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福星 卷一》 序言 【序言 梦想+家=人生赢家!】 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前辈跟我说:「在退休之前,人至少要工作三、四十年,若是不找一份喜欢的工作,要怎么撑下去?」 这句话深深影响了我,因此我每份工作看的都不是薪水、福利或前程,只重视自己喜不喜欢、做得开不开心。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人们总会设定各种应该达到的目标,即使自己不比较,身边亲友也不会轻易放过,偏偏那些都不是我追求的,因此有段时间我很不开心。 有一天,洗完澡出来看到妈妈坐在客厅,我心念一动,走去问她,「妈,你有梦想吗?」,一问完,还来不及等她回答,我就像被触动了哪条神经般哭了起来,那瞬间很多旁徨与无力翻涌而上,我垂头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分不出滴在地毯上的是泪水还是发梢的水珠。 那天,我说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只看到自己想要的,即使不被认同也不想轻易放弃,可我仍然会内疚没有把家人的需求摆在前方。 妈妈是典型会把水电费、菜钱挂在嘴边叨念的妇女,也时常拿我跟别人相比,可那个晚上,她却说:「即使每个月多赚那些钱又怎样?那些钱用来买你的快乐,妈妈觉得很值得,不要管人家说什么,做你想做的,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被救赎是什么感觉。困难虽然没有消失,但心平了,问题看起来也不那么巨大。 人生难免有时不能只考虑自己,必须要为别人而活,好比花如锦《望族福星》中的女主角一样,她穿越到大顺朝后,成为了富商家的嫡女陆清宁,因为借用了人家的身体,她起初是因为道义才扛起照顾原主儿娘亲与弟弟的责任,保护他们对她来说像是不得不做的工作。 但随着内宅波折不断,母亲的相护、弟弟的懂事,每每令前世缺乏亲情的她大受感动,也不知不觉对这对母子产生感情,将他们当成真正的家人,至此,对他们的付出不再是义务,而是心甘情愿的选择。 自从她敞开心胸后,家人的回馈也更多,她经商的梦想及各种有趣的计划在亲人支持下一一实现,即使考验重重,她仍然稳健的按照自己的步调去渡过难关。 有句话说,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梦想家,但长大后梦想走了,就只剩下家。 这句话有很多解读,其中一种是每个人天生都有梦想,长大后会为了家庭而停下脚步,不再追求理想,不过我更喜欢另一种解释,人在追求目标的过程难免历经挫折,当了解现实无法再天真追求时,那时身后永远有个家支持你── 无论你决定再闯一次,或回家好好疗伤。 除了轻松有趣的恋爱故事,《望族福星》里更让我感动的是陆清宁的成长,她因为穿越来到了新的家庭,曾有的遗憾被亲情疗癒,细读她的心境转变会让人心里盈着淡淡的温馨,看到她日渐坚强,将家人的支持作为后盾,勇敢迈向自己的路,不再被动地为谁而活,会让人不禁想为她加油。 如果你也是个梦想家,正在寻找起飞的平台,欢迎来到《望族福星》寻觅你所需要的勇气、希望,相信不只会看到共同奋斗的同伴,还有坚持下去的能量──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陆清宁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周身一片冰冷,四肢也根本不听使唤。她这是在梦中溺水了?! 那冰凉的荷塘水,很真切的往她嘴里灌着,又有几只竹篙伴随着尖利的嗓音伸过来,说是要拉她上去。还没等她伸手抓住,那些竹篙头就朝着她肩头点来,甚至还用力敲着她的臂弯,戳着她的头顶,嘶,好痛……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做梦,也会感觉到疼痛?!还有……灌进嘴里的水好臭,还带着些微的淤泥! 这到底是梦是真,容不得她再细想了!被冷水浸泡的身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神智也立刻清醒了一些,陆清宁立刻拼命聚拢精神,趁着头部冒出水面猛地吸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睛朝岸上望去。 那两个古代小姐打扮的女孩儿,竟大声吩咐着身边人,趁着她已经没了力气,赶紧再给她来上致命一击!那个小一些的女孩儿,还抢了根大竹竿拼命朝她戳来! 没等她调动不听话的四肢游动着避开,这重重的一竹竿已经狠狠扎在她后背上,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立刻深彻心扉。 嘶!随着陆清宁一声痛苦的吸气,又是一股冰冷肮脏的水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不停猛咳,胸腔里痛得就像炸开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岸上那一对,是我的同父姐妹,她们合起伙来收买了丫头婆子,一心想要我的命……」脑海里猛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一时吓坏了她,却也立刻就惊醒了她。 「可你却不能刚刚穿来就再次没命!陆清宁,赶紧打起精神来,用尽全身力气逃生!看在咱俩同名同姓的份儿上,替我好好活下去!」 原来是这个缘故!她穿越了!就在古代这个陆清宁即将溺死之时,她穿越了,她的魂魄,此时正寄身于这个陆清宁的身体里! 她面容凄厉无声冷笑,这就是姐妹?这是什么狗屁姐妹! 她到某地出任务,不是只有组长于凤亭才知道么,若不是被这个亲如姐妹的于凤亭出卖,她怎么会从酒店的大床上穿到了这个古代的荷塘里?! 不同时代的两个陆清宁,只因为姓名相同,就连遭遇都如此悲惨的相似…… 又喝了几口冰冷肮脏的水,肺里呛得锥心的疼,胃里也胀得满满的,鼻子酸的要命,可这一切,都抵不过她满腔的求生欲望。原主儿说得好,与其等待救援或是一死,不如自救! 岸上那一对姐妹恐怕没想到吧,就算原来的陆清宁不在了,还有她这个新来的陆清宁呢!之前那个没扛住,现在的她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要活下去!拦她求生者,杀无赦! 想到这儿,她立刻拼尽全身仅余的一点力气,反手抓住又一枝点过来的竹篙,拼命摆动着麻木的肢体朝岸边游去。 岸边好像又跑来一群人?那凄厉的呼喊声中带着无数关切和焦急,看来这一伙儿才是来救她的,她得救了,她求生成功了! 陆清宁欣慰的一笑,趁着意识尚未彻底迷失之前,将手中拽着的那根竹篙猛的一拨,只听身边连声惊呼,那个年岁小些的女孩儿一个倒栽葱跌进水里,顿时溅起成片水花。 还好还好,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扒住泥泞的岸边了。陆清宁靠着仅剩的一点意识做出了这个判断,随即就是眼前一黑,脑海里也立刻从凌乱变成一片沉寂。 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 「陆清宁,快醒来!快醒来!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记着替我孝顺娘,照顾好弟弟,保护好自己……」一团越来越弱的人形光芒在她脑袋里面哭泣着,哀哀的恳求着。 这声音虽小,却像炸雷般立刻惊醒陆清宁所有的神识,正在一点点抽离活力的身体也骤然充满了力量,她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人已经端坐起来。 「诈尸了!」嗷喽一声惨叫,伴随着无数物体坠地破碎的声音一同传来。 陆清宁眯眼冷笑。不管这个惨叫声是谁发出来的,这人一定是她的敌人,不愿看见她清醒,更不愿看见她满身是劲儿的活过来! 「把这个乱喊乱叫的死丫头堵了嘴,牢牢捆上拉出去,扔进柴房等候发落!」她厉声喝道:「我还没死呢,这里也不是灵堂!咒我死者,我必诛之!」 就在她坐起来的那一刻,脑海里的那团光芒越缩越小,最终变得只有一粒萤火那么大。这是原主儿拼尽全力留给她的残存记忆,她彻底清醒的同时,原主儿的魂魄、已经彻底抽离了这具身体。 陆清宁在心中双手合十,默念逝者安息。感谢你给我留下这具身体,它从此就是我这个远来的魂魄归依之处,是我这一世的安身立命之所……因此,小宁儿,你只管安心去吧,你未来得及做的,有我呢。 「我的姑娘,你终于醒了!」一个微微有些沙哑又带着浓浓鼻音的惊喜声在她身边响起,这是她的奶娘苏妈妈。 她偏头软软一笑,刚才的厉喝立刻变得有些奶声奶气:「奶娘,我、我肚子好饿,有什么吃的没有?」 多亏原主儿临去前给她留下了记忆。否则她怎么办,装失忆?这招儿太老套不说,还容易惹人猜疑呢。 苏妈妈笑着抹掉脸上的泪水,柔声商量她:「姑娘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虚弱的身子暂时受不得补,奶娘且叫厨房给你熬些白粥勉强果腹,将养几天再吃些好的可好?」 「奶娘莫哭,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白粥就白粥吧,再来个流油儿的咸鸭蛋,这两样儿我最爱吃了。」陆清宁轻笑。 「若是姑娘这次醒不过来,我……我也活不下去了!」苏妈妈的眼泪根本就擦不干净,一滴接一滴的紧跟着落下,惹得陆清宁连同她的大丫头小素都是一阵心酸。 「唔,呜呜……」方才被拖到厅堂里的大丫头小澄,嘴里虽然塞进了一团烂布,却还是拼命的扭动着发出各种声音,分明是不服处置,两个粗使婆子几乎有些按不住她了。 苏妈妈正想吩咐婆子们将这丫头速速拖出去,陆清宁已经飞快的下地穿上鞋跑进厅堂里,伸手便捏住小澄的下巴,另一只手也飞快的将破布掏出:「我看你这是不服气呀!」 「我……奴婢当然不服!奴婢只是没想到姑娘昏睡三天后突然坐起,奴婢毫无防备,当然被吓了一大跳。」小澄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忿。 「就算奴婢打碎茶壶一把茶盏两个,外加一个瓷凳,姑娘也不能因此要了奴婢的命!大不了往后扣奴婢的月钱来赔偿就是了!」 陆清宁听了这番话,捏在小澄下巴上的手立刻加大了力气,几乎能听到骨头的嘎巴嘎巴脆响。 「奴婢是老太太赐下来的大丫环,三姑娘怎能对我用私刑!奴婢不服,打死也不服!」小澄凄厉的哭喊着:「我要见老太太,我要见老太太!」 「不能对你动私刑?你还要见老太太?你当我怕你不成!」陆清宁不但不怒,反而咯咯笑起来,可笑声还没落下,随手就是一个嘎巴脆的大嘴巴。 小澄被这一巴掌直接抽懵了,连半声痛都没呼出来,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几条指印透着诡异的血红色,两条鲜血亦从鼻孔中蜿蜒而出,稍倾就染透了她的衣襟。 第二章 见到这一幕,按着小澄的两个粗使婆子不由一脸惊疑,就连苏妈妈也被惊了一个冷战。 「奶娘可是想告诉我,丫头有错,自有后院的管事妈妈惩罚她,我这种身份,何须对个下人亲自动手,等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禁足一个月都是轻的?」陆清宁微笑着问苏妈妈,「您先别急,一会儿您就明白了。」 「小素别忙着给我备水沐浴,先带个小丫头去搜小澄的屋子,把能找到的所有金银细软全都拿到正房来,好叫小澄死个心服口服,也不枉她在我这清宁园伺候一场。」 听了这话,小澄立刻满眼的不可置信,外加掩饰不住的慌张和恐惧。可为了活命,她还是立刻出言辩解起来:「姑娘拿小澄的金银细软作甚,小澄的散碎银两和首饰尺头可都是主子们赏的,没有半分来路不明!」 「主子们?」陆清宁冷笑:「你既在清宁园做我的贴身大丫头,就该只有我一个主子,哪里来的主子们!难不成你早就反了天了?!」 见苏妈妈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陆清宁眯眼笑道:「奶娘可明白了?这该死的小澄是卖主求荣了!若不是她贪图几个赏钱,我怎么会突然掉进水里,又怎么会险些没了命?!」 苏妈妈颤抖着双手一把薅住小澄的衣领:「怪不得!明明是你陪着姑娘去荷塘边玩耍,姑娘掉进水里险些淹死,你却半晌后才从净房出来,还哭哭啼啼说都怪你贪嘴吃坏了肚子……」 「当时若不是太太房里来人请姑娘,我带人追到水边,姑娘现在恐怕早已魂魄归西了!你个死丫头好狠的心,姑娘哪里对不住你,你竟把她往阎罗殿里逼!」 轻轻把苏妈妈拉开,劝慰着奶娘可莫气坏了身子,陆清宁看似不经意站在小澄的身边,脚下却暗暗用着力:「恐怕你和你的主子们盼着我死,不是盼望一天两天了吧?」 「你帮你的主子们绊我入水,很怕我变成鬼也要找你索命,因此才在我落水后躲进净房;方才见我突然坐起,更怕得个现世报,是也不是!」 「你、你好狠毒!」小澄用力的抽着被她碾在脚下的手指,可手腕被捆着,陆清宁又踩得结实,根本抽不动一分一毫,不由呜呜咽咽哭起来。 陆清宁又是咯咯笑了两声,吓得小澄一阵哆嗦,慌忙偏过脸去,只怕另一边脸再挨上一嘴巴。 「塞上嘴拖出去吧,我不想再跟这个小喽啰耗时耗力了。」陆清宁笑罢,便将地上那团沾满灰尘和血迹的破布团踢过去,「冤有头债有主,叫个死丫头扛了所有罪过,我还没那么傻!」 「我听说三妹妹醒了,就过来看看。」一个清脆的声音打门厅外面响起。 待陆清宁皱眉偏头看时,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进了屋,可能也是没想到厅堂里竟是这么一个场面,这人随即就吓得娇呼一声,又赶紧用锦帕掩住口鼻。 来者正是陆清宁的庶姐陆清莹,在陆宅这一辈姑娘里排行第二,是陆清宁的父亲第三房小妾于姨娘所生,比她大四个月,现年十二岁。 陆清宁眯眼打量着陆清莹,一时也没想到这个池塘边的凶手之一还敢来探望她,又装得一脸无辜之相。心中不由暗道,怪不得这身体的原主儿死得冤,有这么一个口是心非的姐妹,能活得舒坦才怪了! 「二姑娘救……」小澄不等把救命全喊出来,已经被个婆子一把薅住头发,将那带血的烂布团塞了满满一口。 陆清莹的眼神一时有些慌张,可随着那破布在小澄嘴里越塞越紧,她那神色也随之和缓下来。 陆清宁微微一笑:「我正想听听这丫头还要说什么呢……这破布塞得还真及时!」 那粗使婆子肯定是没料到她会讲这么一番话,立时有些慌了手脚,看向陆清莹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带了些求助。 只见陆清莹眼珠儿一转,立刻笑意盈盈挽上陆清宁的手臂,便欲往内室走:「三妹妹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万万不能再动气了。」 「小澄虽说是祖母赐下的大丫环,毕竟只是个奴才,三妹妹何须在她身上费事,凡事有内宅的管事妈妈们处置呢。不如二姐姐扶你进屋躺一躺,陪着你说会儿话可好?」 「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将这死丫头拖将出去,请了管事妈妈处置是正理儿!没瞧见你们姑娘身子弱,动不得肝火么!若是再将三姑娘气个好歹,看我不去禀报老太太,扣你们半年月钱!」 两个婆子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哪管小澄在地上挣来滚去的,立刻拖着她就往外走去。 陆清宁本想喝住她们问一声,到底这清宁园是我的院子,还是这位二姑娘的,为何你们这般听她的话。却见小素已经捧着老大一个包袱迈进门槛,她立刻变了主意。 「拖出去也好,省得我看了她心烦。不过这丫头到底是我清宁园的奴才,还轮不到内宅管事插手处置,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了她,一会儿我再跟你们要人!」 「若是哪个不经我同意,敢将这事儿捅到清宁园外头去,就跟这死丫头一个罪过儿!」她烦躁不安般摆了摆手,便跟着陆清莹进了屋。 见陆清莹假作关切实则探寻的望着她,并不着急落座,陆清宁心中冷笑三声,只管自顾自上床靠好,「小素把东西给我就行了,你去给二姑娘泡碗好茶来。」 「这是大太太赏给三妹妹的补品吧?」被她的话语指引着,陆清莹的眼睛立刻盯上了那只大包袱,眼神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陆清宁摇头冷笑:「这是小澄那丫头的私房,瞧见没有,她只在我这清宁园当了两年多的差,就攒了这么多细软,二姐姐房中可也有这样的丫头?」 容不得陆清莹接茬儿,她又立刻吩咐端茶进来的小素:「小澄那死丫头竟然有这么多私房,你也来开开眼!我瞧着她竟是比我还富有呢。」 她话音未落,陆清莹已经变了脸色。陆清宁才不管这套,只管自顾自的打开那包袱皮,哗啦一声便将所有东西倒个满床。 「这么多玉镯?!这么大的珠花?!」陆清宁接二连三的念叨着,每念叨一样儿,都要拿起来对着烛台的光亮照一照,一边照还一边惊叫:「这块玉好透,一定价值不菲!」 「这是赤金啊,小澄这丫头怎么会有赤金首饰?这支金簪恐怕有八钱重吧,啧啧!」 听着她没见过世面似的尖叫,陆清莹的脸色越来越灰败难看,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奶娘,奶娘!」陆清宁高声喊着苏妈妈,「小素你快去把奶娘喊进来,叫她看一看小澄做下的腌臜事儿!她这包袱里,全是各种首饰头面,样样儿都看着眼熟!」 「只可惜我没好利落,记性也不大好了,一时辨不清那死丫头这是偷了谁的!」越是陆清莹在这儿,她越要喊,喊得满清宁园都知道,甚至满后宅都知道才好! 这些玩意儿到底是谁是收买小澄的罪证,她压根儿便没想叫哪个人承认。 在这种年代,奴才永远是替死鬼。就算小澄那丫头一时不忿,临死前还想拉几个垫背的,管不住嘴四处攀咬,结果也只有一个死。 第三章 一起害她的丫头婆子揪不齐,小澄的攀咬能起什么作用?因此陆清宁宁愿将这些头面首饰说成是小澄偷的——几位姨娘和姑娘连自己的门户都看不好,丫头婆子也需要齐齐换一批了! 「不如奶娘亲自去趟大太太的千叠园,请咱们太太处置这件事?毕竟这事儿发生在咱们大房,总不能还去麻烦老太太吧?」苏妈妈一进屋,陆清宁就跟她商量道,「干脆将小澄也带到千叠园去,换些妥当人看起来最好。」 看着苏妈妈应声离去,陆清莹再也坐不住,急匆匆就站起身来:「既然三妹妹醒过来了,身体也没大碍,我还是早点告辞吧。四妹妹当时也落了水,虽是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现在还不停地咳嗽呢,我再去她那边看一看,也就该用晚饭了。」 「哦?」陆清宁玩味的笑起来:「我还没来得及与二姐姐说几句话,你怎么就要走了?」 「我还想问你呢,咱们姐妹三个一起去池塘边玩耍,为何我和四妹妹都掉进了水里,独独二姐姐没事?」 她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指责,陆清莹连惊带吓,只差将后槽牙一口咬碎,却还是强装出笑脸:「四妹妹拿着竹篙想拉三妹妹上来,三妹妹一用力,反把她也拽进了水里,三妹妹都不记得了?」 陆清宁皱眉。这个陆清莹还真是狡猾奸诈,这时还不忘反咬她一口,说陆清雅是被她拽进水里的!那该死的陆清雅,若不拿着竹竿戳她,她怎么会反手拽她! 她可不是原来那个陆清宁了,什么二姑娘也好四姑娘也罢,她不想再跟她们装什么姐妹情深,还不如借着这次落水之事彻底撕破脸,以后见面鼻孔朝天。 想必听说她醒了,她们俩也早有了这个准备!若不是她从二十一世纪穿来又及时清醒,恐怕她们早就聚在一起偷笑了吧? 「四妹妹是为了救我?她有这么好心肠么?」陆清宁撇嘴冷笑:「好吧,就算她是为了救我才落水吧,二姐姐当时也在岸边,为何不学她一样拿竹篙救我,难道你当时就是个看热闹的?」 谁知陆清莹还真是个没皮没脸的,听她这么说,立刻两眼含泪走到床边:「三妹妹为何如此冤枉我?你瞧瞧我的手,都被竹篙磨破了。」 陆清宁捏着她的手看了又看,似笑非笑道,「怪不得我的后背和头顶都被竹篙敲破了,该不会是二姐姐敲的吧?要不你这手……怎会磨得这么厉害?」 见陆清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泪随时都会坠落,她毫不掩饰厌恶的皱起眉头:「哎哎,我只不过跟二姐姐开个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啊!」 陆清莹立刻拿着锦帕沾起眼泪来,话语声里带着浓浓水汽:「我知道三妹妹不喜欢我和四妹妹,更不喜欢我们两人的姨娘……可咱们毕竟是同父姐妹,三妹妹怎能与我开这种玩笑,这若是传扬出去,我和姨娘还要不要做人了……」 「二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陆清宁冷冷一笑:「如果你名声坏了,最先受你连累的就是太太和这些姐妹了,你以为我愿意看见这结果?我都跟你说了,只是在我房中玩笑而已,我不说你不说,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么?」 「就说我这次落水吧,这是多亏捡回一条命来,否则这事儿传到陆家外面去,人人都知道陆家几个姑娘在池塘边玩耍,我掉进水里淹死了,你和四妹妹却好好儿的,你们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得了?」 「说句我本不该说的话,女孩儿家若是背个臭名声,过两年选夫家就得费死劲!因此我好的赖的说了一大通,也不过是为了劝二姐姐一句,往后说话做事多长几个心眼儿!」 若她还是原主儿陆清宁,口无遮拦的火爆脾气上来,一定会立刻告诉这位二姑娘,你和你姨娘若是真怕丑事传开,就老老实实眯着好了,既是坏事做尽,又想要好名声,这不是当了那啥还立牌坊么! 而如今的陆清宁,为了尽快在这个年代这个家里扎稳根基,有些话是永远不能说的,有些话却必须得说。 譬如方才那几句,她若不明明白白说出来,往后还不一定遇上多少黑手呢。这陆宅里到处都是假山池塘,保不齐哪天她又被推落假山下面,一跤栽个头破血流! 她这一番话,果然将陆清莹惊了一大跳,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多多少少带了些将信将疑的意味。 「二姐姐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问你姨娘,我说的到底是不是那个理儿。」陆清宁就不信了,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甭管在哪朝哪代都一样,偏到了这个大顺朝就变了规矩? 三姨娘于氏本就是陆家家生奴才抬房的,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她哪样儿不懂,否则她也不会先于太太生下庶长子。这么一个内宅通,若想杀掉陆清宁给自己亲生的女儿让路,怎么会做得那么明显,这不是授人口实是什么? 因此陆清宁断定,买通下人推她落水一事,根本就是二姑娘四姑娘私下筹划实施的。 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她的眉头皱得愈加紧了。也不知敲打陆清莹这一番,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充其量就是少了明枪,却可能多了暗箭呢。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谁不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的她,却只能做到先防明枪了。 脑海里的残存记忆,只是原主儿那双小孩儿眼睛看到的世界,对于陆清宁来说,这些信息远远不够,她总得先把自己尽可量保护好了,再谋划其它不是么! 「我身子还没大好,就不送二姐姐出院门儿了,到了四妹妹那里,记得替我带声问候。」陆清宁想到这儿,也懒得再对着陆清莹那张脸,立刻懒洋洋斜靠在床上,装成大病初愈的模样、有气无力的下了逐客令。 其实她不用装,她是真的有气无力了。要知道她足足昏迷了三天两夜啊,醒过来不但没饭吃,还对小澄动了武,又给陆清莹演了戏,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啊。 好在陆清莹离开没半刻,水草便领着小丫头拎着食盒回来了。这古代还真悲催,煮个白粥也要这么久!陆清宁端着粥碗呼噜噜喝着,心里还不忘腹诽一二。 见水草和小素都惊异的望着她,陆清宁忙扯过帕子擦了擦嘴:「都看着我做什么?苏妈妈不在,你们俩就想替苏妈妈训导我,姑娘家不能这么不顾礼仪?」 「人家不是太饿了么,那些礼仪什么的,明儿再说也不迟!」她跟原主儿的性格虽然挺像,却学不来小女儿家一脸的羞红,只好随便扔出一句话,又埋头对付起清粥小菜来。 小素正想劝姑娘慢些吃别噎着,抬眼就瞧见苏妈妈进了厅堂,忙匆匆迎出去,「妈妈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清宁也放下粥碗偏头看过去。苏妈妈似乎神色不大好,是不是小澄的事儿令太太为难了? 就算太太无法惩罚小澄又能如何,她不是早就说过,不在乎一半个替死鬼么:「奶娘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莫再这般藏着掖着。哪怕是天塌了,也得大伙儿一起想对策不是?」 「大太太、大太太被老太太罚去跪佛堂了,说是、说是大太太打理大房事务不善……」陆清宁都那么说了,苏妈妈也只得支支吾吾回答起来。 第四章 陆清宁轻挑眉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唔?这是因为我落水之事?这都三天了,怎么今儿老太太才有工夫问太太的罪呢,那推我落水的人呢,老太太可找出到底是谁,并一同惩处了?」 她方才还在想,既然她来到这个年代、做了这具身体的新主人,就得努力好好活下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又捡了一条命…… 谁知这才多大工夫儿,苏妈妈就给她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那位极其不喜欢大太太的老太太、这具身体的继祖母,还真是不叫人消停! 可怜的太太啊,那么善良又温柔的她,怎么偏偏摊上了一个妾室扶正的婆婆!在那老太太眼里,但凡是妾室,都是可怜又可爱的,但凡是正室,都是面目可憎心肠狠毒的,太太再恭谨再孝顺,也没有半点用处。 这老太太她怎么就不想想,若不是老太爷当年的原配老太太过于柔弱善良,哪轮得到她上位!如今她做了正室,手段却还是逃不开小妾姨娘那一套把戏,把陆家那几位不是她亲生的爷也全都带坏了! 「小素服侍我更衣,陪我去老太太那里瞧瞧,看能不能给太太求求情。」陆清宁一把拨开椅子,哐啷一声站起身来。 「我的姑娘,你怎么能这么鲁莽!难道你病了几天病糊涂了?!」叫自家姑娘冲到毫不讲道理的老太太那里去磕头下跪,苏妈妈可舍不得。 「奶娘是怕我身子太虚,扛不住一跪跪上几个时辰是吧?这样不是正好儿么,若我壮壮实实的去了,还不得在老太太的门廊里跪上半宿!」陆清宁倔强的坚持着——脑海里那些残存的记忆,似乎使她跟这具身体的亲人血脉相连了。 既是如此,太太有难她怎能坐视不理。记忆中,老太太的门廊她也不是没跪过,膝盖整整疼了大半个月呢…… 再说了,她正发愁那残存的信息不够充实不够全面,就有这么个机会放到眼前,她陆清宁还就想真切的看看,这天天作妖的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苏妈妈拗不过自家姑娘,也只得由着她了。可等陆清宁换好衣裳要出去,却不叫她跟着,苏妈妈立刻红了眼圈儿:「只叫小素跟着哪儿能行!若是我跟着姑娘一同去,还能帮姑娘挡一挡老太太屋里的婆子。」 老太太屋里的婆子?陆清宁微微眯眼调动思绪,脑海里立刻蹦出个凶神恶煞的肥胖妈妈,不由笑道:「奶娘说的是曹妈妈?她再凶,不也只是个下人么,若是我没落水以前,她嚣张也就由她去了,如今我死过一回,还容得她一个奴才作践我?!」 「姑娘,六少爷来了!」不等苏妈妈接上陆清宁的话儿,水草的声音在厅堂里响起,门帘底下随即便钻进来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姐姐醒了?」小男孩扑进陆清宁的怀里呲牙一笑,才掉了颗乳牙没来得及长出的门齿处、赫然露出一个黑洞,「姐姐可大好了?晚饭吃了没有,用得香不香?这大晚上的,姐姐不在床上靠着歇歇,穿成这样是要做甚?」 这男孩正是陆清宁的同胞弟弟陆文渊,今年尚不满七岁,因此还能出入后宅如入无人之境。 俗话说的好,叫做百闻不如一见。陆清宁准备好了要见陆宅老太太,却没想到先见到了陆文渊。这孩子,还真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这不就是个标准的小精豆子么! 陆清宁只顾着在心里嘀咕这些了,一时忘了太太还在佛堂里受苦。还是苏妈妈明白轻重缓急,轻轻把陆文渊从他姐姐怀中扶起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苏妈妈别担心。」陆文渊又咧嘴儿笑起来:「我知道太太被罚跪了,正要往老太爷书房去呢,听说姐姐醒了,便绕道儿过来看一眼,既是姐姐挺好的,我马上就走。」 又做着鬼脸笑对陆清宁说道:「等我见到老太爷,就给老太太告上一状!老太爷若是知道太太又被老太太刁难了,怀着咱们的小兄弟在佛堂跪了半会子,肯定会关她半个月禁闭!」 匆匆说完这些话,陆文渊就对陆清宁摆了摆手:「姐姐你只管好好歇着吧,老太太那里你万万去不得,我得赶紧走了,我怕娘在佛堂扛不住!」 陆清宁来不及细想,陆文渊已经小兔子一样蹿出门外,从院子里传回来的脚步声都在告诉她,这小子有多么急切。 等她纳过闷来,立刻问苏妈妈:「我听六弟说,太太又有了身孕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妈妈又欣慰又难过的说道:「姑娘从池塘里上来后,只剩下半口气儿,太太一着急便晕了过去,给姑娘看病的郎中赶紧诊治太太,结果便诊出喜脉来……」 「我还和太太房里的高妈妈说呢,如果这一胎还是个男嗣,太太的日子可能会好过多了。可这佛堂一跪半晌了,会不会?」说完这话,苏妈妈的汗眼瞅着就顺着脸颊往下淌。 「水草!」陆清宁破了音似的喊着:「快去,去太太房里,叫高妈妈赶紧差人请个郎中来候着!有现成儿的保胎药也赶紧熬一付备上,只等太太回来,立刻伺候着用了!」 她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了吧,根本都不如陆文渊能做的多。不过她真没想到,太太竟然这么倔强,都被老太太罚跪去了,有了身孕的事还不吐露半句。 难道太太一直忍辱负重,等的就是这一天?还是怕身孕透漏出去引来灾祸?陆清宁突然想起武则天杀女嫁祸王皇后的野史,再仔细回忆了记忆里,太太那些柔弱总像似是而非,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姑娘又要做什么?」见陆清宁焦急的满屋转悠着,眼睛还时不时的望向门口,小素立刻上前扶住她。 陆清宁呆呆站了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我的小黑呢?」 苏妈妈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自家姑娘……到底是变精明了还是变傻了?看她方才惩治澄儿,还有吩咐水草那些话,分明是很伶俐的模样,怎么一转头又惦记起小黑那只死猫来了? 「在床底下它总喜欢待的地方睡觉吧。」小素虽然也像苏妈妈一样,觉得姑娘这种时候不该惦记猫,到底还是轻声回答了。 「自打我醒了,这屋里可挺闹腾的,怎么小黑一点动静都没有?」陆清宁说罢这些话,伸手就从床边的小笸箩里摸出一把剪子,「奶娘帮我找找它,莫叫他人知道,我怀疑小黑被小澄弄死了。」 落水前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无比清晰。小澄端着一盘点心,无比殷勤的劝她吃,可她才从千叠园回来,刚陪太太用过早饭,哪里吃得下?那死丫头便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抱着小黑出去了! 「就算小黑被小澄弄死了,姑娘拿剪子做什么?」苏妈妈一脸的疑惑有增无减。 「奶娘只管去帮我找它,若是它已经死了,我自有用处。」陆清宁咬了咬牙——她其实本想叫小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血可以用,可为了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只好……牺牲那只猫的尸体了。 第五章 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苏妈妈拿着帕子捂着小黑快速闪进门来,一脸的慌张与恨意根本掩饰不住:「姑娘说的没错儿,小黑果然……果然已经死了!这天杀的小澄,不但跟姑娘过不去,连只小猫也不放过,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小素,你去拿铜盆打一盆底水进来,再叫水草守着门,谁也别叫进来。」陆清宁急急吩咐罢,方才转头对苏妈妈道:「我猜是小澄端给我的点心里,有那么一半块的不对劲,见我不吃,她又没地儿处置,便抓空儿给小黑吃了。」 谁叫原主儿分外喜欢小黑这只猫,这只猫又常常看小澄不顺眼呢。陆清宁深深相信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小澄深藏祸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小黑不挠她挠谁! 等小素将铜盆端进来,陆清宁立刻去接苏妈妈手里的猫——还好还好,也许是不久前才吃了毒点心,小黑的身体还没完全僵硬,应该还能放出不少血来。 一把将它按进水里,水花溅起的同时,她立刻手起刀落。 「小素把那个攒盒给我腾出来。」陆清宁把袖筒里的帕子扔进盆里沁足了血水,又随手把苏妈妈腋下的帕子扯了过来,照样扔进铜盆,「都别哆嗦,它本来已经死了,就得死得其所。」 「我只怕我动手晚了,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 说是这么说,陆清宁心里却默默念叨道:对不起了小黑,不能给你留个全尸……我也是没别的办法了,牺牲了一个你,没准儿就能救太太肚子里的一条命呢!等我将那件事办完,一定好好安葬你! 将浸饱了血水的两条帕子湿淋淋的捞起来放进攒盒,陆清宁低声吩咐小素:「把这剩下的一点血水泼到外面花丛里,小黑也拿个盒子装了,先藏在我床底下,等回来再埋。小心些,别叫别人看出端倪来!」 「记得把铜盆用热水烫一烫,换些干净水来,我和奶娘好净手。」 「我的姑娘啊,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苏妈妈这会儿才稍稍回过神来,立刻抚着胸口问道。 陆清宁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您是我娘的陪房,小素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你们么?」 苏妈妈的眼泪立刻迸出,刚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是否发烫,又想起才抱过死猫,刷的一下将手缩回:「我的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该不是哪里不对劲了吧?」 「我没什么不对劲。」陆清宁笑着摆手:「您记着,太太好,我便好,您和小素也能跟着好,反之呢,太太和我若是不好了,您和小素也好不了。」 「因此无论是六弟来时说的那些话,还是我方才和一会儿要做的事儿,只有我知您知小素知水草知,万万不能再叫第五个人知道,您明白不?」 「等待会儿到了太太房里,您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至于小素,就叫她待在门廊里、跟太太那里的丫头们说说话儿吧。」 她说罢这些话,也顾不得手上还有些血迹,快步走到妆台前,随手拿起两支赤金花钿塞进袖筒里。 等陆清宁带着苏妈妈和小素到了大太太谢氏的千叠园,也就是盏茶工夫,谢氏便被高妈妈和两个丫头扶了回来。 微微眯眼打量了谢氏两眼,陆清宁只觉得她的面色黄得厉害,立刻快步扑上去做珠泪欲垂状,又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谢氏的肚子。 就算她认为谢氏想借这一次彻底翻盘,她也不敢肯定谢氏肚子里的胎儿真没事儿,何况翻盘这种事、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等她流着眼泪帮高妈妈苏妈妈将谢氏安置到内室床上,外面小丫头也立在门外低声回禀说,陈郎中已经到了。 陆清宁迅速给苏妈妈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把那个攒盒拿过来。高妈妈本想给谢氏的床放下帘子便请郎中进来,也被陆清宁一把按下。 「太太,您自己觉着身子怎么样?要不要请郎中进来请脉?」陆清宁低声问谢氏道。 方才她扶着谢氏进屋的时候,假借给谢氏擦泪,趁机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等偷偷低头看过自己的手指,确实带着些黄色,她更加肯定了之前的想法儿。 高妈妈被陆清宁按住不许出去,早就急得不行了,却又不敢说什么,如今听她这么问起,不由急切道:「哎呦我的三姑娘,您瞧瞧太太脸色都成什么模样了,不请郎中看看怎么行!」 「我没问您,我问太太呢。」陆清宁给了高妈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同时伸手接过苏妈妈递来的攒盒,打开盒盖之后,给高妈妈和谢氏都看了一眼,这内室中立刻一片死寂。 那装着血水帕子的攒盒一打开,大太太谢氏先是一愣,随即就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便流下了两行泪:「高妈妈你看,我的宁儿和渊儿终于长大了,如此就算我肚子里这个真真儿留不住,也不枉我熬了这么些年!」 陆清宁见高妈妈一直盯着她看,心中明白,恐怕这高妈妈根本就没想到,她连血水帕子都准备好了!她一边避开高妈妈的眼神,一边低声嗔笑:「高妈妈,太太跟您说话呢。」 「啊?」高妈妈啊了一声,亦如谢氏一样掉了泪:「我的姑娘啊,你果真是熬出头了啊。」 陆清宁知道这声姑娘不是唤她,而是唤太太呢。高妈妈是太太的乳娘妈妈,已经跟了太太二十八年,太太嫁进陆宅十三年,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高妈妈最清楚,眼下这等时候儿,又怎能不惹出眼泪? 「高妈妈派人请来的郎中,可是前几天给我诊病的那个?这人是否可靠?」陆清宁搜遍了脑海里那部分残存的记忆,却根本没有郎中一类外人的一点信息,既是寻不到踪影,那便只好开口发问了。 高妈妈望了眼室门,见那门关得严紧,又跟厅堂隔着一个次间,也就放心的回答陆清宁道:「正是给三姑娘诊病的那个陈郎中,太太的身孕也是他诊出来的。太太最近这四五年的平安脉和各种补药汤药,全是出自他的方子,人好,医术也好。」 那她就放心了!陆清宁微笑着对高妈妈点头,「那您说,这血水帕子是不是就可以……」 说是这么说,临到做时,她还是有些犹豫。万一那个陈郎中不像高妈妈说得这么好,她接下来的那些招数可就没了用处! 谢氏似乎将陆清宁的犹豫看在眼里,立刻低声道:「高妈妈忘了跟你说,这陈郎中,是你外祖母荐来的,宁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完全可以告诉高妈妈,再叫高妈妈跟他商量,娘琢磨着,他九成会答应。」 陈郎中坐在厅中喝了半盏茶,也不见有下人出来请他进去看病患,正暗暗琢磨也许陆大太太吉人自有天相,旋即便听得内室里一片哭声,不由皱眉暗道,难道还不等他救治,病患就已经滑胎了? 他头两天过来时,可是给陆大太太留下特制的固胎丸了,难道这潜心研制了十几年终于成功的药丸、也有失效的时候?还是她遇上什么意外了,比如摔了跟头扭了腰?再不就是被哪个丧心病狂的小妾下了虎狼药? 「能否请陈郎中移步,至次间一叙?」他正在那里琢磨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高妈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六章 陈郎中自是不疑有他,立刻跟在高妈妈身后进了西次间,还不等坐定,内室门吱呀一声开了,迎面走出个满脸是泪的小姑娘,哐啷一声便跪在他身前,嗵嗵嗵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扬起脸哭道:「求陈爷爷救我娘一命!」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陈郎中一脸惊疑,难道是陆大太太不但滑了胎,大人的性命也危在旦夕?既是如此,就别再哭哭啼啼了,赶紧治病救人要紧啊! 那满脸是泪的正是陆清宁,既是太太和高妈妈都说陈郎中可靠,那就赌一回!她赌这陈郎中也看不惯陆宅里的千奇百怪,更赌他医者父母心,时时不忘惜病怜弱! 陈郎中虽是惊疑,却也不能任由陆清宁这般跪他,伸手欲扶她起来,却由于男女之别不敢真扶:「陆三姑娘快快请起,这三个头……可真真折杀老夫了!」 陆清宁倔强的抹了把眼泪,依旧跪在原地:「三娘才一清醒过来,乳娘便跟我说了,三娘溺水之症极为凶险,若不是陈爷爷,三娘这条小命儿已经没了。」 「三娘尚未报答陈爷爷救命之恩,又要劳动您救我娘、救我那未出世的小兄弟,别说给您磕三个头,便是三十三百也使得!」 「三娘的亲生母亲,是这陆家的大房正室太太,三娘本身,亦是这陆家的大房嫡长女,可我们母女……」 陆清宁哽咽的有些说不下去了:「我们母女连自保都不能,还要劳动陈爷爷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命,若不是三娘身为女儿身,宁愿抛弃这所谓的富贵,随陈爷爷学一身治病救人的好本事!」 她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郎中也微微有些明白了。想必内室中的陆大太太性命无碍,胎儿亦无碍,否则这陆家三姑娘就不会哭哭啼啼个不停,却不请他速速进去医治。 这人啊,哪怕生在蓬门荜户,也比生在这种富商之家好上千般!这种商贾之家,哪里还有半点廉耻规矩,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全然都不要了脸面! 而在这天颖府,尤以这陆家最为不堪!上次这陆三姑娘落了水,也是他来诊治的。就算陆宅的下人们都藏着掖着,说她只是一时失足掉进池塘,他这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这么点儿猫儿腻? 「陆三姑娘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坐下说可好?」陈郎中不用再惦记病患安危,立刻就捻须微笑起来。 「三娘谢陈爷爷怜恤!」陆清宁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泪涟涟的脸儿上也破涕为笑:「陈爷爷是明人,三娘亦不说暗话。我娘出事前,服了陈爷爷特制的固胎丸,因此一切安好。」 「三娘想请陈爷爷帮个忙,只说我娘经您下了针,虽是勉强保住了身孕,可由于失了些血,也难免胎儿的先天弱症甚至呆傻……这样也就能令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死了心,不屑再对我娘动手。」 陆文渊之前的话虽是寥寥几句,结合她脑海中的零星片段,却叫她知道了,这陆宅里还有个相对讲规矩的老太爷。 既是有这么一个老太爷,老太太罚了太太的跪、都会被他禁足,那么,太太险些滑胎呢,有可能会生个傻子呢?老太爷又会将老太太如何? 太太宁愿倔强的跪了佛堂,也不把诊出身孕之事吐露半点,临去见老太太之前还专门服了固胎丸,在佛堂里又偷偷抹黄了脸,不也正是这个目的! 就算明白太太的良苦用心,陆清宁这次出手,亦是一样抱着扳倒老太太的目的,她还是只将话说了一半儿,只跟陈郎中说,这个计谋不过是为了提防别有用心的姨娘们。 老太太再是妾室扶正,为人再如何不堪,毕竟也是她的长辈,和大房的姨娘通房不同。她若明说了这个计谋也是为了对付老太太,反被陈郎中认为她不孝,可就弄巧成拙了。 听了陆清宁的一番话,陈郎中频频点头。若是他没记错,陆家大房的庶长子已经十多岁了,庶次子也已经八岁了,陆家大太太又一次怀了身孕,别有用心的人……可不会太少哦! 「陆三姑娘真乃大孝女也,亦是满腹的好计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怎么能不答应她的恳求? 可怜了这陆三姑娘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人儿,偏偏托生错了人家,即便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量这般心思,这往后,也有得罪受呢——活在这种人家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那便请陈爷爷移步进内室,给我娘诊一次平安脉吧,虽说她眼下看似一切都好,毕竟也折腾了大半天儿,小心驶得万年船。」陆清宁再次给陈郎中施了礼,便用目光示意高妈妈给他引路。 可高妈妈早被她之前说服陈郎中的说辞震惊了,至今还未回过闷儿来,当然也就看不见她的眼神。直到陆清宁低声嗔了声高妈妈,这才回了神,匆匆打开内室门引着陈郎中进去。 陆清宁未曾出来面见陈郎中时,谢氏很不赞成她出来抛头露面。是她缠磨着说,她还是个孩子呢,何况她是太太的亲生女儿,亲自劝说总该比高妈妈多些分量,谢氏这才允了。 跟在高妈妈和陈郎中身后走进内室,陆清宁悄悄的抹了把汗。在现代做过几年特别情报工作,她自信她的演技和口才还是不错的,可唯独这个眼泪,她很怕它不能及时落下。 本来她还打算,趁人不备时拧一把大腿好了。可方才走出内室门,才对上陈郎中那张很慈祥的脸,她立刻泪已涟涟——她莫名其妙的就穿到了这个大顺朝,她爷爷可怎么办!她不在了,谁能替她照顾他? 再想到眼下这个鹤唳风声的处境,她更是恨得咬牙启齿…… 若不是原主儿陆清宁在她脑海里不停的提醒她呼唤她,恐怕她早就一样淹死在池塘里了吧!如今她虽然活了过来,看似也是活蹦乱跳的,这陆宅却是个吃人不吐核儿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凶险等着她呢! 跪在地上哭泣的时候,她拼命的在脑海中搜寻着,可找来找去,除了大太太谢氏,她根本就找不到可以依靠可以信赖之人。 既是如此,她从此便跟谢氏绑在一块儿吧,就像她之前跟苏妈妈说的话那样,只有太太好了,她才能好…… 见陈郎中诊脉时微微有些凝神皱眉,陆清宁立刻停止胡思乱想,关切的看向他。难道是太太的怀相有什么不好? 却见他下一刻已经微笑起来:「大太太和三姑娘只管放宽心吧,母体安好,胎儿亦不错,大太太只管照常安胎休养便好。」 又转头看向陆清宁笑问道:「三姑娘可准备好了混淆视听的东西?趁着老夫还在,可以叫可靠的妈妈端出去了。」 陆清宁立刻绽开一脸笑容,接二连三的给他施了几个礼,口里还不停的说道谢谢陈爷爷,直说了四五声后,这才低声唤高妈妈:「将那些血水端出去吧,再吩咐两个嘴快的婆子,到千叠园外面转悠几圈,最好在内宅里走一趟才好。」 她之前之所以从则天女皇杀女野史,联想到谢氏的柔弱似是而非,就是突然对千叠园的里里外外起了兴趣。 原主儿陆清宁是个真正的孩子,并不知道什么叫外松内紧,可是她知道啊!千叠园既然有个松弛的假象,谢氏的柔弱会不会也是个假象? 第七章 只可怜那真正的陆清宁,竟然一直到死都以为,千叠园的婆子们嘴太碎,丫头们又馋又懒,却全然没发现,那是太太给别人看的,没有外人的时候,这千叠园里根本就不是那副模样! 等高妈妈回转内室时,也到了陈郎中告辞的时候。陆清宁跟在高妈妈身后进了西耳房,一把按住高妈妈拿起的两锭雪花银,又反手拿起用来赏下人的散碎银两袋。 见高妈妈一副不明所以然的表情,陆清宁轻轻附在她耳边问道:「陈郎中可知道我娘手头儿到底是宽松还是窘迫?」 高妈妈一下子明白了,不由宠溺的笑着摸了她头顶一把:「怪不得太太说三姑娘长大了,今儿一瞧啊,三姑娘比妈妈还精明呢。」 「就拿着这两整锭出去吧,陈郎中与你外家熟识,莫在这点小事上还跟他弄弯弯绕。拿些碎银当诊金,根本瞒不过他不说,万一瞒过了,他再把太太手头窘迫的话传到你外祖家去,你外祖母还不得心疼坏了?」 「太太方才不是也与三姑娘说了,这陈郎中啊,年轻时便跟你外家打交道,是个极可靠的。可靠之人不用银钱收买、他也可靠,不可靠之人,给他多少银子也白搭。」 陆清宁微微有些羞涩的低头:「妈妈说的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既是如此,她那两支赤金花钿也省下了呗。本来她还想着,用些碎银充当诊金,再补上一点头面,既显得她们娘儿们在陆家过得窘迫,又显得她为救母亲奉献私房真正纯孝,还不会亏待陈郎中…… 送走了陈郎中,之前乱糟糟的千叠园立刻变得安静祥和起来。微微眯眼瞟了两眼窗外透进来的灯光,想起陆大老爷至今都未露面,陆清宁立刻在心里狠啐了两声什么东西,跟她前世的爹一个德行! 「娘!我娘怎么样了?娘!」一阵嚎啕大哭声突然从院子里传来,是陆文渊! 「高妈妈和苏妈妈陪着我娘吧,我出去看看我六弟。」陆清宁忙打床边站起身来,匆匆向外走去。 「姐姐,娘到底怎么了?我听外面巡夜的婆子说,娘流了好多血,娘是不是要死了?」看见陆清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陆文渊立刻哭着扑进她怀里。 「六弟可是一路哭着一路跑来的?你的奶娘和丫头们呢,是她们追不上你,还是根本没人随着你一同过来?」陆清宁赶忙将陆文渊领进门厅,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问道。 要知道,眼下天色已经大黑了,陆文渊再机灵,毕竟也是个不满七岁的小孩子,没个下人跟着怎么行? 细论起来,她头两天的落水算什么,他这个大房唯一的嫡子,才更容易招人黑手呢!总不能才谋划着暂时保下太太肚子里那个,又叫他出了毛病啊,太太不能没有儿子,她陆清宁,也不能没有亲弟弟! 「来了来了,三姑娘,奴婢们来了!」 陆清宁的话声刚落,就听见这么一声。抬眼望出去,陆文渊的大丫头山杏,此时正气喘吁吁的扶住门廊立在外面,身后还跟着喘得更厉害的乳娘妈妈秦氏,她在门厅里,也能听见她们拉风箱一样的呼吸。 微嗔着看了陆文渊一眼,刚要责备他往后不能再这么着了,陆清宁却觉得不大对劲。这孩子刚才不是嚎啕的像个泪人儿么,这会儿怎么雨过天晴了?要知道,她可没告诉他太太没事儿! 难道这孩子跟她一样有备而来,她带了血水帕子到了千叠园,他却是在外面用嚎咷痛哭散布消息的那个? 这不可能!她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儿,要知道连高妈妈和太太都没想到,她会做出个混淆视听的决定,陆文渊又怎么会这般配合她,这不过是赶巧而已。 除非、除非他也是个穿越来的,要不就是重生的……陆清宁这么琢磨着,转而便觉得自己真好笑。难道她这是上辈子看小说看多了,外加自己真的演绎了一次魂穿,有些神经兮兮了? 陆文渊显然是被她时而皱眉时而苦笑吓到了,慌忙拽住她的袖子摇晃起来:「姐姐怎么了,姐姐哪里不舒服?你还没告诉我,娘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呀,是不是娘不大好!」 陆清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难道还能告诉他说,太太虽然保住了胎,却有可能生个先天不足的小兄弟?这么欺骗他,也太对不住他之前急吼吼的解救太太了。 那就告诉他太太没事儿?好像也不妥。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外加陈郎中对外的说辞,可不单单是为了扳倒老太太,还要提防几个虎视眈眈的姨娘呢。知道太太的身孕出了毛病,姨娘们便不会轻易动手,反之呢,还不全都各自想辙去了? 「秦妈妈带着山杏去东耳房歇会儿,我带着六弟进去看看太太。」陆清宁眼下也没什么好说辞,只得先把下人打发了。 也许是原主儿陆清宁就是个孩子的缘故,陆文渊虽然才从千叠园搬出去没多久,她根本就不了解他的奶娘和丫头是何种人。眼下这种时候,也没空儿了解下人,先打发了是真的。 「娘,娘您怎么样了,娘您头疼么?」陆文渊被陆清宁领着手进了屋,一眼就瞧见谢氏脸色焦黄的躺在床上,冬日里的束额巾也被翻出来戴上了,泪水立刻满满的汪在了眼眶里。 陆清宁直想笑。她方才确实想得太多了,文渊就是比寻常孩子更机灵点儿罢了,太太戴着抹额只是装装样子,他便以为太太犯了头疼病,孩子终归是个孩子啊。 等谢氏低声笑着告诉陆文渊说,娘挺好的,就是需要多歇歇,陆文渊的小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可是我来时的路上,下人们都在低声嘀咕,说娘流了不少血,我得想想,有什么好吃的能给娘补点儿血呢?」 高妈妈忙笑着接了他的话:「六少爷莫急,小厨房里已经炖上了补品,桔梗也在穿堂里看着银吊子,给太太熬药呢,等太太喝罢药再用了补品,过几日便大好了。」 陆文渊看似不大信,又皱眉看向谢氏,直到谢氏频频对他点头,他面色才逐渐好看起来,小手儿却将谢氏的胳膊拽得愈加紧了。 探出另一只手爱抚的摸了摸他那小脸蛋儿,谢氏便嘱咐高妈妈道:「叫小厨房做些姑娘和少爷爱吃的菜,留他们在千叠园用晚饭吧。我折腾了这一回,把他们的饭都耽误了。」 施红和桔梗几个丫头这会儿也陆陆续续进来了,见谢氏面色虽差些,却没什么痛楚的神色,便由桔梗上前服侍着谢氏、将刚熬好的药喝了,施红留下听使唤,其余几人又前前后后离开。 陆清宁见状,不免在心头笑道,这是得亏换了她,若是原主儿的话,等回到清宁园,又得跟苏妈妈念叨说,太太的丫头们如何如何不懂事。 