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福星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陆清宁的思绪本来都停在陆文渊这个鬼精灵身上,先是琢磨这孩子到底是重生的还是穿越的,后来又想,幼弟聪明那也是她的助力,她何乐不为呢…… 「少爷方才说的齐大哥,是谁家的少爷啊,也在咱们陆家的族学里念书么?」一直在一边笑看姐弟俩聊天的兰心,见姑娘少爷突然都不说话了,为了活跃气氛,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正沉浸在这些遐想中的她,乍一听得兰心问起了那个「齐大哥」,也突然想起,她怎么将这茬儿给忘了,于是也将疑问的眼神投向陆文渊。 陆文渊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便将手指向前院的方向,「齐大哥就是……就是那纵马惊了咱们家车队的齐二少他大哥,是京城齐云侯家的小侯爷。」 「我放了族学后去祖父书房时,他们尚未离开,祖父便召我前去与他们一一见过,我那副华容道,便是被齐二少硬生生求走了。」 陆清宁压了半下午的火气,此时又忍不住腾腾顶起来。来自京城侯门,便可以在狭窄的山路上纵马?便可以冒冒失失闯到陆府来?这种富贵公子哥儿什么的,最讨厌了! 可她也仅仅是气这两样儿而已。毕竟她很清楚,自家内宅的事儿,跟这什么猴儿爷猪儿爷的没大关系,就算没这一行人上门赔礼,编闲话的人还需要逻辑和参照物儿么,只要能达到诋毁她陆清宁的目的,继而引发一系列矛盾,闲话怎么编不成? 她在山路上受了伤,家里一定会给她请郎中;没有什么小侯爷上门赔罪,还能编她与郎中眉来眼去…… 此时的陆清宁这么想着,却不知道,二太太打千叠园回去后,立刻便破了午后不理事的惯例,如今正大开了理事花厅的四扇门,与姑奶奶一起、分头讯问后宅的管事娘子们呢! 二太太在清宁园时。虽然也很担忧谣言满院儿飞,可毕竟那谣言还没传得太离谱儿;却没想到她只去千叠园坐了半个时辰,再出来时那话竟然传成了三姑娘满后山勾引外男…… 一路听着各种不堪入耳的传言、回到秋实园的二太太这个火大啊,要知道每日去山里玩耍的除了三姑娘,还有她们家五娘呢,这传闲话的人是打算将三姑娘五姑娘捆在一起祸害了! 她正惦着差人去将小姑子赶紧请来一同商议下对策,下人便报了进来,姑奶奶来了。 二太太匆匆迎出来后,陆婷姝也不急着与她进屋坐下,只是立在门廊里略显突兀的问道:「难不成二嫂觉得。那谣言可以自生自灭?」 这话若落在外人耳朵里,说是姑奶奶责问二太太都不为过;可二太太和她身边的丫头都明白。姑奶奶这分明是为两位姑娘担忧呢。若不是为此,人家又何必即匆匆赶来,坐都不坐便催着想主意。 二太太之前只顾得发怒了,闻言更是急急忙忙挽了小姑的胳膊随她进厅堂:「我正盼着你呢你便来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我都听你的!」 「我的主意能好到哪儿去呢?」陆婷姝无奈反笑:「也不外乎是众多仆妇犯了信谣传谣的错儿,抓一个打一个。抓两个打一双吧,杀一儆百已是远远不够震慑了。」 「不过二嫂你想过没有,这谣言为何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可琢磨过这些风言风语的根子来自哪里?」 这话立刻提醒了二太太,啪的一拍身边八仙桌怒道:「可不是怎么着,我打大嫂那里回来这一路都觉得不对,偏生没想起来到底哪不对,叫你这么一说我方才纳过闷来。」 「后来又传起来的这一股子。连那七天的事儿都知道清清楚楚,分明便是杜氏搞的鬼啊!」 陆婷姝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跟随到赤霞峰去的随从下人,皆是你我精心挑选的,虽说还有各房自己带的得用丫头妈妈,是你我无法掌控的。可我三嫂那里,还有五六两位。犯意得上传这种闲话儿么?」 三太太是她们同一个阵营的人,因此不必说;而那五六房的两位太太,虽与她们这一边来往不多,可在山上的七天,众人早课晚课、用饭喝茶皆在一处,那两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边也都清楚个八九不离十了——是的,这也是陆婷姝坚持上山的另一个用意,那便是探一探五六两房的底儿。 五太太眼界窄些,爱贪小便宜,不过是庶子媳妇的通病而已,除此外没什么大毛病;六太太由于出身的缘故,吃苦耐劳又不失朴素,心眼儿却不少,分明早就知晓了老太太的失势是谁在推波助澜,但凡对上了几人,皆是一脸真诚的微笑…… 就这么两个人,说那谣言是起自她们之口,谁也不信,她们传谣要得到什么好处? 二太太既是被提了醒,怒火立时便有了发泄地一般,腾的站起来怒道:「好个杜氏,从打上山起她便没安好心,还好意思说她要给八娘祈福!难不成她们八娘便不是陆家的姑娘了,毁了三娘和五娘的名声,于她们八娘有何好处?」 「来人呐,给我喊几个粗使婆子来,提上洗衣锤跟我走,我若不将那杜氏的榴花园砸个稀巴烂,便对不住我叶二娘的泼妇名声!」 二太太叶氏,在娘家时亦是行二,未曾出嫁前、相熟的小姐妹皆唤她叶二娘;可这泼妇的名声,却是到了陆家才有的,始作俑者也不是别人,正是陆家四太太杜氏——杜氏在二太太手下从没讨到过便宜,相反还次次弄得没脸,于是……二太太便成了杜氏口中的泼妇了。 而二太太眼下这幅样子,头一次主动提到所谓的「泼妇」,分明是想与四太太新帐老账一起算了。这样的二太太发了怒,身边的婆子丫头没有一个敢拦着的,却也知晓绝对不能听她们太太的话,真拿着洗衣锤去砸烂榴花园,便一个个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姑奶奶。 待陆婷姝哭笑不得的将二太太重新拉扯着坐下,见这人还气得喘息不均,她不免叹道:「二嫂如此做倒是快意恩仇了,可这短暂的快意恩仇能起甚大作用?难不成是想将这管家的担子全扔给我?」 「大嫂怀着身孕呢。我三嫂又要应对她们一房那几个爱作妖儿的姨娘,两人儿哪个能帮我?介时我也只能撂挑子不干了,谁家有和离的姑奶奶回了娘家管后宅中馈的例子!」 二太太一惊。可不是怎么着,若她砸了榴花园,必得丢了管家的权利,姑奶奶虽是一人儿也挑得起来这付担子,叫外人说起来也不像啊!这不是逼着老太爷将这大权交还给包氏老太太么! 「你的意思是说,她们这计谋除了要对付大房,根本便是想激怒了我,待我犯了错……」二太太连连倒吸冷气:「这是多亏你在。我又没在你来之前想到杜氏身上去,否则这大错我必得犯下。连个挽回的余地都没了!」 「这婆媳俩,还真是想的好计谋,我险险便入了套儿啊。」二太太一边擦冷汗,一边暗自庆幸多亏她不够聪明,万一她早怀疑了杜氏。后果不堪设想。 既是这么想通了,二太太也就不会再冲动。接下来姑嫂二人又聊了几句,便携手出了秋实园,大明大摆的破了午后不理事的例,将花厅四敞大开,只管讯问对质落实传谣的都有哪个,凑齐了便要开打了。 第二章 而清宁园里,陆文渊又陪陆清宁说了会子话。便要告辞到千叠园去陪太太吃晚饭了:「姐姐只管养好了伤,娘那里有我陪着,你只管放心。」 陆清宁笑着应了,亦不管他老夫子般说留步,还是坚持将他送到院子门口。又嘱咐了他的奶娘和素心几句,方要回身之际。便见得小丫头稳儿风一样跑进来,险些撞在素心身上。 这是有要紧事要禀报?还是外面的谣言又高了一层?如今的水草也算个得脸的大丫头了,打探起消息来越来越不容易,便换成小丫头稳儿做了包打听——稳儿的娘是花木班子上的管事,打听个事儿比水草都不差。 兰心见状匆忙给素心使眼色。六少爷还不曾走呢,若被稳儿说破了、自家姑娘被仆妇们传得不像样子,这小爷还不敢报到老太爷那里去,将这后宅掀个天翻地覆? 若叫她说,那些传闲话的自然该打死不论,可如果真闹起来,难免叫太太听到一句半句的,再带累了太太的身子可如何是好呢? 素心接了兰心的眼色,外加方才在耳房里坐等少爷时,多少也听水草颇带愤怒的说了后宅里的传闻,立刻又再次与陆清宁告辞道:「三姑娘快快回屋歇着罢,日头还不曾尽落下,怪晒人的。」 待陆文渊主仆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稳儿情知自己鲁莽了,不由忐忑道:「姑娘先听奴婢说完再惩罚奴婢罢!便算是给奴婢几板子也不碍的……」 陆清宁轻笑出声:「你这丫头,真是古怪精灵!你跑的匆忙若真是为了给我报信儿,我还能真惩处你不成?」 兰心的心底也笑得不行,却还是硬板了脸:「虽是姑娘能饶得你,下次也得记准了,哪怕天要塌了,你也要稳稳当当走回来,记住没有?若叫哪个不怀好心的婆子瞧出来你是个包打听儿,将你拖到墙后打一顿可如何是好!」 稳儿被吓得一哆嗦,随即又硬了腰杆儿笑道:「谁敢!难不成她们不怕二太太和姑奶奶的板子么!」 陆清宁哪知道二太太和姑奶奶正要打人板子呢,还以为稳儿说的是小澄,正待教训她几句,说兰心的担忧也是正理儿,便听那丫头低声道:「姑娘,二太太和姑奶奶差人将榴花园的桂嫂子拿了,五花大绑的扔在理事花厅门口呢,怕是须臾便要上板子打了!」 桂嫂子?这不是四太太杜氏身边的管事娘子么,二太太和姑奶奶这般轻易的便将桂嫂子绑了,到底是什么缘故?陆清宁乍一听稳儿这么说,一时有些想不透彻。 如果说是因为后宅关于她的谣言满天飞,二太太和姑奶奶完全有理由再立一次威,将那带头儿传闲话的人抓几个,该打则打该罚则罚,之前二太太来,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个威怎么直截了当的便立到四房去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么! 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学了一阵子中馈,陆清宁早就知道了,这所谓的后宅当家人,不过是打理打理女眷们的吃喝、采买、库房以及浆洗、花木等仆妇班子,并不能动辄将手伸到各个房头儿去。 只因各房皆有正室太太,房头下的姨娘小妾也好,管事仆妇也罢,那都是正室太太的管辖范围,若是管家之人轻易便插手人家房头儿的事情,那便是落了那房的面子了。 自己这一边的几位太太外加姑奶奶,哪个不埋怨老太太包氏将手伸得太长,如今才轮到二太太和姑奶奶当家不久,怎么又犯了这种错误? 稳儿那丫头似乎也瞧出了自家姑娘面上的疑惑,不由转着眼珠儿四处看了看。兰心立刻道:「姑娘不如将稳儿唤进屋里说话,姑娘身上还有伤呢。」 清宁园的几个不得使的婆子还不曾打发出去,有话儿也不能站在当院说不是? 待几人回了内室,稳儿说起话来自然没了顾忌,立刻脆声道:「后院里之所以四处都在说姑娘这个姑娘那个,皆是桂嫂子出府给四太太请郎中这一路上唠叨出来的,二太太和姑奶奶事先便挨个讯问过了。传闲话的十几个丫头婆子都这么说,桂嫂子想驳也驳不得。」 「四太太倒是还想护着桂嫂子,还叫几个婆子扛着软轿将她抬到了花厅去;可二太太和姑奶奶说了,三姑娘的闲话已然传了出来,连带着陆家所有的姑娘名声受损,后什么无穷来着……」 「又问四太太是不是要姑息养,养什么……」稳儿一连忘了两个词儿,气得一巴掌拍红了脑门子,分明是埋怨自己记性不好。 陆清宁笑着告诉她:「后患无穷,意思是后面的各种麻烦事儿还多着呢;另一个是姑息养奸。瞎了眼睛、将坏人当成好人护在身边的意思。」 稳儿将头点得如同捣蒜:「对对,就是姑娘说的这个。说是叫四太太莫以为三姑娘的名声坏了,八姑娘便能独善其身;桂嫂子那么个不懂事的奴才,将所有姑娘的前程都毁了,还当宝贝护着作甚。」 「四太太一听先是傻了眼,随即便将那桂嫂子一顿臭骂。只得任由管事妈妈们将人带走随意处置去了。」 陆清宁登时便明白了。看来这桂嫂子是拉大旗作虎皮,结果一个没管住嘴。玩儿大发了;至于四太太,必也是轻信了老太太那边哪个人的话,叫桂嫂子出去扯老婆舌头之前,根本便没考虑到自家的八娘…… 「姑娘要不要去观刑呀?」稳儿饶舌的学说完毕,颇带些期盼的望着陆清宁。她们姑娘被桂嫂子害得甚惨,就该去看看桂嫂子挨打出口恶气! 兰心立刻啐道:「你这个丫头不出好主意!难不成你不知道咱们姑娘伤了后背?那打板子的血淋淋场面好看不成,若能治了姑娘的伤。我也不拦着!」 稳儿一缩脖子一吐舌:「兰心姐姐说得是,是奴婢莽撞了。那姑娘便好好歇着,奴婢再出去替姑娘瞧瞧?」 陆清宁笑着摆手:「去吧去吧,等将热闹儿替我瞧回来,再一堆儿赏你。」 那丫头心底早就跃跃欲试了。如今一得了话儿,立刻撒腿便跑。不等跑出屋子、又想起兰心在院门口教训她的话,立刻站下脚步,装出端庄的模样回转身子屈膝道:「那奴婢便去了。」 门帘晃了几晃之后,终于静下来,陆清宁笑道:「这稳儿的名字谁给她取的?实该与转儿换一换才好。」 「可不是怎么着,转儿倒是个稳当的,她倒像个急猴儿。」兰心笑着接话儿道。 一直都坐在窗下做绣活儿的小素终于开了口:「稳儿就是忍冬的姨家妹子呢。」 陆清宁闻言轻挑眉梢。怪不得稳儿小小年纪便将事情打探的一无巨细,这做包打听儿还是家传的呢,忍冬便是太太那边的包打听,这稳儿丝毫不比她表姐差啊。 既是提起忍冬来,便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件事儿——陆清宁在千叠园拉着忍冬聊了一会儿,除开知道外面都在传她的闲话,还得知了她不在家这七天,于姨娘可没少上蹿下跳。 忍冬说,几位姨娘既是得了话儿,三人轮番去踏雪苑训诫雪芳姑娘,就算三姑娘不在家的几日,那几人也从不停歇;可据她得知,除开四姨娘沁玉的训诫是实打实的,宋姨娘的训诫不过是走过场儿……至于于姨娘,那哪里是去做训诫的,根本便是去拉同盟的。 第三章 于姨娘先是允诺了雪芳,定会替她在老爷跟前儿求求情,便算是解不掉禁足,也请老爷去瞧瞧她;后又是三天两头的便往踏雪苑送吃送喝,将那雪芳姑娘感激的,鼻涕眼泪一起流,两人儿只差月下盟誓,今生做一对不同父母的亲姐妹了。 「她不单单是做了这些,还给雪芳姑娘出了不少馊主意呢。先是叫雪芳姑娘装作有孕,待借此解了禁足,再将那本不存在的身孕栽赃到另两位姨娘身上;后又说,若实在不好装,装病也使得,左右吃错了什么都可以往另两位身上赖。」忍冬如此说道。 晓月苑、吟风苑、听琴苑、踏雪苑,乍一听来叫人以为是多么优雅的独门独院,甚至会以为陆家的小妾们待遇极好,实则这些风花雪月的名字,却只是同一个院子里的几处住所而已;这种院子便是用来安置姨娘和通房的偏院。 这种住所安置也恰恰体现了大太太谢氏实则不乏心计——三太太才嫁进陆家时,根本不晓得这样安排有甚好处。将老太太塞来的两个姨娘全安置在了自己的跨院…… 便因为这种安排,三太太那亏吃得可真不少!还是听了大太太的指点后,方才仿照着大房这边,将两位姨娘和几个通房统统安排在重萱园之外,五少爷才得以顺利降生。 话再说回来。正室太太们既是给小妾通房安排了这种居所,各个苑里的风吹草动还能瞒过正室太太的人去? 因此忍冬知道的多了些,根本便不稀奇;而这丫头之所以毫不避讳装有孕装小产一类的字眼,一是她负责做太太的眼睛耳朵时间长了,若是忌讳字眼,打听回来的事儿便学说不完整;二也是太太的身体是头一等大事。便算是三姑娘年纪尚幼,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何况高妈妈早些日子便说过。只要三姑娘打听的,不用避讳,该说便说。太太眼下不过是三个月的身孕,离着生产还有阵子不说,待小少爷降了生。也且没太大精力打理房头下的琐事,不如叫自己姑娘练练手儿! 如今的陆清宁再回忆起忍冬的那些话。外加上稳儿回来学说的事情,也不由笑起了自己,当时乍一听到那些消息为何要气恼呢。 不论是老太太和四太太、还是几位姨娘的行为手段,走了这么一遭而后,全像一盘儿菜似的摆在桌面上,虽说可能有些佐料不细细品尝是尝不出的,可大体上已经有了模样了。 这分明是件好事么。她之前在千叠园气恼什么呢?难不成是上一世做特情做的,除开死得冤些,根本都是勇往直前旗开得胜的,没受过什么挫折,如今便一点点委屈都受不得了? 要知道她小时候可是个没父母的孩子。那委屈何止受了一星半点;更不用提工作前的魔鬼特训,工作后的艰苦危险。那可不是一般的磨练与摔打。这才做了几日似是而非的娇小姐呀,就把以前的苦全忘了? 想到这儿,陆清宁不免低叹。其实还是她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乍一来到这种社会,总以为她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她在前世见多了各种黑暗各种较量,根本没将眼下的小小宅斗放在眼里,自然也就变得受不住委屈了! 从现在开始,忘掉前世的无往不胜,只将自己当做一颗外表弱小内心坚强的种子吧!就算周围全是成堆成片的砖头瓦砾,也得拼命挣出头来,什么风雨,什么雷电,尽管来就是了,小种子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稳儿这一次出去,一直到天黑了、给她留的饭菜也尽数冷掉,方才回转清宁园。小素和水草两人刚刚收罢厅堂里的残羹剩饭,见她出现在门前回廊里,一脸既受了惊吓又带些兴奋的矛盾神情,忙将她领进内室。 「怎么,之前撺掇我去观刑撺掇得欢,这会儿知道害怕了?」陆清宁轻笑着逗她,权当是给她缓解恐惧了,「左右我这里还有安神汤的方剂呢,要不叫厨房给你熬一副喝喝。」 稳儿立刻咧嘴笑了,又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汗:「奴婢一见到姑娘,便不怕了。」 「敢情我还有安神的用处?」陆清宁不免笑得前仰后合,期间又牵扯了后背的伤处,也不知是否晚饭前又敷了一次伤药,并未觉得太疼。 「桂嫂子连同那十几个传谣的婆子丫头,后背全被打了个稀烂……两个年岁小的当时便咽了气,其余的都被家人领出去了!」稳儿的话音又哆嗦起来,汗也抑制不住的再次冒出来。 老太太指使四太太叫人四处传谣,确实如同陆清宁想的一样,之所以要从她这个懵懂年纪的女孩儿身上下手,不过是为了搞翻大太太谢氏甚至是大房;而二太太与姑奶奶猜的也没错儿,老太太另外一个目的,便是激怒猛张飞一样的二太太,以期夺回管家权。 可谁知道,二太太与姑奶奶的反应竟然如此狠戾又如此迅速!谣言传出去不满半天儿,两人便在理事花厅责打了所有传闲话的婆子丫头,连带着四太太的臂膀桂嫂子也折了…… 这桂嫂子最终落得的下场,还不如老太太身边的曹妈妈;曹妈妈尚能住进庄子栖身,桂嫂子最终却只落得全家被赶出陆宅,今生再不能进来伺候,从此生死有命! 而最令老太太心寒的是,四太太竟然也怨恨上了她,埋怨她的主意牵累了八娘……这老太太经过一阵子悉心调养,身子骨儿本该大好了,如今听说好好的计谋被人轻轻一个指头便碾破了,登时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姑娘,添芳园的人又出府请郎中去了;姑娘,老太太病得又重了;姑娘,老太太那里的夏妍去库房领药材,与库房管事大娘打起来了……最近这十来天,转儿打听回来的各种言语,时不时便响起在陆清宁耳边。 从打二太太和姑奶奶惩治了那一批仆妇,刨除添芳园日日闹得鸡飞狗跳,这后宅倒似清净了不少?既是如此,她是不是也该一点点给太太透透口风,该将接回大姑娘的事儿提上议程了?陆清宁这么想着,不免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老太爷似乎很信任她跟孙姨奶奶说的那句话,至今也不曾叫孙姨奶奶再来催过;可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借着老太爷的放任拖日子啊。 再者说。老太爷虽是不大管后宅的琐事,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之所以没叫孙姨奶奶再催问,似乎也是在等之前那件事平静下来。 如今离着她们从赤霞峰回来也有十几天了,陆清宁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再拖延了;而她来的时间越久,对谢氏的了解也越透彻,深信谢氏并不是奈何不得大姑娘,既是如此,还怕什么? 与其弄个难题日日挂在那里叫人烦恼,还不如赶紧解决了!陆清宁瞧了眼墙上挂着的更漏子,也到了太太午后小眠初醒的时辰了。便低声吩咐小素:「我要去千叠园,服侍我更衣吧。」 天颖府地处江南。五月底已经很有了盛夏的味道,一些早熟的瓜果虽然还很昂贵,也已经摆到了各房的桌案上。 这些水果全然不同于现代那些农药化肥催熟的玩意儿,便连那清香也不知盛了多少倍,陆清宁乍一见到便很是喜欢。于是这内室里就连梳妆台前也摆了个早熟的甜瓜,只为了叫屋里的味道香甜清爽。 第四章 小素端走妆台上的雨过天青高脚盘。选了把梳篦轻巧的给自己姑娘篦着头发,眼神也时不时朝梳妆镜里瞟一眼:「姑娘最近好似晒黑了呢……」 陆清宁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来了这古代快满两个月了,每次梳妆她都不愿意仔细打量自己的面容,只因为她一直都认为,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晒黑些也不奇怪,等天气逐渐凉快了也便养回来了。」陆清宁笑回小素的话。 镜子里那倔强得略微上扬的尖下颌。微微上挑略显冷厉的眼角和眉梢,无一不是前世十二岁的模样,名字相同,面容酷似,这身体根本就是她。她就是陆清宁! 这么想着,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来了都这么久了。她竟然不敢仔细打量这具身体的容貌,依着她的性格,何曾有过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难道是她始终都在嫌弃这身子太弱,没法儿施展她前世那些拳脚? 「姑娘这是笑什么呢?」奶娘苏妈妈掀开帘子走进来,一眼便瞧见镜子里那张姑娘的笑脸。 陆清宁对着镜子又笑了一阵:「小素姐姐说我晒黑了,我倒觉得我黑些更好呢,太白嫩了未免显得好欺负。」 小素与苏妈妈皆轻笑出声。姑娘虽然像迎风长似的,没几个月便越来越像大人了,可还是时不时说这么几句惹人发笑的孩子话;照她这么说,那京城里的大官夫人们还不得长成黑炭般模样方才镇得住下人? 苏妈妈才从针线房回来,只因陆清宁这两个月的身量长得太快了些,太太前两日又赏了她几身衣裳料子,得嘱咐针线上的人裁剪时再放一些尺寸,否则做得了便已经穿不得了。 「这大热的天,奶娘打发转儿稳儿谁跑一趟不就成了,作甚自己顶着日头走这一个来回。」陆清宁瞧着苏妈妈一额头的汗,轻声嗔道。 苏妈妈不在意的抽出帕子擦了擦脸:「太太赏的衣料全是上好的,奶娘怕小丫头子学说不好,再糟蹋了好东西。」 小素此时也给陆清宁梳好了头,只选了一对小珠花、在左右发髻各别了一枝权当点缀——姑娘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便不爱那些金灿灿明晃晃的头面了,难不成别人家的姑娘越大越爱打扮,她们家姑娘却是越大越清淡了? 「奶娘,我若跟太太求个婆子来帮您的忙可好?」陆清宁一边说,一边从镜子里打量苏妈妈的神色:「咱们院子里的那几个婆子不是偷懒的便是不听话的,小丫头子帮不上您什么,婆子们竟也帮不上忙,叫您日日这么跑来跑去的,我和小素姐姐可心疼呢。」 她早在雪芳进门时便瞧上了太太院子里的毛婆子,本想着跟太太张个口将人要来,偏生被今儿一个事儿明儿一个事儿的生生给浑忘了。 苏妈妈闻言并不惊讶,反而笑着点头连声说好。有了之前一件接一件的事摆着,只要是姑娘的决定还真没有不对头的,何况这又是为了给她分担,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陆清宁见状不但放了心,心底还很高兴。当初她要将水草提成大丫头,奶娘那一脸的神情分明是很不愿意,可是今儿却答应得如此爽利,分明是奶娘也长进了。 她这清宁园里如今有小素和兰心两个大丫头,还有水草明里是二等实则拿着一等的份例月银,比照其他姑娘们已是多了一个头等的;好在兰心是太太赏的,拿的月钱亦是太太补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这么一来,她再想替自己多培养几个贴身的大丫头,也就不现实了,至多是将屋外面的婆子们换一换,再多添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罢了。如今奶娘并不抵触她要添心腹的说法儿,看来也是时候给清宁园换换血了。 到了千叠园,谢氏果然已经睡醒了,正半倚在西次间的雕花木炕上用银钎子吃瓜;见她进了屋,便笑着唤她坐下:「今儿这瓜甚甜,可惜娘不能吃冷的,你又不爱这乌涂的,叫外头将那井里吊着的切来给你罢。」 「这瓜……是后院分来的,还是娘的陪嫁庄子上送来的那一拨儿?」陆清宁时刻都不忘用这种话提醒谢氏,万万不能乱吃东西。 虽说谢氏已经生了她和陆文渊两个,又曾经吃过小产的亏,应该会比她还在意,可她的提醒是她的心意不是。 谢氏不等答话,点翠施红便对视了一眼,随即一同笑起来,点翠更是笑道:「太太早将分来的那些赏给奴婢们分着吃了!姑娘且陪着太太稍坐一会儿,奴婢这便去吩咐人将那井水湃过的瓜拎上来,切好了再端来。」 之后便是母女俩对坐着吃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儿,谁知谢氏突然便问陆清宁道:「孙姨奶奶又找过你没有?」 陆清宁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谢氏说的是何事,不由皱起了眉头。之前没过来时,她还暗念老太爷的好儿呢,说是这都十几天了也没催她,敢情竟然直接来问太太了? 谢氏见她一脸不快,立刻笑道:「快松松你那眉头,姑娘家的总做这幅样子当心不好看了。老太爷并没叫人问到我这儿来,我只是想着……他老人家也该催问此事了,不想叫人一打听,便知晓了孙姨奶奶还真与你提起过。」 陆清宁闻言更是惊讶。当时孙姨奶奶就走在她那碧油车旁边,两人也只不过说了短短两句话,就连这都瞒不过谢氏去? 不过这样也好,看谢氏的神色并不像多抵触接回大姑娘一事,也亏了她之前一直担心,应该如何提起这个话头儿,甚至还怕谢氏被这事儿堵了心,再被气坏了…… 她正要与谢氏就此事多探讨几句,以便知晓对方接下来的对策,就听得厅堂的湘妃竹帘啪的一声被撩起,随即便有略微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才侧了头想问声怎么了,便见得高妈妈匆匆进来,甚至顾不得与陆清宁行礼,只管对着谢氏屈膝道:「太太,踏雪苑的小丫头来禀,说雪芳姑娘似乎病得不轻,已经接连三天吃什么吐什么了。」 又满脸犹疑道:「莫不是……莫不是她有了身孕?太太赶紧拿个主意吧!」 听了高妈妈的话,陆清宁扑哧笑出了声。 这雪芳倒真听于姨娘的话,于姨娘示意她装有孕或是装作吃坏了肚子,以便早日解除禁足,重获大老爷宠爱,她果真装上了! 谢氏亦是一脸了然的笑——忍冬可是这千叠园的包打听儿,陆清宁能从那丫头口里问出来的事儿,谢氏也当然早就知道了。 「她自己是怎么说的?」谢氏便问高妈妈道。 忍冬学说的事儿,高妈妈也是早已经知道的,她之所以急成这样,是根本没想到,那个雪芳竟然挺能忍耐,真真儿的吐了三天才叫小丫头来回;这若叫谁听说了,岂不会埋怨太太不够仁厚,叫房里人一直病了好几日都不管不问? 听太太这么问起来,高妈妈一脸的好笑:「她只管装柔弱呢,天天只是哀哀的掉泪,还说不想叫太太为她一个婢妾忧心;分明是想指望她的作为能传到老爷耳朵里去,老爷好对她垂怜一二,再迁怒于太太、说太太不管事呢。」 第五章 「老爷是个爷们儿,哪有空闲管后院的事儿,若真等老爷知晓了再给她请郎中,那得拖到什么时日去?不如奶娘代我去瞧瞧她,再差个婆子出府给她请个郎中回来罢,郎中不请,谁也不知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谢氏微笑着嘱咐道。 高妈妈笑回道:「正是如此,她既是想借着病了的由头闹妖儿,便随了她的心也好,可若叫奶娘说呢,不如给她请个爱小钱儿的回来。」 陆清宁一边听一边觉得好笑。她之所以不在此事上置喙,一是太太和高妈妈早就知道雪芳安得什么心,她再插手便显得她不庄重了;二也是要瞧瞧太太和高妈妈的手段。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 其实自从那天跟忍冬聊过之后,她也算是彻底了解千叠园众主仆的手段了,不外乎是知己知彼后再做防守,令她这种性子的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既是已经知道到了对手的短处,为何不借机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恐怕太太最看重的还是名声,而不是陆廷轩这个人吧。既得不到那人的真心敬爱与尊重,便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以期儿女即便没有父亲的疼爱、也能得到当家人几分偏爱与看重。 而老太爷果真也颇念太太的好处,先是早早将陆文渊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早些日子又叫她跟着二太太姑奶奶学管家。听说还在为她寻访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和绣娘呢;这么看来,太太这么些年的筹划总算没落空。 陆清宁这么想着。便轻轻叹了口气。太太这么做也没错儿,既是土生土长的大顺朝女人,总得有那么一样做信仰,否则在这后宅大院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高妈妈得了谢氏的首肯,便消失在西次间的槅扇门外。陆清宁重又皱眉问谢氏道:「您就不担心雪芳姑娘真是怀了身孕?」 「若是在官宦之家或是书香世家,不满十二的姑娘敢说这话?」谢氏的话语虽像责备。面上的笑容却有增无减:「好在咱们家是经商之家,并没那么多礼教,姑娘多学些内宅之事,到了婆家不被轻易欺负了去才是真的。」 「你也不小了,也是时候学这些了;雪芳来自何处你是知晓的,那种腌臜地方,怎么可能像普通人家娇养女儿一样养着她们。寒凉的药汤子早就不知灌下了多少……」 谢氏虽是不避讳多教女儿一些,却也要谨慎用词,这一番话说下来,颇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好在陆清宁的瓤子并不是原来那个,谢氏虽说得隐晦。她也早听懂了,却还是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来。乖巧的点头。 「雪芳进门儿还不足一个月,待高妈妈给她请了郎中,看她自己如何与那郎中商议吧……不论她编造个什么病出来,终究都是病了,病人可不是更得好好休养么。」谢氏脸上的笑容更盛。 陆清宁也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怎么着,不论雪芳是吃坏了肠胃,还是假作有孕,哪一样也不足以成为解禁的理由,相反还可能会令踏雪苑的看管更严密起来。 尤其是有孕这个由头儿,若真被雪芳编造出来,那得是个多大的笑话儿?恐怕雪芳还自以为得意,却不知可能连死了都留不下全尸呢…… 于姨娘哪里是在给她出好主意,分明是盼着她中了计,将大房的水搞混,除掉一个是一个! 「可雪芳最终目的是想拿着她的病陷害他人啊?若她真是听了于姨娘的话,陷害了宋姨娘或是沁玉也就罢了,可万一是针对太太来的呢?」陆清宁又装出一副懵懂来。 这明明是个连环套,可以趁机除掉好几个碍眼的,若是愿意多费点儿心筹划一番,就连于姨娘也能趁机被除去都说不准! 只是不知谢氏愿意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若谢氏真的如她所想,全部身心都扑在她和陆文渊还有这没出生的孩子身上,恐怕至多趁此机会将几个姨娘打压得老实些罢了……毕竟除掉了狼还会再来了虎,还不如留下那几个早就摸清老底儿的,之后的日子也省心。 「高妈妈不是说了给她请个爱小钱儿的郎中来么?」谢氏轻笑着摸了摸陆清宁的头顶:「若她是个聪明的,不论是哪个苑,随她诬陷去,最后的结果只看娘想帮谁;若她非得对着娘这边下手,也莫怪娘多请几个郎中来拆穿她。」 话说至此,不过小小的一个踏雪苑,也不再值得娘儿俩再多费口舌与心计;高妈妈没回来禀报踏雪苑的事情之前,娘儿俩才提起大姑娘陆清妩,那才是相比之下更要紧的事儿。 「你大姐姐并不是个坏孩子……她那是被于姨娘和二姑娘给算计了。」若是陆清宁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她是谢氏亲生的女儿,谢氏也就不打算瞒着她了。 「你祖父也很清楚这一点,又明知你大姐姐根本对付不了那一对,偏生还想凭着一腔子的愤恨去找人拼命,为了护着她,也只好先将她送出去。」 陆清宁早就这么怀疑过,如今在谢氏口中得到了证实,心底立时轻松起来,面上却还是一副惊讶:「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么,若大姐姐果真叫人不省心,娘也不会将她收在名下不是?」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惊讶的。高妈妈是谢氏身边最贴心的人了,可就连高妈妈也一直以为,大姑娘陆清妩就是害得太太小产的那个罪魁祸首,敢情这事情的真相只有谢氏和老太爷才知晓——这必是老太爷为了护着陆清妩,给谢氏下了封口令了。 越是如此,她越是期待起了陆清妩的回归,这究竟是个多么暴躁的小姑娘,就连老太爷也拦不住她想拼命的架势?又究竟是个多么惹人爱怜的小姑娘,就连老太爷也要将手伸到后宅来,一心护着她? 大房这几个姑娘,除了二姑娘陆清莹,剩余的几个还真是像呢。陆清妩在于姨娘娘儿俩手底下吃了亏,便一心想找人家玩儿命;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儿,也是个急躁性子,遇上不喜的人不是出言讽刺便是一脸轻蔑;四姑娘陆清雅更不用提,那是个为了一己私利便敢于杀人的…… 难不成这一切都随了陆廷轩?陆清宁凝眉回忆着,却丝毫想不起这人除了种马心还有什么性格。难不成都是隔代随了老太爷,陆清妩又是最像老太爷的那个? 谢氏见她问了两句后便垂头闷着,便以为女儿吃醋了——明明她的三娘才是她嫡亲的大闺女不是,偏偏却被别人占了嫡长女名分,就连她自己当初也颇是犹豫不快后才做了决定,何况是三娘这个小孩子。 心头叹了两回,便伸手抓起她的手轻柔安抚着:「你莫怪娘……记名的嫡女总归不比亲生儿女,不过是娘给她个名分、图个娘与她面上都好看罢了;娘是你的亲娘,总不会叫她压过你一头去。」 虽然这些都是面上摆着的事儿,明眼人谁都心头清楚,可这也谢氏头一次说出心里话。若说她是心疼陆清妩甫一出生便没了亲娘,那是违心的话,她也不过是想在陆家踢开头一脚,在当时的公婆眼里添些筹码罢了。 也就是因了她这个决定,先老太太故去之前,才将手中的私房钱共分了四份,谢氏与陆婷姝得了偏重的两份,剩余的两份给二房和三房分了分。 第六章 谢氏的陪嫁之重,绝对是陆家媳妇里头一份,并不贪图先老太太这点私房;可放在老太爷和大老爷眼里,私房绝不仅仅是私房不是?还有先老太太对谢氏这个媳妇的看重与满意呢…… 陆清宁正待与谢氏解释一番,她绝不是为陆清妩占了嫡长女名分吃了心,却见施红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走了进来,「太太,咱们家二舅老爷二舅太太带着四少爷来瞧您了,外院儿进来回禀时,他们方才下了车!」 谢氏又惊又喜,立刻打炕上下来笑道:「真的?事先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人便到了门口了?恐怕这又是二舅太太的主意,快,快打发个小丫头去将高妈妈喊回来,代我去外院儿迎着。」 「点翠快服侍我更衣,咱们去垂花门迎接二舅太太!」 早在谢氏下炕之时,陆清宁便也从炕上溜了下来,见谢氏如此兴奋、甚至忘了还在托病养胎,慌忙上前挽了她的胳膊阻拦:「娘!外头还都以为您整日里卧床呢,就算舅舅舅母来了,您也不好如此出去迎接吧?」 「不如您只管捯饬好了自己,在房里等舅母过来可好,垂花门那边我替您去迎着。」 由于陈郎中各种调养的药方开得好,谢氏就算是日日在房里躺着卧着,气色也是极好的,身孕满了三个月后,又不再有呕吐厌食之症状,看来比未曾有孕时还精神两分。 若再更了衣上了妆容,这分明便是个俏丽健康的少妇,之后的戏可就不好演了! 谢氏闻言一愣,不等答话,施红便在一边笑起来:「姑娘说的正是,不如叫点翠在屋里服侍着太太,奴婢与高妈妈苏妈妈陪着姑娘去垂花门便好。」 太太谢氏的娘家,就在天颖府东面的禹州城,两个州府相聚并不是很远;马车清晨从禹州出发,并不急着赶路,至多申时前后也便到了天颖,因此谢家与陆家也是常来常往的。 何况谢家在天颖府亦有生意,每每相隔十天半月,便有谢家的各个掌事们代谢家送上问候与各种稀罕物儿;谢家并不是仅仅担心自家姑奶奶在陆家过得窘迫,还在表达一种态度给陆家人——别以为我们姑奶奶没有娘家撑腰。 谢家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早就知道自家姑爷是个什么东西;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膝下又有了儿女,总不能因为姑爷花哨些,便叫两人和离各自娶嫁不是?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为了女儿毁了外孙。谢家也做不出来这等事,只好自家跑得勤些罢了。 可即便如此,舅老爷舅太太带着少爷一同登门,这也是谢氏出嫁后少有的几次,如此也怪不得谢氏忘了自己还在「养胎」,一心想出去迎着娘家嫂子。 谢氏听陆清宁和施红皆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思,只得嘱咐了女儿几句,便搭着点翠的胳膊进了内室——娘家嫂子马上就到了,她无论如何也得打扮打扮。省得娘家人为她揪心。 陆清宁走得很急,施红和苏妈妈高妈妈她们都有些追不上她了。众人皆在心里疑惑,她们这姑娘哪里还是个娇小姐,分明比她们这些常做活儿的人腿脚还利落。 似乎能看到那几人心里的想法儿,陆清宁回头笑道:「我跑不过六弟弟,你们跑不过我!」 心中却道。看来最近半个月恢复的一些训练管用了,不但是身体好了许多。腿脚都变得比刚来时有劲儿了——半个月前她跟谢氏撒了个娇,将内室里铺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虽说大夏天的铺那个并不舒服,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有铺了地毯,在屋里蹦跶来蹦跶去才省得声音太吓人不是? 两位妈妈和几个丫头听了她这话,对视了一眼同时失笑。三姑娘还是个孩子呢。可不是脚力快么。 可是……再是孩子又如何,毕竟也是个马上便满十二岁的姑娘了,都到了该四处暗暗寻访可心夫婿的年纪了…… 尤其是高妈妈,心底更是转了几个个儿。二舅老爷与二舅太太这次来探望太太,不知是顺路来的。还是算好了太太的身孕满了三个月、也算是坐住胎了,特意前来恭贺。抑或是为了相看三姑娘? 二舅老爷家的四少爷,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若是平常人家的男丁,这年纪早就该定下了亲事,只等一年两年后便将新媳妇迎娶回家。 虽说谢家的少爷们娶亲都晚些,至少要待十八九岁才办喜事,尤其是二舅老爷当年成亲时,都快二十一了,可四少爷这年纪,也该开始慢慢相看了不是? 若二舅老爷一行真有这个目的,是不是该叫三姑娘矜持些呢……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若三姑娘能嫁到外祖家去,不是不用再受太太受过的那些罪? 高妈妈这么想着,便想开口唤陆清宁慢些走,而陆清宁已经望见垂花门边夹道里有碧油车驶出,分明是二舅太太已然到了,又将脚步加快了几分,转眼便将高妈妈这些人甩在了身后。 她脑海的记忆里,清晰的留着外祖家一众人的影子——她穿来时不过是四月,正月时原主儿还与谢氏同去禹州外祖家拜年来着,外祖家众人对原主儿的喜爱和疼宠,多少给现在的她留了些影响,加快步伐也理所应当没甚奇怪。 谢家二太太段氏早就透过纱幕看见外甥女匆匆赶来,忙低声吩咐车外跟随的严妈妈:「叫七月去迎三娘,莫叫她走得太急了,小心摔跤。」 上个月三娘落了水,没出三天谢家便知晓了。依着段氏的性子,便该立刻赶到陆家来兴师问罪,以免叫陆家以为谢家没了人;无奈自家老太太拦得紧,说自家小姑年岁也不小了,总该学会理事,不该处处依靠娘家。 段氏嫁到谢家后与丈夫伉俪情深,又与婆婆处得好,早就将小姑的事儿当做自家的事儿了,这个把月惦记着小姑母子们,还真是过得度日如年。 就算小姑手腕过硬得很,娘家也该表示表示不是么!何况自家小姑脾性柔弱! 七月是段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得了段氏的话便去迎陆清宁,反将陆清宁弄得有些尴尬——明明她才是出来迎接的那个主人,反叫舅母的丫头来迎她…… 好在二太太叶氏和陆婷姝比她到得早些,也算是全了陆家的礼数;谢家二太太段氏此时下了骡车,两人便很亲热地迎了上去,一边一个挽了段氏的手,与她寒暄起来。 姑奶奶早些年跟着老太爷四处经商,最常行走的便是天颖府周围几个州县了,与姻亲谢家自然甚是熟悉,笑着替大太太谢氏给段氏赔礼道:「我家大嫂不便前来迎接,还请谢家嫂嫂多多海涵。」 陆清宁亦是紧赶几步,一边行礼一边笑唤二舅母;段氏这厢一边佯嗔着陆婷姝和叶氏多礼、全然拿她当了外人,一边扶了陆清宁:「你这孩子,只管陪着你娘等舅母过去便好,作甚急忙忙迎出来,走得一额头都是汗!」 高妈妈与施红都是谢家陪送给谢氏的陪房,如今见了老主家太太,纷纷上前施礼,还是二太太叶氏在段氏身边笑道:「垂花门这边离着大太太的千叠园还有一段路程,不如还请亲家太太再上碧油车代步可好?」 第七章 无论彼此如何寒暄,在这垂花门处停留太久总不是待客之道;段氏又是前来探望大太太谢氏的,还是尽早叫人家姑嫂相见为好。 段氏哪能应了叶氏这话,自己坐了碧油车,叫主家二太太和姑奶奶跟车行走?便执着陆清宁的手笑回叶氏:「快莫那般兴师动众了,我与你们家也是常来常往的,不如一路缓缓走过去,也活动活动我这坐了大半天车的腿脚儿。」 大太太谢氏在千叠园已经等急了,光是打发点翠到院子门口张望便去了两次,要不是之前就被陆清宁叮嘱了一回,她自己也早就去院门处等着了;正焦急着人怎么还没到,就听得窗外热闹起来,忙搭着点翠的肩膀往厅堂迎去。 一盏茶之后,陆婷姝给叶氏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站起告辞,二太太叶氏更是笑道:「今儿本该设个晚宴给亲家太太接风洗尘才是,可亲家太太不是外人,我们亦不用非得全那面子情,反搅了亲家太太与大嫂相叙。」 「因此我也斗胆与亲家太太告个罪,这洗尘宴席便搁到明儿晚上罢,也好容我们准备一番?」 谢氏从打见了娘家人,便一直强忍着泪花,叶氏与陆婷姝岂是不会看火候儿的人;叶氏这话一出口,谢氏恍然大悟之余羞红了脸,慌忙挽留叶氏与陆婷姝道:「正式的洗尘宴也就罢了,二弟妹与姑奶奶留在千叠园用些便饭、替我陪陪娘家嫂嫂罢。」 陆清宁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心底的腹诽一直不曾停止——这古代女子还真是悲催,要面子便没了里子,要里子又没了面子,若想面子里子都全了,还真是个难题。 正想着这种尴尬如何解开,便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口回廊传了进来。众人皆停了你推我挡,偏头看向厅堂门,谁知那竹帘迟迟也不曾撩开,只听得见高妈妈和不知是哪个小丫头在外面的细细低语。 陆婷姝又与二太太叶氏对视一眼——之前高妈妈差人去给雪芳请郎中一事,她们已经知晓了,眼下必是有了结果?既是如此,她们怕也走不得了,总不能扔下大太太一人儿,既要招待娘家人,又要打理房头事儿不是。 陆清宁更是暗暗咬牙。这些小妾通房的,怎么就不叫人省些心!越是太太娘家来了人,越要闹点儿幺蛾子出来,再这么下去,太太的脸都要丢到后山墙外面去了! 若那雪芳是个聪明的,只装作吃坏了东西还好;若是装作有孕了,又在此刻逼着高妈妈不得不进来禀给太太,她陆清宁决不饶她! 谢家二太太段氏此时也看出了厅堂里众人各异的神色。想着小姑嫁到陆家多年的遭遇,再联想外甥女三娘之前的落水、陆家大老爷一日纳两妾、眼下门外的窃窃私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又不是像小姑一样一味柔顺的性子,便算眼下不是自己家里也顾不得许多了,娘家嫂子插手帮小姑料理家事怎么了,她是来撑腰的又不是捣乱的!正盼着有那不长眼的撞刀口呢! 段氏这么想罢,不由冷笑道:「敢情咱们这一众人都在,也有人敢于不叫我们嘉熙省心的?不如将高妈妈叫进来说给我也听听,到底是哪个这么胆大包天罢!」 陆清宁乍一听得「嘉熙」这名字还有些糊涂,还是仔细回忆了才想起,这是太太谢氏的闺名,立刻站起身来笑道:「二舅母息怒,想来并不是多大的事儿,三娘这便出去瞧瞧,不敢叫些不省事的人搅了今儿这和美。」 又转头对着二太太叶氏和陆婷姝屈膝道:「二婶娘和姑母留下吧,也好替我娘招呼招呼我家舅母,外面的事儿有三娘呢。」 叶氏与陆婷姝本是想告辞的,听到外面的动静儿便知道走不成了,眼下陆清宁又说了这话,皆笑着应了,又顺势重新落座,迅速寻了话题陪段氏攀谈起来。 段氏至此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有些怀疑外甥女的能耐——自家小姑是个柔顺性子,这外甥女虽不曾随了她娘,看起来还挺闯荡,到底是个十岁冒头的孩子,替几人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倒是使得,真正做主怕是不成吧? 陆清宁当然想得到段氏的疑惑。可又不能解释太多,说罢那些话便朝着厅堂外面走去。 到了回廊下她也不说话,只管挽上高妈妈、又唤上忍冬朝东耳房走去,心里也不是不埋怨高妈妈几人的——今儿不比平日,有什么事偏要在回廊里唠叨,像是要故意叫屋里听见似的? 进了耳房坐下,高妈妈似乎也瞧出了姑娘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难免忐忑回道:「姑娘莫气……老奴也是想着,既然二太太和姑奶奶都在,由她们哪一位发个话再请两个郎中来最最妥当。免得回头叫人细琢磨起来,以为是咱们自己个儿设了圈套、叫雪芳姑娘往里跳似的。」 倒是这个理儿!陆清宁凝神细想了瞬间。便明白了高妈妈的用意。 给雪芳先请来的那个郎中,本就是高妈妈故意而为之——高妈妈深知那个郎中爱贪小便宜,自然是故意卖一个破绽,好叫雪芳收买他、叫他说什么病便是什么病。 可回头再请其他郎中来揭穿雪芳的假,还是由她们出头请来的。万一有个明眼人看出来、这分明是故意设计怎么办?高妈妈正是担心这个,才毫不避讳的在门廊里唧唧喳喳起来…… 不过这又如何?既然那雪芳进了陆家门。那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早就该抱了任人宰割的心;明明是贱妾通房,却还想扳倒别人、给自己搏一世荣华,有了这个心就已经罪不可恕了,设计揭穿她难道不对? 「她装病在先,咱们为求稳妥怕她被误诊,再给她请郎中来好好看看也没错儿。谁若愿意胡乱猜疑。便随她猜去吧,出头的椽子先烂,多出几个才好。」陆清宁笑着抚慰高妈妈莫担心。 「太太既然是咱们大房的当家主母,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主动捉贼若都成了不是,这个家太太不当也罢!反正舅老爷舅太太都来了……」 高妈妈立时便笑了。可不是怎么着。她怎么忘了三姑娘是这种性子,跟太太根本不是同一个路数。便低声笑问:「那就叫忍冬给姑娘学说学说踏雪苑的事儿。姑娘也好替太太拿个主意吧,该怎么捉贼,我们都听姑娘的。」 陆清宁点头,只等忍冬学说完毕再商量对策吧。 若雪芳是个聪明的,只是装作吃坏了肚子,再一心推到宋姨娘等人身上,倒随了陆清宁的心;妾室通房间打得焦头烂额,正好省了太太的心呀,打死一个算一个。 可若雪芳是个又傻又心比天高的,偏生要装成有了身孕,转头再来个一不小心小产了,不论栽赃到哪个头上,这也是想将最终矛头指向太太呢……就算查不出来太太是幕后指使的那个,谁不得猜疑说太太容不下人,不愿叫通房有孕又抬成姨娘? 「郎中来了之后,停留的时间不短,奴婢听说,那窃窃私语一直都不曾停过,」忍冬极力忍着笑学道:「雪芳姑娘后来恼了,将头上的钗子簪环一股脑儿全都摘了堆在郎中跟前儿,再加上之前许诺的几两银子,那郎中才勉强应了。」 第八章 她听踏雪苑那小丫头小彤学到这儿的时候,便已经笑过一场了;雪芳姑娘真不愧是青楼出身,根本不避讳跟郎中在内室里窃窃私语不说,便连自己的贴身物件儿也统统敢送人,这得是多么大的胆子? 陆清宁和高妈妈听到这些也不由发笑。这么个没心没肺的雪芳,就凭她这脑子还想搞出大阵仗来,这不是作茧自缚又是什么!就冲着这些,这女人最终也是害人终害己的那个! 先是答应给几两银子的诊金,后来却又搭上好些簪环首饰,看来这谋划小不了,陆清宁一边皱眉轻笑着,一边叫忍冬继续说。 却不想忍冬很是忐忑的抬头:「那郎中走了之后,雪芳姑娘将身边服侍的全打发出屋,自己上床睡觉去了……踏雪苑便立刻无声无息起来。」 「莫说是小丫头小彤,就连总在她身边服侍的丁香姐姐都被她赶到了厢房里,她身边既是没了人,奴婢也再打听不出什么来了。」 陆清宁很是惊愕,随即也便释然。不是小丫头小彤躲在窗前偷听时叫雪芳听见了异常动静,便是那人想一个人静一静,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这样也好,省得舅太太才到,踏雪苑便搞出幺蛾子来,给太太在娘家人跟前丢脸,高妈妈您说呢?」陆清宁低声与高妈妈商量道。 谢氏最好面子了,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全为了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贤良名声;可叫娘家人一瞧,贤良多少年根本没用,最终连个通房丫头都治不住,叫她情何以堪呢? 高妈妈沉吟片刻也点头说道:「姑娘说的是,虽说她迟早得闹将出来,早闹出来省得咱们悬心,可毕竟舅太太来了不比寻常,若舅太太才来她便闹个天翻地覆,即便不说什么,也难免为咱们太太揪心。」 「正是这个理儿,不如忍冬你去院子里喊上金妈妈汤妈妈,去那几个苑传话儿吧,就说我说的,太太这里来了娘家人,自己的身子骨儿又不济,可能抽不出精力照管她们。」陆清宁交代道。 「舅太太在咱们家的这几日里,叫她们有事只管来找高妈妈或是找我,若是没事呢,都管好了自己个儿,莫随处乱跑,莫没事找事,否则决不轻饶。」 要不还能如何呢?若太太不在乎将面子丢在娘家人跟前,她陆清宁巴不得将蠢蠢欲动的事儿鼓动出来,早解决早省心;既然不能,还是先做警告再说吧。 「姑娘这个主意好,先做了提醒,再敢闹事便罪加一等。」高妈妈笑道:「不如老奴亲自去吧,毕竟那两个婆子原来总去卖嘴,今儿若叫她们去做这事儿,往后她们再去说点什么,怕那些人不敢再信了。」 「如此也好,只是劳烦高妈妈受累了。」陆清宁笑着点头。 千叠园的每人都有每人固定下的差事,前些日子为了惩治那几个姨娘,她已经将金婆子她们的活计搞得有些乱套了;高妈妈这么一提醒,她也觉出了自己的莽撞。 就像忍冬,明明做的是包打听的差事,若哪天叫忍冬去做传令的事儿,转天再想打探什么,恐怕就不大容易了…… 重回厅堂后,抬头便遇上几位太太和姑奶奶询问的目光。陆清宁轻笑:「……高妈妈已经去传令了。」 谢家二太太段氏轻轻点头。这个外甥女儿,小小年纪便知道防患于未然,还知道自己那小姑的面子时刻需要维护,看来不是白跟着陆家二太太与姑奶奶学管事的。 之前陆清宁告辞出去,陆婷姝便看出段氏的疑惑,几句话之后便提起了最近正带着三娘学管家。段氏当时听罢,心中大石便落下一半来,此时又得了陆清宁自己回来学说的准话儿,心头更觉得甚是稳妥,来时路上为自家小姑的担忧也轻松了许多。 自家那老太太,倒是有意撮合一门儿姑舅亲上亲,将小姑的这个女儿娶回谢家给玉麟当媳妇,外孙女做孙媳,听来是再美不过的好事儿;可段氏毕竟是为娘的那个,更愿意多接触些人家,不想将自己儿子的亲事仓皇定下。 虽说四少爷谢玉麟只是她们房头行二,娶回来的媳妇不用做当家主母,可玉麟那孩子……实在是太不羁了些,若是娶个媳妇与自家小姑子一般的娇弱柔顺,两口子根本不好过到一处呢。 如今再细瞧,小姑这闺女还真没随了她娘,行事很是果敢闯荡? 可这么一来,段氏更是犹豫起来,三娘这么要强的姑娘家,天生便是做当家主母的料,若真是定给了玉麟,她们房头恐怕再无宁日! 朝廷要开海禁,又不想投入过多精力与财力,打算先选出两户皇商之家做先遣兵……是夜,陆清宁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全是之前在千叠园听到的这个消息。 据二舅母段氏说,外祖父已经将这出海的名额之一手拿把攥了,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借机做点什么? 谢氏的陪嫁虽然丰厚,可大多都是不动产,譬如古董字画,譬如织锦贡缎,譬如山参和裘皮……只能看样儿不能鸡生蛋。 而两个田庄刨除每年孝敬上来的瓜果梨桃、新鲜蛋肉,收入也不过是几百两银钱,几家铺子入账虽比田庄多些,也是聊胜于无;若日子长期如此波澜无惊还则罢了,万一真有需要挪动大笔钱财的时候,岂不是要掏尽老本儿? 正因为她的骨子里并不是个孩子,必须要将目光看得长远些。陆文渊头顶上两个庶子马上就要成年,而他自己呢,才刚七岁,若不在眼下便替他筹划一番,他拿什么跟那两个抗衡? 