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女弥天》 第一章 临安,位于墨雪大陆中部,本是一座小城,因为朱家的兴盛扬名天下,城池扩大了三倍,熙熙攘攘热闹纷繁,往来者多是俊美出尘的修行者。那朱家,本是籍籍无名的小家族,依附三流门派云空门,因着三千年前出了位大乘期老祖,一举跃身为一流世家。 人多的地方,饮食自会随之丰富起来。南大街转角处开着一家水晶蒸饺店,晶莹剔透滑嫩可口的蒸饺很受欢迎,这都晌午,还排着长龙,占去路边一大段位置。 排队的几乎都是衣着普通的凡人,修行者大都辟谷,好口腹之欲的也自有手下人供差遣,更何况修行者地位超凡,店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他们排队。却也有例外,这不,眼看着日照愈烈,烤的人都要化了,有一位修士打扮的男子匆匆而来,很自觉地排在队伍的末端。 男子身量颇高,站在队伍里宛如鹤立鸡群,模样生得极为俊俏,漫天的日光下,他的脸庞比太阳更耀眼。他穿着一身看不出材料的黑色袍子,头上斜插着一枚温润的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 店小二远远看到有修士过来,乐颠颠地跑出门迎接,待看到男子时,嘴角扯开的笑容停在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即假装没看到来人,重新回大堂内忙活去了。 站在男子前面的是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妇,男子站在她身后,给她遮去烈日留下一片阴凉。农妇却不敢消受这样的好处,瑟缩着身子,往前面挤了挤。 排队长龙以蜗牛的速度往前挪动,很快,男子后面也来了人,还是个凡人。身形瘦小的老头,怯怯地看一眼高大俊美的男子,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站着! 都是排队人,男子却被不动声色地排挤在外。 这家店生意着实太好,供应难免跟不上,大堂内也就六张桌子,大多数人都选择将蒸饺打包带走,男子足足排了一个时辰的队,轮到他时,朝着大堂内张望了两眼,满满坐着人。他俊美的脸紧绷着,看不出喜怒,店小二却觉得腿肚子都在颤,明明不想接待,却不得不硬撑着上去,露出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哭的表情。 “仙长,你来啦!里面请。”店小二压低了声音,“楼上刚巧有个雅间空着。” “别违了规矩。” “哪能呢,你老排了队,进店都是客,哪空坐哪。” “老规矩,两笼蒸饺。”男人声音清润动听,眼睛盯着街头一家茶楼,不顾四周众人打量的目光,欢快地朝着那边招手。 那家茶楼里,没多会便走出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绝美的女修士来,女修士的左右手各牵着一位小女孩。 那真是一个十分可爱的两个小女孩,一高一矮,打扮的一模一样。左边略矮一点的小女孩,乌黑的发辫垂落在肩侧,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她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映下一片月影,粉嫩如花瓣的嘴唇张张合合,正和女修士说些什么。右边稍高一点的小女孩,笑容如朗朗昭阳,灿烂和煦,面孔精致美丽的不像话,集钟灵毓秀,如画中玉女。 女修士带着两个小女孩朝着蒸饺店走过来,还差几步的时候,两个小女孩齐刷刷地朝着男子扑过去,一个挂在他手臂上,一个抱住他的腿。 “爹爹。” “爹爹。” 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地响在蒸饺店门口。两个小女孩扬起如花笑颜,又齐声朝着店小二道,“饺子哥哥好。” 店小二不复面对男子的惧怕,神情轻松起来,笑眯眯地答应一声,“两位小姐来啦,快跟我进去,这会儿太阳正毒,可别晒着。” “走,进去。”男子弯腰将两个小女孩一手一个抱起来,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去。店小二弯下腰,恭请女修士进门。女修士温柔地回之一笑,婀娜生姿地跟着往楼上走去。 店小二急匆匆地奔向厨房,亲自取了两笼蒸饺要送去楼上雅间。待到了雅间门口,他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已经开了,男子接了蒸饺在手,店小二也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殷勤地问,“可要些汤水?” 男子回头看过去,两个小女孩爆发出一阵欢呼,稍矮一些的奔过来,仰着头问,“饺子哥哥,可有什么新的口味呀?” “有,有。”店小二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温柔,“今儿老吴头熬制了槐蜜金梨羹,冰在井里有些时候了,可要来两碗?” “要。” 店小二知道她说了不算,望向男子。男子点了点头,面色冷凝,极不情愿地说,“来三碗。” 待得店小二走了,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坐下,两个小的靠在窗边四处张望,两个大人分别坐在小女孩身旁,视线交汇时流淌着浓浓的情意。 店小二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盛了三碗汤要送上楼,路过大堂却被掌柜的拉住,“你又将他们安排到楼上去了?” “下面不是没位置么?”店小二的目光躲闪着,愣是不敢去看掌柜的脸。 “哎,我迟早要给你害死。” “爷爷,不会的。”店小二低声道,“仙长虽说恶名在外,可我瞧着他每次都规规矩矩排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何况还有他娘子和女儿在,他不会一言不合就行凶的。” “你啊……那朱家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掌柜一个爆栗敲在店小二头上,店小二并不敢躲,他接着说道,“朱家三令五申,在这临安城不得给朱宗明一家任何特权,若有违者,赶出临安。” “咱们也没给他特权啊。”店小二犹自狡辩,“雅间本就是付得起钱就能坐的。” “下不为例。”掌柜恨恨地看着店小二,“若是再犯,咱们这店也甭开了,都回乡下去种田,也好少些事端。” “对媳妇女儿那么好的男人,咋可能是狠辣无情的杀人狂魔,反正我是不信。”店小二嘀咕道,瞧见掌柜的手又敲过来,忙谄媚地朝着他笑道,“我先招待客人去。” 店小二口中的杀人狂魔朱宗明此时正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满足地看着妻女娇声笑语。他才六十三岁,在修士漫长的生命中还非常年轻,却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楼下的一番对话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回了道侣明月一个安抚的笑容。 朱宗明夫妇早就辟谷,明月用了几口槐蜜金梨羹,就笑看着两个女儿。 大女儿朱宝今年十一岁,小小年纪已是筑基初期的修为,顺利的话能够打破朱宗明三十岁结成金丹的记录。小女儿朱珥才八岁,是个普通的孩子,朱宗明夫妻想尽办法也没能她走上修炼大道。最近两年,夫妻俩也想通了,不再折腾,打算好好陪着女儿度过普通人百来年的时光,保她一生顺遂喜乐。 往常见了蒸饺就下筷如有神助的朱珥,这会儿却极斯文地用小手拿着筷子,缓慢地夹起一个蒸饺,慢吞吞地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啃着。 “小珥。”明月坐在朱珥旁边,待她吃完一个蒸饺,这才一手夺了筷子,另一手将她的手掌摊开,心疼地眼泪都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小的粉嫩的手掌心上,有几道血红的口子,皮肉翻出狰狞可怖。明月黑着脸,将窗户啪嗒一声关上,掀起朱珥的袖子,又去掀她的上衣,好在身上并没有更多的伤处。 朱珥羞窘地躲闪,“娘,咱们在外面呢。” “说,是不是又去和其他孩子打架了?”明月负责审问,朱宗明熟练地给朱珥的伤处上药。 “娘,我不小心摔伤的。”朱珥乖巧地说,纯真无邪的目光看得人心都能化了。从朱家出来这一路,她一直掩饰的很好,用左手去牵娘亲,用左手拿着茶盏喝茶,可这左手拿筷子她实在不行。早知道就不来吃水晶蒸饺了,可是一想到这透亮的皮,可口的馅,她就说不出不来的话。 “你当娘和你一样大呢?”明月冷笑。 “朱宝,你说。”明月看向朱宝,声音温柔却冰冷,“不是让你照看好妹妹吗?” “娘。”朱宝红了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妹妹,眼泪将落未落,抽抽噎噎地说,“三太爷家里的朱大红说爹爹……说爹爹是魔头,叫我们滚出朱家。” “朱大红还真是欠收拾。”朱宗明闻言大怒。这朱大红仗着是大长老的亲孙子,在族里一贯飞扬跋扈,可他朱宗明也是一个金丹小辈能轻侮的? “爹爹,我已经帮你收拾过他啦。”朱珥从椅子上跳下来,环抱着朱宗明的手臂,喜滋滋地邀功,邀完功回头觑了眼明月的脸色,小身子一抖,“爹爹,我功过相抵好不好?” “你收拾他?”明月瞪大了一双美目,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她牙齿都在打抖,想说的话简直是从心底一个字一个字蹦出去的,“小珥啊,你没有修为,朱大红再垃圾也是位金丹修士,你且给我说说,你如何收拾得了他?” 第二章 那朱大红,靠着丹药堆砌,在两百三十岁才结成金丹,如今已是四百六十三岁,依旧还是金丹初期。他修为寸步不前,索性破罐子破摔,整日逗猫惹狗,更不修口德,污言秽语张口就出。 朱珥生下来就没有灵根,注定这辈子只能是个凡人,朱大红活了几百岁的人,每回老远见着朱珥都大声嚷嚷,“老三家的小废物又来了”,惹得族里的小孩子们也跟着起哄,追着朱珥叫小废物。为这,朱珥从前没少和其他小孩打架。 朱珥没有修为,打起架来自然是吃亏的那个。她却也不肯要朱宝相帮,道,“没有谁永远靠着谁的道理。”见朱宝脸色不好,又乖巧地拿脸去蹭朱宝的肩膀,“姐姐,你动手,他们该说你以大欺小啦。” 大点的孩子懂些事了,心里唾弃朱珥是小废物,却也不会挂在嘴上。倒是和朱珥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修炼才刚开始,心里很是羡慕朱珥成日里到处闲晃,嫉恨她有个天资非凡的姐姐,又因着是个不能修炼的废柴体质比较好欺负,老是找些借口找她的茬。 朱珥打架,论体力拼不过开始修炼的孩子,论人数更是以一对多,无数次血的教训后,终于总结出自己的一套打法,只讲究一个狠字,专攻对方脆弱的地方,完全不管自身的安危。 你练气期又如何?又不是刀枪不入,更不能上天入地,遇到个死缠着你的对手,被打了照样会疼痛。朱珥是那种拽住你头发不拔下一撮来绝不松手的孩子,惹毛了,哪怕十来个人一起打她,她也能死扛着将其中一个打到满地找牙。明月说朱珥和小孩子打架还真是冤枉朱珥,朱家的小孩已经很久不敢和朱珥打架了。 朱宝是见过朱珥打架的狠劲的,她到现在都没想通,平时温温柔柔的妹妹,怎么发起狠来那么吓人呢?好在朱珥心里很有成算,并非见人都死拼到底,像那朱大红,骂了朱珥几百上千声小废物,朱珥也就是冷眼看他一下,转过身走远了对朱宝道,“三太爷家里的狗老是出来狂吠,真是丢人。” 今儿早上也是晦气,朱珥正跑步呢,朱宝陪着她,就见到朱大红醉醺醺地从大宅的侧门进来,看到朱珥就追着喊小废物。 朱珥从小就明白自己和爹娘姐姐都不一样,可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易碎的花瓶啊,凡人又怎么样,这一百年她要活的绚烂多彩,所以她很珍爱自己的身体,洗髓伐骨她熬过去了,身体本就比普通凡人强健一些,却还坚持每日早上绕着朱家大宅跑三大圈,绝不肯做个娇弱的弱质千金。她都想好了,等再大些,就跟着爹娘姐姐离开糟心的朱家游历天下去,她要用有限的生命看看广阔的天地,将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朱大红今儿醉的厉害,喊了好几声小废物都被无视,一生气,居然叫嚷道,“大魔头生的小废物,你给老子站住,爷爷叫你呢,你耳朵聋了?” 朱珥刹住脚步,回过头,黑亮的眼眸像是在深井里浸过,丝丝寒意缕缕地往外冒。 “你说什么?” “怎么?我哪句说错了?”朱大红见朱珥终于理会自己,洋洋得意地说,“你不是小废物?”他嬉笑着拍了拍脑袋,怪异地哦了一声,又道,“还是说,你不知道你爹是大魔头?” “大红叔叔,爹娘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我们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听你教导。”朱宝眼看着不好,她内心也恨极朱大红这张烂嘴,可她才筑基初期,是万万打不过朱大红这个金丹修士的。朱家人来人往,可一看到事涉朱宗明家里人,都躲得远远的,真起了纷争,吃亏的必是她们姐妹俩,倒不如服个软,后面再来计较。 朱珥也知道真和朱大红计较必是要吃亏的,姐姐朱宝又在不断地扯袖子,她便强忍下心里的那口恶气,权当今儿出门没看黄历,遇到胡乱攀咬人的疯狗,正要转过身继续跑步,却听到那可恶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响起。 “你爹一言不合就屠了城西王家一家十八口,你不会不知道吧?”朱大红大声吼道,“再说咱们朱家,每年都有七八个孩子死在他手里。前年,是前年吧,人家云空门一门上下七十三人,不过从临安过个路,就被他杀的干干净净,从此灭门绝派,啧啧,真是可怜呐。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爹爹是个人见人恨的大魔头。” “你胡说……”朱珥怒瞪着眼睛,小脸都气红了。这些事,哪里是朱大红口中说的那样。 城西王家就是个贼窝,朱珥五岁那年从家里溜出去玩,被他们给盯上,蒙晕后想要卖去魔窟。朱宗明只用了一剑,灭了十八个贼匪,救出包括朱珥在内的六个孩子。 临安朱家发展到如今,家族上下入了族谱的就有几千人,每年总有那么几十个不肖子孙犯了族规,遇到罪大恶极的,轻则赶出家门,重则挖心处死。这掌刑的人,便是朱宗明。可族里总有那些混不清的,只记得自家的孩儿死在朱宗明手中,才不管他们犯下何等滔天大罪。 还有那云空门,朱家发达后云空门反过来处处依附,却干着吃里扒外的勾当,损害朱家的利益。前年更是被查出勾搭上魔门弟子,伏击路过临安的女修,供奉给魔门门主做炉鼎。如今世人说起临安,那个嘴里提的不是朱家?可不过一年功夫,就有十三个女修在临安失踪,她们背后的宗门逼着朱家要说法,朱家下了力气去查,这才查到暗投魔门的云空门上去,方知云空门七十三人包括掌门在内,都被下了魔种,若是不除,临安永无宁日。 朱珥巴掌大的小脸黑得像是把天上的乌云都给摘下来涂上了,小小的人儿,娴静冷淡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寒光烁烁,气势逼人。她心中想道,朱大红,你千不该,万不该,说到我爹爹头上。 朱宝也变了脸色,手指尖嗖地一声奔腾出一缕艳红中透着赤金色的火焰。 朱珥没有出生的时候,朱家三房在老祖宗面前最是得脸,住的是离老祖宗最近最好的院子,享用的资源是其他各房难以望其项背的。朱宗明更是时不时能得到老祖宗的指点,俨然要承接老祖宗衣钵,成为朱家第二人。可自从明月生出朱家万年来第一个没有灵根的孩子,朱家三房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明月生产的那天晚上,大乘期的老祖宗亲自来了三房的院子,和朱宗明避开众人说了一席话。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从第二天开始,朱宗明便从族长接班人沦落成刑堂的苦力,什么脏的臭的污的活都派到他头上。 老祖宗亲自下令,三房从今后只有为家族贡献的义务,再没有享用家族资源的权利。三房位置极佳的院子被族里收回,被赶去靠近灵兽苑的破烂小偏院里;三房每年还要给族里数额庞大的供奉。这样的待遇,甚至比不上旁支,和家奴相差无几。后来不知谁传出风声来,朱宗明便在临安城内也享受不到作为修士的半点特权了。 朱宗明今时今日的所有遭遇,都是因为他的女儿朱珥! 朱珥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却绝不能假装没听到朱大红对朱宗明的辱骂。 “我有没有胡说,大家伙都清楚得很。”朱大红嗤笑道,“怎么,就凭你们俩姐妹,还想和我动手不成?”他不屑地看向朱宝和朱珥,翻着白眼鼻孔朝天,趾高气扬地说,“不自量力。” 一个呼吸间,朱珥从盛怒到平静,看着朱大红,悠悠地笑了。 “哪敢呢!”朱珥不生气的时候,月牙似的眼睛看谁都温温柔柔的含着笑意,即是面无表情,也给人一种温柔无害娇软可人的感觉。这样的朱珥,哪怕是朱大红,也怔愣了一下,满肚子的脏话一时堵在嗓子眼那。 “大红叔叔,我爹爹的为人如昭昭日月,天地可鉴。你这样说他,我很不服气。”朱珥努力模仿大人正经谈话的样子,挺了挺胸,满脸严肃,“你也看到了,我正在跑步,不如我们比试一番,从这里到坤泰院,谁先到谁胜。”她瞧见朱大红作势要笑,心里哼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地激将,“大红叔叔修为高深,不会怕了我这个凡人吧?” “哈哈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你可知你眨下眼,我就能从这里到坤泰院?” “那想必大红叔叔会体谅我一介凡人,不调用灵气,来一场公平的比试咯?” 花骨朵般娇嫩的小女孩,那双星月般美丽的眼睛里,露出一半祈求一半挑衅的目光。 “比就比!”朱大红将手中喝空的酒坛子砸向旁边的院墙,乐呵呵地道,“叔叔今天就陪你玩玩。” 第三章 “妹妹,别和他比。”朱宝急了,这朱大红身高八尺,就算不用灵力,到底腿长的优势在那,朱珥毫无胜算。 朱大红却来了劲,“既然是比试,必有输赢,赢该如何?”他得意洋洋,将胜利视为囊中物,“输又如何?” “若是我输,便给大红叔叔每天打一壶酒,这样可好?” “好极,好极。”朱大红抚掌大笑,朱珥的建议太合他心意,一时间他看着小丫头很是顺眼,难得有礼貌的说,“你是小孩子,你且先行。” 朱珥安抚地捏捏朱宝的手,轻声道,“姐姐,你先去坤泰院等我。” “我跟着你一路吧。”朱宝如何肯离开,万一前脚刚走,后脚妹妹被欺负了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大红叔叔么?”朱珥的笑容天真无邪。 “就是,我能吃了这小废物不成?”朱大红没好气地说,赶苍蝇一般挥手,“快走,快走,别耽搁我们。” 朱宝不肯挪脚,朱大红看得生气,吼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动手了?” “姐姐。”朱宝背过身去,朝着朱宝眨眨眼睛,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朱宝跺跺脚,恨恨地看一眼朱大红,气呼呼地跑了。 “开始吧。”朱珥如离弦之箭冲出去,一句话说的慢悠悠的,尾音刚落,人已经在三丈之外,回头朝着朱大红吐了吐舌头,又拿手在脸上做了个鬼脸,迅速转身,继续往前冲。 朱珥并不择路,遇到院墙就轻灵地跳过去,遇到房子直接穿窗而过。好在这条路上的屋子大多是客房,最近朱家无事,没有客人到来,倒也没有惊到谁。 朱大红没想到这个废物丫头身手还蛮灵活的,照这架势,他再不认真点还真有可能输。让他郁闷的是,朱珥身轻体小,钻窗户如同乳燕投林,他这个大个子要是也那样,非得卡窗户上不可。朱大红只得郁卒地绕过面前的一栋栋房子,这样一来,他竟然被朱珥领先一段距离。这如何能忍? 朱家占地极大,那坤泰院在朱家大宅正后方的湖心岛上,紧挨着祠堂,从朱珥他们起点的位置去往那里,需要先穿过客院,然后经过大花园到达湖边,再从湖上的木廊上岛,经过一片怪石林,这才能抵达。 朱大红先前落后了一段,终于没有建筑物这个障碍,跑得像一阵风,很快便超过朱珥。朱珥还在湖边时,就瞧着他已经在湖上木廊的尽头,眼看着就要抵达怪石林。 朱珥已是气喘吁吁,这一路疯跑,让她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可她不能停,她坚持着跑上木廊,以更快的速度,冲过木廊,跑进怪石嶙峋的石林。一进了石林,朱珥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像只偷腥的小狐狸。她能猜到朱大红高大的身影就站在石林外,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一定会等在那里,等着让朱珥亲眼见到这场比试的失败。 怪石林立着形态各异的大石头,有些尖利如剑昂首朝天,有些矮胖如萝卜趴在地上,还有些小石头只有拳头大,只有一脚踢上去,才会发现那石头像是被什么牢牢黏在地上,任你拳打脚踢,它自巍然不动。 朱珥在怪石林里走着,好几次都走到边缘处,能够看到朱大红的一角衣衫,朱珥却脚步一转,看似胡乱地选了个方向,继续在怪石林里瞎走。 说是瞎走,朱珥那缩在袖中的手,却滴下一颗颗黄豆大的血珠,在朱珥身后的地面上形成一条蜿蜒的血线。若是有人在高空俯瞰,便能看到那细细的血线连成一幅蛟龙出海图,随着最后一滴血滴答一声落在怪石林最大的那块石头的凹坑里,整个怪石林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朱珥这才走到怪石林边,朱大红面前,“大红叔叔,你跑的好快啊!” “真是废物。”朱大红昂着脖子,高傲地说。 “我认输啦,大红叔叔我们回去吧,我这就给你打酒去。” 一听到有酒,朱大红的不耐之色就消散了,笑道,“你这小废物倒是耿直。” 朱珥抿嘴一乐,扭身往怪石林深处走,朱大红连忙跟上,他迫不及待想要喝酒。 “大红叔叔。”待走到怪石林深处,那最大的石头旁,朱珥停脚不前,一脸的懊恼,“哎呀,我前些日子才犯了错,零花钱都被爹爹收走了。我倒是很想孝敬大红叔叔,这……这可怎么办?”才八岁的小姑娘,说哭就哭的稀里哗啦。 这……朱大红满脑门黑线,眼看着能喝到嘴里的酒没了? “你个小废物,你哄老子玩呢?”朱大红大怒,朝着朱珥冲过去,手扬起,灵力化作一道飞影,打向朱珥的胸膛。“看我不给你点厉害瞧瞧。” “大红叔叔,你这火气太大,我替你治治吧。”朱珥嘴角微弯,身子一侧,那道灵力便打进大石头的凹坑里。凹坑里的一抹血色立时不见了,怪石林的血线一刹那也都消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可又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朱大红见一击不中,扬手又是一道去势凶狠的灵力,他才不管朱珥这个凡人小姑娘能不能扛住金丹修士的雷霆一击呢,真打死了,族里难道能让他一个修士给废物抵命不成? 可四周的景象攸地变了,朱大红看着天上一道光影当头砸下来,快近身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明明是他自己打出去的那道灵力。怎么会这样?朱大红来不及反应,就自己把自己给击晕过去。 朱珥麻利地蹲下身,将朱大红的储物袋扯下来,藏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下方。不出所料,这储物袋里装着朱大红的全部家当,包括最不值钱的传讯符。 这怪石林的石头看似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实则是布置了一个强大的迷踪阵法。朱珥身为启阵人,本身就受到阵法的保护,迷踪阵在她受到攻击时,将朱珥和朱大红的位置互换,朱大红这才悲催的自食其果。迷踪阵是非常厉害的阵法,陷入阵中的人,任是修为如何厉害,找不到破阵之法,便只有被困在阵里,等着其他人相救。朱珥又将朱大红的储物袋给藏了,让他连求救的机会都没。 朱珥拍拍手,最后看了眼晕在地上的朱大红,喜滋滋地往外走。那坤泰院荒废已久,罕有人至,而朱家的祠堂,非有大事不开启,祠堂布置着清洁术,平时也不需人打扫,这朱大红被困在怪石林,想出去,便只能等着靠山大长老何时想起了他,翻遍朱家来找寻。大长老可是大忙人,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很难想起这个亲孙子。 “我真是好人。”朱珥自言自语地说,“替族里的大酒鬼戒酒可是大功一件,不知道三太爷会怎么感谢我?” 她到底是小孩子,心里一直就想收拾朱大红,今儿终于真正做了,心里美得直冒泡泡,走路便有些不留神,眼看着就能走出怪石林,脚下却踩到个小石头,身子一歪往地上摔去。朱珥嘴里啊啊啊啊啊直叫,没受伤的那只手却不慌不忙地往地上一撑稳住身体,只是,再抬头时,朱珥疑惑地看着四周,满脸懵逼。 她不过是差点摔了一跤,怎么就摔到其他地方来了? 朱珥左瞅瞅右瞅瞅,悬着的心随即落下来,她还在朱家。身旁是朱家的院墙,院墙上还绘着朱家最喜欢的仙鹤飞仙图。可能是触到什么传送阵法了吧?这地方也太安静了,眼前的大房子光影重重,像只欲要扑出来的怪兽。 朱珥揉揉眼睛再细看,不由目瞪口呆,她在朱家长到八岁,从不知朱家还有这样奢华的地方。琉璃做瓦,在阳光下流转出七彩光芒,晃得她眼睛都要瞎了。玉石砌墙,温润剔透,似还有安神宁心的左右,朱珥正淘气的年龄,都不由安静下来。 朱珥在心里寻摸了一番,便猜到这是哪里,小脸不由露出害怕的神情,想着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离开这里。 “终于有它的消息。”屋内传出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朱珥身子一哆嗦,那位居然在!完了,完了!她又要给朱宗明惹祸了!朱珥屏住呼吸,恨不得化为身侧的院墙。 “一定要得到云雾山的镇山神碑。”紧接着,屋内的人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是。请老祖宗放心。” 朱珥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下她倒不急着溜走了。她满心好奇,朱家三房不受老祖宗待见已久,大伯朱宗毅怎么会跑来拜见老祖宗啊,不怕被打出去么? 朱珥贴着墙静静地站着,等前院的朱宗毅走了,屋内一片沉寂,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到离大房子最远的地方,才大着胆子麻利地翻墙而出。站在墙外,朱珥的腿肚子直哆嗦,手也有发颤。她真的是好怕啊,怕毁了朱宗毅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更怕老祖宗雷霆一怒让朱宗明的境地更艰难。 朱珥并不知道,坐在屋中的白发老人,深邃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小小的身影,眸光幽深莫测。看到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跳着跑远了,老人满脸褶子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笑容来。 第四章 “小珥,吓死娘了,下次你乖,别冒险好不好?”明月将朱珥揽在怀来死死抱住。 “娘,我不会拿鸡蛋碰石头的。”朱珥伸出小胳膊反抱住明月,很是乖巧地将头靠在她怀里,朝着关切望着自己的朱宗明娇娇的笑了,“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我的小珥最厉害了。”朱宗明正乐得不知东南西北,真不愧是他疼爱的丫头,就是和别家的蠢孩子不一样,以凡人之身算计到一个金丹修士,放眼大陆也是绝无仅有。 “宝宝,下次你一定要拦着妹妹,知道吗?”明月将朱宝也拉进怀里,抚了抚她的头,“你们俩都是我的心肝肉,不是给你们传讯符了吗?有事直接捏碎了唤我们。” “娘,我会保护好妹妹的。” “娘,我也会保护姐姐的。” “真是我的好闺女。”朱宗明乐呵呵地站在明月身旁,说道。 “爹爹,嘟嘟镜响啦。”朱珥指着朱宗明腰间大声道。 朱宗明闻言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朝着镜面凌空弹了两指,就见镜面宛如水面荡漾出一圈圈波纹,随后镜面上出现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面貌和朱宗明有着七分相似,只是笑得像个弥勒佛,比朱宗明平易近人得多。 “宗明,我可接了个好差事,你快回来。”那头朱宗明的亲大哥朱宗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事儿办漂亮了,整个朱家都是咱们兄弟的。” “整个朱家?我要朱家干什么?我没兴趣,你去办吧。” “朱宗明……” “大伯好。” “大伯好。” 两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见自家爹爹和大伯又要吵起来,忙凑到镜子前面去,争先恐后地喊。 “宝宝,小珥,你们也在啊。”朱宗毅本来准备发火,见小孩子在,笑容不变温和地回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两个侄女身后的弟弟。 “大哥,什么时候出发?”明月走到朱宗明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温温柔柔地问。 “明天一早。弟妹啊,你也一起去吧,立个大功回来,孩子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朱宗毅这话可说到明月心坎里,父母在族里不受重视,导致孩子们也常常受排挤。朱宝还好,资质称得上小辈当中的第一人,是族里的重点栽培对象,朱珥却难了。若是,若是他们三房能恢复昔日荣光,那些欺负朱珥的人也得多掂量掂量。 “去吧。”明月一双美目看着朱宗明,潋滟动人的目光饱含期望。 “那行,我们一家子都去。”朱宗明一锤定音,他才不会将两个小孩丢在家里。 “太好了,我们也可以出门玩咯。”朱宝也才十一岁,闻言拍掌大笑。 “好耶。”朱珥早上偷听到老祖宗和朱宗毅的对话,心知朱宗毅要去找那个什么云雾山的镇山石碑。云雾山,好像很远的样子,朱珥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心里不由期待起来。 “行。” 朱宗毅对弟弟的安排没有异议。他已请动化神期的大长老,再有元婴后期的朱宗明,元婴中期的朱宗毅和明月,再带二三十个金丹弟子,这样的队伍,就是去灭一个修仙世家都够了,更何况只是去那全是凡人的云雾山取一块石碑。不过,这到底关系着三房能否翻身,他宁肯慎重些,对那块镇山石碑势在必得。 “明儿卯时在大门口集合。” “我们云雾山见吧,两个孩子没出过远门,路上我带她们玩玩。”朱宗明看出朱宗毅有些不快,近乎哀求地说,“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你知道我的飞行法器速度很快。” “也好,路上注意安全。”朱宗毅只好答应下来,“你们别玩的忘了正事,我这里刚得了老祖宗赐下的法宝,速度可不比你的乘风慢。” 第二日一早,朱宗明也不去大门口,就在自家住着的院子里放出飞行法器。他的飞行法器速度排的上墨雪大陆飞行法器榜前十,可那外观,每每让见到的人目瞪口呆。当年也不知炼制过程出了什么岔子,号称炼器天才的朱宗明,愣是练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澡盆飞行法器来。 没错,就是一个澡盆,盆上雕着山茶花,盆内鲜花锦簇,盆的正中间有个葡萄架,架子下面放着一张桌子,桌边四把可坐可躺的软椅。 澡盆在屋外的空地上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间屋子大小。朱宗明抱起朱珥飞身进去,明月和朱宝紧跟其后。等到一家人在澡盆里坐好,那澡盆内的花树通灵一般,瞬间攀爬生长,形成一个红绿辉映的顶盖,遮挡在朱宗明一家人的上方。 “我们出发了!”朱宗明话刚落,澡盆就像一道闪电,往云雾山的方向急速飞去。 云雾山常年云遮雾掩,偶尔云雾散去,露出重峦叠嶂、险峰幽谷的真容,其间河溪纵横、泉瀑相间、鸟语花香,让人惊为仙境。 然,从来没有人上过云雾山。进入云雾山的人,在漫无边际的浓雾中,无论怎么走,最后总是又走回入口处。 久而久之,宛如死地的云雾山,让墨雪大陆的修士们失了兴趣,渐渐人迹罕至。 云雾山的山脚下,有着唯一的一个小村庄,名叫万花村。村里不过百来口人,靠耕种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一日,万花村的天空湛蓝如洗,远远飘来一大朵七彩祥云,待到近了,村民们才看清那是一艘闪耀着七彩霞光的宝船。 会飞的船?村民们个个将嘴张得可以吞下鸭蛋那么大,满脸惊奇。 宝船停在万花村上方,飞下来数个男男女女,面孔俱都俊逸非凡,身姿高贵出尘,衣袂飘飘宛如仙人。 万花村村民按照村规,避世而居,从不离开村子,生活用品全靠外面的货郎运进来,村民们拿些粮食和山货来交易。货郎邋遢粗莽,和村民并无二致,来的时候除了小孩子欢喜得紧,大人们都很淡然。可这些人不一样啊,开着会飞的船不说,还不用翅膀就能飞,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仙人?一想到亲眼见到仙人,村民们兴奋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朱宗毅的儿子朱宣民满脸鄙夷地嗤声道,然后带着几个人赶牛羊一般,将分散着在劳作的村民们赶到村中最开阔平整的一个大坝子里。 “仙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万花村的村长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儿。眼见着仙人一言不发地将所有人集合,他害怕得两条腿儿打颤,鼓起勇气上前交涉。 “不必害怕。”朱宗毅笑如春风,语气亲切。“我们途径贵地,向你们打听点事情。” 老村长似想到了什么,两条腿抖得更厉害,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瘦高村民站出来,朝着朱家人一拱手。 “我们村长年纪大了。各位仙人有什么事,问我也是一样的。” “你是?” “他是东子,咱们村的下任村长。”许是东子不卑不亢感染到其他村民,有那胆子大的插嘴道。 “云雾山的镇山神碑,你知道在何处吗?”朱宗毅谦和地问,目光如电,落在东子身上,像是要将他洞穿。 “镇山神碑是什么玩意?”东子吊儿郎当地反问,然后看向身后的村民,“大伙儿有知道的么?这可是仙人发问,有知道的赶快告诉仙人。地里的活儿还等着人做,可耽搁不起。” 又低声嘀咕,“云雾山的石碑不进云雾山找,跑我们村来做什么?” 在场的朱家人都耳聪目明,东子声音虽低,他们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 “放肆。”朱宗毅笑容依旧,朱宣民可是个火爆性子,厉喝声如雷,瞪眼睛如狮。 “小人在万花村住了一辈子,从未听说过什么镇山石碑。”老村长怕年轻人脾气冲,惹出祸端,忙解释。 瞧这村子的人,都是一副蠢样,看来是指望不上。朱宗毅摆了摆手,自有朱家人布下禁制阵法,将万花村的村民们都关在大坝里。 “宣民,你带着人去找,但凡有灵气的物事都别放过。” “是,爹。”朱宣民兴奋地带着人往村中奔去。朱家的族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已经快一年,朱宗毅趁机得了老祖宗的青睐,此次只要把差事做好,回去后朱宗毅当上新任族长之事便是十拿九稳。那时候,他朱宣民可就是族长之子! 朱宗毅自不会亲自去翻查一个凡人村落,他将朱家老祖宗赐下的宝船傲天梭往前方空地一扔,霎时平地起楼,水阁楼台无一不全。朱宗毅笑着邀请大长老一同进了傲天梭,煮水烹茶,静候佳音。 万花村才多大点地,此次跟来的都是朱家得力的族人,盏茶功夫就将万花村翻了个底朝天。有灵气的物事找着不少,却没有一个是镇山神碑。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大长老看着面前这一堆破铜烂罐,摸着胡须连声道。 “的确有点意思。”朱宗毅脸色凝重,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的一堆东西。 “爹?”朱宣民满头雾水,不懂找回来的这堆灵气快要散尽的破铜烂罐里有什么玄机。 “宣民啊。”对于独子,朱宗毅十分乐意多指点他几分。 “你瞧,那盏灯,仔细想想,在哪里见过?” 第五章 “这……”朱宣民苦思冥想,半晌开心地大喊,“我知道了,老祖宗的院子里就有这么一盏。”他资质一般,还是十岁的时候托了二伯朱宗明的福,被带到老祖宗的院子里遥遥磕了个头。那时候朱宗明在老祖宗面前还得脸,大人们谈正事的时候,老祖宗倒也不管在院子里四处蹦跶的朱宣明,朱宣明这才有幸看到过一盏独特的让人看一眼再无法忘怀的古灯。 “这是弥天灯的仿品。”朱宗毅满意地点头,“弥天灯,是我们墨雪大陆最后一位飞升大能的本命武器。顾名思义,有弥天补缺之能,相传那位大能能够飞升,和弥天灯关系甚大。”见朱宣明眼睛发亮,朱宗毅忙加了一句,“老祖宗院子的也是仿品,不过比这盏做工精细些。” “离那位大能飞升已有万年之久,这片大陆上,可没多少人能识得弥天灯了。”朱宗毅得了老祖宗的欢心,现任族长又病怏怏地躺了好几年,这趟差事回去,多半朱宗毅就会成为新任族长。大长老也很乐意提点下朱宣民,提前和朱宗毅将交情巩固下。 “可这么个凡人小村落,竟有一件弥天灯的仿品。”朱宣民的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惊奇道。 “还不止,瞧瞧你脚边那个破盆。”大长老摸着胡须,看朱宗毅都是满头雾水的样子,笑道,“别小瞧了这盆,南漠飞沙走石,这万花村敢面朝大漠聚居,此盆居功至伟。” “莫非……”经大长老这一提醒,朱宗毅便想起族中典藏的记载。 “此物,正是聚灵盆。聚四方灵气养此间风水,这云雾山脚的万花村,方能风沙不侵,风调雨顺。”大长老含笑道,“聚灵盆乃是灵脉生出神智后,经数万年时间修出的灵之心。普通的灵脉被采空就废了,有了灵之心的灵脉却可以生生不绝。” 朱宣民满脸惊骇。有这些东西,万花村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村落么?一个聚灵盆,至少能供养出一个中等的修真家族。 “坝内的,千真万确都是凡人。”朱宣民到底年纪小,有些不服气地说。 “此地怕是不一般。”朱宗毅面上显出几分凝重来。亏他先前还以为区区镇山神碑必能手到擒来,这会儿不由感觉棘手。见大长老、朱宣明以及守在门口的两位族人看着自己,朱宗毅镇定地说,“不管怎样,镇山神碑都得带回去。” “宗毅所言甚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朱家,还能怕了不成?”大长老满脸傲气,这次朱家来的人各具才能,不可能拿不下万花村,找不到镇山神碑。 “宣民,你带人扩大翻找范围。”朱宗毅替大长老斟满杯中茶,见朱宣民急匆匆地领命就走,忙叮嘱一句,“千万别进云雾山,那不是我们能去之地。” 等到大长老也离开,朱宗毅从怀中掏出通讯镜,过了盏茶的功夫,朱宗毅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深的时候,镜面才显出朱宗明的脸。 “大哥,什么事?” “朱宗明,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朱宗毅心中的愤怒一下子被点炸了,“我们都到了,你们人呢?” “大哥,你这次可是得了老祖宗的好东西。”朱宗明并不知晓云雾山的异况,轻松地笑道,“我还以为我能比你早到个把时辰呢。” 按照朱宗毅本来的飞行法器,从临安到云雾山至少得飞上五天。可老祖宗赐下的傲天梭乃是超品的法器,有晋级仙宝的可能,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抵达云雾山下。 “你们到哪里了?”朱宗毅急切地问道,大长老到底不是自己人,关键时候他还是觉得兄弟更可靠些。 “哎,这个……”朱宗明眼神躲闪,“约莫再有个两天时间,我们也就到了。” “一天,我必须看到你,不然就别认我这个大哥。”朱宗毅啪嗒一声将镜子扣在桌上。 那头的朱宗明摸摸鼻子,拍拍身旁朱珥的脑袋,“小珥啊,咱们得赶路咯。你大伯怕是遇上事了。” “小珥已经服下回体丹,赶路倒也无碍。”明月刚刚一直在旁边聆听兄弟俩说话,也明白温和稳重的朱宗毅都急切起来,势必是需要支援的,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好再继续耽搁。 “嗯。”朱珥乖巧地点头,抽了抽鼻子,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稚嫩的童音像是风吹过树叶留下一阵沙沙的暗响,“我没事,我们快去帮大伯。” 朱宗毅面子上对两个侄女一般无二,朱珥却能感觉到朱宗毅的疏离,他到底是嫌弃她这个不能修炼的侄女的。所以刚刚朱宗明要说出朱珥身体不舒服这才耽搁的事实,就被朱珥扯着袖子给拦下来。这趟出行,他们并没有游山玩水,真的在紧张的赶路。只是朱珥到底是凡人,一日三餐是必须要落到地面找地方解决的,难免耽搁些时间。朱珥第一次出远门,在乘风上将头探出去看新鲜,吹了些风受了凉,明月正打算找个城池休息一天,让朱珥恢复恢复。 “宝宝,你看着妹妹,别让她再调皮。”明月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她这一路上心情愉悦,心境隐有提升,正值天高地远,便想借着机会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娘,我会看好她的。”朱宝朝着朱珥眨眨眼睛,姐妹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大澡盆乘风再次离开地面,像一道飞翔的光,划向天际。朱宝拿出几本凡人间流传的话本,姐妹俩一人一本,半躺着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朱珥到底身体有些不舒服,看了一会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睡着了。正注视着明月动静的朱宗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适时地转过身来,接住快将头磕到盆底的朱珥,拿出一个大毛毯来,将朱珥裹在其中,平放在身旁。 “宝宝,你想不想睡?”朱宗明妥善地安置好朱珥,又问还在看话本的大女儿。 “爹爹,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朱宝甜甜地说。 “咱们宝宝要长成大姑娘咯。”朱宗明看着朱宝,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朱宝不再理会朱宗明的打趣,她正看到精彩处,恨不得扎进话本里去。 朱宗明一家子赶到云雾山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这两天,朱宣民带人将能找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没能发现半点关于云雾山镇山神碑的线索。朱宗毅已无法镇定地和大长老喝茶闲谈,眉宇间压制不住地露出焦躁之色。修为到元婴境界,对一些事会有一种奇特准确的预感,朱宗毅这两天,就有幸预感到……不祥之兆。 那个聚灵盆早被擦拭干净,露出盈透的真身,安放在朱宗毅的卧房中,为朱家族人输送浓郁的灵气。朱宗毅看着聚灵盆,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如何还能将有这么个东西的万花村当成普通的凡人村落呢?这样底蕴丰厚的村落,要么是附近住着隐世的大能,要么村中出过非凡的修士,无论是哪种,朱家此番行为暴露出去,都是家族的一场祸端。幸好万花村与世隔绝,朱家大张旗鼓地翻找,没有引来其他势力的干涉。 朱宗毅将手放在聚灵盆上,感受着充裕的灵气涌入体内,身心俱泰,他不由舒展开皱起的眉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等不得了!夜长梦多! 大长老提议,朱宗毅点头,朱宣民实施。朱家人提了老村长来,盘问万花村的来历。 老村长胆小,见仙人们脸色都不太好看,不等朱家人发问,先吓得尿了裤子。朱宗毅十分不耐地将老村长打发下去,族人中有眼色的,便重新提了东子出来。 东子是十分有骨气的青年。他憎恨这群高高在上的仙人一来村子就将整个村的村民都关起来,无论朱家人问什么,他都冷笑着回朱家两个字。 “呵呵。” 朱宗毅这样好脾气的人差点被气个仰倒,朱宣民的火爆性子便想直接将东子给毙于掌下。 变故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不过一个凡人,哪怕朱宣民才金丹初期的修为,杀东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朱宣民一记重拳轰过去,他本走的刚猛一路,地上顿时被轰出一个大坑来,泥灰四溅,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待到灰雾散去,丈宽的深坑坑底,并没有支离破碎的东子。应该说,坑底,什么都没有。 化神初期的大长老在此,哪怕是同等修为的化神期大能,也做不到凭空消失,无迹可寻。可一个凡人做到了,这太不合常理! 朱家人惊了。事实已是如此! 村民们沸腾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面前的屏障,咬牙切齿要和这些闯入者拼命。他们被押在坝子的一边,远远看到朱宣明毁灭的一拳落在东子身上,地上都被轰出一个大坑来,东子哪能幸免于难。 朱宗毅的眉心再次皱起。东子神秘消失,村民们的愤怒不似作假,到底怎么回事? 朱宗明一家子就是这时候进村的。 第六章 从乘风上往下望,万花村笼罩在霞光万丈中,莺飞蝶舞,繁花似锦,恰似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两个小姑娘在空中看花了眼,一起扯住朱宗明的袖子不肯前行。朱宗明观村子四周都被族人设下禁制,又有金丹修士面色平和地来回巡逻,想来安全无虞,便将两个女儿放在村口,带了明月先行进村见朱宗毅。他万万想不到朱家和村民剑拔弩张,只以为朱宗毅是找不着神碑着急的。 朱宝和朱珥追蝶逐鸟,走着走着就偏离了进村的方向,不知不觉竟绕到了万花村后。 “小珥,我们去找爹娘吧!”朱宝见四周荒芜寂静,一个又一个墓碑绵延开去,一眼望不到头,脚底莫名升起一股凉意窜遍全身。 朱珥环顾四周,心里也是一突,手臂上紧跟着泛起细密的小疙瘩。真是晦气,她们怎么就走到这个村子的墓地来了? 上一刻还霞光明媚,花树萦绕;下一瞬,周遭已是阴风阵阵,死树枯鸦。 “走,走,我们快走。”朱珥后背生寒,回握住朱宝的手。 姐妹俩依偎着,汲取对方的体温来驱散心中的阵阵寒意,往墓地外走去。到底年纪小,朱宝不过十一岁,朱珥才八岁,两姐妹心中惶惶不安,都急于离开这个让人恐惧的地方,便没注意脚下。 “啊呀。”也不知被什么绊着了,朱珥整个身子都往地上倒去。 “小珥……”朱宝惊呼,被朱珥一带,跟着朱珥一起倒下去。 “鬼啊。”朱珥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神智还没回笼呢,就听得旁边姐姐朱宝尖利地一声喊叫。 “姐姐,姐姐,怎么了?”难得遇到艺高胆大的朱宝缩成一团,躲进自己怀里。朱珥小大人一般用手环着姐姐,学着往时明月哄她们睡觉时的语气,“姐姐别怕,小珥在。” 朱宝听到朱珥温软的声音,这才镇静下来,一时有些羞赧。她是姐姐,她是修行者,遇到事情,怎么能躲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怀里呢? “小珥,别看,那有个死人。”朱宝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伸手捂住朱珥的眼睛,牵着她的手,“我们快些去找爹娘吧!” “姐姐,他没死。”朱珥拨开朱宝的手,看向朱宝刚刚摔下去的地方。那里,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说话间天色愈发暗了。 朱宝知道朱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黑,忙用灵力在指尖聚出一簇小火苗来照明。那小火苗形似莲花,火光明亮,火苗周遭还飞着一群银色的碟,在夜色中漂亮至极。 黄昏时刻的墓地,将明未明,似暗非暗,树影重重,鸦鸣不止。 朱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只想赶快离了这恐怖的地方,回到爹娘身边去。偏生朱珥对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来了兴趣,两脚生根似的不肯走。朱宝宠惯了妹妹,哪里拗得过她,反倒被朱珥拖着,一起蹲到那人身边。 “瞧这伤势,倒像是被朱宣民那臭小子轰的。” “还真是金刚拳。”朱宝听朱珥这么一说,忙细看了一番,点头道,“看这位大哥不是修行者,受了宣民哥一拳,居然没死。” “姐姐,我们救救他吧!”朱珥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胖嘟嘟的小脸鼓成包子,一副只要朱宝说个不字,她就立即张嘴大哭的样子。 “救,救……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吊着一口气被我们碰上,也是缘分。” “就知道姐姐最是心善。” 朱珥欢喜地扯下腰间的荷包,翻找出一只白玉小瓶来,熟练地倒出一粒丹药,塞进男人的嘴里。 “腿骨全碎,就算救回来,他下半辈子也只能躺着度过,真是可怜。”朱宝满脸不忍,不过是个普通人,朱宣民下手也太狠了。 地上的男人正是万花村未来的村长东子。丹药一入嘴,他就醒过来了,刚好听到朱宝的话。他的心中迸出强烈的恨意,都是这些仙人,高高在上肆意妄为,若是……若是可以,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好了,该走了。” “那他怎么办?” “先回去,将此事告知爹娘,由爹娘出面处理。” 暮色已临,朱宝指尖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不见五指。偏平地起风,吹过草丛引发一阵怪响,斑驳的树影亦随风起舞,恍若觅食的巨兽步步逼近。 朱宝再顾不上朱珥的意愿,强硬地将她拖着,匆忙地往墓地外奔去。 喀嚓!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朱宝心里早幻想了无数个关于墓地的可怕场景,随着那喀嚓声,她脑袋里紧绷的弦断了! “啊啊啊!”朱宝将朱珥死死抱住,害怕地失声大叫。 朱珥在朱宝的怀中翻白眼,朱宝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点。不过也不能怪朱宝,族内最有名的天才少女,十岁就筑基成功,前程无可限量。哪怕有个和老祖宗作对的爹,有个阖族嫌弃的废材妹妹,族内上下依旧对朱宝百般呵护。只是,这呵护似乎太过了些。朱珥敢说,她姐姐一定是史上最胆小的筑基修士。 朱珥怕黑,但是朱珥不怕鬼。她小小年纪历经人情冷暖,早就明白心怀恶意的人比鬼还可怕一百倍的道理。 “姐姐,没事啦!风吹下来一截枯枝。” 朱宝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探头回看,果见地上隐隐绰绰躺着丈长的枯树枝。朱宝心里正松口气,就望进一双兴味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深处,有极深的惊讶,也有浅淡的笑意。 朱宝赧然,心里有些不爽快。这不是刚刚快要死掉的那个人么?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不感激涕零,还敢嘲笑恩人? “咦,他醒了。”朱珥见朱宝半晌没动静,还以为她又看到什么吓人的玩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由惊喜地说。 东子躺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一双姐妹花。两个小姑娘打扮得像是年画上的玉女,粉雕玉琢玲珑可爱。他猜到朱珥两姐妹是那些仙人的后辈,毫无疑问,是她们救了他。可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也和这些仙人们脱不了干系。他倒是逃出来了,却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的族人,还被仙人们关在大坝子里,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东子柔软下来的心又复冷硬。若是……若是他还有力气,他决不能容许这两个小姑娘安然离开这片墓地。好歹,也要拿她们,换回族人的安全。可惜了,真是可惜,他双腿已断,什么都做不了。 朱宝正被东子望得愈发羞恼,就见东子猛地闭上眼睛,完全无视两姐妹存在的模样。朱宝心想这乡野之人果然欠缺教养,她们好心救了他,他竟是连一声谢都懒得说。 “走吧。没看别人不稀罕我们救么?”朱宝拽着朱珥,“快点啦。” “姐姐,我们索性帮人帮到底吧。就这么撒手不管,岂不是浪费了先前的那颗丹药?” 朱珥看懂东子最后一眼的含义。从前被欺负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满心悲凉伤感。朱珥心中油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天真无邪的眼睛望向朱宝。既然遇见了,她便不能不管。 “你不会是想把他搬回村子吧?总要先回去弄明白宣民哥为何打他,再请爹爹定夺如何处理。” 朱宝很不耐烦,这鬼地方待得越久,浑身上下愈是不舒服。不知道是她疑神疑鬼,还是这墓地真的不干净,她老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 朱珥默,这么大个子,靠着两个小姑娘怎么搬得动?可荒郊野岭,还是一片墓地,总不好让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就这么待着,万一附近有狼呢? “姐姐,等我下,就一下,马上就好。” 朱珥松开朱宝的手,快步奔回去,将刚刚掉落的那根枯树枝拖到东子身旁,用手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很快,东子旁边便燃起了一个火堆,能驱寒,也能驱兽。 朱宝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心中的异样越来越清晰可怖。她甚至有一种身上爬过几百只不知名虫子的错觉,毛骨悚然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地浮现。 朱珥开心地回到姐姐身边,见朱宝面色愈加不好,忙讨好地用头在朱宝手臂上蹭蹭,“走吧走吧,姐姐,我们回去啦。” 朱宝松了口气,好悬朱珥没有说出要独自留下照顾这个陌生人的话来。这鬼地方,她情愿从未来过。牵着妹妹朱珥的小手,朱宝拔腿就走。 墓地就像是没有边界,两个小姑娘牵着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墓碑,足足走了一刻钟,竟走回了原地。东子依旧躺在地上,生死难辨。他身旁火堆的火势已经弱了,过不了多久,这墓地将彻底陷入黑暗。 朱珥于是又捡了些枯枝,将火堆拨旺了些。 “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管他作甚?”朱宝手心冰凉一片,额头却有大滴大滴的汗扑簌往下掉,“宣民哥讲过凡人间流传的鬼故事,这种情况,约莫叫鬼打墙。” “还真有鬼打墙啊?”朱珥并不害怕,反而两眼放光,有些兴奋地看着墓地,“姐姐,我们居然遇上了鬼打墙耶。” “你缺心眼啊?”朱宝对妹妹的胆大包天彻底无语,“我们出不去墓地,要被困死在这破地方了。” “姐姐,你才是缺心眼啊!”朱珥对朱宝的智商掉线也是彻底无语,明明被赞为族中万年难遇的天才,偏偏一害怕起来,朱宝的智商就会不在状态。 “姐姐,你是堂堂筑基巅峰修士耶!”朱珥实在忍不得,对着朱宝翻了个白眼,“小小鬼打墙,你随便使个什么清心诀就破了啊。浩气清心,万鬼回避啊!” 朱宝苦心维持多年的保护者形象在今晚上消失殆尽,此时再被妹妹鄙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羞不窘。 一个清心诀下去,进入墓地以后缠绕着朱宝的阴冷感觉瞬间消失了。朱宝神清气爽,脑袋终于恢复正常运转,往前走的同时还知道驭着灵器飞在前方开路。 这一次,不过几个呼吸间,姐妹俩就走出了墓地范围。再往前,是一条林间小路,林中花树层叠,花香馥郁。 眼看着能回到爹娘身边,朱宝笑得眉眼弯弯,卖弄般让右手五个指头都绽放出美丽的灯火来。 “好漂亮。”朱珥很给面子的捧场。 朱宝愈发得意,让那五朵莲花般的灯火离了指尖,环绕着姐妹俩飞舞。这下,朱珥的赞扬更真诚了几分,眸光不由自主追逐着飞舞的灯火。 朱宝再有天分,到底年纪小,灵力有限。她指尖绽放的灯火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指间沙华,漂亮倒是漂亮,极为耗损灵力。 眼看着将走出林间小路,村中点点灯火近在眼前。就在这时候,乍生变故。 飞舞的漂亮火焰挣扎了几下,全数湮灭。 “啊,好黑。”黑暗中,朱珥惊呼了一声。 “马上,别怕啊妹妹。” 朱宝连忙往嘴里塞了一颗补灵丹。她灵力耗损的有点多,哪怕吃了补灵丹,依旧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用出指间沙华,没法子,朱宝只好松开朱珥的手,两手结印来施法。 明亮的火焰重新出现在朱宝的指尖,可朱宝的身旁,没有传来朱珥的欢呼。 “朱珥。”朱宝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哪里还有朱珥的身影。 “朱珥,朱珥……别调皮了,你不是怕黑么?”朱宝用小手拍着胸脯,安慰自己不能自己吓自己。朱珥这丫头一贯调皮,指不定就藏在哪颗树后和自己捉迷藏呢。 “朱珥,朱珥,快出来啊。林子里有狼哦,会咬人的。”朱宝将手合成喇叭状,大声喊。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四周都静悄悄的。 第七章 朱珥从不相信世上有鬼,哪怕她刚刚才遇到鬼打墙。朱珥熟读族中典籍,知道鬼打墙是人在夜晚感知模糊,分不清方向,才会在原地转圈。清心诀清的不是鬼,而是朱宝的心。心定,心静,前路自然明朗。 月亮慢慢爬上天空,给大地洒下银辉。银辉中,墓地边缘处的一个残破墓碑下,瑟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朱珥的后背紧紧靠在冰凉的墓碑上,那股凉意从后背传至全身。云雾山脚的夜晚很冷,朱珥感觉全身都要被冻僵了。可她无法动弹,身后的墓碑有吸力似的,紧紧地吸附着她的后背,让她只能保持着靠坐的姿势。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朱珥眼睁睁看着朱宗明带着朱家人从身边跑过,他们边跑边喊着朱珥的名字。朱珥想张嘴叫住他们,告诉他们,她就在他们面前。她真的张嘴说话了,可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声音,更没有人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此。亲人就在咫尺,他们在焦灼地找寻自己,可双方之间像是横亘着天堑,你看得见他们,他们看不见你。 朱宗明从朱珥面前路过了三次,好几次他明明看过来了,又失望地看向他处。 “娘,娘啊。”朱珥咧着嘴哭出声来,一声声地呼唤着。 明月似有所感,真的停下脚步,疑惑地望了过来。 “怎么?”朱宗明早将这地方翻找了个遍,并不觉得朱珥会在这里,见明月停下不走,忙问道。 “我好像听到小珥在叫我。”明月美目中泪水盈盈,小声啜泣道。 “真的?”朱宗明狂喜,一寸寸地找过来,可他的手探向墓碑,一无所获。 朱珥还在唤着娘亲,因着朱宗明寻过来,就一声爹一声娘凄凄惨惨地叫唤着。 明月捂住胸口,她迷惘地问,“明哥,你听到小珥的声音了吗?” “没有。”朱宗明失望地摇头,这地方就这么大,根本没法藏人。他甚至将神识探向地下,并没有探查到有什么密室一类的存在,地下真真实实地全是泥土和枯骨。 朱珥坐在的墓碑是整个墓地里最残破的墓碑,就位于墓地的入口处,很显眼的位置。月亮想要帮助朱珥一般,银辉洒了朱珥满身。 “你刚刚听到朱珥的声音是从哪边传过来的?” “可能是我听错了。”明月失魂落魄,她竟觉得朱珥的呼唤是响在心里的,这怎么可能呢? 朱珥能够看清明月眼角的泪珠,能够看清朱宗明满脸的焦灼,能够看清朱宝眸中的懊悔。可他们,都看不到她。 墓地终于归于安静。在这里找不到朱珥,朱宗明携着明月,往更远的地方找去。 “终于安生了。” 朱珥面前的泥土活过来一般,扭动着拔地而起。泥屑散落,露出一个矮个男人的身影来。朱珥发现她认识这个男人。 朱珥心里,一下子平静了,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能活动了。 这世上,当然没有鬼。但这世上,有恶人。 面前的这个男人,论辈分朱珥还该叫他一声表叔。这位表叔早年得过一个宝贝,能够完美地藏匿行踪,哪怕是化神大能都不能让他现行。那以后,表叔就成了族中的秘密武器,专门替族里做一些特殊的任务。族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偏偏,小朱珥正好是那五个人之一。 族里有天赋的孩子们恨不得将一天当成两天用,刻苦修行,问道长生。无法修行的朱珥格外清闲,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四处溜达。朱家就那么大点地方,想想老祖宗那里她都能闯进去,朱家还有哪里是她没去过的?溜达的久了,朱珥于是知道族人们很多不欲为人知的小秘密。 朱珥曾经对表叔的宝贝有过极大的兴趣,所以对宝贝的情况知道的比较清楚。宝贝虽然认表叔为主,但是宝贝太过逆天,表叔的修为并不能真正掌控宝贝。所以,催发宝贝的潜力控制朱珥的言行同时掩去她的行踪,这绝对超过表叔的能力范围。 眼看着表叔收了手中发光的泥团子,要上前来行凶。朱珥当然不会傻到都这地步了,还质问表叔为何对她不利,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拔腿就跑。她想赌一赌,赌表叔此次使用宝贝是否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表叔付出的代价,就是朱珥的生机。 表叔见朱珥朝着墓地深处跑去,倒也不着急。八岁的小姑娘,没有修炼过,跑得再快,能逃出他这么个成年男人的手掌心么? 身后的表叔如影随形,朱珥慌不择路地一阵狂奔。 朱珥所料不错,为了不让元婴修为的朱宗明夫妇发现朱珥的行踪,表叔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催动宝贝,体内灵气被抽空不说,修为境界隐隐有不稳之象,正是虚弱的时候。不过追个小孩子么,表叔相信全靠脚力也能拿下朱珥。到底身负内伤,表叔这一路追逐,呼吸间喘气声越来越重。 表叔很快喜上眉梢,朱珥到底只是小姑娘,跑着跑着,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表叔腿长,深吸口气咬咬牙,三两步追到朱珥身后,伸出手去抓朱珥的肩膀。 朱珥背后好像长了眼睛,在表叔手伸过来的刹那整个人往地上一蹲。表叔抓了个空,整个人顺势再上前一步,两只手一起往蹲在地上的朱珥抓去。 朱珥双手抱头,就地一滚,再次躲开了表叔的魔爪。 “小丫头,躲得还挺快。” “表叔,你看看你身后是什么?” 当表叔再次扑过来,朱珥不避不闪,眼睛直直地看着表叔的身后,满脸惊惧。 这里是墓地,表叔刚借了这样的地方行了一场恶事,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朱珥脸上的表情太过逼真,容不得他置之不理,表叔很果断地转过身去。朱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弹地而起,抱着手中的大石块朝着表叔的头狠狠地砸下去。 快、狠、准! 表叔闷哼一声,委顿倒地。月光下,表叔的头像是被砸碎的西瓜,液体汩汩而出,渗入地下。 朱珥紧跟着表叔倒在地上。泪珠在朱珥的眼里打着圈,刚刚生死关头没空想太多,这会儿敌人倒在面前了,朱珥浑身颤抖不已,心中的后怕如翻滚的巨浪一浪又一浪扑来。 明明没有沾上一滴血,却有黏黏的感觉爬遍全身。朱珥将双手狠狠地在泥地里擦拭,直到磨破了皮,流出了血,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深深地吸了口气,朱珥撑着身体朝表叔爬过去。表叔一动不动,可到底是朱家身怀异宝的人,朱珥可不敢大意,探出发抖的小手,去感受表叔的鼻息。 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朱珥心里乱成一团麻!下如此狠手于她而言是第一遭,心里万般滋味。她不怕鬼,可月光下的墓地阴森森的很吓人,她好想快点回到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去。 若是储物戒还在就好了,可以找出传讯符,给爹娘发个消息,让他们赶过来救她。朱珥摸着光溜溜的右手尾指,那个位置原本戴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储物戒。不知道是被表叔夺走,还是刚刚夺路狂奔时很不幸地掉了。储物戒认主后便只能被主人开启,多半是被表叔夺走了吧。 朱珥强忍着恶心和害怕,将表叔翻了个面,扯下他腰间挂着的储物袋,试了试,她没有灵力,果然是打不开的,便也无从知晓自己的储物戒是不是在里头。朱珥正打算将那储物袋扔回表叔身上,却发现手指上沾上一团泥巴,软软黏黏的,偏偏怎么甩也甩不掉,怎么擦啊揉啊也弄不下来。 真的是,连泥巴都欺负自己了么?朱珥委屈地不行,好好一趟游山玩水之旅,这才刚抵达目的地,自家人先磨刀赫赫向自己了。 泪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好些落到朱珥的手指上,那泥巴竟缓缓地往地上掉落。朱珥大喜,再次揉搓了几下,泥巴终于尽数掉落,显露出朱珥白嫩的胖手指来。月光比不得日光那般明亮,朱珥便注意不到手指上其实还有个小黑点,乍一看像一颗黑痣。 朱珥将身子往旁边挪动了一段距离,直到看不见表叔的脸,也沾不到地上的血,这才抱膝而坐,愣愣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现在该怎么办?这位表叔和她无怨无仇,最是贪财逐利,多半是受了旁人的好处才来除掉她。那么,是谁,背后真正想杀她的人,是谁呢? 朱珥的脑中闪过一张张人脸,她心中对背后的那个人已有隐隐的猜测,更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夜晚的墓地真的很冷,更冷的是朱珥的心。她颓然地发现,亲人近在咫尺,可她,却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到他们身边。除了爹娘姐姐,每一个遇到她的族人都有可能成为要她性命的人。 表叔许久都没动弹一下,头部流出那么多血,多半是死了。朱珥不愿意在墓地里和一个死人待着,她想起了那个受伤的男人,和他身旁的火堆。也不知朱家人找朱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个男人再把他抓回去。 朱珥拖着软绵绵的腿,慢吞吞地往记忆中燃着火堆的地方走去。 火还没有熄,那个男人也还在。 第八章 “我叫东子。”看着满身狼狈的朱珥,东子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主动自我介绍。 “我叫朱珥。”朱珥垂头丧气地坐到东子旁边。 “你的家人在找你,你怎么不回去?” “他们,不都是我的家人。” 朱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朱珥又羞又窘,偏偏泪水越落越多,根本就停不下来。 东子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朱珥,等她哭够了,他才冷声说,“我管你闹什么大小姐脾气,我只知道那些仙人都在找你,你对他们来说一定很重要。” “啊?”朱珥愕然,呆呆地看着东子。东子这是什么意思? 朱珥很快知道了东子的意思!明晃晃的一把砍柴刀,架在朱珥的脖子上。 这个夜晚对朱珥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刚刚摆脱族人的追杀,又落到仇视朱家的村民手中。 “你的腿没断?”让朱珥更吃惊的是东子的腿,她和朱宝都看过,明明腿骨碎成渣,为何东子能够行走自如? “废话少说,走。”东子话冷心硬,刀口锋利,他微微一动,就在朱珥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朱珥吃痛,将脖子往后缩,那砍柴刀却如影随形。东子下手没个轻重,朱珥脖子上又新添两道伤口。 这下朱珥不敢再耍花样了,乖乖地听从东子的指示,往墓地深处走去。 墓地深处是更密集的一片坟墓,坟头都立着碑,因着时日已久,墓碑上的碑文已经无法看清。东子在这里就好像回到家一般,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和缓了些。 朱珥实在没看出面前这大片的墓碑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般高低,都是一般大小,都经历过风吹日晒后略有残损。然而,东子明显更尊重其中一座平凡无奇的坟墓里埋葬着的人。他带着朱珥快步走过去,仿若回家般的急切,扑过去跪在墓碑前。 东子一手拿刀指着朱珥,一手摊开轻轻放在胸口上。 朱珥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东子开始絮絮叨叨,诉说万花村的变故。他祈祷先祖保佑,万花村能够安然无恙度过此劫。 哪怕被人拿刀指着,朱珥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很想摸摸东子的额头,看看他是否受伤后烧糊涂了。就算万花村的村民都被朱家关起来了,可他在这里向着死人墓诉说有什么用?难不成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万花村老祖宗能够从墓里跳出来,大展雄风保卫万花村么? 然,下一刻,朱珥那种在做梦的感觉更甚了。 她看到了什么?她居然看到墓碑缓缓缩入地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洞口窄小,东子的身量,需要跪下,匍匐着才能爬进到祠堂内。 东子粗暴地拽过朱珥,伸手将她往洞内一推。朱珥一头栽进洞内,头磕在硬物上,登时鼓了个大包,正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呢,身后紧跟着的东子嫌朱珥堵着路碍事,蒲扇大掌重重地拍在朱珥的屁股上。 “往前爬,搞快点。” 洞内潮湿阴冷,不知是多久没进来过人了,时不时还遇到挡路的石块土堆。朱珥半爬半走地行了一段路,全身就像是在泥潭里滚过似的,浑身都透着一股腥臭味。 好在这段路不长,前方慢慢开阔起来,东子也能站直了身体往前走。小姑娘的步伐哪里比得过大人,东子却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目的地,看挡在前面慢吞吞数蚂蚁的小姑娘越发不顺眼。东子做惯农活,推搡间用的劲极大,朱珥吃不住他的力气,又是一个踉跄摔到地上。这段路上有很多枯枝烂叶一类的东西,腥臭已经变成恶臭,朱珥猝不及防脸朝下落地,被那脏东西糊了满脸,恶臭冲天熏得朱珥想吐。 “走快点,没吃饭呐。”偏偏东子还不停地在身后催促。 朱珥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欲呕,含着眼泪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朱珥走了几步后发现,这段路未必比先前的路好走。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坑洼不平,朱珥走得磕磕绊绊,不知摔了多少跤,跌出多少伤口。 朱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现在全身都疼,全身都累。她为什么要听话地向前走? “要杀就杀。”朱珥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盯着面前的无边黑暗,“你不就是想要拿我威胁他们么?我告诉你,你可打错算盘了。” “呵?” “朱家万年一遇的废物就是我,你去打听打听,除了我爹娘姐姐,朱家哪个乐意看我活着?” 朱珥满心愤懑,天生没有灵根是她的错吗?亲大伯视她为眼中钉,爹娘这些年为她受尽白眼,姐姐为她不知放弃多少好机缘。这一切的一切,真的是够了! “你以为你能拿我去交换那些村民?”朱珥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呢,你尽管带着我去自投罗网。” 东子沉默了许久,随后地上传来啪嗒的一声响。是刀被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朱珥狐疑地看向前方,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她依旧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有人靠近。 “愣着干什么,上来!” “啊?” “赶快啊。你不是走不动了么?小姑娘脾气还挺大。” 朱珥伸出手,碰触到一个宽阔的肩膀。是东子!东子背对着朱珥,蹲在她的面前,他居然是要背她。 朱珥爬上东子的背,嘴唇蠕动半天,才细弱蚊吟地说出一句,“你,不杀我?” “你救过我,我怎能恩将仇报!” “那你先前那么凶恶!吓死我了。” “呵呵,小妹妹你别见怪,我们万花村那么多人都落在仙人手里,若是能用你换回他们,不是挺划算嘛。” 朱珥差点被气吐血。 “如果他们肯换,你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他们不肯换,我横竖不会真伤了你。” 朱珥还真被东子这淳朴的说法给说服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和你说的都是真话呀,千万别打拿我换人的主意,绝对行不通。” “先到圣地再说。” “什么是圣地?” 任是朱珥怎么问,东子都不肯再开口。漆黑狭长的洞内,于是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呼吸声。 朱珥纵在朱家不受待见,却是被父母姐姐捧在手心的,一向金贵娇气。既然知道东子不会伤害自己,朱珥也就落下一颗心,趴在东子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珥一觉睡醒,发现不知身在何方。 “啊,这是哪里?” 朱珥揉着眼睛看向四周,活见鬼了,万花村居然有这样奢华的地方。朱珥的身下,是一张极尽奢靡的大床,珠光宝气,连脚踏上都镶满宝石。朱珥身上盖着的,是薄薄的一床泛着银光的毯子,触之轻软,摸之冰滑,盖则温暖。整个房间布置得奢华不失雅致,宛若一位高贵女性的闺房。 出了卧室,外面是一间大厅。大厅布置得端方冷肃,漆黑如墨光滑可鉴的地板上,简单地放着三把椅子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个没插花的天青色花瓶。除此之外,大厅再没有其他东西,显得无比空旷。 朱珥一时有些不习惯这落差,迟疑半天才迈步走进去。一进大厅,眼前的景象又是不同,四面墙竟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万花村全村的景象。 “爹,娘,姐姐!”朱珥激动地喊。 在正对着大床的那面墙上,朱珥看到了家人。朱宗明三人都是满脸焦灼,像是在和朱宗毅争执什么的样子。 “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吧。”东子手中拿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灵石,颇为心疼地扔进天青色花瓶里。 “小珥看到小兔子受伤都要抱回家救治,大哥,你怎么能说她杀人?”朱宗明将朱宝牵着,怒道。 “表叔再不济也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就这么被人砸了个脑开花。要不是亲近的人,表叔能一点防范都没有?”朱宣民插话,如愿见到明月的眼睛落在己身。他稚嫩的脸庞微微泛红,越发挺起胸膛振振有词,“何况在现场还捡到朱珥的储物戒,这可是物证。” 朱宗毅心里满是对朱宣民的赞许,有些话他来说显得刻薄亲侄女,可儿子说出来那就是童言无忌。 “二弟,宣民一个小孩子都看明白真相,你可不能包庇朱珥。”朱宗毅见朱宗明闻言要发飙,忙放软语气,“老祖宗命我全权负责此次云雾山之行,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二弟啊,你可不能让大哥我难做啊。” “宗明啊,朱珥在族里一直挺尴尬的,大家对她的确没有对宝宝这般疼爱关照。恐怕她是心怀怨恨,才下此毒手。你放心,念她年纪尚小,等找着她就留她一命。不过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然,开了同族相残的先例,朱家还怎么立足于世?”大长老耷着眼皮,语气严厉。 “你们为何要一口咬定我的小珥杀了人?她才是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修炼过,鸡都杀不死。她怎么杀人?”明月一口银牙都快咬碎,怒视着大长老,“我的小珥出了事,她一定是出了事。大家一脉相连,你们不说帮我们救她回来,口口声声给她安个杀人的罪名,是何居心?” “明月,你放肆!老夫乃堂堂执法大长老,你竟敢这样对老夫说话?” “我还能更放肆,大长老要不要试试?”明月眼噙泪珠,满面冰霜,本命长剑闪着灼灼华光,缓缓出现在她手中。 明月长剑一出,登时四周冰冷不少。 “谁想一战我的昶霜剑?”明月环顾四周,冷笑着问。想当年她未嫁时可是风云大陆的辣手女修,这些年为人妻为人母,素以温婉的形象示人,怕是这些人都忘了她曾经是干嘛的了。 明月很美,美目顾盼生辉,娇颜艳丽耀眼。此时此刻的她,辉光灼人,艳光逼人!那些平素总是偷偷想多看她两眼的族人,此时齐刷刷地别过脸,再齐刷刷地后退半步。 “反了反了……这是要翻天了么?” 大长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他早说明月是个祸水,偏偏朱宗明不管不顾地娶回来。出身就是重要,瞧瞧,外面的野丫头一言不合就拔剑,哪有丁点的大家风范。 “明月,还不快将剑放下。二弟,快劝劝你媳妇!”朱宗毅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这种场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因为老鼠伤了玉瓶,这是在割他的肉剜他的心啊。 “大哥,对不住!”朱宗明歉意满满地看一眼朱宗毅,抬手间长剑在握。 “明哥。”明月一手执剑,一手主动牵住朱宗明的手,眼中是对朱宗明的温情,脸上是恨族人过分的厉色。 “你们若不能接受朱珥的存在,那……”朱宗明脸上几多挣扎,触及身边妻女殷切的目光,他只好别过脸,不去看朱宗毅铁青的脸色,“那就恕我,辜负家族多年培养之情了!” “好……好……好……”大长老怒极反笑,大手一挥下令,“将这三个叛逆给我抓起来。” 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也变得模糊不清。 “怎么看不到了?”朱珥急得跺脚,一把抓住东子的手臂问。 “灵石耗光了。”东子指指花瓶,解释说,“墙上的阵法覆盖着整个万花村,必须大量的灵石才能开启。整个万花村,仅剩下百颗灵石,都用在刚刚。别看我,真的再没有了。” 东子见朱珥耸拉着脑袋,忙安慰,“你别哭啊,你爹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会哭。” 朱珥抬起头,眼中果然没有泪意。她的脸太脏,东子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相比初见时,沉静了不少,以前灿若朝阳,现在却明如星辰。 东子一时间有些心疼,又觉得这份心疼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成长罢了,谁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痛过呢? 第九章 “东子哥哥,你来圣地,这里有救村里人的法子?”见识了所谓圣地的奢华和神奇,朱珥相信,这里还能给自己更大的惊喜。 “圣祖多年没有显灵了,碰碰运气吧!” 东子带着朱珥走出大厅,朱珥这才发现他们刚刚是在一栋小楼里。楼外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再往远处看,却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们是进了云雾山?”朱珥心中惊诧。 “不,还是在万花村内。”东子摇头,“圣祖布下阵法,只有得到圣祖的认可,才能进入圣地。不然,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踏入圣地半步。” “万一有人跟在我们身后进来呢?”听起来这个圣祖很厉害的样子,朱珥却想到万花村村民都是普通人,万一有人利用村民开启圣地之门,尾随而入,防不胜防啊。 “圣祖智慧无双,算无遗策。”东子满脸自豪地说,“通往圣地的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只有我们万花村的人,才能感应到入口所在。开启入口的人必须走在队伍最后,随着启门人前行,他身后的路立即就被摧毁。就算有人看到我们从那里进来,也绝对找不到圣地这里来。” “真神奇,那我们怎么出去?” “走出迷雾,自然就出去了。出去容易,再想进来,难于登天。” 楼外正前方的位置,立着一座石像。石像栩栩如生,是一位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挪眼的绝世美人。 只是一尊石像罢了!可偏偏她站在那里,眼波浩渺,身形曼妙,又让人觉得不止是一尊石像。 “天啦,她好美。这就是圣祖么?” “不要说话。” 东子恭敬地跪在石像前,再次诉说万花村的遭遇。遭遇诉说完后,东子开始唱歌,歌词晦涩难懂,歌声高亢激昂。唱完歌,东子又说了很多朱珥听的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的话。 “祈求圣祖给予指引。”东子说完这句话,开始磕头。他磕得极快,磕得极重。没一会儿,地上就有一滩血迹。 朱珥有些绝望!她本以为圣地有什么绝妙的阵法可以将整个万花村控制在其中,或者有什么逆天的宝贝可以帮助东子保卫村庄。 不能再让东子这样磕头,这么磕下去,磕死了怕也等不到什么圣祖显灵。朱珥冲上前去,小小的身子妄图拦住东子即将磕到地上的又一个响头。 大铁锤一般刚硬的头颅,撞在朱珥身上,直让朱珥呲牙咧嘴,差点就痛叫出声。 “你干什么?”已经磕头磕得晕乎乎的东子,看朱珥拦在身前,茫然中带着不喜。 “你拦我干什么?”问出一句话后,东子昏痛的头脑恢复一些清明。他见朱珥敢阻拦他向圣祖祈祷,登时大怒,大掌往朱珥身上一挥。 “滚开,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居然敢捣乱?” “东子哥哥,你不能继续磕头了。” 朱珥就像断线的风筝,被东子一巴掌挥到石像下。 摔了七荤八素的朱珥见东子没了阻挠,又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不由大急。她将手往身后的石像上一撑,想借力站起来。 那一瞬间,朱珥的脑中似有一道白光闪过。那一刻,好像有闪电击中身体,又好像有微风吹入体内。 朱珥睁开眼的时候,眼睛里不由有些惘然。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来不及想太多。因为东子身上发生了更让人惊诧的事情。 有亮光从东子的腰间迸射而出,灼热璀璨。那强光只一瞬就弱了下去,到底没有熄灭,在东子腰间一闪一闪顽强地继续亮着。 “亮了,亮了,那是什么?” 磕头磕得快要晕过去的东子精神大振,满面狂喜地捧起腰间挂着的一盏油灯。 “有救了,有救了。”东子望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不停地说,“有救了,有救了。” “东子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圣灯。”东子小心翼翼地将灯捧在手里,不错眼地盯着,生怕一眨眼,这灯会插着翅膀飞走。 “圣灯能够干什么?” “圣灯当然是能够保护我们了。”东子看了朱珥一眼,这小姑娘挺机灵啊,怎么问这么个白痴问题。 朱珥定睛细看,那真的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油灯,灯座黑黝黝脏乎乎,看不出材质,灯盏里干干的,一滴灯油都没有。 让人瞪目的是,没有灯油的油灯,灯芯竟跳跃着一簇小小的火光。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曳,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愈燃愈亮。 在朱珥和东子看不到的地方,万花村被关在大坝内的村民们腰间都闪过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哪怕是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大坝内的村民,都没有注意到腰间的异样。而那堆放着朱家人翻遍万花村找回来的灵物的屋子里,那被捡出来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所谓弥天灯的仿品,也缓缓亮起来。 眼看着东子手中的油灯愈燃愈旺,朱珥突然被一阵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待得眼睛的灼痛感稍褪,她能够看清面前景物的时候,发现东子手中的油灯已经大变了样子。 油灯底座变成雕刻着繁复花朵的白玉,灯芯则是乌黑如墨。如果刚刚那盏油灯是乡野村姑,现在这盏灯堪称绝世佳人。 朱珥怔怔地看着那盏圣灯,内心深处感觉十分亲切,十分熟悉。这感觉来得太过莫名其妙,甚至让朱珥觉得有些害怕。 朱珥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盏灯。可狂喜中的东子,又如何会让一个外人,碰触到他们万花村的圣灯呢。好在东子还是对朱珥挺有好感,见她这般冒犯也不怪责,只是拒绝的意思十足。 “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东子从难以置信,到感慨万分,“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亲手握着圣灯。” “圣祖庇佑,赐下圣灯,万花村有救了。”东子朝着美人石像再次跪拜。 “圣灯普照。”东子执灯在手,灯光中身影变得高大威严,声音更是缥缈恍若来自云端。 他话音刚落,灯光大盛,暗红的灯光变成了银色的光辉。光辉以东子为中心,缓缓蔓延开来。渐渐地,小楼被银辉包裹进去,慢慢地,整个万花村都处于银辉的笼罩之中。 东子这一番狂热的动作,倒让朱珥冷静下来。再看那灯时,心头一丝异样都无。 “你就待在这里,千万别出来。”东子好像变了一个人,冷冽严肃,再不复背着朱珥时的温和可亲。 “你去哪里?” “我去救他们。” “我家的人,都很厉害。你千万小心。” “圣灯在手,还惧何人?”东子将灯高高举起,满脸傲气。 朱珥不由叹息。朱家万年底蕴,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可惜,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若遇上你爹娘,我会尽量相帮。”东子以为她担心爹娘,脸色稍软。 朱珥摇摇头,“东子哥哥,我爹娘都有自保之力。我是担心你……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也不知道这圣灯到底有何威力?朱珥有心跟在东子身边见机行事,又怕关键时刻反倒成为他的累赘。 “圣祖保佑,我不会有事的。” 朱珥对所谓的圣祖依旧是将信将疑。若那圣祖那般厉害,何至于让万花村的村民们沦落成凡人,任人宰割,贱如蝼蚁。 “我去了。”东子信心满满,似乎持灯之后,可对敌天下。 朱珥点头,再次说,“一定要小心。” 东子持灯,走向白雾中。 朱珥目送着东子离开。随着圣灯靠近,白雾缓缓散开,露出姹紫嫣红的一片草地来。草地尽头,隐约可见,正是那村中大坝,关着万花村村民们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朱珥忍不住想要跟随东子,走出这里,走回爹娘身边去。刚踏出一步,身后传来咔咔咔的石头裂开的声音。 被那声音吸引,朱珥终于清醒过来。她不能这么出去,外面都是等着要她命的人。爹娘带着姐姐,在朱家的力量面前还有一战之力,可若是带上她这个完全帮不上忙的废物,怕是束手束脚。 小小年纪的朱珥,不由再次叹息一声。 当朱珥回过身,看到身后的景象时,便也顾不得担忧怅惘和叹息了。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 万花村的圣祖石像,怎么就寸寸裂开,散落得满地都是了呢? “这……这怎么回事?” 朱珥吓得后退一步。好好的圣祖石像,那般美丽慑人,怎么说裂开就裂开了?这做工,也太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了吧。 哦,不对。 散落得遍地都是的碎石,并不是普通的碎石。 朱珥一阵狂喜,这是……这是灵石啊。还都是极品灵石。有了这些灵石,她就可以启动小楼内的阵法,哪怕不能出去回到爹娘身边,能够看到她们,了解外面的情形也是极好的啊。 朱珥脱下外衫,往地上一铺,飞快地将灵石往里放。等捡的灵石放不下的时候,朱珥将衣衫的四个角拎起来扣在一处,将大包的灵石抱在怀里,激动地往小楼内奔去。 爹,娘,姐姐。我真没用,我甚至不敢出来救你们。你们,都还好吗? 第十章 朱珥将灵石全部放到屋内的花瓶中,四壁没有任何动静,急的朱珥出了一脑门的汗水。 “东子哥哥说了,大量的灵石才能启动阵法,难道是灵石不够?”朱珥嘀咕道,没道理啊,这么多的极品灵石,还抵不上百枚普通灵石么? 朱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屋子,去捡地上散落的灵石,如此跑了三四趟,总算将灵石全捡进屋子。那花瓶巍然不动,四周寂静无声,笼罩在周遭的银光却渐渐夺目起来。 “你快启动啊!”朱珥将花瓶从上到下的摸寻一遍,灵石已堵到瓶口,再大的肚量也该尽够才对。“信不信我把你砸了?”朱珥怒瞪双眼,气呼呼地喝道,话音刚落眼珠儿先滚落出来,她恨恨地踢一脚花瓶,口中嘟嚷,“算了,我直接出去……” 朱珥担心父母姐姐,拔腿就往外跑,耳边却听得有人道,“你们这些畜生!” 墙壁荡漾出水波一样的纹路,画面慢慢变得清晰,那说话之人的声音非常耳熟,正是东子。只见他睚眦欲裂,将手中圣灯高高举起,身上银辉厚重,“我和你们拼了!” 朱珥忙去看另一面墙里的画面,这一看,吓得她小心肝都差点跳出胸腔。 朱宗毅和大长老找不到镇山神碑,又见东子神秘失踪,恐招来无法对抗的大能,一心要速战速决。朱宗毅和大长老一合计,竟生生地搜了万花村一村人的魂。这搜魂术用在修士身上,轻则修为大损,重则神智不复,遑论万花村的普通凡人,哪里受得住? 东子出来的太迟,修士的手段又迅捷,此时大坝上尸体横陈,侥幸活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东子万万想不到,他求得圣祖显灵,圣灯照耀,却求不回阖村上下人等的性命! 一个活口都没有! 东子挨个望过去,村里的人他都很熟,熟到心里的侥幸就好像遇冷凝冰的水,寸寸冷硬,怒火喷发! “以我万花之名,点燃焚世之灯。”东子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进圣灯中。灯光大放,银光厚重,将东子裹在其中。 “弥天灯!”大长老脸上的褶子抖起来,颤声道。 朱宗毅也认出东子手中的灯,正是那所有人以为早就不复存在的弥天灯。万花村漂浮的银光,似那催命的阎罗,又似诱人的硕果! “杀了他,夺取弥天灯。”朱宗毅并不将东子放在眼里,一个凡人能够催动弥天灯来杀他们?真是笑话!随着朱宗毅一声令下,朱家修士尽出,向银辉最盛处攻去。 东子的身影渐渐淡了,他所在的地方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蔓延开无尽的霞光,霞光中的万花村霎时百花齐放。 “快,快,灭了他的灯。”大长老看着霞光,心里隐隐觉得不详。 有那水灵根的修士,忙上前施术降水,可水落在霞光下,就如火上浇油,反而助长了火势,火苗化作巨龙,席卷而来,那水灵根修士来不及反应,就被烧成灰烬。 霞光犹如母亲的手,春日的风,冬日的暖阳……众人的身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生出一种恨不得长长久久被霞光沐浴的渴望,有那心智不坚的族人,沉醉地闭上眼睛,瞬时化作一道流光,流光过后,魂飞魄散! 朱宗毅脸色一变,心中生出恐惧。霞光无处不在,若是要逃,又该逃向何方? 朱珥没有再关注大坝上的情形,她在画面中寻找父母姐姐的身影。 朱宗明带着明月和朱宝,还在四处找她。万花村就这么大点地方,村内找不到,朱宗明就打算带着妻女到村子四周找找看。诡异的银光弥漫开来,及至霞光大盛时,朱宗明三人正站在村口。 “这光太过诡异,我们先出村。”哪怕霞光如同灵芝甘露,朱宗明却察出其中的一丝危险来,当机立断将朱宝抱在怀里,牵着明月的手,向着村外冲去。 出不去!村外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不容人逾越。 “爹,娘!”朱珥眼泪汪汪,眼看着爹娘姐姐就差一步能逃出生天,却被挡住,这可如何是好?朱珥急的在屋内转圈,万花村都是霞光,只有她所在的地方银辉斜洒,安然如初。 怎么办?怎么办? 村中大坝剑拔弩张! 东子已经成了火人,油灯即是他,他即是油灯。那火人唯有一双黝黑不见底的眼睛还露在外面,全无表情地盯着这群闯入村子的修士。 “快停下来,听到没……你这样会没命的,你也会没命的。”大长老哆哆嗦嗦地说。 火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情绪,可那是悲悯的居高临下的目光。那目光让大长老整个人都快崩溃,一个凡人,也敢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我愿以湮灭为代价,焚烧你们的罪恶。”火人开口,声如雷震。他巨大的手指轻轻一弹,火星喷射而出,落向大长老他们。 大长老的属下们燃烧起来,眨眼功夫,就被烧成了灰。大长老和朱宗毅见火星厉害,忙各自施出保命绝招来,狼狈地躲开。朱宗毅的儿子朱宣民修为不高,不及朱宗毅救援,就被火星溅到,转瞬成灰。 “宣民。”朱宗毅的手空落落的伸在半空,他的儿子啊。 “你别乱来啊。”大长老惊恐地躲避着火星,连连后退。那火星却好像通人性一般,一大簇聚成一条火龙,追着他不放。 大长老很快整个儿燃烧起来,先是头发,然后是衣袍,很快就变成灰烬。那火势像是会传染,很快,朱家的族人们一个个燃烧,唯有朱宗毅,慌忙躲进老祖宗赐的傲天梭内。 饶是老祖宗赐下的至宝傲天梭,在弥天灯的漫天火势中,也很快变得通红,艘壁越来越薄。眼看着傲天梭撑不住,朱宗毅顾不上族人,顾不得弟弟,催动傲天梭往村外飞窜而去。 火人的身影越来越高大,似每死一个人,都铸就火人的一部分身躯。东子化作的火人从云端俯瞰全村,黝黑无情的目光骤然撞进朱珥含泪的眼睛里。 她小小的身子站在屋子前面,正吃力地将一条毯子割成的长绳子往门把手上绑。外面滔天的火势和族人们临死时的凄喊像是吓到了她,她手上一哆嗦,毯绳滑落到地上,她伸手去捡,抬头时看到那个高大的火人。对望的那一刹那,朱珥莫名觉得火人就是东子,想着他身上燃着那么大的火,不由关切地喊道,“东子哥哥,你疼吗?我给你吹吹。” 火人盯着朱珥,一副思索的模样。 “你……我记得你……”凡人之躯驱动弥天灯,付出的代价很是巨大,火人的意识正在涣散,可看着地上那个渺小的流着泪问他疼不疼的小姑娘,火人有一瞬恢复东子的记忆。 “东子哥哥,你还好吗?”朱珥往前一步,努力想要看清耀眼夺目的火人脸上的表情,是狰狞亦或痛楚?总之,那已经不是人类的表情,让人生怵! “痛!”身为人,凡人之躯燃烧圣火,东子痛到灵魂都在颤抖。 “那就停下来,好么?”朱珥噙着泪,将手伸向天空。 “太迟了……焚世之火已起,不烧够时间,谁都无法让它熄灭。”火人记得他答应过这个小姑娘,遇到他的父母会相帮一把。火人转动头颅,看向村边想要打破屏障的朱宗明一家子。 朱宗明和明月早已是强弩之末。明月用灵力形成一个圆罩,罩在朱宝身上,然后将朱宝护在身下,楚楚目光一直望着不停攻击屏障的朱宗明。朱宗明用尽十八般技艺,伤不得屏障分毫,天上溅落的火苗却席卷上他的裤腿。 “宗明。”明月从心底溢出一声绝望而悲怆的呼唤。 朱宗明心知不妙,想要飞快地回到妻女身边,握住她们温软的手,一家人就算死,好歹也死在一起。可实际上,他不过是刚刚迈起右腿,整个人就化为飞灰。 看到这一切,火人的眼角溢出一滴水珠。他吃力地想要后退,将火圈内挪,然,神的力量并不是凡人能够掌控的,他的挣扎如此微不足道,他的神智很快被席卷一切的火势湮没。 “风起……风起……”火人的声音响彻在天际! 风起? 朱珥听不懂东子的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巨大的火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倒过来。 火人倒下来时,天地间刮起狂风。风狂火烈中,像极了天地间的末日来临。 “啊。”朱珥爆发出一声尖叫,脚像是被黏住,心中知道要后退,却迈不开腿,眼睁睁看着火人从天上朝着自己砸过来。 火人倒下,火苗席卷着村中的参天古树。古树很快燃烧起来,融为火海的一部分,圣地开始坍塌。 朱珥被接二连三的木块砸在身上,浑身都往外流着血。无人可见,朱珥身上流出的鲜血,汇成一条线,一滴不漏地浸进身下的黑石地板。那黑石地板犹如夜之昙花,徐徐绽放,花瓣将朱珥裹进中央。 整个万花村都在燃烧,火势却在花朵外止步,不能越雷池半步。 这场大火,只烧了两个时辰,却烧毁了万花村的一切。 第十一章 朱珥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里像是塞满浆糊,钝钝的涨疼! 她记得她在家里,边撒娇边吃水晶蒸饺,爹爹在旁边开怀大笑,姐姐从旁递来当季刚出的鲜果子,娘亲温暖舒适的怀抱让她染上些许睡意。 朱珥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荒寂,静的可怕,脚下全是细灰,稍微一动,细灰飞扬。 这是哪里? 朱珥望向四周,远处的山峰层峦叠嶂,翠绿欲滴,生机盎然;近处却是这样的荒芜,只余弥漫无际的细灰飘舞。 “啊!”朱珥陡然想起那场焚天灭地的大火,惊得摔坐到地上! 当真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朱珥的眼睛又酸又涩,下起瓢泼大雨。万花村因着朱家的闯入,化为灰烬,朱家的人呢?还有活着的么? 朱珥本来想用圣地的毯绳系出一条家人的生路,一头在圣地,一头她绑在身上,只要找到爹娘姐姐,就顺着绳子将他们带进圣地里。这法子有些蠢,也不一定得用,却是当时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可惜,没等她系好绳子,漫天的大火扑面而来,一切,都终止在那一刻。 朱珥亲眼看到爹爹化作飞灰,圣地坍塌,她别过眼,没有再看娘亲和姐姐的结局。不忍再看,何必再看! 小姑娘才八岁,平时有些小机灵,到底年龄在那,心里惶恐惊怕得不行。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圣地都化为灰烬,为何她还活着?她只知道,天上地下,从此后,她没有了亲人! 朱珥坐在地上,哭到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水!眼睛空了,脑袋开始思绪横飞。 东子化身的火人倒下来的那一刻,燃烧着的木头砸在朱珥身上真的很疼很疼,她以为死定了,可以和爹娘姐姐在黄泉路上作伴,却偏偏活了下来。 人人都鄙夷的废物完好安然,没道理天赋修为都号称朱家小辈第一人的朱宝反倒殒命。朱珥咧开嘴,想哭,又倔强地抬头忍住,不死心地在附近苦苦寻觅。最后的那一眼,朱珥看得很清楚,娘亲将姐姐护的很好,这让朱珥心中生出希冀,或许,姐姐能够和自己一样,逃过一劫呢? 朱珥从地上爬起来,在灰烬中找了又找,找到最后,朱珥哭壕起来。 她已没有泪水,她已嘶哑了喉咙。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全不似八岁小女孩的嗓音,尖利悠远! 她哭着叫爹娘,叫姐姐……一边流泪哭喊一边在村子里瞎跑着。 朱珥一个不留神,就踩到一个梆硬的玩意,脚下一滑啪地一声摔倒在地,嘴狠狠地啃进松软的细灰里。 整个村子的地面上都浮着一层厚厚的蓬松的残灰,朱珥一头栽下来,啃了满嘴的灰不说,还呛了不少进鼻子和眼睛里。 朱珥被那灰烬呛得狠了,又是咳嗽,又是眼泪鼻涕往外流。 她恨不得将喉咙咳破,好将那卡在咽喉中的灰尘咳出来。她的手更是顾不得沾满残灰,使劲地眼睛上揉。 这么一折腾,等到整个人终于没那么难受的时候,朱珥发现,她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还是害怕,还是惶恐,还是伤痛,还是茫然……可,似乎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姑娘随着一场大火逝去,活着的这个,脑子里无比的清醒。 朱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在脑子里回放,一幕幕就好像发生在眼前。 东子倒下的时候,嘴里一直在说“风起,风起……”凭空而起的狂风,挟着火势强转了方向,或许,那就是朱宝的一线生机! 朱珥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清醒的知道,身无所长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人小力微,可朱家毕竟是墨雪大陆出名的世家,她要回朱家,回去求长辈们。 朱家这么多人折在万花村,族中一定大惊,也一定会派人来勘察现场。朱宝毕竟是朱家小辈中第一人,朱珥相信,她能够说服家中长辈们寻找朱宝。只希望,生死不知的朱宝,能够等到长辈们来的那一刻。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朱珥都想再找找朱宝! 朱珥抬脚就要走,却又踩到那个梆硬的玩意。 低头,就见一盏黑漆漆的油灯端端正正地立在地上。 又脏又丑,灯芯都被烧的快没了,灯盏处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纹。 朱珥想到东子的那盏圣灯烧红了万花村的天空,烧光了万花村内的生灵,烧没了她深爱的家人的性命,对凶残无比的灯实在生不出好感来。朱珥甚至不想再多看那灯半眼,抬脚就要走。哪知脚落处,竟又踩到那盏油灯。 真是奇怪。朱珥眨眨眼睛。她先抬的右脚,刚刚油灯在左脚旁边,怎么一下子挪移到前方右脚的脚下了? 朱珥不信邪地继续往前走两步,惊讶地发现每次右脚落脚时,都会踩到那盏油灯。 朱珥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先试着用一个指头摸了摸灯盏,触手冰凉,并不烫人,这才伸出两个指头,将油灯捻起来。她甚是警戒,生怕油灯突然迸发出火焰,将手远远伸在身前,做出随时准备扔出去的姿势。过了好几个呼吸,油灯静静地待在朱珥的指间,朱珥又才将油灯往身前拿了些许。 “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曾听朱宗明说过,有些灵宝吸天地灵气,是能够产生器灵的。知道缠着自己,怕是这盏灯已经生出了器灵吧。 油灯静静地待在朱珥的手中,像极木讷憨实的村汉。 “你别跟着我啦!”朱珥眼圈又是一红,“你们这些灯,好好的照明不行吗?杀人不是刀剑们干的事儿么?”她嘴里嘟囔道,“好坏都不分,简直没长眼睛。真要杀,杀坏人就好了!”说着话,朱珥将油灯远远地抛出去。 她还要赶着回朱家去搬救兵来寻救朱宝,“你别缠着我啦,我恨死你们这些灯了!” 朱珥气呼呼地往村外跑,脚下踩到一个硬物,差点又是一个踉跄摔滚到灰土中。低头一看,差点被气炸。黑黝黝的又脏又丑的一坨,不是刚刚那个油灯又是什么? 捡起来,看都不看,朱珥将油灯扔的更远。 再一次迈出右脚时,朱珥下脚时极为小心,终于如愿踩到地面,心里正松了口气,左脚就踩上东西了。 这该死的破油灯,就像是甩不掉的小尾巴。朱珥咬着唇,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挡路的小东西。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给你说,我是不会带你走的,哼,你这个坏东西。” 油灯静默无语,就似再普通不过的一盏油灯。可那被烧残的灯芯,竟裂成一个豁口的笑脸,正朝着朱珥。 油灯怎么会说话呢?傻里吧唧! 莫名的,朱珥从那个笑脸里看出这样的意思。朱珥心里一发狠,干脆挖了个坑,将油灯埋进去,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加厚成一个小土包,又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确定埋得严严实实,这才舒了口气。 当脚下又一次踩到硬邦邦的东西时,朱珥就知道挖坑都埋不了那破灯。强忍着硌脚,无视那油灯,朱珥坚定地往村外走去。 呼!迎面一道疾风! 朱珥忙往旁边一跳,险险躲过去,刚站稳,手碰到左腰侧,就发现腰间多了个物件。 灯盏处的裂纹牢牢地嵌在朱珥的腰带上,密丝合缝,甩都甩不掉。 呵呵!朱珥真是被气笑了!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灯,如此死皮赖脸!若是朱宝在,自然可以收了器灵,可凡人之躯的朱珥,真正是拿生了灵智的油灯半点办法都没有。 朱珥使用吃奶的力气,都没能将油灯从腰带上拽下来,只能破罐子破摔,随它去! 油灯在朱珥的腰间一荡一荡的,朱珥忍不住一巴掌拍上去,油灯消停了几步路,又开始荡悠,朱珥再一巴掌拍上去,如此反复,那油灯似乎被打怕了,在朱珥走到村口的时候,终于消停下来,乖乖地待在腰带上。 朱珥好不容易将油灯打压住,可看着万花村外绿意盎然的群山,傻眼了! 从来朱珥出门,都是乘坐朱宗明的灵宝,乘云驾雾瞬间千里。 朱珥孤零零地站在废村的前面,小脸皱成一团,颇为苦恼。 朱宗明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呢?当时天色已晚,他们直接降落在村口。那时候朱珥正和朱宝说话,压根没有留意四周。 朱家在四季如春的临安,位于大陆东南。可,朱珥茫然四顾,谁能告诉她,哪个方向是东南?靠着她的两条小短腿,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走回朱家去? 等等,朱珥想起朱宗明曾经说过,墨雪大陆的城镇上都有横空船,供那些修为不高不能驱动飞行灵宝的修士们往来各地。 朱珥摸摸荷包,素白的荷包上绣着一弯明月,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却是朱宗明专门为朱珥炼制的储物袋。储物袋里除了玉瓶装着的明月炼制出给朱珥当糖丸吃的丹药,其他的,就再没有了。朱珥素来得用的东西,都装在掉了的储物戒里! 唉。朱珥叹气。她虽年幼,却也知道大陆上衣食住行都是要花费银两的,而修士之间的交易,就必须是灵石。她往日跟着朱宗明,只需要指指看上的东西,朱宗明就会买下送到她手中。是以,她身上没有半块灵石。 第十二章 朱珥垂头丧气地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她相信,一直走,总会走到有人烟的地方,那时候就能问路,找到去最近城镇的方向。至于坐横空船的灵石,朱珥低头看看浑身上下。她素来贪图轻便,不爱打扮,是以并未佩戴什么钗环首饰。唯有身上的衣裳,是明月和朱宗明用奇珍异宝炼制而成,据说是八品防御宝衣,想来能够换不少灵石。 想到要将爹娘辛苦炼制而成的衣裳拿去换灵石,朱珥心里刀割一般的疼,又一次泪水涟涟。 朱珥边哭边往前走,四周都是密林,竟没有一条小路。亏得她的裙子是明月亲手缝制,朱宗毅加护过的,若是一件普通衣裳,怕早就被林子里的刺藤树枝刮成布条。 娇滴滴的朱珥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她从日出走到日中,脚底火辣辣的疼,腹中空落落的饿。她想要吃些糖豆充饥时,才发现玉瓶空空如也,从临安到云雾山这一路上她随手吃了不少,给东子服用的已是最后一颗。 苦着脸将玉瓶塞回荷包,朱珥又饿又累,再也走不动路,只好原地坐下,准备歇会。这一歇,腿软的像滩泥,浑身的力气像是泄光了,朱珥以手撑地,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身子,更遑论继续赶路。 朱珥坐在地上,越坐越饿,饿着饿着就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拍打朱珥的脸。 “小姑娘,快醒醒。” 站在朱珥面前的是三男一女,都穿着蓝色道袍,腰间配着剑。朱珥对这身装扮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同样装扮的人去过朱家。 他们也是为了云雾山那个石碑而来的吗?朱珥心生戒备,如今不比从前,她已经不是那个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姑娘,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已经离她而去。 “你们是谁?”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朱珥感觉手脚有些力气,便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四个人,随便哪个都能轻松要了朱珥的命。她的防备显得可笑又徒劳。 “我们路过此地,看你孤身在此,所以下来瞧瞧。”女修士满脸和气地说。 朱珥刚失去家人,遇到旁人的善意,心中生出亲近之意来,正想回答,却听女修旁边的一位男修大笑道,“这小丫头胆子真大,荒郊野岭敢睡死在这里,也不怕被老虎熊瞎子叼了去。” “现在瞧过了,你们走吧。”朱珥脸上刷地一红,抬头望过去,却见那男修笑得肆意,眼底尽是轻蔑,不由梗着脖子,怯怕又戒备地急声道。 “哟,这小姑娘年龄不大,性子倒挺辣的。”年长的男修看朱珥小刺猬的样子,乐呵起来。 “哼。” 朱珥见面前的几个大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正有些羞恼,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大火烧村已经是昨儿的事情,朱珥只是凡躯,快一天没吃东西,小肚子喊饿再正常不过。朱珥从面前四人那笑意满满的脸上可以瞧出,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朱珥爬起来就往树林深处跑。 那女修身形一闪,就挡在朱珥前方,伸手拉住朱珥的小胳膊。 “饿坏了吧?”女修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来递给朱珥,“我们辟谷已久,身上没有食物,这是辟谷丹,吃一粒能管三天饱。”见朱珥倔强地咬着嘴唇,那春日娇花一般的唇瓣生生被咬出一道血痕,女修拍拍朱珥的头,“我们没有恶意。” “谢谢姐姐。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女修说的诚恳,朱珥的态度随之和气。她知道,她一个凡人小姑娘,若是真遇到坏人,旁人想做什么,她是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的。 辟谷丹的口感并不好,散发的气味也很寡淡,若是从前,朱珥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此时,一双眼睛却黏在辟谷丹上。朱珥吞了吞唾沫,辟谷丹能饱腹,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 朱珥艰难地别过眼睛,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扑上去将那辟谷丹塞进嘴里。 “这孩子,真是挺犟。”女修笑起来,逗朱珥说,“真不要啊?” “要。”细弱蚊吟的声音从朱珥的口中溢出。 “哈哈哈,我就说嘛,一个小丫头片子,饿成这样还能忍不成。”先前笑话朱珥的男修再次咧嘴大笑。 “我用这个和你换。”朱珥拿出荷包里的玉瓶,“百年灵玉制成,用来装丹药再好不过。一般的瓶子,装丹药最多将药效维持两年,用我这只瓶子,可保药效百年如一。我用它换姐姐的辟谷丹可好?” “你可知你手中玉瓶的价值?”女修早发现朱珥的衣服皆非凡品,又见她随手拿出灵玉瓶,越发肯定这是哪家修士的孩子。 朱珥摇头。玉瓶再好,不过是用来装丹药的物事。何况,明月的炼丹房里,这样的瓶子摆了满架。她不过是瞧着女修装丹药的瓷瓶过于普通,才大着胆子想用玉瓶换辟谷丹。 “真是个傻孩子。”女修将辟谷丹往前一送,“把瓶子收起来吧,你这只瓶子,至少值百枚下品灵石。辟谷丹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朱珥固执地将玉瓶塞进女修手中,这才接了辟谷丹含进嘴里。感觉到阵阵暖意传遍全身,朱珥抬头浅笑,“可巧我缺灵石,这瓶子就五十个下品灵石抵给姐姐。只求姐姐能帮我个小忙,将我带到最近的城镇去,再帮我联系一辆横空船。” “小丫头片子,你是偷跑出来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吧?”先前说话的男修拨弄了下朱珥头上的丫髻。 “小姑娘,你的爹娘呢?”女修嗔怪地看了眼男修,那男修立马顿住笑容,静静看女修问话。 一被人问起爹娘,眼泪就开始在朱珥的眼中打转。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硬是不让泪水流出眼睛,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将最深的伤痛暴露于人前。 看着朱珥柔弱倔强的模样,女修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竟也隐含泪光。她的手飞快地在眼睛边一抹,然后从储物袋里取出枚光芒耀耀的灵石出来,递给朱珥。 “一枚中品灵石,我怎么能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呢。”女修嫣然一笑,对着朱珥道,“带你去最近的城镇找横空船不过小事一桩,我应下了。不过我有师命在身,你先跟着我,等回去的时候我捎带你一程,可好?” “谢谢姐姐。”朱珥大喜。面前的女修巧笑嫣然,和善可亲,让朱珥生出几分亲近之感,不由伸出手去,牵住女修的袖口。 女修召唤出腰间飞剑,整个人飞到剑上,朝着朱珥伸手,“来,别怕。” 飞行法宝朱珥是坐惯了的,但朱家没有真正的剑修,倒是第一次看到飞剑。朱珥半点都不害怕,身子轻轻一跃,就跳到悬浮着的飞剑之上,稳稳站着,小手自然地抱住女修的腰。 “抱紧我,要走咯。”女修对朱珥的亲近很是受用,分成三分神识出来看顾朱珥,这才启动飞剑。 啪嗒。 飞剑并没有飞上高空,反而死物一般,跌落在地上。 女修眼疾手快,抱起朱珥安全落地。 “怎么回事?”年长的男修皱眉。 “我的御剑术失效了。” “骆师妹啊骆师妹,你入门也有好些年,怎么连区区的御剑飞行都用的这么吃力?”那被称为骆师妹的,名叫骆梨,年长的是大师兄林朗,站在骆梨左边的高个子寡言男修叫林峰,女修右边特别跳脱的是林循。 万花村火势漫天,惊动云雾山不远处的天剑门。天剑门先是派几个外门弟子过来看看情况,有弟子好奇,离火势近了些,竟转眼就被烧成灰,这才惊动天剑门的掌门。掌门断言这是灭世之火,不容小觑,下令弟子远远观望,等火灭后再作计较。如今火已灭,掌门便派几个内门弟子来查探情况。 骆梨被林朗一番话说得委屈无比,泪水在眼中打着转。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峰一向看顾骆梨,开了尊口替她说好话,“师妹从没御剑带人过,想必不太熟练,由我来带这小姑娘吧。” 林峰将朱珥提拎在手里,召出自己的飞剑,跳上去,默念剑诀,然后……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御剑术也诡异地失效了。 他不由道,“师妹,你现在再试试御剑术。” 骆梨遵照他的话,再一次默念剑诀,轻轻松松地飞了起来。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骆梨惊得差点从飞剑上摔下来。 “大师兄,不如你带着朱珥试试御剑飞行?”林循不安好心地将朱珥往林朗身边一推。 林朗不信邪,果真带着朱珥,然后使用御剑术,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飞剑同样失灵。 “我想,问题出在这小姑娘身上。”林峰沉吟着。 几个人于是像盯怪物一般盯住朱珥。 第十三章 “师妹,你这次真是接了个苦差事。”林循嬉皮笑脸地说,“这最近的城镇在二百里外,步行的话,得花好几天时间。” “我更好奇,这小姑娘怎么能让我们的御剑术统统失效。”说着话,林峰突然拔剑,向着朱珥刺去。 他的动作快速无比,骆梨压根来不及拉开朱珥,更来不及挥剑去挡。 朱珥看着逼近胸前的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笼罩在剑影中,人动一动,就会被剑被伤。她索性一动不动,望着拔剑的林峰。那剑尖,在朱珥胸口处停下。 “奇了。” 林峰狐疑地看着朱珥,这一剑再稍微往前送一点,就能要了这小姑娘的命。人在生死面前的反应最真实,半点做不得伪。朱珥身上并无灵力波动,绝非修仙之人,为什么带着她,御剑术就无法使用呢? 骆梨飞身而至,拉着朱珥疾退几步,“峰师兄这是作甚?她只是个小姑娘,你瞧瞧,都吓呆了。” 朱珥并没有被那一剑吓住。初时的害怕过后,她便淡然。这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恶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地杀害一个小姑娘。她也在纳闷,为何骆梨等人在带着她时,御剑术就会失效。她从生下来,就没少跟着家人外出,虽说没有到过云雾山这么远的地方,可往来皆是使用的飞行法宝,从没出现今天的这种状况。难道说,墨雪大陆剑修稀少,就是因为这门功夫,关键时候容易掉链子么? “乖啊,别怕,他就是吓吓你。”骆梨见朱珥还是呆呆的,眼珠子都不动,忙安抚她说。 朱珥醒过神来,“骆姐姐,我不怕。我知道这位哥哥是好人,不会伤我的。” 林朗心中疑云渐浓。御剑术是天剑门最基础的功法,身为天剑门的弟子无法带人飞行,他深知,问题绝对是出在面前小姑娘身上。什么样的孩子,会让堂堂天剑门的弟子无法使用御剑术呢?想想真是惊悚莫名。 万花村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背后就是风沙肆虐的荒漠,离得最近的城镇是无泪城。无泪城方圆万里,只有天剑门一家修仙门派。诡异小孩突然出现在这样荒僻的地方。林朗眼中精光一闪,还是说,她和万花村那场大火有关? “小姑娘,你叫什么?你家在什么地方?”林朗问。 一提起家,朱珥就想起父母和姐姐,到底忍不住落了泪。 骆梨见不得小姑娘流泪,手忙脚乱替朱珥擦拭,又替她说情。 “大师兄,就别逼问她了。她一定遇到什么变故,我们就别提她的伤心事啦。” “骆师妹。她若是不能将来历说明白,我们怕是不能带她同行。” 林峰难得地没有帮骆梨说话。谁敢带着这么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啊。现在失灵的是御剑术,等会御敌时还不知什么会失灵。剑是天剑门弟子最忠实可靠的伙伴,在这之前,他们都是将性命交付于手中的剑……若是有一天手中的剑不听使唤,那天剑门人存在的意义何在? “那怎么行,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荒郊野外,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骆梨紧紧抓着朱珥的手,坚决反对林朗的话。 “我……”朱珥抽抽搭搭地哭着答话,她也明白,发生了刚刚那种诡异的事,若没个清白的出身,他们是不会带她同行的。 “我叫朱珥,家住临安。哥哥,姐姐,你们带我去最近的城镇就好,我,我会自己乘坐横空船回去,不会给你们多添麻烦。” 朱珥索性抱住骆梨的大腿不放。她刚刚可听得一清二楚,最近的城镇在两百里外,若是没有人护送,她很难安全抵达。 “朱珥……听着有些耳熟。”林朗沉吟道。 “朱珥……朱珥……”林循咋咋呼呼地吼道,“我想起来了,就是朱家那个天才朱宝的妹妹。哪回去朱家,不得听到下面人吐槽她。” 林循猛地住嘴,那些人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 朱宝有多么受欢迎,朱珥就有多么讨人厌。朱宝带给朱宗明两夫妻多少荣耀,朱珥就带给朱宗明两夫妻多少白眼。 朱家万年一遇的绝灵根……若是没有天才姐姐朱宝,朱珥顶多是默默无闻,可是有朱宝的映衬,朱珥就愈发显得无用,废物之名不胫而走,和朱宝的天才之名并驾齐驱。 林循想到什么,乐呵呵地笑了半天,最终忍不住问朱珥,“听说战天门的少门主在临安时被一个小姑娘踹进了粪坑,那小姑娘是你吧?” 朱珥很是冤枉!战天门可是墨雪大陆数一数二的修真门派,她一个凡人小姑娘怎敢招惹?明明是那个趾高气扬的臭小子看见朱宝就跟见了花的蜜蜂,生得一双好眼却不看路,一脚踩空掉进路旁村民们蓄满的粪坑里。朱珥好心想去拉他,他却恼羞成怒地甩出无数脏污物来,好在朱宝见机放出一个灵力罩。 林循捧着肚子笑得愈发欢畅,朱珥便懒得去解释,瞪着眼睛看他能笑到何时。 “你怎会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林峰问。 朱珥迟疑不答。 “我们天剑门和你们朱家也算是老交情,你放心,既然是朱家的孩子,我们定会送你回去。那横空船内鱼龙混杂,哪是一个小姑娘家能够孤身去坐的。”林郎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谁遇到朱家的废物朱珥,都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天剑门。朱珥眼前一亮,墨雪大陆上用剑的修士不少,真正修剑的门派却甚少,最有名的的,可不就是这天剑门。天剑门在大陆上风评甚好,门人侠肝义胆,仗剑四方。 “天啦,师兄。”朱珥还来不及表达谢意,先听到林循的哀嚎,“又不能带她御剑飞行,这送回去,得送到猴年马月。” 林循嘴上嚎叫不止,却也没有要将朱珥丢下的意思。朱珥落下心中一块大石,这天剑门果真名不虚传,就是这个林循的嘴巴臭了点。 “你们不送,我送。”骆梨美目怒瞪,又低头温柔地安抚朱珥,“你放心,姐姐一定把你送到家。” “师妹说送,就送。”林峰道。 “我也送,我也送。”林循兴高采烈地举手,“在山上都快闷死了,正好出去转转。” 大师兄林朗扯扯嘴角,倒没责怪师弟没个正经,“等此间事了,大伙儿一起送小朱珥回家。尤其你,循小子,早该历练历练。” “哥哥姐姐,谢谢你们。” “小事一桩。” “举手之劳。” “乐意之至。” …… 天剑门几个弟子,因着和朱家的关系,一时间都将朱珥当作自家小辈一般爱护看顾。 “别闹了,赶快跟我走去办正事儿。”林朗正色道。 玩闹的师兄妹们笑容骤敛,齐声道了声是。 因着不能御剑,大伙儿便都靠双脚走路。朱珥发现,他们行进的方向是万花村那边,可见他们的确是为了云雾山而来。 “梨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去前面的小村庄。” “是万花村吗?” “对啊。”骆梨很自然地问朱珥,“你是从万花村大火里逃出来的吧?万花村现在情况怎么样?” “万花村什么都烧没啦。” “这场火焚天灭地,甚是诡异。小珥,你知不知道万花村里发生过什么事呢?” 朱珥心头一震,她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多么想昨日的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小珥?” “啊……梨姐姐,什么?” “你知不知道万花村为何起火?” “火是火人放的。”朱珥眼前仿佛又看见那个倒过来的高大火人东子。 “火人,哪里来的火人?”林循忙问道。 “爹和娘都被大火烧没了。”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朱珥抽噎着说。朱家是万花村湮灭的罪魁祸首,朱珥怕说出来后,身边这些侠肝义胆的天剑门人会唾弃整个朱家,会再也不管她。不好直接说不知道,又不好将真相说出来,朱珥满腔悲意,顺势哭啼不止。 骆梨四人互望一眼,心道果然没想错,朱家和这场火有关!可朱珥哭成个泪人儿,如何还能细问。林朗使了眼色给骆梨,这种时候,自然是温柔细腻的姑娘家更好说话些。 “乖,别哭。”骆梨将朱珥揽进怀里,,她转开话题,问起朱宝,“听说你还有个姐姐,她人呢?” “姐姐她在火里……不……不……姐姐被风吹走了!”朱珥一哭就停不下来,她多么希望朱宝还活着,又清楚地知道她活下来的机会是多么的渺茫。 “都说你姐姐不止天资绝顶,还福缘深厚。她一定会没事的。”骆梨忙安慰道。 “梨姐姐,你可以帮我找找姐姐吗?”家族的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倒不如请得这些古道热肠的天剑门人相帮,“我姐姐若是没死,应是被风吹去了南边。” 南边?骆梨几人都觉得朱宝的福缘深厚可能只是传说。修士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南漠,遍地黄沙,没水没食物,时不时还来点风尘暴,简直就是个死地。这话却不能明白地说给朱珥听,骆梨哄道,“你放心,能够帮到你的地方,姐姐一定帮你。” 第十四章 朱珥心里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那场灭世大火,烧毁了整个万花村,也烧毁了她最亲的人。只是东子最后的举动,给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宁肯朱宝在爹娘的保护下,被骤起的狂风吹去了南漠。只是骆梨一片好意,她却不能辜负,强忍着心里的伤心和彷徨,扬起一抹欢欣灿烂的笑容。 小姑娘止住哭啼,林循先是松一口气。他最见不得女人哭,特别是小姑娘,哭得他手脚都没地方放,心都不敢猛跳,生怕惊吓到这些姑奶奶,更不可收拾。 “小朱珥,我可是听说除了你父母姐姐,朱家人对你都不好。”林循轻松下来,话语又开始不着调,“你不如就留在我们天剑门吧,还想着回去干嘛?” “循小子,不许胡说。”林朗呵斥道。 “循师弟,再怎么说,那也是朱珥的家。”林峰也道。 唯有骆梨,似想到什么,说,“朱珥,你……你若是不愿回去,可以跟着我。我去求掌门,从今后,你就是我妹妹。” “谢谢梨姐姐。朱珥从今儿起,就又多了一个姐姐啦,真好。”骆梨给朱珥的感觉,既有姐姐的关爱又有娘亲的温柔,她是打心底亲近骆梨的,闻言忙道。 看到新鲜出炉的两姐妹,林循是没心没肺地替她们高兴,林朗却是眉头一皱,颇觉骆梨此事做的不妥。骆梨深知其中艰难,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林朗,求他不要在朱珥的面前说出来。面前这个满脸脏污,小花猫一样柔软的女孩,是她认下的妹妹。千难万难,她都会去摆平。 “师妹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林峰站在骆梨身侧,笑道,“师妹,你放心,我去和爷爷说,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天剑门哪怕扫地的外门弟子,都是有灵根能修炼的。像朱珥这等毫无灵根注定与仙道无缘的人,以往连天剑门的大门都进不去。骆梨擅自承诺留下朱珥,需得去求天剑门掌门,说不定会招一顿责罚,可林峰就不一样了,他是掌门的亲孙子,天剑门的少掌门。林峰肯出面,朱珥留在天剑门一事便算不得什么。 “梨姐姐,我很高兴认识你。可,可我还是要回朱家的。”朱珥觉得辜负了骆梨的好心,内疚得不行。 “为何?” “我是朱家的人啊。”朱珥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罢,你要记得,在天剑门,你还有我这个姐姐。”骆梨一双美目中全是对朱珥的担忧。朱家人对朱珥的态度天下皆知,朱珥在朱家再无依仗,回到朱家的生活怕是…… “师妹啊,分离的时候还早,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快……快,来笑一笑。” 林循耍宝似地窜到空中,一连翻好几个跟斗,突然失控地从半空中直直往地上坠落,吓得朱珥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却见林循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又一个鲤鱼打挺地蹦起来,朝骆梨和朱珥做鬼脸。 朱珥拍拍胸脯,原来是闹着玩啊。 骆梨是见惯了林循耍宝,完全没当一回事,脸上依旧淡淡的。林循便又来一个猴子捞月,从旁边的大树上采了片大叶子撕掉叶中间的部分,套在颈间,然后再摘下一片大叶子扣在头上,扭动着屁股款摆着腰,怪模怪样地朝骆梨搔首弄姿。 骆梨脸上云开雾散,到底被林循滑稽的模样逗笑。 说话间众人已走到万花村前。 “烧得可真够彻底的。” 林朗几人大步走进村中,却见满地残灰,人畜屋瓦,什么都没了。风吹过,那灰飞扬起舞,扑了几人一头一身,其中林循正大咧着嘴说玩笑话,被灌进满鼻满嘴的残灰,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一溜烟地要去找水。 剩下的骆梨等人,忙施了避风咒。 “循小子满打满算也快十六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林朗憋笑道。 林峰其实比林循大不了多少,却因着少掌门的身份,性子被拘得十分端正,此时看着林循的背影,难得地露出笑意。 “循师弟不过是活泼了些。” “这满身是灰,难受死了。”骆梨不停地拍打着身上,又指着小叫花似的朱珥对师兄弟说,“瞧瞧,朱珥这幅模样,哎呀,我受不了啦,我也要去找水清洗清洗。” 骆梨牵着朱珥,加快脚步往村子西南方向走。她以前办事儿路过万花村,依稀记得那边有条河。 “啊啊啊……” 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的村庄,充满了惊诧。 “循师弟出事儿了。”林峰脸色一变,朝着林朗道,“师兄,我留下护送师妹和朱珥慢行,你先过去看看情况。” “行。” 林朗召剑,化作一道流光往林循的方向飞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林峰收到林朗的传音符,只有一句话。 “你们快来,活见鬼了。” 林峰和骆梨对望一眼,能够让稳重的大师兄林朗说出这么失态的一句话,可见村后发生了不得了的变故。 “我抱着朱珥吧。” 林峰等不及慢行过去,一把抱起朱珥,和骆梨疾行往前。 三人转过几个小山坡,就见遍地残灰的尽头,碧波荡漾,湖色如画。 没有云雾山作为屏障,狂沙肆虐的荒漠张牙舞爪想要征战更多的疆土,却每每止步于湖边,颓然地垂下张狂的头颅。 碧绿的湖,就好像镶嵌在土黄色大地上的翡翠镜子,璀璨耀眼,夺人心魄。 “这……”林峰恍若见鬼,满脸震惊,差点失手将朱珥摔到地上去。 “天啊,这里从前是一座大山的呀。难道我记错了?”骆梨惊讶地说,前不久她还路过这地方,那时候这里是云雾缭绕的山峦。 “上个月我就在附近的荒漠历练,万分肯定这里是山,不是湖。”林朗满脸惊叹。“山变湖,真乃异象。”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灵气,比山门内还要浓郁。”林峰伸出手掌,感受着四周。 “好浓郁的灵气。小珥,你们朱家建于天灵脉之上,怕是也比不得这里。” 骆梨伸出芊芊十指,引导灵气入体,惊喜地发现这里不止是灵气浓郁,这里的灵气还格外有亲和力。她平时导入十分灵气,总会有五分以上散掉,可此时此地,入体的灵气只散掉二分不到。如能一直在此地修炼,骆梨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冲击筑基中期。 神秘出现的湖,异常浓郁的灵气,南漠,将彻底改变以往形同放逐之地的命运,成为墨雪大陆上一块璀璨的明珠。 “我要将此异象通知爷爷。”林峰对师兄妹们说。 墨雪大陆上最好的灵脉是天灵脉,此地灵气之浓郁竟超越天灵脉。天剑门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说独吞此湖,势必要拔得头筹,占个好位置。 “天啦,你们快看……”朱珥指着远处说。 大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登时发现了异样。林峰惊得手一抖,将准备发出去的传讯符给捏碎了。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湖边播种。众人只见两行绿色沿着湖岸,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眼前,再蔓延开去。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面前的景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万花村的废墟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给覆盖,众人只觉得刚刚还身处荒漠,转身已到江南。 云雾山、万花村,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神仙之术吧。”林朗瞠目结舌。 “莫非,有上仙降临我们大陆。”林循眼中冒光。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骆梨不由面露希冀。 墨雪大陆上修仙之人众多,却已足足万年没有出过飞升之辈。有修士说天道已衍生变数,也有修士说是现在的修炼之法有缺失。若真有仙人降临,指引大陆修士们的修仙之道,引领修士们踏出墨雪大陆,那该有多好。 除了跳脱的林循,其他三个天剑门弟子肃然起敬,虔诚地望向四周,期盼着仙人的降临。朱珥懵懵懂懂地看着周遭,觉得这事儿非常神奇有趣,从来只听说撒豆成兵,还是第一次见到撒树成荫的。 天剑门弟子并没有等来仙人,反倒是等来一大波未完全褪去兽形的妖修。那妖修种类甚多,有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唯独少了水里游的。 墨雪大陆灵气浓郁,不止是人走仙途容易,兽修炼成妖也很常见。人类身为万灵之长,又有功法传承,在妖修面前占绝对优势。那妖修浑身是宝,妖丹是炼丹的好材料,兽皮骨头刚硬坚韧,常常用来炼制武器法宝。是以,除神兽世家和人修交好,常常出来走动,其他妖修惧怕人修捕捉,多是避居深山潜修,轻易不出现在人前。 可怜林循,正手舞足蹈给朱珥说起以往在大漠中独战狼妖,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事迹,就瞧见一大波妖修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当时就吓了个屁滚尿流,将朱珥扛在肩上就是一阵疯跑。 好不容易甩掉妖修,林循给累瘫在地上,张大嘴不停地喘气。骆梨三人倒还好些,不用带着朱珥,可以御剑飞行。不过那些妖修紧跟在屁股后面,林循又只知道逃跑,阻拦妖修的重担就落在他们肩上,也是累得不轻。 “这么多妖修,哪里冒出来的,我真的是跪了。”林循刚缓过一口气,就忍不住吐槽道。 “你不是跪了,你是躺了。”虽说刚刚是自己拖累林循,害他有飞剑不能用只能靠两条腿,可朱珥还是忍不住想吐槽他。这家伙,知不知道被人扛着的滋味非常非常的难受啊。 “谁说我躺了?”林循麻溜地站起来,摸头看天,“真奇怪,怎么跑出来这么多妖修?” “是挺奇怪。”林峰点头。 “先是焚尽一切的大火,突然出现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湖,再是一大波的妖修。南漠的平静生活,怕是永不再来。” 南漠虽然荒僻,却平静单纯,骆梨很喜欢这样的生活。随着地理环境的改变,南漠将会如同大陆上其他地方一样,繁荣富庶。人多了,心思就多了,心思一多,世道就乱了。 “我,不会变。”林峰默默站在骆梨身前,突然说了一句。骆梨诧异地看向他,他却像个锯嘴的葫芦,再没有一句多的话。 第十五章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天黑以后,妖修怕是更难对付。”骆梨忧心忡忡地说。 “放心,不会有事的。大家先安心休息。” 林峰眉间金光一闪,竟飞出十八枚小剑,分布在周围十八个点上,形成一道金色的护罩,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见林峰施展出剑阵,朱珥懵懵懂懂不觉其中利害,天剑门的师兄妹们都兴奋起来。 “师兄,你已经能够操控罗天剑阵了,好厉害啊!”骆梨惊喜地喊道。 “峰师弟,我来帮你。”林朗说着话,率先召出飞剑,运起全身灵力注入剑中,射向十八枚小剑中的一枚。 罗天剑阵非常厉害,却也异常耗损灵力。林峰以筑基后期的修为驱动剑阵颇为吃力,听到师兄妹们说话,脸上露出自豪的笑意来,并不出声。 林循从地上跳起来,依样画葫芦将自己的剑放出。骆梨也要有所动作时,却被林峰出言拦住。 “师妹,你先休息。大师兄和循师弟顶了两个位置,我已轻松许多。” “就是,师妹,你可一定要保存力量啊。虽说这罗天大阵一旦结成,元婴后期都无法破开,可凡事就怕万一。我们三已经是强弩之末,真遇到什么危险,全靠你了。” “骆师妹,你先调息恢复。” 大师兄林朗都发话了,骆梨便不再坚持。骆梨本就是师兄妹中修为最低的,她十二岁方入门,修炼不满三年,哪怕资质不错,也才到筑基初期,远远比不上早几位至少是筑基后期修为的师兄们。每逢门派有所差遣,骆梨总是积极主动的去承担下来,想要多争取一些历练机会。刚刚一路御敌,她确实快到极限,再勉力控剑,反而会造成剑阵不稳。骆梨将飞剑召回,默默运功导入四周的灵气。然而,她惊呆了。 四周的灵气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骆梨感觉那些灵气就好像被抓在指间的流沙,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从指缝间溜走。 “灵气消失了。”其他人也发现这一情况,林循率先惊呼。 “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林峰额头浸出汗珠。 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黑夜中林朗的脸色格外凝重。天剑门是剑修,并不擅长炼丹,所以其他修士必备的回灵丹天剑门弟子是一颗也没有。这就意味着,在没有灵气的地方,当灵气枯竭,天剑门弟子只能以肉身御敌。 “不对劲,我体内的灵气还在流失。”体内仅有的灵气不受控制地蜂拥而出,骆梨吓得浑身一颤。 朱珥站在骆梨旁边,感觉到骆梨的惊骇,忙用小手去拉她。骆梨以为朱珥害怕,反而振作了些,将朱珥往怀里一抱。 “朱珥,别怕。” “就是,朱珥,别怕。灵气流失算个屁,我们体内的灵气流失了,我不信那些妖修的灵气还在。要比身体强横程度,我倒要看看,是那些妖怪厉害,还是我们天剑门弟子厉害。”林循傲然道。 天剑门可不像其他门派,只注重灵力的修炼。天剑门弟子从执剑伊始,就同时锻体,越是优秀的天剑门弟子,体魄就越强健。天剑门弟子的修炼速度是整个大陆上最慢的,资质也远远比不上其他宗门弟子,当同等修为的弟子们比试,天剑门的弟子却能稳操胜券。 “循小子,你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林朗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 “循师弟说得对。如果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取灵气,没道理只吸我们的不吸妖修的。大家都没有灵气,我们不见得输给妖修。” 因着灵气流逝,林朗和林循不得已收回飞剑,剑阵空出的两个位置,被林峰瞬时补上。剑阵金光大绽,漆黑的树林里就好像亮起了一盏金色的大灯。 朱珥揉揉眼睛,适应黑暗中骤现的光明。 “峰师弟,辛苦你了。”林朗拍拍林峰的肩膀。 “大师兄,我们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今夜。” “我知道。”林朗苦笑。 此时剑阵全靠林峰一个人维持。林峰维持剑阵倒是可以不用灵气,可此举耗费的是比灵气还珍贵的魂力。 修士们的神识大都跟着修为涨,修为越高的神识就越强大,当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凝成魂力。林峰一年多前福缘深厚领悟剑阵,开启魂力修炼,到底初学不久,魂力尚浅,平时布阵都要大量灵力辅助魂力,今儿还是第一次全靠魂力来支撑剑阵。 “林朗哥哥。” “何事?”林朗正为眼下之事烦心,听到朱珥唤自己,强压下心中不耐相问。 “我们去湖边吧。”朱珥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林朗眼睛一亮。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刚刚遇到的那群妖修里,什么都有,独独没有水妖。那大湖才刚出现,妖修进阶速度远远不及人修,湖里最有灵性的鱼虾也得等上千年才能修炼有成,守在湖边,好歹不用四面迎敌,情况不对还可以退到水上去。 “朱珥真聪明。走,我们回去湖边。峰师弟,你收了剑阵吧。” “这里到湖边不远,我支撑得住。”林峰说着话,就往前走。他一动,那剑阵紧跟着动,牢牢地将一行人保护在内。 林循抱起朱珥,跟在林峰身后,羡慕得两眼发光。 “这罗天剑阵真厉害。” “厉害你也学不会。”骆梨心中轻松许多,笑着和林循斗嘴。 “你还不是学不会。” “可我学会了星落漫天啊。” “我还学会了星落漫天呢。” “姐姐,姐姐,星落漫天是什么,名字怪好听的。” “罗天剑阵、星落漫天都是天剑门绝剑壁上的功法。天剑门弟子都有三次悟剑的机会,至于悟到什么功法,就全靠机缘。” “那姐姐悟的另外两门功法是什么?” “傻丫头,我才筑基,刚悟了一次剑。另外两次机会,得等到我结丹和元婴的时候再用掉。修为越深,越有可能领悟到更好的功法。像峰师兄这般,筑基就能悟到超品级的罗天剑阵,那是非常了不起的。” “林峰哥哥真厉害。” “唉,你们还有机会,我却是机会都没了。” 林朗满脸落寞,他刚入门的时候不懂事,跑去绝剑壁偷看。那会儿他才刚引起入体,竟然看出门道来,稀里糊涂地用掉一次机会,悟到的不过是基础剑法云落十三式,后来筑基了,他谨慎地跑去再悟,结果悟到云落十三式缺失的七式,凑够完整的云落二十式。云落十三式是天剑门弟子的入门剑法,每个弟子都要练一年来打基本功,林朗能够补全剑法,一跃而成年轻一辈弟子中的大师兄。成为大师兄,焉能没个厉害的剑法呢?林朗不服气地第三次悟剑,这一次更衰,悟到的都不是剑法,而是看到一个红衣男子扬手洒出漫天银针,名曰暴雨杀人针,当练到能够随心所欲洒出上千根针时,就是针法大成之日,可遮天捉日。听起来极为厉害,林朗苦练五年,如今才能勉强放出一根针来,那根针,哎,连天剑山上的胖蚊子都戳不死。 “那个什么绝剑壁悟剑很难吗?”朱珥好奇地问。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传说绝剑壁前曾经出过一位剑圣,普通的山壁天天浸淫在超凡的剑意中,久而久之生出灵智,进化成神物。绝剑壁上的剑痕都是剑圣和人比剑所留,层层叠叠,只有福灵心至的人,才能看清剑痕之间的不同,从而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法。” “哇,好神奇的剑壁。” “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自从骆梨认下朱珥当妹妹,林峰对朱珥就有些爱屋及乌。 “真的吗?林峰哥哥。” “恩。绝剑壁人人可观。” “啊,人人可观?” 朱珥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林峰。她所知道的那些宗门,都恨不得将传承功法藏起来,像朱家,传承之地守卫森严,没有族长手谕连大门都摸不着。天剑门坐拥神物,却一点都不藏私,真是让人钦佩。 “哈哈哈,小朱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天剑门的绝剑壁,天下人皆可观摩参悟,才不像别的门派,藏藏掖掖的。” “朗大哥,那你再去多看几次啊。”朱珥看向林朗。 “小朱珥,绝剑壁随时可观,但并不能无休止的悟剑。三次是悟剑的极限次数,若要贪多,唉,以前也不是没有贪多的弟子,要么爆体而亡,要么疯傻终生。所以我派弟子遵从祖训,一生只悟剑三次,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你啊,到时候看看就好,可千万别强行参悟。”骆梨见朱珥转着大眼珠子,似在打什么鬼主意,忙敲她的头警告她。 “哎呀,梨姐姐,我又不修剑,参悟作甚。”朱珥狡黠地对着骆梨笑。 骆梨一想也是,朱珥这身体,普通的修炼都没办法进行,更遑论对身体资质要求极高的剑修一途。 到了湖边,在众人的惊呼中,林峰口鼻流血,往地上栽倒。 “啊,林峰哥哥。” 骆梨越众而出,比林朗更快接住林峰,将体内最后一点灵气蓄在指尖,拂向林峰眉心。 “还好,只是耗损过度,休养些时日就好。” 骆梨只觉得刚刚那一瞬间,她整个人的呼吸都停掉了,脑袋也空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抱住林峰。第一时间确认他安好,她这才有神魂归位重新清醒过来的感觉。 “循小子,你和我去做艘小船出来。骆师妹,你先照顾峰师弟和朱珥。” “是,大师兄。” “是,大师兄。” 是夜,林朗、林循、骆梨三人轮流值夜,准备一有危险,就退到湖面上去。 或许是大家的运气不错,这一夜,风平浪静。 第十六章 朱珥早就醒了,却闭着眼睛,歪在骆梨的怀里不愿意动弹。 万花村被焚,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于朱珥而言,却好像过去了好几百年。万花村废墟里醒来的那一刻起,父母姐姐俱都不在,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 朱珥贪恋骆梨身上的温暖,有姐姐的味道,有爹娘的影子。 从记事起,朱珥就明白明月和朱宗明对她的期望。他们的期望微薄简单,仅仅是希望她无论面临什么境地都能开心快乐的活下去。 朱珥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串泪珠。 骆梨也早就醒了,怕惊醒怀里的朱珥,一直待在原地没动。见林循跳脱地跑过来,忙伸了根手指竖到嘴边,嘴做出个“嘘”声的口型,示意林循别吵着尚在酣睡的朱珥。 朱珥若是睡着,自然注意不到两人的互动,这假睡嘛,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先朝着林循甜甜地叫了声,“循哥哥,你手里拿的是烤鱼吗?闻着好香啊。” 林循抗拒不了朱珥甜软柔嫩的卖好,还没反应过来呢,那烤鱼已经递给了朱珥。 朱珥欢喜地张嘴就想咬一口烤鱼,偏被人劈手夺走,抬头一看,却是骆梨。 “梨姐姐。”朱珥从骆梨怀里爬出来,目光犹在烤鱼上打转“我起太晚,没有耽搁你们的事儿吧。”并不提想吃烤鱼,朱珥乖乖巧巧地站在骆梨身边。 “天刚亮,大家都才起。”骆梨注意到朱珥眼边犹存的泪痕,“小花猫,昨儿也没顾得上给你洗洗,都快脏死了。”将微冷的烤鱼递还给林循,骆梨牵起朱珥的手,“等洗干净,我让循师兄再给你烤一条。” 朱珥自然乖乖应是。 骆梨安抚地拍了拍朱珥的头,又捏了捏朱珥圆乎乎的脸,这才蹲下身,掏出一方洁白的秀帕来。 “朱珥,你爹爹和娘能带你飞行吗?”骆梨一边在湖水里打湿秀帕,擦拭朱珥的小脸,一边问。 “能。”朱珥点头。 “真是奇了。”骆梨暗思,莫非朱珥身上的奇怪情况,和云雾山消失有关? “啊!” 朱珥的脸很快被擦得干干净净,待看清朱珥的小脸时,骆梨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 “姐姐,怎么了?”朱珥知道骆梨对自己好,见骆梨惊呼,忙问。 “朱珥……”骆梨赧然地看着朱珥,顿了一顿,才柔声问,“你脸上这是胎记吗?” “胎记?”朱珥茫然,她身上连一颗痣都没有,什么时候多了个胎记的? 骆梨怕朱珥掉进水里,一直将她护在身后。这时候朱珥也顾不得了,钻出身子探向湖边。碧绿的湖水就好像一个大镜子,倒映着小巧玲珑的朱珥。只见朱珥水嫩嫩的小脸上,多出来一道方形的乌黑印记,就好像有人拿了块砖头,在朱珥左脸盖了个印一般。原本水灵灵的小姑娘,因为这道胎记,显得诡异而神秘。 “呜呜,这是什么鬼东西?” 朱珥吓得都哭了,脸上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个丑丑的印记来。她蹲下身子,用小胖手沾了水使劲揉搓左脸,可无论怎么洗,脸都洗得发红了,那印记巍然不动,真好像胎记一般,长在肉里。 “你是说,你原先脸上不这样?”骆梨阻止朱珥继续去揉搓快要伤掉的脸,问她。 “对啊,没有。”朱珥将头埋进骆梨怀里,嘤嘤道,“姐姐,朱珥以前可是漂亮的小姑娘啊。” “朱珥现在也很漂亮啊。”骆梨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话说的有些违心。 小姑娘长这么个印记,真心难看啊。骆梨也是女孩子,自然知道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她想了想,若是她脸上突然长这么个印记,她恐怕是恨不得去死一死,也不愿意见人的。 “真的么?”朱珥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骆梨。 “自然是真的。”骆梨将朱珥抱起来,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朱珥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人最美的,是有一颗坚强勇敢的心。红颜终将枯骨,皮相之见,多么肤浅。”骆梨这话说得她自己的脸先烧起来,她一向都知道皮相之见很肤浅,可她就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无法不爱漂亮不爱美丽。 “坚强勇敢的心……”朱珥的眼睛愈发明亮,她抽了抽鼻子,短暂的惊怕过后倒是淡然了,“姐姐你放心,虽说漂亮些我更高兴,可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爹爹常说,漂亮女孩在外面总容易遇到大坏蛋,现在可没人保护我了,我这样,我这样真的挺好。反正,我从前好看的时候,大伯,长老们也很讨厌我。” 骆梨只是随口安慰下朱珥,没曾想真被她听进耳朵里,又听到她后半句,欣慰她懂事的同时更加同情起她的遭遇。 “朱珥真聪明。这么聪明的朱珥,怎么能那么在意旁人的目光?他们讨厌你,那你的爹娘和姐姐,难道也讨厌你?”骆梨想起了她自己,她的身世还不如朱珥,当年以孤儿的身份进天剑门,受了数不清的欺辱,才有今天的她。她感触颇深地说,“就算所有人都讨厌你,你更要做好你自己,如果自己都放弃自己,那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呢。” “才不呢,他们对我极好。”朱珥对骆梨后面的话听得不是很懂,她想起爹娘和姐姐,眼圈一红,可决心要做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那就不能再轻易哭鼻子了。她微微将头抬起,挤出一抹笑容来,“姐姐,朱珥好想他们。” “朱珥乖。人活在世,随心而为,别人不喜欢你,你也可以不喜欢他们啊,何必为不相干的人费神呢?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朱珥都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做一个勇敢坚强的人,你的爹娘和姐姐才不会为你担心,反而会以你为傲。”骆梨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时候装老成来语重心长的教育朱珥,说着说着,竟心有顿悟,修行之心愈发坚定,筑基初期的境界隐隐有突破之意。 “我记住了,姐姐。”朱珥郑重的点头,然后用手摸着小肚子,满脸羞意地说,“姐姐,我饿了。” “什么,又饿了?”骆梨简直被吓呆了。要知道一颗辟谷丹,可以让人七天不用进食,可这才过了一晚,朱珥就又饿了,这孩子怕是年龄小,记挂着林循的烤鱼吧。 “走吧,回去吃烤鱼。”骆梨拉着朱珥就要离开湖边,朱珥却像是饿惨似了的,软趴趴地不肯动弹。 “姐姐,我饿。” 骆梨无奈,只得从小玉瓶中倒出一粒辟谷丹,先喂给朱珥。 朱珥吃下去后,饥饿感稍缓,却颇不满足。她从小长在修仙世家,自然知道一粒辟谷丹可以让人七天不用进食,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吃了颗辟谷丹,没有一点饱腹的感觉。 朱珥眼巴巴地望着骆梨,小姑娘脸上虽有个诡异的胎记,一双眼睛却像是水洗过的葡萄,又黑又亮,纯净澄澈,倒映着骆绫的身影。骆绫心软的一塌糊涂,再倒出一粒辟谷丹来给朱珥。朱珥连吃两粒辟谷丹,腹中这才感觉好些。 骆梨怕林循看到朱珥的样子一惊一乍地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先浪费一张传音符,给师兄们说下朱珥的情况,又让林循多烤几条鱼备着,骆梨总觉得两粒辟谷丹,根本没喂饱小朱珥。 一大一小的两个姑娘在云湖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期间有一只大肥鱼游到湖边来,静静地在水里停留了片刻。 “姐姐,快看,鱼鱼。”朱珥兴奋的指着那条色彩斑斓的大肥鱼,大声喊。 “小心些。”骆梨拉着朱珥往后退了一些,嘴里道,“云湖虽说没有妖修,可这湖水深不可测,掉下去可就遭啦。” 那大肥鱼好像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一般,忽上忽下地在水里游着,竟如在翩翩起舞似的。它本就生的艳丽,在日光下随波起舞,看得岸边两人都呆了。 “好有趣的鱼鱼。” 朱珥往湖边凑了凑,伸出手,想要去逗弄那条胖鱼。胖鱼果真凑了上来,鱼嘴大张,每每朱珥快要碰到它时,胖鱼就飞快地转了方向。如此几次后,朱珥的小胖手指终于戳中胖鱼的鱼嘴。 胖鱼惊惶地摆头,它的那双鱼眼,一时间和朱珥四目相对。胖鱼的鱼眼里,清晰地倒映着朱珥左脸的砖形印记。 朱珥还待再继续逗弄它,那肥鱼却飞快的游走了。 “果然是一只生了灵智的鱼。”骆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还好这湖中的鱼似刚生出灵智,并没有昨夜那些妖修的气势汹汹。她是第一次出来历练,修为不高,经验不足,若是遇上危险,自保都难,更别说保护什么都不会的朱珥。 只不过一夜,湖里的鱼就生出灵智,湖边是不敢再待,骆梨牵着朱珥,回去找林朗他们。 “昨夜的妖怪好像消失了。”林朗大清早就将附近巡视了一番,并没有看到一个妖物,正纳罕呢。 “我觉得吧,昨儿那群妖,也不是要追我们。”林循边烤鱼边说,“或许只是凑巧碰上。” “循师兄说的有理。”骆梨难得赞同林循的观点,让林循高兴得手舞足蹈,“循师兄带着朱珥,纯粹靠体能奔跑,也能跑赢妖修,不太可能。” 他们大人说话,朱珥无聊地眼珠子乱转,望向不远处的湖水时,惊讶的发现那条大肥鱼又出现了。她开心地朝水里挥挥手,那条鱼看到她的动作,竟然甩了甩尾巴,好像在给朱珥打招呼一般。 第十七章 “朱珥,你在干什么呢?”骆梨注意到朱珥的动作,忙问她。 “鱼鱼。” 骆梨随着朱珥的视线看向湖中,却只看到一片静静无波的湖水。可朱珥却指着水中的一个位置,朝着她道,“姐姐,你看不见吗?刚刚那只漂亮的大胖鱼鱼。” 骆梨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她心中觉得诡异,生怕一个不注意,让朱珥被妖怪所伤,便将她抱了起来,护在怀里。 太阳当空的时候,林峰醒了过来,只是精神不太好,恹恹的。 云湖的情况十分异常,可天剑门几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都不愿意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加之发现妖修们不似昨晚成群结队,零散的两三只他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妖修浑身是宝,除了林峰是掌门之子不缺灵石,其他三人可都是入不敷出的,哪肯放过这样发财的大好机会。林峰不缺灵石,却很看重每一次的历练机会,又歇了会,吃了丹药,自觉恢复的差不多,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师兄妹意见一致,便由刚刚吃了丹药体内有微弱灵力的林峰发了传音符回门派。 接下来,朱珥便跟着林朗他们绕着云湖猎妖。上天倒也公平,他们用不了灵力,妖怪们也只能依靠强横的身体作战,天剑门的弟子到底有着人类的智慧,每每略胜一筹,收获颇丰。 那些妖怪中,有凶残的,一看见他们,就冲上来攻击,也有胆小的,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就避开去……还有那阴狠狡诈的,化作艳丽的花儿,吸引骆梨和朱珥去采,却在她们靠近的时候,喷出沾上就会致命的毒液。 一行人有惊无险的杀妖杀到天黑,这才选了一处地方过夜。 林峰燃起一个火堆,大伙儿围绕着火堆坐着。朱珥一坐下来,便觉得饥肠辘辘,肚子的咕咕叫声,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孩子,真是个大胃口。”骆梨一边说话,一边掏出玉瓶往外倒辟谷丹……结果,没倒出来。 “没有了。”骆梨无奈地给朱珥看玉瓶,“吃光了。” 朱珥揉着肚子,有气无力地依在骆梨身上,脑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饿!她微弱的声音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饿。” “师兄,你们带了辟谷丹吗?”这一天下来,骆梨越来越喜欢小朱珥,见她饿成这幅可怜的模样,不由帮她向几个师兄问询。 “我们早就不需要辟谷丹了,哪里会带着。” “这怎么办?”骆梨急了,站起来,环顾四周,最后咬了咬牙,“我再去给朱珥抓几条鱼来烤了吃。” “快去抓,师妹,让我也一饱口福。这云湖的鱼非同一般,还能补给我灵气呢。”林峰嘴上说着让骆梨去抓,人却站了起来,快步越过骆梨,往湖边去。 “小心些。”林朗端坐在地上,解下腰间的葫芦,往嘴里倒了口酒,满足地笑了。 朱珥就像骆梨的小尾巴,骆梨去哪,她忙不迭地迈着小短腿跟上去。于是,最后就变成了林峰抓鱼,骆梨带着朱珥在一旁看云湖夜景。 微风徐徐中,湖水荡漾,倒映着漫天星辰,美不胜收。 “早上顺口叫这湖为云湖,这会儿倒觉得它该取名为映星湖才是。” 骆梨一双美目在月光下格外动人,让正在抓鱼的林峰顿了一顿,脸上不知怎么地,瞬时滚烫。好在骆梨和朱珥都看着湖水,没有注意到他。饶是如此,他也有意地往树荫里避了避,连念了三次静心咒,这才平息了脸上的燥意。 夜风让人心底都柔软了几分。林峰素来是个沉稳内敛的人,这时候竟有心情在抓鱼之余,采了湖边摇曳的小野花,编了两个花环,小的那个他笑眯眯地给朱珥戴上,大的那个,却是迟疑了半晌,才轻轻地递向骆梨。 骆梨伸手去接,林峰却并没有松手。两人的手都搭在花环上,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都倒映着对方,一时无声胜有声。 朱珥戴着花环,美滋滋地在湖边照。月色朦胧,脸上的印记看得不那么明显,她于是又变回了那个玲珑精致的漂亮小姑娘,真是左看右看,怎么都照不够。 这时候若是林峰或者骆梨往朱珥的方向去看,就会发现朱珥脚边的湖水里聚满了大大小小品种各异的鱼儿。那些鱼儿在月亮的光华中,从湖水里徐徐上升,最后化作一道道流光,飘进朱珥脸上的印记里。 朱珥见一道光柱从湖水中升起,将自己笼罩起来,只觉得格外好玩,连腹中饥饿都忘了。 过了好一会儿,含情脉脉的两人才各自收回了目光。 林峰鼓起勇气,将那花环戴到骆梨的头上。 骆梨顿时羞红了脸,没想到,下一刻,林峰更为大胆地牵住她的手。 “骆……师妹……不,梨妹,我……”他又一次红了脸,平时多伶俐的一个人,这时候说话都结巴起来,“梨妹,我……我想娶你。” 他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早对对方有意,却从未越雷池半步,今日在这云湖边,终于一述衷情。 “你瞎说什么啊?”骆梨娇羞地想要挣脱抓住自己的大手,林峰却握的极紧,她于是只好说,“大道面前,掌门是不会允许我们有儿女私情这种牵绊的。” “大道艰难,我伴着你走,不好吗?”林峰的眼睛好似着了火,有燎原之势,向着骆梨席卷而来。 骆梨想说,不好……可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她也是愿意和面前这个人,在艰难的大道上携手并进的。 “苍天在上,云湖在前,我林峰,愿与骆梨携手大道,永不相负。若违此言,甘受天谴!”林峰平时的机灵在这一刻到了巅峰,他见骆梨犹疑着似要拒绝,又似要接受,干脆果断拉着骆梨跪在地上,斩钉截铁地立誓。 骆梨大为感动,只觉得此生能得身畔之人携手大道,再无遗憾了,也立下誓言,“苍天在上,云湖在前,我骆梨,愿与林峰携手大道,永不相负。若违此言,甘受天谴!” 两人一起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携手相视而笑。 “姐姐,你们在做什么?”恰好朱珥面前的光柱消失,她转过头来,就看到骆梨和林峰对着天地磕头,不由好奇地问。 “我们……”骆梨脸上红霞满布,真羞人,怎么忘了,旁边还有个朱珥。 “我知道了,你们在拜天地。”朱珥拍着掌欢笑道,“拜了天地,你们就是夫妻了。” “哈哈哈哈!”林峰是个男人,初时也有些尴尬,见朱珥说破,反而放开了,开怀大笑。他扶着骆梨站起来,温柔道,“梨妹,没想到,竟让这么个小丫头做了你我二人的见证人。我们举行双修大典的时候,一定要敬她三杯。” “瞎说什么呢,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喝酒。”骆梨低垂臻首,嗔道。 “那就以茶代酒,这个见证人她已经当了,必须要敬。”林峰满心欢喜,对朱珥爱屋及乌,一手将她抱起来,一手牵着骆梨,往过夜的地方走。 三人回到过夜的地方,才发现这里早就变成了战场。林朗二人正和十来只妖修在激烈的打斗,林峰见状,忙将朱珥往骆梨怀里一送,跳进了战圈。 “梨妹,我去帮师兄他们,你小心四周。” “你也小心。”骆梨担忧地看着打斗中的三人,要不是朱珥需要人保护,她真想上前和林峰并肩作战。 林朗二人本就和妖修打了个平手,现下有林峰的加入,真是如虎添翼,不多时就将夜袭的妖修们全部解决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坐回了火堆前,林峰惦记着朱珥肚子饿,忙收拾出几条刚刚抓回的肥鱼,用树枝叉了,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香气四溢,就连喝酒的林朗,目光都落在了烤鱼上。 朱珥这时候却觉得不怎么饿了,也是奇怪,从湖边回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饱。 吃完鱼,三个男人围成一个圈,将骆梨和朱珥护在当中,几人以天为被地为席,就地而眠。 一夜好梦,朱珥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林峰已经烤好了鱼,一人分了一条吃了,这才准备继续猎妖。可绕着湖边走了很远,竟是一只妖怪都没看到。 “什么情况,睡了一夜起来,一只妖怪都没有了。”林峰嘴里说着话,眼睛却快要黏在骆梨身上了。 “这些妖怪难不成被我们英明神武的少掌门吓破胆,都躲藏起来了?”林循朝着林峰挤眉弄眼,打趣道。 “妖怪这么胆小,云湖实在不足为虑。不如我们先回宗门去吧!”林峰现在是归心似箭,就等着返回宗门,求得爷爷允许,和骆梨结为名正言顺的道侣。 “先四处看看,若是云湖都这么风平浪静,我们就返回师门。”林峰和骆梨之间涌动的甜蜜爱意实在太明显了,林朗想假装没看到都不行。 几人于是又绕着湖走了一圈,竟真的是一个妖修都没遇到。 第十八章 云湖没了妖修的踪影,宛如人间仙境。 骆梨几人都有些松懈,林循更是嘟囔道,“这什么玩意,云湖的妖怪出现的莫名其妙,消失的也莫名其妙。” “事出反常,必有大变。”林峰心情正好,难得话多起来,“也说不定,有至宝将出世。” “至宝?”骆梨眼睛一亮,朱珥也抬头看向林峰。 “真有至宝,凭我们的修为,哪里分得上一杯羹。”林峰不同于普通弟子,跟在掌门爷爷身边,博闻广识,心态也很端正,“我们回去说给苦修的师叔们听,说不定就是他们谁的机缘到了。” “峰师兄所言甚是。”骆梨巧笑倩兮,脸颊泛着微微的桃花色。 林朗身为师兄,神情虽然放松起来,动作上可不敢有所懈怠。 “小心……”林朗却突然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原地不动。他戒备地看向四周,总觉得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 “金丹期……”林峰额头上的汗珠一个劲往下滚,他修为只比林朗略低,这时候也感受到金丹期的威压。若只是一个金丹期,他们剑修素来强横,越阶杀敌也不是不行,可若是来的一群呢? “怎么办?”骆梨紧张地拽紧朱珥的手,望向师兄们。 朱珥知道这种时候她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格外乖巧地站在旁边。 “跑……”林朗大喊道,“我们修为最高的不过筑基大圆满,和金丹期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大家分开逃命吧,说不定还能拼得一线生机。”他看一眼骆梨,“骆师妹,你先走。走啊。” “哦……”骆梨手忙脚乱地召出飞剑,带着朱珥踩上去。 林朗简直要给师妹跪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居然能够忘记这鬼地方没有灵气啊,大伙儿体内灵力枯竭,飞剑如何飞的起来? 骆梨年龄小,历练经验有限,一激动真是给忘了云湖的诡异,更是忘了带着朱珥根本没法御剑飞行。林峰可没忘,他忙伸手,准备接住肯定会摔下飞剑的两人。哪知手刚伸出去,就发现骆梨的飞剑飞了起来。 “能飞了。”林峰瞪大了眼睛。 “能飞了。”骆梨这时才反应过来,原先带着朱珥,是没办法御剑飞行的。刚刚危险在即,她习惯性的御剑,竟真的带着朱珥飞了起来。霎时她整个人都开心无比,“师兄们,天都在帮我们,我们分开逃命吧,相信大家都会没事的。”说着话,骆梨催动飞剑往天上拔高一段距离,俯瞰着师兄弟们,也因此看清了远方白茫茫的一片光团子。有些光团格外闪亮,透出的威压让骆梨脚颤。 “它们来了,快,快走。”朱珥站在骆梨身边,也看见大片骇人的光团,不等惊住的骆梨反应,率先喊道。 林朗几人俱都上了飞剑,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骆梨见朱珥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小姑娘面色如常,心不知不觉安定下来。她是小师妹,又带着朱珥,师兄们默契地将回天剑门的方向留给她。传音符是一早就发回去了的,运气好的话,骆梨能够碰到门内往云湖来的师叔师兄。 骆梨带着朱珥,飞的并不快。林峰担心她们,没有单独往其他方向去,而是跟在骆梨身后。可惜骆梨急慌慌地御剑,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守护神一般护着。 威压越来越近,林峰的脸上滴汗如雨,到最后,干脆停下来,运转全身灵力,准备拼力一搏,给骆梨争取一点逃生的时间。 哪知一回头,就见铺天盖地的光团激射而来,个个都散发着金丹期乃至超越金丹期的威压。林峰面色如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和骆梨,能够同生共死在此,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做好慷慨赴死准备的林峰,悲哀地发现那些光团并不搭理自己,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行。 林峰想拦,他的力量那么的微不足道,打在那些光团身上就好像挠痒痒一般。 林峰绝望地看着那些光团往前行去,很快抵达骆梨和朱珥身边,最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闪耀的光团。 砰。 前面响起了撞击声。 天空像是被砸出个大染缸,一时五颜六色,满天都是虹光。 林峰心急如焚,不过一个呼吸,漫天的虹光骤然消失,一切好像一场幻梦。唯一真实的,是骆梨带着朱珥,无知无觉地栽下飞剑。 “梨妹……”林峰痛呼,将灵力运转到极致,奔过去,终于赶在骆梨和朱珥落地前接住了她们。 林峰携着骆梨和朱珥落到地上,此时他眼中只有紧闭着眼睛的骆梨。 “梨妹,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峰一个大男人,这时候却哭得稀里哗啦,他将骆梨紧紧抱住,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不分离。 “师弟,你快松手!”听到响声赶过来的林朗没被刚刚那声巨响给吓着,反倒被这般模样的林峰给吓了一跳。 林峰此时眼中心底只有骆梨,哪里听得见旁人的声音。 “你再不松手,就真把师妹给弄死了。”林朗运转灵力,在林峰后背拍了一掌。 这一掌引起了林峰的注意。 林峰见林朗来了,泪水再次落下,哽咽着说,“师兄,梨妹她……她……” “她好好的,倒是你,一副鬼样子。”林朗皱眉,打量了一番骆梨,不由喜上眉梢,“师妹这可是因祸得福了。” 林峰定下心神,这才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他用灵气探查骆梨全身,惊喜地发现果如林朗所言,骆梨这次因祸得福,修为一举从筑基初期跃到了筑基大圆满,灵气竟还有满溢之意,怕是再有所顿悟,能够直接冲击金丹。 “这是怎么回事?”林峰满心疑问。 林朗摇头表示不懂。 林峰这会儿也醒过神来,知道骆梨看重朱珥,若是朱珥有个什么,怕是要伤心一场,忙去看朱珥的情况。朱珥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又是被骆梨护在怀里,观之不像是受了内伤,多半是跌下飞剑时吓晕过去。 林朗也看过朱珥,确定她无事。这小姑娘无法修炼,乍逢大难,犹能乖巧懂事,让人生怜。 “两个都没事,真是大幸。”林循是个剑修,却朝着天空道了声阿弥陀佛。 云湖一会儿灵气充裕一会儿像个绝灵地,妖修们更是一会儿倾巢而出一会儿踪影全无,这样的地方全大陆都闻所未闻。师兄弟们对望一眼,心里都莫名有些发寒。 “云湖太过诡异,我们还是先回宗门,将此事禀给掌门定夺。”林朗担负着照顾师弟师妹们的使命,可不敢再让他们冒险。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虽说发了好几道传音符回去,却一直没有收到掌门的回讯。是掌门没有收到传音符,还是门派出了什么变故呢?这么一想,林朗师兄弟都心急如焚。 “师兄说的是,我们先回去。” 好在一番变故后云湖周围灵气枯竭的情况有所缓解,几人打坐一小会,恢复了些灵力,林峰将骆梨抱在怀里,林朗则带了朱珥,回天剑门去。能够御剑飞行,回天剑门的路程便算不得多远,不过两个时辰,山门已经在望。 飞剑化作几道流光,直接飞向天剑山顶。山顶上修着一座耸入云霄气势巍峨的大殿,殿外有个小广场,天剑门掌门正带着人站在广场上,等着林峰一行的归来。 众人下了飞剑,一起拜见掌门。 天剑门掌门林家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孙子林峰,见他无恙,心里一块大石落地,随即见他亲昵地抱着昏死的骆梨,眉头隐隐皱了皱,又舒展开来。 十六岁的筑基期大圆满,在天剑门绝对是空前绝后,配刚刚筑基的林峰,绰绰有余。 “出去这几天,怎么都不知传讯回来?”林家山咆哮道,要不是守山门的弟子传来消息,他都不知道这几个家伙回来了。 林家山的目光落在林峰身上,却让林朗浑身一震,愧不可当地跪倒在地上。 “禀掌门,云湖诡异莫测,传讯符也失效,让掌门担心,是我等的错。”林朗这一跪,林峰林循自然跟着跪下。 林家山早知云雾山发生了诡异的变故,有心历练孙子这才只派了他们几个筑基弟子过去,如今见一个没少,齐齐整整地回来了,嘴上说的凶,心里真没什么怒气。 “回去细说。” 掌门一声令下,众人自然听令。 “爷爷,我先送她们回去。”想了想,林峰又道,“我们几个猜测,云雾山怕是有至宝将出世,爷爷早做安排才是。” 林峰将朱珥从林朗手中接过来,右手骆梨左手朱珥,一溜烟地跑下山顶,要将两人抱回骆梨平素住着的梨落阁。 林家山看着孙子的背影,心头一堵,到底没有发作出来。对着林朗他们时,本来和悦的脸色再度变差,“你们跟我进来,将此次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 第十九章 骆梨是林家山捡回来的孤儿,初入天剑门并不受重视,后来天资展露又就被藏书阁阁主林慧贤收为入室弟子,才勉强被算作天剑门的核心弟子之一。去年十五岁的骆梨一举筑基成功,比少掌门林峰还筑基的年龄还早了半岁,引得门派所有人瞩目。林家山便破例,给骆梨分了独立的住所---梨落阁。要知道,按照门规,只有成功冲击金丹,才能有独立的居所。金丹以下,都是混居或者依附长辈而居。 林峰平时和骆梨要好,却是第一次来到梨落阁。 梨落阁里种满了梨树,修仙之人随意施个小法术,便能保那梨花常开不败。是以梨落阁中花瓣漫天飞舞,犹如雪落。 “怎么不取名叫雪落阁?”林峰咕哝一句,有些期待有些忐忑地推开了骆梨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他目不斜视地将骆梨和朱珥放在房间的床上,却舍不得走……梨花的清香萦绕在鼻端,和骆梨身上的气息那般相似,就好像骆梨在温柔地拥抱他。 谁说酒才醉人?在这花香中,林峰觉得自己醉了。 但愿长醉不复醒,梦中一直有伊人! 林峰这一坐,直到林朗汇报完此次云雾山之行,议事厅里众人也没等到他出现。 林朗素有成人之美,汇报完正事,想着小师弟和小师妹虽然平时大咧咧的,可终身大事面前,难免会难为情,索性将林峰和骆梨结缘修道的事情说了。 林家山先听完云雾山的情况,已笃定有至宝将出世,再听闻两个小辈私许终身,就没那么排斥了。此去四人,就骆梨得了云雾山的好处,这是福缘,有个福缘深厚的孙媳妇也是不错的事情。自家的傻小子跟着骆梨身后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骆梨才十六岁啊,就已经是筑基期大圆满,焉知她不会在十七岁成为金丹修士呢?当然,自家孙子也不赖,天剑门的振兴,兴许就落在这两个后辈身上了。 林家山一开心,当场将双修大典的日子订在半月后。 “爹,时间会不会太紧凑了?” 林家山的儿子,林峰的父亲林东川也为林峰找到这么一个知根知底、聪慧能干的姑娘高兴。越是高兴,越觉得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他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很多东西都来不及置办,根本操持不出一个风光的双修大典,太过委屈林峰。 “云雾山的情况如此诡异,老头子心里总是不安。”林家山揉了揉额头,“借着峰儿的双修大典,将三大家族四大宗门聚在一起,好歹探个明白。卧榻之旁,若是睡着个老虎,岂能安眠?” “就是委屈了峰儿。不然先联合三大家族四大宗门查明云雾山的真相,再办双修大典不迟?”林东川的道侣在前几年的一场历练中丢了命,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将林峰拉扯长大,什么都想给儿子最好的。饶是林家山说的在理,他心中依旧觉得亏欠了林峰,对不起亡妻。 “傻儿子,若不是云雾山有至宝出世,峰儿的双修大典有谁会看重?你想你儿子的双修大典上来的客人全是三四流门派的小掌门吗?天剑门,已经不是三千多年前风光无限的墨雪大陆第一宗门了。若不是凭着祖上的荣光,就算有云雾山之事,峰儿的双修大典,也请不动三大家族四大宗门。”林家山越说越觉得愧对祖宗,又见儿子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恨不得踢他几脚,最后到底忍下来,语重心长地说,“这整个天剑门将来都是峰儿的,我们这些老骨头,总不能留个摇摇欲坠的宗门给他?趁着这次机会,让峰儿在那些大人物面前露露脸,结些善缘,害不了他。” 林东川不敢再多言,忙着要去筹备林峰的双修大典。 时间这么赶,发请帖、布置新房、准备宴席……事儿太多了。 林家山见儿子心中只有孙子的事情,完全没将宗门挂在心上,叹息一声,转头吩咐林朗带着几个弟子继续去云湖那边守着,一有动静就传讯回来。 林朗领命正准备出门,又被林家山叫住。 “对了,你们带回来的小姑娘是谁?”林家山默不作声地探查过,那可是个完全没有灵根的小姑娘。 “禀掌门,是朱家那个天才朱宝的妹妹朱珥。”林朗忙道。 “叫你们去探查云雾山消失之事,你们倒好,带个鼎鼎有名的废物回来。”林家山不悦。 “是我要带她回来的。”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林家山举目望去,就见林峰和骆梨携手并肩而来。林峰年少英俊,骆梨如花娇艳,两人站在一处,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拜见掌门。” “爷爷。” 林峰和骆梨进屋后忙给林家山行礼问好。 林家山看到他们俩,打心眼高兴,先前的那点不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堂堂天剑门掌门,竟顺着骆梨的话带着些宠溺地说,“你喜欢就好,喜欢的话一直养着都行。” 骆梨莞尔一笑,第一次发现林家山有如此温和可爱的一面。朱珥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能随便养在天剑门? “谢掌门。”骆梨连忙道谢,又替朱珥说好话,“朱珥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很招人疼爱的。” “我们梨儿的眼光,错不了。”林家山如今看骆梨,那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觉得林峰眼光好。 “掌门。”旁边林循一直对着骆梨挤眉弄眼,林家山又是如此态度,骆梨心中大抵猜到和林峰之事已在林家山面前过了明路,不由羞红了脸,躲到林峰身后,不肯再说话。 以前骆梨遇到难为情的事也常常往林峰身后躲,今时今日躲得愈发理直气壮了一些。林峰将胸脯挺了挺,眼含威胁的看了看一旁看好戏的林朗。 “对了,我瞧梨儿通身也没几件好灵宝。峰儿,你带着梨儿去我的私库里,给梨儿选几件灵宝,别替爷爷省,捡那最好的拿。”林家山此时恨不得将全部身家都给骆梨,帮她尽早冲击金丹,替天剑门扬名。 “爷爷,那我可不会手软的。” 林峰开心大笑,摩拳擦掌要替骆梨多找几件合用的灵宝。那个私库林峰还是筑基成功的时候去过,里面好宝贝可不少,当时的林家山可抠门了,只准许林峰这个孙子选了一件九品攻击灵宝和一件九品防御灵宝。 骆梨慌忙要推辞。 要知道,在天剑门中,弟子获得灵宝非常不容易。要么是辛苦地攒贡献点,换一件灵宝的贡献点高的吓人;要么就是有突出的功绩获得掌门赐宝,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骆梨身上仅有的两件高阶灵宝,一件是筑基成功林慧贤赐下的八品防御灵宝仙霞伞,一件是林峰偷偷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九品攻击灵宝玲珑环。 墨雪大陆元婴以下修士都只能用灵宝,灵宝从一品到九品,品阶越高威力越大,偶尔也会流出几件超品的灵宝,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灵宝以上还有仙器,圣器,仙器非常罕见,好多修士修为上去了,却还只能委委屈屈地用着灵宝,那圣器,就真的只存在于传说中了。 虽说在这墨雪大陆,灵宝只是最低级的法宝,可也不是大白菜。身为骆梨的师傅,林慧贤手中一共也就七件高阶灵宝,若不是很看重骆梨,在骆梨筑基时,怕是会如同其他当师傅的那般,随意赐下一件中级灵宝了事。要知道,天剑门的绝大部分弟子,都是能有件中阶灵宝,就高兴的不得了。就是林朗,通身上下,也才一件高阶灵宝,还是历练时拼着一身伤才辛苦弄到的。 “去吧去吧!”林家山示意林峰领着骆梨去选灵宝,怕骆梨腼腆不好意思,笑眯眯地对她说,“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这老头子的东西,将来还不得全部留给你们,早给迟给,都是给。再和我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骆梨的脸上布满红霞,林家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呢?林峰乐滋滋地将她拉走,激动地要给她挑合用的灵宝去。 两人刚出了议事厅,骆梨就想找借口遁走。还没嫁进门,就在掌门的私库里大肆挑选灵宝,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师兄,朱珥怕是要醒了,我得先回去看看她。” “小丫头睡那么死,没三四个时辰绝对醒不来,不着急。”林峰顿住脚,严肃地看着骆梨,整张脸都板起来了。 骆梨不由有些惊慌,整个人像是受惊的兔子,更想逃走了。此时的林峰,怎么瞧着,那么骇人呢? “师……兄……”骆梨挣了挣手,林峰握得真紧,她那点力气,就如蜉蝣撼树。 “我们都拜过天地立过誓了,你还叫我师兄?”林峰见骆梨小兔子一般惊慌的可怜模样,那脸再板不起来,表情软和下来,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和男儿气概不相符的幽怨。 “啊!”骆绫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林峰,惊讶地问,“不叫师兄,那叫什么啊?” “你自己想。” 师兄……师兄……林峰讨厌死了骆梨这样叫自己。在这天剑门,因着骆梨入门晚年龄小,她的师兄没有上千也有七八百。他和那些人,能一样么? 骆梨迷惘地看着林峰,他好像不太高兴……他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饱含渴望地看着她。 “峰哥……”骆梨豁然顿悟,娇羞无限细若蚊蝇地唤了一声。 果然,林峰整个人就像久旱逢甘露似的,一下子精神抖擞。那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骆梨,快要将她燃烧。 “我们快去掌门的私库吧。”骆梨莫名觉得此时的林峰有些可怕,让她的心都惊惶不安地快要跳出胸口。 “好啊,走吧。”林峰甜蜜地将骆梨往身侧一带,携着她,往林家山的私库去。 林峰和骆梨这边刚走,林朗也准备退下,却又一次被林家山叫住。 “梨儿对那小丫头不一般啊?”林家山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椅子的扶手,问下首的林朗。 “她们……比较投缘。”林朗不知林家山是何意,只好斟酌着小心回答。 “我瞧着,我说将那小丫头留下,梨儿挺高兴的。” 这话,林朗真不知道怎么接口了。他只能愈发恭敬地站着,等候林家山的指示。 “你去吩咐发请帖的弟子,一定提醒朱家,他们家的废物在我们天剑门,让他们来领走。” “是。”林朗倒没多想,朱珥是朱家的人,朱家来领走朱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等林朗和其他人出了议事厅,林家山对着唯一留下来的藏书阁阁主林慧贤说,“他们不懂我的苦心,你必是懂的。” 林慧贤并不说话,只是沉默。 “呵呵,朱家的天才和她爹娘,对这个废物可是疼爱有加,若没死,是绝不会让这个废物落单的。梨儿是千载难逢的天才,假以时日,这墨雪大陆谁还会记得一个死去的朱宝,梨儿才是该他们瞩目和仰望的。我天剑门的希望,绝不能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照顾一个废物身上。” 林家山站在门口,展开双臂,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天剑门重振荣光的那一天。 第二十章 朱珥迷迷糊糊地睡着睡着,竟听到了朱宝的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的。 “朱珥……朱珥……朱珥……” 没错,是朱宝的声音。 朱珥一个激灵,瞌睡虫瞬时跑得无影无踪。 “姐姐?” 朱珥睁开眼,环顾四周,惊诧地发现姐姐朱宝的脸,出现在一盏油灯的火焰中,就是那盏她在万花村捡起来的油灯。火光随风摇曳,时而微弱时而明亮,朱宝的脸随之变幻着……但无论怎么看,朱宝的情形都算不上好,精神萎顿不说,还面白如纸,犹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生命之光。 “姐姐……姐姐……”朱珥心中有些怕,姐姐怎么会在油灯中呢? 她惶惶然地细看四周,这才发现身处一块黑黝黝的石台上,石台四周是漫无边际的花海。各种花儿不分季节争相竟放,五颜六色交织成七彩海洋,绚烂夺目,美不胜收。 “朱珥,是我!”油灯中的朱宝看着毫发无伤的朱珥,欣慰地笑了笑,急促中带着三分严厉地说,“朱珥,我时间不多,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清楚。” 朱珥眨巴着眼睛,无措地看着朱宝。朱宝从没有这样严肃认真的和她说过话,记忆里,只有朱家那些不喜欢朱珥的人,才会这样的神态和语气来给朱珥交代事情。爹爹娘亲和姐姐,和朱珥说话时总是非常的柔软,就好像白云拂过朱珥的心间。 “姐姐,你说。”朱珥敛起笑容,认真地回应姐姐的话,无论朱宝说什么,她都会记下来,然后做到。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见不到我,答应我,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努力活着,活得好好的,明白吗?” “为什么?”朱珥瘪嘴想哭,又想到要做一个勇敢坚强的人,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垂下头低声问,“你不要我了吗?” “傻瓜,我怎么会舍得不要小珥。”朱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随即笑容消散,脸上只剩下忧伤和不舍,“我只是……只是没办法继续陪着你。小珥是最棒的,一定会好好活着,对不对?” “对,小会好好活着。”朱珥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姐姐怎么会这样忧伤,她好像哭了。她心中无尽的害怕,不由高声道,“姐姐,姐姐……你不要丢下朱珥。” 刚刚的几句话,似乎耗尽了朱宝的精神气,她在火光中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朱珥惶恐不已,忍不住朝着油灯扑过去。 “姐姐,你别走。还有娘,姐姐,你知道娘亲在哪里吗?你活着,娘也没死对不对?” “不。”朱宝惊怕地看着扑过来的朱珥,泪水不断涌出,尖声喊道,“小珥,站住,不要过来,不许碰火焰,听到没有?” “姐姐。”朱珥却不管不顾,将手伸向了火焰中朱宝的脸,“姐姐,姐姐,你要去哪里,带上朱珥啊。娘,你出来,出来看看我啊!” “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朱宝最后的那点时间,只看清了火焰并没有烧毁朱珥,她心安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渐渐在火焰中消散。 “姐姐……”朱珥茫然地伸着手,朱宝呢?她到底去了哪里? 朱珥的手在火焰中反复寻找朱宝的踪迹。那火焰并不伤害她,反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手,隐隐有安慰之意。 朱珥将油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检查,哪怕是倒转过来,油灯的灯油一滴都没有漏出去,灯光依旧明亮温暖,可那灯光中,无论朱珥怎么唤,朱宝都不再出现。 “姐姐……”朱珥最终还是哭了,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也许,她再无法见到娘和姐姐,那么爱她的娘和姐姐,还是离开她了。 朱宝的声音还回荡在朱珥的脑海里,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朱珥的泪水滴答滴答地滴落到石台上,她是乖孩子,最听爹娘和姐姐的话了,她一定会开开心心活着,她不能继续哭泣了。可她心里真的好难受,难受的一颗心都要炸开了,她无法止住喷涌而出的泪水。 那些滴在石台上的泪水,很快就被石台吸得干干净净。朱珥脚下的石台,缓缓发出银色的光辉。那光辉绽放,将整个石台和朱珥都笼罩在其中。 “别哭。”冷硬中隐着一丝温柔的男音在朱珥耳畔响起。 “谁?谁在和我说话?”朱珥抽泣着,抬头四望,四周除了花还是花,哪里有什么人影。 “你看不见我的。”那声音继续道,“我在你的识海中。” “什么?鬼啊!”听到那声音说在自己的识海中,那岂不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朱珥吓得大声叫喊。 “朱珥……朱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有人轻柔地拍打朱珥的小脸,焦急地喊着朱珥的名字。 石台上朱珥的身影慢慢变淡,那声音无奈又不甘地道,“我还没说正事,怎么就出去了?” 朱珥已经在梨落阁的床上缓缓睁开眼,自然听不到那声音,更没有听到他后面那句遗憾的话,“真糟糕,下一次等她进来,不知又要等多久。” “朱珥,你终于醒了。”骆梨将朱珥抱在怀里,笨拙地摇晃着哄她,“乖啊,别怕,不过是噩梦,醒了就好了。” “朱珥,你可能真能睡,一觉睡了足足五个时辰。”林峰现在是一步不离地跟在骆梨身边,见骆梨哄着刚刚睡醒的朱珥,他的眼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梨姐姐。”朱珥看到骆梨,忍不住拿小胖手去摸了摸骆梨的脸,恩,温的,原来刚刚是做梦啊,好可怕的梦。她噙着泪,将头靠进骆梨怀里,小声地说,“梨姐姐,我刚刚梦到我姐姐了。” “你一定是想她了。”骆梨捏捏朱珥胖嘟嘟的小脸蛋,笑意中喜悦无限,“刚刚师傅叫了我去,告诉我说我和峰哥的双修大典就在半月后。大师兄邀请朱家的时候告知了他们云雾山的事情,想必,他们会很快派人过来。” “真的吗?”骆梨眼睛一亮,满是希冀地问。 “当然是真的。”骆梨笃定地点头。 “姐姐,我饿了。”朱珥用手比划了出一个大碗的样子,“好饿好饿,能吃下好多好多东西。” “我们的朱珥又能吃又能睡,一定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骆梨见林峰又要打趣朱珥,忙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林峰摸摸鼻子,媳妇儿对朱珥好得非同一般,看来要让媳妇儿高兴,他也得好好对朱珥才是。 “来,我抱你出去吃饭。”林峰哪里忍心骆梨娇小的身子去抱肉嘟嘟的朱珥,在她之前,将朱珥抱起来,刮刮朱珥的鼻子,“小吃货,知道你快醒了,你梨姐姐亲自下厨,给你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我就不信,你能全部吃完。” 骆梨抿嘴一笑,先走出了卧室。 果如林峰所言,厅中的饭桌上,各色菜肴摆满了桌子。 “朱珥,快吃吧。”林峰将朱珥放在椅子上,骆梨递了双筷子给朱珥,见朱珥望着满桌子菜肴,眼中泪光点点,陪她想起什么伤心往事,忙催促道。 “梨姐姐,你对我真好。”朱珥抽了抽鼻子,将泪意逼回心底。真没想到,世上除了爹娘和姐姐,还会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她对你,比对我还好呢。”林峰闻言,有些不满地嘀咕,指着桌子上的菜肴说,“我的梨妹,第一次下厨居然不是为了我。” “吃你的菜吧!”骆梨瞪了林峰一眼,凶巴巴地吼他,“这么多的菜,还堵不住你的嘴。能怪我么?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辟谷很久了。” 林峰不敢和骆梨顶嘴,笑呵呵地看骆梨一眼,再一回神,就见朱珥已经塞的满嘴都是菜,小脸都鼓起来了。再看桌子上的菜肴,那是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在迅速减少啊,他再磨蹭下去,估计连剩汤都喝不上一口了。 “朱珥,你给我留点……” “朱珥,小姑娘家吃饭要文雅。” “朱珥,我不信你能抢得过我……” 林峰一个大男人,竟沦落到和一个小姑娘在桌子上抢菜吃的地步。骆梨扶额,不忍直视。 “我再去做几个菜吧。”本以为那么大桌子菜,是绝对吃不完的。得,骆梨认命地站起来说。 “恩恩,梨姐姐做的菜真好吃。”朱珥手里拿着一只猪脚,啃得满面油光,“就是分量太少了一点。峰哥哥都不够吃。” 林峰翻白眼,哪里是他不够吃,是朱珥这个大肚王不够吃才对。 “梨妹,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林峰含情脉脉地望着骆梨,同时不忘飞快地从朱珥筷子底下抢走了一片鸭舌。 “梨妹(梨姐姐),再多做一些吧!”见骆梨听闻两人的夸奖反而不动了,林峰和朱珥忙道。 骆梨无奈地再次去了厨房。 同时,林家山也接到了弟子的报信。 “什么?”林家山气的胡子都吹得直立起来,“我天剑门堂堂的少夫人,接二连三地为那个废物亲下厨房?” “不行。你快去叫林阁主来。”林家山气呼呼地吩咐弟子。 林慧贤见那弟子火烧眉毛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片刻功夫就赶到了林家山所在的天历楼。 “看看你教的好徒弟,别的没学会,这凡夫俗子的东西倒学的挺好。”林家山一见林慧贤,劈头就是一顿骂。 “掌门,本阁主不需要你指点我怎么教徒弟。”林慧贤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当下一甩袖子,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林家山气得不行,声音却软和了三分,“梨儿是我天剑门未来的希望,如今却因着照顾小废物,三番五次进厨房那种地方。下厨……做菜……呵呵,她的时间,是这么浪费的吗?她的那双手,是用来拿菜刀的吗?” 林慧贤立即明白了林家山火大的原因,却有些不以为然。骆梨这个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对自己要求太严苛了。林慧贤早就希望骆梨能够分些精力出来,像现在这样,下下厨,逗逗小孩,和林峰谈谈情,最好还能出去看看各处的风景,享受下年少如花般娇艳的时光。 “是,掌门,我会提点梨儿的。”林慧贤对林家山甚是了解,知道他认定的事情,九匹马也拉不回转,便顺着他应了。 “这就对了。给她多找些正事儿做,实在不行派个任务给她。” “是。”林慧贤应下。 林慧贤走后,林家山犹有些不放心,一方面派弟子去打听朱家的人上路了没,一方面亲自选了两个时间短难度高的门派任务,发给林峰和骆梨。 不过让林家山没想到的是,骆梨舍不得将朱珥一个人丢在天剑门中,出外做任务竟也带着朱珥。等林家山知道消息的时候,林峰和骆梨早就出山门很久了。 林家山气得跺脚,却没法子可想。等到林峰和骆梨提前完成任务回来,林家山对他们走哪里都带着朱珥的行径,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接下来的日子,朱珥每天和骆梨同吃同睡,倒是再没做过噩梦。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已经到林峰和骆梨双修大典的前一天。 第二十一章 “朱珥……山门的弟子传信,你们朱家来人了。” 朱珥正乐滋滋地看着骆梨像个木头人似的被几个老太太摆弄着试喜服,骆梨却突然推开那几个婆子,将喜服脱下往床上一扔,一把抱起朱珥。 “走,我带你去会客厅,他们一上山肯定去那里见掌门。”骆梨抱着朱珥上了飞剑,一下子就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房中的几个婆子咋咋呼呼的嚷叫。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明日就是大典,新娘子现在怎能去山门抛头露面?” “新娘子快回来啊,你这样跑了我们怎么跟少爷交代?” …… 刚到会客厅外,林峰就迎了上来。要做新郎官的他满脸喜意,意气风发,他先是深情地望一眼骆梨,这才将目光落在朱珥身上。 “峰哥哥。”朱珥从骆梨怀里下来,和林峰打了声招呼,亟不可待地迈着小短腿往厅内跑去。 林峰却是怜悯地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担忧。 个子小小的朱珥一心往厅内跑没有看见林峰脸上突显的异样,骆梨却瞧了个清楚,忙问,“有什么不妥?” “林家人说他们派了十三人去往亭原办事,其中就包括朱珥一家,二十多天前,这十三人,除了朱珥,其他人的命灯全熄了。” “怎会有这种事儿?”骆梨惊诧莫名,亭原,可不是要路过云雾山旁么?难道他们是死在了云雾山附近?莫非朱家人也遇到和他们上次一样的情况,遭到妖修的袭击? 朱珥跑进会客厅内,满屋子大人的目光在她进来的那一刻聚焦在她身上。朱珥惊喜地看到朱宗毅居然也在,她连忙朝着他跑过去,边跑边叫道,“大伯,你没……”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朱宗毅抱进怀里,他抱得太紧,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更别提继续说话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朱宗毅低着头,堆着满脸的笑,那抚着朱珥后背的手,却恨不得重重的一巴掌拍下去。这个丧门星!朱宝死了,弟弟弟媳妇死了,朱珥这个废物居然真的还活着! 朱珥身子一抖,她从小心思敏锐,刹那间就感知到危险,也明白了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万花村墓地杀机背后的指使者,真的就是这位看见谁都笑眯眯显得无比和气的亲大伯。 朱宗毅传音给朱珥道,“别乱说话,我从没去过万花村,知道?” 朱珥感觉背后禁锢着自己身体的大手有些松动,忙利落地后退两步,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乖巧地给朱宗毅行礼,“大伯。”又焦灼地说,“大伯,求你救救姐姐,她……她还活着。” “傻孩子。”朱宗毅像是对朱珥全无芥蒂,言语温和可亲,甚至朝着朱珥伸出手,“你姐姐的遗体我在南漠边上找着了,她还未成年,进不了祖坟,我打算将她葬在祖宅那边。” 他在说什么?朱珥含着泪,怀疑自己听差了。她梦到过朱宝的啊,她一直希冀着,家族来人就能找到还在挣扎求生的朱宝。 “我……我能看看姐姐吗?”朱珥跪倒在朱宗毅身边。 “看吧,回家后你想守着她,都没问题。”朱宗毅将朱宝的遗体放在一具寒冰棺里,闻言将寒冰棺从储物戒里取出来。 寒冰棺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姑娘,灵慧漂亮,宛如生者,不是朱宝又是谁? “姐姐!”朱珥的世界崩塌了!扑上去抱着那具寒冰棺就不撒手。 恰在此时,有位少年从殿外进来,见到朱珥,就像是看到仇人一般,手中灵光一闪,打向朱珥的胸膛。 “你这个废物,怎么不是你去死,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爷爷,你还我爷爷命来。” 朱宗毅阻拦的动作慢悠悠的,嘴上不急不躁地说,“朱华,不得放肆!”甚至有空对着旁边的林家山解释,“这是我族大长老的孙子,一行十三人呐,就活了朱珥一个,他情绪有些失控,见谅,见谅。” 林峰和骆梨又是生气又是惊怕,情绪失控就能对着朱珥一个小孩子,出手就是绝杀吗? 林峰连忙运转灵力挡住那道攻击,骆梨二话不说,将朱珥抱起避到一旁。朱华也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两人短兵相接,朱宗毅不疼惜朱珥,却一直喜欢朱宝,生怕伤到朱宝的遗体,忙将那寒冰棺收了起来。 “有什么话好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你说是不是,朱族长?” 林家山心中有气,这朱家人未免太不将天剑门看在眼里,带着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过来,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兴师问罪呢,哪里有个来恭贺别人双修的样子?现在在朱家的地盘上,说动手就动手。林峰和骆梨的双修大典在即,要是真将朱珥杀死了,多不吉利。 “冒犯了,冒犯了!”朱宗毅言不由衷地说。 林家山冷哼一声,可朱家今时今日在墨雪大陆的地位,不是天剑门能够比拟的,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朱华的目光落在朱珥身上,那恶狠狠的样子,让人没来由的相信,只要有机会,他还会对朱珥痛下杀着。 知道朱珥有人护着,一时半会是动不了手,朱华突然大笑起来,看着朱珥脸上的砖形印记,冷嘲热讽地说,“你脸上这是什么鬼玩意,本来就够丑了,现在还多了这鬼玩意,以后就别出门吓人了。” “你的脸,怎么回事?”朱宗毅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云雾山发生的变故太大,这丫头活下来,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呢? “我不告诉你。”朱珥并不傻,刚刚朱华动手的时候,朱宗毅放纵的态度让朱珥明白,朱宗毅杀她的心意未改。 “好大的胆子。我是你大伯,是朱家的族长,你这样的态度,我们朱家怕是容不得你。”朱宗毅对着朱珥从来没什么耐性可言。 “大伯不是早就容不下我了么?” “你……”朱宗毅气得甩袖子,这小丫头雪亮的目光照的他心中的阴私无所遁形。 “朱族长,你别吓坏了她。她这个印记的来源,弟子倒是知道几分。”骆梨心道不好,若是被朱家人知道云雾山莫名消失,朱珥的脸上却多了这么个砖形印记,怕是朱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快说。”朱宗毅见面前不过是个筑基期大圆满的年轻女弟子,哪里看在眼里,命令道。 林家山在旁边听得又是一阵火大,自己看得眼珠子似的孙媳,这朱宗毅竟敢凶巴巴的命令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若不是要借助朱家的力量探查云雾山,真想现在就把朱家人全部轰出天剑门。 “云雾山消失后,云湖突兀出现。弟子带着朱珥在湖边洗脸,不曾提防,让朱珥的脸被一只胖鱼妖的尾巴扇到。那以后,朱珥的脸就成了现在这副摸样。”骆梨镇定地望着朱宗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林峰对自家媳妇儿敢在朱宗毅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钦佩不已。朱珥知道骆梨一心为自己,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编造了这么一段谎言来,却应和骆梨的话,点头确认。 “朱珥,过来。” 朱宗毅问清楚后,便朝着朱珥招手,笑容亲切和蔼,却让朱珥浑身发毛。朱珥哪敢过去,使劲往骆梨身后躲。 朱宗毅转头看向林家山,“林掌门,云雾山一事,让我朱家损失不小,连宝儿……宝儿都遇难。等少掌门的双修大典之后,我们朱家,少不得要多叨扰几天,去云湖探个究竟。” “好说,好说……到时候我亲自陪着朱族长去云湖探查。”朱宗毅的话,让林家山心中暗喜。朱家此次来的能人不少,能有他们同去探查云雾,必然大有助益。 林家山还要接待其他客人,便要请弟子带朱家一行人去客院。朱宗毅再次唤朱珥,朱珥死死地抓着骆梨的衣裳,嘴里低声哀求道,“姐姐,别让他带我走。我……”她好歹算是朱家人,也不好在外面大声嚷嚷朱家现任族长要杀她,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不要跟他走。” “好,很好。”朱宗毅被个小丫头当着天剑门人的面连续拒绝了两次,自觉颜面无光,怒道,“朱家容不下这等不敬尊长之人。我以族长之名,将朱珥逐出朱家。从今以后,她是生是死,都与我朱家无关。” 朱宗毅厌恶地看一眼躲藏在骆梨怀中的朱珥,若不是当着天剑门人的面,他真想亲手了结了这个废物。对着外人说是朱家损失了十三人,可他亲自带的队,朱家此次的损失哪里才十三人。偏偏除了朱珥这个废物,那些朱家的精英都灰飞烟灭,尤其是朱宝,那是朱家的希望之星啊。 林峰和骆梨如遭雷劈,这么小个孩子,又没犯什么大错,就被逐出家族,太残忍了吧。朱家这位新任族长听说还是朱珥的亲大伯,这翻脸的本事放眼整个墨雪大陆也无人能比。 朱珥以前见过老族长将一位大哥哥逐出家族,所以她大概知道逐族是什么意思。是了,他都想要杀她,只是驱逐出族,这还算轻的了。也好,朱珥很快想通,没有父母姐姐的朱家,也没什么留下来的价值,逐出族就逐出族吧,横竖也没人当她是朱家人。 这样的结果,对朱珥来说,正中下怀。 第二十二章 “呵呵,按理这是朱家的家事,老夫不该插嘴!”林家山脸上的笑容僵住,干巴巴地劝,“朱族长怎么忍心这么小一个孩子,漂泊在外呢?她的父母在天之灵,怕是不能安息。” “人死如灯灭。林掌门说笑了,一个废物而已,何须在意。”朱宗毅冷笑一声,“朱家白白养了她六年,很对得住她了,难不成,还要养着这么个废物一辈子不成?” “你……”骆梨这么善良和气的姑娘,这时候都忍不住大声说,“你们朱家怎么能这样,她一个女孩子,能吃多少用多少?如今她父母俱亡,你将她逐出族,是要逼她去死吗?” “骆梨,不得无礼。”林家山心里赞同骆梨的话,可骆梨太莽撞了,这样的场合,她当着大家的面指责林家族长,大大不妥。 “一个筑基期大圆满的小辈,也配教训老夫?”朱宗毅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苍天何其不公,他们朱家的天才死了,这小小的天剑门,一个小姑娘竟轻松修到了筑基期大圆满。年纪这么小就有如此成就,将来还得了? 林家山见朱宗毅眼神不对,连忙站起来,走到朱宗毅身边,亲热地招呼他,“来,来,朱族长喝茶,我替不懂事的小辈给你赔不是了。” 骆梨成就喜人,这朱族长看起来心眼儿大不了。林峰怕他嫉恨之下出手伤人,在林家山动的时候,就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骆梨和朱珥前面。 朱族长被林家山防贼一般的动作给气得嘴角直抽……这天剑门蛰伏多年,掌门到了元婴后期的境界,小辈们又个个天资过人,眼看着就要崛起。反观朱家,表面上风光,可死了个大长老,剩下的太上长老们一直停留在元婴后期迟迟无法化神,眼看着寿元将尽。小辈们除了死去的朱宝,都是平庸之才。朱家是有个跺脚就能让墨雪大陆震一震的老祖宗,可难道事事都要打着老祖宗的名头么?到底还是要下面的小辈们也立得起来。 朱宗毅心头念头几转,态度便大大不同,对着林家山多了几分亲近,对天剑门的小辈们更是慈爱了许多。 “林掌门客气了,小辈们顽皮,我岂会和他们一般见识。”说着话,朱宗毅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艘雕梁画栋,散发着宝光的小船来,朝着林峰招招手,“好孩子,快过来,你们日子定的匆忙,老头子来不及准备什么好东西,这穿云舫是老夫早些年得的一个小玩意,你们新婚燕尔,出去玩倒是正合用。” “怎能让朱族长破费?” 林家山一见那穿云舫,就知朱宗毅是谦逊之词。穿云舫是八品灵宝,不但飞行速度极快,还带有防御法阵,能够轻松抵挡元婴以下所有攻击,就算是遇到元婴大能,也能争取片刻逃命机会。这可不是什么小玩意,是真正的好东西。 这面慈心狠的家伙,怎么突然如此舍得了? 林家山暗生戒备之心,若是朱宗毅知道了,非被气吐血不可。 朱宗毅心知朱家现在是外面光鲜内里空虚,故而一上任就四处打点关系,盼着大家看在朱家知情识趣的份上,别给后继无力的朱家落井下石。哎,没有优秀弟子的朱家,就算有好东西也是守不住的,还不如早些送出去,还能落下几分人情。 林峰见如此重礼,也是不敢伸手去接。 朱宗毅却生怕送不出去似的,将穿云舫硬塞给林峰。 林峰偷偷望了眼林家山,林家山这会儿反应过来,倒相信朱宗毅是真心实意地送礼。朱家那点事儿他也清楚,天剑门本就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门派,这礼,不得不收,不收指不定朱宗毅这小肚鸡肠的人心里会怎么想,指不定立马就给天剑门招来一场灾难。 一时间会客厅终于有了一些宾主尽欢的感觉。 朱宗毅将朱珥逐出族,便不再理会她,偶尔眼角瞥到朱珥,也只当未见。林家山看在那穿云舫的面子上,自然也不会讨没趣,再提及朱珥。一个小废物而已,就算朱家不肯接走,他也多的是办法将她从天剑门弄走。 一时间朱珥明明在会客厅中,却被除了骆梨和林峰外的所有人默契地给无视。 “我带你回去。“骆梨心中有气,连带着对林峰都没几分好脸色,觉得他为着一个破灵宝,就卖了朱珥,不肯再替她讨回公道。 “恩,姐姐,我们回去吧,这里好吵。”朱珥嫌弃地用手在鼻子边扇了几下,嘟着嘴说,“还好臭。” “就是,臭不可闻,全是世俗的乌烟瘴气。”骆梨将朱珥抱在怀里,对着林家山行了一礼,又敷衍地对着朱宗毅行了一礼,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就出了会客厅。 林家山在厅内少不得又替自家小辈赔不是,朱宗毅没将骆梨的态度放在心上。一个女修,哪怕修为再高,她心软,那就是大大的要不得。不过这是天剑门该担忧的事情,他乐得天剑门重新凋零下去。 “梨妹,你怎么连我也恨上了?”林峰觉得自己太冤枉了,众目睽睽之下,林家山都点头让他收下朱宗毅给穿云舫了,他能怎样?林家就算快要没落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天剑门,是没法跟人比的,真得罪了,谁能讨得好去? 骆梨憋着一口气,回到梨落阁才稍缓。 “峰哥,我不气你,我只是到今天才明白,这修仙界,没有力量,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朱珥刚刚被吓坏了,又哭了一场,这回来短短的一段路,竟是在骆梨的怀里睡着了。骆梨小心翼翼地将朱珥放到床上,觉得体内的灵气运转的越来越快,丹田处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峰哥,等大典过后,我们一起努力修炼吧。”骆梨望着林峰,那么柔情似水地望着他,“我今天看到朱珥的遭遇,心里突然很怕,非常怕……我们修仙之人,谁能保证后代就一定有灵根。若是将来我们的孩子如同朱珥一般,我们又太弱小,那她该怎么办?” “梨妹……你想得太多了。”林峰将骆梨揽进怀里,“我们天剑门不是朱家,爷爷也不是那个坏心眼的朱族长。” “你答应我,好不好?”骆梨抓着林峰的衣襟,“你答应我,从今往后,我们都好好修炼,再也不偷懒了。” “你如今超过我那么多,我哪里还敢偷懒。”林峰闻言不由笑起来,“一想想将来遇到危险,我不能站在你前面保护你,反而要你来保护,我的屁股后面就像有人拿着鞭子,在督促我努力,不停的努力……” “峰哥,你真好!” “梨妹,能和你在一起,才是真的好。” 林峰身为天剑门少掌门,自不可能一直留在梨落阁和骆梨花前月下互诉衷情,两人没能说几句话,就有弟子过来说又有客人到来,让林峰前去待客。 林峰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骆梨返回房中,那些婆子已经改好喜服离开了,她拨弄了几下喜服,没有试穿的兴致,便在房外设下禁制,坐在床边,修炼起来。 骆梨本就在筑基期大圆满的境界,就差一点顿悟,就能突破。今日朱珥的遭遇,更加坚定了她的道心,因缘际会之下,竟让她隐隐有突破之感。 她将灵气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惊讶地发现丹田处多了一团白雾,那白雾不停地旋转,疯狂地吸纳身体里的灵气。骆梨不由有些慌乱,那白雾却好像懂她的心思一般,吸纳灵气的速度变缓,待骆梨运起口诀吸纳源源不断的吸纳天地灵气时,那白雾再度旋转……旋转…… 随着骆梨对天地灵气的吸纳,一团光辉渐渐笼罩了她全身,那光辉渐渐变大,最后将她身旁的朱珥也笼罩了进去。 骆梨沉浸在修炼当中,朱珥睡得正酣,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朱珥脸上的那道砖形印记,比平时光亮了许多。房中大部分的灵气,没有被骆梨吸纳,反而钻进了朱珥脸上的印记里。 梨落阁在片刻间形成了一道灵气漩涡,漩涡的中心处,自然是骆梨的房间。整个天剑门的灵气都蜂拥向梨落阁,这等异象自然引起了天剑门客人们的注意。 “这……这是有人在冲击金丹期?” “冲击金丹期怎会如此霸道?” …… 客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聚在梨落阁外,有那和天剑门掌门相熟的,就问起了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林家山。 “林掌门,不知是谁在冲击金丹期?” “呵呵……是我的孙媳。”林家山心中大块,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林峰这小子眼光这么好,相中这么个奇才。看这景象,天剑门很快就又要多一位金丹修士了。 “恭喜恭喜。” “林掌门好福气。” 客人们羡慕地看着林家山,听说林家山那位未来孙媳,才不过十六岁,啧啧,十六岁的金丹期,放眼整个墨雪大陆,能够比肩的也只有那几位神兽家族的后裔了。 骆梨对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她身不由己地努力吸纳灵气,惊喜看着那团白雾不断变大后又不断缩小,最后化作一颗金光闪闪的丹丸,在丹田里跳动。 缓缓地睁开眼,骆梨的双眸熠熠生辉,身体里充盈着灵气,什么都不做,她就能感应到梨落阁外围满了人。 骆梨皱了皱眉,闪身到了院中。 此时梨落阁上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那是骆梨进阶金丹的天劫! 骆梨无所畏惧地站在院中,还有暇朝着站得最近的林峰宽慰地一笑。 天雷陡然劈下,围观的众人远远避开,唯有站在最前方的林峰,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骆梨,哪怕他只有筑基的修为,可一旦骆梨有危险,他就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替她挡在前面。 有些许天雷同时劈中了林峰,他的身子晃了晃,体内灵气极速运转着,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个防御罩。金丹期的雷劫,哪怕只是漏出来的那一点,也够林峰喝一壶。他只觉得体内的灵气都要被抽空了,然而,那耗尽他灵力结成的防御罩还是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梨妹……”林峰心中大痛,这不过是些许天雷,他就如此难以抵御,砸在身上痛不欲生,那在雷劫正中的骆梨,该是何等的难受。 这样想着,林峰竟顶着天雷,往前行了两步。他体内的灵气已经枯竭,可他的意志力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他要走过去,保护他想保护的女人。 “少掌门在做什么?” “少掌门,快回来。” 众人看着林峰傻子一般的往雷劫正中冲,都吓了一跳。那是金丹期的雷劫,他一个区区筑基期跑过去送死么? 好在,雷劫在林峰还没有走到骆梨身边时就已散去。 骆梨只觉得这进阶金丹的雷劫不过如此,砸在身上不痛不痒就完了。可等她回过神一看面前焦黑的林峰,不由骇然。 这……这到底是她在渡雷劫还是林峰? 她连忙奔过去扶住林峰,用疗伤术替他治疗。还好,林峰其实伤得并不重,只是灵气枯竭的太厉害,才看起来惨不忍睹。 “你个傻子啊。”骆梨不由拿手去戳林峰的额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她嘴上骂着,人却扑进了林峰的怀抱,柔声道,“还疼吗?” 林峰见骆梨好端端的,便放下心来,这才觉得身上像是被雷球碾压过,五脏六腑移了位,没一处是好的,真的是……太疼了。可是骆梨还望着呢,他咬咬牙,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疼。你呢?” “我没事,金丹期的雷劫挺好渡的。” 骆梨的话让四周围观的客人们很想倒地不起……多少人败在筑基期冲击金丹的路上,渡劫失败的人,轻点的修为倒退,严重的从此变成废人。 这天剑门都是些什么怪胎?筑基期敢去抗金丹的雷劫,冲击金丹的少女把雷劫看得跟吃饭差不多。 “还说不疼,疼得都流汗了……”骆梨嗔怪地看着林峰,“我送你回去。” 骆梨带着林峰走了,梨落阁便没什么热闹可看,围观的客人们终于三三两两的散开。 房间内,躺在床上的朱珥全身都被光华笼罩着,她又一次进入那个神秘的梦境。还是那个石台,只是石台上没有了那盏油灯。 “哎哟我的天,找个让小丫头进来的机会可真不容易。”那神秘的声音如是感叹。 第二十三章 “你是谁?”朱珥惊恐地看着四周,耳边响起的声音莫名的有些耳熟,哪里听过? “咳咳,我不是鬼,也不是坏人。”那个声音又急又快又和善地说。能不急吗?万一把朱珥吓出去了,下一回不知又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她进来。 “那你是什么?”坏人的声音应该没这么好听吧?朱珥偏着头,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什么都看不到的空气,不等那声音回答,她口中先溢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知道了,姐姐说有一种入梦兽,很可爱很可爱,只要我听话,她就寻一只给我玩……你就是她寻给我的入梦兽吗?” 入梦兽? 朱珥好像听到了什么倒地的声音。 她疑惑地眨巴着眼睛,难道她说错了? “你说的就是这玩意?这破玩意会是高贵的本公子?”那声音满是委屈和愤懑地问,只见石台上突然多出一只浑身雪白,很像羊驼的小动物,与羊驼不同的是,它的背上扑扇着红色翅膀。 “哇,入梦兽耶!”朱珥自动忽略了那声音的话,开心地扑过去,将那只不过拳头大的小兽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简直是爱不释手。 “朱珥,入梦兽就算本公子送你的见面礼好了。” “哦,谢谢。” 朱珥头也不抬,眼珠子都黏在那只入梦兽上了。那入梦兽小小的软软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娇怯怯地看着朱珥,看得朱珥的心都要化了。 它撅着嘴,在朱珥的手心里试探着往前迈了一小步,感觉到朱珥的友好,便大着胆子用小嘴拱了拱朱珥的手掌心。 “咯咯……咯……好痒。”朱珥忍不住笑起来,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下入梦兽的头,好柔软好舒服。 “朱珥……”那声音又响起来,想要引起朱珥的注意。 “恩……”朱珥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和乖萌的入梦兽玩耍。 一人一兽,现在玩起了你抓我跑。入梦兽从朱珥的手上飞离,逗引着朱珥去抓她。朱珥开怀地笑着,兴冲冲地左扑右扑,去抓那入梦兽。 那声音的源头好郁闷。这小丫头,一只呆蠢的入梦兽而已,就这么让她欢喜? “朱珥,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朱珥充耳不闻,入梦兽可好玩了,她才不要和一个奇奇怪怪的只能听到声音的人说话。 那声音的源头现在更郁闷了,因为朱珥和入梦兽玩的都是他认为无比弱智的游戏……朱珥宁愿玩那么弱智的游戏,都不愿意和他好好说话,事实真让人忧伤。 只见朱珥伸出胖墩墩的两只手,哪只手指头竖起来,那入梦兽就扑扇着翅膀飞到哪个手指头上轻轻地啄一口。 “你好乖啊,我叫你小小乖好不好?” 入梦兽没有回答,朱珥便当做它喜欢这个名字,开心地连叫了两声,“小小乖,小小乖,我是朱珥。” 入梦兽呼扑哧扑哧地飞到石台旁边的花海里,用嘴叼了一朵红色的小花回来,送到朱珥的手里。朱珥这下子笑得更欢了,一手拿着花,一手摊开,让入梦兽飞到手掌心里。 入梦兽不能说话,咕叽咕叽地在朱珥的手掌心啄了几下,逗得朱珥咯咯直笑。那入梦兽于是往花海里飞了一段路,又飞回来,在朱珥的手掌心继续咕叽咕叽,然后又继续往花海的方向飞,然后停住望着朱珥。 朱珥这下懂了,入梦兽在邀请自己去花海里玩。 石台旁边就是那片花海,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全是朱珥从前见都没见过的奇花异草。朱珥早就注意到了那片花海,心痒痒想进去玩玩,这下还有个可爱的入梦兽带着……几乎想也不想,朱珥提着裙子,兴冲冲就要往花海里冲。 “朱珥……”那声音简直要泪了,可不能让她离开石台啊,她能在山里撒丫子到处跑,可他,却被限制在石台里。如果朱珥离开了石台,好不容易盼她进来一次,这盼进来和没进来,又有什么区别?更糟糕的是,朱珥每次进来的位置都会是她离开的位置,也就是说,朱珥如果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他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她。 “你干嘛?磨磨唧唧吞吞吐吐的……”朱珥转回身,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对着石台喊,“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啊?藏头露尾,肯定不是好人,我不要和你说话,我要和小小乖去玩咯。” “我……我是……堂堂的长嵇山主,你个小姑娘好不懂事,敢说我不是好人,是个玩意?”那声音疯狂地吼道,“你知不知道,以前叫我遇到如此放肆的人,都到地底下去嚣张去了。” “长吉山蛛?那是什么妖怪?我才不怕你。”朱珥朝着石台的空无吐吐舌头,又做个鬼脸,然后对着身侧飞在半空的入梦兽说,“小小乖,我们去玩吧,不理这个疯子。” “入梦兽,你给我站住!”那声音气急败坏地喊,果然,入梦兽闻言像被人定身了,停在了半空。 “小小乖,我们不理他。”朱珥见入梦兽不敢动,心里不由有些讨厌那道声音,看他凶神恶煞的,把小小乖都吓得发抖了。 朱珥将入梦兽捧到了手里,入梦兽一挨着她,整个人就趴在了她的手掌上,匍匐着抖成筛子。 “这入梦兽可比你识趣多了。”那声音冷哼。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朱珥停在石台边上,瞪眼怒视着石台上的空无。 “我……我刚睡醒,需要取回我以前丢掉的那些能量之心,你,出去后要给我找能量之心,知道吗?” 朱珥不以为然地翻白眼,他以为他是谁,她凭什么要去给他找什么能量之心?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那声音怒道,“敢不听我的命令?” 朱珥继续翻白眼……“请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我又不是你的奴仆。” “凭……凭……”那声音顿住,凭什么呢?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年他纵横天下何等风光,谁不对他俯首听令,可现在呢?连一个小姑娘都敢甩脸子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你别逼本尊,我警告你……” “……” “真的别逼我啊!” “……” “你真的要逼我吗?” “……”朱珥真的很想说,谁快来把这个神经病拉走吧。 “你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和这么可爱的小小乖,我代表月亮鄙视你。” “我没欺负你们。”那声音反驳,他怎么就欺负他们了,他现在除了能说话什么都不能干,要说欺负,还不知道谁在欺负谁呢。 “你看你把小小乖吓得,它都哭了。” “好吧,入梦兽,本尊免你无罪。”那声音无奈地说。 入梦兽瞬间在朱珥的手掌心活蹦乱跳,朱珥却觉得不够,嘟囔道,“吓哭了兽还这么拽,真没礼貌。” “你……”如果有身体,他真的会被气吐血的。那声音问,“你还想怎么着?” “你都把小小乖吓哭了,当然是给它道歉啊。”朱珥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 “道歉?”那声音觉得自己真的在吐血了,让他堂堂长嵇山主,给入梦兽道歉?什么时候世道变成这样了,小小的入梦兽,都能骑到长嵇山主的头上撒尿了。他是没睡醒还是没睡醒? “必须道歉。”朱珥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把入梦兽当成同伴一样护着了,为了不让它以后一直被那个坏坏的声音欺负,她觉得很有必要现在就替入梦兽争取权益和地位。 “做梦呢吧?”那声音嗤笑一声,“让我给它道歉,本尊送你三个字……不可能。” “小小乖,我们走,不理他。”朱珥将小小乖抱着,就往花海里走,她发誓,她以后都不要来这个石台,听这个疯子唠叨了。 “你们,你们给我站住。” “你以为你是谁,偏不听你的。” “朱珥,你走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走才后悔呢,哼。” …… 那声音这时候真是纠结万分,他明明答应过朱宝,绝对不将他们的真实情况告诉朱珥……可不告诉的话,朱珥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如何会听他的帮他在外界找能量之心,如果没有能量之心,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力量。 “猪耳朵,你不想救你的爹娘和姐姐么?”阿弥陀佛,没想到来言出必行的长嵇山主,今儿也有违背诺言的时候。 “爹娘,姐姐?”朱珥果然停下来,望向空无的石台,有些怀疑,有些希冀…… “把你的灯拿出来。” 朱珥乖乖地从腰间取下石灯,那石灯竟自燃起来,火光耀耀,在油灯上方形成了一道红色的光幕。 “看清楚了……”那声音有气无力地说,心里却默默感叹,果然是没法和从前比,要不是骆梨进阶金丹期让他趁机吸收了一些灵气,这会儿怕是连这破油灯都启动不了。 不用他说,事关爹娘和姐姐,朱珥哪里敢不听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光幕。 光幕中,是沉睡着的朱宗明、明月还有朱宝。朱宝的情况看起来好一些,就是平静熟睡的模样;朱宗明和明月的境况却很不好,画影单薄眉目模糊,随时都会消散的样子。 “他们,他们怎么了?”朱珥噙着泪,努力不让泪珠掉下来。她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放在胸前。 “你的家人走狗屎运,感动了圣灯的灯灵,成为圣辉之下,万年来唯三保住性命的人。”那声音的主人心中对朱宝有愧,朱宝为了让朱珥快乐的好好活着,曾哀求过他,不要把他们的真实情况告诉朱珥。可他这不是逼不得已嘛,语气还是那么的欠抽,好歹屈尊降贵肯给朱珥解释清楚,“他们肉体已毁,魂魄大伤,不过拿你们的话来说,还没死,有救。” “这是什么邪物?为什么将我爹爹娘亲和姐姐关在里面啊?”朱珥看着那盏油灯,恨不能将它看穿一个洞,好将亲人救出来。 “这不是邪物,这是圣物弥天灯。”那声音见朱珥恨恨地看着油灯,忙道,“你可得好好把它随身带着,它正滋养着你爹娘和姐姐的魂魄。” “魂魄?” “身子都烧成渣了,亏得你姐姐是千年难见的纯净火灵根,机缘巧合才能留得魂魄在……不过,她拼着魂魄受伤,护住你爹娘,现在和死也差不多。” “我不要他们死。”朱珥咬唇大喊。 “还记得我的话?帮我寻找能量之心,我就能替你保他们不死。”那声音就等着朱珥这一句话呢,哼,他心里得意,你个小丫头,叫你拽,以后还不得什么都乖乖听我的。 “找能量之心,怎么找?”朱珥迷惘地问。 “我会一路指点你。” “哦,这样爹爹娘亲和姐姐,就能活过来吗?” “当然……”那声音的主人刚刚在朱珥身上可是受了不少恶气,这时候免不得想要讨回。于是,当朱珥听闻亲人可以获救正心情大好,他冷酷地吐出刚刚没说完的后两个字,“不能。” “你骗我,我才不要帮你找什么能量之心。你这个坏人,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的爹娘,你是个大坏蛋。” “你讲不讲理啊,不是我留下的弥天灯,他们就魂飞魄散了好不好?” “你讲不讲理啊,不是你留下的破油灯,我爹娘姐姐都好好地陪着我。” 那声音语塞,好吧,没有弥天灯,朱珥的爹娘和姐姐确实不会被烧得渣都不剩。 “想要救你爹娘和姐姐,没那么简单。”那声音严肃地说,“弥天灯能够温养他们的魂魄,但是他们已经没有身体了,就算魂魄被修补好,没有身体,也算不得正常的人。” 朱珥突然眼睛一亮,“姐姐……姐姐的身体还在啊。”又沮丧起来,朱宗明是她亲眼看着烧成灰的,明月想来情况差不多,“爹爹和娘……” “哦?你姐姐的身体还在?”那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你姐姐的魂魄离体已经三天,没有魂魄的身体缺少生机,就会变成废壳。” “那怎么办?” “别着急啊。”那声音带着几分自得,“只要你帮我找够能量之心,我恢复了全部力量,就可以帮她们塑造个比以前更完美的身体。” “真的?” “真的。” “那太好了。”朱珥看到了希望,瞬间整个人都迸发出斗志,“你赶快教我找能量吧。” “若是你能修炼,事情就容易得多……本尊这霉运居然倒了万年之久,真是够衰。”那声音愤愤不平地嘀咕,这云雾山的镇山石认谁为主不好,认这么个不能修炼的平凡小女孩……不但不能吸收灵气温养他的元神,还只有区区百年寿元,想一想,就觉得心都碎一地。 一百年在他的眼里算个啥?眨巴眨巴眼睛就过去了。找能量之心还真是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不然这小丫头百年后翘辫子,他又得长长久久地等待有缘人。 “你赶快教我找能量之心吧。”朱珥催促,她等不及想要重新见到爹娘和姐姐了。 “有人来了……你先出去,感应到能量之心的时候我会提示你如何去获取。” “哦,对了,你叫什么?”朱珥想着娘亲教的,好孩子要有礼貌,看来以后要经常和他打交道了,总不能一直你啊我啊喂的说话吧,匆忙问了一句。 “我叫……”叫什么呢,他的脑子里有些混沌,多少年没有人问他叫什么了……他曾经是有名字的,只是后来慢慢地被人称为神君,再后来所有人都称他为长嵇山主。时间太久远,久到他渐渐地,将自己的名字遗忘。 对了,他想起了。他的记忆破开一道口子,看到了一道亮光。 他叫姜琰。 他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听到朱珥说,“算了,估计你和小小乖一样没有名字,入梦兽叫小小乖,那你叫小乖好了。” 刚说完,朱珥就化为了一道白光,消失在石台之上。 刚刚想起自己名字的姜琰这次真的被气到内伤了。 小乖,这什么破名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更过分的是,他堂堂长嵇山主居然又一次被朱珥拿去和入梦兽相提并论。 这该死的猪耳朵。 第二十四章 林峰和骆梨的双修大典宾客满堂,喜气盈天。 虽然时间很赶,可林峰有一个爱儿如命的好爹林东川,硬是将方方面面做到极致,将婚礼办得盛大瞩目。 新郎新娘的礼服颜色并不是凡人结婚时所用的大红,反而漆黑如墨,其上浮着点点荧光,愈发衬得新娘娇美新郎英俊。这可是九品的宝衣,在墨雪大陆上是很稀罕的东西,能够将攻击者的攻击反弹给攻击者,攻击的人修为越高,遇到的反弹就越严重。 众人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新郎新娘的衣服上,随后就落在骆梨牵着的朱珥身上。 小姑娘穿着身红裙子,梳着花苞头,粉嫩嫩的小脸亮晶晶的大眼睛,漂亮又可爱,正抿着嘴唇略带着羞意跟着骆梨往前走。 “这?是谁?”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人。 “谁知道呢……还是第一次见双修大典上新娘子带着个小的。” “什么来头?” “小声些,新娘子可了不得,十六岁的金丹期,啧啧。” 朱珥有些窘迫,那些人的目光全聚在自己身上,让她整个儿都感觉不太好,手心更是浸出了汗。 “别怕。”骆梨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偏过头,小声快速地说了一句。 朱珥点点头,她不怕,有什么大不了呢……看就看吧,又不会少两块肉。她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这样一想,脸上的滚烫感果然有些渐弱,整个人也自在了许多。 待得到了双修大典开始的时候,骆梨就没办法再牵着朱珥贴身照顾了,只好将朱珥交给林朗照顾。 朱珥被林朗抱在怀里,看着林峰和骆梨对天叩首,又叩拜天剑门历代祖师,最后夫妻相对行礼。 正常来说,双修大典到了这一步,就算礼成。司仪为难地看了看掌门林家山,又看看盯着自己的少掌门林峰,林家山微微摇头,他看见了,便准备宣告礼成。 “礼……”他只说出口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慢着。”骆梨堵住司仪想要出口的话,笑盈盈地往前一步,对着堂中宾客们施施然一礼,然后说,“还没给我们的证婚人行礼呢。” “梨儿。”林家山气的胡子都翘起来,“别胡闹。” “掌门,不是早就说好的么?”骆梨巧笑倩兮,看起来温婉可人,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她莲步轻移,朝着朱珥走过去,牵起朱珥的手,走到了正中央。 哼。骆梨斜睨了一眼朱家人,他们果然脸色不太好呢。 骆梨心里偷着乐,居然嫌弃朱珥是废物,她偏要让朱珥受人瞩目,将朱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给朱珥好好出一口气。 “这就是我们的证婚人。”林峰知道骆梨的心思,坚定地站出来力挺骆梨。 众人哗然,双修大典上历来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当证婚人,哪有拉出这么个垂髫小儿当证婚人的。 朱家一行人尤其是族长朱宗毅,脸黑成锅底。 这该死的骆梨,非要将朱宝陨落,朱珥这个废物被赶出朱家的事情摊开到天下人面前。这下好了,以后谁提起朱家,不得说一句,哦,就是那个连废物都容不得的朱家啊。 朱珥刚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时有瞬间的颤栗,可下一刻,她奇异地平静下来。许是知道双修大典对林峰和骆梨的重要性,更知道他们找来自己当证婚人是多么的看重自己。 朱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绝不能,让林峰哥哥和骆梨姐姐被人笑话。 小小的人儿霎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沉稳大气,芳华端庄。她朝着骆梨和林峰微微一笑,宛如灼灼桃花徐徐盛开,下一刻,她徐徐开口,尚显稚嫩的声音竟带着无尽的苍茫和古朴,“苍天为证,借乾坤之名,祝福新人石烂海枯同心永结,从此天地逍遥大道顺遂。” 朱珥的见证词很简短,可她说完后现场有短暂的静谧。 好大的口气,好张狂的态度。 一个天生没有灵根的废物,也敢借乾坤之名,也敢说天地逍遥大道顺遂。 众人醒过神来嗤笑一片,又为先前自个儿的失态诧异。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时能够牵引着众人的心,让人在那一刻相信,她真的代言乾坤。 “谢谢你朱珥。”骆梨觉得,今儿朱珥的这句话,是她收到的最好的双修贺礼。 “嘻嘻。”朱珥在众人面前,不得不维持着芳华端庄的模样,说话间却恢复孩子的活泼和淘气,她对着林峰说,“林峰哥哥,我可算是骆梨姐姐的娘家人哟。你要是欺负了她,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朱珥将手握成拳头,在林峰面前晃悠了两下。林峰忍俊不止,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说,“放心,我不会。” 林峰的六个字,奇异地让朱珥有些想哭。她突然很想念父亲,那个保护妻女,疼爱妻女的朱宗明。 接下来的觥筹交错和朱珥没有什么关系,朱珥便知会骆梨一声,回了梨落阁。 双修大典之后,骆梨就要住到林峰的听涛楼去。她已经和掌门说好了,她走之后,这梨落阁就由朱珥住着,朱珥已经没有了家,从此之后,这天剑门,就是她的家。 朱珥看着空落落的梨落阁,心中一叹。骆梨对她的好,她只能心领,图谋后报了。她要离开天剑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有那样,才能找到小乖需要的能量之心。 回到房间,朱珥刚坐在椅子上,就觉得眼前一黑,下一刻,她已经站到了石台上。 “那群老头子在讨论云湖之事,你想个办法,哄那个叫骆梨的丫头带你一起去云湖探秘。”姜琰见她进来,毫不客气地吩咐。 “云湖有能量之心?” “没有。” “那我去干嘛?”朱珥挑眉,还是小小乖可爱,这个小乖,一有机会就想差遣人。 “你瞧。”姜琰话音刚落,朱珥面前的花海顿时化作漫天的落英,落英飞舞旋转,最后形成一面大大的镜子。 通过那面镜子,朱珥终于知晓花海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是一座云遮雾绕的大山,山间河溪交错,泉瀑相间……等等,那条蹦跶最欢快的胖鱼怎么有些眼熟?还有这座山,依稀前不久才刚见过。 “这是云雾山?”朱珥失声道。 “猪脑子没白长。”姜琰哼哼一句,“你看看它们。” 朱珥定睛细看,只见云雾山中飞禽走兽无所不有,嬉戏追逐倘佯山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座山上,会有如此多的动物。 更让人惊爆眼球的是,兔子和老虎居然友好地一起玩闹,飞鸟和游鱼在旁若无人的拥抱。 这一定是梦! 朱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云雾山的镇山神碑已认你为主,明白?” 云雾山,镇山神碑,认主。 朱珥的脑子里纷乱如麻。老祖宗让朱宗毅带着人来这云雾山,不就是为了找云雾山的镇山神碑吗?什么时候镇山神碑认了自己为主的?认主又能怎样?爹娘姐姐还不是一时半会救不回来,这什么破碑,谁爱要谁要。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姜琰看穿朱珥心中所想,循循善诱地说,“你那位梨姐姐沾了你些许的光,十六岁就能结丹。将来还不知有多少好处等着你。”又道,“想救你父母姐姐,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朱珥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这个人欺负她年龄小,真当她很蠢呢。若是事事都听他的,到底是神碑认主了,还是她朱珥认主了?不过她面上丝毫不表现出来。 “既然已经认我为主,我还去云湖干嘛?” “你不能修炼,这认主并不完整,你去云湖找找契机,看能不能完全认主。” “云雾山认我为主,你是这云雾山中的生灵吗?”朱珥满脸天真地问,“那是不是完全认主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姜琰怒吼一声。 石台上登时电闪雷鸣,缕缕金光在雷电中张牙舞爪似要撕碎小小的朱珥,然,当那金光靠近朱珥时,却出现让人忍俊不住的一幕,金光像是被驯服的烈马,前一瞬还狂躁凶恶,后一瞬已是幻化出不同的笑脸往朱珥身上撒娇似的蹭。 “本尊乃堂堂长嵇山主,天下何人敢让我认主?”姜琰愤愤不平地说。 “你那么厉害,自己的东西掉了怎么不自己去找,就知道差使我这个凡人小丫头。”瞧着金光伤害不了自己,朱珥喜上眉梢,说话越发大胆。 “你……你……”姜琰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再出声时终于敛尽狂傲,“我并不是你界中人,出现在墨雪大陆会引来天道之怒。你且安心帮我寻觅能量之心,待我恢复全盛时期的功力,天道又奈我何?” “你是不是怕我到时候不守诺言?”姜琰又道,“你且放心,我乃半步入圣,言出法随,这等背诺毁约之事,做了反倒坏了我多年道心。” “我信你。”朱珥笑眯眯地像只小狐狸,心里觉得姜琰这等骄傲的人自不会做下背诺毁约的事儿。她一向看人很准,别看姜琰脾气暴躁又狂傲讨人嫌,绝不会坏到哪里。骄傲的人啊,常常不屑做很多事。 两人既然达成一致,姜琰又开始提要求了,“若是你能够帮我从外界吸收一些灵气,虽然比不得找回能量之心,我的大神通却能施展一二,你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我也能相帮。” 这个……确实很难的样子。朱珥真被难住了,她天生无灵根,根本没办法吸收灵气,更甭提帮小乖吸收灵气了。 “真是个小傻子。你多找些灵果灵草吃了,我现在和你一体,虽然你这身子是个筛子,灵气一入体就会消散,不过消散之前的那点时间,够我吸收掉它们了。” “好,你等着我。” 第二十五章 天剑门风光不再,底蕴却很深厚,平时吃喝的都是上等的灵茶灵果。朱珥平时嫌弃它们味道不如凡食可口,这会儿再不敢挑剔,拼命地往肚子里塞。她受天剑门两位小主子的喜欢,下面的人觉得她要求诡异,依旧将门内最好的灵茶灵果不要钱似的往她面前端。 她吃的滚瓜肚圆,懒懒瘫在椅子上,好一会过去,终于有力气跑去石台问姜琰,“如何,如何?” “快出去,有人来了。”姜琰忙不迭地催促,“你还是多吃点灵草灵果,那样我们能够直接意念沟通,你也不用跑进跑出了。” “你还没告诉我,吃这些真的能帮助你施展出大神通?” “能……能……快出去吧,以后没事儿别进来了,记得多吃灵草灵果,就天剑门这破果子,再吃个万儿八千的,就够了。” 朱珥愕然,万儿八千的灵草灵果,这是要把天剑门吃穷的节奏啊!这可不行,这不是恩将仇报么?看来,她得想个法子,赚取多多的灵石才行。 她一个凡人,想赚灵石,这无异是异想天开。朱珥满脑门都是汗,慌忙从石台出去。 房间外站着的,是个朱珥从来没有见过的天剑门女弟子。这名女弟子一见朱珥就先笑起来,她一笑脸上就显出了两个酒窝,还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可爱又和善。 “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骆师姐怕你饿着,特意嘱咐我给你送些饭菜。”女弟子的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全是色泽诱人的菜肴。 朱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骆梨先前怕大典上顾不上朱珥,特意做了好大一桌子菜备给朱珥,吃一晚上是绝对够的。这会儿怎么又叫一个陌生女弟子送饭菜过来? 朱珥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有什么面上全显出来了。那女弟子空出一只手摸摸朱珥的头,“你给我让让呀,我给你放到屋里去。骆师姐说了,她虽给你备有饭菜,不过你呀,可是他们的证婚人呢,这婚宴上的佳肴,一定要让你尝尝。” 原来如此。朱珥忙侧开身子,放那女弟子进屋。 女弟子将饭菜放到餐桌上,离开前还逗朱珥,“今儿是骆师姐和峰师兄大喜的日子,她晚上可就不睡这里了,你晚上一个人睡怕不怕?” “不怕。”朱珥摇头。 “那我走了。”女弟子笑眯眯地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嘱咐朱珥,“今儿宾客众多,你可别乱走,冲撞了谁,骆师姐也保不住你。” “恩,谢谢姐姐。”朱珥有些喜欢这个女弟子了,笑起来那么可爱动人,还对自己这么和善可亲。 “你晚上若是怕,就来找我。”女弟子指着西南方向的一大片房屋,“喏,就是那里的梨花居。我们那里人多,可不似你这里,冷冷清清的。”她嘴上嫌弃梨落阁冷清,眼睛里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羡慕之意来。无论在哪个门派,能有单独的居所,那都是身份的象征。 走到门口,她朝着朱珥挥手,“行了,别送了,回去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呵呵,听师兄们说,你可是个大胃王呢,也不知我送来的饭菜够不够你吃。” 朱珥等她走远,这才关了院门,返回房间去。 女弟子送来的饭菜很丰盛,全是灵草灵果灵兽烹制而成。因为是宴席上的食物,都是精挑细选有品阶的灵物,故而灵气比朱珥平时吃的灵草灵果充裕了许多。朱珥如今正需要补充多多的灵气,当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还没吃完,朱珥就一头从椅子上栽倒了地上。 房间的窗子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从窗外跳进来两个鼠头鼠脑的弟子。其中一个靠窗而立,戒备地看着梨落阁附近的动静,另一个朝着地上的朱珥走了过来。 “天剑门那少夫人,倒是挺着紧这小废物的。”朝着朱珥走过来的弟子对着地上的朱珥踢了两脚,朱珥只是被制住,人却是清醒的,这会儿吃痛,却连叫都叫不出来。那弟子见朱珥无法动弹,倒没有继续折磨她的兴趣,将目光转向桌子上被朱珥解决了大半的菜肴,流着口水道,“啧啧,给个小废物吃这么好的东西,真是浪费。” 他顾不得找双干净筷子,直接用手抓了桌子上的灵兽肉往嘴里塞。 “别废话,快走。”靠窗的弟子见同行的师弟那好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的德性,眼里闪过一道冷光,不耐地催促。 “急什么,前头喝得热闹,这会儿谁会管这小废物。” “朱元宝,你走不走?”靠窗的厉声道。 “就好就好。”那叫朱元宝的,赶紧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灵肉,然后一手抓起朱珥,一手抄起桌上菜肴最丰盛的一个盘子端着。 “瞧瞧你这德性,饿死鬼投胎似的,我朱家亏待过你吃喝?” “嘿嘿,比不得春师兄能够跟在长老身边吃香的喝辣的。”那朱元宝被骂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紧跟着春师兄跃出窗子。 活该两人倒霉!骆梨和林峰的大喜日子,自然是挑的良辰吉日,花好月圆。那月光明晃晃地洒满了天历山,两人的身影刚跃上梨落阁的院墙,就被人瞧了个正着。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啊。” 朱珥被朱元宝倒拎在手里,正是又绝望又难受的时候。她不傻,知道朱宗毅对自己一直有杀心,若是真被朱家这两个弟子带走,决计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时候见有人发现自己被劫,不由喜出望外。可惜,想呼救却叫不出声。 那喝破朱家两个弟子行径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先前给朱珥送饭菜的女弟子,名叫林欢儿。这林欢儿性子活泼,又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天天就想着能够傍上谁,让日子过得轻松些。她回到梨花居想了又想,觉得老天送给她一个大好的机会。要知道朱珥寄居在天剑门,她那点事天剑门的弟子现在都是清楚得很。其他的弟子看不起朱珥没有灵根,弱小无能,现在又被朱家逐族。林欢儿却想到了骆梨对朱珥的看重,骆梨可是连掌门都宠着的少夫人啊,若是能借着朱珥,让骆梨对自己刮目相看,那以后在这天剑门,还怕混不出头吗? 这么一想,林欢儿愈发觉得四人间的普通弟子房狭小难居,索性在屋里好生找寻了一番,收拾出一些她觉得孩童喜欢的小物件来,拿在手里乐呵呵地又往梨落阁而来,哪知道远远就看见两个黑影从院墙上一跃而过。 林欢儿惊得大叫,可叫声过后,她惊诧地发现,梨落阁附近竟诡异地没有巡山的弟子。她慌忙奔进梨落阁,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愣是没看到朱珥的身影。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林欢儿顾不得去想巡山的弟子为何会玩忽职守,懈怠梨落阁这一块重地,撒腿就往前面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跑去。 林欢儿在大厅里并没有找到林峰和骆梨。因为云雾山事大,双修大典一结束,林家山就和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的代表们去议事厅商议云雾山之事。林峰和骆梨因为修为喜人,勉强被算作参会人员。 林欢儿不过是普通弟子,连议事厅的门都进不去,只好焦灼地等在议事厅外。 等到里头商议完,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的人都走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林峰和骆梨才联袂而出。 “骆师姐……骆师姐……不好了,朱珥被人劫走了。”林欢儿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挤出了几颗焦急的泪珠,大着胆子拉住骆梨的手,满脸急色地说。 “什么?”骆梨吓得花容失色。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林峰笑容一敛,沉声问。 林欢儿忙将经过说了一遍,可惜当时她隔得远,月光又如此清浅,她甚至都没看清那两人是否带着朱珥。 “朱珥她……她没有修为啊。”一想到有人要对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朱珥下手,骆梨腿都吓软了,颤声道。 “朱珥不过是小孩子,没事劫她做什么?”林峰眉头一皱,问林欢儿,“梨落阁乃是重地,附近巡逻的弟子呢?他们都是死人吗,没听到什么动静?” 林欢儿忙踊跃地给林峰描述梨落阁外无人巡逻的诡异之处,“峰师兄,该不是骆师姐不住梨落阁,梨落阁附近的巡逻就撤了吧?” “瞎说。”三人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林家山从议事厅走了出来,眼光锋利地看了一眼林欢儿,这才对着林峰道,“梨落阁不远就是藏书阁,那可是我天剑门重地。这事儿,得好好查查。这几日宾客盈门,老夫特地吩咐了,一定要加强戒备,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爷爷,这事儿可一定要查清楚。”骆梨含着泪,满是希冀地望着林家山,“若说有什么人想对朱珥不利,必定是……” “慎言。”林家山严厉地看了一眼骆梨,“梨儿,别着急,我这就让弟子们去找,一定给你把那小丫头找回来。”说完这句,林家山果然吩咐人发动天剑门弟子去找人。 “谢谢爷爷。”骆梨感激地看着林家山,“我也去找。峰哥,我们走吧。” “站住。”林家山气得仰倒,“刚刚会谈的内容你们都忘了?云雾山之事迫在眉睫,不容耽搁,我们连夜就要赶往云湖,你们怎么能为一个小丫头耽搁大事?” “爷爷,朱珥危在旦夕,我必须要先找到她。”骆梨倔强地跪在地上请求,“请爷爷允许我先去找朱珥。” “你身为天剑门少掌门夫人,是一点都没有将门派生死存亡放在心上吗?” “爷爷……”林家山这话太重了,骆梨一时不敢回答。 “爷爷。”林峰跟着骆梨跪下,“我和梨妹的本事在去云湖的一行人当中又算不得什么,多我们两个少我们两个没太大差别吧?有人在我天剑门对朱珥不利,这是在挑衅我天剑门,身为天剑门少掌门和少夫人,更应该扞卫我天剑门的尊严和荣誉。” 林峰说完话,也不管林家山是个什么反应,起身拉着骆梨就跑了。 林家山在议事厅门口气得浑身发颤,满肚子火气都发在了旁边想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林欢儿身上。 “你……擅闯议事厅,罚去后山面壁一年。” 第二十六章 骆梨回了梨落阁,希望能够找到朱珥被掳走的线索。林峰则去问询那本该在梨落阁周围巡视的当值弟子。 梨落阁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满桌子残羹剩菜的狼藉。 “朱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将你一个人放在梨落阁。”骆梨后悔死了。为什么明知道朱珥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还那么放心地将她一个人留在梨落阁? “梨妹,不许责怪自己。”看着悔恨交加的骆梨,刚走进门的林峰,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割了一般难受。他快步走到骆梨面前,将她拥入怀中,沉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救回朱珥。” “当值的师弟们怎么说?”骆梨见到林峰,就好像见到了希望。 “他们……”林峰真是难以启口,今儿当值的头儿不是别人,正是林峰的亲表弟周小波。 周小波一向贪杯,因为醉酒还好几次误了门中的事。若不是他有个掌门之子当姑父,早被天剑门给清理出户。林家山下了铁令,门中任是谁,都不准备给周小波酒喝。那以后,周小波被管得严,连下山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渐渐地,倒再没犯过什么大错。 恰逢林峰双修大典,林东川才不管他老爹的铁令不铁令,一高兴就派人送了两坛子喜酒给周小波。周小波见了酒哪里还走得东路,不止如此,他还叫人去厨房拿了些好菜,带着底下的师弟们一起喝酒作乐。 “你知道的……这次喜宴上的酒,都是多年陈酿。小波他们……他们喝醉了。” “该死的周小波,我一定不会饶了他。”骆梨大怒,她早就看不惯这周小波贪杯误事了。 “别气别气……梨妹,我叫他去后山面壁了。什么时候酒戒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林峰忙安抚骆梨,又道,“我已经传讯给山门各处,让他们加强戒备。我天剑门也不是小猫小狗能随便来去的地方,那两个贼人带着朱珥想要不惊动我们的人混出去,做梦吧。” “就怕,他们根本不是想掳走朱珥,而是想要她的命。”骆梨不喜反忧,哪怕是个刚修炼的小弟子,想杀朱珥都易如反掌,更甭提林欢儿说的,那两个贼人修为不比她低。 “不会的……”林峰脸色铁青,“天剑门可不是让人撒野的地方,除非他们想和我们彻底翻脸,否则他们没那个胆子的。在我们的双修大典之日行凶,爷爷不会坐视不理。” 确如林峰的猜测,朱元宝和那个春师兄,倒没有在天剑门将朱珥了结的意思,而是带着朱珥,一路往山下走。 因着林峰大喜宾客盈门,天剑门的戒备远胜平时,除了梨落阁当值的人贪杯,其他各处都是戒备森严。朱元宝和春师兄的修为,对付朱珥绰绰有余,可在天剑门精英面前,就十分的不够看。是以,下山的路却走得级辛苦,好不容易走到山门口,守门弟子已经接到林峰的传讯,进出山门的人需经过严格的盘查。 “这可怎么办?”朱元宝不安地问春师兄。不过是掳走了一个小废物,天剑门何必小题大做。 “还能怎么办?”春师兄满脸阴霾,很不爽地说,“这小丫头真是晦气。要是完不成任务,回去了能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对于族长朱宗毅来说,他们这种旁支弟子,若是不能为其所用,那就是和朱珥无异的废物。废物是什么下场?他们俩最清楚了。 “他们既然这么看重这小丫头,少不得,要靠着这小丫头出山门了。” 春师兄劈手将朱元宝手上的朱珥夺过来,大手卡在朱珥细嫩的脖子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扭断朱珥的脖子。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春师兄用黑布将整张脸蒙住,自得的一笑,“我今儿,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天剑门,天剑门又能奈我何?” 朱元宝喜上眉梢,依样画葫芦将脸蒙起来,跟着春师兄,大摇大摆地朝着山门走去。 “站住。将你们手中的小姑娘放下。”山门的弟子正发愁呢,这都盘查了好一会儿,也没盘查出什么来,就怕那叫朱珥的小姑娘已经被带出了天剑门,那少不得要被少掌门治一个玩忽职守的罪。 春师兄将手抬了抬,掐在朱珥脖子上的手稍稍用力,朱珥只来得及哼了一声,就昏死过去。 “不想她死,就放我们出山。” 山门处的弟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张狂的贼人,急忙给林峰传讯。林峰当然是以朱珥的安危为重,让弟子们放行后偷偷跟上去,等他前来。 朱元宝和春师兄大笑着离了天剑门,一路狂奔而去。跟在他们身后的弟子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人。等林峰赶上来的时候,那弟子只能给出一个隐约的方向。 “那是……罗刹林的方向。”骆梨银牙都快咬碎,这朱家人真是蛇蝎心肠,不过是个小孩子,竟狠得下心送去罗刹林。 罗刹林,紧挨着从前的云雾山,被墨雪大陆的修士们视为墨雪大陆不能靠近的七大禁地之一。云雾山只是有进不出,好歹进去后还能活着。罗刹林呢?它吞噬一切有生命的物体。有修士路过罗刹林,不小心被林中吹出的风刮到,瞬间神魂俱灭。 “我们快跟过去。”林峰忙道。 骆梨犹如离弦之箭,将林峰远远抛下,往罗刹林的方向疾飞。 朱珥,等我……我来救你了。骆梨在心中祈求,老天爷能够给朱珥一线生机,让她等到自己前去。 朱珥此时已经悠悠醒转。 她发现自己被那两个恶人拎在手里狂奔。夜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约约听到了狂风肆虐的声音。 真奇怪。她心里想,前方好像刮着很大的风,这两个贼人将她往那里带做什么? 朱元宝和春师兄又奔了一段路程,才停了下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是罗刹林的边缘地带了。 朱元宝站在罗刹林外,有些害怕地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林子,“这鬼地方瘆的慌,春师兄,快将她扔进去,我们走吧。”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朱元宝疑神疑鬼地问。 春师兄不似朱元宝的害怕,反而好奇地看着这个传闻中极度恐怖的林子,不以为然地说,“看起来就是个平常的树林嘛,真不知那些人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还说什么罗刹林吹出的一阵风都足以致人死地。” “春师兄,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朱元宝却是越来越害怕,腿都抖得有些站不稳。这罗刹林真诡异,仅仅是站在外面,他都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心里也越来越慌。 “哪有什么声音?”那春师兄将朱珥往地上一扔,嘿嘿一笑,“小废物,你去死吧,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云湖异变是因我们朱家而起。” 春师兄抬起脚,准备一脚将朱珥给踢进罗刹林去。这林子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这么个鲜活的小姑娘进去,那些凶禽猛兽想必十分欢喜。 春师兄心里盘算着,这回回去若是朱宗毅能赏赐一颗筑基丹,他说不定能一举筑基成功呢! “春师兄……”朱元宝的上下牙齿打着颤咯咯直响,他惊恐地大声喊了一声春师兄。 春师兄不耐烦地回头,“再大呼小叫,你就跟着这个废物一起去死得了。” “春师兄。”朱元宝犹如见鬼似的,指着春师兄的身后,“风……风来了。传闻是真的。”他好想拔腿就跑啊,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他迈不开腿,眼睁睁看着林中吹出一股黑风。 “风……什么……”春师兄的话没有说话,就化为了灰烬。他手中的朱珥身上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罩子,阻挡着黑风的侵蚀,随着春师兄的死,朱珥落到地上滚了几滚,离黑风远了些。 那黑风呼啸着,向着朱元宝席卷而去。 “啊……”朱元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化为了一地黑灰。 朱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股黑风瞬间杀死了两个人。 那黑风就像有意识似的,又朝着朱珥席卷而来。朱珥刚刚才见识到黑风的恐怖,哪里敢让黑风刮到自己,慌忙躲闪。 还好,因着朱元宝死了,他在朱珥身上下的禁制也失效。朱珥灵活地在地上一滚,避过差点刮到身上的黑风。 黑风盯上了朱珥,追着她不放。 朱珥笨拙地躲闪着那股诡异可怕的黑风。 她惊惶地看着黑风所过之处,树木成灰,泥土焦黑,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在那黑风面前,都沦为死物。 朱珥终于抓住个机会站起来,她不敢耽搁,拔腿就往与罗刹林相反的方向狂奔。 “朱珥。” 骆梨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朱珥逃命狂奔。她松了一口气,将朱珥抓到自己的飞剑上来。 “梨姐姐。”朱珥看见骆梨,一喜后惊惶地催促,“梨姐姐,快跑。它要追上来了。” 骆梨不太明白朱珥在说什么,不过看朱珥那副惊恐的模样,跟在她身后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长在离罗刹林不远的天剑门,对罗刹林的恐怖传闻耳熟能详,当下不敢耽搁,往来路疾飞。 第二十七章 两人又飞了一段路,就碰上赶过来的林峰。 “吓死我了,还好你们都没事。” 林峰紧张无比地将骆梨拥进怀里,瞬间又松开,往后退了半步,绷着个脸,眼底全是冷意。 “对不起,峰哥,刚刚我一时情急,就……就忘了你在后面。”骆梨越说头垂得越低。她怎么能,将林峰抛在身后呢?可慢一分,朱珥就会多一分危险。 “是我本事不济。”林峰这会儿心里的确不好受。他是男人,他是骆梨的新婚夫婿,骆梨一阵风似的在前头跑了,他拼命地追也追不上,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以至于他此时无论如何在心里说这不是骆梨的错,却依然无法给骆梨一个好脸色。 “峰哥。”骆梨泪眼盈盈,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可以,她宁愿将一身灵力都给林峰。 “峰哥哥,你们来救朱珥,朱珥好开心。”朱珥不太明白骆梨和林峰之间怎么了。明明林峰哥哥刚刚看到骆梨和自己安然无恙很开心,一转眼却摆出一副臭臭的样子对骆梨。这可不是朱珥记忆中那个对骆梨千依百顺温柔体贴的林峰啊。 “乖。”林峰对着朱珥纯真并写满感激的脸,脸上的冷意再挂不住,可一想到刚刚的无能为力和满心惶恐,那颗心又冷硬起来,硬绷绷地回应了朱珥一个字。 朱珥发愁地看着明显在偷偷落泪的骆梨,又看看臭着脸很不爽的林峰。 “啊,姐姐,你的手在流血!”朱珥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掐了下骆梨的手背,然后惊呼。 骆梨没想到朱珥会突然伤害自己,一时愣住,待见到林峰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手,先前的冷冽疏远全数被焦灼心痛取代,不由感激起朱珥的鬼机灵。 “不碍事的,小伤而已。”朱珥那把小力气,使劲一掐,也不过是留下一个红痕。骆梨红了脸,姐妹俩联合起来骗林峰实在不好,可让她戳穿朱珥的好意她也嗫嚅着不知何处说起。 “怎么会不碍事?你快坐下,我给你敷药。”林峰见骆梨不动,索性将她一把抱起来,再放到旁边大石上坐下,心急火燎地拿伤药给她细细抹上,又用嘴轻轻地去吹,直到红痕尽消,这才松了口气。 “还疼吗?”林峰将骆梨的手捧着,紧张地问。 “不疼。”骆梨的手早就不疼了,就算疼,这会儿心里灌满了蜜,怕也是感受不到的。她欢喜地笑,转瞬又忍不住落泪,“你刚刚的态度,让我的心很疼。我……恨不得将这一身灵力散了,做一个全心全意依靠你的小女人。” “啊……”林峰歉疚地在骆梨的手上亲了一下,温声道,“梨妹,对不起。是我不够强大,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努力修炼,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让你骄傲的男人。保护你,照顾你!”林峰顿了顿,怜惜地替骆梨拭去脸上的泪珠,“刚刚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我保证。” “峰哥。”骆梨闻言欣喜不已,正想要依偎进林峰的怀里,就见一旁朱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二人。 “小朱珥。”骆梨脸上一红,没想到自己夫妻,竟在朱珥这小丫头的面前闹了这么一场。 朱珥为自己能让林峰和骆梨重归于好暗暗得意。这招果然有效啊。她就说嘛,以前老爹再生娘的气,遇到娘受伤,那气闷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担心了。 骆梨和林峰这对新婚夫妻,闹完别扭之后好的蜜里调油。朱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很喜欢骆梨,也喜欢林峰,小孩子不懂什么情啊爱啊,可是看着骆梨和林峰开心,她也觉得开心。 骆梨二人既然找回了朱珥,想到探秘云湖的队伍大概早到了云湖,便不敢继续耽搁下去。当下骆梨要带着朱珥,和林峰两人尽快归队。 “还是让我带着朱珥吧。” 林峰想到上次骆梨带着朱珥被金丹期妖修袭击,虽然因祸得福,可林峰吓得心惊胆战。他认为朱珥身上定有诡异之处,故坚决不肯让骆梨带着朱珥御剑。 骆梨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上次那些妖修并没有恶意,反而给她机缘助她进阶。在她心中,朱珥可不是什么废物,而是小福星。 林峰提出要带着朱珥,她是求之不得,希望朱珥也能带给林峰一些福缘。她如今已是金丹初期,林峰却还停留在筑基,哪怕他一直说以她为傲,她却不希望自己爱的男人天天顶着巨大的压力过日子。 林峰于是带着朱珥,和骆梨一起御剑往云湖的方向赶过去。 罗刹林就挨着以前的云雾山如今的云湖,按道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林峰和骆梨就能赶到云湖边上。可现在的情况是,林峰和骆梨已经御剑飞行了盏茶功夫,一眼望去,还是只有黑茫茫的树林,都看不到云湖的影子。 “怎么回事?”骆梨顿住剑,警惕地望向四周。 “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林峰满怀戒备地看向四周,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梨妹,我们没有进入罗刹林中吧?” “不可能啊。”骆梨惊道,“我是在罗刹林边找到朱珥的,然后就往回飞,和你汇合到一处。我们应该离罗刹林还有一段距离才是。” “姐姐,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朱珥听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她惊讶地发现,这地方,怎么那么像刚刚朱元宝二人想将自己灭口的地方。 “这……这真的是那阵风杀死他们的地方。”朱珥仔细再看了看四周,然后惊声说。 “朱珥,你是说,我们回到了罗刹林外?” “这个地方,就是那两个坏人想杀死我的地方。他们说,这是罗刹林外。”朱珥脆生生的说。 “峰哥,我们不会倒霉的误入黑风阵吧?”骆梨忽然间想到一个可能,吓得花容失色。 “黑风阵?”林峰的脸色一下子也极为不好,黑风阵,传说是罗刹林刮出的风在外凝结而成的毒阵,一旦陷入阵中,只有等死一条路。 林峰带着朱珥落到地上,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黑树林。仔细看,就能发现面前的树林树木格外高大密集,还萦绕着浓重的黑雾。 林峰松开朱珥的手,小心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罗刹林边上。他口中轻吟剑诀,驱使飞剑前去林中探路。那飞剑似一道流光,窜入罗刹林中,却很快遇到阻碍,再无法前进半步。 林峰无奈,只好将飞剑召回。却见去时光华流转的宝剑,如今生满锈迹和黑纹,剑尖被什么截断了,留下一道平滑的切口。 天剑门本是剑修门派,视剑如命。林峰见随身多年的宝剑被毁,脸上溢满哀痛之色,伸出手,想要将剑接在手中,拿回去看看能不能重铸。 “峰哥小心。”骆梨却吓得花容失色,手中宝剑鸣鸣作响,剑柄急窜而出,打在林峰肩头。 林峰吃痛,手一偏,残剑发出哀婉凄绝之音,垂落在地上。 “峰哥,我下手太重了。”骆梨懊恼无比,刚刚情急之下没个轻重,现下见林峰的右手无力垂在身侧,后悔得要命。 “没事。”林峰强忍着痛,“还好没接住。你们看。”他手指着地上的残剑,只见残剑触地,附近的花草竟全数枯萎而死。 “这林子好恐怖。”骆梨紧张地抓着林峰的手,颤声道。 林峰安抚地拍拍骆梨的手,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头看那残剑,却见那剑上萦绕着一层黑气,张牙舞爪似有生命一般。 “这就是罗刹林的毒气,居然这么重。” 林峰好奇地折断了一根树枝,用树枝去拨弄残剑,却见那树枝一碰到残剑,从靠近残剑的那一段开始,整个树枝迅速地变黑。林峰慌忙将树枝扔出去,那树枝落地之时,化作一堆黑漆漆的粉末。林峰将那堆黑色粉末和残剑看了看,不由啧啧称奇。 “你快起来,别乱碰这些东西。”骆梨见林峰还跃跃欲试地要研究残剑,忙连拖带拽地将他拉起来。 “好,好,都听你的。”林峰正准备安抚骆梨两句,却脸色乍变,见鬼似的指着朱珥说,“朱珥,朱珥,快看,朱珥怎么了?” “怎么了?”骆梨低头看向旁边的朱珥,只见朱珥依旧站在身旁,却紧闭着眼睛,状似睡着。让人绝望和害怕的是,朱珥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和残剑上一模一样的黑气。 “朱珥,朱珥……”骆梨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朱珥揽进了怀里。 “别靠近她。”林峰的一颗心都要被吓出胸口,他的眼睛一瞬不挪的盯着骆梨,生怕下一刻她就像那段树枝一般,化作一堆粉末。 骆梨抱住朱珥后才想起靠近残剑的那截树枝,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有松手,而是抱着朱珥,左看右看,寻了一块平坦的草地,这才轻轻地将朱珥放下。 “朱珥,朱珥这是怎么了?”骆梨茫然无助地抓着林峰的手。 “我猜……”林峰大胆猜测,“她,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骆梨惊呼,“怎么会,我们都好好的。” “朱珥不能修炼,身体比不得我们。更何况,我们身穿着极品的防御宝衣,她的八品宝衣在平时是很好的,现下这情况,怕是不抵用了。”林峰心下骇然,先前他还存着侥幸心理,忖度着黑风阵在罗刹林外,哪可能有传闻里那么厉害,不过是困住他们罢了,迟早他们三人能够破阵而出。可如今看来,空气中怕是有毒雾,呼吸间毒气就能入体伤人。 他不敢将害怕在骆梨面前流露半分,强撑着安慰骆梨,“自古毒物相生相克,这附近一定有克制毒林的东西。” “可是,会是什么呢?”骆梨惶然四顾。 “我四处找找,你在这里不要乱走,等我回来。”林峰也没有头绪,可干瞪眼终归不是办法。林峰看看娇妻,再看看昏死的朱珥,他猛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我就不信这黑风阵真那么厉害,你们在原地等我,我去探探路,若真是黑风阵,片刻的功夫又会走回这里。” “你将我的剑带上。”骆梨抢身到林峰面前,将自己的剑递给林峰。 林峰不肯接,“我不在你身边,你比我更需要它。” 骆梨咬着唇,林峰平时很好说话,对她千依百顺,可有些事,他决定了她就没办法改变半分。她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对小剑来,这是双修大典上别人送的贺礼,她见小剑精雅细致,便塞进了储物戒,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 林峰接了那对小剑,选了一个方向,掠入黑暗之中。 这厢骆梨盘膝坐在朱珥旁边,想了想,决定渡些灵气给朱珥,希冀能够将毒气逼出朱珥的体外。 骆梨如今修为算是不错了,可历练的经验还是太少,还好,这不妨碍她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她将手搭在朱珥背上,刚准备运转灵气,就觉得被什么东西窥视着。 第二十八章 骆梨站起来,戒备地看了四周一圈。 四周什么也没有。 罗刹林静悄悄的,就好像一座死树林,没有风声,没有动物的叫声……太过静谧的环境中,心跳声清晰可闻,骆梨稍觉安慰,朱珥的心跳平稳有力,应该能挺一段时间。 骆梨索性将朱珥搂在怀里,忐忑地等待林峰归来。她既希望林峰能够早点回来,又怕林峰很快回来验证了这真是黑风阵。 等啊等啊,没多久,骆梨没有等回来林峰,却等来不亚于黑风阵般让人恐怖的存在。 嗷……呜…… 嗷……呜…… 骆梨打了个激灵,才觉得太安静了,怎么就有动物的长叫声。这叫声,天啦,是望月狼。 云雾山附近多望月狼,这是天剑门众所周知的事情。 云雾山附近的望月狼,修为一般相当于人修中的炼气期左右,稍高点也就是筑基。按道理来说,骆梨一个堂堂金丹不至于怕修为这么低弱的望月狼,可……她这会儿却很希望碰上的是金丹期的什么妖修,也好过遇到望月狼。 望月狼,只在有月亮的夜晚出现,成群结队,每次都不低于千只。 想一想,骆梨就觉得毛骨悚然。 林峰怎么样了?骆梨一边戒备四周,一边担心林峰。她心中不停地祈求,林峰可千万别碰上望月狼群。 一只……两只……越来越多的望月狼出现在骆梨的视野中。 黑夜里,它们的眼睛就好像一盏盏红灯笼,散发着嗜血之光。 骆梨不得不把朱珥抱起来,一步步往后退。 可能往哪里退呢? 身前是数不清的望月狼,身后是神秘恐怖的罗刹林。 因着罗刹林的恐怖,罗刹林四周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望月狼开心的嚎叫,面前的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看起来多么的鲜嫩可口。 狼多肉少! 嚎叫声中,望月狼争先恐后冲向骆梨二人,唯恐分不到一口肉吃。 骆梨不得不挥剑厮杀,一只又一只的望月狼倒下去,更多的望月狼冲了上来。 同类的死去让他们更加凶残,更加奋不顾身。骆梨的剑在空中挥舞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她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 与其被望月狼给撕成碎肉,还不如被罗刹林的毒气给化作粉末。 骆梨流下泪水……峰哥,可惜不能和你同生共死,只愿,你能逃出生天。 手一软,骆梨的剑滑落到地上。看着扑过来的望月狼,骆梨带着朱珥,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罗刹林中。 “梨妹……”远处林峰疾掠而来,正好看到骆梨带着朱珥奔进了罗刹林,不由痛声惊呼。 她在哪里,他在那里。 那是双修大典上,他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立下的誓言。 想也不想的,林峰手持两枚小剑一路碾压,将拦路的望月狼全数消灭,然后身子一纵,跟在骆梨她们身后,跃入罗刹林。 罗刹林里,死意弥漫,毒气萦绕,唯独没有活物的气息。 修仙者,可在夜中视物如白昼。一进入罗刹林,林峰却丧失了这样基本的能力,不,不止是这样……进入罗刹林后,他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什么能力都丧失了。 无法控制法宝,无法运转灵气。 对于闯入者,罗刹林抱着猫捉老鼠的态度,并没有让林峰立即身亡。 林峰张口,想要呼唤骆梨和朱珥。既然他没有立即死去,那骆梨和朱珥一定也还有一线生机。 可张了张口,唤出熟悉的名字,他的耳朵里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他无法说话,还是他说话了却听不见? 林峰无从分辨。 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死亡在一步一步逼近,他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失。罗刹林就好像一只潜伏着的巨兽,在一点点吞噬他的力量。 “梨妹,你在哪里?”林峰瞪大了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他满心悲怆和绝望,再也无法控制泪水的奔涌。 不能同生,连共死也不行吗? 林峰茫然地在罗刹林里行走,行走……没有知觉,没有方向。 直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 他身不由己往地上摔去。若是平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站稳,避开身前的障碍物。可他不知走了多久,身子早就疲乏麻木,更何况,他现在只有满心的疲累……不如,就这样长眠于此。 他倒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感觉如此熟悉。 他努力地偏了偏头,脸颊擦过两片娇嫩柔软如同花瓣一样的嘴唇。 林峰顿时大喜,那是骆梨,绝对不会错,是他的骆梨。 上天到底没有薄待他,还肯让他和她死在同一个地方。 “唔,好痛。”朱珥小猫一样软嘟嘟的声音在静谧的罗刹林响起,然后就听得她惊讶好奇地问,“这是哪里,啊,林峰哥哥,梨姐姐,你们怎么了?” 神奇的是,连林峰在罗刹林中都无法视物,醒过来的朱珥却奇迹地能够看到林峰和骆梨。 “这是罗刹林。你能看到我吗?”林峰努力地想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朱珥没有回应,他便知道,她听不到他说的话。 既然朱珥能够看到,那就写给她看好了。林峰徒劳动了动手指,他浑身的力量在倒地的那瞬间好像被抽空了。如今,林峰苦笑……也不知骆梨怎么样了?听声音,朱珥好像没什么大碍,那和她在一起的骆梨呢? 朱珥此时挺害怕的,这样阴森森的树林,身边的林峰睁着眼睛却连眼珠子都不会转,骆梨更是昏死过去很不好的样子。 “林峰哥哥,骆梨姐姐,你们和我说说话啊,我该怎么做呢?”朱珥彷徨无助地推了推林峰,又推了推骆梨。 林峰瞪大了眼睛,可他的眼睛不会说话,骆梨则依旧昏迷不醒。 朱珥忍不住哭了。哭了好一会儿,又默默地擦干眼泪。她是三人中唯一能够在这片林子里行动自如的人,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朱珥站起身来,四处瞧了瞧。听说树林里多猛兽,也不知这个罗刹林的猛兽会不会突然跑出来。她想了想,在四周捡了些树枝回来,用火折子生了一堆火。 先将骆梨搬到火堆前,轮到林峰时,朱珥很是为难。林峰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架不住他长得高大健壮,朱珥的那点力气,想要搬动他,无异于蚂蚁想要搬山。 朱珥记着朱宗明说过,但凡野兽都怕火。她也没有灵气,做不了更多的事儿,干脆去捡了非常非常多的树枝回来,围着骆梨和林峰,点燃了一个大大的火圈。 做完这些事,朱珥累的汗流浃背。她靠在骆梨身上,看着围绕在侧的大火圈,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安全感。 四周没有其他人,朱珥将头埋在骆梨的肩膀上,心中微动,想要进入石台。 她没有别的法子,石台上的姜琰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也许有解救他们的办法。 石台上的姜琰正在美美的睡觉,朱珥吸收的那些灵气,并不能恢复他的力量,却能让他在烈焰中被焚烧的身体稍微舒服一些。他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数万年了,他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 可惜,他美梦正酣,就被一个聒噪的声音给吵醒了。 “小乖,小乖,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啊。” “我再给你说一次,我不叫小乖,我叫姜琰。”姜琰暴躁地吼道,没好气地说,“不是叫你多找些灵草灵果吃,你跑到什么鬼地方来了?这气味,真难闻。” “我就是不知道才进来问你。”朱珥急冲冲地问,“小乖,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林峰哥哥和骆梨姐姐怎么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 “小乖,你快告诉我。” “我叫姜琰。” “姜琰……”朱珥急的都快哭了,“你快告诉我呀。” “很简单,他们快死了。” “什么?” “你再不出去,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姜琰,我以后都不叫你小乖了,你帮帮我。” “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不再瞒着你,我虽说半步入圣,却在万年前被镇压在……在镇山神碑之下,红莲业火之中。抱歉,我真的无能为力。” “这……”朱珥急得在石台上转圈,“我不会让他们死的。”她想,她能活蹦乱跳一定有什么原因,只要找到这个原因,是不是就能够救活林峰和骆梨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姜琰见朱珥那副破釜沉舟要去以命换命的架势,真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影响了自己,忙说。 “快说啊,你这人怎么这样,逗人玩很有趣吗?” “这片林子其实没什么稀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树林。”姜琰也挺憋屈的,若是力量还在,弹指间这什么破林子就能灰飞烟灭,现在可好,连探出神识查探这林子都做不到,他只能凭借着经验指导朱珥,“罗刹林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是被一位修炼毒功的修士给霸占了。你若是能够找到那位修士,你想要救的人,或有一线生机。” 朱珥急忙想要出去找到姜琰口中的毒修士,却被姜琰叫住。姜琰实在不忍心泼她冷水,可万一她有个闪失,连累的可是自己。 “你别想那么容易,一般修习毒功的修士,要么性情怪异不爱理人,要么残暴嗜血杀人如麻,哪一种,都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朱珥垮下脸,这么说,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别人没有办法,你却是有的。” 第二十九章 姜琰看着脸上黑气外露的朱珥,心里很是纳闷,没道理啊,这么霸道的毒气,外面一个筑基一个金丹都中招了,朱珥却还能活蹦乱跳。他也知道,朱珥是不会不管外面那两人的,更何况那两个人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什么都不会的朱珥就算安然无恙地出了这片林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快说啊,我有什么办法?姜琰,求你,救救他们。”朱珥将姿态放到最低。 姜琰很满意朱珥的态度,张狂无比地说,“早这样不就好了,以后都要乖。” 朱珥一心要救人,也不和他计较,极为乖巧地说,“你是前辈大能,我以后一定乖乖地聆听你的教诲。” “他的毒气对你无效,想来,他应该会对你很有兴趣。你可以凭着这一点和他周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会。”姜琰心中慰贴无比,难得体贴地说,“我会随时关注外面的动静,伺机提点你。” “谢谢你,姜琰。”朱珥的小脸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她开心的在原地蹦了好几下,“姜琰,你真棒,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相遇也有一段日子了,朱珥可是第一次夸赞自己。姜琰老脸一红,正准备说几句谦虚的话,结果……朱珥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如果将骆梨和林峰留在原地,朱珥是一百个不放心。可带着他们去找毒修士,朱珥又做不到。 朱珥双手撑着下巴,为难地看看林子又看看骆梨和林峰。 想了很久,朱珥想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拾起骆梨的佩剑,扑哧扑哧地开始在林子里挖坑。没有灵气的普通凡人小孩子,要挖一个大坑可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朱珥干得天昏地暗,最后手脚都开始抽筋,才勉强挖出一个将林峰和骆梨藏得下的小坑。 扑通……扑通…… 朱珥捂着眼睛,心里默默地给骆梨和林峰说对不起。她也想轻轻地将他们俩放进坑里,可……她力有不逮。 骆梨昏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朱珥的举动可把林峰吓坏了。这丫头是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么?林峰在心头苦笑,如今这情形,和死也没差,能和骆梨同穴,他已经很满足,只是……天剑门怎么办?爷爷老矣,爹爹不管事。林峰瞪大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他不甘心啊,他还没有振兴天剑门! 朱珥的手脚抽搐不止,可朱珥不能停下来。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朱珥挣扎着,继续捡了很多的树枝回来铺在了坑上面。为了让坑外面看起来和罗刹林其他的地面没什么差别,朱珥又捡了不少落叶,挖了不少花草回来掩饰性地插在树枝和落叶之间。 怕林峰和骆梨在坑里被憋坏了,朱珥还细心地留了一个通气的荫蔽小口。 见此处和林中其他地面相差无几了,朱珥又刻意找了一块石头来放在一旁作为标记。 “林峰哥哥,骆梨姐姐,你们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的。”朱珥握紧了拳头,放在胸前给自己鼓气,然后迈着早就麻木的双腿,坚定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她就会丧失这样等同于送死的勇气。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一道黑影,出现在骆梨和林峰藏身的坑前。 嘻嘻……哈哈……嘎嘎…… 那黑影怪异地笑了几声,似在讥讽朱珥。 没见那黑影有什么动作,林峰和骆梨自动地从坑里飞出,落在了黑影的爪子里。 黑影抓着骆梨和林峰,笑着往罗刹林的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罗刹林就好像一个庞大的迷宫。 朱珥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 这一路上,没有风声,没有动物的叫声。 她哆哆嗦嗦跌跌撞撞,身上挂彩无数,跌下的磕伤,刺藤的划伤,树枝的擦伤……走到最后,她实在走不动了,不由得跌坐到地上。 “姜琰,找不到人怎么办啊?”朱珥在心里默念姜琰,念了无数遍都没得到回应,想进去石台,结果进不去。朱珥真想撞树,关键时候就靠不上,这都什么大能啊。 “该死的姜琰。”朱珥浑身乏力,只能徒然地嘟囔一句,“哪有什么毒修士,这分明是一片死树林。” “死树林。” “死树林。” “死树林。” …… “嘻嘻……哈哈……嘎嘎……” 时而是少女的娇笑声,时而是变声器少年粗噶的咆哮音,时而是行将就木的老妇人颤巍巍的苍老音,时而是动物尖利骇然的嚎叫声。 那些声音在林中回响着久久不散。 朱珥吓得用手堵住双耳,却抵挡不住那些声音飘入耳里。 “想要救他们吗?” 缩成一团的朱珥面前,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那黑影的身体里飘荡出一股黑烟,黑烟里,隐约可见裹着两个朱珥熟悉的人影。 “林峰哥哥,骆梨姐姐。”朱珥猛地站起来,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冲向那股黑烟,想要突破它救出林峰和骆梨。 那黑烟猫捉老鼠似的,眼见朱珥靠近,就往后一缩。朱珥登时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吐了一口血唾沫出来,血唾沫里,还有朱珥的门牙。 “唔……你想要干什么?”朱珥捂着嘴,看着面前鬼怪一般的黑影。 “想要救他们吗?”那黑影绕着朱珥飘来飘去。 “想。” “跟我来。”黑影说完这句就飘走,它飘的不算快,换做林峰或者骆梨,轻而易举就能跟上去。可朱珥不是他们…… 跟着跟着,朱珥就发现把黑影跟丢了。 这下可好,罗刹林四处的环境都差不多,朱珥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总不能呆呆的在原地不动吧?万一那个怪物凶性大发,将林峰和骆梨吃掉怎么办? 朱珥迈着灌铅一般的双腿,选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 与此同时,那黑影停在远方,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难得的怔愣了一下。 “小丫头怕死跑了?”黑影自言自语,随即莞尔一笑,“你想跑,还得看我肯不肯放。”它身前的黑雾凝聚成手掌的模样,向着树林抛出一道银光。银光形成一面银色的镜子,镜子里的朱珥满脸焦灼,正艰难地往前走……不过很可惜,她走岔路,越走越偏离黑影所在的方位。 “居然是迷路!”黑影难以置信地叹息,“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愚蠢的人类了。” “林峰哥哥……骆梨姐姐……”朱珥又困又累,可她不能停下来,林峰和骆梨还在那个怪物的手里。她揉着眼睛,用她自己觉得很大其实非常细小的声音一边走一边唤。 “林峰哥哥……骆梨姐姐……你们在哪里?” 黑影找到朱珥的时候,朱珥还在跌跌撞撞地边呼唤边前行。黑影跟在朱珥身后,看着朱珥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林子里乱窜,好几次,朱珥都摔到地上。 朱珥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一摔到地上,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在诱惑她。 “睡吧,睡吧!” 她也好想闭着眼睛美美的睡一觉。可她不能,若不是她,林峰和骆梨怎会来到罗刹林,若是不来罗刹林,他们怎么会落到怪物手中? 朱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走,然后再摔倒,再爬起来……周而复始,到最后,她摔倒了,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试了好几下,手软绵绵的,脚软绵绵的,根本支撑不起身体的站立。 爬,哪怕是爬,她也不会放弃去救林峰和朱珥。 娇小的身影在罗刹林里缓慢爬行,她爬过的地方,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印记。那是满地落叶被人碾压过的痕迹,上面有朱珥的血和汗水。 “啧啧,真是脆弱的人类。” 朱珥又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黑影从她身后飘到了身前。 “你放过他……他们……”朱珥咬破了嘴唇,才能控制着不昏迷过去。嘴里咸咸的,有脸颊滑落的汗水和泪水,也有嘴唇咬破时流出的鲜血。 “跟我来。”黑影冷傲地说,转头往左前方飘去。 朱珥没有办法,只有打起精神来努力爬行跟上去。 这一次,黑影的速度慢了很多,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停下来等着朱珥。 每次等待的时候,它都特别的不耐烦,不是撞击林中的树木,就是噼里啪啦地轰击地面。它弄出的动静让朱珥心惊胆战,尘土飞扬扑了她满头满脸,可她不敢闭眼躲闪。 她怕了……很怕……怕黑影又不见了,她怎么都找不到林峰和骆梨。 朱珥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机械一般跟在黑影后面爬行,爬行。 终于,黑影停了下来。 它一掌挥在面前十人伸出手臂都环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树身上,那树徐徐开出了一个树门,里面有一个黝黑的光团在蠕动不止。黑影随手将林峰和骆梨朝着那光团一扔,然后啪的一声将树门关上。那大树瞬间恢复如初,哪里还看得出刚刚出现过一道树门。 第三十章 “你别伤害他们。”朱珥刚刚匆匆一瞥,只瞧见了那黑团的黑气和树林里的如出一辙,只是明显比林中的黑气浓郁千百倍。林峰和骆梨被丢进光团里,让朱珥心惊胆战,生怕林峰和骆梨化为飞灰。 “你听话,他们活。你不听话,他们死。” “我听话。”朱珥重重地点头,“我一定听话。” “哈哈哈哈。”黑影笑成一团,整个身子都扭成麻花的形状,似乎即将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等它笑过了,它扔出了一颗珠子到朱珥面前的地上,“很简单,带着这颗珠子,去云湖。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这是在罗刹林边上捡到的。” “你想害人。”朱珥并不蠢,现在天下人都以为云湖有异宝出世,黑影明显想利用她去引各门各派的精英过来。这片林子如此厉害,哪怕那些人中还有元婴大能,恐怕也敌不过这黑影。 “害人?”黑影冷笑,“你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罗刹林的凶险,还可以尽量将我往厉害处说,由他们自己选择生死。他们来与不来,我都放了那两人,如何?” 黑影扔出的珠子就在朱珥的手边,如美玉般温润光滑,散发着洁净的微光。那光芒非常微弱,却非常厉害。朱珥只是无意间动了动手,手指头滑过那颗珠子,身体一下盈满力量,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身上的伤口更是无药自愈。 如此神奇的珠子。 朱珥没有修炼过,可出身修仙世家,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这颗珠子,怕是至少在仙器以上的水平。 这样的宝物放出去,还不引得众人争抢。朱珥可以预见,这珠子一旦流传出去,墨雪大陆将满是血雨腥风。 “不。”朱珥摇头拒绝黑影的建议。 “我不能那样做。”朱珥指责黑影,“你没安好心。” “好心……”黑影呵呵笑起来,“小姑娘,你说错了,我没有心。”它的声音有瞬间的忧伤,“或许,曾经我是有心的,只是,好心都被喂了狗。” “你到底干不干?”黑影突然凶恶起来,整个儿逼近了朱珥的脸,“不干,我现在就杀了那两个人。” “不要,求你。” “只有废物,才会哀求。”黑影飘来飘去地讥笑着说。 朱珥再度咬破了嘴唇,不,她不是废物。 “你何必坚持……我知道你的身世,世人都说你是废物,只有他们两个,真心真意地待你护你。你又何必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舍弃两个真心爱你护你的人,你没这么狼心狗肺的,对吧?” “不。”朱珥摇头,“正是为了他们,我才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哦?” “爹爹说过,修仙之途布满荆棘,大道无情,逆天修道,就需有陨落的觉悟。” “所以那些人死在别处还是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黑影接口道。 “区别在于,我在乎的人,不能死。”朱珥咬着嘴唇,继续说,“此次云湖探秘由天剑门发起,若是参与的人全部陨落,天剑门会被群起而攻之,林峰哥哥和骆梨姐姐一心弘扬光大的宗门将一蹶不振甚至不复存在……我,冒不起这个险。” “那……我弄几条漏网之鱼?”黑影突然间觉得面前这个小女孩挺好玩,难得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和朱珥商量。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朱珥等的就是黑影的这句话。 她知道,若是她不答应黑影的要求,凭着那珠子,亦或者黑影施展其他手段,那些人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前来送死。她只能尽量争取,让一些人有活的希望……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呵呵,朱珥是心软善良,却并不傻。有些人,在她看来,早该死去。 “好,我会按照你说的做。” 黑影见识了凡人的孱弱和无能,便放弃了让朱珥自己走出罗刹林,去往云湖边的打算。她好心地用黑气卷起朱珥,几个起落,就出现了罗刹林最靠近云湖的边缘地带。 “去吧,别让我失望。” 黑影停在罗刹林边,将朱珥抛起。 朱珥像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因为速度过快,她的鞋子和空气擦出了火花。最后,她在探秘云湖的高手们惊诧的目光中,噗通一声掉进了云湖里。 云湖已经被全部探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连妖兽都没找着一只。 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的人正闹嚷着要走,就见朱珥从天而降。 很快有人从云湖里救起了朱珥。 “你这小丫头怎么出现在这里?”林家山看着朱珥,心里顿时有不详的预感。 “挤(救)……挤(救)……林轰(峰)哥哥和火(骆)梨姐姐。”在罗刹林时朱珥太过紧张还不觉得少颗门牙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从那恐怖的地方出来,浑身湿又答答的,整个人的知觉一下子就恢复了。 痛啊,说话还漏风……朱珥难过地捂着嘴。 “峰儿。”林家山险些栽倒,林峰和骆梨可是天剑门的希望,他们……他们……他的手颤巍巍地指着骆梨,却如刺在哽,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口去问。 “快说,少掌门怎么了?”林朗和林峰情同手足,见林家山担忧过度有些失态,便顾不得众多前辈在此,逾越身份地将朱珥从地上抓起来提在手里急问。 “罗刹林。”朱珥被林朗提在手里并不舒服,她也不挣扎,反而两只小手都去攀附住林朗的手臂,悄无声息地将黑影给的那颗珠子塞进林朗的袖子里。 小姑娘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欲语还休地直视着林朗。 那颗珠子一落进林朗的袖中,林朗顿时有一种修炼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此的满足和惬意,就好像……天地间的灵气都可以为他所用。他不再是那个小小的筑基期弟子,他的神识笼罩了这一片大地,睥睨间就可以让方圆万里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宝贝?如此神奇。 林朗心知事大,又高兴朱珥有好事不忘自己,便改拎为抱,将她温柔地抱进了怀里,对着林家山说,“掌门,小师妹不在,这孩子就暂由我照顾吧。” 朱珥自然配合地抓紧了他的衣襟。 林峰和骆梨生死未卜,林家山心急如焚,哪里有空管朱珥怎么样,巴不得有人肯带着累赘的朱珥,便应了。 有云雾山的时候就有了罗刹林,没有人知道罗刹林的来历,只知无论你修为多高,进了罗刹林,都是有去无回。 朱珥刚刚一说出林峰和骆梨在罗刹林遇险,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的人心里纷纷便琢磨开了,都不肯趟这个浑水。林家山心里也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天剑门,又有什么资本请得动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的精英出手呢?可若是他们都走了,光靠天剑门,想要硬闯罗刹林,无异于以卵击石。 林家山沉吟许久,最后咬咬牙,决定就算掏出天剑门的老本,也得把林峰和骆梨救出来。林家山朝着那避瘟神一般避着自己的众人,拱了拱手,便要开口求助。 “林掌门,掌门传讯,宗门有大事发生,我先走一步。”那些人何等奸猾,不等林家山的话出口,先找了借口闪人。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以各种借口告辞。 林家山朝这个弯腰,朝那个屈膝,可那些人都挥挥衣袖,避开林家山,招云的招云,唤灵兽的唤灵兽…… “天亡我天剑门啊。”林家山老泪纵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绝望和无奈。 到底还是有几个门派留了下来。都是些小门小派,听闻云湖的稀罕事,想来找找机缘,大家在云湖才聚在一块。平时林家山不见得会正眼看这些门派一眼,这时候的雪中送炭,却让林家山愧不能言。 “大恩不言谢,老夫……老夫……”林家山哽不成言。 “快看……” “天啦,宝光盖天。” “这次来得值了。” …… 无论是刚飞到天上准备离开的,还是已经遁出千里的……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云湖和罗刹林交汇的地方。 那一刻,众人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原来云湖的秘密和宝贝,都在罗刹林。 朱珥靠在林朗的胸前,默默地笑了。她的手悄悄地探进林朗的袖子,捏了捏那颗珠子,心里默默地对着那珠子说,“现在我身边的这些人,不能死。” “小丫头,敢耍我,还有脸提要求?”黑影果然通过珠子感知到朱珥的想法,怒气哄哄地说。 “你太心急,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按照你说的做。你瞧,我不过是想验证下哪些人值得你高抬贵手啊?我没有违约,难道你连我一个凡人小丫头也要欺负,想背诺吗?” …… 黑影自视甚高,背信弃诺这种事儿他还真做不出来,当下冷哼几声,默默地在心里给朱珥设计了千百种死法,才磨着牙对朱珥说,“死丫头,我在罗刹林等你。” 第三十一章 “他们,不能死。”朱珥坚持要黑影的承诺。 朱珥早就听朱宝说过,修仙者得到宝物会先认主,就算别人得到那件宝物,没有抹除原主人的神念时,原主人都还是可以掌控宝物的。果不其然,她带着珠子来到云湖,这边的一举一动透过珠子,都在那黑影的视野之中。一看珠子被朱珥藏起来,黑影就忍不住拿了其他宝物出来吸引大家前去。 从黑影将朱珥送到罗刹林边,朱珥心里就有一些猜测。黑影应该是不能离开罗刹林的,他是被困还是什么无从得知,但他只能等着猎物们自投罗网。 不过,朱珥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黑影到底想要干什么?若是想要诱杀修仙者,早将宝物亮出来,自然有那贪图宝物的人铤而走险,何必等到现在,和她一个小姑娘做这么无聊的交易。 啧啧,现在那冲天的宝光,方圆万里的修仙者怕是都会被惊动赶过来的吧。 “他们……不死就是了。”黑影气过之后就平静了下来,朱珥身边的人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他还懒得对他们动手呢……黑影又想了千百种折磨人的法子,准备在朱珥身上一一试验,只听他道,“珠子给了那小子也就算了,这破玩意我有一箩筐,并不稀罕。只是你,可得跟紧了这小子,连个神识传音都不会,真麻烦……嗤” 众多修仙者都赶往罗刹林,林家山反而不着急了。 “几位,以前林某多有怠慢,这次几位的心意林某领了,我代表天剑门上下,感谢各位。”林家山一方面是真心感谢留下来的这些人,另一方面也是对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置之不理心有余恨,想要培育自己的力量,因此待留下来的这些人分外和善和真诚。 云空门里全是和尚,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那带头的和尚叫了无,见林家山如此,便念一声佛号,“我佛慈悲!” 问花楼的楼主是个女子,唤作花藏月,只听她娇笑一声,朝着刚刚那拨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他走,我就偏要留,可不是为了你天剑门。” 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都是憨厚贤良之人,此时一起谦虚道,“少掌门有难,岂能视而不见,掌门无需挂怀。” 朱珥好奇地看看人比花娇的花藏月,只觉得这位姐姐竟是自己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儿,那一颦一笑让人神往,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可她先前说出口的话却很奇怪,让人费解,便偷偷问林朗,“那漂亮姐姐口中的他是谁啊?” 平时朱珥憨傻可爱,原来还如此八卦。 林朗刚收受了朱珥的好处,自然知无不言,“这问花楼楼主花藏月和寻柳教教主柳上溟原本是一对儿,那柳上溟美人在怀风流不改,花藏月又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女人,两人好了没多久就闹崩了。” “然后呢然后呢?”朱珥听得兴起,催促朱朗道。 “然后啊,柳上溟就成立了寻柳教,终日眠花宿柳,这花藏月气不过,就建了问花楼,专和寻柳教作对。”林朗拍拍朱珥的头,“你个小丫头,这些事儿可不该你听的。” 朱珥听得直吐舌头,“这位漂亮姐姐真是看不开,大好的华年,和个风流浪子计较来计较去,平白虚度了光阴。” “小妹妹说得有理。”身边突然有人幽幽说道。 “那是。”朱珥得意地点头,她没法修炼,平日里朱宗明也不强求她学什么,使得她有大把的时间看凡俗流传过来的话本子,读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恩爱情侣一朝反目的故事了。 “那小妹妹说说,如何做,才算看得开?”那人又问。 “这个嘛,若是觉得仙途漫漫,可再寻一真心人,过神仙眷侣的日子;若是对男人心灰意冷,那就抛却前尘恣意潇洒地行走天下。”朱珥喜滋滋地将以前看完故事后的想法说出来,“沉迷过往执迷不前,是懦者的逃避,是强者的悲哀。” “受教了。” 这声音……花藏月花美人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朱珥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她和林朗背着讨论人是非,被逮个正着不说,她……她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说了一通。 朱珥再次捂住嘴,呜呜,她都说了些什么,她没有说错话吧?朱珥满是说错话的尴尬,做错事的心慌,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就是不敢看向花藏月。 “花楼主,朱珥无状,你别见怪。” 林朗无奈地看着刚刚还兴致勃勃的朱珥这会儿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焉巴巴的,还使劲往自己怀里拱,那小模样,别提多么委屈和无辜。若说刚刚对朱珥,还是处于感谢,这会儿,林朗却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小丫头很可爱,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子想要保护她和照顾她的欲望来。 “挺可爱的小丫头。”花藏月看了眼缩在林朗怀里的小丫头,心里暗道一声可惜,天生没有灵根在这修仙界可不好混。 有些迷障,陷在其中的时候怎么也走不出去。花藏月未必不懂朱珥话中的那些道理,可她一直没有走出去,眼里心里都是那个男人,不能在一起也要和他作对,引起他的注意。 这次的云湖探秘之行,花藏月哪里是对宝物有什么兴趣,不过是知道他来,便跟了过来。可他呢,明知道去那罗刹林九死一生,他找借口走的时候,都没有看她半眼,更别提担心她的安危。 朱珥的话,不过是在最合适的时候被她听进了心里。 “花楼主……” 林朗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人。 先前花藏月远远站着,他心里只觉得她美丽无双不容亵渎,也不敢有什么旁的心思。这时候靠得近了,幽香袭人,娇颜动人,他突然浑身都是燥意。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让四周的所有人沦为陪衬。她随意地捋一捋额头飘下的发丝,翩跹一笑,林朗就觉得自己的心痒痒的,加速了跳动,似想要跳出胸口,跳进那双玉手里,感受她的温柔。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越看越觉得美丽,越看越看不够? “什么事?”花藏月见多了痴迷倾慕的目光,丝毫不觉惊诧和羞赧,反而多了几分身为美人的得意和骄傲。她敛起笑容,平淡而疏远地问。 “罗刹林凶险无比,花楼主……花楼主……”见美人注视着自己,林朗的老持稳重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花楼主不必和我们一起犯险。” …… 一旁的林家山恨不得将吃里扒外的林朗给踢进云湖里。现在的罗刹林鱼龙混杂,等会儿势必有一番恶战,己方的人马当然是越多越好。这该死的林朗,难道不知道花藏月小小年纪,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是己方的主要战力之一吗? 旁人都说女大不中留,林家山此时却觉得,儿大才是不中留。儿子大了,娶个媳妇就当成天了;孙子大了,只知道跟着小骆梨打转;他看重的后辈大了,遇见美人就将宗门和兄弟抛之脑后了。 “出发了。”林家山憋着一股子气,将林朗往前一推,恶声恶气地说。 “花楼主。”林朗也不结巴了,一边召唤飞剑,一边望着花藏月,劝她道,“你认真想想我的话,宝物虽好,也要有那个命拿,花楼主何必以身犯险……若是……若是你喜欢宝物,我侥幸得了,一定送你。” 靠在林朗怀里的朱珥霎时间懂了一个道理。那些话本子果然没有说假话,美丽也是一种武器,可以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之抛头颅撒热血。 朱珥从林朗怀里钻出头,将身子使劲往前,往前,终于如愿看见了湖里的自己。 哎……朱珥在心里叹气,想她本来有机会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现在,脸上那么大块乌黑印记。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什么的,还是梦里想想得了。 花藏月并不理会林朗,这样子对她献殷勤的男人她见得太多了,其中之最,就是曾经的柳上溟。 林朗见花藏月并不搭理自己,不由有些黯然,没精打采地御剑跟在队伍里。 本来云湖距罗刹林就没多远,几个呼吸间,就到了。 罗刹林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林边站满了人。 那三大家族四大宗门的人见了林家山,脸皮实在够厚,还能状若无事的和林家山打招呼。 比如那朱家,族长朱宗毅就亲热地走过来,“林兄,你放心,你天剑门的事情我朱家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们一定帮你救出少掌门。” 其他门派也都应和着。反正要进罗刹林,顺带救出林峰和骆梨,让天剑门承个人情也不错。 林家山笑呵呵地推辞,“不敢有劳各位,老夫自己会想办法的。” 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暗骂林家山不识抬举,面上却装的浑不在意,各自走回原地,和手下人商量着如何进入凶险无比的罗刹林,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来。 “死丫头,快给我滚进来。”黑影见朱珥到了罗刹林边上,却和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一样,站着不动,不由通过珠子传讯给朱珥。 第三十二章 “急什么嘛……”朱珥对着黑影如是说,然后扯了扯林朗的袖子,“林朗哥哥,林峰哥哥和骆梨姐姐都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可……”林朗看着面前那黝黑的林子就心里发憷,一片望不到底的黑,仿佛只要上前一步,就会被吞噬。 “林峰哥哥和骆梨姐姐在里面。”朱珥睁着大眼睛,嘟着嘴强调。 林朗想起林峰和骆梨,面上露出坚毅之色,“那你留在这里,我去救他们。” “不,我们一起。”朱珥看林朗打算将自己放到地上,忙八爪鱼似的抓住林朗不肯松手,“我进去过,我能带路。”她小声说。 林家山听见了,忙转头,“带上她。” 他也怕进去晚了,林峰和骆梨已经遭遇不测,便对聚在身边的人说,“胆子大的,跟我走,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救出峰儿和梨儿。” 又道,“天剑门只求救人,若是遇上宝物,各位自行夺取,如需天剑门相助的,义不容辞。” 众人忙道,“掌门放心,我等必全力助掌门救人。” 林家山身为众人之首,义不容辞走在最前面。林朗心里挂念着花藏月,却还记着自己天剑门大弟子的身份,忙抢在林家山前面探路。 “瞧,林家的人打头阵了。” “他孙子在里面呢。” “看着点,等他们进去了,若是无事,我们就跟着进去。” ……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罗刹林就像一潭死水,林家山一行人进去后连个声响都没发出来。 他们是生是死?所有人都无从得知。 眼前是一片浓郁的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冲天的宝光似乎黯淡了一些。 围在林边的人急了,生怕先进去的林家山等人抢了头筹,当下便有那胆大包天的,一头扎进了罗刹林。 前面有了先行者,一个……二个……后来的人胆子渐渐壮起来,进入罗刹林的人越来越多。 待到所有人都进入罗刹林,罗刹林就好像一头餍足的兽,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那饱嗝声很小,却响在林中所有人的耳畔。 进入林子的人有三种下场。 一种是直接化为黑灰,沦为罗刹林的养料。 一种是如同骆梨和林峰那般,昏死过去。 还有一种,是能够安然无事地在罗刹林横冲直撞。 死去的人无知无觉的死去,还活着的人在无限恐惧中苟延残喘,到底哪一种更为幸运呢? 罗刹林的上空,缓缓地聚集着漫天的乌云,风涌云动,最后形成了一只泛着金色光芒的大眼睛,笼罩着整个罗刹林。 那大眼睛初时只有浅浅的银色,慢慢的开始变为浅金色,最后,那金色越来越纯正。 “小丫头,接下来,就让我们好好的玩玩。” 朱珥的脑海里,突然响起黑影的声音。她正待让林朗他们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昏迷,却也不算完全的昏迷。朱珥发现自己飘起来了,能够看到昏迷的林家山和花藏月,还能看到抱着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林朗。 她朝着那昏睡中的自己扑过去,惊讶地发现穿过了身体,扑到了地上,然后立即又飘飞起来。 林朗并没有发现怀中朱珥的异样,他飞快地将朱珥背到了背上,左右手同时伸出,接住了昏迷过去往地上倒的林家山和花藏月。 “掌门……” “花楼主……” “师弟……” …… “你们怎么了?” 林朗身边,只有那个叫了无的和尚还安然无恙。两人惶惶然地检查每一个昏死过去的人,胆战心惊地看着黑气爬上他们的脸。 明刀明枪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进来的有二三十人,这时候安然无恙的只有两人。 林朗和了无各自带了最在乎的人往来路走,不过十步,他们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两人都吓白了脸。 守着一堆半死不活的人,在这个死气弥漫的林子里,四周没有一丝声音…… 绝望,无助,害怕……了无不停地高呼佛号,林朗则惶然四顾。这两个人没有昏死,却被吓破了胆,无需黑影出手,他们很快就会崩溃。若是意志力被瓦解,他们还有活着出罗刹林的机会吗? “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们的。”朱珥急得大声喊。 “呵呵呵呵……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朱珥闻言,不死心地继续往林朗背上自己的身体扑去。依旧是那样的结果,轻易地穿过了身体,扑到地上,然后飘了起来。 朱珥飘在空中,颤栗着,用自己的左手去触摸自己的右手,毫不意外地看到左手穿过了右手。 这……这算是什么?灵魂出窍?那些昏迷的人呢?是她看不见飘着的他们,还是他们的情况和她不一样? 朱珥惶恐地看着四周,全是黑雾。 黑影就在林中,仿若无处不在。这罗刹林中,他,是唯一的主宰。 “你出来!”朱珥叫喊着,“有什么冲着我来,别折磨他们。” 黑雾里溢出轻笑声,慢慢地聚成了形体,竟是一个婀娜的女子。面容并看不清楚,可光那身段,就让朱珥觉得,那个她觉得够美的花藏月,在这样婀娜多姿的女子面前,怕是会自惭形愧。 “你……你是……谁?”朱珥心底终于有了一丝害怕,她怕回不去自己的身体,她怕这诡异莫测的黑影,更怕即将发生的未知。 “呵呵,小丫头,陪我好好玩一场吧。”那声音不再是先前粗噶的不辨雌雄的声音,而是柔情万分勾魂夺魄,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敲打在朱珥的心尖,让朱珥忍不住臣服。 “是。”朱珥明明想说点其他什么,却发现说出口的,是服从。 “呵呵呵呵呵……真有趣。”那女子朝着朱珥勾了勾手指头,朱珥就身不由己地飘了过去。 女子的手在空中轻轻一舞,朱珥眼前变换了景象。 四周全是漂浮着的人影,有些朱珥认识,像林家山、朱华、花藏月;还有些朱珥不认识,却依稀记得,是刚刚聚集在罗刹林外想要寻宝的人。 见到女子到来,这些人犹如见到女王驾临。 一个个的,都跪迎在地。 朱珥细看之下,发现那些人和自己又有些区别。 女子不命令朱珥的时候,朱珥能够自如的行动和说话。可那些人呢,眼神茫然,四肢僵硬,就好像傀儡一般。 “我们玩个有趣的游戏吧。”女子突然凑到朱珥的耳畔,邪恶又开心地说。 朱珥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后悔了?”女子飘到朱珥的正前方,和朱珥四目相对。她的眼睛自然是极美的,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云湖的碧华,都汇聚到她的眼里。 朱珥猛地摇了摇头,逼迫着自己清醒。 这个女子的一言一行都仿若有一种魔力,让人臣服的魔力。 “你说。”朱珥强撑着,牙齿打着颤。 “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官兵捉强盗?”女子问的奇怪。 “没玩过。”朱珥不由自主地老实回答,她一个废物,那些孩子压根看不起她,谁会带她一起玩。 “正好我很多年没玩过,很是想念,今儿,你陪我玩玩好不好?” “好。”话一出口,朱珥就知道要糟。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朱珥心里泪流成河,她虽然没有玩过官兵捉强盗,却还是知道游戏规则的,无论谁当强盗谁当官兵,恐怕结局都不会好。难道她还天真的指望着,黑影和她,如同孩子玩这个游戏,就是玩乐一下吗? 果然,就听黑影美人说,“你想保住的人,都被关在官兵的大牢里。” 黑影美人手一挥,朱珥见过的那颗大树突然出现。树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林峰和骆梨。黑影美人手再一挥,得,朱珥想要保住的人,除了安然无恙的林朗和了无,全被关进树门内那诡异的黑团里。 树林里还生龙活虎的人都被聚集在了大树不远处的空地里,变成朱珥这幅诡异状态的都漂浮在黑影的身后,很明显,这两拨人,有一拨是强盗,还有一拨,是官兵。 黑影美人这是想让修仙者们自相残杀啊! “你是要做强盗来救他们呢?还是要做官兵保护他们不被强盗灭口呢?”黑影美人嘻嘻笑着将决定权抛给了朱珥。 “你……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们的。”朱珥咬着唇,她不要选择,选哪个,都是血流成河。 “若没有答应你,他们全部在一开始就变成养料了。”黑影美人冷笑一声,不耐地催促,“快选吧。” 朱珥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快点选,再不选,就别怪我不守诺言,把他们全杀了。” “我选……强盗。”做官兵固然好,只要坚守着,就能保护大树里面的人不受伤害。可……还有林朗和了无啊,她不能抛弃他们。 至于那些不认识的人,朱珥只能在心底说声抱歉,她人小力微,顾全不了。 “真是个傻子。”黑影美人仰头大笑,“你看看这些呆羊,多乖,让他们往东不会往西。你再看看那群人,个个奸猾阴狠,会乖乖听你这个废物指挥?” 她说的,朱珥都知道,可是……林朗和了无在那里啊。他们没有放弃她,她就绝不能放弃他们。 “你既然决定了,那就记清游戏规则……我的游戏规则是,一方将另一方全部杀死,游戏结束,否则,不死不休。”黑影美人飘向罗刹林的上空,婀娜身段在金色大眼下愈发耀眼夺目,她开心地对朱珥招手,“好好享受吧,孩子。” 第三十三章 林朗正面临着残酷的选择。 刚刚不知怎么回事,他和了无都是眼前一黑,再能视物的时候,就带着怀中的朱珥出现在面前这片树林里。 林子看起来和他处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林子里好多人。认识的人互相间一问,才知都是同一时间被传到了这里。 林朗举目一望,心中隐隐猜测,估摸着进林子还能活动自如的人都在这里了! “这种时候你还带着这个废物做甚?”一个小门派名叫丁三石的弟子和林朗有些交情,见他抱着朱珥,不由开口说。 林朗笑了一笑,心里有些不虞,不带着朱珥,难道任她自生自灭么?亏他以前还将丁三石当做朋友,没曾想他居然劝他做一个危难之时抛弃小姑娘的恶人。 丁三石见他不听自己所言,识趣地不再多言。 正在这时,罗刹林西南方宝光冲天,连这片子林子的黑雾都被宝光冲得稀薄起来。 “瞧……真的有宝物。” “这趟值了。” ……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往那处掠去。 丁三石以前承过林朗的情,见他不为宝物所动,便又来劝他,“走吧,去迟了,什么都被抢光了。” 林朗犹疑不动,宝物是需要抢夺的,带着朱珥实在不太方便。 “你们掌门呢?”那丁三石颇觉林朗这么个年少有为的人为一个废物放弃大好机缘不值得,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地问。 “掌门他们……昏死过去了。”说起这个,林朗满脸颓丧和担忧。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抢宝去。这片林子诡异得很,那些宝物中总有能克制它的,抢得一件,他们醒过来就有望了。”丁三石将林朗往前一扯,急冲冲地说,“正好我的师兄弟们也昏死过去了,我势单力薄的,大伙儿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这……不然,带上朱珥一起?”林朗有些动心,转头看向了无,征询他的意见。他和了无在林子里一路同行,心里早将他当成伙伴,这种时候,了无的态度很是重要。 丁三石盯着了无,不停给他使眼色,只盼着这和尚千万别同意林朗的说法。带上一个小废物,能自保就不错了,还夺什么宝? “我赞同丁施主的说法。”了无将丁三石的动静尽收眼底,他念了声佛号,见林朗脸色一沉,微笑着继续说,“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贫僧观这罗刹林没有凶禽猛兽,将小施主留在此处,比跟着我们去险地安全。” 丁三石闻言大喜,急不可耐地从林朗怀中夺过朱珥,将她重重地往一棵大树低下一放。 “先将她放在这里,等我们回头再来接她好了。”丁三石轻松地笑说。 与此同时,林朗惊喜地喊了一声,“朱珥,你醒了?” “哼……”朱珥其实早就醒了,听到他们讨论要不要丢下自己,就顽皮起来,继续闭着眼睛想看看林朗会怎么选择。好失望啊,林朗居然真的要丢下自己! “朱珥,你听我说,我没有要丢下你。”林朗愧疚地蹲在朱珥面前,看她避过自己伸出的双手,不由更是歉疚,“我没留意,就让他将你夺走。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在你在,我会好好的将你交给小师妹。” 朱珥歪着头看着林朗,他说话的样子好真诚……再仔细回想下,刚刚他满脸急色跟在丁三石身后,手都伸出来了,应该是要重新抱起自己的意思吧? “哼,有待观察。”朱珥嘴上如此说,却没有再避开林朗抱自己的双手,乖乖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 “朱珥,你醒过来了,真让人开心。”林朗觉得眼睛似有湿意,润润的。 他打心底开心,朱珥又重新接纳了自己。这罗刹林阴森恐怖,刚刚一堆昏迷过去的人,就他和了无清醒着,可那种清醒,还不如直接昏迷过去呢。 绝望……绝望……无尽的绝望…… 可朱珥醒过来了,那样的鲜活灵动,那样的乖巧可爱。她是骆梨认下的小妹妹,在林朗心中也就是自己的小妹妹。她的醒来,让林朗有一种亲人失而复得的惊喜,更看到了林家山他们醒过来的希望。 是的,朱珥都能醒过来,林家山他们一定也能醒过来。 丁三石在一旁等了半天,发现林朗完全没有去夺宝的意思,恨恨地看了朱珥一眼,便飞快地离去了。 “了无大师,我决定带着朱珥回去刚刚的地方,指不定,掌门他们也醒过来了。”林朗抱歉地对着了无说,“大师还请自便,等掌门清醒,大师如有需要帮忙的,我天剑门义不容辞。” “出家人,焉能被宝物所惑?”了无摇了摇头,也不离去,反而老僧入定一般在地上坐下,闭着眼睛更念起经来。他的声音,在罗刹林中传荡开来,以他为中心的黑气,竟如避瘟疫一般避开。 渐渐地,朱珥他们就处在了一个没有黑气的圆圈内。 “大师真是慈悲为怀。”林朗见他如此,不由肃然起敬。 “臭和尚。”朱珥却没好气地嘟囔一句,她本来就讨厌和尚,刚刚这和尚劝着林朗丢下她,她于是更讨厌和尚了。 “朱珥。”林朗以为朱珥不懂了无此时念经的意义,忙正色给她解释,“大师在以毕生修为和魔物做抗争,可敬可佩。不得无礼。” “可我就是讨厌和尚嘛。”朱珥才不信这和尚念几句经,就能将那个黑影美人给打败。 “他刚刚并无恶意。” “没有刚刚的事儿我也讨厌和尚。” “为什么?有和尚得罪过你?” 朱珥嘟起嘴,梳着小花苞的头使劲往林朗怀里拱。 得罪朱珥的,可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一个寺庙的和尚。 朱珥很小的时候一犯错,就会被老族长罚关小黑屋。关小黑屋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朱珥关着关着,就关出经验了。闭着眼睛睡觉,多睡几觉,朱宝就会来接她出去了。老族长拗不过朱宝的撒娇闹腾,总是在朱珥小黑屋才关了不到一半的时候被朱宝闹着放出了朱珥。可老族长又实在讨厌朱珥,后来再关朱珥小黑屋的时候,就将地方选在了偏僻的朱家祖宅。 好巧不巧,朱家祖宅旁边就有个寺庙,那些和尚天还没亮就念经,天都黑尽还在念经。朱珥睁开眼睛耳朵里也是念经声,闭着眼睛耳朵里也是念经声……念经的和尚实在太可怕了,等朱宝接朱珥出小黑屋的时候,朱珥活生生瘦了一圈,从此见到和尚就讨厌。 “贫僧大概知道,小施主讨厌我们的原因。”了无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停止了念经。他的脸色比先前更白,嘴唇干涸地裂开了口,双眼格外委顿无神。 “瞎说。”朱珥讨厌和尚的原因其实不太能说出口,说起来和尚又有什么过错呢?了无说他知道,朱珥就好像被人窥探了内心的秘密,不由气恼地红了脸。 “三年前,临安元邻寺,贫僧受一位母亲之托,替她的小女儿祈福。贫僧带着九百九十九个师兄弟们在元邻寺不眠不休地念了七天的经,那位母亲就在大雄宝殿的佛祖面前不吃不喝地跪足了七日。那位母亲有一位天资很不好的女儿,这辈子决计是无法修仙,只能如同凡人一般过平庸的一生,所以,她为她的女儿祈福,愿女儿短暂的一生能够顺遂,平安喜乐。” “娘……”了无还没有说完,朱珥就在林朗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那是明月,是她的母亲。原来当年那源源不断的念经声,背后全是明月的苦心。 “大师,是我错了。”朱珥哭得像一只小花猫,哽咽着对了无说。 她天生废材,朱宗明和明月为此操碎了心。,当着朱珥的面,怕她敏感伤心,从来都是避谈修仙界大小事儿,更是从不在朱珥面前修炼。 “小施主是个有福气的人。”了无念了声佛号,微笑着说,“这次进入险地,贫僧有幸跟在小施主身畔,怕是要借些小施主的光。” “朱珥,听到没,大师都说你是福星。我们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地从这鬼林子出去。” 朱珥难得害羞起来,将头藏进了林朗怀里,却又想起黑影美人的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心里一颤,忙抬起头,拉住林朗的袖子,想张口……又停住。 “怎么,饿了?”林朗知道朱珥一向饿得特别快。算一算时间,她大概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林朗犯难,他早就辟谷不食,身上从不带食物。 林朗不说,朱珥还没感觉到饿,他一说,朱珥的肚子就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 了无默默地递过来一个馒头,为难地说,“没有水,小施主将就吃吧,小心别噎着。” 朱珥接过馒头,张大嘴啃了一口。她啃着馒头,脑子里还琢摸着怎么给林朗和了无说黑影美人的事。 不能说实话。 朱珥有一种直觉,黑影美人愿意让朱珥知道她的存在,可未见得愿意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存在。若是说出来,她那么厉害,直接将了无和林朗灭口怎么办? 第三十四章 朱珥啃着馒头的时候,林朗继续和了无商量回去找林家山他们的事情。了无刚刚念的可不是一般的经,而是佛门至高无上的典藏金刚经。朱珥能醒过来,两人一致认为,修仙的林家山等人更应该醒过来才是。 “不……别去。”朱珥急忙道,“他们不在那个地方了。” “朱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林朗敏锐地问。 “我做了一个梦。”朱珥满嘴都是馒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差点就噎着了。林朗忙替她拍背,让她别着急,慢慢说。 朱珥将口中一大块馒头咽下肚,抬头,望向记忆里那棵参天大树所在的位置。果然,那颗参天大树在黑气弥漫的罗刹林中格外显眼,隔着那么多树,隔着那么浓郁的黑雾……它就像是黑影里的一盏灯,散发着温和的金光,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忽视它。 “梦里有个美人姐姐,告诉我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只要打败那颗树王的守护者,才能救那些昏迷不醒的人。”朱珥一边说一边指向那颗参天大树。 朱珥一派的天真无邪,林朗和了无不疑有他,俱都信朱珥是个福缘深厚的人,所以有幸得到某个被罗刹林困住的高人透过梦境传话。 “那是……那是魔界长生木。”了无顺着朱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伸出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然后惊呼。 “魔界长生木?”林朗还是第一次见到了无和尚这般失态,不由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长生木是魔界丢失了上万年的宝物。长生木长在魔界,魔界必将魔气旺盛,魔物们个个都能修炼神速。墨雪大陆多年不出飞升大能,为何?不就是墨雪大陆的灵气日渐稀薄吗?魔物若有幸能在长生木生长处修行,修为更可一日千里,不出百年,就能飞升真魔界。” “对我们又没什么用。”林朗沮丧着脸,长生木周围的魔界守护者天天傍着长生木修行,还不知道修为有多高呢,救个人咋就这么艰难。 朱珥闻言也在想,那黑影美人天天在树心里修行,修为得有多高?若说先前她只是觉得救人之路千难万难,现在她都不敢希冀能活着出罗刹林了。 “谁说魔界长生木对我们修仙者没用?”了无饶有兴趣地率先往那魔界长生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魔界长生木用来炼器,至少是神器品阶。修仙者若能拥有一截长生木的枝桠随身携带,将永远不被心魔入侵。” 永远不惧心魔?朱珥不能修仙,无知无觉。林朗却是两眼放光,天啦,能够有一件魔界长生木炼制的宝物,那修仙之途,还有何惧?要知道,人,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所以那么多的修仙者,无法战胜心魔,最终止步仙途,更甚者还在进阶时死于心魔幻境之中。 “咦……”很低很轻的声音响在朱珥的耳畔,那么熟悉。朱珥慌忙抬头四望,却不见那黑影美人的身影。 黑影美人在吃惊什么?朱珥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也许,黑影美人吃惊的事情,就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难道她在吃惊有人认得长生木?朱珥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们还是先将魔界长生木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吧。”朱珥扯了扯林朗的胳膊,“光我们三个去,也打不过那些守护者啊。” 多亏了无,若不是他,谁认得出那个黑黝黝的大树是什么长生木。有魔界长生木在,这林中行动自如的修仙者们,总该摩拳擦掌地去向着长生木发起进攻了吧。 罗刹林的四面八方,不时有宝光冲天而起,可至今为止,也没见谁得了什么宝物。可长生木就在那里,生了根,不会跑,等着那些寻宝之人的夺取。 “哼。”朱珥的耳边响起一声冷哼。随后,罗刹林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绝望的哭声。那哭声几欲让人自动寻死,那样的绝望,就好像那发出哭声的人,正在堕入地狱。 “你做了什么?”朱珥急忙将手探进林朗的袖子,摸到那颗珠子后问道。 “呵呵呵呵呵。”黑影美人并不回答朱珥,反而开心无比的大笑不止。 朱珥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重了。 事不宜迟,当下三个人兵分两路,朱珥自然和林朗一路,了无一个人一路,分别去通知罗刹林中活动自如的那批人长生木的事情。 找罗刹林中安然无恙的那些人不难,可说服他们去夺取魔界长生木却并不顺利。 “这等好事,你们会好心地来告诉我们?”有人怀疑地看着朱珥和林朗,发现宝物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这两个人倒好,大张旗鼓地通知到每一个人。 “想哄我去给你们打前锋吧?你瞧哥们我有那么傻气?” “长生木是魔界的东西,会长在我们修仙界?别讲笑话了。” “树大吗?够分吗?” “但凡灵宝生长的地方,俱有凶猛的妖物盘踞。更何况那是长生木,它的守护者肯定是极厉害的魔物……小弟我本领微小,不敢趟这浑水。”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满是希冀地问林朗,“打败了长生木的守护者,真的能够救醒昏死过去的人吗?”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是吧?这林子,我们一直出不去,说不定秘密就在长生木那里。”林朗是个憨厚人,他相信托梦给朱珥的那个前辈所言是真,打败了长生木的守护者就能救那些昏死过去的人。可问题是,他并没有把握大家能够打败长生木的守护者,所以他的回答带着几分逃避和犹疑。 林朗没想到,他的话反而刺激了在场的所有人。 大伙儿进了林子后都觉得可怕,都萌生过退意,可谁也没找到出口。 如果,打败长生木是救醒昏迷的人,是大家出罗刹林唯一的办法。 那么,在场所有人的绝望比先前更上一层。 “不,我不信,除了长生木,一定还有其他法子可以出这鬼林子。” “就是,一定有其他法子。” “守护者肯定很厉害,他们都和死差不多了,还要赔上我们的命,岂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守护者那么厉害,我们还去送死,你当老子有病啊?” “醒不过来正好,老东西,我早盼着他死了。” “听说,花藏月也昏死过去了?” 柳上溟长着一张倾倒众生的俊脸,羽扇纶巾,打扮得温文儒雅,眸光过处,女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朱珥虽小,心里却懵懂觉得这个叔叔风度翩翩,甩了抱着自己的糙汉子林朗好几条街去啊。 可惜,他的下一句话让朱珥觉得自己真眼瞎。 “这个贱人就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自从分开就不让我近身,哈哈哈哈,今儿终于让我得了机会,看我不好好干她一番。” 柳上溟的话音一落,附近的一些男人就爆发出一阵朱珥觉得极其刺耳难听的笑声。 林朗眼疾手快,早在听懂柳上溟说什么的时候就蒙住了朱珥的耳朵。可他不知道,朱珥从小就与旁人不同,无论怎么蒙住耳朵,那些声音都能传进耳里。这也是为何当初那些和尚念经把她折腾得半死的原因。 朱珥不但听见了柳上溟的话,还听懂了柳上溟的话。她突然觉得爹爹朱宗明说的话是至理名言,长得好看的男人大多都靠不住。 “揍他。”朱珥心中只想揍扁柳上溟,情不自禁就将话说出口。 林朗一听,却觉得朱珥说的,就是他想做的。他努力压抑的冲动再无法克制,将朱珥往地上一放,像头蛮牛似的就朝着柳上溟冲过去。 筑基的修为,在金丹大圆满的柳上溟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他轻蔑地看着林朗,口中轻佻无比地说,“哟,这又是花藏月的裙下之臣?太弱了点吧。她也真是的,这么饥不择食。” 林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林朗的手缩回袖中,摸着朱珥给的那颗灵珠,悄悄的引导灵气入体。他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容器,早就被灵珠补充满了灵气,可这远远不够,一个筑基期的全力一击恐怕无法伤到堂堂金丹期大圆满。 他吸收……再吸收……源源不断的从灵珠中吸取灵气。 “林朗哥哥,你在干什么?” 朱珥惊觉不对。 此时的林朗,浑身肌肤都鼓起来了,整个人就好像被充气的气球。他的双眼在往外渗血,他的口鼻更是血流不止,他的脸已经寸寸开裂。 “呵呵,倒是个真男人。”罗刹林的上方突然响起了黑影美人销魂夺魄的声音。 众人一惊,都望向罗刹林上方。 朱珥心中更惊,黑影美人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她本以为黑影美人不会乐意被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想到她倒是自己露面了。 “美人儿。”黑影美人的声音,让自负见惯美人的柳上溟浑身一酥。柳上溟抬头一望,顿时有一种这辈子前面的日子都白活了的感觉。那身段,那风姿,若能一亲芳泽,便是死了,也值。 第三十五章 朱珥无暇关心柳上溟的动静,她越来越担忧林朗。林朗看起来情况很不好,整个人又大了一圈,快要炸裂开来的模样。 “林朗哥哥。” 眼看着林朗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朱珥再忍不住,猛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林朗。 “林朗哥哥,你快醒醒,你在干什么?” “呵呵,他在作死。”黑影美人厌恶地弹指一挥,那柳上溟霎时化作一堆黑色粉末,扑簌着掉在地上。 “什么意思?”朱珥懵懂地看向黑影美人。 “他吸收了太多的灵气,身体负荷不起……你还是快些退远吧,瞧他体内这灵气,等会爆开的效果不会亚于一个元婴的自爆。” “不……”朱珥听说过灵气爆体的事,整个身子会四分五裂,灵魂更是烟消云散。 “朱珥,快退开。”林朗还存着一丝灵智,他知道朱珥抱着自己的腿,可现在的状况,他已经无法低头去看她了。他只能踢了踢脚,想将朱珥踢开。 他过度吸收灵气,想要杀死那个没脸没皮的柳上溟,结果柳上溟被黑影美人轻飘飘的解决了,他体内的灵气便没有了发泄的地方。 爆体而亡,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死,有什么可怕呢? 事到临头,林朗的眼中反而一片清明。 墨雪大陆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墨雪大陆。修仙者们都变了样子,冷漠、自私、胆小、贪财、势利、猜疑……他们除了本领高些,其他的,和那些俗世的凡人又有什么两样? 对于这样的墨雪大陆,对于墨雪大陆上居然有柳上溟这样无耻的人,林朗不止是愤怒,还有些心灰意冷。 他从小进入天剑门,因为道心坚定,没多久成了掌门的关门弟子,众弟子的大师兄。他立志要学那些名扬千古的英雄,修仙,仗剑,与天争命,有朝一日,飞升渡劫,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可现在的修仙者们都在干什么呢?他们天天都在计较得失,算计他人,猜疑旁人……难怪墨雪大陆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飞升者。 修仙界早已没落,修仙者们早已迷失。 好累。好困。 林朗的眼神越来越涣散。他那变形的惨不忍睹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怪异的笑容。 “不……林朗哥哥,不要……”朱珥绝望的呼喊,她死死地拽着林朗的裤腿不松手。 “不要啊,林朗哥哥……”朱珥就好像狂风中的一草,林朗爆体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踢开朱珥,将她踢得远远的,别伤害到她。可朱珥就好像一块牛皮糖,牢牢的黏在腿上。 “朱……珥……松……手……”体内肆虐狂暴的灵气撕咬着林朗,他恐怕……无法控制自己了。 到底,还是要伤到朱珥这个孩子么? “求求你,救救他。”朱珥将头转向空中的黑影美人,她知道,她一定有办法的。 “办法啊,还真有。”黑影美人戏谑地看着渺小的朱珥。 她寂寞了万年,没想到今儿倒看了这么一出精妙绝伦的戏。 精彩,真精彩。 “你快告诉我啊。”朱珥能感觉到,林朗的身体已经在开裂,再想不到办法,就是大罗金仙,恐怕也回天乏力了。 “很简单,将他体内多于的灵气导出来……再有一个修为高过他的人帮他导气归元。”黑影美人以手支额,惋惜无比地说,“可惜了,就算救回来,他也废了,从此后,怕是和你一样。” “你教我……”朱珥一听有办法,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不能修仙怎么了,那么多凡人,短短一生照样过得精彩无比。 “你还差一个替他导气归元的人。” 朱珥望着四周,哪里还有人。那些人见黑影美人挥手间就杀了柳上溟,又听得她说林朗爆体堪比元婴自爆,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啧啧……看来他命该如此。”黑影美人俯视着罗刹林,饶有兴味地叹了一声。 “有人吗?来个人帮林朗导气归元好不好?”朱珥放声大喊。她不敢松手去找人,她怕前一刻松手,后一刻再回头,就只看到满地血肉。 那些人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就算听到了朱珥的话,也假装没听见,拼了命往远处去。 黑影美人愈发兴致勃勃,她倒要看看,这个蠢笨的小丫头,真要陪着人一起死不成? “咦?”罗刹林尽在黑影美人掌控中,是以她第一时间感知到有人正往这里极速而来。 旁人都躲着这处,怎么还有傻子冲过来? 那人的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朱珥面前。 “这是怎么了?” 来人是了无,他是被黑影美人的声音惊动的。黑影美人在罗刹林上方一说话,罗刹林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了无发现黑影美人声音传来的方位,恰巧是朱珥他们去的方向,故,拼了命的赶过来。 “林朗哥哥就要爆体而亡,必须有人帮他导出灵气,再帮他导气归元……”朱珥哭花了脸,她的手所抓之处全是鲜血,手指还插进了林朗裂开的腿肉里。 “贫僧来导灵气,再帮他导气归元。”了无义不容辞地运转体内灵气,将手搭上了林朗的后背。 “呵呵,你装不下那些灵气。”黑影美人乐呵呵地看着地上的三人,“你们就等着一起死吧,多好,还能有个伴。” 林朗听见黑影美人的话,瞬时挣扎起来,想要甩开了无和朱珥。 “我来。”朱珥倔强地不肯放手,望着黑影美人说,“大家都说我的身体是个筛子,灵气一入体就会漏出去。我是帮他导出灵气最合适的人。” “想清楚了?”黑影美人的手一下子伸长,伸到朱珥面前摸摸朱珥软乎乎嫩嘟嘟的小脸蛋,“你是有可能成功帮他导出灵气……不过更有可能比他死的还快。你这脆弱的小身板,哎哟,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这小姑娘变成一堆肉泥。”黑影美人说着话,却似看到什么格外有趣的东西一般,径直笑个不停。 “别废话,快教我如何导出灵气。”朱珥恼恨这个黑影美人,他们在这里水深火热垂死挣扎,她却在一旁幸灾乐祸,真是坏心肠。 黑影美人笑嘻嘻地一挥手,朱珥只觉得脑海里多了一段口诀。 朱珥不敢耽搁,默默地念了一遍那口诀。 “大师,把我送到他肩膀上去。” 了无闻言,将朱珥送到肿胖的不成样子的林朗左侧肩膀上。 朱珥不等站稳,慌忙吃力地要将小手放到林朗的头顶上。 此时的林朗,一颗头比旁人的头大了好几倍。朱珥费好大的力气,还拽着一些他的头发,才勉强将右手稳稳地方在了林朗的头顶。 不敢再有耽搁,朱珥默默念着口诀,照着口诀,努力地吸收着林朗体内的灵气。 那些灵气一入体,朱珥浑身跟针扎似的疼,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上下牙齿咯咯作响。 太难受了! 体内就好像进入了一头疯牛,在肆虐狂暴的胡乱冲撞。 朱珥满脸都是水,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疼到极致的泪水,还是疼得流汗的汗水。 了无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朱珥和林朗。 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万分危急。一个不慎,朱珥和林朗就将化为肉泥。可他束手无策,根本帮不上忙。 了无为了静心,只好开始念经。 朱珥听到念经声,顿时好受了许多。 她从未觉得和尚的念经声如此悦耳动听。她聚精会神想要听清楚了无在念什么经文,因为那样的话,身体的疼痛好受了那么一点。 林朗和朱珥的身上,渐渐地形成了一个灵气浓郁的大光球。光球将他二人笼罩在其中,光华流转间,却让人看不清光球里面的情形。 “这……”了无停止念经,吃惊地请教上空的黑影美人,“请问施主,贫僧该何时替林朗施主导气归元?” 黑影美人没有理会了无,她吃惊地看着那个光球,满脸惊骇。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她明明偷偷搜过朱珥的记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仙世家里的小孩,天生没有灵根的废物。 为何朱珥一出现,罗刹林的禁制隐隐有松动之意?为何朱珥一出现,那些蝼蚁中有些竟能够在罗刹林里存活? 要知道,为了查明是不是罗刹林出了问题,黑影美人可是故意拿出宝物,吸引更多的人前来罗刹林。事实说明,从朱珥进入罗刹林的那一刻开始,罗刹林的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修仙者们不再一进入罗刹林就化为黑灰,朱珥更是可以在罗刹林来去自如,还能带出罗刹林的宝物。 现在,这个明明只是凡人的小丫头,更是吸收了超过一个元婴能够承载的灵气而安然无恙。 那光球形成了一个神秘的结界,黑影美人本以为她在这墨雪大陆是顶尖的存在,可她发现,她突破不了那个光球的结界,窥探不了光球里面发生的事情。 天生没有灵根的废物朱珥,你的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黑影美人的那双妙目中血光微闪……她对这个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呢。 第三十六章 光球内的朱珥早就承受不住钻心之痛昏死过去。林朗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大小,浑身布满血迹和斑驳的伤痕,眼睛紧闭着,若不是还有气息,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已死去。 “区区一颗聚灵神珠,就想挡住我?” 黑影美人看着光球,嗤笑一声,手轻轻一挥。她身前凝聚了一道呼啸怒吼的黑色龙卷风,这道龙卷风汇聚了她七成的力量,就算是那聚灵神珠,也扛不住她这一击。 龙卷风形成后,以黑影美人为中心,五丈以内树枯草亡。了无是个机敏的和尚,一见那诡异可怕的龙卷风,就疾退了七丈远。幸好如此,不然他恐怕得化为一堆灰烬。 黑影美人混不将了无看在眼里,冷笑着抬抬手。她身前的龙卷风咆哮着,以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光球击去。 “施主,不可……他们会死的。”这神秘美人的力量让人心惊胆战,了无不敢上前,只好在旁边大声念着佛号劝她。 “死,那是他们活该。”黑影美人冷漠地看着龙卷风击在光球上。 “阿弥陀佛。”龙卷风明明击向朱珥他们所在的光球,离光球七丈多远的了无仍旧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五窍同时溢出黑血,嘴更是像开了闸的水库,哇的一声,吐血不止。 了无一个劲地吐血,快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吐到最后,他的生机渐渐变得委顿!他本是个圆润的和尚,胖墩墩的脸圆滚滚的肚子水润深邃的眼睛,这时候脸上只剩下皮包骨,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肚子扁扁的。 “邪术……”了无整个身子好像枯黄的落叶,轻飘飘地倒在地上。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施主回头是岸。” 了无看着那龙卷风击在光球上,张牙舞爪好像怪兽的大嘴,将光球一口吞了进去。 了无干瘪的脸上满是悲悯和哀痛。黑影美人的龙卷风如此厉害,他隔这么远都被毁灭了生机,更遑论正面被龙卷风击中的朱珥两人。 “呵呵,你何必如丧考妣?”黑影美人身子一动,飘到了无面前,“难道你不知道,罗刹林从不留活口。你们,都会死。” 黑影美人欣赏着了无脸上更深一层的哀痛,看着他颤栗的身体,“早死晚死都是死,看开些。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若不是我,以你的修为,这一世至少还需辗转千年,受尽各种苦楚,才能开始下一世的轮回。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然你剩下的二十世都交给我吧?” 了无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他的百世轮回,到了面前妖女的口中,竟成了玩闹和戏耍。他眼睛里的神采越来越淡,最后整个人归于平静,挣扎着盘膝坐下,默默地念起着经文。他脸上的神情愈发慈悲和善,最后,他带着笑容,永远的闭上眼睛。 “真是难得。”黑影美人啧啧称叹,这个了无,还算个挺出息的小和尚,临死前用念力为罗刹林里还活着的人布下守护之光。可惜啊,活着都不堪一击,死前的那点小动作,又如何能阻挡她? “算了,就让你做这罗刹林第一个死有全尸的人吧。” 了无一死,罗刹林的黑气们都朝着他奔去,就好像他是一道丰盛的食物。不过,黑影美人的话一出口,那些黑气乖觉地回退,却不肯彻底退去,恋恋不舍地徘徊在附近。 它们不听话,黑影美人也不斥责它们,就像摸小狗似的,伸出手摸摸那些黑气。那些黑气顿时沸腾了,争相恐后地涌向她,缠在她的身侧撒欢讨好。 “咦,不对劲。”正逗弄着黑气们的黑影美人突然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自己制造出的龙卷风,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边的黑气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见黑影美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纷纷化作狰狞恐怖的样子,护卫在她的四周。 黑影美人定定的看着自己打出去的龙卷风。 这罗刹林满是毒气,她打出的龙卷风更是她一身毒功的精华。 莫说她七成的力量足以毁灭半个墨雪大陆,就说那里面蕴含的毒气,也该所过之处,生机断绝才是。 为何,她竟感觉到力量在缓缓消失?就好像什么鬼东西在吞噬她的力量。她有些发慌,想要收回那些力量,却更加惶然地发现,她已经无法控制那些力量。 “朱珥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黑影美人抓狂地将地上早就死去的了无拎起来,恶声问。 了无当然不可能回应她。他安详的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静。 “我知道你没走远。你不出声,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黑影美人准确地看向西南方的空无,“别逼我,若最后一刻,你被我毁灭了神魂,呵呵,拿什么投胎,拿什么转世,修什么正果?” “阿弥陀佛,施主何苦如此。” 黑影美人面前,缓缓显出一道影子,依稀是了无的样子。了无这一世被黑影美人所杀,因不是正常的死亡,离下一次的投胎时间尚早,又放心不下林中的人,故徘徊在原地。哪里想到,黑影美人修为逆天到如此地步,能够发现他的神魂。 “朱珥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黑影美人又一次问。 “朱珥小施主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了无双手合十,朝着黑影美人弯腰恳请,“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切都是虚无,何必如此执着。” “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和尚教训我。”黑影美人勃然大怒,这个了无,他的肉身死了,灵魂没有束缚,浑然是将几十世的功力就汇聚在一身,看破了她的真身。 “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希望你早日勘破。施主,保重。”了无直起身,悲悯地看一眼黑影美人,身形越来越淡,最后化为虚无。 “该死的臭和尚。”了无的话,刺耳又刺心,黑影美人简直是要被气疯了。可了无的神魂已经去远了,她连撒气都没个地方。黑影美人有一刹那很想毁灭了无的肉身,最后到底作罢,恨恨地将了无往地上一扔。 我们会遇到,不顺心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顺心。黑影美人这时候的感觉尤为深刻。她刚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给冷嘲热讽了,现在力量还在不断被什么鬼东西吞噬。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黑影美人将整个身体扭成麻花的形状,冷哼道,“不过是个无法修炼没有灵根的小姑娘,有福气?罗刹林只有死气,毒气……福气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罗刹林里狂风大作,无尽的黑气涌向黑影美人。罗刹林里正在寻宝的修仙者们惊悚地发现,身体里的灵气飞速地流失着,很快,他们体内的灵力就枯竭,好似被什么给抽空了。 黑影美人狞笑着,她身前再次形成了一道龙卷风,足足有开始那个龙卷风的一倍大。这道超大的龙卷风咆哮着,朝着朱珥他们的位置呼啸而去。 这一次,龙卷风一起,方圆五十里,生机灭绝,地陷山摇。罗刹林里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修仙者因为相隔较远,幸免于难,其他全部在一瞬间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光球内的朱珥也被外面恐怖的力量给刺激地醒了过来。 她在光球内,眼里只有漫天光华,看不到外面的龙卷风。可她的心,能够感觉到外面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那种不能呼吸、不能动弹、任人宰割的感觉,是来自上位者绝对的威压。 “姜琰,姜琰,快救命啊。”朱珥想要进入石台求救,却似连神魂都被禁锢住了。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姜琰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想要沟通到石台内的姜琰。 那股威压渐渐靠近,它来的很慢,带着猫捉老鼠的轻松和蔑视。 “姜琰……姜琰……姜琰……”朱珥睁大了眼睛,那股威压,碾压她的身体和灵魂,让她痛不欲生。 “呵呵。”黑影美人听见朱珥痛苦的呻吟,开心地笑起来。她歪着头欣赏了好一会儿朱珥痛苦的声音,这才摆摆手。 那靠近光球的龙卷风发动了最强一击,黑气大盛,风声大作。 黑影美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这些外来的闯入者死无全尸。 然而,在龙卷风击出的瞬间,黑影美人感到一股熟悉又怀念的气息。 下一刻,龙卷风乖乖地停下来,收起漫天的凶煞,和光球融为一体。 黑影美人顿时呆若木鸡。 放眼三千界,能够挡得住她全力一击而毫发无伤的,只有两个人。一个修为逆天,横行各处,她真的打不过;还有一个,她珍之爱之,给予他自己的本源之心。 本源之心是黑影美人最重要的东西,她所有的攻击,在本源之心面前,犹如游子归家,只会俯首归顺,绝不会攻击伤害。 黑影美人颤巍巍地抬起头,一双美目中泪花点点,纤纤玉指指着光球,难以置信地问,“姜琰,是你吗?” 第三十七章 猎猎风声中,响起一声轻而无奈的叹息。 那是姜琰的叹息。 那颗聚灵神珠里的灵力全数被姜琰吸收,他正大快朵颐,黑影美人的力量又送到了嘴边。对于姜琰来说,黑影美人的魔力比灵力更加美味,只是,吸着吸着,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如此熟悉的力量,熟悉的好像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混沌万年,他的记忆一片混乱,很多事情都变成了脑海里的碎片,杂乱交叉在一起。是以,他费了很大的神,才想起,呵,他的体内,有一颗不属于他的本源之心,和外面这股魔力同出一源。 那魔力瞬时有些烫手。 姜琰后悔下手太快,如今吸也吸了,不可能再吐出去。亏得黑影美人的魔力,他撬动了封印的一角,获得了比以往更大的活动空间,如今已能够透过朱珥,用意念和外界进行短暂的交流。 朱珥现在的情况并不好。 超过她身体承载能力的灵力在她身体里肆虐了一圈,接着又是蛮横的魔力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而过。如果没有人出手相救,朱珥必死无疑。 姜琰只是略微的挣扎了一下,就有了选择。 黑影美人震惊地跌落到地上。紧接着,她似乎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重重地坐在地上。 “你何必如此?”姜琰知道,黑影美人认出了自己。当下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 “真的是你?”黑影美人脸上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那张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表情似惊似喜,“姜琰,看到你安好,我真高兴。” “荇娘,万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光球消失,灵气包裹着朱珥和林朗落在地上。灵气散去,躺在地上的朱珥和林朗情况非常糟糕,一个脸色灰白双目紧闭,一个血肉模糊快看不出人形。 “姜琰。”荇娘身上的黑雾全数散尽,她看也不看朱珥和林朗,紧张地盯着姜琰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喜道,“姜琰,姜琰,姜琰,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若是此刻附近还有人,定要感叹一声,这个姜琰真是好生有福气,让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的美人这般牵肠挂肚。 任谁也想不到,那个肆意妄为杀人如麻的罗刹林之主,竟是这样的模样。她哭,清秀绝伦;她笑,千娇百媚……她是风是雨是雪是花,你看到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然,那些都不及她。 “姜琰,一万年了,足足一万年,我终于……终于又一次听到你的声音。” 荇娘身上所有的阴暗和凶残像是未存在过,她浑身上下洋溢着欢喜,气息一下子变得纯净清灵。罗刹林里黑雾散尽,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树木翠绿欲滴,不知名的花开满了林间。 罗刹林,眨眼间从地狱变成了天堂。 与此同时,被困在罗刹林的活人都被扔出了林外。有那贪婪的、挂念着昏死同伴的修仙者们,想要再闯罗刹林,却发现,罗刹林被布置了强大的屏障,屏障外的人不能进入半步。 “姜琰,你为何不现身?”荇娘眼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满林子的沉寂。 “荇娘,你回去吧,回魔界去吧。”姜琰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反过来劝她。 “不,我不回去。”荇娘那犹如蝶翼的睫毛扑扇着,黑如曜石的眼睛里缓缓聚起了晶光,两行珠泪顺着她白玉无瑕的脸颊滑落,“我要守着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荇娘,你这又是何苦?”姜琰叹息,硬起心肠道,“这一万年,你除了守在这里,什么都没法做,何必继续浪费时间呢?这种没用功,我可不会放在心上。” “我……”荇娘脸上有瞬间的慌乱,她逃避地低下头,又倔强地抬起来,缓缓说,“我可不是守着你。仙界的人们太坏了,个个都想抓我烧我;魔界……魔界我住腻了。没办法,我才跑来贫瘠的墨雪大陆。谁知道呢,就那么巧,碰上了你。” “真是巧。”姜琰拖长了尾音,声音愈发淡漠,“看来你很喜欢这里呢,也罢,这里就让给你。” “你……你要离开这里?”荇娘带着些喜悦和不舍,她紧张地问,“你能够摆脱封印,自由来去了?” “怎么可能……”姜琰闻言有些沉重地说,“你最清楚封神印是个什么玩意,我还能保持神魂不灭、意识清醒,已是大幸。摆脱封印,呵呵,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吧。” 荇娘闻言脸上血色全失。 “姜琰,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荇娘将手握成拳横在胸前,坚定地说。 “我这次现身,是想请你帮我个忙。”姜琰见荇娘如此坚决,恐劝不住她,索性由着她去。 “你说。”荇娘脸上的威势和怒色散去,温柔如水地说。 “她,是如今的云雾山之主。” 姜琰只是说了一句,荇娘立即就懂了。 “难怪她不惧我,原来是有你庇佑。”荇娘说着话,手上微动。 朱珥和林朗被莹莹的绿光包裹起来,待到绿光散尽,朱珥和林朗的情形明显好了很多。朱珥脸色红润,嘴角噙着微笑,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正在做什么美梦。林朗身上血肉翻飞的伤口奇迹地恢复如初,就好像他没有经历过灵气爆体的事件似的,脸上同样微笑着,眉宇舒展开来,极为舒服的样子。 “她太弱了。”荇娘看着朱珥皱眉,“就这幅孱弱的小身子,我医好了她又能如何?” “谢谢你,荇娘。”姜琰见荇娘果然医好了朱珥,不由松口气,“她活着,我总有一线希望。” 变故骤生。 黑气再次在荇娘身上浮现,整个罗刹林电闪雷鸣,瞬间就灰暗下来。那些消失的黑气从地底钻出来,再次笼罩罗刹林。 “不如,让我杀了她,由我来做这云雾山之主。”满身黑雾再看不出真容的荇娘,飘到朱珥面前。 “荇娘,住手。” “姜琰,别蠢了。她就是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真正的云雾山之主。”荇娘痛心无比地说,“堂堂的长嵇山主,如何能将生死寄予这样的蝼蚁之手。我,决不允许她玷污你的尊贵。” “荇娘,她还是个孩子。”姜琰急的内心都烧起了一团火,然而,他做不出任何阻拦的动作。一个连身体都没有,仅仅只有一缕意识能活动的姜琰,如此的无奈又无能。 “姜琰,相信我。她死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云雾山神碑认主,那时候,你就自由了。”荇娘的声音里满是蛊惑,“你就不想要自由吗?” “自由……”姜琰喃喃道,他想自由都快想疯了,他当然想要自由。他几乎就要答应荇娘,可是脑海中有电光一闪,他脱口而出道,“没用的,荇娘,镇山神碑要是那么容易择主,我也不会等待了万年。” “能行的,能行的。姜琰,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镇山神碑择主的。”荇娘状似疯魔,伸出手,就要掐向朱珥细嫩的脖子。 “荇娘,你不能再杀生了。”姜琰带着哭音哀求,“求你,不要再杀生了。” 久远的岁月里,很多事情都被姜琰忘记,可是关于荇娘的一切,在想起来以后清晰的仿佛发生在昨天。此刻,姜琰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荇娘再杀生。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为了救下自己的性命,荇娘走过刀山火海,在满天神佛面前立誓,从此不再杀生。 誓约成的那一刻,她不再是天地间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魔。从此后,魔族最骄傲尊贵的公主有了枷锁。每杀一人,她身上的黑暗之光就会明亮一分,待杀够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她身上的黑暗之光将无可遮掩,三千世界的修仙者们均能感应到她的位置。那时候,被众修仙者群起而攻之,荇娘再强,又如何抵挡得住呢?违誓的下场,是被彻底抹杀。 “荇娘,我本不想见你。我不见你,你便不会再犯错,你不犯错,便可安好。”姜琰哽咽着说,“荇娘,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们姜家对不住你,我更是……更是……”姜琰说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像个孩童一般放纵地大声哭起来。 “别哭,别哭。”荇娘空出一只手抹了抹眼睛,“你知道的,为了你,我并不怕豁出性命。” 罗刹林突然下起了雨。 “咦,下雨了?”朱珥在雨中清醒过来,她翻身坐起,看着身旁安然无恙的林朗,不由喜上眉梢,扑上去欢喜地喊,“林朗哥哥,林朗哥哥。” 林朗依旧沉睡着,并无苏醒的迹象。朱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到他的鼻端前,还有气。 “美人姐姐,我们是不是成功了?林朗哥哥为什么还不醒?” 朱珥看着面前的一团黑雾,惊讶地发现黑影美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往地上滴的水比天上下的雨还要多。 “呵呵,小朱珥,你更喜欢哪种死法?”荇娘对朱珥的问话充耳不闻,泪犹未干,表情却凶厉无比。 什么? 朱珥吓得浑身一凉。 她好不容易将林朗从灵气爆体的危机里拉出来,怎么眨眨眼,就轮到她自己去死一死了? “荇娘,放了她。”姜琰见朱珥危在旦夕,不由急喊,“一万年的时间你都没能让神碑择主,她一出现神碑就认主,机缘如此,强求不得。” “姜琰,你的未来,如何能系于这样一个凡人小姑娘之手。她修炼到死,也解不开云雾山的重重封印,如何救得你出来呢?”荇娘睁着雾气氤氲的眼睛看着,哀伤无比地说,“小姑娘,别怪姜琰,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安心的去吧,你的伙伴,我会让他们安然无恙地走出林子。” “你放开我。”生死关头,朱珥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潜力,她猛地伸长了颈,一口咬在荇娘的手腕上。 以荇娘的修为,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朱珥咬伤了手,吃痛地放开了她。荇娘神色莫测地看着手腕上的小牙印,并没有一掌打死朱珥,反而发出一连串欣慰开心的笑。 第三十八章 “肉眼凡胎,胆子倒是不小。”荇娘乐呵呵地笑起来,笑到最后就又落下了泪。 美人泣泪的样子婉约妖娆,让朱珥看呆了,一时忘记还在生死关头。 “荇娘,你想干什么?”姜琰却惊慌地喊起来,他没有身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叫朱珥,“朱珥,快,快拦住她。” 朱珥根本听不懂姜琰在说什么,美人姐姐这么厉害,她要做什么,难道阻止得了? “快啊,掐住她的手腕,抢走她手腕上的那颗珠子。”姜琰看到朱珥茫然懵懂的样子,心里急得不行。 “哦。” 朱珥忙伸手,去抢夺黑影美人手腕上的那颗珠子。她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和先前的聚灵神珠长得差不多的珠子,不同的是聚灵神珠灵气萦绕光芒闪耀,这颗珠子却是黯淡无光。 荇娘哪里将朱珥看在眼里,轻轻一扭腰,就飘在朱珥头顶上方的位置。 “美人姐姐。” 荇娘闻言一低头,忍不住笑出声。只见朱珥抓着荇娘的脚腕,像爬树似的,咬着嘴唇挣红了脸,拼命地往上攀爬。 荇娘伸手轻轻一拂,朱珥掉在了地上,摔得一声响。没有人拖着腿,荇娘便再飞高了一些,这下子,哪怕朱珥蹦起来,也别想碰到荇娘。 “荇娘,不要这样。” “姜琰,你说,我死了,他会不会后悔?” “荇娘,姜家的男人,心中只有大道,你明明知道的。” “大道啊。”荇娘浑身的黑雾褪尽,再次露出了真身,自是风姿绰约天下无双。荇娘也知道自己很美,她伸出手摸摸脸,眼底尽是不甘和遗憾。三千界第一美人又如何,依旧比不过那个男人心中的大道。 “姜琰,我的好孩子,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娘亲吗?” 朱珥闻言一震,什么?这个绝美的姐姐,居然是姜琰的娘亲。朱珥吃惊地张大了嘴,嘴张开得太大,估摸着能塞进一颗鸭蛋。 “姜琰……”荇娘希冀地看着空中,等了良久,姜琰都没有说话。她失望地闭上眼睛,“算了,你心里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称呼而已,我不在意的。”她嘴上说着不在意,浑身的轻颤却出卖了她的心,透露出她强烈的渴望。 姜琰依旧沉默,荇娘脸上的神情越发冷凝,到最后,空气都仿若被冻住,朱珥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惊破了什么。 “姜琰,都是我的过错,隔了那么多年才找到被姜家藏起来的你。姜琰,你连话都不肯和我多说了么?”荇娘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空无,迟迟没有听到姜琰的回答,她于是低垂臻首,似恨似悲地说,“我最亲的孩儿,和我形同陌路,呵呵,姜启汌,你真狠……你真狠。我无法控制自己不爱你,可我能控制我自己的死活。。” 朱珥心头一跳,顿时有不祥的预感。 “当我归于三千界,所有爱恨,都是虚无。”荇娘的声音里,不再有怅然,不再有期待,反而充满了欢欣愉悦。 “姜琰,姜琰,你快出来啊。她……她……你娘,好像想不开,要自尽。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糊涂了。”朱珥是完全搞不懂了,这个喜怒无常的荇娘,前一刻还想杀人,后一刻怎么一副要自绝于世的样子。 “关你屁事啊,闭嘴少问。”早在荇娘改变想法不杀朱珥的时候,姜琰就料到荇娘会如此。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徒劳地看着她,看着她死……姜琰心里烦乱成一团,朝着朱珥就是一声吼。 在朱珥听来,姜琰吼声如雷,差点把耳朵都给她震聋了。可荇娘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姜琰的声音,遗世独立,身形淡薄得似会随风而逝。 “她是你娘啊,她那么在乎你,你要是肯劝劝她,她就不会想不开了。”朱珥委屈地用手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在小声嘀咕了一句。 姜琰沉默不语。 荇娘却听到了朱珥的嘀咕,脸上浮起一抹浅淡温柔的笑意。 她这一笑,罗刹林里百花齐放。 “朱珥,你想不想修仙?”荇娘首次对着朱珥温柔地说话,神情更是慈爱无比,“这大陆,万年没有人飞升过了,你想不想成为万年后的第一人?”她循循善诱,言语间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概,“飞升成仙,才真正超脱肉体凡胎呢!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修仙?”朱珥瞪大了眼睛,她天生没有灵根啊,怎么能够修仙呢? “回答我,想,还是不想?”荇娘的声音里带着魅惑,让朱珥无从抗拒。 “想。”朱珥的眼睛里亮光闪耀,她可是吃够了没有灵根的苦,若是能够修仙,让她做什么都行啊。 “呵呵,真是个好孩子,那我就成全你,你可要好好修炼啊。”荇娘满脸欣慰。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朱珥小心翼翼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荇娘如果可以让没有灵根的她修炼,一定会有所要求的。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为我做,甚至,还会将一生所珍藏的宝物都给你。” “啊。”天上真的会掉馅饼的么?朱珥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傻了。 荇娘手腕上的那颗珠子亮起来,好似风中摇曳的灯光,很微弱,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散去的感觉。与此同时,罗刹林中那颗最粗壮的大树拔地而起,树心里的人都被扔到了地上。 “梨姐姐,峰哥哥。”朱珥眼尖,看见里头她最牵挂的两个人,忍不住喊。 “放心,她们都会没事的。”此时的荇娘,对朱珥真是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要多和善就有多和善。没见她怎么动,从大树里掉出来的骆梨等人,以及朱珥脚边的林朗,都被一阵黑风卷走。见朱珥着急,荇娘很体贴地解释,“我送他们回天剑门了,我说过,她们都会没事的,就算信不过我,难道你也信不过姜琰么?” 虽然荇娘此时温柔和善,可朱珥却觉得诡异惊惶。她不敢多问,只好在心中腹诽,美人姐姐啊,我和姜琰也不太熟,未见得他就比你值得相信。 “哼。”朱珥心中响起了姜琰不服气的一声冷哼。 朱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难怪先前姜琰说话荇娘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姜琰的话只响彻在自己心中。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个人在自己的心里说话,自己心里的动静他也都一清二楚。想着想着,怎么觉得如此毛骨悚然呢?朱珥忍不住浑身一颤。 “拜托啊,姜琰,你什么时候跑到我的识海去的?你快点出来啊。”朱珥不能修炼,但该懂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哼。”姜琰再次冷哼,然后命令朱珥,声音里多了几分急促,“快告诉她,她敢做蠢事,我就真的不认她了。” 朱珥看出事态紧急,这荇娘一副铁了心要寻死的样子,忙开口,“美人姐姐……唔唔……” 后面的话朱珥没机会说出来,荇娘的手指凌空一点,朱珥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咽喉,再无法说出一个字。 “这最后的时刻,就让我安静的走吧。”荇娘慈爱地看向朱珥,“以后,要好好和姜琰作伴哦。他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心地很好的。” 那颗被了无称为魔界长生木的大树,漂浮在空中发出浓郁的黑芒。那黑芒似活物一般,朝着荇娘手腕上的珠子激射而去,转眼间,刚刚还遮天蔽日的大树,就沉寂在荇娘手腕上小小的珠子里。 “不……不……”姜琰好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朱珥心中发出悲怆绝望的喊声。 “孩子,娘去了。别伤心。这么多年,我心死如灰,活着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临死还能换回你将来的自由,值了。”荇娘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朱珥,又好像透过朱珥,在凝视着姜琰。 荇娘的身体渐渐化为虚无,浓郁的黑芒在罗刹林里冲天而起,将朱珥笼罩了进去。 朱珥觉得整个头都要爆了。她的脑海里,她的心里,全是姜琰那悲痛到极致的大喊。 “娘啊,不要……” 可惜,荇娘再也听不见。她不会知道,姜琰最终还是唤了她娘亲;她更不会知道,姜琰不是不愿意叫她,只是姜琰吸取的力量,仅仅够他和外界交流那么一小会儿。最后的时刻,姜琰已经无法和她说话。而他拜托朱珥的话,朱珥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朱珥被暖洋洋的黑芒包裹着。那些黑芒浸入她的身体里,温柔而坚决地融入她身体里的每一处,渐渐地,朱珥的骨骼以及血液里,隐隐泛着金光透着黑芒,最后,在朱珥的心脏内,有一颗黑漆漆的种子落地生根。 黑芒散去,空中仅仅剩下一个朴实无华的银手镯。那银手镯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到朱珥面前,戴到了她的手腕上。那镯子对朱珥细小的手腕来说有些大,松垮垮地险些滑落。镯子通人性似的,黑光微闪,下一刻,却已经化为合适朱珥手腕的大小了。 第三十九章 “这……发生了什么?”朱珥懵懵懂懂地睁开眼,身体里似乎发生一些改变,说不清道不明。 “你问什么问?”姜琰悲痛欲绝,“她无法让云雾山择主,便牺牲自己为你重铸身体,让你获得了先天木灵根。” “木灵根?” 刚刚有刹那,朱珥觉得身体里是有那么一丝灵气流转,可再细察,身体里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朱珥身在修仙世家,虽然不会修炼,修真口诀却会不少。她默默地按照口诀吸纳灵气,结果沮丧地发现,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灵气入体,下一刻也会消散而去。 荇娘的手镯套在朱珥白嫩嫩的手腕上,已是认好了主,里面琳琅满目放着不少好东西,有些甚至是墨雪大陆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随着朱珥的心想意动,一块测灵石出现在朱珥掌中。将那测灵石放在手掌心,朱珥不安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测灵石毫无动静。 “你真是个废物。”这下,连姜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么?荇娘牺牲了自己,想成全朱珥的修仙之路,可结果呢?就好像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荇娘白白的牺牲,什么都没有改变。 “姜琰。对不起。”朱珥垂头丧气。她知道荇娘已经不在了,再也无法凶巴巴地威胁自己,再也无法千姿百媚的微笑,再也无法温柔和蔼地对自己说话。 “呵呵,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姜琰有气无力地说。 “姜琰,真的对不起。”朱珥满心愧疚,荇娘用命来改造自己的身体,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改变,也难怪姜琰那么伤心。她揉了揉眼睛,在心里对姜琰说,“你别这样,你和我说说话,伤心的时候不能憋着,会憋坏的。” “和你一个小废物,有什么可说?”姜琰嗤地一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若是姜琰在面前,朱珥很想抱抱他。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姜琰,难道姜琰家的人都是这么的神秘奇怪么?荇娘化作黑影,姜琰更是面都不露。 朱珥还不懂得保护识海,心里一动念头,就被姜琰获悉。姜琰气得咬牙,若非他只是本体分出的一缕神识,没有肉体,真恨不得将朱珥按着打一顿。 只有一道神识的姜琰,拿手虚按了下额头,混乱久远的记忆刚刚让他想起,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悲伤,即将有位大人物莅临,若是什么都不做,荇娘的牺牲才是真正白费,他的下场也会比现在更惨。 不想多说,不得不说。 姜琰清了清嗓子,要趁着那人没来之际,让朱珥明白两人的困境。 “你真是天底下的一大奇葩。”决定要给朱珥说一些超出她认知的事情,姜琰却吝啬对她好语气,冷嘲热讽地说,“你知道荇娘的原身是什么吗?是长生木。世人只知魔界有长生木,却不知长生木的来历。当年魔界之主在天界游历,和天河之畔的万植之灵有一夕露水姻缘。多年后,天界有客到魔界,送给魔界之主一个盒子。那盒子里里装满了天水,天水中漂浮着一颗小小的种子。魔界之主这时方知,他以为的逢场作戏,于纯善的万植之灵而言,却已是一生。” “魔界?这世上真的有魔界吗?”朱珥纳罕地问。 姜琰心口一堵! “你不止是奇葩,还是个白痴。”姜琰骂完,见朱珥不羞不恼,明亮的眼睛纯净的容不下一切邪恶,再骂人也没什么意思,姜琰老实下来,“你们在这旮沓,不过是浩瀚宇宙漂浮着的一块失落大陆,连三千界的一个小界都算不上。你们也是走狗屎运,本来这种碎片大陆,早该在罡风中消亡,你们倒好,所有生灵生机盎然,比那三千界的中等世界还要郁郁葱葱。” 朱珥面露茫然之色,姜琰在说什么?这和魔界有什么关系么? 姜琰好心给朱珥科普下常识,见她表情,就知又被嫌弃上了。他是被猪油给蒙了心么?扯那么远做啥? “三千界你这种白痴不可能知道的吧?”姜琰轻蔑地说。 “我知道啊。”朱珥翻了个白眼,“宇宙中已知的一共有三千个世界,有的平行,有的交错……又分上中下三等世界,上等世界便是修行者梦寐以求想要飞升去的地方。” 我靠!姜琰的心情跟哔了狗一样!这种事情朱珥居然又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到底没忍住,姜琰问出了口。 “我只是不能修炼,又不是不能学习。书上有写啊!”朱珥理所当然地说。 姜琰放弃继续问哪本书写了这个。一个失落大陆,居然有文明传承,并且提及三千界,或许,这才是墨雪大陆能够良好发展的原因? “万物相生相克,有真仙界,自然有真魔界。”姜琰好心塞啊,好想不理讨厌的猪耳朵,可是,他迫于现实,还不得不认真地问她,“你既然知道三千界,那你知道上等世界、中等世界、下等世界有什么差别吗?” 朱珥忙摇头,并且露出很想知道的表情来。 姜琰终于气顺了些,他还以为这个凡人小丫头真什么都知道呢。 “上等世界就是天界和魔界,也称真仙界和真魔界。中等世界灵气充裕,修行者有望飞升到上界,超脱肉体凡胎。下等世界则是灵气枯竭的世界,又被成为遗弃之地和放逐之地。”说到这里,姜琰带了些自得,“这下你知道了吧?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超越轮回,不老不死。” “那荇娘怎么?”朱珥觉得奇怪。 若论在心口上戳刀子,姜琰觉得,朱珥敢称第二,谁要是称第一,他一定要灭了那个人。 “她,早就不想活了。”姜琰语气一黯,“生而无涯,岁月枯寂。我既希望她活着,又希望她能够解脱。”刚说完就见朱珥哭得稀里哗啦,姜琰郁郁的心情倒好了些,言归正传,“我说的这些,你认真写听着。” 朱珥边哭边点头。 “万植之灵乃上古神木,是天下万植之首,掌管天下万植。三千界有植物的地方都是她的领地,三千界所有植物的灵力都是由她恩赐而来。这样逆天的存在,天道自有约束,本是不可能孕育后代的。她却偏要逆天而行,借助天下万植的灵力,育出一女。等到瓜熟蒂落,万植之灵再也坚持不住枯竭而亡,临死前托好友将尚未开启灵识的幼女送到魔界之主手中。” “便是荇娘么?”朱珥好奇地问。 “魔界之主风流多情,当年那个美丽佳人早被他抛在九霄云外,突然多出来的一颗尚是种子的幼女,在最初一段时间倒获得了他几分关注,可时间久了,荇娘还只是一颗没有动静的种子,魔界之主便有些不耐了。他本就子女众多,哪会稀罕一个无知无觉的种子女儿呢?于是一声令下,便将荇娘种在了他居住的院中,任她自生自灭。这之后,几度春去春来,种子终于发芽,长出了翠绿的小苗,可依旧没有开启灵识,无知无觉,和普通的树苗没什么两样。魔界之主渐渐地便将之遗忘,直到……某一天,魔界的人发现修炼变得十分容易,魔界之主更是惊喜的发现整个魔族的实力大幅提高。在接下来的仙魔大战中,魔界一扫多年来的颓势,碾压仙界,将仙界逼退到天河处。” “魔界群雄细究原因,最后惊喜的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荇娘。荇娘完美的继承父母的能力,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新的逆天能力。在她生长处附近修行一天,可抵别处修行十年。至此,荇娘有了名字,成了魔界名副其实的公主,被整个魔族奉为神明。又过了三万年,荇娘修成人形,被魔界之主珍之重之地藏在深宫之中。” 姜琰的声音渐渐不复平静,“魔界实力大涨,傲视三千界,魔界之主渐渐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便常常出外游历。那一年,他遇到姜家的姜启汌,竟是一败涂地。姜启汌轻飘飘地放过了魔界之主,并没有要他的性命,是不屑杀?魔界之主咽不下这口气,回去在荇娘身边苦修八千年,再找姜启汌一战,输……继续苦修一万年,再找姜启汌一战,输……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魔界之主一直没有胜过姜启汌,却渐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我猜到了,后面一定是这个姜启汌好奇魔界之主的修为飙升之快,最后发现了荇娘的存在,两人一见倾心,于是有了你?”朱珥听得入迷,忍不住插嘴说出心中的猜测。 “你说的有三分对。”姜琰悲痛地说,“姜启汌确实好奇魔界之主的修为飙升原因,借故到魔宫做客,见到了荇娘。可姜家是上古传下来的隐世世家,族人清心寡欲,心中只有大道,想要终有一天能够解清宇宙的奥秘,探索三千界之外的天地,所以,哪怕荇娘的美丽胜过三千界所有的女子,姜启汌也是无动于衷。看过了荇娘,姜启汌便准备离开。变故,发生在他离开前的夜晚。” 第四十章 “因着荇娘的存在,仙界一直被魔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正面攻击不行,仙界于是在魔界收罗了很多精英,想要从内部瓦解魔界的强势。这其中一个被仙界收买的魔族,是个惊才绝艳却爱美如命的女人,她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恨所有比她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叫三娘。她设计让姜启汌知道荇娘的来历,还编出一套见鬼的传说,让姜启汌相信,只要得到荇娘的元阴,将突破三千界,超凡入圣。” “呵呵,姜家人活着唯一的追求,就是超凡入圣,踏破虚空。而三千界,几十万年没有出过一个圣人了。姜启汌明知道三娘的话可信度很低,却不肯放过这丁点机会。那天夜里……那天夜里,姜启汌诱惑了天真纯善的荇娘,事后挥挥衣袖不留下半片云彩的走了。超凡入圣之说不可信,可荇娘和她的娘亲一样,***好之后有了身孕。” “更可笑的事情还在后头,姜启汌玷污了魔界最尊贵的公主,魔界众人却不悲反喜。他们渴望着,魔界能再出一个荇娘。魔,比起人来,贪心更无止境。魔的想法被三娘泄露到三千界,这个尚在荇娘腹中的孩子,引起了三千界所有强者的瞩目。有想杀之以绝后患的,更多的,则是想抢过来壮大己方实力。魔宫戒备森严,魔界之主此时的修为足以傲视天下,荇娘怀孕的十年,倒是风平浪静。谁能想到呢,当初春风一度就潇洒走人整整十年没有露面的姜启汌,会在孩子降生的那一天再次光临魔宫,以逆天的修为强横地带走了孩子。” 姜琰的声音愈发地低落,虽然看不到听不到,但是朱珥莫名地觉得,这一刻,姜琰在哭。 若是可以,朱珥很想伸出手,去擦干姜琰脸颊的泪水。可他们之间如此近又如此远,朱珥徒劳地动了动手指,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一声。 “女孩,你是在同情我吗?”姜琰瞬时像被攻击的刺猬,竖起满身的尖刺,恶狠狠的说,“你个废物,也配同情我?” 朱珥发现了一个真相。这姜琰和荇娘真不愧是母子俩,都习惯用倔强掩饰内心的悲伤。姜琰恼羞成怒的结果就是,无论朱珥怎么哀求,他都不肯继续往下说。 “我刚刚说的那些,足够让你知道,荇娘是怎样逆天的存在。这样逆天的存在,能让一个凡人直接晋成金仙。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居然还是那么孱弱?”姜琰心有不甘地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朱珥别提多委屈了,荇娘那么强硬,她做下的决定可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朱珥惋惜荇娘的消逝,可不代表朱珥乐意承担姜琰的怒火。 “好好听着。”姜琰恶狠狠地说。这些旧伤疤,若是可以,他真不想给任何人提起。可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荇娘的传承,又即将面对那个人,若是做不出正确的应对,后果难以相像。 “嗯嗯,你继续说。”朱珥聪慧地猜到,姜琰大概就是被带走的那个孩子,后面一定发生了很惨烈的事情,尊贵的魔界公主才会化身不人不鬼的罗刹林之主,而姜琰,则被镇压在云雾山中。 “我前面给你说过,上等世界的仙魔,不老不死。然,凡事都有例外……”姜琰满腔压抑,“万植之灵得天独厚,想要孕育后代,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是她的性命。而荇娘,因为有一半魔族血统,侥幸逃过一死,却也失去了本源之心。我能活下来,全因我继承荇娘的本源之心,也因此,我一生下来就被抢回了姜家。” 朱珥认真倾听者姜琰的诉说,随着他的语气越来越压抑,朱珥便知道,更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姜家人万万没想到,我虽继承本源之心,亦是生而知之者,却并不能助力旁人的修行,只我自己,修炼一日千里,短短万年,半步入圣。反观魔界,因着荇娘的存在,魔界之主修为日深,姜启汌已经不敌。”姜琰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姜启汌命我出手,我从小就知道魔界之主是我外公,魔界最尊贵的公主是我娘亲,我坚决不肯。姜家我修为最高,他们拿我也没什么办法,也是这一年,我成了长嵇山主。长嵇是天界的神山,圣人才能居住,多少大仙止步在准圣的境界,徘徊在长嵇山门外,唯有我,得到长嵇神山的认主。我觉得,是时候接娘亲来团聚了!” 朱珥光凭想象,已能想象出姜琰当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她知道,仙界的修为等级依次是散仙、真仙、玄仙、金仙、大罗金仙(准圣)、混元大罗金仙(圣人),姜琰即将登顶,傲视三千界,成为王者。长嵇山主,果然好大的来头。 “仙界当然欢迎荇娘的到来,魔界却不肯放手!仙魔大战启幕,我这才知道,魔界之主登峰造极,修为还略胜我一筹。我就是想和娘亲团聚,多大点事儿,他们偏要打来打去,打的满地都是尸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姜琰狂笑出声,“去魔界的前一晚……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至今记不清楚!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中午,我被捆神索捆在了诛神殿。据说,仙魔结合的后代同时身负仙魔根,仙魔势不两立,仙魔根亦是如此。仙魔根冲突迸发之际,我狂性大发,屠戮天界。合五十位准圣千名金仙之力,才将我制服。” “屠戮?”朱珥惊呼出声,姜琰已是半步入圣境界,若要大开杀戮,又有几人能够抵挡? “难道你也认为我真的屠戮了天界?” “啊,我不知道啊,我又没看到。”朱珥忙摇头。 “姜家要大义灭亲,天界要杀我报仇。半步入圣又如何?捆神索下,诛神殿中,我毫无还手之力。”姜琰又哭又笑,“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荇娘。她十年怀胎,分娩后甚至没来得及看我一眼,万年后再相逢,她走过刀山火海,走到我面前时,遍体鳞伤。她在满天神佛面前说,那些人都是她杀的,她是魔,生来喜欢杀人。她在满天神佛前立誓,只要放过我,她从此后便不再杀人。她还承诺,可以待在天界,永不离开。”姜琰的声音很是疲惫,“诸神殿,顾名思义,专门诛神。我乃仙魔结合的后代,本就逆天而生,天道本要让我灰飞烟灭,因着荇娘,我才能苟延残喘,被镇压在诛神殿中。那之后,我陷入沉睡,再醒来时,我到了你们墨雪大陆,镇压我的,也由诛神殿变成了来历莫测的云雾山。奇怪的是,荇娘本该被关在天界中央,却不知为何也来了这墨雪大陆,她去的匆忙,我永远没机会问问当年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可笑那些修行者,费尽心机想要飞升天界,真以为天界是什么好地方?藏污纳垢,争权夺利,和下等世界也没什么不同。”姜琰话音一转,“姜启汌和我娘有因果羁绊,我娘如今散尽修为回归天地,他一定有所感应。我娘也是可笑,露水姻缘罢了,临死还想看看那人的心意,只是可惜你和我。”他见朱珥懵懵懂懂,不由叹气道,“我娘一直以为姜启汌只是沉迷修炼不问外事,呵呵,我在姜家住了多年,如何不知道他的为人。我身负本源之心,已溶于血脉,他打不了什么主意。倒是你,万植之灵的种子才刚刚发芽……”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朱珥被剜心取种,而他,被带回姜家沦为姜家的武器。 朱珥打了个寒颤!她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多了什么东西,难道就是姜琰口中所谓的种子?荇娘啊,你到底是想要帮我还是害我? “我躲到其他地方去?”朱珥害怕地说。 “躲?上天入地,你去不了的地方他都能去,你能躲到哪里?”姜琰嗤笑。 “那怎么办?” “前因后果我都告诉你了,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姜琰冷漠地说,“忘了告诉你,他大约也摸到半步入圣的门槛,这墨雪大陆的修行者加起来还不够他戳一指头的。” “你不用告诉我这个。”朱珥撅嘴,不满地说,“反正他就算只有练气,我也不够他一个指头戳。” “真有自知之明。”姜琰缓了语气,“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这一次若能逃过一死,一定要记得好好帮我找能量之心,待得集齐能量之心,三千界将再没人能侮你半分。” “还是先逃过一死吧。”朱珥瘪嘴,那么厉害的姜启汌,要怎么样,才能从他手底下活命呢? “不能硬拼,就只有智取。”姜琰似乎胸有成竹,“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越界而来,来不了那么快。你若想要小命,就答应我,到时候什么都听我的。” 朱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脆生生地说,“好啊,我都听你的。” “记得你说的话,别到时候磨磨唧唧,害人害己。” “知道啦。”朱珥有些不耐烦,她都答应什么都听他的,他怎么还这么得理不饶人。 “他来之前我实在不想看到你,我睡觉去了,有什么事自己机灵点应对,希望我睡醒的时候,你还没死。”姜琰嫌恶地说。 那一瞬间,朱珥感觉识海里少了一些什么,是因为姜琰的沉寂? 第四十一章 “姜琰,姜琰……” 罗刹林里,突然安静无比,朱珥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越发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大声唤姜琰的名字,可唤到喉咙沙哑,姜琰都没有再说话。于是朱珥知道,姜琰恐怕真的在一段时间里,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 朱珥茫然地看着四周,因着荇娘的死,她先前布下的迷障都散去,露出整个树林的真容。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树林,阳光从遮天蔽日的树叶间洒下来,给整个树林笼罩了一层梦幻的金光。金光之下,是各色奇花异草,让朱珥的双眼一时有些看不过来。树林的正中央,有一个大坑,应该就是先前长生木生长的位置。坑里黑黝黝的,望一眼,朱珥就有头晕目眩之感,吓得再不敢看第二眼。 危险,有危险! 四周,有无声的警钟敲响。 朱珥像受惊的兔子,凭着本能藏到大树之后。朱珥没有注意到,在她躲藏的那一刻,身旁的花草陡然拔高了许多,掩住她的脚。大树更是垂下树枝,比朱珥整个人还大的叶子悄无声息地裹住了她的身子,只露出一个隐秘的缝隙,供朱珥看清外面的情形。 那硕大的叶片上有细细的绒毛,些许碰触到朱珥的后劲,朱珥一时痒酥难耐,想要伸手去拨弄开。 “别动。坏人来了。” 稚嫩清脆的声音响在朱珥耳畔,随后,一片草叶子温柔地拂过朱珥的颈后,如母亲温柔的手,执着团扇扇出最让人舒服的风。朱珥身心俱泰,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舒悦的危险。 朱珥不敢再乱动,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转动着眼珠子好奇地看着外面,在心里纳罕,刚刚是谁和她说话呢?听声音,可不是姜琰。难道因为她没有灵根,谁都可以跑到她的识海里来和她进行交谈了吗? “嘻嘻,是我啦是我啦。”一片长长的叶子拔高身形,调皮地探到朱珥的眼睛前,欢快地抖动着身躯。 朱珥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个叶子在和自己说话? “草一一,别逗她了。好多坏人进来了,她要是被发现会很惨的。”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响在朱珥头顶,于是同时,裹着朱珥的那片子动了动,向朱珥示意自己的存在。 “怕他们作甚,全部灭了,给我们当养料吧。”草一一不以为然地说。 “作孽。魔界公主在这里住了万年,把孩子们都熏陶出一颗向魔之心了。”大叶子沧桑地叹息。 “树爷爷,一一说着玩,你别生气。”草一一慌忙用叶片亲昵地碰触裹着朱珥的大叶子,撒娇道。 “草一一,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这些坏人身上全是腐臭的味道,给我做肥料我都嫌弃,也就你,当成宝。”一朵小花在朱珥面前一闪而过,与此同时明朗傲气的男童声音响起,“这个小姑娘身上的味道倒是不错,馥郁芬芳,我闻着极喜欢。” 朱珥不由浑身一颤,这个男童的声音听起来满是阳光,怎么说话这么可怖。她才不要当什么肥料呢。 “孩子,别怕,你身上有我们尊贵的公主的气息,大伙儿都想亲近你,绝不会伤害你的。”裹在朱珥身上的大叶子温柔地拍了拍朱珥的后背。 “嘘,来了。”草一一兴奋地喊。 朱珥又一次被刷新了认知,她现在才知道,坏人来了原来是一件如此值得高兴的事情。 杂乱的脚步声随着说话声一起传来,朱珥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裹着她的大树叶于是无风自动,了无痕地转了个方向,刚好可供朱珥看向来人的方向。 外面的那些人,朱珥都见过,都是先前想要在罗刹林里寻宝的人。 朱珥看见一根树藤,偷偷地伸出去,长在来人必经的路上。然后……不出意外,那个元婴初期的强者,被一根小小的树藤给绊得一个踉跄摔在树林里,头刚好磕在一块大石头上。他吃痛往旁边翻身,整个人就卡进了大树盘根错节的树根里,使了好大力气,也没能从树根里脱身。 朱珥艳羡地看着那人运转灵气,手上聚了一捧光华。咔擦一声,困住他的树根尽断,他终于脱身而出。刚刚那调皮的树藤又冒了出来,在他膝盖上轻轻一缠,他于是站立不稳往旁边偏去,刚好撞上了一个枯死的老树桩,撞出了满口的污血。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好家伙,吐出的那口血沫里,还带着两颗门牙。 “树爷爷,干得好,叫他坏你的树根。”草一一的两片叶子恍若两只手掌,拍动了几下,并没有引起树林里一行人的注意。 树爷爷冷哼一声,一个树根抽过去,可怜那强者,被抽得飞向空中,约莫是要飞出罗刹林的地界。 “大伙儿快些找,我的人已经确定了,天剑门回去的人中,独独漏了那个小姑娘。哼,倒是真没想到,这天大的机缘,竟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 “就是,听说是个小废物,天大的福气,也只有我们哥几个才当得起,她,也配?” “都少废话,快点找。她一个小姑娘,刚得了机缘,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修炼,趁着她刚得了机缘,我们赶紧抢过来。” 朱珥藏在大树叶里,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阵阵发冷。 先前在罗刹林里寻宝的幸存者们,见屏障消失,都又进了罗刹林。一会儿工夫,藏在树叶里的朱珥就看见好几拨人从面前过去。 “哈哈哈,小姑娘,你如今可算是出名了。”树爷爷难得开起了朱珥的玩笑。 “树爷爷,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啦。”朱珥心里想的比较多一点。她如今成为众矢之的,天剑门是不能回了,她不能牵连他们。可去哪里好呢?如果她还是以前让众人不屑一顾的小废物朱珥,那随便走到哪里,都不过是沧海一栗,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这情况就很麻烦,没有自保之力,还如此引人瞩目……苍天这是要灭她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作甚?”树爷爷开朗地大笑,“有些人倒霉起来喝水都能被噎死,走路也能摔死,比起这种人,你总是要幸福许多的。” 这话,勉强能算作安慰吗?从父母姐姐遇到变故后,她的路就不再如从前那般安稳,只希望,这些风雨过后,能够一家团聚。这么一想,朱珥心里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树爷爷边说话,边用行动证明它的确没有骗小孩子。一队走过树爷爷面前的修士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上,双眼一翻全都晕死过去,很荣幸地被树爷爷用树根抽出了罗刹林。 “谢谢树爷爷。” “小丫头,天剑门你可不能回去了。刚有姐妹传讯给我,天剑门掌门说你独自留在了罗刹林,正在大张旗鼓地回来找你。依我看呐,你一定是得罪了那掌门,不然,他犯不着这么坑你啊。”草一一将刚从天剑门里草植那探来的消息说出来。 “恩。” 朱珥很是失落和伤感,天剑门,在朱珥心中早就和第二个家无异,骆梨、林峰、林朗更是如同朱珥的亲人。就是那个严肃苛责的掌门林家山,朱珥因着林峰和骆梨二人,心里对他也充满尊敬。可为何偏偏是林家山在背后推波助澜,让那些人笃定她在这林中获得机缘。 “你个叶子都没长齐的小乳娃,还叫别人小丫头,羞不羞?”小花不遗余力地打击草一一。 “我都修炼五百年了,怎么就不能叫她小丫头?”草一一扭动着身子往树爷爷身上攀附,让树爷爷给自己做主,“树爷爷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你们两个孩子啊,一天不斗嘴都过不下去。” “谁和她斗嘴了,拉低我的智商。”小花嗤笑一声。 “你说谁呢?你天天挑我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别变本加厉啊。”草一一浑身的叶子都直直竖着,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 “就你叶子上那点刺,数都数的清,还需要挑?”小花摇摇花骨朵,微微俯身,身上狰狞的大刺悉数从绿叶间探出头,“瞧清楚,我需要挑你刺?我身上一根刺顶你浑身的小刺了。” “稀罕……”草一一害怕地将浑身的叶子缩起来,小声地嘟囔一句。 朱珥瞪大了眼睛,看着两颗植物斗嘴。她原先以为只有人才会拌嘴呢,原来这些植物私底下如此活泼啊。 罗刹林的人越来越多,看来从远处又赶来不少人。 罗刹林本就不大,众人将林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朱珥,就一致认为她离开此处躲起来修炼去了。不过罗刹林常年被黑雾笼罩,现在真容显露,里面的奇花异草常年在长生木旁生长,也算是墨雪大陆上罕见的异宝。荇娘有意隐藏行踪,收敛能力,最靠近荇娘的花草修为高深,看起来反而平凡无奇,引不起人的兴趣;罗刹林边缘处的花草略有受益,如今暴露出来十分让修行者们眼热。那些修仙者们不曾想有如此意外之喜,都疯狂的采摘灵草灵花。一时间,罗刹林外缘地带犹如有蝗虫过境,遍地残花败草,被毁坏的不成样子。 第四十二章 草一一和小花都沉默起来,它们看着兄弟姐妹被装进灵植袋,心里悲痛的同时,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身形。 朱珥的耳畔,全是花花草草们的痛哭之音。 “树爷爷,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救它们啊?”朱珥问树爷爷。 “唉,灾难啊。”树爷爷叹息,“能有什么法子呢?这些孩子,平素我就教导它们要勤加修炼,它们偏偏不听,还总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多可怕啊,瞧瞧,它们未来不是被练成丹就被直接吃掉。我是无能为力了,这是它们的宿命,能够救它们的,只有它们自己。” “树爷爷不能像刚刚那般,将那些人抽出去吗?”朱珥满脸困惑。 “今儿我们这些老骨头是可以合力将外来者赶出去,可暴露了我们,你们人类生生不息,又擅长各种手段,到时候连草一一它们都要搭进去。”树爷爷身上的叶子扑簌直响,“无论是人是妖,将希望寄予旁人身上,总有靠不住的时候。它们曾经以为傍着尊贵的公主可以万事无忧,如今大梦也该醒了。” 树爷爷嘴上说的冷硬,到底不着痕迹地又垂下了几片大叶子,将能够够到的花草们尽量遮掩起来。草一一和小花就长在长生木边,出生晚修炼时间短却不容小觑,只恨扎根于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弱小的林植惨遭厄运,哽咽着道,“树爷爷,我们以后一定好好修炼。” “这就对了。只有修为提升,面对灾难的时候,才有能力去躲避、抗争。”树爷爷的大叶子轻拍朱珥的头顶,“只有想要活下去的生灵,才能够得到活下去的机会。若是万事都依赖他人,今日侥幸逃过一劫,以后呢?” 树爷爷的目光转向罗刹林边缘,那里开得最妖娆的花朵正被攀折采摘,而毫不起眼的野草疯狂往石缝里扎根,哪怕被人踩断脊梁也不放弃希望。风吹过,一滴露珠恰好滴落在奄奄一息的野草身上,像是被甘露灌溉,野草抖擞着身子,三两下奔进石缝深处,任谁也看不到它。 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想救!朱珥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长生木的恩泽让罗刹林的植物们与众不同,中心地带的几乎都成精了,哪怕修为已经元婴期的修士进来也讨不到好,而边缘地带的恩泽有限,有些植物生出灵智,有些则只是比一般的同类长得更喜人。机灵的借着风借着移动的动物往罗刹林深处躲,蠢笨的无知的招摇的全都落入修士们的手里。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失去长生木的罗刹林,渐渐会和别处没什么不同,如此多的高阶植物生长在一个地方,供养难免不足。树爷爷们的袖手旁观,未尝没有借人类之手去除糟粕留下精华的意思。 朱珥从前依附父母而活,失去父母姐姐后觉得天都塌了。此时被树爷爷它们护着,旁观罗刹林生灵们的生死,才醒觉她和那些弱小的植物们没什么两样。区别在于,她运气好,一直遇到肯相护的人和动植物,而那些植物,只能无可奈何地失去生命。 谁能保证运气一直好下去呢?朱珥捏紧了拳头,她也想提高自己的能力,面对危险的时候能够自保,有一天,还能够保护其他人。可是……朱珥的拳头又颓然地松开,连荇娘都拯救不了的体质,她还能如何提高?如何变得强大? 恰巧这时候,林家山带着人进了罗刹林。他满脸严肃,沉默寡言,朱珥还是从他身后的人三言两语中,才知道他们是来找聚灵神珠的。聚灵神珠差点要了林朗的命,朱珥静静地看着林家人带着人在林子里绕来绕去,四处翻找,不明白林家山为何非要找到这么危险的物件。 聚灵神珠就在朱珥的脚边,被树爷爷的叶子遮得严严实实,因为失去所有的灵气,黯淡无光,和泥土的颜色相差无几。若不是林朗差点爆体而死给朱珥的印象太过深刻,朱珥都不会将脚边不打眼的珠子和先前那个聚灵神珠联系起来。 “别伤害他们。”朱珥的声音细若蚊吟。 树爷爷身上的大叶子抖了抖。 林家山带着人有惊无险地在罗刹林里翻找来翻找去,他找的眼睛都赤红了,满脸焦躁。朱珥看不下去,扭动了下身子,将脚边的珠子一脚踢出去。 珠子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 林家山闻声奔过去,飞快地将珠子捞在手中,呵呵一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周遭。四周的参天大树,好似生了眼睛般,正静静地望着他。林家山刚拾起珠子时还想找到朱珥,看看有没有其他好处,此时却被那若有若无的目光给看得心头发麻。 林家山将珠子收在怀里,低声道,“有了这玩意,峰儿金丹后定能很快冲击元婴。” 朱珥闻言,觉得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脸上露出笑颜来。 林家山朝着林子里一抱拳,“小丫头,你的峰哥哥和梨姐姐很替你担心呢,你可要早点回来。” 若是没有草一一的话,朱珥真要信了林家山是真心实意盼着她回去天剑门。可现在,朱珥不由谨慎许多,将那句话在心头转了几转,便觉出些旁的意思来,安静地待在树爷爷的大叶子里,并不动弹。 林家山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朱珥出来,不由叹息一声,带着人匆匆走了。 天渐渐暗了,又一天的黑夜降临。 罗刹林其实不大,边缘地带就那么点地方,中心地带在无数个元婴修士被抽出去后再没人敢乱闯。再没有好处可捞,修士们纷纷退去云湖。 罗刹林终于恢复了安静,树爷爷也松了一口气,收回大树叶。 朱珥一直待在叶子里,怕被人发现,动都不敢动,浑身都僵住了。现在能够自由的活动手脚,她先是原地不动稳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试探着舒展手脚。 她扭扭腰,伸伸脖子,踢踢腿…… “草一一,小花,你们睡着了么?怎么都不说话了?”黑暗中,朱珥不能视物,心里有些不安,便出声唤那两个可爱的小植物。 有几片叶子轻轻拂过朱珥的腿。朱珥心里一片清明,竟清晰地知道,长叶子的那个是草一一,圆胖叶子的那个是小花。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这样安静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夜里,朱珥迫切地需要谁,陪她说说话。 朱珥腿边的小花和草一一都微微颤动着,若是朱珥能够夜中视物,就会看到,它们的身躯都匍匐着,那是拜倒的姿势。 大树下,浓郁的黑夜里,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与黑夜融为一体。树林里活泼的草植们,因为他的降临,一片安静。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正盯着朱珥,确切的说,是盯在朱珥的左胸上。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朱珥惶然四顾,什么都看不到。罗刹林里的氛围因着这样诡异的安静而紧张起来,朱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朱珥忍不住伸出手,抚在胸口上。她想要强迫自己镇定,想要强压下心头的惶然……可事与愿违,到最后,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心里愈发的紧张害怕起来。 扑通……扑通…… “树爷爷,你陪我说说话,好么?” 树爷爷没有回应,朱珥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她一手抚胸,一手伸出去碰触树爷爷的树干。 并没有摸到大树粗糙干裂的树干,入手的,是光滑的衣衫,以及结实健壮的胸膛。 “谁?”朱珥忙将手缩回。 “她,不是你能拥有的。” 无涯的黑暗里,映入朱珥眼睛的那个男人,光芒万丈。他有一双看一眼就再也无法忘却的眼睛,他着一身黑衣脸上却散发着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最重要的是,他的手里,拎着一道通体雪白的长剑,剑尖,正指着朱珥的胸口。 “你在说什么?” 朱珥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面前的男人神祗一般,她在他面前,心甘情愿的低头,心甘情愿做任何事……哪怕是,挖出自己的心奉给他。 这真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朱珥不想死,可朱珥的心不由自主的,甘愿将所有的一切奉献给面前的男人。 朱珥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奉上。 那是荇娘留下的镯子,荇娘说过,那镯子内,装着她历年来所有的珍藏。现在那个男人一个眼神,朱珥就心甘情愿地献上去。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朱珥的心里一个劲的说。那是荇娘的遗物,就算自己不要,也该给姜琰,为何,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给了这么一个神秘莫测、来历不明的男人。 危险的感觉越来越重,朱珥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神秘男人的威压太过惊人,朱珥已无力站起来,只好保持着恭敬跪拜的姿势,卑微地跪在男人的脚边。 第四十三章 男人的剑依旧指着朱珥的胸口,指着心脏的位置。他迟迟不动,目光专注冷漠地盯着朱珥。 朱珥瞬间汗如雨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有一种冲动,要挖出自己的心,献给这个神秘的来者。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朱珥咬破了嘴唇,在心里挣扎着,想要摆脱那诡异的想法。 有两种想法在朱珥的脑海里进行拉锯战。一种迫切地要朱珥挖出自己的心脏献出去,另外一种求生的欲望不甘地挣扎。然而,那种挣扎在强烈的献出意愿下,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朱珥抚在胸口的手,在朱珥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出了一个挖心的动作。 朱珥痛苦地呻吟,她的脑子都要爆炸了。她的指尖爆发出非同一般的力量,已经抓破了肌肤。 然而,朱珥已经感觉不到痛。她的口鼻眼耳,都有鲜血流出,她的五指,深深地嵌入胸口里,堪堪在心脏之外。 “朱珥,醒来。” 千钧一发的时候,姜琰的声音在朱珥的脑海里如同雷霆炸响。同一时间,隐藏在朱珥骨骼和血液里的黑金两色光芒笼罩住朱珥的全身。 “我好痛啊。” 朱珥的手还插在胸口处,她难以置信地低头,便瞧见胸前的衣裳上满是血迹,而胸膛内砰砰跳动的心脏,触手可及。她慌张地拔出手,痛到脸都有些变形,明明是她自己的手,却好像变成别人的刀别人的剑,手指头上的指甲又长又尖,能轻松划破肌肤,切断骨骼。 “朱珥,将身体的控制权让给我。”姜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慎重,他急喝,“快啊,什么都别想,交给我来做。” 朱珥竦然一惊,身体的控制权?姜琰的话,听起来比那个神秘的男人还要荒谬和恐怖一些。若是没有身体,朱珥又还是朱珥吗? “快啊。”姜琰大喊,“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是了,她答应过姜琰,在那个人来的时候,听他的。因着眼前人的威压,朱珥的思维很是迟钝,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原来就是姜琰口中那个很可怕的人。 朱珥的目光一片茫然,脑海中却尚存几分清明。她答应过,朱宗明说,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心随所想,下一刻,朱珥发现她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就好像一个旁观者,听着自己的声音和那个男人对话。 “堂堂半步入圣,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小心笑掉旁人的大牙。”清脆稚嫩,却又张狂不羁,是朱珥的声音,又不是朱珥的声音。 “孽障,休要口出狂言。”来者先是一怔,紧接着一声厉喝,“真是没出息,居然夺舍一个凡人,姜家没有你这样丢人的儿郎。自裁吧,孽障。”他嫌恶地看着面前的朱珥,似对他的血脉寄居在朱珥这样的凡人躯壳里,格外无法容忍。 夺舍?朱珥瞬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她,真的是被夺舍了吗?是了,她已经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若是姜琰不肯归还,她的魂魄无依,将会渐渐消散。 朱珥苦笑,敌人如此强大,都要死了,何必还在乎一具躯壳呢? “你真以为我看上你这壳子了?”姜琰嗤地一声,他原本的声音响彻朱珥的脑海,“就冲要蹲着撒尿,我也下不去手啊,你担心个鬼?” 朱珥又气又怒,这人,怎么能说话这么粗俗?他可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说出这句话的,让朱珥羞怒的是,明明没有身体,他这话说完,朱珥竟真的有些想要……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相信我,我们干件大事儿,让这眼睛朝天长的货知道什么叫阴沟里栽船。”姜琰感觉到朱珥的羞怒和反抗,立时察觉到朱珥身体对他产生的排斥。他惊异无比,说到夺舍朱珥都没这么激动,他不就嫌弃了下她蹲着撒尿么,她居然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敌当前,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表情,两人都得玩玩,他连忙温和地安抚,“好好看着,真是便宜你了。”姜琰说道最后,声音越发的低,朱珥倒是听清楚了,却是完全没听懂。她都要死了,还能得什么便宜? “姜启汌,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多少进益啊,半步入圣,觉得自己很威风吗?在我这样一个凡躯面前逞威风,我这个当儿子的,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闭嘴。”姜启汌完美无俦的脸上终于有了怒容,姜琰的话无疑戳到他的痛脚,多少年了,他就是摸到圣人的门槛,可多少年过去,他还只是半步入圣。面前这个小孽种,都险些一步通天,为何他就不能,为何他就不能? “你自甘下贱,真乃吾家之耻。”姜启汌的怒意只存了瞬间,他的目光触到朱珥血淋淋的胸口时,突然就恢复了俯瞰众生的漠然,“你的真身呢?为何我感应不到?念在你母亲的份上,你自裁吧!” “我宁愿体内流着凡人的血,也不想当你的儿子。”朱珥的声音,姜琰的语气,只听一声怒喊,“你这个没心没肺冷血冷情的男人,你杀,你杀……你若是不杀掉我,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悔不当初。” “当年生下你,我已经悔不当初了。”姜启汌大手在空中一划,空中便显露出一方水镜,镜中姜琰宛如杀神,所过之处血流满地,而那些倒地之人,衣衫打扮和姜启汌相同,面孔也有些神似,“你犯下弥天大错,早该去死了。莫非你甘愿此后都寄居在这无用的凡人身躯里,苟且偷生?” “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呵呵。”姜启汌突然露出迷人的笑容,黑袍在风中瑟瑟作响,“你以为偷偷汲取万里内草植的力量,就能从我眼皮底下逃过去?” 朱珥的身体闻言有瞬间的僵硬。姜琰激怒他,正是想争取一些时间,去汲取万里内草植的灵力。荇娘没有改变朱珥的灵根,可有姜琰的本源之心在,身为万植之灵的后代,天下万植听令臣服,献出生命在所不惜。 “我早知道瞒不过你。”姜琰冷笑,“我没有想逃,呵呵,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朱珥惊讶的发现,她能看清自己的身体,以及心脏。心脏内的小种子本来有勃勃的生机,这时候却缩小了一圈,褶皱横生,眼看着要枯亡败死。与此同时,朱珥的心脏大了一圈,就好像吃多了,更加强健有力的跳动着。 “万年前你得不到她的本源之心,万年后你更得不到长生灵种。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怕死?我只恨,不能拉着你一起死。” 姜琰的话音刚落,万里内的草植都冒出一缕缕的绿光。那些绿光蜂拥而来,争抢着挤入朱珥的身体。姜琰的本意,并不是汲取力量对付神秘的来者。他……只是想自我毁灭。用万里内成千上万的草植的灵力,来毁灭掉朱珥心脏内那颗种子。 那些灵力疯狂进入朱珥的身体,徘徊在朱珥的心脏左右,狂暴地挤压着朱珥的心脏,还拼命地汲取着心脏内那颗种子的能量。 “朱珥,别怕。生,我陪你;死,我也陪你。” 姜琰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就好像一股清泉,流入朱珥乱糟糟的脑海里。 “我不怕。”朱珥铿锵有力地说,“若是注定要死,能让这个讨厌的坏人不开心,便值了。” 这一刻,她真的真的没有半分害怕,反而有一种慷慨赴死的从容,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动。这之前,她和姜琰,更多的像是合作伙伴,银货两讫,谈不上多少交情。有一个人,能同生共死,是莫大的缘分,更是莫大的幸福。 “孽障,不要胡来,你会魂飞魄散的。” “我和你拼了。哈哈哈,临死前,能让你想得到的,永远也得不到,我好开心。”死亡面前,姜琰疯狂的大笑。那是释然的笑声,那是真正开心的笑声。 朱珥明明灵魂离体,瞬间依然有身体要炸裂的感觉,脑海中似乎炸开漫天烟火,绚烂夺目。 “大胆……”神秘男人看着万里内草植全部枯萎,终于意识到姜琰是玩真的,并不是想要要挟他,忙长剑一挥,漫天雪亮的剑光,照亮了罗刹林的一片天空,又汇成一线,窜入朱珥的体内。 朱珥一声闷哼,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那瞬间,朱珥感觉到姜琰的气息委顿虚弱。可她已经顾不上姜琰,那道剑光,准确无误地剜走了朱珥心脏内的种子。剜心之痛,让朱珥险些昏厥。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位置,细窄的一道伤口,血流的还没先前多,他竟这样干净利落地取走了那颗种子。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直接剜走我的心?” 姜启汌冷漠地俯视着委顿倒地的朱珥,蝼蚁一般的生命,能得他凝视一眼,便是死去,那也是天大的恩惠。 朱珥伸出满是血迹的手,想要捂住胸口处往外流的血,似乎这样,就能让心脏恢复活力,继续有力的跳动。她有些不甘心地想要睁着眼睛,模糊的想着,大概天就要亮了吧。如果要死,她不希望死在这样的黑夜里,她希望能够在朝阳的霞辉中,微笑着死去。 朱珥的挣扎没有持续多久,她到底,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睛。心已经不会跳动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明明荇娘已经死去,可朱珥又一次拥有了上次荇娘给予的形态。她漂浮在空中,看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自己,那个一动不动就好像死去的自己。她流了好多血啊,都形成一个小血坑,怕是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尽了吧。 “姜琰,姜琰……”朱珥颤抖着呼唤姜琰,上一次这样离开身体漂浮着,她是能够说话的,这一次,朱珥发现自己张不了嘴。她只好在心里默念,目光片刻不敢从地上的自己身上移开。可惜,她等不到姜琰的回答,她的世界一片空寂。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还能看到眼前的世界,看到自己,却再也没有鲜活的呼吸,没有有力的心跳,闻不到馥郁花香……明明还存在,却已经失去所有。 “脏了我的剑。”姜启汌冰冷地自言自语道,心疼地看着剑尖上的那颗种子,和种子附着的血迹。他手指轻动,便有一股微风拂向种子的表面,血迹凝成一粒血珠,往地上飘落,最后汇入地上的血坑里,血坑里,浸泡着没有生机的人类小姑娘。 姜启汌看着恢复洁净的种子,冰冷的脸庞柔和不少,掌上多出了一个花盆。他将种子种进花盆内,又拿出一个玉瓶,温柔地浇上好些瓶中的雨露。 “还没死透,应该是能发芽的。”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花盆,发出温柔的呢喃。他的身形,缓缓在原地消失,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般。 在他走后,先前涌入朱珥身体里的绿光正缓缓地退出来。 万里内的草植都好像经历过一场大风暴,个个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头。离得最近的草一一和小花,更是焉巴巴的躺在地上。 大部分绿光从朱珥的体内褪去,还有一小部分,和朱珥体内的黑金两色光芒融合,渐渐被黑金两色光芒吞噬。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血坑里的鲜血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融进泥土里的血液像是被神奇的力量给吸出来,与此同时,静静躺着毫无知觉的朱珥的身体,面容红润,宛如活人。 “可怜的孩子。”树爷爷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它探出一根光秃秃的枝桠,碰了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朱珥,“如此孱弱的身体,心脏严重受损竟还能残留一丝生机。唉,罢了,看在公主的面上,就帮你一把,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命。” 朱珥身下的土地变得松软,大树的树根灵活的从地底下钻出来。十来根粗壮的树根舞动着,托起了朱珥,卷住她,带着她一起沉入地底。 漂浮在空中的朱珥看到树爷爷的举动,忙着急地跟了上去。朱珥轻松的穿过黝黑的泥土,跟着树根一路来到地下。 树根盘在一起,中心处,是宛如死去一般的朱珥。朱珥忍不住往前凑,再往前凑,想要看清楚树根们想要做什么。 一股吸力扑面而来,朱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离体太久对魂魄可不好,还是回去吧。”静谧的罗刹林里,响起树爷爷的叹息。 第四十四章 朱珥无知无觉地躺在深深的地底,树爷爷的树根紧挨着她受伤的胸膛,若是有人钻进地下,靠近朱珥,便会发现,树根在源源不断往朱珥的胸膛里输送绿莹莹的微光。 那是生命之力! 一日又一日过去,朱珥胸口的伤已经完好如初,新长出的肌肤吹弹可破,嫩白如玉,半点疤痕都没有,就好像她不曾受过那绝命一剑。 朱珥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依旧是离魂的状态。朱珥像一朵连泥土都触碰不到的云彩,惊讶地看着下方的自己。 她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头发长长到脚踝的位置,散开来像一匹黑色的锦缎,泛着乌黑的光亮。原先肉嘟嘟的脸蛋变得瘦削,已是芳华正茂的姑娘家的明艳模样,只可惜脸上的砖形印记一如从前显眼。身材则像是抽条的柳枝,不复从前的矮胖,纤细婀娜凹凸有致。 “我长高了,我变漂亮了,哈哈哈我是在做梦吧。”朱珥美滋滋地笑起来,越看下面的自己越满意,如果没有那砖形印记,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 她第一时间想要和姜琰分享这份喜悦。 “姜琰……”朱珥忍不住唤出口,欣喜地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不再是生死挣扎之际那种明明还有意识,却已经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的状态。 姜琰没有回应,上方却传来树爷爷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树爷爷。”虽说没有唤出姜琰,可发现能够开口说话,朱珥还是非常开心。 “树爷爷,我的身体怎么变了?”朱珥的开心只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就惴惴不安了。身体莫名的变大,所以她才会被排斥出身体的嘛?她会不会永远回不去了?她不要以现在这幅鬼样子活着。 “哈哈,傻孩子,别担心。都过去六年了,若是身体一点都没变,那才是真正糟糕的事情。我一直用古老的灵术温养着你的身体,能够正常的生长,说明我没有白费力气。只是……”树爷爷沉吟,“你如今的情况我也看不太懂。你的心脏已经恢复正常,体内有黑金两色光芒反哺蕴养身体,身体的强健程度甚至超过元婴期人类修士,可偏偏你一清醒,就被排斥出了身体。奇怪啊,奇怪啊。” “那,我会一直这样漂浮在身体周围?”朱珥吓得要哭了。 “不……你的身体需要你的魂识去温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就必须陷入沉睡。” “那让我一直沉睡吧,也许睡着睡着,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对了呢。” “咦,我想到了……”树爷爷像是因为朱珥的话有所启发,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你的身体一直在生长,你的魂魄却原地踏步,和身体的契合度就会降低,所以才会被排斥出身体。这就好像一个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不合身,如何能行动自如呢?” “那,我该怎么办?”朱珥虚心请教。 树爷爷的根须温柔地拂过几乎透明状态的朱珥魂识,“孩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有一股力量,将朱珥从地底下推离。朱珥往上飘啊飘啊,就飘到了地面上。 “当你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你就能回到身体里,真正的新生。” 该如何提升魂魄的成长呢?朱珥呆立在树林里,茫然无措地看着鸟语花香阳光明媚的世界。 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有头绪,只能怯怯地问树爷爷,“树爷爷,你再帮帮我吧。我该怎么办呢?” “虽说长生灵种被夺,但你的身体和魂魄曾被伟大的公主重铸过,对我们植物,有天然的亲和力。”树爷爷闻声抖了抖身上光泽温润的大叶子,笑着说,“你不妨试试。” 朱珥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比以前略大了一些,手指更纤长。朱珥飘到草一一和小花的位置,它们也长大了一些,更加郁郁葱葱。朱珥伸出手,想要和它们打个招呼,却失望地看着手穿过它们的枝叶,落向一片空无。 “草一一,小花,是我啊。”她说。 “它们听不到你说话的。” 朱珥险些瘪嘴哭出声来,低落地问,“那,树爷爷为何能听到我说话呢?” “我可不是用听的。” 朱珥不死心地再次用手拂过草一一和小花的身体,心里想着,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啊,我就站在你们面前。 草一一和小花淅淅索索地晃动起来,两个小灵植一同感觉到特别熟悉和和善的气息,便一起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得枝叶乱颤。 “树爷爷,我突然好想朱珥。”小花说。 “树爷爷,我也突然好想她。”草一一将叶子缠上小花的枝干。 “她也想你们啊。”树爷爷乐呵呵地说,然后指点朱珥,“你的朋友们都没有忘了你。孩子,你要学会用意念去沟通。你们人类的魂识修炼到极致,能够一念动天。加油吧!” 朱珥不知道怎么用意念,从没有人教过她。她茫然地看向树爷爷,树爷爷却哈哈一笑,“公主能够用意念和我们沟通,我猜,你应该也能。至于怎么用,别看我,我不是公主,也不是人类,教不了你。” “草一一,小花,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朱珥开口说。 草一一和小花的枝叶交缠着玩闹,听不见朱珥说话的样子。 “草一一,小花。”朱珥提高了声音,然后苦恼的发现还是不行。 意念,该怎么去沟通呢?朱珥蹲在地上捧着脸苦思冥想。 对了,朱珥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当初姜琰是怎么和自己沟通的呢?他的声音,可是突然响彻在自己的心间啊。难道,那就是意念。 对了,姜琰,姜琰怎么样? “树爷爷。”朱珥急忙喊道,“你知道姜琰怎么样了吗?” “姜琰,公主的儿子?”树爷爷惊诧莫名,“他不是……不是消失许久了么,我哪里会知道。” “不是……不是的……”朱珥激动地说,“他一直都在,都在的。” “你慢慢说。”树爷爷庞大身躯上的树枝一齐舞动起来,“你不说清楚,我帮不了你。” 朱珥只好平息心情,尽量平静地讲述姜琰的事情。 “我估摸着,姜琰只怕不好。”树爷爷听完后安静了好一会,才说,“那是毁天灭地的一剑,你离魂没有什么感觉,我可是感觉到了那剑意里的威力。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样恐怖的一剑,他竟能控制的如此精准,仅仅从你的心脏取走了那颗种子。姜琰当时代替你承受着剜心之痛,若是神魂被剑意扫上……。” “什么?”朱珥慌忙再次在心里呼唤姜琰,可她和姜琰之间的纽带被切断似的,无论怎么呼唤,都没个回应。 “姜琰……姜琰不会不在了吧?”朱珥喃喃自语,她的心里好难受,可她只是一缕魂识,连流泪都做不到。 “傻孩子,姜琰是长生木之子,魔界之主的外孙,天地间的生灵都死绝了他也会活着。他不会这么悄无声息死在一剑之下的。我估摸着,他多半神魂受损,和你的身体一样,陷入了沉睡,你也要莫要过于担心。” “与其担心,不如提升你自己,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姜琰呢。”树爷爷将一根枝桠探到朱珥面前,使劲晃晃,唤醒失神的朱珥,“姜琰有公主的本源之心,若真是陷入沉睡,得你襄助,指不定能早些醒过来。” “真的吗?”朱珥有些难以置信。 “我活过上千万年,难道还骗你一个小姑娘?”树爷爷的语气有些不爽。 “不……不……树爷爷,你是最好的树爷爷啦。” 为了自己,为了姜琰,朱珥必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 朱珥想起姜琰控制着身体汲取万里内草植的灵力,或许,那就是树爷爷所说亲和力的效力吧。她的身体依旧没有灵根,可有了这亲和力,借力打力未尝不可。她会努力的,总有一天,她也能像姜琰那样,即使面对三千界最可怕的敌人,都能战不畏死。 意念是什么呢?朱珥猛然间想起,从前她有什么心思,朱宝总是能够猜的准准的。而朱宝和她在外面时,往往不需说话,就能心意相通。难道,意念就是心灵间奇特的感应产生的力量? 朱珥摒弃一切杂念,只全力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呼唤草一一和小花。 “咦,我刚刚怎么听到那个小丫头的声音?”小花抖了抖花骨朵,纳罕地看向四周。 “我好像也听见了,有些像她呢。” 朱珥大喜,忙控制着新发掘的能力对小花和草一一说,“是我是我。你们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吗?” “果然是你啊,你怎么不出现?”草一一将草叶子伸长,探向四周,嘻嘻笑着说,“让我看看,你藏在哪里了。” “我现在离魂状态,你们看不见我。”朱珥有些心酸,落寞地说。 “不好玩。”小花见不到人,就对朱珥失了兴趣,攀着草一一的叶子嘀嘀咕咕去了。 “亲和力可不仅仅是和我们交流,它还代表着控制我们的无上力量。万植之灵,号令天下植物,可不是白说的。”树爷爷提点说。“你虽未完全继承公主的能力,可我瞧着,你对我们的亲和力并不低。” 控制?朱珥好奇地看着四周,她能够控制这些草植?想了想,朱珥决定做个试验。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树爷爷的一根小树杈,希望能够控制这根小树杈去教训下敢无视自己的小花。 小小的柔软的树枝静静地垂着,没有丝毫的动静。 “树爷爷,不行啊。”朱珥委屈地喊。 “哈哈哈,就你这虚弱的状态,还想控制我?蜉蝣撼树,哈哈哈哈哈!傻孩子,凡事不能一蹴而就。这控制力,你好好琢磨吧,老头子困了,睡觉去。” 树爷爷说完这句话,竟真的睡着了,朱珥甚至能听到他的鼾声。 不能一蹴而就?朱珥琢磨着树爷爷话里的意思,她寻思着树爷爷应该是植物里修为比较高深的,所以她才不能控制它哪怕一根小小的枝桠吗? 朱珥又在草一一和小花身上试了试,她想控制小花那攀附在草一一身上的叶子稍微偏离一些方向,因为再往下一点,小花的尖刺就会刺伤草一一的躯体。 可惜,朱珥依旧未能如愿。这一试,反倒让朱珥感觉疲惫。她在大树下蜷缩着身子,缓了好久,才缓和过来。 原来,想要控制植物还会消耗魂魄的力量啊。 等魂魄恢复了一些,朱珥在罗刹林里四处乱飘。她这会儿已经有一丁点经验,生命力旺盛的草植们,她都还不能控制。 朱珥好不容易在一处土坡上,找到一颗被野兽践踏得奄奄一息的小草。那小草的叶子已经泛黄,根部也溃烂了大半。这一次,朱珥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小草的黄叶子动了一动。这给予了朱珥莫大的鼓励和信心,她决定,要帮这颗垂死的小草恢复元气。 朱珥努力去控制那颗小草的根汲取泥土的能量,这比让小草动一动困难许多,等到根部有丝般细微的能量涌入,朱珥脱力地趴在地上。 休息,控制;控制,休息。周而复始,朱珥一直守着小草。 第一天,叶子继续枯黄下去,草根的溃烂愈发严重。 朱珥没有气馁,她好像摸到一些法门。她能感觉到垂死的小草难受的呻吟,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腿脚溃烂的入骨之痛。这种感同身受让朱珥清晰的知道小草需要什么,能更好的救治小草。 第二天,朱珥试着安抚小草,让它明白她是想要帮助它活下去。终于,她可以控制叶子去接收晨露,去享受阳光。到晚上的时候,朱珥发现小草根部的溃烂停止了,没有好转,可也没有继续恶化。 朱珥受到了鼓舞,这以后,她一直守着小草。 第三天,小草开始长出新的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的一小截。朱珥因此喜上眉梢,连远处草一一和小花呼唤她去玩耍都置之不理。 第四天 第五天 …… 一直到第十天,小草恢复了勃勃生机。 这颗小草还没有意识,可它像是知道朱珥救了自己,朝着朱珥的方向欢快地摇摆着叶子。 第四十五章 从小被人废物废物的叫,朱珥一度以为,她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了。不曾想,这样魂不附体的情况下,能够感受到平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朱珥内心一阵狂喜。哪怕树爷爷说她具备对植物的亲和力和控制力,她心中是充满怀疑的,觉得未来很渺茫。如今能真正运用控制力,哪怕能力还很低微,毕竟让朱珥看到了一条可以努力的道路。 朱珥决定好好练练这个控制力。 接下来的一年,朱珥在沉睡,和练习控制力中度过。 她的魂识弱小,又无师傅指导,进展非常缓慢。一年的时间,朱珥也不过能运用控制力和草一一、小花开开玩笑,控制住它们的几片叶子。她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够控制住树爷爷最强壮的枝桠任意施为。 朱珥变得颓废。她不再练习控制力,清醒时候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是对着天空发呆。 终于有一天,树爷爷对刚刚醒过来的朱珥说,“孩子,你为何不试着出去看看呢?罗刹林太小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可是,离身体越远,我的魂魄越弱。”朱珥不安地拽着衣袖,“你不是说,如果被擅长炼魂的人抓到,我就彻底没了生路么?再说,走远了,我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变得薄弱,对于身体的温养也不太好。” “魂识是需要锻炼的,如果不想办法去锻炼提高,你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将永远脆弱。孩子,你已经十五岁了。你是想要一辈子当个弱者,被欺压被凌辱;还是想当个强者,再不受剜心之痛,控心之辱?” “强者……我……我也能走向强者之路吗?”朱珥喃喃自语。她当然想当强者,当了强者,就可以救回爹娘和姐姐;当了强者,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是,她练了足足一年,控制力还是如此低微。她没有灵根,生命很短暂,就如同树爷爷所说,她十五岁了,又有多少个一年容得她慢慢练习呢? 多么沮丧的事实。荇娘牺牲自我,也仅仅是让朱珥入了魂识修炼的门。门后磅礴浩渺,她愈加像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偏偏还寻不到自己的道。 朱珥的眼里一片灰暗。 “你第一次救下的小草,当初它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它非但没有死,还活下来,到如今,已经开窍,算是入了修炼的门,以后前途无限。”树爷爷沉稳的声音传进朱珥的耳朵里,“你这一路走来,死了多少人,可你还活得好好的。无论那些人生前多么的资质逆天,人死如灯灭,死,是他们的终点,而你,你还活着……你好好想想吧。” 树爷爷打着呵欠,“你们人类多会玩啊,越是不打眼的人类,越能弄出些让人惊奇的东西来。昨晚没睡好,我补瞌睡去,晚上还要继续和那几个老家伙打马吊呢。”前些日子有几个凡人迷失在罗刹林中,倒是不惧不怕,反而就地打起了马吊,树爷爷在后面偷师,等学会了,就将那几人扔出罗刹林,独留下那副马吊,每日都要和其他几个老树精玩上许久。 “是啊,我总是比那些真正的凡人强上许多的。”四周沉寂下去,朱珥隐隐还能听到树爷爷的鼾声。她喃喃自语道,一遍遍回味树爷爷刚刚的话。 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可能。朱珥摊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换个角度来看,曾经,她不知道什么是对植物的控制力,可如今,她已经能够运用这个能力,挽救很多植物。 她受困于身体,却从未受困于心灵。她甚至领略过姜启汌那样顶尖的修士的能力,这可是墨雪大陆上众多修士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朱珥的眼睛越发明亮。她觉得曾经的自己执拗了。那些人说她是废物,她虽然不甘,可心里也是认命的。所以她永远只会躲在爹娘姐姐的后面,所以她才会在每一次的危险面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她是废物啊,她能怎么办呢?以前的她一直这么想着,然后放任自流。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也是被爹娘夸过的,夸她读书厉害,夸她做饭好吃,夸她画画好看……慢慢长大,大家都骂她是废物,她便真的成了废物。渐渐地,她便什么都不会了,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爹娘姐姐的庇佑。 朱珥,朱珥,回头看看你的曾经。曾经的你,怎么能将有无限可能的童年,过得那么糟糕。 朱珥站在大树下,想了三天三夜。树爷爷睡醒后也不管她,化成人形飘到树顶,那里搭好桌子,摆好马吊,坐着三个白须老头,就等着树爷爷的到来。 新的一天来临,曙光初露的时候,朱珥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罗刹林。 出了罗刹林后,朱珥并未走出太远。 她太弱小了,不过是离罗刹林十丈远的地方,却已经是极限。再往前,朱珥有一种预感,没有身体作为载体,她盏茶功夫就会灰飞烟灭。 魂识虚弱的朱珥,已经没有力气回去罗刹林。她依着一颗外形和树爷爷相似却远小于树爷爷的大树坐下来,闭目养神。 消耗过度又远离身体的魂识恢复的很慢,朱珥傻坐了三个时辰,还是腿软体虚,眼冒金星。 这样坐着,对魂魄的休养没有多大助益。朱珥捧着下颚,看着蓝天,眼睛里没有焦距。她的思绪一直在飘飞,在思考怎么样能够锻炼魂识。树爷爷是指望不了,他是一颗大树,并不清楚人类魂魄的锻炼法门。据他说,就算在修仙者中,魂魄修炼者也是近乎珍稀的存在。所以,这条路只能靠朱珥自己去探索。 姜琰能够借用朱珥的身体去汲取万里内草植的灵力为己所用,她如今,却连身体都没有。若是身体恢复就好了,朱珥怅惘地想,那样的话,就可以练习让身体汲取灵力。她勤加练习,笨鸟先飞,总会小所有成的吧。 等等……朱珥脑中灵光一闪。 谁说一定要有身体才能汲取灵力?为何自己要这么傻傻的局限住想法?朱珥大胆的伸出手放在大树上,感应大树的灵力波动,然后汲取…… 真的成功了。 朱珥大喜,她能感觉到丝丝灵力涌入。 可是……下一刻朱珥沮丧地垮下脸。魂识是虚无缥缈的,并不能作为灵力的载体。 那些灵力在朱珥的魂识内转了个圈,然后潇潇洒洒地再度回到了大树身上。 不对,那些灵力也不是白白在朱珥的魂魄内打了个转。 朱珥感应到魂识恢复的速度比刚刚快上许多。她得出一个结论,魂识并不能将汲取的灵力转为己用,可这些灵力能够温养魂识。这就够了。朱珥心随意动,绵延不绝地汲取灵力洗刷魂识,很快魂识就恢复如初,甚至,隐隐胜过从前。 心念微动,朱珥轻松地控制着大树抖落下两个果子。要是能时时刻刻汲取灵力温养魂识就好了,魂识强大了,想必控制力也会提升的。朱珥想到就做,却发现此时的魂识就好像一个装满水的瓶子,再也容不下灵力的进入。 算了。朱珥站起来,虽然此时只是一缕魂魄,她却习惯性地拍拍衣衫的尘土。魂魄状态良好,朱珥便大着胆子继续朝与罗刹林相反的方向前进。 魂魄虚弱的时候朱珥就停下来汲取灵力,魂识恢复后朱珥就继续往前。 第二天,朱珥来到一个小镇。 小镇很小,就一条直直的街道,半盏茶功夫能从街头走到街尾。不过朱珥的运气好,刚好碰到集市日,熙熙攘攘热闹喧哗。 暌违人群已久,朱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前方两个摊贩为了争地盘快要打起来、路旁一个妇人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哭啼的儿子脸上、不远处有一对姐妹花追逐戏耍、还有好几个摊位前聚着人堆正在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 这是人间,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这些人都是最平凡的人,可他们如此的活力四射。 朱珥的内心愈发平静。别人说你是废物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废物。 面前的这些人,都是和朱珥一样的普通人。从前朱珥跟在爹娘身边,虽说被人叫着废物,却亦是俯视着这些卑微的普通人的,如今想着,朱珥不免露出自嘲的笑容。 再普通的人,都有绽放出自己生命最璀璨光辉的权利。他们不知未来怎么样,可他们在努力生活。热爱生活,享受生活,这才是生活想要给予人类的意义。 所幸,大难不死,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在小镇上,朱珥遇到一对私奔的情侣。男的叫刘里,女的叫何如新。听他们的对话,这对男女是从临镇私奔过来的,银子花光后,就被客栈赶出来,如今连个住处都没着落。 朱珥好奇地想要看一看,当没有吃没有喝没有住没有穿,这对以前情比金坚的男女,会有何结果?她年龄虽小,可耐不住以前看过的话本子多,对这类的爱情故事如数家珍,此时碰上了现实版,怎么肯错过。 这对男女在镇外的土地庙里相拥着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何如新眉宇间露出坚毅果敢之色,她在河边梳理仪容,将自己打整的干净利落,然后去镇上最好的餐馆找活干。 小镇上富庶人家的女儿都关在家里绣花,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粗嗓子粗手粗脚的男人婆。餐馆老板见这么水灵灵文绉绉的姑娘来找活干,心里就活动了三分。这姑娘往店里一站,吸引了附近不少男人的目光,她若是在店里干活,恐怕镇上其他饭馆的生意不用做了。 何如新顺利的找到活干,还预支到一个月的工钱,足足半贯铜钱。若是以前,何如新自不将这半贯铜钱放在眼里,如今么,她是眉开眼笑地捧在手里,拉着刘里在镇上租了个小破屋暂时安顿下来。 何如新找活的时候,刘里没闲着,他满镇子转了一圈,也想要找点事情干。可镇上的人见他文绉绉的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没有一个肯要他。而何如新已经成为餐馆的顶梁柱,因为有她,老板的生意好了一倍不止。 餐馆老板恰恰有个儿子,和刘里年纪差不多大,也是个读书人,颇有才华,对爽利能干的何如新一见钟情。餐馆老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他老了,家里的生意得有人接手,儿子一心读书是指望不上了,有个能干的儿媳妇将这摊子事接下来也是不错的。就算将来儿子考上科举,官场也是需要银钱打点的,这个儿媳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无论家里什么样,都撑得起来。至于何如新私奔的那点事,餐馆老板的出身不咋样,没那么多穷讲究,反而窃喜何如新这样的身份,娶亲的时候连彩礼都可以省下了。 朱珥仗着只是一个魂魄,无人能发现,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她好期待刘里和何如新接下来的反应。 刘里依然没有找到事情做。餐馆老板一心想要为自家儿子娶何如新当儿媳妇,暗中给刘里下了不少绊子,就连倒夜香这样的活都轮不到刘里做。而老板的儿子已经殷勤地每天天刚亮就带着刚蒸好的馍和刚磨出的豆浆来接何如新去做工了。 刘里忍无可忍,和老板的儿子大打一场。两个为情红眼的男人,别看是弱书生,打起架来那疯狂劲,连镇上最凶悍的屠夫都不敢过去拉架,只得等这两只浑身是伤筋疲力尽自己停下来。 何如新扑在满身伤痕的刘里身上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恳请邻居大娘帮忙去请大夫,连余光都没给餐馆老板的儿子一个。餐馆老板的儿子这才明悟何如新平时的拒绝并不是欲迎还拒,人家是真正的眼里心里都没自己。 这场事情以何如新也丢了活计结束。小情侣手头上仅剩餐馆老板请何如新走给的一贯钱,缴纳完下个月的房租,所剩的刚够结清大夫那的药钱。 可怜一个青春俏丽,一个博学多才,在这陌生的小镇,却只能相拥痛哭,痛苦那看不到光亮的明天。 第四十六章 刘里躺在屋里养伤,何如新便镇里镇外的挖野菜采野果回来果腹。刘里伤好一点,握着何如新的手说,“阿新,我给不了你幸福的生活,但是我不会放弃的,相信我好吗?” 何如新哭泣着点头,米缸见了底,屋里已经只剩下早上采回的一把野菜了。她让两个男人大打出手,又是私奔出来的,在镇上名声很不好,再也没有哪家店铺愿意用她。 日子要如何过下去?可无论如何艰难,这对情侣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要回去从前的家里。回去,就意味着放弃彼此的感情,今生再也没有丝毫的可能。 这个世界有恶意自然也有善意。 租赁房子给他们的是镇上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太太,见这对情侣私奔而来,男俊女俏,又极为懂礼,比镇上相处多年的人还要尊重爱护老人。老太太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些日子,眯着眼睛暗自称奇,一般私奔的男女,干柴烈火早滚到一处,可这两位倒好,小破屋中间拉了道布帘子,一个睡床上,一个在屋角堆了一堆干草权当地铺。老太太瞌睡少,半夜无聊还跑去蹲过墙角,人家就算夜半私话,那也是克制守礼的,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老太太一方面是觉得小两口饿死在自己屋子里晦气,一方面也是真心待见这两人,借了一袋米给何如新,条件是将来她撒手人寰,这两人若还在镇上,得替她料理后事。 何如新一口答应下来,回到屋里和刘里商量,觉得老太太人不错,没有跟着满镇子的人落井下石,又孤苦无依的。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被家人原谅的了,倒不如尊老太太为长者,将来成婚时也不算是没有长者在堂。这只是小两口私底下的打算,如今正在艰难时刻,便也没和老太太明说,只是老太太再有个重活累活,何如新便跑的飞快帮忙做了,真如孝敬长辈一般对老太太好。 老太太在镇上辈分高,得了何如新的好,逢人便夸他们俩知礼,又道他们是贵人落难,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奉劝邻居们莫要做得太过,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刘里伤再好一点的时候,终于抛却读书人的傲气,带上家里的纸笔,在镇子里最繁华的街道旁搭了个小摊位,帮人代写书信、门联、画花样子。他画的花样子栩栩如生,写的字铁画银钩,出口成章三步能诗,又有老太太先前的夸赞垫底,人们倒也不像前些日子对他横眉冷待,反而扎堆看起了热闹。这热闹一看啊,可就显出刘里的能耐来。 镇子内外的姑娘小媳妇都争着抢着在刘里这买花样子,而刘里的字和诗则幸运地得了私塾先生和衙门里大人的青睐。 这对私奔小情侣的生活渐渐安稳,认了老太太为义母,在私塾先生的主持下,摆了一桌酒,客人就两三个,终于正式结为夫妻。 朱珥对这对新婚夫妻甜蜜却清淡如水的生活很快没了兴趣,恰好到该回去沉睡的时间,就回了罗刹林。 罗刹林和小镇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生机勃勃,静谧空灵。不知是初入凡尘太过疲累,还是怎地,朱珥这一次沉睡,足足睡够了一个月才醒过来。 “树爷爷,我怕是得闭一次关。”朱珥认真的和树爷爷说。 “哈哈哈,小姑娘,你逗我玩呢?”树爷爷混不当真,以为朱珥说孩子话。他虽指给了朱珥魂识修炼的路,却并不看好荇娘都没改造成功的朱珥能修炼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是看她小小年纪郁生死志,让她有个奔头罢了。 “你闭什么关?还不如继续沉睡。” “我怕沉睡太久你会担心,所以醒过来和你说一声。”朱珥嘟起嘴,树爷爷太小看人了,她如今好歹算是进了修炼的大门,怎么就不能闭关?好吧,她其实也不是要闭关,只是想进去那个神秘的地方找找姜琰。那是她最大的秘密,和树爷爷说姜琰的事情时她语焉不详,此时自然也不好如实说给树爷爷。 “睡吧睡吧,你要真出状况我会感知到的。”树爷爷这才惊觉朱珥说的是真的。朱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魂识强壮许多,这次沉睡想必是有所悟,于是树爷爷认真起来,“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不睡觉了,一直给你护法。” “树爷爷,你打起马吊来六亲不认的,还顾得上朱珥?”