明白扶桑为何会回归天道,不只是为了保护岑暮晓,更是对人世间失望了。 所谓的正邪不两立,人魔纷争无法可解。 扶桑是天都做不到,他一个普通剑灵何以能化解人们对魔、对魔神的痛恨? 岑暮晓望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刀。 “诣之,以后我就是你的心。” “你的心在我这里。”岑暮晓安慰着他,拿出那颗花苞似的心脏,“我将它保存得很好。” 望舒想说那不是他的心,可他要怎么说出口? 他若告诉她实情,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吧?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她,他能否自私一次? 岑暮晓泪眼汪汪的,他看着就心疼,他挤出一个微笑,“阿颜,我不疼了,我没事的,你别难过。” 岑暮晓坐下来抱住他,抱得好紧,好似经历了一场失而复得,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他醒过来了。 她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说:“傻子!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总学不乖?” 望舒惊颤一下,问道:“你把那些人都杀了?” 她该不会为了他杀了所有人吧? 他是很生气那些人恩将仇报,但罪魁祸首不是他们,而是利用他们的人。 魔神之力多大的破坏力他是见过的,可将人碎尸万段、魂魄震碎永不超生。 他心脏受损却没丢性命,那些人要为此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吗? 他再失望,也终是于心不忍。 那些人再可恶,再有罪却是情有可原,罪不至魂飞魄散。 岑暮晓点头,神色淡然地说:“我灭了整个长恨门,估计过不了多久众仙门便会再次联合起来围剿我。” 望舒脑子里一轰,恍如炸开一个响雷,他摸着岑暮晓的脸,竟觉得眼前的她好陌生。 杀了上百人说得如此轻松,她还是那个拼着性命都要补上天边裂缝的人吗? 魔神之力当真连魔神本人都控制不了? 见他不说话,岑暮晓心头一沉。 这位活菩萨是不是在怪她太过残忍? 他会不会因此和那些恨她的人一样,认为她太过危险不该存活在世上? 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反而相当快慰。她报了仇,扶桑也醒来,她从未有过这般欢畅的时候。 她笑着问:“怎么啦?和我在一起你怕了?” 望舒脸色严肃起来:“你明知我不会被凡人杀死,为何要赶尽杀绝?长恨门其他没参与的人你也都杀了?你……” 岑暮晓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哪里不对,相反她竟有点自豪。 对于将来所面临的困境,她没有丝毫担心,这天下她怎会有对手?来再多人也将死在她手里,这世上所有人与她为敌有什么可怕? 她只要扶桑在身边就行了,其他人死就死吧,她不会刻意去找谁麻烦,但若是麻烦找上门,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斩草除根。 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大发善心放谁一条生路。 生路宽敞,却不在她这里,那些人非要往死路上挤,她有何办法? 她只能满足他们,送他们去死! 她慢悠悠地说:“是啊,长恨门全门上下无一人明辨是非,他们以为你死了,他们还幸灾乐祸,那些猪头该死。” 望舒心情复杂,宛如千千结缠绕在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他始终明白,她把他当作扶桑,她才会有此疯狂的举动。 她是为他报仇,也不是为他。 她竟爱扶桑爱到入魔,天道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她? 她和扶桑果真互为对方的心魔,是对方的劫难,能将对方拉入地底深渊的魔。 他们一个是光明的天道,一个是黑暗的虚空,自创世之前,他们便两相对立、水火不容。 无形中,他们俩始终情深缘浅,他们不该也不能相爱。 他们相爱便是能陷世间于危难的大劫! 他是不是错了?他不该扮演扶桑让她心存希望? 天道说,是他之过,万不能再错下去。 真的是扶桑错了?是他错了么? 望舒迷茫得有如面对着岔路口,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作为望舒,他好想一辈子待在岑暮晓身边,爱护她、照顾她。 但作为因扶桑而生的天剑,他不能让岑暮晓再错下去。 他该如何阻止岑暮晓堕入魔道? 在平江城客栈他已经奋力阻止,却起到了反作用,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望舒放开她的手,掐了掐眉心,轻道:“阿颜,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当真在怪我?”岑暮晓眼瞳微缩,心上骤然紧绷。 望舒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样:“没有,我怎么会怪你。”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笑容却很是疲惫。 他大病初愈,岑暮晓不想和他置气。 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前世他不就因为她杀了围攻自己的修士而关了她七天,逼着她念清心诀么? 他没变,他还是他,她亦还是她。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要不理我 岑暮晓记得木童曾说她狠起来真挺狠的。 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那么多人死在她手里,扶桑生她的气也有他的道理。 就像当初她误会扶桑,扬言要杀了扶桑替师父报仇那样,长恨门的很多人只是深受蒙蔽,不是每一个人都该死。 她想了半天,扶桑说的不无道理,她本应该去找到凶手,将真凶公之于众才对。 可她遏制不住,杀人报复带来的畅快能平息她心底里所有的怨。 饶是杀了几百人,她竟没有一丁点愧疚,她的心肠如今硬得不存一点怜悯。 她真的被魔神之力引诱控制了么? 唯独对扶桑,她会柔和下来,心里害怕他离去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 “人都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更不需要自责。” “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失控,你理理我,好不好?” 扶桑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也没和她说话了。 她了解他,他不是在气她,而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内疚于那些人因他而死。 她站在门外,一遍一遍呼唤着他。 没有回应。 他这尊神明与她最大的区别大概便是在此。 他遭受全天下人的背叛亦不会迷失本心,而她和他恰恰相反,魔神之力回归的她受不了半点挫折。 他高山仰止,他永不会失控。 她心狠手辣,她一直在失控的边缘,数次需要他费力去拉回。 他是不是累了? “诣之,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错了。” 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在扶桑面前,她愿意去放低姿态。 她好几次差点失去扶桑,放下自尊这点牺牲比起失去他是微不足道的。 “晓晓……” 袖中的传音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好像做梦一样。 岑暮晓遽然一惊,抽出传音符问:“殊归?你……你在哪?” 传音符那头说:“我在旸谷结界外,你在旸谷对吗?” 岑暮晓迅速瞬行至结界外,她大约有些见色忘友了,易殊归当日被制作成傀儡受人所控捅了扶桑一剑,她没理由怪易殊归本人,却也没想着去找到易殊归。 后来,扶桑回来,她压根就没想起易殊归,或许在她潜意识里易殊归已经死了。 她真情实感地为易殊归的死流过泪伤过心,一切恍如隔世,说句没良心的大实话,她好像更习惯易殊归不在的时候。 她如今心里太满,只能装下扶桑,也就顾不得易殊归的死活。 她想起来易殊归的前世是松鹤道长,而松鹤道长目睹扶桑偏袒莫染,因此信念崩塌精神错乱发了疯。 易殊归带着她的一缕残魄出生,后来,她又被易寒收养,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与易殊归的感情日渐深厚。 原来,所有看似巧合又在情理之中的安排都是天道的阴谋! 易殊归是天道用来压制她魔性的一颗棋子。 自易殊归出生,他的命运就被安排好了。 岑暮晓全然理解了扶桑和玉茯苓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曾经嗤之以鼻的言论竟是真的,她的命运一直被天道攥在手里。 从过去到未来,她自以为人定胜天,可她始终摆脱不了天道的掌控。 天道不可能放过她! 易殊归曾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棋子,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明白下棋之人的用意。” 什么用意?不就是要她命的用意! 现在想来,从前世到今生,她经历的所有,包括附身莫染砍下神木封印梼杌,再到今生所遭遇的杀机,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全是天道的套路,只为取她性命! 岑暮晓望向漫无边际的天空,想起记忆中那个啰嗦又结巴的天道化身,他一身白衣,身形与扶桑有些相似,都是修长挺拔,都是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的那种天姿。 可她始终记不起天道的面容。 她实在不懂,天道竟是这般无常?一面帮她消除天界关于她的记忆,一面又对她穷追不舍时时盘算着如何弄死她。 究竟是她精分还是天道精分? 易殊归前世欠莫染的,从他死亡便已还清,他却被制成傀儡重活一次,这在天道的计算之中吗? 易殊归站在那里,如纸般惨白的脸色更显得他五官端正清秀,唇边长出的胡渣都没清理干净,应是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身灰白的衣衫在阳光下略显沧桑。 岑暮晓有点尴尬地眨眨眼,许久不见,面对这个从小无话不说的朋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知易殊归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去找他。 两人看着对方,都陷入片刻的沉默。 易殊归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思念,而她却只有不知所措。 易殊归只觉喉咙中都是苦的,像是吞了一口黄连,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岑暮晓先开口问:“殊归,那天在华山,我醒过来你就不见了,这段时日,你去哪了?” “我……想不起来了。”易殊归按着太阳穴,颅内一阵晕眩,“我记得我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失忆了? 被操控的记忆被人抹除了? 岑暮晓又问:“那你记不记得你活过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我们好像成亲了,然后……”易殊归一回想过去便如被重物击打,脑中闷闷地疼,“想不起来了,我爹娘他们都去哪了?为何如今的华山变化如此之大?” 易殊归去过一趟华山,每个人见到他都像是见了鬼似的。 他也清楚自己是死而复生了,元朗表面上欢迎他回华山,心底里指不定有多防备,所以他没在华山久留,他是听魏林嫣说岑暮晓在旸谷,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旸谷。 呃……啥都不记得,却记得他们成亲了…… 前夫找上门,这可如何是好? 岑暮晓只好避开这个话题,说道:“师父师娘他们已入轮回,可能过个十几年便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出生了,你别难过。” “进来吧。”岑暮晓指引着他进入旸谷结界。 她一捻指,一片笼罩着整片山谷的淡蓝色亮光浮现。 两个人一同消失在亮光之中。 进入旸谷炎阳殿,易殊归脸色大变,他双手抱着头,手背青筋凸起,头疼得直不起身子。 “是他,是风诣之杀了我爹我娘!” 第四百三十七章 精神崩溃 “风诣之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易殊归的眼神变得异常凶戾,他站起身来便要冲向炎阳殿。 他身上没有中傀儡术的痕迹,为何突然情绪失控? 扶桑遭人迫害不久,易殊归便寻至旸谷,岑暮晓不禁怀疑是有人指使他过来打探扶桑是否身死的。 岑暮晓脸上的笑容沉下来,久别重逢的喜悦被草木皆兵的疑心代替,她冷冷地问:“是谁派你来的?” 易殊归茫然地看着她,她冰冷的眼神能凝成冰渣,深深刺痛了他,随后他苦涩地一笑:“你在这里,我才过来的,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岑暮晓拦在易殊归身前,不让他靠近扶桑的寝殿,她说:“师父师娘不是他杀的,他们早在你死之后就遭奸人所害,虚象中的他们是无自我意识的傀儡。” 师父师娘已经死了,她在冥界见他们安好,她曾经再伤心,也早放下了。 她陈述事实的语气在易殊归听来却无比心寒,冷得他汗毛直立,从头到脚寒意阵阵。 易殊归不敢相信易寒和聂春滢的命在她心里竟这般微不足道。 易殊归在外面就已听说岑暮晓的“光辉事迹”,他本不信岑暮晓会做出为风诣之灭长恨门满门这种残忍疯狂的事。 他所认识的岑暮晓善良理智,她总说万物有灵,在认识风诣之之前,别说杀人了,她是连打猎都不会打已有灵性的动物。 面对常人惧怕的魔,她一样心存善意,不会轻易滥杀。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风诣之受伤后屠戮长恨门满门百余人! 那些人都该死吗?就因为风诣之被刺了一剑,风诣之是堕神,神是不会死的啊,神不应该是为拯救苍生而生的吗? 可风诣之干了什么?他先是袒护魔族,又堕为魔神,害岑暮晓和他一同入魔,进而害死更多的人! 为什么风诣之这种邪神能存于世间? 既然风诣之不会死,岑暮晓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风诣之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一颗赤子之心变为蛇蝎魔心? 神若是不能拯救苍生反而陷世间于危难,那神还算什么神! 他们这些修仙者从小的信奉的神灵若都如风诣之这样,那信仰还有必要坚持下去吗? 他们修仙者修的是什么仙! 简直讽刺! 易殊归凝望着岑暮晓,她变了,什么都变了,自风诣之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岑暮晓拦住他的动作,令他失望透顶、遍体生寒。 他不是应当转头就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留在这儿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与自己的仇人情意绵绵么? “我亲眼看见他杀的。”他兀自心存幻想,想着说清楚唤醒她,便能带走她,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相处。 就算做夫妻没缘分,但至少他们只剩下彼此,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我的魂魄也是他打散的,魂飞魄散之后,我存有意识,他杀了我爹我娘,我全都看见了,你不也看见了?现实和虚象,他杀了他们两次!” “对不起。”岑暮晓缓和脸色,诚恳地道歉。 “他抽走你的一魄是为救我,情况太过复杂,如果你愿意听,我都可以向你解释清楚。” “解释?”易殊归眼里红血丝密布,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想听你替他找借口,有意思吗?是不是反复麻痹自己他不是杀人凶手,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 易殊归恨扶桑确有理由,岑暮晓不知该如何化解,其实根本没必要化解。 扶桑是什么样的人,她太了解了,正是因为内疚害死易寒和聂春滢两次,在虚象中,他才会往易殊归的剑上撞。 他当时一心求死,他该偿的命都偿还了。 他甚至用着仅剩的精神力补全了死在魔神之力下的魂魄。 他还能怎么做?他该做的都做了啊! “殊归,把你牵扯进来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吧。” 易殊归惨笑道:“你以为我不恨你吗?” 说罢,他愤然拔剑,指向岑暮晓。 这一举剑,他和岑暮晓将彻底反目,他不在乎了,父母之仇不得不报,他不能像岑暮晓这般被爱情冲昏头脑。 “你让开,我本已是死人,既然有机会活过来,我便不会放过风诣之!就算再死一次,我也要杀他替我爹娘报仇!” 天意弄人,前世的个中曲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易殊归怕是也不会相信。 岑暮晓寸步不离地挡去易殊归的去路,她向前一步,他的剑尖抵在她的心口。 她坚定不移地说:“我不允许你伤害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他。” 易殊归握剑的手颤了一下,他的一颗心随着她不辨黑白的护短而死。 幻想破灭,心灰意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已经不是岑暮晓了,她是魔神,是他全然不认识的魔神。 他该连她一并杀了,铲除人间的两大祸患。 他倏忽想起他身死之际,她哭得痛心欲绝。 她耗费全力都要救活他,她还答应嫁给他。 如果,他就在那时死掉该多好。 他本以为重活一次当可弥补前世的遗憾,他应当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错了。 重生术果真是禁术,不仅施术者会收到惩罚,中术者一样逃不掉。 为什么要让他活过来经历失去父母,又失去她的痛? 听荷利用他,是冲着风诣之去的。 罪恶的源头都是风诣之! 易殊归牙关咬碎,声线阴冷:“你别以为我不忍心杀你!” “那好,师父师娘的命就由我来还吧。”岑暮晓抓住他的剑刃,手掌顿时血流不止,她用力一握,直往自己胸口上刺。 “你当真疯了!!”易殊归想抽回剑,却又恨自己仍不愿见她受伤,没人能一下子承受这么多打击,他已经精神崩溃,再也承受不住,他丢下剑几乎是落荒而逃。 岑暮晓喉咙中涌上一口血,呛得她咳嗽不止,她眼前发花,迷迷糊糊看见扶桑推门出来,向着她狂奔瞬行而来。 好疼啊…… 原来一剑穿心居然这么疼。 扶桑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想到这一点她心中更痛,如同心上的肉被剜去一般的痛。 第四百三十八章 冷战结束 “阿颜,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吧?不再过问世事了。” 望舒一边轻轻地替岑暮晓上药,一边说道。 他的动作轻柔,像一阵柔和的清风,生怕弄疼了她。 岑暮晓咬着下唇,盯着他看,几日不见,他好像瘦了点。 她看他,他却没有对上她的目光,只垂着眸子视线不移地在他自己的手上和她的伤口上。 她刻意耐住魔神之力不给自己疗伤,心脏被刺破疼是很疼,她却有些窃喜,说明扶桑还是在乎她的,见她受伤他那怜惜的表情骗不了人。 扶桑这个烂好人居然因为她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和她冷战了几天! 气死人了! 对于扶桑是后土转世,她本来一直有疑虑,现下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这个人真是不管重活多少世都有圣父病! 岑暮晓想着想着愈发气恼,她拍开他给自己上药的手,抓起衣裳披在肩上,她转过去背对向他,噘嘴道:“不是不想理我吗?跟我隐居山林,你又不和我说话,我该多无聊?” 她一动,撕裂了胸上的伤口,一股股温热粘稠的血液似波涛汹涌般一泻千里,身上哪里都疼,火辣辣地疼,疼出一身冷汗近乎虚脱,头也晕乎乎的。 “啊……”这酸爽真要命…… 饶是她的身体愈合能力比之前强太多也忍不住这剧痛。 那么多次,扶桑是怎么忍下这钻心之痛的? 望舒急忙瞬移到她面前,看着她胸口上的血洞鲜血直冒,他微蹙着眉心,眼尾红红的,似涌上一层亮晶晶的泪光,仿佛自己的心又被刀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柔声说:“让我给你上药吧,别赌气了,都是我的错,我道歉。” 岑暮晓气没消,积压了好几天的气哪有这么容易消。 他们真正意义上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太过短暂,珍惜都来不及,居然还搞冷战! 这次是真把岑暮晓气着了。 不过看在这家伙认错态度良好,她就使使小性子再原谅他吧。 她忍着疼,攥着衣襟不让他上药,任由鲜血渗透衣衫,她白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哪儿错了?你这尊神只哪会有错?” “我哪是什么神。” 望舒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除去她的上衣,继续替她抹药,看着寸丝不挂的她,他竟一点都不脸红了。 岑暮晓憋着笑,小奶狗人格被她调教得进步不少嘛!越来越向着小狼狗靠近了! 望舒脸上的担忧之色尽显:“我只是害怕你会引火烧身。” 大概是忧思过度,顾不上脸红啦? “杞人忧天。”岑暮晓勾起一个狂放不羁的笑,“引火烧身那也得他有本事烧得着我。” “可他……” 望舒欲言又止,他独自一人静静地思考了几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仍是不知该不该说,若是说出她恨的天道便是她爱的扶桑,她会否再次疯狂? 她可能会怀疑人生吧。 所以,就让她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下去,让他陪在她身边。 