就算他长大后不用与两个庶子争家产,人家早早的成年了,早就帮着陆家打理生意的经验摆在那儿,也够那小子喝一壶的;若老太爷许可他走仕途呢,商户子弟想要仕途通顺,恐怕也得有大笔银钱垫道不是么。 今儿因了舅老爷舅太太到得晚,陆清宁并没见到二舅父谢嘉良以及四表哥谢玉麟——老太爷在外院儿设了宴席款待他们,酒席散时已是深夜。 因此上她听到的那个消息,也不过是段氏与谢氏妇人间的闲聊,仅仅是皮毛……就算二舅母段氏能容她深打听,妇人家又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好在陆廷轩在宴席中段便叫小厮到垂花门上传了话进来,说是明儿一早便会领着谢二老爷与谢四少爷进内宅来探望谢氏。 不如届时寻个机会问问四表哥?好。就这么办,陆清宁想到这儿,终于觉得有些乏了,迷迷糊糊就合上了眼。可就算在梦里,她的脑子也不曾闲下来,不是梦到了舶来的自鸣钟,便是各种各样的掐丝珐琅与珍贵香料,几乎不知道该打哪儿下手了。 「姑娘可醒了?千叠园这么早便来了人要见姑娘,怕不是仅仅因为舅太太在吧,小素你赶紧去打热水。我去叫姑娘起床,省得叫太太久等。」苏妈妈的声音很低。却还是惊醒了陆清宁。 千叠园来人了?莫不是大清早的便有人生事?她匆匆坐起才披上小袄,就见苏妈妈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伸手欲掀幔帐,她也怕吓到苏妈妈,便清了清嗓子方才问话:「奶娘说谁来了?」 第九章 苏妈妈犹豫了犹豫,伸手将幔帐挽起挂在银钩上:「是太太那里守门的婆子。夫家姓毛的,姑娘可还记得她?」 也由不得苏妈妈不为这事儿犹豫——往常不管是有什么事。来请姑娘的不是施红也得是个二等丫头,今儿怎么倒换了个粗使婆子过来?那婆子的神情又闪闪烁烁的,问她有何急事她也不说,真真是急死个人! 若苏妈妈是个能做主的性子也就罢了,偏生她还优柔寡断,既怕打扰了姑娘清梦,又怕真耽误了正事。当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好在姑娘自己醒了,苏妈妈也就放了心…… 「是毛妈妈来了?」陆清宁也有些惊讶。昨儿往太太那里去,她还惦着将这毛婆子要到清宁园来使唤呢,结果太太的娘家人来了,令她又没机会张这个口;毛婆子自己个儿并不知道她这想法儿。今儿怎么大清早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苏妈妈应道:「可不是怎么着,往常都是施红过来。今儿却变成了她,奶娘也觉得甚是蹊跷。要不等姑娘穿戴好了,先将她唤进来问问再说吧?」 ……待毛婆子被苏妈妈引进来时,已经是一刻多钟以后。 而这婆子必是在外面等久了,心头太过急切,匆匆给陆清宁施了礼,又匆匆开口道:「还请姑娘恕了老奴的罪,容老奴长话短说,老奴得赶紧回千叠园当差呀……」 陆清宁当然也喜欢这种长驱直入,比绕来绕去不说正题省心多了,毛婆子见她点头许了,立刻长长松了口气,麻利的学说道:「二少爷院子里的洒扫丫头槐花,是老奴家大媳妇的干女儿。」 「那丫头虽是个哑巴,却不是天生的聋哑,于姨娘当初求了太太给二少爷院子里选人时,并不知晓这丫头的底儿,既是于姨娘开了口,太太也便顺水推舟应了……」 陆清宁眉头一紧。本以为是哪个苑的姨娘不省事,叫这毛婆子知晓了,又怕打搅太太静养,方才告到她这里来,结果却是前院的事儿?难不成是二少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被这叫槐花的听了个正着? 「被姑娘猜着了,」毛婆子抻着袖口擦了擦额头:「最近总有个族里的少爷到二少爷院子里来,与二少爷俩人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瞧便不像是商量什么好事儿。」 「因为只要是他来了,等闲的人皆不许靠近二少爷书房,只有槐花这丫头例外。」 「今儿天还没亮,槐花便在进府来的便道上迎了老奴和大媳妇,拉住老奴俩人儿便是一通乱比划;可老奴的大媳妇只懂得一点点手语,老奴更是一窍不通,将槐花那丫头急得都要哭了。」 「老奴的大媳妇只看懂了老奴方才说的那些事儿,老奴更是老眼昏花的、只记住了这个,」毛婆子忐忑的举起手来比划了个「六」,又抹了把汗:「姑娘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跟咱们六少爷有干系啊?」 「老奴到了千叠园,越想越坐不住了,好在还不到换班的时辰,刚巧能跑来找姑娘讨个主意。」 陆清宁先是皱眉,随即便笑起来:「毛妈妈做得对,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问您,这槐花的亲爹娘是咱们府里的么?做的都是什么差事,为人是否可靠?她那爹娘可看得懂她的手语?」 毛婆子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丫头的娘死得早,老奴家的大媳妇也不会认她当干闺女,还不是瞧着没娘的孩儿可怜?她那爹是咱们府上马房的,管着喂马的草料,常年住在马厩边的偏厦里,根本也没精力照顾这孩子。」 那就难了,陆清宁心底低叹。且不说这个时代的手语与二十一世纪一样不一样,单只说她懂得手语这事儿,又该如何与别人解释呢?就算不用解释,只管将槐花找来跟她比划一番,其他人不叫她们在场,槐花可是二少爷院子里的丫头,她用什么当借口找人来? 「妈妈可有机会将她领到我这儿来?」就算这个可能性不大,该问也得问啊。 毛妈妈低头细想了片刻,为难的抬头:「回姑娘,这个恐怕不好弄……若那丫头是在后院儿当差的便容易多了。」 「姑娘……」一直都在一边沉默着不开口的苏妈妈突然低声道:「要不要奶娘往姑奶奶的院子走一趟?万一毛妈妈学说的这事儿关及六少爷,这可不是小事儿,还是早早弄清楚了早安心!」 陆清宁先是没大明白奶娘的意思,可旋即便恍然大悟——奶娘的意思是要去求助梅妈妈?这倒是个好主意,她方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这还真是关心则乱…… 梅妈妈的过往她一概不知,但是梅妈妈的全能应该是没问题吧?但愿有功夫掩护的梅妈妈也懂得手语,这样便太完美了! 可槐花那丫头,会不会不信任梅妈妈?陆清宁立刻转头看向毛婆子,「姑奶奶身边有个梅妈妈,身上有些功夫,也许能不为人所知的溜到前院去接近槐花;毛妈妈可有什么好主意,叫槐花愿意相信梅妈妈没有恶意,也愿意给她学说听到过的事儿?」 毛婆子咂了咂嘴,努力的想了片刻,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羞愧:「老奴……老奴垫着的鞋垫儿是槐花孝敬的,可这东西也……太腌臜了吧?」 陆清宁扑哧一笑。她本以为这婆子会掏出个手帕子或是银镯子之类的物件儿给槐花当做认人信物,不成想却是双鞋垫儿!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似乎没有比槐花亲手做的鞋垫更管用了,便忍笑嘱咐苏妈妈:「奶娘带着毛妈妈去耳房将那鞋垫子取出来吧。」 「再叫小素姐姐将她寻日里给您绣的鞋垫送毛妈妈一双,省得鞋里少了那东西便不跟脚。」说罢这话,她又招呼兰心:「毛妈妈大清早儿的便在回廊里站了半晌,很是辛苦,给毛妈妈拿两颗银瓜子买点心吃。」 一颗银瓜子是三钱银子,两颗便是六钱,若折换成大钱儿也不过是六百文,仅仅比日常里打赏多一百钱而已;可银瓜子小小的一两颗,并不像大钱儿叮当烂响,又占了个「银」字,听来便好听多了。 毛婆子这人可不是流于表面的粗糙,实际上也是个极有心思的人,否则也不会对槐花比划的「六」字上了心,更不会匆匆跑到清宁园来美其名曰讨主意;这么通透的一个人儿,怎么会不懂得三姑娘的用意? 跟着这么聪明的三姑娘绝对有肉吃!毛婆子这么想着,立刻跪下给陆清宁磕了个头:「老奴谢三姑娘赏!」 陆清宁笑着摆手唤她起身:「妈妈太多礼,妈妈这般为太太和六少爷着想,我也挺欣慰,还请妈妈往后莫嫌烦,就学着今儿这般、有什么事儿多给我提醒儿些最好不过了。」 「姑母这是给表妹吃了什么好东西,小半年便长高了足足三四寸!」谢家四少爷谢玉麟给谢氏施罢礼,便装出一脸惊奇又羡慕的神情、望向给他盈盈施礼轻唤表哥的陆清宁。 他娘段氏不由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逗你表妹?」 又转头笑对谢氏道:「嘉熙你可还记得,三娘小时候被我这皮猴儿还有他哥哥欺负,说她还没八仙桌长得高,三娘一怒之下便爬到了桌子上头,将咱们家老太太最喜欢的那套麻姑献寿茶盏摔得稀烂……」 第十章 谢氏掩口轻笑。怎么会不记得呢,女儿那时还不满五岁,自然是不及八仙桌高的,可这孩子又是自幼要强,表哥们说她没桌子高,她索性站到桌子上头去……这一幕还像昨天似的那么清晰,谁知一转眼已是七年流水般逝去。 谢玉麟和陆清宁都没想到,两人小时候的可笑之事时隔这么久,竟然也被两人的娘拿来说笑;谢玉麟低了头暗自腹诽,陆清宁却不能像表哥一样装无语,只得将脸埋在谢氏肩后,假作既害羞又撒娇,心底不由一阵恶寒。 还是谢家二老爷谢嘉良发了话:「玉麟带着你的表弟表妹去你姑母那书房坐一坐,爹和娘有话与你姑母说。」 既是谢嘉良有要紧话与谢氏详谈,而谢玉麟虽是十五岁的少年了,在这种商户人家,男女大防不甚讲究,何况还有被老太爷放了一天假的陆文渊在侧,陆清宁几人也便听话的施礼告退,迅速退到这正房的东次间。 莫不是谢家二老爷也要拉巴谢氏一把,好为陆文渊的将来多做些筹划?陆清宁这么想着,心底的喜悦便忽悠悠冒了出来。一时之间喜于言表,到了书房也不急着落座了,倒惹得谢玉麟看了又看她:「表妹怎么如此高兴?可愿与我分享一二?」 陆清宁登时收回一脸笑。这个表哥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可毕竟年纪逐渐大了,也到了要说亲的岁数了吧?她昨夜还想着,今日定要抓个机会跟他聊聊出海之事,看来是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姑舅表亲亲上加亲这种事,可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啊! 还好有陆文渊在身边,此时便给她解起围来:「我姐姐定是见到二舅父二舅母与表哥,心里高兴;姐姐你说是不是?」 陆清宁笑着点头。这小子。真是太机灵了,不但机灵。还处处回护她,真不枉她也处处惦记他;只是不知道梅妈妈往前院儿去了没去,又能不能顺利的见到那个叫槐花的粗使丫头? 外祖家来了人,陆文渊经了老太爷点头,并没去族学上学堂。可二少爷四少爷都是庶子,想沾这个光也沾不上。那么二少爷的院子里,想必也就是几个下人;梅妈妈又是个既有分寸又有本事的,想必不出一日便会有消息了。 她正这么想着,便听陆文渊笑问谢玉麟:「四表哥四表哥,既是外祖家的出海之事已经有了定论,外祖父和舅父可曾说起何时出发?外祖家的船队大不大?一共有多少艘大船?四表哥你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不等谢玉麟回答他这一大串问题,又有些沮丧:「祖父说我年纪小。不准我跟着出去长见识……」 谢玉麟摸着下巴看着他,不由发笑。敢情问了这么一大串,其实就是为他自己年岁太小懊悔呢? 「姑母膝下只有你这么一个男孩儿,就算你再长大十岁,这出海之事你也不要想了。」谢玉麟半真半假的回陆文渊道。 不是他不厚道。非得要打破小表弟的幻想,而是来时路上他父亲便已经嘱咐过了——这陆家文渊表弟虽小。到底是个男孩子,性格又是再活泼好动不过,若是被出海一事引得魂牵梦萦,甚至影响学业,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陆清宁听得谢玉麟如此直截了当驳回,便饶有兴趣的看向陆文渊。这孩子看似活泼可爱,又有些骄娇二气,实则却都像装出来的,骨子里根本是个小大人儿,今儿她倒要好好看看,这出海的「梦想」被表哥打破了之后,他是什么神情。 却见陆文渊像条小鱼儿一般扁了扁嘴,眼圈也有些发红,陆清宁突然就觉得不忍心再看,忙伸手唤他:「到姐姐这儿来。其实表哥是逗你呢,你是个男孩子,千万不能像女孩儿那般又娇气又脸皮儿薄。」 「你自己都说了,你还太小,难不成表哥还能违心说你已经长成大人了,这第一次出海便能随着去了?」 安慰罢幼弟,她偏头瞟了一眼谢玉麟,眼神里多少带着些埋怨;太太本就有了身孕,凭啥说陆文渊是惟一的男丁? 若六个多月后太太生个女孩儿出来,她还要怪这表哥乌鸦嘴呢——并不是她非得重男轻女啊,眼下就是这么个社会,怪得了谁? 谢玉麟被她埋怨了这一回,突然便回想起来时路上母亲说的话,怪不得母亲这次也要跟着来天颖府,敢情是姑母……又有了身孕了!他想到这儿忙笑着给陆清宁赔礼:「……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表妹莫怪。」 「那表哥不如给我和文渊好好说说出海的事儿?」陆清宁立刻得寸进尺的笑道。 陆文渊也依在她身边拍巴掌:「好哇好哇,表哥快讲讲!」方才的扁嘴儿红眼圈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待另一边的西次间里也商谈得差不多了,谢家二老爷谢嘉良便要告辞离开——他与谢氏虽是亲兄妹,这里也毕竟是陆家后宅,他携着谢玉麟过来探望谢氏是应该的,却不能太久停留,何况陆家老太爷还在书房等他,两人之间尚有要事相谈。 陆清宁听到这边动静,便挽着陆文渊的手将表哥也送过来,以便表哥与谢氏施礼告辞。 之前陆文渊那个鬼精灵真是嘴儿不闲着,将她想要问的话一句句全都问遍了,她只装作旁听的那个,便已经了解了大概,接下来似乎只需再跟谢氏撒撒娇求求情,也许便能梦想成真了…… 「二舅母只管陪我娘坐着吧,三娘将二舅父和四表哥送出院门,再叫六弟陪同二舅父和四表哥到前院大书房去。」陆清宁笑着请段氏重新坐回,她又挽着陆文渊去送人,才要出西次间的门,想起他还不曾与二舅母告辞,忙松了他的手低声嘱咐两句。 「三娘这半年长得真是快啊,不单单是个子长高了,人儿也变得更懂理了。」段氏待陆清宁的裙角消失在槅扇门外,便对小姑谢氏笑道。 谢氏笑着点头:「可不是么……被那一对姐妹害了一回,险些没了命,等身子骨儿好利落了,人也越来越懂事了。」 不提这落水之事也罢,提起来便惹起段氏一肚子的火,立刻挑眉瞪眼道:「你若不说,我还倒忘了!那两个该死的庶女,便这么饶过了?」 「你是不知道,咱们家老太太得了信儿,立刻便气得心口儿疼,一整天只吃了半碗茶泡饭!」 段氏本待说,上一次是三娘落了水,小姑却不去惩戒肇事之人,保不齐下次那黑手便要伸到六郎身上;可再一想自家小姑是有了身孕的,生怕刺激过了,只得硬生生住了口。 谢氏满脸的心疼与愧疚:「……都怪我懦弱,叫母亲和嫂嫂跟着担心受怕了。」 还是点翠笑盈盈在一边替自家太太辩解道:「二舅太太息怒,您也瞧见咱们三姑娘如今这样子,分明是越来越厉害了,迟早会将受过的罪一点点还回去的。四姑娘前些日子便挨了三姑娘一个大嘴巴,又被禁足了一个月,眼下还不曾放出来呢。」 段氏很是不以为然——那两个庶女干的可是害命之事,挨个嘴巴禁一个月足便够了? 还是谢氏低声道:「嫂嫂应该知晓,当时我们家这包氏老太太还没被老太爷禁足,也没犯什么老病,一心的护着那两个呢……若不是我跪了一遭佛堂,那包氏肯定还当着家……哪有现在这么舒坦!」 第十一章 段氏的怒火登时熄灭了一大半。他们一家三口这次前来天颖府,便住在陆家的客院,昨日又是基于才到,她便在这内院陪了小姑一晚,岂会不知道陆家那继老太太落魄之事。 谢氏这话分明是在告诉她,不过是区区两个庶女而已,哪有对付继老太太要紧;眼下那继老太太卧床不起,之后有的是好机会呢。 再细细一琢磨点翠那丫头方才说的话,段氏不由一阵欣喜。三娘那丫头果真长得如此果断狠厉了?若果真如此,小姑便算是面上柔弱些,也尽可以告诉自家老太太放下心来,不用日日担心这姑奶奶和外孙了呢。 转念再想,段氏又有些纠结。玉麟那孩子,是需要个手段强硬又懂道理的媳妇才配得上的,否则他将来一年有大半年都漂在海上,家里的媳妇不一定将日子过成什么样儿。 眼下看来三娘这个外甥女倒跟她的要求挺符合,可她又实在担心,大媳妇斗不过三娘呢……那么这个口,要不要跟自家姑奶奶张啊,还是回去与老太太细细商量了再做决断? 陪着母亲谢氏、二舅母段氏一同用了晚饭,又陪二人说了会儿话,告辞离了千叠园回到自己房里,陆清宁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梅妈妈,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终于将梅妈妈盼到了清宁园,一同前来的却还有姑奶奶陆婷姝。 看着陆婷姝勉强掩饰着不快神色、待到进了屋却彻底成了黑口黑面,陆清宁微微眯眼——看来梅妈妈打听出来的事儿大了,否则姑奶奶不会跟了来,也不会这么一副难掩怒色的神情。 「你的担忧没错儿,二郎那里总来的那个混账小子,是族里五老太爷的庶孙,在五老太爷的房头排行老九,大名叫陆文强,平日里在族学便与二郎处得极好,二郎叫他来……便是应下他十两银子,叫他找机会给六郎的饭食掉了包。」陆婷姝扶了给她施礼的陆清宁,一口气便讲出了这么许多。 「这陆文强,与二郎一样是个通房丫头生的,可惜他那亲娘没有于姨娘好命儿,没等到被抬房那天,便死在了月子里;他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尚不如咱们家的小厮,之所以能去族学上学,也不过是他那嫡母为了面子好看罢了。」 「被槐花听到两人说话那日,二郎先给了陆文强五两定钱,两人儿说好了,待事成之后再付余款,至于掉包后的饭食里到底加了什么料,槐花那丫头没听见。」 陆清宁大怒。陆老二想害死六弟?他一个庶子,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陆婷姝冷笑:「十两银子便想买一条人命,未免便宜了些,因此我断定,那掉了包的饭食只会叫六郎吃坏了肚子大病一场;可就算如此,二郎如此做也太狠毒了些。六郎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哪里碍得他了?」 陆清宁亦是冷笑:「恐怕是于姨娘最近总给雪芳姑娘出馊主意,我那‘可爱’的二哥便有样儿学样儿呢。」 否则就陆老二陆文博那种连一篇长些的文章都背不顺的脑袋瓜子,怎么会想到用吃食祸害别人,又怎么会想到还要假借他人之手! 陆婷姝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原来是他那姨娘在背后教的?梅妈妈打前院儿回来,将那槐花的手语学给她知道,她还不大相信;眼下听三娘这么一说,疑惑立时便解开了。 「好在今儿六弟得了老太爷的话,请了一天假在家陪我二舅父与四表哥。并没往族学里去,否则眼下还不一定是什么状况呢。」陆清宁嘴上这么说。眼里却越来越冷——于姨娘娘儿俩要一同翻天,莫不是真以为太太需要养胎,没工夫整治她们? 陆婷姝听了这话也是长舒一口气,可紧接着又担起忧来:「今儿躲过了,明日后日大后日呢?六朗身边跟着的书童小厮可是稳妥的?要不要差人专门去嘱咐一声。这些日子多多在意些?」 陆清宁苦笑:「每日跟随六弟去学堂的,有一个书童一个小厮。书童叫松烟,日常里只管打理笔墨纸砚和书本,简直比书呆子还书呆子那么一个人,叫他替六弟操心吃食怕是不能够。」 「小厮叫旺儿,倒是个伶俐的,可如今天气逐渐热了,去族学已经不再是清早走时便带着饭菜。而是近午时分由咱们家差粗使婆子送饭过去;若叫旺儿每日在学堂门口等送饭的车子,里面的事儿反而照顾不到了……里面还有茶水也是能下药的。」 陆婷姝却被她这话提了醒儿:「送饭的粗使婆子不也是咱们后院大厨房派去的?」 陆清宁笑道:「可不是,三娘倒将这事儿忘了,白白跟着二婶和姑母学了这些日子的中馈。」 「既如此,还是叫梅妈妈走一趟吧。」陆婷姝笑道:「梅妈妈您马上去趟大厨房,跟那管事陶妈妈说。从明儿起,每日中午都不用大厨房出人往族学里送饭了,我届时自会派人过去,叫她将她的人都管好了,嘴上严实些。」 梅妈妈立刻应了声离去,陆清宁垂头低笑,看来姑奶奶这是打算捉人捉赃了? 「姑母,三娘不懂,就算将送饭的婆子换成自己人,盯着那陆文强如何领走六弟的饭食,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尾随了他到哪个角落,等他往饭菜里加了料再捉他的手?」 听了陆清宁的疑问,陆婷姝忽的皱起了眉头笑道:「你这主意倒是好!」 她还真没想过要拿人呢,之所以要将送饭食的婆子换成自己人,也不过是想将那饭菜妥妥当当送到六郎手上而已;可被侄女这么一问,突然便觉得还是捉贼捉赃更好呢,总不能就叫自己手下的哪个妈妈送一辈子饭菜不是? 「你叫我想想……」陆婷姝摆了摆手表示思绪有点混乱,凝眉想了半晌方才道:「要么还是叫梅妈妈去送饭,然后将那陆文强捉了?我本打算叫我院儿里的薛家嫂子去做送饭之事,她又没有功夫在身,如何能尾随着人进学堂啊?」 陆清宁摇头:「梅妈妈虽是有功夫,也能受几日委屈冒充送饭的粗使婆子,咱们家毕竟也有六位少爷在族学里呢。」 这六位少爷根本不是同一个夫子教授,下课时间自然也不同;若陆文渊是最后下课的那个,小厮旺儿替他先领走了饭菜,期间也无法避免别人下手啊,难道还叫梅妈妈蹲在他的食盒边上看着? 「照这么说,只能先叫薛家嫂子盯几日,尽量将饭菜亲手交给六郎了?」陆婷姝一时竟然觉得有些束手无措了。若不被提醒也就罢了,既然被提了醒儿,谁不愿意将那使坏的人捉了! 陆清宁咬了咬牙,终于道:「要不叫我六弟自己个儿设个计?他年纪虽小,却也甚是懂事,若是将这前因后果讲给他听了,他自己带着小厮拿人更容易些……」 陆文渊到底有多机灵,她始终看不透,就算今日在千叠园,那孩子将她想问谢玉麟的话几乎问遍了,她还是不敢断定他不是误打误撞——因此眼下她出的这个主意,未免有些冒险。 陆婷姝有些惊讶,有些疑惑:「你真确定他能行?好吧,便算是他能行,那陆文强今年可都十三了,他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打得过人家?」 第十二章 「即便他的小厮和书童能帮他忙,却也不敢轻易动那位九少爷一根汗毛吧?陆文强那嫡母可不是个省事的,平日里不待见他归不待见的,可若是他被咱们家小厮打了,那泼妇岂不会跑到咱们家来撒泼打滚儿!」 「若指望你二婶娘家的大哥三哥帮忙,万一你大哥他们又放学晚了呢?」 陆清宁听罢这些话,当真是又急又恼,真想立刻便冲到二少爷陆文博那里去,将他一顿臭揍,再去五老太爷家将那陆文强打个半死…… 都怪她,来了这两个月,总是遗憾这个顾忌那个,她怎么就不想想,前世的身份不能在这一世当饭吃!与其抱着早就死掉的前世不放手,还不如这一世好好利用已有的思想,只要有脑子在,还怕遇上何事束手无策么! 「若是有站得住脚儿的证据,三娘也不介意这会儿到老太爷跟前哭委屈喊冤去,可老太爷会信一个哑巴丫头的手语么?」陆清宁垂头道。 「你又提醒我了,要么咱们娘儿俩往老太爷那里去一趟,跟老太爷给六郎再求个妥当人跟着吧?老太爷不信哑巴丫头,总该信咱们娘儿俩不是?」陆婷姝也是实在没辙了——叫陆文渊自己个儿防着倒是容易,可万一与人纠缠时再伤了他自己,还不如不呢! 陆清宁想要的便是姑奶奶与她一同前往,当时便点头:「也只能如此了罢,只是劳烦姑母跟着受累,实在是令三娘不安。」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陆婷姝干脆站起身来,这便催着往前院儿去了。 她毕竟是跟着老太爷闯荡过几年,他老人家最近大刀阔斧的做这做那,她再明白不过了,她这个爹啊,一是年岁大了便为过去的一些事后悔起来,如今惦着赶紧改正,二也是为了谢家那个能出海的差事吧…… 有这两个缘故摆在这儿,无论是哪一样也容不得大房的子嗣出事,尤其是六郎这个大房唯一的嫡子;更不要说谢家来了人,眼下还住在陆家。 而陆婷姝想得到的这些,陆清宁当然也想到了,否则她也不会想到老太爷那里;只是她终究不甘心——万一老太爷只想在护着六弟的同时息事宁人,岂不是太便宜了陆老二陆文博! 她若是主动对陆文博做些什么呢,比如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倒是解了气,可老太爷不是立刻便知道是她做的?陆文渊是老太爷的孙子,陆文博也是啊,那老爷子怎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陆婷姝似乎看出她心头所想,先是长叹一声,又低声劝慰道:「若是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一击即中,便莫要胡思乱想了,最终难受的那个还是你啊。」 陆清宁冷冷的眯了眯眼,抬头问道:「姑母,能叫梅妈妈帮我去外面买几个体质好的、最好是会些功夫的小丫头么?」 她绝不想再像今儿这般有心无力了!等她自己恢复身手,过程着实太漫长,若有那么三两个会功夫的人在身边,今儿这事儿还用叫陆婷姝知道?将丫头偷偷派出去随便做点什么,都够那陆老二喝一壶的! 谢家二老爷与二太太带着四少爷谢玉麟在天颖府陆家小住了七天,今日便是告别回禹州的日子。 谢二太太段氏到千叠院与谢氏辞行,将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小姑搂在怀里好一阵子劝慰,也终于松了手:「妹妹若是再哭,我和你哥哥干脆便不走了,腆着脸要你们陆家一个客院常年住着,也省得你如此离不开我们,孩子般哭闹!」 段氏实在恼恨小姑这般窝囊。早些年本琢磨着,小姑年纪轻时虽然懦弱,当了两个孩子的娘也便好了,谁知三娘大了又反过来护着她,使得三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个孩子! 在陆家这七天,陆家大房的各项事宜全靠外甥女三娘里外打理着,段氏是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了,可越是如此,越觉得这样的女孩子不适合做次子媳妇;于是老太太在他们临出门前交代的话,她到底也没说出口。 「三娘越大越懂事,手段又多又硬气;六郎虽小,不论是读书还是做人比那十几岁的孩子还强些,你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娘家人虽好,谁能陪你一辈子!」段氏既恨又疼的嗔道。 「你也莫担心你哥哥和玉麟,若是海路通顺,还不是越做越是得心应手;若是不然,走过一趟后只叫管事们跟船,又有什么危险的?你别听着应下你的一成好似少些,多走上几趟,也足够你们娘儿几个锦衣玉食几辈子了!」 谢氏不好意思的抹掉脸上泪珠——装懦弱,装柔顺,日子久了几乎就变成了真的,也不怪娘家嫂子狠狠的骂她。其实她不过是想起书本上的记载,担心那大海变幻莫测罢了…… 「叫二嫂一说,真真儿是好像我嫌弃那一成份子太少似的。吓得我哭都不敢哭了。」谢氏咬唇笑起来。 她才不在乎出海经商能给她赚回多少银钱!赚钱赚钱,还不是闺女儿子那两个不懂事的不迭声撺掇?她是担心兄长与侄儿的安危好不好! 段氏闻言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谁说你是嫌少了?我还不是怕你担心你哥哥和侄子的安危,赶紧说些别的给你引开,你若是当了真,才是最没良心的那个,枉我白白疼了你一场!」 陆清宁与陆文渊代替谢氏将外祖家这一众人送到陆宅大门口时,天色已经大亮。扶着二舅母段氏上了马车,再回头时,陆清宁便看见二表哥谢玉麟做的那几个手势,分明是叫她放心。她的私房钱虽少,他也能尽心给她打理。帮她换回很大利益。 七百多两银子,确实是少了些……陆清宁回了谢玉麟一个我很放心的微笑,不免垂头低叹。 七百多两虽然不多,还不是她一个人儿的,还有陆文渊攒下的两条小黄鱼呢——那孩子心眼儿真不少。攒下碎银还知晓换成金子,既好携带又好掩藏。到底是有人教他。还是他有不同寻常的经历? 「你的书童和小厮呢?方才便该喊着他们一起出来送人,车队走了你便可以直接去族学了,你可别告诉我,不过是清早起来送送舅父舅母,便要再请一日假!」她挽着陆文渊的手,不迭声发问。 陆家虽然是知名的江南富豪,到底还是商户;商户子弟考个秀才举人也许容易。若想改头换面走仕途,却往往太过艰难。 而陆氏家族之所以在族学上耗费不少精力钱财,也并不是不懂这些,他们只是不想叫人太小瞧了商户子弟,在他们心里。哪怕只是个秀才名分,便已经是全族的幸事了;陆清宁和陆文渊的亲二叔。当年还考上了举人,老太爷的笑脸更是挂了足足大半年。 至于陆文渊,似乎是老太爷口中最最有前途的那个,据说比二老爷陆廷宇当年还聪慧,否则也不会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下了族学还要亲自教导到深夜——这是一商一学两不耽误啊。 正因为如此,陆文渊每每想要贪玩,都会得到各种督促,眼下陆清宁便是这样,口口声声都是催他赶紧上学去,惹得他将小嘴儿抿得紧紧的,却又不敢说一个不字。 「你既是不说话,便是答应了立刻上学堂去,我这便随你一起去渊园,喊上你的小厮和书童再将你送出大门口。」陆清宁含笑说道,挽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了。 第十三章 陆文博收买五老太爷家的九少爷陆文强要对陆文渊下手一事,早几天便已经解决了。 那天晚上,老太爷被陆婷姝和陆清宁的话气得大怒,却不用像她们一样束手无策,当时便差人通知了五老太爷,将陆文强捆起来一顿好打;而那陆文强不过收了十两银子,便答应替陆文博做狗腿子,自然也是个没骨气的,立刻便招认了他是受人之托…… 「三姑娘和六少爷这是打哪儿来?」姐弟俩离着渊园还有一段路,正一边走一边说笑,便遇上了打老太爷院子里出来的孙姨奶奶,孙姨奶奶盈盈给姐弟俩施了礼,笑着问起来。 听说是才将谢家二舅老爷一行人送走,孙姨奶奶的眼神立刻闪闪发亮。老太爷这几天可没少念叨,说谢家是陆家的财神爷呢,那出海的名额一共两个,谢家便占了其中之一,眼前这姐弟俩,往后更是不容小觑啊! 就为了谢家二舅老爷上门来,老太爷前两日还专门嘱咐她,要抽空见一见三姑娘,商量着将接回大姑娘之事再推迟推迟;好巧不巧,今儿便与三姑娘遇上了,还省得她费尽心机寻思如何上门去张这个口了。 陆清宁也看出了孙姨奶奶似乎有话说,方才答应的将陆文渊送到大门口也就作罢,只叫身边跟着的水草快步去渊园,将他的几个小厮书童喊出来,再替她送人出去。 「婢妾找三姑娘……并没有太重要的事儿,只是老太爷前日说了,大姑娘住的庄子上倒比城里凉爽些。不妨叫她在庄子上避避暑,等天气凉爽了再回来也使得。」 孙姨奶奶自己说着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前些天老太爷还催着问,接大姑娘回来的事儿可定下了没,这会儿突然便换了口风,任谁听不出这是给谢家拍马屁示好? 「还是祖父想的周到,惹得我都怪羡慕大姐姐的,能在山清水秀的庄子上避暑……」陆清宁笑着回答道,也算是给了孙姨奶奶一个安慰。 这位姨奶奶就是个传话儿的而已,何必叫人家为难;老太爷又是这个家的大家主,他怎么说都是对的。都是最最有道理的,这事儿怎么看都分明是为了太太谢氏好。她凭什么再质疑老太爷摇摆不定? 何况她才不管老太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不在太太怀着身孕时不停的添乱,她就念阿弥陀佛了;如果非得说老太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也是商人的本性无可厚非不是么。 如今已经是六月初了,四姑娘陆清雅的禁足日期已满。前两日才将她放出来,她便闹了一场。一会儿说清雅园的窗纱颜色太陈旧,一会儿又说拨给她的夏装全是姑娘们挑剩的…… 住着几位姨娘的那个偏院,最近几日亦是危机四伏,前些天之所以没闹出什么事来,也是陆清宁早早派高妈妈去下了令,太太的娘家人在时,哪个敢惹事决不轻饶。 现如今呢。太太的娘家人已经告辞离开了,谁知道踏雪苑会不会立刻发难!如果现在再张罗接回大姑娘,陆清宁真的不敢肯定就不会出差错,毕竟她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特工了,在眼下这个陆家。她要人脉没有,要功夫要体力也都还没练出来! 因此她跟孙姨奶奶说的这些话。还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老太爷。只要不叫很多事儿赶在一起,她还是有把握一样样处置的——等会儿告别孙姨奶奶,她便要去趟清雅园,只因陆清雅口口声声要见她,还不知两人碰面会是什么状况。 「本来婢妾还担心,三姑娘会不会埋怨婢妾出尔反尔,今儿催着接人,明儿又说不接……怪不得老太爷说三姑娘是个懂事的。」孙姨奶奶脸上的笑容更盛,又给陆清宁屈膝道了谢,便告辞离去。 陆清宁望着孙姨奶奶摇曳的背影微笑摇头。老太爷的任何命令都是带着用意的,今天这一次,不过是恰好对她们大房有利罢了,她才会说出如此懂事的话来叫孙姨奶奶听;一旦有一天不是如此呢,她陆清宁还会不会如此做个应声虫? 「哎呦我的姑娘啊,奶娘可找到你了!」苏妈妈呼哧带喘的声音从她身边响起:「大门口说是姑娘早回来了,垂花门那边又没看见姑娘进去,真把奶娘急坏了!」 「怎么,有什么急事?」陆清宁皱眉看向奶娘。若是有急事找她,完全可以叫稳儿转儿出来啊,怎么劳烦奶娘自己跑出来了! 「于姨娘跑到姑娘院子门口跪着哭呢,守门的童婆子再三跟她说、姑娘出去替太太送人,现在还没回去,她偏偏不信,奶娘又出去跟她讲,叫她先回去,万事等姑娘回来再说也不迟,她也偏生不听。」苏妈妈急的不行。 「她一个姨娘,跪在姑娘门口哭算是怎么回事,她不要脸,姑娘还得要面子呢!」 陆清宁叹气:「就这么点事儿,叫那两个小丫头出来找我也可以,奶娘何苦受这个累。」 「姑娘莫提了,」苏妈妈一脸怒气:「奶娘叫那两个丫头将于姨娘扶起来说话,于姨娘一把将她们俩都推到了,怕是还得请郎中来给那俩丫头瞧瞧伤势!」 还有这种事!陆清宁登时瞪大了双眼:「她是不是疯了,连我的人她也敢打!」 奶娘虽然也是下人,毕竟是姑娘身边最贴心的那个,自然不屑于亲手扶一个姨娘,叫两个小丫头扶人起来怎么不对?于姨娘这是欺负转儿稳儿身份低,还是变着法子跟她陆清宁示威呢?! 「那俩丫头都摔破了哪儿啊?」陆清宁一边急急忙忙往回走,一边问苏妈妈,「这大热天的,磕破了哪里也不爱好,奶娘出来寻我时,可打发了粗使婆子出府请郎中去?」 「那两个丫头都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哪里经得住一磕一碰!」 苏妈妈一时有些愣神。姑娘不关心那跪在清宁园门口的于姨娘给她丢脸,却关心那两个小丫头的伤势呢! 「奶娘糊涂!她一个姨娘,行事又全然不在理,我闲下来如何整治她不成!我的人平白受了伤,看伤才是最要紧的事儿,于姨娘既是愿意跪、便叫她跪着去!」陆清宁嗔笑着给苏妈妈解释道。 「若这后宅里的下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平白到我的门口跪着去,可能会叫人以为我欺负了她;可二少爷前几日才犯了错,被老太爷处罚了,咱们陆家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今儿舅老爷舅太太才走,她便去我门口给我下马威,她打量谁都是傻子不成!」 苏妈妈立刻笑着点头:「可不是么,奶娘光顾的替姑娘想那些面子事儿,全然忘了二少爷前几日犯了错。想必于姨娘非得去咱们门口儿跪着,也是想叫姑娘替二少爷求求情?」 说到底,苏妈妈还不就是怕人家有儿子撑腰,也算个下人得罪不起的人了。 陆清宁皱眉叹气。「我都弄不清她到底怎么想的。六少爷才是我的亲弟弟,二少爷花钱收买人害我六弟,她还好意思来找我求情!」 说破大天去,她也不信于姨娘真这么想。还不是想装出委屈模样来叫后宅的仆妇看看,说她陆清宁容不下庶弟庶母,若真有那爱传瞎话儿的,恐怕还得说,二少爷的罪名都是三姑娘编造的,否则于姨娘怎么不跪别人偏来跪她。 第十四章 想到这儿,陆清宁立刻站下脚步:「奶娘。我去理事花厅瞧瞧,看看二太太和姑奶奶那里可有需要我帮忙的。您先回清宁园打发个粗使婆子出府去,请个郎中给那俩丫头瞧瞧伤,再回理事花厅来找我。」 苏妈妈张口结舌了半会子,方才犹豫道:「那……那于姨娘那里就不管了?」 陆清宁伸手指了指天:「您瞧这天气,日头才出来便这么热了。她愿意跪着就跪着去吧,您又不是没叫人扶她起来。是她自己不愿意起啊。」 若于姨娘只是跑到清宁园门口哭闹不休,她还就烦这个,怎么着也得回去想辙将人打发了再说;可既然是不怕天气热也不怕地上冷硬,愿意跪着找罪受,她何必拦着! 见苏妈妈的步伐有些畏缩,她轻笑:「奶娘若是怕她,便与我一同去理事花厅吧。到了那里我随便打发个婆子去给转儿稳儿请郎中便好。」 这个奶娘,实在是太善良胆小了!叫她一个人回清宁园,又假作看不见门口地上跪着的人,确实是有些为难她。 苏妈妈的老脸顿时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奶娘……奶娘不怕她。奶娘又不是她的奴才,怕她作甚!」 「不论您怕不怕。总之您也不用回去了,待会儿水草送罢六少爷也会回来找我,我叫她回清宁园传话,只当没有于姨娘这个人便是了。」陆清宁也不容苏妈妈再辩解——与其叫她战战兢兢的回去,又叫于姨娘觉得这一跪跪对了,何苦来的! 尤其是于姨娘又是从个二等丫头爬起来的,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恐怕最会看脸色了;若叫她瞧出清宁园最薄弱的环节是奶娘苏妈妈,以后还不一定怎么突破呢。 待她带着苏妈妈赶到了理事花厅,便见得二太太与姑奶奶正头对头的捧着一张大红请柬看得入神,听见她进门儿的声音,两人同时抬起头,二太太更是笑唤她:「三娘快来,我正跟你姑母商量着,想叫个婆子去找你过来。」 「你那个四妹妹是不是已经解了禁足了?这是城东王家送来的帖子,说是要邀请咱们家的姑娘们去赴赏荷会,若是她还在禁足也就罢了,如今人已经出来了,要不要带着她一同去啊?」 陆清宁走到近前笑着给二人施了礼,又在两人身边坐了,这才笑回二太太的话道:「二婶娘这可是给三娘出了难题了。若叫她跟着一同去,难免给咱们家惹祸;若叫她知晓了是我不愿意带她去呢,她肯定会更恨我……」 二太太以帕掩唇笑起来,笑够了方才问陆婷姝:「瞧瞧,我说的没错儿吧,我猜她来了便得这么说。」 敢情这两人方才拿着她打赌呢?陆清宁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陆婷姝便笑着握了她的手:「王家的帖子还邀了你二婶娘三婶娘与我,这么些个长辈跟着,也不怕她反了天。」 怪不得!陆清宁一边笑着点头说那敢情好,一边假装埋怨二太太:「二婶娘这是故意逗我呢,明明王家还邀了几位长辈,偏偏不告诉三娘,还叫三娘猜谜。」 赏荷会,听来倒是个好玩儿的事情,她来了这里也有些日子了,还不曾出席过这种场合呢。 陆清宁正是满心憧憬的想着,那赏荷会究竟会是什么样,便听得花厅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坐在这里笑语晏晏的三人立刻同时抬头看过去,只见二姑娘陆清莹风一样冲了进来,一张甚是清秀的小脸儿由于挂着怒气,鼻子眼睛全都扭曲得变了形。 「陆清宁!你也忒狠毒了些,我姨娘虽然不过是个姨娘,也算得你的长辈了吧,你竟然叫她跪在你的院子门口!」陆清莹不但面容扭曲了,声音也颤抖得失了音儿。 陆清宁立刻冷着脸站起来:「二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陆清莹哪里会相信她的话,扑过来便想薅她,嘴里还尖利的喊道:「你赶紧跟我去,叫我姨娘起来!还得给我个说法儿,凭什么叫她在你门口跪着!」 陆清宁哪里是能容她随便推搡薅拽的那个,一把便将她张牙舞爪伸来的两个胳膊拧住,随手又是一推,口中也怒喝道:「陆清莹!你的规矩呢!我也是你可以命令的那个吗!」 陆清莹毕竟是个真正娇生惯养的古代小姑娘,被她轻轻一推已然承受不住,扑通一声便摔倒在地上。二太太和陆婷姝此时也早就反应过来,立刻同时呵斥道:「二姑娘还不住嘴!」 陆清宁推人的时候,并没使多大力气,饶是如此,陆清莹也摔了个不善,跌坐在地上正要喊疼,被二太太与陆婷姝的怒喝惊了一个冷战,眼泪旋即便流了满脸:「求二太太和姑奶奶为我姨娘做主!我不知我姨娘犯了什么错,毒日头底下被她罚跪,因此难免鲁莽了些……」 「你有话好好说,莫再如此扯着嗓子喊!」陆清宁瞪了她一眼,说罢这一句话立刻又闭上了嘴。 这位二姑娘都追到花厅来了,这时又纳过闷来、知道拉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做主了,她陆清宁也不好再随心所欲对付她了不是。 虽然她告诉苏妈妈、不如任由于姨娘跪着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引出二姑娘来,可当着二太太和姑奶奶的面前,她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她也只是为了叫二姑娘丢人现眼而已,何苦搭上自己。 「窗根儿底下有盆有水,不如二姑娘起来去洗把脸,回来再细说。这儿毕竟是理事的地儿,闹得太没脸了也不好看。」二太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吩咐道。 哗啦,哗啦,陆清莹有一搭没一搭的撩着水,听来是一边洗脸一边想对策呢,陆清宁笑着瞟了那边一眼,嘴角翘得老高。 任你陆清莹想什么对策也没用啊,于姨娘不过是为了惹祸的二少爷求情,自己愿意跪到门口去,她陆清宁一大清早就去送人,至今还不曾回去,什么也不知道啊……有府门口的一众下人作证呢! 若非得拉着她不放,她反倒要问问陆清莹呢:你们娘儿们到底都安的什么心,祸害我六弟弟不成功,又来合伙儿对付我了?! 掏出帕子擦掉脸上的水珠,陆清莹一边往回走,一边狠狠的瞪了陆清宁几眼,这才立到二太太和姑奶奶跟前,将事情学说了一遍:「……待我知道消息赶过去,我姨娘已经在清宁园门口跪了小一个时辰了,若再多跪上一会儿,身子骨儿也受不住啊!」 二太太一时有些不好开口。若护着三娘吧,今儿这事儿似乎是三娘理亏,至少这手段用的就不漂亮——姨娘也是庶母,叫庶母跪在院门口确实不大像样儿,就算讨厌那人,用什么私下的法子整治便好,何苦弄得谁都看见? 可若不护着三娘呢,二太太又不甘心。一个小妾,打卖都由主家,做了错事跪一跪又能如何!尤其是这个二姑娘,眼里哪有大太太那个嫡母啊,这分明是跟她那姨娘一条心,打算借机咬三娘一口呢! 好在今儿有她和姑奶奶在,说什么也不能叫这二姑娘得了逞! 陆婷姝见二太太不说话,又看陆清宁一脸很自然的微笑,根本就是一副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的模样,立刻笑问陆清莹:「二姑娘既是赶了过去,可问过于姨娘是因何被罚跪的?」 第十五章 「按说你们大房的事儿,并不该我和二太太插手管,可二姑娘既然来了,咱们当作闲聊说两句也无妨。你说说于姨娘究竟犯了什么错儿,我们才好替你劝解三娘不是?」 陆清宁低头忍笑。还是姑奶奶比二太太更高一筹,竟然说什么谁对谁错全当做聊天儿…… 陆清莹听了姑奶奶的话也愣住了。她之所以闹到理事花厅来,不就是想叫二太太和姑奶奶做主惩罚陆清宁么?怎么这两位都不愿意管,还说这只是大房自己的事儿? 罢了罢了,就算如此,她也得叫陆清宁在这二位跟前得个没脸!省得这丫头整天自以为是的,以为跟着学学打理中馈便是个宝儿,哪一位都觉得她最好了! 可是姨娘究竟犯了什么错儿?她也不知道呀!陆清莹只是听见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说了句,说是去花木班子上领鲜花,正瞧见于姨娘跪在清宁园门口……她登时便气炸了肺…… 不知道缘故又如何!陆清宁本来就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对下人想打便打想骂即骂,当初那小澄不也是日日被骂的狗血喷头、才反了水的? 「若有缘故也就罢了……可根本就没有缘故,我姨娘没犯什么错儿,便被她罚了跪!」陆清莹的眼泪呼之即来,「我姨娘好歹也给老爷生了二子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算三妹妹是我们大房的嫡女,太太又怀着身孕无法打理琐事。三妹妹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么随便糟蹋人啊!」 「没有缘故便罚跪,这怎么可能!」二太太轻叱道:「必是你姨娘不愿意牵累你,犯了什么错也没好与你学说!三娘随着我们打理中馈这么久,从来不曾作过没道理的事儿,姑奶奶你说是不是?」 陆婷姝笑着正要答言,花厅的门又开了,摇曳生姿走进来的那个,不是四太太又是谁。 陆清宁眯眼轻笑,今儿这场戏越来越好看了呢。本来不过是个小事情。就算二姑娘陆清莹跑到花厅来,也不过是个小小游戏。如今连四太太都闻风而动,于姨娘的一跪大有深意啊! 二太太和陆婷姝也顿时明白了。看来这不是大房自己的事儿啊,于姨娘本来就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今儿这一跪是又一次挑衅开始了!要不四太太怎么来得这么巧?不张口便罢,张口便也得提起这件事儿呢! 四太太果然似笑非笑的看向给她施礼问安的陆清宁:「三娘倒是勤快。每日都跟着二嫂和姑奶奶学理事,为人处事的本事也见长呢;也不知我的八娘往后有没有这等福分。叫她二伯母和姑母教上十天半月的。」 「四婶娘谬赞了,三娘生性愚钝,再不勤快些以勤补拙,岂不是辜负了长辈的厚望;不过四婶娘本事也不差,亲手教导八妹妹岂不是比求二婶和姑母来得容易。」陆清宁笑回道。 二太太是不屑与四太太多说话的,受了四太太一礼,便垂头喝起了茶;姑奶奶陆婷姝与四太太寒暄了两句。却长驱直入:「是什么风将四弟妹也吹来了?难不成是榴花园的哪个仆妇不得力,四弟妹又想换换人手?」 从打二太太和陆婷姝当了家,四太太可没少找麻烦。不是说大厨房每日的份例菜品不如过去精致味美,便是说针线房做来的夏装不合身,再不然就说花木班子欺负她不当家。送到她院子里的鲜花都要凋零了,盆景也杂乱无章没个模样儿…… 她挑的每一样儿毛病。二太太和陆婷姝都去亲眼瞧过,虽然心里明知是东西送到榴花园后又被做了手脚,到底还是惩罚了相关人等,当然那惩罚也是表面上的,暗里地还给被罚仆妇做了补偿。 被罚的仆妇们就此都长了心眼儿,只要是榴花园来领东西,不签字就拿不走;本以为四太太从此不再有好借口了,她却摇身一变,挑起了榴花园粗使婆子丫头的毛病来,这一招儿正正中了二太太和姑奶奶的意,趁机往榴花园塞进去好几个心腹…… 后来四太太知晓了,自己的折腾反倒如了别人的意,怎么一个悔恨了得。这会儿听得陆婷姝又问她是不是还想换人手,不由咬碎了一口银牙,却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笑模样儿来:「我的榴花园令姑奶奶操碎了心,哪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 「我之所以过来,也是在咱们这后院儿瞧见了一桩稀奇事儿,」四太太笑着看向陆清宁:「三娘如今帮着大嫂理事了?怎么做起事来毛手毛脚的?」 「不是四婶娘非要指责你,你终究是年纪小,不单是手段太粗糙,性子也不如大嫂温和宽厚呢;于姨娘好歹给大老爷生了两儿一女,三娘说罚她跪便罚她跪,还叫她跪在院门口,令大老爷与两位少爷面上也无光啊。」 「可怜大嫂,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宽厚名声,也被你冒冒失失毁掉了,你这个孩子啊,真是叫人不省心,难不成这些日子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都白学了不成?」 若四太太的话只是谴责陆清宁,她也就勉强受了先不分辨,待瞧瞧下面的手段再论;可四太太张口闭口的不但将大老爷大太太都牵扯进来,还将二太太和姑奶奶都拖累了,这令人如何忍得? 陆清宁立刻冷笑道:「四婶娘讲话好没道理!」 「莫说您三五句就牵扯了一大片无辜之人,令人不得不怀疑四婶娘究竟安得什么心,到底是作为长辈训诫三娘来了,还是来中伤他人的,只说四婶娘说的这件事儿,什么我叫于姨娘罚跪?若这事儿是我做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还狡辩!我姨娘分明就是跪在你的院子门口!」陆清莹被气疯了一般,也不管还有几位长辈在场,更不管四太太已经被陆清宁的话惹得一脸不快。 「你这话更是笑话了!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立刻就跪到于姨娘的吟风苑门口去,那是不是可以说,是于姨娘这个半奴半主的太过逾越,竟然敢于处罚我这个嫡女呢?」陆清宁故意想挑起陆清莹的怒火,说话自然也就凌厉许多。 「话又说回来,且不论我大清早儿便离了内宅,先是去府门口与谢家二老爷二太太告别,后又径直回了这里,清宁园门口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只说于姨娘她既然心甘情愿跪在我门口,那便有她的理由!」 「四婶娘方才说得好,于姨娘毕竟是给我父亲生了两儿一女的,二姐姐也说她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既是如此,她为何偏偏要下跪在我门口!难道是她情知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 「我看不如这样,二婶娘和姑母派两个人去将于姨娘请到这里来吧!也好叫她当众说一说,她到底为了什么非跪不可,我这个清宁园的主人一头午都不在,她还要执意的跪下去,究竟是犯了错,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省得一个两个的都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指责我,说我不宽厚不仁慈,给老爷太太丢了脸,给二婶娘和姑母丢了脸!亦省得这后宅的仆妇全都笑话我们大房没规矩,一个当姨娘的,自以为劳苦功高,便敢用下跪磕头做要挟!」 「这后宅里当姨娘的多了,若都是有样儿学样儿,今儿这个自顾自跪一次,明儿那个不容分说跪一次,陆家也就不要讲什么规矩了,只管叫她们各自得意了去,反正是一跪一磕便能骑在正房太太和姑娘少爷头上!」 第十六章 苏妈妈听得自家姑娘这一番话,不由暗自心惊。多亏姑娘那会儿没回清宁园去,否则便是回去就能将于姨娘拉起来,被这四太太和二姑娘一说,那也是姑娘的错儿! 这么想罢,苏妈妈立刻走到陆清宁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恕罪!全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出来寻姑娘,本是该立刻与姑娘讲院子那边的事儿,结果与姑娘在花厅门口遇上了,又见水草不在姑娘身边,便只顾得服侍姑娘进屋来给二太太姑奶奶请安了!」 「于姨娘才一到清宁园门口,便跪下哭着求姑娘饶恕二少爷,老奴叫稳儿转儿去扶于姨娘起来,又告诉她姑娘不在家,于姨娘根本不信,还将去扶她的两个小丫头都推倒了!」 陆清宁一把扶起苏妈妈,满脸的不忍和娇嗔:「这根本不是您的错儿,奶娘何苦?若不是我才进来、二姐姐便跟着冲进来,也不至于拦了您的话儿,主子们说着要紧事儿,您一个奶娘怎么好插嘴呢!」 「我就说么,于姨娘既是执意要跪,必是有她的理由,原来是要给二弟求情的?」 「先不论这求情便该去求老太爷,并不该去我的院子门口哭啊跪的,只说明明奶娘都去请她起身,又告诉她我不在了,她怎么还趁机推我的丫头!说得好听是她为二弟忧心,说得难听了,这倒像是拿我的丫头泄愤呢!」 「奶娘您快走,去请个郎中来给转儿稳儿瞧瞧伤!我的丫头我都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呢,凭什么叫个外人儿连推带搡的!」 二太太与陆婷姝听罢这一大段,心中早就明镜儿一般,二太太更是笑望了陆清宁一眼,立刻开口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还真是该将于姨娘唤来问上一问了!」 四太太和陆清莹皆是暗自心惊。 就算真如陆清宁说的那样,于姨娘跪在清宁园门口,确实不是她主动惩罚的,按着她那脾气,不也该大呼小叫的冲回去了,亦该对着于姨娘一通臭骂决不轻饶么?为何她们说了这么一通,她也不张罗走,反倒要将于姨娘提来问清楚! 还有还有,她方才说什么,是二少爷受了惩罚,于姨娘才去清宁园门口跪着求情的? 四太太想到这儿立刻愣住了。 她之前得知于姨娘一事,只想着来花厅将事儿闹大,至少也得将二太太和姑奶奶都闹一个没脸,再逼着老太爷发话,这管家差事也算她一份最好,可她怎么竟然不知道,二少爷受了罚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又是因为什么? 陆清莹亦是不知情的那个。 她只知道好几日不曾见到二弟了,估计是于姨娘怕她的性子太鲁莽,根本便没敢与她说起,此时听陆清宁提起来,她不由心惊胆战——二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和姨娘还有七弟,可是都指望二弟撑腰呢! 这两人脸上的表情被陆清宁瞧得清楚,不由轻笑出声。不管是四太太还是陆清莹,一个个全都是自私的,来之前恐怕一心只想借此机会达成所愿,哪有人真正想管于姨娘和陆文博的死活? 相比较起来,还是于姨娘更像个真心的,虽说跪在清宁园门口起不了用处,可能还会弄巧成拙,但是她心疼陆文博被老太爷锁在柴房,也许是一时半刻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陆文博若不是狼子野心,想要借他人之手祸害陆文渊。谁又会随便针对他?他当年既能顺顺利利降生了,又顺顺当当长了这么大,他不害人,没人会害他。 