草一一将叶子上的水珠往树爷爷身上抖,它虽然听不到朱珥说话,可它听得清树爷爷的声音啊。 “混孩子,想挨打是不?我老树一言九鼎,什么时候出过纰漏?” 树爷爷一根大树枝毫不留情地抽过去,抽的草一一连草根都从土里掀到地面来,草一一并不害怕,嘻嘻哈哈哈地求情,反将草根扎到离树爷爷更近的地方,草叶子往树爷爷庞大的树干上缠。 “要闭关就去吧,这几日,这几日我便先不打马吊了。”树爷爷幸灾乐祸地说,“他们三缺一,我打不成,他们也打不成,哈哈哈哈。” “谢谢树爷爷。”朱珥感激地朝树爷爷鞠了一躬,然后回到身体内。 朱珥沉睡的这一个月,迷迷糊糊中老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朱珥并没有听清那个声音说的是什么,心里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那就是姜琰恐怕遇到危机,需要朱珥前去救助。可若是姜琰都解决不了的危机,朱珥真的就能帮上忙吗? 云雾山从未有过伤人的先例,顶多是困住人罢了。朱珥怕长久沉睡树爷爷会担心,如今交代周全,便也放下心了。 自从离魂,朱珥就再也无法进入石台,也呼唤不到姜琰。难得心有所感,朱珥自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回到身体里就一遍又一遍地试图进入石台。 这一次,朱珥并没有费多大力,就进入了石台。然而,石台里空空如也,无论朱珥怎么呼唤,都没有得到姜琰的回应。看来,姜琰果如树爷爷所说,虚弱至极陷入了沉睡,而且是靠己身无法再醒不过来的沉睡。 朱珥摩拳擦掌,希望这一次能够唤醒姜琰。 若姜琰醒来,朱珥一直悬着的心就可以放下;若姜琰醒来,朱珥在魂魄修炼的路上就有了名师指点。若姜琰醒来,这偌大的墨雪大陆,朱珥便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朱珥怔然,什么时候开始,她真正将姜琰视作伙伴?朋友?亲人?或许是生死与共的那一刻开始的吧,她的心里,便将姜琰视作如朱宝一般亲近的人。 朱珥穿过石台周围的迷雾,朝着花海飘去。到了花海边缘地带时,朱珥只觉身体一重,有一股大力在将朱珥的魂识往下拉。朱珥的魂识再不能飘飞起来,只能落地往前走。 好几年没有过走路的经历,朱珥一时有些不习惯,试着走了两步,这才找回了一点走路的感觉。 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告诉朱珥,姜琰,就在花海之外,云雾山脚下。而此刻朱珥所在的位置,是云雾山的山巅。 朱珥重新找回双脚踏地走路的协调感,便急不可耐地踏入花海。尖刺扎脚,入骨锥心,朱珥险些跌进花海里。 匆忙收回脚,跌坐在石台上。朱珥低头看脚,近乎透明的魂魄,竟也能流出鲜血。朱珥的脚底被扎了好几个黑洞,鲜血淋漓。再看细那花海,就见美丽夺目的花朵之下,绿叶之间,满是狰狞尖利的细刺。黑色细长的尖刺张牙舞爪,布满花海。 这……这……这是在告诉朱珥,若是想要越过花海,只能踩在花刺之上,忍着锥心之痛,一步步走过去吗? 朱珥勉力站起来,试探着伸出脚,随后一哆嗦猛地将脚收回来。锋利如刃的细刺,轻轻一触,刺就深深地扎进肉里,更别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双脚支撑,那细刺会扎进脚里多深。 朱珥心惊胆战地看着花海,越往远处望,花刺越狰狞高大。有些花刺甚至高过了朱珥,若是踩上去,能将朱珥的身体从脚到头给洞穿。 这可怎么办? 朱珥站在石台边上,畏惧地看着美丽却恐怖的花海。 朱珥没有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姜琰的喜悦火苗,就被面前如此巨大的难关给扑灭了。 这可怎么办呢? 朱珥不敢想象整个魂魄被贯穿的样子。若魂识湮灭,这个世界上,将再没有朱珥。 控制力,对,控制力。这些花都是植物,它们天生亲近朱珥,朱珥具备掌控它们的能力。 朱珥站在花海边,害怕地看着那些狰狞的细刺,迟迟无法运用控制力。脚底传来的阵阵剧痛,加深朱珥对花海的恐惧。这些恐惧,凝固了朱珥那微弱的能力。 若是我一直害怕,一直缚足不前,姜琰不会得救,爹娘姐姐不会得救,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苟且偷生吗?朱珥的魂识猛地一震,不……不……她已经有一个糟糕的童年了,她不想再度过一个糟糕的将来。 孤寂、平庸、卑微……朱珥仿佛看到了那个让她更加畏惧的将来。 朱珥闭上眼睛,不去看花海之下的细刺。她默默地运用控制力,这一次,她惊喜地发现离得最近的那根细刺收起了獠牙,弓下了身。 太好了。朱珥一脚踩了上去。那根细刺驯服的就好像一只小绵羊,稳稳地托着朱珥的魂魄。 朱珥继续,不知不觉,就走出一段距离。她走过的地方,几息之后细刺再度恢复了狰狞;她的前方,细刺愈来愈强壮高大。 无意间的一回头,朱珥悚然一惊。前后都是细刺,她处在细刺满布的刺海之中。若是……若是魂魄力竭,无法运用掌控之力,那……那……朱珥放佛看到自己魂魄被贯穿,鲜血四溢,魂飞魄散的景象。 前方花海无涯,朱珥不敢再前行,无奈退回石台。 朱珥又遇到一个大难题。 朱珥的魂魄强度明显不足以支撑她走出这片花海。后继无力,等待朱珥的,就是湮灭。 怎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朱珥用手在地上胡乱涂画,她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被她否决。朱珥对植物有掌控之力,换句话说,她能够掌控植物的生死。若她不是个心软的小丫头,她完全可以控制着花树枯亡,慢慢地清理出一条路来。 朱珥懊恼无比,她怎么可以想出如此狠辣的想法来?荇娘的母亲是万植之灵,她才能拥有对植物们的亲和力进而控制它们,若是伤害它们,和伤害手足有什么区别呢? 她这么想着,便不知不觉说出了口,“朱珥啊朱珥,你要做个善良的人,若是为了救姜琰就伤害其他生灵,以命换命,你就成刽子手啦。” “有狠辣的想法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是不是真那么做了。还好……你的选择是对的。”空灵婉转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这个声音出现的突兀,朱珥却毫不吃惊。她想,先前呼唤自己去救姜琰的,大概就是这会儿说话的人吧。真没想到,这神秘的地方,真的还有第二个人。 四周一片静寂,再无人说话。朱珥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她按照那个狠辣的想法做了,刚刚说话的人,会抹杀自己吗?那个说话的人,让朱珥觉得亲切又畏惧。 又等了好一会,不见那人继续说话,朱珥便明白,她刚刚的出现只是为了告诫自己,不可胡来。面前的难题,还得自己去克服去解决。 朱珥继续思考其他的方法。若不毁坏花树,那就必须保持魂识的强健,直到,真正走出花海。可,朱珥觉得很棘手,目前她做不到一边运用控制力一边汲取灵力温养魂魄。 “胆小鬼,就你这样,还想救他?”那声音再度响起,不屑地说,“他神魂受到重创,即将湮灭,你不如跳进面前这片刺海,和他一起去吧。” 神魂重创,即将湮灭?朱珥浑身颤抖,姜琰是替她,替她受了那惊天一剑。不,不,万年被镇压的光阴姜琰都挺过来了,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湮灭的。姜琰,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第四十七章 朱珥不敢再浪费时间,她开始试着一边运用控制力控制植物一边汲取灵力温养魂魄。 开始时,她完全无法将两件事一起做。 一定能做到的。朱珥在心中给自己鼓气。 她试着随时保持灵力汲取的状态,哪怕魂魄在饱满状态,也不放弃灵力的汲取。没有意外的,魂魄饱满状态会自动排斥灵力的进入,那些汲取而来的灵力全部被拦在魂魄之外。 既然不让灵力进入,那就让灵力包裹在周身好了。随着朱珥对灵力的汲取,朱珥的周身灵力越来越磅礴,远远望着,朱珥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灵力球。 朱珥开始运用控制力,在石台边的花树身上反复练习,不断促使魂识力竭。当魂识力竭之时,那包裹在身上的灵力飞快地涌入魂魄内,温养着神识。这样做,的确比力竭之后再汲取灵力恢复得快很多,可还远远不够。 不等朱珥的魂魄恢复,那被控制之力控制的花刺已经恢复狰狞的模样。这样子,若是朱珥真正踏入花海,还是会陷进花刺之中。 能不能在魂魄稍稍疲乏的时候,就让包裹在周身的灵力温养魂识呢? 朱珥继续实践。她疯狂地运用控制之力消耗魂识,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魂魄的温养。 当魂魄汲取灵力变成了一种习惯,朱珥在睡梦中都会缓慢却稳定地汲取灵力。 终于有一日,朱珥疯狂地练习控制力和灵力汲取许久许久,惊讶地发现,魂魄一直没有变得虚弱。 这是,成了? 朱珥开心地在石台边上手舞足蹈。 她没有片刻耽搁,踏入花海。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朱珥的控制力也有很大提升。她徐步前行,前方的花刺柔顺地弯腰展开一条宽阔大道。她走过的地方,隔了许久,那些花刺才重新直刺天空。 以前觉得无法逾越的花海,现在就好像朱珥的后花园,没多会儿,朱珥就走出来了。 花海外,是一条通往山下的石子路。石子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树木参天,幽深宁静。 “孩子,带上三朵花吧。”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所言必有深意,朱珥依言,从花海中摘了三朵盛开的鲜花拿在手里。静立等待了一会,那个声音再没有指示,朱珥于是拿着花踏上了石子路。 石子路蜿蜒向下,一眼望不到头。从石子路边往山下望,入眼尽是云雾缭绕,不能得见云雾山真容。 朱珥不知道的是,她走过的地方,云雾散尽,云雾山露出峥嵘一角来。 渐渐地,石子路不再平整,变得坑坑洼洼,崎岖难行。朱珥估摸着,这条道路应是年久失修,所以损坏的不成样子。她这一走神,脚底下踩到雨后长在石上的青苔,顿时脚底打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树林里摔去。朱珥在地上滚了好几滚,这才勉强停住身子。 这一摔摔得朱珥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不但伤脚再度流血,就是手肘上也被擦破了皮。朱珥却顾不得这些伤势了,她惊诧地看着四周,为何,四周完全变了样子? 朱珥下山时,入眼的景色还是金秋的萧瑟,不过摔了一跤,四周已白雪皑皑。 这是幻境?还是真实? 朱珥看着雪地目瞪口呆。 彻骨的寒意,哪怕是魂魄状态的朱珥,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撑着手站起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冷,太冷了。朱珥用手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这么冷,如果是幻境,这个幻境也太真实了。 刚刚拿在手里的鲜花散落在朱珥脚边。因为冷,朱珥并不想动弹,可想到这是那个神秘声音的指引,她还是弯下腰将三朵鲜花拾起来。 拖着流血的伤腿,朱珥在雪地里龋龋独行。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的雪就堆到朱珥的膝盖处。这让朱珥行进的更加艰难,又摔倒了好几次,不但腿、手,连脸上都挂了彩。 朱珥更加疯狂地汲取灵力。魂魄状态以来,她没有感觉到饥饿过,可此时,她很饿,饿到饥肠辘辘。可她是魂魄啊,无法进食的魂魄,她只能通过灵力,来给自己些许的温暖,缓解身体的僵硬。 不知不觉中,朱珥的魂魄又强大了一些。这时候,她已经快要走出这片树林。前方,依稀可见是一个宽阔的小山坳。朱珥想着,到了那里,她一定要好好的休息,最好是能美美的睡上一觉。虽然魂魄不停地被灵力温养,并没有变得虚弱,可朱珥依旧很疲累,她知道,她需要休息。 朱珥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就要踏出树林。 身后突然吹来了一阵风。 朱珥一惊。她在云雾山走了许久,四周一直寂静无风,怎么偏偏在她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刮来了这么一阵风。 朱珥回过头,就见一只黑色大熊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转眼间就到了面前。黑熊举起大爪子朝着朱珥的脸拍过来,朱珥吓得连忙将身子一矮,躲了过去。 黑熊被朱珥的躲闪激怒了,又一次举起爪子朝着朱珥拍过去。这一次,朱珥觉得眼前全是黑熊的爪子,竟是躲无可躲。 不……我不要死在这头黑熊的手里。朱珥情急之下,将裹在周身的灵力球举了起来,朝着黑熊扔过去。灵力球远远大过朱珥的魂识,她这一扔,刚好将灵力球扔到黑熊的爪子上,而朱珥自己,站立不稳跌在雪地上。 砰! 灵力球炸开,空中全是炸开的浓郁灵力。 朱珥眼前一片模糊。 有风声袭来 朱珥浑身都紧绷着,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滚。 朱珥惊魂未定地看着刚刚所待的位置,骇然地发现地上被炸出一个大坑,而那头黑熊,被灵力球炸掉一只爪子。它正举着另外完好的那只爪子,咆哮着冲过来。 灵力球是朱珥唯一的攻击手段,灵力球被抛出去之后,朱珥便无傍身之物。黑熊看着炸伤自己的食物还敢躲闪,怒不可遏,越发疯狂地攻击朱珥。 朱珥暗暗叫苦。这挪移躲闪,也是极耗魂识的,眼看着魂识一点点虚弱下去,迟早要变成黑熊的口中餐。 怎么办?朱珥一边躲闪一边观察四周的地势。 拖着一条伤腿,朱珥不可能跑过癫狂状态的黑熊。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能够躲起来。 树林里的树木十分稀疏,根本没有可供朱珥掩藏身形的地方。朱珥被追赶着,进入了先前就打算去的山坳。等彻底进入后,她才发现,山坳就像一只口袋,如今,她主动跑进了袋子里,却把袋口的位置留给了黑熊。 云雾山的这只黑熊启了灵智,此时它见朱珥退无可退,得意地用完好的爪子开心地猛拍胸膛,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 黑熊猛地扑了过来,朱珥吓得浑身打颤,脚一滑,整个身子就往后仰倒。 她并没有倒下去,而是后背靠上了一棵树。 熊爪伴着烈烈风声紧随而来,朱珥慌忙往树后躲。 黑熊绕过树,继续扑向朱珥。 那一刻,朱珥心里充满感慨,若她也是一棵树,这黑熊多半就没了下嘴的欲望。 这一走神,黑熊的爪子拍上朱珥的右肩。朱珥被拍得横飞出去,撞在另外一棵树身上。树被撞击后,树干上的积雪扑簌着大块大块地往下落,眨眼间就将朱珥变成了雪人。 黑熊眼见朱珥横躺在地上没有力气再跑,喜滋滋地奔上来,又是一爪子拍下。 朱珥吓得魂飞魄散,黑熊一爪子照着头来,若是被拍实,这脆弱的魂识非散掉不可。 这连番奔逃,朱珥的魂魄已经消耗到极致,偏偏新汲取的灵力根本不够温养魂魄,是以魂魄几乎得不到恢复。 眼看着熊爪就要拍到脸上,朱珥甚至预见了头颅稀巴烂的模样。 如果我是一棵树就好了。 朱珥绝望地闭上眼,又一次默默感慨。她没有注意到,手上捏着的三朵花中,有一朵掉落了一片花瓣,花瓣慢慢变大,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身体的感觉好像变了。预料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朱珥感觉身体比刚刚僵硬了不少,有暖暖的灵力在周身流转,很舒服。 睁开眼睛,朱珥惊讶地发现,黑熊的爪子堪堪停在眼前,却又缓缓地收回。黑熊用爪子抓了抓头,疑惑地看着面前,左嗅右嗅,还俯身,用爪子在朱珥的脸上、身上胡乱摸了好几下。 朱珥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毛茸茸的爪子在身上乱摸。那黑熊将朱珥摸了一通,随后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山坳里发狂地寻找着什么,最后,它拖着笨重的身躯,一步三回首的离开。 直到黑熊走了很久,朱珥都还是不敢乱动,生怕引起的动静会让黑熊回转。尽管她心里都在咆哮,这只黑熊原来是个瞎子吗?它居然看不见她。它先前又是怎么准确找到她的位置的呢?她的心里飘过无数个问号。 “小丫头,这是我最后的馈赠,好好珍惜吧。”先前那声音又冒出来,就响在朱珥耳边,阴阳怪气,让朱珥莫名有些熟悉。这是……这是荇娘。 “荇娘,你没死吗?”朱珥大喜,是了,黑熊近在眼前,却视自己如无物,原来是荇娘在暗地里相帮。 “万物不灭,我生永恒。”荇娘冷哼一声。 朱珥看不到荇娘在哪里,只能往四周胡乱看过去,“荇娘,荇娘,姜琰他出事了,你快出来啊,咱们一起去救他吧。” “这只是我的一缕神识。”荇娘却道,“你可真是朽木不可雕,白白浪费了我的无上法身。” “荇娘?”朱珥无措又愧疚地看着前方。 “我已归于天地,这最后一丝神识也即将消散,我还在,却已不是我,以后再也帮不到你们什么了。”荇娘的声音变得缥缈,缥缈中带着急切,“拿好我给你的花,每一朵花瓣都能暂时赋予你万植之灵的能力。能力生效的长短和你的魂识强度有着莫大关系,加油吧孩子,我的姜琰,就交给你了。” “荇娘……荇娘……”朱珥心中无限慌乱,这一次,荇娘要彻底消失了吗? “再见,孩子。” 朱珥手中的三朵花齐齐耸拉着花瓣,变得无精打采。朱珥低下头去看荇娘最后赠予的这三朵花,其中一朵花是瑶台玉凤,属于很珍稀的菊花品种,花瓣繁复,朱珥数了数,足足有六十三个花瓣,不对,是六十四个花瓣,花朵缺了一个小口,地上还可见枯萎的菊花残瓣。原来,刚刚并不是荇娘出手,而是花瓣护主。 另外一朵是香石竹,足有十八个花瓣;最后那朵黑黝黝的,朱珥无师自通地知晓它的名字是夜皇后,一共八个花瓣,金玉之质,高贵非凡。也就是说,朱珥一共还能使用八十九次万植之灵的能力。 朱珥将三朵花珍之重之地装在腰间的荷包里,说来也怪,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体的魂魄,储物荷包却能使用自如。朱珥并不知道,只有她身上,才有种种奇怪的现象。其他人离魂之后,不但不能行动自如,神智更是宛如痴傻,身上再是宝贵的东西都成死物。 朱珥在山坳里寻了个背风的干燥草垛,躺了下去,用干草将身体遮的严严实实,一面汲取灵力温养魂魄一面思考着。这期间她的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生怕那只黑熊去而复返。荇娘已去,并没有交代清楚万植之灵的能力都是什么,朱珥只得自己摸索。她也摸不准万植之灵的能力是否消退,若是已然消退,贸然出去碰上那只黑熊,就要再浪费一片花瓣,着实不划算。 她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 那只黑熊开始只在山坳口打转,后来不死心地进山坳里翻找。 朱珥身处的地方很隐蔽,身上又堆满干草,那只黑熊却像是生出灵智,准确地扑过来,将朱珥身上的干草一爪子拍开。 朱珥一颗心高高悬起,紧张的不敢呼气,手已经按到荷包上,只要黑熊再举起爪子,她就必须再用掉一个花瓣。 第四十八章 可黑熊摇头晃脑地看着干草垛,眼睛几次扫过朱珥,却视若无睹。 万植之灵的能力还在!万植之灵的能力是隐身? 朱珥的魂魄已经没那么虚弱,她估摸着就算黑熊一爪子拍过来,也能有几分力气躲闪,就大着胆子站起来,走到黑熊面前。 黑熊依旧看不见朱珥的模样,但是它停了下来,满是疑惑地凝视着朱珥,茫然无措地抓着头,最后越过朱珥,走向另一个方向。 朱珥终于确定,那花瓣能够隐去魂魄,让黑熊看不见她。朱珥躺回温暖干燥的草垛躺着,又一次目送黑熊失望地离开。 黑熊看不见自己,黑熊没瞎,那么,朱珥想着,凭借这神奇的花瓣,自己或许有了一个特殊的能力。 朱珥兴奋地想要蹦跳起来,隐身啊,这能力可是很不得了。 得意忘形之下,朱珥感到伤脚的疼痛。后知后觉的朱珥这才想起,她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没有感觉到伤脚的疼痛了,先前那一会,她的身体有些僵硬,知觉没那么灵敏,灵力却能顺畅的在身体里流转。现在,哪怕拖着伤脚,可身体明显更加灵活,灵力只能温养魂魄,无法在周身运转。 好像能力又增强了。朱珥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人生真是充满奇迹,她的肉体没有灵根无法修炼,魂魄却变得越来越特殊起来。 朱珥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看到了一片绿洲。 朱珥在山坳里美美的睡了一小会,并不敢睡太久,若是睡梦中万植之灵的能力消失了,她被黑熊啃了脑袋,哭都没地方哭去。 睡醒后,朱珥做贼似的挪出山坳,到处寻找那只黑熊。她估摸着时间,从花瓣被用掉到现在,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也不知万植之灵的能力还在不在。如何判断呢?能力不消失就一直处于隐身中吗? 朱珥将黑熊对她视而不见的情形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她当时想了什么,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这些细节都被朱珥分解成慢动作细细揣摩。 终于,朱珥欢喜地在雪地里蹦了几下。 她想通了。因为万植之灵对植物的亲和力,当她想象自己是一棵树的时候,她能够牵引周围的植物来遮掩魂魄的存在。魂魄的存在被掩去,在黑熊眼中,朱珥就是一颗没法吃的大树。当然,朱珥自己还是能看到自己的。 同时朱珥还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心上嵌着一片栩栩如生的花瓣。如今,那片花瓣从顶端开始枯萎,已经枯萎了一半,枯萎之势还在持续,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片花瓣如今能产生两个时辰的作用? 想通了其中关节,朱珥接二连三地做试验,终于搞明白隐藏能力是可以控制的。当她心随念想自己现身的时候,隐藏能力就会暂时消失,同时手掌心的花瓣也会变成一道浅浅的印痕,不复栩栩如生的状态。而当她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花瓣仿若活过来,哪怕她在黑熊旁边做各种鬼脸,黑熊都会对她视若无睹。隐藏的时候她弄出的一切动静,都不会被黑熊发现。想想也是,植物的动静是世界最和谐自然的声响,谁会觉得奇怪呢? 荇娘拳拳爱子之心,没有开启朱珥的灵根,执念难消化为最后的一缕神识,也要给予朱珥自保能力。朱珥本就因着长生灵种的缘故,拥有天下间植物的好感,再有奇花在手,宛如坐拥了宝山。就是不知道等魂魄回到肉体,这些能力还有用吗? 朱珥的脑袋活动开了,万植之灵的能力,肯定不可能只是隐藏而已,想想荇娘在罗刹林中傲视天下修士,她也不求那么厉害,能够得其一二,便心满意足了。 亲和力可以演化成控制力?那有了万植之灵加持的控制力,将会是什么样子呢?朱珥狠狠心,在第一片花瓣全数枯萎彻底消失在掌心后,又使用了一片花瓣。 当朱珥离开山坳的时候,她已经研究出一项更厉害的能力,朱珥为这个能力取名叫绝对掌控。掩藏踪迹是被动躲避,而绝对掌控,却是让朱珥汇聚无数植物的能力,控制一定的领域。 在被她掌控的领域内,她就是主宰一切的王。 当然,目前的朱珥魂魄弱小,能够控制的领域还非常非常小,大概只有一个拳头的大小。 朱珥步出山坳,慢悠悠地往山下继续走去。 越往山下走,动物越多。 以前朱珥看到过的飞鸟和游鱼,兔子和老虎,不时从面前跑过。和黑熊不同,它们都没攻击朱珥,而是好奇地看几眼,就又旁若无人地亲昵玩闹。 朱珥还看到了入梦兽。 它长大了很多,依旧是羊驼的头颅美人鱼的身子,背上扑扇着红色翅膀。 入梦兽疑惑地看着朱珥,眼前的少女比以前的那个小姑娘大了许多,脸蛋褪去了婴儿肥更添三分清秀,矮萝卜身体抽条似的婀娜多姿起来。她的气息如此熟悉,是她吗?是她吗?入梦兽切切地看着朱珥,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小小乖。”朱珥开心地喊,入梦兽尚在犹疑,她却已经确定了,这就是那只被姜琰送给自己却又收回的入梦兽。 入梦兽听到熟悉的呼唤,欢吼一声,飞到朱珥的肩膀上,用头拱着朱珥的脑袋以示亲热。 随后,入梦兽扑闪着翅膀飞起来,用嘴咬着朱珥的衣服,示意她跟上。 “小小乖,下次再陪你玩,我这次来,是有正事哩。”朱珥拍拍入梦兽的脑袋,说。 入梦兽不会说话,只用湿漉漉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朱珥,继续咬着朱珥的衣服,将她往前拖。 “你想带我去哪儿?”朱珥感到惊奇,小小乖可是最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入梦兽的眼里写满焦急和担忧,它的红色翅膀快速扇动着,竟将朱珥往前拖动了一步。 “好啦好啦,我跟你去。”朱珥相信小小乖的坚持必有道理,索性跟了上去。 入梦兽见朱珥肯跟自己走,眼里全是喜色,欢快地扇动着翅膀在前方带路。 这并不是下山的路。 朱珥跟着入梦兽一会爬坡一会下坎一会涉溪,走着走着,竟绕回了半山腰。朱珥几次想要停下来继续往山下走,可稍微一停,入梦兽就急急地飞过来咬着衣服拖她前行。它是如此坚决,朱珥想,它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 最后,入梦兽带着朱珥停在一个黑漆漆的石碑前。 石碑破损了一角,石料用的是山间最普通的,上面还长了许多青苔。入梦兽绕着石碑飞了一圈,又用嘴去啃石碑上的青苔,一副要将青苔清理干净的样子。 朱珥连忙前去帮忙,三两下将青苔清理干净,只见石碑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云雾山。 朱家人费尽心机想要寻找的云雾山石碑,就是面前这个? “啊,痛。”朱珥惊呼。 朱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乖巧温顺的入梦兽会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血一滴滴流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到石碑上。 吸了朱珥鲜血的石碑迸发出一道强光。那光耀眼无比,朱珥不得已闭上眼,等强光散去,这才微微睁开眼。 朱珥忘记手腕上的疼痛,惊讶地看着面前庄严肃穆的黑玉碑。黑玉碑拔地而起,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两个朱珥的高度。朱珥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黑玉碑的全貌。 “这石碑通灵了,还懂得伪装自己。真聪明。”朱珥情不自禁地赞叹。 “比起你,是聪明了那么一点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朱珥的头顶方向传来,朱珥望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 朱珥猜测说话的应该是个和自己一般年龄的小姑娘,稚气未脱,淘气顽皮。她想要套套近乎,看能不能问清楚姜琰所在的方位。 “你是谁啊,出来见见我好吗?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朱珥在荷包里掏啊掏,还真掏出了一包松子糖,这还是在天剑门时骆梨给朱珥准备的小零嘴,她现在只是一个魂魄,也吃不上,便拿出来诱惑那不肯现身的小姑娘。 “谁稀罕……”话虽如此说,松子糖却离了朱珥的手,飘到黑玉碑上,朱珥再次抬起头时,就看到两只小脚在头上晃啊晃啊,一双碧绿的绣花鞋挂在脚尖上,险要掉下来的样子。朱珥忙后退了几步,这下能清楚看清石碑和石碑上女孩子的全貌。 石碑上坐着一个梳着花苞头身穿绿衣裙的小姑娘,那张小脸汇聚了云雾山的钟灵毓秀,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倜傥。青山如此多娇,她却让青山为之折腰。 朱珥自忖脸上没有黑砖印记时候的自己足够美丽灵秀,却依旧比不得小姑娘。看她年纪尚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已经出落得如此天人之姿,假以时日还得了? 朱珥看着小姑娘舍不得挪眼,落在小姑娘眼里,却是朱珥反应迟钝呆头呆脑。 “如此呆蠢的样子,真像只呆头鹅。”小姑娘高高在上地嗤声一笑,手上却没停,将松子糖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扔。 她如此无礼,朱珥也生不出对她的厌弃之心,反觉得她性情真率,是个十分难得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朱珥的反应,讥笑更盛,“蠢笨,真蠢笨,这样蠢笨的人进来脏了这地,讨厌。” 入梦兽见朱珥注意力全在小姑娘身上,忙飞到朱珥肩膀上用嘴拱朱珥的脸引起她的注意。待朱珥的目光落在身上,入梦兽飞到黑玉碑底,用嘴去拱地上的土,竟是要将碑挖出来。 “小小乖,你要做什么?” “休得放肆。” 朱珥与小姑娘同时喝道。 入梦兽听到朱珥和小姑娘的喝声,越发惶急地用嘴拱着地上的泥土。 “小小乖……”朱珥连忙扑过去,将入梦兽捧在手里,心疼地看着它的嘴。 入梦兽本是娇弱无比的小动物,嘴部更是柔软细嫩,拱了几下泥土,不但脱了皮,还流着血,加上沾染了些泥土在嘴上,惹人怜惜。 “你这是干什么呀?”朱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入梦兽这次一出现,就净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入梦兽用湿漉漉的黑亮眼眸定定地看着朱珥。 朱珥被入梦兽看得失神,手上一松,入梦兽竟又奔到黑玉碑旁,去拱地上的泥土。 “蜉蝣撼树。”小姑娘冷哼一声,从黑玉碑上跳下来,落在朱珥旁边,拎起入梦兽用力往远处一扔。 “你会伤到她的。”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小姑娘笑看着朱珥,直看得朱珥毛骨悚然。 入梦兽并未受伤,它在空中翻滚了几下,翅膀扑扇着,朝着朱珥飞过来。 小姑娘斜睨了入梦兽一眼,冷笑一声,朝着入梦兽轻轻一指。入梦兽便被定在了空中,翅膀停止扇动的入梦兽,一头栽向地面。好在它飞的不高,这一下摔得不算太狠,不过也足以让脆弱的入梦兽立时昏死过去。 “这下,轮到我们了。”小姑娘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目光十分的不友好,给朱珥一种她要磨刀霍霍向猪羊的错觉。 朱珥眨了眨眼睛,真的是错觉吗?如果不是错觉,那……那……这小姑娘想要对付的人,是自己?她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个小姑娘啊,若是记忆没有出错,她这才第一次见到小姑娘。 “你是谁?”朱珥不由后退了两步,却刚巧将身体抵上了黑玉碑。 “我是谁?”小姑娘满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我是一个被你扰了好梦的人。” “我没有啊。” “我说有,就是有,不许反驳。” 朱珥不由扯了扯嘴角,长着天使的面孔,怎么如此喜怒无常霸道残暴? “来吧,你我一战。”小姑娘兴致勃勃地看着朱珥,那眼神,朱珥这一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屠夫看案板上鱼肉的眼神啊。 “我们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我为何要与你一战?”朱珥挺了挺刚开始发育的胸脯,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鼓足勇气说。 “你回头看看。” 朱珥闻言转过身,看向黑玉碑。 黑玉碑发生了一些变化,碑底显出了一个漩涡,漩涡就好像一面旋转着的镜子。镜子里,躺着一个身形颀长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朱珥重新面向小姑娘,眼里全是疑惑。 “他,是姜琰。” 朱珥的身子晃了晃,不由又转身看向漩涡。小姑娘说,漩涡里,那个躺着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人,是姜琰? 第四十九章 姜琰!朱珥心情很激动,一度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这是终于要见到活生生的姜琰了吗? 姜琰说,他被镇压在云雾山下! 是了,这是姜琰! 朱珥扑到黑玉碑上,左摸右看,瞬时理解入梦兽的行为,别看姜琰老凶它,它却心心念念也想救姜琰出来呢。可是,这要怎么救?碑底的漩涡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朱珥无从着手。 “他的神魂受到很严重的伤害,若是你不救他,再过一百天,他就会魂飞魄散。”小姑娘淡漠地说着旁人的生死,“你,大概不想看着他死吧?” 不,朱珥当然不能看着他死。若不是姜琰那时候占据了朱珥的身体,代她受了那霸绝狠毒的一剑,如今将要魂飞魄散的人,该是朱珥才对。 “怎么才能救他?”朱珥简直要抓狂,爹娘姐姐这样,姜琰也这样。她其实不是废物,而是灾星吗?谁和她亲近就会倒霉。为啥倒霉的就不能是那些坏人呢? “你我一战,无论输赢,我都告诉你救他的方法。”小姑娘兴奋地说,显然对和朱珥一战充满期待。 朱珥早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她想了想,冷静地问,“为何你一定要与我一战?” “因为只有打败你,我才能重获自由。”小姑娘咬牙切齿地说。 朱珥听着她冰冷的语调,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小姑娘看起来娇弱瘦小,可表现出来的气势却非常霸道张扬,她一定是有所持。 “你我一战,好歹也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我,小雾。”小姑娘伸手朝着朱珥一指,“别叽叽歪歪拖延时间,你我一战必不可免,你的结果早就注定了,认命吧。”话音刚落,她指尖一点红光飞射向朱珥,朱珥想躲,惊诧地发现身子在那一刻无法动弹。 眼看着红光到了面前,就要穿胸而过。 掌控。 朱珥闭上眼,临危之时,将刚领悟的领域掌控发挥出来。刹那间,她的胸前,形成了一个拳头大的光团。 领域之内,我为王者。 一道手臂粗的红光从朱珥的胸前激射而出,朝着小姑娘奔去。 “该死,你这是什么能力?”小姑娘嘴上骂着该死,心里却是暗自叫苦。刚刚那道红光叫做虹光枷锁,是小姑娘最拿手的绝技。虹光枷锁一旦使出,能锁住敌人的神魂和身体,任意施为。是以,那道红光虽只是一线,可对手无法反抗,细弱的红光穿胸而过,再强大的敌人也会当场殒命。 如今,这绝技被强大千倍,反射回来要小姑娘自食其果。小姑娘红润的小脸被吓得失了血色,眼中更是泪光闪耀,到最后,她直接闭目待死。 “哈哈,这就吓住了。”朱珥忍不住大笑。 朱珥掌控领域,自然可以随心控制红光的威力和距离。她算计好红光反射回去的距离,那道红光堪堪停在小姑娘的额头前,然后消散。 逃过一劫的小姑娘非但不感激朱珥,反而恼羞成怒,觉得朱珥是个卑鄙小人,伪装成凡人小姑娘引她上当,喝道,“有本事你刚刚就应该让我被击中,你看看大家伙会不会一起死。你个骗子,装傻卖痴,人类果然不是好东西。” 朱珥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听说神物都会生灵,这小姑娘,多半是云雾山之灵,却又不服气神碑认主,于是想要挑战朱珥。刚刚放过小雾一马,朱珥却没想那么多,单纯只是不想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就此殒命。被人误会,朱珥也不解释,只是静静站着,等待小姑娘的后着。 小姑娘这一次并没有继续攻击朱珥,而是喃喃有声地念着什么。 朱珥听不清小姑娘在念什么,心中却有很不好的感觉。 果然,朱珥渐渐地感到了魂识的削弱,力量的流失。 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朱珥的魂识虚弱到无法站立,跌坐到地上。 “知道怕了吧?”小姑娘停止喃喃自语,看着朱珥得意地说,“你若现在求饶还来得及。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肯主动切断和神碑的联系,我便放过你。不然,哼哼,生机掠夺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年纪小小,竟如此心狠手辣。”朱珥被小雾激起了火气,她不想要朱珥当主人,朱珥却也不想要这么一个凶残的碑灵,“也罢……如你……” 朱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响彻天地的电闪雷鸣给截住话尾。云雾山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闪电一道又一道劈下来,雷声震得朱珥的耳膜都要破了。 “这破老天都帮你。”小雾愤恨无比地说,要不是躲得快,她就被一道闪电给击中了。她看向朱珥的目光让人心怵,“你还是去死吧,只有你死了,云雾山才会真正属于我。” 生机一点点的流失,朱珥的头发寸寸生白,朱珥的脸上血色尽失,朱珥的嘴唇干涸皴裂,朱珥的手上渐渐起皱皮…… 不,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朱珥疯狂地汲取周围的灵力,想要补充魂识的消耗。然而,汲取的速度太慢了,哪里比得上生机流失的速度。 当最后一点生机要消失,朱珥的识海中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随后,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句话。 天地万植,同气连枝。 朱珥一会儿似漂浮在半空俯视万物,一会儿又似化身万物与天地同在。 这种感觉太过玄妙,让朱珥身心愉悦,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小雾的脸色越来越差,从憎恨到惊骇,最后只剩麻木。 朱珥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掌心里握着一方黝黑的小石碑,脚下躺着一个男人。 “姜琰?”朱珥欣喜地唤了一声。 男人的身量颇高,就算躺在朱珥的脚边,也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他的长发长至脚踝,缠缠绕绕,遮住了全身。 朱珥唤了一声,男人没有回应。朱珥却管不了那么多,蹲下身,粗鲁地扒开遮在男人脸上的头发。 “啊呀。” 朱珥这一伸手,那些头发像是有知觉似的,自发褪开来。于是朱珥就看到如同被剥开的荔枝一般鲜嫩的男人,徐徐睁开那双流光绚烂的眼睛,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从来一笑倾城都只用在女人身上,可这刹那,朱珥觉得世间任是多美的女人,都敌不过面前这名男子的一根手指头。完美无俦的面容和身材,睥睨天下的气势,还有雍容神圣的气质,这简直就是上苍最完美的造物。 “好好看。”朱珥喃喃道,痴痴地看着姜琰,就像陷入一个开满桃花的梦境,天上地下都是梦幻的桃红色。 “好看就多看两眼,我不介意。” 姜琰朝着朱珥眨眨眼睛,他的眼珠很黑,给人深邃无垠的感觉,眼白却泛着珍珠的莹润之光,一双眼睛就好似两汪银泉盛着流光绚烂的宝石,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翘,乍一看风流多情,细看……哦,朱珥不敢细看,心快要跳出胸腔,耳朵里嗡鸣阵阵,脑袋里空空如也,脸颊红得像煮熟的龙虾! “花痴……”小雾的声音像是雪山上突起的雪崩,无尽嘲讽和奚落之意尽在狂涌的雪潮中。 “你没穿衣服。”朱珥一下子醒过神来,刷地一下背转过身去,又羞又怒地喊。 姜琰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定格。堂堂长嵇山主,真仙界最俊美的男子,又一次被凡人小姑娘朱珥给嫌弃了。 姜琰的僵硬只持续短短的刹那,只见他手微微一动,身上已经多了件黑色长袍,看不出材质,松垮垮披在身上,刚好遮去不可描述的部位,健硕的胸膛依然袒露着,愈发性感撩人。他站起来,行动间有种古朴苍茫的气息扑面而来,赤着双脚往前行走时就像切合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优雅不可言说。 朱珥被姜琰按住双肩,强硬地扭转过身体来。小姑娘吓坏了,紧紧闭着眼睛,睫毛抖啊抖啊像是美丽的小翅膀。姜琰再无任何动作,只紧紧地凝望着面前这张绯红的小脸。反倒是朱珥先按捺不住,将闭成一弯月牙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想要窥视眼前的情形,目光却一下子又撞进那双流光绚烂的美目中。 “嘘……让我抱抱。”如此夺目,如此美丽,却又透着些温柔和软弱的哀求。 朱珥的心一软,僵硬的双臂缓缓放松,脸微微仰着,哪舍得少看了如此盛世美颜半眼。下一刻,她被一个说不清什么味道却非常好闻的怀抱给紧紧拥住。姜琰的怀抱还带着地底的清冷,他的手臂像钢铁铸成勒得朱珥十分不舒服,可朱珥没有挣扎,心中莫名觉得安宁和踏实。 姜琰有着无人能比拟的修为,和让人沉沦的绝世美颜,他天生就该在神山之上俯视众生。可这个怀抱里,朱珥清晰地感受到他万年来的孤寂,这感知到的孤寂,让小姑娘感觉心口窒息般的疼痛。她有些茫然,有些错愕,她在为他感到心疼。 长这么大,除了父亲朱宗明,还有林峰,林朗,他们都抱过她。可那些怀抱,和现在似乎都不一样。这是男人抱女人的姿势,这不是长辈对小辈怜爱的抱。她长大了,她长成一个大姑娘,还没来得及真正看过外面的世界,就被姜琰给强势又莽撞地抱在怀里。 朱珥一时间不忍心推开面前的男人。她被人骂作废物被排挤在众人之外的时候,也十分渴望能够这么紧紧拥住一个人,汲取一些温暖去驱散心中的幽冷。 姜琰似乎察觉到太过用力让朱珥有些不舒服,他调整了姿势,将她整个儿环在环中,两人呼吸相闻,目光相对。朱珥娇小玲珑的身躯,抱在怀里软软的,舒服的让姜琰不想放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姜琰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姜琰,你是石头做的吗?都硌疼我了。”朱珥又羞又窘,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姜琰,没了他的禁锢,她的身体一下子轻松起来,却又怅然若失,嘴上满是到底说。 “哈哈,我不是石头做的,你手上那个才是。”姜琰心情愉悦,看着朱珥的目光极是柔和多情。 朱珥这才记起,手上多了一块黑黝黝的石碑。 “小雾呢?”朱珥将石碑抖了两下,又朝着附近呼唤。刚刚小雾一声嘲讽之后,就再没弄出半点动静,朱珥想起先前旁若无人的拥抱,脸上红云更甚,感觉脸都快燃烧起来。 “你手上不就是?” “小雾你怎么不出来?” “我都出来了,她不躲起来等着被我削么?”姜琰嗤笑一声,明明很讨嫌的表情他做出来却让人眼前一亮。 “啊,你先前那个样子,她也看到了。”朱珥忍不住再次拿手捂眼睛,又醒悟姜琰已经穿上衣裳,心里生出怪怪的感觉,没有穿衣服的姜琰,同时被她和小雾看到了。 “不,只有你。”姜琰愉悦地说,指了指朱珥手中的石碑,“她不敢看。”他突然低下头,将俊美的脸凑到朱珥眼睛前面,放大后的那张脸依然俊的让人目眩神迷,他低声问,“怎么?你要负责?” “负责?”朱珥的机灵和聪慧在这一刻都像是卡主了,她结结巴巴地问,“怎么负责?” “你都把我看光了,不该对我负责吗?”姜琰亲昵地拿鼻尖碰了碰朱珥的鼻尖,声音里满是笑意。 “哦,我负责。”朱珥怯怯地说。 “不情不愿?” “没有,没有。”朱珥慌张摇头,“我……”她看一眼姜琰的脸,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嗫嚅道,“你总是这样赖上别人么?” “怎么可能?”姜琰挑眉,喉间爆出一阵狂笑,“我赖上你一个就好了。”这话一出口,姜琰的脸色先是一变,满脸错愕。这是他的心里话,可又完全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话。当他终于从云雾山镇山神碑下出来,看到面前这个清雅娇软的小姑娘,他孤寂万年空茫茫的心就像是被填满了,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拥抱她,逗弄她,赖上她……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心田种下去后,火速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他看中的小姑娘啊,他要赖上她,哪怕每天被她嘴上嫌弃。 第五十章 “堂堂长嵇山主,在这里诱哄一个小姑娘,呵呵呵呵呵。”小雾藏在石碑中,脆嫩的声音却饱含讥讽地飘出来,毫不留情地直戳姜琰的老脸。 “嫉妒,羡慕?”姜琰大笑,将朱珥手中的石碑拿到手里,抛到空中等快落地的时候再接住,然后再抛到空中,如此往复。抛了一会,他有些烦了,便施了小法术,让那石碑自己忽上忽下地在面前跳动。 “姜琰,你个混蛋。” “啊啊啊啊,姜琰,你给我住手。” “主人,主人,救命啊。”最后,小雾只能求助朱珥,不情不愿地喊出主人二字。 “咳,你饶了她吧。”朱珥也反应过来,刚刚意乱神迷的时候答应过姜琰什么,心里十分领小雾的情,她那句话,也是提醒之意,嘴上凶巴巴的,心底却挺好。 “小朱珥这么说了,我如何能不听?”随着姜琰话音刚落,石碑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然后弹跳起来,准确地落进朱珥掌中,然后化为一条黑线,顺着朱珥的肌肤,飞窜而上,最后融入朱珥脸上的砖形印记里。此时若是有面镜子,朱珥就会发现,脸上的砖形印记反而淡了不少,能依稀看清她真实的模样了。 “姜琰,谢谢你。”朱珥真诚地给姜琰道谢,若不是姜琰,此时的朱珥早魂归地府,哪还能好端端站在云雾山中。姜启汌到来之前,姜琰在她心中一直是神秘疏远的,不成想,姜琰竟会愿意和她同生共死。 “我姜家的孽债,总不能让你来顶命。”姜琰满不在乎地说,又冷笑道,“我迟早要让姜启汌好看。” “他到底是你父亲。”朱珥眼圈一红,想到荇娘,又想到明月,母亲真的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对自己孩子的爱那么无私。这个念头一起,对那个狠厉的姜启汌都没那么讨厌了。 “呵呵,他算哪门子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瞧瞧他那样。我最喜欢看他不爽,我心情才好。”姜琰不可一世地哈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深邃带着审视地看了朱珥半天,“我警告你,你可别同情他,想想他给你的剜心一剑,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不会同情他。”朱珥忍不住笑起来,他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哪来那么好脾气还同情他,只是碍着姜琰的面子罢了,“我欠了你一条命,姜琰。” “你不是将我从神碑下面放出来了么,傻丫头。”姜琰弹了下朱珥秀挺的鼻子,结果下手太重了,朱珥的鼻子瞬时就红了,因为疼,眼睛里也眼泪花花的。 “姜琰!”朱珥怒喊,长着绝美的脸庞,咋个行事如此粗莽呢?她摸着鼻子,“你个混蛋,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我就……我就……”朱珥卡主,半天也说不出能拿姜琰怎么办。论修为,人家是半步入圣;论身高,她比他足足矮一个头;论学识,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论长相,算了,朱珥都不想提。 “你就怎样?你以为这还是从前?”姜琰笑得猖狂得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这货……说话咋这么欠抽呢?朱珥登时就想抽他,碍于真正的实力,识趣地将念头压下去,可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那砖形印记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情,一时间云雾山中电闪雷鸣,道道电光都朝着姜琰准确地劈下去。可怜姜琰,脸上的笑容还挂着呢,就被劈了个焦头黑脸,更糟糕的是,无论他怎么躲闪,雷电都能准确劈在他身上。 “住手,住手,住手。”姜琰一边躲闪一边喊,怎么也想不到,刚刚才折腾完小雾,这么快就遭到报应。 “呵呵。”朱珥冷漠地笑了两声。 “朱珥,朱珥,你答应过要对我负责的,你难道不该把我当你的小甜心,捧在手掌心里疼着宠着吗?” 雷电消弭,朱珥用手揉着额头,脸上的表情也和被雷电劈过差不太多。 “你刚刚的话,哪里学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一个储物戒里装的全是凡人最喜欢看的话本,他在石碑下没事就翻那些话本看。”小雾的声音又响起来。 姜琰的回应是,一巴掌扇起一道劲风,劲风落处,美丽的小姑娘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身泥土,半天都没爬起来。收拾完小雾,姜琰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朱珥。 “很好,极好,真好!”姜琰盯着朱珥看了好半晌,嘴里吐出三个好来。 “你先惹我的。”朱珥刚刚仗着是云雾山主人的身份大发神威,可她这心里着实没底,不免有些怯怕,脸上却半点不显,骄狂地说。 “哼。”姜琰不知想到什么,竟将翻涌的怒气压下去,只是那张绝美的俊脸冷凝如冰。 “玩闹罢了,你还真生气啊?”朱珥嘟起嘴,不满地问。她的鼻子还阵阵地疼呢,他一个法术便又是那个干净俊美的男人了,说到底,还是她吃亏些。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姜琰将手放在朱珥头上,使劲揉了几下。 朱珥忙不迭地推开他的手,拿了梳子出来,果然没安好心,这随意的几揉,将她的头发全揉到一处缠着,朱珥耐着性子,梳理了好半天,这才将头发梳顺。 她心里暗自腹诽,这心眼比针尖还小,还装什么大度。 “你虽说没有灵根,长生灵种的先天能力好歹是继承下来了。”姜琰打量了朱珥半天,眼里闪过一抹欣慰。 “长生灵种?”朱珥满心迷惘,荇娘留下的种子不是被姜启汌挖走了么? “他拿走个死种子,还沾沾自喜呢。”提起这事儿,姜琰笑如春花,心情极佳,“长生灵种的本源和你合为一体,他拿走的,不过是个壳子罢了。”朱珥什么都没说,他却似乎什么都知道,“拿好那三朵灵花,那可是长生灵种聚生而成的花朵,你的身体原因,体内无法储存任何能量,有了花瓣做媒介,便可以发挥长生灵种的先天能力,号令天下天下万植。潜藏、领域掌控、同气连枝都是保命的好东西。”又道,“别舍不得用,用没了我再帮你聚生几朵就是,费不了多大事,也就是你,空有宝山不得其门。” “你真厉害。”朱珥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那种时候,他还能设计到姜启汌。朱珥在人间小镇混迹了一段时间,早不像朱宗明明月捧在手里时那么单纯,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可一定不能惹毛了姜琰,以后还得靠他给凝花。 “你如今也很厉害,当然,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姜琰生得俊眉朗目,突然眉头紧皱,活像是有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一般,让朱珥心头惴惴不安,结果只听他道,“你怎么长大了还这么丑?” 朱珥一时间全然忘了不能惹毛姜琰,心念微动,领域掌控的位置不着痕迹地落在姜琰的双眼上方,等撤掉掌控,朱珥看着姜琰,笑得不能自已。 姜琰察觉到不妥,却不知道不妥在什么地方。 朱珥两手叉腰,心中的小人笑得打滚,面上将笑容敛住,像是不服气姜琰的话,恶狠狠地反驳,“以貌取人,肤浅之至。” 入梦兽恰巧醒过来,飞落在朱珥的肩头,看了眼姜琰的脸,猛地转过身,翅膀扑扇过朱珥的脸,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林中。 “你对我做了什么?”姜琰脸色不善地逼近朱珥。 “我哪敢对你做什么啊?”朱珥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像是无瑕白玉上两捧春日的碧水,被姜琰的气势所逼,波光潋滟流转出绚烂的辉光。她脸上的砖形印记犹在,可因着那双美得过分像是会说话的双眸,整个人灵秀娇俏,看着谁时,任是铁石心肠,怕也要软上几分。 姜琰心里砰的一声巨响,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轻咳一声,天大的事儿都不想再和朱珥计较,反倒是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掌握的三个绝招,依靠的都不是你自身的力量。真不知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若我还是从前的我,早就殒命,何来什么好坏?”这些时日朱珥孤身一人经了不少事儿,稚嫩渐消,眉宇间坚毅之色愈发重了。她感念姜琰的提醒,心中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朱珥想起云湖边上灵气突然枯竭时天剑门弟子的反应,依赖灵气修炼的修士们和离了水就无法生存的鱼有什么区别呢?修士需要灵气,人类需要食物,植物需要雨水,说到底,谁不是在依赖天地。朱珥懵懵懂懂地觉得,用好身边的资源,好好活着,亦是一种修行。 她爽朗地笑着道,“我现在对灵根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哪怕我没有掌握长生灵种的三个技能,天下千千万万的凡人靠着双手能够活下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呢?我有头脑和双手,老虎有老虎的威风,兔子有兔子的快乐。” “你说的对。”姜琰先是愕然,随后一笑。他不得不承认朱珥说得对,无论是什么生灵,弱小或者强大,都能繁衍不息。路,都是走出来的,或许,身体里什么都留不住的朱珥,就能够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让他这个有通天之能的长嵇山主,都为之侧目。 姜琰发现,他有些期待那一天。 “你还是告诉我这石碑怎么回事吧?”朱珥心随意动,那黑黝黝的石碑便又出现在手中。直到现在,她对云雾山之主还是没什么概念,这所谓的神碑,只给予她脸上丑丑的印记。朱珥把玩着手里的石碑,滑不溜揪的,好几次差点摔落到地上。 “关于这块石碑,我知道的也不多。”姜琰将石碑接过去看了看,朱珥总觉得他将石碑拿在手中时特别的不怀好意。见朱珥盯着他,姜琰朝着朱珥露齿一笑。这厮身上的肌肉硬的像寒铁,样貌却是绝顶的好,微笑时有种令人迷醉的魔力。 朱珥不由稳了稳心神,不太敢再直视姜琰那张俊美的脸,是以错过了姜琰将石头捏了又捏时脸上那解恨的表情。 “你口中的小雾,是云雾山的山灵,却并不是石碑的碑灵。她约莫在五千多年前生出灵智,一直想要收服石碑成为真正的云雾山之主,可惜啊,方法用尽,石碑反倒是认你为主。”姜琰当然不会说出这万年来,他也是想尽办法让石碑认主而不可得。 “石碑不是云雾山的石碑么?”朱珥有些糊涂,一般来说,山灵会化作镇山神碑,护佑山体。 “我瞧着,石碑自成空间,这云雾山怕是外头挪进来的。” 朱珥正想说话,石碑被塞回手中,碑身竟多了两个指印。朱珥抽了抽嘴角,一时忘了先前想说什么。这石头坚硬无比,姜琰得使多大劲,才能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不知道就别乱说话。”不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声音,不是小雾又是哪个。她形容狼狈,嘴角还带着一抹血迹。 “哦?”姜琰微微低头,遮去眼中一抹精光。 “谁告诉你们这是块石碑的?”小雾说话间来到朱珥面前,苦大仇深地看着朱珥手中的石碑,“这是诛神殿。” 姜琰浑身一震,勉强维持着脸上浅浅的笑容,垂在身侧的手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那么,你又是谁?”朱珥好奇地问。 “我……”小雾不服气地看着朱珥,很想不理会她,可她一有不敬之心,天空乌云滚滚雷电滔滔,她想到姜琰刚刚的惨相,识相地软和下语气,“诛神殿一殿殿主雾蒙蒙,拜见主人。” “诸神殿九殿殿主之一?原来你不是云雾山的山灵。”姜琰眼中兴味渐浓,却收回落在小雾身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朱珥。 小雾迫于朱珥是主人,才不得不弯腰臣服,却懒得理会诛神殿的阶下囚姜琰。 “诛神殿不是镇压着姜琰的那个么?”朱珥吃惊地捂住嘴,“在神界的诛神殿,怎么会变成云雾山的镇山神碑呢?” 小雾沉默不言。 第五十一章 “天地之力加持,她是你的主人,你这幅态度,是活腻了么?”姜琰冷冷地说。 “主人,我也不知。万年前一场大变,我陷入沉睡中,五千年前方醒,醒来后却发现除了一殿,我哪里也去不了,后来机缘巧合我吞了云雾山的山灵,这才让分外化身能活动的范围扩大到整个云雾山。” “你若不愿认我为主,我也不会强求于你。”小雾心高气傲,朱珥看在眼里,爽快地说。她很有自知之明,若要人跟随,总要展露出非凡的才干,可她这一生,注定不可能登顶强者之路,何必勉强堂堂诛神殿殿主之一为自己折腰呢。 “我已认主,再无更改。”小雾闷闷地说,她有过一次机会,如果挑战能够胜过朱珥,便可以将择了朱珥为主的诛神殿重新抹为无主状态,可惜,她输了。往后,她都没可能翻身了。 “我既然是你的主人,自然也能准你恢复自由身吧?”朱珥却坚持强扭的瓜不甜,不想用主人的身份捆绑着小雾。 小雾无法摆脱认主的命运,她这个当主人的难道还不能主动放弃小雾吗?朱珥已经发现,在云雾山这片天地里,她就好像主宰一般,天地之力会帮她辖制里面的一切,连姜琰也不能例外,更何况是小雾。若是她铁心要放小雾自由,想来还是能做到的,她才这么一想,天空雷声滚滚,却有一道金光从天而落,罩在小雾身上。 “主人,我这是被你嫌弃了吗?” 小雾委屈地心发慌,金光笼罩在身上,她的身体就像是冬日的雪人,渐渐被融化,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她却知道内里有些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流失。朱珥是诛神殿选中的主人,身为一点殿主,若是被主人摒弃,便是不容于天地,等待她的命运,将是一场终结。 小雾抿紧唇瓣,集钟灵毓秀的脸庞乌云笼罩骤雨将来,让人瞧着都觉得心疼,偏偏朱珥不为所动,冷淡地转动了下黑亮的眼珠,看向一旁。 “主人饶命。”小雾见势不妙,性命都快没了,哪还顾得上骄傲,立时臣服于地,口称,“小雾无状,惹恼了主人,主人打骂都可,请别不要小雾。” 姜琰呵地一声轻笑,朱珥讶异地看过去,“你笑什么?” “你不要她,她还算什么东西?”姜琰嘴上毫不客气地说,眼睛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束金光。 小雾的脸色惨白,一时傲娇,这后果如此惨重。 “小雾,对不起,我先前不知道。”朱珥先前还纳闷怎么一道金光罩住了小雾,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个主人若是小雾,天大地大便再没有小雾的容身之处。 “你想留就留下来吧,不过……”朱珥加重了语气,她从小被父母娇宠,并不是好脾性的姑娘,也容不得认主的人天天在面前摆大爷款,“你总要留的心甘情愿,我们彼此以后才好相处。” “主人。”小雾伏跪在地上,仓惶道,“小雾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啦,话说开了,便没事了,快起来吧。”朱珥亲自扶了小雾站起来,笑盈盈地将她从那道金光里拉出来。先前小雾也尝试过摆脱那道金光,可那光辉如影随形。小雾和金光分离,金光便慢慢淡去,最后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 “多谢主人。”如今小雾在朱珥面前,态度一下子恭敬起来,还带着诚惶诚恐。 “朱珥,快别说那么多,先将我放出去。”姜琰兴奋地地说。他虽然脱离了镇山神碑的镇压,不用再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可刚刚被雷电劈的时候他已经试过了,他依然无法离开云雾山。 他无法离开云雾山,那朱珥这个诛神殿的主人,能够主宰这方天地的人,总能够将他放出去?难怪,他就说嘛,他明明是被诛神殿镇压的,怎么一觉睡醒,镇压他的变成了云雾山的镇山神碑,原来两者是一个东西。 “好。”朱珥并不迟疑,立即答应下来。可这一次,并没有心随所想,就真的将姜琰放出去。姜琰还站在原地,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朱珥不得不看向小雾,纳罕地问,“我怎么才能放他出去呢?” “想出去?”小雾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稚嫩娇俏的脸上尽是错愕,肩膀耸动不止地,笑声惊起云雾山的飞鸟,狂笑之后却突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忙敛住笑容,一阵后怕地说,“主人,小雾无状,请主人责罚。” “别这么小心翼翼,我没那么小心眼。”朱珥噗嗤一笑,“还是先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是。”小雾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主人打败了我,已经是我的主人,却还不完全是诛神殿的主人。只有收服九殿殿主,进入圣殿,获得诸神之光,才能真正成为诛神殿的主人。没有进入圣殿之前,主人的能力局限在这云雾山中。哪怕是主人在外面遇险,若不能及时回到云雾山,我也不能出去相帮,诛神殿的神圣能力更是无法使用分毫。这是规则,却也是为了主人好。在完全认主之前,主人的能力若是不足以驾驭诛神殿,贸然暴露诛神殿的存在只会给主人招来危险!” 她补充说,“诛神殿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圣器,你们两位应该很清楚吧?灵器、仙器、神器、圣器中,灵器最常低级,天界诸仙都不屑使用;仙器稍微珍贵一些,却也不被天界诸仙看重;神器,才是天界诸仙最常用的法宝;这圣器嘛,只有圣人能够铸造,也只有圣人能够使用,是三千世界最罕见的珍宝。这样的宝贝,认主怎会简单呢?” 小雾没有说出口的是,诛神殿从诞生起来,只经历过一位主人。那一位,是天地间最让尊崇的圣人。而她们九殿殿主,其实是诛神殿的器灵,一般的法宝都最多生出一个器灵,诛神殿乃是圣器,所以有九个器灵。正常的认主过程是,一殿殿主身负挑选新主的责任,选中后会发布考验,通过后诛神殿才会初步认主,其后再由其他八殿依次考验新主,全部通过则成为诛神殿真正的主人。这也是为什么小雾对朱珥诸多挑剔和不满的原因,不知为何诛神殿直接和朱珥融合,完全跳过已经苏醒的小雾这一关,将顺序都颠倒过来。 姜琰和朱珥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起焉了。 “你的意思是,我有诛神殿和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是吧?”朱珥不死心地问。 “若说区别,也还是有一些的。”小雾偏着头,认真思索好一会,随后只听她脆生生地说,“云雾山本来和诛神殿没有牵连,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诛神殿变幻成了云雾山的镇山神碑,圣器蕴养,云雾山生出山灵,便不再是普通的山了,后来,山灵又被我吞了,诛神殿和云雾山的连接便更紧密了些。只是,云雾山到底不是诛神殿,每七七四十九日,云雾山和诛神殿的连接会短暂断开,那时候主人千万别待在半空中,大山下坠会连累主人你被摔死的。” 朱珥瞬间想到初遇骆梨时,飞剑飞不起来的情形。好吧,她终于知道缘由了! “我现在可以后悔,不要诛神殿么?”摸摸脸上丑陋的砖形印记,朱珥小心翼翼地问。 “呵呵。”哪怕是主人呢,小雾只能回以这两字。圣器岂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能扔的东西。 “猪耳朵,你说什么呢?你不救你爹娘姐姐了?”姜琰着急了,朱珥要真的放弃诛神殿,他到哪里再找这么个能让诛神殿认主的人。要知道,长嵇山都只是顶级神器,而诛神殿却是能够诛杀仙魔两界所有的圣器,也是仙魔两界为人所知的唯一圣器。 姜琰又紧接着斥责小雾道,“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境况,没有朱珥,你再折腾几万年也见不到其他八殿殿主,更别说开启圣殿获得自由身。刚刚的教训还不够?” 姜琰并不知道朱珥根本没有放弃的权利,小雾也无意告诉他。她怔怔地,却是被一个词击中了心扉。 自由!拥有的时候多么的无所谓,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它的美好。而越无法拥有的东西,人的心里越是渴求! 小雾垂眸,稚嫩俊秀的脸蛋上显出几分迷惘来。诛神殿在仙界的时候,只要不暴露身份不陷入因果,她们这些殿主是可以自由来往各界的。她喜欢热闹,喜欢好吃好玩的,这五千年,闷得她天天暴躁如雷,就差没有大开杀戒了。 其实就算姜琰不说话,朱珥也无法真正抛下他不管。且不说还需要姜琰帮忙重塑爹娘姐姐的身体,就说姜启汌那剜心一剑是姜琰替她受的,朱珥从小受尽冷暖,那些对她好的人,她都格外珍视。对了,她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要对他负责,这负责了肯定要负责到底,断没有半途撒手的道理。可惜姜琰是当局者迷,太渴望从诛神殿出去,才这么方寸大乱。 “遇到危险,主人可以进来躲避,哪怕是圣人,亦不能伤主人分毫,天下间再没有比诛神殿更可靠的保命之物了。”小雾本就已经很敬畏朱珥这个主人了,又万年没见从前的好姐妹们,还很想念诛神殿外的世界,当下恨不得将朱珥供起来,先前的什么骄傲都成过眼烟云。 一个小雾都差点要了朱珥的命才搞定,朱珥不敢轻视诛神殿的其他殿主,忧心忡忡地说,“若是我不能收服其他八殿殿主,她们会不会要了我的小命啊?还有,有没有时限?我可不能和你们这些修炼者比,需要花个几百上千年的这种任务不合适我做。” “主人放心。”小雾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诛神殿认主条件苛刻,几亿人中未必能选中一人,既然选中了主人,过了我这里第一关,后面都很安全。就算后面的关卡难过些,她们也不敢伤害主人的,最多……最多耽搁主人一些时间。”小雾琢磨着,朱珥是个凡人,这还是真是个严重的问题,对于仙人们来说漫长无涯的一生,对于朱珥来说可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好在她是见多识广的诛神殿殿主,很快想出对策,“我的小空间里有颗长生果树的种子,长生果树的果子成熟后,吃一颗可延寿千年。我等会就去种到灵气最充裕的土地上,天天拿一殿的圣泉水浇灌,保管很快让它结出长生果来。” “那我答应你们,会努力开启圣殿。不过,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为何诛神殿会认我为主呢?”听闻不用再受限于寿命,朱珥明媚如春的脸颊上泛着清浅的笑意,平淡冷静地抛出一个问题来。姜琰是谁啊?半步入圣的大能,长嵇神山的主人,却被镇压在诛神殿中。这个牛气哄哄的诛神殿,莫名认她这么个凡人小姑娘为主?不搞清楚状况,真是心里不安啊! 小雾脸上一白!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微微动了下嘴唇,半晌才嗫嚅道,“主人的机缘如此。” “猪耳朵……” “你叫我什么?” “哦……朱珥。”姜琰瑟缩了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突然不敢惹这个率性的小姑娘,笑得像是三月最灿烂的桃花,“我是想提醒你,你低头看看。” 姜琰不能获得自由身,还笑得这么开怀?朱珥白了一眼姜琰,顺着他的话低头,这一看,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怎么都收不住。一直稳稳当当挂在腰间的油灯,不见了! “我认主的时候,圣殿有所感应。你的那盏灯,本是圣殿之物,已回归圣殿。”小雾聪慧无比,转念间已经知晓朱珥哭泣的缘由,忙道,“圣殿仙气浓郁,她们能在那养魂,是旁人积善百世都求不来的。” 朱珥哭得更凶了! 姜琰想笑,又觉得不厚道,掩耳盗铃的将手掌覆在脸上,刚笑了一声,手指触到眼睛上面光滑如玉,再左右一摸……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五十二章 往昭阳去的小路上行走着一位黑衣少年郎,郎君披散着发,面目最是平常不过,与众不同的是眼睛上方一根眉毛都没有,整个额头光滑的像是刚剥开的鸡蛋。 这条小路人迹罕至,那少年郎单薄瘦削,大风刮过,宽大的衣衫簌簌作响,他似要随风而去,脚下的步伐却沉稳而坚定,一步步往前。 距离昭阳不过十里路,站在山坡上可以眺望到远方的炊烟袅袅。太阳快要落山,霞光渲染着远处的天际,浓烈张扬的一片火红。少年驻足不前,泛着无尽桃花色的一双眼睛,痴狂沉醉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多美的傍晚!”少年赞道。 这少年郎当然是姜琰,他隐去让人瞩目的容色,让五官显得平平,眼中的光华也尽数敛去,看上去很像是普通的路人。姜琰在诛神殿下被镇压万年,一朝脱困却只是空欢喜,关押他的牢笼虽说变成一座山那么大,可还是个牢笼。还好小雾看明白这位半步圣人和自家主子关系更亲近,得罪他时不时给自己穿个小鞋真是够喝一壶,便绞尽脑汁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来。 这法子说起来也十分简单,而且朱珥和姜琰早就用过了。那便是让姜琰的神识附身朱珥的身体。这并非夺舍,却比夺舍的条件还要苛刻。时间也不能太长,姜琰的神识很强大,附身时间久了会让朱珥娇嫩的身体崩坏;朱珥神魂稳固时姜琰也是不能附身成功的,会和朱珥的身体发生排斥反应,很可能伤害朱珥的魂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一个有本源之心一个有长生灵种,也算是同出一源,这才能双魂同用一具身体而没有后患。 好在,或许老天爷也同情姜琰。 从罗刹林出来已有三年,朱珥长成大姑娘,即将年满十八岁。朱珥回归到肉身后,每年总有那么几天神魂不稳,心口处痛不可挡。这时候便轮到姜琰出场,每逢这几日,他便会接掌朱珥的身体,也算是间接地出来放放风,接触下外面的世界。只是被关的久了,姜琰本就是高傲冷淡的性子,将朱珥的身体幻化成自己的外貌,姜琰行过山水间,并不与他人打交道。 “公子也是去昭阳,何不结伴而行?”身后不知何时多了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车辕上坐着个白衣如雪的俏面公子,笑容比落日还要绚烂几分,浑身上下都露出暴涨的热情,可真真是不容易,跟了一路,终于等到这位少年开口说话,让他有个搭讪的机会。 “哦?”姜琰挑眉。这马车跟了一路,如今昭阳近在眼前,这时候跑出来打招呼? “天马上就黑了,城外可不安全,马车跑得快些,别犹豫了,快上来。”白衣少年看着天色,不由分说地驱赶马车再靠近姜琰一些,将他往马车上一拽,不待他坐稳,就催马前行。 姜琰上了马车,就微合着双眼,靠在车壁上打盹。本想套下交情的白衣少年见此,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嘴里轻轻地说出一句,“啊,这么没礼貌啊!” 白衣少年说完话,满是希冀地看着姜琰。他并不认为姜琰这么快就睡着了,可这人,坐了他的车没个谢字不说,还直接无视他的存在,真真是可恨之极。 马车哒哒前行,小道渐渐开阔,前后再无其他车马行人。白衣少年几次三番地没话找话,姜琰一律置之不理。白衣少年绝不会想到,姜琰是懒得走了,又喜欢这一路的风景,这才会让他拉上马车。至于睁眼闭眼,对姜琰来说并无区别,他的神识比什么眼睛都好用一些。 昭阳城门已然在望,城门口站着两个无精打采的守卫,看着由远至近的马车,脸上像是见了鬼一样! “贵客驾临,请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回去通知城主!”其中年龄大点的守卫反应快些,忙不迭地行礼,满脸的惶恐,却依然坚决地将马车拦下来。 “不用麻烦。我这次只是路过!”白衣少年正襟危坐,像是换了个人般,声音清冷而疏远。 两个守卫点头哈腰,不时回头望望城内,身体恰恰拦在了马车前方。 “我说一二三,咱们跳车跑。”白衣少年靠近姜琰,突然促狭地低声说。 “为何?”姜琰不解。 “如果不跑,会有大麻烦。你看见没,城门内刚刚打瞌睡那小子,现在不在了,他去叫人了。” “一。” 白衣少年左右张望,古朴恢弘的城墙也就两人高的样子,城门斜开着一条小缝,城内车如流水马如龙,可偏偏靠着这扇城门的地方,冷清的不成样子,城内的车马行人都尽可能地远着这地儿走。 “二。” 白衣少年低声念出个“二”后,身体像是捕食的鹰,离弦的箭,往城门内急射而去。 他快,姜琰比他更快! 两个守卫傻傻地看着一白一黑的两条影子溜进城门,对望一眼,眼里尽是不解和不安。 “阎王道,阎王到!” “昭阳又要不平静咯!” 两个守卫望着城外逶迤绵延的小道,齐齐发出一声叹息,合力关上城门,也将漫天红霞和孤寂山道,一并关在城外。 进了城的姜琰,急于寻找一个落脚之地,可身后的人如影随形。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搭你一程,你陪我一晚,如何?”他的语气很像是花街柳巷的老鸨,满着诱哄的味道。 “呵。”姜琰冰冷着脸,转过身疾步往人少的小巷子里走,身后的白衣少年以为有戏,乐滋滋地跟上来。 巷子安静地可以媲美城外的小道,夜色笼罩下可见度极低,姜琰却准确地一拳头打上少年挺秀的鼻子,再一圈打在他左脸上,看着被打蒙的双眼发直的少年,这才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说话么?” 姜琰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白衣少年好大的狗胆,整个天界都无人敢让他陪一晚,他居然开了这个口。姜琰又想到,若是身体里的魂魄是朱珥,这少年岂不是轻薄了她,哼,当他是死人吗? “你……你打我?”白衣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琰。 “没打死你,已经很客气了。”姜琰朝着白衣少年笑笑,到底是在用朱珥的身体,不能给她妄添杀孽。 “你居然打到我?”白衣少年说这句话时的震惊远胜于先前,他摸着脸,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破碎了。 “哼。” “你难道不知道阎王道不能走单吗?大家有缘同行也是缘分,目的相同何不携手呢?” “阎王道?”姜琰满脸茫然,那是什么玩意? 少年无语地扶额,天啊,瞧着姜琰的神情,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是阎王道。 “阎王道不走单,走单就会见阎王。走了阎王道的人,都是想去彼岸苑寻宝的人。那你没事儿,走那条路作甚?” 姜琰回想了下,懒得告诉这个陌生人,他只是觉得那条路风景不错,而且比其他路安静。至于阎王什么的,他知道每个小世界都会有一位主管死灵维护天地平衡的阎王大人,相当于那个小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却制约不到他这种跳出六道轮回的仙人。 “我不管,你既然陪我走了阎王道,你就得陪我去彼岸苑。”白衣少年有些害怕姜琰的暴力,可想想此行目的,便死皮赖脸地想要抱着姜琰的大腿不放。 姜琰霎时变了脸色,脚下微动,白衣少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背就撞上身后的大树,再重重地摔到地上。他趴在地上,只觉得五腹六脏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张开嘴,噗一声,一口血吐在地上,才稍稍觉得好受些。 少年再看四周,夜色朦胧,巷子里哪还有人,不由恼恨地以手锤地。 昭阳城真不是一般的热闹,走哪儿哪儿摩肩擦踵。姜琰慢悠悠地走在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子越来越淡,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最后消失无踪。人群里,多了一位白衣少女,头发随意地披散着,额头戴着一个简朴素雅看不出材质的发箍,美目顾盼间风姿绰约。 “啊呀,终于熬过这几日了。”朱珥拍拍胸脯,开心地自言自语,压根不管识海里姜琰的那声冷哼。 “这城里有些不对劲,你小心些。”只有凡人身躯的朱珥,在姜琰眼里和嫩豆腐差不多,一碰就掉渣。姜琰的眉毛至今都长不出来,每每对着朱珥就没个好语气,饶是如此,该提醒的话倒是一句不少。 “你来的方向,好像有黑气。” 朱珥今时不同以往,哪怕姜琰不说,她也感觉到城南的森森鬼气。不过感觉到黑气,便想到荇娘,朱珥还挺怀念的。 “好繁荣的城镇。”朱珥兴致勃勃地随意逛着,不一会,手上就拿着肉串糖葫芦脆饼烤斑鸠等吃食吃得不亦乐乎,还是云雾山内的姜琰提醒,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找个客栈落脚,不然就得睡大街了。 逛了个把时辰,朱珥走过的才不过是靠近城南的几条街,据说最繁华的街道在城中心,挨着城主府,离朱珥现在的位置走路大概还得一个半时辰。 朱珥算是身体非常好的凡人,除了每年不舒服的那几天,其他时候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她笑眯眯地给刚刚指路的姑娘道谢,心里估摸了下,决定慢慢晃悠到城中心去找个地方住。如今不比从前,离开罗刹林时有树爷爷的厚赠,还有云雾山做后盾,她不缺灵石,更不缺普通人用的银钱,衣食住行上便半点不肯亏待自己。城中心又热闹又安全,最合适她这种坐拥金山却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昭阳位于墨雪大陆的南边,四季如春,花舞缤纷。因着昭阳盛产灵药灵兽,除了世代扎根于此的原住民,更多的是来昭阳掘金的外地人。 朱珥往嘴里不停塞东西,心里喜滋滋地想,这样繁荣的昭阳,指不定就能寻到姜琰的能量之心。 当初诛神殿镇压姜琰,将他的本源之力抽出分散在仙界中,再后来,姜琰飘零到墨雪大陆,本源之力转化成的能量之心被主人吸引,也会随之而来。可有诛神殿这等圣物的隔绝,能量之心无法获悉姜琰的准确位置,便只能靠着朱珥一处处寻觅过去。这三年来,朱珥走了不少地方,却只寻到少少的能量之心,也就够姜琰每年附身在外面的世界来透透气,要恢复到半步入圣的水准,还差老远。 他们如今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姜琰的能力恢复的越多,对朱珥的帮助也就越大,近的便是朱珥在墨雪大陆上行走遇到危险时姜琰的神识可以透过朱珥的身体外放,远的来说朱珥征服其他八殿时姜琰也能相帮。 正吃得开心,朱珥突然感觉不对劲。刚刚还推搡拥挤的街道,人越来越少,店铺忙着关门,摊贩忙着收摊。明明上一刻还是要热闹整夜的架势,怎么说散就散? “怎么突然都收摊?”朱珥眼明手快,拦住离得最近的摊贩,见他急着要走,并不想理人,便笑眯眯地从他的小推车上端起一碗舀好的豆花,“老板,别忙着走嘛,你这豆花一看就和旁人家的不同,看着就流口水,先卖我一碗。” “送你了。”小摊贩见被拦住,脸一下子就黑了,待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匆匆道,“别在路上吃,赶快回家去吧,别不要命了。” “你说的好吓人啊。”朱珥厚着脸皮跟在摊贩身边往前走,“你们昭阳的风俗好奇怪,现在才亥时,并不晚啊,怎么都做不生意啦?” 摊贩脚下不停,“原来姑娘是外地人,找到住的地方了么?没有的话可得赶快,再过会,客栈都不接客了。” 朱珥用嘴叼着碗,从荷包里掏了块碎银递给摊贩,这才空出手来重新端碗,三两下将嫩滑香甜的豆花喝进肚里,将碗放回摊贩的小推车上,摆手道,“不用找钱,大叔,你就告诉下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哎!”摊贩加快脚步,压低声音道,“城主府传出消息,阎王又来了!”他说完这话,像是犯了极大的忌讳似的,脸惨白惨白的,一溜烟推着小板车跑远了,生怕朱珥还要细问的样子。 第五十三章 朱珥穿过好几条街,这才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找到家正要关门的客栈。 “老板,等等,等等。”朱珥飞奔过去,一只手抵住门扉,笑得乖巧,“还有空房吗?我要一间。”说着话,手心托着一块银子往前一送。 “这……行吧,你快进来。”正在关门的其实是店里的伙计,见着个漂亮大姑娘温柔和善地叫自己老板,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侧身就将人让进大堂内,探头往巷子外瞅了瞅,三两下将门合上,将门栓推进栓孔。 “谢谢老板。” “走吧,我带你去房间。”店小二有心和漂亮姑娘多说两句话,热情地带着人往楼上走,边走边道,“你再晚一点来,我是绝不会给你开门的。我说姑娘呐,你吃饭没,没吃也只能饿着等明早咯,店里的厨师回家去了,你可千万别再出门去,出了大门就别想再进来,我也不退你房钱的。” 朱珥连连应是,店小二的心思一览无遗,她只礼貌地笑着,等到了房间门口,这才打断店小二的絮絮叨叨,“好累啊,我要睡了,老板你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要热水吗,我去给你端啊?”店小二一双眼睛恨不得跟进屋内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在眼前关闭,随后屋内什么声音都没了。他等了一会,也没见屋里的客人回话,便将手头的白帕子往肩膀上一甩,苦着脸回去大堂里,将两根长凳拼在一起,吹熄了灯烛,躺了下去。 “老天保佑,阎王可别看上我们家啊。”一片漆黑的大堂里,店小二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睡着,只听得他低声祈祷说。 “主人,你怎么不问问那小子这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房间的朱珥,立时就进入云雾山中。因着朱珥进不了诛神殿,小雾驱使山中妖修在半山腰建了座院落,供朱珥进来的时候落脚。院落建的美轮美奂,又穷尽想象力布置了一番,用的俱是奇珍异宝,便是当年天界的好些地方也比不上这里。 “天大的事,能大过你们俩去?”朱珥之所以没有好奇心,是觉得真来了什么阎王,也比不过她这山里住着的两位来头大,只要别沾惹到自己,她才懒得管闲事呢。 “主人呐,你小小年纪,这枯木寒潭的心思可要不得啊。”小雾绕着朱珥转圈圈,着急地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如此,小雾对外面一切新鲜事都抱有很大的兴趣,偏偏她又不能像姜琰那样出去透气。 “我这叫理智在线。”朱珥白小雾一眼,真不知这小丫头怎么当上诛神殿一殿殿主的,又话痨又操心又好奇又好玩,和当初的暴躁冷酷简直判若两人。朱珥好奇问过一句,人小雾难得羞答答地说那时候和朱珥不熟。朱珥内心念了声佛,恨不得一直和她不熟才好。 “主人呐,明儿你去城中心的欢喜街逛逛呗。”有小雾的帮助,朱珥虽说无法掌控诛神殿,却也可以控制着云雾山和外界的连接。小雾跑出去是别想了,用神识关注外面的世界倒是没问题。 小雾的请求让朱珥如遭雷击!那欢喜街,还真是条让人无限欢喜的街道,男子可以天天做新郎,女子可以天天做新娘,着实不合适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去,更不合适小雾这么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去。 “放肆。”不等朱珥回话,本来在闭目养神的姜琰冷冰冰地开了口,“朱珥,你不如将云雾山关闭几天,也懒得她见凡思春,天天闹腾。” 朱珥有心道声好,瞧见小雾瞬间作势大哭的小脸,眼角一抽,干脆任由姜琰和小雾互怼,她回去自己的屋子。这吃喝玩耍了一晚上,她腰酸腿疼的,泡个澡好好睡一觉先。 第二天朱珥从云雾山里出来,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客栈里和昨晚她来的时候一般冷清。待到了大堂,昨儿接待她的店小二刚打扫完大堂,揉着眼睛,懒洋洋地招呼她一声,径直跑去柜台后面坐着打瞌睡去了。 客栈外的巷子里空无一人,站在客栈门口能望到巷子外的大街,大街上也空荡荡的。 “怎么这么冷清啊?”朱珥走到柜台前,敲敲柜台。 店小二抬起头来,眼睛下一片乌黑,活像是一晚上没睡觉。 “阎王还没走,谁敢四处晃荡!”店小二的眼睛说着说着话就又合上了,朱珥见他这样,正准备离开,却见店小二又强睁着眼睛看了眼朱珥,手在抽屉里摸出一个纸符来,“十两银子一个,可以保平安呐,姑娘来一个?” “不用,谢谢!”朱珥笑着婉拒。 “我说姑娘,你是外地人,第一次来昭阳吧?” “是啊。”朱珥问,“有没有吃的?” “店里没什么客人,厨子也不来了,哪还有吃的。” 朱珥摸摸肚皮,饥肠辘辘的感觉真不好受,还以为客栈供早食呢,瞧这样子,怕是指望不上,还是自个儿出门寻摸吧。 “姑娘,这时候,外面怕也很难买到吃的,不如我给你下碗面?”店小二是知道朱珥出手很大方的,用力在自个儿脸上拍打了两下,总算清醒了些,眼珠子一转提议说。 “多谢老板。”朱珥于是递了块银子过去,“有鸡蛋的话帮忙煎一个放里头。” “行,你先坐一会。” 很快店小二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过来,“姑娘你用着。” 朱珥拿了双筷子,小口小口的吃面,看着清汤寡水,就放了一点葱花猪油和盐,吃着却很香,连那汤喝着都有一股甘甜的味道。 “姑娘,这种日子啊,能不出门尽量就别出门了。”店小二也没什么事,就站在朱珥旁边念叨,“阎王有好些年没出现过了,哎,最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来了,也不知这一回要收多少人下去。” 朱珥安静地继续吃面,店小二将煎蛋煎的两面金黄,一口咬开后里面还淌着黄橙橙的蛋液,香味扑鼻,十分的可口。 “姑娘,我可就告诉你,你听过啊记在心里就好啦。”店小二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这天底下,奇异之地很多,可能通阴阳的,就咱们昭阳一处。城外还专门给阎王修了条阎王道,旁人看那条道就像乡间小径,其实呐,开了天眼的大师们就知道,那条道可比官道还宽阔气派,你啊,可千万别往西边去,那处城门连小娃娃都知道不能出去。” “房间给我留着,晚上我还住。”朱珥吃碗面,连面汤也喝了一半,抿嘴一笑,“多谢老板,我不会乱走的。” 店小二瞧见朱珥还是要出门,心知劝不住,打着呵欠收拾桌上的碗筷,热心地冲着朱珥喊,“姑娘,出门注意安全呐。” 每逢神魂不稳后初回身体里,朱珥就会特别饿,胃口也比平时大好几倍。那碗面吃下肚,朱珥其实没怎么饱,可她一个姑娘家,吃了一海碗面还想再吃两三碗,说出口未免骇人听闻,便抱着侥幸的心思出门碰碰运气。 走了整整一条街,朱珥都没能找到吃的,也有几家店开着门,却和客栈的情况差不多,留着个伙计看店而已,并不指望有客人上门的样子。 “去城主府那边看看。”小雾激动地给朱珥传音。 朱珥此次来昭阳城,却是为了等人。 三年前出了云雾山,回到自个儿身体里,朱珥第一件事就是乔装后去找骆梨。可惜天剑门的人说少门主夫人出外游历未归。又问少门主林峰,说是出外一同游历去了。再问林朗林循,都在闭关。修炼者不像凡人,闭关几十年也是常有的事情,出外游历就更说不准了,几百年后才回来再正常不过。 有林家山的引导,全墨雪大陆的人都认为朱珥得了罗刹林的宝贝,朱珥不想在天剑门其他人面前暴露身份,便黯然离去,只是一路走着,总免不了打听下骆梨的踪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打探到,天剑门少门主和夫人这对神仙眷侣将到昭阳采购灵药,便一路赶过来,希望在昭阳能够和骆梨碰上。 朱珥并不想去城主府,她昨儿打听到天剑门在城西有个驻点,便想去那附近守着。无奈招惹不起小雾,朱珥不动脚,她便念咒似的一个劲传音。 “去城主府看看吧。”姜琰不知发现什么,少见的赞同小雾的话。 二对一。 朱珥撇撇嘴,决定满足两个没有自由的小可怜,先去城主府那边逛逛。 这三年,朱珥不能修炼,但是有姜琰和小雾在,也容不得她一直什么都不会,炼丹炼器画符布阵都略有涉猎,结果十分喜人。迄今为止再难的阵法在朱珥面前都形同虚设,天下最好的灵火最好的丹炉最珍惜的灵药被朱珥炼出天下最好吃的糖豆,一手鬼画符到现在也只能画出个疾风符,身娇体弱拿不起大锤怎么能炼器呢?好在是堂堂诛神殿主人,身家十分丰厚,材料这些库存充足,随便浪费也不心疼。 朱珥摸了张疾风符拍在腿上,脚步声风,没多大会就走到城中心的昭阳正街。 巍峨恢弘的城主府足足占了半条街,门口的两只异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观望着靠近城主府的每个人,大门口还站着两列满副武装的守卫,据姜琰说都是金丹后期巅峰修为。姜琰没说的是,整个城主府还布置着强大的防御阵法,启动后杀个把来犯的化神修士没任何问题。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城主府大门口的守卫们如临大敌,神情格外慎重,连那两只异兽都穿上战甲。 “排场很大!”小雾观察半天,很中肯地评价说。 “是啊。”朱珥用神识和他们进行交谈,眼睛却望着城主府的方向。大门口的守卫不说,这才几个呼吸间,就有三队巡逻的守卫从面前过去。 “城主老头躲在个破房子的地窖里作甚?”只听小雾惊讶地说,她神识强大远非朱珥能比,紧接着听她欢喜地大叫,“主人,主人,快混进去,里面有好东西。” 朱珥精神一震。要给爹娘姐姐重塑身体,可不是姜琰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做到的,还得准备好些珍稀的材料。朱珥云游四方,给姜琰寻找能量之心的同时,也是为了收集这些材料。 “往右边,去城主府招贤纳士的招贤楼。”姜琰适时提醒。 朱珥缓缓朝着冷清清的招贤楼走去,待走到招贤楼前,运转领域掌控的她身上已经隐隐透着元婴期修士才有的威势。 招贤楼外面看着富丽堂皇,楼内的摆件更是名贵奢华。两个美貌侍女侍立在大门两侧,瞧见朱珥忙盈盈行礼,艳羡无比地看着白衣飘飘清丽无双的朱珥缓步踏入招贤楼内。 大厅内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斜躺在椅子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卷古书。听闻门口侍女们的招呼声,也只是微微抬眼,就是这一瞧,他神情大变。 “这位道友……”修士两眼放光,他驻守在招贤楼里,修为算不得高深,只是金丹初期,却看不透朱珥的修为,忙站起身来,迎向朱珥,“小的舒泰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他殷勤站在朱珥身边,忙不迭吩咐侍女们端上灵茶灵果来。 “在下朱晓,无门无派。”朱珥见舒泰面露疑色,忙道,“我近来手头有些紧,城主府若是需要人,我倒是可以留下来任由差遣一两个月。先说好,我闲云野鹤惯了,可没打算一直待在昭阳。” “好说好说,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舒泰满脸堆笑,城主府可是很欢迎朱珥这样不方便的修士来投。要知道这几日昭阳情势紧急,城主一早下令,多多招揽人才回去,加倍奖赏。他今日起晚了,外出的活计被人抢走,只能守在招贤楼里,正烦闷怕是要白上工一天,天上就掉下个朱珥来。他见朱珥美丽的脸上透着冷意和傲然,也不敢过问太多,只简单让朱珥登记,就要带着朱珥去城主府。 朱珥心头狂喜,没想到戒备森严的城主府,要进去也不算太难。 第五十四章 朱珥不是第一次装成修士,却是第一次装成元婴修士。谁让小雾说这昭阳城主修为已至化神后期,昭阳城内藏龙卧虎高阶修士数不胜数,修为低了,城主府怕是都不会正眼相待。 “你们说,会不会被看出来啊?”朱珥惴惴不安地跟在舒泰身后,偷摸着和姜琰小雾交流。 “放心。”姜琰安慰朱珥道,“区区化神,不足为惧。” 朱珥感觉到和姜琰巨大的代沟。化神在半步入圣面前是算不得什么,可在墨雪大陆上,已经是可以呼风唤雨的角色。她游历三年多,就数今儿要见的昭阳城主修为最高。这要是被看穿可不是闹着玩的,昭阳城主弹指间就能让朱珥灰飞烟灭。 “放心,我看着呢,出不了事。”像是感应到朱珥的心情,姜琰的语气更温软一些,却还是带着睥睨天下的霸道,“谁能在我面前伤了你。” 朱珥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这两位虽说厉害,活动范围却局限在云雾山中,神识探到外面来,还得以朱珥的身体作为媒介,真出什么事,他们是完全帮不上忙的。 手心捏着汗,朱珥被带进一座庄严肃穆的殿宇。殿中或坐或站,有不少人,见新人进来,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为首有一人,银色的长胡子拖地,眯着一双绿豆眼睛,脑袋光秃秃的泛着亮光,穿着身银色袍子,活像是个走动的银团子。 “这小老头修为是这满屋子人当中最高的,元婴后期,有机缘的话随时可能化神。”小雾像个扫描机器,落在了银团子老头身上。 “来新人了?”银团子老头满脸兴味地看着朱珥,本来就小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回石大人,这位是朱晓前辈。” “在下朱晓,见过各位道友。”朱珥笑如春花和殿中众人见礼,举止有度优雅从容。 昭阳城主并不在殿中,如今在场的人,都是城主府招揽而来的修士。这些人见朱珥身穿霓裳阁最贵的宝衣,脚踩珍贵的乘风靴,通身透着尊贵不凡,便认定这是哪个大门派大家族在外历练的弟子。又见她谦恭低调,并无名门大派弟子的傲气凌人,反而个个高看她一眼。要知道,跑来城主府赚灵石的修士,到底散修居多,散修嘛,不计手段后果行事随性大胆,被正统弟子看不起由来已久。越是被看不起,越是渴望被尊重认可。朱珥以礼相待,他们本来在吵闹件什么事,也停住了不继续,纷纷和朱珥打招呼。 舒泰殷勤请朱珥到一边坐下,命人侍候好茶水,匆匆回招贤楼当差去了。昨日阎王道走出两个人,如今下落不明,就像颗定时炸弹,昭阳城恨不得将在昭阳的所有修士都招揽到麾下来商量对策,舒泰这便不敢再继续躲清闲,得勤勤恳恳地干活。 朱珥端庄矜持地坐在椅子上,面上挂着疏远浅淡的笑容,遇到有人搭话就温柔地答了,没人搭话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众人越发肯定她出身不凡,本着结交的心对她保持着适度的热络。 “奇怪啊,主人,你长得又不丑,那几个年轻修士怎么都不找你说话?”小雾最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没多大会就把殿中各人的长相修为年龄统统点评了一遍,她尤其对殿中几个相貌俊朗的青年修士感兴趣,可惜那几个远远站着说话,似没看到朱珥一般。 朱珥嘴角一抽,她倒是知道殿中青年修士的心思。 名门大派的女弟子向来是宝贝,肥水怎能流到外人田?且不说名门女弟子甚少看上没资源没人脉的散修,就说看上了散修也消受不起啊。前些年有个散修和名门女弟子相恋,结果招惹出一群师兄师弟师父师祖。那散修啊,后来再没人见过,反倒是那女弟子,没多久欢欢喜喜地嫁了门派里一个前途远大的师兄。 散修不比名门弟子从小资源供给丰富,他们的一切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会对加进来的新人保持恰当的好奇心和交好,却绝不会头脑发热因为区区美色就不顾一切。 朱珥安静地坐着,忽略掉长胡子没有挪过眼的审视目光,安然自在地听着殿中众人说话。 “你们说阎王是真来了么?” “昭阳令都出了,那还有假?” “昭阳城有上百年没有发过昭阳令出来了,咱哥几个这回总要发点财。” “就怕这钱财烫手,不好拿啊。” “哎,我倒不想淌这趟浑水,可惜身在昭阳,身上沾染了阎气,现在要走已经太迟了,还不知有没有命活着离开。”有个元婴初期修为的修士垂头丧气地说。 “城门口的守卫倒是瞧见那两人的样子,画像也发到全城,到现在也没个消息,真是焦人。” “那可是阎王,幻化万千,他既然不想露面,哪能很容易就被找出来?” 又是阎王,朱珥抿了口茶,这时候终于对所谓的阎王来了点兴趣。上到修士下到凡人,整个昭阳城因着阎王的到来风声鹤唳。有化神修为的昭阳城主坐镇,城中还有这许多高阶修士,那阎王有三头六臂不成?朱珥并不觉得让昭阳城风声鹤唳的是真正的阎王,毕竟阎王受天道管束,哪能任意妄为地收割性命。她觉得更可能是哪位外号阎王的厉害修士和昭阳城主结下仇怨,如今回来报复。 朱珥将这种想法说给姜琰和小雾,立时就被他们否决了,小雾兴奋地不行,姜琰要沉着一些,却也流露很大的兴趣,“是真正的阎王,早上店小二没有撒谎,这昭阳城确已飘起淡泊的阎王之气。不用担心,这点阎王之气,你就算沾上了,也影响不了什么,你和这些人都不同。” “姜琰,你进城时遇到的那小子,不会就是这些人如临大敌的阎王吧?”朱珥假装喝茶,好奇地问。按照这些人的说法,只有阎王才能安全地走过阎王道,那两人可不就是那白衣少年和姜琰。 “应该不会,他身上并无阎王之力的波动。”姜琰认真想了一下,也有些怀疑,“你对阎王有兴趣了?不然我们会一会他?” “还是算了,我出生在墨雪大陆,阎王可以管束到我,我就别自个儿送到他面前去了。” “那就静观其变,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咱们的目的是取东西。”姜琰顺着朱珥说。 “有人来了。”对外面一切动静都无比感兴趣的小雾及时说,只听她“咦”地一声,“来的不是城主老头,是个和他有血脉关系的小子。” “公子来了。” “拜见公子。” 进殿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玉冠束发,阔脸鹰眼,见谁脸上都带着三分笑。 朱珥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原因无他,太像朱珥的大伯朱宗毅了。不过,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姑娘,将这份不喜欢藏在心底,偏过头去问坐得最近的长胡子修士,“这位道友,可否告知进殿何人?” “城主之子,昭明公子。” “多谢道友。”朱珥感激地对着长胡子修士一笑。 长胡子修士从朱珥进来就觉得朱珥有些奇怪,可奇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这才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一直打量朱珥。冷不丁听朱珥相问,长胡子修士便知道先前的行为并没有瞒住人,还被逮个正着。清丽明悦的姑娘家笑意盈盈,眸光流转清澈如镜,态度和善举止大方,长胡子修士老脸一红,终于收回目光,将心头的那抹怪异强压下去。 “各位道友,感谢大家在我昭阳城危难之际前来相助。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阎王道再次出现了贵客,昭阳城也已经弥漫着阎王之气,若是不妥善应对,怕是我等都得去地下朝见阎王。”昭明站在殿中,平凡的面容,浑身的气度却如昭昭日月,让人无法忽视。他抱拳行礼,满脸恳切,“不过大家放心,城主自有对策,只是需要各位道友倾力相助。我已让人准备了一些灵药灵器,诸位按需取用,事后还有厚赠。”见殿中修士们面色犹疑,他咬牙道,“只要昭阳能够逃此大难,城主府愿倾所有,回报诸位。” “好说,好说。” 随着昭明讲完话,侍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托盘内呈着的,尽是些外面难得一见的珍贵灵药灵器,可见城主府十分舍得投入。散修们常年囊中羞涩,见供给如此丰厚,纷纷上前领用所需要的灵药灵器。就连朱珥身边的长胡子修士那双绿豆眼都瞪圆了,急不可待地扑向一位侍女端着的托盘。 朱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这些灵药灵器虽说珍贵,她却用不上,并没有什么兴趣。 “这位道友,可是有特别的需求?”不知何时昭明来到朱珥身边,磊落笑容下暗藏担忧,体贴相问。 朱珥礼貌地回以一笑,“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是为家母求药。她早年神魂受过重伤,听闻城主有一串定魂珠,可否割爱呢?” “这……”昭明脸色大变。那定魂珠外表看着平凡无奇,若不是城主昭琅日夜戴着手上,他小时候好奇问过,都不知道那就是定魂安神的定魂珠。昭琅不见外人,闭关日久,家中亲近之人都未必知晓昭琅有定魂珠,面前这位骨龄尚幼的女修,是从何处得知呢? 如今昭阳城情势危急,面前的女修来历不明,昭明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暗起杀机。 “定魂珠非同小可,还请道友挪步再谈。”昭明彬彬有礼地说。 “好啊。”朱珥笑容天真,闻言站起身来就要跟昭明走。 “哟,公子这是要带着朱道友去哪里?”长胡子修士像是背后生了眼睛,明明扑在灵药灵器里舍不得撒手,却及时地回转身来问。 “石道友随意拿用,若有不足,敬请告诉我,我吩咐人准备。”昭明避而不答,指着灵药灵器大方地说。 长胡子修士的绿豆眼转了两转,笑着道,“公子慷慨大方,礼贤下士,昭阳城定能逢凶化吉,往后我石柱就靠着公子多赏几口饭吃了。” “道友说笑,城主府的大门永远为道友敞开。”昭明见石柱不再纠缠,朝着朱珥和蔼可亲地笑道,“道友这边请。” 昭明带着朱珥去了大殿不远处的侧殿,一路上昭明都在旁敲侧击地问朱珥的来历身份,得知朱珥出身隐修家族,近几年才出来历练走动,不得不压下心头杀意。 “不瞒道友,家父有定魂珠的事一向不为人知,还望道友解惑,从哪里得的消息?”昭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离朱珥的脸。 “当年城主在汨罗秘境里得到定魂珠时,可是好多人看到的,一眨眼许多年过去,莫非就以为没人记得了么?”朱珥面上镇定地说,心里却也直打鼓,刚刚昭明问出这句话,她便感觉到一股杀机,心知回答的稍有不对,怕是昭明就会动手。哪知这时候竟有人传音过来,让朱珥照着他的话说。朱珥别无他法,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字一字照着说了,说完内心忐忑地看着昭明。 昭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崩裂。昭琅身为化神修士,活了三千九百五十八岁,那定魂珠据说是他两百多岁时在一个秘境里得到的,就连昭明都不清楚是哪个秘境,朱珥却能清楚道明来历,莫非是当年同一个秘境修士的后人?昭明心中更多些慎重,几千年下来还活着的老骨头,莫不是至少化神的大能。这姑娘靠山不凡,轻易动不得,不但动不得,甚至在阎王袭城时还得保着,不然,前脚诛杀了阎王,后脚来个化神大能找昭阳城要人,那可真是…… “我先前说过,只要能够襄助我昭阳城,城主府愿倾所有。等到诛杀阎王,我一定奉上定魂珠。”昭明将话说得诚挚无比,脸上的笑容却险些维持不住,像个老妈子一样谆谆嘱咐,“道友远道而来,想必累了,不若就在城主府住下,待阎王杀过来,我再让人请道友。” “如此,多谢公子。”朱珥假装不知道昭明弯弯绕绕转了好几转的心思,真诚地给昭明道谢。 第五十五章 昭明殷勤地带着朱珥去了城主府内一处安静宽敞的院落,吩咐人好生侍候贵客,这才告罪离开。 “你怎么知道定魂珠来历的?”昭明一走,小雾迫不及待地问,她刚刚也替朱珥着急,都打算神识侵入那定魂珠去追溯曾经了,不想朱珥轻轻松松地回答了昭明。小雾不等朱珥回答,又叽叽喳喳地说,“这位昭明公子可不是善人,刚刚你要是回答不上他的问题,啧啧,刚刚你们站着的地方布着灭杀绝阵,启动后找不到生门,必死无疑。”小雾乐呵呵道,“不过啊,他肯定想不到,世间阵法在你面前形同虚设,哈哈哈哈。” “我哪里知道定魂珠来历,是有人传音告诉我的。”朱珥不由犯嘀咕,“墨雪大陆的修士何时这般助人为乐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珥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来,“那人能够及时传音,一定是关注我许久,也不知是敌是友。” 姜琰不以为意,“既然主动帮你,自然有所企图。只要目的不冲突,还他个人情无妨。” 朱珥深以为然,转瞬将这事儿抛开,那人现在不露面,但是迟早会自己出现的。朱珥愁的是如何将定魂珠拿到手,阎王袭城让化神修士都如临大敌,她这么个滥竽充数的,要如何立下大功好换取定魂珠作为奖励呢? “哎。定魂珠既然是城主的心爱之物,怕是没那么容易给出来。”朱珥凝眉思量。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想要有亮眼的功绩,就很有必要好好了解一番昭阳城的大敌阎王,最好能兵不血刃解决此事。没办法,自家人知自家事,身为绣花枕头,硬拼什么的,的确不太合适。 店小二说城外的阎王道可通阴阳,可阎王没事儿不在阎王殿待着,跑到人间来作甚?更遑论阎王自有天道约束,本就主一界秩序,如何能肆意为祸人间? 昭阳城随便一个人都知道阎王的可怕,可真正知道阎王和昭阳城旧日渊源的却很少,朱珥问遍了院子里侍候的侍女,就没一个说得清楚的。既然院子里没人知道,那就出去问问吧。朱珥抱着这样的念头,想要出院门,意外地被人拦住。 “外面不安全,道友最好别出门。”朱珥才走出院子,就被突然出现的两个元婴初期的修士给拦住,他们的态度很是友善,嘴上也说的客气,可行动上十分坚决地将朱珥给请回院子内。 “这是为何?”朱珥不满地问。 “阎王杀戮成性,我们也是为道友好。”长胡子的石柱从隔壁院落跑出来,帮着劝朱珥,见朱珥满脸不解,压低声音道,“公子特意交代,你是城主旧识的后辈,若是有个闪失,城主怕愧对老友。所以啊,你安心在这住着,等阎王事平,城主自会见你。” 先前还说阎王杀到的时候就请朱珥出去相助,这才多久,竟拒绝她相帮,还要将她看管起来?朱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琢磨开了。也不知当初和昭琅一起下汨罗秘境的都是些什么人,会让昭琅对她态度如此莫测。 “多谢石道友。”朱珥勉强笑着对石柱道,“既然用不上我,恰好前几日有所明悟,我回去闭关几日!” “道友请。” “石道友,等等。”朱珥灵机一动,这位石柱瞧着对昭阳城很熟悉,说不定知道昭阳城和阎王结怨的旧事,倒不如问一问他。 “道友还有事?”石柱对朱珥很殷勤,毕竟这位是昭阳城主亲自关照过的后辈,听说家里来头很大,能交好自然极好。 “我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什么人,有心交石道友这个朋友,石道友不如到我院中坐一坐?” “好!”石柱干脆地答应下来,城主府怕伤着这位小祖宗不许她出门,可没说旁人不能进她院子啊。 朱珥又朝刚刚那两个修士点头示意,这才回转去。 石柱跟了进去,连和自己院子一模一样的灵茶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等到朱珥问起阎王旧事,他便笑眯眯地竹筒倒豆子都说出来,“这事儿啊,说起来是昭阳的秘事,不过道友不算外人……” “多谢石道友。”朱珥递过去一瓶延寿丹,“小小心意,我瞧道友用得上,可不能和我客气。” “多谢,多谢。”石柱乐得合不拢嘴,延寿丹可不便宜,他这样大限将至的人最是需要,偏偏市面上延寿丹不止贵还很难买到,瞧瞧,有底蕴的修士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拿出一整瓶来。 “哎,道友啊,说是阎王袭城,可咱们连阎王长啥样都不知道呢。”石柱语气低沉,“城外的阎王道道友听说过吧?”他瞧着朱珥点头,这才继续说,“那是一条永开不关的阴阳路啊,阎王降临人间,便是什么都不做,光是他带来的阎王之气就能让一地死绝了,更可怕的是沾染了阎王之气,无论逃到哪,都会慢慢化为一具枯骨。” “那岂不是说没有应对的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石柱正要继续说,突然脸色一变,朝着朱珥匆匆一拱手,“我有要事,晚些时候再来拜访道友。”说罢不等朱珥回应,便直接走了。 “真是的,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了。”小雾激动地在云雾山里跳脚。 朱珥也觉得遗憾,正说到紧要部分拔脚就走,真的是让人很尴尬啊。 “定魂珠丢了。”姜琰的神识不比小雾差,发现事情有异,第一时间关注了城主昭琅,发现他手腕上空荡荡的,正为丢了定魂珠的事情大发雷霆。 “丢了?”小雾登时炸了,大嚷道,“姜琰,你能找到定魂珠的下落么?我感知不到了。” “下落不明。”姜琰玩味地笑起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普天之下,能够欺瞒他和小雾神识的人和物并不多,偏偏在这小小的昭阳城遇上了,这可比遇到定魂珠还要让人惊喜。 “我先混出去再说!”朱珥不喜欢坐以待毙,既然定魂珠已经不在昭琅手中,她再留在城主府就没有意义了。 “你小心!”姜琰关切地说。 朱珥掌握的三个绝技和植物息息相关,云雾山的草木皆有灵智,朱珥和它们的亲和度格外高,施展绝技也得心应手。可出了云雾山之后,朱珥沮丧地发现,附近植物的多寡,植物的品种优劣,都会影响到她三个绝技施展出来的效果。在云雾山中,她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用领域掌控削掉姜琰的眉毛,可在云雾山外,她甚至不能掌控一位金丹修士三尺以内的地方。同样的,潜藏时若是调用的只是普通植物的力量,时效便会格外的短暂。当然,危急关头,强制加强绝技的效果也是可以的,但那样会伤到植物们的根本,事后需要休养许久才能缓过来。 好在城主府占地辽阔,又引灵脉环绕整座府邸,府内的林木格外的郁郁葱葱。朱珥小心翼翼地施展着潜藏,大大方方地走出院落。这一回,石柱没有现身,那两个元婴修士也对朱珥视若无睹。 当朱珥站在城主府外,恍惚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此时已经天黑,巍峨雄壮雕梁画栋的城主府,灯火辉煌人声鼎盛,那上空却笼罩着一层不为人察觉的暗黑雾气。雾气像是噬人的野兽,正一点点侵入城主府内。 “鬼气已然进城了。”朱珥咬着樱唇,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昭阳城大,居民足有几十万人,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就此死去,朱珥心里又闷又涨。 回去的路上朱珥格外沉默,任是小雾如何耍宝,她也不回应一声。倒是姜琰,不忍心看着朱珥难受的小模样,宽她的心说,“好歹昭琅也是化神修士,必有一些对策。阎王再厉害,天道在上,不会容他肆意伤害生灵的。” 朱珥一想有理,心情才刚刚好转一些,转瞬又沉重起来。这昭阳城里,若是细细观察,就能发现四处都弥漫着暗黑的雾气,只是城主府格外浓厚些。说到底,若是有灾祸降临,首先倒霉的还是如她一般不能修炼的凡人。街头巷尾冷冷清清,偶尔碰上一两个人,脸上萦绕着死气,就算过了这一劫,后面也会大病一场,寿数有损。 朱珥一路走回暂居的客栈,今儿回来的格外晚,还以为需要叫门,哪知刚走进巷子,就见店小二伸长脖子往外面张望,看到她满脸喜色,甚至迎了出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店小二热情似火地说。 “谢谢你啊。”朱珥心里一暖,心想这伙计还挺善良的,知道担心她的安危。 “你家相公等你一天了。”店小二的下一句话让朱珥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朱珥明媚的双眼都直了,她没耳鸣吧?她听到了什么?相公是什么玩意? “你相公啊,走,走,快进去。他为了找你,昨儿一夜没睡,今天又找寻大半天,我瞧他那样子快要熬不住了,就让他先去你房间休息去了。他若是知道你回来,一准高兴地从床上爬起来呢。” “你弄错了吧?”朱珥一听说有陌生人住进自己的房间,身上就是一阵恶寒,顿住脚步,脆声道,“你再给我安排一间房。” “咋会弄错呢,他连你的外貌气质都说的真真的……更何况呐,咱们店里就住着你一个漂亮姑娘。” 两人争执着进了客栈大堂,大堂内冷冷清清地和朱珥出门时没什么两样,二楼却有一个白衣男子飞身扑下来,朱珥眯了眯眼睛,她若是没有判断出错,目标是她? 朱珥冷静地侧身一让,寒着脸等着看白衣男子摔个狗啃屎。男子在脸快要触地的瞬间,用手一撑,漂亮地翻身而起,玉树临风地站到朱珥面前,满脸灿烂笑容。 “娘子,我可找到你了。”说着话,手脚都不规矩地要贴上来。 朱珥磨牙,从旁边抽了条板凳就打。白衣男子迅疾地往旁边躲,边躲边叫,“娘子大人饶命啊,为了给你找定魂珠,我都一天一夜没睡过觉没吃过饭没喝过水了,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呐。” 后面的话,店小二有些没听清,朱珥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在城主府传音的人。 这人做戏太真,店小二看着朱珥变身母老虎,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深切的同情。 “你跟我来。” 从来都喜欢看耍猴戏,今儿被人当做猴戏给看了。朱珥满脑门的火气,将凳子往旁边一扔,气嘟嘟地往楼上走。 白衣男子扔了块银子给店小二,“这没你的事儿了,歇着去吧。” 他将朱珥跟的极紧,见朱珥打开房门,便先闪身进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珠子,往朱珥手上一放,“喏,你想要的东西。” 定魂珠?朱珥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满脸小狗般想要讨好人的笑容,似乎不知道他轻易交付到朱珥手中的何等珍惜的宝物。 “你需要我做什么?”朱珥将手掌合拢,定魂珠触手温软弹滑,姜琰已经及时验过真假,确实就是先前昭琅戴在手腕上的那颗无疑。 “陪我去趟彼岸苑,好不好?”恨不得将自己笑成一朵花,这幅死皮赖脸的样子有点眼熟啊。 “你是……”朱珥脱口而出,又及时顿住未出口的话语。好险,差点就暴露了。朱珥已经想起这人是谁,可不就是姜琰进城时在城外遇到的白衣少年。如今他变了个模样,可这欠抽的神情半点未改。 “姑娘想起我是谁啦?” “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可你化作灰,我都认识你啊。” 朱珥满脸崩溃。 “我的马车你也坐了,我的身体你也碰了,该打不该打的地方你都打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你怎么认出我的?”朱珥假装去揉额头,掩去目中惊诧。看来,这人是将她认作姜琰了? 第五十六章 “别看昭阳人多,可咱们不是携手同行过嘛,你的味道我绝对忘不了。” “原来,你长了副狗鼻子啊!”朱珥毫不客气地说。是了,姜琰虽说可以幻化成他本来的模样,到底是用的朱珥的身体,气息是改变不了的,不过这个帝鸿舒能够这样来分辨人,本身不容小觑啊。 “只要你陪我去彼岸苑,别说你骂我是狗鼻子,你让我装小狗汪汪叫逗你开心都没问题呐。” 朱珥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呢,只听他抢声道,“我叫帝鸿舒,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这不重要。”朱珥冷冷地道,将手掌里的定魂珠装进荷包,实际上是扔进了云雾山交给姜琰,面上尽是从容就义的悲壮,“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你既然帮我取来了定魂珠,我便陪你去彼岸苑!” 帝鸿舒瞬时笑得像是一朵花,“哎呀姑娘你人美心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真是太好了,接下来咱们就要朝夕相伴啦,我一定好好对你,半点委屈都让你受,将你……” “你,从现在开始,闭嘴!”朱珥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话多的男人,只觉得一群苍蝇围着脑袋嗡嗡嗡地飞。 帝鸿舒闻言,忙用双手捂着嘴,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嘴巴也蠕动着,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来,白净清秀的脸上委屈地像是刚被人给强了。 帝鸿舒这幅鬼样子真让朱珥不忍直视。今儿也折腾一天,朱珥的身体毕竟只是个凡人,心累身也累。眼见着这货还在面前碍眼,便黑着脸要赶人出去。 帝鸿舒被推搡到门口,双手死死抓着门扉不放,一双深沉如暗夜的眼睛泛出水光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朱珥。 “大晚上在一个姑娘房间,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朱珥实在觉得闹心,不客气地说。 帝鸿舒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眼见着朱珥要一根根掰开抓门的手指,他索性将双脚也扣在门槛上,同时将嘴一张一合,以示自己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么?”眼瞅着楼上的动静惊动了楼下的店小二,朱珥不想再被人看热闹,只得将帝鸿舒往门内一带,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你说吧。” 帝鸿舒还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朱珥答应陪他去彼岸苑,但是不许他说话,他还真一个字都不说,时时刻刻一幅想说话但你不准我说啊你批准我说话我才说的可怜模样。 “我们现在就去彼岸苑,彼岸苑每次只开启二十个时辰,今天已经第二天了,再不去彼岸苑就又关了。彼岸苑一关,我……哦我是说,这昭阳城势必生灵涂炭,你是个善心人,不会忍心看着这么多人去死的吧,啊?”帝鸿舒噼里啪啦地说道,说完还谨慎无比地用手捂着嘴,生怕朱珥又给他下禁言令的样子。 “彼岸苑和阎王有关系?”朱珥笑得高深莫测,凑近了帝鸿舒问。 “嘿嘿……嘿嘿……那个……那个……”帝鸿舒瞬间像是被驯化的小鹿,满脸的无辜。 “说啊。” “我如果说我就是阎王……你会不会打我?”帝鸿舒怯怯地问,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后缩。 “哈哈哈哈哈哈!”朱珥觉得听到了今年最大的笑话。又听话又吃打的帝鸿舒,说他就是阎王?让昭阳如临大敌的阎王,怎么着也不该是面前这个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长得也就是个路人甲模样的帝鸿舒啊? 门外突然咯吱一声响。帝鸿舒以闪电般的速度窜出去,然后将店小二提拎进来,气愤地说,“这小子敢偷听我们说话。” “那你想怎么处置?”朱珥平静地问。 空气中飘来一股异味,水流声响起,帝鸿舒的脚边多了一滩液体。他嫌恶地将店小二扔到地上,将脚上的鞋子直接踢甩出房间,“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好恶心。” 店小二已经被吓晕,摔在地上都没醒过来。 帝鸿舒凶神恶煞地走过去,将店小二踢了两脚,见还是没醒,不由沉着脸,掏出一方帕子裹在手上,然后将手缓缓伸向店小二。 “住手!”朱珥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人,忙喝道。 “这会儿你倒是肯让人一个陌生男的在你房间了?”帝鸿舒满脸不爽。 “我现在相信你是阎王了。”客栈外面电闪雷鸣,而长相普通的帝鸿舒,像是被镀上黑色的辉光,一下子伟岸高大起来,隐隐有数条黑龙萦绕在他身后,杀气奔腾风雨欲来。 “我本来就是阎王。”帝鸿舒撅嘴,不满地说。 他说话的同时,将店小二提拎起来,惊得朱珥忙上前将他拦住,问,“你要做什么?你饶过他吧。” “你以为我要杀他?”帝鸿舒似有所悟,呵呵笑起来,“我不杀生的,放心。” 朱珥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变得僵硬,他说自己是阎王,他还说他不杀生! 帝鸿舒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将店小二高高地提起来,朝着大堂抛下去。朱珥提着心看着这一幕,店小二像是被一股力量托住,缓慢平稳地落到大堂的地面上。 “他被我抹去了记忆。”帝鸿舒对着朱珥十分讨好,如果长着根尾巴,现下怕是要使劲摇着来邀功了。 “现在没人偷听,该交代交代了吧?” “我身为阎王,过人间境,阎王之气会伤到无辜人类。不过你放心……”帝鸿舒看到朱珥满脸不喜,忙道,“我回地府前会带走所有阎王之气同时借用彼岸苑的玉瓶催生杨枝玉露洒向昭阳城,反哺这里的居民,杨枝甘露可是好东西啊,受用一点点就能益寿延年百病皆消。”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这昭阳城为何还如临大敌?”朱珥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这个嘛……”帝鸿舒抓了抓脑袋,“我停留在昭阳城内,昭阳城就会被阎王之气笼罩,阎王之气会掠夺人的生机,很多人等不到杨枝甘露就先魂归了地府。你别打我啊。”帝鸿舒捂住脑袋,活像是个犯了错的邻家小孩,“他们去了地府我会吩咐人好生接待,包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这辈子是这辈子,下辈子是下辈子。朱珥嫌恶地看着帝鸿舒,“你没事儿跑人间来做什么?在你自己的地盘好好待着不行么?” “我要去彼岸苑啊。”帝鸿舒双手合十,带着些哀求的意味,“好姑娘,好仙女,好妹子,你就陪我去吧。我也不想伤人性命,我在这昭阳城多待一刻,便会有更多的人殒命,我也想快点离开啊。” “你去了彼岸苑中,这些阎王之气会否消失?” “不会,但是不会再增多了。”帝鸿舒老老实实地说,“你也别太担心,这昭阳城布着佛门的拈花阵,城主小儿已经召集了人手,很快就能启阵了,阵法启动后,昭阳城的人就会被佛光护佑,生机不会再流失,能够挨到杨枝甘露普降的那时候。”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无论如何,先哄着帝鸿舒离了昭阳城再说。 “好嘞,美丽的姑娘!” 帝鸿舒身前黑气绵延扩大,最后形成一条通往空中的黑色浮桥。他站在桥边,身形与天际齐辉,面上却是和悦无比的笑容,一手伸出,恭请朱珥前行。 朱珥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提脚,踩上那黑色的浮桥。脚下很软,也很平整,就像是走在城主府那铺着华美地毯的大厅里一般。朱珥一步步走上浮桥,桥上黑气萦绕,看不清桥两边的风景,也看不到桥的尽头。这,便已离开了昭阳城? “问他阎王道和彼岸苑怎么回事?”姜琰在朱珥的识海里说道。 “我先说明啊,我就是个普通人,帮不上你什么忙的。”说着话,朱珥身上起了变化,人还是那个人,明媚清澈的大眼睛,白皙如玉的肌肤,丰满讨喜的鹅蛋脸,可左脸上,却有一个巴掌大的砖形印记,黑糊糊的,任谁一眼看向朱珥,都会先看到这块印记,从而忽视朱珥本身的娇俏美丽。 在帝鸿舒怔怔的目光中,朱珥含笑撤去元婴修士的伪装。 “你现在还可以让我回去。”朱珥笑眯眯地看着帝鸿舒,心里祈祷着,妈呀这鬼桥不知道通往哪里,每走一步心里就发虚后背就发凉啊,让我回去吧回去吧,我这废柴跟着去那个彼岸苑也帮不上忙啊,拖后腿倒是很厉害的啊,你这么厉害自己就去了啊。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 帝鸿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朱珥,最后目光深深地停在那砖形印记上,还伸出手来想要摸上一摸。朱珥如何会让他轻薄,抬脚就踹过去。 “你淑女一点。”帝鸿舒大呼小叫,又拍着胸脯很仗义地说,“你放心,我带你来的,一定带你出去。”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朱珥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彼岸苑是什么地方?阎王道又是怎么回事?”既然逃不过去彼岸苑的命运,朱珥便开始正视这件事,平平安安进去,平平安安出来,她不能为着个定魂珠把命送了。 “那个……”帝鸿舒突然羞涩满脸,“阎王道是我的专道,平常人都看不到那条路的,我们有缘同行阎王道,一定是我前些日子在佛前的祷告起了作用。” “你一个阎王,你信什么佛啊?”朱珥翻白眼,这货专门来刷新她认知的么? “我当然得信佛啊,什么信仰有用我都信的。”帝鸿舒护在朱珥身边,那些黑气调皮地绕着他钻来钻去,他的声音缥缈遥远,宛如玉鸣锵锵,“你们这些幸福的人,哪里知道我这个阎王的烦恼。我的家在黝黑的地底,身边全是些呆头呆脑的鬼差,大家都不用吃东西,平时也不怎么相互说话。死气沉沉,这词形容的真好!” 朱珥的脑海中轰轰作响,只有一个念头,这世上竟有有这样活宝一般的阎王。 “有活人就有死人,活人的世界有规则有秩序才能繁荣昌盛,死人的归宿又怎能混乱无序?墨雪大陆发展良好,这个阎王功不可没。”姜琰及时地对朱珥说,又赞叹道,“我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阎王。这些家伙不是窝在阎王殿,不能轻易离开的么?彼岸花花叶同根却永不相见,预示的何尝不是活人和死人的距离。” “他不会带我去阎王殿吧?”朱珥害怕地问姜琰,她还没活够呢,她还要救朱宗明明月和朱宝,她不想死啊。 “应该不会。勾魂这种小事,叫锁魂使做就好了,何须劳动阎王大驾。” “哎哎哎,你在听我说话没啊?”帝鸿舒晃着朱珥的胳膊,一只手在朱珥的眼睛前面左右扇动,“你别不理我啊,你听我说话撒。” 朱珥早知道这只阎王是个话痨,便结束和姜琰的交谈,挤出一抹笑来,“我在听啊,你继续说。” “那我问你,我每天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干些什么?” “啊?”朱珥满头雾水,这货连这都告诉自己了吗? “你看嘛,你压根没听。”帝鸿舒咬着嘴唇,他的唇形极美,像是舒卷着的花蕊,因为咬得用力,唇瓣的颜色格外的鲜艳,在弥漫的黑雾中透着一股妖冶的惊心。 “我听,我认真听,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朱珥晃了晃神,待双眼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不由在心里喝骂一声。真是别具一格的阎王,不止活泼话痨,他还会使美人计? “我还以为你在怪我。若不是我跑出来,昭阳城的百姓就不会面临危险。”帝鸿舒抽抽噎噎地说,“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我不出来,如何找得到他?找不到他,这个阎王我就只能一直当下去了,想想都很绝望啊。我知道你在怪我,千年前昭阳城十户九死都是我的罪过,所以我在地府赎了千年的罪。你以为那些个凡人怎么能布的起拈花大阵?还不是我暗中让人传了阵法出来,又将地府收藏的宝物贡献出来结阵。这次我是准备充分才出来的啊,这都第二天了,昭阳城还没有一个人是因为我的到来失去性命的,你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吗?啊?啊?啊?” 第五十七章 “你在人间乱跑,到底想找谁啊?”朱珥好奇地问。 “我想要晒晒阳光,想要泡泡海水,想要吃温暖可口的食物,想要看明亮美丽的风景……”帝鸿舒的眼睛明亮的像是初升的旭日,却突然被乌云遮住,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有个弟弟的,他偷跑出来了,再没回去过。找到他,我就知道正常行走在阳光下的方法了。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念他,真的好想好想他。” “你的弟弟在彼岸苑?” “就算不在那里,那里也一定有关于他的线索。”帝鸿舒的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得意洋洋地说,“阎王道不走单,走单就到不了彼岸苑。我蹲守在路口好多年了,总算等到一个同路人。” 帝鸿舒毫无形象地想要抱住朱珥,激动地手舞足蹈,“我还以为再过个千年万年,都等不到同路人,天可怜见,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总算让我等到了。” 朱珥赶紧避开,暗叹帝鸿舒的好运,阎王道只有阎王能走,这墨雪大陆的其他人如何走得了,怕也只有半步入圣的姜琰,才能闲庭漫步地走过阎王道。 黑色拱桥的尽头,开着一望无际的彼岸花!艳丽的红色花朵向着天空舒展着花瓣,像在对着上天祷告,又似要挣扎脱离大地。朱珥定睛细看,发现彼岸花果然是有花无叶,像鲜血铺就的地毯,红似火艳如霞。 “这是火照之路。”帝鸿舒贴心地为朱珥解说,“除了忘川彼岸,就只有这里,能看到如此繁盛美丽的彼岸花。跟我来……”他想去牵朱珥的手,却见朱珥的手背上生出一道电光,虽说没有被伤到,可那灼烫的疼痛感却是真真切切的。帝鸿舒略感奇怪地看了眼朱珥,并不敢再乱来,踩着殷红如血的花朵往前领路。 “我都没牵过,他就想牵你的手。”朱珥听得姜琰一声冷哼,便知先前的电光是他的神识搞的鬼,抿着嘴一笑,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甜。 “这地方我的神识被阻隔的厉害,你小心些,死了我们都没法出来给你收尸的。”姜琰嘴怀,话中的担心却是实实在在的,朱珥也习惯了他那张说不出几句好话的嘴,并不和他计较。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朱珥默默地回应了一句。 “你停下来做什么?快走啊。”帝鸿舒感觉到朱珥停脚不动,忙回过头来催促。 朱珥回过神来,她至今还无法熟练地一边用神识沟通云雾山里的两位一边在外面行动自如,朝着帝鸿舒笑了笑,随意糊弄一句,“桥上风光甚好,多看了两眼,你催什么催?” 朱珥说完话就跑起来,这鬼地方美则美矣,却阴森森冷飕飕的,背上更像爬过上千只毛毛虫。帝鸿舒闻言朝着朱珥笑起来,他一笑,桥上浓郁的黑气都淡了些许,总算没那么阴森恐怖,真正显出几分美好风光来。 “你慢慢看,我哪敢催你。”要不是那萦绕在身侧的黑龙彰显着帝鸿舒的身份,他的言谈举止和墨雪大陆上初初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没什么两样。 帝鸿舒难得安静下来,脚步生风往前行去。朱珥留意到,他踩在花朵之上,却尽量不踩伤一朵彼岸花,更像是漂浮在花海之上的一朵黑云,云边还托举着一个她。朱珥说是在走,其实有一股力量托在脚下,带着她在前行。 火照之路的尽头,出人意料的出现一座幽静古朴的院落。隔着高高的院墙,能听到墙内流水哗哗,丝竹声声;能看到高楼挂着的大红灯笼,似有曼妙身姿舞在云端。 “这里就是彼岸苑?”朱珥好奇地问,不经意回头,却见彼岸花海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来路变成一片柳树林,枝条蔓生,随风飘扬。 “呜呜,我终于走到这里,我终于走到这里。”帝鸿舒松开朱珥的手,改为捂住自己的脸,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朱珥满脸懵逼,这条路如此好走,无惊无险,帝鸿舒这么激动做什么? “哭够了么?哭够了我就去敲门?”朱珥冷眼看着帝鸿舒越哭越起劲,她自长大后已经不爱哭了,因为哭解决不了任何事,还是要靠自己面对。 “对,对,敲门,快敲门。”帝鸿舒哽咽着抬起脸来,月光辉映中,他的脸格外的白,白的发出辉光来,像是盛着一湖碧水的眼睛灼**人。 朱珥便去轻叩门扉!院内许久都没人应,只是丝竹声依旧,高楼上舞姿翩跹。 “看来,你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这门没关啊。”帝鸿舒满脸不服,走过去将门一拉,门开了,门内无人,院落遍种寒梅。现在是夏季,梅花却竞相盛开,花红如血,宛如一盏盏小灯笼缀在枝头,照亮通往院落深处的道路。 暗香浮动中,朱珥小心翼翼地跟在帝鸿舒身后,走上那条曲折的小道,待转过不知几个弯,便看见一座九层的精致楼房矗立在道路尽头,唯有那第九层楼亮着灯火,似宴会正欢。 帝鸿舒兴冲冲地奔向楼房,却不忘身后的朱珥,见她数蚂蚁似的拖拖拉拉,便热情地拽着她的袖子往前走。 朱珥心中的诡异感觉越来越盛,帝鸿舒却已经推开了楼房虚掩着的门。被拽进门内的刹那,朱珥又一次回头,却见哪有什么遍地盛开的红梅,明明就是一条暗光粼粼的河横亘在楼房前面,看不清河有多深,看不清河有多宽,河面平整光滑地像快镜子,没有任何倒影,河面上自然也没有船。 “这……这里我小时候来过……”帝鸿舒怔怔地看着一楼的布置,激动地说。 一楼隔成很多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都放着孩子的玩具。世间你能想到的玩具,这里都有,被归整得整整齐齐,放在大开着门的小房间里。 “彼岸苑,其实是镜像空间,难怪需要两个人才进的来。”姜琰突然响起的话,让朱珥心头的诡异感觉略微散去了些,只听他说,“别怕,无论遇到什么事,你若无惧便会安然,记住我的话。” “好。”朱珥开心地答道。 帝鸿舒痴痴地看着手中一个缺了半只爪子的布老虎,“阿弟,阿弟,我来了。” “我觉得这个阎王不太正常,可能脑子有病。”朱珥偷偷地给姜琰嘀咕道。 姜琰忍不住大笑,“你管他,跟着他走完这趟,也算还了定魂珠的人情。” “行吧,姜琰,你可是又欠了我一回啊。要不是你招惹上他,我至于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么个鬼地方么?” “是是,我破坏了大小姐的美容觉,我又欠你一回。”姜琰很聪明地不和朱珥争执。 朱珥见姜琰反常地没有出言相讥,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下定决心道,“等这里事了,我补几天觉。” 姜琰心里偷乐,知道朱珥的意思是让他俯身在外面行走几日,声音却云淡风轻,“那敢情好,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 突然,姜琰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只听他焦急地说,“你小心……” 姜琰的话未说完就戛然而止,朱珥愣了一下,试着往云雾山里探出神识,却碰到一层阻碍,神识像是豆腐撞上石墙,疼的朱珥咧嘴。 “姜琰,姜琰?”朱珥唤道。并没有回音,真正是被什么给阻隔了和云雾山的联系。 “麻烦来了。”朱珥心里一叹,情况是从帝鸿舒拿起那个布老虎后开始不对劲的,刚开始也就是帝鸿舒有些反常,现在连房间都开始摇晃垮塌,那布老虎也碎成小块,砸了帝鸿舒满脸。 “走,我们先出去。”朱珥大喊,冲向帝鸿舒。 帝鸿舒傻愣愣地,任由朱珥牵着往回跑。到了门口,朱珥的冷汗一下子流了满身! 门不见了! “帝鸿舒,你快醒醒。”朱珥摇晃着帝鸿舒,帝鸿舒却好像沉浸在另外的世界,朱珥无奈,心里说声对不起,啪啪啪几耳光抽在帝鸿舒脸上。因着朱珥不能用灵气修炼,这几年每天都不会疏于体能的锻炼,还特意找小雾学了些武技,和人动起手来,至今还没吃过什么亏。这样的朱珥,手上的力道之凶残,可想而知。 帝鸿舒的眼睛终于恢复清明,他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脸,疼的龇牙咧嘴,却半点不知道是朱珥打的,还追着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楼要垮了。”既然帝鸿舒搞不清状况,朱珥才不会承认自己动的手,顾左而言他,“我们得想法子出去。” “不……我们得上去。”帝鸿舒坚定地说,眸光像是燃着一簇火。又疑惑地摸了摸脸,“我的脸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朱珥睁着眼睛说瞎话,指了指房间里飘舞的布老虎碎片,有些心虚地说,“被砸的?” “专砸我?” “谁叫你乱拿东西?”朱珥镇定地说,“你瞧我,我就什么都不敢乱碰。” 帝鸿舒却已顾不得自己的脸,而是抬头看着上方。朱珥紧跟着抬起头,这才惊觉,一楼晃得惊天动地,天花板却稳稳地悬在头上,垮塌地都是些吊灯墙画。 “行,我们上去。”朱珥点点头,既然没有出去的门,那就只有继续往上走了。两人在楼道里飞奔,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却没有找到上二楼的楼梯。 “难道,楼梯藏在房间里?”朱珥挥开差点砸到身上的一个木制小马车,又躲过不知哪里飞射而出的藤球。 帝鸿舒的清醒也就是那么一刹那,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见着是靠不上。朱珥急的满脑门汗水,在识海里呼叫姜琰和小雾也没得到回应,只得一间房一间房地认真找过去,希望能够找到隐蔽的楼梯口。 在外面时看着小楼很高却不大的样子,如今一间房一间房地走起来,朱珥才发现这楼大的没边,累得手脚发软的朱珥,靠在一间房的房门上,往前望是两排整齐的房间,往回望也是两排整齐的房间,都看不到尽头。 “见鬼了。”朱珥低骂,又想到全天下最厉害的鬼可不就在自己旁边,便再也骂不下去。可这么找着也不是办法,她只是凡人,需要吃饭喝水休息方便。而且瞧着这一层诡异的情形,老实的办法怕是解决不了问题。 朱珥冷笑着看向帝鸿舒,这货不知道正想到什么,脸上笑得跟花一样荡漾。朱珥往手掌心呵口气,就要往帝鸿舒脸上招呼,哦豁,发生了什么?朱珥的手腕被铁爪般的手指捏住,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帝鸿舒将朱珥的手拿离自己的脸,“我可是阎王,你这般不敬,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知道吗?”说完,帝鸿舒摸摸自己还隐隐作疼的脸,有了不好的猜测,看着朱珥的神情变得狰狞凶恶起来。 “我想帮你看看脸伤,啧啧,真可怜,都肿起来了。”朱珥面不改色地收回手,翘起指尖给帝鸿舒看,“你瞧,活血化瘀的药膏,消肿止疼,不到一个时辰就见效。” “那你快给我上药啊。”帝鸿舒用手指摸摸肿成馒头的脸,哭丧着说,“本帝英俊了几千年,却在今日被毁容,呜呜,我不要活了。” “那你死去吧。”朱珥毫不留情地说,“死了正好就回家了。” 帝鸿舒才不要回家呢,瞬间也不哭了,将脸往朱珥面前一凑,眼中满是信赖,“快给我上药啊。” 朱珥觉得帝鸿舒还挺好哄的,便耐着性子,温柔细致地给他肿胀的脸上涂满药膏,哪知那厮还捧着自己肿成大馒头的脸杵在朱珥面前,声音又娇嫩又委屈,“上完药不是该吹吹么?” 朱珥真是要炸裂了!可帝鸿舒的眼神,纯洁无辜地看着她,让人半点都无法拒绝。 朱珥只好将心一横,权当哄孩子了,粗暴地往帝鸿舒脸上吹了几口气,“这下好了?” “谢谢你啊。”帝鸿舒的一双眼睛被肿胀的脸挤得只剩下两个水亮的黑点,黑点里全是笑意。 朱珥心中生愧,觉得自己欺负这样一个傻子般的阎王,有些不地道。 “我们怎么上二楼去啊?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楼梯。” “路,想走的时候就会有啊。”帝鸿舒笑得天真烂漫,手指着二楼,随着他的话,楼梯徐徐出现,恰恰好停在他们俩的脚边。 “如果找不到路,那就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啊!”帝鸿舒再次牵起朱珥的手,往二楼走去。 第五十八章 “帝鸿舒,帝鸿舒,帝鸿舒……” “帝鸿舒,你在哪儿?” 先前嫌帝鸿舒话多,现在朱珥却巴不得帝鸿舒就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呢。 朱珥冷汗淋漓,她后悔了,不该跟着帝鸿舒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一进二楼的门,朱珥眼前就是一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的帝鸿舒已经消失无踪,四周安静地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可闻,朱珥只要一动,能听到自己衣衫摩擦的声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是朱珥弄出来的,偌大的二楼,并没有其他活物存在的迹象。 朱珥瞬间有一种回到当年万花村被焚烧成灰烬时,父母姐姐都找不到,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寂无措感。 二楼布置的像是思春少女的闺房,卧房、绣房、琴房、书房、画室等一应俱全。朱珥内心惶惶地走在其中,不得不怀疑帝鸿舒可能还有个姐妹。 朱珥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这一整晚过得如此精彩,早先吃进去的那点食物早被消化掉,可这二楼什么都有,样样皆非凡品,却独独没有食物。 朱珥想要回去云雾山,云雾山的飞鸟禽兽皆是灵物是妄想不得的,好歹还有甜美多汁的各色果子可以果腹。朱珥沮丧地发现,不但联系不上姜琰和小雾,云雾山也归于沉寂,就像是彼此的联系被切断了。 “我才不要做一只饿死鬼。”朱珥苦大仇深地看着美轮美奂的房间。“路,想走的时候就会有,如果没有,那就自己走一条出来。”朱珥咀嚼着这句话,回想着帝鸿舒话音刚落就出现的楼梯,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办?帝鸿舒是阎王,言出法随,他的路清晰明了。她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好在二楼和一楼比起来,小了不少,统共也就九个房间。朱珥一间间找过去,连柜子床下这样隐蔽的地方都没有放过,却遍寻不着帝鸿舒的踪影。两人明明一同进来的,为何他就不见了呢?难道,他迫不及待要见弟弟,跑去三楼了? 二楼没有通往三楼的楼梯,回去一楼的楼梯也消失了,这鬼地方还没有窗子。比较奇怪的是,房间里一面镜子都没有,进门的厅里,最显眼的位置,却立着一面镜子。镜面光滑,将房间映照得清清楚楚。 朱珥注视着那面镜子,她笑,镜中的朱珥也跟着笑。怎么看,也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可朱珥心里就是觉得怪怪的。 朱珥将所有房间又走了一遍,除了略显突兀和诡异的镜子,其他再没什么异常。房屋干净雅致,画室里的画墨迹未干,绣房里的屏风才绣了小半,主人似乎只是出门散个步去了,随时都会归来。可朱珥一等再等,也没能等来一个人。她不由得想,如果这房间真有主人,她该从哪里进来呢?在墙上直接开个门? 朱珥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她回到绣房找了把剪刀,朝着墙壁扎过去,砰地一声,剪刀坏了,刀刃往回卷,墙壁丝毫无损。不是木楼么?什么样的木材这样的坚硬? 肚子越来越饿,朱珥蹲在大厅的地上,沮丧着脸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来,满脸赴死般的悲壮,将那辟谷丹吃进嘴里。这是朱珥自己练出的辟谷丹,说也奇怪,奇珍异草被朱珥练成甜甜的糖豆,唯有这成分最简单的辟谷丹,朱珥出品,苦比黄连,效用却是绝佳,一粒能管一个月,且这一个月无论看到多美味的食物,都提不任何兴趣来。朱珥不但怕苦,更怕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只能伴着有眼福没口福过日子。 咦!朱珥吃惊地张大嘴,玉瓶从手里滚落到地上,摔滚到镜子前面。 镜子里的朱珥,吃惊地张大嘴,脸上细细的绒都清清楚楚,可镜子里的朱珥,脚边并没有滚动的玉瓶。朱珥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块记语石,镜中的她手心朝上,似拿着什么东西,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朱珥连续拿了不少东西出来试,惊讶地发现镜子里映照出的朱珥,身上的物件怎么都只显出刚进二楼的那些来,多出的东西镜子显示不出来?这样一来,朱珥反而心定了,果然是镜子有古怪。 朱珥于是伸出手,去碰触面前的镜子。镜面坚硬冰凉,并不如她所想,是一扇可以穿过去的门。 真是奇怪的镜子! 朱珥凑近去,这才发现镜子顶端,刻着几个小字。许是年代久远,字迹模糊不清,连蒙带猜,勉强能认出是彼岸花开?彼岸苑里名叫彼岸花开的奇怪镜子,朱珥心里琢磨着,二楼的谜底或许就在这面镜子里,只是该如何解开呢? 她到底是在镜子里,还是帝鸿舒去了镜子里?何处是此岸,何处是彼岸? “帝鸿舒,你能听到吗?”朱珥对着镜子里喊道。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朱珥自然可以等!帝鸿舒好歹是阎王,就算被困在楼中,也不会困太久。这九层木楼也就是诡异了些,目前倒没有真正的危险出现,朱珥现在不饿不冷,自然是可以等着帝鸿舒来带她上楼或者出楼。 从朱珥八岁起,她的父母姐姐在弥天灯里沉睡,她独行在墨雪大陆上,再不习惯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她必须有自己的路,哪怕艰险,也要走下去。 二楼没有门也没有窗,却有一面镜子,放在本该是门的位置。朱珥相信,她的生命里一定会有一扇门,或者一扇窗,除非,她已经失去了生命!可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并不任何身体的不适,门窗就一定存在,只是看不见。 朱珥先是从荷包里拿出一把古朴的匕首来,匕首看着钝钝的,朱珥将它轻轻地划向墙壁,墙壁上立时出现一道清晰的划痕。这并不是真正的匕首,只是朱珥怕有人窥视,才故意从荷包里拿出来以掩人耳目。实际上,这是一把领域掌控幻变而成的匕首,领域之内,朱珥就是王者,她说这是一把能够削金断玉所向披靡的匕首,这便只能是一把削金断玉所向披靡的匕首。 朱珥是急性子,此刻却不得不拿出绣花的细致和耐心来,用那把手掌大的匕首,在墙壁上凿啊凿啊。手酸手软手快拿不起来的时候,朱珥终于将墙体凿出一个洞。三根手指粗细的小洞,一眼望出去,只见外面黑茫茫的一片。 朱珥并没有留意到,身后不远处的镜子,光滑平整的镜面像是荡漾出一圈圈的水纹,镜子像是立不稳似的,微微颤动着。 “帝鸿舒?”朱珥靠在洞口,再次喊道。她想着,只要帝鸿舒答应一声,她便可以知道他在哪里。若他去了三楼,她便将洞口凿大一点,离开这里。若他被困在什么地方,她便循着声音,凿洞过去救他。 “你跑去哪里了?”帝鸿舒又气又急的声音果然传出来,听着似乎就在隔壁。可隔壁就是琴房,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你的房间有窗子吗?”朱珥一边忍着疲惫继续将洞凿大一点,一边问他。 “有啊。你等等……我现在将头伸出来了,你看不到?”帝鸿舒的声音听着像是欢欣喜悦的舞曲,又像是黑暗中透出的一缕光,瞬时驱散了朱珥内心的孤寂。 “我这里没有门也没有窗。你在几楼?”朱珥沉着地问,心里更安定了,能听到声音,说明两人相隔并不远。 “二楼啊,进门你就不见了,我一直找你。” “进门的地方有镜子吗?” “没有。” “等等,我再将洞挖大一些,然后我将手伸出去,你看看能不能看到我。” 朱珥手下动作加快,那洞大了一倍不止,朱珥整只手臂使劲地往外伸出。外面比屋内略凉,有微风徐徐吹过,朱珥还感觉到湿润的水汽。而此时,大厅里的镜子像是在哭泣,镜面上全是水珠,水珠汇成一道水流,却在离开镜子的瞬间消失无踪。 “看得到我吗?我在招手。” “看不到,你等等,我换间屋子。换好了,我还是看不到你。”帝鸿舒急哄哄地跑去另一间朝向不同的屋子,奇怪的是,他换了房间,两人仍旧像是离得不远,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 “我们跳出楼去吧,这楼太诡异了,我有些怕。”朱珥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甚至能听到帝鸿舒咚咚的跑动声,像在耳边又像在遥远的地方,她将脑袋离开挖出的那个墙洞,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四周依旧寂静的可怕,于是,她继续将整个脑袋都贴到墙洞边上,手依旧伸到墙洞外。 “你说什么傻话呢?彼岸苑任是谁都只能进一次,出去了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帝鸿舒急忙阻止,又呵斥朱珥,“你的爪子还在外面吗?快缩回去。这地方空间交错,万一拿不回去看你怎么办?”帝鸿舒到底是阎王,见多识广,很快明白过来两人可能根本没在一个空间里。 “空间交错?你是说我们可能不在一个空间?” “我找遍了二楼都没找到你,便只有这个可能性了。你别怕,我很快想办法来救你。” 朱珥想象了下,手臂在一个空间,自己却在另一个空间,身体变得残缺不全的样子,浑身一激灵,连忙将手缩回来,又连连看了好几眼,确定一片指甲都没少,这才放心地吐出憋着的那口气。 都是该死的帝鸿舒,非拉着他来这神秘的彼岸苑。如今可好,都不知被送到哪里来了。朱珥心里有些生气,凭什么将她传到这奇怪的地方来,帝鸿舒却好端端地在有门有窗的二楼待着,一栋破楼,也知道挑软柿子捏啊。她这一生气,就恨不得直接跳出楼去,再不管帝鸿舒的破事儿。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真的错位了?不是吧?”帝鸿舒吼叫道,“你别着急啊,少只手罢了,要是将来因着这个你被人嫌弃,我就勉为其难娶了你……我阎王殿里仆从多的是,你就算两只手都没了,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你闭嘴!”朱珥听不下去了,这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啊,她如果两只手臂都没了,那不跟个棍子一样了么?这个乌鸦嘴! “你别着急啊,我正在想办法救你出来。”听着朱珥中气十足的吼人,帝鸿舒不由笑了,估摸着朱珥那边没什么大事。 “等你想办法,黄花菜都凉了。” “你要干什么?我给你说,你不要乱来啊。” “呵呵。” “你真的别乱来。你是凡人,空间交错的通道并不稳定,里头的乱流能让你粉身碎骨,你安心等着我去救你……啊……喂,喂……你人呢?” 朱珥杀气腾腾地走向镜子,知道是空间错位就简单了,她既然能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那就说明两个空间有交错点。这个交错点可能在两个空间里长得不一样,可位置绝不会有太大出入。如果仔细回忆,就能想起,朱珥其实刚进二楼时,就出现在镜子旁边,只是那时候她背对着镜子,很快走到其他地方去找帝鸿舒,故而忽视这一点。 “你若不是门,我也要让你变成门。”话是这么说,朱珥还是运转领域掌控,将自己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然后闭着眼,转过身去,往后纵身一跳。 咔嚓,咔嚓,咔嚓…… 镜子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朱珥撞碎了镜子,身子继续往后仰倒。睁开眼的那一刻,朱珥发现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四周安静地不像是有帝鸿舒在的样子。绝望的心情,让朱珥破罐子破摔,就这么直直地往地上仰倒下去,不做什么的反应。 “你干啥呢?表演十八摔?”并没有摔到冷硬的地上,朱珥跌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这个怀抱有一种青草般的芬芳,若是帝鸿舒没有说话就好了,他一张嘴芬芳不见了,温暖像是浮云。帝鸿舒从朱珥突然出现的错愕中惊醒过来,条件反射地接住朱珥后,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是连环炮般轰出来,“你没事吧?哇,你很厉害哦,你真的是个普通的凡人吗?你居然自己成功地从另一个空间回来了,快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我都还没找到门呢。” 朱珥反手往帝鸿舒胸膛上一撑,借着力道站直身子,理理散乱到额边的碎发。 “我回来了!接下来,去三楼?” 第五十九章 彼岸苑,第三层楼。 朱珥一边拽死了帝鸿舒的胳膊,一边睁大了眼睛,生怕遇到二楼的情景,两人分别陷身两个不同的空间。 “同样的把戏重复玩可就没意思了。”帝鸿舒大咧咧地说,半点不担心重复二楼的悲剧。当然,更可能那对他来说并不是悲剧,而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朱珥摔出来的时候清楚地看见他脸上不但没有担心着急的神色,更像是没心没肺地在幸灾乐祸。 “这彼岸苑到底是谁建的?简直就是个变态。”朱珥想着进楼后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忍不住吐槽道。 “哦……”帝鸿舒扭捏起来。 朱珥偏过头,就见帝鸿舒神情极度不自然,还躲闪着朱珥的目光。 “呵呵。”朱珥用手在胸口抚了抚,她早该想到,除了身边这个变态,还能有谁,搞出这么个神叨叨的九层木楼来吓人。 “这楼里,没什么真正的危险吧?” 帝鸿舒干笑着,眼睛左转右转都不敢看朱珥了。 朱珥心都凉了,急的一把将帝鸿舒推到墙上,一只手卡在他头颅的左边,逼着他正面看向自己。他比朱珥高,这样近距离站着,朱珥只能看到帝鸿舒的脖子,帝鸿舒只能看到朱珥的发髻,朱珥不得不踮起脚,凶恶地问,“你整的玩意你要把自己玩死呐?这里头还有什么鬼东西,快点给我说清楚,信不信我一把火给你烧了?” 或许楼房是木质的原因,朱珥在楼里运用领域掌控格外的得心应手,心随意动,她指尖窜出一朵银红色的火苗,跃跃欲试地想要将火舌卷向墙壁和近在眼前墨如锦缎的帝鸿舒的长发。她早该想到的,先前真是傻啊,用个匕首凿什么洞呢,一把火烧了岂不干净?若是帝鸿舒找的人真在里头,着火了还能不跑?大家外面见就好了。 “这是什么火?”帝鸿舒大多时候显得玩世不恭,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这会儿见到朱珥指尖的火焰,脸色刷地变了,无比慎重地说,“你往后拿点,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小孩子不能随便玩火吗?” “本姑娘芳龄十八,不是小孩子了。”朱珥指尖的火焰像是在迎合朱珥的话,飘舞成笑脸的形状,裂开的大嘴尽是嘲讽。 “打个商量,此间事了,我把彼岸苑送给你,你把你这火苗分一缕给我?” “做梦呢?”朱珥瞪他一眼,她变幻出来的火苗,怎么分给他? “你这个火,让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畏惧。”帝鸿舒将身体尽可能地远离火苗,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它,明显抱有极大的兴趣。 “那自然,烧什么,效果都棒棒的。” “现在,好好说说你这破楼吧?还有什么花样?” “那个……姑娘,我得说明,这个楼和你在人间看到的那些不一样。”帝鸿舒轻咳一声,神情有几分得意,“这是彼岸花根铸造而的小楼,想当年为了造这栋楼,我可是差点把忘川的彼岸花给拔光。” “说重点?”朱珥将火苗往帝鸿舒面前凑了凑,不耐烦地催促。 “这是一座可成长的楼,最初只有三层,我分别放了玩具,家具,烹具,所以这三层你尽可放心,有些小恶作剧,但绝对没有致命危险。”帝鸿舒说着话,反手将朱珥抱在怀里,两人调换了位置,他整个人一下子舒坦了,有些不虞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对男人做这种动作,不觉得……”他将过分的话咽回肚子里,说,“不觉得不合适吗?” “那这是什么?”朱珥才站稳呢,都没听清楚帝鸿舒后面那半截话,脸一下子惨白惨白的,指着面前吞吐着信子的红色大蛇,问。 “我……”帝鸿舒回过头一看,瞬时语塞,看向那不知何时爬到两人后方的大蛇,叹口气说,“这个……哪儿跑来偷吃的灵蛇?” 朱珥转过身,看着长了双灯笼般大眼的红色大蛇,大蛇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条大蛇的蛇脸下隐隐藏着一张人脸,更可怕的是大蛇吞吐间,楼内的天气诡异地在冬夏之间切换,一瞬温度低得要把人冻死,一瞬温度高得要把人烤熟。 “目前看来,它大概,想吃我们。”朱珥上下牙齿打颤着说,她心里有了很不好的猜想。 “一条蛇而已,胆子也太小了。我说了,一二三楼都没什么真正的危险啦,后面几层我倒是说不准,我弟弟出来的时候把彼岸苑也带走了,这么些年,不知道后面几层成长起来后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是普通的蛇吗?” 被蛇眼看着,朱珥心里发麻腿肚子打颤。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到头顶,大蛇没有任何动作,却牢牢锁住自己的猎物,朱珥甚至连领域掌控都施展不出来,宛如羔羊待戮。 “这是……我的个天!”帝鸿舒身为阎王,并不无知,先前匆匆一瞥不当回事,这认真一看,就脸色凝重起来,显然和朱珥一样认出面前大蛇的来历,堂堂阎王腿肚子也是一哆嗦,脱口而出道。 “世上应该没有哪条蛇,能够将阎王大人吃进肚里吧?”朱珥小声嘀咕着,不怀好意地朝着帝鸿舒笑了笑。 不等帝鸿舒反应,朱珥将他甩了出去,目标正是红色大蛇微微张着的大嘴。帝鸿舒像一朵白云,飘向红色大蛇脸盆一般大的蛇嘴,这举动,果然吸引住了大蛇的注意力,蛇眼转开,朱珥这才从快要窒息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整个人汗淋淋地滑倒在地上。 “啊啊啊,不要啊,我肉糙骨硬,还几万年没洗澡了,别吃我啊。”帝鸿舒夸张地大叫,手脚胡乱地舞动着,眼睛一直看向朱珥,莹润的水光显出他委屈的不能再委屈的心情。 “好好叙旧!”朱珥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谨慎地用领域掌控在周身建起完美的保护罩。 “最毒女人心。”帝鸿舒扯着嗓子喊道,在靠近红色大蛇的刹那,双目中突然爆出金光,口中道,“孽畜,本君面前也敢放肆?” 红色大蛇的灯笼大眼转了转,蛇信子不停地晃动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不退反进,蛇信子像一条细细的红线,卷向帝鸿舒的脑袋。 “看来,它认不得英明神武的阎王大人。”朱珥幸灾乐祸地说,并不将帝鸿舒的险况放在心上,堂堂阎王若是这么容易被一条蛇弄死,趁早退位让贤得了。 “本想饶你一命,既然如此,死吧你。”帝鸿舒目光的金光所及之处,瞬间红色大蛇只剩下一副蛇骨。 “我说,这玩意真不是我放进来的,一定是三楼的美食太多了,它偷偷跑进来的。”帝鸿舒束手而立,刚刚杀神一般的气势犹为散尽,白玉般的脸庞笼罩在一层黑雾中,若隐若现,他的眼睛却是紧紧闭上的,还有金光外泄。 “你倒是来扶着我下啊,我两个时辰内,这双眼睛都睁不开了。” “黄泉眼,当我不认得?”朱珥嗤声道,深深觉得这趟来亏了,说是没什么危险的三楼,都藏着条凶恶得逼出阎王黄泉眼的大蛇,后头还不知道会出现些什么鬼东西。别看帝鸿舒闭着眼睛,可堂堂阎王看东西又岂会只依靠眼睛呢? “我给你说,这蛇骨可是好东西。”帝鸿舒的眼睛依旧闭着,却喜滋滋地给朱珥推荐,“你就没个储物戒么?快装进去啊。” 朱珥苦恼地抓了下头发,她还真没有储物戒啊!往常有什么东西,直接扔回云雾山就好,这还是除了罗刹林之外第一次遇到和云雾山断开联系的情况。 “活得可真是造孽。”帝鸿舒拍拍朱珥的肩膀,无比同情地说,“你还不如早点死了,来我的阎王殿,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你瞧瞧你,活着能有什么出息,不能修炼注定为人鱼肉,长得又丑不拉几怕是嫁不出去,性格暴烈急躁一点都不温柔,连给大能做炉鼎的资格都没有,遇到灾荒战乱还要小心被人拉去当了四脚羊。” 朱珥深吸气,再深吸气,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我给你说真的,你好好考虑下啊!阎王殿里有我罩着你,你也不至于四处飘零。墨雪大陆强者为王,普通凡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观你面相……”帝鸿舒混不会看人脸色,喋喋不休地劝道。 朱珥初时特别生气,气到恨不得一刀捅死帝鸿舒了事,可这货这张嘴一张开就停不下,听多了,慢慢地心里就开始麻木了,到最后,随他说什么,从朱珥的左耳进去,右耳就又出来了,反正不进心。 帝鸿舒说累了,见朱珥面无表情,脸上的砖形印记微微泛着银光,心里便觉得朱珥朽木不可雕。他堂堂阎王亲自邀请,朱珥可是举世无双第一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太不识好歹了!哼!帝鸿舒暗想着,等将来朱珥想到阎王殿,他还不收了呢!偏要让她在凡世流离漂泊,吃尽苦头。 朱珥突然指着窗台边的一个颈子细长的玻璃瓶问,“咦,那是什么?” 玻璃瓶里装满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在灯火中煞是好看,奇怪的是,玻璃瓶的水一直往外满溢,流到窗台上才消失不见。朱珥动了动鼻子,好像不是普通的水,闻着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朱珥好奇地走过去,想要将那瓶子拿起来,却发现那瓶子像是在窗台上生根发芽了,任她如何用力都自巍然不动。 “这个可不能给你。”帝鸿舒走过来,轻松地就将瓶子拿起来护在怀中,生怕朱珥抢似的。 “给我看看嘛,我又不要。”朱珥将脑袋凑过去,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瓶子。 “好吧。”帝鸿舒单纯地相信了朱珥,朱珥立即伸手去抢,刚将那瓶子抢到手中,就是哎哟一声,“啊,好重。”她话音刚落,瓶子就已经离了手,往地上砸去。 “可不能摔了。”帝鸿舒黑着脸将瓶子接住,好好地捧在手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杨枝甘露就靠它。” “玉净瓶?”朱珥怀疑地看着帝鸿舒,就差没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玉净瓶不是玉做的么?” “我弟弟不喜欢玉……”帝鸿舒护宝似地护着瓶子,“这可是它的宝贝,它喝……哦,它最喜欢的东西。” “行了,你放回去吧。”朱珥摊摊手,“我也拿不动,你没必要防着我。” 帝鸿舒一想也是,这么个凡人,如何能拿得动生机无限的玉净瓶呢,便将瓶子放回原位。 “你饿不饿?我有些饿了,我给你找些吃的啊。” 帝鸿舒不提这茬还好,提起这茬朱珥就想挖喉咙将那早已消化掉的辟谷丹给挖出来。 “哎,我以前放的地狱之火还在啊,安干思嫩羊羔肉也还剩着一些,哇,我最心爱的水晶葡萄酒还有满瓶,这是黔江芦火烤鸡,地狱莲雾……”帝鸿舒兴奋地在屋里窜来窜去,嘴里不停地冒出一样样美食的名字来,不多会就抱了满怀吃食回到朱珥身边,大方地往她面前一送,“喏,以前我弟弟专门收集的,你这小可怜一定没吃过,都尝尝吧。”见朱珥满脸嫌弃,补充道,“放心,这一层时间静止,这些东西都不会坏。” 朱珥愤恨地看着帝鸿舒,不是眼前这个王八蛋,她至于吃一颗辟谷丹么?吃了辟谷丹一个月都吃不了其他食物,这货居然还拿着这些个让人流口水的食物过来。 帝鸿舒这个王八蛋,刚刚攻击她的人生,这会儿攻击她的爱好!是不忍孰不可忍! “帝鸿舒,三日后你可以来找我拿回定魂珠。”朱珥很想立即将定魂珠恶狠狠地砸到帝鸿舒头上,然后潇洒地推开窗子跳出这个诡异的彼岸苑离开。可惜,定魂珠被放在了云雾山里。 “再见。不,再也不见。”朱珥奔到三楼的窗边,推开了窗,躲闪开帝鸿舒的手,握住玉净瓶纤细的瓶颈,刚刚还拿不动的玉净瓶这一回被她轻松地捏在手中。朱珥心中一松,有了这玉净瓶,昭阳城的人就有救了,接下来的彼岸苑之行,不去也罢。她这么想着,侧过脸,朝着帝鸿舒俏皮地笑了笑,往外纵身一跃。 第六十章 风吹在身上,清凉柔软,像是记忆中明月的手。朱珥张开双臂,满脸笑容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河。落进去,游到对岸,从此远离阎王殿来的这个神经病。 近了!更近了!朱珥感觉到流动的河面上水润的湿气,扑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些微冷,也令人精神一震。她甚至能感觉到和云雾山的联系又回来了。 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欢迎来到彼岸世界!”落入水中的时候,一个邪恶却非常动听的声音机械地说。 彼岸世界?那是什么玩意? 水花四溅!河的下面并不是水!朱珥摆出游泳的姿势,趴在冰冷的黑石上,头微微仰起,看着湿漉漉的像是石洞一般的地方。上一刻她明明感觉到水流,正奋力想向前游,下一刻却到了这么个鬼地方!与此同时,朱珥明显的感觉到和云雾山的联系又断了。 “你是谁?”朱珥大喊,眼睛所望之处,是无涯的一片黑寂。 “你怎么知道进入第四层的方法?”令朱珥气愤又羞恼的是,身后某个人还诧异地问,浑然不知将朱珥从冰冷湿滑的石头地板上扶起来。 “你不是说跳出彼岸苑就回不去了么?你不是说一个人只能进一次彼岸苑么?”朱珥一边撑着身体站起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问。 帝鸿舒完全没有朱珥的狼狈,就像是有一道楼梯将他接引过来,站姿笔挺,意态潇洒。如果朱珥先前回头望过,就会知道她跳出来的时候帝鸿舒也跟着飞出了窗户,如仙人降世,翩翩落入水中,却没有让一滴水沾到身上。可惜那时候朱珥正头朝下脚朝上,无暇他顾。 “第一二层还和人间界接壤,跳出去自然能够回到人间,脱离彼岸苑。可你刚刚是从第三层跳的啊!”帝鸿舒耸耸肩膀,不太明白朱珥的怒气从何而来,他这一路都屈尊降贵地迁就着这个凡人小丫头,倒把她的气性给养大了? 说着话的同时,帝鸿舒眉开眼笑地往嘴里赛东西。当年弟弟可以自由往来人间界,可给他带回不少人间美食,他悉数放进彼岸苑准备慢慢吃呢,结果彼岸苑和弟弟一去不复返,这些年可把他馋坏了。为了保险,这次他将第三层的美食全部放进自己的阎域里,看在这个小丫头陪着自己来彼岸苑的份上,帝鸿舒略有不舍却很大方地掏了许多好吃的出来。 朱珥一看到面前成堆的美食就差点炸了! 想吃不能吃的感觉太煎熬!朱珥从心理上是很想吃这些东西的,可是身体却很抗拒,手都伸不出去,就算喂进嘴里也和吃土的感觉没啥两样。 帝鸿舒还特无辜地看着她,将最喜欢的几样吃食往朱珥面前送。 朱珥半侧过身,深深地吸气。她不该生气,对着面前这货,生气简直浪费表情。 “我们现在要怎么回去?”朱珥识时务,不会胡乱逞强,帝鸿舒熟悉彼岸苑,她陷身于此,真要继续生气,除了把自己气死,于事无补。是以,她的口气不算友好,却称得上温柔。 “彼岸花根造的彼岸苑,四层及以上都已是人间界的彼岸,除非走到尽头,找到通往彼岸的大门,否则没有归路。” 帝鸿舒见朱珥对自己分享出来的美食不屑一顾,看她瘦骨伶仃的模样,估摸着她或许食欲不振,琢磨着等回到人间界好心帮她找个大夫看看。年龄不大的丫头片子,又是最孱弱的人类身体,不好好调养怕是没几年就会来阎王殿报道。可看这丫头的态度,分明很讨厌阎王殿嘛,帝鸿舒抽抽鼻子,他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我们现在往哪里走?”朱珥完全想不到帝鸿舒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将目光挪开,尽量不去听身后帝鸿舒扑哧扑哧吃东西的声音。 “随便走。”帝鸿舒正拿着个外焦内嫩的鸡腿啃,闻言倒是看了看四周,好空旷的石洞,无论看哪都一眼看不到头,他颇为欣慰且骄傲地说,“我弟弟真厉害,这是在彼岸苑中融合了长生石,才有这般壮观的效果。” “希望你那厉害的弟弟,不会要了我们两人的命。”朱珥没好气地说,说完还回头瞪了帝鸿舒一眼,正巧瞅见帝鸿舒左手鸡腿右手葡萄酒,耳朵上还别着两个肉串,身前飘着一圈瓜果。这吃相,真是惨不忍睹,朱珥的笑容终于回到脸上。堂堂阎王,这么一副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鬼样子,朱珥心中后悔不迭,当初学会绘制画影符就好了,给他绘一段,拿到市面上一定大卖。 “我弟弟不会谋杀亲兄的。”阎王嘴里塞满了东西,满脸油光,闻言却敛住馋相正经地说。 “刚刚这里有人说话,咱们找找,找出来问问,或许能问出什么。”朱珥加快步伐,同时唤道,“先前说话的大哥,出来一见可好?” “真傻。”帝鸿舒笑不可仰,“那不过是我弟弟设定的欢迎语,录音石在有人进来时就会自动放出声音。这地方,绝对没有第三个人。” 深呼吸,再深呼吸,朱珥压抑着心中狂暴的怒气。 “你找我这么个傻子陪你来彼岸苑,你不是更傻?” “我乐意啊。”帝鸿舒故作而言他,“这一层待着,你是否觉得胸闷心慌头疼?我给你说,这一层咱们不能久待,待久了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你嫌弃阎王殿,可若是在这里头死了,你后悔想去阎王殿都去不了。” “这么恐怖?”朱珥双手环着自己的肩膀,将身子往帝鸿舒身后一缩,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阎王会死么?” “你觉得人的终极是什么?死亡?”帝鸿舒反问,脸上的神情深不可测起来,“昔日女娲用泥土造人,人死后亦归于大地。至始至终都是泥土,什么是死,什么是生呢?” 朱珥怔然!当然有不同啊!哪怕死后都是一捧泥土,可这一生遇到的人,经历的事,看过的风景,掌握的能力,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么,随风消散的,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魂魄吗? 帝鸿舒难得用话拿住朱珥,见她陷入沉思,不由洋洋自得,然后不经意地看到黑石地板上倒影出形象狼狈的自己,脸瞬时红的像是煮熟的海虾。他镇定自若地将身上乱七八糟的食物都收回阎域,又施展法诀清洗一番脸颊和双手,特意换了一身龙纹镶金的黑袍,最后只在手中留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盛着色如琥珀的美酒,不时啜饮一口,高贵优雅。 可惜,帝鸿舒又一次抛媚眼给瞎子看!朱珥压根没注意到他收敛起饿死鬼的模样,浑身上下焕然一新,而是大步往前,边走边道,“看来你很忌讳我刚刚的问题,说这么大堆话想要绕晕我。” “哈哈哈哈哈哈!”帝鸿舒饮尽最后一点酒,将杯子往地上一抛,那杯子在落地前发出一点荧光后消失不见,其实是回了帝鸿舒的阎域。 阎域是帝鸿舒身为阎王辟出的一方小世界,但凡修为到了大乘期以上,就都能辟出小世界,只是修为越低,小世界就越弱,像散仙的仙域,不过是个更安全一点的储物工具罢了。而修为高深的,像是帝鸿舒,他的阎域就像是小型的墨雪大陆,按照一定的规则运转着,能够给帝鸿舒提供源源不断的阎王之力,也能供生灵居住繁衍。帝鸿舒的阎域中并没有生灵,掌管着天下死灵他就够头疼了,索性将阎域当成没有边际的储物空间来用着。这种小世界依托于主人存在,若是主人殒命,就会生机灭绝烟消云散。当然,修到一定地步,将天地规则领悟的很透,那也是可以将小世界独立于自己来运转的,但那是传说中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人啊,总是沉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固执地不愿放开手。因果循环,死生往复,守恒便是永恒,此岸亦是彼岸。阎王永远都是阎王,而我,可能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我。” “你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阎王。”朱珥突然捂着嘴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颤动起来,“想卸任的阎王,你弟弟知道你这个想法么?如果知道,我想他一定不在彼岸苑。” “我也没指望在彼岸苑就能找到他。”帝鸿舒收起满身的高深莫测,那个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阎王于是又回来了,“找回彼岸苑也不错啊,借着彼岸苑的能力,身处此岸,犹在彼岸,从此畅行人间界,于我,足矣。” “前面还说要将彼岸苑和我交换?”朱珥满眼戏谑,这个满嘴瞎话的阎王大人,可真不靠谱呐。 “彼岸苑可以交换给你啊,只要你同意让我的真身在里面借住。”帝鸿舒无所谓地说。 “你自己留着吧。”朱珥摆了摆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苍茫黑暗的洞穴,唯一的光便是走动着的两个人,他们的影子清楚的倒影在黑石地面上,开始时,影子还有些模糊浅淡,随着他们的走动,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在朱珥没有察觉的时候,脚下的黑石地面已然变成一面镜子,将朱珥清清楚楚投影过去。 “这要走到猴年马月呢?”朱珥嘀咕道,四处张望,走了许久,却好像一直在原地似的,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长生石,另一个含义是无限。”帝鸿舒跟在朱珥身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地方,走一辈子也可以。” 朱珥悚然一惊,想象了下自己从满头青丝走到发白如雪,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地面的冰凉触感,是能感觉到的唯一真实的存在。她甩了甩头,振作了精神,冷不丁地将帝鸿舒提拎到身前来,“你也发挥点作用啊!我是陪着你来的。” “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帝鸿舒心里也有些焦躁,他不明白,弟弟为何要把第四层弄成这幅样子,冷冰冰空荡荡的,想要捉迷藏吗?黑暗本该让他觉得亲切,可帝鸿舒自从进了这一层,心里只有渐渐升腾的焦躁烦闷。难道说,长生石之外,这一层还加了另外的什么东西? 帝鸿舒皱着眉头观望四周,他的阎罗之力在这层什么都感应不到,这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阎王殿上执掌众生命运的阎王,在这一刻难道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你看脚下。”朱珥细心地发现,四周一片黑暗,他们俩却像是自带光芒的两盏灯笼,而最亮的地方,在脚下。脚下发出的光,浸润到全身。 “刚刚,地面不是这样的……”朱珥惊诧莫名,刚到第四层时,她趴在地上,那时候黑石地板黑不隆冬,并不透光,而现在,地板像是一面纤尘毕现的镜子,镜中有一个栩栩如生的朱珥。 朱珥蹲下身,地面映射出的那个朱珥也蹲下身,朱珥皱眉,镜中的那个朱珥……她居然咧开嘴,笑了。 朱珥吓得往后一跌,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她惊魂未定地再次看向地面,镜中的那个朱珥也跌倒了,神情满是惊怕不安。刚刚那一笑,仿若朱珥的错觉。 或许,真的是看错了吧?朱珥抚着心口,安慰自己说。 “哈哈哈哈哈,我挥手他也挥手啊。你看你看……”帝鸿舒突然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做着各种怪模怪样的动作,眼睛好奇地看着地面上的另一个跟着他动起来的帝鸿舒。 “你没见过镜子吗?”朱珥忍不住捂眼,她错了,她不该跟着这么一个货,来到这个诡异莫测的地方。 “哦,这就是镜子啊。”帝鸿舒摸摸脑袋,讪讪地笑。他的阎王殿哪有镜子嘛?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物啊! “和镜子一样的效果。”朱珥满心无力地说,“你就算没照过镜子,地府不是有忘川吗?河边照一照,也看到你自己啊。” “忘川里全是鬼魂,哪个能长我这么英俊潇洒?”帝鸿舒很不满地反驳。 第六十一章 “哇这个镜子好神奇啊。”帝鸿舒突然嚷嚷起来,还非要拉着朱珥看地面上映出的自己,“你瞧你瞧……” “你让我瞧什么啊?”朱珥总觉得脚下的地面很诡异,让人心里发***鸿舒却好像个无知无觉第一次出来游玩的孩童,她不由有些不耐,等顺着帝鸿舒的目光望过去,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水光盈盈的眼睛里全是惊恐,脚步踉跄着往后退。她费了老大劲才克制住心中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跑是没有用的,那应该怎么办呢? 帝鸿舒却兴高采烈地揽镜自照,沾沾自喜地说,“原来我是这样的英俊不凡,等我能走在阳光下,一定能引起掷果盈车的效果,哈哈哈哈哈。” “你总有办法消除我心中的恐惧!” 朱珥以手掩眼,从手指缝里看着乐得合不拢嘴的帝鸿舒。他平凡的面容因为欢乐的笑容显得格外平易近人,让人生出亲近之心。可他为啥就看不清事实呢? 恍若明镜的地面,那个和帝鸿舒穿着同样衣裳却俊美无俦的男人,哪里是帝鸿舒呢?他的目光像是深夜才出来四处穿梭的老鼠,奸猾刻薄贪婪。他脸上完美的笑容像是画上去的,他微微翘起的嘴角闪着尖牙的寒光。 “我承认你很是英俊不凡,可是你的品位也不该如此低下,你认真看看,这个人是你么?”朱珥拉着帝鸿舒蹲下,认真打量地面映出的人影。他们俩蹲下了,宛如明镜的地面下那个帝鸿舒却还站着,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诡异,脸上突然露出宛如恶魔般的微笑。 帝鸿舒果真认真去看那个一动不动的影子,看着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一把将朱珥拉进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随后只听一声轰响,朱珥脑袋跟着嗡嗡作响,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那一刻,宛如一个世界的崩塌。朱珥像在喷发的火山前,又像是在大海的巨浪中……龙卷风呼啸在天地之间,大地狂暴地想要翻个身,夹着山石泥浆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 朱珥什么也看不到,她的世界一片漆黑,身上一会冷一会热。 帝鸿舒的大掌将朱珥的眼睛捂得极紧,他的另一只手正好将她按压在怀里,顺势束缚住她蠢蠢欲动的双手。 “别看。”帝鸿舒的声音依旧带着些吊儿郎当,此时听着却莫名让人安心,“还想要你那双眼睛的话,就乖乖的。” 朱珥停止挣扎,眼睛上覆着帝鸿舒的大掌,暖暖的,是全身上下唯一觉得舒适的地方。她看不到,只能靠感觉猜测正在发生的事,是第四层在轰然倒塌吗? 四周天翻地覆地动了好一阵,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却依旧是电闪雷鸣,风狂雨烈!朱珥这才醒觉,她和帝鸿舒二人早就离了脚下的黑石地面,悬在空中。 “闭好你的眼睛。”帝鸿舒拉了朱珥的手,让她自己捂着眼睛。朱珥这种时候可不敢添乱,忙将眼睛捂得紧紧的,方便帝鸿舒腾出一只手去做其他事。 “好了,睁开吧。”不知过了多久,帝鸿舒松开搂在朱珥腰上的那只手,沉沉地说。 朱珥睁开眼睛,已经身处一处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和那个漆黑的第四层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帝鸿舒站在不远处一块嶙峋的大石头上,临风而立,背影萧索。 “那边有个棋盘,你如果会下就去认认真真下一局,如果不会就随意放几颗子。”不待朱珥说话,帝鸿舒先开口说。这段时间里,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透着萧条低落,再不复先前的欢悦明快。 “哦。”朱珥满腹疑问都在帝鸿舒冷淡悲怆的目光下止于喉舌。 棋盘就在大石头边,石头制成的棋盘上,放着数颗黑白分明的棋子。与众不同的是,两种棋子并没有分开放在两边的棋盒,而是胡乱地混杂在一起,在棋盘边的空处堆成一座小山。棋盘上有一局残棋,一边被打乱了,另一边看不出什么来,棋局已废。 朱珥蹙眉,她略通棋艺,可面前这盘棋已乱,除非从来,否则如何能继续?如果重来,没有对手,难道要自己和自己手谈不成?如果不重来,朱珥想到帝鸿舒的话,有种释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局残棋罢了,随心而为,落子无悔。 朱珥的手,执起一枚黑子,随手往棋盘一放。脚下突然有些不稳,地动山摇的感觉又回来了,朱珥惊慌失措间慌忙地唤,“帝鸿舒……” 朱珥想说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整个人就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往下方掉落。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往下掉,极快的速度引起刮脸的疾风,她刚张嘴想说话就灌进来一口的冷风,却连咳嗽都不能,冷风憋在喉咙里,鼻喉都是火辣辣的,滋味特别的酸爽。 等终于停下来时,眼前景物再起变幻,哪还有什么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熟悉的感觉让朱珥清楚地知道,他们依旧是在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只是这一次,连他们身上的那一点微光都消失了。看不到明镜一般的地面,看不到四周的一切,眼睛在此刻彻底失去作用,朱珥心里反倒是觉得踏实。她伸手,在四周摸索着,最后触到坚硬又温暖的……胳膊? “别乱摸,你负不起责!”帝鸿舒欠抽的声音响起,同时,他略有些冰凉的手掌抓住朱珥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去,“我们找找出路,这一层不能久待,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再耽搁不得。我倒无碍,你就惨了,出不去是小事,怕就怕孤魂野鬼你都没得当。” “怕是再也出不去的,还有你吧?”朱珥并非反唇相讥,而是冷静地陈述事实。 黑暗中,帝鸿舒沉默了一瞬。 “你说的没错。” 帝鸿舒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这让朱珥惊诧莫名,她没想到帝鸿舒这样跳脱明朗的性子,又坐拥地府,还会叹息。无愁之人若生愁,怕是愁绪愁上愁。事情可能真的变严重了。 “你的弟弟真的是亲弟弟么?” “关你何事?”帝鸿舒恼羞成怒地高声吼道。 朱珥看不到,听觉就格外敏锐些,帝鸿舒这一声吼,生生吼得她耳朵作痛。 “帝鸿舒,我真没想到,阎王殿也有权柄之争。可争端已起,以你的能耐,还怕他不成。”朱珥挺心疼帝鸿舒的,姜琰说过帝鸿舒对墨雪大陆有功,可就是这样的帝鸿舒,却还有人想将他困死在彼岸苑中。不过帝鸿舒有功,天道自会庇护他,哪这么容易会被人干掉。 “不,你不明白,他若是想当阎王,根本就轮不到我。他对我最好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如此行事?”帝鸿舒很是困扰,“他若是突然改变想法,我会拱手相让的。” 朱珥用另一只手抚上帝鸿舒牵住自己的大手手背,低声道,“我却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我的东西我愿意给是我的自由,别人若想要抢我就偏偏不给,凭啥给?” 目前看来,帝鸿舒的那个弟弟绝不是什么好人,若是真让他当了阎王,那就是墨雪大陆生灵的噩耗。朱珥决定怎么也要打消帝鸿舒让位的念头。 “帝鸿舒,有你一日,还能保他。若你不当阎王,他出了事这天上地下谁护得主?生死之争,你赢了还可以掌控结局,你若输了,就什么都做不了啦。” “不……你不懂,他设下这些局,绝不是为了抢阎王的位置。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别伤心了,等见到他,亲口问他就是。希望我们能活到那一刻。” “你是如何看出情况不对的呢?”帝鸿舒轻笑一声。 “先前那个镜中人绝对不是你。”帝鸿舒虽说笑了,可朱珥知道他的心情依然不好,十分体谅他苦苦寻弟到头来发现是一个死亡陷阱的心情,细声细语地说,“我看到他们的手,能够长长地伸到脚下,躲在裙踞中躲在裤腿里,觑着机会往外伸。我的脚,那时候踩到一样东西,后来你捂住我的眼睛,我才明白,那是手指。帝鸿舒,如果我们被拉入镜子里,会如何呢?” “成为供养这座楼运转的肥料,成为守卫这座楼的爪牙。阎王不死不灭,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死灵,阎罗神力生生不息,若是困死在这座楼里,可让此楼晋级为圣器,执掌之人各界难逢敌手。”帝鸿舒牢牢地牵着朱珥,黑暗中四周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只有两只手掌交叠相握的位置,格外温暖,格外安心。 再深厚的兄弟之情,在珍稀厉害的圣器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朱珥知道帝鸿舒这时候心情不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乖乖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帝鸿舒说是在走,可实际上是飘在离地面半寸的地方,同时还分出一股力量托举着朱珥。这样脚下的黑石地面感知不到两人的位置,那镜中恶灵便也无法准确地捉住他们。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掌控之力在笼罩自身的同时,朱珥勉力分出部分在帝鸿舒的脚下布上一层柔软却坚韧的护罩。朱珥知道,阎王不好对付,她这个凡人却是极好对付的。在这座楼中,朱珥就是阎王的软肋,她出事的时候就是那黑暗中藏头露尾的人动手的时候。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你真是个不一般的凡人小姑娘。”帝鸿舒感觉到脚底下多了一层温软善意的保护,心中一暖。 “若是可以,我真不想趟这趟浑水。”朱珥嘟了下嘴,不开心地说,“你们这些神仙打架,倒让我们凡人遭殃。” “若是……若是还能出去,我将这彼岸苑送给你作为补偿。” “别,别……”朱珥对这个诡异的彼岸苑都要有阴影了,拿在手里以后怕没有安眠的时候,忙连声拒绝。 “那行吧。”帝鸿舒声音一黯,“本是黄泉之物,还是归于黄泉吧。当年我造这彼岸苑,本是为了给他一个玩乐的地方。哎,极乐之魂,极乐夺魂。好狠的手段啊!” “极乐之魂,那是什么?”在姜琰和小雾的熏陶下,朱珥虽不敢说无所不知,却一定是墨雪大陆最广闻博识的人,可这极乐之魂,真是闻所未闻。 “铸极乐幻境,燃极乐之香,享极乐之乐,成极乐之魂。我们的脚底下,是极乐境,进去就再也出不去的地方。”帝鸿舒沉重地说,“这地方,是专门对付我们阎王的,以阎王之力,成就别人真正的极乐之乐。他可真是下足了本钱。难怪,千年前彼岸苑昙花一现就消失了,想必那时候他发觉极乐境成长的还不够,不足以困住我,这才销声匿迹。可他也太小看了我,千年之后的今天,我不入极乐境,他能奈何?”说着话他轻轻拍了下朱珥的头,“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怕是已经被引诱去了极乐境。” “说话就说话啊,别动手。”朱珥不满地拍掉帝鸿舒的手。 “滑溜溜的,挺舒服。”帝鸿舒嬉笑着,在朱珥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又摸了一把。 朱珥气得磨牙,这可是她辛苦养了三年的秀发。 “我们到了。”突然,帝鸿舒说。 “到了?”朱珥顾不得继续生气,讶异地问,“到哪里了?” “我先前带你去了第四层的彼岸,彼岸无门,此岸有涯,那棋局便指明了生机所在的方向,你下的那颗棋,将对应这一层出去的门。”帝鸿舒停下脚步,四周在朱珥看来并不差别,他却能准确地找到方向,语气轻松地说。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离了这鬼地方。”朱珥觉得这一片黑暗中连空气都带着邪恶的味道,浑身上下都生出凉意,心里更是发毛不安。 “好。”帝鸿舒再次将朱珥带进怀中,像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朝着上方某个地方撞去。 “你确定这是门,而不是什么怪兽的大嘴巴?”这一次没有被捂住眼睛,朱珥久在黑暗中的眼睛捕捉到两点湛蓝的光,帝鸿舒带她跃入的地方,腥气扑鼻,还有氤氲的热气包裹过来…… 第六十二章 朱珥掰着手指头,咬牙切齿地算着,即将抵达第五层,后来还有第六层、第七层、第八层、第九层……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她已是饱受摧残身心俱疲。 朱珥被帝鸿舒揽在怀里,两人脚下空空如也,诡异地维持着头上脚下的姿势迅疾如电地下面掉。刚刚帝鸿舒是向上面猛撞的,可事实是两人在往下掉。朱珥觉得自己对这个彼岸苑的认识又刷新了,偏偏做不到见怪不怪。 四周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终于脚踏实地的时候,朱珥感觉身边一空,帝鸿舒不见了。她镇定地伸手,在身周摸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人。不吭一声就玩失踪不像是帝鸿舒的风格,那么,又是彼岸苑在作祟了? 朱珥不担心帝鸿舒,朱珥担心自己。 前面又会是什么糟心的玩意在等着自己啊?朱珥不敢用掌控之力为自己点燃一盏指路明灯,她怕引来更多的危险。黑暗也挺好的,她看不到旁的什么,想来旁的东西也看不到她。 朱珥忐忑地往前面挪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刚刚落地的地方像是一处平坦的所在,四周空荡荡的,可行走一段路之后,朱珥估摸着自己来到一处密林,她一时没提防住,身子蹭到粗壮的树干,脚下被树根绊住,倒下去的时候还倒霉的被树梢啪地一下打在脸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朱珥却忍不住笑起来,用手摸索着旁边的树干,终于摸索到树枝,她用掌控之力包裹住手,掰下一段笔直有大拇指粗的树枝,仔细地剃掉上头的小枝丫和树叶,探路的木棍终于有了,这对一个看不到四周景象的人来说,仿若有了依仗,沙漠中喝到一口甘泉。 朱珥的脚,终于不用再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地落下,不知道会踩进水里还是坑里。 朱珥无法确定树林里会不会有凶残的野兽,遂不敢进去,只好摸索着绕着树林往前走。 帝鸿舒一直没有音讯,朱珥不敢出声呼唤,只好默默地往前走,走累了就坐下来歇歇,歇够了又起来走。她想着没可能每次都坠落到两个不同的空间,多半是两个人落地的时候被随机传送分开,希望这次能够运气好一些,走着走着就碰着了,运气再好些的话,能够找到出口就好了。 这样走着走着,天亮了! 天亮了! 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明亮起来,举目望过去,翠绿的山,翠绿的水,瓦蓝的天,朱珥无声落泪!早知道这里只是刚好黑夜,她就不连夜赶路了,现在双脚跟灌铅似的。 原来这一夜,朱珥一直沿着一条河的河岸在走。岸边是茂密的树林,太阳升起来,鸟雀在林间欢快地唱着歌,野兔或是松鼠一闪而过。河岸上的泥土地长着翠嫩欲滴的青草,踩在上面就像是走在碧绿的地毯上。 朱珥坐在青草地上,目露沉思之色。这个世界如此真实美丽,和墨雪大陆比起来都不差什么,又是幻境吗?广袤无垠的地方,找一个小小的出口无疑是大海捞针!若是能够找到什么人问一问就好了! “跑跑,跑跑。” 远处跑来一群高大威武的人,说是人,又显得很奇怪,有些四脚着地在跑,有些直立着身体却时不时用双手在地上撑一下随后整个人往前弹出一段距离,更奇怪的是他们衣不蔽体,羞得朱珥忙用双手捂住眼睛。他们说的话,一字一句朱珥都是听得懂的,却又明显和墨雪大陆上人们的惯常发音有些差别。 朱珥顾不得非礼勿视,将手放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越跑越近的一群人,如果朱珥没看错,他们更像是在逃跑,他们后面一定是有什么危险。 朱珥在跟着一起跑和躲在一边去之间摇摆。 那群人已经跑到朱珥身边,朱珥在她们面前,就像是小孩只能够到大人的腿根,眼前黑压压的,蓝天白云太阳都被他们给遮挡住了。这群黑云很快裹挟着朱珥一同往前而去,只留下一股烟尘。 “汝是谁?” 路过朱珥时,有个浑身长毛像只大猴子的人停下来,匆匆一句,也不等朱珥回答,将她夹在腋下一路狂奔。朱珥走了一夜,腿软如泥,再有天大的危险也跑不动的,能够被人带着走是再好不过。可夹带着朱珥的这个“人”,浑身散发着奇异的味道,活像是先前活的这几十年都没洗过澡,还在粪坑里打过滚,熏得朱珥欲呕。偏偏他跑动时手脚并用,真难为他没将朱珥给掉地上去,正因为这样,朱珥不是被撞着头就是被磕碰到手腿,颠得五腹六脏都要从胸腔里翻出来。 这要是幻境,也太真实了!朱珥苦着脸想道。她刚开了小差,脸就又一次和大地亲密接触,砰地一声,早不知被撞了多少下的朱珥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汝是谁?”朱珥一睁眼,就有一个粗嘎狂放的声音在头顶上问。 朱珥的眼前垂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脏污纠缠的毛发间,闪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精神气十足又显得纯良友好。朱珥鼻息间满满的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用想便知道这正是先前不经朱珥同意就擅自带走她的那个长毛人。 “我,我是朱珥,请问你怎么称呼?”眼前的人头颅一晃动,那双明**人的大眼睛就隐在毛发间,朱珥只能尴尬又无语地对着一堆乱糟糟的毛发说话。 “吾,舒红。”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硕大的手来拉扯朱珥的衣裳,毛发堆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好奇,“这是什么?” 朱珥正想回答呢,他的大手轻轻一撕,就撕下一块碎布来。让朱珥难堪的是,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刚巧撕去的是朱珥胸口那块衣裳。朱珥咬牙捂胸,惊恐地看着那爪子又伸过来,撕一块还不够,活像是要将她身上的衣裳都给撕成碎片才满意。她死也不要像这群人一样衣不蔽体,于是灵巧地原地一翻,避开了那人接下来的动作。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那人也不知听没听懂朱珥的话,悻悻然地收回手,为只有一块战利品而遗憾。他将撕下来的那巴掌大的布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揉揉搓搓,又往自己的胸膛前比划了下,眼睛里的好奇更盛,似想到什么,美滋滋地笑起来。 朱珥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又往后退了退,还顺手拿了根棍子握着,心想他要再乱来,就给他一棍子,让他知道点厉害。她低头看了看被撕出一个大豁口的衣裳,不由庆幸里衣是有防护功能的宝衣,如今还完好,让她没有走光的危险。 朱珥这里做好防卫的准备,那人却忽地转身就走了。 朱珥傻眼!那人没走的时候朱珥嫌他动手动脚,可这一阵风的走了,朱珥拖着满身的伤,反倒有些想要他留下来了。这地方是一片密林,东南西北都差不多,茫茫无际的绿色,安静地像被遗忘的世界,朱珥唯一能听到的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刚刚这群人亡命奔逃,说明这个地方是有巨大危险存在的。朱珥不敢大刺刺地在空旷的原地坐着,可这腿就像是断掉似的,手也是碰哪哪疼,脑袋就更惨了,嘴里有股血腥味,脸肿成馒头,头发下面多了几个硬包。朱珥在地上手脚并用,蹭啊蹭啊,终于蹭进一个小树丛里。树丛枝繁叶茂的,树根部分却刚好有个中空的凹槽,朱珥藏在里头,将树叶拨了拨,使之挡在身前,这才舒了口气。 还好吃了辟谷丹,短期内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朱珥正视面前的困境,未知的危险让这群强壮的人类畏惧无比,而这群人类靠得住吗?朱珥想起那双明亮得灼人的眼睛和那浑身长毛的野人模样,顿觉浑身上下都疼得难以忍受。 正想着呢,朱珥就被人从小树丛里给抱了出去。要不是闻着熟悉的味道,朱珥就一拳头打过去了。这时候朱珥才反应过来,感情这么大个子,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 “你们看。”舒红将朱珥捧在手里,像炫耀玩具似的,朝着四周转了一圈。 朱珥这才看到,四周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都用好奇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脸上的毛稀稀拉拉的,有些则和舒红一样浑身被毛发覆盖,无一例外的,大家都大刺刺地站着,丝毫不为某些部位暴露在其他人面前感到羞涩。 有人伸手,在朱珥的脸上捏了捏,本来就肿,他们下手也没个轻重,这真是疼的朱珥眼泪啪啪啪地往下掉。 “别,会坏。”舒红将手缩回来,将朱珥护在怀里,凶恶地看着刚刚捏哭朱珥的人。 “很嫩,好吃,好吃。”那人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口中,咂摸了一下,他脸上的毛没几根,那双凹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看着就格外吓人些,此时满是饥饿的凶光,那张瘦削的脸乍一看真有几分像猴子。 本来还嫌弃舒红臭不可闻想要拨开毛发将头探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的朱珥,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抽,将头猛地埋进最深的那团毛发里。众人于是看到舒红捡回来的小可怜在舒红怀里瑟瑟发抖,却不知朱珥正琢磨着怎么从这群人手里逃走。 他们的速度很快,朱珥望尘莫及。朱珥的潜藏是有时间限制的,这个时间够不够朱珥跑出足够的距离让这些人追寻不到呢?朱珥趴在一堆毛发上,恹恹地想,无论如何,得先养好身上的伤,不然爬着逃跑吗?手也很疼的啊!就算跑得出去,也不知让这些人都惧怕的危险是什么,能不能应付过去? “不能吃,不能吃。”舒红急道,“我送给香香的礼物,你们谁敢吃?” “送给香香的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众人的目光还在朱珥身上,却没有了先前想瓜分的意思。 “留给香香玩吧,咱们走。” 围观朱珥的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就像是水入大海,眨眼的功夫,刚刚还站得满当当的人就剩下一个个头娇小的站在舒红身边。 “他是香香。”舒红说话的语气很亲昵,眸光也温柔下来,依旧黑亮,却像是夜色朦胧中缓缓流淌的河水,不复奔流时的急湍,而是能洗涤一切包纳一切。 “香香,你好。”朱珥像爬树一样从舒红身上爬下来,被舒红抱着觉得香香个头娇小,可这一站到地上,朱珥发现自己还不到人家胸口的位置。人在屋檐下,朱珥很识相的热情和香香打招呼。 香香脸上的毛发很少,轮廓很是清秀美丽,眼眸宛如一弯明月,清幽照人。她伸出手,快要碰触到朱珥脸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朱珥拿出就义的勇气,不想得罪舒红看重的香香,豁出去让脸再疼一疼,愿意让香香碰一下,好歹别立时惹毛了这些人,被就地给啃吃了。要知道,刚刚那句嫩,好吃,给朱珥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她想过无数种死法,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被其他人当做食物,给吃进肚子里。 香香停住的手指,随后落在朱珥的衣裳上。 朱珥的衣裳本来很美,是小雾借鉴墨雪大陆最受欢迎的衣裙,发动九十九只花妖织出最轻软的布料,亲手为朱珥裁剪而成。乍一看平平无奇,却低调优雅,很配朱珥诛神殿主人的身份。此时,这身衣裳破破烂烂的,舒红夹着朱珥奔跑的时候被刮破好些地方,又被舒红扯走当胸的一块料子,早就不成个样子。好在朱珥里面穿着小雾前不久才炼制出的一件极品宝衣,这一件衣裳薄薄地覆在朱珥的皮肤上,不仔细看都难以看出她还穿了件衣裳,很难人力损毁。 “这是什么?”舒红的手温柔地拉扯着朱珥肩膀上碎成条状的衣裳,目光无遮无掩一片赤诚地落在朱珥胸口的位置,随后,她低头,看了看她自己坦荡荡露在外面的那块肌肤。 第六十四章 从那天晚上开始,有更多的男人来找香香。 第一晚上同时来了两个男人,可把朱珥吓了一跳,都打算劝阻香香为腹中的孩儿考虑考虑了。好在那两个男人规规矩矩,甚至没有睡在茅草上,远远地择地躺下将就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默默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香香这里来了六个男人。朱珥在黑暗的洞穴中待久了,听力的敏锐程度大有提升,感知能力更是一日千里地变强。他们行走无声,呼吸微弱,可到底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做到行走无踪,细心些就能分辨出来。朱珥发现来了六个男人,先是震撼,发现他们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远远躺下,这才回过味来,他们像是专程来保护香香的。 第三天的白天,舒红来了。前两天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一直没露面,终于出现后,竟要寸步不离保护香香的样子。和舒红一块过来的,还有三个男人,有一个的气息很陌生,朱珥从未见过,其他两个倒是在朱珥刚来的时候就碰过面。朱珥动了动鼻子,自嘲地想,到了这陌生而独特的地方,她的生活习惯都被改变,如今认人竟是靠闻,这和墨雪大陆的狗简直是差不多。 这里的气候十分特别,前几天还是炎热的夏日,树木葱翠浓绿,整座森林都生机勃勃,随处可见烂漫的野花。这才过去三天,外面却已经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树叶黄了,飘落到地上,堆起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就咯吱咯吱地作响。花朵都凋零了,一夜结果,再一夜果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好在这短暂的秋天,硕果累累,每日里都收获甚丰。 “朱珥,你们那女人生崽吗?”舒红让朱珥坐在自己的肩头,身轻如燕地跟着香香在林中飞跃而过,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朱珥闲聊。 “不生崽的话,朱珥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香香摸着肚子,满脸母性的光辉,温温柔柔地说。 “那可不一定呢。”舒红笑道,“祖先们不是留下话说,我们最早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香香捂着嘴一阵大笑。 “是生孩子,动物才下崽呢。”朱珥的双脚在舒红的胸前荡悠,一手牢牢地抓着舒红脑后的一撮头发,一手啃着一只鲜甜的果子,等啃完了,这才说道。她现在这个待遇可比被扛着或是被夹在腋下好太多了,是朱珥争取很久才得来的福利。 “动物?”舒红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这个世界还真奇怪,来这么久,也就第一天朱珥看到过野兔松鼠还有鹿,后面随着香香舒红也跑了不少地方,却一次都没再见到过。若是看到了,朱珥自然可以指着它们给舒红说那就是动物,可这没看到,朱珥只好胡诌,“就是我们人以外能跑能跳能飞能游的活物啊,我们那统称它们为动物。” 前面的香香哎呀一声,向来身手矫捷的姑娘刚刚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会一脚踩空,身子往树下跌去。舒红并不着急,只是停在一个树杈上,关切地望过去。只见香香往上一窜,手就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再一荡,重新抓住两根树藤,身子一飘就飘到了舒红旁边。 朱珥这才注意到,香香和舒红的脸色很不对劲。铁塔般的大汉,舒红的身体不易察觉地轻抖着,刚刚朱珥还能对自己说那是刚落到树杈上还没站稳,可香香都过来了,舒红的身体怎么可能还没站稳?而香香,一幅腿软心虚的样子,突然间整个人就不舒服起来。 “我们回去吧!”香香黑黝黝的俏脸烦着不正常的红晕,显出脆弱和惊恐来。她的地位比舒红高,说完也不管舒红的反应,脚一踮树藤一荡,人已经走远了。 舒红朝着天空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朱珥知道,有别的男人会跟上去保护香香。舒红并不急着回山洞,而是带着朱珥,跑出去老远。他们口中可怕的冬天要来了,所以需要着紧些多储存些食物。 又一次,朱珥看到在草地上嬉戏的几只黑兔。舒红躲在高耸入云端枝繁叶茂的大树里,目光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几只野兔。 “舒红,快,抓住它们。”朱珥这会儿没什么怜惜小动物的心情,香香说冬天就要来了,这里的冬天会很冷吗?兔肉可以给香香补补身体,兔皮可以给香香拴在腰上暖暖肚子。 树叶剧烈地晃了晃,舒红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样,将朱珥从肩膀上拽下来,拎在手中一路狂奔。朱珥被颠得七荤八素,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她说错什么了吗?舒红这么大个的男人,在这种原始的世界里,难不成还有怜爱小动物的习惯?或者,他这么大个子,居然被几只娇小的兔子给吓着了? 朱珥的脑袋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她想抓住,那念头一闪而过,朱珥到底是没抓住。 舒红跑了一阵,又趴在地上凝神听了好久,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朱珥重新放回肩膀上,带着她疯狂地收集食物和前不久朱珥发现的一种韧性很强可以编织衣裳的草叶。朱珥充分发挥了在这个世界唯一被看重的编织能力,将那草叶编成一个巨大的口袋,舒红将找到的野果野菜野蘑菇全数放进去,直到再塞不进去,他悻悻然地将剩下的那点全喂进自己的肚子,这才带了朱珥回去找香香。 今天的夜晚更特别! 山洞里居然燃着火堆,一大群人远离火堆聚坐在一处,望过去乌压压地一大片。 “从今天起,大家都会住到这里来。”舒红将收获放进储藏食物的山洞里,笑着和部落里的人打招呼,然后去看躺在茅草上的香香。 香香如今穿着朱珥用草叶编织的衣服,上身没有袖子,领口用了野花装饰,下半身穿着一条短裙,同样饰以鲜花。洞外就是山林,野花漫山遍野,朱珥挑选出最美丽的,用来妆点爱美的香香。如今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眉眼失了平常的鲜活野性,柔弱的让人生怜。 “你还是不舒服吗?” 香香摇摇头,朝着舒红笑了笑,“我很好。”话随时这般说,可她的眼神出卖了心情,她其实是担心的,她的眼底藏着惧怕,她也知道她掩不住自己的神情,只要再说一次,“我很好。” “放心,我们还很安全。”舒红蹲在茅草上,看了香香良久,伸出手摸摸她的脸蛋,又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会,最后闷声道。 朱珥一直很安静地跟在舒红身后,等舒红让开身子,这才将一直捏着的一枚鲜红的果子递到香香手里。不知为何,她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一股很忧伤的味道。那忧伤里透着绝望,就像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我也会保护你的。”朱珥郑重地说。这么久了,朱珥人小力气也小,一直白吃白喝白住,守着香香的庇护。她想,要是真有什么危险,她一定要尽己所能,来保护香香和她的族人们。 “它们,很凶,你可千万别冲前面去,好好躲着,知道吗?”朱珥的话将香香吓得眼睛都睁圆了,她猛地坐起来,按住朱珥的肩膀,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犯下大错,又急又快地说。 “我们都会没事的。”香香这护雏的态度,让朱珥心里一片温暖,她嘴上不再逞强,变回香香熟悉的朱珥,乖巧地说。 香香这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去,在茅草上翻了两下,还是有些不安,指着朱珥,对舒红说,“明儿起,她留下来陪我。” “好。”舒红对香香的话,很少有不依从的。 朱珥很好奇,让整个部落如临大敌的到底是什么。她来这么久,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安静祥和地像个世外桃源,也从未见到有什么大敌入侵。可敌人的阴影无疑一直笼罩在这个部落人们的心中,他们甚至尽量不谈起那可怕的敌人,享受着好像是偷来的安全自由的每一天。 朱珥试探着问过,可舒红和香香都是闻之色变,并不愿意多提及。朱珥想着,无论哪里,都是大鱼吃小鱼,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想必香香的部落也有自己的天敌。而那个天敌,只会在寒冷的冬天才出来活动。 坐在香香身边的朱珥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心事,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栖身已久的山洞。山洞并非人力挖掘出来的,而是天然形成,地方很是宽敞,除了香香睡觉的一隅铺了茅草,其他地方都荒置已久。 香香部落里的人都坐在靠近洞口的方向,也不交谈,一部分敏锐地注意着洞口外,一部分或躺或靠地打瞌睡。 刚刚来到这里时,朱珥就被香香部落里的人围观过一次,那时候朱珥满心惶恐不安,也没顾得上认真看看香香部落里的人。这会儿倒是有充裕的时间,一直有人隔得远远地往火堆里扔木柴,洞内也十分的亮堂。 朱珥的目光扫过去,有一个让她非常惊讶的发现。整个部落,居然只有香香一个女性。 这个部落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居然只有香香一个女性。朱珥突然间理解了为何所有的男人都会来找香香。她承担着整个部落绵延子嗣的重担啊。 朱珥的到来,让这个部落的人好歹穿上遮体的衣裳。男人们不像香香爱美,都只是简单地在腰上围了条草叶裙。他们安静地靠坐在一起,山洞里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却寂静无比,连呼吸声都尽量平缓微弱。 他们看向香香时,目光极是崇敬和爱慕,在香香看过来时,也会捶着胸膛博取香香的注意力,坐得近的还会攀比健壮的肌肉,还有人狂放大胆地撩开自己的树叶裙。 舒红是男人们当中挺特别的一个,他离香香最近,懒洋洋地看着男人们邀宠。他对香香的关心和爱意不是作假,可他半点也不生气其他男人和香香互传情意。 这时候的夜晚已经开始有些冷了!铺在地上的茅草很是奇异,天热的时候睡在上面冰凉冰凉的,天冷的时候则自带着暖和的温度。饶是如此,空气却十分冰冷,朱珥的手脚依然冰凉,香香热烘烘的脚悄无声息地靠过来,放在朱珥的脚上。舒红无疑是男人当中很特殊的一个,只有他,躺在香香身边,伸手环抱住她,相互拥在一起取暖。 朱珥很是纳闷,他们为何不去火堆烤火呢?她这么想着,然后问了出来。 “你说红光?”原来这里将火叫做红光。香香靠在舒红怀里,指着火堆道,“它,杀害了我们部落无数的人。若不是能够在夜晚让光明降临,我们才不敢招惹这样邪恶的东西。” 提及这段往事,香香和舒红的脸色都很沉痛。 原来最早的时候有个族人扔出的石头砸在山中一块大石头上,火花溅落,那时候正好是秋天,植物枯萎,沾火即燃,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部落,只逃出十来个跑得快的族人。后来虽说有聪明的族人发现钻木也能取火,部落里却很少使用,红光太邪恶,稍有不慎就有引火烧身的危险。 “我们那里,将它称为火,用它烹熟食物,用它取暖照明,用它驱赶动物。虽然也会有火灾,防范得好,使用得当,它的利处远远大于弊处。”朱珥说得很慢,毕竟和香香的语言不是完全一样,怕她理解不了,特意又加了一句,“就像天热的时候你带我去树顶吹风。在我们那里,特别大的风能够卷走房屋夺走性命,可一般的风也能吹动风车加工粮食或者方便用水。这都是大自然的馈赠,邪恶与否,在于我们怎么使用。” 香香沉思了好一会,这才朝着部落里的人们招手,将朱珥的话用她理解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示意族人们靠过去暖暖身子。 男人们还是怕,怯怯懦懦地蹭到火边。火带来的温暖是很明显的,从前是心里畏惧不敢靠近,这天晚上的经历对于香香部落里的人来说很神奇。原来,火还是可以烤的! 第六十五章 朱珥一连三天在山洞里陪着香香,第四天的时候耐不住,央了香香想出去转转。 “就在洞外玩会,别走远。”香香自从有了身孕,母爱焕发,将娇小的朱珥也看作孩子对待。她一方面不想拘着朱珥,一方面又担心朱珥的安全,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同意朱珥的请求,只是谆谆嘱咐道,“一有不对劲就赶快回来,再不然,躲起来也好,千万要小心。” “好咧。”朱珥开心地笑,“我知道你喜欢花,若是看见了,我摘回来给你。” “这个季节哪还有什么花呀。”香香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很期待的样子。朱珥看在眼里,打算稍稍走远一些,怎么也要给香香带一束花回来。这洞内压抑憋闷,有一束鲜亮美艳的花,孕妇的心情能好很多。 洞里的火堆一直燃着,朱珥先烤了根木薯。这个世界的木薯很像墨雪大陆的红薯,生吃也可以,烤熟后浓香四溢甜软适口。自从朱珥前晚上给香香烤了根木薯,香香便再也不肯生吃。朱珥剥了木薯的皮,用树叶包上,递给香香,看她吃的香,这才往洞外走。 越往洞口走越觉得冷风烈烈,走出去才发现天地间一片洁白,树木山石都被掩映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朱珥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觉得适应些了才悄咪咪地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挪开来。 下雪了! 朱珥大喜,正要一脚踏出洞口,却被守卫洞口的两个男人拦住。 “回去。”他们满脸严肃,细看之下,脸上还藏着浓浓的忧色。 “香香让我出来的。”朱珥轻轻地说,淡然地看着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狐疑地看了眼朱珥,侧身让开了路。 朱珥脚步轻快地踩到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来,她不由忆起小时候和朱宝玩雪的场景,一时感慨万千。爹娘和姐姐都不在,只剩下她小小的一个,孤零零地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朱珥往前方走去,四处的景象都差不多,冷风刺骨,雪如絮落,可她并不想回到沉闷的山洞里去。 “小心,外面危险,没事就赶快回来。”身后,部落里的人到底不放心这个娇弱的小姑娘,嘱咐道。 “我很快回来。” 还好是背对着人,朱珥飞快地摸了把眼角的泪,心里嘀咕着帝鸿舒也不知道去了哪,这许久也没找过来。困在这个奇特的地方,她可是个凡人啊,帝鸿舒过个百八十年才来的话,只能见到埋着朱珥的一抔黄土了。 附近的地形朱珥早就摸熟了,不过这些日子和香香相处产生了感情,早将当初要逃跑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而且朱珥打听过,这方圆千里,都是崇山峻岭。离了这里,朱珥又能去哪里呢? 香香部落的人常年不洗澡,这些日子又聚居在一处,好在天气冷下来,不然真是要熏死人。朱珥的嗅觉一向灵敏,虽说没被熏死,在山洞里待了几天,只觉得头晕胸闷,这会儿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不由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欢快地在雪地里奔跑起来。她边跑边四处张望,希冀着能够寻到几朵花带回去给香香。 跑着跑着,朱珥闻到了舒红的气息。 冬天觅食不易,却也不能坐吃山空,部落里依旧每天分出去一部分人手寻找食物。舒红这几日回来都很不开心,天冷下来,万物凋零,出去的人险些连自己一天的口粮都没找够,这样下去,储藏的食物可吃不到春天来临。 朱珥身在陌生的世界,又受到香香部落的影响,认为冬天是个危险的季节,虽说她还没发现危险在什么地方,一出山洞就十分小心地运用领域掌控包裹住全身。或许是这里山木茂盛的缘故,虽说没什么生出灵智的植物,朱珥运用领域掌控是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 舒红正趴在高高的树杈上,身体掩藏在密实的树叶里,像是一座雕像,动也不动。朱珥悄无声息地到他身边,这才发现他额头全是细碎的汗珠,嘴唇泛白,眼睛瞪着前方,满脸恐惧。 朱珥顺着舒红的目光望过去,树林深处,一只熊正带着两只小熊在玩雪。小熊笨拙地在雪地里拱着,嘴里不时怪叫两声,大熊目光温软地守在一边。 这里的熊不用冬眠的吗?朱珥看着黑熊一家子玩的不亦乐乎,刚想说话,就被发现她到来的舒红捂住了嘴巴。 啊!好痛!朱珥扭动了下身子。以前也被舒红抱过扛过,他身上的毛发虽然臭烘烘的,却很柔软,今儿不知怎地,他手上的毛发钢刺一样,捂住朱珥时在她唇上扎出无数的小血眼。 舒红松开手,看着朱珥嘴唇不停地往外冒小血珠,满脸愧疚,怕朱珥领会不了意思,将自己的嘴巴捂住,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警告。 朱珥翻了个白眼,有黑熊在,她就算说话也会控制着不被发现的啦。舒红这么担心,朱珥便朝着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舒红便不再管朱珥,重新将目光放回树林深处。 朱珥狐疑地看看那黑熊一家,又看看舒红。舒红这样子不像是准备杀熊请大家吃熊掌,倒像是见到天敌。天敌?朱珥愣住,扯了扯舒红的袖子,等他转过头来,无声地用动了动嘴唇,期望他能看懂她的唇语。 舒红不耐烦地看了朱珥一眼,眼里的警告更深了,又转回头去,浑身紧绷,注视着前面的动静。 黑熊一家子玩的正欢的时候,又过来了两只兔子,然后,兔子们和大黑熊握了握手,竟然非常友好的样子。黑熊彬彬有礼像个绅士,熊掌轻轻和兔子们的兔爪挨在一处,它们都是满脸的毛,可朱珥没来由地就是觉得他们在笑,在交谈。朱珥遗憾地想,相隔太远了,可惜听不见它们在啊说什么。 两只小熊不再玩雪,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憨憨地绕着兔子转圈,像是在撒娇。它们才那么小,却已经懂得控制自己庞大的身躯不去伤到弱小的兔子,撒娇都撒的很有技巧。 这个世界,真的和墨雪大陆很不一样。 朱珥从未想过,黑熊和兔子能做朋友。 舒红的全身都在发抖,这样冷的天,他却满头大汗,眼里尽是惊恐。他缓慢地往后退,手抓在朱珥背上,作势要跑。 朱珥满头雾水,刚刚看见黑熊你都不跑,现在多了两只兔子而已,你跑什么跑? 恰逢此时,那两只兔子像是感应到他们的存在一般,准确地看向这边。兔子的眼里血红一片,似有诡异的光芒熠熠生辉。可它们看起来,真的和普通的兔子没什么两样,竖着长耳朵,小巧的身形,瞧着十分的软萌可爱,其中一只朝着朱珥这边扬起兔爪,乍一看,有些像是在给这边打招呼。 “啊。”舒红低呼,高大的身躯往树下跌落,他的胸口,多了一个小洞,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朱珥都没看清一切怎么发生的,舒红就已经受了致命伤。她心道不好,连忙一把抓住舒红,往另一个更高更密的大树上跳过去,在空中跳跃的时候,她的掌控之力覆盖住舒红的全身,两人的身影随之消失。 那两只兔子形同鬼魅,紧跟在朱珥的动作之后,出现在他们刚刚藏着的树杈上。其中一只兔子的前爪上有一块镶嵌入肉的发光石头,此时,它正低头看着石头。 “奇怪,明明打中猎物,怎么不见了?” “你的枪法一向不准,别吹牛了,多半让猎物跑了。”另一只毫不留情地说。 “兔泥煤,你看看,这还有血迹……” “真打中啦!兔小八,几日不见,让兔刮目相看啊!”兔泥煤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几片树叶上的斑斑血迹。 “我练了一年,今年的猎杀赛还想拔个头筹呢。”兔小八得意洋洋地说。 “一个普通的两脚怪,打了一枪都没打死,还让跑了。兔小八,你还是回家再多吃两年奶再出来混吧。” “总比某些兔,猎物在侧都发现不了的好。”兔小八一甩兔头,毛茸茸的耳朵抖了两下,“我能感觉到,他还在这附近。” “既然受伤了,肯定跑不远。”兔泥煤刚刚反应略迟,让兔小八先动手,便不欲继续和兔小八争执这个问题,红得妖异的双眼眼珠一转,“今年他们蛮会藏的,这可是咱们兔族遇到的第一个猎物,一定要带回去。你我分开搜,就不信将他找不出来。” “需要帮忙吗?”明明隔了段距离,大黑熊憨厚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两只兔子的耳边。 “不用,大花姐姐,你带着孩子先回去吧。”兔小八挥挥爪子,它们发现的猎物,凭啥让熊族来插一腿啊,必须拒绝。 “宝宝们还没强化过,遇上凶残的两脚怪是不好对付,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小心些。”大黑熊将两只小熊抱在怀里,往树林外走去。 朱珥晕乎乎地趴在树杈上,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两只兔子的话她听得懂,又似乎听不懂。这里的兔子不但能说人话,还很厉害凶残的样子。朱珥突然明悟于心,这怕就是让香香部落的人连谈都不愿意谈及的危险敌人。 两只兔子上蹿下跳地将树林地毯式地给搜索了一遍,好几次就停在朱珥的身边交谈,好在领域掌控没出什么岔子,它们并未发现要找寻的猎物近在眼前。 朱珥从没见过弹跳力这么好的兔子,八丈高的大树,从地底下一跳能跳到树顶去。朱珥也从未见过这么凶残的兔子,找不到人就举着爪子上发光的石头四处扫射,树木刷刷刷地轰倒了一大片,地上都被砸出好几个深坑来。 杀伤力巨大!完全颠覆朱珥对兔子的认知! 朱珥发现,兔子眼红得特别厉害的时候,似乎能让它们看得更远。 “那边有只两脚怪。”兔泥煤突然道,不管兔小八的反应,几个弹跳,朱珥已经看不到它了。 兔小八不想放弃被打中的猎物,却也不愿下一个猎物被兔泥煤抢到,迟疑了一个呼吸,随后狠狠一跺脚,将地上跺出一个足以埋了舒红的大坑来,然后消失不见。 朱珥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神识却控制着被轰倒的树木残存的生命之力,涌入到舒红的身体里去。 “到底跑去哪里了呢?”兔小八重新出现在树顶上,俯瞰着整个树林,声音飘落在风中。 朱珥在树杈上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她没急着撤去掌控之力,好狡猾的兔子。 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痛叫声。是香香部落的人! “真倒霉,这下真叫兔泥煤抢先了。” 兔小八恨恨地将脚下的大树一脚踩进地下,朝着痛叫声传来的方向飞跃而去。它在树顶上如履平地,身姿轻盈,就像有人给安了无形的翅膀。 朱珥怕有诈,在原地藏了好一会,确定兔子和熊真的走了,这才带着舒红从树上下来。他的伤真是重,能不能醒过来只能看天命。可只要他没死,朱珥就不会将他独留在这恐怖的山林内。 朱珥的力气小,要将舒红这个大块头搬运回去,着实很吃力。这一路上,她都不敢撤了两人护身的掌控之力。只护着她自己,掌控之力还可以保持供给,这同时护着两个人,朱珥不得不走一段就找个隐秘之地静静地等待魂识恢复。这时候是最危险的,魂识枯竭,掌控之力失效,若是被那两只凶残的兔子发现,两人都得丢了性命。朱珥一向运气好,走了三天,终于有惊无险地将舒红带回去。 守在洞口的人看到朱珥小小的身子,搀着小山般的舒红,蚂蚁似的一点点往洞口挪,都险些惊住,随即反应过来,一个奔过去将舒红背起,一个将朱珥拎在手中。 见到香香,朱珥才知道,当天和舒红一起出去了十八个族人,最后,只有她带着舒红归来。 若说彼岸苑第五层的境遇像是一场梦,那么,朱珥想,关于美梦的部分已经结束! 第六十六章 舒红静静地躺在香香身边,没有死,却也不知何时醒的过来。兔小八那一枪,洞穿了他的身体,若不是朱珥汲取植物的生命之力留住他最后一点生机,他早死了。 “朱珥,谢谢你!” 香香虔诚地给朱珥跪下,脸上满是悲痛,目光在触及舒红时有一丝的喜意,看朱珥时宛如在看着天神。从来没有人被那些动物击中后还能活着,无论舒红醒与不醒,此时的香香,都不敢再将朱珥视为弱小的同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他们早就明白一件事,以貌取物,死相难看。 “从前我没有问,此刻我想要知道,你们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朱珥盘坐在茅草上,严肃地看着香香。今日发生的一切,太颠覆朱珥过往的认知。这都什么玩意啊,动物称霸世界了?人反倒是龟缩在山洞里。 “朱珥。”香香不敢不从,抽噎着说,“我们这里和你的家乡不一样。我们这里,是你口中的动物主宰着世界。我们这些人类,是他们的猎物,是他们的口粮。”她放声大哭,“我从出生起,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会?” 朱珥虽说早已有所猜测,可真正听到的那一刻,仍旧觉得难以置信。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朱珥很清楚这群人虽说生活的很原始,可智商不低,身体远比墨雪大陆的人强悍。人类是万灵之长,不该被一群动物压制的如此厉害。 “你觉得我们很厉害是不是?”香香跪坐在朱珥面前,珠泪滚落,哭红的眼睛里尽是无奈和恐惧,“它们,它们比我们厉害多了。有先进的武器,厉害的传承,更重要的是,它们繁衍昌盛。而我们,这么久了,你肯定也发现了,部落里就我一个能生崽子。” 朱珥听懂了,微微怔然!因为数量上的先天弱势,导致资源的偏移,进而导致这个世界的人类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最后从顶端种族一再滑落。 香香埋头痛哭着述说这个部落的往事。 最早的时候,这个部落的女孩子也是很多的。只是女性天生在体力上处于弱势,智慧上也并没有突出的优势,渐渐地在部落中地位越来越低。男人们寻找食物,修建洞府,和自然界的其他生灵抗争。女人们负责料理家务,用来发泄欲望,用来生崽子,没有发言权,吃的食物都是男人们从嘴里漏出来的那丁点,这么着,女人日渐孱弱,地位就更低下了。 新生儿中,男孩子是部落未来的希望,女孩子则是部落的累赘!无节制的生产摧毁着成年女性的身体,很少有女人能活过三十五岁,而新生的女孩子从小营养不良身体娇弱,长大后死于生产的不在少数。那时候,部落里新生儿的出生大大减少,但是人们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能不能吃饱,会不会被其他种族所灭亡,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少了几个小崽子,大人还能吃得饱些,是以没有人过多关注这个情况。 恰逢有一年,天火掉落人间,烧死不少人,也烧毁了很多山林。别说是吃肉了,野果子都找不到吃,野草和树叶吃光后,便只能刨树根,到树根都没有的时候,部落里的人将主意打到只能生崽子的女性身上。 活下去!人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欲望! 最开始时,动了歪心思的那些人还稍微遮掩下,趁着夜色偷偷掳掠女人去远处,破腹割肉来吃。有了这先例,越来越多的人控制不住,先遭殃的是没长大的小女孩,等小女孩都吃的差不多了,那些人的胆子也养肥了,开始向着成年女人下手。 等到长者醒悟过来,再放任这种行为,不用天灾,部落自己就会灭亡,出来制止的时候,部落里的女性只剩下十个,其中一个将所有的食物都让给女儿,已经奄奄一息。 那个女儿,名叫铃兰,名字很美,源于她出生时,刚好部落里有人采摘了一捧铃兰花回来。这姑娘从小就与众不同,她母亲私下里常说,她是神女,可惜没有人相信她的母亲,都觉得她母亲在胡言乱语。 铃兰的母亲最后还是饿死了,长者吩咐人将她的母亲抬出去,要让部落里的人分而食之。铃兰面黄肌瘦,身材瘦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要动她母亲的人一手一个甩得老远,眼中的凶光比山顶上夜嚎的狼王还要渗人。 “你们会遭报应的。” 铃兰是很厉害,比男人们还厉害,让族人们心生畏惧。可让族人们畏惧的铃兰,最终寡不敌众,还是被制服住,眼睁睁看着她的母亲被割成一块块血淋淋的肉,分到族人们的手里。 长者仁慈地给铃兰也分了一块,或许是铃兰表现出的强悍的身体力量让长者刮目相看,他拍拍铃兰的头,“孩子,我们必须要活下去。” 长者脸上的神情仁慈悲悯,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第一次这么和蔼地对一个女孩子。 铃兰手里拿着母亲的血肉,眼前是长老的温情脉脉,她感觉到致命的威胁,缓缓地将肉递到嘴边。