之前内室里发生过的这些事儿,在场的人越少越好,当时那几个丫头哪里用吩咐,只接了高妈妈一个眼神、便训练有素的退了出去,分明就是出去站岗放哨了——她做了五年多的特情工作,还能看不出这个。 「三姑娘和六少爷只管去东次间用晚饭吧,太太这里有奴婢和高妈妈就成了。」施红笑吟吟的给陆清宁和陆文渊施了个礼,便打着帘子准备送二人出去。 第八章 陆清宁拉着陆文渊的手,两人皆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谢氏,直到谢氏对他俩摆了摆手,两人这才齐齐说道:「太太先歇着,用罢晚饭我们再回来陪您。」 又嘱咐施红说,不如将西次间临窗木炕上的炕桌抬到稍间里来,待会儿也好喂太太用饭,陆清宁便揽着陆文渊往东次间去了。 「奴婢瞧着咱们三姑娘像是长大了呢。」身后的门尚未关上,陆清宁便听见施红这么跟太太说了句,也不知说的是她为人处事变了呢,还是说她个子长了。 姐弟俩紧挨着坐在桌子边,大概盏茶工夫,饭菜便摆了满满一桌。陆清宁看着眼前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菜式,不免馋涎欲滴,要知道她可是好几天都没吃饭了,之前那罐子白粥,也只才喝了一碗。 「在清宁园的时候,喝白粥没喝饱,我还能再吃点儿么?」她颇有些可怜兮兮的看向苏妈妈。 除了背上和头顶那些竹竿戳坏的小伤,她已经跟常人无异了,可能是昏迷的那几天,就是她和这具身体的适应期。 可是苏妈妈哪里知道这些呢,万一还拦着她不叫吃,她也没辙呀。她才清醒过来的时候,苏妈妈可是说了,虚弱的身子最好吃些稀软的,眼前这些菜不是鸡就是鱼,只有个白菘还是用火腿烧的,恐怕吃了不好消化吧? 苏妈妈却笑道:「姑娘若是想吃,便吃些吧。本来奶娘还担心,姑娘醒了后且得养些日子,可如今瞧着,姑娘分明是大好了。」 陆文渊吃得可真香,这孩子不是心太大,就是太聪明!陆清宁端起饭碗的那一刻看了眼他,还不忘这么想道…… 也是这个时候儿,陆宅四姑娘陆清雅的清雅园里。若在往常,这四姑娘陆清雅早就用罢了晚饭,这会儿肯定已经缠着几个丫头陪她玩儿上了。 可是眼下,因她咳嗽得厉害,一顿饭断断续续用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惹得自己也厌了,索性将碗咣啷一推:「我不吃了!干脆饿死算了!」 「姑娘又耍什么小脾气呢?」奶娘吕妈妈立刻从厅堂里撩开帘子探头看进来。 丫头如画忙接了话茬儿:「妈妈快来劝劝姑娘吧,就因了总咳嗽,姑娘连饭都不想吃了。姑娘本就身子骨儿弱,这两天又不大爽利,再吃不下饭去,可如何是好?」 吕妈妈匆匆走进来,好言劝慰陆清雅道:「要不拿那个鸭子汤泡些饭,姑娘勉强再吃些?」 「不吃,就是不吃,便是给我龙肝凤胆我也不吃。」陆清雅赌气喊了一声,「如画快将这饭菜和炕桌收了去!我困了,我要睡了!」 陆清宁不但没淹死,还把她拽进了水里,她实在意难平!本以为这次能彻彻底底出了这几年的气,谁知道还是功亏一篑! 「姑娘这是怎么了,才吃罢晚饭就要睡,对身子不好啊。」二姨娘宋氏的声音及时在门边响起。 吕妈妈和如画对视了一眼,齐齐的松了口气。既是宋姨娘来了,便能劝劝姑娘,否则就凭她们俩,哪里应付得姑娘这脾气。 「姨娘怎么来了,今晚不用陪着爹一起用晚饭么?」陆清雅有些惊讶。最近这半月来,爹爹总去她姨娘的晓月苑用晚饭外加过夜,姨娘还跟她说,她们娘儿俩的好日子要来了呢,怎么今儿…… 「你爹被老太爷叫去了。」宋姨娘笑说道。 「老太爷将爹喊去了?」陆清雅没大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爹最怕老太爷了么,怎么姨娘还能笑得出来?难道是幸灾乐祸呢,这可不应该啊。 吕妈妈又和如画对视了一眼,两人便前后脚往外面走去。宋姨娘每次来,她们都会回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宋姨娘走到陆清雅身边放低了声音:「太太又有了身孕。」 太太有了身孕难道还算她们娘儿俩的喜事?陆清雅不明所以然的望向她姨娘,却只见宋氏一脸的笑意愈加浓厚起来:「可惜,太太才被老太太罚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差些没小产,说是血水就端出来两大盆!」 陆清雅立刻来了精神,之前懒洋洋斜靠在大引枕上的身子,也腾棱一下坐直了:「真的真的?姨娘是如何知晓的,姨娘去千叠园看过了?」 「还用看么,」宋姨娘笑着轻抚她的肩膀:「老太爷书房里的丫头喜墨来姨娘这里找你爹,就是这么说的。她们前脚刚走,千叠园的金婆子又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金婆子就爱拿着太太那里的事儿换赏钱呢。」 陆清雅一时觉得心也不慌了,嗓子眼儿也没痰了,满心满脸都是欢喜:「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 她姨娘哪点儿不如太太呢?论家世,太太的娘家虽是皇商,到底还是商人之家,沾了商字就落了下乘,宋家却是个书香门第,姨娘的爹好歹也是个举人;论长相,姨娘也比太太长得俊多了,太太那长手长脚的模样,哪有半点儿江南女子的灵秀气儿! 要知道,姨娘在家做姑娘时,既能吟诗又会作画,只可惜因为家贫……老太爷便死活都不同意爹爹将姨娘娶为正室。 姨娘不得已,只好沦落到给爹爹做小,连累得她陆清雅一出生便挂了庶女的名头不说,弟弟也只是个庶子,娘儿仨这辈子都得被太太和陆清宁陆文渊压制一头! 陆清雅不想认这个命。老太太不也是妾室扶正做了填房的么,只要她们娘儿们一起努力,她姨娘一定也能行。 「那姨娘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她抬头望向她姨娘,她姨娘却缓缓摇头,显然还没想好呢。 不过这事儿也急切不得,再等上个一半天仔细筹划也使得,陆清雅这么想着,便高声唤如画进来:「使个小丫头跑趟大厨房,叫她们给我做一盅儿燕窝粥,再捡些新出笼的茯苓软香糕来。」 如画颇有些为难,「姑娘,咱们已经取过晚饭了……」 陆家后宅的大厨房,只管给各个院子供应份例的三餐、外加适量宵夜与点心,若是哪位女眷想要超出份例之外的饭菜,便得拿着银子去;再不就像大太太谢氏那般,在自己院中的小厨房单另起火,食材和厨娘都自己置办。 若只去要些茯苓软香糕,还不算什么难题,可那燕窝粥…… 陆清雅登时便急了:「怎么,我前几天才刚落了水,眼下还病着,要吃碗燕窝粥也成了难事?我到底还算不算这陆家的姑娘了!」 敢情太太和陆清宁院子里都有小厨房单另开火,她这清雅园呢,要厨房没有,要银子也窘迫,竟沦落到吃碗粥也跟要饭的一般! 见陆清雅这般,宋姨娘才从太太那里得到的好心情也立刻一落千丈。怎么她们娘儿们这么命苦,别人却能吃香喝辣不眨眼!想是这么想,却终于还是商量陆清雅道:「姑娘既是想吃,便叫丫头拿着银子去。」 「等你爹从老太爷那儿回来,姨娘与他缠磨一番,看看能不能给你这院子里加个小厨房,再配个会烧饭的婆子。实在不成,他也能给你添些体己钱不是?」 「姨娘,难道你甘心过一辈子这种天天向人伸手的日子么!」陆清雅怨毒的看着宋氏。 第九章 一样都是她爹的姨娘,三姨娘于氏不过是个家生奴才抬起来的,可人家仗着有庶长子撑腰,外加给老太太做过二等丫头,如今在这后宅里,那是要人脉有人脉,要脸面有脸面,若是二姑娘想吃燕窝粥,别说是一碗,便是十碗都使得。 为何到了她姨娘这里,偏偏就告诉她说,想吃燕窝就拿着银子去! 宋姨娘被陆清雅这么看着,立刻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心里也别提多委屈了。四姑娘这是埋怨她没能耐,既斗不过于氏也护不住姑娘,既没银子也没本事? 宋家是读书人家不假,可也太贫寒了些,那种穿不起绸吃不起肉的日子,她可不想过上一辈子……若不是她当初一心进了陆家,反而听了娘家爹的话、只管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做什么正室,哪有眼下这种日子过! 她跟太太和于姨娘比起来是苦了一点儿,可一对儿女好歹也算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少爷吧?大老爷最近往晓月苑跑得勤,她多费点心计好好拢住大老爷,四姑娘再懂事些,过两年选个好人家儿,好日子就要来了呀。 宋姨娘这么一想,便咬咬牙拔下头上的石榴簪,三两下将簪头拧开,抽出一个小纸卷来递给陆清雅:「这是你爹前两天给姨娘的银票,你先拿着。我听你咳得厉害,还是先补养好身子要紧,后面的事儿慢慢筹划好不好?」 「是姨娘说的这个理儿,」如画上前两步接了话茬儿:「姑娘再不忿,眼下这身子不好,说什么都白搭,还是先养好自己个儿才为上策。」 「外面都在说,老太太已经被老太爷下了禁足令!若是老太爷有心,再亲自派人仔细追查三姑娘落水一事,姑娘在此刻闹将起来,不是正正好好撞进老太爷眼皮子底下!」 如画这话里似乎有话?宋姨娘抬头瞧了如画一眼,再看四姑娘一脸的恨意难平,不由便打了个冷战。 不是说几位姑娘一同去荷塘边玩耍,三姑娘不小心失足掉进水中,四姑娘为了救那位,还一同栽进水里么,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儿? 「我的姑娘!你、你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宋姨娘突然想明白了,立刻惊呼出声:「若是三姑娘淹死了也就罢了,我听说她今儿已经大好了,你就不怕她将这事儿捅了出去!」 陆清雅不屑的撇嘴一笑:「就凭她?她如何往外宣扬啊,说我推了她一把?我当时可离着她两三尺呢,是她的丫头小澄踩了她的裙角,弄得她一个趔趄,小澄想扶她又没扶好,她才掉进水里,跟我有何干系?」 「为了救她,我还掉进水里了呢,她若是不要脸就只管四处宣扬去,看别人不骂她个狗血喷头,说她恩将仇报!」 「姨娘有这工夫担心我,还不如赶紧回晓月苑打扮打扮。等我爹被老太爷骂个灰头土脸回来了,见姨娘捯饬的美,什么不开心立刻全忘光了,姨娘也好赶紧再给我生个小兄弟儿出来。」 宋姨娘的脸顿时红得如同煮熟了的虾子。四姑娘可才满十一岁,这、这闺房之乐,还有之前那份狠戾,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就连她这个当姨娘的听了,都有些害臊又有些胆战心惊! 可还真别说,四姑娘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于姨娘不就是比她多了个儿子么,她为何不能再生一个?!在这种人家儿,儿子越多腰杆儿越硬呢。 清雅园里上演着这一幕姑娘教诲姨娘的好戏,另一边的清莹园,却是另一副场景,面上看来与清雅园差不离儿,实则却不同。 在这清莹园内室里,眼下也是一个挨训的,一个训人的,只不过是掉了个儿,被教训的是二姑娘陆清莹,训人的那个却是二姑娘的生母、三姨娘于氏。 紧紧捂着被于姨娘抽得火辣辣的腮帮子,二姑娘陆清莹的泪珠子成双成对的往下掉。姨娘不疼她了,姨娘早就不疼她了,姨娘只疼她那两个弟弟! 「你还有脸哭?啊,你还有脸哭?」见二姑娘根本就觉得自己没有错儿,于姨娘这心头火啊,更是噔噔的往脑袋瓜子上头顶,随手就抓起床上的扫炕笤帚来,照着她的屁股蛋子上狠抽了两下。 「姨娘!」陆清莹低声哀求着:「求姨娘莫打了,我知道错了……」 狠狠的将扫炕笤帚扔回去,于姨娘抹了把汗:「你知道错了,那你告诉我,你错在何处!」 「我、我不该上了四妹妹的当,被她拉去当了垫背的。」陆清雅低声抽泣着。 「还有呢?」于姨娘并不满意她这说法儿。 用手背抹了把眼泪,陆清莹一边抽泣一边琢磨了片刻:「我、我这么做是自毁名声,还险些连累了姨娘和两个弟弟。」 她之所以要琢磨了又琢磨才回答,只因为自毁名声这种事儿,凭她自己可想不出来,还是之前陆清宁教她的。既是祸害自家姐妹能毁了名声,连累姨娘和弟弟也是一定的。 「看来你也不傻啊,那怎么当时就脑子一热,跟着那该死的四丫头去做了傻事!」听了她这话,于姨娘的面色稍微有些缓和,也不由有些后悔。 二姑娘毕竟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年纪说大不大却也不小了,下次可不能再打她脸了。十三岁的姑娘,转年都该开始议亲了不是么? 「是三妹妹跟我说的,说若是她淹死了,我和四妹妹也得不了什么好儿,说什么同为一家子姐妹,一个名声坏了,另外几个连婆家都不好找。我本来还不信,姨娘这么一说,我才、我才信了。」陆清莹抽抽噎噎的下着保证:「姨娘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于姨娘的眉头登时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这话儿是三姑娘说的?三姑娘有这么伶俐么?三姑娘说这话的意思,像是不打算再追究了呢! 之前听二姑娘的奶娘偷偷跟她学说了池塘边的事儿,她这心啊,就甭提有多揪得慌了。 三姑娘那火爆脾气,能吃得了这个暗亏?就算老太太不喜欢三姑娘,老太爷可是个讲规矩的,平日里内宅乱归乱,那是没人到他眼前告状去。 等三姑娘大好了,拉上六少爷一同往老太爷面前一跪,就算没凭没据,老太爷插手内宅之事也只向着嫡出的,还不得将二姑娘四姑娘关上三五个月! 于姨娘想到这里,正要跟二姑娘商讨下对策,却听内室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的丫头长生急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都打听出来了?太太确实是险些小产,郎中说勉强保下来也是个傻子?」于姨娘一脸的不可置信外加意外惊喜,这,这也太大快人心了吧! 陆清宁带着陆文渊吃罢了晚饭,又到西稍间陪着大太太谢氏坐了片刻,也许是在佛堂跪过的缘故,外加又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谢氏的面色略显疲惫,短短工夫打了几个哈欠。 陆清宁连忙站起身来:「不如叫施红姐姐服侍您擦洗擦洗,早些安歇吧。等明儿一早,我们再来给太太请早安。」 「也罢,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回吧。文渊每晚用罢晚饭,都要去老太爷那里写上几篇大字,今儿还去不去了?还有宁儿你,陈郎中开给你的药,得连着吃上三五天呢,回去可别忘了,叫你苏妈妈张罗人将药熬上。」谢氏强打着精神嘱咐两个孩子。 第十章 两人还不待回答,点翠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走到谢氏床边低声道:「太太,宋姨娘和于姨娘来了,说是想为太太侍疾……」 陆清宁冷冷一笑,先于谢氏开了口:「侍疾?太太过去真病了的时候,她们来服侍过么,今儿倒说得好听了,我瞧她们这是试探虚实来了吧!太太乏了,我和六少爷也正要告辞呢,不如点翠姐姐去打发了她们罢!」 高妈妈笑着点头道:「三姑娘说的没错儿,点翠你就去告诉她们,太太折腾得不善,早都半昏半睡了,叫她们先回吧。」 「要我说啊,不如连这几天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她们的,若是她们有心,便潜心替太太念几天佛经,就是她们对太太最好的服侍了。」陆清宁微笑着接上高妈妈的话儿。 她本想说,干脆叫几个姨娘每人抄上几本佛经给太太祈福,可那于氏一个大字都不识,更别提写字了,只好把抄改成念——于姨娘很信佛,尤其是生了她第二个儿子七少爷之后。 「这主意好,点翠,就照着姑娘说的去做吧。」谢氏说完这话,又打了个哈欠,点翠麻利的应了声,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娘歇着吧,我和姐姐也走了。就算今晚晚了些,老太爷的书房我还是得去……」陆文渊依依不舍的跟谢氏告了别,便握着陆清宁的手朝外走去,每走一步三回头,仿佛生怕谢氏突然消失一般。 陆清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又温馨又难过。陆文渊还是小孩子呢,依赖母亲也没什么不对,可若不是在这大宅子里生活得艰辛,谁会怕自己的娘突然消失呢? 「写完大字睡上一觉儿,明天一早不就又能来看娘了?」她一边低声跟陆文渊唠叨着,一边拉着他往外走,心想着不如干脆把他送到老太爷的书房去,或许还能见见老太爷呢。 脑子里的残存记忆中,并没有太多涉及老太爷的。毕竟老太爷是个男人,不可能长期长在后宅里,像她这些孙辈的姑娘们,不过在逢年过节的家宴上见一见他就是了。 就是有数的那些次见面,陆清宁也能感觉到,这位老太爷似乎还挺重视嫡庶之分的,不单单喜欢她六弟陆文渊,对她这个嫡孙女也还算疼爱。 可她就弄不明白了,既是老太爷还挺讲什么这规矩那说法的,当年正室老太太没了,他为何不去娶个正经人家儿的大龄姑娘回来做填房,反而将妾室扶了正?这陆家后宅又是为何乱成这个德行? 妾室扶正这种事儿,在商户人家倒不少见,就因为是商人,可以不在乎这种脸面;被扶正的那个妾若是能干,也不失下策,总比再去寻那不大知根底的老姑娘强出许多。 可陆清宁却觉得,这陆宅乱了套,根本就跟现在那个老太太逃不脱干系。不说别的,只说那陆清莹和陆清雅,在老太太面前就比她得脸的多,否则她们也不会日渐的胆大妄为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家,已经学会下黑手害人了。 好,就这么定了,喊上陆文渊的奶娘和丫头,再带上苏妈妈和小素,一起送他去外书房。如果能见到老太爷,既能正面了解下他是个什么人,又能跟文渊一起给老太太上上眼药,那是最好不过了! 陆清宁这么想着,便站在门廊里叮嘱苏妈妈:「您去东耳房喊小素和山杏她们吧,咱们一起走,先把六弟送到老太爷那儿,再回清宁园。」 说罢这话一扭脸,便见前面穿堂里突然热闹起来。她不禁纵起眉头,这是两个姨娘不愿意走,跟几个丫头婆子推搡起来了? 陆清宁忙低声告诉陆文渊站在原地等她,几步便跑到穿堂里低喝道:「两位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像是没想到她能跑过来,那两个姨娘都是一愣,宋氏更是被吓得一哆嗦,随即便往后退了两步。 于姨娘却亲热的来拉陆清宁的手:「三姑娘大好了?快叫三姨娘瞧瞧,啧啧,这才几天工夫,三姑娘就瘦了一圈儿啊?这身子骨儿可真是遭了罪了。」 说罢这话,她便偏头瞟了宋姨娘一眼,言之意下是个人都瞧得出来。 陆清宁不着痕迹的挣脱于姨娘的手:「是挺遭罪的,在阎罗殿走了一圈儿才回来,虽是没死也扒了层皮。不过我倒觉得是件好事儿……至少叫我看见了姐姐妹妹对我的真心。」 听她将真心两字咬得极重,宋姨娘面上立刻泛起可疑的红晕,于姨娘却依然笑得挺自然:「可不是怎么着,像咱们陆家这种人家儿,既不缺衣也不少食的,鲜少能有显出姐妹情深的时候儿。可若真遇上事儿了,还是姐妹间最亲不是?」 陆清宁忍不住在心中咋舌。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用在于氏和二姑娘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也怪不得二姑娘傍晚去清宁园的时候,就像她这生母一样,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同样的话,再放在宋氏和四姑娘身上,却成了笑话。宋姨娘那头一低脸一红眼泪半含的模样,分明就是朵小白花,或者就是原主儿记忆中那所谓的狐狸精;陆清雅呢,单说在荷塘岸边那副彪悍模样,分明就是只母老虎。 「三姑娘出来时,太太睡了没?」于姨娘看似关切的话,打断了陆清宁的胡思乱想。 陆清宁咬着唇点了点头,看似很难过的样子,直到宋姨娘也微微抬头看过来,她才说道:「太太哪里是睡了,分明是又痛又累晕了过去。两位姨娘还是先回吧,等太太略微好些了,再来伺候也不迟。」 于姨娘还待说些什么,陆文渊已经跑过来挽上陆清宁的手:「姐姐咱们走吧,万一去晚了,祖父会罚我给他老人家浇花儿的……」 陆清宁不自觉的皱眉暗叹,方才还说这小子够聪明呢,怎么这会儿便炫耀起老太爷对他的疼爱来?这不是逼着两个姨娘羡慕嫉妒恨呢么!孩子啊,到底是个孩子。 宋姨娘却软软的接过话去:「六少爷莫急,老太爷差人将大老爷喊去了,怕是正忙着,就算六少爷早早到了,老太爷也没工夫教您写字。」 陆文渊说话的时候,于姨娘的神情并没什么太大波动,不是习惯了老太爷独疼六少爷,便是太能伪装。 可等宋姨娘说罢话,于姨娘的脸色终于不大好看了:「我说为何出了这么大事儿,大老爷都没来看看太太呢,敢情之前被姐姐缠在晓月苑了!」 宋姨娘的话,无疑是赤裸裸的示威,这是想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最受大老爷疼宠的那个;于姨娘更不弱,立刻便抓住这个示威,当着陆清宁姐弟面前挑拨离间起来——还真是各有各的手段。 陆清宁不屑的轻笑了一声,便开口道:「我都跟两位姨娘说,太太已经睡了,眼下不需人伺候,难道两位姨娘还要在这里替婆子们守夜不成?姨娘们还是请回罢!」 陆文渊更是冷冷的哼道:「他挨他的训,我写我的字,根本就是两不相关!」 精妙!陆清宁差一点儿就要为她们姐弟俩的配合叫起好来,示威也好,挑拨离间也罢,她不上当也就罢了,连陆文渊这个毛孩子都不上当,看她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十一章 姐弟俩该说的都说了,见那两人还不动窝儿,陆清宁不由有些真恼怒了,这是想拱起她的火儿来,叫她拿着大棒子赶人?可惜她不是原来的那个陆清宁了,跟她玩儿这一套,不好使! 「金妈妈汤妈妈,熄了这穿堂里所有的灯,替我送两位姨娘出门,」陆清宁唤两个守门的婆子道,「姨娘们若还不肯走,两位妈妈只管回倒座睡觉,穿堂有姨娘们守夜呢!」 说罢也不管这两人神情如何,陆清宁已经带着自己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千叠园的门。 「万一她们还不走……」苏妈妈有些忐忑的跟在陆清宁身边,低声问道。 她头也不回:「我不是说了,不走便留在穿堂里守夜。虽是快五月了,这夜里也够她们受的,我就不信她们不要命了。」 之所以没再留在千叠园撵人,就是不想叫那两人认为她太迫切。凡事太迫切了,就容易叫人多想。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低声嘱咐陆文渊道:「这几天若有人问起太太的身子来,万万不能跟人说太太没事,知道么?」 「娘本来也不是没事啊?我看娘不但精神不济,脸色也不好看。」陆文渊说着说着,小嘴儿又撇了起来,一副要哭的模样儿。 轻轻拍了拍陆文渊的肩,陆清宁终于没再说什么。他的乳娘和丫头,她都不知底细,眼下又是走在后院,谁知道周身都有谁的眼睛和耳朵。 「三姑娘亲自来送六少爷啊?三姑娘身子可大好了?奴婢前几日遵老太爷的吩咐去瞧过三姑娘,可您还昏睡着……」众人才到老太爷的书房跟前,老太爷的丫头喜墨便闻声迎了出来。 这喜墨,大概是十八九的年纪,虽是没有通房丫头的名分,只说是在书房随身伺候着,满陆宅上下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可是老太爷最近几年最看重的身边人,就连老太太也得让她三两分。 陆清宁轻笑着接了喜墨的话,「三娘醒来便听苏妈妈说,喜墨姐姐去看过我,这不便赶紧借着送六弟的机会过来,好亲自谢过祖父再谢过姐姐。」 喜墨虽是个没名没分的丫头,陆清宁还是用了对长辈的自称,称呼自己为「三娘」。 一边喊着姐姐,一边装着晚辈,陆清宁难免有些不自在,可谁叫这是老太爷的枕边人呢,若是这人能帮她说上一半句好话,比她自己表达孝心都有用得多。 甭管多么有心气儿的人,生活在这种年代,生活在这种大宅子里面,还能如何?越是锋芒毕露,越死得快些,还不如适当时候装一装孙子或是怂包软蛋。 她这身体的原主儿就是死于脾气暴躁,因为她从来都不懂得掩饰对别人的敌意与轻蔑。于是陆清宁从打醒来就告诉自己,对于敌人或是不知根底的,一定要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否则原主儿是前赴的,她便是后继的。 见喜墨有些被惊到了,也许是她从没见过三姑娘如此懂事,陆清宁微微有些想笑。遭遇了变故导致性情大变的人可不在少数,落了一次水险些死掉的机会不用,难道还叫她慢慢变? 却听喜墨笑吟吟开了口:「奴婢可不敢当三姑娘的谢字,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不如三姑娘陪着六少爷到厅堂坐一坐吧,大老爷来了,正陪老太爷在里间儿说着话儿呢,若知道三姑娘大好了,都不定有多欢喜呢。」 大老爷会欢喜?陆清宁心底嗤笑。他最疼的女儿就是四姑娘陆清雅了,否则陆清雅也不会那么嚣张! 还不等她回答喜墨的话,便听见里间传出一声:「是文渊来了吧?叫他进来,再替我送大老爷!」 哈,这最后半句仿佛带着几分怒气,也带着几分冷淡,陆清宁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暗道,看来是大老爷惹怒了老太爷? 正这么琢磨着,只见身前打厅堂里透出的灯光一黑,似乎被什么遮挡了去,等她再抬头时,就见大老爷陆廷轩黑着脸走了出来,险些与她抬起的头撞到一起。 陆清宁忙往旁边闪了一闪,又立刻站定低头:「父亲。」 若果连这两个字也可以不说,她一定选择不开口。叫陆廷轩这种人为父亲……好不甘心啊,要知道她上辈子都没叫过爸爸。 陆廷轩却仿佛挺惊讶:「三娘?你不是昏迷不醒呢么,什么时候醒来的?」 你还想叫我昏迷一辈子么,陆清宁闷闷的低着头想不好如何回答他,却只听陆廷轩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你还知道关心三娘的好歹,我倒没瞧出来!」 就算真关心,也晚了,真正的三娘早就香消玉殒了!陆清宁恨得牙根儿痒痒,只想抓着陆廷轩的脖领子问上一声,你到底算什么男人,又算什么父亲。 可老太爷都出现了,她总不能还自顾自的腹诽不是,忙低头敛衽轻声道:「三娘给祖父问安。」 老太爷嗯了一声,火气似乎小了些,可随即又大了嗓门怒喝陆廷轩道:「还不走?还等着我请你吃宵夜不成?赶紧去看看你媳妇,然后照我说的做!」 陆廷轩似乎没想到,这老爷子当着他闺女儿子的面,还如此给他没脸,脸色越发的黑了。可这老爷子是他亲爹,他还敢跳脚反驳么,连忙低头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他的身影还没在夜色中消失,陆清宁和陆文渊姐弟俩已经坐进了老太爷书房的厅堂里。问了两句谢氏如今的状况,见陆文渊撇着小嘴儿欲哭,陆清宁亦是一副担心又伤痛的模样,老太爷的脸色愈发沉重了。 「你去传我的话儿,明儿一早,便叫包氏将账册和对牌都交出来!」老太爷将喜墨喊来吩咐了一句,沉吟了片刻,又补上一句道:「再叫二太太带着婷姝先将后宅的中馈管起来。」 又看了一眼陆清宁,「三娘还有几个月就该满十二岁了,也跟着你二婶娘和姑母学一学如何打理中馈吧,咱们陆家的嫡女,总不能像官宦之家的姑娘只学琴棋书画,后宅之事却一问三不知。」 陆清宁一阵欣喜,连忙起身谢过老太爷,又说三娘绝不会辜负祖父重望。 她并不是因为能跟着学什么打理中馈便欣喜成这样。老太爷这分明是暂夺了老太太包氏的管家权利!接手的是陆家二太太也罢,是姑母陆婷姝也好,哪怕是个她不识得的猫儿狗的,这是对老太太的进一步惩罚不是么? 「明儿去你娘那里请安,替祖父带个话儿,就说……委屈她了。」老太爷略带无奈与疲惫,挥了挥手叫陆清宁起身回座儿。 陆清宁没大听懂老太爷话里的意思。委屈已经委屈了,带句话又能起什么作用呢,难道身为公爹对儿媳妇说声抱歉,就能抹煞别人对谢氏的伤害? 「你们姐弟还小,并不知道咱们陆家的过去,可祖父……也不愿叫你们以为,咱们家就真是烂了瓤子的,因此今儿就跟你们多说两句。渊儿的大字明儿再写吧。」老太爷叹了口气,便摆出一副拉开话匣子的架势。 陆家曾经也是与陆清宁姐弟俩的外祖家齐名的皇商,大顺朝第一茶商陆家,江南织造谢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第十二章 可自打当今皇上熙文帝登基后,陆家却主动请辞皇商之名,说辞是陆家名下的茶山齐齐的出了虫害,三年五年都不好恢复……户部主管官员不但准了,还立刻下令江南各地将备选商家报备上来,以补了陆家的缺。 世人皆清楚,陆家便是从那一年开始一蹶不振的。先是陆家老太爷将小妾包氏扶了正,填了虚空五年的正室之位,随后便是陆家爷们的宠妾灭妻等等丑闻旷世而出,总之是不一而足。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消再多说什么,陆清宁便有些明白了。 老太爷既然专门提到了,熙文帝登基后、陆家主动提出不做皇商,这根本就是陆家曾经被牵扯到了朝廷派系的争斗中…… 新帝登基之日,便是纷争落幕之时。像陆家这种小喽啰,甭管是曾经站错了队,还是想要鸟尽弓藏,与其被动的等待被夺皇商之名利,还不如双手高捧着主动交出去呢。 难道陆家成了眼下这幅样子,是老太爷以为,单单交出皇商的名利还不够,还必须做出一副自乱阵脚的模样来,以便打消上位者的疑虑?那陆家曾经的牵扯,恐怕很深吧! 「祖父的意思是说,这些本是个假象?」陆清宁越想越惊讶,不由问出了口。 老太爷苦笑:「你以为如今还是假象么?任何假象年头久了,那都是真的。」 话已至此,陆清宁根本不敢再多说多问了。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家,能从老太爷的话里分析出一点意思已经不简单了,再多说,便会多错。 再看陆文渊,面上却无一丝波澜。陆清宁不由满心疑惑,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儿?是一点都没听懂,还是? 「你可莫小看了你这个兄弟!」老太爷呵呵笑起来:「他才满三岁便跟着我启蒙,才满五岁便能跟我谈古论今,你以为他是个孩子,他那心智绝不输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啊!」 陆清宁心头苦笑。这古代还就是跟现代不一样,现代的十五六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到了古代,到了老太爷口里,十五六岁都成了年轻人了! 她正要逗弄着陆文渊说两句,方才到底从老太爷的话里听出什么来了,却听外面一声惊呼,像是奶娘苏妈妈的声音:「喜墨姑娘这是怎么了?」 老太爷微微眯眼,方才呵呵笑过的面容立刻紧绷起来。 陆清宁低头转了转眼珠儿,立刻便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却被老太爷喝住:「她既然回来了,总得进屋来回禀一声,你迎出去算什么,别忘了,你是陆家的正儿八经嫡女!」 「总是这般沉不住气,做得了什么大事?!难不成打理中馈的时候,你还上赶的去求管家娘子做这做那!」 讪讪的应了声祖父教训的是,还不等她重新坐定,便见喜墨带着一脸的红肿和没擦干净的泪痕进了屋,越过门槛便扑通跪倒在地。 陆清宁被吓了一跳。这是老太太打的?平心而论,老太太教训个把个奴才,倒也不大为过,可这喜墨毕竟是老太爷的身边人,只是代替老太爷去传达惩处,她也敢动手? 亦或是喜墨不够聪明,借着老太爷的名义去耀武扬威了?还是说老太太非常惧怕老太爷,连带着也让这喜墨三分,竟也是个假象?若是如此,往后对付老太太的路可是更漫长艰巨了! 她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喜墨,只盼别从这丫头嘴里说出,请老太爷为奴婢做主一类的话,若是那样,可是个昏招儿。 喜墨却终没辜负她的厚望,跪伏在地上看似可怜,却只说道:「奴婢没完成老太爷交待的事儿,请老太爷责罚奴婢……」 「谁打的?」老太爷不接喜墨的话,只问三个字。 喜墨慌乱的摇头,可她越摇头,老太爷的脸色便越不好看,立刻又是一声怒喝:「我问你是谁打的!快说!」 等喜墨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了打人者,陆清宁眯眼冷笑,又是那个死胖子曹妈妈! 可她只冷笑了瞬间,便已经换上满脸的恐惧,恰恰就是这满脸恐惧,被老太爷一丝不落的捕捉到眼里。而陆文渊更像是配合着她和喜墨,听见曹妈妈这三个字便惊声尖叫起来…… 陆清宁连忙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又将他整个拥在怀里,如同哄小婴儿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拍还一边低声道:「六弟不怕,六弟不怕,曹妈妈没追来,就算她追来了,有祖父在这儿,有姐姐在这儿,不怕不怕。」 「也就是说,你连老太太的面儿都没见到,便被那曹婆子掌掴了?」此时的老太爷已经看不出喜怒了,脸庞根本便是死板板的一块木头。 可陆清宁却看出来,老太爷这是真正动怒了,就像她在现代的顶头上司,一旦真动怒,脸上绝对没有表情。 看来曹妈妈要真正吃瘪了!她这么想着,便觉得陆文渊颤抖得更厉害了,可怜见儿的孩子,恐怕也和她这身体的原主儿一样,没少吃曹妈妈的亏吧! 似乎等待了极其漫长的时间,老太爷终于怒喝一声:「来人!」 话音方落,便有两个二十左右岁的男子闪了进来,陆清宁迅速背过身去,以免跟两人面碰面,转身前却还是看见了两人的面容,似乎是老太爷的长随,一个叫招财,一个叫进宝的——这名字,叫人不由发笑。 「你们两个,再喊上两个力大的小厮,随我去后院儿拿人!喜墨,你将六少爷和三姑娘都送回去,记着送进他们各自的院子你才能回来。」老太爷挨个吩咐着,那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 待招财进宝应声退了出去,陆清宁看似怯弱的开口道,「喜墨姐姐的脸,要不要先抹些药膏呀?」 「再不,我那里恰巧有半盒子止痛清淤膏,到了清宁园,先叫苏妈妈煮个鸡蛋、剥了皮帮你滚一滚,抹上那个膏子,三两天就好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从今儿起便改个称呼吧,叫孙姨奶奶,也不用等摆酒了,先叫着。」老太爷也不知是吩咐谁呢,反正他这话一出口,不管是陆清宁姐弟俩,还是门外立等的招财进宝和小厮,皆齐齐的应了声。 陆清宁借着低头给陆文渊整理衣领,强忍住嘴角的笑意,这才拉着他齐齐的称呼了声孙姨奶奶,又齐齐的给老太爷施礼告退。喜墨的脸蛋儿本就被打得又红又肿,如今更是红上红了。 等苏妈妈几人从耳房出来,接上姑娘少爷走出院门,听说了喜墨的喜讯,在路上便不迭声的恭贺起来——喜墨的这顿打,挨得也算值了。 回内宅的路上,先要经过陆文渊的渊园,这里离老太爷在中院的书房并没多远。将他送进房里嘱咐了几句,退出后盯着守门的婆子在里面闩好门,陆清宁这才转头离去。 袖筒里傍晚装好的那对赤金花钿还在,若是送给喜墨权当贺礼,会不会有些厚了?就算陆家家底厚实得很,这种实心的赤金头面,送给堂姐堂妹添妆都不薄了,喜墨再怎么抬了姨奶奶,终归是个奴才不是? 而喜墨能在老太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深得他的喜爱和信任;再看她从老太太那里回来说的话,不但不告状不诉委屈,反而自请责罚,那根本不是一般的心机深。 第十三章 面对着这种人,就这么将本不该随身带着的玩意儿掏出来送出去,又太过厚重,未免显得她陆清宁刻意又流于心计了。 于是她的手到底没探到袖筒里去。反正喜墨还要送她到屋里呢,介时送她一对材质一般的玉镯或是金三事儿也就罢了……这么想着,几人已经到了清宁园门口。 「喜墨姑娘的脸这是怎么了?」守门婆子借着灯笼光一瞧,立刻惊叫出声。 「妈妈换个称呼吧,喜墨姐姐如今是孙姨奶奶了。」陆清宁笑吟吟的吩咐道。 那守门婆子更是惊讶了,可随即便换上一副笑脸连声道恭喜。喜墨不但不局促,反而解下了自己的荷包递给那婆子:「妈妈们守门辛苦了,这几百文钱给妈妈们打酒喝。只是须得记住,当值的时候便要替姑娘守好门户,莫喝酒误了事。」 守门婆子鸡啄米般点头应着是是是,再抬头时,眼前这几人已经走进了厅堂。 「小素进里屋去把那个清淤膏找出来。」陆清宁嘱咐罢,又转头笑对喜墨道:「姨奶奶快坐下歇歇,等鸡蛋煮好了敷罢脸,三娘再打发个婆子送您回去。」 「那药膏子只剩半盒,姨奶奶也莫嫌弃是三娘用过的,它并不是外面药堂卖的那种,因了好用便很难得,三娘这里也只剩那么些。」 「也不瞒您说,三娘前几次去老太太那里,有两次也被那曹妈妈拧过,用上这膏子后,好得快着呢。」 喜墨闻言立刻掩了嘴,勉强将惊呼声咽了回去,这才皱眉道:「这曹妈妈……连老太爷嫡亲的孙女也敢体罚?她莫不是将自己当成这陆宅的主子了?」 「就算她不是主子,也有主子撑腰呢不是。」正守着门廊熬药的水草,闻言便快人快语的插了嘴:「奴婢瞧着啊,她根本不是体罚我们姑娘,她那是打老太爷和我们太太老爷的脸呢!」 「水草!」陆清宁低喝一声:「你老老实实在外面煎药罢!」 「奴婢说的没错儿么,」水草很委屈,「六少爷前些日子还被曹妈妈拧了呢,那胳膊上的两个大紫疙瘩,姑娘又不是没瞧见……」 不等陆清宁进一步叱喝她,喜墨便笑道:「好在奴婢也不是外人,三姑娘不必责备这丫头了,只待回头教一教她,在别人面前收敛些便罢了,否则不但给她自己招祸,还会连累姑娘的。」 水草听了这话浑身一凛,转而便将头埋得极低,专心扇起炉中的火来。陆清宁便携了喜墨的手:「不如姨奶奶到我屋里坐一坐,也省得这丫头总想插嘴。」 话说至此,陆宅三姑娘陆清宁,与陆家老太爷的孙姨奶奶结盟之事,已经你情我愿水到渠成。至于这对盟友间会不会有天也掰了脸,那便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后话了…… 「想必今晚也睡不成什么好觉了。」奶娘苏妈妈一边帮着小素给陆清宁拆发髻,一边低声唠叨着。 陆清宁对着梳妆镜轻声一笑:「我看未必。老太爷又不像老太太,做点什么事儿都搞得内宅鸡飞狗跳的。」 「他老人家出手,那就是快刀斩乱麻,不过是拿一个曹妈妈而已,招财进宝和两个力大的小厮都跟去了,不就是眨眼的工夫吗。」 苏妈妈将手中才摘下的两朵小珠花细心的摆进妆奁盒子,这才咂摸起陆清宁才说的话来,片刻后方才微微点头:「姑娘说得倒也是。」 「可这拿人虽说容易,大不了嘴一堵人一捆便拖到外面去了,老太太就不炸庙么?老太爷带着人走了,老太太那里消停得了?受罪的还不是咱们后宅这些……」 「她再不消停又能如何,她可是被老太爷下了禁足令的。」陆清宁笑道:「难道她还能罔顾这个禁足令,带着她的爪牙来寻太太的不是?她若真敢做,我也只能说,她这是自寻死路。」 今儿这个结果,面上看来确实是大太太谢氏起因,如果老太太真要泄愤,也确实会找谢氏的麻烦——当然这是陆清宁站在老太太角度思考的,正常人谁会这么脑残啊,这明明是老太太自己惹来的是非。 可既然惩罚大太太跪佛堂引来一系列事件,老太太先是断了臂膀曹妈妈,后是喜墨被抬成姨奶奶,她自己也被老太爷下了禁足令,就不应该再继续没脑子下去吧?换个稍微聪明点儿的,这会儿都该隐忍了,凡事等禁足解了再筹划才是正路。 陆清宁知道奶娘担心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担心老太太虽在禁足中,却完全可以指使得力的手下人去骚扰谢氏。 谢氏若真是外面传的那样,今晚险些小产堕了胎,遇上这种寻衅还真是有心无力,只能靠忠心的下人提防一二;可谢氏既然已经准备反抗了,身体又没大碍,还能容老太太的人得了便宜去? 陆清宁其实也想过万一,更想过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好在谢氏无力还手时帮着支撑一二。险些小产毕竟是假象,万一在继续反击中漏了馅儿怎么是好? 可她立刻按下了蠢蠢欲动的打算。要知道她可不是前世的陆清宁了,眼下她要助手没助手,要能耐她又不敢用,拿什么去帮着支应! 再说了,谢氏好她也好,是有前提条件的。若谢氏不是那种一味忍辱负重的真软弱,也有那么三五分真本事,她当然不介意面上扮演母慈女孝,内心深处把这个关系也当成一种结盟,既为自保,也为前途。 反之呢,如果谢氏都到了眼下这份儿上,还被老太太欺负到头上无力反抗,她陆清宁还是不要拖累自己个儿,给自己找个猪一样的队友了!还是先自保再说吧! 若是有一天连自保都成了问题,大不了收拾点金银细软偷偷溜走,找个小镇子隐姓埋名去,总比这种日子舒坦千倍万倍;至于原主儿临去前的交待,什么照顾娘照顾弟弟的,真到那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特工最擅长的就是独来独往,多了队友就多了许多不可预见之事,任务完不成是小,送了命也是可能的,这是她入行就明白的道理,跟自私不自私一点都没关系。 所以之前与喜墨的那一番交道,与其说是结盟,不如说是暂时互相利用。她借着喜墨的脸伤提起「半盒子清淤膏」,成功挑起了老太爷的怒火;至于喜墨被抬成姨奶奶…… 「要不奶娘亲自跑一趟千叠园,将后来这些事儿与高妈妈学说学说?就算不怕寻衅滋事,太太那里也好对外面的事儿心里有数。」苏妈妈的话及时在陆清宁耳边响起。 陆清宁微笑点头:「奶娘这个主意好,叫小素打着灯笼陪您一起去,我这儿有水草就成了。」 不管谢氏准备了什么对策对付老太太,至少也要对外面发生了何事做到心中有数,这绝对是正理儿,她当然很赞成。 听她说叫带着小素一同去,苏妈妈略显为难:「水草本就是个小丫头,服侍姑娘洗漱的事儿从未做过,不如还是我带着水草去,叫小素留下伺候姑娘吧?」 本来清宁园有两个大丫头,一个小素一个小澄,可如今小澄犯了错,已经被关在千叠园的柴房里了,立时便觉得人手不大够用了。 第十四章 「小澄在的时候也是个惯偷懒儿的,有她没她都一样,我看水草比她还强些,」陆清宁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轻轻喊奶娘低头听她说:「您也听见了,方才水草插嘴说的那些话……」 「孙姨奶奶是个精的,水草那些话恰到好处,因此我觉得这丫头还能用。您若是带了小素姐姐出去,我正巧能教她几句,叫她更精明些不好么,万一她得谁都跟谁诉苦,可是会害了咱们的。」 苏妈妈微微一沉吟,也就点了头:「姑娘抽这个空子教导教导她也好,往常若不是她总在言语上挤兑那几个庶出的,姑娘头几天又何至遭了毒手。」 「细说起来,都是奶娘的不是。奶娘替姑娘管着院子,便该将几个丫头都收拢起来,该教的教该打的打,好给姑娘多省些心。」 「可奶娘忒糊涂了,总以为小澄那丫头只是仗着老太太赐下的、一心拿大偷懒,压根儿便没看出来她是个黑心背主的。」苏妈妈的眼泪眼瞅着又要往下掉,怕是又想起了陆清宁垂死的模样儿。 「还有水草这丫头,奶娘早知道她嘴快,可又觉着小孩子家家的,都闷葫芦似的也没人陪姑娘说话儿,反倒不美……」 「奶娘莫自责,经了这么一遭事儿,往后咱们不是都聪明了?」陆清宁略带调皮的笑着安慰苏妈妈:「您快带着小素走吧,万一等千叠园落了锁,守门的婆子都睡下了,您这一拍门,还不得惊动十个八个的?」 清宁园的这些下人,不说别人只说苏妈妈和小素水草,忠心是有的,只是有人欠些聪明、有人欠些主动,这个也急不得,慢慢来吧…… 「妈妈您说,咱们姑娘这一次醒来后,是否有些怪里怪气的?」小素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搀扶着她的亲娘苏妈妈走在小路上,谨慎地看了看身前身后并没旁人路过,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苏妈妈皱眉低斥:「姑娘如何也是你说得的?就算是不大一样了,你忘了姑娘才落水那天,太太请来那无念师太说的话了?」 「当时你虽不在身边,妈妈后来不是也给你学了,无念师太说,姑娘这次是大难不死脱胎换骨,将来必有无尽的福气呢。脱胎换骨知道不知道?若是变傻了还叫脱胎换骨?」 「因此你定要多长些心计,莫再像过去那般沉闷懦弱了,只要你一心伺候姑娘,往后没你的亏吃,听到了没有?」 小素默默点头。她也不是说姑娘现在这样子不好呀,有个聪明的姑娘叫她跟着,总比跟错了人好得多,可她这一晚上,每每想起来那大半盆猫血,顿时便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陆清宁此时也正在闺房里、跟丫头水草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叨着:「你倒是个聪明丫头,知道喜墨姑娘被抬了姨奶奶,便迫不及待的帮我和六少爷诉起苦来,可你怎么就知道这位姨奶奶一定不会帮倒忙?」 「老太爷都将喜墨姑娘抬了房,按说也犯意不上叫她亲自送姑娘回院子了,」水草还是那般的快人快语:「既是她来了,还不是来替老太爷打探一二的?」 「她若没当成这个姨奶奶也就罢了,如今既是如了愿,她知道的越多,老太太越没好儿,奴婢那几句话帮了谁还不一定呢。」 「按说水草只是个奴婢,并不该盼着老太太落难,可这几年,太太和姑娘少爷也忒苦了些不是。」 陆清宁忍不住笑想,这水草还真是挺聪明的,若是没记错,这丫头才十二岁。 随后又听水草说起,她的老子娘都给大太太谢氏管着陪嫁产业,陆清宁几乎立刻便想决定,不再要什么大丫头了,叫水草顶了小澄的缺便好——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她一旦想在陆宅外面做些什么,不是更容易了? 之前在千叠园,谢氏便跟她提过这事儿,说是清宁园的下人……没几个太得用的,正打算给她选几个人,或是将千叠园的丫头给她两个先使唤着。 还是高妈妈拦住了谢氏,说眼下这种时候,太太本该卧床静养,若被人知道太太这幅样子还操心太多事,未免顾此失彼。 谢氏选出来的人,应该不会错?可陆清宁总觉着,眼下还不是轻信别人的时候,还是先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吧。 如果谢氏果真会在今后彻底反扑,用出来的手段也不那么低级,别说是替她选几个丫头了,就算叫她跟谢氏绑在一起去应对血雨腥风,她也不会打半个磕巴,因为她相信,这样的娘儿俩捆在一起,一个顶仨。 有娘的孩子像个宝这句话,在什么时代都适用。陆清宁再独立再能干,她也明白,在这种社会离了这所谓的亲爹亲娘,根本就是求生容易,却难求喜乐清平。 「你暂且帮着小素把屋里这摊子事儿管起来吧,月钱我会补给你,等太太大好了我再回明太太,给你抬成正儿八经的大丫头。」陆清宁终于决定,就是水草了,若是谢氏想再给她安排人,便要两个小丫头好了。 只因她仔细想了想,认为小素和水草根本就是绝配。小素细致又沉稳,水草聪明又跳脱,这两人在一起该多有互补性啊;万一谢氏再给她个跟小素差不多的,她这正房里还不得郁闷死,整个儿两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她这话一说出口,水草也没有受宠若惊的神情,只是道了谢,说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三姑娘。陆清宁更满意了——看来这丫头很是可造之材,根本就知道什么话该讲,又该在何时讲。 「那会儿苏妈妈还说,叫给姑娘要些热水,让小素姐姐帮姑娘擦擦身子,谁知太太那边一有事,便耽搁了。不如姑娘自己个儿坐一下,奴婢去吩咐小厨房烧些热水便回转来。」水草哄孩子似的跟陆清宁商量起来,还真是有了大丫头的模样。 陆清宁强忍着笑摆了摆手:「你只管去吧,我自己坐坐也不碍的,你莫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里还会那么胆小呢。」 「姑娘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依奴婢看啊,姑娘干脆将那些不高兴的忘了罢!」水草一边佯嗔,一边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将不高兴的事儿忘掉,陆清宁也想啊。可生活在这种大宅子里,恐怕今儿忘了这件,明儿还有那件呢,单说苏妈妈和小素吧,怎么眼下还没回来呢,她和水草可是聊了半会子了,足够那娘儿俩在清宁园与千叠园之间打两个来回了。 好在小素从小厨房回来后没一会儿,苏妈妈和小素便跟那送热水的粗使婆子前后脚进了厅堂门。 见苏妈妈一脸的笑意想跟她说什么,陆清宁忙笑着拦住:「我一看您的脸色,便知道不是急事也不是坏事,不如您坐下歇一歇,先叫小素和水草帮我擦擦澡洗洗头,慢慢再说也不迟。」 在床榻上整整昏迷了三天,期间肯定也发过热,因此就算小素给她擦过身子换过内衣,陆清宁依旧觉得身上痒的难受。有心好好泡个澡,后背上的伤又才结了痂,沾不得水。 「我的姑娘!」苏妈妈每每遇上陆清宁的怪要求,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你头顶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又要洗头?若是窝了脓可了不得!」 第十五章 陆清宁一脸的无奈:「好奶娘了,就叫我洗一洗吧,我这头顶痒得厉害,都快长虱子了!您瞧瞧,我这发根里还有池塘里的淤泥呢,不洗干净了照样儿窝脓啊。」 奶娘还真是奶娘,这么点儿小事也要管,洗头洗澡这种事,随她自己喜欢不好么…… 陆清宁只求奶娘经了这一次后长点经验,将这院子给她管好就成了。方才若不是自己拦着,苏妈妈的快嘴还不一定说出什么来,那送水的婆子还在呢,谁知道到底可靠不可靠啊。 苏妈妈终于拗不过她,由着她洗了头发又擦了擦澡,可没等她伸个懒腰说一声神清气爽,便又将她拉着塞进被窝,拿着药膏子给她四处抹了起来。 「奶娘方才回来笑得开心,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会儿说给我听听呗……」陆清宁懒懒的提起了话头。 「老太太院子里的曹妈妈和两个大丫头,都被老太爷带着人捆走了,说是都不曾在外院停留,便将两个丫头速速卖了,曹妈妈也被送到了最破最远的庄子上,这辈子都不许再回陆宅!」奶娘听陆清宁问起来,立刻来了精神。 老太太被老太爷以一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了臂膀! 要知道那曹妈妈不单单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为虎作伥,还是帮老太太打理家事的得力干将,在后宅随手便能呼风唤雨;而那两个大丫头,一个春巧一个秋艳,那可是被老太太当成扬州瘦马调教的,说不准哪天便塞进大老爷二老爷的房里…… 苏妈妈这么唠叨着,手上抹药的动作也不曾停下,更没想一想扬州瘦马这种词儿,根本不适合跟姑娘讲。陆清宁趴在床上,看似微微眯眼享受着药膏带来的清凉,心里却道,好戏正式开始了。 喜墨是老太爷的身边人不假,可老太太包氏,却是老太爷名正言顺的妻子,就算只是妾扶了正,那也是上了族谱的续弦正妻。正妻教训个丫头,便要搭上身边三个得力的下人,而那喜墨丫头却因祸得福,一朝便被抬成姨奶奶…… 这事儿但凡落进聪明一点的人耳朵里,皆知道喜墨挨打不过是老太爷开始整治老太太的由头借口;何况是陆清宁这个始作俑者之一,怎么会看不清楚。 太太这佛堂跪得好,陆清宁轻笑。从这一天开始,老太太包氏的绝对优势已经终结,这陆家后宅再上演的戏码,便是两军对垒拔刀相见了…… 按说她陆清宁本该先站稳脚跟、先保住性命再说,并不该才来没两天便挑起争端。 如果不是穿来就泡在荷塘里,她当然乐意只管跟大太太谢氏亲近着,其余场合只做个隐形人,这样保命立足似乎容易些;可实际上呢,眼下这种形势,她若真那么做了,恐怕又是一个原主儿陆清宁吧! 「姑娘还笑得出来?」苏妈妈几乎忘了她自己也在幸灾乐祸,只管问起陆清宁来:「等老太太禁足被解,这后院儿啊,更消停不了喽!姑娘不如想想辙,看看半个月后如何应对老太太吧?!」 她是三姑娘的奶娘,三姑娘像小猫儿那么大一点的时候,就是她带着,若三姑娘有事,叫她拿性命去救也使得。可老太太是主子她是奴,只靠她一人儿护着姑娘似乎不能够? 「奶娘,饭要一口一口吃,不是您自小儿便教我的?」陆清宁俏皮的反问苏妈妈。 说得倒也是,跋扈的老太太吃了这么大的瘪,似乎是十来年间头一回呢,有了第一回便不用发愁第二回三回。 苏妈妈这么想着,便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更是嘱咐陆清宁道:「……姑娘不如早些安歇吧,虽是老太爷只叫姑娘跟在二太太和姑奶奶身边,学一学如何打理中馈,总不能日上三竿才过去不是。」 夜已深。 也许是昏迷了几天的缘故,陆清宁毫无困意。小素已经在床旁的脚踏上微微起了鼾声,她自己却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一点点捋着这大半天的思绪。 就算老太爷是个人精,也看出来她那些小动作了,可那根本便是老太爷想要的一种配合,否则他也不会跟她随便唠起陆宅那点子糟心事儿,因此,她暂时不用忧心老太爷会恼她。 至于大太太谢氏,被罚跪时抵死都不提自己有了身孕,到底是由于忍了老太太这些许年、终于忍无可忍;还是由女儿的落水和她自己的身孕想到为母当强?陆清宁也不想深究缘由,结果是好的已经足矣。 唯独一个令陆清宁看不懂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她那不满七岁的胞弟陆文渊。纵观他这大半天里的几种表现,哪里是用聪明两字能解释得清的? 陆文渊得知谢氏被老太太罚跪,便迅速跑去老太爷面前求救连带告状,这似乎并不是多聪明出众的举动,但凡是个爱母亲的孩子,应该都做得出。 可那嚎啕大哭着一路跑进千叠园,进了正房厅堂里便没了眼泪;在老太爷书房里听到曹妈妈三个字,便扎进姐姐怀里看似怕得发抖,其实却像在忍笑,别人瞧见没瞧见先不论,陆清宁却瞧得一清二楚! 唉,还是别琢磨他了,陆清宁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搞不清那孩子为何如此聪明过人罢了,只要他那一系列做法,明明白白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姐弟俩好,便已经足够了不是么。 瞪着眼想了这么多,饶是她的思绪再活跃,却终于抵不住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外加上滴滴答答的更漏子似乎就在耳边催眠,疲惫和困倦终于齐齐涌来。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小素已经打了水进来,轻手轻脚的将铜盆放到盆架上,正要往她床边走,看来是想叫她起床。 一回头看她睁着眼,这丫头也吓了一跳,随即就软软的笑了:「姑娘醒了?夜里睡得可好?」 陆清宁搭上她伸来的手缓缓坐起身:「可能是前几天总在昏睡的缘故,不那么缺觉……」 「今晚奴婢给姑娘熬碗安神汤试试,再不就点了安息香,也能睡得好些。姑娘如今懂事了,不再像原来那般闹着不爱吃药,妈妈和奴婢都高兴着呢。」水草细声细气地说着,手里也不耽误帮陆清宁穿衣裳。 陆清宁低头微笑。一个两个都拿她当孩子哄,这就是说,并没觉得她跟原主儿有太大不同?