他前几日既然敢动那个心,又敢伸那个手,不要说他的生母于姨娘,就算是二姑娘和七少爷亦被他连累了,那也是活该如此。 既是二太太发了话,叫速速将于姨娘唤来询问,花厅门口的几个粗使婆子便应声而去。前面还有苏妈妈领路,一直前往清宁园门口而去。苏妈妈领着几人一边走。心头一边暗笑——她最近似乎也跟着姑娘长能耐了? 不单是她这么想,就连陆清宁也在这么想。之前被陆清莹和四太太指着鼻子一通埋怨,陆清宁很怕苏妈妈跳出来说漏嘴,谁知苏妈妈竟然一人担了,说全怪她不曾及时告诉姑娘这个消息…… 无论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于姨娘最终是跪在了清宁园门口,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因此上。她究竟知道不知道这事儿,这其中当然有很大差别。 她若一口咬定不知道,四太太和陆清莹就不能再说,于姨娘是被她罚跪的不是么?换句话说,一味指责她罚跪不对,那就是血口喷人了。 「二姐姐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非得要我承认了,于姨娘是我罚跪的?」抬眼见得陆清莹还是那般怨恨的看着她。陆清宁立刻笑着奚落道。 「我虽是时不时替太太打理一些大房的琐事,毕竟太太也没正式下令,难道于姨娘是傻的么,我叫她当院跪下她便跪,说出来谁信呢?」 陆清莹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反驳,只得无奈的又将嘴闭上。看着她的眼神也迅速收回,只管垂头想着,待会儿于姨娘来了后怎么办。 四太太却笑着接了陆清宁的话:「三娘实在是太过妄自菲薄了。」 「咱们家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三姑娘小小年纪的便手段犀利?若不是三姑娘够厉害,四姑娘也不用被禁足一个月,雪芳姑娘更不用抬房酒都摆了,到头来却还是没个名分。」 「至于二少爷到底犯了什么错,我是不知道,可我想恐怕也跟三娘你脱不开干系吧?」 陆清宁笑着抬头,先是很是无辜的看了四太太几眼,随即便频频叹起气来:「四婶娘真是令三娘看不懂了,四婶娘不是四叔明媒正娶的正室太太么?难不成是我年纪小,不知道长辈们的那些故事?」 这话如同踩了四太太的尾巴,令四太太立时尖叫起来:「你这丫头……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 「四婶娘莫怪三娘乱说话。」陆清宁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壶倒了杯茶,又颇为恭敬的端给四太太:「我听您说话都变了音儿,快喝口茶水润润喉。」 「我听着您方才那些话,颇为雪芳姑娘抱打不平呢!您若真是四叔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太太,为这种人叫屈,是不是……不大好听啊?」 「再说我二弟犯下的错儿。四婶娘既然说了不知道,为何还如此笃定跟我有脱不开的干系?若是我撺掇他犯了错,使他被老太爷责罚了,您当我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跟您闲聊?」 「我劝四婶娘一句,谁也不是瞎子聋子,莫以为做多了说多了便是聪明,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你竟然这么跟我说话,你眼里还有长辈没有!」四太太怒上心头,立刻将手中茶碗摔在桌上,茶碗倒是没碎,可那茶水淅淅沥沥的流了遍地。她本来就是来捣乱的,当然不怕场面难看。 「四婶娘真是冤枉人……我听您说话变了音,还恭恭敬敬给您倒了茶,怎么到了您口里却成了我不恭敬!还摔杯子砸碗吓唬上我了!」陆清宁满脸的委屈装得别提多像了,惹得二太太和陆婷姝皆低头暗笑起来。 「三娘的话并没错儿,四弟妹不妨想想你院子里以前那个桂嫂子……」二太太笑罢,冷冷的来了这么一句。 第十七章 四太太一个激灵,再仔细回味着陆清宁方才那句「莫以为做多了说多了便是聪明」,还说她一个正室太太为何要给一个通房丫头叫屈,说出去着实太难听,冷汗刷刷的便冒了一身。 老太太最近总告诉她,不管后院儿有丁点小事,只要逮到机会便要尽量闹大,她还一直挺听话的……可如今这么一想,她不但斗不过二太太和姑奶奶,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儿啊!老太太分明是将她当成棋子使唤了! 「我才想起来,要去针线房要几块软软的细棉布布头,给八娘做几个帕子呢……叫丫头婆子去我又不放心,不如自己跑一趟了。」四太太匆匆找了个借口,又匆匆起身与二太太姑奶奶告辞,话音不落,人已经在花厅门外了。 二姑娘陆清莹看着花厅的门晃来晃去的,目光也有些游移不定起来。本以为四太太能留下帮些忙,帮着她将所有错处全都推到陆清宁身上,怎么转眼便跑了? 「二姐姐可是担心,于姨娘为何这么久了还没到?清宁园离着这里也不近呢,怎么也要半柱香的工夫,二姐姐稍安勿躁吧。」陆清宁低笑道。 「不过今儿的天气倒确实有些燥热呢,也不知于姨娘执意跪了那么久,会不会中暑?好在二婶娘已经打发人过去了,若她真的晕倒了,刚好能赶上给她请个郎中……」 「这么说来,还真是令人后怕的紧,也多亏二姐姐和四太太来得及时啊,否则我便得莫名其妙背这个黑锅!」说罢这些话,她立刻站起来给陆清莹施了一礼:「四太太已经走了,我还来不及说声谢,先谢谢二姐姐罢!」 若陆清宁还是原主儿,当初听奶娘说起于姨娘在清宁园门口长跪不起,立刻便得勃然大怒,继而会做出许多不该做的事儿也说不准,这会儿被二姑娘找上门来,也只能自认理亏。 可她早就换了瓤子,先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又将于姨娘可能会做的事儿全都说开了,就算于姨娘真的跪昏了过去,那也是自讨苦吃,跟她有何干系! 二太太与姑奶奶对视了一眼,皆各自垂头低笑起来。姑奶奶陆婷姝更是暗暗笑道,三娘还真是个聪明的,竟然还料得到于姨娘接下来会玩儿什么样的把戏! 于姨娘这人,若是真论起来,那根本就是大房头等祸害;家生奴才出身的丫头做了小妾偏房的不少,可细论起来,又有哪个像于姨娘一样,生了二子一女的? 更别说外面只要谈论起陆家来,全都拿着于宋两位姨娘说事儿,说陆家宠妾灭妻呢;好在陆家是商户,并没太多规矩管着,若将大老爷换成官身,恐怕早被御史台参了一百零八本,革掉顶戴乌纱了! 就于姨娘这么一个人,什么做不出来!这边既是派出去了仆妇请她,待人到了跟前,她不装晕倒才怪了! 陆清莹听罢陆清宁的话,心头更是发凉。 从打她来了花厅,二太太和姑奶奶便不曾为她说过半句话,眼下对她时不时的打量,那眼神也令人毛骨悚然;陆清宁虽然看似不像过去、每每见了她都要辱骂挤兑,却句句话里带着深意,明显比过去难对付多了…… 难道她今日冒然闯到花厅来,根本便是个错! 就在此时,花厅的门又开了,几双眼睛立刻纷纷看过去,进来的却只有一个慌慌张张的粗使婆子:「回二太太,回姑奶奶,老奴一众人等才到了清宁园门口,于姨娘便晕过去了……老奴只好跑回来请示……」 陆清宁立刻站起来,一脸的似笑非笑,「还真晕了?」 饶是二姑娘陆清莹再懵懂、再糊涂、再自以为是,此时见了这等状况,也立刻全明白过来——她姨娘设计的好计谋,全被她自己和四太太打乱了! 恐怕她姨娘借着陆清宁不在的机会,先是长跪不起,紧接着又晕倒在清宁园门口,想的便是要令陆清宁有口说不清,不得不答应去老太爷那里替二弟求情。 而老太爷那里听说了此事后,不论二少爷犯了什么错,他的生母已经被三姑娘责罚得晕倒了,若是老太爷想息事宁人,也不得不放他出来! 可是现如今呢,陆清宁有二太太和姑奶奶作证,于姨娘长跪不起也好,晕倒在清宁园门口也罢,这都是她自己个儿自作自受,与陆清宁全然无关;不但无关,于姨娘如此行事还带了刻意栽赃加逼迫的嫌疑,莫说给二少爷求情了,不被一起追究都是好的! 「求二太太和姑奶奶饶了我姨娘吧!」陆清莹既是想明白了,立刻珠泪涟涟的跪倒在地,话语间也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带了无数的柔弱与悔恨。 二太太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哎呦我的二姑娘啊,怎么说着说着就跪下了,快快起来!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是大房的事儿,我和姑奶奶也不过是帮着你跟三娘出出主意而已,哪里轮得到我们饶与不饶的?」 陆清莹却不死心,又将泪眼望向陆婷姝。陆婷姝笑着皱起眉头:「你二婶娘说的是,什么饶与不饶的话,莫再乱说了,叫我说啊,还是赶紧给于姨娘请个郎中回来要紧。」 陆清宁便适时的自告奋勇道:「既然二婶娘和姑母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叫我们太太操心。三娘便请辞回去料理这事儿吧。」 陆婷姝笑着颔首,目光亦带着深意:「你是该去速速料理了,记得要请稳妥的郎中来,毕竟于姨娘是陆家的功臣……」 陆清宁怎么会听不懂姑奶奶话中的含义,立刻笑着点头:「三娘知晓了,三娘一定会给于姨娘请最好的郎中来把脉,需要什么好药材都赶紧置办,绝不会叫于姨娘受一点点委屈。」 陆清莹闻言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去哪儿?」陆清宁笑着看她:「我走路慢,二姐姐不如赶紧先回去,叫那些妈妈们搭把手。赶紧将于姨娘从我院子抬回吟风苑去!」 之前,几个粗使婆子跟着苏妈妈到了清宁园。于姨娘远远地看见那几人分明是二太太姑奶奶跟前听差的,立刻便萎顿在地。这也便是那个粗使婆子匆匆前往花厅报信的缘故了。 苏妈妈见状没了辙——总不能叫人就这么躺在院子门口不是?只好吩咐另外几人将于姨娘搭进了门房里,照着人中合谷又是一顿乱掐,只差提来冰凉的冷水朝头上淋了。 回花厅来禀报的婆子并不曾这么说,只说几人已经将于姨娘暂时安置在清宁园的门房……可陆清宁是谁。看着那婆子一脸忍不住的笑,怎么会想不到这些? 苏妈妈也日渐变得老奸巨猾了。她那正房里备着有防暑药丸,都不说拿来给于姨娘吃一点,陆清宁这么想着,心头亦是与那婆子一样忍不住笑,生怕当众笑出声来,急忙与二太太和姑奶奶施礼告辞,出了花厅缓缓往清宁园走去。 「三妹妹等我一等!」陆清莹略带喘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还有杂乱紧张的碎步声。 陆清宁冷笑着回头:「二姐姐不是该比我更急切么,怎么非得要同我一起走?我若是你,早都飞跑着回去了!」 第十八章 这人真是太自私了,恐怕方才闹到花厅去,也不是担心于姨娘跪得太久会伤了身子。更想借机追究她陆清宁的错处才是真的。 陆清莹听了这话,果然一脸尴尬。可旋即便换上一脸笑容:「既是妈妈们已经将姨娘抬进屋去,屋里阴凉,想必用不了片刻便能缓过来罢!这里虽是后宅,我若提着裙子飞跑,也未免失了姑娘家的体统。」 「难道三妹妹屋里没备着防暑的药丸药水么?不如唤个腿脚快的粗使婆子先过去,跟苏妈妈讨些药丸先喂姨娘吃了,也省得郎中万一来晚了,再耽误救治。」 陆清宁冷笑。若她不答应给于姨娘药丸子吃呢,真耽误了救治,又是她的错! 「三姐姐有所不知,我屋里的各种常备药剂,自打我上次落了水后,便都被奶娘扔了,因为郎中讲,我现在的身体有些寒凉,常用的方剂也与他人不同,全是重新配来的,不是谁都吃得。」陆清宁笑回道。 「要不我那奶娘还能舍不得几粒药丸子?早就跑去拿来给于姨娘吃下去了。再救人心切,药不能乱吃!」 陆清莹闻言心底暗恨,面上却挂着虚假的笑容:「原来如此!我就说么,三妹妹的奶娘总不该如此不懂事,就连几个药丸也不舍得给人吃,再连累别人以为三妹妹不仁慈可就坏了,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常用的药剂还是不一样的配方!」 「二姐姐以为呢?」陆清宁挑眉看她:「难道你以为只要是药材便是治病救人的?大姐姐当初掉下的荷包里都是麝香,麝香还是药材呢,不是照样将大姐姐送到了庄子上去悔过!」 陆清莹的眉头猛跳了几下,脸上的笑容也如同凝固了,好不容易才勉强笑道:「我知道三妹妹是好意,也是怕我姨娘吃坏了……」 「我不只是怕她吃坏了,我还怕有人趁机拿着这事儿当说辞,说我故意害人呢。」陆清宁冷冷的说罢,脚下更加快了步伐。 苏妈妈最是个心软的人,虽然现如今变聪明了,可若于姨娘总是装晕不肯醒来,其他几个婆子再催促着撺掇着,谁敢保证她不会进屋取药喂给于姨娘吃? 却听得身后蹬蹬的脚步声朝她跑来。这位二姑娘还真逗,方才还说提着裙子跑有失体统,这会儿被她落在身后又着急了? 正想回头损她几句,却听得那脚步停下来了,耳边响起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姑娘,奴婢回来了。」 「水草?」陆清宁惊讶的笑问:「不是叫你将六少爷送到门口便回来寻我么,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还纳闷你是不是跟我走两岔儿了。」 水草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十几步远的二姑娘,附在陆清宁耳边道:「奴婢才将六少爷送到大门口,便见到一个熟人儿。」 「姑娘还记得从赤霞峰回来后,来给姑娘瞧病的那个跌打郎中么?」 陆清宁点了点头:「我记着呢,你接着说。」 跌打郎中怎么出现在陆宅门口,那人又不是陆家常用的熟识大夫,必是有什么奇特的事儿被水草发现了,否则也不会在前院停留这么久。 「奴婢见到的不是他,而是他总带在身边的那个女药童。守门的晁大叔说,她在咱们陆宅门前转了好久了,舅老爷他们的车队还没走时,她就来了……」水草继续低声学说着。 「奴婢将六少爷送出门外,她可能还认得奴婢,跑过来便抓住奴婢的袖子不放。」 「她抓你作甚?」陆清宁甚是惊异:「那丫头一共来过清宁园有三四次吧,记性还真不错,可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师父不是咱们本地人,老家在京城还往北,前几日得了家中来信,说是家里的兄弟惹上了官司,被下了大牢,老父亦被打击得重病垂危;那郎中立刻便收拾了所有离开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水草沉声道。 「那药童如今孤苦无依,想要自卖自身,又不想进那种不知根底的人家儿……在咱们门口转了一早上,苦于求人无门,正巧便遇上了奴婢。」 陆清宁听得差不多了,便按了按水草挽着她的胳膊:「好,我知道了。你瞧见身后的那人了没,咱们清宁园又出乱子了,先赶紧回去将这事儿料理了,药童的事儿闲来细聊。」 若真像水草说的那样,那药童主动送上门来,倒是个好机会! 当初那药童随着她师父来给陆清宁看伤,她便趴在床上想过——这年代的郎中全是男人,即便有几个身边带着女药童,毕竟也是少数,若能组织一批女药童,专给大户人家的女眷看病,倒是个极好的赚钱法子呢! 当时想是这么想了,毕竟还要看机会的,外加谢家人来了后,表哥谢玉麟被她和陆文渊游说着,海上的生意她多多少少也算掺合了一脚,也就没费心继续寻思。 而现如今那药童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事儿完全可以费费心思。陆家本就是商户人家,又有姑奶奶陆婷姝和三太太出门经商的先例,她陆清宁应该也可以吧? 水草听了姑娘的话,难免回头看了眼陆清莹,却见陆清莹加快了步伐紧紧追了上来,先是将水草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便阴恻恻的笑起来:「三妹妹跟个丫头说话儿还避着我,莫不是叫这丫头出府做什么去了?」 「咱们家可还没有过丫头与府外私相授受的先例呢,三妹妹可得将身边的人管好了才是!」 水草的脾气可不是白给的,闻言立刻便想跳脚跟二姑娘要个说法儿。却被陆清宁一把按住搭在肘边的手,不得已愤愤低了头,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陆清宁按住水草,自己却不想装哑巴,立刻冷笑着向陆清莹道:「我方才只跟二姐姐说了一句药不能乱吃,还有下半句忘了说了,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若我还是以前那副性子,早就大嘴巴抡你了你信不信?」 陆清莹被她冷冷的目光与一样冰冷的语言吓得倒退了半步,手也不由自主掩住了脸,可随即便阴阴的笑起来:「三妹妹也说了,那是以前,如今三妹妹必是已经知道,打人的那个终究不占理。」 陆清宁嗤笑一声:「打人的不占理?这话你可说错了。我前些日子打陆清雅的时候你也在场呢,我不是照样打了!」 「我今儿之所以不出手抽你,只是一时想不通,为何于姨娘还晕在清宁园,你却一点不着急,还只顾得跟我这里来言去语的说废话,总像要故意激怒我一样!」 「结果我突然就明白了,我若是现在出手打你,是不是就中了你的计谋?反正于姨娘已经晕了,你若能在这大庭广众下激怒我,我一怒之下打了你,我便是有口说不清的那个,先是针对于姨娘,这会儿又趁机针对你……」 「二姑娘想设套儿给我们姑娘钻,你打错了主意!」水草趁机啐了一口,挽着陆清宁便匆匆离去,只留下陆清莹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 回到清宁园,见门房里还围着一众粗使婆子尚未离去,陆清宁满意的点头——到底都是在理事花厅听差的。还知道留下来做个见证。 第十九章 「于姨娘还没醒过来呢?」陆清宁拨开众人围的圈儿,于姨娘那张蹙着眉惨白着脸的面容立刻呈现在眼前。 「可不是的,冷水敷过脸,人中也掐了个稀烂,偏偏就是醒不来!」清宁园守门的童妈妈皱眉道。 这于姨娘真是讨厌得紧!就那么告诉她二姑娘没在家,她偏偏要跪,又选了个好时候晕倒了、说什么也弄不醒,这不是给她们姑娘上眼药儿呢么! 「奶娘啊,您见识多见识广,快说说于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了。若只是中暑,敷了冷水是不是就该好了?恐怕于姨娘这是得了大病了吧!」 陆清宁高声喊着苏妈妈:「我若是没记错。哪本杂谈上是有记载的,说若是病人脸色苍白、眉心微蹙、喘息时强时弱,是得了什么传染的时疾了也说不准!」 「天呐,若真是传染的时疾……妈妈们快快退出去!赶紧打水来洗手洗脸洗鼻子眼睛,多洗几遍!再差个人寻些生石灰来。将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撒上,吟风苑和清莹园也撒上!」 「有醋没有!拿一大桶醋来。兑水里再洗!我是叫你们手脚麻利点儿迅速点儿,不是叫你们慌了神儿!」陆清宁大声的喊着,又掏出帕子挂在耳朵上掩住口鼻。 她这话语和举动立刻将身边这些婆子们吓得老脸失色,脚步也是一阵混乱。 「你这是做什么!」二姑娘陆清莹虽是不如陆清宁主仆俩跑得快,这会儿也进了清宁园的院门,听见陆清宁站在院中大呼小叫,立刻一阵心慌。 陆清宁冷笑一声。抬眼看她:「我瞧于姨娘不像是中暑,倒像是感染了时疫了,若是中暑不是应该早醒了么!二姐姐也小心些,若想看看于姨娘,只站在门房门口往里瞧一眼便好了。」 陆清莹又气又吓。整个儿人都哆嗦起来,伸出的手指也止不住颤抖:「你、你、你太过分了!什么感染时疫。你这是污蔑!」 「哦?」陆清宁笑着迎上她:「二姐姐还不曾看于姨娘半眼呢,便知道我是污蔑?是不是你未卜先知呀,或者知道她根本便是装的!」 退出门房小屋的时候,她迅速瞟了于姨娘一眼,她才刚说完眉头微蹙,于姨娘的眉头咻的便松开了。想跟她斗?那就随了这娘儿俩的心!不是想装病么,我就叫你装,郎中都不要请了,直接请出府门,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我倒是忘了一件事!」陆清宁继续高声唤苏妈妈:「我记得那书上还写了,若是症状与时疫相似的,可以找些大牲口的尿水判断。若喝了尿水立时便好的,便不是时疫,反之都不用请郎中,直接用火烧了那人才省得时疫蔓延!」 「奶娘这便叫人去马厩!」苏妈妈高声答应了,立刻拉住一个婆子大声吩咐:「快去快去,到马厩去,就说要些马尿救命的,若没有,骡子尿驴尿也使得!」 苏妈妈这里话音还没落,陆清莹嗷的一嗓子:「陆三你这个阴险小人!你这是要害死我姨娘啊!」 陆清宁一脸无辜,左右看了看,见正在院子里拿着醋水洗脸洗手的婆子们也都目瞪口呆的看过来,立刻喊道:「妈妈们都洗完了没有,手下别停着,也别心疼那洗手的绿豆面子,多洗几遍才是!时疫可是会传染的!」 这才转头问陆清莹:「二姐姐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这院子里太乱了,你再说一遍!」 「你想要害死我姨娘!我姨娘才不会得时疫!什么马尿驴尿的,你这是故意糟蹋人!」陆清莹气恨难当,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下来,可眼下这状况,又令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于姨娘躺在门房里的木板床上,心头更是又怒又怕。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计划错了,怎么一眨眼便装病也不行,不装更不能? 若是继续装下去,待会儿粗使婆子们端着马尿进来了,她便得喝,她倒想不喝呢,可她现在正装晕厥,几个粗使婆子一定会撬开她的嘴往里灌;若是不装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她听说要灌尿便怕了,之前分明都是假的? 承认了是装病装晕,处罚便小不了;不承认,便得喝尿……任是哪一样也叫人无法忍受! 若现在假装苏醒了呢?打死也不承认是假装的呢?之前只是晕厥而已,这么吵闹也该被吵醒了不是么! 于姨娘这么想着,立刻大声呻吟起来,身下又就势一滚,哐啷一声掉到了木板床下,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她倒是不想这么祸害自己。可这小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若不闹个动静出来。谁知道她醒了。 几个洗好了手的婆子正要等候三姑娘吩咐,是出府请郎中去,还是去哪个药堂买点药,再不就赶紧回了二太太与姑奶奶,将这于姨娘怎么处置了。听到小屋里这么大一声,立刻目目相觑。 「是不是于姨娘醒过来了?」陆清宁皱眉看向小屋的房门。 几个婆子心头立刻一松。虽说这大清早的就被这于姨娘闹得乱七八糟。可眼下看来,没有什么事儿比她醒过来更好了,毕竟醒来就说明不是时疫,也不用担心时疫过人病气了! 最胆大的那个婆子便自告奋勇跑到小屋门前,扒着门边探头朝里一看,立刻笑着回头:「回三姑娘,于姨娘似乎醒了!不过看这样子。似乎是从床上掉了下来,还摔得不善!」 「那就劳烦妈妈跑一趟,去请个郎中回来给于姨娘看一看。」陆清宁笑着吩咐。 之前在花厅,姑奶奶那番话她听懂了,不外乎是叫她请个信得过的郎中回来。给于姨娘按个要静养或是会过人的病名儿,好叫这人能消停一阵子是一阵子。 信得过的郎中。那便只有陈老爷子,可是陆清宁对这老头儿很感激,于是很不愿拿自家的腌臜事儿去烦人家,这种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于姨娘不是爱装病么,请不请郎中又如何,她陆清宁便能将她整治一通,叫她再敢装! 眼下这不是挺好么,几个婆子恐怕被吓得不善,估计这辈子都会拿于姨娘当眼中钉肉中刺;于姨娘怕被灌尿,不敢再装下去,又怕被说成是装病,只得装成无意中清醒过来,还掉到地上摔个不善,好叫这清醒的场面更可信…… 怎么不摔死她!陆清宁解气的看着小屋门口,见几个婆子虽然都围了过去,却没有一个愿意进屋扶于姨娘的,她立刻笑着回头看向陆清莹:「于姨娘醒了,二姐姐怎么不去瞧瞧她?」 陆清莹的心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如今被她一提醒,立刻抬脚便要往门房走去,陆清宁却幽幽的在她背后说道:「时疫也不是总昏迷不醒的,总有反复……」 话音未落,陆清莹的脚步立刻站下,几个门口围观的婆子也立刻作鸟兽散,脸上还带着各种惊慌。 陆清宁冷笑——二姑娘是于姨娘亲生的又如何!就算谁都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什么时疫都是她胡编乱造的,谁都宁愿信其有!二姑娘亦是不例外!若于姨娘耳朵够灵,这一次不知能不能挑唆她们母女不和呢? 「三姑娘!马尿来了!」一个粗使婆子拎着个小瓷罐,一脸笑容踏进院门。 门房里的于姨娘闻声立刻心头冷笑,多亏她滚下床来叫众人知道她醒了,否则这马尿来的还真快,下一刻便要灌进她嘴里了! 第二十章 却听陆清宁笑着问几个婆子:「妈妈们方才瞧见于姨娘了,给我说说她现在什么样子?脸色是不是还挺苍白的?」 却不等几个婆子答话,自顾自的朝着门房那边扬声道:「于姨娘!为了证明你得的不是时疫,只能委屈你喝马尿了!你若不喝,等郎中请回来,你可就没了辩解的余地!」 即便很多年后,陆宅的下人们再提起当年的三姑娘,念念不忘的都是她的彪悍,敢于给大老爷最宠爱的于姨娘灌马尿——究竟什么叫最受宠爱,其实下人们也不知道,她们论起这个,是只看哪位姨娘所出最多。 当然以上只是后话,话再说回眼下的清宁园。陆清宁那句话一喊出口,在场的众仆妇既惊讶又想笑,于姨娘肯定是怕喝尿才肯清醒过来,哪知三姑娘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也怪不得三姑娘。一个做姨娘的,以为自己生了两位少爷一位姑娘就成了主子,还敢趁着三姑娘不在院子里,上门来要挟人,三姑娘若不趁势整治她一番,往后她连大太太都不怕了吧! 二姑娘陆清莹更是又惊又怒,清秀的脸庞早就变了色,「陆三儿!你也太欺负人了!士可杀不可辱,你竟敢如此折辱我姨娘,看我不告诉爹去!」 陆清宁眯眼轻笑,话语声却冷冽无比:「你就算有能耐告到天王老子那里去,我该做的还是得做!论起折辱来,究竟是谁先折辱的谁,二姐姐心里清楚,我亦不多说,我只告诉你,欺我者必无好下场!」 「论理,病了便要医治,莫连累了这一宅子百十来号人;论情,于姨娘是大房的人,又晕在我清宁园门口,我不管谁管,难不成还请太太挺着肚子来管!」 陆清莹登时愣住。敢情这陆三儿是明目张胆撕破脸了? 于姨娘早就告诉过她,她们娘儿们之所以在陆宅过得无比滋润,全是因了太太爱体面,只要有这个要面子的太太在,任哪个主子奴才也得给她们娘儿们几分薄面,只因欺负了她们。就等于落了太太的尊严…… 而现如今抢先撕破脸面的、竟然是太太的亲生姑娘!太太竟然能容下这等事?还是怀了身孕之后着实没精力打理大房的琐事,便任由陆清宁胡作非为了? 「你、你就不怕这事儿叫太太知晓了,怒极攻心,再带累了身子?太太那么宽厚的人,怎么容得你如此胡闹!」陆清莹色厉内荏的说道,既像劝解,又像施压。 陆清宁失笑。敢情是见她不怕告诉老爷,又拿出太太当说辞了?若不是太太早就首肯了,这大房就交到她陆清宁手里任她揉搓,哪怕挑破房顶也在所不惜。她怎能如此「嚣张」——太太好面子谁不知道,可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莫说是老爷太太了。就算是老太爷知晓了又如何!于姨娘之所以要跪到清宁园门口来,还不是对老太爷责罚二少爷不服气?不敢去面见老太爷求情下跪,便选了她陆清宁下手,若是因为没得逞便又告到老太爷跟前去,那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太太身子不好。没空儿管这些,我是太太生的。万事根源都为了太太好,绝不会害太太不爽快,二姐姐你就莫拿着太太吓唬我了。」陆清宁淡淡的回道。 又转头看向门房:「怎么着,于姨娘是又晕过去了么?若是没晕,赶紧将这偏方用了,也好叫大伙儿都省心!若真待郎中来了,上报到官府封了陆家的大门又如何。连累了这一百多口子人,于姨娘自己想会是什么下场!」 门房里的于姨娘听了这话,真真是悲愤交加。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打狼不成反被咬?三姑娘这一招儿真是狠毒,任她之前千想万想也是想不到! 二少爷被老太爷关了柴房。至今还不曾放出来;她求人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是三姑娘在老太爷书房出来后。老太爷便怒发冲冠了——看来三姑娘是要对她们娘儿们真正动手了呢。 可事情起因究竟是因为什么?她……这些年是没少做些隐秘事儿,可并没有哪一样儿是走漏了风声的啊,如今三姑娘无缘无故便撕破了脸,恐怕还是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吧? 抓到蛛丝马迹也该对她来!先从二少爷身上下手,这是要断了她的命根子么!于姨娘这么想着,当真是又恨又怕,却也情知今儿算是彻底败了,那马尿……也不得不喝了。 「我喝!」她缓缓走到门房的小门儿边,露出一张依旧苍白的脸:「不过婢妾喝这偏方儿之前,还是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姑娘替二少爷求个情,请老太爷将二少爷放出来可好?」 话音才落,于姨娘已经跪在地上,又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陆清宁冷眼笑看这一切。 于姨娘柔弱的磕了头,又泪流满面的模样,分明是想叫在场的仆妇以为她三姑娘仗势欺人,先借着老太爷的手整治了二少爷,这会儿又要整治二少爷的生母。 而陆清莹见她姨娘这幅模样,心里也不是不心疼的,可被之前的话吓过后,无论如何也不敢伸手去扶人,甚至往前走两步都没有勇气。 「于姨娘,有病就只管治病,说这么多作甚?敢情你拿着自己的病要挟人呢,若是我不去给二少爷求情,你便拼了命也不治这个病,连累死多少人命都在所不惜?」陆清宁立刻将球踢回去。 「二少爷早就住到了外院,外院的一众事宜皆不容内宅女眷插手,自有老太爷发号施令,难不成自小长在陆家的于姨娘不懂这个道理?于姨娘明知老太爷从不做没有缘故的惩罚,还想叫我去替二少爷求这个情,是不懂事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于姨娘跪在门房的门槛处也不起来,只管哀哀哭泣:「二少爷还是个孩子,关在柴房里已经好几天了,任是他犯了多大的错儿,这等处罚也该够了……婢妾还请三姑娘怜惜,他毕竟是三姑娘的同父兄弟,请三姑娘救他一救吧!」 「放肆!」陆清宁立刻怒喝道:「我瞧你还真是病得不轻,什么叫请我救他一救?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去救他,他便要被老太爷害死了?」 「惩罚他的是老太爷,老太爷说关他几天便是几天,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置喙,说老太爷的惩罚太过!」 「既是于姨娘这般执着,也莫怪我了,奶娘!您替我往二太太和姑奶奶那里去一趟,叫二太太和姑奶奶发个话,派两个稳妥的妈妈过来,再备上一辆马车,速速将于姨娘送走!像这等得了病不治病还乱说话的奴才,陆宅容不得她!」 奶娘苏妈妈尚不等答话,二姑娘陆清莹已经红着眼睛扑过来,全然没了姑娘家该有的模样儿:「陆三儿!你真过分!你就是想害死我娘和我弟弟!」 眼瞅着那手便要抽到脸上,陆清宁扬起腿就是一脚,将陆清莹踹得咯噔噔倒退几步,扑通一声坐在当院地上;这才冷笑道:「陆二姑娘说了实话,于姨娘才是你的娘,是不是?你叫啊,你大声叫,叫满后宅都听见才好!」 「或者咱们可以换个方式,你当众喊于姨娘一百声娘,我便不叫奶娘去叫车!」 第二十一章 陆清莹被她踹了这一脚,当真是又痛又恨,却又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三姑娘似乎是她惹不起的,与以往大不相同,眼泪早就不自知的流了满脸,脑袋里也极度混乱,闻言立刻点头:「行,就这么说定了。」 周围的众仆妇立刻哄笑出声。这二姑娘是被三姑娘踢糊涂了,还是压根儿便是个糊涂的,管姨娘叫娘不说,还要当众叫上一百遍,这辈子都完蛋了! 于姨娘虽也是愤恨恼怒惊惧无比,却比二姑娘不知多了多少个心眼儿,眼见着各种招数都不好使,三姑娘又厉声说要将她送走,再不忍下来便要吃个大亏,正想要端起那瓷罐子喝掉马尿算了……却被二姑娘的话吓了一个哆嗦,立刻哭喊道:「使不得!二姑娘,使不得!」 「姨娘只是个奴才,你是陆家正经姑娘,怎么能管姨娘叫娘呢,使不得呀二姑娘!」 陆清宁倒是有些愣了。本来看陆清莹的模样,似是极怕被于姨娘所谓的病情传染,她还想着今儿是离间这对母女的好机会,怎么一眨眼人家又母女情深,互为对方着想了? 这倒没什么!儿女本就是姨娘的命根子,少爷是,姑娘也是,于姨娘再蠢,也懂得自己的儿女要万般回护,毕竟这几个儿女是她在陆家的安身立命之根本。 陆清宁的前世虽是「无父无母」,却也懂得人情世故,其实早该知晓,一次半次的挑拨离间当真起不了大作用;因此只是一愣,旋即又释然。 更何况二姑娘是个蠢的,全然没学会于姨娘的心计,不论今儿她这一百声娘叫不叫,不出半日整个陆宅也全都知道了,陆清莹的一辈子也都交代了!这就叫东方不亮西方亮! 「三姑娘是执意不肯给二少爷求情,也执意不肯饶恕婢妾了?」于姨娘出声阻拦了陆清莹,索性与陆清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俗话说得好,叫做舍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看来三姑娘是一根筋的跟她们娘儿们较上劲了,甚至不惜根基不稳时便撕破脸,她于喜奎之所以能在大房占了这么一个位置,也不是白给的,索性都豁出去罢! 她这话一说出口,陆清宁尚不等说话,奶娘苏妈妈却白了脸。若不是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真想一拳将这于姨娘捶成猪头!也得亏姑娘如今长了能耐,否则这娘儿俩便要骑到姑娘脖颈子上了呢! 陆清宁安抚罢一脸恼怒的奶娘,立刻微微一笑:「我从来都不知道,于姨娘竟然这么擅长讲笑话。」 「难不成于姨娘早就认为陆家是没规矩的?哦,你也不敢认是不是?」 「既是如此,规矩是什么,规矩就是说无论哪个有错,都要自己个儿担着,怎么到了于姨娘口里、反倒成了要挟人的话柄儿,我若是不开口说个饶恕,你是想叫我替你担责任了?」 「二少爷被责罚的事儿,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万事自有老太爷呢;至于于姨娘你,病了就得治,错了就得改,与我饶恕你不饶恕你又有何干?」 「难不成我是药王菩萨,说句话都是百解消,任你得了什么疑难杂症,立竿见影便好了?」 百解消是大顺朝很有名气的一剂药散,前往各个药王庙皆可以免费求得,据说是头疼脑热小儿夜惊咳嗽腹泻无所不治;陆清宁对大顺朝尚不熟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也全仗于原主儿留下的记忆。 在场的众仆妇又暗自发笑起来。这位三姑娘,还真是口尖舌利,可这口尖舌利也得心数儿够使不是?数遍这满陆宅的女眷,也就是姑奶奶有这等能耐,怪不得都说生女随姑! 「于姨娘既然与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只问你,这偏方儿你是喝还是不喝!你若不喝也使得,我立刻派人去请郎中来,至于郎中来了之后,你也莫怨我无情无义了!」陆清宁冷笑着走到于姨娘跟前,伸脚将那粗瓷罐子又往前踢了一踢。 「姨娘……不能喝呀!」陆清莹一直都跌坐在地上没起来,闻言立刻连滚带爬的摸索到于姨娘身边,连声阻拦道。 若被这满陆宅甚至外面人知道了。她陆清莹有个喝过马尿的姨娘,叫她情何以堪! 「陆三儿,你真是欺人太甚!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怎么……」指责的话说了半截儿,陆清莹便被陆清宁眼里的凶光吓到了,险险咬到了舌头。她其实想说,你当初怎么没被淹死,淹死了少个祸害。 依着陆清宁的本性,她真不想跟眼前这两人如此闹腾,这么做……太跌身份了。不是陆家嫡女的身份,而是前世特工的身份——这两人太弱了。抬手便能捏死,未免有点儿欺负人。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消停,别人却三番五次欺到她头上来呢!上赶欺到她头上来的,谁知道她背后真相。还不是拿她当了不懂事的傻瓜,随意想捏扁揉圆。 若真是不出击只管防守。防到哪天是个头儿?是的,她是想将一切事儿都摸清理顺才主动出击,可眼下……谁容她这份时间? 若真是因为不屑反而屡次三番被欺到门前来,那才真真对不起前世的她!勇往直前战无不胜才是她最值得骄傲的事儿,前世出任务,不也是大半都没摸清底细便得出发的,又有哪个干砸了! 更别说她已经是这个大顺朝的陆清宁了。名声地位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跟她息息相关,她必须主动维护;何况还有老太爷那里,若是因为她屡次被欺负、却看似毫无还手之力而看低了她,她以后一切的计划更难上加难了! 因此就算将前生所有手段都拿出来玩这小儿科的宅斗。也没所谓了!太太不也是不想闹腾,日子久了就变成习惯了……叫她再走太太的老路。开玩笑! 陆清宁即便想着心事,冷冷的目光却始终如同利剑一般盯着于姨娘母女二人;于姨娘开始还不觉得,只以为这小孩儿不过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一切皆是色厉内荏,继而却越想越不对了——难不成三姑娘是得了老太爷的什么话儿了? 否则什么喝马尿、什么套车送人、什么请来郎中便会令人有口难言,哪有那么容易的!若没老太爷默许,郎中能胡乱诊病?婆子们能随便套车送她去庄子?三姑娘一个姑娘家,能想出灌马尿这么腌臜的主意来? 于姨娘这么想罢,终是一咬牙,伸手便捧起那个粗瓷罐子:「我喝!等婢妾喝罢这个偏方儿,还请三姑娘高抬贵手,婢妾的病好了,不用再请郎中来看!」 陆清宁却似笑非笑:「你先喝了再说吧,偏方儿也不是百解消,万一喝完了病情也不见缓解,该看病还是得看啊,咱们陆家又不是请不起郎中买不起药。」 她要的就是叫人乖乖喝了马尿,多一句话也不要说;于姨娘不识趣,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要求,虽然这要求越来越小,她偏偏不答应。 于姨娘愣神琢磨这话的意思,敢情是喝了马尿还不一定如何呢?脸色不由白上加青,目光也愣怔着毫无光泽,若不是大白天的,这分明是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了。 陆清莹却实在忍不得了,方才挨得那一脚想必也是不再疼了,立刻打地上窜起来去抓陆清宁,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个小娼妇!你当真是将我们娘儿们当成怕你了不成!」 第二十二章 奶娘苏妈妈一直都怕自家姑娘吃亏,之前被于姨娘气坏了,立刻折转回正房拿了根戒尺出来,已经端着戒尺在陆清宁身边站了半会子了——她只是三姑娘身边的奶娘,并不是太太手下的管事妈妈,可就算不能随便打人,帮着姑娘防身也是好的。 陆清宁见陆清莹不但敢扑来抓她,还敢骂骂咧咧,伸手夺过苏妈妈手里的戒尺,照着快要到眼前的手掌便是几个清脆连击,只听得啪啪啪一阵脆响伴着二姑娘的哀嚎响遍小院儿,在场众人莫不变了脸色 「这是在做什么!」一声厉喝从院门口处响起,陆清宁匆匆回头,正是二太太与陆婷姝赶来了,想必是一众粗使婆子都不曾回去复命,或是外面哪个听得清宁园动静不对,禀到了两人跟前,两人心中放不下,便赶了过来。 陆清莹的手掌心遭遇重击,几乎没将她痛晕过去。见二太太与陆婷姝来了,却依然强撑着,哭哭啼啼跪倒在地:「请二太太和姑奶奶为二娘做主。」 陆婷姝的冷笑哧的一声响在她头顶:「为你做主?我若是没听错,你方才骂三娘是个小娼妇?」 并不容陆清莹有半句辩解,陆婷姝厉声唤梅妈妈前来:「去将三姑娘的戒尺借来用用,缘故也不用说了,赏二姑娘戒尺二十!」 她和二太太确实是听了下人的禀报,才知晓清宁园到底发生了何事,可这下人并不是别人想的那样、听到这院子里动静不对才去回禀的,而是苏妈妈差人去取马尿之时,那婆子便先往花厅去了一趟…… 陆清宁此时见那婆子目光有些躲闪,心里也明白了,见那婆子又抬头瞟过来,忙还她一个微笑——这不是告黑状,而是请救兵,她陆清宁再暴戾,也不会平白冤枉人不是。 此时也有领头的婆子头儿低声给二太太和姑奶奶学说了全部事情经过。两人将后来的事儿又听罢,脸上俱都是掩饰不住的笑容,还有一两分惊异。 三娘这个法子,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啊,她们也完全可以拿来用一用呢;既是扛起了理事管家的担子,上位者怎么说,听差者便怎么做,我有必要给你摆事实讲道理么?若早早学会这个法子,但凡疑似老太太手下的,早都换了个干净! 听着陆清莹挨戒尺时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于姨娘的汗珠子和着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给二少爷求情不成,还连累了二姑娘!一个三姑娘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二太太和姑奶奶又赶来了,这叫她今后都没法儿给今日之事翻盘了! 「求二太太和姑奶奶饶了二姑娘吧,万事之错都在婢妾,叫婢妾一人儿担了吧!」于姨娘跪爬到二人跟前,响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还是二太太怕闹出人命来,疾声唤了两个婆子将她强行制止了,不许她再磕。 「二十戒尺打得只是二姑娘胡言乱语、对姐妹不恭不友,这等错儿于姨娘怎么替她扛?」陆婷姝似笑非笑的发问,将于姨娘又问了个哑口无言。 陆清宁却蹲下来,看着那个装了马尿的罐子不吭声。于姨娘见状心头极度紧张,生怕这三姑娘接下来的话便是令几个婆子按着她强行灌了,连滚带爬爬到那罐子边,生怕被人夺去一般将罐子抱进怀里,狠狠咬了咬牙,屏住呼吸便端着往嘴边送去。 二太太和陆婷姝还算沉静的,只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吭声;周围几个粗使婆子却有些面色不忍,唯有那提回罐子的婆子却一脸玩味的笑。 陆清宁更是调笑般问道:「于姨娘这次真的想好了?你一会儿说喝一会儿又不喝,总不忘拿着话要挟我,这次还有话儿没有?」 「你说这算多大点儿事儿啊,偏生被你拖来拖去的无法收拾,你若早痛快些,后面这些罪都不用受了不是?」 于姨娘垂着头并不敢看她,身子却抖得如同筛糠,最终还是鸡啄米般点了点头,义无返顾的将罐子里那些马尿朝嘴里灌去,喝了还不到一半儿,便抛下罐子哇哇的呕吐起来…… 于姨娘被送出陆宅前往庄子上养病那一日,天还不亮便暴雨倾盆;躺在吟风苑的于姨娘听着窗外风急雨骤,暗暗祈祷着这雨最好多下几日。 毕竟这种天气着实不适合马车行驶,而她在家多留几日,兴许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去庄子上养病说得好听,其实那就像皇宫里的冷宫,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却听得小院的院门被拍的啪啪震天响,连倾盆雨声都掩盖不住。片刻后,便有几个穿了蓑衣的粗使婆子鱼贯而入,只静静站在那里并不说话,任由蓑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了满地。 于姨娘的眼神立时黯淡起来。还真是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呢,既是如此,拖是拖不得了,还不如麻溜儿跟着走,还省得皮肉受苦——这些粗使婆子个个凶神恶煞,说得好听是搀扶,真等她们来搀扶,恐怕胳膊上便得多了无数青痕。 风雨之大,根本打不住油纸伞,瞬间便会被吹翻撕破;几个粗使婆子似是早有准备,出了房门便几人分了四角抻开大块油布,撇着嘴示意于姨娘走在油布底下。 于姨娘先还有些欣喜,毕竟这油布够大,比披个蓑衣还强些,可定睛一打量,那几个婆子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若走在那下面,根本便得弓腰低头啊。 「于姨娘还犹豫什么呢?难不成还叫三姑娘和几位妈妈等你一个时辰?」为首的那个婆子皱眉催促道:「不是早就告诉于姨娘今日离府么,难道还有没收拾完的物什?」 在这几个粗使婆子眼里,于姨娘虽是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却也得了莫大的恩典了;嫡待庶若奴,妻御妾若婢这种规矩,到了陆家就如同摆设。否则的话,一个小妾有了病还能到庄子上静养啊? 尤其是还要三姑娘亲自送这位姨娘前往庄子去,这是多大的荣耀!偏生这位却好似多么不满,依着她们几个婆子看啊,这等给脸不要的,便该早早提脚发买了才好! 于姨娘却不知道,三姑娘还要亲自送她离府的,闻言不由花容失色。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着,三姑娘非得要将她踩到泥潭里才罢休?还是说。太太身边早没了得用的人手儿,非得三姑娘亲自出面不行? 还收拾什么物什啊?于姨娘惨笑着回首望了房内一眼。二太太和姑奶奶当了家。便借着小澄那丫头偷盗的名儿,将这院里院外的仆妇全换了个干净;她这吟风苑里有两个粗使婆子,四个半大的丫头,却没一个是她的人,谁管给她收拾物什。不趁水摸鱼就是好的了。 若不是她早早长了心眼儿,将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钱都托人换成银票贴身藏了。又给二少爷分了一多半去,今儿还不都得给撇下,什么也带不走! 如今她随身挎着的小包袱里,也不过是几件不起眼的换洗衣物和常备的药丸药散罢了。 她本就是陆家的家生奴才,从小儿就知道庄子上是什么模样儿,那种地方就得粗茶布衣才不显得突兀,才能强撑着多活几年——她娘家爹没成家之前。在陆家庄子上当过大把头。 第二十三章 走了走了!为首的婆子头儿沉声喝道。于姨娘也就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乖乖钻到油布底下,谁知她人才走进去,几个婆子立刻将油布收拢了,紧紧挟裹着她便往外走。根本不用她自己迈步…… 「于姨娘莫慌,养病便得有个养病的模样儿。这么大的暴雨,若是老奴几个还叫于姨娘自己个儿走出去,等到了庄子上姨娘的病更重了,老奴们可是罪责难逃!」为首的婆子仿佛生怕她挣扎着喊救命,一路走一路低声喝道。 陆清宁端坐在大门内的马车里,并不曾因为于姨娘的迟到而急切焦躁。都到了这份儿上,那人还能翻了天? 她身边的梅妈妈却有些不耐烦了,频频掀起轿厢侧帘朝外看;还是苏妈妈笑着安慰梅妈妈道:「三姑娘派了四个粗使婆子去接那位呢,她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苏妈妈话音未落,远远的便看见几个身影出现在瓢泼雨中,雨丝太密太紧,并看不清是不是之前派走的粗使婆子,不过看那步伐和个头儿,确实不像前院的小厮,应该是几个婆子无疑。 等人渐渐近了,梅妈妈终于露出笑脸:「还算她识趣,并没哭闹着拖时辰。这么大的雨,待到了庄子上,恐怕也该近午了。」 要送于姨娘前往的庄子,离着陆宅并不算很远,应该是陆家最近的一处了,出了南城门也就十来里路;像老太太身边那曹妈妈,之所以被送到很偏僻很恶劣的地方去,那实在是明里的惩罚,而于姨娘到底与曹妈妈不同些,陆宅上下都知晓,于姨娘确实是病了…… 于姨娘一路被婆子们挟裹着,一路脚不沾地,浑身上下还真没沾过一星半点儿雨丝;她先是恼怒,此时已经变成了庆幸——若几个婆子不这么待她,叫她自己顶着雨到大门处上马车,恐怕到了庄子上她就真得一病不起了。 直到又被挟裹着上了马车揭了油布,透过几个婆子撩起的帷幕瞧见前面还有一辆车,却不见三姑娘的身影,于姨娘立刻惊疑万分。 为首的婆子头儿似乎瞧出了她在想什么,跟上轿厢来,一边将脱掉的蓑衣朝外递,一边笑道:「三姑娘已经在车里了,咱们这便出发,姨娘稍安勿躁。」 于姨娘惊疑更甚,伸手便掩了口:「还要劳烦三姑娘送我去庄子上?这怎么使得!」 另外三个婆子此时也上了车,围坐在她身边,年岁较轻的那个不免笑道:「于姨娘莫慌,三姑娘也不是专为送你来的,三姑娘是替大太太接大姑娘去呢。」 于姨娘先是一愣,随即便低了头。虽说她使唤惯了的丫头长生早被打发出吟风苑,去了浆洗房,可那丫头时不时也会来瞧她,外加她自己个儿在这后宅也熟人无数,她早就得知,老太爷有意叫太太将大姑娘接回来呢。 说是这么说,却一直没见到真动静儿,她以为是太太拿着身孕做借口将事儿挡了,老太爷为了陆家子嗣也只得作罢,怎么今儿说接人就要接了? 大姑娘被送走的缘故,但凡是机灵些的下人都知道;如今太太的身孕才四个月,接回大姑娘不是自讨苦吃?除非……除非太太已经知晓,大姑娘并不是当年导致太太小产的真正罪魁祸首? 这么想着,于姨娘立刻心如死灰——本来还琢磨着到了庄子上要苦心筹谋,争取早日回转陆宅,可如今这么一看,将她送到庄子上,却又接回大姑娘,这是叫她顶了大姑娘当初的错处呢!太太和三姑娘真是好计谋! 「人已经来了,咱们可以走了。」陆清宁沉声吩咐外面的车夫。 是的,她之所以坐在马车里耐心等待,并不是要做表面功夫、只将于姨娘送出府门;她是求了太太好几日才求来的这次,她要亲自将于姨娘送到庄子上,再将庄子上的大姑娘陆清妩接回来。 至于陆清宁到底为何这么做,除了于姨娘想得到的那些,还有几个缘故。之前她若是不将这些缘故讲清楚了,太太那般疼她,怎么会允她一路颠簸到庄子上去,平白受这份罪——太太将这事儿想得简单了,本以为几个粗使婆子将人送走便成了。 陆清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见面不知道,既然早接是她晚接也是她,没有比借着于姨娘去庄子养病时接她更合适的机会了。 若陆清妩真是个不省事的,于姨娘在大房的地位,陆家上下谁不知晓,如今却被她陆清宁送到庄子上了,这就是个给陆清妩的下马威。 反之,若陆清妩为人还不错,当初真是被于姨娘和陆清莹陷害的呢?这次送于姨娘、接陆清妩,分明是为她正名去的,陆清妩不是傻子,应该明白这点,往后的日子不求她知恩图报,至少也得消消停停的过日子…… 「即便如此,这大雨天的……」陆清宁今早去千叠园请安外加辞行,太太谢氏满脸不忍和担忧,还想说服她不用亲自去了,换高妈妈去一趟也是一样的,「实在不成,改一改行程也好。」 改行程哪里那么好改的,陆清宁笑着否了太太的提议。 先不说送于姨娘离开的日子是早几天便定下的,晚一天送人就难免夜长梦多;只说这大雨,看样子便得下上几天几夜呢——天颖府地处江南,冬日也不寒冷,只可惜初夏的梅雨缠绵,入夏的大雨不停,着实令人厌烦。 何况要想叫人知道于姨娘的失势在所难免,定下的日子便一定改不得;王家送来的帖子邀请陆家女眷去赏荷,那也是半个月后的事,陆清宁也在这大宅门里关厌了,迫切的想出去透透风。 守门的众人此时已经撤了门槛,高声呼喊着车夫四喜可以赶车出门了。风雨声中,却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似乎是在喊娘? 梅妈妈一把撩开后窗上的帘子,望了几眼后便唤陆清宁:「三姑娘快瞧,似乎是二姑娘带着七少爷追出来了,一个个淋得落汤鸡似的!」 陆清宁立刻凑到小窗边朝后面望去,脸上的神色愈来愈冷。 于姨娘向来谨慎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成为两位少爷一位姑娘的生母;之所以前几日被她抓住错处,也不过是陆廷轩最近很少踏足吟风苑,于姨娘求人无门,爱子之心太过迫切,一时糊涂才落入她手里。 只可惜,还算聪明的于姨娘,生的二子一女却都是太过愚蠢。二少爷自己尚不够强大,便轻举妄动欲迫害陆文渊,分明是几个月前二姑娘害她落水的翻版——只是她落水后换了瓤子,心中警觉,才令陆文渊躲过一劫。 至于另一位七少爷,陆清宁心头冷哼。七少爷比陆文渊小三个月,可不论是读书识字,还是日常行事,那何止是差了三个月,差上三年也不止,否则也不会换了好几个启蒙先生,如今还进不了族学。 陆清莹还真是……蠢到家了。陆清宁只不过叫慧心给她透露了一句,说是于姨娘今早便会被送走,她便不管不顾的拉着幼弟哭爹喊娘的追来,这是想在于姨娘走后过更苦的日子? 见梅妈妈有些坐不住的样子,看来是想下车去制止,陆清宁轻笑着按住梅妈妈的手肘:「就是告别而已,随他们去吧。」 若是及时制止了,二姑娘和七少爷哭爹喊娘的模样儿便没有更多人瞧见了。他们姐儿俩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自寻死路,何苦拦着? 第二十四章 待陆清莹姐弟俩跌跌撞撞扑到马车前,又仔细分辨了哪辆车才是于姨娘所乘坐的,人早就淋得落汤鸡一般;可即便如此,身上的湿冷也比不过心中的迷茫难过——姨娘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转? 于姨娘也早在风雨声中听见了孩子们凄厉的哭喊。她本想冲出马车,和二姑娘七少爷话一番别离,可想到自己被送出去的缘由,生怕儿女也会就此被按上「恶疾」的由头,一直强忍着,直到这姐弟俩扑到马车跟前,扒着轿厢哀哀的哭嚎起来…… 「妈妈们能容我掀起帷幕、与二姑娘七少爷说两句话么?」于姨娘强忍着眼框里的泪水商量道。 为首的婆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口里也不说行还是不行。