可到底,她还是没吃,她将那肉啪嗒一声打在长者的脸上。 “你们终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长者大怒,将铃兰关进一个偏僻的山洞。这种小崽子,若能驯服便也罢了,毕竟她的能耐足矣让部落的地位提升,可若不能驯服,那就只好…… 老天爷终于下了一场大雨,万物生长,那一段时间,部落里的人靠着疯长的野草活了下来。铃兰也没有死,长者每日都安排人给她送去鲜嫩的野草,等到有果子出来的时候,还让人每日送去新鲜的果子。 不知为什么,剩下那八个熬过了饥饿的女人,却没有像从前那般,顺顺当当地生产,全都大量出血而亡,而小崽子们也在落地后不久都失去生机。于是,整个部落,只剩下铃兰一个女性。 部落里的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 那时候,部落还能和狼、老虎、黑熊这些凶物们有一拼之力,兔子山鸡鹿更是常常被抓来打牙祭。可部落里的成年男人们将会渐渐老去,并没有强壮的下一代长成。怎么办?男人们将唯一的希望放在铃兰的身上。 铃兰拥有整个部落的男人,却在数十年间没有怀过一次孕。 长者垂垂老矣,带着族人们缩在一座小山峰上,想着当年族里壮男就有上千人,如今整个部落总共不到三百人,不由老泪纵横,给铃兰跪下认错,请她大人大量,宽宥他们。 族人有错,可人类不该这样灭绝啊! 铃兰终是原谅了族人!她天赋异禀,十个大男人都打不赢她,也拥有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能力。 铃兰终于怀孕,在族人们希冀的目光中,一次生下了二十多个男婴,一个女婴也没有。族人们狂喜,像铃兰这样彪悍的女性到底少有,他们最希望的还是男丁的降生。 铃兰成了生育机器,每年都生下一大堆孩子。部落重新恢复生机,幼儿长成,将成为部落的中坚力量。男人们雄心壮志,要收回被占去的富饶土地,要重新让兔子和鹿成为口中食粮。 终于有人提出疑虑,部落里只有铃兰一个女人,正在老去,部落的繁衍何以为继?铃兰这时候已经在部落里拥有非凡的地位,她闻言沉默良久,当晚招了部落里最强壮的男人相伴。八个月后,铃兰产下一女,亡! “从那以后,我们部落里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女孩子!当我生女的那天,就是我回归大地之母怀抱的时候到了。” 香香抚着肚子,她的肚子圆滚滚的,里头的孩子像要撑破肚皮,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的肚皮到底没被撑破,依旧好端端的,显得香香的身形愈发娇小了。 “你的肚子,格外的大。”朱珥看着那一天一个样,如今很是硕大的圆肚子,闷声道。 “这一胎,至少能生下十来个孩子吧。” 朱珥艰难地将目光挪开,她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像是有一只手掐住脖子,扣在胸膛之上,心里头闷得不行。在墨雪大陆上,从来没有女人会这样生孩子,就跟猪下崽子似的。 “我偷偷告诉你,铃兰老祖宗其实是为了我们好,才沟通大地之母,每一代只赐予部落一个女人。”香香朝着朱珥调皮地眨眨眼睛,用只有朱珥能听到的声音说,“人啊,拥有太多总是不知道珍惜!” 朱珥不知道说什么好!原始的部落,一切都是这么的原始!铃兰以为守住了女人的地位,男人们以为能够生存繁衍就很好,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被淘汰,在被大自然边缘化,直到现在,他们大概也没有意识到,他们落到如今这地步,是因为什么。他们已经接受并习惯! “你们,不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不再颠沛流离被猎杀追捕吗?” “可以吗?”香香惴惴不安地反问,迟疑着说,“它们,那么强大。” “只要敢想,一切皆有可能。”朱珥斩钉截铁地说。 想谁不敢想啊,做起来却总是很难!不过香香的眼睛很亮,她满怀憧憬地说,“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下来就只能成为它们的猎物。朱珥,谢谢你,从前我都不敢这样去想。你能来到我们身边,真是太好了。” “香香,部落的诅咒有办法解除吗?”朱珥问。 香香目光躲闪,朱珥于是确定,她知道答案,只是她可能不那么愿意说出来。不过朱珥救了舒红,香香觉得朱珥可能是和铃兰一样厉害的神女,也不敢真的欺骗她。 “地位,是靠争取,而不是靠扼杀。”朱珥凛然道,“香香,如果你们部落有足够多的人,大家各有所长,今日未必沦落到躲藏在山洞中。” 香香将朱珥的话听进心里,她想起祖先所说的光辉岁月,那些如今让他们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动物们,最初的最初,也曾经当过他们的手下败将。只是,香香下不定决心,如今她是部落里说一不二的女人,如果诅咒解除,焉知会不会又重复从前的惨剧呢? 雪还在继续下着,洞口都被埋住了,好不容易清理出来,刚将一只脚迈出去的人轰然倒地。外面,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无声地站着两只山鸡,其中一只正优雅地扇动着翅膀。死掉的人胸口上,正插着一只带血的翎毛。 “不好了,不好了。”走在后面的人见状,顾不得同伴,踉踉跄跄地往洞内跑,便跑边大声嚎叫,“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朱珥也在准备出洞的人当中,见势不对,立即潜藏起来,却并没有往洞内退,而是小心翼翼地挪到洞外,趴伏在洞口处枯黄的草丛里。 瓮中捉鳖! 两只山鸡,加上前几天见过的兔小八和兔泥煤,还有两头黑熊,一群马,声势浩荡地围住山洞可能的各个出口。 香香部落的人,被一网打尽。 反抗激烈的,立时就被处决。黑熊的爪子将人撕裂,野马们的蹄子准确地踩碎逃跑的人的腿骨,山鸡的翎毛对准了垂头丧气被赶出洞穴的人,兔小八和兔泥煤站在黑熊的肩膀上,正认真地数着数目。 舒红和香香,是被两只野狼给叼出来的。舒红依旧昏迷不醒,而香香,大肚子的香香,刚出洞穴,就被跳过去的兔小八拎在手中。她头上的花环斜斜地挂在脑袋上,眼睛紧紧闭着,像是晕过去了。下身的短裙半落不落,上面的花瓣零落成泥,上半身不着寸缕,身上多了几道狰狞的爪痕。这样的境地,无知无觉的她,两只手,护在肚子上。 兔泥煤从黑熊的肩头跳到地上,凶狠地将香香的手扒开,喜滋滋地摸着香香的肚子,舌头在分成两瓣的唇上舔了一圈,眨巴着口水说,“刚生出来的两脚怪,吃着一定格外嫩,我要给妈妈说,分给咱家的,烤着吃吧。” 朱珥闻言,险些晕厥过去。从前她吃过烤乳猪,烤乳鸽,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群动物,也会想将人类来个烤乳婴! 第六十七章 坚实的木板车排成一排,停在山洞不远处的平地上。野马黑熊一起动手,来回两三趟,便将香香部落的人都丢上车。野马不用驮车,灵活地将脑袋在木板车上碰了一下,那一排木板车就像是有了灵魂,一辆紧跟着一辆,自个儿就动起来。平整的地方这些木板车就行在地面上,坎坷不平或者没有路的地方木板车能飞在空中。 动物们的这场狩猎,满载而归。 山鸡扑着翅膀在车队前方领路,野马们来回巡视,兔泥煤和兔小八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黑熊的肩膀上。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朱珥认知里的不同。动物们主宰着世界,掌握着让人迷惑又强悍的力量。来的动物不过十来只,却拿下部落里的上百人。 朱珥自然可以袖手旁观,就这么躲起来。她不是帝鸿舒,更不是姜琰,她就是个普通人。这是个奇葩的地方,人被动物捕猎,弱小到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更弱小的朱珥,压根不可能拯救这个部落! 理智还在天人交战,朱珥的脚已经偷偷挪动,跟上了车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间的相处,朱珥已经对这个部落有了不浅的感情,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 可她能怎么救他们呢?朱珥还不够这些动物一个指头戳的。朱珥只好安慰自己,先跟上去看看情况!她来到这里好几个月,还从未离开过这片山峦,跟着去其他地方转转,指不定就碰上帝鸿舒了呢? 车队用风驰电掣的速度,一走就是一整天。朱珥的小短腿维持不了长期的奔跑,只好趁着野马们中途停下喝水的空隙,偷溜上了木板车。 木板车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朱珥的运气显然不怎么好,慌乱中爬上的那辆车,虽说没有装着被撕裂的残尸,却恰好是被踩断腿骨的那几个人。他们痛哭的呻吟声,萦绕在朱珥的耳畔,血沿着他们的腿往外流,木板车的车底,黏糊糊的全是血液。 朱珥几欲作呕,想要帮忙,却又不敢暴露行藏。护卫着车队的黑熊和兔子山鸡野马们在一旁虎视眈眈,特别是黑熊,血腥味刺激了它的味蕾,它几次伸出爪子,想要就地打打牙祭。好在这群动物们纪律严明,黑熊挺怕两只兔子的,到底没敢真的动手,只是一路上跟在木板车边上,吃不到肚子里,过过眼瘾也是极好的。 闭上眼睛,屏蔽听觉,不看不听,似乎就和身边这个人间地狱没有什么关系。朱珥的心怦怦直跳,汲取的力量缓缓充溢她的全身,然后流转出来,包裹上那些受伤的腿。 黑熊疑惑地看着木板车,血腥味突然减少了,木板车上两脚怪脸上让它身心俱畅的痛苦表情也渐渐消散。 “他们进化了?”黑熊指着他预定好的晚餐,说。 “不药而愈,有趣。”兔泥煤跳上木板车,捏着鼻子转了圈,果见面前几人平静地陷入睡梦中,腿上的伤势正在愈合,它的兔脸上泛起凶残狡诈的笑容,“这几个别吃了,带回去交给鸭博士研究研究。” “好吧。”黑熊流着口水,悻悻然地说。 朱珥恰好打开听觉,就听到这么个噩耗,顿时呆住。她没想到,好心救人,就让他们陷入更悲惨的境遇。墨雪大陆上俗话说的好,伸头一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这拿人做研究,想活不能好好活,想死不能好好死,真是世间最大的煎熬。 天快黑的时候,车队终于出了山,路开始宽阔平整,和墨雪大陆的官道比起来也不差什么。木板车已经开始三辆并行,平凡无奇的外表下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在山间时跑起来已经像是一阵风,这会儿则像是一道闪电,速度快的朱珥都看不清道路两旁的景象。 终于,车队的速度降了些许,朱珥看到沿途的风景快速地倒退。 城池! 朱珥揉了揉眼睛,她居然在这里看到城池!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的建筑,盘旋在城市上空的各种飞行物……已经开始有其他动物驾着车从身旁经过,看向车队时,它们的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那模样,恨不得立即扑到木板车上大快朵颐。 车队在靠近城市的时候再次减速,城门口的守卫是几只狮子,先是眼露馋光地看着木板车上的猎物,这才兴高采烈地互相打招呼,开了城门,让车队进入。 城里来往行走的都是动物,这里的人和动物好像颠倒过来了。动物们和平地生活在一起,一头山羊身后跟着两只威武的老虎护卫,眼镜蛇优雅地从面前爬过,叫卖着水果的是头长着白毛的猪…… 朱珥随着车队来到城主府。这座城池的主人是一只长着金色眼睛的乌鸦,它站在屋檐上,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朱珥的注意,直到车队所有的动物都向着那处行礼。 “收获不错。”乌鸦城主展翅飞过车队,最后停在香香的肚子上,用嘴啄了啄香香的肚皮,嗓音嘶哑粗嘎,“十二个小崽子,不错,真不错。” 城主发话,城主府里很快出来一只猴子,将香香抱起来,搬运进去。剩下的人也各有安排,死了的送去厨房,晚上整治一桌宴席出来,庆贺这次猎杀行动的满载而归。活着的送到专门的屋子里养着,后面杀了还能吃个新鲜,这其中也包括香香,大约她要等到生下孩子,才会被处置。兔泥煤说了伤者不药而愈的情况,乌鸦城主对将伤患送去给鸭博士研究毫无异议。 朱珥记住了香香被抱走的方向,冷静地留在木板车上,被木板车拉去城主府旁边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里,依然是野马留守在木板车旁。 野马径直进了高楼内,带着木板车去了一处似门非门的地方静静滴等待,只听叮地一声,门开了,野马和木板车进去,然后站着不动。 朱珥惊讶地发现,这间小小的屋子,好似在自动往上升?过了好一会,小屋子停下不动,门这才又开了,野马和木板车一块出去。 外面是一间广阔的大厅,各种闪着冷光的金属仪器自发运转着,一只又小又黑的鸭子穿梭在仪器面前,时不时蹦跳起来在仪器面板上戳按一下。 “博士,给你送新试验品来了。”野马前蹄微屈,马头轻轻点地,嗓门极大,在大厅内引出阵阵回音。 “行了行了,我收下了,你快走吧。”鸭博士掏着耳朵踱步过来,挥手将野马往外赶,“怎么是你来?嫌我这楼垮的不够快么?明儿我就找城主好好唠唠嗑去。” 野马不敢回嘴,将木板车往前推了推,清清嗓子,好不容易将嗓音压住,“要我帮你搬到试验台上吗?” “笨手笨脚,快走吧你。”野马将姿态放得极低,鸭博士却并不领情,黄豆大的眼睛瞪了它一眼。 野马沮丧地离开,留下一木板车的人和一只鸭子大眼瞪小眼。朱珥几次蠢蠢欲动,想要扑上去制服了这只小鸭子。可想到兔小八和兔泥煤还有山鸡的凶残,这只斯斯文文的鸭子搞不好也有什么厉害的本事,朱珥决定先观察观察,再伺机而动。 还好朱珥没动手,只见鸭博士拍拍翅膀,那木板车像是被一股力量推着,自发往大厅里面滑动。等木板车停下来,朱珥身边的人都不在了,木板车上空空如也。香香部落的人瞪大了眼睛,无奈地被金属钳手困住四肢,仰躺在试验台上。 鸭博士跳上试验台,鸭掌在其中一个人身上一比划,嘶,极轻极快的一声,一条血线从那人的胸膛上。鸭博士的两只翅膀凑过去,往外一撕拉。开膛破肚,就这么血淋淋地发生在朱珥眼前。 等不得了!朱珥的领域掌控悄然无息地布置在鸭博士的身上,下一刻,鸭博士发现四周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它困在其中。试验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它从未见过的娇小人类,两个又黑又粗的辫子垂在她的背后,身上穿着奇形怪状的衣裳,身形很是婀娜窈窕。 朱珥正低头看着刚刚惨遭厄运的人,鸭博士太粗暴了,撕裂胸腔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咽了气。 “杀人偿命,知道吗?” 鸭博士虽说被领域掌控着,朱珥却没有限制它说话的能力。 “你是谁?”鸭博士并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终于转过身来,轻灵秀丽的人类少女,“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一不一样,你没机会知道了。”朱珥满眼冰凉,若是她反应快一些,刚刚那人也不用死的这么惨烈。她要杀了这个可恶的鸭子,这个胆敢将人类放在试验台上胡乱研究的鸭子。 “你别杀我。”鸭博士的黄豆眼飞快地转动了一下,急促地说,“杀了我,你也救不了他们。不杀我,我可以帮你救人。” “你觉得我会信你?” “这座城市,居住着五十六万居民,个个天赋异禀。”鸭脖子昂着头,冷静自若地说,“一旦我死了,这座大楼的警报会响彻云霄,死的可就不止刚刚这个,就连你,也逃不过去。”它的目光绕着朱珥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地说,“你应是有特殊的能力,可以避开我们的初级防卫。我想,你应该没有兴趣见识我们的高级防卫吧。那玩意一旦开启,这座城市所有的异类都将被诛灭。” “你所谓的高级防卫在哪?”无形中好似有一双手,掐住鸭博士的脖子,只听那个面善得让鸭见之心喜的人类少女满脸森寒,声音冰的能冻死人。 “咳咳……咳……你……好好说话,讲道理。”鸭博士努力用翅膀去碰触脖子,想要解开脖子上的束缚,可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它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窒息而亡,只能竭力大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别杀我。” “说。” “在城主府的中心,有个音乐喷泉,喷泉下埋藏着那个宝物。我们生下来的第一滴血,就会拿去喂养那个宝物。宝物开启后,会识别出哪些是居民,哪些活物是要被诛杀的。”鸭博士用翅膀护着脖子,抖得鸭毛落了一地,这个女魔星太可怕了。可越是可怕它越是有兴趣,她的能力前所未见,若是能够让它研究出来,它们这座动物城的整体水准还能再往上提升。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找死试试。” 朱珥冷哼一声,目光高深莫测地看着鸭博士。 “我该说的都说了,放过我,我以后保证不伤害一个两脚怪。”鸭博士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它一直深信研究诚可贵,性命价更高,若是性命都没了,还研究个屁啊?鸭博士毫无节操地发誓道。 朱珥依旧冷着脸,将鸭博士拎在手里,掌控之力布满鸭博士全身,任它再厉害也施展不出分毫。她走到先前将他们送上来的那个小屋子面前,可惜她站了半天,那小屋子稳稳地不动,也没有开门的迹象。好在朱珥眼尖,瞥见不远处还有道斜开着的门,门后似乎有楼梯。 “你带我去哪里,啊啊啊放开我。”鸭博士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可惜平日它嫌其他动物碍手碍脚,这偌大的楼里就只它一个,任它叫的再惨,也是徒然。 “话真多。”朱珥沿着楼梯往下快走,这楼可真高,她都走了好一会,从窗边往外望,整座城市依旧像被踩在脚底。 “我说,你不会是想去见识下我们的高级防卫吧?”鸭博士能在一众动物中成为佼佼者,主持研究事宜,头脑自然是绝顶聪明的。 “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先回去将那几个两脚怪给救活先。”鸭博士絮絮叨叨地说,“别两头都落空,有你哭的时候,鸭可不会心疼你的。” “我拔光你的鸭毛,你会不会心疼?”朱珥冷酷地说,“在我们那里,有一道很出名的菜,叫酸萝卜老鸭汤,主菜就是你这样的老鸭子,慢火熬炖,汤汁香浓,营养滋补。” 鸭博士哭嚷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怪我先前杀了那两脚怪。那时候咱们不是还不认识么,现在你就是我心中的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真的,我以鸭命发誓,以后绝不会伤害两脚怪。” 第六十八章 朱珥发现,香香部落的人虽然少,可这座城池里的人其实很多。他们大多被豢养着,有些养来吃,有些养来做宠物,健壮能干的会被奴役着做苦力。这部分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没有自己的思想,宠物本能地讨好主人,苦力本能地勤劳做事,作为食材的则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 这是个奇妙的世界!这也是个让朱珥从头凉到脚的世界! 这里人类和动物的地位完全颠倒过来。菜场每天供应最多的肉类就是人类。间或也能看见长得俊美的男女,被狮子或者狗给牵着走过。也有健壮高大的男人们看守店门,搬运物资。 他们是人,他们又不是人。他们空有人的长相,却没有人类的灵魂。他们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睛里一片空茫。有些宠物甚至为了讨好主人,学着动物们四肢着地爬着往前走。 朱珥进到这座城池已经十天。这十天她尝试去毁灭城主府音乐喷泉下的神奇宝物,却在距离不足三丈的时候感觉到掌控之力一泻千里。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心里头对那个所谓的宝物更加心痒难耐。拥有掌控能力以来,这项能力第一次被克制的如此厉害。 据鸭博士说,只有当动物城受到巨大威胁的时候,高级防卫才会开启。这里的巨大威胁,就包括科研天才鸭博士、城主还有其他几位显赫的长老生命陷入危险。 鸭博士对动物城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是真真确确的,它的生命也远重要过其他动物。朱珥不知鸭博士所言真假,或许它只是编了个理由让她不敢杀它。只是朱珥也不敢冒险,若是高级防卫没有被己方控制,她贸然动了鸭博士,真的给人类招来灭顶之灾,那后果,朱珥承担不起。 好在鸭博士并不是书呆子类型只知道搞研究的动物,它头脑灵活,会吃会玩会识人心。表面上看起来,它很遵守发过的誓言,将朱珥捧在高于自己的位置上。它甚至很配合地帮着朱珥混到城主府去看香香。 香香被单独养在一间屋子里,每天都有最新鲜的蔬果吃,一时半会并没有什么危险。部落里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好命了!动物都很珍惜食物,先烹煮失去生机的残尸,然后才轮到活着的人类。 很难想象,动物们在长期的进化中,发展出花样如此繁多的烹饪方法,煎炸炒煮蒸炖焖烤……墨雪大陆关于饮食的研究也很深入,可如今地位反过来,朱珥天天胸闷头晕,后背生寒。 “你找城主,说你需要拿香香做研究。”朱珥管不了太多人,想先将香香救出来。香香是部落的领袖,等她出来了,再图谋其他。 “城主的地位比我高,它说要关着你的朋友,就没有动物敢放走她,我也不行。”鸭博士很坚定地说,“我遵守诺言,也请你遵守动物城的规矩,强者为王。你若想救你的朋友,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关闭高级防卫,强行带走你的朋友,从此面临动物城的追杀。第二、打败城主,成为动物城新的统领者。” “你……”朱珥气得脸色铁青,她拿什么去打败城主?她拿什么去关闭高级防卫?城主府对掌控之力有克制作用,那个乌鸦又贼精贼精的很难靠近,她压根就没有机会。 朱珥眼睁睁地看着香香部落的人一天天被吃掉!它们管这些人叫野味,说是吃着比家养的更加有味道。鸭博士在城里的地位不低,每逢城主府烹煮野味,都会命人送一份过来,多数时候是一对炸得晶莹剔透的眼珠子。 “你很喜欢眼珠子?”第一次见到白雪一样的盘子上呈着的一对儿眼珠,朱珥吐了,等送东西的猴子走了后,将鸭博士提拎起来,目光在那双黄豆眼上打转。 鸭博士慌忙用翅膀捂住自个儿的眼睛,嘎嘎嘎地叫了好几声,委屈地说,“那你说下次让送哪个位置?” 朱珥一哽,最好是不送啊,不对,最好是别杀他们。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小姑娘,我劝你别打什么鬼主意。楼里这五个两脚怪,我能替你护着。”鸭博士用翅膀缝隙里偷看朱珥的脸色,苦口婆心地劝说,“可你不是神,你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你这是在和整个动物城为敌,你知道下场是什么吗?你的肌肉如此细嫩,你的眼睛如此明亮,它们最喜欢你这样的……” “你给我闭嘴,你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朱珥脑补了下画面,她被杀害,静静地躺在地上,利刃割破肌肤,她被分成一块块莹白玉润的肉……她要吐了,朱珥猛地捂住嘴,使劲地摇着脑袋,想将那画面给摇出脑袋。 鸭博士的翅膀改为捂住胸口,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你总想杀我,我总是忍不住帮你,哎,哎,我真是个天生的好人。” “呵呵。”朱珥回以无情的冷笑,这只鸭子要是真好心,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朱珥的掌控之力施展在鸭博士身上,不敢有半分松懈。 最开始鸭博士反抗过,趁着朱珥不注意跳出窗户,扑扇着翅膀想要逃跑,结果却飞的离朱珥越来越近,最后无可奈何地落在朱珥面前。鸭博士还试过将朱珥和自己隔绝在不同的房间,可恨的是朱珥大概拥有邪恶的力量,它的鸭嘴都歪了,还听到朱珥云淡风轻地说,“我挺喜欢吃鸭脖子。” 鸭脖子用翅膀护住脖子,哭泣着瑟缩在墙角,它这么优美的脖子,居然有人狠心想要吃掉。 然后眼珠子就送来了,看着朱珥扶着墙吐得直不起腰,鸭博士内心痛快极了。可惜猴子一走,它就被朱珥一脚给踹到墙上,不及落地,又被一脚给踹到天花板上。还好鸭博士从事研究工作多年,将自个儿的身体改造的很强悍,不然这几脚就能要了鸭的命。 朱珥第二次想要进入城主府,发现再也无法进入。一靠近城主府,别说掌控之力,就是潜藏都失效。差点就让鸭子跑了,好在朱珥早有准备,将鸭博士留在实验大楼的顶楼,由香香部落的那五个腿伤已好的人看着。 “是你泄密?”也是鸭博士倒霉,它对付香香部落的人简直是所向披靡,可惜在楼梯口恰好碰到折回来的朱珥,掌控的牢狱不知不觉再度形成,它垂头丧气地跟在朱珥身后,听着朱珥的质问。 “你在说什么?”鸭眼里满是错愕,鸭博士无辜地反问。 “你和它们,都有特殊的交流手段。”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不,真没有。”鸭博士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做什么你能不知道么?” 朱珥一想也是,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高级防卫是宝物,你觊觎宝物,会招来防卫之灵的戒备。” “你吃了城主府这么多顿,是不是该城主来你这作客呢?”朱珥也不打算就这个问题揪着鸭博士,而是笑眯眯地建议。 “本博士从不请客。”鸭头一甩,高傲地说。 “你不是即将研究出不药而愈的能力么?”朱珥白了它一眼,“该请城主来参观参观。”朱珥在鸭博士的鸭头上一点,“死道友不死贫道,懂吗?” “懂。”鸭博士点头,它的语言能力可强了,虽说朱珥常常说些奇怪的字眼,它几乎都理解对了。可是,鸭博士护着脖子,哆嗦着说,“城主从来不离开城主府。” 朱珥暗骂一声!她现在进不了城主府。难道就这么僵持着?城主府握着香香,她握着鸭博士。目前来看,城主大概猜到鸭博士被劫持,它还是很在乎鸭博士的,没看眼珠子最近都不往这边送了么,改送一些瓜果蔬菜,还特意让送餐的人强调,近日胃口不佳,不喜荤腥。 潜藏最多带一个人,掌控也最多控制一个人。朱珥有想过拿鸭博士去换了香香,她肚中还有孩子,那是他们部落未来的希望。可未来的生活要如何继续?就这么一代又一代被捕猎,活的像野兽,最后从这个世界绝迹。这不该是人类的命运! 实验大楼的五楼,是鸭博士的餐厅和厨房所在地。两个鸭博士口中手艺极佳的人类少女,在厨房里穿梭忙碌。因着朱珥的到来,主要的肉食是不敢上了,只能做些素食。 鸭博士捧着鸭脸,不是滋味地坐在餐桌旁边,眼睛定在人类少女的身上就舍不得挪开。 “脸都瘦了。”鸭博士低声道,感觉到朱珥轻飘飘的目光瞥过来,它忙挤出一个笑容,欢快地说,“最近生活好健康啊,鸭终于不用再胖下去了。” 辟谷丹的作用已经失效,近日朱珥也开始进食。鸭博士眼馋人类,她却很是眼馋鸭博士。鸭脖啃着最香,鸭掌卤过后也不差,鸭头当成零食最棒,鸭翅膀聊胜于无……一人一鸭,在餐桌上对望着,各自的眼里都是掩饰不了的馋光。 “我想吃肉。”香香部落的人还没解救出来,朱珥就不得不先安抚自己的肚子。无肉不欢的她,每天看着鸭子在面前晃,却不能下手,极是煎熬。 “我也想吃肉。”鸭博士真心实意地附和道。朱珥于是又赏了它个白眼。 从那天开始,鸭博士发现朱珥和不自己一起用餐了。 那两个人类少女正慢慢地学会说话,不用说,朱珥教的。她偷偷出去猎杀了一头落单的小猪,带回来交给人类少女处理烹调。无法交流,朱珥最后得到一大盆混煮在一起的猪杂碎。天知道,猎杀这头小猪费了朱珥多大的力气,就这样被浪费,实在是让朱珥欲哭无泪。 朱珥失望地摆手,将那盆猪杂碎送给厨房的两位少女。两位瘦弱的少女肯定吃不了比她们整个人还大一圈的整盆猪肉,又叫了大楼里的苦力一起享用。他们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食物,一个个吃的油光满面两眼放光。 “好想再吃。”几十双眼睛盯着朱珥,透露着同一个信息。祖祖辈辈的传承,让动物城的人类习惯吃素,从不知肉味。 吃饱之后,人类会有新的追求,那就是吃好!朱珥狡黠地笑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朱珥疯狂地猎杀落单的动物,带回来让两个少女厨师烹煮出来大家一起享用。 鸭博士喜安静,怕麻烦,实验大楼里除了它,就是试验品和苦力,足足有一百多人。从前鸭博士是这一百多人的神,让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现在朱珥是他们的头,放出了试验品,打服了苦力,然后带着他们胡吃海喝,畅享新的活法。 少女厨师是城主府培训好送给鸭博士的,会的都是动物们喜欢的烹煮方法,重血腥,和人类的烹饪习惯大不一样。朱珥看着其他人吃得开怀,苦逼地捧着肚子对面前的食物难以下咽。 当又一餐结束,朱珥开始教人类少女说话,她也不指望能够将这些被豢养的人类教成香香部落人类那样,好歹交流能够更方便一些。可教着教着,她发现人类在墨雪大陆主宰世界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智商确实比动物高出一大截啊。短短半个月,人类少女开窍似的,能写能说,虽说会的都很简单基础,却让朱珥看到了曙光。 鸭博士惊讶地发现,朱珥最近不出惹是生非了,它再也不担心被野狼警察局的人找上门来说它窝藏了凶犯。但是朱珥每天召集大楼里一百来名两脚怪用它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到底让鸭博士生出危机感。 朱珥怎么可能让鸭博士坏了自己的事儿。她的掌控之力将鸭博士控制的牢牢地,如果有外面的动物来见鸭博士,她躲在旁边,只肯让个鸭博士给他们个高傲的冷笑,多余一个眼神都不能给。 朱珥花费了三个月时间,终于教会了大楼内所有人类最简单的语言和知识,最重要的是,她教会了他们反猎杀动物。 第六十九章 人类拥有孱弱的身体,上天是公平的,人类还拥有其他生物无法比拟的智慧。香香部落的人之所以被猎杀时毫无还手之力,最大的根由在于数量和资源上的差距过于巨大。那是在时间长河里拉开的距离,香香部落的人活在动物城外,永远无法追赶弥补的差距。可这座实验大楼不一样。大楼里拥有鸭博士研发的先进武器,墨雪大陆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武器。 这个世界没有修炼的功法,它们靠科技来推动社会发展,进步那叫一个日新月异。这群动物很钦佩读书人,将读书人的位置捧得很高。它们骨子里是野兽,更多的动物宁愿厮杀也不愿意咬文嚼字,所以,知识仅仅掌握在少数动物手里。 哪怕鸭博士还没成为鸭博士的那会,它还是只是个孱弱的鸭子,不会捕猎,只会在水里游来游去,可它能随口成诗,能认识动物历史上流传到现在的所有字,能看懂过去的科研材料,它就被尊重,被供养。 普通动物若在城外斗殴致死,城主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若是一个会识文断字的动物被人动了几根毛发,那都是动物城了不得的大事,罪犯会被当着全城动物的面进行审判,处以极刑。 动物城的幼崽稍微知些事的时候,就会被接去城主府进行天分测试,若是有学习的天分,不但幼崽此后由城主府供养长大,就是家里也会额外得到很多照顾。即使如此,动物城里能够学习天分的动物也不算太多,千里挑一,弥足珍贵。 这些动物不是每一个都有学习的天分,却每一个都很明白,他们如今能够这样强大,改变它们的,是鸭博士这样的动物。好好供养着鸭博士,它们将会更加强大。 受动物们尊崇的鸭博士,便是如今动物城里最有学识的人,独占了动物城位置最好的一栋楼用来搞科研,满城上下除了城主,都得在科研上无条件配合它。 因着鸭博士被人宠惯了,脾气便不怎么好,自己每天嘎嘎嘎地说个不停,却不喜欢旁的动物在旁边吵闹,从前也有几个年轻一代的助手,都被它骂跑了。那以后,城中其他的读书人没它聪明绝顶,索性都避着它,如今都搬到动物城的另一边学习研究去了。 因着鸭博士地位非凡,它的收藏非常丰富。兔小八和兔泥煤拥有的晶石枪鸭博士有满满一房间,其中不少威力更大射程更远。还有引爆后能够炸掉整栋大楼的雷暴石,能够飞天的飞行器。 朱珥饶有兴致地翻遍鸭博士的收藏,又花了好几天功夫粗略翻阅它的研究笔记。 动物里喜欢研究的很少,好几代才能出一个。鸭博士之前,这个世界的科技已经整整百年没有丝毫进步。 飞行器就是鸭博士这几年才鼓捣出来的东西,让不会飞的动物也能在蓝天翱翔。从前鸭子只能游水,后来鸭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是没有朱珥的到来,鸭博士本该是这天地间最得意的一只鸭子。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动物们更专注于力量、武器方便的研究。越是身娇体弱的动物越醉心于此,曾经一位兔博士研究出晶石枪,一位羊博士研究出雷暴石,而鸭博士,它更醉心于身体的改造强化,它的身体内部早就换成晶石枪都无法击穿的液体金属。 所以鸭子兔子羊能够和老虎狮子和平相处,你有天生的雄姿,我有先进的武器,势均力敌,方可握手言欢。 落后就要挨打,自然界不变的定律。人类因为愚昧,丧失了先机,如今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朱珥用武器装备人类,鼓励他们去反抗从前奴役他们的动物。当他们意识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动物是可以被打败的,他们才会有翻身做主人的欲望。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动物们抢占先机,占据着统治者的地位,本身没有什么错,可朱珥到底是人,她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种族沦落到任动物们宰割食玩的地步。 一个人打不赢一头狮子,那么一群人呢?同样手持晶石枪,比的就是枪法和头脑的敏捷度了,人类显然并不输给动物。一段日子下来,效果显着,从试着反抗,到决心反抗,人类似乎找到自己真正要走的路。 朱珥的鼓舞,像是燎原之火,整个动物城的人类为之沸腾。 他们到底是人,是万灵之长!他们从前的沉默,只是不知该如何去改变命运,当机会来临,哪怕是正在做宠物的人类,也不愿意脖子上再被动物套着牵引绳。 “你们疯了。” 鸭博士的鸭脖还牢牢地长在身上,从前油光水亮的鸭毛,久未清洗和梳理乱糟糟的顶在身上,让它看起来格外的憔悴和邋遢。它缩在角落里,偶尔被人不小心踩上一脚,它咋咋呼呼地蹦起来就要反击,却在触及朱珥冰凉的目光时,讪讪地躲向一旁。外面的世界还由动物主宰,可这座大楼因为朱珥的到来,已经天翻地覆。 “如果有一丝和平的可能,我也想争取。”朱珥捧着下巴,坐在鸭博士身边,看着大楼里斗志盎然的人类。 “你争取过吗?”鸭博士嗤笑一声。 “让老虎狮子不再吃肉,我争取就行?”朱珥也轻笑起来,“天生就食肉的动物,不是吃人也会吃其他,这是改变不了的。这座动物城里,连鸭子兔子都在吃人,我们除了反抗,还能怎么去争取?” “你教会了他们杀戮,却忘了教他们和平。朱珥,我本以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像是天外来客,强大又神秘,让我着迷。动物猎杀你口中的人类,人类如今的行为,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本就没什么区别。”朱珥拍拍鸭博士的脑袋,笑得无奈,“他们如今还处于这个世界的底层,哪来的资格去谈和平?”鸭博士嗤声更重,朱珥心平气和,揉着眉心,笑道,“你可能不信,没有我,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反抗,会重建这个世界的秩序。他们很聪明,比你们聪明。” 朱珥心说,若不是你们动物的文字传承和人类不同,这座动物城里被豢养的人类早就掌握了知识,打响了翻身战争。还好,她来了,她奇异地能够听懂所有的声音,能够看懂动物城诡异的文字。 鸭博士不服气,“呵,人类啊!当我们动物的追求已经从生存上升到享受,人类还挣扎在生死的边缘。朱珥,你为何要出现?如果没有你,我们的世界不会有这样大的动荡。” “你不信?”朱珥脸上的表情柔和无比,她弯下腰,将鸭博士抱起来,允许它的鸭头靠在她白嫩的手腕上。 鸭博士受宠若惊,也战战兢兢。 “鸭子,我只是指给他们一条路,能走多远,你和我一起看着,可好?” 朱珥站在实验大楼的顶层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城市。动物城既有高楼大厦,也有木屋鸟窝,交织而成怪异却又美轮美奂的景象。 “我不敢说不。”鸭博士闷闷道。 第二天鸭博士就发现朱珥昨天的温柔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居然让它给人类上课。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看它的笔记,然后不停地鼓捣,最后鼓捣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圆片来。她将那个小圆片贴在鸭博士的鸭嘴上,笑得舒心又得意。 鸭博士再张嘴说话时,就发现大楼里的两脚怪们都有了反应,它也奇异地能听懂所有人的话语。要知道在这以前,它只听得懂朱珥说的话,这也是它一直觉得朱珥特别的原因。 鸭博士觉得新奇,整个鸭都很兴奋,缠着朱珥要了解小圆片的原理。可朱珥狡猾的说,等它当好一个老师,才会告诉它制作的方法。 鸭博士无奈至极,不得不强打着精神来当老师。从前城主也曾想让它给城中的小动物们启蒙,希望能够让更多的动物拥有学习的天分,鸭博士暴躁地拒绝了,说自己只会搞科研,不会当老师。如今嘛,鸭博士是个研究狂,嘴巴上那神奇的玩意让它抓心挠肺想要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只能一丝不苟地学着当个好老师。 朱珥也在一边旁听,看向鸭博士的眼神里满是歉疚。人类和动物差了千年的文明,她只能昧着良心剽窃动物数代的知识成果,以使得人类拥有真正和动物对抗的能力。 “你是他们的老师。”朱珥给人类的第一堂课,就教了他们要尊师重教。当鸭博士的一节课上完,朱珥又一次温柔地将它抱起来,低声说道。 鸭博士垂着脑袋,并不作声。人类的学习能力太可怕,动物们一年能学会的知识,他们一周就掌握了。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动物城真的要变天了。动物城最近离奇消失的动物变少了,城里再次变得安全,可鸭博士知道,暴风雨前总是很宁静。 平静很快被打破!城主府被豢养的人类宠物传来消息,香香生产了,十二个男孩。而那十二个男孩和香香,将在三日后的新年宴上,被作为主菜。 “等不得了。”朱珥捏着拳头,愤愤地拍了下桌子。这些日子,她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类被当做食物,她忍了又忍,不停麻痹自己,早就忍出来了满肚子的火气,听闻最亲近的香香也要成为盘中菜时,朱珥眼露凶光,再也忍不下去了。 鸭博士凉凉地看着她,“那你想怎么办?” 朱珥无法进入城主府!可已经觉醒的人类可以。这场翻身的战役,注定只能由他们自己来打。 武器被一一分发,行动自由的人类都汇聚到实验大楼。城主府似有察觉,城中的巡逻兵变成了成群的豹子、毒蛇、苍鹰和老虎。 “没有用的。”鸭博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多嘴提醒,就让这群人去送死不好吗?等死的人足够多,面前这个奇异的人类姑娘就会认识到她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或许,她会认命地留下来,陪在自己身边,讲述那些离奇的故事,和不一样的世界。 “事在人为。” 朱珥红着眼睛,她知道鸭博士指的什么。城主府那个高级防卫,朱珥从不敢忘,那样宝物记录了动物们的血统,一旦启用,异族都将被抹杀。那是悬在所有人类头上的一把刀,迟早都是要毁去的。 “朱珥,你不跟着他们一起出城吗?”鸭博士站在桌子上,平视着突然冷静下来的朱珥,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后它一翅膀扇在自己的嘴上,低声唾骂自己,“要你多管闲事,你个死鸭子臭鸭子,人家整天想着扒你的毛吃你的肉,你还咸吃萝卜淡操心个什么鬼,嘎嘎,鸭的心肠真是太好了,嘎嘎,鸭对不起鸭的邻居们。” 城主府的高级防卫一旦开启,会保护整个动物城。不用朱珥吩咐,知晓高级防卫厉害的人类中已经有足以担当首领的人安排妥当,让一批健壮的青年男人将女人和小孩偷运出城。若是城中的人类皆发生不幸,外面的那些就是人类的火种。 朱珥让人将鸭博士的知识卷轴打包带走,足足装满三个飞行器。还好动物城的空中没有飞行管制,乌鸦城主甚至没有安排空中巡逻员。 朱珥没有回答鸭博士。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无比真实,真实到夜晚躺在鸭博士为她准备的柔软大床上时,朱珥恍恍惚惚生出一种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的错觉,墨雪大陆的一切反倒成了一场梦。可,朱珥记得母亲的温柔父亲的宠溺姐姐的爱护,那是血液深处的烙印,总在她快要迷失的时候,提醒她何处才是故乡。 帝鸿舒一直不见踪影,朱珥不知道她还在第五层还是通过第五层来到另一个世界。她珍惜自己的生命,她还要回去继续寻找材料,重塑父母姐姐的身体。朱珥想,她该出城,可朱珥不能出城。这场反抗的战役,是朱珥起的头,她不能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被她唤醒的人类去冲锋陷阵。 第七十章 朱珥穿上鸭博士收藏的战甲,据说可以抵抗晶石枪的攻击。朱珥头戴一顶黑色的头盔,遮住整个头脸,这样即使面临雷暴石的轰炸也能活命。朱珥将鸭博士塞进背后的背包里,在鸭博士的脖子上打了活扣,鸭博士不挣扎还好,越挣扎那连着朱珥腰带的绳子就会越紧。 “嘎嘎,吓死鸭了,你要带我去打仗。”鸭博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巴巴地哀求,“鸭可是一只爱好和平的鸭啊,咱好好讲道理行吗,打打杀杀可不文明。” 朱珥嫌鸭博士聒噪,却不能将它留下,等会儿掌控之力失效,谁敢小觑了它? “你再叽叽喳喳,我就用你的便便堵住你的嘴。” 鸭博士的黄豆眼里全是泪水,到底不敢再吱声,委委屈屈地将嘴张张合合,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朱珥出了实验大楼,第一次,没有潜藏,光明正大地朝着城主府走去。那里,战争将启! 城主府陈兵以待,野马穿上战甲站在最前方,它们身后站着狮子老虎黑熊豹子等猛兽,兔子猪羊鸡鸭站在城主府内的高楼上。 乌鸦城主盘旋在空中,不时发出“哇---哇---哇”的嘶哑叫声。 香香部落的人生育能力低下,可养在城里的人类并不如此。他们被抓来动物城后,不知为何就不再受到诅咒,可以大量繁衍。 动物们喜欢人类的血肉,喜欢他们的心灵手巧,喜欢他们的可爱体型。因着动物饕餮似的胃口,城中那几个大型的饲养场里的人类数量就远远超过整个城中的动物,更别说各家动物还或多或少私养着几个人类帮忙做家务或者食用。 经由鸭博士教学的人类格外聪慧些,他们潜入城中各处,像水汇入大海,传播知识也联合反抗。因为第一批启智的人人数有限,他们将教化的重点放在人类比较集中的饲养场中。再从饲养场选拔出优秀的人去给零散分布的宠物或者苦力传播知识。 这场战争来的有些突然!若是时间再充足些,以人类的智慧,他们掌握更多的知识,会改进出更强劲的武器,能够有更大的胜算。可是那是香香啊,神女的后代!她的画像在城中传播,都无需朱珥再鼓舞人心,大家都想要救她。 今天的战争不止发生在城主府,也发生在动物城的每一个角落。饲养场的人类被教化后成了主力军,分散在城中的各处,协助那些还没开窍的人类打响反抗的战役。 真正到城主府前集合的不过三百人,大多数是本来就在实验大楼的,也有一些从主人家里逃过来的。朱珥从实验大楼里走出来,走到三百人的最前方,和空中飞过眼睛深邃如万丈深渊的乌鸦城主四目相对。 “哇……哇……”乌鸦城主飞到它最爱的屋檐上停下,声音尖利几乎划破朱珥的耳膜,“你们都要死,要死……”它话音刚落,城主府内的兔子猪羊鸡鸭就开始开枪。 “寻找掩体,保护自己,现在还不到硬拼的时候。”朱珥大声道。 她并没有躲开,每当晶石子弹袭来,她就迅速地躲闪。在实验大楼的日子她并没有虚度,身体的灵活程度远非昔日,黑暗中的经历让她的听力异于常人,两相配合,她在漫天的子弹中舞动着娇软的身躯,确保自己毫发无伤。 各自掩住身形的三百人类开始反击,他们准确无误地将雷暴石扔进野马群里,用晶石枪击中远远躲在大楼内的兔子猪羊鸡鸭。躲在大楼内的动物身体弱小却身手灵活,一有人被击中,立时退下去疗伤,同时有别的动物补上位置。 狮子老虎等猛兽开始出击,他们直接攻向朱珥,目中全是溅射的仇恨和杀意。在城主府前面,朱珥没办法用掌控之力保护自己,她可不敢让狮子老虎的爪子抓到身上,仓促地左躲右闪。 “记住我说过的话,各行其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能功亏一篑。”朱珥被围攻,就有其他人类想要过来相帮,朱珥狼狈间看见了,忙厉喝道。 浴血奋战的人类热血上涌,斗志更扬,已经有灵活又凶悍的人,杀进了城主府,也有心思转的快的,拿出早就备好的大网,偷摸地爬上屋檐。 朱珥的一只胳膊被黑熊的爪子拍上,一声脆响,无力地耸拉着,旁边老虎的血盆大口对准朱珥的头颅,豹子跃向朱珥的小腿。 “嘎嘎,你要死了。”鸭博士从背包里探出个头,一头杂乱的鸭毛让它格外猥琐,“别误伤了鸭,别误伤了鸭,你个笨熊,你刚刚差点连我一起拍死。” “那可说不准呢。” 朱珥吐了一口血沫,身子像是被发射的箭,往天上窜去,她的鞋底荧光闪烁。她从战场突然脱身,脚下于是大乱。黑熊被鸭博士说的恼羞成怒,愤怒的又是一爪子,不幸地拍到豹子身上,豹子被拍飞,撞上了老虎的屁股,老虎的血盆大口咬上了狮子头上的鬓毛。 “飞行鞋,嘎嘎,你还拿了鸭的飞行鞋。”鸭博士兴奋地大叫,“这鞋子设计上有缺陷,一飞冲天后就会摔下来,你要成肉泥了。” “长点脑子好吗?就你那鸭脚板,你的鞋我能穿?”鸭博士闻言呆住,朱珥却继续毫不留情地说,“你和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摔下去我一定让你垫在下面,鸭肉泥做成丸子煮汤,一定鲜美无比。” 鸭博士惊异地看着朱珥的后脑勺,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鬼丫头看了笔记,自己给自己做了双飞行鞋。鸭博士花了三年,都没掌握好鞋子的能量供给以及方向控制,她好像就是三天前从它手上抢去笔记瞄了几眼吧。可怕的人类! “鸭早将血肉换掉,你不怕磕牙,尽管煮丸子汤喝好了。”尽管心里对朱珥十分服气,鸭博士还是冷哼一声,十分不爽地说。 鸭博士的反应极快,迅速低头看向下方城主府屋檐上的一个小黑点,刚想大喊一声,就被灌了满口的冷风。朱珥保持着极快地速度开始下降,风刷刷地刮在耳畔,鸭博士的鸭毛被吹飞了好几根。 朱珥下降的同时,手中抖开了一张网。那张网像是生了灵智,朝着乌鸦城主当头袭去。 鸭博士捂住眼睛,不忍再看。它落在朱珥手中,乌鸦城主若是也落在朱珥手中,动物城大势已去。 朱珥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自认不会出什么差错,可网实实在在地笼罩着屋檐,网中却并没有乌鸦城主。 “哈哈哈哈哈哈,开心死鸭了。”鸭博士欢快地大叫。 “闭嘴。”朱珥脸色不太好,狐疑地看向四周。没有,都没有。乌鸦城主像是消失了。 这不应该的!朱珥望了望天空,她感觉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乌鸦城主从她的大网里救出去了。她甚至感觉到一种阻隔,阻止她改变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 下方依旧在激烈战斗! 三百个人类,如今活着的不足一百。 战场已经从城主府外换到城主府内,尸横遍野,血腥扑鼻。 野马们贪生怕死,才死了两三头,剩下的就一哄而散,跑得干干净净。人类这才明白,为何野马在动物城的地位仅仅略高于人类,真不值得被当成好同伴。狮子老虎的爪牙在失去朱珥这个对手之后,挥向其他人类。它们的身体占着天然的优势,灵活凶狠,穿上战甲后几乎无视晶石枪的伤害,所向披靡,杀的人类丢盔弃甲。 朱珥站在乌鸦城主先前站着的屋檐上暗暗着急,照这样下去,没个几息,人类就要全军覆没。 “你为何不让所有人都集中攻击城主府?”鸭博士早就想问这个问题,若是背水一战,人类说不定能够冲到城主府的中心,抢占音乐喷泉,就算无法使用宝物,好歹也可以避免城主开启高级防护。 “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赛马故事吗?”朱珥一边说话,一边重新跃入战场,“以下对上,赢面更大。” 鸭博士习惯性地想嘎嘎叫两声,声音却卡在喉咙,它的鸭脑袋里隐隐有种猜测。 黑熊见到朱珥就像看到杀母仇人,直冲过来,那架势是打算给朱珥来个掏心挖肺。朱珥耸拉着一条胳膊,飞行鞋让她灵巧的身姿如虎添翼,成功吸引住猛兽们的火力。 最后来到音乐喷泉的,只剩下八个人类和朱珥。那八个人遍体鳞伤,却还举着手,手背上的晶石枪闪烁着点点红光,那是能量告竭的提示。 而朱珥,惊讶地发现就算是光明正大地往前走,她的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她依然无法跨越。原来,并非是高级防卫克制掌控之力,而是高级防卫阻止朱珥这个外来者靠近。 乌鸦城主重新出现了,它就站在音乐喷泉旁边的一处屋檐上,哇-哇---哇的叫了几声。它的羽毛本身就很黑,此时更是黑的浓郁成光,让人不敢直视。 “你很厉害,所以,我让你死在我们的圣地。”乌鸦城主傲慢地说,说完后绕着朱珥飞了一圈,胜券在握神气扬扬。 “哦?”朱珥飞快地往手背上的晶石枪里填充能量,先前仗着身手周旋在敌军之中,她的能量石倒还剩下不少。她分了一些出来,扔给同伴们。 “我最喜欢看着猎物徒劳无功的挣扎。”乌鸦城主并不阻止朱珥的行为,又绕着朱珥飞了一圈,在她的头顶上方笑起来,它的笑声实在难听至极,听得朱珥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你们占领了城中所有的地方,除了这里。”乌鸦城主稍稍挪了下身子,啪嗒一声,往地上拉了一泡屎,它慢条斯理地说,“只要我挥挥爪子,你,你的人,都会……灰飞烟灭。” “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朱珥不耐烦地将完好的那只手举起来,晶石枪在手背上熠熠生辉,“说出你的目的?想要我们死,直接动手就是。你这般磨磨唧唧,莫非你们依仗的这个玩意是个废物?” “你……”乌鸦城主果然被激怒,扑腾着翅膀,恨不得直冲下来,叼破朱珥那张欠抽的脸,可它最后也只是绕着朱珥再飞了一圈,对她很忌惮的样子。 “嘎嘎,鸭能说两句吗?” “你个叛徒。”乌鸦城主看到鸭博士,比看到朱珥还要激动,鄙夷地破口大骂道。 “嘎嘎,鸭怎么成了叛徒?” 鸭博士委屈的不行,它在朱珥这个魔星的手中,日等夜等,都没等到乌鸦城主派人来救。就算这样,鸭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努力活下来,活下来见到昔日的伙伴们。乌鸦城主的话,真是太伤鸭博士的心了。 乌鸦城主的目光凉凉地掠过鸭博士,终还是落在朱珥的身上,它的胸脯鼓动了两下,这才徐徐说道,“从前,人类太孱弱,不足以和我们平等对话。你的到来,让我们见识了你们的力量。强者会被尊敬和厚待,这是我们动物城的规则。” 朱珥静静等待它的下文。动物自有它们的智慧,也狡诈记仇。这场战争,仇恨已经刻骨铭心,如何还能握手言欢? “将鸭博士和知识卷轴交出来。”乌鸦城主居高临下的说,若不是鸭博士在朱珥手里,知识卷轴又被运出动物城,它早就开启高级防卫,将这些人全给杀了吃肉。 “你可能还没弄明白一件事。”朱珥坐到地上,她今儿累得快脱力,胳膊也不知还有救没救,每说一句话都在消耗她所剩无几的体力,朱珥说得很慢,很坚定,“如今城里就我们几个人类,你大可以开启你的宝物。” “嘎嘎,鸭明白了,我们都被她骗了,嘎嘎。”鸭博士在背包里跳个不停,激动地大声嚷嚷,“他的人,他的人将我们的居民都绑出城外去啦。嘎嘎,天啦,这就是传说中的声东击西啊!” 朱珥微微一笑,淡定地看着乌鸦城主,“只有人类能够解放人类!施舍来的平等并不长久,我们更相信自己的拳头和智慧。” 第七十一章 乌鸦城主停在喷泉的顶端,它的一只翅膀搭在一枚发光的红色石头上。它的豆豆眼也被那石头映得一片血红,越发的神秘诡异起来。 “那就是宝物的开关。”鸭博士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竟低声给朱珥解释。 朱珥凉凉地看它一眼,从前它可是说宝物埋在地底下的。 “嘿嘿,宝物在地下,难道每次还钻下去启动宝物不成?”鸭博士用鸭翅膀梳理鸭脑袋上乱糟糟的毛,力图挽回一些形象。 “如果它真按下开关,你就完了。”鸭博士用很惋惜的口吻说道,朱珥和那些下等的两脚怪不一样,她的智商和知识涵养都足以让它尊重。 “几十个人换来人类的发展,值了。”朱珥心中也担心乌鸦城主豁出去图一时爽快,面上却一副死也死得其所毫无遗憾的模样。 鸭博士说的没错,攻击城主府的之所以只有这寥寥数人,是因为主力都在动物城其他地方,他们绑走了所有会读书识字的动物,也带走了动物城的所有书籍。可以说,如果乌鸦城主开启高级防卫,他们这些在城内的人的确会死,可是动物城也会损失惨重,缺少知识的蕴养,动物城的繁荣会倒退很多年。 乌鸦城主浑身的黑羽毛都炸起来,红果果的目光落在红色石头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按下去。它的声音是暗夜里最邪恶的乐章,“我给你们平等,你们不要,那就只能毁灭了。” 朱珥惊讶地发现,动物城所有动物的身上都飘荡出一缕黑气,朝着乌鸦城主聚拢过去。乌鸦城主前面一直像个普通的毛躁小鸟儿,这会儿气质骤变,整个鸟身黑光耀耀,显得深不可测,声音也飘忽悠远,像是从地底传出来。 “无论多少个城民死去,只要我还在,我们动物城万古长存。” “它有千万个魂魄,寄居在每个动物身上,掌控着它们的行为和思想。当然,像鸭这种内心坚定聪明绝顶的,自有办法避开它的掌控。”鸭博士小声说,“它是动物城未加冕的王,主魂会一直沉睡,只有千万个魂魄聚拢来,主魂才会醒过来。它的主魂醒过来时,所有的动物都是它,它就是所有!你们完了。” 朱珥心里一咯噔,她能看到,乌鸦城主的眼睛看向遥远的他方,似乎这片天地,就没有能瞒过它的所在。她毫不怀疑,那轻轻的一眼,乌鸦城主已经知道了人类在城外的躲避之处。 果然,接下来朱珥看到一缕浓郁的黑气从乌鸦城主的头顶上飘出,缓缓往城外飘去。从前乌鸦城主看不起人类,觉得他们是蝼蚁,都不屑将自己的魂魄寄居其上,如今这是要对人类下手了。不……绝不能让乌鸦城主控制人类。 朱珥慌忙放出掌控之力,想要拦截那缕黑气。好在城主府之外,朱珥的掌控之力还是有效果的,她在城主府的院墙外成功拦下那缕黑气,将其包裹起来。黑气被包裹的瞬间,朱珥浑身一震,她感觉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掌控的领域内,都还不死心地挣扎着。 掌控之域,我为王者。朱珥还是第一次遇到在掌控领域里还能被反抗的情况。 朱珥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人静静地坐在喷泉的正前方,鸭博士看不到她的掌控之力,还以为她束手无策了。 “鸭会记住你的。”鸭博士的脖子还系着绳,逃也逃不了,可朱珥灰飞烟灭后,它自然会恢复自由身,再去埋头做它的研究。 乌鸦城主却知道朱珥一定做了什么。它看向朱珥时,散漫的目光收了起来,甚至有些敬畏。它也是第一次遇到被人成功阻拦的情况!这让它生出一种罕逢对手的激动来。 一人一鸟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撞击在一起。 “若我没猜错,这个宝物并不能无限使用。越厉害的家伙消耗也就越大。” 朱珥坐在地上的这段时间,不断汲取植物的生命之力,终于治愈了几近废掉的胳膊。她活动了下手,灵活度并没有下降,这才悠哉乐哉地站起来,朝着一直沉默的乌鸦城主说,“我们的人离开时带走了动物城除城主府外所有的能源储备箱,等你这防卫失效,他们就会攻进来为我们报仇。而你……”朱珥狠厉地看着乌鸦城主说,“你这样厉害,我便是死,一定要拖着你一起。” 朱珥的目光凉凉掠过躲在楼里的动物,最终落回乌鸦城主身上。她张开双臂,似笑非笑,轻松地说道,“来吧,用死亡洗礼新生。” “你到底是谁?”乌鸦城主的声音响彻天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朝着朱珥发问。它的声音里有敬畏,有惊惧,有无奈。 朱珥并不知道,那缕黑气在掌控之域内还能活泼乱跳,是因为那是乌鸦城主的分身。乌鸦城主在掌控领域内,也在掌控领域外。朱珥觉得不能彻底掌控那缕黑气,乌鸦城主何尝不是觉得自己有一半的能力被神奇地禁锢了。 鸭博士对乌鸦城主的能力还是比较了解的,它虽然看不到,却立马转过弯来,朱珥让乌鸦城主吃瘪了。鸭博士激动的两眼放光,动物城里所有的动物都眼馋城主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动物是乌鸦城主的一合之敌。朱珥果然是能和乌鸦城主一战的那个人。 朱珥刚刚坐下分发晶石的时候取下背包放在一旁,这会儿她站起来了,鸭博士在背包里,蹦跶了好几下,也只能够到朱珥的裤腿,它看着朱珥的眼睛里在发光,它够不到朱珥的手,只得拿鸭头讨好地蹭着朱珥的腿。 “鸭好歹教过他们,如果他们愿意,鸭还可以继续当他们的老师。” “你可真没节操……”朱珥啐了一口,想想墨雪大陆上的老学究们可都将气节看得比命重,这鸭子倒是低头得快。 “好不好嘛?”鸭博士假装没听见朱珥的嘲讽,荡漾着盛满春水般的眼睛,谄媚地问。 “对我说没用。”朱珥将头朝喷泉上似睡着了的乌鸦城主一点,“我现在命悬一线,你转阵营太早了点。” 鸭博士似一道闪电,一头扎进喷泉中心的水池里。那水池的水清澈见底,它一头扎下去,却瞬时不见了身影。 朱珥笑了,除了掌控之力,哪怕再坚固的绳子,都控制不住动物中最聪明的头脑。还好整个动物城顶顶聪明的也就这么一只,其他动物虽说推举乌鸦做城主,到底天生野性各自为阵。 乌鸦城主睁开了眼睛,看向水底,低声道,“叛徒,叛徒。” 朱珥一直戒备着乌鸦城主的举动,这只乌鸦有千魂万魄,能够寄居在其他生灵体内,达到控制他们的目的。她一定不能让它觑机控制住城外的人类进城来送死。让朱珥略感安慰的是,那缕黑气被关在掌控领域之内后,乌鸦城主的气势就有些委顿。 “去,将香香他们救出来。”乌鸦城主不动,它的臣民们聚在大楼里,也偃旗息鼓,朱珥可不想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吩咐身边的人。 “我们来了。”香香的声音宛如天籁,许日不见,养在屋中的她白嫩了,脸如满月,身子也丰腴许多。她手持一把大砍刀,如风般奔过来,跑到朱珥面前时气喘吁吁,看着一身战甲满身杀意的朱珥,怔怔地说,“朱珥,好久不见。” “不错。”朱珥朝着她点头,能够自己逃出来,香香没被城主府的好吃好喝给养废掉。 “朱珥,舒红他……舒红他第一天就被烹食了。”香香前一刻看到朱珥还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下一刻却眼泪扑簌而下,哭诉道,“它们,它们还带走了我的孩儿。” 跟在香香身边的人都是一脸怒色。这些日子他们被好吃好喝养着,却也没有变胖,毕竟被死亡的威胁笼罩着,随时可能变成别人的盘中餐,除了香香为母则强到底不忍心亏待了腹中的孩子,其他人反倒是瘦了不少。 “朱珥,感谢你。”有人给朱珥跪下,其他人见状也跪倒在地。当初几百人的部落,如今竟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先不说这些,真能活下去,你们再道谢不迟。” 朱珥的目光匆匆一瞥香香部落的人,就又落回乌鸦城主身上。直到现在,它看向人类的目光中都还是饱含轻蔑,如神祗俯视蝼蚁。 鸭博士终于从水底浮上来,它的鸭嘴里叼着个圆乎乎灰扑扑的小球,一露出水面,它将那小球抛给朱珥。朱珥连忙接住,乌鸦城主的眼里一片平静,无波无澜。 “这玩意怎么用?” “很简单啦。戳破手指,十指连心你们知道的吧?每人一滴心头血。”鸭博士道,“动物城强者为尊,你有实力,就连城主也不能阻拦你们成为动物城的一员。” 朱珥于是将那小球抛给香香,由她来安排着在场的人类将心头血滴在小球上。等最后一个人滴完血,朱珥终于松了口气,道,“送去城外。” “等等,滴完血暂时别进来。”朱珥生怕有诈,加了一句。 除了香香部落的人,那八个人都走了。 “朱珥,我想找找我的孩儿。”香香犹豫半天,终归是忍不住说道。 “情理之中,你带着他们去吧,我留在这里。”朱珥看了看大楼里鹌鹑似的耸拉着脑袋的动物们,估摸着它们应该不会偷袭香香一行人,于是答应下来。 等所有人类都走了,乌鸦城主从喷泉上飞下来,落在刚好能够和朱珥平视的一根柱子上。 “强者能够获得尊敬和平等的对待,这是动物城亘古至今的规则。”乌鸦城主缓缓地没有任何情绪地说,“欢迎加入动物城。从今天起,你就是动物城的二城主。你为你的人争取到了平等生活在动物城的权利。” 朱珥知道这份尊重,来源于乌鸦城主对自己的畏惧。可她并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她还要去找帝鸿舒,还要离开彼岸苑。她走了以后,这里的人类又该怎么办呢?她要为他们争取更多,让他们尽快地成长起来,能够永远昂首挺胸地生活在这片天地间,不再被捕杀,不再被欺压。 “我拒绝加入动物城。”朱珥决然地说,“狼真的改的了吃肉的习性吗?人类在这里并不安全。” “动物城是最宽容的所在,我们从不限制居民的习惯。”乌鸦城主傲气地说,“争斗促使进步,人类与其想要驯服狼不吃肉,不如将自己武装到牙齿里,就算被狼咬了一口,也只会反磕掉狼的利牙。”又语重心长地说,“动物城是这个世界最繁华鼎盛的城市,在这里,风险与机遇并存。若是两脚怪……哦,不,人类一直在外面吃草,他们永远只能是被猎杀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动物城的居民互相杀戮,都是很正常的?这里没有和平?”朱珥来到动物城不久,关注的都是人类的际遇,还真没认真了解过动物城的规则。 “我不可能天天派人去保护一只兔子。” 朱珥恍然大悟,难怪人类在城里肆意反猎杀动物,却一直没有遭到动物城官方的清剿。这座城市本身就是血腥而混乱的,兔泥煤和兔小八是兔子中过得极好的一类,也有很多兔子比人类的下场还要惨烈。 “动物城从未有过人类猎杀动物的先例,所以你们反猎杀最疯狂的时候,护卫队产生过怀疑,出动后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就放弃了。毕竟,在这座城市里,活下来全靠本事,没本事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死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鸭博士决心抱好朱珥的大腿,尽职尽责地解释道。 “我也不可能天天保护人类。”朱珥摊开双手,说起来,她才是最孱弱的那个人类。她昂起头,鲜血淬炼过的目光自带刀锋,“这场战争,没有结束,才刚开始……”她突然捂住头,蹲下去,痛苦地说道,“我自以为能做个救世主,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你改变了。你赋予他们反抗的思想,又授予他们反抗的能力。”鸭博士用嘴巴轻啄朱珥的手,不明白她在痛苦什么。 第七十二章 “不,你不懂。”朱珥摇头。 朱珥怀念墨雪大陆,那里平凡的人类也能好好地活着,没有争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世界动物和人类势均力敌,甚至更强一筹。这次是打了它们个措手不及,哪能次次这么好运呢? 她哪里是拯救了人类的命运,她是唤醒了人类的征伐之心,让人类重新有勇气去一争长短。 人类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重回食物链的顶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将是鲜血和尸体铺就的道路! “这样已经很好了。”一双温软的手臂抱住了朱珥,满怀感激的声音响在朱珥的耳边,“从前我们只能挨打。如今……”香香的美目明亮过人,“如今想要打我们,至少要准备好相应的代价。” 香香目光凶恶地看着附近的动物们,似乎下一刻,就会拔下它们的毛发,卸掉它们的胳膊和腿。人类从来不害怕这个世界,他们只是害怕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就擒被屠戮。 朱珥的到来,给予他们重新去公平竞争的机会。 “香香。”朱珥靠进香香怀里,生育过后的香香,人如其名,身体散发着馥郁的花香,闻着让人感觉温暖又放松,“你,愿意住在动物城吗?” “我愿意。这里多好啊,又温暖又文明。回想起从前的生活,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野兽。”香香点头,满脸笑意,“不过……”她望向乌鸦城主,“先将我的孩儿还给我。”提及孩子,她的目光温软又坚定,连面对着乌鸦城主,都无所畏惧了。 他们刚刚找遍了城主府的建筑,都没有找到婴儿的踪迹,无奈只能返回音乐喷泉这里,找乌鸦城主要人。 乌鸦城主眼神莫测地看着香香,一时没有说话。 香香理了理头发,脸上母爱焕发,从前动物城就是他们人类的禁地,她哪敢想象着有朝一日会来到动物城,会和乌鸦城主交谈,会定居在这里。她对美好的未来满是憧憬,哪怕乌鸦城主没有回答她,她依然活跃而积极地说,“我提议,动物城增设一条规则,不得伤害未成年的动物和人类。成年后,各凭本事活下去。” 鸭博士赞许地点头,“幼崽是未来的希望,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你觉得呢?”朱珥总觉得乌鸦城主的沉默有些不大对劲,毕竟这些动物们再嗜血,却也有一样比墨雪大陆的人类好。它们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情绪都很宣泄的很直接,哪怕是乌鸦城主,到底也只是一只能力强大的鸟儿,哇哇哇地叫起来就不想停下来。 “他们愿意加入动物城,从此以后,公平竞争,共同发展。” 朱珥看向乌鸦城主,先前她反对人类加入动物城,不过香香都没有意见的话,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何时就会离去。有知识和武器来武装人类,以他们的智慧,在这座城市未必不能活的很好。没有谁能一直扶着谁走路! “吸纳强者进入动物城,是祖先的遗命。”乌鸦城主哇哇叫了两声,将一只翅膀扣在胸膛上,踮起脚朝着朱珥微微点头,拖长了声音道,“共享知识,共同进步。欢迎你们,动物城的新臣民!” “我的孩儿呢?”香香再次鼓起勇气问道,乌鸦城主再高高在上,她是一个母亲,有权利有义务将孩子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乌鸦城主再次合上嘴,沉默下来。这下,连香香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若不是朱珥拉着她,她就要朝着乌鸦城主冲上去。 朱珥逼迫的目光凝视着乌鸦城主,乌鸦城主遗憾地朝着香香道,“你的提议我通过,可是你提出的太晚,你的孩儿,我不保证还活着!” “不……”香香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让人心颤的尖叫。 乌鸦城主歪着脑袋,满脸无辜地看着香香,这个女人刚刚还冷静睿智地为动物城的良好发展做出提议,眨眼间就悲痛欲绝似随时要断气。人类啊,果然是奇怪的生物! “宴会不是还有两天么?”朱珥皱眉,没有什么比母亲失去孩子更让人觉得悲痛的了,刚刚的良好局面怕是要产生变数。她跃起来,一把将乌鸦城主抓在手里,咄咄逼人地问,“你将他们怎么了?” “我只是说不保证他们还活着,又没说他们一定死了。”乌鸦城主身形一闪,一股黑烟袅袅飘过,重新站到喷泉顶端的位置,抖擞着羽毛,对朱珥的突然袭击很是不满,“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可不是好习惯。”虽然在城主府,朱珥的攻击于它而言就是挠痒痒,可它还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香香,你听到了吗?”朱珥蹲下身摇醒伤心得要昏死过去的香香,“说不定,还活着呢。”又望向逃脱的乌鸦城主,眼里流露出些许惋惜,“他们在哪里?” “兔泥煤,你带他们去我的金屋。” “金屋?”香香振作了精神,随即迷惘地问,“我们找遍了城主府,也没见着什么金屋啊。” “你确定你们找遍了吗?”兔泥煤和兔小八跳到他们面前,兔泥煤咧嘴笑着,很欠抽地说。 “跟我们来吧。”兔小八看了看音乐喷泉旁边耸入云霄枝繁叶茂的大树。那棵树的树干需要十来个人类手牵着手才能环绕一圈,枝丫密集地让人看不清树上的情形。 兔泥煤和兔小八走到大树面前,一蹦就不见了身影。朱珥快步跟上,踩上树干的突起处,眼前变得昏暗起来,密实的树叶遮挡住外面的光,只勉强能看清兔小八和兔泥煤沿着密集的树桠往上攀登。香香等不及,将朱珥往旁边一拉,越过她飞身往上。 沿着树桠组成的梯子曲曲折折地攀爬了一盏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谁能想到呢,大树的顶端,树干平行往外伸展着,构成一个大大的绿色平台。平台上方,主树干往下垂着七八个鸟巢一样的东西,每一个都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颜色各有不同,将红橙黄绿青蓝紫给占齐了。 兔小八朝着黄色那个努努嘴,自个儿反倒是往后面退了两三步,险些从平台上栽下去。 “你们去吧,那就是城主的宝库----金屋。”兔泥煤用爪子掩着鼻子,半点带朱珥和香香上去的意思都没有。 朱珥瞧着那悬空的金屋,脚下飞行鞋启动,然后揽住香香的腰,带着她飞到金屋前。 金屋并没有门,就留下一个人类脸盘大的黑洞,阵阵腐烂恶臭的气息从里面传出来,熏得朱珥差点控制不住飞行鞋。 乌鸦喜吃腐肉!朱珥的脑子里突然回忆起来,她的脸色瞬时变了,刚刚出生的婴儿,若是被置放在这么个地方,怕是不腐,也不太可能活着。 香香将身子往金屋那边伸展,朱珥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恶心,带着她靠近了些。香香的双手,抓在金屋之上,原来那金屋,也是这棵大树的树桠缠绕生长而成,只不知为何,颜色是灿烂的黄色。 “我的孩子。”香香呜咽了一声,双手奋力往两边一拉,金屋顿时露出一个大豁口来,那熏死人的味道更浓重了。 金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死寂。香香大步迈入,就陷进一滩软软的什么东西里,低头一看,手撑在树桠上就是一阵狂吐。原来地上的,竟是一具死尸,也不知死了多久,都烂透了。 朱珥心里一片冰凉,目光牢牢锁在香香身上。 兔子、狼、老虎、蛇、老鼠……不大的金屋里,各色动物的腐尸都有。香香在一个角落里,找到还保持着在母体里蜷缩姿势的婴儿。他们的眼睛都紧紧闭着,脸上的褶皱还没有长开,身子红通通的,已经在长尸斑了。 香香温柔地一个紧跟着一个抱了一抱。初生的婴儿本就娇弱,需要好生照顾,这些孩子从母体里一出来就被夺走,扔在了这里,哪里还可能有生机呢? “香香……”朱珥不知说什么好,这种时候,或许什么都不说,对香香才是最好的。她只是静静地守在香香身边,在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香香在朱珥的怀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却并没有哭,睁着一双绝望死寂的眼睛,怔怔地出神。良久良久,她突然将朱珥推开,以迅雷之势从腰间摸出火石,看着溅出的火花落在金屋内,脸上浮现出诡异地让人心惊的微笑。 “去吧,去吧。”香香喃喃地说,金屋的树桠有些是活枝,更多的枝丫已经干枯很久,沾火即燃,屋内动物的油脂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 朱珥猝不及防被推出去,见金屋的火势越来越大,香香却没有出来的意思,只能冲进去,将还蹲在地上,慈爱地看着自己孩儿的香香拽出去。 “香香,你还会有孩子,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族里只有你一个女性,你忘了吗?” 朱珥拉扯着香香,两人一起摔落在平台上,砸出大窟窿来,又一起往地上掉落。朱珥一直死死地抓着香香的胳膊,天旋地转的掉落都不肯松开。风呼呼地灌进她的嘴里,朱珥用尽力气嘶吼着。 “香香,曙光已露,你就这么放弃一切吗?” 两人重重地砸进喷泉水池里,朱珥拉拽着香香,一起浮出水面。 “他们是我的第一胎幼崽。”香香就那么浮在水面上,幽幽地说,“我第一次当母亲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珥狠狠地掐了香香一把。 “不,我等不了……”香香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她很轻很轻地说。 “你说什么?”朱珥没听清。 香香朝着朱珥笑了,当了母亲之后,她的笑容相比从前,温婉不少。这样的笑容看在朱珥的眼里,格外让人心酸。 乌鸦城主看着从水里爬出来的朱珥,很是不满地质问,“你们居然毁了我的金屋。” “你还杀了我们的幼儿。”朱珥怒道。 “双方和解以前的行为,真要算账可算不清的。你们不也杀了我们那么居民?” 真是老奸巨猾的东西!朱珥一想到这家伙常年吃腐尸生活的,就觉得乌鸦城主嘶哑的嗓音弥漫着暗沉沉的死气,让人脚后跟都生出凉意。 “城主如此行为,难怪乌鸦一族几近灭绝。” “你……”朱珥这话戳中乌鸦城主的心窝子,它们乌鸦自诩是天之子降落凡世,子息繁衍是所有种族当中最艰难的,每一代都是独苗。 乌鸦城主动怒,朱珥并不想立时和它闹翻,这些账,等人类入驻动物城站稳脚跟之后再慢慢地算好了。 “我失言,抱歉。”朱珥道歉道的毫无诚意。 “哼!”乌鸦城主高傲地甩了甩头,按照它的心思,将朱珥也扔去金屋储备起来当食物才好,可惜那分身还被谨慎的朱珥关着呢,这念头便也只能在心里转转。 “城主。”那个冷静的香香又回来了,她对着水池用手梳理着长发,脸上甚至带着温婉端庄的笑容,明媚如花。她朝着乌鸦城主伸出手,“握手言和,为了共同的未来。” 乌鸦城主狐疑地看了香香一眼,这个女人是天生戏子?变脸变得比猴子还快。 “怎么?城主先前所说都是戏言?”香香神情微傲,声音冰凉。 “当然不。”乌鸦城主被香香一激,想到身为城主的使命,扑扇着翅膀飞下来落到水池边,将细细的小爪子伸向香香。 香香用两根手指,捏住乌鸦城主的爪子,脸上笑得像是从未遇到过什么磨难,“杀子之仇,不能不报。” 她的手指死死地逮住乌鸦城主,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开怀。 “雕虫小技。”乌鸦城主冷哼,翅膀扑扇着就要脱身而去,可下一刻,它凄惶地大叫,“不,不,不……我的天赋怎么可能失效……”乌鸦城主没能如愿化为黑烟脱离香香的掌控,只能徒劳的挣扎着。 第七十三章 “去死吧!” 香香将乌鸦城主按进了水里,快意让她的脸庞变得扭曲,一抹血痕从捏住乌鸦城主的手指缓缓扩散,在水里荡漾出几条血线。 “杀子血仇,不共戴天。” 香香的声音悠远缥缈,听在人耳朵里听出无比的冷意,那冷意中还夹杂着她癫狂的笑声。她幽幽地唱起了一首睡也听不懂的歌谣,时而温柔地让人如被春风拥抱,时而激昂地让人想要大战一场,随着她的歌声,一道浅浅的白光从天而降,笼罩住她和乌鸦城主,将他们和外面的天地人物分割开来。 人类哪怕再弱小呢,那也是曾经被神灵庇佑的种族,香香身上还留着神女的血液。她豁出去要杀死乌鸦城主,乌鸦城主就只能感受着生机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连挣扎的动静都越来越小了,那双豆豆眼也越来越空茫。 “不……不……不能杀城主。”兔泥煤和兔小八变了脸色,慌忙冲过来,晶石枪对着香香扫射。 朱珥见状,忙一脚踢飞兔泥煤和兔小八,又仗着灵活的身手扑上去卸下它们的晶石枪。 “阻止他,阻止他。”兔泥煤抓着朱珥的脚踝,焦灼地说,“快啊,城主不能死。” “阻止她。”鸭博士也大叫着往香香那里冲,一幅天要塌了的模样。它比兔泥煤和兔小八聪明,没有直接对香香发动攻击,朱珥的阻拦便没有那么的坚决。 “朱珥,城主它不能死啊。”鸭博士一边冲一边嚷嚷。 朱珥满头雾水。没听说乌鸦能长生不老的,怎么就不能死了? “你说清楚点啊。” 生死不过几息间的事儿,鸭博士哪里来的时间细细给朱珥解释,它直接冲过去,想要凭着强横的身躯打破香香身上的白光屏障,将乌鸦城主救下来。结果,它才刚靠近呢,就被白光给反弹出七八丈远,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险些就成了一只死鸭。 “去死吧。给我的孩子偿命吧。” 香香手指上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多,在水中像是一张编织好的网,将乌鸦城主牢牢地网在其中,连一根羽毛都无法逃逸而出。朱珥没有网住乌鸦城主,香香却轻松地做到了。 乌鸦不会游水,城主的挣扎只是枉然,很快,它的挣扎停止了。 “完了。”鸭博士刚辛苦从大坑里爬出来就看见这一幕,踉跄着跪倒在地上,那模样如丧考妣。 “完了。”兔小八哀戚地大叫。 天空层层黑云席卷而来,云端之上似有轰鸣声。天地间越来越暗,光,似要消失了。 香香松开手,笼罩着她的白光一瞬间也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天地间的异变。 乌鸦城主的身子在水里沉浮了两下,就消失了,水池里刚刚还洁净透明的水瞬时变得黑如墨汁。 “你怎么会血咒?”鸭博士绝望地扑到香香身上,鸭翅膀扑腾着要扇香香的脸。 朱珥忙将它拎起来,鸭博士挣脱不得,在空中胡乱蹬着的鸭掌,闹腾不已。 “别闹了。”朱珥看着越来越黑压压的天空,心里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嘎嘎,朱珥啊。”刚刚视香香为大仇人的鸭博士扑到朱珥的怀里,翅膀鸭掌一起用力扒在朱珥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往朱珥身上擦,“朱珥,你救救鸭吧,鸭不想死啊!” “不想死,就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金乌乃上天之子,她用血咒杀了城主,天道的惩罚将至,我们都完了。这城中有狮子有老虎有巨蟒,从前还有龙凤,却偏偏是金乌当了城主,凭的是什么?强者为尊,谁能强过天?”鸭博士哭壕不休,抽抽噎噎总算将事情讲清楚,愤恨地看着香香,怒道,“你以为你这样就报了仇?天道视万物为刍狗,我们死,你们两脚怪也得死……谁也逃不过!” “天道?”朱珥望向天空,墨雪大陆的修士也信天道轮回,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修士渡劫,会降下雷劫,和现在这情形倒是十分的相像,只是没有哪个修士的雷劫,范围会这样广阔到覆盖了动物城方圆千里之地。 “博士,她是神女。”兔泥煤指着香香喊道,“她一定是神女。只有神女的血,才能咒杀城主。” “屁话。”鸭博士从朱珥怀里探出头,“我还知道她是神女,可那又有什么用?大错已成,大家都只能等死。” 鸭博士的鸭脑袋在朱珥胸前动来动去,鸭毛蹭得朱珥有些痒,她忍无可忍,用左手将鸭博士拎在手中。 “我们杀了神女,就能平息天道的愤怒了。”兔泥煤大声道,手一扬,这才想起晶石枪早被卸掉了。 “没用的。”鸭博士摇着头,并没有阻止兔泥煤的意思。 “你若是想死的更快,就尽管动手。”朱珥目扫全场,声音清扬,“我在,谁也别想动香香。” 兔小八拉住兔泥煤,安抚道,“天道一怒,无可幸免。因果已成,杀了神女,也是无可奈何。” “香香,你怎么样了?”从香香将乌鸦城主弄死,她就一直在发呆,双眼空洞无神。 “我……我……”朱珥的声音,唤醒怔忡的香香,她抬头,眼中突然溢出两滴血泪,浑身的毛发瞬时如雪一样白,“朱珥,我脑中突然多了许多东西!我,好像做错了事情。” “香香,别怕啊,我们一起想办法。”朱珥轻拍香香的后背,她真可怜,十二个孩儿死的那样惨,报仇乃是天经地义,却引来更大的灾难。 朱珥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转着脑子。修为臻至化境的修士,自有蒙蔽天机的手段。可这个世界并无修士,难道天道就没有丝毫的破绽了吗? 天越来越黑,很快黑不隆冬伸手不见五指。这倒不是问题,动物城有电力供应,启动开关后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自从乌鸦城主死后,朱珥就发现城主府对掌控之力的压制消失了。朱珥偷偷运转起潜藏,用植物浓厚的生命气息遮掩住香香的存在。 香香引得天道震怒,降下灭世的天谴,可若是天道根本找不到香香的存在,难道还要找其他生灵泄愤不成?那如何堪为天道呢? 朱珥的想法很野蛮很荒唐。可偏偏,真的起了作用。 天上的雷云徒劳地张牙舞爪,迟迟没有雷劫降下来,终于,雷云散去。 “太好了。”鸭博士努力昂着头,在擒着自己脖子的朱珥的小手上亲了一下,兴奋地大叫,“嘎嘎,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朱珥收回潜藏之力,香香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可这高兴,随着她往天上随意的一瞥,戛然而止。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怪?”朱珥看着天空,如同每一个夜晚,像个黑色的大罩子罩在头顶。 “没有星星。”兔小八不知朱珥为何这样问。 “现在还是白天。”朱珥沉重地说,“太阳不见了。” “没用的。”香香呢喃道,“乌鸦代表了死亡,它活着,死亡之气有所控制。我以血咒杀之,死亡之气逸散出来,这片土地,将永远被死亡笼罩,再无生机。” “什么意思?” 朱珥刚问完,就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鸭博士从指缝中溜走,啪嗒一声摔滚在地上。朱珥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她没有松手,鸭博士却掉下去了。 香香还是呆愣愣的样子,孩子的离去,让她的精气神似也随之而去。朱珥张了张嘴,想要唤她,让她别伤心,日子还长。可无论朱珥怎么努力,她都吐不出一个字。她的手就放在香香的后背上,再往前一送,却穿过了香香的身体,再也无法碰触到她。 “朱珥……朱珥……”鸭博士从地上爬起来,往面前一看,没人,再看四周,竟是看不到朱珥。这可是它刚抱上的大腿,怎么就不见了,急的鸭子嘎嘎地连声叫唤。 香香却像是能看到朱珥似的,伤心的脸庞隐有一抹微笑和放心,“朱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该承担这个世界的因果。”只见她决然地看向鸭博士它们,容颜之盛让人不敢直视,她悦耳的声音传遍动物城,“我的过错,我来弥补。以我之生,消死之息。” 大地突然迸发出一道强光,强光聚拢之处,正是香香的位置。她站在一片灼灼光辉中,脸庞格外的白皙柔美,手竖在身前指着天空。 “神女控制生,城主控制死。生死相抵,我们有救了。”鸭博士再无暇寻找朱珥,喜极而泣。 世间所有的光,似都汇聚到香香身上。动物城的灯火灭了,世界依然明亮。香香变成了一道光柱,身影渐渐模糊起来,那光柱从地上窜起,缓慢地上升,上升,似要上达天际。 就在这时候,喷泉边的大古树上滚落下来一个白白的小团子。小团子落到地上,原来是一个男婴,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肉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藕节似的胳膊小腿,将他整个儿衬得又萌又乖。 “娘娘!”男婴脆生生地喊道,他还不会走路,四脚着地往前爬,边爬边朝着光柱里的香香喊。 朱珥也愣住,金屋里的婴儿死相太惨,她并没有细数是否是十二个,想来香香太过悲痛,也没留意孩子的数目。可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婴儿,不是香香的孩子,又能是谁的? “娘娘……”男婴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透着机灵和慧黠,他从出生就离开了母亲,不知经历了什么,居然会说话了。 所有的目光都在男婴身上时,大古树上居然又滚下来一只黑色的蛋,只有手指头大小。那蛋在地上弹跳着往前走,三两下追上男婴。 “等等我呀,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黑蛋一蹦,蹦到男婴的头顶上,滚了几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像是黏上去似的,再不动了。 香香在光柱里泪落不止,她真的没想到,她还有个儿子活着。活着,真好啊!这样她的牺牲就更值得了。这片大地会恢复光明,人类将不再被猎杀,她的儿子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和一个光明的前程。 “你好好的。” 香香多想摸一摸儿子那软嫩的小手肥嘟嘟的脸蛋,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周围的树木开始枯死,整个世界的生机都在流逝。她朝着男婴挥了挥手,狠心闭上眼睛,嘴里低声念着古老的咒语,身子缓缓地离开地面。 “我们会保护你的儿子。”鸭博士有气无力地伏在地上,它不想死,它大声给香香承诺。 香香再无遗憾,只要光柱通天,太阳重新照耀大地,就能驱逐掉所有的死气。 “娘娘,你不要丢下我呀!”男婴执着地爬向香香,他是在场除了像被什么隔开的朱珥以外唯一没有生机流逝的人。看着香香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看到飘着的一双脚,男婴哇哇大哭。 “真麻烦!”黑蛋说话了,它在男婴头顶跳了两下,“我带着你去找她吧。” 黑蛋的话音刚落,男婴便像一道急射而出的箭,目标正是空中的香香。 “哎呀呀,我们这下真要永远在一起啦。”黑蛋在空中兴奋无比地说。 天空一声巨响。香香从上面坠落,男婴和黑蛋踪影全无,太阳从云朵后探出了头。 “太好了!”动物们拍掌相庆,“我们得救了。” 朱珥依旧碰触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能静静地旁观这个世界,见状不由为之心喜。 就在所有的生灵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变故再起,天空的黑云再次聚集,雷电以毁灭的姿态从天上劈下。眨眼间,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朱珥看着动物城深陷地底,看着面前变成汪洋大海,看着远处从地底拔起一座座耸入云霄的山峰。世界一片沉寂,没有动物,没有人,没有植物! 不……还是有生灵的存在! 朱珥的眼睛在海面上搜索着,那个小黑点,近一点,再近一点,她终于看清,那确实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认识的人。 那是香香!她静静地飘在水中,肚子微微鼓起,脸色红润,睡容安详。 朱珥一直跟着她,在大海上漂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漂到陆地上。香香在沙滩上醒过来,产下一个眼睛漆黑如墨的男婴。 “你,就叫帝鸿舒吧!” 第七十四章 “我们在第六层了?” “是的。” 陌生又熟悉的脸,欠抽的表情一如既往,也不知他刚刚做过什么,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格外无辜。若仔细去瞧的话,帝鸿舒的脸部轮廓当真和香香有些相像。只是香香算得上绝代佳人,帝鸿舒嘛,不知怎么就长成路人的样子。 朱珥还沉浸在梦境中,看到和香香相似的帝鸿舒,难得给他个好脸色,语气亲昵地说,“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朱珥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说出口后,她的记忆就发生了变化。 朱珥满脸怅惘,梦中似真似幻,难以分辨,而随着她努力想要记起那些细节,梦境中的一切都缓缓地模糊起来,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小孩儿跌跌撞撞地跑在草地上,旁边站着一个姿容美丽的女人,从大地捧起一抔黄土,吐气如兰,那黄土纷纷扬扬往地上撒,落地时,已变成好些个和小孩儿差不多大的幼童。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远远飘扬,大地正慢慢复苏,已经有小树苗顽强地生长出来。 朱珥的神情变幻莫名,她不想忘记,可她越是努力想要记起,反而越想不清前面发生过什么,最后只觉得脑袋里混沌一片,连那个美丽女人的身影,都渐渐地想不起了。 帝鸿舒对待朱珥,比起从前的亲热,莫名更多了亲近。他自信满满地说,“第六层绝对没有什么危险,咱们也该苦尽甘来了。” 朱珥面无表情,不知说什么好,索性观察四周。这一层,光从眼睛看到的景象来说,确实单纯无害。因为这一层是藏书楼,书架一望无垠,架子上摆放着各种书。最从早的龟甲兽骨雕刻而成的甲骨文、到钟鼎文、竹木简、帛书、卷书、如今通用的折页书,品种齐全,内容丰富,天文地理,悉数囊括其中。 朱珥的眼睛渐渐瞪大,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似乎人世间所有的知识都在这里。 “我可以看看吗?”朱珥不缺爱书之心,特别是这些看起来很古老的传承,她等到帝鸿舒的回答,带着虔诚之心,捧起最古老的甲骨文。 “你看得懂?”帝鸿舒好奇地问,惹来朱珥的怒视。他讪讪地别过头,身子窜出去老远,才敢说话,“我看得懂,你可以问我啊。” 朱珥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片甲骨文过来,态度谦逊诚恳。帝鸿舒很满意朱珥的态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珥的理解能力很强,看完一本书,随手又拿起一本,不觉困饿,不知昼夜。 帝鸿舒开始没觉出什么不对来。他在阎王殿高高在上,地位尊崇,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格外亲近人间烟火。可他到底是堂堂阎王,眼光极高,能入眼的人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挺喜欢朱珥这小姑娘吧,朱珥却并不给他多少好脸色,心里真是又委屈又不甘。难得朱珥放低姿态,尊他为师,虚心受教,帝鸿舒狠狠地过了把瘾。 “朱珥,你不饿吗?”帝鸿舒又一次打断朱珥。 “不饿。”朱珥不耐烦地低下头继续看书。 “朱珥,你不困吗?” “不困。” “朱珥,你……” “你你你,你烦不烦啊,看个书都闹腾的不行。”朱珥想将书当头给帝鸿舒砸过去,想起这可是珍本,只得压下不耐,再度埋头。 数日不曾梳洗,数日不曾进食,数日不曾更衣……若是有第三人在,绝对认不出恨不得将头埋到书中的是个小姑娘。朱珥废寝忘食,沉迷书海,形容消瘦,表情木讷。 “朱珥,你不觉得你入魔了吗?”帝鸿舒额间红光隐现,声音好似九天惊雷,轰然而下。 朱珥不知疲倦地看着书,初时她能感觉到疲惫饥饿,可她舍不得丢开手中的书本,这里的好多书上记载的内容都是她在旁处遍寻不着的,是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答案,到后来她的疲惫饥饿感都没有了,她一页页地翻着书,恨不得和书融为一体。直到,振聋发聩的声音响在耳畔,朱珥的脑袋里终于有一丝清明。 她抬起头,看向帝鸿舒,眼中有雾蒙蒙的微光闪烁着,脸颊苍白如雪,“书海无涯,此生有涯,恨不能以身饲之。” “那,你醒了吗?”帝鸿舒慎重地问。 “醒了。”朱珥将书放下,展颜一笑,她如今鹳骨高耸,眼眶深陷,笑如鬼魅,吓得在阎王殿见多恐怖景象的帝鸿舒闭了下眼睛。 “我看了多久的书?” “一个月。”帝鸿舒用手托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菜粥,“吃些吧,你数日未进食,也别吃太多,半碗就好。” “极乐之境,追溯之境,知识幻境……你这个彼岸苑还真是包罗万象呢。” 朱珥眯了眯眼睛,欲要接过粥碗,却惊觉手足无力,气喘吁吁。她不得不靠在书架上,缓缓将身体滑倒到地面靠坐着。 别看她身体虚弱,精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充沛饱满。这会儿她已然明白,为何在香香的世界,最后时刻,她无法碰触到那个世界的一切。那本就是追溯之境,她看到的,不过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她能改变的,都是当年曾经有人改变过的,她无能为力的,都是在历史长河中已经注定的事情。没有从前,何谈现在?沧海桑田,才有了现在的墨雪大陆。难怪她觉得香香亲近,认真说起来,香香算是墨雪大陆所有人类的祖先。 朱珥本就异于常人,徜徉书海的过程中,那些本该被遗忘的,居然又渐渐清晰起来。她记得香香,记得舒红,或许过一会儿还会忘,可能记一刻是一刻啊。这个世上,除了她,再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了。 “凡人不饮不食一个月早该死了,你居然还活着,真是个奇迹。”帝鸿舒一边啧啧称叹,一边体贴地用勺子给朱珥喂食。 朱珥的魂魄之强,普遍之下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她的魂魄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吸收能量为己所用,虽说身体废材,可灵力温养之下,好歹能比普通人多坚持些时日。这是朱珥的秘密,她自不可能说给帝鸿舒听。 朱珥吃的很慢,粥很软,她依旧细细咀嚼,才轻轻地咽下去。等粥碗下去不到一半,她偏过头,示意不用再吃。帝鸿舒怕她久未进食,伤及肠胃,便将粥碗收起,关切地看向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瞧着帝鸿舒满脸紧张地又要探脉又要摸额头,朱珥并不推拒,只是道,“帝鸿舒,你真有个弟弟吗?” 帝鸿舒动作一僵。刚到第六层,他就等着她问。后来眼见着她双目中迷茫之色加深,他知道她会渐渐地记不起第五层发生的所有事。他心想,她永远也不会再问他了。 朱珥也是微微一怔,刚刚看着帝鸿舒忙前忙后,她不知怎么就将话没过大脑问出了口。如今问都问了,朱珥觉得脑袋空空一片,也想不起为何要问。她的心里怅然若失,就好像这冒冒失失的一句话,让她丢掉了很宝贵的东西,永远,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我没有弟弟。”帝鸿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揉搓着双手跪坐在朱珥面前,羞愧地垂着脑袋,细若蚊吟地说,“我骗了你。”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朱珥揉着脑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记忆中并没有告诉过帝鸿舒她叫什么,可刚刚他唤醒她,的的确确叫的是她的名字。 “这彼岸苑中,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瞒不过我。第五层时,你曾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帝鸿舒,你绕这么大个圈子,实在没有必要。”朱珥的语气很不好,她的脸色更不好,“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若是好好和我说,我未必不答应。” 朱珥越发迷惘,梦境是真的存在过么?她的梦境,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帝鸿舒却好似记得清清楚楚。是了,帝鸿舒既然很清楚,那必然是发生过的,只是这彼岸苑奇奇怪怪,在强迫着她丢掉自己的记忆。 “朱珥,你陪着我走了阎王道,如今再陪我走一次彼岸苑。这是你答应我的。”帝鸿舒梗着脖子强调,面上到底露出些忐忑之色来,“我只是骗了你我有弟弟这件事,其他都是真的。” “那你告诉我,你来这里,到底是要找谁?”朱珥狐疑地看着帝鸿舒,心里做出一个决定,她要找回第五层的记忆。她的记忆,凭什么由旁人来决定去留? 帝鸿舒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依旧悉心照顾朱珥,三天后,朱珥的身体勉强恢复。 这三天当中,朱珥的头常常剧痛,痛到她抱着身子在地上翻滚,痛到她情不自禁地用脑袋撞翻好几个书架。帝鸿舒每每惊骇地望着她,这种时候他并不上前,而是怜悯又疑惑地看着朱珥挣扎。 帝鸿舒是真的不懂,这个固执的凡人为何非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追溯之境本就是遗忘之境,那些久远的事情,随着沧海桑田的变幻,本就该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被人知晓。所以去过追溯之境的人,出来后都会逸散掉那部分记忆,再也找不回来。 朱珥这样强行想要记起在追溯之境发生的事情,除了伤害自己的魂魄,并没有任何效果。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想起不存在的记忆。 朱珥奄奄一息,帝鸿舒不再袖手旁观,手一挥,朱珥昏睡过去。他的手,触在朱珥额头,点点黑气萦绕着朱珥,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从朱珥身上也溢出几缕淡淡的绿光,靠近他时一闪而没。 待他收手时,精神抖擞的朱珥站起来,颇为惋惜地看着浩瀚的书海,指尖缓缓聚起一簇火焰。 “你要干什么?”帝鸿舒大惊失色。 “我找到了直接去往第九层的法子,你不想试试吗?”朱珥微笑着说,她的脸颊长了些肉,笑得喜庆又温暖。 “这些都是珍藏,是墨雪大陆变迁的历史,是人类历代的传承。”帝鸿舒紧盯着朱珥手中那簇火苗,“你不能烧。” “那我们就直接去第九层吧。” “朱珥,别逼我!” “帝鸿舒,你其实是有个弟弟的。”朱珥轻轻说道,“能将真正的阎王驱逐出地府,你真的是很厉害。既然做了当初,如今何必苦苦来寻呢?” “你和那只乌鸦怎么斗法我不管,可你们不该选中我,来做你们的筏子。” “你骗了我一次,我骗回来。我这人做事一项公平讲道理。”朱珥狡黠地笑着,她知道她做了一场梦,一场很真很真正常该梦醒即忘的梦。可偏偏,谁叫她凑巧看到记起梦境的法子呢?有帝鸿舒这个知悉一切的媒介在,他无所防备的时候,朱珥强大的魂魄轻易地修补好第五层的缺失记忆,而且再不会失去。 “真是小心眼啊。”帝鸿舒苦笑,又问,“你是如何想起来的?”他脸色一变,反应过来,叹息道,“你不该这么做的。从彼岸苑出去后,天道可能会找你麻烦。” “目前来说,你才是我最大的麻烦。”朱珥饶有兴趣地问,“你能告诉我当年真正帮香香的那个人是谁吗?”朱珥是真的很好奇,若是她没猜错,在追溯之境里,她便是以那个人的身份存在,并且帮助香香他们。那个人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所以能够带领人类扭转命运,只可惜,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大地重塑,一切从头再来。 帝鸿舒猛地低下头,不敢看朱珥的眼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朱珥轻轻一笑,帝鸿舒这样欲盖弥彰,反倒是说明一件事,他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会伤害你,你还信我么?” “信任是靠你自己争取的。”朱珥失笑。 “朱珥,帮我,阎王的友谊,你不吃亏的。”帝鸿舒敛尽笑意,郑重地说。 “那也得你坐稳阎王的位置啊。”朱珥面上说笑自如,心里的戒备已经到了极致。 帝鸿舒是墨雪大陆亘古第一人,史书称他为大帝。人类和动物的那场大战,沧海桑田,崩塌重生,成全的不是圣母香香,而是她生下的半人半鸦的孩儿。生前享尽尊荣,死后登顶地府。人还是那个人,鸦却不见了。 第七十五章 朱珥的脑海中有无数个猜测!两魂一体这种事情她还只在书上看到记载过,想要剥离掉一个,并不容易。帝鸿舒如今是阎王,那个小乌鸦却杳然无踪,这一人一鸦之间也不知发生过什么。不过有一点倒是清楚了,帝鸿舒此行的目的,大概就是为找那个小乌鸦。 这才第六层,前面五层楼走过来,朱珥就像是走完了好几辈子,她可不想再一层楼一层楼地上去,如今知道捷径,朱珥便不想再浪费时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彼岸苑这个鬼地方。 而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朱珥走了趟追溯之境,又在这第六层饱读书籍,早非吴下阿蒙,已是有了应对的法子。掌控之中她为王者。若是将掌控之力产生的火焰反复灼烧彼岸苑,当前六层都毁掉后,后面的七八九层自然要显露出来。不过这个法子太损,彼岸苑会遭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走。”朱珥晃了晃手上的火焰,这彼岸苑虽说古怪,却也算得上巧夺天工,若是帝鸿舒识趣点,她便可不用毁了这里。 “我去不了第九层。”帝鸿舒很光棍地摊手,终于说了实话,目光灼灼地看着朱珥,“你走了阎王道,能去第九层的人,是你。” “为什么?” 朱珥心里想骂死姜琰,好死不死走那么条破路做什么,现在被这家伙黏上,困在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语的破地方。她一边想着骂姜琰,一边无法克制地思念起姜琰来。哎,就好像好几辈子没见过面了,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他们之间,隔了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她真是要想死姜琰了。 “它不想见我。” “换成我,我也不想见你。” “可是我必须要见到它。”帝鸿舒言辞恳切,“朱珥,你帮帮我。” “那是你的事。” 朱珥不耐烦地晃了晃燃着火焰的手指,火星啪嗒一声被甩出去,眼看着就要落到古书上,帝鸿舒扑身过去挡住,火焰在他身上一点就着。他反应极快地躺倒身子,滚到宽阔空旷的地方,坚决不肯让藏书有丝毫的损毁。 朱珥看着他被烧得龇牙咧嘴,不求助,不哼声,脸因为痛苦变得有些扭曲吓人,黑如点墨的眼睛里一片坚定。这感觉,就像是大人在欺负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孩子,初时以为能找点乐子,真做了却只觉得自己无聊透顶。 朱珥心头一动,帝鸿舒身上的火焰消失了,连他的衣裳都没烧毁分毫。 “好痛啊,你看看手都烧焦了。”帝鸿舒哆嗦着身子将手指伸在朱珥眼前晃给她看,可怜兮兮地哭诉道,“你好狠啊。朱珥朱珥,我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得了。”朱珥用嘴一吹,帝鸿舒手指头上沾着的黑灰被吹走,露出粉里透红的手指头来,圆润白皙,看得出确实是养尊处优多年,被侍候的非常好。她白了帝鸿舒一眼,这也叫烧焦? “朱珥,我可以直接送你去第八层。” 帝鸿舒见好就收,刚刚灵魂都被火炙烤的感觉犹在心底,怕是很多年都不敢忘却。帝鸿舒很想问问,现在的凡人小姑娘都这么凶猛了么?动辄能够辖制他这个阎王?不过他很清楚朱珥藏着秘密,绝对不会透露给他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帝鸿舒心里委屈的不行,他是真的想结交朱珥这个朋友。纵然是掌管着大陆所有死灵的阎王呢,高处不胜寒,也是渴望有几个能够交心的朋友的。曾经他也有,后来,哎…… “第七层是什么?”朱珥却突然转了念头,第六层藏书如此丰富,第七层值得期待。来都来了,何不都参观一番,也不枉走这一遭。 “你就是要和我对着干。”帝鸿舒咬牙切齿地说。 “呵呵,有本事你也和我对着干啊!” “我没本事!” “那走呗,带路的。” 帝鸿舒忍气吞声地默念了一句什么,朱珥面前便出现一条楼梯。帝鸿舒抢在朱珥前面往上走,朱珥心头一暖。 第七层也全是书,在第六层的时候朱珥心中还好奇过,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为何独独没有功法秘籍。看到第七层,朱珥便知晓答案了。想来,前面几层设下重重禁制,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彼岸苑,后面这几层则用来存放彼岸苑历年的珍藏。 “这些要是流传出去,能让一众人争破头。”朱珥无法修炼,对面前的书兴趣寥寥。 “人类最顶尖的修炼功法,可都在这里了。那些到我阎王殿的家伙,不交出压箱底的绝学,哼,我一般都会告诉他下辈子会投胎成啥样。我这些宝贝孤芳自赏好多年呐,可惜啊,你用不上……凡人的武学你倒是能学,没什么用处。咦……这本怎么混进来了?”帝鸿舒献宝似的抽出一本递给朱珥,“你应该用得上,能量转化说。” 朱珥接了过来,心头微动,这家伙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她看向帝鸿舒,帝鸿舒无辜地和朱珥对视。朱珥只好摸摸鼻子,镇定自若地将那书收入囊中。 “我们去第八层吧。”大大出乎帝鸿舒意料,朱珥并没有提出要在第七层在寻摸一些类似的书籍,而是直接提出离开。 “不再看看?” “不用了。” 朱珥才不会告诉帝鸿舒她偷偷地用掌控之力将这两层的书都临摹了一份存进能够包罗万象的玉简里。还好她喜欢看话本的习惯从未改变,为了图方便,在腰带上别了一块指甲大却容量无限的玉简。 帝鸿舒闻言便打开通往第八层的楼梯,这一次,他照样抢在朱珥前面,说道,“你先等等,我叫你你再上来。” 朱珥爱惜小命,自然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心中腹诽,阎王之间的夺位大仇,若有刀光剑影,可千万别伤及她这条无辜池鱼啊! 第八层的门斜斜开着,帝鸿舒迟迟没有唤朱珥上去。朱珥将那本能量转化说都翻完了,楼上还是没有动静。 朱珥望着那扇门,心里唾骂自己一声,人帝鸿舒好歹是阎王,能真出什么事,换个念头说出了事也不是朱珥能够拯救的。可好歹同行这许久,帝鸿舒对朱珥真心没什么好指摘的,朱珥到底用掌控之力覆盖全身,踏上楼梯,每一步走得万分谨慎,移动速度堪比蜗牛搬家。 再前行一步,就踏进第八层! 朱珥站在门口,往前探脑袋。冷不丁似有什么东西击在脚踝上,朱珥整个身体往前倒去,她眼明手快地抓住门旁边的石墙,死抠着不肯放手。 “帝鸿舒你给我滚出来。”朱珥到了这会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怒吼一声。 “进来啊。”帝鸿舒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彬彬有礼地邀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朱珥你对我真好。” 朱珥站稳身子松开手,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帝鸿舒头上。 “长长脑子好吗?”朱珥气得头发都无风自扬,怒吼道,“这样吓人很好玩,你心里爽快?你是吃饱了撑着无聊的发慌吗?” 帝鸿舒被人敲了头,上位者的威严情不自禁地露出来,正想发怒呢,结果听了朱珥的话,那威严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欢欢喜喜地说,“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对我毫无情意。” “你还有理了?” 帝鸿舒用手抱住头,可怜兮兮地说,“咱们打个商量,好好说话不打头,成吗?”他委屈地说,“我好歹也是堂堂阎王,被你这么打,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 “你猜……有没得商量?”朱珥依旧是气呼呼的,这家伙,刚刚浪费了她多少时间,还害她担心,真是想敲死他得了。瞧着帝鸿舒好端端的,估摸着第八层没什么危险,朱珥便一脚踏进去,越过帝鸿舒,“这一层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朱珥……”帝鸿舒在朱珥身后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声音却像是隔着半个城池传过来,“快回来啊朱珥!” “不是没有危险么?” 朱珥内心好崩溃,帝鸿舒在第八层这么久都没出事,她就多走一步,怎么周边景象就变了。这满天飞舞的各式武器,闪烁着各色或明或暗的光芒,照的人眼花缭乱。朱珥回过头,依稀还能看到不远处帝鸿舒的身影。 “不是说了让你走我后面么?”帝鸿舒大声道,一脚也踏了进来,然后,朱珥就看不到他了。想来这个房间进来后是随机传送的,他们明显运气不好,并不能被传送到一个地方。 朱珥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心里直骂帝鸿舒这个傻蛋,上来第八层那么久,就在门口蹲着等看朱珥如何选择了。这智商和行径,能稳坐阎王宝座,真是个奇迹啊! 这一层,目前看来也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很像是一个武器库。一般来说,门派和世家也有这样子的武器库,只是生了器灵的武器很少,武器库多是死沉沉的,没有这般绚烂多彩。 而这里却让人大开眼界!瞧头上飞的,地上窜的,耳朵旁边一阵风刮过去的,那边一把匕首居然想爬比它高出五倍不止的柜子,再那边一个圆珠子居然锲而不舍地在挑战一柄宽阔的大黑剑,不远处还有根鞭子无人役使也舞动得虎虎生威……这里所有的武器都有器灵,而且每个器灵都还格外的活泼。 朱珥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引起诸多武器的注意,它们发出嗡嗡的声响,围过来刚好将朱珥围在正中间。 武器们这个你敲我一下,那个我撞你一下。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不绝于耳,朱珥莫名生出一种它们正在讨论自己的认知来。 “那个……你们好啊!”朱珥笑出最灿烂的姿态,身体静静地站着,任由武器们打量。 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朱珥听在耳里,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这些声音对她的干扰太大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朱珥想起刚看完的那本能量转化说,尝试着将四周飘着的各色能量转化为熟悉的植物能量,这样她就可以无障碍地和满屋子的武器们沟通了。想法是美好的,实现是艰难的。当朱珥尝试将最靠近的金属能量转化成植物能量时,感觉到金属能量的抗拒,心头一梗一痛,喉咙一热就吐出一口血来。 武器们四散逃窜!乖乖,吓死个灵了!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吐起血来半点都不客气,瞧那血量,得有一大海碗吧?这么多的血,足够认主几十个武器了。它们从生了灵智就在这里,自由自在快快活活,可不想认主后被奴役着去打打杀杀。 朱珥无法和武器们沟通,自然也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她捂着嘴,缓缓蹲下身,吐了那么多血,胸口真是要痛死了,肚腹也翻江倒海地极不舒服。 接下来,朱珥走到哪,哪的武器如临大敌,飞速闪开。 什么情况?朱珥满头雾水,刚刚还可爱热情的,一口血吐出来咋都变了? 能量转化说里有写到空间结构原理,当创造者投入的能量和资源达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将看似狭小的空间拓展到无限的。这一层站在门口看不觉得有多大,可真正走进来,就会觉出自己的渺小来。朱珥随意地估算了下,以她这凡人的小身板,约莫走一辈子也别想走完。 朱珥不死心地继续想要转化能量! 万物归根结底的组成元素都是一致的,只是排列的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形态。那么,将一切还原到最初始的模样,再组合成想要的结果,理论上来说是绝对行得通的。 朱珥只是想问问路罢了!靠着她自己找帝鸿舒,天荒地老那也很难找得到,而久居在此的器灵们就不一样了,它们肯定有办法的。 当又一口血吐出来以后,朱珥委顿倒地,伤心欲绝地发现四周完全安静下来,视线所及一个武器都没有,全跑了。得,这下就算她成功地转换能量,也找不到器灵来问话。 第七十六章 孤单!郁卒! 朱珥走哪哪的武器一哄而散! 唯一一块没有生出灵智不知怎地混进武器库里的废铁,在朱珥正准备上前捡起来时,一枚飞剑从朱珥的耳朵边嗖地一声飞过,吓得朱珥赶紧往旁边闪躲,等重新再去看原先废铁躺着的地方,不出所料,废铁没了。 我不是瘟疫啊!朱珥用最赤诚的目光看向四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武器们看看。我对你们也没有恶意啊!我只是想问问路罢了! 那以后,朱珥再没有看到一个破洞烂铁! 朱珥也不奢望能够和帝鸿舒相遇了,在这彼岸苑当中,她就没指望上他过! 走着走着,朱珥惊讶地发现面前有一道楼梯,楼梯尽头又是一扇门。 这……这是通往下一层的路?朱珥喜出望外!她知道第八层无限大,还以为要茫然地走上好几个月呢,结果几个时辰就让她找到门了。难道是霉运过后,她终于开始走好运了?朱珥满心激动,终于,终于来到了第九层的门外。终于,她快要可以离开彼岸苑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 朱珥踏上楼梯,一路奔跑着到那扇门处,正要推开时耳边再次响起嗡嗡声。 朱珥不由回过头去看,一下子乐了。站在高处俯瞰着第八层,便看到那些武器层层叠叠在一起,伪装成墙壁的模样,形成一条笔直的通道,将朱珥引到现在的位置。 这不,发现朱珥要走了,墙壁们欢快地碰撞着,似在拍手相庆欢送朱珥。 朱珥的开心一下就烟消云散! 真真是太伤害朱珥的自尊心了!朱珥一向自诩机灵可爱,能和小雾化干戈为玉帛,更有帝鸿舒一出现就各种讨好,现在却被这群武器之灵当瘟疫一样给送走。 朱珥掩面,终于可以去第九层了,可她满身挫败,推开大门时心情格外低落! 门开! 门内歌舞升平,霓虹闪烁!飘在半空曼妙起舞的是一只鸭子和长颈鹿,伴奏的是一群小鸟,没有乐器,靠着嘴巴交织出天籁般的音乐,分散开来布置着的桌子前三三两两地坐着穿着衣服的动物们,穿梭不息侍候的才是人类。 眼前的景象,让朱珥生出一种又回到动物城的错觉! “欢迎我们尊贵的客人!”似近又似远的地方,传来与满堂仙乐大不相符的粗嘎低沉的声音,朱珥还在错愕间,肩头已经停了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和曾经的乌鸦城主很是相似。 “小鸦。” 朱珥脱口而出,随之懊恼,不会惹毛了肩头这只看着弱小却藏着未知恐怖力量的小乌鸦吧?想当初它那城主父亲死的容易,死的后果却是所有生灵都承担不起的。这让朱珥从此以后对乌鸦这种生物抱着一种敬畏之情。 “他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小乌鸦扑扇着翅膀飞到朱珥的正前方和她对视,小眼睛里掩不住的惊喜。没有乌鸦城主的深沉阴郁,这只小乌鸦浑身透着灵气,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转动时,可爱呆萌地让朱珥忍不住想要摸摸它的头。 “你真叫小鸦啊。” 朱珥并不敢真的动手去摸小乌鸦,天花板上爬着毒蛇,猛兽们正向这边张望,那坐着观赏歌舞的动物们也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望此处瞥,这几句话的功夫有三只老鹰从身边飞过。朱珥完全相信,只要小乌鸦一个心情不好,随便转换一个不爽的眼神,她被飞禽猛兽撕裂成碎片只是呼吸间的事情。 “帝鸿舒还在第八层,你……”朱珥话还没说完,小乌鸦炸开翅膀,眼睛酝酿着黑沉沉的乌云,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黯。 完了,惹到这小家伙了!朱珥能感觉到整个楼层里动物们不友好的目光汇聚到身上,要是回到十年前,朱珥能吓趴下。 “哼,你不准提他。”朱珥心里正哆嗦,却听小乌鸦用一种违和地娇滴滴的语气说。 瞧,这小家伙傲娇地抬着头,似等着顺毛? 朱珥大着胆子去摸了摸它,然后理了理它炸起来的羽毛。小乌鸦拿身子蹭了蹭朱珥的手,顺势滚进朱珥的手掌心,朱珥忙平摊着手将它托好,这下可算是彻底愉悦了小乌鸦,它欢快地发出沙哑的笑声,将自己团成一个球,在手指尖和手腕两头来回滚。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小乌鸦最后在朱珥的掌心停下来,头颅抬起来,圆乎乎的豆豆眼满怀善意地看着朱珥。 “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出去走走看看呢?”朱珥反问。 “我……”小乌鸦露出委屈的模样,眼泪都差点滚出来,“他们都不喜欢我。” 朱珥默然,乌鸦出现被称为不祥之兆,它们食腐肉而生,在人间一向不受欢迎。 “咱们又不做万人迷,稀罕那么多的喜欢做什么?”朱珥指着满屋子望向这里的动物,“它们可都很喜欢你呢。” “那是,我是它们的小公主。”小乌鸦乐呵呵地笑起来。 小乌鸦的话音刚落,大厅内的音乐节拍更带劲了,舞者也舞的更加欢快。 “你若去外面的世界,带上你的同伴们就好啦。”朱珥真心建议,小乌鸦这第九层奢华漂亮,可到底只是一间又一间大屋子,哪里有外面世界的缤纷多彩呢? 小乌鸦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忧伤,“它们,去不了。” 朱珥心里一突,猛然觉得不能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好在,小乌鸦也并不想多谈这个,翅膀一扇,忧伤随之而去,便又是那个快快活活的小乌鸦。 “尊贵的客人,和我们一起畅享这世间极乐吧!”小乌鸦热情地说。 这里的确像是极乐世界!有最动听的歌喉,最曼妙的舞姿,最烈的酒,最好的菜,最美的人,最多的宝贝!想纵情声色,这里的人类个个堪称绝色。想饱口腹之欲,这里的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不一样的珍稀佳肴。想坐拥金山银山,那坐在屁股下的椅子都是金玉所制。 小乌鸦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朱珥的眼睛只是微露迷惘之后就恢复清醒。那迷人的仙乐不能让她驻足,满屋子的珠光宝气不能让她目眩,绝色的人类少年也不能让她神迷。 朱珥往大厅深处走去,路过翩翩起舞的动物们,路过欢快鸣叫的小鸟们,路过抱着大碗喝酒的猛兽们……越往厅里走,越感觉到冷。小乌鸦依旧在朱珥的手掌心里,它站起身子,端庄肃穆,就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王。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小乌鸦往旁边轻轻一望,就有婀娜美丽的少女端来一杯色泽艳丽殷红如血的酒,那酒呈在水晶杯里,随着晃动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细看之下有些像是小乌鸦天真懵懂的眼睛。 “请,尊贵的客人。” “小鸦,我不喝酒的。” “入乡随俗啊。”小乌鸦拍着翅膀,然后仰起头满脸的求表扬,“我没有用错你们人类的词语吧?” “小鸦很聪明,用词非常准确。” 朱珥和小鸦说话的时候,那个人类少女木然地站着,微微低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项,脸庞像是笼罩着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穿着一条长长的遮住脚踝的黑裙子,端着托盘的手上,指甲涂成殷红如血的颜色,一如她端过来的酒。 朱珥并不是真的不喝酒,只是不会随便在外面喝酒。喝酒误事,在这样莫测的地方,更容易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危险中。不过小乌鸦眼巴巴地瞅着,怕被人拒绝的小可怜样,软化了朱珥的心肠。 “这不是酒,这是我对你的喜欢呢。”小乌鸦羞涩可爱地说,“欢迎来到彼岸苑!” 话已至此,朱珥不好再推却,只能伸手,端起那杯酒。她对第九层的一切还是抱着很大的戒心,酒拿在手中并不喝,而是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那美丽的颜色荡漾出不同的波纹来。 看到朱珥接受自己的好意,小乌鸦并不强迫她非要喝下一口,而是满意地飞起来,随着它的动作,立即走来一个娇小的猴子,站成一棵树的姿势,让小乌鸦落在毛茸茸的头顶上。 猴子顶着小乌鸦走在朱珥身侧,朱珥微微偏头,就能看到小乌鸦豆豆大圆润澄净的眼睛。真是奇怪,一只乌鸦能生出这样纯澈通透的眼睛来,好似世间万物的肮脏污垢在那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这是歌舞大殿,是第九层最热闹的地方,大伙都喜欢聚在这里享受美好的生活。”小乌鸦娇声给朱珥介绍,“后头还有宴饮大厅,模仿你们人类的酒池肉林,人世间有的美味佳肴,那里都有。” 小乌鸦看了眼朱珥,见她依旧兴趣缺缺,又道,“当然,书房和修炼室这里也有的,世上有的书籍功法和武器,这里也都有。不止如此,若你喜欢世间万千风景,最里头专门有一间观景室,春夏秋冬,东西南北,你想置身什么样的景色当中,只需心念微动,就能如愿以偿。” 小乌鸦说到最后有些气馁,朱珥好像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瞧她年纪轻轻的,难不成喜欢西方那些大和尚那套? 朱珥心里莫名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因着小乌鸦的友好,满屋子动物看着朱珥的眼神不再戒备和凶恶,它们收回各自的目光,喝酒聊天,载歌载舞,玩耍嬉闹。这里比当初的动物城还要和谐,就像是刻意打造出来的天堂。 天堂?朱珥浑身一颤,后背生凉。 “怎么了,尊贵的客人?”小乌鸦敏锐地问。 “我……”朱珥脑中飞快地掠过许多东西,面上的笑容难免有些不自然,她咬痛了唇,迸出一句话来,“我就是感觉有些冷。” 朱珥是真感觉冷,自从猴子出现在身边,就跟旁边搁着个大冰块似的,凉飕飕的,冻僵的手指险些拿不住酒杯。 好在不远处服侍的少女眼明手快,轻轻接过了朱珥一口没碰过的酒杯,端着随侍在朱珥身边。朱珥不想挨猴子太近,便往侍女那边靠,还没靠近呢,一股子冷意就传过来,比猴子还厉害些。 “咱们动物都长毛,所以这屋内也没学你们人类置放火炉炭盆。”小乌鸦天真地信了,很认真地给朱珥解释,“想当初,咱们的祖辈只有在冬天在出去活动,其他季节对咱们来说真是太热啦。” “我让人给你取件衣服来,你就不冷啦。”小乌鸦热情地说。 衣服很快取来,是一件动物们掉落的皮毛羽翅拼接而成的大氅,暖和又轻软,还缀着不少宝石做装饰。朱珥拢了拢大氅,感觉浑身上下暖烘烘的,整个人好受不少。 “现在如何?”小乌鸦邀功似地问。 “谢谢小鸦。” “走吧,我带你去里面走走。我这里好玩的东西可多啦!”小乌鸦像是个没长大的人类孩子,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的玩具拿出来给新结识的小伙伴看。 朱珥接受小乌鸦的邀请,行走的过程刻意在动物聚集较多的地方停了停,扑面而来的冷意连身上的大氅都扛不住,朱珥真怀疑原地站一会,是不是就被冻成冰雕了。 “他们,都只是仆役吗?”朱珥走了一圈,也没见着和动物把酒言欢的人类,忍不住问。 “姐姐放心,他们心甘情愿服侍我。”小乌鸦洞察朱珥心思,生怕引起朱珥不喜,有些委屈地说,“我是不是很讨人厌?他们宁愿服侍我都不和我做朋友。” “哪能啊,我们小鸦最可爱了。” “姐姐真好。”小乌鸦从猴子头顶飞到朱珥肩膀,拿嘴轻啄朱珥的脸庞,很轻很轻的力度,不疼,很是亲昵,它再次说,“姐姐能留下来陪我就好了。” “小鸦。”朱珥将小乌鸦从肩膀上拿下来,捧在手里,然后看向第九层的窗户,“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真的应该出去看看。帝鸿舒那家伙做梦都想走在阳光底下,你既然能,何必将自己关在这里呢?” “姐姐……”小乌鸦垂下头颅,“我曾做错了一件事,再无法挽救的事儿。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赎罪!” 第七十七章 “小鸦,逝者不可追!何况,即是有重来的机会,你还是会做那件事,不是吗?”朱珥隐隐猜到小乌鸦所指何事,可那件事,朱珥没来由地觉得,就算不是小乌鸦,也会有别的谁,来结束那个时期。毕竟,若没有从前的变故,如今的墨雪大陆又从何而来呢? 小乌鸦流泪了,泪水形成一条水线,在朱珥手心汇成一道溪流。 “过去的就过去了。” 朱珥拍拍小乌鸦的头,看着上空正舞得欢快的鸭子,眼里露出几分追忆来。可哪怕是被这样灼灼地看着,那鸭子也只是陌生随意地望了一眼朱珥,便收回目光,继续忘情地舞蹈。 朱珥知道它不会是鸭博士!它的眼睛上没有架着鸭博士片刻不离的眼镜,它的身上也没有鸭博士在知识中浸染出的书香之气。可它是整个大厅唯一的一只鸭子。 “那是鸭小小。”小乌鸦难得看见朱珥对什么感兴趣,忙兴高采烈给她介绍,“它和我一样可爱呢,最喜欢跳舞和唱歌,不过它唱歌实在太难听啦,我们就都夸它的舞姿天下无双,它自此后便专攻舞蹈,如今的确也称得上天下无双啦。” “你想不想认识它,我叫它过来?” “啊,不……”朱珥提高了些声音,像受到惊吓,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温柔地摸了摸小乌鸦的小脑袋,“我喜欢看它跳舞的样子,还是别打扰到它了。” 朱珥说着话,眼泪流下来。在动物城中,除了香香,便是鸭博士和她交流最多。他们对立,却又相惜。 小乌鸦乖巧地飞到她的脸颊边,拿头蹭了蹭她的脸。它不知她为何会哭,它能做的也就是帮她擦干泪水了。 “小鸦,其实……其实我……我是想通过你的第九层离开。我不属于这里,外面也还有人在等我。”朱珥说道,说完后她才惊觉不对,她明明说出口了,可是这些话,连她自己的耳朵都没有听到声音。她看向小乌鸦,小乌鸦的眼睛单纯清澈,见她望过来,友好地回以一笑。 朱珥不死心地又说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她发现,在这里,离开这类的话就像是会被自动屏蔽,只能在内心盘旋,不可能诉诸于口。 朱珥在小乌鸦的盛情邀请下,在第九层住了下来。好在小乌鸦很体贴,分给朱珥的屋子朝阳不说,地上铺着鸭绒地毯,床上则铺着厚厚的羊绒被,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暖烘烘的。 “朱珥,你在看什么?” 朱珥不怎么出门,常常在屋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小乌鸦便借着送吃的送喝的送玩的借口,在朱珥的房间里盘旋不去,晚上都巴不得睡在她房间的床架上。好在第九层的其他住户很是看重小乌鸦,才不敢让它这么睡在人类的房间,总是以各种借口将小乌鸦请走。 “我在看外面的阳光。”在彼岸苑中不知天日,朱珥也不知道已经进来了多久,只是发现自己的肌肤越来越白,白到肌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天上的大火球有什么好看的。”小乌鸦瞥了一眼,欢快地在窗台上蹦来蹦去,“咱们去看鸭博士跳舞吧,它又研究出一支新舞,可好看呐。” “你叫它什么?”朱珥浑身一颤,脱口问道。 “啊,谁?”小乌鸦用翅膀挠头,豆豆眼可爱地眨了眨,恍然大悟地说,“你说鸭博士啊,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对它很不一般。我给你说它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没有什么能难住它。脑子好用就算了,跳起舞来也能独领风骚哦,是我的大偶像呢!” “它不是叫鸭小小吗?” “哦,从前大家都叫它鸭博士的,只是它自己不喜欢这个称呼,改成鸭小小了。” “那,你这里有没有叫兔小八和兔泥煤的兔子啊?”朱珥心头一震,那居然真的是鸭博士,可它已经和她记忆中的鸭博士完全不一样了。 “有啊!”小乌鸦闻言有些不高兴,豆豆眼都无精打采起来,“它们跑出去玩都不带上我,讨厌死了,等它们回来,我一定要狠狠地惩罚它们。” 朱珥像是黑暗中跋涉的人看到一丝曙光,她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不以为意地问,“小鸦其实是想它们了吧?” “是呀!”小乌鸦将头垂下,“以前都是它们陪我玩,可它们突然就抛下我跑出去了,留下我天天无聊死。” “你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它们没说。”小乌鸦快哭了。 “我带你出去找它们好不好?” 小乌鸦抬起头,豆豆眼看向朱珥的眼睛。朱珥的小心思在那样澄澈的目光下险些无所遁形,却听小乌鸦缓缓摇头说,“我不能走。臣民们需要我。” 朱珥恹恹地趴到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脸埋起来。 “小鸦,我突然有点困。” “那你睡一觉吧。” 小乌鸦乖巧地往门口飞去,朱珥听着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这才将头从长发间抬起来。 该如何离开这里呢?朱珥用手梳发,犯难地想。 这间屋子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可真正出了那扇窗子,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彼岸苑和真实的世界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没有第九层主人的应准,朱珥就是个被好吃好喝养着的囚犯。 朱珥梳着梳着头发,突然发泄地将头发猛地拉扯了一下,抱着头苦恼地低吼了一声。这一拉头发,却是拔下来了几根,痛的朱珥脸都皱了。朱珥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以手作梳,将长得越来越长的头发梳顺,再扎成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到胸前。 “朱珥,时候到了,我想留也留不住你。”朱珥的头顶突然响起熟悉的嘶哑的声音。 朱珥将头仰起,就望进那双天真纯澈的豆豆眼里。 小乌鸦站在房梁上,脑袋歪着,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它仔细地看着朱珥,从她的头发,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红唇……它一寸寸看完朱珥的全身,一言不发地展翅离开。 刚刚它走了,翅膀扇起一阵风,这会儿它走了,却像是天空掠过的一片黑云,了无痕迹。 朱珥这些日子一直有一种在欺骗小孩子的负罪感,这会儿诱拐不成还被小乌鸦识破,真是又羞又窘,心头却控制不住地生出希望来。好想冲出去按住小乌鸦,问问它,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到了呢? 这天开始,小乌鸦再也没来找过朱珥。朱珥按捺了几天后,不得不在身上裹了好几层厚衣裳,出去幽冷的大厅里寻找小乌鸦。 朱珥一处处问过去,那些动物看她的目光不咸不淡,像是听懂了,却拒绝回答她。 朱珥在墙上用刻痕记录时日,时光匆匆,从小乌鸦不出现已经一个半月,朱珥已经将那本能量转化说翻看第十遍,感触日深。帝鸿舒一直没有音讯,不知还在第八层,亦或者离开了。 这一日,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阳光,朱珥福至心灵,突然想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万物演化,历时颇久。一种能量转化成另一种能量,若不能突破时间的界限,想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成功完成转化,无异于痴人说梦。 第九层的动物们于是发现,不知哪一天开始,鸭博士不再在大厅里跳舞,甚至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它的踪影。倒是那个人类居住的屋子里时不时砰砰作响,也不知那个人类在折腾什么。动物们对朱珥并无好感,看在小乌鸦的面子上不和她为难罢了,只要她不影响到它们,它们便懒得管她整出的动静。 一年过去,朱珥在鸭博士的帮助下,已经能做到将能量的速度提至最大,大到淡化时间的效力,完成能量的细小转换。转化目标不定,转化效果也不定。朱珥将一捧土想转化成一汪水,结果可能会出来一只咕咕咕叫着的小鸡。 这天,朱珥将一枚宝石拿来做实验。她操控着那枚宝石运动到极限的速度,然后成功地发生本源上的转化。 屋内突然飞舞起许许多多的鸭毛,鸭博士以闪电一样的速度蹦出朱珥的房间,边跑边喊,“吓死鸭了,别拔我的毛。” 原来朱珥成功地将那个宝石变成了一个拔毛器,拔毛器死追着鸭博士不放,果真拔下不少鸭毛来。朱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从前在动物城那会,她便特别想拔光鸭博士的毛,没曾想今天倒是真如愿了。 “哈哈哈哈哈。”有只黑漆漆的小鸟在屋梁上笑得前仆后仰,一脚没踩稳,摔了下来。 “小鸦。”朱珥惊喜地喊了一声,连忙伸手将小乌鸦接住。 小乌鸦在朱珥软嫩的手掌里打了个滚,舒服地伸展着翅膀,迟迟不肯爬起来。 “小鸦,这些日子你去哪里啦?” “朱珥,你想我了,对不对?” “废话,我们小鸦这么可爱,我如何能不想呢?” “那,以后你离开了,也要记得想我哦。”小乌鸦站在朱珥的手掌心,语气娇软地说。 “小鸦,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的。”朱珥想到云雾山,只要出了这里,她就能连接云雾山,到那时候,可以将小乌鸦送进云雾山去生活。那里的飞禽走兽都生出灵智,一定能和小乌鸦玩的很好。 “不了。”小乌鸦的豆豆眼里蓄满了泪水,“我不能放弃我的臣民,哪怕他们已经死去。我也不能……不能……” “不能放弃我,对吗?”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男子倚在门上,深深地望了一眼朱珥,再自信爆棚地看向小乌鸦。 “哪里来的乞丐?”小乌鸦在朱珥的手掌心一窜丈高。 “长本事了,敢说我是乞丐,看我不扒光你的毛。” 衣衫褴褛的帝鸿舒,气呼呼地冲过来,一手将小乌鸦拽在手里。朱珥怕他的粗鲁伤到娇气的小乌鸦,正准备将小乌鸦抢回来,却见他的动作像是捧着心头至宝,这才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退到一旁,并不打扰他们重逢。 “没有我,你混得这么惨?”小乌鸦熟门熟路地从帝鸿舒的手里飞走,最后停在帝鸿舒的头顶上。它蹦跳着在帝鸿舒的脑袋上狠狠踩了两脚,话中不乏取笑之意。 帝鸿舒的目光凉凉地掠过朱珥,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咬牙切齿。 “这就得问问我们的朱珥姑娘,在第八层都干了什么?” 朱珥一脸无辜,她在第八层什么都没干好吗?她是被欢送着离开第八层哒。 “你怎么弄得这么惨?”朱珥憋着笑,看着裤衩都只剩下几条破布在荡漾的帝鸿舒,忍不住问。 “那些武器,疯了似的堵住通往第九层的大门。当初可是我命人将他们从各地带回来妥善收藏的,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人间所谓的恩将仇报了!” 朱珥明悟,帝鸿舒这是一路杀上来的啊!想了想第八层那恐怖的武器数量,朱珥莫名地想到,那些武器其实不是想堵住通往第九层的路,他们是想堵上第九层通往第八层的路啊。这个事实有点丢脸,朱珥当然不会告诉帝鸿舒。 “小鸿,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呀。”小乌鸦在帝鸿舒的头顶来回蹦跳。 “那么,小鸦愿意和我回家了吗?”帝鸿舒用朱珥从未见过的轻柔温和的声音说。 “那我得好好想想。”小乌鸦高傲地仰起头,“你不逼我当王,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和你回去的。” 朱珥在旁边听着有些不对。难道不是什么权柄之争?而是这两货都不想当阎王,小乌鸦先发制人跑了,这才有帝鸿舒苦苦出来寻觅。可是极乐之境的杀机真真切切,要如何解释呢? “我不逼你,我再也不逼你。”帝鸿舒重重地叹口气,“你离开的这些年,我始终找不到一个人,能够走上阎王道,踏足彼岸苑。我好想你啊,小鸦。阎王殿空荡荡冷冰冰的,你好狠的心,就这么丢下我,躲在这里。” 帝鸿舒环顾四周,语气沉重又悲痛,“小鸦,我们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现在和将来,才是真正的我们。你还有我,我永远都在的。” 第七十八章 “我需要想想。”小乌鸦低着头,并没有一口答应,嗫嚅道。 “好,你慢慢想,我会等到你愿意回去的那天。” 帝鸿舒终于见到小乌鸦,深情温柔似能溺死人,并不强求小乌鸦立即答应,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磨。 朱珥在旁边看得心急,巴不得小乌鸦立即答应,那样她也从这彼岸苑出去。 “喂,它前面还想杀你,现在这情形,你给个准话,几个意思?”朱珥传音给帝鸿舒,就她所见,小乌鸦真的是天真烂漫,不像是会布下重重杀机来要帝鸿舒命的样子。 帝鸿舒的温柔表情随之一僵,警告地看了朱珥一眼。 朱珥浑身一凉,这家伙,她连问都不能问了? “谁要杀你?”小鸦却好奇地仰着头,眼珠子转啊转,天真无邪地问。朱珥的传音,它居然听的一字不漏。 “没谁。”帝鸿舒用手掩脸,“几个小鬼闹事,我应付得来。” 朱珥颇觉惊奇,帝鸿舒这反应不对啊!可这时候,她也不敢再传音相问,小乌鸦的能力诡异莫测,传音无异于掩耳盗铃。 “不管谁想杀你,来了这里,就安心住着,任是谁,也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动你。”小乌鸦嫩声嫩气地说,豆豆眼却有无限杀机,“动你,就是动我。” “普天之下,谁能动得了你我呢?”帝鸿舒将小乌鸦捧在手心里,语气温和,“都是些小把戏。” “那也是。”小乌鸦开心地一点头,“我们与世永存,谁也动不了我们。” 帝鸿舒趁着小乌鸦不注意,又是警告地看了朱珥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朱珥心里简直急死了,这彼岸苑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这彼岸苑什么都好,可惜没有彼岸花。”帝鸿舒笑眯眯地诱哄着小乌鸦,“自你走后,彼岸花寂寞地开满忘川,真是好可惜呢。” “彼岸花,彼岸花,当年你差不多拔光了,如今又重新长起来了么?”小乌鸦大声道,“我好想在彼岸花海里打滚呀。” “朱珥朱珥,你和我一起去阎王殿做客好不好?”小乌鸦欢快地屋中飞来飞去,沙哑的嗓音都变得动听起来,“忘川旁边有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可漂亮了。你要是喜欢,我用彼岸花给你做条裙子,保管让你做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谢谢小鸦。”朱珥心中一抖,只有死人才会去阎王殿,她还没活够呢!面对小乌鸦满眼的喜悦,朱珥只好放软声音说,“我也需要好好想想呢。” 小乌鸦见朱珥没有拒绝,自动理解成她答应了,飞回帝鸿舒头顶上,蹦跳着道,“小鸿,小鸿,咱们以后要多个小伙伴了,我很开心,你开不开心?” “开心。”帝鸿舒似笑非笑的说。 “我这些年给你准备了好多礼物,小鸿,走走,去我那我拿给你看啊。”小乌鸦兴高采烈地说,说完后可能觉得冷待了新伙伴朱珥,略一迟疑后说,“朱珥,我晚点将你的那份礼物送过来啊。” “小鸦,好意心领了,你瞧我住在这里的日子都靠你照顾呢,哪还需要什么礼物,你自个儿留着玩,啊?” “哦,那好吧。”小乌鸦心思单纯,闻言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那些礼物本就没有朱珥的份,要分割出一部分来很是让它为难,如今朱珥不要,它乐得合不拢嘴,生怕朱珥改了主意,忙不迭地催促帝鸿舒和它出去,要回房展示给帝鸿舒看。 帝鸿舒伸手拍拍头顶上蹦跳不止的小乌鸦,温柔地说,“我不认识路,你飞前面。” “哦,对喔。” 帝鸿舒紧跟在小乌鸦的身后,临出门时,却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朱珥,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小心,别死了。” 朱珥蹙眉,她应是没读错帝鸿舒的唇语。住在第九层这么久,邻居们虽说交往甚少,也还算和善。帝鸿舒的到来,将会改变什么吗? 很快,朱珥就知道自己没有领会错帝鸿舒的那句话! 每天太阳要落山的时候,第九层都会载歌载舞,纵情欢乐。朱珥不怎么出门,因着小乌鸦的吩咐,会有人类侍从在狂欢开始前送晚餐过来。 轻轻的两下叩门声! 朱珥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急射而出的熟悉晶光。朱珥将身体往旁边一让,刚刚她站着的位置正后方的墙壁,被无声无息地打出一个碗大的洞口。人类侍者端着餐盘,呆愣地站在门前,很明显,刚刚动手的并不是她。 “何方宵小?藏头藏尾不敢见人吗?”朱珥冷喝一声。 人类侍从轰然倒地,化为烟尘。 第九层从未露面的兔小八和兔泥煤并肩站在一处,正看着朱珥冷笑。 “呵,我们躲什么藏什么了?”兔泥煤嚣张地说,“我劝你束手就擒,别因着你,坏了我们的房子,小鸦会心疼的。” 朱珥知道来者不善,往后退了两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地问,“小鸦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吗?”她冷声道,“你们能保下魂魄,就该知足,还敢作祟?” 朱珥心中还是有些吃惊的,追溯之境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很多年前早就发生过的,她不过是去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两只兔子却像是将一切都记在她头上的样子。 大厅内歌舞升平,这边的异动并没有引起旁的动物的注意,或者受,它们注意到了,却也不会在乎朱珥的死活。老虎和狮子就直勾勾地看着这边,朱珥见过那样的眼神!曾经乌鸦城主就是那般看着人类,冷漠无情。 没时间想太多。朱珥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真可笑,以为一扇门就能拦住我们。” 兔小八的豁嘴一抖,脸上冷漠的笑容越发诡异僵直,它以手作拳,击在门上。从前柔弱娇小的兔子,不靠晶石枪,也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门在那一击之下,碎成粉末,朱珥的房间无遮无拦地呈现在两只兔子面前。 “很得宠。”兔泥煤不满地说,“小鸦总是这么心善。” “等她死了,过不了多久,小鸦就会忘记。”兔小八不以为意地说,在屋中寻找朱珥的身影。 它们进屋子的时候,和运起潜藏能力的朱珥擦肩而过,那瞬间,朱珥被冷的一哆嗦。出了她那被小乌鸦布置得温暖的小屋,这第九层的其他地方都透着浓浓的冷意。 朱珥走出房间,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两只兔子上蹿下跳,将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 “该死,去哪里了?” “倒是小看了这丫头。走,让人守着小鸦的房间,别让她跑去那。”兔小八匆匆地跑出来,往大厅的另一头狂奔而去。 朱珥等两只兔子走了,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去找小乌鸦,而是折回屋子里。地上飘散的纸张,是这一年来朱珥和鸭博士的试验记录,在朱珥心中宝贵无比。朱珥快速地将内容记录到玉简里,然后运用掌控之力,将纸张全数焚毁。做完这一切,朱珥身子一歪,躺到柔软的鸭绒地毯上,眯着眼睛整理思绪。 “我就说,她不可能回来的。”兔小八和兔泥煤去而复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兔小八不耐地说。 “这是我们的地盘,她还能躲去哪里?”兔泥煤暴躁地吼道。 朱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兔小八和兔泥煤,它们身形僵硬,表情凶恶,眼珠子似卡死在眼眶里,木然不动。 兔子本就是蹦跳着行走的,可这一对儿兔子,蹦跳的动作都很是与众不同,倒像是话本上说的一种叫僵尸的生物。 朱珥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总算想明白为何第九层老有一种违和感了!这地方冰冷阴森,动物们僵硬诡异不似活物。 这是另类的阎王殿! 朱珥一个大活人,竟闯进这样的地方。她情不自禁地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手掌心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小乌鸦因为当年年幼无知莽撞打断香香的救世之举,导致动物世界彻底的覆灭,一直心怀愧疚。它用彼岸苑保住当年动物城们的动物阴魂不散,又让它们如生时一样快快活活地生活在这第九层。 小乌鸦天真单纯,动物们名义上尊它为主,却阳奉阴违地做着别的谋划。 朱珥并不担心眼前的局面,动物们心思各异,也只敢背地里玩手段,绝不敢闹腾到小鸦面前去。从前的乌鸦城主有制服动物们的手段,如今让动物们魂灵永生的小鸦就更是它们的主宰了。 朱珥更担心在这样诡异的地方生活一年多的自己,还算不算活人? 朱珥搓搓手,又狠心掐了掐自己的脸,真疼! 朱珥迷糊了,她这到底是魂魄离体还是什么个情况?云雾山的镇山石碑和朱珥的肉体融为一体,朱珥在彼岸苑里却一直感应不到云雾山的存在,倒像是魂魄离体的样子。可真是魂魄离体的话,彼岸苑外,帝鸿舒能够让姜琰和小雾都察觉不出分毫不对,这本事十分逆天。 朱珥想离开这鬼地方的心情更迫切了!任谁知道身边全是鬼,也不会想继续待在原地的。 可是第九层的出路只有小乌鸦知道。小乌鸦的门外守着大批等待朱珥自投罗网的动物。 朱珥眼看着兔泥煤走到面前来,不怀好意地将腿往前一伸。兔泥煤摔滚在地上,好险没把豁嘴再多摔出两瓣来。 “真是的,走路都走不好了?”兔小八嘀咕着跑上前来将兔泥煤扶起来。 兔泥煤不理兔小八,狐疑地望向四周,突然歇斯里地喊道,“狗东,狗东,你死哪里去了,快过来。” 大厅里传来汪汪汪的几声回应,一道如风般的矫健身影由远至近,一条威风凛凛足有半人高的大狗站到兔小八和兔泥煤面前,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找我吃饭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兔泥煤跳起来在狗东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快闻闻,那个人类在哪?” 狗东的鼻子蠕动着,兔小八和兔泥煤紧张地看着它。 朱珥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看傻瓜似的看着面前三个动物。还知道找嗅觉灵敏的狗东来,倒也不算太笨,可惜啊,潜藏的能量来源于植物,潜藏起来的朱珥又怎么会露出属于自己的气味呢?她倒要看看,这两只兔子到底想干啥? 狗东突然将狗头往后一缩,用爪子捧着鼻子,哼哼唧唧。 “你又怎么了?”兔泥煤见狗东半天没闻出一个屁来,还惺惺作态,气得不行。 “谁打我……打我鼻子?”狗东的爪子将鼻子捂得严严实实,它的双眼也是木然无波,动作倒是比两只兔子灵活许多。 “算了,找不到那小姑娘,弄死那个人也不亏。”兔小八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一挥,“走,我们直接去找小鸦。” “别让他们来。”帝鸿舒的声音却适时地传到朱珥耳边,朱珥望向四周,没有人。传音? 朱珥不予理会,刚刚明知有生死危险,帝鸿舒还跟着小乌鸦走了,这会儿让她办事,也行啊,求她。 “朱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小鸦若是知道它们的行为,会伤心的。”帝鸿舒急声道,“我需要知道它们反常的原因,再将这整层的亡魂超度。一切顺利的话,你明天就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还真是抓住了朱珥的命脉。 “喂,我说你们眼瞎吗?看不到我这么个大活人。”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死我了。”兔小八往狗东身上一扑,将狗东紧紧抱住。 朱珥怔了怔,觉得自己从前怕鬼,是不是存在什么认知上的错误? 兔泥煤扬起爪子,就想用晶石枪攻击朱珥。兔小八忙从狗东身上蹦下来,按住它的手,说,“她既然出来了,想是明白跑也跑不掉。活的可比死的有用。” “反正也出不去,倒不如成全你们。”朱珥摊了摊手,脸上一片无奈,“只是,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能否说说,好歹别让我糊里糊涂就死了。”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这个道理,你们人类应该更懂才对?”兔小八打着手势,自己堵在朱珥的正前方,让兔泥煤去了朱珥后面,狗东则从旁看住朱珥。 第七十九章 “反正都要死了,难道还指望你们放过我不成?”朱珥嗤笑一声。 “哼。” 兔小八带走朱珥走出房门,手一挥,不远处居然出现一条朱珥从未见过的走廊。它蹦跳着走过去,身后的兔泥煤和狗东见朱珥不动,推搡着她连忙跟上去。 “我落你们手里是不错,可你们不是想要活的我么?”朱珥说着话时神情轻松,就好像在和亲密的朋友讨论等会吃什么喝什么,“你们这样看守着我,我的确逃不掉,可我还是能自己选择死法的。” 朱珥的话威胁的意味十足。朱珥已经看准了兔小八和兔泥煤拿住她有大用,不然那开门的晶石枪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躲过去。它们哪是想要她的命,明明是想震慑住她让她乖乖听话。 “倒是个有胆气的人类,比以前那些两脚怪强多了。”兔小八停住脚步,转过脸来,摸着下巴,猩红的眼睛变幻着诡异莫测的光芒,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听得人瘆得慌。 “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别着急……”兔小八悠悠地说,“很快,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它说完后转回身去,“快些跟上,我们可不懂你们人类那套怜香惜玉。” 朱珥乖乖地走在兔小八后面,身上裹着厚实的毛织大衣,整个身体看着圆滚滚的。她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用一只僵冷的手去摸另一个手臂上不断往外冒的鸡皮疙瘩! 好冷,真的是太冷了! 朱珥还以为自己将第九层都逛遍了,这会儿方知这第九层还有这么一条幽暗冷寂的长廊。前方不知通往哪里,后退的路已经被兔泥煤和狗东堵得死死地。 越往前走,冷气越重。朱珥身上的毛织大衣沾染上水气,沉重得似要压垮朱珥娇小的身躯。兔小八它们却几乎不受影响,身后的狗东还推搡朱珥一把,嫌弃她走得越来越慢。 朱珥深深吸了口气,远远地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那是?一步,两步……走廊尽头,一个巨大的血池出现在面前。 血池里汩汩地冒着泡,另一头竖着两根木头,上面绑着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类,腰以下都浸在池子里,垂着头不知死活。 “三星已齐,改天换地。”兔小八看着血池,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咆哮道。 “世界是我们的,谁也别想抢走。” “你们想献祭?”朱珥瞧着血池的布置,心里一阵阵犯恶心。这个血池也不知是屠杀多少生灵才聚成的,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池中翻滚着的怨灵们,挣扎着咆哮着想要摆脱血池,重获自由。 “到了这里,我们也不瞒你。”兔小八得意地指着血池说,“多少年了,数都数不清,沧海桑田岁月变幻,终于等到这一天。这是圣轮回阵,池中并不是血,而是这无数年来我们收集的最纯洁的魂灵。加上你们三,足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个。只要祭祀成功,我们便可重回光辉岁月,重新拥有鲜活强健的躯体,这个世界,依然还是我们的。” “你在做春秋大梦吧?”朱珥呵笑一声,什么圣轮回阵,距离香香那个时期早过了千万年,时间如何可逆转呢? 兔泥煤轻蔑地看着朱珥,恶狠狠地推着她在池边走,目的地正是血池另一头空着的那根木头。 朱珥岂会任由这几个动物将自己绑到那肮脏邪恶的血池里做祭品,兔小八它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不见了朱珥的身影。 “又不见了。” “它会邪术。” 三个动物急得团团转,在血池周边寻觅着。它们早知道朱珥有诡异的能力能够隐去身形,只是刚刚走过的那条长廊布着禁制,朱珥也一直乖乖跟着走,它们的戒心就降低了些。毕竟,圣地是逆天的存在,在这里,就算是帝鸿舒那个现任阎王来了,也会被克制,更遑论朱珥这个弱小的凡人。 “圣日将至,到哪里再去寻一个活的两脚怪来?”兔泥煤的红眼睛落下黑色的眼泪,喃喃道。 “狗东,快,将圣地大门锁上。”走廊狭窄幽暗,仅容一人通过,兔小八第一时间扑到走廊出口处,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道路上,急切地吩咐狗东道。 狗东应下,跺脚将血池边一块凸起的石头踩进地里,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兔小八身后,缓缓落下一扇黑色石门。长廊隐去,兔小八得意地笑着,点燃石壁上的油灯。 朱珥习惯幽暗的环境,骤然见到光亮,情不自禁地以手遮眼。她的头上,石壁突然生出无数双诡异的红眼睛,红眼睛放出红色的一缕缕细光,来回在血池周边晃荡。 那光每每落在朱珥身上时,都会带给朱珥一些刺痛的感觉。痛还可以忍,但是这光太诡异,朱珥不清楚有没有其他作用,更怕会对身体造成难以修复的损伤。朱珥轻迈着脚步,寻找红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 啪嗒一声!一个大笼子落在朱珥看好的一处可以完美避过红光的角落。 “哼,看你往哪里跑。”兔小八眉开眼笑地跑过去,看着空空如也的笼子,将晶石枪对准里头啪啪啪一连打了好几枪,边打边道,“能够隐身,倒是个稀罕的能力。不过再稀罕,也要死在我手里。” “兔小八,你没打偏吧?都没血流出来。”兔泥煤嘀咕道。 兔小八敛住笑容,一本正经地检查笼子。没有血迹,笼子里空空如也。 “她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兔小八蒙了!这地方很空旷,能躲避的死角就这么一个,那个人类是不怕清洗之光吗? 朱珥躲在狗东庞大身躯的阴影下,随着狗东的步伐变动位置,悠闲地看着兔小八和兔泥煤遍寻不着自己。 血池的动静突然间大了起来,像是被煮沸,汩汩地冒着泡。呻吟声响起,原来绑在木头上的人类还活着,此时他们像是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头猛烈地东摇西甩,四肢也使劲地挣扎着。 “祭祀开始了!”兔泥煤跪倒在血池边,惶惶然地说,“可我们还少了一个祭祀品,怎么办?” 上方的红光晃动得更厉害了! 朱珥有心救那两个浸在血池里的人,可红光落在身上钻心的疼,毛织大衣甚至被灼出一个洞来,若不是朱珥闪得快,手臂就给洞穿了。朱珥不得不继续躲藏在狗东身边,她发现,红光那么厉害,却对兔小八兔泥煤和狗东毫无影响。 “我来。”兔小八怔怔地看着血池,半晌,突然沉重地说。 “什么?”兔泥煤一下子蹦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用爪子一边掏耳朵一边问。 “我说,我来做那个祭品。”兔小八道,“我们虽然不是活物,好歹也是存在了无数个岁月的魂灵,想来也是能成的。” “不,不行。”兔泥煤想也不想,就否定了。 “多少年的等待,多少年的忍耐!这一天,终于来了!”兔小八跪倒在血池边,手指着汩汩冒泡的血池,大声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你忘了吗?人类抓捕我们兔子,猛兽抓捕我们兔子。曾经的我们,恣意快活,老虎与我们握手,人类只配做我们的奴隶,我们在顶端笑傲众生。今时今日呢?兔子居然吃草了,只能躲藏在洞里,活在世界的底层!兔子的血性和刚猛已失,兔的悲哀啊,身为兔,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重新强大起来的决心!” “小八……”兔泥煤跪着膝行到兔小八身边,抽抽噎噎地哭着,欲言又止了半天,猛地抱住兔小八道,“小八,我舍不得你。” “傻兔子,我也舍不得啊。”兔小八眼泪横流,“你乖乖的,待时空逆转,那个卑贱的两脚怪归还了属于小鸦的力量,你一定要带着我们兔族重新强大起来。不然,我死不瞑目!”它近乎地癫狂地喊道,“帝鸿舒也来了彼岸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永远再没有了。” 逆转时空?朱珥依然有些不信,只是她再次听到帝鸿舒的传音,“阻止它们。” 帝鸿舒的声音又快又急,听着就像天要塌下来一般,惶恐无比。 “帝鸿舒,你也信这么一个血池,就能逆转时空?” “这世间,本就有些许多事情无法解释,却真的会发生。”帝鸿舒的声音越来越急,“快,阻止它们,你看……”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朱珥面前出现一幅画面,只见画面中大地震动,地面裂开吃人的大口,很多人掉落到深渊之中,也有很多人被树木房屋给砸到。呼救声、惨叫声,声声响在朱珥的耳边。 “墨雪大陆已经开始有反应了。”帝鸿舒悲苦地说。 朱珥大惊!这一切竟是真的!世上真能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朱珥脑中清楚浮现出那个如梦如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动物城。兔子有兔子的守护,朱珥身为人类,亦有人类的坚守!人类好不容易有了今时今日在墨雪大陆的地位,如果真回到动物城称霸的年景,不…… 想到香香,想到舒红,想到被捕猎的香香族人,再看到画面中不断死去的普通人,不断消失的城镇,朱珥浑身直冒冷汗,绝不可以,绝不可以再回到那样的境地。 朱珥无比庆幸刚刚没有趁机溜走。 兔泥煤还在不依不舍地抱着兔小八!它两个平时掐尖要强,这会儿倒显出感情深厚来。 “我舍不得你啊。” 朱珥思索着该如何阻止兔小八的献祭行为,留意到兔泥煤满眼挣扎,那样子,倒像是即将赴死的不是兔小八,而是它自己一样。 “小八,我觉得你比我更合适领导族人重新强大。”兔泥煤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随后,它的手一动,兔小八颓然倒地。兔泥煤站起来,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踏入血池。 血池里不知多深,兔泥煤的小身子才走几步,就陷在血池里,只能从血池表面荡漾的那条波痕看出它在池底继续往前走动。好一会儿,兔泥煤的头缓缓在另一头的池边冒出来,浑身的血液滴滴答答往下流,那双红眼睛越发赤红明亮。它平静地走向空荡荡的那根木头,自缚起来,抬着头,引颈待戮。 朱珥心中生出几分感动来!这对兔子虽说对外人心狠手辣,对族人倒是一心护持,甚至有牺牲自我的精神!掌控之力悄然袭上狗东的身体,朱珥坐上狗东的背,驱使着它从血池边往另一头绕行。 “狗东,你过来作甚?”兔泥煤疑惑地看着狗东的行为。 狗东早被朱珥控制,哪里还能回话,只是埋头前行。 “狗东,你们狗族有不少成了人类的朋友,被豢养着大鱼大肉。难道你满足它们现在的生活?”兔泥煤变了脸色,它可不认为狗东会这么好心地来替下自己。兔小八晕着,它自己将自己绑了起来,狗东想要做什么,都只能任其施为。若是它要救下那两个人类,那今儿这一切,可就真功亏一篑了!这家伙平时又听话又好使,千算万算,谁能算到狗东会临阵倒戈? “狗东,你别过来……” “狗东,你再过来我开枪了。”兔泥煤将手背艰难地翻转过来,面对狗东的方向,不好瞄准,它只能瞎扫射。 朱珥驱动着狗东,灵活地避开晶石枪的子弹,很快就到了兔泥煤的面前。 狗东在兔泥煤面前蹲下,前爪一划,兔泥煤身上的绳子应声落地。 兔泥煤满头雾水,这憨厚的狗子难道真是来替下自己的?想一想,好感动喔! 出乎兔泥煤预料的是,狗东给兔泥煤松完绳子,就一巴掌将它给拍晕了。 朱珥显露出身形来,重重一拳击在狗东身上,见狗东也晕过去,朱珥拍拍手,舒了口气。这鬼地方,完全补充不了生命之力,攒在魂识里的力量用一分就少一分,又要控制狗东又要给自己一个护罩,消耗可不少。 将那两个人类从血池里拎出来,朱珥这才发现,那诡异的红光也不会伤害这两个人类,饶是如此,这两个人类也是奄奄一息,怕是活不下去。血池真像是沸腾起来一般,热气滚滚,他们在里面被烹煮了这许久,下半身都熟透了。 第八十章 朱珥的生机之力还没送入两个人类的身体里,他们就已经断了气。死亡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解决,他们痛苦的脸色舒展开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帝鸿舒永远是他有事就会出现,朱珥有事时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朱珥的传音被一道屏障给阻拦住,先前的画面也消失了,朱珥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朱珥尝试着去被关闭的大门,开门无果后用掌控之力变成凿子试了试,门后是无限的黑壁,来时的通道像是消失了。 好在血池内并没有什么危险,诡异的红光也消停了,兔泥煤他们又都昏迷着。那两个人类和兔泥煤都被朱珥拖离原来的位置,也不知这样祭祀算不算被阻住了,墨雪大陆的震动能不能消停下来? 朱珥心里琢磨着,没留神脚下,不小心踩在那两个人类身上流出来的滑腻的血浆上!待反应过来时,朱珥已经滑到沸腾的血池边,四周空空如也,池边滑腻无比,悬空的身体找不到可以着力的地方,朝着血池内栽去。 朱珥万万没想到,血池周围没有敌人,她却栽在自己的脚上。 掉下去的那瞬间,朱珥突然想到,为啥兔泥煤从血池过去没被煮熟呢?血池里是不是有什么玄机?饶是如此,她不敢掉以轻心,用仅剩的那一点掌控之力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 扑通一声! 血池里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灌入耳鼻。朱珥心道不好,她要是进了血池被算作祭品,那可真是千古之恨。朱珥挣扎着,想要跳出血池去,可那腥臭味熏的她眼前一黑,怎么都使不上力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池底沉去。 朱珥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她回到了云雾山!小雾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姜琰笑容和煦,对她的归来表达最热烈的欢迎。朱珥嘴角微扬,这才是人间的感觉啊! “朱珥。” 谁?谁在叫我? 朱珥无意识地挥动着手,想将那烦人的声音挥走。要知道在彼岸苑里,她几乎不做梦,就算偶尔做次梦,那也是噩梦。如今能够做个美梦,感受久违的温暖,朱珥宁愿一梦不醒。 “朱珥。”那声音有些耳熟,锲而不舍地唤道。 “帝鸿舒,我警告你,你就是天皇老子,你也给我滚开。”朱珥睁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眼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可长久以来,除了帝鸿舒那个将自己坑大发的阎王,还有谁会这么不长眼睛?朱珥憋着十二分的火气,声音却低下去,委屈地不行,“让我好好做完这个梦!哪怕要死了,也让我在梦里,笑着死去吧。” “朱珥,你吃苦了。”那声音越发耳熟,并不似帝鸿舒,听在心里让人安定。 朱珥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俊美非凡的男人,然后窜跳起来,猛扑进那人怀里,直将人撞翻在地。朱珥傻乎乎地笑着,毫无形象地趴在那人身上,双手放肆地捏住那人的脸。 “天啦。我没有做梦。”她手上用力,兴奋地叫起来。 姜琰的脸被捏得变形,痛得眼角都直抽抽,本想将身上这个没规没矩的丫头扔出去的,到底心头一软,伸出手去,在她的背上轻拍着,声音温和柔软地不像话,“没事了,没事了。” “疼吗?”朱珥身子一僵,将上半身努力地往上抬起,看着姜琰被捏红的脸庞,讪讪地问。 “你能活着出来,比什么都好。”姜琰的双眸中,沉淀着浓浓的喜悦。他扶着朱珥站起来,指着旁边的石桌,“瞧,小雾亲自下厨,你今儿可有福气了。” “哇!”朱珥扑过去,恨不得用手抓起那些美食佳肴往嘴里塞,从小父母的教养让她克制住内心的冲动,站在桌边,眼亮如星。 小雾端着一盆山菌汤出来,招呼道,“来来来,开饭咯!” “外面过了多久?”朱珥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本以为是死路,没成想却是遍寻不着的出路。真的就这么出来了么? “不久,才三天。” “我怎么觉得小雾你长大了些?真的才过了三天吗?” 朱珥的目光本来落在菜肴上,可是小雾一出来,她一望过去就挪不开眼睛。从前的小雾虽是天人之姿,到底是小萝莉样子,哪比得上现在蜂腰肥臀,钟灵毓秀之造化集于一身,举手投足勾魂夺魄。这要是走在墨雪大陆繁华的城池里,不得引起万人堵巷啊! “啧啧啧,姜琰,你有福气了!”朱珥朝着姜琰挤眉弄眼,她现在可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姜琰有小雾这么个大美人朝夕相陪,这艳福,要羡煞天下男人。 “胡扯什么?”姜琰变了脸色,将筷子啪嗒一声摔在桌上。 朱珥少见姜琰发火,登时用手捂着嘴,怯怯地看着他。 “吃饭吧。”虽不知朱珥到底在彼岸苑中遭遇过什么,可他和小雾都插不上手,怕不会是什么好事。三天而已,朱珥圆润的下巴都变尖了。姜琰到底不忍心,耐着性子道,“以后别乱点鸳鸯谱。” 小雾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她的样子发生变化,性子却还和从前无异,兴高采烈地塞了双筷子到朱珥手里,催促道,“快尝尝我的手艺!”她边说边手舞足蹈,“我想好了,等我能出去,我就开个馆子,只接待我看得顺眼的客人。” “小雾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我都不知道。”朱珥饥肠辘辘,边夹菜边好奇地问。 “主人你身上那块玉简,乖乖,不得了,包罗万象啊。”小雾自得地笑道,“我这么聪明的人,翻了翻食谱,就什么都会做了。” 朱珥目露赞许,将夹过来的一筷子看不出什么东西的菜吃进嘴里。 “噗……”朱珥迅速偏过头,将那口菜吐到地上,大张着嘴哈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琰早就不进凡食,不过是陪着朱珥,这才勉强拿着筷子应个景,见状将刚拿起来的筷子又给放下了。 “主人,怎么了?”小雾的眼睛像是一弯秋月,盛着最动人的光辉,楚楚地看着朱珥,无辜地说,“难道我做的菜不好吃吗?” 朱珥缓过气,捂着嘴巴朝她摆手。小雾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觉得自己是难得一见的厨艺天才,一会儿工夫就将数本食谱融会贯通,做出这么一大桌色香俱全的佳肴。她见朱珥这幅比服毒还惨烈的样子,不服气地夹起菜送进嘴里。 “哇哇哇……好难吃啊……” 小雾大叫着蹦起来,绕着桌子转了两三圈,才停下来,弓着腰,和朱珥正对着哈气。两人的嘴都微张着有些合不上,也不知小雾放了什么玩意在菜里,朱珥的嘴唇微微犯紫,小雾身上倒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我明明按照食谱来做的啊。”小雾指着朱珥刚刚夹过的那盘菜,“土豆烧排骨,据说是农家家常菜,最合适做给家人吃了。” 朱珥露出生不如死的表情,她错了,她该问问菜名的。那盘红得耀眼绿的璀璨的菜,居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土豆烧排骨? “主人你等等啊!我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小雾的手一挥,桌子上的菜都不见了,她斗志昂扬,撸着袖子往厨房冲,“我再去给你做几道菜,你相信我,这回绝对不会错,一定很美味可口。” “那啥,你等会给小雾说,我有事儿先出去啦。”朱珥可不敢再做尝菜的小白鼠,惶惶地对姜琰道。 “先把这个吃了。”姜琰递过来一粒药丸。 朱珥看都没看,扔进嘴里,当糖豆嚼了两下,吞了下去。一股清凉的感觉流转全身,那股子火烧火辣的感觉总算慢慢淡下去,嘴唇的灼痛感也没了。 “谢谢啦,姜琰。”朱珥朝着姜琰挥挥手,身形一闪就出了云雾山。 外面的世界,久违不见! 朱珥出来的地方是一处荒山!树木葱葱,草长莺飞,溪流汩汩,鱼虾嬉闹!虽说是荒山,可这官道修得甚是气派,地面用了青石砌得平平整整,能容五辆大马车并排而行,便是那昭阳城内最繁华的街道也没有这般宽阔。每隔一段路,路旁还立着雕琢精美的仙人迎客石灯。 “真的出来了啊。” 朱珥眺望着远方的城池,那宏伟的轮廓,若是没看错,就是昭阳! 等走到城门口,朱珥才醒悟过来,她刚刚是又走了一遍阎王道啊!上回是姜琰走的,她不认得路,可她记得姜琰说过的,那个最冷清荒僻的城门,普通人退避三舍的城门,就是昭阳南门。上次还有两个守卫,今儿守卫都没了! 朱珥走进城里,好些人看到她从南门来,脸上的表情和见鬼无异。不过朱珥观他们神情并无多少惊怕,更是一扫三日前的绝望恐惧,想来,她陪着帝鸿舒进了彼岸苑后,这昭阳的阎王大劫便算是解了。 朱珥快步混进人群里,这才变幻装束,伪装成一个筑基修士,往不远处一家名叫奇物阁的店铺走去。 “客人,里边请!”店小二在门口迎着朱珥走进去,小小的店小二,竟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指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道,“你需要点什么?咱们店啊,可是昭阳城品种最齐全的店铺了。” “储物戒有吗?”朱珥看得眼花缭乱,店小二不说,她也知道这不是家小店子,懒得自己慢慢找,直接问道。 “有,有!”店小二带着朱珥直奔靠角落的一排玻璃柜台。走得近了,朱珥便瞧见柜台里放着样式各异的戒指。 “这几枚啊,最受姑娘喜欢,样式出自大师之手,戴在手上典雅好看,你试试?”朱珥的目光刚飘过去,店小二就尽职尽责地介绍起来。 “客人真是好眼光啊,你现在看得这款,别看外表朴实无华,却是这一柜子戒指里,储物空间最大的。” “客人,你真是高人啊,这款样式好看,空间大小也适中。最重要的是,这款呐,别看它贵一些,认主后除非主人主动解除,谁也别想拿了里头的东西。” 听着店小二巧舌如簧的介绍,朱珥最终却是拿起了一枚样式精巧空间较小的戒指在手上试了试,看样子像是不太满意。这下子,店小二心里有谱了,别看这姑娘身上穿的衣裳华丽精贵,怕是囊中羞涩。 “客人要不试试这款?”店小二指着角落里另一款不打眼的戒指,很是诚恳地说,“这款价格比你手上那款还低一些,只要八十个普通灵石,空间却是它的两倍大。” “不用,就这款吧。” 朱珥将挑中的戒指戴在手上,她喜欢这枚戒指上雕刻的蝴蝶翩飞的花样,没有镶嵌任何宝石,简单又雅致。至于空间,只要别和云雾山断联,谁的空间比得过云雾山?说到底,她买储物戒,不过是彼岸苑的经历留下的阴影,买个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对了,向你打听个事。”朱珥心里还记挂着先前在血池里帝鸿舒给看的画面,“这几天,可有哪里发生过地动?” 店小二摇头道,“客人能来咱们家店,也不是第一天来的昭阳,咱们这地界啊,只要阎王不到,那就是消息顶顶通达的地方。天下之大,却并未听说哪里发生过地动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朱珥心念一动,荷包里便多了一块上等灵石。朱珥将灵石拿出来递给店小二,店小二神色微变,脸上笑容更加殷切,本以为是个穷修,想不到出手就是上品灵石。当下将朱珥请到一楼辟出来给客人小坐的雅室里奉上灵茶,又端来一些女修们最喜欢的附了阵法的小巧玩意让朱珥赏看,这才跑去找掌柜的找零。 朱珥好久没喝过灵茶了!一楼都是普通的器物,一楼雅室供应的灵茶自然算不得好,不过朱珥喝得很满意。 店小二迟迟不归,朱珥一杯茶都喝尽了,不得不站起来,走出雅室,打算去柜台那边看看。 朱珥一出去,便瞧见奇物阁一楼大堂往二楼的通道两边站着两排威风赫赫的金丹修士,店小二正在他们身后踮着脚往前方张望。 第八十一章 “谁啊,这么大排场?”朱珥颇感兴趣地抓住旁边同样看热闹的人问。 “你……”那人骤然被人抓了胳膊,正准备动怒,转过头瞧见是一水灵灵的姑娘,转怒为笑道,“道友刚出来历练的吧?看到那佩剑没?那是刚跻身大陆前五的天剑门弟子才有的佩剑。天剑门少掌门携道侣来了昭阳,啧啧,这对儿神仙眷侣恩爱得很……” 这可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人后面还在说的话,朱珥都没听进耳里。她奋不顾身地往前挤,再往前挤,近了,近了! “你这小姑娘,别再往前了!”店小二回过头就看到挤过来的朱珥,她却没有看自己,而是不要命地想要挤开金丹修士,走到通道内去。店小二给吓坏了,忙一把拽住,“客人,喏,找你的灵石。”又低声劝道,“天剑门实力强横,少掌门身份尊贵,你可别乱来,小心招惹祸事。” 朱珥将灵石收进刚买的储物戒里。 “无事的,你去忙吧。”朱珥温柔地给店小二说,心中很感激他的一片好心。 店小二见她还要往前挤,只以为这又是哪家迷恋天剑门少掌门的小姐,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拽住她,只是心中腹诽道,天下人都知道少掌门和夫人恩爱缱绻,这姑娘怕是终要伤心。 朱珥全不知店小二心中的想法,她整个人都很激动。和骆梨相遇时,她才八岁!十年过去,朱珥都要满十八岁了!她迫不及待要见到骆梨,告诉骆梨,她没事,她好好的,她一直想骆梨姐姐。 “小丫头,休得放肆!”被朱珥推搡的金丹修士转过身来,剑气外放像是狂风过境。 朱珥区区凡躯,猝不及防间被剑气震到,喉咙一甜,人倒是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天剑门发达了,这排场也跟着起来了,骆梨的身份也尊贵起来,并不是那想见就能见到的。 朱珥踮着脚尖往前方张望,面上的笑容清甜可人,“这位大哥,我和少掌门夫人认识,烦你帮我通报一声可好?” “哦?”那金丹修士看着面前落落大方的小姑娘,筑基初期修为,衣饰上看不出来历,瞧样子和气度不像是没有背景的散修,态度好了些,“你姓甚名谁?” 这?朱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不过小心为上!她眼珠一转,想当年她就是在云湖和骆梨他们同生共死的,想来骆梨一定不会忘记,便笑眯眯道,“你告诉她,我是云湖故人,她自然知道啦!” “行。你现在这里等着。”金丹修士爽快地应下,快步往楼上走去。 马上就可以见到骆梨,朱珥的心里激动无比。金丹修士下来的很快,脸上带着些不虞,看到朱珥还站在原地,没好气地说,“你这小丫头,没事儿捉弄我作甚?少夫人根本不认识什么云湖故人。” 朱珥一惊,怎么会?骆梨不可能不记得云湖的经历! 金丹修士不耐烦地将她往后面一推,“别在这挡路。” 朱珥还想让他再帮忙通报,他却决然转身,身子像是一道铁墙,堵住朱珥的去路。天剑门今非昔比,金丹修士多不胜数,那人刚刚在楼上吃了排头,这会儿不敢再出篓子,生怕丢了跟少掌门身边的肥差。 是不方便见自己?还是真的忘了?朱珥心里觉得奇怪,骆梨若是听到她来,一定会很高兴的,如何会说不认识呢?骆梨是除了爹娘姐姐之外,她在墨雪大陆上最亲近的人。如今近在咫尺,朱珥无论如何都要见上骆梨一面,如果见到她,她还是这般态度,朱珥自不会强求什么。 有人从楼上下来了! 朱珥顾不得人多,脚下生风,托着自己飘了起来,找了个最佳的位置,能将楼梯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当前一位,器宇轩昂神采飞扬,一手执着剑,一手牵着一位俏佳人。那张脸十年过了,倒没生出什么大变化,只眉宇间的青涩化作稳重,透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峰哥哥。”朱珥低声喊了一句,眼睛飞快地看向他牵着的女子。可那个女子,并不是骆梨。她满头珠翠,锦衣加身,眉眼娇俏,朱珥瞧着觉得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林峰一下楼就注意到那个突兀飘在半空,直直看着自己这边的女子。瞧着面生,那双眼睛隐约哪里见过? 见少掌门的目光望向身后,先前那金丹修士回头一望,吓得魂飞魄散。这姑娘不害死他,是不甘心么? 金丹修士老老实实地上前禀报,“先前就是这姑娘求见少夫人。少夫人并不认识她,小的将她打发了,哪知道她不死心……请少掌门责罚!” “罢了!”林峰转头看向牵着的女子,语气温和地说,“欢儿,你真不认识她?” 朱珥耳朵尖,听到林峰的称呼,瞬间想起了这位欢儿不就是当年骆梨大婚当晚给自己送过饭菜的那个女弟子林欢儿么?当年她表现的格外活络,如今竟然将骆梨取而代之,倒是有几分手段。 林欢儿坚决地摇头,温柔娴静地站在林峰身侧,声音宛如出谷黄莺,“峰哥,若是我的故人,我早开开心心介绍给你认识啦。” 林欢儿的话中,满满的信赖和仰仗,让林峰眉宇一舒,神色甚悦。 “即是不相干的人,咱们走吧。” “峰哥哥。”朱珥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住林峰,可他身边的少夫人,居然换成了林欢儿,那朱珥少不得要问问清楚了! “你是?”林峰的脚步顿住,狐疑地看向朱珥。有十年,他没听到人这样唤过自己了。 “峰哥,你认识这女人?”林欢儿惊慌失色,死死抓着林峰的胳膊问道。 林欢儿如今看着风光,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生怕被其他女人给挤下少夫人的位置。好在林峰对女色并不上心,多的是献媚的女人,他都不会多看半眼,这是第一次,林欢儿见他为了一个女人停留。林欢儿焦急惶恐,无奈林峰震惊于那一声呼唤中,哪里顾得上她。 “少夫人不识云湖故人,也是情有可原。怎么?少掌门也认不出我了?”朱珥狠狠地看了黏在林峰身侧的女人一眼,呵呵一声冷笑,不满道。 “你是……你没事?” 林峰压下险险出口的名字,她没死,还好好的活着,这消息传出去,墨雪大陆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当年的罗刹林,各路英豪压根没寻得多少好处,反而死伤无数。瞧瞧现在,不能修炼的废材体质,居然筑基了,若说这丫头没得好处,任谁都不会信。 “你这些年去哪了?也不回来找我们,我们很担心你。”林峰像是当年的大哥哥,关切地看着朱珥说,同时伸出手,“跟我走吧,既然遇见了,就别在外面漂泊,你的房间可一直都留着。” “不用。”朱珥落到地面,走到林峰面前,手一动,掌控之力将朱珥和林峰包裹进去,这下,无论说什么,别人也探听不到分毫。 “骆梨姐姐呢?” “她……”林峰神色大变,有痛有怒有悔有恨,他的脸上像个调色盘,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只听他平淡无波地说,“我和她,分开了!”他看向朱珥时,目光中尽是暖意和疼宠,“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妹妹。我待你,和她待你,是一般无二的。” “看到你能修炼,小朱珥,我真为你高兴。外面藏龙卧虎,大能辈出,你这点修为在外面走动,我如何能放心?小朱珥,跟我回去吧!我即将继承掌门位置,到时候,你就是我天剑门的大小姐!” “骆梨姐姐去哪里了?”朱珥心中害怕,林峰和骆梨之间一定出了大事,不然也不至于连天剑门少掌门夫人的位置都换了人,她执着地问道,“她,还好好的吧?你居然娶了其他女人?” 若是寻常道侣,分开就分开了!可天剑门无声无息地换了个少夫人,她这样关注天剑门动静的人没得到半分消息,骆梨的遭遇就不由让人担心起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当年骆梨年少天才,那也是名扬墨雪大陆的,这林峰若是抛妻另娶,为何外面一点风声都不露?更何况以林家山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居然容忍林峰不要骆梨,却娶了一个修为背景都普普通通的林欢儿,简直是舍了珍珠就鱼目,太不合理了。 “你怎么会娶其他女人呢?”朱珥难以置信地又一次问道,她的眼睛都红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为骆梨的遭遇悲痛不已。 “小朱珥,难道你以为,我竟会害她不成?”林峰怒喝道,像是觉得被侮辱了,脸上青筋毕露,显得很是凶恶。 “若你还是从前的峰哥哥,就请你,告诉我她的下落。” 朱珥噙着泪,手微微动了一下,她心中有股子冲动,想要暴打林峰一顿的冲动。当年是谁在云湖边说着永不相负,如今却携着旁的如花美眷的?山盟海誓转头空,转头空啊! 林峰却摇了摇头! “我也在寻找她的下落。”林峰叹息一声,“你姐姐性子太刚硬,一言不合就闹分开,从天剑门跑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他满脸深情,依稀还是从前那个将骆梨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只可惜,旁边的林欢儿听到两人谈及骆梨,已是脸色仓惶,曼妙的身体软软地靠在林峰身上,恨不能和他合二为一。 “于是,峰哥哥索性将她的位置换了个人坐?”朱珥讥笑一声,冷漠地看着林欢儿道。 林峰满脸尴尬!他转过头,温柔地看了眼菟丝花一般缠绕依靠自己的林欢儿,眼中不见得流露出多少爱意,却也并非没有感情。 “朱珥,当年我们一起捡了你。怎么,如今你只记得她的好,我们这些人,倒连路边的尘土都比不得了?” “峰哥哥,你们天剑门这些年得的好处,怕是不少吧?”朱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十年不见,峰哥哥都元婴后期,真是天赋惊人呐。”朱珥重重地强调了天赋惊人四个字。 “朱珥,你先跟我回去,我和你一起将她找回来,如何?” “不用!”朱珥嫌恶地看了眼林欢儿,眼神冰凉,“姐姐既然走了,必然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不要你了。你找不回来的。”朱珥心中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能够成为姐妹,性情自有相同之处。怕是林峰不知道,她们姐妹俩,都很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更遑论是别人用过的男人呢? “峰哥哥,再会。”朱珥撤了掌控之力,轻声道,毫不犹豫地转身,抢在天剑门一行人之前,往奇物阁外走去。 “朱珥,你真不跟我回去?” 朱珥并不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林峰说的没错,是他们一起捡了自己,将自己救回天剑门。可林峰不是从前的林峰,骆梨已经离开天剑门,那她还回去天剑门做什么呢?等着被掌门老头坑害吗?至于骆梨,只要她还活着,上天入地,朱珥总会找到她。 “拿下她。”身后,林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朱珥,既然你不听话,就别怪我以大哥哥的身份管教你了。” 林峰笃定罗刹林的好处落在朱珥身上,如何能让到嘴的肉跑了呢? 这些年身在高位,林峰的心早就变得冷硬。他将是天剑门的中兴之主,他将站在巅峰睥睨那些从前看不起天剑门的人,未来他还要成为墨雪大陆几千年来绝无仅有有的飞升大能。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一切代价!既然好言好语哄不到这丫头,那就强行带走她好了。一个本来不能修炼的小丫头,就算侥幸筑基又能如何?在他面前,还不是蝼蚁一般。 朱珥眼角无声地落下一滴泪!她刚刚和林峰说话就觉得林峰表面和从前无异,然而那温和的外表下像是藏着一头疯狂狠厉的野兽。原来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曾经那些共患难的情分,这一刻,都随风而去! 第八十二章 天剑门人听令而动,长剑交织出一片冷冽剑光,笼罩住奇物阁的大门,阻住所有人的去路。 林峰脸上带着压抑又得意的笑容!这些年,他不是没有会想过当年云湖的奇遇。一切的改变,都是从这个小丫头出现开始的。只是当年骆梨拔了头筹和她最亲密,所以骆梨就成了墨雪大陆众人仰望的天才修士,修为一日千里。如今,没有骆梨,等他将朱珥带回天剑门,他就是那个和朱珥最亲密的人。 一想到这,林峰两眼里尽是狂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见天剑门成为墨雪大陆第一大宗门,他成功飞升的那天。 奇物阁门前的孤单身影,在天剑门人的长剑之威中,缓缓显出真身来!不复先前的漂亮灵动,转过身来的少女,脸上有一块砖形印记,生生让一张秀气可人的脸显出骇人的颜色,显得神秘又冷峻。而她身上的气息,赫然是普通凡人的气息,并无灵气内蕴。 林峰未料到,朱珥的胆子这样大,这种时候敢显露真容。他更未料到,朱珥还和从前一样,是个不能修炼的废材。 朱珥灵活地避开那些气势汹汹的剑锋,不退反进,像一只翩跹飞舞的蝶,很快落回林峰面前。 “林峰!”朱珥脸上的温软笑意不复存在,她的目光如刀似剑,她的脸色如冰如玉,“当年的你,哪儿去了呢?” 多可惜啊!她还记得当年的林峰,关爱师兄弟,宠爱心上人,凡事为人着想,有危险时必会挺身而出,虽说修为不济,却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受人真心实意的尊重。如今呢?朱珥看一眼林峰带着的那些手下,几人是敬着林峰少掌门的身份,几人是真正敬着林峰这个人? 朱珥简单的一句问话,让林峰身躯一震,恼羞成怒。他别过头,避开那犀利夺目的一双美目,冷声道,“我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了我好?”朱珥大声一笑,“为了我好就用刀剑留客?这便是天剑门如今的规矩?” 朱珥昂首而立,扑面而来的剑锋,都堪堪停在她身前三寸之处,再进不得分毫。 这情景让林峰大惊失色,他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在朱珥显露真容时就看出朱珥和十年前一样毫无修为。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如何能抵挡得住十来个金丹剑修的攻击呢?就是那剑气,轻轻扫到真正的凡人,不说死,至少也该倒地不起的。 林峰越发觉得朱珥身上有奇宝,这念想让他内心火热,恨不得立时就将朱珥制住随意施为。他到底理智尚存,微微一抬手,门中弟子皆停下动作,将朱珥围在正中,等待着林峰的下一步指示。 “朱珥。”林峰的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恰恰传进在场所有人耳中,“别闹了,乖,你不跟我回去,难道想回朱家不成?你还不知道吧,你大伯如今当了朱家族长。” 朱珥?修士的寿命长,记忆强,在场大半的人当年并没有赶上云湖和罗刹林寻宝,可那件事却纷纷扬扬传遍整个墨雪大陆。是以,在场众人十之七八都听过第一废物的名号,见到活生生的朱珥,个个联想到罗刹林,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实在年龄小没听过的,见身旁长辈神情微妙,不免好奇地询问,了解后便是一脸惊诧。 一时间,在场众人再看向朱珥时,就跟看着一座宝山一样。 朱珥的目光一直落在林峰身上,眼睛深处却显出缥缈之意来。 “好啊,我跟你回去!”朱珥突然笑了,笑容如雨雪初融,笑得林峰心头一跳。 “我出来已久,早该归去。你这便和我们走吧。”林峰暗骂一声鬼丫头,先前死撑着不肯走,他这刚揭露她身份她倒是软和下来。林峰环顾四周,瞥见蠢蠢欲动的一众人,心头堵得厉害。 朱珥无知无觉,笑得春光灿烂。 林峰一把牵住朱珥的手,可惜被朱珥嫌恶地拍开,只能改牵她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将朱珥带上了奇物阁门前的马车,都等不及林欢儿上来,就催促车夫驱马前行。 驷马奔腾,拉着马车飞上天,直往城外飞去。那速度,让朱珥生出一种林峰要逃命的感觉。也对,林峰觉得朱珥身上有异宝,旁人自会也这般觉得,不跑快些,想分一杯羹的人可就多了。 “苍天为证,乾坤有眼,你这样的人,如何配大道顺遂天地逍遥呢?” 马车堪堪飞出昭阳城,林峰耳边响起冷冰冰的一句话,面前的朱珥像是化为一阵风,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 “朱珥。”林峰气得大喊,这可真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马车炸裂开来,林峰元婴后期的威压辐射四周。早进了云雾山的朱珥瞧着外面的动静,不屑地冷笑。不会修炼又怎样?如今的她,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啼啼的小姑娘。 林峰让人将方圆百里搜寻个遍,朱珥却像是凭空消失,遍寻不着。偏偏知晓朱珥跟着天剑门少掌门去了的人不在少数,先前见到朱珥以一敌十的人将朱珥的能力吹得天花乱坠,天剑门于是在墨雪大陆又大大的出了次名,成为众矢之的。据说其他门派已经发出掌门信函,要求天剑门公平分配罗刹林的宝物。 天剑门人还在昭阳城附近搜寻朱珥踪迹的时候,朱珥却已路过云湖,重回罗刹林,拜访了树爷爷。在树爷爷的帮助下,朱珥终于得到骆梨的消息。 天剑门仅有的几株生出灵智的植物说,骆梨和林峰在五年前去天剑门禁地石门天府闭关,三年后从石门天府出来的人,只有林峰一个。林峰金丹中期的修为,仅仅闭关三年,就到元婴后期。出关后的林峰,低调的重新和门中一位女弟子结为道侣。自此,天剑门人默契地不再提起骆梨。 谢过草一一的挽留,告别了树爷爷,朱珥藏匿身影,悄然进入天剑门。 林朗已经在后山扫了好几年的地!如今的天剑门,弟子众多,人才济济。他这个曾经的大师兄,因着罗刹林里伤了身子,修为寸步不前,渐渐被排挤出核心弟子的队列。 林朗不怨不悔,若是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和当年一样的选择。多少年了,他几乎忘了花藏月的样子,却还记得她是个妖娆美丽的女人。林峰私下说他为美色所误,林朗却觉得,他枯燥的修炼生涯中,有那么一抹艳色,就是立时死了,也很值得。 当一抹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林朗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扫地。后山树多,叶落季节,这地永远都扫不完。林朗从山脚扫到山顶,再从山顶扫到山脚。 暮色降临,林朗提着扫帚,徐徐走回山顶。他如今的居处,就是山顶背风处的一间茅屋。 山顶上那抹倩影还在!她负手而立,似望着远方的山和天空。 林朗淡然地看那背影一眼,快步走向自己的茅屋。等天黑了,这山顶上的风能将人刮跑,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几个呼吸间就能肿胀青紫。他得赶快回去,关紧门窗,窝到床上去,抱一壶热茶,享受一日里难得的悠闲。 “林朗哥哥。” 轻灵悦耳的女声,林朗顿住脚,怀疑自己幻听了,如今的他,哪还会受到门中女弟子的青睐,被温柔相唤。 在山顶站了一下午的女子,终于转过身来。林朗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来人。 “朱珥。”他惊呼。 朱珥微微一笑,脸上的砖形印记在暮色中泛出一层柔光,眼睛清澈动人,一如十年前懵懂天真的小姑娘。 “林朗哥哥这些年过得甚是不如意啊!” “自在随心,难得如意!” “林朗哥哥不请我进屋坐坐?” “屋舍简陋……”林朗想也不想的拒绝,却在触及朱珥委屈的小脸时,闷声道,“你若是不嫌弃,那就进屋坐坐吧。” “好啊。” 朱珥跟着林朗进屋,茅屋里就只有一张床,一个火炉,连把椅子都没有。林朗将本就整洁的床单用手理了理,请朱珥坐下,他自个儿就站在朱珥面前。 “林朗哥哥,为何你身体内会有沉疴宿疾?”朱珥看着林朗不正常的脸色,佝偻的身躯,关切地问。 “当年罗刹林里我冒险吸取灵气,伤了根骨。哎。”林朗察觉到朱珥和自己说话需要仰着头,便蹲下身子,平视着她。 “不,不对……”朱珥摇头,荇娘救人,怎么可能留下沉疴宿疾呢?她这样心脏受损的人,都能在浓郁的生命之力蕴养下活泼乱跳,更别说是还活着的荇娘出手,起死复生都不是什么难事的。 “你没有请医修看过吗?” 林朗表情一涩。从罗刹林里出来,他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直到过了几年,修为没有寸进,身体却出现隐痛。那时候,他已经很不被掌门待见,门中的医者看过后草草开了药,煎服后并没什么效果。想到当年罗刹林里的生死经历,林朗只以为是灵气差点爆体的后遗症,能活下来他已经知足,并不敢奢望能够让身体恢复如初。 “我替他一观。”识海里,姜琰突然出声。 林朗并不知道面前的人身体里悄无声息换了个灵魂,只觉得朱珥身上陡然爆发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笼罩全身后一闪而逝。林朗有种身体一轻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年间从未有过。 “有趣。你这位故人的身体被人动过手脚,表面与正常人无异,实则灵气汹涌,随时有爆体危险。” “什么?”朱珥着急了。 “无妨。”姜琰沉稳地说,“他被人用隐蔽的手法制住奇经八脉,这些年却还勤练不辍,换作一般人,灵气入体不能被吸收,早该爆体而亡。偏偏他当年引大量灵气入体,经脉早被拓宽到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故而这些年入体的灵气虽然有溢出之势,却继续锤炼着经脉,被身体接纳。若没有遇到我便罢,既然遇上了,他的大机缘到了。” “林朗哥哥。”朱珥神情凝重,“你在门中可有敌人?” 林朗茫然地摇头,他出身普通,当年成为大师兄,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从来都是笑脸对人。 朱珥给林朗解释了下他身体的情况,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林朗虽说淳朴忠厚,却并不傻,不然当年也做不了天剑门的大师兄。他神情怔然,似乎没想到体内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哎。”林朗不怨也不恨,只道,“朱珥,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谁,只是我现在这情况,怕也帮不了你。”他知道自己随时又爆体危险,却很平静坦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骆师妹了,若是你能找到她,请帮我转告她,远离林峰,千万别回到他身边。”他脸色一黯,“至于我,大家都把我忘了吧,何苦白惹一场伤心。” “林朗哥哥……”朱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厉声道,“你别一幅马上要死的样子好吗?这是你的劫,却也是你的运。” “我们朱珥如今变厉害了。”林朗并不真觉得朱珥能救自己,还有心情打趣她,“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的情况也不好,就别为白费功夫。” 他越这么说,朱珥越不想让他死。 “你体内被人设下的禁制一解,你的修为将会节节攀升。成,你将顺势成为高阶修士。败,你将立时爆体而亡。你敢一试吗?”朱珥自信地说,“你别考虑我,帮你不过是小意思,不会对我有任何损耗。” 林朗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的心境在这些年变得愈加平和,修道之心都变得不那么强烈。成丹结婴,从前梦寐以求,如今却是可有可无!不过,身体的隐疾随时会要了性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呢? “朱珥,我想赌一把。” “好!我会为你在山顶布下禁制,任谁也不能扰了你进阶。”朱珥笑眯眯地说,姜琰认命地随着朱珥的话将禁制步好。 林朗在地上盘腿坐好,朝着朱珥笑道,“我准备好了。”他闭上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石门天府,就在后山绝壁上。那是骆师妹最后进入的地方,可能会有线索。” 朱珥也笑!林朗这个故人她只能帮到此,接下来,她要去找那个思念多年的人了! 第八十三章 天剑门前山的绝壁上有绝剑壁,观摩弟子甚多,深更半夜都席地而坐想要有所顿悟。天剑门后山的绝壁与之相比人迹罕至,大白天也无人问津。 朱珥到底不放心林朗,守了他一晚,亲眼瞧着林朗成丹。临走前,朱珥央了姜琰在禁制内布下聚灵阵,防着林朗修为攀升却被灵气不足所累。林朗底子打得好,这些年并没有放弃修炼,如今厚积薄发,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第二天旭日初升之际,朱珥方站在后山绝壁那只容一人立足的栈道上,缓缓向上攀爬。栈道年久失修,有些地方都朽了,一脚踩空就会摔落到下方的石林中。 “主人,你为何不直接去石门天府呢?”小雾很不理解朱珥的行为,放只大鸟出去,就能直接将朱珥送到目的地,结果朱珥非要自己走这段险路。 “朱珥,小心些。”姜琰温和地说,眉心蹙起,神识笼罩着山脚那笔直如刃的石林。 “你们放心吧!”朱珥抿嘴一笑,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此处风景独好,直接上去可就看不到了。” 朱珥之所以选择步行上山,是因为她内心很不平静,需要靠着这坎坷山路,来理清自己的心绪。 天剑门附近的万花村,是当年朱珥命运的拐点发生地,在那里,她失去父母姐姐,却收获了其他没有血缘的一群亲人。是的,她将他们当亲人。只是人心易变,林峰居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林峰变了,不代表所有善的人都会变坏,更不代表所有恶的人都不会变好! 朱珥不是当年柔弱只会哭泣的小姑娘了!她内心激荡,情绪很不稳定,这并不是一个好状态!她是个凡人,所仰仗的力量都是别人的,这样的她,就更需要理智地分析考虑事情,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帮助骆梨,而不是给骆梨添乱。 她一步步地走近骆梨,希望在走到她身边时,已经调解好自己。 当朱珥的手被粗粝的山石磨得血迹斑斑,她终于爬上栈道尽头的石台上。从石台上眺望远方,山峦叠嶂,众山皆小。朱珥只觉得胸怀震荡,脑中的清明前所未有,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后,身体都轻灵不少。她感觉到魂识触到一层松动的屏障,许多从前没有苦思冥想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一刻像是终于寻到正确的方向。 朱珥并不知道,她在这一刻顿悟了。这本该是修行之人才有的际遇,却偏偏发生在她一介凡人身上。 “朱珥,天啦,朱珥你做了什么?”识海中小雾激动地大喊。 朱珥往云雾山一窥,就见小雾又长大一些,十足的成年女子模样,越发美丽惊人,此时正毫无形象地趴在水边临水自照。姜琰挺拔的身姿站成一幅唯美的画面,脸上欣慰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风。 发生了什么? 朱珥回过神来,这才醒觉脚下多了一双鞋。 那鞋子嗡嗡作响,托着朱珥离地丈高。香香部落的事情似真似幻,里面的东西朱珥一样都没能带出来,这会儿发现脚下的鞋子,不由狂喜。这是鸭博士的飞行鞋,却又和曾经的飞行鞋有些不同,朱珥和脚下的鞋子能够心意相通。 心念微动,那鞋子便没了,朱珥重新落回地面。 朱珥低头,便见脚边有一堆石头渣。 飞行鞋,石头渣。朱珥心头骇然!她刚刚无意识地将石头进行了转化,还成功了?刚刚那一刻,像是万年,又像是一个瞬间。当时间快到极致,朱珥想要的能量转化终于可以控制方向。可惜啊,朱珥摇头,有些不满足现在的能力,她现在约莫也就能控制一双飞行鞋大小的能量转化,再大,就有心无力了。 “已经很不错了。”姜琰的声音在朱珥的脑海中响起,“你以凡人之身,掌握规则的力量,足以惊艳三千界。”他的声音陡然转厉,“以后在外面绝不能轻易用这个能力,被人觑见就是灭顶之灾。” 朱珥连忙应是。 “私下多练练。”姜琰语气重新温和,含着笑意,“你不能修炼,却有如此悟性,未必不能走出自己的大道。” 别看姜琰说的云淡风轻,内心却是惊涛骇浪。能够制定规则的人才是世界真正的主宰,他们能够创世,也能够灭世。便是当年,姜琰见过能够将规则运用到这般地步的也不会超过五人。而那五人,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让天界抖一抖的大能。 “好。”朱珥的双眼瞬时璀璨明媚宛若盛着日光。 万物本源相同,人又何分高低贵贱?这世界虽大,天地虽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朱珥是个凡人,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有信心,凡人也能走出一条大道,和修士一般,追寻天地的奥义。 “主人,圣殿的禁制有松动了。”小雾咋咋呼呼地喊道。 “什么?” 朱珥正准备踏入石门天府,闻言一惊。她等着诛神殿开启的那天,和爹娘重逢,已经等了太久。她甚至不知如何才能触发诛神殿圣殿开启,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测,以为那是个遥远而不能实现的美梦。 “圣殿正疯狂地吸收天地灵气,照这般模样,再过个三五年,圣殿就能开启。” 姜琰不由抽了抽嘴角。当年因着云雾山出世,罗刹林之变,天剑门这一带成了风水宝地,灵气充裕的不像话。此时附近的灵气蜂拥而来,连他都承受不住,圣殿却像是饿极了的饕餮,不知疲倦地吸收着。 “朱珥,快进石门天府。”姜琰身形一闪,往云雾山的偏僻之地避去,匆忙交代朱珥道。 朱珥听懂姜琰的言下之意,进入石门天府后,就将石壁上的开关按下,厚重的石门落到地上,彻底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这样,就算有人发现这里是引起灵气紊乱的源头,想要进来也需要费些时间。这点时间,足够朱珥将石门天府内部搜个遍,拿到寻找骆梨的线索。 此时天剑门早已乱了套!少掌门在外未归,掌门林家山站在议事大殿上满脸愁苦。天地间的灵气被搅动,从远方前扑后拥地奔腾而来,若真让天剑门人受益也就罢了,偏偏灵气进了山门就消失无踪。天剑门中此时的灵气只有稀薄的一点飘荡在天地间,还比不上墨雪大陆随便哪的凡人村落。 “天要亡我天剑门啊。”林家山内心咆哮着,还不敢将这话吼出去。人心本就乱了,他再不压着点,怕是门下弟子就要奔逃四方。可强将弟子收拢在门中又有何用呢?前有朱珥之事让天剑门成了众矢之的,如今灵气的异样更会引得强者瞩目。若是门中有人得了大机缘还好说,若是没有,天剑门拿什么拦住外面的窥视? 圣殿闹出这么大动静,朱珥也挺无奈的,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寻找骆梨,并不想招惹来其他事端。想想小雾说圣殿需要吸收个三五年的灵气才能开启,朱珥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天地间自有平衡,圣殿这般,怕是要打破这种平衡。 “别担心,朱珥。”姜琰知道朱珥所想,“你先去找那个骆梨,她怕是情形不好。”又道,“诛神殿乃圣物,等圣殿开启,会反哺墨雪大陆,不会造成什么真正的损害。” “那就好。”朱珥拍拍胸口,终于能够静下心去找骆梨的所在。 石门天府名字听着挺气派,实则就是个大石窟,里面的道路四通八达,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不知为何被天剑门列为禁地。 “你尝试将魂识放出。”姜琰见朱珥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走着,不由出声提醒。 朱珥不是修士,身体在有意的锻炼上强健不少,依然无法容纳灵气。好在她的几个特殊能力都靠魂识施展,魂识之强大,墨雪大陆难有匹敌者。有姜琰的提醒,朱珥将魂识放出,竟瞬间覆盖整个天剑门。 朱珥察觉到天剑门的动静,露出舒心的笑容来,待神识在石门天府里遇阻,心中还没什么想法,脚步却先往神识被阻的那边去了。 那是石门天府禁地最靠近地底的一隅。朱珥的魂识探过去,有种被吞噬的灼痛感。 朱珥收回神识,一路往下。走着走着,前方竟是一个断崖,崖下有一个巨大的深潭,朱珥神识探到的那处,竟就是这个深潭。 这石窟哪里都正常得很,唯有面前这处,诡异莫测。朱珥扔了个石子下去,深潭里窜出一条乌黑发亮手臂粗的大蟒蛇,嗖地一下将那石子吞进腹中。石子的味道自然不好,大蟒蛇甩着尾巴,愤怒地盯着上面的朱珥。 “好家伙,已经结丹了,再过个几百年差不多就能化形。”小雾津津有味地点评说,“这潭下必有宝物。” 只见大蟒蛇一个甩尾,便将石潭旁边的岩石拍下比人高的一大块来,朝着朱珥掷过来。它一击不中并不死心,接二连三用岩石攻击。朱珥有掌控之力在,这点攻击连挠痒痒都算不上,还没到跟前就全部落在地上,没多大会,岩石在断崖上堆叠成一堵墙,遮去朱珥的身影。 那大蟒蛇凌空跃起,凶神恶煞地想要扑上断崖,却像是崖边有无形的屏障阻挡住它的去路,以致于它并不能如愿以偿。饶是如此,这大蟒蛇仇恨心极强,发泄似地猛撞潭边的崖壁,直将许多岩石给撞进水潭里。 “这畜生倒是聪明。”小雾在云雾山中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见状嘻嘻笑道,“可惜啊,这水潭深不可测,岂是这么点石头就能填起来的。” 大蟒蛇折腾了一会,见没什么效果,也不想将自己的栖身之所整的太乱七八糟,终于消停下来,懒洋洋地挂在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蛇头不死心地朝着断崖。 朱珥并不怎么在乎这条大蟒蛇,她担心的是骆梨。骆梨进了石门天府就没有出去,那她能在哪里呢?除了这里,朱珥在其他地方甚至连尸骨都没寻到。当年骆梨可是少掌门夫人啊,如何竟被逼到这深潭面前,要在死路里去寻自己的生机。 朱珥用新掌握的能力,转化出一枚雷暴石来,又从云雾山中小雾的厨房里拿了一个肉丸子,雷暴石肉丸子做成,朱珥毫不吝啬地扔向深潭。 大蟒蛇狐疑地看着飞落到面前的肉丸子,到底没忍住一口吞了下去。轰地一声,无数残尸断骸纷纷下落,最后漂浮在潭水之上。深潭的水黑黝黝的,直到此时,朱珥才知道,哪里是水黑,分明就是个蛇窟,水中交缠着的全是乌黑的大蟒蛇。 一想到骆梨可能被扔下蛇窟,尸骨无存,朱珥就心痛无比,恨不得冲出去将林峰千刀万剐。 “她还没死。”姜琰见朱珥双目血红,神情悲怆,忙道, “怎么可能,我不信。”朱珥满脸泪水,“你瞧瞧……”她指着潭中翻滚着的蛇尸,“这少说也有七八十条大蟒蛇,个个都抵得上人类金丹修为,她怎么可能有机会生还呢?” “我追溯了石窟近十年的情形。”姜琰的声音低下去,“她……她在这里被林峰当做炉鼎吸了修为,好在她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拼死护住自己,从这深潭底下的通道离开了。” “炉鼎?”朱珥咬牙切齿,难以置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骆梨身上。那个说着永不相负的人啊,那个愿意用性命去保护骆梨的人,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想怎么做?” “我要先找到她。”朱珥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被吸走修为的骆梨,还要从蛇潭里逃生…… “只要她没死,她的仇她的恨,她会亲手来了结的。” 朱珥跳入蛇潭,掌控之力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泡将她罩在里面。她潜入水底,随着水流往下漂,漂了好一段,遇到一个箩筐大的洞口。漂过长长的黑洞,朱珥眼前豁然开朗,阳光照射下来,金光四溢,耳畔就是欢快的鸟语,鼻端尽是怡人的花香。 朱珥睁大眼睛,看着一望无垠波光粼粼的碧水! 天剑门附近,从前并没有湖,云雾山之变后才有了唯一的湖。 云湖,朱珥居然漂来了云湖! 第八十四章 朱珥脸上满是苦笑。 世事弄人,老天爷也未免太残忍了!满身伤痕的骆梨,逃出生天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云湖,那个和林峰白首盟誓的云湖。 朱珥想到当时骆梨的状况,就觉得心都被人给捏紧了快要无法呼吸。她该是多么的绝望,又是多么的伤心!姜琰说她没死,可重重打击之后,骆梨就算侥幸不死,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苍天在上,云湖在前,我林峰,愿与骆梨携手大道,永不相负。若违此言,甘受天谴!” 朱珥还清楚的记得,林峰当时真挚热烈许下的誓言。这世间,誓言果真是有口无心的,说过就过,天道也压根不会予以天谴。骆梨下落不明,林峰却还是风光地当着他的少掌门,受万众敬仰。 天道无眼!朱珥的苦笑变成冷笑!骆梨愿意追究林峰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她也不会让林峰有好下场! 朱珥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她抹了一把脸,将水珠甩出去,沿着湖边缓缓行走,神识悄然放出。 过了十年,除了罗刹林里有树爷爷它们时不时弄点动静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云湖周边已经有好几个聚居的村落。朱珥的神识一处处找寻过去,始终没有寻到骆梨。她宽慰早就,找不着才是正常的,这都过了好几年,若是骆梨还在原地,早就变成一堆尸骨。 “姜琰,能再追溯此处吗?”朱珥饱含希望地问。她太着急了,找不着骆梨她的一颗心就无法安宁。在她潇洒游历天下的时候,骆梨正孤独无助地在生死边缘挣扎。一想到这,朱珥就觉得眼睛酸酸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不能。”姜琰温声道,“石门天府的蛇潭当年必有异宝,说不定,那异宝便是被你的好姐妹得了。她留下的痕迹太深刻,我才能借着这点机缘追溯过往。云湖没有媒介,我无法施展追溯之力。” “那我再找找看。”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朱珥随即振作起来,她不能凡事都想着依靠旁人,脚下的路,还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随意地选了一处方向,朱珥继续往前走。越找寻,她的心越焦灼。骆梨身受重伤,骆梨从云湖脱险后又会去哪里呢?她没有亲人朋友,在天剑门长大,失了修为,满身痛楚,应是走不远。 走着走着,爬上一个山坡,眼前繁花似锦,落英缤纷。朱珥莫名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你居然走到这里。” “这是万花村?”姜琰未说话时,朱珥还不敢肯定,一听他所言,顿时便知心里的猜测对了。 故地重游,朱珥的心情很复杂。她最亲的家人都是在此遭遇不幸,还有万花村整整一个村的村民,因为朱家人的那点私心,悉数殒命于此。 “既然来了,我请东子哥哥喝杯水酒再走。” 朱珥心事重重地走向那繁花深处,她的神识早就探查到万花村被重建,只是屋舍与从前大不相同,村民们的衣着打扮也很陌生,应是远处的人听闻风水宝地迁徙而来。 朱珥循着记忆来到当年东子大发神威最终陨落的地方,从储物戒里取出最好的一壶酒,默默地倾洒在泥土里。 将那酒壶往地上一掷,朱珥正准备提脚继续寻找骆梨,却惊觉裙踞被拉扯住。她以为是挂到地上的枯树枝,哪知一低头,就见一个只穿着红色肚兜的白嫩小儿,扬着红苹果似的小胖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笑眯眯地望着朱珥。见朱珥低头,他怯怯收回藕节似的白胖小手,流着口水嫩声嫩气地喊,“抱抱。” “谁家的孩子?”朱珥扬声道。 附近并无人回应,小胖娃将朱珥当成大树一般,努力地想往上攀爬,嘴里执拗地喊着,“抱抱。” “朱珥,你和万花村真有缘分。”姜琰的神识窥见外面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道,“当年你在这里捡到弥天灯,现在你干脆捡活人了。这娃娃不错,能够避开你的神识,来历必然不凡。” “好想摸他一下啊。”小雾早就察觉到这个幼儿的存在,不过幼儿无害,朱珥沉浸在伤痛中,她便没有出声提醒,乐呵呵地看着。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黑葡萄刚被水洗过似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瞧着小胖娃东倒西歪地在自己裙子上折腾,朱珥看不过眼,终是弯腰将他抱起来。看着小小的人儿,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也软绵绵的,奶香四溢,让人觉得只要抱着他,这世间就无比的安宁美好。 小胖娃也不怕生,朝着朱珥的脸重重的啵了一下。 “安安。”小胖娃挺喜欢朱珥,在她的左脸上啵了一下,趁着朱珥怔愣的功夫,又在她右脸上啵了一下,“姐姐香香,喜欢。” “安安,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朱珥想着这么小个毛孩子,从家里溜出来,父母不知多着急呢,就想着帮忙给送回去。 “娘说,安安不能随便带人回家。”安安啃着胖嘟嘟圆乎乎的手指头,含糊不清地说。真是个小人精,见朱珥闻言脸都僵了,他勉为其难地说,“娘说,安安长大了,还是能将媳妇带回家去的。漂亮姐姐,你许配人家了吗?” 朱珥要给这小孩跪了!她活到十八岁,第一次被人调戏,这人居然只是个瞧着不过两三岁的小萝卜头。 “姐姐不去你家,姐姐将你送到家门口就走。”朱珥深吸一口气,这才能心平气和地和安安说话。 “漂亮姐姐是不喜欢安安吗?”安安委屈地问,嘴巴一瘪,就开始掉起金豆子。 朱珥不敢说不喜欢,这小孩,你哭归哭,别将鼻涕眼泪都往我衣裳上抹啊。 “姐姐喜欢安安。可是你娘不是说了,你长大了才能娶媳妇。姐姐先送你回家,让你娘多给你做些好吃的,这样你才能快快长大,将来娶个漂亮媳妇,好不好?” “和姐姐一样漂亮吗?”安安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抽噎噎地说,“我还是最喜欢姐姐呢。” 朱珥情不自禁地摸摸安安的头,这孩子从小就这么会说话,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漂亮姑娘。 “安安乖乖听话,将来一定能娶个比我漂亮的媳妇。”小孩子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喜欢,让朱珥心都要化了,哪里还顾得上嫌弃他的鼻涕眼泪。 “好耶好耶。”安安的脸比七月的天变化还快,瞬时泪水尽收,在朱珥怀里拍着手掌欢快地笑起来。 顺着安安的小胖手指向的方向,朱珥抱着他一路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居然还没到目的地。朱珥觉得安安的父母真是心大,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怕被人拍了花子,让他独自跑出这么远。 朱珥没想到的是,安安的家,居然是在万花村坟地的旁边。万花村当年什么都毁了,过了这些年,这坟地瞧着却和过去差不多模样。一个又一个小土包,有些立着石碑,有些立着木牌,有些干脆坟前什么也没有,这坟地,分明比当年还大些。 在幽冷荒寂的坟地旁边,有一栋孤零零的小小茅屋。茅屋前栽柳后养槐,看得朱珥心里发凉。这样的屋子,真难为还能养出安安这样活泼伶俐的小儿。 “娘,娘……”看着家就在眼前,安安激动地挣扎着要下地,朱珥怕他摔着,忙小心地将他放到地上。 小胖娃娃迈着小短腿,朝着茅屋跑去,走三步路跌一跤。朱珥看得眼睛疼,不得不走上前去将安安重新抱起来,走向那茅屋。也是奇怪,外面这动静也不小,茅屋里并没有人出来。 “有人在吗?” “娘,娘……”安安挥着手臂,朝着茅屋里脆生生地喊。 茅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白发遮面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衣,没有脚,用手撑着身体,缓缓地从屋内爬出来。她爬到茅屋外,仰起头,露出一张满脸疤痕的脸,那双眼睛,咋一看像极了安安,如水洗过的葡萄,澄澈明净,可再细看时,就会发现她眼中满是昏黄的浊光,暗沉沉的让人生怵,让人觉得她的心里一定也像她的脸庞那样满是伤疤。 她先是看了眼安安,眼里满是慈爱,随即目光落在朱珥脸上,似怔然似惊讶,狰狞的脸上竟露出怯怯的神情来,那模样,像是想认又不敢认……她这些情绪都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便换上一幅呆滞木然的表情,连看到自己儿子时,双眼也没有半点波漾。 朱珥不曾想到活泼漂亮的安安有这样一个残疾的娘亲,不由怔住。安安娘亲却像是很怕见到生人,猛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往回爬。 “娘。”安安本以为会扑进娘亲温暖的怀抱,哪里想到扑到了娘亲坚硬冰冷的后背,顿时委屈地喊了一声,小手扯住娘亲的黑色衣裳,“娘,娘,娘。” “我在村中看到这孩子,怕你着急,就送了回来。”朱珥以为是自己来的突然,吓到这位与众不同的娘亲,忙解释道,“我并没有恶意,打扰了,我这就走。” “多谢。”安安娘亲低声道。她的声音里有久经苦痛的沉重,沙哑而低沉,宛如垂垂将死的老妪。她可能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太突兀,只得艰难地再次转过身来,头一直垂着,白发飘荡在脸前,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道,“劳你将孩子送回来,辛苦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那我先告辞啦,你保重。”朱珥怕给主人家添麻烦,安安母子生活不易,来了客人招待起来也是一种负担,所以赶在安安娘亲再度开口前抢着说道。 “漂亮姐姐别走。”安安将脑袋拱在娘亲肩头,正撒娇呢,听闻朱珥要走,顿时嘴一咧就大哭起来。 朱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求助般望向安安的娘亲。 “你走吧。”安安娘亲见朱珥说要走,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他哭一会就消停了。”见朱珥不信,赧然道,“小孩子都这样,不顺着心意就会哭,可是哪能都顺着他呢,还是要拘着些。等你将来有孩子就知道啦。”她说话的语气,亲切自然,像是和朱珥十分熟稔一般。 朱珥点点头,想了想,蹲下身将一瓶药递给安安娘亲,“这是清心丸,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粒,能缓建疼痛,帮助安眠。” 安安娘亲将药瓶拿在手里,眼里霎时起了一层水光。她微微低头,不推辞也不道谢,“姑娘真是好心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姑娘事事顺心如意的。” “借你吉言。”朱珥的神识早将安安娘亲的身体探了个清楚,这位不知早年受过什么罪,经脉尽毁不说,神魂也似不稳,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朱珥给出的药,是姜琰无聊炼制的,根治安安娘亲身体的病痛是不可能了,延年益寿让她过几年松快日子还是做得到的。 “我这就走了,你请回屋歇着吧。”朱珥扫了一眼茅屋内的情形,屋舍虽简陋,屋里该有的家什还是一应俱全,收拾的整洁大方。朱珥猜测,这家应该还有个能干的男主人吧! “姑娘若无要事,尽快远离云湖吧。”安安娘亲的头一直低埋着,“此处并非善地,尤其对姑娘而言。” 朱珥挑眉,这妇人话中有话啊? 安安娘亲却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将儿子揽在身旁,别过头,要爬回茅屋去。别看安安刚刚还在闹脾气,瞧着娘亲爬得艰难,咚咚咚地跑回屋里去,竟是拿了几个垫子铺在地上,然后小小的身子半蹲着,紧紧地跟在娘亲身边。 朱珥看得有些心酸,索性背过身去,匆匆往万花村外走去。这地方,于朱珥而言确实不是善地,每回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咦!朱珥保持着离开的脚步,神识却留意到那个往茅屋里爬的妇人,此时转过身,深深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她那双和美丽沾不上边的陌生眼眸里,正往外流出两行泪水。 朱珥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第八十五章 骆梨初当上天剑门少掌门夫人的那几年,风光无限!掌门宠着,少掌门疼着,门人敬爱着,修为也蹭蹭地往上涨,少有哪个女人嫁人后能有她这么顺心如意。若说还有什么不顺心如意的事情,那便是朱珥了。 从罗刹林里莫名回到天剑门后,骆梨便得不到朱珥的任何消息。托了林家山,也让林峰亲自去找,却是音讯全无。只她坚定的相信,朱珥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小姑娘。她将梨落阁保留了下来,那是她给朱珥准备的家,她会一直一直等着朱珥归来。 林家山心里有鬼,一方面不好让这个得意的孙儿媳和自己有芥蒂,一方面却是垂涎或许落到朱珥手中的罗刹林宝物,很是积极地派人帮忙寻找朱珥,也不再介意骆梨差使着自家孙儿寻人。只那几年,朱珥受了剜心一剑,肉体在树底沉睡,他们哪能找到呢。 云湖山巨变,云湖骤现,罗刹林消弭,天剑门这一带的灵气浓郁到堪称墨雪大陆之首。 骆梨并不知道,当年云雾山认朱珥为主的初期很不稳定,跑出来的灵兽回归之时冲击到她的身体,她的气运已改,远非寻常人能比,所以能修为猛进。 荇娘对朱珥的事情了如指掌,知她是朱珥认下的姐姐,将她送回天剑门时,顺手送了她一点福泽。长生木不惧心魔,荇娘的一点福泽可佑骆梨修行无障。天时地利人和,骆梨的修为一路高歌,结婴化神,她只用了五年! 反观林峰,结丹都费了老大的劲,等他金丹时,骆梨都元婴了。境界的差距像一座大山压在林峰心头,旁人提及他时都不是说,“那是天剑门少掌门。”而是说,“那就是天才修士骆梨的道侣,啧啧,才金丹。”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林峰的天资不差,没有骆梨对比着,二十多岁结丹那也能成为墨雪大陆上最璀璨的新星。可偏偏遇到骆梨这么个妖孽,修为一路上涨,人家二十多岁随时能突破到化神境界,将古往今来的天才衬得黯淡无光。身为骆梨夫婿的林峰首当其冲,影响最巨大,成了骆梨背后的男人。天剑门内外一时只知骆梨不知林峰! 一日两日还好,一月两月下来,林峰郁郁寡欢,滋生心魔,境界不稳,险些跌回筑基。骆梨着急的不行,翻遍藏书阁,找到本双修的秘籍。道侣双修,总是境界高的吃亏些,骆梨却不这么想,如果能够让林峰重新振作,她甘之如饴。 骆梨和林峰双修后,林峰的修为终于提升起来,在骆梨化神时,勉强结婴,跨入高阶修士的行列。这一年,林家山有意培养孙子,将门中的大半事务都交到小夫妻手上。骆梨无心权势,执着大道,深居简出,并不管事。林峰从小耳濡目染,对执掌一派兴趣颇大。渐渐的,因为骆梨的沉寂,林峰在天剑门中终于重绽光彩。 这对曾经恩爱无比的小夫妻开始聚少离多,极为宝贵的相聚时间,林峰不想落下修为,沉迷双修。 有时候我们还见着面,互相寒暄,距离感却已悄然而生,再不复从前亲密无间。 当越来越陌生疏远的林峰在一天夜晚,匆匆从外面回来,罕见地拥住骆梨,“我才发现,我疏忽了你,真是对不住。” 骆梨身子一僵,泪水潸然落下。人人都只道她好运道,嫁了如意郎君,修为傲视天下,可谁知她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和心上人长相厮守。追求大道,也不过是能够让在一起的时间长些,更长些。 “我将手头的事情都安排给其他人,梨妹,接下来这几年,我都只陪你。” “峰哥。”骆梨再忍不住,扑进林峰怀里哭得不能自抑。 “别哭。”林峰温柔地拭去骆梨的泪水,“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爷爷大限虽远,却也念叨好久想要抱孙子。”他深情款款地说,“我也挺想有个后代,无论男孩女孩,都像你那样聪明,该有多好。” 林峰手指微动,屋内梨花洁净如雪,屋内锦缎珠宝耀眼。骆梨感觉到了新婚的甜蜜! 林峰说到做到,真的抛下门中一切事务,专心致志地陪伴骆梨。他甚至带着骆梨在外游玩三月,极尽温柔体贴。回到天剑门后,他依旧诸事不理,不过门中人来人往,扰他者众,他不耐烦地提出要和骆梨闭关,手挽手进了石门天府,将禁制开启,在石窟里独享二人世界。 像是回到年少时光,林峰殷勤备至,两人情浓正酣,石门天府虽说简陋,却胜过骆梨住过的任何一处。骆梨喜欢这样的日子,林峰阳光开朗,体贴温柔。越喜欢越忐忑,越忐忑越怕失去。再双修时,骆梨便有意将灵气全部导向林峰体内,用毕生修为助他晋级。林峰尝到甜头,半推半就地默许骆梨的牺牲。 骆梨有孕! 一大清早骆梨察觉到体内的变化,摇醒还在酣睡的林峰,喜滋滋地告诉他这个高兴。林峰高兴得落泪,亢奋地在石窟内转了一天的圈圈,回来后对待骆梨像是易碎的宝石,生怕她磕碰着。 骆梨这才真切感觉到夫婿的心真的回来了!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们携手将他养大,教他修炼,将来承接天剑门的基业。骆梨心中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她说给林峰听,林峰笑得嘴都合不拢。 有了身孕,两人便无法再双修。林峰捧着骆梨的脸,深情地说,“有了你们,我还在乎修为作甚?你们就是我的全世界。” 似乎那个被道侣的光彩掩盖住失魂落魄的林峰从来不曾存在过,他如此的宽和包容,或许即将当父亲,让他的胸怀宽广起来。 骆梨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美满幸福!直到那个夜晚的来临! 那一夜,石窟里从天上漏下来的星光格外明亮,林峰拥着骆梨在星光笼罩的石台上看星星,诉说着此生不渝的情话。 不知何时起了萧声,婉转动听。骆梨在林峰怀里,听着那萧声,看着美丽的星光,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林峰伏在骆梨身上,两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林峰的神情如癫如狂,双眼中暗藏着一抹猩红之光,汗水从他古铜色的肌肤滚落到骆梨白净的躯体上。他从未有过的狂野,在骆梨身上奋力耕耘着。 “峰哥,别伤了孩子。”骆梨又羞又急地试图推开林峰。 “我问过大夫,三个月后没事儿的。”林峰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骆梨汗湿的额头,眼中情欲深重,“我想你,梨妹,想你的紧。”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似带着蛊惑的力量,引领着骆梨一起沉向深渊。 成婚不过几年,这段日子两人又好得蜜里调油,林峰想要,骆梨也生不出真正的抗拒之心,修士怀的胎和凡人不同,并没有那么脆弱。骆梨并非扭捏的女子,悄然用灵力护住腹中胎儿后,便放开来迎合夫婿的宠爱。 骆梨沉沦在爱河里,不知今夕何夕时,突听林峰在耳边说,“梨妹,许久不曾双修,我遇到瓶颈已久,不若今日试一试,说不准我就突破境界了。”他的话说的如此动听,让骆梨无从拒绝,“我修为高些,将来也好保护孩子,总不能事事靠你。” “好啊。” 骆梨浑身燥热,眼皮重的睁不开。她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妥,她已化神,夫妻敦伦之事如何就让她这般疲惫? 骆梨迷迷糊糊中提出疑问,林峰毫不犹豫地解释说是因为她怀着身孕呢。骆梨初次怀孕,天剑门净是一帮糙老爷们,她也不知旁的女修士怀孕是何情形,身旁是这辈子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她便强压下心头的那点异样。 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骆梨引导着灵气去林峰体内。开始还和往常无异,后面灵气却像着魔似的,一泻千里,涌向林峰。这时候还察觉不出不对来,骆梨就真辜负了墨雪大陆最惊才绝艳的修士之名。 “你做了什么?”骆梨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惨白着一张脸,厉声问。 “梨妹,你怎么了?”林峰懵然无知地看着骆梨,还伸出手来捋了捋她额头汗湿的秀发,“可是哪里不舒服?” 骆梨的修为在节节后退,灵气在继续泄向林峰,她想尽办法都无法阻止。这短短几息,她的修为已经回到元婴初期,和林峰相当。 “峰哥,你何须如此?”骆梨心痛难抑,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好歹还是元婴初期修为,不该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的,骆梨知道林峰一定是在饭食中动了手脚。 