他爱她,就算心脏不再跳动也依然爱她,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敢说出实情。 上一次,是他疏忽了遭人暗算,以后他一定能及时阻止她再造杀孽。 天道不是没有为难她吗?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或许成为天道的扶桑仍对她存有难以割舍的感情呢? 岑暮晓很肯定地说:“你有事瞒着我。” 不得不说,她的直觉很准。 她不是在问望舒,而是十分确定他心里有事。 她那双泛着暗红色幽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望舒,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我……” 望舒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善意的谎言没什么不妥,可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 他手上的力度把控得很好,她的伤口上凉凉的,疼痛减轻很多。 岑暮晓撩起他的一缕长发,拿在手里编辫子玩,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小猫咪啦?” 望舒一头雾水:“什么?” 岑暮晓煞有介事地学猫“喵”了一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一只猫,对吧?” 望舒心中一颤,有如润物细无声,在心上开出一朵绚烂的火花,他惊喜又惊讶地望着她,而后心慌得不知所措,目光闪到一旁。 岑暮晓又问:“你不记得了?望舒人格的你应该是记得的吧?” 望舒当然记得,易寒把望舒剑送到岑暮晓手中的时候,门外碰巧有一只猫经过,她为救猫徒手去接剑,望舒也是在那时认定她是主人。 她现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直知道他是望舒? 岑暮晓甩开他的头发,嘟囔道:“不记得算了,不解风情。” 望舒眸子里闪动着炽热的光:“记得,当然记得,我是……太高兴了……”高兴她心里有他的位置,她并没有完全把他当作扶桑。 岑暮晓似乎不懂他开心的点,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是一句属于她那个时空的玩笑话,她随口一说,他不可能理解,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呢。 仅一瞬的欢喜过后,望舒陷入沉思。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恨我吗?”他的声音轻如鹅毛,语气中透着若有所失的伤感。 岑暮晓摇摇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 她不愿意多想,只要扶桑在她身边,怎样都好。她冲着他笑,一扫先前的不快,“我的小命是你的。” 她话音刚落,魔神之力似是洞察到她不爱惜身体的作死举动,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黑气自作主张地凝聚至她的伤口,她胸口上的血洞很快愈合,她自己都惊讶了一番。 她明明没有动用魔神之力,她是想着借此机会在扶桑面前卖个惨,结果自己强大得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 真愁人…… 还好,两个人和好如初,不枉费她疼这么半天。 黑气饶过望舒的手指,直钻进她的伤口。 望舒上药的手顿了顿,他大概忘了魔神之力为保宿主安全有多喜欢擅自做主。 望舒的一颗心又悬了上来:“你自己都控制不了魔神之力?不要再被他们引诱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岑暮晓胸口的伤刹那间愈合如初,连疤痕都未曾留下。 第四百三十九章 凑合过呗 魔神之力不顾魔神本人的意愿,自行愈合伤口,是岑暮晓始料未及的。 她忽然闪过一念,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有一天,她将彻底沦为魔神之力的傀儡? 就像她做过无数次的噩梦,魔神之力颠覆尘世,她想阻止却无力阻止。 她的力量不完全受她所控,特别是在她的情绪有巨大波动的时候。 她低下头,声音阴郁:“你是天剑,诛邪的天剑,如果有一天我彻底迷失,你会为了天下苍生除掉我吗?” 望舒捧着她的脸,而后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他抱她在怀里,温柔且坚定地说:“不会,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望舒话音刚落,耳边却似听到有人说:“你的心太大,你也太过自负。上一次你就选错,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你不清楚吗?这一次,你还要再错下去?” 望舒猛地一震,四下查看声音的源头。 是天道?! “你是天剑,只有你能杀死她,只有你能解除灭世危机,她也愿意死在你手里。” 望舒紧闭双眼摇摇头,试图摆脱脑子里的声音,他只是个剑灵,天道已经拿走扶桑的半缕神识,不会还想着操控他的意识吧! 岑暮晓抬眸,问他:“怎么啦?” 望舒把她抱得更紧,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油然而生,“神木已经修复完整,我们不欠这世间什么了,我们明天就动身离开吧,先去西夏送你师兄回家,再寻一处景色宜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俩,避世不出,从此与外界一刀两断,好不好?” 望舒望着烛台上跳跃的火光,在他眼里,仿佛一点火苗都将燃成滔天大火。 “还有木童,把她也带上,她一个女子一个人带孩子总是不便,华山最近不太平。” 他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深思熟虑了好久。 他不出门的这几天该不会就一直在想这些吧…… 岑暮晓靠在他的胸膛,双手环着他的腰。 隐居确实不错,但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既是扶桑提了一遍又一遍的要求,她不理解但充分尊重,她会认真地考虑一番。 魔神之力回归之后,她数次离无恶不作只差一线,而这一线始终被扶桑牢牢攥在手里。 人间有花、有草、有树,人间那么美。 不是所有人都像某些修仙者那样阴险狡诈视异族为豺狼虎豹。 不是所有魔都像蚩尤、梼杌那样残暴不仁以屠尽人族为毕生目标。 也不是所有神都像帝俊那样心胸狭隘贪图权势只顾立于三界独尊的地位,而背地里恶事做尽。 仙门再污秽不堪,不也有像七星堂堂主李星晔那般明理正直的人吗? 魔族再残忍嗜血,不也有像文轩那样遭奸人陷害身陷囹圄二十年仍心存善念的魔吗? 神族再冷酷无情,不也有像太子昊和扶桑那种无心胜有心的仁慈神明吗? 心绪平静的事情,岑暮晓能够冷静地面对她爱慕、憎恶、痛恨的人和事,她不应该因为某一类生灵的错而罪及苍生。 钻进死胡同和想通走出来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好,我答应你,我们隐居,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岑暮晓舒服地在他怀里蹭蹭,随后似是想起什么,一下子便由乖巧温顺的猫变为张牙舞爪的狼。 她蓦地坐起身来,冷冷道:“不过,郭怀明和莫染我不能放过,先解决完他们俩再隐居。” 岑暮晓看似和望舒有商有量,望舒却在她眼里看见森冷的杀气。 他心里似被拧紧一般下坠,他问:“阿颜,你是不是又听见什么怪声了?” 岑暮晓一怔,神色乱了一瞬间。 她闭了闭眼,脑子里仿若有些混乱,她若无其事地回到望舒的怀里躺着,指尖触到他诱人的锁骨,她眼放光华,笑眯眯地说:“没有啊,哪有什么怪声?我只能听见我家相公有磁性又悦耳的声音。” 往常不管是扶桑还是望舒,听见这种甜蜜蜜的话都会唇角上扬笑着说她嘴甜。 望舒的脸上可能会比扶桑多出两抹红晕。 此刻,望舒却心慌意乱没心思接下她的话茬儿。 岑暮晓撅了撅嘴,不甚满意望舒呆愣的反应,亏她刚觉着小奶狗人格有进步。 天黑了,小狼狗依旧没出现么? 以后都不会出现了吗? 哎……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能怎么办呢?凑合过呗,还能离咋的? …… 云端之上。 天道那漆黑的瞳孔中浓浓的阴翳化之不去,他冷声质问:“闹够了吗?” 扶桑出神了好久,以至于天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他都没发现。 他本不想理会,他只想在自己的意识尚未被天道完全吞噬之前,多借望舒的眼再看看他的阿颜。 可就算他不说话,天道也能清楚地得知他的想法,说与不说没区别,说出来反而能掩饰一些真实情绪。 他说:“我已经按照你吩咐的,杀听荷留帝俊,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天道抬手一挥,将扶桑眼前的景象打散在云里。 岑暮晓的脸一点一点化为白烟在扶桑面前消散。 入目只剩下白。 白得发光发亮,在扶桑看来却是无止尽的黑暗。 没有源头、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只要天不塌地不陷,他将不死不灭,他有漫长的一生,而他的一生中不会再有一点五彩斑斓的色彩。 是否被天道夺去思想会更好受一些? 扶桑没做出任何愤怒的反应,目光空洞地发着呆。 天道与他遥遥相对,怒不可遏道:“我是问,你为何要在人间散播谣言?” 扶桑淡道:“是事实,并非谣言。” 天道一声冷笑:“除了无涯、望舒和凶手,所有知情人都死了,此刻把你所谓的真实情况散播出去你认为合理吗?” 扶桑没开口,而是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天道:“人人都道替天行道,凡人更常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为何不能把真相传播开来,让人们自行判断?” 天道勃然色变,苍穹之中惊雷闪电齐发,扶桑被吸纳进漩涡中心,金色的雷电一道一道凝聚在一起缠绕着他。 天道说:“你又妄想取代我?本想留下你的感知,看来是我太仁慈了!” 扶桑听见天道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直往他脑子里钻,强压使他慢慢失去知觉…… 第四百四十章 她真的受不住了 岑暮晓和望舒赶到锦泉镇的那户农家小院时,现场的景象令他们血液倒流,心脏仿佛被重重压着喘不过气。 仿若时光倒流,岑暮晓能看见那一个个凶恶的嘴脸,拿起手中的屠刀,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痛下杀手。 木童的脖子、手腕、胸腹身上各处裂开了一道道狭长的口子,血液顺着伤口沁出,然后湍急喷涌。 一滴…… 一滴…… 汇成河流。 如同一朵朵噩梦中的血色花朵,坠落在地,凝结成痂。 木童的双眼瞪得老大,眼角近乎撕裂,满眼写着悲愤和怨恨,是能将凶手焚尽的火,也是面对伤害却无能为力的哀。 她的手上因护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全身上下受伤最为严重的地方。 皮开肉绽! 然而,她仍是没能护住她的孩子。 她的肚子被刺破,下身一片狼藉血肉模糊,地上拖出一道宽又长的血痕。 农户的老两口死状和木童一样惨烈,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死也没放开对方的手。 “阿颜,别看了。” 望舒眼中噙着泪,牙齿快要咬碎,他忍下愤怒,用手捂上岑暮晓的眼睛。 岑暮晓淡淡地拿开他的手,眼里流不出一滴泪,眼前只有猩红的血。 血…… 全是血。 她唯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害死木童的人以同样的死法死上千遍万遍! 望舒很意外岑暮晓没有失控,相反她很镇定,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的瞳孔甚至没有变为血红。 不知为何,她越是不爆发出来,望舒越是忧心,因为太不正常了,他本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暂时稳住她,可她的魔神之力却丝毫没有躁动。 岑暮晓只是很平静地阖上木童的双眼,抱起她的尸体,带着她瞬行到圣境。 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再打扰到她。 岑暮晓把她埋在已萌芽的甘木旁,在墓碑之上刻下“挚友瞿如之墓”。 她恍然想起前世,瞿如红着眼恳求她留下来。 “你要是走了,神尊和我都会舍不得你的。你在这里不也很开心吗?留下来好吗?” 她席地而坐,摸着墓碑,说:“对不起,我太晚认出你,我不该又一次丢下你。”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圣境坚如顽石的土壤。 此时,甘木幼苗上迸发出星星点点的荧光,甘木似受到滋养一般,加速了生长,高了那么几厘。 望舒站在她旁边,他的心里也难受痛恨得无以复加,在他的记忆中前世今生的木童都是好姑娘,她是魔鸟,却从未作恶。 凭什么她的每一世都以如此惨淡的方式结束? 究竟是谁要对一个身怀有孕,即将临盆的孕妇下手? 她抹掉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身子微微晃动,望舒连忙扶着她。 她问:“明日是不是元朗和魏林嫣的大喜之日?” 木童死在华山山脚下,元朗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在为他怀上孩子的女人尸骨未寒之际,他还要成亲? 岑暮晓扬起唇角冷笑,她先前想帮魏林嫣毁掉这桩婚约,却一直没得到回应。 所以魏林嫣是身不由己,还是明知元朗有木童却仍要嫁给他? 杀死木童的凶手是否与泰山有关? 不用多想,杀害木童的人不会是普通人,一定是修仙者。 望舒也很恨,恨不得同她一起灭掉众仙门,让那些腌臜污秽的修仙者从这世上消失。 但他不能让岑暮晓把她自己逼上绝路。 他只能用着仅存不多的理智告诉她:“阿颜,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殃及无辜。” 岑暮晓双眼沉静,怔怔地说:“我答应过你不再失控,我绝不食言。” 四周静得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静得可怕,似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她恍惚道:“诣之,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护住我在乎的人?把我的爱人、亲人和朋友时时刻刻拴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吗?”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不得善终?是不是我害了他们?” “连你是不死之身都为我死了好几次,我究竟要怎样才能结束这种命运啊?” 望舒眼眶微红,抱住她,柔声安慰:“我在,你还有我,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不要对这尘世失望。” 岑暮晓靠在他怀里,靠得那么近,却听不见他的心跳,一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她便心如刀绞。 她本打算带着木童一起归隐不再过问世事。 木童的孩子出生后会叫她一声姨娘,她没有孩子,她会把木童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一般疼爱。 她失去太多,没人能承受一下被人夺走那么多,她只觉自己真的快被逼疯了。 对这世间丑恶的绝望、被天意摆布的无奈,快要把她逼疯! 她没她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她真的受不住了。 沉吟半晌,她忽然说:“要不就让这世间只剩下我们俩,其实也不错。” “阿颜!!!” 望舒还未来得及抓住她,她便化为一缕黑烟向着圣境外飘去。 她的状态太过反常! 不行!不能让她做傻事! 望舒欲瞬行出去,却发现他所在的位置自地面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岑暮晓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诣之,等我,等我回来,我们马上便能归隐田园,不会再有任何人和事来打扰我们。” 望舒朝着声音大喊:“岑暮晓!你别冲动!你回来!我跟你一起去!” “我怕我又护不住你,你耐心等我一下,不会太久,我很快就回来了。” 岑暮晓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离开后,圣境的结界更加顽固,饶是望舒使劲全力也无法突破。 望舒在结界内来回踱步,急得心里拧成了一个结。 “扶桑,你看见了吗?木童的死是谁干的?你是天,你一定知情,拜托你告诉她。” 只要她知晓真凶是谁,那便只针对凶手,就不必祸及无辜让天道有把柄惩治她。 遥遥天外的声音反问道:“你以为她不知情?她就算知道,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是存在她骨子里磨灭不掉的戾气,她和这世间只能存一个,你要怎么选?” 望舒周身的结界骤然撤去,他不敢相信地触碰,身前确实已无障碍。 “去吧,去找她吧,你是天剑,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四百四十一章 婴灵作祟 次日,华山落雁峰。 不知是否因为拥有花神神力的岑暮晓此前在落雁峰待过一阵子,今年的秋天好像来得特别迟,已至深秋,山上的树木树叶竟未落尽。 山巅绿树成荫,相互交错着枝蔓,清晨的阳光透过错落的树叶间洒下漫漫金辉,光束点点照应在地面上,仿若漫天的星辰都落入凡间。 每棵树上披着喜庆的胭脂红纱幔,十步一系,胭脂红的纱幔几米长,无风时静静垂落,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一直看去,像是碧海之间的嫣红云团,衬着阳光洒下的金光,美得犹如世外仙境。 待到山间微风轻抚,树叶飒飒晃动,胭脂红的纱幔飘扬舞动,这世外仙境更添了几分灵气,一地的金色光芒闪烁,似一朵朵金色的小浪花在舞动着,梦幻的让人觉得眼前的景色美得不真实。 泰山和华山的联姻可谓盛况空前。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如梦似幻的红纱,张灯结彩的喜庆,在岑暮晓眼里却是猩红泣血的怨恨。 刺目扎眼! 众仙门齐聚一堂,犹比那年的五岳大会更为热闹非凡。 人人脸上挂着或祝福、或恭维、或谄媚的笑。 不过是山脚下死了个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姑娘,一个前世为魔的怪物。 又有谁会在意? 人流攒动中,甚至都没人注意到岑暮晓的到来。 居然没有天罗地网? 实在可惜,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实在太没挑战性。 难道是自己控制得太好?让人察觉不到她的杀气? 岑暮晓摊开手掌心,一团五彩斑斓的光亮在她手心蹦蹦跳跳,跳着跳着似黑雾弥漫开来,迅速将那团亮光渲染成墨黑。 她对着似邪物般的黑气说道:“去吧,找到害死你娘亲的凶手。” 那是婴灵,是木童孩子的一缕婴灵。 瞿如是魔鸟,但木童这具身体是凡人,所以她怀的孩子也算半个凡人。 孩子已经成型,有了灵魂,而木童已魂飞魄散。 元朗算是神族后裔,即使神血再稀薄,木童与他的孩子也不同寻常。 孩子还未出生便有自我意识。 孩子的鬼魂亲眼目睹母亲被害,化作厉鬼婴灵,在冥界大闹一番,好几个阴差都拦不住婴灵作祟。 婴灵死活不入忘川,四处冲撞,想逃出冥界为母报仇。 岑暮晓去往冥界,不顾阴差阻挠,执意带走了婴灵。 那孩子似乎知道岑暮晓对他没有恶意,谁的面子都不给,唯独顺从岑暮晓。 沾点神血的神和人生的孩子,而人又是被魔化的魂魄附体。 这孩子的出身注定不普通,他既不能算半神半人,也不能算是半魔半人。 总之,他超脱三界之外,若是活着,必定如风峋那般是连天界神灵都头疼的“魔头”。 饶是沦为鬼魂这孩子身带怨气,实力可同拥有十年修为的人族修士一较高下。 岑暮晓看着那团怨气冲天的婴灵,蓦然想起噬元灵的真身没有面容、雌雄同体。 噬元灵该不会也是神和魔的后代吧? 显然,神和魔的结合不为天道所容,生出的孩子都被人视作怪物。 所以这么多年来,天界对噬元灵一族赶尽杀绝,不仅是是畏惧他们的实力,更是要保住他们天界所谓的颜面! 婴灵直向着凶手的方向窜去,没有一点犹豫地停在几个泰山弟子面前。 那几个人岑暮晓认识,她不知他们叫什么名字,却记得他们的每一张脸。 当日,在渭源村山洞,她最后救下的那几个人,是他们。 也是他们在轻尘殿外曾指认她入了魔。 这就是她拼死救下的人! 没有一丁点回报,反而不断落井下石,更害死她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要救他们?一念之差! 若是当时不管他们的死活,木童是否就不会死了? 这世上像他们这样的人何其多,她再也不要救下谁! 她是魔神,就该杀人而非救人! 婴灵的怨气越来越重,众人发觉遍体生寒,似有一阵阵阴风往脊背里灌。 有人发现异样,指着那团黑气,大声呼喊:“魔神!魔神来了!是魔神!” 犹如煮开的沸水泼在人群中,人们惊得一颤,而后齐刷刷地拔剑,指着那团黑气。 “哪有魔神?她人呢?” 众人面面相看,婚礼现场的丝竹管弦戛然而止。 人们依旧没寻到岑暮晓的踪迹,她自己若是不现身,这些人怕是到死都看不见她在哪。 众人并未放下警惕,有人不满地嘀咕:“华山的护山大阵简直虚有其表!竟然没感应到魔气存在?” 有人害怕得心里发毛,事关生死,也不怕得罪泰山和华山两大门派,皆怒骂:“都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请我们来送死吗!” “什么五岳之首!浪得虚名!若魔神真的来了,众仙门的中流砥柱都在此地,要是遭遇不测,谁人能护这世间安定!” 岑暮晓嗤笑一声:“世间安定若要靠你们这等胆小如鼠的鼠辈和白痴来维护,那这世间迟早要完。” 众人齐齐向着声音源头看去。 只见岑暮晓自长阶一步一步踏来,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雾之中。 她一头黑发散落垂下,未戴任何发饰,她全身雪白,脸上少了一层血色,更显苍白异常。 大喜之日,她却像是来奔丧的,不明所以的人们冷汗直竖,觉得晦气,又不敢直接破口大骂。 岑暮晓刚灭了长恨门,众人不得不信她的实力强到无人可比。 