多亏原主儿也是个急脾气,否则还真不好装得像。 洗漱装扮过后,匆匆吃罢早饭,天色已经大亮。 陆清宁留下水草看家,便带着苏妈妈和小素往后院的理事花厅走去,只是不知为何,一路上不停地遇上仆妇丫头们,都用种极力遮掩却又很奇怪的眼神看过来。 这是曾经以为她活不过来了,突然见到她便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已经听说了她要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学管家?陆清宁顾不得研究这些眼神的意思,只管一心听着苏妈妈的话。 「二太太虽然不像咱们太太那么一味的柔顺,却比咱们太太吃了更多老太太的苦,只要这陆宅一日不分家,二太太跟咱们大房还是处得极不错的。」苏妈妈低声道。 「姑奶奶那就更好说了,自打姑奶奶跟原来的姑爷和离后,太太对她一直照顾有加,否则……老太太也不是她亲娘,她早就住进陪嫁庄子去了。」 第十六章 陆清宁微微皱眉。她想听的不是这两位跟太太处得好不好,而是想知道两个人的性子啊,原主儿留下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两人多少印记,待会儿便要跟两个人学管家了,心里至少得有个底儿吧。 罢了罢了,既是奶娘也说不清,等见了人再琢磨吧,她又不是真的十一岁半,察言观色识人总该不难。这么想着,陆清宁便加快了脚步,总不能叫两位长辈等她不是? 跟在二太太叶氏和姑奶奶陆婷姝身边学了三天打理中馈,陆清宁也渐渐摸清了两人的脾性。 二太太叶氏与大太太谢氏出身相仿,性格和为人处世却与谢氏南辕北辙。 叶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因大多商户人家的规矩礼教相对比其他人家松懈得多,叶氏自小便养成了与原主儿陆清宁相似的性子,就算如今早就做了母亲,依旧有些急切,有些暴躁。 而陆婷姝这位姑奶奶呢,总是淡淡的神色、缓缓的举动,哪怕有管事妈妈回禀甚是着急的事儿来,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陆清宁不止一次听见妈妈们背后唠叨,说什么急惊风遇上慢郎中。 摸清了脾性还不值得欣喜,最要紧的是,二太太和姑奶奶两人都对老太太不喜,这才是最大的助力不是?就冲这一点,哪怕老太太只是禁足半个月,也得争取把这后院翻过一个天来! 眼下陆清宁便乖乖的坐在姑奶奶身边,一点点翻账本呢。二太太原话儿是这么说的:「三娘年纪小,比咱们姑嫂俩眼神儿好,这账本子便叫她帮咱们瞧罢。」 若陆清宁不了解二太太,恐怕会认为二太太这是在拉扯大房一同蹚浑水。可二太太实际就是这么个人,看帐这种细活儿本就不爱做,姑奶奶倒是爱看帐,却又半天看不完一小本。 便是这两人真想拉着大房一同入水,陆清宁也巴不得把那对账的差事接过来——既然打湿了鞋,就得得些实际好处,账本子里的漏洞正是换掉一批人的缘由,她怎么会推脱这么好的机会。 再说了,若她不来跟着学中馈,也不管看帐,大房和太太就逃得掉这内宅争端么?太太可是怀过好几次身孕呢,生下来的却只有她和陆文渊,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三娘只顾得看账本儿,竟然忘了有件事还没与二婶娘和姑母唠叨唠叨呢。」陆清宁看了一本帐,也觉得眼睛酸痛,便将账本子放在一旁。 「三娘房里有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叫小澄的,前几天犯了错,三娘便派人搜了她的屋子,结果搜出这么大一包的首饰头面,样样儿都价值不菲。」她一双手将那包裹比划了个脸盆大小。 二太太立刻大惊失色:「这么个丫头你还留在身边伺候呢?赶紧叫人牙子带走她卖了去!」 「二婶娘莫急,三娘当时便叫人将她绑了,已经不在房里伺候了,」陆清宁笑着解释:「她抵死不说那些东西都是打哪儿来的,三娘说是她偷的,她倒也没否认,如今还关在我们太太院子里的柴房呢。」 「您也知道,我们太太那身子骨儿……怕是没精力搭理小澄的事儿了。因此三娘想跟二婶娘和姑母讨个主意,先不管这丫头是留是去,那些细软的原主人是谁,是不是该弄弄清楚啊。」 「这个还用说么,」陆婷姝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不管她是四处卖乖讨巧去了,还是偷偷摸摸手犯贱了,没弄清楚之前,总不能将人大板子打死不是。」 「我寻思着啊,前几天三娘落水之事,是不是也跟这该死的小澄有干系啊。」 陆清宁没想到,这姑奶奶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不但心狠手辣,还心明眼亮呢,看来人不可貌相这个词儿还真是有道理。 「还真被姑母说中了。那丫头平日里虽是懒些馋些,毕竟是打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做起事来也不是个毛手毛脚的人,可偏偏在池塘边就踩了三娘的裙角儿,三娘一趔趄,她这么伸手一拽……」陆清宁咬了咬唇,满脸的余悸犹在。 只见二太太登时便怒了,若不是身处理事的花厅,只怕手边的茶具都要砸了大半:「这等欺主的死奴才还叫她睡柴房?速速将她提来问个明白,再速速打死了事!」 花厅外本就有粗使婆子随时等候应差,听二太太在厅里怒声唤着要提人,打头儿的马婆子立刻低头弓腰进了门:「回二太太,要提哪一个您只管发话,老奴这便带人前去。」 这些个在内宅里当差的粗使婆子们,最愁的事儿便是内宅清净,她们本就比管事的妈妈媳妇子月钱少,再不靠点儿差事得些赏钱,那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 陆清宁不想挡婆子们的财路,可太太正在养胎,哪儿受得住这些婆子们蜂拥进千叠园。立刻招呼苏妈妈过来低声嘱咐了两句,苏妈妈嘎嘣脆应了声,便立在她身边只管等二太太下令。 二太太也是个精明的,根本不告诉马婆子要提的是谁,只耷拉着眉梢道:「你们只管跟着三姑娘的奶娘一同去罢,到了地方,苏妈妈自然会安排你们办差。」 待一众人呼啦啦离去,二太太的眉头越皱越紧:「我们家五娘的屋里也有老太太赐下的大丫头,看来也该叫人搜一搜她的屋子了,否则下一个落水的便是五娘了!」 陆清宁本想安慰二太太说,五姑娘的庶妹六姑娘年纪尚小,应该没有二姑娘四姑娘那般的蛇蝎心肠。 可她微微一琢磨,到底没开口。小澄还没被提到这花厅来,她何必引导二太太和姑奶奶的判断呢,二太太看来是更愿意把罪魁祸首按给老太太,她也不反对啊。 姑奶奶陆婷姝微微一笑:「咱们这位老太太还真是的,不但往各个爷的屋里塞丫头,连姑娘们的院子也不放过。她老人家调教出来的丫头,哼!就不怕带坏了我们家的姑娘们!」 这话得分人说。若换到二太太口里,必是义愤填膺,可放到姑奶奶嘴里,轻飘飘的便溜了出来,同时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气儿,令陆清宁不禁打了个冷战。 二太太正待跟姑奶奶就着塞丫头的话儿唠下去,却见门前呼啦闪过一个黑影儿。这大白天的,莫不是看眼花了?二太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定睛朝外望了去,哪有什么身影。 陆清宁却低声呼道:「有人偷听!」 这偷听之人到底是谁,依着陆清宁前世的身手,就算那人已经逃了,她也能循着蛛丝马迹将那人拎回来。可现如今她是这陆宅的长房嫡长女,落水之后又弱了几分,她还能亲自跑出去逮人? 因此她只是喊了一声,只盼着二太太或是姑奶奶能有更好的办法。 「梅妈妈去将人给带进来吧。」却见陆婷姝头也不回,只将手儿朝身后一摆,话语还是那么轻声轻气,动作也还是那么舒展,陆清宁却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来不少味道。 看来梅妈妈似乎有马到功成的本事呢,那么她只待一会儿看好戏便罢了。 这花厅外的小径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仆妇们。突然打花厅窗边蹿出去一个人,又跑得飞快,难不成还能瞒着所有眼睛飞上天去? 只要那人没长翅膀,梅妈妈又真是个有本事的,用不了稍倾便能将她捉回来! 第十七章 这么想着,陆清宁便微微低头笑了一笑,又拿起账本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等听到声音再次抬起头来,先回转的却是苏妈妈,还有方才主动进屋请命的那个马婆子。 想是已经得了苏妈妈替陆清宁打的赏,那马婆子一脸隐藏不住的笑意,进得花厅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词更是恭谨有加:「回二太太,回姑奶奶,回三姑娘,人已经带到了,要不要老奴立刻将她带进来?」 二太太轻轻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拖进来吧。」 陆清宁忍不住想笑。才在一起管家没几日,二太太已经有意无意间学着姑奶奶的淡定了;可这语气虽然平淡,用词却还是二太太自个儿的风格,一个拖字便将那爆脾气描绘得一分不差。 而姑奶奶之前是怎么说话儿的?‘没查清楚之前,总不能将人大板子打死不是?’这种精髓,啧啧,一般人可真学不会…… 待两个粗使婆子真将小澄拖进来的时候,陆清宁又觉得二太太那「拖」字用得还真妙——那丫头分明被捆成了个粽子,若不用拖的,难不成还抬进来? 二太太又冷声吩咐掏出破布好回话,小澄仿佛才惊醒,双眼迷茫的看了看四周,人似乎有些傻了。 可陆清宁知道,太太院子里的下人,每天都好吃好喝的给这丫头送着,更没人随意打骂她,只是在柴房多关了几天而已——连自家姑娘的命都敢送人的主儿,多关几天就崩溃了?这绝不可能。 「收起你那副假可怜的嘴脸来,否则你死得更快!」苏妈妈当然也明白小澄在装傻,立刻低声呵斥起来。 「奶娘莫与她置气,那里自有几位妈妈照看她,您只管回来立着便罢。」陆清宁伸出手招呼苏妈妈。 二太太和姑奶奶都在场,就算小澄曾经是她的丫头,如今弄到管事花厅来听候处置,便不是清宁园自己的事儿了。苏妈妈当着这两人的面儿先出言教训人,怎么看都不大应该。 不过苏妈妈一句话,倒似起了奇效,至少小澄的眼珠儿活泛起来,又瞬时泛起委屈的盈盈泪光。 「你这刁奴还敢哭?难不成是谁给你受了委屈,或是给你栽了赃?!」二太太最讨厌这种动辄便双眼含泪的丫头,只因老太太塞给二老爷的两个,也是这种货色。 「奴婢冤枉!」因了被捆得结实,小澄本就跪不大好,这么一喊之下又动了些力气,立刻如同不倒翁般歪斜着躺倒。 还好马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她薅了起来,墩了又墩摆稳当。小澄被墩了这两下,疼得直咧嘴,也不敢再喊什么冤枉了。 「你是说三姑娘嫉妒你当丫头的比她过得还好,便栽赃陷害你?还是说,你的后台本来便比三姑娘还硬,因此三姑娘便看你不顺眼?」二太太本来的怒气被马婆子这一点小动作逗笑了,问出来的话也带了些许俏皮。 小澄登时一缩肩膀,不敢回答二太太这种话。姑奶奶陆婷姝却半抬着眼帘盯了她几眼:「我若是没记错,老太太房里的曹妈妈是你的亲姑母?」 「回姑奶奶的话,曹妈妈正是奴婢的姑母。」小澄立刻回答道,眼神里也带上了些微惊喜。 陆清宁冷笑。敢情小澄以为抬出她的姑母来,二太太和姑奶奶便会怕她三分;就算这两位不吃这个,曹妈妈听说她被五花大绑拖来花厅,也会及时来救她…… 陆婷姝低头摆弄着指甲,那是陆清宁昨日闲来无事帮她画的白雪红梅,「想必你出事还先于曹妈妈一步,并没来得及与你姑母告别。」 小澄立刻目瞪口呆,显然不知道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话儿却不能不回,于是便开口道:「奴婢被三姑娘下令绑了事出突然……」 陆清宁几乎都要给陆婷姝唱赞歌了。这话儿一句一句的卡得真好,句句都在吊小澄,待会儿再将曹妈妈出事的话一说,小澄这死丫头立刻便得崩溃吧。 「你是在埋怨三姑娘捆了你时没经过你姑母允许?三姑娘是主子,要做什么还要一个奴才同意么!」二太太厉声喝道,分明是与陆婷姝分唱白脸红脸。 陆婷姝轻笑:「二嫂也别喝斥她了,这小丫头也怪可怜的。」 她话音一落,陆清宁立刻抻起帕子捂了嘴,两人正审着小澄呢,她总不能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呀。 小澄眼睛里的欣喜果然更浓了,却假作委屈状微微撇起了小嘴儿,只管不说话。 二太太这个火大啊,这丫头才十二三吧,怎么便这么一副狐媚子样儿!正待出口教训她几句,却被陆婷姝软软的手抓住胳膊摇了一摇。 等二太太明白了这个小动作是不叫她说话后,陆婷姝便继续开口笑问:「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可怜么?曹妈妈早几天便被送到兴宁山里的庄子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陆宅。」 「我还真弄不懂你们娘儿们到底是谁家的奴才了……认主子都会认错。难道你们都忘了,这个家是姓陆的!」 听罢这些话,就像当初听到陆清宁下令捆了她一样,小澄立刻又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可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只听身后咕咚一声,随即便响起一个声音:「姑娘,我将这偷听之人逮来了!」 理事花厅里的几人见梅妈妈带人回来了,立刻抬眼望去,而小澄更是哇的一声便哭起来:「笋儿,笋儿你醒醒啊!」 笋儿是个才开始留头的小丫头儿,是曹妈妈的亲孙女,还要唤小澄一声堂姑姑。想是被梅妈妈使了什么非常手段,进了花厅又被哐啷扔在地上,此时牙关紧咬嘴唇青紫,分明是昏了过去。 老太太还真可恶!陆清宁狠狠的咬了咬后槽牙。就算这笋儿是曹妈妈的孙女,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老太太这是舍不得牺牲身边仅剩的几个得力之人,便利用起了小孩子! 陆婷姝抬眼看了看梅妈妈,虽是没说话,眼神也在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却见梅妈妈气恼的伸出了手:「我只当她是个孩子,并没打算与她动粗,只是好言好语跟她商量,随我回花厅见二太太和姑奶奶好不好。」 「哪知这孩子却是个属疯狗的,张嘴便咬了我一大口!」梅妈妈的手背上赫然一个牙印子,还微微的渗着血丝。 梅妈妈是陆婷姝身边最受器重的妈妈,是陆婷姝和离回陆家时带回来的,本不是陆家陪房,却也不是原来那姑爷家的下人,想必是机缘巧遇才与陆婷姝成了主仆,无论与谁说话皆不用「奴婢」自称。 「妈妈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竟不知自重,反而欺负一个孩子!」小澄泪水连连的怒瞪梅妈妈。 梅妈妈立刻反手给了她一掌:「你给我闭嘴!难不成你就是好货了?我被疯狗咬了还不许还手,难道就干等着被咬死!」 小澄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立时哭也不敢再哭,却还是狠狠的瞪着梅妈妈。梅妈妈还待举手再打,却被陆婷姝低声喝住:「您若不省着些力气,一掌便能将这丫头打死,您将她打死了,她倒省得受罪,我们这儿还有好多事儿没弄明白呢。」 梅妈妈连忙收回手,低头走回陆婷姝身后站定。小澄似是琢磨出姑奶奶话里的味道,立刻伏倒在地:「二太太饶命,姑奶奶饶命,三……三姑娘饶命!」 第十八章 陆清宁轻轻摇头。要知道,这丫头在千叠园关了好几日,都不曾说过饶命两个字,今儿这是被姑奶奶吓狠了吧。 「奶娘将小澄的那个包裹呈给二太太和姑奶奶瞧瞧。」摇罢头,她便低声嘱咐苏妈妈。 「我瞧着这对镯子很眼熟,似乎是大房宋姨娘有这么一对?」二太太眼睛尖,伸手便拿起一对羊脂玉镯子左右看起来,随即又叹气:「里面也没个表记,我还真看不好。」 「二嫂给我瞧瞧。」陆婷姝张手要那镯子。她以前的夫家便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很多首饰都有暗记,她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也说不准。 反过来掉过去看了几眼,陆婷姝皱眉:「三娘可知道宋姨娘的闺名叫什么?」 陆清宁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叫宋什么婉还是宋婉什么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她只觉得恶寒。因为原主儿留下的记忆里,陆大老爷管宋姨娘叫婉儿…… 「那就是了,这里刻着个小米粒大的婉字。」陆婷姝如同被脏了手,迅速将那镯子扔回去,梅妈妈连忙快步走到窗根底下,就着铜盆里的水投洗起了随身带着的布帕子。 「哪儿呢哪儿呢,我方才怎么没看见?」二太太伸手便欲取那副镯子。 陆婷姝立刻出语拦她:「二嫂不嫌脏?一个小妾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陆清宁背过脸去强忍笑,忍得后背直抽搐,苏妈妈却以为她不舒服,忙低声问怎么了。她忙摆手表示没事…… 「那对珠花,三月三的时候,二姑娘戴过一模一样的。」安抚了苏妈妈,陆清宁快言快语的说了句。 二太太纯粹是被陆婷姝那句话吓住了,根本不打算再将那些首饰头面拿起来一一看过,只管点头:「我们五娘当时也得了一对,不是这颜色,也不是这式样儿,三娘你的也不一样,各个姑娘的都不一样。」 「因此上这一对根本不用看,本来便是她的。除了你们几个小姑娘,谁还用这么点子大的小珠花呢。」 「那根金簪,三娘也见过,似乎是于姨娘的东西;还有那个翠玉的玉环绶,肯定是四姑娘的,这络子的打法儿只有如画会……」陆清宁既是明白了陆婷姝的暗示,又看懂了二太太的配合,干脆连坐都不坐了,站在那堆首饰前便一样样指点起来。 挨个儿数叨完,再一回身打算回座位上坐了,陆清宁便见小澄毒蛇般盯着她看,似乎恨她当时说了谎,只说落水后记性不好,一时想不出这些首饰都是谁的。 「再这般瞪我!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她轻飘飘走到小澄身边,半眯眸子说了一句,只见小澄的脑袋登时便低了下去。 「梅妈妈去窗下桌子边裁纸磨墨,我吩咐您什么您就写什么,再叫这丫头签字画押。」陆婷姝云淡风轻的嘱咐道,梅妈妈立刻应声而去。 此时的陆清宁那叫一个羡慕啊,敢情这梅妈妈不但忠心耿耿,更是能文能武,姑奶奶到底是从何处遇上这么一个妙人儿的? 待梅妈妈高声禀道可以开始了,陆婷姝便缓缓交待起来。二太太听着听着便有些急切,终于忍不住打断:「梅妈妈先停一停,我问姑奶奶两句话。」 「姑奶奶这是不打算追究她伙同别人谋害三娘的罪过儿了?」二太太这话一出口,小澄的脸立刻变了颜色。 陆婷姝缓缓笑着摇头:「老太太暂时禁足,我与二嫂暂时管家,总不能将这短暂的时间浪费到一件事上。无论是偷盗,还是谋害主子,这丫头都逃不过一死,二嫂还是看长远些罢。」 又转头问陆清宁:「三娘你呢,你懂姑母的意思么?」 陆清宁立刻站起身走到两人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磕了一个头,随即便直起腰来脆生生道:「三娘谢过二婶娘护三娘如亲生女儿,谢过姑母教导三娘深谋远虑。」 二太太慌忙站起身扶她:「可怜见儿的这孩子,生生被那一位吓坏了!动辄便罚跪,动辄便打手板儿!敢情不是她亲孙女,她一点儿都不心疼!」 二太太随手一指西边,分明是老太太的添芳园方向。 既提起这添芳园,便不得不说起一件事。老太太包氏当年虽被扶起做了填房正室,却没被老太爷应允搬进故老太太的主院。 添芳园这个地方,只听名字便是明显的偏房侧院。做妾时住住也就罢了,做了正室还不能搬离,眼睁睁瞧着主院摆在那里,老太爷又叮嘱了专人三天一小扫,五天一大扫,无疑是包氏这么些年来最深的痛。 经陆婷姝一点拨,陆清宁一加深,二太太似乎也明白了,小姑为何只叫梅妈妈记录小澄是犯了偷盗之罪。 短短的半个月,根本不容她和小姑将这后宅的另一股势力一网打尽。既是如此,不如趁着小澄「偷盗」之事,换下一批奴才,换成自己这一边得力的人手,如此就算老太太复起了,她们也有了跟老太太进一步抗衡的资本。 头两天她才刚接了老太爷的令,心里很是纳闷,搞不懂老太爷这是来的哪一出儿。还是小姑跟她微微透了底,三娘又多少讲了些,二太太这才明白,老太爷终于打算插手内宅之事,还陆家一个清净了。 二太太既是不再质疑陆婷姝的用意,梅妈妈很快按照陆婷姝的口述写了满满三页纸。小澄一直垂头听着,身子越抖越厉害,就像在风雨中飘摇的秋叶。 而陆清宁更是越发的佩服起陆婷姝来——依着她的本意,既是提起小澄来,便只是想通过这件事、将两个姨娘和二姑娘四姑娘屋里的人统统换了去,谁知落进陆婷姝的手里,根本便是小澄与很多人的合谋,否则就算这丫头偷出东西来,也不能安全回到清宁园。 三页纸轻飘飘落在小澄身前,再加上梅妈妈拿来的大红印泥,刺得小澄双眼生疼。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张开嘴,谁知旋即便被蹿过来的陆清宁捏住了下巴,又是下巴! 「你想咬舌自尽,没那么便宜的事儿。」陆清宁冷冷的俯瞰她:「你身后的笋儿还昏迷不醒呢,你若这么死了,她也不能独活!」 她不想要笋儿的命,可谁叫小澄这丫头如此不知趣儿。小澄的父母早亡,根本便是曹妈妈将她带大,因此这丫头与笋儿也是极亲密的,拿笋儿吓她一吓,或许能有用。 「三娘可真随你。」二太太若隐若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说她陆清宁像姑母呢? 陆婷姝轻笑:「早以前还不觉得,从打她落水之后,越发的像了。」 陆清宁暗暗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老太爷下狠心要整顿后宅了,若没有老太太作妖,也没有那些妾室们上蹿下跳,这后宅多好的一付底子啊,妯娌和睦,姑嫂相亲……当然当然,得把四太太那个另类刨出去,谁叫那位是包氏的亲儿媳呢。 「三姑娘小心脏了手。」梅妈妈小心的提醒着,显然对陆清宁也有了新的认识,口气前所未有的软和,「不如把她交给我吧。」 梅妈妈这么说着,便不知打哪儿变出一条宽宽的布带子,就着陆清宁捏开的那张嘴中间便勒了过去,直勒得小澄那丫头的上下颌离开足足两寸多宽,再也合不上,似乎比塞布团还管用。 第十九章 小澄哪里受过这个。要知道她那姑母曹妈妈原本是这后宅仆妇第一人,曹妈妈自己又没有女儿,她从小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比中等人家的姑娘都不差。 可那又有什么用!跟错了主子站错了队,莫说一个天生的奴才,便是当朝超品大员又如何!因此这时的她,再也没了生趣,只求早死早托生罢了。 「你若现在便想血溅当场也使得,只要你人在手在,拿你的血按出血手印来,这份罪证更漂亮!」松了手的陆清宁冷冷留给小澄这么一句,便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了。 若是只有二太太,她还会考虑适当藏拙;可这位姑奶奶,分明是个人精儿,据说小时候也同陆文渊一般,是老太爷亲手带大的。在这种人精面前耍花招儿,还不如想做什么便做了。 本还打算抵死不从的小澄,终于一脸死人灰。甚至主动用眼神哀求梅妈妈,快将她身上的绳子解了,她好在那几张纸上按手印。 梅妈妈却像没瞧见她的眼神一般,只顾琢磨陆清宁方才的话了,半晌后方才自语般唠叨道:「不好不好,若是此时放你一点血出来,再拿着你的手蘸血盖手印,拖出去乱棍打死时,未免被人发现,叫人说我们曾经刑讯逼供。」 陆清宁几乎失笑。这梅妈妈,还就是个妙人儿! 那个马婆子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一直站在小澄身边呢,虽然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眼珠子却都在骨碌碌乱转,分明是在琢磨站队问题。梅妈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那三个婆子的眼珠儿突然便凝滞了…… 陆清宁之前交代了苏妈妈,去千叠园提人时,一定要给几个婆子重赏,可这重赏之下的忠诚又能维护多久?对下人,单纯的重赏不但不够,还容易激发贪欲;只有恩威并施才是正理儿,否则她方才也不会亲自教训小澄。 二太太的狠戾,姑奶奶的聪颖过人,她陆清宁的句句诛心,外加梅妈妈的看似粗糙实则处处有心计,还不够叫这几个粗使婆子重新站队的? 后宅最不可以被忽视的,便是这些粗使婆子了,有了她们的归顺降服,便多了无数张嘴,以及无数双耳朵,或许,还有无数双手…… 「似乎印泥也可以被说成我抓着你手按的……不如这样,我放开你的绳子,你自己咬了食指给我挨个儿按来。」梅妈妈又思索了良久,终于去给小澄解绳子,同时还不忘出言警告。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但凡想耍一点小聪明,我便叫你身后这丫头死在你头里。」 那三个粗使婆子的眼神更凝滞了,陆清宁几乎能听见,她们三人偷偷咽唾沫的声音,还有拉风匣一般的喘粗气声。想是之前忍得太过了,这会儿终于有些憋不住。 「三位老姐姐稍微往后退几步,万一这丫头不听话,我立刻毙了她,当心溅你们一身血!」梅妈妈似乎是个吓唬人没够的…… 陆清宁能感觉到身后的苏妈妈在微微哆嗦,似乎是看不得听不得这种场面。苏妈妈作为奶娘,对她是一如既往的好,可不知是不是没来陆家前,在太太娘家谢家过得太舒心,这人总是太善良,太软弱,外加……不够聪明。 若是苏妈妈有梅妈妈的一半便好了,或者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呢。 她并没嫌弃奶娘一点点——既求不得聪明伶俐的下人,有忠心也行啊,她陆清宁并不贪。前世时连亲生父母都抛弃了她,只有祖父带她长大,到了现在这里,她还求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便半回了身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奶娘莫怕,都是为了吓唬那丫头的。」 再回过头来,便看见小澄血淋淋的手指正往那几张纸上按着。 这丫头,真是太不聪明了,或是从小便被养残了。虽说原主儿陆清宁并不太喜欢她,嫡出姑娘贴身大丫头之名,到底也不会比庶女的大丫头分量轻吧,怎么热血一上头,便帮着庶女害起了嫡女来! 若陆清宁真死了,死得彻彻底底的,清宁园的下人谁会好过?大太太谢氏第一个儿便是不依的,小澄却以为有曹妈妈和老太太撑腰,便能逃过一劫? 按完了手印的小澄,虚脱般半躺在了地上。也许她明白,接下来便是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吧,事已至此,小丫头哪有回天之力,因此上她连眼泪都没了。 若不是想借着小澄这事儿拿下一批管事仆妇,或许能将她远远的买了,饶她一命?陆清宁才有了这么一个想法,立刻嗤笑自己一不小心叫圣母心冒头儿了。 陆婷姝是个极其细心的,轻声唤着曹妈妈将那三页纸拿来给她瞧瞧。信人不如信自己,万一曹妈妈落了哪一条没写全,还得补上不是。 前前后后看完那供状,她满意一笑,又递给二太太:「二嫂看一看,若觉得稳妥了,便派人将这牵扯进来的仆妇都召来吧。」 又笑对陆清宁道:「你当卖人比打死容易?这丫头的卖身契在哪儿?」 陆清宁一个激灵,这姑奶奶真神了,竟知道她方才在想什么?忙垂头道:「姑母说得是,眼下去跟老太太讨要小澄的卖身契,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眼下颇有些遗憾,那便是她来得太晚了,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将谁安插到宋氏于氏和那两个姐妹院子里去。不过只要换了新人,总能叫她们老实一阵子,没准儿能叫太太顺利平安的诞下那个孩子。 「我看完了,这便打发妈妈们去召人吧,早处置了早省心。」二太太话音一落,她身后的两个妈妈已经应声朝花厅外面走去,两人脸上皆是一副沉冤得雪的快意。 方才二太太将那三页纸看得很仔细,令陆清宁也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二太太那种急躁脾气,按说不会这么稳当,可一想到自己,她也就释然了——她也是个急脾气啊。 可之后的事态发展,就连陆清宁一直认为自己够狠,也还是没料到。姑奶奶陆婷姝竟然轻飘飘便说出了一句话:「请管事妈妈们观刑。」 陆清宁还来不及深琢磨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身后的苏妈妈又是一阵哆嗦。她微微皱了皱眉,想叫苏妈妈一同观刑去,却又说不出口,看来下次若是谢氏再提出给她两个大丫头,她还真得接受了。 理事花厅前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场地,除了要聚齐仆妇交待大事,应该还有个用处,那就是为惩治犯错之人准备的,陆清宁甚至能从那夯实的青石板上看出一丝丝陈年血迹。 被二太太身边的两个妈妈召来的管事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的站着,面上带的都是想看好戏的神情。不过陆清宁觉得,恐怕大多数人都以为、二太太和姑奶奶这是打算立威,并没想到打杀奴才上头去。 直到小澄被马婆子带着两个人搭到春凳上,又有两个异常粗壮的婆子拎着板子跟来,才有那么几人霍然变了脸色。 而少数脸色一直平淡的,都被陆清宁挨个儿记在了心里——这几个要么便是老太太的心腹,深信二太太和姑奶奶动她们不得;再不便是行得正站得直,莫说当众打杀个把奴才,就算天塌了也不怕。 待二太太扬起小澄按了手印的那几张供状,又铿锵有力的点了几个管事妈妈的名字,莫说是早变了脸色的几个,就连一直淡定的几个也都有些慌张了。 第二十章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不是说,老太太只被禁足半个月么,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只是代老太太掌事,为何却突然变了天,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被点名的几个仆妇面面相觑,一时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了。 待那一众人终于弄明白这是真事儿,花厅前立刻人声嘈杂了起来,又有扑通扑通的跪倒声,陆清宁不用抬头,都听得见膝盖骨撞击地面的闷响。 「二太太,姑奶奶,老奴冤枉啊!」「老奴也冤枉!」「求二太太和姑奶奶还奴婢清白!」 「冤枉不冤枉,待会儿再论!都先给我滚起来观刑!」二太太的狠戾便在此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几个管事妈妈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到一边,老老实实站回人群里。 而陆清宁身边的苏妈妈,此时也已经不发抖了。方才被二太太吓到的几个妈妈媳妇子,哪有一个好东西,她为三姑娘管着院子,可没少受这几人的气!二太太和姑奶奶今日若真能将这几人撵了或是换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事呀。 「这叫小澄的丫头,虽是没少做欺主的事儿,可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裤子便不用扒了。你们两个别愣着,可以开打了。」二太太将周围站着的一圈人扫了又扫,便下令那两个拎着棍子的婆子动手。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看起来胆子大些的那个便上前一步,躬身低头道:「二太太还没示下,老奴们应该打多少啊?」 「不用数数儿,打死了算。」陆婷姝的温言软语声终于响起,意思却是令人心惊肉跳外加大汗淋漓。 「姑奶奶说话没听见?还不去!」见那婆子一脸惊疑,二太太又怒喝了一声。 「哟——,老远便瞧见这里这么大阵仗,这是怎么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不远处传来,陆清宁凝神望去,立刻便皱起了眉头,她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媳妇,陆家的四太太杜氏。 管事娘子们本都围绕着要挨板子的小澄,团成了个大半圆,听到四太太的娇笑声,立刻自觉的让开一个缺口,将杜氏与她的丫头都放了进来。 陆清宁之前还暗暗念叨,可万万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比如哪个不长眼的管事娘子,一心想跟二太太和姑奶奶较劲;或者便是这杜氏,得了腿儿快的丫头报信,一定会来给二太太姑奶奶添恶心,果不其然这人就出现了。 并不是陆清宁有多么了解这位四太太,而是她照着常理推断的。陆家一共有六位老爷,从大老爷到三老爷皆出自故老太太膝下,五六两位老爷的姨娘早亡,又是庶出,那么老太太被禁足,能帮她出头的、除了四太太再没有别人。 不过这又能如何,二太太和姑奶奶接手内宅管家之事,是老太爷亲口吩咐的,四太太还能驳了两人不成。 陆清宁冷眼旁观着,只见二太太稳稳当当受了四太太一礼,便似笑非笑道:「四弟妹来得巧,难不成也是来观刑的?」 不等四太太答话儿,二太太又转头吩咐离得最近的那个仆妇:「还不快给四太太搬把竹椅来,请四太太坐着看热闹!」 陆清宁与陆婷姝相视一笑。二太太虽然暴躁,却并不愚蠢,四太太远远的还在人群外时,便拉长了声音假作惊讶,分明是明知故问;二太太便偏偏不顺着四太太的话儿走,反而直截了当的请四太太观刑。 四太太听了二太太的话便有些愣神,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留下还是离开。她本来打得好算盘,想叫二太太顺着她的话回答说,是哪个奴才犯了哪种错,她也好就势帮着小澄那丫头说说情,再不济也得把老太太的几个得力妈妈保下来,谁知人家根本不提…… 「敢情二嫂是要当众动刑?这么做是否不大好啊,若是传扬出去,咱们陆家的好名声还要不要了?」四太太纳过闷来后,登时便来了这么一句。 二太太嘿了一声,立刻一脸是笑的看向四太太:「四弟妹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也听说咱们陆家名声挺好?还是当年便知道陆家是个讲规矩的人家儿,四弟妹才点头同意嫁进来的?」 四太太立时一脸的尴尬,完全找不出合适的话儿来回答二太太。陆家到底什么样儿,她能不清楚么,她只不过想给二太太扣个大帽子罢了,怎么又被反问了好几句。 二太太驳了四太太两句,自己也明白不能再没事闲磨牙,立刻对那两个掌板子的婆子喝道:「还不开打更待何时?难不成想叫我和姑奶奶亲自动手?!」 两个婆子皆是一哆嗦,随即便将板子高高举起,照着小澄的小身板儿抡了下去,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之后,再看小澄那丫头,后背与大腿处都透出了浓浓的血色。 小澄虽被堵了嘴,靠着鼻子却也不是发不出声音来。可那两个婆子将板子抡得狠,哪容她发出一点点声音,两板子下去人已昏迷。 这也是负责行刑的人早懂的规矩,既是这人已被下了非死不可的令,早死自然比晚死少受罪,她们早点送人上路,也少积些怨。 之前被点过名的几个妈妈媳妇子,此时没有一个不打颤的。小澄被乱板子打死之后,又会轮到谁呢?几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儿,亦是不约而同的望向四太太,眼里全是哀求。 四太太没想到抬眼便见到这几人的求助目光,连忙用眼神安抚,再回头时,却见姑奶奶和三姑娘都甚有深意的望着她,一时有些无措,可随即便装出一副不知道你们看什么的架势,眼皮一抹搭只管学老僧入定了。 亏了两个行刑的婆子手底下利落,陆清宁这里数着数儿,大概也就有三四十板子,只见小澄猛地蹬了一下腿儿,伴着大小便失禁的臊气传来,人便好似没了气儿。 等两个婆子把她翻过来探了探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便到二太太跟前低声回禀起来。 周围的人群里一阵吸气声。不为别的,只因那小澄丫头的模样儿太骇人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不说,眼白也全都充了血,脸色青紫得几近发黑,分明就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势。 于是离得近的几个纷纷惊恐的尖叫起来,又忙不迭的往旁边退着,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脚,又是谁撞了谁的腰,呜嗷喊叫声一时之间此起彼伏。 四太太似乎又找到了借口,颤抖着手指过去:「这……这也太残忍了些吧,快、快拿个破席子来卷起来扔了出去!」 陆清宁皱眉。拿个破席子卷起来就不叫残忍了?装什么好人啊! 「慢着!」见人群里有管事妈妈应了声,姑奶奶陆婷姝立刻出言制止:「咱们陆宅可没这个规矩,就算奴才是犯了错被打死的,人已经死了,也算赎了罪,怎么还能虐尸?」 「管着后宅仆妇和丫头的妈妈是谁,速速照着登记册子将她的爹娘找来,按惯例去账房支取丧葬银子。」 「还有你,就是说你呢,也别愣着,该找席子还是得找啊,总不能这么着便交给她爹娘不是?」陆婷姝又指了指方才应四太太话的那个妈妈,心里同时将那个妈妈的模样儿记了个清楚。 第二十一章 四太太被陆婷姝这么捎带了两句,脸上那叫一个臊得慌。意欲张口反驳吧,又找不出合适的语句来,正在暗自气闷,二太太却又笑着开了口:「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四弟妹便说残忍了?」 「我若是记得没错儿,四弟妹院儿里去年死的那两个通房,哪个不比眼下惨上千般万般?!」 「二嫂,过去的事儿便莫提了,三娘可还在呢。您瞧瞧这可怜见儿的,小脸儿都吓白了。」陆婷姝情知再这么说下去必得吵起来不可,忙用陆清宁当借口拦住二太太,陆清宁也非常知趣儿的垂了头,假作瑟瑟发抖状。 便是如此,四太太也还是不甘心的冷哼了一声,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又是一计上了心头:「三娘这是来跟着二嫂和姑奶奶学管家来了?二嫂家的五娘也有十岁了吧,为何不叫五娘一同来?」 这是惦记着挑拨离间呢?陆清宁缓缓抬了头,略带厌恶的盯了四太太一眼,「四婶娘是嫌三娘一个受惊吓不够,还得拉上五妹妹?」 二太太也冷冷一笑:「可不是怎么着,若不是有老太爷的吩咐,谁当我愿意叫三娘个女孩儿家来看这场面!我还庆幸我们五娘不曾来呢!」 「不是我爱教训四弟妹,不单单是孩子们,这种地方也不是你该来的,你自己也说了,血腥气太重。你们八娘的身子骨儿本来便弱……难道四弟妹就不怕带点子什么回去?」 陆清宁立刻暗叫不好。方才多亏姑奶奶拦了一场嘴架,二太太怎么又捡着四太太的心窝子戳啊,这不是擎等着拌嘴吵架呢? 四太太进了陆家门儿三年多,方才身怀有孕,且不说生下的是个姑娘,令老太太和四老爷四太太都挺失望,只说八娘那小身子骨儿,至今三岁多了还走不利落,那可是四太太不容碰触的软肋啊。 四太太果然变了脸色,身子抖了几抖便双眼含泪怒瞪二太太:「二嫂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八娘个小孩子家招你惹你了,你如此咒她?」 俗话说得好,孩儿都是娘的宝儿。八娘虽然先天不足,可四太太在生她之后尚未再怀上,真真儿是将这唯一的孩儿当成宝贝捧在手心呵护的,如今被二太太说了这么几句,哪个当娘的不恼呢。 「我、我怎么欺负你了,说话要讲良心!」二太太不忿道:「四弟妹来时,我便告诉你是要行刑的吧,你当时便该速速离去的不是么?」 「你自己不走,又嫌血腥,还牵扯起了我们家五娘,说我们家五娘也该来看看大板子打死人!哦,你可以扯我的孩儿,我便不能扯你了?这是谁家的道理!」 四太太尚不等答话儿,陆婷姝慢条斯理的话语声又响起:「两位嫂嫂都少说两句吧……才惩治了欺主的奴才,主家几位太太便打起来了,这不是更告诉仆妇们,咱们陆家的主子都不像样儿,活该被欺负么!」 等四太太被气得低泣着离开,陆婷姝不得不拉住二太太耳语了两句。二太太虽然略有不甘,却也知道姑奶奶所谓的长远大计也是她自己所盼望的,终于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往后尽量不再这么毛躁了。」 陆清宁微微笑了一笑,暗道也多亏老太爷当初指了姑奶奶协同二太太一同管家,否则二太太这个脾气,就算把仆妇们管得服服帖帖的,还不知暗中结下多少冤仇呢。 待粗使婆子们将小澄的尸体用席子裹了抬走,又有人抬了清水来,擦了青石板地上的血迹,仆妇群中又泛起了惶惶然的情绪——这不是说,接下来便轮到被小澄那认罪状点过名的几个受罚了? 陆清宁仔仔细细的将被点几人一一看过,心头更加佩服起姑奶奶来。先不说这几个全都身任要职,只说这几个妈妈的神情,就没有一个无辜之人。不是假作满脸不在乎、实则眼神惶恐的,便是眉梢眼角带着仇恨抵触,这样的人,统统换掉了也不冤。 不过这似乎跟她并无直接关系?大厨房的管事换了谁,内帐房的管事换了谁,库房的管事又换了谁,确实能给这内宅造成些影响,比如老太太复起后没了得力的人手,比如库房账房也不会再是老太太的小金库…… 可她最最关心的,还是什么时候能换掉宋姨娘于姨娘的下人,还有陆清莹陆清雅的丫头! 若按姑奶奶陆婷姝的话来说,她这想法儿也有些短视。可她必须抱着这想法儿不撒手,只因这个更有利于她立足保命,有利于太太养胎不是么? 老太太再不济,也不会随便起个害死陆家嫡孙女的心,充其量是几年后在她的亲事上做些手脚了不得了;至于太太的身孕,之后若还会出毛病,就算不是老太太动的手,老太爷也绝饶不得她。 在这种大宅子里面,必须远视的还是当家人和内宅掌事人吧,跟她个黄毛丫头有何干系?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也罢,反正她现在已经忧得不能再忧了,必须抓紧解决了才好,否则她吃不香睡不稳…… 陆清宁这厢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再抬头时,却见二太太和姑奶奶身前跪了一片。一个个儿的鼻涕眼泪糊了个满脸,可二太太和姑奶奶皆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儿。 这是已经下了令,叫这些人交出手中的权力来?还是要对几人依葫芦画瓢,也像方才打小澄一样,挨个趴下打板子? 「三娘莫怕,咱们再不打人了。」陆婷姝的低语声在陆清宁身边响起。 感激的看了眼陆婷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谢谢姑母体谅,方才三娘……真是有些害怕了。」 「要不你先回吧?我瞧着你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儿,我看不单单是吓到了,头些天落水的毛病也没大养好吧,要不要差个婆子给你请个郎中来瞧瞧?」陆婷姝的声音更关切了。 陆清宁忙不迭的摇头说不用请郎中,又犹豫了犹豫,方才开口道:「要不三娘带几个账本子回清宁园吧。」 「好,这是个好主意,既省了你在这里担惊受怕,还不耽误看帐。苏妈妈,紧着服侍你们姑娘回去吧,记着傍晚一定要给你们姑娘熬些安神汤。」陆婷姝笑着点头,亦不忘嘱咐苏妈妈。 陆清宁这厢便起了身,一边差小素去花厅里取几本账本,一边给二太太和姑奶奶施礼告退。正欲退下时,却被陆婷姝一把拉住,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明儿你找个借口,不要来理事花厅了,只说被吓到了,身子不爽利。」 「拿回去的几本帐若是看完了,再叫苏妈妈来取,你不在,姑母和你二婶娘也好办后续之事,好好替你出口恶气。」 陆清宁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这位姑奶奶是聪明不假,可她当真没想到,姑奶奶竟然能替她想得这么周全……在前世跟祖父相依为命的她,哪里享受过这种亲情?不自觉之间,眼泪有些泫然欲滴。 「傻丫头,你如今可是跟着你二婶娘和姑母管事了,当众掉金豆子可不好。姑母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等闲了,再跟你唠叨过去的事儿……你便会明白了。」陆婷姝轻笑着劝慰她。 陆清宁略带羞怯的应了声,又轻声道,「那三娘便告辞了,二婶娘和姑母也悠着些,莫被那些刁奴气坏了身子。」 第二十二章 回到清宁园没多久,便近午饭时分。见自家姑娘回来了,水草速速带着小丫头去大厨房领回食盒,笑吟吟兴冲冲的进了厅堂,「姑娘快来看看,今儿这午饭丰盛不丰盛。」 不等小素挑开帘子,陆清宁便已从内室跳了出来,一边往外走还一边笑道:「再丰盛能丰盛到哪里去,难不成还能从四个菜两个汤变成十碟子八碗儿?」 「菜数儿是没变,可这菜跟菜到底也不一样不是?」水草反而卖起了关子,一个劲儿的叫陆清宁猜一猜,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你这丫头,再叫姑娘猜上一会儿,便算是龙肝凤胆它也冷透了,还能好吃得了?」苏妈妈此时也出了西屋,脸色着实不大好,吓得水草连忙打开食盒,一盘盘的将菜肴端出来。 「嚯,还真是不大一样了呢!」陆清宁仔细看了看那几碟菜,不但是菜量大了,那内容也与过去大不相同,「这是新鲜的河虾现挤出来的小虾仁儿吧,我看这颜色不像冻在冰窖里的陈货。」 「这芙蓉鸡片,肉质又鲜嫩又紧实,根本不是那种咬不动的老柴鸡了……今儿这日头从哪边升起来的呢?」 陆清宁这般唠叨着她的疑惑,还不忘伸着头朝窗外看了又看,惹得就连沉闷的小素也是一阵笑,更不用说本就活泼的水草了。 「不单单是姑娘的饭食变了样儿,扣儿拎到偏厦去的食盒子里面,装得都是碧粳米饭呢,还有白白胖胖的奶香包儿。」水草唯恐端出来的菜凉掉,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在饭桌上方虚拢着。 「不如这样吧,奴婢留在厅堂服侍姑娘用饭,叫苏妈妈和小素姐姐去偏厦吃完了再回来替奴婢。」 「若你伸着胳膊拢着就权当温盘了,咱们姑娘过去也不至于总吃冷饭冷菜。」苏妈妈这话虽是调笑,却被陆清宁听出了无数的意思。 原主儿过去总吃冷饭冷菜?若陆清宁判断的没错儿,原主儿根本就是个又高傲又暴躁的姑娘,照苏妈妈这么说,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说原主儿其实是个受气包子,高傲暴躁只是装出来的? 若不是装的,为何都没给脑海里留下一点关于冷饭冷菜的印象,是原主儿没在乎过,还是什么缘故?比如说,是留存记忆的时候,程序出现了问题……呸呸呸,陆清宁想到这里不禁笑骂起自己来——人脑跟程序有什么关系! 「水草说的是,奶娘和小素自去用饭吧,这里有她一人儿服侍我就成了。」陆清宁才不喜欢被人服侍,可若在古代说什么人人平等,那是脑残圣母才干得出来的事儿,她自认自己还没那么二。 苏妈妈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脚步也犹犹豫豫的迈不出去。陆清宁皱眉想了下,忙改口道:「要不水草跟小素去偏厦吃饭,奶娘在这里陪我。你们也不用给奶娘留饭,这些足够两人用了。」 苏妈妈显然很满意她这个安排,立刻站到她身边。水草之所以提议由她服侍姑娘,也是按大小个儿排的,如今既然苏妈妈更愿意留下,她也乐不得先去吃口热乎的,便拉着小素行礼告退。 「现在没别人儿了,奶娘有话只管说吧。」陆清宁抬头看向苏妈妈。 苏妈妈嘴唇蠕动着,还是半天没开口,也不知是在想词儿,还是根本不敢说。陆清宁不禁有些恼火,奶娘方才都说她过去总吃冷饭冷菜了,今儿这是还惦记叫她接着吃是怎么着? 她虽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各种小说却没少看,那些小说里面,仗着奶过姑娘少爷就拿自己当半个主子、甚至想将真正主子控制在掌心的奶娘可不少,难道苏妈妈见她比过去机灵了,满心的不愿意,就想在吃饭的事儿上给她个下马威! 要不就是苏妈妈对她不满意了。本来小澄没了,小素就是她屋里唯一一个大丫头,苏妈妈是小素的亲娘,当然愿意看见自己闺女得姑娘喜欢信任,可她又把水草叫进屋来干上了大丫头的活儿,在苏妈妈眼里,这也许是她刻意令人分了小素的宠。 「若是奶娘想说水草不过是个没等的丫头,轮不上进屋来伺候,奶娘可以不用说了。」陆清宁瞬间抹搭下了眼皮。 「先不说我这屋里的事儿多,小素一个人儿忙不过,且说我若不把水草唤来屋里伺候,等太太给的大丫头来了,还不得压小素一头?奶娘您是小素姐姐的亲娘,想必也不愿意看见这种事儿。」 苏妈妈一时满脸惶恐,是姑娘误会了吧?忙又上前一步:「我的姑娘啊,奶娘可不是要说这些……」 「那您要说什么倒是痛痛快快只管说啊,」陆清宁立刻失笑:「您不说我哪儿知道您想说什么?」 可又听苏妈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后,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怎么着,照着这位奶娘的意思,她之前在理事花厅根本就是白感动了,姑奶奶之所以对她好,只不过是想过继个姑娘养在名下,如今看来是看上她了?! 奶娘说什么姑奶奶是和离妇人,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日后一定会生活得苦,劝她万万答应不得,她倒不这么认为。 在花厅跟着姑奶奶理事这几天,陆清宁着实很佩服她的聪颖,若真能跟了她,似乎比大房清净不少,也轻松不少?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去!姑奶奶没跟她商量就打上她的主意也就罢了,毕竟她只是众人眼中的小孩子,只说叫奶娘这么一描述,那些叫她感动的各种好,原来都是有目的的! 亏她当时还险些哭起来,以为找到了阔别已久的亲情!亏她还说要在这个年代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谁知一转头便被人糊弄了! 陆清宁也不过是沮丧了片刻,便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过去。 她早上起床后只吃了七分饱,生怕落在二太太和姑奶奶后面,便匆匆的赶去理事花厅,这会儿都大晌午头儿了,能不饿么,再说……今天的饭菜味道还真是香得诱人。 「不如奶娘坐下陪我一同吃饭吧?两个人一起抢着吃用得香些。」这人一饿极了,说话便开始不过脑子,竟张罗苏妈妈同她一起坐下吃饭,立刻将苏妈妈吓了个魂飞胆散,身子抖得比观刑时还厉害几分。 这也不怪苏妈妈太软弱,这人的性子啊,一旦定了型便不好改变。且不说她已经一大把年纪,就算当年还是个年幼的丫头时,都不敢有半分一毫的不顾主仆之分,何况是眼下。 见苏妈妈确实被她吓得够呛,陆清宁反倒笑了。敢情她之前以为奶娘拿大,其实全是冤枉人……所以说这想事儿啊,万万不能先入为主,一旦叫自己的偏见占了上风,得出的结论一定是有失偏颇的。 那么所谓姑奶奶是有目的的对她好,又说姑奶奶只为了过继她做女儿,恐怕也是她想偏了。 如果姑奶奶真要过继个孩子,肯定会在陆家这孙一辈里挑选是没错儿,可她陆清宁是大房唯一的嫡女,虽说大老爷对她不够喜爱,可太太那里,是把她当做心头肉的,姑奶奶那么个聪明人儿,会这么不开眼? 等吃罢中午饭,看着小丫头们穿梭进来收拾着碗盘,陆清宁突然灵机一动。莫不是前些天那场落水事件,也跟过继一事有干系?二姑娘和四姑娘莫不是都想给姑奶奶当女儿? 第二十三章 进了内室坐下之后,她的疑问一出口,苏妈妈先是一惊,随即便鸡啄米般点头:「听姑娘这么一说吧,还真是极有可能。二姑娘四姑娘再狠毒,也不能无缘无故便想害姑娘不是?」 「她们肯定觉得,如果我死了,或者我病怏怏的,她们的机会便会更大。」陆清宁几乎可以断定,便是这个缘故了。 就连苏妈妈都知道姑奶奶要过继个孩子,那两个姨娘会不知道?两个姨娘知道了,二姑娘和四姑娘也就知道了,或许两个姨娘都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可架不住她们的女儿心大啊。 俗话说得好,那叫水往高处流,不管是二姑娘还是四姑娘,若是能跟了姑奶奶,那便是庶女做嫡女了,哪个不想搏上一搏? 而姑奶奶虽是和离之人,那也是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当年的嫁妆极其丰厚不说,老太爷还发过话,若是姑奶奶不再嫁,将来还有分家产的权利…… 陆家如此的家大业大,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分给姑奶奶一成儿呢,不管她过继了谁,等她老了那一日,那笔财产还不全是谁的? 苏妈妈显然是被陆清宁分析的结果吓坏了。若真是这样,只要姑奶奶一天儿定不下人选,自家姑娘岂不是再无宁日? 「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来了!」水草在帘子外低声道。 陆清宁闻声立刻一笑:「奶娘您瞧见没有,这两位的耳朵有多灵?我瞧着她们比您也不差什么了,您担心姑奶奶想过继我,她们也一样担心呢,我才跟着姑奶奶待了三天,她们便沉不住气了。」 本就被她吓得够呛的苏妈妈,这会儿又被气个够呛,立刻跟她商量道:「不如告诉她们说,姑娘睡午觉了,叫她们改日再来!一个个都是没安好心的……」 「别!」陆清宁微微一笑:「还是叫她们进来吧,这种人这种事儿,早来早省心。若是今儿叫她们回去,明儿她们便会捡了更好的时辰来,我可没空儿跟她们玩什么躲猫猫。」 她不但不想陪她们玩躲猫猫,也不想跟她们装姐妹情深。来便来,去便去,好茶没一碗,好脸没一个,好话没一句,受得住呢,每天只管来受着,受不住便滚蛋,还省得她看见她们便恨从心头起。 「三姐姐忙什么呢?」人还没到帘子底下,四姑娘陆清雅的声音便已响起。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陆清宁突然之间疑惑了。若是往常,这位四姑娘不是很不屑装的,叫声三姐姐就像被刀子架在脖子上,今儿为何却变得嘴儿极甜声音极美? 想是这么想,陆清宁头也不抬,只管翻着手里才拿来做样子的账本。 