她悲怆地说,“峰哥,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我不会不给你的。” 回答她的,是林峰加快的动作和一声冷笑。 骆梨躺在地上,凄然绝望地看着林峰,就这么会功夫,她的修为已经跌回金丹,她只能哀哀地请求,“不要伤了孩子,求你。” “梨妹,你的付出我铭记在心。”林峰搂紧了骆梨。 这对儿夫妻,靠得那么近,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骆梨却觉得自己的心寸寸成冰,她的身体也渐渐冰凉,只有灵气护住的小腹处,温热如昔。 “他是你的孩儿啊。”骆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枕边人化身索命恶魔,她宛如羔羊,任由宰割。 “孩子,总会有的。”林峰不以为然,手还放肆地抚过骆梨的肚子,脸上不复深情,尽是志得意满的高兴。 他终于不装了!他抱紧了曾经说永不相负要照顾一生的女人,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双修的功法还在运转,他一点点掠夺着她的修为。 他在她耳边,用温柔缠绵的声音说,“你不知道,当全天下人鄙视我还不如自己女人的滋味!你也不知道,当他们只知道你这个少掌门夫人而不知我这个少掌门的滋味!梨妹,你别怪我,我是个男人,我是个要继承天剑门的男人!你这样优秀,让我如何自处呢?” 骆梨浑身一颤,看着林峰,只觉得他变成恶魔。 “你心魔横生,纵然境界大升,如何能问鼎大道呢?醒醒吧,停手,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心魔?什么是心魔?它能助我成大业,就是心神。” “执迷不悟,你会后悔的。” “呵,梨妹,你是我的道侣,你的话我自然要听的。你放心,我会成为最让你骄傲的那个人。你等着看吧,整个大陆的人都会崇仰我,尊敬我。” 骆梨闭上眼睛,林峰的心魔如此严重,她再说什么都晚了。当护住胎儿的那点灵气都在松动时,骆梨再次挣扎。她可以死,但是她心爱的孩子不能死。 “林峰,你疯了吗?你现在的境界足够你突破到元婴后期,只要有好机缘,便可化神。你还要杀妻杀子吗?” “梨妹,别怪我,最后这个步骤,才是整个功法最重要的。”林峰笑得宛如温润君子,眼中燃着邪魅的烈火,说着全世界最冰冷恐怖的话语,“我特意挑了千年难遇的冥日让你怀上他,你我的种,可是灵胎呢!灵胎蕴含最精纯的灵气,又和我血脉相连,融合度高,靠着我寻来的秘法,能助我一飞冲天。梨妹,你也别太小家子气了,将来我还你十个八个孩子,如何?” 这个畜生!骆梨骂出了声! 哪还有什么以后?骆梨修为骤减,灵胎若是保不住,她性命堪忧,就算侥幸留下性命,也永远失去当母亲的资格。 “林峰,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只有自爆了。”骆梨流出两行血泪,这情形,她怕是保不住孩子了。也罢,有这样的父亲,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过是受罪,倒不如别来到这世上,永远不用面对这难堪。 林峰总算停下来,他有些不信地看着骆梨,“梨妹,你吃下的,是控灵散,丹田气海都被禁锢,如何能自爆?” “不然,你试试?”骆梨对林峰彻底冷了心肠,冷傲地笑起来,“我们一家三口同归于尽,也算不违当初的誓言。” 林峰抽身而起,目光幽深地看着地上较软无力躺着的骆梨。他不能冒险!他看的出来,骆梨已经被他逼疯了,一个疯了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她真会什么秘法,这种时候自爆呢? 骆梨是真的会秘法!她的身体攸地从林峰面前消失,就好像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第八十六章 这个畜生! 朱珥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收起追溯之法,默然站在原地。身后残缺妇人的目光还在默默地注视着朱珥,明明是好几年的光阴,可在真实的世界里,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云雾山里一直关注着朱珥动静的姜琰俊俏的脸上像是大海掀起惊涛骇浪。他调用规则的力量,借着和骆梨的机缘才能追溯过去。朱珥就看他用过一次,朱珥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她怎么能,她怎么能行云流水般使出追溯大法,想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朱珥是个凡人,朱珥绝不是普通的凡人。姜琰的脸色变幻着,许久许久归于平静。也是,朱珥要真是个平庸的凡人,又怎能让诛神殿认主,又怎能让他都去依仗?他真是越来越好奇,朱珥到底是什么人? 朱珥浑然不知姜琰的动静,她在安安娘亲的目光下,心有所动!这个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尽是陌生气息的残缺妇人,却莫名让朱珥心痛地觉得,她就是骆梨,她真的是骆梨。 可是曾经的骆梨刚满十六岁,被师兄们细心呵护着,是百里芳林最俏丽的那朵花。她,她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形同老妪,身残体缺,住在坟地旁边的茅屋里,艰难生存着。 朱珥震惊心痛之下,再次领悟时间的奥义,掌握追溯大法,看到骆梨的遭遇。一时恨不得冲进天剑门去将林峰千刀万剐,一时又想冲回茅屋去将骆梨抱在怀里。 骆梨为了孩儿,跳进蛇潭,死里求生,从此被人遗忘。林峰修为暴增,转头另娶娇妻美眷,受尽追捧奉承。作恶的得自在,被负的吃苦头,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她还在看你。”小雾察觉到朱珥情绪低落,她不敢再笑嘻嘻地胡闹,难得正经又温柔地说。 “你不回去找她?”让姜琰意外的是,朱珥继续往万花村外走去,并无回头之意。 “她的伤势挺不了多久。”朱珥步履匆匆,面色沉重,“她不想和我相认,我便暂时如她所愿吧。”她怒火中烧地说,“天剑门欠她的,我去拿回来。” 朱珥本打算让骆梨自己去收拾负心人的,可如今的骆梨已经不是那个惊才绝艳的骆梨了,那便只有朱珥这个妹妹去帮她讨回公道。 先前朱珥只是神识粗略地扫过骆梨,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上了年龄拼着命生下安安的老妇人,也没细看她的经络,只以为普通凡人靠着她给的药温养身体,好歹能多活几年。如今知道来龙去脉,再细细一观,朱珥心里半点侥幸都没有了!从那蛇潭出来,就是有奇遇,骆梨的身体也已近腐朽,到了崩溃的边缘。虽不知她用何等手法让自己看起来想个普通的残疾妇人,可她内里已近坏透了。 朱珥一想到曾经娇花一样温柔善良的骆梨,随时可能真正死去,一颗心就痛得脸庞都要扭曲起来。 “朱珥。”姜琰提高了声音,“以你的能力,自保无碍,挑战天剑门……” “那又如何?”朱珥眉宇间尽是凝然让人生畏的肃色,“若是怕困难,怕危险,怕失败,那我干脆龟缩在云雾山不出来好了,还在世间行走做什么?” “朱珥,不要无畏的牺牲。想想安安。” “我知道你担心我。”朱珥忆起活泼可爱的安安,紧绷的脸总算缓和了些,放软声音,“你放心,我虽不能修炼,好歹长了脑子,不会糊涂到直接去送死。” 姜琰听罢一笑,旁边的小雾却不知为何感觉后心一凉,很想给天剑门点蜡。 天剑门灵气暴涌而去最后不知所踪的情况早引起大陆上的修士瞩目。林家山本准备向其他门派求助,天剑门少掌门找到飞升之法的消息像燎原之火流传开来。林家山也疑心孙子真有奇遇,连忙将人召回来,一问之下,什么飞升大法,听都没听过。 所谓众口铄金,大家都说你家得了这东西,你要说没有,谁会信呢?机缘凑巧的是,林峰一夜化神,虽说是有史以来动静最小的化神,天上不降雷劫,他自己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睡了一夜后来再醒来就晋级成功了。这下,天剑门更是百口莫辩,本还在静观其变的修士们都坐不住了。修士苦心修炼的目的不就是证道长生吗?不飞升,哪怕是大乘修士,也终有陨落的一天。 就在昨儿晚上,天剑山的灵脉失了灵精,彻底废了。天剑门连稀薄的灵气都没了,还比不得云湖旁边的凡人村落灵气浓郁。普通小弟子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修成大能,更遑论飞升。门派内一时人心惶惶,诸多弟子心在曹营身在汉,更有甚者直接叛出山门。此时的天剑门,哪还有力气去追究叛门弟子呢?跟无头苍蝇似的狂找灵气消失的原因呢。 外人不知就里,还以为蜂拥而去的灵气都是飞升之法所造成的!他们一致觉得,只有飞升,才能让天剑门这样灵气浓郁的地方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以表面上大家对天剑门更客气了,私底下却是层出不穷的小动作,不过是想逼着天剑门交出飞升大法。 而天剑门哑巴吃黄连,解释没有飞升之法没人信,而一个门派不知缘由地失了洞天福地不是等着关门大吉嘛。天剑门的境况真是雪上加霜,外忧内患,急得林家山要疯。 天剑门崛起后很是收服了些小门派小家族,又广置产业,可谓家大业大。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手底下的势力蠢蠢欲动突然就不听话起来,各处的产业连续遭受到致命打击。这架势,竟似有人要将天剑门连根拔起。 林峰顺风顺水了好几年,陡然再跌低谷,浑身都不得劲,看往日知情识趣的林欢儿都不顺眼起来,终于在林欢儿都来试探飞升之法时将林欢儿一巴掌给拍飞了。林欢儿靠着温柔小意讨了林峰的好,自身修为却很一般,依仗着少掌门夫人的身份,坐拥丰富的资源,也才勉强修到金丹。化神修士盛怒之下的一掌,林欢儿如何受得住,林峰立时当上鳏夫。 林峰小小年纪修为惊人,瞧着就是前程远大的料子,众人因之尊让三分。可这墙倒众人推之际,一个化神初期就不太够看了,稍大点的门派,哪个没有化神中后期乃至大乘期老祖坐镇呢? 飞升之法本就该是全大陆共有,天剑门推拒不交,就是和整个墨雪大陆的修士为敌,客人们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就差搜山搜魂来找飞升秘法了。 朱珥对外面的一切漠不关心,她此时正在天剑门的藏宝库里搜罗药材。林家山执掌天剑门时,天剑门名声不显,可底蕴还是深厚的,宝库里珍奇药材数不胜数。及至林峰掌权,招摇风光,爱讲排场,并没有真正为天剑门带来多少进益,好在也没有过多消耗库存,藏宝库至今还是所藏甚丰。 别看小雾做菜不行,炼丹却是一等一的水准,朱珥正是按照她给出的丹方,来搜罗药材的。天剑门藏宝库的药材被朱珥一扫而空,饶是如此,要炼制让骆梨重焕生机的复生丹,依旧差了两味药。 “主人,骆姑娘生机涣散,必须在一个月内服下复生丹。”说到正事,小雾敛尽风情,满脸严肃。 “我尽力……”朱珥发愁地看着丹方,还差的两味药,听都没听过,这要去哪里找的好?好在,自己不认识,朱珥很快想到认识的人。树爷爷活的年岁久远,指不定就听过这两味药材。 马不停蹄地赶到罗刹林,见朱珥归来,草一一和小花欢喜的抖动着满身的叶子,朱珥拍拍它们,仰着头将来意道明。 “满达?”树爷爷垂着枝条轻轻拂过朱珥的额头,随之一股微风吹起,温柔拭去朱珥赶路赶急了额头上蓄着的汗珠。 “满达……”树爷爷还在思索,他老了,记性不大好,觉得这名字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是什么,终于,他的枝条在地上重重地一甩,“公主提过这味药,在上界它叫满达,在咱们这里,它好像是叫曼陀罗。” “曼陀罗,那不就是彼岸花吗?”朱珥眼睛一亮,心喜道。 “孩子啊,彼岸花是冥界之花,你这么个大活人,如何能采摘到呢?” “树爷爷,我有法子。”朱珥喜滋滋地说,若是旁的药材朱珥真没什么办法,可这彼岸花嘛,只要能联系上帝鸿舒,想来他不会吝啬给她一株的。 “树爷爷,快帮我看看,另一味复生草是什么啊?” “复生草?”树爷爷的树叶一甩一甩的,好几次轻轻拍打在朱珥后背上,不疼,就像是在给人挠痒痒。 “复生草闻所未闻。” 朱珥的心如坠冰窟,树爷爷都没听过,这可如何是好?她不得不问小雾,“复生草可还有其他名字?” “真仙界和你们这差别甚大,药材的叫法有异,这样吧,我给你画出来。”小雾也听到树爷爷的话,既然满达在这里叫彼岸花,复生草说不定墨雪大陆也有,只是叫法不同。她奉朱珥为主,一心忧主人所忧,三两下将复生草画在一张纸上。 朱珥无言地看着手上的鬼画符,拿着这么个东西去找复生草,怕是找到天荒地老都找不到。云雾山里的小雾讪讪地摸着头,“那啥,画画非我所长。” “我或许见过,你说说样子,我来画。”姜琰道。 “你肯定见过。”小雾兴奋地说,“复生草就长在长嵇神山里,真仙界仅有的两株就是长嵇神山里流出来的。” 原来长嵇神山有个朝生池,里面长着一种古老而有趣的虫子,名为蜉蝣,朝生暮死,生命短暂。蜉蝣的稚虫水生,吃池边一种嫩黄的草叶长大,成虫不取食,翩舞而亡。那嫩黄的草叶,便是外界传为神草的复生草。 “神山的草,这凡界怎么会有?”姜琰一边循着记忆将那复生草画出来,一边替朱珥发愁。 “那叫蜉蝣的虫子,朝生暮死,会不会就是吃了复生草的缘故呢?”朱珥更担心那味药草的功效,若是骆梨吃了那复生草炼制的丹药,也会朝生暮死往复不休,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弄得到复生草吧!”姜琰凉凉地说,将画好的纸张从云雾山扔出来给朱珥,又问小雾,“就不能拿别的药材代替吗?还有没有旁的丹方,炼几枚丹药出来暂时缓住骆梨的性命。” 朱珥看着面前的那张纸,笑容不由自主就上了脸颊。 “复生草和满达都得找帝鸿舒要。”朱珥扬了扬手中的纸,喜滋滋地问树爷爷,“树爷爷,你有办法联系上冥界的植灵吗?” “略费些劲,还是可以的。” “那请你帮我打探下阎王可有回去?如果回去,帮我传个话,就说朱珥找他。” “好咧。” 因着要等冥界的回话,朱珥便在罗刹林住下,只每日将小雾练好的丹药送去万华村,偷偷化在骆梨喝的水里,好歹帮她多拖些日子。 “朱珥,帝鸿舒怎么会有复生草?”姜琰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 “他没有。不过我在幻境里看到过这种草,我猜,他能想到法子弄到。”朱珥生活在香香部落时,曾经见过这味草药。香香部落的人有个头痛脑热,都会采了这药回来外敷内服。据说,这是一位神仙赐予的神草。 “希望吧。” “嗯,希望帝鸿舒那有好消息。” 十天过去,冥界并无回应,朱珥等的有些沉不住气,不得不向姜琰请教魂魄立体之法,打算亲赴冥界。 “不行。”姜琰一听就断然拒绝,斥道,“你只是个凡人,区区凡魄,跑到冥界转一圈,三魂七魄要是丢个一魄一魂,往后你不死也傻。救人可以,哪有以命填命的道理?” “就是,姜琰说的有理。”小雾附和道,“主人,你别想不开啊,只有死人才会去冥界,你这活的好端端的,跑去冥界作甚?” 第八十七章 朱珥到底没去成冥界!并非姜琰他们拦的凶狠,也非朱珥魂识离体失败,而是安安丢了。 安安常常溜出去玩,他可爱机灵,村子里没有不喜欢他的,骆梨也没拘着他不许出门,往常到了饭点他就回来了,可这一日,晌午饭没回来也就罢了,太阳都快落山,还没瞧见他的人影。 骆梨急得差点在茅屋前面晕厥!安安可是她的命根子! 骆梨这几年没有进项,全靠着当初随身携带的一点灵石换做金银,省吃俭用勉强度日。好在村民和善,常常帮衬着做些屋里屋外的活,勉强将日子支应着过下去。 说起最常帮骆梨的村民,也是凑巧,竟是朱珥当年魂魄初次离体后到小镇上格外关注的一对私奔的小情侣,刘里和何如新。 何如新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不再是当年的娇俏水灵,腰粗的像水桶,脸圆胖了些,肤色黑了不少。刘里褪去少年郎的稚嫩,脸圆圆胖胖的,不复书生模样,倒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村民了。 刘里家的房子距离坟地也不远,站在骆梨家的茅屋前往村里望,第一眼望见的房角便是他家了。五间亮堂堂的大瓦房,围着瓦房砌出高高的院墙,院子里种着药草,大老远就能闻到让人心旷神怡的药草香。那刘里是个聪明人,知道靠写书信当伙计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当攒下点余钱,他便带着何如新搬来灵气浓郁的万花村,靠着种药草,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是村里数得上的人家。 “你是?”何如新戒备又疑惑地看着院门外站着的朱珥,瞧这风姿气度,倒像是修仙者,可修仙者跑他们门前来做什么? “大嫂,打扰了。”朱珥朝着何如新笑道,“我有点事拜托你,可否进去说?” 朱珥看何如新,并不觉得陌生,是以话语中带着几分熟稔。可何如新却从不知道朱珥这么个人,越发戒备起来,若不是看她是个漂亮姑娘,只怕啪地一声就要将院门关上。 “如新姐,你就让我进去吧。”朱珥亲热地唤道,“我要说的事儿,是关于旁边梨姐姐的。安安丢了,我急着找他去,想麻烦你们帮个小忙。” “那你进来吧。”知道自己名字,笑得也很面善,又只是个小姑娘,何如新心里的戒心便没剩下多少,对朱珥的热情无从抗拒,待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院门,将人让了进来。 坟地旁边住了位神秘的邻居,村里人都不敢去接触,还有人说那是被神仙诅咒的老妖婆,只有何如新不怕。也不知为何,何如新第一次看到骆梨时,心就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就想到当年和刘里刚跑出来时无依无靠的日子。她想,那时候的他们也多希望有个善心人能够帮一把啊,别看旁人的举手之劳,对他们来说却已经是救命的稻草了。 何如新不怕坟地有不干净的东西,要真有,那小娃娃能长得唇红齿白活泼乱跳啊。她也不怕小娃娃的娘是个坏人,都那样了,若真是从前坏过,也受过惩罚了。更何况,别看小娃娃的娘白发伤脸断腿,可说话行事却很有度,那种风仪气度,便是从前何如新当小姐时,也只在书上见过。 何如新从见了骆梨第一面后,就常常去给骆梨母子送些食物,也让家里男人帮着做些粗活,如此过了两年,连名字都还不晓得。问了几回,都被支吾过去,何如新便也懂了,这是有伤心往事,连名姓都不愿提及的。 当年骆梨晕倒在他们家院外,被救到家中,就住了一晚上,挺着个大肚子,非要出去自己搭个茅屋单独住,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她倒是愿意接受何如新一家子的帮忙,却每回都给足报酬,推都推不掉。原来那女子,名讳中带了个梨字啊,倒和梨花的高洁很般配。 何如新想着,这要真是那位的妹子,绝不会是坏人。哪有天仙似的坏人呢? “安安丢了?咋会呢?”何如新一边给朱珥倒水,一边唠叨着,“许是躲在哪个草垛垛里睡着了吧?” “真丢了。”朱珥心情郁郁地说,她也希望安安是调皮躲在哪等着大人去找,可明显不是,她的魂识在村里完全没找到安安的踪迹。 “对了,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妹子你怎么称呼?” “你叫我小珥吧。”朱珥接过何如新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安安应该是出了村子,我就怕是遇到拍花子的。梨姐姐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要去找安安,又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如新姐你们一家子都是再心善不过的人,将梨姐姐托付给你们,我是一百个放心。” “我倒是有心帮忙,可那妹子犟得很,并不肯白受人一针一线。”何如新被朱珥一带,便忘了前面的话,苦恼地说。 “如新姐你放心,她那我去说。”朱珥将一块金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又拿出一袋灵米和两筐灵菜来,“烦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每日用这些米菜给她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 何如新眼睛都直了!那两筐菜看着水灵灵的,闻着比家里栽种的药草还清香袭人,那袋子米虽然没打开,可闻着就有股沁人的清香,明显和普通的稻米也很不同。她如今打扮举止越发像个村妇,可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眼界宽阔,轻易猜出这便是仙人们食用的灵菜灵米。 “别看袋子小,足够你们取用一月的。”朱珥指着灵米灵菜,“你们吃了,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那哪能呢,给旁边妹子吃的,我们自家有米有菜的。”何如新脸上一红。 “如新姐别和我客气,你这一客气呀,我都不好意思将梨姐姐送来你们家了。” 何如新这边说妥当,朱珥这才去见骆梨。 骆梨腿脚不便,正以手撑地往村中走,要去找一天没回家的安安。一双手温柔地笼住她的肩,然后骆梨发现自己被抱起来了。 骆梨闻到熟悉的味道,从前她抱着朱珥睡,朱珥身上总有一股清新动人的气息,如今这许多年过去,纵然面貌变了,气息却一如当初。她抬头,没有见到熟悉的砖形印记,可记忆中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睛和眼前这姑娘明媚的双眼渐渐重合。 真的是……是朱珥! “你不是走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骆梨伸出伤痕遍布的手,抚上朱珥的额发,将那双眼睛看得更清楚些,颤巍巍地问。她既想朱珥走,别被自己拖累了,又舍不得朱珥走,她是真心将朱珥当亲妹妹来看待的。 “你果真认出了我。”朱珥猛地别过头,生气地说,“那你都不叫住我,害我费老大功夫才确认是你。”她话里都是生气,眼泪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朱珥。”骆梨哽咽道,将头埋在朱珥的肩膀上,本是抽噎,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她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的辛酸,此时此刻,身旁终于有了亲近的人,可以放开自己,释放一场。她哭了很久,朱珥也就由着她哭,有些痛苦,发泄出来也好,憋在心里久了,只会憋坏自己。 骆梨哭得久了,身体软软的,连平时最用得上的手臂都没有力气了,可她还被朱珥抱在怀里呢。 “朱珥,快放我下去。”骆梨不好意思地喊道,她是姐姐啊,朱珥在她心中,哪怕变高了,变漂亮了,那也还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姑娘。 “梨姐姐,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朱珥抱着骆梨,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不再落泪,然后稳稳地,一步步往何如新家里走去。 “朱珥,你不该回来的。” 骆梨修为尽失,眼力仍在。她看出朱珥依旧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这样的朱珥,比不得形容大变的她,很容易被天剑门弟子认出来。那个人,那个人早不是人了,若是让他知道朱珥的下落!骆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若是修为还在,恨不得将朱珥送出万里之远。 “朱珥,你快离开这里。”骆梨焦灼地说,“你快走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梨姐姐,大道殊途同归,并非只有修炼,才能获取强大的力量。你放心,只要我不想,就没人能伤得了我。” 手中的骆梨轻飘飘的,瘦骨嶙峋没有多少肉,朱珥抬起头,好一会儿才将再次涌出的泪水强流回心底。这样的骆梨,重逢后没有让她去找安安,一心挂念着她的安危催着她赶快离开。 “朱珥,朱珥,安安丢了。”朱珥还是那个朱珥,可朱珥的话,莫名给了骆梨无限的信心,她整个人略微振作了一些,拽着朱珥的衣襟,泪眼朦胧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朱珥忙道,“你放心,安顿好你,我立即去找他。我一定将他带回来。” “你去找他,不用管我。” 如何能不管你呢?朱珥无法说出口,骆梨的生机已然所剩无几,若不是这些日子有小雾的丹药续命,早就魂归冥界。今日受这么大的打击,骆梨的魂火已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湮灭。 “你要好好的,安安回家要是看不到你,该多么伤心呢。你也想想我啊,朱家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我只有你了,梨姐姐。这世上,你不要我,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哪里都没人问津,你真的忍心吗?” “朱珥。”骆梨满嘴苦涩,她何尝不想陪着儿子长大,何尝不想看着情同姐妹的朱珥嫁人生子,可她怕是等不到了。她在蛇潭里好不容易挣出一条命来,生安安时就将生机耗得差不多了,这两年不过靠一口气撑着。 “梨姐姐,你放心,你会好的。”朱珥握着骆梨的手,“我已经有救你的法子了,不但能救你,还能让你恢复如初。” “真的?”骆梨的眼睛陡然亮了。从朱珥出现,她的生命里就不断有奇迹发生,这一次,说不定也有呢。 “自然是真的,我还骗姐姐不成。” 朱珥抱着骆梨走进何如新家的院子,何家的孩子们从外面玩耍归来,看到朱珥怀里抱着的骆梨,害怕地躲进了屋内。骆梨察觉到了,匆匆拨了几缕头发过来遮住脸颊。 朱珥将一包糖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对着迎过来的何如新道,“麻烦如新姐了,这些给孩子吃着玩。” “小珥你太客气了。”何如新伸手要来将骆绫接过去,朱珥却不让,示意何如新带路。 何如新为骆梨准备的是一间朝南的屋子,明亮宽敞,屋角还摆放着两盆药草,正开着白色的小花。床上铺的用的都是簇新的,朱珥将骆梨放上去时,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梨姐姐,你安心在这住着。”朱珥按住想要起身的骆梨,“等着我,不出三天,我就带安安回来。” “好。”骆梨噙着泪,她如今这样子,也只能让朱珥帮着奔波了。 朱珥安顿好骆梨,就疾步出了万花村。刚刚她顺手扯了根骆梨的头发,站在村外,施展追溯大法,总算知道安安的去处。 安安才不到两岁,旁人家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被家人娇宠着照顾着,可安安已经能拿着银两去何如新家里买药草买食物了。他观着骆梨这几日的情形不太好,跑去哭求村中的大夫到家里看,那大夫惧怕骆梨,强压着惊惧观了下骆梨的脸色,又给骆梨诊过脉,心知骆梨这病回天乏力,不忍心告诉安安这个小儿,便随便开了一幅对身体无功无过的药方给安安,让他抓药煎服给骆梨喝下去。想也知道,这样的药,骆梨吃下去后不可能有什么效果。 安安急了,娘虽然丑,虽然残废,那也是安安的娘啊。安安绝不能失去娘亲! 万花村附近只有一个仙门,便是天剑门。安安想,普通的大夫救不了娘亲,那仙人们一定有法子的。安安拿了家里的银子,问了村民天剑门的方位,大胆地要去寻仙问药。 朱珥想着,安安人小腿短,应该走不了多远。她一路找过去,眼看着快到天剑门的山门处,却依旧没有追上安安。 第八十八章 说来也是凑巧,安安从万花村出来,到底年龄小,走了一丁点路就累瘫在地上。他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裳,张着嘴吐气的样子像只可爱的小青蛙,青山绿水之间,也不知怎么地,就引起天上踩剑飞过的林峰的注意。 林峰这几日焦头烂额,天剑门的灵气几近于无,很多弟子心生去意,想要天剑门延续下去,要么找数枚灵精重新蕴养灵脉,要么另寻灵气浓郁之地迁过去。灵精哪是那么好得的,大门派有的话都是藏着掖着,天剑门如今的实力也拿不出什么去换。林峰只得到处奔波,寻找合适的迁派之地。 万花村靠着云湖,林峰每次到这里都会加速,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脚下飞剑到这里顿了一下,就这么一顿,林峰便瞥见地上小青蛙一样趴着的幼童。 林峰和林欢儿成婚也有两年,膝下并没有子息,林欢儿倒是想生,林峰却像是忌讳什么似的,每次欢好后都施了手段。林家山望穿秋水,也没能望见孙子有子息,偏偏林峰越发出息也越发阴骘,他甚至不敢当着林峰唠叨这件事。 林峰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孩子的,小家伙屎尿多,哭闹多,简直就是个麻烦,因着这点,天剑门开山大选,从来只选五岁以上的,要不是小儿年龄越大灵性越低,他恨不得将年限提高到十岁来。 这孩子根骨奇佳,倒是个修炼的好苗子。林峰只看了地上的小青蛙一眼,就挪不开眼。天剑门人才凋零,不止是门派驻地要重新选,门中弟子也得重新招。林峰化神期的修为,又有特殊功法,一瞥之下,已然断定地上的小儿资质不在自己之下,若是培养得好,十数年后便能成为门中的栋梁之才。 林峰的手在空中虚抓一下,地上的安安便朝着他飞过去。 “飞高高,飞高高……”安安整个人突然离地,他也不惊怕,反而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个胆小的。”林峰赞许道,将安安往怀里一笼,也不给安安继续说话的机会,风驰电掣地赶回天剑门。 天剑门小弟子跑了不少,林峰的心腹弟子还是俱在的,见林峰出门一趟就带回个刚能走路的小童,都大吃一惊。 “飞高高,飞高高,我还要飞高高。”安安第一次在天上飞,大地被踩在脚下,白云就在身旁,鸟儿们成为同伴,这感觉真是太神奇了。安安见林峰落了地,很不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 “别闹。” “你是大坏人,我要飞高高。” “别闹。”林峰皱眉,当着一众弟子的面,被个幼童这样拍打,若不是看安安年幼无知,他非得严厉惩戒不可。 “你带我飞高高嘛,好不好?”安安从小在村子里摸爬打滚,别看他年龄小,村子里的孩童却都听他的,早混成个小人精,此时黑亮的眼珠一转,知道硬来不行,立马放软了语气,乖巧地哀求道,“我喜欢飞高高,再飞一次好不好?” 若是换了旁人,林峰早将人扔出去了。可是怀中幼童的眼睛那么的黑亮,稚嫩的脸庞那么的可爱,嫩声嫩气的话语让人觉得拒绝他就是十恶不赦。 “再带你飞一次,不得再提无理要求。”林峰身子未动,严肃看看安安说。 安安明白林峰这是要他的承诺,他心中嘀咕真是个小气鬼,面上却笑得灿烂可爱,“嗯嗯,我是听话的乖孩子。” 林峰的眼睛里一阵恍惚,依稀记得,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在林家山面前讨价还价的,装得乖巧无比,被满足后又会开始折腾下一个新要求,这完全不算不守承诺啊,那时候小小的他如是想着。 果然是投缘呢!林峰看安安的眼神更温和了,在弟子们惊诧的目光中,果真带着安安在天上绕着天剑门又飞了一圈,还定住一只鸟儿让安安摸了摸那漂亮的翎羽。 “我打算收他做亲传弟子。”等再次回到地面,林峰对着面前的弟子们说。他将安安放在地上,看着他不惊不惧,好奇地东张西望,漂亮得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金童,越发心喜,“他剑骨天生,资质颇高,将来必有所成。” “恭贺少掌门觅得佳徒!”在场众人连忙道贺。 天剑门近日连翻不顺,收个好弟子,或许能如凡人讲究的那般去去晦气。 “好孩子,你姓甚名谁?”这会儿,林峰才想起还不知道爱徒的名字。 安安咬着手指头,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胖嘟嘟的脸蛋上各色表情变幻着,像是个五彩的调色盘。他听明白他们的话,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要收自己当徒弟。别看他人小,却鬼精灵的很,早听村里人说过,被仙人收为弟子,那都是要了断尘缘的。他一心救母,才不愿意修哪门子的仙呢。 “你是坏人,我不告诉你。”安安果断地将头一点,决意誓死不从。 林峰的脸一下子黑了。纵然最近不顺,其他门派不太给面子,可林峰掌权已有好几年,当着他面真没几个人敢这样说话的,若不是看着面前这孩子年幼,他早一巴掌拍飞了。 “好孩子,这是咱们少掌门,你乖乖的听话,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们都满足你好不好?”有弟子眼看着不好,忙蹲下身子笑眯眯地劝。 “对啊,咱们少掌门可厉害了,你要是做了他的弟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好啊。”其他弟子连忙附和。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呜,你们这些坏人,我要回家……”安安哭闹着,小屁股往地上一坐就不起来,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少掌门,他还小,刚离开家,难免这样,不若给他几天时间适应?” 林峰脸色微霁,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糖,一个小萝卜头,难道还收服不了? “既然进了我天剑门,就是门里的人。不做我的弟子,就只有做个普通的杂役。你们带他下去,让他自己想两天。”林峰给刚刚劝安安的弟子使眼色。 于是靠安安最近的弟子想将安安抱着去杂役房那边转转,不信安安这么小个孩子见了做不出正确的选择。哪知他的手才靠近安安,安安就像是被烫着似的,小身子一缩,再一滚,就到了林峰脚边。 “乖啊,我抱你去吃糖。”那弟子还想诱哄。 “你滚开,你是大坏人。” 别看安安长得胖嘟嘟的,身手却很灵活,不然也不能在万花村里整天上蹿下跳的。他人小鬼大,看出来大家都怕林峰,不知为何,他心里讨厌这个人二话不说将他带走,却着实不怎么怕林峰,因此绕着林峰身周躲闪,一众至少金丹的弟子,一时竟拿一个幼儿没办法。 林峰见闹得不像话,只得一把将跑得正欢的安安抱起来。安安嘴上说着讨厌他,却乖乖地将头往他胸膛一靠,手拽着他的衣领,打了个呵欠,说睡就睡,嘴里还吐起泡泡。 “少掌门,小师叔交给我照顾吧。”先前劝安安的弟子上前,“我在家中照顾过妹妹。” “也好。”林峰不自在地点头,他何时让幼儿在怀里睡过觉,这几句话功夫,衣襟都被湿了一块,心里不由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林峰想将安安递过去,可安安的胖爪子搭在他的颈前,拽着衣领处拽得极紧,长着又黑又软的短发的小脑袋还直往林峰怀里拱。林峰轻轻挣了下,安安的胖爪子拽得更紧了。他自然可以蛮横地挣脱开安安的小爪子,可孩子恬静的睡颜,似可以软化世间所有的冷硬。 林峰怀疑自己的心魔又出来了,这次心魔怎么这么怪异呢?让他对一个小胖娃起了无限的怜爱之心。 “我……我带他下去。”弟子瞧见林峰和熟睡的安安较劲,一时觉得尴尬,只得仓促道,说着话手伸过去要将安安接过去。 安安睡梦中为人所扰,一胖爪子就拍过去,然后整个身子越发往林峰身上贴。 这……弟子额头冒了汗,觑了眼林峰的脸色,还好,没有暴怒的迹象。可瞧着这孩子的小模样,若是真硬生生将他从林峰怀里抱出来,怕是又要哭闹一场。小孩子被扰了觉,那哭闹的阵势可不一般,那时候,少掌门不怒还得怒。一想到这,弟子的腿都软了,少掌门夫人都能被一巴掌拍死,遑论他们这些弟子呢? 果然,安安的半个身子离了林峰,人还迷迷糊糊地,眼睛都没睁开,嘴先裂开做出哭的架势。林峰的脑袋一空,极为顺手地重新将安安抱好。 “算了,就让他这样睡吧。” 林峰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却着实没有不悦的意思。这小小的软软的孩子抱在怀里,他有种心中的空缺被填满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他丢失过很重要的东西,如今失而复得,只记得高兴,再想不起其他了。 林峰一时满心茫然,怎么会这样呢?这感觉陌生又奇特,却坚定地牵引着他的心房,让他愿意善待怀中的孩子。 被手下弟子看着自己抱着个娃,林峰想想都觉得诡异,便挥手让弟子们下去,自个儿进了卧室。 先前林峰住在德新堂,林欢儿死后他厌弃了那地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搬回梨落阁,住进骆梨曾经住过的房间。从前这梨落阁,或许是少了那个人的缘故,就算弟子再多,也让人觉得冷寂。尤其是夜晚,灯笼如血,花落如雪,从窗外往外看,就觉得广袤的天地间,只剩下孤单一人,茕茕独立! 林峰提了一次,要重新找个住的地方。他是天剑门的少主人,天剑门自是由着他挑选的,底下的弟子将四个最好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选。林峰看了眼院子的图纸,又改了主意,吩咐此时搁下,依然就住在梨落阁内。 林峰抱着安安进了卧室,卧室的摆设和从前一样,连案上放着的那瓶花都还是骆梨最喜欢的梨花,被褥也都是从前的旧物,屋中还飘着一股幽香,也是从前骆梨的味道。 往日里林峰闻着这味,心情就会很沉郁,可今日怀中娃娃的奶香混着那幽香,出奇的和谐。林峰忍不住露出一个许久未有过的微笑,几年后第一次在梨落阁内有了个好心情。 说来也怪,刚刚安安怎么都不肯离了林峰的怀抱,可进了卧室,林峰将安安往床上放,本还防着小孩儿闹腾哭泣,结果安安乖乖地往床里头一滚,手脚张开,呼呼地继续酣睡。 “这孩子,居然一点不认床,挺好。”林峰自言自语,想起从前有个小姑娘,初进山门,认床睡不着,半夜肚子饿去厨房偷东西吃,边吃边哭,好好的一张肉饼全让她给糟蹋了。 林峰摇了摇头,今晚上真是怪哉,他怎么会想起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林峰放轻脚步,留安安在床上睡,转身出了卧室。他还有诸多事情要忙,不可能在一个小儿身上耽搁太多时间。 林峰出了房间,嘴角还噙着笑,让门口的弟子惊异无比。自从林峰从石门天府出来,越发喜怒无常,从前林欢儿在,还能得他几句温言细语,林欢儿去了,林峰的脸上整日就像结着层冰,靠近点都怕被冻着。如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门中情势如此不好,少掌门的心情却好似不错。 朱珥此时也进了天剑门。有骆梨的头发,姜琰很容易便感应到安安的位置,朱珥本要立即去带了安安离开,却被姜琰拦住。 “他被林峰看上了,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倒是你,贸贸然闯进戒备森严的梨落阁,不但带不走安安,小心自个儿落到林峰手里。” 朱珥一想也是,天剑门灵气稀薄,植物们也受了影响,个个垂头丧气的,可不够供应她施展潜藏大法带着安安出来。朱珥灵机一动,已有解决之法。林朗一直在后山进阶,她决定先去看看林朗好了没,由林朗找个由头带走安安,她在旁协助,风险就降低不少。 第八十九章 后山的林朗,脸上身上都已覆着一层灰尘,静静地坐在那里,无知无觉像一座雕像。多亏姜琰布下的禁制,林朗结成金丹的动静被遮掩的干干净净,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禁制中的林朗修为已经节节攀升到金丹后期。 “真是对不住朗哥哥了。”朱珥唏嘘,诛神殿的变故导致天剑门一带灵气变少,若不然,林朗至少能顺利结婴的。 “进阶太快,修行不稳,反生事端。” “也是。” 朱珥往阵中打入三千枚上等灵石,禁制骤亮,林朗的修为再次突破,已然到了金丹巅峰。再次睁开眼的林朗,双目熠熠生辉,一扫先前的颓势。 “朱珥,谢谢。” 林朗站起来,一个清洁术下去,顿觉浑身轻松舒坦,脸上的笑容几年后终于再次如他的名字,爽朗阳光。他几乎想要抚掌大笑,从前如枯木一样的人生,怎么也想不到还能有今天。金丹巅峰的修为,只需将心境提升上去,在合适的时候,他便能结婴。要知道,如果林朗没被人暗算,按部就班的修炼进阶,以他的资质,结丹后修到金丹中期怕都要个十数年,至于结婴,那是需要大造化的,他虽梦想那一天,却一直觉得遥不可及。 “我发现,只要和朱珥亲近,进阶就会特别快。” 林朗还记得罗刹林了无和尚说过的话,朱珥是有大福缘的孩子。想想骆梨,天资过人是一回事,修为突飞猛进,也是认了朱珥当妹妹才发生的。 “福兮祸所依,你怕不怕?”朱珥想到骆梨,眼神一暗,声音变得低落。 “怕啊,我怕修为升的太快,喜欢我的妹子太多,哎哟,我到时候应付不过来怎么办。” “哈哈哈哈,林朗哥哥,你现在这样,真好。” 朱珥由衷为林朗高兴,从前他身为大师兄,年纪轻轻端着大师兄的架子,稳重地像个小老头。现在这般只为自己而活,神采飞扬的样子,比从前可迷人多了。 “你在这等我,为了何事?” 朱珥便将安安的事情说了。林朗得知骆梨的遭遇,眼睛登时红了,手握成拳只听得咯咯几声响,许久,才道,“当年我们几个,何等要好,哎,短短几年,人心难测。你还记得林循吗?” “当然记得。”朱珥当然记得那个咋呼的林循,活泼地像只猴子。只是入了天剑门后,朱珥跟在林峰骆梨身边,林朗作为大师兄还能常常见面,林循却几乎没有接触了。 “他从罗刹林里出来没多久就死了,掌门说他是死于林中的毒雾。” “罗刹林的毒雾真要伤人,骨头渣都不会剩的。”朱珥冷笑。 “我们素来忠于门派,忠于掌门,何至于此呢?”林朗满脸费解,眼底还隐着痛楚之色。若说前面还对身体的隐伤来源有些不敢置信,那现在结合骆梨的遭遇,幕后黑手就清晰起来。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毕竟是从小决定跟随一生的人,何至于此呢? “这还不简单,找那老头问问便知。”朱珥笑道,“正好,我也有笔账要和他好好算算。”朱珥心里合计了下,若是林家山这里闹出些事情,将林峰引开,那带走安安便能更顺利了。 林朗敬畏林家山已久,哪怕修为提高,心中的敬畏不改。见朱珥大刺刺就要冲去林家山的住所,忙伸手拉住。 “这样不妥吧?” “与其费尽心思东猜西猜,为何不直接去问个清楚呢?他若不说,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朱珥才不管林朗的退缩,边走边道,“有限的生命别浪费在无聊的猜测上。哦,只有我的生命是有限的。” 朱珥只是个凡人,凡人能活到百岁便很不得了。可对修士而言,百年时光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修为不断提升,最后得成大道,与天同寿也是可能的。朱珥嘴上说得忧伤,脸上笑盈盈的,显然没将凡人寿命短暂真当成多大的事儿。 “你这丫头都敢找掌门质询了,还会限于寿元之扰,我才不信。”林朗见朱珥一个凡人尚且有胆量去找化神后期修士对峙,他一时胆气也起来了,想着横竖拼死也不让人伤了朱珥就是。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嘛,今天咱们最重要的,还是问出当年他为何对你们下手,然后将安安带回去。” “行,该怎么做,都听你的。” “你是天剑门弟子,进阶后拜见掌门再正常不过,咱们光明正大进去。” “行。”林朗真觉得士别多年,刮目相看。当年朱珥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哭包呢,只会当骆梨的小尾巴,如今这气派,便是四大宗门的大师姐也比不上。他猜到朱珥一定有底牌,心里便也有了底气,神情轻松起来。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林家山的院子外。到底是天剑门的掌门居处,禁止森严,守卫的弟子修为也不低。林朗笑容朗朗,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守门弟子中有人识得他,不由满脸惊骇,要知道林朗已经多年没求见过掌门了。 林朗刚刚突破到金丹巅峰,身上的气势还不能收放自如,而守门的弟子才不过刚刚结丹,境界的差距很明显,林朗注意到小弟子的腿肚子都哆嗦了下,便笑着敛去威压,一如从前谦逊大度,直言修为突破,特来拜谢掌门这几年的照顾之恩。 林朗正准备找个由头将朱珥的身份糊弄过去,一转身,得,身旁居然没人了。 “我就在你旁边,等会跟你进去。”林家山和林峰不同,林家山病倒后就跟着没牙的老虎差不多,平时敏锐的神识想必也会迟钝起来,再加上不用带人,朱珥借用植物的生命之力就能完美潜藏,所以一到院门口朱珥就藏起了身形。 林朗正呐喊呢,就听到朱珥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实在想笑,朱珥就算是个凡人,也是个牛叉的凡人呐。哪个凡人,能在金丹巅峰的修士身旁隐去身形不为察觉,又敢去拷问化神后期的天剑门掌门呢? 若是两三天前,林朗哪怕结婴来求见,林家山都未必会赏他一个正眼。可今时今日又不同,跑了大批弟子,门派凋零,得知林朗暗伤已好修到金丹巅峰,他顾不得卧病在床,挣扎着起来,竟是要出来亲迎林朗,好歹被弟子拦住,饶是如此,也站在门口翘首以待,让通传弟子不得不得出来催着林朗快进去。 “他哪是迎你,他是迎当年听话的大弟子。”朱珥怕林朗被林家山糊弄住,冷笑着戳穿他的把戏。天剑门跑掉的弟子多是这几年新收的,剩下的老弟子多数还在,要知道,在那批老弟子心中,林朗还是有些分量的。 “我晓得。”林朗大步往里走,神识传音道。 “好孩子,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瞧这话说的,好像将林朗边缘化不是出自林家山授意,而是林朗和门中在闹脾气。 “拜见掌门。”林朗恭敬地给林家山行礼,“弟子许久不见掌门,特来拜见!” “你这孩子,快别多礼。”林家山嘴上说着,却眼看着林朗行全了礼数。 “掌门,弟子有要事禀告,事关我派存亡,还请掌门屏退左右。”林朗上前扶住林家山回房后,突然道。 林家山见林朗,一方面想笼络他,一方面是想知道林朗的际遇。 “你们都下去吧。”林家山好歹也是化神后期的修为,并不怕林朗有什么异动,爽快地挥手将一众侍候的弟子全撵出去。 “你说吧。” “掌门,我林朗为门派不说鞠躬尽瘁,也是忠心无二。掌门想要我的性命,尽管拿去,何必磋磨我十年之久呢?”林朗双眼迸出愤怒的光,整整十年啊,他饱受痛苦的折磨。 “你在胡说什么?”林家山大声呵斥,没想到林朗所谓的有事竟是质问她这个掌门。 “掌门,修剑修骨修心,我们的剑还在,我们的剑骨还在,我们的剑心呢?”林朗突然不想再追究过得那点事情了,如今的天剑门,老掌门满身狡诈虚伪,少掌门杀妻杀子,哪还是那个让人敬仰的天剑门呢? “剑心?”林家山呵呵一笑,“那玩意真有用?我们天剑门凋零了几百年,就是所谓的剑心造成的。八百年前,妖兽作乱,我天剑门侠肝义胆,精锐尽出,是一点后路都没留啊,等平息妖乱,却也大伤元气,逐渐没落。那时候,可有一家门派对我们伸出友好的援助之手?你和我说剑心?光有救济天下之心,没有修为,天剑门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哪来的资格去讲究剑心呢?剑心这玩意就如同人的脸面,该丢就得丢,不然终为所累。” 林朗的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蹦出去,拳头高高举起,似要砸在林家山身上,惹来林家山轻蔑的一笑,林朗的胸膛鼓起又落下,终是一拳头砸在房中的地面上,轰隆咯吱的声音作响,坚实的房屋在林朗的一拳之下,即将垮塌。 “掌门可知,天剑门为何会落到这地步?”林朗悲愤地说,“没有剑心的天剑门,早就不是天剑门了。天剑门泯然于众,并非是当年一战之过,而是后来的门人对勇敢无畏生出惧怕之心,弯了剑骨,垂了剑身……” “你这意思,是天剑门落到如今的地步,还都怪我咯?”林家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没有我奔走张罗,审时度势,咱们天剑门早没了。你受庇于门派,今儿这样大逆不道地冒犯掌门之尊,我看你是活腻了。” “可悲啊!天剑门从前只有战死的门人,如今却多是弃派逃跑的弟子,掌门教出这样的弟子,却以此为喜,哀哉悲哉。”林朗流下两行热泪,愤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掌门啊掌门,你还不醒悟,我天剑门就要绝了。” “放肆,你住口。”这话可戳中林家山的心窝子了,他怒火中烧,若不是还想用林朗,恨不得立即送他去死。 “哎呀林朗哥哥,你和这个老头子废话这么多作甚?”朱珥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怕林朗冲动之下和林家山动手吃亏,显出身形,朝着林家山盈盈一礼,“老掌门可还记得我,我是当年你千方百计想要赶出去的朱珥。”又道,“掌门这几年过得不怎么样啊。” “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林家山神色大变,金丹巅峰的林朗不足为惧,可面前这个笑盈盈瞧着文静温婉的姑娘,却让他心生戒惧。在他的眼皮底下还能潜进来,他可不信朱珥还是普通的凡人。 “我想你们了啊,就回来看看你们。对了,我骆梨姐姐呢?” “她,她……”林家山的眼睛不自觉地躲闪着,“她早就叛门而出,不知所踪。你到我这里找她,可真是找错地方了。” “哦。”朱珥瞧着很好说话的样子,闻言点头,状似信了,话锋一转,“那林循哥哥呢?许久不见,我真是想他呢。” “门中那么多弟子,我身为掌门还要个个都替你看着不成?当年也没见你多么亲近他,现在倒念着他了,自个儿去找,我没那闲工夫陪你闹腾。” “那,是谁锁住林朗哥哥的奇经八脉?”朱珥说话慢吞吞地,笑容无害纯真,目光却锐利如锋,“掌门该不会还不知道吧?”不等林家山回答,朱珥声音陡然提高,“悄无声息地锁住人的奇经八脉,非化神以上修士不能。我算算,天剑门也就三个太上长老和你,是化神前辈。”她每个字都如惊雷落下,“对了,还有你的好孙子林峰。我真是来错了,我应该先去找我林峰哥哥嘛。” “他勾结外人,图谋不轨,我身为掌门,小施惩戒,你倒是管的够宽。”林家山立即道,他看不清朱珥深浅,自然不想朱珥去找宝贝孙子麻烦。 勾结外人?林朗苦笑,果然他当年相帮花藏月惹怒了林家山。堂堂一派掌门,不说肚里能撑船,这心眼小的怕是没针眼大。况且天剑门并不是没有门规的,若真觉得他做错了,大可以按照门规处置,却整这些阴私手段。 第九十章 “怕不止如此吧?”朱珥像是洞穿一切,笑望着林家山。 “尔等蝼蚁,也配和我争执?”林家山神色一变,怒道。 他话音未落,宝剑出锋。这种时候,亏他还记得这是自家地盘,先扔出一个玉碗,那玉碗扣下来变成一个碧莹莹的光罩,将他的院子罩在其中。与此同时,他的剑法也施展开来。化神修士的一击,天地变色,剑气所及之处,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瞬时成灰。 林朗只觉得天上地下尽是林家山那把黑黝黝的剑,他无处可躲,无力抗衡,心却无比的安定,无惧无怕地安然而立。 果然,任那一击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当四周归于平静,林家山愤怒地发现,林朗和朱珥好生生地站着,一丝伤痕都无,就好像他刚刚不过是一番杂耍给两个小辈看。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林家山的胡须荡荡悠悠停不下来,脸上的褶子纠成一团,深陷的眼眶里那双阴鹫的眼睛尽是惊恐。 堂堂化神修士的一击,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个金丹巅峰的小辈,轻松地就扛过去了,安然无恙,头发丝都没少一根,灰尘都没沾染上一缕。而他毁了住了几百年的院落,虽说修士有大神通,举手间就能让这里恢复,可到底心里难平。 林家山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想着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 然,林家山很愤怒,朱珥也不开心。朱珥心里浮现出骆梨如今的惨样,满头白发容颜苍老身体伤残,她心里就不由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林家山,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现场抗住化神修士一击的,除了人,还有一件莹润的玉环。玉环本来被灰烬给埋着,朱珥让林朗去翻出来,此时,那玉环朴实无华地静静躺在朱珥的掌心。 “我们天剑门还不兴有几件镇派之宝了?”林家山此时心中充满对朱珥的恐惧,这丫头,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凡人。他回避着朱珥的目光,嘴硬道,“快把东西还我。” “还你?天剑门还真是底蕴深厚啊。”有姜琰暗中提醒,朱珥扮猪吃老虎得心应手,将那玉环抛起,又慢悠悠地接住,引着林家山的目光一上一下,他的一颗心也高低起伏。 “拿到玉环也有十年,你都没研究出来怎么用它,我该夸你笨呢还是笨呢?” 林家山脸色一变,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使用,所以这玉环并没有放在他的储物戒里,而是随意地搁在书案上,刚刚动手时他也没想起这东西,结果就落朱珥手里了。若是平时,这东西丢就丢了,反正使不上用处,和废石无异。可朱珥特意将它拿过去,那就说明这真的是个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要留在自家,若能找到用法,又多一件宝贝。 “你知道如何用?”林家山忍不住问。 当初被荇娘送回天剑门的不止是骆梨几人,还有一个哐当砸出一声响却未被认主的储物袋。储物袋是最低级的那种,外面随便找家店五个下品灵石就能买一个,灰扑扑的,谁都能打开,若不是那响声,林家山都懒得将它捡起来。 林家山吩咐弟子将昏迷不醒却脸色红润不似有恙的骆梨几人送回住处,他担心林峰,屏退弟子亲自守着,手无意识地摸了下还拿着的储物袋,不知怎地,就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险些拿不稳小小的袋子。袋子里华光耀耀,东西不多,也就十来件,可每一件拿出来,那都是墨雪大陆让人瞩目的宝贝,高品仙器。天剑门倾尽数代珍藏,也找不出一件仙器来,只有数件高品的灵宝。 林家山自个儿炼化了一件攻击仙器,便是他刚刚用的那把黑剑,一件防御仙器,此时依然罩在院子上方,还有一件速度型仙器,很少拿出来用,一直被他蕴养在丹田内。 林家山给林峰留了五样合用的,林东川分了两件,剩下的预备给以后的重孙。 这十来件仙器,每一件林家山都大体搞明白是做什么用的,唯独朱珥拿着的玉环,滴血认主毫无动静,他想着和仙器放在一起,必然差不了,很是费工夫研究过一段时间。可研究来研究去,那玉环看着依旧是不起眼,像个死物。林家山最初还兴致勃勃,时间久了心思就淡了,怀疑这是赠予仙器的大能随手捡来的储物袋里原本有的无用之物,随手搁置在书案上,久不留意。 朱珥手拿着玉环,这也是件仙器,还是所有仙器中最好的那件。这件仙器并无独特之处,却有个限制,只能女子使用。林家山得了十来件仙器,用脚指头想也和骆梨她们的罗刹林之行有关,却昧了仙器,一件都没分给骆梨,悄摸摸地给了林峰后,逼着他当场炼化,逼着他立誓不会告诉骆梨。 当年荇娘送骆梨等人回天剑门,不想让朱珥再沾天剑门的因果,安心帮扶儿子脱困,顺手送了天剑门些东西,回报他们对朱珥的照顾。上界修士哪怕最无用的小玩意呢,也足以让下界修士趋之若鹜。偏偏却有林家山这样的掌门,吞了仙器不说,还生怕林朗林循在罗刹林里得了别的好处,先弄死林循,又暗算林朗,一无所获这才慢慢淡了心思。也幸亏是如此,不然等朱珥来时,林朗也早就埋骨地下。 从前朱珥懵懂无知,可彼岸苑一行之后,她像是开了窍似的,原本不懂不明白的,如今只需有人提及一点半点,她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姜琰在云雾山里指出玉环的来历,朱珥便将当年那点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前只觉得林家山势利眼,现在才算看清他的真面目,朱珥真想让他尝尝掌控之力的滋味,任他化神还是大乘呢,还不是随她定夺生死。最后,朱珥将那玉环收了起来,冷眼看着林家山,有了姜琰的提示,朱珥已经能够看出林家山身上哪几件就是当年荇娘给予的仙器。 “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的。”朱珥笑颜如花,似有所指,目光淡淡瞥过林家山身上。 林家山到底是只老狐狸,哪怕心中震撼,面上却一副不为朱珥的话语所动的样子。 “林朗哥哥的那份,你是不是该交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走吧,我天剑门不欢迎你。”林家山认定朱珥是有异宝护身,这才无惧自己。他并不认为朱珥区区凡人,真能伤到自己,短暂的惊骇之后,已然恢复镇定。 “林朗哥哥,你的东西,你不拿回来吗?当年罗刹林你可没白去,那可是仙器,你要送给这老头?” 朱珥从云雾山拿了把椅子出来,施施然坐上去,手里多了一盘樱桃,递给林朗被他拒绝,便自个儿欢快地吃起来,一幅你想我走我偏不走的态度。 林家山气得哟,可打吧,像是给人挠痒痒。林家山一贯谨慎多疑,他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却还特意传讯给儿子孙子和弟子,都不准过来。若他都扛不住,其他人过来也是炮灰,这笔账他还是算得清的。 朱珥将他那点把戏看得一清二楚,抿着嘴唇笑得越发欢快。林家山真是太高看她了,这要真是群起而攻之,她刚刚已经用了一次掌控之力,消耗不少魂力,只能引颈就戮。 林朗握剑在手,朱珥以为他要出剑,却听他道,“天剑门于我有养育之恩,仙器便留给你们吧,权当是还这份恩情了。”他目光一凝,“从今往后,我和天剑门再无瓜葛。” 朱珥又是恼恨又是敬佩。那可是仙器啊,林朗错过今天,穷其一生可能都没机会再拥有仙器。可林朗潇洒磊落,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傲天的宝剑。他修的是无上的剑心,依靠的全是自己勤学苦练的修为,外物只会成为他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朱珥便说不出其他话来,她也不稀罕什么仙器不仙器的。 林家山有心想说,叛门而出要受刮骨之刑,毁去剑骨方能脱离门派。可朱珥似笑非笑的眼睛看过来,他那话就堵在喉咙间,吐不出去了。 盘中的樱桃一颗一颗被吃进嘴里,核就吐在林家山的脚边。朱珥吃完樱桃,又拿了水出来,慢悠悠地洗了手,摊开修长如玉的五指,瞧着真干净了,这才笑眯眯地站起来,收了椅子。 林家山一直如临大敌,朱珥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备受煎熬。 “我们这就走了,你老不用送。”朱珥笑得天真烂漫,“过几日再来拜访,有些账,得好好算一算。”说到最后,朱珥声音转冷。 林家山喜欢骆梨少年天才修为不凡,大方答应两人的婚事,可当骆梨的风采压住林峰时,林家山便开始暗暗给骆梨使绊子,让她和林峰本来深厚的感情日渐变薄。可以说,今时今日这个冷心冷肺的林峰,便是林家山一手造成的。等骆梨好了,朱珥自然要陪她回一趟天剑门,好好算一算当年的那些账。 “哼,你还敢来。”林家山一甩袖子,这次是措手不及,等他有所防备,必雪今日之辱。 朱珥看向林朗,林朗朝着朱珥点了下头,将手中剑高高举起,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剑竟断成两截。 林朗脸上有几分怔然,手一松,断剑落在地上,弹跳了下,最后归于寂静。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在剑庐里选中的剑,陪了他二十多年,在心中就和兄弟一般,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把宝剑能够懂他的一切心情。如今既然要离开天剑门,自然没有还带着天剑门的宝剑的道理。 林朗手上的剑没了!林朗心中却像是有了一把剑。短暂的怔然后,他的眉宇间更见坚毅疏朗,沉郁之色尽消,从此天高地阔任意驰骋。 林朗心境提升,结婴就是近几日的事情。朱珥为他高兴,林家山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走出一段距离,朱珥突然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哈哈哈哈,那老头居然被我吓住了。哎呀,我们快去接了安安走,他追上来就遭了。” “你刚刚把我都唬住了。” “林家山那老头,就喜欢摆臭架子,虚张声势。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朱珥懊恼道,“好难得遇到一个不敢和人动手的化神修士呢,真是丢份。可惜林峰那小子就没这么好忽悠。”若是林家山的剑心尚存,动辄和人以剑论生死,朱珥才不敢招惹他,不要命似的攻上来,掌控之力哪够用呢。 “他……”林朗本想为林峰说几句好话,毕竟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可转念想到他对骆梨做的那些事,便不愿再提及他,“我们去接安安吧。” “走吧。这回可要靠你出马。”朱珥说要接安安,脚步却往下山的方向走,便走便飞快地朝着林朗使了个眼色。 后面跟梢的人眼瞅着林朗和朱珥分为两路,想了想,林朗本就是天剑门弟子,如今离开前与谁告别也无可厚非,倒是这个凡人小丫头,掌门吩咐要盯紧了。朱珥于是带着个小尾巴,将天剑门当成无人之地,大摇大摆往山下走。走了一段路,前面就设有天剑门的关卡了,朱珥不想再浪费魂识的力量潜藏过去,便找了快石头坐下,想着等林朗下山时,再跟他一起出山门。 后面跟梢的人等了又等,也不见朱珥有继续走的意思,心里不免着急。掌门可说了,让他务必探到朱珥的落脚之处。这眼瞅着天都黑透了,她都不下山,总不能就在门内落脚吧。这可不成,掌门住处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么个祸星,骗也要骗到山门外去啊。 跟梢的叹口气,不再躲躲藏藏,站出来大刺刺地看着朱珥。 朱珥站起来,拍拍衣裳,往前走了两步,果然,身后那个身材瘦削面容平凡的弟子也跟着走了两步。 “怕我不走,老头还派个护卫过来?”朱珥朝着那弟子招招手,“既然如此,那就送我出山吧。” 跟梢弟子的脸瞬时跟灯笼一样红,埋着头走到朱珥前面,又回头看了看朱珥。朱珥笑眯眯地跟上去,果然,那弟子带着朱珥走到山门处,和守门弟子说几句话后,无人盘查朱珥,任她出了山门。 第九十一章 朱珥前脚出山门,后脚林朗也来了,只是他不是从山门出来,而是绕着山脚走过来。林朗怀中抱着件大氅鼓囊囊的,朱珥瞧见就忍不住笑了。 “睡着了?”朱珥嘴巴微动,无声地问。 林峰点了点头。 “多谢这位热心的小师兄,你回去吧。”朱珥心情好到揶揄天剑门那位跟梢的弟子,他将人送出来就在旁边磨蹭着不走。 “我……”跟梢跟到被目标这样打发,那弟子的脸又不争气地红起来。 林朗迫不及待要见到骆梨,将朱珥拽上飞剑,冲上云霄,再难寻踪觅影。 “我们后边没人跟着了。”林朗将怀中的大氅紧了紧,不让一丝风吹进去。 “也不知道那老头咋想的,派个金丹初期来盯金丹巅峰的梢。” “他是怕了你,只想确认你是真的离开了。” 朱珥将身子往林朗背后缩了缩,迎风飞翔的感觉很爽,广阔的土地飘然远去,仿佛站在世界之巅睥睨众生,唯一不美好的就是朱珥披着的头发被吹得群魔乱舞,毫无形象可言。 “师弟……林峰他居然要收安安当徒弟。”林朗留意到朱珥的狼狈,忙将速度缓下来,“还是亲传弟子。” “谁稀罕了。” “你说,若是林峰知道安安是他儿子,会不会……” “不会,狗改不了吃屎。更何况……”朱珥声音转厉,“当年他瞧着也是个好的,可这才几年,在那老头的熏陶下,就能为了修为杀妻杀子了。” “哎。”一说起这个,林朗便只能叹息。当年同门师兄妹生死与共,交情极好,这才几年时间,却已沦落至此。 “你带安安出来的时候没遇到林峰?” “他得了……掌门的信,正好不在梨落阁。”林朗支吾道。 “哦?”朱珥忍不住笑,“即是想收为亲传弟子,必是看重的,那些弟子们就让你这么把人带走了?” “这……”林朗顿了下,也不再遮掩,“我打着求见林峰的名义去的,他们说他不在,我便说想进梨落阁看看,这是骆师妹的故居,从前我也是进出自由的。我虽然被贬后山多年,他,他在明面上处处还是尊我为大师兄,那些人也不敢拦。我在卧房里找到安安,就从梨落阁的小角门出去了。那小角门后面便是断崖,下面云遮雾罩,是一处万丈深渊,故而也没人看守。不过当年我们师兄妹几人就发现断崖下面还有一处延伸出来的石台,从那里有条石道,可以绕去后山。那时候,我们常常通过那条道偷摸下山玩。” “安安快醒了。”朱珥戳了戳林朗的后背,她耳朵尖,听到小孩子的呼吸声与先前有所不同。 “没呢,动了下又睡过去了。” 林朗揭了大氅一角,瞧见安安的小脸蛋睡的红扑扑,不知梦到什么,绽放出一个童真无邪的笑容。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安安的小脸,又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一双如碧水洗过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安安眨了眨眼睛,似在认人,眼睛里溢满疑惑,这个抱着自己的叔叔并未见过。朱珥第一时间察觉到安安醒了,忙从林朗背后探出头去。 “安安,还记得我吗?” “漂亮姐姐。” “我不是姐姐,我是你小姨。” “小姨?”安安咬着手指头,满脸问号。大家都夸他聪明,可他觉得自己变笨了,不然为啥听不懂这句话。 “小姨就是你娘亲的妹妹。”朱珥指了指自己,又指着林朗道,“这是师叔,你娘的大师兄。” 安安的小胖脸更懵逼了!他从出生就没听说过娘还有亲人,他们在村子偏僻的角落里离群索居。不到两岁的安安感觉出了趟了门,世界变了,有人上赶着要当师傅,也多了小姨和师叔。 “小姨。”安安只小小的疑惑了一下,就被朱珥是小姨的认知给惊喜到了,甜甜地喊道。 “安安乖。”男童的声音像是蘸过蜜,朱珥乐得合不拢嘴。 “师叔。”安安迟疑着,低低地喊了一声。又道,“师叔,你怎么和那些坏人穿一样的衣服啊?” 朱珥噗嗤一笑,林朗尴尬地用手指敲了下安安的额头,因着和孩童说话,声音不知不觉就温柔如水,“安安,咱们不能因为一件衣服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对不对?” “喔,这就是娘亲说过的,穿黄袍的不一定是太子,太子也可能穿便衣到民间走访。” “哈哈哈哈,梨姐姐将曾经哄我的话本又拿来哄儿子。”朱珥毫不留情地拆穿骆梨的把戏。 “小姨你也会给安安讲故事吗?” “安安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才子佳人就算了,娘亲说那都是骗人的。”安安纯澈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朱珥的身形,他脸上的笑容像是破晓的日光,能够融化夜色的黑沉,“要不你给我讲讲猴子取经吧,还有个三个叔叔在桃树林里结拜的故事。”提完要求,安安才醒觉,新认的小姨可能没听过这些故事呢,他忙道,“小姨小姨,你不会讲也没关系,安安给你讲。” “好啊,那安安给小姨讲。”朱珥配合地说。 “那,安安讲完了,小姨给什么奖励呢?”安安雀跃道,“娘亲每次讲完故事,安安都会奖励她一个亲亲。” “小姨也亲亲你一下,可以吗?” “不不……娘亲说除了娘亲安安只能亲亲未来媳妇,这叫……这叫……”安安到底年纪小,太复杂的话还记不清,努力想了半天,急出一脑门的汗水,这才大声道,“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哎哟,我的小可爱,那你娘亲没告诉过你,男女七岁才不同席吗?你还小,没这么多讲究。小姨是你娘亲的妹妹,和你娘亲也没差的。” “这样啊。”安安一脸的恍然大悟。 “安安给小姨讲故事吧,讲完后小姨奖励你一个亲亲。” “可是安安想听故事呢,要不还是小姨给安安讲吧。”安安鬼精灵地笑起来,“小姨讲完了,安安将最喜欢的糖果给你吃。”他生怕朱珥不答应,小胖手伸出来扯着朱珥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朱珥。 “等安安回去问过娘亲,安安再给小姨讲故事。” 朱珥瞪大眼睛,心中腹诽,安安啊,你真的不到两岁吗?林朗耸着肩膀,再克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到了。”还没来得及给安安讲故事,就已经飞到了万花村上空。安安兴奋地在林朗怀里左看右顾,伸着手给林朗指方向。 “师叔,我们家在那里,对对,左边一点点,那个漂亮的草房子就是我家。” 林朗刚停下飞剑,安安就将他当成一颗可以攀登的大树,顺着衣裳滑落到地上,一颤一颤地往茅屋里跑。朱珥连忙将他抱起来,小家伙被抱在怀里,手脚都挣扎着。 “小姨,你干什么啊,我要娘亲。” “你娘在何婶婶家,我带去你啊。” “何婶婶?”安安小小的惊异了一下,乖乖靠在朱珥的怀里,被朱珥抱着往何如新家里走。 何如新听到动静就迎出来,瞧见安安,喜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这孩子,下次可别再乱跑,担心死你娘了。” “何婶婶好。”安安瞧见何如新,很有礼貌地朝着何如新问好。 “我带他去看梨姐姐。”朱珥笑着给何如新打招呼,又劝道,“天也晚了,你快回去睡吧。真是对不住你们,这么晚还来叨扰。”她瞧见正屋的门后还站着个男人,应该是刘里,这大晚上的不好出来见她这么个姑娘家,便留在屋内,由着何如新出来招呼。 “我这就回去睡了。”何如新打着呵欠,“别客气,需要什么尽管叫我,咱们帮不上别的忙,两把力气还是有的。” “多谢你。” 何如新回了屋子,很快正屋的灯火熄了。 骆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门口,等着朱珥进房间。 安安一进门瞧见娘,忙从朱珥怀里下来,扑到床跟前,刚刚还笑眯眯的脸瞬时下起磅礴大雨,哭得人一抽一抽的,别提多伤心了。他这时候才觉出害怕来,万一那个非要当师傅的大坏人从此关着他,不让他回来可怎么办啊,他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娘,娘,我好想你。” “你这孩子,谁准你乱跑的?”骆梨才不吃他这一套,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厉声道,“我怎么说的?” “娘说,不准出村。”安安趴在床边,抽抽噎噎地说,用手捂着屁股,小胖身子想躲,脸却往骆梨跟前凑,认错态度非常良好,“娘,我知道错了。娘,你今天疼不疼,安安给你吹吹。” “安安呐,娘吓坏了。”骆梨扬起的手,在儿子通红的大眼睛的注视下,软软地放下来,轻轻拍了拍安安的后背,“娘吓坏了啊。” “娘,安安知道错了。”安安破涕为笑,用两只小短手环住骆梨的脖子,“娘,你别离开安安,安安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又兴高采烈地指着进屋来的朱珥和林朗,“娘,安安有小姨,有师叔了。” 骆梨这才留意到,朱珥后面还跟着林朗。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并看不清表情,眼睛却似恼似怒地剜了朱珥一眼,显然并不想再和天剑门的人有任何瓜葛。 “师妹,你受苦了。” 林朗堂堂七尺男儿,瞧见床上形容大变,仿若老妪的骆梨,忍不住红了眼圈,他飞快地用手抹了下眼睛,说出一句话之后,喉咙想卡主似的,半天再没说出一句话来,耸拉着脑袋,满身的颓然无措。 林朗这幅模样,骆梨的心便软了,朱珥忙道,“林朗哥哥脱离天剑门了。”又讲了他被林家山暗算一事,将那枚玉环给骆梨套在指间,又要取骆梨的血来认主,“它能帮你修复身体的创伤,你好好戴着。” “不用。”骆梨却拒绝了,飞快地戳了下朱珥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滴在玉环上。 朱珥和骆梨挨的很近,不妨骆梨还有如此敏捷的操作,等反应过来时,玉环已经化为一道流光,从额心钻进丹田里。 “姐姐,你干嘛要这样?”朱珥气得顾不上骆梨是个病人,吼道。 “我是将死之人,何必浪费宝物呢。”骆梨脸上带笑,仿佛生死只是平常,“能见到你,见到大师兄,我已经很满足了。” “姐姐,你不相信我吗?我一定会救你的。” 骆梨笑着摇摇头,“太迟了,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朱珥……” 朱珥慌张地用神识探查她的身体,惊讶地发现短短几个时辰,她的外形没变,内里却像是空了。 “姜琰,小雾,你们快看看。”朱珥忙呼唤云雾山的两人。 “咦,奇怪。”小雾先说话,“她的情况恶化了,照这么下去,不出三日,就会腐烂而亡,魂飞魄散。” 朱珥听得心头一震,魂飞魄散,为什么会魂飞魄散? 姜琰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这位姐姐身上的情况很诡异,怕是……不好。” “那,那复生丹还能救她吗?” “或可一试。” 朱珥心都凉了,连复生丹,都可能救不了骆梨的性命。为什么?为什么?骆梨与人为善,却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也太灰心。”姜琰道,“复生丹乃是圣药,只要能够炼制出来,未必不能救她。” 骆梨见朱珥半晌没说话,神情呆呆的,突然就满脸的眼泪,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轻轻地哀求地拉了拉她的手,“朱珥,别伤心……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天无绝人之路。”朱珥捂着脸哭着道。 “你们在哪里找到安安的?”骆梨并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拿出雪白的绢帕,轻柔地拭去朱珥的泪水,然后将安安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没几下安安的眼皮便搭下来,他想听娘亲说话,却敌不过睡意,很快香甜地睡去。 朱珥怔愣了一下,骆梨身体没有好之前,她并不想提及林峰。 骆梨敏锐地感知到朱珥的异样,又看了眼林朗,林朗不自在地别过眼睛。 “他,知道安安是我的儿子吗?” 朱珥连忙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看着安安根骨奇佳,这才起了收徒的心思。” “收徒?”骆梨错愕道,手无意识地抚过安安的脸,随后冷笑一声,“安安永远不会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他别想做春秋大梦。” 第九十二章 骆梨将安安拘在何如新的院子里,何如新的儿子女儿们很怕形同鬼魅的骆梨,却很喜欢嘴甜长得好看的安安,很快玩成一堆。 “安安,为什么我们都有爹爹,你没有呢?”何如新最小的女儿和安安一般大,童言无忌地问。 朱珥正在房中陪着骆梨,闻言有些着急,想要出去护着安安,却被骆梨一手拉住。骆梨的脸上有自豪,也有感慨,唯独没有担心。 “安安的娘亲棒棒哒,一个娘亲抵十个爹爹。”安安扬着一张用手能掐出水来的红润小脸,笑得没心没肺。 “没有就是没有,哼。”小女童不满意安安的回答。 “为什么一定要有爹爹啊?”安安并不生气,依旧开开心心的说,“有娘就好了啊,我娘什么都会,你们瞧,我这么可爱,这么能干,比你们差什么吗?” “安安,你娘都会什么啊?” 年龄大点的小孩有些懂事了,摸摸小妹妹的头,想将话题岔过去。年龄小的心思更单纯,看着宛如仙童聪明伶俐的安安,登时真觉得有个爹爹好像也并不比安安厉害什么。 “你哼什么哼嘛,安安的爹爹死啦,娘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以后也会有死去的那天,所以我们要平静地看待死亡,珍惜相聚的每一天。”安安的小嘴一张一合噼里啪啦地说着,他并没有完全懂这句话的意思,可也不妨碍他用这句话来唬小姑娘,又得意洋洋地对后面提问的那个哥哥说,“娘会讲故事,我刚刚给你们讲的猴子偷桃的故事就是娘给我讲的……娘还会召唤云朵会打猎……我娘什么都会啦。” “哇,安安的娘真是好厉害呢。”孩子们咋舌,这样的娘亲,他们也好想要,自家娘亲只会洗衣做饭侍弄药草。 “安安,你娘真棒,她认识的都是神仙呢。”何如新的小女儿很快忘了先前就是自己嘲讽安安没有爹爹,羡慕地说。她早上就看见林朗御风而去,昨日也偷偷瞧见林朗带着朱珥安安御剑归来。 “你真会教孩子。”朱珥很是佩服。 “孩子的出身无法选择,只能让他面对。那个人,我只当他死了,安安永远也不会知道有那样一个黑心黑肺的父亲。”骆梨微微惆怅,拍拍朱珥的手,“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可有喜欢的人?” “哎呀,梨姐姐。”朱珥瞬时红了脸,她现在也没个长辈在,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面问这种事儿。 “眼睛擦亮点。”骆梨看着出落得端庄明丽的朱珥,很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若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就帮你掌掌眼。” “梨姐姐,你瞎说什么呢。”朱珥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那是急的,“你肯定能活很久,相信我。” “若是……若是你还没有中意的男子,不放考虑下大师兄。”骆梨真切地说,“大师兄的修为在整个墨雪大陆是不高,可他年纪不大,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这人踏实,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思,一定会好好对你。我瞧他对你言听计从,或有几分意思,多相处些时日,定能培养出感情来。” “梨姐姐,你别乱说呀。”朱珥明显地听到云雾山传出的一声冷哼,虽然有些莫名,却恨不得捂住骆梨的嘴。 “朱珥。”骆梨却正色道,“你现在似凡非凡,似仙非仙,若我还好好的,自然会护着你。可我……”骆梨不敢再惹朱珥伤心,便不提什么死不死的话,只道,“你这样,身边没有个人护着,我实在不能安心。” “朱珥,林峰来了。”姐妹俩正说着话,朱珥接到林朗的传音,她不动声色地扶着骆梨躺下,“姐姐先好好休息,别为操太多心,我心里有数的。如今我哪有其他心思,只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恩。”骆梨身体委顿,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是累了,还没等朱珥走出房门,就陷入沉睡。 “他来做什么?”朱珥一边走一边传讯问林朗。 “他在万花村外捡到安安,如今徒弟丢了,便找了过来。” “他还挺在乎安安的。” “我们怎么办?” “安安丢了,村里人都知道,安安回来了,村里人可并不知道啊。” 何如新家修房子,请了风水师来看后,这才修建在现在这位置,好巧不巧,这地方正是当年东子带着朱珥来过的圣地所在。当年那场焚天灭地的大火,圣地虽然免于劫难,却暴露到世人面前。姜琰掌控朱珥的身体,三两息就补全了曾经的迷雾大阵,凭着林峰那点修为,压根不可能找到何如新家来。何如新的家,和当年的圣地一样,被认可的人带着人才进的来。 “朱珥,你的意思是?”林朗并不清楚迷雾大阵的存在,很是担心安安,想到骆梨和林峰要是撞见,又是一场风波,哪知朱珥一反常态很淡定,他急的都要上火。 “何如新家偏僻,他找不到的。”朱珥安抚道,“你先别回村,他修为比你高,盯上你就遭了。” 那头久久未说话,这下子,朱珥也淡然不起来了,生怕林朗出什么事,林峰的心狠手辣实在让人心有余悸。朱珥放出神识,无奈迷雾大阵开启后,她的那点神识探出去只能看到雾蒙蒙的一片。给何如新交代一声,又哄了想要跟着出去玩的安安几句,朱珥疾步出了何家。 走出何如新家一段距离,朱珥再次探出神识,得,雾倒是少了,可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会这样?”朱珥问姜琰。 “迷雾大阵以圣地为阵眼,覆盖全村。” 朱珥“喔”了一声,脚下生出一双飞行鞋来,风驰电掣赶往村口。刚出村,就收到林朗传讯,“林峰被打了。” “被打?被谁打?”朱珥挑眉,这地界好歹算是天剑门的地盘,天剑门再不济,也不至于让少掌门在自家地盘挨揍吧。这么好的一出戏,她好想看啊,飞行鞋全速催动,空中仿若飘过一抹淡淡的白烟。 林峰真的是在挨揍,全无还手之力。打他那人,手虚动两下,林峰的身子便窜到天空又重重砸向地面,直将云湖的岸边砸出一个大坑来。大坑里的地水汩汩往外冒,很快形成一个小水潭,林峰挣扎着想要爬到地面去,刚冒个头,就被一拳头砸回坑里,再冒个头,又被砸回去,那坑越来越大,快可以养莲花了。 “你到底是谁?”林峰的脸肿胀地快让人认不出来,牙齿也掉了两颗,他也不敢再往外爬了,缩在水里,念了个避水诀,恼火地问。 “你管我是谁?”那人踩着一朵白云站在空中,嚣张至极地说。他的左手摩挲着右手,还想再动手的样子。 “你我无怨无仇,别欺人太甚。” “要是有怨有仇,那可不是打你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林峰真要被气吐血了。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那人懒洋洋地说,“谁叫你撞进我眼里?” “哎哎,你现在这个丑样子我更看不顺眼了。”那人说着话,手再次虚动了一下,这下林峰不是被往天上抛,而是被压着他往泥地里沉。 林峰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惹上这么个活阎王,化神初期的修为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儿舞戏似的不够看。他头上像是顶着千斤重的石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陷,避水诀也失效了,泥水从耳鼻里往体内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泥潭里,再往下,他整个人都要被泥塑了,那时候,还会有命在么? 朱珥来时,正好瞧见林峰的脑袋都沉没了。她才不关心林峰死活呢,直奔林朗,很是佩服他的心大,这种危险场面,看一眼就赶快跑啊,谁知道下一刻遭殃的会不会是自己呢?林朗却毫无形象地蹲在草丛里,看得津津有味。 “你先走吧。”朱珥将林朗推了一下,“我拖着那人,你快回去。” 林朗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不是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 “万一是个疯子呢?”朱珥厉声反驳,抬头望了望,只瞧见一朵硕大的云彩,看不到站在云上的人。 林朗却不肯走,“我们一起走,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丢下你呢?” “你忘了,我能潜行,谁都看不到我。快走吧你。” “那我在村口等你,若是一刻钟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出来找你。” “行行行。”朱珥恨不得一脚将林朗踹回村里去,瞧他磨蹭半天,还一走三回头,得亏天上那位玩得正高兴,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朱珥下一刻便知道自己错了,天上那位不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人家也在等着她打发林朗走呢。林朗刚走,天上那朵云彩就掉到地上来了,正巧掉在朱珥面前。瞧瞧面前这位面容似普通又神秘的男子,一张脸笑得春光灿烂,看见朱珥就像看见一座金山,两眼都在放光。 “几日不见,你这玩闹的水准半点没提高呐。”朱珥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就犯抽抽,嘴上毫不客气地说。 “朱珥,好久没见你,我好想你啊。”刚刚还威风凛凛的人,活像是见了主人的大狼狗,猛地扑了过来。 朱珥慌忙避开,“帝鸿舒,他的命,死后才归你。有人等着收他,你别把人玩死了。” “我这不是帮你们出气么?这种人渣,若不是你要求,我见一个收一个回去,扔进十八层地狱,天天好好招待。”帝鸿舒委屈地说,手一挥将泥潭里的林峰扔上了岸,为了不打扰和朱珥的重聚,他好心地将人扔的很远。 “是你自个儿觉得好玩吧?” “小鸦说他是坏人,身为正义化身的阎王,我当然要惩恶扬善。” “小鸦也来了?” “恩。刚刚还在,这会儿可能飞去玩了吧。”帝鸿舒左右张望了下,再次想要拥抱朱珥,又被朱珥毫不留情地给避开,他委屈地都要哭了,“你一声不响从彼岸苑离开,把我们担心怀了,我派了阴兵到处找你,可你身上有圣气护佑,他们根本找不着你。你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需要满达,一定不会主动找我。我对你好吧,听说你有需要,抛下我所有的重要事务,专程给你送过来。” “兔小八和兔泥煤怎么样了?”朱珥接过帝鸿舒递来的满达,先真心实意地道谢,想起自己从血池出来,还不知道彼岸苑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小鸦偷了我的彼岸苑,流尽全身精血布下上古奇阵,才能保动物城亡灵们魂魄不灭。可惜啊,它们贪心不足,妄图时光逆流,重回动物城的鼎盛时期。天地法则不可违背,违背者必被诛杀。”帝鸿舒的笑容浮上阴影,苦涩地说道,“它们早该消亡,却害苦了小鸦,成了彼岸苑的器灵。” “你瞒我什么了?”朱珥听出帝鸿舒还有什么话没交代,白了他一眼,问。 “我身为阎王,怎么可能控制不了阎王之气?昭阳城劫难其实是彼岸苑兔小八兔泥煤他们的血祭造成,第一场血祭发生在千年前,昭阳城十户九死。第二场血祭在即,我要阻拦血祭,那两只兔子千方百计拦着我,我一个人过不了彼岸苑的前八层,唯有找个有缘人同行。这有缘人可不好找,唯大福缘者才能无视鬼气入侵,到达彼岸苑第九层。还好我运气好,遇到了你。”帝鸿舒满心感激地说,“若不是你,等第二场血祭成了,时间逆转,小鸦可真活不了。” “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事情已经过去了,虽说被帝鸿舒利用,可好歹也是为了挽救整个墨雪大陆的命运,朱珥不再计较,反而安慰帝鸿舒说,“你好好带着彼岸苑,便能一直照顾小鸦了。” “是啊,我将彼岸苑炼化到我的阎域中,再不怕小鸦乱跑找不到了。”帝鸿舒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朱珥肩膀耸动,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和悦地拍打着帝鸿舒的肩膀。 第九十三章 帝鸿舒的到来,朱珥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搬开。有阎王在,哪怕一时半会找不着复生草,也没有鬼差敢收走骆梨的性命。这可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朱珥想的美滋滋,才一提,帝鸿舒一盆冷水就泼下来。 “除非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然都得受天地制约,我也不例外。”帝鸿舒随着朱珥往万花村口走,若有所指地说,“这样的人,我活了这许许多多年,也只见过一个。” 朱珥随意地哦了一声,满脸失望。 “你知道哪里有复生草吗?” “仙界的玩意,你问我这个管阎罗域的,怕是问错人了吧。” “香香他们生病的吃的那个草,你真不知道?” “那个草啊?”帝鸿舒想了下,摇头道,“那是古时候的药草,你在幻境里也看见了,天地崩塌重建,一切都变了样,那种草,绝迹了。 “这可真是急人。” 朱珥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仙界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地方,难道骆梨真的一点救都没有了吗?她有什么错?她在正当好年纪的时候爱了一个善良稳重的少年,后来,那个少年变了,她的劫难来了。为何将要死的人,不是林峰? “其实……那个……”帝鸿舒挠挠脑袋,他就是见不得朱珥眼泪汪汪的样子,心一横,道,“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她死,我豁出去受个天罚,还是能给你拖个七天左右的。” “算了,没有复生草,七天后又该怎么办呢?还劳你受罪一场。”朱珥果断拒绝。 “她到了我那,我一定奉若贵宾,给她挑个好人家转世,包她下辈子平安喜乐富贵一生。” “不一样。”朱珥语气里藏着丝丝的疼意。哪能一样呢?安安没有了娘亲,她没有了姐姐。转世投胎后的骆梨,哪里还是骆梨呢? 到了村口,林朗见朱珥的脸色十分不好,不由疑惑地看了眼面孔陌生的帝鸿舒,他没认出来这就是天上恶整林峰的人……朱珥是小妹妹,林朗护惯了,见她带了个陌生男人回来,那情形,就跟当爹的发现自家闺女要被狼崽子叼跑了差不多,当下双眼怒瞪着帝鸿舒,满脸警告,就差直接赶人。 长得也太普通了,笑得也太不正经了,走路都没个正形,和朱珥靠那么近?林朗越看帝鸿舒越不顺眼! 帝鸿舒是阎王,林朗的心思在他面前就跟白纸一样,看在朱珥的面子上,也不和林朗计较,但也完全不将林朗当回事,只紧紧贴在朱珥身旁,目不斜视地往村子里走。 朱珥一路默不吭声,实则正和云雾山中的姜琰还有小雾商量事情,“我爹娘姐姐的魂魄能被弥天灯养着,梨姐姐的是不是也能呢?” 弥天灯是圣物,能够破三界五行的束缚,当年能够保住朱宝三人,如今再多个骆梨,应是可以的吧?朱珥心中抱着微小的期望。 小雾很想帮朱珥,却不得不实话实说,“主人,你这位梨姐姐,情况比较特殊,她……” 小雾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但她掩饰的很好,“怎么突然起风了?讨厌。” “朱珥,朱珥,回神啦,你在想什么呢?”帝鸿舒闹腾惯了,朱珥不说话,他如何按耐得住,蒲扇大的手掌在朱珥面前晃啊晃啊。 林朗在一旁看得越发不快,哪有男人家这么大咧咧地往姑娘面前靠,说话也言无禁忌。 朱珥正和小雾谈重要事情,就被帝鸿舒给打断,当下没好气地往他手上就是一巴掌,却也知道这货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只能敷衍道,“小鸦怎么还不回来?你要不去找找?” “林朗哥哥,他这人就这样,你别管他。”朱珥冷不丁撞见林朗一幅想找帝鸿舒打架的样子,忙道,“再说,他刚刚还替梨姐姐出气呢。”说着话,朱珥朝着林朗眨眼,在帝鸿舒面前传音是没有用的,希望林朗懂得起自己的意思,别惹了帝鸿舒不快。毕竟,如林朗这种修士,如果不能飞升,将来魂归地府,一样要受帝鸿舒管束。 林朗一听,先前那暴揍林峰的就是这位,脸色先是缓和了下,随后更严峻了。一个化神期被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如今盯上朱珥,若是用强,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他一个手指头戳的。 不行,不行!林朗脑袋里转的飞快,他得想个法子,将这祸害从万花村里引出去。 “它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何况这地界谁能伤得了它,任它在外面玩吧。”帝鸿舒并不上当,他天天都和小鸦朝夕相处,自然是许久未见的朱珥让他更感兴趣些,“你还知道我刚刚是帮你出气,也没听你对我说声谢谢。” “原来刚刚那位大能是您!”林朗挤在朱珥和帝鸿舒当中,满脸堆笑,诚恳地给帝鸿舒道谢。 谁说憨厚朴实的人就不会说话的,林朗的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全是恭维之词,将帝鸿舒从头夸到脚,都没一个字重样的。帝鸿舒十分受用,很快揽住林朗的肩膀,哥两好的样子,眼巴巴地等着林朗更多的吹捧。 朱珥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个阎王真是丢尽阎王殿的脸面。 云雾山里的小雾见朱珥切断神识,拍着胸脯舒了口气。 “瞒不久了。”姜琰冷声道。 “总是能瞒一天是一天。”小雾很心疼朱珥,“主人可真不容易。” “是啊。可谁又容易呢?”姜琰张开双臂,迎风而立,声音低落,“朱珥知道真相,该是多么的伤心。真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朱珥并不知道云雾山里的这番对话,她和林朗帝鸿舒从村子僻静的一侧穿过,很快就走回了何如新家。因着心里在想事情,当吵闹的帝鸿舒和林朗都停下说话,,她也没多想,反而觉得轻松,是以也未注意到帝鸿舒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额头有红光若隐若现。而万花村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堆叠铺天盖日,像是要从天上压到地面来。 “朱珥,你们回来了,快进屋。”何如新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的衣裳和被褥,嘴里唠叨道,“这天气,说变就变,瞧着怕是要下大雨了。里哥上山去了,没带蓑衣没带伞,也不知能不能找着山洞避避。” “朱珥回来了啊。刘大哥快将林子逛成自家园子,如新姐你别担心。”屋里的骆梨听着院中的说话声,笑着道。许是这几日的灵米灵菜吃了有些效果,她一觉睡醒精神头好了不少,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大了些。 朱珥朝着屋子里喊了声梨姐姐,这才去看天空。这一眼,她心惊胆战! 乌云黑压压地堆在头顶上方,像是有人拿着大铲子在搅动云层,乌云变幻着形状,时而狰狞,时而阴森。雷电声渐渐大了,炸响在耳边,轰轰地震耳欲聋。诡异的是,这样极端的天气,却只在万花村的上空,将目光看远些,便能瞧见远方的风和日丽。 “这是要出事的样子。”林朗满脸戒备地望着天空。 “都快回屋。”朱珥将还要收衣裳的何如新一拉,又顺手抱起她家最小的女儿,匆匆往屋子里走。林朗见状,便将何如新家另外的孩子护着往屋里走。 朱珥还记得带回来个帝鸿舒,奇怪的是,这家伙进了何如新家里,就再没说过话,安静地像是没这个人。何如新和朱珥林朗都打过招呼,对帝鸿舒视若无睹,像是压根就看不到他。 “你的阎王之气,外泄了?”朱珥冷不丁想起一事,虽说先前帝鸿舒才对昭阳的事情做过解释,可此时此景,由不得朱珥不怀疑。 帝鸿舒本是微微垂着头,听到朱珥的话,他直视着朱珥,一双黝黑的眼睛像是无底的深潭,泛着微微的红光,而他额头上的红光正在暴涨。好在他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是朱珥极为熟悉的。 “我不伤及无辜。” “帝鸿舒,我请你来是帮我的,你可别帮倒忙。”朱珥警告道。 “想什么呢?我当然是来帮你的。”帝鸿舒深深地看了朱珥一眼,语气轻佻如常,“咱们这交情,不帮你帮谁?” 大伙都进了骆梨的房间,这是朱珥的要求,若是有异,她的掌控之力覆盖不了太远,但是这么一个小房间还是可以的。朱珥只希望天上的异常不要持续太久,太久的话,她肯定会魂识枯竭的。 平时觉得还算宽敞的房间,人一多就显得狭小起来。孩子们怕骆梨,紧挨着何如新站着。帝鸿舒一直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屋内。 “安安呢?”朱珥着急地问,刚刚进院子她就没瞧见安安,还以为他在屋内睡觉,可床上就只有骆梨。 “你别急。”骆梨虚指了指床下面,“这孩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雷,这不,连你回来都顾不上,躲下面去了。” 朱珥哭笑不得,在床边蹲下,将头探向床下,果然看到安安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脚处,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自己呢。 “出来吧,小姨抱着,不怕啊。” 安安迟疑着,朱珥很有耐心地伸着手,满脸温和可亲的笑容,终于,安安试探着挪了挪身子。 “小姨,安安怕。”安安扑进朱珥的怀里。 “安安乖,小姨帮你捂着耳朵,好不好?” “好。”安安脆生生地说,从朱珥怀里抬起头,这才惊觉屋内站满了人,他慌张地再次躲进朱珥怀里。何如新的小女儿朝着安安做了个鬼脸,又用小手在脸上刮了两下,可把安安给羞的。他怕打雷,本来只有娘亲知道,这下可好,大家都知道了。 “哇……哇……哇……”安安哭的可伤心了,觉得自己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以后可要怎么见人啊。 “你这孩子……”何如新瞧见小女儿的动作,给她脑门就是一巴掌,“你平时不也怕打雷吗?今儿笑话起安安来。”何如新哪舍得用力气打最小的女儿,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安安顿住哭声,将捂住耳朵的手挪到脸上,又张开五指,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偷偷地看向何如新的小女儿。 何如新的小女儿挨了打也不闹,朝着安安吐了吐舌头,转身趴在门边往外瞅。安安好奇她在看什么,从朱珥怀里蹭下来,大着胆子也跑到门边,挨着何如新的女儿一起看外面。两个小孩并排坐在门槛上,一样的高矮,一个梳着双髻,一个披着短发,依偎在一处,两三句话便好成一个人。 何如新在屋内也没嫌着,利索地打着鞋垫,屋内的另两个女人,哪里做过这事儿,都很新鲜地瞧着她。 “我男人上山走路多,可费脚了。” “刘大哥可真有福气。”林朗艳羡地看着何如新的手在鞋垫上飞舞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开了花。 “我倒也想学。”骆梨满脸落寞,她这身体,一天比一天糟。安安长这么大,穿得都是外面买的,她这个当娘的,也没能亲手给他做个什么。 “梨姐姐,你可别学这玩意。”朱珥假装没听懂,“安安那小子,整天上蹿下跳的,你从早到黑给他做鞋,也不够他穿的,就让他打光脚丫。男孩子嘛,糙着养,没事儿的。” “安安最好养了。”提及儿子,骆梨就忍不住笑,“刚生下来那会儿,要尿了就蹬腿,要饿了就朝我张嘴巴。他也不是没打够光脚丫,也是怪,那脚丫子还是嫩生生的。” 朱珥笑眯眯地陪着骆梨闲话家常,听她说着安安小时候的趣事,两人越说越乐呵,笑成一团。瞧着骆梨精神不错,心情愉悦,朱珥便想让她更高兴些,握着她的手,“对了,梨姐姐,我给你带了个客人回来。” 朱珥满屋子找帝鸿舒,却见他蹲在门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个小儿嬉闹。 “帝鸿舒……帝鸿舒……”朱珥喊了两声,帝鸿舒仿若才听见,站起来转过身,脸上反常的一丝笑容都没有,黑沉沉的目光像是能将人吸进去。 第九十四章 “姐姐,他啊,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刚送了一味重要的药草过来。现在啊,只差一味药,就能练出让你恢复如初的丹药啦。”因着帝鸿舒先前的话,虽说此时的他瞧着诡异,朱珥为了不让骆梨不开心,依旧说道。 “朱珥。” 骆梨顺着朱珥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撞进帝鸿舒深渊般的眼睛里,顿时像见鬼一样,猛地低下头,哆嗦着要往朱珥身后躲。而满屋子的人神情莫名,四处张望,根本瞧不见朱珥口中的客人。 屋外,雷电声更大了,狂风肆虐过村子,留下阵阵宛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 “朱珥。”帝鸿舒唤了一声朱珥,和往常的吊儿郎当判若两人,格外严肃认真。说话的同时,帝鸿舒的额间红光往外弥漫,刹那间笼罩住整间屋子。 骆梨和帝鸿舒同时唤朱珥,两人都很反常。骆梨哆嗦着身子,恨不得藏到床下面去,头低低地垂着,任朱珥如何安抚都不肯抬起来。而帝鸿舒,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冷漠,似装着浩瀚星海的双眸冷然地望着天,余光却注意着骆梨的动静。 外面的雷鸣声更大了!天地像是被一张大黑布给罩住,黑漆漆一片。两个孩子已经不敢在门槛上继续坐着,手拉手跑回床边,瑟缩在大人们身旁。时不时几道气势汹汹的闪电劈下来,乍然照亮黑云堆叠的天空。 “朱珥。”姜琰也在云雾山里唤了朱珥一声,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担忧。 朱珥暴躁地抱住自己的头,好想听不到这些人的叫声。 “朱珥,你歇会,我来替你,如何?”姜琰的声音很温和,缓解了朱珥暴躁的情绪,可朱珥并没有回答姜琰的话,而是猛地将骆梨抱住,戒备地看向帝鸿舒,咬破了嘴唇,没有说一句话。 骆梨的惊慌失措,在朱珥的反应面前,渐渐平息。她依旧垂着头,枯白的长发遮去她整张脸。安安想要依偎在她身边,却被她轻轻推开,只听她坚定地说,“安安,去师叔那。” 安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孩子很敏感,他察觉到屋中的气氛起了变化,也不敢撒娇,乖乖地跑去林朗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自己的娘亲。 “朱珥。”帝鸿舒一声叹息,额间红光大盛,照耀着屋内,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可朱珥没有,她瞪大了眼,看的不是帝鸿舒,而是骆梨。她的手,死死地扣着骆梨的腰,一幅任谁也别想带走骆梨的态度。 三人转眼间便离了何如新家,到了最近的一座山的山顶上。这里离天更近,乌云就在头顶,闪电就在眼前,雷鸣声就在耳边。骆梨身子歪着坐在地上,泥水横流的山顶,只有骆梨坐的那一块是干的,她的身上也没有半滴水珠。反倒是挨着她的朱珥,浑身湿透了,额头像是生就了一道水帘。 “朱珥。”帝鸿舒第三次唤了朱珥的名字。 朱珥终于转过头,湿透的发好几缕垂在脸上,她的眼睛水光盈盈潋滟生色,帝鸿舒也说不好,那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的脸上有无尽的凄然,也有隐晦的哀求,那咬破的唇上有着此刻天地间最亮丽的色彩。 “帝鸿舒,你不该来。”朱珥一手扣着骆梨,一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一抹,唇上的血珠散开,有些顺着她的动作沾到脸颊上。 “职责所在,不能不来。” “呵呵。”朱珥口中溢出两声冷笑,整个人气势陡涨,眉宇间尽是坚毅不屈,“这么说,要怪我自己引狼入室了?” “朱珥,别自责,该来的谁也挡不住。”姜琰在云雾山中急切地说,“我们都会帮你。” “就是,主人,阎王算老几,当年给我提鞋都不配。我们帮你。”小雾绝美的身姿哪怕是做出女夜叉的动作,依旧美得惊人。 “朱珥,我欠着你的人情,并不想伤到你。你……”帝鸿舒想让朱珥让开。 帝鸿舒额间红光将骆梨笼罩在其中,可朱珥反应极快地挡在骆梨身前,张开双臂将她抱住,“你不要逼我。帝鸿舒,你不要逼我。” “朱珥,你也别逼我。” “帝鸿舒,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吗?”朱珥伤心地看着帝鸿舒,眸中满是破碎的星光,“她还没死呢,她还有救,等我找到复生草,练成复生丹,她不去阎王殿,她属于人间啊。” “她没死?”帝鸿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红光大盛,照耀着骆梨,“她早就……” “朱珥,你让开吧。”一直沉默的骆梨说话了。她挣了挣,虚弱的她被掌控之力控制着,自然睁不开朱珥的拥抱。她漆黑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血泪混着雨水,血泪顺着她瘦削成皮包骨的脸颊往下流,流到头发上,流到脖子里,流到衣衫上。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呢?朱珥恐慌地看着骆梨脸上的血泪蜿蜒而下,她伸手慌张地去擦,却越擦越多,骆梨的脸上,头发上,衣裳上,都弥漫着血色。 骆梨却像是枯木逢春,枯白的头发再次乌黑如缎,肌肤光滑玉润,脸颊丰满美丽,那双眼睛如初见时般明亮动人。 朱珥的心却越发冷下去。 骆梨第一次凝望着帝鸿舒,满脸敬畏,可她的声音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你别说,我们姐妹,合该我自己来交代这一切。” 她闭了闭眼睛,凄楚地看着朱珥,伸手抚了抚朱珥的脸,低声呢喃,“我的身体,两年零三个月没有感觉到这种温暖了。” 朱珥泪如雨下,她的脸被雨水冲洗这么久,早就冰凉无比,可这样的温度,于骆梨而言,却是温暖。 “朱珥,我真高兴,还能再见到你。”骆梨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恰是正好的年华,带着妇人的成熟风韵,像是熟透的蜜桃,自然是极美的。 “怪只怪我遇人不淑,才落得如此下场。当年,我跳下蛇潭,我想求生,未尝不是求死。”骆梨哀哀地说,“我可以死,可孩子无辜。纵然是我眼瞎,嫁错了人,我付出代价无怨无悔,可这代价不该由安安来背负。” 骆梨雪一样冰凉的眼睛看着帝鸿舒,她知道那是来带她走的人。她早该走了,从前是放不下,安安还那么小,她走了,安安怎么办呢?可如今她放心了,有朱珥,有林朗,安安会被照顾的很好。 “是的,跳下蛇潭,万蛇噬体,我立时便死了。那时候的我比凡人女子还要虚弱,在那些妖蛇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可天不亡我儿,那蛇潭潭底,生长着一株金莲幼苗,才拳头大的藕节,金光灿灿的。我的身体好疼啊,更疼的是我的肚子,我感觉到我的孩子,一点点失去生机。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沉到潭底,将那金莲幼苗吞进口中。金莲入口即化,顺着喉咙,遵循着我最后的愿望,流到我的肚子里,护住了我的孩儿。” 骆梨看向朱珥,伸手拭去她的泪水,“我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我还活着,可我的确不能算是人了。生下安安后,金莲的精气都跟着安安去了,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的身子腐烂的厉害,每天夜晚,我都得偷偷潜回蛇潭,挖些沾染过金莲灵气的泥土,来补我窟窿似的身体,也好遮去我的死气,让我能够带着安安住在万花村,让他活得像个普通的小孩。朱珥,这段日子是我偷来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非人非鬼,滞留此处,必成大患。幸亏我来得早,再晚些日子,她就成了女魃,旱天下引瘟疫,后果不堪设想。”帝鸿舒满脸凝重地说,“朱珥,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不会因为她一人,而害了整个人间,对吗?” 朱珥的脸雪一样白,她咬破了嘴唇,几滴血落在骆梨的手背上。骆梨痛得哆嗦了一下,手背上登时多了个被灼烧出来的窟窿,还冒着缕缕白烟。朱珥忙用袖子擦干净嘴上的血,又将袖子扯下来远远扔掉,又是心疼又是迷惘地看着骆梨。她什么话都没说,可她的手,将骆梨拽得更紧了! “我只恨,我死了,那人却还活得好好的。”骆梨满脸凄然,“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活得好好的。” “朱珥,你别怪我们。”云雾山中,小雾惴惴不安地传音,“早在姜琰第一次追溯,就发现这件事,他怕你伤心,才没有告诉你。”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啊。”朱珥冷声道,心里已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骆梨是朱珥年少绝境里的一缕阳光,是继父母姐姐之后让她感觉最亲切的人。她们才刚重逢,却要永远的离别。难怪,骆梨的身体无论看什么大夫都治不好。难怪,那么多丹方,小雾却偏偏选了药材最难找也最难炼制的复生丹。 “朱珥,骆梨生机早灭,没有复生丹,便只有阎王殿,是她正确的归宿。” “若是,能找到复生草就好了。”朱珥哀哀地软下双膝,她只差复生草一味药,便能让小雾练成复生丹,将骆梨从死亡那边拉回人间。 “朱珥,替我好好照顾安安。”骆梨知道大限已至,平静地交代后事。 “梨姐姐,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朱珥喊道,“安安还小,你的仇还没有报,你如何能死呢?”朱珥饱含希冀的目光落在帝鸿舒脸上。 “骆梨,墨历五零零五年生人,墨历五零二九年亡。魂兮,归去!” 山顶上突然响起哀歌,朱珥明明用掌控之力护着骆梨,骆梨却还是随着帝鸿舒的声音徐徐站起来,她整个人美丽得耀眼,脸上的神情却让人看到就想跟着落泪。随着她起身,像是脱掉了一件穿太久腐烂掉的皮囊,那个枯萎残疾的老妪,缓缓倒地,以极快地速度化为一抔黄土,被席卷而来的狂风刮下山顶,失落在密林。 “不,梨姐姐……”朱珥扑过去,却扑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骆梨,她再也抓不到骆梨的手。她的掌控之力可以控制一切,可是,控制不了魂灵。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朱珥喃喃道,她疯狂地抽取整座山头灵植的生命之力,想要筑成最牢固的掌控区域,将骆梨给留下来。可她明明还能看到骆梨的魂灵,那魂灵却像是已经归于虚无,掌控之力完全捕捉不到她,更遑论保护她了。 “朱珥,你醒醒吧。”帝鸿舒在朱珥要跌到地上时一把拉住他,正色道,“阴阳两隔,你这般行事,会损了你的福缘。” “福缘?”朱珥目光转厉,“你尽可将我的福缘全部拿去,只要能将她换回来。” “朱珥,你别胡搅蛮缠。”帝鸿舒见朱珥嫌恶地挣开他的手,就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不由苦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她。你别急,她这一生够凄苦,下辈子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你也不想她一直苦下去吧?” “你说过的,你可以帮着拖七天,对不对?”朱珥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哀哀地对着帝鸿舒道,同时给云雾山的姜琰和小雾说,“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啊,快帮我想想办法!” “天道已经震怒,我亦无法抗衡。”帝鸿舒指着天空,大声道,“你瞧瞧,这架势,她不走,天怒不息,这方圆万里都会遭灾。因她一人生灵涂炭,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因果。” 骆梨走到帝鸿舒身边,恭敬地垂手而立,眼睛的神采渐渐淡去,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朱珥看着骆梨,心痛地发现,面前这个魂灵,空有骆梨的外表,却失了骆梨的灵魂。 “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执念太深,我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帝鸿舒坦白地说,“她女魃之体将成,不这样,路上易惹是非。” 雨渐渐小了,电闪雷鸣停歇,黑压压的乌云还堆在头顶上方,像是在监视着地面的动静。 第九十五章 朱珥站在黑黝黝的山顶上,手捏成拳,整个身体绷成一条线。她的心中充满悲愤,林峰活着,那个教坏林峰的糟老头子活着,善良的骆梨却要彻底死去。什么狗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到最后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人啊,黑心起来比动物还不如,兔小八和兔泥煤的歪心思还是一心想要拯救同类呢,可人呢?争权夺利利欲熏心,任你多么白净的一张纸,进了名利权势的大染缸,就黑到根子里。夫妻不能深信,父子反目成仇,兄弟暗地戳刀,有天资就被捧着,没灵根就被践踏……这天道不公,这世间不平,这人间不宁! “朱珥,你要做什么?” 帝鸿舒莫名感到心寒,他常年住在阴森的阎王殿里,却直到此时此刻,才感觉到什么是彻骨的冷意。他的心一阵发慌,这个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小姑娘,这瞬间让帝鸿舒相信她是能毁天灭地的。 朱珥静静地站着,她那明媚的双眼猩红一片,乌云汇聚,风雨翻涌。天地似乎在回应她,一时间,风要掀了大地,雨要淹没大地,雷电轰鸣而下,却怯怯地绕开朱珥所在的山顶,劈在附近的地面,瞬时天火焚烧起来,遇雨不熄。 帝鸿舒的额头滚落了一滴汗,那汗被狂风带走,飘向燃烧一片树林的天火。天火终于灭了,大雨洗刷着焦土,狂风怒吼着掀起崭新的泥土覆盖被焚烧的痕迹。 “朱珥,你说声话。”帝鸿舒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越发觉得冷了,雨幕明明被隔在结界之外,他身上沾不到一滴,他的通身上下却淅淅沥沥地开始滴水。 “主人好像有些不对劲。”小雾忧心忡忡地说。 “她会挺过去的。” “姜琰,你一点都不着急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呀?”小雾激动地嚷嚷,“这些年主人东奔西跑给你集能量之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快想想法子啊,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入魔啊?” “你在说什么笑话?”姜琰面上一冷,“她有荇娘的半个传承,天下谁入魔她都不会。” “怎么就不会了?”小雾不服气,“荇娘不就是魔界公主么?” 小雾这话,可捅了马蜂窝,差点没被姜琰如利刃的目光给逼死。他也不说话,就冷眼看着小雾,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虽说这位是诛神殿的阶下囚,可谁见过这么趾高气扬的阶下囚?小雾平时还没觉得姜琰有多凶悍,可这会儿心中就生出一股她的确惹不起他的念头来。她脸上的笑容僵了,手半抬着一直不敢动,呼吸都快凝住……他的目光压迫性太强,强到她不能承受! 姜琰终于将目光转开,他的神识探出去,只觉得冻人的寒意扑面而来。 “朱珥,朱珥……”不复刚刚在小雾面前的冰冷森严,他格外的温和有耐心,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朱珥宛如冰天雪地的识海,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字。 “你是……”识海里有个小小的光团,蜷缩在最深处,周围是厚重的冰墙层层护卫,“你是姜琰?”小光团子往冰墙边蹭了蹭,嘤嘤嘤地哭泣起来,边哭边道,“我好弱啊,姜琰,我好想变得强大!我曾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终于强大起来了,可是并不是,姜琰,我离真正的强大还好遥远。我留不下梨姐姐,我的爹娘姐姐还在受苦,我真傻,我有什么资本沾沾自喜……” “你已经很棒了。” 姜琰的神识探进冰墙里,极寒的世界,冻人的温度,饶是姜琰,神识也为之震颤,萦绕上一层白烟,嘴唇和脸庞瞬时青紫一片。姜琰缓慢而坚定地在冰墙里行走,他一步又一步,越到后面,走得越缓慢,似不堪重负。他没有停下来,坚持往前继续走下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和朱珥说话。 “朱珥,没有哪个凡人能够掌握规则的力量,更没有哪个凡人不畏艰难穿行险境收集稀缺的材料来救失去身体的父母和姐姐。我们现在还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我们坚持,总有一天,我们会做到。朱珥,朱珥……你在听吗?” 眼看着就要靠近那个小光团子,那小光团子却忽地一闪,然后消失了。 姜琰心中一凉,他无法预测朱珥到底想做什么,她无论做什么都不要紧,他很担心她会选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他已经很明白,朱珥是个凡人,朱珥却绝不止是个普通的凡人。她一定大有来历! “朱珥。” 帝鸿舒也在一直唤着朱珥的名字,他看不懂朱珥如今这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却越来越慌。这种心慌的感觉,上次产生还是小鸦出走的那天有过。他本该将骆梨收进阎域,可此时此刻,他突然不敢妄动。面前站着的不过一介凡女,拥有墨雪大陆最孱弱的身体。可她如霜如冰的眼睛,淡然如雪的脸,以及那静静站着漠视天地的身姿,都让人感到敬畏。 是的,敬畏!堂堂阎王,敬畏一介凡女,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此时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似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么短暂,又似一个轮回的时间那么漫长!朱珥的识海里,小光团子重新出现。外面的世界,朱珥终于动了。 帝鸿舒只觉得眼前一花,朱珥的人影消失了,紧接着,她重新出现,山顶上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安安,先前屋内的骆梨朱珥突然消失,他已经哭了好一会。此时看见朱珥,飞奔着扑过去抱住她的腿,继续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娘,娘,你去哪里了?小姨,小姨,你带我去找娘好不好?” 一个是满身焦黑面目全非的林峰,他狼狈地跌进地上的泥水坑里,动了一下。先前帝鸿舒下手太重,他拼着命用了仙宝这才能回到天剑门,还来不及疗伤,就被一只无从抗拒的手给拎来了此处。林峰惊恐地发现体内一丝的灵气也提不起来,这个认知让他内心惶恐不安,只能警觉地缩着身子,小心地抬头四顾。 敬畏的缘来并非毫无根由!天剑门和万花村虽说离此不远,在墨雪大陆上,也得化神以上修士才能举手之间往返瞬移。朱珥没有修为,可她也能。 “让他们做个了结吧。” “好。”帝鸿舒不能拒绝,不敢拒绝。 骆梨重新出现,目中一点点恢复神采。她先看了看安安,缓缓地走过去,帝鸿舒伸出手,本想拦,到底作罢,反而手一挥,将天上还堆叠着的乌云给驱散,再一挥,阳光照耀在头顶。山顶上山花烂漫,清风朗朗,安安破涕为笑,好奇地看着徐徐走来的美丽少妇。 安安的大眼睛扑闪了下,突然明悟,高兴地喊,“娘,娘,你是我娘。娘,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吗?你好漂亮啊。” “安安。” 在离安安一步远的地方,骆梨停下,她多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可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没有身体的魂魄,她更怕手穿过安安的身体惊吓到他,所以她静静地站着,用目光阻住想要扑过来的安安。 “安安,我的好孩子。” 旁边的林峰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正想说话呢,脸上不知被谁扇了一耳光,喉咙像是被堵住,再发不出声来。他不死心地想往前爬,面前却有一道无形的墙阻拦着。他激动地用手刨着水坑,满脸的欣喜若狂。 朱珥识海里冰墙骤消,姜琰的神识扑簌着抖落不少冰水,他顾不得这些,扑过去,用神识拥住那个小光团子。小光团子咯咯笑了一声,往姜琰身上蹭了蹭。 朱珥弯腰,将安安抱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和骆梨面对面,她没有说话,目光和骆梨无声交流。骆梨笑颜如花,俯身低头,在安安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吻。 “安安,一世平安喜乐啊!”随着她的话,安安脑袋一点,靠在朱珥的怀里,脸上犹带着得见母亲真颜的喜悦笑容,甜蜜地入睡。 骆梨转身,面对着林峰,犹平静从容。 “梨妹。”林峰仰着头,看着面前仙女般漂亮动人的骆梨,颤巍巍地唤了一声。他心知不好,突然被人掳来此处,不远处站着先前将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神秘人,朱珥那丫头的目光就跟要杀人似的。 “梨妹……那个孩子……”林峰顾不得了,他不能不问,“他是我们的孩儿吗?”他满脸希冀,女人有了孩子总是心软,这些人,总不好在孩子面前杀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吧? 骆梨嫌恶地皱起眉头,本走到他面前,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曾经的少年,善良是真的,关爱也是真的,爱人的心也是真的,只是这一切,抵不过世间诸多诱惑!她爱他,至今还爱着他。你如果真心爱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他多么的对不起你,那些过去是真的,那些爱就没那么容易烟消云散。就算恨了,那也是因为爱的太深,才会恨的那样深。 那么多个非人非鬼的日子,除了安安,就是那些真心相爱过的日子,能够慰藉她孤寂而落寞的灵魂。她爱着的,将永远深爱的,都是那个记忆中的少年。面前这个丑陋肮脏的人,那么陌生,不过是顶着曾经少年郎君的躯壳罢了! 骆梨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林峰,她今时今日的境遇,都是拜他所赐。还好,她已经只剩下一抹魂魄,已经感受不到心痛的滋味了。饶是如此,她的眼里,依然浮现出痛楚来。 “是,他是你不要的孩子。”骆梨重重地强调不要两个字,冷笑着道,“你永远不会知道,你错失了多么珍贵的宝贝。林峰,善恶有报,只是时候未到。如今,该你偿还欠我的债了。” 骆梨举起手,正准备落下,却被朱珥拦住。朱珥附耳骆梨,低语两句。骆梨笑了,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并不是我不能杀,而是我不想让安安这一生,背负着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这样的罪孽。”骆梨淡淡地说,没等林峰高兴,她的手却停在他的头顶上空。 林峰哀嚎一声,想要躲开上方的那只手,却无处可躲。 “帝鸿舒,帮她。”朱珥用的是命令的语气,帝鸿舒微微一愣后,竟真的不敢拒绝。 骆梨的手就那么轻轻放在林峰的头顶之上,丝丝缕缕的灵力,那些曾经本来属于骆梨的灵力,从林峰的身体里如潮水般涌出来,经过骆梨的手,飘向朱珥怀中沉睡的安安。 帝鸿舒这才明白朱珥和骆梨要做什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手轻轻一挥,安安身上便显出一个黑色的光罩来。那些灵力通过光罩,缓慢稳定地进入安安的身体里,然后乖乖地潜伏在安安稚嫩的经脉中。一同涌向安安的,还有林峰和骆梨多年来修炼的心得,它们会沉淀在安安的识海中,等将来安安踏上修行之路,就会助安安少走很多弯路。 “不,不要……梨妹,你不能这样。”林峰察觉到自己的修为不断地后退,从化神,到元婴,到金丹,到筑基,到练气……到一点修为都没剩!他终于感受到骆梨当初的绝望和恐惧! 安安毕竟年幼,很多灵力逸散开来,山顶上的灵气变得浓郁,而泥水坑里的林峰,委顿倒地,身子像是垂死的鱼,挣扎着,那双眼睛,不是当年的明亮清澈,也不复前些日子的野心勃勃,而是空落落的死寂。 没了,什么都没了……修为尽失,灵根尽毁,大罗金仙也挽救不了他。从此之后,他还活着,却永远永远和仙道无缘了。 “多谢。”朱珥朝着帝鸿舒点头,多亏姜琰在云雾山中提醒,才能有这番操作。强行将一个人的修为转到另一个人体内,本是有违天道的事情,也只有帝鸿舒,才能随手施为不受天谴。 “我们走吧。”骆梨对帝鸿舒充满感激,林峰若还是化神修为,不知还要做下多少恶事,如今这般,骆梨甚是满意。她没有要了他的命,她也没必要要了他的命。 骆梨主动走到帝鸿舒身边,再无遗憾。 第九十六章 朱珥站在原地,紧了紧怀中的安安,看着帝鸿舒带着骆梨,缓步往山下走去。 “梨姐姐。”朱珥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 骆梨回过头,满脸微笑,一如初见时,温柔美丽!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紧跟在帝鸿舒身边。 朱珥泪如泉涌,骆梨没有说话,可她懂,她很懂骆梨的意思。她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将骆梨的那一份也活下去,看这人间潮涨潮落花谢花开! 缘深缘浅,终有聚散! “朱珥,别太伤心。”姜琰到底有些不放心,怕朱珥心里存着郁气,安慰说,“若她投胎,你和帝鸿舒相熟,问到下落咱们偷偷去看她,护她一生安好快活。若她不投胎转世,就会在阎王殿里安顿下来,将来若有缘,或许安安都能再和她相见。” “主人,你别伤心了。”小雾也道,“她这辈子过得如此不快活,有个暂新的一生,也算是件好事。” “我明白的。”朱珥低声道,“我不伤心,我只是……”她哽咽道,“我只是很舍不得!” 此时人间风雨已停,月光耀耀。从山顶往远处望,绿树繁花,间或玉带相缀。而往近处望,朱珥目光转凉,找小雾要了一颗药丸。 “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林峰哥哥,你可要好好享用啊。”朱珥蹲下身子,温柔地将那颗药丸喂进面死如灰的林峰口中,笑盈盈地解释道,“普通人的身体可不能和修仙之人相比,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啊!这是我特意给你求的延年丹,有了它,保管你比普通人活得康健!” 安安醒过来的时候,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四周。朱珥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她知道,安安在找娘,可安安永远都找不着娘了。 安安将头往朱珥怀里缩了下,他粉嘟嘟的脸蛋上瞬时挂起两串水珠,朱珥以为他要大哭,正想着要如何安抚住他,却见安安破涕为笑,伸出小胖手来摸摸朱珥的眼睛。 “小姨,是不是只剩下我们了?”安安还是小孩子,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有着敏锐到可怕的直觉。他仰着头,眼睛里盛着水光,低声问。 “安安乖。”朱珥心中一声叹息,这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面上却强迫自己露出三分笑来,“安安还有小姨。” “小姨,你放心,安安不哭。”安安咬着嘴唇说,“娘无论在哪里,都最喜欢安安笑。安安不哭……不哭……”他嘴上说着不哭,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饶是如此,他依然倔强地说,“安安不哭……安安是乖孩子。”他大约是真的不想哭出来,可眼泪止不住,让他很是懊恼,将头埋进朱珥怀里,小肩膀耸动了好一会,再次抬头时,脸上干干净净,他甚至扬起一个笑脸来,脆甜地喊了声,“小姨。”声音饱含孺慕眷恋之情。 安安从朱珥怀里下来,小小的人儿立在风声烈烈的山顶上,突然软了双膝,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朱珥在一旁,并不阻止。 林峰瘫倒在泥地上,目光复杂难言地看着这一幕。他朝着安安伸出手,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在朱珥警告的目光下,到底没有说出一个字。 “安安,我们回去吧!”朱珥重新将安安抱在怀里。 安安乖乖地任由朱珥抱着,眼睛却执着地看着山顶的某一处,那里,是刚刚骆梨站着和他相见的地方。朱珥抱着安安往山下走,刚下过雨,山路泥泞,并不好走。朱珥抱着个孩子,走得小心翼翼,却听安安问,“小姨,那里是不是还有个人?” 朱珥手一抖,差点把安安给摔到地上去。朱珥察觉到安安将醒的瞬间,就用潜藏之力将林峰给隐藏起来。她并不想让林峰脏了安安纯洁无瑕的眼睛。 “安安看错了吧。”朱珥生硬地回答,然后将安安的头往怀里拢了拢,嘴上说道,“风大,别吹着了。” “哦。”安安乖乖地收回目光,贴心地帮朱珥看路,“小姨,走右边,那有块大石头,稳当。” 林朗站在何如新家的院门外,身形挺拔如剑,眼睛眺望着通往何如新家的小路。当看到身形单薄的朱珥怀抱着安安缓步而来,他咧嘴一笑,快步迎了过去。 “回来了。”林朗用满是希冀的目光望了眼朱珥身后,然后,他眼中的明亮光辉黯淡下去。他很自然地将安安接过来抱着,“抱着小胖墩走这么远路,累了吧?快进屋歇歇。” “好。”朱珥低声地应道。她回避着林朗的目光,不知要如何告诉他,这一趟带着骆梨出去,她再也没办法带着骆梨归来。 安安到底是小孩子,一路走回来,脑袋已经一点一点的,一放到床上,身子往床内一滚,手脚张开,霸占着半张床,再次酣睡。 林朗扯了朱珥到院子里,这才问道,“师妹她?” 他执意要问,朱珥也不瞒着,将山顶上发生的事情告知。林朗听完后,脸色惨白,整个身体急剧抖动着。 “我……我需要静静。”他低声道,再无法克制情绪的崩溃,身子掠出何如新家的院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朱珥站在院中没有灯光能找到的角落里,怔怔地望着安安睡觉的屋子,手垂在身侧,风穿过五指,她握起手掌,手掌内空空如也。这双手,软和修长白皙,从前会拽着父母姐姐的衣角,后来会牵着骆梨的手汲取温暖,到如今,终于轮到她,用这双手,这双无力的手,给旁人撑起一片天空。 第二天早晨,林朗没有回来,朱珥借了何如新家的厨房,给安安做了早饭,然后唤他起床,洗漱吃饭。吃完饭,朱珥向何如新辞行。 “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安安,准备去哪里呢?”何如新拉着朱珥的胳膊不让走,“就留在我们家不好吗?我这几个小崽子会将安安看作亲弟弟。你可别怪我多嘴,这带着个娃娃在外面行走,可不容易啊。” “如新姐你放心吧。”朱珥笑盈盈地说,“我们的新住处离你们村子也不远,等安顿好了,就接你来看安安。” “那行吧。”何如新见朱珥很有成算的样子,虽说不是很放心,到底安安和朱珥更亲些,她也没理由拦着,只是嘟嚷道,“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啊,我家汉子旁的不行,还是有两把力气的。” “恩,我不会和你客气的,如新姐,那我先走了。”朱珥拒绝何如新的相送,她有储物镯,东西往里头一放,都不用找牛车搬运行李。 “安安,要乖乖听小姨的话啊。”何如新摸摸安安的头。 “何婶婶再见,过些日子,安安就来看婶婶。” “安安再见。”何如新背过身去,抹了把泪。她不知道昨天具体发生过什么,可她知道,那位骆梨妹子去了就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珥昨儿想了一夜,安安跟着她东奔西走是不行的,他还小,需要妥帖细致的照顾,更需要稳定的环境学习修炼。朱珥这么些年,在墨雪大陆上四海为家,漂泊惯了。她想,是时候安一个家。等爹娘姐姐的身体重塑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小雾和姜琰正担心朱珥为骆梨伤心呢,见朱珥如此快就振奋起来,也都欣喜不已。听闻朱珥想找个地方安家,都非常热情地帮忙出主意。 云雾山的秘密太大了,让安安知道反而对他不好,更何况云雾山中就姜琰和小雾两人,安安还那么小,实在不宜避世而居,所以朱珥放弃将安安带入云雾山的打算。倒是荇娘经营过的罗刹林,姜琰布下阵法,树爷爷这些植灵护持着,再安全不过,又依山傍水,是长生木生长过的福地。 罗刹林里的树爷爷草一一等植灵,听说朱珥打算将家安在罗刹林,个个高兴得不行,七嘴八舌地争相给建议,摩拳擦掌地要帮朱珥建宅院。朱珥在罗刹林中走了一圈,最后选中靠云湖的一块地。原来生长在那块地方的植灵乐呵呵地主动挪了地方。 “树爷爷,这下可就看你的了。” “好嘞。”树爷爷的树枝舒卷开来,大声笑道,“这些年我掉落不少根须,都攒着呢,正好拿出来用。” 树爷爷话音刚落,瞬时平地起高楼,精美敞亮,一栋挨着一栋,绵延不绝。它再动动树枝,云湖之水顺着沟渠流过来,亭台楼阁间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很快郁郁葱葱,将整座院子掩映在绿树红花之后。高高的院墙拔地而起,将整座院落藏在其中,院墙边生长着参天大树,每一株,都是院子天然的护卫。 “真是太好了。”朱珥心喜不已。 安安看得眼珠都不会转了,直呼神仙。 小雾贡献出十来粒化形丸,树爷爷化作个白胡子老爷爷,自认是朱珥的管家,草一一小花等化作童子丫鬟小厮。一时间,新家欢声笑语。 安安早就不要朱珥抱了,新奇地看看这,摸摸那,感觉十分的新鲜有趣。待看到陡然冒出个白发老爷爷带着一群童子丫鬟给朱珥行礼,再待不住,迈着小短腿扑到草一一脚边,扯着草一一的裤腿往院子里拖。 “得,以后就叫草一一和小花陪安安玩耍。”树爷爷摸着白花花的长胡子,笑眯眯地说。 “多谢树爷爷。”朱珥瞧着几个小家伙一眨眼就跑不见了,她也不担心,反而有几分欣慰。安安有人陪着,就没多少功夫去想她娘,这样很快就能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走出来。 “能追随你,那是我的福气。”树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是捡着什么大便宜似的,“有什么吩咐啊,尽管告诉我,我一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还别说,眼下就有个劳烦树爷爷的地方,这院子十分的好,还缺个牌匾。”朱珥此时正站在院门口,匾额处空空的,她道,“此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不如就叫云湖别院吧。” 朱珥话音刚落,院门上方便挂了一方匾额,上书“云湖别院”四个遒劲有力的金色大字。 “呵呵,主子你瞧着咋样?” 朱珥自然满意极了。从八岁那年离了朱家,她就再也没有家,直到今日,心中的缺失在瞬间被填满。她缓步走进院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满院梨树花开正盛,清澈溪流环绕其间,仿若回到天剑门的梨落阁。 朱珥走到主院自己的屋子,推开门,眼睛一热,她眨了眨眼,仰了仰了头,这才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屋内的布置,细看处处透着清新雅致,却又带着些朱家明月亲手布置的房间的影子。 “劳你费心了。”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树爷爷连忙摆手,“你的屋子啊,我什么都没动呢,还说问问你的意思,再来让它们布置。” “主人,主人,是我和姜琰啦,我们给你布置得,喜不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谢谢你们。” 朱珥带着安安,便以云湖别院为家,住了下来。 安安和小植灵们厮混熟了,每日眼睛一睁就跑出去疯玩,大半夜还舍不得回房,必要朱珥亲自去找。安安白日里再嘻嘻哈哈,夜里却依然会惊醒哭喊着要娘亲,是以安安白日里和草一一小花玩得再好,到了晚上,势必要和朱珥一处。 有时候,安安也会问及娘亲,很快却又懂事地自问自答,“我的娘那么美,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啊,她不在我身边,肯定是回天上去了。”如果是夜晚,安安会望着星空,指着最美丽最耀眼的那一颗星星,笑着说,“小姨小姨,你看啊,那一定是娘,她刚刚朝我眨眼睛了呢。” 如此过了三五日,朱珥瞧着安安也熟悉环境了,就让草一一驾着马车去接了何如新一家人过来做客。安安小主人般招待何如新一家,开心地给何如新的孩子们介绍自己的新家,又说云湖别院离万花村并不远,请何如新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常来看他。何如新家的孩子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院落,没有不应准的。 朱珥和何如新笑看着孩子们玩闹,都觉得十分舒心,约定以后常常往来。 第九十七章 这日,难得大白天的,朱珥听到安安的呼唤声。她从窗子里探出头,就见安安手里捏着只黑黝黝的鸟,兴奋地喊,“小姨,小姨,你看我抓到什么?” 朱珥急得直接翻窗户跳出房间,边跑边揉眼睛,她真希望自己看错了,安安手里逮着的,绝不是小鸦。 “小姨小姨,我们把它烤了吃好不好?”安安流着口水,迈着小短腿朝着朱珥跑过来,眼睛因为兴奋和开心闪闪发亮,手里正死死地拽着一只黑漆漆的小鸟。 朱珥生怕安安跑摔了,忙不迭地喊,“你慢点,慢点。” 朱珥的声音,惊醒耸拉着头的黑鸟,它的翅膀剧烈地扑腾起来,豆豆眼骨碌骨碌地转着,稚嫩又粗嘎的声音响彻在云湖别院中,“朱珥,救命啊!” “啊啊啊,妖怪鸟,小姨,救命啊,它是妖怪鸟。”安安小胖脸吓白了,将鸟往远处一扔,跑着跑着果然摔了,他也不爬起来,就在光滑的地上团成一个球往前滚,三两下滚到朱珥脚边,可怜巴巴地抱住朱珥的腿,抽噎着道,“小姨,妖怪不会吃我吧?” 朱珥忍俊不止,这小家伙,也不知从哪里将小鸦捉了来,刚还想吃小鸦呢,听见乌鸦说话,转念就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吃了。 对安安,朱珥一贯是耐性十足的,一边柔声安慰着一边蹲下身,正准备将安安抱起来,就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下一刻,脸上被重重一击,顿时头晕目眩。那黑影扑在朱珥脸上,尖细的爪子极有技巧地抓着朱珥的额发往上攀登。朱珥的视线被遮挡,便想伸手去将脸上的袭击物体给拨下来,哪知安安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死死拽着朱珥的手不放。 “小姨,呜呜,小姨我们快跑,妖怪来了。” “朱珥,救命,救命,有人要吃我。”与此同时,贴在朱珥脸上的小家伙也说话了,它柔柔弱弱地说道,“朱珥,朱珥,救命呀。” “你们,都给我站到一边去。”朱珥的怒气化为一声厉吼,同时头猛地左右一甩,终于将脸上那坨黑东西给甩出去。 朱珥的脸终于重见天日,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一滴带着腥臭的黑点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准确地落在她的鞋尖上。 这是,屎?朱珥的脸瞬时黑了! 小鸦似乎知道做错了事,很是乖巧可人地站在房檐上,豆豆眼显得怯怯不安。 安安停止哭泣,好奇地看了看房檐上的小鸦,又看了看朱珥的鞋尖。他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浑然不顾脏污,将那滴乌鸦屎给擦掉,眨巴了眼睛再掉下一粒金豆豆,嫩声嫩气地说,“小姨,安安给你买双新鞋子,你别气了,好不好?” 安安见朱珥不说话,气鼓鼓地朝着房檐上的小鸦道,“坏鸟,坏鸟,敢欺负我小姨,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你啊,谁教说的这些话?乖,它不会伤害我们的。”朱珥哭笑不得,将安安抱起来,放在靠着水边的长木凳上,由着安安依着栏杆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鱼玩耍。小孩子心大,又对朱珥格外信赖,瞬时将小鸦放到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水中的鱼,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朱珥安抚好安安,这才没好气地问小鸦,“你来做什么?” “从彼岸苑出来,你也不来找我玩,我只好来找你呀。”小鸦委屈地快哭了,明明从前朱珥很喜欢自己,怎么这一回却是冷淡得很。它的豆豆眼在安安身上打个转,难道都是因为这个肉团子? 朱珥敏锐地感觉到小鸦的目光,忙往旁边侧步,将安安的身体挡住,声音总算柔和了些许,“他知道么?” “他最近忙,朱珥,留我在你身边好不好?”小鸦在房檐上蹦跳了两下,哀求道,“阎王殿太无聊了,快把我憋死。” “你在哪里,他就会跟来。”朱珥面无表情地说,“你该知道,我并不想见到他。” “不会的不会的。”小鸦喜滋滋地道,“他最近忙着哩,没空管我。”它和帝鸿舒本就是同气连枝,稍微一动神思,便知道先前骆梨的事情,越发乖巧地说,“我不会捣乱的,朱珥,这是你的新家,你都不欢迎我来做客吗?” “那也不行。”朱珥指指安安,“他想吃烤鸟,我会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小鸦哆嗦了下,却固执地说,“刚刚是我大意,才让他捉住。” “烤鸟,小姨,咱们烤鸟吃啊。娘烤过一次,可好吃啦。”安安闻声抬头,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让朱珥抓几条鱼来煮汤喝,这会儿听到说烤鸟觉得很不吃,吞了口唾沫欢快地说,“小姨,妖怪鸟是不是味道更好呀?”在安安心中,朱珥可是无所不能的,也不等朱珥回答,就拍着手掌道,“小姨小姨,帮我抓住这只妖怪鸟,我们烤了吃。” 朱珥嘴角一抽,她是多么的不想活,才会将阎王视为兄弟的小鸦烤着吃。 “你听到了,他想吃烤鸟。”朱珥冷凝着脸,“别逼我出手。我说过,我会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小鸦展翅飞起来,在朱珥的上方飞了一圈,却又落回原地。 “我肉少塞牙,你瞧,水里的那条鱼很大,肉嫩肥美,我抓给你好不好?”小鸦不和朱珥说话,却跑去哄安安。 安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小鸦,“你是鸟,你有本事去水里抓鱼给我看看?别欺负我是小孩子不懂事,哼。” 啪嗒一声。小鸦挥了挥爪子,水里最肥的那条鱼就上了岸,在安安脚边挣扎着,水珠子甩了安安满脸。安安抹了一把脸,咯咯地笑起来。 “哇,你好厉害呀。”安安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小鸦,伸出小胖手来想要将那条鱼按住。那鱼足有安安的手臂那么长,圆滚滚的滑不留手,它一尾巴甩在安安手上,痛得安安吃牙咧嘴。安安也不哭,整个儿身体扑压过去,将那条大鱼抱在身下,扭过头兴奋地喊,“小姨,吃鱼鱼。” 小鸦飞下来落在长凳上,正对着安安。它嘴里一喷,面前就燃起一簇火苗。 “你想烤来吃还是煮来吃?”它兴致勃勃地问安安。 安安这会儿早忘了这是个会说话的妖怪鸟,也忘了要吃它这回事,友好地说,“你抓到的鱼,我将眼珠给你吃。” 小鸦点头,它算看出来了,这小孩是朱珥心尖上放着的人,笼络住他,留下来的事儿就成了一半,是以它努力推销自己,“等吃了鱼,我还可以带你去天上飞,追云逐日,很好玩哒。” “好呀好呀。”小鸦这可算是说中安安的心头好,林峰带着安安御剑飞行了一次,安安就记住了那种俯瞰天地风驰电掣的感觉,向往无比。 一人一鸟没多大会就将那鱼烤好了,安安将眼珠给小鸦,又将最肥美的鱼肉分了一大半给朱珥,剩下的一小半特意让草一一送去给树爷爷,最后他自个儿得的,不过是一条鱼尾。 “你真是个好孩子。”小鸦看着安安,夸奖道。 “嘻嘻,安安当然是好孩子啊。”鱼尾被烤的焦黄,咬一口脆香脆香的,安安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就小口小口地舔着。 “好孩子都是有奖励的。”小鸦瞧着朱珥还是面色不善,生怕她不肯留下自己,翅膀轻扇,面前便出现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黑气森重的地方,偏偏有一条美丽的银光泛泛的大河,河岸两边开着如火如荼的红花,一眼望去,就像将天上的晚霞给嵌在一条玉带的两边。 河上有桥,非木非石,走过一个个木然的人。桥的一头,有一口大锅,锅内热气腾腾,一个老人正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在盛汤。老人拿着黑黝黝的大碗,盛满一碗清澈见底的汤水,由年轻女子递给路过的人。每个人经过她们时都会停下来,喝上一大碗汤水后,再去到花海尽头纵身一跳。 “娘,娘……”安安留意不到许多,看着画面,兴奋地指着年轻女子大叫。 朱珥面色一变,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哄好安安,小鸦这般行事,无端勾起安安的伤心。她正要将小鸦打出去,就听到小鸦对安安说,“这个奖励还喜欢吗?” “喜欢。”安安高兴地点头,“我要娘,我要娘。” “好孩子,你听话,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就能重新和你娘在一起了。” “小鸦……”朱珥警告地喊了一声,让它别再胡诌。骆梨是去了地府,如今看来,她没有选择投胎,而是给孟婆做助手。如此也好,骆梨还是那个骆梨。只是阴阳两隔,安安除非死去,是再不可能和骆梨重逢的。 “我会快快长大,也会学很多本事,好早点和娘在一起。”安安这些天也知道骆梨离开了,去了一个他去不到的地方。小鸦的话,给了他无限希望,安安亲热地将小鸦捧在手心里,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将小鸦视为最好的朋友。 “朱珥,人有人路鬼有鬼道。你的这位梨姐姐天赋非凡,在地府修炼些时日,未必不能大成。到那时,人间地府的阻隔,又算得了什么呢?”小鸦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放心不下你们。” 朱珥默然,由着小鸦花样百出地陪着安安玩耍。一个多时辰过去,安安准时地用手捂在嘴边打了个呵欠,早在旁边候着的草一一一个箭步过去将安安抱起来,还没走进屋子呢,安安就沉沉地睡着了。 “多谢你帮我带孩子。”刚不知去了哪里的朱珥出现在小鸦面前,身后跟着树爷爷。她也不多说,吩咐道,“请它出去。” 这云湖别院是树爷爷施法建的,他要请谁出去,心随意动就好。树爷爷给云湖别院当管家极其尽职尽责,朱珥话音刚落,小鸦便发现自己已在云湖别院的大门外。 “朱珥,留着我,会有用的。”小鸦给朱珥传音,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它也不肯走,盘旋在云湖别院外,想要觑机再进去。 小鸦在云湖别院外没有等多久,就等来了机会。有人御剑而来,到了云湖别院大门外才落到地面。云湖别院的大门自动敞开,隐隐能听到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小鸦顾不得来者何人,在原地转了个圈,化为一根黑色的羽毛。那羽毛在空中飘啊荡啊,最后沾到来者的头发上,和黑发融为一体。 “林朗哥哥。”林朗说要静一静,便一直没了消息,如今再出现,却已是元婴初期的修为,只是身上那件衣裳甚是刺眼,竟是天剑门的弟子服。 “你决定了?” “是。”林朗点头,给朱珥看手中那枚朴实无华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黑糊糊地像是从伙房里翻出来被烧焦的木炭,上书掌门令三字。 “我辈剑修,本该剑气纵横九万里,管尽天下不平事。天剑门并不是哪一家的囊中物,它属于天下所有剑修。林峰修为散尽,老掌门闻讯吐血,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林师叔素来不管俗务,现在到处求医问药想要替林峰重塑根骨,天剑门如今只剩下几个无处可去的小弟子。天剑门有着墨雪大陆剑修修炼最完整的传承,若是天剑门彻底从大陆除名,将来天下剑修将前程晦暗。我心中还有剑,所以我放不下天剑门,我想要天剑门重新成为一把傲然指天的利剑,为此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朱珥,你不会怪我吧?” “恭喜你,当上天剑门新任门主。”朱珥真心地道贺。 “如今大陆上灵气异动的厉害,我天剑门灵脉已经枯竭,听说南边也有几处灵脉出了状况,怕是有异兆发生。希望到时候,天剑门能够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吧。”林朗眉峰如剑,满脸坚毅。 “持三尺剑以定四海。好男儿,当如是。”朱珥顿住脚,深深地看了林朗一眼,心中充满了遗憾,当初,骆梨看上的,为何不是林朗呢?站在人群里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却有着包容万物的心,经得起磨难,扛得住天下,剑心通明,必有大成之日。 第九十八章 “我这次来,还打算和你商量件事!”林朗和朱珥并肩往云湖别院深处走。 “何事?”朱珥好奇地问,如今林朗当上天剑门掌门,对于天剑门灵脉枯竭一事,她难免有些小小的心虚,同时纳罕起来,南边怎么会也有灵脉异动呢? “骆师妹去了,留下安安,我将他视若亲子。”他和朱珥商量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如何会带孩子。我这次来,是想接安安回天剑门,传他衣钵,将来承继天剑门。” “不行。”朱珥想都不想的拒绝。 关于安安的抚养权,朱珥和林朗狠狠地撕了一场。本来还算关系和谐的二人,涉及到安安,一个觉得小姑娘家不会带孩子,一个觉得糙汉子更不会带孩子,你来我往争得口干舌燥。最后朱珥发狠了,她可是受了骆梨的托付,名正言顺,你一个师叔争哪门子争?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吗?再争,以后都不欢迎他来看安安。 林朗眼瞅着确实争不过朱珥,干脆赖在云湖别院不走了。朱珥乐得有人陪安安玩,也不撵人。林朗得寸进尺,干脆将天剑门仅剩的几个小弟子也带了过来。朱珥再忍,只要不是林家山那一家子来,她都可以很大度的。 很快,朱珥的大度有点绷不住了。 天剑门门人尽散,灵气凋零,本就需要另寻灵气浓郁之处作为门派驻地。诛神殿异动,疯狂汲取周围灵气,方圆万里都遭了秧,独罗刹林这处超然物外不受影响。朱珥住到云湖别院后,姜琰又布下聚灵大阵,云湖别院的灵气浓郁得足以让天下修真者艳羡。 这一日,林朗竟然用挪山大法,将天剑门的绝剑壁挪到云湖别院的旁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朱珥气得咬碎银牙,琢磨着最近真的是对林朗太客气了,让他胆子肥到敢打将云湖别院当做天剑门驻地的主意。 “林朗哥哥,这是要做什么?”这一大动作,云湖别院一下子依山傍水,朱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拦住林朗进院子的动作,眼神凉凉地撇过林朗身后跟着的林慧贤。 “这可是骆师妹的师傅。”林朗厚着脸皮,嘻嘻哈哈想要蒙混过关。 “林前辈好。”朱珥语气冷淡地问了声好。她可是小心眼的人,这个老家伙好歹也算是骆梨的师傅,在骆梨出事后却一声不吭。 “你都长这么大了。”林慧贤和蔼可亲地看着朱珥,感怀道。 “林前辈一如往昔,风采过人。”朱珥敷衍道。 “我就不进去了。”林慧贤察觉到朱珥的迁怒,他也不解释,温和地对林朗说,“哪有将门派迁到人家家里的道理。你若钟意这地方,不若就在绝剑壁的另一面重建山门。” 林朗还待争取下,林慧贤却按住他的手,传音道,“藏书阁历来都是天剑门重地,我不同意迁入云湖别院。” 殊不知朱珥的神识超乎他们想象的强大,林慧贤的传音朱珥听得清清楚楚。她观林慧贤嘴上说的话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面上却是坦荡无比。朱珥对林慧贤的恶感反倒是去了些,心说到底姜是老的辣,林朗到底嫩了些,一心想让后辈弟子沾些朱珥神奇本事的光,却不知过犹不及。 林朗很尊敬林慧贤,见他坚持,只好惋惜地放下心中的打算,转过头,就对上朱珥似笑非笑的脸。 “嘿嘿,那个朱珥,我们毗邻而居,你欢迎吗?” “明年十月后,每日来教导安安一个时辰。”朱珥伸出一根手指。 “没问题,没问题,你不说我也会来的。”林朗毫不犹豫地应下来,突然反应过来,问,“为什么要等明年?我还打算现在就开始教他练剑。” “你自己没有童年,还不准安安有?”朱珥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他才两岁,正该无忧无虑,明年你正式教他,也不能太过严苛。” “我就说你不能带孩子。林师叔你瞧瞧,这慈母多败儿,她这个当小姨的,非把安安宠上天不可。” 林慧贤笑而不语,他能感觉朱珥的迁怒。骆梨出事的太突然,他一怒之下闭关不出。哎,若是早知道骆梨尚有生机……可惜没有早知道!林慧贤都不确定朱珥会不会让他见见安安,哪敢就安安的教育问题发言。 “不答应也行。”朱珥姿态高傲,“我另寻个老师教他。” “别,别,别,我教。”林朗苦着脸,他才说毗邻而居呢,他带来的几个小弟子就被树爷爷客气地连人带行李请出了云湖别院,这要是不教安安,以后怕是云湖别院的大门都难进了。 “还有,那一家子,不准来此地。” “这个自然。” 如今林家山一家已经知道安安的存在,尤其是林家山,孙子靠不上,也忘记和林朗曾经撕破脸过,舔着脸问过好几次安安。林峰知道轻重,从不在这个问题上理会他。不过,林家山哪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拖着病体带着儿子尾随而来,若不是云湖别院禁制厉害,早闯进来了。 林朗是个厚道人,如今当了掌门,对前掌门一家供应颇丰,处处礼敬,怕他们胡来惹恼朱珥反遭祸事,坚定地说,“我会派他们去远些的城市驻地,再不许回来。” “就不知道你这个现任掌门的令,作不作数?” “我当了掌门,说话自然要作数的。”林朗眉眼坚毅,“若不然,天剑门也不能留他们。” “那就好。”朱珥忽地笑了,“我一向心软,林老掌门油尽灯枯,还强撑着过来,我也不好让他太失望。”她喊道,“树爷爷,看看安安在哪,带他去院外玩一会,你亲自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惊到他。” “是。”树爷爷笑着点头,哪能不知朱珥的意思。他找到安安,亲热地将安安抱在怀里,由着安安拔自己的胡子,一起去了院外玩耍。 安安很喜欢慈爱的仙人爷爷,听说要跟着他出院子去寻宝,人小嘴甜,一口一个爷爷你真好,喊得树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只那林家山,藏在院墙边,黯然失魂地看着安安叫别的老头爷爷,正想往前去唤了安安相认,偏被人拉住袖子。 “爷爷,我们回去吧。”林家山最钟爱的孙子,废人林峰,哀求道。 林峰曾经想要杀掉的孩子,如今长得那么好,可爱又活泼,根骨也是绝佳的,假以时日必成人中龙凤。哪怕他心硬如铁,如今也无脸面对孩子澄澈的目光。他更怕那孩子会问他关于骆梨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回答呢?他早就放弃了父亲的这个身份!他如今是个废人,他更不想让那个孩子知道,他有个自作自受的废人父亲。 林家山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丫头有大福缘,他跟在她身边,也好,也好!” 朱珥的神识一直留意着院外的动静,看到那一老一少步履蹒跚地离开,她微微松了口气。他们还有最后的一点廉耻之心,那是最好的。 “林前辈若有暇,明年安安还缺个启蒙老师。”朱珥冷硬地说,半点不像是在邀请人。 “我……”林慧贤一愣,眼睛里水光一闪而过,他面上佯装镇定,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他无子无女,就收了骆梨一个徒弟,今儿跟着林朗来,也是想见见骆梨的孩子。 “荣幸之至。”林慧贤见朱珥眉头微皱似有不耐,生怕她改口,忙道。 “以后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林慧贤高兴地说。 林朗行动力非常强,大刀阔斧地改建绝剑壁的后山,不消多时,绝剑壁像是个换了个样子,山门有了,山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树,比剑台有了,洗剑池有了,藏书楼也有了。至于屋舍那是没有的,随便挖了几个石洞暂做弟子的居处。生活太安逸会消磨弟子的斗志,于是如今的天剑门连伙房都没有,还没辟谷的弟子只能自己用石头在山洞外搭个灶台解决温饱。 山,叫绝剑山。苦修勤练,方有绝世剑客,方成绝世剑意。 安安高兴得手舞足蹈,天天蹭过去疯玩。那些弟子练剑,他在旁边跟着比划,还别说,像模像样的。林朗身上那根黑羽毛,一进了云湖别院就长了翅膀似的,飘到安安细软乌黑的头发上,在无人处,恢复原形陪着安安玩闹。朱珥本待撵走它,想了想作罢,有小鸦跟着,只要帝鸿舒别出幺蛾子,安安的安全就有保障了,朱珥也放心安安在云湖内外疯跑。 别院内有树爷爷井井有条的管理着,安安有人陪着玩有人护着安全,朱珥终于可以挪出手来做些其他事。 有骆梨的事在前,朱珥发现,她的消息太闭塞了。打着天剑门弟子的名头,朱珥终于和号称无所不知的谛听楼搭上线,天下大小事,每七日往云湖别院送一份简报。这自然是要花费大量灵石的,好在朱珥也不缺这个。林朗听说后,让朱珥收到消息就用玉简复制一份给他,愿意分担一半的花费,朱珥应了。 朱珥第二次收到谛听楼的简报,就看到个不得了的大消息。临安朱家再次出现天才少女修士,不到十岁的年纪,已经结丹。那个少女名叫朱无双,是族长朱宗毅的幼女。简报里还附着一张画像,朱无双的神态气质和朱宝迥异,可那张脸真的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朱宝。 “我觉得有鬼。”朱珥进了云雾山,将那简报递给姜琰。 “你们朱家倒是人杰地灵。”姜琰淡淡一瞥,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 “她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朱珥焦躁地说,她的心在看到那张画像时就怦怦直跳,临安早就不是她的家,她却感觉到来自临安的召唤,“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你怕是想要走一遭?” “是的!”朱珥进云雾山来,就是为了给姜琰说这事儿,她很抱歉地说,“为了安安,已经耽搁找能量之心,我这边还得再耽搁些日子。” “无妨。”姜琰将简报放到一边,负手而立,面上的笑容温暖和煦,“临安朱家有你,有朱宝,如今还有这个叫朱无双的,我比你更想走一遭临安。” “那就好。”朱珥松一口气,诛神殿依旧在吸收灵气,解禁有望,到时候爹娘姐姐重塑身体,还得靠着姜琰。这几年,帮姜琰找回来的能量之心少之又少,朱珥心中有愧。 小雾最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听到可以换地方,兴奋地不行,撸起袖子就想做一桌大餐来庆贺庆贺,吓得朱珥连忙借口有事,出了云雾山。 如今有安安在,比不得从前,朱珥就好像放飞的风筝,安安就是那根牵绊住她的线。朱珥让林朗到云湖别院来帮忙带安安一段时间,可把林朗高兴坏了。虽说他如今很忙,可再忙,小师妹的儿子那也是重中之重。林慧贤更是摩挲着双手,殷殷看着朱珥,恨不得朱珥立即出门才好。 安顿好安安,朱珥就准备出门。那黑羽毛故技重施,想要飘落到朱珥的头上,被朱珥眼明手快地夹在双指之间,另一只手上冒出一缕幽幽的火苗。黑羽毛抖了两抖,变回了小鸦。 “好好在家替我照顾安安。”朱珥戳了戳小鸦的头,“别让帝鸿舒那厮进我的家。” 小鸦得以光明正的留下,兴奋地点头,“放心,他如果来,我一准给你拦着不让进。” 小鸦满意,朱珥也满意!一人一鸟对视一笑。 这一次,朱珥打扮成散修女弟子,堪堪金丹初期的修为,往临安朱家赶去。哪知,才走了一半路程,就听说墨雪大陆出真正的秘境了。墨雪大陆自然是有秘境的,可那些都是天然形成的洞天福地,里面天材地宝妖修鬼怪甚多,功法秘籍想都别想,更别提了不得的传承。 那个叫咏楹殿的秘境,一出现便显出非凡之处,有能吐人语的护境神兽出现在秘境上空,称秘境将会择日开放,仙宝秘籍,等候有缘人来取。 第九十九章 朱珥博览众书,知道其他小世界都有很多大能留下的秘境,修行者最喜欢到秘境找机缘,不少人得到厉害传承便能一飞冲天。她问过姜琰,哪怕是仙界呢,也有不少圣人金仙遗留的秘境,能得到其中一两个的机缘,修行路上便可少走几百几千年的弯路。 说来也怪,墨雪大陆从古至今,一个真正的秘境也没有。修行者靠门派或者家族传承修炼,到绝地险境寻找天材地宝历练,前辈大能飞升成功的,也是挥挥手不留下一片云彩。他们的居所,他们使用过的法宝,他们修炼过的秘籍,在墨雪大陆留下无数的传说,却缥缈无踪。朱珥捡到的弥天灯,传说中便是最后一位飞升大能的本命武器,也是迄今为止被发现的飞升大能留下的唯一一件真品。 朱珥的识海向来不设防,她这念头才刚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被姜琰毫不留情地指正,“弥天灯本是诛神殿之物,那个人将弥天灯占为己有,怕是炼化都难,还本命武器,呵呵。” “他的后人能够驱动弥天灯,弥天灯和他的联系必不会浅。”朱珥反驳,东子区区凡人,驱动弥天灯一锅端了朱家派出去的几十个精英。要说弥天灯不是那位大能的本命武器朱珥是信的,可要是说他没有将弥天灯收为己用,朱珥无法相信。 “弥天灯并没有认主的痕迹。”小雾见他们说的热闹,插嘴道,“诛神殿这些年只认过两任主人,一个是主人你,一个是先主人。弥天灯是诛神殿的圣物,没有主人首肯,不可能认其他人为主。” “看来,弥天灯和那位大能发生过故事。”朱珥一遇到感兴趣的事情,眼睛就亮晶晶得十分夺目。 “你有空琢磨这,不如多去收集点咏楹殿的信息。”姜琰眉峰微凝,目光晦暗,很奇怪朱珥这丫头为何对多少年前的旧事这么感兴趣,催促道。 “不着急,我已让谛听楼有消息第一时间送来。” 姜琰忍不住笑起来。朱珥八岁时从万花村出来那会窘困交迫,连横空船都坐不起,待知道云雾山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灵石后,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拿灵石砸人。朱珥出手大方,如今算是那谛听楼的重要客户。 朱珥在云雾山里和小小乖疯玩了好一阵,又掏出传音符来和安安聊了好一会天。朱珥在云雾山里向来来去匆匆,难得像今日这般悠哉得很。 “你今儿倒是闲。” “我在等消息。” “什么消息?” “朱无双。” 姜琰沉默了几息,才道,“很快就见着了。” “我并不想见她。”朱珥扬眉,朱宝还在诛神殿里养魂,她做不到见到另一个人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在眼前晃荡。 “好吧。你做主。”姜琰无奈地摊手。一定要去临安的人是朱珥,回避着不想见到朱无双的人也是朱珥,姜琰对于朱珥的矛盾心理理解不了,只能随她高兴。 “你要做些准备,说不得你那好大伯放出朱无双的画像,就是引你回去。” “我晓得。”朱珥不以为然地说,“上次在昭阳我露了面,他那见财起意的性子,怎么可能稳得住。我就是不回去,他迟早也会找过来。” “你若是不将他当成你大伯,他不足为惧!” “他算哪门子大伯。”朱珥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霎时燃起一簇愤怒的小火苗。朱珥抚了抚额头,放下手时眼中已然平静下来,“我会查清他在搞什么鬼,想要借着姐姐的名气替他女儿铺路,也得先问问我答应不。” “主人,小小蝼蚁,咱们除了便是。”小雾素来喊打喊杀的性子,美目流转,煞气逼人。 “我不会为了他,脏了我的手。”朱珥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为了爹爹,她也不会亲自动手对付朱宗毅,横竖只要她小心点,如今的朱宗毅别想伤害分毫。 小雾撇嘴,很是不服气,碍于朱珥是主人,悻悻然闭嘴。她想着,要是能出去云雾山就好了,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让主人烦恼的人。这世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碍眼的人,杀了便是,活着总要让自己痛快些。 朱珥等到快天黑,终于收到讯息。谛听楼的效率挺高,送来的玉简上将那朱无双从小到大的一桩桩事写的清清楚楚,就像是他们有人一直关注着朱无双一般。朱珥看着看着,眉头蹙起,脸色十分的不好。 姜琰一掌拍飞想要抢夺玉简的小雾,将朱珥手中跌落的玉简捡到手里,粗略一阅,紧跟着变了脸色。 朱无双,十年前的腊月出生。母亲本是月满楼的凡人歌女,因着柔婉动人,意外博得朱宗毅的喜欢,被朱宗毅安置在临安城郊的农庄里。这事就发生在朱家人云雾山之行前不久,那个歌女,是数年来唯一被朱宗毅带回朱家安置的女子。 那一年,朱宗毅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万花村一行差点丢了性命,儿子也没了,好在老祖宗不罚反奖,支持他做了朱家族长。朱宗毅当了族长,忙着揽权,忙着侍奉老祖宗,忙着修炼,将那歌女忘到九霄云外。 还是朱无双三岁时一场大病,眼看着活不了,歌女豁出去堵在朱家大门外,母女俩这才被接回朱家。朱宗毅的道侣早在朱宗明得罪老祖宗三房式微时离开了,歌女进了朱家母凭子贵,虽没有名分,到底住在朱宗毅院里,被下人们尊称一声夫人。 许是小时候在农庄没养好,朱无双就像个药罐子,自她进了朱家,三房的院子里常年飘着浓郁的药香。也因为这,朱无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测过灵根没领过功法,十岁以前都寂寂无闻。变故发生在三个月前,那天歌女爆发出凄厉无比的哭声,然后有人看见朱宗毅抱着女童奔向老祖宗的院子,第二天歌女和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消失了。再然后,就传出朱无双是绝世天才的话来。 十岁结丹,就算是在仙界,也绝无仅有!何况这朱无双还不是从小修炼的那种,是突然成了天才。 “你得去见见她。”姜琰将玉简扔给早就想看的小雾。 朱珥点头,心情很是沉重,转身出了云雾山。朱珥没有坐横空船,全靠着飞行鞋赶路,一方面是想锻炼下能力,另一方面是希望路上能够找到些能量之心和材料,还有些近乡情怯。 十年,离开临安已有十年! 朱珥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早晨,她缠着朱宗明去买水晶蒸饺,城南那家店的生意是真好啊,排队就是一两个时辰。吃完那笼蒸饺,她到底没能拦住家人去云雾山。 朱家人对朱珥是真不好,可朱珥也在朱家长到八岁。有爹娘姐姐的庇佑,她的童年固然有不开心,到底是开心的时候居多。朱珥记得朱家的每一个狗洞,记得朱家每一颗结果子的树,记得家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窗,还记得朱家每一个对她和善或者不和善的人。 朱家还在那里,兴盛不衰,可朱珥心心念念的家人,却已不在那里。 朱珥将飞行鞋的速度催动到极致,山川河流飞速后退,连绵白云吻过发丝,灼灼骄阳洒下金光。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临安已在脚下。朱珥并不是修行者,刻意收敛神识,哪怕是临安有老祖宗,也不能发现她的存在。 临安还是那个临安! 朱宗毅管理有方,广结善缘,临安瞧着比往日还兴盛繁华。朱珥依旧伪装成金丹初期的女修,一张脸乍一看清秀动人,认真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不过是很平凡的面容。她走在大街上,就像是汇入大海的一滴水,就连感官敏锐的修士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你打算先去哪里?”姜琰在云雾山里问。他不熟悉临安,见朱珥胸有成竹阔步向前,不免好奇她回到临安的第一站是哪里。 “去验证一件事。” 朱珥直接回了朱家,没有回当年的家,而是去了老祖宗的院子。她隐藏身形,默默地进去,旁若无人地溜达了一圈,又默默地出来,头也不回地往朱家外面走。 “主人,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小雾刚刚被盘坐在玉垫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老祖宗给恶心到。老祖宗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石头雕像,常年没有动弹过的身体,散发着令人欲呕的腐臭气息,乱蓬蓬的花白头发遮去他的脸,衣裳上各种虫子钻来钻去,地上还堆着很多皮屑和掉落的毛发。 “我从小就能无视阵法,自由出入这里。”朱珥边走边道,“我小时候,常常在这院子里玩耍,他从来不撵我。我回来了,怎么也得来看看他。短短十年,仙人一般的老祖宗,竟成了这般模样。” “他快死了。”小雾道,“连个清洁术都施展不出来,我若是他,不如死了干净。” 朱珥点头,很认同小雾的话。这样苟延残喘,真不如死了干净。可老祖宗如何能死呢?朱珥冷笑,老祖宗是朱家的老祖宗,只要活着一天,朱家在墨雪大陆的地位就不一样。也不知她那位好大伯,知不知道老祖宗如今的情形。想来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再心狠手辣,也不会放任老祖宗如此。 “看到他,我就突然发了善心,好想帮帮他。”小雾搓搓手指。 “别……”朱珥阻止了小雾,“我只是来看一眼,不想惊动任何人。” “然后,再追溯下朱无双的际遇?”朱珥的心思瞒不过姜琰。 “是的。”朱珥大方地承认,“可惜,什么都没看到。你呢?” “我也没看到。” “什么?这不可能。”朱珥觉得不可思议,她能力低微,无法追溯到三个月前老祖宗院子里的情形可以理解,怎么姜琰也不行?她还特意进了老祖宗的屋子,就是为着有更精准的媒介。 “朱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一晚,朱宗毅根本没有将朱无双带来这里。” “不来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朱珥沉吟道,“朱家人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闭关的老祖宗。”她眉心微拧,固执地再次运转追溯之术。这一次,她不再想着看到朱无双,而是直接将神识笼罩在老祖宗身上。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老祖宗的院子一如既往地一盏灯也没有点,黑压压地像是一个死地。 老祖宗静静地盘坐着,那时候的他,远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仙风道骨,精神饱满,很有神仙风范。只是,院中突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风,那风吹开紧闭的大门,吹响闭目而坐的老祖宗。 老祖宗是大乘期修为,可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那股风的到来! 朱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楚那风是如墨的黑色,打着旋,缠绕到老祖宗的身体上。老祖宗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闪出一点金光,面上露出一丝讶色。风变作无形的丝线,将老祖宗的身体越缠越紧。 老祖宗的脸色开始变了,眼睛里露出惊恐,他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只需要微微一点,朱珥相信,那丝线就会碎灭。可是老祖宗的手顿在半空中,手指迟迟没有点出去,而黑色的细线已经布满他的满身满脸。 有细细的银光汇成一条小河,从老祖宗的身体里淌出去。这个景象朱珥并不陌生,骆梨被林峰吸走修为,林峰被骆梨废了修为,都和眼前的场景很相似。不同的是,那时候无论是骆梨还是林峰,都是不甘想要反抗的,而老祖宗,他眼里的震惊慢慢淡了,似乎已然明白了什么,心甘情愿地任由修为流逝。 朱珥顺着那到银光小河,想要看到邪异之风的来源,可神识才刚刚出了老祖宗的院子,追溯之术就失效了。 屋内,老祖宗依旧静静地坐着,像一具死去已久的尸骨,却偏偏憋着最后一口气,滞留在人间。 朱珥必须要弄清楚,三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垂危的朱无双突然成了天才,让朱家大乘期的老祖宗危在旦夕! 第一百章 “既然老祖宗这里找不到答案,只有去见见我的好大伯了。想来这场好戏,必然有他的戏份。”朱珥抖了抖衣袖上沾染上的尘灰,尽管心情十分的压抑晦暗,双眸仍是神采奕奕。她只是不想去见,并不是不敢去见。 “去吧,小心。”姜琰嘱咐道。 朱宗毅早就搬出当年偏僻破落的院落,住进朱家最气派奢华的世安居。世安居在朱家的正中心,占地颇广,足足有从前朱珥家五个院子那么大。院子四周有族中精英往来巡逻,院门口站着四个金丹巅峰修士护卫。 朱珥如入无人之境,悠然走进世安居。这地方,她在朱家长到八岁,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世安居的墙被刷成肃穆的黑色,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选用的材料乃是无惧刀枪水火的奇石,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锻造融化,哪怕地动山摇,这屋子依然坚不可摧。屋顶则是极寒之地才产出的雪银铸成,薄薄一层罩在上方,屋中的人解开雪银下的黑色屏障,则可卧观宇宙星象。屋檐上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夜明珠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屋檐上,从前朱珥看不出来,如今一眼便知,它们不止有照明的作用,还组成一个强大的防御阵法,可示警御敌。 银光和月色辉映,整个院落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让人心生畏惧和向往之情。这里,是朱家的圣地,只有族长才能入住。哪怕是老祖宗,卸了族长的身份后,也只能另觅他处居住。 朱珥目不斜视地走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她一只脚刚踏进去,屋内一下子灯火通明。朱宗毅容颜不改,气势更盛,束手而立,目光锋利地看向门口。 “来者何人?”随着他的话,朱珥先前站着的地方炸开一朵绚烂柔美的火花。火花只有鸡蛋大小,看似无害,可火星溅射到墙壁上,墙壁登时露出一个细长的深洞。 “大伯,不认识我了吗?”朱珥笑盈盈地露出身形,规规矩矩地行了后辈礼,“恭喜大伯,收服八千年没有现世的幽冥火。”朱珥张开五指,那可焚烧天下万物的火种驯服地飞过来,乖巧地伏在朱珥的手掌心。 “你,你是朱珥?”朱宗毅见鬼似的瞪大眼睛,仔细看着朱珥的脸庞。朱珥长得并不像明月,明月很美,美得热烈,美得张扬,而朱珥,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多的是清丽明秀。旁人还看不出来,朱宗毅却一眼看出长大后的朱珥分明更像朱宗明一些。他眼眶一热,脸上肃杀的表情变得温和,“你长这么大了!像,真像!” 朱珥自然知道朱宗毅所谓的像是指的像谁。长大后的她揽镜自照,也会在自己的脸上找到父亲的影子。有时候朱珥极爱照镜子,心中那些深埋的思念奔涌如潮,过了十年,整整十年,朱珥只能通过镜中的自己,回想父母姐姐的模样。有时候朱珥又极恨照镜子,一照镜子她就会想起父母姐姐的魂魄还没有归依,她们一家人分离已经十年了。 “大伯对我,真是一如当年,热情似火。”朱珥慢步走进屋内,自顾着坐到朱宗毅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用手捶了捶腿,娇俏地笑道,“大伯别怪我无礼,今晚上走了不少地方,就指着来大伯这歇歇脚。” “既然回来,就别走了。”朱宗毅笑得像是弥勒佛,对朱珥是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像是完全没听到朱珥带着讥讽的话,“我如今当了族长,地位稳固,咱们三房,不会再像当初任人践踏。你父亲一直呵护着你,如今他不在了,这份责任,也该由我来担着。” “大伯如今对我可真好啊。” “你是你爹仅剩的骨血,是我们三房的血脉,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去?”朱宗毅恍若没听出朱珥话中的讽刺,笑容慈爱可亲,若不是朱珥还清楚记得从前他的态度,怕都要被他给哄住。 “大伯,明人不说暗话。”朱珥坐直了身子,清丽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此次回来,是想见见姐姐。”朱珥说完这句,双眸淬着寒星,看向朱宗毅。 “不着急。你今晚上也累着了,我先让人带你去歇着。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不迟。” “大伯若是贵人事忙,我自个儿去。” “朱珥。”朱宗毅瞧着朱珥准备起身走人,笑容依旧,声音却陡然高了三分,“当年情非得已,你被逐出家族。且容我周旋几日,将你的名字写回族谱上,你再去祖墓不迟。” “哦?”朱珥摊开右手,那幽冥火越来越弱,将要熄灭的样子。朱珥将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就见那火光一时又盛起来。与此同时,朱宗毅像是被人当胸一掌,脸上的血色瞬时被抽尽了,嘴紧紧抿着,似在压制什么。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朱珥的手掌心。 “大伯,我姐姐她真在祖墓?”朱珥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将那火苗一时抛起来,一时揉搓着。火苗在她手中,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你姐姐天赋不凡,虽未成人,我当了族长后,还是将她焚化后葬了进去。”朱宗毅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像是微风拂过的水面,荡起阵阵波纹,说起话来一时像患了重症的病人,有气无力。 “大伯,从小爹爹就教育我,撒谎是不对的,会被惩罚。”朱珥抿嘴一笑,作势要吹灭手中的火苗。 “朱珥,别……别……”朱宗毅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健壮的身躯塌陷在一处,“你这孩子,大伯从前受你影响,在族中受尽冷落,这才对你有些怨怼。这些年,我孤零零一个人在朱家,纵然奉迎者众,又有谁如你爹那般真心对我呢?你和我,如今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啊。孩子,我是你亲大伯。” “大伯真会讲笑话。” 朱珥的手在空中一划,一幅画面立时显现在眼前,只见世安居最僻静的小楼内,一个女童身着素色纱衣,披着鸦黑及地的发,正盘腿坐在顶楼对月入定。淡淡的月辉落在她身上,衬得女童如神仙中人。女童微低着头,并看不清脸,朱珥却知道,那便是朱无双了。她使出掌控之力拦住要进门的朱雪海,朝着朱宗毅冷冷一笑。 “多谢大伯,让雪海叔叔带路。”朱珥说完这句就不见了人。 朱宗毅踉跄着站起来,快步往屋外追。他是真没想到,这小丫头如今这般厉害,他这边神识传音让朱雪海带着朱无双离开朱家,竟一字不落的听在朱珥耳中,还先朱雪海一步上楼去了朱无双身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朱宗毅比谁都懂这个道理,故而朱无双十岁结丹,名声传出去之后,他便对外宣称朱无双外出历练,实则安排朱无双住进世安居的经楼。那经楼放着朱家的重要典籍,由一位化神长老管理,一般修士的神识也不敢探过去查看,是世安居内除了朱宗毅身边第一安全的地方。 朱珥现在好大的能耐!这戒备森严的世安居在她眼里就如无人之境!朱宗毅惊骇不已,她明明还是凡人之躯,如何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你是谁?”朱珥一进屋,朱无双就从入定中醒过来,她戒惧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怯怯地问。屋中的光华都聚集在她身上,反倒让门口处留下一片阴影。她看不清朱珥的脸,却也感知到这不是她认识的人。 朱无双一开口,朱珥就从怔愣中清醒过来。刚刚一进屋子,朱无双抬起那张和朱宝的一模一样的脸,给朱珥极大的冲击。朱珥差点就冲过去,抱住她,喊一声姐姐。 朱宝无疑是美的,更像母亲明月一些,小小年纪便出落的明艳动人,加之受尽娇宠长大,一向是张扬明媚顾盼生辉的。可这个朱无双,眼神娇怯柔弱,脸上的神情更是楚楚动人,配上一张明艳的脸,让人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来。 “你是谁?”朱无双再次问道,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全无朱宝的明朗清脆,许是见着朱珥进屋后半晌也没有动作,她又急又快地说,“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你快走吧,若是……若是被我爹知道,你就糟了。” “朱无双?”朱珥皱着眉头,走向她,蹲下身子,挑起朱无双的下巴,目光细细描绘这张记忆中思念过千百遍的脸。 “你是谁?”朱无双问了第三遍,先前她见来者不过是个有些呆的姑娘,还好心想提醒他离开。如今见朱珥动作粗鲁,眼带煞气,顿时吓得一双眼睛里全是雾气,声音里带着哭腔,身子也打着哆嗦。 这样娇软怯弱的性子,真是白瞎了一张好脸。 “朱珥,她神魂不稳。”姜琰在云雾山里说道。 “啊?” 朱珥像被烫着一般丢了朱无双的下巴,往后退了一小步,目光依然黏在朱无双脸上。活生生的朱无双,金丹初期的修为,却神魂不稳?纵然来之前朱珥做过心里准备,有过诸多猜测,当事情真正有可能是那般时,朱珥依然觉得受到惊吓。 朱无双也受到惊吓,她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恨不得缩进墙壁里去。她凄惶地四顾着,手伸向头上插着的一枚翠绿欲滴的簪子。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动不了。 朱珥粗暴地扯开朱无双的衣裳,目光停留在锁骨处的一朵鲜红小小梅花上。 “你为什么哭?”朱无双本是害怕极了,这姑娘瞧着面生,表情有些骇人,一上来先盯着自己瞧了半晌,突然就撕坏了自家的衣裳。她顾不得害怕,疑惑不解地问。还好面前这是个姑娘,若是个男子,她现在算是清白已毁。她都没哭,这个进屋后就凶狠的女子怎么哭了? “不是自己的身体,用着习惯吗?”朱珥浑然不觉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幽幽地问道。 见到梅花,朱珥便知,这是朱宝,不,这是朱宝的身体。明月性子热烈如火,却偏偏爱极冬日的红梅。有了一双女儿后,某一日美滋滋地在她们的锁骨处各点上一朵小小梅花。 朱珥的话,使得朱无双脸上的表情像一面镜子被击碎,寸寸破裂,最后只剩下一片木然。这本是她最大的秘密!朱宗毅吩咐过,天王老子面前也不能泄露了此事,不然,谁也保不住她的命。 朱无双的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她害怕极了。她明明谁都没见,一直按照朱宗毅的吩咐在这楼里修炼,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一句话就点破了一切? “你是谁?”她哭着问,“你到底是谁?”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尖利地喊道,“救命啊,有人闯进来了。” 朱珥冷漠地笑,这间屋子都在她的掌控之力控制之中,任是谁,此刻也休想进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我便告诉你吧。”朱珥的声音也带了哭音,眼前这个人明明是姐姐,却又不是姐姐……朱珥将自己的衣裳扯了扯,露出同样位置的一朵艳丽小梅花来,冷眼看着朱无双,“你现在,总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朱无双却依然不知道朱珥是谁,她生在别院,长在世安居,很少和旁人接触,朱宗毅对朱珥讳莫如深,也不会和她多说这些事。可朱珥身上的梅花吓坏了她,一模一样的梅花,一模一样的位置,她再无知,也知道来者不善,也知道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 朱无双的眼神变得空洞,嘴张了张,胸脯急剧起伏,最后两眼一翻,干脆晕了过去。 “主人,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心里好难受,呜呜呜呜呜。”小雾在云雾山急的跳脚,她出不去,干脆捧着闭月羞花的脸,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 姜琰嫌弃地看一眼小雾,淡声道,“朱珥,你往好处想。” “我是太高兴。”朱珥抽噎着道,“姐姐的身体离魂十年,我以为早化为尘土,如今见到她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姜琰,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第一百零一章 “朱珥,有什么话好好说,她还是个孩子,胆子很小,你别吓着她。”房间被朱珥控制着,朱宗毅闯不进来,只好在外面轻言细语地说。 朱珥擦干眼泪,手微微一动,掌控之力撤去,下一刻,朱宗毅迅疾如电地出现在门口。他见朱无双衣衫不整地昏着,以为朱珥对朱无双做了什么,浑身爆发出艳红的火焰,朝着朱珥冲过来。 “你不要太放肆。”朱宗毅怒吼道。 火焰结成一个大火球,将朱宗毅和朱无双包裹在内,火舌张牙舞爪地吞吐着,却在朱珥身前止步。并不是朱宗毅不想给朱珥颜色看,而是他费心才收服的火种到了朱珥面前比在他面前还要乖顺。 朱宗毅将朱无双的衣裳整理好,又温柔地擦干她的泪水,“双儿,双儿。” 这时候满脸慈爱的朱宗毅,终于有些像朱宗明了。 朱珥漠然地看着面前的父女情深。朱宗毅小心翼翼地将朱无双抱在怀里,颤着手往朱无双嘴里不要钱似的喂丹药,边喂边唤,“双儿,双儿,你醒醒,爹来了。” “她太激动,才会晕过去。”朱珥好心地提醒,朱无双神魂不稳,多吃丹药对身体反倒不好。 “朱珥。”朱宗毅如今也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先前不过是关心则乱,被朱珥点醒,神智回笼,心思微动就探知到朱无双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心里的那点担心瞬时退了,可面上全无笑容,摆出一副强压着怒火,身为长辈不得不忍耐小辈放肆的态度,“双儿从小身体弱,好歹也是你堂妹,和你留着一样的血,有什么不满意的,冲着大伯来,别伤及无辜,好吗?” 随着朱宗毅的话,楼梯间出来脚步声,一时间,屋内涌进来不少人,都是朱家掌着事说得上话的。他们看向朱珥的目光十分不善,一个被逐出家族没有灵根的平凡女子,也敢回来张狂叫板朱家的未来之星,简直不自量力。 瞬时,朱珥只觉得脚底一股冷气窜起来到全身。她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从前在朱家的日子来。那时候,人人见她都骂她是废物,若是明月朱宗明给了什么好吃的,她是从不敢在外面吃的,大人见了会给她弹飞,小孩见了会抢走。虽说她那时候也很凶,可到底是吃过很多血亏的。那时候,那些人也是像今日这样,用不善的目光看着她,冷冰冰的,恨不得抹杀她的存在。 朱宗毅嘴上说得好听,可这阵仗,分明是要拿住她。 朱珥气到极了,心里反而无比的平静。 “大伯说的是,这可是我嫡亲的堂妹,我身为堂姐,来看看她,不是应当的么?更何况……”朱珥眸光微暗,声音低沉下去,“她这张脸,真是让人想念呢。”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你这辈子也没这个命。”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道。 朱珥目光巡视着人群,那人行径真是让人不齿,敢说这话,却在人群里躲躲藏藏不敢露脸。可惜他不知道,朱珥的神识早锁定了人,只是懒得和他计较罢了。 “朱珥,你不惹事生非,看在族长的面子上,回来也不是不可以。”也有有心当和事老的劝道,“这地方普通人来不得,念你离开太久,有些规矩记不得,这次也不和你计较,你且下去吧。” “这天下的任何地方,我想去便去,想走便走。规矩是什么?” 朱珥轻轻弹了弹手指,朱宗毅身上令人生畏的火焰便像是换了个主人,延伸出一条细长的火线,却并不是想要烧着朱珥,而是像小狗似的求抚摸,想要缠绕到朱珥身上去。 朱宗毅火光中的脸色比雪地还要白,有了幽冥火,他才能一举化神。若是丢了幽冥火,根基受损,修为倒退,他在族中的未来可想而知。他想不通,一个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的凡女,如何能够让傲气烈性的幽冥火如此驯服。不过他想不通的太多了,关于朱珥身上的一切,都让他迷惑又畏惧。这种感觉,他近年来都很少在老祖宗身上感觉到,却在朱珥回来的那一刻感受深刻。 “乖。”朱珥果真如幽冥火所愿,摸了摸那簇小小的火苗。 房间里隐约飘过几声咯咯的清脆笑声。幽冥火的火苗欢快地转了个圈,想要缠绕到朱珥的手臂上去。 “这可不行,你有主人呢。”朱珥笑眯眯地说。她是诛神殿的主人,弥天灯可控天下异火,这幽冥火见着朱珥,就像是迷路的孩子找着母亲,巴巴地就想回家。 幽冥火通人性似的,回头看看满脸着急的朱宗毅,再看看神色淡然的朱珥。 朱宗毅如临大敌,若是幽冥火噬主,他必须用全身灵力第一时间镇压,这样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屋内的其他人见幽冥火如此,忙收了先前的不善之色,哪还敢放肆。那一丝火星,沾上就是灰飞烟灭。规矩,谁拳头大谁就是规矩。先前想要当和事佬的那人埋着头像是睡着了,再不敢出声。 “朱珥,你待如何?”朱宗毅咬牙问道。 “姐姐的身体,你不问自取,看在你是我大伯的份上,可以算了。但是借的总要还,没有一直强占着的道理。”朱珥余光瞥见朱宗毅怀里的朱无双抖了一下。 “朱珥。”朱宗毅陡然提高了声音,想要盖过朱珥的话去。可朱珥声音清越动听,清清楚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朱家并不是每个人都服气朱宗毅这个族长的,当下便有人问,“族长,她这话什么意思?” 朱宗毅铁青着脸,将袖子一展,干脆利落地遮去怀中朱无双的脸,挡住众人窥探的目光。这屋中,哪个没见过朱宝,又有哪个见过结丹前的朱无双,众人心中一转,虽说惊骇,却也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好了,我也不和你废话。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朱珥脸上的表情欺霜压雪,只要一想到朱宝的身体里住着朱宗毅的女儿,朱珥就跟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朱珥,你太思念你姐姐了。”朱宗毅如何肯认,固执地辩驳道,“你不能看着一个长得相似的人,就逼着人魂魄离体。你这些年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不讲道理。” “这么说,你是要我动手了?” 这须臾功夫,朱珥已经找姜琰问清楚了,朱宝的魂魄被蕴养着已经长大,这具身体却还是十岁模样,少不得用天材地宝也蕴养一番,如此等朱宝从弥天灯里出来便可直接回到身体里,可比重新造个身体融合度高多了。就算朱宝用不上这具身体,也没得留给朱宗毅的道理。 “朱珥,你这是在逼双儿去死啊。”朱宗毅老泪纵横,将朱无双紧紧抱着,软了声音道,“大伯求你,别这样,好吗?朱宝已经死了啊。” “姐姐还活着。”朱珥眼中蓄满晶莹的泪光。 “你们,就看着一个外人放肆吗?”朱宗毅并没有将朱珥的话听进心里,那场大火让他多年后还常常做噩梦,认定这只是朱珥不肯面对亲人惨死的噩耗。他看着朱家人,厉喝道,“一个死去十年的人,肉身就算保存良好,那也是生机尽失,如何能死而复生?她疯了,还不将她拿下。” 朱宗毅坚决的态度,让族人们一时犹疑起来。 朱宝死了十年,十年前朱宗毅将她放在水晶棺里带回来,可谁都知道,那具身体生机全无。若是融一个生魂进去,就能够用朱宝天赋绝佳的身体,十年前他们这些人怎么都不会放过这机会的。可世间真的有那样的法子么?就算是夺舍,那也需得人还活着的时候进行。人都死了,塞个魂进去顶多算是个活死人,那些个魔修倒是喜欢用这法子来控尸。朱无双能跑能跳能说能听,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还是个十岁就结丹的天才。 “朱珥,你是不是思念太甚?”有人大着胆子说。 “就是,朱珥,朱宝是我们看着葬进祖坟的。”有人附和。 这些人并不敢动手,只能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朱珥。 “大伯,我检查过了。”朱珥状似闲庭漫步,走近朱宗毅,蹲下身,扯开他的袖子,摸了摸紧朱无双的脸蛋。她这一摸,朱无双的眼皮又抖了一下。 “大伯,我不管你用的什么秘法,能让姐姐的身体现在还好端端的,我承你这个情。墨雪大陆顶尖的秘籍法宝丹药,你选一样。”朱珥低声道。 “她是你堂妹,她不是朱宝。”朱宗毅摇头,护着朱无双往后退。 朱珥动了动手指,朱宗毅身上的幽冥火一下子狂躁起来,就连身为主人的朱宗毅,都感觉到阵阵灼热。 “大伯,你真不肯见好就收吗?” “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了。” 朱宗毅温柔地拍了拍朱无双的后背,似也知道朱无双早醒过来。他平时对人说话,面上总是堆满笑容,倒让人分不清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可在朱无双面前,他就算没有笑容,那声音里的慈爱和亲切遮都遮不住。 “朱珥,我绝不会将她交给你。”朱宗毅抬起头来,满脸毅然,凛冽地说,“你使唤得了幽冥火,你可以让它将我焚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女儿。” “真真是好父亲啊。” 朱珥差一点点就被感动了,可惜,朱珥见识过朱宗毅对自己的狠辣,此时心中只想着,果然是自己的骨肉,和她这个隔房的侄女大不一样。同样凡身,甚至朱无双还是病弱之躯,他也会费尽心机帮她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朱宗毅闷哼一声,周身的火焰全数熄灭不见。朱珥倒是高看他一眼,为了不被反噬,他竟狠得下心将幽冥火休眠。身为主人,自然可以让收服的火种休眠,可这休眠容易,再想唤醒,至少得收服品级相当的火种来供幽冥火吞噬,这样它才会突破目前的瓶颈醒过来。 “不过区区凡女,也敢来我们朱家放肆。”朱宗毅抱着朱无双站起身来,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喷薄而出,利眼扫过朱家众人,“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朱长利,朱雪海……”他一一点名,众人不得不应声。 “我以族长身份,命尔等将此女拿下。” “是。”朱宗毅以族长的身份下令,无论被召来的人心里有何种心思,只要不是想要即刻脱离朱家的,都乖乖应道。 朱宗毅畏惧朱珥的本事,悄悄开启朱家的防护大阵不说,还拉响了世安居中的警铃。不出三息,朱家能喘气的人,都会聚到世安居来。 此时屋中不过十来人,却也是朱家一等一的好手,修为至少在元婴以上,各自亮出本命法宝来,作势就要往朱珥身上招呼。朱宗毅对着朱无双你时慈爱温和,转过脸对着朱珥时却是冷漠至极。 “朱珥,念在你是宗明的闺女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朱宗毅瞧着族人们将屋子各个出口都控制住,得意地一笑,“你从前不是说想有个妹妹么?无双便是你的妹妹,你以后好好待她,朱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做你的春秋大梦。”朱珥朝着地上呸了一下,态度坚决,“来吧,不就是想以多胜少,以为我会怕你们?” 朱珥话说的凶悍无比,倒让朱宗毅一众人等愣了一下。正常来说,收拾一个不能修炼的凡女,在场随便哪个动动手指头就能做到的事情,可偏偏,他们遇到的是朱珥。族人们也不是蠢的,眼睛都看向朱宗毅,朱宗毅动手他们就动手,朱宗毅不动手,他们自然也能光摆架势。 “朱珥,你准备怎么办?”姜琰在云雾山中很是担心地问。瞧朱珥先前闹得那样厉害,不像是准备用潜藏偷溜,反倒是想正面迎战。可她毕竟只是个凡人,掌控之力形成的护罩也就能挡住几波攻击,那之后呢? “凉拌啊。”朱珥悠哉乐哉地说,手上多了一个西瓜大小的光球,“我既然能转换出飞行鞋,也能弄出比雷暴石厉害的炸弹,道理都差不多嘛。” 姜琰额头滚落一滴汗水。他感觉,自从骆梨死了,朱珥的性格越来越往暴烈的方向发展。 第一百零二章 “大伯,你真要为了自家闺女,让这些人都跟着送命?” 朱珥轻松避过一位族老抓过来的大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都是修为不低的人,却没有一个看清朱珥闪躲的轨迹,再看到她人时,她却已经站在朱宗毅身后,风姿绰约地临窗而立,满脸笑意地把玩着手中的光球,那莹莹的光芒温和地照耀着整间屋子。 朱宗毅的眼皮剧烈跳了两下。好熟悉的感觉。当年在万花村,那盏灯散发的也是这样让人觉得温暖舒适的光芒,却瞬间夺走了一众人等的性命。朱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那光球拿在朱宗毅的头顶上方。朱宗毅跪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朱无双,躲也不是,不躲又仓皇失措。 没有修为的朱珥能让朱宗毅如临大敌,点了在场所有人的名字去抓,动作快的动上手,连朱珥的衣裳边角都碰不到。在场的诸位都是人老成精,谁也不是傻子,哪怕朱宗毅以族长身份下令,个个也都摆着架势,动起手来那十成力气却只用了一成不到。 若没有那奇怪光球,朱宗毅倒是能狠下心来继续催令动手,可头上悬着个索命光球,朱宗毅便多思量了三分。 这功夫,刚刚警铃作响,本来在各院修炼的族人们聚到了楼外。朱宗毅本该底气更足些,毕竟敌寡我众,可偏偏他的胆子丝毫不因己方人多大了些,反而越来越胆颤。 “都先住手。” 朱宗毅浑身汗渍渍地站起身,依旧将朱无双紧紧护在怀中。他的眼睛里黑黝黝的,一丝光亮都没有,瞧着渗人的慌。这样黑黝黝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看着朱珥手中的光球。 朱宗毅颤着声音说,“当年在万花村,死了那么多人,却叫你得了大好机缘。朱珥,你在族里的时候,虽说无法修炼,可到底吃在族里住在族里,并没有人将你驱赶出去和那些凡人混居。我们朱家,对得起你。可你在干什么?你拿着你爹娘姐姐用命换来的机缘,来对付你爹爹会用命保护的家族?我是朱家的族长,你若是心有怨怼,就将我的命拿去,别动他们。”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朱珥翻了个白眼,朱宗毅这是将他们三房的内部矛盾上升到朱珥和整个家族的大矛盾层面上来。若朱珥还是从前的小孩子,自是要忙着辩驳的,如今嘛,朱珥心中冷笑,她且看朱宗毅唱戏唱个够再说。 朱家其他人顺着朱宗毅的目光聚焦到光球上。 “这是?”有人哑着声音,难以置信地问。 朱宗毅满脸沉重,点头道,“当年那场火,将什么都烧没了。如今再见到这种火光,哎,我们三房造下的孽,诸位放心,我拼着这条命,也会拦住她。” 众人骇然后退,恨不得拔腿就跑!当年万花村一行,朱家损失惨重。大家族聚族而居,那些没命回来的人,和在场诸人算着关系都很亲近。当年又有朱宗毅怕老祖宗和族人追究,将万花村那场天火浩劫说的十分详尽恐怖。不止朱宗毅有阴影,族人听他说的多了,心里也是留下痕迹的。 朱珥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光球顶多算得上很厉害的炸弹,能将这栋屋子炸平罢了,威慑而已,都没想过要伤人。可她这位好大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联想的好丰富啊。 “大伯是不是想太多了?”朱珥神情清冷,“当年万花村,我可没有大伯的逃命功夫,不过是运气好,这才侥幸没死。只是可惜了那些叔叔伯伯……哎。”她将那光球拨了拨,“这玩意,可跟万花村的大火半分关系都没有,这个啊,叫雷暴弹。”她认真地给在场众人科普了下什么叫雷暴石和雷暴弹。 族人们看向朱珥的目光里充满畏惧,再看向朱宗毅时目光变得诡异。 朱珥才不给朱宗毅背锅,他那点小心思很好猜,吃准朱珥不会滥杀无辜,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在族里刷好感度,继续说道,“我这些年在外漂泊,是学了些自保的法子,可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咱们三房的私事,还不至于闹腾的族中都不安宁。” 朱珥的一双眼睛潋滟生色,扫过在场诸位,直看得他们纷纷低头,声音转厉,“可若有人非要招惹我,我也不喜欢吃素。不瞒诸位,我手上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轰了半个墨雪大陆也是没问题的。” 朱宗毅脸皮动了动,面上却依然维持着凛然的神情。他要是真一心为了族里,就该顺着朱珥的话下了台阶,让族人散了。可他如何肯,如何敢单独留下面对魔星似的朱珥。他不发话,族人却不敢再留下去,这个肚子疼,那个家里有急事,才不管你什么族长不族长,纷纷想找了个托词走了。 “族长,这是你亲侄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回来了,你好好陪陪她,我就不打扰了。”说话这人真有朱宗毅当年的风范,怎么都能将话说的圆润动听,仿佛先前的剑拔弩张没发生过。 朱珥听着这话抿嘴一笑,顺着道,“还是这位叔叔懂我的心思,我悄悄回来,本就是为了看望大伯和妹妹,惊动了你们,真是抱歉呢。”她嘴上说着抱歉,可神情间哪有歉意,“诸位放心,我记着族里的养育之情,此番回来只是找大伯叙话,绝无生事之心。”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打哈哈,然后也顾不得朱宗毅是族长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楼上的人一下去,又顺手将被警铃召集过来的族人们也给带走了。 朱宗毅张了张嘴,想拦下人来,可这危险面前,都跑的飞快,眨眼功夫,顶楼便又只剩下朱宗毅朱无双和朱珥。 “大伯当了族长可真是不一样,威风气派得紧。”朱珥不耐烦继续和朱宗毅磨嘴皮子,这朱家,没有父母姐姐,于她还不如个陌生地方。她粗暴地说,“我来抽魂,还是你自己动手?” “朱珥,你姐姐不在了,你非得逼死我的女儿吗?”朱宗毅坚决不从。 “如此,我便动手了。”哪怕是个化神修士呢,在天下万植汇聚而成的力量面前算得了什么,朱珥只微微一笑,朱宗毅便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手中的朱无双徐徐往地上滑落。 朱珥怕摔坏了朱宝的身体,忙一把接住,轻柔地放在地上。正准备换了姜琰顶替自己来抽魂,却撞进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睛里。 朱无双真晕了一小会,却早就醒过来了。这会儿生死攸关,只得睁开眼,楚楚可怜地望着朱珥。 “堂姐。”朱无双幽幽开口,声音柔弱无比,“堂姐,抽魂也很疼吗?你能不能……”她咬着唇,泪水涟涟地看着朱珥,哀求道,“你能不能让我晕死过去,无知无觉地被抽魂呢?我怕疼,我都要死了,我不想白白再遭一场罪。” 朱珥的心,砰地一声,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 “堂姐?”朱无双还能动,她怯怯地伸出手,拉了拉朱珥的袖子,目光澄澈,里面映着朱珥的身影,也袒露着朱无双的惧怕,“堂姐,这个要求,也不行吗?”她说完,嘤嘤地哭起来。 “你……” 朱珥觉得喉中吐出一句话有些艰难,这是朱宝的身体,熟悉的眼睛里的哀求凄切,像一把刀,准确戳中朱珥的心扉。 朱珥并不打算要朱无双的命,她俩无冤无仇的,可是朱无双的话,让朱珥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朱无双才刚换过身体,魂魄还有些不稳,这要是再被抽一次魂,落下个什么残缺,哪怕回到她先前的身体里,也回天乏术了。 好在有小雾在,朱珥问了问,便知道可以先给朱无双服一粒养魂丹,如此再抽魂,就不会出问题。不过,前提是朱无双的身体还在。真是个麻烦事儿! 朱珥不得不解了朱宗毅的部分掌控之力,寒声问道,“她从前的身体,还在的吧?” 朱宗毅刚刚拼命地想说话,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会儿能说话了,一时激动得只能啊啊啊啊。 “堂姐,我……我那副身体,就在祖墓旁边的冰窖里。”朱无双怕极了朱珥生气,见自己父亲半晌说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话,便畏惧又认真地替他回答。 朱珥闻言心情愉悦,朱无双换身体也没多久的事儿,她原先的身体若是被好好保存着,顶多流失了些生气,等魂魄归体,将养着就能养回来。 “你原先都有什么毛病?” “胎里带出来的病,咳血,一激动就心口疼,上次,就是……疼死了。”朱无双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朱珥觉得还好,有小雾在,再服一粒养身丹,保管药到病除,权当是作为照顾朱宝身体的回报。 “你放心,你不会死。”朱珥摸了摸朱宝的头,十年前她最想这么干,可彼时的朱宝有身为姐姐的骄傲,怎么肯让妹妹这般。朱无双羞涩的笑了,并不躲闪,乖乖地任由朱珥摸头。 “你会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你就还是你,健健康康的你。”朱珥对朱无双并不讨厌,这小孩娇娇怯怯的,倒是十分招人怜爱。 “谢谢堂姐。”朱无双如释重负,灿烂的笑起来。她的笑,宛如雨后沾着水珠的嫩叶,清新出尘惹人怜爱。 “朱珥,双儿她代替你姐姐活着,不好吗?”朱宗毅终于肯承认朱无双用的正是朱宝的身体,他理直气壮地问,“于家族于我们,这都是件大好事啊。你若是思念宝宝,我可以让双儿跟在你身边。” 朱珥真想再将朱宗毅的嘴堵上。便是那朱无双,都道,“爹爹,堂姐有大本事,她能让我活下去。”她泪水盈盈,被朱宗毅瞪了一眼,吓得身子一缩,却还是强压着害怕说,“不是我的,咱们就别强求了。” “你懂什么。”朱宗毅朝着朱无双一声怒吼。朱无双从生下来就身体孱弱,便是能够活下去,也是无法修行的。不能修行,便只有短短百年。这其中差别可太大了。 朱宗毅吼完女儿,如今他已经知道和朱珥强来是不行的,便低声下气道,“朱珥,你想想我们朱家,想想你爹娘。你爹娘定是希望宝宝和你都好好的,便是知道无双……也会开心的。” “不劳你费心。” “朱珥你再好好想想,双儿原先那具身体,病怏怏的,认个字都难,那日她心口疼,疼到没了呼吸,可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你如今将魂安回去,难道还真能活过来不成?” “我说能,便是能。”朱珥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宗毅,“我和我爹一样,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不像大伯……” “既然你说能,那……哎,真是可惜了。” “大伯不如好好和我说说,如何做到这不能为之事的?”朱珥的目光在朱无双身上打了个转,朱无双回以她甜甜的一笑。 朱宗毅搓着手,和朱珥动手他是不敢了,可他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朱宝的身体。可这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朱宗毅哀哀地想着。他是个最会看局势的人,一旦想明白了,立时便老老实实地将先前如何给朱无双和朱宝换魂一事交代了。 因着朱宝未成年,朱宝的水晶棺并不能葬入祖墓,便搁放在祖宅的地窖里。哪知三年前,朱宗毅回祖墓祭祖,当晚住在祖宅竟感应到地底的异状。他一路找过去,就瞧见栩栩如生的朱宝,宛如睡着了,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 朱宗毅记得很清楚,当初找回朱宝的身体,朱宝的脸雪白如纸,生机全无,可地窖里的朱宝,脸色红润,生机勃勃。他悄悄将此事禀明老祖宗,老祖宗亲自探查后发现,祖宅下面布着一个奇阵,朱宝可巧被放入阵眼里,聚精养气重获生机。可惜的是,随着水晶棺被挪出来,那阵法便散了。 饶是如此,等将朱无双的魂魄安进朱宝体内,朱宗毅依然将朱无双的身体放到那处。倒不是早料到今日,而是那毕竟是他的骨血,定要好好安置。 第一百零三章 朱珥终于听到朱宗毅的大实话,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似在思考问题,实则是和云雾山里的姜琰还有小雾说了会话。 “去祖宅看看。”姜琰有些急切地说。 “那个阵法,很独特?”朱珥眼睛一亮。 “看了才知道。” 难得的是,小雾没有咋咋呼呼地说话,而是撑着手肘,安安静静地坐在石桌边,一双勾魂夺魄的美眸里像是失了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珥的神识要退出去的时候,感觉到一丝阻拦,她怔愣了一下,看向小雾。 “主人,还记得万花村的聚灵盆吗?”小雾很严肃的问。 朱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会儿她还小,哪知道什么聚灵盆,还是后面听姜琰说才知道的清楚些。 “朱家祖宅那,若我没猜错,布置着极厉害的聚灵阵。”小雾说着就露出满脸的疑惑,“朱家这里灵气并不算浓厚,聚灵聚灵,灵气去了哪里呢?” “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可以布聚灵阵,可活死人医白骨的聚灵阵,当年的我若是手头没有宝物,也布不出来。”姜琰淡淡地瞥了一眼小雾,“小雾当年的主人,应该能布下此等阵法的,对吧?” 明明姜琰的声音平淡温和,小雾不知怎地,哆嗦了一下,并不敢正视姜琰的眼睛。 朱珥好奇地看着小雾,小雾平时叽叽喳喳闹腾的很,可涉及到诛神殿上任主人的事迹,嘴就像被细线缝过,一丝风都不往外露。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呀。”小雾伸手捂住脸,艳光顿敛,可那两道目光如影随形似能洞穿障碍,让她觉得无所遁形,只能跺脚恼道,“我是想说,聚灵盆非此界之物,朱家祖宅的聚灵阵也非此界中人能布下。主人,你身上的万植之力,在祖宅千万别用。” 姜琰神情一顿,俊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道,“小雾说的甚是。万植之力在此界修士面前可堪大用,可在上界修士面前,犹如小儿玩物,不足一提。你……”他眉峰微凝,“你近日小心些。” 无论是聚灵阵还是换魂之术,都不是墨雪大陆的修士能够掌握的能力。朱家,背后一定还藏着人。朱宗毅到底不是真的老实,而是暂时的屈服。 朱珥垮下脸。她不能修炼,仰仗无非就是万植之力带来的特殊能力。这要是不能用,她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危险面前毫无自保能力。 她到底还是太弱了啊!朱珥回想起姜启汌的剜心一剑,心剧烈地疼了一下!她握紧拳头,不,她绝不会再将自己置于那样任人宰割的地步。 “你研究的那个能量转换之力,还是可以用的。那是规则的力量,凌驾于一切力量之上。”察觉到朱珥心中的苦闷,姜琰笑着安慰,“荇娘声名太盛,让人察觉到你和她有牵连,对你是祸不是福。” “姜琰,你老实告诉我,墨雪大陆是不是要变天了?”修为高的人哪怕看不清未来,也会比常人多些预感,朱珥自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可她知道,姜琰和小雾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朱珥,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别怕。”姜琰笑呵呵道,并不将未来的风雨看在眼里。 “我虽是女子,也想要顶天立地。”朱珥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出了云雾山。 朱宗毅苦着脸召出飞行法器,带着朱珥去朱家祖宅。他如今的飞行法器换成了一把外表普通无奇的纸扇,往空中一扔,便变成一间房子大小。朱宗毅抱着朱无双站上去,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宽大舒适的躺椅来放着,让朱无双去坐。 朱无双年龄小,却是极懂礼貌的,瞧着爹爹和堂姐不坐,也便站着,脸上有倔强之色。朱宗毅拿她没办法,又拿出两把椅子来放着,冷哼一声先行坐下。 “堂姐,你请坐。”朱无双低垂着头,小声道。 “谢谢。”朱珥拉着朱无双坐下,“你也坐。” 族人们虽然离开却关注着经楼的动静,见朱珥离开,恨不得弹冠相庆。祖宅什么的虽然也是重地,可死了的人到底没有活着的重要。 朱无双坐下后就不再说话,半靠在躺椅上,恨不得将整张脸都给遮起来,实在没办法遮住,就虚合着眼,双手偶拘谨地放在小腹上,没人唤她时安安静静地好像不存在。 朱珥的目光一直在朱无双身上停留,这是朱宝的身体,想到不久的将来,朱宝就能够回来,朱珥不由心口一热,看向朱无双时眼中多了些善意。 “堂姐,换回身体后,我还能见到你吗?”朱无双敏感地察觉到朱珥的态度,大着胆子往睁开眼睛,小心地打量朱珥的脸色,语气很是亲昵地问。 “你还想见到我?”朱珥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向了朱宗毅,果然见朱宗毅的脸皮又抽了一下,她乐呵呵地说,“你若想见,我们自然还会相见的。” “我喜欢堂姐。”朱无双呐呐道,面上害羞地红了脸,“若是能一直跟在堂姐身边,就太好了。”她显然忘了刚见到朱珥时还被吓晕过去,此时全无遮掩地表达自己对朱珥的喜欢。 “双儿。”朱珥还没答话,朱宗毅先急坏了,“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他当着朱珥的面便大声呵斥道,那语气和神态,似乎朱珥是靠近不得的瘟疫。 朱无双像被惊吓到的小兔子,眼圈一红,瑟瑟地往后躲,整个人仰躺在躺椅上,越发只有小小的一团。 “她开玩笑,大伯怕什么呢?” “双儿,你想要玩伴,我回去就给你物色几个。以前是爹不好,由着你娘的性子,倒让你连个朋友都没有。”朱宗毅一时没控制住发了脾气,见朱无双吓得不行,心里也有些悔意。 祖宅离得并不远,又是用的飞行法宝,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这地方朱珥比朱宗毅还熟,当年朱珥在大宅里不受欢迎,明月一年里大半的时间带着朱珥在祖宅住着。虽说房屋老旧生活不便,可山好水好,就连附近依附朱家的凡人都很好。 朱宗毅提了方位,朱珥便准确无误地朝着那处地窖走过去。祖宅比十年前更加破败,如今也就是祭祖时族长带着人小住三天,每逢修葺也只管正房和祠堂,其他院子彻底荒废。 放有朱无双身体的那处地窖,在靠近祖墓的小偏院,院子里的草生得茂盛葱郁,脚放进去瞬时就看不见了。朱珥匆匆奔向摇摇欲坠的房屋,她知道,迈过门槛,转过正屋,往后面的书房里有个铜质烛台。那烛台,往左转三圈,再往下拨三下,就能打开通往地窖的入口。 “你们,跟好。”朱珥走到房门口突然回头,明媚的眼睛放出锐利的精光。 朱宗毅和朱无双还站在院门口呢,朱宗毅拉着朱无双,并不想进院子里来。 “别想跑。”朱珥冷声道,朱宗毅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认命的人,所以她一直留着一缕神识在他身上,防着他玩什么花招。 “这是我们朱家的地盘,我能往哪里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朱宗毅讪笑一声,道。 朱珥却咬着唇,目光清冷地看着他。朱宗毅在那目光的胁迫下,只好迈步上前,他走过的地方,深深的杂草自动向两边拨开,给朱无双留出一条干净又平整的路。待走到房檐下,他转过身去,朝着朱无双伸出手,慈爱地将她拉到身边。待进了书房,他蹲下身,让朱无双伏到背上,说是下去的路滑,怕朱无双摔着。 这次,轮到朱珥走在后面,眼瞅着朱宗毅背着朱无双走了一段距离,朱珥却还在原地不动。她静静地看着前面那宠爱女儿的父亲,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刚刚被尖利的草叶子给划破皮的右手背。 “堂姐,等爹爹背我下去,我再让他来接你。”朱无双在晦暗不清的梯道里回头,声音像是一道银铃脆响,“你先别动啊。” “不用。”朱珥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摸索着往下走。梯道分成两段,中间有个折转,走过那处,便可窥见地窖的全部。 这处本身是天然的石室,后来朱家在上头建了房子,就将石室改成地窖,用来放些不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随着朱家迁往新宅,地窖便被搬空了,如今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水晶棺。 石室并没有出奇之处,空荡荡的一览无遗。姜琰、小雾、朱珥三人第一时间用神识扫过整间石室,直达地底三丈深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好玄妙的阵法。”姜琰赞道,“若非感知到一丝仙气,让我捕捉到阵法的痕迹,我都要以为朱宗毅在撒谎了。” 朱珥本身造诣不深,又能无视所有阵法,一无所察。小雾像是老僧入定,双眼放空,满脸木然。 “阵法还能用么?” “不能。”姜琰沉默半晌,似刚刚又深入地探查了一番,这才道,“布阵之人修为在我之上,此阵完美融合天地规则,照理说,这样的阵法,可以永远运转下去。区区朱宗毅,动不了这样的阵法,可他的的确确让此阵废了。不但废了,还将痕迹都清的很干净。奇怪,真是奇怪!” 朱珥想起小雾说过的话,继续问,“那,这聚灵阵聚拢的灵气,供应到何处了呢?” “这也是奇怪之处。可惜阵法已废,不然倒能寻踪觅影。” “追溯之法呢?”朱珥刚刚已经试过,她的追溯之法在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姜琰的修为更高,说不定能看到什么。 “这里有至高规则,我无从追溯。” “先处置了眼前这事。” 朱宗毅下来时便施法让石壁上的灯燃了起来,地窖里灯火通明恍如白日,饶是如此,朱无双依旧怯怕地拽着朱宗毅的袖子。 “那我们开始吧。”朱珥并不会抽魂,可是姜琰会啊,她在悄然间就将身体的掌控权让了出去。 “等一等。” “什么事?”姜琰冷冰冰地看了眼朱宗毅。 “你说过,双儿她不会有事的?”朱宗毅的腿打了个颤,他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本就该死,就算有事,也是天命。” 姜琰冷着脸走向朱无双,朱宗毅莫名觉得这会儿的朱珥比先前还要可怕些,想要护着女儿,被姜琰的目光一扫,便情不自禁地让到一旁。 朱无双嘤咛一声,倒在地上。姜琰冷着脸过去,手覆在她额头,也没见怎么动作,收手时,手中多了一团光华。朱宗毅满脸绝望,转过身不忍再看。姜琰拿着那团光华,走到水晶棺前,先看了看棺中女童的情形,往她嘴里喂下一粒散发着奇香的药丸,这才将那团光华向她额头按压下去。 朱宗毅关心朱无双,到底不放心,又转回头来看着姜琰的动作,见他轻松地将魂魄拿出来又按进去,就跟吃饭喝水似的平常,不由瞠目结舌。朱宗毅当初可是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又借老祖宗的力,耗费三件七宝,这才能换魂成功。 朱珥在云雾山中也一直关注着换魂的过程,见姜琰神情不变,便知他有十分的把握。朱无双虽然娇怯了些,到底无辜,若是可以,朱珥还是希望她能够活下来。 “她,能活过来么?”朱宗毅见姜琰从水晶棺前退开,连忙奔过去,望着棺内恍如沉睡的朱无双,颤声问。他当日亲眼看着朱无双的这具身体生机全无,如今,他恍如在梦中,难以相信朱无双还能在这具身体里睁开双眼。 “她会很健康的活下去。” 姜琰做完事就回了云雾山,朱珥重获掌控权,看了眼棺中的朱无双。还别说,朱无双除了眉眼生得细致些,带着些娇弱之态,和朱宝真有些像。 先前的聚灵阵虽说消散了,可有朱宗毅这么个疼闺女的爹,朱无双嘴里还放着颗聚灵珠,好歹凝住最后的一口生气。朱无双虽然还没醒,可到底是自己的身体,能够完美融合,几乎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连朱宗毅都能感觉到朱无双真的活过来了。 朱珥的神识探出去,嘴角不由露出兴味的笑意。朱宗毅最讨厌她这个没有灵根的侄女,没想到他自己也生出一个没有灵根的闺女。 第一百零四章 朱宗毅小心翼翼地将朱无双从水晶棺里抱出来。他感觉到朱无双身上有微弱的生机,且生机在慢慢变强,修复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这简直是奇迹! 朱宗毅湿润了老眼,用手抚着朱无双的脸蛋! “大伯可否告诉我,谁告诉你的安魂秘术?”朱珥瞧着朱无双无事了,心里也是一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老祖宗。”朱宗毅愣了一下,随后满是遗憾地说,“发现朱宝的肉身生机勃勃,我就第一时间禀告了老祖宗。恰好双儿犯病,我们发现双儿不止和朱宝长得像,契合度也挺高的,就……”他觑着朱珥的脸色,“朱珥啊,十万个人里也未必能找到对同一具身体都能契合的两个魂魄。朱宝已经不在了,咱们不能沉溺过去,总要多想想活着的人。” “多想想你的女儿?”朱珥见他又要旧话重提,不耐烦地反问。 “朱珥。”朱宗毅摸了摸朱无双依旧冰凉的脸,然后看了看旁边地上朱宝的身体,“你现在即有了大造化,能够让双儿的身体起死回生,那有没有法子让她此后也能修炼呢?” 朱珥瞬时大笑出声,看傻子一样看着朱宗毅,“我自己现在还是凡躯,你觉得我有法子?” “有你一半厉害,那也够了。”朱宗毅慈爱地看着朱无双,“我现在体会到你爹的心情,只要双儿得塑灵根,哪怕付出我的性命,我都愿意。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真没有。”朱珥见他如此,倒不好再继续嘲笑下去,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并不厉害,大伯,我依然是个凡人。” “没有啊。”朱宗毅声音拖得长长的,无比惋惜地看着朱珥,“传说里,上界倒是有化灵生根的法子,可惜咱们大陆无法飞升。” “我没听说过。”朱珥神色冷淡地说。 “朱宝是朱家人,你既然不让人用她的身体,那不用便是了,这地方算得上洞天福地,不如你还将她搁在这里,总比跟着你在外漂泊的强。” 朱珥觉得不妥,朱家是个什么地方,这群修士是些什么人,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朱宗毅打朱宝身体的主意如今被族中上下知道,难保其他人不会生出些歪心思来。 恰在此时,姜琰也对朱珥说,“朱珥,按照他说的办。这阵法虽说废了,静止时间的规则失效,可此地有仙气残余,又有至高规则在,比云雾山还强些。你姐姐不久就能出来,肉身本也该正常长大。” “真的?”朱珥大喜过后,却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将朱宝的身体放在这虎狼之地,宛如羊在虎口。 “他坏不了事。”姜琰知道朱珥的担心,却还没将小小的朱家放在眼里,道。 朱宗毅抱着侥幸说出的一番话,没想到真的得到朱珥的认可。他见朱珥点头,还以为你自己眼花,等看到朱珥将朱宝抱回水晶棺里放着,还拿出数枚极品灵石嵌入地底,这才确定朱珥说的是真的,不由傻呵呵地笑起来。 朱珥按照姜琰的指示,布置了一个保护水晶棺的防御阵法,刚抬头就瞧见朱宗毅满脸傻笑。她这位大伯,会笑得满面春风,会笑得狡诈若狐,却绝不会笑得像是被天上的大馅饼给砸中,不由狐疑地看着朱宗毅,“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朱珥,你别总把我想那么坏。”朱宗毅笑得像是弥勒佛,“好歹也是一家人,我自要替你打算的。” “那多谢了,我用不上。你带朱无双回去吧,最多三天,她就会醒过来。”朱珥并不想多看到朱宗毅,看到他这么心疼朱无双,就会让朱珥想到当年愿意为朱珥付出一切的朱宗明。 朱宗毅于是被朱珥赶出地窖。等他走了,朱珥问姜琰,“你来布阵?” 如今朱宝的身体依旧放在此处,此地的安全就至关重要。朱珥可不想朱宝出来的那天,发现身体又给人占了。 朱珥乖乖地让出身体,须臾之后,待到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朱珥不由在四周左看右看,问东问西,生怕哪里疏忽给了人可趁之机。 “你放心,我这阵法是个死阵,除非朱宝活过来自己走出去,旁人是破不了的。我在这里留了个传送阵,等朱宝的魂养好了,直接从云雾山传进来,她复活后再出阵,百无一失。” 朱家祖宅居然有不属于墨雪大陆的阵法,那么布阵者的身份就很值得斟酌,姜琰和朱珥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曾破界而来的姜启汌。姜琰慎重起见,直接布了个死阵,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任是修为通天,也不能破阵而入。 “那就好。” “不,一点都不好。”姜琰叹息一声,“咏楹殿秘境出现后,一直没人找到进入秘境的法子,可就在刚才,我感应到咏楹殿的禁制被缓缓打开,七天后,秘境入口大开,元婴以下的人都可进入其中寻获机缘。” “我们动了这里,咏楹殿就开了?”朱珥心思转的飞快。 “是的。” 咏楹殿和朱家祖宅有什么联系不成?朱珥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咏楹殿离这里四万里。”朱珥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这样都能有关联吗?” “对于仙家手段来说,几万里算得了什么。”姜琰高傲地说,“你的见识,还是浅薄了些。” 朱珥脸上一红,姜琰这厮,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不给人颜面。小雾却是一声冷哼,似乎很不赞同姜琰的话。 “主人,你必须去咏楹殿秘境。”小雾的双眸亮的让人不能直视,她绝美的脸庞上满是狂喜,“我有预感,机缘到了。” “朱珥,你不能错过咏楹殿秘境。”姜琰也道。 得,这两个都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朱珥。 “那就去一趟呗。” 咏楹殿秘境在崖山之巅,而崖山是出名的险境,天地奇宝众多,凶物也多得出奇。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那咏楹殿秘境是仙界遗落到墨雪大陆来的圣人墓,里面有数不尽的宝物传承。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进去就会被雷电击打出来,重则殒命,轻则受伤。元婴以下修士,哪怕是凡人,只要胆子够大不怕死,又能够爬上崖山之巅,就都能进去。至于进去以后,那就各安天命,或能一飞冲天,或是命丧黄泉。 “这些人,又没进去过,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距离崖山太远,朱珥只得去坐横空船。这几日去往崖山的横空船人满为患,朱珥砸了大笔灵石,这才要到一间上房。此时翻着近几日流传最广的玉简,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和姜琰小雾吐槽。 “玉简上写的都是真的。”姜琰疲惫地揉了揉额心,他虽说被镇压在诛神殿,可随着能量之心的补充,能施展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多,也不知用了法子,整个人看起来委顿不少,却获得了咏楹殿的第一手资料。 “咏楹殿里灵气全无,修为无法施展,对你倒是有利。”姜琰的眼皮挣扎了一番,到底是太累,他道,“我休息下,到了崖山再叫我。” 至于小雾,自从朱珥答应要去咏楹殿,她就高兴得走路都曼妙如舞姿,挽着袖子就要去厨房大展身手。 朱珥回到横空船的房间里,临安距离崖山甚远,横空船也要走个三日,如今横空船上鱼龙混杂,朱珥便打算三日内都在房间里。她一个凡人,实在不宜出去在一堆修行者当中厮混。朱珥的打算虽好,可意外时有发生。 这日傍晚,一道神识扫过朱珥房间。横空船的上房不便宜,本身就布着一定的防御阵法,那人的神识在房门口稍碰即离。 朱珥立时察觉到,皱了皱眉,到底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如今装扮成金丹初期的女修,身穿有着朱家标志的衣衫,坐上从临安出发的横空船,除非那人不长眼睛,否则应不会上前招惹。 那道神识并不强,第一次一扫而过,第二次却是盘旋在房间四周不去。朱珥没想到真有不长眼睛的修士来犯,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个教训呢,就见那神识竟在试图破坏房间的禁制。 朱珥心头火起,神识化作一道刀锋,刺了过去,立时感应到一声痛呼。房间外的神识如潮水般退走,没多久,就有人来拍打朱珥的房门。 “里面的小丫头,滚出来。” 朱珥冷笑一声,走过去站在门口,并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持斧大汉,金丹后期的修为,满脸横肉,神情凶恶。 “何事?”朱珥的神识宛如她的眼睛,将外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你个小丫头片子,伤了人反来问我什么事?”大汉怒喝一声,斧头虎虎生威,朝着朱珥身上招呼,可怜房门瞬时成灰,朱珥倒是毫发无伤,依旧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 那斧头罩在朱珥头顶上方时,再进不得分毫。大汉蓄力,扬起斧头,再次劈下去,依旧是老地方,像是有道墙,阻住斧头的去势。 “咳咳……虎哥,快停手。”与朱珥隔了三间房的房门内走出一位绿衣娇俏的女修,玉手捂在嘴边,似身体有恙,佝偻着身体缓慢地往这边走来。 “哎呀,你怎么出来了?”大汉将斧头一收,恶狠狠地瞪了朱珥一眼,忙不迭过去将女修扶住,声音化为一潭春水,“你歇着,我替你报仇。” 那女修从大汉怀里探出一张妩媚风流的脸,娇滴滴地道,“这位妹妹勿怪,先前你上船时我就唤过你,只是你并不搭理我。上船后打听到你的房间,我实在忍不住想要结交你,这才冒犯了。” “哦。” 朱珥很冷淡地应了一声,从没听过有打招呼却破坏人房间防御禁制的,这女修当她是三岁小孩哄么?朱珥不想和他们纠缠,想关门却发现门毁了,好在看热闹的人当中就有横空船的伙计,朱珥便吩咐他找人来速速把门修好。 