岑暮晓一眼扫过去,很满意这些人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表现,看来像长恨门的那种不怕死的蠢货毕竟是少数。 “岑暮晓,你果然来了。” 于世恩似乎并不意外岑暮晓的到来,他抬手一挥,殿内金属机关发出的响声轰鸣。 自屋顶降下几个用铁链倒吊的人,铁链上闪着紫色的光电,吊着的人一动,便能闻到灼烧皮肤的臭味。 “威胁我?” 她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于世恩还能拿谁来威胁她? 她定睛细看,吊着的几个人她不算认识,给她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 是李星晔和他们七星堂的几个门生! 第四百四十二章 威胁 李星晔头部充血,脸憋得通红,十分吃力地说:“岑姑娘,不必管我们!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木姑娘,我……亲眼看见木姑娘被泰山的人……” “啊……” 李星晔一句话未说完,他旁边吊着的兰儿发出一声惨叫。 向来彬彬有礼的李星晔再也忍耐不住,瞪着于世恩的方向痛骂:“于世恩,你这个畜生!有什么冲我来啊!!” 众修士望着顶上的几个七星堂的人,不由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像李星晔那般强出头不敬仙督。 岑暮晓淡然地看着顶上几个受伤的人质,脸上没流露出一点气愤和伤感,而是讥诮道:“于仙督,你该不会是人老了糊涂了吧?你以为我会在乎七星堂的安危?” 岑暮晓又是漫不经心地一笑:“我和他们很熟吗?你可以试试看,杀了他们,我会不会眨一下眼。” 于世恩面色晦暗,森然道:“本座处置魔神和魔神同党,何来威胁一说?” 他一抬手,众仙门中人围成一堵人墙,将大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又大义凛然道:“你残忍杀害长恨门百余人!你恶贯满盈!本座劝你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话音一落,束缚在七星堂众人的铁链上闪过一条条赤练蛇般的闪电。 有如当头雷劈,一声声哀嚎悬在众人头顶上方,鲜血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铺满白砖的清霞殿。 李星晔忍着疼一声不吭,他嫌恶地闭上眼,似是看一眼在场所谓的德高望重的修士都脏了他的眼睛。 暗地里屠杀即将临盆的孕妇、把自己亲外甥女的婚宴设成鸿门宴、拿七星堂众人威胁魔神交出甘木种子。 呵!这就是整个修仙界尊敬的仙督! 好意思说魔神恶贯满盈! 自他宣布不参与讨伐魔神的行动后,他料想过会有一劫。 这劫来得太快,他只恨在自己亲眼目睹木童遇害后没能尽快脱身去揭穿泰山的真面目! 岑暮晓看似丝毫不为所动,她抚掌笑道:“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借口找的当真天衣无缝。” 于世恩若是用木童的命来要挟她,都要比挟持七星堂的人更管用。 于世恩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所图之物一直是甘木种子,那又为何放着木童这么合适的人质不留着,转而杀了木童,挟持七星堂众人? 木童的死不是于世恩希望看到的,她的死一定没那么简单! “木童是谁杀的?站出来!” 岑暮晓双目似火焚,能点燃那几个泰山弟子,那几个人自知做了亏心事,连连匍匐在地,跪着磕头求饶。 他们一如从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又是一番互相攀咬。 这几个人的同门情谊真是如纸薄,看得岑暮晓蓦然想笑。 五岳之首仙督门下的徒弟竟还不如长恨门的那些蠢货有骨气。 “不是我,我没有动手,是三师兄。”其中一个泰山弟子指着旁边的人说道。 “他喜欢魏师姐。他听说元掌门有个红颜知己已有身孕,他气不过,替魏师姐不值,又不能杀了魏师姐的未婚夫婿,这才对那个叫木童的痛下杀手!” “是,就是他!木童的死与我们无关!我们没有动手!真的!” 几个人口中的三师兄强辩道:“我看见木童背上有翅膀,那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魔!我们修仙之人看见魔岂有不除的道理!” 说完,几个人同时捂住嘴,似是没预料到自己会将实话说出口。 他们本该来个死不认账啊! 在场这么多人,岑暮晓能把他们怎么样! 可是,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中惑心术! “木童有翅膀是魔,那农户的老两口也是魔吗?为什么连他们都不肯放过?!” 岑暮晓此话一出,在场有人气不过斥责一句:“连同胞人类也杀了?泰山怎出了这种恶毒的败类!” “居然杀没有修为根基的普通人?太过分了!” “泰山门风竟如此卑劣!” 大多数修仙者认为是魔就该杀,魔的命在他们眼里与牲畜并无不同,但人的命便不一样了。 若是杀了普通老百姓,那便是大过,无论是在修仙界还是在官府中,都是要偿命的罪行。 人群中一阵惊讶咂舌。 眼见泰山名誉有损,于世恩面子挂不住,摆出一副严师做派,厉声呵斥:“你们几个孽障!自行了断!” 说罢,他丢出一把剑,摔在他们面前。 岑暮晓笑了,于世恩在乎名誉? 当众绑架挟持七星堂就不怕有损名誉了? 哦,对了,他可以以七星堂与魔神勾结为借口随意讨伐七星堂,自然有人与他同仇敌忾,视七星堂为豺狼虎豹! “师父,饶命啊!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我们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们本来都打算离开了,谁知去而复返,不像是自己所为,像是做梦一样。” “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愿意自废修为赎罪!” 岑暮晓神色冷凝,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身中她的惑心术,他们不可能有力气反抗撒谎,他们说的是实话。 他们感觉像是做梦,莫非他们受人控制才杀了木童? 从悦来客栈惨死的众人,再到她被冤枉。 从木童被杀,再到泰山和华山的联姻照常。 背后之人不断在挑战她的底线,在逼她发疯,逼她失控,逼她杀人,逼她灭世! 这不可能是仙门中人所为,他们只是那背后之人的棋子! 原来如此! “是谁控制了你们?!” 强压袭来,几个泰山弟子吐出一口血,颅内震荡,昏沉沉地一阵头晕耳鸣,刺得七窍渗出鲜血。 于世恩见岑暮晓当真没把七星堂的安危放在眼里,想问出甘木种子的下落他手中却没有岑暮晓的把柄。 不能再让岑暮晓嚣张下去! 今日就算不能杀她,也必须问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于世恩大喝一声:“泰山的颜面都叫你们丢尽!” 他指尖一动,剑芒一闪而过,飞速朝着那几个杀木童的泰山修士刺去。 那几个泰山弟子立时血溅当场。 “这出大义灭亲演得真好,我都想拍手叫好。”岑暮晓讥笑道,“你以为杀人灭口,我就不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了么?” 第四百四十三章 细思极恐 “郭怀明,逼我灭世对你有什么好处?” “费尽心机陷害我、逼迫我,我却次次没如你所愿,你还不现身?” 岑暮晓将自己的声音扩散,直传向整个华山。 她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参加婚宴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今日众仙门齐聚,郭怀明一定躲在暗处,等着她发怒杀掉所有人。 众人不解岑暮晓的意思,郭怀明不是死了么? “郭怀明?郭嘉的傻儿子?” “此女狡诈!谁知她在耍什么鬼把戏!” “仙督,您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拿下她!” 于世恩脸色微微一变,眉头深锁:“岑暮晓,你休要胡言乱语!郭怀明不是早就被风诣之一掌打死了么?” “死没死,你难道不清楚?”岑暮晓一声冷哼,“衡山余孽不都是你处置的吗?”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于世恩,面露诧异之色。 郭嘉野心昭昭,衡山当时差点在五岳大会中控制众位掌门进而一统江湖。 如此大罪,于世恩却并未对衡山余孽赶尽杀绝,反而力排众议保下郭庵一脉。 因此,于世恩在众仙门中博得了一个宽宏大量、仁心统领众仙门百家的好名声。 众人有理由相信岑暮晓不是信口胡诌,郭怀明会否真的没死。 此前就有很多人疑心郭嘉和郭怀瑞为何拼了性命都要保住一个痴傻儿的命。 郭怀明没那么简单!说不准真如风诣之当日所言,郭怀明是装傻充愣,只为逃过一劫为衡山复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染有郭家的鲜血,郭怀明若是还活着,定不会放过杀害他父母兄长的人! 细思极恐!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起胆子问责。 “仙督,郭怀明真的没死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郭怀明是郭嘉亲子,为何要留他一命?为何不斩草除根!” “这不是给大家留下祸患吗?仙督要放过郭怀明,为何不与我们商量?” 众人七嘴八舌地质问,连于世恩的忠实狗腿萧长渊也坐不住了,小声问道:“仙督,郭怀明当真还活着?可我们都亲眼看见他断气的啊!” 于世恩面色铁青,阴沉沉地绷着。 倒是小瞧岑暮晓这丫头了,他只听闻岑暮晓因风诣之身中一剑便发疯灭掉长恨门满门,他以为岑暮晓心性不可控,容易发怒犯下大过。 郭怀明答应与他合作,只要他挑起岑暮晓的怒火,天道自会降临,惩罚她这一人间大害。 以凡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魔神抗衡,这世上唯有天道能与之一战。 岑暮晓的实力太过惊人,于世恩只能和郭怀明联手。 于世恩不知郭怀明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此人与岑暮晓一样,出生之时是凡体,却拥有凡人望尘莫及的古怪力量。 郭怀明的家人都死于风诣之和岑暮晓之手,他有理由痛恨他们二人。 于世恩只能寄希望于让郭怀明去对付岑暮晓和风诣之。 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只要他获得甘木,今日死再多人也不要紧,不死树结出果实,自然能救活所有人。 他对此信心满满。 然而,他的老谋深算却被岑暮晓一眼看穿! 而岑暮晓到目前都未失控大开杀戒! 她怎么突然就能冷静地思考问题了?木童的死对她的打击不够大吗? 是不是只有风诣之受伤才能激起她的愤怒? 于世恩想了想,坦然道:“本座并不知郭怀明没死,焚烧衡山罪人尸体这等小事难道本座也要亲自监督吗?” 于世恩不承认,众人没证据证明他与衡山余孽有勾结,不好再问什么。 毁掉衡山死去之人尸体是风诣之特意交代的,本身并无不妥,是为防止那些死人心怀怨恨魔化成魔。 处置完郭嘉一家罪人之后,各大派都有派人去监督火焚尸体。 现在,郭怀明很有可能还活着,那便不是哪一个门派的疏忽。 郭怀明尸体不见,各大派居然无一人察觉,又怎能怪罪只于世恩。 相反,于世恩倒是有理由责怪其附属门派办事不力。 参与监督焚烧衡山罪人尸体的几个门派掌门赧然地垂着头。 他们仔细想想,确实不是故意不焚,而是压根没注意到少了一个傻子。 就算当时有人发现郭怀明的尸身不在,也不会有人费心去找,一个傻子不足为虑,再魔化不还是傻子么。 岑暮晓冷笑着说:“抱歉啊,让你和郭怀明失望了。” “我答应了我相公,不会再失控杀人,答应他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得做到。” 她的口吻中浸着甜蜜,众人发觉她提到风诣之声音都柔软很多。 在外人面前,她是毁天灭地的魔神,而在风诣之面前,她就只是个柔弱贤淑的女子。 于世恩在心里盘算着,这两个魔头当真如坊间传言难舍难分,是否再次抓住风诣之,才能逼岑暮晓失控引下天罚? “我来此只是想为我好朋友木童讨回公道。” 岑暮晓指尖黑气萦绕,那团婴灵顷刻间粉碎那几个泰山弟子的尸体。 不解恨!他们死了活该一了百了!木童却回不来了! 婴灵直冲向来收鬼魂的阴差,浓黑的怨气包裹着那几个人的魂,再一点一点分解融化。 木童死后再无来生,他们这些凶手不配重活! 魂魄似灰尘飘散,阴差扑了个空,没抓到一个人的魂魄。 阴差无可奈何,岑暮晓和扶桑还真是一家人,总能闹得冥界大乱。 众人看不见鬼魂,只能看见一团黑气在半空横冲直撞。 众人本能地闪躲,一面惊恐地大叫:“什么邪物!” 于是,那“邪物”解决完杀母之仇后,飞奔着去找元朗。 婴灵在每个人面前转悠着嗅嗅,寻了一大圈没找到他父亲的影子。 元朗这厮自知对不起木童,躲起来不敢露面? 婴灵急得尖利狂叫,似孩童的啼哭,又似野兽嗥叫。 众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挥剑砍向那团怨气冲天的婴灵。 岑暮晓轻一抬手,一丝飘渺的黑气停在众人的剑上,带动着他们的剑剧烈抖动,殿内剑鸣声刺耳,仿佛在呼喊着救命。 一刹那,众人剑碎。 岑暮晓抬眸厉声道:“谁敢伤他!” 第四百四十四章 山崩地裂 婴灵甩开众人,迅速把落雁峰能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岑暮晓本欲跟上去,却发现众人身体僵直,全都木呆在原处。 眼睛一眨不眨,嘴巴紧闭,说不出一个字。 什么情况? 谁把他们定住了?在场除了她能使出控制多人的惑心术,还有谁能做到? “小师妹,木童的死是泰山弟子造成的,却也是这尘世的错。” 元朗穿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间束着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以镶碧鎏金冠固定束起,颀长的身体挺得笔直。 婴灵悬在他的脖颈,发出声声呜咽,似乎在控诉母亲死的时候父亲在哪! 他在与别的女子成亲! 婴灵随时有可能扼住元朗的喉咙,元朗却淡定自若,不紧不慢地向岑暮晓走来。 “魔为世间所不容,只有让所有人都魔化成魔,这世间就太平了。” 元朗眼里有泪,却始终没落下,他的眼泪早在望天门全门惨死之时已流干。 如果不是他年幼无知救下受伤的穷奇,衡山怎会有借口派人灭望天门满门! 他做错了吗? 错的不是他,而是这尘世! 让这些痛恨魔的人全都魔化成魔,世上将再无人族,便不会再有人魔纷争! 岑暮晓不禁哑然,元朗的这个观念未免太过极端,她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梼杌。 元朗的双眼由淡漠中隐隐有痛,变为血红狠戾,只余嗜血的杀气。 他大红色喜服上透出一丝一缕的黑气,他抬起眼帘,看着岑暮晓,说:“无涯,只要你一句话,世上便再无人族,也就不会有人打扰你和扶桑的生活,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你不是元朗?你……” 她一句话没说完,眼前开始剧烈晃动,脚下的地面震动开裂。 元朗身上的魔气强到能震毁清霞殿!他被梼杌附身了? 梼杌不是死了吗?! 元朗要将所有人活埋! 她是痛恨人族修士不分青红皂白地杀魔、针对魔,但她也曾是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视魔为眼中钉啊! 把所有人都杀了,再炼化成魔,这并非她心中所愿。 元朗稳稳地站立,他周身的魔气将他护住,连一点灰尘都未曾落在他身上。 四周太过嘈杂,不断有落石和木料砸下,砸中一个个呆滞无意识的人们。 元朗的声音伴着重叠的回响传到岑暮晓的耳中。 “无涯,人族待你不公,自你的魔神身份公开之后,他们何曾管你有没有作恶?你做什么都是错,连救他们也是错。” “你可一句话定乾坤,只要你动用你所有的魔神之力即可更改世间规则,把人都变成魔吧!魔本就是因你而生的啊!” 岑暮晓凝眉思索,眼前的人像是被梼杌上身的元朗,可又有元朗自己的意识。 岑暮晓全身防御撑开,这点小规模的攻击伤不了她分毫,砸下来的重物一挨着她的屏障便顷刻碎成残渣。 她幽幽一笑:“你说得有道理,但我如今没有乌鸦嘴的能力了,就算有,我也断不会受你利用!” 梼杌是不是忘了前世他害得她有多惨? 他以为引诱她做傻事,她还会上钩吗?年轻时蠢一次就够了,她绝对不会再受其引诱! 她抬手抛下一个巨型的结界,像一层闪着红光的薄膜,将殿内呆滞的人全部罩住。 元朗眉头一皱,厉声道:“你为何要救他们!他们想要你的命啊!” 随着元朗的嘶声怒吼,地面裂缝扩大,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凹槽,土体失稳快速下沉塌陷。 众人似被拉住脚踝一般猛地坠下,有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失衡中清醒,看着眼前的清霞殿坍塌成废墟同他们一并下陷,他们吓得一激灵,惊呼声和求救声不绝于耳。 人们想御剑飞起,而自己的剑已被岑暮晓毁掉。 于是,他们只能勉强用轻功稳住,去拉身边尚未清醒的同伴,一面扬声怒骂:“要不是剑没了,我们哪会这么狼狈!” “我就知道有魔神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蛇蝎毒妇!这次的山崩一定又是她干的!” 清霞殿屋顶塌下,束缚在七星堂众人身上的术法失效,李星晔刚准备挣开铁链,却发现身上的铁链被一道黑气粉碎。 他迅速用脚勾住凹槽石壁的一个洞,伸出双手去拉兰儿。 “抓紧我!” “师兄……这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啊……”兰儿吓得直哭,塌陷的吸力直拽着她,她向李星晔伸手,却总是够不到李星晔的手指。 “完了,都说魔神会灭世!传言是真的!” 有人无力与地下的吸力抗争,绝望地等待死亡。 “抓住了!”李星晔扯下自己的腰带,甩给兰儿,一面啐道:“一群白痴!没看见岑暮晓是在救人吗!” 李星晔年少接任七星堂堂主,是同门中最年轻有为的那一个。 他骨子里是桀骜不驯的,老堂主临死前将兰儿托付给他,让他收敛性子,有兰儿在身边,近年来他才改变良多。 当上堂主之后,他在外人面前总是温和有礼的,别说骂人了,就是喜怒哀乐也不会让人看出来,但这次他是真被这些大门大派的修仙者气着了。 什么修仙前辈、仙门名士,都是群什么人啊!简直又蠢又恶毒! 岑暮晓一捻指,指尖光华闪烁,她布下的结界厚度加重,连同铺垫在众人脚下。 兰儿感觉有一股力支撑着她,她向上一跳,终于抓住了李星晔的手。 众人惊觉地面塌陷还在继续,但有一层红色似一片片花瓣凝结成的结界铺在了地面凹槽之上。 众人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他们之中不少人见过岑暮晓出招,这花瓣分明是扶桑花。 有人拿手指戳了一下身边的结界,确定结界未设有攻击术法,惊道:“这是……岑暮晓布下的保护结界?” 李星晔又啐了一句:“不是她难道是你!” 他扶住兰儿,又去查看七星堂其他的伤者。 先前那几个骂岑暮晓的人羞愧地挠了挠头。 于世恩发疯似地要冲出结界去找魏林嫣,萧长渊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急忙拦住他:“仙督冷静,先让岑暮晓解决完元朗我们再出去,魏姑娘一定没事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并肩作战 于世恩手指捏得快戳破掌心,他怒目盯着已然入魔的元朗,愤然道:“江元朗!他居然敢骗本座!” 罩住众人的结界似一个巨大的气泡,岑暮晓一抬手,气泡带着众人悬浮离开塌陷之处。 岑暮晓怒道:“你所图之事竟然是让所有人魔化成魔?你为这么荒谬的计划抛弃木童,我当初就不该留你一命!” 荒唐!真是荒唐! 当初她就应该不顾木童阻挠杀了元朗! 魔神之力风卷残云般销毁挡在她面前的废墟。 “我修为尽废,不得不另辟蹊径,这都是拜你所赐!” 元朗自知抵挡不住魔神之力,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岑暮晓屡次遭人算计却仍要救下那些一心想除掉她的人。 元朗一直在等着她报复杀光所有修仙之人,等得他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魔神。 她怒气冲冲地来,却始终没有失控,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是不是脑子坏了,被扶桑同化了么? 元朗不甘心。 他筹谋这么久,甚至不惜在莫染体内取出梼杌的残识,让梼杌这种恶魔上自己的身,以此来获取力量。 他不能就此放过这些修仙之人! 魔神对人族修士的恨意不该比他少啊!只要她认同自己,那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拉所有人下地狱,让那些仇视魔的人变成他们最痛恨讨厌的魔! 只有这样,这世间才不会人人仇视魔,仇视与魔有关的人。 元朗动用全力施展惑心术,梼杌的惑心术登峰造极,连当年的魔王玄霖也曾在他的惑心术之下败下阵来。 他不确定能控制住魔神,但他得尽力一试,他的话一句句传到岑暮晓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浸染着魔力,声音低哑阴冷得不像他自己。 “你救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感恩之心,你想想扶桑是怎么受伤的!” “你知道于世恩在盘算什么吗?若是用七星堂的人威胁不了你,他便想办法抓住扶桑,用扶桑的命来逼你交出甘木!” “扶桑死过一次,是不是修为尽失?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以一己之力敌数万天兵的花神了,于世恩有的是办法抓住他!” “你信不信,今日你救下他们,就是给扶桑招致祸患!来日他们还会对你和扶桑喊打喊杀!” 岑暮晓心中一紧,斜眼瞪向于世恩,罩住众人的结界薄了几分。 于世恩想算计到扶桑头上? 她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元朗说得对,这些人不知感恩!他们要是知恩图报,又怎会在轻尘殿一战后仍视扶桑为恶魔! 元朗见自己的惑心术起了作用,继续煽风点火:“待这些人成魔之后,他们便会无条件地服从你这个魔神,到那时,天上地下,再无一人可伤害到你的扶桑。” 众人听不见元朗和岑暮晓说了什么,只知周身的结界莫名减弱。 有人生怕再次掉进塌陷的地底,连声道:“岑姑娘,岑女侠!结界……你帮忙再加固一下!” “多谢岑姑娘了!” “岑姑娘今日的大恩大德,吾等没齿难忘!” 呵呵,这些人的嘴脸变得真快! 岑暮晓鄙夷不屑地一笑,“我这么快就从魔头变成女侠了?你们的认知简直瞬息万变!” 