只听得刷刷的脚步声逐渐近了,转眼便停在了她身前,再开口说话的便换成了二姑娘陆清莹:「还别说,三妹妹还真是忙,莫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懒洋洋将账本合上放在一边,陆清宁抬眼冷笑:「这话儿便不用反问哪个了,我确实忙,你们也确实来的不是时候,若有要事赶紧说,没有的话便可以走了,好走不送。」 陆清雅不是突然会装了么,陆清莹不是一贯会装么,她倒要看看,这两个都会装洋蒜的到底修炼到了何种境界。 「你……」先破功的果然是四姑娘陆清雅,一个你字尖锐得就像利箭,刺得陆清宁耳鼓生疼。 这种感觉真不好,陆清宁微微叹了口气。 就算在上辈子的小时候,她也是不屑于与不喜欢的人打嘴仗的,只说被坏孩子们追着叫野种的时候吧,她从不吭一声,而是路边有什么便捡什么,谁的声音大就照着谁的脑袋上砸。 如今可倒好,难道要开始练嘴皮子功夫了?总不能陆清雅才来个「你」,她便大嘴巴招呼吧! 见她一声不吭,陆清雅以为自己的气势已经压倒了她,立刻又上前一步,话语里全是嗤笑:「我和二姐姐巴巴儿的跑到三姐姐这里来,座儿不让一个,茶也不给喝一碗,这清宁园的下人真是没规没距。」 「三姐姐你也不管管,只任由她们欺负到主子头上来?」 陆清宁登时冷笑出声。这种越不搭理她越来劲的主儿,叫她说什么是好! 「我听说四妹妹头些天咳嗽的厉害,敢情今儿大好了,便来我的屋里替我教训下人来了?恐怕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操心吧!」陆清宁的笑声冷,话语声更冷。 这位四姑娘还真搞笑,那清雅园的奴才都快保不住了,眼瞅着便要被打包清理,不说赶紧回窝里操心去,反跑到清宁园来指手画脚,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陆清雅越发的装不像了,连声三姐姐也懒得再叫,「你掉了一次水塘,怎么越发的不知好歹了?你的下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还不行我说个一句半句的?」 陆清宁的冷笑瞬间变成了真笑:「我看四妹妹你没有眼力见儿才是真的。」 「既是我的下人,自然是听我的吩咐,若来人是我喜欢的,我叫她们端茶就端茶,叫她们倒水便倒水;反之若是我不喜欢的,你看看谁敢给你露半个笑脸!」 陆清雅听了她这话,一时笑得不行:「我看你不但越发不识好歹,人也傻了几分。你的下人若都是好的,小澄又算怎么回事儿?」 陆清宁迷惑的瞪大了双眼:「天啊,四妹妹你的胆子好大啊,连个死人你也敢念叨?不是都说死者已矣,错事莫要再提么,她人已经死了,你还抓着她的错儿不放,难道不怕小澄夜里去你的清雅园探望你?」 「什么?」陆清雅先是一脸的惊疑,待彻底想明白了她这几句话,不由蹬蹬蹬倒退了几步,「你说小澄死了?怎么死的?」 陆清莹一直装的还算含蓄,如今也有些站不住了。 小澄被陆清宁惩治,她可是亲眼得见,本以为这位三妹妹也不过是个雷声大雨点儿小的,这才几天,小澄那丫头竟然死了?! 「你们俩一定都很想知道她怎么死的。」陆清宁缓缓站起来朝二人走过来,声音压得越来越低:「那我就发发慈悲告诉你们,省得你们总惦记她。」 「她是被大板子打死的,啪!啪!啪啪啪!花厅前的青石板上,啧啧,到处是血啊……粗使婆子后来洗地就足足拎了五大桶水呢!」 「我一直数着呢,打了足足有三十八下,小澄那丫头眼一瞪腿儿一伸,嗝儿屁朝梁大海棠了!我跟你们讲啊,你们是没亲眼看见啊,若是看见了,一定会吓得三年睡不好一个安稳觉!」 嗝儿屁朝梁大海棠,是陆清宁前世小时候学会的骂人话……眼下不自禁便从嘴里溜达出来,似乎只有这么说才解恨。屁股蛋子朝着天,浑身到处是血,这句话形容小澄再贴切不过了对不对? 二姑娘与四姑娘皆被她吓得花容失色。那啪啪的声音,每听一声都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她学的眼儿一瞪舌头一伸,更是叫人后背心发凉啊! 「你、你还学呢,难道你就不怕她夜里来找你?!」四姑娘陆清雅的胆子还真不小,虽是色厉内荏,到底还敢说话。 陆清宁叹气:「我怕她作甚?我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儿!我既没利用过她,也没收买过她,更没逼她放着人道儿不走偏走鬼道儿,你说,我凭什么怕她!」 第二十四章 二姑娘看来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脸色苍白的道声我有点事先走了,等陆清宁再抬眼时,门帘都已经落回。 「四妹妹还不走?不走便随便坐吧,可能是我头午观刑时太兴奋了,午饭一不小心便多吃了一碗,四妹妹正好儿陪我消化消化食儿。」陆清宁似笑非笑的看向陆清雅。 这个四姑娘,真不如二姑娘心计多会装蒜,却比二姑娘狠。而二姑娘也不过如此了,方才才说到哪儿啊,便吓跑了?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啊,装什么大头蒜! 「我、我才不陪你呢,我也有事先走了!」陆清雅根本没想到陆清宁竟然无聊到这个样子,眼睁睁看着个丫头被打死,流了满地的血,回来后还能多吃一碗饭!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想必最近一段时日不会再来骚扰她?陆清宁长出了一口气,她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快赶走她们啊,留她们多待一会儿多戏弄一番,原来是件挺好玩的事儿。 可她怎么留她们?若这两人的斤两再重些,还值得她费费神,跟两人玩一玩拉大锯扯大锯的游戏,可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根本就不值得陪她陆清宁消遣! 不过这两人贸然跑到她清宁园来,到底所为何事?若说是为了探一探姑奶奶那边的事儿,进来为什么不长驱直入,反倒挑剔起了下人没眼色;若说是为了前几天小澄被绑一事来的,小澄人已经没了,这两人竟然还不知道! 「姑娘,奴婢有话儿回禀。」水草的声音又在门帘外响起。 「进来吧。」陆清宁正打算喊个人倒杯茶来,这丫头来的还真巧:「我正好渴了。」 水草都撩起了帘子,闻言又要转身往外走:「奴婢先给姑娘泡茶……」 「你还是有话儿先说吧,茶等会儿再喝也使得。」她前几天虽然告诉水草说,可以进屋贴身伺候了,这丫头却是个识趣儿的,不喊绝不往内室来,一旦来了,一定是有事。 水草清脆的应了一声,便往内室里走来:「如画和小燕方才一直坐在偏厦里套奴婢的话儿,如今她们都走了,奴婢便想着,得赶紧给姑娘学一学……」 小燕是二姑娘的大丫头,如画是四姑娘的大丫头,不去耳房跟小素聊天儿喝茶,反倒跑去偏厦找水草,敢情是这两个奴才以为水草不在等,便好糊弄? 「她们俩人儿打听的事儿有三宗,一是问咱们太太的身孕,二是问小澄的下落,三是问,姑娘是不是也想过继给姑奶奶。」水草伶俐的学着舌,又将手里紧紧攥着的两样东西摆在陆清宁眼前的桌子上。 「这一块银子是小燕给的,这对鎏金的耳坠子是如画给的。」 陆清宁扑哧一笑:「你这个丫头真实在,还拿来给我看看作甚,既是给你的你便拿着吧,还省了我的赏钱呢。」 「姑娘没发话呢,奴婢如何敢私藏别人给的包打听儿钱,那不是成了和小澄一样了。为了给姑娘省些赏钱,奴婢便收着了?」水草笑嘻嘻的又将那两样儿攥回手里:「这对耳坠子待会儿给小素姐姐送去,小素姐姐是瓜子脸,戴这个更好看些。」 「先别忙着分赃,你倒是给我学学,你怎么回的她们俩人儿啊?」陆清宁嗔笑道。 问是这么问,她心中却道,怪不得方才她弄不懂那两人究竟是来做什么了。敢情一个进来便装锯嘴儿葫芦娃,另一个又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其实却留了贴身的大丫头在偏厦,打起了她陆清宁外围的主意! 陆清宁这么一提醒,水草立刻一捂嘴。方才学了半天,只说了人家怎么问,却没说她怎么答,哪有个回话儿的样子啊。 「奴婢是这么回的,」放下捂嘴的手,水草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根本便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丫头模样儿:「啊?姐姐们问太太的身孕?难道太太又请郎中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随即又是一脸的惊吓过度:「姐姐们都不知道吗,小澄死啦,被大板子打死的!」 「我们姑娘惦记着过继到姑奶奶名下?这是哪个下三滥的乱嚼舌头根子!两位姐姐可万万莫学那些不长进的乱传闲话,当心也被乱板子打死!」 陆清宁被水草的精彩表演逗得不行,这丫头若是放到现代去,是不是可以考个中戏北影的? 不过她随即便正了神色:「你怎么便敢说,我过继到姑奶奶名下这事儿是闲话儿?」 「姑娘又不是庶女,过继到姑奶奶名下有什么好儿的?再说太太也舍不得啊。」水草不明白陆清宁为何如此问她。 「你去吧,去将那对耳坠子给小素送去,再叫她给我泡壶茶来。」陆清宁也不评论水草之前的表现是对是错,只管吩咐她道。 她陆清宁到底是有福呢还是没福呢?说是有福吧,奶娘苏妈妈活了那么大岁数,事事看不透,还要她一句句点拨;说是没福吧,水草这么个小丫头,竟然堪当大用。 难道这一切皆是命,是命便躲不过? 「姑娘不睡午觉了?不如叫小素姐姐给姑娘兑些果子露来喝罢,眼下喝了茶,小心睡不着啊。」水草一边往外走一边唠叨,根本也没想等陆清宁的话儿,人已经闪到了帘子外头。 果子露……罢了罢了,果子露就果子露吧,连水草这个小丫头也比她大一岁,难免将她当孩子。陆清宁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捧起了没看完的账本。 可这账本也没看一会儿便搁下了。这种帐,可不是傻人做出来的,一时半刻能看出什么来?反正姑奶奶借着小澄和曹妈妈的口,做了三页纸的供状,想要换掉的管事娘子都上了黑名单,这账本不看也罢。 待小素端着果子露进来内室时,耳朵上已经挂上了水草说的那对耳坠子。还真别说,这小小的瓜子脸配上一对金澄澄的石榴花,真真衬得人比花美。 陆清宁歪头端详了她片刻,不经意的来了一句:「水草真把这坠子转送给你了?这东西在咱们清宁园戴戴便罢,可莫戴出去。」 小素端着果子露的手微微一抖,随即低头:「奴婢明白。」 小澄的死不就是被姑娘借了偷盗的名义?若是如画也说她戴着的耳坠子是偷了四姑娘的,她真是有口都说不清。 「你明白就好。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陆清宁接过小素递来的小茶碗儿,连喝了几口,心下也不由赞叹,这果子露的味道还真不错。 「那两个在水草那里没打听出什么来,保不齐还会找机会跟你拉拉扯扯。」 她相信水草既然把耳坠子给了小素,一定跟小素学说过了偏厦里的事儿。可这丫头还是迫不及待的将这耳坠子戴上了,到时候会不会如了别人的意?她不担心别的,只怕太太的身孕走漏风声…… 「姑娘放心,奴婢这里不敢说是铁板一块,也没有不长眼的来打听什么。奴婢是出了名的闷葫芦……」小素并不是喜欢表心意的人儿,可话儿说到这份儿上,不解释也不成了。 都怪那个臭水草,非得叫她戴上这耳坠子试试,她不想戴,那丫头竟自己动手来摘她原来的玉塞子,「奴婢这便换回去,挂着它摇摇晃晃的碍事儿。」 第二十五章 陆清宁笑着走到梳妆镜前,从妆奁盒子里面翻出一对珍珠耳钉递给小素:「嫌它碍事就戴这个吧,我看你那玉塞子也戴了好久了,总该换换样子。」 小素伸出手来,看不出是想接着还是想推拒,陆清宁便拉起她的手,将耳钉放在她掌心:「待会儿出去告诉水草,往后不管谁打听什么,给大钱儿也好给碎银子也罢,只管接着,至于别的玩意儿,能推就推了吧。」 就像小素方才想的一样,她可不愿叫她的丫头也背上偷盗的罪名,再累得她这清宁园里里外外来一次大换血。眼下的人虽也没几个得用的,至少比别人强塞来的陌生仆妇令人放心些。 陆清宁不担心小素的忠诚,只担心小素的脑袋瓜儿。这丫头是苏妈妈的亲生女儿,能比苏妈妈机灵到哪儿去?少不得一句一事的教导了。 本想在床上微微眯会儿眼,谁知再睁眼时,已经是申时中。小素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正给她一条春裙放边儿,见她醒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姑娘睡醒了?太太才派了人来,见姑娘睡着便走了,只交代说,请姑娘醒了过去一趟。」 「奴婢服侍姑娘洗洗脸换换衣裳,再陪姑娘去千叠园吧。」 陆清宁微微有些愣神。原主儿陆清宁是个精力过剩的小孩儿,睡午觉从来都得奶娘苏妈妈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她一穿来倒成了个爱睡的…… 这也不怪她啊,谁叫这具身子落了水后弱多了?她一边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伸出脚来去蹬床下的绣花鞋,小素忙蹲下拾起鞋来给她套在脚上。 「太太那里来的是谁,就只说叫我过去一趟?」陆清宁站到地上,笑问小素,心里却有点儿笑不出来的样子——若真是这样,怕是又有什么难题了。 脑海里的记忆告诉她,太太那里来人,不是来嘘寒问暖便是来送赏赐,哪怕是一碟子点心或者几个橘子,可从没有过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儿。 「来的是施红姐姐,奴婢陪她在厅堂坐了片刻,施红姐姐只说等姑娘醒了、便请姑娘去太太房里。」小素将布巾搭到胳膊上,挽着陆清宁走到盆架边,服侍她洗起了手脸。 「奴婢若是没猜错,便是跟沁玉姑娘有干系,施红姐姐离开时,说沁玉姑娘还跪在正房回廊下呢,她得赶紧回去帮着撵人,因此便不等姑娘睡醒了。」 陆清宁从脸盆上抬起头来看了眼小素。这丫头若是愿意多说两句话,好像也挺机灵的? 沁玉,年二十二岁,也是谢氏当年嫁进陆家时带来的陪房小丫头,三年前开了脸,给大老爷陆廷轩做了通房。 施红说,沁玉还跪在回廊里,她要回去帮着撵人……陆清宁若是没记错,这沁玉过去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今日却是为何胆大包天起来,明知太太需要静养,还要闹到正房门前去? 匆匆梳妆换好衣裳,陆清宁便急急忙忙带着小素赶往千叠园。就算太太的丫头们已经将人撵走了,她也想早点知道所为何事,这内宅里哪怕是一草一木,说不准都会影响她今后的日子,何况是太太院儿里的事。 「沁玉来求太太给她停药?」等陆清宁到了太太房里,听高妈妈这么一学,她立刻瞪大了双眼。 这明摆着是欺负到太太脖颈子上来了!太太有了身孕,肯定不能再与老爷同房,沁玉眼见着伺候老爷的机会多了,便想趁机怀上个一儿半女,说得好听是明里恳求,实则这是来给太太捅刀子啊。 可把她叫来这算怎么回事儿,她、她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么,这种事儿她也能跟着商量? 谢氏微微一笑:「十一岁也不小啦,既然都跟你二婶娘和姑母学着管家了,再多学点儿也没坏处。既是身为女子,大半日子都混在内宅,内宅不清净,一辈子都清净不得。」 陆清宁当然不反驳。之前她只是纳闷儿为何叫她早早接触这些事儿,既是太太有理,她当然也乐不得跟着学,谁会忌讳自己个儿学的东西多啊。 为了活命也好,为了朝上挣扎也罢,什么手段都得学会并利用好了。陆清宁不是那种清高的女子,上辈子便不是;清高的女子会说不屑斗,而她却觉得,乐趣是从斗争中得来的。 谢氏其实也不清高,之前的不屑斗,只是太过于相信正妻身份了。等终于知道这正妻身份不但不能造成威慑,反倒令人虎视眈眈起来,谢氏也就开始反抗起来…… 「那娘打算怎么办?」陆清宁这么想着,便开口询问起来。 谢氏既然说了是叫她来学习的,肯定不用她出主意,也肯定早有了想法儿。 「既是一开始便没灭了根儿,且随她们疯长去吧。咱们大房有三个庶子两个庶女,难道还在乎多上一个半个的?」谢氏轻描淡写的说道。 陆家内宅再乱,老太爷也有训诫摆在那儿。庶子不是分不得财产,可却不是按人头儿分的,就算庶子有十几二十个,可分的家财也不过就是自家房头儿的两成。 只要不来嫡子的手底下强抢,且随她们生去,生得越多,分得越少,她们也打得越热闹,跟她谢氏何干? 就算停了沁玉的药,那丫头生得出生不出还不好说;大老爷陆廷轩死过好几个妾侍和庶生子女了,还在乎多死几个?她从来都不需亲自动手,只管隔岸观火,一心将自己的嫡亲儿女看护好了、便是万事大吉。 「娘不在乎归不在乎,可也不能任由随便一个猫儿狗儿的来回廊跪着吧?」陆清宁颇有些不忿,「她今日来跪了一遭,娘便应了停她的药,明儿再来几个跪着求这求那,娘是应了还是打回去?」 「就算都应了也成,娘的身子也经不得她们三天两头求上门来呀。」 高妈妈轻抚她的肩,低声道:「沁玉打头午便开始跪了……姑娘来前她才走。」 陆清宁扑哧一笑,原来如此,敢情谢氏和高妈妈这是教她绵里藏针呢,「我不信,高妈妈骗人!她跪了那么久,还走得动?」 「果真事事瞒不过姑娘,」高妈妈无奈一笑:「沁玉是叫金婆子给背回去的,否则莫说走路,站都站不起来了。」 陆清宁正待拍手儿叫好,便听得门外施红故意扬高的声音:「大老爷来了,奴婢给大老爷请安。」 此时不要说陆清宁了,便连高妈妈都是一皱眉。这个时候儿,陆廷轩来做什么,莫不是听说沁玉受了委屈,便赶来替他的爱婢出气? 可是在陆清宁的记忆中,那个叫沁玉的丫头并不得宠。之所以开脸三年没抬成姨娘,并不是因为喝着避子汤没有身孕的缘故,而是因为长得不够娇媚,不得陆廷轩的青睐。 只见谢氏微微摇了摇头,看似是在提醒高妈妈和陆清宁切莫喜怒形于色,两人忙同时低了头。这时门也吱呀一声开了,施红捧着好几个大包小包的、随在陆廷轩身后走了进来。 饶是陆清宁再不情愿,此时也只得站起身来垂着头,蚊子哼哼般叫了声父亲。她清楚陆廷轩为何不喜欢原主儿那个嫡女,反而喜欢四姑娘陆清雅是什么缘故,还不就是只要爷儿俩相见,原主儿便也是这般蚊子哼哼。 第二十六章 既是知道缘故,她还要这么做,只因她明白,不论是原主儿还是她,都对陆廷轩这个大老爷喜欢不起来;而陆清宁并不是陆廷轩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便已经有了一个庶兄两个庶姐,陆廷轩对她的到来亦不觉得欢喜,于是这对父女间的感情根本就淡薄得紧,几乎可以称得上两相厌倦。 「老爷为何这个时候过来了?」谢氏偎在床上并不起身,只微微点了个头算是与陆廷轩打了招呼。陆清宁看似垂着头,却把谢氏的表情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知这对父母的夫妻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了,谢氏不再对陆廷轩有半丝期望。 平日这种时候,陆廷轩应该是在外院忙着打理庶务,确实没有时间往后宅跑。听了谢氏的问话,陆廷轩有些犹豫,又有些难以启齿,不由转头看了看陆清宁又看了看高妈妈。 高妈妈很识趣,立刻半侧身告退:「老爷和太太说会子话儿,老奴去瞧瞧太太的药熬得了没有。」 陆清宁却不想那么识趣:「父亲只管跟我娘说悄悄话吧,三娘去窗根边待一会儿。父亲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儿,一个丫头妈妈都不在屋里,三娘不放心。」 她这所谓的窗根儿是屋里,而不是外面回廊窗根底下。她根本就不信任陆廷轩,万一这两口子一句话没聊好,这大老爷再对谢氏下黑手怎么办?为了宠妾害死正妻的大老爷何曾少过? 陆廷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三娘愈来愈懂事了啊。」 陆清宁不喜不怒的应了声多谢父亲夸奖,慢步往南窗走去。一边走一边腹诽道,你当我不愿意当个真正的十一岁娇小姐,文渊也不愿当个天真的六岁孩童?无奈你个大种马不懂事,也只好我们自己早早懂事,以期尽早学会当家做主人了。 谢氏的正房面积极大,这一间内室便有现代的八九米进深,五米多宽。若是普通人走到这屋子的大南头,另外两人在北面低声说话,南边这人几乎听不见什么。 可是陆清宁不一样,最近几天她有意无意间都在做着前世时的一些训练,比如黑了灯后的敏锐视力,比如万籁俱静后的灵敏听力。既然前世做过特工,这一世就得捡起老本事再利用,后宅都是女人又如何,这些本事也绝不会白练。 隐隐传来的话语声,断断续续的传进她耳朵里。她穿来的时间还短,做的训练还远远不够,所以听得并不太全,就算如此,她也恨不得立刻戳聋自己的耳朵! 妈了个巴子陆廷轩大种马,丫大下午的巴巴跑来,又带了一堆礼物,原来是来求正妻谢氏同意再给他纳个妾,那个妾还是某馆的清倌儿!纳妾便纳妾吧,丫还扭扭捏捏的说,不好意思张口! 怪不得老话儿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陆清宁这叫一个气愤啊,真想抄起窗台上那雨过天青色的美人斛砸大种马一个千疮百孔,又心疼美人斛里开得正美的大红色石榴花儿。 却听谢氏细声细语的笑道:「老爷的事儿便是我的事儿,这又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可惜我有了身子不能劳累,不过我一定叫高妈妈带着几个丫头、给老爷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老爷便只管放心等新姨娘进门好不好?」 「给新姨娘做四身衣裳,打一套赤金一套鎏金头面,五两银子一桌的酒席共两桌,院子便安排在晓月苑的西边,与几位姨娘比邻而居,房中摆设和下人、各种月例和公中物品供应亦与几位姨娘等同……」 「老爷莫嫌烦,虽说这都是咱们陆家的惯例,还是念给老爷听听罢。」 「太太办事为夫当然放心了。」陆廷轩一阵真心的笑声传来,很显然是种马心得逞后的奸笑,恨得陆清宁牙根儿这叫一个痒痒。 大种马笑过,悉悉索索掏东西的声音响起,陆廷轩又低声道:「这是两百两银子的银票,太太只管收下。」 「太太莫推拒啊,为夫不是请太太替为夫的攒钱,更不是叫太太将这笔钱花在新人进门儿上,那些自有公中款项。这个给太太做私房钱……」 陆清宁不屑一笑。这是拿钱买好儿呢?谢氏的陪嫁银子和各项产业不要太少哦,谁在乎他这二百两! 谢氏还是那么柔柔的笑着:「既是如此,为妻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为妻也有件事情要求求老爷呢……」 「太太只管说!」陆廷轩一时豪情万丈,陆清宁都能想象得出,他此时一定是摆出了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 「为妻也想替沁玉那丫头求个恩典。那丫头明里是跟了老爷三年,实则有五年只多不少了吧?她当初年纪小的时候,又因为不曾正经开脸,有了身孕不懂事还折腾掉了,这之后为了养身子,再也没敢怀上。」谢氏慢声细语,仿佛说的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这些老爷都清楚,也不消为妻再多说。」 「如今既是有新姨娘要进门,不如连沁玉那丫头一同抬了?若她没给老爷怀过孩子也便罢了,若她跟着老爷年头短更是罢了……」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陆廷轩先是呵呵大笑,随即想起还有个闺女在屋里,立刻压低声音:「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还不是全凭太太做主?太太只管差人打理便好。」 「或许还是三喜临门也说不准。」谢氏笑道:「为妻打算今儿便停了沁玉的避子汤,她那身子骨避了这么久的孕,该也养得差不多了……」 「太太!」陆廷轩的声音极为感动:「为夫就说么,太太是天颖府乃至大齐朝最贤惠的太太了。」 「原来太太给沁玉那丫头用避子汤,根本便是想叫她养好身子再孕育子嗣,亏了有人看不懂太太的良苦用心,竟还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为夫与太太的夫妻情分。过去是为夫的错,为夫在此给太太赔不是了!」 陆清宁听见悉悉索索的起身声音,又听谢氏有些受宠若惊的阻止:「老爷莫给为妻行如此大礼,这都是为妻的该做的,老爷万万莫折煞为妻了……」 微微摇头轻叹了口气,这妻妾并存制度真是女子的悲哀啊。一时之间,陆清宁是既佩服谢氏,又心疼谢氏,不过好在谢氏对陆廷轩已经全然了无期待,面上做贤妻,暗里居高临下观她人搏命,也不失上上之策。 方才她不想离开这内室,谢氏未置可否。莫不是亦想叫她现场学会相夫之术?既然阻止不了种马之心,那么便叫种马疯狂,叫种马的小母马们互撕互咬、扬蹄子尥蹶子?听来倒是个好办法,可这个……真恶心啊,除非永远不与种马同房。 陆廷轩离开正房时,是嘴里哼着曲儿脚底下打着拍子走的,明显的春风得意斗志昂扬。又破天荒唤了声三娘好好照顾你娘,万一有下人做不了的事,速速找婆子回禀爹爹,爹爹一定火速办来…… 陆清宁低眉顺眼的垂头道三娘明白,三娘恭送爹爹,爹爹慢走,一副小模样儿别提有多么乖巧多么招人稀罕了,更美得陆廷轩笑成太阳公公,美滋滋离去。 尼玛,叫她陆清宁称呼大种马为爹爹,比父亲那个称呼还恶心,可她必须得忍,哪怕是将昨夜吃的宵夜都呕到嗓子眼里,也得强忍着所有不适和厌恶咽回去。 第二十七章 因为她的记忆里,陆廷轩不是个爱承诺的人。再渣的人品,既然从不承诺,今儿许了诺言说他一定火速办来,应该管用一阵子?不答应白不答应呀。 「娘的感觉怎么样,可有不舒服?」陆廷轩消失后,陆清宁关切的回到谢氏床边,半跪在床边脚踏上,轻轻握住谢氏有些冰冷的手。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这话真是千真万确。就算谢氏早对陆廷轩失望了,看似不该再伤心,心和身体还是跟着一起冷下来,冷得冰人。 轻轻将那冰冷的手贴上她气愤得发热的小脸蛋儿:「娘还有三娘,有渊儿,有肚子里的小兄弟呢。」 谢氏的手微微抖了抖,随即恢复镇静又疼惜的抚摸她,一脸柔柔的笑容:「可不是,无念师太早就说过,娘是有福之人,那福气要过了二十八岁来。如今娘可不是来了福气,娘才满二十九岁呢。」 二十九岁,陆清宁心中疼得绞痛。二十九岁,比她上辈子没命时才大两岁呢…… 晚饭之后两刻。陆清宁陆文渊姐弟俩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又陪着太太说了会子话,便手拉手告退离开千叠园正房。 离开时,谢氏的精神还不错,脸色亦很红润,看来并没有受陆廷轩纳妾之请求的影响,陆清宁半下午一晚上都有些微微忐忑的心终于放下。 路过穿堂,却见于姨娘与金婆子聊得火热。陆清宁心底嗤笑,这位于姨娘还真是不死心,既是不允她到内室贴身服侍太太,便日日来穿堂报到,这究竟是所为何来? 每天都来,难免不抓到一些蛛丝马迹?还是另有别的目的?陆清宁一时冷了脸,看向于姨娘的目光中便带了不善。 午后才来时,听过谢氏转述老太爷关于家财如何分配的训诫,陆清宁明白了庶子与嫡子的区别,亦明白了谢氏所谓的、此庶子才是彼庶子最大的对手。 可这话儿又得两说着。 若嫡子活得好好的,又是头大的,先于庶子们顺利长大成人,庶子们与他们的生母们也许会为了两成儿家财捉对厮杀,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并不干嫡子什么事儿。 可陆文渊还不满七岁,在大房的子嗣中排行为三。万一有那狠辣之人,只管把黑心盯紧陆文渊这个唯一的嫡子,再叫正妻谢氏生不出呢?或是干脆搞死正妻呢? 若是这狠辣之人能干掉陆文渊,便可以以庶充嫡啊;至于正妻无子可以和离另娶,正妻亡故亦能以妾为妻,在商人之家亦不算什么事儿,这个结果似乎比以庶充嫡还妙。 如今她陆清宁既然来了,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姨娘能感受不到陆清宁那不善的目光么。讪讪的笑着与她和陆文渊打过招呼,便匆匆向金婆子告辞:「待高妈妈出来例行夜检,金妈妈莫忘了替我转达,哪怕每天只来穿堂站一站,知道太太安好,婢妾也安心了。」 陆清宁一行此时已经出了千叠园大门,只听身后有个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很急切,必是于姨娘追了过来。 并不等于姨娘张口喊三姑娘留步,陆清宁猛然站下脚步,刷的一下回转身子。这个骤然的举动,将于姨娘吓了一哆嗦,随即又速速掩饰好,恭谨又端庄的碎步上前低声道:「不知可否与三姑娘说几句话?」 「奶娘替我将六弟弟送到老太爷书房里,再回来迎我便好。秦妈妈,山杏儿,六少爷写罢大字后,服侍着他一路小心回渊园。」陆清宁并不回答于姨娘的话,只吩咐苏妈妈和陆文渊的下人道。 苏妈妈一脸不情愿,却不得不答应。姑娘如今越来越有主意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奶娃子了。 「我陪于姨娘去那个亭子里坐坐。」晚饭后不久,后宅还四处点着灯,处处都挺明亮,于是陆清宁随手指指路边。 陆家所在的天颖府地处江南,宅子里自然带着江南园林特色,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零星点缀在园子里,一年四季都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路边的小亭子并不大,坐上两个人再站上几个丫头,却也不嫌拥挤。陆清宁到了亭边却嘱咐小素:「你带着长生到那树跟前去,拣那花苞多的给我折两枝,好回去插瓶。我见太太房里的花儿开得好,有些眼馋了呢。」 长生没想到三姑娘连她一起安排了,立刻看向于姨娘,于姨娘笑着点头:「三姑娘的主意好,说得我心也痒了,你也去折几枝罢。」 单从这句话便能断定,这人是个聪明的,陆清宁微微眯眼。长生那目光分明是向于姨娘询问是否该避开,于姨娘却道长生在请示是否折花儿呢。 「于姨娘有什么话请讲吧。」陆清宁垂下眼眸迈进亭子里,并不急着落座。 于姨娘抽出手帕细心的在长凳上铺好:「三姑娘坐下说话儿可好?」 这手帕是给她铺的呀,陆清宁微微一笑也不推拒便顺势坐下,只管垂眸等对面这人开口。 「婢妾今儿是想替二姑娘给三姑娘赔个不是。」话音没落,于姨娘已经是盈盈一礼,「二姑娘不懂事,三姑娘原谅她一次可好?」 「于姨娘这是怎么话儿说的?」陆清宁似笑非笑的抬起头:「你既是这么说了,我明人亦不说暗话,二姐姐确实是不懂事,可也不用于姨娘替她赔什么不是吧,要知道她可是这陆宅的二姑娘,是我的同父姐姐。」 于姨娘微微有些脸红。确实,她逾越了,二姑娘是主子她是奴,哪有做奴婢的姨娘替主子姑娘赔不是的道理,这不是高抬了自己又是什么。 「罢了罢了,于姨娘好歹是二姐姐的生母,我也不计较你这一回。还有别的事儿么,没有我便走了。」 陆清宁说着话便抬身欲起,于姨娘的手却轻轻落在她手臂上,不是轻扶而是轻按。 「怎么?」她稍带冷厉的抬起眉梢:「于姨娘还想强留我等你三炷香不成?什么腹稿这般难打?」 过去的陆清宁,根本不屑与这些姨娘小妾打交道,远远地看见都是绕道而行。今天才坐到同一个亭子里来,这于姨娘便敢伸手按住她了!敢情过去的百般轻视都不能令这位姨娘有半分顾忌? 于姨娘慌忙拿开手:「三姑娘息怒,婢妾不是……」 「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陆清宁冷笑道,「那我真的要走了。我的母亲大人卧病在床,我的父亲大人跳着脚要纳新人,我自己掉了一回池塘,身子骨儿还没好利落……哪有闲心陪着于姨娘在这里看花赏月。」 于姨娘微躬着的身子轻轻一抖。老爷又要纳妾?老太太房里的春巧不是被老太爷卖了么? 「瞧我,竟然跟你说这些,是我糊涂,将于姨娘和宋姨娘弄混了……也许宋姨娘才是最怕老爷纳新人的那个,毕竟新人没进门儿之前,那晓月苑才是老爷最爱去的地儿。」陆清宁轻笑出声。 「不是我说,于姨娘也该跟二姐姐说说体己话儿,教她多长些心计了,莫总被人家娘儿俩摆弄得团团转,到最后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陆廷轩想抬新人进门儿来这种事,最迟明日大房也就传遍了;因此陆清宁断定,于姨娘根本便是听说了小澄之死,又恰巧与她在千叠园遇上了,才贸然追来…… 第二十八章 第二日一早,水草早早的就被陆清宁打发出了清宁园。 姑奶奶昨天确实答应她了,今天要为她出气不假,可她始终都不放心,这所谓的出气、到底是把两位姨娘和庶姐庶妹院子里的下人换掉,还是将几人叫去,直截了当的拆穿她头些天落水之事。 如果证据确凿,陆清宁当然更愿意是后者。毕竟这对那几人是个极大的打击,只要没什么特殊事件发生,那几人从此应该再也爬不起来了。可她心里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 那么便是前者了。小澄的供状上清清楚楚写着偷盗之事,外加数种带表记的头面首饰做物证,两位姨娘和二姑娘四姑娘的门户不紧,已成无法否认的事实。 可这下人,真是那么好换的?两位姨娘再是半奴半主,也不会乖乖引颈待割;两位姑娘更不用提,尤其是四姑娘,那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自己的嫡姐她都敢害,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倒觉着姑娘多虑了。」奶娘苏妈妈举起手中纳了一半儿的鞋底儿,就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打量打量针脚,又收回来纳上两针:「那两个姑娘心大着呢,给她们换下人是为了她们好,她们还敢跟姑奶奶说一个不字?」 「叫我说啊,这还是她们在姑奶奶那里表现的好时机呢,与其反抗,还不如趁机装一装乖巧,便算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也得顾全大局。」 听起来倒是这个道理,陆清宁微微点头。可这也得看二太太和姑奶奶派去具体做事的是什么人,万一是个不会说话儿的管事娘子,带着满脸看笑话儿的表情去了,四姑娘陆清雅那脾气,不登时火冒三丈才怪了! 陆清宁并不是怕四姑娘借着换下人的事儿惹是生非。四姑娘越惹事,她越高兴,所以她才早早的把水草打发出去替她看热闹。 她只是替二太太和姑奶奶担心,毕竟昨天才打死小澄,又借机换了一批管事娘子,如果今天又在大房这边闹起来,传到老太爷耳朵里,他会不会认为选错了管家之人? 「姑娘若实在不放心,奶娘陪着你出去晒晒日头可好?」苏妈妈虽是善解人意的这般商量,脸上的表情却甚是犹豫。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何苦往跟前凑呢,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君子不立危墙下…… 陆清宁立刻笑着点头:「好哇好哇!我要是没记错,花园子里有处五层的攀云阁,若能登到上面去,清雅园和清莹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咱们便去攀云阁罢!」 奶娘的犹豫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何况她也是那么想的——她可没那么傻,傻到站在二姑娘四姑娘院子门前看笑话儿,万一再被花瓶子茶碗飞出来砸破头,她找谁哭诉去! 攀云阁本就是给后宅的女眷建的,离几个姑娘的院子都不算远,天气好的时候,小姐妹们或是妯娌间约好,便可以去阁中煮茶抚琴,再不便是吟诗涂鸦、抹牌绣花,总之是个聚会的好地方,今儿却要成了陆清宁俯瞰好戏的头等包厢了。 只可惜,姨娘们住得偏远了些,攀云阁里望不见那一边。陆清宁一边遗憾着,一边叫小素带上小丫头稳儿,收拾些煮茶必备的物什,苏妈妈又服侍她将居家的软底鞋换了,几人便浩浩荡荡出了正房。 「坏了!」才出了清宁园的门,陆清宁立刻低呼一声:「奶娘啊,姑奶奶昨儿可是嘱咐我了,叫我在屋里装头疼呢……」 头疼的人儿不好好在屋里养病,却带着妈妈丫头的跑到花园子里煮茶看风景,这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儿么! 「那赶紧回吧!」苏妈妈又气又笑。亏她这几日总说姑娘长大了,懂事了,可这毛躁性子还是一如既往。 陆清宁极其不舍的望着门外,花园子里的景色多美啊,可惜她却无缘欣赏,只能折回屋里泡病号去了……却见远远的有个浅绿色身影匆匆往这边来了,不是水草又是谁! 「这丫头腿儿还真快。」苏妈妈不知是赞是叹的说了一声,主仆几人也就不急着回屋,只管站在院门里等水草走过来。 水草远远见到这阵仗,还以为姑娘这是专门出来迎她,难免被吓了一大跳。 走到近前再看,小素的手里还捧着茶具匣子,忙抚胸笑道:「姑娘可吓死奴婢了,不过是放奴婢出去看看热闹回来学嘴,怎么还用这般迎接?」 苏妈妈嗔笑了声没大没小的,便伸手往院子里赶人:「……这院门前不是说话儿的地方。」 陆清宁轻轻一笑,奶娘最近是越来越聪明了,看来原来还是太被动了,总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也终于看懂了逃避不是办法——这样的奶娘可比鸡肋强多了。 等一众人重新进了屋,水草抄起晾好的白开水灌了足足两杯,这才随意的抹了把嘴:「就跟姑娘之前想的一样,二太太和姑奶奶根本没打发什么管事娘子挨个院子跑遍了,只差小丫头将各个院子的管事喊走了。」 「清雅园清莹园去的是两位姑娘的奶娘,晓月苑和秋实苑去的是杜鹃和长生。」 杜鹃长生,是两位姨娘的贴身大丫头,而那两个奶娘,也是跟两位姑娘最亲近的老人儿,只是不知这一去,还回得来不? 「敢情你出去了一个时辰,就打听回来这么点子事儿?」苏妈妈故意逗着水草。姑娘虽给水草涨了月钱,这丫头却是个懂事的,根本不进内室跟小素争宠,苏妈妈先是不大习惯,眼下也将水草当成了自家的孩子一般。 水草听苏妈妈这么一说,立刻一脸紧张:「妈妈您可别吓唬我,水草哪有笋儿那种能耐,敢去花厅趴窗户?」 她一提起笋儿,这房里立刻异常安静起来。不满十岁的小丫头懂什么,当然是老太太怎么教、她就怎么做,如今落了个远远发卖的下场,在场的没有人认为是二太太和姑奶奶狠心,反倒更加埋怨起老太太来…… 「姑娘莫急,妈妈也莫急,等去大厨房取午饭的时候,奴婢再多打听打听。」水草一看自己的话惹了祸,便慌忙往回绕。 陆清宁笑着摆手:「也不用多刻意的去打听,再叫人以为咱们多想看笑话似的。我瞧着呀,最迟不过明儿个,这后宅任谁都知道了,那消息还能闪过咱们清宁园去,一丝风都漏不进来?」 就算比别人都早听说那几院儿的消息又如何,也不过是早乐上半会子。 最最要紧的是,水草已经开始拿着大丫头的份例了,不再适合做这种包打听的事,也是时候调教几个小丫头或者粗使婆子了,可是她能信任哪个? 四月底,孙姨奶奶喜墨的脸伤终于养好了,后宅里也终于大张旗鼓起来,说是三两日内便要给孙姨奶奶摆起抬房酒。 才过了晌午,陆清宁便仔细叮嘱了又叮嘱,告诉苏妈妈一定要去赴宴,苏妈妈忙不迭应声道:「姑娘放心,奶娘早早便去,绝不会落于人后。」 「可怜」的老太太啊,老太爷身边有喜墨伺候着,这喜墨又是个心眼儿转得快的年轻姑娘,怕是半个月禁足远远不够?只说这酒席一摆起来,老太太若能忍气吞声待在添芳园,那便是她陆清宁看走眼了! 第二十九章 「姑娘这是幸灾乐祸呢?」大丫头兰心一边将手中的果子露递过来,一边笑问陆清宁。 这兰心是大太太谢氏前几日给了陆清宁的,与兰心同时出了千叠园进了别的院子服侍的,还有慧心和灵心,分别跟了陆清莹和陆清雅,另有一个叫素心的,进了陆文渊的渊园。 从那天起,陆清宁便明白,谢氏这是打算明打明的行使正室权利了,还好还好,还不算晚…… 「就兰心姐姐最聪明!」陆清宁佯嗔着笑道:「那不如兰心姐姐也跟着苏妈妈一同喝喜酒去好了,若有什么更值得乐呵的事儿,回来也好跟我学上一学。」 苏妈妈这人如今是主动多了,可若叫她到了酒席上、四处跟别的丫头婆子打听事儿,似乎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而兰心就不一样了,丫头毕竟是丫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无意间便能听回很多故事。 「奴婢都不用去喝什么喜酒,便有事儿跟姑娘学,只不过……这事儿似乎并不值得一乐。」兰心垂头道:「灵心一大早儿便挨了四姑娘一嘴巴……」 陆清宁微微一愣。这四姑娘陆清雅,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清雅园的丫头婆子统统都被换掉了,只剩下一个奶娘是动不得的,她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这是想死得快些? 兰心倒是将四姑娘的「良苦用心」看得清楚,「灵心是太太给的人,四姑娘打了她,面上看来是四姑娘不给太太面子,实则还不是想叫灵心去跟太太诉苦,若太太真心疼灵心呢,兴许便能将她再调回来。」 「若太太不心疼灵心,四姑娘也好趁机游说灵心,叫那丫头从此死心塌地跟着她一同胡作非为?」陆清宁皱着眉给兰心的话做着补充。 这么听来,陆清雅倒还真不是犯傻呢。灵心若能被调走,陆清雅才不管太太再指派来别的什么丫头,反正可以照方抓药,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若轮到哪个走不成呢,随便一游说,说不准便跟陆清雅成了同盟。 只可惜啊,这四个心字排行的丫头,都是太太陪房的家生子,不管是灵心也好,还是慧心也罢,老子娘和兄弟全都靠太太赏口饭吃呢,太太叫她们去哪里伺候,她们谁敢不去,又有谁敢去了之后阴奉阳违? 叫丫头们不管家人的死活,背了主子跟外人沆瀣一气,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儿,因此陆清雅这点儿小心机,搁在这种丫头身上根本不好使。 倒是灵心那丫头怪可怜的,为了自家亲人的安宁,从此便要跟着这残暴的四姑娘受这种罪,也不知哪一日才能重见天日。 「我若是没记错,你们几个年纪差不多,最小的也有十三了?在庄子上时,还都学了些拳脚?」陆清宁叹罢灵心的处境,便问兰心道。 兰心的杏核眼顿时一亮。可不是怎么着,头午时候灵心抽空跑来清宁园跟她哭诉,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四姑娘满打满算将满十一岁……灵心都十四了,十四的大丫头竟然奈何不得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抽大嘴巴便任由她抽? 「我可什么都没说!」陆清宁放下喝了两口的果子露,又拿白水漱了口,抬脚便要往床边走。 老太太的禁足还有两三天才满呢,就算是装装样子,稍微眯一会儿也得去花厅打个转儿;何况姑奶奶满身都是玩儿转后宅的本事,她可不想迷迷糊糊错过了学习的机会。 按说她本不该给丫头们出这种「馊主意」,毕竟她如今也是个做主子的,更愿意看见下人的忠心耿耿;可她在心里衡量来衡量去,陆清雅根本就是她的仇人,既是如此,别说是灵心,哪怕是个外人她也要偏帮。 「姑娘本来也没说什么。」兰心垂头走到床边挑起幔帐,又扶着陆清宁坐到床边给她脱鞋,手底下别提多么温柔细致了。 灵心是个实心眼儿的,总以为跟了四姑娘便是四姑娘的人,尤其是伺候四姑娘又是太太指派的,便是挨打受骂也得受着,忍不下去了、哭上一场诉诉委屈,还是得回去接着伺候。 她兰心却受不得这个。方才之所以跟自家姑娘提起,也是抱着侥幸,想着若是姑娘仁慈,到太太跟前儿求一求,也许便能救灵心脱离苦海,至于清雅园,再派个厉害丫头去不就成了。 可如今被姑娘这么一提点,她忽然觉得,与其将灵心从清雅园换出来,还不如继续留在那儿呢。 她们几个可是才从太太陪嫁产业调进来伺候的,进了后宅没几日、便到姑娘身边做了一等大丫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又有多少人等着看她们闹笑话? 若灵心第一个扛不住,这不单单是辜负了太太的期望,还堵死了那丫头往后的路;反之若叫灵心活泛点儿,不但四姑娘奈何不得她,还能替太太分忧解愁呢不是? 「我算是知道了,太太为何将你派到我这里来。」陆清宁躺在枕头上,闭着眼悠悠的出了口气:「不单单是你年纪最大,你也比那几个都聪明……」 或许跟了陆文渊的素心也不差,可太太更看重的,恐怕还是素心的拳脚功夫最好,比其他几个更能护陆文渊一二吧。 「姑娘高抬奴婢了。」兰心将头垂得更低,「奴婢若是最聪明的,方才便不会想借姑娘的口给灵心求情,奴婢已经知错,还请姑娘责罚。」 陆清宁轻笑出声:「若灵心再来与你哭诉委屈,我便把这第一聪明封给她。」 兰心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是谁说的,三姑娘火爆有余灵性不足?真真是瞎了她的狗眼! 喜墨被抬房的第二日清早,添芳园里的老太太包氏起得极早,才刚卯初,内室里便亮了油灯,随即又传来了叫水洗漱的声音。 原本老太太也想借着禁足这一段偷偷懒,最近这十来天,每日不睡到卯时末绝不起身,于是今天的早起、在仆妇们眼里反而成了怪事,添芳园里的下人们一时忙碌得慌了手脚。 而园里的小厨房更是忙得不像话,只因老太太起得突然,她们来不及将早饭准备停当,几个婆子还有些怨声载道起来,说什么禁足便安安静静的禁者有之,埋怨着又出什么幺蛾子者亦有之,正像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 「快快闭嘴吧,都紧着忙乎手底下的事儿才是正经。也怪我,全然忘了昨晚摆的那几桌酒……」小厨房的管事娘子丛大娘急坏了,挽了挽袖子便蹲到灶台底下拉起了风箱,这对于平日只管袖手发号施令的她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儿。 「昨晚摆酒又如何,眼下禁足未解,难不成咱们这老太太还等着新人来给她敬茶?」管面案的连大娘嘴里唠叨着,还不耽误手底下的活计,几刀下去伸手一抓,便是一把极细极长的银丝面盘在面案上。 「鸡汤还没熬得?」扔下手里的菜刀,连大娘转头喝问道:「今儿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也就是做一碗鸡汤面能勉强过关,难不成连这汤底都没有,叫我干等着抓瞎!」 正拿着木勺搅汤的黄嫂子嘿嘿一声笑:「连大娘莫急,反正不论是不够丰盛,还是这早饭上晚了,罪过儿都不是您一个人扛得过去的,大伙儿一起吃挂落儿吧。」 第三十章 小厨房里有人急成火上房,譬如丛大娘连大娘,也有人按部就班不慌不张,譬如黄嫂子;殊不知老太太的内室里,根本便不管屋外如何,两个大丫头一个管梳头,一个管挑衣裳首饰,分明是要铺开大场面的模样儿。 「老太太戴这套满池娇的赤金头面可好?」大丫头夏妍打开妆奁,小心翼翼的将最上面一层抽出来,抄起软布呵着气将分心和金簪擦了又擦。 老太太的头发还在冬青手底下缠绕着,既点不得头也摇不得头,只是垂着眉眼不说话,看来却不大满意;冬青轻笑:「你这丫头糊涂了,放着那么些金凤八宝凤累丝凤不朝外拿,戴什么满池娇。」 依旧是垂着眉眼,老太太的嘴角儿却有了笑意:「冬青说得是,夏妍将那满池娇收起来罢。」 夏妍的手微微一顿,说了声奴婢真糊涂、还请老太太恕罪,也就顺势笑着将分心摆回匣子里,又麻利的抽出妆奁另一层,里面分明是几只凤钗整齐的摆在一起。 「冬青姐姐给老太太梳的是同心髻吧,配这对玉觿赤金累丝凤可好?」这对凤簪一大一小,羊脂白玉做底,细密的金丝盘旋围绕出凤身凤翅,凤嘴中垂下长长的一串璎珞,乃是九颗黄豆大的红宝石串成,粒粒圆润饱满。 说是这么说,夏妍心头却道,这该死的冬青又显机灵了,谁不知老太太今儿该戴正室才戴得的凤钗呢,只是不知那位新姨奶奶到底来不来敬茶。若是不来……这么一通折腾下去,她们两个丫头才是吃排头的那个倒霉鬼。 「夏妍姐姐……」一声怯怯弱弱的话语在内室门外响起,似乎是院子里管洒扫的丫头小翠。 夏妍闻声忙往外走,裙角匆匆的带起了一阵风。老太太立刻皱起了眉头,忍了又忍到底没说话,冬青却受不得这个,一句话摔到门边去:「敢情添芳园的规矩都喂了狗了!」 「你何苦来,」老太太难掩苦笑,伸手按住了冬青的胳膊,「如今我只剩下你一个贴心的,你便委屈些、陪着我装聋作哑吧。」 老太太这话,说得对也不对。春夏秋冬四个大丫头,被老太爷卖了两个还剩了两个,并不是只有冬青一人儿;可冬青知道,夏妍这丫头心也大着呢,昨晚见喜墨正式被抬成了姨奶奶,别提多羡慕了,指望那丫头好好伺候老太太,无异于痴人说梦…… 「老太太打算在咱们这正厅接茶?」冬青拿着小梳篦将老太太的碎鬓发又抿了一抿:「要不要奴婢出去吩咐一声,将倒座归置归置?」 在冬青心里,喜墨算哪门子姨奶奶啊,老太太虽是不打算如何为难新人,冬青却觉得得给她个下马威才好;若是在正厅接了那小骚蹄子的茶,可是给了她大脸了! 老太太接茬儿苦笑:「你这丫头,我若去倒座接她的茶,不是自降身份了?」 冬青一愣,随即便佯装抽嘴:「老太太饶了奴婢吧,是奴婢考虑不周。」 「冬青姐姐何止是考虑不周。」夏妍撩开帘子闪身进来:「回老太太的话儿,方才小翠喊奴婢出去,是她干娘有话带给老太太。」 老太太轻挑眉梢。小翠的干娘是前院儿的粗使婆子头儿,前院后院根本便是两不相干,这老婆子有什么话带给她? 「什么,孙姨奶奶并没打算给老太太敬茶?」听夏妍嘀嘀咕咕学说完,冬青险些将手里的梳篦扔到地上:「老太太虽在禁足,敬茶总是该行的规矩吧,怎么还能免了?」 夏妍继续笑着挤兑她:「冬青姐姐太急切了,全然失了当家主母身边大丫头的风范。这茶只要不敬,那位的姨奶奶身份便得两说着,我听着倒像是好事一桩呢,有什么可急的?」 这话虽然直指冬青不懂事,冬青却总算听明白了,不敬茶原来也不是坏事,她早怎么没想起来?不由垂头道:「既是如此,咱们何必大清早的忙来忙去,早打定主意不接这茶不成么……」 老太太冷笑:「她不来敬茶是她的事,我不做准备是我的不对,难不成你以为我还错得起?」 说是这么说,老太太心头却是火冒三丈。这可是墙倒众人推?她不接新人敬茶是一回事儿,新人不来敬茶却是另外一回事儿,待禁足期满,被新姨奶奶落了个面子的她、还怎么当这个家! 陆清宁在理事花厅里陪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吩咐完这一天里要做的事情,已经是日上三竿头。 二太太叶氏伸了个懒腰,笑吟吟接过陆清宁递来的茶:「这几日喝惯了三娘泡的好茶,我房里的茶怎么被比得一点味道也没了,真是怪事。」 姑奶奶陆婷姝轻掀盖碗,撇一撇浮沫:「等二嫂的五娘也学会泡茶后,三娘的茶也会被比没了。」 叶氏扑哧一笑:「婷姝说得有理,三娘泡的不是茶,是孝心。三娘啊,你闲来无事也往清许园走一走,帮二婶教导教导你那不成器的五妹妹可好?」 「瞧二婶说的,若只是姐姐妹妹坐在一处说笑玩耍,便算是叫三娘整日去瞧五妹妹都使得,可若说是教导,三娘便是打死也不敢去了。」陆清宁半玩笑着回二太太。 说笑间,就见梅妈妈匆匆走进来,附在姑奶奶耳边说了几句话。眼见着陆婷姝的眉头越皱越紧,后来却忽的松开,反而带了笑意点头:「我知晓了。」 等梅妈妈站直了之后,陆婷姝便将手里的茶碗放到一边:「孙姨奶奶一大早儿便开始给老太爷晾书,眼下才晾了一小半,二嫂你说,是咱们派两个婆子去帮忙呢,还是……」 叶氏咕噜一笑:「还有这事儿?按说是应该帮帮忙,省得咱们那姨奶奶太过劳累,可我怎么觉着,这书若是能晾上三五天才好?」 「晾三五天是不大可能的,梅雨要来了。」陆婷姝缓缓摇头:「要不这么着,若是午后还有没晾出来的,明儿再派人帮忙吧。」 陆清宁低头轻笑。若孙姨奶奶还是老太爷书房里的丫头喜墨,赶在梅雨季节之前晾一晾书,这活计本该是她做不假;可今儿不是该给老太太敬茶的么…… 老太爷书房里有两个书童呢,那位姨奶奶谁都不用,一人儿做起了既繁琐又劳累的事儿,立刻派人帮忙去,会不会反而败了老太爷的性?索性大伙儿都装作不知道,陪着老太爷唱出好戏又如何——陆婷姝的决定也挺妙。 「若是连茶都不敬,姨奶奶这身份岂不是很尴尬?」陆清宁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大齐人,前世虽然看过一些小说,对古代的描述终究似是而非,做不得在大齐生活的标准;原主儿陆清宁又是个小姑娘家,根本不曾给她留下太多有用的记忆。 难道眼下这个时代,妾室根本不用得到正室的认可,有男人撑腰便足够了?若真是如此,她往后的路岂不是更艰难了,难不成她一辈子不嫁人? 叶氏到底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不等陆婷姝说话,便笑着告诉陆清宁:「三娘莫急,用不了明日便见分晓。」 陆清宁讪笑着低了头。这话跟没说有啥两样儿?孙姨奶奶不去敬茶,老太爷必有后手,她当然知道;可她不是想多打听打听大齐的风俗么…… 第三十一章 「三娘难道忘了,佛堂里还有你亲祖母的牌位呢。」陆婷姝微微眯起了眼。 陆清宁登时坐直了身子:「姑母说得是。」 她怎么把那个牌位给忘了呢?就算她不大懂大齐的风俗,原配永远是原配,继室永远是继室,继室在原配牌位面前也得自称为妾,就算不管小说里写的对不对,脑海里的残存记忆可是非常清晰的。 既是弄明白了这个,她也就松了口气。不过,老太太包氏便这么认了?新姨奶奶被抬房,老太太连茶都没喝上一口,还不能说人家名不正言不顺,若换了是她陆清宁,不把这后宅翻个底儿朝天才怪。 「我倒但愿她闹上一场。」叶氏又喝了口茶,将茶叶抿出吐掉,「不然大伙儿都成了白忙活。」 陆婷姝冷笑道:「我把方才二嫂说三娘的话还给二嫂,莫急。」 包氏若真是个好相与的,抑或是个能忍的,还用等今日?她陆婷姝就不信了,不过是被禁了次足,又被老太爷借着孙姨奶奶给了个下马威,若这么点儿小惩处便能令包氏改了性子,从此变成贤妻慈母,她把陆婷姝三个字倒着写! 或许老太爷不止是想给包氏下马威,而是想彻底激怒包氏呢?陆清宁垂头琢磨着。 若老太爷真是她想的这样儿,她们与其坐在这里等包氏原形毕露,不如做个推墙手。可她又无法确定,老太爷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 或许姑奶奶说的对,等老太爷真令孙姨奶奶去牌位前敬茶,此事才能见分晓,既是如此,那便等吧。 「我却忘了件正事儿!」陆婷姝突然出声道:「梅妈妈,只能劳烦您再跑一趟了,您去大厨房叮嘱管事陶妈妈一声,二姑娘若再去厨房学厨艺,叫她想辙推了。」 「另外再告诉陶妈妈,也不单单是二姑娘,只要不是大厨房的人,不是领饭的时辰便别在那里面出入了!」 这厨房重地,哪是谁说去便能去的?若在她和二太太管家之时出了什么事,老太太这禁足不解也得解了! 陆清宁却听出来另一层意思——昨日午后,二姑娘陆清莹竟然提着食盒来了管事花厅,说是在大厨房跟面案黎嫂学做了点心,来给二太太和姑奶奶送些尝尝。 她都想得到二姑娘这是借机献殷勤来了,姑奶奶能想不到?或许二姑娘除了献殷勤还有别的想法儿,比如也想跟着学一学打理中馈也说不准。 只可惜姑奶奶今儿这一声吩咐啊,将二姑娘所有的想法打得粉粉碎…… 待梅妈妈应声离开后,这理事花厅里就只剩下二太太叶氏、姑奶奶陆婷姝和陆清宁了,陆婷姝的脸色立时便冷了下来:「咱们家这二姑娘也不知随了谁了,小聪明不少,全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叶氏微笑:「小姑忘了她的生母是谁了?」 