轿厢里一时变得比之前还安静,只听得到外面的风雨和哭喊。 二姑娘陆清莹迟迟见不到她姨娘撩开帘子与她说话,再转头看了看前面那辆马车。赶车的似乎是四喜?那是三姑娘的马车!四喜是三姑娘专用的车夫! 「陆三儿!你也太霸道了些!我姨娘都答应去庄子上养病了,你还叫人堵了她的嘴。连一句告别都不能!你、你实在太过分了!」陆清莹对着陆清宁的马车怒骂起来,若不是还知道身处前院,不能太过嚣张,恐怕语句会比眼下难听得多。 梅妈妈比苏妈妈的耳朵灵敏多了,饶是下着倾盆大雨。那些话也被她听了个一字不落,黑着脸便想跳下车去教训教训这不知深浅的二姑娘。又被陆清宁按住手臂:「外面雨大,妈妈小心身子,我倒觉得她越是怒骂越是失算,随她去了罢!」 梅妈妈却皱眉道:「于姨娘明明没被堵了嘴,她偏生赖到三姑娘身上,难不成三姑娘就认了?」 「于姨娘身边还有四位妈妈呢,总不能她怎么说便怎么是。咱们还要赶路。待接了大姑娘再赶回来,我可不想叫妈妈你淋得生了病。」陆清宁轻笑着解释。 她说于姨娘病了便是病了,可若是陆清莹想学她以假乱真,道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梅妈妈虽是仗着一身本事和姑奶奶的信任,脾气有些暴躁有些古怪。可还是爱听好听的话;三姑娘都说了,是心疼她淋雨。她何苦再坚持去替三姑娘出气,便抿嘴笑笑,老老实实坐好。 何况三姑娘也说了,二姑娘说话越不着边际,往后越有二姑娘的苦吃,何必出去制止呢! 于姨娘那辆车上的领头婆子倒是个聪明人,听着二姑娘不停地哭喊,便冷冷的撩开帷幕:「二姑娘莫哭了,于姨娘很好,等送到庄子上养些日子,便会更好,二姑娘还是莫拦着马车了,小心误了时辰。」 陆清莹听了这话立刻停止哭闹,趁机从帷幕缝隙往里看了过去。见于姨娘被几个婆子围着坐在中间,面上虽然全是眼泪,嘴上却并不曾被堵了破布,一时有些吃惊,可随即又拉着七少爷扑了过去,「姨娘!姨娘到了庄子上好生养病,早些回来呀!」 于姨娘若还是原来那个于姨娘,早就抄起笤帚抽二姑娘无数下了——七少爷还是个孩子,哪禁得住这么揉搓?雨下得瓢泼一般,油布雨衣全然不管用,七少爷的嘴唇都青了,恐怕回去便得大病一场! 二少爷至今还不曾被老太爷饶恕,如今还要再搭上个老七!于姨娘坚定的抹掉满脸泪水,恶狠狠的瞪向陆清莹:「你带着七少爷乱跑什么,难不成你不要命了?」 「赶紧带着七少爷回去!嘱咐奶娘给他洗个热水澡再喝些姜汤,莫忘了差人出去请郎中!」于姨娘情知不该如此当着下人面斥责姑娘,她不过是个姨娘而已,根本没有这等权利,可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希望二姑娘看得懂她的苦心。 陆清莹听得于姨娘这些话,如同耳边响起无数炸雷。长生昨夜来过清莹园,也嘱咐过她莫要太胡闹,只管照顾好七少爷,七少爷与她越有出息,姨娘才能越早回来。 她怎么就将长生的嘱咐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么想着,陆清莹的目光如同恶狼,狠狠盯向陆清宁的那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南郊的庄子上时,果然如梅妈妈所说,已是近正午了。 庄头冷三趸早几日便已经得了城里送出来的信儿,知道主家府上今日会有人护送大老爷的一房姨娘过来养病,早早便嘱咐自家老婆子、带着两个媳妇子备了饭食,只等着人到便能开饭。 可待马车到了,冷三趸家的笑着迎了过去,头一辆马车上先下来两位很体面的妈妈,紧接着那二人又搀扶出一位姑娘!冷三趸家的登时愣住了。 前两天陆宅来人,说大房于姨娘根本不是表面上说的来养病,其实是犯了大错,还私底下嘱咐她,一定得将人看管好了;如今一看,竟然还有主家姑娘送人来,难不成这便是于姨娘生的那位二姑娘,于姨娘也并不像之前来的婆子说的那般、既犯了错又失了宠? 再或者,二姑娘在陆宅还是说得上话的,因此才护送着生母一路前来,目的是为了告诉庄子上的下人,莫以为于姨娘已经失势……冷三趸家的立刻笑脸迎上屈膝:「二姑娘一路辛苦。」 陆清宁听了这个错误称呼,一时也有些发愣,可随即便明白过来,恐怕这庄头家的老婆儿自以为是了。 再瞧这停靠马车的地方,头顶有很大一片瓦棚,并不担心多说几句话便淋了雨,她也不在意多说两句,于是笑吟吟对冷三趸家的说道:「妈妈也辛苦了,等我们等到这个时辰。」 梅妈妈却一脸不高兴的叱道:「你这婆子好生没眼光,这位可是三姑娘!」 冷三趸家的本来还在暗自高兴,主家的二姑娘真是个温和又好说话的,看来这一次赏钱少不了,闻言不由愣在当地。三姑娘?怎么会是三姑娘? 陆清宁笑了笑,也不知话是对梅妈妈说的,还是对冷三趸家的说的:「来养病的既然是于姨娘,这位妈妈认错了人也是可能的;不知给于姨娘准备的屋子可收拾好了没有,该叫另外几位妈妈将于姨娘送过去了。」 梅妈妈闻言只得按住还想继续教训人的心,冷着脸朝另一辆马车走去,沉声唤着几个婆子扶于姨娘下车;苏妈妈立在陆清宁身后,垂着头并不吭声,冷三趸家的却有些明白了——敢情这位嫡出的三姑娘如今已经开始主事了? 陆清宁才不管冷三趸家的如何想她,心思全在于姨娘身上了…… 于姨娘这次被送出来,一个婆子丫头也没带;受惩罚就是受惩罚,再叫她带着大批下人,便不是惩罚而是来享福了。 谢氏也曾有些不忍,商量她说要不要给于氏带个小丫头,却被她笑着驳了:「庄子上太过清苦,叫哪个跟着去,哪个便得恨上咱们娘儿俩,何苦来呢。」 而陆清宁最最庆幸的,不是于姨娘为了二少爷便一步步走向最后这个下场,而是陆廷轩竟然从始至终都不曾过问一声! 虽说若他发问,陆清宁也可以给于姨娘的所作所为被按个「藐视老太爷」的罪名,叫他无法插手,可若是陆廷轩多问一句,事情便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吧? 她正要深想陆廷轩这个大种马是不是又有了新欢,因此才没精力没时间管这旧人,思绪已经被扑通一声打断。 第二十五章 抬眼看去,正是于姨娘不顾地上湿滑泥泞,端端的跪在她面前,眼里还含着无数恳求:「还请三姑娘看在二姑娘和两位少爷与您同父的份儿上,日后……照拂一二。」 半月后,正是城东王家赏荷会的日子到了。奶娘苏妈妈一大早儿便唤着小素和兰心,帮着姑娘收拾起来。 几人似乎比陆清宁还在意这个赏荷会,各式的衣裙摆了一床,首饰盒子也摆了满满一妆台,只盼着姑娘今儿打扮成天仙,好将几个庶女全盖过去。 陆清宁却只选了一套最不起眼的衣裳,上裳是件鹅黄色交领罩纱阔袖短袄,下裙是一条嫩绿色的百裥裙,裙边绣着鹅黄色的缠枝莲;头面首饰更是看都不看,只捡了一对翡翠耳坠子自个儿挂上,拿了串同色串珠系在手腕。 自打来到这大顺朝,最叫她头疼的便是这穿衣打扮了,好在前世为了需要也曾将自己打扮的千变万化,日子久了也逐渐习惯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喜欢最简单的款式。 苏妈妈还想劝说姑娘,这样打扮太素净了些,可抬头望见镜子里的人影儿,一时觉得这样的姑娘清秀得紧,倒比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珠翠堆起来的假人儿耐看得多,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姑娘大了,不用奶娘帮着打扮也这么好看了……」 姑娘从小便是个好强的。二姑娘四姑娘有的,她得有,那俩人没有的,她也得有,还整日里说这便是嫡庶之分;太太心疼姑娘,做衣裳添首饰从不皱眉,也不知给姑娘贴了多少私房钱,现如今看来,这些首饰头面却该被束之高阁了。 见小素又挑了两朵翡翠镶金的宝结要往她头上戴,陆清宁咯咯笑着躲避:「我才不戴这个,连头上也绿油油黄灿灿的,我更像个油菜花了!」 小素先是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便捂了肚子蹲下笑得不行,兰心也和苏妈妈笑作一团。待都笑够了。小素拿着帕子擦掉眼角的泪,「姑娘总不能素着发髻什么也不戴吧。」 陆清宁笑道:「二舅老爷来时,二舅太太送我那一盒子掐丝珐琅的发针呢,找出来戴戴。」 主仆几人终于收拾停当,碧油车也正巧缓缓停在了清宁园门口。再看碧油车旁边,还立着个俏生生的人儿,不是大姑娘陆清妩又是哪个。 「大姐姐为何不在清妩园等着,反倒走过来了?」陆清宁笑盈盈的过去拉住她的手,亲热的问道。 陆清妩微笑着给她掸了掸肩头那片才落下的不知名花瓣,这才笑道:「往那边去的路有点窄。便不麻烦赶车的妈妈们了。」 这位大姑娘回到陆宅整整半个月了。陆清宁送于姨娘去庄子上,又接她回来。在这后宅简直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论别人只说宋姨娘娘儿俩,还有二姑娘陆清莹,那便是头一份的眼里冒火心头忐忑。 宋姨娘很清楚这大姑娘是被谁设计走的,她明明是个知情人。却不曾出来替大姑娘说过半句好话;四姑娘陆清雅从打大姑娘被送走,小心思便转得更多了——大姑娘可是记名太太膝下的嫡女呢。但愿她住在庄子上一辈子不回来才好! 可大姑娘好似一眨眼工夫便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与被送走时大不相同了,走的时候张牙舞爪,回来后却沉静似水,这样的改变太可怕了,分明是又一个三姑娘! 至于二姑娘陆清莹。那更不用提,大姑娘的回归对她来讲,说是雪上加霜都不为过,若叫她自己说句真心话,这分明是于姨娘被送走之后的又一个大灾临头——陆清妩早就扬言会杀了她。那句话至今还令她频频做噩梦。 只有陆清宁,才是真正高兴的那个。就在半个月前的同一天。陆清妩回来了,于姨娘走了,陆家后宅明明暗暗的议论声愈来愈多,全是说大姑娘沉冤得雪呢……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也不会在于姨娘犯了错后,在家耽搁了几天才往庄子上去。老太爷那里要商量,太太那里也要商量,更不要说清妩园已经锁了那么久,扫房除尘,更换幔帐窗纱,全都需要时间。 陆清妩的眼神一直都不曾从陆清宁身上挪走。这个妹妹,在她离家时还是一副懵懂又鲁莽的模样,又很是爱慕虚荣,小小的脑袋瓜簪满金银亦不嫌累,衣裳上的花纹也从不嫌繁琐精致,怎么才刚一年,便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大姐姐别光顾着打量我呀,赶紧上车吧,莫叫几位太太和姑母等急了。」陆清宁笑着松开陆清妩的手,轻声催促她。 陆清妩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亦是笑着点头,两人便分头上了碧油车坐好,粼粼往垂花门而去。至于四姑娘陆清雅,到底是早就走了,还是依然在清雅园忙着打扮,这两人没人关心。 碧油车到了垂花门,有另外几辆车显然也是才到,陆清宁仔细看了两遍,却没见到陆清雅,不由叹了一声…… 陆清雅自打禁足期满被放出来,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了。三天两头闹事不说,说话也没了顾忌,知道陆清宁替太太将大房管起来了,不是缺这个便是短那个,稍微给她送去的晚了些,她便摔门打帘子,仆妇们现如今一听说是去清雅园办差事,个个儿都一脸不情愿。 这陆清雅,是逼着她陆清宁动手呢?不过没所谓啊,反正于姨娘已经被送走了,接下来也该轮到宋姨娘和陆清雅了,她不着急! 姑奶奶陆婷姝也到了,与二太太一起点了点人数,偏就缺了陆清雅一个儿,想起三姑娘最近被四姑娘支使的团团转,陆婷姝一脸冷色:「我还真没见识过这种要叫长辈等她的晚辈,当真是一团烂泥。」 二太太笑道:「既是姑奶奶来了,咱们便往前院儿去吧。」 王家送来的帖子上,并没邀请四五六几位太太,因此今日要去王家赴赏荷会的,也只有二太太三太太和姑奶奶,带着大房与二房的几位姑娘。眼下既然都是自己人,二太太更不顾忌了,四姑娘叫众人等她?偏偏就给她抛下又能如何! 陆清宁闻言,迅速的瞟了陆清妩一眼,却见陆清妩低眉顺目,根本没什么表情变幻;再想起前几日二太太和姑奶奶跟她说的,这种赏花会其实便是相亲手段,遍寻陆家的众多孙辈,也就是陆清妩和大堂兄陆文昊年纪到了,可面前的大姑娘并没有丝毫急切,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众人片刻后便到了前院轿厅,有条不紊的纷纷下了碧油车换上马车。 正待唤着门房撤掉门板,四姑娘陆清雅怒气冲冲的赶来了,来了之后也不对各位长辈施礼,急火火的便冲到陆清宁马车前,一把撩开帷幕:「三姐姐为何不等等我!」 陆清妩和陆清许都跟陆清宁坐在同一辆车里,见到陆清雅这么无礼,陆清妩只是看了陆清宁一眼,便垂头不说话,陆清许却有些恼怒,看样子是想替陆清宁说话了,却被陆清宁按下。 「若只是咱们姐妹几人出门,等你等到晌午也是可以的,可还有几位长辈呢,我等你你等我的,叫她们立在垂花门边等咱们,合适么?」陆清宁轻挑眉梢笑问陆清雅。 「马车已经备好了,四妹妹还是赶紧上车去吧,马上要出发了。」 第二十六章 陆清雅掀开帷幕说话时,并没瞧见车里都坐着谁,此时将这车里的人看得清楚,不由撇嘴笑道:「你们也太小家子气了些,一辆车坐三个姑娘,再加上个丫头,也不怕挤得慌!」 「你们是想叫人家说,咱们陆家落魄了?连马车都坐不起了?」 「四妹妹这叫什么话,」陆清妩头也不抬,话却出了口,慢条斯理的笑道:「王家邀请各家女眷前去赏荷,有些人正想看看谁家姐妹亲热无间,谁家姐妹面合心离,以便今后有了谈资,我们为何非得落人口实呢,谨慎些也是好的。」 陆清雅的嘴撇得更厉害了,这是才回来几天啊,便端上长姐的架势了?再怎么装来装去的,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女罢了。 这么想着,她立刻不怀好意的笑道:「既是如此,不知大姐姐能否给我让个地方,也叫我和姐妹们亲密无间些?」 陆清宁的眉头一跳,怎么着,这陆清雅从打禁足放出来,是铁了心的要做无赖了?正想说你一个人带着丫头坐一辆马车不是更舒服,陆清许已经忍不住了:「陆清雅你看看清楚!这车里可都是嫡女,哪有你的位置!」 「大姐姐你别听她的,没有堂堂嫡长女给个庶女让位子的道理!她若想姐妹情深,等哪日小六子长大了,就去跟小六子一车去!再不便等二姐被放出来罢!」 陆清许这个话音一落,陆清宁与陆清妩立时便皱起了眉头——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可万万别在这时候儿又闹起来!陆清宁正想离府放放风,陆清妩也情知赏荷会的意义,谁愿意这事儿被搅了? 却见陆清雅的面色先是恼怒,随即又变幻莫测起来,最终只变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脸:「好,好,好!你们且姐妹情深着,我自己个儿一辆马车又如何,大不了叫人笑话罢,笑话我的同时也笑话了陆家!」 陆清妩听了这话,神色亦是有些变幻,随即便笑道:「四妹妹说得倒也有理,要么我去跟四妹妹坐一辆车吧。」 陆清许却偏不让,一把按住陆清妩的肩头,同时嗤笑着看向车下站着迟迟不走的陆清雅:「四姐姐既然说了自己一辆车又如何,为什么还立着不走!」 又转头对陆清妩道:「大姐姐你莫上她的当,什么笑话了她就等于笑话了陆家,哪家高门大户不是庶女一堆儿嫡女一堆儿的,若有谁偏偏因为她落了单、便笑话上陆家,想必也是不懂事的货色!」 陆清许之所以说得出这番话,还是得利于二太太最近的教导——外面本就风传陆家嫡庶不分,老太爷又决心将陆家改头换面,二太太生怕自己的女儿不懂如何行事,真是日日耳提面命,只怕陆清许惹恼了老太爷呢。 陆清妩知晓这个五妹妹是好心,因此才极力的护着她、护着车里三人嫡女的声誉,不想跟庶女滚做一处,可是……三妹妹和五妹妹才是真正的嫡女,她呢,她的身份太尴尬了! 陆清雅果然被陆清许激怒了,横眉立目正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却听不远处有婆子唤她:「四姑娘还不上车么,二太太已经张罗着车队出门了!」 邀请众人前往的说是城东王家,其实是王家位于东郊的一处别院。王家也是这天颖府有名的富商,现在的王家家主王继忠,曾祖父那一辈儿也曾做过皇商,因此与陆家也算是世交了。 据说王家这处别院占地颇广,单单是别院里的荷塘水域,便有二十几亩大小。车队尚离着别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陆清宁似乎都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荷叶清香,心头立刻有些跃跃欲试。 陆家的车队一到,早有王家大太太薛氏派来的妈妈迎上来,先与二太太三太太和陆婷姝施了礼,便笑吟吟道:「我们家太太执意要出门来迎着,还是几位姑娘拦了,说陆家婶娘姑母也不是外人,太太身子才好些,陆家婶娘姑母不会挑太太不是,这才差了老奴前来。」 陆家几位太太和陆婷姝都笑着称是。二太太叶氏更是笑道:「你们太太也是的,姑娘们说得很对。又不是外人儿,作甚还用她亲迎?左了片刻便见到了。」 心头却叹道,王家这大太太也真是不容易,这薛氏不过是个填房继室,膝下若没个亲生儿子。日子绝不会太好过,偏生有孕了没两个月、又小产了! 前些天她知晓此事后。还想叫人往王家送些补品,却被姑奶奶拦下了——薛氏只说生了场小病,何苦去给人家揭开这个面纱。再者说,自家知道时,薛氏的小产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再旧事重提也不美,二太太闻言也只得作罢。 早几年。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妯娌谢氏不容易,可自从知晓了王家大太太薛氏的苦,反倒觉得谢氏还算幸运那个。 先头儿的王家大太太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反倒是小妾姨娘们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这大太太进了门。生下一个姑娘后,动不动便滑胎。这么着下去,王家这大房……真是前景堪忧啊。 由这胡思乱想的二太太带头,陆家一众女眷一路来到了待客的花厅。饶是二太太早有准备,再见到瘦了两圈也不止的王家大太太,一时也是难免吃惊,好在神色变幻也只是一瞬间,并不曾叫旁人看出端倪。 众人互相寒暄之后,都各自落了座,陆清宁已经将王家众女眷暗暗打量了个遍。 正在琢磨若是二太太给大堂兄挑媳妇,会不会看上王家大太太身边那个文静女孩儿,只听身后传来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待她警觉的回了头,正对上一张调皮的笑脸:「陆三娘!好久不见,见了也不理我,难不成将我忘了?」 陆清宁笑着起身,缓缓绕过椅子来到后面,这才亲热的挽住那女孩儿的手:「静玫姐姐好!」并不解释为何不曾与这女孩儿先打招呼。 要不是趁机调出过去的记忆,她哪里知道眼前这女孩儿是谁——王静玫,王家大房嫡次女,今年十三岁,正月里曾经去过陆家别院赏梅花,两人也因此相识。 王家几位太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大太太薛氏首先出了声:「静怡也去,带着你几个妹妹去偏厅坐着说话儿也好,出去看风景也罢,省得大人说话,你们小姑娘家嫌闷。」 正说着话,另外几家受邀前来的太太姑娘们也都到了,花厅里立时熙攘起来,王家大姑娘王静怡本就不大情愿遵从继母的话,此时更是站在原地不动了,场面一时便有些尴尬。 还好二姑娘静玫是个喜欢热闹的,不管是陆家先来的几位,还是后面来的这几家姑娘,全被她呼啦啦带着出了门,这么一来,反倒是王静怡成了被甩下那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陆清宁被王静玫拉着手,脚下也只得加快了步伐,迈出门槛时趁着招呼自家大姐和五妹的工夫,又回头望了王静怡一眼,心头不禁叹气——看起来那般文静柔顺的王家大姑娘,原来是个不大懂事的,抽空得告诉二太太一声呢,这样的媳妇……当真要不得。 诸多姑娘们到了偏厅,尚不等各自坐好,便有一位陆清宁根本记不起的姑娘笑问:「今儿怎么不见陆家二姑娘?往常不是哪一次赏花会围炉会都少不了她的么?」 第二十七章 四姑娘陆清雅本就憋了一路的气,此时立刻冷笑:「蔡三姑娘不知道,我们家那二姑娘犯了大错,被我们家三姑娘下令禁足了!」 于姨娘娘儿俩大闹了清宁园之后,二太太叶氏和陆婷姝便给陆清莹下了令,只说叫她将女则女诫各自抄写五百遍,不抄写完毕不得随意出院子走动——之所以不曾提禁足两个字,只因为大房最近事儿赶事儿,总得给大太太谢氏留些面子。 就这么点儿事,如今到了陆清雅口里,却直指陆清宁。在场的众位姑娘全都惊愕非常,看向陆清宁的目光也五花八门起来…… 陆清妩轻轻拍了拍陆清宁的手,看来是安抚她不要轻易生气,这才慢条斯理笑道:「诸位姐妹们莫听我家四妹妹的,陆家内有管家的太太,外有家主老太爷,怎么会叫我三妹妹个孩子打理家事。」 陆清雅却不管这个,鼻孔出气般冷笑了一声,挑衅的看向陆清妩:「你就是个马屁精!给你个嫡女名分你就真拿自己当嫡长女了,处处护着你的嫡妹,真是马不知脸长!嫡女怎么了,不过是个名头儿,在我眼里连个灰尘也不如!」 陆清妩立时便眉梢眼角乱蹦,强按着怒气方才按捺下来要抽陆清雅的心——在庄子上住了一年,石妈妈一直告诫她不要再像过去那般外露,省得反成就了别人害她的计谋……可是,陆清雅这番话也着实太难听了! 陆清宁却轻笑起来:「四妹妹怎么学会瞪着眼睛说瞎话了呢!若照你说的,二姐姐犯了大错,便被我禁了足,待午后咱们回了家,我是不是也可以下个令,撕了你的嘴呢?」 「二姐姐无论错在何处,好歹仅限陆家内宅;再瞧瞧你,你都把脸丢到哪儿来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晓你是个庶出的,便连说话都比市井泼妇粗俗?」 若不是王家与陆家关系甚好,四姑娘陆清雅这样的,根本便不在被邀请之列;看看另外几家,哪一家来的不都是嫡女?陆清雅既然想做众嫡女的靶子,索性成全她便是了! 反正陆清雅已经将话说出口了,她陆清宁可没有那么大能耐,能抹掉听众的记忆;既然陆清雅不怕丢脸,也不怕当众跟自家姐妹撕破脸,她陆清宁更不怕,又不是她挑的头儿,有什么可怕的! 果然,陆清宁话音一落,这偏厅里立刻便是一阵哄笑,当然耻笑的便是陆家四姑娘陆清雅了;王家二姑娘静玫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立刻便接了陆清宁的话儿:「陆三娘!不是我爱说你们家的私事,可你们家也太嫡庶不分了些!如今怎么着,叫人家蹬鼻子上脸了罢!」 又转头对蔡家与闵家的几位姑娘道:「我若是没记错,今年秋天的赏菊品蟹宴好像是轮到闵府了?」 见闵家几位姑娘皆笑着点头,王静玫继续道:「你们几家往后再写帖子时,千万得在意些,莫像我家一样,一定要写清楚了,只邀请嫡女吧!一颗老鼠屎便坏了一锅汤的事儿太烦人了,搅了大家的兴!」 陆清雅在陆家再跋扈,那也仅限于陆家内宅,如今这架势她何曾见过,动辄便将庶女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大太太谢氏不曾有孕之前,根本没带她赴过这种场合,却频频带着二姑娘呢,其实也是想叫宋姨娘和于姨娘对上,两人撕作一团。 她既是不大懂得这种场合的处事方式,此时早就愣住了。姨娘不是总说,什么嫡庶之分,那只是做表面功夫的,什么规矩也抵不过一个宠字!可当下这幅样子,为何谁都瞧不上她,还都帮着陆三儿说话? 等陆清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颜色终于褪去,再打量身边众人,突然又愣在那里。 闵家三位,蔡家四位,再加上主家的二姑娘王静玫,竟然全都喊着小丫头将椅子搬得离她远远的,只剩她一人孤单单坐在一处,别人都笑看耍猴儿一样看着她,还时不时切切私语着,又夹杂着几声嗤笑…… 陆清雅正待发飙,却听门声一动,抬头看时,便见得王家大姑娘王静怡领着两位姑娘走进来,而那两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分明与在座的众人不大相同,一不是金玉满头,二不是衣裙繁复,反倒与陆清宁有些相似,不张扬却赏心悦目。 「这两位姑娘是知府梁大人的爱女。」王静怡带着一副与有荣焉的笑容,将那两位姑娘领到坐位上坐了,又颇为亲热的坐在两人中间,分别握了两人的手介绍着。 陆清宁跟着众人、笑着与知府家两位姑娘打过招呼,不免垂头暗笑。方才王家大太太叫王静怡陪着姑娘们,王静怡却百般不愿的模样儿,原来是在等这两位「贵客」。 之前看着这女孩儿扭扭捏捏的模样,她便想回去后得提醒二太太一声,如今看来却不用了;二太太虽是个急性子,心计却是够用的,王静怡守在花厅里,专等贵客临门,难不成二太太还瞧不出,这位姑娘是个一心攀高枝儿的? 「妹妹们方才都聊些什么?我才刚到门口时,听得你们聊得甚是热闹呢,若有好玩的事儿,不如叫我们也跟着乐呵乐呵。」王静怡话虽是这么说,却不是对着王静玫说的,而是只看着蔡三姑娘蔡明芬。 既是来王家做客。陆清宁之前多少也打听了一些王家的事。王家现任的大太太是王继忠的填房、二姑娘王静玫的生母;而大姑娘王静怡则是已故大太太所生,已故大太太跟现任梁知府家,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 虽是王静怡不满两岁时,现任大太太便进了门,可王静怡对这位继母……似乎不大满意?陆清宁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便听得蔡明芬笑道:「看静怡姐姐说的,我们能聊什么呢……」 说着这话,眼梢便扫了陆清雅一眼,陆清雅的小心肝儿立刻怦怦乱蹦——之前丢脸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要丢到知府家姑娘面前。那她在这天颖府的名声还不彻底坏了! 蔡明芬瞟了她一眼后,却继续笑道:「我们还不是在羡慕姐姐家的荷塘?我听静玫说。那荷塘里且不论荷花,只说那睡莲便有许多种呢,若不是姐姐还没迎了客人过来,我们早就迫不及待的去赏花了。」 陆清雅悬着的心扑通一声回落到胸腔,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些;王静怡本是疑心异母妹妹在偷偷议论她的不是。如今听蔡明芬这么说,也是一脸的笑容:「可不是怎么着。也不知我爹都是打哪儿淘弄来的,尤其是那重瓣红莲,当真是稀有得紧呢。」 「若不是咱们几家交情好,我又磨了我爹好几日,今儿的赏荷会呀,还不知能不能成呢。」 王静怡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炫耀。在场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梁知府家的大姑娘梁欣茹却一声冷笑:「种在荷塘里的大朵莲花有什么好看的,只可远观不可近玩;我家种的都是碗莲呢,便算是寒冬腊月的内室里也有莲花看。」 且不说别的姑娘什么想法,就连陆清宁都是立刻愕然。方才见到知府家两位姑娘打扮得清雅,外加家世摆在那里。她本以为这种女孩儿与商家闺秀一定不同,怎么这一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二十八章 好在梁三姑娘梁欣容像是个懂事的,立刻笑着接上她姐姐的话儿:「我来时管不住自己的眼,还瞟到荷塘边似乎也用青花缸种着小碗莲的;咱们与其坐在这儿争论,莫如请主家两位姐姐带咱们去赏玩一番可好?介时到底哪个最好,也是一目了然了。」 王静怡被梁欣茹挤兑的尴尬还不曾褪去,似乎根本不曾听见梁欣容的提议;还是王静玫脆生生笑着应了:「梁三姑娘这个提议甚好,都怪妹妹我不懂事,只知道叫姐姐们闷坐着,明明是赏荷会,却不提议去看花呢!」 陆清宁便借机看了陆清妩一眼,只见陆清妩对她无奈摇头苦笑,而陆清许也许是年纪小,并听不出这一句句里暗藏的玄机,听得王静玫说要去荷塘边,立刻便跃跃欲试了,伸手挽住陆清宁的胳膊,只等一同前往了。 待十几个姑娘鱼贯往荷塘边而去时,临岸傍水的阁子早被王家下人收拾好了,东南西北窗扇全开,只垂了飘柔的淡绿色软烟罗,荷塘的凉爽水汽与荷花荷叶的清香时不时借着风飘来,还真是个纳凉赏景的好所在。 「若现在是月上柳梢头便更好了,听听蛙鸣,看看萤火……再配上这满满一荷塘的荷花荷叶,该有多美呀。」梁家三姑娘梁欣容一脸的向往。 梁欣茹顿时一脸的不快。敢情自家妹子这是拆台呢,话里话外总在挤兑她坐井观天?可夫人不是一直都说,女子这辈子都要守着后宅过日子的么,荷塘再好,外面的景色再美,不如将房里收拾舒服了…… 再者说,他们梁家可是官宦之家,哪能跟这种只知道炫富的商人比较呢?商户人家有钱便置地置房置别院,他们梁家可不能做这等丢脸的事体! 「知府家的这两位姑娘……同王家一样。」陆清妩附在陆清宁耳边道。 陆清宁立刻恍然大悟。原来王家大姑娘与梁家大姑娘都是两家已故亡妻留下的,既是如此,被养得小家子气也情有可原——莫说眼下这个社会,就算是现代,又有哪个继母会百分百对别人的孩子好呢。 这么一比较,她的处境似乎还算好的?心思瞬间百转千回,却最终化成一个微笑,好与不好,就怕比较。 王家大姑娘王静怡此时便吩咐身边丫头:「去将我一大早儿收集的荷露捧来煮水泡茶喝!」 梁欣茹不禁皱眉笑道:「才收集的荷露便能喝了?不是要埋起来存两年才会味道更醇厚?」 梁欣容淡淡的接话:「大姐姐说的可是梅花雪和松枝雪?荷露却与那些雪水不同,喝便要喝新鲜的。」 「倒是劳烦静怡姐姐想得周到,这十几个姐妹呢,不知要收多少荷露才够喝,恐怕静怡姐姐三更便去了荷塘吧,怪不得眼下还有些淡淡的青色……」 蔡家三姑娘蔡明芬就坐在陆家几位姑娘身边,此时不由一声轻笑,别人或许没听见,陆清宁却听了个清楚,抬眼望去,便见蔡明芬对她眨了眨眼。 若她还是死活不想忘记前世的身份,此时肯定坐不下去了;可她深知自己再也回不去,与这蔡明芬一样,全当看戏了不是更好?这么想着,陆清宁便回了蔡明芬一个会心的微笑——大家都是来散心的,有免费的戏看再好不过了。 王静怡与梁欣茹却似乎觉出了,无论她们俩怎么各显其能,却都架不住没人捧场反倒拆台;梁欣茹索性闭了嘴不再乱说话,反正她与在座的众人并不熟,王静怡却调转了矛头,直奔陆家姐妹而来:「你们都是陆家的?」 「往常不都是你家大太太带着二姑娘三姑娘出来的,今儿怎么除了三姑娘,全换成我不认识的,大太太也不曾来?」 陆清妩轻笑着:「家母……有了身孕,不便出行。」并不回答姑娘们为何也换了人。 陆清许却是个快人快语的:「诸位姐姐好,方才说话这个是我家大伯的长女,我是陆家二房的,排行第五,家人都唤我五娘,姐姐们也都唤我陆五娘便好了。」 陆清宁轻啧一声。这个五娘,故意不介绍陆清雅,这岂不是将方才偏厅里的话头儿重新提起来了?好在这几个姐妹里头数五娘年纪小,万一起了什么争执,她一心护着五娘谁也不能有话说。 果然陆清雅立时不干了,立着眼角喝道:「五妹妹你也太欺负人了!全当我是个摆设了!」 「四妹妹这气生得奇怪。五妹妹比你小,你还等她帮你报名呢?谁又不曾拦了你说话!」陆清宁挑起眉梢,做出很是惊异的表情。 奶娘苏妈妈跟她说,越是不讲规矩的商户人家,嫡庶区分越没用,两头儿打得就越欢;莫说在陆家,便是外面其他商户人家也是一样,因此什么赏花会啊暖炉会啊经常闹得一塌糊涂,商户人家的名声也早都要不得了…… 苏妈妈之所以跟她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叫她机灵些,莫等到了那种场合被牵扯进去,万一吃了亏便不妙了。 可陆清宁知晓了这些,却觉得更有意思了,尤其是方才还真实的见识过了针尖对麦芒——既是都这么做,她趁机整治陆清雅也没关系了!陆家的名声反正早就毁了! 陆清雅被她又挤兑了两句,登时有些气结,可随即便冷笑起来:「看看,我就说么,离府前你们三个便抱成团,眼下又这般待我,分明是没拿我当姐妹看待,既是如此,也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陆清妩闻言立刻紧张得不行,一把便将陆清宁、陆清许的手握在自己左右手里,一双漂亮的杏核眼也瞪得老大:「四妹妹你可莫乱来!你想做什么只管对我来便是了!」 「头些日子大冷的天,你将三妹妹推进水里,差点没淹死她,她现在还没好利落呢,五娘更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何苦总抓着她们不放呢!」 不管是王家大姑娘王静怡,还是梁知府家大姑娘梁欣茹,从来都是羡慕嫉妒异母妹妹有亲娘疼罢了,时不常斗斗嘴逞逞能显摆显摆自己、便已是极限;如今听陆清妩说,陆清雅竟然还这么害过人,立刻花容失色。 蔡家与闵家众姑娘更是怒了——这个陆家四姑娘陆清雅只是个庶女啊!竟然还敢起了歹心谋害嫡姐性命!自家里嫡庶争端从来不曾停止过,可有谁家叫庶女占了这种上风的? 闵家大姑娘闵凤兰毫不掩饰一脸鄙夷:「方才静玫妹妹说,往后这种场合不能再邀请庶女,我还觉得她言过其实了,眼下再看,我倒冤枉静玫了。」 「待我回去后,立刻便禀告我祖母与太太,秋天的赏菊品蟹宴,当真要将帖子写得清楚再清楚些,莫叫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搅了姐妹们的兴致!」 「明芬,我听说你二哥八月底要办喜事呢?介时你也提醒提醒你家太太,请柬上注意些罢!」 蔡明芬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看来是衡量了一番,随后也只好笑着点头。办喜事时发出去的请柬与这种赏花会根本不一样,从来都是必须注明邀请哪一位的;闵凤兰要么就是不懂,要么便是想拉着她一同站在陆清雅对立面。 她虽然不喜欢陆四姑娘,这种强被人拉着站队的事儿,她也不大高兴;可是一样身为嫡女,她又很是同情陆三娘的遭遇,转而连着陆家大太太谢氏也被她同情上了——若是哪家庶女庶子占了先,原因还不是生母得宠,甚至压了正室太太一头? 第二十九章 既是如此,被强行拉着站队也就罢了。反正她也不想护着陆四这种人,反而很乐见这种人吃瘪;自家那位庶出的二姑娘当初不也这么叫嚣,她那生母丁姨娘也很得宠,可名声传出去便收不回来,二姑娘最终不也只得嫁了个老鳏夫! 陆清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笑想道,若是二太太问她哪个姑娘比较适合给大堂兄做媳妇,她一定会推荐蔡明芬。 这种场合是做什么用的,哪位太太都心知肚明,若不愿与谁家攀亲。肯定也不会叫自己姑娘出席,因此只要二太太也看上蔡家了。这位蔡明芬便十有八九会成为陆家大少奶奶…… 陆家大少爷陆文昊,陆清宁并不曾跟他有过什么接触,不过陆文渊倒是经常提起,大哥在族学里对他这个小六弟很是照拂;既是这样,帮着二太太给陆文昊挑个好媳妇。也是她应该做的——眼下只有姑娘家玩作一处,叫二太太过来相人也不现实不是? 此时众位姑娘们恐怕也是挤兑陆清雅挤兑累了。依窗品茶的凑做了一处,还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已经张罗出去赏荷了。 陆清宁也被王静玫扯了扯袖子,看来是要叫她一起出去观荷,她立刻笑问陆清妩:「大姐姐是留下喝茶,还是跟我们一同赏荷去?你瞧瞧小五,已经坐不住了。」 陆清妩看了眼还在掉泪的陆清雅。眼神里不失警惕的回道:「我是个糙的,根本喝不出什么茶好什么茶赖,还是跟你们一起去看荷花吧。」 陆清宁笑着点头,几人便纷纷起立;起立的同时,她又瞟了眼阁子的东南方——那边还有一间更大的水榭。夫人太太们便在那边赏花呢,陆清妩随着一起出去也好。好叫给少爷们相媳妇的也都瞧一瞧这位大姐。 何况陆清妩也不愿意留在王家大姑娘那一堆里罢!这边又坐着个哭起来没完的陆清雅,留在这儿也是找罪受;这么想着,陆清宁笑唤蔡明芬一起,几人便陆续出了门,一直往池塘边走去。 阁子里留下的几位姑娘,除了王家的王静怡,还有闵凤兰与梁知府家两位姑娘;王静怡和闵凤兰都是幼年便定过亲的,梁家两位又不是商户人家高攀得上的,倚着窗子赏花也一样,还免了日头晒黑了脸。 这四人各自端了小丫头新泡的茶水不待喝,便听见陆清雅用力的抽了抽鼻子,回头看时,正赶上陆清雅抬起头来,先是很恶毒的看了一眼离去的人群,又毫无善意的看过来。 梁家大姑娘梁欣茹哪儿受过这个,登时便怒斥道:「陆四姑娘好没道理!」 梁欣容再怎么跟大姐面和心不合,这时也懂得该一致对外,亦是冷着脸白了陆清雅一眼:「最讨厌这种不会做人的人了,自己做了错事,却将罪过都推到别人身上。」 王静怡更是不高兴——毕竟梁家这两位姑娘是她请来的客人,人家能来,还不是看在自己那已故娘亲的面子上,要知道真论起来,她也是可以唤知府一声表舅父的。 「陆四姑娘若是觉得我家怠慢了你,我们也不强留,陆四姑娘完全可以先走。」为了跟知府大人家搞好关系,王静怡也不惜撵走陆清雅。 闵凤兰笑着接上话儿:「你们瞧瞧陆四姑娘这个委屈劲儿,不知情的还以为大家欺负了她。殊不知脚上的泡是自个儿走出来的……」 陆清雅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哭红了的眼睛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几位姐姐说笑了……四娘并没有埋怨几位姐姐的意思呀。」 闵凤兰皱眉啐了一口:「你攀亲攀得倒快,谁是你的姐姐!你连自己的嫡姐都敢暗害,谁敢跟你称姐论妹的,但凡心眼儿转得慢些,恐怕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莫以为我们会上你的当!」 「是她们冤枉我!」陆清雅强压下满怀的怒气,一双眼睛立时又泪水汪汪:「我三姐姐那副凶悍的样子姐姐们也瞧见了,我哪敢害她呢。」 梁家两位姑娘对视了一眼,一时有些不知该不该信她;闵凤兰又紧着啐了几口:「你们快莫信她!」 「静怡方才在花厅等两位梁姑娘,并不曾与我们一同到偏厅去,因此你们都不曾瞧见,这位陆四姑娘好大的本事呢,先是上来自曝家丑,又说嫡女算什么东西,在她眼里连灰尘都不如!」 王静怡皱眉琢磨着,好似有些明白了:「怪不得我陪着欣茹和欣容过去的时候,一见我们进了屋,本来很热闹的场面突然没了声音,敢情都是陆四姑娘引起来的?」 又有些不屑的对陆清雅道:「不是我非要仗着虚长几岁、便要教训陆四姑娘你,实在是你有些过分了。」 「你虽是个庶女,我瞧你的穿戴样样都不差,又能像嫡女一般跟着太太们出来开眼界,分明也不是个处境差的,你为何不珍惜些,反倒处处要与人为敌呢?」 闵凤兰嗤笑道:「不是都说庶子庶女不能宠、宠厉害了便自以为是,自以为能盖过嫡出的去?俗话说的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大概说的也是这意思了。」 「我过去也曾听说过,说是陆家有个四姑娘,比几个嫡出的姑娘还得宠爱,只因她姨娘长得貌美,没进陆府之前还是个良家子呢,琴棋书画样样不差。」 「那姨娘又是个有心机的,生了这位姑娘后,给取了个小名儿叫招弟,这位姑娘也是运气好,降生后没几年,陆家大老爷膝下便添了三个男丁……」 闵凤兰这番话,全然当做陆清雅没在,一句都不带保留的;陆清雅听得脸色青青红红煞是好看,想发火吧,又明知这几人是她惹不起的——两位知府家的千金不用说,只说另两个,一个是主家姑娘,另一个长得人高马大,只抽她一嘴巴她也受不了啊! 也不怪闵凤兰拿着陆清雅泄愤,只因闵家二房里,也有像宋姨娘一样的小妾,不过是会拨弄几下琵琶会唱两只小曲儿,便将闵家二老爷、闵凤兰的亲爹迷得五迷三道,若不是闵二太太手段强硬,愣是没叫那小妾生出子女来,现如今的闵家二房还不一定是谁的天下! 梁欣茹立刻掩唇轻笑:「我就说嘛,为何我们进了门,便听得闵家姐姐在那里说什么请柬帖子不能乱写,我当时还有些不高兴,以为闵家姐姐是对我们来的,眼下瞧着真是我错怪姐姐了。」 她这话其实也说出了王静怡的心里话。王静怡带着两位梁家姑娘进了屋,本来很热闹的场面突然变冷,她怎么能不怀疑?闵凤兰又看似在讽刺她只认贵客一般,若不是今日的赏荷会开在王家,她早就翻脸了! 如今既是知晓了之前的误会起因全是陆四姑娘,几人更是没有一点好脸儿了;陆清雅很迫切的想攀上知府家两位姑娘的愿望,也彻底落了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这里并不是陆家内宅,何况她在陆家内宅呼风唤雨的时代也早成了旧事。 她也想像王静怡说的那样,既是这里容不得她,不如立刻离开;可若是今儿负气走了,往后这种类似的场合她就不要再肖想了! 姨娘昨晚再三嘱咐她,到了赏荷会上娴淑些,以免将恶名传到外面去……结果却被她搞成眼下这幅样子!还不是全怪陆清宁,她见到陆清宁那张脸便气不打一处来! 第三十章 而陆清宁此时正兴致勃勃的围着青花大缸转来转去,美其名曰观赏重瓣碗莲呢,突然便打了两个喷嚏,连帕子都来不及捂;陆清许坏笑道:「莫不是我四姐姐在骂咱们?」 陆清宁笑道:「骂也是只骂我吧,否则你和大姐姐怎么不打喷嚏呢!」 午宴全是一道道与荷花有关的菜肴,尤其是最后那道汤点,分明是红楼梦里讲过的荷叶莲蓬汤,令陆清宁一时有些迷惑,想不明白这大顺到底与历史中哪个朝代更相似。 自从穿来后,她没少去求孙姨奶奶,帮她借老太爷的藏书看,从书中看来,似乎是宋朝之后便不是她熟知的历史走向了;可若说大顺像明朝,看着自己和周围一众姑娘的脚丫子,没有一个是捆过的小脚,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朝代也好,风俗也罢,那些不过是大环境,细论起来,并不至于太影响她罢?一种处境有一种处境的活法儿…… 众人离开王家别院时,已是午后申时初;那伶人依依呀呀的小曲儿依稀还在耳边回荡,陆清许又有些瞌睡得眼皮打架,引得陆清宁才上了马车便也有些困倦,可马车才缓缓驶出王家别院的大门,她登时便坐直了身子立起眉毛——是马蹄声! 自从赤霞峰的山路上遭遇过一次惊马,她对马蹄声更敏感了,今儿前来王家别院赏荷的都是女眷,按说是马车的粼粼声更大些,怎么会有这种清晰的马蹄声呢? 随即便觉得长长的车队停了下来,又有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二哥,方家大哥,你们怎么来了!」是梁家的大姑娘梁欣茹。 这两位公子哥儿赶得倒是巧,一下子便将所有马车全堵了正着,车队停下后,陆清许发粘的眼皮也睁开了,立刻撩开帷幕便朝外看去,一边看一边发着牢骚:「这两人想干吗呀,怎么着也不该挡了大伙儿的路啊!」 借着陆清许撩开的半边帷幕。陆清宁一眼就瞧见了黑马上的那名男子,是的,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男子,并不是少年……可她随即就垂了头,又低声嘱咐道:「五娘赶紧将帘子放下!」 虽说她们这辆马车与梁家姑娘之间还隔着二太太她们那几辆,若被人瞧见她们这般举动,还不一定说什么——陆清宁根本不在乎谁如何议论,可她压根儿就没想偷看陌生男子,凭什么要背这个名。 陆清许依着嘱咐放下了帘子,好看的眉头却缓缓拧起:「骑着枣红马那人也就罢了。骑着黑马那人跟我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呢……」神情虽是惊疑,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丝仰慕。 陆清宁立刻失笑。嘴里还啐道:「你整日待在咱们家后院儿,去哪儿见识过许多男子!竟然还敢如此比较,当心二婶娘拧烂你的嘴!」 陆清许掩住口笑了半晌,这才笑道:「咱们家也是有男子的嘛!祖父大伯父,我爹。三叔四叔……还有咱们家大哥三哥,哪个不是男子?」 「不过我前些天见过谢家四表哥呢。四表哥跟这人比起来,倒是各不相让!」这是随了陆清宁的叫法。 陆清宁无言。五娘口里这些所谓的男子,不是太老,便是太小,跟黑马上的男子哪有可比性;再者说,五娘哪里瞧见过自家那些人天天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的? 四表哥谢玉麟倒是个翩翩美少年,可也不如黑马公子有男子气魄吧。年纪就相差着至少三四岁了——虽然只是借着帷幕半掀那一瞥,陆清宁却看得很清楚。 这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还是有多远离多远最好了! 「我说的不对?」陆清许眨着眼,懵懂又可爱。 陆清宁与陆清妩对视轻叹,这怎么能简简单单的用对与不对解释呢?不告诉她外男与自家人不一样吧。唯恐她大些后见个差不多的少年公子便惊为天人;若给她讲一讲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区别吧,又分明不现实…… 这时车队也重新开始行进了。陆清许轻呼了一声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倒像将方才那一幕全都忘了个干净;陆清宁欣慰的暗笑,也许她想得太复杂了,五娘根本是小孩子心性,哪会随随便便就惦记上一个陌生男子呢。 在这种真正的孩子眼里,什么美少年美男子,跟妆匣里头的首饰头面也没什么区别,就算评头论足了,也不过是等同于讨论玉石与金子哪个更美;而陆清宁自己虽然算不得真正的孩子了,想法也一样——金子也好,玉石也罢,全是死物儿! 陆清妩除了方才无奈一笑,一直都紧锁着眉头。见陆清许微眯着眼靠在大引枕上似乎睡着了,陆清宁低声询问:「大姐姐可是怕四妹妹回家去给咱们告状?」 之前在王家别院里,她们三人都去荷塘边看花了,唯有陆清雅留在水边的阁子里,本想讨好梁家两位姑娘却未遂,闵凤兰随后便给陆清宁偷偷学说了。 陆清雅见计谋不成,立刻唤了王家两个小丫头带她去更衣,再回来时,脸洗得干干净净又扑了粉,哭红的眼眶不仔细瞧也瞧不出了,甚至还笑语晏晏的走到荷塘边,硬拉着几个拉不下脸来呵斥她的姑娘聊起来。 其后一直到众人告辞离开王家别院,陆清雅都不再与陆家其他姐妹多话,只是那眼神无时无刻不在闪烁,分明是一幅算计来算计去的模样,也容不得陆清妩不重视这些——若仅仅是告状,她也不怕,她只怕这位四姑娘又起了什么坏心,往后的日子时不时给她们几个下绊子呢。 「大姐姐是担心这个?」陆清宁轻笑:「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谁也不能捆住她手脚,更不能勒令她不许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听不进劝导的,既是如此,你说,担心有用没?」 见陆清妩微微皱眉摇头,陆清宁继续道:「你也知道,自打老太太病了之后,咱们家后院儿也不像过去了,大老爷又三天五天的不着家,她再想像以前那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也不那么容易了,她若还是执迷不悟异想天开,且随她去吧。」 她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是,要想叫人灭亡,先要使人疯狂;陆清雅经了今儿这么一遭刺激,估摸着离疯狂也不远了。 陆清妩被她这么一劝,心中好过了不少。在庄子里时,石妈妈总教导她,不要计较一时之得失,原来便是这个意思——宋姨娘娘儿俩当初用麝香荷包害了她,最终不也是沦落得比她还不如? 既如此,一个陆清雅又有什么可怕呢,连三娘这个向来急躁的妹妹都长大了,她陆清妩也该学会长进了。再者说,这个陆家她还能留几年?也许明年,也许后年……她就该走了罢!实在不成,便只认一个忍字好了! 车队到了陆宅门口,陆清许已经睡得小婴儿一般,嘴角甚至还流下一条晶亮的口水。陆清宁打开车厢里的小储物格子,抽出一条干净的棉布帕子来,又用银瓶里的水浸湿了帕子,这才缓缓推醒她:「到家了,快将脸擦擦。」 陆清许接过那帕子,嘴儿撇着:「湿帕子好凉!」 陆清妩笑着接话道:「凉帕子便是给你醒神的啊。」 心头却惊讶万分——三娘竟然也学会了如此照顾人!还是说二婶娘如今管着后宅,三娘也学会委屈求全了? 第三十一章 陆清宁只觉得有道目光总盯着她,抬头看时,正碰上陆清妩略带慌张的躲闪;才要半玩笑般问问看她做什么,陆清许已经将用罢的帕子递回来,她笑着顺手接了,又抬手扔进轿厢角落的垃圾桶。 陆家既然是豪商巨贾,最不缺的便是银钱,更莫说这种细棉布的帕子,根本便相当于陆家女眷的一次性纸巾。 陆清宁之前不大理解这个做法,待得知陆家的织布坊便有百十几家,用来做帕子的那些细棉布都是有瑕疵的,又觉得这个处理方式还不错。毕竟有瑕疵的都是一小片,既然剪下来成了废物,一用即扔仿佛也无可厚非。 到了不同的环境就要过不同的日子,做不同的事说不同的话;她穿来的时日已经不短了,上一世她拿着这些话当成任务,这一世却要将这些话揉进脑袋里。 马车这时也已经陆陆续续驶进了陆府大门内的轿厅里,三人的奶娘和丫头全都迅速下了车,到这辆车前服侍姑娘们。 陆清许的奶娘平妈妈手里还拿着湿帕子,只待自己姑娘迷迷糊糊不愿起时,便给她擦脸醒神,谁知帷幕掀开,先跳下来的便是她家姑娘,平妈妈不由一愣;五姑娘不是最爱在车上打盹睡觉的么,又有极大的起床气,今儿为何如此精神? 早上离开家之前,陆清许便吵闹着要跟陆清妩和陆清宁坐同一辆车,又不叫下人跟着;二太太倒是没说什么,陆清妩两人也不曾反对,平妈妈却是满心的不愿——谁家姑娘出门时,身边没几个人伺候着,偏偏五姑娘这么任性,倒好像她们这些下人可有可无了。 上一次从赤霞峰慈济庵回来时也是这样,五姑娘吵着要跟三姑娘一辆车,将下人全打发了;结果怎么着,三姑娘为了护着五姑娘受了伤,二太太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是将她们这些奶娘丫头的好一顿数落…… 「还愣着作甚,还不去服侍五姑娘上碧油车?」苏妈妈见平妈妈傻愣愣的站在马车边,还挡了她们几人搀扶另外两位姑娘,立刻低声提醒,平妈妈这才醒过神来,赶紧给另外几人腾地方。 陆清宁此时也下了车,正待往碧油车那边走去,却见梅妈妈沉着脸走过来:「姑娘们都先别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先去理事花厅,二太太和姑奶奶有话儿说!」 四姑娘陆清雅立在理事花厅的中央,愤愤的看着陆清宁,只将二太太喝令叫她跪下的话当做耳旁风。 二太太只是在这后宅暂时当家罢了,有什么权利管到她头上;若现在发话的是大太太,跪不跪……还得再考量考量呢。 见二太太更要发火,陆婷姝笑着轻拍二太太的手,同时给梅妈妈使了个眼色;梅妈妈对姑奶奶这种表情早就熟悉了,立刻点了点头朝着四姑娘走去,踮起脚尖朝着那膝盖后窝轻轻一磕,四姑娘噗通一声便以跪姿栽倒。 「你若不想叫我下令捆了你再塞了你的嘴,你只管撒泼耍赖骂人!」不等陆清雅对着梅妈妈破口大骂,陆婷姝冷冷喝道。 若只是在后宅小打小闹,自然轮不到二太太和姑奶奶出手,哪个房头的事儿都有正室太太呢;可这位四姑娘将自家的丑事全都抖搂到外面去了,陆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不立刻惩治她,二太太和姑奶奶也白白当了这个家! 陆清宁早就知道,这次赏荷带着陆清雅前去会发生什么事;拿到王家的请柬那一日,二太太和姑奶奶便告诉她要带着这位四姑娘一同前往,分明是当时便考虑好的,她自然也毫无异议。 若想大刀阔斧整治这后宅,便得叫那些毒疖子自己出头儿,不出头的疖子挤不得,这是二太太和姑奶奶早就达成的共识了;陆清宁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否则前些日子也不会任由于姨娘与陆清莹撒泼。 陆清雅确实是被姑奶奶的怒喝吓破了胆子,外加上梅妈妈那一脚看似不曾用力,却偏偏踹得一股巧劲儿,膝盖磕在青砖地上,撕心裂肺的疼。令她又怕又怒又委屈,眼泪也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怎么,你还觉得挺委屈?」二太太这叫一个愤怒啊,虽说这次带着四姑娘去王家别院是早就商议好的,可她也当真没想到,这位四姑娘真是要多丢脸便有多丢脸。 二太太也是有女儿的人啊,五姑娘陆清许跟这陆清雅不过差了一岁,正是最容易被带累名声的那个!若她家五娘当真被四姑娘胡作非为带的寻不到好人家,莫说叫四姑娘跪一跪,她就算将这丫头生嚼了也不解心头恨! 何况二太太还将六姑娘带在身边教养呢。 六姑娘的生母万姨娘。是老太太包氏的远房外甥女,若不是趁着老太太失势。二太太也没有好法子将万姨娘母女分离;如今可倒好,她刚将六姑娘要来没多久,四姑娘便闹了这么一出儿,若是万姨娘知晓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话柄儿呢! 「太太连那么大的姑娘们都看管不住。恐怕也没精力带好六姑娘,不如将六姑娘交还婢妾吧……」二太太首先想得到的。便是万姨娘会这么说。 二太太自然是不怕一个姨娘这些话的,就算万姨娘说破大天去,六姑娘她也留定了;可若是那女人镇日在二老爷耳边唠叨,就算二老爷耳根子还算不软,日子久了呢? 陆清雅听得二太太这话,似乎是连委屈都不叫她委屈了,立刻放声痛哭起来:「在王家时。三个人欺负我一个不算,回到自己家来,还没完没了……」 她哭诉的声音还不等落下,二太太和陆婷姝怒极反笑。宋姨娘没进陆宅之前,不是秀才家的女儿么?难不成一直都是骗人的。其实是世代家传的市井泼妇来着?否则怎么会生出四姑娘这么无赖的丫头来! 将四姑娘喊到花厅里来当众怒斥,最开始其实不过是陆婷姝一人儿的意思。 二太太想事儿想的直接。说是既然已经在王家别院丢了脸,回来便将处罚传下令去便好;还是陆婷姝说,不如趁着二姑娘已经无法抬头了,再将四姑娘彻底踩到泥地里,如此才能叫陆家的嫡女们彻底高高在上。 「莫不是你想彻底给三娘被谋害落水的事儿出口恶气?」二太太在回来的路上时如此问陆婷姝。 陆婷姝笑着摇头:「嫡庶之分,只用嘴说是不够的,写到家规上也是不够的,二嫂……你该将目光放长远些。」 她和几位哥哥小时候,陆家还没有这么混乱,现任老太太所出的女儿夭折,同辈中不过只有五老爷六老爷两个庶子罢了,他们的姨娘又死得早,没人撑腰也没人心疼,嫡庶差距还是极大的。 