对于岑暮晓的嘲讽,那些请求岑暮晓救命的人不气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拍着马屁。 “岑姑娘是仙女,是菩萨心肠,不是魔神!” “对对对!我早就这么觉得了,先前不敢说,怕被人孤立。”一年轻弟子看了眼于世恩,又接着说,“现在就算有人打我,我也要说,岑姑娘,你人真的很好!” “我们之前那么对你,你还要救我们,可不就是神仙菩萨吗!” 于世恩拉长着一张脸,一甩广袖,向一旁挪了一下。 这些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倒! 不成气候!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岑暮晓会选择救下众人,这姑娘的心性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莫非真如魏林嫣所说,岑暮晓虽已入魔却心性坚定并无害人之心? 岑暮晓差点笑出声,这些人为了活命可真是什么都能说出口。 骨气呢? 说好的誓死扞卫正道呢? 她答应扶桑不再失控杀太多人,救下他们纯属不愿扶桑担心。 岑暮晓动摇一瞬后,又加强了结界厚度。 她微一侧目,瞥见一道白光,“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走出来的?” 以望舒的修为不可能突破她设下的结界,更不可能独自走出圣境。 望舒并肩站在她身旁,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笑着说,像是悬着好久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一身轻松。 “我就知道,我的阿颜不会迷失。” 岑暮晓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这么不信我?非得亲自来监督我是吧!” 望舒的眼里浸着春水情意融融,他低声说:“我信你,我从来都信你。” 元朗脸上急不可耐,周身的魔气如浪般翻腾,试图突破岑暮晓的结界。 众人看着从天而降的望舒,惊了一下,一剑穿心再加穿肠散都毫发未伤,这小两口的实力不可估量,万一真有一天他们要报复害他们的人,这里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顶不住。 这不也正说明坊间传言非虚么? 风诣之从不愿伤人,而岑暮晓是因拥有魔神之力而难以自控,但有风诣之在,岑暮晓无论如何都能控制住。 岑暮晓有一大堆问题想不通,一面挡下元朗的攻势,一面问道:“元朗被梼杌上身了,梼杌为什么还活着?” 望舒神色一惊:“难道梼杌一直存活在莫染体内?” 岑暮晓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我若是杀了元朗,梼杌会不会逃到其他人身上?这家伙跟泥鳅似地杀不死!” “杀不死……”望舒忽然想到什么,他脸色惊变,一下子煞白,“你是说梼杌杀不死?” 岑暮晓一边加固保护众人结界,一边还得挡下利剑似的魔气,她没注意到望舒神色有异。 她说:“对啊,你忘了?他最擅长附身在魔身上,他的附身术和惑心术当年无魔可及,他能迅速从一个目标附身到另一个目标,我有点拿不准杀掉元朗的同时能否一并解决他。” 第四百四十六章 你真的做到了 望舒看着元朗,想起当年梼杌上身莫染,后又被前世的岑暮晓一刀封印。 莫染没苏醒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 莫染沉睡五百多年后苏醒,随着她一起醒过来的还有梼杌! 梼杌本该元神溃散,为何仍存有魔气意识? 在张颜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莫染体内之前,莫染本人的性子十分软弱,所以才会招致人族修士的追杀。 莫染身世坎坷却怀有一颗善良的心,她从未作恶,可自她醒来之后却性情大变,她杀了岑沛,百般为难岑暮晓,还妄图利用扶桑统一九黎。 原来,梼杌一直有一缕意识存活在莫染体内,且不断地引诱莫染,将莫染的邪念放大,从而做出与本心不符之事。 就如同目前元朗的状态一样,梼杌潜伏在他体内,让人无法察觉,梼杌仅存的一点元神意识能影响得太少,但足够令宿主魔化。 梼杌毕生所愿便是杀尽人类,让所有人类魔化成魔,元朗是自愿接纳梼杌寄生在自己体内的,因此继承了梼杌的遗志。 要想把梼杌彻底消灭,除非再次让他回到莫染体内,再封印莫染。 若是那样岑暮晓会不会一睡不醒? 扶桑阻止岑暮晓魂飞魄散,耗费五百年的精力补全她的魂魄,因为她没死,所以莫染也没死,梼杌仍存于莫染体内和莫染一并陷入沉睡。 莫染醒转过后,只要莫染一受伤,岑暮晓身上便会出现同等伤势。 梼杌、莫染、岑暮晓他们三个人似乎被施下了同生共死的术法! 是共生咒! 天道放望舒出圣境,竟是要以天剑封印莫染? 这便是天道的用意! 天道在逼望舒做出选择,如果他不去封印莫染,梼杌和魔神两个魔头显世,梼杌这个魔头犹比魔神更为疯狂,指不定会带来怎样的祸患。 可他若是封印梼杌,岑暮晓该怎么办? 世间和她当真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吗? 不,他不可能放弃岑暮晓! 天道若不肯放过岑暮晓,他愿拼死一战! 望舒眸光坚定道:“不急于杀梼杌,先把元朗制服。” 让梼杌无法逃出元朗的身体,以元朗封印梼杌试试呢? 元朗为得华山掌门之位,手段阴险毒辣,他应该得到报应。 而岑暮晓救下众仙门的人,她没有消极灭世,他相信她不会被魔神之力所控。 她不该次次被天道针对!这不公平! 岑暮晓并不知望舒的用意,但她也想弄明白梼杌为何能钻到元朗体内。 她快如光电般闪避开一波攻击,一面传音给望舒道:“我尽力一试,你带着那些人先离开华山。”她捏了个传送诀,指尖迅速凌空一画,一道边缘闪红光的光门撑开。 岑暮晓推出一掌,黑气雄浑滚荡,元朗不敌,滑出去撞在墙上。 岑暮晓似乎已战胜魔神之力,望舒先前是有几分担忧这次她会杀光在场的修仙之人,他本已做好阻止她或与她同生共死的最坏打算。 望舒是既惊喜又意外地看着她,说:“阿颜,你真的做到了。” 望舒的眼中带着欣慰之色,岑暮晓心里顿时有点儿不爽。 什么意思嘛!生怕她再次大开杀戒,不信她会努力稳住自己? 口口声声说相信她,还不是离开圣境来到这里,是做好了阻拦她的打算。 这男人圣父病又犯了吧。 仙门中人与她结怨已深,这些人要死也只能死在她手上,她绝不允许梼杌抢她人头。 要不然,她才不要救下这些风往哪吹就往哪倒的墙头草。 她赌气道:“元朗想杀掉所有人,我都没他这么疯,他居然抢我风头!” 而且郭怀明还未显身,谁知道他有没有和元朗勾结,背地里又在谋算着什么。 他们选择神木刚修复完整的时机搞事情,一定有什么阴谋。 悦来客栈的所有人集体死于非命,岑暮晓有种直觉,人间出事的地方可能不止这一家客栈。 凶手把悦来客栈的命案扩大化,无非是想将杀人凶手的帽子往她头上扣。 以此,只要发生命案,人们首先会想到她。 她猜测,元朗或是郭怀明在收集人的魂魄,好炼化成魔为其所用。 她才是魔神,她还没入魔统领魔族称霸人间,元朗和郭怀明算什么?竟要在她这个魔神的眼皮子底下制造魔。 望舒笑着看她,情绪稳定只是略有些生气的她真的好可爱,他心里顿时放心不少。 “都跟我过来。” 望舒朝着众人喊了一声。 众人惊讶万分,不敢相信这两个魔头当真要救自己。 离开结界范围,会不会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众人互相看看对方,犹疑不前,小声嘀咕:“这是要把我们弄去哪?” “不会是他们两口子设下的圈套吧?” “你们谁先去对面看看,确保安全再回来叫我们。” 仿佛传送门对面是龙潭虎穴。 有几个掌门打算一脚把自己的门生踹过去试试水。 “岑姑娘若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有必要先救下你们再要你们的命吗?”李星晔鄙视地看他们一眼,“留在这里你们是有办法对付元朗,还是能保住自己的命?有本事别哭着喊着让岑姑娘救你们啊!” 面对这些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的人,李星晔实在不想再戴上面具给他们好脸色。 反正早就撕破脸皮。 “李星晔,有你这么说话的嘛?” “黄毛小儿!口无遮拦!”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魔都是喜怒无常的,把我们当猴耍不是不可能!你年纪小涉世未深,你懂什么!” 方才说小话的几个人恼羞成怒,一顿龃龉,本还想斥责李星晔是魔神同党,与魔神一样其罪当诛。 可魔神刚救下众人,便是他们再巧言善变,也不能在此刻论魔神及同党的罪。 至少得等着到达安全地点再行论罪。 李星晔懒得和这些人枉为前辈的小人多说,他大步流星地朝着传送门走去,七星堂门生跟在他身后。 望舒在最末,警觉地护着长龙离开破败的清霞殿。 周遭不断有黑气冲撞向结界,试图阻止众人离开,来一道他挡一道。 于世恩留在最后进入传送门,他脚步一顿,面露焦灼。 第四百四十七章 蓝颜祸水 “我……”于世恩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屡次针对陷害岑暮晓和风诣之,现在又只能求助于他们。 他这张老脸实在不知该往哪搁。 但魏林嫣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必须得拉下老脸。 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望舒淡漠地说:“我去救魏林嫣,你先过去吧。” 说完,他别过头去,向着清霞殿走去。 岑暮晓和元朗斗得昏天黑地,要杀元朗容易,但要在不损伤他肉体的情况下制住他着实有点困难。 元朗似乎洞察到岑暮晓的目的,好几次躲闪不及,便直冲向岑暮晓的攻势,似要玉石俱焚。 只要元朗一死,梼杌势必逃脱到其他人身上,以他的狡猾,若是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再次实施他灭掉人族的计划,那后果不堪设想! 梼杌这家伙是属泥鳅的。 岑暮晓的惑心术竟不能定住元朗。 莫染、梼杌相继复活苏醒,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岑暮晓侧目看见望舒从传送门中退出来,她担心他被魔气伤到,连连护在他身前。 “你怎么回来了?” 华山几乎被夷为平地,魏林嫣恐怕凶多吉少。 于世恩设下陷阱等着岑暮晓来钻,魏林嫣多半知情才没有通知岑暮晓来破坏自己的婚礼。 这姑娘多次阻拦于世恩加害岑暮晓,其品性比于世恩好太多,就算于世恩不提,望舒也打算前去相救。 “我要去找魏林嫣,你当心点。” 言毕,望舒化为一缕白光飘向华山各处寻找魏林嫣的下落。 岑暮晓撇了撇嘴,竟然理直气壮地抛下她去找别的女人!呵!出息了是吧! 怪自己太强大,不需要他保护? 望舒悬空在废墟之上,双手结印,闭目感知魏林嫣的存在。 华山上空无云,白茫茫一片,如冰雪覆盖在了天上。 狂风肆虐,吹得他衣袂翩翩,自他周身散发着明净灵动的白光,恍若神佛降临人间。 他感觉有一股股充沛的力量流淌进身体里,在体内蓄积凝聚。 终于,在朝阳峰的一处偏殿,他探寻到生人的气息,只是气息微弱,时有时无。 望舒瞬移到魏林嫣所在的位置,却见魏林嫣未着喜服,发髻凌乱,倒在地上。 “魏姑娘?” 望舒拉起魏林嫣的手腕,还有脉搏,只是她的脉搏与普通人不同。 望舒扩大听觉,仔细去听魏林嫣的心跳,她的心跳和脉搏都是危如累卵,隔好长时间才跳一下,可看她身上并无外伤。 倒有点像是某种先天性的疾病。 扶桑懂医术,望舒却是一知半解,以后靠着脑海中的记忆大致能判断魏林嫣的怪病绝非一两天了。 从前见魏林嫣未显出病症,这姑娘骄横跋扈,每天活蹦乱跳的,不像是病人。 是因为用了某种方法抑制住了疾病? 以于世恩的财力也不是不可能,他登上掌门之位的这些年来遍寻世间珍宝,他给魏林嫣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疼爱魏林嫣不亚于亲生骨肉。 在渭源村,夏连城曾断言岑暮晓一行人寿命不长,其中也包括魏林嫣。 魏林嫣的病很有可能是自娘胎里带来的。 于世恩处心积虑要得到甘木种子,难道是为了魏林嫣? 正当望舒准备扶起魏林嫣离开,魏林嫣醒了。 “风……师弟?” 魏林嫣瞪大圆圆的眼睛,错愕地看着望舒。 “不是……我是……” 望舒本想否认他不是风诣之,想想又不对,魏林嫣的记忆不是被玉茯苓抹除了吗? 玉茯苓受伤了? 自风诣之前往九黎之后,玉茯苓便音讯全无,轻尘教也似人间蒸发,在江湖中失去消息。 望舒有种不好的预感,玉茯苓多次帮助扶桑破坏天意,会不会已遭遇不测。 既然魏林嫣已经醒过来,望舒就没必要扶她和她有身体接触。 望舒先向门外走去,一面道:“先跟我离开华山。” 魏林嫣忽然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哽咽道:“你这一年去哪了?为什么不回泰山?你又为什么入了魔?成了魔尊?” 魏林嫣侧脸贴着他后背,娇声嗔怪道:“你知不知道我让舅舅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能让那个邪教教主把我们的记忆都抹去!” 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依旧仙风道骨,宛如谪仙的公子会是震惊修仙界的魔头。 望舒被她一抱,惊得差点跳起来,他忙挣开她,却还是被岑暮晓看见了。 “魏姑娘,我真的不是你认识的风诣之……” 岑暮晓站在门口,抿唇眨了眨眼,抬起手正准备敲门。 她倒不是吃醋,扶桑对她的一心一意她不曾怀疑过,她只是在内心感慨:蓝颜祸水! 魏林嫣恢复记忆,想起曾经喜欢过入泰山门下的风诣之。 她反而相当自豪,谁让她相公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呢! 她也十分自信,她笃定扶桑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至于其他女子觊觎她的相公,也不是她和她相公能控制的。 “娘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望舒看不懂岑暮晓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急出一身冷汗。 望舒平日不常叫她娘子,亲热的时候唤阿颜,生气的时候直呼岑暮晓。 现在冷不丁叫娘子,无疑是故意叫给魏林嫣听的。 岑暮晓暗叹白天的小奶狗精明着呢,哪里傻气啦? 她不说话,望舒更急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没生气。”岑暮晓眼放光华,笑盈盈地看他,拉着他的手,“我把元朗关在落雁峰的地牢里啦。” 望舒怔愣一会儿,她没生气?她怎么能不生气呢?看见别的女子抱他,她不生气?! 望舒生气了…… 很气!很糟心! 原本以为岑暮晓会打翻醋坛子,大发脾气,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回家跪搓衣板哄她了。 结果,她非但没吃醋,反而有点高兴? 高兴抓住元朗了么? 有什么可高兴哒!! 魏林嫣见这二人情深爱笃,心里不由万分难过,坊间传言果真诚不欺她。 她魏林嫣拿得起放得下,也干不出挖墙脚的事情,她只好顺着台阶下。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躬身朝望舒行了一礼,又将视线转到岑暮晓身上,“岑姑娘,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接受洗白 岑暮晓压根没把方才的一幕放在心上。 她和扶桑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两个人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还了得。 对于木童死在山脚下,魏林嫣却要和元朗成亲这件事,她是有些膈应的。 因此,她没像以往那样热情地和魏林嫣打招呼。 魏林嫣心有歉疚,郑重地说:“木姑娘的死,我很抱歉,我没料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原本我是打算……” 打算以死反抗这桩婚事。 死的人却不是她,而是木童。 魏林嫣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的目光在望舒身上短暂地停留后,她垂下眸子,道:“我收到你的传音就销毁了,你不该来的,我舅舅有没有为难你?” 岑暮晓狂傲地笑了笑:“他能为难得了我?这位大名鼎鼎的仙督就只会用他人的性命来要挟我。” —————— 岑暮晓的语气丝毫不掩饰鄙夷不屑,魏林嫣却没恼火,只说了句:“对不起。” 岑暮晓和望舒同时一愣,魏林嫣居然会向人道歉? 这还是那个众星捧月、以娇蛮任性在江湖中闻名的魏林嫣么? 岑暮晓和望舒相视一看,听魏林嫣继续说:“我舅舅对不起你们,我代他向你们道歉,他都是为了我和我娘……” 魏林嫣娓娓道来:“他其实不是我亲舅舅。我娘出身贫寒,我爹是静安城的一户富商,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就遭到抛弃,在遇上舅舅之后,两人暗生情愫。” 于世恩是泰山掌门之子,老掌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他娶一个怀着其他男人孩子的女子。 于世恩为迎娶魏林嫣的娘,向老掌门撒谎说魏林嫣是他的孩子。 魏林嫣出生后,其长相哪里都不像于世恩,且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当时不少人便猜测魏林嫣的娘亲来路不明图谋不轨,孩子绝非于世恩的。 老掌门气得吐血,执意赶走魏林嫣的娘亲,她带着孩子下山刚巧遇上妖魔作乱,她为护魏林嫣安全死于妖魔之手。 于世恩悲痛欲绝,与老掌门翻了脸,不顾反对把魏林嫣接回泰山。 老掌门间接害死魏林嫣的娘亲,心存内疚又无可奈何,便要求只能以门生的身份把魏林嫣留在泰山。 “舅舅恨先掌门害死娘亲,偏要与他对着干,要刚学会说话的我叫他爹爹,先掌门气得旧疾复发离开人世。” “舅舅登上掌门之位后,为了泰山颜面只能妥协,便认我做外甥女,对外宣称我是他妹子的孩子,跟我说我爹娘都死了。” “小时候,我不懂事,天天哭着要爹要娘,舅舅骗我说有办法复活他们,这世上有一种不死树,食用不死树果实便可复活已死之人。” 岑暮晓听到这里打了个岔:“甘木果实没有复活死人的作用。” “长大后,我也不信有这种神奇的树,但我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大夫断言我可能活不过十五岁,舅舅这些年为吊着我的命遍寻珍贵药材。” “我的病只有舅舅晓得,他不想我被人当成怪物,从小喂我吃药都是连哄带骗,有时候放在茶壶里,有时候放在饭食里。” “有用的药我都吃过了,仍是无用,我的心跳一天比一天衰竭,有时候甚至不跳,还有我的脸……” 魏林嫣摸着自己的脸,岑暮晓将视线转到她那张娇俏可人的脸上。 魏林嫣轻轻一碰,脸上的皮肤似褪皮似地剥落,“越来越严重了。” 她惊慌地拿起镜子,轻轻地把剥落的皮肤贴回去。 “吓到你们了吧?”魏林嫣捂着脸,低着眼眸不敢看望舒,她是鼓足勇气才对外人说这些,是害怕岑暮晓和望舒饶不了于世恩。 于世恩对她有养育之恩,这些年宠她如亲生女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于世恩再错下去害人害己。 岑暮晓和望舒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们并不是被吓到才目瞪口呆,而是这症状让他们想到了噬元灵。 岑暮晓想起风峋换容术失效后的那张脸,正是皮肤一点点剥落,最后只剩下一张没有面容五官的脸孔。 噬元灵无脸、无性、无心,是被上苍诅咒的生灵,被人人视为怪物。 岑暮晓试探着问:“你爹是普通人吗?” 魏林嫣的亲生父亲该不会是噬元灵吧? 魏林嫣有人的模样和性别,却留有噬元灵的特征。 如果是这样,魏林嫣要想活下去,靠甘木有何作用?她得吸取其他人的寿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啊。 魏林嫣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我娘是普通人,舅舅放不下我娘,这些年把她的尸体保存得很好。他一直在找复活死人的办法。” “让他死了这条心吧,甘木真没有复活死人和长生不老的作用。”岑暮晓绝不允许有人再打甘木的主意。 于世恩竟有这么痴情? 呵!岑暮晓在心中冷笑一声,望舒和她的反应一样,都表示没看出来。 于世恩不是和飞仙宗的杨宗主有染么? 一辈子未成亲生子,年纪大了多出一个红颜知己,那还复活前情人做什么? 不过是想长生,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总之,岑暮晓绝不接受恶人洗白! 于世恩只要不作妖,她可以放过,但若是执意不肯放弃甘木,她绝不轻饶,她才不管理由是什么! 至于魏林嫣,身世确实可怜,岑暮晓想帮却无能为力。 噬元灵的后代和她一样生来为天道所不容,她都没办法改变自己魔咒一般的命运,又如何能帮助魏林嫣。 可惜了,魏林嫣是个好姑娘,怪只怪投错了胎。 望舒同情归同情,却始终不看魏林嫣,他的目光只跟着岑暮晓,眼中爱意满满的,更带着几分忧虑。 “求岑姑娘救救我师父他们吧!郭……郭怀明杀来了!!” 一嵩山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而来,说完胸中一痛,哇地呕出一口血。 岑暮晓柳眉一凝,“他在哪?!” 该来的,果然来了。 逼她灭世没成功,就自己亲自出马了。 好啊!来得正好! 她对望舒说:“你带魏姑娘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我解决完郭怀明,再去跟你会和。” 望舒气不打一处来,哪有把自己相公推出去照顾别的女人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遇袭 “也带上我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魏林嫣心里堵得喘不上气,声音嗡嗡的,娇俏的脸庞黯然神伤。 她说:“我想劝劝舅舅。” 把魏林嫣一个人丢在华山确实不太安全,带上她,说不准她能阻止于世恩的计划,劝于世恩别再做不切实际的梦。 岑暮晓牵起望舒的手,对那个嵩山弟子说:“带路。” 她布下的传送门可将众人传至华山脚下。 郭怀明来得这么快,原来早有埋伏! 又或者,仙门中人有郭怀明的眼线,众人到山下之后,有人向郭怀明通风报信。 情况紧急,岑暮晓和望舒先行瞬行到目的地。 魏林嫣和那个嵩山弟子不会瞬行,只得老老实实地御剑飞行。 岑暮晓和望舒刚落地,便嗅到浓重的魔气。 郭怀明貌似拥有的是魔神之力,不应该有能让人察觉的魔气才对,若非如此,当时在衡山风诣之就该发现郭怀明的异常。 正是因为郭怀明的力量与岑暮晓的颇为相似,不像魔气却比魔气更强大,所以郭怀明才能次次轻松脱离险境。 望舒本能地护在岑暮晓身前,警惕地望向四周。 “不对劲,人呢?” 