陆婷姝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倒没忘,恐怕是二姑娘自己个儿忘了!」 这二姑娘和四姑娘,怕是都想给她当闺女呢,个顶个儿的上赶着来花厅献殷勤不说,还时不常往她院子里去呢,敢情都当她陆婷姝是个傻的!她宁愿去族里寻个旁支的孩子回来养,也不可能看上这种别有用心的东西! 「是你在姑奶奶面前捣了鬼,是不是?」二姑娘陆清莹才从小素打着的帘子下走进来,便红着眼睛问陆清宁道。 陆清宁毫不掩饰的轻蔑一笑。 她本以为眼前这位是个懂得收敛的,至少要比四姑娘陆清雅强出许多,谁知还是高抬了她,这才一进门还不等站定便兴师问罪的架势,分明是一副不懂遮掩的性子。 过去的记忆里,陆清莹很会装,不单单是她那生母于姨娘教导的好,恐怕也是没谁真正惹怒她罢!如今于姨娘将她在亭子里挑拨的几句话上了心,正和晓月苑打得不可开交呢,没工夫对着陆清莹耳提面命,这二姑娘便暴露本相了? 「你还笑得出来!」陆清莹强忍着眼框里的泪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我呸!」陆清宁满嘴的茶水哗啦一声、立刻喷了陆清莹一裙子:「你说谁恶毒呢?这陆宅后院里还有比你陆清莹更恶毒的人么,还敢上我这里指责我?你当你过去做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还是当我三岁孩子了?」 这是欺负她装缩头乌龟了。小澄已经被打死,两位姨娘和清莹园清雅园的下人已经换掉,她陆清宁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便都以为她将落水之事当成哑巴亏吃下去了! 「你记着,陆二,我陆清宁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亏。」陆清宁才不管陆清莹如何心疼才上身的春裙染了茶渍,咬着牙又扔下这么一句。 陆清莹一时不知道该在这屋里留下,还是抹头便走了。过去姐妹间也不少起争执,陆清宁也是这样对付她对付四妹妹,今日再看,陆清宁倒还是那个陆清宁。 可她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劲!往日里起了争执,陆清宁确实也是不吃亏的,却也仅限于当日事当日了,根本没有更多的心计在后面日子找补。 今日再一看,傻丫头开窍了?小澄之死,调换下人,在姑奶奶面前吹风儿,可都是陆清宁一步步做出来的,这么下去还了得?再用不了几日,恐怕就敢将手直接抽到她陆清莹脸上了!这也是她忍不住抬脚来了清宁园的缘故…… 这么想着,陆清莹抬头看向陆清宁的目光里便隐隐藏了恨意。孰不知陆清宁上辈子便见多了这种眼神,根本不会被她吓趴下。 「清宁园不欢迎你,你还是走吧,往后也莫再来了。」陆清宁完全失了与陆清莹对抗的兴趣。 「你还没给我个说法呢,便想撵我走,没那么容易的。」陆清莹倔强的看着她。 陆清宁再度失笑。敢情真是来跟她要说法来了?若这位是个明白人,她还愿意告诉她一声,姑奶奶和二太太只是暂时管家,大厨房是后宅重地,闲人最好不去。 可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无论怎么说,人家也认为是她陆清宁搞的鬼。 「方才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如今你又当姑奶奶是三岁孩子了。」陆清宁笑道:「我若是姑奶奶,便算是想过继个孩子,也得找那亲娘死得早的、还不大记事儿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偏偏一厢情愿的以为,姑奶奶愿意领个十几岁的大姑娘回家?」 陆清莹的脸色登时变成死灰色。她姨娘也这么说过,她偏偏不信,总以为只要她做得足够好,年纪大些也不算难题。今儿这话又从她最讨厌的三妹妹嘴里听到一次,她是该信,还是继续不信? 陆清宁笑看着灰色的陆清莹,心道这只是开始,口中却道:「你若不信就算了,别站在我这里碍眼,赶紧回去将你那裙子换了去,恶心死人了!」 茜草红的新春裙,染上了老大一片茶渍,便显得颜色脏极了;脏脏的底色上又挂着两小片黄绿色的茶叶,更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陆清莹终归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嘴儿一咧便哭出了声:「你这个恶毒的陆三娘!好好一条裙子都被你弄成这样,还敢笑话我……」 第三十二章 陆清宁撇嘴轻笑:「我可没巴巴的跑到你清莹园去,对着你的裙子泼茶水!也没下帖子请你来我的清宁园!你偏生喜欢站在我跟前儿等我喷你,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老太太禁足期未满,陆二根本就是告状无门;找大老爷?大老爷比谁不忙啊,恐怕正忙着安抚他的清倌儿美人,说什么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哪有工夫管几个女儿之间的小打小闹。 「你若想去找你的姨娘告状,我也不拦着。且不说她一个妾室,还不配对我出言管教,单说几天后又要抬进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她还不赶紧想招儿去,哪有闲情逸致搭理你的小事儿。」 陆清宁索性多跟陆清莹透露一些,只要千叠园里足够安静,外面吵成一锅粥跟她何干,她还乐得看笑话呢。 千叠园除了大老爷到了可以进门,别人都免谈,这是老太爷新下的死令。因此她才不怕别人闹,若真有不怕死的,便闹到千叠园去呀! 「你、你这是挑拨离间呢?」陆清莹皱眉指着她:「你当我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意思,太太要卧床养胎,没时间没精力对付新进来的姨娘,你便想利用我姨娘去当那个出头的椽子?」 「拿开你的手!」陆清宁一脸的不高兴,没错儿,她是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心事被人说破,可被人用手指着鼻子似乎更令她讨厌呢,「我娘是响当当的陆宅长房正室太太,用得着腾出精力对付个小妾么!」 陆清莹立刻无语。她姨娘说过有一百次那么多了吧,既是偏房侧室,便只能依靠老爷的疼爱,若老爷的心不在这里了,有儿女相依为命也是好的…… 既是如此,不管陆清宁到底是不是挑拨离间,她也该离开了。姑奶奶那边过继一事,似乎再没了念想儿,若再没了姨娘,她在这陆宅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见这位二姑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她们姑娘跟前一点没讨到好,小素和兰心几个丫头顿时笑成一团,就算如此,小素也没忘赶紧把撒了茶水的地擦干净,擦罢地出来洗手,却险些在门廊下跟施红撞在一起。 「施红姐姐来了,可是太太又惦记三姑娘了?」 「您说是祖父得知我父亲要纳妾,还是打那种地方抬来的,便将父亲打了?」陆清宁坐在大太太谢氏腿边,满脸惊讶之色。 她的惊讶之色,不过是装给谢氏看的,心头却道,这个死种马,挨打挨得好! 太太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眼下正怀着身孕,他不知疼惜却闹着纳妾,但凡搁在有些规矩的人家儿,当家人都得被气歪了鼻子。 更何况老太爷早就厌烦了自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打算开始整顿了;死种马偏生看不出风向,还要从青楼往回抬人,除了叫老太爷更叹家风日下,必也会恼恨老太太这些年对几位爷的教唆吧…… 陆清宁倒不担心,陆廷轩挨了这顿打,那新人抬不进来、姨娘们便闹不起来。 她那晚与于姨娘多说了几句,看来已经起了作用,一时半刻还止不住闹腾;一旦哪一天那吟风苑与晓月苑闹不起来了,再将沁玉抬房打破平静局面,或是撺掇谢氏去外面给大种马买个良家女子也一样。 至于说什么买良家女子做妾是推人入火坑,陆清宁才不在乎这个。良家女子若不想做妾,她们陆家也不会强抢民女,一买一卖你情我愿,谁管得着! 在其位谋其政,换了谁都一样,眼下的她为了太太和他们姐弟,还管得着陌生人的死活?不拿来利用够了才怪! 可想是这么想,太太既然急着将她喊来,一定是有别的想法啊。陆清宁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抬头看向谢氏:「那太太打算如何应对这事儿?」 「是怕老爷迁怒太太,跑到正房来撒泼耍赖,还是打算跟老太爷替老爷求求情,反正抬谁都是抬,不如先断了老爷折腾的根儿?」 谢氏苦笑道:「娘的宁儿真是长大了啊,这两样儿都叫你想到了。」 不单是她,换了别的女人正怀着身孕,也不愿意跟自家老爷吵闹吧;老爷已经不是什么好依靠了,她下半辈子还得指靠孩子们,多一个子嗣便多一分力量不是。 若能说服老太爷,答应将那个早已成了外室的清倌儿抬进来,当然是最好不过。有那么一个外室摆在那儿,任凭老爷日日出入那家青楼,更抽陆家的脸,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闹什么幺蛾子也出不去这后宅。 既是提到外室之事,陆清宁也频频点头。她之前确实没想到,原来那个清倌儿已经被陆廷轩花大价钱包了起来,怪不得那头种马整日里来无影去无踪的,敢情是在外面造了个温柔乡。 真是如此的话,老太爷再禁也禁不止啊。难不成还能将陆廷轩的腿儿打断,叫他再出不了陆宅?即便如此,外面那女人可是青楼出身,要钱不要脸的一套早就学得淋漓尽致了吧,没准儿哪天便会叫骂到陆家门口来。 与其在外面闹得风声雨声乱糟糟,还真是不如弄到眼皮底下来!陆清宁本来有些埋怨谢氏的想法儿太包子,这么掰开了揉碎了一想之后,反而觉得谢氏有些道理了。 「您如此的替咱们陆家着想,委屈着自己替陆家求名,若您真开口了,老太爷还能怨您不成?」陆清宁虽是理解了谢氏的想法,可她依旧不愿为了这些事求到老太爷跟前去。 「不过叫我说呢,求情这事儿也不用着急,我瞧着老太爷只是一时怒上心头才打了老爷,待他老人家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事儿,怕是不用您求情,他老人家也得点头。」 要知道谢氏可是在卧床养胎呢。真需要求情的时候,还能用软轿将人抬到老太爷那里去?且不说这来回的折腾对身体不好,只说这场面,便像是要胁迫人了。 那这求情的任务可不得落在她陆清宁身上了?替陆廷轩那个死种马求情,她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再者说,经历了跪求陈郎中那一遭,谢氏已然不拿她当孩子了,说什么话基本不再忌讳,譬如方才那「外室」之说。 可这同样的一番话,她陆清宁怎么好拿到老太爷跟前说去。说是谢氏教她的,岂不是将谢氏十几年的贤名打了水漂?哪个大户人家会教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知道外面这些腌臜事儿? 谢氏却是一脸的苦笑:「我和老爷既是夫妻,无论老太爷怎么想,求情的事我总该开个口。不管那清倌儿抬得进来抬不进来,我已经替老爷争取了,他还能不顾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再来我这里吵闹不休?」 原来如此,陆清宁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谢氏最怕的便是老爷来吵闹。可越是想明白了,她便越讨厌那个陆廷轩,若不是孤儿寡母活在这种大宅子里更苦更难,她真想半夜摸到陆廷轩屋里去,一刀宰了他算了。 「您别为难,我去,我去替您给老爷求情还不成?」陆清宁慌忙安慰谢氏,可她话音还没落,却听得外间一阵噼里啪啦声传来,期间还夹杂着施红几个丫头和高妈妈的求饶声。 是陆廷轩迫不及待打上门来了!陆清宁迅速站起身便要往外冲,却被谢氏一把拉住,满脸的哀求:「若真是你爹来了,他正在气头儿上,你冲出去不是找死?」 第三十三章 陆清宁狠狠咬牙道:「谁死谁生还不一定!」 叫我杀了他,我这辈子都不出嫁给您养老!她真想这么告诉谢氏。在这种年代,嫁人这种事儿就是受刑罚啊,真特么不如当一辈子老姑娘…… 「宁儿!」谢氏匆匆从床上坐起,旋即便捂住了肚子,额头上还有豆大的汗珠落下来。 「娘!」陆清宁哎呦一声扑回去:「您没事吧?快躺下快躺下,我听您的不出去了还不成!」 给谢氏保住这个胎儿,可是她眼下最迫切的事儿了。古代女子无论是生产还是小产都是鬼门关,她可不想才来到这个地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谢氏可能也只是起得急了,被抻了一下腰,如今躺回床上,陆清宁只管在她床边连声抚慰,还拿了粒固胎丸、用温开水调了喂她吃下,少顷便恢复了正常神色。 可就算如此,谢氏还是紧紧拉住女儿的手:「你瞧瞧,你爹来了一会子了,也没冲进来,也许只是砸砸瓷器出出气,顶不济再给丫头们几下,要不然外头几个还拦得住他?」 陆清宁明知谢氏是怕她搂不住火气,一不小心跑出去也许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才说的这一番话,心头厌恶却还是越来越深了。 若陆廷轩是个敢作敢当的,至于在外面拿着丫头们和不会说话的瓷器撒气?此时的她,真是宁愿穿到一个孤儿寡母家,也不愿意摊上这么一个名声狼藉的父亲! 可她还是得忍气吞声去老太爷前给陆廷轩求情!只要她晚了半步,那死种马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闹到谢氏跟前来! 老太爷一脸铁青盯着跪在面前的陆清宁姐弟,半晌都没说话。陆清宁只觉得那冰冷的青砖地寒彻骨髓,却还是默默告诉自己,忍一时之痛换天阔天空。 老太爷也不过是听说陆廷轩转头便闹到了千叠院,被气坏了。等他缓过了这口气儿,总不能还叫他们姐弟俩跪个没完。 听说老爷冲到太太厅堂里去打丫环摔瓷器,陆文渊将一口小牙儿咬得咯咯作响,可听说是太太想给老爷求情,这孩子犹豫都不犹豫,便冲进书房里间跪在了老太爷跟前。就连这小不点儿陆文渊都能忍,她怎么就不能? 果不其然,也就半盏茶的工夫,老太爷的脸色渐缓,立刻从椅子上起身,一手一个搀扶陆清宁姐弟俩起身,嘴里还恨恨的说道:「一对儿倔强的孩子!」 「好了好了,如今人也起来了,跟祖父说说,为何非得跪下给你们父亲求情不可?是出于孝顺,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陆清宁看了幼弟一眼,便打算由她先开口。陆文渊还小,万一当着老太爷的面儿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今后的前途就毁了——在这种年代这种家庭里,有个老太爷做后盾实在太重要了,她可不愿叫陆文渊一句话说错,惹得老太爷不喜。 不想陆文渊却在后面伸出手,偷偷拧了她一把。陆清宁险些痛呼出声,他却已经开了口:「要不是姐姐今儿在太太正房,我爹说不准就闯进内室去了,渊儿好害怕……」 陆廷轩压根儿也没打算冲进内室去啊,她也没用出去哭哭啼啼恳求啊……陆清宁垂着头,眉毛眼睛扭得七扭八歪。这个陆文渊,满嘴的瞎话张口就来不带打腹稿的,亏她还拿他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拼命想护着他! 可又不得不说,他这话的效果太好了。老太爷本已缓和不少的脸色旋即又铁青了起来,若是陆廷轩也在,保不齐被他抄起砚台砸个头破血流也没准儿。 「祖父明鉴,三娘的母亲在三娘来前再三叮嘱,说……没有任何事比咱们陆家的名声更重要,与其叫那人在外面败坏着咱们陆家名声,不如抬进后宅来放在眼皮底下看着。」陆清宁赶紧作补充,这可是给太太买好儿的好时候,总不能错过了。 老太爷若不是在乎声誉的人,便不会突发奇想整顿内宅;更不会因为陆廷轩要抬进来的女人是个青楼出身的清倌儿,便给了他三十而立的大儿子两个大耳刮子。 谢氏被老太太罚跪祠堂当天,老太爷已经对陆清宁表达了「陆家对不起谢氏」的意思,今儿再加些筹码,只要老太爷还掌着谢家,便是谢氏与他们姐弟的护身符! 听了陆清宁转达谢氏的话,老太爷满脸尴尬。不尴尬也不成了,一家子的男人个顶个儿摆出去都像个人模样,却个个儿不叫人省心,还要内宅女子给他们争脸…… 「三娘回去跟你娘说,咱们陆家有规矩,不论是良妾还是什么,想进陆家的门儿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签署卖身死契。」老太爷终于吐了口儿。 可不是么,陆廷轩再怎么着那也是陆家长子,教训可以教训,却不能活活打死;青楼女子再不堪,既已成了外室,如何能留在外面祸害陆家声誉? 「谢祖父恩典。」陆清宁又拉着陆文渊一起重新跪下给老太爷磕头,也许是她当年做特工吃过的苦多了,如今奴颜婢膝亦不曾觉得太难过。 等陆清宁离开老太爷的院子时,是陆文渊替老太爷送她出来的。他紧紧拉着她的手,满脸忐忑的抬头看她,她微笑着摇头:「不用担心姐姐,姐姐皮糙肉厚的,你拧我的那一把,还没蚊子叮的疼。」 陆文渊的眼泪又要朝外涌,使劲吸了吸鼻子才忍住:「姐姐是千金小姐,生来就该享福,才不是皮糙肉厚的!」 「好好好,我是千金小姐,你好好跟着祖父读书,将来做大齐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要么便做最年轻的大富翁,姐姐也好跟着你享福好不好?」陆清宁低声哄孩子状。 陆文渊咧嘴儿笑了:「姐姐这主意真好。」 陆清宁只觉得鼻子发酸。刚刚换牙的小屁孩儿都比陆廷轩懂事啊,护过了娘又来护姐姐;可她自己呢,护来护去的也不过是怕人生被影响被改变……或许她该早些适应,将谢氏和陆文渊当成真正的亲人了。 「记住了,你只管好好念书,千叠园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万事都有姐姐呢。」陆清宁轻轻抚了抚陆文渊的头顶,便向他摆了摆手向后院走去。 通往后院垂花门的守门婆子,个个笑吟吟的争先恐后跟她打招呼,陆清宁明白,这是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学管家的好处。 挨个回了声妈妈们好,便喊上在垂花门边小房里等她的小素一同回清宁园——外院始终是外院,她迫不得已非去不可,却不想叫小素也跟她一起去抛头露面。小素年纪也不算小了,万一被外院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子看上,她是给还是不给? 不说别人只说她那个五叔,那就是个浪荡公子啊,说得好听是在前面帮老太爷干点儿跑腿的活计,却动辄便往后院跑,遇上个平头正脸的丫头便要调戏,小素这个闷罐葫芦遇上他,那不是羊入虎口了。 小素之前还想跟着她一同往前面去来着,被她喝令着留下了,如今应该也弄明白了她的用意,只管默默跟在她身后,走出去一段路后方才低声道:「以后姑娘若再往外院儿去,不如带着我娘吧,姑娘身边没人跟着服侍也不好。」 第三十四章 「今儿不是事出突然、你娘去领夏装还没回来么,下次我再往外院儿去,便喊着奶娘。」陆清宁很欣慰小素能想明白这些。她身边的丫头是宝儿不是宝儿她不清楚,反正叫老爷少爷看上了她是不甘心给人的,实在太恶心人了! 「三姑娘!」只听笑吟吟一声,娇柔得能拧出水儿来。 陆清宁抬头看去,桃红的身影已经到了眼前,正是昨晚才被正式抬房的喜墨。不是说上午她还在忙着晾书么,方才却没见到她人影儿,原来是来了后院! 「孙姨奶奶这是忙什么呢?」 「婢妾才遵了老太爷的吩咐,去后面佛堂给老太太敬茶上香。」喜墨满脸是笑,腰肢轻闪着避过陆清宁的半礼:「三姑娘真真儿是太多礼了,再如此的话,婢妾岂不是得见到三姑娘便躲着走了。」 陆清宁也不跟她客气,又连声道了两个恭喜。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还真是不假,饶是这喜墨平日里再收敛,如今连故老太太的牌位前都去过了,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姨奶奶了,那笑容怎么能不舒展? 陆婷姝说得也真没错儿,这敬茶的规矩还真是对着佛堂里的牌位去的,只把添芳园那位当成了没用的摆设。只是不知道添芳园那位知晓了后,会不会大发脾气? 还是先不要管包氏如何反应了,陆清宁可不想站在这里跟这位新姨奶奶多亲近,而喜墨也是一样——她们俩人儿在这儿亲亲热热的,难保不落在有心人眼里,包氏还是活的呢,谁知道哪天又重新掌了家,借机为难二人。 于是道罢恭喜,两人便各自奔东西了。走出去没几步,小素却微微皱起眉头:「昨晚的酒席上,老太太院儿里还去了人的,孙姨奶奶不去给老太太敬茶,好似不大合适吧。」 「听起来是不大合适,」陆清宁微笑:「可规矩都是人定的不是?你方才肯定也听见孙姨奶奶说了,她可是遵了老太爷的吩咐……」 丫头不怕笨,只要有人教。老太太平日里什么作风,想必陆宅随便拉来一个下人都知道,可小素依然将老太太当成不可侵犯的后宅当家人,这分明是奴性太深了。 在这种年代,要想好好生活下去,身边服侍的下人奴性越深当然越好。陆清宁才不会傻到给丫头们传播一脑门子独立自强的思想,等她们独立自强了,动辄便想背叛她怎么办,被人背叛出卖的滋味很好受么? 只要教会她们谁是真正的主子便好了!二十一世纪那一套,根本不适合拿到眼下来当成生存指南,真拿来用了,也不过是死得快些。 小素绝对是个聪明丫头,陆清宁既然说是老太爷的吩咐,她立刻不再说什么,还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 孙姨奶奶本来就是老太爷的丫头,如今虽然被抬了房,看起来是应该以尊重正室老太太为先,可若逆着老太爷做事,又能得什么好儿?若换了她,也只认一个主子不是。 「咱们不回清宁园。」陆清宁一把拉住欲往自己院子拐去的小素:「才按太太的吩咐做了事,总得去千叠园回禀一声,省着叫太太惦记。」 其实回禀不回禀的并不最重要,她更担心的是,陆廷轩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之前她在内室里陪着谢氏,那死种马只在厅堂里摔了一阵瓷器便耀武扬威的走了,可万一他又觉得不够出气,又重新跑回去当面威逼谢氏呢。 若用常人的思路寻思,无论是谁闹了这么一场也不会再回转;而谢氏之前既答应他将那外室抬进来,又没有一毫犹豫便给了姨娘名分,就算最后事情不成,他也不该埋怨谢氏。 看似他之前闹了一出儿,却连内室门都不敢进,看来是还不敢太得罪谢氏;可他至少还想借着谢氏的口给他求情,好将那清倌儿抬进来吧,否则闹这一场为的什么? 毕竟在他的心里,肯定是认为他已经成了家,只要他的正室太太张嘴了,老太爷也得听上几分,何况谢氏又怀了身孕,根本无法服侍他……抬来个新人不也是替她分担分担么。 既是如此,就算他不会再闹第二次,屡次三番去缠磨谢氏也是极可能的。于是陆清宁打定主意,今晚还留在太太房里用晚饭,不跟他撞上则罢,若是遇上了,抽冷子便挤兑挤兑他,也好出一口心头恶气。 抱着这种想法儿,陆清宁又来到了千叠园。才一进厅堂,便瞧见之前空了一大半的博古架子上又摆满了新玩意儿,不禁皱眉喊道:「高妈妈呀,太太的陪嫁虽是不少,怕也禁不得某些人祸害吧?」 高妈妈被她用「某些人」这个词儿代替老爷骇了一大跳。可细细一琢磨,三姑娘这么说也好,省得再直呼谁谁谁的、落个不敬的罪名,便一脸笑容低声道:「三姑娘莫怕,这一拨儿换上的都是赝品,加在一起也不值几十两银子。」 陆清宁咯的一声笑,这主意谁出的啊,还真不错,「施红姐姐的脸上可上了药?我那儿本来还有半盒子清淤膏,可惜前几日给了孙姨奶奶了。」 「三姑娘不用惦记她,太太早赏下药,叫她去后罩房歇着了。」高妈妈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给她撩起内室的帘子。 施红当时生怕陆廷轩闯进内室伤了太太,拼命地拦着他,脸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三两天内是无法来内室服侍了。 谢氏正半靠在大迎枕上等陆清宁进屋,见她跟在高妈妈身后进来,便有些急切地问道:「老太爷怎么说?」 等她将前前后后学说了一遍,谢氏垂头低叹了一声,这才抬起脸来:「这样便好,高妈妈替我看看黄历,选个好日子罢。」 「那沁玉……」高妈妈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猛然意识到三姑娘也在,立刻将后半句话直接吞回肚子里。 可陆清宁将高妈妈这神色和举动看得清楚,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胳膊:「高妈妈您跟我说,沁玉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莫不是她听说外面那位抬不进来了,担心自己的事儿也泡了汤,便紧跟在老爷后面来折腾太太了?」 高妈妈嗫喏着不说话,陆清宁却知道,果然是被她说准了,她这满心的火气啊,立刻又腾腾的往头顶上窜起来。 这种通房丫头还留她做甚!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动辄便敢来主子房里闹,难不成还因为她不懂事会撒泼便给抬成姨娘! 就算为了给即将抬进来那位树个敌,也不是非她不可啊,若说现成儿两个有生养的姨娘人老珠黄不够分量,再买个新的回来不成么? 高妈妈苦笑道:「我的三姑娘啊,买个新的回来倒是容易,可万一没有沁玉这么泼呢?再者说,沁玉本就是通房,就势抬成姨娘也就罢了,若从外面买个来,那便是大张旗鼓的纳两个新人,老太爷不得更恼了大房?」 陆清宁听不懂也就罢了,可她听懂了。越是听懂了,便越觉得这种时代的女人好悲哀,眼下的谢氏,恐怕会是她在十来年后的写照? 添芳园的老太太包氏等了一天又一天,三天过去了,孙姨奶奶的茶还不曾端到她跟前来。 第三十五章 如今的孙姨奶奶、曾经的喜墨丫头早去佛堂的故老太太牌位前磕过头了,这事儿当时便有人辗转的传来添芳园,她自然也就知道了。可她琢磨着,毕竟这也是个规矩,给故老太太磕了头再来她这里敬茶,那个姨奶奶的身份才更牢固不是,可左等右等…… 「这都几天了啊,当我是个死的么!」老太太越想越不对路子,一巴掌便险些将炕桌推倒,桌上的小花瓶咕噜噜滚下去掉在木炕上,水淅淅沥沥洒了一片,弹墨的大迎枕沾了水,墨色更深了。 「老太太可不能再动肝火了,小心身子骨儿,」冬青紧着安抚包氏:「您想想啊,也就是多等一天的事儿,明儿您的禁足期便满了,几位太太姑娘少爷少不得都来添芳园给您请安,老太爷一定是将孙姨奶奶敬茶之事安排在明日了。」 冬青言之意下的意思,也不外是人越多越好,越是如此老太太的腰杆儿才越硬。介时那孙姨奶奶来敬茶,老太太少不得要摆出当家主母的谱儿,好生训诫那位一番,不比眼下威风得多? 这一番话还真起了作用,老太太的怒火渐渐将息。谁知眨眼间这西次间的槅扇便被风风火火的夏妍推开,又慌慌张张探头进来道:「老太爷叫孙姨奶奶帮着大房打理大老爷纳妾之事呢。」 哗啦啦,老太太手中的茶碗铿然坠地,又溅起无数碎瓷与水珠。夏妍冒冒失失闯进来说了那么一句,本已知是错了,如今立刻跌跌撞撞进来,也顾不得地上水湿,就势便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息怒!是奴婢嘴欠惹老太太生气,还请老太太责罚。」 冬青含着眼泪怒瞪了她一眼,也跟着跪在一边:「老太太还请保重自己的身子骨儿,奴婢愿意替夏妍接受处罚。」 夏妍再市侩,再想攀龙附凤,再怎么想出风头压她一头,也是跟她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们姐妹四个已经被卖掉两个了,若夏妍再被老太太撵走,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怎么对得住十几年的情分! 「都起来!」老太太耷拉着眉毛恶狠狠的喝道:「我说是你们的错儿了么,不由分说便跪在地上将我的军!」 地上的两个大丫头,谁不知道自己这主子是个什么性子,立刻慌不迭打地上爬起来,一个掏出帕子捡碎瓷,另一个便出去端水盆拿抹布来抹地。 清宁园里。陆青宁似笑非笑的斜睨了水草一眼:「你说今儿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遇上了夏妍?老太太的禁足还没解呢,她怎么有空往大房这边跑,偏又不是得了老太太的话来瞧太太的。」 从千叠园请了安回来,好巧不巧便与夏妍在小路上撞上,她刻意多跟那丫头说了两句话,如今回到自己屋里,她便拉着水草不撒手,又研究起来夏妍的用意。 水草却有些慌了神,微微一蹲便急切的回道:「姑娘,奴婢跟那个夏妍可不熟……奴婢可没给她通什么风儿啊。」 陆清宁立刻轻笑出声:「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你也是总出去四处打听事儿的,你看她是不是也跟你似的,专门跑来咱们这边打听什么来了?」 水草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嘿嘿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姑娘方才那话可吓死奴婢了。这不用说啊,夏妍就是来打听事儿的,姑娘若不信便回想回想她那对眼珠子,滴溜溜四处乱转的那模样儿。」 「那你说,如果是老太太听说老爷要纳妾,犯得上打发个贴身大丫头跑过来么。老太太可是巴不得老爷身边莺莺燕燕一大群,大房每天着了火似的她才高兴,如今又要抬进来个清倌人,不是正合她的心了?」陆清宁继续笑问。 夏衣发放完毕便要去给针线房送回执,苏妈妈便出去做这件事儿了。陆清宁正赶上这么个机会,能不像个孩子似的被盯死,当然要跟水草聊个够本,否则她哪敢明目张胆的问这些。 至于兰心和小素,一个是太太给的,跟苏妈妈差不多都是看小孩的,一个是闷罐葫芦又是苏妈妈的亲闺女,她哪敢拉着那两个聊这种事儿? 跟那几个比较起来,水草才是最合适跟她探讨的人,立刻就了她的话儿回道:「姑娘还记得被卖了的那两个,叫春巧秋艳的那两个丫头么?奴婢听苏妈妈说,若不是老太太犯了错,便打算将那两个塞给大老爷和二老爷呢。」 陆清宁听了这话儿,心头立刻明了。敢情那夏妍打了这个小算盘?春巧秋艳被卖了,她便以为能轮到她来给大老爷当姨娘了?如今一听说陆廷轩要纳妾,立刻便猴儿急的跑来…… 怪不得听她说起这两日便要给陆廷轩的新姨娘摆酒,夏妍的小脸儿便立刻变成苦瓜样儿,恐怕是觉得没了攀高枝的机会了吧。 高妈妈前两日说的还真对,将沁玉一起抬成姨娘也好。沁玉的脸皮多厚啊,规矩到了那丫头眼里都没了用处,若换成夏妍这种缺心少肺的,如何能跟青楼里出来的红姑娘对抗,又如何能跟宋于两位姨娘打擂台? 水草说罢那几句,又朝窗外瞄了一眼,见小丫头稳儿转儿都在门廊下面玩耍,便低声补充道:「不过奴婢瞧着啊,那夏妍不单单是来打听大老爷纳妾的事儿。孙姨奶奶的抬房酒都摆了好几天了,恐怕老太太的忍耐到了头儿。」 那两个小丫头都是这陆宅的家生子,跟她们几个大的不一样,她们这些大的全是太太的陪房。既是陆家的奴才,谁也不知道她们跟后宅这些妈妈嫂子有什么干系和勾搭,能避着便得避着不是么。 陆清宁当然将水草的谨慎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由笑道这丫头最近没少长进。不过这几句倒比头几句还有用处,毕竟夏妍只是个想攀高枝的丫头,不足为虑,老太太的反应却是比较重要的。 「老太太的禁足期满是不是明日啊?听你这么一说,老太太明日也许会发飙,咱们只管等着看好戏,必要之时做一做推墙手罢。」陆清宁微微眯起了眼睛,来了这么一句。 第二日,卯时中。陆清宁打扮停当,正要带着苏妈妈和兰心往老太太的添芳园去请安,才刚走到厅堂门口,就听守门婆子高声喊道:「转儿快去回姑娘,梅妈妈来了!」 这婆子,恁大的嗓门儿,还用转儿来门廊里回禀?怕是后罩房都听得到她这一声吧!陆清宁微微一笑,不等兰心去掀帘子便嘱咐道:「去替我将梅妈妈迎进来吧。」 最近这些天,陆婷姝抽空儿便跟她讲过去的事儿;陆清宁也终于明白了,这位姑母那日所说的「以己度人」是什么缘故了。 按说老太爷膝下只有陆婷姝这么一个养大了的姑娘,便该是掌上明珠一般;可就算故老太太还没亡故时,陆婷姝也没少吃现任老太太的亏——正室和小妾之间的争斗,永远都不会停休,殃及儿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又怎么会嫁错了人家儿……如今再见你,动辄罚跪打手板儿也就罢了,前些天又被人害着落了水,分明就是要将我当初经历的事儿再演练一遍,我怎么能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祸害我们陆家姑娘。」陆婷姝说起这番话时,牙根儿被咬得咯咯作响。 第三十六章 今儿是老太太解禁足的日子,还不等去添芳园请安,梅妈妈来了!陆婷姝这是叫梅妈妈来给她通什么声气,还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儿了? 陆婷姝身边下人虽是不多,如今到底是跟二太太一同管家呢,若是不相干的小事,随便打发个小丫头子过来也就罢了,为何还专门打发梅妈妈跑一趟呢……陆清宁这么想着,梅妈妈已被兰心引了进来,站在她跟前儿施礼问安了。 她本就不是爱摆谱儿的人,梅妈妈又是姑奶奶身边最得力的,忙伸手虚扶道:「梅妈妈无须多礼,兰心快快请梅妈妈进内室。劳您大清早儿跑这一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梅妈妈垂眼随她与兰心进了屋里,这才低声道:「姑奶奶叫我来跟三姑娘说一声,老太太今日恐怕会大动干戈,问三姑娘能不能托病不去请安。」 「三姑娘若是为难,我这便喊个婆子出府给三姑娘请个郎中回来。」 陆清宁即便听陆婷姝断断续续讲过过去的故事,如今也还是没弄懂,老太太包氏与故老太太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故老太太已经亡故多年,包氏还要对着原配的闺女儿子乃至孙子孙女下手,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前世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情敌之间的仇恨会深成什么样儿。就算现任老太太和前任老太太是血海深仇的情敌吧,对手都死了,为什么还揪着人家的子孙不放? 且不管这老太太为何这么变态吧,托病做缩头乌龟,可不是她陆清宁的作风。她当即便摇头:「老太太既是要大动干戈,我总不能远远的躲着,只叫二太太和姑奶奶去受罪。梅妈妈速速回去跟姑奶奶禀报,添芳园见吧。」 梅妈妈一脸是笑:「我就说么,三姑娘不是那畏畏缩缩的人。」 陆清宁顿时失笑。也就是梅妈妈这样的人吧,才敢如此毫不掩饰的说出这种话来,若换了别的婆子来做这个差事,即便心中希望她也能帮二太太和姑奶奶抵挡一阵子,面上也得不停地劝她还是留在清宁园的好。 今天可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见老太太的机会,她是绝不能放弃的。就像前世玩网络游戏一样,如果注册登录了好多天,只能跟小怪们打闹打闹,大boss还没见过一回,谁会甘心。 再说了,她也不能叫姑奶奶失望。姑奶奶是想护着她不假,可若果她真是一个只知道藏在温暖羽翼下面偷懒的笨蛋孩子,有什么值得一护?护来护去护出个软蛋,谁会真心喜欢。 就算出于骨肉亲情吧,谁又能护她一辈子。一朝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大树,要么从头历练碰一身伤痕,要么立刻被打躺下再也爬不起来,哪一种结果也不是她想要的。 既是如此,一众人又重新出了清宁园的院门。梅妈妈出门来便速速往姑奶奶的小院走去,陆清宁则带着苏妈妈和兰心直奔添芳园。 苏妈妈本就有些担心今日的场面,见梅妈妈走远了,更是低声埋怨道:「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姑奶奶为了姑娘少受些罪,本是好意……」 「奶娘莫提了。」陆清宁沉声制止道:「虽说躲一天算一天,谁也不能躲上一辈子。」 「姑娘都快十二岁了……」苏妈妈喃喃的说道。 陆清宁扑哧一笑:「您的意思是说,我不用躲一辈子,躲到出嫁的年纪便行了?若真这么躲来躲去的,您以为我便能嫁个好人家儿?恐怕会被那位操持着随便找个人家塞出去呢,姑奶奶的婆家不就是这么来的?」 「等到了婆家,还是一味的躲避忍让,这辈子就算毁了。」 苏妈妈本是很隐晦的示意了那么半句,根本没想到陆清宁能毫不掩饰的跟她探讨起来。姑娘才这么大一点儿,便被她引着、堂而皇之说起了将来找婆家,这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她的老脸该往何处放?! 可是震惊之余细细一想,似乎又真是这个道理——忍让一时能换得海阔天空,忍一辈子却得窝囊一辈子。苏妈妈立刻垂头低声道:「姑娘说的是,是奶娘想窄了。」 陆清宁微笑着不待再说什么,便见另一边的小径里也走出一行人,分明是二姑娘四姑娘带着下人,看来也是要去添芳园请安。 这两位姑娘还真有意思,两个姨娘都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了,她们两个还日日拴在一起,无论去哪儿都焦不离孟。这是因为共同利益才走到一起的,还是两人都没心没肺?说她们俩没心没肺,陆清宁宁愿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等两条小径上的人终于汇作一处,陆清宁抬眼便看见四姑娘陆清雅幸灾乐祸的眼神儿。 她只管装作没瞧见般扭脸望天,脚下的步伐却快了几分,嘴里还喊着苏妈妈和兰心:「不如咱们紧走几步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陆三儿,你……」陆清雅果然被她这话惹毛了,立刻尖利着嗓子喊起来。 陆清宁等的就是这一刻。 陆清雅的「你」字刚出口,她立刻扭头快步迎上前去,不等一众人反应过来,便听得咔吧一声脆响,再看陆清雅,半边脸已经高高耸起一片红肿。 「你、你敢打我!」陆清雅一手捂脸一手指向陆清宁,语气里既有惊疑又有恐惧,还有数不清的恼怒愤恨,委屈疼痛一同涌来,眼泪刷刷往下流。 「你一个做庶妹的,遇上嫡姐不但不请安不问候,反而公然指着嫡姐直呼陆三儿,难道你不该打!庶妹不恭不敬,嫡姐何来友爱!」陆清宁的声音比她还大。 后宅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仆妇,陆清宁之所以这么大嗓门儿,便是想叫越多人听到越好。 老太太不是很喜欢体罚人么,她偏要上赶的送上门去,然后看看老太太如何反应。她就是要把老太太头一天解禁给搞浑了水! 若那老太太一反常态,反倒夸赞她陆清宁做得好,那么往后的日子还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毕竟这说明老太太不是原主儿记忆里那种混不讲理的,实际上还有几分心计。 反之呢,若是老太太只管揪住她陆清宁打人不对,要么罚跪,要么打手板……她也就认了。往后有的是机会找补呢,谁惹她一分,她便要叫那人还她十分! 还有陆廷轩那个死种马。他不是最喜欢他的四姑娘么,她陆清宁倒要看看,等四姑娘一状告到他面前去,他如何处置这件事。若他果真是个好歹不分的糊涂蛋,也不要怪她坏了父女情分! 陆清雅先是被她一嘴巴打懵了,此时又被她这一番看似有理的言论吓了一跳。 可这位四姑娘自有一番小心计,没片刻便反应过来,立刻恶狠狠的驳斥道:「是你先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你先挑衅的!」 「哦?」陆清宁微微一笑,立刻又朝她走了两步,吓得陆清雅慌忙退后,生怕再来上三拳两脚吃不消,这才笑着接上话儿:「你说是我先挑衅的?谁听见了?」 冷眼扫了扫陆二和陆四的下人:「你们哪一个听见我先挑衅了?」 灵心和慧心到底都是太太选来的人儿,听见三姑娘发问,立刻同时摇头;另外两个小丫头也是有眼色的,忙不迭紧跟着摇头。 第三十七章 陆清雅见状立时便急了,指着灵心骂道:「你个死丫头既跟了我,便是我的奴才,今儿竟然敢吃里扒外,瞎了你的狗眼!」 陆清宁咯咯一笑,「四妹妹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了一张口不择言的嘴?吃里扒外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弄懂,不是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么,怎么在你嘴里我却成了外人儿了呢?」 「敢情四妹妹喜欢一心帮着你将我当外人的丫头?我倒觉得,那种教唆着主子不学好的死奴才,便该统统拉出去远远的卖了!再不便像小澄那般,大板子打死了算!」 「我看我今日也得行使一回嫡姐的权利了。灵心,你们四姑娘有些疯魔了,这幅样子实在不适合去添芳园请安,你立刻将她拉回清雅园,不要叫她出来丢人显眼!等我回了老太太和太太再说!」 灵心必是早得过兰心私下的警告和教导,立刻垂头应道:「是。」 话音一落,她一把便挽住陆清雅的胳膊,另外那小丫头见状,也匆忙跟上去挽住另一边,不由分说便拉着她们这位姑娘顺着小径往回走。 陆清雅被她挽们得紧,胳膊根本抽不出来,急切之下抬脚便踹。灵心和那小丫头早有防备,看着一脚过来便高高跳起,再一脚过来,又高高跳起,陆清宁看得有趣,只管掩了嘴笑起来。 「三妹妹如今好本事。」从一开始,陆清莹便一直都作壁上观,眼下见陆清雅那边几人走远了,立刻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陆清宁冷笑:「二姐姐谬赞。二姐姐若羡慕我,便也去傻呵呵的被姐妹们陷害一回,等你在阎罗殿里走一遭儿回来,也会长本事的。」 说罢这话,她立刻带着苏妈妈和兰心扬长而去,只留下陆清莹愣着神站在原地。 「姑娘这么跟她们撕破脸也好。」兰心低声道。 陆清宁落水时,她还没进陆宅来伺候;可既进了清宁园服侍,前前后后也就知道了个清楚。她们这几个心字辈的丫头,在外面庄子里便是被作为主子贴身丫头调教的,这么点事儿再看不懂,也白白学了好几年。 苏妈妈却忐忑极了。就算之前姑娘说了,不能做缩头乌龟,可也不能这么上赶的惹是生非吧? 四姑娘的生母宋姨娘只是个妾,倒是不足为惧,可老爷呢?老爷可是最喜爱四姑娘的,若是知道自家姑娘掌掴了他的心头肉,岂不是对自家姑娘更为不喜了? 当年宋姨娘有了四姑娘,得知是个姑娘也不灰心,反倒跟老爷说,她给四姑娘取了个小名儿叫招弟儿——说来还真巧,从打四姑娘落地后,大房接二连三添了三个男丁,老爷那糊涂的,自那时起便说四姑娘真是招弟儿……对四姑娘的疼爱也愈来愈甚了。 「我爹?太太的身子摆在那儿,他不但不怜惜,反而跳着脚要纳妾……他这样的爹,我可不屑与他父慈女孝。」陆清宁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恨意和厌恶却是无法掩饰的。 「您可能会说,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男人纳妾也是为了开枝散叶。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为何不能等一等,等太太顺利生产后再张罗这些事儿?好在太太是个开明的,若是个小心缝儿的,就此被他气死了也说不准!」 在这种时代,用二十一世纪的目光要求男人显然不理智。可换了符合时代的理智来打量陆廷轩,他便合格了么? 苏妈妈先是一惊,随即便是满额头的汗。 敢情姑娘最近天天长在千叠园,便是给太太宽心去了?这话还真是……不说透不知道,一说透了就吓一跳! 苏妈妈确实是认为男人纳妾便是应该应分的,正妻宽厚大度也是理所应当的,可被自家姑娘这么一说吧,她怎么突然便觉得老爷那般不堪?! 一众人说得好听是来添芳园请安,可陆清宁带着苏妈妈和兰心在廊下站了一刻多钟,也没进得了老太太的正房。 不过几位太太也在廊下站了好久,比她还久,便连四太太也在其中——既是如此,她也无法有怨言。 老太太身边的曹妈妈已经被送走了,只剩个常年不爱说话的田妈妈。若是曹妈妈还在,至少会出来说两句好听的,比如说老太太夜里走了困,今儿起晚了……田妈妈却不会那套,只在方才出来一趟,硬邦邦丢下一句等一等,便不见了人影儿。 五太太和六太太两人儿已经站不住了,不但没了站相儿,还低声埋怨了起来。她们都是庶子的媳妇,又被老太太苛待惯了,婆媳之间早就撕破了脸,根本不屑装什么孝顺媳妇。 若是往常遇上这类似的事儿,曹妈妈也会跳出来打一打再揉一揉,五太太和六太太多少会老实些。今儿却是显见着不能够了,于是这两位太太的唠叨声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陆婷姝此时也赶到了——她回来娘家那一日,便说自己是和离的妇人不够吉利,执意远远地住在后宅最东面,而添芳园却在紧西头儿,若是一路走来,少说也得两刻钟。 这位姑奶奶又是个不爱坐碧油车和软轿的,于是每次请安都会落在人后。陆清宁心里明白,陆婷姝也是迫不得已来请安,能晚一刻便晚一刻。 可陆婷姝的双脚还没在回廊里落实在,便听得内室里一阵摔碟儿砸碗的声音。这是对她来的?怎么偏偏她来了里面便摔上了! 陆清宁见她挑着眉梢看似要发火儿,立刻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姑母莫急,五太太和六太太恐怕是站的时候儿忒久了,有些不大耐烦,埋怨声也大了些,惹恼了老太太。」 陆婷姝抬头一看,她那五弟媳和六弟媳果真一脸忐忑,双唇也都闭得紧紧的,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其实也不怪她吃心,过去她没少受老太太这种气,就算是新婚后回门,还假作不经意打个茶碗给她瞧呢……更别提和离后回了娘家常住,老太太那脸耷拉的,简直都快要掉到脚面上了。 此时冬青也一脸为难的挑开厅堂竹帘走出来,转着圈儿行罢礼,这才低声道:「太太们,姑奶奶,姑娘们……老太太才一起床便觉得心口疼,这会儿愈发严重了,说是懒怠见人,不如众位改日再来请安罢。」 「心口疼便得治啊!」二太太的大嗓门霍然响起:「快将田妈妈叫出来请郎中去,老太太惯用哪个郎中便请哪个来!岁数大了便得将身子骨儿当回事不是,哪能硬扛着啊!」 四太太立刻被二太太的话吓到了,可不是怎么着,有病便得治啊!忙匆匆上前拉住冬青:「老太太要紧不要紧?不如叫我们妯娌几个进去瞧瞧她老人家,你这厢该打发人请郎中也赶紧走,否则我们也不放心啊。」 「我倒忘了四弟妹也在,干脆四弟妹替我们尽尽孝心,进去服侍老太太吧;三老爷和三太太晌午前便该到了,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和姑奶奶打理呢。」二太太看来根本没打算真心给老太太请安,如今便已经张罗离开了。 二太太这是生怕老太太听不见啊,陆清宁轻笑。 三老爷和三太太回家来过端午是好事儿,可老太太不一定愿意见到这两口子——三老爷是跟老太太打了一场后离开陆宅的,面上说是去替老太爷打理天颖府之外的产业,其实私下里就是跟老太太决裂了。 第三十八章 果然,二太太的话音一落,内室里面又是叮当一阵乱响。五太太六太太对视了一眼,立刻迈步出了回廊,反正冬青是老太太的大丫头,由她出头来说不用请安了,谁不愿意早点儿撒丫子啊。 陆婷姝此时也给陆清宁使了个眼色,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多耽搁下去,里面的那位再改了主意,还不得喊她们进去受罪?若真是对峙起来,就算没一个是真怕老太太的,毕竟人家辈分摆在这儿…… 「好久没见到三婶娘和五弟弟了,三娘也怪想他们的。」陆清宁一边轻笑着,一边挽上陆婷姝的胳膊往外走去,二太太此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站定,不停的用目光催促她们了。 老太太这次禁足期限是半个月没错儿,今儿便是正经的解禁日子。明明是解禁了,可以重新耀武扬威了,怎么又不合时宜的发起脾气来,难道不怕被老太爷再延长几日做惩罚? 陆清宁细细的琢磨着老太太这么做的缘故,猛然想起二太太刻意大声说的那些话,顿时恍然大悟——三老爷和三太太回来,还需要二太太和姑奶奶打理各项事宜,分明是老太爷没发话,叫这两人将管家权利交还! 禁足虽解,权利未归;老太爷新收了个姨奶奶,至今都好几日了,也不曾去添芳园敬茶;三老爷要回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么三宗事儿摞在一起,外加之前禁足半月的郁郁之气,无论如何都是对老太太的一种打击不是么。 老太太肯定也想忍。可五太太和六太太在窗外廊下越来越响的埋怨声,终于成了她的导火索,庶子的媳妇都不拿她当根儿葱了,还叫她怎么忍耐? 「还不是自找的!谁叫她一味的想拿大?」二太太幸灾乐祸的低声道:「若人到了便赶紧叫进去,该请安请安,该伺候她吃早饭便吃早饭,至于惹得那两个不停地埋怨?」 「如今还好意思将缘故推到别人身上去,她处处都不叫人消停,谁会心甘情愿受着她!」 两个庶子与庶子媳妇似乎是这陆宅最可怜的人。头三位老爷都是先老太太的嫡子,年岁又都不小了,老太太充其量就是往各个院子塞几个通房;而五六两位,身份地位和年纪阅历一概没有,她真是想怎么捏箍便怎么捏箍。 「若不是你祖父总时不常的护着,你那五叔六叔都不一定能活到眼下这么大岁数。」陆婷姝偷偷告诉陆清宁。 陆清宁听罢这话,便如同一脚踩到了狗屎,满脸的厌恶。敢情在那位老太太眼里,人命这么不值钱?! 陆清宁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直接来到了理事花厅,花厅门口已经有来得早的管事娘子们立等了。 二太太早有准备,知晓这些人是来等她们示下三老爷一家回来后的各项事宜,便将人都喊进来,有条不紊的按个儿吩咐了,谁去做哪件事,对牌也一一发放到需要的人手里。 管事娘子们鱼贯离去之后,梅妈妈也回来了——姑奶奶去添芳园请安时,梅妈妈就不在身边。如今进得花厅来,梅妈妈又如往常一样,也不向二太太和陆清宁施礼,便大步走到姑奶奶身边,低声耳语了一阵子。 二太太和陆清宁早就习惯了梅妈妈这样儿,知道她一定又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事情了,只管面带笑容的的等待。 而陆清宁也不由满心感慨,不知只是陆家个别人如此宽厚,还是整个大齐朝都如此呢,若这时代的民风便如此宽松,不大讲规矩礼教,好像也是她的福分了。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规矩礼教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并没人照本宣科的按着做,她方才在小径上借着规矩教训陆清雅,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不过她随即也就释然了,只因她方才根本就忘了一句话,规矩是人定的。 二太太脾气虽然暴躁,对待自己人却是很大咧的,只要能按着吩咐去做事,在二太太跟前便没有那么多臭规矩,何况是梅妈妈这个对她们管家很有益处的妈妈呢。 至于她教训陆清雅的事儿,也是为了维护传统美德、维护陆家声誉不是?既是如此,她陆清宁教训个不敬嫡姐的庶妹,有什么了不起的? 梅妈妈跟姑奶奶耳语之后,又悄然离去。花厅门关上的那一霎那,姑奶奶陆婷姝便笑了:「二嫂,老太太犯了咳血的老毛病。」 二太太一愣。之前只以为老太太是装病的,原来却是真的?陆清宁也有些愣神,原来老太太还有这毛病,原主儿留下的记忆怎么没告诉她? 「当年她挨了老太爷那一脚,就添了这么一个毛病,不过过后医治及时又保养得好,轻易不再犯了,只有前年冬天特别的冷,才犯了一回。如今天气这么暖,马上便要入夏了,她却突然犯了老病,二嫂想不想知道是为了何事?」陆婷姝一脸坏笑,故意卖起了关子。 陆清宁极力掩饰着满心的八卦渴望。老太太办了什么错事,能被老太爷飞起大脚踢到吐血?今儿又是为了什么犯了老病儿?后面这件事情也许马上就有答案,可那陈年往事,似乎很有趣啊。 身边的「大人们」,很多话都不背着她,这也是她的幸运所在。陆清宁这么想着,便颇感兴趣的抬了头,等待被二太太连声催促的姑奶奶赶紧开口接着讲下去。 「老太太几乎一夜都不曾合眼……恐怕是琢磨着禁足既已解了,老太爷便该去添芳园安歇,不想一夜都没等到人,清晨醒来却听说……孙姨奶奶陪着老太爷歇在前院儿了,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陆婷姝到底有些顾忌陆清宁年纪小,说起这番话也吞吞吐吐起来。不过诸多磕巴犹豫之后,意思总算说明白了。 陆清宁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场,陆婷姝也许会淋漓尽致的多说些。二太太看来是颇有些意犹未尽,也许关心的还有某些细节,她却是知道缘由便足够了。 姑奶奶方才就是为了叫她明白似的,专门将老太太当年如何落下咳血的老病说了两句,又加了句很久都不曾犯了,这不就是告诉她,老太太这次被气得不轻? 看来老太太这一次啊,受的打击还真不小。等午后去千叠园,一定得给太太报个喜,若不是太太当初咬牙跪了佛堂,哪会叫老太太这么快便一落千丈呢。再说姑奶奶既然当面提起了这个,恐怕也是想叫她给太太捎个信儿。 也许太太早就看出来,老太爷终于忍无可忍了吧。由老太太这个阴险狠毒的妇人管着后宅,整日里趁着手上有权利、趁机祸害陆氏子孙,老爷们又被她东一个通房西一个丫头、挑唆得少有成器的,难不成叫老太爷忍到陆家彻底败落那一天。 这么想来,跪佛堂一事便是太太顺水推舟给老太爷做个引子!事已至此,陆清宁终于肯定,太太根本不是原主儿记忆里那种懦弱柔顺的妇人了…… 既是如此,太太的事儿更是她的事儿了,不说别的只说沁玉,还有那个即将在五月初十抬进来的雪芳,她便得打起全身精神替太太对付去——太太怀着身孕呢,少不得有她出面的机会,她只要某个细节稍微一软,也许就会给了小人机会。 第三十九章 正这么琢磨着,却见守门的婆子鬼鬼祟祟推开门探进半个头,不等二太太和姑奶奶反应过来,陆清宁立刻低喝:「妈妈这是作甚!有话进来回禀不成么!」 那婆子一脸讪笑的挪了进来,远远的在门边便挨个儿施礼,之后才吞吞吐吐道:「晓月苑的宋姨娘来了……老奴和几个婆子拼命拦着,才给她拦在外面。」 二太太和姑奶奶立刻对视了一眼,不知宋姨娘所为何来。陆清宁忙低声将早上的事儿学说了一遍:「……恐怕宋姨娘便是来二婶和姑母跟前儿替四姑娘叫屈的。」 