可到了侄子侄女这一辈,突然便乱了套,若不赶紧压制,一辈儿不觉得,两辈儿三辈儿之后呢?陆家嫡支保不齐便彻底消亡了! 二太太当时听罢她的解释,立刻便一脸严肃。老太爷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否则当初怎么会再三叮嘱她和小姑两人,只管放开手脚整治这后宅! 二太太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真正放开手脚,可这打理后宅哪有说得那么容易。只说自己那大伯子、陆家大老爷陆廷轩,便偷偷摸摸差了小厮往后宅跑过多少次,只为了找她给他的小妾庶女求情的? 第三十二章 陆廷轩不敢找自己的妹子陆婷姝,因为他看着自家妹子长起来的,知晓陆婷姝是什么脾气,又知晓她对姨娘庶子女深恶痛绝;万一在她面前说错一句话,莫说是求情,不叫她手段更狠都是阿弥陀佛。 二太太看在大伯子面上,虽然不会很硬气的顶回去,却知晓不软不硬的回旋,陆廷轩碰了几个软钉子之后,已经几次在家宴上无视二太太的施礼问好……这都是二太太管家后受的夹板儿气。 想到这里,二太太悠悠的叹了口气,便与陆婷姝旁若无人的聊起王家别院来;陆清妩早被石妈妈教导的学会了看脸色,本想跟二太太说一声,五妹妹一路困得不行,不如叫她先回去补补眠,如今见状也不敢吭声。 倒是陆清宁看腻了陆清雅泪涕横流的,便起身商量二太太道:「五妹妹还小呢,正是长身子骨儿的时候,不如叫平妈妈服侍她回去睡一会儿去?」 二太太立刻失笑:「三娘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难不成你们几个便不用长身子骨儿?你们都回去吧,该歇着歇着,只是莫睡多了,当心夜里走困。」 陆清宁哪里是这个意思,她当真只是为陆清许说话呢好不好,虽说她不愿意看见陆清雅这幅德行,可她还是最愿意陆清雅吃瘪的那个人! 好在陆婷姝及时搭言道:「不如问问五娘要不要回去?叫我说,你们都该留下,一是学学不守规矩会是什么后果,二也要学会为人处世和当家作主的手段了。若不是为这个,当时在府门口我便不会叫梅妈妈将你们喊来。」 陆婷姝说着这话,眼神也没忘瞟一眼陆清妩;经了今儿这一遭,二姑娘和四姑娘是彻底都爬不起来了,至于这大姑娘,便算是立刻与闵家四少爷订下亲事,还要在家留上一两年呢……她这些话,未免带了些敲打大姑娘的意思。 陆清妩一直低垂着头不曾言语,心底却明镜儿一般知道,姑奶奶话中有话;陆清许却跳了起来,笑着跑到二太太身边:「我倒觉得姑母说得是,回来的路上我也在马车上睡了一觉了,不如留在这儿陪着大姐姐三姐姐说说话儿。」 陆清许很聪明,只是源于年纪小、二太太又一直护得紧,并不太懂得内宅各种争端;今儿去了一趟赏荷会,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一时便有了一点就通的意思了。 而陆清雅见众人根本不管她怎么哭闹,全将她当成了不存在的那个,赏荷会上受过的屈辱好像又回来重演了一次,满腔的气血立刻腾腾顶起来,一时之间,连眼睛也变成了血红色…… 却听得嗷的一声,不论是立在陆婷姝身边笑着说话的陆清宁,还是偎在二太太身边撒娇说我不回去的陆清许,还有一直垂头沉默的陆清妩,全都惊讶的抬起头来。 陆清雅正痛苦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呢,方才那嗷的一声便是她发出来的;再看她身边立着的梅妈妈,根本便是一脸无辜:「四姑娘跪着跪着,突然便拔下头上的簪子……」 「她想自残?」二太太皱眉打断了梅妈妈的话。 梅妈妈厌恶的看了一眼依然满地打滚儿的四姑娘,摇头道:「若只是想自残,我才不拦着她!我瞧着她是想拔了簪子去捅三姑娘!」 陆清宁垂头暗笑。她看似是在与二太太和姑奶奶说笑,陆清雅的一举一动,她可全瞧在眼里呢,就算是一点点声音,也不曾逃过她的耳朵——她可不是才穿来时那么弱了! 陆清雅拔下簪子的时候并未起身,若是想来捅她,为何不同时窜起来? 陆清宁本想随她去了,谁承想梅妈妈也是个眼光毒辣的,一眼便瞧出了陆清雅举动异常,一脚便将她踢飞了……又给按了个罪名! 垂头笑过之后,陆清宁旋即便冷冷的问道:「四妹妹拔出簪子来是想杀谁呀?真是要杀我么?!」 而身边的陆清许,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出了一身冷汗,听了陆清宁的话,更是吓得浑身发抖;陆清妩也被吓得不善,十指哆嗦着放在膝盖上,连着裙子也跟着抖起串串波纹…… 陆清宁过罢十二岁生辰,江南的天气也逐渐凉爽起来。白天还稍微有些炎热,黑夜的内室里都已经不再用冰了,眼瞅着秋天就要到了。 这几个月里,陆家喜事连连。 先是闵家为四少爷求娶陆家大姑娘陆清妩,如今六礼已经过了四道,只剩下请期和迎娶;因了陆清妩才刚过罢十四岁的生日没多久,闵家四少爷也不满十六岁,并不急于过早操办婚礼,请期和迎娶便被两家商议着,放到了明年秋后再继续进行。 再便是大少爷陆文昊的婚期已经定下,女方便是蔡家的三姑娘蔡明芬,只等冬至月初八便要办喜事;期间各家又办了几次各式各样的赏花会,陆清宁不曾再见过蔡明芬,想必也是安心在家备嫁了。 而三太太与六太太又先后传出了身怀有孕,在陆家老太爷口中,这两年还真是个添丁进口的好年头儿。 「二少爷不知为何,求到了老爷跟前儿,说是不想再读书了,想跟着老爷学学怎么打理生意呢。」高妈妈絮絮的给坐在东次间的陆清宁学说着——大太太谢氏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人也变得容易困倦了,这会儿还不曾起床。 陆清宁微微皱起眉头。是陆文博长进了,还是哪位高人在身后给他出主意?于姨娘自打住进了庄子养病,陆文博屡次请求前去探病都不曾得逞,谁会教他这些!?莫不是又有族中偏枝捣鬼呢? 「老爷怎么说的您知道么?」她问高妈妈。 高妈妈嘴角翘起:「老爷……做不了主。」 陆清宁心中偷笑。若不是老爷是她亲生父亲,高妈妈又是太太自小的奶娘,不好当着她面前如何如何,说不定会如何诋毁陆廷轩呢。 陆廷轩做不了主,那是自然的,莫说高妈妈。整个陆家的人包括所有下人都知道。且不说老太爷还把持着陆家的所有生意,哪怕是换一个小小掌事都必须老太爷做决定,只说……就算老太爷不在了,这陆家似乎也轮不到陆廷轩当大家主呢。 最近几年,二老爷陆廷宇和三老爷陆廷哲已经逐渐成为老太爷的左膀右臂,就连五老爷六老爷都各自管了一小摊子事呢;唯独陆廷轩,接二连三搞砸了老太爷交代的几宗大事后,如今似乎只剩下吃喝玩乐了。 尤其是自打陆廷轩执意抬进了雪芳,从那以后,他愈发的不节制不掩饰了。逛青楼泡勾栏,似乎已经成了他最最普通的消闲方式;虽然老太爷还会派他出去收收零散的货银。却会派两个得力的管事跟随——显然是根本信不过他。 就是这么一位大老爷,还能做主给庶长子找个轻省的肥差?是的,陆清宁根本不认为陆文博是真心想学做生意,而是想要多多积攒银钱呢……好吧,就算陆文博是想学做生意。谁教他?陆廷轩自己哪有这等闲工夫? 「那后来怎么办了?」陆清宁颇感兴趣的拉着高妈妈追问。 高妈妈不禁笑道:「老爷……自然不好与二少爷明说,说他做不了这个主。于是板起脸来教训了二少爷一通,叫他先把书念好了,等考个秀才回来再去求老太爷也不迟;还说……若真是考回秀才来,也许老太爷便主动教导二少爷做生意了。」 第三十三章 二少爷都十一岁多了,识得的字恐怕还不如六少爷一半多!一个贱婢生的儿子,也就这么点子出息了,还想考上秀才?老爷再喜爱这个庶长子。如今却被这个庶长子碰到痛处,不板脸训人才怪了!高妈妈想到这里,老脸忍不住笑成一朵花儿。 陆清宁也笑了,可是笑过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陆清雅自打初夏时惹了回祸。已经被关进佛堂里好几个月了,前一日她那奶娘吕妈妈哭哭啼啼来了。说是四姑娘长了一身的疹子,于是便赶紧给她请郎中吧,谁知郎中已经请过三四个来,却没有一个能看出来病因的! 今儿一大早,陆清宁才到千叠园,便又叫了个粗使婆子出去请陈郎中了——她不愿意用家里的乱七八糟事儿麻烦陈老爷子,可谁叫陆清雅的病那么怪异,任谁也瞧不出来。 好在今日也到了太太要看平安脉的日子,就算不派人去请,陈郎中也会来;之所以早早派了人去,也是想请陈老爷子有个底儿,毕竟四姑娘的疹子都在身上,若是老爷子不带着女徒弟木香一起来,这病可能便看不成了。 说起陈老爷子的女徒弟木香,便要回溯到于姨娘喝马尿那一日、水草刚巧在府门口遇上那个看跌打的女药童——木香便正是那个女药童,陆清宁后来派了人出去寻她,双方达成一致后,木香便与陆清宁签了卖身死契,之后便被送到了陈老爷子那里去学徒了。 陆清宁之所以买下木香,并不仅仅是为了叫自己身边有个懂医懂药的,她还想再四处多寻几个年岁偏大的、做女药童做不下去的,弄个专门到大户人家给女眷们看病的「女子医疗队」呢。 因为据木香所说,很多女药童都是一小儿便被郎中们从慈善堂领出来的,说是养女不是养女,说是奴仆不是奴仆;也正是由于这不尴不尬的身份,年岁小时还好说,等到二十啷当岁,便为难了。 哪个好人家的男子愿意娶这种女人做媳妇呢,要知道外面有无数传言,说女药童也不过是郎中身边养的通房丫头罢了!可若是继续留在师父身边呢,师父的正头娘子又不干了! 像陈老爷子之所以能收留木香,也不过是源于陆清宁的一封信。 那信里言辞恳切,将「女子医疗队」的想法说个一清二楚,而陈老爷子本就是个医者父母心的,知晓了陆清宁这个想法,立刻万般赞赏;何况陈老爷子年纪已然大了,家中老妻又是个和善人,木香这才有了第二个去处。 陆清宁之所以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只因在眼下这种年代,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想要经商做买卖,也只能别出心裁了不是么;总不能叫她学着那些狗血小说里写的,做什么玻璃卖什么歌词罢! 且不论这大顺朝早就有了精美的玻璃制品不说,只说卖歌词这等类似的事,审美观念这玩意儿……真的也能穿越时空完美融合?活活打死她她都不信! 其实她还会配威力极大的炸药,甚至能把几种枪械的构成图画出来——且不论大顺朝是个盛世,根本用不上这东西不说,也不说这朝代没有炼特种钢的技术;单说她已经没了原来的身手,若敢做出这谁得到、便能得天下的东西来,银子不等到手,脑袋便得跟身子分了家! 谢家倒是有船队出海了,四表哥谢玉麟也早就应承下来,可以给她带些私货回来,可这一年一次的出海,七百两银子的本金,能赚到什么钱?就算能翻上两番,想要完成原始积累又得多少年? 更不用说那些私货带回来后,还要搭着谢家大宗出货的顺风车出手,出手之后,船队便又到了离开之时,本金就算能够完成积累,她总不能跑到谢家去说,表哥你叫我先抽走一部分银子备用好不好! 「不如三姑娘先用些牛乳和点心?太太最近嗜睡,待太太起来再用早饭,岂不是饿坏了姑娘。」高妈妈的低声询问蓦地打断了陆清宁的思绪。 呵!她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明明不过是寻思陆清雅的疹子呢,怎么七拐八拐的便叫思绪飞出九重天。 陆清宁微微叹了口气,接过高妈妈递来的牛奶,三口两口便喝了精光,甚至忘了苏妈妈整日里在她耳边的唠叨,说什么空腹喝牛乳对胃肠不好。 高妈妈爱怜的看着她,心道三姑娘真是太懂事了,若搁到头两年,哪一次不是吃得饱饱的才来给太太请安,而所谓的请安也不过是磨罢新衣裳又磨新首饰……如今却宁可饿着肚子愣坐在那里,还要等太太起身。 而陆清宁喝罢牛奶之后,脑袋里火石电光间晃过隐约的记忆,她立刻抓住高妈妈的手:「四姑娘在佛堂里这几个月,吃用可还是原来的分例,每日的饭菜可都是按着以往的食谱安排的?」 高妈妈疑惑的看着她:「分例和食谱……跟四姑娘身上的疹子可有干系?」 「我记得她好像是不能吃什么东西来着,可由于时间太久,说什么也想不起来是哪种食材了;若是大厨房并没克扣她的饭菜,依旧照着过去的食谱给她安排饭食……就不该是吃出来的毛病吧!」陆清宁一边说着话,一边凝眉细想。 大概是原主儿并不大关注庶姐庶妹的缘故,她根本就想不起,陆清雅到底不能吃什么了;何况原主儿又是个别扭小孩,恐怕在她心里,庶妹这不能吃那不爱吃,不过是撒娇争宠的一种表现,叫她往心里记,那完全不能够。 「三姑娘这么一说,老奴倒也隐约有这个记忆呢。要不老奴差人去趟大厨房,不管食谱换掉没换掉,哪位主子有哪些忌口,一问也就问出来了。」高妈妈回道。 陆清宁才不担心大厨房换掉陆清雅的饭食,因为二太太和姑奶奶早就下令,不管谁受了惩罚,也不得克扣伙食;她只是怀疑,既然陆清雅很多东西不能吃,也许这疹子便是她自己故意吃坏的! 「她不能吃辣米油,不能吃花椒八角和葱姜等辛香调味料,也不能吃豆类制品。」一个声音突然在正厅门内响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姑娘陆清妩。估摸着太太该起床了,她便来千叠园请安,不想陆清宁比她来得早多了,说罢这话进了东次间,她的脸色还有些微红。不过想到自己并不好压过三妹妹去,晚些倒是正常的,随即也便恢复了正常神色。 陆清宁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陆清雅不能吃的玩意儿还真多! 这么一来,她便更疑惑了,难道陆清雅真不是故意吃了什么才长一身疹子的?就算吃出来的毛病,也是不经意之间? 也对,若是她自己被关在佛堂里,就算如何想挣脱这个牢笼,也不会随便乱病的;长了疹子,不是更离不开佛堂了,这后宅里孕妇便有三个,还有七少爷六娘七娘八娘几个孩子,若不得不接她出来养病,万一病气过人呢,说不得还得远远送出去养着…… 陆清宁想到这里便笑了。管陆清雅到底是为何得了这个怪病呢,反正现在这人是病了,接二连三给她请了好几个郎中,也算对得起她了,不论陈老爷子来了之后看得出看不出病因,都可以借机将陆清雅远远送出去! 第三十四章 陆清妩似乎也跟她想到了一处,坐到她旁边便立刻笑道:「莫如叫四妹妹去跟于姨娘做个伴儿。」 陆清宁哈哈笑着摇头:「送出去倒是个好主意,可叫这两人凑到一处去还是算了,虽说她们在家时也经常掐成乌眼鸡,可若都陷入了相同的困境,保不齐就滚到一处想鬼主意去了。」 「倒是这个道理,好在咱们家庄子多得是。」陆清妩轻笑着接话,「不过我总觉得四妹妹的毛病没那么简单,若是不好好查一查。便随便将她送出去,待她病好了再回来,岂不是不用进佛堂悔过了?」 陆清宁垂头不语,心头却快速转了几个个儿。其实她也是这么想过,只是没当面说出来,所谓的查不出缘故便送走不过是下下之策——她并不想将全部的自己展现在陆清妩面前。 如今见陆清妩不但也想到了,还毫不忌讳的当面说出口提醒她,莫不是这位大姑娘真心觉得,只有站在太太和她身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若真是如此,陆清妩还真是比二四两位姑娘聪明多了。她在陆家内宅无疑也多了个助力,只可惜……最迟后年这位大姐也该嫁人了…… 「吃出来的疹子。只要不再吃那些食材,至多六七天便能好,等疹子好了,佛堂也不用再回,她这主意打得倒是很妙;不过不打紧。我今儿请来的郎中是个名医,不怕她这些猫儿腻。」陆清宁冷笑。 陆清妩心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多亏她回来后的这几个月不曾跟太太和三妹妹做对。 不过她过去也不曾那般不知死活过不是么。她只是……曾经有些嫉妒三妹妹而已,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时不懂事。 自打她与闵家四少爷定了亲事,太太陆陆续续也在给她准备嫁妆,还将嫁妆单子给她瞧过,根本就不比谁家的嫡女少。 她也劝过太太,老太太给她留下的私房已经足够了。正经嫁妆还有公中出,可太太根本不听,还说谁叫母亲是第一次嫁女儿…… 陆清妩这么一想,眼泪险险又要落下来,但听得西次间那边有动静。显然是太太起床了,忙站起身来准备去给太太请安。亦不忘低声对陆清宁道:「待给母亲请安过后,三妹妹只管去理事花厅吧,这里有我呢。」 陆清宁笑着点头:「事情交给大姐姐我也放心,不过等大姐姐忙完这些,别忘了帮我看帐呀。」 自打她帮着二太太和姑奶奶理事,看帐的事儿便归了她,从上个月开始,她又抓了陆清妩帮她一同看,惹得谢氏哭笑不得,埋怨她抓大姐当差也真说得出口;陆清妩却在背地不知谢了她多少次,直到她不耐烦了方才罢休。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便携着手去了谢氏的内室,得知两位姑娘都不曾吃早饭便来请安,谢氏又是一通埋怨:「今儿我便给你们下了雷打不动的令,要么吃了早饭再过来,要么请安这事儿也免了。」 「若是太太嫌我们来得太早,搅了太太的好梦,我们便乖乖听令就是了。」陆清宁调皮的回道,谢氏听罢这话又是一阵笑。 当着陆清妩的面儿,陆清宁多半时间都是管谢氏叫太太的;毕竟陆清妩回来后表现还不错,她也没必要把个本质上的好孩子刺激得、变成又一个二姑娘或是四姑娘。 之后两人陪着谢氏吃了早饭,陆清妩留下来陪谢氏等陈郎中上门来诊脉,陆清宁便带着苏妈妈前往理事花厅。可离着花厅还有一段路程之时,只听得路旁的花丛一阵乱响,陆清宁立刻低喝道:「谁躲在那儿呢,赶紧给我滚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宋姨娘红着脸从花丛后小路绕了出来,盈盈给她施了一礼:「婢妾见过三姑娘。」 「宋姨娘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陆清宁似笑非笑的问道:「若是有事找我,叫小丫头到清宁园或是理事花厅说一声便好,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么?」 所谓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大概说的就是这意思了。 宋姨娘还不就是为了陆清雅而来,却又怕走了于姨娘的老路,被随便寻个借口整治了;眼下虽说藏藏躲躲的不大好看,毕竟也没拦在路上,更没哭哭啼啼,陆清宁还真是不能说她什么。 被她嘲笑了这么两句,宋姨娘的脸色更加红起来,却还是鼓足勇气道:「婢妾、婢妾方才正巧遇上了吕妈妈,吕妈妈说,四姑娘身上的疹子更严重了。」 「因为担心四姑娘的病情,婢妾便在这花从后面的石椅上坐着发呆,不想又正巧遇上三姑娘。」 陆清宁抿嘴轻笑。正巧遇上吕妈妈,之后又正巧遇上她?这还真是够巧的…… 「宋姨娘与其坐在花从后面发呆,不如回自己院子里抄抄经文替四姑娘祈福,再或者,待我派人请的郎中来了,宋姨娘与他们说一说,四妹妹平日里怕吃什么,怕穿什么,若是吃了或是穿了,会有什么后果,也好叫郎中赶紧找出病因,以便赶紧医治。」 三姑娘又派人请郎中去了?宋姨娘眉目微转,吕妈妈之所以来找她,便是想叫她求一求三姑娘,郎中们根本便是酒囊饭袋,与其白花诊金,还不如给四姑娘换个住处……也不知今儿三姑娘请来的是何人? 陆清宁却不等她问出口,便主动告诉道:「不过是几个郎中而已,陆家还是请得起的,今儿请的便是位名医,想必不出半个时辰便该到了。」 「再不然,宋姨娘便往佛堂走一趟,叫吕妈妈转告四妹妹,就说是我说的,为了给她治病,哪怕将这大顺朝的郎中请遍了也在所不惜,叫她莫要担心也莫要害怕。」 「另外呢,叫她最好将之前几天都接触过什么好好回忆一下,否则疹子治不好,再因此破了相……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本来陆清宁早就断定,陆清雅身上的疹子多半就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这人根本就是个过敏体质,为了装病,先故意接触过敏源,一旦能离开佛堂,立刻远离过敏源,病不用治也会好的。 再看宋姨娘的面色红红白白煞是好看,她更是觉得,这个判断没错了;身为陆清雅的生母,宋姨娘又怎么会不知道亲生女儿的体质和「奇思妙想」呢。 「宋姨娘很着急去佛堂?这样也好,我也要赶紧去理事花厅呢,咱们就此别过吧。」陆清宁懒得再跟宋姨娘演戏,便对着她挥了挥手,同时给苏妈妈身边那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这个小丫头叫水晶,是梅妈妈两个月前替陆清宁买回来的,一同买回来的还有两个,各自叫了碧玺和玛瑙。 三个小丫头年岁差不多,水晶大些,夏天才满了十一岁,最小的玛瑙今年也九岁了。她们全是会武艺的,只因出身军户,大顺朝又有很多年不曾打过仗,家里孩子越养越多,根本吃不饱饭…… 水晶尾随着宋姨娘离开后,陆清宁也带着苏妈妈到了理事花厅;进门时,二太太刚刚将差事吩咐完,正在一个个的发着对牌,见她进来不由有些惊讶:「方才宋姨娘在门口晃荡了半天,怎么,你来时路上不曾遇上她?」 宋姨娘虽然是大房的,二太太对这人的缠人功夫也很知底细,因此她也没想到,陆清宁怎么没片刻便来了。 第三十五章 还是姑奶奶陆婷姝笑道:「自打出了于姨娘那一遭事儿之后,宋姨娘也老实多了,恐怕也不敢太过分的缠磨三娘罢。」 何止是宋姨娘老实多了,就连雪芳被于姨娘鼓动着、酝酿了很久的装病嫁祸计谋,最终也到底没敢尝试呢;如今的陆廷轩都想不起有雪芳这么个人儿了,倒是沁玉姨娘那里,他还能十天半月的去上一趟。 陆清宁才琢磨到陆廷轩,便听二太太苦笑道:「她是不敢缠磨三娘,可她敢求大老爷啊。大老爷方才不就派了小厮来给四姑娘求情了?」 陆清宁听二太太叶氏说,陆廷轩派了小厮到后宅来给陆清雅求情,她一点都不惊讶——陆廷轩最疼的孩子便是陆清雅和七少爷陆文韬了,否则也不会令陆清雅自幼便养成了那般骄纵愚昧的性子。 至于七少爷陆文韬也很受宠,一是他出生于陆廷轩三十岁那一年的晚春,当时陆廷轩书房前有棵石榴树,已经三年不曾开过花了,却在陆文韬出生前的早上,开了红红火火的二十几朵;二是……陆廷轩也想疼爱小六儿陆文渊,无奈那孩子跟他却不亲近,见到他便躲。 「三娘不想知道你爹怎么说的?」二太太笑问陆清宁道。 陆清宁立刻笑起来:「二婶娘叫我猜一猜罢。我父亲必是说,四娘在佛堂关了这么久,再骄纵的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如今又长了一身疹子,不如将她放出来、也好将养身体?」 「人家都说知女莫若母,你这却是知父莫若女呢。」二太太抚掌轻笑。 「那我再猜猜二婶娘如何回的吧?」陆清宁调皮的笑道:「二婶娘一定是说,后宅有三位孕妇,又有好几个姑娘少爷年纪尚小,若是郎中查不出四姑娘的病因,不好叫她离开佛堂,只怕过了病气。」 二太太立刻有些愁眉苦脸:「这个你可猜错了,你二婶娘哪有这么聪明,你应该猜这些话是你姑母说的才是。」 大老爷再如何不堪,那也是她的大伯子,是陆婷姝的亲大哥,是三娘的亲爹。若不是怕打老鼠却伤了玉瓶儿,依着二太太的性子,当时便想怒斥那小厮。后宅的事儿还轮不到老爷们插手! 尤其是这位大老爷对待庶子庶女的态度,真的令二太太难以忍受;不该纵着的他纵着,不该疼着的他疼着,结果养出那么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来,还得叫后宅这些女人帮他收拾烂摊子! 「姑奶奶!大事不好!」陆清宁不待与二太太再说什么,便见梅妈妈推开花厅门匆匆走进来:「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升任了禹州府同知!」 花厅里的几人立刻大惊失色——当然陆清宁的失色是装出来的,来了这么久,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该装惊讶时装惊讶,该装委屈时装委屈。实则她还怕老太太复起么,她正愁几个姨娘和庶姐庶妹不够她整治的! 「是打探来的消息。还是老太太娘家有人来报喜了?」陆婷姝冷着脸问梅妈妈道,似乎不大满意梅妈妈的大惊小怪。 梅妈妈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是报喜的人来了……」 老太太病了好久了,一直都不见起色,外加整治老太太根本便是老太爷的决定,谁都认为老太太根本不会再有崛起的那一天。哪里还会主动打听与她有关的一切呢。 「报喜的都来了,也就是说消息已经准确无误了。」陆婷姝看似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二太太与陆清宁听。 两人不等答言,她又问梅妈妈道:「报喜的人是刚到,还是已经离开了?」 听梅妈妈说人刚到,已经被老太爷请进了书房一刻钟,陆婷姝的冷脸顿时有些发黑——报喜的人不该是包家的下人么,老太爷竟然还将人请进了书房? 「来人不是包府的管家?」陆清宁亦是皱起了眉头。 二太太和陆婷姝也抬头看向梅妈妈,一同等她回答这句话;等梅妈妈说到来人是老太太包氏的侄孙包明培。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禹州的名医,就连陆清宁也不由低叹起来。 她早就怀疑老太太的病其实并不太厉害,之所以装了这么久,那是为了韬光养晦;直到前两个月梅妈妈将那几个会功夫的小丫头买回来,她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老太太早就知晓她的娘家侄子在活动官职呢!一直装病等的也是这一天! 当年的老太太包氏没进陆家门儿之前。也是个商户家的良家女子,包家之所以将她送给老太爷做了妾室。只因当时有笔生意急需老太爷陆珩救火。 再到后来,包家的生意也没甚起色,却有几个子侄读书很是争气,老太太那时便开始明里暗里资助着娘家;而现如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的娘家侄子也终于「知恩图报」前来拯救她了! 陆清宁想到这里,不由暗自苦笑。陆家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很太平了——她不是担心老太太复起后,后宅会乱成什么样,而是担心陆家填不起包家的无底洞呢。 今儿大清早,包同知便打发了儿子跑来天颖府给陆家报喜,恐怕出发时还是半夜吧?所谓的无利不起早,说的便是这个呢! 之所以这么说,只因陆清宁知道,包氏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包天磊,做小知县已经做了六年,如今说升任同知便升任同知了,银钱打点的一定不少,这个窟窿不找陆家填,难不成还去禹州任上刮地皮? 若他真敢刮地皮,也不至于当了知县六年,去年嫁大女儿的嫁妆都是包氏出的!才当上同知,便跑来陆家报喜,拯救老太太是假,拉拢胁迫老太爷是真! 陆婷姝显然也想到了陆清宁所想到的,立刻吩咐梅妈妈:「再去探着吧……老太爷给包家封多少礼金,又是怎么与包家少爷商谈的,差了谁带着郎中来内院给老太太瞧病,郎中都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什么反应,尽量都打听仔细些。」 梅妈妈应声离去后,花厅中几人久久沉默。一刻钟之后,陆清宁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将茶壶中冷掉的茶泼掉,重新换了新茶叶续上开水,趁机开口道:「二婶娘与姑母莫太担心了,老太爷也不是轻易被人威胁得了的。」 包天磊做了禹州同知又如何,还能将手伸到天颖府来?禹州有陆家的产业和生意又如何,外祖谢家还在禹州呢,禹州的知府方大人,可是大舅母的姨表弟,二舅父谢嘉良的八拜之交,还是外祖父的义子! 若包天磊只是趁着升官之际来陆家敛财,他漫天要价,老太爷也会就地还钱;若他只是软硬兼施,请老太爷将管家权利还给他姑母包氏,再慢刀子割肉、一点点从包氏手里往外掏,老太爷也不会轻易上他这个当。 「除非……他许诺给老太爷什么好处,而这好处又十分诱人。」陆清宁低声道。 也唯独这个行得通了,毕竟老太爷也是商人;包家人无利不起早,老太爷更是一样。跟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谈条件,一点好处都不给,便想提这要求那要求,开什么玩笑! 陆婷姝沉声道:「正是,我怕的也是这个,因此才叫梅妈妈务必将一切都探听仔细了。」 不论是二太太还是陆婷姝,抑或是陆清宁,从骨子里都不怕老太太重新掌家;打理后宅这么久,谁都挺累的,真是巴不得有人将这差事接了,好还她们一个清静。 第三十六章 至于老太太重新掌家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对付众人,她们也不觉得多可怕,充其量是厌恶而已;她们唯独不甘心的是,为何老太太这种人还这么好命,都快要深陷泥潭时还有人搭救! 起起落落便是人生啊!陆清宁自嘲的笑想。二太太却瞟了她一眼,叹气道:「三娘还笑得出来?我与你姑母倒不在乎管家不管家的,可等到老太太重新掌家了,你可还能跟着学习打理中馈么?」 陆清宁立刻笑回道:「二婶娘莫担心,我们太太早将大房的事务交给我打理了,中馈一样能学的;二婶娘不如也将你们房头的琐事交给五妹妹,叫她试着学一学?」 她知道二太太其实是替陆清许担心呢,她跟着这两位长辈学管家好几个月了,瓤子里又是个成年人,自认为没什么需要学的东西了;反倒是陆清许,正该学习打理中馈呢,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陆婷姝立刻赞成的点头:「三娘说得是,就算咱们不管家了,自己房头的事儿也可以教会姑娘知道。」 「再者说,就算咱们还能接着管理后宅,待过了中秋,梅妈妈替几位姑娘寻到的两位嬷嬷也该来了,三娘她们也该去跟着嬷嬷学些不一样的规矩和女红了。」 陆清宁一愣。眼下都快到八月初了,过了中秋,嬷嬷们便要来了?还要叫她跟着学规矩,学女红?这不是给野马拴缰绳吗!若能拴住那几个庶女当然是件好事,可她自己不愿意被拴啊! 陆婷姝看她一脸苦相,掩着口笑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咱们家虽然是商户,人也得往高处走不是?规矩、中馈、女红,还有琴棋书画各种才艺,样样都得学啊!」 二太太也连声附和道:「可不是怎么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我们五娘就是被她爹惯坏了,样样都不想学,我都担心她将来嫁不出去!等嬷嬷们到了便好了!」 陆清宁垂头不语。原来多学东西是为了嫁人?那还不如学学御夫之术,学学如何对付婆婆应付小姑!姑奶奶也说了,陆家是商户,难不成学了琴棋书画和女红,商户女便能变成士族千金? 花厅门响。梅妈妈像上次一样匆匆走进来,却并没像上次一样大惊小怪,而是走到陆婷姝身边,附耳说了两句。陆婷姝顿时高挑眉毛道:「什么?你说包天磊承诺,给陆家争取盐引?」 姑奶奶陆婷姝这话一出口,二太太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三娘方才说,除非包家会给老太爷什么好处,她还不信——包家这些年都靠着陆家过日子呢,铁公鸡身上岂能拔毛。可如今听来,好处还真有,并且还是盐引! 若果真如此,她与小姑子这几个月真是为人做了嫁衣裳!她才不是非得想管家呢,她就是不甘心! 陆婷姝亦是沉着脸,半天不说话;还是陆清宁笑着对梅妈妈道:「不如您再继续去探听着?待包家的人都走了,再回来跟姑奶奶和二太太细说。」 她也想知道,包天磊承诺归承诺,老太爷到底答应没有;可眼下并不是为这个纠结的时候,毕竟事儿才出,还是各方面都打听打听比较好。 梅妈妈对这位三姑娘还是很信服的,又得了陆婷姝同意的眼神,立刻便转身又出了门;看着花厅门在梅妈妈身后合上,陆清宁方才笑道:「什么叫承诺,承诺没变成事实之前,跟空言也没两样儿。」 「同知这个官职,虽说也主管盐粮漕运水利等等,人数却并没定额,包天磊这人可是还不曾到禹州府的同知厅报到呢,他怎么就知道,盐引这个最肥的差事能被他分管?」 二太太和陆婷姝皆是满脸惊疑,陆婷姝更是问道:「三娘如何还懂得这些?我和你二婶娘都不知晓这个!」 商户人家的女子,再能干也就是满腹生意经了,官场上的官职和内幕她们怎么会懂,因此也不怪两人这么惊讶。 陆清宁笑道:「三娘之前先是落了水,后又是在山路上撞伤了背,闲得无聊时便想看些杂书解闷儿;可老太爷书房里的书。一本话本子都没有,讲的全是这些……于是三娘也便勉强看了几本,虽是一知半解的,总算记住了些。」 孙姨奶奶自打知晓她爱看书,隔三差五的便给她送几本到清宁园去,再将看完的带走;陆清宁也不挑剔,孙姨奶奶送什么来她便看什么,何况这位姨奶奶做丫头时,便是在书房里服侍的,送来的书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晦涩难懂。 二太太两人顿时恍然大悟。连带着之前的紧张也消失了大半。 三娘一个孩子都懂得这种承诺不能轻信,想必老太爷也不会被轻易骗过——何况这种大事。包明培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又能跟老太爷谈成何等程度,还不是先替包天磊转达一句,其余一切有待详谈。 「再者说,就算包同知真是掌管了盐引这一块,这大肥肉又没一直摆在同知厅。等他上任了随便被他拿来用。他新官上任,便敢在老盐商们嘴里夺食?」陆清宁轻笑着。继续给二太太和陆婷姝解心宽。 「掌管盐引的同知大人再能拿着盐引做文章,也没有必要搞得如此鸡飞狗跳,只待他到了任上,那些老盐商们早就该将孝敬送到他面前了;叫他为了陆家得罪他人,将别人手里的盐引强夺了再交给陆家,陆家难道还能比老盐商出的孝敬还多?」 「那些盐商,哪个又是白给的。全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若非得这么做,反而给他自己找了无数麻烦,难道他傻么!」 陆家当初做皇商便做了多少年,可也不过是做做粮食与茶叶。盐商这一处从不敢染指;外祖谢家至今还是皇商,也从来不曾沾过这一行。可想而知,盐商早就被某些商人垄断得死死的。 陆婷姝顿时抚掌大笑:「原来如此!还真是这个道理,就算换我做这个官也是一样的,只要盐商不少孝敬,何必得罪了他们,乐不得坐享其成呢。」 二太太更是叹气笑道:「这些包家人……还真是狡猾的可以,他们当这是姜太公钓鱼呢。」 「虽说盐引这个事儿,老太爷不会轻信……三娘怕的是,只要包大人上任了,老太爷多少也要给他些面子。」陆清宁的眼神望向了添芳园方向,「因此二婶娘与姑母还是尽早做些打算吧。」 陆婷姝微笑道:「咱们行的正坐得直,不怕她复起。再说了,复起哪有那么容易的,她就算是装出来的病,也得慢慢好,否则便是将陆家人全当傻子了!」 话是这么说,陆婷姝的心里其实却挺悲哀。包天磊的长子包明培才刚十六七岁吧,就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都敢来与老太爷空口说白话,看来陆家过去实在是太仁慈了…… 包氏老太太当年不过是个被娘家送人的小妾,后来却能堂而皇之坐上陆家主母的位子;离开娘家时半点嫁妆都没有,后来却能靠着陆家养活包家一大家子人,还培养出三两个秀才举人甚至六品官儿。 陆家的人软弱好欺!陆家的钱花着舒坦!若不是早给了包家人这么个看法,包天磊怎么能这么早便迫不及待的打发自己大少爷来报信,还拿着根本不可能的盐引跟老太爷谈条件! 第三十七章 陆清宁却冷冷的眯眼,看来待会儿回了清宁园,是该给外祖写封信了——老太太一旦复起,最先便得对付太太,太太还有两个多月便要生产了,可不能节外生枝! 三人正待进一步商量下,看看究竟是要等梅妈妈打探回来再说,还是立刻做些防范,便听得门外响起个细细的声音:「三姑娘,奴婢有要紧事禀报。」 是水晶!陆清宁征询的看了看二太太和陆婷姝两人,两人皆点头,她这才唤道:「你进来吧!」 又对二太太两人说道:「我今儿一早又给四姑娘请了个郎中来,若这个郎中还是看不出她的毛病到底缘何而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二太太不屑的笑道:「你们大房这几个装病装的都是一门儿灵,怕都是老太太的徒弟吧。」 水晶此时也推了门进来,几步走过来先给二太太和姑奶奶施了礼,这才走到陆清宁跟前,却不开口说话。 「二太太和姑奶奶都不是外人,你探听出什么来了,只管照实说罢。」陆清宁很满意水晶的表现,买这几个丫头回来时,她便挨个教过,不许她们乱说话。 水晶这才屈膝道:「回姑娘,奴婢瞧着四姑娘的奶娘吕妈妈不大对头,她将些根本都不曾晾干的衣裳收进屋子里去了,四姑娘还好像不放心似的,还一件件摸过。」 「奴婢本想躲在窗下多待一会儿,吕妈妈却端着小杌子出来,看似是给宋姨娘和四姑娘放哨的,奴婢不敢多留,便偷偷溜出来了。」 陆清宁之所以打发水晶尾随宋姨娘去佛堂,便是想叫这丫头去发现些蛛丝马迹的。 她本想着,陆清雅若真是故意搞出一身疹子来,也许会跟宋姨娘讲,好叫宋姨娘放心,水晶若听见了,她也好堂而皇之找上门去将陆清雅揭穿;谁知道吕妈妈还挺警醒,竟然知晓端着凳子出来坐着,平白打乱了她的好计划。 不过吕妈妈虽是四姑娘的奶娘,毕竟也是下人,跟着四姑娘这么些年又有了感情,四姑娘的交代她也必须听,陆清宁并不惊讶。 她可不是那种只对着下人撒气泄愤的主儿,有四姑娘摆在那儿,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吕妈妈被怪罪,若这个奶娘实在不着调,也得等整治罢四姑娘再说不是么——这就叫冤有头债有主。 水晶的一番话,令二太太和陆婷姝都有些糊涂,还是陆清宁笑道:「三娘方才才来时,二婶娘不是问我,遇没遇上宋姨娘么,后来梅妈妈来了,便打断了;三娘是遇上她了,她求我给四姑娘换个住处。」 「我跟她说若是实在担心,不如亲自去佛堂瞧瞧,之后便叫我这小丫头也跟过去了。」 陆婷姝身边的梅妈妈便常做这种事,二太太两人立刻便明白了,都大笑起来;之后却都皱起眉头,陆婷姝还问道:「莫不是四姑娘的疹子便是穿了湿衣裳腌出来的?」 陆清宁笑道:「反正陈郎中也该到了,等诊完脉再说吧。这老爷子毕竟不比那些庸医,到底是吃出来的毛病还是穿出来的,陈老爷子应该瞧得出。」 二太太轻挑眉梢:「过去我只觉得四丫头骄纵,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手段?为了不在佛堂里继续呆着,都开始自残了?姑娘家不是最该爱惜自己一身皮肉的么?」 陆清宁便将她之前与陆清妩一同想到的说了说,二太太噗嗤一声:「哦,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丫头……到底年纪小啊,这计谋也太不周到了些,这满宅子的孕妇孩子,谁敢放她出来?」 见二太太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陆清宁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够了方才告诉水晶:「你回去吧,有苏妈妈在这儿陪我便行了,若是有别的事儿,你再来找我。」 「又到了大嫂诊平安脉的日子了?左右这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处理,不如三娘你就回去吧,待陈老爷子离开千叠园,你好亲自带着他老人家去佛堂,以免老人家在咱们那四姑娘面前受委屈。」陆婷姝道。 陆婷姝很清楚,陈老爷子这种名医,跟普通郎中不同,若不是外祖家举荐,陆家这种名声……人家根本不爱涉足;如今又求人家去给四姑娘看病,主家无论如何也该有个人陪在身边才是,否则也太失礼了不是么。 陆清宁本想等梅妈妈回来,听听后面的打探结果再说,可听着陆婷姝说的也很有道理,陆清雅那种人谁知道呢,万一怕郎中坏了她离开佛堂的大计,对着陈老爷子翻脸也是可能的,叫老爷子受这种委屈,确实不应该。 于是便起身与二太太和陆婷姝告了退,携着苏妈妈与水晶往回走去。路上遇上个叫不出名来的婆子,似乎是垂花门那边过来的,远远的看见她们主仆,便一路小跑着过来:「三姑娘好。」 陆清宁不知这婆子想干什么,却不好打发她赶紧走,只好笑道:「妈妈是在哪里当差的,过去似乎没大见过。」 那婆子立刻放低了声音,同时还瞧了瞧身前身后,「回三姑娘,老奴夫家姓李,老头儿是前院侧门上看门的,老奴自个儿原来在浣洗上当差,前些日子被二太太分到了添芳园做粗使婆子头儿。」 路清宁眼前顿时一亮。敢情这是二太太的人?立刻笑道:「原来是李妈妈,李妈妈这是打哪儿来呀,可是要去见二太太的,二太太和姑奶奶还在理事花厅呢。」 李婆子又看了看四周,继续低声道:「既是遇上了姑娘,老奴不去花厅也罢,与姑娘说也是一样的。」 仆妇们之间最近都在议论,三姑娘打赏钱从不抠门儿,若能将这两件事儿说给三姑娘听,倒比去二太太那里还强些——二太太是当家之人,她去禀报什么都是应该的,哪有三姑娘这里爽快。 陆清宁……也是这么想的,若是李婆子愿意将事情讲给她听再好不过了,凡事能早知道便不要晚知道不是么。 待听这李婆子嘀嘀咕咕学说完毕,陆清宁只觉得两个额角青筋直蹦。 老太太是装病的这事儿也就罢了。她之前早就知晓了;可是那老太太竟然敢打她的主意,撺掇包明培回家商量了父母,速速请了媒人来与她提亲! 而苏妈妈虽然变了脸色,却不大敢相信这婆子说的话。这人不过是个粗使的婆子头儿,老太太与娘家侄孙密谈,怎么能叫个随便的婆子听见? 李婆子不由红了脸道:「老奴不瞒三姑娘说,自打老太太病了之后……添芳园也便没了什么规矩,唯独有冬艳和齐妈妈两个忠心的,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忙得过来;又架不住那个夏妍是个嘴碎的。仨瓜俩枣儿便能买她说一大套实话。」 陆清宁之所以没像苏妈妈那般疑心这李婆子是骗人的,便是早知道这个——老太太当初病了。二太太和陆婷姝便将几个下人塞进了添芳园,连捣乱加探听,还算比较容易。 可这李婆子既然说,老太太身边只有两个忠心的、根本不够防范,为何她早不来报告老太太是装病?还是这人一直藏着掖着。只为了适当时候拿来换赏钱? 第三十八章 李婆子的老脸更是红上加紫:「齐妈妈看着是个闷葫芦,心计却不少。当着老奴们这些下人的面儿,端出来不止一次的血痰盂了,恐怕就连夏妍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次是包家人来报喜,老太太不免放松了些,齐妈妈也高兴得满脸是笑,这才被夏妍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话。」 陆清宁眉头微皱寻思了片刻,便示意奶娘掏些碎银赏给李婆子。又低声嘱咐李婆子道:「妈妈可是觉得,夏妍那丫头彻底不想好好在添芳园当差了?也是呢,那丫头与冬艳年纪都不小了……老太太这一病,根本没心思替她们做打算了。」 「不如妈妈回去替我传个话儿,叫她抽空往我院子走一趟?若是白天走不开。夜里来也是可以的。就说我说的,只要她来。我决不亏待她。」 待李婆子揣着一把碎银千恩万谢的告了退,陆清宁眉头又是一阵轻跳。包氏啊包氏,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若说包氏只是单纯的想叫陆家女与娘家亲上加亲,她死都不信;恐怕一是替包家看上陆家嫡女的丰厚嫁妆,二是想推她陆清宁进火坑才是真的吧? 在陆家,且不说几位太太和陆婷姝都护着她,还有老太爷看在谢家与谢氏的面子上、也高看她一眼呢,可若等她嫁到包家去,还有谁替她撑腰? 她自己知晓自己可以不要人撑腰,也知晓自己绝不会老老实实等着嫁去包家,可包氏……却以为商家女嫁进同知大人家是高攀了,她陆清宁肯定巴不得高攀呢!要知道过去的陆清宁,除了暴躁高傲可是凡事不懂的!这算盘打的! 「奶娘,我这儿有水晶呢,您再回花厅一趟吧,避着外人将方才这事儿跟二太太和姑奶奶学说学说,听听她们怎么说,再回清宁园便好。」陆清宁也知道哪头儿轻哪头儿重,她自己先忙陈老爷子这边是正经,学话的事儿,交给奶娘便是了。 其实陆清雅的病也不用看了,但是也不能叫别人说她苛待庶妹不是?因此她必须请上陈老爷子一同往佛堂走一趟,虽然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陆清宁带着水晶一路又回了千叠园,陈老爷子带着木香也是刚刚进门。立等在一边、等着他给太太看完了脉,说了几句胎相很好一类的话,她这才上前施礼,口中笑唤陈爷爷好。 又笑对谢氏道:「您只管躺着,我请陈爷爷到厅里喝杯茶。」 出得内室门又出了西次间的槅扇,陆清宁颇不好意思的给陈老爷子赔礼:「只因昨日请了好几位郎中来,都瞧不出我家四妹妹的病因,更别提按着病因开药方了,只好麻烦您去瞧她一瞧。」 陈老爷子就着木香端来的水盆洗了手,捻须微笑道:「莫不是你家的佛堂太过潮湿?」 陆清宁一早儿差人去请陈老爷子时,便叫人将陆清雅身上的疹子形态学说给老爷子知晓了;眼下听了这话,她立刻想到水晶看见的湿衣服一幕,不由心头暗道,这老爷子真神了! 待她将湿衣服的事儿说罢,陈老爷子微笑不减,叫过木香来叮嘱交待了一大套,这才笑对陆清宁道:「我都教给了木香,叫她随你前去便可。等她看过了病患,只要真是我说的那般,潮湿便是罪魁祸首,这等小伎俩,还不劳你陈爷爷我出马吧!」 说罢这话,陈老爷子连茶都不喝了,接过高妈妈送上的诊金荷包便告辞走了! 这老爷子真有性格,根本不屑给陆清雅瞧病呀!陆清宁一路小跑着将老爷子送出千叠园门口,又请高妈妈务必嘱咐马车、给老爷子送出府门一路送到家,这才无奈摇头回了正房、 陆清妩也正在与木香说笑:「……陈老先生真是个性情中人。」 见陆清宁苦笑着走进来,她立刻站起身:「我陪着三妹妹和木香姐姐一起去佛堂吧。」 几人便与太太谢氏说了声先走,鱼贯着离开千叠园往后院深处走去。木香早得了陆清宁的吩咐,虽然她是木香的卖身契持有者,也莫在外人面前行主仆礼,这一路便只管与两位姑娘说笑着,眨眼便到了佛堂门口。 这里与其说是佛堂,其实就是个僻静的小院儿,正房三间,中央那间供了菩萨,西屋供了已故老太太的牌位;东西各一排厢房,西边那排住了在这里当差的婆子,东边住的便是四姑娘陆清雅与奶娘吕妈妈了。 陆清宁还是头一次到这佛堂来,见这小院儿的门户都挺紧密的,立刻想到了水晶之前来一定是跳了墙,不免羡慕嫉妒恨——她如今虽然早都恢复了训练,却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怕惊醒外间值夜的丫头,进步真是缓慢啊,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利落的翻过这种高墙? 人在深宅大院,翻墙跑出去上街玩耍是不现实的,可听听墙根壁角不是也用得上?再不然,给某些人的小厨房里加点调料比如泻药,也似乎蛮解恨? 却听得东厢房里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喝:「她来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她,叫她给我滚!」 这是四姑娘陆清雅又暴躁了!陆清宁怜悯的看向东厢门,旋即便看见吕妈妈一脸尴尬走出,嘴唇嗫喏的说不话来。 「吕妈妈拿两个小杌子来给我和大姑娘坐,再领这位女郎中进去给四姑娘看看病吧。」木香还没进去看见陆清雅身上的疹子呢,陆清宁现在不想爆发。 吕妈妈这才发现郎中是个女子似的,立刻一脸笑容:「是位女郎中?这敢情好!头几个郎中都是男子,根本便看不好四姑娘的疹子么!」 陆清宁冷眼看着吕妈妈装来装去。陆清雅故意穿湿衣服穿出疹子来,吕妈妈会不知道?这一脸的笑容,别提多牵强了,这是怕女郎中看得仔细,寻出病的根由来吧! 木香借机与陆清宁对了个眼色,扭身便随着吕妈妈进了屋。陆清雅似乎没想到陆清宁并不进屋,一腔的怒火有些没处出似的,瞪了木香好几眼,这才趴到床上,任由吕妈妈掀开一点衣角给木香看。 木香冷冷的看了吕妈妈一眼:「只有这一小片长了么?」 ……木香再出来时,已经是一盏茶后。陆清雅的骂声又在东厢响起,无外乎是什么郎中全是骗钱的,陆三儿根本便是想叫她破相…… 「陆清雅,我给你两条路你自个儿选!」陆清宁迅速走到东厢窗根儿:「要么我现在便差人送你出府养病,要么你三天内给我好起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也不要妄想跟我谈条件!你自己个儿好自为之!」 东厢房里立刻鸦雀无声。 陆清宁也不着急,还是原来的姿势站在窗外,脸上的笑容也愈来愈盛——想跟她斗?来了这小半年,她早就认了这个环境这个身体了,若不是嫌平日里无聊,拿这些人当着老鼠耍一耍也权当解闷儿,什么陆清莹陆清雅,早都连骨头渣子不剩了! 她从不忌讳手上沾血。可这内宅就这么一点子大,既不比现代的网络游戏,更不比她前世的工作,若是上来就将全部小怪打干净,之后升级去哪里啊?难道之后便老老实实的、跟着八月底来的嬷嬷们学绣花,学淑女走路? 良久的无声沉静之后,陆清雅终于再次爆发了。她从厢房里冲出来的那一霎那,陆清宁立刻便瞧见了她的脸,还是原来那般光滑细嫩,根本一个疹子都没有。 第三十九章 而木香方才退出来之后,便低声告诉陆清宁了,这位四姑娘身上的疹子,正是师父陈老爷子讲的那样,确实是潮湿所致;若说是厢房里的环境潮湿,脸上怎么会不长,偏偏长在后背前胸各一片?再者说,环境潮湿更该长在腿上的! 四姑娘的状况,一定是裙服不如上裳捂得严实的缘故;而那厢房里,也是极干爽的。不过这些话木香并没全讲出来,只因……她也想看看自己这个主家姑娘,到底有多聪明。 果然三姑娘一点便通,立刻便站在窗边怒喝四姑娘了,四姑娘也真是个胆子大的,沉默了这么久后到底窜了出来! 木香几乎有些顾不得陆清宁过去的嘱咐了,闪身便想掩在自家姑娘身前,只怕怒极攻心的四姑娘抓自家姑娘一个满脸花。 谁知眼前一闪,小丫头水晶本来远远的在院门边站着。此时却极是迅速的蹿了过来,只是一挡一拨,险些便将四姑娘弄个仰八叉。 被吕妈妈拼了命搂在怀里才不曾摔跤的陆清雅,俊脸立刻被气得变了形,指着水晶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死奴才!竟然连我也敢动!难不成你以为有三姑娘撑腰,我就奈何你不得?当心我唤人卖了你,再不便几板子打杀!」 水晶却只当听的是狗吠,方才的动作之后,立刻没事人般,面无表情的立在自己姑娘身边。只有双拳紧紧握着垂下,令人能多少看出。这丫头心头也是有怒气的。 她虽然来的时间不够长,却也知道,自家姑娘很是护着下人,甚至不惜在下人无法回嘴时,牙尖嘴利的奚落对方。 既然姑娘喜欢这个。她何苦抢姑娘的风头,只管护好了姑娘的安全便是了——姑娘早就答应她和碧玺玛瑙。说待她们满了十八岁,便给她们撕了卖身契放出去呢! 陆清宁果然对着陆清雅冷笑几声:「水晶是我的人,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你的、你的也是陆家的!该打便打,该卖便卖!」陆清雅并不知道水晶是陆清宁自己花钱买来的,「你若是怕了,便叫这死丫头跪下来求我吧,否则我便叫奶娘将她拖出去立刻卖了!」 陆清宁却不听她这个。只管唤陆清妩道:「大姐姐莫坐着了,咱们也该走了。我已经给了四妹妹两条路,午后再派人来问问她选哪一条便是了。」 吕妈妈此时看了自己姑娘一眼,一时明白了,姑娘这是想捉三姑娘一个痛脚。以免真被逼着选那两条路;立刻便上前一步欲拉水晶,嘴里还唠叨道:「你这丫头还不跪下求四姑娘饶了你!」 「四姑娘虽是在佛堂住着。不愿将这清静之地闹得一塌糊涂,你这当下人的也不能失了本分不是!若四姑娘真要将你打杀了,你当你一个奴才能躲得过去?便算是连累了三姑娘也不好不是?」 陆清宁立刻回身冷冷逼近吕妈妈,同时将水晶拨到自己身后:「吕妈妈还懂得这是清静之地?你陪着四姑娘胡闹之时,可想到菩萨在正房瞧着呢?你纵容四姑娘胡作非为的时候,可想到你也是个奴才,打杀发卖都得由人?」 「我还是那句话,两条路给四姑娘选,若是午后我派人来了、你们主仆还没选出来,莫怪我趁着天黑往外面送人!」 吕妈妈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方才三姑娘在窗外斩钉截铁的提出两条路,她心里便吓得够呛,却想着三姑娘也许只是套话儿呢——这佛堂连个鬼都不来,她们主仆做了什么,三姑娘怎么能知道! 这会儿她却不敢那么想了!又回想到那个女郎中看罢四姑娘的后背前胸,又张罗着看腿……吕妈妈愤愤的目光立刻盯向木香,定是这个女郎中看出蹊跷来了! 陆清妩此时也站起身来整理着裙子,只待陆清宁再说走、便一同离开了。冷不防陆清雅突然冲了过来,伸手便想推她,口中还骂骂咧咧道:「连你也敢来看我的笑话!」 正觉得无处可躲了,陆清妩只好闭眼等着摔一跤,便又听得一声痛呼:「……哎呦好痛!」 陆清妩睁眼一看,陆清宁单只手便拧住了陆清雅的手腕,疼得她两条秀丽的眉毛都拧成了两团黑疙瘩。不由低声劝慰道:「三妹妹松了她吧,待午后再说也不迟!」 陆清雅闻言还想横眉立目继续咒骂陆清妩,不想陆清宁不但不松手,反将她那手腕拧得愈加紧了,痛得她豆大的汗珠子接二连三渗出额头,扑啦啦掉落下来。 见她着实的忍不住了,陆清宁这才将她轻轻一推,推回到吕妈妈怀里,声音愈加的比之前还冷上几分:「你给我记着,陆清雅,这仅仅是刚刚开始。被我抓住的害人黑手,我绝不会一把拧断她,我会慢慢陪着她玩儿,慢慢的玩死她!」 说罢这话,她的唇边又漾出一丝笑容,跟之前的冷冽格格不入,可就是这丝笑容,吓得吕妈妈连连退了几步,之后便慌慌张张扶住陆清雅往东厢房仓皇逃去。 见身边的几人面目表情各不相同的看她,陆清宁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扬手一丢:「走吧,都看着我作甚呢,我的脸上又没有花儿。」 陆清妩与木香无奈的一前一后随着她往院门走去,水晶却怕那帕子上留着姑娘的表记,蹲在边上仔细瞧了瞧,见不过是针线房上领出来的细棉布,用过便丢的那一种,便一脚将它踢到墙角,这才匆匆跑出门。 离开了佛堂,众人心底的心情各有不同。陆清妩仿佛还沉浸在陆清宁最后留在佛堂那几句话里——「我会慢慢陪着她玩儿,慢慢的玩死她」…… 三妹妹莫不是嫌太寂寞了,还敢留着祸害解闷儿?再不便是戏文里常说的艺高人胆大?看她身边那个叫水晶的丫头,倒是有些身手! 木香更是心头震撼得无以言表。