话音一落,一条藤条粗的捆仙绳一圈圈缠在望舒身上。 “谁!!”望舒一动,捆仙绳束得更紧。 岑暮晓挥手便要斩断望舒身上的捆仙绳,身体却在此时涌上失血过多的无力感。 她近乎虚脱,身上似被扎出千万个窟窿一般,血流不止,犹如瞬间掉入血池子里,全身是血,白衣染透。 “阿颜!!!” 望舒见她莫名其妙地受伤,加之周遭魔气这么重,他立时联想到莫染。 莫染在这里!莫染受伤了! 所以岑暮晓才会无缘无故流血! “快找到莫染!!!” 望舒用力地挣脱捆仙绳的束缚,捆仙绳骤然收紧,似要将他活活勒死。 “我……我没事……我来救你。”岑暮晓艰难地瞬移到望舒身边,“你别动了,越动越紧,我给你解开。” 岑暮晓的头上也在冒血,她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晕厥,魔神之力替她疗伤的同时,她身上又不断多出一道道伤口。 伤害莫染的人似要活剥莫染,是冲岑暮晓来的! 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望舒急得忘了自己的疼,他硬生生地别断手臂和肋骨,在捆仙绳再次发力束紧之际逃脱出来。 望舒发力把自己的胳膊接回去,在岑暮晓晕过去的一刹那,望舒从她背后接住她,横着抱起她,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传入她的伤口上。 岑暮晓神色恍惚,眼皮子抬起都费劲,隐约感觉到脸上除了黏糊糊的血,还有一滴滴冰凉的泪。 她伸出手,去摸望舒的脸,“我没事的,过会儿伤口就……愈合了。” “你疼不疼?”她方才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伤口疼,心里更疼。 望舒的眸子氤氲一片,“别说话了,专心动用魔神之力给你自己疗伤。” 望舒的灵力是纯净的白光,二人所在的位置仿佛笼上一层层绵延不绝的云雾。 岑暮晓不愿他担心,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我家相公什么时候会缩骨功啦?说你傻还不信,我又死不了……你着什么急。” 她抬手去碰望舒输送给自己的灵力,那灵力反将她的手弹开,只尽心尽力地愈合她的伤口。 她不由疑惑,怎么从前没见他有过这么霸道强悍的灵力? 他如今只是没有仙根神籍的剑灵,按理说,不会有这种类似于神力的强大灵力。 “真真是对情比金坚的苦命鸳鸯啊!” 于世恩穿过云雾,向二人走来。 “于世恩!!!你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岑暮晓从望舒怀里站起来,右边腿骨被敲断,右脚沾不了地。 “这里没有其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于世恩面色淡定,手上剑都没拿,也不做任何防御动作,十分肯定岑暮晓毫无还手之力。 “我要甘木的下落,告诉我,我就放你们走。” 望舒银牙咬碎:“你卑鄙无耻!” 岑暮晓一瘸一拐地走近于世恩,她仰天长笑,尖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时时刻刻挑战我的耐心!” 多好笑! 她刚救下众仙门的人,她从未指望他们这些人能给她什么回报,她做事但求随心,但求扶桑安心。 她答应扶桑绝不失控,给心爱之人的承诺她一定说到做到。 甚至,在嵩山弟子找上她,请求她相救,她也是毫不犹豫地赶来营救。 可是…… 她得到了什么? 背叛!!伤害!! 与在悦来客栈的情形多么相似!她本打算放过所有人! 可这些人偏要作死,把她的善意踩在地上摩擦。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冻成了冰,彻骨的寒冷令她失去对这世间仅存的一点希望。 连望舒都开始怀疑崩塌,这就是扶桑爱护的人间,这就是天道力保的人类! 真的值得他们救吗? 若人人如此,倒不如随着岑暮晓一同颠覆这世间! 于世恩见岑暮晓笑得古怪,她浑身浴血,仿若杀人如麻的魔鬼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她的眼睛里不知是受伤流的血,还是愤怒到不可遏制,血红已完全覆盖掉她所有的眼白。 于世恩蓦地有些心惊,他一挥手,各路众仙门的人从迷雾中窜出,站在他身后。 萧长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仙督,魏姑娘也下山了,我暂时先定住她了。” 其他人心知这么做无疑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但魔神之力太过诡异,他们不得不为自己、为世间的安危着想。 他们必须铲除魔神此等危险人物! “你们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你们找死!!” 岑暮晓怒声大吼,黑气随之狂暴地翻腾把于世恩等人拍出去撞在树上。 大树吱呀倒下,多人一命呜呼。 于世恩修为不赖,只是闷哼一声,一口浓血涌出喉咙。 “你……你为何还能……” 岑暮晓勾起唇角,声音似厉鬼般尖锐:“为何还能反击?你以为通过莫染就能要我的命?” 这些人对魔神之力一无所知! “就算你们把莫染千刀万剐,我也能忍住疼痛,让你们这些狗杂种死在我的前面!!!” —————— 岑暮晓又要大开杀戒,望舒却不想再阻挠。 因为太恨! 恨得遍体生寒! 第四百五十章 过犹不及 郭怀明在暗处注视着怒气冲天的岑暮晓,魔神之力遮天蔽日火力全开,于世恩等人定将死得一干二净!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手刃衡山众人的嘴脸,他们各个戴着伪善的面具,堂而皇之地自称维护正义,可杀到最后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很多衡山弟子的家眷并非修仙之人,他们同样没能逃脱所谓的制裁!而这些人被杀也不会有人追究行凶者的责任! 在世人眼里,只要是衡山人便该杀! 只要与姓郭的沾上关系便该死无全尸! 行凶者是伸张正义,受害者是有罪活该! 那些正义之士真的只是在惩治罪恶吗? 不!他们是在衡山人身上发泄自己隐藏已久的兽欲! 为掩盖滥杀错杀的罪行,于世恩装模作样地保下郭庵一脉,竟在仙门中博得了仁善宽松的美名! 都去死吧! 仙门?以后不会再有仙门!有的只会是他衡山! 这一次,衡山定能反败为胜! 他复又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衡山覆灭之后,他躲起来苟且偷生,今日终于苦尽甘来! 他谋划良多只为逼岑暮晓发怒屠杀众仙门,只要岑暮晓把这些仙门中的领袖全都屠杀殆尽,他便能率领他这段时日制作的傀儡杀尽天下修仙之人。 他一再利用仙门中人踩岑暮晓的底线,逼她杀人、逼她灭世。 届时,岑暮晓会因杀孽太重被天道惩罚,而他将成为堂堂正正的魔神! 他只需耐心等待,等着岑暮晓替他解决完所有仇敌。 他不用亲自出马和岑暮晓斗个你死我活,天道自会替他收拾岑暮晓这个为了一个男人放下魔神灭世夙愿的蠢女人! 他的计谋在他自己看来天衣无缝。 拥有强到逆天的魔神之力,如果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如果不称霸三界,岂不浪费? 岑暮晓算什么魔神?哪里有点魔神的样子! 就让他来做这个魔神,他定不会辜负魔神的强大力量,他会好好加以利用。 “快去夺来魔神之力,你便是真正的魔神!” “待你拥有完整的魔神之力,你将成为全天下无敌的存在!” “到那时,你会比岑暮晓更强,你想杀谁便杀谁,想惩治谁便惩治谁,这世间由你说了算,即使是天道也无法阻止你纵横三界!” 郭怀明的耳边不断响起诱他对付岑暮晓的声音。 他并不想听他们的,坐收渔人之利有何不好?他为何非要赌上性命与岑暮晓一战? 他的魔神之力引诱他去杀害岑暮晓,以夺取真正魔神的全部力量。 他实在不懂,魔神之力若都是岑暮晓的,那他体内的也是。 为何他的魔神之力会想杀死魔神本人? 而且,他们不止一次地引导他去面对岑暮晓,好像他们的所愿是与全部魔神之力融合。 万一不成功呢?万一被反杀呢?他克制住诱惑,他始终在暗处,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必须谨慎。 他看见岑暮晓走向奄奄一息的于世恩。 魏林嫣挡在于世恩身前,“岑姑娘,不要!你要杀就杀我吧!” 岑暮晓顿住脚步,神情冷漠,双目嗜血赤红,她拳头一握,黑气强压把魏林嫣掀开。 魏林嫣爬着拽住岑暮晓的脚踝,哭着说:“岑暮晓,我从来没求过你,这次算我求你,我会阻止舅舅寻找甘木,你放过他吧!” 岑暮晓神色间闪过一瞬的犹豫,望舒在她身旁摇摇头,说:“魏姑娘,你让她放过于世恩,可天下人何曾放过我们?” 在场幸存者埋头跪伏,连声求饶—— “岑姑娘,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是身不由己!是于世恩逼我们来围攻你的,每一次都是!” 也有人不怕死,硬气地表示铲除魔神是天经地义—— 飞仙宗的杨苏雪满脸是血,却依旧站得笔直。 她一声声怒问—— “你们求她做什么!” “她是魔神!她是魔!你们忘了她害死多少人?她不该死吗!” “堂堂五岳,竟无一人是男儿!你们的脸呢!求她?不要脸了是吗!” 众人毫无羞愧,生死面前,服软求饶算得了什么? 面子比起性命不值一提! “杨苏雪,你要以死明志就自行了断!别拉上我们!” “岑姑娘,她是她,我们是我们,我们并不想害你,我们都是被逼无奈,你千万不要迁怒于我们啊!” 岑暮晓蓦地嗤笑,像猫捉老鼠一般逗弄着这些人想逃却逃不掉的蝼蚁。 确实,死了一了百了,着实不解恨。 “要不这样,我可以放过你们,但是有名额。”岑暮晓唇角向上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度,“我只能放过一个人。” “放过谁?你说,要我们怎么做!” 众人耳朵都竖起来,抬起头争相让魔神看清自己的脸,说不准她一高兴就放过自己了呢。 岑暮晓露出一丝甜甜的又狡黠的笑,悠然说道:“你们不是最爱自相残杀吗?你们互相比拼,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我便饶过他,怎么样?” 众人犹如五雷轰顶,呆愣了半晌。 人们互相看看对方,看着自己的徒弟、同门,看着自己的师父、师兄姐弟。 他们的眼神中有几分不舍和愤恨不甘,大部分却是本能的求生欲。 杨苏雪大笑道:“你们求一个疯女人放过你们,你们和她一样是疯子,哈哈哈。” 她话音刚落,被人一剑贯穿,倒在血泊之中。 杀她的人是她的徒弟。 一飞仙宗弟子右手颤抖着,剑快抖掉,他负罪地低语:“对不起,师父,我家有年迈的父母要照顾,我孩子刚出生,对不起,我要活下去,我一定活下去……” 争斗一触即发,众人为活命互相厮杀,如同野兽掠夺领地,这些人在这一刻不再是人,而是一个个自私凶狠的禽兽! 这便是人性! 岑暮晓很满意这个结果,不用自己动手杀人又能解决这些腌臜货色,简直不要太爽! 望舒一阵心悸怔忡:“你要杀他们便杀,没必要这样。” “你又心软了?”岑暮晓双瞳恢复墨色,她侧过头望向他,“他们刚才是怎么对我们的?你还要再心软?” 望舒提气酝足灵力,一场云雾似的灵气自他身上弥散开来,被众人吸入肺腑。 众人身子一僵,神色如木偶,怔怔地停止举剑砍向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仙门同道中人。 望舒淡淡地说:“阿颜,你该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万事有度 岑暮晓愕然地看着望舒的背影,她在他身上看见了天道。 仿佛天道与望舒的身影重叠。 自她转世为岑暮晓,天道一直在背后设计暗害她,却从未露面。 天道不老不死,数千年已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的天道身在何方? 天道一身洁白,不染尘埃,不懂人间疾苦,不解世间冷暖。 在天道眼里,万物皆同,理应顺其自然,犹如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无涯不认可,非要和天道对着干,遇上看不顺眼的人和事,她偏要管一管。 去他的道法自然!她从来不信。 天道空有改变世间的能力,却不作为! 让她恨得想将他拉下云端,拽入地狱,让他尝一尝遭人背叛的滋味! 天道曾对她说:“无涯,不要妄图试探人性,你总道世间不公,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逼他们也不算真正的公平。你事先便抱着阴暗的态度,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失望。” 无涯不服,与天道怒目相对:“人都是要被逼的,我不逼他们,他们怎会露出真面目!” 天道似乎长叹一口气,轻声说:“万事有度,过犹不及,不可偏执。” 无涯和天道总是这样,两个人都试图说服对方,每次却落得不欢而散。 这世间唯有他们俩显世于创世之初,他们也曾以为这世间只会有他们存在。 后来,神族现世,为扩大生存空间,盘古一斧子凿开无涯的真身混沌虚空,创造天与地,神族居于天界,将无涯隔于天外。 有谁问过无涯的意见? 凡事有度?他们神族何时有度? 天界有神,地下也应该有其他生灵,于是女娲创造人类。 无涯觉得再超凡脱俗的神也害怕孤独,神族创造人类,赋予人类文明,本无可指摘。 错就错在,他们神族自己做不到高尚无暇,他们创造的人类一样容易滋生邪念。 禁不起一点考验! 不提也罢,千年已过,天道法则既定,她大度不与神族计较。 渐渐地,她忘了自己受过的伤,甚至忘了自己从哪来。 她只知天道和她是这世上最初两个生灵。 按人间的说法,他们俩携手同行已数万年,在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候,他们便与彼此相伴。 他们本该成为对方的知己。 无涯多希望天道能站在她这边。 可天道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站在她的对立面,若不是他没本事杀死她,她可能早就死过千百回。 这一点,无涯一想起来,心头都会涌上一阵酸涩。 酸酸的,就像是在人间喝过的酸梅汤灌进喉咙直达胸肺。 无涯是有心的,她不知自己何时长出的一颗心,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她确实有和凡人相同的心跳。 每每想起天道想要改变她,灭她不成便禁锢她,她的心就很疼。 比真身被盘古劈开还要疼。 她好想问为什么,在天道眼里她就罪不可赦,她就该死吗? 这世间人、神、魔都死光又如何?他们这些生灵在最开始本就不应该存在啊! 如果不是她的真身被劈开,这个世界哪里来的天和地! 且不说她有没有极端地灭掉这尘世,就算有,她修复自己的真身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天道总说万事万物应随其自然发展。 那为什么到她这里,天道就不讲究自然发展了? 千方百计阻止她、囚禁她、诛杀她能算顺其自然? 为了本不该存在的天下苍生,天道会毅然决然地舍弃她。 她实在太痛,痛得受不了,她剜去自己的心,她立刻感觉神清气爽,心里果然不再堵得像是压着千斤巨石。 只是偶尔望着白茫茫的天,她空荡荡的胸腔内仍是有些微喘不上气。 剜去心脏是否无用?她的情感似乎并不由心脏控制。 久而久之,她形成了一个执念,那便是无论是对是错,她总要和天道对着干,就好像凡间女子向自己的郎君耍小脾气。 一方面是因为有些人和事她确实看不惯,非要插手评理。 另一方面,大抵是因为不甘、因为爱而不得。 不管她想不想承认,她都曾爱过天道。 天道从不会对谁有私情,她的爱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她对天道说:“你该去红尘有一遭,你就能明白并不是我要偏执,而是有些人没救了,他们不配活在世上!” 天道只淡漠地说:“别逼我。” 无涯看不出天道的神情,辨不出天道的语气,以她对天道的了解,她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他想说:“别逼我杀你。” 无涯苦笑,把她关在圣境那么多年,她做到了培育出一个新生命,她已向他证明自己并非只会毁灭还不够,他想要的是她的命! 她落下一滴泪,圣境的土壤中生长出一株株嫩芽幼苗。 其中一株生长迅速,很快长至半人高,它用它的枝叶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似是在安慰她。 那触感刺刺的,她缩回手,没有看它一眼。 她没心思看圣境中居然长出了一个活物。 她那时在想天道为何无相?或许她能亲眼看着天道冰冷的神色、听见天道冷漠的声音,她便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幻想。 她问:“你的真容是什么样的?” 天道说:“你没有信仰才看不到我的真容,你连你自己都不信,你凭什么认为你即是对?” “其实我有想象过你是何模样。” 无涯不再与他争论,她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一点一点勾勒她心中天道的长相。 她不希望天道是冷冰冰的神只,她希望天道有血有肉,有笑有泪。 他应该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唇角微扬,他要时常带着笑,他更要懂得什么是爱。 她信手一捻,不忘给地上的人儿抹上颜色。总之不能是白色,太素。 还是红色好看,像红艳艳的花瓣。 画完,她凄然地唏嘘。 怎么都按照自己喜欢的模样去画了? 这样要她如何忘掉他? 在她停下的一刹那,天道的样子变得与她画下的人一模一样。 天道一下子失去长久保持的冷静,他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一把扯下一片云幕,用云幕遮住面容,盖在身上,他轻叱道:“胡作非为!” 无涯眼眸含泪,笑着说:“嗯,好看。” 自那次以后,无涯主动把自己关在圣境,多年未曾外出,直到她忘却与天道的过往,直到甘木长成后土降世,她才懵懵懂懂地从圣境出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何必骗我 岑暮晓都想起来了,无涯画中的天道正是扶桑。 扶桑是天道…… 岑暮晓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嗡嗡的,久久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是啊,她怎么才发现! 扶桑伤人会遭到反噬,因为他是天,他不能造杀孽。 他降世时天降祥瑞,那不是祥瑞金光,而是因为他的真身是苍天,那金光是天幕中的祥云。 他在虚象中被万荒殒神阵诛杀,精神力却未溃散,还能修复破损的魂魄,因为他是天,他才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天道为何会落入凡尘从神木中显世? 她百思不得其解。 望舒三番五次阻止她杀人,他因扶桑而生,他果然是天道派来的! “你是天道,你一直在骗我?” 如果望舒是遵从天道的命令留在她身边,那这些时日以来的相处岂不是一场骗局? 他学着扶桑的语气和神态,每每在她快要失控的时候予以安慰,都是为了稳住她? 望舒心中一惊,他蓦地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她那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似乎已洞察一切。 好陌生的眼神,以往她看他的眼神充满着柔情蜜意,而此刻却含着恨,被欺骗和对天道积压千年万年的恨。 失望、愤恨…… 她都知道了? 知道他不是扶桑,扶桑不在了? 偷来的幸福这么快便要结束了么? 望舒头疼得要命,脑海里在天人交战,一边是死不承认继续骗下去,一边是坦白真相让她自己选择。 她走也好,恨他也好,都是他活该,他从一开始打算代替扶桑留在她身边便已是动机不纯。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放弃,或许他可以告诉她,他就是扶桑,他本就是因扶桑而生的啊。 为了她,他心再痛,也能够放下自尊,去成为她爱的扶桑。 可是,扶桑是天道,她恨天道啊。 她会把对天道的恨意加之在他身上吧。 他怔怔地出神了一会儿,脸上带着茫然无措,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我不是……我只是望舒。” “我……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是我太自私了。” 岑暮晓闭上眼,睫毛轻颤,眉心蹙起。 “望舒、扶桑、天道……” 她低低地喃喃,她弄不清楚她此刻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她抬头看向苍白无际的天空,竟真的是天跟她开的玩笑…… 千万年来,害她历经挫折、九死一生,她恨了几辈子的天道居然是她最爱的人。 这就是天道所说的度化。 天道成功了,她确实一次次因为扶桑放下仇恨,放弃灭世的念头。 扶桑是一阵清风、是一场春雨,他总能在不经意之间平息她的怨愤和怒火。 杀她不成,便用爱来感化她。 天道的手段是一套又一套。 所以,扶桑为她付出的那些,只是天道为度化她演的一场场连他自己都快相信的戏。 她竟怀着几分期许,扶桑爱她爱得那么深,那些眼神、言语、行动,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天道无心无情,他怎么可能演得那么真? 假戏真做了嘛? 望舒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他鼓起勇气,指尖滑过她的脸庞,“对不起,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扶桑他是天道化身,但他对你是真心的,他回归天道是为阻止天道对你不利。” “那你呢?你为何留下?” 岑暮晓抬起睫毛帘子,湿润的眼眸中覆盖着浓荫,似乎有某种光泽在闪动。 灭世复仇的意念翻滚在她心中反复挣扎,是魔神之力乘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她的耳边再次响起古怪的声音,她跟着那声音一句句地说: “他怕我颠覆尘世,为保天下苍生,他自己不愿留下,便派你这个与他相似的剑灵留在我身边制住我?” “他想得真周到,也对,他一向心思缜密、细心周到。” 所有的情深意重、守望呵护,到头来只是一场解决世间危机的计划! 所以他让易寒告诉她,她于他而言,仅仅是劫难。 望舒见她状态诡异,连忙上前抓住她的肩头。 “不是这样的!扶桑他并不知自己是天道,我留下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即使天地同诛,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岑暮晓掀开他的手,她满脸的不信,又有几分沮丧:“喜欢我?你是天,你会喜欢我?” 从来都是她单相思,几万年来,天道何曾对她动过心,动过杀心还差不多。 