二太太只觉得好笑般嗨了一声:「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四姑娘不尊重嫡姐,三娘便有权教训她,用得着宋姨娘一个奴才来要说法儿?」 陆婷姝却微笑着摇头:「若真是叫屈她就不会来这儿,去大老爷跟前哭上一通不比来我们这里告状管用?恐怕是另有用意呢。」 陆清宁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眼前这两位都不是善茬儿,宋姨娘也不是傻瓜,冒冒失失跑这两位跟前儿来替四姑娘叫屈,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叫我说也不用拦她了,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叫她进来吧,也好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陆婷姝也不征询二太太的意见,便对门边那婆子摆手。 门边的婆子前脚离开,宋姨娘后脚进来,短短的几步路被她走得摇曳生姿不说,朦胧泪眼亦带着一副楚楚可怜之相,惹得二太太立刻将手里的茶盏扔在身边小几上——这种狐狸精怎么无时无刻不忘招摇! 宋姨娘是大老爷陆廷轩还未娶亲时便勾搭上的,按说并不能与老太太塞进各房的通房丫头相提并论;可二太太究竟是正室太太,在她眼里,什么样的小妾都是小妾,是跟正室抢夫君的狐狸精! 见二太太明显是一脸的不高兴,甚至还带着憎恨,宋姨娘微微有些发抖,眼眶里的泪也有些包不住了。 陆清宁低头暗笑,这小白花到底是想干什么啊,这么个脑子还能将陆清雅和四少爷生下来又养大,太太还真是太仁慈了!不过怎么说呢,这也证明了在这种大宅子里,男人的宠爱还是挺重要的…… 「婢妾是来求……来求二太太和姑奶奶,给四姑娘和婢妾下个禁足令。」宋姨娘不开口则以,开口却语惊四座。 主动来求禁足令,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陆清宁微微皱眉。她可是早上才给了陆清雅一个大嘴巴,又给按了个不敬嫡姐的罪名,这才不足一个时辰,宋姨娘便主动来求惩罚…… 难道说宋姨娘没脑子,是她低估了人家?陆清雅惹了祸,新姨娘又快进门了,看来宋姨娘这是打算躲起来避避风头呢! 二太太微微一琢磨,似乎也明白了个中缘故,立刻笑道:「四姑娘是主子你是奴,宋姨娘不觉得,由你出面替四姑娘求禁足,有些太逾越了?」 「再说了,我和姑奶奶虽是受老太爷的嘱咐暂时管家,也不能随便将手伸到各个房头儿去啊,你若真觉得你和四姑娘做了错事……」二太太将错事两个字咬得极重:「你也该去求大太太下令不是?」 「难不成你也心疼你们太太身子骨儿不好,便来叫我们做这个恶人?做恶人若是为了大伙儿好,你和四姑娘都能领情,我们倒不能推脱,可我看只有你一个人儿来了,四姑娘面儿都不露,你叫我们怎么开口下这个令!」 宋姨娘显然是没想到二太太有这么多话儿等着她,一时有些慌张无措。可转眼便盯住了陆清宁,含泪恳求道:「好三姑娘了,能不能替二姨娘求句话?」 「你四妹妹实在是太不懂事,眼下又是要过节,又是三老爷一家要回来,肯定热闹得紧,若不给她禁了足,她继续四处惹是生非,丢的是太太的脸啊。」 陆清宁顿时冷笑出声:「二姨娘说的没错儿,咱们大房无论哪个犯了错,丢的都是太太的脸。可你自作主张来求禁足,便不是丢太太的脸?」 「若二姨娘真是为了四妹妹好,便该去求千叠园的守门婆子、将恳求替你报给太太不是么!你却大老远的巴巴跑到理事花厅,叫下人们见到了,岂不是以为太太容不得你们娘儿几个,你们不得不前来寻求庇护了!」 「就算都知道太太宽厚,眼下身子又不爽利,更没精力调教你们娘儿们,会不会都以为太太管不了你们了,便不得不求二太太和姑奶奶替大房做主,替太太下这个令?二姨娘跑趟腿儿倒是容易得紧,可不知大房的脸轻易之间便叫你丢尽了!」 陆婷姝轻声一笑:「二太太和三姑娘的话都说尽了,我也不用多说,我且问宋姨娘,你听明白了没有?真心想被禁足的话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求错人了。」 宋姨娘连泪也不敢擦,连声应道婢妾明白了,婢妾这便去求千叠园的妈妈传话,求太太下禁足令。陆清宁用眼神询问过二太太和姑奶奶,便迅速站起身来:「我这便去千叠园,你也不用单另跑一趟了。」 「二姨娘来花厅这一趟也好,至少二太太和姑奶奶都瞧见了,你是主动来求禁足的,否则你直接求到太太那里去,等太太下了令,四妹妹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倒叫人都说嫡母苛待庶女!」 「走吧,别站着啦!」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宋姨娘:「你最好抽出帕子来擦擦眼泪再出去,二太太和姑奶奶可不是恶人!」 也许这几日是于姨娘占了上风!否则为何这宋姨娘放着老爷不求,反跑到理事花厅来? 再不便是沁玉那丫头终于得了老爷的青眼?那一日太太说得好,说沁玉的避子汤也该停了,二十二岁的沁玉,正是生养的好时候儿啊!陆廷轩这个大种马,岂会放弃这种机会! 不对不对,她最近几天好像都没瞧见陆廷轩呢。也许他干脆长在那个叫雪芳的清倌儿那里了?呸,就这种随便留宿男人的青楼女子,还好意思叫清倌儿! 陆清宁这么想着,亦不曾忘记与二太太和姑奶奶施礼告退。出了花厅门,也不管宋姨娘到底跟上没跟上,带着苏妈妈和兰心便匆匆往千叠园走去。 看着花厅门在陆清宁身后缓缓合上,二太太摇头叹气:「大嫂吃亏便吃亏在没生个嫡长子上。不过她又能如何,当年她还没等嫁过来呢,咱们家那位大老爷却早就左拥右抱了。」 「好在三娘也逐渐懂事了,方才那一番话说的,啧啧,不知道我们家五娘再长一两岁后,学得来学不来她三姐姐这等本事。」 陆婷姝微笑道:「不如这几日趁着老太爷高兴,抽空求一求他老人家。姑娘们都逐渐大了,若能求来个京里出来的嬷嬷姑姑来驻馆,一是叫她们姐妹一同学些规矩,二也能叫她们多多相处,把情分处得深些不说,还能互相带一带。」 「那敢情好!」二太太立刻喜笑颜开:「可是……就我们家五丫头那脾气,遇上那个四丫头还不得天天打作一团?」 「我说句不中听的,二嫂莫恼。三娘没落水之前,有眼下这么聪慧伶俐么?还不是跟二姑娘四姑娘打出来的本事!」陆婷姝微微眯眼道,「孩子么,你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第四十章 她当年没有姐妹,可她有老太太这个继母啊,她的一身本事,也是跟老太太一边打一边练出来的。 「有咱们这几个长辈背后多多教导着,还怕三娘五娘吃了亏不成?」陆婷姝轻笑。 她陆婷姝就是讨厌庶女!老太太之所以恨她,不也是恨她命硬,克死了老太太的亲闺女么……她倒要瞧瞧她的命硬到什么地步,如今和离回了娘家,还能接着克死继母不? 陆清宁一边往千叠园走,一边留意着身后宋姨娘的脚步声。那脚步一忽儿紧捯,一忽儿又没了声音,看来是既不想跟她距得太远,又怕与她离得太近。 前两日被于姨娘这么追,今日又被宋姨娘追,这些人很喜欢背后追人啊。陆清宁立刻回身冷笑:「二姨娘这是做什么?生怕这满院子的下人不知道咱们大房的风向么?」 「婢妾……婢妾害怕……」宋姨娘的眼泪又有些盈盈欲滴。 陆清宁见这人又是这幅模样,好像她多欺负人似的,真是满肚子的恼火,不由低喝道:「二姨娘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人?你方才出了花厅喊我等一等你,大大方方走在我身边、会要了你的命?」 宋姨娘赶紧紧走了几步,手里的帕子一把便抹掉泪水,口里也不停地解释道:「婢妾不是那个意思……婢妾是被四姑娘吓到了。」 陆清宁眯眼轻笑,被四姑娘吓到了,这个说法儿倒也说得过去。 她当初落水之后险些死掉,清醒之后先是小澄被惩治,后是几个院子都被换了下人,今儿一大早,她又借机给了陆清雅一嘴巴,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事儿是对着谁去的。 而这宋姨娘貌似又没什么心计,眼见着自己亲生的女儿闯了祸,也只能这么变相的认输,再主动替陆清雅请求责罚了。不这么做,怎么才能保住陆清雅的小命儿,难不成还明目张胆跟太太和她陆清宁对着干? 「二姨娘想求多久的禁足啊,待会儿到了千叠园,我也好跟太太开口。」陆清宁假作不再在意,一路走一路轻声问着。 这话却难倒了宋姨娘。求十天半个月的,看来是躲过了过节加老爷纳妾,可仔细看来还是不够叫四姑娘沉静下来的;求一个月两个月,岂不是将好好的姑娘关傻了? 见她好久都不说话,陆清宁又忍不住轻笑:「敢情二姨娘行事匆匆,之前也没个真正章法?那你说这个口我如何替你向太太开呢,太太说多了不是,说少了还不是。」 宋姨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便狠狠心咬了咬牙:「三姑娘先替婢妾求一个月罢!若是四姑娘在这一个月里没想通,再加些日子也不迟。」 六少爷才三岁时便跟着老太爷开蒙了,她的四少爷却是六岁才开始跟着先生学认字;六少爷白天跟着先生读过书,晚上还要去老太爷书房里写几篇大字,每日都能见到老太爷,她的四少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老太爷一面,想表现表现也苦于无门…… 原来的日子里,老爷一个月要歇在晓月苑小半个月,时不时还能将四少爷叫到跟前来提点一二,可如今马上便有新人抬进来,她已经好久没瞧见老爷的人影儿了;四姑娘又养成了个跋扈的性子,能指望这个姐姐给四少爷多少助力? 因此上,她只盼望四姑娘别再给四少爷雪上加霜便念阿弥陀佛了! 「我听二姨娘在理事花厅里说的话,不单单是给四妹妹求禁足,还给你自己也求了?给四妹妹下禁足令倒是好说,至于二姨娘的……太太身子不好,二姨娘便应该帮着多分担一些,此时开口求禁足,有些不大合适吧?」陆清宁才不管宋姨娘眼珠子乱转是在琢磨什么,该说的也得说。 宋姨娘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陆清宁的意思,这是责备她想变相躲清静躲是非呢。 「三姑娘说的是,之前是婢妾唐突了。」她脸色微红的垂了头:「婢妾只想着四姑娘爱惹祸,婢妾这个生母也该被连坐,却没想着婢妾更该替太太分忧解难,婢妾该死。」 「要不三姑娘只管跟太太回四姑娘的事儿吧,婢妾这一档子暂且先记上一笔……」宋姨娘并不傻,她之所以要求将她自己也禁了足,确实是想躲开是非,可如今分明躲不过了,再硬生生的求,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还想问问二姨娘,」陆清宁站下笑看她:「下令给四妹妹禁足容易,可是缘由怎么说,总不能叫太太随便编个借口啊?」 「明明四姑娘不曾做的事儿,却叫太太这个嫡母给她硬生生按上个罪名,岂不是既招四妹妹怨恨又招外人非议?」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大清早的给了四妹妹一巴掌,二姨娘肯定也知道了,否则也不大可能巴巴的跑到花厅去。」 「可我既然已经给了她一巴掌,她不敬我这个嫡姐的事儿也算了了,总不能叫她挨了我一巴掌,再因为这个被禁足,我可不愿扛个对庶妹不友爱、仗着得理便不依不饶的名声。」 宋姨娘的大汗珠子登时便从额头上冒出来。她过去怎么没瞧出来,这位三姑娘如此不好惹?被三姑娘这么一说,好像她成了挑拨四姑娘与嫡母嫡姐关系的那个罪人了,还无形中败坏了太太贤淑宽厚的脸面! 「三姑娘莫生气,这事儿……确实是婢妾只顾替四姑娘着急了,一急切便考虑不周。要不这么着,就说、就说……」宋姨娘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该怎么说了。 陆清宁微笑着摆了摆手,反正眼前这位也吭哧瘪肚的说不出来所以然,不如她替她想个说法吧:「二姨娘你看这么说怎么样,便说四妹妹太过骄纵、不敬姨娘这个生母可好?」 是谁提出来的,谁便担着吧!叫太太担,叫她陆清宁担,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宋姨娘反悔了,又说不用给四姑娘禁足了,就陆清雅那个怪脾气,四处乱闯祸只能死得快些;若宋姨娘不但不反悔,还应了这个缘由,足够给陆清雅和她这个生母挑拨得生分了吧。 陆清宁非常明白,宋姨娘既提出这个要求,恐怕也不单是为了护着陆清雅,多半是怕陆清雅闯祸连累她和四少爷才是真的。 若她还是过去的那个陆清宁,宋姨娘巴巴送上门来自请责罚,恐怕不待深想便会答应了,更不会管缘由是什么——她本就与陆清雅不对付,当然巴不得见到对手吃亏。 可她已经变了,叫她上当,还真没那么容易!宋姨娘想利用她年纪小不懂事,她还偏偏要将这球踢回去,谁利用谁还说不准! 见宋姨娘有些犹豫,分明是很不情愿的样子,陆清宁又笑着补了句话:「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与二姨娘明人之间不说暗话。」 明人不说暗话,这话她也对于姨娘说过。可这也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太太从不苛刻几个庶女,已经是四妹妹的福气;又有姨娘这个生母百般呵护她,还有个同胞弟弟需要她照拂,她不但不知足不感恩,还费尽心机想攀一攀姑奶奶……如果再不给她些教训……」 宋姨娘听罢这话立时花容失色。怎么着,四姑娘还有这份心思? 第四十一章 「二姨娘不信?四妹妹不但有这心思,还唯恐别人跟她抢呢,要不前些日子我怎么会轻易掉进池塘里?」陆清宁干脆将话挑明。 宋姨娘脚下顿时一个踉跄,若不是苏妈妈眼疾手快托了她一把,恐怕当时便得瘫软在地上。 原来三姑娘什么都明白……怪不得这些天眼见着三姑娘刷刷的长了起来,说话行事都像变了个人儿似的。谁被人背后害了一回捡回条命,也会变得聪明了不是么。 宋姨娘越这么想便越害怕,眼神也逐渐涣散得傻了一般。若真是如此,哪是求一个禁足来便躲得过去的?就算四姑娘自己个儿想透彻了,三姑娘能不能饶她?那是一定不能够的! 「二姨娘不喜欢我提的那个建议?那我可就没别的辙了,实在不成的话,二姨娘就叫四妹妹装病吧。」 陆清宁明知宋姨娘被她打击惨了,也绝不想手软,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不抓白不抓:「病了是个好借口,正好可以送她找个山清水秀的庄子住一阵子,一是叫她散散心,二也是叫她离了这个后宅想想清楚,她过去到底都犯了什么错,以后要不要改掉。」 宋姨娘哪儿能答应这个,被送到庄子上的不都是犯了大错的?大姑娘还是寄名在太太膝下的嫡女呢,在庄子里已经住了一年出头了还没回来,四姑娘若也被送去,岂不是还不如大姑娘? 虽说送到庄子里去便能阻止四姑娘再闯祸,可庄子里的日子哪里是那么好过的。不行,这绝对不行,宋姨娘想到这儿便咬了咬牙:「婢妾就听三姑娘的,说四姑娘不敬生母好了。」 「为了婢妾这么个细微低贱的姨娘,太太都能下禁足令惩罚四姑娘,往后也不会有人敢于轻易欺负到婢妾头上,三姑娘的好意,婢妾心领了……」 新人即将进门儿,三姑娘却出了这么个主意,这不单是想叫四姑娘恨她,还想要把她留给新人当对手啊。可她又能如何,谁叫她家世不如人,只得屈居妾室之位呢,为了保住四少爷,她也只得认了。 「二姨娘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便好,」陆清宁轻笑:「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新人还没进门儿呢,咱们老爷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儿,太太还怀着他的骨肉……」 宋姨娘想必是被她这几句话真实的触动了心事,便算是不敢再在陆清宁眼前落泪,泪水还是忍不住的朝下滴落。拿着帕子擦了又擦,无奈愈涌愈多,擦得不如流得快,眨眼间已成泪人儿一个。 「二姨娘想必是事出匆忙,出来也没带个丫头?」陆清宁抬眼巡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心头明白,眼前这位根本不信任新分到晓月苑服侍的下人,「本想叫二姨娘先回去歇歇,可没个人服侍着二姨娘,我也不放心,便委屈你随我一同去千叠园吧。」 她当然也怕宋姨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现在放人走了,这人回到晓月苑又抵口否认,岂不是将她和太太搁浅了。 既是做戏,便得做足了,宋姨娘先是一路狂奔去了理事花厅,之后又梨花带雨的随她去了千叠园,这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太太给四姑娘下禁足令更是水到渠成。 「金妈妈给二姨娘打盆水洗洗脸,再陪着二姨娘在穿堂坐下歇一歇,我去看看太太。」进了千叠园,陆清宁便嘱咐迎上来的金婆子。这老婆子嘴够碎,出去打听个事儿,散播个掩人耳目的消息全靠她了。 谢氏似乎已经得知了老太太咯血的消息,陆清宁跟着施红进了西次间,谢氏脸上的笑容还不曾散去,见她来了,不由笑得更欣慰,握着她的手拉她坐到身边,「今儿不用跟着你二婶娘和姑奶奶理家么,怎么大清早儿的便巴巴来了?」 陆清宁便将宋姨娘跑去理事花厅的事儿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观察谢氏的神色。谢氏先是面无波澜的听着,可听她说起一步步引导着宋姨娘入了套儿,终于忍不住满面惊讶:「宁儿你……」 「这都是谁教你的?你才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学管事十几天不是么?」 陆清宁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唯恐谢氏看出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她,可谢氏这么一问之下,她立刻满心轻松,「等娘亲的身子大好了,便替女儿谢谢二婶娘和姑母吧,她们可不单单教宁儿学习打理中馈呢。」 「若不是二婶娘当时便回绝了二姨娘,宁儿也想不起带她一同离开,更想不出怎么才能既不上她的当、又能顺了她禁足的意……」 话也只能说到这地步了,多说便会多错。 「二姨娘还在穿堂里等回话儿呢,娘就成全了她,下个令出去吧。宁儿可不想再跟四妹妹耍花腔了,早上给她那一巴掌,现在掌心还疼呢,且将她关上一阵子省省心罢!」陆清宁按着记忆里的原主儿性格跟谢氏撒起了娇。 谢氏会心一笑。这孩子啊,看似是长大了,其实还是原来那副脾性儿,若换个心智成熟的大姑娘,怎么会当众给四姑娘那一巴掌,这会儿却来撒娇说,打人的那只手疼呢。 「好好好,娘就听你的,反正娘只是下令的那个,也不怕四姑娘埋怨娘这个做嫡母的不爱护她。」谢氏说罢这话便笑着嘱咐高妈妈出去传话,由于四姑娘不敬生母,清雅园打今日起闭园了,一个月后视成效再决定开不开门。 陆清宁微微有些愣神。禁足不是只禁四姑娘么,难道要满院子一起禁?就像蹲监狱一样,每日饭点儿将饭菜送到门口?那净房里的马桶……不得臭死人了!? 「傻丫头,既然叫禁足,当然不是只叫四姑娘不许出门,院子外面的人也不许随意探望才是,所谓的闭园便是这个意思。」谢氏轻抚陆清宁的头顶,缓缓给她解释着,眼里却是一片清冷。 这四姑娘陆清雅,才小小年纪便如此狠辣,也是该给她些教训了…… 今儿是五月初九,昨儿晚上陆家大老爷陆廷轩终于如愿以偿,将那清倌儿雪芳抬进了陆家后宅。谢氏今日便比往常起得早些,毕竟再养胎也得接了新姨娘的茶不是。 「外面这是嚷嚷什么呢?」此时谢氏正端坐在妆台前,等着点翠给她插上才挑出来的发簪,便听得窗外远远传来一阵哭闹声。 难道是她这里心平气和的准备好了,新姨娘却不愿意敬她这个正室太太?否则这大清早儿的又是哪个敢来千叠园闹腾! 内室的帘子旋即便被撩起来,施红本是黑着脸走进来,见谢氏缓缓回了头,忙调整下脸上的神色,屈膝回禀道:「回太太,是雪芳姨娘和沁玉姨娘打起来了,几个婆子都拉不开,雪芳姨娘扯掉了沁玉姨娘一大把头发,沁玉姨娘也反手抓了她满脸花。」 点翠扑哧一笑:「你瞧瞧你,给太太回个话儿,什么这姨娘那姨娘的还不够绕嘴的,再说了,太太可还没接她们的茶呢,姨娘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你这么称呼也太早了些。」 谢氏佯嗔着轻拍了点翠一掌:「就你嘴儿利落,逮到谁都不忘挤兑谁,也多亏你们从小儿一起长大,施红也不埋怨你嘴利便是了!」 「太太说的是,点翠这丫头嘴儿太麻利,求太太给她找个闷葫芦的小子赶紧配出去罢。」施红也笑着打趣起点翠来。 第四十二章 作为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乐不得见到几个姨娘打得人仰马翻。可今儿这种日子,外面的两个竟然当众闹起来,且不说太太的身子受得了受不了这种揉搓,只论太太的面子,又该往何处放…… 这也是施红黑着脸进来的缘故。可看太太似乎并不在意,反而顾左右言他,她也就暂且放松了心情,陪着太太一起捉弄起点翠来。反正外面有几个妈妈拦着呢,她还就不信了,那两个姨娘能一路打到正房里来? 谢氏确实是不大在意。 施红也说了,外头那两人打得正热闹呢,何苦在这裉节儿上出去喊停。不管到最后哪个打赢了,又是哪个吃了亏,花容月貌变成狰狞女鬼,温柔女子变成恶毒泼妇,关她甚事?打到最后,不还是得进来给她这个正室敬茶么。 至于说面子,面子这事儿是一天两天找得回来的?反正陆宅上下都知道她宽厚仁慈,背地里说她软弱好欺的也不少,暂且披着这个外衣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 点翠被施红笑了一番也不在意,手里的活计亦不曾闲着。谢氏也不用说话,只是微微一低头,点翠便将那才选好的红宝石葡萄簪、端端正正别在才梳好的发髻上,又将与那发簪成套的葡萄耳坠子给谢氏挂好。 施红亦上前两步,拿起靶镜帮忙反照发髻,谢氏对着眼前的大镜子瞧了瞧鬓发服帖,又瞧了瞧未施脂粉的素颜,满意的点头:「便这样吧,也不用太奢华,反正接了茶后还得摘掉。」 既是要养胎,便得有个养胎的样子。若不是新姨娘进门,总得全了规矩,她才不会自己找罪受。 高妈妈倒也说过,说左右也是借了要养身子的借口,不如叫姨娘们象征性的在厅堂跪一跪,由她将茶端进来,再替太太出去赏赐也就罢了。 谢氏平日里很少跟高妈妈唱反调,今儿却坚持要亲自接茶——九十九拜都拜了,并不差这一哆嗦,何苦宽厚的为老爷纳妾忙到今日,再抛出去个容不得人的话柄呢? 「给那两位准备的赏赐可莫弄混了。」谢氏抬眼嘱咐施红道。 施红躬身笑道:「太太放心,那两样儿东西本就差着模样儿,绝不会弄混。」 给雪芳姨娘的是一对白玉簪,给沁玉姨娘的是一对白玉镯,价格上相差无几不说,亦是出自同一位首饰师傅之手。若非得分出点高下来,不过是白玉簪比白玉镯多费了些雕工,而白玉镯却比白玉簪多用了些玉料。 「怎么,我这儿都归置妥当了,她们两位还不曾停手?」谢氏不喜不怒的问道。 而点翠施红两个丫头,心里的火气也有些压不住了。 这千叠园本就是外松内紧的。就算眼下两位新姨娘在外面吵了好久,除了几个婆子拉一拉架,并没有哪个大丫头或是管事妈妈去劝一劝,或是替太太拿出些威风来教训二人一番——沁玉倒是个知道深浅的,可那雪芳,会不会就此以为太太是个软柿子? 「停手是已经停了,骂却不曾停口。」高妈妈掀帘走进来:「太太若是捯饬好了,老奴便去将她们叫进来。」 「不忙,」谢氏伸手抚了抚发鬓:「奶娘不如先给我念叨念叨,她们是为何吵起来的?是一路上吵着来的,还是进了咱们院子才开始的?」 高妈妈讪笑道:「太太……两人昨晚都算是洞房夜,结果一个守了空房,不吵起来不是怪事?俩人儿不是一起来的,雪芳姨娘来得晚些……」 高妈妈并不想给谢氏学说这个,可她既然问了,也不能不说不是?谢氏听罢却浑不在意的笑着摇头:「敢情这是来给我下马威,埋怨我不该在昨晚给两个人一起摆酒?」 点翠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不过是几个小妾而已,难不成还得给她们分开来大排筵宴!便是一同抬进来八个也得放在一晚上,叫她们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去!」 「点翠!太太怀着身孕呢,听不得你这乡野话!」高妈妈低嗔。 「这话糙是糙了些,不过也真是这个理儿。你们高妈妈替我打理这些事儿,若不是也这么想,何必给她们安置在同一日?」谢氏一边微笑,一边将胳膊递给点翠施红俩丫头,看来是打算由着两人扶她出内室,准备接茶了。 高妈妈见状忙紧走两步,一人儿先出了厅堂直奔院中穿堂而去。太太都动窝儿了,总不能坐在厅堂干等那两位! 「那两份赏赐,高妈妈也安排得极好,你们两个也得时不常跟着她学着些,不能总麻烦老胳膊老腿儿替我操心不是?」谢氏这话说罢,便闭紧了嘴坐到铺好软垫软靠的太师椅上。 眼见着厅堂的竹帘被挑起,施红点翠两个丫头也不由屏住呼吸挺直了腰杆儿。要知道,丫头便是主子的门面,若是丫头们一个个畏畏缩缩,那么主子也无疑是个软蛋不是? 若她们早早将腰杆儿挺直了,等太太不想说话儿的时候,她们也好替太太说上几句,换句话说,替太太教训几个不知羞臊的,谁会不愿意呢。 「三姑娘?」先从帘子下进来的不是高妈妈,更不是那两位新姨娘,却是陆清宁,施红先是愣了下神,立刻上前施礼迎接。 「三娘给太太请早安。」陆清宁虚扶了施红一把,便半玩笑的跑到谢氏身前福了一福,惹得谢氏立刻展开一脸舒心的笑容。 因了陆清宁还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一同学管家,这早请安晚定省的规矩并不曾形成惯例,就算哪一天例外来得早些,也不过是问问娘亲昨夜睡得可好,我那小兄弟可曾调皮一类的话语,今天这般正式,还是头一遭儿。 「您可别觉得宁儿跟您生分了,我还不是做给外面两位瞧的!」陆清宁附在谢氏肩旁耳语道。 两位新姨娘已经站在回廊下了,竹帘子也卷起来了,这厅堂里的一举一动,外面都瞧得清楚也听得清楚。 谢氏微微颔首微笑,也同样耳语回她:「就你最调皮!」 「二姐姐和六弟弟前后脚儿来的,当时外面这两个打得正热闹,我便打发他们走了,六弟弟直接去了学堂,二姐姐回了她自己的院子绣花去了,头走之前请我替她跟太太告个罪。」陆清宁捡着要紧的话回着,也是变相的在告诉谢氏,其实她早来了。 陆清莹自打陆清雅被禁了足,也逐渐学乖了,每日大清早便会来千叠园请守门的婆子带个好儿进来。 谢氏听了陆清宁的话微微有些惊讶。这孩子早就来了,怎么不进屋,却在外面看那些下三滥的你撕我打,好好的女孩子家再被那两个蹄子带坏了!高妈妈和几个丫头也是的,为何不早早将三姑娘领进来? 「娘放心,我又不是逮着什么便学什么的傻孩子,我知道好赖。不过我想求娘个事儿,待会儿娘接了两位姨娘的茶,便赶紧回屋好不好?」陆清宁开始磨蹭谢氏,好像唯恐她娘不答应似的,只管拿着脸儿摩挲谢氏的肩膀。 「你这个猴儿,弄得娘怪痒痒的!」谢氏忍着笑躲开她,低声问道:「你又要搞什么花活?罢罢罢,娘不问了,就依了你!」 怪不得原主儿的记忆里说她娘是最怕痒的!陆清宁低头轻笑,这招儿果然灵验得很,如此她也好实施下一步了! 第四十三章 太太和姑娘已经叙罢母女情,高妈妈在门外看得分明,便低声轻喝各自低着头的两位姨娘:「两位请进去给太太敬茶罢!」 雪芳和沁玉这才微微抬起头,迈开脚步便准备往门槛里走;殊不知两人谁也不让谁,险些便撞在一起,当下便各自扬起了头,狠狠地盯住了对方,雪芳满眼都是轻蔑,沁玉亦是满眼怒火…… 「你们两个是不是太放肆了!」陆清宁快步走到门边也不出门,只管呵斥道:「太太正房门前岂容你们撒野!」 「施红,拿两面镜子来,叫她们俩各自照照镜子瞧瞧她们的德行!太太还没接她们的茶呢,便敢如此,敢情是打算一辈子做通房了不成!」 沁玉立时被她这一通呼喝给吓懵了,随即便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太太恕罪,三姑娘恕罪!」 陆清宁才不管她跪与不跪,只管抬眼看那雪芳。那雪芳却是一脸不急不慌的模样站在原地,可惜好好的面容被沁玉挠了两把,早已狼狈得不能看,她自己却尚以为貌美如天仙般。 「怎么,你不服,还是你真等着拿镜子照自己呢?」陆清宁被雪芳气笑了。 「三姑娘方才的话……错了。」雪芳不慌不忙的回道:「奴家昨日是被光明正大抬进陆宅的,抬房酒摆了,卖身契也签了,怎么便得做一辈子通房?」 通房两字一出,雪芳还不忘用眼风捎带了地上跪着的沁玉一眼。这骚蹄子是搭了她雪芳的顺风车了,否则的话,呸! 「什么奴家,你跟谁自称奴家!你也知道这里是陆宅,你也知道你签了卖身契,还敢自称奴家!」高妈妈登时便怒了,若不赶紧插嘴接话,三姑娘恐怕对付不来这等不要脸的青楼女子啊。 再说了,就算三姑娘应付得来,哪有叫主家姑娘对付这种人的,她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 「高妈妈莫跟这等人动怒,值不当的。不如您进来扶太太进内室歇息吧,今儿这茶接不了了。」陆清宁低笑着吩咐罢高妈妈,又迈出门槛来高声唤道:「金妈妈带两个妈妈过来,将雪芳姑娘和沁玉姑娘请回去吧!」 直接请回倒是个好办法,高妈妈立刻笑着应了声迈进门,三步并作两步去搀扶谢氏;而远远立在穿堂那边的金婆子也脆生生的答应了,几个粗使婆子立时便如饿狼一般朝回廊跑来。 雪芳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清宁。老爷不是说,太太很是宽厚仁慈,三姑娘也很孝顺懂事么,怎么今儿见了真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雪芳姑娘逾越了,这么盯着我们姑娘看可不成!」那个毛婆子腿儿最快,手也快,匆匆跑到雪芳身边,伸手便将她高昂着的头按了下去。 好想给这个毛婆子取个绰号叫飞毛腿啊,金妈妈几个可是还没上得台阶呢,陆清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艳羡的看着毛婆子——她自己这身子骨着实不顶用,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练成前世那般。 雪芳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尤其是方才在穿堂里与沁玉打架,几个婆子都装着无事人一样不大管她们,她本以为这千叠园的仆妇不过是个摆设,怎么转眼间就变了! 「你、你个死婆子,竟敢对我动手动脚,看我不回了老爷打断你的手脚!」雪芳重新昂起头颅怒瞪毛婆子。 陆清宁回头一瞧,太太早被几人又扶回内室,也就索性放开了手脚,冷笑着回雪芳道:「毛妈妈是太太的下人,你对太太不敬,她便可以替太太责罚你!」 「至于什么回老爷这种话,我劝雪芳姑娘往后还是莫要再说了。这是陆家后宅,凡事都是女人说了算,是正室太太说了算,你可以说过去不懂,但是从今日起,你也该懂了!」 「今日本该是规规矩矩给太太敬茶的日子,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等跪拜太太呢,便在千叠园撒起了泼,你是欺负太太老实,还是欺负太太没有儿女依仗?真真瞎了你的狗眼!」 「毛妈妈,还不速速将她撵了出去,从今后这千叠园再不许她上门!」 谢氏根本不曾回内室,而是进了西次间便上了木炕斜靠着,竖起耳朵听起外面的一言一语。眼下不禁微微摇头:「宁儿还是太急躁了些……气势倒是足够了,可与这种人何须讲这么多?没得掉了身份。」 谢氏最开始听说雪芳和沁玉在门外打了起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外加上那两份早就准备好的、不大相同的赏赐,还有给沁玉准备的行四,给雪芳准备的行五,足够这两人互相撕咬一阵子了,她自己却不伤筋不动骨。 谁知陆清宁这一来,一切全乱了套。这茶终于没接成,大老爷知晓后还不得又来千叠园乱打乱砸? 「三姑娘也是为了给太太出口气不是。」高妈妈小心翼翼的替陆清宁说着好话儿:「如今您也瞧见了,那雪芳有多嚣张,奶娘也就敢跟您学说了。不过奶娘得求求您,您万万莫生气,奶娘才能接着学下去。」 见谢氏神色不惊的点了点头,高妈妈犹豫了犹豫又接着说道:「方才在穿堂里……根本便是她主动挑衅的沁玉,甚至说起了‘怨妇们’,分明是将太太也连带了。」 谢氏嗤笑一声,示意高妈妈接着说,高妈妈低声道:「当时正巧三姑娘也来了,我们本还以为三姑娘不定得怒成什么样子,谁知她却坐在穿堂里看起了戏,还不叫奶娘回来告诉您。」 「三姑娘都快十二了,最近又一直跟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学管事,往后还能替太太将咱们大房管一阵子也说不准,因此奶娘想着,怎么也得叫三姑娘先拿几个人立立威。」 「三姑娘方才那番话,虽是听来暴躁了些,恐怕也是太太轻言软语的习惯了,乍一听觉得不妥,可您仔细琢磨琢磨,为何在穿堂时三姑娘却不曾这般发怒?」 「前几日禁足四姑娘那事儿,三姑娘便做得极稳妥呢,太太有何不放心的?」 谢氏笑着点头:「奶娘说的极是,就算她有些地方看起来不够稳妥,也许她有她自己的用意……孩子逐渐大了,想事儿也不是谁都看得懂了,且行且看吧,实在不成还有咱们在后面给她支招儿。」 谢氏之所以这么说,也是看出了自家这姑娘跟她完全不是一种作风。或许是那孩子最近这些天学了些二太太的狠戾,又学了些姑奶奶的狡黠,细细一想这是好事儿啊,何必拦着。 此时便听得窗外哭声一片,偶有叫骂声,却被响亮的大耳光压了下去。就算是谢氏也不得不感叹道:「过去总是躲来躲去的,还真不曾有今儿这种痛快。」 此时的陆清宁哪知道谢氏在西次间听着她聊着她。只见毛妈妈几个大耳光下去,雪芳的一张脸已经肿成猪头,她恨不得跳脚欢呼——何止是谢氏觉得今儿这些做法淋漓尽致的痛快,她也一样啊,谁叫原主儿留下的、关于太太的记忆都是躲啊躲的! 「三姑娘饶了奴婢吧!」沁玉此时也跪爬过来,一把拉住陆清宁裙角:「三姑娘方才可是都瞧见了,是这小骚蹄子不敬太太,奴婢才与她争执起来的,奴婢并不是为自己啊。」 第四十四章 陆清宁微微皱眉低头看她,眼神冷得吓人。沁玉顿时吓得一哆嗦,赶紧将手中的裙角放开,却依然还是痛哭流涕恳求,反反复复就是饶了奴婢那几个字。 要知道她做了好几年通房丫头,昨晚好不易抬了房,三姑娘一句话便将她打回原形去,这叫她情何以堪! 却见陆清宁沉吟了片刻,终于笑道:「你……还不错,虽然有时候泼了些,喜欢来给太太添麻烦,动辄便是长跪不起,不过关键时刻还知道维护太太,这便很不错了。」 「不过你方才做得真不对。雪芳姑娘再是如何不敬太太,毕竟马上便要敬茶了,你便该先顾全大局不是么,你在太太的院子里跟她扯什么?等正事儿完毕,再要个谁是谁非的说法儿也不急不是?」 「你这么一弄之下,倒叫我看不懂了,你到底是想维护太太啊,还是想给太太抹黑啊?你也曾经是太太身边的人,怎么这么点子小事都看不清?」 「太太是赏罚分明的好主子,跟在太太老爷身边伺候是你的福气,你偏偏自己给搞得一团糟,若还是不知悔改如此糊涂下去,我今日救得你,明日救得你,我还能天天救得你?」 沁玉一时听不懂陆清宁到底想说什么了,这一会儿夸赞一会儿训斥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却见陆清宁又是一声冷笑:「敢情我这么多话都对牛弹琴了!」 沁玉慌忙伏倒在地:「三姑娘,奴婢知错,奴婢往后再不敢给太太添麻烦,再不敢来千叠园撒泼耍赖,太太召奴婢来伺候奴婢便来,不召奴婢来,奴婢、奴婢便好好在院子里绣花做衣裳,念经替太太和姑娘少爷祈福!」 「这就对了嘛!」陆清宁轻笑:「不过咱们且将丑话说到头里,方才那些话,只当你发了誓了,今后若有反悔或有违犯,天打雷劈!」 这话是她低身附在沁玉耳边说的,随后便直起腰身对着厅堂里喊道:「施红姐姐沏一碗茶,再请太太到厅堂就坐,四姨娘要给太太敬茶!」 又低声对沁玉道:「四姨娘莫以为敬了茶便万事大吉,稍后的惩罚也免不了,你忍一忍……」 沁玉才不管什么惩罚呢,只要不要了她的命,什么惩罚她都能受。立刻含着泪抬头道:「奴婢谢过三姑娘的大恩大德!」 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三姑娘说得好,她沁玉确实是泼了些,可她却也是为了争个名分,争个做回真正母亲的权力。 如今名分有了,还能压那个雪芳贱人一头,避子汤也停了,保不齐哪天便能怀上一个,就此说三姑娘是她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从此她沁玉就是三姑娘一条狗,三姑娘叫她咬谁她绝不犹豫! 此时的沁玉并不知道,便是她眼下这决定救了她。今后的许多年里,虽然她并不曾给陆大老爷陆廷轩生下一男半女,直到老死,却也始终衣食无忧…… 而那个雪芳,虽是被毛妈妈给了几个大嘴巴,却是耳不聋眼不花。尤其是听到陆清宁高喊四姨娘要敬茶,她几欲疯狂。那个该死的通房丫头都能压她一头,这怎么可以! 却见陆清宁转身朝她走来,雪芳立刻勉强压住心头怒火。 方才那个通房丫头伏低做小得了好处,都被她看在眼里,她也明白不能跟眼前这位三姑娘对着干,越对着干越不讨好。 可叫她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出啊,那么她该如何是好…… 「雪芳姑娘的膝盖好金贵,却全然忘了自己已经是我们陆家的奴才了!」陆清宁冷冷的话语响起,就像灌进雪芳耳廓里一个大炸雷,「若早知道雪芳姑娘跪不得,这茶压根儿便不用准备了。」 「难不成你听说过谁家的姨娘是站着给正室敬茶的?」 雪芳又惊又喜的抬起头,三姑娘这话是说,她也可以进去敬茶?只要太太愿意接她的茶,跪一跪也无妨么,老爷今儿早晨还交代来着…… 陆清宁却根本无视她的惊喜,只管冷冽的盯着她打量:「啧啧,这脸上的伤怕是得养上十天半个月了。」 雪芳顿觉满心委屈,泪珠子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落:「请三姑娘给奴、给奴婢做主!」 陆清宁只觉得浑身一冷。这是什么作风,不管对上男女老幼都是这幅腔调这幅模样儿,还真不愧是青楼出身的红姑娘! 毛妈妈站在一边将这一幕看得真亮儿,立刻低声呵斥道:「快快收起你这套嘴脸!若是带坏了我们家姑娘,重新将你买回窑子里去!」 陆清宁低头忍笑。这毛妈妈真有趣,先头一句还像模像样的呵斥人家呢,后面这半句可真是不着调,当着她面儿说什么窑子,笑死个人! 毛妈妈也立刻觉察到自己的话语不对劲,可当着雪芳的面儿又不能自抽嘴巴,只好对着陆清宁挤眉弄眼,言之意下便是您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 陆清宁不在意的对她摆了摆手,心中却道,若是可能的话,真该跟太太张回口,将这毛妈妈要到清宁园去。 经过这小一个月的观察,近身服侍她的几个已经了解得差不多,都是可以信赖的,稳儿转儿两个小丫头和厨房的两个媳妇子也不错。 可那几个粗使婆子……除了守门的童妈妈,分明没有一个好鸟儿!不是借着抬水进净房时四处乱瞧乱看,便是偷懒躲清静的懒虫,她陆清宁的院子里可不需要这种混饭吃的货色! 而那被毛妈妈呵斥了一回的雪芳,此时只管低头抽泣,抽泣声越来越大不说,瘦削的肩膀和腰肢还随着抽泣的节奏一抖一抖的,分明是过去那种惹男人垂怜的手段。 陆清宁见状,也顾不得再打自己的小算盘,只管一脸厌恶的看着她,好想一脚将她踹飞——宋姨娘便是朵小白花了,如今又来个更甚的,真真是讨厌死人了! 正在拼命的压抑怒气,便听得高妈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陆清宁抬头看去,原来高妈妈是送沁玉出来的,看来敬茶还挺顺利。 沁玉见她抬起了头,也慌忙走过来给她施礼告退:「奴婢这便回去了,三姑娘可有何交代?」 陆清宁微笑摇头:「四姨娘只管守好自己的本份便好,还有……我方才跟四姨娘提起的惩罚,午后便到。」 沁玉格外恭谨的应声,便侧身退后直到下了台阶,又恭敬的跟高妈妈说了声请回,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千叠园大门外。 高妈妈也便往厅堂里走回去,临进门槛前,还不忘给了陆清宁一个赞许又鼓励的笑容,随后便将厅堂门口卷起的竹帘放下了。 雪芳被高妈妈这个举动彻底吓到了。看来太太这是真不打算接她的茶了?于是也不再犹豫,一跺脚便要朝门外跑。 「毛妈妈将她拉住!」陆清宁这个气呀,那真是不打一处来。 这个死女人想跑哪儿去?去前院儿找老爷告状?她不要脸,大房还得要脸,太太还得要脸! 「雪芳姑娘还真是没规矩!太太的院子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么?毛妈妈,替太太掌嘴十下!」陆清宁怒喝道。 第四十五章 又转头吩咐另一个婆子道:「金妈妈您往前院跑一趟找老爷,就说是我说的,雪芳姑娘出身不好,动辄便想往前院儿男人扎堆的地方跑,需要学的规矩实在太多了,踏雪苑闭园一个月,先叫她学学规矩再出来见人,省得给老爷丢脸!」 「至于教雪芳姑娘规矩的人,也不用另选了,便叫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轮流教导便好,其他人不许在踏雪苑随意出入!」 陆清宁只管交代来交代去,一不留神便被雪芳欺到了身边,一个指头险些指到她鼻子上:「你、你欺人太甚!」 陆清宁大怒,扬手便是一挥,挥飞雪芳那胳膊的同时,一只手迅速照着雪芳的脖颈而去,只听咔吧一声,又听得雪芳哎呦一声惨叫,人便软软的朝地上瘫去。 她陆清宁才不屑去抽这臭女人的脸,她那一掌,是直直奔着雪芳的颈动脉去的。虽然眼下这幅身子骨不尽如人意,可位置选准了,依然一砍一个准儿。 「住手!」似乎是陆大老爷陆廷轩的声音,声音里还包含着无数的震怒。 陆清宁缓缓回头,果然是陆廷轩来了,见他身边还站着一脸忐忑的金妈妈,显然是没等出门便跟他撞上了,她不由一脸凄然的笑容。 这个种马男这么不放心太太?太太一直这么宽厚忍让,他都不放心,还扔下前院的庶务不管,跑到后院来给新姨娘撑腰? 陆廷轩方才也没想到,动手打他新姨娘的人竟然是女儿三娘,还以为是哪个小丫头撒野呢,怒喝自然便挡不住般溜了出来。 再看陆清宁一脸凄楚,他只觉得浑身发凉,良心也稍稍有些不安不起来,可随即便冷了脸大步走来:「三娘这是做什么!你雪芳姨娘犯了错,便找个妈妈好好教她规矩么,怎么你个小姑娘家如此不矜持!」 陆清宁依然一脸的凄楚:「找个妈妈教导她?三娘身为陆家长房唯一嫡女,都没个教养妈妈,只有个奶娘身兼数职,给她找个教养妈妈?四妹妹犯了错,至今还关在清雅园禁足,都没个教养妈妈,给她找个教养妈妈?」 陆廷轩不由一脸讪然:「爹爹不是那个意思,爹爹是说,金妈妈汤妈妈便能胜任……何劳你个金贵的姑娘动手?」 「老爷要给奴做主啊!」雪芳此时也悠悠醒转,抬眼瞧见陆廷轩来了,立刻连滚带爬的过来求救,一双素手紧紧拉住他的袍子不放手,宛然是抱住了救命佛爷的大腿了。 陆清宁早发现了陆廷轩的些许歉疚,既是如此这戏也好演了,又是凄苦一笑:「爹爹说得是。谁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几位妈妈替太太教导她一下便好。」 「可您问问雪芳姨娘,她同意么。大清早尚不等见到太太的面儿,便在这院儿里跟沁玉姨娘撕扯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罢这个骂那个。」 「您再问问几位妈妈,哪个不是拼命的劝阻,直说敬茶是件大事,劝两位姨娘以大局为重,这位姨娘却不依不饶,将几位妈妈吓得根本不敢再开口,只因一劝她她便要往前院儿跑。」 陆清宁并没撒谎。她之所以早早的来了,又端端的撞上雪芳和沁玉打架,却不叫高妈妈进去跟太太回禀,便是想看看这雪芳是个什么路数。谁知这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打不过便要去告老爷…… 陆廷轩听了她的话,立刻狐疑的望向雪芳。要知道这里可是陆家后宅,这雪芳也不再是什么客人都招待的青楼女子,怎么能够不顾脸面随意往前院儿跑? 雪芳自小长在青楼里,因了天生貌美,老鸨总想待价以沽,因此也不曾叫她轻易接客;她认识陆廷轩时,确实也还是个清倌儿,陆廷轩被她的美貌吸引,立时便花了大价钱将她包下。 可就算她当真是个清倌儿,青楼里又不比寻常人家,怎么会教给青楼女子如何在后宅生存?便是教过,也不过是说,靠你的美貌和千娇百媚将爷拴住便万事大吉,哪是什么正经路数。 因此雪芳也确实不知道,在这种大户人家里,是不能随意往前院那种男人聚集之处随意乱跑的。如今被陆清宁当着陆廷轩说破,她立刻觉得满面羞臊,之前想好的、诸多撒娇卖痴之类的话语也再说不出口。 陆廷轩见雪芳面有羞愧,立刻怒火上头,撩开大脚便将她从自己腿边踹开…… 雪芳挨了这个窝心脚,心口疼得更说不出话来,陆清宁却犹觉不够,一脸委屈的对陆廷轩说道:「雪芳姨娘没来之前,谁不说太太宽厚贤良,因此使得老爷妻妾和美,子女成群,真真儿是个天大的福分,就算在天颖府,也是一段美谈。」 「谁知她一来,便说老爷的妻妾是以太太为首的一群怨妇。沁玉姨娘替太太分辨两句,便被她薅下好大一撮头发,若不是几位妈妈拉得紧,沁玉姨娘昨日大喜,今日破相……」 「三娘被雪芳姨娘这些举动吓得够呛,毛妈妈直说不叫沁玉姨娘带坏了三娘,雪芳姨娘却依然口不择言,三娘、三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啊!」 陆清宁说到这儿,便有泪珠滚滚落下,「有个这种不守规矩的姨娘,三娘往后如何做人!咱们陆家的姑娘如何做人!」 陆廷轩是个软耳朵,这是原主儿给她留下的宝贵记忆。既是软耳朵,今日听了今日信,明儿再听了不一样的,也许便会转头信别的。 于是她今日最要紧的事儿,便是给这雪芳搞个长期的禁足出来,日子久了,他听得雪芳的不是越来越多了,饶是这女人有万般手段,恐怕也不好扭转乾坤吧! 果然,陆廷轩是越听下去脸色越精彩,不由回想起前些天老太爷骂他的那些话:若要纳妾,有的是良家女子和家生丫头,为何偏偏要选个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自小缺乏教养,除了学些谄媚男子的手段,处处上不得台面,你一要当心她背着你勾引外男,二要当心她带坏咱们陆家姑娘的名声,三是可能要白白养着她一个瘪肚皮,你何苦来哉! 他当时还觉得老太爷实在太言过其实了,如今再回头一看,老太爷说的可不是句句在理! 这种不顾他脸面的臭婊子,挑拨他妻妾不和的臭女人,妄图带坏他家姑娘的烂污货,竟值得他猪油蒙心的抬举,他陆廷轩也当真瞎了眼,偏生忘了青楼女的不贞不淑! 「金妈妈毛妈妈,你们俩人儿再带上两个精干的婆子,将雪芳姑娘送回踏雪苑,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陆廷轩紫着脸膛吩咐道。 两位妈妈强忍着欢喜麻利的应了声,转眼间,几人已经拖着雪芳消失了。 陆清宁趁着妈妈们拖人时,偷偷抬眼望了望陆廷轩的脸色,见他确实是怒到极致,便垂头低声道:「方才爹爹没来前,三娘也这么说来着,正想叫金妈妈去征询下爹爹的意见,谁知爹爹便来了。」 「三娘还想叫金妈妈给爹爹带个话儿来着,左右雪芳姨娘……」 「什么姨娘,叫雪芳姑娘!」陆廷轩怒喝般打断陆清宁的话。 她慌忙点头:「是,左右雪芳姑娘已经进了陆家的门,成了爹爹的人,一直关着也不好,总得叫她学些规矩,等规矩学好了,也不是不能不出来见人不是?」 「太太怀着身孕,身边又离不开伺候的妈妈们,好在其他几位姨娘都是懂规矩的,不如叫几位姨娘替爹爹和太太分分忧,轮班换着往踏雪苑去,该教导教导……」 第四十六章 陆廷轩伸手朝陆清宁头顶摸来,嘴里还欣慰的说道:「三娘真是长大了,看来这些日子跟着二太太和你姑母学了不少啊。」 陆清宁强忍心头厌恶,任由他那大掌在头顶抚了抚,依旧垂头低声道:「爹爹说的是,全靠娘亲和二婶娘、姑母的教导,三娘早日长大,也好为爹爹和娘亲分忧解难。」 「你娘被她们胡闹吓到了没有,要不要找个婆子去请郎中来?」陆廷轩破天荒的知道关心起谢氏来。 陆清宁摇头:「娘亲确实不大舒服,可方才那些事儿没处置清楚,娘亲也不敢轻易叫哪位妈妈出去请郎中,说是怕郎中撞到院子里的不像,平白给爹爹丢脸。」 又抬脸绽开欣慰的笑容:「眼下可好啦,爹爹来得及时,替娘解了大心宽,三娘这便叫高妈妈亲自去请郎中回来给娘亲把脉,爹爹只管回前院忙去,等郎中走了,三娘便找个妈妈去给爹爹报平安,爹爹放心罢。」 陆廷轩频频点头,「既是如此,爹爹便不去打搅你娘歇着了,若有需要的珍贵药材,记得写下来给爹爹送到前面去,爹爹立时打发人出去采办。」 陆清宁一边应声,一边将陆廷轩一路送达大门外,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方才狠狠的咬牙暗道,恐怕这大种马是没脸见她娘罢,跑得倒快! 在外面折腾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太太有事没事? 等陆清宁急急忙忙回了正房,低头穿过西次间欲往内室走,却觉得西次间里有动静儿,抬头一瞧,谢氏倚在木炕上笑盈盈的望着她,高妈妈站在炕边一脸欣慰的笑容,就连槅扇门边的施红和点翠亦是满脸微笑。 敢情这几个人都躲在西次间里偷听呢!怪不得她在院子里时总觉得不大对头,可惜今世这身子不是她原装儿,各种反应都不如前世灵敏,说什么也没想出是哪儿不对…… 见谢氏伸出手欲拉她上炕,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谢氏好几眼,见的确是平安无事的模样,方端端正正坐在谢氏身边,这才腼腆的笑道:「都这样瞧着我,我都害臊了。」 谢氏扑哧一笑,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鬼精灵,心眼子真不少!」 点了她这下,谢氏又颇带些撒娇的意味朝高妈妈埋怨道:「奶娘您说,我这么老实一个人,怎么偏生养了一对鬼精的孩儿呢?」 跟这孩子方才闹起来的那些事一比较,她那不同式样的两种赏赐,还有那四啊五的排行,实在是说不出口的小伎俩啊。 雪芳在老爷嘴里都成了姑娘,几位姨娘还要轮番去踏雪苑做恶人,这孩子,将这水搅得够混! 高妈妈呵呵笑了个够,方才说道:「三姑娘瞧见没有,太太这哪里是埋怨,分明是炫耀呢。」 又正颜道:「过去的些许年里,太太守成守得多难!今儿老奴才从三姑娘的作为中尝到了攻城拔地的欢快!」 陆清宁轻呵了一声:「高妈妈好像女将军!还要攻城拔地!」 她这一声大惊小怪的轻呼,立刻惹来满屋的笑声,可谢氏随即便掩了口:「会不会声音太大,叫外面听见?哪有我们这样幸灾乐祸的?」 高妈妈笑得不行:「三姑娘将太太都带坏了,说话像个孩子似的如此促狭。这偌大一个千叠园,难不成都不敢笑了?」 说是如此说,高妈妈心头却感慨道,可怜的姑娘,怕是从打嫁进陆家门儿那天起,便不曾如今日这般淋漓尽致的高兴过吧。 甚至连她都记不起上一次大笑是何时了,是六少爷降生那一天么?不是的,那时的她和姑娘,更多的担心是压在六少爷头上的两个庶子吧…… 「高妈妈,劳您亲自跑个腿儿请陈爷爷来一趟吧,方才老爷问起太太,我说太太不舒服呢……」陆清宁不好意思的商量道。 高妈妈的感慨立刻被打断,却没有半点不快,反而笑着应声:「老奴只顾得高兴了,倒把这茬儿给忘了,老奴这就去。」 谢氏却在一边幽幽的来了一句:「奶娘年岁大了,我真不忍心叫奶娘这么日日担惊受怕的,还要时不时的出宅替我跑腿儿。」 高妈妈一惊,立刻颤抖着声音问道:「太太……太太莫叫奶娘出去养老,奶娘还能伺候太太几年呢,还想替太太照顾小少爷呢。」 谢氏心下衡量了良久,方才又道:「恐怕最迟明年秋,您的娘家侄子便又得来接您,我再想留您也留不住啊……」 「大姑娘在庄子上待了快一年了,什么样的性子也该磨砺得差不多了,等我抽空商量了老爷,便将她和石妈妈都接回来罢!」 高妈妈紧着擦掉眼角的泪。明年秋,还好还好,太太的产期在今年腊月底,她还能帮着太太带带小少爷。可是那大姑娘…… 「等太太生产之后再接她们不成么?三姑娘好不易打发了外面一群虎狼,太太为何又要再接回来一个放在身边呢。」高妈妈急得嗓子都哑了。 陆清宁垂眸回忆,这个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可脑海里的记忆里只有那么零星的片段,譬如几年前的一个春天、太太似乎小产过一次?之后大姑娘也被禁了足,在清妩园里一关便是两个月…… 再结合起那位姑娘没多久又被送到庄子里去,还有高妈妈的急切阻拦接她回来,这大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陆清宁如此判定后,忙抬头附和高妈妈的话道:「妈妈说的是,太太急需养好身子,不忙着接她们回来。」 「便算是石妈妈回来,太太多了个助力,也不急在一时,太太还是从长计议吧。高妈妈擦擦泪洗把脸,先去办差,别的事儿回头再说。」 也许谢氏从今儿这些事里尝到了主动攻击的快乐,便想趁胜追击,将那大姑娘也提溜回来好好训诫一番,不想再留着她在庄子上逍遥自在了。可大姑娘若真不是个好鸟儿,又能自在多久,何必眼下给自己这边添麻烦。 谢氏听了高妈妈和陆清宁的话,也缓缓点头。她方才只是心疼奶娘,全然忘了自己这不足三个月的身孕了,「是我想的不周到,千叠园打今儿起也许能真正宁静些日子了,我偏生要给自己个儿找事儿做,真是个不会享福的。」 高妈妈被陆清宁吩咐了一遭,又听太太这么说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洗了脸出去请陈郎中过来把脉不提。 这厢陆清宁便喊着点翠施红扶太太进内室:「这木炕又硬又窄的坐着不舒服,不如还是回床上躺一躺吧,娘亲只管好好歇着,外面有我呢。」 什么一动不如一静的说法,对于陆清宁这个做过特情的人来说,远远不止是字面的意思。 她认为所谓的一静,不过是静静观察破绽,以期之后的一动能达到雷霆一击的效果;而不是说就像谢氏常年所用的这种法子,你动你的我静我的,彼此两不相干。 既是从今日敬茶之事上下手了,效果又异常的明显——雪芳的姨娘身份被大老爷一口否定,沁玉虽如愿以偿,想必短时间内也不敢如何,便从今日开始,将大房里里外外换个模样儿罢! 第四十七章 如今连谢氏都认可了这主动出击的好处,正是她陆清宁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儿到了!她这具身子已经快满十二岁了,总不能便随着谢氏一起这么忍着,忍来忍去到了出嫁的年纪,再换个人家儿继续忍上下半辈子! 千叠园闹了这一场之后,若搁到早以前,晓月苑和吟风苑恐怕不出盏茶工夫便已经知晓。 可如今两个小院儿早都换了下人,千叠园这边又不曾吩咐金婆子几个故意放出风声去,等宋姨娘和于姨娘先后知晓时,已经是晌午饭之后。 即便如此,这消息也不是俩人儿院子里的仆妇们打听出来的,而是金婆子汤婆子上门来替太太吩咐说,叫两位姨娘午后歇过起身,便前往四姨娘的听琴苑、替太太赏四姨娘二十记手板儿,一人负责打十下,手下不得留情。 宋姨娘听罢这吩咐便慌了神儿。身边的丫头婆子全被换掉了,该找谁商量这件事儿?打的时候不留情,自然讨好了太太,可四姨娘不是就此恨上她了?留了情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又得罪了太太,便算是太太软弱,那也是正室不是么? 