她本以为,三姑娘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就算当初对她伸出援手,不但买下她,还将她送到师父名下学徒,也不过是比别的姑娘聪明几分,喜欢玩些新玩意儿而已。 譬如很多官宦人家,都会给没出嫁的女儿养几个懂医药的丫鬟不是么? 可如今再瞧,她这位主家哪里只是聪明几分的事儿,又哪里只是为了养几个懂医药的陪嫁丫鬟? 木香既是不在这个陆家当差,巴不得不琢磨后宅的明争暗斗,再说主家姑娘这样子,分明是应付得来;难道姑娘曾经说过的,女子药堂和女子郎中都不是说说便罢,而是要真做?若真是如此,她木香何其幸也! 水晶追上众人,却好似什么都没想,只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频频回头看向佛堂方向。还是陆清宁发现她总回头,笑嗔道:「你这丫头做什么呢?也不怕扭痛了你的小脖子!」 又好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二太太和姑奶奶还在花厅没有,如今四姑娘的病已经找出缘故来了,是不是该去说一声才是?」 陆清妩立刻接话道:「说是肯定得说的,否则还叫人以为是三妹妹敷衍了事了,趁着木香姑娘也在,一同前去说清楚了才好。」 「水晶你跑得快,你先去理事花厅瞧瞧,不管二太太她们还在不在那里,都跑回来迎我们。」 第四十章 陆清宁垂头轻笑——陆清妩也算个妙人儿了,这种话茬儿接得甚好,既替她说出了想说的话,省得她陆清宁一言堂,又明明白白站了队。有这么一个明白人跟在身边,往后也省得她自己太过出风头,只可惜,不久后陆清妩便要嫁人了呢。 这样的女子嫁了人,到了夫家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吧?也只有陆清莹和陆清雅那种,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不管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恐怕都会死得快些! 水晶跑得确实快,好像只是一眨眼功夫,已经到了花厅又折返回来,一路跑着一路道:「姑娘姑娘,二太太和姑奶奶还在,说是叫姑娘将女郎中请到花厅去说话呢。」 陆清宁的眼神却盯了她的鞋尖几眼,这才笑着点头,又叮嘱这丫头道:「你跑得也实在太快了些,鞋子全都脏得不像样子了,快快回清宁园换了,再回来接我!」 给二太太和姑奶奶分头见了礼,木香便被请了坐下喝茶说话儿——陆清宁买来水晶等几个丫头,二太太两人是都知晓的,可这木香……两人还真拿她当了郎中,言语中也颇带几分尊重。 陆清宁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之前想过的什么女子医疗队,那都是急切不得的事儿,只凭木香一个人,哪里能成「队」啊,还是水到渠成最好;可虽然只有这么一个人,也不能不利用不是,眼下不正是用上了? 若她当初将木香留在身边做了丫头,谁都会说她们主仆一伙儿;而现在这样子,谁都得将木香当成名医的徒弟好好敬着呢,木香口中的话,也就再公正不过了。 「女郎中是说,我们家那四姑娘根本便没什么病,只是自己穿衣裳不注意才受了潮长了疹子?」二太太像是不敢相信,又追问了一句。 木香笑道:「您说的正是。府上四姑娘的奶娘挺小心,只掀开四姑娘背上一点衣襟给木香查看,木香也怕看走了眼,便又商量着、看了看四姑娘的胸腹与腿部……」 二太太并不是不信陆清宁,更不是不信木香。 之前水晶那丫头来报信儿,说吕妈妈将些潮湿的衣裳收回去,还与四姑娘鬼鬼祟祟的,二太太只以为,也许是三娘想趁机整治四丫头呢,这才教给水晶当众说了一套假话,求的便是她与姑奶奶成全。 她与姑奶奶早就达成了一致,只要三娘不离谱儿,她们便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三娘差点没死在她那一对姐妹手里,趁机还些颜色又如何? 可眼下听这女郎中一说,原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三娘和水晶之前的那些话、根本不是编出来的!这、这四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这何止是苦肉计呀。这根本就是欺上瞒下! 「女郎中可给我们四姑娘开了药方?若吃了药几日能好?」二太太为陆清雅的作为震惊了一会儿,还是得继续操心她的病情。 总不能就叫这四丫头带着一身疹子过日子不是?这后宅上百口子人呢,都知晓了之后岂不是大恐慌?难不成还一个个讲去,告诉她们说四姑娘只是装的? 木香笑着摇头:「是药三分毒,府上四姑娘只要不再接触潮湿的衣物,吃食上再忌口些,用不了三五日自然便可以痊愈。」 二太太与陆婷姝便同时看向陆清宁。陆清宁也就将自己说过的两条路给两人粗略讲了讲:「……不管她选哪个,午后三娘都会叫人去听她的回话儿。她若是执意不肯好起来,也不得不送她出府了,三娘听说西南正闹麻风病……」 陆婷姝听罢这话便微笑起来。三娘早在郎中未到之前便已经知晓了四丫头的病因。哪是一个机灵便能解释得了的;还有方才这几句话,这手段还真是够硬! 二太太却有些皱眉。四丫头是不讨喜。可毕竟也是陆家的姑娘不是?若真给安上个麻风病人的名头儿送出去,这小命儿可就要交代了! 这时便觉得有人拉她衣袖,扭头一瞧正是姑奶奶。原来陆婷姝也看出了二太太有些不虞,见二太太扭头看过来,便附耳道:「二嫂你莫听话只听一半好不好?三娘也没说一定要将四丫头送出去不是。只是用这个逼着她自己个儿好转呢。」 「如若不然,今儿给她抓了药吃下。疹子消退了,明儿她还穿湿衣裳,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只要她这么来回折腾两次,便算是老太太不将管家权利夺回去,恐怕咱们姑嫂两个也干不长了!」 二太太顿时恍然大悟,怒意随即上了脸:「这四丫头也太坏了些!敢情她这是故意帮着老太太呢!」 陆清宁见两人嘀咕的热闹,便给木香使了眼色。木香随即很知趣的起身告辞;二太太忙与陆婷姝一同站起身,又不迭声的唤着身边妈妈取诊金来,还是陆清宁笑着拦了:「陈老爷子离开千叠园时,诊金已经一并付了。」 又请二太太两人留步:「三娘送女郎中出去便好。」 出了花厅门,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进木香手里:「我也不远送你了。你出去记得叫辆车,省得路上事儿多。」 「另外我叫你替我寻着与你相似的女药童。你也多上上心,这笔钱便留给你替她们安置暂时住处,万一不够使了,只管打着给太太诊脉的旗号进来找我。」 木香本就是签的死契,有陆清宁给描绘的美好前景摆着,又有陈老爷子这个名师带着,按理说并不会贪墨主家一点银子;因此她也很信任木香,方才交出去的这个荷包里,可是她攒了两个月的月例。 接了荷包又听了嘱咐,木香心头大喜。姑娘真的想做女子药堂!既是如此,回去路上她便可以顺路去见见过去认识的两个药童! 「不单单是药童,接生婆也是可以的。」陆清宁笑着补上这句话,便唤着花厅门口的婆子送木香离开。 二太太已经生罢了气,脸色微微转好,待见得陆清宁回来坐下,神情又有些难看起来:「三娘你叫苏妈妈回来说的那些话儿,可都落实了?」 陆清宁微扬眉梢:「添芳园那个李婆子不是二婶娘的人?」 陆婷姝笑着接上话儿:「苏妈妈回来跟我们一学说,你二婶娘也一头雾水呢,根本想不起这个李婆子究竟是哪个。莫不是她记着你二婶娘的好儿,还是曾经得过咱们谁的不菲赏钱了?」 二太太却缓缓摇头:「不管她到底是哪个吧,这事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老太太可是个人精儿,又跟老太爷过了这么些许年,肯定也知晓老太爷不是那么容易被盐引一说儿骗过的,可不便得多方面下手才显更稳妥。」 若老太爷根本不想为得到盐引掏腰包,包家退而求其次打陆家姑娘丰厚的嫁妆主意也是可能的!何况娶个陆家姑娘在家里,那便是人质啊!缺钱了就管陆家要,为了自家姑娘的死活,陆家能不给? 都说烂船也有三斤钉,可那包家,烂了有多少年了? 便算是他家没烂透,或是包天磊在知县任上六年也搜刮了些,陆家姑娘的嫁妆早就有定例,嫡出姑娘的陪嫁、田庄铺子加上压箱底儿钱,至少也要值三万两!还有自己亲娘私下给的呢,大嫂谢氏就三娘一个亲闺女,给的能少得了? 第四十一章 二太太由此想到自己的五娘,眼眶突然便红了起来,语气也带了浓浓的鼻音:「若是三娘的婚事被老太太抓住利用一番,开了这个头儿,往后哪个姑娘也莫想好过!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怎么能容他们做这种腌臜事儿!」 陆婷姝本来还想安慰二太太来着,可被她这么一说,也想到自己当年被老太太玩弄于股掌间的婚姻,鼻子立刻一酸,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清宁见状不好,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劝慰;陆清妩的婚事已经定下,比较起来倒像是最幸运那个,更是不敢开口相劝了,花厅里一时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最终还是陆清宁打破僵局,低声笑道:「那个李婆子说是打夏妍口里听来的消息,三娘已经叫她帮我给夏妍传话了;待今儿夜里看看夏妍找不找我,又都说些什么,再作打算也不迟。」 「再者说,梅妈妈还没回来呢不是?等梅妈妈回来再听听她的话儿,事情的真假基本上也知道便差不多了。」话说到这儿,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冷很冷:「若梅妈妈说得也跟李婆子差不离儿,老太太没真病也得叫她病!」 「还有那个包家,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陆家姑娘的主意不是那么好打的!待会儿我回了清宁园,立刻给我外祖家写信,找人快马送到禹州去!」 陆婷姝与二太太顿时破涕为笑,陆婷姝更是笑道:「我怎么便忘了,禹州知府方大人还是谢家老太爷的义子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三娘这主意甚好,若实在找不到妥帖的送信人,便请你二婶娘带着你大姐姐先打理家事,姑母陪你一同去一趟禹州!马上快到中秋了,咱们娘儿俩亲自去送节礼!」 陆清宁垂头暗笑,若是陆婷姝愿意陪她去禹州,当然再好不过了,不过……家里的事儿可不少呢,二太太和陆清妩能应付得过来么?再不然,便先叫人往禹州送信去,她们两人过两日再去也使得。 几人正觉得事情还是有转机的,梅妈妈回来了! 这位妈妈平日里便是整天板着面孔,即便是笑也只是抿抿嘴儿罢了,眼下的神情更像是冻结了一般,还带着些许懊恼,才刚进了花厅便给姑奶奶跪下请罪:「老奴办事不利,还请主子责罚!」 从不自称奴婢的梅妈妈,今儿这是怎么了!陆清宁有些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主子早交代了老奴多多注意添芳园,结果、结果……」陆婷姝伸手搀扶梅妈妈起身,梅妈妈却执意不起,好像只有被责骂一番才能舒服些。 二太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帮着陆婷姝一起去强扶了人起来:「妈妈再能,还能潜入老太太的内室不成?从她装病那一日起,寻常人都进不去正厅,更不用提她卧床养病的内室了,这也怪不得妈妈!」 老太太院子里的抄手回廊里、那是常年站着四五个丫头呢,正房后面的抱厦也总有人在,想打探个真实消息哪有那么容易! 梅妈妈终于起身之后,便将又打探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先不论老太爷那一边,老太太的真实病情倒真是与李婆子说的八九不离十! 而她正是为了这个才跪下请罚的——要知道老太太可是病了三个月了,二太太和姑奶奶甚至三姑娘早都猜出来了,她却没探出一点端倪来,着实令她有些没脸…… 「梅妈妈除了老太太是装病这事儿,可还打探出来别的?她那娘家侄孙到内院来探望她,是不是与她密谈了良久?」陆婷姝问道。 若那李婆子说的不是假话,梅妈妈也一定探听到了,可是为何方才的叙述里并不曾提到?陆婷姝早就为这事儿恨的牙根儿痒痒,却不敢过于相信一个记不清模样的李婆子,若所谓的三娘婚事根本是空穴来风,岂不是白白气坏了自己个儿! 梅妈妈脸色微赫:「老奴倒是听得夏妍那丫头与几个婆婆偷偷学舌了,说是老太太打算叫她那位侄孙求娶咱们家三姑娘。」 「不过包家少爷离开的时候,似乎并不大高兴,似乎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并不愿任老太太摆布他的婚事呢,老奴便想着,事情反正还不一定,何必叫三姑娘揪心。」 陆婷姝却还是皱着眉:「那包明培也还是个孩子,怎能为自己婚事做主,只怕老太太若有这个意思,也会与包同知的夫人详谈呢;不过梅妈妈说的也是,现在便揪着心有些早了,若是这两日包夫人上门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二太太却反对道:「若真等包夫人上门来,怕是也不能不答应了吧?再或者老太太偷偷收了包家的庚帖也是可能的;叫我说,不如你们姑侄两个明日便去禹州府走一趟。早早叫包家死了这份心才好!」 她嫁到陆家这么多年,又与大太太妯娌间处得极好,多少也知道些大太太当闺女时的趣事——禹州的方知府本是谢家大太太的表弟,之所以与谢家走得很近,很大缘故都是源于与谢氏,若不是谢氏幼年间便已经与陆廷轩定下婚事,也许早都成了知府夫人了,哪里还会嫁进陆家受陆廷轩的嫌弃! 越是如此,二太太越得为陆清宁与自己的五娘做长远打算,女儿家若是婚事上随便了。那便得受一辈子的苦。方知府既是与谢家有着这么深的渊源,三娘的事他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二嫂说的老太太也许会偷偷收下庚帖,倒像我当年被老太太偷偷定下亲事一样呢,」陆婷姝越想越恨,立刻赞成道:「趁早去一趟禹州也好,早早做了防范更省心了。」 「梅妈妈去将节礼单子里谢家那份找来给我瞧瞧。本来说三两日内便要打发人随着前院的管事一同出发呢,如今也省事了。我们明儿一早亲自过去。」 陆清宁一直垂着头不曾说话。梅妈妈打探回来的消息也不是多全面,看来还要等夏妍那个丫头了;若是在那丫头口中再等到一样的答案,她必要给老太太一个好看才是! 商量罢明日的行程,陆婷姝又将那份礼单仔细看了,做主添了些物什,众人便打算散了——马上便快到中秋节,从前几日起要打理的中馈便越来越多了。今儿事情更多,眼瞅着都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二太太,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佛堂走水了!」一个婆子跌跌撞撞闯进门来。连惊带累的,说话也呼哧带喘。 众人本就离了座位打算离开花厅呢。听这婆子一说,立刻拔腿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水走得可大,可喊了人施救……等等,一时之间,这花厅几乎炸了营。 好在那婆子终于捋顺了气,人也不再慌慌张张:「回二太太和姑奶奶,那火……那水虽是走得不小,好在老奴带着几个婆子和媳妇子刚巧在那边剪枝浇水,佛堂里又常年备着几个大水缸,没一会儿便将火灭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快说来!」二太太又怒又笑:「走水又不是你的缘故,你有什么不好说的!」 四姑娘不是正在佛堂呢,难不成是将四姑娘伤到了?那丫头心术也太不正了些,莫不是菩萨也看不过眼去了,出手惩罚了她! 第四十二章 那婆子连忙抹了把汗:「佛堂的倒座都被烧得半塌了,东厢房也烧得不善,老奴是怕二太太和姑奶奶还有姑娘们这会儿赶去,着实太危险了些!」 陆婷姝笑着摆手:「这个你莫怕,火既然已经灭了,我们到外面看看便好,不过你还没说呢,这场灾祸可伤到人了?」 「回姑奶奶,伤人倒是没有,只是四姑娘被吓得不善,一直都哭喊着那佛堂……住不得了。」婆子低声回道。 二太太与陆婷姝顿时都旋起眉头,心头有种说不清的莫名其妙。这事儿怎么会赶得这样巧,女郎中木香才诊出四姑娘的病症缘由,三娘又命她午后给个说法儿,佛堂便着了火? 大姑娘陆清妩从打陪着陆清宁与木香到了理事花厅,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说上两句话,这会儿却怯怯的开口道:「莫说是四妹妹,便是我也不愿住在佛堂的,之前没走水都是个偏僻冷清所在,任哪个姑娘家也不会愿意住在那里。」 「何况现在又烧塌了大半边院子,她便算是想住也住不得了,总得赶紧找人修缮才是。」 「哼!」二太太冷冷的怒道:「她倒是打得好算盘!先是盘算着病了总该能搬出来了,不想没瞒过郎中去,这会儿竟然还想了这么阴损的招数!」 「佛堂那是什么地界儿,也容得她盘算自己的私利?这是走水被救了下来,若是救不成,将供奉菩萨和老太太牌位的正房都烧毁了,陆家也便毁在她手上了!」 陆清宁一脸的惶恐:「二婶娘是说,这是四妹妹……是她?」 陆婷姝冷笑道:「我瞧着也是她,这分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了!我倒是没发现,陆家还有这么胆大妄为的死丫头!」 便回头嘱咐梅妈妈道:「去唤几个粗使的婆子到佛堂来,先将四姑娘看住了再说,还有她的奶娘,也先捆了!」 包氏老太太还真是个急性子,这才得了娘家的喜信,便这么沉不住气了?要知道,四丫头可是老太太最最「喜欢」的孙女了,过去的几年里,老太太不知借着那丫头的手做了多少下作事儿,今儿这是故伎重演了! 这次走水,好在这焦婆子带着花木班子几人施救及时;如若不然,烧塌了佛堂,她陆婷姝和二太太立刻便得将管家大权交回去呢——之前还想着,老太太的「病」不会好的那么快,管家大权也不会太急切的往回拿,原来还是她们想错了! 二太太说佛堂若是毁了,陆家也就毁了,这话甚有道理——且不说菩萨会如何怪罪,只说这管家大权再回到老太太手里,这陆家若能好得了才怪了! 陆婷姝虽是越想越气愤,恨不得立刻便去见老太爷,却还是强忍了;既是走了水,她和二太太总得去瞧瞧不是?待打理罢现场的事儿,再去求见老太爷罢! 佛堂烧了要修缮,还有陆家家庵呢不是?总不能叫四姑娘一个黄毛丫头将她们难住了!先整治罢四姑娘这个帮凶再说别的也不迟! 陆清宁垂着头随在众人身边往前走,一路只看得见自己的鞋尖儿。心头却有一群小鸟在欢唱,陆清雅啊陆清雅,你这次算是彻底完了! 又颇有些遗憾的在心头道,可惜不能替已经死去的原主儿彻底报仇雪恨了,无法早早送陆清雅下地狱……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对于陆清雅来说,往后的日子似乎还不如死了舒服吧! 眼瞅着佛堂便在前面了,另一边岔路上匆匆走来一人,陆清妩轻轻扯了扯陆清宁的袖子:「是高妈妈。」 陆清宁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立刻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去:「高妈妈走得满头大汗,可是千叠园有事?」 高妈妈笑着摇头,先给二太太和姑奶奶施了礼,这才道:「大太太也听说佛堂走水了,便打发老奴过来瞧一瞧,看看可有能帮着二太太和姑奶奶跑腿儿办事的地方。」 二太太不由凝眉道:「这等事儿怎么还能叫大太太知道呢?不是我说的轻松,高妈妈您总得替大太太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看住了,莫叫她们随意乱说话!大太太现在操不得心!」 高妈妈笑着称了是,言道以后一定不叫大太太再多费心,「我们太太也是待走水被扑灭之后才知晓,并不曾着急上火,二太太和姑奶奶放心吧。」 陆婷姝笑道:「大嫂是好意,只怕我和二太太不好拉下面子整治四姑娘,才叫高妈妈来坐镇的吧。」 高妈妈一时有些没听懂。大太太只是叫她来帮忙,怎么又谈到了整治四姑娘? 陆清宁便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经过说了说,包括木香给陆清雅瞧病的过程;高妈妈一边听一边皱眉,听到最后,气得直哆嗦:「这、这四姑娘也太……设计装病离开佛堂不成,竟然还给佛堂放了火?这、这不是目无神佛么,难不成她不怕天打雷劈!」 高妈妈话音方落,便听得佛堂院里传来凄厉惨叫:「救命……救命啊!」 高妈妈听出这正是四姑娘陆清雅的声音,顿时一愣。她是说了给佛堂放火要遭天打雷劈的,可也不曾听见雷声啊!怎么,难不成四姑娘是撞鬼了?否则怎么会叫的如同杀猪一般! 还是陆清宁忍笑道:「姑奶奶方才派了梅妈妈带着粗使婆子们去捉四妹妹了,恐怕是她不愿束手就擒罢!」 高妈妈这叫一个气啊!立刻主动请缨道:「二太太和姑奶奶慢慢走,老奴先去将她嘴堵上!虽是青天白日的,这么叫唤也太瘆人了些!若有不知根底的,还当咱们家虐待姑娘呢!」 方才姑奶奶就说,太太一定是叫她来帮忙坐镇的,否则以二太太和姑奶奶俩人儿,也不好对大房的姑娘如何;如今瞧来果不其然,都派了人去捉四姑娘了,竟然连嘴也不敢堵!若是她不张罗,难不成还叫三姑娘去么! 陆清宁忙笑着制止道:「有梅妈妈在,高妈妈不用急着去。」 梅妈妈可不是白给的,除了陆婷姝,也就卖她与大太太谢氏、二太太三太太一个面子罢了,方才之所以叫陆清雅喊出了声,恐怕也是有些轻敌,没想到四姑娘脸皮的厚度。 果然,陆清雅也就喊出了那两声,随即便没了动静。 众人随后也便到了佛堂小院的院门口,陆清宁先一把拉住脚步匆匆奔着门去的高妈妈,这才唤花木班子那个报信的焦婆子道:「妈妈对这附近熟悉,找几把椅子来给二太太和姑奶奶坐。」 又对高妈妈道:「您也不要着急进去,方才这位焦妈妈说,里面的倒座房和东厢都烧得半塌了,您与大姑娘在这里陪着二太太和姑奶奶,我进去看一眼再说。」 高妈妈哪里能答应三姑娘去冒这个险。因此执意不从,「还是老奴去吧!若是姑娘伤到了哪里,那不是要太太的命吗!」 「奴婢陪着姑娘进去!」脆生生的声音在陆清宁身边响起,原来是水晶也赶来了。 高妈妈气得啊,立刻伸手点了水晶的额头一指:「你这丫头真能添乱!」 再看三姑娘打定主意亲自进去,高妈妈也只得作罢,却还是不迭声吩咐水晶道:「你先进去瞧了,若是没什么危险,再出来扶着姑娘一路躲着险处走进去;若是姑娘少了根汗毛,看我不叫苏妈妈扒了你的皮!」 第四十三章 水晶笑吟吟的称了是。便灵巧的先进了院子;半刻钟后又打院门跑了出来,伸手扶住陆清宁的胳膊:「奴婢瞧过了。倒座房烧得黑漆寥光,东边全都烧塌了,好在穿堂还好好的;东厢房靠南这一间全烧黑了,窗子也都烧没了。」 听了水晶这话,似乎并不是太危险?陆婷姝和二太太便也有心进去瞧一眼。且不说如何斥骂四姑娘,至少也要给菩萨上几柱香以求原谅啊;再者说……供菩萨只是在正厅。里面的那一间里,还供着已故老太太的牌位呢。 陆清宁却频频摇头:「三娘年岁小,身体也灵活,还是三娘带着水晶去吧,上香的事儿三娘来做,诚心都是一样的;若真有梅妈妈和三娘处置不了的事儿,再出来请二婶娘和姑母也不迟。」 陆婷姝和二太太也就不再坚持。相携着坐到了焦婆子和几个仆妇端来的椅子上,又唤着陆清妩和高妈妈也坐,见高妈妈不肯,陆婷姝笑道:「妈妈是替大太太来的,坐一坐歇歇脚又如何。」 心头却将陆清雅骂了个臭死。佛堂的西厢房里住着个洒扫婆子。东厢房住的才是四姑娘主仆两个,敢情这四姑娘怕在西边放火被洒扫婆子发现。便不惜趁着午饭时分、点了倒座和东厢南墙! 若不赶紧将这丫头送到家庵里严密看管起来,这么一副白眼狼性子,以后不定惹出多少麻烦来!包氏那里有了这么个帮手,恐怕也如虎添了翅膀了! 而陆清宁主仆这厢相携着进了佛堂小院儿,才站到院子中央便相视一笑;水晶更是惶恐的看了看自己的脚,方才抬头小声笑道:「之前多亏姑娘提醒,否则奴婢的鞋子也得着了火……」 陆清宁抬起手指嘘了一声,这里可不是谈这事儿的好地方。这才问道:「梅妈妈她们可是将人带到西厢房去了?」 得了水晶肯定的回答,她又回头往东厢的南墙根看了看,往倒座房东边瞧了瞧,加了料的细棉布帕子早就烧得连灰儿都没了,自信没人能瞧得出来端倪,这才带着水晶往西厢房门里走去。 上一趟过来时,看似是她给陆清雅摆出了两条路,可这位四姑娘分明是哪一样都不愿意选的;陆廷轩之前又派了小厮到姑奶奶和二太太面前、给他最爱的这个女儿求情…… 好吧,既是如此,她陆清宁「帮帮」陆清雅又如何。否则等日子拖得久了,保不齐这人也会像陆清妩一样,因到了年纪、便可以没事儿人一般,装作大家闺秀谈婚论嫁了,总不能到那时再追到她婆家去整治她不是? 而经历了今天这一遭儿,木香、水晶等几个丫头,也该知道了她陆清宁的手段。 她绝不会花着冤枉钱,养着无用的下人;木香水晶她们都是有些本事的,必也不愿跟着没用的主子。若不早早露一手儿给她们瞧,她们怎么会死心塌地跟着她? 心里琢磨着这些,陆清宁人也进了西厢房。陆清雅果真已经被堵了嘴,由两个婆子一头儿一个按着坐在椅子上,而吕妈妈却五花大绑的痿在地上,见她进来,这主仆二人全都是满目怨毒。 陆清宁才不管这个,只笑着吩咐水晶:「吕妈妈身为奶娘,却不好好教导姑娘,反而由着姑娘胡闹却不制止,甚至还帮着姑娘出些不上台面的主意,你替我去掌嘴三十。」 水晶早就看不过眼这吕妈妈了,凭什么她们姑娘进来,就得被这婆子这么盯着?如今听姑娘下令,立刻脆声应了,上前轻轻松松便用一只手提起吕妈妈的衣领,另一只手带着呼呼风声招呼到了吕妈妈的脸上。 莫看水晶和碧玺玛瑙几个丫头年岁小,她们几个家里都是几辈子的军户,从打蹒跚学走路开始,便开始习武,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已经是寻常的三五个男子近不得身,否则梅妈妈也不会替陆清宁做主,将她们几个买回来。 这样的手抽起嘴巴来,怎么会少了力气和巧劲儿?只瞧着两个嘴巴下去,吕妈妈已经是鼻青脸肿,再两巴掌下去,满嘴的牙似乎全都松动了,一口一口的血沫子顺着嘴角便往下流,看得几个粗使婆子也非常不忍……若等着三十巴掌打完,命也没了大半条吧? 「吕妈妈莫怪我心狠,我自打替太太理事那天儿起,便跟你们说过,姑娘们年岁小,全靠着身边的奶娘引导着走人道儿,可惜……吕妈妈没往心里去。」陆清宁冷冷的扬着眉道。 「现如今,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你彻底教坏了,先是用些湿衣裳弄鬼,后又放火烧佛堂,更不用说以往还都做了什么下作事,莫说是打你几巴掌,便算是要你全家的性命也不过分吧?」 说是叫吕妈妈的全家陪葬,其实吕妈妈只有一个丈夫同在陆家当差,早年间她没做四姑娘的奶娘时,也生了个女儿,可惜那女儿在三岁上夭折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四姑娘各种纵容疼宠,一是用四姑娘移了情,二也是将后半辈子的养老都押在了四姑娘身上。 吕妈妈亦与陆清雅一般被堵了嘴,根本无法分辩一二;可陆清宁依然还是得叫这人死得明白才是——她早就打听出来了,当初小澄曾经端进清宁园正房的毒点心,后来被小黑猫吃了的那份,正是这吕妈妈给的…… 再说那些湿衣裳。陆清雅一个娇生惯养了十一年的姑娘家,怎么会知道穿了湿的便能长疹子?还不都是这该死的奴才搞的鬼! 果然,吕妈妈听了她这番话,眼里一时全是绝望。甚至暗暗悔道,早知道如此,真不如听了二姑娘那奶娘冯妈妈的话了! 只可惜,她当时还将冯妈妈骂了一通,说你个老鬼愿意讨好太太和三姑娘只管去,莫拉着我一起背叛自家姑娘! 如今怎么着,二姑娘虽然也接二连三的惹了不少祸,冯妈妈可还是好端端的呢;她这个对四姑娘忠心耿耿的老婆子,却要连累得丈夫一同没命…… 也不知是水晶的大巴掌打得太用力,还是吕妈妈太过绝望了,眼睛里突然之间便流下两行血泪,水晶一时也被吓了一跳,手下便不由顿了顿。 陆清宁忙伸手唤道:「还有几下子没打呢?若差的不多,便住手吧。」 她的本意不过是拿着吕妈妈做筏子,给这恣意妄为的陆清雅瞧一瞧,否则直接要了吕妈妈的性命便是了,还浪费水晶这些许力气做什么? 如今人已经被打得不善,陆清雅也早都吓得抖成一团,目的也都达到了,唤来官牙将人买走,远远送去煤窑或是盐场活活累死去罢! 至于吕妈妈的丈夫,她方才也不过是一说,为了震慑罢了……她虽然痛恨吕妈妈这个狗奴才,却也不至于连不相干的人命都搭上。 「几位妈妈拖着人,随我出去见二太太与姑奶奶吧。」陆清宁略带讥笑的看了眼陆清雅,转身便离开了西厢房。 夜幕才刚刚降临,添芳园正房后面的抱厦里,夏妍便已经坐不住了——李婆子早早便给她带话儿回来,说是三姑娘叫她夜里去清宁园呢。 最近几个月的三姑娘,全然不像是从前了;以前的三姑娘虽然极厉害又拔尖儿,可脑袋转得并没多快,否则也不会动辄便被老太太捉了痛脚……最近这是怎了,为何突然便换了个人儿似的,心思和手段样样不差? 第四十四章 这么想着,夏妍便越来越怕。三姑娘叫她去清宁园,怕是没什么好事儿!若是老太太真病得不成了,她也愿意重新找个主子,可自打白天得知老太太根本没有病,她哪里敢再动这个心思! 要不然,去跟冬艳换个班儿吧?这样她也好有理由不去清宁园见三姑娘这个小魔王啊。 可是……冬艳似乎早看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老太太身上了,老太太房里等闲的事儿都不愿叫她动手呢,分明是防着她。 若是轮到她值夜,冬艳还会派了二等丫头给她做伴儿,更是叫人齿寒心冷;若她眼下主动想换了班伺候老太太,冬艳必然不答应! 等等,李婆子似乎是说,三姑娘的原话儿是……必不会亏待她? 夏妍想到这里,立刻喜上眉梢。三姑娘一定是变相承诺她,只要她原原本本将老太太与包家少爷密谈的事儿学说了,三姑娘便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呢!再不然也会给大把赏钱! 这么想着,夏妍几乎都坐不住了,只想现在就赶紧出门往清宁园去。可看看窗外的天,似乎还没彻底黑透,只好强忍下跃跃欲试,抄起床边做了一半的绣活儿慢慢做起来。 这是一条软绸的大红肚兜。花样是大片的绿叶托着粉白色的牡丹。她一个家生子丫头,最大的体面不过是给哪位老爷做个姨娘,做了姨娘后哪里还穿得了大红? 再或者配了管事当正头娘子,再回到内宅里做管事媳妇子,奴才依旧是奴才,还是穿不了这颜色,更穿不着这料子;不趁着眼下还当着丫头贴身穿一穿,往后可没这日子了…… 「姑娘还不洗漱了睡下,呆坐着想什么呢?」清宁园的正厅里,奶娘苏妈妈低声问小素道。 陆清宁已经靠着床棂边的大引枕坐了大半个时辰了。手里连本书也没拿;苏妈妈本以为,自家姑娘还在为白天的一堆事情气恼担心。并不敢上前打搅,可眼下都快戌时中了,还这么呆呆坐着,莫不是连觉也不睡了? 小素回头看了眼内室的帘子,默默摇了摇头。四姑娘在佛堂放了把火。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升了官,任哪一件事也都叫人不省心呢。姑娘一定是被气到了! 姑娘过去生了气,哭闹出来也便好了,如今却变成了喜欢呆坐;可越是如此,越是不敢劝慰呀。 苏妈妈见小素也不知道姑娘怎么了,正想撩帘子进去劝劝早早歇下,便见得水晶打厅门边露出了半张脸,不禁又气又笑沉声喝道:「你这丫头鬼鬼祟祟作甚?有话便进来好好说。没话也不要扒门边儿啊,你这是惦着吓死你苏妈妈?」 水晶吐了吐舌头,迈了步进来低声道:「妈妈去回姑娘一声吧,添芳园的夏妍姐姐来了。」 苏妈妈顿时恍然大悟,敢情姑娘一直都在等夏妍呢?立刻嘱咐水晶:「去将她领进来吧。」 随即便转身进了屋。陆清宁早就听见了动静,见苏妈妈进来。立刻抬头问道:「可是夏妍来了?」 若夏妍是个沉不住气的,天才黑便跑来了,不是说这丫头有些缺心眼儿,便是这丫头说的话不尽可信;因此她并没有等急,只是……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的可行性,才呆坐了这么久。 如今这时辰,才正正好!既是如此,待会儿不妨探探夏妍的话儿! 被小素引领着进了屋,夏妍立刻便要跪下磕头,倒将陆清宁惊了一下——她素来也没见过这陆宅的仆妇不犯错也跪下磕头的,夏妍还是头一个呢! 「夏妍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我哪里担得起这么一个大礼。」她似笑非笑的及时唤着小素将人拦住。 明明是自己有求于她,她却进来施大礼,看来接下来似乎很好进行了? 摆了摆手叫小素等人全都退出,陆清宁打算与夏妍深谈。小素等众人早就习惯了姑娘这样,也便鱼贯着退了出去,最后一个人还将内室的门掩了。 「夏妍姐姐是如何听见老太太与包家少爷谈话的?」既然知道这丫头已经逐渐的不受老太太信任了,陆清宁当然要问问清楚。 老太太装病装了足足三个月了,一直都将这丫头瞒过去了,为何到了今日反倒漏了馅儿?既然是老太太鼓动娘家侄孙来求亲,这种谈话不是应该很私密么? 夏妍红着脸犹豫了半会子,到底低声开了口:「不满三姑娘说,奴婢这人……虽是愚钝了些,可到了今日,多少也瞧出了不对头,因此、因此才想方设法偷听了一会儿。」 陆清宁微笑着点头。恐怕是夏妍从打不被老太太和冬艳信任那天起,就爱上了听壁脚呢;老太太又不好将这服侍了好几年、知晓得太多的人直接撵出去,宁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就给了夏妍各种机会——再不被待见的大丫头也是大丫头不是! 「那夏妍姐姐不妨给我学学,老太太那个侄孙包家少爷又是怎么说的?」陆清宁颇感兴趣的问道。 老太太的打算确实挺讨厌,可包家少爷若是不情愿呢?包天磊好歹升任了五品同知,他儿子不愿娶个商家女跌份也是极可能的!若他不愿,老太太也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明日再与姑奶奶去禹州,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 夏妍立刻又是一脸犹豫。若是直接告诉三姑娘,包家少爷根本瞧不上商家女,三姑娘会不会恼羞成怒? 不过好在被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劝了劝,又三番五次说起三姑娘丰厚的嫁妆,包家少爷倒似动了心……这明明是个好事儿不是! 「包家少爷一开始确实……不过后来像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呢。奴婢、奴婢提前恭喜三姑娘了,包大人家如今到底是官宦人家,可不是咱们家别的姑娘能肖想的。」夏妍想罢,便挑了唱喜歌般的话回道。 陆清宁扑哧一笑。敢情这丫头以为她想攀高枝呢?不过倒也是,自己专门叫李婆子转达夏妍晚上来一趟,却没提起缘故,还说要重赏……搁哪个不知情的人眼里一看,也以为自己要将事情确凿下来,好为了能嫁入官宦之家偷偷开心呢。 见三姑娘一脸的喜笑颜开,夏妍心底一阵轻松。三姑娘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哪个姑娘家不愿意嫁得好?看来今天的赏钱绝对薄不了! 却见三姑娘转瞬便阴了脸,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看来外面传的还真没错,这个小祖宗……着实招惹不得,就算句句话都没错儿,也不知这小祖宗为什么便突然不高兴了! 「我再问你,老太太的病确实没大碍?包家少爷领来的郎中你可见到了?」陆清宁心底这叫一个气啊,包家少爷本来是不愿意与她结亲的,老太太硬生生撮合实在太恨人! 等夏妍小心学说完毕,陆清宁心里也有了底。 老太太的院子里一共传出两次呕血,后来一次呕血是假的,可之前一次却是真的,动辄咳出些带着血丝的痰液、眼睛日渐变得模糊也是真的,包家少爷带来的郎中说,老太太肝火旺盛已经很严重,又因耽搁了有些日子,还需要好好调养才是。 「郎中给开了新方子没有?添芳园里是谁专门给老太太熬药的?」陆清宁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可就是这话,吓得夏妍突然便打了个冷战。难不成三姑娘找她来,是想叫她在老太太的汤药里做手脚?这不是要她的命么!她不敢呀! 「三姑娘饶命啊,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夏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第四十五章 陆清宁哪能容她磕头呢,这丫头才离开添芳园一会儿,待回去之后衣裙不整的,额头又有磕红了的痕迹,落在明眼人眼里都是毛病;立刻手疾眼快将人扶起,似笑非笑道:「夏妍姐姐想到哪儿去了?」 「老太太毕竟也是我的祖母,我担心她老人家的身体和日常饮食服药之事、也是应该的不是?」 「不过……听你那么一说,老太太的身体似乎不大好调养痊愈呢,你和冬艳姐姐今年都十六七了吧?老太太身子不好,又不当家理事了,日子短还好说,若是日子长了,岂不是耽搁了夏妍姐姐的前程?」 夏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提醒自己,老太太身体根本好不了了,叫她早作打算?还是说,即便老太太康复了,也再当不得这个家? 当初能进老太太房里做大丫头,夏妍别提心里多高兴了——陆家这种人家,在整个江南都是首屈一指的富户,当家主母房里的大丫头能差得了?怕是比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抢手! 可现如今被三姑娘这么一说,她一时觉得……自己好像前途未卜了! 陆清宁一直都玩味的寻思着夏妍的神色。她方才不过只问了一句谁管给老太太熬药,这丫头立刻便想到了投毒……这丫头的脑袋瓜子蛮好用嘛! 而后来这几句话,也一样是个试探,夏妍明显是听进去了,也情知继续留在添芳园、今后的日子便会暗无天日了! 「现如今虽然不是我们太太理家,二太太与姑奶奶那里我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夏妍姐姐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不妨与我聊一聊,我好瞧瞧能不能帮你一把?」陆清宁低声笑道。 夏妍神色一凛,立刻从方才的担忧中回到现实来。三姑娘要帮她一把?可她又能为三姑娘做什么呢?难不成只说了说老太太的病情和包家少爷,三姑娘就愿意给她换个好差事,或是索性给她找个肥差上的管事嫁了? 陆家因为是商人家,前院和买卖上的肥差可不少;可那些管事,之所以能走到现如今,哪个不是年纪挺大的人精儿?她夏妍今年还不满十七呢,难道就此嫁给个三十出头四十来岁的管事当媳妇? 再者说了,三十几岁的管事们哪有没媳妇的?死了媳妇没有再娶的,那便是续弦啊!与其给个管事当填房,还不如给哪位老爷当妾室呢!好歹生出来的孩子还是个主子,而不是祖祖辈辈都做奴才啊,管事的再能干,那也是奴才! 可是三姑娘既然问出口了,她也不妨试试,张嘴三分利,不给也够本;若她提出的要求三姑娘不难办到,又叫她办几件事过来换,再琢磨三姑娘的事情好办不好办也不迟。 听夏妍嗫喏着将话说出了口。陆清宁立刻想起雪芳被抬进来那阵子,她在后院遇上夏妍鬼鬼祟祟一事了。敢情当初水草说,夏妍这丫头怀着个当姨娘的心,还是真的了。 「你是说,老太太一早儿的意思、便是将你们四个都留给老爷们做通房,待有了身孕再抬姨娘?」陆清宁微微皱眉:「我可是个姑娘家啊,怎么好张嘴给大老爷或是几位叔父安排丫头呢?」 「眼下二太太几位对我还不错,可若等我提出这事儿来,岂不是从此后没法子跟几位婶婶见面了?你又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人也结实着呢。她老人家身边的丫头,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做主了?」 夏妍听罢这话不免一脸沮丧。三姑娘明明做不到这事儿。为何还叫她开口呢? 「不过……若是你执意不愿意留在添芳园继续伺候,我倒是能帮你说几句好话。」陆清宁一边说,一边打量夏妍,「毕竟老太太也不大信任你了,巴不得你赶紧离开呢。你只要去与老太太提出来,我便能给你安排个新去处。」 这丫头到底长得什么样儿。过去她并不曾仔细端详过;听说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换了好几拨儿,全是特意调教的,只为了逮机会塞进老爷们房里能挑破天,如今一瞧,还真有点味道! 夏妍自知怎么都躲不过三姑娘的目光了,索性也不再躲,可是面上的无奈与恐惧还是掩饰不住。叫她主动说离开添芳园。怎么可能嘛!说破大天去,三姑娘还是想叫她动手害老太太性命啊! 若是不做谋命之事,叫她主动跟老太太提出不在跟前伺候了,能换个比添芳园里大丫头还好的差事么?老太太能轻易放她? 若是她害了老太太,又没被发现蛛丝马迹。可能还好,反之若被发现了。岂不是小命儿都没了,就算三姑娘给她无数的金山银山,哪里有命享受? 「敢情你不信我?」陆清宁笑起来:「如今莫说我们太太叫我管着大房的中馈,便算是太太的陪嫁产业都是我管着呢,你若是愿意,哪条出路不比添芳园那一条好走呢?」 「我们大房的二少爷和四少爷都逐渐的大了,也该给他们院儿里安排管事的大丫头了,若是你愿意……难不成还比不上给哪位老爷做通房?若知道你能到少爷身边伺候,老太太也会很高兴吧?」 「再或者,找个外院的管事嫁了也成啊,你莫以为管事们都是一辈子的奴才命,不定哪个差事办好了,便能得了放奴文书!」 「咱们家的管事,哪一个不比乡下财主家底儿厚实,你若是能嫁给这等人,往后便等着当财主奶奶罢!」 夏妍的眼神刷的一下便亮起来。她方才怎么没想到这个!二少爷已经满了十二岁呢!虽说……这位少爷年纪小了点儿,可越是年岁小越好亲近不是么! 很多人家都会在少爷十四五岁后,往少爷屋里放两个通房丫头,这也是为了避免爷们大了,被人勾引着去外面学坏;而这种通房丫头,多半是早几年便在爷们身边服侍的,好歹之前厮混了几年,情分也不一般。 再看几位老爷。大房的事儿如今归三姑娘把持着,给大老爷做通房,只能死得快些;二老爷三老爷更不用说,两位太太哪个都不是白给的,跟了哪个都不好过。 至于四房,四老爷的通房可不要死得太勤哦!五老爷六老爷倒是年轻,她夏妍也不在乎这两位是庶出子,可两位老爷房里的人也太多了吧! 若真能如三姑娘所说,能将她安排到二少爷院儿里去,岂不是比给老爷们做通房好得多?这可是少爷身边独一份呢! 陆清宁冷眼看着夏妍的神色不停变换。什么管事家的媳妇,什么财主奶奶,想必夏妍都不放在眼里;这丫头最最想做的,还是爷们身边的姨娘吧…… 她方才说,她没法子往老爷们身边塞丫头,这丫头别提多沮丧了,可说起两位少爷院子里该安排大丫头了,瞧这丫头这兴奋劲儿! 之前她靠着床边发呆,想的便是这一手儿——想攀高枝儿的丫头实在太多了,她就不信夏妍不动心;如若真能将这丫头塞进二少爷那里去,且不说多了双盯着陆文博的眼睛,只说这丫头的狐媚劲儿,陆文博不栽在她身上才怪! 若是没有夏妍,她也能找出其他的丫头去伺候陆文博;可好在夏妍是老太太的丫头,若是很想得到陆文博院子里的差事,便得给她陆清宁拿出些诚意来! 第四十六章 而老太太那里呢,又巴不得给陆文博身边塞个自己人罢! 「若是……若是奴婢想去二少爷院子里,三姑娘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夏妍索性不再扭捏,打破天窗说亮话了。 陆清宁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这才缓缓笑着摇头:「不瞒你说,我还没想好。你若是愿意拿出诚心给我瞧呢,你便慢慢表现着,我有眼睛,总能看得到。」 「时候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若叫添芳园里的那位知晓你大夜里偷偷跑出来,你也不好受。」 夏妍一时进不得退不得。若是不走,三姑娘张口撵人了,若是走呢,三姑娘方才那个叫她拿出诚意表现的话,根本没个准儿啊! 回头瞧了瞧墙上的更漏子,夏妍狠了狠心:「奴婢还能再待一刻钟,奴婢头出来之前,给守门的妈妈塞了只镯子。」 「你还是不信我?」陆清宁登时冷了脸:「我叫你回去你便回去!万一今儿就将你偷跑出来的事儿捅破了,任我再怎么想帮你,我帮得了么!」 说罢这话,她立刻起身去妆台前面拿起个素面荷包,递给夏妍道:「我不便赏你什么贵重首饰,这里是几两碎银子,倒比那些能看不能用的玩意儿实惠多了。」 夏妍忐忑的接过那荷包,入手便是一坠,至少也有五两重! 「我并不是想要你今儿就如何,你也是个通透的,为何还逼着我多说呢?你且回去多想几日,实在想不明白呢,大不了抽空再来两趟也就是了!」陆清宁笑道。 之后便唤小素:「替我送送夏妍姐姐!」 夏妍立刻给她屈膝告辞,多一句话也不说了——三姑娘最后这两句说的很明显了,她再多说也实在无益。何况三姑娘说的在理儿,等她慢慢想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又能为三姑娘做什么,再来谈条件也不迟。 趁着浓黑的夜色回了添芳园,守门的婆子正是头午给陆清宁报信儿的那个,听见夏妍在门外轻轻一咳,立刻无声的开门迎她进去。 「房里可有人找我?」夏妍低声问道。 李婆子笑着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抄手游廊,叫她赶紧溜回后院儿去。夏妍犹豫再三,终于将手心里握了很久、有些汗湿的五钱多银子塞给李婆子,这才疾步走了。 得意的笑着将那银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得意的笑着将它收起来,李婆子心头不由暗道,三姑娘出手真是大方得紧。 夏妍那丫头给她这个留门的婆子都给了五钱,怕是自己手里剩的更多!若是她也能帮三姑娘做些事儿便好了! 「姑娘打算将夏妍送进二少爷院子里?」奶娘苏妈妈听陆清宁说罢,立刻一脸惊讶。 夏妍那丫头可是个天生的狐媚子!二少爷年岁太小了,若是早早被那丫头勾引着经了人事,岂不是三两年便掏空了身子!她们姑娘可是才十二岁啊,怎么会懂得这种阴私之事! 「奶娘想什么呢?怎么愣了神儿?」陆清宁怎么会不知道苏妈妈的心思,只装作一脸懵懂发问:「难道给二少爷院子里放个心里向着咱们的丫头不好么?槐花虽好,到底是个哑巴呀!」 苏妈妈的老脸立刻胀得通红。可不是怎么着,姑娘这想法对着呢,哪有她这样当奶娘的,将姑娘想的那般不堪! 陆婷姝此时也才刚从前院老太爷的书房回来。 晚饭后,到了前面见了老太爷,她并没说别的什么,只说了句四姑娘也不知被谁撺掇的,竟然将摆放了亡母老太太牌位的佛堂给放把火点了,又垂头哭了一阵子,说好在花木班子的婆子媳妇子精细,否则这佛堂便得化灰…… 「母亲走了之后,多亏佛堂摆了母亲的牌位,女儿即便不出家门、也有个拜祭之处,聊以慰藉下女儿思母的心,如今可倒好……」陆婷姝说着说着,也许是太过想念亡母的缘故,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老太爷放在太师椅两边的手颤抖得厉害,孙姨奶奶本想端盆水来服侍姑奶奶洗把脸,却被他冰冻一般的目光给吓退了好几步,铜盆里的水也泼洒了些出来,淋湿了半边马面裙,忙就着换衣裳的借口退了出来。 深深的叹了口气之后,老太爷缓缓道:「这四丫头……家里留不得她了,你明日赶早安排两个粗壮有力的、家生的婆子,陪着她一起去家庵里住着吧。告诉那两个婆子,若再被四姑娘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儿来,便叫她们带着家人一起滚到山西挖煤去!」 陆婷姝强忍着哭泣擦掉眼泪,只管静静的看着老太爷不说话。老太爷却垂了头:「你大嫂身子不好要养胎,这些日子辛苦你与你二嫂了。你……放心,你一日不愿再嫁,这内宅你就帮着她们管一日。」 「女儿可不是想求爹爹这句话,」陆婷姝顿时破涕为笑:「女儿想求的不过是件小事儿。」 「这不是马上快到中秋了么,爹爹准备派哪一位管事去禹州走动送节礼啊?又是安排的哪一日?女儿想带着三娘亲自去谢家一趟……」 从打老太爷陆珩叫她协助二太太管家那一日起,她便知道,这是父亲怕他自己百年之后。哥哥嫂嫂们嫌弃她这个和离的小姑呢。若是她一日不再嫁,便一日帮着嫂嫂管家,任哪个也不敢缺了她的衣食——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眼下父亲又强调了一次,那便是说,他根本没打算叫包氏重拾管家权了!再不然,便是她方才的哭诉起了作用?包天磊才刚升了官,陆家佛堂便着了火,父亲若不想到包氏身上去才怪了! 听了她的小要求,老太爷也立时笑起来:「你这是拿三娘当幌子呢?肯定是你在家闷得慌了,偏生还要带上她当挡箭牌!不过叫她陪你去一趟也好。谢家……待咱们家不薄,一直都是几十年如一日啊。」 出海的肥差到手之后。谢家到底应了陆家什么,陆婷姝多少知道些;可这还是她头一次从自己父亲口里听到、他对谢家的交口称赞,虽然仅仅是只言片语,却令她如同吃了定心丸。 她才不在乎陆家的后宅归不归她管。 帮助大嫂二嫂三嫂,扶持三娘五娘和几个嫡亲侄子。才是真正的为自己铺路垫道;就算有一天父亲老去,她亦不再协助管家。这些亲人也会厚待于她,绝不会令她如父亲所担忧的那般,连饭菜都吃不上热乎的。 可万一父亲不念谢家的好,执意将三娘当成讨好包家的工具,她陆婷姝之前的努力也许就白费了!如今听得父亲如此感念陆家,她当然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只是谢家还是要去一趟的。她承认帮助大嫂也好,扶持三娘也罢。都有她的私心,可是……带着三娘一同管家这么久,她还真是真心喜欢上这孩子了。既是如此,总要多做些筹谋,彻底绝了包家求娶三娘的念头才好! 陆婷姝在老太爷陆珩口中得到了准信儿之时。天色还不大黑。她正想告辞回到后院去,却被老太爷主动开口说的话拽住了脚。 「你爹我还有两年就满五十岁了……也折腾不起了。总不能五十来岁再续个弦吧?因此你也别怪爹,那包氏……便叫她占着这个名分静养去吧。若是包家够聪明,她在陆家也能得个善始善终。」老太爷说罢这话,便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四十七章 陆婷姝当然明白老太爷这话的意思。 若父亲是六十岁,家里的老太太没了也就没了;不满五十岁的老太爷还是正当年的时候,陆家的一概生意全是他把持着,家里若没有个老太太,出去交际都说不出口!陆家又不是蓬门荜户,没了正室太太便娶不起的! 何况……很多人家的老太爷在六七十岁还能给膝下添丁进口呢。若是将包氏休出门去,或是叫她早早病死,再续娶个老太太进门来,生上三两个小兄弟,陆家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最最要紧的是,父亲这是早就明白包氏要不得了;既如此,还担心包氏复起作甚呢? 「我既是爹爹最最疼爱的女儿,怎么会不理解爹爹的一番苦心。」陆婷姝笑着安慰老太爷:「只要包家不咄咄逼人,不抓住老太太这事儿不放,咱们家何苦给自己个儿找麻烦。咱们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病人,哪怕每天吃一棵人参又如何?」 「包知县升了同知也是件好事,到底省得总拿咱们家当他们的私人钱庄子了。」陆婷姝跟老太爷说话很少避讳,除非是谈及自家人之时,眼下既然提到了包同知,多说几句她也不惧。 老太爷听罢她这话,脸色立刻变幻莫测起来:「私人钱庄子,这说法……」 又冷笑了好几声,方才换上和缓的神情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吧。」 缓缓往后院走着的陆婷姝,一直都回味着老太爷当时的神情。可惜她当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一是不能叫父亲瞧出来,她总派人往前院来打探消息;二也是由于她白天才知晓盐引的内幕,叫她现趸现卖,那不是在鲁班门前弄斧么! 「姑奶奶不如紧走两步?天都黑透了,各院儿都该上锁了,过了夹道到了二门上再嘭嘭嘭砸门,未免动静太大。」梅妈妈一手扶着她,一手打着灯笼照路。 各院儿都该上锁了,二门更该上锁了,她们出来时候可不曾告诉二门上的婆子留门呢!谁知道这四处黑暗的后宅里都有谁的眼睛偷偷盯着呢? 勉强赶上了守门婆子正要关门时进了后院,陆婷姝抬眼便瞧见了自己的丫头青葱立在垂花门边,不由惊异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青葱可是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之一,当初陪着她出嫁,后来又陪着她回娘家的;就因了这个,这丫头轻易不会走出她的小院儿,若是担心她二门上闩还不曾回来,也不该是青葱来迎她。 「奴婢也是才迎出来,三姑娘到咱们院子里去了……」青葱接替了梅妈妈,轻柔的搀扶上陆婷姝的手臂,低声说道。 陆婷姝这才明白了,怎么是这丫头出来迎她。每日里跟她出门的就是梅妈妈一个人,青葱和绿芹都日日窝在小院足不出户,哪知道三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大夜里该闩院门的时候! 「三姑娘根本不说找姑奶奶有何事,奴婢、奴婢和绿芹实在是不放心。」青葱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陆婷姝的神色。 三姑娘可是大房的嫡女呀!姑奶奶再想过继个孩子,也轮不到三姑娘啊!若姑奶奶看上了三姑娘,岂不是白搭心思白搭钱? 陆婷姝立刻笑道:「你瞧我惊讶了没?我都不惊讶,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她当初带到婆家的陪嫁丫头,不入等的不说,入等的也只剩下青葱绿芹两人了;至于另外两个红绸紫罗,早被她前夫早早收用了,哪里还带得回来?索性离开的时候、将两人的卖身契送给前夫做了个人情。 