女修在朱珥处碰壁,委屈地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让那大汉急的不行。 “罢了,我们回去吧。”女修拦住想要找朱珥理论的大汉,拖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回过头,满脸歉意地说,“费用算在我们身上。” 朱珥很是莫名其妙,这可真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横空船的上房,就是一间桌椅板凳俱全的屋子,修士不需要睡觉,出门在外有个打坐的地方就足矣。这会儿房间没有门,恰好朱珥的房间正对着甲板,房间内的情形一览无遗。 朱珥如今戴着储物戒,云雾山又是应有尽有,只要拿出一张帘子挂在门口,再重启防御阵法,便能隔绝外面那些人打探的目光。朱珥正准备在储物戒里翻找,突然心中一动,手上的动作便停下来。 “你们说,是不是有人想请我出去?” “如此请法,实在无礼。”姜琰道,“我若是你,才不会去。” “我若不去,过会说不定连墙壁也保不住。”朱珥做了个害怕的表情,“算了算了,我惹不起,倒不如去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朱珥站起来,伸个懒腰,闲散地走到甲板上。 甲板上或坐或站,有很多人,瞧见朱珥过来,齐齐将目光投向她。朱珥视若无睹,走到栏杆边上,临风而立,看着身边一闪而过似的朵朵白云。也有几个修士过来搭讪,朱珥脸上冷若冰霜,任是旁人说什么都全做没听到,那些人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便又回到先前的地方去。 “姐姐。”朱珥的裤腿被人扯了扯,低头,就瞧见一个缺了门牙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将眼睛笑成一弯新月,正讨好地看着朱珥。 朱珥来之前,这个小姑娘就在甲板上玩藤球。别看朱珥眼睛看着远方,神识却一直留意着横空船的动静。那藤球滚来了朱珥的脚边,朱珥本待不理会的,小姑娘捡了球自会离开,可小姑娘软软绵绵的话,让朱珥无法像对大人那般对她狠下心来,连朱珥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柔和了许多。 “姐姐,你真漂亮。”小姑娘说着话,还朝人群里另外一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招手,“你快过来,这里有个漂亮姐姐。” 朱珥不由想到安安,有些日子没见,也不知安安吃的可好,睡得可香。朱珥这一闪神,却见那奔过来的小男孩,看似莽撞地扑在朱珥脚边,银光一闪,带着无尽杀机朝着朱珥胸口处袭去。 第一百零五章 朱珥的手轻轻挡在胸口前方,实则用掌控之力形成一个绝不会被攻破的防护罩,甲板上的人便瞧见那金丹女修用芊芊十指轻松写意地捏住来势汹汹的匕首,清秀美丽的脸庞露出兴奋的笑容。 “咦,居然有人刺杀我?” 朱珥的表情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她是真觉得新鲜,在大能眼里她如蝼蚁,哪里费尽心思安排一场刺杀;而在朱宗毅这等人的眼中,她身边神鬼难近,刺杀无异于隔靴搔痒。 小男孩懵住,遇到刺杀有什么好高兴的吗? “谁派你来杀我?” 朱珥将那匕首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还不错,一等一的利器,正常情况下,用灵气包裹后可轻松刺穿一位金丹修士的防御。可问题是,朱珥并不是修士啊! 小男孩瘪着嘴,作势要哭。朱珥却看着他的眼睛冷笑,一个真正的小孩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双阴冷狠毒的眼睛。她脸上的嘲讽意味太强烈,小男孩难得觉出尴尬来,哭势顿止,脚下抹油想先走为上。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朱珥另一只手伸出来,将要开溜的小男孩提拎在手里,晃了晃,兴致很高地看着手中的小男孩不断长大,最后成了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朱珥提着个个子不矮的少年就有些吃力了,嫌弃地将他往地上一扔,嘴上还道,“你可别跑,跑也跑不掉的。” 刚准备撒丫子开溜的少年僵在原地,嘴刚刚微张,就见一物闪电般射过来,他忙合拢嘴,刚好将那物咬在口中。 “书上说,死士任务失败又跑不掉,通常就会自尽。”朱珥将那匕首收入储物戒中,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走过去,蹲在少年身前,“我最见不得旁人因我而死,你还是好好活着吧。若是可以,我劝你换份工作。” 少年呜呜啊啊地说不出一句话,眼睛像是初生的小鹿,褪去阴冷狠毒的神色,瞧着湿漉漉的,又可怜又可爱。 “是朱家派你来的吧?” 朱珥挑起少年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倒是眉清目秀,若没有刚那一出,谁会相信他是个杀手。 “你放了我们吧。”先前扯住朱珥裤腿的小姑娘像是被吓呆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抱着朱珥的脚,哭得跟开了闸门的水库似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哥哥不这样做,他们就要卖掉我。” “哦?”朱珥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姑娘,哭成这样,是指着她会心软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小姑娘肩膀一耸一耸的,被朱珥淬了寒意的目光看得浑身打了个颤,手指倒是一根根松开来,身子不由得向着少年偎去。 “小五,她不会杀我们的。”少年将嘴中的物事取出来,一时哭笑不得,那居然是个没开壳的核桃,他抬起头,眸光微闪,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问,“对吗?” “我不杀你们,不代表你们回去会没事啊。”朱珥叹了口气,朱宗毅那个人他再清楚不过,用得上你的时候给你捧鞋子都没问题,用不上的话那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少年脸色一变,猛地打了个寒颤,显然他对朱宗毅的手段也是很清楚的。再一次,他的眼里浮现出阴冷狠毒之色来,却不是对着朱珥,而是对朱宗毅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你们走吧。朱家不是什么好地方,走了就别回去了。” 朱珥两只手分别将少年和小姑娘拎起来,站在栏杆边,轻轻一抛。空中传来两声凄绝的叫声,两个人变得小黑点,消失在远方。 “怎么,还要藏头藏尾?”朱珥猛地转过身,看向甲板上人最多的那一处。 甲板上的人惊诧莫名地看着朱珥。 朱珥嘴角微弯,脸上笑容依旧,双眸却似淬着寒光,扬声道,“十七伯伯,非要侄女来请吗?” “好利的一双眼睛。” 朱十七摇着扇子,从人群里踱步出来。这位朱十七,在朱家和以前的朱宗明差不多,几乎不参与族中事务,活得像个隐形人。他也不热衷修炼,成日和凡人中的书生秀才们混在一起,自诩才子,一日不吟两首诗,便连觉都睡不安稳。过了足足十年,他的修为还是停在金丹巅峰,一直没有结婴。 “大伯自己拿我没办法,却派了你们来送死?”朱珥轻笑着说,心里却暗暗生出戒备来。这船上的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也就朱十七,这样一群人,无论是暗杀还是明攻,成事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朱宗毅绝不是做这样无用之事的人。 “小丫头,十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 朱十七看向朱珥时,目光十分温和可亲。从前他也是族中少有不嫌恶朱珥不能修炼的人,虽然和朱珥不太亲近,给其他小孩子发糖时却也会顺手扔两颗给朱珥。 “见过十七伯伯,十七伯伯比从前更加英俊潇洒。” “若是能一直这么潇洒,那才是真潇洒。”朱十七语调伤感,神情忧伤地望着天空,“今日,可不是个重逢的好日子。” “可我们还是重逢了。”朱珥顺着他说道。 “是啊,我们既然重逢了,总得发生点什么,才不辜负这场重逢。” “我想知道,这船上有多少人是朱家派出来的?” 朱珥环顾人群,眼神陡然间锋利如刃,她目光所及之处,那人便不自然地垂下头颅。朱珥的心终于有了那么一分涩痛,那被她看过去的人,不止垂下头,还个个像是拉满了的弓。 “都是来杀我的吗?”朱珥面带嘲讽,笑看着朱十七。 “动手。”朱十七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命令道。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有刀光剑影袭来,各色法宝交织出五彩的光芒。朱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攻击的人阵法已成,形成一张无处可逃的大网当头罩下时,将原本收起来的匕首重新握在手中。 哐当一声! 有人的法宝坠到地上,光芒黯淡下去。接二连三的人失去法宝,哐当声不绝于耳。 “我真不明白,他为何要派你们来送死?”朱珥再次问道,脑中瞬时闪过很多念头,却摸不准朱宗毅此举的目的。 场中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倒在地上,除了没动手的朱十七,和动了手的朱珥。倒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身体一点伤都没有,体内的灵气却空了,半天也聚不出一丝新的来。 朱十七似早料到这个结果,脸色居然很平静,还对着朱珥说了声谢,“你还和以前一样善良。” “你们受制于人,我何苦一般见识。”朱珥眉毛上挑,眼波流转,“更何况,我一向恩怨分明。” “或许就是知道你这般想,所以我们才被派了出来。”朱十七再无法维持平静,满脸赧然,“这些人,都是朱家的旁支,早些年……早些年和你都玩的极好。”他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后面或许说顺了口,大声道,“刚刚那对姐弟想必你认出来了,是朱二牛家的孩子,大的那个以前还跟在你屁股后面放过风筝。” “你以前也给我买过糖人。”朱珥看向还躺在地上的人们,没好气地说,“还等着我扶你们吗?” 地上还想装死的人只好连爬带滚地站起来,都不好意思面对朱珥。朱珥和他们是真的亲近,从前还常常偷家里的灵米灵菜救济困难的人家,这些人家中但凡有个什么好的也总要留一份给朱珥。可以说,依附大宅居住的朱家旁支,是朱珥在父母姐姐之外,在朱家最亲近的人。 朱宗毅的卑劣,永远刷新着朱珥的见识。他逼着他们,来刺杀她。 “他行事越来越没个章法,也难怪这几年朱家再出不了什么人物。”朱珥鄙夷地说。朱宗毅的天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本可以放眼天下博弈天道,可当了族长,沉迷于族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整日算计来算计去,已是难以大成。 朱十七手中的扇子摇不下去,飞快地瞥了眼船舱。朱珥留意到了,直接道,“他明知道杀不了我,还派了你们来,怕是还有后招吧?” “是啊。”朱十七居然坦然承认了。 “未满十五的,都站出来吧。” 朱珥的眼睛扫过人群,见没人动,她又喊了一次,这一次声音里像是藏着一头暴怒的狮子。人群终于动了,一下子十分之七的人站到了朱珥面前。这些人都易容改装过,朱珥循着记忆,勉强认出了谁是谁。 “你们,别回去了。”朱珥说完这句话,将人抓起来就往横空船外扔。那些人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抗拒,乖乖地由着她扔出去。 朱珥扔完不满十五的族人,气喘吁吁地靠着栏杆,手无力地搭在身侧,目光凉凉地看向朱十七。 “怎么,你不走?”朱珥看向朱十七。其他人见朱珥扔人,就算没有被点到名,也聪明地自个儿就跳下了横空船。万里高空摔下去,哪怕有修为在身,也难免缺胳膊少腿,可继续留在这里,怕是更没好果子吃。 “我不能走。”朱十七昂首看天,大拇指摩挲着扇柄,那地方常常被他这样摩挲,光滑可鉴。他喃喃道,“族长说的没错,族中供养我多年,族中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当全力以赴,不成功便成仁。” “迂腐。”朱珥翻了个白眼。 “朱珥,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归来,让我看到了朱家未来的希望。”朱十七朝着朱珥深深一鞠躬,起身时眼中含着些许泪花,唏嘘叹道,“若是你爹还在,我们朱家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可惜啊……” “我爹若是还在,你们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他非揍得你们半年下不来床。”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朱十七却像是没听到朱珥的话,喃喃念起了诗。 “十七伯伯。” 朱珥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冲上前去,只见朱十七嘴角流下一抹黑血,那双看过来的眼睛里,有无尽的歉疚。 “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走,是你自己不走。”朱十七目光涣散,像是将朱珥看成了朱宗明,喃喃道,“宗明哥,宗明哥,为了家族,你别怪我。” “到了地下,我再给你赔罪。”朱十七艰难地说道,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吐出一口黑血。 朱珥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很迟了。黑血蜿蜒流到甲板上,沾湿了朱珥的鞋子,有细细的黑线顺着鞋子往上爬,覆盖到朱珥身上。 整个横空船骤起轰鸣声,铺天盖地的黑云堆压在横空船四周,遮去一切的光。朱珥眼看着四周一点点黑下来,最后那一丝光尚存的时候,她看见横空船上覆盖着和自己身上如出一撤的黑线,密密麻麻的组成一张大网。 朱家的血咒!以命为引,以血触发,还需得七七四十九个少年男女作祭品,方算咒成。被诅咒之人,哪怕死后,魂魄依然服从朱家族长之令。虽然朱珥将船上的少年男女们扔了很多下船,可那真正的祭品,一直都在船舱里没出来过,甚至连气息都被特殊的手法给遮掩住,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朱珥从前只在藏书阁的残书上看到过朱家血咒的只言片语,还以为早就失传了,哪知今儿便被用在自己身上。是了,如今她朱珥一身是宝,能力深不可测,杀了未免可惜,若是能控制住,朱家说不定能够睥睨大陆。这才是朱宗毅真正的杀招! “你犯什么蠢?”云雾山中,姜琰怒吼道。他也是此时才发现不对劲,可是太迟了,黑线已经像个茧一样裹住朱珥,她连回云雾山都做不到了。 苦楚从嘴里蔓延到心底,朱珥呆坐在甲板上,眼睁睁地看着黑线一圈圈缠绕过来。当那黑线从肌肤外缠绕到心脏处,朱珥便不会再是从前的朱珥。 横空船轰然炸响,在万里高空向着大地俯冲,黑云中又起火光,等落到地面时,便只见一个大火球在地上砸出个大坑来,火犹自不灭,熊熊燃烧着四周的山野。 朱宗毅等候在地面上,瞧着横空船坠落的位置飞过去,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他施法灭了大火,跳入大坑里,在残骸间翻找。可是烧的太彻底了,大坑里除了灰烬,还是灰烬。 第一百零六章 崖山本是荒芜偏僻的地方,地险兽凶,一般人不敢去,敢去的入了宝山空手回来的不知凡几。可现在一个咏楹殿让墨雪大陆所有修士都沸腾了,几乎每个大城市都开设了通往崖山的横空船,元婴以下的修士一窝蜂地往崖山涌去。 咏楹殿的护境神兽又一次现身,幻化出一道天幕投影,让已经赶到崖山的人过了把眼瘾,欣赏下咏楹殿的诸多宝物!朱珥先前苦求不得的复生草就在其中,还有可以让夺舍的人完美的和新身体进行融合的融魂丹,以及其他真仙界才有的仙器和宝物。当然了,咏楹殿内还有很多无上的功法秘籍,随便得了一本,便能收获远大前程。 是的,快成传说的真仙界,咏楹殿便是真仙界圣人遗落的秘境。坐地成仙不再是梦,机缘到了,墨雪大陆说不准就能再出很多个飞升大能。 这下,墨雪大陆的修士像是陷进了一场狂欢!有些元婴修士自降修为,也要得到进入咏楹殿的资格。 朱珥坐在一个树林里,生了一个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烤山鸡。小雾在云雾山里念念叨叨,可直到朱珥将山鸡烤熟,也不肯放进云雾山里让她来烹饪。 姜琰浑身散发着幽冷的气息,小雾和他同在云雾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快被冻哭了。朱珥却滑手的很,任凭小雾如何说好话,脚在外面生根似的,坚决不进云雾山。 朱珥吃完烤山鸡,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荇娘的遗赠,让她和植物亲近地像是一家人。在这个树林里,朱珥无比的安心,如有异状,这些植物们会第一时间给她示警。她得好好睡一觉,先前在横空船上,她将血咒生成的黑线转化成看不见的尘埃,着实费了很多力气。好不容易解决完血咒,船也炸毁了,估摸着朱宗毅在下方守株待兔呢,朱珥不得不拼了命转换出一双飞行鞋,隐去身形,悄然飞远。 事出突然,朱珥没想到朱宗毅舍得用几百人来布下迷雾,再用五十人的命来杀她,仓惶地选了方向疾飞了一天,这才降落到这片树林里。一落下来,朱珥是又饿又累,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一下,还是老树精帮着抓来一只山鸡,处理好后又帮她生了火堆。这功夫,朱珥喘过气来,自个儿用木棍穿了山鸡,从储物戒里拿出珍藏的酱料来涂抹均匀,架到火上去细细翻烤。待到吃了烤山鸡,朱珥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 真的是好险!若不是有彼岸苑的奇遇,此时的朱珥已然成为一具傀儡。 朱珥虚闭着眼睛,明明睡意袭来,困倦的不行。可那分出去的一小缕神识,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姜琰在生气,很生气。 朱珥一直觉得自己和姜琰是合作关系,她帮他找能量之心,他辅助她行走在墨雪大陆,各取所需。因着同生共死过,有时候朱珥也会将姜琰当朋友,心中生出些不该有的依赖。 朱珥从未见过姜琰这样生气! 朱珥心中一片茫然。她若真的出事,姜琰完全可以取而代之,用了她的身体。她倒是不介意的,融合度也还算高,就算有些许不适,相信以姜琰的手段,能够轻松解决。 姜琰的生气,是因为将她当成朋友吗?他在担心她,气她被那纸一般薄的过往感情糊住双眼险些沦为傀儡。可是她现在不是没事吗?她将能量转换用的那么好,一丁点伤害都没有,他不是应该为她高兴吗?还在气什么呢? 朱珥感觉到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她刚刚才遭到那些童年朋友的刺杀,她真的还需要朋友吗?可是,冥冥中又有个声音在告诉朱珥,姜琰是不一样的。 朱珥觉得脑子很乱,又很空,她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来平息心中的烦乱,才能恢复头脑的清明。 朱珥的身子烙饼似的,在大树下翻滚。 曙色初露,红光染彻天际,天却是湛蓝的,云朵都很少。一轮红日,从天地的尽头徐徐升起,身披万丈霞辉,云朵伴驾,清风随行,像尊贵的君主巡视自己的领土。 朱珥揉了揉眼睛。时间过得真快,她混沌的脑子还没想清楚,还没想清楚和姜琰的关系及他为什么还要生气,新的一天就又来了。 云雾山里,姜琰依旧坐在石桌旁边,露水沾湿了他的玄衣,如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英俊脸庞上也沾染上清晨的露水。一整晚,他和朱珥恰恰相反,他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朱珥在姜琰面前现身,开始她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触到姜琰那双幽深的黑眸,见到黑眸里因着她出现而微亮的光,她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乖巧无比地说。 “谁担心你。”姜琰将下巴微微一扬,冷声道。 “那是我担心你,成不?我一想到我要是出了事,你以后可怎么办呐?”朱珥觑着姜琰的脸色,见他似有不喜,忙改口道,“我是说,我要是出了事,就得去陪帝鸿舒啦,可是帝鸿舒哪有你好呢,我当然还是愿意和你们在一起。” 姜琰的眼中终于出现丝丝的笑意,却还是抿着唇,神情冷傲地看着朱珥。 “我最了解我那个大伯,我这次把他得罪狠了,他又垂涎我身上的宝贝,肯定要对我下黑手。朱家势大,我总不能一直和他们纠缠吧,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多不值啊。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一劳永逸,就让他以为我这个凡人扛不住血咒,死在这场灾难中,以后也能少些麻烦。”朱珥绞着手指,“我没和你们商量,就擅自做下这样冒险的决定,你们别怪我。” 姜琰脸上显出些不耐,猛地站起身就要走。朱珥本就闹不明白他为何生气,见状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傻傻地问,“你去哪?” 姜琰不理会,径直往云雾山中走,朱珥就像个小尾巴,拽着袖子不放,紧紧跟着。 两人就这般走啊走,从山顶走到山脚,朱珥走出一身的汗,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是最明亮的一双宝石,顾盼间明媚生辉,只听她娇喘吁吁地喊道,“你到底要怎样嘛?” 朱珥因为童年的际遇,向来是冷静自持的,面上的笑恰到好处,心绪都掩藏在心底,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透着疏离,保持着距离,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娇俏的姿态来。 姜琰看着面前女子的容颜,只觉得孤寂万年之久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那样的迫不及待,似要弃了他这个主人,直奔朱珥而去。 “你若有什么事,山河移位,此界覆灭,不足以泄我心头恨。” “啊?”朱珥怔住。她懵懵懂懂好像明白姜琰的心情,他不喜欢她这样冒险,虽说此次无事,可万一有事呢?万一有事又该怎么办?他那严肃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朱珥,他承受不起她有任何闪失。朱珥的脸本就很红,一下子更红了,红得像是将太阳的光辉都给摘下来抹在脸上。 “听明白了?” “姜琰,你对我真好。我们都会没事的,等将来你自由了,我们一起去看大好河山。”朱珥发自内心地感慨说,高兴之余,心里还偷藏着一些些小羞涩。她和姜琰,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多了些羁绊。 姜琰突然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朱珥的头。朱珥昨晚在树下滚了一夜,头上沾了不少树叶枯草,头发乱得像是个鸡窝,脸上也有几道泥印子。姜琰这一摸,朱珥才醒悟过来,她先前越看越觉得云雾山里的男人满身孤寂,让人心疼,一时情急就直接进来了,倒忘了还没梳洗。天啦,此时此刻,对他们而言都算是特殊,可她竟然顶着这样的形象,将来回想起来…… 朱珥脸上一热,红的像只熟透的蜜桃,一跺脚就出了云雾山。姜琰将手收回,看了看手中的木梳,又是一声叹息。 问了老树精,朱珥才知道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冠洲地界,离崖山还有足足三万五千里。朱珥将自己拾掇妥当,又和安安传音说了几句,安排了树爷爷一些事,这才召出飞行鞋来,打算去最近的那个城镇找个横空船去崖山。 “别去城镇。”姜琰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为何?”朱珥不解。朱宗毅那边只找到一堆残灰,族中又没有点朱珥的本命灯,他不可能将整个大陆翻过来找朱珥。她只需要变幻面容,就能水入大海,哪怕是和朱宗毅擦身而过,朱珥也有自信不会被认出来。 “有人在到处找你。”姜琰道,“他们派人守住了崖山横空船的出口,挨个挨个盘查,你若是去坐横空船,就是自投罗网。” “这么大的手笔?朱家没这个实力。”朱珥冷静地说。控制住所有的横空船出口,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朱珥倒没怎么当一回事,她这个变换容貌的法子可是跟着姜琰学的,那是真仙界才有的秘术,墨雪大陆上没人能看穿。不过姜琰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朱珥不得不慎重对待,“你是说,有更厉害的敌人想抓我?”朱珥想到朱宗毅的换魂之法,冷笑道,“朱家背后的人耐不住,要跳出来了。” “没错。”姜琰正色道,“朱珥,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你必须去咏楹殿。” “我迈着我这两条小短腿,到那什劳子咏楹殿,秘境都要关了好吧?”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尤其是你。”姜琰狡诈地笑起来,他几乎不这样笑,偶尔笑一次,笑得朱珥后背生出凉意。 “其实这事儿也简单。”朱珥摸着下巴,嘿嘿一笑,“没谁规定我一定要在横空船停靠的时候再下船啊。横空船还是要坐的,我提前溜走就行了呗。” “你可以试试。”姜琰不以为然地说,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好法子。 朱珥果真去了最近的城镇,可才进城,就感觉怪怪的,她摸了摸脸,脸洗的很干净啊,那这些人都鬼鬼祟祟地看她作甚?为了安全考量,朱珥特意变幻成一位三十好几的妇人,修为也是元婴后期,威压外露,满脸骄横。 横空船在这座城市的东边,需要先在运输厅买票,缴纳十枚中等灵石,然后才能排队进入去往崖山的横空船。因着崖山近日的火爆,该城飞往崖山的横空船班次极多,半个时辰就有一艘。 朱珥努力地减低自己的存在感,打算买张票混上船去,可她所过之处,人们的目光都像在看着一座大金山。朱珥心知有异,闪身进了一户民居,然后从原地消失不见。 “这什么情况?”朱珥站在云雾山中,挑眉问道。姜琰先前必定是动用大神通窥探到了什么。现在这情况,她无论怎么变幻,都跟被扒了衣服一般,谁都能认出她,实在不妙。 “朱家有你的本命灯。”姜琰很肯定地说。 “本命灯?”朱珥心里一咯噔,立时想明白怎么回事,道,“真不愧是我的亲爹,爹啊,你的疼爱要害死我了。” 朱宗明真是疼爱朱珥,族中嫌弃朱珥没有灵根不给点本明灯,他便自己用心头血给朱珥点了一盏,放在家中。朱珥从前都不知道这回事,朱宗毅却清楚得很。 “现在有人借着你的本命灯,制作了寻人的追珠。追珠在手,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他们都能感应到。” “追珠?”朱珥一拍脑门,诧然道,“那不是真仙界才有的东西吗?咏楹殿还没开呢,就有人用上了。”她浑身一哆嗦,“姜启汌真的来了?”朱珥心里,到底对姜启汌无限恐惧,那个人,那根本就不是人,没有心没有情,视万物如刍狗。 现在可好,别说比咏楹殿了,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方圆之地都是个问题。朱珥并不是一味逃避的人,她的余生,不可能就这样躲在云雾山中度过。更何况,外面还有安安,那些人找不到她,难保不会去动安安。 第一百零七章 朱珥刚刚躲进云雾山里,是能避开满城人的追寻,可有个大大的不好之处,她出去后依旧在原地。 “这可怎么办?”朱珥哭丧着脸,真仙界的追珠流到墨雪大陆,她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主人,你的安全最重要。”小雾很是遗憾地说。事到如今,便是小雾也不能再催着朱珥赶往咏楹殿,怎么也得先保住命再说。 关键时刻,姜琰却沉默了,他满脸冷色地望着云雾山翠色欲滴的山峦,漆黑如墨的眼睛如空如幻。 朱珥问小雾,“你能弄一个追珠进来给我瞧瞧么?” “能。”小雾点头。她是最想朱珥去咏楹殿的那个人,当下抱着朱珥,在她脸颊上香了一下,啧啧道,“我的主人就是厉害,你一定是有法子了,对不对?” 对于小雾的奉承,朱珥厚着脸皮受了。当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只有拼着命地往前走,你走过的路,就会变成新的路。 小雾人出不去云雾山,神识却强大的让人惊赞,竟能用神识包裹着追珠带进云雾山里来。追珠小小的,指头大,外面黑漆漆的,正中心却透着一点洁白的微光。朱珥将那珠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翻看了半天,然后用力,咔嚓一声将其捏碎成几瓣。 “主人,你怎么把它弄坏了?”小雾急得直嚷嚷,她将追珠弄进云雾山来,看着容易,对她的耗损可不小。毕竟,云雾山外围笼罩着的屏障,可是圣器诛神殿的禁制。 “我可弄不进来第二颗。” “不需要第二颗。” 朱珥将手指竖在嘴唇前,轻轻一嘘,示意小雾先安静。 珠子是用极品灵石做成的,每一颗都得消耗掉整整一块极品灵石。 朱珥冷笑一声,好大的手笔,极品灵石可以兑换整整一千块上品灵石,买个高阶法宝都够了,现在却有人将极品灵石制成追珠,广泛发放。这绝不是朱宗毅能够承担得起的,他背后那个人的来历,很值得斟酌。 “姜琰,真是奇怪呢,若是姜启汌要杀我,以他的能力,直接到我面前,我便死了,何须大费周章?”朱珥不解地说,“可若不是姜启汌,我这样的默默无闻,真仙界还会有谁必须要我的命?” 姜琰闭了闭眼睛,神色凝重,一个字都没说。 追珠碎裂后,黑漆漆的光芒就没了,灵气散尽,成了一堆石头渣,朱珥手心便只有一点微弱的白光轻轻跳动着想往朱珥的额心钻。 那点白光,便是沾了朱珥魂魄气息的命元之灵。 命元之灵是墨雪大陆一种常见的灵物,用心头血供养过的命元之灵被称为天之命元,随着时间会慢慢成长,幻化出无数个分身来。所谓本命灯,便是让命元之灵和某人的魂魄订下契约,当主人魂魄近乎湮灭时,命元之灵便会舍己救主,同时也会将危险通知贡献了心头血的修士。但是命元之灵的灵力非常微弱,从未有过救活主人的先例,大家族大门派也不嫌弃,通常会给弟子们点上一盏,根据本命灯是否熄灭,来判断他们在外历练是死是活。 一个人的外貌再怎么改变,灵魂却是独一无二的。追珠便是取了被契约的命元之灵的分身制成。在真仙界,众仙都不会轻易在外面留下魂魄气息,很少有敌对的人能够制成对方的追珠,追珠通常是大能们寻踪救助失陷在险地的后辈们的工具。 朱珥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她在心中逼自己镇定,这么些年,又不是第一次身陷绝境,从前能熬过去,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主人,好了没?”小雾见朱珥用指头压着那一抹白光,整个人发起呆来,急的想跳脚。这种时候,眼瞅着咏楹殿开放在即,一个两个的,都装什么深沉啊。 “无碍。”朱珥摩挲着那抹白光,将其置于诛神殿中养着。她一时看不出追珠还没动过什么手脚,小心些总是好的。 小雾的眼珠子恨不得掉到朱珥的手上去,她见朱珥不急不忙地,拼着冒犯主子的罪过,一把抱住朱珥的胳膊,摇晃起来,“怎么样怎么样?有法子么?” “有啊。”朱珥满脸轻松地说。 “什么法子?”小雾好奇地问,在真仙界,追珠百发百中,一定能找到所寻之人。她想不到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眼前的棘手状况。 “命元之灵,和我有契约啊。” “是喔。”小雾眼睛一亮,大笑了两声,又紧张道,“主人你是想召回命元之灵吗?不妥不妥,你出了云雾山,想要召回所有的命元之灵,至少也需要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足够附近有追珠的人过来,你根本无法应付。” “诛神殿在疯狂地吸收灵气,我只作引子,命元之灵全部放到诛神殿去,速度就会大大提升,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将所有的命元之灵召唤回来。”朱珥满脸坚毅,双手很光棍地一摊,“与其做个缩头乌龟,被困在云雾山里寸步难行,不如赌一把。赌赢了,制约我的枷锁将不复存在。” “主人……”小雾的眼里升起蒙蒙的雾气,绝色容颜霎时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柔弱,让同为女人的朱珥都心跳加速,她却嘤嘤哭道,“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 “你拉我一把,大不了暴露我有小世界。” “好。”小雾带着哭音。 “朱珥,他们用追珠,就是等着你召回命元之灵,你抗不过半个时辰的。”姜琰终于说话了。 “不然呢?” “云雾山也算是一处桃源胜地。”姜琰的眼睛流转着魅惑的黑光,像是夜晚深邃的天空,能够将人的心给吸进去,他的声音听着舒适诱人,“你的能量转换还差些火候,这些年东奔西走你也受累了,不如趁此机会歇上一段时日,可好?” “姜琰。你是说,让我逃避?” “什么是逃避?”姜琰声音飘渺如仙乐,“你们大陆上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何必以卵击石?” “安安还在外面。” “老树会护好安安。”姜琰道,“诛神殿一直在吸取灵气,你的爹娘姐姐很快就能和你重相见,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再一起出去,好不好?” 小雾察觉到什么,也帮着劝朱珥,“对啊,主人,我想起来啦,诛神殿里可是有不少宝物,重塑身体应是足够了,你本就不用再四处奔波。” “姜琰,那你呢?”朱珥这几年在外面跑,是因为她答应过姜琰,要替他收集能量之心,助他脱困。朱珥眨眨眼睛,眼里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害怕和退缩,她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还没做到,此其一;要我命的人活过长长久久的岁月,几十年对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对我可就是一生了,我不能一生都龟缩在云雾山中,此其二。” 姜琰突然拍出一掌,半个云雾山顶化为尘埃,他的脸色铁青,身躯震颤。 “朱珥……”他沉沉地唤着她的名字,“朱珥……”他不再拦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像要将她刻在心底,“我尊重你的意愿,若你想出去,我倾尽全力助力。” 朱珥略感奇怪,姜琰被困在云雾山中,也就能用神识探看外面的世界,他如何助她呢?她一直能靠的,都只有自己。不过姜琰好不容易说出口,朱珥不会傻得去触霉头,识相的乖笑着。 “等到晚上我再出去,修士虽说无需睡眠,晚间天地灵气涌动,比白日修炼更有成效,那时候,应是能少些敌人。”朱珥打起精神,安慰神情略显委顿的姜琰和小雾二人,“好啦,你们开心点,我可是你二位教出来的,能那么容易被一群普通修士给要了性命吗?” “对对,一群蝼蚁,也妄想伤害我主人,哼。”小雾闻言喜笑颜开,她暂时忘了,此时的朱珥,的的确确只是凡人之身。 “你出去后,往东奔三百里,那处有珠万年古树,能帮衬你。”姜琰叮嘱道。 朱珥这才知道,姜琰刚刚是用神识探查外面的情形去了。朱珥的神识也算强大,可诛神殿的禁制太厉害,朱珥在云雾山里一向看外界就跟瞎子一样。她满脸钦佩地看着姜琰,不愧是半步入圣的仙人,重重压制之下还能探查那么远。 “姜琰,你果然是厉害。”小雾心直口快地夸奖起来。没有朱珥在云雾山外,神识没有依托的媒介,小雾绝不会告诉朱珥,她能探查的范围只有五十里。好在,朱珥从来没有打探别人私密的习惯,压根不会想起问问小雾能探查的范围。小雾心里松了口气,又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修炼,早日成为姜琰那么厉害的仙人。 “好,你休息一会。”姜琰的神识探出云雾山,无疑是危险又耗损极大的事情。朱珥一眼就看到姜琰额头上冒出些细密的小汗珠,脸色也比平常苍白些。 到了晚上,姜琰还在闭目恢复,小雾千叮嘱万嘱托地看着朱珥出了云雾山。 朱珥几乎是一出现在外面,立即转换一双飞行鞋来,将速度提到极致,往东边疾飞。飞行的过程中,她还用掌控之力将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希望这样能阻挡命元之灵对自己的感应,争取更多的时间。 朱珥从来不知道,飞行鞋可以这样快,三百里眨眼即到。靠着万年古树,朱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急跳。她坐了下来,先沟通万年古树,在整片林子外布上重重屏障,这才慢慢地放松整个身体,将自己融入浩瀚的天地,然后放开了识海,对着命元之灵发出召唤。 在云雾山中,朱珥当着小雾,沉着淡然,此刻心里却紧张的不行。放开识海,等于在茫茫黑夜中让自己变成一个耀眼的光球,持有追珠的人都能感应到她的方位。 这注定是一个奇异的夜晚! 若是有人从天空往下俯瞰整个墨雪大陆,就会发现暗无星月的夜晚,各处居然飘起了微弱的像是萤火虫一样的光,那些光像是水滴要汇入大海,朝着冠洲飞奔而来。 朱珥惊喜地感知着命元之灵争先恐后地涌入识海,然后进入诛神殿中。她无法吸收灵力,万植之力到底不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她从来没有感觉过体内涌动着磅礴的让人舒服得想要呻吟的力量,终于,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身体缓缓地飘起来,每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朱珥的脸上,显现出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迷人微笑。 随着命元之灵赶过来的,自然还有想要拿朱珥的项上人头去领奖励的修士。最先赶到的一波,比朱珥不过慢了半刻钟。朱珥只舒坦了半刻钟,就不得不绷紧了神经,准备应敌。 万年古树相当于人类化神境界的修士,又有众多树木相帮,很轻松地拦住第一波修士。很快,第二波,第三波……越来越多的人赶到树林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让偷偷探出神识的朱珥心中猛地抖了俩抖。 “不好。”当朱珥看到有人拿出火石,和其他修士商量着火攻的时候,滚烫的一大颗汗珠从额头滚到眼睛里,再滚到嘴唇边。又咸又痛! 朱珥疯狂地汲取万植之力,瞬时万里之内,草木凋零,却又还保持着一些生机。 “借用你们的地盘,若还让你们丢了性命,那我真是枉为人。”朱珥喉中一热,朝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的眼睛猩红一片,脸庞也像是被火灼烧过,比白日的太阳还要红得耀眼。 天地万植,同气连枝! 朱珥生死关头,再次施展出这个绝招。她和万植同在,她和天地同在。 这处有着丰富的地下水,朱珥心随意动,地底下喷射而出滚滚水流,掀翻了地面站着的修士,滔滔不绝地流成一个环渠,刚好将树林环绕住。 整个树林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喷泉之下,水雾形成一个水罩,罩住了整个林子。只是因为植灵们的力量都汇聚到朱珥身上,先前植灵们布置的结界便消失了。修士们火攻虽然无效,却欣喜地发现面前的阻碍消失了,能够直接冲进树林。 第一百零八章 这些人见到盘坐在大树底下的朱珥,纷纷祭出武器,各自使出绝招,想要抢个头功,朝着朱珥一阵狂轰乱炸。好在,朱珥的三丈之内,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一切攻击。 快了,快了!朱珥焦灼地看着远处汇聚过来的星星点点。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再有一刻钟,她就能将所有的命元之灵收回。 赶过来的修士越来越多,比一个城市的人口还要多。 云雾山内的姜琰似有所料,小雾咋咋呼呼地尖叫着,难以置信会有这么多人来取朱珥的性命。说起来,朱珥除了被怀疑得了罗刹林的宝物,也不过是逼着朱宗毅将朱宝的身体还回去,何至于就招来这样的杀戮呢? 控制不得,杀了干净。 朱珥虽然早就有所预料,真正看到面前如潮般的敌人时,依旧心惊绝望。到底是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也要取了她的性命? 这恨意已是滔天,朱珥忍不住反省,是否做过掘了哪家祖坟的事情。 一息,两息,三息…… 朱珥的四面八方都是人!人人都手持着厉害的武器,各色宝光交映成辉,各种惊天动地的招式或劈或砍或击或锤在朱珥前方。 这是一场狩猎游戏,朱珥是唯一的猎物。 身临险境,朱珥先前心中还满是紧张害怕,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淡定地看着前方攻击着护罩的修士们。越是害怕紧张,就越要让自己镇定,这样才能从绝境觅得一线生机。 远方的修士还在不断赶来,朱珥能够借用的万植之力范围也越来越广。吸取与消耗,达成完美的平衡。朱珥甚至又琢磨出几种能够维持护罩又减少万植之力消耗的法子。 她发现,当万植之力从身体里涌向护罩时,若是经过脚下的大地,便会充盈很多,消耗也变得小一些。朱珥很快想通这个道理,植物扎根土地,土地是供养它们生长的源泉,万植之力在大地里能得到蕴养,自然会更加充盈。 朱珥灵机一动,控制着万植之力形成的护罩接触到地面,她也控制着漂浮的身体往地面落下,再度坐回原地,这样万植之力便能一直和大地保持着连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她甚至能反哺周遭的植物,让它们重新郁郁葱葱。于是正攻击朱珥无形护罩的修士们发现,总有来历不明的攻击突然出现,屡屡伤人,却找不到出手之人。 护罩压力骤减,朱珥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人真的是太多了。蚂蚁尚可憾树,遑论在众人心里,朱珥才是那个蚂蚁。修为低的久攻不下,被后来的修为高的给抛出最前面的围攻者阵营,渐渐地,最前面那批攻击护罩的修士,全是元婴以上修为了。 四周的植物们再度枯黄,朱珥却不敢疯狂地抽取万植之力。一日之内几度逢春,对植物们并不好,可以算得上竭泽而渔了。她与万植同气连枝,对它们的状况感同身受,知道为了帮自己,大家都是豁出命来,正因如此,她更要为万植留一线生机。植物是生命力很彪悍的种族,只要没有生机尽绝,就能缓慢却稳定地恢复,生长。 也不知道那广发追珠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许下何等诺言,让这些修士疯了似的争抢着杀掉朱珥的功劳。元婴修士也退了下去,现在最里面的一圈修士,尽是化神以上修为。 朱珥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春天飞过花树间的蝶,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留下一弯娇媚的新月之影,嘴唇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倔强地抿着。她现在感觉到艰难和吃力了!植物们修炼并不讲究法门,这万里之内也就只有眼前这一刻古树年龄上万相当于化神修为,数量开始抵不过质量。 又过去了半刻钟!朱珥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出现点点红印,红印慢慢扩大,让她整个人恍若被贴满了红梅的花瓣,看着妖冶又惊心。朱珥的身体只是凡躯,往常万植之力都是进入她的识海被神识驱动着起作用,可如今识海用来找回命元之灵,她只能以身体为通道,万植之力洗刷着区区凡人的躯体,她快要不堪重负了。更可怕的是,护罩也摇摇欲坠! 众多修士对着一片虚无攻打了半天,心里都窝着火气,总算等来护罩出现裂痕,像是被微风吹动水面后浮现的细小波纹,并不明显,却逃不过修士们的利眼。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化神修士分成好几波,轮换着上前攻打。波纹渐渐扩大,像是将要碎裂的镜子,已经能清晰地看见裂痕。 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朱珥和其他人都盼望着时间快一些,再快一些!朱珥是想要收完命元之灵跑路,那些人却是希望护罩快点破灭,好杀掉那碍眼的小丫头。 朱珥的脸上布满红痕,朱珥的手臂像是炉中燃烧的木炭,朱珥的眼睛缓缓睁开,黑如墨,亮如星,古朴沉着,洞悉一切,混不似十八岁姑娘的眼睛。 她看向哪里,哪里的裂纹便消失。 人群中爆发出惊吼声! 他们不满,愤怒,看着护罩恢复到无形。 朱珥疲惫地再次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刚刚,是身后的古树牺牲万年的修为和性命,补好了护罩。一片绿叶飘落到朱珥盘坐着的腿上,朱珥的手微微一动,将那绿叶拿在手中,温润冰凉的触感,厚实的叶片还蕴含着浓郁的生机。可是朱珥知道,这个秋天过去,老古树再也等不到春天。它的根已经段段碎裂,它的树干中部已经空了,也就是外面看着还枝繁叶茂,可这些叶子,等不到供养,很快就会一片片地,全部飘落。 老古树和朱珥相识于今日,缘尽于今日! “生死不过平常事。”老古树临去前安慰朱珥说,“千万年来我被困在这里,我的根须疯狂地生长也出不了这方圆之地。每日所见所闻都是那么点事,我也活腻了,该去寻找我真正的自由。” “你不来,再过个几千几万年,我还是只能在这里,寂寞地凝望着远方。别为我的死伤心,我不过是从土里长出来,又回到土里去了。” 它只是一颗不能移动的树,它只是一颗不能移动的树啊!它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禁锢在此地。 朱珥只掉了一滴泪!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她绯红的脸颊似有笑意,她的手微微上抬到胸口的位置,她身后的老古树扑簌作响,叶子争先恐后地往下掉,将朱珥埋在一堆翠绿当中。 “你们喜欢杀戮,那我给你们杀戮。”朱珥的声音从小山高的树叶堆下面传出来,清冷透骨。任是老古树如何安慰,都改不了它因为朱珥殒命的事实。而朱珥,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因她出事。 那些树叶滴溜溜地转着飞起来,飘满了整个天空。天绿了,遮天蔽月的绿色。 修士们发现护罩又松动了,似乎变弱了很多,还来不及高兴呢,树叶如雨,漫天落下,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对准修士们的眉心,飘飞而至。无论是金丹还是化神,再厉害的防御手段都失效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绿叶越来越近,想要躲闪,绿叶就像是锁定了攻击对象,如影随形,目的地始终是修士们的眉心。 修为高的离得最近,是最先遭殃的那批人。法宝拦不住绿叶,蕴满灵气的双掌拦不住绿叶……一击毙命! 这绝非人所能拥有的力量! 半息之间,朱珥身前身后五丈内再无一个活人!她再度睁开眼睛,眼神冰凉,满脸厉色,宛如修罗临世。她掌握了能量转换的规则,她能将任何能量转化成想要的物品,比如无坚不摧的子弹。绿叶还是绿叶,却已不再是人们随手可摘随手可弃的绿叶,无坚不摧的同时还附有朱珥的掌控之力,任是神佛,也难挡她索命。 绿叶还在继续攻击!场中一片安静,安静到只剩下一具具身体倒地的声音。第一批人倒地后,剩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齐齐嚎叫,惊恐地想要夺路而逃。 场面一时逆转过来,谁也没想到,一个凡人,能爆发出如此的力量。 还有最后一点命元之灵,正徐徐赶来,再有个十息左右,就能全部收回。 朱珥并不觉得高兴!杀戮,是有些人喜欢的狂欢,却绝不为朱珥所钟情。她眼中的冷色混杂着迷茫之色,黑色的瞳仁愈发的明亮,四周的眼白却愈发的染上蒙蒙雾色。她不喜欢杀戮,可不代表她绝不会杀戮!她素来喜欢用最有效的法子,来解决事端,比如现在,她乐于以杀止杀。 树叶犹如活物,钻进修行者们的额心,再从脑后钻出来,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停止吧。”有浩渺之音远远传来,天际划出一道光,朝着此处而来。 朱珥眨了眨眼睛,这声音,纵然和往昔不同,朱珥却还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朱珥抬着头,就那么看着天际的那道光由远至近,停在面前。那是一个黑袍男人,面容普通,身形高大,数条黑龙护驾,浑身黑气奔涌。绿叶嗡嗡而上,盘旋在他身前,却始终攻不破他的防御。 “帝鸿舒来了,他会帮你的吧。”云雾山中小雾兴奋地喊道。 “帝鸿舒!”朱珥垂了眼睑,掩去内心的惊诧,随即又释然,这里非正常死了这么多人,身为阎王,赶过来也无可厚非。 姜琰的脸上却满是凝重之色,他提醒朱珥道,“小心。” 朱珥本也因着帝鸿舒的到来有些开心,哪怕出了骆梨的事情,到底有过过命的交情,朱珥总觉得帝鸿舒不至于来杀自己。他真敢要自己的命,朱珥咬牙,看她去了地府,不将阎王殿给他掀个底朝天。 “朱珥……”姜琰见朱珥没当一回事,大声道,“你信他还是信我?” 朱珥一怔,这不是废话吗? “小心他。” 姜琰如此提醒,在这危急关头,朱珥的侥幸都只得收起来,将整件事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有些回过味来。 果然,今日的帝鸿舒和往昔所见的帝鸿舒很是不同。 帝鸿舒贵气凌人地看了眼朱珥,目光冷漠生疏,他的手缓缓一挥,所有的绿叶都黄了,黄掉的绿叶落向地面,瞬时焚化成灰,归于大地。 逃过一劫的修士们还回不过神来!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他们真的活下来了么?还是眼前这一切,只是不想死的执念生出的幻觉。 “尔等退下。”帝鸿舒就在眼前,声音却响彻天际,浩渺超凡,让人无法抗拒。 修士们如洪水般退走,四周于是只剩下朱珥、帝鸿舒和漫山遍野奄奄一息的植物。 “朱珥,对不住了。” 帝鸿舒此话一出,朱珥便明白,帝鸿舒真的不单单是为了先前修士们之死而来。 “都对不住了,何必再说对不住呢?”朱珥惨笑,“帝鸿舒,你早就来了吧?” 帝鸿舒身上的黑气瞬时暴涨,奔腾而起笼住他整个人,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朱珥于是明白,自己猜中了。她以为和他,好歹算朋友。可他潜在暗处,主持着今日围攻她的事宜。 “帝鸿舒,堂堂阎王给人当狗腿子,你不嫌丢人吗?”朱珥又是一笑,她对他说话向来十分的不客气,当下更无需留什么颜面。 “哦?”帝鸿舒走到朱珥身前,黑龙隐去,黑气消散,他脸上的神情是一贯的嬉皮笑脸,“就不能是我吗?” “你想杀我,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朱珥垂首,疲惫地说。 朱珥到底只是个凡躯,连番激战,让她恨不得闭上眼睛再也不醒过来。可她如何能睡,帝鸿舒是墨雪大陆最厉害的那一个,掌管着千万人的生死。他的出现,让事态越发严重了。他不是制作追珠对付朱珥的人,却也听命于人,那他背后人的来历就越发让人忐忑了。 “呵呵。”帝鸿舒大笑两声,蹲下来,看着朱珥红彤彤的身体,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居然搞成这样子。”话语中竟藏着丝丝的关心,好似两人依然在彼岸苑里相护挟持,并没有站在对立面。 第一百零九章 几句话的功夫,朱珥的命元之灵全数收回!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帝鸿舒冷眼看着,也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意思。 “现在,你是要杀我,还是放我走?” 帝鸿舒深深地看着朱珥,他的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东西,深奥晦涩。 两人四目相对,却如隔山河! “朱珥,听我一言,随我去地府,我保你无恙。” “帝鸿舒,你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瞧着很搞笑耶。”朱珥不屑一顾地说,缓缓站起来。她咳了一声,将身子微微后仰,靠在老古树身上。不用维持护罩,万植之力在她身体里的流转终于温柔下来,轻缓地徜徉着,修补着她身体里的破损之处。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这种调调。小鸦说嬉皮笑脸容易让姑娘家觉得轻浮。我对你可是真心一片,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愿意成为什么样的。”帝鸿舒嘴上说的轻佻,可从前那种嬉皮笑脸不复存在,满身的威严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帝鸿舒,你今儿没吃错药吧?”明明剑拔弩张,听了帝鸿舒这话,朱珥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药啊,早在彼岸苑中,我就吃了名叫朱珥的迷魂药。”帝鸿舒不再维持着正经模样,嬉皮笑脸地说,“朱珥,在地府里,我,小鸦,你,我们三个人在彼岸花海,岁月静好,长长久久。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你漂泊大陆,就不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吗?地府是我的地盘,也就是你的地盘,你不用再担惊受怕,绝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帝鸿舒,多谢你的美意。”朱珥摇头拒绝。 “朱珥,你的爹娘姐姐,魂魄并没有归到地府,也没有灰飞烟灭。”帝鸿舒道,“你这些年东奔西走,是想救活他们?你可知死人复生,那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何不然将他们一起带到地府,我授予官职,咱们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相亲相爱。” “你如果不动手,我就要走了。”朱珥闭了闭眼睛,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以老古树为中心的植物们也开始恢复生机,只除了老古树。帝鸿舒嘴上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他有所图谋的事实,朱珥绝不会与虎谋皮,更不想做仰人鼻息的小可怜虫。 “我既然来了,你如何还能走?”帝鸿舒大笑起来,目光悠远而幽深,脸上是睥睨天下的傲气,又劝朱珥,“朱珥,我想带你去地府,是想保护你。你若不跟我走,怕是接下来,你想去地府也去不成了。” 去不成地府,一种可能是人活着,还有一种可能是人灰飞烟灭。 “那我们不妨试试。”朱珥说话间身形微动,紧接着她整个人消失在帝鸿舒眼前。 这一次,她没有继续用万植之力,一方面原因是姜琰和小雾都警告过她慎用这个能力,可能会招惹来更厉害的人;另一方面则是植物们消耗过大,她不能再继续借用它们仅有的那点力量。 她用的,是转换之力。 不知是命元之灵悉数收回的原因还是刚刚生死一线有所顿悟,她能够转换的物体大了许多。现在,她将一块小牛犊一般大的石头整个儿转换成雷暴石,朝着帝鸿舒扔过去,而她脚下踩着一双极速转动的飞行鞋,眨眼的功夫已经冲上云霄。 “朱珥,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从我手里逃走?”帝鸿舒满眼兴味,“不愧是我看上的姑娘,真是够劲。” 纵然朱珥的雷暴石能够锁定目标,却稳定地离帝鸿舒三丈距离,不能靠近他,雷暴石便不会爆,顶多像个尾巴一直跟着。而帝鸿舒,就跟在朱珥的身侧,轻松悠闲地像是在踏春。 朱珥脸上神情不变,冷哼一声,心中却急的不行。到底是阎王,没那么好对付! 帝鸿舒眼前闪过一道绿光,朱珥的身影又一次不见了。这一次,帝鸿舒的脸上终于显出震惊之色来。他完全感觉不到朱珥的存在了。区区凡人,在他面前瞬移无疑是班门弄斧,她是消失了,绝不是远遁了。 “呵。”帝鸿舒眼中显出慎重来,兴味地叹了一声,手轻轻地在空中一划,嘴中念道,“静。” 帝鸿舒只说了一个字,额间红光隐现,四周似乎没有不同,却又似乎大大不同。这一方天地,风歇了,云停了,水不流了……一切静止在瞬间,能移动自如的,只余下帝鸿舒和朱珥扔出的那颗超级大的雷暴石。 帝鸿舒满脸凝重地落到地上,狐疑地看向四周。雷暴石紧紧跟着他,执着地想要再靠近一点,最好能够在他心口的前方炸裂,那样才有机会突破阎王的阎域,直击他的识海重创到他。 “你会在哪?” 帝鸿舒起了兴致,手轻轻往一伸,将那雷暴石拿到手里。雷暴石在他手里滴溜溜地转,随着转动,雷暴石不断缩小,最后缩到核桃大小,静止在他的掌心。 朱珥此时离帝鸿舒并不远,她狼狈地趴在草丛里,屏息看着前方。她刚刚想通了一件事,既然她能够转换物体,为何不能转换力量?将这空气,这风,这雨,这土地,转换成她能够使用的万植之力。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然后她用潜藏,将自己伪装成一颗草。从前朱珥用潜藏,还是能移动的,可现在,她觉得真成了一棵草,想要晃晃叶子都办不到。 一定是帝鸿舒的手段。 朱珥又是兴奋又是沮丧,两种情感交织着,让她的心情无比的复杂。转换之力不受帝鸿舒的控制,可凡夫俗子的她,被帝鸿舒的手段控制的死死的。 现在的情况是,帝鸿舒找不到她,她却也无法离开这禁止的一方天地。更可恨的是,那厮居然双手负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我活过无数个年月,你确定要和我比谁能耗吗?” 朱珥假装耳朵被捂住,任你说什么,我不听我不听,我没听到我没听到。 “真是可惜,咏楹殿秘境开放在即,我还以为你想去凑凑热闹!”帝鸿舒将那颗被驯服的雷暴石抛着玩,轻松地说。 咏楹殿!这三个字炸响在耳中,朱珥还没如何,云雾山里偷窥着外界的小雾先急了。 “哎呀呀呀,主人,你最好不要错过咏楹殿啊。”小雾说着话,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还有多久咏楹殿就开了,这么一算心都颤了,“主人主人,不好了,这里离崖山还有三万五千四百二十八里,可是已经过去了一天,你只有六天时间啦。”小雾显然忘了,朱珥此刻还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朱珥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发现自己可以动了,眼前的景象也变成了云雾山。 “你怎么就拉我进来了?” “我们先前不是商量好的么?实在不行,我就将你带回云雾山啊。” 朱珥眼前一黑!这是先前商量好的,可她不知道来的人是帝鸿舒啊!那货对规则的运用炉火纯青,随随便便就能静止时空。她这时候从他面前消失,他曾经对她只有三分杀心,现在怕得上升到十分。还有他背后的人…… “你快看看,他还在外面吗?” “啊啊啊啊主人,他笑得好开心啊。” “我都跑了,他还笑得出来。你确定他在笑么?” 小雾怯怯地看一眼朱珥,都不敢告诉朱珥,她很少看到一个人高兴成那样子,就像是被一座金山砸中。 “我有不祥的预感。”朱珥从小雾的表情里确认了事实,心里莫名一凉。 “主人,我是不是做错了?”小雾瞧着朱珥的脸色比在外面陷入险境还差,伤心地低声问。 “小雾,你别哭啊。你不知道你这张脸一哭,我心都要被揉碎了吗?” “哦。”小雾的眼泪说收就收,她直觉做错了事,溜得倒是快,“主人,我去厨房看看我炖着的鸡汤哈。” 惹祸的跑了,朱珥叹息着,这种时候,还是姜琰靠谱。朱珥提脚往竹屋走去,那是姜琰在云雾山中的居所。往常朱珥进入云雾山,姜琰总会和小雾一起在竹屋外等她,今儿倒是个例外。 还没走到竹屋呢,就见竹屋内高大的身影走出来,瞧见朱珥,他按按额心,安慰道,“别急,或许没那么糟糕!” “我很少预感到什么,可它总是特别准。” “你怕吗?” “我只是不想倒霉。”朱珥摇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没什么好怕的。” “那就是了。”姜琰的双手按压在朱珥的肩膀上,他低下头,凑近她的眼睛,看着她明澈的眼睛里映着的那个自己,轻笑一声,“最坏不过是……诛神殿暴露。” 本该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听在朱珥耳中却已寻常。面前这个男人,似乎从上次他生气后,朱珥对他的感觉便有些不同,更信赖,隐隐也有些依靠。朱珥幼年和家人分离,和骆梨的相处也十分短暂,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这时候却觉得,身后有一个姜琰,她心里特别安心和踏实。 “姜琰,会不会诛神殿,早就暴露了?”朱珥的软弱只存在短短一瞬,就被坚毅取代。 姜琰遗憾地松开手,明明她露出了柔情,偏偏……何时她会真正学会来依靠他呢? 朱珥还在就事论事地分析着,“帝鸿舒在墨雪大陆的岁月沉浮里活成老妖精,并不是任人摆布的那种人。他居然会对我出手,势必有什么东西引起他的兴趣。可我周身上下,除了诛神殿,便只有万植之力。他见过我用万植之力,虽说好奇,却兴趣不大。”朱珥有些想不通,他怎么发现她身上有诛神殿的呢,还是说他一直怀疑她身上有异宝,还确定不了异宝是什么? 姜琰无奈地揉了揉朱珥的头,“刚刚小雾拉你进云雾山,势必引起空间波动,他能捕捉到痕迹的话,便是猜不到你有诛神殿,也会笃定你身上有圣级宝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朱珥苦拉着脸,冷冷地说,眼中却斗志盎然。她从八岁起,就妄图逆天改命,救回只剩下残魂的父母姐姐。她早在八岁,就在罗刹林里打过滚,就被真仙界大能剜过心。她相信,活路都是人闯出来的。蝼蚁,也可能憾天。 “你放心。”姜琰拉着朱珥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一阵风吹过,柳飘絮落,树叶簌簌作响,水池骤起涟漪。 “这次,我会陪你。” “什么?”朱珥瞪大眼睛,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姜琰笑了,亲昵地弹了下朱珥的额头,“这么惊讶?”又道,“诛神殿疯狂吸收灵力,我也受益不少,真身不能动,还不能分个化身出来么?” 朱珥却知道没姜琰所说的那么简单,诛神殿是圣器,若是分个化身就能轻松进出,小雾也不至于每天眼巴巴地望着外面了。 “姜琰,别瞒我,你要付出什么?” “女人太聪明也不好。”姜琰无奈地说。 朱珥真生气的时候,并不会大吼大叫,相反,她整个人安安静静地,就那么温温柔柔地看着你。姜琰在她的目光中败退,心知不说清楚怕是不能同出云雾山,只是这说了吧,朱珥应该也不会同意他出云雾山,于是依旧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 “掉修为咯。”姜琰还没开口呢,小雾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替他说道。 “掉修为?会掉到什么地步?”朱珥脑子反应很快,“姜琰,帝鸿舒都能被差使,你可知背后那人,很有可能是你的父亲姜启汌?”就这对苦大仇深的父子,若真是见面,姜琰掉了修为会是个什么下场,朱珥想想都觉得可怕。 “修为嘛,像我这么天资超凡的,很快会升回去。更何况,到了墨雪大陆,再高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就算姜启汌也不能例外。”姜琰指着自己的头说,“很多时候,一味靠修为可不行,还得多动动脑子。我那个爹,修为是不错,可是脑子不太好用,对付他,我已有对策。” “就怕你出去连帝鸿舒都干不过。”小雾小声嘀咕道。 “帝鸿舒算什么!”姜琰的听力何等的好,斜睨一眼小雾,然后对着朱珥说,“所有欺负你的,我都会替你欺负回来。所有想要害你的,都会为此付出代价。相信我,我既然敢出去,肯定不是为了带着你一起去送死。” 第一百一十章 朱珥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个厉害。这可恨的姜琰,说话的时候那张脸怎么越发好看呢,好看到朱珥不得不吞了口口水,好看到这会儿姜琰拉着朱珥一起去跳山跳海朱珥都会心甘情愿跟着一起去。 “就这么说定了,这次我和你一起出去。”姜琰伸出手,轻轻按压了下朱珥的额头,“你无需内疚,我想出去想了万年,可不全是为你。” “啊。”朱珥怔愣住,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主人,想开点哦,姜琰若是能出去,你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小雾眉开眼笑地说,“主人你别怕啦,紧急关头我拉你们进来,不会有事的。” “我也算有靠山的人了?”朱珥紧绷的情绪一下缓和下来,被小雾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道。 “自然。”姜琰傲慢地点头。 姜琰要出云雾山,不可能是想出就出那么简单。他是被诛神殿镇压的人,所以这一步便是要欺瞒诛神殿,让它觉得姜琰还在神碑之下。这个对姜琰和小雾来说到也不难,两人嘀咕了半天,终于小雾满脸不舍地掏出来一个木偶,往地上一抛,眼看着那木偶变大,最后长出肌肤和头发,与姜琰一模一样。 姜琰往那木偶人身上滴了一滴血,原本看起来僵硬的木偶人瞬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徐徐睁开眼睛,和姜琰对望着。两人一时间,像在照镜子。 “接下来才是关键。”小雾难得满脸严肃地说,“主人,这个木偶人,劳你带出去。” “带出去?”朱珥一直看着姜琰和小雾忙活,闻言指着木偶人说,“真能带的出去?” “主人,以前自是不可能,现在嘛,很大几率成功哦。” 朱珥登时明白小雾在说什么,她的掌控之力徐徐地将木偶人包裹在其中,然后心随念动,果然,那木偶人到底是没有真正生命的,很容易就被她装进储物戒。朱珥吁了口气,能被装进储物戒,那带出去基本没啥大问题了。 “外面帝鸿舒还在吗?” “走了。” “那我出去了?” “恩,主人小心。” 朱珥这次出云雾山时,发现面前好像有一面墙挡住脚步。朱珥拼命地推,却是推不动。 “看来不行。”朱珥似乎听到小雾遗憾地说。 姜琰是半步圣人,被镇压在诛神殿中,哪怕他的一滴血融合后的木偶人,想要出云雾山,也会遭到阻碍。若是换个人,估计就放弃了,可朱珥并没有。 “我是你的主人,你敢拦我?”朱珥想到姜琰渴望自由的眼睛,怒吼一声,手挨上那墙,“信不信我将你变成一坨屎?”她自然是无法将诛神殿变成一坨屎的,可她知道诛神殿是圣器,圣器有灵,它是听得懂她话中之意的。 看不见的无形墙壁竟真的抖了抖! 朱珥心头一喜,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将整个诛神殿变成其他物件是不可能,便指甲盖大小的区域还是没问题的。她的手指指向一个点,墙体察觉到她的举动,抖的更厉害了。朱珥改指为推,眼前一花,再看清面前景物的时候,已经出了云雾山。 “出来了。”朱珥开心地说。 “朱珥,让我替你一瞬。” “好。” 朱珥先在身周布置出一个掌控领域,这才将木偶人拿出来放在地上,然后闭了眼睛,让出身体的掌控权。须臾功夫,只见云雾山外的木偶人从地上站起来,笨拙地走了两步,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里浮着浅浅的笑意。 “朱珥,出来吧。” 朱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新鲜地摸摸姜琰那宛如真实的脸颊和手臂,“天啦,和真的一模一样。” “这可是长生神木,我的珍藏里就剩这么一段,全给他用了,如何能不一样?”小雾叽叽呱呱地说,她心好酸啊,那两个都出去了,就剩她还在云雾山中。 “我出来了。”姜琰伸展着手臂,突然将朱珥抱进怀里。他本就比朱珥高了一个头,此时微微低头,气息便扑洒在朱珥的额头上,“朱珥,谢谢你。”姜琰激动地说,抱着朱珥的手紧了紧,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臂在轻轻颤动。这一天终于来到,他在外面自由的世界里,拥抱着这个姑娘。 “姜琰。” 朱珥激动地想哭,这一刻,她终于觉得在墨雪大陆上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伸出手,也抱住了姜琰,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他满是青草香的怀抱,放任自己靠在他的胸膛上。 “敢勾引我儿,当年真该让你魂飞魄散。” 森冷无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抱在一起的朱珥和姜琰转过头,就看到不远处一身黑衣古朴苍茫的姜启汌! 他,又破界来了! “朱珥,你先走。” 姜琰皱了眉头,没想到姜启汌来的这么快,他如今还不太适应这具木偶身体,化身又只有真身三分之一的修为,而姜启汌是实打实的半步入圣,差距如隔天堑,真打起来,着实吃亏。 “想走?都给我留下。” 朱珥好无语,怎么一个个都来这招?说静止空间就静止空间。 姜琰却笑了,像是有什么新发现,本来打算送朱珥走的,这会儿只和她并肩而立。他深邃的目光打量着姜启汌,越看脸上的笑容越盛。 “朱珥。”姜琰沉着的声音传到朱珥脑海里,“听我说,等会我们一开打,你就把他那把剑给变成牛粪。” “好。”朱珥兴奋地答应下来,问,“可是我们都动不了啊,你怎么和他打?” “谁说我们动不了?” 姜琰说着话,身影开始闪动,宛如一只巡视领地的鹰。姜启汌冷哼一声,脸色却凝重起来。姜琰是姜家天赋最好的人,藏书阁里深奥晦涩的无字天书,只有姜琰能看。哪怕只是一具化身,姜启汌也不敢轻敌。 刹那间,朱珥发现自己能动了。姜启汌收回对空间的控制,蓄力以待姜琰的攻击。 朱珥饶有兴致地看着潇洒恣意地天上飞翔的姜琰,她从未见过他动手,机会十分难得。 姜琰绕着地上的姜启汌飞,飞的不紧不慢。姜启汌终于拿起他那把通身雪白的长剑,优美流畅的剑身移动中划出一道星光。 “早就和想飞雪大战一场。”姜琰停在姜启汌的正前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 “你能走过一招么?”姜启汌轻蔑地说。 姜琰不再说话,飞冲而下,带起漫天惊雷,他的目标却不是姜启汌,而是姜启汌身后三步的地方。惊雷炸响,电光闪烁,朱珥终于看见姜琰的武器。那竟是一把长戟,黑沉沉的杆上龙盘虎踞,戟头一个月牙闪着厉光,只看一眼,就生生觉得眼睛作疼。 姜琰手持长戟,朝着前方一往无前地剁过去。月牙黯淡下来,长杆缓缓地往前送。朱珥揉了揉眼睛,惊诧地大张着嘴。这怎么可能,她好像看见长戟以从未见过的速度剁向姜启汌,又好像看见长戟慢悠悠地用一种永远无法到达的速度往前送。 至快至慢! 姜启汌的剑横在胸前,满脸戒备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长戟。无人知道,他的手心全是汗水。他不知道,该如何破这至快至慢的一招,他所有的剑法在这毫无章法的招式面前变得无用。可他不能迟疑,他必须行动。 长戟剁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姜启汌的心口处。 姜启汌终于动了!他的剑划出世间最璀璨夺目的光,剑尖一个小小的如墨黑球从小变大,迎向姜琰的长戟。 砰! 山河动荡! 朱珥险些栽进刚刚脚边裂开的深不见底的缝隙里,便没顾得上姜琰所说的话。这会站稳脚跟,见姜琰脸色白的像纸,眼睛里晦暗无神,急忙要按照姜琰所说,将那把剑转化成牛粪。 飞雪乃是真仙界的仙宝,虽没有圣级,却也不是等闲宝物可比,又经由姜启汌常年养在丹田,早就生出灵智。 姜启汌正准备乘胜追击,将逆子降服,哪知剑身抖了一抖,飞雪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丹田里去。姜启汌和自己的剑心意相通,他望了眼四周,姜琰那小子不可能还请来救兵,就凭他带着个凡人小丫头,哪值得素来狂傲的飞雪害怕? 飞雪有灵,却并不会说话,皆因姜家人都是修炼狂人,沉默寡言惯了,生生剥夺了飞雪学习说话的机会。它越抖越厉害,恨不得从来不存在。是了,通体雪白的长剑,自是最爱洁净。 朱珥莫名感受到飞雪的惊恐和可怜。她不能同情一把剑,更何况是姜启汌的剑。 姜启汌强制飞雪继续迎战,他要开始反击,让离家多年的逆子看看他这些年的成就。飞雪脱手而出,在空中光芒大盛,似要吸净天地间所有的光。四周渐渐暗下来,姜启汌身前的飞雪愈发明亮闪耀,绽放着灼人的光芒。那光芒将姜琰笼罩在其间,光华流转中,姜琰抬了抬手,想要握着长戟反攻,却被压制得快要拿不稳长戟。 姜琰手中的长戟也飞向天空,几欲和黑色的天幕融为一体,朱珥的肉眼已经找不到它。天不知在何时分化成两种极端,一边是闪瞎人的强光,一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朱珥站在无边的黑暗中,默默地将转换之力覆到飞雪身上。飞雪到底是姜启汌的剑,是顶级仙宝,哪是那么好转换的。朱珥生出一种用牙齿咬到石块的硌痛感,可她不能松懈不能放弃。或许下一个瞬间,那强光就会吞噬他们。 飞雪的剑身再次抖了抖,它在空中打了个转,似在疑惑的寻找危险的源头。 越是紧要关头,朱珥越是淡定沉着。她知道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所以她先是沉静了心情,又才将覆在飞雪剑身上的转换之力缓缓施展出来,这一次,她不再想要一次转化完飞雪整个儿,她决定一点点蚕食。 以小窥大,效果显着。 姜启汌站在地面,看着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小黑点,还隔得老远,他便闻到一股子腥臭味。这是……姜启汌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天上怎么会有这玩意?他袖子一挥,那小黑点便被拍飞。可这才刚刚开始,天上接二连三地掉下小黑点,他同时感觉到和飞雪的联系变弱。 好诡异的情况。姜启汌心念一动,便要将飞雪收回丹田。飞雪几乎是雀跃欢呼着,奔向主人,还没靠近姜启汌的身,就被姜启汌一巴掌拍飞到天际,坠向不知何处的深渊。 陪伴多年的宝剑,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启汌的脸上黑得要滴下墨水来。刚刚扑鼻而来的浓郁腥臭味,险些让他当场呕出来。 朱珥却受了启发,看姜启汌喜欢挥袖子,笑眯眯地打起他袖子的主意。袖子可比飞雪容易对付多了,朱珥轻松地控制住它的形态。是以,当变回来的飞雪再度不死心地想要回到主人身边,姜启汌看着它一如从前洁净雪白的剑身,心有余悸地想要再度将其拍飞时,袖子才刚动,就扬起了漫天的牛粪。 堂堂一个半步入圣,就这么被牛粪给洒了满头满身。 “啊。”姜启汌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失态时刻,他爆发出一声愤怒又仓惶地吼叫,紧接着,人便不见了。 “安全了。”姜琰朝着朱珥竖起大拇指。 朱珥朝着他灿烂一笑。真想不到,姜启汌会这么好对付! “他,素有洁癖。”姜琰笑得不能自抑,这怕是姜启汌这一生中最窝火的时刻,“多亏你出云雾山时对付那面墙给了我灵感。” “嘿嘿,看他以后还敢惹我。”朱珥臭屁地说。 “你啊。”姜琰将长戟往空中一抛,长戟变成一艘船大小,姜琰于是带着朱珥坐在月牙上,风驰电掣地往崖山赶去。 “我知道,下次他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朱珥荡悠着双腿,只觉得十年间第一次这么悠哉乐哉,快活地好似神仙。可不就是神仙么,满天星辰似伸手可摘,地上万物一闪而逝。她心知照这速度,不过两三个时辰,两人便可到崖山。 “他自持身份,以为天下没人伤得了他,身上半点防御都无,措手不及才吃了这个狠亏。下次,你瞧着,他保准三丈之内重重防御。” “真是可惜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咏楹殿在崖山之巅,以姜琰的能力,也无法直接降落在崖山之巅,只能按照规矩,落到山脚下。 朱珥变幻面容,装扮成一个三十多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朝着周围一打听,这才知道不止是咏楹殿内无法使用灵力,而是崖山内素来便是灵力枯竭之地。偏偏崖山内生长着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飞禽猛兽,刀剑不入水火不侵,难对付的很。想要单打独斗上崖山,无异于痴人说梦,故,崖山脚下有不少修行者在组队进山。 “这位道友,不若来我们队伍?”因着朱珥现在瞧着高大健壮,遒劲有力,引起不少队伍的注意。进了山,没有灵力,便只能靠着肉身的力量抵御危险,朱珥这样的,自然很受欢迎。问个话的功夫,朱珥身边便围了一圈人,都是热忱地想要拉朱珥进队的。 “这位道友,你瞧我们队里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和我们一起吧。” “道友,我知道上山的小路,跟我们一起,又安全又快速。”有个身材瘦弱的矮个子传音给朱珥。 朱珥觉得好笑,若真有安全快速的小路,还用的着出来拉队员么?想归想,朱珥却很感兴趣的样子,被那人轻轻一拉,被跟着他走了。剩下的人见状,倒也不再争抢,只是遗憾地摇摇头,接着去招揽下一个队员。 “我是朱晓福,不知道友如何称呼?”矮个子朱晓福带着朱珥往队伍暂时的驻扎地走去,边走边问。 “王大山。”朱珥随口诌了名字。 “王道友,你真是生了一双慧眼。”朱晓福笑哈哈地说,“他们都不信我说的话,我祖上啊,真有人上过崖山,跟着我走,咱们一定是能成功登顶的人。等进了咏楹殿,道友可要多照顾下我。” “那是自然。”朱珥笑眯眯地回道。 “道友,你瞧,那三个便是我们的队友。林阿雪,林阿陌,刘东。” 朱珥循着朱晓福指的方向望过去,却一眼看到人群里无比熟悉绝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人。她心头大震,还好有脸上的络腮胡子挡着,朱晓福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我们又有新队友了。这是王大山王道友。”朱晓福兴奋地和其他队友打招呼。 “王道友好。” “王道友好。” “王道友好。” 三人热情地和朱珥打招呼。 朱珥回应,笑道,“一路还要道友们多多关照。” “王道友这身板,谁关照谁还不一定。”林阿雪和林阿陌是一对龙凤胎,眉眼生的一模一样,林阿雪文静地站着抿嘴轻笑,林阿陌大咧咧地看着朱珥,很是羡慕她这大块头的身材。 朱晓福和队友们商量道,“五个人一队,我觉得够了,你们觉得呢?” “够了够了。” 这几人都是混熟了的,言谈很是随意,林阿陌活泼善谈,几乎承包了小组的话题。朱珥的心思并不在此,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几句话,注意力全放在不远处。 难怪朱晓福将队伍驻地放在这位置,原来是想靠着临安朱家这棵大树。朱宗毅亲自带队,族中元婴以下修为倾巢而出,声势浩大,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 “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我虽不是临安朱家的人,幸而和朱家一位道友认识,才能将队伍驻地建在此处。”朱晓福见朱珥总望向朱家的驻地,便解释道,“还有四天半咏楹殿才开启,上山若是顺利四五个时辰即可,可没人愿意先到山里去喂猛兽,都在山脚下住着,等最后一天再上山不迟。” 说是队伍驻地,也就是生了一堆篝火,火边放着几个草垫子。修行者无需进食,几日不眠也无关大碍,勤奋的如刘东,和朱珥这个新队友寒暄过后便继续打坐修炼,林阿雪林阿陌兄妹和朱晓福从天南海北到修炼功法谈得欢畅,朱珥便学着刘东,在火堆边打坐做出练功的样子。 “爹爹,我害怕,我能不能不上山啊。”娇嫩清脆的声音传进朱珥的耳朵里。 朱珥闭着眼睛,神识却放开来,捕捉到那说话的女孩子撒娇的神情,生动鲜活,宛如三月枝头盛开的灼灼桃花。那竟是朱无双,她褪了娇怯神态,意气风发的样子,越发像以前的朱宝。 “怕什么,你的族兄们都会照顾着你。”朱宗毅志得意满地说,“你只需跟着他们就好。” “爹爹,你说……你说堂姐会不会来啊?” “她,呵呵。”朱宗毅冷声道,“她有胆子来,就别想活着走。” “爹爹……”朱无双还想说什么,却被朱宗毅止住了。 “双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朱珥心头刺痛,怎么都想不通,有姜琰那不可能被破掉的阵法,朱宗毅是怎么在他们走后又将朱宝的身体给朱无双偷出来的。朱宝的身体,竟然又被朱无双给用了。 云雾山中,只进去了神识的朱珥身形缥缈,身上却喷薄出赤红的火焰。 “姜琰,你个骗子。”朱珥怒吼一声。 小雾一哆嗦,瞧着朱珥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从厨房探出的头飞快地又缩回去了。 “怎么了?”姜琰满头雾水地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卷古书,抬起头来看着朱珥。 姜琰弄出一个化身来,还送到云雾山外,着实费了不少劲。他身为被诛神殿镇压之人,化身跑了,真身的禁锢便加大了百倍,神识变得迟钝,已经无法感知外界的情形。 “朱宝……”朱珥的理智很清楚这事儿怪不得姜琰,当时留朱宝继续在朱家祖宅,她自己也是同意了的。可她的心真的好痛啊,她想保护的朱宝,因着这一时疏忽,又落到朱宗毅手里,再度被人给侵占了。 朱珥的泪水涟涟而下,呜呜咽咽,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琰站起身来,走近朱珥,目光沉沉,伸出手想要拭去朱珥的泪水。朱珥的眼泪擦了又流,像是不会停止,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准哭。”姜琰失了耐性,“有什么事,冷静下来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不行吗?”他莫名觉得烦躁,朱珥长大后就很少哭了,她如今哭成这样子,把他自认为冷凝的一颗心都给哭的乱糟糟的。 朱珥被这吼声一吓,登时忘记哭泣,泪眼朦胧地看着姜琰。 “别哭了,好不好?”姜琰软了心肠,柔声道。 “抱歉,我失态了。”朱珥自己用袖子擦去泪水,她只是看到那和朱宝越来越像的朱无双,觉得心惊肉跳,感到要彻底失去朱宝的身体,这才会惶惶无状。 “朱宝的身体,又被朱无双给用了。” “什么?”姜琰惊得丢了手中的书,喃喃道,“这不可能。” “姜启汌又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朱珥,我忘了给你说。”姜琰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我猜测,他一直就没走,而是修为被压制的厉害。他连我的化身真身都认不出来,什么半步入圣,怕是虚张声势。” “而我的阵法,那是个死阵,连我自己都解不了。这大千世界,或许真有奇人能够解开死阵,但绝不包括不善此道的姜启汌。” “朱宗毅就更不可能了。”朱珥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奄奄一息的老祖宗虽说精通阵法,却没本事去破姜琰的阵。那,会是谁呢? “依我看,怕是朱宝的身体自个儿从阵法里走出去的。”姜琰眸中闪过一道厉光,姜启汌虽说没本事破阵,可若是之前他在朱宝的身体里做过手脚,此事便讲得通了。 “姐姐的身体里没有魂魄,就没有意识,如何会自己走出去?”朱珥不解。 “若是朱宝的身体里藏着一缕意识呢?”姜琰双目一黯,想到了什么,懊恼地说,“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我太狂妄了,自以为天下无人可出其右,却忘了防范旁门左道。你先等等,我叫小雾来验证一番,看是否如我所所。” 小雾听到召唤,先觑了眼朱珥的脸色,觉得好些了,这才从厨房奔出来。 “诛神殿正殿进不去,但你有法子驱动弥天灯照魂的吧?” “你怎么知道?”小雾一惊,奈何答话太快,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否认已是来不及。 “你好好看看朱无双。” “那个只会哭的小丫头啊,有什么好看的。”小雾嘴上这么说,人却盘腿坐下来,一手平放在胸前,一手尾指指天,拇指微翘,嘴中喃喃有声。 朱珥面前,缓缓出现一面悬空的水镜,镜中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小雾望向水镜,左手往自己的胸口一拍,张嘴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血落在雾气之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洁白如玉的栀子花,待那花骨朵全数盛开之时,小雾突然扯过朱珥的手。 “主人,冒犯了。” 朱珥只觉得指尖有些异样,原来小雾又取了一滴朱珥的血,洒向那正徐徐盛开的栀子花上。栀子花的花瓣瞬时变成赤红色,舒卷着交缠在一起,当最后一片花瓣消失,镜子终于显露出透明的镜面。 朱无双正在屋中打坐,对水镜的窥视一无所察。她的发间,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朵栀子花洁白娇嫩的花瓣。 水镜再次发生变化,像是穿过一片血红的海洋,来到一湾碧水旁边。碧水里泡着三个发光的光球,每一颗都有拳头那么大,上面布满了红色的细线,那些细线缠绕着光球,根茎深深地扎进碧水深处。 画面再变,还是一湾碧水,却遍种莲叶,一眼望去尽是无穷碧色,直达天际。这样大片的莲叶,却只在正当中的位置,盛开着几朵亭亭而立的荷花。说是荷花,却像是荷花的变种,徒有荷花的外形,颜色却是或黑或黄或红……没有一朵的颜色是重复的。 朱珥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好奇怪的八朵荷花。” 随着朱珥的这一句话,水镜抖动了下,慢慢地消散在面前。小雾喘着气,很是疲惫的样子,毫无形象地往后面的石凳上一靠,拿出一个玉瓶,将里头的几十枚丹药倒在掌心,竟一口气全吞下肚。 “竟是三魂八魄,今儿这照魂术,用的值。”小雾缓过神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赞,啧啧道。 姜琰倒是很淡定,似早有预料。 “什么三魂八魄?”朱珥却听不明白了。 “你可知这天下人,几乎都是三魂七魄,可偏偏时有例外,三魂七魄不足者常见,这三魂七魄还有多者却是亿万人中无一。朱无双从小身体便不好,并不是小时候吃苦没养好,而是她生来就是三魂八魄之人。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七魄: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其中的伏矢,管七魄主意识,若意识生异成灵,便有第八魄之说。”姜琰给朱珥解释一番,“难怪你那大伯给她取名朱无双。”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记载,说是南华大陆上有异人,长到十岁时,朝起声若女子,娇柔活泼,暮至却音仿男子,粗莽胆大。”朱珥瞠目结舌地忆起看过的一本杂书,“朝暮判若两人,难道朱无双也是这般情况?” “非也。”姜琰却摇头,“那只是普通的第七魄分裂,到底还只是一魄。只有当分裂后机缘巧合成灵,才会发展成第八魄。所谓成灵,就像树木成精,禽兽化妖。”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朱无双的第八魄留在了姐姐的身体里?。” “朱无双那第八魄,也是刚成灵不久,还虚弱得很,这才让人察觉不到。但是朱宗毅在高人指点之下,对这点心知肚明。朱无双的第八魄待我们走后,苏醒过来,自己走出了阵法。”姜琰恼火地说,“可惜那处宝地,到最后却便宜了这么个玩意。”有那洞天福地的蕴养,朱无双那脆弱的第八魄已然和其他七魄一样茁壮。 “如此,我那位外表乖巧柔弱的堂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朱珥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先前虽然觉得朱宗毅可恶,对并没有因为朱无双是朱宗毅的女儿而有什么偏见,毕竟她年龄还小,又对自己亲近。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人,别气,为了那些小人不值当。”小雾见朱珥脸色惨白,怕她气坏了,连忙劝道。 “我不气。”朱珥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嬉笑一声,“到底我是亲大伯,若是安安分分的,朱无双有个什么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可他如此算计我,倒是让我的顾忌少了许多。” “朱珥,朱无双也会进咏楹殿。” “她来此处,必是为了咏楹殿的融魂丹。就算是有三魂八魄,也不能将旁人的身体说用就用。”朱珥知道来龙去脉,心情很快调节过来,不再执着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的事情,认真思考起对策来,“我这就出去,看看能不能将她掳至你的化身处,将她的魂魄从姐姐体内逼出来。若是此法不行,便只有在咏楹殿中快人一步抢到融魂丹了。” 至于朱无双本身柔弱的身体经不经得起魂魄进进出出,又有没有被带来崖山,就不是朱珥关心的事情了。考虑的周全,旁人反倒是蹬鼻子上脸。朱无双的魂魄无处安放,那也是咎由自取。 朱珥风风火火地说走就走,姜琰本要交代的话只好吞回腹中。好在他的化身就在外面,随时都能帮助朱珥。 朱晓福的队伍驻地虽说离朱家很近,可要接近朱家并不容易。朱宗毅放出法宝,屋舍楼台俱全,朱无双被他拘在屋内,也就每日落日时分由他亲自陪着出来透口气。朱宗毅在外的排场可不简单,身前身后跟着族中的化神期长老,还簇拥着不少元婴修为的子弟。驻地四周还布着预警的法宝,外人但有接近,必然有所警示。 若是几天前,朱珥就大摇大摆地过去朱家驻地了。可如今这情形又十分不同,连帝鸿舒和姜启汌都在追杀朱珥,她不得不小心掩藏行迹,事情就复杂了许多。 朱珥的潜藏自是能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可朱无双是个大活人,还有个防不胜防的第八魄,想要不弄出一点动静就将她带走,着实不易。 朱珥很快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宗毅让朱无双驱使着朱宝的身体自己走出阵法,那如今,就别她也让朱无双自个儿想办法走出戒备森严的朱家驻地。 此时天色还早,朱珥闭着眼睛静静地打坐,等待着入夜。她已经观察过,朱无双虽然有了修为,到底刚走上修炼之路,生活习惯还和凡人无异,每日天黑后很早就睡了。朱珥的计策,却是需要朱无双入睡后方能施为。 朱珥自从进了朱晓福队伍,话不多,一直和刘东沉默地在火堆边打坐。朱晓福初时还找些话说,后来见她无意闲谈,便识趣地忙自己的去了。不过朱珥这冷淡疏远的态度还是让朱晓福心里打鼓,等到又一日太阳落山时,他又领回一个队员来。 “这是我们的新队员王火。”朱晓福笑眯眯地说着话,眼睛却盯着朱珥,“我瞧他孤零零一人就打算进山,这可不妥当,便将他带了回来。王道友,真是巧了,你们同姓。” 朱珥回了朱晓福一个笑容,并不在意队伍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又探看了下王火,发现只是练气修为,便不再理会。 反倒是刘东睁开眼睛,不耐地说,“可别再多人。队伍人数贵精不贵多,又不是给山里的猛禽吃饱肚子,它们便能放我们上山。” “好,好,好。我不出去了,免得再遇见这种情况,看不过眼。”朱晓福很是信服刘东,见他发话,忙允诺道。 刘东冷哼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朱珥正待闭上眼睛,却惊讶地发现新队员王火坐到自己的旁边。 “即是同姓,也算有缘。”王火坐稳了,这才问朱珥,“道友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朱珥翻了个白眼,这人不说话时完全陌生,可这一说话啊,朱珥哪还能认不出他是谁来。她不着痕迹地将手往旁边挪了一点,在王火的手背上狠狠揪了一下。 “别以为我认不出你。” “我来助你。”王火,不,姜琰笑眯眯地说,旁若无人甩着被掐红的手背。 朱珥见他如此,便知两人坐着的这块地方已经被姜琰的通天手段给隔绝出来,旁人无论怎么看,也只看到火堆旁两个男人枯坐无语。 “你的化身修为太高,又进不去咏楹殿,跑来做什么?” “修为这东西,想高不容易,想低还不容易么?” “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你明我暗,在里头更方便行事。”姜琰暗道这丫头还真不好对付,非要问个究竟,好在他有说辞。 朱珥很是感动,想起先前冲进云雾山就是一通恶语,不由赧然道,“刚刚对不住啊,姐姐的事怪不得你,我太冲动了。” “你放心,我就算是个骗子,也只骗你一人。”姜琰眉眼皆是欢喜,“那些不相关的人,我才懒得去骗。” 朱珥脸上一烫,嗔视了姜琰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最近说话越发没羞没臊。好在姜琰说完这句之后,倒是一本正经起来,“第八魄甚少出现,我也知之甚少,暂无十足把握将它驱逐出朱宝的肉身。不如先别急着动手,横竖朱无双用着你姐姐的身体,必是怜惜得紧。等进了崖山,再见机行事。” “这……”朱珥犹疑起来,想到有人用着朱宝的身体,她心里膈应得慌,可姜琰说的也有道理,第八魄万一驱逐不干净,后患无穷,总不能每回都得到处去找朱宝的身体吧。 “我本打算今夜动手,以她娘亲的身份入梦哄她出来。”朱珥道,“等将她的魂魄驱逐出去,便将姐姐的身体收放进云雾山中,虽说比不上朱家祖宅,也比外面好很多。” “你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朱宗毅那般宝贝朱无双,在她身上定然留有印记,就算朱无双出来,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取魂离体。”姜琰道,“倒不如等进了咏楹殿再说,那时候朱宗毅不能跟在朱无双身边,其他人照顾她可不会那么尽心尽力。”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朱珥温声道,“姜启汌阴魂不散,也只有他进不去的咏楹殿,可得一二分清净。” “你放心,只要她拿不到融魂丹,九九八十一天后,她的魂魄会自动被排挤出朱宝的身体。”姜琰冷笑道,“朱宗毅敢耍滑头,我也不是什么手段都没留下。朱宝的身体被雀占鸠巢了一次,我布阵时顺手施了个本命诀,非朱宝本人,其他人打歪主意,落个魂魄无依的下场,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那第八魄再通灵呢,还能翻天不成。” “你先前怎么不说啊?” “我……”姜琰想辩驳,又觉得朱珥如今娇嗔的模样十分可爱,便只笑不语,气得朱珥伸手打他,他也乐呵呵地受了。 “行吧。进了崖山我们跟着朱家的队伍走,我可不放心朱无双。” “那可不行。”姜琰碰了碰朱珥的胳膊,示意她往回看。 朱珥这一回头,差点吓得从地上蹦起来。不远处那个用阴恻恻的目光看着他们俩的男人,可不就是姜启汌。真希望和他永不相见,偏偏这才多久,又叫他找了上来。说曹操曹操到,这人可真经不起念叨。 “打,还是撤?”姜琰问朱珥。 “撤吧。”崖山脚下挤满了人,不少还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为了那一丝的登天机会,要拼着性命闯崖山进秘境。姜启汌最是冷血无情,打起来毫无顾忌,朱珥却无法枉顾这许多人的性命。 “走。”姜琰拽着朱珥的胳膊,一阵风似地从人群的缝隙里往前狂奔。 两人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姜启汌总能准确无误地跟上来。 “还阴魂不散了。”朱珥愤愤地看着姜启汌,然后惊道,“他这次还找了帮手。” 姜琰也看见了,脸色凝重无比,在朱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就已经站在崖山内。 “我们往里走一些,找个空旷的地方等他。”朱珥舒展着腿脚,崖山内可真是个好地方,大家都没法用灵气,可不和她这个凡人没差。 “好。” 朱珥和姜琰憋着劲往山上走,直走到半山腰才停下来。朱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惊道,“不是说崖山猛兽最多?这一个都没遇着啊。” “长嵇神山的神兽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遑论这些凡兽。” “那我们歇歇。” “还是一鼓作气,爬上山顶吧。”姜琰却坚持道。 “为何?” “朱珥,姜启汌身边的人,都是真仙界鼎鼎有名的修士。”姜琰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说,“这些人不在真仙界享福,都跑来这失落大陆,必有原因。”他深深地看着朱珥,内心嘀咕,朱珥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呢?逼得姜启汌这等修为的人用尽法子想要她的命。这话他没有说出来让朱珥忧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他总是会护在她前面的。 “所以?” “我没法陪你去咏楹殿了。”姜琰决定留在外面,替朱珥拖住姜启汌他们。 崖山并没有路,遍布荆棘,悬崖峭壁,朱珥试着将泥土转换成飞行鞋,无效,便死了取巧的心思,努力攀爬,走得甚是吃力。姜琰则不同,笔直的悬崖他都如履平地。他伸出手,拉住朱珥。朱珥耳朵一红,倒也没有挣开,任由他拉着,果然轻松许多。 “你到时候,要多多小心。”朱珥不知道姜琰化身是个什么修为,可对上姜启汌一人都艰难得很,更别说姜启汌身边还有数个强横的帮手。但是朱珥也不会拦着姜琰,只是缓慢又温柔地说。 “你放心。”姜琰摸摸朱珥的脑袋,揉了揉她顺滑墨黑的头发,“我的真身在云雾山,他不能拿我怎样……” 朱珥猛地抬起头,望进姜琰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姜琰一怔,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正在说的话戛然而止。 “若不然,我们劫了朱无双,将她关进云雾山去。我不进咏楹殿,和你一起对战姜启汌。” “不可。”姜琰严肃地说道,“咏楹殿你必须去。朱珥,运气好的话,你从咏楹殿出来,我就真正自由了。” 转换之力用不了,朱珥的神识却仿佛比平日还厉害些。姜琰还没察觉到异常,朱珥先停下来,怒视着来路。 “朱家的人也进山了。”她道,“还是和姜启汌走在一路的。” “你发现了啊。”姜琰镇定地笑着道。 “姜琰。”朱珥突然怒气勃发,狠狠地摔开姜琰的手,声音里带着哭意,“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了?”姜琰惊道,“我瞒你什么了?” “他们,是从那边上山的。”朱珥指向崖山的另一面,刚刚姜琰听她说完,却是看向他们的来路。 “你误导我?”姜琰一时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朱珥敏感机灵,应是早就怀疑他的修为被压制的厉害,刚刚故意误导了他。 “姜琰,你告诉我,你的化身如今什么修为?” “练气。”姜琰老老实实地交代。 “什么?”朱珥瞠目,“你就准备用练气修为,去对付姜启汌那群人。” “修为在这里面,有用吗?”姜琰信心十足地在朱珥面上伸开宽大的手掌,“相信我,他们讨不着好。” “那你呢,你也讨不着好,对吗?”朱珥的情绪很是不对,她的心里像是豢养着一头野兽,焦躁地想要被释放出来。 “朱珥,我的真身……” “你住口,接下来听我安排。”朱珥将手主动放到姜琰摊开的大掌里,“快点,带我去山顶,趁着还有时间,我们一起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我很期待呢。” 姜琰带着朱珥往崖顶狂奔,风声赫赫刮过耳畔,树木呼啸着倒退,速度太快,朱珥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到姜琰停下脚步,这才睁眼。 谁能想到,陡峭的崖山,崖顶居然平整宽阔,气势恢宏。人站在崖顶,随眼一望,众山皆小。又有风声如雷,天光直射,白云环绕,恍若神仙境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咏楹殿真的是一座宫殿,矗立在崖山山顶正中间的位置,俯瞰着墨雪大陆的山川河流。云雾缭绕中,朱珥只能窥见咏楹殿金光闪闪的檐角,和重重白云间四个耀眼的大字,“咏楹神殿”。 姜琰看着咏楹神殿那四个大字,突然双目一缩,整个人凌空飞起,朝着咏楹神殿而去。朱珥想不到他嘴上说着不进咏楹殿,真到了门口,比自己可激动多了。这念头才在她心里打了个转,就见姜琰被一道金光反弹回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你说你……”朱珥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你现在才练气修为,就敢闯咏楹殿,这不找死吗?” 往常朱珥一说话,姜琰就会回嘴,这会儿姜琰却罔若未闻,依然盯着那四个闪闪的大字,似在追忆什么。 “姜琰,你傻啦?”朱珥有些着急,姜启汌一行人离得已是不远,这关口,姜琰却想强行闯入还没开启的咏楹神殿,有些不太妙啊。 姜琰完全没听到朱珥的话,他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吐了口血后,修为一瞬提升到化神初期,再次朝着咏楹殿的匾额扑过去。 朱珥气的跺脚,明知不可为还要拿命去拼,这到底是要做啥啊?她跑到崖边看了眼,让人欣慰的是,崖山难爬,神仙进来也成了凡人,都得老老实实地一步步走到山顶去,姜启汌一行人还在老实爬山呢。 毫无意外,姜琰再次被反弹回地面,这次将地上给砸出一个大坑,他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着,不知生死的样子。 朱珥知道姜琰命大,不会轻易就死了,看他这样,还是有些心疼。她跳到坑里去,坐在地上,将姜琰的头掰过来,用手试探了鼻息,果然还活着。 “姜琰,姜琰。”朱珥轻声唤他,拿出水囊,喂他喝了口水。 姜琰很快醒过来,朝着地上再吐一口血。他整个人气息委顿,像是霜打过的茄子,奄奄的透着病弱的娇美之态。他的神思比他的人还要晚一些才恢复正常,那双空茫的眼睛恢复了深邃浩瀚之后,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朱珥,存着十二分的打量之意。 朱珥被姜琰看得脸上一红,他很少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就像要将她整个儿吸到他的世界里。 “姜琰……”朱珥的心跳越来越快,姜琰的目光灼热逼人,让她有些受不住,她将姜琰的头往地上一放,腾地一下站起来,别过眼去不看地上无力躺着的他,嘟囔道,“你怎么了?” “无事。”姜琰回过神来,目光收敛,神色如常地站起来,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身上的委顿气息已经去了。 “没事吧?” “这具化身的本体是长身神木,天下再没有比我能更快恢复过来的,放心。” 姜琰冷淡中带着一些戏谑的神情,正是他常有的,可朱珥心里还是觉得有一丝怪异,于是,换作她不露痕迹地悄悄将姜琰打量了一番,却又着实看不出什么。 “姜琰,有什么事我们共同承担,你可千万自己扛着。”朱珥说。 “我会的。”姜琰微笑起来,“刚刚吓坏你了?” “可不,你就跟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我刚刚好像找回了一些丢失的记忆。”姜琰拍了拍脑袋,“可是连摔了两次,那些记忆又不见了。” 朱珥是知道姜琰沉睡万年之久,很多久远的记忆并不清晰的事情,心中释然,安慰道,“不重要的事情,不记得也罢了。” “放心,我无论忘掉什么,都不会忘掉你。”姜琰诚恳真挚地说。 朱珥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脸颊瞬时又荡漾出绯红色,心里也荡漾出无数的波涛来,她眼泛桃花,轻轻地娇笑道,“你若忘记我,我也是不依的。” 两人相视一笑,手自然地牵在一起。 正是最美好和睦的时刻,姜琰却道,“朱珥,我还想再试一次。” 朱珥微愣,然后点头,“我观姜启汌他们一时半会到不了山顶,你且去吧。” 姜琰想做的事情,她不会拦着。 姜琰这次没有像先前那般如利箭脱弦,而是缓慢地往咏楹神殿的匾额那里飞过去。他飞的很缓慢,如闲庭散步,看到喜欢的花草,想要靠近些一嗅芬芳。 这一次,是他离那匾额最近的一次。 他在离匾额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额头渐渐蓄满汗珠,眼睛也透出猩红色来像要凸出眼眶,紧握成拳的手上更是青筋毕露。 他的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在用尽所有能力想要突破那道屏障。 “小雾……”咏楹神殿的匾额之处又荡漾出一道金光,正当朱珥以为姜琰又要被砸回地面时,却听到他朝着云雾山的小雾大喊了一声。 这里是崖山,压制一切能力,云雾山中的小雾哪怕是通过朱珥,神识都无法探看外面的世界,所以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云雾山中,并不知道外面在发生着什么。 姜琰呼唤小雾的那一刻,朱珥奇异地发现,她和小雾的沟通再无障碍了。 “小雾,帮我。”姜琰道,这时候,他连脸上都布满了红血丝,眼睛里的红色已经浓郁无比。 朱珥发现,小雾的整个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然后她抛出了头上束发的一根发簪。 金光乍现,光芒灼人。 朱珥不得不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她发现匾额前的姜琰不见了。 “小雾……”朱珥再唤小雾时,发现联系不上小雾。朱珥不得不闪身进了云雾山,却见小雾跌倒在竹屋前,浑身汗如雨下,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她绝美的脸庞惨白若雪,连唇上的一点颜色都被雪色浸染,整个人像是冰雕玉砌,目光也是冰寒森冷。 “小雾?”朱珥扶住小雾,想着先将她带到一旁的榻上去,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冻的一哆嗦,不得不运转起掌控之力往手上覆盖一层护罩,这才能靠近小雾的身。 难怪这两人都想她去咏楹殿。他们都不是自由身,唯一能接近的人便只有自己。这咏楹殿一定和他们有莫大关系。姜琰不见了,小雾又是这样,朱珥反倒是冷静的很,当无人可依靠时,就让自己来做他们的依靠吧。 小雾在榻上躺下来,双眼空茫,神魂不属。朱珥忙活着给她盖上软和温暖的被子,又喂她喝了些热水。小雾和姜琰都是仙人之体,朱珥身上的丹药对她们完全无用,也只能用些平常的法子来替她的身体回暖。 朱珥一番忙碌,小雾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却像是疲倦至极,原本睁大的眼睛扛不住睡意,缓缓地闭上,整个人沉沉地睡着了。 姜琰现在有两个身体,平常时候两个身体能够同时行事,互通信息。朱珥在云雾山中一番忙活,云雾山中的姜琰本体却一直静悄悄地待在竹屋里。朱珥安顿好小雾,便去了竹屋。 姜琰的本体正在打坐,两眼紧闭着,哪怕是朱珥的脚步声都没有惊动他。朱珥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那张完美无俦的俊脸,看了好半晌,总算惊觉哪里不对劲。这的确是姜琰,却并没有姜琰的魂魄,朱珥面前的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咏楹神殿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竟能从诛神殿中将姜琰的魂魄掠过去? 朱珥心惊肉跳地从云雾山中退出来,重新出现在崖山山顶。姜琰还是没有出现,咏楹神殿静静地在朱珥面前闪着金光。 朱珥先是去崖边看了看,姜启汌一行人才到半山腰。他们走的磕磕绊绊,完全比不得朱珥和姜琰上山时的一帆风顺。按照他们的脚程,至少要等到天黑时分,才会靠近崖顶。 朱珥给自己宽心,脚下飞行鞋出现,她也飞近了那咏楹神殿。奇怪的是,先前反弹开姜琰的金光并没有出现,朱珥甚至能触摸到那材质非凡的匾额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远远看着咏楹神殿气势巍峨,真靠近之后更加震撼于它的巧夺天工。匾额下面就是精美又宏大的殿门,此时紧闭着,连一丝缝都没有,让人无从窥探门内的情形。 咏楹神殿有着高高的宫墙,墙内有些地方云遮雾罩看不清楚,有些地方倒是一览无遗,却也只是些风光无限好的花林碧湖,看不出什么来。那些看得到的地方,完全没有姜琰的身影。 朱珥试着越过宫墙,却像是一头扎进棉花堆里,前面软绵绵的,无论怎么飞,都只在宫墙边打着转。那是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浸润着朱珥的心扉,并无伤害之意。 翻墙是进不去了,朱珥只好再度回到匾额前方,连唤了姜琰好多次。姜琰就是在匾额这里消失的,多半是进了咏楹神殿。 朱珥想要找到姜琰,冷静下来后却并没有多担心他。若是姜琰都拿咏楹神殿没办法,那她们这些墨雪大陆的平凡之人,更别想得到咏楹神殿的珍藏半分了。只是姜琰都进去了,她便也想进去,不然,她一个人面对姜启汌他们,真是太难为人了。朱珥并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更不想以卵击石。 朱珥落在咏楹殿的大门处。 这扇门真的是太高大了,小小的朱珥站在门前,就像是一只蚂蚁在仰望大象。 巍峨气派的殿门外一左一右放着两尊石像,却不是墨雪大陆居民喜欢放着的一对石狮子,而是浑身雪白,很像羊驼的小动物,与羊驼不同的是,它的背上扑扇着红色翅膀。 朱珥看着就心生怜爱,这不是和她最喜欢的入梦兽长得一模一样么?她忍不住伸出手,依次摸了摸两个石像的脑袋。 朱珥摸了一只就离开去摸另外一只,并没有留意到先前那只在她的触摸之下立时幻变成了可爱的小兽,比云雾山中的入梦兽还要乖萌很多,所以当看着眼前的石像光芒一闪变成活兽时,朱珥吓得往后一跳。 脚下唧唧一声惨叫。朱珥低下头,就发现脚边还有一只入梦兽,正可怜巴巴地叫着,眼睛湿漉漉圆溜溜的,它盯着朱珥看,让朱珥觉得自己犯下莫大的错,蹲下身就将它碰到手里。 另一只不甘示弱,翅膀一扇,便也到朱珥的手上。两只入梦兽紧紧挨在一处,都抬着头萌萌地看着朱珥,嗷嗷待哺的样子真是要化了朱珥的一颗心。 此时若有先前在崖山一直守着的修士在,就会告诉朱珥,她手中捧着的两只小兽的外形,和咏楹殿的护境神兽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护境神兽威严高贵,完全没有这般软萌可爱。 朱珥捧着两只小兽,往咏楹殿的大门走过去。因为姜琰在里面,所以她现在就想进去。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她将小兽放回地上,然后将手伸向庞然大物一般的殿门。 两只入梦兽不甘在地上,飞到空中,一左一右地停在朱珥肩头。 本以为巍然不动的大门,被朱珥轻轻一推,居然就开了一条缝。 与此同时,整个崖山金光大盛,所有的修士都看向了天空。他们看到咏楹殿的大门被提前打开了,谁也没注意到,咏楹殿门的地面上,薄薄的不知何时涌出的雾气中,藏着一个人,一个打开咏楹殿大门的人。 朱珥正准备提脚进入咏楹殿,却被人唤住。 “朱珥。” “姜琰。”朱珥回过头,惊喜地喊了一声,然后飞奔进入了姜琰的怀抱,“姜琰,我还以为你进咏楹殿了。” 姜琰浑身一震,他的手颤抖着,揽住怀中的朱珥,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填满了。这一刻,真是无比的圆满。 朱珥激动过后,立时从姜琰的怀里出来,后退一小步,将他上下都看了一遍,见没有受伤,人瞧着也还蛮精神的,顿时放下心。 姜琰的手还保持着揽住朱珥的姿势,他笑了下,在心里回忆了一番刚刚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有些遗憾地将手垂在身侧。 “我没有进咏楹殿,我去了上面。”他抬起头,给朱珥指着那匾额,“先前就觉得熟悉,所以借助小雾的力量去一探究竟。” “那,你记起来了吗?” “他们快到了。”姜琰没有回答朱珥的话,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崖边飞掠而去,“你的大礼,准备好了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姜启汌等人一路攀爬,眼看着山顶在望,气喘吁吁的一行人不由喜出望外。 然而,陡峭的山崖边,却站着一位白裙飞扬黑发舞风的姑娘。 山顶的风很大,赫赫作响,那姑娘不得不伸出手,死死抓住崖边一颗苍翠遒劲的古松枝丫。她像是临风将要展翅的稚鸟,小小的身影在风中摇摆,不屈地想要飞向天空。 在场众人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哪怕灵力用不了,神识却是无碍的,于是都清楚看见那姑娘正朝着他们笑得天真烂漫,满脸慧黠。 朱宗毅这些朱家人,自然认出崖顶的姑娘就是朱珥。朱宗毅得意非凡地跟在姜启汌一行人身后,朱无双被他带在身边。他等不及想要看朱珥的下场,他认为朱珥再厉害,也还是凡人之躯,如今他可是有上界使者当靠山。 “小心。” 姜启汌看见朱珥,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喉中一呕,被他硬生生强忍住。他身上立时显现出一个银白色的光球,将他整个人严密地笼罩在其中。 簇拥在姜启汌身后的人见他如临大敌的举动,哪还敢小觑山崖上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姑娘,纷纷拿出看家的本事来将自个儿防御得严严实实。 朱无双想说话,被她爹一把捂住嘴,凶巴巴的一眼瞪过去,朱无双于是乖巧地咬紧嘴唇,将说话的想法憋回去。她怯怯地看向朱珥,很想亲近的模样,只是眼睛里流淌着愧疚之色,这让她在察觉到朱珥望过来时慌张地将整个身子躲藏到朱宗毅身后。 朱宗毅心头其实很震惊,何以这些上界下来的使者也会如此惧怕一个凡人小丫头?他打了个手势,让朱家人也纷纷亮出看家宝物来护住周身。既然上界仙人都如临大敌,那他们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他万万想不到,姜启汌不是怕朱珥,而是怕朱珥再恶心人。 “啧啧,他果然有所防范。”朱珥朝着姜启汌招招手,笑眯眯地对身旁的姜琰说,“可惜先前被你的事情一耽搁,大礼变成了小礼,好在没什么大的妨碍,逗他们乐乐吧。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妥当了。”姜琰和姜启汌的那点父子情份早就碎成渣,闻言幸灾乐祸地笑了。 姜启汌停下脚步,吩咐人先行往前探路。那人往前行了一段距离,迎面便是笔直陡峭的崖壁,狰狞尖利的岩石从山体里探出头来,张牙舞爪地嘲笑着来人。那人尝试着用手抓着岩石往上攀爬,惊讶地发现尖尖的石角滑溜溜地不好着手,好不容易抓稳一个石角,脚下才一蹬,就感到火烧火燎的痛。他一低头,这可不得了,刚刚脚底板那一摩擦,擦出来几个火花,溅到石壁上,石壁竟然迎风燃起来。那人顾不得其他,忙丢了手,连滚带爬地回去报告姜启汌。 “前方有火壁,此路不通。”那人一边拍打着衣服灭火一边疼的吃牙咧嘴地说。 姜启汌也看见冲天的火光,眉心紧皱,不耐烦地说,“堂堂金仙之体,还怕区区凡火?” 就算这崖山独特,可仙人之体到底比凡人之体强出不知几何,非普通的力量所能伤害的。 “尊者……”那人苦着脸,哆哆嗦嗦地解释,“不是凡火,倒像是幽域天火。” 幽域天火焚烧世间一切,不亚于地狱里的红莲业火。 姜启汌脸色大变,抬起头来,看向笑得愈发欢畅的朱珥,又见她身后颀长的身影分明是自家的不孝子,当机立断地冷声道,“绕道,走另一面上崖顶。” “是。”跟着姜启汌的人都怔愣了一下,想不到素来强横的姜启汌会有避走的一天。不过,若真是幽域天火,那避着走也属正常之举。 这崖山山势奇特,东南西北四面,东面临近崖顶高约十丈是光滑如镜的崖壁,不可攀爬;西面的崖壁倒是伸出许多石角,可惜碰之起火,火势烧不死人,却能烧的人心神欲死;南面是一片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树林,林中萦绕着绿油油的雾气,沾之立死;北面一道瀑布从天而降,落在水潭里声震如雷,瀑布两旁怪石林立,上方云遮雾掩看不真切,似是唯一一条生路。 姜启汌看着近在咫尺的崖顶,带着人在下方绕了一圈,颇有一种无处下嘴的感觉,最终咬牙派了三个金仙出马,两人去探瀑布旁边往崖顶的路,一人去查瀑布后面可有玄机。 所有人都觉得瀑布后面应该有条路直通崖顶,很多的秘境都是这般。然而,不多时,他们就听到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姜启汌一行人纷纷望向瀑布,有人唤了探路那人的名字,并没有作答。 “再去一个人看看。”姜启汌沉吟道,却将目光看向朱家人。 朱宗毅心里骂娘,仙人进去都不知死活,他们朱家人这不是送菜么?可心里想的,他甚至不敢挂到脸上来,飞快地指定了一个人。 “你去看看。” 那人还没开始动腿肚子已经在打闪,想出口哀求,被朱宗毅凶恶的目光给吓住,只得颤巍巍地往瀑布走。等他穿过瀑布,甚至没有发出惨叫声,就失了音讯。 姜启汌的表情像是想杀人,他也知道,朱家人估计是探不出瀑布的根底,可他带来的人,都是臂膀,已经损失了一个,再损失一个的话,这就是在他心上割肉。 目前看来,瀑布后面说不定有唯一的路。姜启汌咬咬牙,手掌微动,竟然有一道白光缓缓地飘向瀑布,然后像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瀑布的流势。 “姜琰,他怎么还能用灵力?”朱珥一直关注着下方的动静,惊讶地问。 “他将灵力储存起来带进来了。”姜琰冷笑,“倒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这都还没上山,就用到灵力,呵,灵力在这地方可是用一点少一点,咱们得想个法子,给他多消耗点。” 能够储存灵力的宝贝,上次朱珥还是在罗刹林见过一颗聚灵神珠,后面就再没见过了。这些都是真仙界才有的宝物。 赫然间,山洞暴露在众人眼里,先前进去的人不知所踪,可朱宗毅派进去的人却让大伙儿纷纷变了脸色。 那个人怕死,到了瀑布后面就贴在水边,缩成一团,陡然间眼前大亮,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等看清瀑布没了,姜启汌等人都在看自己,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蠢货。”朱宗毅心里松口气,他就知道这小子机灵,面上却做出生气的模样来,呵斥道,又东看西看,洞内黑茫茫一片,他的神识范围十分有限,并没有看到最早进来那个人的踪影。 姜启汌率先踏入洞内,整个山洞湿漉漉的,上方的岩石上还在往下滴着水珠,洞内传出浓郁的腥臭味。自有人换到最前面的位置打前站,也有人在朱宗毅无声的安排下将晕过去的人给挪到山洞外。 一行人往里走去,山洞幽深不知尽头,众人心喜,都觉得这肯定就是真正通往山顶的路了。只是走着走着,山洞竟开始往下延伸,洞内越来越宽阔干燥,让人难免觉得奇怪。 先前大家都听到一声惨叫,可这一路走来,却连个残尸断骸都没找着,那个人要么被拖进洞深处去了,要么……众人心里都有个不好的猜测,怕是尸骨无存! 越往里走,那股浓郁的腥臭味反而消失了,洞内道路两旁还栽种着绿树繁花。也是奇怪,这洞中不见日月,绿树繁花却生长茂盛,让人恍如置身美丽山谷。洞中的道路往下一段后又重新向上延伸,越走空气越清新,完全不似在山洞里,倒像是……很快就要走出山洞。 朱宗毅带来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更有那神识强大些的忍不住欢呼出声,“前面有亮光,那一定是出口。” 不光朱宗毅这边的人看见,姜启汌的人也发现前方闪着亮光的地方。他们定睛细看,除了亮光那处,其他地方都是洞壁。 有人已经快要忍不住往那处飞奔而去了。 姜启汌却突然顿住脚步,狐疑地看向四周,然后脸色巨变,拔腿往来时的路上飞奔。 “快,快撤。”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声音里居然含着无限惊惶。 其他人正沉醉在快要找走到出口的喜悦中,见他如此,毕竟不是毛头小儿,立时知道有所不妥,那往前伸的脚迅调转方向,往来路奔去。 只是姜启汌的觉悟还是有些迟了! 身后美丽的风景突然间变成一张吞噬一切的大嘴巴,那些跑得慢一些的人先是被突然伸长的树根绊倒,然后摔滚在地上,紧接着有一道黑气无声无息地附在他们身体上,只见被包裹住的人在黑气当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有蚂蚁一般大小,随后黑气散开,地上留下一小堆黑黝黝的肥沃泥土,和山洞融为一体。若是留神去看那绿树红花,就会发现它们都格外的精神了些。 修士的神识很强大,这一幕所有人虽然在往前跑,却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心里发怵,脚下的步子于是跨得更大了。 “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朱宗毅怕朱无双沦为沃土,将她抱起来往前跑,如此一来,他的速度就比其他人慢了很多,成了走在最后的几个人。他身后还有朱家的修士,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后就被根须绊住,挣扎了一瞬就没了声音。 山洞意识到这到了嘴里的肉想跑,从岩壁上,从地底下,都往外伸出细细的须状物,朝着众人袭击过去。饶是朱宗毅觉得自己见过许多大场面,这当口也不免腿软,心道,此行怕是性命休矣。 轰轰轰几声炸响,姜启汌的手所指之处,一切物事灰飞烟灭。 姜启汌的额心快纠成一个横着的川字。这聚灵神珠本是用来应付咏楹殿的危险,如今还没登上山顶就已经用了一半,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奈何他们深入洞腹,他若不出手,这一行人都得损在这里。 山洞抖了两抖,似乎有些怕姜启汌,根须虽然没有收回,却也不敢再进攻。众人松了口气,加快脚步,总算成功地出了山洞。而那些根须就那么一路跟着,跟到了洞口,还依依不舍地朝着众人抖动着,变幻出各种奇珍异宝来,想要引诱他们再度踏入山洞内。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朱宗毅看见姜启汌心有余悸地远离着洞口站着,脸色严肃,目光沉凝。朱宗毅带来的人损失了五个,姜启汌的人机敏一些没有损失,逼得朱宗毅不得不压下对姜启汌的畏惧,大胆相问。 朱宗毅问的战战兢兢,以为会得到呵斥,不曾想姜启汌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晦暗不明。 “这是食人魔洞。” “食人魔洞是真仙界才存在的诡异之地。”姜启汌带来的人补充说。 “误入洞内的一切生灵,都会被吞噬,变成魔洞的养料。”姜启汌明显是疑惑的,“墨雪大陆怎会有这样的东西。奇怪,奇怪。” 姜启汌看向朱宗毅,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这里绝不会是通往崖顶的路。” “是,是,那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朱宗毅点头哈腰,说道。 “姜琰,你以前来过崖山?”朱珥在上方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道。她跟着姜琰轻松地爬上崖顶,没觉得这路有多险多难,原来,其他路都是走不通的么?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崖山……”姜琰顿了一下,满脸缅怀,深深地看了朱珥一眼,方道,“崖山和长嵇神山的第一峰,分毫不差。姜启汌也是没去过长嵇神山,这才一头扎进洞里。真是可惜了,他再往里面走几步,不用我收拾他,就能……这山洞虽然厉害,施展的范围却只局限在山洞内,他们逃了出去,山洞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什么?”朱珥惊呼道,这,这怎么可能?墨雪大陆万年没有飞升者,何以会有一座和真仙界一模一样的山峰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姜琰显然也抱着和朱珥同样的疑问,他道,“所以我们才坚持要你进咏楹殿,我想,那里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他又道,“若是我没猜错,哪怕压制修为,我们这些人,依然进不去。” 他说的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指他、姜启汌带来的人。 “我总觉得,咏楹殿藏着一个大秘密。”姜琰只字不提他是不是从匾额中恢复了想要找回的记忆,目光深邃如海,带着淡淡的忧伤,看着朱珥说。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快看,他们找到路了。”朱珥指着从崖边探出的脑袋说。 “该我们上了。”姜琰冷眼看着姜启汌一群人。 唯一能上崖山山顶的那条路,便在绿雾笼罩的林子里。 自古万物相生相克,那雾虽说厉害,林子却长着一种黑草,其根甘甜,咀嚼咽下,便可无惧毒雾。姜琰带着朱珥,却是连那种黑草都不用吞服,大摇大摆地就上到崖顶。姜启汌一行人就没那么轻松了,死伤过半,这才看到一只兔子嘴里叼着一株草从林中窜出来。 姜启汌命人逮了兔子,抢了它嘴中那株草,从朱家族人里拎出个人来,强令他服下然后将其扔进毒雾林。 那人落到林中,眼见着身周都是绿油油的雾气,吓得魂飞魄散,腿趴手软,伏在地上好一会都不敢动弹。还是林外有耳力非常的人,闻他心跳声如常,这才断定他没什么事,出声催促,他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高兴得原地又蹦又跳,直嚷嚷,“我没死,我没死啊!” 虽说那解毒草只有林中才有,姜启汌一行人无法用灵力等于被禁锢了仙术,却各自有些手段,轻松地隔空取草,一人分食一颗,喜气洋洋地朝着山顶进发。 姜琰和朱珥在山顶唯一的路口前方等着他们。 “什么声音?”姜启汌举起手来,示意大家止步,他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至近而来,眉头跳了一下,身体先行做出反应,往路口旁边一跳。 一群野狼尾巴上绑着火把,仓惶往山下狂奔。躲闪不及的人瞬时被冲撞的翻倒在地,又被后面紧跟而来的野狼狠狠践踏。惨叫声响彻崖顶,朱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坚定地看着路口下方的一片混乱。 姜琰天生能控制一切动物,在朱珥的安排下,召集了几十只野狼,就等着姜启汌他们上来。姜启汌人多势众,姜琰和朱珥双拳难敌四腿,崖顶又不是个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朱珥便想出这法子来,好歹替己方挡一挡。 凶狼尾巴上的火把燃烧着的并非凡火,而是幽域天火。 姜启汌带来的仙人足有十三个,都是在真仙界随便跺跺脚就能让真仙界震一震的人物,眼力过人,身体反应更是迅捷,全都避得及时,毫发无伤。 朱宗毅带着的朱家人就惨了,墨雪大陆灵力充裕,只有灵根不好的人还有剑修才会重视锻体,大多数的修士没了灵力相护,身体孱弱和凡人无异。野狼在崖山生长,虽未通灵,却远非一般的灵兽能比,加之尾巴上燃着让它们也惊惶不安的天火,更是凶狠嗜杀。朱宗毅带了六十多个族中精锐上山,等他手忙脚乱护着朱无双退到安全地带,有空去关注族人情况时,族人已经死的只剩下十来个机灵的青年。 “朱珥。”朱宗毅气得两眼发红,朝着崖顶怒喊。 “吼什么吼?”朱宗毅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姜启汌一巴掌扇翻在地,“这山中凶禽猛兽甚多,你是嫌死的人不够多?” “爹爹。”朱无双偎着朱宗毅,她愤怒朱宗毅被打,却也不敢惹朱宗毅都卑躬屈膝侍候的姜启汌,只能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惶惶不安地喊道。 “废物。”姜启汌不屑道。一个黄毛丫头,修为低下,身体孱弱,偏要带到山里来碍事。 朱宗毅闻言想要辩驳,可触及姜启汌冰冷的目光,只得低下头去,掩去满脸的愤怒。他生平最恨听到“废物”二字,偏偏这两个字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三房。 朱宗明的女儿,他自己的女儿,朱家多么优秀的血脉啊,怎么偏偏轮到他们兄弟,就生出这样的后代呢?他从前不能理解朱宗明的执着和疯狂,如今轮到他来当这个爹,方知自己的骨血,怎么舍得让她只在这世间昙花一现? “别怕。”朱宗毅看朱无双吓得直哆嗦,忙安抚道,“爹爹会保护你。” “爹爹,我怕,我们回家好不好?” “傻孩子,我们不能回家。” 朱宗毅拍拍女儿的手,慈爱地看着她花骨朵似的小脸。朱无双的身体在第二次魂魄离体时不堪重负地消散在天地间,如今她只能紧紧地抓着朱宝的这具身体,可朱无双的魂魄和朱宝的身体契合的还不如第一次移魂,每个夜晚都会离体一个半时辰。朱宗毅每天夜里点上安魂香,将此事死死瞒着懵懂的朱无双。 朱宗毅将女儿揽在怀里,面上平和,心里却暗自发狠,他一定要弄到融魂丹。 “无双,答应爹爹,爹爹不在身边时,若是有事,就跟紧了你堂姐。” “啊?”朱无双垂下头颅,呐呐道,“我们又用了朱宝姐姐的身体,堂姐正生气呢,我……我……我也不好意思去黏着她。” “傻孩子,性命面前,万事从权。”朱宗毅摸着朱无双的头发,“是爹爹托大了,崖山就已如此凶险,咏楹殿情况更加不妙。”他避着众人,压低声音和朱无双说道,“你那堂姐虽然不喜欢我,对你,你拿真心待她,她不会将你如何。”他说的如此肯定,给了朱无双信心。 朱无双果然抬起头来,愧疚之色散去,开心道,“真的吗?” “真的。”朱宗毅点头,安抚着女儿,心道,就算不喜你,只要你顶着朱宝这张脸,别被她从朱宝身体里驱逐出来,她一定会顾念几分的。 “爹爹会和你一起进咏楹殿,到时候你跟着你堂姐走,爹爹必须和你分开,才有机会拿到融魂丹,懂吗?” “好。”朱无双很聪明,领悟了朱宗毅的未尽之言,悄声道,“我会乖乖地,使劲讨好堂姐。” 殊不知,他们这番对话却被山顶山的朱珥听的一清二楚。她不知旁人是个什么情况,反正她和姜琰在这崖山之中神识丝毫未被压制,相反,自从她刚刚推开咏楹殿的大门,神识竟比从前还强些。她说给姜琰听,姜琰却只是笑,说她是有福缘的人。 “那小丫头不简单。”朱珥能听到的话,姜琰也是听到了,瞬间脸上阴云密布,“你到时候别理她。” “怎么说也是我堂妹,如何能不关照一二呢?” 朱珥却呵呵一笑,朱宗毅打的好如意算盘,朱无双跟在身边当眼睛给他通风报信,他却能同时在别的地方寻觅融魂丹。可朱珥偏偏不会如他所愿,等进了咏楹殿,朱珥打算将朱无双制服住,反将朱宗毅一军。 “小心行事。”姜琰知道朱珥心里有谱,脸色微舒。 “快看,他们快到山顶了。”朱珥早知前面的野狼拦不住姜启汌一行人,找到正确的道路后,他们很快就能上来,只是她看到姜启汌一行人,却不急反笑。 “等他们上来。” 从崖边走到咏楹殿只有一条路,其他地方都生长着茂盛的毒刺藤。经过姜琰的介绍,朱珥已经知道这也是长嵇神山的特产。朱珥看着姜启汌一行人走上宽阔的石道,兴奋地朝着自己这边奔过来。她的手伸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哗啦啦! 只听得空中突然多了一片阴云,然后哗啦啦的一阵响。原来那竟是一个鸟群,成千上万只飞鸟聚集在石道上方,鸟屎纷纷扬扬而下,如疾风骤雨般向着姜启汌等人身上砸去。 “妈呀,这都是什么鬼?”有人跳脚大喊。 姜启汌满脸的风雨欲来,眼珠子都快喷出眼眶地瞪着不远处笑眯眯站着的朱珥。不用想他都知道又是这丫头的恶作剧。可他绝不能容忍那些肮脏的东西沾到身上来。这么想着,他手上光华又起。他不止不能容忍自己被这脏污浸染,也不能容忍跟着的人被浸染。所以,一个光罩瞬时笼罩住所有人,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欢呼。 朱宗毅早就知道姜启汌用的是储存灵力的神珠,那珠子应该十分珍惜,可此时珠子在姜启汌手中已经越来越黯淡。头顶上方该是的鸟群,却还没有散去的意思,他们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聚灵神珠终于彻底失去光华,姜启汌面黑如锅底,将黑袍一扬遮住全身。可预想中的鸟屎雨并没有真的落下来,鸟群纷纷散开。 “你……”姜启汌怒喝道,到此时,他已经知道朱珥的所图,却无可奈何,愤愤地将没有灵力的聚灵神珠给收起来。 “这样才公平是不是?”朱珥朝着姜启汌做了个鬼脸,“有些人总喜欢以大欺小,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哼,少耍嘴皮子功夫。”姜启汌飞雪在手,冷冷地说,“不用灵力,我也能要了你的命。” “呵。”姜琰冷笑一声,同样冷冷地说。 这说话间,姜启汌带着人就已经走进了朱珥二人。无需姜启汌吩咐,这些人就分散开来,将朱珥和姜琰包围起来。 “逆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来。”姜启汌道。 “呵。”姜琰只回了一个字。 “很好,这是你自己找死。” “尊贵的尊敬的父亲,我很好奇,朱珥不过是墨雪大陆上一个没有灵根的小姑娘,何德何能劳你这般关注,要打要杀呢?” 问话的是姜琰,可就连朱家人,都忍不住看向姜启汌。是啊,姜启汌在众人心中那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朱珥呢? “我杀人,还需要理由?” “你在撒谎。”姜琰大声道,“你身边跟着的人,是灵鹤尊者、虹琪尊者……呵,居然还有昌河尊主,父亲,若是我没记错,你们可是万年的仇敌,居然能化干戈为玉帛,难得,难得……” 姜琰一一念出姜启汌身边人的名字,墨雪大陆的修士们对这些人很陌生,可若是在真仙界,这些名号虽然拿一个出去,那都是能威震一方的。 这几乎是整个真仙界的中流砥柱,却都跟在姜启汌身边,来了崖山。姜琰不觉得咏楹殿的宝物能够吸引这些肥的流油的尊者们,他们,都只是跟着姜启汌来杀朱珥的。 “她是逆人。”姜启汌见身边人伪装过后,却还是被姜琰认了出来,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看向姜琰,手指着他,“你听到这个,还不动手?” 朱珥惊讶地看着姜启汌,又看了看姜琰。逆人是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姜启汌似乎很笃定就连姜琰都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可姜琰真的会因此向自己痛下杀手吗? “朱珥,别怕。”姜琰当然不会动手,而是狂傲大笑,“我护我想护之人,行我想行之事,这是我的道。天若不许,逆天何妨?” “你……你……”姜启汌气得捶胸。 “逆人是什么?”朱珥偷偷问姜琰,就因为她是什么逆人,这些人就纷纷来杀她吗? “别听他瞎说。”姜琰并不想和朱珥说什么是逆人,道,“你是你,有大福缘的朱珥,等你从咏楹殿出来,我们便能一起自由遨游天下。” 姜琰越是遮掩,朱珥却越想知道逆人是什么了。她素来有好奇心,哪怕知道好奇的事物非常危险! “反倒是你们。”姜琰看向朱宗毅等朱家人,将朱珥往怀里一带,“你们朱家能兴盛不衰,正是因为朱珥福缘深厚。你们得她的好处,却站在她的敌人一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笑话,一个废物,能有什么福缘?” 姜琰轻蔑地看着说话的朱家小辈,甚至懒得搭理他。反倒是那朱宗毅,心里翻滚开来。只有他知道,外人眼中的老祖宗,其实修为逐年倒退,早就不行了。可没人怀疑朱家的实力,朱家这些年除了云雾山遇到挫折,其他事宜都是顺风顺水,的确像是承上苍保佑一般。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们可知道,这般帮着外人自掘坟墓,会引来什么结果吗?”姜琰笑眯眯地说。 朱宗毅心里再次一咯噔!他们朱家何德何能,能够让上界的尊者垂青?这一切,都是因为朱珥。这些尊者想要找朱珥的麻烦,才会垂下高贵的头颅,可他们说话间的神态如此傲慢,就好像与他这样的人交涉玷污了他们的高贵一般。 而朱珥,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上界尊者杀之而后快?若是朱珥没了,他们朱家在这些尊者心里怕是蝼蚁都算不上。朱宗毅想到姜启汌的人找过来时随手给出的仙器,突然大汗淋漓,觉得自己会不会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一群废物,也值得你浪费唇舌?”姜启汌冷傲地说,他连余光都没给朱宗毅这群人一缕,话语中的意思也明明白白,姜琰就算将朱宗毅这帮人策反又如何?他们根本不足以影响局势。 朱家人怒目而视,尤其是朱宗毅,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废物二字,可这两个字却好像总和他过不去。 姜启汌冷漠轻蔑地继续道,“儿子,你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就跑来找死,真替你感到惋惜。” “长嵇山主,父子没有隔夜仇,何必为了逆人,对抗我们所有人呢?”昌河尊主是个火爆性子,嗓门震天。 “什么是逆人?”朱珥清扬的声音压住全场,问道。她问姜琰,姜琰不说,她只好问问其他人。 “逆人就是……”昌河尊主嘴巴一张,正准备说呢,就被姜启汌的飞雪打了个响亮的嘴巴,身子一歪,好歹旁边有人扶住,这才没有摔倒。他转向姜启汌,捂着嘴怒喝道,“你敢打我?” “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姜启汌两眼含威,冷声道,“天机不可泄露,管好你的嘴,不然下次难留你命。” “你啊,别问他们,不是什么好话。” 姜琰牵住朱珥,在一旁看姜启汌他们的好戏,还以为能打起来呢,哪知那昌河尊主和在真仙界时大不一样,脸上明灭不定了一小会,居然就捂着脸躲到一旁去,打算咽下被打的气。 姜琰的眼中满是兴味!这可就有趣了!昌河尊主的修为比姜启汌差不了多少,从前那也是真仙界一霸,又是个一点就燃的性子,生平好斗,打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从来都拿命去拼,哪怕是姜启汌,提起他那也是很头疼的。是什么事,让这位昌河尊主转了性? 朱家人却有些已经偷偷地往朱珥这边挪了!若非惧怕尊者们的本事,又有朱宗毅想要除掉朱珥,朱家的年轻人也是有血性的,谁愿意被姜启汌当狗使,末了还得一句废物。 朱宗毅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 姜启汌却是真的无所谓,完全没将朱家人放过在眼里。这群人本来不过是他追踪朱珥的纽带,如今朱珥就在面前,朱家人是去是留,他全不放在心上。 “你们小心些,事有不对,保命要紧。” 朱珥看见来到身边的这些人,大都是年轻人,其中的很多当年都欺负过她。不管从前如何,此时此刻他们能站到她身边来,这就够了。朱珥朝着他们宽和地笑了笑,手负在身后,姜启汌那群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朝着咏楹殿的大门指了指。 朱无双也混在过来的人堆里,开始时离朱珥远远的,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朱珥身边挪,等到朱珥再转头时,她已经挨在身边,小白兔一般无辜讨好地朝着自己笑。 “你跟着我。”朱珥和姜琰对视一眼,叮嘱朱无双说,“有危险时要保护好自己,我可能顾不上你。” 朱无双内心忐忑,还以为要迎来朱珥的一顿斥骂,没想到听见朱珥和气关切的声音,激动地眼睛一红,水汽氤氲,哽咽道,“堂姐,呜呜……” 朱珥转回头,不耐烦安抚朱无双即将到来的哭泣。朱无双看清朱珥的脸色,心中一紧,自个儿用袖子将泪水抹去,挺直身子,以护卫般的姿态站在朱珥身旁。 “朱珥。”姜启汌点到朱珥的名,“你能够死在我的手中,也算是你这一生最大的荣幸。”他的飞雪指向朱珥,可飞雪一直在抖,抖动之剧烈,甚至让姜启汌无法凝出剑意。 朱珥忍不住噗嗤一笑,姜启汌话中的威风凝重瞬时烟消云散。 “这位大叔。”朱珥懒洋洋地朝着飞雪勾了勾手指,声音里却无尽的清冷,“十年前剜心之仇,我断不敢忘!十年后你居然大言不惭,还想再杀我一次?天道视万物为刍狗,你以为你已凌驾天道之上,为所妄为吗?” 朱珥说话间,掌控之力已是一点点附于飞雪之上。这一瞬间,她战意盎然,很想看看掌控之力下,这名剑飞雪,会屈服掌控之力还是会为了主人一往无前。 随着朱珥的话,飞雪剧烈震颤之后,发出一声悲鸣,竟是寸寸断裂! 朱珥心中一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双眼睛依旧如冰雪浸染,冷淡却无惧地看着姜启汌。 姜启汌就没朱珥那么淡定了,他咬着唇,这才能控着喉间的那口血不吐出来。飞雪是他多年的本命宝剑,如今自毁,连带他也受伤不轻。 姜启汌身体的伤还是小事,心境的创伤却是不知还有没有能够恢复的那天!这些年,飞雪就如同他的臂膀,他以为一人一剑能够走到天荒地老时。可仅仅朱珥说了一句话,飞雪就自毁了。那一刻,身为主人,姜启汌是能够完全感受到飞雪的思维的。 飞雪不是为自己自毁,而是为了姜启汌自毁! 一是它不愿己身再被脏污所染,惹来姜启汌厌弃; 二是它看不到姜启汌一剑横出后的未来,它感觉到巨大的危机,它要将那危机扼杀在摇篮中; 三却是它不愿对朱珥出剑,可身为一把剑,如何能违逆主人呢?它只能自毁。 飞雪寸寸断裂,碎片不及落地,就化为烟尘随风而去。留在姜启汌手中的,如今只有一个剑柄。剑柄被姜启汌握了多年,摩挲了多年,本是雪光泛泛,如今却是黯淡无光。 一个剑修,哪怕是半步入圣,失了手中剑,就好像连心中的剑都失了! 短短片刻功夫,姜启汌黑发转白,银丝飞扬,面容由清隽俊朗化为沧桑老迈。他静默地站在那里,目光不知飘忽向何方,面上无悲无喜,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又仿佛下一刻就会和飞雪一样化为尘埃消散在天地之间。 这一刻,他身边那些尊者,没有一个敢惊扰了他。 但终究,还是有人敢的。姜琰上前一步,宽袍长袖中的手微微张开后又握成拳,面上却是戏谑冷漠的笑容,声音满是嘲讽,“呵,你瞧瞧你,连自己的剑都留不住。你修的不是无情道,而是孤寡道吧?” 姜琰的声音里不乏幸灾乐祸,可朱珥却听得心头微疼,忍不住随着他上前一步,牵在一起的手指轻轻地抚了抚他宽阔的手背。 “你好厉害,一句话就能让他损兵折将。”姜琰偏过头来,注视着朱珥,眼中微微发光,夸赞道。 “出乎意料,出乎意料。”朱珥浅笑道,心里着实有些为飞雪惋惜。刚刚那一刻,她也奇怪地感觉到了飞雪的思维。这把剑,竟然对她有示好之意,压根不想为敌。她会永远记住飞雪最后弥留的悲鸣,那悲鸣声里,藏着一个剑灵对主人的眷恋和守护。 “小心。”朱珥猛地推开姜琰,然后朝着左后方一滚。 姜启汌像是被儿子的嘲笑声给唤回了魂。没有飞雪,他的三千发丝根根皆为剑,铺天盖地朝着朱珥和姜琰袭过来。 “喂,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朱珥躲闪的很狼狈,脚下飞行鞋划出一道踉踉跄跄的流光,嘴上却半点不客气,“若非姜琰唤醒你,你险些殒命。好歹说声谢谢吧,真是恩将仇报。” 姜启汌的面容已经无人能看清,漫天飞舞的只有银色的发丝。 “朱珥,死。” “主人,小心。”就连云雾山中的小雾,都失控地大喊。 “朱珥,小心。”姜琰想到朱珥身边去,那些发丝却将他所有的去路都给阻住。 朱珥怔然地看着无所不在的发丝,每一根,都隐约有飞雪的影子,却比飞雪更无情,更锋利。它们从四面八方朝着朱珥扑过来,要将朱珥刺成筛子。 朱珥急切之间,先用掌控之力覆盖住全身,再用掌控之力凝结出一把梭子,想要破了这无所不在的剑阵。 嗤地一声!朱珥的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又是第二道口子!很快,朱珥浑身都是伤口,有的入骨,有的断筋。 朱珥手中的梭子随着她的受伤,便消散于无形。 毁天灭地的剑气,哪怕是朱珥有掌控之力,也无法阻挡! 这一刻,朱珥终于知道,姜琰和小雾叮嘱她在上界来人的面前不要用万植之力的意思。原来,真的不堪一击啊! 就这么死去吗? 朱珥眼神焕然,手无力地垂下,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根发丝戳破肌肤,钻进身体…… 姜启汌暴怒之下,全部力量澎湃而出!这崖山虽说不可用灵气,可姜启汌是剑修啊!剑修本就是靠自己的剑,他们真动起手来,不依靠灵气也是能把控全场的。 “主人,我拉不了你。”小雾呜呜地说。 朱珥苦笑,她刚刚已经试过了,她进不了云雾山! 姜启汌这一刻界于之间,剑气霸道无与伦比!他控了这天,控了这地!这一刻,他真的凌驾在天地之上,他便是规则,便是主宰! “超乎圣人的力量。姜启汌,你疯了吗?你拿命和天道做这样的交换,就为了杀一个凡人小姑娘?”姜琰胆颤道。 姜启汌高高在上地望了姜琰一眼,那一眼极尽冷漠,就似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里,更别论一个儿子罢了。 “朱珥,死。”他放声大笑,“我和天道作交换?傻儿子,明明是天道也不想她活,天道主动帮我。” 姜琰狼狈躲闪着发丝的攻击,眼睛却一直望着不足三丈外的朱珥。朱珥浑身都是血,有不少发丝穿透她的身体,将她像蚱蜢一般提拎在半空中。他想过去,哪怕过去帮她挡一挡。可是他过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根又一根发丝扎入朱珥的身体里,看着她终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看着她绝望又不甘的眼睛。 “朱珥,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姜琰大声喊道,“啊啊啊啊,我一定要救你。” 姜琰疯了似的挥舞着长戟,浑身杀气膨胀。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冲向朱珥,而是姜启汌。 “策略不错。”像是很久前姜启汌教导姜琰修行时的语气,他不苟一笑地夸奖姜琰,“可惜,你区区练气修为,又是在这灵气枯竭之地,也想蜉蝣撼树?” 姜琰只冲出了三寸的距离,就被困住。 嗤嗤嗤! 朱珥已经看不出人形!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耳朵,都插满了发丝!发丝如剑,剑碎裂了她的心脏,她的肝脾,她的肠胃…… “哈哈哈哈,逆人终于要死了!”昌河尊主带人一直避在一旁,瞧见这一幕开心地抚掌大笑道。 真仙界来的尊者们都面色轻松,好似终于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姜启汌飘在空中,冰冷的眼中浮出笑意,那是心头大石终于放下后的舒心之笑。他才是最清楚朱珥此时遭遇的人,哪怕是真仙界的圣人,灵魂和身体都成了破絮,那也是回天乏术的。 “朱珥,死去吧。”姜启汌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如他所言,天道在助他,天道借他的口宣自己的主权,“朱珥,死去吧。让这个天地恢复本来的宁静!” 朱珥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朱珥听见到遥远天际恍若神明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安抚,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她身体的伤痛,抚慰了她伤痕累累的灵魂,让她想要永远地睡去,睡在那温柔温暖的没有伤痛的怀抱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朱珥最后的那口气一直没有断。这让俯视着她的姜启汌皱眉!都这样了,她还挺着这口气不散么? 姜启汌怕事情有变,漫天银发再次狂暴地动起来,这一次,他要绞碎朱珥的身体和魂魄。身体可以再造,若是魂魄也被彻底击散,这天地间,将再没有朱珥的存在,哪怕追溯前世今生,也不可能救回来。 漫天银色飞舞,朱珥的身体被包裹在一片银光当中。姜琰眼睁睁看着那银光越来越盛,盛极之时,他再也看不到朱珥的身体。 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泪珠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姜琰的泪珠落下时也泛着银光,却在触地前,朝着漫天的银光飞舞而去。泪珠就像是水珠汇入大海,并没有引起姜启汌的警觉。可姜琰不敢掉以经心,姜启汌如今有天道加持,而姜琰却只是区区练气修为的分身。 要死了!朱珥已在弥留之际,意识涣散!这最后的时刻,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想要看看那个人。 她明明飘在半空中,可是银光太盛,她看不到姜琰。 朱珥好生遗憾啊!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对他说,有很多路没来及和他一起走。她一直在奔波,从未为自己好好的活一天,从未细细想过自己的心意,从未好好想过那个人的心情。 他如山如海,伴她成长。 这将死的一刻,朱珥才猛然惊醒,她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成长路途上,有一半的喜怒哀乐,竟都是因为他。朝夕相处,心灵相通,他就像是她的左右手一般和谐自然地存在着,像她的呼吸一般亲近萦绕着她。可是人啊,常常忽略身边最亲近的人,总觉得很多话很多事,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去说去做,等到分别猝不及防到来的时候,才发现有太多的惋惜和来不及。 此时的朱珥,无法沟通云雾山,也不再能和姜琰传音,她甚至连动动嘴唇都做不到。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耳边轰轰轰地作响,像是金属相撞,又像是风急雨骤。 朱珥想,就这样死去吧!若是无法生,至少要坦然地面对死啊!便是死,在姜启汌这样冷心冷情的人面前,也要足够优雅从容。 然而,朱珥到底还是挺着最后那口气不散!她其实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却又奇异地听见了姜启汌在说话。 “逆子……你敢?”朱珥感觉全身的压力小了一丁点儿,空中的姜启汌一声暴喝,万千银丝袭向姜琰,丝毫没有留余地的意思,哪里像是父子,倒更像是多世的大仇人。 朱珥早就破碎的心还是一咯噔,她情不自禁地想,发生了什么?姜琰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可她无力阻止,甚至不能祈祷上天,这该死的天道如今可是站在姜启汌那边,也欲除她而后快。 “不劳你动手。”姜琰悲怆大笑,虽然看不见朱珥,却依然固执地看着她的方向,抹掉嘴角的一抹血迹,无视漫天威胁性命的银丝,低低地咳嗽一声。 “救不了你,可要怎么办呢?”姜琰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叹息道,“真是,太弱了啊!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朱珥的微笑,他也跟着微笑起来,“真可惜,都没来得及告诉你,要多笑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姜琰的话飘散在空中,在那些银丝刺入他的身体前,嘭地一声,他的分身化为尘埃,与此同时,云雾山中的姜琰栽倒在地上,面目青紫,嘴唇紧闭,无知无觉,宛如死去。 “雕虫小技,你以为能救下那丫头?”姜启汌嘴上说的轻松,脸色却黑如锅底。 地上什么都没有剩下。就好像姜启汌从来没有过儿子! 姜启汌怅然了一瞬,立时冰硬起心肠。一个儿子罢了,只要这件大事办好了,他立可再找合意的女人生几十个儿子。 朱珥一瞬间感觉有什么不同了,她的手指竟能小小的动一下,漫天银丝携带而来的压迫之力隐隐约约又小了一点点。只这一点点,却也足够了! 姜琰用了毕生之修为,撬动天道的束缚,为朱珥挣得一线生机。 朱珥在电光火石之间,将最靠近身体的银丝转换成保护自己的屏障,然后开始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也落泪了!她从未将转换之力用的如此顺畅,可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 若是旁人,身体被毁损成这样,早就断气死亡。可朱珥从小就与众不同,根本不能以常人论之,她的意念所过之处,她想身体完好如初,身体就真的焕发出生机,几息间,内里还有些伤处在缓慢恢复,外表看着却是一丝血孔都没有了。 天空黑压压的,姜启汌浑身黑云滚滚!他的眼睛淬着寒光,寒光下还有一丝丝的不可思议!都这样了,那丫头居然挺过来,还是没死。这更加坚定了他杀死朱珥的信念。 天地都在震颤! 而朱珥,还飘在空中,只是先前夺命的银丝,此时温驯地听她指挥,调转了矛头,对准天空的姜琰。 就在此时,咏楹神殿也发出摄人的神光,护境神兽庞大的身躯出现在众人面前。神兽没有看人类,包括朱珥,它古老悠远的目光落在天空,饱含警告。 天地震颤的更厉害了。除了崖山,墨雪大陆整个儿下起了倾盆大雨。而崖山,被笼罩在人睁不开眼的电光里。电光汇聚成一把巨大的光剑,朝着朱珥劈下去。 神兽咆哮起来,却依然没有出手,只是背上的翅膀剧烈扑闪着,浑似下一刻就会破天劈地。 天地又震颤了一下,神兽的咆哮声更大了,伴随着它的咆哮,咏楹神殿的神光一寸寸地驱散天上的电光。电光在神光面前,毫无抵抗能力。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能听到天道委屈地一声嗷呜。 姜启汌的身体从天空坠落!一瞬间,他身上加持的天道之力褪的干干净净,丝毫不剩。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一段路,跟着他来的尊者们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搀扶他一把。 姜启汌最后靠着自己站了起来,满头的白发黯淡无光,像杂草盘桓在他的头上。他的目光干涩而寒凉,那张本就常年板着看起来冷冰冰的脸此时更加的森冷可怖,他高大健壮的身躯微有些佝偻,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枯如老藤。 朱珥也跌落在地上,她衣衫染血,肌肤却无一伤痕,瞧着比姜启汌精神很多。朱无双先前一直躲在神殿大门口,这时候乖巧地跑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关切地询问着她的伤势。 “你,这样都不死?” 姜启汌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朱珥,满脸地震惊。刚刚那一击,汇聚着天道和姜启汌的力量,本该神鬼无赦。就算咏楹神殿有庇护之意,却到底没有直接替朱珥拦下那一击。朱珥瞧着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姜启汌内心有些焦灼,天道最后关头臣服在咏楹神殿的能力之下,以后是指望不上了。可这朱珥,是必须要除掉的。 朱珥瞧着姜启汌眼神不善,怕他绝地反击,便将截留下来的银丝布置成身前身后的一道屏障。 姜启汌目光灰暗,杀机稍敛。朱珥面前的那道屏障便是他全盛之时也得费好些力气才能破开,她还具备着真仙界尊者都不可能有的身体恢复能力。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存在天地间。都是她,都是她!这样的妖孽,生来就会破坏天地平衡。只可惜,十年前他没看出朱珥的来历,错失了最佳机会,如今再想除她,已是棘手之极。 “你们都死完了,我也不会死。” 朱珥一出口,就发现自个儿的嗓音变得粗嘎难听,她摸摸喉咙,还有些地方的伤没好全。这是她受过最重的伤,她从未想过还能活下来,却还是活了下来。 朱珥将五指伸开,又握紧,反复了好几次!她对能量转换的运用,如今可谓是得心应手。只是面前这个姜启汌,朱珥心里一凝,他和他带来的人身上似乎有什么保护的力量,让她不能将姜启汌变成一块石头或者其他东西。 朱珥很快释然,很明显,虽然她的能力不能将姜启汌怎么样,姜启汌却很戒惧她的这个能力。朱珥自知这个能力很逆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掌握这样的能力。可这一刻,她明白了,这才是灾祸的根源! “小雾,小雾,快告诉我,姜琰怎么样了?”朱珥面上淡然,心里实则急的不行,她进不去云雾山,好在能神识相通,她急切地问小雾。 “哦,他……”云雾山中,小雾蹲在姜琰身边,看着面色苍白如纸一直沉睡不醒的男子,道,“主人,他性命无碍。” “那我就放心了。”朱珥松了口气,紧接着那口气又提起来,“小雾,他,他,他会怎么样?”姜琰是圣人之体,按理说只要性命无碍,身体会自我修复到完好如初的地步,可听着小雾那沉甸甸的语气,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个……”小雾抓了抓脑袋,绝美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我也说不准。他好像用了秘法,会产生什么后果,只有等他醒来才知道。” “你好好照顾他。”朱珥犹疑着问,“他多久能醒呢?” 小雾摇头,她知道朱珥是看得见的,所以面上什么神情也没有,“主人,你别担心。墨雪大陆不是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嘛,姜琰当年可是真仙界的大祸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雾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朱珥,朱珥额头上汗如雨下,却依然进不去云雾山。她好像能够回到姜琰身边,守着他,静候着他醒来。 “主人,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小雾猜到朱珥所想,“不要辜负姜琰为你做的……”小雾在心里默默地说出后两个字,牺牲。 “我知道,我没打算放弃。”朱珥冷笑着看向姜启汌。这一刻,她再无畏惧。 咏楹神殿的护境神兽庞大神圣的身躯还在神殿上空,人类在它面前太过渺小,渺小到只能看到它的半爪一角。它微微低头,古老悠远的目光变幻着,瞥过朱珥时,却是如水的温柔眷恋。 朱珥和普通的凡人毕竟不一样,哪怕护境神兽是个庞然大物,她自有方法看到它的全貌。看清后朱珥不免纳闷,这家伙怎么长得和入梦兽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放大无数倍的入梦兽。 “神殿之门将在一个时辰后正式开启,所有符合条件的人类皆可进入,生死自负。”神兽的声音飘荡在每个人耳边。 “规则一,神殿内不允许互相残杀,违者死。” “规则二,神殿内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皆有灵,不爱护者死。” “规则三,得失皆在一念间,参不透者死。” 还在山脚底下或者山中努力攀爬的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竟然就是咏楹神殿的大门。人们纷纷和身旁的伙伴抚掌欢庆。原来这凶险的崖山,根本不用自己费尽艰辛爬上来,时间到了,神殿自会将他们传上来。 姜启汌带来的人和朱家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咏楹神殿整这么一出,他们先前的损失岂不是白搭? 神殿前的广场似能无限延伸,任是多少人站在其中都不会显得拥挤。人们兴奋过后,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神殿内不知是什么情形,如今听着倒也公平。”有人喜悦地说,“至少性命无碍。” “是啊是啊,只要不丢命,里面那么多好东西,还怕带不出几件来?这是要让我们比谁抢的快嘛?” “这规则三,有些奇怪!” “说来也是,得失皆在一念间,这是什么意思?” “参不透就要死。”有人害怕地说。 “管他,能进去一趟,不枉此生,走一步瞧一步。” 神殿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露出的峥嵘一角,足矣让人目眩神迷,甘愿在里面一直生活下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那心急的人,兴冲冲地往门内冲,却被一道神光给弹飞到广场上,摔了个半死不活,失去了进入神殿的机会。 “这……”众人神情纷纷凝重起来,如何又不让进了? “按照抵达崖山山顶的顺序进入,不得争抢。” 神兽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下来,随着它的话,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悬浮起一个数字来。 有些是个位数,有些是两位数、三位数、四位数……那些排在比较靠前数字的,瞬时高兴地原地一蹦丈高,目光在人群里巡视着,“谁是一号?” 一号自然是朱珥! 朱珥浑身染血,朱无双要帮着用洁净术,朱珥婉谢过她,躲到一旁换了身红色衣衫。她一向衣着素雅,此时红衣耀耀,眉目飞扬,浑身散发着灼灼之光,一时吸引不少的目光。只可惜她这身衣裳宽袍广袖,旁人瞧不见她手腕上的号码。 “堂姐,咱们这就进去吗?” 除了朱珥,就属朱家人到的最早,朱无双的号码是三号。 “再等等。” 朱珥看向姜启汌,姜启汌的目光也一直锁定朱珥。两人的目光交汇之际,杀气弥漫,就连场中不知情的人都感觉到这二人的不同,都识趣地避到一边。 刚刚借着换衣裳,朱珥再次想要进入云雾山,却依然不行。她只好放弃,让小雾一定照顾好姜琰。咏楹神殿如此奇妙,等她多从里面带些奇珍异草出来,总有一两味能够对姜琰的伤势起到帮助。 “小雾,我出来的时候,姜琰能醒过来了,对吗?” “主人。”小雾为难地摇头,“姜琰他……他什么时候醒过来,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一百年,一千年!”小雾刚说完就发现朱珥满脸怆然。 朱珥是个凡人,几十年或许还等得起,几百年,几千年,那姜琰醒过来的时候,她早已消亡很久很久。 不,朱珥咬破了唇,一滴血落在她的红色衣衫上,瞬时和衣衫融为一体。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姜琰早些醒过来。 朱珥的目光落在姜启汌身上,准确说,是落在姜启汌的手腕上。他们一行人的手腕上都没有数字,这说明他们进不去咏楹神殿。朱珥很满意地在他们脸上看到失望懊恼的神情。哦,不对,姜启汌并不失望懊恼,他暗黑的眼底甚至藏着浅浅的笑。 姜启汌知道朱珥在看自己,他的目光何尝不是一直锁定着她。他难得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请朱珥快些进入咏楹神殿。 朱珥有些莫名,她知道姜启汌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此刻她才深觉没有帮手的不方便,若是有人能替她在外面看着姜启汌也好,偏生姜琰昏迷,小雾出不了云雾山。 恰在此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朱珥。” 那是林朗,如今的他颇有一派掌门之风,被人簇拥着来到朱珥面前。天剑门人如今沾着朱珥的光,都很喜欢她,纷纷热情地和朱珥打招呼。 朱珥勉强笑着回应,对林朗道,“你来的真够慢。” “掌门在山脚下等着朱姑娘,刚刚也到处在找你,哪知道朱姑娘在最内围。”有活泼的天剑门弟子快言快语地说。 “你们的数字有点靠后。”朱珥看了林朗门人的手腕一眼,居然都排在两万之后。 “无妨。”林朗不以为意地说,“我相信这样的秘境,靠得是机缘,而不是排号。”他已是元婴修为,这咏楹神殿是进不去的,不过天剑门又招收了些好苗子,这次都带了来,能够在咏楹神殿里有所收获那也是极不错的事情。 朱珥将手腕在林朗面前晃了晃,看着林朗目瞪口呆,沉重的心情顿时感觉一轻。 “好家伙,朱珥你可真厉害。”林朗开心地笑起来,然后老妈子似的说,“你第一个进去,他们都帮不上你。虽然如今你很厉害,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别大意。”又道,“给他们留记号啊,我让他们进去后第一时间去找你。双拳难敌四腿,你们互相帮衬着,我在外面也放心些。” “大家各有各的机缘,还是分开行动吧。” 朱珥最喜欢林朗这一点,特别的敞亮。换做旁人,在山脚下等了朱珥半天发现朱珥排了个第一名,心里怎么也得不痛快一下,瞧林朗带来的弟子当中就有人面露不岔之色,可林朗却只记得替朱珥高兴和为朱珥担心了。林朗提出让门下弟子去找朱珥,也完全是担心她的安危。毕竟,剑修在无法使用修为的情况下,身体的强健程度远胜其他人。 这样的林朗,若是他自个儿进了咏楹神殿,朱珥倒是不介意和他走一起,替他多争取些机缘。可是天剑门人,朱珥眸中一冷,她并不是宽仁博爱的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朱珥道,“我有自己的事情,不方便和他们一起。” 话说到这份上,林朗便不好再说什么,催促道,“那你倒是赶快进啊,你不进后面的人都得眼巴巴等着。” “急什么?”朱珥白了他一眼。这说话的功夫,姜启汌的目光就没挪动过。朱珥猛然想起什么,先用掌控之力将身周屏蔽,这才问林朗,“安安可好?” “他哪有不好的,所有人都喜欢他。”林朗笑容和煦,“我走时还抱着我的腿哭,让我一定将你给带回去。” “阵法可有按我传回去的布置起来?” “树老亲自动手布置了,又让那个小鸦帮忙加持。” “小鸦还没走?”朱珥上次和安安传音,明明安安告诉她,小鸦已经走了。 林朗支支吾吾,朱珥厉声道,“林朗哥哥?” “小鸦那几天心神不安的,说你要是知道它在,一定会让我们赶它走,求着我们别告诉你。” “哦?” “小鸦用心头血立誓,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会用性命保护安安。” “那也好。”朱珥闻言点头,有小鸦在,至少帝鸿舒那边不会乱来。而姜启汌,这人就是个杀人疯子,如果他将主意打到安安身上,好歹小鸦能抵挡一阵子,就算小鸦不行,那帝鸿舒如今敌友难分,却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小鸦的。 “朱珥,你是不是摊上什么大事了?”林朗来得迟,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关切地问。 “没什么,惹上一条疯狗。”朱珥看向姜启汌那堆人,“瞧见没,就是他们。你们离他们远一点。” “他们身上的气势,很不一般。”林朗看着姜启汌,皱眉道。 “林朗哥哥近日修为又有所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我不努力些,天剑门就无人识得了。”林朗黯然道。如今的天剑门,自然比不得林峰当掌门的那些年。门人凋零,势力分散,若不是能够挨着朱珥蹭了个灵气深厚的门派驻地,怕只能流落大陆,成为闲帮散派。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坚信这一点。”林朗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姜启汌那堆人,“他们也进不去。朱珥,我会在外面替你盯着他们。” 朱珥心头一热,林朗粗中有细,竟主动将这事提出来,堪称雪中送炭。 “林朗哥哥,你别和他们硬碰硬,他们……他们……”朱珥觉得还是应该让林朗多知道一些,“他们并非此界中人。” “什么?”林朗惊呆了,不是墨雪大陆的人,那便只能,只能是上面下来的了。难怪瞧着很不一般。 “所以,千万别和他们对上。”朱珥握住林朗的大掌,“林朗哥哥,这一路走来,我失去了很多,不想再失去你。请你千万保重。” “我最怕死了,你放心,真打起来我一准撒丫子就跑。”林朗哈哈大笑,反握住朱珥的手不放,“这小手滑嫩的,咱妹子就是好。” “瞎说什么呢?”朱珥无语地瞪他一眼,并不生气,他话中虽轻佻,神色间却无唐突之意。 “你打算什么进入神殿?”林朗得了便宜,生怕朱珥揍她,不敢拉着朱珥的手不放,看着人群里有人已经在喝骂失踪的一号,再次问道。 朱珥却再次摇头,“时候未到。” “朱珥。”林朗急起来,“你到底在等什么?”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咕哝道,“我刚还以为你在等我呢。” “我在等你,也在等另一个人。”朱珥的目光落在姜启汌身上,神识却展开来笼罩了整个广场。陆陆续续还有人被传送过来,朱珥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 “朱珥,这样下去,他们若是知道你是排在第一位的,进去后怕会对你不善。” 朱珥露出轻蔑的一笑,在林朗不认同的目光中,状似屈服,“好,我知道啦。” 朱珥扯过朱无双,“无双妹妹,你代我先进去吧。” “啊?”朱无双惊呆了,旁人这两人说话一直有结界,她是一个字都听不见,这突然被朱珥点名,她错愕无比,立时看向自己的父亲。朱宗毅可是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朱珥的呀。 朱宗毅本来得了秘法,可以暂时压制修为,混进那咏楹神殿。不想咏楹神殿非同一般,哪怕压制了修为,他也没得到号码,没有进去的资格。这功夫,他默默地离姜启汌等人站远了些。他也想明白了,什么上界尊者,朱家一个废物小丫头他们费尽心思都弄不死,也不过如此。如今站在咏楹神殿的大门外,这群尊者也只能望门兴叹。倒是那朱珥,可能真的不凡。 朱宗毅朝着朱无双点点头。咏楹神殿内不许争斗,性命是无碍的,朱无双能进第一个当然是好。若她能先找到那融魂丹,便不用再提心吊胆魂魄无依,可以长长久久拥有朱宝天资不凡的身体。 朱无双内心惴惴不安,她从未一个人去做过什么事,如今却要先行进入那奇异的神殿内,她拽着一角衣裳,怯怯地说,“堂姐,须按顺序进入,你不进,我如何进得去?” 朱珥笑着摸了摸何时飞到肩头的入梦兽,“你只管进,进不去时,再找我便是。” 朱无双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大门处走去。众人见有人往门口走,还是个漂亮的女童,顿时沸腾起来。怕神兽发怒,很自觉地按照数字排起长队,等见到朱无双真的进了神殿内,后头的人便也按照顺序依次往内走。 咏楹神殿里有天大的机缘,没有人会磨磨蹭蹭,那大门敞开足可供百人同时进入,盏茶功夫,便进了万人之多。就连天剑门弟子都抱拳向林朗和朱珥辞行,要先进去了。 林朗想了又想,都没想到朱珥在等什么人,直到队伍末端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朱珥,你在等他?”旁人认不出,林朗却还是能认出那个身形大变的男子是谁。是了,他如今修为全失,很是符合进入秘境的要求。 “他心思不正,若是得逢奇遇,将是安安以后的大麻烦。”朱珥沉声道,“我不杀他,却也不能让他进入咏楹神殿。” 林峰姗姗来迟,便是不想和朱珥碰上。可这样的机会,他如何肯放弃?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能够重回人上人的机会了。 这段时间以来,林峰从林家出来,沦落为乞丐,受尽世间欺辱苦楚。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他要做最强的那个人,为了这,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都是那可恨的朱珥,生生毁了他光辉璀璨的人生。 林峰感觉到面前多了两个人。他先是将头低了下去,面前的那两个人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将头抬起来。他脸上尽是脏污,眼神浑浊,头发苍白,瞧着像是年迈的男子。他本以为没有人再能认出他的,可看到眼前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便知道他错了。 “两位当着老头子的去路了。”林峰庆幸几个月没洗脸,脸上什么神情旁人也看不清,他假装不认识朱珥和林朗,哑声道。 “林峰。”朱珥轻笑一声,“好久不见。” “朱珥,何苦赶尽杀绝?我已经得到报应了。”林峰见瞒不过去,也不再假装,苦涩地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些人,不配进入这咏楹神殿。”朱珥冷酷地笑着说,“林峰,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该找个地方好生为以前的错事忏悔。可惜,如今看来你并不无此觉悟。” “朱珥,我有号码。”林峰将枯草般的头发往后一捋,凶煞之气在周身流淌,“咏楹神殿内不准互相残杀,难道这神殿外就可以了?”他得意地甩甩手腕,“若是我没猜错,有编号的人都会受到保护。不然,这咏楹神殿外就该乱了。” 林朗闻言,着急地看向朱珥。他心中也是早有揣测的,咏楹神殿能进去的人为何会有编号?大家都知道神殿内宝物无数,偏偏修为高的都进不去,若是大能们起了争执,将普通人都给收拾掉,那最后进入神殿的人拿出来的东西,便还是会归了大能们。所以,这编号,不止是用来进入咏楹神殿,应该还意味着咏楹神殿给予的保护。 林峰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嘴脸十分难看地继续道,“朱珥,你如今杀我,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要不你试试?” 朱珥冷眼看着他,并不中他的激将法。 林峰眼看着前面的队伍进的很快,不多时就会轮到他。他不知道若是过了号没有进入,还会不会有进去的机会,可他知道,朱珥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放他过去的。 “朱珥,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好不好?”林峰又放软了声音,哀求道,“我已经受到惩罚。如今我只是想要变强,我总不能一直将安安交给你带着,我才是他的父亲。”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朱珥的眼睛里淬着寒冰。林峰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讪讪一笑。 “朱珥,你别给脸不要脸。”林峰见好说不行,而已经有人越过他去往前面,怒道,“你光怪我,你想过你自己没?你才是个祸星,走哪哪出事。梨妹……梨妹哪里是被我害死的,她分明是被你克死的。你先克死了你爹娘姐姐,又来我们天剑门,克死梨妹和林循师弟。”他扯着嗓子朝着早就在观望这边的人喊道,“你们看看,这就是当年朱家的小废物。她身上有魔,能够诱人坠向死亡的深渊,我……我也是被她害的!” 林朗都惊呆了,万想不到如今的林峰可以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叽叽叽叽。” “叽叽叽叽。” “它们在叫什么?” 林朗被叫声唤回了注意力,稀奇地看向朱珥肩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只乖萌小兽,想伸出手摸一摸,结果看着很乖的小兽朝着他露出尖尖的獠牙,眼神不善,似乎在说,你敢伸爪子就要小心了。 见吓唬住了林朗,两只入梦兽一左一右继续朝着朱珥娇滴滴地叽叽叽叽叫。 朱珥依次摸了摸入梦兽的脑袋,不知为何,她居然懂了两只小兽的意思。它们居然在安慰她。 林峰如今完全不要脸,朱珥并不怕动手,也并不很在意他的那些话,只是心里到底有些难受!从前那个温和善良的男子,如何就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他怨怼骆梨修为晋升太快,他杀妻杀子堕入魔道却来怪是自己引他入魔。 “林峰,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朱珥驱散心里的难受,为这样一个人,真的不值得,“你凡事都只怪旁人,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这样的人,活着就是最大的悲哀。” 朱珥说着话,手在空中一划,顿时出现一幅画面。那是小时候的林峰,被弟子带着玩耍,摔滚了一跤后,瞬移而来的林家山先是怒火中烧地打了弟子一巴掌,又将地面一掌砸出个大坑。 “都是他们的错,乖孙,别哭,爷爷给你出气。” 画面再换,林峰大了些,跟着林家山在外面游历,恰好遇到仇家。林家山将他交给弟子保护,自己去对战仇家的领头人。哪知对方攻势猛烈,眨眼功夫就到了面前。林峰看着横空而来的一剑,满脸呆愣,手上却是毫不迟疑地扯过身旁弟子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剑。 “你本来就是要保护我的。”林峰喃喃道。 林峰回到天剑门,还是他的父亲林东川终于在丧妻的悲恸中清醒过来,留意到儿子的不对劲,亲自养育了一段时间。于是,少年林峰变得温和沉默,人前是天剑门弟子心中有担当有能力的少掌门人,人后却会通过猎取妖物服食妖丹来提升修为。妖物不易猎取的时候,他甚至偷偷对同门下手,靠吸取别人的功力来维持他修为的突飞猛进。 “哎……”朱珥长长一叹,转身往回走。 “怎么就走了?不拦着他了?”林朗紧跟着朱珥,好奇地问。 身后,却传来林峰绝望愤怒地喊叫,“朱珥,你对我做了什么?” 朱珥的脚步加快,她都有些后悔在林峰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林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林峰见鬼似地看着手腕。他本来是有编号的,不知为何,如今那编号已经消失了。 “这……这……”林朗谄媚地拉住朱珥,“你既然能够抹掉他的编号,那给我个编号让我也进去见识见识呗?” 朱珥无奈地拍开林朗的手,“我要有那能耐,我直接将这咏楹神殿收了,还放这么多人进去和我抢东西?” “那……”林朗侧身而站,看看癫狂的林峰,又看看朱珥,“这……” “别这啊那的了,咏楹神殿是有意识的,估计护境神兽也看不得林峰这样的人渣进入吧。”朱珥似笑非笑地又一次摸摸两只入梦兽的头,能够得到神兽的好感,朱珥虽觉莫名,却也不会傻到推开。何况这两只神兽,真的是好善解人意啊。 “哎,真的好想进去啊。”林朗幽怨地说,“早知道就慢点修炼了。” 朱珥噗嗤一笑,安慰他道,“以后或许你有机会进去。” “好啦,我进不去你进去也是一样的。”林朗很快调整心情,那模样,就跟他自己即将进入咏楹神殿一般,“你快进去吧,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拿走了。” “恩,我要进去了。”朱珥的目光飘到不远处站着的姜启汌身上。她刻意在神殿附近晃荡这么久,姜启汌却再没有动手的意思。是咏楹神殿真的会保护有编号的人?还是姜启汌在酝酿更大的杀招? 朱珥忧心地看了眼不断进入咏楹神殿的人。这些人的修为都不高,而咏楹神殿开启的动静又闹得这么大。如今山脚下有不少元婴以上修为的人聚集着,瞧他们的动静,分明是打算上山的。若是他们打着事后夺宝的主意,还真是不好对付。而姜启汌,他大概也在等着神殿重新归于沉寂,神兽不再干预的那一刻。 “林朗哥哥。”朱珥往林朗手里塞进一个东西,道,“这是传送阵,我已设置了终点为云湖,如果有意外,别等我,带着弟子们先回去。” “好。”大事面前,林朗一向稳重可靠,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会见机行事的。”又道,“那边那个人,我惹不起,帮你盯着还是没问题的。”他狡黠地笑了笑,“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如果他不懂,我不介意教教他。” “好啦,别耍嘴皮子功夫。”朱珥道,“别招惹他,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声音冷凝,“我和他的账,自然是我和他来清算。” “保重。” “保重。” 两只入梦兽跟着朱珥走到咏楹神殿大门口,就自己飞起来,依依不舍地朝着她叽叽叽叽地叫着。明明都是同样的叽叽叽叽,朱珥却能听出不同的意思。它们在说,不能跟着它进去,进去后要小心啊,它们等着她出来。 朱珥朝着入梦兽们挥挥手,又朝着林朗挥挥手,转身进了大门。 朱珥并没有排队!咏楹神殿的大门有二十到光柱,想要进去的人就在光柱排着长队,按着编号依次入内。可朱珥所到之处,面前居然亮起一道璀璨的小门。那些本等着看她不排队要被神兽惩治的笑话的人,瞬时目瞪口呆。可那小门一闪而逝,朱珥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 外面看着咏楹神殿露出的檐角金碧辉煌,朱珥还以为进来后会置身于比皇宫还要奢华富贵的地方,哪知道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身处一个黑黝黝湿哒哒的山洞内。 洞内一会高一会低,最低处朱珥需要爬着过去。好在她如今不凡,能够用掌控之力裹着衣衫,这才避免了淌一身泥水的结果。 如此走了好一段,面前就是一个怪石嶙峋的石林,四周没有一丝声音。 朱珥并不敢莽撞地一头扎进石林去,而是从石林边捡了几颗小石头投石问路。石头落进石林中,好像被无声地给吞没了,没有落地的声音,朱珥的神识也探不到石头落在哪里。 走,还不是走? 朱珥回头看向来路,黑黝黝的山洞,像条静静趴伏着的大蚯蚓。朱珥摸了摸手臂,心里有种直觉,她最好不要回头。 朱珥为难地望着前面的石林,可这往前走,也挺危险的。本以为神兽所言,在神殿中生命应该很有保障,如今看来,人与人之间不得争斗,那是因为人必须与更诡异莫测的神殿作斗争啊。 掌控之力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全身,朱珥犹觉不足,又用能量转换之力再在外面弄了个透明的护罩,这才小心翼翼地踏足石林。 果然,这石林是有问题的。 真正进来后的朱珥才发现,这哪里是石林,这分明是片树林。这些树长相奇特,树枝竟能重叠堆积着,给人一种它们是石头的错觉。好在林中是有一条小径的,小径由青玉砌成,弯弯曲曲地通向前方。 朱珥小心防备着往前走,并没有好奇地东摸西看。走了一段路,朱珥就见到形似石头的树枝上挂着一截布料。 那布料,是墨雪大陆上卖的最贵的冰蚕丝纺织而成,上面还隐隐有光华闪现,分明是绘着很高明的防御阵法。 朱珥定睛再看,就发现布料旁边有一块暗黑的印记,和树枝的颜色差别并不大,很容易被忽视过去。 那是血迹! 难怪!朱珥一进来时就已经闻到一股血腥味,总算看到来源处。显然,那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再往前走几步,朱珥发现树枝间珠光瑶瑶,竟是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那珠子浑圆,瞧着就不是凡物,又生得格外漂亮,让人一见心喜。若不是先前看到那一块布料,朱珥怕是要忍不住过去取那珠子。 朱珥用掌控之力幻化出长长的手臂,朝着那珠子伸过去。她的手已经握住了珠子,可四周没有异动。 真的没有危险吗? 石林里突然响起咕咕的声音,人类肚子饿时也会发出那样的声响。 朱珥那幻化出来的手臂带着宝珠飞速地后缩,却还是来不及。整个石林瞬间像是活过来了,堆叠的树枝张扬飞舞,细细的枝条扎进手臂里,死死地裹住。 好在,突然凶恶起来的树枝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在青玉小径的两旁,并不能伸进来作祟。饶是这般,却有一股力量,拉扯着手臂,以不可挡之势,要将朱珥带入死亡的树林。 朱珥是用一阵风幻化出的手臂,这会见情势不对,她根本拉扯不过那力气极大的树枝,便索性放开了。手臂离了朱珥的控制,宝珠坠地,重新躺在树枝间,而本以为可以进食的树枝瞬时狂暴了,因为那到嘴的食物竟消失了。 不该怕的,它们进不来! 朱珥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小径两旁,树枝们疯狂地摇摆着,张牙舞爪地朝着朱珥扑过来,一次次被挡住,一次次又疯狂地扑抓。 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朱珥双手环抱着身体,缓缓地往前挪动。她的头顶,她的左右两边,全是疯狂嗜血的枝条在咆哮,想要来一场血肉的盛宴。 这些不是植物!朱珥亲近万植,植物们不会对她如此不友好。可这些也不是石头,它们是有意识的生命,懂得通过伪装来诱惑食物。 第一百二十章 脚下的青玉小径并没有多长,朱珥能够看到尽头,可朱珥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 的确,诡怪的树枝伸不进小径内,可它们能幻化出各种东西,来诱惑人主动走进它们张大的嘴巴里。 最开始,道路两旁的假石头上突然多出了许多宝物,珠光宝气。朱珥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于是那些东西就变成了功法秘籍,仙草奇果,其中便有朱珥先前求之不得的复生草,更有此行目的之一融魂丹。 若不是先前有过教训,朱珥怕是都会忍不住走出小径,去拿那些东西。 眼看着朱珥还在往前走,浑似没有看到这些逆天的宝物,石林扑簌作响,过了好一会,突然有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在唤朱珥。 “小珥,这些年你还好吗?” “娘?”朱珥眼眶一湿,忍不住喊了一声,看着路旁石头上坐着的明艳美人。美人斜倚着石头而坐,身姿丰腴妖娆,面上笑容灿烂如春光,芊芊十指如葱如玉。她微微抬起皓腕,朝着朱珥招手。 “傻孩子,看到娘还不过来?” 朱珥真的伸出了手,面前是她盼了十年的人。 美人旁边又多了一人,俊秀如松,目光慈和,脸上是让人感觉亲切无比的笑意。 “小珥,这些年难为你了。”他温柔地看着朱珥,“如今,总算我们一家人能够团聚。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姐姐。她前几日调皮伤了脚,不然早就来迎你了。” “爹爹。”朱珥哭着喊道,又问,“姐姐伤了脚,可严重?” “这是神境,区区小伤,没有大碍,她歇过今日便好了。”朱宗明看着朱珥,往前走了一步,讶异地问,“小珥,你不想我们吗?怎地不过来?” “你们不是我的爹娘。”朱珥流着泪说,“你们别想骗我。”她心里知道这只是幻象,却又贪恋眼前的幻象,痴痴地看着眼前一双璧人,那模样,那姿态,真比记忆中的朱宗明和明月丝毫不差。 “小珥,你在胡说什么?”朱宗明听到朱珥这么说,并不生气,而是道,“你忘了吗?当初万花村里,你将我们的魂魄救进了云雾山,后来又放进了诛神殿。”他慈爱地说,“这咏楹神殿本就是诛神殿的一部分,我们养好魂魄后就被传到这里,日日等着盼着你来。” “咏楹神殿是诛神殿的一部分?” “是啊。”朱宗明道,“不然,为何你在万里之外能够影响到神境的开启,又为何门口那对护境神兽会帮你?因为你本就是它们的主人。”他手一挥,四周的树枝不见了,三人瞬时置身于一处青竹林中。朱珥和朱宗明明月只有一寸之隔。 “托你的福,这神境对我们多有照顾。那试炼洞里的杀机对旁人凶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伤你分毫,就连我,都能驾驭一二。” 朱宗明再往前一步,已经和朱珥面对面,鼻息可闻,他的手伸出来,想要拥抱朱珥。朱珥甚至能够感觉到那怀抱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午夜梦回时梦了十年的怀抱啊。 “哎,我们也就在这神境内能够自由行动,还是没有身体。”朱宗明的手落下来,果然穿过朱珥的身体,并不能真正拥抱她,朱宗明语气伤怀,“不过,现在这样,我们也知足了。” “好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明月已经站起身来,和朱宗明站在一处,双眼含泪看着朱珥,一只手伸出来想要抚摸朱珥的脸颊,唏嘘道,“你长这么大了,我竟都不在你身边。” 这下,朱珥都祈求这真的不是幻境,而是真实,该有多好。明月所说的话,正是她无数个梦里梦到过的。她不知为何,感动是感动,却留着一丝清明,心中尚有一分冷静,让真实的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 “以后有我们在,再不让你吃苦受罪。”朱宗明道,“小珥,这些年,苦了你。你为我们四处奔波,我们都知道的。” “爹爹,大伯也来了。”朱珥突然用手抹掉奔涌而出的眼泪,抽噎了一下,道,“就在外面,可惜他修为太高,不能进来。” “哦,大哥就在外头?”朱宗明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就要来抓朱珥的手,自然又是抓了个空,急忙道,“朱珥,快跟我们走,你让咏楹神殿认了主,就能让大哥进来,我们一家大团圆。” “可是,爹爹,大伯想杀我呢。”朱珥凄凄地说,“当年你们刚出事,若不是我运气好,我早就死了。便是现在,他也没想放过我。” “这……”朱宗明只为难片刻,就肃然道,“我本以为我们出事后,他会看在我的份上好好待你,可他竟然想杀你,那……那我便不能认他是我大哥了。”他坚定慈爱地说,“小珥,你是我的女儿,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他敢杀你,我就先杀他。” 朱珥于是笑了,然后盘腿而坐,开始诵经。她小时候有很多大和尚为她诵经,便是没诵过,经文却记下不少,如今她念的,便是邪魔外道最害怕的楞严经。 “小珥……”明月捂着头,软声道,“快别念了,你念的这是什么,娘的头都疼了。” 朱珥继续诵经,声音越来越大,响彻在这片青竹林中。只见黑光微闪,再看时,面前却已然又是那个乱石林中了。明月的身影像是被什么拉扯着,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最后嘎吱一声,彻底消失不见。倒是朱宗明,既不头疼,也不消散,目光凝重地看着朱珥。 “你如何会怀疑我们?”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是假的。” 朱宗明道,“有时候,假便是真,真便是假。”他一声长叹,“小珥,这本是我和你娘苦苦争取到的机会。” “你去吧。”朱珥目光森冷,“趁我没改变主意。” “罢罢罢,你既不信我,我却不能不顾父女之情。”朱宗明看向朱珥的目光依然温和慈爱,他手再一挥,“小珥,记住我的话,神殿里千万别伤害一草一木,一直往前走。” 森冷的石林不见了,青玉小径也不见了,朱宗明也不见了。 朱珥站起来,看了看四周,面前是一片绿草地,草地上开满小花,望着像一条繁华织就的地毯。草地旁边是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下,不知流向何方。那溪流很窄,朱珥轻轻一跳,就去了溪对面。 到了溪对面,景色又变了,依然是黑黝黝的山洞,先前的风和日丽像是一个幻境,不过这处地上依旧生长着茂盛的野草,笔直的石道尽头有着闪耀的一团亮光。朱珥瞧着那团亮光,觉得此情此景似在哪里见过。 是了,朱珥想起来了!她毛骨悚然地想起来了!这分明是姜启汌他们费了大力气才逃出去的食人魔洞。如果走进了那光团里,就会被食人魔洞给吞噬。 朱珥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打滑,险些摔进溪流中。有一个人,小小的个子,从草地里飞快地冲出来,一把拽住了她,往前两步帮她稳住身体。 “朱无双?”朱珥讶然地喊道,她还以为朱无双早就死在乱石林里,倒是小瞧了她,也能安然地过来。朱珥站稳后,给朱无双道谢,“多谢你。” “堂姐。”朱无双松开手,羞涩地抿嘴一笑,“我进来后不敢乱走,一直在这等你。” “你是说,你进来时就在这?” “是啊。”朱无双指指不远处足可没膝的草丛,“我一直藏在那里面,其他人一进来都急忙忙地往前冲,倒也没人留意到我。” 这么说来,只有自己,走过了那片乱石林。朱珥心里琢磨起来,觉得很是奇怪。不过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该如何往下走,往前去很可能给食人魔洞当了养料,往回去的话……朱珥想起朱宗明的话,虽然她依旧觉得刚刚那不过是一场幻象,可朱宗明的那句话她直觉是可信的。 朱珥看着来路,满脸苦笑,便是不相信朱宗明的话,她也没有退路可走。来时的乱石林早就不见了,溪流对岸,是峥嵘的石壁。 “堂姐,你在看什么?”朱无双顺着朱珥的目光看过去,不明白那黑漆漆的石壁有什么好看的。 “你一直在这附近,看到其他人都是直接出现在这里?” “除了堂姐,我们都是出现在那。”朱无双指给朱珥看,溪流的下游不远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可供十来人站立,此时还在陆陆续续地来人。 溪边野草茂盛,正前方恰有几株翠竹遮挡住视线,朱珥先前便一直没瞧见石台。石台上出现的人并不往朱珥两人这里来,而是顺着面前的另一条石道,直奔尽头处的光团。 光团安安静静的,有人走入也没什么动静。 “堂姐,我们也走吧。”朱无双等待朱珥费了不少时间,她心里很担心那融魂丹被旁人得了去,催促道。 “不急。” 朱珥可不想稀里糊涂送了命。她得好好理理头绪。咏楹神殿是神界的神境,为何入口却是这么个简陋阴森颇像是食人魔洞的地方?在外面窥见一檐半角,那可是气势巍峨美不胜收的。这到底是神境还是魔境? “我们下去看看。”朱珥带着朱无双,去了那石台。 所有进来的人,一眼就看到那闪耀的光团,虽然疑惑为何进来的地方如此诡异,但是大都兴冲冲地朝着光团去了。朱珥和朱无双反道而行,挡了去路,还被人不耐烦地推搡了很多下,这才到了石台上。 到了石台上才发现,这石台并非在不远处看到的那么点大小,至少能容纳千人。地面是宛如大理石的石头砌成,纹理极为漂亮,石台的四方和头顶,都有隐隐的光障,整个石台大气磅礴,置身其中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凡。 这才是神境气象。 并非所有人都一味地冲进光团,朱珥发现石台的角落里还停留着百来人,和她们一样有疑惑,在观望。 “有问题。”朱珥细细观察之后,望着不断传进来的人,声音清越,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别冲动,那光团有问题,小心枉送性命。” 有人迟疑地顿住脚步,有人嗤笑一声不当回事。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停在石道上的人问,“大家都是这么走的,有问题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心为上,万一是考验呢?” “你这丫头,说着话可有什么证据?别耽搁了我们拿宝贝。” “就是,就是。” “我堂姐说有问题就肯定有问题。”朱无双这会儿却不胆小怕事了,见朱珥被怀疑质询,小小的身子挡在朱珥前面,大声道,“你们不信,想送死就去啊。我堂姐一片好心,哼,不领情拉倒。” 这娇弱的外表下,藏着个小辣椒的心啊。朱珥忍不住摸了摸朱无双的脑袋,朝着众人道,“我妹子说的有理,生死有命,贵在人为。我不会强求诸位停留下来,该提醒的我也提醒过了。” 有人当真不信朱珥的话,也有人原地犹豫一会最终退回石台。有人不断传进来,又有人没有走,石台上一下子格外拥挤起来。 “姑娘可看得出是何处不妥?”朱珥带着朱无双,守住石台最西边边缘的角落,掌控之力覆盖住两人身周,留出足够的空间立足。先前那百来人中,便有一位老者从人群里挤过来问。 朱珥摇头,“我只知,石台之外,很像是真仙界的食人魔洞,便是大能尊者,也难逃生。” 朱珥并无瞒人之意,声音不高不低,立时被很多人听见。虽然从前没听过食人魔洞,可单凭这名字,就很吓人,顿时吓得许多埋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可这石台,快要装不下人了。”老者忧心忡忡地说。 “或许,这便是第一道考验。”朱珥道。 不能互相残杀,不能伤害生灵,可规则里并没有一条说神境不能伤人。让一群修为本就不高的人进入神境后不能动用灵力,却要面对食人魔洞这样的可怖敌人。这咏楹神殿,到底是神境还是索命境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既然知道石台外是食人魔洞,接下来就没人离开了,石台很快人满为患。若不是朱珥有掌控之力,早就像其他人一般给挤下去了。 朱珥席地而坐,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朱珥来的方向石壁湿哒哒的,石台这边却是花草茂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和姜启汌他们闯入的食人魔洞完全相同。甚至那个光团,当有人走进去,朱珥甚至能感觉到到满足的打嗝声。这里就是食人魔洞,没有错的。 朱宗明的话言犹在耳,那本是神兽订下的规则,可不伤害,食人魔洞会友好地方他们离开?这可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若不是门口神兽释放出的善意让朱珥觉得亲切,她真的要怀疑这咏楹神殿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是一个食人魔境。 不,不会的!朱珥闭上眼睛,感知着周遭,一定有生路。 当朱珥再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身旁多了十来人,先前和朱珥搭话的老者笑眯眯的像是邻居老爷爷,摸着胡子和蔼可亲地说,“姑娘见识不凡,老头子这些人想跟着姑娘混,还望姑娘赏个面子。” 朱珥黑亮的眼珠微微一转,对老者生出些好感来。他言语十分客气,却和带来的人围成一道屏障,护着她们两个小姑娘。这架势,分明是怕她们俩娇小柔弱,被人给挤出去。 “在下朱珥,这是我堂妹朱无双,不知爷爷如何称呼?” “原来是你们。”朱家这两姐妹在墨雪大陆也算是名声鼎盛,老者目中精光一闪,随后又是慈和面目,笑着道,“说来也是巧,在下也算是朱家人,朱令安。” “安爷爷。”朱珥并没有问朱令安和朱家的渊源,微笑着点点头,“我们姐妹俩正愁无人可依,爷爷肯带上我们,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朱令安又给朱珥介绍了其他人。这些人本来是不相识的,只是进来都机警地觉得不对劲,这才聚到一块,商量好后头一起行动。 朱珥从他们言谈中了解到,这群人都没有修炼过,是崖山方圆百里内的凡人,得了消息想来碰碰运气。这倒让朱珥惊讶了!虽说咏楹神殿限制了元婴及以上不能进入,但是真正来的凡人却也不多。一是凡人脚程慢,消息闭塞;二则是这段时间崖山修炼之人众多,凡人一向畏惧,并不敢靠拢。 “你们倒也是胆大。” “我从小是个猎户,什么凶禽猛兽没见过。从前仙人高高在上,如今他们不能用灵气,谁就比谁差了。”名叫凶狼的汉子给朱珥姐妹展示他遒劲有力的手臂,得意地说,“我可是赤手打死过老虎。” “我没打过猎,不过家附近有个军营,我去当过几年兵,跟着营里的老大哥们学过几招,对付几个人不在话下。”谢封咧大嘴巴笑着道。 剩下的几个人也各有绝学,又青春气盛,这才敢来和修炼者们抢机缘。唯有那朱令安,身躯佝偻,年近古稀,原本是个教书先生,看着大限将至,听说咏楹神殿的消息,便来碰碰运气。 “万一运气好,就能长生不老,老头子也算不虚此行。”还别说,朱令安身上还真有些斯文儒雅气,很符合他教书先生的身份。 “小妹子,你们放心,我会护着你们的。”凶狼仗义地捶着胸说,“仙人们再厉害,没了仙术,指不定还不及我们凡人呢。” “那是那是。”朱珥笑眯眯地说,“凶狼大哥肯护着我们,这真是我们的运气呀。”朱无双紧紧抱着朱珥的胳膊,她像只被逼急了才会咬人的小兔子,大多数时候依旧是怯生生的模样。 “这姑娘也是凡人,却是凡人当中的这个!”朱令安竖起大拇指,他看朱珥疑惑地望过来,忙道,“老头子在山下可多次听到姑娘的大名,你可给我们凡人挣了口气。” 原来,朱珥大战墨雪大陆上万名修行者一事已经传遍了。 “仙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啊。”年龄最小的木斐睁大眼睛看着朱珥,尚显稚嫩的脸庞在说话间宛如被笼罩上了一层微光。 “危险游戏,不要模仿哦。”朱珥敲了下木斐的脑袋,告诫道。 “我知道,谋定而后动,我才不会莽撞行事呢。”别看木斐年龄小,却能够跑过千里马,机灵得紧。 几人说话的功夫,越来越多的人被挤下石台。被挤下石台的人本来惶惶不安,以为下一刻就要被吃掉,结果四周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发生。有人胆子就大起来,在四周走动。 石台上的人眼看着旁人行动自如,他们却被困在一隅,生怕大好机缘被抢,又见没人出事,便再次怀疑朱珥的话来。这样一来,不少人小心翼翼地下了石台,只是那光团没人敢去,都远远避着。有不少人就顺着溪流而下,希望能够找到其他出路。 食人魔洞静静地潜伏着,并没有心急将猎物们变成自己的养料。可越是这样风平浪静,朱珥的心里越觉得不安。此时进来的排号已经到了两万六千人,而此次的排号只到二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食人魔洞的安静,就像是在等着所有的猎物入瓮后,再一网打尽。 一个又一个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被传进来。很快,已经只剩下三十个人还没进来了。 朱珥站直了身体,看着不远处石道尽头的光团。那光团吞吐着着比先前更耀眼的光芒,对着人类发出无声的召唤。 朱珥留意到,有几个先前听见她说话的人,一直在光团不远处的石道上盘桓,并没有靠近光团的意思,可偏偏,他们的上半身在挣扎着往石台的方向,腿脚却不像他们的一般自主地走向光团,最后,被光团给吞没。 “糟糕。”朱珥变了脸色,“它动手了。” 朱令安等人也看向那光团,果见更多离得稍远些的人,像被什么控制着,自己就走进了光团内,然后消失不见。 “他们,他们脸上的神情好痛苦啊。”朱无双哆嗦着说,庆幸刚进来时没有按照朱宗毅的吩咐直接往里走,而是等来了朱珥。 是啊,那些走向光团的人,脸上因为惧怕惶恐焦灼而扭曲,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眼睁睁地走向死亡。 “救命。”离石道近些的,也有人发现不对劲,赶紧往石台的方向跑,可惜才跑出一步,嘴巴就像被什么封住,整个人已经往回走走向光团。 站在石台上的人就像在看一场无声的投喂大戏。也有那心善的,各自使出绝招,或用鞭子或用腰带,想将离得近的人拉回石台之上。只可惜,石台之外,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一切,鞭子、腰带寸寸断裂,落到地上连渣都不剩下丁点。 朱珥也尝试着用掌控之力包裹住离得最近的一人,想将他带回石台来,却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拉扯争夺,若不是凶狼他们眼疾手快地拉住朱珥,朱珥险些给拉拽到石台外去。 朱珥凝神,不敢再多管闲事。可眼前这静默进食的一幕,让人浑身发凉,可能是此后很多个夜晚的梦魇。 石台之外的人,都回不来石台了。 顺着溪流往下走的人,也静静地走回来,乖巧地进入光团之内。 光团的光芒越来越盛,最后石台外,都漂浮着一层微光。黝黑的洞内,突然间长出千万只眼睛,对着石台之内的人虎视眈眈。 凶狼吓得腿软,跌在地上,喃喃道,“妈呀,早知道我就在山里打我的猎,也不至于跑这来送死。” “还好,它进不来。”有人庆幸地说。 朱珥却不敢放下心来,她严肃地看着四周。微光化作的眼睛就漂浮在一手之隔的地方,它们那样的安静,仿佛胜券在握。 时间一点点往前走,光芒化作的眼睛也越来越闪亮,石台上大半的人已是汗湿衣衫,手趴脚软。这样被包围着,迟早要成为食人魔洞囊中物的感觉,足矣让人窒息和疯狂。 有人晕了过去,也有人挨不住死亡的压力直接冲出了石台。 冲出去的人瞬时被光团包裹住,一闪一闪的眼睛变大了,再缩小时,哪里还有什么人,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这下,也没人敢冲出去送死了!人们瑟缩成一团,双眼满是绝望。这石台上没有食物没有水,这么被困住,迟早也是个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 “朱姑娘,你看,这要怎么办?”朱令安年龄最大,可在朱珥面前,却像个最乖巧的学生,执后辈礼,言语恭敬。 “会有办法的。” 朱珥没有其他人那样害怕,后背却还是浮上一层薄汗。姜启汌在食人魔洞里是用武力强行突围,可此时的他们,别说没那个能力,便是有,也会违反规则,照样是个死。 就这样静静地等死么?朱珥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不,绝不!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朱珥环顾着四周,到处都是光团化作的眼睛,有些清澈,有些浑浊,有些贪婪,有些邪恶……被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着,朱珥的手臂也开始往外冒小疙瘩。 而更让众人绝望的是,身旁突然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循着声音来源往下望,众人发现脚下的石台已经有了裂痕。原来有部分眼睛贴附在石台之上,像饿极的小兽,在啃食着这座石台,也有部分眼睛悍不畏死地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石台。 原来,连石台也挡不住食人魔洞的侵蚀。 石台破时,在场诸人,将无一幸免。 “堂姐,这可怎么办呐?”朱无双年纪小,吓得恨不得整个儿贴在朱珥身上,哭着问道。 “别怕。”朱珥冷静地说,“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这么没出息?” 朱无双一噎,连哭都忘记了。这种时候,不是该安慰安慰她么? “朱姑娘可是从溪水里看出什么来?”朱令安和朱无双两人一左一右霸占了朱珥身旁的位置,他见朱珥满脸凝重地打量着溪水,不由问道。 “你仔细瞧瞧。” “那些眼睛离溪水至少三尺的距离。”朱令安惊喜地欢呼,“它们怕水。” “或许,我们的出路便在那里。”朱珥点头。 “只是……”朱令安为难道,“石台虽说挨着溪边,可这溪水和我们之间,至少有上万只眼睛,我们想要跳出石台,还没落进水里,就先被吞食。” “早知道一进来就跳进溪水去。”凶狼本来软趴趴地坐着,闻言垂头丧气地说。 “帮我挖石头,快。” 朱珥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石台的裂痕越来越大,有些地方的石头一拿即起。若是用这些石头砌一条通往溪水的路,让石台上的人通过,应该是可行的。 有了生路,石台上仅存的千余人还是很团结的,纷纷听从朱珥的指挥,从石台当中挖出石头来。 朱珥用掌控之力控制着石头成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管道,试探着从石台伸出去一点点,果然,眼睛们好像对这些石头消化不良,只能靠碰撞来毁坏,不然就得张着小嘴一点点啃食。 “太好了,管用。” 凶狼手不软脚不趴,一下子干劲十足地掏起石头来。他们都不敢掏边缘处的石头,只能从正中间下手,很快掏出一个深坑来。好在这石台底部很厚,经得起他们如此挖掘。 众人大汗淋淋的终于挖够石头,那管道也刚好落在溪水上方。 “溪水不一定是生路,但是留在此处,必定会死。”朱珥用掌控之力维持着管道,大声道,“谁先走?”见众人纷纷想动,又道,“别抢,一个个来,若是通道崩塌,剩下的石头可不够再弄一个通道出来。” 于是大家按照离管道的远近顺序排好队,依次进入。第一个在水里的人朝着大家兴高采烈地招手,“水里没事,水里没事。” 眼睛们盘桓在溪水上方,并不能靠近溪水,于是更加疯狂地撞击通道和石台。 “动作快些。”朱珥喊道,看向身旁的朱令安等人,“你们怎么不走?”他们离管道最近,若是排队,当在最前列。 “说好跟姑娘混,自然要和姑娘同进退。”朱令安掷地有声地说道。 “就是,就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朱珥知道这些人有攀着自己求保护的意思,可他们话语中的担心也是真真切切的。这几个萍水相逢的人也算讲义气了,要知道现在石台上的危险可是多待一刻便成倍增长,遂有些感动地点头。 “行,你们最后再走。” 朱令安等人也松口气,他们还真怕朱珥并不愿意带着他们。 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人就走的差不多了,朱珥催促朱令安他们带着朱无双走。 “朱姑娘,那你怎么办?”朱令安担心地问,他看得出来,这通道完全靠朱珥在维持,若是朱珥也进了通道,谁又来维持通道呢? “我自有办法,你们快些。” 外面眼睛们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大概也是发觉到嘴的肉都要跑。眼睛们汇聚成大大的光团,像是沙漠的龙卷风,呼啸着刮向石台,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吹成粉末。朱珥柔弱的身躯站在摇摇欲坠的石台上,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稳稳地维持着通道。 朱令安带着朱无双走在最后,朱无双不想离开朱珥,走一步回一次头,可把朱令安给急的,也顾不得讲究君子之仪,直接将朱无双抱在怀里往前疾跑。 朱珥能够清晰地听到脚下石台碎裂的声音,那通道也是裂痕满布。朱珥不得不分出一点神识去修补那些裂痕,避免朱令安几人还没走出通道就被眼睛给吞噬。 总算,朱令安等人安全地落到溪水里。朱无双哭唧唧地看着朱珥,朝着她张着手,若不是朱令安拉着,竟是想游上岸来重回朱珥身边。 短短的一截距离,说话声清晰可闻,可朱令安等人的神色却十分凝重,因为通道已然破碎,而石台,也在破碎的边缘。石末纷飞,开始他们还看得清那一袭红裙,后来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漫天的亮光。 轰隆隆的声音传向四方,石台终于彻底毁掉,石屑横飞,扑洒了河中众人满头满脸。大部分的光团依旧聚集在石台之上,也有小部分在河中众人的头顶上盘桓。 “朱姑娘。”朱令安大喊道。 “朱姑娘。”凶狼谢封几人也齐声大喊。 朱无双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来,她毕竟年龄还小,从前依仗朱宗毅,如今跟着朱珥,便将她视为靠山。如今山塌了,她茫茫然觉得自己也跟着去了一般。 “朱姑娘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凶狼喃喃道。 木斐年龄也还小,看朱无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怎么地就将她抱住,两人一起嚎啕大哭。朱令安到底年长很多岁,神情有些呆滞,却还算镇定地看着已经看不见的石台处。 从石台上下饺子一般到河里的人开始时都没走。这咏楹神殿刚进门就如此吓人,后面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可怖的玩意,朱珥表现出来的能力让他们都生出背靠大树好遮凉的心思。只是这等了好一会,光团散开来些,终于能看清岸上的情形。 那石台已经不见了,原处多了一个幽深的黑洞,肥沃的黑泥还在慵懒的翻滚着。石台之外的地方像是下了一场石屑雨,岸边的地面铺着细白的石头粉末。那些翻滚的黑泥,便是想要将这些粉末给裹挟到地下慢慢地吞没。 石台没了,朱珥却不见踪影,她的结局众人都有了猜测。有些人遗憾地哼一声,顺着溪水往下游去;也有些人还知道朝着石台鞠躬后再默默或往上或往下而去;朱令安等人都没有动,他们依然望着岸上,似乎这样等待下去,就能等回朱珥。 “朱姑娘。”木斐年龄最小,将手合成喇叭状,朝着岸上大声喊道,“朱姑娘,你快回来呀。” 朱无双靠着木斐的胸膛,眼睛红通通的,嘴里喃喃道,“堂姐,堂姐,只要你不死,我便,我便还给你。我才是该死之人,就让我死了算了。” 些许功夫,溪水中便只剩下朱令安等人。 “安爷爷。”谢封盘腿坐在水中,他是除了朱令安之外最镇定的人,眸中此时也有一抹黯然,“你老瞧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等。” “什么?”谢封震惊地看向朱令安,“朱姑娘,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他将目光转向朱无双,“人死不能复生,她的牺牲我们永远记着,如今也只能替她照顾好无双小妹子。这地方,多留无益。” 谢封忧心忡忡地看着岸上,那肥沃的黑土都是被吞噬的人化成的,谁能想到呢,这咏楹神殿刚进来就会死这么多的人。而食人魔洞犹觉不足,本该都是它的猎物,因为朱珥的原因跑了这许多,整个山洞都在愤怒的震颤。这溪水暂时安全,可到底是在魔洞内,还是得早些寻找出路。 “你说的有理。”朱令安并没有责怪谢封,却坚持道,“只是朱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我也愿意等。”木斐脆生生地说,“我不怕死。” “你这小子,难道老子就怕死?”谢封一巴掌拍在木斐脑门上。 “哎哟,好痛。” 一时间,朱令安这拨人分成两派。一派觉得朱珥消失无踪,多半遭遇不幸,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一直等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行寻找出路;一派觉得朱珥那么厉害,能够救下这许多人,怎会没有自保的法子,一定还活着。 “这样吧。”朱令安道,“想走的人就先走,想留的人留下来和我一起等。” 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复杂,真让走吧,那些觉得多留无益的却也无法拔腿就走,而那些继续留的人神情悲恸,很怕将会是一场无望的等待。 “走吧,走吧。”谢封一拍大腿,朝着朱令安抱拳,“安爷爷,你保重。”他大跨步往溪水上游走去,因为是逆行,哪怕他块头大身体健壮,走的也是不容易。 有了谢封带头,便有人紧跟着离开,有些往上,有些往下。一时原地只剩下朱令安,木斐、凶狼三人,便是那朱无双,快哭干了泪水,到底还是站起来,犹疑地看着溪水两头,最后往上游而去。 谢封并没有走多远,朱令安便喊住他,“你带着无双小姑娘一路。” “我省得。放心,我会照顾她。”谢封原地等着朱无双走到身边,然后拉住她的手,尽量温和地朝着她笑了笑。朱无双依旧哭哒哒的,却也努力迈着小腿,跟上谢封的脚步。谢封念着她是朱珥的妹子,便有意走慢些迁就着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奇异地和谐,缓缓地消失在溪流上游处。 “真没想到,这亲姐妹都走掉了。”等朱无双和谢封走远,木斐嘀咕道。 “就你话多。”凶狼也一巴掌想拍木斐脑门,木斐先前才被拍过,哪还会让人得逞,身子往旁边一让就避开来。 “你们这些大人,老欺负我们小孩有意思吗?”木斐气吼吼地说,“有本事去岸上和魔洞挑啊。” “呵,你个臭小子,还会激将法了?”凶狼撸袖子,作势要好好收拾木斐。 木斐机灵又识相,立时朝着凶狼作揖,“凶狼哥哥我错了。” “那无双小姑娘,不过是识时务为俊杰。”凶狼将手收回,低声道。 “你怎么不识时务为俊杰呢?”木斐忍不住再次呛声,整个人绷成一条弦,随时准备躲避凶狼的摧残。 凶狼没有动手,而是哈哈大笑,“我这条命是朱姑娘救下来的,抛下恩人一走了之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朱姑娘一天不出现,我就等一天,朱姑娘一年不出现……” “你就等一年?” “屁……我就想办法,灭了这破洞。”凶狼朝着岸上吐了口口水,目光如火,“咱在山里打猎,早就琢磨出一个道理。”说到这,他却卖关子不往下说。 “什么啊?”木斐果然耐不住,讨好地问。 “万物相生相克,再凶的玩意,那也有它的弱点。”凶狼沉静地说,“最好的猎人,一定有最好的耐性,这样才能猎到最好的猎物。” “小伙子说的不错。”朱令安赞许道。 “老爷子,你留着不走,是也存了给朱姑娘报仇的心?” “非也非也。”朱令安摇头,“老头子只是相信朱姑娘会没事。” “凶狼大哥,要给朱姑娘报仇,就算上我一份。” “你啊,还是趁早走吧,你还小,就这么死了可惜。” “你别看不起人,你还不是年龄小长大的。”木斐瘪嘴,眼眶里飘着雾气,“我从小没爹没娘,和野狗抢食长大的,镇上的人都不肯正眼瞧我,朱姑娘却愿意舍命救我。我这条命就是她的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而木斐几人口中的朱珥,这会儿正陷在一个满是红雾的地方。那石台彻底被撞垮的瞬间,朱珥将早就准备好的石头布在身周形成一个厚厚的护甲。她身上裹着石头护甲,行动便有些不便,走起路来更是深一脚浅一脚。那些光眼的目标都是她,宛如飞蛾扑火,纷纷往她身上撞。 朱珥暗道不好!光眼们这样不要命的撞法,很快石头护甲就会碎裂开来。到那时候,她暴露在食人魔洞的腹中,焉能留得命在。 朱珥慌张地往溪水边跑去,她记得方向,只要一头扎进溪水里就会没事了。 可是跑了一段后,溪水还是遥遥地在前方。朱珥心知不对劲,这魔洞已经生出意识,竟能通过幻象来诱导她。可惜她知道的太迟,四周都是光团,也分不清方向,只知怕是被魔洞给诱导着离那溪流越来越远。 石台建造的材料也不知是什么,能够抵抗魔洞的侵蚀,也是魔洞唯一不能生吞入腹的。可生了意识的魔洞并不好对付,它懂得将石台撞碎,分而食之,哪怕消化不了,至少不能露在外面影响它进食。 朱珥心道,这种时候最不能着急,一急就能如了魔洞的意。 石头是最经不起撞击的,朱珥不得不用掌控之力将石头护甲给裹住,这样一来,在她的掌控领域内,她说这护甲牢不可破便是牢不可破。果然,这样极其有效,任是光眼如何撞击,朱珥巍然不动,不损分毫。 朱珥渐渐习惯石头护甲的存在,总算能够行动自如,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误导着来了光团的源处,石道的尽头。 光团闪着温和的光辉,瞧着无害安静。那些光眼们驱赶着朱珥来到此处后,就纷纷堵住朱珥回头的路。朱珥试着冲击光眼,可这成千上万的光眼巍然如山,小小的她根本无法撼动。溪流离光团也不算远,可食人魔洞阻碍着朱珥,让这短短的距离如隔山海,无法跨越。 如此,前后无路! 朱珥是个凡人,这样被困着,无食无水,时间一长,自然是魔洞不战而胜。 光团化作一个笑脸,轻蔑又得意地看着最难对付的一个猎物。或迟或早,还不是要化为自己的口中食物? 朱珥有些生气,这鬼地方,竟想要她的命?可她自从没死在万花村,没死在姜启汌的剜心一剑下,就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朱珥看着那吞吐的光团,它变幻着形状,诱惑着朱珥往前。 前进又如何?朱珥突然一笑,手在空中一挥,顿时她手上像是有一股吸力,将附近的石屑都吸附到身上来。于是她的石头护甲越发威风高大,也笨重坚厚。 朱珥昂头挺胸,浑身透着视死如归的凛然之气,悍然无畏地朝着光团走过去。想要吞我?不怕磕牙的话,咱们倒是试一试啊。 光团陡然长大了一圈,这才能将目前穿着石头护甲的朱珥给全数裹进去。 朱珥在光团里,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觉到一股吸力,从前方传来,使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耳边响起喀嚓喀嚓的声音,很像是怪物在磨牙。 如果将食人魔洞看作人的话,朱珥如今便在它的口腔里。继续往前,便该是咽喉处。若咏楹神殿允许她伤害,朱珥便只需从咽喉处破洞而出,便能给予食人魔洞致命一击。可她不能,她不能伤害食人魔洞。 朱珥很是苦恼!不能伤害食人魔洞的前提下,她该如何安然无恙地脱困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朱珥正苦恼,脚下一滑,顿时天旋地转地往下坠落。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情急之下想要转换出一双飞行鞋出来,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一丝丝能够被她使用的能量。 朱珥心中大骇,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万物本出一源,所以才能互相转换。可这里,没有风没有雨,没有光没有暗。 当朱珥终于停下坠落之势的时候,她发现不需要任何辅助,她便能够漂浮在空中。而面前,是一个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世界。 这个世界与朱珥认知里的墨雪大陆完全不同。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因为这里存在的一切,本就不是人类的想象力能够抵达的地方。 你以为世界就该有颜色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吗? 人类太依仗双眼双耳双手双脚,包括朱珥,亦如是。可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你像是风中的一朵云,晃晃悠悠地漂浮着。你发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你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连黑暗都看不到,就好像你从来没有过眼睛。当然,你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声音为何要用来听? 朱珥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不知道是过去很多个岁月还是这只是她忘记呼吸的一个瞬间,才慢慢适应这个新奇的世界。 在这里,闭上双眼,关上耳朵,缩好你的手脚。当你渴望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温柔地包裹你,和你互相认识。 朱珥终于能够用心灵看清这个世界。面前是难以言喻的场景,一半像水一半像火,它们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神奇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耳朵完全派不上用场,手脚和眼睛也是用不上的。只要心里一想,身体就会自动跳跃到下一个地方,也会感知到四周的情形。 这是新奇而舒服的旅程!朱珥的身体从未有过的放松,她渐渐感觉和这个世界融合为一体,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她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她。 朱珥并不知道,漂浮在茫茫光芒中的她,本来是睁着眼睛的,后来渐渐地眯着眼睛,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满足又幸福的微笑,再后来,她的眼睛阖上,分明是要熟睡的样子。 而随着朱珥的熟睡,渐渐地有些许微光依附到朱珥的石头护甲之上,像母亲温柔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护甲。若是这会有另外一双眼睛,就会清楚地看到随着那微光的抚摸,护甲化为石屑纷纷扬扬地洒下。 这个世界于是扭曲了一下,浩瀚的光河隐隐痛苦地呻吟一声,那呻吟声里藏着得逞的低笑。 在朱珥酣睡正香的时候,石屑越来越多,光河扭曲的越来越厉害,护甲也越来越薄。到最后,那护甲薄薄的一层,已经可以看到里面朱珥的衣衫裙袜,还有那张美好安睡的脸颊。 微光们兴奋地跳跃着,更加温柔地抚摸着护甲。 当最后的那点护甲也化为石屑飘落时,微光们一拥而上,裹住沉睡的朱珥。 在一场美梦中死去,这是世上最大的仁慈! 可惜,有人却不甘愿这样死去。当浩瀚的天际汇聚出一双诡异的大黄眼睛时,朱珥突然也睁开了眼睛。 她面上犹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眸中却清澈明亮,如刚被碧水洗过。 “总算见到你了。”朱珥笑得灿烂开心。 大黄眼睛眨了眨,疑惑地看着安然无恙的朱珥,惊愕无比。 这不合理! 这个人类已经失去了她的护甲,如何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要知道,这个地方,一切外来物都会被消融,成为养料。 “不用觉得奇怪。”朱珥笑眯眯地说,随着她的话,她的身上浮出一层流淌的银光。 “水。”大黄眼睛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它很少说人类的语言,哪怕是简单的一个字,它说出来也带着摩擦阻塞的感觉。 “正是。” 朱珥伸了伸胳膊,还别说,在这里睡的这一觉,是她许久以来难得舒服惬意的一觉。这个地方的确神奇,先前为了怕引起怀疑,她也不敢用神识乱探,如今总算可以好好地打量此地一番。 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有各种光辉交映,没有生灵,没有声音。朱珥恍惚中甚至生出一种她被带离了墨雪大陆的感觉。 除了那个大黄眼睛外,这片天地如此寂寥宽广。这个世界的颜色是随心所想的,朱珥心里开心,那这个世界的颜色就是鲜明亮丽;朱珥瞬间的黯然担忧,这个世界的颜色就变得灰暗;当朱珥心里很平静的时候,天地间便是一片浅淡的让人无比舒服的蓝色。 朱珥踢了踢腿,随着她踢腿的动作,她身上再次出现了坚厚的石头护甲。 “你?”这大黄眼睛明显不熟悉人类的语言,一次只能吐出一个字。 “哦,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顺手将石台的碎屑都给收集起来了。”朱珥笑眯眯地说,“我看你挺喜欢吃的,尽情吃啊,不够还有。” 四面八方开始晃动起来,漂浮在空中的朱珥一下子被抛高,一下子被甩低。朱珥却发出兴奋的笑声,这天地间一片柔软,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受伤,这样忽高忽低实在是刺激。 大黄眼睛缓缓闭上,似乎不想再看到朱珥。这片天地也重新归于安静。 朱珥发现,此地一切都是随心所想。她想有一所房子,白墙黑瓦,房前有小小的院落,种满了栀子花。对,还要有颗大树,悬着秋千。 朱珥五岁时,朱宗明带着他们姐妹去临安附近的一户农家住了几天,朱珥此时想象出的便是那农家的模样。在那农家中,没有朱家族人的鄙夷偏待,主人宽厚热情,朱珥和朱宝高兴地像两只归于繁花从中的蝶,翩翩而舞,快活不已。 朱珥也不知道为何为突然想起年少时光。她心念再动时,那农家里便出现了两个小女孩在追逐玩耍,用粗布包着头发的村妇正在厨房里忙活,不远处的农田里农夫正在辛勤地耕种,而一对神仙眷侣,倚在在秋千上窃窃私语。 初进咏楹神殿时看到朱宗明和明月,到底是触动了朱珥的思念之情。她情不自禁地就让童年美好的时光在眼前浮现。可惜,近乡情怯,哪怕知道眼前的不过是幻象,朱珥都没有勇气落到院中,去亲近自己的家人。她只是静静地飘在半空,看着那一家人快活的生活。 微光依附在朱珥周身,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人形光团。朱珥也不阻止,任由这些小虫子在身上破坏护甲。 朱珥心念再动时,出现的却已是云雾山中的竹楼。主楼前,临风而立的黑衣男子,完美的面容宛如神邸。他没有受伤,还是最俊俏鲜活的模样。他的目光悠远深沉,像是望着眼前寸地,又像是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朱珥的眼中涌上泪水。她依旧静静地漂浮在半空,看着那个男子独自在竹楼前站了许久,这才回到竹楼内,翻开榻上的书卷,认真地看起来。 终于,朱珥身上的护甲再次被全部磨成石屑,而这片天地震颤的更加厉害。 “吃太多撑着了?”朱珥抹掉脸颊尚未干涸的泪水,笑着问那紧闭着的大黄眼睛。 大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朱珥面前的景象宛如黑云压城,而脚下却是红浪翻滚。自然,先前那静谧美好的竹楼也消失在翻滚的红浪中。 朱珥颇为惋惜地一叹,却也不留恋一场幻象,等她踏遍这咏楹神殿,多给姜琰带一些奇珍好药回去,不信不能让姜琰康复如初。 “提醒你哦,这些石头你无法消化,吃太多会被噎着的。”朱珥好心对着大黄眼睛说,眼底却满是慧黠的笑意。她的确不能伤害咏楹神殿的生灵,可如果对方非要主动找死呢?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都是微光们动的手。朱珥就不信,这神殿还会不讲理的判她的错? “嗝。”随着朱珥的话,果然,四面八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饱嗝声。 朱珥心中偷笑。再是能吃,这吃了太多不能消化的石头,看你还如何去吃其他东西? 让大黄眼睛绝望的是,朱珥只是轻轻动动手指,身上便又有了一层石头护甲。它是知道洞中那个石台的厉害,不然也不至于在洞中千万年,那石台都完好无损。这次是看着进来这么多鲜美可口的食物,这才忍不住动上手。它是不能吃那石头的,只能想办法将石台敲碎,融入泥土中,不让这群食物用罢了。可偏偏,面前这个如此难缠,直接跑到腹内来不说,还将整个石台都给带了进来。 大黄眼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怯怯地看着镇定的朱珥。这要真将整个石台给吞在腹中,此后经年,它便再也吃不下其他东西,说不定还会被石台给反噬,渐渐失去魔力。 可这个鲜美可口的小人儿,那么的水灵灵娇俏俏,就这么放过,实在是可惜。 这下,换做大黄眼睛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而朱珥老神在在。 “水。” “你。” “有。” 大黄眼睛又一次说话,若不是朱珥聪明,真猜不出它这说的什么鬼意思。 朱珥道,“你是问我,水是从哪里来的?” “对。” “我先前跳过溪流时,装了一点,不多,就一小小的玉瓶,嗯,足够淹了你这里。” “你?” 朱珥自不会告诉大黄眼睛,因为朱宗明说要一直往前走,她路过溪流时见溪流清澈见底,上游隐隐可见皑皑雪山,想着神殿中的水定非寻常,盛一些拿去以后给姜琰泡茶喝也好,便随手往玉瓶里装了一些。