「二姨娘稍安勿躁,还有另一件事没吩咐呢。」金婆子稍带了些厉色:「从明日起,每三日一轮值,由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分头前往踏雪苑,替太太对雪芳姑娘进行训导。」 宋姨娘登时愣住。雪芳姨娘怎么又成了雪芳姑娘?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太太这一招来得也太突然了些,全然不是过去的作风了,这该怎么办才好!两个婆子交代罢还不等离开,宋姨娘便当两人已经走了,自顾自的团团转起了圈儿。 金婆子立在一边见她半晌都没一句话,看似冷眼旁观,心头却有些不大乐意——这宋姨娘也忒没规矩了些,平素里还不忘给些赏钱或是送些茶点,今儿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还是汤婆子有眼色,轻轻拉了金婆子一把,两人便退出了宋姨娘的房门,又朝院门外走去。汤婆子便趁机在金婆子耳边道:「姐姐忘了今儿是替太太来传话的?这可不是以往了……」 金婆子恍然大悟。可不是怎么着,以往都是被授意出来「嚼舌头」的,今儿却是正儿八经替太太来吩咐差事,差事办好了回去也有赏,就算屋里那个赏了钱,她们也不该要啊! 「多亏妹子提醒,否则你老姐姐今儿就给太太丢人现眼了。」金婆子笑着揽住汤婆子的肩膀,耳语道:「妹子你说,咱们家三姑娘是不是太胆大心细了?那雪芳姑娘抬进门来,不过是一夜的疼宠,眨眼便什么都不是了,全靠三姑娘机灵啊!」 汤婆子那经年累月的烟酒嗓儿嘎嘎一笑,将晓月苑守门的婆子惊了一个腿儿软,傻愣愣看着两人勾肩搭背出了门,依然站在门边不知所措,还是汤婆子扭头瞪过一眼来,方才慌手慌脚将门虚掩了。 见身后再无眼睛盯着,汤婆子止住笑,低声道:「这算什么,三姑娘的后手儿才狠呢,就说咱们这差事吧,这是打算叫几个姨娘互相打成乌眼鸡呢。老姐姐你只管瞧着吧,太太有孕,人又宽厚,高妈妈年纪也大了,恐怕往后替太太当家的便是三姑娘了。」 金婆子叹了口气。三姑娘替太太当家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从此也能真正扬眉吐气了;可过去她们是经了太太允许,靠出去散播消息换赏钱的,这往后…… 「敢情妹子我方才的话老姐姐都没听懂?今儿是出来办正经差事的,回去自有赏钱,往后不也一样?再者说,咱们老姐儿俩今儿可是对着好几个人动过了手,往后咱们俩再说什么,恐怕也没人敢信啦。」 汤婆子说是叫婆子,其实不过四十出头,依着她的性子,当然觉得跟个狠戾些的主子,每日里出来发号施令更得脸。出去散消息嚼舌头的事儿,她早就腻了,这些年可没少有人指着她的后脊梁,说她是个背主的小人呢! 金婆子给了自己一嘴巴,讪讪笑道:「还是妹子明白,又体贴老姐姐,时刻不忘提点。唉,也是老姐姐目光短浅,只顾盯着眼巴前儿那么一点子赏钱,全然忘了扬眉吐气过一辈子最要紧。」 她的小孙女今年也有八岁了,就快能进府办差事了。就算她自己看重嚼舌头得的赏钱,总不能叫自己的子孙也过跟她一样的日子。 「可不是怎么着,老姐姐就是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有个好主子最要紧。我不止一次听三姑娘念叨过,说是她院子里缺人呢,咱们只管好好给太太和三姑娘办差,回头也好求太太个恩典不是?」汤婆子也有个媳妇为了养孩子在家歇了一年多…… 话说到这份儿上,吟风苑就在眼前,两人立刻心有灵犀的闭紧了嘴,直到进了于姨娘的厅堂,于姨娘又欢快的迎出来笑问、是什么风将两位妈妈一起吹了来。 她这小院儿,两个婆子都没少来过,可都是分头前来,又皆是偷偷摸摸的,唯有今天还真是破天荒。 因此于姨娘虽是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四姑娘被禁足的事儿可是吓死她了,难不成两个婆子这次又是对着二姑娘来的? 两个婆子并不搭理于姨娘的热情,这使得她心头更是忐忑了,便是请两位落座的话语声,都带了些颤音。 待金婆子冷脸立着、将那些差事一一吩咐出来,于姨娘脸上的笑容立时如同被冻住了,很是尴尬的停在面上,鼻子眼睛眉毛嘴巴没有一样儿会动了。 这是太太的吩咐?这真是太太的吩咐?等她终于纳过闷来,立刻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着,难不成于姨娘以为我两个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了,敢假借着太太的名头传这种话?」汤婆子明知金婆子是个软面子,拿人家的拿多了便有些抹不开,立刻抢先开口问道。 「不是不是,两位妈妈误会了。」于姨娘慌忙摆手,却说不出自己之前先是愣神后是不信的缘故。 难道她能直白的告诉两个婆子,说她根本不相信太太变了个人一样,本来软弱可欺,突然却变得雷厉风行了?! 又抬眸望了一眼陆宅的大门,陆婷姝示意梅妈妈可以放下帘子,再叫车夫赶车离开了。 陆清宁端庄的坐在陆婷姝身边,从打上了马车便垂着脑袋不曾抬眼,直到梅妈妈遵从吩咐、将那马车帷幕放下,她这才变了个人儿似的,昂起头笑着握住陆婷姝的手:「三娘多谢姑母。」 陆婷姝轻笑:「我就知道梅妈妈将帘子一放下,你便会装不下去了,果不其然。」 说实在话,她也装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个借口说去上香才离了这深宅大院,谁的心里不像小鹿一样跃跃欲试? 她陆婷姝虽是个妇人,照理是比年轻姑娘家规矩宽松,可以时不时出去逛上一番,可她毕竟是个和离的妇人,为了陆家的名声,她想那么做却不能做! 和离的妇人便该隅居于娘家最偏僻的那个角落,轻易不出房门,以免叫人家觉得晦气。老太爷给了她跟着二太太一同管家的机会,便是要叫她出了自己的院子来散散心,她不能不识好歹,反倒日日出宅闲逛。 第四十八章 这一次离开陆宅,还是今年来的头一次。本来清明前后,二太太也曾撺掇着说不如一起出去踏青,陆婷姝一想那踏青的人山人海,立刻望而却步,最后也只得是几位太太带着孩子们走了一趟,她自己依旧是窝在房里独自望天。 「三娘装不下去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陆清宁忍不住翘起嘴角。 姑奶奶找的这个上香的借口实在太可笑,竟然堂而皇之说是要去慈济庵替病重的老太太祈福,老太爷竟然也还答应了! 「嘘!」陆婷姝调皮的竖起指头放在嘴边轻嘘:「就算四太太的马车跟咱们距得远,还是不说破为妙。」 陆家后宅的变天仅限于陆家后宅知晓,面上的和美还是必须装样子,否则老太爷也不会便这么应了这种蹩脚借口;自家人觉得这借口好笑,等到了慈济庵,以那无念师太为首的一众老尼,却会赞不绝口的说她们纯孝呢。 其实无念老尼什么不知什么不晓?陆清宁落水后昏迷不醒,大太太谢氏便请她来过,大户人家内宅里、勾心斗角闹出人命来的事儿多了去了,谁不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即便真是个意外,还拦不住人家胡思乱想呢。 陆婷姝只不过是觉得这次出行跟随的人太多了,有些不大满意。可这种机会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很难得,于是也不在乎多来几个不喜欢的人,只管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好了。 「慈济庵的火头师傅做得一手好素斋……」陆婷姝一脸向往。 这话却令陆清宁险些笑个倒仰。她只听说过火头僧的说法,难不成尼姑也能这么称呼?不过不叫火头师傅又该叫什么呢,总不能说慈济庵的厨子不是。 至于姑奶奶的向往,恐怕也不全是对着素斋去的,更多的还是迫切需要体会广阔天地和乡野情趣吧。 在深宅大院关久了,谁不盼望着有这么个机会呢。一眨眼,她已经穿来一个月了,虽说前世受训时也曾被圈在很偏僻的院子里,一关就是好久,可那时心中明知之后有海阔天空等她啊,跟眼下哪能同日而语。 就这么向往着雀跃着,马车碌碌的行进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城。 陆清宁只觉得没了那高耸的城墙阻拦,就连空气都变了样,吸进肺里润润的叫人舒服。只可惜,这大顺朝虽不曾在历史文献里出现过,看来只是个架空王朝,女子地位依旧不高,不单单是经商就学,就算是抛头露面都不容易…… 「姑母,三娘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她使劲呼吸了几口新鲜的郊野空气,终于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陆婷姝轻声一笑:「这样的三娘反倒叫姑母不适应了呢。你先叫我猜猜……是不是跟这次出府有干系啊,你是想问姑母,除了上香、去世交之家参加花会暖炉会,还有什么能当出府的理由吧?」 陆清宁咬唇摇了摇头,笑道:「姑母虽猜中了些,不过还不大一样。三娘是想问,女子成年出嫁后,不是都有自己的嫁妆产业么,可女子镇日里都在后宅,若有铺子需要打理,那该如何?」 陆婷姝轻瞟了梅妈妈一眼,梅妈妈只管装聋作哑的模样令她放了心——其实她一直都对梅妈妈挺放心的,这才低声道:「怎么,你娘已经将你的嫁妆告诉你了?这也忒早了些吧?」 「姑母!」陆清宁装作小女儿家神色,拉住陆婷姝的手摇晃着不依不饶。 若说婚后的嫁妆可以请管事打理,她是不是现在也能做些什么? 当然她如今只是个小姑娘家家,并没太多私房钱,又没有得用的人手,也许大半都得靠谢氏;可若是谢氏信任她,她也可以费些心思给谢氏和自己姐弟赚更多的钱财傍身啊……同时还能提前练练本事。 至于说到底要做什么生意,那不是现在能想的事儿;她眼下只想知道,这内宅里的女子到底是用什么路径打理生意的。 见她有些羞涩又有些迫切,陆婷姝也就不再打趣她,笑指了指梅妈妈:「姑母的陪嫁铺子和庄子,都是梅妈妈每月月中和月尾各自出府一趟替我打理的。铺子也好,庄子也罢,都有能干的管事们支应着,也都是用惯了的老人,梅妈妈除开替我传些话,便是看看账册。」 敢情还是得有得力的妈妈媳妇子来回出入传递消息,陆清宁微微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成了婚之后的女子便能亲自打理产业呢,原来还是和未嫁之时没什么区别。既是如此,在这种年代成婚有什么好处,不但不能自由行动,还要跟好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不过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给姑母说漏了……连跟你母亲也不能讲。」陆婷姝拉着她与她耳语了一阵子,声音之低,就连梅妈妈也听不见她们姑侄俩到底说的什么。 只见陆清宁的眼神越来越亮,频频点头,等陆婷姝打她耳朵边离开,她又觉得有些惊讶:「姑母……这真的行得通?」 她怎么觉得这跟做梦一样?陆婷姝给她出的主意,她也不是没想过,可等真有人告诉她可以那么做了,她倒有些犹豫了…… 陆婷姝眯了眯眼,方才道:「那就要看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了。你若真是那么想做,便先将你身边的人都调教好,否则你提早做了只是害你自己,赔钱事小,甚至还会影响今后的婚嫁。」 陆清宁凝重的点了点头,她明白陆婷姝说的道理,那便是欲速而不达。 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在屋里伺候伺候还行,可却没有一个是能替她打理生意的料,就算有,那也是姑娘家,出府不会比她容易半分,至多只能叫几人学学识字看帐,捎带替她保守秘密而已。 至于说影响婚嫁,那便是说她自己了,若是哪里行动不慎影响了名声,婚嫁当然也就大生波折。 既是如此,陆婷姝的「那个」主意也远远不能称之为主意,最最要紧的还是听从后面几句,抓紧调教身边人并完善自身最重要了。 若她做得够好,最迟明年便能开始赚钱行动,若她成长得太过缓慢,至少也能积累些经验,以便成人之后也能亲手打理自己的那份财产。 想透了这些,陆清宁便对陆婷姝绽开一个很真诚的微笑:「三娘明白了,多谢姑母教诲。」 她始终不敢太过相信,陆婷姝这么帮她只是为了不叫她重蹈覆辙,或被老太太太调教的上不得台面,或被老太太胡乱安排了婚事;今日她却终于百分百相信了,陆婷姝还真是这么想的。 因为陆婷姝根本便不是寻常女子,方才在她耳畔说的那几句话,讲得便是陆婷姝自己过去的经商经历。 陆婷姝的生母去世后,几位老爷尚不成才,老太爷根本没精力照顾这个唯一的女儿,只顾忙活着陆家的各项生意;谁知继室老太太却对这个女儿屡次下手,老太爷不得不将陆婷姝打扮成男孩儿带在身边行走。 就是这种经历,使得陆婷姝有一得也有一失。一得是她在老太爷身边跟随着,学会了做生意的同时也开阔了眼界;一失便是老太太包氏趁着父女俩经常不在家,随意给她安排了一桩看似不错实则要命的婚事。 第四十九章 这桩婚事当时看起来很是门当户对,陆婷姝的前夫也很是一表人才,可是那人的身体——便是陆婷姝三年无出以致和离的缘故。 当然这个缘故直到陆婷姝和离归家后,那一家上下也是抵死不认,可那人又迫不及待的娶了继室进门,至今好久依然膝下空虚,房里的妾室也不曾有哪个是开过怀的。 如果一样的事情摆在陆清宁眼前,她也是宁愿学姑母选择外出经商,毕竟那是为了保护性命。婚姻算什么东西,如果命都被恶毒的继母搞没了半条,还能有什么好婚姻等着? 如今陆婷姝虽是和离归家了,老太太包氏却难以再跟她对阵——在外面经商几年磨练出的性格和经验,老太太这种内宅妇人哪是对手。陆婷姝又有大笔银钱傍身,打垮老太太之后找个好人再嫁,也是一样幸福。 「这老太太……到底为何要如此做呢?她如今要地位有地位,要亲生儿子也有,咱们陆家又不缺她的衣食,她这是何苦来的?」陆清宁终于把这个忍了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她也是瞧着陆婷姝并不忌讳与她讲这些了。 陆婷姝却苦笑着摇头:「你个小孩子家家,莫问这么多了,听多了会脏了耳朵脏了心。你只需知道,她除开不恨四老爷那一家,姓陆的便没有一个不招她恨的就成了,甚至连陆氏族人,她都恨到骨子里去了。」 陆清宁只得垂了头不再作声。马车已经缓缓驶入林荫道,道路渐行渐窄也渐渐有了坡度,时不时还有愈来愈浓郁的花草气息传来,看来是要上山了。 许是看她有些可怜兮兮的,又或是看她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担心她愁肠百结,陆婷姝终于低声说了一句:「当年……包氏夭折过一个孩儿,若不然,你爹便是二老爷了。」 陆清宁也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声吓到了,还是这话的内容太过骇人,头依然垂着,迟迟不答言。 陆婷姝忙揽住她的肩柔声安慰:「你瞧瞧你瞧瞧,你还是太小了不是,这些话本不该说给你听的,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教你也不迟。」 其实陆清宁还真是先被这赤裸裸的内宅斗争吓了一跳,又被自己过去的想法惊了心…… 她本以为野史就是野史,小说就是小说,原来现实的古代生活还真是这样?看来她真是小瞧了这古代人的「智慧」了!高估自己,小瞧对手,可是要命的错误! 即便是在现代,她也是少数的、手上沾过鲜血的人,自以为心性再坚定狠戾不过了;结果才一听到莫名死去几个婴儿便吓了一跳,这还是她陆清宁么? 先是在心头「诋毁」了自己一番,陆清宁旋即又拧起了眉头——被陆婷姝这么一学说,先老太太还真是……怎么说呢,够糊涂?本该给小妾们提前服用避子汤的事儿不做,反倒等不该出生的生出来再弄死,还真是本末倒置了! 转念又想到自家房头那两个比陆文渊大上好几岁的庶子,她那眉头拧得更深了,太太甚至比先老太太还不如呢!老太太包氏的庶长子早已夭折,自家房头的这两个,却恐怕要长成祸害了吧? 陆婷姝便在此时长叹了一口气:「既是已经说给你听了,我不妨多说些。包氏的手段何止是这十来年养成的,当年她便是个心机极深的。」 「若不是她买通了仆妇们欺上瞒下,倒了每天的药汤,又日日以宽布缠缚……何至于如此。都是她不将心计用在正路上,害了她自己和孩子,她反倒迁怒于人罢了。」 「三姑娘莫担心,我有个药方,等三姑娘出门子生够了儿女,我就给你誊录一份。」一直都不曾说话的梅妈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陆清宁不由探寻的望向梅妈妈。什么药方?给姨娘小妾们吃的避子汤么?那东西……不是家家正室太太都有的? 却见陆婷姝咕噜一声笑,又伸手轻拧了梅妈妈胳膊一下:「妈妈正经些!既说了等三娘出门子生够儿女才誊写,现在说它作甚,三娘还小!若被老太爷和大嫂知晓我过早的教导侄女这些,岂不打断我的腿儿!」 陆清宁记得,慈济庵坐落在天颖府西郊赤霞峰的半山腰。可只有真正坐着马车上了路,她才真正体会到,这所谓的西郊半山腰原来很远很远,远得足够她当年在国内和某岛国打个来回。 唉,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十几里山路靠着几匹马拉车走上两个时辰又如何,权当是当年做各种体力训练了——坐着马车走山路着实太痛苦了些,眼下虽是慈济庵的山门遥遥在望了,陆清宁却觉得胳膊腿和内脏全被颠散了。 再看坐在她对面的陆婷姝,却没有一点点痛苦的神色,梅妈妈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不由暗暗叹气道,姑奶奶当年跟着老太爷出门经商,恐怕长期颠簸在路上,早就习惯了;而梅妈妈是个有功夫底子的,这点儿事更是不算什么,只有她自己,真是该抽空把前世的本事练起来了! 马车是进不得山门的,距山门还有几百阶台阶时,半山腰赫然出现一大片空场,这便是慈济庵的「停车场」了。 十几辆马车纷纷停好之后,先下来无数仆妇,再便是仆妇们分头伺候自家主子下车了;梅妈妈才掀开马车帷幕扶陆婷姝下了车,正要再去搀扶陆清宁,便见苏妈妈一瘸一拐的挪了过来。 看来奶娘也被颠的不善,陆清宁笑想。将手轻轻搭上梅妈妈和苏妈妈的胳膊,她犹豫都不犹豫便提脚噗通一声跳下车,惹得苏妈妈眉梢一阵乱跳——这是埋怨她没个姑娘家的沉稳了。 还是梅妈妈最好了,「三姑娘颠簸了这一路,还跳的动,这身板儿倒还挺结实……」 苏妈妈很想瞪梅妈妈,因为梅妈妈这话根本不是礼仪教导嘛!碍于姑奶奶就在身边,又不敢,憋得很辛苦。好在这时无念老尼也带着一众人迎出山门,二太太和陆婷姝同时出声招呼大家可以上山了。 几百个台阶看起来是不多也不远,可对长期蜗居在家里的后宅女子来说,那也是颇为累人的事儿了。若不是一心向佛的,或是天生身子骨结实的,爬到山门前还真是太吃力了些,等陆清宁在山门前站定便发现,大部分都是靠着丫头婆子「挟持」上来的,唯有她和陆婷姝、还有六太太看来轻松些。 这六太太……比她也不过大了五六岁而已,据说娘家是个祖传几代的木匠世家,难不成六太太在娘家时便镇日帮忙搬木头搬家具,因此练就了结实的身子? 六太太似乎感受到了陆清宁的目光,微微抬头对她善意一笑。陆清宁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说法,也回了六太太一个天真的笑容,遍寻记忆却寻不到过去与六太太何曾有过交集。 恐怕这也是冲着她最近跟随二太太和姑奶奶打理后宅的缘故吧,再不便是听说她帮着谢氏将几个小妾姨娘修理得团团转,很是赞赏她的举动。但凡是个正室,都乐于看见不管谁家的小老婆吃亏受罪不是么。 本就是腿脚很灵便,又有梅妈妈这个得力助手相搀扶,陆婷姝上来得最早,已经与无念师太寒暄上了。 第五十章 陆清宁知道自己是个孩子,这种场面也不好上前,便一面兀自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一面立在那里等一等几个腿脚吃力的。却听下面传来几声惊呼,抬头时,几阶台阶下的二姑娘陆清莹与四太太已经滚作了一团,险些就快跌下去了。 别说她现在的身手不够,就算这是她前世那一具跳跃腾挪皆佳、搏击攀爬皆优的原身,她也不会暴露自己去解救不相干的人。 特情工作者最忌讳随便管闲事了。你自以为是救了平民百姓,殊不知你的对手就在暗处观察着你的可疑,一旦显露了身手,那就是告诉对手,不用再怀疑其他备选了,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这也就算了,最大的隐患还是任务失败啊,哪一个特情人员扛得起又输得起呢? 更何况,四太太和陆清莹怎么会撞到一起去!若说两人偏巧走在一起了,又能一路闲谈相扶,她是不信的,大房的庶女跟四太太走得再近,也不会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这慈济庵山门下的台阶造得极好,每五六阶中间都是一个很宽的缓冲平台,想必也是为了给前来进香的贵妇人太太和娇小姐们缓缓急切的呼吸。 陆清宁离得远,别说不想伸手帮忙,就算是想伸手也是够不到,其他人亦是自顾无暇,生怕被那两人带掉下去,一路纷纷躲闪。于是所有人都是眼睁睁瞧着四太太和陆清莹迅速的滚到下面平台上,又重重的摔在那里,耳边随即就响起了那两人的呼痛声与呻吟。 正和无念师太相谈甚欢的陆婷姝伸手挽过才刚站稳脚跟的二太太,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听二太太呼道:「哟!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也太虔诚了些,离着山门老远的便要给佛爷行礼了?真要烧香叩拜,进了大殿也不迟,你们几个婆子也别只傻看着了,快快将人搀扶上来吧!」 慈济庵里也有不少做粗活儿的尼姑,无念师太本想开口喊几个来搭把手,听二太太这么说了,也便宣了一声佛号,矢口不提帮忙一事了;只等两人被连拖带抬的背上来后,低声吩咐知客速速帮二人安排个屋子,再将会些医术的净缘带过去,给两人看看伤势。 陆婷姝此时便换上一脸抱歉的微笑低声道:「都是鄙府仆妇们服侍不力,险些血溅慈济庵山门,还请师太多多谅解才是。」 「陆施主客气了,」无念微笑着沉声道:「我佛慈悲广结善缘,诚心礼佛者善有善报,定不会出现陆施主所言之事。」 正被个粗使婆子背着往里走的四太太本是一脸的愤怒和埋怨,听了无念这一句,立刻正了神色低下头;而陆清莹本还在雪雪呼痛,亦是立刻没了声音。 陆清宁冷眼瞧着这一幕幕,心头冷笑。四太太也太不长眼了吧,想从陆清莹身上下手对付大房也好,想给陆婷姝和二太太按个罪名也罢,选什么时间地点不成,却偏偏选了这庵堂! 她倒要接着看看,这位老太太的帮凶打得什么主意!这么想着,她便紧紧跟在四太太身后朝里走去。 慈济庵的后院分成几个小院,每个小院中都有数个房间,虽不奢华却很是干净——这便是庵堂为前来上香礼佛的女眷准备的梳洗小憩之处,若有哪家太太姑娘为了祈福或是净心、要在此斋戒一阵子,也是个临时居所。 庵中的知客师父净慧担任这个职位也有些年头儿了,因此也不消与陆家众女眷商议,便将她们一行人引至地字号第二个小院。 这个小院是陆家女眷前来庵中上香常住的,陆家一行人自然毫无异议;仆妇中打头的管事娘子们也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手下,再次出了山门将携带来的各种常用物什取进庵来。 只是待那会医术的净源师父给四太太与陆清莹分头看过伤势、又留下些药膏药草吩咐过用法离开后,陆婷姝与二太太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这次来赤霞峰敬香之事,可是她们姑嫂二人一力主张的,除了三太太徐氏和陆清宁真心赞成,另外一众人皆是各有各的小算盘,反正是经得住舟车劳顿的都没落下就是了;可谁知山门还没进,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看来真有那么几个便是跟来添堵的! 陆清宁也紧紧盯着哭啼啼的四太太和四太太脚踝上那个大青包不说话。她不喜欢陆清莹不假,可谁若想把陆清莹当成好捏箍的、从这位二姑娘身上寻找突破口对付大房,那也不能够! 老太太被禁足,起因是因为大太太谢氏被她罚跪,谢氏受罚前又不曾说过已有身孕;等老太太好不容易解了禁足,想着肯定能将内宅的掌家权利拿回去,却不想老太爷随口一句、叫孙姨奶奶帮着大房打理纳妾之事,敬茶环节便给免了。老太太因此旧疾复发…… 就这么前前后后两件事,已经足以令老太太一党恨大房更加入骨了。陆清宁不知道别人谁是老太太一伙儿的,可四太太杜氏根本就是老太太的亲媳妇,上一次在理事花厅前,四太太没得到便宜,今儿分明便是卷土重来了! 可就算她不容四太太拿陆清莹当借口,事儿已经出了,眼下她又有什么好主意打消四太太的念头?四太太的脚丫子已经肿起来了,可并不妨碍哭泣和埋怨吧,也不妨碍回了陆宅后拿着棒槌就认真吧? 正在犹豫间。便听二太太冷声道:「四弟妹的脚踝都这幅模样了,这几天看来是无法为老太太祈福了?既说是祈福。每日早晚的功课得做吧,难不成还天天叫婆子们搭着去静室?就算菩萨不嫌弃,这种伤情也不能盘腿坐久了……」 「不如趁着马车还没走,叫他们将四弟妹再带回家去吧,回了家也好再请郎中看看。除了这脚踝还有什么伤处,以免耽搁了。」 「还有二姑娘。那脸上的擦伤也忒吓人了些,也赶紧回去医治医治吧,小姑娘家家的若被毁了容貌,啧啧……」 四太太想必还有未了的心愿,此次前来上香并不仅仅是想对付大房一家,所以不想走,听了二太太的话便垂头琢磨着怎么拒绝。也没来得及答言。 陆清莹却被二太太说委屈了,也吓到了,本来正拿着小靶镜照脸呢,此时立刻扔下镜子哭起来——二太太没讲出口的话是说,若是毁了容。这辈子恐怕都嫁不出去了! 其实陆清莹只是脑门上被磕出了个大包,大包表面又破了油皮而已。方才那净源已经用草药水给她擦洗过伤口。又敷了特制的草药泥,说是不会留下疤痕。 可哪个姑娘家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呢?陆清莹本来自衬她虽比不过陆清雅,好歹与陆清宁不相上下,长相完全称得上清秀可人,可若真如二太太所说,她可就成了陆宅里最丑的那个姑娘了! 听她哭得令人糟心,四太太不由抬起头白了她两眼,可又感受到陆清宁的目光一直盯过来,到底也没好埋怨什么,只得对二太太道:「二嫂说的有道理,不如叫二姑娘随着马车回去吧。天气逐渐热起来,万一那伤口化了脓,还真是会破相。」 「至于我么,别说只是脚踝扭了下,便算是腿儿断了我也不走的;我这次来慈济庵,不单要为老太太祈福,还要给我们八娘点个无尽灯,再请无念师太替她念念药师经……」 「若是我和二姑娘都走了,岂不是说咱们陆家信不过净源师父的医术。既是来上香礼佛,心意就得诚。」 第五十一章 陆清宁垂着头假作没听见。 被四太太这么一说,陆清莹的伤势显得更吓人了,大热天的可不是容易化脓么;可又说什么既是来礼佛,便要心诚,陆清莹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走吧,落个心不诚的名声,不走呢,又担心破相…… 可毕竟这些话只是针对陆清莹一个人的,只要不涉及她们大房,她才不管,反而巴不得旁观陆清莹吃瘪。 陆清莹哪里想得到陆清宁想的这些,她本就吓坏了,此时更是担心起额头上的伤势来,哭得更委屈了,一边哭还一边唠叨:「都怪四婶娘那个丫头,明明是山路也不瞧着些,一脚便踏在我的裙角上!」 四太太正在等着二太太回答她的话,听罢二姑娘这番哭诉,立刻压不住怒气了:「二姑娘说话好没道理!难不成我的丫头是故意踩你去的!」 「三娘和五娘都跟你差不多大小,还得叫你一声姐姐,她们两个做妹子的都知道微微提着些裙角才好上山,为何二姑娘却不懂!」 「我倒觉得你是故意留着那裙角来害我的……怪不得谁都说,庶女的教养终究比嫡女差些!」 陆清宁无声叹气。才觉得四太太今儿变了性子,变得能忍耐了,转眼便听见又一出儿挑拨离间。 二太太和陆婷姝显然也听出四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了,可不待哪个开口,便听得房门被轻轻叩响,随即便是五姑娘陆清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母亲。姑母,我三婶娘她们都梳洗好了,你们也快些吧,否则便赶不上斋饭了。」 不过是两个人受了点小伤,既不能耽误众人梳洗,亦不能耽搁晌午的斋饭;因此跟随着四太太和二姑娘到这屋里来看伤的,只有二太太和姑奶奶,还有陆清宁,其他人都各自回房间忙碌去了。 如今三太太专门叫五姑娘过来提醒,想必也是怕这边起什么口角。二太太看了眼陆清宁。陆清宁忙站起身来拉门出去——五姑娘都来喊人了,她去给三太太说一声吧。万一赶不上庵里的斋饭,也得叫婆子们将干粮点心准备出来不是。 出了门的陆清宁首先将眼睛看向陆清许的裙子。裙子还是来时的那一条,并没换上新的,而裙边果然很干净,与她自己的一样干净。 看来四太太真是用心良苦啊。几个姑娘的裙角都被她看遍了。唯有陆清莹是拖沓着裙角走路的,不踩陆清莹踩谁呀。只是四太太这么做着实失算,还搭上了自己的一只脚丫子。 「三姐姐这是看什么呢?是我哪里不够得体么?」陆清许今年才满九岁,同父的庶妹也还小,无法跟她争这个争那个,显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标准娇养嫡女模样。 陆清宁轻笑着抬高了声音:「我看看五妹的裙角脏不脏,若是上山时拖脏了,便得换一条干净的不是?」 门内的你一言我一语立刻便无声息。陆清宁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意思里面都听见了,便执了陆清许的手,朝三太太的屋子走去。 三老爷和三太太在端午节前回到陆家,便被老太爷留下不许再走了——逼迫他们离家的老太太显然不好再复起,又本是老太爷的主意才导致了这个结果。哪里还能再叫陆家嫡子带着妻子四处抛头露面去? 可三太太显然已经尝到了内宅之外的舒坦了,前两日一听二太太和姑奶奶张罗起来、要出府到慈济庵小住。立刻跃跃欲试的抢先报了名。等陆清宁挽着陆清许走到三太太房前,便见三太太正倚在窗里微笑,分明是来了庵里还不足,还要打开窗户看风景。 待陆清宁进了屋,三太太将丫头打发出去,又将门和窗都关了个严密,听她简单的将事情低声学了学,立刻眯眼笑起来:「你们这四婶娘……有长进了,开始对晚辈下手了,不愧是咱们家老太太的亲媳妇。」 陆清许根本听不懂这些话,懵懂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陆清宁想起二太太经常托付她,叫她自己长本事的同时别忘了五妹妹,便低声告诉陆清许道:「二姐姐说,是四太太的丫头踩了她裙子,害她站不稳,她才滚下去又绊摔四太太的。」 「四太太却说,你和我都知道微提着裙角上台阶,唯有二姐姐是故意拖着裙角,分明是成心去绊她的丫头。」 陆清许更迷糊了,「那到底是谁故意的?」 三太太轻轻打了陆清宁手背一下,嗔笑道:「三娘你个坏丫头!要么就不叫你五妹妹知道这些腌臜事儿,要么就给她讲清楚了,讲一半留一半算怎么回事儿?」 陆清宁很喜欢三太太,因为三太太有着一副和陆婷姝差不离儿的性子,或许这便是出去经商的好处? 她便一边笑着应声说三婶娘教训的是,一边又转头问陆清许:「二姐姐只顾得哭,一口咬定是四婶娘的丫头故意的;四婶娘却连咱们俩提着裙子走路都看得清楚着呢,你说她们两头儿谁是故意的?」 陆清许干脆不依了:「三婶娘您看看三姐姐,明明说您说得对,然后还装成老先生叫我回答!」 三太太很是配合,立刻佯装瞪了陆清宁好几眼,只当是为陆清许出气了。陆清宁亦是假装一缩脖儿,逗得陆清许立刻咯咯笑起来。 等她终于笑够了,陆清宁这才轻拍她的胳膊道:「四婶娘既然看见了咱们俩提着裙子,也知道二姐姐拖着裙子,肯定是从打爬山便开始四处打量了,对不对?可惜她给说漏了嘴,这便可以断定,是她和她的丫头故意的了。」 陆清许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来:「这也太坏了!这也太欺负人了!是哪个丫头啊,赶紧提溜出来打一顿!至于四婶娘……也不用打了,反正她害人反害己,自己的脚丫子也险些扭掉了,就算菩萨惩罚她了罢!」 三太太和陆清宁相视一笑,皆伸出手来拉陆清许坐下,又低声嘱咐她不要嗓门太大,以免叫隔壁的人听见——五姑娘虽小,也明白善恶终有报的道理,怎么偏生那四太太却不明白? 三太太更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三娘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五娘多跟你三姐姐学着些。可惜三婶娘是没有女儿啊。否则便可以跟你们姐儿俩一同学习一同玩耍了。」 话是这么说,三太太的心里却如同刀绞。 外人皆以为五少爷陆文敏是三太太的第一个孩子,可只有陆家人才知道,三太太在五少爷之前小产过一个七个月的胎儿,是个女孩儿。若是养大了,也有八岁了。 而三太太小产的起因。便是老太太一口气给三老爷塞来两个通房。当年的她才过门儿不久,气性大不说,又不大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挺着大肚子去找老太太哭闹不休,反被一通挤兑外加一通臭骂,回到重萱园便破了水,保了三天后。终于……产下个死胎。 陆清宁轻轻递过干净的帕子,示意三太太擦掉眼角的泪水,也许是三太太想得入神,她将帕子伸过来半晌都没回应,只得出言提醒:「三婶娘。」 三太太一惊。赶紧接过帕子来沾了沾眼角。陆清许坐在一边看傻了,又不敢问——当年她和陆清宁都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背后的故事。 第五十二章 擦掉了眼泪的三太太又恢复正常,微微皱眉道:「才来到庵里便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真是叫人笑话咱们陆家啊。看来下次再出来,得换个借口了,省得不管什么人都要跟着一道儿出来,没得惹人心烦。」 陆清宁笑道:「换借口怕也不中用,四太太方才还说呢,她来慈济庵主要是为了八娘,因此就算腿摔断了她也不下山。」 三太太嗤笑道:「若真是为了八娘,便不该在山门外便起了害人的心。我瞧着啊,若不是无念师太说了那么一句真心礼佛善有善报,恐怕她当时便会发飙。」 借口谁没有?老太太镇日里欺负大房二房三房还有借口呢,来来回回便是那么一句为了陆家子嗣,为了陆家门风,可日子久了,谁瞧不出来借口后面的坏心眼子! 借口多了,惹得老太爷这个大家长急了眼,编借口的那人头一个不得好儿,却还有人不长眼,有样儿学样儿! 「要么三娘再去瞧瞧,若四太太执意不肯走,留下便留下吧。反正她的脚扭成那样,人也动不了窝儿,这几日多防着她的丫头婆子也就罢了。」陆清宁站起身来征询三太太道。 「你去瞧瞧也好,万一赶不上中午的斋饭,我也好叫婆子们准备饭食,左右之前已经拜过山门丢过脸,不在乎多丢一回了。」三太太笑道:「好在这庵里的姑子们都是有眼色的,只要香油钱不少添,轻易不会出去散播什么。」 「三婶娘说的是,那个知客只将咱们送到小院门口便告辞了,净源师父也不曾多做停留,分明都是明白人。五妹妹你好生陪三婶娘坐着,不要再往那边跑,有事我会过来告诉的。」陆清宁说罢话,便轻手轻脚离开。 三太太没法子随她一同过去,毕竟还有五太太六太太呢,一会儿找过来不见人影,少不得到那边去搀和,那边本来不过是小事情,搀和的人越多越乱套,反倒如了四太太的意。 至于三太太说姑子们拿了香油钱便守口如瓶,陆清宁还真不敢相信。 今儿陆家人来了,明儿张家后儿李家,大后日来了钱家孙家,这种地方本就不是能断了人的,什么事情瞒得住?不是说太太们还专门愿意来尼姑庵打听各种消息,或是来给自家少爷姑娘说亲的? 所谓的佛门清净地,也不过如此了!陆清宁盯了一眼院门口外那撒丫子跑掉的小尼姑,冷笑了一声,才轻轻推开二太太和姑奶奶所在的房门。 「我过来时,院门外有个小尼姑正朝里面张望呢。」进得屋来。她也不好问商量的怎么样了,便说起门外的事儿——尼姑都来看笑话了,能消停且消停吧,莫将陆家的脸都丢到菩萨跟前来! 陆清莹闻言狠狠剜了她一眼,想来是埋怨她不留下帮忙说话,反而跟着陆清许跑掉了?陆清宁假装无视这位二傻姑娘,只管抬头看向二太太和姑奶奶。 二太太便摆了摆手:「也许那小师父是来问要不要过去用斋饭的,我看不如这样,喊几个婆子去将斋饭领回来便好。」 「再将二姑娘的丫头婆子喊个腿快的,去山门外留一辆马车。等二姑娘吃了午饭再回去也不迟,反正伤已经摆在这儿了。何苦再饿着肚子急匆匆赶路。」 陆清宁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也是如此了。将斋饭领回来吃很是两不耽误,一是二太太既然这么提议了,可能许多人家的女眷都是如此,她们如此做也不算出格儿,二是还省得她们这一行人啃干粮。 至于谁走谁留。四太太肯定是不愿意走的,于是陆清莹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把她留在这里分明是个祸害,至少也给四太太留下一个大缺口;而陆清莹又是相对比较弱势的那个,既然四太太不走,也只能她走了不是。 见陆清莹听了二太太的话也不吭声,瞪着她的目光却更愤恨了,陆清宁实在忍不住,立刻回瞪了一眼。这跟她陆清宁有什么干系啊。凭什么这样瞪着她! 陆清莹立刻又是满眼的泪水,分明是不甘心——这慈济庵周围的景色她还没来及看一眼呢,用罢午饭却得立刻赶回陆宅,为何摔跤的那个不是陆清宁,反倒是她! 若说四太太刻意想跟人过不去。也不该是她陆清莹啊,她一没帮着二太太和姑奶奶对付老太太。二没仗着是个嫡女便将眼珠子长在头顶上,凭什么从她身上下手啊,敢情是她陆清莹好欺负! 若摔了跤的换成陆清宁或是陆清许,二太太肯定不张罗着往回送人,反而会嘘寒问暖的,甚至还能叫丫头婆子带着,去后山上散散心……如今她受了伤,便嫌弃她拖累人了! 而陆清宁回瞪了陆清莹这一眼后,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如今却跟这十二岁的小孩子置起气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慌忙跟二太太姑奶奶念叨了一声,便出去到厢房里喊仆妇们,按着二太太的吩咐、该领斋饭领斋饭,该留一辆马车备用的便赶紧出山门。 跟着陆清莹前来赤霞峰的除了奶娘冯妈妈,还有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叫灯芯儿,是前些日子清理几个院子时、重新安排进去服侍的,又曾经亲眼得见三姑娘掌掴四姑娘,自然很是服帖听话,很是乖巧的应了声:「冯妈妈年岁大了,还是奴婢出趟山门留车子去好了。」 冯妈妈心头苦涩极了,怎么二姑娘又惹祸了? 她带了二姑娘十几年,如今是二姑娘身边仅存的一个老人了,可她吃的是陆家的饭,穿的是陆家的衣,主家如何吩咐便得如何做不是么?可怜她受的这种夹板气,也不知二姑娘能不能理解,往后能否乖乖的,别再做些出格儿的事儿了呢? 「等回了家,妈妈多花些心思劝劝二姐姐吧。」陆清宁似乎看出了陆清莹这奶娘的想法儿,并不曾忙着离开。 这妈妈装得可怜,可谁不知道奶娘才是姑娘最贴身的下人,陆清宁就不信了,当初陆清莹筹划着与陆清雅一同推她落水,这奶娘就一点不知情。若是知情,就算不去告诉太太,跟三姨娘说一声、再或者自己拦一拦也好,哪有这种不作为的下人! 冯妈妈自然被陆清宁的话唬了一跳,慌忙蹲身回应:「三姑娘说的是,老奴往后会常劝着二姑娘些……」 陆清宁的话她听懂了。奶娘的劝导职责她总要尽,至于二姑娘听与不听她就管不着了,若姑娘实在是不听话还想出去惹事,也该速速回禀太太去——这是三姑娘教她自保呢。 「这就对了,」陆清宁轻笑:「冯妈妈也是陆宅的老人儿,自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哪里消我多说呢。」 慈济庵里少了个小祸水二姑娘陆清莹,四太太又当真扭伤了脚,接下来的日子还真是波澜无惊过得飞快——赤霞峰中本就景色极好,无念师太收了几位太太不菲的香油钱、又暂时辞了其他香客,分明就是一个天生美妙的度假之地。 而五太太六太太两人,看似都是那种明哲自保的性子,二太太三太太和姑奶奶又是真心心疼陆清宁和陆清许,心头都明白也就是做小姑娘家还轻松些,这姐妹两人便只管像撒了缰绳的野马,日日长在山里,日日玩个大汗淋漓才肯回到庵堂后院梳洗歇息。 第五十三章 「若是在庵堂里的日子不用跟着做早课晚课,便更好了……盘腿在静室里坐一个时辰实在太磨人了!」眨眼便到了离开慈济庵回陆家的日子,陆清许留恋的看了眼山门,对坐在她对面的陆清宁又埋怨又无奈的说道。 陆清宁不由笑道:「这话只你我姐妹说说便罢了,若叫二婶娘知晓了,当心下次不再带你来。既是来上香祈福,不做早晚功课又来做甚?」 和这个五妹妹一同玩耍了几天,陆清宁早就看透了这丫头的性子。还不是不舍得离开慈济庵,眼下不得不走了,便赶紧给这庵堂挑出些毛病来,以免走得心不甘情不愿? 求而不得的时候,说一句此物此人不过尔尔,之后的日子里便省得太过惦记——单看这一件小事,这五姑娘便比二四两位高明多了,眼下这丫头才不过九岁,再过两年又该如何? 因此陆清宁立刻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小五丫头收入自己的阵营。她自己也才不满十二岁,就算过几年要谈婚论嫁了。在娘家的日子还有好几年可过,没有个年岁相当的好姐妹怎么成。 而二太太待她一直都如同亲母,就冲这个,她亦要对陆清许好一些。二房的庶女六姑娘现在才六岁,可那丫头的姨娘不是个省油灯,跟着生母再长几年、保不齐一样长成个坏坯子,她可不想叫陆清许像她的前身一样,被庶姐庶妹害死。 陆清许显然是被她这话提醒了,慌忙掩住口忙不迭点头,直到马车车轮的碌碌声响起。才放开嘴边的手:「多亏三姐姐提醒,否则等到了家我便得去找我娘抱怨……」 她这话音还不等落下。便听车外一阵马声嘶鸣,她们这辆车的拉车马似乎受了惊吓,车厢旋即被甩成蛇形,左晃晃右晃晃摆得厉害,惹得陆清许立刻一阵尖叫。 好在陆清宁眼疾手快。先是一把扑住向她跌来的五妹妹,又一把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同时高声喝问帷幕外赶车的车夫:「四喜,怎么回事!」 只听得四喜慌得走了调的声音传来:「三姑娘,五姑娘,方才过的是一个弯路,不想下面有马队迎头上来,惊了咱们这边好几辆马车!」 马队!那便是一队男人咯! 陆清宁本想撩开侧窗的帘子瞧一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四喜如此回话。立刻死了心思,就连之前想抱着陆清许一起跳车的想法儿也赶紧打消了。 且不说跳出去会被骑着马上山的男子看了个清楚,既狼狈又丢了姑娘家的体面,万一跳出去又被马队踩上两脚呢,会丢了小命儿的! 「四喜你别慌!赶紧拉紧缰绳莫想别的!」陆清宁一边紧紧揽着陆清许。一边亦不忘大声提醒。 马声还在嘶鸣,车厢还在蛇行。陆清宁甚至听不清四喜又喊了些什么,只管一只手抱着陆清许蜷缩在车厢的地板上,另一只手紧紧抠住对面的座椅,以免被甩出轿厢去。 一,二,三,四,车厢每甩一下,都会将她的后背心磕在后面座子上。怕吓到怀里的陆清许,虽磕得生疼,她却也只能咬牙忍着,默默的数着被撞的次数,渐渐觉得伤处变得极其麻木,正待咧嘴笑一笑,却有两行泪缓缓流下来——她可是才穿来一个月,就又要死了? 耳边的各种喧嚣声已经不见了,她真的要死了,就像她才穿进池塘那一刻,听不见亦看不见,就连手脚也都不听使唤。当初好不容易把那一段熬了过去,又换了具身子重新活回来,还来不及高兴呢,怎么又要死了?她的命还真苦…… 「姑娘,三姑娘!五姑娘!我的姑娘啊,快叫奶娘瞧瞧伤到哪里了?」耳边分明是苏妈妈的哭声,似乎还有陆清许的奶娘平妈妈? 陆清宁激灵一下睁开眼,低头就瞧见怀里的陆清许苍白着脸,一双眼瞪得老大傻傻的看她呢;再抬头看,果然是苏妈妈和平妈妈也进了轿厢,正一人一个的抚着她们两姊妹的头,一边哭一边喊。 原来她没死,方才只是被撞晕了……惊马都拦住了?马车也没掉到山崖下面去?我的乖乖,看来这七天的早课晚课做得很值得啊!陆清宁匆匆从轿厢地板上爬起来,又将陆清许也拽起来,却觉得后背撕裂般疼痛,不由低呼出声。 「奶娘奶娘,快去告诉我娘,三姐姐后背撞得够呛,都是为了护着我!」陆清许这会儿也醒过神来,张嘴就是急切的哭腔,「眼下没处找郎中,先将那各种药膏子药丸子全拿来!」 陆清宁苦笑。各种药膏子药丸子,这是拿她当药罐子了?见平妈妈匆匆应了声就要下车,她连忙出声阻拦:「妈妈莫太急切,没得叫二婶娘她们挂心。我只是后背撞了几下,有那止痛化瘀的膏药拿些来便好。」 见苏妈妈傻傻的蹲在一边满脸是泪,又忙着安慰苏妈妈:「奶娘莫哭了,我真没大碍,抹些药膏便好。」 「到底是谁家的马队闯的祸?这赤霞峰上都是尼姑庵,怎么会有男子来?别的马车里有人受伤没有?」问到这里,陆清宁不免皱眉——这大顺朝乱成这样子了? 苏妈妈听她这么说,忙扯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回姑娘的话,是几位不识得的少爷走错了道儿,刚好见到咱们的车队,便兴奋的迎上前来打算问路,可他们突然从拐弯处蹿出来,难免惊了咱们的马车。」 「好在那几位少爷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一个个如飞一般便将咱们这边几匹惊马制服了,这会儿正在前面给二太太几位赔不是。」 陆清宁轻抚胸口。原来是走错了路啊,还好还好,没她方才想的那般龌龊。 可这一抚胸口,难免又扯动背后的伤,她疼得又是一咧嘴,不禁倒竖柳眉骂道:「他们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只赔个不是便算了?那干脆将我和他们掉个个儿,叫他们坐在马车里被我惊吓一下,再将后背撞个稀烂,我给他们赔个不是好了!」 「既是出来游玩,便该事先探好路不是么,哪有这么鲁莽的少爷,随处乱走随处乱闯,也不知是谁家的,如此上不得台面!」 「姑娘教训的是,确实是鄙人一行太过鲁莽,只顾游山玩水忘了道路,鄙人代我那几个鲁莽的兄弟给姑娘赔不是了,这里是黄金十两,聊作姑娘延医问药之资吧。」一个很低沉的男子声音非常突兀的在车厢外响起,随即便有一样物什穿过帷幕飞进来。 陆清宁一张手,刷的一下将那物什接在手掌心,看也不看又抛了出去,同时怒声道:「你当这是打发碰瓷儿的小人呢!既说是赔不是,便得有个赔不是的样子,拿着黄金吓唬谁!」 咦?难不成是这七天在山上东窜西窜的长本事了?这具身体竟然能接住快速抛来的飞行物了?陆清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满心不敢相信。 那男子的声音又在车外响起,「那……姑娘想如何?如若不然姑娘下车来,鄙人登进轿厢里去,姑娘再差几个力大的仆妇,将这轿厢推几个跟头可好?」 陆清宁将目光离开自己的手掌,凝神想了想,似乎没听见方才那个疑似荷包的物什坠地之声,立刻撇嘴嘲笑道:「看来你是个练家子,如此的话……恐怕推你翻一百个跟头也没甚大损伤,不如还是算了罢,省得叫人以为我得理不饶人。」 「再说了,这马车可是我们家的……」 第五十四章 那声音立刻气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样? 陆清宁才不管车外的人如何纠结。她方才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谁叫这人站在马车外偷听她说话来着?见他没了下文,立刻高声道:「不是已经赔完了,您可以走了!」 她和陆清许两个小姑娘坐在马车里,虽说还有奶娘苏妈妈在,车外站着个陌生男子算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这一行可是还有个四太太呢,那人最会借机生事了!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姑娘!」苏妈妈急切的低声制止道:「如此高声大气要不得!」 陆清宁扑哧一笑:「奶娘!他一个陌生男子,必不是像四喜离得这么近,难不成我还淑女一般、柔声软语的说话?就算我能说,他能听到?」 陆清许也紧跟着扑哧一笑:「可不是!平妈妈也总像苏妈妈这样,不分场合的训导,全然不管当时是什么情景。」 两人的话将苏妈妈弄了个大红脸,喃喃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陆清宁耳朵尖,却听得车外一声轻笑,不由恼怒的掀开侧帘,想给那男子再来几句狠话——这是什么人啊,都撵他走了,还在外面偷听! 不想待帘子掀开,那人已经远远离去。看背影倒像个翩翩少年郎,可惜太自负了些,还想拿金子砸姑奶奶,门儿都没有!陆清宁对着那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路上折腾了这么一出儿,未免耽搁了行程,等一行车队回到了天颖府城内金果巷陆宅,已是午后过了饭点儿。不单单是大太太谢氏派了高妈妈频频在门口张望,便连孙姨奶奶也亲自等在门里——家里接人的车队夜里便走了,披星踏月只为赶路,一行人在午时之前到家才对啊。 待终于望见车队在巷子口上冒了头,高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立刻高声吩咐门房的小厮们撤门槛,好叫车队驶进院子。孙姨奶奶闻声也连忙打发身边小丫头:「去跟老太爷回禀,太太和姑奶奶姑娘们回来了。」 那在山路上惹了祸的几位少爷告辞后,苏妈妈便给陆清宁的背上敷了厚厚一层药膏,药力的清凉过后,令她更觉得肢体麻木不堪,这一路简直就像木头人一样,硬生生的挺了回来。 四太太和另一辆车里的仆妇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之前在山路上遇险,几人全在轿厢里摔了个七荤八素,这一路上都是呻吟声迭起,直到离开山路、周围人烟渐密,几人才勉强闭了口,忍痛坚持了这一道儿。 而家里出来迎接的几位,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见陆清宁被苏妈妈扶下马车,动作极其古怪,高妈妈立刻想到可能是出了事,可这毕竟是在前院儿,问也不好问,只好将埋怨的眼神瞪向苏妈妈。 苏妈妈颇觉得委屈——不相识的马队惊了自家马车,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婆子哪有回天之力? 不过想到自家姑娘和五姑娘只说了句不用她贴身伺候,她便与姑娘分头坐了车,事发之时确实是无法护着姑娘,老脸瞬时通红。 孙姨奶奶此时也连声吩咐着碧油车旁的婆子们速速套上驯骡,先将几人送回内院再细说也来得及。 又拉来一个立在旁边傻愣着的婆子耳语了几句。那婆子慌忙点头,脚下随即便起了风声,转瞬已经撒腿跑出了大门,一直跑到近巷子口方才傻眼站下:孙姨奶奶叫赶紧去请郎中,也没说请哪一家的呀? 几辆碧油骡车缓缓驶进内宅垂花门,垂花门内还有一行人等候着,二姑娘陆清莹也在其中。 仆妇们低声说着话,分明是在议论着车队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难免有那么一句半句飘进了二姑娘的耳朵。 怎么,三妹妹她们这一行在路上出了事? 陆清莹的嘴角登时翘起了几分——活该啊。当初她还没来得及多瞧慈济庵一眼,便被你一言我一语的赶回了家。如今可好,她陆清莹躲过了一劫,陆清宁却险些掉下山崖摔死呢! 菩萨有眼!最好将陆清宁摔个半残才好!是嫡女又怎么样,伤残之躯也不要想过好下半辈子!陆清莹如此恶毒地想着,却见一辆碧油车被微风掀开了纱帘。里面端坐着微笑的不是陆清宁又是哪个? 也就是纱帘掀开的这一霎那,陆清宁将陆清莹那一脸幸灾乐祸和怨恨恶毒全看在了眼里。心头不免低叹。也许这人从生下来那一日起骨子里便带了邪恶,想指望三五日七八日便能改头换面?下辈子再说吧! 从大门口往内宅里走的路上,孙姨奶奶也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此时正在庆幸着,遣了个婆子去请郎中还真是做对了,可旋即想起老太爷一早儿的吩咐,不禁黯了脸色——四太太和三姑娘全都受了伤。根本不是商量事的好时候,恐怕得将老太爷的嘱咐推迟到明日去吧? 「姨奶奶想什么呢,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陆清宁轻声问道。 孙姨奶奶虽是老太爷的宠妾,到底还是奴仆,是没有权利坐碧油车代步的。她黯下脸色后。脚步也慢了下来,此时正巧缓缓走在陆清宁车旁。 碧油车本就是在内宅来回行走的代步工具。并不用像出门的马车那般讲究遮挡,夏日里又怕闷,四周全换成了透气的细纱,因此陆清宁将她的脸色全看在眼里,不免低声发问。 孙姨奶奶犹豫了下,可能觉得跟三姑娘先打个招呼也好,若是三姑娘愿意帮忙,总比她亲自去向大太太传达老太爷的命令好得多,便低声回道:「老太爷清早想起了大姑娘……大姑娘快满十四岁了呢。」 若先老太太还活着,或是现在的老太太还算着调,这点小事自不用老太爷操心;若大太太没怀了身孕,这点小事也不用曲曲折折的叫她一个姨太太想方设法来传递;若二太太和姑奶奶没去上香,她没在这七天里代管家事,老太爷更不会逮住她来做这个恶人。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她早就清楚,老太爷既然在这种年纪又抬了她做姨奶奶,便是要借她这张嘴。她既想得了姨奶奶的实惠又明哲保身,哪有那么容易? 「唔,」陆清宁皱眉沉吟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事儿看似小事,可太太还怀着身孕呢,不如姨奶奶替我跟老太爷回禀一声,便说……说我会找机会跟太太提一提。」 太太早些日子便提过,也该将大姑娘接回来了,虽是如此,她也不能直截了当告诉老太爷,说我们太太早有此意。 在古代这种大宅子里头,骨肉至亲相处比职场也容易不到哪儿去,该拿捏便得拿捏一把不是么。一味的装孝顺装久了,保不齐最先牺牲的便是装孝顺这个呢! 陆清宁这话虽然说得模棱两可,并没说一定能保证大太太能答应,孙姨奶奶却松了口气。 大老爷前些天抬进来那个青楼女子,至今还禁闭在踏雪苑,这都是三姑娘的手段厉害;至于大太太,那是老太爷口里最替陆家脸面着想的媳妇了,大姑娘都快满十四岁了,再不说人家儿、便会影响下面的姑娘,大太太岂会看不透这个? 「老太爷说,请大太太放心,大姑娘的为人……他心头有数,就算接回来,也该安心在院子里备嫁了。」饶是孙姨奶奶松了口气,该说的还是得说,毕竟这是老太爷的心意。 第五十五章 陆清宁嘴角轻翘:「嗯,我听明白了,姨奶奶放心吧。」 太太之所以提了一嘴却迟迟不曾动作,想必也是在等老太爷这句话;而她方才没答应一定会说服太太,也是因为这个。虽然她有把握拿捏住那个不曾谋面过的大姑娘,可也得众人配合不是? 老太爷的话是陆家的尚方宝剑不假。可孝顺儿女听令的同时,这尚方宝剑也得镇一镇妖魔鬼怪,否则有一天那孝顺的儿女累了身子伤透了心…… 这么想着想着,前面已经到了通往各处小院的分岔道口。