正是因为这个,她待青葱两人更亲密了,也由不得这两个丫头不处处为她着想;前些日子,二姑娘四姑娘恨不得踩断她那婷园的门槛儿,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了,突然又来了个三姑娘,两人怎么会不心惊肉跳? 还是梅妈妈轻附在青葱耳边说了句话,这丫头方才纳过闷来:「这包氏老太太……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主仆三个进屋时,陆清宁正跟绿芹有说有笑呢,见姑母回来了,立刻起身迎上前施礼;陆婷姝便笑着挽了她的手,转头对两个丫头道:「你们俩去耳房陪陪苏妈妈和兰心,我这儿有梅妈妈呢。」 绿芹一脸惊疑,又不敢发问,青葱忙牵住她的手又捏了一把,两人立刻屈膝告退;到了门廊上,还是青葱与她耳语了几句,绿芹这才轻拍胸口:「看来是咱们俩太多虑了,姑奶奶根本早有算计。」 陆婷姝的西次间里,姑侄两个挨着坐下,梅妈妈也泡了茶来。接过茶,陆婷姝叫梅妈妈拿了小杌子坐下,这才笑看陆清宁:「怎么,你是担心你祖父会答应包家人,觉都睡不着了?」 陆清宁软软的笑着摇头:「既是姑母都说了,要与三娘一同往禹州走一趟,三娘早不担心了。」 接着便低声将夏妍如何去清宁园,她又是如何与夏妍周旋的事儿说了一遍。等她说罢,陆婷姝还不等说话,梅妈妈啪的拍了下大腿:「三姑娘好计谋!」 陆清宁一直都知道,梅妈妈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因此不管是那毛躁的举动,还是夸她计谋好,她都不太惊讶;只是她还是没想到,梅妈妈竟然比陆婷姝反应的还快? 转瞬她又为自己这想法发起笑来——陆婷姝这人不但深谋远虑,很多时候还很矜持,怎么会抢在下人之前说什么!这么想着,她越来越对梅妈妈的来历感起兴趣来,这么一个全能的妈妈,陆婷姝到底从哪儿淘换来的? 梅妈妈拍了腿后,似乎也觉得有些逾越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陆婷姝给她解了围,笑着对陆清宁道:「你也知道梅妈妈什么性子,莫怪她一惊一乍的。」 「梅妈妈……也是个苦命人儿,本来在宫里的刑房做得好好的管事姑姑,谁知道被她施过刑罚的一位贵人又复起了,平白挑了个错处便下令杖责六十,分明是想要了她的命。」 「若不是梅妈妈身上有功夫,在刑房又有众多好姐妹,挨了三十来廷杖后装成假死、被烂草席草草裹着扔上乱葬岗,又被薛嫂子当家的救了回来……恐怕早就没命了。」 陆清宁既是恍然大悟,又是连声唏嘘,更多的却是担心:「那若是梅妈妈出门去,万一被人认出来呢?」 她当然知道宫里的人不大可能往江南来,可万一以后姑奶奶有机会去京城呢?梅妈妈可是宫奴啊! 陆婷姝笑着摆手:「不碍的,梅妈妈的易容术好得很,你当她本就长得这模样?」 梅妈妈更是凑趣道:「三姑娘若是愿意,我得空儿教你!」 陆婷姝立刻轻呵一声:「妈妈真偏心!从来都不说教我呢,如今倒上赶的要教三娘!」 梅妈妈嗫喏了片刻,方才道:「若姑奶奶说的是易容术。有老奴在,您还用学么,要什么样儿便化什么样儿,不比自己个儿学着容易些?」 「可老奴是想、是想收三姑娘当徒弟的,不是老奴不愿意收姑奶奶啊,只是老奴认识姑奶奶的时候,姑奶奶早都过了习武的最好年纪了……」 「我只是与妈妈说笑的,」陆婷姝见梅妈妈红了脸,立刻笑起来:「难不成我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么。谁家的孩子不是自幼习武的,我这胳膊腿儿早不成了!」 第四十八章 「就连三娘似乎也大了些吧?三娘你可愿意给梅妈妈当徒弟?叫我说啊你就学吧。反正咱们家又没那么多规矩。」 陆清宁从打听得梅妈妈会易容术那一刻起,便已经惊呆了,后来听说梅妈妈要收她当徒弟,更是喜不自禁的连话都说不出——她这是什么好运气啊,这一世竟然也能遇上个好老师? 水晶几个小丫头虽然也是会武艺的。可跟梅妈妈一比,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更何况那几个可是她的丫头。她难道还能在自己院子里堂而皇之的跟人家练武? 梅妈妈如今愿意教她!这样一来,就算她将前世学会的一点小本事都慢慢练回这具身体上,万一被苏妈妈她们甚至是太太发现了,她也可以说是梅妈妈教她的不是么!梅妈妈愿意教她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挡箭牌了! 「我愿意,我愿意!」陆清宁立刻小鸡儿啄米般点起了头,甚至立刻起身,要给梅妈妈行拜师礼了。 还是梅妈妈喜笑颜开的扶住她:「三姑娘不用多礼。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只要三姑娘有这么个心思,我已经知足了,什么拜师礼一类的,都是面上事儿。」 「明儿开始。三姑娘每天早晨都早起一个时辰,过来找我吧。」 三姑娘的骨骼很不同常人。这是她早就发现的,否则这孩子再聪明,她也不愿教……她有心早早提出来,却一直没得机会,今儿却被她逮住了! 陆清宁尤其喜欢梅妈妈那句「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她今晚过来本就是来跟陆婷姝商谈夏妍那事儿的,如今已经歪楼歪到姥姥家去了,是该赶紧正回来了。 「三娘这一箭双雕确实不错。」待她将夏妍之事学说罢,陆婷姝喝了半盏茶,笑吟吟的说道:「可若叫我说呢,即便是夏妍那丫头不愿对老太太做什么,也是可以将她安排到二少爷那里去的。」 见陆清宁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她便继续道:「夏妍那丫头我也见过不少次,人儿长得不错,又带着一股妖媚劲儿;她又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老太太不是一直喜欢给爷们送丫头的?只要她提出来,老太太巴不得叫她去呢!」 「等她进了二少爷屋里服侍,又闹出点不干不净的事儿来,吃亏的除了二少爷,不还是老太太?咱们家老太爷的眼睛可是雪亮的,老太太想择干净了,门儿也没有!」 陆婷姝说的这个,只是退而求其次了,陆清宁想要的却是一击便成呢!譬如叫夏妍削尖了脑袋、打探出包氏曾经做过的、不被老太爷所容的事情来…… 她之前在清宁园发呆,便想过陆婷姝提议的这个结果——若是夏妍真的不愿答应她的一些提议,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她还想拿着利诱多吊那丫头几天,反正她不急。 见她迟迟不接话,以最近对她的了解,陆婷姝自然也明白,这孩子想得是稳准狠,并不愿辗转迂回;于是放低了声音道:「三娘你可别忘了,你祖父才四十八岁。」 陆清宁轻挑眉梢,稍稍一想立刻懂了:「姑母是说,以祖父这个年纪,便算是老太太没了,也还是得续弦的?祖父必然也不愿意这么折腾吧?」 陆婷姝了解她,她何尝不了解陆婷姝;陆婷姝肯定是最迫切的、想要老太太命的那个人,为何放着现成的「刺客」夏妍不用,反而退而求其次,必是方才在老太爷那里听了什么教诲了! 「是啊,你祖父先给我吃了个定心丸,又说了句家族的利益要放在首位。」陆婷姝很是不心甘,恨得咬牙切齿道:「若是我能拿出你祖母当初枉死的证据,倒是能令你祖父立刻对包氏下杀手,可是……」 「我虽然早就怀疑你祖母死得冤,是被包氏下了慢性毒药,可我又拿不出任何证据!」 祖母是枉死的!陆清宁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事情!若真是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吊夏妍几天,等夏妍想通了,便叫那丫头打探这件事? 「难道姑母凭的只是直觉?」她不免发问道。 「十年前,我比你现在还小两岁呢,又没你眼下这么聪明……」陆婷姝沉声道:「我只记得,你祖母当时病了,郎中又说没大碍,说是只要好好调养一年半载的便可痊愈。」 「我后来长大了仔细一想,当初可不止一个郎中这么说啊,为何她老人家反倒身子骨儿愈来愈糟,最后、最后到底撒手人寰呢?她老人家病着的时候,包氏一直假惺惺端汤侍药呢,不是她又会是谁!」 梅妈妈也是第一次听自己主子提起这件事。她当年在宫里,什么阴私之事没听过没见过?若说是各种害命的毒药,她多少也懂些,立刻疾声道:「姑奶奶可还记得已故老太太的症状?」 陆婷姝缓缓摇头:「没有用,便算是记得也没有用,总不能我将先母的病情描述一番,再寻几个懂得的郎中当着老太爷面前揭穿,便能定了包氏的罪过吧?这种事,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不足以要她的命。」 「就算要不了她的命,慢慢折磨她总是可以的!姑母不如学说给梅妈妈听一听,至少咱们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儿了!」陆清宁冷声道——莫说已故老太太是这具身子的亲祖母,只说包氏这种用害命手段上位的小三儿,便足以挨上千刀万剐了! 「可不是的,姑奶奶给老奴学学,看看老奴能不能对上号。」梅妈妈狠狠的道:「若真是包氏对先老太太下的手,叫她生不如死不是更好!」 陆婷姝方才只不过是过度愤怒了,如今听陆清宁和梅妈妈都这么说,立刻缓过神来,却对陆清宁道:「这种腌臜事儿,你个小姑娘便不要听了,等我闲下来跟梅妈妈讲便好。」 本来在娘家做姑娘的日子便该恣意些,偏生她们姑侄两个都是这种苦命!后来老太爷将她带在身边,她的日子好过多了,可这个侄女呢,天知道要在这后宅痛苦多久! 虽然等嫁了人,该接触的还是一样儿也少不了,眼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三娘可才是十二岁的孩子呢。 「天已经太晚了,还是叫梅妈妈送你们主仆回去早早歇息吧。对了,之前不是说咱们姑侄明儿一早便去禹州么,日子得改了,你祖父安排的管事要初八出发,咱们没必要跟他岔开,便等同一天吧。」陆婷姝一句句嘱咐着。 「你明儿抽空给你外祖家写封信,以免人家觉得咱们陆家失礼……往年都是月初便去送节礼的。」 「还有拜梅妈妈为师这事儿,既是应了,便得诚心坚持,将来可不许叫苦叫累;若是你娘问起来,你只管跟她说,是姑母见你身子骨儿太弱,叫梅妈妈带着你强身健体的。」 反正这孩子已经是这个命了,还能重新活一回不成?索性甩开了膀子多学点本事,至少不用怕被些小人欺负了去!等将来到了婆家,也不至于因为身子不济,随便被人当成借口往房里塞人! 八月初八的一大早儿,陆清宁便与陆婷姝上了马车,跟随陆家送节礼的车队缓缓离开陆宅,一直奔着东城门而去。出了东城门,便是前往禹州的官道,若是路上没耽搁,午时之前便能进禹州城。 第四十九章 陆清宁一直都挺纳闷儿的,历史上不是说,当官不能在原籍么,怎么包天磊先是在禹州下辖朱江县当县令,后又升任了禹州府的同知,难不成包家并不是禹州人?而是做了朱江县令时才迁来? 待她将这个疑问问出了口,陆婷姝笑道:「确实,包家本是山西人,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粮商。当年应该是得罪了当地官府,急需银钱打点,可数十个粮仓里积压的白面和上等细米都售不出去。」 「还是咱们家老太爷帮了个忙,辗转着将那些粮食运出山西来,包家感念你祖父救命之恩,便将包氏送给了老太爷做妾。」 怪不得包家零落了,原来卖了几十个粮仓里的粮食后,还要拿着卖粮钱打点。且不论这包家的好与坏,只说在这古代,经商还真是个倒霉事儿,一把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当官的,这日子便别想好过。 「若不是为了这个,包家人也不会弃商从文了。」陆婷姝笑道,「而那包氏若是个好的,我也早都不知赞叹她娘家多少回了。」 陆清宁频频点头。商户弃商从政,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可包家人努力了几十年,如今也终于见到成果了;只是不知道包家的这些成果,又有几成是拿着陆家的银子垫出来的道呢? 「包家得罪了官府,老太爷即便帮着将那些粮食运了出来,谁不知道这正是个趁机砍价的好时机?三十多个粮仓、近六万石的粮食,若是正常售卖。最少要卖四万七八两银,最终却只卖得两万两出头。」陆婷姝一点点回忆着讲给陆清宁听。 当年包氏进门儿,陆婷姝还不曾出生,这些都是后来老太爷讲给她知晓的。 「这两万多两银子,哪够打点官府的,最终是包家又卖了一处大宅子并若干的古董字画,才勉强将官府的事儿趟平,三娘你说,若是包家还有余钱,当初何必卖宅子呢。」 陆清宁微微眯眼。陆婷姝的意思她听懂了。这是说,包家这几十年根本便是靠着老太太包氏一个人儿支撑着呢。 虽说卖了宅子和古董字画也可能是有意为之。这是想叫官府知道,包家已经倾家荡产了,莫再步步紧逼了;不过即便还有些银钱,又能支撑多久,改走仕途哪是那么顺溜的? 因此她便对陆婷姝笑道:「有些人啊。就怕吃惯瘾跑惯腿,包家吃了陆家几十年。一时叫他们停嘴,恐怕是停不下来的。」 两人身边的梅妈妈自然又是一拍腿:「三姑娘这话说儿没错儿,都说升米养恩斗米养仇,包家这是将陆家当成仇人喝血吃肉呢,不吃垮陆家便誓不罢休。」 陆婷姝的柳眉登时皱得很难看。她之前怎么从未想过梅妈妈说的这事儿? 「据老太爷说,几十年前的包家声名很好,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出手相助;怎么他口里极好的人家儿、败了家后反倒无赖一般吃死陆家!倒是梅妈妈这话儿提醒我了!」陆婷姝恼怒非常道。 「可惜我头几日并没想到这个。否则也能拿着这个说法劝劝老太爷,这不便是不成恩反成仇么!必须早早掐断包家这念头才好!」 陆清宁垂头不语。心头却道莫说是包家,就算是任何一个人家,好好的大姑娘送人当了小妾不说,该得五万两银的粮食最终却仅仅得了一少半。任谁不琢磨琢磨,是不是老太爷陆珩趁机大赚了一笔。既得钱财又得人? 只是她哪里能言长辈之过,因此陆婷姝说罢,她也不曾吭声——就算老太爷施恩之时没有私心,这些年下来、恐怕也早就对包家心有怒气,根本不用陆婷姝提醒。 反之若是他真如陆清宁所想那般,本就想的是人财两得,或许会觉得亏欠包家些许,可亏欠的这些、时至今日也该还完了罢! 要知道包家当初得罪的可是当地官府,若不是陆家当时还有皇商的名号,包家的粮食就算烂在粮仓里,谁敢往外运!老太爷就算拿了些好处,那不是卖了面子换来的?陆家的皇商脸面不值钱? 主仆几人一路说着些有的没的,转眼路程也过半了。马上便快过中秋,官道上车来人往甚是熙攘,看来都是四下送节礼的,再不便是赶路回家过节;因此这一路上骤然多出了许多茶棚,一是供人歇脚喝茶,二也是给女眷们提供个方便所在。 「三娘你可需要更衣?我瞧着有几个茶棚还算干净,不如找个差不多的停下,喝些茶水再赶路也来得及。」陆婷姝当年跟着老太爷四处行走了好几年,并不像一般女子那般避讳抛头露面,何况江南本就民风开放。 陆清宁当然也不在乎,听她如此提议,立刻点头:「我这香囊里还专门装了些好茶,去茶棚只用他们的热水吧。」 过去私自出海的商人不少,回来都纷纷传说海外很认大顺朝的茶叶呢,这倒跟历史书上的记载很是相似……而陆家最大的买卖便是茶叶了,名下的茶山便有几十座;否则就算谢家再想看顾女儿和外孙,又何必将出海的肥差带上陆家一份。 这样的陆家人,怎么会随便喝外面的茶。若不是陆婷姝有过经商的经历,陆清宁连借些热水都不敢说——自家马车上也是带着热水的,矜持些娇贵些的女眷谁会喝外面不知根底的水! 梅妈妈此时便嘱咐车夫:「唤个小厮跑腿儿去寻个干净的茶棚,最好茶棚后面便是茶棚老板自个儿的家才好。」 只有后面是自个儿家的茶棚,才是经年累月傍着官道做买卖的,招待起客人来更为妥帖;而另一个缘由便是……只有后面有人家儿,女眷们才能下车去更衣。 车夫也是经常东闯西走的,如何不知道梅妈妈的用意。因此便高声唤来个骑马的小厮,细细致致吩咐了;小厮应声而去后,车队也缓慢下来,只待那小厮找到了好去处便靠边停下了。 大概又行进了有二三里路的样子,那探路的小厮终于回来,说是前面不远便有一家茶棚,正是依傍着自己家的小院儿开出来的,他才刚给了茶博士二两银子,叫那家不许再招待别人;车队立刻加快了速度,跟着小厮朝那茶棚驶去。 这次负责跟车的有两位管事。若是随行的没有女眷,他们早就唤了车夫和小厮们坐进茶棚里。好好灌两碗热茶。 如今却是不能了,只好停下车队便唤了茶棚的老茶博士,提着茶壶捧着大摞的茶碗到马车前面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依着马车权当歇息。 来了这个时代几个月,陆清宁不适应的地方还真不多。可这坐马车长途奔袭便算是一个了;兰心和水晶从后面的车上下来,服侍着她在姑奶奶之后下了车。她立刻趁人不注意时扭了扭酸疼的腰。 有那跟车的小厮眼睛尖的,却瞧见了三姑娘这些小动作,喝到嘴里的茶立刻喷了出来,还沁湿了半边衣裳;这次的总领队、外院的二管事陶喜成立刻给了那小厮一脖搂儿:「非礼勿视!」 陆清宁被这动静引过目光来,一时有些窘迫,随即也便不在意了,三两步便跟在陆婷姝身后进了茶棚。却立刻便听得外面官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立刻皱紧了眉头——她对这些骑着马狂奔的人实在是太没好感了。 第五十章 茶博士家的老婆儿也有五十多岁年纪了,必是做久了买卖,并不忌讳抛头露面,又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家,正好可以招呼女客。 见陆清宁拧眉。以为是这位姑娘嫌弃棚内简陋,老婆儿立刻开了墙角的小木柜抱出两个极干净的坐垫来:「太太和姑娘凑合着坐坐吧。这是老婆子今早才新套的面子。」 陆清宁忙换上笑脸:「辛苦老人家了,还请老人家先带我们去后院洗洗手,再引着我们回来喝茶可好?」 内急这种事……她几乎没遇上过,上一世工作之后就学得极能忍耐了,换到眼下来也是一样;只是还有陆婷姝呢,毕竟往禹州去还有一半的路。 茶棚的主人家很干净,而那净房又是专门准备给女客更衣的,自家人根本不会用;开门进去的时候,房里还泛着袅袅的香气。 陆清宁满意的在外间洗了手,便立在门口等陆婷姝出来,却险些被个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女子撞到身上。 「你皱什么眉呀,我又不是故意的!」冲进来的女子见陆清宁一脸不高兴的模样,立刻厉声喝道。 陆婷姝此时也从内间出来了,瞟了那女子一眼,便自去洗手;陆清宁忙掏出个细布帕子递过去,根本没正眼看那女子一眼,更不用说搭话了——这种年代还有这种冒冒失失往净房里闯的女子,一瞧就不是什么好家教。 「小家子气,使得什么破帕子!还装的大家闺秀似的!」陆清宁姑侄两个出了净房,还听见那女子在门里唠叨。 陆婷姝微微一笑,先是关切的看了陆清宁一眼,见她也只当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心头更是满意;这才缓缓道:「只要是离开家,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人,见多了,也就没所谓了。若处处都跟人争执,早晚有一天会落了下风。」 陆婷姝与陆清宁姑侄俩如此的平心静气,并不曾因为那贸然闯进净房的姑娘不快,却不知前面茶棚外已经吵起来了——之前探路的小厮已经给了茶博士兼茶棚主人二两银子,说是将这茶棚包了,方才却又来了一拨人,偏生也看上了这家,要进来歇脚喝茶! 之前过来探路的小厮,正是二管事陶喜成的跟班儿、叫河源的,若是不曾给过包茶棚的银子,他也就认了。 可如今无论怎么说,这茶棚他已经包下了,对方却还是执意要进去,他哪里容得这家人如此不讲理,正扯着脖子拦着那家人,不许他们进茶棚:「里面都是我们主家的女眷!」 又喊自己这边的车夫和小厮们:「你们都愣着作甚!还不帮忙!」 茶博士与茶博士家的老婆儿也是一脸窘色。方才这另一家的车队停下了,并不曾说什么喝茶歇脚的事儿,只说借个净房给女眷使用,他们老夫妻也便应了,如今可倒好,这后来的一拨儿竟然要用强的! 二管事陶喜成一直都冷眼瞧着自己的小厮拉着车夫们一起拦人,并不曾上前说过一句话——对方也实在太不讲究了些,出门在外想找个干净地方歇脚谁都想,可至少要派个人先过来寻地方吧! 主家和奴才全都是笨蛋,比不得他们这些陆家人机灵,如今却要强行占便宜,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可转念一想,姑奶奶和三姑娘也该从后院出来了,陶喜成立刻放下抱着膀子的双手,往前走了两步:「河源你莫拦着人了,你进茶棚里瞧瞧,若是姑奶奶和姑娘出来了。咱们立刻上车赶路。」 老太爷从来都交代他们这些人,惹不起的就要躲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后来这家人,还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儿,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河源闻声忙给身边的几个车夫使了个眼色,分明是叫几人继续拦着,自己吱喽一下儿便钻进了茶棚,倒将兰心吓了一跳:「你这个猴子冒冒失失的作甚!难不成拦几个不讲理的还拦不住了!」 跟着陆清宁她们去后面洗手的,有梅妈妈和水晶,兰心便与绿芹一起留在了茶棚。自己亲自动手煮水呢,只待姑奶奶和姑娘回来好泡茶。 而方才冲到净房去的那个姑娘。也带了两个妈妈和丫头,听兰心这么说,留在茶棚的那个丫头和婆子都不高兴了,那丫头更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兰心:「你这个丫头好不懂事!指桑骂槐的,骂谁不讲理呢!」 兰心冷笑着盯了那丫头一眼:「丫头丫头的。难不成你是个鸡头不是鸭头!」 那丫头身边的婆子也冷笑:「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的!这茶棚又不是你家开的,即便是你家的。不是为了做买卖么,怎么还分人招待的,这个叫进那个不叫进?」 兰心还想回嘴,却被河源接二连三作了几个揖拦住了,又央求绿芹:「好姐姐,你快去瞧瞧姑奶奶和三姑娘,这地方儿待不得了……还是赶紧赶路吧。」 话音才落。陆婷姝和陆清宁已经从茶棚的后门走了进来,陆清宁一路走一路问:「才过来便听得这边吵得热闹,是陶管事叫你进来唤人的?」 「三姑娘莫怪小的,小的没那胆子吵闹,」河源一脸忐忑:「方才小的过来探路。已经给了老茶博士包下茶棚的银子,谁知又来了一队人。偏生也要进来歇脚……这不还在外面闹着呢。」 陆婷姝立刻笑道:「既是如此,咱们便上路吧。绿芹去车上将银瓶拿来换上新烧的热水,咱们车上喝茶去也是一样的。」 对方那丫头本来还挺不忿,如今听得进来的这两位说话还算讲道理,伸了半天的手到底怏怏的收了回来;那婆子却继续冷笑:「拿银子包了茶棚就了不起了?!」 梅妈妈与水晶都是听不得这话的,立刻并肩上前两步,一大一小皆盯着那婆子狠狠剜了两眼,那婆子还想强装着谁都不怕,到底没挺过去,立刻垂了头不敢再吭声。 绿芹也抱着银瓶来将水倒掉换了,主仆几人便欲出门离开;对方那丫头却不依了:「我们姑娘出来也是要喝茶的,你们将热水都拿走了怎么使得!」 兰心立刻啐了她一口:「水是我们自己煮的,我们当然要带走,你们姑娘若要喝,有你们这些丫头婆子呢,难不成还叫我们伺候!」 陆清宁忙扯了兰心一把,低声笑道:「跟这种人费什么话呢?她若是识得礼数的,根本不用你辩白。」 「好啊!趁我不在,有人欺负我的人!是谁这么大胆啊!」方才在净房前险些撞到陆清宁的那个姑娘这会儿也从后门进来了,陆清宁的话被她听了个正着,「你倒是给我说说,什么叫礼数!」 陆婷姝方才在净房前,正眼都没瞧这姑娘一眼,这会儿又碰上了,不由有些疑惑——这姑娘的容貌似乎有些眼熟? 凝眉琢磨了琢磨,她立刻笑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禹州包同知的家人?」 陆清宁登时愣住。不是说走夜路走多了才能撞上鬼的,怎么她很少出门来,又是大白天的,还能遇上鬼! 那姑娘得意地笑了笑,这才点头:「算你眼睛毒,我正是包同知包大人家的二姑娘。」分明是一副叫你再敢狗眼看人低的劲头儿。 第五十一章 陆清宁又想笑又纳闷。敢情包氏老太太并不是故意要纵容二姑娘四姑娘胡作非为的那种人,而是她们包家便有这种骄纵孩子的传统?再不然便是眼前这位包家二姑娘,满心都是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儿? 陆婷姝亦是不计较这个包家女孩如此无礼,反而笑道:「既是如此还真是有缘,我们是天颖府陆家的,论理……包家二姑娘还该称呼我一声表姑母呢。」 包家这女孩儿,正是包天磊夫妇膝下的二女儿,闺名叫明珠;她身边有个妈妈,本是包夫人给的,一直担任教养姑娘的职责,本就对姑娘最近越来越放纵的脾气有些无奈,如今忙匆忙上前两步施礼:「原来是我家大人姑父的府上女眷!老奴这厢替我们姑娘赔不是了。」 「两位是陆府的姑奶奶与姑娘吧?这是要往何处去?」 陆婷姝先嘱咐河源:「去叫陶管事约束一下手下,告诉他都是自家人,莫再闹了。」 包家人听到她们是陆家的,都不曾赶紧放话出去,她却不能与包家人一样不懂事;嘱咐罢河源,这才笑对那个妈妈道:「妈妈不必多礼。家里正好有管事的带着车队一路送节礼,我们姑侄两个只是借机出来走走。」 「包家姑娘这又是要往哪里去,除了两位妈妈和贴身丫头,还有谁跟着呢?」 她才不想叫包家人知晓她们是去禹州谢家的。这次去谢家,本就想叫谢家帮帮忙,省得包家真求了媒人去陆家求娶三娘做媳妇,若被包家知晓了她们的真实意图,未免不美。 包明珠从打听说对面的是陆家人,便一直都不曾开口;她们包家如今可是官宦人家了,跟这种商人妇有什么好聊的!见她那教养嬷嬷还礼来礼去的,未免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冷冷的回道:「我和我家哥哥去许州外祖家。」 陆清宁立刻笑道:「我和我家姑母不过是出来散心,并没个目的地,可包家姐姐这个目的地可远了些,若不赶紧赶路,恐怕赶不上在天颖府打尖儿了呢。」 禹州与许州,中间正隔着天颖府,若是不一路抓紧,包家人到了许州都得是半夜了。 陆清宁这话正好提醒了包明珠身边的妈妈,她立刻呵斥之前一直守在茶棚的婆子和丫头:「叫你们烧些热水也不烧,这多耽搁工夫!」 陆婷姝便笑着接话:「不过烧些热水,我瞧着那茶炉火正旺,也耽误不了片刻,妈妈就别责怪她们了;我们也要赶路,不便耽搁,咱们就此别过吧。」 莫说包天磊只是包氏老太太的侄子,这包明珠是包氏老太太的侄孙女,便算再亲近的亲戚又如何,包氏不过是个继室,她和三娘两人跟这包家根本没有血缘,说是亲戚也只是面上好听罢了。 既如此,何必再虚与委蛇,赶紧赶路才是重中之重。 包明珠闻言,面上神色不禁变幻得紧。她父亲才升了五品同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陆家并不上赶的贴乎与她?要知道禹州和朱江县的富商都要将包家大门槛踏破了! 另外一个婆子便上前两步,低声与她说了两句话,包明珠立刻一脸灿烂:「原来陆家三姑娘要做我的嫂子了?这可真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我可是才知道呢!」 「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并不需要太避嫌吧,陆家姑母和三姑娘何必急着赶路!不如与我一同坐下品品茶啊,我再差人将我哥哥叫进来,也好认识一番!」 她那教养妈妈根本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行事;且不说自家大少爷与陆家三姑娘的婚事八字没一撇,只说这般岁数的男女怎么能随便见面!越是亲戚,越得讲究些礼数不是么! 这妈妈还不等低声教包明珠赶紧给陆家人赔礼,陆清宁的怒喝已经响起:「包二姑娘说的什么话!」 陆清宁很想劝告自己,莫跟眼前的包明珠发火儿——这姑娘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明显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想说什么也就随嘴说了,并不像是故意要败坏她陆清宁的名声,否则也不会笑的那般灿烂。 可是,包家欲与陆家再次联姻,本来便是被老太太包氏私下撺掇的,不定包藏了多少祸心和私欲,她本就已经很恼怒了,又怎么容得包明珠胡言乱语! 包明珠被她呵斥了一声,果然很委屈,突然之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那教养妈妈低声道:「莫说两家结亲之事八字没一撇,只说便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姑娘哪能随口便说的?岂不知姑娘家家脸皮儿最薄了?还不快给陆家姑娘赔个不是……」 抬头再看陆清宁,脸上那怒色越来越浓,似乎不赶紧赔礼就会扑过来吃人;包明珠先是缩了下脖子,随即却又满脸的不服气,腰杆儿也重新挺得直直的:「我说错了便说错了,有什么好赔礼的!」 「再者说了,陆家不过是个商户,陆家姑娘若能嫁给我哥哥,还是高攀了呢!若叫我说,我娘一定看不上这门亲事,因此陆家姑娘也莫生气了,这事儿成不了!」 陆清宁怒极反笑,正待分辨,却被陆婷姝抓住了手不容她说话。既是提到了结亲之事,无论她说什么,传扬出去都不会好听不是么。 「包姑娘若是如此喜欢自说自话,我们也不奉陪了,告辞!」陆婷姝挽着陆清宁的胳膊便往外走。 又怕陆清宁以为她懦弱的想息事宁人,便低声告诉道:「遇上这种胡搅蛮缠的,你说什么都是错。何苦呢?咱们还得赶路,否则到了禹州都是午后了……」 包明珠在两人身后听见了些许话音,听陆婷姝说她是个胡搅蛮缠的,不由满心恼怒,跺了跺脚便追了出去,才掀开茶棚的幔帐就怒喊道:「哥哥你是个死人啊,任由你妹子被人欺负你也不帮忙!」 包家的大公子包明培正在外面闲得无聊,听了自家妹子大呼小叫的,立刻扔下手中的马缰绳冲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怎么了。谁欺负我家明珠了?胆子不小哇!」 陆婷姝与这个包明培却是见过的,见状立刻将陆清宁掩在身后。又对梅妈妈努了努嘴,梅妈妈忙与水晶扶了陆清宁,又将手中的帕子给她挂在两耳上,匆匆便离了茶棚上了马车。 待梅妈妈又急匆匆回到茶棚,只怕自家姑奶奶吃亏。包明培已经拉了包明珠,口中口口声声叫着姑母、给陆婷姝施礼赔罪呢。 轻轻哼了一声立在姑奶奶身边。梅妈妈一脸的不快——姑母也是随便叫的?若真是按着规矩来,也该叫表姑母才对! 包明珠被自家哥哥强拉着一同赔礼,本就万般不高兴了,见梅妈妈这幅样子,更是立刻回了一声冷哼:「姑母家的下人还真是没规矩,主子们说着话儿,她还敢在一边冷笑热哈哈。」 包明培还想制止。却已经来不及;陆婷姝也不恼,只是笑吟吟道:「梅妈妈不是下人。」 梅妈妈被陆婷姝的陪房、薛嫂子的男人薛双喜救回来时,命已经没了大半条,在陆婷姝的陪嫁庄子上将养了一个多月方才痊愈;痊愈后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虽不能用真名实姓写什么卖身契。却立刻主动表示、从此后便一心跟着这个主子了。 第五十二章 她这么主动,陆婷姝却从没拿她当做下人看待。只是在知晓了她的能耐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臂膀。一开始,梅妈妈不愿意自称老奴,陆婷姝也随了她去。 如今听陆婷姝这么说,包明珠自然是不信的,包明培的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起来——陆家这位姑奶奶幼年失母,将身边的妈妈当成母亲般依赖倒是极可能的,可是,这却将他那姑祖母放在何等位置? 跟包家这对兄妹比较起来,陆婷姝那便是人精儿了,见包明培的神色不甚好看,她只当没瞧见,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便要梅妈妈扶她出去上车赶路了。却听得外面一阵喊叫,竟然像是动了手的声音。 原来包明珠出去喊她哥哥说,有人欺负她,包家的小厮们便有些跃跃欲试了,只是并不敢跟着主子进来;待包明培独自一人进了茶棚里,却迟迟见不到这兄妹俩出来,又不敢冒冒失失闯进去瞧,便有两个对陆家小厮河源动起了粗。 包家下人并不知晓对面这一队人马是陆家人,可河源却知道对面是包家人,因此挨了包家小厮们两巴掌,也不曾还手,只是嘴上不饶人,说什么你们打两下便罢了,再给脸上脸、小爷可要还手了…… 对面的包家下人立刻恼了,他们家老爷官运亨通,别人家巴结还来不及,怎么这小子却如此油嘴滑舌!立刻蜂拥而上将河源打倒在地;陆家这些车夫和小厮们眼见着不好,立刻也纷纷扑上来,救河源的救河源,展拳脚的展拳脚,两头立刻扭做一团。 从包家小厮动手打河源开始,陆清宁便都听在耳朵里,她正琢磨着要不要下车来制止,却已经是打成一团糟了。立刻唤水晶道:「姑奶奶那头有梅妈妈呢,应该不打紧,你下去将他们赶紧拉开!」 水晶颇有些犹豫——她们姑娘跟兰心在车上能行么?万一有那不长眼的,一路打过来怎么办? 陆清宁见她不动弹,立刻又将帕子掩在脸上,撩开轿厢的帷幕就跳下车,同时口中怒喝:「都给我住手!」 陶二管事也正在东喝西拽的想叫自己这边人停手,只可惜一个人力量太小,如今见三姑娘都下车来怒喝了,立刻一脸微赫,手里也就大了些力气,一把便将两个车夫从群架里拉了出来。 谢婷姝与包家兄妹此时也打茶棚里奔了出来,见到两家下人如此扭做一处,谢婷姝脸上不好看,包明培更是恼火万分——包家如今不比从前了,处处都得在意些行事才对,怎么这些下人反倒更加耀武扬威了,这不是给父亲添不是么? 包家领头动手的那个小厮却以为公子和小姐出来了,便可以上前领赏了,立刻狗腿般谄笑着上前,不等说话,便被包明培一脚踹在了心口窝,口中还怒骂这小厮道:「瞎了你们这群奴才的狗眼!这可是天颖府陆家的车队!」 那小厮被踹得躺倒在地,捧着心口不敢呻吟,眼珠子转了几转方才想起,天颖府陆家可是自家老爷的姑父家,不由滴下豆大的汗珠子。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今儿可是看走眼了! 陆清宁远远的站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禁低头一笑。这包家大公子倒是个狠货色!看似是惩罚了他们家的小厮,口里又怒斥着,其实不也是把陆家的奴才们都骂了? 陆婷姝当然也明白这个,可方才的怒色却不得不收敛起来,还柔声劝了包明培两句:「不知者不为罪么,包公子便莫怪他们了。我们陆家车队上的族徽又不大显眼,不是哪一家都认得出的……」 不想陆婷姝这话音不落,禹州方向又奔驰过来五六匹马,马上全都坐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为首的那个看来有十七八岁模样,吁了一声勒住马缰绳,姿势优美的跳下马来便上前拱手:「敢问几位,这路边停的可是天颖府陆家的车队?」 陆清宁并不认识这一队少年,见状便想躲回马车上去;可想起方才陆婷姝说的「陆家族徽不显眼」,一时便有些失笑——这少年远远的都瞧出了自家车队标志,包家与陆家是姻亲却瞧不出来,这不是打包家人的脸么! 陆婷姝也很惊讶,立刻给梅妈妈使了个眼色,梅妈妈便上前施礼,又不卑不亢回道:「回这位公子爷的话,正是天颖府陆家。」 那少年抬眼将周围打量了一番,目光在看到陆清宁时微微停顿了瞬间,立刻又收回来,这才笑道:「鄙姓齐,五月时到府上拜访过老太爷。」 陆清宁立刻便纳过闷来。这不会是在赤霞峰的山路上惹祸那一队罢!这位齐公子,恐怕便是京城齐云侯府上的世子了!小六子陆文渊不是口口声声叫他齐大哥的? 落在齐世子身后的几人此刻也纷纷下马。有一位骑着黑马的公子、看似比其他几位都沉稳些,这时却抢上前来打招呼:「陆家姑母好!」 陆婷姝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面熟,却想不出他是哪家的;还是那人笑着自我介绍:「陆家姑母可是觉得小侄面生?小侄姓方,大名方可谦,姑母上次见到我时,我才十来岁……」 陆婷姝顿时大悟。这方可谦便是禹州方知府的长子,六年前,她陪着大嫂谢氏前往禹州给谢家老太太做寿,曾经与这孩子见过一面。 一番寒暄后,齐家小侯爷微微眯眼将周围之人又打量了打量,目光最后定在了包明培身上,话语却是询问陆婷姝道:「我们的前哨回去禀报,说是路边似乎有人与陆家车队发生了争执,因此小侄几个便纵马狂奔过来,欲帮陆家姑母解围,还请姑母原谅小侄们放纵了。」 陆婷姝与陆清宁远远的对视了一眼,陆婷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陆清宁可是笑得不善,险些憋出内伤——方可谦叫陆婷姝一声姑母也便罢了,这齐小候爷是要做甚?这般自来熟又是为的哪般? 包明培的神色变幻得更紧了。自家父亲这新的顶头上司、禹州知府方杰,膝下的大少爷便是叫方可谦吧?那齐公子……必是方可谦的两姨表弟齐云侯世子齐霄了! 这个陆家不过是个商户而已,怎么竟然跟齐云侯和禹州知府都有关系?要知道他父亲上任这几日,方杰方大人都不曾给过他父亲一个正眼——其实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借口公务繁忙,不曾往包府赴宴罢了。 如今既是这两家与陆家熟悉,看起来倒像个绝好的机会,至少可以先跟方可谦攀上交情不是么?可若叫他此时借着与陆家是亲戚的名义,便去与两人攀谈,未免又太下面子了! 陆清宁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并不曾上前;陆婷姝是个妇人,又是几人的长辈,当面寒暄几句也就罢了,她可不愿意像那个包明珠一样没眼色,不但不回避,还在那里看美男看呆了…… 那个齐小候爷,背影又有种熟悉感,连带着方可谦都叫陆清宁觉得似乎见过。垂头回忆了回忆,她这身体的原主儿倒真是与方可谦见过几次,那么这个齐小候爷……又是什么时候见过? 难道在赤霞峰山路上扔给她一袋金子,又被她反抛出去、连损带挖苦的,就是这家伙?!呸,亏她方才还觉得这家伙是来帮忙解围的,还说什么来探路的人看见陆家车队与人争执,因此赶过来援手! 第五十三章 齐霄似乎觉出了气场不对头,转头又朝她看来;她仗着有帕子蒙脸,也不回避,只对着他瞪了两眼。齐霄一时有些懵懂——他又没得罪这丫头,她瞪他作甚,难道她就是赤霞峰上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么! 方可谦这时也听陆婷姝简单说罢行程。立刻笑道:「既是如此,小侄也不耽误陆家姑母和表妹赶路了;姑母和表妹只管去禹州,待小侄午后赶回来,再去谢府拜访。」 话是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冷冷的瞟了包明培一眼。就连他与齐霄身后的另外几位,也一直抱着膀子,死盯着包明培不吭声——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家中又都是做官的,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儿以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次呢。谁知却好像打不起来了,真没意思! 探路的小厮飞马回去禀报时。方可谦确实是有些着急了。不冲别人只冲方府与谢家的关系,这马上便要接近禹州的地盘了,也不能叫陆家人吃了亏不是? 谁知道到了地方一瞧,那与陆家争执的另一边,竟然是包家!包家正是陆家现任老太太的娘家。怎么还能与陆家打起来,分明是这包明培不懂约束下人不是么! 包明培被这几个冷眼盯来盯去的。未免浑身不自在,此时便趁机与陆婷姝告辞:「表姑母,小侄这也便别过了,这里到许州还要二百来里路……」 陆婷姝微笑着颔首:「你们是得抓紧上路了,咱们就各自别过罢!」 多余的一句话也不曾说,倒令包明培甚是遗憾。他不愿意借陆家一个商户的面子与眼前几位攀交情,陆婷姝却可以主动介绍他啊。可如今人家不提,他又能如何。 施礼告退后,包明培转身却发现,他妹子包明珠还在傻愣愣的盯着齐霄发呆呢,立刻黑着脸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便往自家的马车走去;包明珠也是个不识好歹的,一边被拖着往前走。还一边频频回头,惹得齐霄身后几个少年郎一阵大笑。 方可谦此时也来到陆清宁身前一丈远,站下唤了声清宁表妹,便指向马车道:「包家的车队这便离开,烟尘未免过大,表妹还是先上车吧。」 这是拿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了?陆清宁也不抬头,只福了一福说谢谢方公子,便唤着水晶扶她上了车;只留下方可谦在原地纳闷——这孩子过去不是总唤他可谦哥哥的么,怎么如今大半年不见,称呼改成这么官方了? 见陆婷姝也被梅妈妈扶着上了车,齐霄这才对方可谦低声笑道:「陆家这位三姑娘可是个呛口小辣椒,怎么着,被呛到了罢!」 说罢这话,齐霄却只当做自己没说过,正着脸色上前两步、对着陆婷姝姑侄俩的轿厢揖道:「陆家姑母一路走好,小侄几个也就此别过了!」 另外几个家伙便捅了捅方可谦,一个更是笑道:「云扬这是嫉妒你被呛了,他却不曾!」 云扬是齐霄的字,好友之间都如此称呼他;齐霄虽是在轿厢前告别,耳朵却是灵得紧,待回到众人跟前,立刻冷冷的眯眼看向方才说话那个:「白老六,你片刻不说怪话儿你会死啊!」 白老六白鹤鸣噗嗤一笑:「上回在赤霞峰,也不知是谁被人呛得半会子说不出话来,还是后来、云霆将从陆府中糊弄来的华容道送了哄他,他才高兴起来……」 陆家的马车车队正在集结,还没起步,这几人虽是离得远,话语却被陆清宁听了个一字不漏,不由恨得牙根儿痒痒——那个叫白老六的不知是谁家的,可比齐霄还讨厌,下次如果有机会见到,一定要叫他吃个亏才解得气! 梅妈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附在她耳边道:「公子哥儿们但凡凑在一起便是这些话,姑娘若为这个生气,往后有的是气可生,值不当的!」 又告诉她与陆婷姝道:「若是我没猜错,那个白六公子,便是京城明郡王家的。另外几位,有一个与齐小候爷长得甚像,应该是他的兄弟,还有两位我便认不出了。」 「明郡王的正妃齐氏,正是齐云侯的同胞妹子,方知府又与齐云侯是连襟,这表兄弟们凑在一起,怕是又像上次一样,以四处跑马为取乐呢。」 陆清宁面上不显,心头却道,这不便是二十一世纪那些官二代么?既如此,梅妈妈说的也在理,若跟这些人生气,何苦来的。 经过在路上这么一次耽搁,平白的便过了小半个时辰。梅妈妈得了陆婷姝的示意,便微微掀开帘子喊着车夫,「告诉陶管事,可以加快些速度!」 借着掀帘子的机会,陆清宁往外瞟了一眼,齐霄几人似乎已经离去,跑马带起的烟尘还真是不小;而官道对面的包家车队,此刻也开始行进了,那个叫包明培的,正一脸说不清的神色回头看过来。 她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老老实实靠回引枕上,想了想又坐直了身子,从暗格子里面掏出两个厚实的垫子来递给陆婷姝:「待会儿马车跑得快,姑母略微垫上些便管些用。」 陆婷姝见她这么快便恢复了平常神色,以为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尚不懂得男男女女之间那些事儿,也便放了心。至于陆婷姝自己个儿,倒为今日遇上齐云侯世子与方可谦感到庆幸——包明培分明是知道这两人是谁的,今后要对陆家下手的时候,应该会有三分顾忌。 只是她却想不到,包明培顾忌是顾忌了,心中想与陆家结亲的念头却更强烈起来——之前他是很瞧不上陆家这个商户的,还是姑祖母包氏跟他说,陆家三姑娘的陪嫁至少要三万两,若是陆家大太太再私添些,冲破五万大关也说不准。 他父亲升任了禹州府同知后,登门祝贺的富商来了便不下三五十人了,因此包明培并不是太看重未来妻子能有多少嫁妆钱,当时一口答应他姑祖母,也是一时冲动。 如今这么一瞧,陆家竟然关系甚广,若他真能与陆家结亲,除了银钱外,岂不是能得到好大的助力啊!只说那方知府方杰大人,还会这么冷眼对待他父亲包同知么! 只是可惜,陆家三姑娘年纪还太小,才刚满十二岁;不过也不打紧,大不了先将婚事定下,过几年再迎娶便是了! 包明培骑着马想得正美,方才早打马离开的方可谦一行中,却有一个长得极黑壮却骑了白马的公子翻头跑了回来,直直的纵马奔他飞速而来,惊得他立刻一身冷汗。 再看那黑炭头身后还跟着匹黄骠马,马上坐着的却是齐世子的兄弟,两人横眉冷对、分明是来找茬儿的,包明培更是吓得差点连马鞭都扔了……更不用说策马躲避一二! 这骑白马的正是明郡王第六子白鹤鸣。方才跑出去几里路后,听方可谦说了这人是谁,与陆家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越想越不对劲:「是亲戚?我看着不像啊!我倒觉得这姓包的恨陆家人啊,方才正瞧见他一脸坏相的盯着人家马车!」 才说了一句,便听齐二怒喝:「你个白老六!你早发现了为何不说话!」 齐二公子齐雷,正是当初在赤霞峰山路上、惊了陆家马车的那一个罪魁,他后来听陆文渊说,陆家三姑娘受了伤,心里便一直很愧疚;陆文渊当时又说了几句孩子话,说是继祖母包氏对他们姐弟很苛刻,齐雷便一直记在心上…… 第五十四章 听白鹤鸣说包明培一脸坏相,齐雷立刻便急了;白鹤鸣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却自以为自己是个绝世大侠的那种人,两人立刻打马回头,打算好好教训教训包明培。 包明培已然无法躲闪了,却还是色厉内荏的哆嗦道:「两位公子莫……莫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爹可是禹州府的同知,是方知府的下属!陆家、陆家也是我们包家的姻亲!」 陆清宁的外祖母谢老太太狄氏,早几天便收到了外孙女的来信,知晓外孙女会随着陆家送节礼的车队、今日前往禹州来;因此一大早便唤了几个儿媳孙媳挨个儿嘱咐:「宁儿晌午时分就到了,你们可都给我备好了!莫叫家里乱糟糟的不入眼!」 众人得了令便各自忙自己的那一摊儿去了,只留下谢家的几个姑娘服侍着老太太用了早饭,又陪着说起话儿来。 三姑娘谢玉清眼瞅着中秋将近,自己的父兄却奔波在海上不知何日回转,一时便有些提不起兴致来陪老太太说笑话,却叫她们二房的庶女、五姑娘谢玉莲抢了风头,逗得老太太呵呵笑了几声。 谢玉清便满心满脸的更不高兴了。自从自己父兄上了船,这谢玉莲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天天围着老太太阿谀奉承起来!听自家太太说,三表妹最近将她们房头儿几个庶女整治的不善,真盼着三表妹赶紧到,好跟她取取经啊! 「三姐!祖母问你话呢!」谢玉莲软软的声音打断了谢玉清的思绪。 「哦?」谢玉清赶紧抬起头,笑看老太太道:「祖母您说什么?」 老太太叹了口气:「祖母是问你,这几日都打不起精神来,是不是想念你爹了?按着过去私船出海的经验看,他们得九月底十月初才回得来,你整日里这么胡思乱想的,哪里是个头儿?」 谢玉清本想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既是九十月份想来也快了,却不想谢玉莲在一边捣蒜般赞成老太太说得是,立刻便翻了脸道:「小五儿你能不能不整天的人云亦云啊?」 出海是件苦差事,却又由于谢家才得了朝廷这个命令,并不好只叫管事们自去行事。看来着实太过敷衍;谢玉清的爹、谢家二老爷谢嘉良当时便揽了这个差事,说是自家大哥还要帮着老太爷管理谢家事务,老三又是做兄弟的,不如由他带几个子侄同去。 谢嘉良本来点的是大老爷的庶次子谢玉安与自己的庶长子谢玉诚,还有三房的庶长子谢玉忠——在他心里,庶子的作用便是替嫡子趟道的,若真有什么不测,出些危险也不觉得可惜。 谁知当时才提出来这几个人选,谢玉安的生母宁姨娘立时便闹到了大老爷跟前,磕头作揖的不许。只差血溅当场了;谢玉诚的生母和同胞妹妹谢玉莲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到最终还是四少爷谢玉麟主动提出由他跟着父亲出海。 而在谢家大排行老六的六少爷谢玉忠。却拦了自己的姨娘,不许她到三老爷那厢求情去——这明明是个出头的好机会,为何要向另外两个傻兄弟学习,反抛了眼前的肥肉?二伯是嫡子,四哥是嫡孙。他们去得,他谢玉忠怎么就不能去! 便是因为出海前的这些事儿。谢玉清早早便恨上了谢玉莲和她生母赵姨娘;若不是这母女俩去搅局,至少不用自家四哥去冒这个险! 于是见谢玉莲满脸谄媚笑意的附和老太太,谢玉清的怒火立刻便不打一处来,训斥了一句不够,还想训斥第二句,完全没在意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谢家老太太本就不像陆清宁的娘谢嘉熙那么弱,再加上人老成精。什么不懂? 老二谢嘉良的想法她甚是赞成,若说庶女是替家族联姻的,庶子便是替父兄趟道甚至背黑锅的,可不到紧要关头,面上便该和和美美不是么! 正因为老太太有着这个想法。一直约束得紧,在谢家。庶子庶女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却也不像陆家那样,弄得嫡庶没了分别;如今这三丫头却想打破这面上的和美,非得在平日里便与庶子庶女分个高下出来,这不是坏了老太太一直以来的规矩了! 二姑娘谢玉婉眼见着不好,忙偷偷捅了捅三妹妹的脊背,又笑问老太太道:「祖母您说宁儿表妹早早给您写了书信来,您快给我们姐妹讲一讲,宁儿表妹的字儿可有长进了?」 谢老太太顿时笑起来,又伸手点了谢玉婉的额头一下:「若叫你宁儿表妹知道你暗地里挤兑她,来了头一个不依你!」 陆清宁的字写得不好,这在外祖谢家已经成了人所周知的事儿;就连她娘谢嘉熙也曾无奈的与娘家母亲唠叨过不下七八次了:「您说这孩子怎么一点儿没随了我,莫说我那簪花小楷了,就连她爹也写得一手好颜体呢……」 「你们那宁儿表妹啊,就是叫你们姑母给惯坏了……总觉得她是个爹不疼祖母不爱的,她再不护着些,日子也忒不好过了。这么一骄纵啊,那字儿写得还不如蜘蛛爬呢……」谢家老太太又叹起气来。 五月间,谢家二老爷谢嘉良与媳妇段氏打天颖府回来,跟自家母亲学说,说外甥女儿长进不少;谢老太太当时真是大喜过望,谁知最近几个月总接到那孩子的信,竟然比以往的字儿还难看些! 「我就纳闷了,你娘还说你宁儿表妹长进了,到底长哪儿去了?」谢老太太无奈的笑问谢玉清。 方才被大伯家二姐捅了一指头,谢玉清也突然纳过闷来,训斥老五确实不该当着祖母的面儿;如今听老太太这么问道,立刻笑答:「您就明说,想听我再给您讲一回宁儿表妹发威不就得了?叫我说啊,您还是等表妹来了叫她亲自给您学罢!」 谢老太太假作不小心被孙女说破了心事,拿着帕子掩着口笑起来,谢玉莲却有些糊涂了——宁儿表妹发威是什么故事,她过去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 而谢家三爷的嫡长女、四姑娘谢玉兰,因了自己父亲本就是庶子,在老太太跟前从不敢像几位姐妹那般无拘束,此时亦是满眼的期待;谁知谢玉清根本不再提,反而起身给老太太倒了杯茶,陪着聊起了别的。 三姑娘谢玉清也是个聪明人,只是最近担心父兄,未免显得急切了些;老太太既然问她,宁儿表妹长进到了何处去,不就是在点醒她么?陆清宁比她小一岁半,都知道抓住裉节儿下手,她怎么能无缘无故的发作庶妹! 陆清宁与陆婷姝这一行人,因了叫车夫集体加快速度赶路,也终于在午时前便进了禹州府的西门。西门上正有老太太和大太太派出来的管事等在那儿,见到陆家车队进城,立刻笑脸迎上前去。 陶喜成与谢家的两位管事见了礼,立刻低声询问:「兄弟瞧着这门口的守卫跟以往不同,就连拉货的马车也要前后看几遍方才放行,莫不是禹州府有什么大人物下来巡视?」 他本想问的是,可是禹州城里出了什么大案要案,可这话未免显得不吉利;谢家其中一位管事却笑道:「陶兄弟真聪明,正是朝廷派来了新总督,又要将禹州改称永宁呢……」 第五十五章 禹州府本就是江南省的行省所在——过去的江南屡有水患,自打五十几年前,朝廷采纳了钦天监的建议,将江南行省改定在了禹州,这水患就像被治愈了一样,难不成这次又改称永宁府,也是为了叫水患永远消失? 谢家那管事立刻笑着摇头:「这就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妄自猜测之事了。」 陆清宁支棱着耳朵,将这离她甚远的谈话也听得很是清楚,待听得不过是禹州府要改名,朝廷又派来了新的两江总督,明知这些事儿似乎跟她搭不上关系,也便不再费精力偷听了,转而琢磨起来,见到外祖母应该如何开口。 那个黑胖子白老六和齐家老二齐雷,后来不知为何又返了回来追上陆家车队,却只是在马车外朗声告诉她说,叫她只管放心,包家没甚可怕——难不成他们对包明培刑讯逼供来着,甚至知晓了包明培想要求娶她,因此才跑回来安慰她? 她可从来不曾遇上过这种爱管闲事的人呢,她与这几个人无亲无故的,他们这做法也太事出无因了些吧! 待白老六和齐老二两人走后,她便说了说自己的顾虑,陆婷姝却笑道:「怎么叫无亲无故呢?方可谦不是方知府的儿子么,方知府不是谢老太爷的义子么?」 「怎么算你也该称呼方可谦一声表哥的,若是他们对包明培逼问出来了那件事,年轻气盛热血上头,自然要伸手管一管不平事!咱们这次往禹州府来,不也是想要这么个结果么,如今正好儿省事了!」 陆清宁却是眼前突然一亮——怪不得她总觉得方可谦很眼熟,却总与脑海中的记忆对不上,脑海里的方可谦,还是青涩的少年模样呢! 其实那次在王家别院赏荷出来,路上来了两匹高头大马,还挡了车队的前行,骑黑马的那个便是他吧! 「你说那次梁知府的大女儿、在王家别院门口喊的方大哥便是方可谦?」陆婷姝也有些惊讶。她怎么不曾听说,禹州知府与天颖知府走得这么近便了? 难不成是方家有意与梁家议亲?她还以为,方知府看在与谢家的情分上,会求娶自家侄女陆三娘呢! 