那玉瓶是云雾山中的宝物,便是装下整个墨雪大陆的湖海都足够的,还是朱珥客气,并没有让溪水截流,只是少少装了一点。 朱珥此时也发现了,这食人魔洞,一怕溪水,二怕石头。果然万物相生相克,死地必有生路。 “吃多了喝口水润润喉?”朱珥很有礼貌地询问大黄眼睛。 大黄眼睛抖了抖,然后往后缩了缩。 “好啦,不逗你了。”朱珥满脸笑容,“你该知道你是伤不了我,而我,因着规则,也不能伤害你。不如,你放了我?” “陪。” 朱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碎裂了。陪?陪个鬼啊。这地方虽说能心想事成,可到底是假的,让她的一生就这么在虚假中度过,简直是不可忍。 可大黄眼睛说完这个字后就消失了,依附在朱珥身上的微光也缓缓散开。它们不主动来磨石屑,朱珥便不能主动将石屑啊水啊给放出去伤害它们。 朱珥愣在当场!真没想到,命保住了,还有这么个难题在。 “我说,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朱珥摊摊手,“我这个人无趣又残暴,你留着我,说不定哪天我就气狠了和你同归于尽。你还是放我走吧。” 安静,四周只有让人窒息的安静。 “要不,我把石头全部带走?”朱珥能感觉到魔洞如今很不舒服。想想也是,就是人类,肚子里吃了石头,那也得硌的难受。 天空中有黄光微闪,然后大黄眼睛并没有出现,再次归于沉寂。 这都不行?朱珥傻眼。 “你到底想要怎么办啊?”朱珥嘀咕道,“你说你,吞了那么多人,既然想要人陪,就别杀了它们,将它们留着。你这里热热闹闹的,天天想让人给你唱歌就唱歌,想让人跳舞就跳舞,想让人讲笑话就讲笑话……” “吵。” 朱珥指指自己,“你说我吵还是他们吵?” “你。” 朱珥翻了个白眼,她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这不是被这破地方给逼得情绪都不稳了吗? “我说,我是个凡人,不是仙人。你强留我在这里,最多十日,没有东西吃,我就饿死了。”朱珥长长地叹一口气,“你不会还是打着想吃我的主意,才这么对付我吧。只是这人啊,饿太久就全是骨头,口感可不太好。对了,我这人心眼小,你放心,我死前一定用石头好好裹住我自己,让你看着我找不着下口的地方。” 朱珥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心头狂汗。这些年,她虽然是个凡人,可也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还是第一次,互相伤害不了,得细细来讲道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食人魔洞又翻了个身,满意地看着飘在空中的朱珥也跟着倒了个,换做头下脚上的姿势。它也是佩服这跑到腹内的小小人类,自从它说了嫌吵,简直就是打开魔盒,朱珥那张嘴就没停过。 朱珥并不是一味地劝食人魔洞放人。她存着一颗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心,有些孩子气,格外的执拗和较真。 她时而唱歌时而讲故事时而还念经……食人魔洞开始时还翻身抗议下,后来就随她去。虽说吵了些,可朱珥的声音还算好听,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听久了便习惯了。若是朱珥猛地停下来,说不定食人魔洞还会觉得空空落落。 朱珥八岁以前常常听朱宗明和明月讲故事,可惜隔得时间太久,真正能记住的也就一两个,等讲完了,便又将哄安安的故事给讲了一个。安安是个可爱专一的小孩,只喜欢固定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他也不会烦。 朱珥感觉前面十八年都没讲过这么多话,可她不想停。 这个世界一切皆空,一切皆有! 朱珥有时候恍惚间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抹亡魂,所以才会来到这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世界,一个她讲故事时都会自动配合她的话出现故事场景和人物的世界。 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心灵的隐射,而听到的?大黄眼睛不说话的时候,这里便是彻底的安静,哪里能听到什么。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生灵! 朱珥只能不停地说话,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朱珥讲故事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食人魔洞听得好像比先前认真些。它喜欢听故事?朱珥的脑中灵光一现,瞬时摸到了食人魔洞的脉息。 食人魔洞本质上还是个山洞,只是洞内变化万千,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它从出生就被固定在一个地方,所见所闻都十分有限。想必,它也是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吧? 朱珥一旦找到方向,就锲而不舍地深挖细耕,必要攻破食人魔洞的心防不可。她开始细细地讲起墨雪大陆的风土人情,也会讲她短暂却跌宕起伏的十八年人生。当她遗憾地说起十年前离开临安的那天,朱宗明排长队给自己买水晶蒸饺的情形时,朱珥听到无比清晰的口水吞咽之声。 这是个吃货啊!朱珥又是冷汗又是欢喜。冷汗是因为食人魔洞吞了进入神殿十之八九的人。欢喜却是因为食人魔洞还有欲望,有欲望便能利用。 朱珥开始着重讲述墨雪大陆各处的美酒佳肴,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无他,实在是饿了。这么不知疲倦地讲说,她又不是习惯吃辟谷丹的人,早就饥肠辘辘。 朱珥将身体倒回来,保持着脑袋在上,然后缓缓地坐下。她饿了,需要吃些东西。先前那些十日就会饿死的鬼话不过是骗魔洞的,她如今带着储物戒,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朱珥先在面前摆开一张柔软的方块细布,然后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吃食。有临安的烧鹅春酒,也有昭阳城的豆腐脑烤肉串,还有几样外表瞧着就十分精致可口的点心。 朱珥才将一勺豆腐脑喂到口中,没来得及吞咽,便发现大黄眼睛又出现了,睁的大大的,正看着细布上的食物。朱珥没看错,它的眼睛里尽是馋光。 “分享是人类的美德。”朱珥大方地说,“你看上什么了?我请你吃。”她很好奇这只眼睛要如何进食。 大黄眼睛眨了眨,朱珥心里一颤,她如果没感知错,这家伙居然是在害羞?一个凶残地吞了几万人类的魔物,还会有害羞这种情绪? “没事,我带着很多呢,你喜欢什么?这个鲜嫩爽口的豆腐脑怎么样?或者来只烧鹅翅膀?这家烧鹅是临安一绝,吃过没有说不好的。” 四周安安静静的,大黄眼睛睁大的眼睛像是静止了。朱珥诧异,这家伙,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明明想吃,还要矜持吗? 朱珥才这么想着,眼前一花,面前居然出现了另一个自己。食人魔洞实在是个讲究的魔物,力求和朱珥一模一样,不止头发丝的凌乱程度一样,甚至朱珥面露惊诧时她就像镜中人也跟着满脸诧异。 “我……”朱珥才刚张嘴,就发现对面自己的那张脸也张嘴,发出同样的声音来。朱珥忍不住抚眼睛,原来自己说话时嘴角会上翘,原来自己说话时习惯敲手指。 “你,换张脸。”朱珥心中想着,她知道食人魔洞能感应得到。 食人魔洞倒是很乖巧,身上微光一闪,总算不再用朱珥的脸。这一次,它化身为一位孤傲出尘的女子,神情冷肃,若不是容颜极盛,瞧着真像个古板的小老头。它身上依旧穿着和朱珥一模一样的衣裳,清冷的脸上,那双满是馋光的漂亮眼睛瞧着非常违和。 朱珥飞快地将一个烤串塞到魔洞手里,然后打量着它。魔洞吃东西时斯斯文文的,速度却很快,不多时,细布上便只剩下光溜溜的竹签和骨头空碗。 而魔洞明显是不满足的,哀怨地看着朱珥,一双漂亮的眼睛快要滴出水来。它的一只修长美丽的手,抵着腹部,那里瘪瘪的,好像它先前没吃过那么多东西一般。 朱珥觉得有些不好,这家伙能一次吃几万人,自己储物戒那点本来够吃一年的食物到她这里,怕是还不够给她做饭后点心。 朱珥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一点都不露出来,反而更加热情地说,“你且等等,我还有好些美食呢,都送给你吃。” 说着话,朱珥果然掏出许多食物来,堆满了细布,她邀功一般对魔洞说,“这是我所有的储藏,你既然喜欢,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全给你吃吧。” 魔洞冷幽幽地看了朱珥一眼,似乎在说,你打什么主意我是一清二楚的,别想着讨好我就能放你出去。 朱珥权作没留意到魔洞的目光,春光灿烂地笑着,殷勤地给魔洞介绍。这次朱珥耍了小心机,拿出来的都是墨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美食,每一样,都是能让饕餮食客们口水涟涟的。 “你现在吃的嫩牛茄饼,是厨师先将茄子切成小块,再放在鸡肚里,一起挂在梁上风干七日后,将茄块取出磨粉,用来腌制嫩牛。这嫩牛取的是牛身上最好的一块肉,我更喜欢生吃嫩牛肉,特别的鲜美。啊呀,跑题了,这个嫩牛茄饼,用茄粉腌制后嫩牛多了茄的清香,再用上好的小麦粉发酵成面团,将嫩牛裹在面团中,用小火慢烤。刚烤出来的时候吃着是最好的,金黄酥脆,满口喷香。如今也不差啦,没那么脆,却更有嚼劲。嗯,当然,能够有一个蘸碟,配些酱汁蘸着吃,口感会更加完美。” “哦,你现在吃的这个是纸包鱼。”朱珥都不由吞了口唾沫,那纸包鱼的油纸揭开后,香味扑面而来,让人无法抵挡。她借着低头给魔洞拿菜,掩饰掉满脸的馋意,稳住心神,继续介绍说,“这个啊,是将活鱼现杀后,用三十六中佐料置于鱼腹中,再将青红椒姜蒜粒置于其表,用油纸包裹后,放在烤盘内加热烹制。这烹制过程中,你会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后面更是滋滋作响,那是浓汁在翻滚,鱼肉渐渐融合了调味料慢慢熟透。你瞧,鱼皮焦脆,鲜香麻辣,配料和鱼肉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止这鱼肉格外好吃入味,便是这纸内的酱汁,若是现在有一碗百米饭,拿这酱汁拌了,那会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米饭。” “来来,快尝尝这个!这个啊,叫生煎包,别看外表无奇,你吃一个就会欲罢不能。是吧,咬一口满口的汤汁,肉馅鲜嫩,你这个啊里头还有虾仁呢。这个的特点就是皮薄不破又不焦,咬开后汤汁浓香,还混着芝麻香,葱香,肉香,和虾的鲜香。我早上最喜欢用这个下小米粥,冬日里吃下肚暖洋洋的,能让心情跟着好上一整天。” 朱珥就见一直闷头吃的食人魔洞停住动作,一双冰冷的藏着馋光的眼睛看向自己,她不由一顿,话语卡在喉中,做了个请的动作,“你想说什么?” “粥。”食人魔洞吐出一个字来,眼中馋光越来越重。 朱珥在那样压迫性的目光下,几乎觉得下一刻自个儿就会被食人魔洞给吞掉。 “没有。”朱珥道,“最后一碗,我进来时喝掉了。” 食人魔洞的眼神一下无比幽怨,便是世上的女子被负心人伤个彻底,怕也没有它那样的幽怨。那样幽怨的目光,让朱珥都觉得自己瞒着储物戒里其实还有小米粥是不是有些罪大恶极。 是的,朱珥在耍小心机。她有意将食物搭配好,却只给食人魔洞吃一部分,让它对另一部分充满向往,却求之不得。 “你。” “闭。” “嘴。” 不知是不是看穿朱珥的心思,食人魔洞冷冰冰地下令。 朱珥说这么久也累了,便笑着停止说话,拿出玉瓶来喝水。朱珥喝几口水的功夫,细布上的食物便又空了。这明显是食人魔洞先前听朱珥介绍美食,刻意保留了实力。 “我真没有了。”这越吃越馋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就没个饱的时候吗?朱珥无奈地想着,使劲绷着脸,才能在食人魔洞的目光下撑住。 食人魔洞遗憾地收回目光,灼灼地看着细布上的残羹冷炙。朱珥在旁边忍不住流冷汗,她真怀疑这家伙会忍不住扑到细布上,将碗筷什么的给舔一次。 好在,食人魔洞很快恢复古板小老头的神态,只是悠悠地看向朱珥。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真。” “的。” “没。” “有?” 朱珥使劲摇头,怎么都不能承认储物戒还有存货。可这食人魔洞也是贼精贼精的,目光落在朱珥的储物戒上就不肯挪开。 呵呵,朱珥心中暗笑,连你都对付不了,那我真是枉为人。 朱珥将储物戒从手上脱下来,递给食人魔洞,镇定自若地说,“你自己看。” 食人魔洞它居然真的将储物戒接过去,朱珥很大方地松开禁制,准它探查里面的东西。最终,食人魔洞遗憾地将储物戒还给朱珥。 刚刚在递出去的那瞬间,朱珥便将储物戒内的所有食物都给挪到储物戒内的一只储物袋里了。食人魔洞哪里看得透她这样的把戏,甚至没有多看那灰扑扑的小袋子一眼。 “我将食物都给你吃了,很快我就要死了。”朱珥忧伤地说,给食人魔洞吃了那么多美食,现在么,她要收利息了。 “其实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并不怕死。只是我死了,以后谁还会给你送美食呢?”朱珥的忧伤浓郁地快要将食人魔洞给淹没,她的眼神那样的诚挚恳切,“大家都骂你是吃人的魔物。可如今我倒是理解你,你一生都困在这里,你不过是寂寞地想要有人陪伴罢了。哎,真是可惜啊,我能陪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食人魔洞冰冷的脸柔和起来,看朱珥时就跟老母亲看女儿差不多。 朱珥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人一进你腹内,就会被融化,你到最后,什么也留不下。我教你啊,你体内的石屑有不少呢,下次你看中谁,在他入口的瞬间就用石屑将他裹住,这样的话,他还能勉强陪你些日子。只是啊,也是陪不长的。没有食物,人是活不下来的。” “走。” 嗯?朱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错愕地看向食人魔洞。她那张冷傲的脸如同雨雪初霁,竟绽放出极美的笑容,朝着朱珥点点头。 “走。” “你肯放我走?”朱珥激动地问,险些留下泪水来。她这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啊。 食人魔洞却摇摇头。 朱珥心里一凉,这是糊弄她玩吗?先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却听食人魔洞又说话了,它还是只能一次说一个字,真是急死人。 “一。” “起。” “走。” “带。” “上。” “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带上你?朱珥掏了掏耳朵,疑惑地看着食人魔洞幻化出的女子。魔洞天生地长,从没听过还长脚可四处跑的。它这么厉害,若是四处为害,那天下人就惨了。 “怎么个带法?”人在屋檐下,朱珥也不好直接说不带,只能艰涩地打花腔,没说带也没说不带,将问题给抛回去。 “带?” “我?” 原来,这食人魔洞也很忐忑,不确定朱珥肯不肯带它走,听了朱珥的话,便自动理解成朱珥是答应带它走的,只是要它自己好好配合。一瞬间,那张冰雪堆积的脸像是从冬天来到春天,笑得眉眼弯弯,可爱又俏丽。 “带。” 这货正在兴头上,这时候要是改口,它弄不死自己也会无穷添堵的吧?先答应下来,只要它有办法行动自如,朱珥就和它约法三章,乱吃人是绝对不行的。这个朱珥还是有信心,外面大千世界那么多好吃好玩的,食人魔洞一看就是个吃货,想必也不会执着于吃人。 “伸。” “手。” 朱珥依言伸出手去,然后看着食人魔洞从口中吐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红珠子,还没待朱珥反应呢,一滴血从朱珥的手指往那小红珠子飘去。 “你这是要认我为主?”朱珥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食人魔洞有这样的操作。妖物一旦认主就不能改变,更不能背叛。朱珥便有了对食人魔洞的生杀大权。 “吃。” 食人魔洞看着指尖血和自己的本名妖珠融合在一处。 那瞬间,朱珥心中升起奇妙的感觉。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收妖奴,冥冥之中,神秘的契约印在识海里。从此后,她生,食人魔洞生;她死,食人魔洞死。 “主人,可要多多的带我吃好吃的呀。” 食人魔洞不再需要说话,就能和朱珥心意相通。识海中,朱珥听到食人魔洞欢悦的声音。 “那个……”朱珥刚想唤人,就发现还不知道食人魔洞名字呢,问过它后,发现它压根就没名字,“那我给取一个吧,好称呼一些。” 食人魔洞殷切地望着朱珥,那模样,让朱珥想起安安等着她发糖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心里不免对食人魔洞亲近了些。 “以后就叫你小楹吧。”既是在咏楹神殿相遇,便以此殿为名。 食人魔洞站起来,开心的原地转了个圈,裙子随着飞扬,她觉得特别好玩,便一直旋转着,不让飞扬的裙裾落下。别看她顶着个大姑娘的脸,可那心智,分明是个幼童。 朱珥放心了些,小楹这样,她更好管教,从此后必让她洗心革面,不再胡乱伤人。它的身份出去后也得好生瞒着,不然朱珥这被追杀的生活怕是永无止境了。 “这个认主契约可以取消吗?”朱珥问小楹 小楹正舞动着,闻言踩到裙边,差点被绊倒。不过她的身体真是一等一的柔韧,都落在地上了,却又稳稳地站起来,提着裙子,委屈地用一双泪眼看着朱珥。 “那个……”这副要被抛弃的小可怜样,让朱珥生出很大的罪恶感来,耐着性子和它解释,“我是凡人,只有区区百年性命。等我死的那天,我们就解除契约,放你自由。只是必须约法一章,你从前无人教导,懵懵懂懂伤人性命也就罢了。毕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自然的法则,怪不得你。只是以后,你要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妄吃人类。” “你死了,我也就死了,有什么不得了?”小楹理所当然地说,“我才不要你放我自由。” 朱珥扶额,也罢,先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等将来时候到了,她也感受到外面的美好,就不会再如此作想。 “小楹,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好啊。”小楹化为一道流光,奔向朱珥的耳垂。朱珥目光无法注视到的耳垂上,瞬时多了繁复的红色纹路,一圈重着一圈。 朱珥摸摸耳垂,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触感,不过她能感觉到小楹的真身就寄居在那里。 “主人。”发现朱珥在打量四周,小楹给朱珥解释说,“这是我的妖境。”朱珥感觉她红了脸,“其实我一见主人就很欢喜呢,这才让主人来了我最私密的妖境内。这里可从来没有任何生灵来过额。” “小楹真乖。”朱珥嘴角抽搐了下,你这地方,寻常生灵还真来不了,到之前就先给消融掉,连阎王都不用见。 “主人,那我们出去了哦。” “等等。”朱珥想起朱令安几人,这是她才认识的新伙伴,还是要关心下的,“我们出去会在哪里?先前和我一起的那几个人现在还好么?” “哦,主人是到神殿来寻宝的吧,我会带着主人直接出现在神殿内。不过神殿神秘玄妙,具体会出现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呢。”朱珥的耳垂山微光闪动,小楹顿了一下,又道,“主人的同伴们有些离开了,如今那朱令安、木斐和凶狼三人还在圣河里等你。” 朱无双离开了?朱珥挑眉,如此也好,分开行动才不至于被碍手碍脚。随着小楹的话,朱珥面前出现一个镜子,镜中正是朱令安三人在说话。听到萍水相逢的凶狼和木斐想要替自己报仇,而朱令安那老头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够脱困,朱珥没有说话,面上却不由露出开心的笑。 “圣河?洞内为何会有一条圣河呢?”朱珥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我有意识的时候,洞内便有一条圣河了。靠着圣河的仙气,我生出灵智,度过漫长的岁月,然后等来了你们。”小楹道,“圣河的水能够压制我,所以主人等会一定要保护我呀,不要让水洒在我身上。” “没问题。我们先去和朱令安他们汇合吧。”朱珥随手就在耳垂上布下一个掌控领域,道,“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进入神殿后还在一起呢?”投桃报李,这几人能这样等她,她自然不能再抛下他们。 “我想想。”小楹过了好一会才道,“我的洞壁外便是神殿的西北角,只是那地方荒僻得很,远远比不得储藏丰富的正殿。主人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将你们都送去那。” “好。我们先出去吧。” 木斐此时正在溪里抓鱼。他们在这溪里已经待了一天,洞内微光浮动,不知是夜是明。只是每过四个时辰,溪中便会出现长着小翅膀的银色小鱼,在水中的时候是别指望抓住它们的,唯一的机会是它们张开翅膀飞到水面之上嬉戏的时候。 木斐三人第一次时一无所获,第二次时木斐险险地抓住一条小鱼,让朱令安先吃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凶狼摩拳擦掌,要战胜木斐。而木斐呢,虽说年龄小,可手脚灵活,已然掌握诀窍,能够一抓一个准。 朱令安没有参与到抓鱼的比赛中,老神在在地坐在水里,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只是在木斐又抓到鱼欢呼时听到凶狼的叹气声,他的嘴角微动。朱令安不抓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的外衣被脱下来铺开在腿上形成一个往下坠的大兜,木斐凶狼那边有收获就扔进来。 “我厉害吧?”木斐得意洋洋地对凶狼说,“凶狼大哥,你要是肯叫我一声师傅,我便将技巧传授给你。” “你这小家伙,年龄不大心思倒挺多。”凶狼朝着河里啐了一口,“就凭你,也想当我的师傅?等你毛长齐再说吧。” “哼。”木斐不开心地看着凶狼,却在凶狼又一次要和银鱼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帮他一把,替他拦住银鱼的去向,凶狼总算有了收获。他老成地叹口气,“凶狼大哥,你抓鱼的时候别浑身都动啊,动手就好了嘛。你这么大块头,整个儿一动,银鱼还能不知道你想干嘛?” “是这么回事嘛?” “银鱼轻盈如风,你得将自己想象成一阵风,温柔却快捷地捕捉到它们。”木斐给凶狼示范了一遍。 凶狼常年打猎,肌肉的爆发力非常大,随意一动就能带起一股劲风。如今费老大力气让身体尽量柔和,又要控制着手臂的迅捷,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粗苯。好在他的悟性也不错,木斐教导了三四回后,他总算通窍了,很快抓到七八条小银鱼。 “你这小家伙,年龄不大心思倒灵巧。”凶狼夸赞道。 “也不知刚刚谁才嫌弃我年龄小。” “那是哥错了,哥给你认错。”凶狼拍拍木斐的肩膀,他巴掌大力气大,差点把木斐给拍水里去,语气却是极亲热的,“哥记着你的好呢,以后有好事,也一准想着你。” “把我也一并带上可好。”朱珥笑语盈盈地出现在溪流中。 朱令安猛地从水里站起来,喜出望外地喊道,“朱姑娘,你回来啦?没受伤吧?” 木斐急得不行,扑过来,想挽救因为朱令安站起来而翻倒出来的银鱼,手忙脚乱的,到底是有大半的银鱼落回水里,只剩下十来只小银鱼还在衣衫内没来得及逃跑。 “朱姑娘,你回来啦。”凶狼帮着木斐将小银鱼给安顿好,遗憾地看着溪水重新清澈无鱼,叹道,“哎,抓不着了。” “朱姐姐,给你吃。”木斐将衣衫内的鱼往朱珥面前递,高兴地说,“你尝尝味道,要是喜欢,隔几个时辰后我再给你抓。” “你这傻小子。”朱令安呵呵大笑,“朱姑娘既然回来了,我们还在此地久留作甚?” “也对。”木斐摸摸自己的脑袋,怨怪地对朱令安说,“安爷爷,都是你不好,让鱼儿跑光了。” “行行,爷爷错了,有机会爷爷赔你一条大大的鱼。” “那倒也不用。”木斐连忙摆手,“本就是捉着玩。” “这个要怎么吃啊?”朱珥拿了一条小银鱼在手。 “直接吃啊,入口即化。”木斐道,“可好吃了。” 朱珥尝了一只,果然入口鲜甜,不像是在吃鱼,倒像是往口中喂了什么果子。 “这是神仙鱼。”小楹道,“能够益寿延年。” “谁,谁在说话?”凶狼瞪大眼睛,看向四周。 “没事,是我刚收的一个妖宠。”朱珥摸了摸耳垂,笑道,“它在这里生活很久不了,比较熟悉。” “朱姐姐,果然话本没骗我,但凡大难不死,必有奇遇。你的妖宠一定很厉害吧?”木斐两眼亮晶晶地问。 “小楹天下第一厉害,小楹天下第一厉害。”小楹闻言喜滋滋地高声道。 朱珥心中狂汗,木斐却是兴奋地原地蹦起来,溅了其他人满头满脸的水。 “我怎么觉得,这食人魔洞安静下来了。”朱令安睿智的眼睛看着岸上,“那些光眼先前虎视眈眈,如今却好像……好像对我们很友好?” 姜果然是老的辣! “呵呵。”朱珥僵硬地笑,“安爷爷的观察力真是一流啊。” “不过这也是好事。”朱令安收回目光,“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小楹,我们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先上岸吧。”小楹却道,“圣河的上下流都有守护神兽,想要通过圣河进入神殿并不容易。” “什么?”凶狼大声道,“这鬼地方,是压根没想让我们进吧。”岸上是食人魔洞的地盘,水的两头还有神兽看门。 “岸上安全吗?”木斐先前见识过光眼们的疯狂嗜杀,有些害怕地问。 朱令安却已经率先往岸上走去,边走边道,“朱姑娘能安然出来,想必制服了魔洞。魔洞已经不会伤人了。” 朱珥只能微笑。 按照小楹的指示,四人走上石道,居然还是要往那光团处走去。石道两旁与先前有所不同。先前这里布着茂盛的花草,如今么,居然摆放着石刻木雕而成的各种美食,栩栩如生的模样,引得木斐忍不住拿了个起来往嘴里喂,然后,被磕掉了一颗牙,痛的哇哇大叫。 “这里,是死路,也是生路。”快走到光团处时,小楹解释道,“只有最勇敢无畏的人,进入后才能找到生之路。你们几人,勇敢且团结,放心进去吧,生路一定就在前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木斐缩着身子想往后躲。 “这,进去不就是个死吗?”他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咱们换条路走吧。” “你是个胆小鬼吗?”凶狼拉着他的胳膊,却有种保护的意思在里头,“快走吧你,朱姑娘都不怕。没听小楹说嘛,勇敢无畏的人,才能找到生之路。你难道想在那条溪里抓一辈子鱼?” 木斐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跟着凶狼踏入光团之内。他们之前,朱珥和朱令安却是脸色都没变一下,就已经走进去了。 “快些快些,跟着朱姑娘不会有事的。” “好。”木斐也不想和朱珥分开。 好在朱珥发现他们两在后头磨蹭,便有意走慢些等着他们。 “没事的。”等他们跟上来,朱珥安慰道,“有小楹在呢。” “小楹天下第一厉害!小楹天下第一厉害。”小楹对人类的语言不是很精通,闻言脆生生地叫道。 “小楹最厉害了,可要照顾我们哈。”凶狼道。 这光团内和朱珥第一次进入时又有些不同,像是一切都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脚下是平整的地面,就跟咏楹神殿外的大广场差不多,感觉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可以的。 可是四人都知道这地方决不能乱走,走差了就走进食人魔洞的腹内去了。朱珥如今知道小楹会帮着自己,倒是不怕,却也要看紧其他三人。毕竟,只要进入小楹体内就会被消化,小楹自己都无法控制。 “怎么个走法?”朱令安像是知道朱珥胸有成竹,一直紧跟在身边,这会儿见她停下来,便问道。 “往前走。”朱珥答道,最早朱宗明的幻象便已经说过答案。 “好。” 木斐还想回头看一眼,被朱珥麻利地给扭住脑袋,“别回头。” “哦。”木斐好奇地问,“为什么?” “没听过鬼故事吗?”朱珥笑着说,“走夜路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不要回头,如果回头……” “别说了。”木斐大叫一声,“这么恐怖的地方就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情了。” “叫你小子话多,听朱姑娘安排,跟着往前走不就是了。” 朱珥抿嘴一笑,有人在旁边嘻哈打闹的感觉对她来说十分的稀奇。这些年,出入哪里都是一个人,姜琰和小雾只能在云雾山里,原来,她也是会喜欢这种在人群中的感觉的。 四人走了约莫半刻钟,雾气渐渐稀薄,面前出现一个巍峨的大门,比之先前进入神殿时看到的大门要稍微低调一些,却也能看出不同凡响来。 “有一道门。”木斐一下子不害怕了,冲到最前面,开心地喊道。 “进去后便是神殿。”小楹道。 “这,这……我们不是早就进了神殿吗?”凶狼惊道。 “非也非也。”朱令安摸着洁白的几根胡须,“我们以为进了咏楹神殿,其实是被传送到食人魔洞内。” “安爷爷,你懂的可真多。”木斐崇拜地看着朱令安。 “傻孩子,多听多看多思,你也会想明白的。” 朱珥摸着耳垂,在心里逼问小楹,“还不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朱珥明显感觉小楹抖了一下,沉默又沉默。 “主人,是门口的哒哒和迪迪和我做了交易。”感觉到朱珥已经有些不耐烦,小楹畏畏缩缩地说,“它们让我保护你,就将那些人给我当零嘴。” “所以说,你们哄了那么多人来神殿寻宝,却为所欲为地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说,其实我不必费尽力气拿美食诱惑你?你反正也会跟我走的。” “主人,不是,不是这样的。”小楹慌张摆手,“我,我,我没要他们的命啊。我也没有算计你的意思。” “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小楹急的要哭了。 “呵。”朱珥面无表情,“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欺骗我。” “哒哒和迪迪都是想保护你。”小楹哭着说道,“他们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它感觉不到朱珥的情绪,越发惶恐,生怕朱珥从此不要它,让它哪来的回哪里去。那怎么能够呢?它等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个可以认主的人。它一定要跟着她走遍星辰照耀的国度,见识最美丽的风景,吃最好吃的食物。 “哦,那你还不老实交代?”朱珥冷声道。 “主人,哒哒和迪迪就是门口跟着你的两只护境神兽,它们的职责是在殿外守卫整座神殿,并不能跟在你身边。”小楹抽噎着将一切都给交代出来,“而我,神殿地下都是我的地盘,即便是不认主,关键时刻我也可以将主人拉入我的魔洞内救主人一命。我并不是一般的食人魔洞,它们食人,而我只是食气。人类的精气神对我来说是大补物。不不,主人你别这副模样,他们真的没事,相信我。这里是神殿啊,天下第一神奇的地方。我不能直接食用神殿的仙气,可当我抓到人类的时候,他们却可以吸收那些仙气。人类的肉体孱弱,仙气入体便会爆体而亡。我食用他们精气神后,仙气又会修复他们的损伤,如此往复,我其实是食用了过滤的仙气,而在我体内的人类并无损伤,相反,被仙气蕴养过又没死,他们以后的身体都会被寻常人好很多呢。” “这么说,你还有功劳了?” 小楹连忙讨好地笑着说,“怎么敢居功呢?主人人美心善,真是天下第一好的主人呢。” “你似乎不用认我为主的?”朱珥可没听错,小楹说了,不认主也能完全和哒哒迪迪的交易。 “我喜欢主人呀。” 这家伙是喜欢自己能带着它到处行走吃遍天下美食吧。朱珥将小楹的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都亲眼看见那些人在你的光眼内消失,那他们现在如何了?” “主人,他们的确会消失一段时间,和我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帮我过滤仙气啊。”小楹看朱珥的言语似有缓和,不由轻松许多,“等他们到了吸收仙气的极限,就会被自动排出去。这段时间,对他们而言,就像是黄粱一梦,醒过来就好了。” “可他们也丧失了进入神殿历练的机会,对吧?” “主人,神殿是哒哒和迪迪的主人以前的居所呢,哒哒和迪迪并不喜欢外人在神殿来来去去,可是碍于它们主人留下的指示,这才大开神殿允许人们进入。”小楹抽抽鼻子,“我也不喜欢它们去神殿里,神殿那么美好,让这些无知的人进入,真是对神殿的亵渎。” “既然神殿那般美好,如何还会有危险?”朱珥敏锐地问。 “嘿嘿,从前神殿主人在时,神殿内各种生灵相亲相爱。可如今都过了千万年,从前生出灵智的老家伙们还好说,新生出灵智的小家伙可什么都不懂愚昧的很呢,指不定就会闯下什么祸来。哒哒和迪迪也是担心主人的安危,这才为主人周全。” 想到门口那两只和入梦兽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兽,朱珥心中便有亲近和欢喜之意。 “以后不得再骗我。”朱珥警告道,这小楹,开始时一副不通人类习性的模样,实则鬼灵精怪的,又食用那么多人的精气神,看过很多人的记忆,早就很懂人类了,偏偏还装出无害懵懂的样子,让朱珥都被骗过去。 “小楹最喜欢主人,才不会骗主人呢。” “主人主人,其实你看到消失的那些人,还是有不少幸运地走上生之路,已经进了神殿。” “不少是多少?”朱珥问,“小楹,你既然覆盖着神殿下面的每一寸地方,告诉我,神殿已经进去了多少人,那融魂丹可被人得了?” “一共进去了五百一十二人。”小楹道,“不过,哎,已经死了两百三十五人啦。” “什么?伤亡怎么会如此多?” “主人,小家伙们破坏力有点大,又很排外。”小楹严肃地说道,“主人进去后,一定要小心啊,我也会时时看着。” 朱珥和小楹这一番交流,在朱令安等人眼中,不过是朱珥在门口沉默地看了大门一会。 “走吧,进去。” 该进去的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朱珥不想再耽搁,走上前去。她刚站在大门边上,大门便徐徐地自动打开了。朱珥毫不犹豫地一步迈进去。 大门内,阳光明媚,宛如春天。再往前走两步,便是一个桃花林。灼灼桃花正如火如荼地盛开着,一阵风吹过,纷纷扬扬的桃花瓣洒下来,空气中还飘着浓郁的桃花香。 “真美。”朱珥不由感叹。这里的桃树每一株都耸入云端,抬起头便望见簇簇桃花遮云蔽日,偶尔从缝隙漏下的阳光是纯净的金色,越发让整个桃林美轮美奂。桃林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蟠桃园?”凶狼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们都是凡人,有好些时候没吃饱肚子了,那溪水中的小银鱼本就不多,分下来不够塞牙缝的。 桃树有灵,在凶狼面前的那一株,花朵在刹那间凋谢,桃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熟,个个都有凶狼两个拳头那么大,然后飘落下来,刚好落在凶狼张开的手中。 凶狼捧着那一看就饱满多汁的桃子,忍不住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就停不下来,三两口将那个桃子给吃完,直呼道,“你们都尝尝,这桃子,怕是蟠桃园的仙桃都比不上。” 桃树随风而舞,簌簌作响,似在赞同凶狼的话。朱珥等人也伸出手,桃树于是又飘下三只大桃子。那桃子捧在手里闻着的味道就很是沁人心脾,咬上一口,果肉甜美的滋味溢满整个口腔,汁水顺着喉咙流入肚腹中,熨帖了整个身心。 “仙桃能和圣桃比?没见识。”小楹嬉笑着说。 “圣桃?我的妈呀。”木斐还在端详那手都快捧不下的桃子呢,闻言,都要舍不得下口了,看见凶狼每次吃完,又会自动掉下来桃子,这才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一脸满足,“真的好吃。” “我说,你们打算在这一直吃桃子?”朱令安也吃了一只桃子,不知是年龄太大表情不太外露还是他不喜欢吃桃子,很是平淡地问。 “哦,一直吃到死,也不是不可以。”凶狼一边啃桃子一边说。 “我们往前走吧,前面一定还有更好玩的。”木斐抹掉嘴角的汁水说。 朱珥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桃子,安安静静地吃完一只,从玉瓶里倒出水来洗了手,朝着桃树道,“多谢你的馈赠。” 桃花瓣瞬时如雨而下,不少沾着朱珥的头发和衣襟,更有小小的一个桃枝,上面只长着三片翠绿欲滴的嫩桃叶,贴在朱珥肩膀边的衣裳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栩栩如生的绣纹。 “这花雨也真是稀奇,只往小姑娘身上落。”凶狼这会儿已经是两手一左一右分拿着两只桃子在啃。 出了桃林,就能看见房舍了。可能西北角确实偏僻的缘故,这屋舍修得精巧,却也不算稀奇,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园林中。 别看凶狼啃桃子啃得欢快,却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暴喝一声小心后,居然还能先将两只桃子剩下的部分囫囵吞枣给啃了后,再敏捷地往前一扑,挡住身后的三人。 朱珥等人这才发现,原来凌空而来一个大球,目标正是他们四人。凶狼壮实的身体挡在前面后,就尝试着用手去抓住那只大球。可等他的手碰触到那球时,才知莽撞了。那瞧着华美漂亮的圆球,入手居然比铁球还重,又来势汹汹。凶狼感觉一双手都要被压断了。 “我的手。”凶狼真的感觉手要断了,痛的他大汗淋漓,却还是不肯让那球撞上后面的三人,而是用身体去拦了第二次,总算让那球偏离方向,滚落到地上. “凶狼……”朱珥看了眼地上那只大球,一眼便看穿那华美的外表下灌注着最沉重的岩土,别看小小的一只,怕是重逾千斤。而凶狼的两只手掌,软绵绵地耸拉着,若不及时救治,怕是从此后就废掉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凶狼大哥。”朱珥飞快地拿出一只玉瓶,将一粒药塞进凶狼嘴里,又从另一个玉瓶里倒出几滴莹润的洁白水珠来抹在凶狼的手上,“三天内不要用这只手,三天后包你完好如初。” 这可是小雾炼制的护骨丸以及姜琰从前存下来的回春水,只其中一样,就足以让凶狼好起来。不过咏楹神殿情况莫测,朱珥双管齐下,缩短凶狼康复的时间。 朱珥喂个药的功夫,面前就已经跑过来三只还未完全化形的小妖。一只长长的蛇尾还拖在地上,另一个头上的花骨朵将开未开,还有个的手掌还是一双鸡爪。 “喂,将球给我们扔回来。”拖着蛇尾的那个高傲地喊道。 “你们伤了人没看到吗?不道歉还想我们给你捡球?”木斐气愤地说。 “那是他活该,球又没长眼睛,他可是长了的,还非往上撞。”花骨朵嘻嘻一笑说。 “你……”木斐气红了脸,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妖精,好吧,要脸的妖精他其实也没见过,这还是他见到的唯三妖精呢。这时候的木斐还不知道,他很快就会见识各种各样的妖精。 朱令安拉着木斐,息事宁人地劝说,“在人家地盘上,算了,算了,有朱姑娘的神丹妙药,凶狼也不会有事。” “安爷爷,你怎么能这么说?” “小子啊,你瞧瞧那三个,现在凶狼受伤,我们一老一少,朱姑娘是个女娃娃,惹了他们,真打起来,谁能对付?”朱令安语重心长地说,“更何况神殿内我们不能伤害任何生灵,还送上门挨打,你小子是不是傻?” “什么破规矩。”木斐咕哝道。 “这老头还懂事。”花骨朵眼睛贼溜溜地一转,指着朱令安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它一副能看上朱令安那是朱令安几世修来的福分的态度,趾高气扬地说,说完后见朱令安神色淡淡的,也没什么动作,不由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啊。顺便把我的球捡回来。” “安爷爷才不跟你走呢。”木斐高声道,他怕朱令安屈服,真的会过去侍奉这几只小妖怪,用手紧紧拖着朱令安的胳膊。 “我不去。”朱令安这回却不再退让,坚定地说,“我已经年迈,侍奉不动几位小仙,还请小仙另择高明。” “咯咯咯。”那鸡爪还没化形的小妖怪张开嘴笑起来,却发不出人声,而是吐出一连串的鸡叫声。 “你要犯傻,随你吧。球还是要给我捡过来的。” 朱令安看了看那球,有些为难。这球能一下砸断凶狼的手,重量肯定不轻,他能不能捡起来还是个问题。不过为了不多生事端,他还是走过去,弯腰打算试试。 “安爷爷,让我来吧。” “你怎么能行?”朱令安将朱珥往回推,“一边呆着去,他们喊的是我。” “我能行的。” 朱珥朝着朱令安一笑,笑容中藏着慧黠的算计。朱令安看出来她怕是不肯吃这个亏,但是朱珥不似木斐,朱令安并没有执着地劝,默默地退到一边,担忧地看着她。 朱珥很轻松地将那个球拿在手中,还随意地抛了两下。对面一直没说话的蛇妖瞬时眼睛一亮,认真地打量了朱珥两眼。 朱珥脚步轻快地拿着球过去,递还给花骨朵,道,“玩闹归玩闹,可不能随便伤人。”她悠悠地说,“我相信这神殿的主人,不会乐意看到殿中出现这样的事情。” 蛇妖脸色一变,她的声音细长如丝,听着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一个黄毛丫头,也来教训我们吗?” “呵,执迷不悟,罢了。”球已经还回去,朱珥不欲多说,回到朱令安几人身边,道,“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朱令安巴不得离这几个小妖远一点,忙点头,然后牵着木斐,想要沿着桃花林外的小径往神殿中央位置走。 那蛇妖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带着另两个,堵住小径的路,“急什么?我准你们走了吗?” “大路朝天,各走两边。”朱珥冷笑,“我去哪里,还不需要你们准不准。” 她话音刚落,那花骨朵小妖竟没拿住手中的球,球一下子往下落,砸在它脚上,只听它发出一声惨叫。偏那球还在地上弹跳着,弹起来时又砸中了蛇妖的脸,眼看着再落地弹跳起来的第三下就冲着那鸡妖去了。 “我们走吧。”朱珥淡淡地瞥了一眼,“它们再无暇找我们麻烦。” “朱姐姐你好厉害。”等到走了一段距离,木斐才压低声音道。他要弄不明白刚那球朱珥做了手脚,那真是白活了十多年。 “总要给他们个教训。喜欢玩球,就好好地多玩些时候。” 朱珥不过是让小楹在球内放了一个活泼的光眼罢了。她是不能在神殿内伤害生灵,但是她想,替神殿教育这些未开化的小妖想来是不会有事的。那光眼是小楹的万千分身之一,如果有事,也不过是湮灭一只光眼罢了。果然,朱珥摸到神殿规则之下的松动地带。 “这里的仙气真浓郁。”小楹都忍不住感慨,然后朱珥就感觉到她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仙气?”朱珥迷惘地看了眼四周,美则美矣,可那什么仙气她是完全感知不到,又问朱令安三人,也都茫然摇头,表示就觉得此处空气比外面的墨雪大陆要清新许多,让人神清气爽。 “咦,主人,你感受不到吗?哎呀好可惜啊。我不过是受了一些溢出来的仙气影响,就能化形成人。若是主人能够吸收此处仙气,岂不是能够立地成仙。” “成仙也不见得多好。”朱珥想起姜琰,那样惊才绝艳的仙人,却被压在诸神殿下不得解脱,漫长的生命从此只剩下寂寥和空无,并不觉得有什么趣味。 “我也不希望成仙。”凶狼一只胳膊垂在身前,精神倒是十足地好,大嗓门一开,“我就指着能够进来捡点好东西出去卖了,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不用再去山中拼命。” “凶狼大哥,你这个愿望可真是……”木斐朝着凶狼竖起大拇指。 朱珥也忍俊不住地笑起来。每个人都有想要的生活,为之甘愿一搏。凶狼身为猎户,常年在山里和野兽拼命,日子过得并不容易,就算衣食不愁,可也没有几家姑娘愿意嫁给他日日担惊受怕。 “凶狼大哥,你会得偿所愿的。”朱珥笑着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目标,在那桃树林里我就该让你别吃桃子,立时带出去,也省了和我们继续前路未卜地往下走。” “桃子?桃子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那可是圣桃。”朱珥提点道,“拿一只到外面去换,保管有人争抢着给你大房子和土地金银。” “哎呀。”凶狼用未受伤的那只手啪地一下拍在大腿上,“我这是吃了多少金银,我这嘴,太馋了。”他说话间就想往回走,却被朱珥一把拉住。 “凶狼大哥,这神殿的路,只能往前走。” 凶狼还有些不信,再回头时,却发现来路布满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惜,可惜。” “凶狼大哥,这神殿里宝贝多着呢,你不用可惜啊。”木斐笑眯眯地劝说。 “对,凶狼,你小子的福气还在后头。”朱令安也安慰道,“还别说,有你陪我们这么久,你若是直接出去了,老头子还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哈哈哈,冲你这句话,安老爷子,我留下来陪你们走到底。”凶狼十分仗义地一拍胸膛说。 “就等着你这句话了。”朱令安满意地说。 朱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朱令安,他为何如此在意凶狼的去留?神殿中不能使用灵气,从前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们和凡人相差无几,像凶狼这样身手敏捷的健壮男人反倒是更有优势,却也不是非凶狼不可。毕竟,在不能互相伤害的神殿中历练,更多的还是要靠脑袋。 朱珥莫名有种直觉,苍老的朱令安一定有自己的底牌,这个底牌能够保他无恙。他并不需要凶狼的保护!他和自己一般,一个人行动反而会更加的方便。 人类的直觉是很神奇也很可怕的! 朱珥这突然涌上心头的直觉,却并没有让他怀疑朱令安什么,她心里觉得朱令安是可以信任的,只是依旧觉得奇怪,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她忽视了。 四人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又碰到一些小妖怪,却不再像一开始的三个那般讨人厌。有些看到人类就远远避开,有些攀在树上挂在墙上偷偷打量他们,还有些尾随一段路程后离开。 朱珥四人进来的方位果然是偏僻的。一路上遇到的房舍大都是空荡荡的,连一杯一盏都没剩下,而庭园中的花草树木多年来无人看管野生野长,有些已经有人高,有些更是快要开智成精。 这样的情况让朱珥几人的前路变得艰难起来。因为茂盛生长的植灵们将路全给覆盖住了,前方压根没有路,只能靠自己去找能够不伤害植灵可供下脚的地方往前走。 “要不是这些拦路虎,我都要以为前面有人先我们一步将东西搬空了。”木斐叽叽喳喳地说,别看他是凡人小孩,可是懂得并不少。他知道修仙者们都是有储物的神奇物件的,小小的一个,却可以装下几座大山那么多的东西。他甚至还请教了朱珥,在这神殿中储物戒还能不能用。 “这路可真不好走。” 凶狼不小心踩掉路边一株滕蔓的叶子,登时就被藤蔓狠狠地给抽了脸。他本就生的魁梧凶悍,这下还肿着脸,瞧着更加凶神恶煞,若是神殿中有小鬼,什么都不做就能有驱鬼的作用。 “我和木斐走前面。” 朱珥看着凶狼走的磕磕绊绊,真担心他走不出面前这个园子就要被植灵们给折腾死,忙抢着到最前面去。她因为亲和植物,走到哪里,面前的植灵们都会缩回藤枝。而木斐,因为个头小身子灵活,总能见缝插针地踩在空地上。所以四人调换位置,木斐走在最前面探路,朱珥紧随其后给朱令安和凶狼开路。朱令安和凶狼只要动作不是太慢,就能在让路的藤蔓没有回到原位时沿着朱珥走过的地方往前。 一边走,朱珥一边问小楹,“融魂丹的位置离我们很远吗?” “非常远。”小楹道,“正好和我们现在的位置一南一北,我们需要穿过整座神殿才能抵达放着融魂丹的炼丹房。” “糟糕了那。”朱珥有些着急,这么一来,很可能被人捷足先登拿到融魂丹。 “主人别着急。”小楹老神在在的说,“神殿中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那炼丹房是神殿比较重要的地方,更是不易进入。” “你能找到朱无双的位置吗?” “我想想办法。”小楹多了好一会才道,“朱无双跟着谢封,已经离炼丹房不远。不过,谢封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他们现在被成千上万只蚂蚁给围困在一处池塘边,短时间不能脱困。”小楹又道,“炼丹房外已经有人在了,但是炼丹房有奇特的考验,目前在的十一人都没找到头绪,正在房外发愁呢。” 经过这小小的一段路,朱珥四人也总结出神殿的行走法则了。神殿规定人类进入后不能伤害生灵,可若是这种无意犯规不是有意伤害的情况下,一般殿内已经成精的生灵们会自行来报复,神殿不会插手。 “希望那些蚂蚁聪明点,可以多留他们几日。”朱珥知道急是急不来的,毕竟隔这么远,又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哪知道朱珥才这么想呢,天空就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声。朱珥抬起头,就见一只浑身通红的大鸟舒展着翅膀在上空飞过,它飞过的地方留有长长的一段红影,让整个天空都更加美丽了三分。 “好漂亮的大鸟。”朱珥忍不住赞美道。 “好大的鸟。”木斐却是流起口水,他毕竟还小,进神殿前为了果腹常常干些爬树摸鸟窝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啪嗒一声。朱珥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就听到木斐惊慌的呼救声。 “救命啊,朱姐姐,安爷爷,凶狼大哥,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救命……救命……” 众人防不胜防的情况下,那红色大鸟居然快如流光,将木斐抓上了天。 “这可怎么办?”凶狼看着天上盘旋的大鸟,嘴上叨叨道,“还好它没飞走,不然这到哪里去找这小子。” “木斐,你先别急。”朱珥将双手合成喇叭状,安抚道,“你越挣扎它抓的越痛,先平静下来。” 朱珥的话还算有用,木斐果然不再挣扎,身体蹦成奇怪的形状,头努力往上抬,想要看清抓着自己的大鸟,却只看到红彤彤的鸟肚子和面前那锐利如刀的鸟爪。 这样锋利的鸟爪,能立时将木斐给撕碎。一想到自己的碎肉从空中纷纷扬扬往下掉落,木斐就打了个寒颤,眼角流出悔恨的泪水。 早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凶悍的大鸟,他当初就算饿死也不该掏鸟窝烤小鸟吃,如今这是鸟祖宗来找他算账了吗? “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你别急。”朱珥继续说道,她额头上也有晶莹的小汗珠出来了。这什么咏楹神殿,倒更像是妖怪聚集地,不是这种妖怪就是那种妖怪,个个身体强悍,不是凡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朱姑娘。” 同行也有一段时间,朱令安还这么客客气气地叫自己朱姑娘,朱珥忙道,“安爷爷,不是说过么,叫我小珥就好。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朱姑娘和我们可不一样,老朽不敢冒犯……”朱令安话没说话,就见朱珥瞪着眼睛真要生气的样子,忙摆手道,“好好,小珥!” “安爷爷可是有法子?”朱珥看着天空的大鸟,这大家伙体积太大,她本身能量转换的能力在这咏楹神殿又被压制的厉害,根本无法撼动这只大鸟,所以朱珥很是头疼怎么才能将木斐给救下来。 “小珥玩过抓鸟的游戏没?”朱令安道,“我教的那群小子最喜欢抓鸟了。他们啊,总是将簸箕用木棍支着,簸箕下撒些粟米,等麻雀这些鸟类钻进簸箕吃粟米时,就猛地拉扯系在木棍上的绳子,簸箕没了木棍支撑,自然就会扣在地上,麻雀就别想跑了。” “安老爷子,这法子我知道。”凶狼在旁边搓着手说,“可你看看天上,那么大的鸟,我们去哪里找那么大的簸箕来抓它?就算有那么大的簸箕,扣得住这家伙才怪,它立马就能掀翻簸箕跑了。” “哎,孺子不可教也。”朱令安摇头叹气,然后指指朱珥,“让小珥给你说。” “凶狼大哥,我们可以用吃的哄这鸟下来。”朱珥抿嘴一笑,开始从储物戒里往外掏灵米,这才刚掏了一袋出来,就感觉耳垂烧烫的不行。朱珥心里叫声糟,人果然不能撒谎,一个不小心就露馅了,可她反应也很快,用手一捂耳朵,反而责怪起小楹来,“哎呀小楹,我当时把储物戒给你,你怎么没看到这个储物袋呀。这放太久了我自己也给忘了,里头还有不少吃的,回头我都给你吃啊,乖,别闹。” 别看小楹先前很凶,其实性子比较柔顺。朱珥这么倒打一耙,她便安静下来,只是道,“那只鸟胃口有些大,敢抢我的食,我就吞了它。” 可不敢让你吞了它。朱珥心说,你先前是凶煞了些,可现在这么可爱单纯,我如何能让你丢了性命。 “放心,我们只是将它哄下来。”朱珥安抚道,“如何能让它浪费粮食。” 小楹心满意足,主动说,“主人,那我不吞了它。等它下来,我帮你按着它,将小木斐抢回来。” “好,好,好!”朱珥喜出望外,小楹毕竟也算半个地头蛇,有它帮忙,事半功倍啊。 “凶狼大哥,我洒下粟米,你就注意些,等那大鸟下来,小楹按住大鸟,你就去救木斐。”朱珥安排道,他们这四人当中,也就凶狼的力气大些,掰开鸟爪救木斐只能指望他了。 “没问题。”朱珥给凶狼用的药本就是仙界的,给只是凡人的凶狼用,那效用,远超朱珥预期,不到一天,凶狼的手臂就好了,据他自己说,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几人做好准备后,朱珥便将那袋粟米的封口撕开,将粟米往地上撒。 天空盘旋的红色大鸟一声脆鸣后,果然一个俯冲往地面来了。不用朱珥等人抢木斐,离地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大鸟自个儿先将木斐给丢了。 “木斐。”朱珥脚下出现飞行鞋,慌忙飞冲过去想要接住木斐。别看木斐长得瘦小,却很结实,朱珥这一接,就被木斐的下落劲道给带摔在地上,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滚,这才停下来。 “小珥,没事吧?”朱令安慌张跑过来,想要扶起趴在地上的朱珥。 木斐身上有摔伤,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大鸟的爪子抓在身上时嵌进肉里的抓伤,痛的他龇牙咧嘴,却还忍着痛第一时间到朱珥身边,见朱珥躺在地上不动,慌忙问,“朱姐姐,你……你哪里伤了?” “朱姑娘?”凶狼慢了一步,看到朱珥躺在地上,柔弱地闭着眼睛,手足无措地喊了一声。 “我……”朱珥忍不住呻吟一声,刚刚木斐撞在身上,撞得她身上骨头都要碎了,这滋味可真心不好受。她摆了摆手,道,“让我就这么躺着缓缓。” 朱令安的手顿住,他的样子竟比朱珥自己还要难受一些,老迈的脸上皱纹交错,一瞬间的形容竟似又苍老许多。 “行,那你躺躺。”朱令安低声道,“你别担心,接下来就交给我们。” “恩。”朱珥已经掏出丹药来吃了一颗,不出半刻钟身体里的损伤就会修复,她也递了一粒给木斐,道,“这可是仙药,凶狼大哥吃后力气更大了,你吃了我也不知道会增加什么能力。” “那我可是因祸得福了。”木斐笑嘻嘻地接过丹药塞进嘴里。 凶狼和朱令安像一道屏障,拦在朱珥和木斐的前面,谨慎戒备地看着完全不管他们专心吃着地上粟米的大鸟。 “安老爷子,你往后略退退。”凶狼喊道,挥舞着从旁边捡到的枯木棒子,“我能保护你们。” “我虽然老,却还能动。”朱令安固执地摇头,“若是只能拖后腿,我就不会来神殿了。” “那你小心些。”凶狼很是担心朱令安,这老爷子虽说有个高大的身架子,可毕竟老了。 红色大鸟却是看都不看不远处四个人类在做什么,径自埋着头啄那地上的粟米。它个头大,那些粟米却是普通米粒大小,用它那张张开后能直接吞掉一个人的大嘴吃那米粒真是不太方便。它却有十足的耐心,一颗颗地啄起来,还咀嚼两下,满足地感受着粟米的味道,又才继续吃下一颗。 “这压根就是个野禽园。”木斐吃下那丹药后,觉得肚腹热烘烘的,伤势也被修复了,便一跳而起,和朱令安他们并排站着,小声道。 “可不就是嘛。”凶狼点头,“早知道带上我的家伙们。” “凶狼大哥,你别忘了规则。” “好吧,瞧我这记性。”凶狼裂开大嘴一笑,“看得着吃不着,真是折磨人。” “我好了。”朱珥也恢复过来,看那大鸟还在埋头找粟米吃,这会儿功夫,那一袋粟米已经被它吃的七七八八,她于是再拿出两袋来,一袋给木斐,一袋给凶狼,“别撒那么密,让它多吃会。” 这下就连头脑简单的凶狼都知道朱珥的意思,粟米撒的范围大些,让那大鸟慢慢吃,他们才好溜之大吉。 凶狼和木斐撒完粟米回来,居然还得了那大鸟一个友善的眼神。 “木斐,你先走。”因为刚刚大鸟抓了木斐,朱珥不确定他们离开会不会引大鸟来追。 “好呢。”木斐试探着挪了几步,果然,那大鸟虽然吃着粟米,却立即将脑袋转过来,锁定在木斐身上。那瞬间,木斐连腿都在抖,好在大鸟看了木斐两眼,就转回头继续吃粟米去了。 “别跑。”朱珥瞧着木斐那架势是打算撒脚丫子就开跑,忙道。 “对对,千万别跑。”凶狼也道,“这些野兽,你越跑它们越追。就当做平常走路,慢慢地往远处去,对对对。” 木斐抹了把额头的汗,依言放缓步子,慢慢地踱进了一丛绿荫之后。那大鸟依旧欢快地吃着粟米,并没有追过去的意思。 “我们也走。”朱珥道。 剩下的三个人于是小心翼翼地往木斐那边走去,边走边留意着大鸟的动静。那大鸟看见朱珥三人渐行渐远,扑闪着大翅膀引起一阵疾风,结果地上的粟米被吹得七零八落。它忙收回翅膀,遗憾地看了眼已经看不见的人类,终是选择埋头继续吃着难得的食粮。 “没跟上来吧?”木斐看见朱珥三人也过来了,忙问。 “没有没有。”朱珥笑着说,“还好遇到只贪吃的鸟。” “我们快走。”朱令安满脸担心,“这大鸟展翅就能飞越整座神殿,万一再被盯上,真是个麻烦。” “前面就是建筑群了,我们快些。”朱珥往前一望,心头一喜,“走走走,我们去房子里,就不用再怕那只大鸟。” 前方的屋舍不再是稀稀落落的,而是一座宫殿挨着一座宫殿,绵延不绝,气势磅礴。 只是,朱珥四人要去到宫殿里,面前还挡着一个大湖。湖水碧绿,波光潋滟,一眼能望到底,只有水草,不见鱼虾。 “不能绕路。”朱令安道,“这园中野禽太多,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那就只有从湖上过了。”凶狼揉了揉脑袋,为难地看着四周,“这么大的湖,居然没有一艘船。” “凶狼大哥,这里可是住着神仙。神仙还需要船吗?”木斐脱困后心情舒展,哪怕被大湖挡路,也还是满脸笑嘻嘻的。 “可我们需要啊。”凶狼没好气地看了眼木斐。 “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朱珥道,脚上一动,人已经浮在空中。 “怎么带?”木斐羡慕地看着能飞的朱珥。 这可把朱珥拦住了,她伸出手,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抱过去?还没等她说什么呢,朱令安三个猛地摇头。开玩笑,他们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给抱过去,那像什么话? 不然背过去?朱珥用眼神询问朱令安三人。木斐和凶狼瞬时都看向朱令安,那意思,明显是朱珥背朱令安可以,背他们绝对不行。朱令安却也满脸拒绝,并不想要朱珥背自己。 “那你们说怎么办?”打了这半天的眉眼官司,朱珥无奈了,“我们在这里耽搁,说不定那只大鸟就追上来了。生命诚可贵啊。” “宁死不行。”木斐捶捶胸膛,“我是男子汉,如何能让姑娘家?”他没说完话,可那意思却是无比的坚定。 “朱姑娘,我也是为你好。”凶狼嘿嘿笑道,“我这身板,害你掉水里去就不好了。” 朱珥无奈望天,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表面上那么娇弱,力气还是不错的。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凶狼的推托之词,便没有说出来。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鸟鸣声。 四个人都是一凛,心头齐齐想着,莫不是那大鸟要追过来了。 朱珥急的跺脚,“你们难不成要游过去?” 三个男人一起点头,“正是。” 朱珥担心地看向朱令安,“安爷爷,这湖水寒凉,你怕是吃不消啊。” “我小时候在水里玩大的,没事。”朱令安将外衫内袍脱下来递给朱珥,只身着单衣,“劳烦小珥替我们拿着衣裳。” 木斐和凶狼也如法炮制,只是那凶狼,脱掉外衫后上半身竟是什么都没穿,露出健壮的身躯,肌肉鼓鼓囊囊。朱珥还没怎么着,凶狼倒是先红了脸,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先往对面游去。 朱珥将三个男人的衣裳卷住,放进了储物戒中,飞行鞋启动,跟在他们上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清脆的鸟鸣声越来越近,可水里的三人才游了小半程。 “快些。”朱珥飞在空中,忍不住催促道。 三人奋力往前游,到底比不得大鸟展翅一飞,很快,那通红大鸟已经追到湖边。它先是好奇地看着同样飞在空中的朱珥,目中并没有好奇,而是有些亲近之意,还收了满身凶气,一瞬间瞧着倒像是家养的禽类。 “咕咕。”它低声叫,和仰天长鸣的声音截然不同,听着软软糯糯有些可爱,有些像是在撒娇。 朱珥若不是顾着水中三人,差点就回去摸摸大鸟的头了。而此时,她镇定地回望着大鸟,暗地里传音催促下面的人快些再快些。 “快不起来了,啊,咕……”木斐窜出水面,回了朱珥一句,又潜进水里。 大鸟的目光瞬时被木斐吸引,它浑身的毛炸开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杀气,翅膀扇起一阵大风,鸟爪也在地上蹭着。那架势,明显是盯着木斐,就等他再露头。 朱珥一边吐槽木斐这到底是在哪里得罪狠了鸟祖宗,一边指挥着他去往右边的一丛荷叶处躲着换气。 大鸟失了木斐的身影,渐渐放松下来,又开始将目光放回朱珥身上。只是,它一直停在岸边,并没有盘旋在湖面上的意思。 朱珥微微松口气。这鸟身形巨大,一只翅膀就能将自己带翻,她的飞行鞋怕是飞不过它。若不然,还能引着它飞向远处,给水中三人争取多多的时间。 “咕咕。”大鸟又朝着朱珥叫了,叫的同时还往水里打望,很急切地又咕咕叫了两声。 朱珥满头雾水,她觉得大鸟似在告诉她什么,可问题是,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大鸟于是急了,咕咕咕咕地叫了好一会,大爪子往前踩了两步,却在水边停下来,为难地看着一直跟着朱令安他们飞的朱珥。 朱珥想了想,便又抛出一袋粟米到岸上,温和地说,“吃吧,送给你的。” 袋子掉落在地上绳子就松了,粟米像是溪流缓缓地往外流,很快堆成一座小山。大鸟偏着头,看了眼那堆粟米,眼中的神情分明是欢喜的,却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而是依旧朝着朱珥咕咕叫着。 “乖。”朱珥觉得大鸟好像能听懂自己的话,就耐着性子温柔地哄它,“我们有事要办,你去玩吧,有缘再见。” 大鸟怔怔地看着朱珥,良久,李子般大小的黑眼睛里居然留下了两串水珠。它扑闪着翅膀,并没有飞起来,满是留念地看着朱珥,又看看水里的几串水痕。它其实早知道那几个人类在水中的哪处,只是,它不能去湖面上。 大鸟那样眷念亲近的目光让朱珥心头一颤,待再要看清楚些时,大鸟却已经埋下头,安静地啄食地上的粟米。哪怕面前有堆成小山的粟米,大鸟却不复先前满地找米吃的欢快,身形落寞孤单,吃得缓慢优雅。 朱珥瞧着这般情形,心头竟有些怅惘,那丝丝怅惘像是空中的风,天上的云,还没抓住就散了。她不是自寻烦恼的人,告诫自己前途未卜,别胡思乱想,便打起精神来陪着朱令安他们往前。 这片湖,朱令安三人游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岸。从湖的这一面往回望,朱珥看到那只红色的大鸟还在安静地啄食粟米,一次也没有抬头望过来。它一身红色的羽毛,在日光下,竟比太阳还要璀璨夺目,可它那庞大却萎靡的身躯,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瞧着就觉得于心不忍却莫可奈何。 “看什么呢?”凶狼一边拧干衣裳的水,一边好奇地随着朱珥的目光往湖对岸望过去。 “没什么。” “朱姐姐,湖对面什么都没有啊。”木斐擦擦眼睛,甩甩身上的水,跟着往湖对岸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朱珥感到奇怪,指着对面道,“先前那只大鸟,你们看不见吗?” “啊?”木斐再擦擦眼睛,“湖对面哪有大鸟,怕是早走了。” 朱珥心头一震,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奇异。她明明能够看到红色大鸟落寞的身躯,为何他们看不到?朱珥又问朱令安,朱令安也摇头表示没看到那只大鸟。 “罢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这本就是一条只能往前不能后退的路。朱珥收拾心情,强笑道,“可能是我眼花了。” “走咯。”木斐开心地喊起来,因为他年龄最小,其他三人或多或少对他有些照顾,倒让初次见面时的少年老成褪去不少,有了些符合年龄的天真烂漫。 朱珥狐疑地看了眼木斐跑在前方的身影,就是个年少苦楚的普通少年罢了,如何会惹得红色大鸟震怒示警呢? “朱姑娘,朱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接下来怎么走。” “前面就有房子,我们先进去歇歇脚。”凶狼哈哈一声大笑,“吃着干粮再慢慢想不迟。” 四人一直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如今知道朱珥身上的储物袋里还有食物,只一想到就纷纷肚腹打鼓,口内生津。 湖这边的屋子总算不是空荡荡的,他们现在随意进的这一间,里面简单摆设着几样家具,正中间是一块大大的蒲团,足可坐下十来人的样子。 凶狼奔过去,坐在那蒲团的边缘处,随即大声喊起来,“哇,这什么神仙蒲团,坐着好舒服啊,皇帝老儿的御座怕也不过如此。” “凶狼大哥,你这牛可吹大了。”木斐笑眯眯地坐过去,随后舒服地一声喟叹,“哇哦,我感觉我像是飞在天上。” 朱令安看着两人夸张的神情,笑了笑,也紧跟着过去坐下。这一坐,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就笑作一团。 “我感觉身体里的陈年旧疾都好了一样,多少年没这么舒服过了。” “这么神奇?”朱珥走在最后,只看到朱令安三人的湿衣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了,如今听他们三人的话,忙奔过去也坐下来,瞬时发现蒲团果然奇妙。 这蒲团一挨上去,整个身体首先会觉得无比的舒适;然后就会感觉到有一股热气从蒲团传进身体里,蕴养着每一寸肌肤。 “这应该是主人家练功的蒲团。”朱珥猜测说,又将小楹的话说给他们三人听,“我们凡人之躯,本来感觉不到神殿的仙气。但是这蒲团能够让仙气变得柔和,让我们也能吸入小许。这可是走大运了,这一丢丢的仙气,足够受用终身。” “仙气再好,也要吃饭。”凶狼满脸馋光地看着朱珥,大掌摸着肚子,“可饿死我了,先前还觉得能忍,坐在这蒲团上,舒服过后就觉得整个肚子都在喊饿。” 朱珥听得一乐,先将大部分食物给了小楹,感觉到耳垂传来的欢欣,心想总算将小楹给安抚住了。她又将一部分食物拿出来分给朱令安三人。这三人的胃口可比不得小楹,一人拿了一两样吃食在手中,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朱珥倒并不觉得饿,自从进了神殿,吃了那桃子,她就再没感觉到饿意,不过还是拿着一个牛肉烧饼慢慢地啃着。 吃饱肚子,四个人又舒舒坦坦地歇了好一会,这才重新出发。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神殿的中部,殿宇一座接着一座,走在其中像是在走迷宫。 他们也并不是每座宫殿都进去,那样的话,没个几年时间,根本逛不完咏楹神殿。四个人就地停下,开了个小会。朱珥是要着急去那炼丹房抢先拿到融魂丹的,朱令安所求也是身体康泰延年益寿,凶狼和木斐则想找点奇珍异宝出去后改变命运。 “神殿处处是宝,地上的泥土都非同凡响,你们两个小子还怕没东西拿?我要是你们,就该担心拿不下的问题。”朱令安心情极好地打趣两个小辈。 朱珥也乐呵呵地说,“安爷爷说的有理。这神殿内,你们随便是捡一块砖还是一捧土出去,都能价值连城。”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就跟着你们走呗,路上挑几样好物事就够了。”凶狼大咧咧地说,“我也不贪多,什么人有什么命,宝物再好,没命享用也是白搭。”他拍了下木斐的头,“你小子可得听我的话,太好的别拿,拿了保不住,小心命也丢了,那可不值当。咱们走这一趟,可不是替人做苦力的。” “我都听凶狼大哥的。”木斐受教,乖巧地说。 “我们跟着朱姑娘走。”朱令安道,“进了神殿后,我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炼丹房顾名思义,一定有很多神丹妙药,指不定能让老头子重返青春,一定得去看看。” “对哦对哦。”木斐兴奋地说,“说不定有能让我立地成仙的丹药呢。”他的一双眼睛里全是亮光,“到那时,看谁还敢欺负我。” 目的地既然一致,四人也不用分道扬镳,依旧走在一处,只是除非休息,不再进入殿中,很是努力地赶路。 如此走了三日,总算快到那炼丹房,只是朱珥和朱令安的脸色却逐渐地凝重起来。这份凝重,也影响到心思简单的凶狼和年幼不知事的木斐。 “哎哟两位,有什么说出来咱们一起分担,你们这样,要把我俩给吓死。” “我只是觉得奇怪。”朱珥沉吟道,“这一路走来,我们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朱姑娘,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凶狼恍然大悟,大声道,“对啊,又不是只有我们活着进来了,他们人呢?” 朱珥摇头表示不知道,自从来到神殿中心位置,小楹就表示有人触发这里的禁制,它的能力被压制,不能再如先前那般自如地掌握整座神殿的情况。 “小心为上。”朱珥叮嘱道,“神殿不会要我们命,进来的人也不能伤害我们,性命倒是无虞。” 三个男人很自觉地就换了位置,将朱珥护在当中。朱珥很是感动,更加警醒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不想失去他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个。 如此又走了一天半,有小楹这个活地图在,他们知道转过前方高高的塔,走过那片绿林,便是炼丹房所在之处了。 而那片绿林,就是先前小楹看到的困住谢封和朱无双的地方。只可惜小楹如今两眼一抹黑,便无从知道谢封和朱无双是否脱困了。 四人走到塔下时,都不由抬起头望向融入云端的塔顶。这是一座很奇特的塔,离着一段距离时,只要一抬头望向它,就会觉得脖子发酸两眼发花。如今到了塔下,那奇怪的禁制力量反倒是消失了,可四人还是什么也没望见。 这座塔用类似琉璃的材料建成,在阳光下光辉熠熠,一眼望上去,尽是能闪瞎人眼睛的亮光。 “这座塔是什么玩意?”凶狼捂着眼睛道,他刚刚看的最狠,如今双眼像瞎了一样,他一双蒲扇大巴掌捂在脸上叫道。 “真理塔?”朱珥念道。 “这座塔叫真理塔?”朱令安奇异地看着朱珥,问她。 “对啊,上面写着。”朱珥指着正前方一扇灰扑扑的小门,小门上方同样灰扑扑的三个字,不仔细看还真不会看见。 “这么光芒万丈的一个塔,塔门居然这么不打眼。”木斐感叹道,“也不知里头都是些什么。” “真理塔,自然里面都是真理。”凶狼这会儿眼睛好受些了,将大掌放下来,其他三人便看见他的眼睛红肿的像两只大桃子。好在最初的难受劲过去了,凶狼是个一说话脸上就忍不住笑得人,只是这会儿这幅形容笑着着实很诡异。 “挺想进去看看的。”木斐两眼放光,他认识的几个字还是在私塾外偷学来的,很崇拜那些读书人,一路上都很尊敬朱令安,如今看到这么一座塔,那脚丫子先于他的话往塔门去。 “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炼丹房。”凶狼一把抓住他。 “朱姐姐对不起哦。”木斐摸摸脑袋,歉疚地说。 “没事,离得不远,等从炼丹房出来我们再来。”朱珥也很好奇这样怪异的一座塔里会有什么?真理?什么是真理?很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呢。 第一百三十章 塔前方就是一片绿林,神殿内绿树成林的地方非常多,这片林子不过是其中一个,并不算特别美,也不算特别的郁郁葱葱。林中照旧有条石径,弯弯曲曲的,尽头处便是炼丹房。 因为有小楹的报讯,他们生怕像谢封和朱无双一样踩死蚂蚁惹来围攻,都走得小心翼翼,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踏出林子。 炼丹房便在眼前了! 咏楹神殿的炼丹房外观像个倒扣着的葫芦,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竟是整块的玉石,没有一丝拼接的痕迹。整个炼丹房散发着莹莹的玉光,瞧上一眼,就让人心里宁静。 炼丹房外就能闻到浸人心脾的丹药香,吸一口,神清气爽,再吸一口,红光满面,吸第三口,竟有飘飘欲仙之感。凶狼先前受强光刺激的眼睛在这样的玉光中,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其他三人的眼睛刚刚也或多或少有些不适,这会儿那不适感一扫而空,整个身体的状态竟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好。 “真美。”朱令安情不自禁地抚须长叹。 “真神奇。”凶狼揉着眼睛说。 “真厉害。”木斐觉得自己好像一刹那长高了些,他怕是错觉,特意和凶狼比了比,先前他只到凶狼的胳膊肘那,如今却已经长到凶狼肩膀高了。 “这里的人呢?”朱珥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瞧见。先前小楹可是说过,这外面不少人想要进入炼丹房呢,可此时此刻,踪影全无。 “不会都进去了吧?”木斐着急了,一个箭步往前冲,“快快,我们也进去。” 然而,炼丹房的门紧紧闭着,任由木斐如何敲打都巍然不动,就连凶狼拿身体去撞都没有动静。按道理来说,若是有考验,他们四人站在门前,考验也该出现了,可四周静悄悄地,就像是一切都睡着了。 “有人吗?”木斐扯开嗓子大声喊,“有人吗?” 少年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在炼丹房附近回荡,他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朱令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别喊了,不会有人应答。”朱令安满脸凝重地看着炼丹房四周,“附近太安静了。” 是啊,太安静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没有了,更别提神殿内的飞禽走兽们嬉闹的声音。四个人站在原地,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那怎么办?”凶狼像女孩子一样捂着胸口,他心如捣鼓,心跳声格外强劲有力,在这样的安静中格外的响亮。 朱令安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朱珥,“朱姑娘,你看?” 其他二人都望着朱珥,明显也将朱珥当做四人当中的主心骨。只见朱珥面色平淡,抬起了自己的手,然后握成了拳头。 “朱姐姐,你……你……”木斐瞪圆眼睛,惊讶地问,“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凶狼也讶然看着朱珥,好家伙,他拿身体撞门都没反应,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是打算拿拳头开门吗? 朱珥朝着神情有些呆滞的三人笑了笑,“看我的吧。” 神殿内虽说压制了能量转换之力,却因为植物们都有灵气,朱珥能够用到的万植之力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领域之内我为王者! 那么,这小小的一扇门,当覆盖上了朱珥吸收的万植之力后,自然也成了朱珥的地盘。她想它开,它敢不开? 其他三人并不知其中玄机,只看到朱珥将拳头轻轻挨在门上,都没用力的样子,那门咔地一声响,然后就缓缓开了。 “厉害。”凶狼朝着朱珥竖起大拇指,眼睛里全是崇拜。 “朱姐姐,你这一手可真厉害啊,教教我好不好?” “朱姑娘,进去吧。”朱令安老爷子微笑看着朱珥,目光慈爱,就像在看着一个有能耐的后辈。 “奇怪,这里面没人来过。” 朱珥率先走进炼丹房内,因是神殿,自不可能因为长期缺少打扫就覆盖着灰尘,只是房内所有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不像是被人翻找过的样子。 一进门就是一个占了半间屋子的墨色炼丹炉,神奇的是,炼丹炉下方居然火势很旺,就像是炉内还炼制着丹药。一旁的宽桌上,还摆放着犹缀着露珠的药草和切好的干药材。就好像主人只是外出一小会,随时会回来继续丹药的炼制。 转过那硕大的丹炉,眼前便是一扇珠帘门,门上的珍珠都是拇指一般大小,圆润可爱。朱珥掀起珠帘,走了进去。这里,便是这炼丹房内储存丹药的地方了,一排又一排的木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玉瓶。 朱珥内心存着疑虑,动作却不停,脚下生风奔向那几排放着各色玉瓶的架子,神识先于身体寻找起来,很快,朱珥就找到了融魂丹。 融魂丹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上面小小的三个字不睁大眼睛就会看不清楚。 朱珥将融魂丹收入囊中,松了口气,炼丹的人不在,普天之下再没有人可以练出这融魂丹,便是同样来自真仙界的小雾也不行。她只要收好这丹药,等时候到了,朱无双的魂魄就会自动排挤出朱宝的身体。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你们也选一些服用吧。”朱珥对朱令安三人说,“就别带走了,不是凡物,容易招来祸端。” “多谢朱姑娘提醒。”凶狼本来将衣衫兜起来装满了玉瓶,闻言又将玉瓶都倒在面前的地上,翻看半天,“朱姑娘你帮我选行吗?我不识字。” “好。”朱珥看了看凶狼面前的那堆药,大多数凶狼都用不上,便只选了大力丸、护体丹、乘风丹递给他,“有这三样,若是能安然出去,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猎人。” “那个……”凶狼却挠了挠脑袋,“我从小脑子就不好用,帮我找找有没有能让我……嘿嘿,我也想能文能武的。”他说完后,还以为朱珥会笑话自己,先将大脑袋给埋下了。 “有志向。”朱珥夸奖道,“我帮你看看啊。”又找了一小会,朱珥借助飞行鞋,在左边靠墙的架子最上方找到一个玉瓶,取下来倒出一粒红彤彤的药丸给凶狼,感叹道,“不愧是神殿,这样的东西居然也有。” “什么东西啊?”木斐在旁边看朱珥帮凶狼找药,早就有些眼热,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益脑丸。”朱珥看了看小玉瓶,里头还有一粒,便倒出来递给木斐,“你也吃一粒,以后好好学习,像你凶狼一样,能文能武。” “嘿嘿。”凶狼闻言咧嘴一笑,“小子,咱们以后看谁厉害。” 木斐倒不像凶狼,进来后就急急地装东西,这会儿见朱珥帮完凶狼,就笑着对朱珥说,“朱姐姐,你帮我看看,我服用哪几种丹药好?” 木斐表面平静,内心却有着强压的激动。他也是刚刚一瞬间才想通的一个道理,就算带了值钱物事出去,若是保不住,相当于白来一趟,遇到心坏的,说不定在咏楹神殿内没死出去后却死无葬身之地。倒是这炼丹房的各种丹药具备的效果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他一定要让自己改头换面,拥有别人抢不走的能力,那才是以后一辈子的依仗。 朱珥从木斐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勃勃的野心。她迟疑了一下,摸了摸木斐的头,温声问道,“小木斐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要成为一个任何人都不敢欺负的人。”木斐大声回答,“我要他们喜欢我,尊重我,依靠我,我要当天下第一美男子。” “好小子,你长得不美想得倒是很美啊。”凶狼在旁边听着觉得有些牙酸。 “我还想要天下不再有从前的我,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够有爹有娘,有私塾上,有饱饭吃。”木斐的脸泛着红光,他昂着头,满眼都是坚定。 “很好。”朱珥再摸了摸木斐的头,“记住你说的话呀。” “嗯。”木斐重重地点头。 这是仙药,凡人若是吃的过量,是会爆体而亡的。先前木斐已经吃了一颗益脑丸,以后学什么都会事半功倍,朱珥便再替他选了过目不忘丹、美人丹。 “你年龄还小,只能吃三颗。”朱珥对木斐说,“益脑丸加上过目不忘丹,相信在凡人中,已经没有人的智慧能比得过你。你会实现你的梦想。” “谢谢朱姐姐。”听说自己比凶狼要少吃一颗药丸,木斐有些遗憾,好在他也不纠结这个,格外想得开,总不能因为多吃一颗丹药丢了性命,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朱珥又指着那美人丹对木斐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选护体丹,若是没了性命,光有绝世容颜和聪明头脑也是无用。” “这……”木斐想哭,为何他不能吃四颗丹药呢?两种他都想吃。 “你想变好看就吃美人丹吧。”凶狼道,“出去后我罩你。” “恩。”木斐瞬时给了凶狼一个开心的拥抱,“凶狼大哥,咱们拜把子吧,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 “你小子真会捡便宜。”凶狼嘴上嫌弃,到底是点了点头,“行,以后我就是亲大哥,你就是我亲弟弟。我从小也没有亲人,这下,总算是有了。” 木斐于是开开心心地吃了美人丹。 他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挨了太多揍。那些人动手没个轻重,他的额头被撞在石头上凹了一小块,鼻子也有些歪,左脸被他刻意用头发遮住的地方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又长的格外瘦,瞧着像个凶悍的小猴儿。可他也是希望能够像镇上员外家里的少爷,长得白白嫩嫩,笑起来就讨喜,见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等他变好看了,小孩们看到他就不会大叫怪物跑开了,那卖豆腐的大娘卖花的姐姐们也不会看到他就赶他离开。他除了有凶狼这个大哥,还会像普通孩子一样有自己的朋友。 “哇,刀疤没了。”木斐先将手伸进头发里摸了摸脸,然后才将头发捋起来给他们看,“你们看看我是不是好看些了?” “你一直很好看啊。”朱珥真心说,她第一见到木斐,这小孩的眼睛就特别清澈,一看就是个善良机灵的孩子。 “朱姐姐。”木斐难得扭捏起来,红了脸,又坚持问凶狼,“怎么样,凶狼大哥?” “瞧着还和以前一样的长相,不过真是好看很多。” 木斐开心地摸摸额头,摸摸鼻子,摸摸脸颊,恨不得面前能够找到一面镜子。他摸了一会,四处张望朱令安,高声道,“安爷爷,你在哪里啊?” 朱令安的声音从炼丹炉的方向传过来,“我在外面。” 三人于是出去找朱令安。 朱珥三人看见朱令安的时候,他已经瞧着年轻了二十多岁,脸上的皱纹没了,皮肤光滑有弹性,眼睛深邃迷人,高大的身体充满了爆发力。 “安……”朱珥本来准备叫安爷爷的,看着面前这张成熟英俊的脸,那爷爷两个字就咽回肚里,“你怎么就出来了?选好了?” “我来此地,便是为了健康和寿命。”朱令安将两个空空的玉瓶放到一边,满脸笑容,“如今得偿所愿,幸哉幸哉。” “恭喜。” “安爷爷,哦,不,安叔叔,你年轻的时候可真好看。”木斐看着朱令安,觉得这才叫改头换面,苍老佝偻的朱令安眨眼间就变成玉树临风的美大叔。 “再好看啊,入土了都是一堆枯骨。”朱令安虽说面貌年轻了,声音也清朗不少,说话的语气却还是老暮之年的语气。 “能好看一天就好看一天,反正死了以后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木斐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说。 朱令安看向朱珥,“朱姑娘,你不寻几样丹药吃?那美颜丹,说不定对你有效。”他说完后有些歉疚地看着朱珥,“抱歉,我希望姑娘能够比现在更好,别无他意。” “安……大叔,我懂。”朱珥摸了摸脸上,她如今已经知道那是镇山神碑留下的印痕,因为她没有完全成为诸神殿的主人,所以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着神碑在丹田内,这才让神碑外显。等将来她真正成为诸神殿的主人,脸上自然就会好了。这些,却不方便对着朱令安三人解释,便只笑了笑,说,“我不介意这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瞧瞧,傻弟弟,你还没人姑娘家脑子清楚。” 木斐瘪瘪嘴,不服气地说,“朱姐姐这样本来就很美,我和她又不一样。” “朱姑娘,那其他丹药你也不需要吗?”凶狼觉得惋惜,好不容易来一趟,朱珥就只装了一样丹药带走,其他的一概不碰。 “我以前服用过类似丹药,不能再服用的。”朱珥只好如此说。她虽是凡人,可自从能进云雾山之后,吃的是仙米喝的是灵水,身体早就蕴养到最佳状态,哪里还需要这些提升身体机能的丹药呢。 “难怪朱姐姐那么厉害。” “走了,出去出去。”凶狼道,“看着这些好东西又无法享用,还不如不看呢,眼不见为净。” “好。”朱珥道,“接下来我们可以随便逛逛。”小雾和姜琰都希望她能来咏楹神殿,可进来后到底需要做什么却都没有提及,如今解决了朱宝的事情,便可四处走走,能碰到朱无双就最好了。朱无双柔弱,若是让朱宝的身体有了损伤那就不美了。 凶狼才走到门口,就见先前大开的门已经合上了。 “这什么情况?”凶狼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我们被关在里面了?” “怕什么?”木斐将朱珥往前面一推,“在朱姐姐面前,这扇门算什么。” 朱珥闻言只想笑,觉得木斐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一点,却还是将手握成拳靠上那紧闭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大门。 先前进来时,朱珥的掌控之力很容易就覆盖到了整扇门上,所以门轻轻松松就开了。可这会,朱珥的脸色凝重起来,万植之力如石沉大海,她几乎被掏空,却还是没能够覆盖住整扇门。 这是怎么回事? 朱珥收回手,凝神小憩,补充了万植之力,也恢复了下神识,不信邪地再次将手挨上大门。 这绝不是一扇门该有的大小。朱珥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大门。神殿内万植之力充沛,她刚刚的掌控之力,覆盖整座炼丹房都绰绰有余,却还是不能撼动大门丝毫。 朱珥后退一步,对其他三人道,“门开不了。” 其实先前看朱珥在门前静默良久,朱令安三人已经有不祥的预感,这时候听她这么说,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我们一起上。”木斐道,“凶狼大哥不是吃了大力丸?来,咱们试试效果。”这孩子从小生活在苦难中,养成了乐天派的性格,什么境况都不会惊慌失措,反而主动尝试各种可能性去博那一线生机。 “朱姑娘,我们一起上?” “好啊。”朱珥觉得邪门,一扇门而已,突然间还能化身天地不成?她暗地里吩咐小楹,“你等会也用上力气。” 相当于三个人的力量施加在大门上,可那大门巍然不动,犹自紧闭着。 “主人,这里已经不是出路了。”小楹用力后,对朱珥说,“这扇门如今和整座神殿化为一体,除非我们具有掀翻神殿的能力,否则都打不开这扇门。” 掀翻神殿?朱珥苦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座神殿广阔无垠,又内藏各种玄妙机关。 “先停下来,我们找找其他出路。”朱珥看着还在使力的凶狼说,不想他继续做无用功浪费体力。 “哎,哪里还有路,这炼丹房就两间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凶狼道。 “窗户?”朱珥被凶狼提醒,这屋子内没有窗户,是如何能这样亮堂堂一点都不憋闷的呢? 可惜,四人找了一圈,什么出路都没有。这座炼丹房诚如在外面时所见,除了那扇大门是人为加上去的,其他就是一整块巨大的玉石掏空雕琢而成。这样大的玉石,在墨雪大陆别说是见了,听都没听过,可在这神殿中,却不过是拿来做房子的物件。 “什么鬼地方。”凶狼一想到四人可能要被困死在炼丹房内,气得一脚踹在那炼丹炉上,踹完捂着脚哇哇大叫,“我的娘啊,怎么这么烫,熟了,熟了。” 若是平时,其他人早就关心他了,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问他一句。凶狼觉得奇怪和委屈,抬起头看向他们。 凶狼这一看,眼睛便也转不开了,只知道死死地看着那炼丹炉。 炼丹炉还烧着旺旺的火,炼丹炉被烧得红通通的。亏得凶狼刚服食过护体丹,不然他的脚挨上炼丹炉时,便该被焚烧成灰烬了。便是服下那护体丹,这会儿半个腿也熟透了。 炼丹炉之上,被凶狼一踹之下,先前紧扣着的盖子往两边缩进去,有莹莹如玉的光辉从炼丹炉内透出来,形成一道拱形的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门。 “门?”凶狼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苦寻不得的门居然出现在炼丹炉之上。 “门怎么会在那里?”木斐扯扯朱珥的袖子,难以置信地问。 朱珥摇摇头,收回目光,总算看见凶狼的惨不忍睹。她当机立断,只听吧嗒一声,凶狼的半条熟腿已经落在旁边。朱令安和朱珥配合默契,几乎同一时间扶住了凶狼,让他能够缓缓地坐到地上,然后扯下半截袖子绑了上去,想要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我来吧。”生肌散这种东西,小雾早就给朱珥准备着。朱珥从储物戒里拿出来,细细地撒在凶狼的断腿上。果然,撒上去血就止住了。 凶狼捂着胸口,看向朱珥时,都不知该怨怼还是感激了。他自个儿也知道刚刚腿已经那样了,若不是朱珥,坏死的肌肤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就只给他剩下半截身子。可朱珥那凌厉地一砍,将他这个从小在生死边缘和野兽搏斗的汉子都给吓住。这小姑娘家,如何下得去那样的狠手,完事了还眉毛都不动一下。 朱珥皱眉看向凶狼,准确地说,是凶神恶煞地看向凶狼的腿。 “凶狼大哥。”朱珥沉声问,“你敢不敢搏一搏?” “搏什么?”凶狼情绪低落,他从小长在山间,如今少了条腿,以后可就万事不变,再不能纵横山间,力气再大有什么用。想他活了三十多年,果真要转去当个书生不成? “搏一个健全的机会。” “有这样的机会吗?” “恩。” “搏。”凶狼没有任何犹豫地重重点头,“朱姑娘,你帮我。” “你知道这炼丹房中丹药众多。”朱珥一进来就用神识扫过整个炼丹房,自然知道有些什么丹药。“这里,便有断肢重生丹,可让你的断腿重新长出来。只是……” 朱珥不说凶狼也明白,凡人的身体最多服用四颗丹药,而他已经全部服下肚了。 “我还是想试一试。”凶狼大咧咧地一笑,“死就死了吧,能够认识你们,我这辈子也知足了。” “凶狼大哥。”木斐闻言,眼泪汪汪地扑在凶狼的肩膀上。 “哭什么,又不是女人家。”凶狼斥道,然后看见朱珥目光不善,立时道,“朱姑娘,我不是说你。” “呵。” 朱珥很快拿来那断肢重生丹,只是脸色格外凝重,将那玉瓶握在手里,半晌也没有递给凶狼。 “朱姑娘,我真的不怕死。” “朱姑娘。”朱令安却在这时候说,“你的储物戒有大盆吗?” “哦?”朱珥奇怪地看着朱令安,不明白这时候他要盆做什么。 朱令安腼腆地笑了笑,手指伸出,瞬时水流如注。 “我在先前的溪水里,有一瞬间感觉和溪水融为一体,再然后,我就多了这个能力。” “你能调用那条溪流的水?”朱珥眼睛一亮。 “主人。”小楹也在这时候对朱珥悄悄地说,“这人有大福缘,才能得那圣河的青睐,拥有引水术。”又道,“圣河的水仙气足,若是先让凶狼泡在水中,水纳万物,能够降低爆体的风险,缓解第五颗丹药对身体的冲击,说不定,凶狼能扛过去。” 朱珥拿了一只足够装下两个人的大木盆出来,她一时间都想不起储物戒怎么会有这东西了,也幸好储物戒有这么个东西。 朱令安一次只能注满半盆水,然后就气喘吁吁,休息了半个时辰,这才接着注满整盆水。他和木斐扶着凶狼坐进盆中,凶狼一到水里,面色都好了些许,直呼痛快。 朱珥这才将那断肢重生丹喂到凶狼嘴巴里,瞧着凶狼闭上眼睛,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盘腿而坐在一旁守着。 “小楹,给我好好说说那引水术。” “其实他并非是引的圣河的水,而是他的气场和圣河有瞬间交融时,恰好吃了圣河之精。那圣河之精会在他体内的经络中生成一条小圣河,长久地滋生仙水滋养他的身体。” 圣河之精?朱珥想到溪流里的小银鱼,应该就是那个了。只是他们都吃了,却只有朱令安一人得到这引水的能力。 “朱姑娘,你们不会怪我先前隐瞒此事吧?”朱令安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朱珥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藏着不掀开再正常不过。你能主动说出来救凶狼,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朱令安松了口气,他先前得到这能力的时候,内心挺惶恐,也觉得很鸡肋,总以为没有用上的时候,所以便刻意没说出来。如今嘛,他挺珍惜这个四人小队伍,不希望因为一时的隐瞒导致大家离了心。 “不好。”木斐一直守着凶狼,不错眼地看着他,突然尖声大叫道。 朱珥忙去看凶狼的情形,却见他浑身的青筋似要凸出身体来,整个人也肿胀发胖,像个被人吹了太多气的球。再看他那条断腿,正在缓慢生长,却才长出一半来,还没有脚踝和脚掌。 “凶狼,坚持住。”朱珥大声道,只有这断肢完全生长出来,发挥掉丹药的药性,凶狼才能脱离危险。 凶狼痛苦地嚎叫着,也不知听没听见朱珥的话。 他越来越痛苦,伸出了手就往脸上,身上抓去。朱珥飞扑过去控制住他的右手,朱令安带着木斐模仿朱珥的动静控制住他的左手,将他按在盆内。 朱珥只觉得心惊胆战,手下凶狼的身体像一头野兽,那些经络如此的强健,鼓动时都能冲击到她的手掌。 朱珥不能松手,也不敢松手。 “啊。”凶狼又是一声痛苦的嚎叫。 “凶狼大哥,你忍忍。”木斐满头大汗,他和朱令安两个人控着凶狼颇觉吃力。 朱珥知道一旦凶狼挣脱了他们的手,从盆中站起来,那一切就将前功尽弃。她既然提出让凶狼服下断肢重生丹,当然也是有自己的后着的。 朱珥的掌控之力缓缓地笼罩住凶狼的身体,木斐惊异地发现凶狼变得安静了些。朱珥控制着万植之力帮助凶狼疏通经脉,引着那断肢重生丹的药性集中到新生长的腿中。 “哇。”木斐没想到自己二人如此吃力,朱珥却轻松地让凶狼安静下来,青筋重新安静地趴伏着。 “安大叔。”朱珥道,“麻烦你喂他喝些水。” 药性被引到到新腿里,同时也带走了凶狼身体里大半的水分,一个不慎,就会导致凶狼除了新生长的腿,其他部分都死掉的情况。 朱令安控制着水流,滴向凶狼干涸的嘴里。凶狼像是昏过去,好在还知道吞咽这喂过来的水,不知满足地喝着。 “够了。”朱珥适时道。 “哇,腿长得快好了。” 木斐看着面前神奇的一幕。凶狼的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来,除了瞧着白嫩些,和另外一只腿并没有什么不同。缓缓地,连脚趾上的指甲都长好了。 朱珥吁了口气,总算可以放心了。 凶狼在一刻钟后才醒过来,第一时间抱着自己的腿大叫道,“天啦,我真的好了。” 凶狼扶着盆边缓缓地站起来,试着跳到盆外,又蹦跳了几下。 “和以前一样好使。”他激动地说,说完猛地朝着朱珥扑过去。朱珥一愣,知道他是太过高兴,那准备推开他的手便默默地收回了。哪知凶狼自己反应过来,双手在空中生硬地转了个向,抱住矮他一头的木斐,重重地拍木斐的后背。 “小子,哈哈哈哈。” “不虚此行呐。”朱令安摇头晃脑地说,这样的事情,在普通的凡人怎可能发生? 而此时,炼丹炉上的那扇光门,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进入,进入,否则灭杀,否则灭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四人一起盯着炼丹炉上的那扇光门,心里默默想着凶狼先前那条熟透的腿。 这要进去,还不整个儿熟了? 朱珥脸色有些发白,朱令安脸上很镇定垂在身旁的手在轻轻发抖,凶狼像看仇人一样看着炼丹炉,木斐则是直接想往回缩。 “那啥,这屋头丹药这么多,总有些仙人的那个辟谷丹吧?咱们一人吃点,不信挺不到下一波人进来。”木斐机灵地想出个法子来,眼珠看着那一排排丹药直打转。 “真仙界没有辟谷丹的说法。”朱珥摇头,“辟谷,初级修行者才需要。真正的仙人,和天地同寿,饮食不过是为了趣味。” “我不信。”木斐大叫,扑到架子前依次看过去。凶狼也跟过去一起翻找。 朱令安颤声道,“我们就在原地等,指不定又有人进来。” 朱珥觉得情势不太乐观!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就地坐下,听着光门里发出的滴答滴答声,内心突然觉得有些焦灼。 过了一小会,凶狼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就连木斐和朱令安都开始喘气如牛。而炼丹炉上的滴答声消失了,那扇光门的光芒变得有些暗淡。 “不对劲。” “哎,非生则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朱令安叹息道,往炼丹炉前走去。 “安大叔,你做什么?”木斐唤道。 “空气正变得稀薄,再不走,我们就会死。”朱珥跟了上去,淡淡地说。 木斐深深地吸一口气,觉得胸腔差点要炸开,他的人想跟上去,他的脚却很抗拒。还是凶狼将脑袋一甩,一把拉扯着他,走到炼丹炉前站定。 “要死,我也要死的威风点。”凶狼如是说。 “怎么个威风法?”朱珥本来心情蛮沉重的,听他这么一说,竟觉得这恐怖的炼丹炉也没那么恐怖了,笑着问凶狼。 “咱们进去后如果要死,总不会一下就死透,死之前咱们合力砸了这破炉。” “瞬间成烤肉,还不叫死透?”木斐低声忧伤地说。 “我能保大家进去后一刻钟内不死。”朱珥道,说话间掌控之力已经悄然覆盖住四人的身体,她眉宇间没有丝毫将死的颓然之气,反而飘逸着盎然斗志。凶狼都有志气要砸了丹炉,她毕竟比他多了些依仗,还怕什么呢?若是畏畏缩缩,她早该死在当年的那场绝世大火里。 “那就太好了。”木斐看着炼丹炉冷冷笑着说,“这破炉子敢烤我,我就让它尝尝我童子尿的滋味。” 朱令安猛地咳嗽起来,咳完指着木斐道,“你小子,有姑娘家在,别胡言乱语。” 木斐捂住嘴,满脸赧然地看着朱珥,小声道,“朱姐姐,对不起。” “哈。”朱珥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你还是小孩子呢,童言无忌。” 这下木斐却不满意了。 “我不小了,都快十三了。” “哦?”朱珥哈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才十一呢。” 真实年龄被拆穿,木斐厚着脸皮道,“按照我老家的算法,我的确是虚岁将满十三。” “那不也还是小孩子嘛?”凶狼插嘴道。 “你……”木斐对着凶狼怒目而视,他们不是才认了兄弟吗,怎么还这样拆自己的台。 “朱姑娘可不是外人。”凶狼吊儿郎当地说,言下之意是你们俩之间我肯定帮姑娘家。 木斐委屈地撅起嘴,哼了一声,再不看凶狼,纵身一跳就入了炼丹炉上的光门。 “木斐,哎,你等等我。”凶狼想抓住他没抓住,摇摇头,跟着跳入那光门,只留下一句话,“反正都要进,迟进不如早进。” 这两人先前怕进去的不行,如今倒是先进去了,进去后就没有个动静,也没传出一句话来。 “我们也进吧。”朱珥看着那光门又暗淡了些,怕是快要消失了,便对朱令安说。 “你先。”朱令安朝着朱珥做了个请的动作。 朱珥于是轻轻一跃,也跳入那光门之内。她听到衣衫作响的声音,是朱令安紧紧跟在身后。 光门内并没有滚烫炙烤的感觉,却也看不到凶狼和木斐在哪里。朱珥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只有让人觉得温暖舒适的一片光。这情形,倒有些像小楹体内。 “朱姑娘,走这边。”朱令安紧跟在朱珥身旁,道。 “好。” 朱珥没有问朱令安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从朱令安使出引水之术那刻起,朱珥就知道朱令安在这咏楹神殿中也是有所依仗的人,或许他知道的比小楹还要多。好在朱珥没有从朱令安身上感觉到恶意,甚至能感觉到他是将自己当成家中小辈来看顾的。那是一种奇怪的直觉,朱令安对她,绝对是比对木斐和凶狼要看顾的多。 白茫茫的都是光,四面八方瞧着都差不多,朱令安却能准确地带着朱珥穿过这片光,走到一扇木门前面。那木门上方有个小小的牌子,写着五楼。 朱令安看到五楼两个字时,很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甚至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我们等等他们。” “他们落在我们后面了?” “多少年前,我梦里来过这样的地方。”朱令安满脸追忆,“从来做梦,梦醒就忘,可这个梦啊,无论过少年,都还是那么清晰。”他注视着朱珥,“我其实在梦里就见过你了,早在知道你的名字前。” “咦?”朱珥开始还很平淡地在听,一下子淡定不起来了,看着朱令安,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可朱令安也没能说出太多东西来,“那时候,你和现在很不一样。” 朱令安只是如此说。 “木斐他们不会出事吧?”朱珥回过头,依然是一片白光闪烁,看不到任何的人影。 “不会的。”朱令安摇头,“这里面没有危险,而且路只有一条,顶多是多费些时间,总要走到这里来的。” “那我们等等吧。” “等等,不会耽搁事的。”朱令安一脸满足地说。 朱珥有些莫名地看了朱令安一眼,朱令安却生怕朱珥追问的样子,将头转向一旁。 这一等,等的小楹都开始打呵欠。朱珥也问了小楹,小楹却说从不知道咏楹神殿有这样的地方。朱珥是个很聪明的人,立时就问小楹,从前神殿中有哪些地方是它从未踏足过的。 “主人,因为我和神殿的地底亲密相依,所以神殿的禁制并不排拒我,这神殿啊,我至少逛过十之七八的地方。剩下的啊,真理塔算一个,咏楹花林算一个,还有……” “我知道了。”朱珥惊喜地打断小楹,“这里,怕就是真理塔中。”不怪朱珥如此想,两个地方隔这么近,这又是一层一层的,倒很符合真理塔的模样。 小楹细想后告诉朱珥,“主人说得有理。这神殿当中,咏楹花林是最神秘的地方,连我也只知其名,不知它究竟在神殿的何处。其他地方嘛,都是宫苑,还真只有真理塔有比较高的楼层。” “安大叔,你梦里可到过这第五楼?” 朱令安摇头,“哪能呢。我当时连第一层都没过。”他很开心地告诉朱珥,“有一种力量阻止我告诉你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这楼啊,登的越高越好。” 看来,哪怕是做梦来过这里,朱令安也收益非小。 两人一时无话,又继续等下去。等到朱珥都开始打瞌睡,朱令安靠着墙开始打呼,总算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白光里走出来。 “朱姐姐。” 木斐看到朱珥和朱令安,激动地像是看到失散的亲人,冲上来紧紧抱住朱珥,抽噎了两下,又扑过去抱朱令安。朱令安早在木斐大喊时就醒了过来,反手和蔼可亲地抱住木斐,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和破成布条的衣裳,皱起了眉毛。 “你怎么弄成这样?” “哎,别提了。”木斐擦了把脸,原本就有些黑灰沾在脸上,这一抹,顿时瞧着像只花猫,他郁闷地说,“我进来后就……就送了这破地方我的童子尿。哪知道那光突然就冒烟了,然后我整个人险些燃起来。我只好在地上滚啊滚啊,总算将火给弄熄。” “瞎闹,这是圣地,岂容你放肆?”朱令安板着脸训道。 “一个破炉子,还圣地呢。”木斐不服气地说,又四处张望,没看到凶狼,“我凶狼大哥呢?” “他还没到。” “不是吧,比我还慢。” 朱珥猜测凶狼怕也不会那么平顺,这两人都很仇视炼丹炉,进来后肯定不会安分。而这里设下的禁制,很明显属于那种你不招惹我我就不招惹你,你若要招惹我,哼,那就对不住了。 “希望凶狼不会吃太大的亏。” 木斐哼哼唧唧的喊疼,先前那些灼伤看着不厉害,却让人十分难受。朱珥取出一身新衣裳,让朱令安带他到一旁去洗洗换上,又拿了烧伤药让朱令安帮他抹些。 “朱姐姐你对我真好,你就是我亲姐姐。”木斐感激地说。 “臭小子,那我呢?” “你就是我亲爷爷。” 朱令安英俊成熟的脸一下子黑了,黑过后又淡然下来,“我当你祖爷爷也是够的。” 朱令安他们去了一旁,小楹就从朱珥的耳垂上出来,幻化成女子模样,挨着朱珥坐下,亲密地将头靠在她肩上。 “主人,我有些饿。” 难怪这丫头主动现身,原来是为了要吃的。 朱珥无奈,自从骗过小楹一次,再说储物戒真空了,这丫头贼精贼贱地完全不信,那眼巴巴的样子,恨不得将朱珥的储物戒拿过去自个儿揣着。 朱珥真将自个儿的储物戒拿给小楹,横竖储物戒上有她的神识,小楹又一直在身边。 小楹还真认真地将储物戒给翻找了一遍,最后,只找到三个干干的牛肉饼。 “真没啦?”小楹可怜巴巴地看着朱珥问。 “小楹,你自己说,你都吃多少了?”在这五楼门口,小楹无聊就要吃的,已经将朱珥的储物戒给掏空了。 “好可惜哦。” “等出去就好了,外面的城市里全都是吃的,只有撑死的,绝不会饿死你。” “嗯嗯,主人你要加油,咱们好早些出去。” “也不知凶狼怎么样了?” “我帮主人去看看?” “哦,你能找到他?” “我的真身在主人这里,化身出去找到人就能直接带过来。”小楹得意地说,满脸都是你快夸我真能干啊。 “那你先前怎么不提出帮忙?”朱珥不高兴地问。 小楹讪笑一声,先前,先前有吃的,谁耐烦去找那个蠢笨的凡人。 “主人,我找人去了哈。”小楹朝着朱珥讨好地说,然后溜之大吉。 朱珥并没有真怪小楹。小楹实际上是个很懒惰的妖,除非食物送到嘴边时会很激动勤快,其他时候都是懒洋洋的不肯动弹。它虽然认朱珥为主,朱珥却觉得哪怕是一只妖,也有独立的思维,独立的情绪,不是自己的零件,所以并没有强迫过它去做什么事。当然,像现在这样,它能主动帮忙就太好了。毕竟,小楹也是有万千光眼做分身的,在这一片光芒中那是如鱼得水,有它去找凶狼,相信很快就会有好结果。 朱珥才这么想了想,就觉得耳垂一热,小楹居然就回来了。朱珥再往前面一看,面前的地上扔着个人,块头那么大,不是凶狼又能是谁? “凶狼大哥。”朱珥唤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只好问小楹,“他怎么了?” “哎,我找到他时,他正疯狂地拿脑袋撞地,大概是魔障了吧。我没办法,只好敲晕他带回来。” “你做得很好。”朱珥既然知道原因,很快就唤醒凶狼。可他这一醒,果然如小楹所说,立时疯了一般拿头撞地。朱珥没办法,只好用掌控之力将他给控制住,然后用神识直入他识海,厉喝一声,“醒来。” 朱珥撤下掌控之力后,凶狼总算是不再撞地,眼皮微动,然后缓慢睁开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红,看到朱珥时嘴巴一张,似想喊人,最后却捂住脑袋往地上一蹲,嚎叫道,“啊,好疼。” 朱珥眨眨眼睛,她刚迫不得已入了他的识海,她的神识太强,而他的识海太弱,这头疼的症状,凶狼怕是得忍受一个月。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许是撞头装的太厉害?”朱令安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往朱珥身上瞟,几乎让朱珥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这地方真邪门。”木斐道。 “可不。”凶狼总算平静了些,就听到木斐的话了,接口道,“我就一拳头打在脚下,居然被迷住自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楹低声说,“这个地方的禁制如此。” “大家都小心些,别再乱来了。”朱珥道。 “朱姐姐你放心好了。”木斐心有余悸的说,“叫我乱来我也不敢了。” 朱珥于是将目光投向朱令安,“安大叔,咱们进去?” “好。”朱令安点头,眼中有些迫不及待的狂热,不等朱珥三人反应,率先推开门一脚踏入。下一刻,朱令安就被打飞出去,人落入那片光芒中。 “小楹,快,将他带回来。”有先前凶狼和木斐的例子在,若是失陷在光芒中,那绝对是一件自损实力又浪费时间的事情。 小楹的动作很快,还没等朱珥看清屋内情形,它已经将人带回来了。朱令安人倒是没晕,只是满脸的不甘心。 “居然不让进……”朱令安大声笑道,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指着屋内大声道,“那让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干什么?” 谁也不指望屋内有人回答,毕竟进入咏楹神殿后遇到的都是些刚生出灵智的小妖怪,还没遇到能和人类对话的大妖。可偏偏屋内就有细细的女音传出来。 “不懂尊卑。” 那声音里明明白白的斥责。 尊卑?这一路四人,朱令安居长,走在前面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被打出门来还被斥责。 瞬时,朱令安三个男人的目光都落在朱珥身上。朱珥的不凡大家都看在眼里,若论尊卑,难道是该她走第一个? 朱珥却怕怕地往后退,她这小身板若是也被拍出门外来,痛倒是不会很痛,可她是个姑娘家,未免太不好看了些。 “朱姑娘,你请。”朱令安在木斐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捂着胸口哎哟一声后,眼巴巴地看着朱珥。 “我……”朱珥没想到朱令安这个长者这一次不站在自己这边,只好一跺脚道,“好吧,凶狼木斐你们做好准备,若我被打出来,可要接住我啊。” “好。”凶狼犹豫道,“要不我先去试试?朱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 朱珥热泪盈眶,凶狼大哥你真是我的亲大哥。 “还是算了,朱姑娘一定能顺利进去,我相信你。”凶狼却接着说道,还将朱珥往前推了推。 “朱姐姐,我帮你呀。”木斐话音还没落呢,朱珥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然后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进了面前的屋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朱珥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下来,看来,的确是该她先进。 “你们进来吧。”朱珥朝着外面的三人招手,“没什么事。” 可是,接下来,朱珥竟看到外面的三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那架势分明是拔腿欲跑,只是碍着她还在里面,强撑着等她罢了。 “怎么了?”朱珥一边觉得奇怪地问一边转过头来,“啊。”她爆发出一声大喊,脚步连连后退,直退到门边这才停下来,惊恐地看着面前那张大大的蛇口。 “朱姐姐,快出来啊。”朱令安三人都朝着朱珥伸出手,明明就只隔着门槛,可他们的手却好像离朱珥很远根本拉不到朱珥的衣袖,木斐急的满头汗,眼中泪珠打着转,“朱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朱姑娘。”凶狼看着朱珥不动,只是怔怔然地看着那能吞下一整个人的蛇口,急的大声喊道,“快出来啊。” 朱珥心里叫苦,她也想跑出去,可是脚下像是生了根,任她百般能耐,就是不能移动分毫。更糟糕的是,她连说话都张不开嘴了。 “朱姑娘。”朱令安也着急地喊道,“你怎么了?”他是唯一发现朱珥有些不对劲的人。 还好朱珥先前侧着脸,如今不能转动脑袋,表情还是可以变化的,于是满脸苦涩地一笑。 “朱姑娘,你是不是中招了?”凶狼一边说一边往门内来。 “凶狼你干什么?”朱令安想要拦住他,问道。 “我们一起来到这里,自然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凶狼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姑娘家因为我们处于危险当中什么都不做吗?”说罢,他挣脱了朱令安的手,一个大跨步,便进了门内,勇敢无畏地拦在朱珥的前方,朝着那大蛇头挥舞着拳头,“想要伤害朱姑娘,先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木斐像一股风,也刮到门内来,站在凶狼身旁。他的泪还没干,脸红扑扑的,满怀仇恨地看着那蛇头。 “想要我死,我也不会要你好过。”木斐从绑腿上取下一枚匕首,指着张大的蛇口道,“凶狼大哥,它敢吞我们,我们就从它肚子里给它开道门。” “好。”危急关头,凶狼却是从未有过的斗志昂扬,“我很想试试我能不能一拳头打穿它的蛇皮。” 朱珥依旧不能动,只能焦灼地看着前面两个越说越激昂的人。 “哎。” 身后,是一声沉沉的叹息,朱令安终于也进来了,他没有和凶狼他们站在一处,而是站在朱珥身边。从朱珥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朱令安脸上的挣扎与害怕,可他没有退出去,依然站在她身边。 “人活久了,就越来越怕死,朱姑娘,别见怪。”朱令安说。 “人之常情,怎能怪罪呢?安大叔为我进来,我永远会记得。” 朱珥说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她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发现也能动了,不由感觉很惊奇。身后咔哒一声,门被合上了,四个人只有和面前这条大蟒蛇进行殊死搏斗,再无退路。 这咏楹神殿,只能进,补鞥退。朱珥记得这句话。身后的门,就算能出去又怎样?那白茫茫的光芒中,怕是危险更多。 “听我指挥。”凶狼回了下头,见朱令安进来了,朱珥也能动了,顿觉自己这方战力又高了些,原本没有的胜算突然有了。 “打蛇打七寸,等会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集中攻击它的七寸。” “等等。”朱珥道,“你忘了,我们不能伤害神殿中的生灵。” “我艹。”凶狼忍不住骂了脏话,“这玩意,我们不还手也就是个死。” “还手不还手都是个死,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朱珥脸色不好看,她觉得自己明明很讨厌蛇,却偏偏和蛇很有缘分。在那彼岸苑也遇到过大凶蛇,在这里又遇到了。 “它一直没攻击我们。”木斐突然道. 这下,众人也醒悟过来,虽然张大的蛇口瞧着挺渗人的,可它也就是那么大张着,一直没有攻击。 “我们往里走。”朱珥打了个手势,率先往屋子的西侧靠墙而行,她动时那蛇头也随着转动,却一直没有攻击。后面三人略略安心,也跟着她往前走去。这第五楼穿过进门的小厅,后面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紧闭着的门。 四人走了一段距离后,看那大蟒蛇也没追过来,这才停下来。 “这些屋子我们可以进去吗?”木斐觉得自己死里逃生,该庆祝一番,嬉笑着问。 “你不怕里头再藏着一只大蛇?” “没这么倒霉吧?咱们又不是进了蛇窟。” “我想起来了。”朱令安一拍脑袋,“这每一层楼,都是有神兽护佑的,刚刚那个应该就是这一层楼的神兽大人了。” “安大叔,你先前怎么没有想起来?”朱珥想到四人先前的胆战心惊,不由有些火气。 “我去的那第一层,守门的是只兔子。”朱令安讪讪道,“我就一时没联想起来。” “安大叔,对不住,我不该发火。” “是我们对不住你,三个大男人还将你推到最前面。”朱令安却郑重其事地说,“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对对,朱姐姐,我以后要像刚刚那样对你,我就是王八羔子。” “朱姑娘,你放心,我好歹是个男人,不会躲在女人背后。”凶狼也道。 “女人怎么了,女人比你们男人差很多吗?”朱珥笑着反驳道,“我们是同路人,遇到困难合该齐心协力来面对,不用太计较。” “和你们同行,我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年轻了。”朱令安笑道,“这人啊,活的年岁越久,很多事情就越害怕,越想多抓住一些东西。然后啊,就忘了,年轻时候也是曾经不计得失随性飞扬过。”他说的很正经,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少年人才有的青春飞扬,“可是人的心思,和年岁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看我们自己怎么面对。谢谢你们,让我有了找回自己的感觉。” “安大叔,你还感慨起人生了。”木斐吐了吐舌头说,“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人啊,首先得活着,然后得让自己活好了,那才有多的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你这臭小子,说安大叔,你还不是瞎感慨。”凶狼大声道,“走了走了,说不定前面有好东西呢,站这里还说不完话了咋地?” 朱珥抿嘴一笑,她知道朱令安刚刚应该是心境提升有所顿悟了。只不知,他一个凡人教书先生,他的悟能让他走出什么样的天地来呢?朱珥莫名有些期待。 “咱们进吗?”又走到一扇门前时,凶狼停下脚步,问朱珥道。 “进吧。” “好嘞。”凶狼开心地推开面前的门,没有莽撞地立即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先观望了下,“好像没有危险,咱们进去吧。”说完话,他第一个踏进门内,木斐抢着第二个进去,朱令安乐呵呵地在朱珥前面进去了,他们三个人默契地将朱珥留在最后面。 “怎么全是书?”凶狼痛苦地喊了一声,虽然他吃了益脑丸,可纵然他有一颗向学的心,却天性里是很不爱看书的。他都快忘了,小时候他也是摸过书本的,只是一模书本就会头晕,眼花,心不定,想要去外面追狗逗鸡。 “如此多的书。”朱令安满眼惊叹地看着一排排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头,汇聚成书的海洋。 “哇。”木斐很开心地跑到一个书架前,拿了一本在手里,他识几个字,看起来并无障碍,遇到不能理解的就近请教朱令安,竟是一下子就陷进书本里。 唯有朱珥,呆立在原地,看着就连凶狼都在翻找几个书架后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们,她只看得到书架,并看不到书架上的书。 “小楹,你能看到书架上的书吗?” “书架?哪有书架?这屋子不是空的吗?” “好吧。”朱珥心里稍稍平衡了点,原来小楹什么都看不到。 朱珥上前,她发现凶狼他们拿在手里的书她还是能看见书页的。朱令安在看逍遥游,凶狼在看奇兵之术,木斐则在看治国宝鉴。 “或许这个房间不适合主人。”小楹见朱珥似有些失落,忙安慰道。 “也罢。” 朱珥认可小楹的说法,依次拍了拍朱令安三人的肩膀,说要出去转转。这三人都是头也不抬,怕并没有将朱珥的话听进脑子里。朱珥看着他们手中厚厚的书籍,绝不是几个时辰能看完的,她早些回来便可免了他们的担心。纵使如此想,朱珥还是留了一张字条,就贴在门旁边,他们如果提前结束看书,想要出门找她,必能看见字条。 朱珥出了屋子,却发现又回到最开始的进门处,面前一张巨大的蛇口,瞧着很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儿给生吞下肚。朱珥腿肚子都颤了一下,因为有先前的经验,冷静下来后并没有很着急害怕,而是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想要离开。 偏偏这一次,大蛇不肯就这么放朱珥离开,它将蛇头微微一动,就堵住了朱珥的去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朱珥心神俱颤!要知道,进了这里后她就没有万植之力了,这里的一切像是虚无的并没有物质的存在,她的能量转换之力在此也是完全派不上用场。除了身体比一般的凡人甚至是修仙者还要强健些,朱珥依旧是个凡人。 身为凡人的朱珥,却要面对凶猛的大蛇! 朱珥的手掌心感觉有些冷,又有些湿。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墙,脸上强作镇定地看着面前挡路的硕大蛇头。 朱珥不知道那对泛着银白的蛇眼能不能看清自己,听说蛇的视力都是不太好的。她心里琢磨开了,这个小厅左右两边都有门,蛇本来在当中的位置,如今堵住一边,就只能…… 朱珥的身影几乎是闪电般的出现在另一侧,眼看着就要没入门内。可堵路的大蛇只是懒懒地往那边看一眼,动都不动一下。 这蛇,也太聪明了吧。朱珥的额头滚落一滴汗珠,在原地缓缓地现出身形来。而那道化影,自然是消失了。 “雕虫小技。”大蛇口吐人话,“我锁定的是你的生气。”言下之意幻影分身什么的简直就是在唱独角戏。 “蛇大哥,何不高抬贵头放我一马?”朱珥陪着好话,“你看我瘦骨伶仃,吃下去指不定硌着你的嘴。” “你说什么?”大蛇像是被什么触动,震惊地问朱珥。 朱珥还以为自己打动了圣蛇,再接再厉地说,“我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全是骨头,我还一个月不洗澡,从来没刷过牙,身上这衣裳吧,大概有一年没换过了。你就算没硌着牙,将我吃了指不定就被脏死了,毒死了,那多得不偿失啊。” 大蛇快要晕厥的样子,猛地往前一冲,竟是要一头撞死朱珥,只是在靠近它时,到底是停了下来,低声一笑,笑声中满是彷徨无奈。 “你笑什么?”如今蛇口近在眼前,朱珥的呼吸就吐在蛇信上,她只觉得浑身冰凉,一动也不敢动,害怕地问。 “你怕我?”大蛇停住笑,冷声问。 “不……不怕。”朱珥梗着脖子强撑着回答。 “不怕啊。”大蛇的蛇信嗖地一下从朱珥的脸颊边晃过,“那你抖腿做什么?” “站太久,脚发麻,活动活动。”朱珥僵硬地回答。 “那流汗是因为此处无水,想要自产自销来洗洗脸吗?”大蛇嫌弃地说。 “你说的有道理。”朱珥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水珠,她伸手抹了一把,终是忍不住道,“你要吃我就赶快下口,不吃能不能往后退退?” 大蛇听话地往后退了人类三步远的距离,却依然堵着朱珥的去路。 朱珥心头一喜,这大蛇好像并没有恶意。只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人类的死亡多半来的猝不及防,万事小心才能长命百岁。 “我说,你拦着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或许是肉吃多了,想要吃点骨头换换口味。” “哦。”朱珥厚颜道,“要不,你放我进去找个地方好好洗洗,你再下口?” “哦?”大蛇低笑一声,“要不要我借你一口锅,你将自己煮熟先?这样骨肉分离,更好下口,还有浓汤可以喝,想来更加美味。” “可……可以考虑。”朱珥这时候要还看不出来大蛇在逗弄自己那真是白活了十几年,她有些迷茫,大蛇是在无尽的岁月里太孤寂了吗?所以才会堵着她聊这些无聊的话题。哪怕是这时候,她依然在思考逃脱的可能性。如果化影走另一道门吸引不了她,那真身呢? “你还真是很贴心啊。”大蛇呵呵笑起来,蛇头左右摆动了两下,“怎么办,我都舍不得吃你了。”它看着朱珥,声音悠长,含着媚意,一瞬间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每个字都是绝妙的音符,“不然你留下来当我的宠物吧?” “呵……你……”朱珥的话没说完,那大蛇却突然一阵风似地刮向另一道,堵住了门口。 “喂,我在这里啊。”站在原地的朱珥使劲地挥手高声道。 既然是捕捉的生气,朱珥便让小楹化作自己的样子在原地吸引注意力,自个儿以极快的身法想要窜出另一道门。这本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只要朱珥离了这里,就能召唤回小楹,她们俩都不会有什么损伤。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砰地一声,朱珥被冰硬的蛇头给撞飞在地上。 小楹化作的朱珥面前缓缓地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头,和先前的那个蛇头有所不同的是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两个蛇头分别堵住两道门,然后一起望着真假朱珥冷冷的笑,笑声一模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啊,主人,好吓人啊。”小楹尖叫一声,化为一道流光回到朱珥的耳垂上。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一层楼都是我的地盘,哪怕你藏到后面的房间去,除非你永远不出门,否则你还是会被我抓住的。”两个蛇头一起张嘴,两道声音混在一起,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朱珥的目光,却落在大厅正中间的位置。那里有个石台,他们刚进门时大蛇就将头放在石台上,张大嘴对着他们。如今那里也有一个蛇头,比左右两边的更大一倍有余,眼中竟泛着金红两色,此时正冷幽幽地看着朱珥。 “三条蛇。”朱珥喃喃道,有些绝望。 “非也非也。”三个大蛇一起摇晃脑袋,三道一模一样的声音从蛇口里发出。 朱珥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为了给朱珥解惑,大蛇缓缓地从石台爬出一段距离。那分明是一条金色的大蛇,生着三个可怖的蛇头,像是地狱的来客,居高临下地望着朱珥。 “三头蛇。”朱珥失声道,“不,不对……”朱珥看着一圈重影在大蛇的脑袋边若隐若现,“你,你,你是千头蛇。” “还算有点眼力。”大蛇再晃晃脑袋,朱珥便只能看到一个蛇头。这个蛇头果然比多个蛇头看起来顺眼的多,眼睛里是银白色,蛇头是漆黑如墨的颜色,小巧玲珑的透着灵气。 “我族永世长生,每千年会多出一个头。”大蛇看着朱珥说道,“当生出一千个头时,天地震荡,天道会视为不祥之兆诛杀我们。我是我族最后一条蛇,本也会死于天道之手。” “可你并没有死。” “是,我没有死,有人救了我,我就来了这里,当了守塔使。”大蛇声音一正,“我也是建塔以来最合格的守塔使。” 朱珥觉得它这句话好像很有深意。 “你需要我做什么?”朱珥问。它拦着她,并没有吃她的意思,那必然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做了。 “还好,不笨。”大蛇无限怅惘地说。 朱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我要你,登塔顶,取圣灯。”大蛇看着朱珥道。 “塔顶?”朱珥好奇地问,“这塔有多高?” “塔在人心里,想有多高就有多高。”大蛇高深莫测地说。 “我怎么才能登上塔顶?” “千万年来,从来没有人登上过塔顶。”大蛇却道,“塔内有楼梯相连,只要过关就能更上一层楼。塔顶却是没有路的,怎么上去我也不知。” 这是要自己想办法的意思了。朱珥再问,“那我取了圣灯之后,是交给你吗?” “不。”大蛇说,“等你取了圣灯,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朱珥答应下来,“你别伤害我和我的朋友们,我去登塔顶,取圣灯。” “不止我,这整个楼里不会有伤害你的存在。”大蛇笑道,“它们顶多是捉弄你。” “就像你这样吗?”朱珥无力吐槽,大蛇凯斯可是吓得她肝胆俱颤啊。 “我?我这么正经的蛇,怎么会捉弄你?”大蛇的声音里满是惊异。 朱珥在心里一声冷笑。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嘛?” “难得来一趟,这么着急走干什么?” 大蛇诚恳地挽留,这架势,就好像墨雪大陆上两个关系亲密的朋友,一个去另一个家里拜访,离别时殷殷挽留。 朱珥才刚刚从惊怕中走出来,还不太能适应这样的热情,整个身体都是一僵。 “跟我来跟我来。” 大蛇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和木斐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子,长的还挺清俊的,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腼腆的笑容,哪有先前威风凛凛能吓的人想跪倒的凶恶之气。 “怎么不动啊?”大蛇看朱珥呆住,脸上竟飘起一抹红云,“是觉得人家太好看了,所以看呆了吗?” …… 腼腆呢?这话语怎会如此奔放? “是是是,你化身为人,真是人间第一美少年。”朱珥口是心非地夸赞道。 “真的吗?” 大蛇此话一出,朱珥就知道先前那话说错了,本来它留下自己有八分的热情,这下子高涨到十二分,让人难以拒绝,脱身遥遥无期。 大蛇化作的少年热情地推着朱珥进了一道门,边走边道,“你不必着急,他们还有些时候。” “他们?” “和你一起来的人。” “为何这么说?” “这里的每一层都有无穷无尽的知识,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通过考核才能过关。”大蛇手轻轻一动,朱珥面前就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朱令安三人都在如痴如醉地看书,大蛇道,“瞧见没,书都没看完,离考核还早呢。” “他们不用陪我登塔,我可以先走一步,等回来再和他们汇合。” “不行。” “为什么?” “你们四人一起入塔,自然要一起行动。”大蛇抬着下巴,露出美丽宛如天鹅一般的颈,“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必须要有帮手。我建议你耐心等等他们。” 这不过是你留我的借口罢了。朱珥心说。 “你以为我在骗你?”大蛇冷哼一声,腼腆的笑容不见了,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和先前蛇身模样时的森冷可怖如出一辙,让朱珥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他这才发现可能吓着朱珥了,咬了咬嘴唇,脸上显出些悔意,“塔主曾有规定,同伴相弃者,过关难度加倍。” 这什么奇葩规定?朱珥真是服气了。 “放松心情,好好享受,这一路走来,你也累了。”大蛇声音放轻,体贴地说,然后引着朱珥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清香浮动,布置的雅致舒适。朱珥还在看房内的情形,就被大蛇拉到一个被布包裹着的圆墩上坐下。那圆墩软软的像是一朵白云,坐在上面整个身体都往下陷,舒服的让人忍不住微笑。圆墩还有个靠背,完美地支撑着朱珥后陷的背部。她于是便以一个从未做出过的不雅姿势坐在圆墩上,心里是抗拒的,身体是舒适的。 大蛇再一招手,房间角落里有一张桌子长脚一般移动过来,在朱珥面前调整出一个合适的高度,刚好让朱珥微微伸手就能拿到桌上摆放着的丰盛食物。 “哇,主人,小楹想吃。” “出来吃吧。”朱珥自暴自弃地一边说一边将美食往嘴里塞。 小楹幻化出人形,和那大蛇两看相厌,直奔向桌子,风卷残云,刹那桌子就空了。大蛇怒目而视,这桌上的可是珍稀佳肴,全喂了这只蠢猪。 “还有吗?”朱珥问,她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小楹,这一餐相当于才开始呢。 “有的。”大蛇道,“只是有这玩意在,怕是你永远别想吃到。”大蛇指着小楹说,“它是无底洞。” “还算有点见识。”小楹笑呵呵地说,丝毫不介意大蛇言语中的鄙弃。 “想招待我家主人,食物都准备不充足,啧。”小楹不怎么和人打交道,说话直来直去,才不会考虑大蛇的颜面。 大蛇果然脸色一变,气哼哼地看了小樱一眼,然后把空桌子一拍,“就算是个无底洞,我也能撑死你,你吃,你吃,你吃,你倒是吃个够。” 大蛇话音刚落,桌上便又一次堆满食物,他眼明手快地拿了几样最珍稀的给朱珥。一时间,若让旁人看见,只怕会以为大蛇才是朱珥的人。 朱珥并不拒绝大蛇的好意,礼貌地道谢后,再次观察起面前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窗台上放着的不是花,而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头骨。阳光洒在上头,折射出浅浅的金光,让整个房间都因此更加明媚。 看房间的摆设,处处透着精致,像是一个女子的书房。三面墙边都摆放着架子,上头放着一卷卷的古书。靠窗台的那一边还有个低矮的石台,上头放着三把剑,剑鞘黯淡无光,不知剑拔出来会否光彩夺人。 中间一道圆形拱门,将整个房间分成两半。 朱珥现在待着的这一半,地上铺着洁白如云的地毯,软椅坐下去就不想再起来,空气中漂浮的清香闻着格外让人精神振奋,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是一张书案,上面纸墨笔砚俱齐,砚台里还有磨好的墨,随时可以纵情书写。可那偏头可见的角落里,却有一堆不知什么动物的枯骨,摆放成奇特的图案,泛着妖冶的磷光。 真是无比诡异的搭配,偏偏奇异的和谐美丽。 “喜欢吗?”大蛇突然问朱珥。 “喜欢。”朱珥情不自禁地点头。 这真是梦里千百次出现过的梦寐以求的书房,推开窗就是一个大露台,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收回目光时露台上鲜花盛放小鸟欢鸣。而房间内,随心所欲地放着喜欢的物件,最酥软的座椅可以让人歇靠在上头看一整天的书,伸手就可以拿到世上最好吃的美酒佳肴,架子上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书。这样的地方,真是消磨一整天都会觉得心满意足。可惜,还少了一架琴。 可朱珥这个念头只在心里打了个转,就见一架古琴出现在前方。那是朱珥终其一生见过的最美丽的琴。更神奇的是,朱珥刚刚才在遗憾地想,她一点都不会弹琴呢。那琴居然就自己弹奏起来,整个房间都流淌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琴音。 “这……这……”朱珥目瞪口呆。 “是不是欢喜的想要永远留下来?”大蛇靠近朱珥,唇擦过她的耳垂,近乎呢喃的问。他的声音磁性低沉,魅惑之至,眸中藏着快要达成心愿的得意。 “留下来?”朱珥打了个激灵,猛地摇摇头,“不,我怎么能留下来?” “为什么不能?”大蛇将手往四方一指,“在这里,只要你想要的,你都可以得到。” 他的话音刚落,伴着琴音,有一群美少年的虚影出现在屋中,翩翩舞姿让人迷醉。 “不,你不懂。” 朱珥看着大蛇,目中有些怜悯,她能察觉到大蛇暗藏着的孤寂。是了,长长久久守着这座塔,这座塔上的一层楼,寂寞是肯定会有的。它只是想要有个人陪,而自己,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地被选中了。 可是他不懂!他给的生活再完美又如何?这里没有朱珥挂念的人,这里便不可能成为朱珥的家。人活着,最重要的不是在哪里,而是和谁在一起。 “哎。”大蛇叹气,“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心意来布置的,你竟不喜欢了吗?”他说话时,有两行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来,一时间竟是伤心欲绝。 “哎,你别哭啊。” 朱珥窘住,她小时候也爱哭,一哭朱宗明夫妇和朱宝就会千方百计地来哄她。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哭泣毫无用处,也不再会有人哄了,她便不再哭泣,学会寻找解决事情的方法。 大蛇顶着清俊的外貌,一副浑然不知自己泪落两行的样子,听到朱珥的话拿眼睛看向她。他是大蛇变的,那双眼睛格外的幽冷,蓄着泪水时那份幽冷就被融化了,楚楚可爱惹人怜。 朱珥不说话也就罢了,一说话大蛇的泪水就停不下来,跟下雨似的一个劲往下流。 朱珥只得拿了根手帕帮他轻柔地将那泪水擦去。 “别哭。别哭。”朱珥有些无措地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她,哭成这幅模样。 “哼。”小楹走过来横在朱珥和大蛇中间,抢过那手帕往窗外一扔。这是塔中,塔外有风,手帕在露台的鲜花中翻滚了几下,然后就随风飘远了。大蛇没有阻拦小楹的行为,只是越发哭的可怜巴巴。 “小楹,你做什么?”朱珥心里其实是感谢小楹打破了刚刚她和大蛇之间不好收场的尴尬,佯装生气地责怪道。 “主人,他哭,是因为他眼睛里进沙子了,你担心什么啊。”小楹憨憨地说,“过一会就好了呗。” “你眼睛里才进沙子了。”大蛇气得啊,拿细长的眼睛一个劲地瞪小楹,气她破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营造起来的氛围,博得了朱珥的怜爱。 “难道不是吗?”小楹疑惑地看着大蛇,“书上都这么写的啊。一个人流泪,别人问他时,他都会说那是风将沙子吹进了眼睛。哎,你一个劲瞪我做什么?哭太久了眼睛抽筋?”她真心实意地说,“这塔里有大夫吗?你需要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别眼睛坏掉就糟糕了。你说说你,长的本来就不好看,如果再瞎了,那可怎么活啊?” “小楹。”朱珥喝住还要往下说话的小楹,这家伙,都在胡扯什么。大蛇前面还有七分做戏,这会儿被说得瘪着嘴,可是真要哭了。 “主人。”小楹却偷偷传音给朱珥,“主人你一定不能上当。这只臭蛇一定是想要加害主人,才在主人面前装可怜。这种伎俩,书上我都见多了。” 朱珥哭笑不得,“放心吧。” “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 大蛇脸上再次浮现受伤般的神情,他强作笑颜,“你叫我三三吧。” “三三,这名字好古怪。” 三三再忍不住,用手掩面大哭起来,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就好像死了最亲的人。 朱珥和小楹面面相觑,先前她们都知道三三的哭只是做戏,可这会,这哭好像是真的。 “他这么哭下去,会不会把我们给淹了?”小楹担心地看着脚下,三三哭这么一小会,屋内的水却已经淹到膝盖处来了。 “如果能淹没这座塔,我正好游在水面上取那盏圣灯。”朱珥兴奋地说,若不是三三大哭,还真想不到这样的好法子。 三三哭声顿止,幽怨地看着朱珥,看得朱珥愧疚地别过头去。他好歹是不哭了,手一挥,屋内的水就干了,地毯这些被水泡过的物件也崭新如初。 三三不再说话,静默着,坐在角落里,望着满墙的书发呆。 “他好像很伤心。”小楹嘴上说着,手上端了一盘形状可爱的点心过去坐在三三旁边,“三三,来,给你吃。”她捻起一个,见三三没动静,干脆喂到他嘴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吃好吃的,一个点心不够对不对,没事,都给你,一盘总够了吧?再不够,我去再给你端。” “别管我。”三三别别扭扭的说。 “你都请我吃那么多好吃的,你伤心我怎能不管你?”小楹说着话,又一次粗暴地往三三口里塞了一个点心,这空隙,她也喂自己吃了一个,“这个甜心好吃吗?甜甜的,吃完后有没有觉得心情美好一点点?” “我不是请你吃的。”三三愤愤地看小楹一眼。 “都一样嘛,请主人吃和请我吃有什么区别吗?” 三三正在吞点心,闻言翻了个白眼,差点没被噎死。他生气将整盘点心都抢过去,飞快地一个又一个往口里扔。没多少功夫,盘子见了底,他将盘子往小楹怀里一放。小楹很自觉地又去拿了满满一盘过来,也不和他抢,看他一连吃了三盘,果然忘了生气,便偷偷朝着朱珥抛了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自然得到朱珥的赞许。 三三留意到小楹和朱珥的眉眼官司,脸上一黯,吃掉盘中最后一块点心,站起来,走到朱珥面前,忐忑地问她,“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朱珥愕然,“记得什么?” “记得……”三三满脸为难,最后只是道,“你若是不记得,我便什么也不能说。” 朱珥满头雾水,念头在脑子里打了个转,“那我来猜猜,猜对了你就点头,这样可以吗?” 三三的眼睛里浮出希冀的亮光,他用力地点头。 “我们以前见过?” 三三突然就笑了,不同最开始腼腆的笑,笑容里藏着万千柔情,若是在凡人的国度,能让君王为之倾国。他一笑过后,舒心地点点头。 “我以前来过咏楹神殿,来过这座真理塔?” 三三微微一怔,眸光中顿显失落,再次点点头。 “那……圣灯是我的吗?”不怪朱珥如此问,先前三三提到圣灯,朱珥心头一下子就想到了弥天灯。可那盏灯,不是已经回到诸神殿中?她只是大胆一问,却没想到三三居然真的点头。 “本就是你的东西,所以才叫你取走。”三三低声道,“只希望你看到它,能够想起些什么来。”他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说完满脸苦涩,“你若是不愿意想起,又怎会想起呢?” “那盏灯……那盏灯……可是叫弥天灯?”朱珥的声音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离真相近了那么一些距离。 “怎会?”三三摇头,他再次妖媚地笑起来,“这个可以告诉你。它的名字,叫诛神灯,可诛杀天下之神。” “诛神灯!”朱珥失声惊呼,竟是这么一个名字。诸神殿里诛神灯,没有错了。可那灯明明回到诸神殿中,如何又会在这真理塔上? “我知道你不肯留下来,可你若离开神殿,必会有人对你不利。”三三脸上满是杀气,“你带着诛神灯,便可谁也不怕了。” “三三。”朱珥摊开手掌,让他看自己的经络,“我只是凡人,若是那等圣物,我是无法驱使的。” “凡人又如何?”三三却诡异地笑起来,“只要你想,你便能。记住我的话,诛神灯可诛杀天下之神,若他们执迷不悟,你无须留情。” “可我也会付出代价的,不是吗?”朱珥也笑起来,笑得苦涩,她还记得万花村那场焚烧一切的大火。东子当年使用神灯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如果使用了,便能安然无恙吗? “你不会死的。”三三笃定地说,“就算是死了,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 朱珥听到他的上一句话还有些惊喜,以为自己果然有些大福缘,会与众不同些,听到下一句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就算能够轮回转世,那时候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你会来到这里,必然是有人想要你来。”三三透过朱珥,好像看见了别的人,他道,“你不取走圣灯,他们会伤心失望的。” “原来,他们叫我来这里,目标也是圣灯吗?” 三三并不回答朱珥的这个问题。 朱珥又问,“咏楹神殿和诸神殿是有关系的,对吗?” 三三点头。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三三紧闭着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朱珥有些失望,她觉得她好像摸到真相的一角,可前方满是迷雾,又让她分不清方向。 “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三三单方面宣布道,“你去露台休息一会吧。” 朱珥看向三三,她还想问啊,问多了,总能从三三的话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去吧,露台能看到整个神殿,很美丽,你……你一定会喜欢的。”三三道,“哪怕你再往高处去,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地方,比这里,更能一窥神殿全景了。” 朱珥听了三三这话,心里倒是有些好奇神殿全貌是什么样子,脚已经不由自主往露台挪过去了。小楹想要跟过去,却被三三拦下来。小楹愤怒地想要和三三大打出手,三三手一挥,桌上再次摆满了吃食。小楹瞬时忘记独自去露台的朱珥,扑了上去。 朱珥推开通往露台的门,走入群花之中。露台上的花,没有一盆是重复的,本该在不同季节绽放的鲜花,此时却百花齐放,正是花朵一生中最妍丽的时刻。花招来了蜜蜂,招来了蝴蝶……生机勃勃的露台当中有条小径,只需走上五六步路,就能走到露台边,俯瞰整座咏楹神殿。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从屋内看,露台就在屋外,和房间相持平的地方。可真正走出去,不知不觉往边缘走,五六步路的距离,朱珥明显感到自己来到另一个空间。 这些神仙术法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她惊讶的是,站在露台边,她真的可以俯瞰整座神殿。 无论是真理塔还是先前朱令安等人游过的湖,都在她的脚下。 这么俯瞰着咏楹神殿,会看到神殿像一只匍匐的大鸟,鸟身流畅俊美,给人一种整座神殿随时会化为神鸟展翅飞走的感觉。而鸟头的位置是一座银色的宫殿,周身流淌着一层银光,小巧玲珑,就像是一只南望的鸟,在等待着什么。 它在等待什么呢?是主人的归来,还是恋人的归来?它会等到吗? 朱珥的眼中不知不觉蓄满眼泪。她觉得心里挺忧伤的,可又不知道在忧伤什么。 朱珥跪坐在群花之中,那些花朵像是生了灵智,花枝舒展着朝她涌过来,争相恐后地要将最美丽的花朵赠送给她。 “谢谢你们。”朱珥收了眼泪,感激地看着身旁簇拥着的花朵。这些花分明是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这才凑过来安慰她的。她摸摸这朵,摸摸那朵,“花长在枝头才是最美的,哪怕无人观赏,依旧是最美丽的你们。我就不摘下来了。” 花朵纷纷轻晃起来。 “摘一朵吧,摘一朵吧。”朱珥奇异地听懂了花儿们的心声,“我们是永生之花,永远不会凋零。” 朱珥并没有选那最大最艳丽的花朵,而是选了相隔稍远些的一朵白色小花。那花有些像墨雪大陆的栀子花,却又与之不同,花瓣更繁复,花瓣边缘还有细细的一圈金线,花蕊也是金色的,精神抖擞,又高雅出尘。 朱珥将那花朵拿在手里,心中瞬时便知道了这是玉栀花,只生长在神殿中,佩戴在身上能够辟邪驱恶。朱珥便将这花佩戴在肩膀处,摸摸它娇嫩的花瓣,总算露出笑容来。 她站在露台边,重新细细地打量整座神殿。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里渐渐浮上追忆的神色。 有些地方笼罩在雾气中,她并看不清,心里却奇异地一下子描绘出那的景象,连一些小小的摆设都能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朱珥浑身一震!她再无法欺瞒自己,她是真的来过这里,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想起什么了吗?”三三出现在朱珥身边,伸出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朱珥,却又生生顿住,满脸克制,最后收回手,他以为他很平静地在问,可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什么?”朱珥满眼迷惘地看向三三,然后摇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只是似曾相识啊?”三三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朱珥突然转过身,往上面望去。 “你在望什么?”三三问。 “我在望灯。” “你知道灯在上面?” “我们现在在真理塔之上,真理塔塔顶并没有灯。” 朱珥依旧在遥望着空中,此时夜色将至,空中迷迷蒙蒙的一片灰色,那片灰色的至高处,飘摇着一盏古色古香的小灯。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远远望着倒像是神殿上方的一轮圆月。 朱珥指着那盏灯,没好气地对三三说,“你是叫我取那盏灯?” “对。” “我……”朱珥很想骂人,“我怎么才能取到?” “那是你的事情。” 如果这里能用转换之力,朱珥自然不惧,飞上去便是了。可偏偏这里用不了。 “如果取不到呢?” “一天取不到,就取两天,两天取不到,就取一个月,一个月取不到,就取一年……” “停。”眼看着三三不休地说下去,朱珥满心焦躁,“你这是在变着法子不让我走吧?” 三三腼腆地笑了笑,“并无此意。” 他嘴上如此说,眼中却藏着小小的得意。 朱珥收回目光,不再看空中飘荡着的那盏灯,而是继续望着神殿。 夜色渐渐笼罩着整座神殿,夜色迷蒙,光华摇曳,真是美不胜收。朱珥席地而坐,捧着脸,就这么望着下面的点点灯光,神色舒悦。 “从前……” “从前什么?”朱珥突然转过头,看向三三。 “从前……”三三嗫嚅道,“从前这地方都没人,空有大好风景,可惜无人欣赏。” “哦。” 朱珥转回头,继续看着下面。就像是有人在点灯,那灯光一片片的亮起来,将神殿的建筑物映照的玲珑剔透,在空中那盏灯的银光之下,就像是陆地上的一座座水晶宫。 那些花苑湖渠的道路两旁的石灯也一盏盏地亮起来,远远望去,花影婆娑,树影淼淼,水波微荡,清风细拂,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朱珥的眼睛却猛地睁大,盯着某一处不挪开。 三三顺着朱珥的目光望过去,脸霎时一白,得意褪尽,只剩颓然。 圣灯的光辉洒下来形成一个大圆罩子,将神殿罩在其中,咏楹神殿之外的地方是浓郁的一片黑。 “日月星辰,都是圣灯所化?”朱珥问。 三三点头。 “那光罩之外又是什么?” 三三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朱珥站起身来,三三激动地一把拉住她,“别去。”他忍不住道,“外面是一片虚无,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咏楹花,灯中殿?”朱珥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你,你知道?”三三惊喜地一把抱住朱珥,“你知道,你还记得这句话?” 朱珥不好意思地从三三的怀抱里挣脱而出,挠挠头,“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哦。”三三喜悦依旧,“你会想起更多的。” “比如,我们都在圣灯之中?” “嘿嘿。” “再比如,这是诸神殿九殿之一?” 朱珥混不知她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必会掀起惊涛骇浪,可她也只是用极其平常的语气将这话说出来。她心里摸不准,只是想要诈一诈三三。三三这条蛇,时而腼腆时而妖媚,可到底还是条心思简单的蛇。 三三却是惊得合不拢嘴,“你果然猜到了。” “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难怪,朱宗明和明月会在一开始出现,若这便是弥天灯中的世界,一切便很合理了。朱珥还记得小雾曾经说过,诸神殿共有九殿,她需要经过九殿的考验和认可,才能真正成为诸神殿的主人。小雾是一殿殿主,如今完全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这咏楹神殿殿主的考验会弄得如此声势浩大,让整个墨雪大陆都为之沸腾。这么一来,那取到圣灯就成为必做之事了。 “你是圣灯的灯灵?” “不是。”三三摇头,“我只是个普通的守塔者。” “灯灵呢?” 三三摇头,“我也不知。” “三三啊,你的嘴巴也太严了。”朱珥语重心长的说,“我势必会成为这神殿的主人,那将来也就是你的主人了。你不多讨好我一些,小心我将来给你穿小鞋哦。” “你不会。” 好吧,遇到这样油盐不进的蛇,朱珥还真是没什么办法来撬开他的嘴。 三三显然也怕朱珥继续问什么,便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你也该去下一层了。” “不能多待一会吗?”朱珥留恋眼前美丽的夜色,这样星月朦胧的良辰美景,可惜身边陪伴着的是一条只会煞风景的蠢蛇。 “你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三三不自然地看了眼屋内,“永远在这里都好。”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朱珥顿觉意兴阑珊,三三的小心思一览无遗,她在这里待得越久,等要走的时候,三三的伤心就会越多的吧。可她怎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哪怕她成为这咏楹神殿的主人,这里,也只是九殿之一啊。 回去屋内,朱珥发现朱令安木斐凶狼已经在了,和小楹一起围在桌边大快朵颐,听到脚步声都转过头来。 “朱姐姐。”木斐左手举着鸡腿右手拿着卤牛肉,朝着朱珥就扑过来,吓得朱珥连忙躲到一旁。 “好好说话。” 木斐边吃边委屈地说,“我们好惨啊。那个书房的书,一旦掀开第一页,就必须全部看完,通过考试才能出来。” “免费学习的机会,这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啊?”凶狼将手上吃的放下,不开心地说,“我原先就认得几个大字,随便翻开一本书,居然比两个大砖头还厚,上面的字一大半我认不得,若不是有幻影现身教导,我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通过考试呢。” “哎。”朱令安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前只觉得自己学识渊博,如今才知浅薄啊浅薄。” “你们都看的什么书?”瞧这三人都像是饱经摧残,让朱珥十分好奇。 “我看的那个治国经要。”木斐苦着脸说,“里面包含着五十九个国家的变迁,需要牢牢记住并理解每一个历史事件,每个历史人物的生平都需要如数家珍,最后的考试还是实战型的。” “什么是实战型?” “哎,就是给你一个身份,让你真正去考官设置的世界里完成题目。”凶狼说话的语气像是想要哭了,“木斐那小子还叫好嘛,考治理国家,身份是那个王国的大王子,受人尊崇,安安稳稳治理三年,政绩达标就可以通过考试。老子才是倒了血霉,居然翻开的是统帅之术,考试环境是每天厮杀至少三场的边关战场,吃不好,睡不好,随时都在生死边缘,这也就罢了,最气人的是,损兵折将都会扣减我的分数,老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计算出合理的折损获得胜利分数也及格。” 木斐低声给朱珥说,“我和安大叔都是一次过的,凶狼大哥考了十次才过。” 朱珥可以想象凶狼的崩溃,凶狼是个粗糙憨直的汉子,这统帅之能怕是短期内锻炼不出来,开始时肯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幸好,十次之后他还是过了考试。如今再看凶狼,满身的杀伐之气,举手投足已有大将之风,算起来,也算是受益匪浅。 “安大叔呢?”朱珥转向朱令安。 朱令安早知道朱珥会问,已经将手中酒放下,苦笑一声。 “万万没想到,我翻开的是医毒纪要。”朱令安满脸余悸,“考试是在一个满是伤患的院子里,幸哉,我从前就懂一些岐黄之术,不幸哉,院外全是毒物。我的过关要求是必须治好所有的伤患,降住院外所有的毒物。伤患易治,毒物难敌,我差点就死在考试的过程中。”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朱珥跃跃欲试,看向三三,“我能不能也去翻一本书?”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先前朱令安他们都能翻开书,而朱珥却是连书都看不到。 “没必要。”三三冷着脸说,很是不爽这三个凡人也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吃吃喝喝,搞得满处狼藉。 “我送你们走吧。”三三话才说完,朱珥等人就已经在来时的大厅里了,三三也不再是人形,依旧是一个大大的蛇头,懒洋洋地搁在石台上。 “从左手边的门进去。”三三有气无力地说。 朱珥知道他的蛇眼一直看着自己,有不舍和留恋。朱珥走上前,摸摸那冰凉的蛇头。 “三三,有缘再见。” 朱珥率先往左手边的门走去,这一次,他们没有出现在走廊上,而是出现在一个石梯前。沿着石梯攀爬了一小会,面前出现一道红色的门,门上书着第六楼。 “这塔到底有多高?” “想有多高就有多高。”朱珥尚未思索,已经脱口而出。 “那岂不是一直爬不到顶?”木斐咕哝道。 “怎会?”朱令安道,“总有终点。” “不知道这一层的守塔者好不好对付?”凶狼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后说。 “进去不就知道了。”木斐道,推着朱珥走前面,“朱姐姐,我发现守塔者对你很好哦,还是你走前面保护我们吧。” 朱珥低笑一声,道,“又要我给你们打头阵。” 说着话,朱珥的手按在门扉上,轻轻地往内一推。 门开了,又会发生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门后面什么都没有! 四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小楹早就回了朱珥的耳垂上静静地没有一点动静。 这一层,居然没有守塔者? 朱令安猛地拉住朱珥,神情凝重,“你先别进去。” 他不说这话,朱珥还真一脚踏进去了。朱珥如今既然知道那圣灯就是弥天灯,这里是诸神殿九殿之一,心里倒是轻松不少。虽说认主失败她是有被抹杀危险的,可区区守塔者怕是还没资格来决定她的生死。所以门内无论有什么,她都是暂时安全的。 “谨防有诈。”木斐抓住朱珥另一边胳膊,“朱姐姐,咱们先观察观察。” “我先进。”凶狼一脚踏进去,道,“若我出事了,你们就别进来了。”竟是浑然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后头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错眼地看着凶狼,看着他将整个屋子转了一圈,回过头来欢喜地说,“都进来吧,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说,咱们也无需太小心,说不定这一层的守塔者出去吃饭了。” 朱珥朝着木斐笑笑,又对朱令安道,“咱们先进去吧。这登塔,不能退只能进。” 朱令安也知道朱珥说的有理,进了真理塔,断没有往下走的道理,下面的路也不通,只能往上闯。 “那我先进。” 朱令安一个大跨步就进了屋内,木斐朝着朱珥做了个鬼脸,身体一扭,也紧跟着进去了。 这些人,嘴上说着要让她走前面,真行动的时候却一个个地将她护在最后面。 “真的没事,朱姐姐你进来吧。”见朱珥站在门口不动,木斐朝着朱珥招手。 朱珥含笑走到屋内,这间屋子与第五层布置的又有些不同。屋内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四面墙上画着大片大片的树林。那画栩栩如生,望着竟有真的站在树林前的感觉。 这屋子,依旧是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门。 “这一次,我们走右边吧。”凶狼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右手边走去,“我可不想再看书了,真是要我的老命。” 朱令安却动了动嘴唇,道,“我还想多看一些书。” 朱令安是个老夫子,喜欢看书再正常不过。木斐也举起手来,“我也想看书。” “我说,你们怎么确定左手边就是书房右手边不是呢?” 朱令安三人都是讪讪一笑,凶狼道,”这不是瞎猜嘛。” 朱珥有些无奈,“我们还是走一块,有什么事也好应付。” “对对,朱姐姐说的是。”木斐欢快地说,“我要和姐姐走一起。” “我也和朱姑娘走一起。”凶狼站在右手边的门边,嘴上如此说,那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在祈求朱珥走他这边。 真是奇怪了!凶狼并不知道门后会有什么,却对这扇门有着奇异的执念。 “朱姑娘决定吧。”朱令安摸着胡须笑着说,“第五层的守塔者将朱姑娘当成贵客,这第六层想必也是如此,跟着姑娘走,总是没错的。” “跟着我,你们可就没什么收获了。”朱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通过这一殿的考验,考验过了一切都是她的,所以,在考验通过前,她什么也得不到。 “没收获也就罢了。”朱令安豁达地说,“单凭上一层的学识,足够我三人在人间尊崇一生。” 凶狼神经大条,先前还愁苦自己在考试中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听到朱令安说,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能够统帅千军万马的人,出去后还怕没好日子过吗?顿时喜上眉梢。 “好了,这空屋子有什么好待的,咱们继续往前走吧。”凶狼边说话边推开了面前的门,像是有一股吸力,他一个跟头栽了进去,哎哟一声后,叫道,“你们快进来。” 本来还以为他遇险的三人听到他的声音里喜不自胜,便知道并没有什么危险,无奈地相视一笑,依旧是朱令安和木斐走在前头,朱珥跟在他们后面。 朱珥穿过木门的时候,又一次看到和墙上一模一样的画,画上是树林河流,群鸟飞翔。 “朱姑娘,你快看,咱们是不是出来了?” 朱珥穿过那道门时心悸了一下,整个人有瞬间的恍惚,然后就听到身旁凶狼大嗓门地喊叫。 朱珥定睛往四周看去,发现身处一个树林中。树木遮天蔽日,各种各样的鸟儿或盘桓在树枝上或在树林间飞翔,点点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浑如细碎的金沙一般,那金光将整个树林笼罩在其中,让眼前的景色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各种各样的鸟叫声交织在一起,并不会让人心烦意乱,反而谱出世上最美丽的乐章。除了鸟和树木,这个林子里再没有其他动物。朱珥在地上寻找了一会,连只蚯蚓蚂蚁都没寻着。 朱珥心里感觉到阵阵凉意。上一次她被传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那还是在彼岸苑时,那个世界的诡异可怕之处,现在朱珥都不肯轻易回忆起来。这一次,又是一个安静中透着诡异的世界,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呢? “朱姐姐,咱们往前走走吧。”木斐看到鸟儿就摩拳擦掌地想要抓,他看上林中飞着的一只最美丽的鸟儿。那只鸟儿浑身的羽毛是七彩色,在日光映照下流光溢彩,格外的耀眼好看。 “朱姐姐,等我抓住它,我给你做个全世界最好看的毽子。” “小木斐,姐姐早就过了玩毽子的年龄咯。” “娱乐嘛,还分年龄大小,真是的。” “你这傻小子,将来怎么找媳妇哦。”朱令安拍了下木斐的头,“你朱姐姐哪里是不想玩毽子,她是心疼那只鸟,不想你伤害它。” “是这样吗?”木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单纯地问朱珥。 “它这样鲜活的时候才是最美丽的,何必伤害呢?”朱珥是真的不想这样美丽的鸟儿被拔光毛,只是为了一只毽子。 “好吧。” 木斐不以为然,一只小鸟而已,拔下毛后还可以烤着吃,一点都不浪费。女孩子就是麻烦,哪怕是朱珥,心里的善意也太泛滥了些。只是这一路走来,朱珥颇为照顾他,他便不好违逆朱珥,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只鸟身上收回来。 四人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伴着欢快无比的鸟叫声,他们来到一只巨大的金色鸟巢面前。 那鸟巢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站在鸟巢前只能看到它金光奕奕的一角。 朱珥眼皮跳了下,在香香那个世界,乌鸦城主的鸟巢可是引来了灭世的灾难。面前的这只鸟巢,却比那只还要庞大许多。 “咱们爬上去看看?” 木斐扯了扯那用来编制鸟巢的金色藤蔓,柔软有韧性,参差不齐地往下垂着茎须,一根须就能吊住一个人。沿着这些垂下来的茎须,便能慢慢地攀爬进鸟巢里去。 “这样大的鸟巢,里头的鸟还不知有多大,一口就能吞掉我们,还是算了。”凶狼已经绕着鸟巢走了一圈,回来时刚好听到木斐的话,气喘吁吁地说。以他的脚力,走这么一圈都觉得有些吃力,可想而知这鸟巢的巨大。 “可是,这四周全是树木和小鸟,唯有这鸟巢显得与众不同。”朱令安不赞同凶狼的说法,“只怕这一层的出路,要落在这鸟巢中。朱姑娘,你怎么看?” “我同意安大叔的看法。” 朱珥的神识早就散开来探查过整座树林,这树林倒不算大,鸟巢便占了一半,树林外像是有厚厚的屏障阻碍着她的神识,而树林中除了这鸟巢,还真没别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走起。” 木斐往上一蹦,率先攀住一条茎须,在空中荡了一下,当身体被荡往更上方时,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另一个茎须,如此往复四五下,他已经在高高的上方俯视着下面还没行动的三人。 “快来呀。”木斐道,十分灵活地在茎须间跳跃着。 “到底还是个孩子。”朱令安摇摇头,木斐快活地像一只在林间撒欢的小兔子,他张大嘴准备喊话,喉咙咕了一声,那话就呛回肚子里了,他缓了一小会,这才对凶狼小声道,“你让他慢些,等等我们,别一个人冲前面,有危险怎么办?” “臭小子,快停下来等我们。”凶狼扯开嗓门喊道,他这声音,简直是震天,那鸟巢的茎须都被震的一动一动的。 “就不……”木斐朝着凶狼吐了吐舌头,几个起跃就消失在视线中。 “快,我们跟上去。”朱令安着急道。 三人都怕木斐莽撞出事,连忙纷纷沿着鸟巢往上攀爬。别看凶狼个头大,身手却是灵活,很快将朱令安和朱珥抛在后面,留下一句话来,“我先上去拦着他,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也好。”朱珥道,“凶狼大哥你也要小心。” 朱珥的速度其实还可以更快些,只是朱令安自从来了这树林里好像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他本来重活青春后正当壮年,身体状态极佳,可进了这树林,就好像那丹药失了作用,只给他一个光鲜的外表,壳子下面还是那具老迈的躯体。朱珥不得不照顾些,陪着他落在后面。 朱令安也知道自己拖了后腿,喘着气道,“哎,还是不中用。” “是这地方有古怪。”朱珥自从来到这个树林,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朱姑娘,若是……若是有事,你先保护他们两个。”朱令安一边跟着朱珥往前走,一边道,“我活得够久了,死不足惜。” 看来,朱令安也感觉到了这个树林的不同寻常。他来到咏楹神殿本就是为了求得生命的延续,如今说出这话,满满的灰心丧气,听得朱珥心里很不好受。 “安大叔,我们四个来一起来,走一起走,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朱令安看着只有一臂距离之隔的朱珥,他有一句话本想说出来,可到底还是咽回肚子里了。 “朱姑娘,我跟得上,你往前走吧。”见朱珥每走一段就会回头来看自己一眼,朱令安忙道。 “好。”朱珥答应下来,不再回头,神识却笼罩在朱令安身上,他有什么事情她便能第一时间就知道。 这鸟巢看着巨大,爬起来也真是不容易。朱珥都感觉有些疲惫的时候,却还没爬到一半的距离。凶狼和木斐都不见踪影,越往上鸟巢好像附着禁制,朱珥的神识也不管用了,根本无从寻找他们俩。 “我们歇歇吧。” 朱珥都觉得有些累,可想而知朱令安现在的状态,他完全是靠一口气撑着,听到朱珥的话,就像是脑海中的一根弦断了,整个人松懈下来,连手都放松了,眼看着就要整个儿往下坠落,慌得朱珥连忙当着茎须过去将他拉住。 “安大叔,你没事吧?”朱珥连忙喂朱令安服了一枚丹药,又将那鸟巢的巢壁掏出一个凹坑来。她先将朱令安送到里面去坐着,这才松开茎须自己也跟了进去。 朱珥半靠着巢壁坐着,舒服地吸了口气。这么段距离,她手都被茎须给勒红了。 朱令安一靠坐着,就立时睡着了,还小声打着呼噜,可见是累惨了。朱珥并没有唤醒他,好好休息下对身体才好,心里盘算着这鸟巢不知用了多少藤蔓才能堆砌的如此高大,上头的鸟若真是身形巨大又该如何对付呢? 凶狼力气大,木斐的话现在脑子还算好用,朱令安是靠不上了,而自己顶多仗着这里树木茂盛用万植之力出其不意。看起来胜率很小,但是能因此放弃吗? 朱珥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斗志。 不,她决不放弃。她相信,这世上哪怕没有路,也能走出一条路来。再强大的敌人,也一定有它的弱点。 两个人这一休息,就休息了足足两个时辰。朱令安醒过来时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苦笑一声,“朱姑娘,我是走不动了。” 朱珥为难地看着朱令安,就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事,很难说他们上了鸟巢还会下来。更何况这林子如此诡异,朱令安现在完全没有自保之力,留在这里若是遇到危险,那就是死路一条。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带你走。” “朱姑娘你走吧。”朱令安拒绝,“你们上了鸟巢,说不定还要经历一场生死大战。老头子怕死,就不去掺和了。”他先前靠一口气撑着,如今那口气泄了,他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连爬两下都觉得困难。 “安大叔。”朱珥失笑,却并没有如朱令安所愿被气走,她弯下腰,将朱令安强硬地扶起来,“安大叔若真的怕死,就不会跟着我们走这么久了。安大叔,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不用再多说。” “朱姑娘。”朱令安脸上尽是颓然,“我并不想拖累你。” “何谈拖累?”朱珥大声笑了笑,“说不定等会还要靠你救命。” 朱令安也跟着笑起来,眼里的死气淡了一些。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老迈到行走都困难的他,哪里有什么机会去救朱珥呢?不过是她为了他安心,说出来安慰他罢了。 朱珥想要带着朱令安走,除了背着他别无他法。朱令安此时外表瞧着正当盛年,高高大大的个子,朱珥想要背起他也极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攀爬鸟巢。怕他从背上掉下去,朱珥扯了鸟巢上的茎须来将朱令安捆绑在肩背上。 朱令安没想到这丫头固执起来是这幅模样,便乖乖任她折腾,自觉弯了脚,趴伏在朱珥背上。 “安大叔,若有不适,请一定告诉我。” “挺好。”朱令安道,“就是这把年纪,还让个小姑娘背,传出去真是没脸见人咯。” “安大叔可别这么说,像我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背你,要是被人知道,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呢。” “你说得对。”朱令安乐呵呵地笑起来,“是我想差了。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见朱令安说话间不再像先前那样满是郁气,朱珥心里松了口气。她还真怕朱令安一直灰心丧气,那不用遇到危险,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消灭了。 “那我们出发咯。”朱珥背着朱令安继续顺着鸟巢往上爬,多亏她这些年一直注重身体的锻炼,力气还是够的,背上多了个朱令安,丝毫没有影响她向上攀爬的灵活性。 朱珥这次鼓足劲要直接登顶,路上她留意四周,一直没有看到木斐和凶狼的身影。 “他们估计直接上去了。”朱令安见朱珥几次张望,说道。 “我想也是。”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朱珥终于爬上鸟巢,结果眼前的场景惊得她差点一脚踩空,摔回鸟巢下去。 这外面金灿灿的鸟巢,内部却只是铺着一层暗黑色的叶子,角落里堆着十来个拳头大的白色鸟蛋,鸟蛋不远处有个架子,架子下正燃着熊熊的火焰,架子上的两根大木棍上,则分别绑着两个人。 那正是凶狼和木斐。他们的衣服都被扒下来了,脑袋耸拉着,不知生死。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诡异的烤肉焦香味。 鸟巢里很安静,除了火堆那时不时一声油脂滴落的脆响,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鸟巢的主人并不在家,那十来个鸟蛋安安静静地挤在一处。 朱珥先将朱令安就地放下来,然后朝着火堆上的架子扑过去。希望,希望还来得及!只要还有一口气,朱珥都有信心靠着小雾准备的丹药将凶狼和木斐二人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别……”凶狼毛发炸起的头颅微微动了动,艰难地将眼珠转了转,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别过来。” 然而,他被火烤被烟熏,吃力吐出的一句话模糊不清,压根引不起朱珥的注意。 朱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火堆前,伸手要将凶狼和木斐从架子上放下来。她的手在哆嗦,因为她看见这两人靠着火堆的这边身体表层都被烤熟了,那滋滋的滴油声不是错觉,而是他们身上的油脂真的被烤出来了,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 朱珥先将凶狼放了下来,还好,凶狼还有气。然后她急着去救木斐,她的手搭上木斐被烤的热热的身体…… 朱珥救凶狼的动静这么大,凶狼被放到地上后剧烈地喘着气,似想将体内的热气全部给驱逐出去,完好的半边身体在地上弯成虾米的形状,痛苦的嚎叫声宛如野兽。 即便是这样,木斐依旧是一动不动的。朱珥先劈断绑着他的绳子,然后将他一把搂住,横抱着准备远离火堆。可就在那瞬间,木斐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是雨后如洗过的天空一般的碧蓝,澄澈纯净,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他的眼睛里没有痛苦,只有冷漠。 木斐朝着朱珥一笑。 木斐生得平常,哪怕吃了灵丹,在看惯了姜琰和小雾容貌的朱珥眼里依旧只是寻常。可这一刻,朱珥竟觉得被晃花了眼。也就是这瞬间的恍惚,本来不能动弹的木斐,那烤熟的身体居然灵活自如,他的手像只铁爪扣住朱珥的胳膊,轻轻一扯,两人的位置就转换过来了。 朱珥发现那架子上的木棍像是有一股吸力,而木斐的手又紧紧按着她,旁边被割断的绳子有生命般爬上身体要将她捆绑在火堆上方。 “木斐。” 木斐一言不发,那双美丽却没有丝毫人情味的眼睛里依然是满满的冷漠的笑意。 朱珥心里后悔先前的冒失,只是后悔也无济于事。她素来是不肯轻易认命的人,她的胳膊和木斐的手还挨在一处。电光火石之间,朱珥的胳膊像一条游鱼从木斐的手中挣脱出来,一下就扣住木斐的脉门。那一瞬间,木斐的身体僵住了。朱珥抓住这个机会,扣住他的两只手,将他拉向自己。 而这功夫,木棍上的绳子已经自动完成捆绑朱珥身体的动作,正灵活地朝着她的双手缠来,一旦绑紧,朱珥就不得不松开对木斐的束缚。 不!朱珥迸发出埋藏的凶性,更加用力地将木斐拉向自己这方。那绳子到底不是人,无从分辨两人的区别,绑朱珥的时候便一起将木斐也绑住了。 朱珥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不管木斐如何挣扎,只死死地拉住他,一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样子。 “疯女人,松手。”木斐说话了,声音和从前的木斐完全不同,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情味。 朱珥并不理会他,等那绳子将两人的手脚都捆在一处不留丝毫缝隙,两人都没机会再挣扎脱困的时候,这才朝着木斐同样冷冰冰的一笑。 “木斐呢?”朱珥认为眼前的这个木斐多半是妖怪所变化出来的。 “呵。”木斐艰难地扭转过头来,和朱珥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美丽的眼睛里冷漠无比。 “我就是木斐,愚蠢的人类。” “不,你不是。”朱珥却道,“你以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就是他了吗?” “你在骗你自己?”木斐却道,“事实胜过雄辩,你还不肯相信真实?” 这功夫,地上的凶狼缓了几口气,朝着火堆上绑着的朱珥道,“朱姑娘,这小子,一路上跟着我们,就是为了在这里对我们下手。” 他喘了几口气,半边身体都熟了的凶狼,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带着我攀爬上来,说是要先烤几个鸟蛋等你们到了就能吃。”凶狼气愤地说,“结果火堆生起来,他就将我挂上去烤了,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真被烤死了。” 凶狼不止是生气,他还很伤心。他独来独往惯了,在这神殿中,和木斐认了兄弟,便是真的将他当做亲兄弟来看,结果呢?木斐却是想要他们的命。 “为成大事,小小手段算得了什么?”木斐冷漠地说,“是你们自己蠢。” “是,是我自己蠢。”凶狼却不辩驳,埋下头,低声道。 他先前刚被挂到火堆上方时,一直在破口大骂木斐,木斐听着那些犀利的骂词只觉得新鲜好玩,并没有什么触动。可此时,凶狼不骂了,声音听来像是失去了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木斐那碧蓝色的眼睛里反倒是有光芒微微一闪。 “他不也挺蠢吗?”朱珥的神情就像是春日踏青,混没有将被烤死吃肉的自觉,嘻嘻一笑,“这想吃肉结果自己被烤死,传出去倒也是一大笑料。” 如今架子上的绳子绑着朱珥和木斐,朱珥在上,木斐在下,的确是要先烤熟木斐,才会轮得到朱珥。 哪知朱珥的话音刚落,那木棍竟自动地翻转起来,一下子变成朱珥在下木斐在上。 这下朱珥淡定不起来了。 那火苗席卷而过她的脸颊,带来难以忍受的热浪,灼伤的肌肤疼痛难忍,而头发已经斯斯地燃烧起来。 “转。”好在这鸟巢身在树林当中,木斐能够控制木棍的翻转,朱珥自然也能,下一个瞬间,又成了朱珥在上木斐在下。 两人拼命地争夺木棍的掌控权,竟是棋逢对手胜率各半。 朱珥的情况还略好些,她用掌控之力裹住全身,除了一开始触不及防被烧掉的一缕头发和烧伤的肌肤,后面哪怕是挨着火堆也再没有什么损伤。木斐就不好受了,他的眉毛都被烧没了,大腿处的嫩肉烤熟肉肉香味袭人。 “安大叔。”控制住局势后朱珥唤了一声朱令安,苦笑道,“这下真的要你来救我了。” 朱令安被朱珥放在地上后一直没有动静,实际上实在积蓄力量,如今,他自己觉得能做些轻微的事情了,朱珥也估摸着他恢复了些力气,方才开的口。 “朱姑娘,你说该如何做?” “过来,先拿点药给凶狼大哥吃下。”朱珥瞧着凶狼的情况越发不好,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再不救治,就要凶多吉少。 朱令安慢慢地挪动到火堆前,朱珥的储物戒里便飘出一瓶药来落到朱令安手中,朱令安拿着回去给凶狼喂下。 “过个一刻钟,他就能好起来。” “接下来怎么做?”朱令安瞧着死死绑在一处的朱珥和木斐,挺为难的,这放一个,另一个势必也会脱困。他如今做些小事还行,可面对凶残的木斐,那无疑是螳螂挡车。 “没事,你来松绳子。”朱珥道,掌控之力说话间已经控制住木斐全身。 “你……”木斐气得大叫,他真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竟然还能被朱珥给反客为主地制住。 “这是教你,别得意忘形。” 朱令安颤巍巍地解开木棍上的绳子,还有些担心木斐会扑过来,结果发现木斐乖乖地停在原处,除了那张嘴,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动的。 朱珥等绳子一松,立即翻身落在地上,然后拿过朱令安手上的绳子,十分利索地将木斐紧紧给捆在木棍上,然后坏心眼地将架子往下按了按,使得木斐距离火堆更近了一些。 “这下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有什么好谈的,你尽可杀了我。”木斐冷淡地说,“我提醒你,这鸟巢的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要动手就赶快,不然,谁都走不了。” “哦,是么?” 朱令安闻言,紧张地搓搓手,看向木斐,劝道,“朱姑娘,他虽说欺骗了我们,可他这个话还是有道理的,咱们先走吧。” “我看着这里倒挺安全的。” 朱珥朝鸟巢外望了一眼,哪怕是站在鸟巢里,也只能看到树林边缘处浓郁的一片绿,再远便什么都看不到了。朱珥如今也算是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树林,神识也能覆盖整个树林,树林中除了先前那些鸟类,并没有预想中大鸟的存在。 “朱姑娘,这地方诡异得很,我也想赶紧离开。”凶狼还是不能动,他那半熟的身体在小雾炼制出的神丹妙药的医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我们来的时候是四个人,走的时候自然也要四个一起走。”朱珥含笑的目光落在架子上被火炙烤出满身晶亮水珠的木斐,“木斐,你说是吗?” “那你将我放下来啊。”木斐有气无力地说,被火烤着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看着自己的肌肉慢慢变熟。 “可以,等你变回真正的木斐,我就将你放下来。” “你……”木斐浑身一震,看怪物一般地看着朱珥,“你怎么知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怎么知道?”朱珥笑得很欠抽,“我怎么能不知道?” “哼。”木斐气哼哼地看着朱珥,可惜那绳子是个死物,分不清敌我,绑谁都是绑,还绑的格外紧,一丝机会都不给人留。 “无论你是谁……”朱珥笑眯眯地将一个小火星弹进火堆,本来还算温和的火苗霎时狂暴起来,将木斐身上的衣裳烧得七零八落,带出阵阵焦肉的香味。 “啊,啊,要烧死人了。”木斐嚷道,“你干了什么?” 木斐自己点的火他自己知道,烧凶狼那样的凡人还行,烧他的话就像挠痒痒,真伤不了。可此时这火却与先前又十分不同,火苗卷过的地方他甚至感觉不到疼,却清晰地知道那里少了一块。 照这火势,不用盏茶功夫,就能将木斐烧成灰烬。 “我死了,他也活不了。”木斐放狠话说。 “呵,那可不一定哦。”朱珥悠哉乐哉地就地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木斐,“你好好享受这烈火之浴,一般人我还不这么招待呢。” “朱姑娘,木斐……木斐他是不是被邪魔入体了?”凶狼恢复的差不多了,挪到朱珥身旁小声地问。 朱令安的目光也落在朱珥身上,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朱珥却摇摇头,别看她表面上胜券在握的样子,实则她只能用神识感知到木斐还是木斐,只是多出一股冰冷的格格不入的气息。 “他这样子,倒像是被邪祟附体。”朱令安道,看着在拼命闹腾却无济于事的木斐,忧心忡忡地说,“只是咱们也不能真看到他被烧死啊。” “对对,快放我下去。”朱珥说话时用了掌控之力,木斐听不见,可朱令安说话木斐却是能听见的,闻言忙道,“我真的要被烧死了。” “烧不死的。”朱珥却道,“这林中全是鸟,你的本体应该也是只鸟吧?” 朱珥问木斐,心里却想着,她和鸟类还真是有缘分,先前的小鸦,如今的木斐。只是木斐若真是本体为鸟,为何在初入神殿时,那红色大鸟要找他麻烦呢?还是说,那只大鸟根本不是找他麻烦,而是想要带他回这里。 木斐见朱珥越发的面目表情,神情就越发惊惶,哪里知道朱珥心里却在活络地胡思乱想着。 “你……你不放我下来,等我涅盘了,你们的朋友可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木斐一咬牙,只得吐露了一点真相。 “哦?”朱珥闻言,果然朝着那火堆招招手,火势顿减,火舌却依旧吞吐着。 “我的耐性十分有限,我劝你有什么想说的,一次说完,否则可就没机会再说了。” “你……”木斐气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偏偏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继续徒劳地挣扎?不,他是最识相的,一个呼吸的功夫已经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朝着朱珥露出一个他们三人都很熟悉的木斐招牌式的和煦笑容来。 “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都是一家人。” “谁和你是一家人,快滚出我兄弟的身体。”凶狼道。 “凶狼大哥,我先前就没想过要你的命,这不是为了做戏逼真点嘛,才让你吃了些苦头,我给你道歉,别怪我,行吗?”木斐的声音不再冰冷,就像是真正的木斐已经回来了。 凶狼听着木斐的声音,脸上果然有些松动,只是他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原地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木斐。 木斐刚刚已是用上从狐族偷学来的魅惑之术,没想到凶狼居然没中招,他将那份惋惜深藏在心底,将头转向朱珥。他知道,这四人中,素来是朱珥在做主,没有朱珥的点头,其他二人就算想放他也是有心无力。 “朱姐姐,咱们好好聊聊?” “嗯,你说,我听。” 木斐一噎,这一路行来,亏他还觉得朱珥温和。原来,他只是没机会见识她锋利的一面吗? “这样倒挂着,我哪有心情说什么啊。”木斐式的活泼语气,还带着一点点的撒娇求饶的意味。 “可我们有心情听啊。”朱珥天真无邪地回以木斐一笑,“不急,你可慢慢思考想要说什么。只是我提醒一句,爬这破鸟窝累得慌,我的心情嘛,有些焦躁,听到假话保不准会做什么事情来。” 木斐浑身一哆嗦。他知道,朱珥会说到做到的。 “我……”木斐委屈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你怎么会这么凶?” “废话真多。” 木斐又是一哆嗦,他紧紧地闭上嘴,好一会儿才蠕动了下嘴唇,观察着朱珥的动静。朱珥并没有一直守着他,而是在鸟巢四周翻看,这会儿正拿起一枚蛋,先晃了晃,再拿到耳朵边听了听,然后将蛋往旁边丢了,又拿起一个重复先前的动作。 木斐并不在意那些蛋,反正又不是他下的。 朱珥一直用神识留意着木斐,见他满脸的不以为然,就大概猜到这些蛋和他并无渊源。看来,这些蛋都是一种伪装,木斐是个不下蛋的鸟? “可以吃吗?”朱珥很有礼貌地问,储物戒里的食物早就空了,从第五层出来的时候三三并没有提出给她一点食物路上吃,她也无法厚颜地做出连吃带拿的事情,天知道自从耳朵上多了个吃货小楹,朱珥对食物的需求是多么的迫切。 “可以。”朱珥既然这样问了,必然是确定了什么,木斐自暴自弃地回答。 “来来来,烤蛋吃咯。”朱珥只拿了两个蛋扔在火堆旁,朝着朱令安和凶狼欢声道。 朱令安动了下嘴唇,他是真有些饿了。凶狼却是一跃而起,大掌拿了足足六个蛋过来,热心地给朱令安说,“你休息,我帮你烤。” “谢谢。” 木斐将头放正,宁愿看火堆也不想看这些在他的地盘放肆烤蛋吃的人。 蛋很快就熟了,敲开蛋壳后,蛋香四溢。 下面树林里飞翔的鸟儿们闻到这香味,瞬时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有不少甚至疯了一般要冲上鸟巢来。只是这鸟巢布着禁制,那些鸟儿飞到一半,就被缕缕金光给打回下面的树林。 树林瞬时像是烧沸的开水,翻滚着闹腾着! “好像是有点过分哦?”凶狼一口一个蛋,边吞边笑呵呵地说。 “安心吃吧。”朱珥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木斐,她不信这货准备这么多蛋在鸟巢里,是好心要帮忙孵化小鸟。 木斐知道他们吃完鸟蛋便是最后的期限,若是什么都不说,朱珥首先就会生气,她生气后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在朱珥咽下最后一口鸟蛋后,他就乖乖地交代了。 原来,木斐竟是上古火凤,只是当年遭遇大变,他的本体入凡尘转世为人,而他留下的化身则在仙气浓郁的神殿中修出自己的意识。如今嘛,竟是想吞并本体掌握主权。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朱令安问。 “呵呵。”木斐看了眼朱珥,“我还需要三个祭品。” “于是就选中了我们?” “对,有了你们在,他就不会太挣扎,只要许诺最后留你们一线残魂,他会甘愿将本体拱手相让的。” “你……真是毒辣阴狠。”朱令安斥道。 “朱老爷子,我们彼此不遑多让,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木斐却轻蔑地看着朱令安说。 “你,你什么意思?” “你真要我说出来?”木斐尖利地放声一笑。 朱令安英俊的脸庞霎时一白,然后将头低下,并不肯再言语。 朱珥狐疑地看了一眼朱令安,顿觉前路不好走,木斐出了问题,朱令安身上也有疑云,唯一能相信的也就是胸无城府的憨憨凶狼了。 “朱姑娘,你别听他挑拨离间,我绝不会伤害你。”朱令安没有抬头,说道。 “我信你。”朱珥心头突然一松,朱令安的话,莫名地让她觉得可信。她信他,是真的信他,而不是为了一时安他的心。 “木斐,我也是信你的。”朱珥道,“我信你会找回真正的自己。” 木斐的神情有瞬间的凝固,那双美丽如天空的眼睛里黑白交汇,似有一场厮杀在无人处进行。 朱珥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斐,她知道,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木斐一定在和这个化身争夺主权。 凶狼和朱令安什么也感觉不到,却莫名觉得鸟巢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坐着,等待朱珥的下一步行动。 火架上,有火苗偷偷地抬起头,席卷而上木斐的头发,只一刹那,木斐头上的头发就被烧光了。一阵风吹过,吹走黑色的焦灰,露出木斐脑袋洁白圆润的真容。 也就是那瞬间,木斐的身上爆发出耀眼的红光,逼得在场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 等朱珥他们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那架子上的木斐不见了,只剩下一只浑身光秃秃的鸟,足有半人高,肉嘟嘟的,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们。 “木斐?”凶狼大叫一声,朝着火堆冲过去,在离火堆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惊讶地看着那望着他委屈地不停流泪的大鸟。 “呜呜,呜呜。”大鸟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朱珥手上一弹,火堆熄灭,绳子断裂,大鸟朝着尚有余烬的火堆落下。凶狼连忙一捞,将大鸟接在手中,抱离火堆,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 大鸟明明没有危险了,却还是哭个不停。 凶狼和朱令安都有些无措地看着化为大鸟的木斐,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别哭了,等你恢复后自然能变回人形的。”朱珥猜到木斐哭是因为发现自个儿成了一只鸟,给吓的。还好现在面前没有镜子,木斐并不知道没有毛的大鸟是多么的丑不堪言。 大鸟木斐果然停住哭泣,可怜巴巴地看着朱珥,眼里满是希冀。 “你如果变回本体,应该找回记忆才对。”朱珥蹲下来看着木斐说,“你试着变形?” 木斐却摇摇头,再次难受地哭起来,哭得整个鸟巢很快蓄了一层能打湿鞋子的水。 “不是吧?”朱珥惊呆了,木斐抢回控制权,却并没有恢复记忆吗?那确实是蛮惨的,在一只鸟的体内,却并不知道如何当一只鸟,也难怪木斐哭这么伤心。这要是换成自己,怕是恨不得跳下鸟巢摔死算了。 朱珥才这么一想呢,大鸟木斐已经借着水面看清了现在没毛的样子,那鸟脸十分生动地露出一个伤心欲绝的表情来,下一刻,它笨拙地扑闪着翅膀,往鸟巢边跑去,看那架势,真的是想要跳下去自杀。 “哎,生命诚可贵耶。”朱珥连忙拉住他一个翅膀,劝道,“没几天,毛就能长出来。还记得那个红色大鸟吗?那应该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可好看了。” 木斐的眼睛剧烈地转动着,鸟头上下摇摆着,竟是还想往下跳。 “跳,跳,你跳啊,你是鸟,你以为你真能跳下去摔死?”朱珥火气上来,这丫还怎么都说不通了?她索性将手收回,“别没摔死,倒是让现在的模样被所有的鸟儿给看的清清楚楚,看你以后还怎么做鸟中之王?” 这话十分管用,大鸟木斐十分灵活地将整个身子收了回来,还往鸟巢中央退了退。 “朱姐姐,我怎么会是一只鸟呢?”大鸟口吐人言,委屈地问。 “你问我,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会是一只鸟呢?”朱珥没好气地说,“那家伙呢?还会不会冒出来?” “会的吧。”木斐不太肯定地说,“我刚刚一拳头将他打晕过去,等他醒过来,是不是又要和我争抢?” “这个倒好办。”朱珥狡诈地笑起来,“我教你个口诀,你将他困在你的识海里。他醒过来才好,总得教教你怎么变回人身吧?” 木斐认真求教,朱珥便将口诀教给他,这样便不用怕那家伙再出来作祟了。 “木斐,天生你才必有用。”朱珥双眼亮晶晶地说,“我需要登塔顶摘圣灯,本来我还想着怎么才能做到这件事,原来答案一直在我身边。有了你帮忙,圣灯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一百四十章 “我?” “对,就是你。你的真身应该比现在还要大,载我们三个完全不成问题。这片树林再没有其他出路,唯一的出路便是你,带我们直上青云,冲破天际。” “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凶狼大声道,“这破地方全是鸟,我待够了,快带我们离开吧。” “可是我不会飞啊。”木斐被逼急了也跟着大声道。他这声音可就太大了,还带着些鸟类的尖利,直从鸟巢传到整个树林。那瞬间,整个树林的鸟儿们都忘记了飞翔,惊呆了! “叽叽叽叽咯咯咯咯。”木斐的嘴里突然冒出一串诡异的叫声,木斐猛地捂住嘴,用人类的声音道,“闭嘴。”很明显,另一个木斐已经醒过来了,正在讥笑木斐。 “你只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忘记如何飞翔,但是本能应该还在。” 朱珥看着鸟巢外面,这样的高度,一个人摔下去足以摔成肉酱,可木斐若是从这里展翅跳出,一定不会死去,反而会重上九天。 木斐看朱珥那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往后退,誓死不从,“朱姐姐,你别逼我。” “那你想怎么着?我们就在你这鸟巢里过日子了?”朱珥环顾四周,这地方除了鸟蛋什么也没有,真够寒酸的。 “这……”木斐蹲在角落里,“反正现在我不出去。” “你是怕旁的鸟看见你的模样?”朱珥明媚的眼睛里浸染上一抹笑意,“都这样了,还有爱美之心,真是本性难移啊。” 木斐的真身应该是一只雄鸟,雄鸟天生爱美,有着华丽美丽的外表。如今木斐不肯露面,倒也可以理解。 可朱珥是谁啊?她可是自己丹药练的乱七八糟却有小雾这个丹药师在旁的人。朱珥翻了翻,还真翻出一瓶生发丹来,她取出一粒抛给木斐。 “喏,吃下吧,保管你美丽的羽毛很快长出来。” “朱姐姐,哇。”木斐圆圆的鸟眼睛迸射出耀眼的光华,他将那丹药叼在鸟嘴里,并不急着咽下去,亏得他这样了居然还能说出话来,问朱珥,“朱姐姐,那有没有办法将我变回人啊。” “你以为我是神吗?” “恩。”木斐使劲地点着那颗硕大的鸟头。 朱珥一噎,好吧,木斐变成鸟后傻兮兮的,她不和他计较。 “快吃吧你。” 凶狼看木斐磨磨唧唧的,都等不及了一巴掌拍在木斐的鸟嘴上,木斐猝不及防之下果然将那颗生发丹给吞咽下肚。 接下来出现了很神奇的一幕。 木斐的身上先是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色,然后是略深一点的橙色……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依次变幻了一遭后,到最后的紫色已经浓郁的让人觉得用手都难以拨开了。木斐的鸟身已经完全看不清,只能看到那一层层的光芒,宛如七彩彩虹立在眼前。 朱珥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情形,凶狼兴致勃勃地问朱令安,“安大叔,你猜这小子的鸟毛会是什么颜色?” “这我可猜不着。”朱令安摇摇头,“过一会就知晓了。” “真没趣,先猜猜多好玩。”凶狼转向朱珥,见她神情淡淡的,知道她也没有参与游戏的心思,只好放弃打算。 那笼罩在木斐身上的七色光芒渐渐地交织在一起,像是七种颜色被放进一个大盆子里,被风云搅动着,最后那颤动的光芒停下来时,居然只剩下淡淡的绯色光芒。 “这颜色也不错。”凶狼笑道,话音未落,就见那绯色变成了深紫色,凶狼不由道,“不是吧,还要再变一轮?” “不得了。”朱珥却道,“他的这身鸟毛随心而变,他这是在选择颜色呢。” “臭小子,先前那颜色就挺好,别变了啊。”凶狼急的像是自己在选毛色,跳脚道,“可不能这个色,黄灿灿的,人家还以为一坨金子在天上飘,非得将你打下来不可。” 眼前的那个大光团一顿,似乎觉得凶狼说的有道理,再一变,竟是和天空一样的碧蓝色。 “这个颜色也不好,看着像什么样。”凶狼又道。 木斐却不再变幻了,光团停下来慢慢缩小,最后露出一只身披碧蓝色羽毛的美丽大鸟来。那羽毛每一根都流光溢彩,那身段线条流畅优美,连那尖利的鸟嘴在一小戳绒毛的衬托下都显得格外迷人。 ”真漂亮。”凶狼看待了,这辈子他第一次看到碧蓝色的大鸟,还是这样光芒闪闪的大鸟。 木斐一翅膀将凶狼扇翻在地,口吐人语道,“我又不是姑娘,夸我漂亮做什么?” 木斐的翅膀上飘落一根羽毛,那碧蓝色的羽毛朝着朱珥飞过去,最后落在朱珥的手中。 “朱姐姐,送给你。”木斐略有些羞涩地低垂着鸟头说。 “谢谢。”这可是鸟王的馈赠,朱珥很珍重地将它和先前得到的桃树枝一起别在衣襟上。 “现在,让我试试飞翔的感觉。”木斐这一次不用要人催,自个儿就站在鸟巢边缘处。似乎随着鸟毛长回来,他的自信也被找回来了。 “去吧。”朱珥鼓励道。 木斐展开双翅,掀起一阵大风,朱令安本就虚弱,差点就被吹走。好在凶狼眼明手快地将他拉住,两人一起在鸟巢内翻滚了好一阵,这才能停下来。 “飞就飞,耍什么酷?”凶狼没好气地骂道。 木斐不怀好意地扑闪着大翅膀,又制造出一阵风朝着凶狼刮过去,吓得凶狼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闪。 “你太过分了啊。”凶狼大叫,“我身糙肉厚,你别伤着安大叔。” 木斐便不再捉弄凶狼,朝着鸟巢外一跃。随着他这一跃,他的身形突然暴涨三倍,狠狠地往下冲了一段,翅膀笨拙地扇起来,然后慢慢地上升,总算是飞了起来。 木斐这一展翅,整个鸟巢和鸟巢附近的范围都处于他硕大翅膀的阴影之下,往上看,便只能看到一大团黑影。木斐渐渐掌握了飞行的节奏,在树林上方盘旋着,他所到之处,鸟儿们都落到地上,双脚屈地,埋着头,静静地等他飞过。 木斐越飞越开心,越飞越往上,最后在鸟巢的朱珥三人只能看到空中远去的一个小黑点。 “真没想到,这小子会是只鸟。”凶狼再次感叹道。 “这也是机缘。”朱令安却道,“若非如此,我们到了此处,又该如何前行呢?” “安大叔,你这都变年轻了,怎么还是满口说教?”凶狼不满地说,“我发现你到了鸟巢后,虽然话比从前少……”凶狼没机会将整句话说完,因为朱珥用威胁的目光看着他,逼得他生生咽下想说的话。 “安大叔,你别怪他,他今儿受的刺激比较多,情绪不太稳定。” “无事。”朱令安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凶狼道,“凶狼这小子有什么说什么,挺好,挺好。” 朱珥再次警告地看凶狼一眼,别看凶狼刚刚在救朱令安,可先前那个化身木斐的话,他也是听进心里,这才对朱令安说话带着刺。 “那么明显的挑拨离间你看不出来吗?”朱珥传音给凶狼道,“先前多亏安大叔,我们才有机会反败为胜制住那个化身木斐。无论安大叔藏着什么秘密,他若要对我们不利,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凶狼大哥,对安大叔好一点,别让安大叔冷了心。” 凶狼没有答话,却主动过去朱令安面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还仔细地替朱令安整了整刚刚狼狈翻滚弄凌乱的衣衫。 “对不住啊老爷子。”凶狼道,“我口无遮拦的,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行了,和你们这些小辈置气,那我可真是活回去了。” “嘿嘿。”凶狼憨憨地大笑。 “木斐怎么还不回来?”朱令安一直望着天空,如今连小黑点也看不到了,不知道木斐飞去了哪里。 “等等吧,他知道我们在这,一定会回来的。”朱珥对木斐还算有信心。 果然,没多久木斐就回来了,依旧是一靠近就宛如遮天蔽日。朱珥脸色一变,心道不好,木斐还没有完全掌握飞翔的技巧,这样蛮横的撞过来,鸟巢未必会坏,他们三人却一定是要遭殃的。 “快,快躲开。” 朱令安也发现事情不对,木斐靠近鸟巢没有减速的意思,或者说他想减速发现减不下来。他本就在朱珥身边,见朱珥还有要朝着木斐喊话让他停下来的意思,一把将朱珥拉过来朝着鸟巢的巢壁边跑去,身后是赫赫的风声作响,有强劲的力道掀了过来,想也没想就反手将朱珥拉到怀里然后双双扑倒下去。 朱珥被牢牢地护在朱令安的怀里,一点都没受伤。朱令安就没那么好运了,木斐那庞大的身躯落在鸟巢里,将鸟巢挤得满满的,先前看着挺漂亮的鸟羽跟刀剑似的戳过来,有一根羽毛就戳在朱令安的后背上,将他戳了个对穿。 “安大叔。” 朱珥感觉四周一切都静止了,朱令安的呼吸也微弱下去,她小心地拿开朱令安护在身上的手,从朱令安的身下钻出来,首先触到黏黏的血迹,她摊开手,手上全是血,都是朱令安的血。 木斐的羽毛戳穿朱令安后,随着他回避的动作,那羽毛又离开了朱令安的身体,带出一道血箭,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安大叔。” 刚刚朱令安的动作,一点都不像行将就木的老者,好像刹那间他就恢复了盛年的英姿,以比朱珥还快的反应速度带着朱珥避开了危险。朱珥一直都知道朱令安很照顾她,可她想不到的是,朱令安会拿生命来照顾她。他们虽然都姓朱,可真的没什么渊源,只是萍水相逢结伴同行罢了。 朱珥颤着手,拿出丹药来往朱令安嘴里塞。朱令安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那羽毛,险险擦着他心脏旁边过去,再偏一点点,就能让他当场没命。 “我……”木斐依旧变不回小巧的身体,他停稳后已经知道闯了大祸,努力将身体往另一边缩,愧疚地说,“我对不住安大叔。” “我们都没想到会这样。”朱珥泪湿双眼,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尽量稳着手拿着装药粉的玉瓶,细细洒在朱令安的伤口上。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止住血才行,不然这么流下去,什么神丹妙药也救不回来了。 “用这个吧。”朱珥正准备撕下一块衣裳来包扎朱令安的伤口,木斐的翅膀探到她面前,上面飘落下好几根软软的绒毛。 “好。” 朱珥将那绒毛分别放在朱令安前后的伤口上。到底是鸟王的羽毛,附在伤口上很快止住了血,然后消融不见,再过了一会,伤口开始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新的肌肉。 朱珥摸摸朱令安的额头,又探了脉息,总算松了口气。朱令安已经脱离了危险,接下来就是看他何时能醒过来了。 “木斐。”朱珥这才有空和木斐交流,“你刚刚在空中飞的挺好,有没有找回一些记忆呢?” 木斐摇头,颓丧地说,“我在空中飞翔,一时觉得可以随心所欲,一时又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刚刚回来时,远远地看到你们,我太高兴了,就想着赶快回来,结果……就冲下来了,还收不住。” “没事,多练练就好,你这还是有些生疏的缘故。” 刚刚发生那么大的事,却一直没有听到凶狼的声音,这让朱珥有不详的预感。她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凶狼的身影。 “凶狼呢?” “他刚刚还在啊。”木斐道,“我伤到安大叔后,已经很愧疚了,竭力控制着浑身的羽毛,保证没有伤到凶狼大哥。” “凶狼?”朱珥提高声音喊道。 凶狼依旧没有回音。 “他还在这里。”木斐的鸟眼珠一转,“我能感觉他的气息。” “凶狼大哥,你快出来呀。”朱珥再次唤道,这次声音又提高了一些。 “拉我一把。” 凶狼虚弱的声音从木斐的鸟爪下面传出来,木斐不自然地动了动鸟爪,然后看到一双鞋底露在鸟巢的地面上。 “我没有将他踩下去。”木斐无辜地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木斐如今这样是帮不上忙,朱珥蹲下,拔萝卜一般将凶狼往外拔。凶狼被拔出来后躺在地上,哎哟个不停,只觉得浑身上下哪一处都疼。 “不怪木斐,是我自个儿看无处可躲,想着躲到下面总伤不到我吧。”凶狼喘着气说。他如今力气极大,刚刚拿头使劲往鸟巢底部撞下去,居然真的将整个人给撞进去了。不过这鸟巢修建的太结实,下头一丝缝隙都没有,再晚一点,他估计自己就被憋死了。 “你倒是反应快。”朱珥的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淡淡的。 “我先前四处溜达,和你们隔太远,刚那功夫也顾不上你们。”凶狼讪讪地笑,他四肢都还觉得是僵硬的,却往朱令安那边爬去,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朱令安,问道,“他没事吧?” “会好的。”朱珥只觉得心中一酸,眼眶一热,情绪如万马奔腾,一时不受自己控制。 “木斐,你刚在空中看到什么了?”凶狼不会安慰女孩子,瞧着朱珥要哭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求救似地看向木斐,希望他能说出几句逗人的话来,让朱珥破涕为笑。 若是人身的木斐,大概真就随口说一个小玩笑来逗逗朱珥。只是现在身为大鸟的木斐,自个儿心里还惶惑不安不知该怎么办呢,哪里又有心情安慰旁人呢。 “飞太高了,下面什么都看不清。”木斐道。 凶狼额头一颗黄豆大的汗珠无声滚落。 朱珥听着这对话来了几分兴趣,“你能飞很高很高?那有没有看到天空中飘着一盏灯?” “灯?”木斐疑惑地摇头,摇完头又点点头,“我好像飞过一个小光点,不知那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灯。” “应该是。”这里既然是灯中殿,天上除了幻化出来的蓝天白云,大概也就只有那盏弥天灯真实存在着了。 “朱姐姐,你找那盏灯做什么?”木斐惊讶地问,一时都忘了自己的处境,用翅膀拍着胸脯说,“你要是喜欢,我这就去给你取下来。” “不行,必须要我亲自取。” “那我带你去吧。”木斐道,“我刚刚已经有了一些心得,这次会飞的很好的。” “你本来就属于天空,自然会飞得越来越好。”朱珥鼓励木斐道,“趁着安大叔没有醒,你先去练练,等安大叔醒了,咱们一起去。这里,就不用再回来了。”毕竟,木斐的降落太吓人了,他们情愿在他背上也不愿意在下面等着他回来。 “好嘞。”木斐扑了下翅膀,身体突然缩小了一大圈,变得和一个人差不多大小,他开心地原地打了个圈圈,“我变小了,这下回来的时候不用担心再伤到你们。” “你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大小。”朱珥继续温和地鼓励,“你多用心感受,别排斥这幅身体,毕竟,无论什么样的你,都是我们的小木斐啊。” “嗯嗯。”木斐的鸟眼睛明亮如星,“等我飞熟练了,以后朱姐姐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这傻孩子,成了大鸟就要当我的坐骑吗?朱珥抿嘴一笑,那因为朱令安受伤而产生的沉郁消散了一些。 木斐轻轻展翅,灵活自如地绕着鸟巢上方飞了一大圈,又才往鸟巢外飞去。这一次,他飞近树林里的小鸟们时,那些小鸟不再匍匐跪迎,而是依次飞到他的后方,簇拥着他飞向更高的天空。飞在木斐两翼的小鸟像是知道这位年轻的鸟王还没有适应飞翔,有意无意地变幻着飞行的姿势,带着木斐掌握更多的飞行技巧。 朱珥和凶狼在鸟巢里,便看那一片遮天蔽日的鸟群,一会飞过来,一会飞过去,后来就越飞越高,成了悬挂在空中的一片移动的乌云。 不等木斐回来,朱令安就醒了过来。他醒过来时瞧见朱珥守在身旁,眼底便多了些暖意,朝着朱珥伸出手来。 朱珥忙伸出手去,回握住朱令安的大手,欢快地说,“安大叔,你终于醒了。” “你没事吧?”朱令安担忧地看着朱珥,不放心地问。 “多亏安大叔,我什么事都没有,倒是带累大叔了,真是对不住。” “傻孩子,无需说这些,你没事就好。”朱令安露出笑容,转着头看了看四周,没见木斐。 “他飞出去了。”朱珥忙道。 “他这么飞,真是要命。” “所以得多练练,等熟练后应该就好了。” “也对。”朱令安撑着手想坐起来,一旁的凶狼连忙扶了他一把,朱令安道,“等他真正会飞了,我们就该离开这里了吧?” “是的,我已经找到离开的方法,只等木斐准备好,我们就能离开神殿了。”朱珥点头,看着朱令安和凶狼二人,“你们来一次神殿不容易,凶狼还好,丹药已经改造了他的身体,又学了统兵之术。安大叔,你……” “你在替我惋惜?”朱令安爽朗大笑,“我此行收获之丰,远超预期。”他舒展了下双手,“你们可能不信,这次受伤我好像因祸得福了。本来身体状态不太稳定,一会儿壮年一会儿老年,十分难受,这会儿我能感觉到终于稳定了。” “真的啊?”朱珥真替朱令安感到开心,先前他壮年的外表下却是虚弱的老年状态,真的很让人担心。 “是。” “那真是太好了。” 朱令安也微笑起来,他这次最大的收获是医毒纪要,等出去后,能炼制很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药品出来。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极大的收获,却是不好明说了。 朱珥也微笑了一下,从鸟巢里扯出两把茎须来,一人一把分别递给凶狼和朱令安,“拿着吧,上古火凤的居所虽然没有奇珍异宝,可这东西,大概抵得过成山的奇珍异宝。” “这是什么?”凶狼看着手里那把草须,从鸟巢下面一路攀爬上来,就是靠拽着这些茎须,如今拿在手里,却和攀拽时感觉不一样。它们依然还有生命一般,通体血红,瞧着柔弱娇贵,让人想要好好珍藏。 “这是复生草。” 朱珥也是刚刚才认出来,毕竟这鸟巢里的复生草太多了,让她压根不敢往上头想,而且这里的复生草和姜琰小雾给出的图案上的复生草有小小的差异,首先颜色就不太相同,其次是茎须也太大了些,韧性十足,哪里像是传说中珍贵娇弱的复生草呢。 可先前被朱令安护在怀里,她的手十分用力的情况下竟扯了一截复生草在手里。那复生草黏在她手上一直不掉落,朱珥先前顾着朱令安顾着木斐,哪里顾得看自己的手。如今朱令安醒了,她才留意到手上那被扯离鸟巢的茎须,恢复了本来模样,竟是她曾经求而不得的复生草。 “复生草?”凶狼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什么稀奇吗?” “死而复生,复生草?”朱令安满脸狂喜,将那把复生草抓紧在手中,难以置信地看着朱珥,“这世上,竟真的有这样的东西?” 朱珥点点头,诸神殿是圣殿,什么神奇的东西都可能有,有复生草并不稀奇。让外面人疯狂的复生草,在这里却不过是木斐用来筑鸟巢的材料罢了。 “这草能够自己幻化成普通模样。”朱珥提点说。 朱令安脑子好用,便将那草和头发辫在一起辫成十来根黑油油的小辫子。果然,复生草和头发掺杂在一处时,竟立时又变了颜色,瞧着也是黑油油的,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复生草哪些是头发。 凶狼瞧着朱令安的动作,还有些不解,“这……安大叔,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这样放着?” 朱令安恨铁不成钢地给凶狼解释说,“这样的逆天之物,你若是珍之藏之,哪里守得住?倒不如大咧咧示人,反倒不引人注意,能真正留下来。” “哦哦。”凶狼嘿嘿一笑,“还是安大叔你聪明。”他不耐烦学朱令安辫那么多小辫子,便只编成一根粗黑的大辫子在头上盘了一圈,左摸摸右摸摸,问朱珥,“好看吗?” “凶狼大哥雄姿英发,自然是十分好看。” “哈哈哈哈哈。”凶狼得意大笑,摸摸头上的辫子,“感觉我的头比以前还贵重了。” 他这话,让朱令安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厉害了些,牵扯到伤口,朱令安难受地用手靠着胸口的位置,一时笑不下去,稳了好一会,这才缓过劲来。 “你这小子,可别再逗我笑了,我这条老命啊,可不想现在就用复生草。” “安大叔,你再好好休息一会。”朱珥看着朱令安说,“再有个把时辰,你就会完全好起来的。” 朱珥的话,朱令安是十分相信的,往下一躺,双眼一闭,“那我再歇会。” 朱令安情况稳定,朱珥便不用守在他身边,站起身来舒展着胳膊,打算去鸟巢边吹吹风,看看木斐飞的怎么样了。结果就发现凶狼鬼鬼祟祟地蹲在一把,嘴里还念念有声。 朱珥凑近一看,哭笑不得。凶狼竟拔扯了一大堆复生草堆在脚边,正在往衣兜里塞。 “朱姑娘。”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凶狼的大脸盘瞬时红了,“我……我……” “凶狼大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样很危险啊。” “我……”凶狼呐呐地低下头,将那拔出来的复生草又塞回原位。 “贪婪有时候是人类的催命符。”朱珥正色道,“凶狼大哥,我尊重你的选择,并无意指责你,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我不要了。”凶狼将头一拍,“朱姑娘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这东西这么神奇,就想多带一些走。命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得对,若我犯贪婪之心,再多的复生草,也保不住我的命。” “凶狼大哥真是聪明人。” “嘿嘿。”凶狼难得被人夸一次聪明,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将手上还有的几根复生草一股脑赛到朱珥手中,“朱姑娘,你也拿一些啊,别空手去空手去。” “好。”朱珥接下那几根复生草,往耳垂上一搭,顿时两边耳朵上都缀着长长的红色耳链,随风荡漾,将朱珥秀气的脸庞衬得有几分娇媚。 “要不怎么说姑娘家会打扮呢。”凶狼忍不住多看了朱珥几眼,他们这样的男人家就只会将复生草和头发编在一起。 凶狼压低声音,问朱珥,“朱姑娘,安大叔真的没问题吗?” “既然是同伴,就该相互信任。”朱珥道,“安大叔或许有事情瞒着我们,但是谁没有一些不方便告人的隐私呢?这一路走来,安大叔是否真心相待,其实我们仔细回想就有答案了。” 凶狼沉思了一会,道,“朱姑娘,你说得对,是我小人之心了。那家伙分明是想挑拨离间,我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乱想。” “防人之心不可无,凶狼大哥,你并没有错。” 两人是蹲下说话的,都没有留意到身后躺着的朱令安,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无声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似笑非笑,眼中一片温和。 木斐再次回来的时候,总算掌握了落地的技巧,稳稳地落在鸟巢边,然后轻轻一跃,就进了鸟巢,来一丝风都没掀起来。 “木斐,你总算回来了。”凶狼等的都快打瞌睡了,看见木斐,高兴地一把抱住他。 “让你们久等了。”木斐腼腆地说,他也是怕再发生上一次的悲剧,特意多练了很久才回来。他望向朱令安,“安大叔,对不住你。” “你也不是有意为之,不用愧疚。”朱令安笑道,“更何况我还因祸得福,说来这也是一场机缘。” 木斐这才高兴起来,快活地绕着朱令安走了一圈,“安大叔恢复的不错。”又转过头看着朱珥,问,“朱姐姐,我准备好了,那盏灯的位置我也确认清楚了,咱们这就走吗?” “辛苦你了。”朱珥发现,在鸟身里的木斐进步神速,刚开始他傻乎乎的,后面几乎是出去飞一次回来后就会大有进步,如今这样的妥帖周全,便是人身的木斐也是比不上的。 “好。”朱珥摸了摸木斐的鸟头以示夸奖。 第一百四十二章 等木斐带着他们三人飞到空中的时候,朱珥决定收回前面的想法!这哪是进步神速,这压根就是个精神不稳定的疯鸟。 在空中,木斐的地盘木斐做主。他没有带着朱珥去那盏灯所在的地方,而是畅快地一阵狂飞,期间还各种炫耀飞行技术。若不是朱珥三人每人死死拽着一根鸟毛,怕要被他从高空给甩飞下去。而木斐也认识到太过炫技很容易造成自己秃毛,他对秃毛的阴影还是很深重的,所以总算消停了一些。 可是等木斐停下来的时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凶狼这辈子就没在天空被人带着飞翔过,哇地一声,就在木斐鸟背上翻江倒海的吐起来。 木斐整个身子一哆嗦,顾不得许多,将背上三个一甩,逃难似的冲向下面白光闪闪的一个水潭。 这可是高空啊!凶狼被自己的呕吐物反喷了一脸,生无可恋地放弃挣扎,就那么直直地往下坠落。 朱珥心里哀叹一声,还是对木斐的期望太高了,这简直是拿命在飞翔。她不得不拿手去抓着凶狼,尽量用掌控之力护着他,缓住两人下坠的劲道。只是没有飞行鞋的朱珥,又是个凡人之躯,顾得了凶狼就顾不得自己,那下坠之势也就是稍稍缓和一些罢了。按照朱珥的估计,这么掉下去,摔不死是真的,可浑身是伤怕也免不了。 朱珥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心里默默地对朱令安说了声对不住。这种情况自身都难保了,她已经没有余力去寻找朱令安,只能祝他好运。 却有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拉扯住朱珥的肩膀,再一带,就揽住她的腰。朱珥本来被风刮得睁不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就见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朱令安!他的身体混混当当地停在空中,一手揽着朱珥,另一只手提着凶狼。 “安大叔?”朱珥惊讶不已,朱令安果然来历非凡,要知道就算是修士,在这不能用灵气的地方,那也是飞不起来的,可偏偏朱令安做到了。 “下去再说。”这么带着两个人,朱令安还是很有压力的。 三个人缓缓往下降落,朱令安尽力往那个水潭处飘,因为凶狼被这样提拎着,居然又吐了。真是怨不得木斐,这样的吐法,任谁都想将人给扔出去。只是连累朱令安和朱珥遭受了池鱼之灾。 朱令安带着两个人,在空中这么飞着也是很费力的,朱珥估摸着至少过了一刻钟,也才飘飞了一半的距离。好在木斐在水潭里翻腾着洗干净后,总算想起来先前做的混账事,边飞边抖水一路找了过来。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木斐的鸟眼里流出珠帘一样的泪水,有庆幸,有后悔。他刚刚条件反射一般将人甩出去,脑子里就只剩下要洗干净自己这一个念头,等入了水,那恶心的感觉去了些,这才想起那可是高空,惊得浑身冒冷汗。 “我来吧。”木斐乖顺地停在面前,讨好地说。 “恩。” 哪怕木斐这会儿浑身湿漉漉地瞧着可怜巴巴,朱令安也没给他一个好眼色。这小子倒是跑的干脆,害他将老底泄了不说,还沾了一身的秽物。朱令安上了木斐的鸟背,将凶狼远远甩在一旁。好在凶狼早就吐干净了,肚子里已然连汁水都不剩下什么。 朱珥揉着额心,只觉得头晕脑胀,安静地坐下来后完全没有说话的力气。她的衣衫也脏了,这感觉像有一千只毛毛虫爬在手背上,别提多恶心了。不过她知道凶狼也不是有意的,这件事完全是个让人受惊的意外,还是好心地将一粒丹药弹进凶狼的嘴巴里,帮他缓缓那难受劲。 木斐飞翔起来和朱令安又不同,眨眼功夫就到了水潭。 在空中看只看到下方有一处白光闪闪的地方,这落到地面才发现那水潭还是蛮大的,咕咕的流水从水潭一头的山间流进来,又顺着几条小溪流到树林去了。 “这地方……” 朱珥并不急着清洗,而是站着打量四周。这里并不是先前她用神识探查过的任何一处,瞧着景色,应该就是在树林外面。这就神奇了,先前她感觉有一道屏障阻住她的神识,如今却能来到这里。朱珥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高山,这么说,如果攀登过那座雪山,就能去往别的地方吗?山的那一边,会是什么呢? “朱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朱令安也没有急着下水,他将凶狼一脚踢进水里后就站到朱珥身旁,随着朱珥的目光而动。 就像是朱令安隐瞒他能飞,朱珥虽说信任这些同伴,也并没有告诉他们她的神识可以探查很远的地方。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这无伤大雅,别做对不住彼此的事情就还是好同伴。 “我们好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不就是树林里出来了嘛?” 朱珥摇头,不,没那么简单的。她指着前方一头正在吃草的小鹿,“瞧。” 说话间朱珥扔了颗小石子过去,那小鹿受惊,它本是朝着树林的方向在吃草,只要往前走两步,它就能进到树林里去。可它并没有,在马上要进入树林的刹那,小鹿很自然地转过身子,沿着树林边缘奔跑,很快消失在水潭里另一边。 “看好了。”朱珥再捡起一颗小石头,这一次她是朝着树林里扔进去的,可那小石头并没有进树林,和小鹿一样,它很自然地转了方向,落在树林边上离朱珥没多远的地方。 “这,怎么会这样?”朱令安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树林,不信邪地奔跑过去,想要进到树林里面去,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在树林边徘徊。 “木斐。”朱珥唤了一声在水里玩的很欢快的木斐,木斐很听话地跑过来,边跑边抖着身上的水珠,霎时上方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了朱珥和朱令安满身。 “朱姐姐,什么事?”木斐有心将功赎罪,所以不但在水里时照看着还有些不清醒的凶狼,上岸后也刻意侧站着以保证能看到凶狼的身影。 “我瞧着林子里那朵百合花挺好看的,你去采给我好不好?” “这有何难?”木斐将身体再缩小一圈,走过去,用鸟嘴叼起那朵百合花,开开心心地回来了。 “谢谢。”朱珥接过那朵花瓣上还缀着晶莹露珠的花,拍拍木斐的头,“你继续去玩吧。” “朱姐姐,你们也别愣在这里,赶快洗洗。” “好。”身上这味道确实够呛,如今已经确认过木斐行走往来没问题,朱珥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朱珥去了水潭的另一边,恰好那处水中不远处还有个小岛,岛上树木茂盛,恰能遮住另一边的目光,也省得朱珥再用掌控之力了。她放松地清洗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裙,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这处鸟语花香,宛如桃园胜地。若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朱珥倒是很高兴在此逗留几天,将一切烦扰都放下,好好享受悠闲的生活。 朱珥的手里一直拿着那朵百合花,许是这地方不同一般,所以这花朵也格外精神,花瓣如玉,花蕊如珠,圣洁美丽。朱珥一边走一边将百合花送到鼻边轻嗅,脸上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松欢快的笑容。 木斐他们三个都还在水里,互相泼水玩,就连朱令安都参与进去。可见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放松身心的好地方。 朱珥站在岸边,拿着花,静静地看着他们玩闹。 凶狼在岸上矫捷如狼,在水里却笨拙的不行,完全不是木斐的对手,十次有九次都躲不开木斐的攻击。朱令安却又不同,他轻易不出手,但是出手时几乎不落空,无论是木斐还是凶狼,谁也别想躲过去。 凶狼和木斐很快达成一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朱令安,先前朱令安还能仗着会飞这个绝技滴水不沾身,一下子便左支右拙了。 “朱姐姐,下来玩啊。”木斐看见朱珥回来,鸟脸上露出很人性化的坏笑来,说话的同时,张口就是一道水箭朝着朱珥激射而去。 “好小子,看我不扒了你的毛。” 朱珥瞧着水箭到了面前,将手中的花一抛。开玩笑,天下灵植都亲近她,在这个树木葱郁的地方她如何会吃亏呢?只见那朵百合花突然身形大了百倍不止,将那道水箭稳稳挡住的同时又反弹了回去,顿时洒了木斐满身。 “朱姐姐,你欺负人。” “对啊,我欺负的就是你。”朱珥坏笑道,依旧站在岸边,那硕大的百合花飘到半空,然后朝着木斐扣下去。 “朱姐姐,你干什么啊?”木斐惊慌地躲闪着,质问道。 可朱珥出手太让人没有防备,木斐瞬间就被那百合花给扣在水里,花瓣随后颤动着将木斐裹在花心处,这才将他给翻转过来面向着朱珥。 “你说我在干什么?” 朱珥敛去笑容,满面寒霜。她生气起来时,这水潭附近都感觉冷了几分。凶狼和朱令安的动作不由一顿,顿时也被那百合花伸展出来的花瓣给绑住了。 “朱姑娘你绑着我们作甚?”朱令安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开,不解地问。 “朱姑娘快把我放开。”凶狼满脑门雾水地看着朱珥,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样做。 朱珥并不理会朱令安和凶狼,而是看着木斐说,“我想它是食人百合它就会是食人百合,你修炼千万年,大概不想这样没命吧?” 朱珥说话的同时,百合的花瓣将木斐裹得更紧些,只给它露了鸟脑袋在外面。木斐的鸟眼里露出痛苦之色来,他感觉头部以下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这让他无尽的惶恐,似乎下一刻,这可怕的百合花真的会将他吞下去。 “朱姐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什么迷住了,你快清醒过来啊。”木斐哭着大声道。 “呵。” 朱珥又是一声冷笑,装的还挺像,可惜破绽也太明显了。木斐变成大鸟后虽说不怕水,可先前她在这里时,木斐一直是合着翅膀,生怕翅膀下的绒毛也被打湿。而她去清洗一番回来后,这只大鸟就百无禁忌地在和另两人玩闹,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当然,这不是最大的破绽,最大的破绽是大鸟给朱珥的感觉变了,不再亲近,反而内心生寒。 朱珥冷漠的眼睛望向朱令安和凶狼,他们说话的语气,玩闹的动作,都分明是朱令安和凶狼,可他们给朱珥的感觉也是很陌生的。 朱珥相信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心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还不老实吗?”朱珥低声道,手一动,水中的三人都被百合花给带到岸上来,她看着木斐,“你若想动手,在空中才是最好的机会,那里是你的地盘。” “你以为我不想?”虽然不知道朱珥到底在哪里看出破绽,假木斐也不再挣扎,爽快地承认了,“那小子情愿栽到地上来摔死,也不要我动手。我以为将你们甩在半空,你们必死无疑,可惜还是小看了你们。” “那时候你就醒过来了?”朱珥眼里露出危险的光芒,难怪木斐大失分寸,突然将他们甩出去,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难道你以为普通的口诀,就能让我臣服?”假木斐不屑地说,“你也未免太小看鸟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小看了木斐?”朱珥道,“他虽然转世后对从前没有记忆,却到底是这具真身真正的主人。他是在给你机会,给你一个永远活下去的机会,如今看来,你并不懂得珍惜。”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你听懂了。”朱珥看着那变幻着各种色彩的鸟眼睛,“你只是还存着侥幸之心。” “哼。” “木斐,醒来。”朱珥的话像是酷夏里的一缕凉风,轻柔地吹进假木斐的脑袋里。 假木斐惊惧地看着朱珥,眼中的色彩渐渐湮灭,终于又恢复成先前的碧蓝色。百合花松开了钳制住大鸟的花瓣,木斐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站起来时耸拉着头,深知自己做错事,乖巧无比地站到朱珥面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朱姐姐。”木斐喊了朱珥一声,眼里滚出一串泪珠来,身子哆嗦了一下,“朱姐姐,你救救我吧。”他可怜地说,“那个怪物,那个怪物想杀我。” “别怕。”朱珥温柔的声音带着坚定的力量,“你才是本体,只要你勇敢,它不能伤害你分毫。” 木斐用两只翅膀夹着脑袋,只露出两只楚楚可怜的鸟眼睛在外面。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木斐惶惶然地说。他本以为走神殿这一遭算是涨了见识,在第五层的考验通过后也算得上博闻强识,可他遇到那样一只狡猾阴狠的鸟。他变成鸟不说,还随时有被夺走生命不复存在的危险。他像是没有穿衣服都在太阳下,心里是不宁静的,是害怕惶恐的。那只鸟什么都知道,他的过去,他现在的一举一动,还有他惶恐却又想获悉的未知领域。 “你只是忘了。”朱珥摸摸木斐的鸟头,“等你回忆起来,你就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了。”