孙姨奶奶先于所有骡车站下,刚想说先请几位太太和姑奶奶姑娘们回院子洗尘用饭,郎中稍后便到,便见大房那边的岔道里飞快跑来一个婆子。 是千叠园的汤婆子?陆清宁皱眉——她们到了府门口便有腿快的婆子进内宅来禀报了,太太却还是等不及,叫汤婆子出来迎她了?不可能啊,汤婆子分明是一路飞奔而来,满额头都是汗水,这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匆匆撩开纱帘,陆清宁麻利的跳下碧油车,后背又是扯得一阵剧痛,却也强咬牙关问道:「怎么了这是,叫妈妈跑得如此急切?」 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在此时下了车。陆清宁想得到的事儿,她们当然也想得到,不赶紧下车还端坐着念经,不是她们的性格。 「千叠园……千叠园门口不知为何多出了数堆药渣子,老奴小半个时辰之前出院门张望高妈妈,还不曾见过那些腌臜玩意儿啊!」汤婆子抹掉满头的汗水,委屈的眼泪却又冒了出来。 是谁这么恶毒,青天白日的给太太下这种诅咒!大白天的叫人偷偷摸到院子门口,这门是如何守的?真真丢死先人了!就算当家的太太姑奶奶能查出来罪魁祸首,她这个守门的婆子头儿也难逃罪责! 陆清宁看看二太太,又看看姑奶奶,两人分明也与她一样、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气愤。 之前借着小澄一事换掉的仆妇,不过是老太太心腹中的一部分,二太太和姑奶奶全都明白,还有众多藏在暗处的没被揪出来,因此才商量了上山礼佛的对策。 不想漫长的七天里,蛇却没引出来——按她们的设想,她们离开家这几日,老太太的人一定会不歇脚的闹妖儿;实际上人家却一直挺老实,她们往内宅来的这一路上听孙姨奶奶说起,还颇有些遗憾。 谁知待她们到了家,蛇却窜出来咬人了。这分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老太太早就看透了她们的伎俩,之所以不动不是害怕,而是不屑!孙姨奶奶不过是个暂时理家的傀儡,还不值得人家动手! 「大太太知晓了么?药渣子差稳妥的人收起来了么?不会已经丢掉了吧?」陆婷姝微微眯眼,看来是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问了这几句。 这也是陆清宁想问的话,既然姑奶奶先问出口了,她只管等着汤婆子回答便好。 汤婆子虽比金婆子年纪小,却比金婆子更稳妥精明,应该不会太冒失吧?想是这么想,她望向汤婆子的目光还是不禁带了无数的期待……但愿别叫她失望啊! 「老奴不敢叫大太太知晓,药渣子也都亲自收起来,藏在稳妥之地了。」汤婆子果然不负众望。 陆清宁立刻点头并抢先一步说话道:「几位太太和姑奶奶舟车劳顿了一路,不如先各自回去梳洗用饭吧?事已至此,也不急于一刻。」 孙姨奶奶的脸色早就黑了。大太太的千叠园门口莫名出现几堆药渣子,敢情这是趁着她不在内院、而是在府门口迎接众人,给她示威呢? 可一是三姑娘已经如此说了,二也是真正管家的人已经回来了,她若是再迎难而上,未免显得她要夺权,只得换了脸色应和道:「三姑娘说的是,太太们与姑奶奶还是先回去吧。」 说着话的时候,孙姨奶奶也想通了。这不是以前的时候儿了,添芳园那位可以随意的在内宅作妖;如今管家的人已经换了,老太爷又一心还内宅一个清静,老太太还如此执迷不悟,这不是要逼老太爷与她彻底决裂,便是猪油蒙了心看不出火候啊。 既是如此,就算那几堆药渣子打了她喜墨甚至二太太与姑奶奶的脸,又能如何。接下来的事态走势明摆着,若那药渣子真是老太太派人倒的,这分明是个昏招。 孙姨奶奶都能想到这些,二太太和姑奶奶又怎么会想不到,什么药渣子,充其量是给她们这些人心里添恶心罢了。于是一众人便在岔路旁分手,各回各窝儿…… 陆清宁回到清宁园,勉强吃了些粥垫垫肚子,便趴在床上起不来了。从打到了家,她怕被人看出来她的伤有点重,一直强挺着身子板儿。这疼痛的后背挺久了,稍稍一松劲就疼的撕心裂肺,此时的她只想好好趴在床上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行…… 「姑娘,姑娘醒醒!」她睡得正沉,只听得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唤她:「郎中来了,姑娘醒醒好看伤。」 不耐烦的睁开眼一瞧,正是苏妈妈,陆清宁忙揉揉眼:「奶娘给我拧个冷毛巾来,我擦把脸。」 这觉睡得看起来像是酣畅舒服。其实却累死人了。梦里的她不停在悬崖边徘徊着,一忽儿险些掉下去。多亏双手及时扒住了一块突出的大石,一忽儿又用力爬了回来,还来不及欣喜,再看身边又是深渊万丈。 奶娘喊她之时,她正像猴子一样攀岩呢。眼瞅着便要爬到顶儿了。不再觉得怕,反而觉得乐趣甚多。还惦记着再下去从头再来一回,便被从梦中拉了出来。 前世的她虽是女特情,受过的训练却一点不比男同事们少,尤其像攀岩这种事,从来不曾令她退缩;为何到了梦里却那般骇人,若不是她极力冷静手脚并用,好几次都险险跌个粉身碎骨? 恐怕这梦是来提醒她的。这分明是告诉她,别以为她曾经是个女特情,在这种时代便能保护自己的安危了。 且不说眼下的身子不是她原来那一具,处处不听使唤;只说这年代的各种禁锢各种规矩,她根本还不大了解。必须处处小心翼翼打起全部精神来。 在这种时代保住小命再博取顺风顺水甚至富贵荣华,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真是太难了……陆清宁将用过的毛巾递还给奶娘。又搭着奶娘和兰心俩人儿的胳膊缓缓坐起,「来的郎中是哪一位?是陈老先生么?」 兰心忍不住笑道:「姑娘可莫提了。在前院大门口,孙姨奶奶打发了个婆子出去请郎中,那婆子本是碧油车的赶车娘子,长年拉着驯骡在府内来回,哪里懂得外面的事儿。」 「听了孙姨奶奶的嘱咐才跑出去,那婆子就五迷三道了,她根本都没问请郎中是要做甚,到底是给谁看病,也不知道该请谁、请擅长看什么病的人呀。」 「于是干脆一跺脚,妇科圣手、跌打损伤、慢性老病的各请了一个回来,现如今这三位全在偏厦里候着呢……」 陆清宁听罢,强忍住哈哈大笑——后背太疼了,大笑难免加重伤情,却还是忍不住笑道:「那婆子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了?明知我不过后背受了伤,还留另外两个在这里做甚?尤其是那个妇科圣手……」 「若宣扬出去,陆家三姑娘才不过十一二岁,便请上妇科大夫了,岂不是笑掉人大牙!」 第五十六章 她本想就此叫苏妈妈拿上几百个大钱将妇科圣手和看老病的都恭送出去,突然便想到太太门口的药渣子,忙改口道:「兰心,你拿上一锭银子,带着那位看老病的郎中去千叠园,偷偷找到汤妈妈,切记莫惊动太太!」 转眼又想到这里是内宅,叫自己的丫头带着人走来走去的,这个做法未免不稳妥,又改吩咐道:「罢了罢了,郎中都是外男,还是不要叫他们四处走动了,兰心你出去打发水草跑一趟,将汤妈妈找来更好。」 「你叫她跟汤妈妈讲,我这里有什么样的郎中,汤妈妈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切记万万不可惊动太太,记住了没有?」 这才忐忑的转头问苏妈妈道:「奶娘啊……看跌打损伤的郎中,是不是得……」 苏妈妈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安慰道:「姑娘莫怕,除了看老病的那位,其他两位都带着女药童呢,若遇上他们不适合直接看的病或者伤,便有女药童给她们师傅转述。」 陆清宁微笑着点头,表示这便放心了。虽说病不忌医,那毕竟是她过去的想法不是,谁知在这大顺朝有没有这个说法,还是小心谨慎些更好。 「可那女药童……妥当么?」她又有些担心,怕女药童看不出病情实质。药童之所以叫药童,不就是小学徒么?叫她们看病情凭口转述,会不会误诊? 「妥当,怎么能不妥当,」苏妈妈笑答:「她们这些女子说是叫药童,若是男子,也早该出师了。」 原来如此啊,陆清宁恍然大悟。敢情就因为是女子,便当不得郎中,只得一辈子给郎中做助手,称呼也永远叫药童。 「既如此,奶娘便请那位看跌打损伤的药童进来吧,小素呢,叫她来帮我解解衣裳。」陆清宁重新爬回床上,后背疼得她又是一咧嘴。 送走了所有郎中和药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 女药童转述给郎中的各种情况令那位郎中判定,陆家三姑娘不过是外伤,只给开了几副外敷的药方子;苏妈妈为求稳妥,又给她放下幔帐,将看内科的郎中请进来把了一回脉,说辞也是没有妨碍。 看着自己屋里的奶娘和丫头们全是一块大石落地的表情,陆清宁暗笑——若真是受了内伤,她还能挺回家来?不是早就吐血而亡了么!虽是这么想着,她还是悲愤的暗骂了那伙子少爷几句,若不是那几个人太过鲁莽,她何苦受这种罪! 「药渣子可叫几位郎中分头看过了?」汤婆子不能离开千叠园太久,只将药渣送来便离开了,陆清宁便问兰心道。 「回姑娘,都看过了。」兰心微微有些皱眉:「可几位郎中全说不出那些药渣来自什么方剂,几种药根本便是不挨边儿。」 「那有什么奇怪。」陆清宁轻笑:「不管是谁干的,谁也不会傻到拿着自己吃的药来试这个水,否则不是给了我们顺藤摸瓜的机会。只要这个药渣子给大伙儿添堵了,那人便算是称心如意了。」 「是不是郎中还说了,几样药材全是一般人家里常备的,任何一个人屋里都能找出三五样来?」她根本不用看那些药渣子,便想得到这个结果。 「郎中还真是这么说,」兰心一脸奇怪:「看来姑娘是早想到了,那为何还要叫郎中们挨个看一看?」 就因为那些药渣子,苏妈妈和她可没少给几位郎中打赏!姑娘早想到了还要这么做,这不是浪费银子么! 陆清宁微笑:「我肯定有用意啊。你想想,万一千叠园那边没瞒住,叫太太知晓了,这事儿是不是很堵心啊?民间是有这个说法不假,说是将药渣子倒到谁家门口,病便会移去那人家里,可太太门口这些药渣子并不是为了治病的,太太也就省得闹心了不是?」 兰心恍然大悟,看向陆清宁的目光里不由带上了敬佩。过去她只是以为,既然姑娘是主子,她尽心伺候主子便好,至于别的她根本不曾想过。 只有今日她才彻底明白,原来主子与主子也是不同的。她兰心能跟了这么聪慧的姑娘,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 一旁的苏妈妈却有些惊讶。姑娘还是原来的那个姑娘么?怎么小小的孩儿什么都懂,就连民间乱倒药渣子转病移灾的说法都懂得? 陆清宁当然看出了苏妈妈的怀疑,忙指点着床旁的小几道:「兰心去问问水草,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将我摆在这里的那些游记杂谈都收到哪里去了?多亏我在书里看过各地的民俗,否则也想不起叫郎中们看一看药渣。」 见苏妈妈的惊疑渐渐淡去,这才继续问道:「四太太那里也瞧过伤了吧?说没说四太太的伤势要不要紧?」 「郎中来姑娘这里之前先去了四太太的榴花园,说四太太只是扭伤了腰,贴几天膏药静养便好,至于足上那个老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苏妈妈犹疑着:「可水草说,四太太正在院子里骂大街呢,说是嫌弃孙姨奶奶差人请来的郎中不够出名……」 陆清宁趴在床上笑了一阵,方才道:「这四婶娘也真是的,她是这陆宅正儿八经的太太,难不成连个人都没得使唤?嫌弃孙姨奶奶请来的郎中不好,尽管去请相熟的好了。」 四太太也就这么大本事了,根本不足为惧,一听一笑也就过去了。她现在还有别的事儿要操心,就算四太太将孙姨奶奶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也轮不到她出头。 本以为老太太先遭禁足后遭夺权,又气得大病一场,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谁知这次才从赤霞峰回来,老太太便还了一个示威;这到底是管家之人不在,后院的仆妇得偷懒且偷懒了,还是老太太的人本就无处不在,随时都可以将这后院搅得一团糟? 陆清宁若没得了孙姨奶奶的事先提醒,此时就算后背疼得厉害,也要坚持着去见见二太太和姑奶奶,问问她们对这药渣事件的看法。可她已经知道,老太爷想叫太太主动提出接回大姑娘,还是先顾自己房头儿的事最要紧吧。 「奶娘若是得闲,给我讲讲大姑娘的事儿吧。」陆清宁期盼的看着苏妈妈。 她这身体的原主儿,最不喜跟庶女庶子打交道,外加大姑娘比她大上好几岁,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姑娘是谁生的,太太也从不跟她唠叨这些。 后来大姑娘犯了错儿,连老太爷和陆廷轩都被惹得大发雷霆。这闯祸的大姑娘也就在所难免的被远远送到庄子里住着去了,美其名曰是叫她静静心。原主儿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直到前些天在太太房里,高妈妈被太太提起的大姑娘吓了够呛,陆清宁才隐隐觉得,这位大姑娘怕是不逊于二四两位,恐怕还比那两位有过之无不及。 果然,眼下就连苏妈妈也被陆清宁吓了一跳:「姑娘问她作甚?那个惹祸精……」 陆清宁皱眉:「她很能闯祸?可她既然还是陆家的姑娘,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庄子上吧,她都快十四了。再不将她接回来,恐怕咱们家的女孩儿全得受她拖累呢。还有太太。不被人传扬的很不容人才怪。」 第五十七章 叫她对着苏妈妈说,怕大姑娘拖累别的姑娘嫁不出去,她是说不出口的,她才不满十二岁,操心这些事儿也太早了些。一样的话两样说。这是她在前世频频接受的教育,到了眼下这个时代。更是不能忘记的立足法则。 苏妈妈一琢磨,姑娘说的还真是这个理儿。反正姑娘的背也受了伤,又是才敷了药,既没法子去理事花厅学中馈,又无法守在窗边学女红,跟她讲讲过去的事儿也好。 「姑娘渐渐大了,眼见着就成了太太得力的帮手。奶娘真高兴。」搬来小杌子又端来针线笸箩,苏妈妈端坐在陆清宁床边,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唠叨着…… 大姑娘陆清妩,生母是陆廷轩第一个通房丫头碧桃。当年跟于姨娘是同一拨儿进后宅服侍的,被赐给陆廷轩之前。是陆廷轩生母、也就是已故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丫头。 官宦人家确实都有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正妻不进门,通房不得有孕,可这种规矩到了商人家里,根本便是没用的空文。 碧桃服侍大老爷、也就是当年的大少爷尚不满一年,便传出有了身孕的喜讯,这可是陆家孙辈第一个,怎么能轻易去子留母呢,于是大姑娘的出生很是理所应当起来。 「只可惜,那碧桃姑娘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赶上老爷和太太的大喜日子,孩子倒是顺顺当当生出来了,仆妇们都在忙碌着各项事宜,也未免忽略了那娘儿俩,第二日清早一瞧,碧桃姑娘不知何时断了气儿……」 苏妈妈未曾说出来的,还有当时的惨状。那碧桃姑娘身下的褥子,早就成了血红色,分明是产后血崩。 「咱们太太当时才嫁进陆家门儿,哪曾见过这阵仗?才刚刚新婚便遇上个丧气事不说,又有个没了娘的庶女嗷嗷待哺,当时便慌了手脚,还因此惹得老爷好几天不高兴。」苏妈妈皱眉回忆着。 这么些年了,她总是弄不懂太太那么宽厚温柔的一个女子,长相身家全不差,为何偏生不得老爷尊重疼爱。 今儿被姑娘引着回忆起了过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难不成老爷将当初那场血光之灾全怪在了太太头上?还是怪罪太太当时慌了手脚,处理起事情来不够爽利? 太太当时可是个新嫁娘!太太还没诉委屈呢,便稀里糊涂背了这么多年黑锅,老爷这么做,也着实太不公平了些! 何止是苏妈妈替太太鸣不平,陆清宁心里也是一样的恼怒非常。还有比陆家更烂的人家儿么?这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这么些年竟然没败家,看来还是底子够厚,否则早就老老少少沿街要饭去了! 「后来太太回门,咱们家老太太知晓了这事儿,虽是万般恼火加后悔,太太已经成了陆家的媳妇,还能如何?只得教给太太说,反正大姑娘甫一出生就没了生母,不如养到自己身边,一是生恩不如养恩大,二也是叫陆家和老爷都瞧瞧,咱们太太是如何敦厚懂事。」苏妈妈絮絮的说着。 陆清宁倒是挺理解谢家老太太这番安排的。事情当时摆在那里,恐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太太才嫁进来没两天,难不成便有胆量将那没娘的孩子弄死不成? 先不论那也是一条命不说,太太那种心性儿,肯定是下不去手的;那孩子的生母早亡、本就惹得老爷对太太不喜,太太若主动提出亲自教养大姑娘,兴许还能翻盘…… 不过事情也得分怎么说。眼下已经是时隔十四年之后了,再回头看当初那个安排,似乎并没起到奇效——老爷对太太似乎一直都是不冷不热,何谈什么改变;而那大姑娘,似乎也没在太太身边待上几年? 「那大姑娘可是我娘有了我之后无暇顾及她,便将她从我娘的院子挪了出去?」原主儿留给陆清宁的印象里多少还有那么一些,那便是陆清宁长到三四岁有了记忆后,大姑娘陆清妩已经单独有了小院子。 苏妈妈叹气点头:「自打太太将大姑娘接来亲自教养,老太爷和已故老太太一直觉得对不住太太,后来太太怀上姑娘后,已故老太太便发了话,将大姑娘接到了她自己院子里,又从自己身边挑了两个稳妥的妈妈,专门打理大姑娘的衣食住行。」 「大姑娘当时哭得啊,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太太,太太也为这事儿狠狠哭了半天……要不是碍着肚子里还怀着姑娘,恐怕三天两头以泪洗面也说不准。」 「好在大姑娘当时年纪小,太太又经常去老太太院子里瞧她,没几日也便熟悉了,可惜老太太没多久便患了恶疾,等姑娘生下来不等满周岁,老太太便撒手西去。」 「大姑娘似乎从那时起,性子就变得愈来愈古怪。太太重新将她接回来,她竟然哭死哭活的也不在太太院子里住了,见到太太也没有一句话。太太实在不得已,又专门商量了老太爷和老爷,将老太太那里两个妈妈要过来,跟着大姑娘单另住在了清妩园。」 陆清宁听到这里也不免叹气摇头。这陆清妩分明是受了太多打击……恐怕后来被送到庄子里去,又被按上个惹祸精的名头,全跟幼年这些事儿有分不开的干系。这若放到现代心理学范畴里讲去,分明就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儿童啊。 想当年她不是也一样,跟着祖父相依为命的小时候,什么野种啊,捡来的孩子啊,小孤儿啊一类的恶毒言语,她听得太多了。后来之所以被选去做特情,小时候的斗智斗勇也起了好大作用吧——她可是从小就学会了如何围追堵截各种「仇人」了! 身世凄惨要么造就天才,要么造就魔鬼。若陆清妩称得上是魔鬼,那么她陆清宁是不是可以叫做天才呢?天才就是对付魔鬼的克星,有她陆清宁在,陆清妩被接回来又如何! 「我知道姑娘最想知道的便是大姑娘为何被送去了庄子里,又迟迟不将她接回来。」 苏妈妈放下手里的活计,瞟了眼老老实实趴在床上的陆清宁,又迅速垂了头:「当年姑娘年岁太小,很多事儿都不好叫姑娘知道……」 「太太生下六少爷之后不到两年、又怀上了一个,本来大伙儿都挺高兴,又都百般在意,比眼下这一次也不差,谁知那一胎莫名其妙的、不满三个月便小产了。」 「陈郎中来给太太诊脉,说是久闻麝香引起的。高妈妈几个老家伙将千叠园翻了个底儿掉,又找了几个借口,将几个姨娘那里也都翻了个遍,也不曾找到可疑之物,这事儿便一直悬而未解。」 「直到去年春天,大姑娘和二姑娘在千叠园门口、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推搡之中打大姑娘身上掉下来一个香囊,那香囊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麝香!」 又是二姑娘,怎么处处离不开这个二姑娘?陆清宁这具身子当初落水,便有二姑娘在身边,大姑娘身上掉出了香囊,还是跟二姑娘推搡之间! 陆清宁并不傻,更不会傻到忽略了苏妈妈提起大姑娘便满眼含恨的神情,分明是极其相信,大姑娘便是使得太太小产的那个罪魁祸首。 第五十八章 而按着事件走向一分析,当初高妈妈她们四处找缘故,也分明忽略了清妩园,那么大姑娘身上出现了麝香,不是她做的又是谁,她是挂名在太太名下的嫡女,日日都要去太太跟前儿请安的…… 可是,这二姑娘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巧了?! 「便是因为大姑娘身上掉下了装满麝香的香囊,才将她送到庄子上去悔过么?」陆清宁沉声问苏妈妈道。 苏妈妈方才提起太太小产,根本不敢看她一眼,想必也是很清楚不该跟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说这些。可既然已经说起来了,陆清宁又觉得这事儿里面很有疑点,索性问个清楚吧! 「可不是怎么着,」苏妈妈恨恨的用牙咬断了鞋底上的粗线绳,连剪刀都不用了:「那是明摆着的事儿啊,大姑娘却死活不认账,还张牙舞爪的抓破了好几个仆妇的脸,甚至连老太爷在前院儿都被惊动了,不送她去庄子上,还留着她在家祸害咱们太太不成!」 陆清宁越听越心惊。 若大姑娘的亲娘疑似死在太太手里,或是有那种小人偏要叫大姑娘这么认为,大姑娘想叫太太死于小产也就罢了;可那碧桃姑娘分明死于太太的新婚之夜,谁会傻子一样编造太太的不是、或是傻子一样相信这是太太的不是? 若是说大姑娘恨死了太太当初抛弃她,将她扔给先老太太,她在老太太那里没享两年福、又遭遇了老太太这个疼她的人撒手而去。后来回到大房来,便想将太太祸害一番,倒像是说得过去。 可是,大姑娘脑袋真有问题?既知道麝香能叫妇人落胎,便该知道那东西也能令人不孕。大姑娘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家啊,总佩戴着灌满麝香的香囊,将来不想嫁人了么? 好吧,就算无论因为什么,总之是大姑娘傻到想与太太鱼死网破吧,既然已经造成了太太一次小产。还不解气,还要接着用老伎俩?明明身上戴着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还要与二姑娘撕扯? 撕扯便撕扯了,怎么还能传到前院老太爷耳朵里去呢?苏妈妈可是说了,事发的时候分明是在千叠园门口,太太那里的仆妇都不是不懂事的,就算被大姑娘打了。也不会去找老太爷做主啊,还嫌大房脸丢的不够? 要么是大姑娘被人利用够了又要舍弃。要么便是大姑娘被陷害了!陆清宁此时已经有九成笃定——还有一成,要跟太太问过更仔细,以及见到大姑娘后再断定。 另外陆清宁之所以不敢百分百断定,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万一大姑娘早就成了偏执狂呢?那么害太太的事儿便是这位大姑娘做的没错儿了,她也只好将之前的推断全部推翻了。 「方才奶娘问我,为何突然问起了大姑娘。我说是她年岁到了。其实是老太爷跟孙姨奶奶提了一嘴,说什么姑娘大了,不能总在庄子住着……分明是想借着孙姨奶奶的口,叫太太知道呢。」陆清宁知道的差不多了,便对苏妈妈提起了真正的缘故。 苏妈妈本来拿起另一只鞋底继续纳着。闻言立刻目瞪口呆,手里的针线掉到了地上都不自知。半晌才喃喃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太太可是又怀了身孕,这不成!」 陆清宁当然明白,不管跟自己这边人任谁提起来,要接大姑娘回来,大概都是这个反应。可老太爷都发了话,难不成还对抗到底?那这些日子苦心经营的不是白瞎了! 或许老太爷也像她一样想过大姑娘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呢!大姑娘当年到底在先老太太的院子里住过一阵子,有这个情分在,到底会特殊一些吧?她陆清宁能想到大姑娘可能是冤枉的,老太爷会想不到么! 这么想着,陆清宁在床上便趴不住了。左右那敷好的药也到了时间,也该擦洗一下穿好衣裳了,索性去趟千叠园给太太请个安,捎带手探探太太的话吧。 「我知道奶娘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呢,可老太爷已经发话了,总得将这话带给太太不是?」陆清宁安慰苏妈妈道。 「也许太太有好法子也说不准,实在不成呢,等接回她来、免了她的请安便好,反正太太这次有了身孕后,一般人进不得千叠园的门,她又是个有前科的。」 「何况太太还有我呢……她陆清妩再能,还能能过老爷那些姨娘不成?等她回来后,若能老老实实眯着还则罢了,否则我叫她有的好看!」 说到这里,她便唤着小素和兰心进来帮她归置后背,再给她找出来平素请安常穿的衣裳。四太太骂那郎中没名气,她倒觉得那郎中甚好,不过才按方敷了一次药,她已经觉得伤处轻松多了。 「姑娘伤成这样子,还要去给太太请安?」苏妈妈一脸的不忍心和心疼。 陆清宁笑着摆手:「我不碍的,本就离家七天了,回来便该去见太太的,若我迟迟不去,太太更会担心我的伤势,我全须全尾儿的去了,才能叫她放心不是?」 太太跟她说,曾经在她落水之后找无念师太来给她算过,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眼下看来,福还好像挺远的呢,否则怎么在山路上遭了这么一次无妄之灾!曾经死过一次后,如今的她可真怕死啊…… 收拾完毕的陆清宁才带着苏妈妈和小素从内室走到厅堂,便见水草撩帘进来回禀:「姑娘,有几位少爷来咱们家拜访老太爷来了。我听后院的婆子们唠叨,说是专门来负荆请罪的,是不是在山路上冲撞了姑娘和四太太那几个人啊?」 陆清宁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吧,什么负荆请罪说得好听,总之不能叫我打上两拳踢上两脚,怎么赔不是也难解我心头恨。」 苏妈妈惊疑的低声提醒:「姑娘啊,这话……岂能随便乱说?」 陆清宁不免嗔笑:「奶娘!若是在清宁园还不能随意的说几句心里话,哪里还有活路!出了清宁园,我自会管好自己的嘴,您就放心吧。」 苏妈妈又气又笑。气得是,姑娘的嘴越来越厉害了,有些话根本是在自己屋里也不能说的,偏偏到了姑娘嘴里就成了应当应分的;笑得是,姑娘太明白了,还知道出去后要管好自己的嘴。 姑娘自打落了那一回水,当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就说老爷那几个姨娘吧,被姑娘整治成什么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还就是这样的姑娘活得更痛快。 看着眼下姑娘这幅样子,她就知道,根本不用担心姑娘几年后到了夫家,再受太太受过的这种气。 苏妈妈既得意又知足的打量着陆青宁,心道既是如此,且随了姑娘的心吧,不过是几句话而已,说了就说了呗,依着她,也想将那几个混蛋少爷打上一顿才解恨呢! 「我去千叠园看太太,也许会留在那边用晚饭,水草你帮着你兰心姐姐将我带回来的行李归置归置,该领我的晚饭还得领,我若不回来,你们合着吃了便是。」陆清宁被苏妈妈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慌忙叮嘱了水草几句便往外走。 莫不是叫苏妈妈瞧出来她的不对劲了?陆清妩的事儿她不该追问太多,问多了漏了馅儿?不应该啊,方才苏妈妈还说呢,她当时年岁太小,好多事儿她都不知道…… 第五十九章 「转儿,快去回姑娘,二太太和五姑娘来瞧姑娘了!」又是守门婆子童妈妈的大嗓门响起,看来往后叫小丫头转儿从院门跑到回廊通报的差事可以省了。 陆清宁闻声连忙快走了几步,走到院门口迎住二太太和陆清许:「怎么还叫二婶跑这一趟来瞧三娘?五妹妹你也不帮三姐姐拦着些!」 二太太一脸的不忍道:「都怪你五妹妹,在山路上出了事时也不跟我说的详细些,只打发人去与我要药膏,后来那队人走了,你们俩也闷葫芦似的,直说没大碍。回家来安顿好了我仔细一问,原来三娘都是为了护着她才受的伤,二婶不来看看你怎么过意的去!」 陆清许的眉头鼻子全都皱到了一起:「还不是奶娘学话不利落?我打发她去跟娘要药膏的时候便告诉她了,三姐姐都是为了护着我,谁知道她吓坏了,只知道要药!」 「咦,三姐姐你未卜先知吗,知道我和我娘要来瞧你,便穿好了衣裳出来迎我们?还是祖父叫人来传话喊你去,叫你见见那几个惹祸之后来咱们家负荆请罪的少爷,好叫他们当面给你赔罪?」 二太太闻言立刻沉声呵斥道:「五娘!娘告诉过没告诉你,姑娘家家不得随随便便什么话都说!什么负荆请罪的少爷,那是外男,你三姐姐怎么好去前院见他们,你当你三姐姐与你一样的傻?!」 二太太和陆清许也知道那几个惹祸的少爷来了陆宅?难不成那些人是敲锣打鼓来的,怎么没一会儿工夫,这后院全都知晓了? 二太太现在是后宅管家之人,知晓得多些也不奇怪,譬如老太爷想留那几位少爷的饭,定会差人来后院吩咐声大厨房备些好酒菜;可水草说的是,后院儿的很多仆妇都知道了,这是前院儿故意传进来的话吧! 陆清宁这么想着,便有些掩饰不住脸上的惊疑了,二太太见状便将她拉到一边,低头附耳道:「二门上似乎有老太太的人,你和四太太在山路上受了伤,老太太那边已经知道了,二门又是承前启后的地方,传进来点闲话不是很容易么? 「那些闲话里,别说是几位少爷专门为了给你赔不是来的,便连那些少爷的家世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你姑母说,这分明是故意冲着你来的,否则我也不会慌慌张张带了你五妹妹来瞧你。」 陆清宁垂着头眯了眯眼,冷冷的笑了。 闲话里说那几位少爷专为给她赔不是来的,四太太也受了伤却绝口不提,这是想叫后宅的人以为,她在那几位少爷跟前露过脸,又引得几位少爷争先恐后喽?又专门提了几位少爷的家世,是将她陆清宁当成喜欢攀权附势的傻子了,想用这些话勾引她偷偷摸摸跑到前院去? 「真是劳烦那位老太太费心了,病得这么重还不忘设计人。」陆清宁冷笑过后,低声说道:「谢谢姑母和二婶替三娘着想,还劳二婶跑一趟过来提醒,二婶放心,三娘绝不会上这个当。」 「哎呀娘。三姐姐!」不等二太太再说什么,陆清许不依不饶的扑了过来:「你们躲在一边作甚,若是有好多话要讲,便进屋去好不好!」 二太太很少对陆清许板脸,可这一次却绝不留情的喝道:「你若站累了,便去廊下坐着,等要走了娘自然会喊你!」 三娘虽然受了伤,可屋里还不如这露天的院子讲话方便呢,谁知道这些丫头婆子里头有没有老太太或是大房几个小妾的人! 陆清宁当然明白二太太的用意——她到底是做过特情的,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一目了然的好处。 见陆清许被二太太呵斥的有些挂不住。眼泪也险险就要涌出来,忙笑道:「奶娘领着五姑娘进厅堂吃点水果。再去将我那副华容道拿出来给五姑娘玩。」 这大顺朝之前到底是什么朝代,她至今不知道,可她问过陆文渊,那孩子并不知道华容道为何物,闲来无事时她便做了两副。一副给了陆文渊,一副留着自己打发时间。 陆清许虽是依旧不情愿。可陆清宁毕竟于她有着「救命之恩」,只好撅着嘴随着苏妈妈进了屋。小素见此情景便又远走了几步,只管与守门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你姑母叫我告诉你,无论这内宅将话儿传成什么样都不碍的,你也莫为此生气,只管当成没听到过,反正老太爷亲自接待的那几位少爷。谣言终究只是谣言;另外那些传话传得最厉害的几个婆子,也都叫人盯着呢,正好再就势揪出一批来……」二太太继续与陆清宁耳语道。 陆清宁轻笑着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老太太就算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爪牙又能如何,还能将老太爷亲自招待的客人说变了味道?至于再就势抓上一批。也是好事,这种事再多来多少次她也不会恼! 「你姑母和我只是担心。会有人将这些混账话传到咱们家外面去。」二太太之前说话的时候倒是满心高兴,可想起这件不好避免的事儿,未免又有些忧心忡忡。 陆清宁轻抚二太太的手臂安慰道:「二婶莫急。传话的再会传,三娘的年纪在这里摆着呢,多半人家是不会相信的;万一真有那人家信了,那种人家也……」 她想说,那种人家也不配与她陆清宁结亲。可她这么大点的姑娘,哪里说得出口? 好在二太太是一下便听明白了,也不由扶额笑道:「可不是怎么着,我和你姑母只顾得替你担心了,全然忘了这些。也亏你自己既机敏又想得宽,这若换了柔弱的女孩家,不定如何以泪洗面呢。」 「老太太想要的便是叫我以泪洗面,再叫我们太太为我担心、甚至滑了胎吧,说不准还想叫老太爷追究一个您和姑母管家不利呢,我还偏不能如了她的意。」陆清宁调皮的笑道。 苏妈妈和几个丫头前些日子便咒骂过老太太,那么大岁数又是长辈,为何偏偏与她们家姑娘过不去;陆清宁一句谁叫我是大房的正宗嫡女呢,几人顿时便明白了。 若陆清宁这个大房唯一一个正宗嫡女不好受了,大太太谢氏能好受么?大太太谢氏不好受了,便无法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掌家的权力;万一陆清宁再被老太太折磨得出个三长两短呢,谢氏说不准还会一病不起呢…… 何况她陆清宁身上也流着先老太太的血。先老太太没了,现任老太太便折磨先老太太的女儿和孙女,子子孙孙无穷尽焉。 二太太听了陆清宁的调皮话语,立刻满脸欣慰的笑:「真是个好孩子,也不枉我和你姑母疼你。」 「你这穿着好了走到门口被我们娘儿俩拦了,是不是要去你娘那儿啊?我还是十多天前去了趟千叠园呢,不如干脆与你一同去,也好给你娘问候一声。」二太太说罢这话便喊着陆清许赶紧出来:「……咱们去瞧瞧你大伯母。」 陆清许一脸不情愿的拿着华容道探出半个身子:「先打发人家进屋来玩,这没玩半刻呢又喊着走,我还一次都没解开呢!」 「那个送给你了,拿回去玩,若是五天后你还解不开,再来问我。」陆清宁轻笑着招呼她赶紧出来,否则不敢保证二太太第三次板脸呵斥人。 第六十章 二太太也是怕药渣之事被太太知晓之后心里膈应吧,因此才张罗着与她一同前往千叠园。既是如此,总该叫二太太先放心,于是几人鱼贯出了清宁园后,陆清宁便将郎中看过药渣、又是怎么说的,一五一十告诉了二太太。 「五娘多跟你三姐姐学着些,以免你娘我哪天也被人这么膈应了一次,你只知道大呼小叫的喊着要打死那些刁奴,却又不知道该打谁。」二太太夸了陆清宁几句处理的极好,便如此教导陆清许道。 陆清许一路走一路还在低头摆弄那个华容道,闻言只是嗯嗯了两声,连头都不曾抬起,惹得二太太一阵叹气,又转向陆清宁道:「那会儿周围仆妇多,我也没好跟你讲,这事儿你们小孩子不知道,我们心里却都是清楚的,一看就是老太太的手笔。」 「你三婶娘当年才嫁进门来,根本不服气老太太的指手画脚,结果一夜之间,她那重萱园的花木全都变成了秃子!」 「那五太太和六太太更是如此,只要与老太太曾经有过一言不合,第二日清早起来,不是窗跟底下扔着个死耗子,便是养着的小鸟被捏死了,又被拔了满身的羽毛……」 「那俩人儿初始时还以为是仆妇们不服她们这些庶子媳妇,不愿意在她们院子里头当差,可日子久了,事情总出在跟老太太口角之后,傻子也全明白了。」 饶是陆清宁是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听到这里也不免大惊失色。这老太太怎么这么缺德!这膈应人的法子屡次三番的用,她也不嫌折寿!她就不怕死了之后被下到阎罗殿的油锅里! 「她才不信这个邪,」二太太撇嘴道:「她一个偏房侧室,能熬到老太爷将她扶了正,该是多大的福分?不但不珍惜,反而日日作妖儿,还不是她一直认为扶正是她积德行善的结果呢。」 陆清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有这么极品的人?明明缺德事儿没少做,还自以为自己积德行善了! 「她日日说日日讲,说五六两位老爷便是她积德行善的结果,若换了别人家,这种庶子早就死了十个八个了。」二太太越说话越多,陆清宁也巴不得千叠园再远些,这样她便能多知道许多事儿。 可是千叠园就在眼前了。看着千叠园的大门,陆清宁突然灵机一动——三姨娘于氏可是老太太的人!若论起来对千叠园的熟悉程度,除了那些总在内宅四处行走的粗使婆子,几位姨娘是不是也算? 那于姨娘自打领了每隔两日便去踏雪苑训导雪芳的差事后,依然不忘日日到千叠园的穿堂来与几个婆子聊上片刻,以表明她对太太的恭敬和关心;若是后院的粗使婆子在千叠园门口扔药渣,难免不被人发现,可是于姨娘却有得天独厚的机会! 正这么想着,只见千叠园院门边的墙根下、那矮树丛哗啦啦一阵乱晃,随即便有个小小的身影突然窜出,撒腿便朝西墙跑过去,看身形不过是个才留头不久的小丫头。 「你给我站住!」陆清宁怒喝道。 可那小丫头的身形只是一顿,旋即便消失在西墙边,她的怒喝声倒将陆清许惊了一大跳,手里的华容道打着滚儿跌落在脚下。 二太太那是什么人,那也是在这勾心斗角的陆家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早就练出了非人的本事。陆清宁一喝之下,她心中立刻明镜儿一般——那小丫头怕是那个撒药渣的罪魁祸首派来探听消息的! 「绿菊腿脚儿快,快追过去瞧瞧!」二太太疾声吩咐身边的丫头。 陆清宁遗憾的摇了摇头当做制止:「恐怕是追不上了……」 若是前世的她,别说个把小丫头,便算是个彪形大汉飞毛腿又如何;可眼下的她,除了视觉听觉被她练得比普通人敏锐了些,身体还是娇弱得很,后背又新受了伤,还真是个没用的! 二太太听了她这话,也只得将绿菊低声唤回来。毕竟这是在千叠园门口,是大房的地盘,跑了的那丫头已然追不上了,何苦再闹个乱哄哄面上难看。 可眼下这个后宅是她管着呢,怎么能就此罢休,便对绿菊嘱咐道:「你只管在这周围随便转一转吧,这青天白日的,还能叫个小丫头上天入地了不成?」 绿菊是二太太身边办事最牢靠的大丫头,明白自家太太的意思是叫她在这周围查访查访,便屈膝应了转头离去。 被一声怒喝惊吓到了的陆清许这会儿也纳过闷来,一脸不高兴的将华容道捡起来,「那该死的丫头,吓死我了!」 她当然不能说是她三姐姐吓坏了她,直截了当便将不是归结于那个跑掉了的人。陆清宁一边笑着陆清许的聪明,一边揽住她的肩低声道:「什么吓死吓活的,话可不能乱说,你听见过哪个大家闺秀天天这么说话儿的?」 二太太叹气:「可不是怎么着,也是快满十岁的姑娘了,得赶紧脱了小孩子心性儿了……」 千叠园的守门婆子虽是日日大门虚掩。可门外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楚的。既是自家三姑娘来了,好像还有二太太的说话声儿,岂有不赶紧开门迎接的道理,于是二太太也来不及有太多感慨,便被金婆子几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大嫂歇晌可起来了?」二太太亦是很客气的与几个婆子唠着闲话,其实也是想问问,那药渣子的事儿可曾不小心的叫正房里面知道。 陆清宁倒是说过,郎中们已经看过药渣,并不是治病的方剂,也就不存在将灾病转嫁给千叠园一说;可就算是一把没什么说法的人参渣滓扔在院门边。这也是赤裸裸的示威不是? 那汤婆子闻言脸色讪讪,手脚也分明有些畏缩。却还是上前几步低声道:「老奴也不瞒二太太和姑娘们,我们家太太恐怕是已经知道了。」 所谓千叠园的外松内紧,便是这个意思了。汤婆子几人倒是极力掩饰、唯恐叫太太知晓了闹心,可架不住里面服侍的高妈妈眼睛尖,又不知道众人处处掩饰的事情到底是好事赖。不免拽住几人一阵喝问。 「我倒觉得没大碍,」陆清宁轻笑着安抚几人道:「高妈妈是觉得几位妈妈不对劲。才多问了几句,可既然知晓了真相,她也就放心了,难不成还巴巴儿的跑进去跟太太学嘴?孰轻孰重高妈妈还是分得清的。」 二太太抚胸松了口气,又调笑着轻轻给了汤婆子一巴掌:「你个老货真真儿吓人。」 汤婆子虽是依然讪笑,可那笑容就有几分轻松的意味了,此时跑去门廊里给正房回禀的小丫头、也扬声知会了屋里。施红和高妈妈已经打开帘子替大太太谢氏迎了出来。 陆清宁便有些犹豫——来时的路上,她怀疑到了那药渣也许与于姨娘有关系,本想着来了太太这里,得先拉着几个婆子问问于姨娘今儿来了几趟,都是什么时辰来的。可太太屋里的人都迎了出来,她哪里还有机会留在穿堂不进去? 若跟她过来的是水草就好了!苏妈妈和小素这母女俩。都是忠诚谨慎有余而机灵不足的,叫她们留在穿堂替她探话儿,怕是探不出来罢! 第六十一章 罢了罢了,既是在她身边伺候的,很多事儿便得学不是么?一次学不像,多学几次也就是了,这里是太太的千叠园,又不比别处、唯恐一不小心再给人家落了把柄,这么妥帖的地方,正好可以叫奶娘和小素练练本事! 陆清宁想罢便放慢了脚步,将苏妈妈叫到身前附耳吩咐了几句,「……您带着小素一起吧,也好叫她替您多分分忧。」 施红和高妈妈见她这幅样子,多少也明白是为了什么,只管笑着给二太太和五姑娘施了礼,便先引着往厅堂走去;二太太自然也是明白的,唯有陆清许却频频回头,直到到了门廊下终于忍不住,忙不迭出声催促:「三姐姐你走快些呀!」 陆清宁连声答应了,几步走到陆清许跟前,心头却不免笑道,这五姑娘跟她这身体的原主儿真像啊,真不愧是嫡亲堂姊妹。可几个庶出的姑娘也都是陆家的骨血,为何就偏偏长成了歪瓜裂枣、个个脏心烂肺? 到底是嫡庶的区分导致了庶生子女自小阴暗,还是因为有所出的姨娘们太不会教导呢?陆清宁显然更相信后者、这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只因那嫡庶的分别,在陆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像陆清雅这样的,反倒比她这个嫡出还待遇好些…… 大太太谢氏此时也被点翠扶着迎了出来。 二太太匆匆两步迈进厅堂门,勉强将大太太拦在当地,又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另一边胳膊,语气颇带埋怨:「我又不是外人,大嫂作甚还迎出来呢?只管床上躺着等我进去便好么。」 这妯娌两人便寒暄着,又一路往内室里走回去,大太太谢氏颇为无奈的回头瞧了自己女儿一眼——人家迎出来,分明是担心女儿的伤势好不好? 陆清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笑得不行。一是笑太太表错了情,被二太太以为是出来迎接二房母女的。二是笑二太太还真实在,遇上她喜欢的人后便没了那么多心计和戾气。 进厅堂之前,她刚刚得了施红的一个眼神,这会儿再瞧太太的面色,似乎也没什么不快,看来高妈妈问过汤婆子药渣之事后,并没叫太太知道,也就彻底放了心。正想跟在众人身后进内室,却听见厅堂门外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千叠园的二等丫头忍冬。与另一个叫怜夏的平日里经常行走于后宅,譬如往浣洗班子上送些大件衣物幔帐啊、往针线班子上送些需要裁剪绣花的布匹啊。换句话说,这也是千叠园撒出去的眼睛耳朵。 见陆清宁恰恰站在厅堂门槛里,忍冬先是一愣,随即便赶紧给她施礼:「奴婢见过三姑娘,三姑娘怎么不进屋去。」 「我正要进屋。便听得你的声音,这么着便站下了。」陆清宁笑道。 也就是说话的工夫。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忍冬几眼,见这丫头手上并没有什么物什是要送进房里的,脸上的神色和之前的脚步却都很急切,必是有事儿要跟高妈妈或哪个大丫头讲。 这么想着,她便有心拉住忍冬问一声,可又怕谢氏在里面催,只得笑问道:「反正我这便进去了。你是找高妈妈还是找点翠施红哪个姐姐,我顺便替你唤她们出来?」 「那便麻烦三姑娘了。」忍冬腼腆的笑着再次屈膝:「奴婢也逾越一回偷回懒,请三姑娘替奴婢将高妈妈唤出来吧。」 若是太太房里的事,分明是该找点翠施红的;而高妈妈是这千叠园的总管事,忍冬张嘴就要找高妈妈。莫不是在千叠园外面听到了什么?或许就和大姑娘陆清妩有关呢! 转念想到忍冬瞧见她站在门槛里便是一愣,陆清宁这个怒啊。哪是什么大姑娘的事儿被忍冬听到了。看来是这丫头也听说了后院正在传的、关于她的闲话了! 「三姐姐为何还不进屋来呢?大伯母直问你呢!」陆清许的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 「哦?哦,我这就进去。」陆清宁又深深的看了忍冬一眼,便握住陆清许的手一同往内室走去。 迎面正遇上施红出来,看样子是要去泡茶给二太太,陆清宁又站下看了施红一眼,这才走进内室,笑着跟谢氏请安:「……二婶能来陪太太说会子话儿,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瞧着太太的气色都好看了不少。」 这才转身对高妈妈道:「忍冬找您呢,左右这里有我,施红姐姐泡得了茶也该进来了,您且忙您的去吧。」 谢氏被陆清宁这几句话逗得直笑,不由对二太太道:「你瞧瞧这丫头,几句话便将咱们都收买了,就连高妈妈也不放过,偏生显得她最懂事。」 二太太艳羡的说道:「可不是怎么着,三娘可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只说这次回来的路上吧,她一味的护着我们小五,我们小五还是她堂妹呢,这若等大嫂肚里这个生出来,三娘还不将这小兄弟日日捧在手掌心啊?」 「所以说大嫂只管好好养着,安心等着享儿女福吧。」 谢氏早就知道陆家的马车在回来路上出了事,因此并没有惊讶于二太太的话,反而笑容更甚了。外加陆清宁毫发无伤、亭亭玉立的站在她身边,她那颗半悬的心也终于稳稳当当落回胸腔。 送二太太和陆清许离开千叠园的时候,陆清宁终于找到了机会,能亲自将于姨娘今天的行踪问一问,也能问问忍冬到底在外面听说了什么。 药渣一事,从始至终只是陆清宁自己推断,只要没人瞧见那药渣就是于姨娘撒的,她便不能将人如何——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并没造成什么后果,她只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敌对者。 倒是忍冬得多问几句,就算那丫头知晓的事情与她无关,毕竟很多后院闲话都是陆家的风向标。 陆清宁这么想着,二太太和陆清许的身影已经走远,她折头进了院门,一眼便瞧见忍冬就在穿堂里站着和金婆子说话儿,看来倒像在等她。 「在厅堂门口时,三姑娘给了奴婢一个眼神,奴婢便想着,也许是三姑娘找奴婢有话儿说。」面对陆清宁的疑问,忍冬如此笑着回答。 太太这里的下人个个儿不简单!陆清宁微微赞叹了一声,便拉着忍冬陪她一起在穿堂坐一会儿。 忍冬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哪里敢真陪她坐,就算她很真心相邀,也只敢躬身站在一边;陆清宁见苏妈妈和小素已经不在这里了,分明是去了正房边的耳房,也就不再耽搁工夫,这丫头愿意站就站着吧,「给我说说你方才在后院儿里都听到些什么?」 直到陆清宁被谢氏强打发了、说不用陪着用晚饭,既是后背有伤,便早早回到清宁园歇着去,她的怒气尚不曾完全压抑下去。 当然这发怒的缘故便是来自忍冬的学说——她本以为忍冬听到的话语与二太太说得差不多,谁知道……谁知道那丫头听说的却是,说她在赤霞峰的七日太不老实。经常借着作罢早课满山野乱窜,因此才结识了今日来陆宅赔礼的几位京城少爷! 而那几位少爷也正是发现了她不告而别,甚是不舍,方才匆匆纵马追来,在狭窄的山路上惊了陆家的马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陆家这位三姑娘,已然是被后宅的各种闲话传成了小小年纪便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第六十二章 不管是谣言传来传去变了味道,被后宅这些碎嘴婆子加了无数想象;还是老太太那边瞧她并没动静,便更进一步胡编起来,这个结果就已经叫陆清宁无法忍耐了。 可想起二太太在清宁园交代过她。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上谣言的当,她只好忍。再说了。一旦就此闹起来,就算她能将面子扳回来,太太那边难免听不到啊,如今天气这么热了,太太不可能总在房里窝着不是? 就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些事儿。陆清宁完全将后背的伤给忘得一干二净,进了自己的内室便重重将身子扔到床上。旋即又呲牙咧嘴的跳起来,一向嘴硬的她也不由呻吟出声,若不是强忍着,怕是眼泪也早就流了出来。 虽说她前世也算死得不明不白,小时候的日子过得也不甚如人意,可眼下这种憋屈,她真是阔别已久了! 无论是做学员时。还是后来作了正式特情人员,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哪一次不是接了任务就手到擒来!偏生到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得极为不堪,还是得忍! 「姐姐怎么了?」厅堂里伴着脚步声进来的、还有陆文渊关切焦急的问候。「不是都说没大碍么,我怎么听着疼得不像?」 这话音落了。他的肥胖小身子也打帘子底下钻了进来,陆清宁迅速把哭脸换成笑脸:「你怎么来了?今儿放学堂是不是早了些?」 陆文渊也不答她的话,只管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小眉头也皱得紧紧的:「午后请来的郎中怎么说?我恍惚听着姐姐方才哎呦哎呦的,必是疼得紧,要不要再请个好大夫来瞧瞧?」 陆清宁扑哧一笑。这小子这幅小大人模样,若是叫窗户外人听见了,又不知屋里人的身份,会不会以为陆文渊是哥哥,她是妹妹?又怕他不信她的话,便拉着苏妈妈一起作证:「我真的没大碍,只要不碰就不疼,方才是一不小心碰了一下,不信你问奶娘啊。」 「苏妈妈快说,我姐姐说得是真的么?」陆文渊皱眉看向苏妈妈,一副生怕苏妈妈要骗他的样子。 苏妈妈强忍着对姑娘的担心,勉强笑着点头:「是真的是真的,老奴可不敢糊弄少爷。郎中走了之后,姑娘便敷了半个时辰药,直说好多了呢。」 陆文渊很是怀疑苏妈妈这番话的真实,谁叫苏妈妈的神色那么古怪来着,又拉着兰心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兰心之前并不曾跟着陆清宁去千叠园,一直忙着在屋里收拾山上带回的行李,因此并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笑着回答:「苏妈妈说的没错儿,少爷只管放心!」 陆文渊恍然大悟的点头:「我知道了,定是苏妈妈嫌姐姐看了郎中后、没有立时就好,因此才一脸苦笑。」 苏妈妈这叫一个忐忑。这姑娘少爷一个个儿猴精猴精的,便连这不足七岁的小少爷都瞧得出她的神色,也怪不得姑娘总说,她这个当奶娘的得好好练练本事了! 陆清宁很是担心奶娘继续说什么说漏了嘴,便拉住陆文渊:「你早早跑到内院来,是只为了来瞧姐姐的伤势,还是有别的事?」 陆文渊呲牙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去,我是来求姐姐的,再给我做一副华容道好不好?」 陆清宁心中奇怪。那华容道一共做了两副,偏都在同一天没了?她自己那副给了陆清许,六弟弟这副又是被谁打了秋风? 「还不是来给咱们家赔礼道歉的那几位哥哥,我早几天将那棋子拿去了祖父的书房,惦着闲来无事摆一摆,不想他们趁我不在,便跟祖父求了去,待我回来一找,祖父又教我平素要为人大方,我也只得勉强割爱了。」陆文渊这一番话又是小大人一般,在场的除了苏妈妈和陆清宁,几个丫头全都笑弯了眉眼。 又是那几个!他们还嫌惹的祸不够么,追到陆家来添话柄也就罢了,竟还抢上了小孩子的东西!陆清宁这叫一个愤恨,却不能当着幼弟面前表露,只得应道:「祖父说的是,为人大方很是应该。」 「只是姐姐这几天胳膊不会很灵巧,等过个五六天再给你做可使得?」说是她做,其实都是画好了图,叫那在前院当差的管事送出府去做回来的,陆清宁要做的、只是在木头白板上画小人写名字。 「当然使得,当然使得。」陆文渊笑得像个小肉包子般,惹得陆清宁总想拧一把他的胖脸蛋儿,「姐姐都没听到那个齐大哥说的话,说什么那副棋是可以练习布阵兵法的,一直追问我是谁创出来的。」 「那个真有练习兵法的用处?姐姐是打哪儿瞧来的,又是跟谁学了那么做的?」 陆清宁顿时愣住了。坏了坏了,她当初做这个的时候,不过是为了消遣,外加多做一副给陆文渊增长智力,却完全没想到,叫这东西突兀的出现在这种年代很奇怪啊! 前世时她爱玩这个,也爱玩魔方,眼下这年代做魔方显然不现实,她才想到了做个华容道玩一玩,可这东西,出现在现代也不到百年而已!她这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脚丫子么,叫她如何回答陆文渊的疑问! 脑袋了转了无数个圈圈,陆清宁方才静下心来,笑问陆文渊:「祖父可给你讲过两本古籍,河图与洛书?那里面有一种游戏叫做纵横图,纵横图的排列方式多起来后,又被称作重排九宫,听说过没有?」 见陆文渊似懂非懂一样,点了头又摇头,她只好接着说道:「重排九宫跟这个差不多,只是换成了一二这些字而不是人形图画。」 「姐姐好聪明!」陆文渊兴奋地惊呼,随即又掩住了嘴,只留着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望着她。 陆清宁本就一直怀疑,这个幼弟到底为何聪明的如同大孩子甚至是成年人。方才这一番对话,令她心底的疑惑更重起来——纵横图与重排九宫,那是她做特情之前最基础的训练,因此她了解得清楚,可陆文渊只是个小屁孩儿,却也懂得? 方才说起古籍与两种游戏来,他先点头可随即又是摇头,这个倒是可以看成是他在听,只是没听懂,这个可以先忽略;可她才说罢用图画代替了文字,便做出了华容道,他就惊呼她好聪明,分明便是懂得什么叫做纵横图,什么叫做重排九宫! 若说老太爷现在便利用闲暇时间给这孩子讲解纵横图,也未免太望孙成龙了吧?他可不满七岁呢,眼下这种年代又不像前世那种时代,恨不得吃着奶便学上了奥数和外语! 不过陆清宁随即释然。何苦纠结陆文渊的来历呢,这孩子处处都很为她和太太着想,他越聪明不是越好么?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到,这孩子当初分明是一副不认识华容道的模样,倒不像是现代穿来的……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望族福星 卷一:篡位小主母》作者:花如锦 2、《望族福星 卷二:内宅大扫毒》作者:花如锦 3、《望族福星 卷三:醋男大逆袭》作者:花如锦 4、《望族福星 终卷:赚到高门夫》作者:花如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