望舒心痛如绞,却不敢再牵她的手。 他无比坚定地说:“喜欢,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喜欢。” 岑暮晓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语气却阴沉得犹如风雨欲来:“如果我杀光所有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她环顾一眼被望舒定住的修士们,黑气立时压顶而至。 层层叠叠的黑气宛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一口吞噬黎明,现场顿时陷入黑暗。 望舒惊道:“阿颜!不要受魔神之力蛊惑,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 望舒试图驱散黑气,然而他的灵力相较于魔神之力太过微弱。 岑暮晓哈哈大笑道:“我本就是魔神啊,我用我自己的力量,何来被蛊惑?” 她周身的空气极速旋转,卷起枯叶飞沙,望舒无法靠近。 众人只觉从头到脚袭上剧烈的撕裂感,仿佛有一股力钻进他们的五脏六腑,似要把他们的身体撑破撕碎,他们动不了,也无从反抗。 他们之中有人经历过轻尘教一战,他们深知魔神之力的威力。 他们开不了口,只能绝望地闭眼。 望舒挡在岑暮晓身前,厉声道:“你要是杀光所有人,你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岑暮晓犹如坠入透不出一丝光亮的寒潭。 她曾以为扶桑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遭人陷害失去所有,谁都会背叛她,至少扶桑不会,至少她还有扶桑。 可如今,她还剩下什么呢? 仇人! 只有一个个心怀不轨的仇人和站在他们背后支持他们的天道! 她痛苦地摇摇头:“我何必回头?你不是要杀我吗?” 她折断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魔神之力尖声叫喊欲制止,却抵不过魔神本人的意念。 她忍痛捂着伤洞,那带血的肋骨化为一把黑色的尖刀,她决然地把刀递给望舒。 她说:“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何必骗我多年。” 第四百五十三章 存在的意义 泪水冲淡眼眸中的血色,岑暮晓举着用自己骨头化成的魔刀。 她阖上眼,泪水断线,再睁眼时,那双杏眼里只剩下忧伤。 竟没有恨,只有伤。 她以为她会恨,恨天道骗她那么多年,骗到她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她回想起与扶桑经历的那些过往,她实在恨不起来。 那个以命爱她的人真实存在过,即使他只是在完成解救世间的任务,他也真真切切地打动过她。 无涯的心愿在这一世的她身上终得圆满,她没有遗憾了。 天道想要她的命,她给便是。 这世间已无她立足之地,她也不再有任何牵挂。 死在心爱之人手上倒是比承受万荒殒神阵那种冰冷的绞杀大阵痛快多了。 望舒心疼地想抱住她,责怪她为何要伤害自己,心脏却似拉锯,有两个念头在互相拉扯。 “你是天剑,你存在的意义便是诛邪,而不是与邪魔同流合污!”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该明白她恨你,你今日不杀她,来日她不再受你所控,她不会再放过这尘世!” 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诱使望舒接过魔刀,他极力摆脱,全身都疼死了,疼得好像粉身碎骨。 天道的念力不可抗拒,望舒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竟想着与天对抗。 他听见天道说:“你若不杀她,那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没有存在的意义? 那是不是只要他死,就能换她的命? 望舒在内心怒吼:“非要这样吗?能不能放过她,放过我?!” 天道冷笑道:“你想效仿扶桑?可你没有仙根,你护不住她。” 他脸上的挣扎和痛苦被岑暮晓看成了惊吓,于是,她轻声解释说:“用我的刀杀我,以免你沾上我的血遭受反噬。” 她抽出自己的肋骨,以血肉筑成魔刀杀自己,那么就相当于是自刎。 天道不能杀生,否则必遭反噬,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也不应该染上血。 “我不想……不想……” 岑暮晓不等他说完,她颤声道:“动手吧,你若不杀我,我便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他在犹豫吗?犹豫该不该杀? 天下苍生和她的命,两者太好选,他下不定决心,就由她来做吧。 望舒快要崩溃,天道逼他杀岑暮晓,岑暮晓也在逼他。 他握住魔刀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直指她的心口,他费力地用另一只手压住握刀的手,反将刀尖对准自己。 痛苦摧枯拉朽地压垮了他,他救不了她,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说服天道:“你看见了吗?她死都不愿你遭受反噬,她爱你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扶桑回归天道都保护不了她,他一个剑灵怎么能做到? 天道当真这般无情?看不见、体会不到她的情意吗? 闻言,天道似乎顿了顿,压制在望舒身上的念力减轻了一些。 望舒趁天道松懈之际,迅速一刀掷向背后的一个黑色身影。 “你……” 黑色魔刀精准地刺中郭怀明的胸膛,湍流不息的黑气自他的身上倾泻,直奔向岑暮晓。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被望舒定住的人皆目瞪口呆。 郭怀明料到望舒下不去手,而岑暮晓竟想自取灭亡,他再也按捺不住,他必须添一把火。 谁知,还没等他在暗处发力杀死众人栽赃岑暮晓,却暴露行迹,被一刀刺穿。 郭怀明一下子失去重心,仿佛全身骨架被抽离,没了一点力气支撑他站起。 他径直倒下,无魔神之力的维系,先前受过的伤重新回到身体上。 他体内的魔神之力不断引诱他与岑暮晓正面对抗,原来是要等魔神心甘情愿地召回他们! 他胸膛处的魔刀像连接他与岑暮晓的管子,这根管子在抽取搜刮他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不留给他一丁点生存余地。 他们只要回归魔神本体! 可惜,他知道得太迟,他竟自大地以为自己能驾驭不属于自己的邪恶力量。 他的颅内似被一根铁针疯狂搅动,直至失去知觉。 那一缕黑气飘到岑暮晓的印堂处,直达她手足和躯干。 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完整。 来自郭怀明的力量与她体内的力量在涌动、在融合,全身着火一般热,急需释放出来。 她要颠覆三界! 她要灭掉这个世间! 心中的灭世念头愈发强烈,奇怪的是没有由头,只是单纯地想让这世间重回混沌之初。 她能感受到她与遥远虚空的联系,那个空间被凿碎,亟须有某种东西填补进去! 是神的精神力! 她需要更多神的精神力,她才能在一瞬之间让所有生灵毫无痛觉地离开人世。 不够,她现在的力量不够! 天道是祖神,是神族实力最强的,要是天道死,他的精神力流入虚空就好了。 这样她便能永远和他在一起,又能带着他一同毁灭全世界! 她恍然顿悟。 天道这些年未雨绸缪,是因为怕自己死后,她能操控他的精神力。 原来如此! 望舒早已发觉郭怀明的踪迹,只不过天道一直在逼他把刀刺向岑暮晓。 “阿颜,你信我,我是真的很爱你……” 他做到了,他改变了天意,只是全身乏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他疲累地眨了眨眼,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看进自己的眼里,永远不分离。 他的身体逐渐变为稀薄的白烟。 他慌忙无措地摸着脸,他才发觉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手。 感知不到自己存在过。 或许他本就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像一缕游魂,失去自我、没有目的,只知环绕在岑暮晓身边。 他是谁?他在哪? 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望舒……” 随着望舒消逝,岑暮晓从灭世执念中猛地回神,等她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去抓住望舒飘散的身体。 一种恐惧的念头刺激得她浑身发冷颤栗。 她从黄金袋里翻出望舒剑拔出来,望舒剑刃黑沉沉的再无光亮,与一块生锈百年的铁并无区别。 她胡乱使劲地擦拭剑刃,她试了好多次,以至于划伤手指,剑刃上都是血,望舒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望舒没有灵气了? 为什么会没有灵气?! 第四百五十四章 物归原主 岑暮晓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一个现实。 望舒不在了…… 扶桑又一次离开了…… 或许她就是个鳏寡孤独的命。 她不该和任何人在一起,谁和她在一起都会遭遇不幸。 一口压得她胸闷气短的浊气自胸口涌上,她眼前发黑,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黑血。 “无涯……” 她眼见着一青色虚影朝她走来,那如温玉般的声音轻唤着她,语气中满含着久别重逢的欢喜。 她用力睁眼想看清来人,视线却随之虚化,她明显感觉自己被抱起来,这个怀抱她并不熟悉,她无意识地想挣开,从心到身痛得再无力气。 她只好靠在这个人身上,她能感觉到此人并无恶意。 意识朦胧中,她被人放在床榻,床很软很舒服,如云朵般软绵绵的,躺下感觉能陷进床里。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很沉很沉,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处于昏睡状态,她告诉自己得醒过来,可是一想到这世上再无她留恋的人和事,她便不愿面对。 她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天道为什么不杀了她?她都已经准备好赴死,为什么再一次让她经历生离死别? 她攥紧被子边缘,蜷缩着身子,泪湿枕巾。 有一双温暖的手停在她的脸上,手指滑过她的眼角和鼻梁,替她擦去眼泪。 “无涯……”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从前你没有心,你不懂,如今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了。” 岑暮晓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她的手被他握住,贴在他光滑细腻的脸上。 她竟奢望着那是扶桑说的。 仿若一个人被困在凄清的牢笼里,有人呼喊着要解救她,她却只愿外面的人是扶桑。 除了扶桑,她拒绝任何人拉她一把。 然,怎么可能是扶桑。 天道这次杀她不成,必定会有下一步计划。 扶桑是她的,天道却不是她的。 “三千多年了,天道不会再加害于你,我真的做到了。” 这个人语气中说不出的畅快,像是完成了毕生所愿。 那筹谋许久的行动,历经波折,终于达成目标。 恍如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栽种了一株幼苗,他精心培育,打破所有的不可能,事隔千年,终得开花结果。 “只是,你为何这么迟才种下甘木……” “为何你明明已恢复记忆,却需要听荷逼你一把,你才肯种下甘木?” “你就不能为我……” “罢了,你事先不知,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岑暮晓听着那一声声温润的话语,意识更加困倦,她翻了个身,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脑海里乱作一团。 全是扶桑。 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那山盟海誓、缱绻承诺。 “普天之下,苍生万物,唯你是我心尖至爱、掌上之珠,渗于我骨,融于我血,不能割舍,任凭世间百转千折,不改初衷,永不相负。” 说好的永远不分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不对,说这些话的是望舒,不是完整的扶桑,更不是完整的天道,所以或许是真心的呢。 现在追究这些还有何用?都是假的,她已失去望舒,扶桑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 她捧着双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摸着细长又空空的手指,她蓦地惊醒坐起,张皇失措地掀起被子枕头一通找。 戒指呢? 结婚戒指呢! 她又在黄金袋里翻了个底朝天,结婚证呢? 都去哪了? 还有扶桑的心脏,她明明放在黄金袋没动过啊! 有人坐在她床边撑着额头小憩,她的一番动静惊醒了他。 他连连过来问她:“无涯,你醒了,你要找什么?我给你拿。”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来者,她记得睡梦中一直有个人在和她说话,试图唤醒她。 不是扶桑。 扶桑从不唤她无涯。 恍若万丈高楼顷刻崩塌。 她闭上眼,只想逃避现实再次昏睡过去,但她必须找到她的戒指和结婚证。 那是扶桑留给她的! 再睁开眼时,泪水滴落,她看见那张与记忆中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面孔。 眉长入鬓,凤眼细长,肤若凝脂,绝世无双,美得不似真人。 “后土……?” 她有点不敢相认,记忆中的后土长相更为阴柔,辨不出男女,而眼前的这个人,棱角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的英气。 恰恰是这几分英气,让人再也无法将他认成女子。 他的嗓音也有变化,低沉了许多,若不是语气还和从前一样温温的,她铁定不会把他和后土联系在一起。 后土是后土,扶桑是扶桑。 之前,她竟以为扶桑是后土转世,多少神灵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后土眼中泛起列列光泽,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到嘴边却只道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我。” 岑暮晓顾不上与后土叙旧,她将黄金袋里的东西全数倒出来,杂七杂八的东西瞬间堆满整张床。 她跪坐在那儿,一个个扒开翻找。 没有,还是没有…… 就连扶桑的心脏和望舒的眼泪都没了…… “你看见过一颗花苞似的心脏吗?还有一个戒指……” 后土可能不懂她描述的是何物,她又详细解释:“一个小小的铁环。” 后土面露忧色,紧蹙着黑眉。 岑暮晓见他没说话,又重复一遍:“看见了吗?你帮我找找。” 后土轻叹一声,舒展眉头,温和地看着她,他坐到床沿抱住她,轻拍拍她的背。 他说:“别找了,你与他再无可能,你们相遇、相知、相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局,你们永不可能相守。” 说者坦白,言语似一把尖刀,直直捅进听者的心窝。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岑暮晓推开他,她情知事实如此,却不愿承认。 “因为他是天道。” 后土从掌心幻化出一颗鲜红的花苞,正是扶桑的心脏。 岑暮晓伸手去拿,她要藏起来再也不要弄丢,后土却缩回手,稍一用力按进自己的心口。 岑暮晓一时怔怔,她看着那颗心融进后土的胸腔,那红光在他的胸膛一点一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光芒。 直到青光不见,她听见那一声声怦怦的心跳。 后土深深地看向她,微笑道:“这本就是我为你生出的心脏,现在算是物归原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后土的回忆 “你说什么?你……你的心脏?” 岑暮晓脑子空白一片,懵然良久,才怔怔地开口。 她眉心成川,满眼的难以置信,比她得知扶桑是天道还要惊愕。 离奇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真的分辨不清,只觉得遭到全世界的背叛。 没有希望,长夜漫漫,再无光亮。 然而,她却很平静,心目中的灭世执念竟奇迹般的释然。 “你不相信也属正常,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曾为你生出过一颗心。” 后土那双清冷如月的眼睛饱含着隐忍许久的情意,岑暮晓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了。 前世的无涯怎么就没发现呢? 着实后知后觉。 后土和扶桑之间并不像外界传言有丝毫联系,那扶桑的心脏为何是后土的? 岑暮晓头疼欲裂,不愿去猜,后土知她心中烦扰,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当年,你句句不经意说出口的话皆一一应验,遭到天道的忌惮,我怕他容不下你,便去看了你的因缘线。” 后土掌心向上,抛出一团淡蓝色的灵力,一副水状的画面缓缓铺开,他的回忆展现在眼前。 九重天天宫,云雾缭绕。 后土望向人间新生的鬼魂和魔化的人魂,不由惴惴不安。 人和魔实力悬殊,他担心人间大乱。 只要人间祸起,无涯必会被当作罪魁祸首遭受天罚。 正是因为无涯强到逆天的能力,众神中参她的奏折快堆积成山。 无外乎不是逼后土发落了无涯,以免她再犯下弥天大祸。 众神不知道的是,就连后土的真身甘木也是因无涯而生的。 天道关押无涯多年,天界少有关于无涯的记载,后土翻阅查找古籍数月,也未能弄清无涯的真实身份。 众神只知她来路不明,力量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生畏惧之色。 可没有神是无涯的对手,众神只能求助于祖神天道。 自此,天道创下万荒殒神阵,置于大光明境,只待无涯再一次做出出乎常理的事或者说出危害世间的话,万荒殒神阵便会集天地间最强的力量诛杀无涯。 天道似乎很了解无涯的脾性,深知她容易崩溃失控,所以,那时的万荒殒神阵只针对她。 后土对天道和无涯的关系产生怀疑,怀疑无从查证,为保无涯,他只能前往天机阁。 本只是想弄清楚无涯为何有说什么应什么的能力,好有办法应对。 后土却在无数个机缘线里看见了无涯身死灰飞烟灭,而杀她的正是天道。 神族容不下无涯,天道也容不下,其实无涯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害怕孤独罢了,她自己都没料到她的无心之语会引起三界动荡。 她本性不坏,只要加以引导,谁说她就一定只会危害世间呢? 如果她的能力用在正途,不就能轻而易举地救世? 天下苍生都有他存在的意义,无涯当真就该死吗? 后土被自己的想法惊讶到了,他感受着自己规律跳动的心脏,他发现他陷进去了。 他好像喜欢上了无涯,那个总是谈笑风生、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像一朵太阳花般灿烂的女子。 起初他不敢确定,可面对她直白不露怯地表白时,他只觉这辈子为天、为苍生而活从没有自由的自己似乎又多出了一个生存的意义。 那便是让无涯永远这般欢笑无忧。 后土决心救无涯。 他要逆天。 神族居于天界,受苍天眷顾,长盛不衰,才拥有凡人不可匹敌的神力。 逆天谈何容易,他身为天界之主,亦算不得整片天,他只是应当遵从天意的天界君王罢了。 就如同凡间的帝皇,再怎么强悍,不也敌不过天神。 逆天的后果后土清楚,就像檀溪,肉身尽毁,灵力散尽。 后土曾灰心丧气,认为任何生灵都无法与天斗,这个世间都在天幕之下,苍生何以能翻天? 可为了无涯,他必须尽力一试。 后土不怕死,唯恐他死后无涯再无依靠。 无涯是很强,但一个人再强不可能与全世界为敌,无涯不该过上成天东躲西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日子。 有什么办法能救无涯? 如果天道能放下对无涯的戒备,换一种方式看待她,是不是就不会为难她了? 她的能力与生俱来,这本不是她的错,凭什么天道要剥夺她生存的权力! 后土发现天道不是某一个神,而是有众多分身,其中一个与其他分身的行事作风有所不同。 他似是对无涯更有耐心,会经常现身规劝无涯,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无涯不爱听,但却奇迹般地没那么抵触那个天道分身的话。 于是,后土想到了一个十分冒险也是近乎不可能的办法。 他挖出自己的心脏,埋在圣境的土里。 后来,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顺利得连女娲都相当吃惊。 圣境是天道撕下的一片天幕围成的囚室,无涯实力与天道不相上下,天道耗费大量神力才将无涯困住,因此圣境的天与地与天道的神力相连。 后土的心脏一日一日影响到天道。 如滴水石穿,顽固似石头的天道思想中出现裂缝,无涯的一颦一笑源源扎进裂缝,天道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地生出杂念,因而对无涯憎恶更甚。 女娲拾起圣境中萌生的一颗种子带回旸谷。 天道看似憎恶无涯,却没再追着无涯不放。 后土以为自己多的是时间与天道消磨,好让他彻底断了灭无涯的念头。 但计划进行到一半时,生出变数。 或者说,是后土妄想逆天的惩罚来了。 他遭到帝俊陷害,真身受损,他选择以身殉世,无涯因他遭遇不幸彻底魔化。 天道终于找到借口诛灭无涯,万荒殒神阵启动。 后土想救无涯却有心无力,他的精神力不足以对抗天道。 然而,正当他绝望自己功亏一篑时,他的精神力蓬勃生长。 他几乎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他带着无涯脱离了险境。 他最终成功了。 他完成了守护无涯的夙愿,他还想再看看无涯是否真的安好。 不知是否执念太深,他的精神力凝聚成一块石头,掉落凡间,失去思维,意外救下历劫的江故澜。 第四百五十六章 墙倒众人推 岑暮晓脑中嗡地一声炸开。 后土所说的一个局竟是这样?! 不是天道费尽心机地暗害,也不是扶桑为拯救苍生在做戏。 她和扶桑几生几世的纠葛都是后土为保无涯精心布下的局。 这还是她印象中古板唯天命是从的后土大帝么? 