不过抬头又看了自家侄女两眼,陆婷姝也知道自己强求了——方可谦可是十八九岁了,自己这侄女才十二岁,方大人就算有心,哪里等得起!再者说……商家女的悲哀,也只有她这个同为商家女的过来人,才能懂得罢! 亲人相见,自有一番寒暄,更别提谢家老太太一直惦记着自己这个外孙女,只恨自己年纪大了,经受不得车马颠簸,否则当初早在外孙女落水时,便会急忙忙赶到陆家去了。 「快叫外祖母瞧瞧,身子骨儿可养结实了?」老太太一把将正欲跪倒行礼的陆清宁拦住,又一把搂进怀里端详起来。 「娘能不能先放放您外孙女,陆家妹子给您行礼呢!」谢家大太太桑氏笑着提醒。 老太太哎呦一声,直对陆婷姝道失礼,又笑着叫几个儿媳帮她将人扶了再请人坐下,这才含笑问陆婷姝道:「你爹爹可好?身子骨儿还硬朗?」 「托谢伯母的福气,我父亲很好,一顿饭能吃三十个扁食,经常将我那六侄儿吓得不善,只怕他祖父吃撑了呢。」陆婷姝半真半假的夸张笑回。 老太太满眼的笑意。外孙子陆文渊这是被陆家老太爷当成掌上明珠了,日日都不离左右疼宠着?人家可都是女孩子才做掌上明珠的,陆珩这老头儿可莫将自家那外孙子惯坏了去! 「你们姑侄俩为何不将文渊一同带来?老婆子我也想他了。」谢老太太微笑着埋怨。 陆清宁忙笑着解释道:「马上便要过节了,我和姑母也是强磨着祖父才得以出来这么一趟,待管事们将节礼都送完,便得跟着回去了,既然无法多耽搁几日,也就没带他折腾这一回。」 老太太立刻皱眉:「大老远来这么一趟,还要急吼吼的回去?为何不多住几日?今儿才刚初八,你们姑侄俩十一二回去也无妨!」 陆清宁并不避讳自家外祖母和舅母们,何况这次来也是来求援手,便低声笑道:「外祖母可听说包知县升了?那喜讯一传到陆家。我们家那老太太便还阳了……就留我二婶娘一人打理内宅,我和我姑母都不甚放心呢。」 听了她这一番话,谢家老太太一时无语,就连几位太太与陆婷姝的说笑也停了下来——陆家的事儿,她们怎么会没听说呢?那包氏老太太,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她又为难你们了?」谢老太太沉默了瞬间,再开口时便目光凌厉,令陆清宁多少也觉到了一些寒意。 陆婷姝叹气笑回:「本都说家丑不能外扬,可做小辈的又不敢叫谢伯母担心,也便不怕丑了……」 「眼下倒还好。就算她出手做什么,也是小孩子玩闹般。还能应付……不过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包家人去陆家报喜的当日,我们家那四姑娘便将佛堂烧了个精光呢。」 陆清宁强忍着笑。自己这姑母还真夸张,佛堂哪里烧光了?不过是烧黑了三两间偏房倒座而已,这才几天啊,都已经修缮一新了。 谢家众人皆有些惊讶。那可是佛堂啊!陆家的佛堂里可不单单是供奉菩萨的地方。还有已故老太太的牌位呢!陆家四姑娘这到底是精是傻啊,听了包氏的撺掇。便敢做这自绝后路的事儿? 「若不是在您这儿,这种令陆家家族蒙羞的事儿,不提也罢。」陆婷姝无奈的笑道,「好在第二日我父亲便下了令,将惹事的四丫头送到了家庵去。」 谢家二太太段氏立刻长出了一口气。 外甥女当初就是被陆家二姑娘和四姑娘推到池塘去的,这事儿她至今都不敢和自家老太太说起——自家老太太的脾气她太清楚了,本来只是可疑。便已经气得不善,若知道了真是那么回事儿,岂不会杀到陆家去! 如今那陆四姑娘被送进了家庵,也算是陆老太爷给了外甥女一个交待了;听说那二姑娘的生母也被外甥女整治了一通,又送到了庄子上。至此也算是告一个段落?只可惜……不能将几个罪魁祸首统统弄死! 陆清宁并不愿多说那些事儿。 佛堂的着火,于姨娘的马尿。样样都跟她脱不开干系,她可不想叫外祖家这些亲戚觉得她心计太多,便笑着换了话题,与外祖母和几位舅母说起了她娘的身体:「……陈老爷子每隔七天都会来给我娘诊脉看胎相,说是一切都好呢。」 谢老太太微微含笑。眼前这一对姑侄,说是一切都好,即便有些不好的也能应付,为何又急火火的跟着送礼车队赶到禹州来?平日里外孙女跟着她娘走走亲戚也是有的,却没有亲自送节礼这一说儿啊! 「婷姝啊,你的几位嫂嫂也都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吧,有什么事儿是你伯母我能帮忙的?」谢老太太想罢,立刻长驱直入。 陆清宁看了看陆婷姝,面上一时有些尴尬。明明是姑母陪着她来外祖家求援的,到了外祖母口里,却好像姑母借着她的名义来如何如何……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 陆婷姝却并不在意这个。且不论她到底真心疼爱这个侄女与否,只说叫老太太包氏吃瘪,便是她毕生的追求,就算是她求谢家又如何!否则她也不会早几天便求了老太爷,一心想亲自来一趟禹州呢! 第五十六章 哪怕在她心里并不看重三娘,若是包家真与陆家联了姻,包氏亦借此重新复起,她也会被气炸了肺;更何况她这侄女儿与她极像,她才不舍得叫这侄女儿嫁给包家那个不成器的包明培! 「什么?那包氏竟有这种打算?!」听陆婷姝简单学罢,谢二太太段氏首先便震惊出声,话语里既有惊讶又有恼怒。 要知道,宁儿这外甥女她早就看上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自家玉麟定下呢!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人儿,那包氏竟然也敢下手抢夺,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便算是她嫌外甥女太强了,只怕叫自家的大媳妇难做,最终也并不会娶外甥女做媳妇,也不能叫这孩子被包家下了手不是么! 包家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是虎狼窝!有包氏做前车,折腾得几个媳妇全没好日子过,包家人岂不全都有样儿学样儿?!给这种人家做媳妇,莫不如出家当姑子去! 陆家姑奶奶又说什么,包家是冲着陆家女嫁妆丰厚来的……这打算当真是不要脸啊!女子出嫁,不论嫁妆薄厚,那都是用来傍身的私产,有哪个夫家敢于明目张胆打媳妇嫁妆的主意! 谢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桑氏倒是半晌没说话。 老太太是没想到,原来外孙女大老远赶来还真是遇上大难题了,本来她只以为,又是外孙女那不争气的爹干了什么;桑氏沉默了一会儿,却温言软语道:「还是先开饭吧?陆家妹子和外甥女大老远来了,总不能饿着肚子陪老太太说话不是?」 桑氏心里明镜一般,知晓外甥女这是来做什么了——方知府本是桑氏的姨表弟,因她姨母早亡,这表弟也算是她娘家母亲养大的;自她嫁进谢家,表弟便与谢家走动的频繁,因此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小姑子谢嘉熙……后来又做了谢家老太爷的义子。 外甥女眼下遇上这难题,怕是得出面求一求表弟表弟妇了!桑氏心里有了决断,便不像二太太那般着急,先张罗摆宴席待客才是正经不是么! 老太太好像就在等着大媳妇桑氏这句话,闻言立刻笑着点头:「可不是,多亏老大家提醒了,否则咱们谢家可是丢了待客之道!」 商户人家最叫陆清宁喜欢的便是没那么多臭规矩,像什么大家闺秀行不动衣裙笑不能露齿、食不言寝不语,那样会死人的不是么!她就算在太太房里用饭,也是跟小六儿陆文渊有说有笑的,那才像个家的样子。 而如今在外祖家,自然也是没那么多规矩的,爱吃什么叫服侍的丫头夹上几筷,再与陆婷姝一起陪着谢家女眷说说笑笑,一顿晌午饭乐呵呵的便用完了。 「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先歇晌吧?宁儿那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陆清宁见几位舅母陪着老太太用了茶,还是不提离开,便小心翼翼提议道。 谢老太太登时失笑:「咱们这宁儿丫头还真是个心大的!既如此,歇了晌再说也不迟!老二家的,你将你婷姝妹子带到你那里歇着去,叫你外甥女歇在我这西次间便罢了。」 陆婷姝笑着说了声劳伯母费心,便跟着几位太太一同立起身来——三娘这小丫头真伶俐,处处话里话外也不忘试探!若是谢家老太太不这么胸有成竹说什么先歇晌,只怕那孩子心里就该犯嘀咕了罢! 而谢老太太也真是个人精。知晓她与二太太段氏更熟悉,便叫二太太携她回院子,如此就算有什么当面不好说的话,等到了二太太那里,她也该跟二太太全盘吐露吧。 离了老太太的正房出了院门,二太太段氏果然便低声问道:「你们家那佛堂失火,可是你们姑侄搞的鬼?」 若说是包氏才收到娘家侄儿高升的喜讯,便撺掇着四姑娘陆清雅火烧佛堂,段氏可是死都不信。包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可不像个傻子,哪有才得了翻身的机会却自取灭亡的! 陆婷姝忙轻笑着低声否认:「瞧二嫂说的,我们姑侄俩哪有那么大胆子,捣鬼捣到自己佛堂去?只是我们家那四侄女,二嫂您知道,那是个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的……」 段氏缓缓点头。有时候遇上这么个没头脑的庶女,还真是件好事儿!正愁着包氏能重新复起,陆四姑娘就干了坏事,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递枕头么! 谢家大太太桑氏回了自己院中,并不急着歇下,而是先进了书房铺纸研磨,抬笔给方知府的夫人严氏写了张帖子。吹干了字迹,喊来身边的甘妈妈道:「再过一个来时辰,你便去寻赵娘子一起去方府送节礼,见了方夫人后,将这帖子单独递给她。」 甘妈妈应了声,自去寻后宅的管事赵娘子去打点礼物——这是桑氏管家后定下的规矩,礼物备好了,临行前还要再清点一遍,以免中间出现纰漏。 桑氏看着甘妈妈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帖子上只是邀请方夫人明日中午来谢家赴宴,并没说什么缘由,也不知人家介时腾得出空闲与否;可若是叫她急吼吼的目的明确求上门去,又显得落了下乘不是? 外甥女虽然与方知府和方夫人见过不少次,可那时的宁儿还是个骄纵的小孩子,说实在话并没有多讨喜;如今平白求到人家头上去,谁知道方夫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帮? 若是方夫人不愿意帮忙,便算是表弟方杰看在小姑谢嘉熙的面子上想援手,也无法两全呢,哪有大男人家插手管这事儿的?因此桑氏也只能盼着明日,外甥女见到方夫人后机灵一些…… 待桑氏洗罢手回了内室,她那大丫头墨染一边给自家太太铺着床,一边低声道:「奴婢瞧着如今的表姑娘不大一样了呢。」 桑氏无奈笑道:「咱们家姑奶奶太软了,若是表姑娘还不长进些,这娘儿几个在陆家如何自处?」 谢家老太太的正房里,陆清宁也帮着大丫头们服侍着老太太进屋躺下。老太太端详了外孙女两眼,微微笑道:「这手段可是最近服侍你娘练出来的?你娘……还算是有福气。」 陆清宁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却摆手:「去歇着吧。小眠醒来咱们祖孙俩再聊也不迟。」 回到外面西次间,丫头们已经撤了木炕上的炕桌,铺好了软软的丝绵褥子。陆清宁又拉住一个丫头要了两个大引枕:「我不习惯午睡,只稍微靠一靠便好。」 她方才是想跟外祖母说,不要太为她的事儿闹心——从打进了谢家,面对着亲人各种关怀,她突然后悔了;包家的事儿不是还八字没一撇么,这么急切的跑来外祖家添麻烦,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个儿想辙处理不成么? 不过歪在炕上又细细想了一回,她也便释然了。 依着她的思路。她祖父应该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可为何陆婷姝还要风风火火带着她赶来禹州? 陆婷姝怕的就是。等那些繁文缛节提上桌面上开始商谈了,就算是陆家想不同意,事儿早就张扬开来;这种事儿就像现代谈恋爱一样,谈多了却屡屡不成,对真正的婚嫁多少会有些影响不是么——来时路上。包明珠不就管她叫未来的嫂子了? 这么思来想去的,也许是来路上马车太过颠簸的缘故。陆清宁竟然也眯眼睡着了;待她被轻轻的脚步声惊醒之时,正瞧见外祖母身边的大丫头雨荷打厅堂里蹑手蹑脚走进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焦急。 「表姑娘醒了?奴婢这便唤人打水来服侍表姑娘洗漱。」雨荷忙站下脚步低声道。 第五十七章 陆清宁坐起身来摆手:「雨荷姐姐自去忙去,我自个儿叫丫头便成了。」兰心和苏妈妈都在,叫个小丫头带她们上来服侍便好,何苦麻烦众多人。 雨荷也不客气,轻手轻脚直奔内室而去;陆清宁望了望她的背影。心头一阵嘀咕——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外祖母身边的丫头最不爱喜怒形于色了,怎么今儿却这么反常? 却听得内室里老太太一声惊呼:「什么?怎么会这样?」 陆清宁匆匆下了地趿上鞋便往内室跑去。不管出了什么事,总不能叫外祖母太忧心不是?这老太太年岁不小了,哪里受得了一惊一乍的? 大太太桑氏和二太太段氏此时也赶来了,陆婷姝跟在两人身后。眉目间看不出喜怒;陆清宁又不好立刻询问,只好默默站在一边。 老太太半靠在床上。眼里分明含满了浑浊的眼泪:「方夫人不是端午时还来咱们家赴宴来着?这才三个月,怎么说垂危便垂危了?老大媳妇你可问清楚了,她这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病?过去为何都不曾听说?」 大太太桑氏本来便用帕子紧紧掩着口,以免哭出声来,此时也不得不强忍了眼泪回道:「表弟妇本来便有肺痨的毛病,可是这些年精心延医问药,说是都好的差不多了;谁知道……谁知道这两日突然便又犯了!」 陆清宁微微皱眉。不是说方知府除了一个正妻,只有一个良妾么?方夫人又嫁给他那么多年了,膝下儿女双全,应该不会受什么闲气吧,可是为何都将养的不错了,又突然犯了病呢? 老太太却长叹一声:「竟然得了这么个病……怪不得咱们家请她三五回、她最多来上一回,便算是来了,也不大动用宴席上的菜肴,喝茶都用自己随身带着的茶盅儿……」 「我心里还奇怪,这人儿处处礼数都够,却在这等事上如此矜持,难不成真心里却是嫌弃咱们商户人家的?也不像啊!如今却明白了,她这是明知自己个儿有那病,生怕过了人呢!」 老太太不说这些还好,说罢之后,在场之人无不露出悲戚之色,就连陆清宁也暗暗为方夫人可惜——既然知晓自己的病是传染的,便处处小心,这知府夫人还真是个善良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再看大太太桑氏眼睛红肿的厉害,陆清宁不禁皱紧了眉头。看来方夫人的病真没救了,不但没救了,可能还随时会撒手西去?那、那方可谦还陪着一众公子哥儿四处跑马去?他娘病了他不知道? 老太太此时便提议,要不要一众女眷前往方府探一探病:「……若真是老大媳妇说的那般,恐怕、恐怕方夫人时日不多了。咱们娘儿们去了,她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咱们也好帮着料理料理?」 方夫人娘家在南部沿海的珠州呢,着实离得太远了,便算是马上送信去,等娘家人快马加鞭赶来,那也得二十天一个月吧?万一在这期间……岂不是太大的遗憾? 大太太桑氏却面露难色:「媳妇身边的甘妈妈回来,说是表弟妇再三交代,莫惊动您老人家;又说什么生死有病富贵在天,她的病本就过人,连方知府都被她打发了不知多少回。咱们若是现在赶去,恐怕更叫她不落忍啊。」 老太太皱眉道:「她是个宽厚人,处处为他人考量,咱们却不能顺水推舟装无事人啊;什么叫亲戚,亲戚不就是有难的时候帮上一把的?总不能叫人家说,咱们家依傍大树乘凉容易,翻脸不认人也容易不是?」 这老太太跟陆清宁想的一样。既然说病都养的差不多了,突然发作一定是有缘故的;方夫人娘家离得远,谢家便得在关键时刻替方夫人出头才对! 若只是方知府两口子犯了口角,人家夫妻俩的私事老太太自然掺和不得;可若是方府的骚蹄子们趁着方知府忙于公事,无暇顾及后院,随随便便骑在当家主母头上,才使得方夫人病重,老太太可不介意冒充一次方夫人的娘家人,替她出口恶气! 大太太桑氏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唤人出去备礼备车;交代罢一众事宜,转身回来后,又颇为不好意思的对陆婷姝赔礼道:「陆家妹子好不易来这么一趟,偏偏事儿赶事儿的……」 陆婷姝轻轻握了握侄女的手臂,同时笑回桑氏道:「谢家大嫂太客气。要么三娘我俩也一同往方府去一趟吧?我家大嫂怀着身孕又离得远,也算是我和三娘替她探一探病了。」 「这样也好,」谢老太太接了话:「你们姑侄俩也一同去吧,虽说方夫人病了,可能帮不上宁儿什么忙,可就算是平时亲戚往来,听说了这么档子事儿,也该去瞧瞧。」 又叹气道:「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偏生得了这么个病,他们那老大又是个倔强的,至今连个媳妇都没娶回家,这不是叫他母亲……闭不上眼么!」 众人皆沉默,桑氏更是心痛。若是表弟妇真的熬不过去,可谦那孩子又孝顺,定要守上三年孝才成,守孝之后岂不是都二十二了?二十二,谁家的适龄好姑娘会愿意嫁给他? 若找那无缘无故却十七八都嫁不出去的,人才又好不了;除非有那一样是给亲人守孝耽误了嫁人的姑娘,只是这种人家可遇不可求啊! 待谢家这边打点好赶赴方府的车马和探病的礼物,由谢老太太带头,一众人浩浩荡荡便往方府所在的如意巷赶去。车队才入巷子东口,西口也有一队人马冲了过来,打头的不是方可谦却是哪个。 方可谦见到谢家的车队也很吃惊,可旋即便黯了神色。连谢家众女眷都赶来了,恐怕母亲真是病的不轻! 谢老太太也没想到这孩子赶路赶得满头大汗神情焦虑,还不忘来自家马车前问安,立刻摆手道:「你先去瞧你娘,我们人多,待会儿自有你家管事来引路,不用你招呼!」 方可谦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难不成他娘连这么点时间都挺不住了?怎么叫谢家老太太一说,他这心里更没底儿了! 在方府的轿厅里下了车,谢家众女眷与陆清宁姑侄俩便在一个迎出来的管事娘子带领下,匆匆进了通往内宅的夹道。 大太太桑氏将装着碎银的荷包偷偷塞给那管事娘子,低声询问起方夫人的病情来;这管事娘子与桑氏也算是熟悉了,如何不知道这位谢家大太太塞银子的缘故,便低声回道:「大太太不知听说没,我们老爷那位良妾……」 「也不知是听了她娘家谁的挑唆,一心想将她那嫡兄的庶出女儿推给我们家可谦少爷,我们夫人如何能愿意?本以为我们家老爷亦会帮着推搪一二,谁知……」 这管事娘子哪敢说太多主家的不是;桑氏却是立刻心知肚明了——一个良妾还想掌控当家主母膝下公子的婚姻,是可忍孰不可忍!可那良妾周氏,本就是户部侍郎的庶女,方知府恐怕也得罪不起那一家罢! 可这俗话说得好,妾的亲戚哪怕是皇亲国戚,那也是不能当做亲戚来走动的,更别提与妾的娘家结亲事了;方知府哪怕只是不想明着得罪户部侍郎,只将难题抛给了自个儿媳妇,这一招儿也是个昏招! 第五十八章 桑氏便微笑着表示明了,又贴在谢老太太耳边学说了。谢老太太神情变幻了片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周氏可是户部侍郎周同贤的女儿,方知府都不敢得罪周同贤,她们谢家又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来之前她还想着为方夫人撑撑腰呢,如今看来却是个难题了! 转瞬又想到在府门口遇上了方可谦一行人,谢老太太立刻有了主意。那一拨孩子里,既有明郡王的六儿子,又有齐云侯的长子和次子,若叫他们知道。方夫人的病是被周氏与周家闹厉害的,他们能饶得了周家么! 齐云侯夫人可是方夫人的嫡亲妹子,谢老太太之前只想着方夫人娘家离得远,却把这茬儿给忘了!若有齐云侯家给方夫人撑腰,不是远远强于谢家的能力! 至于方知府,谢老太太很清楚,他也定是不喜欢周家那个想法儿的,否则不是早就顺水推舟、把可谦的婚事定下了;可若叫他为了这么点小事便求到连襟齐云侯头上去,未免也失了面子…… 可是她们这一行人全是女眷,又该如何才能与方家大公子见上一面呢?谢老太太不由有些后悔。来时便该叫着自家长孙谢玉龙同来才是! 想到这儿,谢家老太太便低声嘱咐身边的一个妈妈:「你再返回咱们家一趟。看看玉龙玉麒哪个在家,就说我说的……」 那引路的方家管事娘子,本就是方夫人的人,见谢家女眷如此热心的帮助自家夫人,不由有些唏嘘——自家夫人哪儿都好。偏偏遇上自个儿解决不了的难题也要憋着,生生逼出重病来! 早知道如此。她便该自作主张去谢老太太跟前求个主意! 就算夫人不愿与谢家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倾诉自个儿的苦楚,大公子总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若早早将这些事儿跟大公子讲了,何至于到今儿这地步? 陆清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摇头。怪不得方夫人明知方知府曾经倾慕过她娘,却还是与她娘情同姐妹,敢情这两个人性子差不离儿;遇上事了能拖就拖。拖不了就躲,这叫什么事儿啊! 都说养儿能防老,养儿能撑腰,这方夫人放着那么大一个儿子不去依靠,反而将自己拖累病了。这是何苦来的?要么便是方可谦这人不大着调,方夫人根本不放心他? 调动着脑海里的旧记忆回想着。陆清宁一时有些迷惑了——原主儿似乎对方可谦还是很仰慕的,那些记忆里全是可谦哥哥这么好,可谦哥哥那么好,看来又不像个不着调的花花公子哥儿啊! 再想起幼弟陆文渊与她学说的,说是齐霄得了她那个华容道,直说那玩意儿可以练习布阵方法,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明郡王的儿子,齐云侯的儿子,再加上方可谦,这是凑在一起想做什么才对! 当今圣上的年岁似乎也不小了……陆清宁立刻不愿再多想,朝堂之争最讨厌了,陆家早些年便吃过这种亏,如今莫说搀和,多想一下都不要! 这当口众人也到了方夫人的正院。那管事娘子与守门的才说了两句话,便见着两个大丫头打扮的匆匆迎了出来,随即便引着谢家众人进了厅堂。 好大的药味儿!陆清宁微微叹了口气,病人本就病重了,再被这种气氛围绕着,不愈来愈沉重才怪了!谢老太太此时亦觉得不对劲,便低声询问那引路进来的大丫头道:「府上是请了哪个郎中给夫人瞧病的?」 「若我不曾记错,方夫人这种病症……应该多通通风才是,怎么四处的窗户门都关得甚紧,药气又这么浓?」 那大丫头微微红了脸屈膝道:「郎中请的是曾经的太医钟老先生,钟老先生倒是也这么讲;因此奴婢还求一求老太太,待会儿见了我们家夫人也劝她一劝。」 在场众人莫不叹息。这方夫人还真是够执拗的,知晓自己的病是过人的,便连打开门窗通风都不愿! 陆清宁犹豫了犹豫,便缓缓开口道:「敢问姐姐一句,府上的苗圃可种植了各色鲜花?如今这时节种的又是什么?不如姐姐打发个仆妇去取几盆鲜花来……多看看花也是好的。」 「不过最好也问问郎中,像夫人这种病症,哪种花儿适合在房中摆放,以免与用的汤药起了冲突才好。」 那大丫头又是一红脸:「姑娘这个提议甚好……郎中如今正住在府上,银雀这便差人去问过他,再去花圃上。」 什么叫关心则乱,这便是了;她们几个大丫头日日夜夜服侍在夫人身边,只知道熬药喂药擦汗换衣,全然想不起给方夫人开解忧愁,也根本没工夫多想。 如今陆清宁的一番话,令银雀登时便臊得够呛——夫人沉疴在床,恨不得药石无医了,谁还想得到摆些花儿朵儿的?可细细想来,这也是个好主意不是? 谢老太太这时便提议:「咱们来的人也多了些,不如分拨儿进去吧?我先带着老大媳妇进去,待我们出来再说。」 另一个叫金珑的丫头却满脸为难:「夫人知晓了谢家老太太携几位太太前来探病,便嘱咐奴婢们将她抬出来见客呢……」 听从夫人的话儿,便要给夫人换衣梳头,那种身子哪里禁得住这种折腾;不听从吧,夫人又执意坚持,说什么内室里污浊,她衣冠不整…… 谢老太太不由叹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逞能!」 却又不能过分拦着,若非得拦着,岂不是叫方夫人觉得,她自己那病根本便是没治了,只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接受「瞻仰」?既是愿意出来活动一二,倒是好事。 谢老太太这么想着便笑道:「用个藤椅抬她出来也好,只是什么梳头换衣却没必要了吧?在自个儿家里,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是,也省得叫我们不落忍,这哪是探病,这分明是来折腾人的。」 金珑便笑着屈膝:「谢老太太说的是,奴婢这便进去跟我们夫人讲。」 此时的陆清宁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儿,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本以为自家那母亲便够要面子的了,无论多么不喜欢陆廷轩纳妾,又多么不喜欢老太太包氏,照样与那些人面上相处得还不错,只为了搏一个宽厚之名。 如今再瞧这知府夫人,分明比她娘还甚……一切难题自己扛了生憋着不说,有人来探病还要强撑着出来见客,难不成那内室的床上还不如藤椅舒服?只为了全一个礼数? 再瞧她姑母陆婷姝似乎松了口气,陆清宁突然有些羞臊——自己有些将方夫人想歪了吧?肺痨不就是肺结核么,方夫人执意到通风的厅堂来见客,也有别的思量才对!要不然,这方夫人去外祖家做客,也不会自带茶碗儿了! 陆清宁这厢垂头羞愧着,方夫人已经靠坐在藤椅上、由两个力气大的妈妈抬了出来。她的脑海里本就有方夫人的模样在,如今再抬头一瞧,却险些没认出来。 这还是那个丰满圆润的女子么?这还是那个面容静谧的女子么? 什么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的话,在此时此刻显然也不足以解释了,陆清宁想说的是,花心大萝卜男人才是一把杀猪刀啊!方知府据说还算好的,一个正妻之外只纳了一个良妾,可就是这良妾,马上就要将他的正室妻子逼死了吧?! 第五十九章 方夫人虽是羸弱,却依然强撑着给谢老太太几人见了礼,这才虚弱的笑唤陆婷姝:「怎么好意思,还劳着婷姝妹子来瞧我……」 又笑看陆清宁道:「这是宁儿丫头?七个月不见,就长这么高了?真好,真好……」 陆清宁只觉得鼻子根儿发酸,正待说些什么,就见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婆子,满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珠;那婆子似乎没料到正厅里这么多人在,尤其是夫人竟然也出来了,吓得立刻站在那里,却遏制不住浑身发抖。 金珑和银雀立刻双双上前,伸手便要拖着那婆子去门廊。方夫人却轻轻喝了一声:「叫她说事儿。」 两个丫头一松手,那婆子立刻堆萎在了地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老婆子只是打了个盹儿,谁知齐家少爷养的那两条大狼狗便冲进内宅来,还闯进了周姨娘的院子……」 「我们十几个婆子一起、都奈何不得那两条狗,还请夫人救命呀!」 听罢那婆子的连声哭诉外加求救命,这厅堂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陆清宁想笑,却又不敢,只得垂头强忍着。 方才她们一众人到了方夫人这正院门口时,守门的婆子们分明很严谨,待金珑和银雀迎出去,才放她们进门,如今怎么却被个粗使婆子直直冲进正房来了! 是方夫人跟她娘取过经,还是她娘与方夫人取过经?这两人的院子,竟然都那么相像,只要是必要时,连个看守后宅二门的婆子也能闯进来! 显然这消息若是由守门婆子一层层通报进来,并没这么震撼!如今叫这二门上的婆子闯进来告诉,也许能给方夫人直接出口恶气!? 而事毕之后,那周姨娘若想追究哪个人的麻烦,也都可以推脱掉不是?这二门上的婆子来报信,谁也不曾拦着她啊! 两条大狼狗啊,还真亏齐霄他们做得出来!之前她还在想,就算齐霄兄弟几个想给他们姨母方夫人出气解恨,这内宅他们也进不来,总不能强闯进来将周姨娘抽打一顿,谁知他们竟然有这等好招数! 谢家老太太见方夫人一直不说话,那婆子又捣蒜般不停的磕头,不由出言喝道:「既是你们十几个婆子都奈何不得,难不成还叫你们夫人去撵狗?」 那婆子先是愣怔了片刻,随即便抹了抹汗:「老奴……老奴不是这意思。」 金珑便上前拉她起来:「不管妈妈是什么意思,夫人知晓了这事儿便好,妈妈还是赶紧想个什么办法,将那混乱场面制止了才是。」 那婆子又愣了。她来夫人这儿便是求饶加求助的不是么,眼下瞧着夫人是饶了她守门不力的罪过了,可那两条狗……她该怎么弄?若不怕齐云侯世子和二公子降罪。两个畜生而已,打死了便算了,可是、可是她哪儿敢呀! 此时的方府外院大书房,亦是闹得一团糟。 方可谦本想到了家便冲到后宅去瞧瞧他娘,谁知白老六白鹤鸣听说了他娘的病因,立刻便如同发了疯般,非得要拿着马鞭子去将周姨娘抽死,不知情的反会以为,方夫人竟是白鹤鸣的亲娘。 既是这种情况,方可谦也就不能走了。留下来劝来劝去,不但没劝好。反倒被齐雷偷偷溜走…… 待齐雷又溜回来后,方可谦见他一脸得意的神色,立刻直觉不好。拉着他询问了片刻,却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自家小厮悄悄溜进来告诉说。齐家二少爷回到客院,将那两条从京城带来的大狼狗放进了内宅。 「云霆!你给我说说。那狼狗是怎么回事!」方可谦喝道。 齐雷听见表哥这么喝他,自然知道事情败露了,只好讪笑着凑上前来:「表哥你别生气,既然你不叫我们兄弟去内宅,我总得想个办法替姨母出出气呀!」 在场的全是聪明人,一想也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白鹤鸣和齐雷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登时便拍着手叫起好来。至于另外几个,那江南省布政司副使冯庸的儿子冯瑾瑜,禹州刑厅通判程晏的儿子程历川,跟这两个亦是一伙儿的,即使不能像白鹤鸣那般张扬。却也哈哈笑起来。 齐霄虽是板着脸,还帮着方可谦埋怨了自己兄弟几句。可细弯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笑意,还是出卖了他,又对方可谦道:「表哥也莫着急,那两条狗……你也知道,还是挺通人性的,待会儿准能自己个儿回来。」 方可谦立刻哭笑不得。等它们自己回来?那它们又是如何去的周姨娘院子里? 齐雷闻听表哥发问,又是一阵讪笑:「嘿嘿……我能不说么,表哥?」 可见到不单是方可谦不答应,就连他亲哥哥也怒瞪着他,另外几个更是看笑话一般撺掇他赶紧从实招来,他赶紧做了个罗圈儿揖:「刚刚我偷溜回去客院,正发愁该想个什么法子溜进内宅去。」 见众人惊讶万分,他连忙改口:「我只是想想还不行吗,我也没真去呀!」 「我正琢磨该怎么办才好,便来了两个青葱儿似的丫头,说是今儿一早,周姨娘打发她们来客院伺候的;我、我又不是好色之人,如何能上她们的当呢,可我、我又不好跟女人发脾气不是吗,便唤大黑二黑撵她们出去。」 白鹤鸣笑得抱着肚子跌坐在太师椅上起不来:「那俩丫头本就是周姨娘打发来的,被大黑二黑吓到了,自然没命往周姨娘院子里跑……齐老二你还别说,你这主意还真妙!」 齐霄却冷冷的皱眉道:「你还夸他!他这么干,看似是出了口恶气,可却将姨母置之何地?内院可是还有客人呢,若等周姨娘闹到姨母面前去,能好看得了?」 白鹤鸣的母亲明郡王妃,本是齐云侯的亲妹子,因此他也跟着齐家兄弟俩、称呼方夫人为姨母的,听了表哥这话,一时也觉得确实不大对劲,却依然强撑道:「来探望姨母的那些人,怎么会因为周姨娘哭闹,便看低姨母一眼?若真是那样,还来探什么病,分明都不是好心的!」 「胡说八道!」齐霄低声喝道:「当初姑父之所以答应你跟我一同来禹州,也是想叫你长进长进!难不成人与人之间打交道,只交往那有好心的?好心歹心,你又该如何分辨!」 方可谦见白鹤鸣和齐雷都被呵斥的不善,忙笑道:「云扬你也莫挨个训斥了……云霆虽然鲁莽了些,目的总是好的不是?平日里你们扎在一堆儿研究兵法,不是总说兵者诡道也?我倒瞧着,云霆将这诡道使得淋漓尽致呢!」 冯瑾瑜和程立川也在旁一同抚掌大笑:「正是正是,咱们几个正发愁怎么给方夫人出口恶气,反被云霆抢了先,还用了个一箭双雕之计,连两个不怀好意的丫头都撵走了,便叫他功过相抵罢!」 话说这么说,方可谦却还是很担心母亲。云扬说得极对,周姨娘可不是温顺人,若等大黑二黑跑回前院来,那女人不得闹到母亲的院子里去啊?谢家人既然来探病,今晚便该留饭的,等真闹起来,谁的脸上也不好看啊。 齐霄似乎看出了表哥的担忧,先挥手制止了几人的大笑,便开口道:「表哥不如进去瞧瞧姨母去罢。」 方可谦便站起身来:「是该去的,谢家老太太那里也该请个安。」 第六十章 又对齐雷道:「你很有把握,大黑二黑闹一阵子便会自个儿回来?不用我带着你那几个养犬的仆人去将它们骗回来?」 齐雷得意的笑道:「表哥只管去姨母那里便好,大黑二黑得了我的令,既不敢回来太晚,也不会回来太早!」 这两条大狼狗,可是才下生便被他养在身边的,它们的父母本是最纯血最高贵的一对儿,它们俩又怎么能差得了?他齐雷就敢夸下海口,若是大顺朝的所有狼狗里,大黑二黑称第二,就没有别的狗敢称第一! 也正因齐雷很是爱护这两条狗,才走到哪里便将它们带到哪里;眼瞅着他们兄弟来禹州也有四个月了,只要是他们离开暂住的方府出门办事,有大黑二黑守着,从来都是万无一失! 「这个有些吹牛了吧?」白鹤鸣坏笑道:「若叫你说,有大黑二黑的客院里万无一失,那周姨娘送来的两个丫头又是如何进去的?」 齐雷被噎了一下,转了转眼珠立刻反驳道:「若不放那俩丫头进去,谁给大黑二黑引路?难不成我还打发哪个小厮带路不成?」 齐霄眯眼笑了笑,这才道:「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偏偏装出一副聪明样子来!」 方可谦也被几人的对话逗笑了一阵子,心中道这样也好——内宅里他不好来回出入,多亏还有两个妹子呢,为了护着母亲,也不少针对周姨娘,那周姨娘并不曾讨得什么便宜;可那毕竟是妹子们做的事儿,是妹子们自己个儿的孝心,跟他全无关系。 他方可谦又不是别人家那种混不吝的少爷,自己的母亲被哪个小妾欺负了,便敢冲到那小妾院子里砸盆摔碗,打丫头骂婆子…… 如今表弟的那两条大狼狗……定将周姨娘吓得半死;周姨娘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这是谁在给母亲撑腰,若还敢再整日胡言乱语,她的日子也别想安生了不是么! 这面上的事儿这么听着确实是不够好听,他堂堂方府大公子,护不住自己母亲,还要靠表弟的两条狼狗出面出气;可只要周姨娘怕了,从此将那张嘴闭得严实些,目的就达到了。 止住这些胡思乱想,方可谦便暂时与这兄弟几个告退,直奔内宅而去;到了二门上先差了腿快的婆子去夫人那里报信,他自己便慢慢悠悠的在后面往母亲院子里走去。 方夫人的厅堂里,方家两位姑娘也赶来了,给一众人见过礼,又问过母亲今日可好,便一左一右坐在陆清宁身边陪着说话;待金珑进来回禀说,大公子来了,陆清宁立刻站起来想要回避。 方可谦的大妹妹方可歆立刻一把拉住她,低声笑道:「你个小人儿,明明去年还整日里可谦哥哥长可谦哥哥短的……如今规矩倒足。快快坐下吧,这么多长辈在,哪里用得上你回避呢?」 方夫人虚弱的笑着应和了:「可歆说得对,宁儿你只管坐着吧,又不是外人儿,怎么突然多礼起来。」 说罢这话,方夫人的目光中,便有种说不清的神情频频闪动起来…… 回谢家的途中,陆清宁靠在马车轿厢里颇有些思绪不宁,一双手也偶尔去抚摸一下裙腰上挂着的玉佩…… 之前在方家,方可谦到了方夫人的厅堂里,与众人逐个见了礼,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母亲虽然还是一副病容,神情却很愉悦,并不像报信的说得那般严重,也便放了心,略坐了一刻便告辞了。 他一走,方夫人也显得非常疲倦了,谢家老太太便紧着张罗仆妇们抬她回房歇着;方可歆也自告奋勇道,有她和妹妹呢,替母亲陪客也是一样的。 方夫人却还是执意停留了一下,还低声吩咐银雀进到内室里,拿出个极精致的扁盒来,替她送给陆清宁:「过去你还小,舅母有些抠门儿,不舍得将这宝贝送给你,生怕你淘气打破了它;如今你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快将这玉佩挂上,叫舅母瞧瞧。」 方知府既然是谢老太爷的义子,又是谢大太太桑氏的表弟,陆清宁是该称呼她一声表舅母的;只是这玉佩,送便送了,为何还说了那么一番话? 因此不单是陆清宁有些惊讶,在场的谢家众人与陆婷姝都惊了——方夫人话里有话呀! 谢家老太太与陆婷姝,自然都仅仅是惊讶,转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方夫人已经病得不轻了,想给晚辈们留下些念想儿的想法也是应当,怎么还会有别的意思呢! 大太太桑氏的心头却有些不知滋味了。难不成表弟妇是有心娶外甥女做媳妇?还是她病糊涂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不挑不拣、紧着定下一个,省得闭不上眼? 自家那大姑娘玉娴前年嫁进了许州首富左家,如今已经开始当家主事了,二姑娘玉婉岁数也不小了。正该开始议亲了;可桑氏从来都不敢想,将女儿嫁进官宦之家呢,即便眼前这方家是她娘家表亲也是一样。 早知道今日,不如将玉婉也带着来探病!都怪她,生怕表弟妇的病会过人,因此也没舍得带女儿来…… 若表弟妇真是那个意思,她家玉婉一是比外甥女大两岁,二也是足够温婉柔顺,恐怕表弟妇也就选了玉婉而不是外甥女了! 桑氏这么想着,心头立刻悔恨难当。又怕被婆母和妯娌看出她的不快,忙掩饰了神色。又惦记着明日定要带着二女儿再单独来一趟…… 二太太段氏也是如桑氏一样,想着方夫人是不是有些打理身后事的意味;她却不像大嫂一样既悔恨又嫉妒,只因她明知商家女是死活不该与官宦人家联姻的,因此上还很是为外甥女捏了把汗。 尤其是那个方可谦又比外甥女大了六七岁,若方夫人真是这个意思。等下一步再明确表示之时,说什么也得劝劝老太太拦一拦——这根本就不是个好姻缘。男女双方悬殊着实太大了些! 陆清宁哪管周围人所思所想,接了方夫人赏的玉佩,先是道了谢,便遵从了她的话,顺从地任由银雀将那玉佩配上络子又拴在她裙腰上,还转了半个圈给方夫人看。 方夫人笑得很欣慰,却也不再多留众人。立刻低声吩咐身边两个女儿替她送客,又叫人将她抬回内室……她着实撑不住了,只剩下一点力气道失礼。 上了马车后,面对着姑母陆婷姝,陆清宁终于松弛了些;这一松弛。脸上自然也就带出了些许疑惑——方夫人送的这玉佩,分明是个很值钱的老物件儿。又是个鱼形,分明该是一对儿,为何就送给了她一件?因此她一边摩挲着那玉佩,一边在心底思索起来。 「三娘是觉得这礼物重了些?」陆婷姝端详了她片刻,终于问出口来。 陆清宁缓缓摇头:「若单单说礼物贵重,倒没什么,大不了回到天颖府后跟我们太太说一声,再叫太太安排些回礼罢了;三娘只是怕方夫人这么做别有用意呢。」 陆婷姝颇有些不以为然,却并不表露,只是笑道:「只是一块玉佩而已,方夫人又不曾多说什么,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说方夫人有别的意思,方才在方府时,陆婷姝也不是没想过。可人家方府是官,方可谦的人品又是极好的,年岁也不小了,哪儿轮得到她们家三娘?来时路上遇上方可谦他们,她就想过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第六十一章 再者说,就算方夫人病入沉疴,心里一时犯了糊涂,真真是想将侄女给她那大儿子定下,方大人也不会任夫人胡来不是么? 陆婷姝本不是个甘心认命的人,可是出身摆在这儿,一辈子的路基本也定了型;在她心里早就认定,婚姻便该是门当户对的,若是一味的攀高枝那不叫努力,那叫没有自知之明。 因此……她也不愿叫自己个儿的侄女那样做;漫无目的攀高枝根本毫无幸福可言,反而可能毁了一辈子呢。 陆清宁当然明白陆婷姝的意思,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在眼下这个年代,不嫁人做单身是不可能的事儿,可她也不愿意跟公子哥儿搭上关系啊! 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神马的最讨厌了,她只想有多远躲多远,若不是这么想,她又何苦为方夫人一块玉佩烦恼? 本来禹州这一行,便是为了抵挡包家之后可能的出手;结果方夫人病重,很关键的一个人也帮不了她了。这倒没所谓,大不了到时候跟包家拼了,何况老太爷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包家游说的,可谁知道,却又多添了一件心事。 她并不是多么爱胡思乱想的人,只是前世的工作习惯留下的印记太深了,她还是愿意将事情看得远些,好早日准备好防范手段。 可事实哪会处处如她所愿,都照着她的想法行进下一步?因此还是听陆婷姝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队没一会儿便回到了谢宅。谢家几位姑娘似乎是算计好了时间,众人才回到老太太的厅堂里坐下,她们便约好了一样陆陆续续前来请安了。 大太太桑氏见自家二女儿谢玉婉来到身边,先是看了看女儿,又频频的端详了陆清宁几眼,心头怎么都觉得女儿说什么也比外甥女强些;待三侄女谢玉清亲热的坐在了陆清宁身边,两人又低声说起了悄悄话,桑氏不由皱起眉头。 她是惦着将自己女儿带着往方府里再走一趟,可若是自家弟妹段氏也打了这个主意可如何是好?玉清那丫头也不小了,只比玉婉小八个月,也该议亲了呢。 不过……退一万步讲,只要是谢家能跟方家做了亲,总比这大好的好处落到陆家人手里好得多! 陆家是谢家的亲家不假,桑氏也真心希望自家小姑连带孩子们在陆家过得好,她们过得越好,谢家越消停;换句话说,若是谢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家,桑氏也很愿意叫小姑和外甥女落些好处。 可如今并不是那么回事儿!自家还有好几个姑娘正当年呢!桑氏这么安慰着自己,心底的内疚顺势杳无踪影。 也是此时,谢老太太的大丫头雨荷看似是才从外面回来,进了厅堂转圈屈了屈膝,便几步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爷回来了,听说表姑娘来了,说是叫个妈妈引着表姑娘去外书房见上一面呢。」 陆清宁闻言忙站起身来,垂头等着老太太发话,老太太便笑道:「你姑母自有我们陪着呢,叫胡妈妈领你去前院儿见见你外祖吧;不过你别忘了跟你外祖说,莫唠叨起来没个完,就快用晚饭了。」 陆清宁笑着应了声,便与众人告退。谢三姑娘谢玉清见状忙叮嘱她:「你可莫忘了我跟你讲的,今儿晚上你就睡我房里了,回头你若再答应二姐我可不依!」 桑氏的神色一紧。段氏之前交代了三丫头什么话不成?怎么三丫头这般急火火的邀外甥女晚上去她那里睡!她们从方府回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怎么不曾瞧见这娘儿俩偷偷说过话? 若段氏并没私下交代过什么话,三丫头玉清也真不是个省油灯!亏她以前以为这丫头还算老实的,桑氏愤愤的想道。 老太太说的胡妈妈,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手,身边常年带着夹道里几个小门的钥匙。陪着陆清宁进了夹道,胡妈妈便笑道:「老奴带着表姑娘走小道儿吧,比坐骡车还快些。」 陆清宁这一天坐了太多的车,也愿意多走几步路活动活动腿脚,自然不曾反对;谁知胡妈妈却颇为赞赏的偷偷瞧了她一眼,心头暗道自家姑奶奶有福了,表姑娘终于长成懂事的大姑娘了! 若在往常,这小祖宗哪里愿意多走一步路?尤其是头几年,不哭喊着叫她奶娘背着便是好的了! 「胡妈妈还记着我小时候的糗事?」陆清宁似乎能看得透人的想法,立刻笑问。 胡妈妈先是大惊,随即便红了脸笑道:「表姑娘真是个聪明人!老奴想些什么,表姑娘如何能瞧得出来?」 陆清宁微笑着并不答话。直到胡妈妈打开了通往老太爷那边的小门,她才装作不经意笑问道:「胡妈妈可还记得,我小时来外祖家,跟哥哥姐姐们玩得可好?我这脑子,只记得当年的胡闹了……」 陆清宁之所以要问胡妈妈这一番话,只因原主儿留下的那些许记忆,或许是年头儿长了有些模糊,或许是年纪太小不谙男女之事、本就没往心里去,对她想知道的没什么太大帮助。 可是来禹州的路上在茶棚前面,方可谦却是亲热的唤她清宁表妹的;后来的路上她回忆了一路,却也没寻出小时候与他多么亲密的蛛丝马迹。 胡妈妈听她那么问,脸上便有些窘色。这叫她怎么回答表姑娘呢,难不成还告诉说,表姑娘你当年只爱跟在四少爷与方家少爷身后跑来跑去,并不喜欢跟表姐们玩耍?再不便说表姑娘你小时候像个野小子? 可她却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压低了声音嗫喏道:「表姑娘并不曾胡闹什么,若说起调皮的事儿,也是四少爷和方家少爷撺掇的……并不怨表姑娘。」 只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倒令陆清宁恍然大悟了。原来她小时候竟然是方可谦和谢玉麟的跟屁虫啊! 再联想到方夫人送她鱼形佩时笑得欣慰,她突然觉得,待回了家也许该去问问太太才对,难不成那两位母亲……在她们都小时便达成了什么一致?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坏了!方可谦不过是个只知道跑马取乐的公子哥儿,绝不是良配!想到外祖父的书房便在眼前,她忙止住思绪,可是右眼还是不争气的跳了几下,令人平白的有些烦躁。 谢家老太爷早就派了小厮在门口等着呢,见胡妈妈引着表姑娘来了,立刻进去回禀,少顷便出来笑道:「表姑娘请进去吧,老太爷正等您呢。」 又请了胡妈妈到耳房坐着喝茶。一会儿好再带着表姑娘回内宅。陆清宁便对胡妈妈笑了一笑,转头进了书房,直奔最里面那一间——她外祖只有见外客时才会在明厅里。 谢老太爷正在亲自煮水泡茶,见她进来,便伸手指了指椅子;陆清宁却上前两步,给他跪下磕了个头,惹得老爷子匆忙站起来来扶她:「叫你坐你便坐,不年不节的磕什么头?」 陆清宁银铃般笑了几声,方才回话道:「宁儿是代我娘给外祖父磕的头,我娘今儿一早可是再三交代呢。」 第六十二章 「你娘和你弟弟可好?」谢老太爷捻须笑问。 「托您和外祖母的福。都好。」陆清宁笑回道:「外祖母介绍的那个陈郎中,每隔几天便去给我娘诊一次脉。将我娘的身子调养得极好;文渊白天上族学,晚上回到我祖父那里,还要写几篇大字、作一篇文章,却并不显吃力。」 「那你自己个儿呢?」谢老太爷探寻的目光看向陆清宁。 她忙笑道:「我不是就站在外祖父眼前呢?您瞧我,这才半年多的时间。衣裳尺寸放了两次,年初做的鞋子也都穿不进去了。这一身都是七月里新做的呢。」 「你这丫头,报喜不报忧啊!」谢老太爷叹气摇头:「你当我不知道,你娘静养这阵子,将你累苦了?你们房头那几个姨娘和庶子庶女,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还有你那不争气的爹!根本便是个指望不上的!」谢老爷子说到这儿便有些咳嗽起来,陆清宁忙上前帮着外祖轻抚后背顺气,心中知晓。外祖这是早知道陆廷轩镇日流连勾栏了。 说了声无碍,又叫外孙女落座,谢老太爷这才道:「回去跟你祖父讲,他的信我看见了;那个包同知包大人答应他的盐引一事,叫他莫当真。且不论包同知才坐了这个位置,究竟拿得到拿不到盐引。只说你们陆家并不缺这个钱,何苦往这个营生里头钻?」 「大顺朝的这些盐商都是几代传下来的,个个都不好对付,哪能容别人来分一杯羹?包同知若是想重新将盐引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老盐商们完全有能耐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叫你祖父千万别搀和!」 陆清宁早就知道,陆老太爷一定会找人商量这件事,毕竟盐引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如今听外祖父这么说,她也就放心了——陆老太爷是个好商人,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还是懂的。 「至于包家其他的打算,你外祖母晌午时便差人出来告诉我了;你祖父早年间便答应过我,但凡是你们姐弟的事情包括婚事,都不能他一人说了算,还要与我商量……你只管放心啊。」谢老太爷轻声安慰着外孙女。 若不是包家打的坏主意将这孩子吓坏了,这孩子怎么会将身怀六甲的母亲扔在家里托人照顾,自己车马劳顿的跑到禹州来! 陆清宁听罢这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立刻心头爽朗得就像外面的初秋天气。可垂头瞧见了裙子上坠着的鱼形玉佩,又是一阵忐忑,终于拎起那玉佩给外祖看了看:「这是方才在方府,方夫人给的……」 谢老太爷却抚胸笑起来。笑够了方才端详她道:「怎么,你将小时候日日追在可谦身后的事儿都忘了?你拉着他的手商量过多少次要给他当媳妇呢,他也答应的脆生着呢,怎么你长大了却反悔了?」 陆清宁大窘。之前胡妈妈说话便吞吞吐吐的,令她很是怀疑自己小时候究竟做了些什么,待听说只是被方可谦和谢玉麟撺掇着干些坏事而已,她多少还放了些心,怎么叫外祖父一说,竟然是这样! 「方可谦只知道跑马看风景!」她突然底气很足的来了这么一句,「恐怕比我爹也强不到哪里去!」 谢老太爷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陆清宁的脸色是愈来愈红,仿佛是煮熟了的虾子了;他这才停了笑低声道:「敢情这大名鼎鼎的才子方可谦,在我外孙女眼里只是个花花公子哥?」 大名鼎鼎的才子?才子神马的,可比花花公子还讨厌呢!陆清宁嘀咕道。据说陆廷轩当年也是个才子呢,结果怎么着,连二叔都考上举人了,他不还是个童生么! 谢老太爷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陆清宁大吃一惊。敢情齐云侯世子和二公子、还有明郡王的六公子常驻禹州,又由方可谦日日陪同,是要做这等大事?日日游山玩水、跑马斗鸡只是个迷惑人眼的烟雾弹? 即便这烟雾弹放得好,太子未定,轻易站队,可不是件好事情!陆家当初不就是因为站错了队才丢了皇商的名分么? 「俗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不想趁着年轻时搏一回?齐云侯的世子和公子,明郡王家的六公子,身份已然摆在这儿了,有这个抱负也不为过。」谢老太爷沉声道。 这番话,却像是将方可谦择了出去? 「若是当年你们陆家的大家主是你祖父,而不是你曾祖父,你们陆家也不至于……你祖父当时虽然年轻,看得却比你曾祖父长远,只可惜没人听他的就是了。」 「不过这站队之事,终究是风险大了,我们老啦,经不得这个啦!」 叹罢气,谢老太爷便亲手斟了两盅茶出来,笑唤外孙女尝尝他的手艺,之前的大事也算就此揭过再不聊了。 他也是想叫外孙女给陆珩透个口风罢了!这等事情怎么好写在信里?!否则跟十二岁的外孙女谈这事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五月间,齐云侯世子来拜访过他,亦去拜访过陆珩,他没多久便知道了;依着他的本意,不偏不倚才是商人本色,谢家和陆家都不是官身,站什么队呀!便算是站了,也不过是出钱的冤大头而已,又能得到什么太大的好处! 陆清宁也明白了外祖的用意,只将方才那些话记在心头不再提,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又夸赞了两声外祖的茶艺比她母亲还好上几分,真不愧是她母亲的师父,便欲起身告辞。 谢老太爷却叫住她:「我估摸着,方夫人的意思……也是不想叫可谦作甚政治联姻,与其娶个官宦人家的媳妇、处处受掣制,甚至要被迫站队,还不如换条路走。」 陆清宁立刻恍然大悟。方可谦不愿意站队!方夫人甚至方知府也不愿站队!可不愿站队便要打她陆清宁的主意么?难道不怕反而牵连了陆家甚至谢家? 「方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她不愿受人家掣制,便要反过头来掣制我们家?」她冷笑:「要叫我说呀,除非方大人辞官不做,否则这事儿没门儿!」 谢老太爷先是惊愕万分,随即也明白了外孙女的意思。这丫头是怕与方家结亲连累自家呢! 他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脾气也太暴躁太急切了些!方家既然是不愿意站队,难不成还能娶了个商家女后又反悔了,又主动去抱哪个皇子亲王的大腿去?」 「若不是早想清楚了,可谦的儿子怕是都会满地跑了!」 陆清宁顿时脸色微赫。倒是这个理儿啊……可是、可是她偏不愿被人这般摆布还不成么?婚姻便是婚姻,牵扯上利益便不够纯洁了不是么,她宁愿找个农夫一同种地去,也不愿进这种人家的家门儿!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望族福星 卷一:篡位小主母》作者:花如锦 2、《望族福星 卷二:内宅大扫毒》作者:花如锦 3、《望族福星 卷三:醋男大逆袭》作者:花如锦 4、《望族福星 终卷:赚到高门夫》作者:花如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