她好几次把视线转到后土身上,想看看自己是否认错人。 如此深谋远虑、悉心设计、深情守护,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按理说,她应该感动,否则真算得没有良心。 可她却只有沮丧、绝望。 后土为保护她的安危不惜逆天改命,最终遭至惩罚,他那样一个恪守规矩的神,能为她做这么多,让她觉得心里一下子被压住了,负担和压力千均重。 她久久不能回神,她眸子低垂,抱着膝盖,沉吟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他爱上我是受了你的影响,是因为你给他种下了你的心?” 她想起女娲灌溉扶桑神木时,那会心的一笑。 她莫名穿越到莫染身上,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扶桑。 她卷进抢夺甘木种子的混战,意外结识文轩和素情,得到甘木种子。 听荷给她装着甘木木灰的盒子,她慢慢恢复无涯的记忆。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她和扶桑轰轰烈烈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他人设计好。 天道想杀她,次次没能得手皆因扶桑的阻拦。 因为爱她,扶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然而,扶桑对她的深爱,却是取决于后土种在圣境的一颗心! “正是。”后土见她眼里的忧伤汇集成河,不由眼神一暗。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凡事不过心,大大咧咧的无涯,她的心里装满了扶桑。 她所有的伤和痛都来源于天道,她仍是忘不掉扶桑。 那她从前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喜欢自己的? 与她那些未经大脑的话一样,只是随口一说,而后土当了真。 “只有让天道跌落凡间,他才能体会苍生疾苦。” “只有让他有心有情,他才能懂得什么是爱,让他爱上你不舍得伤你,他便会放弃杀你。” 后土笑了笑,抬起一双烟雾朦胧的凤眼,似问非问:“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疯?” 他自嘲可能是与无涯相识太久受她影响,他的想法也变得大胆起来。 他一边嗔怪无涯自由散漫,一边又无法自拔地被无涯吸引。 决定以爱打动天道之前,他并无十足的把握,饶是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尽力一试。 天道并不是坚不可摧的顽石,他对无涯的感情比之后土更为复杂。 天道一方面舍不下众生的安危、世间的平衡,另一方面又总是狠不下心灭掉无涯。 这才令后土有空隙可钻。 岑暮晓沉默着,她相信后土不会骗她。 后土的心脏归位,天道也归位。 她与扶桑再无可能。 一想到这一点,她心痛如绞,仿佛云雾在眼前凝聚,天地间茫然一片。 她该何去何从? 她曾与扶桑约定找一处风景宜人之所隐居,只要有扶桑在的地方,哪里便是家。 昔日的承诺终变为遗憾,碎在地上无法重圆,任凭她再努力也捡拾不起。 如今,她的家在哪? 锥心地疼。 她曾以为她爱的是全身心爱她的扶桑,以至于风峋质疑她待扶桑并非真心,她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现在,她心下了然,即使扶桑不再爱她,她的心里都会满当当地装着他,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天道。 她在内心嘲笑自己大概是有自虐倾向。 她安慰自己,至少,扶桑还活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她要是想他了,抬头看看天,就如同见到了他。 他是天,是她的整片天。 “这里是哪儿?” 岑暮晓环了一眼四周,窗外的暖风夹杂着一丝丝絮状的云朵。 “朝露殿。”后土顿了顿,“还记得吗?是你曾住过的朝露殿。” 后土摩挲着床榻上的被子,云朵般软绵绵的触感是无涯最喜欢的。 后土回到天界之后,将所有陈设还原成数千年前的样子。 只为等着一个归人。 这一次,他只想牵着她的手走过千山万水,再也不放开。 “我在天界?你回天界了?” 岑暮晓心中一颤,止不住开怀,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机会见到扶桑? 后土细细与她道出近段时日天界的变故。 扶桑回归天道,在众神面前亮出真容,吓傻了以往看不惯扶桑的神灵,并夺去帝俊天帝尊号,又借帝俊之手诛了听荷九族。 天道是帝俊谋害多次的扶桑,后土的真身甘木已然长成。 两个遭他百般陷害的神皆死而复生。 帝俊惶惶不可终日,却没放弃自救,他得想办法阻止后土重降天界。 死去的神灵复生是违逆天道,天道不能容忍。 只要他将快成形的后土扼杀,便既可在天道面前邀功,又可除去一心腹大患。 谁知,他还未派人去圣境斩草除根,自己就染上了怪病。 帝俊一日一日地衰老,没过几天头发花白,面如耄耋老人,四肢酸软,行动愈发乏力。 心高气傲的帝俊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模样,私下偷偷请医官查看病症。 天界的医官们抓耳挠腮地想不出办法,找不到帝俊怪病的缘由。 纸包不住火,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帝俊神力溃散真容不保的消息在天界传来。 众神扎堆密谋推翻帝俊天界之主的位子。 一来,没有实力的神不配主宰三界。 二来,天道扶桑与帝俊有过节,天道一直没反难,众神猜测是天道在考验他们如何站队。 至高无上的天道与神力尽失的帝俊之间该怎么选,众神各个门清。 墙倒众人推,在哪都是如此。 最后,太子昊联合白泽率天兵逼宫,列出帝俊条条罪状,在众神中一呼百应,众神遂推举他为下一任天界帝君。 帝俊真身是天界支柱不周山,不可轻易诛杀,太子昊宅心仁厚,任凭帝俊再恶贯满盈,他也不忍亲手杀了父亲。 于是,帝俊被流放至九霄云外的焚寂岛。 随后,帝俊的品行作为在人间散布开来,信奉山神的人们愤然砸了山神庙。 自此天上人间再无天帝,也无山神。 帝俊不堪受辱得了失心疯,每日在荒芜的焚寂岛疯癫地登位上朝,恍若自己仍是受众神众人朝拜的天帝。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我好想你 “你是说诣之……” 唤出他的名字,岑暮晓心弦都波动了一下,“他显出真容出现在天宫?” 天道无相,自她赋予他面貌之后,他便相当抵触露出真容。 然而,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扶桑的形态显现,那是不是意味着回归天道的扶桑仍记得与她的过往? “无涯,说了这么多,你都没听进去吗……” 岑暮晓的眼里亮闪闪的,闪着欣喜,只想求证自己是否没想多,她翻出太子昊送她的通天镜,默念咒语。 通天镜中如翻阅书籍一般向前翻,停在扶桑出现在天宫的那一页。 岑暮晓算算时间,那日天界风云变幻,而她在与望舒约会。 她顿生羞愧,感觉自己好像出轨了一样。 她用指尖触碰着通天镜中的扶桑,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更加确定,她的扶桑还在。 他还是爱笑、爱着红衣、爱花,连祥云笼罩都被他特地改成花阵。 只是他周身的低气压透过通天镜都能令岑暮晓喘不过气,冷得发颤。 他说:“本尊历劫期间生出过一颗心脏,因为这颗心犯过很多傻。” 岑暮晓心里一抽痛,扶桑在恨她,扶桑死去的那一半神识对她只有恨。 她把所有的爱给予存于望舒身体里的扶桑,而把所有的恨给了另一半在虚象中死去的扶桑。 所以,她的忏悔、道歉,回归天道的扶桑都没听见。 不行!她必须要和他说清楚。 她和他之间太多遗憾,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她慌忙地穿鞋下床,后土扶了扶心急如焚差点跌倒的她,叹道:“你找不到他的,他若不愿意现身,谁都找不到他。” 岑暮晓抬眸看后土一眼,不禁愕然。 后土会读心术么?这就猜到她想去找扶桑? “我有话和他说。” 岑暮晓踉跄地站起,不顾后土的阻拦,径直瞬行穿过天宫错综复杂的廊亭。 神木树顶在天宫外,岑暮晓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行得快,完全没看路,还未走出天宫,便险些撞到一个穿着赤金长袍的神。 一仙侍地隔开她与那位神明,一面嗔怪道:“哪个宫里的仙婢,走路不看路!” “太子殿下?” 岑暮晓着实没想到看似孩子心性的太子昊会狠到大义灭亲,把自己的父亲赶下台。 岑暮晓暗自叫好,干得漂亮!早就觉得这小孩有前途! 岑暮晓微微躬身一礼,又忙改口:“参见帝君。” 太子昊如今号少昊帝君,有帝俊的前车之鉴,估计往后的天界之主都不敢再自称天帝,遂改称为帝君。 “花神不必多礼。”少昊连连虚扶一下岑暮晓,脸上扬起一个和煦的微笑。 仙侍发现少昊见到岑暮晓,难得地收起面上的忧色,在岑暮晓面前极为放松。 “花神……?”岑暮晓并不习惯这个称呼。 “前年我便已封你花神之位,你醒了没看御旨?” 少昊刚得知岑暮晓苏醒,便欲前往朝露殿探望,行至半路就被冒冒失失的岑暮晓撞了个正着。 “前年?”岑暮晓怔了怔,“我睡了多久?” 她一醒过来便找东找西,倒是没问后土自己睡了多久。 印象中应该不止一两日,昏天黑地的,大概个把月? 然,少昊的回答惊了她好一会儿,少昊说:“按人间的时日来算,快三年了。” “三年了……!”她居然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三个年头? 望舒恍若昨日刚消散,其实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已过三年,她错过立刻与扶桑解释清楚的时机,这么大的事,后土这家伙怎么不提! 莫非在这些神仙眼里,三五个年头与凡人眼中的三五个时辰差不多么…… 什么花神神位岑暮晓一点也不在乎,无论是神是魔,她不都是人们心中十恶不赦的女魔头。 天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不能接受后土的好意,她总是要回到人间的。 天道放弃杀她,说不准是心软了,他并非众神口中的无心扶桑。 她怀着几分期盼,问道:“扶桑有没有再现身过,他有没有来看过我?” 若是……能带着扶桑一起下凡,那就皆大欢喜了呀! 少昊面显忧态,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师姐节哀,莫要再沉沦下去。” “没有吗?当真没有?” 少昊摇摇头:“天尊自三年前惩治完听荷一脉,便不见踪影。” 说完,少昊又似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直接,怕岑暮晓接受不了,又道:“他是天,本就形态万千,说不准他出现过,只是我们谁也没认出来。” 少昊的眼里也有数不清的思念,但他明白天不止某一个神只,回归天道的扶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扶桑。 或许,扶桑在虚象中就已经死去,留下来的望舒是扶桑对岑暮晓的执念,然而这份执念也因为岑暮晓险些灭世而消弥。 “不可能!他一定还在,他还是扶桑!”岑暮晓卷起衣袖,胳膊上闪着若隐若现的丝丝光亮。 “你看,陆离没死,他的逆鳞还在我这里,扶桑没忍心灭听荷满门,这不正说明扶桑他还在吗?” 听荷及九族当时被判处天地同诛,没有神能敌得过万荒殒神阵的威力,陆离一条只有两百年修为的小龙如何抵挡? 如果陆离遭处刑,那么他的逆鳞也应该随着他的肉身一同散去,又怎会还在岑暮晓体内? 陆离一定被人相救,他还活着! 能在帝俊眼皮子底下救人,能让众神察觉不出且不会仔细追究,只有天道有这个能力! 扶桑失去心脏依旧不失仁爱,他对她的感情真的只取决于后土的一颗心吗? 不一定! 扶桑在爱上她之前并没有生出心脏啊! 岑暮晓欣喜若狂,告别太子昊后奔向神木树顶。 重新屹立于九重天的神木再无昔日的枝繁叶茂,枝桠上光秃秃的,花儿零落残败。 她试着动用灵力让神木开花,灵流淌淌却如秋风扫过,更显萧条。 她站在: “扶桑,我知道你还在,我好想你。” “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我以后都听你的,不再和你对着干了,这样还不行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开宗立派 “无涯,扶桑是天道,但天道不是扶桑。” “放下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要向前看。” 重活一世的后土,每天免不了一番碎碎念式地开解岑暮晓。 所以啊,有些个性生了根,无论重活多少世都一样。 “别做傻事,别想着去人间做坏事逼他现身,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岑暮晓站在天宫门外,正准备跳下凡,被后土抓住肩头,按在原地。 她的心思总是能被后土一眼看穿,她只好打死不承认:“不是啊,我想去凡间看看朋友……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又要转身离开。 后土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你在凡间哪里还有朋友?你有我,我们像从前那样相处不也很好吗?你不是也曾经喜欢过我?” 后土说话间温热的鼻息似羽毛扫在岑暮晓的颈侧,令她蓦地身子一僵,陷入回忆之中。 扶桑最喜欢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小睡,以往他们面对面相拥,因为身高差距,扶桑需得微躬着身子靠在她的肩上。 她的气息有如扶桑的安神香,明明是多不舒服的一个姿势,扶桑却总能睡得香甜。 近日来的相处,岑暮晓发觉后土很多的动作与扶桑极为相似。 比如在她发呆的时候,他会上前轻戳一下她的额头。 比如抱着她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收紧,生怕她转瞬即逝。 比如低眸看着她的朱唇一张一合,他会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有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像他?我从前怎么没发现……” 后土有点嗔怪的意思:“是他像我,他的心脏是我的,你怎么能觉得是我像他呢?” 岑暮晓头疼,又不愿面对现实,后悔提及此事,忙打马虎眼:“今年的月季花要开了,我去司花啦。” 可是人间已近十月,月季花早已败落。 后土听着她蹩脚的烂借口,一双凤眸低落得暗淡不少,他说:“无涯,你当真变了许多。” 昔日的无涯在后土身上得不到回应,便潇潇洒洒地去往人间游玩,今天撩撩这个,明天撩撩那个。 那时的她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何时像现在这般浑浑噩噩地逃避过。 没心没肺总好过满心满眼等着一个不归人。 岑暮晓扭动身子,挣开后土的怀抱。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以前我并不懂什么是爱,我说喜欢你是因为害怕孤独,只要有个人陪我,是谁我都喜欢,况且,你长得这么好看。” 话总要说清楚的,不能怕伤害恩人就有所欺瞒,她是说过喜欢后土,可自从后土重生选择男身,她和他之间的相处便远没有千年前自在。 她潜意识里只把后土当成姐妹? 没等后土开口,岑暮晓又接着说:“对不起,是我那时欠考虑,不该随随便便把喜欢说出口。” 现在她才明白,她宁愿一辈子孤独,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与不爱的人在一起。 比起不能与扶桑相守,孤独在她心目中都没那么可怕了。 后土的眸子中水光粼粼,加之他本身就生得极美,是偏柔的那种美,神伤的表情下更显得我见犹怜。 他垂了垂凤眸,再抬眼时面上已释然,他温声说:“无涯,我只愿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如果,你不愿待在我身边,去哪都好,记得回来,朝露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因后土的这句话,又在岑暮晓心里掀起层层波澜。 曾几何时,扶桑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曾说:“旸谷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你想走便走,在外面受了伤受了累想回来也可以随时回来,我不会将你拴在我身边,更不会成为你的负累,你不必装作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岑暮晓心头酸楚,酸得刺痛,痛至发丝。 若是能回到当初,她再也不要犯傻总想着离开他。 如果当时她没砍下神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和扶桑可能早已相守五百余年了吧。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我在,我再也不离开你身边了,可你呢?你去了哪里?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人间四月芳菲尽。 春风吹醒了花儿,到处一派欣欣向荣,艳丽的花儿竞相开放,红得像火,白得似雪,黄得如金,粉得似霞……五彩缤纷。 花中灵气一簇一簇地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去。 若是看得仔细些,能瞧见花丛中有个白衣女子,她清丽脱俗,神态娴雅,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岑暮晓离开天界回到人间已过五个年头。 每到春天,她会履行履行花神的职责,让寸草不生的地方万物复苏。 七年了,她日日数着过,数到她晓得拈花湾的房屋有多少片瓦、多少块砖。 扶桑不在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原来这么难熬。 她初到拈花湾时,这里曾是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经过她花神神力的改造,如今算得世外桃源,一个绝佳的隐居之所。 拈花湾这样一个花开遍地的地方,绝对让人想不到是魔头的聚集之处。 岑暮晓下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轰动了整个修仙界。 她创立天魔宗,广纳天下魔修,无论是人是魔,只要将能力用在正途便可入天魔宗门下。 她要为魔族争得一席之地,仙道也好,魔道也罢,只要坚守本心方为正道。 此番言论她早年就说过,众仙门并不意外她的离经叛道。 众仙门震惊的是,他们世世代代信奉的神明,新任天界帝君竟然支持她的言论和做法。 花神和魔神都是岑暮晓,所以,她到底是神还是魔? 人们渐渐发现岑暮晓数次救人却屡遭背叛,在她背后搞鬼的是于世恩和郭怀明。 李星晔是第一个站出来赞同岑暮晓的修仙者,七星堂近年来发展迅猛,已拥有百名门生。 随着七星堂的表态,随后又陆陆续续有一些门派宣布不再与魔神为敌,也不再不问缘由遇魔就杀。 于世恩和一些曾为甘木而疯狂的修士与帝俊一样染上怪病,七年之间相继加速衰老死去。 人们猜测是复活的甘木带着某种恶诅,只要有不轨之人觊觎甘木,便会身中恶诅。 于是,再无人敢探寻甘木的下落。 立于仙门之首的泰山在于世恩对甘木种子的执着下日渐衰败,现今门可罗雀,仅由魏林嫣艰难地支撑着。 重生之穿到远古当魔王 /book//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大结局1 天魔宗在岑暮晓的带领下大兴,几年内声名远扬,现已拥有门生数千。 门生中有人、有魔,大部分无家可归。 也有文轩、扈勒、朱厌、鞑蚩这些本就有百年修为的魔。 岑暮晓获得全部魔神之力,因她而生的魔不可控地臣服于她。 他们这群来自九黎的魔一开始并不认同岑暮晓的止戈策略,人和魔的矛盾由来已久,岂是随便建个人魔混杂的门派能解决的? 有些魔深受修仙者的迫害,对人族的恨意深入骨髓,他们所期盼的是魔神能为他们屠尽天下人类。 岑暮晓只得现身说法、循序渐进地把这些思想偏激的魔引上正途,告诉他们杀戮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要不然千年前蚩尤就不会落败了。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生来便能操控邪恶精神力的魔神,竟会引人向善。 望舒消散那天,她吐出的一口浊气,似是把她埋藏已久的灭世执念给吐出来了。 现在,她不会动不动就失控。 当然,若是规劝无效,她便只能靠实力来碾压,让那些不安分的魔不得不服。 人们并不是不懂得魔和人一样有好有坏,只是昔日没有人敢带头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几年,天魔宗旨在消除人魔纷争。人和魔平等,不应有别,若遇人魔相斗,天魔宗出面解决只看哪方有理,而不是盲目地惩治哪一方。 不管人们是迫于岑暮晓的威压还是真心认同天魔宗的宗旨,人族与魔族相安无事已七年有余。 这七年里,人间一片祥和。 有岑暮晓这个魔神替魔撑腰,加之这些年天魔宗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斩除作恶的妖邪都不收取佣金,人们如今遇上魔要比以往更加理智。 然,江湖中看似平静的时局下实则暗藏汹涌。 人和魔相安无事便罢,如果相恋结为伴侣,仍会遭到鄙视和白眼。 倘若诞下半魔,那这孩子从一出生就将饱受人们深深的恶意。 总之,革命尚未成功,要彻底消除人魔矛盾,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莫染失去九黎众魔的拥护,日子是一天天地不好过。 她的孩子出生了,却因半魔血脉与魔的结合导致这个孩子生来是人头兽身。 岑暮晓听扶桑提过一次,旭启的真身是一条蠃鱼。 因此,莫染的孩子有翅膀,下半身长着鱼尾,孩子快十岁了翅膀不能飞也不能下地走路,只能放在水里养着。 莫染失去梼杌的魔气实力大减,一个人带着孩子东躲西藏,走投无路之下她来到拈花湾投靠岑暮晓。 莫染似乎不太记得她曾经做过的一些荒唐事。 杀了岑沛;欲用春药引诱扶桑;引诱不成便和旭启搅合在一起,还怀了孩子。 莫染都没什么印象了。 否则是有多厚脸皮才敢来求助于岑暮晓? 岑暮晓用惑心术拷问过莫染,她的确没有撒谎,她醒过来之后意识不清,是她体内的梼杌一步步诱使她做出与本心不符之事。 但她要是心底里没有一点邪念,梼杌也不会有机可乘。 ———— 毕竟算是半个杀父仇人,岑暮晓没办法一下子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岑暮晓也知道梼杌有多会挖掘人心里的邪念,她望着莫染抱着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竟做不到痛下杀手。 天魔宗也不是养不活一对孤儿寡母,拈花湾多的是房屋,再不济,以她花神的神力,她现盖一栋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安置下莫染和孩子,九黎来的魔中知晓她、莫染和扶桑之间的爱恨纠葛,他们不由“交口称赞”她宽容大度。 实则是在旁敲侧击,让她防着点莫染。 她没想太多,失去梼杌魔气的莫染翻不上天。 莫染一番感激涕零之后,忽然问道:“扶桑他……真的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岑暮晓沉吟半晌,没有答话。 莫染忙道:“神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故意戳你痛处,对不起。” 岑暮晓坐在高位,扬了扬手,说:“没事儿,你下去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你一心向着天魔宗,我不会亏待你。” 人都说时间是治愈心伤的良药,可为何心中的思念一日比一日更深? 岑暮晓撑着额头,睫毛帘子缓缓落下,她静静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泪水打湿睫羽。 岑暮晓现已是统领数千门徒的一派宗主,又是少昊帝君钦定的花神,她如此小女子悲戚的一面定不会想让人看见。 莫染很识相,不再多言安慰,她转身便要踏出殿外,走了两步又停下,“他会回来的,他那么爱你,他不可能放下你,他一定在努力,努力回到你身边。” 她话说得无比真诚,似是已放下对扶桑的执念。 扶桑爱的人始终不是她莫染,当年救她一命不过是看在她写下的求救符中字字泣血。 换做其他的魔被人冤枉迫害,扶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莫染感到一身轻快,向着门口的光亮走去,仿佛突然间走出了迷宫。 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和他人,往后的日子她会活得更好。 岑暮晓瞬移到窗边,推开窗,坐在窗沿上,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你何时回来? “不好了!宗主!出大事了!!” 扈勒大步流星地进来,一阵黑风吹过,他立在岑暮晓面前。 岑暮晓淡定得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扈勒这个憨货总不放弃给人族点颜色看看,不甘心就这么原谅人族这些年遇魔就杀的恶行,因此找着机会便小题大做。 例如上次故意阻挠岑暮晓派人去解救遇上邪魔的某些修仙者,他会扯理由说是修仙者有错在先。 但他这些年倒也算忠心,大约因为骨血里不可抵抗地臣服魔神。 总之,他没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心性不算太坏。 这次不知他又要编出怎样一朵花来阻止天魔宗其他门徒的任务。 扈勒跑得太急,累得喘了口粗气,大声道:“元朗!素情把元朗给放了!” 岑暮晓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头蓦地一紧,“赶紧派人去追,务必将他制服!” 十年前,她把元朗困在落雁峰地牢,她每隔几个月去一趟华山加固封印防止梼杌逃出元朗的身体为祸人间。 素情放的?素情有何能耐打破她施加的封印! 肯定是受到梼杌的蛊惑,梼杌若是以亲情诱之,素情定然中招! 她早警告过严禁素情去探望元朗,文轩这家伙怎么连自己媳妇儿都看不住! “算了,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去!” 第四百六十章 大结局2 岑暮晓赶到华山只是瞬息之间,然而还是来迟一步。 自山门到各峰,已是血流成河,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 元朗登上掌门之位后软禁各峰长老,对外宣称各长老正闭关修行。 元朗瞒过所有人,直到他被岑暮晓囚禁,几位长老才得以获救。 庄夫子痛心疾首,将华山遭遇的不幸归咎于易寒识人不明,他时常老泪纵横地在易寒的墓碑前痛诉易寒当初不听他的劝告,非要充烂好人收一些来路不明的弟子,其门下弟子全是白眼狼。 庄夫子痛定思痛,遂推举自己的大弟子肖凡为新任华山掌门。 谁做华山掌门岑暮晓皆无所谓,有一说一,肖凡为人正直但过于守旧一根筋,简直就是庄夫子的翻版,华山落到他手里,估计短期内无法再创昔日辉煌。 这些年华山屡次遭受重创,岑暮晓念及师门,曾多次伸出援手欲相助华山。 她本打算派大批人马驻扎在华山,加强华山的防守,以防元朗逃出和防止敌人来犯,却被庄夫子严词拒绝。 庄夫子气得够呛,怒斥岑暮晓图谋不轨,野心昭然若揭,妄想吞并华山。 庄夫子差点亲手杀了元朗,亏得路宏能听进去岑暮晓的话,知道杀元朗并不能消除元朗体内梼杌的残识,反而会令梼杌失去控制,这才及时制止了庄夫子。 庄夫子那个老顽固从来看不惯岑暮晓的所作所为,拒绝她以任何形式相助华山。 庄夫子忍着不与天魔宗对抗已是憋了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要不是看在重创后的华山需得休养生息,怕是华山早都和天魔宗这等魔教拼个鱼死网破。 要庄夫子接受岑暮晓的帮助,比杀了他还难受。 对此,岑暮晓想得开,只要庄夫子允许她时常来华山加固加固封印即可。 庄夫子年事已高,近些年缠绵病榻,肖凡做掌门算得中规中矩,华山没出什么大事。 不过,华山修士的修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还是说,梼杌完全挣脱封印,能发挥全部力量了? 岑暮晓后悔得很,当初就该不顾庄夫子阻挠,直接派人将华山地牢重重包围。 她正动用追踪术探寻梼杌的踪迹,身后一声暴喝打乱她的注意力。 “岑暮晓!你为什么让人放走江元朗!你安的什么心!!” 肖凡举着剑不由分说地向她砍去,招招用尽全力,只恨不能将她剔骨削肉。 “肖凡,你发什么疯!” 岑暮晓用手指轻轻在他剑上一点,他的剑“锵”的一声向一旁偏离,他再无体力把控剑招。 肖凡忽地涌出一口血,身子瘫软下去,一只手握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 “元朗杀了所有人……都是因为你!你是魔神,天下的魔皆能为你所用,除了你谁能让他发狂!” “不是你封印的梼杌吗!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肖凡嘶声怒吼着,他环顾一眼尸横遍野的华山,他濒临崩溃,全身都痛,不止因为伤势过重,更因绝望,华山的千年基业就要在他这一代彻底断送! 他为什么没死!既然没死,他定要杀了岑暮晓这个罪魁祸首! 岑暮晓右眼皮直跳,喃喃:“果然冲破封印了……” 梼杌觉醒,元朗一个修为丧失的普通人断不可能指挥得了梼杌! 见人就杀是梼杌的一贯作风,逃出去的不再是元朗,而是完整的梼杌! “素情在哪?”岑暮晓转头问气息微弱却不放过用眼神杀死她的肖凡。 “你问我?不是你派江素情来的吗!你想梼杌为你卖命,当时又何必假惺惺地封印江元朗!你……你对华山怀恨在心……你早就想报复了是吗!” 肖凡被愤怒和悲伤冲昏头脑,不能理智地思考问题,岑暮晓不想与他纠缠下去,传了个音让朱厌前来华山接他到拈花湾疗伤。 肖凡几番挣扎,最后晕死过去,朱厌十分厌弃地把他扛在肩上,扛回了拈花湾。 岑暮晓下山寻了百里,所到之处尸体堆积成山。 梼杌不仅冲破封印,竟打着她岑暮晓的旗号到处杀人! 可恶至极! 人和魔好不容易建立起短暂的和平,梼杌一出现便打乱她费心维持许久的平衡。 先前所做的努力全都要白费。 人们会再次畏惧魔族,恐惧会化为极度仇视,人和魔将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 这就是梼杌的目的,他要激化矛盾,数百年来,他一点没变,他想除掉所有人类,让这世间只剩下与他志向一致的魔! 不用说,他很快能找到和他想法相同的魔,像扈勒那种痛恨人族的魔,稍加引导便能为他所用。 岑暮晓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灭梼杌? 牺牲莫染?让她重新封印梼杌?可那样对她真的公平吗? 莫染生来便背负着封印梼杌的使命,这种把天命强加在一个人身上的行为真的正确吗? 她再爱扶桑,她也不能认同天道的这一做法。 不对就是不对,不公就是不公。 什么父债子偿!荒谬! 莫染祖先蚩尤犯下的过错,凭什么就该她这个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后人来偿! “我和你一起去找梼杌,这是我的命,我总要面对的。”莫染倏忽出现在岑暮晓身后,平静地说道。 岑暮晓回头,看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白皙水嫩的皮肤在夕阳的映照下散着珍珠般的透亮色泽。 恍若五百多年前,张颜初次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看见莫染。 镜子前的莫染娇俏可爱,略有些婴儿肥的脸更显得她天真烂漫。 莫染身世凄惨,张颜在接收她记忆的那一刻便决定替她争一口气,却冥冥中与她的命运绑在一起。 莫染选择直面自己的命运,不再逃避。 岑暮晓有些惊讶,记忆中软弱无能的莫染勇敢了许多,明知封印梼杌会搭上自己的命,却无一丝惧怕。 岑暮晓默许莫染跟在自己身边,她带着她一同瞬行。 莫染说:“还请你日后多多照拂我儿。” 岑暮晓淡淡然地笑了笑:“不是我不肯,怕是没机会,你忘了?咱们俩同生共死,你死我也得死。” 一时间,两个姑娘谁也没说话,异常坦然地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大结局3 岑暮晓施术欲召来沿途的花草木灵,以追踪梼杌的行进路线。 然,她和莫染行了很远没遇上一株有灵气的花草。 岑暮晓蹲下来,捡起一朵折断花枝的鸢尾花,她眸子一眯,细细打量,愤愤道:“老奸巨猾!!” 梼杌了解花神能力,杀人的同时毁掉了沿路有灵气的花花草草。 大肆无差别杀人,行踪诡秘,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旸谷。 可如今的旸谷驻守着数万天兵,他去那儿无疑是送死,他不可能冒这个险再去毁掉神木。 莫染猜测说:“那他有没有可能去血海?那是他诞生的地方,是他的力量源泉。” “那里的戾气早在你沉睡的时候就被扶桑净化过了,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他不会不知。” 岑暮晓望了望天,梼杌逃脱控制,人间血流成河,在天的意料之中么? 这是在逼她做出救世的选择? 一个执着于灭世的魔神硬生生被天道逼成救世主。 难怪世人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岑暮晓只觉她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便是天的套路。 谁让她爱的人是天呢?即使此次玉石俱焚,她也心甘情愿。 扶桑不在的日子度日如年,她不是没想过结束,只是总抱有扶桑会回到她身边的念想。 梼杌再次腾空出世,她忽然明白了大司命对扶桑说的话:“魔神一旦降世,整个世界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是灭世还是救世全在一念之间,这是一场豪赌。” 确实只在一念之间。 罢了,若她牺牲自己拯救世间是扶桑所愿,她有何不肯? 七年前,玉茯苓浑身是伤,来到拈花湾找过她。 扶桑在轻尘殿外遭到众仙门围攻,玉茯苓曾打算出手相救,却收到大司命的传音。 大司命告诉她:“扶桑绝非一般的神灵,他不会有事,你别插手救他得罪天帝。” 玉茯苓不听劝,她不畏天帝强权,她只在意一个“理”字。 扶桑只想守护自己爱的人,他并未做错,不该受到全世界的背叛。 大司命情急之下强行把玉茯苓带上了天机阁。 “你以少司命的身份查看因缘线不算违逆天意,但你不要妄图改变天意,一切都在天的掌控之中,你、我,谁都改变不了。” 大司命拂袖一挥,因缘树上的因缘线五彩发亮,如箜篌的琴弦一般竖立在眼前。 玉茯苓半信半疑地拨开其中一根红色的丝线,她看到了扶桑的真实身份。 是天道害死了檀溪,迫使檀溪不得不应劫而亡。 玉茯苓做梦都没想到,世上最无情的天道跌落凡尘竟会变成如此深情的扶桑。 连她相助扶桑置换仙根给岑暮晓也在天道的算计之中! 天道以此来教化不安分的分身,只为让扶桑历经劫难心灰意冷地回去做一个清冷无为的天道。 玉茯苓自以为能逆天而行,殊不知,她走的每一步都出于天道的引导。 玉茯苓闭上眼,从头到脚生出一阵恶寒。 “现在明白了?没人能敌得过天。” “天上人间要生变,太危险,回来了就别走了。” 大司命只隐晦地说了几句,透露天机的反噬之痛便已伤及肺腑。 他十分吃力地在天机阁布下层层结界困住玉茯苓,防止她再下凡掺合天道的布局。 大司命受伤,玉茯苓不忍再忤逆他,决定暂时留下来照顾他一段时日。 大司命的伤一日比一日严重,以至于她次次想下凡却又走不开。 或许有另一条路可走,不一定非得牺牲谁的命。 她必须去告诉岑暮晓,梼杌带来的灾祸尚未解除,只要岑暮晓永久封印住元朗,便可保世间安定。 她冲出大司命的结界,从她做出违逆天意的选择之后,她的全身犹如刀绞般地痛,神力也在慢慢溃散。 她恍然大悟,以往她所谓的逆天而行实则是顺应天意,这一次她才是真正的逆天。 天道仍然不肯放过莫染和岑暮晓,天道要让一切回归原点! 天意是要莫染、梼杌、岑暮晓三个人一起死! 七年前的岑暮晓不以为意,那时的她正忙着创派,并未在意玉茯苓所说。 现在蓦然想起,岑暮晓才觉出天道这盘棋的深意。 素情修为薄弱为何能解除梼杌的封印? 她脑子里关于望天门秘辛的记忆又是谁抹除的? 她当初受何人所控污蔑扶桑与甘木种子有关? 不是酒仙,也不是听荷所为。 答案如今显而易见。 是天道。 天道把素情这颗棋子安排到扶桑和岑暮晓身边,看似不起眼,却总能起到大作用。 岑暮晓想通这一层,心里竟一点也不震惊。 “其实,你没必要谋划这么多,想要我怎么做,一句话就行,我怎会不听你的?”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岑暮晓抬头仰望着万里晴空,仿佛看见扶桑在云层里与她对视。 她冲他甜甜一笑,又道:“为博相公一笑,这世间我就勉强救救咯。” 莫染蹙眉看着她,又看看天:“你在说什么?我们得赶紧找梼杌啊!” 岑暮晓这是怎么了?火烧眉毛竟不着急?不想救人了? “你回去吧。”岑暮晓笑吟吟地,她拍拍莫染的肩膀,“我最不喜欢爱哭爱闹的小孩子了,你儿子你就自己照顾吧。” 莫染心下更添疑惑,下意识回嘴:“我儿子哪里爱闹了?” 话音刚落,她周身的景象极速倒退,她一站定,发现自己回到了拈花湾,孩子在水缸里欢快地游着。 她慌忙奔向门外,眼见着一团团黑气如排山倒海般向着天边的巨大黑洞奔涌。 她顿感全身清凉,胸腔中的灼热骤然散去。 “娘亲,我能走路了,我有腿啦!!” 她愕然回头,小家伙从婴儿状态变为十岁的正常孩子,撒欢似地能跑能跳。 岑暮晓做了什么? 拈花湾的魔们与莫染一样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好像魔气从体内一瞬间抽离,却未感到丝毫痛苦,反而很舒畅。 “因我而生,由我来结束,有始有终,也好。” 岑暮晓悬在虚空入口,所有的魔气尽数被吸纳进虚空,自此,天下不再有魔气。 魔将堂堂正正行走于世间。 须臾之间,黑洞倏地闭合。 人们看着天边那一抹白色倩影破碎到沙化,逐渐斑驳尘埃,化为点点粉末……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结局终章 一个月后。 人间—— 随着魔气的消逝,魔与常人无异,在人群中,人们已分不出谁曾是人、谁曾是魔。 元朗清醒过来,想找到木童的埋骨之地,却无人能告诉他答案。 他划破手指在一块简易的木板写下“挚”这个字,刚写一笔,颤抖的手忽然停下,他顿了一下,改写为“吾妻之墓”。 他抱着木童的墓碑,躺进他给自己准备的棺椁。 天界—— 后土泪眼朦胧地望向遥遥天外,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 这是无涯的选择,他无从干涉。 她从来都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去留皆由她自己,谁也拦不住她。 流云飞卷,风声呜咽,一道道赤红的光亮在云中起起伏伏。 天在哭么? 后土低声说:“你的目的达到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从此,人间再无人魔相争。 少昊帝君颁布法令,禁止神族为获虚名得凡人供奉私自下凡干涉人间之事。 后世,神和魔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 头晕,疼,全身都疼。 “嘶……”岑暮晓小声呻吟了一声,发现全身似被五花大绑动弹不了。 视线渐渐清晰,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什么情况?! 她不是因吸纳全天下的魔气身体承受不住,被戾气撕碎化成灰了么? 被人救了?谁有这能耐救她? 她动了动手指,指头上似乎夹着一个什么东西,动起来怪费劲的。 她微小的一个动作立刻被捕捉到,床边的人飞快地扑上来,“阿颜,阿颜,你醒啦?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嗯?” “你说话啊!别吓妈!” 岑暮晓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眯着眼有点不敢认。 是在做梦吧? 这跟装了扩音器似的大嗓门不是李梓芬女士能是谁? 重活多少世岑暮晓都忘不了。 李梓芬是张颜的母亲,向来只出现在她的梦里。 人死了还能做梦?这是魔神特权么? 疑似李梓芬的那位女士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朝着门外大喊。 “医生!” “医生!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女儿醒了,赶紧过来帮忙看看!” 啥?医生…… 应该是梦里正好碰上医生和护士例行检查? 通常岑暮晓做属于她那个时空的梦不会太长,也不会如此连贯。 岑暮晓蓦地一惊,眼睛瞪大,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不是梦! 这……她在病房里? 她穿……穿回去了? “娘?不是……妈,妈妈?” 岑暮晓叫出这声“妈”都觉得无比别扭,但非常激动和惊喜。 李梓芬看着女儿眼泪汪汪地发呆,以为她是哪里不对劲。 李梓芬心急如焚地抓着主治医生的胳膊,“医生,我女儿她是不是……脑子撞坏了?她才十五岁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十五岁…… “我在医院住了多少天?” “你昨天刚入院的啊。”旁边的护士不由唏嘘,这小姑娘年纪小小的,脑子可能真不好使了。 “……”岑暮晓再次凌乱,所以她穿到过去度过几百年再回来还是十五岁? 过去的时空影响不了现在,她在过去只算岑暮晓的年纪也是三十岁了。 现在又变成十五岁。 真??活回去了…… 整理完混乱的思绪,她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她和扶桑之间至少相隔五千年,多少个世纪,已经不是她努力再努力就能靠近的了。 她和他当真不可能了吗?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她穿回来? 岑暮晓呆坐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急坏了李梓芬。 “妈,我没事,我爸呢?” 李梓芬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你爸去单位请假了,以为你……太好了,你醒过来就好,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父母都在,于她是莫大的安慰。 岑暮晓舒了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不想母亲再为她担心。 这时,被李梓芬抓着问的那个医生走到她床边,问道:“头晕吗?” 那声音,只三个字,犹如石破天惊,在岑暮晓脑海里炸开一束绚烂的烟花。 她抬眸望去,利落的短发,白衬衣,黑领带,大白袍,简单的医生制服都被他穿得清风道骨出尘脱俗,浅蓝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可那双眼睛只看一眼便让人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墨黑色的瞳孔,波澜不惊,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 口罩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捎带着眉眼也弯弯带笑。 某医生见她不答话,又问一遍:“问你话,头还晕吗?” 岑暮晓喜极而泣,眼中亮煞煞的,又喜又气,娇嗔道:“晕!见到你晕乎乎的,感觉像是梦中梦。” 一旁的护士:又双叒叕一个被风医生迷倒的女病人…… 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公然撩风医生,脑子怕是好使着呢! 只是风医生对女人要多冷漠有多冷漠,整个医院的女护士都在猜他的性取向或许不是女性。 不过,多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医生轻咳一声,在病例上记了几笔,尽量用着对普通病人说话的语气说:“想不想吐?” 李梓芬沉浸在女儿脱离生命危险的状态中,没察觉出女儿和医生之间的电流波动。 但岑暮晓还是得注意注意影响,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想,没有哪里不适。” 医生眸光轻潋,眼底拢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用不着他开口解释,岑暮晓便能读懂他的千言万语。 他轻唤一声:“阿颜。”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补上一句例行公事的话语:“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吗?” 岑暮晓回之以浅笑:“记得,因为一个天大的套路!” 世间所有,唯爱不破;万物皆空,唯你不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