朱珥看木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安慰高兴起来,只得问道,“现在它如何了?” “沉睡过去了。” 朱珥狡猾地一笑,”我先前教给你的口诀,可是很有用的,它每挣扎一次,就会被你同化一次。” “啊?”木斐懵懂地看着朱珥。 “你不觉得你现在会一些先前不会的东西吗?”朱珥问,心里万分感激在彼岸苑时看过的漫漫书海,更感激和姜琰小雾相伴的日子里他们毫不藏私地教授,让她能够很快找到木斐这种情况的应对之法。 木斐这种情况,本体和化身之争,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多在心魔和真我之间。二者本是同根生,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但是有一位天才修士却想出一个绝佳的招来对付心魔。他先将心魔从身体里分离出去,使之成为化身,化身自然不甘心,疯狂争夺本体的控制权,每次争夺,本体都狡猾地将化身掌握的力量给汲取过来。化身本就源于本体,本体在有防备的状况下汲取力量,化身甚至都感觉不到,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很虚弱的状况了。就这样,那位天才修士成功地将心魔驱逐出体外,却完美地将自己的力量一分不少地找回来。 朱珥教给木斐的口诀,便有这样的作用。将那化身捆在木斐的识海里,它每挣扎一次,力量就会悄然无声地融入到木斐的身体中,而它会浑然不觉,只知道这次失败了,下次还想着卷土重来。木斐这情况,要不了两三次,那化身的力量就会彻底地回归给木斐,自个儿消散在天地中。 “好像是。” 木斐眼里迸发出一阵狂喜,先前那化身如何制造幻境,如何敏捷地和凶狼搏斗,他的脑海里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还没实际操作过,但他没来由地就是很自信自个儿绝对可以更加完美地使出那些法术来。 “这不就对了,不要怕。”朱珥鼓励道,“只有和最强壮的老虎搏斗,才有机会成为虎啸山林的王。” 不等木斐说话,朱珥又道,“你虽然转世忘记一切,可你的化身什么都记得,等你真正掌控它的时候,还怕什么呢?变回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能那样,可真是太好了。”毕竟当了十多年的人,哪怕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一只鸟,木斐还是希望能够做人的。 “对了,快将凶狼大哥和安大叔放出来吧。”朱珥见木斐开窍了,觉得轻松不少。木斐如今是坐拥财富不知道该怎么用,他能合理利用本身的能力,会是他们前进路上的一大助力。 木斐点点头,鸟爪在地上画出一个繁复的图案来,等图案闪了一下,原地便出现了凶狼和朱令安的身影。这两个都生龙活虎地左攻右打,竟是还陷在幻境里没有清醒过来。 “这……”木斐犯难地看向朱珥,“朱姐姐,他们这状况,若是强行唤醒,怕是有所损伤。” “把他们扔水里去吧。” “啊?” “扔吧。” 木斐没有用嘴巴叼住两人,而是直接翅膀一扇,凶狼跟朱令安就扑通一声掉水里去了。两人在水里依旧是做出厮杀动作,厮杀有好一会,突然一起朝着岸上跳过来。 “妈呀。朱姑娘,还好你先前不在,突然来了很多狼,差点就被咬死。”凶狼怕怕地拍了下胸口,然后看了眼四周,惊道,“我们不是往水里逃了吗?怎么反倒跑岸上来了。大家小心,附近有很多疯狼。” “你就是凶狼,还怕疯狼?”朱珥打趣说。 “再是凶狼,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对方狼多啊。”凶狼道。 “没事了。”朱令安就稳重地多,仔细打量四周后,放下满身戒备,“刚刚我们是遇到幻境了?” “安大叔果然见多识广。”朱珥点头,“我观你们打斗的动作十分凶狠,猜测你们应该在生死攸关之际,且前后无路,才会以命相拼。所以让木斐将你们扔进水中,料你们会跳水逃生。” “多亏朱姑娘机警。”朱令安回想起先前的凶险心有余悸,可再想起朱珥如此简单就破了幻境,眼里满是感怀,就像是自家儿女有出息一般,眼底还藏着荣耀自豪。 “大家平安无事便好。”朱珥看向木斐,“木斐如今情况不稳定,我们暂时先留在此处,后面再做打算。” 朱令安和凶狼都看向木斐,站得离他远远地。这岂止是不稳定,简直是随时会变身杀人狂魔,成了他们脑袋上悬着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下来。 “你们……”木斐看着朱令安和凶狼,他们这般作态,让他觉得很是受伤。 “小子,你也别怪我们。”凶狼却道,“若是真让你把我杀了,等你清醒过来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我如今戒备着你些,也是为了将来。” 木斐噙着泪,委委屈屈地点了鸟头,“凶狼大哥,我不怪你。你们可千万保护好自己。” “你们别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啊。”朱珥无奈地说,“木斐发作会有征兆的。” 她顿了一下,看了眼木斐的眼睛,那片深蓝色里藏着黯淡的金线,需要极仔细才能看清,可到底是出现了。金蓝双瞳,正是上古火凤的标志。木斐的能力和记忆已经在开始觉醒,哪怕化身再次作乱,木斐也是有挣扎的余地,不会再像先前那般直接被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木斐,你的身体你做主,只要你坚持这个信念,旁的任是谁,也不能轻易地动摇你对身体的控制。” “恩。”木斐重重地点头。 接下来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凶狼从水潭里叉了鱼起来烤着吃,这可捅了马蜂窝。小楹幻化成人形,凶狼抓鱼烤鱼忙的两个手都肿起来了,小楹的肚腹那一片平坦,依旧流着口水垂涎地看着凶狼。 木斐看不过去,便帮着凶狼抓鱼。它抓鱼远胜从前,往水里一站,鱼群就都往岸边跑,翅膀再一扇,岸上就天降鱼雨。小楹吃人手软,也是看见凶狼的辛劳的,便积极地帮着将那些鱼收作一堆,堆成一个鱼山,然后笑眯眯地递给凶狼一个红石头。 “喏,用这个吧。”小楹不像朱珥,对朱令安和凶狼两个人类向来是爱答不理,难得说一句话,那也是下巴抬得高高的,十分高傲的态度。 凶狼将那石头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然后一脸懵地望着小楹。 “哎,真笨耶。” 小楹将眼睛往木斐那一瞧,颐指气使地说,“杀鱼啊,光弄到岸上来有什么用?” “好。” 小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凶狼三人都没有找朱珥问过她的来历,不过私底下猜测她是朱珥的灵宠一类。木斐虽然觉得她的态度有点扎眼,不过看在朱珥的面子上,还是乖乖应下了。 所以说小楹还是很聪明的,这么大个鱼山,若是让凶狼一只鱼一只鱼的来清理,怕是等到鱼都臭了也清理不完。可木斐就不一样了,他从化身那里找回些许记忆,虽然还很模糊,对付这座鱼山却是完全不成问题。只见他张开鸟嘴往前方的鱼山吹了一口气,那鱼山瞬时小了一圈。 凶狼奔上前去,拿起一只鱼来,发现鱼腹内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由瞠目结舌,转过头来崇拜地看着木斐。 “好兄弟,这什么绝招,教教我啊。” “这个……”木斐为难地用鸟翅膀敲脑袋,“这是本能,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教会你。” 朱珥扑哧一笑,“得了凶狼大哥,木斐的本体是鸟,鸟儿抓鱼吃鱼,那是千万年里练出来的,非一朝一夕之功。” “哎,可真是一手绝活啊。”凶狼艳羡地说。 朱令安自从幻境里出来,就格外沉默些,往常这几个小的说话他还会搭上几句,现在却是直接闭着眼睛,装出睡着的模样来。可在场的人,好歹也是神殿里混了这么久的,真睡假睡又如何分辨不出来呢? 朱令安的心里装着事。朱珥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和朱令安好好谈一谈。 小楹不耐烦地教凶狼将那红石头扔进鱼山里,连法诀也一并教给他,然后退到一旁,一会嫌石头的温度太高将鱼烤焦了,一会嫌石头的温度太低烤不熟鱼,将凶狼差使的团团转。等那堆鱼山的鱼都发出诱人的香味,凶狼也学会了如何操控那颗火山石。 看着最后一只鱼也熟透了,小楹知道其他三人都吃够了烤鱼,便自个儿扑到鱼山上,一只接着一只往嘴里送。她吃鱼是连鱼刺都不用吐的,很快,鱼山就空了。 小楹满足地抹了下嘴巴,总算有了一丝饱腹感。她一转头,就见凶狼站在身旁,双眼发直地看着自己。 “干嘛?”小楹没好气地问。 “我……”这姑娘,说话凶巴巴地也是这么的好看,真是俊啊。凶狼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见过比小楹更俊的姑娘家。他和小楹说话时总觉得心如捣鼓,手忙脚乱,脑袋泛空。 小楹冷冷地看他一眼,打了个呵欠,吃饱了她就该回去睡觉了。可袖子却被一只长满汗毛跟野猴子似的大手给抓住,小楹不耐烦地看了眼那大手的主人,看在朱珥的份上才好险没有一巴掌拍过去。 “还你。”凶狼的嘴唇动了半天,总算吐出两个字来,脸涨成紫红色,将那个红石头递到小楹面前。 “我不白吃你的鱼。”小楹胳膊轻轻一晃,凶狼就抓不住她的袖子了,只觉得眼前一花,小楹已经不见了。 凶狼怅然若失地看着手中的红石头,半晌没回过神来,等醒神时便想将红石头交给朱珥,让她代还。 “就是几条鱼,吃了又算啥?”凶狼道,“我不能收这东西。” “收下吧。”朱珥看了看他大掌中那个小巧玲珑的红色石头,“这是火山石,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念了口诀后能够控制一定区域内的温度罢了。” “好。”凶狼不再推辞,他猛地埋下头,藏去眼中的欣喜若狂。并非这火山石对他而言有多珍贵,而是当他知道可以留下这样一件东西时,心里的欢喜如潮水般泛滥,让他无法自控。 朱珥对凶狼的变化一无所察,而正在睡觉的朱令安,嘴角奇异地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他们在这水潭边等了两天,总算等到那化身醒过来第二次作怪。凶狼和朱令安如临大敌,戒备地看着木斐。木斐张开双翅,冲向天空,一圈又一圈在空中徘徊,好几次他的身体突然翻了个转,直直地朝着地上栽下来,却又总在最后关头稳住身体,重新飞向蓝天。 然而,变故还是出现了!当木斐又一次冲破禁锢回到蓝天时,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火光。那火光吞噬了木斐,染红整个天际。霎时这一片天地,只有鸟王悲鸣的叫声回荡。 朱珥惊诧地看着天空,怎么会这样?难道是那个化身宁死不屈,选择了自爆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怎么办?”凶狼急得挠头,眼睛瞬时红了,还有水珠往外翻滚。 “木斐,木斐还活着的吧?”凶狼哽咽着说。 “肯定还活着。”朱珥坚定地说,“上古火凤哪有那么容易死掉,就算死了也能涅盘重生。” 凶狼的泪水一下子就收回去了,嘻哈一声笑,“虚惊一场,吓得我肝颤,真是的,朱姑娘啊,你早说清楚啊。” “不是虚惊。”朱令安早就睁开眼睛,原地坐着望向天空,神色凝重地说。 “什么?”凶狼看看朱珥又看看木斐,一时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好。 “确实不是虚惊。”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说清楚点好吗?” “木斐现在情况不妙。”朱珥看着天上的无边火云,她的神识完全感知不到木斐的存在,只有那叫声还回荡在耳边,“你们没听到他在叫吗?他还活着。” “叫?”凶狼疑惑地看着天空,大嗓门地喝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啊。哦,我的心跳这会倒是十分剧烈,砰砰砰要跳出胸腔了。” “朱姑娘,你能听到他在叫?”朱令安猛然站起身来,严肃地问。 “是的。” “那就好。”朱令安手指抬起时,已有一簇水流在之间旋转,“你给我指地方,我来助他一臂之力。” 以水灭火,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朱珥闻言大喜,素手往天际一指,带出一条白色的细线,在火云中格外显眼。朱令安的水流顺着那条白线而去,在火云中蜿蜒出煞是好看的图案。水流到处,朱珥听着那鸟鸣声愈发悲怆,让她的一颗心都为之悲伤起来。她不由反思是不是这样的法子适得其反呢? “朱姑娘,快看,起作用了。”凶狼惊喜地大喊。 原来那火云中一团黑影翻滚着,依稀能看清是木斐的身影。 “合二为一,由死向生。”朱珥喃喃念出一句话来。 白线依旧给朱令安指着方向,水流却是越来越粗壮了,宛如一条白龙在云间腾飞嬉戏。最后,那白云顺着朱珥的指引,竟将天空中的那团黑影牢牢地裹住,任是木斐如何挣扎都如影随形。 “朱姐姐,我疼,你别这样。”木斐稚嫩的人声从天空传来,带着些可怜之意。 朱令安手上一顿,正准备停下来,就听见朱珥厉声道,“继续。” “可是……”朱令安虽说听从朱珥的指示没有停,可那水流一瞬间细了不少。 “没什么可是。”朱珥冷笑一声,“木斐会这样撒娇吗?” 凶狼搓了搓胳膊,“那小子顶多嬉皮笑脸地讨好处,可不会学女孩子还撒娇,那多娘们。” 朱珥冷幽幽地看向凶狼,看得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对朱令安道,“所以,那不是木斐。” 朱令安一听这话,手上哪里还会客气,瞬时水流加倍,将那团黑影缠得一丝缝隙都没有露。 “木斐,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朱珥朝着天空喊道。 那团黑影震了一震。 就见天空的火云更红更烈了。连那团黑影,都慢慢地变成红色,最后再分不清哪是红光,哪是鸟身。 “有圣河之水浇灌筑身,只要木斐坚持己心,就不会出什么事。”朱珥虽然表面平静,心里却也是惴惴不安的。好在这些非人类生物的事情,同样身为非人类的小楹懂的很多,见自家主人紧紧攥着的手都快将一角衣裳给扯断了,便好意给朱珥解说道。 朱珥将小楹的话重复给凶狼和朱令安听,又在小楹的安排下,适时地让朱令安停了水流。 朱令安从来没有一次性输出过这么多水,朱珥这边一喊停,他整个人就瘫在地上。他所在的地方很快变成一个大水洼,将他整个人都浸在水里。 凶狼觉得眼前这情形太糟心了,一个在天上生死不明,一个在眼前瞧着像要被累死的样子。凶狼伸出手,想将往大水洼里沉下去的朱令安捞起来,可别淹死了。 “别动她。”朱珥拦住凶狼,“他能控水,还会淹死不成?圣河之水能够缓解他的疲劳,帮助他恢复。” “哦。” 凶狼看稀奇一般地蹲在大水洼边,看着朱令安整个儿泡在水里,衣袍荡开,他那张成熟英俊的脸盘半遮半露,好似睡着了。凶狼只觉得有朱珥在,似乎再糟心的事情也会变好,那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 朱珥看着凶狼没心没肺地朝着朱令安傻乐,不由抚了抚额心。这傻大个,真当自己是来神殿游玩的吧? 天空中的火云最后汇成一个占据半边天际的红色巨蛋,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木斐这是等着被孵出来?”凶狼屁颠屁颠地跑到朱珥身边,眼睛发亮,兴奋地问。 朱珥点头,“应该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这可是天下奇事。” “这算什么奇事?”朱珥纳闷了,“鸟从蛋里孵出来,自古如此。” “可那是木斐啊,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人。” “他是个鸟。”小楹幻化出一道虚影,看着凶狼,有些嫌弃似地说。 “小楹姑娘。”凶狼的身躯震了一震,他不自在地低下头,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谢谢小楹姑娘送我火山石。” “不用谢,那玩意我有一座山那么多。”小楹道,眼珠子一转,“你若真要谢我,就多替找些好吃的来。” “没……没问题。”凶狼抬头看了小楹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去,将那脑袋重重地点了下,“我……这神殿里材料有限,做不出什么好吃的,我等会就去捡些蘑菇给你煮鱼汤。烤鱼怕你吃腻了,咱们换换口味。”又道,“等出去了,若是有机会,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 “真的?”小楹吞了口唾沫,“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那是自然。”出了这神殿,凶狼就觉得自己回家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他自然要好好地一进地主之谊。他郑重地许诺道,“小楹想吃什么,想吃多少,都可以。” “你真是个好人。”小楹放下高傲,真诚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等出去了……”小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朱珥脸上一转,“那出去了,你可得好好款待我。” 朱珥抽搐了下嘴角,同情地看着凶狼,有一种祸水东引的快感。凶狼怕是忘了小楹有多么的能吃吧? 凶狼的确是忘了,不过很快想起来了,但是他的懊恼只存在了一瞬间。如果连让一个姑娘家痛快地吃些东西都做不到,他还算什么男人?所以凶狼喜滋滋地盘算起来从神殿带出去的东西能换多少金银,他的统兵之术找个明主效忠又能得多少赏赐。总之,他很乐意出去后多多赚钱,满足小楹的口腹之欲。 先醒过来的是朱令安。他在水里泡了三日,跳出大水洼后水洼里的水瞬时就化作一道水线回到他的体内。 “安大叔,你那水,能不能让我也泡泡?”凶狼看着朱令安吹弹可破的肌肤,羡慕地问。 好家伙,不过是在水里泡了三日,原来的朱令安瞧着三四十的模样,是个美大叔,如今的朱令安却像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那英俊潇洒的模样走在大街上起码能引起个掷果盈车的效果吧。 “安大叔。”木斐那颗蛋等了好几天都没什么动静,朱珥早就有些无聊,见朱令安又一次改头换貌,也有些心动,“我也想。”她略有些羞涩地说。 “哈哈哈哈。”朱令安习惯性地摸从前的美鬓,结果摸了个空,他于是顺势摸了下自己光滑如玉的脸,“让你们泡泡可以,只是泡不出我这个效果啊。” 朱珥很快明白过来,朱令安能有如今的变化,那是因为他先前服过那重返青春的丹药。只是以凡人之躯服食仙药,导致朱令安的身体状态并不稳定,直到现在才算是完全地吸收那颗丹药,真正的返老还春。 “那算了。”朱珥抿嘴一笑,那圣河水先前大家都泡过,若是光圣河水有这功效,大家早起了变化了。 凶狼却还不信邪,依旧缠着朱令安要水泡澡。朱令安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得重新弄了个大水洼出来,将凶狼扔了进去。 凶狼一泡也是三天,等他出来时,那水都黑透了。瞧见这情形的朱令安的脸也黑透了。本以为还能回收点圣河水,结果……凶狼这是多久没洗过澡才能洗出这么多脏东西来? 凶狼摸摸明白白嫩很多的皮肤,非常满意地在河边自照。到底是男人,臭美也就那么一小会功夫,回来时正好看见朱令安黑着脸看着那水洼,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安大叔,你这水,可真是好。”凶狼使劲地夸起朱令安来,“我这辈子就没洗过这么痛快的澡。” “你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朱令安咬牙切齿地问。 “十六岁成人礼那天吧?”凶狼有些不确定地说。 “你现在多少岁?” “三十二。” …… 朱珥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无语,凶狼居然十六年都没洗过澡。这念头才在朱珥脑子里升起来,朱珥的脚步就已经往旁边挪去。 实在是太可怕了! 挪了几步后,朱珥突然想起一事,又极不情愿地挪回原地。 “凶狼大哥,这一路行来,我也没觉察出你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啊?”朱珥十分好奇地问。按理说这十六年都不洗澡,应该足以熏死人了,可凶狼身上没有任何味道传出来。 “这个啊。”凶狼将身上的狼皮往外一掀,“我们那山里有一种戏月狼,只在月圆之夜出没,和普通的狼格外不同些。每个快要成年的猎人都会去为自己猎杀两匹狼回来,用狼皮缝做衣裳。这狼皮可好用了,刀枪不毁,水火不侵,穿上身就不用再脱下来。更妙的是,有了这狼皮衣,山里嗅觉再灵敏的动物,也闻不到我们身上的味,是居家打猎的必备之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朱令安听罢感叹道。 “只可惜啊,近些年这种狼越来越少了。”凶狼惋惜地说,“已经有足足八年,没有一个成年的孩子再猎杀到戏月狼了。” “或许是被你们杀怕了,远远迁走了吧。” 朱珥打量着凶狼那件狼衣,泡了这些天,那狼衣泛着银白的微光,洁净如新。看来,那戏月狼并非普通的动物,说不定已经有些修为,只是凶狼一族的猎人应该也有自己的绝招,这才能将它们猎捕成功。 朱珥和朱令安望着凶狼的时候,凶狼的眼睛也灵活地看着朱珥和朱令安。他的目光在朱珥和朱令安身上游移着,眼睛越睁越大,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凶狼的目光让朱珥和朱令安都觉得有些莫名,两人一起反过来瞪视着凶狼。 “凶狼大哥,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朱珥打趣说。 “嘿嘿,嘿嘿。”凶狼的目光依旧在朱令安和朱珥身上打着转。 “你想说什么?”朱珥觉得凶狼一定是有话要说。 朱令安脸色一变,似想到什么,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凶狼的胳膊,就要带着他往一旁说话。 “你们无论避到哪,我想听到的话,就一定能听到哦。”朱珥愉悦无比地说。 朱令安整个身体一僵,本来就不耐烦被他拉扯的凶狼借势往旁边一躲,然后反手拉着朱令安和朱珥往水边走去。 这个大水潭没有木斐在水里闹腾,平静无波,宛如一块巨大的碧色镜子。 “瞧。”凶狼望着水里并排站着的朱令安和朱珥,“啧啧,你们看看你们这脸,这眉毛,这鼻子,这嘴巴……” 朱珥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水中的倒影。她脸上的砖型疤痕依旧是在的,只是恰如凶狼所说,她的眉眼,和朱令安的眉眼,竟有八分相像。可是这朱令安,不是和朱家连远方亲戚都算不上吗? 朱令安不自在地摸摸脸,他也没想到,多少年没看过自己年轻的模样了,倒是忘了,朱珥其实和他年轻时长得非常像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双眼睛都看着朱令安,看的他不自在地往后退! “我……”朱令安深深地看了朱珥一眼。朱珥十分确定,最开始那瞬间他有过惊惶不安,但是很快就被如水的平静给掩盖住了。他打了个哈哈,十分赖皮地说,“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这真是缘分呐。朱姑娘,冲着咱们这张脸,我叫你小珥行吗?” “安大叔,你该不会是朱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吧?”凶狼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后说道,“当年朱家一定有一位优秀的少年爱上一个没有灵根的凡女,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冲突一切障碍在一起了。但是好景不长,少年被朱家逮回去,而那个凡女,则流落到其他地方生下了你。” “凶狼。”朱令安鲜嫩的脸上摆着一副严肃正经的长者神情,“我看你也不用学什么领兵打仗,出去以后光靠写戏文一定能挣够老婆本。” 凶狼深深地看了朱令安这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意有所指。可朱令安满脸坦荡,临风而立的玉人风采,连自己这糙老爷们都忍不住为之所迷,不像是留意到自家那点小心思。 “安大叔,你别打岔啊。”凶狼心里觉得有了底气,笑嘻嘻地说,“你还没给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呢?” 朱令安转动了眼珠,目光落在朱珥身上,见朱珥面上淡淡的,可那样子分明是在认真听他和凶狼说话。 “这我怎么知道?”朱令安也笑嘻嘻地说,“我都说了嘛,这就叫缘分。” “是啊,真是有缘分。”朱珥也笑起来,往朱令安面前靠了靠,心里酸楚地想着,若是朱宝长大了,大概会比朱令安和自己还要相像些。 “得罪了。” 朱珥一边说话一边打出一拳来,那一圈平平无奇地送到朱令安胸前,看起来要接着袭向他的下巴。 可朱令安的头稳如泰山,并没有躲避的意思,旁边的凶狼都忍不住惊喝一声道,“安大叔,你快躲啊。” 凶狼如今眼力愈发的好,自然看出朱珥那一拳瞧着平平无奇,可真落在身上,能直接击碎整个下巴。 “朱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凶狼急得跳脚,这明明该是一个激动欢乐的认亲场面,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朱珥的拳打的很慢,朱令安只是笑看着她,没有躲避的意思,更没有还手的意思,就像是在纵容家中的小辈和自己玩闹,目光温润藏着宠溺。 可朱珥的神色却变了,她的拳头继续往前,与此同时,她的脚直击向朱令安的胯下。 凶狼眼珠子都要掉了!他没想到这小姑娘的招式这么阴狠。 朱令安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眼中分明有厉色一闪而过。他不能不躲,可他依然没有后退,看着朱珥突然变得迅疾的拳和腿,他的手往下一挡,而他的脚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挡住了朱珥的拳头。 朱珥嘴角飘起一抹兴味的笑容来,手脚的动作更快了,落在凶狼眼中,就只看到一片虚影。而那虚影的对面,朱令安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艰难地挡着朱珥凌厉地攻势。 明明朱珥的动作迅猛无比,应该更耗力气,可是很快,大汗淋漓的却反倒是朱令安。他左右挪移,像是空中的一片云,只是那云越来越厚重,到最后,朱令安再次站着不动了,而朱珥的拳头这一次停在他的眼睛边。 朱令安气喘吁吁,看着朱珥,眼里满是惊骇。 “呵。”朱珥笑了起来,将拳头在身前朝着朱令安晃了晃,“朱家拳。” 朱家拳是朱家所有人的基本功,有没有灵气都可以练,有灵气的也必须每日打三趟,直到结丹成功才能停下来。可朱家拳只是凡人拳,在修仙界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但是因为是祖宗千百年来的传承,朱家人也不敢违逆,否则就是藐视祖宗,要被除谱赶出家门的。 当朱珥用起了朱家拳,朱令安那骨子里的反应是藏不住的,他最开始确实想要掩饰,所以他的动作慢吞吞的,刻意用了别的招式。只是朱家拳讲究不快不破,又讲究万拳归一。当一个人成千上万遍练过这套拳法,就会知道它虽然只是凡人拳,可照样能窥天。 朱珥的朱家拳毫无疑问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当初姜琰教她凡人的拳脚功夫时,看她打过一次朱家拳之后,让她一定不可懈怠这套拳法,务必要坚持打下去。所以朱珥虽然已经不算是朱家人,可她的朱家拳怕是朱家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哪怕是好像也练过很多年朱家拳的朱令安,他开始时极力掩饰,却难敌朱珥越来越快的攻势,到底只能以朱家拳相敌,连老底都揭了,还是没逃过落败的命运。那后三式,是只有朱家嫡系能够学到的,朱令安最后为了躲避朱珥如影随形的拳影,逼不得已使了出来。他不但落败,他还坐实了自己朱家人的身份。 “你。”朱令安生气地瞪着朱珥。 “你到底是谁?”朱珥先前已经问过一次了,可她一点都不介意再问一次。 朱令安却是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现在时候还没到,他还不能告诉她。 “好吧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朱珥想到自己和朱家的那些糟心事,朱令安想要隐瞒身份倒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这都拆穿了,还遮遮掩掩是要作甚?以为她会小肚鸡肠地为难他不成?朱家是朱家,朱令安这一路走来,早已经是他们这四人小队中的朱令安。 “时候……”朱令安话没说完,就被凶狼打断了。 “安大叔,你和小珥真是一家人啊?”凶狼的眼神都变了,这家伙见机极快,朱令安改口称朱珥为小珥,他便也顺势改了称呼,“你们朱家欺负朱珥天下皆知,你当年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吧?” 朱令安咳嗽一声,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不是吧,你还真做过?”凶狼的眼睛睁的更大了,“难怪你都不敢让朱珥知道你是谁。不过也没事,这一路走来,我也看明白了,你不是坏人。一家人嘛,若是从前做错了,大大方方给小珥认个错。小珥也不是小气的人,一定会既往不咎的。” “安大叔,你怎么不说话啊?”凶狼催促道,“你可不能沉默啊。咱们可是好伙伴,你们这若是心里存着事不说开了,往前的路可就不好走了。”他推搡着朱令安,“安大叔,别抹不开面子,给小姑娘家道个歉又怎么了?”他压低声音说,“就当时哄哄她嘛。” 朱令安此时还脚步虚浮呢,这神殿里没有灵力补充,大家都不过是凡人之躯,他虽恢复了青春年华,依旧感到身体里的每一块肉都在叫嚣着要休息。朱令安皱起眉头,凶狼这家伙,表面看着毛躁粗憨,心思却怎么这么细。他无非就是担心彼此起了嫌隙,不能再真诚无间地往下一起走,所以,这件事不好好处理,朱珥不用做什么,凶狼首先就不会甘休。 “凶狼。” 朱令安做出一副无奈要全盘托出的样子来,那手却悄悄地蓄了一颗亮晶晶地小水珠。他将那小水珠抛了出去,水珠无声无息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然后落在了那盖住半个天空的鸟蛋上。 凶狼先前偷偷试过,天上那颗巨蛋,用石头砸都砸不出一个坑来。所以朱珥看见朱令安的小动作并没有拦着。可哪知,那小小的一滴水,落在巨蛋之上,随后就引发了咔嚓一声巨响。 “要孵出来了?”凶狼果然忘了继续盘问朱令安,兴奋地朝着前方跑了几步好离巨蛋更近些,然后手舞足蹈地大声喊道,“你们快来看啊,蛋壳上有好多裂纹,木斐,木斐他要醒过来了。” 朱珥惊讶地看着巨蛋上那越来越多的裂痕,心里充满了疑惑。石头砸蛋都没有反应,何以一滴水就让巨蛋起了动静?是因为那是圣河水的原因吗? 朱令安却好像早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接收到朱珥疑惑地眼神,很耐心诚挚地给她解惑,“木斐又不是真的变回一颗蛋,他只是以蛋身修复身体回复神力,我用圣河水之灵助他一臂之力,对他有益无害,他应该很快能破壳而出。” “圣河之灵?” “对,圣河之精每个月都能蓄出一滴圣河之灵,圣河之灵里蕴含着饱满的仙气。不过圣河之灵一出,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休想再召出圣河之水了。” 朱令安满嘴苦涩,那圣河之灵若是不用,是能够蕴养身体的。当他集满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滴圣河之灵时,再将身体蕴养九百九十年,就能成就仙人之体,立地成仙了。这每一滴圣河之灵都是非常珍贵的,若非被逼急了,他才舍不得给木斐用。毕竟木斐本身不凡,或迟或早,自动就能醒过来。 说两句话的功夫,那蛋壳的咔嚓声越来越响,蛋上的裂纹密密麻麻地像是蜘蛛网。大家都能感觉到蛋内木斐急切想要出来的心,可那蛋毕竟不是普通的蛋,都裂纹满布了,依旧稳稳当当的,没有破开哪怕是一个小口。 “这……”凶狼在旁边看着心急如焚,问朱珥,“我们在外面能帮帮他吗?” “怎么帮?”朱令安没好气地反问,“帮他把壳打破?” “对啊。”凶狼压根不怕朱令安的那点小情绪放在心上,毫无芥蒂地说。 “不行。”朱珥否决了这个办法,“若是外力相助,会影响木斐真身的复原,还是顺其自然吧。” “哎。”凶狼的目光又落在朱令安身上。 朱令安内心狂抖了一下,生怕他等的无聊,又将话题扯回去,只得给了他一份好脸色,“你不如再往前去,在蛋壳外和木斐好生说会话。兴许他听见你的声音,会想更快些出来。” “你说得对,那我去了。” 等凶狼走远,一时只剩下朱珥和朱令安,朱令安神情有些讪讪。 “安大叔,凶狼的话别放在心上。”朱珥主动说道,“我们是同行的伙伴,这一点在出神殿之前,不会改变的。” 她说的是出神殿前。朱令安心里一黯,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小珥。”朱令安斟酌着说,“朱家永远是你的家。过去的些许误会,可不可以让它过去?” 朱珥诧异地看向朱令安,他脸上写满诚恳。朱珥随即释然,这一路走来,人非草木,朱令安对自己一直像长辈照顾后辈,他身为朱家人想要化解仇怨倒也是常理之中。 朱珥没有说话,朝着朱令安敷衍地笑了一笑。 朱令安心里一咯噔。朱珥对朱家的成见已经这么深了吗? 他却不知朱珥只是觉得朱家现在是朱宗毅在做主,而朱珥从未在朱家看见过朱令安,那么朱令安应该是朱家外出历练的弟子了,年龄那么大却又名声不显,在族中能有什么话语权呢?更何况他提起朱家时支支吾吾,怕也和家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去,最好还是别将他牵扯进来,朱宗毅那个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若是知道朱令安和自己有这么一段缘分,怕是会起歪心思。 “安大叔,咱们私下论交情,不是挺好吗?”朱珥见朱令安神情沮丧,道,“朱家和我之间,你别牵扯进来。” “唉!”朱令安重重地一声叹息。 朱珥心里打定主意,出去后若是再和朱宗毅有冲突,一定要尽量避开朱令安。 朱令安哪里知道朱珥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朱珥的目光愈发慈爱,觉得自己势必要对朱珥更好些,来化解她和朱家之间的厚厚冰雪。可如今朱令安顶着一张年少俊美的脸,在旁人眼中,他那慈爱的眼神就未免有些轻易缠绵。 “啊!”木斐却在这时候破壳而出,先只探了个脑袋出来,总算恢复了人身,瞧着竟比先前成熟些许,刚好和朱令安的外貌看着一般大。他一眼便瞧见不远处朱令安和朱珥,什么都来不及想,已经大声喝出,“哪来的小子敢和我抢朱姐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木斐这一声吼,简直是响彻天际,让整个林子的鸟儿们都扑簌起飞。 朱珥想捂住脸,想了下,这地方就他们四活人,横竖丢脸也丢不到哪去。 “你谁啊?” 木斐闪电般冲到朱令安面前,一拳头就往他脸上砸去。虽说朱珥脸上有个砖型印记,让人乍一看觉得有些可怖。可对木斐这些看习惯的人来说,每次见到朱珥首先看到的是她秀气的眉眼,别提多顺眼了。美丽的姑娘谁不喜欢啊?从前木斐不敢想,如今他可是已经长大了些,又有神兽血脉神力无穷,本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想法,他觉得朱珥若是要考虑找个男子,那自己才该是第一选择嘛。 木斐的拳头并没有落在朱令安脸上,就被人高马大的凶狼给提拎住了。木斐虽说脸蛋成熟了些,可那个子却是一点都没拔高,若是个女孩子还可说是玲珑可爱,可放在男孩子身上的确有些娇小过头了。凶狼拎着他,就像拎小孩一样。 “别没大没小的。”凶狼道,“这是安大叔,你眼睛长来做什么的?” 木斐哆嗦了一下,安大叔?他像见鬼一样绷着头看向朱令安。 “哇,安大叔,你怎么又变年轻了?”只见木斐挣扎着落到地上,将脸一抹就哭开了,“呜呜,好不容易我变俊秀了,结果又被安大叔给比下去,这日子没发过了。” “这泼妇行径谁教你的?”朱令安皱眉斥责道,“还像个男人?”他将朱珥往远处推,“你走远些,别被他带坏了。” “你……”木斐哭不下去了,这的确是朱令安这个老夫子,就对朱珥温和些,对他和凶狼可是一板一眼的。 “安大叔。”木斐也不哭了,朝着朱令安吐吐舌头,“你就算再好看,这么古板也没有姑娘喜欢的。” 木斐说着话,偷偷拿眼睛瞟朱珥,想看看她什么反应。毕竟姑娘家都爱俏,如今朱令安长得这么俊俏,说不得朱珥就动心了呢?这一瞟,木斐就觉得安心了。朱珥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她不可能没听到这边说的话,她听到了却无动于衷。木斐喜上心头,这才是他的好朱姐姐嘛,不为美色所迷。可怜的木斐并不知道,朱珥惯常面对着的一男一女,那可是比朱令安还俊美上千倍上万倍的神仙人物。 朱令安对木斐这挑衅的话也不生气,轻蔑地看着他一笑。他本就是返老还春,这人世间该尝试的他大都尝试过了,对于男女感情更是看得淡如烟云。 “好了好了,说正事。”朱珥有些担心朱令安被木斐的话气到,打圆场地说。 “就是,木斐你也该长大了。”凶狼附和道,又对着朱令安说,“他口无遮拦,安大叔你千万别生气。” 朱令安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木斐,你如今状态如何?”朱珥问。 “挺好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木斐耸耸肩。 “你不能变幻成鸟身?” “哦,我试试啊。”木斐憋出满脸大汗,也还是人类模样,他沮丧着脸无奈地说,“好像不行啊。” 朱珥眉头直抽,这可麻烦了,木斐不能变回鸟身,怎么带他们上天取灯呢? 凶狼却道,“我看那些戏文里都说,什么龙啊凤啊,刚出生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把蛋壳给啃了,能够补充力量呢。”他指着前方那个硕大的蛋壳说,“你看,你直接跑过来,便宜了那些鸟。” 四人都朝着蛋壳那边望过去,果然,一群小鸟儿在蛋壳上方蹦跶着吃的欢畅。 “你,让我和一群鸟抢蛋壳吃?”木斐一个一个字地说。 “快去吧你。”凶狼将木斐大力往前一推,他如今算得上神力,木斐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被推得飞起来,刚好落在蛋壳边上。 那些本来在蛋壳四周啄食的小鸟们瞬时四散开来,并无一个敢上来和木斐抢东西。 凶狼得意洋洋地大声道,“快些吃,吃完咱们好出发了。” “朱姐姐?”木斐可怜巴巴地看向朱珥,他是人啊,让他吃蛋壳,这……这……会不会磕掉牙? “我觉得凶狼说得有理,木斐,你尝尝,说不定蛋壳味道很好。” 朱令安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也是支持另两个人的说法。 三双眼睛盯着自己,木斐没办法,只好伸出手,颤巍巍地拿了一小块碎裂的蛋壳起来。最开始木斐没有破壳而出时整个鸟蛋是红色的,如今红色全褪成了白色,那蛋壳晶莹剔透,更像是一块块美玉。 木斐闭着眼睛,鼓足勇气,将那小块蛋壳放在口中,囫囵吞枣般咽下去。 “什么味啊?”凶狼好奇地问。 木斐眨眨眼睛,他如今虽是人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变不回来了,依然是一片碧蓝,像是深邃的大海。那蛋壳入口即化,顺着喉咙就下去了,问他什么味道还真说不上来,只是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属于可以接受的食物。 木斐看也不看凶狼一眼,专心致志地吃起那蛋壳来。旁边三人也没事,便蹲成一排看木斐吃蛋壳。 木斐到底原身是鸟王,往那一站就没有敢来抢食的鸟了。他开始吃得很快,后来就开始细嚼慢咽。那蛋壳堆了半边天,一时半会地也吃不完,木斐便吃一会停一会,然后接着再吃。好在无论怎么吃,他的肚子都不见变大,就像是个无底洞似的。 木斐足足吃了一天,总算将那蛋壳给吃完了。这全部吃完后,他才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步履蹒跚地朝着朱珥三人走过来。 等他走近了,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朱珥他们才瞧见他眼神迷蒙,好像有些不对劲。 “好困。”木斐又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接着打了个呵欠,一头栽在朱珥三人面前,咕哝一句,“我睡会。” “这……”凶狼伸出手就要拍醒木斐,被朱令安拦住。 “让他睡会吧,吃饱了想睡觉并不是什么坏事。” “对,等他醒来应该就好了。”朱珥也说。 三个人也没其他事,朱珥撑着下巴,朱令安靠着树,凶狼大马金刀地站着,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木斐身上。 谁也没想到,木斐的来头竟然这么大,人间一个小乞儿,真身竟是神殿里的上古火凤。 木斐这一睡,又是三天过去,第三天烈日当空时,他才徐徐睁开眼睛。 木斐的眼睛里依然是一片碧蓝,只是那碧蓝的边缘缠绵着奔腾的火焰之光,让他整个人显得无尽妖娆。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无尽寂寥和冰凉。 “木斐你醒过来了?”凶狼早就等得不耐烦,见木斐终于醒过来,扑上去一把抱住,开心地说,“等得我都要睡着了。” “放手。” “你说什么?” “放手。”木斐不耐地说,看向凶狼时,就像在看陌生人。 “木斐?”凶狼发现木斐有些不对劲,松开手,看着他的脸,迟疑着问,“你还是木斐吗?” 木斐一怔,并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朱珥的脸上。他看的并不是那个砖型印记,而是朱珥完好的那半张脸,或者说,他看的是朱珥那明媚的眼睛和微微皱眉的神态。 然后,木斐点点头,承认了自己是木斐的身份。 凶狼于是又给他一个拥抱,“好小子,你怎么回事?还在梦里没醒过来吗?奇奇怪怪的。” 这一次,木斐没有再让凶狼放手,就那么任他抱着,只是木斐的目光,一直黏在朱珥脸上。 “我脸上有什么吗?”朱珥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下脸,直接问道。 “好久看到了,有些想念。”木斐收回目光,低声道。 “你就睡了三天,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睡了三十年?”凶狼大咧咧地说。 朱令安不着痕迹地往朱珥身边靠了靠,温和地看着木斐说,“你醒过来就好。如今也只有你,能带我们离开这里。” “好。”木斐闻言,开心地笑了。他依旧是那张脸,可这一笑,竟像是四周的风采都聚拢在他脸上,光芒万丈,风姿妖娆,让人一时挪不开眼睛。 “木斐,那个化身,如今怎样了?” “他啊。”木斐满不当一回事地弹了下手指,只见一个拳头大的小鸟瞬时出现在四人面前,漂浮在空中,蜷缩成一团。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它其实是朝着木斐跪伏着。 “他不敢再造次的。”木斐自信地说。 “各位大人,先前小的多有得罪。”那化身哆嗦成一团,卑微惶恐地说。 化身先前不可一世,还妄图抢夺火凤的本体,这会儿倒是乖。 朱珥狐疑地看了眼木斐,自从木斐醒过来,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可心里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排斥或者警戒的感觉,所以她便压下那抹异样。 “朱姐姐,我带你去取灯。”木斐自告奋勇地说,然后变成了一只通体火红的大鸟,和先前刚入神殿时想要掳走木斐的那只很像,不过更威风凛凛一些。 “好。”朱珥走到大鸟面前,木斐还体贴地屈了鸟腿,朝着朱珥的那边翅膀搭了下来,供朱珥顺着翅膀走上去。 朱珥坐在鸟背上,看着收回来的翅膀,道,“凶狼大哥他们还没上来了呢。” “对啊,让我们上去。”凶狼在大鸟旁边使劲蹦着,就这么高,他一个跳跃就能到鸟背,并不稀罕踩着木斐的翅膀,可面前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着他,让他无论怎么蹦跳,都无法上去鸟背之上。 “你们,就在这等。” “什么?我不要,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凶狼大声反对。 “不是说好共同进退吗?”朱令安也道。 “等。”木斐固执地说,他这次醒来后,性格也变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么好说话,总给人一股高傲和冰冷的感觉。 “木斐。”朱珥拍了拍木斐的鸟背,“让他们上来吧,留在这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木斐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很快几十只鸟儿飞到跟前来。 “保护他们。”木斐下令道,又才对朱珥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天上地下都是我的子民,没什么能伤害他们。” 这是铁了心不肯带凶狼和朱令安了。 朱珥只得无奈地对朱令安和凶狼说,“我们去去就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们。” “万事小心。”朱令安嘱咐道。 “木斐你个臭小子。”凶狼气得用手指着木斐,“你信不信我将这些鸟儿全烤了吃掉。” “呵。”木斐满不在乎地一笑,翅膀一展,将凶狼扇得在地上翻滚着就停不下来。他对朱珥说话时温柔许多,“朱姐姐,坐好,咱们出发咯。” “好。” 朱珥同情地看着那好不容易停下翻滚的动作,却被木斐召来的几十只围攻的凶狼。好在木斐还知道分寸,那些鸟儿虽说在啄凶狼,却都是朝着皮糙肉厚的地方去,应该只是想给他个教训。 如今的木斐,飞翔的动作十分熟练流畅,朱珥坐在他背上就跟坐在平地上没什么区别,就连拂过脸颊的风,都温柔地像是情人的手。 天上有一轮太阳,正散发着光和热。而木斐,此时就是朝着那太阳的方向飞过去。看着不远的距离,木斐扇一下翅膀就能飞出几百里,却依旧是飞了好一会,这才真正靠近那轮太阳。 “朱姐姐,你打算怎么取灯?”木斐停在太阳面前问。 太阳的光和热,靠得越近越感受深切,木斐觉得自己的鸟羽都要被烤化了。可他和朱珥都知道,这不过是那弥天灯幻化出来的太阳罢了。不愧是圣物,幻化成太阳,就真正有太阳之威。 朱珥并没有莽撞行动,而是先用了万植之力,给自己和木斐弄了一个掌控领域的空间来做防护罩。不然,她真怀疑三两息的功夫,两人就会先灰飞烟灭了。屏蔽掉那要灼化人的温度,朱珥又喂木斐喝了一罐水,自个儿也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划去一些心里的燥热。 “我得先思考思考。” 朱珥看着面前那闪耀又巨大的太阳,这该怎么取走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朱珥还记得在万花村时那个怎么都甩不掉的灰扑扑的小破灯。那会儿是她不想要,如今却是她不得不来取。这情势翻转过来,也着实让人难为。那小破灯用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如今这么大一个太阳,却要怎么收入囊中? 直接用手?别开玩笑了!朱珥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可不想伸出去洁白如玉,缩回来就是两个焦炭。 “朱姐姐,我快受不住了。” 木斐的声音听着有气无力的,与此同时,朱珥感觉到鸟背上有些不稳当,让她不得不伸出手去抓着一根鸟羽。 “木斐。”朱珥看了眼木斐,哪怕是在掌控之力下,他鸟头上的羽毛还是被烤没了,还有油脂凝成的珠子呼啦啦往下滚落,朱珥缩回头,叫道,“你傻啊,都这样了,咱们先撤啊。” 木斐听到朱珥的话,轻声一笑,“万一朱姐姐正要取灯,也不能耽误你的正事,我能坚持的。” “快走,别废话。”若是要牺牲木斐的命来取这盏灯,朱珥宁愿不取。 木斐翅膀一扇,回转身体,朝着下方飞去,很快落回水潭边。等朱珥一落地,他立即一头扎进水潭里,半晌都没起来。 “这是怎么了?”朱令安和木斐围着朱珥,焦急地问。 朱珥的头发也有一截被烧没了,衣裳倒是完好,只是整个人瞧着实在有些狼狈,因为回来的路上木斐剩下的那点羽毛也被烤的有些焦黑,黑灰扑了朱珥满头满脸。 “喏。”朱珥指着天上看起来有些张牙舞爪的大太阳,“那玩意太凶了。” “小珥,你要取太阳?”朱令安看着朱珥,有些无语地问。 “就是,小珥,你胆子也太肥了吧?” “先前没给你们说。那不是太阳,而是一盏灯幻化而成。等我取到那盏灯,大家就可以出神殿了。” “那若是没取到呢?”凶狼问,他真不觉得朱珥能将太阳都给取走了。 “大概我们就永远在这里了吧。”朱珥看着四周,这地方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朱珥成了这一座神殿的主人,才能开启出路。 “其实一直留在这里也不错。”凶狼懒洋洋地往地上一趟,“好山好水好风光,比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强很多。这样的仙人之境,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 “不,我们一定要出去。”朱令安却道,“朱姑娘,我们一起想办法。此处虽好,却非家乡。” “也是。”凶狼怅然地说,“我还答应了小楹,要带她吃很多好吃的呢。”他跳着站起来,“小珥,咱们一起想办法,哪怕是太阳,也给你摘下来。” 木斐在水里泡足了一个时辰,从水里钻出来时大家才发现他不止是鸟头上的羽毛没了,就连一边翅膀上的毛也掉光光,露出的肌肉红肿一片。 朱珥招呼他到岸边来,给他的翅膀上好药,“你先好好休息。”然后有些严肃地说,“木斐,姐姐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们不能为了一盏破灯丢命啊,你想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吗?” “朱姐姐,下次不会了,有危险我一准带着你跑的远远的。”木斐将鸟头埋下,乖巧地说。 “你能变回人身吗?” “能啊。” “那就变回来呗,你现在这个身体太庞大了。”朱珥甩甩手,上个药上的腰酸手疼的。 木斐说变就变,庞大的鸟王消失了,出现在面前的是那个熟悉的少年。只是如今的木斐光着脑袋,一边胳膊上绑着布带。 “去那边坐着或者躺会。” 朱珥和木斐去天上的功夫,朱令安和凶狼也没闲着,从水潭里捞了个平整的大石头出来,上面铺着些青草,本是给朱珥用的,如今木斐受伤了,便让给他做休息之所。 木斐这次真的是受累了,身体沾到石头就沉沉地睡过去,很快还小声打着呼噜。 朱珥走到一旁,招手让凶狼和朱令安过去,“安大叔,你的圣河之水是不是一个月内再也没了?” “是的。”朱令安道,“圣河之精每个月才能孕育出一个圣河之灵,我能引水,全靠圣河之灵的力量。” 朱珥点点头。她本来想借些圣河之水包裹住自己和木斐,然后跳入天上的太阳内部,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从里面击破,掌握控制圣灯的方法。如今圣河之水半点没有,那就只有想想别的法子。 先前在天空,朱珥就发现了,掌控之力加身时,圣灯是无法伤害到她的,只是木斐就不行了。就好像,在朱珥面前那只是弥天灯,而在木斐面前,那真的是太阳。木斐如果靠太近,就像是飞蛾扑火,必死无疑。 朱珥灵光一现,如果木斐远远地就将她扔进圣灯里呢?只需要算出一个相对木斐来说比较安全的距离,再让木斐控制好投掷的力度,这个法子就不难实现。 朱珥说给朱令安和凶狼听,结果凶狼直接拽住朱珥的胳膊,生怕她现在就要冲到太阳里去的样子,“小珥,你可不能去送死啊。” “对,小珥,我们想别的法子。” 朱令安也觉得朱珥的方法太过凶险,木斐都烧成那样了,朱珥直接进去,那不是一下就被烧没了。任朱珥如何解释她没事,这两人都不肯相信,并且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很默契地一左一右看着朱珥,生怕她连木斐都不带就跑去莽撞行事的样子。 “小珥,就算长久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先前还说一定要出去的朱令安改了说法,“有我们陪着你,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说着话,朱令安居然真的打算起来,和凶狼商量,“这长久风餐露宿也不是个办法,等会砍些树回来,咱们搭个屋子先。” “安大叔,凶狼,我是一定要出去的。”朱珥道,“若是需要屋子,倒不必麻烦,我的储物戒里就有现成的。” 朱珥说着,将储物戒里一个小巧玲珑只有巴掌大却庭园楼台俱全的小屋子给拿了出来。这屋子和云湖别院一模一样,是云湖别院建好后,姜琰闲着无事依样画葫芦弄出来的。朱珥储物戒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姜琰和小雾准备的,她从前也没细看,还是前不久给小楹翻找吃的才发现有这玩意。 那屋子在空中打了个翻,落在地上时不断变大,最后就在水潭边起了又一个云湖别院。 “这别院什么不多,就是房子多,大家一人一个院子都足够的。”朱珥笑着说,她倒不用选,依旧住自己的院子。 朱令安和凶狼在她的院子里赖着不肯走,嘴上说是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分散开来不好照应。朱珥知道,他们其实还是想看着她,怕她莽撞行动罢了。 不用想,朱珥都知道,木斐肯定也不会同意她的法子。其实朱令安和凶狼不同意倒还好办,他们毕竟还是人,需要睡觉需要方便,不可能真的寸步不离看着她。只是没有木斐的帮助,朱珥的法子就只是空想,压根不能实现。 “小珥,你这院子真好。”凶狼左看看右看看,他这辈子还没住过这样漂亮又舒服的院子呢,然后他就晃到了水边,看了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鱼,紧接着,只听他一声大喝,吓得朱珥和朱令安都冲到他身边去。 “怎么了?”朱珥问。 “你们看水里?” 朱珥和朱令安满头雾水地看着水里,然后疑惑地看着凶狼,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姜琰也真是用心了,水里的那几尾鱼都是和云湖别院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池水的颜色了。云湖别院的水清澈见底,而这里的水却泛着微微的银光。 “水里没有太阳。”凶狼道,“这不是很奇怪吗?天上有个太阳,水里怎么会没有?” 是啊,水里应该也倒影着一个太阳才对,为何会没有呢?经凶狼这么一提醒,朱令安和朱珥也意识到奇怪的地方。 “兴许是这水的原因?”朱珥猜测道,毕竟水上有一层银光,或许是姜琰设下什么禁制。 “这水不就是普通的水嘛。”凶狼弯下腰,用手捧了一捧水起来,喝了一大口,“还有些清甜,水质不错。” “谁和你说这个了。” “这水有什么问题吗?”凶狼又问,用手抠着喉咙就想将先前喝进去的水给吐出来。 朱珥忍俊不禁,本来绷得紧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了。 “傻小子,这院子是小珥的,院中的水不会有问题。” “安大叔你早点说啊。”凶狼抠嗓子眼抠得眼泪花花的,闻言立即停下来。 “水里没有太阳,却能倒影我们的身影。”朱令安沉吟道,“确实很奇怪。凶狼,你的眼睛很善于发现啊。” 朱珥刚刚只顾着思考是不是有禁制,如今听朱令安这么一说,心头就是一喜。她站在水边往下看,水中倒影着房屋,倒影着他们三个,却唯独没有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和太阳。 这说明什么? 朱珥细细思索,她有一种直觉,答案就在面前了,而那个取下弥天灯的方法也就在面前的一汪池水里。 别看这里只是灯中殿,可若不是知道这点,真会觉得在真正的天地之中。日出日落,和外面的墨雪大陆一模一样。夜晚很快就来了,满天星辰,偶尔还有流星一闪而过。 朱珥和朱令安三人依旧在水边,研究这水的与众不同,直到凶狼摸了下肚子,然后发出咕地一声叫。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凶狼不好意思地朝着朱珥二人笑笑,看了看池中的鱼。 “小珥,这鱼能吃嘛?” “你们还没腻啊?”朱珥现在闻到鱼腥味都觉得饱了。 “可是不吃鱼又能吃什么呢?”凶狼无奈地说,“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继续吃的。” “你们等等。”朱珥朝着别院后面的大仓库跑过去。如果姜琰真的全照着云湖别院来的话,那大仓库里应该储存着食物才对。再不济,大仓库没有的话,厨房里也该有些吃的东西。 果然,大仓库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果蔬禽肉,因为有仙家法术在,都维持着最好的状态。 “哇。”凶狼一路跟着朱珥,看着这样的大仓库,狠狠地吞了口唾沫,然后将袖子一卷,问明了厨房的位置,“小珥,你且看好吧,容我给你们露一手。”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弄惯了,麻溜的很。”凶狼挥手赶朱珥离开,“你还是和安大叔继续探讨如何将太阳取下来吧。我脑子没你们好用,就让我来做这些粗活好了。” 朱珥笑了笑,“好,辛苦你了,有事叫我们。” 看朱珥要走,凶狼迟疑了一下,终是道,“那个,我会多做点,小楹姑娘会不会出来一起吃?” 不待朱珥传话,小楹已经跑出来了,开心地原地转个圈说,“我也不白吃你的,我给你打下手。” 这一次,凶狼没有拒绝,开心地点头道,“好。” 朱珥抿嘴笑着,悄悄地往回走,而那两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要做哪些菜,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离开。 朱令安依旧在池边,他到底是朱家出去的,懂的很多,这会儿功夫,已经能将那池中水引去灌溉圣河之精。瞧见朱珥回来,他开心地大声说道,“小珥,这水绝对不一般。” “啊?” “它……它……”朱令安兴奋地话都说不连贯了,“它能浇灌圣河之精,催生圣河之灵,这,这肯定是比圣河之水还要高一等的水源啊。你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神水?” “这……” 朱珥开始还以为姜琰是直接引了云湖之水,如今看来并不是,那就只有云雾山中的水了。那座山常年和诸神殿融为一体,山中的水大多是神殿里流淌而出的。这灯中殿再怎么神奇,也只是诸神殿的一座分殿,而云雾山里的可是诸神殿的本体啊,那里的水,才能真正称得上圣水吧。 朱珥眼前大亮,或许,这便是取得弥天灯的关窍所在吧。也不知姜琰是无意为之,还是早有预见她会有这一刻,提前做了准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珥,你怎么了?”朱令安看着朱珥由一脸开心突然到一脸懊恼,忙问道。 “那个,我们把木斐给忘在外面了。” “哎哟,对,把这小子给忘了。”朱令安哈哈一声笑,“现在有屋子住,自然不好让他再睡荒郊野外,我去将他搬进来。你就不用来了,好好歇会,后面还有得忙。” “好。” 朱珥看着头上的满天星辰,再看看身旁的池水。真正的圣水中是不会倒影那些虚幻的东西,所以星辰不会投影在池中。不过,朱珥摸着下巴,看着天上众星簇拥着的那一轮圆月,想到一点奇怪的事情。 朱令安很快就将木斐给搬回来了,直接扔到院中一个房间里去,然后大踏步走回池边。 “那小子,睡得可真沉。” “他这次辛苦了。”朱珥愧疚地说,“都是因为我,他那么爱漂亮,如今却弄得浑身是伤。” “小珥,你这话就见外了,那小子心里高兴着呢。” “安大叔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木斐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满脸笑容地说。就睡了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头顶已经不再是亮闪闪的了,冒出一根根红色的发茬,估摸着不用等天亮,就能有寸长了。 “好小子,你醒了?” “辛苦安大叔送我回来。”木斐朝着朱令安眨眨眼,“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睡觉的时候旁人不能碰我,一碰我就醒。” “你……”朱令安的神情竟有瞬间的慌张,随后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怒了,说道,“你个臭小子,明明醒了,还辛苦我一把老骨头搬你回来?” “安大叔如今青春俊朗,正是好年龄,什么老骨头不老骨头的。”木斐依旧是笑眯眯的,“再说了,我其实也挺后悔,安大叔看着斯文儒雅,这动作真是粗鲁,你搬我一回,我至少得少活十年。” 朱令安脸色一白,像被人捏住喉咙,一时只别过脸去讪笑。 朱珥狐疑地看了眼有些怪异的两人,难道刚刚发生过什么?不过,若真是朱令安趁着木斐睡着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木斐怕也不是这种含讥带讽的态度,而是直接翻脸了。 “木斐看来是恢复了,这样我也放心了。”朱珥用胳膊拐了下木斐,关切地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倒是没有。”对着朱珥,木斐就收了那副阴阳怪气的态度,和从前阳光可爱的木斐别无二致,“朱姐姐你别担心,我现在这身子,毛多肉厚,结实着呢。” “你啊,我知道你一心想帮我,可真的真的,千万别拿命去拼。”朱珥深深地看着木斐,他如碧蓝色海洋的眼睛也看着她。自从木斐从蛋壳里出来,对朱珥就比从前更亲近了,这种变化太明显,容不得朱珥忽略过去。 “我听姐姐的。”木斐索性将那个朱字给省了,乖巧地说,“我有些饿了,可有什么吃的?”他环顾四周,看着冒烟的方向,“那边,是在做饭?” “对啊,凶狼大哥和小楹在做饭,估摸着时间也快好了。” “我去看看。” 木斐这一去,足足去了半个时辰,然后就听到厨房那边乒乒乓乓,像是有人打起来了。朱令安和朱珥只好快速地赶过去,结果发现厨房完好,凶狼正满头大汗地在盛汤,而木斐和小楹一人抢了一只鸡腿在手里,凶恶地看着对方。 “你们怎么了?”朱珥看看厨房外小桌脚那一堆的骨头,再看看厨房,案上空荡荡的,除了凶狼面前的那盆汤,竟没有其他什么菜。 “小楹?”朱珥语气很重地喊了一声。 “主人。”小楹乖乖地走到朱珥面前,将手上的鸡腿讨好地往朱珥面前递,“主人,我还给你留着一个鸡腿呢,你看,我一口都没吃。” 朱珥看了眼那个鸡腿,的确一口都没吃,可上头都是小楹情不自禁往下流的口水。朱珥不由皱皱眉头,眼前于是又多了一个鸡腿,那是木斐手里的,也还完好。 “好了,你们吃吧。” 不用想,朱珥都知道小楹在厨房准没什么好事,这货面对吃的简直是疯狂。她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让小楹跟着凶狼过来。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就就是她亲自在这里压场,这样过半个时辰,大约就能吃上一顿热饭菜了。 “主人,他一来就和我抢。”小楹见朱珥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大了些,恶人先告状地说,“他还打我,呜呜。”小楹将红肿的手背伸到小楹面前。 “小楹。”这下,朱珥真的有些火了。且不说木斐此次是立下功劳的,为了她受了伤,就是平时,小楹也不该这般诬陷自己的伙伴。只听朱珥冷冷地说,“你如果只会欺骗,就别再留在我身边了。” “啊?” 木斐冷笑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有汹涌的海浪在开心地翻滚着。 “主人,你别赶我走。”这是朱珥第一次这么严肃这么可怕地说话,小楹吓得浑身一哆嗦,“我,我错了。” “错在哪里?” “错在不该抢吃的,让你们都没得吃。” 朱珥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这么个吃货,以后会不会为了吃的卖掉自己真是难说。 “小楹。”凶狼大步走到小楹身边,拉着她往木斐面前去,低声指点道,“给木斐道个歉,你那手,不是打斗时撞在灶台上才伤到的嘛,这可不能怪木斐啊。” “怎么不能怪?”小楹噘着嘴,委屈地说,“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撞到灶台?” “木斐。”凶狼劝不了小楹,只好满脸哀求地看向木斐,“好兄弟,原谅她好不好,她性子就这般烂漫,其实并没什么坏心思。” 朱珥一直没说话,严肃地看着小楹,看得小楹再不好意思将头抬起来,总算对着木斐道,“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小楹委屈地哭着说,“我不该诬陷你打我,我们顶多是切磋。”她不敢面对此时的朱珥,转过头问凶狼,“这样总行了吧?” “行,行了。”凶狼看小楹哭了,手忙脚乱要给她擦眼泪,哄道,“别哭,别哭。” “哼。”小楹一跺脚,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丢脸,凶狼越是哄她心里越是难受,最后一跺脚,化为一道流光回到朱珥的耳垂上,再不肯出来。 朱珥狠狠地捏了两下耳垂,其实对小楹并造不成什么伤害,可是凶狼的心随着朱珥的动作那是高高提着,竟一时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捏着般难受。 “她……”朱珥看着凶狼,道,“你就算让着她也要有个度。”又对木斐说,“我是她的主人,木斐,对不住,是我没管教好,让她有胆子诬陷你。她才是真正的皮糙肉厚,十个油锅的油淋她那只手,也不会有半点红肿的,就是做做样子来吓你们。” 朱珥的耳垂重重地抖了一下。小楹此时是真有些后悔了,她的真身朱珥是知道的,这点小把戏本就瞒不过朱珥。只是刚刚也不知怎么了,小楹就想那么做,也就那么做了。就拿现在,朱珥生气小楹自是后悔害怕的,可那后悔还怕之余,又有些其他的情绪,怪怪地竟有些不明来源的开心。 凶狼从仓库里拿过来的菜很多,先前也只用了一大半,没有小楹这个无底洞在,又有连厨艺都会的朱令安帮忙,很快就做出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来。 小楹先前闹别扭变回真身,如今见满桌子好菜,她倒是不在乎什么脸面,只是朱珥重重地捏了下耳垂,竟是不准她出来一起吃。 凶狼看了朱珥好几眼,到底没开口,却背着众人,将厨房里还没有端出来的几盘菜和汤,都盛出一些来放到旁边。 外面的三人其实都留意到凶狼的动作,不过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一顿饭和和美美地吃完,四个人又回到池边。 “水克火,我打算以水灭火,你们看呢?” “可是那么大一个太阳,抽干这池子也灭不了火吧?”木斐忧心地说。 “这水怎么送到天上去?”凶狼问。 “倒也不难。”朱令安将手伸出来朝着池子,只见池中的水扭成一股,朝着他的掌心去,源源不绝,过了好一会,池中的水看着也没少,朱令安却有些撑不住了,收回手,道,“我每半个时辰,能够往圣河之精里蓄半池水,如此,到明日日出时,能蓄够十池水。” “就怕十池水不够。”木斐是尝过那被炙烤的滋味,那么大一个太阳,能轻易被火给熄灭吗? “没事,还有我。”朱珥说这话,拿出一个小玉瓶来,别看那小玉瓶小巧玲珑就拇指大,可往池子上面一抛,那吞水的劲头瞧着比朱令安先前的架势还凶猛些,并且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再不济,还有……小楹。”朱珥唤了一声。 “嗳。” 小楹听见朱珥的声音,立时幻化成人形,出来后低眉顺眼地站在朱珥身边,眼睛却悄悄地往凶狼那边看,凶狼给她指了指厨房的位置,小楹难得朝着凶狼甜甜地笑了。 “小楹,你也能装些水的吧?”朱珥问。 小楹浑身一抖,有些惧怕地看着池中水,“圣河之水我不能碰,碰到的地方都会消融。” “没事,你试试。” 那圣河之水从小楹身体过,圣河之泥就起到了保护小楹的作用。而这池中水,若是姜琰处理过的,又是在院子里,该是对一切都没有伤害才是。说是这么说,朱珥还是先用手指沾了一滴水,朝着小楹先前说是被木斐伤到的手背弹去。 小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可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滴水落在手背上,然后在手背上冰凉地散开,并没有什么不适。 “咦。主人,这水很温和。” “真正的圣水,本就该很温和。” “那我可以装很多很多。”小楹开心地说,然后和朱珥讲条件,“仓库里那么多吃的,能不能让我多吃一点啊?” “一点是多少?” “是……”小楹眨眨灵动的眼睛,“是十之八九?” 朱珥都懒得理她。 “那,十之五六?” “那,十之三四?” “行吧。”朱珥警告地说,“可不许去偷吃哦。” “我保证不偷吃。”小楹将手举起来,学着人类立誓道,“我也不喜欢吃生食,都要请凶狼帮我做熟。厨房生火没,主人你随时都能知道的,我偷吃不了。” 朱珥面上总算带了笑意,对小楹和善地说,“你先去把厨房的饭菜用了,再来帮我。” “好嘞。” 凶狼眼巴巴地跟在小楹身后,殷切地说,“我给你热热。” “不用。”小楹还知道给凶狼道谢,“谢谢你啊,凶狼大哥。”她学着朱珥的称呼。 凶狼脸上一时间滚烫滚烫的,好在他脸黑,倒也没让小楹看出来。 小楹很不满足地从厨房出来,这么几盘菜,给她塞牙缝都不够。可她先前才犯错了,也不敢放肆,反正那仓库里有好多都是她的,等这里事完,再让凶狼慢慢做给她吃好了。 小楹站在池边,和朱令安一样,也是伸出手掌,那池中的水像是听到召唤,汇聚成一道气势磅礴的水流往她手掌心里涌。别看水流来势汹汹,却是一滴都没往外洒,全部都进了小楹的手掌心。不愧是无底洞,这抽起水来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到最后,朱珥不得不喊了一声停,小楹这才将手收回。 “主人,我还可以继续装的。”小楹因为先前朱珥说不要她了,现在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先这样,够了。”朱珥看小楹满脸地求夸奖,便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好了,你可以去仓库选你喜欢的食材了。” “耶,好啊。”小楹主动拉住凶狼的胳膊,“你陪我去啊。” 凶狼自然没有说不好的。 “现在,就等天明时分了。”朱珥看着天空说。 “为什么一定要等天亮?”木斐疑惑不解。 “太阳只有一个,星星太多了,我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灯。”朱珥深深地看了眼池子,先前的疑惑又冒出来了。虚幻在池子里不会显现,可为何池子里也没有倒影出弥天灯来呢?明明,倒影着整个天空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三说过,灯是挂在真理塔的塔顶的。所以,朱珥需要确认的位置并非太阳,而是真理塔的塔顶。但是这本身就是个幻境,哪里能看到什么真理塔呢?但是事在人为,朱珥已经想出一个法子来。 没多久就天亮了,除了凶狼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好觉,朱令安和木斐受朱珥影响,都是一夜难眠,就别说朱珥了,她在池边站了一眼,压根就合眼。 “姐姐,我带你上去?” “我也去。”朱令安朝着朱珥晃了晃手指,“朱姑娘,可别忘了这个。” “怎能忘?”朱珥拍拍木斐的脑地,“又要辛苦你了。”她不放心地说,“这次可千万别逞强。” “知道啦。”朱珥的关心让木斐心里暖暖的。 凶狼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大声道,“我准备一桌好菜,等你们归来。” 朱珥朝着他笑,“好啊,凶狼大哥的手艺是真不错。” 凶狼咧嘴大笑,很高兴得到朱珥的认可。 木斐载着朱珥和朱令安上天,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过去。此时太阳升的还不高,温度也没有先前那般灼人,照耀在身上暖熏熏的。 “停。”朱珥适时地喊住还要往前飞的朱珥。 “姐姐?”木斐呐喊地转动着鸟头,“在这里就要停吗?”明明离太阳还很远啊,他道,“我还可以再往前的。” “先等等。” 只见朱珥掏出昨日她装了池水的玉瓶,然后做了一面巴掌大的水镜,那玉瓶一时便成了镜子的手柄,瞧着煞是好看。 “小珥你这是做什么?” “别人有照妖镜,我嘛,自制了个照幻境。让我们看破一切虚幻吧。” 朱珥说着话,将那镜子往太阳处照去,果然,镜中什么都没有。朱珥又转动着镜子去照天空的其他地方,依旧是一片空白。 天空什么都没有,难道在地上?朱珥又将那镜子朝着地面一点点照过去。那些树木花鸟都是真的,在镜中都有倒影,唯有那处水潭,也进不了朱珥的这面水镜。 可这所有地方都找遍了,除了空白的地方,并没有弥天灯的踪影。这是怎么回事呢? 朱珥蹙眉,再次望向那轮太阳。 “咏楹花,灯中殿。”她喃喃地念道。 这圣水虽然神奇,照不出虚幻,却也照不出那被人摘下神树的咏楹花。因为传说中,咏楹花花朵一面洁白如云一面透明无质,若是一朵一朵咏楹花连成一大片,可不就在镜中倒影不出什么来了么? 大问题来了!朱珥发愁地看着整个天空。这么大的地界,要怎么才能翻找出那藏着的神灯呢? “小珥,别着急。”朱令安安慰道,“慢慢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是。”朱珥点头,“我尽量啊安大叔。” “如果是这样的话。”木斐听到朱珥说完现在情况后,道,“一种法子,咱们撕破这天空,背后的东西就无所遁形了;还有一种法子。”木斐目光灼灼地看着太阳,眼里的蓝光流淌翻转,“我总觉得,它不是假的。要不我们仿着后羿射日先将它射下来再说。” “我也觉得它不是假的。”朱珥道。 “朱姐姐,我们心有灵犀哦。” 木斐本以为第二种法子会被拒绝,毕竟那太阳在水镜中的确没有,没想到朱珥居然也认可,顿时高兴地摇摆着鸟头,在空中欢快地打了个转。 “安大叔,接下来,要靠你了。”只见朱珥的手在空中一挥,顿时出现了一张黑漆漆看着非常厚重的弓。朱珥将那张弓递到朱令安手里,说道,“以水为箭,射它。” 朱令安接过弓时,手往下面一沉,果然没看错,这是个十分扎实的大家伙,弓身上还刻着古怪的暗纹。朱令安并不言语,弯弓搭箭,直指太阳。 ”安大叔,我助你一臂之力。”朱珥道,将手搭上了朱令安的胳膊。本来拉开弓觉得有些吃力的朱令安感觉到一股温和舒适的力量流淌进身体,他顿时觉得自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精神也随之一震。 “好,小珥,我们合力射日。” 朱令安话音刚落,便松了弓,让那弓箭弹射而去。那水箭并不是简单的箭,蓄满力量直击太阳中心位置,在空中形成一道长长地水线,映照着日光,远望着就像在空中搭起一个霞色的长拱桥。 朱令安怔愣住,他没想到这一箭出去会是这样的效果,他还以为需要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去,直到将太阳浇灭。他的手还保持着弯弓射箭的姿势没有改变,可那张弓,那道水箭却已经不需要控制了,他只需源源不断提供池水就好。朱令安心里松口气,这样也好,能轻松不少,只是他余光落在朱珥身上时,偷偷在眼底藏满凝重。这姑娘,这姑娘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朱珥将小楹召出来,“小楹,水都交给你了,安大叔撑不住的时候你一定要顶上,不能让水箭消失啊。” “好。”小楹认真地说,“我会做到的。” 朱珥轻轻一跃,就站在那水箭之上,惊得朱令安木斐小楹三人同时道,“你去干什么?” “我,要去看清虚幻和真实。”朱珥没有回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若这天空真的是咏楹花遮罩着,她也要撕开一角,找到出去的路。 “主人……” 小楹泪眼汪汪地喊了一声,朱珥这不是把水交给她,分明是将命都交给她了。小楹哭了一鼻子,随后就比先前还认真地捧着那只玉瓶,眼睛留意着朱令安和那道弓。这是朱珥第一次正儿八经安排她做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无论如何都要做好。 水箭上的水缓慢地裹住朱珥全身,从小楹的角度看过去,仿佛朱珥成了一个红色的水人儿,正蹦跳着,奔向太阳。 小楹的泪水被风吹干了,她脸上的神情由惊惶不安到淡然沉着。因为面前的朱珥,让她想起了初次见面时,那时候她们还是敌对的身份,朱珥的身份也裹着一层屏障,就让她无法伤之分毫。那时候的她伤害不了朱珥,小楹相信,如今这个假太阳也一定不能伤害朱珥。 朱令安看着朱珥的背影,那么娇俏,又那么柔弱,却偏生那么大胆,什么都要闯一闯,看一看。他心里叹息一声,只要朱珥能够从太阳里出来,那他,那他就该做个决定了。 木斐倒没什么多的想法,只是朝着朱珥的背影喊道,“姐姐,你放心去吧,若是这破太阳敢欺负你,我拼着命也要和它同归于尽。” 朱珥浑身一震,木斐的话让她心里一悸,想都没想就回过头去,想要将木斐看得更清楚些。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隐约生出一种感觉来,不知什么时候,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她听过。 “你不许犯傻,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着。”朱珥大声道,“你不听我的,就别再叫我姐姐。” “哦。”木斐乖乖地低下鸟头,“姐姐你放心去吧,我……我……” 朱珥再次转过身,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而活,若是为旁人而活,那如何还是自己呢?木斐,小楹,安大叔,我们都会好好的。” “是。”后面的三人齐声道。 朱珥怕迟则生变,何况水箭已经直达太阳内部,她不再耽搁,蓄力奔跑起来。 离太阳还有几十丈距离时,朱珥的浑身已经有强烈的灼烫感了;离太阳还有几丈远的时候,朱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裹在身上原本冰凉的水快要沸腾,而她就是那沸水中烹煮的肉食。 朱珥不得不从后方抽取更多冰凉的水裹住全身,于是她整个人瞧着都胖了一圈,像个朝着太阳飘过去的大红球。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一丈,一寸,一尺! 朱珥最后步履蹒跚,却是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太阳内部。 假太阳里面该是什么样呢? 朱珥最开始以为里面应该全是火,就像是烧得亮堂堂的灶,外面都是火,里面都是火红的炭,那是火之源头。 可当朱珥穿过那道厚厚的火墙,感受着巨大的压力像要将她压成肉饼,又有灼热的无尽火焰要将她焚烧成灰烬,她自己都以为自己难逃一劫,要死在这里了。可紧接着,朱珥觉得浑身一轻,然后就是沁人心脾的清凉感扑面而来。 朱珥走在火光中时,怕伤了眼睛,一直都是将眼睛紧闭着。当她感受到前方有些不同时,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下子就愣住了。 前方竟有个小水潭,和他们在树林边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水潭里,有一轮弯月,散发着清辉万千。 朱珥完全睁开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太阳里面藏着个月亮,这是怎么回事? 朱珥呆呆地走到水潭边,伸出手去触摸那一弯月亮。只是那月亮像是调皮的鱼儿,屡屡从朱珥的手中逃脱。朱珥咬咬牙,身后水箭还在源源不断提供池水,她于是将那水往身前送。这水潭里的水她控制不了,这被她送进水潭的圣水难道她还会控制不了吗?只要两水相融,那月亮就无处可逃了。 朱珥也就是希望抓月亮能够更轻松些,哪知道圣水一入池,月亮竟然撒着欢就往这边过来了。那欢快的模样,竟像是流浪的孩子找到了家。朱珥很容易就将那弯月亮捧在手心里,她左看右看,没觉得这月亮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只是它能在这里,本身就说明它的不凡。 太阳的内部一片无涯的黑,朱珥捧着月亮走了一圈,除了水潭居然一无所获。 “月亮啊月亮,你为何会藏在太阳内部呢?”朱珥喃喃自语,“那晚上的时候,难道太阳是藏在你的内部吗?” 月亮抖动了下身子,在朱珥手中调皮地翻了个身,竟似换了个舒适躺着的动作。 “那我带你出去吧,好不好?” 月亮能听懂朱珥的话,顿时想逃。它在一片黑暗中留下银光万千,一时朱珥身边有千万个月亮在闪光。它差一点就逃出去了,可惜,等它安静下来时,发现自己还稳稳地在朱珥的手掌心。 月亮哆嗦了下身子,翻滚着,似想要求饶,可惜它不能说话,否则此时的样子该是又萌又怜。 月亮并不知道,朱珥在抓到它的第一刻,就在它周身裹了一层圣水,无论它怎么变幻,圣水朱珥是不会认错的。而那层圣水非常稀薄,月亮又特别亲近圣水,完全地感知不到。 朱珥的手一招,水镜再现。朱珥一手握着不老实的月亮,一手拿着没有手柄的水镜。 水镜中,映照着一盏灯! 那灯座漂亮精致地不像话,材质如玉,灯芯正燃烧着,往外散发着让人舒适温暖的光芒。 弥天灯! 朱珥大喜,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弥天灯就这么回到她的手里。 “你还挺会伪装的。”朱珥摸摸月亮,然后道,“我带你离开吧。” 月亮抖动着身子,想要回到水潭里去。 “你不愿意?” 月亮抖得更厉害了,朱珥不得不将镜子抛在空中悬浮着,两只手去握着月亮。可是她看见了什么?朱珥看向那漂浮在空中的镜子,连月亮跑了都没有去管。 镜中居然倒影着树林,树林边,是熟悉的别院。稍稍移动镜子,就能看到别院厨房里的袅袅炊烟,还有凶狼跑出跑进忙活的身影。 朱珥迷惑了。她到底在哪里?太阳里面还是太阳外面? 那月亮见朱珥站着不动,到底是亲近朱珥身上的圣水,又悄悄地跑回来,沾在朱珥脚边的圣水里,愉快地打着滚,冷不防就又被朱珥给逮住了。 “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对不对?” 月亮发出嘻嘻嘻嘻的声音,似乎在笑,可它并不能说话,朱珥也就无从问出真相来。 朱珥让那镜子照向上方,居然真的看到了木斐驮着朱令安和小楹,那道水箭也在,依旧是长长的拱桥模样,只是没有什么红光照耀,在镜中宛如一条银练,伸向遥远的天际。那天际广阔无边,依旧没有太阳。 第一百五十章 太阳啊太阳,你到底是什么呢?朱珥看着面前的一切,迷惘地在心中自问,我到底是在哪里? 朱珥最后将目光落在眼前那处水潭上。一模一样的水潭,此处却能映照在水镜中,莫非这水潭有什么玄机? 朱珥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她的身体如今能适应各种状态,下水后宛如一条游鱼,自由自在地往水底游去。在上面时看着水里清澈见底,可真正在水中,眼前迷蒙蒙一片,就像有人用轻纱将一切都遮住了。 游着游着,朱珥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并不陌生的语气,并不陌生的话,她不久前才刚刚听到过。 “……若是欺负你,我拼着命也要和它同归于尽。” 那是木斐的声音。朱珥转头四顾,寻找着木斐的身影,并没有。朱珥一笑,大概是出现幻觉了? 不,那不是幻觉。朱珥再回过头看向前方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正前方的水中,是一条石道,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给挡在外面,半滴不入。石道走几步,就是一片废墟。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后才能产生的废墟,建筑倾倒,满地断石,还有房间大的一个个深坑。 朱珥飘在水中,看了一眼那片废墟,然后将目光投向废墟之上。 那里,缓缓出现一副画面!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正昂着头,朝着天空之上大声喊道,“……若是欺负你,我拼着命也要和它同归于尽。” 那男子,比木斐俊秀千倍万倍,可眉眼依稀能看出木斐的影子来。他比木斐高傲,比木斐优雅,却说着和先前木斐一模一样的话语。 天空之上有什么呢?那里飘着一朵白云,白云上的女子背对着木斐,似想要离开。光是看着那个背影,竟觉得天下再没有比之更美丽的事物。 女子一直沉默,突然反手打下一个金光闪闪的佛印。男子仓皇躲闪,声音凄厉,”不,别这样对我。” “回去吧。”天空之上的女子终于说话了,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可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动听,比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好听。 “我说过,要永远陪着你的……你在哪我在哪,你醒着我醒着,你沉睡……我自然也要沉睡。”那男子一边躲闪一边道,“我选择追随你,就会永远追随,断然无悔。” 他越来越躲的狼狈,最后他目中光华大绽,豁出去地喊道,“你拦不住我。”他突然哭了,“就像我也无法阻止你。但是我会帮你。” 他猛地朝着女子飞过去,不顾那打在身上的佛印,张开双臂,声音响彻天际,“融合。” 天上飘来一盏灯,摇摇晃晃却坚定地朝着男子而去。 “来。”男子视死如归地喊,一滴心口血朝着那灯飞射而去。 “不,别这样。”女子终于转过身,可是朱珥依然看不清她的脸,那种感觉,就好像每个见过的人都可能是她,每个见过的人又都不可能是她。 “你阻挡不了我。”男子大笑,“融合。”他再次高喊,那灯猛地疾飞过来,就像是老虎饥饿时看到兔子,像是苍蝇在天空看到猎物。 “以身筑灯,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无非是永远丧失火凤神体,成为灯中灵。可我会拥有堪比你一半神力的力量,我能帮你。” “傻孩子。” 一滴又一滴泪珠从女子的脸颊滑落,那瞬间,朱珥也感觉到难言的悲痛。那泪珠渐渐地将这片天地罩起来,女子在罩外,男子在罩内。 “我会归来。”女子缥缈美好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相信我,我的神力生生不息,等我平衡了天地,等我倦了……我早就设定好醒来的规则,你们无需做出任何牺牲,等着我就好,我会归来。” “你化身为天地,如何才能归来?”男子看着女子走远,泪水涟涟地看着天空问道。可惜再没有人回答他,而男子的身体,腰以下已经不见了,变成一个和他身体差不多大的白月灯座,男子的脸上有莹莹的火光,就好像他成了那灯中芯。 “我现在拥有半圣的力量,呵呵,你不带着我,我还是要跟着你。” 男子突然敛住泪水,狡黠地笑起来。他从火光中伸出来的手上,居然拿着一根头发,而他扬起头,将那头发吃到肚子里,脸上是很满足的笑容。然后那个灯的光越来越强,强到朱珥无法再直视,只能闭了下眼睛,然后再睁开。 朱珥惊讶地看到,居然有两个男子,一个在灯里,一个在灯旁边,两个都在痛苦地呻吟,地上那个甚至痛的打滚。等他们停下来不动的时候,朱珥发现灯里的那个萎靡不振,灯外的那个也不遑多让。可灯外的那个男子脸上是非常开心的笑容,混着那浑身的斑斑血迹,格外的触目惊心。 灵魂分离术。 朱珥看过太多书,对世上玄奥的大多数事情都有些了解,是以,她缓慢地反应过来,脑中就多了五个字。 这个男子居然生生地割裂自己的灵魂,一半留在灯里和灯融合,一半却脱离了灯并带走灯大半的神力。 真是好生玄妙的法子!这样做,只要男子一直手拿着灯,他依然能够掌控两者合一的神力,却无需受制于灯。只是,男子必然要时时忍受噬心之苦,同时要小心灯中另一半灵魂。毕竟,残缺的灵魂会受天地之气的引领,要么不幸湮灭,要么自行补全。 朱珥一瞬间就想通了! 这男子真的是木斐!他为了天上那个仙女,以身筑灯获得圣灯之力,又割裂灵魂好一路追随。只可惜,很明显分裂出来的灵魂比不得留在灯中的灵魂有圣灯滋养,在漫长的岁月越来越弱小,到了木斐这一世,竟已和真正的凡人差不多。 这一次,木斐来到神殿,怕也是那灯中灵魂捣的鬼。毕竟,后天补全哪有合二为一好呢?先前朱珥他们遇到的也不算是化身,人家也是一半本体呢。那有强烈追随仙女意愿的灵魂被分离出去后,剩下的应该都是男子身上不太好的一半灵魂,所以才会那么偏激邪恶。 只是误打误撞的,有朱珥他们帮忙,那留在灯中的灵魂偷鸡不成蚀把米,木斐到底还是成功地回归本体了。 朱珥好奇地想,那,现在的木斐,其实是弥天灯的灯灵吗?他一直在身边,她却还漫天寻找。 朱珥没有注意到,她正在朝着那废墟走过去,她的身体触到那无形屏障时,屏障颤了一下,然后朱珥就进到里面了。 朱珥更没有注意到,她的手里正握着那弯月亮。 来到废墟,月亮一下安静了,乖乖地任由朱珥握着。 前方,再前方,有个灰扑扑的大石灯静静地矗立着,像是在等待故人的归来。 朱珥手中的月亮像滑不留手的鱼,轻轻一挣,就逃离朱珥的掌控,然后像一道光箭,猛地撞向那石灯。 一瞬间,地动山摇。 朱珥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稳住晃荡的身体,而月亮已经不见了,那矗立着的大石灯褪去了身上不知蒙了多少年的灰尘,露出流畅美丽的灯身。 “你来了。”石灯居然说话了。 “你……”朱珥猛地退了一步,见鬼似地看着面前的石灯,着实有些糊涂。木斐如果是那个男子的话,他不是灯灵吗?他不是正在天上吗?那这石灯里说话的又是谁? “你心中的疑惑,我可以解开。”那声音继续道,还别说,多听两句就觉得和木斐的声音相差无几,“不但可以解开,我还可以让你带走我。” “有这种好事?”朱珥戒备地看着会说话的石灯。 “自然,我也需要你的帮忙。” “帮你做什么?” “我才是弥天灯的灯灵,诞生于圣灯之内。”那声音有些委屈地说,“可是后来来了个强盗,强行让我沉睡,然后抢占了我的身体。” “呵。”朱珥笑道,“难道不是你本来想吃掉那只火凤,结果没抢过?” “嘿嘿,果然瞒不住你。” “你想让我帮你重新做回灯灵?” 朱珥的神识在这片废墟内好像全知全能起来,稍微一探,就知道这灯灵如今的确是被雀占鸠巢,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却反倒是成了个寄居者。不过也没被赶尽杀绝就是,至少,它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你是不是睡太久迷糊了?”朱珥道,“我可不是你这边的。”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们都是一边的。”石灯却道,“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他是为了你好才强行融合,我不怪他。” 这么通情达理?朱珥惊讶地看着石灯。 “如今时候也到了。”石灯郑重地说,“还请你帮忙,让我们各自归位吧。”他怕朱珥拒绝,急急地说,“难道你愿意他以后都这么困在一盏灯里?” “你说吧,怎么帮忙?” “相信你先前很疑惑,为什么到了太阳内,却又回到了太阳外。” “恩。” “咏楹花,灯中殿。咏楹花还是幻境之花,有时候真作假,假作真,真真假假,无须太较真。其实很简单,你们在灯中殿,而我这盏灯,却还要化作日月星辰供应殿内春夏秋冬的能量,所以又投影到了殿宇上方的天空。你……利用圣水扑捉到两者联系的契机,然后顺着圣水,走回了灯中殿。” “等等,我有点没懂。” “不懂没关系,你已经很聪明了。”石灯夸奖道,“能够顺着水潭来到这里,说明你……你真的是有缘人。” “等等。”朱珥眼前一亮,“水潭这里藏着弥天灯的真身,而水潭外用咏楹花故作迷阵,所以水镜照不出来。” “果然聪明。” 朱珥有些赧然,其实她早该看出来的,用水镜完全照不出来天上,而地面却只有水潭这一处异样。若是早些注意到水潭,木斐也就不用受灼烧之苦了。人啊,总是容易忽略掉身边的事物,而一味去追求遥远的他方。 “谢谢你为我解惑。” “不用客气,你是我命定的主人,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石灯开心地说。 “你说说,我该怎么帮你呢?”朱珥语气亲近又温和。 石灯很欢喜朱珥的态度,若是有手臂,怕是会忍不住扑过来抱住朱珥欢呼一声。 “说难倒也不难!”石灯道,“需要你的一滴心头血,还需要他愿意。” “木斐?” “是。”石灯道,“和我彻底分离开来,他的实力会大损,很可能不足以坐稳二殿殿主的位置。” “木斐是二殿殿主?” “是啊。”石灯理所当然地说,“他本是一只不会飞翔的火凤,被所有族人视为异类,在祭火日被从高空投下。那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要么飞翔,要么死亡。可是,主人,哦,我说的是诸神殿上一位主人。主人一直关注着他,见他怎么挣扎也没能飞起来,不忍心他摔得皮开肉绽,救下了他。主人是至高的神,他的族人们也不敢违逆,只要由着主人将他带走了。” “木斐最开始是不会飞的?”朱珥想象了下那场景,一只不会飞的鸟?那一定是极可怜了。 “是的,后来是主人帮他医治好双翅的隐伤,他这才能翱翔天际。所以,他誓死追随主人。不过想要追随主人的可太多了,木斐的实力一直不算强,主人炼制出诸神殿之后,任命他为二殿殿主,很多人都不服气。还是主人将我赐给他保管,这才勉强压住所有的异议。”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将你们分离开来,而是如何在不损他实力的情况下将你们分离开来?” “啊?”石灯明显愣了一下,难道朱珥该考虑的不是木斐因为要实力大损然后不愿意被分离吗? “他……”朱珥先前是看到幻象的,木斐融合圣灯,并非为了自己,她便很不乐意让木斐有所损伤,“我们想想办法,让木斐至少能够保持原来的水平吧?” “主人对我们可真好。”石灯幸福地说。 朱珥窘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先告诉我,那现在外面那个木斐是怎么回事?” “他神力无穷,普天之下,除了主人,哦,我是说前面的主人,就没人比得过,哪怕是做了灯灵,在神殿内还是可以自由行走的。”石灯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个二缺,在我面前凶神恶煞,出去就被合体了。亏得出去前他还炫耀说回来后就是真正的二殿殿主,要我马首是瞻呢。”石灯如果有眼睛,这会看着朱珥时眼中一定盛满了星光,因为它紧接着很是羡慕地说,“果然跟在主人你身边的人,都会有好运道。” “那又该如何保证木斐的实力不损呢?”朱珥故作镇定实际上却红了脸,从小在朱家被所有人骂废物,走出朱家后,从罗刹林开始就不断有人说她有大福缘,她自己其实没什么太明显的感觉。 “对主人来说还是很简单,只是需要主人多付出两滴心头血罢了。” “好,只要他同意,我就同意。” “主人放心,这灯中殿里神丹妙药无数,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等我重新成为灯灵,我会倾尽一切帮助主人蕴养身体,补回失去的心头血。” 石灯话音刚落,身上的灯光更亮了一些,灯身宛如透明。朱珥便清楚地瞧见灯身内有一只迷你的火凤正蜷缩着身子沉睡着。那火凤似感觉到朱珥的注视,突然睁开了眼睛,先是有些迷茫,后来猛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在灯内翻转了一下,急着想要来到朱珥身边,然后就撞上了坚不可摧的灯壁。 火凤用翅膀捂着脑袋,鸟嘴迅速地张张合合,发出一连串的鸟叫声。 朱珥懂木斐的意思,任谁本来在天上,突然出现在一盏灯中,身体还缩小数倍,都会惶恐不安的。谁叫木斐没有过去的记忆呢?就好像坐拥金山的孩子并不懂如何使用这笔财富。 不过,朱珥的脸色大变。木斐如果被石灯召回灯内,那在他背上的朱令安怎么样了? 石灯懵懂地看着朱珥一时开心一时扭着眉心,咕哝道,“现在的人类,怎么这么不好懂了?” “木斐,你镇定点。”朱珥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这才是你的真身,别怕,静下心好好感受,你能够驾驭自如的。” 朱珥的话对木斐一向很管用,火凤总算不胡乱喊叫了,停下动作,鸟眼露出思索的神情来,静默了一小会,然后猛地往前一扑,就已经出了石灯,站在朱珥面前。然后小小的火凤迅速地变大,直到和朱珥一般高,这才停下变幻。 “姐姐。”木斐脆脆地喊了一声。 “安大叔呢?” 木斐一怔,然后惊惶地说,“啊,我突然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糟了,安大叔还在高空……” 朱珥简直想抱住脑袋,压根不敢想朱令安从高空摔到地上的情形,只能寄希望小楹能够在自保的同时救下朱令安。 “他没事。”这灯中殿本就是石灯化作的世界,它能够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见面前一人一鸟如丧考妣,忙道,“那个洞精将他吞在口中一起坠到地上,现在都好好的呢。” “你应该也可以和他们交流的吧?”朱珥眯起眼睛,问。 石灯秒懂朱珥的意思,它觉得那一瞬间的朱珥很是可怕,哆嗦着说,“能的,我这就告诉他们,你们也没事。” “很好。” 石灯只用了一刹那,就对朱珥说,“好了,他们本来四处找寻你们,现在都回了别院。” 朱珥让石灯将先前对自己所说的话又对木斐说了一遍。 “姐姐,我不要什么神力,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你可要想好了。” “就是,你可要想好了。”石灯讥诮地说,“现在天地间就你神力最强,如果真和我剥离,你可就……” 朱珥怪异地看了石灯一眼,这家伙先前不还急着想做回石灯的灯灵,这会又这样说是为何?不过看了一眼木斐的表情后朱珥便明白了,石灯这是怕木斐贪恋神力,索性用了激将法。 “不过……”石灯果然又继续说道,“你现在做了灯灵,却不知如何控制我。呵呵,主人的世界岂能一直是小小的灯中殿,可你又该如何开启出口让主人出去呢?” “你不能开启出口吗?”木斐问。 “弥天灯乃是圣物,除了主人之外,便是灯灵权力最大,控制着灯中世界的一切。而我,我早在很多年前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寄居在灯中的一抹无根之灵,不过是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罢了。”石灯郑重地说,“灯中殿进容易,只要神殿门口那两个家伙放行就可以,可要出去,却必须要灯灵开门才行。” “姐姐,你一定会离开神殿的,对吗?”木斐问朱珥,自从有了火凤的身体后,他对朱珥无法克制地多了千百倍的亲近之意。 “是的。” “那我选择剥离。”木斐毫不犹豫地说,“我虽然想不起前尘往事,但我有种感觉,我想要变强,那也是为了姐姐。如果不能保护姐姐,我要这至强神力又有什么用呢?” “木斐。”朱珥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羡慕起那个没看清脸的仙女来,“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凡人,并不是你前世追随认可的主人。” “我不管。”木斐却执拗地说,“前世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我只想保护姐姐,追随姐姐。” “木斐。”朱珥再无法克制心中的澎湃之情,猛地一把抱住木斐,“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弟弟。” “嗳,姐姐。”木斐开心地笑起来,“我一直拿姐姐当亲姐姐看呢。”他的鸟脸露出非常人性化的神情来,眼中全是欢喜。 “接下来,就做你先前所说的事吧。”朱珥对石灯说。 “是。” 石灯的灯芯摇晃了一下,一个小火点飘了出来,飘飞向朱珥,快靠近的时候,石灯道,“快,就是现在,祭出你的心头血。” 朱珥毫不犹豫地给了一滴心头血,眉毛都没动一下,然后紧张地看着木斐和那个小火点。 小火点得了朱珥的心头血,就像是吃饱餍足的饕餮,慢悠悠地往木斐那飞过去,然后将木斐整个儿罩在一团火光中。 朱珥看到木斐的双眼满是痛苦,那透明的火光像是有一股吸力,正在将什么东西从木斐的体内吸出去。 而不远处的石灯,也在颤抖不已。 朱珥觉得自己眼花了,她面前的木斐,一会在石灯内,一会在火光中,有时候甚至两边都在。 “主人,再来一滴心头血。” 朱珥的心头血和旁人不同。她虽然不能修炼,体内没有灵力,可她的心头血里却灵性十足,失去一滴她只是觉得有些疲倦,再失去一滴,朱珥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没有犹豫,再次祭出一滴心头血。 这滴心头血一出,朱珥的身体晃荡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要空了。她慌忙控制住自己牢牢地站稳在原地。不能,决不能倒下去,不但不能倒下去,就连异样都要遮住。 木斐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是发现朱珥这边损伤巨大,一定会影响整个剥离的过程。 四周开始响起木斐痛苦的鸣叫声。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厉。 木斐和弥天灯融合已有千万年,如今要剥离出来,相当于将一个人给劈成两个,还得注意着让石灯归石灯,火凤归火凤,不能有半点混淆。这其中的痛苦和艰难,实在是难以言说。木斐做着这样一件事,目光却一直是清明坚定的。 到最后,朱珥已经看不清木斐到底在哪里了。眼前全是火光,就连朱珥,也站在一片火光中。这是当年万花村燃起的火光,当时那场火能够焚烧一切,而今时今日,朱珥却觉得这火温和地像是母亲的手,心里莫名就是相信自己绝不会被焚烧。 “再来一滴心头血。”石灯的声音再次响起,“快。” 朱珥没有犹豫,再次祭出一滴心头血。三滴心头血,朱珥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实在无法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缓缓地坐了下来。 朱珥看见自己在火光中的手像放久了的橘子,表面皱巴巴的。朱珥知道,那是因为元气大损的缘故。好在朱珥的储物戒里什么不多,丹药是最多的。朱珥拿出玉瓶来,喂自己吃了三粒药。 那是补充灵气的药。往常这种丹药对朱珥是没有作用的,因为朱珥的身体就是个筛子,再多的灵气进去后也会跑出来。可现在不同了,那丹药入体之后化作温暖和煦的力量,缓慢地朝着朱珥的心脏位置涌去。 朱珥觉得整个人热烘烘的,总算没那么难受了。而朱珥那曾经受损过的心脏,本来跳动越来越缓慢,总算又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频率。饶是如此,朱珥依旧觉得心口处一阵阵地发疼,疼的她额头都蓄满了汗珠。 朱珥这才有气力去再次关注木斐的情形。 木斐那边也不太好受的样子,他的半边鸟身如今露在石灯之外,鸟身却和石灯紧密相连,他的鸟眼里除了痛楚,渐渐地多了些空茫。 “不好,他快受不住了。”果然,石灯大声道,“主人,你快唤他。” “木斐。” 朱珥更不想前功尽弃,若是再来一次,还要失三滴心头血,朱珥觉得自己怕是会死在当场。毕竟,她的心脏不如寻常人的心脏,当年还受过姜启玔的剜心一剑。 “木斐。” “木斐,坚持住啊。” “木斐,我在等着你带我翱翔外面的世界。” “木斐,木斐……” 朱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木斐的名字。 木斐那碧蓝色美丽无比的眼睛总算又恢复了清明,他看着面前坐在地上,焦灼喊自己名字的朱珥,眼里出现了一抹笑,然后牙关紧咬,鸟头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展,伸展,露出来的半边翅膀狂扇不止。 “起。”木斐大声喊道。 他像一道闪电,从地面劈向天空,划出一道璀璨的霞光。整个废墟上方的火光淡了,那个火红的身影才是天地间最耀眼的存在。 可紧接着,地上的石灯像是受到强大的引力,也飞了起来,朝着天上的木斐撞了过去。两者相撞在一处,成了一团更耀眼的大光团,在天空翻转跳跃。那光团中,一会出现的是石灯,一会出现的是木斐。 “这是怎么回事?”朱珥喃喃道. 石灯也去了天上,并没有谁能回答朱珥的问题。朱珥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天上的动静。 这个过程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最后,天上的大光团消失了。木斐消失了,石灯也消失了。 “木斐。”朱珥惊惶地大叫,这是怎么了,失败了吗? 朱珥的肩头搭上了一只手,一个软弱无力却清雅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我没事。” 木斐恢复了人身,好像又长大了些,脸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迹,却看不到明显的伤口。他的神情有些委顿,碧蓝色的眼睛却熠熠生辉。 “这是,好了?” “是的,好了。”木斐点头,“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剥离出来,我还以为永生永世都要做一盏无法移动的灯。” “你……”朱珥仔细看着木斐的眉眼,脸还是那张脸,神态却是完全不一样了,褪去青涩,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你恢复记忆了?”虽然是问句,但是朱珥是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主人依旧这么聪明。”木斐的眼睛里满满的笑意,他对朱珥说话时声音十分的柔和动听。 “你认错人了。”朱珥后退一步,“我并不是你的主人。” 木斐饶有兴味地一笑,没有辩驳,却以守护者的姿态站在她身旁,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那盏灯也回了原地,它滴溜溜地在地上打了个转,然后猛地朝着朱珥的腰间飞来。 这情景有些眼熟。那年在万花村,有一盏厚脸皮的灯,也是这般想挂在朱珥腰上,怎么也赶不走。 “你说完全不能控制弥天灯,是糊弄我的?”朱珥平静地说,浑身散发出吓人的气息。弥天灯也是哆嗦了一下下,却还是坚定地半挂在朱珥腰间的荷包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毕竟是生于灯,长于灯,嘿嘿,小小的使用还是可以的。”石灯辩解道。对于自己从来没有彻底失去过弥天灯的掌控权一事,它才不会承认呢。其实石灯也很迷惑,当初木斐和石灯融合,按道理来说它该被吞并才是,可意外的,它居然在木斐成为灯灵的情况下,完整地保留了意识。 “弥天灯是普天之下仅剩的几件圣物,它的灯灵一直又蠢又懒又贪吃,并不能发挥圣灯十之二三的能力。所以我当年才会想要融合弥天灯,彻底发挥它的能力来襄助主人。”木斐看着那死皮赖脸在朱珥腰间不肯离开的弥天灯,眸光微冷,“它能在融合之后还保留意识,应该是主人心慈帮了它吧。” 弥天灯像个小葫芦在朱珥腰间荡来荡去,压根不管木斐那越来越冷的目光,欢快地说,“我猜也是主人帮我,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 “主人,主人,你对我这么好,我自然要回报你啦。”就见弥天灯越发开心地说,很像是献宝的样子。 朱珥心动一动,隐隐有了猜测,生出些期待之情来。 旁边的木斐本要粗暴地将弥天灯从朱珥腰间取走,他才是二殿殿主,而弥天灯是二殿殿主掌管,本就不该赖着朱珥,不过木斐敏锐地察觉到朱珥情绪的变化,于是停下动作,想看看弥天灯还有什么花招。 弥天灯在朱珥腰间荡啊荡啊,最后从灯内飘出三个银色的小光点来。那小光点最开始只有米粒那么大,后面慢慢地有拳头那么大,在空中绕着朱珥飘了一圈,最后化作两大一小三个人站在朱珥面前。 “爹爹,娘亲,姐姐。”朱珥哽咽着唤了一声,看着面前的朱宗明、明月还有朱宝,膝盖一弯,顿时朝着朱宗明和明月跪下去,“女儿拜见爹爹、娘亲。” “乖,快起来。”朱宗明和明月齐声道,又一起伸出来将朱珥扶起来。 先前那似真似假的幻境不算,这才是分别十年后,一家人真正的团聚时刻。 “小珥。”朱宝道,“你长得这么好,真是太好了。”朱宝还是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童声稚语。 “姐姐。”朱珥看着朱宝,泣道,“你怎么比我小了啊?” “傻丫头,这里时间静止,我可不还是这么小嘛,倒让你看着比我大些了。”朱宝并不在乎朱珥如今长大了而自己还维持着小孩模样,“能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明月恨不得将朱珥揉进骨血里,紧紧地抱着她,“有没谁欺负你啊?” 明月泪眼婆娑,目光几度在朱珥脸上的砖型印记打转。当初小仙女一般的孩子,如今脸上怎么会多了这么个东西?这些年,怕是朱珥过得很不容易。没有他们护持,肯定是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明月只要一想,心都要碎了。她的朱珥,可只是个凡人啊,朱家那些人是指望不上的,当初才八岁的稚儿流落在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没有谁欺负我。”朱珥忙摇头让明月放心,又摸着脸上的印记说,“娘,当时万花村出事,我被神碑认主,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这是神碑的印记。等我真正成为神碑的主人,就能自如地控制印记的显现,到时候,一切都会正常起来的。” “你被神碑认主了?”朱宗明喜出望外,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我们本该魂飞魄散,却也能凝魂不死,想来是托了你的福。” “爹爹,救你们本就是我该做的。”朱珥抽了下鼻子,像小时候那般朝着朱宗明撒娇,“爹爹,我好想你啊。” “乖,我们对你也是日思夜想。”朱宗明本来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也是眼泪花花的,“我们一家,总算在一起了。”他是知道自己三人只是一缕幽魂并没有身体的,只道,“如今这般,我们都已经很知足了。小珥,你好好的,我们就这样和你见见面,就已经很好很好,你可千万别为了我们去冒险。” “就是,小珥。”明月也道,“你可千万别为了我们去犯傻。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求你好好地活着。” “爹,娘,你们放心。”朱珥摇头道,“你们并没有死,当年那场变故只是毁了你们的身体,你们的魂魄被弥天灯及时地救下了。只要我收集够材料,就可以为你们重铸身体,让你们重见天日。” “这……”朱宗明和明月对视一眼,还是摇头,朱宗明说道,“小珥,你只是个凡人,你能走到这里,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只是你这孩子,从小被人欺负了也绝不告诉我们,如今长大了还是这样,只报喜不报忧。重铸身体对于修炼之人也是千难万险,何况是你呢?我们如今不理尘世纷争,在这世外仙境恰似神仙,真的挺好,不必强求为我们重铸身体一事。” “爹,娘,你们太小看女儿了。”朱珥擦了下眼泪,“女儿虽是凡人身,却有凌云志,如今也因为种种奇遇,不比那些修炼之人差什么,相信我,不用多久,我们一家就能真正团聚了。” “乖小珥,答应娘,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自己为重,活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恩。”朱珥点头,乖乖地应下。 “小珥,神碑认主,家里……家里没对你做什么吧?” 朱宗明生于朱家,长于朱家,对朱家不能说没有感情,可当这种感情与自己的宝贝女儿相提并论时,他有了明显的偏向。朱宗明很了解朱家,更了解自己的大哥朱宗毅,纵然他一直自我欺骗,朱宗毅只是外表冷漠,还是顾念着和自己的兄弟之情,顾念着和朱珥的血脉联系,万花村一事过后,也彻底清醒了。朱宗毅的野心面前,小小的朱珥不值一提。 “他们不知道。” “我们的小珥真聪明。”明月夸赞道,眉宇下暗藏的担忧散了些许,随即紧张地问,“那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她比朱宗明还要看清朱家人,朱宗明总是还对朱家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可明月不会。明月知道那群豺狼如果知道朱珥身上有神碑,会怎么压榨她,更知道若是不知道朱珥身上有神碑,会怎么对待她。 “你大伯,你大伯他就没有半点顾惜你吗?”朱宗明问的很艰难。 “爹娘,你们别急。” 朱珥的手一直和朱宝的手拉着,她请弥天灯变出几张椅子来,好坐下慢说。弥天灯十分贴心将干脆将场景也变了,原本的废墟不见了,朱珥一家置身于一个云遮雾缭的石亭之内。朱珥只要微微偏头,就能看到翻腾的云海以及远方天际的霞光万丈。 朱珥将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听得朱宗明和明月还有朱宝的脸色几度变幻。 朱珥已经将凶险的事情全都省略过去,可家人们哪有那么好糊弄,特别是明月,在这灯中殿内,因为弥天灯的示好,她又浸润仙气十年,能小小的使出一些法术,干脆用一道屏障将朱珥和自己围起来,然后褪去朱珥的衣裳,将她全身都检查了一遭。 这下子,朱珥胸口处的伤口就瞒不住了。姜启玔的剜心一剑,留下一个指头长的细疤痕,若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但是哪里瞒得过细心的明月呢。 屏障被收了后,朱珥不得不老实交代了罗刹林的遭遇。 “什么?”当听说自己的女儿险些身死,朱宗明都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铁青着脸说,“欺人太甚。” “爹,别生气,我这不是没事吗?” 朱宗明眼眶又湿了。朱珥没事那真是福缘深厚,想想都让人后辈生冷汗,剜心一剑啊。 “你这些年,回去过朱家吗?” 朱宗明心中对朱宗毅有诸多埋怨,自己出事了,朱珥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就是朱宗毅,可朱宗毅呢?让朱珥流落在外不说,居然……居然还让人将朱珥丢进那修炼之人都不敢踏足的罗刹林内。他这是想要朱珥死啊! 朱宗毅啊朱宗毅!朱宗明在心头暗暗发誓,从此与他誓不两立。 “回过。” 朱宗明愤怒地斥道,“那样的地方,还回去干嘛?” 朱宗明没有说出口的是,没有他护着,朱珥回到朱家,势必要被欺负的。 “就是。”朱宝也脆生生地说,“大伯真坏,以后我再也不理他了。” 朱珥为难地看看朱宗明和朱宝,她都还没告诉他们,朱宝的身体现在被朱宗毅不死心地拿给朱无双用了呢。可真巧,朱宗毅将朱宝送进这咏楹神殿,朱宝又恰恰好没有长大,可不就是为了来归还朱宝身体的嘛。只是若让朱宗明知道这事,怕是心里的伤心愤恨又要更多一层了。 “你们啊,别凶小珥,她回去,一定有她的理由,对吧小珥?”明月温柔地说。 朱珥苦笑,我的娘,你太善解人意了,我不想提哪茬你就帮着我必须要说一说那茬。 “小灯。”朱珥偷偷唤道,“你有法子将朱无双的魂魄从姐姐的身体里逼出来吗?”为了不让朱宗明更伤心,朱珥只能指望弥天灯帮忙,瞒下朱宗毅父女所做的事情了。 “可以。”弥天灯知道木斐看自己很不爽,可偏偏它是被木斐掌管着的,怕是要有苦头吃,只能更加抱紧朱珥的大腿。有朱珥的护佑,木斐绝对不会乱来。弥天灯积极地说,“主人,我这就将宝姑娘的身体送过来。神殿内有个神谭,就是前面你见过的那个,宝姑娘在神谭里每泡一日,就能帮助身体正常生长一年,泡个十日,就能长大到正常年龄啦。” “那可真是太好了。”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如今看着像个小女孩,朱珥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的。 “主人,在神谭泡过的身体经过淬炼,以后仙器以下都无法伤害呢。” “你大功一件,我记下了。”朱珥知道弥天灯的小心思,笑着给弥天灯承诺说,“我会让木斐好好待你,不准欺负你。” “主人,嘤嘤嘤嘤,你可真好。” 朱珥笑了笑,这傻灯,竟不知道木斐如今神力大损,依仗它的地方十分多,就算朱珥不吩咐,木斐也不会多为难它。 弥天灯和朱珥这番对话,落在朱宗明三人眼里,那就是朱珥微微笑着看了眼亭外的云海,然后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娘,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朱珥不敢和明月对视,便将目光落在朱宝身上,“姐姐的身体还在呢,被朱家放在祖宅里,无意中得了福缘,生机无损,蕴养得很好,如今被我带过来了。” “天啦。”明月三人同时惊得站起来,朱宝高兴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朱宗明和明月更是抱成一团,惊喜地落下泪来,“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小珥,你真是个能干的孩子。”朱宗明心满意足地说,“如今我和你娘于愿已足,我们的身体无所谓了,这地方真的很好,就是永远在这里待着我们也十分开心。” “就是,我和你爹挺喜欢这个地方,一点都不想离开。”明月也道,如今两个女儿都能好好地活着,这对明月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圆满了,她怕朱珥再去为自己夫妻冒险拼命,叮嘱道,”小珥,你可一定要听我的话。如今这样已经极好,不需要再有任何改变。” “娘,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让姐姐回到身体里去啊?”朱珥笑着带过这个话题,让家人复活是朱珥这些年往前走的信念,如今才完成三分之一,她如何会停下来呢? “对,对,对,我的宝宝,总算能做个正常的女孩子了。”明月珠泪涟涟地看着朱宝,又看看朱珥,将她们姐妹两的手拉在一处,“小珥要永远爱姐姐,宝宝你也要永远照顾妹妹。你们都要记着彼此的好,一辈子相亲相爱。” “我们会的,娘。”姐妹两异口同声地承诺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朱珥先前遍寻不着朱无双,可对弥天灯来说这却是小事一桩。它很轻松地找到朱无双,然后按照朱珥的吩咐,将朱无双的魂魄抽出来暂放在寄魂瓶内,然后将朱宝的身体传送到石亭内来。 “我的宝宝。”明月看到那静静躺在面前栩栩如生的朱宝的身体,泪水止都止不住。 朱宝只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她吸走。她只来得及“啊!”的叫了一声,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她并没有立即醒过来,而是陷入沉睡中。 “这是怎么回事?”弥天灯的地盘,自然还是问弥天灯比较清楚。朱珥最怕的是朱无双的魂魄与众不同,给朱宝的身体留下隐患。但是这件事她没有当着朱宗明明月的面说出来,怕引起他们的担忧,就私底下偷偷问了弥天灯。 “主人,这种小把戏在我面前不值一提。”弥天灯傲娇地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小灯真能干。” “嘻嘻。” “那为什么姐姐还不醒过来呢?” “这?”弥天灯忽明忽灭,很明显,它被朱珥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是要恢复自然生长了。”还是木斐道,“她的魂魄虽是小孩模样,毕竟在仙境浸润这些年,相比当年强大很多,身体一时适应不了,等两者完美融合就好了。” 朱珥点头,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般,灵魂和身体费了老大功夫才融合无虞,便让弥天灯赶紧将朱宝送到水潭里去。 “爹,娘,姐姐在水潭里泡上十日,就会恢复正常样貌啦,你们别急。”朱珥心中大定,赶紧安慰虽没有说话却满脸焦灼的朱宗明明月。 “好,好,好。”朱宗明一连说了三个好。 “小珥,以前都是我们保护你,没想到十年不见,现在反倒是要你来护着我们了。”明月感慨地说,“好孩子,真是我的好孩子。” “娘,咱们是一家人,互相保护彼此,不是应该的嘛?” “乖。” 弥天灯又出来献宝,这一次它没有偷偷摸摸和朱珥说话,而是直接浮空飞在几人面前,先发出一串开心的笑声。 “主人,主人,我这里有很多好材料,借着神潭,大可一举给两位仙人重塑身体哦。” “真的?”朱珥大喜,然后道,“可是我并不会筑体之法。” “他会啊。”弥天灯朝着木斐飘过去,嘴里道,“我知道主人已经收集了很多材料,我这里本就是主人的藏宝库,宝贝也非常多呢,绝对够用了。” “你个马屁精。”木斐低声道。 “哼,你有本事你也马屁试试?”弥天灯不服气地反驳说,“就你,每次想拍马屁都只会拍到马蹄上,还要主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弥天灯这说的,便是当初木斐冲动融合弥天灯,结果还需得朱珥帮忙才能使两者剥离一事了。 “哼。”木斐脸色一黯,这事儿到现在来看,的确是他莽撞多事了。不过木斐的脸色很快又好起来,冷笑着对弥天灯说,“主人都没怪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我,信不信我将你咋个稀巴烂?” “有本事你砸啊,不砸我还不服气呢。” 木斐真不敢砸,气哼哼地大踏步往其他地方走,很快不就不见了踪影。 “主人,主人,讨厌的家伙终于走了,咱们做正事吧。” “你不是说他会重塑身体吗?”朱珥哭笑不得,这一鸟一灯明明是搭档,却偏偏水火不容的样子。 “我等会将材料给他送过去。”弥天灯娇声道,“我给他寻一个僻静之地,让他安心为两位仙人重塑身体。有主人在身边,他才静不下心呢。” “你啊……” 朱珥温柔地摸了下弥天灯的灯蕊。弥天灯喜欢争抢注意力,可这心地真是相当好。木斐虽然得了朱珥心头血,到底实力有损,当这二殿殿主怕是难以服众。可弥天灯配合他为朱珥的父母重铸身体后就是大功一件,任谁也不好再说三道四了。没想到这仙界的生灵,也有这么弯弯道道。 朱宗明和明月携着手,一直慈爱地看着朱珥和弥天灯互动。朱珥开心的模样和小时候并无太大的不同,让朱宗明和明月都很是欣慰。这些年的孤单前行,并没有磨掉他们小朱珥的开朗阳光。 “爹,娘,你们听到了吗?”和弥天灯将事情安排好,朱珥开心地对朱宗明和明月说,“你们马上也能恢复了。”朱珥说着说着,眼里就蓄了泪。这些年,支持她前行的信念就是让家人能够复活。如今,总算要达成这个目标了。 “听到了,我们小珥真是太能干了。”明月将朱珥揽进怀里,“我上辈子一定是修了天大的善德,这才能有小珥这么好的女儿。” 朱珥因着明月这话,害羞地红了脸。 “爹,娘,你们现在也去神潭里浸泡三天。你们的神魂受损比姐姐重,这些年也没好全,贸然回到身体里,会留下隐患的。”朱珥早发现朱宗明和明月的魂魄有些虚弱和残缺。 “好。”朱宗明拍拍朱珥的肩膀,“真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我们能够重新做回正常人。” 朱珥看着朱宗明携着明月的手,往神潭的方向走去。进了神潭,两人先是看了看朱宝的情形,这才以守护的姿势就近泡在水里。 “主人。”等朱宗明和明月走了,弥天灯才道,“朱无双在寄魂瓶内非常激动,照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时刻,她就会折腾的自己魂飞魄散,你看?” “折腾?怎么个折腾吗?” “寄魂瓶能寄魂更能养魂,瓶身取自长嵇山地脉深处的嵇玉,坚硬不可摧。而魂魄本身比较较弱,她拿自己狠狠地撞击瓶身……” 这是想死吗?朱珥蹙眉,认真思考起来该怎么处置朱无双。她本来打算等出去后将朱无双还给朱宗毅,随他超度了朱无双,亦或者给她找个器具寄身。似朱无双这般身死后魂魄被强留下来的,墨雪大陆并不是没有先例,有些转了鬼修,也有些依托于器具成了器灵,总归是苟且活着。而阎王殿对这类修士,只要不打破天地平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的并不严苛。 朱珥手一挥,本来分开的云层瞬时合拢过来,朱珥便再也看不见水潭里的家人。她道,“将她放出来。” “是。” 朱珥面前立时多了一个蜷缩着的虚影,正是朱无双。朱无双看到面前的朱珥,猛地朝着朱珥扑过来。 “堂姐,堂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朱无双的魂魄穿过朱珥的身体扑落在地上,她也明白如今只是一抹幽魂,压根接触不到朱珥,索性坐在地上,抱作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刚刚不是挺想死吗?” “我……我没有想死,我只是想出来。”朱无双娇怯地看着朱珥,“里面好黑啊,我好害怕。” “朱无双,你该明白,你自己命数已尽,是大伯将自己的命数分给你,你这才能留在世间。” “我明白。”朱无双将头猛点,哭着道,“正因如此,我才更想活着。爹爹对我那般好,若我走了,他会伤心的。” 朱珥的本意是让朱无双珍惜这样留在世间的机会,别再作妖了,结果朱无双却是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堂姐,堂姐,你将身体还给我呀。” 瞧瞧这话说的,就好像朱珥夺了原本属于她的身体一样。 朱珥本来心里对她还有一分怜惜,毕竟朱无双年纪小,对朱珥又亲近,见她这般,那一分怜惜就散了。 “朱无双,我可提醒你,你刚刚那般行径,最多还可活三个时辰。”朱珥声音微冷,“你乖乖的,我便将你送回你爹手上。” “不不……”朱无双却猛地摇头,膝行到朱珥面前,“求求你了堂姐,就算……就算不给我身体,也别将这样的我送去爹爹面前。”她手抓不到朱珥的裙角,只能那样虚抓在空中,抽抽噎噎地说,“堂姐,我不要身体了,你……你能不能让我就留在这里?爹爹若是知道我最后还是成了这样,肯定会……会想其他办法来救我。可是他,他每想一个办法,都是我们父女的罪孽。哎,倒不如就这样吧,你告诉他,我在神殿里遇险而亡。” 朱珥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朱无双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她可恨的时候,又让你再次觉得她有些可怜。 “朱无双,你宁愿留在这里,也不愿意魂归地府,轮回转世吗?”朱珥好奇地问,“你生平并没有犯下大恶,去了地府很快就能投胎再次做人,可不比你这一世病歪歪地苟延残喘好过些?” “我……”朱无双见瞒不过朱珥,朝着朱珥先磕了个头,这才老老实实地说,“因我魂魄的特殊性,只要我的魂魄还在这世间,爹爹就知道我没有真的死掉。我不出现,他的心里就还有一分希望,我健健康康回到他身边的希望。” “好吧,看在这份孝心的份上。”朱珥赞赏地说,“你先回寄魂瓶去,待出去了,我带你去见阎王,让他给你安排一份差事,这样你能往返阴阳两界,也能全了你对你爹的一番孝心。” “多谢堂姐。”朱无双真心实意地说,泪水犹在脸上,她的声音一瞬间褪去了娇怯,多了几分清扬。或许是因为她浮萍一般的命运终于有了着落点,心里定了下来吧。她从小病歪歪的,长大后屡屡在生死边缘徘徊,好不容易得了一具健康有天赋的身体,却到底不是自己的,随时都在担心会失去。 “你到时候好好干,升作地仙也不是没可能。”朱珥鼓励道。 “是,我会努力的。”朱无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朱珥。 “去吧。” 朱无双再次被收回寄魂瓶内,这次她安安静静的不再闹腾。 木斐要筑造两具身体,还要注入生机,花费的时间恰恰也是十日。也就是说,十日后,朱珥的家人们都能真正活过来了。这十日的等待,于朱珥又是漫长又是煎心,恨不得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朱珥回了别院里,凶狼朱令安二人看到她归来,忙跑过来将她周身都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损伤,齐齐放下悬着的心。 “回来就好。”朱令安目光慈爱地看着朱珥说。 “小珥你可算回来了。”凶狼将胸膛拍得震天响,“你再不回来,我们都要急死了。” “不是传了消息给你们,我没事的吗?” “没亲眼看到,哪能放心?” 小楹一直站在凶狼身旁,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朱珥看了一眼她,这才发现小珥身体有伤,想是从天上坠落时撞到的。 “小楹。” 小楹朝着朱珥微笑,嘴巴抿着,并不说话。 “你这是脸先着地吗?”朱珥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楹这样子,脸先着地还撞伤了嘴,可真是神奇的操作。 小楹一跺脚,气呼呼地化为一道流光回了朱珥的耳垂上,立时就陷入了沉睡。 “我们在天上等你,本来好好待在木斐的背上,小楹正在吃凶狼给准备的肉串,结果脚下就空了。小楹用身体将我裹住一起下坠,咳……她舍不得浪费那肉串嘛,边落边吃,落地时候没注意,就这样了!”朱令安见朱珥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只得将过程一一道来。 “她的恢复能力很强,没事的。”朱珥见凶狼很担心地屡屡将目光瞟向自己的耳垂,道,“最多一天,她就能跑出来继续吃东西了。” “那我去多做点好吃的,她胃口大,少了不够吃。”凶狼拔腿就往厨房走。 朱珥看着凶狼的背影,心里道,小楹这趟来的不亏,赚了个御用厨师。 “安大叔,弥天灯我已经取到了。”朱珥对朱令安说道,“如今这灯中殿对我们来说再无危险。” “那真是太好了。”朱令安高兴地说。 “恩,我爹娘姐姐的魂魄都在这里,过十日就能恢复正常,到时候我给你们引见,他们一定很高兴见到我的同伴们。”朱珥将最开心的事情分享给朱令安知晓。 “你爹娘姐姐?”朱令安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怪异至极,“他们没死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安大叔。”朱珥这才想起在墨雪大陆上所有人都以为朱家三房的朱宗明明月死在当年的任务里,就连朱宗毅也是这般认为。若是往常,朱珥会将这个话题岔过去,可如今不同了,朱宗明他们马上就能完好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于是朱珥开心地点头,“从前没有告诉大家,是因为这件事没有成功。我爹娘姐姐本来就没有死,只是失去了身体。” “那……”朱令安小心翼翼地问,“如今,他们如何恢复正常?” 在墨雪大陆上,像朱宗明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有些夺舍入了魔道,有些则干脆转了鬼修,还从没有过谁能够重铸身体然后真正重生的。 “这里是神殿啊。”朱珥心知自己如今的情况说起来比较复杂,也不合适宣之于口,于是笑道,“墨雪大陆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神殿里也办不到。”她也没提及自己已经成了这神殿的主人,成功收服二殿殿主,也收服了弥天灯。 “恭喜小珥。”凶狼一巴掌就要拍在朱珥背上,兴高采烈地说。那神情,仿佛马上能恢复的是他自己的父母。 朱珥可不想挨凶狼一巴掌,连忙跳开,“凶狼大哥,我娘一定会和你很投契。” 当年明月行走四方时名声不弱,性子直爽,最喜欢和凶狼这样一眼能看到底的人打交道。拿明月的话来说,不累心。 “安大叔,我爹爹也会和你很投契哦。他虽然是修炼之人,却最敬仰读书人了。”朱珥调皮地朝着朱令安眨眨眼睛,“说不定,你们以前就相识哦。” 朱珥本是随意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在朱令安头上。他猛地低下头,声音僵硬没有一丝感情,“能和小珥的爹爹结交,那可是我的福分。” 朱珥略感奇怪地看了朱令安一眼,可惜他的脸埋得太低,她什么也没瞧见。这是怎么了?难道朱令安还真和自家爹是旧识,莫非以前有过嫌隙? 朱令安可能也发现自己反映过大,招来朱珥的怀疑,很快抬起头来,脸色一片正常,甚至带着些笑。 “小珥,你们一家团聚,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朱令安真心实意地说。 朱珥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她怎么也找不出一丝虚假,他的的确确在为自己一家人开心。 朱珥不着急,反正到时候等朱宗明和朱令安见了面,一切都会明白的。 “哎,我太累了,先回屋歇会。” 朱珥伸个懒腰,先前在废墟帮着木斐剥离弥天灯,那几滴心头血让她耗损不小,后来为了不让朱宗明他们担心,她都是强打着精神,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回房,怕是会晕倒在外面。 “你去吧。”凶狼道,“我给你炖锅鸡汤补补。”他粗中有细,看出来朱珥的脸色比平时略苍白了一些。 “谢谢凶狼大哥。” 朱令安本来有话要说,见朱珥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心里长长一叹,主动搀着朱珥的手,将她送回房间去。 朱珥进了房间,认准了床,栽倒在床上就陷入沉睡。朱令安看着朱珥的睡颜,脸上显出些难为的神色来,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拉过一旁的被子,替朱珥盖好,这才轻轻地走出去,又轻轻关上房门。 朱珥并没有睡多久,就醒了过来。因为她在睡梦中,一直感觉有种温柔舒适的力量包裹着全身,就好像母亲的怀抱,迅速地补满她流失的精神气。 “主人,主人,你醒啦?”朱珥才刚睁开眼,弥天灯就飘在她面前,欢呼道。 它明明就是一盏灯,朱珥竟能从它的灯座上看出它的喜怒哀乐来。比如这会儿,如果它有嘴,那一定是笑的嘴都要裂到腮帮子那。 “刚刚是你在帮我?” “嘻嘻,主人为了我们才元气大伤。”弥天灯害羞地摇摆着身体,“为主人做点事情也是我应该的。” “谢谢。” “不不,主人可千万别对我说谢谢。”弥天灯将身体摇摆的更厉害了,“你是主人呢,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又体贴地问,“主人你损失了心头血,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没什么不妥当处。” “那就好,那就好。”弥天灯笑眯眯地说,“那,我带主人逛逛?” 朱珥眼睛一亮,弥天灯所谓的逛,自然不是先前她和朱令安他们那样辛苦地迈着步子探索咏楹神殿。 “好啊。” 朱珥话音刚落,整个人就飘飞起来,这和被木斐驮着上天的感觉又不一样,就像是朱珥本就属于这片天地,是这片天地的主宰。她心随念动,就可以去到想去的任何一处。 朱珥首先去的真理塔,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真理塔有些神秘和奇怪,如今成了主人家,自然要先去一遭。 “主人。”三三带着各色妖怪等在真理塔前,恭敬又亲热地和她打招呼,“恭喜主人。” “三三。”弥天灯晃晃身体,吩咐道,“其他人都退下吧,不知道主人喜欢清静吗?” “他们都是许久未见主人,想念的紧,这才一起来迎接。”三三摆摆手,那些人就念念不舍地退下了,顿时真理塔前就只剩下朱珥和三三以及弥天灯。 朱珥心中觉得微窘,这些人是又将她认作前主人了吧。 上次来时被考验,这次来真理塔的一切都对朱珥敞开。朱珥惊讶地发现这座塔内蕴藏着无尽的知识,却没有一丁点和修炼有关,全都是普通人类能够学习的。而朱珥先前发现神殿里遇不到其他人的原因也揭晓了。他们居然都在这座塔内,有些在一楼,有些在二楼,有些在三楼,四楼及以上就没有人能够踏足了。这些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知识,对身旁的一切置之不顾。 难怪咏楹神殿的进入要求是金丹以下。朱珥恍然大悟,如果找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扔进真理塔学习,那自然是修为不用太高的。那些已经在修炼大道上走得很远的修士来了这真理塔,反而未必能弯下腰去学习这些在他们心中无关紧要的杂学。 “他们什么时候能学完?” “学海无涯苦作舟。”三三慢悠悠地说,“没有外力破坏,他们会一直这样学习下去。主人不用担心他们的寿命消耗在学习的过程中,神殿内时间静止,他们将在无限的时间内学习无限的知识,能学多少,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外力破坏?”朱珥眉心猛地一跳,“神殿还会遇到外力破坏吗?” “不破不立啊。”弥天灯稚嫩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那,如果没有外力破坏,这些人就会永远在此学习?” “主人放心,时机到了,他们会离开真理塔的。”弥天灯冷哼一声,“他们也配永远留在这里?想得美。” 弥天灯留意到朱珥脸色不虞,忙道,“主人,主人,我只是怕他们吵到你嘛。” 朱珥那一瞬间的不快消失了,失笑道,“他们一个个安静无比,能怎么吵到我?” “主人,你想想,这里面的知识是外面的世界还不具备的,他们学的越多,自身的资本就越雄厚,出去后会很感激这次来到咏楹神殿。”弥天灯傲然地说,“修炼之人若是没了灵气,和常人又有什么区别?可这些学在脑海里的知识却不一样,它们会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朱珥对弥天灯的话不以为然,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修炼者主宰着,这些人不能改善自身的体魄,光靠智力和知识的优势,也不过是比一般人强一些罢了,在只手可移山倒海的修炼大能者面前,不堪一击。 弥天灯很明显看出来朱珥的不以为然,却只是意味深长地嘻嘻一笑。 “主人,我又准备了很多美食,要不要尝一尝呀?”三三很想让朱珥在真理塔多留一会,带着朱珥去了他主管的那一层楼,依旧是上次那个房间,依旧是堆积如山的美食。 朱珥很给面子的吃了很多,直到肚子圆滚滚这才停下手。她这一停手,弥天灯就要请她去看看下一个地方。三三依依不舍,就差直接拽着朱珥的袖子不让她离开了。 “三三,主人既然归来,以后随时可见。”弥天灯只有对朱珥说话时才有些孩子一般的天真烂漫,对神殿内旁的生灵却是严肃无比的。 “是。”三三面对弥天灯,也不敢如对朱珥一般随意说闹,敛了神情肃容道。 朱珥发现这神殿内的生灵们都很有趣,面前的三三在弥天灯面前,何尝不是弥天灯在木斐面前的样子。真是大鱼吃小鱼,一个克一个。 神殿足有万亩之大,弥天灯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带朱珥走完,只估摸着朱珥的兴趣给朱珥展现最有趣的。 据说咏楹神殿是从前那位诸神殿主人的居所,是诸神殿九殿当中最漂亮的神殿。弥天灯带着朱珥飘在天上,它的灯蕊闪着光,只见下方的神殿像是被掀开面纱的美人,露出绝世无双的容貌来。 朱珥这才明白,先前他们看到的咏楹神殿,那是被弥天灯施过障眼法的,所以瞧着和人间的殿宇相差无几。而此时她看到的,才是真正的神仙福地。 原来这咏楹神殿并不是都在地面上,而是一层一层地往天空延伸,最上面的第九层漂浮在云端,一眼望去只见繁花似锦,而一座精巧的小楼就藏在那繁花深处,被碧水环绕着。 第九层是最简单的,却也是最美丽的地方,一切浑然天成,美轮美奂。 “真美。” 朱珥跟着弥天灯飘进了那座空中浮岛,待走近了,她只觉得恨不得狂奔进去,从此不再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朱珥见过最漂亮的地方,各色鲜花错落有致地盛放着,小楼前的那一池碧水旁,居然还浮着一弯彩虹,将小楼四周都映照在漫天虹光之中。 那小楼,依稀是朱珥梦里梦过千万遍的样子。她从小就有个隐秘的梦想,连和朱宝都没有分享过。那就是坐拥一片蓝天,采下一弯彩虹来,再建一座无需多大却精致舒适的小楼,楼的四周一定要种满花。她只是个凡人,她如何好意思和家人说她想拥有一片天,被白云簇拥着,被鲜花围绕着,以彩虹做日,以星月做灯呢? 可面前这,分明就是她理想中的模样。 朱珥迟疑地停在小道上,连呼吸都屏住,生怕一切只是梦幻,一个大出气,就会从梦幻中醒过来。 “主人,这里便是你的居所。”弥天灯献宝一般,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居所?” “对啊。”弥天灯道,“你是我们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会是你最想要的样子。” “主人,来啊,咱们往前走。” 朱珥迷迷糊糊地跟着弥天灯走到小楼前,这才看清碧水旁有一张似藤似木的躺椅,上面铺着厚垫子,让人瞧着就想躺上去。朱珥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她像是躺在云端,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一张小桌案,上面放着美食佳肴。她心念再一动,旁边的鲜花变幻成瑶琴的模样,本来在吃草的仙鹿一跃到了琴前,用洁白的蹄弹奏起世上最好听的乐曲。旁边的鲜花们随歌而舞,舞姿曼妙。一时小楼前落英缤纷,仙乐飘扬。 朱珥喝着神仙玉露,吃着灵食仙点,听着瑶曲仙音,只觉得日子似神仙。如今家人得救,她前面的努力也算圆满。朱珥心头一动,如今这弥天灯真正认主,已经可以联系上云雾山了。 想到这,朱珥迫不及待地给小雾传音,“小雾。” 果然,先前的屏障不见了,朱珥的声音顺利地到了云雾山。云雾山中,本来无聊坐着发呆的小雾一跃而起。 “主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她也无需朱珥召唤,直接就来了朱珥面前,用手将弥天灯捏在手里,“你个坏孩子,没给主人吃苦头吧?” “松手,松手,我哪敢啊?”弥天灯觉得自己要被捏碎了,哭着道,“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粗鲁?”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们认识?”朱珥一愣之后反应过来,可不是认识吗?一个是一殿殿主,一个是二殿殿主掌管的圣器,“瞧我,你们肯定是认识的。” “主人,救救我呀。”弥天灯娇声娇气地喊道。 “哼,还敢找主人求饶?”小雾将弥天灯往空中一抛,就见弥天灯在空中几个翻滚就消失在天际了。 “主人,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这是它的世界。”朱珥轻松地说,招手叫小雾来到身边,“姜琰怎么样了?” “主人放心吧,他一天天地在好转。”小雾嘻嘻一笑,“主人你还是那么偏心,让我来做这个二殿殿主该多好,可以天天陪着你。” “二殿殿主不是从前就定下了吗?”朱珥还是没有身为诸神殿主人的自觉,并不打算更改从前主人定下的一切规矩。 “主人,那小子如今实力大损,哪里还配当殿主呢?”小雾握着拳头伸到朱珥面前给他看,“我一拳头就能将他打趴下。” “你啊。”朱珥敲了下小雾的脑袋,看到她那张绝美的脸庞露出疼痛的神情来,“你和他,关系明明很好的,对吗?” “主人,怎么这也瞒不过你?”小雾噘嘴,“谁和那个丑鸟关系好了。”朱珥正要以为自己猜错了,就听小雾又道,“不过他被人排挤也挺可怜的,我这人啊最是心善,能帮他的时候就会帮帮他。可能他觉得我们关系很好吧?” 小雾又问,“主人,他提起过我吗?” “他先前失去从前所有的记忆,如今刚恢复就帮着我给我爹娘重铸身体呢。”朱珥摇头。 “哦,也对,他拼死融合弥天灯,想要……想要帮主人呢。”小雾泪眼朦胧地说,“那时候我们都想追随主人,却只有他胆子最大。”小雾抽了抽鼻子,“其实如今无论他多弱,他这个二殿殿主,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当之无愧啦。” “小雾,当年发生过什么?让你们那么厉害的前主人都不在了?” “这……”小雾娇柔地将脑袋一抱,在朱珥身边的花地上打了个滚。她长得美,身姿亦是如诗如画,就算这么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那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 “主人,我头疼,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定是前主人设下禁制。”她仰着那张让天下人见了都会心疼心软的脸,娇滴滴地对朱珥说。 朱珥很直接地赏了小雾一个白眼,这装的也太不像了,不过她也懒得拆穿,不说就不说吧,该知道的,她迟早会原原本本地知道。 “起来吧,地上凉。” 朱珥心念一动,旁边就多出了一张椅子。小雾见了,喜滋滋地跳上去躺好。 “多少年没有陪着主人这样看云看风看花看舞了。”小雾感慨说。 而朱珥,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神识在天地间自由地飘荡,突然间,就感觉自己化身天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主人,主人,恭喜你哦。”弥天灯的声音在朱珥的识海里响起,“你已经真正掌控了我,我所知所见所能,皆为你所知所见所能。” 朱珥很新奇地体验着这新掌握的能力,弥天灯化作灯中殿,而她此时能够完全掌控灯中殿,故而,弥天灯的一切能力都为她所用。弥天灯内外的情形都尽收她眼底,灯外就暂且不提了,不外乎是姜启玔在外面布下重重陷阱等着她出去,灯内却也有异状,那朱令安居然不好好待在别院,鬼鬼祟祟地四处行走,瞧那模样倒像是在寻找出口。 “你早看见了吧?”朱珥恼怒地问弥天灯。 “一切听从主人裁决。”弥天灯讨好地说。 朱令安还在努力地寻找着咏楹神殿的出口,并不知道朱珥的神识就在旁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主人,这个人不像好人,我去把他吃了吧?” “你是一盏灯,动不动就吃吃吃,跟小雾学的吗?” “哦,其实不是,我是跟主人你学的。” “什么?” “主人你不是心情好不好的都喜欢吃东西吗?我虽然感觉不到食物的滋味,不过想来主人你喜欢的事情一定有它的美妙之处……” “停,你别说了。”你说这话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是一个大吃货所以带出了你们一群小吃货一样。朱珥在心里默默地想。 “主人,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啊?” “他本来不急着走,如今却偷偷摸摸地找出口。” 朱珥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本就聪明敏感,朱令安先前的异样并不是察觉不到,只是那时候作为同伴不愿意有所怀疑罢了。如今见他这般行事,将先前他的举动一回想,朱珥就知道着一定和自家爹娘有关系。难道是朱宗明和明月的仇家? “那我就更要让他留下来了。” “主人,你真棒。” “不许打开任何出口。”朱珥吩咐道,“要保证我爹娘回来时他还在。” “放心吧我的主人。” “对了,外面那个讨厌的姜启玔,你能对付吗?” “不过半圣,想当年给主人提鞋都不配,如今又被压制了修为,对付他,不要太轻松哦。”弥天灯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好,交给你了。”朱珥非常烦姜启玔像个苍蝇似的一直跟着。 “可是……”弥天灯却为难起来,声音一下子就低了,有气无力地说,“主人,对不起,可是我不能出手啊。” “为何?” “主人应该知道,墨雪大陆这一届,就是个普通的小世界。我可是圣器啊,我要是一出手,仙气奔涌圣力外放,会导致这个世界崩塌的。” “哦。”朱珥也不沮丧,她早该想到的,小雾不也是这般情况吗?难道还指望咏楹神殿有例外?她就像一个坐拥宝山却不得门而入的孩子,还是只能在门外吃糠喝粥。 “主人不用太担心,普天之下,敢伤害你的人都是自掘坟墓。”弥天灯傲气地说,“如果主人不想看到他,等主人出去的时候,我为主人开启另一个方向的大门。主人一出去就和他相隔万里。” “聊胜于无。”朱珥平静地说,算是同意弥天灯的说法。虽然她知道姜启玔一定还会找过来,可万里之遥,还是足够她轻松几日了。 “主人,你可以不出去呀。”弥天灯满怀希冀地说,“我这里要什么都有,主人的家人也都在这里,还出去做什么嘛?” 这里自成一个小世界,虽然比起墨雪大陆来说小了千万倍,可光朱珥这些人生活,已经是天地广阔了。只是,安安还在外面,姜琰还在沉睡,而朱珥自己,更不想因为害怕姜启玔而龟缩着,苍白地度过一生。所以,朱珥一定会出去的,遇见困难和危险就躲起来的人生,她宁愿不要。 “小灯,晚些时候你一定要配合我说服我爹娘就留在此地修行,等外间事了,我再接他们出去。”朱珥不怕死,却不想带累着好不容易复活的朱宗明明月他们。咏楹神殿正是避世修仙的好地方,朱宗明他们在此地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岂不妙哉? “是,主人放心。”得了朱珥的心头血,弥天灯和朱珥心意相通。 神念一收,朱珥便发现自己重新坐在躺椅之上,身旁歌舞依旧,小雾却好像喝多了仙酿,已经睡着了。 朱珥坐正身体,突然就知道了此间名称。这是灯中殿第九层,当年取名字的人好像很懒,很随意地将此处成为九天境。于是下面的就依次是八天境、七天境……一天境。 天天逍遥快活,日子过得似神仙,时间也就跑得格外快,十天眨眼即过。 朱珥在第十天的一大早就去了神潭那等候,木斐也带着做好的两具身体到了神潭边。木斐的手可真是巧,做出来的两具身体和从前的朱宗明明月相差无几,只是脸上没有神情,显得呆呆的,一看就知道是没有灵魂的人偶。 朱宗明和明月虽然只需要在神潭里待三天,不过他们不放心朱宝,就一直在旁边守着。如今瞧见朱珥来了,都上岸来和她说话,上岸的瞬间,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两具没有灵魂的身体上,顿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十年来,在弥天灯内修炼神识,虽说神识已经如有实质,可到底比不上有身体来的方便。朱宗明和明月都快习惯魂魄就这么生活着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小女儿,居然真的可以让他们重新恢复成正常人。 “两位仙人,咱们这就开始了?” “好,好。”朱宗明和明月都望向朱珥,见她点头,忙道。 弥天灯漂浮在朱宗明和明月的上方,灯光将两人笼罩起来,然后就见地上两具静静躺着的身体慢慢站起来,朝着朱宗明和明月走过来,然后魂魄和身体重合在一块。弥天灯温润的光辉像一个光蛋,慢慢地孵化着在蛋内的两人。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六个时辰。”弥天灯怕朱珥等的心急,说道。 “好。”朱珥一点都不急,十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朱宝还泡在神潭里,身体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虽说沉睡的状态,可那睡颜明媚生辉,已经是大姑娘的模样。 “小仙子就快醒了。”弥天灯见朱珥目光转到朱宝身上,忙尽职尽责地说。 木斐的神情有些呆滞。重铸两具身体,对于刚恢复记忆的他而言还是颇吃力的一件事。而为了让朱珥的亲人们在同一天恢复正常,他用了时间加速,旁人的十天,于他而言是足足十个月没有停歇地忙碌。 这一切,朱珥并不知道,他也不打算告诉她。就让朱珥开开心心地迎接亲人的团聚时刻吧。 “木斐,你精神不太好,可是累着了?” 朱珥却是一早就留意到木斐的情况,表面上看她更关注爹娘姐姐,实则一直在储物戒里翻找着丹药。因为木斐如今不再是凡人,那些普通的丹药对他不会有什么效力,朱珥要找的,是小雾炼制的圣级丹药。这些丹药从前朱珥用不上,很随意地扔在储物戒里,如今找起来就有点费功夫。 “不累的。”木斐强打起精神笑着说。 “找到了。”朱珥一声欢呼,将一只灰色的瓶子拿出来,倒出里面唯一的一颗丹药来。那丹药一到朱珥手中就像长脚似的想跑,可朱珥如今能够控制弥天灯内的世界,轻轻一按,就用两个指头捻起它,塞进木斐的嘴巴里。 “这……我不能吃。” 木斐想要吐出来,他恢复记忆后自然认得这是什么。圣级丹药是传奇的宝贝,哪怕是小雾漫长的生命中炼制出的数量也不会超过五颗,若他没记错,当年已经用了三颗,如今这可能是唯二,也可能是唯一的圣级丹药了。这样的丹药,小雾给朱珥自然是有考量的,可无论怎么考量,这颗丹药都不会是给木斐准备的。 “主人……”木斐拼命挣扎着。 “快吞下去啊。”朱珥催促道,“我知道它很珍贵,可丹药再珍贵能比得上你珍贵吗?” 木斐一噎,那丹药就顺着喉咙下了肚,他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因为剥离而降低的修为也回来了,好像还精进不少。 朱珥见木斐像是枯木逢春,开心地说,“果然不同凡响,效果甚好。” 木斐哭丧着脸,这颗药,就这么被他给吃了。他用手抚着肚子,一双眼睛里盛满心碎。 “主人,你不该给我吃这颗丹药的。”木斐坚持说。 “吃都吃了,还这么多废话干嘛?”朱珥强硬地回了一句。 木斐再次一噎,好吧,说得好有道理。 小雾出现在木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用朱珥听不到的秘法传音道,“主人虽是凡人,身上却有着古往今来最多的福缘。她既然让你吃了这颗丹药,你还扭扭捏捏作甚,一切随缘吧。” 木斐凝重的神情不见轻松,反而更加凝重,他对小雾道,“主人从来安排周详,可如今,这般冒失随性……” 第一百五十六章 “罢了,主人如今是凡人,无论如何,哪怕舍弃性命,我也定会护她周全,让她一世无忧,开心快活。”木斐很快想通,那丹药在朱珥手里能看不能吃,他如今吃了实力大涨,倒是能更好的为她保驾护航。 “规则的力量还在,规则之下,我们不可能突破去外面帮主人。”小雾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主人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不……”木斐却厉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遇险,等着她成祥。” “可你能怎么办呢?”小雾无奈地说,“你已经试过了。你若入了轮回,还需要人保护呢。” 木斐黑着脸不说话,拳头缓缓握紧,周遭冷凝的好像搬来了雪山之巅。 “木斐,你怎么了?”朱珥察觉到旁边木斐的不对劲,惊讶地看着他一瞬间换了副轻松写意的表情,狐疑地将目光在小雾和木斐之间打着转。很明显,这两人私底下说了什么。 “没事。”木斐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想到主人马上要离开,而我,却只能留在这里,有些不开心。” 朱珥一听这话,倒很符合木斐的脾气,安慰道,“我会将弥天灯随身带着,你们想见我随时可以见。”她顿了顿,“我也会很快开启其他七殿,让你们能自由天地间。” “主人。” 木斐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他如今做回二殿殿主,已经知道咏楹神殿外还有个阴狠毒辣的姜启玔在等朱珥出去。很明显,如今的朱珥完全不是姜启玔的对手。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朱珥被那个恶人欺负吗? “木斐?”朱珥那点消散的疑惑又回到心底,木斐的样子好像非常难过,可如今这时刻,不是正应该欢喜的吗?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我……我……”木斐哽咽道,却不能也不好说他现在复杂的心情。 “好了,乖啊,还以为你找回原来的记忆就成熟了呢,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朱珥将木斐的头按压在自己的肩头,“快别哭了,哭花脸可就不好看了。” “主人。” 木斐努力将眼泪收回去,红着眼睛从朱珥肩头抬起头,看着朱珥那印着砖型印记的半张脸。换个人或许觉得这样的朱珥可怖,他却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都好看,连那个印记因为长在朱珥脸上,都格外的好看。 “主人,答应我,如果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来。”木斐道,“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危险,但是只要主人你回来,就没什么能伤害到你。” “好。”朱珥拍拍木斐的脑袋,“你是知道外面姜启玔在吧?放心啦,虽然打不过,但是我想跑,他也逮不住我。我不傻,不会在和他硬碰硬的。” “恩。”木斐依依不舍地拽着朱珥的胳膊不放,就像是一眨眼,朱珥就已经离开了。 小雾见状,忙将他拉到一旁,“别哭丧着脸,好歹笑一笑啊,主人的爹娘姐姐恢复正常,这是开心的事。” 木斐朝着她扯扯脸,结果比哭还难看。小雾无奈地狠狠敲他脑袋,恶声恶气地说,“跟我走,别在这碍眼。祖宗,你这模样,还好主人心大,换个人该以为你压根不高兴主人一家团聚呢。” 木斐抽抽鼻子,委屈地说,“可是我忍不住……我一想到她又要独自一个人面对,我的心就很疼。” “相信她。”小雾却对朱珥很有信心,“如果我们帮不上忙,至少我们不能给她添乱。” 小雾借口去准备美食佳肴欢迎朱珥的家人,拉着木斐离开了。朱珥很快沉浸在一家人真正团聚的喜悦中,将木斐的异状抛之脑后。 先醒过来的朱宝,她从水里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里像是开满了花,微微抬头间艳光四射,真正是倾城倾国色。她看到潭边等着的朱珥时,眼里的花就像是从花骨朵尽数盛放,然后如乳燕回巢,轻灵地跳到朱珥面前,一个大大的拥抱将朱珥抱进怀里。 “小珥,小珥。”虽然不久前才见过,可那毕竟是以魂魄的状态,不像现在,生命的缺失全部被填满,她是完整的她。 “小珥,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朱宝抱着朱珥,热泪盈眶地说。 “姐姐,你长大后真好看。”朱珥从朱宝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认真看着面前那张艳光倾城的脸颊,“真是太美了。” “哈哈哈哈,是哦,我小时候是天下最漂亮的小孩,长大后自然也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朱宝臭屁地摸着自己的脸,开心地说。 ”是是,姐姐你是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我们小珥也不差,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是天下第二好看的美人。”朱宝的眼睛在朱珥脸上的印记上停留了下,违心地说。 “你们这第一第二都占去了,可让我如何是好?”朱宗明和明月这功夫也醒过来,身上的光蛋刚消失,明月就听到两姐妹的话,不由笑着问。 “娘,你都是天下第一第二美人的娘了,那肯定是天下最最美的人儿啦。”朱宝跑过去明月身旁,亲昵将脸靠在明月肩头,扬起笑脸问朱珥,“小珥你说是不是?” “必须是啊。娘是天下最最美的人。”朱珥笑着走过去,和朱珥一左一右站在明月身边,“娘,爹,你们总算好了。” 朱珥眼中带泪,隔着一层衣裳,她也能感受到明月身上的舒适温暖,而不是先前明月是魂魄状态时无论怎么靠近都什么感觉不到的空无。朱珥将手伸出去,朱宗明用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朱宗明的大掌温暖干燥,就那么轻轻握着朱珥的手,就让朱珥觉得无比的安心。 “走,咱们回去,小雾和凶狼都在厨房忙活呢,好好吃一顿先。”朱珥用手擦擦泪,一手挽着朱宗明,一手挽着明月,往别院内走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朱宗明哈哈大笑,“这十年我连白开水的味道都十分怀念呐。” “让你的朋友为我们忙活,可真是辛苦他们了,回头我们得好好谢谢他们。”明月温柔地说。 “娘,他们都替我高兴呢。”朱珥开心地说,“我此次来神殿里,认识了几个好朋友,等会我介绍给你们认识。”又道,“另外还有个重要的朋友,如今有些事耽搁了,等他空了,我再让他来拜见你们。” 朱宗明和明月交换一个眼神,朱珥如此郑重地说起那个人,莫非就是给他们相中的女婿了?两人都是喜上眉梢,这可真是太好了,他们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朱珥身边没人照顾,若是朱珥在外面遇到那么一个人,一起走过风走过雨,那上天真是待朱珥不亏的。 “好。” “好好好。” 两人齐声道。 “就不介绍给我么?”朱宝走在明月另一边,俏皮地问。 “姐姐……”朱珥在朱宝那双耀眼明媚的眼睛直视下,脸不由就通红起来,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当然要介绍给姐姐认识。” “别欺负妹妹。”明月含笑斥道。 “这丫头现在翅膀硬了,我哪里欺负得了哦。”朱宝朝着朱珥吐了下舌头,嘻嘻笑着说。 三人很快走回朱珥住的院子。院中已经布置好一张大桌子,摆了些做好的饭菜。小楹守在桌边,见了他们过来,忙给朱宗明明月施礼,请他们入座。 “很快菜就能上齐。”小楹说话时避开朱珥的眼睛,要不是她在厨房偷吃,其实现在这一桌菜就齐备了。 “不急不急,我们也不饿。”明月拉着小楹让她坐下,“你也是小珥的朋友?” “不不……我不是。”小楹忙道,“我是主人的契妖小楹。” “我们小珥多亏你照顾啦,来来来我先敬你一杯。”朱宗明笑道,“什么契妖不契妖的,咱们家没那种说法,都是一家人。” “谢谢大人。”小楹感激地说。 “爹,娘,姐姐,咱们先用。”朱珥知道朱宗明他们十年不闻饭菜香,如今坐在桌边,光看着有什么意思,还是要动筷子吃到肚子里这才实在。 “等你的朋友们一起,咱们不急。”朱宗明拉着朱珥坐在自己身旁。 “大人,你们先用,这本就是为你们一家准备的,我们先用过了。”厨房里的小雾听见这边动静,忙传音过来,让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辛苦你们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开始用饭,朱珥自是不饿也不馋的,就含笑慢慢吃着看爹娘和姐姐,觉得心里满足无比。十年后,他们一家人总算又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朱宗明和明月开始用饭后,格外照顾桌子上唯一不是朱家人的小楹。 “来,别看我们在,就不好意思动筷子了,就当自己家,别客气。”朱宗明劝小楹道,明月也一个劲给小楹夹菜,可把小楹给乐坏了。 朱珥轻轻咳嗽一声。可不能让小楹再这里继续留下去,没看进她碗的就那么眨眼就能全部没了,再来一百桌菜也不够她吃。可偏偏朱宗明他们还没发现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这姑娘吃菜速度有点快。明月开始还兼顾着给两个女儿和自家道侣夹下菜,后来就光顾着给小楹夹,就这,都赶不上她吃的。 朱珥这一声咳,就像给这张饭桌施了静止咒,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大人,你们也吃。” 小楹一看到吃的就忍不住,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可是真没想到朱珥的爹娘为人这样好,让她感受到太阳一般的温暖。朱珥一声咳,总算让她从食欲中暂时脱离出来,学着朱宗明和明月的动作,也给其他人夹菜。她虽然爱吃,可并不介意和人分享美食。更何况,朱珥那声咳嗽当中饱含的驱逐意味太强烈了。她不机敏点在朱宗明他们面前多刷好感,就要被赶下桌子了。不,她不要,哪怕是不能再吃,她也要闻着这些让人开心的饭菜香。 “一起吃。”明月又要给小楹夹菜的时候,被朱珥眼明手快地拿起碗接进了自己碗中。 朱宗明和明月对望了一眼,然后责怪地看了眼朱珥。他们也发现小楹这姑娘特别能吃,这不算什么,凡人中一直觉得能吃是福呢。朱宗明甚至开始担心自家女儿是不是因为小楹是契妖,所以对她有些苛待。这可不行,长此以往,怕是会对自家女儿不利,哪能饭都不给人吃饱呢? “小珥,咱们吃东西也不是为了饱腹,就是感受下菜肴的美妙滋味。”明月温和地说,“小楹喜欢吃,就让她多吃一点呗,看着她吃东西,我就跟自己也吃了一样高兴。” “爹,娘,姐姐,隆重给你们介绍,这位,可是食人魔洞,无底洞,让她放开吃,能将这个世界都给吃没了。我这不是怕她一次吃太多消化不良嘛,少食多餐,才是健康生活呀。”朱珥笑眯眯地说,“小楹,我爹娘宠着你,我都要吃醋了。” “主人。”小楹见朱珥并不生气,也胆子大了些,笑着回嘴道,“我才是羡慕主人有这样好的爹娘姐姐呢。” “对了,安大叔呢?”朱珥其实知道朱令安还在不死心地到处寻找出口呢,不过想将小楹支开,好和家人好好地用顿饭,故意道。 “我去找。”小楹自告奋勇地说,然后朝着朱宗明他们灿烂地笑了下,人已经不见踪影,让他们想拦下来都来不及。 “爹,娘,姐姐,你们快尝尝。”虽说这桌子菜又被小楹给祸害了大半去,好歹还剩下几盘离她稍远些的还没动过筷。朱珥将那几盘挪了下位置,“这是小灯贡献出来的食材,都是生长在神殿里的仙物,比咱们从前吃的滋味又要美妙些。” “好。” 朱珥和家人才说了不到五句话的功夫,小楹居然又回来了,还坐在原来的位置。饭桌不远处就站着朱令安,他瞧见饭桌前的一家人,第一反应是想跑开,可不知为何,又停下不动。只见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般,眉宇间威严尽显,负手而站的姿势像是准备发号施令。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也是你的朋友吧?”朱宗明笑呵呵地站起来,准备迎过去,可也就是抬眼的那瞬间,他看清了朱令安的脸,瞬时如遭雷击。 “你……你……你……”朱宗明激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朱令安。 而朱令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神不知飘向何方,一时竟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下一刻,朱宗明猛地扑到朱珥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恶狠狠地朝着朱令安看过去。 “你休想伤害她。” “爹爹,他是谁啊?”朱宝从小就被教育要保护妹妹,看朱宗明的架势,就知道面前这个就算不是敌人,那也一定不是朋友,也护在朱珥的一侧,问出了朱珥的心声。 “他啊。”朱宗明依旧将朱珥护在怀中,冷声一笑,“宝宝,还不见过老祖宗。”他嘴上说的恭敬,却并没有向朱令安行礼问安的意思。朱宗明不动,明月和朱宝自然没有动作,而朱珥,朱珥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呢。 “老祖宗?” 朱珥浑身一震,朱令安居然会是朱家的老祖宗吗?是她理解错了还是听错了? 朱珥回想起最后一次在朱家看到老祖宗的情形,那压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枯尸,落魄狼狈地坐在屋角,最后一点生机像是风中之烛,随时可能飘散。 朱珥错愕地看向朱令安,她从朱宗明的怀里钻出来,如同小时候每每要做坏事时恳求朱宗明帮忙在明月面前遮掩时那般,朝着朱宗明眨眨眼睛,脸上露出又是无辜又是懵懂又是甜软的神情来,让人不忍心阻止她的一切举动。 “爹爹,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我。”朱珥这次却不是恳请朱宗明帮忙遮掩什么,而是为了让他放心罢了。 “老祖宗怎么长这么好看?” 朱宝这十年来一直生活在神殿内,虽说如今瞧着是大姑娘模样,可心性依然保持着小孩子的童真。她将朱令安打量一番,撇了撇嘴,不相信这会是真的,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家爹爹认错人。 “老祖宗?”朱珥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强作镇定的朱令安,一字一字地问道。 朱令安脸上有些难堪和狼狈。 他往后退一步,就像朱珥是可怕的怪物。 “老祖宗?”可朱珥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放弃呢。 他退一步,她进一步。 “是。”朱令安退了三步之后,很光棍地承认了,“我无心骗你,只是你们小辈已然不知道我的名讳。” “哦?”朱珥挑眉,敢情这还是自己的错了,没有认出身边这尊大佛? “可你不是在朱家闭关吗?”朱珥疑惑地问,她在朱家看到的那具奄奄一息的老迈身体,那气息,和小时候见过的老祖宗同出一源。反倒是面前这个朱令安,身上没有一丝朱珥熟悉的气息。 “分身之术罢了。”朱令安摸摸鼻子,解释道,“我大限已到,只能将生机尽数转到这具分身上来,想要搏一搏天命。” “你为何没和他们走在一起?”朱珥更觉奇怪,朱家这次并不是没有人进来神殿。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朱令安看着后面满身戒备的朱宗明,微微一笑,“宗明,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介怀?” “哼。”朱宗明冷哼一声,索性背过身去。 明月惊疑不定地看着朱令安,手搭在长剑之上,随时可以出鞘。朱宝的大眼珠转啊转啊,满脸地天真无邪,最后她确认了,“你和老祖宗一点都不像。” “我年轻时候就是这幅模样,只是老了,就变丑了。”朱令安宽和地说,看着朱宝时,有长者对小辈的慈爱。那眼神朱珥十分熟悉,这一路走来,偶尔她便会撞见朱令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朱珥这一刻才有些相信,朱令安真的是朱家的老祖宗。他不是朱家的旁支,他是朱家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哪怕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能震慑墨雪大陆,也能让朱家所有人匍匐听命。 “老祖宗刚刚做什么去了呢?” “四处走走。” “走着走着想走出去?” “嘿嘿,这不是在神殿内已经无事,是该离开了。” “那可以对我直说啊,难道我会强留老祖宗不成?” “你忙,我不想扰了你。” “老祖宗真是为小辈考虑。” “应该的,应该的。” “那……现在我送老祖宗出去?” “真的?”朱令安喜上眉梢,却不看朱珥,而是看向朱宗明,传音道,“宗明,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如今对小珥并无坏心,以后也不会有其他心思,你大可放心。在朱家,我会站在你们这边。” 朱宗明震惊地看着老祖宗。这完全不像是老祖宗说出来的话。从前的老祖宗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哪怕是血脉相承的小辈,在他眼里和蝼蚁并无区别。所以,谁死谁生,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朱家的地位,和他的大道。 朱令安却并不知道,除了小雾那般有大神通,他这样的传音,在朱珥面前无异于是掩耳盗铃,字字句句朱珥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既然做过了,就不能怕人知道。”朱宗明却没有传音回话,而是直接说道,“小珥也长大了,她能明断是非。” “你……”朱令安斥道,“你敢如此对我?你别太放肆。” “怎么?又要骂我无视长者尊卑?”朱宗明轻笑着问。 “你……”若是从前,朱令安真的会大声斥骂,毕竟他可以决定朱家所有人的生死。可以说,他就是朱家的神。可现在,朱令安漫长生命中培养出很有用的直觉,这个直觉告诉他,他不但不能对朱珥做什么,就连对朱宗明都最好客客气气的。 “你非要如此?” “我怕小珥上你的当。”朱宗明点头。 “那……就别怪我了。” 朱令安大手一挥,朱宗明以为他要动手,赶紧又挡在朱珥前面。可朱令安却只是召出一面镜子,那镜中显出的身影,分明是朱宗明和明月。明月躺在床上,她的头上还包着一方帕子,脸上有细细的汗珠,眼中蓄满惊恐不安,而一旁站着的朱宗明手里正抱着一颗光华流转的蛋。 “啊?”朱宝见到这情景,不由失声惊呼。她很聪明,立时看向朱珥。明月这一生只生过两个孩子,那个光蛋,若不是自己,就是朱珥。而朱宝有一种直觉,是朱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朱珥却很镇定,主要是这独自行走的十年,她已经见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如今看到镜中情景,心里并无波澜,就好像本该如此。 “你……你居然记下来了。”朱宗明脸上一白,这本是他和明月的秘密。 “朱家发生的一切,我无所不知。”朱令安高深莫测地说。 那也不是真正的蛋,而是浓郁的灵气裹挟成蛋的形状。朱宗明就那么抱着那颗蛋,看着灵气一点点逸散,最后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来。和一般刚出生的孩子不同,她的眼睛在光蛋消失的刹那就睁开了,眼底盛着满天星辰,像是要将注视到的人吸到那片星海里去。她挥舞着白胖藕节一般的胳膊,将那些灵气驱赶开来,有些灵气进了朱宗明的身体里,有些则进了床上的明月的身体,还有些则消散在天地间。 床上刚生产完的明月本来身体有些虚弱,可那些灵气入体后,她很快精神就好起来,甚至能够下床,站到朱宗明的身旁,和他一起注视着小婴儿。 小婴儿睁着大眼睛,满脸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可爱的让人心都要化了。 “这孩子出身便不凡,以后一定有大成就。”明月是慈母看乖儿,怎么看怎么好,自夸道。 “本以为宝宝的天资就已经出类拔萃,没想到这孩子还要强一些。”朱宗明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小女儿的根骨奇佳,可以说是墨雪大陆亘古未见的好资质。 “啊……你快看……”明月突然惊惶地叫了一声,流着泪看着凝住笑容的孩子。 “这……”朱宗明满脸骇然,怎么会这样?明明刚出生时还是天赋奇佳无人能比,可这眨眼功夫,小婴儿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给更改过,已然成了凡体,连灵根都没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许,我们的孩子平凡些,能更加平安。”明月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一点都不介意她是什么资质。 “你说得对。”朱宗明也是满腔父爱澎湃,“平凡也是一种福气。我们必能护她一生安稳。” “你给她们小孩看这干嘛?”朱宗明生气地说。 “她长大了,有明断是非的能力。”朱令安轻轻一笑,“别急,再往前看看。” 画面一转,这时候还是明月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红扑扑的小胖脸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 “我这次伤了身体,以后便不能给宝宝再生个弟弟妹妹陪伴她了。”明月很是遗憾地对朱宗明说。 “没事,咱们朱家孩子那么多,她不会孤单的。” “那怎么一样呢?”明月嗔怪地看了朱宗明一眼。 “瞧,我前几日得了件好东西。”朱宗明献宝般从怀里拿出一个圆溜溜的小珠子,那小珠子发着莹莹之光,煞是好看。他将那珠子放到明月手中,“我知你用灵力蕴养宝宝这一胎,损耗巨大,特地找来异宝。这玩意,无人知来历,只是谁拿着它,不用三日,再严重的隐伤都能痊愈,对你也一定有帮助的。” 明月将那宝珠拿在手里,正打量呢,却见那宝珠化为一道流光,竟是一下子窜进明月口中。 “月儿……”朱宗明大惊,将大掌覆在明月背上,想要将那宝珠逼出来。 ”我没事。”明月将朱宗明的手拉到前方来,将脸颊靠上去,温柔地说,“这珠子一入口就和我融合了,这会儿我感觉浑身舒坦,灵力隐隐比生产前还强些。” 朱宗明哪里放心,又查探一番,果真如明月所说,明月的修为隐隐竟有要突破的意思,只是,明月的身体也有一样不妥之处,让朱宗明的脸色明明灭灭。 明月留意到朱宗明的异样,连忙内视身体,这一看,惊得浑身都是汗。 “这……这怎么会?” “那珠子,有古怪。” 夫妻两对望着,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骇和惶然。 “食珠而孕,天下奇闻。”朱令安道。 “你不要瞎说,小珥是我和月儿一年后才怀上的孩子。” “呵呵,老夫说了,朱家的事,我无所不知。”朱令安看着朱珥,眼神幽深莫测。 “那老祖宗更应该知道,朱珥是我朱家的血脉无误。”朱宗明正色道。朱珥是明月怀胎两年生下的孩子。那两年的日日夜夜,他们夫妻两眼看着腹中胎儿一日日成型长大,哪怕最开始惶恐宝珠来历,到后面也全数化为对新生命的期待和喜爱了。朱宗明绝不容许朱令安几句话让朱珥的身世扑朔迷离,受人质疑。 “若非我朱家的骨肉,我能容许她长到现在?”朱令安温和地对朱宗明说,“宗明,你不要激动,她是你和明月的孩子,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只见他手中再动,镜中就见一片光华将整个朱家都笼罩在其中,一切仿佛静止在那光华中。朱令安、朱宗明和明月是唯三能动的人。 原来先前那刹那就入了明月口中的珠子,在静止的时间来看,它飞入明月口中其实是很长很长的一个过程。珠子的光华将明月和朱宗明裹在其中,不停地吸取他们的精血,等到了明月身体时,这才有了那一个小小的胚胎。 而一直关注着这一切的朱令安之所以没有什么动作,是因为那旋转着的珠子在他眼中,渐渐地变幻成一座塔。那是真理塔!真理塔中,分明有个人,正捧着书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个人,却正是年轻俊秀的朱令安。 “既然长大了,该知道的就都让你知道吧。”朱令安微笑着看向朱珥,“你生而不凡,也许是朱家的福,也许是朱家的祸。从来福祸相依,我以前犹疑过,但是现在的我不会了。小珥,你是朱家的明珠,也是朱家的明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少时有缘,梦入真理塔。”朱令安望着天,天上依旧是弥天灯化作的太阳高高挂着,整座神殿的气温不高不低很是宜人。他满脸怅惘地说,“我们朱家,本不过是临安郊外的打柴人,我因为喜欢读书,偷偷在私塾外跟着认了字。那点学识,靠不了秀才不说,入铺子当个伙计都被嫌弃。可是当我从真理塔出来,我看这世间万物就不一样了。” “真理塔不是没有修行相关的书籍吗?”朱珥疑惑了。 “是啊。真理塔蕴含世间一切真理。”朱令安却悠长地笑起来,终于不再望天,那张俊秀的脸庞像是被真理蒙上一层辉光,“若能看到真理,修行又算得了什么呢?一通百通啊,我就这么无师自通地入了修炼大道。” “好生厉害。”朱宗明虽然对朱令安有诸多意见,不再尊敬他,却也不得不赞上一句。 “我用了百年时间结婴,再用了十年时间让我们朱家在临安崛起。”朱令安目光缥缈如头顶上无垠的蓝天,“我是墨雪大陆修炼最快的人,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甚至没有一本拿得出手的功法。可我心里都记着呢,我欠真理塔一份因果,迟早要还的。”他看向朱珥,“当你出生时,我就知道,偿还的时候到了。” “呵。”朱宗明却冷笑一声,眼淬剑锋,脸似利刃,“你所谓的偿还,就是拿我们的小珥去填那绝灵井?如此恩将仇报,滑天下之大稽。” “你懂什么?”朱令安坦然地说,“绝地求生,我也是为了她好。她本是天纵英才,却不知为何绝缘大道。你可知,她心脏里依旧蕴含着最精纯的灵气,若是入了那绝缘井,灵气从心往外反哺,便能助她重生灵根?” “那你当初为何不说明?”朱宗明咄咄逼人地问。 朱令安不自然地将头往旁边偏了下,避过朱宗明那双锋利的眼睛,“修行之路,本就是三分看自己,七分看天意,并没有完全的坦途。” “这么说,你其实很清楚,入了那绝缘井,我们小珥又只是凡人之躯,就算能活着出来,怕也是九死一生。”朱宗明声音越发高昂,怒火冲天的说,“我们才是她的爹娘,无需你插手她的事情。我们不奢求她能够飞升成仙,只要她太太平平在我们身边安然到老,就满足了。” “鼠目寸光。”朱令安激动地说,“若她一飞冲天,我们朱家岂会如现在这般龟缩在临安?我大限将至,而朱家后继无人,你想过没有,接下来朱家要怎么办?千百年后,继续在临安郊外打柴?”他张开双臂,疯狂地大笑起来,“我们朱家,本该凌驾于大陆所有人之上,就因为你的短视,毁了家族前程,毁了家族前程啊。” “我无意修行。”朱珥皱皱眉,低声道。 “为何?”朱令安满脸失落地看向朱珥,“修行不好吗?可飞天入地,无所不能。” 朱珥摇头,真诚地说,“真正的修炼者,动辄闭关十年,百年。这样的生活太枯燥乏味,若我去过,会被闷死的。” “你……”朱令安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这一路同行,他见朱珥通透坚毅,正是修行的好苗子,只要生出灵根来,必能大成。可朱珥,她,她竟然是不愿意的。 “安……老祖宗,你修炼这么多年,可还记得生活的滋味?” 朱珥早留意到,朱令安对食物没什么兴趣,进了神殿后哪怕进食也不过是为了果腹,压根品尝不出美食的味道。朱令安也不会像他们一样对身边的美景发出惊叹声。他的眼睛平静无波,恰如枯井。 “凡欲皆可弃。”朱令安冷淡地说。 “所以你不在乎衣食住行,也没有七情六欲。”朱珥道,“从我记事起,你就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也很少见人。你的院子夜晚甚至不点灯,就像一座坟墓。你虽然还活着,可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若这就是大道,我为什么要过这样活死人的日子?” “大陆人人尊称我一声朱家老祖,到你口中,却不过是区区活死人。”朱令安神情一震,垂下头喃喃道。 “用有限的生命感受无限的世界,总比将无限的生命浪费在无限的修炼中好。”朱珥放柔声音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老祖宗,你若真的喜欢修炼,如今你寿命无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可你才是朱家的命定之主。”朱令安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你来历非凡,既然选择了朱家,我们朱家自然奉你为主。” “不用。”朱珥摇头,“我出生在朱家,成为朱家的孩子,这是彼此间的缘分。缘聚缘散都随缘,哪有什么命定之主的说法呢。” “主人,这个人很不得了。”弥天灯偷偷对朱珥说,“进过真理塔的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却独独只有他,出去后以学入道,通达天地,修炼大成。若不是……不是墨雪大陆的飞升通道被关闭了,他应该早就能飞升上界。” “那另外九千九百九十八人,后来如何了?” “啊?”弥天灯为自家主人奇怪的注意点给惊到了,迟疑了下才答道,“那九千九百九十八人舍不得出去,如今还在真理塔里学习呢。” “也就是说,进了真理塔,选了喜欢的领域开始学习后,就会不想离开,而我这位老祖宗,是唯一一个想离开的人?” “可以这么说。他刚进去时和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某天突然就大笑起来,然后……然后就自请离开了。”弥天灯道,“真理塔将人请进来,去留随意,他要走也没人拦着。后来还是……”弥天灯的灯芯晃动了下,“主人你要转世,这才想起了他。我们都不能在外界行走,有他看着,本以为可以庇护主人一世无忧,结果这人脑子好像有问题,一心想将主人往修炼的路上掰,坐视朱家人欺负主人,觉得这是对主人的一种历练。” “我……转世?” “对啊。”弥天灯欢快地摇摆着灯芯,“我们从来就没有认第二个主人的打算啊,自始至终,主人都是你。” “那我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转世?” “主人。”弥天灯一下子像被施了定身法,为难地说,“主人你转世前下过封口令,若有这么一天,决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主人你现在是朱珥啊。”弥天灯理所当然地说,“你就该过好你现在这一生,若是知道过往的事情,怕再也不能平静了。” “看来我以前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朱珥心头一悸,是了,从前的她怎会简单呢?诸神殿的主人,诛天地,该是何等威风?只是这样威风的人物,如何偏要转世成不能修炼的凡人之躯呢? “主人,别急。”弥天灯安慰说,“既然诸神殿重新认你为主,说明你回归正身的那一天已然不远了。”它开心地发出一串笑声,“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可算是快等到了。主人,我们真的好想你呀。” “主人。”弥天灯又道,“主人你先前说得对,你从前也说修炼很无趣,还是做人好,虽然一声短暂,却有滋有味。比起做仙,你更喜欢做人呢。若非如此,也不会抛下我们入凡尘,转生一世又一世都不肯回来。” “我也觉得做人的感觉不错。”朱珥点点头,她有充沛的情感,有可亲的家人,还有值得信任的朋友,还能踏遍山川河流。相比起修炼者单调的一生,她当然更喜欢这样多姿多彩的生活。 “小珥,小珥……”朱珥和弥天灯说话,在朱宗明他们眼中就是朱珥在发呆的样子,明月不由摸了摸朱珥的额头,轻声唤道。 “娘,我在。”朱珥醒过神来,“我没事,就在想,老祖宗既然想离开,我还是如他所愿的好。” “恩,老祖宗挂念着朱家,咱们可不能强留他。”明月对老祖宗余怨未消,冷淡地说,“还是早点送他出去吧。” “老祖宗,你看呢?” 朱令安苦笑一声,这种时候,若他说他其实不想走怕是显得太虚假,便点了点头。 “老祖宗,再会。” “朱珥,我们等着你。”朱令安还有些不死心,继续道。他是知道目前朱珥的处境,有朱家相帮,虽然不能和姜启玔抗衡,好歹能帮些手。 朱珥没有说话,指示着弥天灯打开出口,将朱令安送出去。 “小珥,出去后也要继续离他远点。”朱宗明告诫道,“他这个人亦正亦邪,十分危险。” “好。”自家爹爹关心的告诫听在心里暖暖的,朱珥乖巧地点头。 小楹先前趁着他们说话又跑去厨房偷吃,这一吃,就吃到日暮时分再用晚饭时。这一次,所有人都团团围坐在饭桌前,共同举杯庆祝朱珥一家人的团聚。就连弥天灯都占了一个位置,它没有人身,却并不妨碍美酒佳肴直接飞到它的灯蕊处,然后消失不见。 “咦,安大叔呢?”凶狼左看右看,等到饭过一半,依旧没瞧见朱令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走了。” “啊,怎么不叫我?” “走得急。” 凶狼在内心一声重叹,朱令安既然走了,他觉得自己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木斐如今不知什么情况,就像变了一个人,和他不再亲近,更多的时候,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敢靠近。 “木斐,你跟我一起走吗?”虽然觉得陌生不亲近了,凶狼还是顾念着兄弟情义,低声问木斐道,“你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出去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我不走。”木斐只有在对着朱珥时脸上的表情会生动起来,其他时候都有些木然,说话也是言简意赅。 “不走拉倒。” 凶狼等饭毕,就对朱珥提出来,也想离开了。朱珥笑着点点头,木斐不是从前的木斐,凶狼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他不是修炼者,和朱宗明他们在一起也有些拘束,离开也好。 弥天灯送了凶狼离开后,朱珥摸了摸耳垂,那里空落落的。 “那个无底洞,明明认主,居然还跟着其他人跑了。”弥天灯气呼呼地说。 “让她去吧。”朱珥不以为意地说,“她认我为主,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早说过,去留随意。” “主人还是这么宽宏大量。” “你啊,这嘴巴是不是说话前先抹了蜜糖?”朱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探向灯蕊,笑道,“让我看看。” 弥天灯嘻嘻笑起来,笑得打嗝,“主人,你别这么碰我,痒,好痒。” 朱珥收回手,正色问弥天灯道,“其他七殿,我该如何开启?” “这……” “你先去玩吧。”小雾突然出现,拍了下弥天灯。弥天灯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就跑不见了。 “小雾,我发现你言之不尽啊。” “主人,一切等时机到时,自然会揭晓。” “七殿开启,我也问不得?” “时候未到,便是问了,我们也是不知的。”小雾妖娆地理了一下额发,“我从不欺骗主人,我们的感知也是随着主人的历练而扩大的。不然,也不会闹出当初在云雾山我针对主人的事情来。” 小雾这样说,朱珥就信了。 朱珥准备出咏楹神殿,她也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面,却没想到在和朱宗明他们沟通时出了问题。朱宗明他们三人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一听朱珥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都是一百个不乐意。 朱宝偷偷地朝着朱珥勾指头。朱珥心头一喜,从小朱宝就帮她,这次想必也不例外。有朱宝和她一起胡搅蛮缠,朱宗明和明月再想出去,也不得不留下来。 “姐姐。”朱珥找了个借口离开朱宗明和明月身边,跟着朱宝走到百花深处,这才压低声音甜甜地喊道。 “我帮你,可以。” “果然是我的亲姐姐。”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过,你要带我走。”朱宝道。 “不行。” “那我就和爹娘一起也不准你走。” “姐姐……”朱珥拿出小时候撒娇的功夫来,咬着嘴唇瞪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朱宝。小时候只要她这样,朱宝总是对她千依百顺的,如今长大了,她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这招还好用不。 “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就别这么看着我成不?”朱宝看着朱珥的小脸蛋鼓起来像只小青蛙,忍不住就想伸出手去捏一捏;而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多情;更过分的是她咬着那花瓣一样的红唇,看着天真无邪又惹人生怜。朱宝有些慌乱地将头转向一边,硬着心肠说道。 “姐姐,你不爱我了。”朱珥险些真的哭出来,那一刻心里充满了委屈。分别十年,朱宝果真不如从前那般在乎她了。 “傻丫头,你是我亲妹妹。”朱宝一把将朱珥抱住,“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小珥啊。” “可是……” “这个是原则性问题,没得商量。” 朱宝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 她知道,只要稍稍的一心软,她就没机会出神殿了。可这神殿,她早就待腻了,更何况爹娘猜到朱珥在外面可能遇到些事,不过他们觉得朱珥如今也很厉害,有弥天灯这样的圣物,墨雪大陆应该也没有能威胁到朱珥的存在。只是父母慈心,依旧觉得不太放心,索性她长大了,不能老是枯守在一处,需要出去历练,跟着朱珥同行,两姐妹互相帮衬,如此他们也能放心些。 只是,朱宝是绝不会将这背后的原因细说给朱珥听的。朱宗明和明月这些年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在任何地方都无差别,他们如今的态度,不过也是为了逼朱珥一定要带上朱宝。 朱珥其实看出来了朱宗明和明月出去的意愿并不强烈,主要是朱宝。偏偏在爹娘眼中她依然是十年前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哪怕爹娘不出去,有朱宝这个姐姐在,也是能将她照顾周全的。偏偏朱珥不能告诉朱宗明和明月,外面有个上界来的姜启玔,和自己不死不休。 “姐姐……” “妹妹……” “姐姐,我答应你,你可以出去,但是是在一年后。”朱珥想了想,让弥天灯从神殿里找出一本适合朱宝修炼的功法来,“现在外面青年俊才很多的,姐姐你当年可是天才少女啊,这些年修为没有寸进,出去后只能挨打那多不好看。倒不如,姐姐在这神殿中多留一年,先结婴再出去?” 这话果然命中靶心。这十年来朱宝只是魂魄状态,初时魂魄虚弱,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养好,后来虽说有修炼,也只能增长神识,如今回到身体里,却还不过是筑基修为。小孩子就已经是筑基自然是了不起,可朱宝现在的年龄还只是筑基,那真的是沧海一粟,非常平庸了。 朱宝懊恼地原地蹦跳着嗷嗷叫。天啦,她可从小就是被万众瞩目的啊,如果出去后遇到从前的故交,人家看着她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朱宝才不要被人这样议论呢,她要一直做那个傲视众生的女子。 朱珥看朱宝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偷偷开心呢,却被朱宝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还是要出去。” “啊?” “我变幻容貌隐藏身份出去就好了嘛。”朱宝摇身一变,已成一个翩翩公子,她自得地说,“从今天起,就叫我宝公子。身份嘛,对外就说是你的远房表哥。”她指着自己说,“在战斗中才能更快地提升自己,否则我永远只是个花架子。” “姐姐,你来真的啊?” “对,爹娘担心你年纪小被人骗了,必须有我在旁边看着。你这花朵一般水灵灵的姑娘,哪能独自在外行走,身边有个男人一路,打坏主意的宵小也会识趣退避。” “姐姐说的好有道理。” “我可警告你,不准偷溜,必须带上我。”朱宝眼明手快地拉住朱珥,笑得奸诈又嚣张,“否则,我就和你绝交。我说到做到哦。” 朱珥真的是拿朱宝一点办法都没有。朱宝大多数时候纵容着她,可真正坚决的时候,真的会说到做到,从无例外。 “你如果铁心不带我,那我只能怀疑你在外面惹上厉害人物,怕牵连我们。”朱宝脸上一派天真烂漫,只是眼底藏着即将得逞的笑意,“我这就去告诉爹娘,咱们一起出去,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总之不会让你孤身面对一切。” “姐姐……我的好姐姐。”朱珥只得连忙将朱宝拉住,用手捂住她的嘴,生怕朱宗明和明月现在神识过人,听到她这话,“你可别乱说啊。” “你这般慌乱,是被我说中了?” “有点小麻烦,但是不算严重。”朱珥半真半假地说,“我能应付的。” “呵呵。”朱宝只望着妹妹笑,这丫头从小说谎时眼睛就不看人,东瞅西瞅,这些年一点没变。 “好吧,我带你出去。”朱珥伸出手握住朱宝的手,“姐姐如今回到我身边,我也是有姐姐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人了。” “这就对了嘛。咱们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恩,那姐姐可别在爹娘面前说漏嘴。” “放心吧你。” 朱宗明和明月见朱宝的男装打扮,都是一笑,明月道,“调皮。” 朱珥还以为需要再劝一番,哪知道朱宗明和明月见朱珥答应带朱宝出去,朱宗明就道,“我们挺喜欢这里,打算再住上一段日子,就不跟着你们姐妹俩去外面凑热闹。” 这话说得,朱珥哪还能不明白,他们这一番行为不过是想让朱宝出去。行吧,带上就带上。 姐妹俩双双拜别父母,要重新回到墨雪大陆那广阔的天地里,去磨砺自己。 弥天灯虽说不能帮助朱珥对付姜启玔,却是可以将她直接送到墨雪大陆另外的地方,不与守在咏楹神殿外的姜启玔碰上。木斐虽说一百个不乐意,却因为恢复身份,并不能出弥天灯,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珥离开。 朱珥选择的出口,正是在真正的云湖别院处。 “哇,小珥,你在神殿外过得也是神仙日子。” 朱宝开心地被树爷爷他们迎进了院内,还没走到朱珥的院子,就有一个小孩飞奔而来,像一道箭窜入朱珥的怀中,挂在朱珥的脖子上。 “小姨,小姨,我好想你。” “乖,安安,小姨也想你。”朱珥摸摸安安软软的头发,又香香他粉嫩的小脸蛋,见他看向朱宝,忙介绍道,“这是宝姨,是我的姐姐。” “我娘才是你的姐姐。”安安一下子收回看朱宝的目光,不开心地将头埋在朱珥的颈边,闷声道。 “小姨有两个姐姐啊。”朱珥轻哄道,“安安不高兴多一个姨姨疼你吗?” “我……”安安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被朱宝从朱珥怀里抢夺去。朱宝将安安举得高高的,兴奋地问,“这就是安安,长得可真乖。安安,快叫我姨姨。我带你飞啊。” “姨姨。”安安的排斥像是从来没有过,他靠近朱宝,就喜欢上这个美丽漂亮的新姨姨,更何况,朱宝还说要带他飞。 “姨姨,飞高高。” 别看朱宝只是筑基修为,可这趟出来,却是带着朱宗明的法宝,那个朱珥多年没见过的飞桶。这些年朱宗明闲暇无事,将那飞桶的形状给调整过,总算看着不像大澡盆了,反倒成了一艘月牙形状的小船。朱宝就用那小船,带着安安,晃晃悠悠地飞上天。 眼见着小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安安开心的笑声已经渐渐听不见了,朱珥这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站立着的男人。那是骆梨的师傅,林慧贤。 “林前辈。” “姑娘回来了。”林慧贤是跟着安安过来的,林朗去了咏楹神殿,就将天剑门和安安都托付给他。 “林前辈来的正好,还请传音告知林朗哥哥,请他尽快赶回来。” “好。” “另外,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 “姑娘有事,义不容辞。” 朱珥低声安排一番,林慧贤诧异地看了朱珥两眼,到底没有多问,默默点头。 等林慧贤走了,朱珥这才看向停在屋檐上的小鸦,诧异地问,“你居然还在?” “这里好玩。”小鸦开心地在屋檐上跳来跳去,道,“你别赶我走,我是你这边的。” “我不敢认为能比他重要。” “他走错路了。我帮你,也是在帮他。” “好,我相信你。”朱珥正色道,“小鸦,你真正的能力是什么?” “你需要我帮忙?” “对。” “我能勾出人心里最隐秘的恐惧。”小鸦也一本正经地说,“并且让他们永远陷在那恐惧中。” “听着就很吓人。”朱珥继续问,“修为高深的,也能做到吗?” “只要我想,只要他有恐惧。”小鸦骄傲地说,“你是想让我帮你对付那个姜启玔?”小鸦虽然在别院,却并不是对整个墨雪大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朱珥摇头,“帝鸿舒站在他那边,我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将我的事情推到你身上去。”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呀?”小鸦飞到朱珥的肩头,轻轻啄了啄朱珥的脸颊,“其实就算帮你对付姜启玔也是可以的,不过他高深莫测,我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还有没有恐惧之心。” “小鸦,这里是我的家。” 朱珥看着身旁的院落,那一草一木,都是树爷爷精致布置的,都是最合她心意的,还有天上的安安和朱宝,那是她最亲近的人。以后还有朱宗明和明月,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生活在这里。这里,于朱珥来说,是疲惫的港湾,是心灵的归处。 “你是想让我保护这里?这没问题呀,我早就答应过你嘛。”小鸦扇着翅膀说。 “那个人太厉害太不择手段,我必须更加小心。”朱珥满脸凝重,“所以我会将万花村的迷雾大阵扩大,覆盖这方圆百里,而云湖别院这里,需要你在阵上加上你的能力,谁也不能靠近。”朱珥望向不远处的天剑壁,“我已经和林前辈说好了,这段时日他会约束门人,不准进出。这样便可防止那人控制他们的灵智来从我们内部生乱。” “如此,这里便可固若金汤。”小鸦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再次亲昵地蹭蹭朱珥,“你这样认真安排的样子好美呀,我好喜欢。” “小鸦……”朱珥哭笑不得。 “你怎么不夸我也可爱呢?” “小鸦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鸦。” 小鸦于是得到很大的满足,开心地重新飞回屋檐上,拿池水当镜子照,像是绝世美人要沉浸在自己的无敌美貌中。 这件事耽搁不得,有弥天灯帮忙遮掩,也只能让姜启玔推迟个三五天发现朱珥已经出了咏楹神殿,朱珥说做就做。 等到朱宝回来时,就好奇地对朱珥说,“小珥,院外是怎么了?林子里黑云涌动,瞧着不太平。” “姐姐能看到黑云?”朱珥讶异地反问,那可是小鸦布下的心神迷阵,常人是看不出异常的。 “那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到呢。” 安安猛地从朱宝怀里跳下去,跑去朱珥的脚边,拽着她的裙子往上攀爬,那小脸上分明委屈地要哭了。 “安安怎么了?”朱珥见安安这幅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不由感慨小孩真难养,明明刚刚从小船里下来时还笑得合不拢嘴呢。 “我不是瞎子。”安安的金豆子啪嗒啪嗒地掉出来,他抹着眼泪,嚎啕大哭着说。 朱珥和朱宝面面相觑,朱珥眼里隐含责怪,朱宝忙不迭地给安安赔不是,“安安,姨姨错了,姨姨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安安不瞎。” “嗯,安安不瞎,是姨姨瞎,姨姨看错了。” 小孩子倒也算好哄,对症下药便很快停住哭泣,跟没事人似地跑去一边玩,还不忘给小鸦炫耀在天上飞翔的感觉。 从小就会飞想飞哪就飞哪的小鸦只能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安安,眼底藏满了同情。可怜的不能自己飞翔的小小人类啊。 第一百六十章 “姐姐喜欢这里吗?” “喜欢。”朱宝开心地说,“神殿虽说比这里美,却少了许多生气。何况还有这么可爱的安安。” “朱家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好不好?”朱珥将头靠上朱宝的肩膀。 “好啊。”朱宝心情十分愉悦,这可比朱家那个破院子好上千万倍,“一直住在这里都没问题。” 安安此时和小鸦正互相追逐着玩的很欢快,满院子都是他的欢声笑语。树爷爷他们一众植灵化为人类在一旁跟着逗趣。若是站高点往远处看,就能瞧见天剑门弟子们正在云湖旁边练剑。他们排着阵型,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几百人同时出剑,那阵势十分让人震撼。 “爹娘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地方。” 朱宝开心地在院中上蹿下跳,最后跑去房顶坐着,感受着从云湖吹过来的微风,看着青山绿水,只觉得这些年被困于灯内的方寸之地那些苦闷都没了。 别看咏楹神殿很大,可朱宗明三人是魂魄受损被吸入灯内养魂,自然是待在弥天灯的本体内。那地方又热又亮,无论去哪个方向,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哪怕是最亲近火的朱宝,这十年也过得十分郁闷。 “等一切事了,咱们一家人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朱珥不会飞,可那飞行鞋现在只要一想就会出现在脚下,她飞到朱宝身边坐下,“到时候,我还可以带你们进云雾山,那里也很美。” “好啊。”朱宝两眼冒光,“小珥,你现在可真厉害了。” “姐姐天资那么好,勤加修炼,将来我还指着姐姐罩我呢。” “那是必须的。”朱宝将目光投向正在练剑的天剑门人,道,“这些家伙倒是勤奋,二百三十八人,居然有一百五十五人修炼出剑气,真不得了。好想和他们切磋切磋。” 朱宝跃跃欲试,她非剑修,却也好战,自问真打起来,不一定就输给这些动起来手不要命的家伙。 “姐姐,都是自家人,想切磋就去呗。” 朱珥捂着嘴靠着朱宝的胳膊直笑,这么妍丽的姑娘去和那帮糙老爷们切磋,他们怕是睡着都会笑醒。要知道自从林朗当了掌门,天剑门就没招到多少女弟子,快和佛宗成一家了。 “真的?”朱宝开心地站起来,“真的可以去吗?” “去吧去吧。”朱珥鼓励道,“多切磋进步更快呢,以姐姐的天分,很快就能后来居上了。” “好,你瞧好吧。” 朱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依然是翩翩公子模样,自觉不会被发现身份,真的就朝着天剑门那边飞过去了。 朱珥并没有跟过去,她远远瞧着朱宝落地就被天剑门人给围住了。现在大家都知道,能够进入这附近的,只会是自家人,所以都待朱宝很热情。更何况,朱宝自以为乔装打扮后没人识得她是个姑娘家,哪知道那些植灵们最是八卦,早将朱珥带着亲姐姐回来的消息传遍了云湖,天剑门的那些呆子再只知道练剑,也听闻此事。 朱宝哪怕做了男装打扮,自觉英俊潇洒是天下第一翩翩公子,可那唇红齿白人如玉,明眼人一看就能瞧出她是女儿身。这么个仙女掉进和尚堆里,可把天剑门人给高兴坏了。好在林慧贤治下严明,这些家伙好歹克制着,配合朱宝假装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只是切磋时都留了三分本事,怕姑娘家被打哭了不好看。 这下子切磋就变得很有趣了。 朱宝小小年纪就在生死边缘打过转,骨子里好战不说,还悍不畏死。哪怕是切磋,因为对方皮糙肉厚剑利,所以完全不留手。 天剑门的弟子没想到看着娇滴滴的女公子,动起手这般狠厉。这些弟子的剑气大多还没到收放自如的地步,放开手施为怕伤到朱宝,一时间竟很是狼狈,接连被朱宝撂倒了三个弟子。 这下,天剑门弟子也顾不上朱宝是女孩子了。谁不要面子啊?传出去让人知道天剑门一众弟子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大家还有脸吃饭吗? 场中一时热闹纷呈。 别看朱宝修为只是筑基,可这些年朱宗明和明月也没别的事儿,就顾着教导她了,她的见识和领悟力那绝对是非常厉害的。加上朱宝一直在弥天灯的圣火中养魂,哪怕是林慧贤的神识也没她一半强大。这些加起来,筑基期的朱宝,能让金丹后期的天剑门弟子都应付得颇为吃力。 若不是天剑门筑基期的弟子在朱宝面前不堪一击,天剑门也不好意思派出金丹弟子和她切磋,如今还是不敌,总不能再派元婴修士出面吧?那才是真正老脸丢到家了。 一群男人,还没个小姑娘厉害,这很大程度激发了天剑门弟子们的斗志。于是,天剑门的弟子原本一天只练四个时辰剑的,都自己给自己加码,当天所有人都练到月上梢头还不肯歇息。 林慧贤喜得第二天一早专程过来给朱宝道谢,欢迎她多多过去切磋交流。 朱宝在切磋中对以前掌握的一些功法又有了更深的领悟,觉得确实比自个儿在屋里修炼来的强,便当场就乐呵呵地跟着林慧贤去了。 朱珥依旧没有跟过去,而是抱着安安到了房顶上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朱宝和他们比试。 “姨姨好厉害啊。”安安在朱珥怀里兴奋地鼓掌,“哇,姨姨又赢了。” “安安将来也会这么厉害。” “小姨小姨,我每天都有好好练功哦。” 因为安安年龄还小,林慧贤虽说教他一些东西,却都是半练半玩。不过安安是个聪明又认真的孩子,但凡林慧贤教过的剑招,他拿着小木剑都能毫无差错地给比划出来。 “安安真棒。”朱珥香了一下安安的额头。 安安害羞地低下头,偷偷用小胖手摸了摸额头,将圆滚滚的身体愈发往朱珥身上靠了靠。 “小姨,你为什么每天都来房顶坐着啊?”安安不喜欢安安静静地坐着,沉默不过几个呼吸,就抬起头来好奇地问,“这里好远哦,都看不清姨姨的脸。” “安安今天还没去师祖那吧?” “师祖说小姨好不容易回来,让我多陪陪小姨呢。” “师祖不说,安安是不是就不想陪小姨啊?” “才不是呢。安安最喜欢小姨了。”安安将朱珥的手抱住轻摇道。 “小姨也很喜欢安安。”朱珥摸摸安安的头,“我让树爷爷送你过去天剑门玩好不好?” “你不去吗?” “小姨还有事,等办完了就能有更多时间陪着安安,这段时间安安要乖乖地听话,不能去外面乱跑,好吗?” “小姨,你是不是又要走?”安安突然压低声音问,他将小手捂在嘴边,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小姨,安安舍不得你走,不过你如果真有事,安安……安安会乖乖听话的。” “安安乖。” 朱珥抱着怀里那柔软得让人心都要化了的小身体,空着的那只手捏成拳头,心里瞬时觉得充满力量。 “小姨,你什么时候走啊?”安安仰着头,满脸不舍地看着朱珥,“小姨可不能偷偷溜走,无论去哪里,都要告诉安安好不好?”他的小手抓着朱珥,那般用力,若是可以,似乎就要这么拽着朱珥,不让她离开。 “乖。”朱珥感觉眼眶一热,“小姨要出去办件大事,回来后就多陪陪我们安安好不好?” “嗯嗯。”安安使劲地点了下头,依赖地靠着朱珥,那双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朱珥的喜欢和信赖,他想了想,说,“小姨,我会瞒着姨姨,不会告诉她。” 这孩子年龄小,却如此聪慧。朱珥摸摸安安的头,“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恩。”安安开心地说,“这是我和小姨的秘密。小姨,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一会。” “这么快?” “事情早些去办完,就能早些回来看安安啊。” “也是哦,那小姨你快去吧。” “乖。”朱珥招来树爷爷,将安安交给他,又让小鸦去陪着,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和天剑门一众弟子切磋的朱宝,身形渐渐在原地化为虚无,然后不见了。 真正成为弥天灯的主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弥天灯可与天上的太阳借路,让朱珥直达墨雪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朱珥总算摆脱了从前带着云雾山必须靠双脚往前走的苦逼。 可怜的朱宝,等大汗淋漓的回来,兴高采烈地呼喊朱珥,却只看见树爷爷沉默的脸,知道事情有些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我要去找她。” 朱宝想也不想就往云湖别院外面冲,她答应过朱宗明和明月,不会再让朱珥独自面对外面的艰险,可朱珥居然丢下了她。朱珥的确带她出了咏楹神殿,却从没有考虑过要和她共同面对风雨。难怪,难怪朱珥答应的那么爽快,那时候朱珥应该就已经想好了,只有她可笑地以为拿捏住了朱珥。 “大小姐请留步。”树爷爷拦在朱宝面前。 朱宝这时候手里还拿着天剑门那边借来的剑,她眉如刀锋眼淬毒箭,厉吼道,“滚开,别拦着我。” “大小姐不想先听听小珥留了什么话吗?” “有什么好听的,这个混蛋,居然敢丢下我。”朱宝气呼呼地说,可那脚步却缓缓地停了下来。 “小珥说你答应为她遮风挡雨,可有此事?” 朱宝点头。 “这别院是小珥的家,安安是小珥的命根子。”树爷爷慈爱地说,“她相信你,才将你留在这里,因为她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会替她守好这里。她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后方绝不容有失,那会让她分心,而分心会要了她的命。” “说了说去,还是想将我留在这里。” 朱宝余怒未消,红扑扑的脸上泛着晶莹的泪光。朱珥不肯带爹娘出来,不肯带她一起去,那说明她要去做的事,非常非常的危险。 “不,我要去到她身边。”朱宝倔强地说。 “那请便吧。”树爷爷让开路,“只是我的小珥哦,到时候不但要顾着自己,还要顾着你,本来就危险,这危险还加了倍。” 朱宝听到这话,再认不出哭出声来,“你,你嫌我是我累赘?” “大小姐,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能为身边人遮风挡雨。”树爷爷严肃地说,“不然,还是不要任性的好。” 朱宝气得,将手中剑往地上一扔,拔腿就跑了,好在这次,她跑的并不是出别院的方向,而是又回去了天剑门。 “树爷爷,这可不像你。”早就站在院墙下的林朗见朱宝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等她走后,这才站出来说,“你根本不需要说那些话。如今迷雾大阵已经开启,又有小鸦助阵,她走不了几步就必须得回来,根本不可能出去。” “哈哈。”树爷爷见到林朗,和蔼可亲地朝他一笑,“你这小子,回来的挺快。可惜还是没赶上,小珥已经走了。” “可给我留了话?” “那倒没有,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是。”林朗也笑起来,“我们如今最重要的是看紧门户,不能让那人拿我们去辖制小珥。” “不愧是当了掌门的人,比那小丫头想得可清楚多了。” 树爷爷回想起姜启玔时,心里还有些害怕。那个人随意的一剑,就可以荡平整个罗刹林。若是从前,树爷爷恨不得在他经过时跪伏在一旁,可如今,树爷爷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或许是因为有了家,有了要守护家园的信念,所以哪怕弱小,也不会轻易放弃。 “那个人太可怕了,并不是我能对付的。”林朗笑容一敛,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小珥是否有好的对策。其实有迷雾大阵在,咱们齐心守着这里,我相信那人能力通天,也进不来的。“ “小珥不能留在这里。”说话的却是小鸦,四周并没有它的身影,它只将声音传过来,“死亡可以无处不在,帝鸿舒如今站在小珥的对立面,如果小珥留在这里,帝鸿舒就能来到这里,他来了,就能带来姜启玔。只有小珥走了,你们都是帝鸿舒未来的子民,他没有立场伤害你们。” “明白了。”林朗点头,“那我回去练剑了,虽然我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达到那个人的境界,但是我也不能止步不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林朗回到天剑门,才发现身后跟着个尾巴。 “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朗已经听闻朱宝这两天疯狂地虐了自家门人的事情,他倒是喜闻乐见,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吃苦头,也好沉下心练剑,别会几个剑招,就觉得能笑傲整个墨雪大陆。 “你和我说说小珥的事情吧。”朱宝像快牛皮糖,林朗去哪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让林朗收到门人很多枚幽怨的眼神。 “她没给你说过?” “报喜不报忧,我更想听你说说。”朱宝苦笑,分离十年,纵然姐妹依旧亲热如初,却没那么亲密了,不再是一丁点小事都要分享给彼此。朱珥好像习惯独自承担一切,提起过往都是轻轻带过。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别瞪我。”林朗道,“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还差不多,你人挺好的。” 林朗微窘,从和朱珥的相遇说起,直说到朱珥进咏楹神殿前。这一番讲述下来,天就黑了。 “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朱宝抬头望着星河璀璨的天空,担心地说。 “她不会有事的。”林朗很坚定,朱珥在那么多风风雨雨中都能活过来,她绝不会殒命的。 “你对她倒是有信心。” “她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林朗的眼睛愈发明亮,就像是将天上的繁星都倒映在眼中,“若是没有遇到她,我这辈子也就是个普通的修炼者。可自从遇到她,一切都变得神奇不可思议了。” “我相信她会创造奇迹。”林朗朝着天空大声喊道。 “我也相信。”朱宝的声音不大,却清越迷人,温柔坚定。 “你还不走?”林朗尴尬地摸了头,他从咏楹神殿奔波回来疲惫得紧,如今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直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可身边跟着个大姑娘,别说睡觉,他都不好意思进卧室。 “睡什么睡?”只见外表文弱娇美的女公子恶狠狠地将剑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拍,“朱珥在外面为我们拼命才有现在的安乐,你睡得着吗?” 林朗那句我睡得着在触及朱宝像只炸毛的狮子一般的脸时,默默地咽回肚里,涩涩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要回来练剑吗?” “对,我睡前习惯练一套剑法。”林朗心里叫苦,若不是朱宝跟过来,他早将剑练了,如今却显得自己贪图安逸一般。这小姑娘美倒是美,却像是天上的太阳,光芒太甚,有些灼人。 “那还等什么?”朱宝将剑又拿起来,“走,练剑去。” “我练剑,你去做什么?” 林朗就见朱宝露出一个狡黠凶狠的笑容来,灿烂地说,“你的弟子们不够打啊,你回来了,以后都你陪我练剑吧。” “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敢。” 于是在朱珥走后的日子里,林朗就很苦楚地成了朱宝的专职陪练。朱宝对其他人都笑得如沐春风,独独对林朗凶巴巴地呼来喝去,让整个天剑门弟子侧目。若是换了别的人如此对待自家掌门,弟子们早就为了掌门的尊严奋不顾身了,可偏偏这个人是朱宝,于是弟子们就装作视而不见,默默地看林朗一人享受与众不同的优待。 朱珥并不知道天剑门中发生的一切,甚至不知道林朗已经回去了天剑门。她如今正在墨雪大陆的极西之处,要寻找几样好物事,到时候转换成好物件,来给姜启玔做大礼。 墨雪大陆的极西之处,是连修炼者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因为这里,算是墨雪大陆唯一一处妖族聚居的地方。妖族们不用躲躲藏藏,在这里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 这是妖的国度,虽说生存条件艰险了些,却也是妖的乐园。 这里的白日只有三个时辰,其他时候都是黑夜。 这里的花草树木可能会吃人,这里的天空可能会下火流浆,这里的土地随时都在崩塌,这里的风和雨都藏着毒!这不是人类能够生存的地域,也只有身体强悍的妖,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自由来去。 如今,这样的地方来了一个娇弱美丽的姑娘。整个妖族都沸腾了!当它们决定好好欢迎这独特的客人时,却发现那位客人一路往西,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下子整个妖族都呆愣了!要知道,再往西,那就是只有妖族才知道的死亡之地。 那里的空气凝成浓厚的毒雾,沾之则死;那里的地面没有一处可供落脚;那里的天空常年雷电不歇;那里没有一棵草一只动物,更没有食物没有能呼吸的空气没有可以入口的水源。 她去那里做什么? 朱珥也知道前方的危险,毕竟,连弥天灯都无法将她直接送过去,不得不提前让她出来自己穿行妖族领地,再慢慢靠近那死亡之地。 可朱珥知道,她必须去那里,多为自己准备一些依仗,才能对付那个在墨雪大陆上无法无天的姜启玔。她会让他知道,蚂蚁虽小,也可食象。 朱珥在几个妖族的目送下进了死亡之地。这是千万年来妖族对人类最友善的一次。它们甚至一路默默相护,让朱珥在妖族领地畅通无阻,直达死亡之地的边缘。看着朱珥走进去以后,它们也没有散开,就那么守在原地。它们想要等等看,是否会出现奇迹。 有人类进了死亡之地的消息在妖族传开后,更多的妖族闻讯赶来,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死亡之地外,就好像要迎接一场关于妖族的狂欢一般。 朱珥进了死亡之地就发现这地方果然不是活人该来的!她却不悲反喜,这样的地方,她一定能够找到很多对付姜启玔的武器。若是姜启玔能够不怕死地直接追来此处,那就更好了。 “将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朱珥吩咐道。 木斐如今是二殿殿主,二殿殿主的身份的确不能出神殿,可若只是凡人木斐,那自然可以自由往来神殿了。他本来有些郁郁朱珥离开神殿,现在发现还能为朱珥做一些事,干劲十分大,已经暗中控制了谛听楼。谛听楼从前便是墨雪大陆最灵通的消息机构,如今在木斐的管理下更甚从前,让朱珥在墨雪大陆的每一处都有了耳目。 “主人你还好吧?”木斐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接到指示立即出神殿去办事,而是站在原地,忧心地问。只要在神殿中,他就是全知全能的殿主,借着弥天灯,可以看清朱珥身边的景象。 “没事,撑得住。”朱珥道,“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不顾性命。” 木斐虽然知道是这个理,却还是无法真正放心,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小雾看不下去,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将他撵出神殿。 朱珥却已经顾不上留意神殿内木斐走没走了,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来面对眼前的危险。掌控之力老早就形成掌控领域护在朱珥周身,这还不够,朱珥还带着一片树爷爷的叶子,那个叶子可以给朱珥提供七天的空气。 朱珥身上罩着一层散发着白光的护罩,那个护罩让她看起来像一颗会发光的鸡蛋,就那么漂浮在死亡之地的上方,一点点往前挪动。这里的空气阻力极大,平时两三步就能走过的路程如今朱珥需要飘半个时辰。而地面是不能挨的,那狰狞翻滚的红泥会将一切靠近的物体往地下拉坠吞噬。飞高些更是不可能,朱珥头顶上方电闪雷鸣。这里的雷电和外面的又有些不同,竟是紫色的,无声无息,却能穿透击碎一切。 刚进死亡之地时,朱珥还没适应过来,就被一道雷电击在身上,掌控领域摇欲碎不说,朱珥更是跌落到地面,被无数的泥浆裹住往下拉坠。好在朱珥迅速地在身下转换出足足五双飞行鞋,托着她对抗那些黏腻的泥浆,总算重新稳稳地回到空中。 这下子,朱珥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还需要计算自己的速度和天上雷电击落的方向,以免两者再次发生相撞的危机。本来难走的路更加难走了,可这还不是最难得,当又往前面一些的时候,朱珥发现万植之力有些后继无力了。 死亡之地没有任何植物的存在,朱珥之所以还能支撑,全靠着当初在咏楹神殿时得到的桃枝供给力量。那桃枝一直被别在朱珥的衣裳上,从前上面的叶子鲜嫩欲滴,如今却是焉巴巴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很快就会零落。 叶子凋零之后,就只有枝干能提供万植之力了。那桃树在神殿生长不知多少年,蕴含的万植之力是极为丰富的,奈何这死亡之地耗损极大,朱珥算了下,最多支撑三天。三天内若她不出去,就会失陷在这个死亡之地里。 朱珥将身边的空气用掌控之力包裹着送入了云雾山,亦将脚下翻滚的泥浆采集了不少。可这些远远不够,死亡之地是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才这么可怖,只靠着一点里面的空气和泥浆在外面对付姜启玔的话,只能给他不痛不痒的效果。 极凶之地,必有极凶之物。这才是朱珥此行的目的,她要得到那个东西,用来给姜启玔做致命一击。而那个东西,一定在死亡之地的深处。 朱珥有些头疼,照她现在的速度,三天只能走出很小的一段路。这还是她到时候能够直接回到神殿里,所以省出了返程的时间。只是出去了,若再进来,就得重新再从外围走一遭。因为死亡之地的环境瞬息万变,先前安全下一刻未必如此,若是直接让弥天灯将她传过来,很可能刚出来就会遇险。 “主人,先出去吧。”小雾道,“这地方就是我也无法来去自如,主人如此仓促往前,实在太过冒险。” “好。” 朱珥并没有一味坚持,认同了小雾的话,直接回了神殿内。朱宗明和明月她是不敢去见的,就让她们以为她和朱宝正在大陆的某处游历吧。 在神殿内,朱珥用了很多张纸,详细地计算了死亡之地的空气助力,泥浆的拉力,雷电的频率等等,最后拟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路线来行进。只是速度上,朱珥蹙眉,必须解决速度的问题,否则她进死亡之地全无意义。 “主人,主人,小灯可以帮你啊。” “哦,你有法子?”朱珥开心地看向飘在面前的弥天灯。 “我可是圣物呀。”弥天灯变成一艘小船,“主人你坐上来啊,那个死亡之地,我载着你往前走。” “你们的能力不是不能在墨雪大陆使出来么?” “啊呀,还是小灯有法子。”小雾妖娆大笑,满脸喜悦地对朱珥说,“是我愚笨了。小灯的本体是圣物,能伤害它的世间少有。它化身为船,主人坐在船中,无论是雷电还是毒气亦或者那火流浆,都无法伤害船身分毫,主人自然安全无虞。小灯完全不需要用什么圣力,它的躯体就能为主人挡去一切。” “对啊,主人,只要我不用圣力就没有问题的啦。” “这么说。”朱珥觉眼前一亮,“我拿小灯你去砸人,只要准头够,将那人砸个洞也是没问题的?” “好像这么说也没什么错。”弥天灯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嘴上道。 “哈。”小雾高兴地说,“那主人还需要去死亡之地找什么武器,就拿着小灯使劲砸那姜启玔就对了,都不需要主人多用力,咱们小灯就能砸,对吧?” “你们当我是核桃吗?” “死亡之地我还是要去的。” “为什么啊?”小雾撅起那艳若桃李的嘴唇,不开心地问,“那地方阴森森的,我在神殿内看着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主人如今已有武器,何必还去那地方呢?” “等鱼上钩啊。”朱珥邪恶地笑着说,“我能在里面来去自如了,这种好地方,当然要让姜启玔也来感受一番。” 于是乎,妖族等在死亡之地外面还没散去的妖修们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明进了死亡之地的小姑娘,居然安好无恙地又一次出现在妖族领地。朱珥先前直接进了死亡之地,压根不知道外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妖修,如今看清楚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姜启玔找来对付她的。 朱珥脚下的飞行鞋疯狂地转动着,让朱珥像一只脱弦而出的箭,飞跃进了死亡之地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珥进了死亡之地后,留在外面的妖修们就沸腾了! 要知道,无论是人还是妖,从有记忆起,就不能进出死亡之地。死亡之地有什么?顾名思义啊,那必须只有死亡,找死的才去那。可那个鲜活的小姑娘不但没死,还出去了,还又进去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虽说没有人或者妖敢尝试像朱珥一样踏足死亡之地,可这消息却像风一般传遍墨雪大陆,然后无论是人修还是妖修都闻风而动。 妖族领地万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妖族们对待其他人修可就没对朱珥那么客气了,该打打该杀杀,那从妖族领地外围一直到死亡之地的路上,到处都是鲜血和残骸。 生而为妖,骨子里本就是嗜杀的,从前碍于妖族规矩,同是妖族不能相残,打起来都不痛快,如今有这么送上来挨揍的,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 最后真正能来到死亡之地外面的人修,也不过就是姜启玔带着的一波人马罢了。 至少妖修那就多了去,在妖族领地外面生活的这下子回来了十之八九,死亡之地边缘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模样各异的妖族。 若是换了旁人,怕被妖族的声势吓得脚软,恨不得立时离开了。可姜启玔并非常人,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最靠近死亡之地的地方,身影肃穆而挺拔,双手空空如也。那浑身散发的气势却让对危险最警觉的妖修们知道这个人非常不好惹,都默契地离他远远站着。 这么一来,如果有人从天上往下看,就会发现妖族层层叠叠地围成一个半圆,将那几十个势单力薄的人类围在正当中。双方并没有动手,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姜启玔的眼里倒影着死亡之地流到外面来的火流浆。这种火流浆,只要沾上一滴,就会瞬间席卷全身。若是被烧死,还能留下一点残灰,可被这火流浆沾上,那是灰都不会剩下。 姜启玔再望向那天空。死亡之地的天空黑压压地,却又时不时透着耀眼的紫。 “这个小世界里,也会藏着这样的地方。”跟着姜启玔来的昌河尊者惊讶地说,他甚至不敢像姜启玔一般站在前面去,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死亡之地给吞噬了。显然,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家伙们比朱珥的眼光毒辣,不用进去就已经知道死亡之地是多么的恐怖。 “她能在这里,这个小世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只是可恨……”至于可恨什么,虹琪尊者的话被姜启玔一个眼神给扼杀在喉咙里。 “我们要怎么进去呢?”问话的竟是朱宗毅,他还跟在姜启玔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候着,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姜启玔的奴仆一般。这一次,他是只身前来,身边一个朱家人都没带,也换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袍,一点都没有从前朱家族长的威风得意。 “区区死亡之地,也能拦住我的脚步?”姜启玔冷哼一声。 “是,是,是,你们姜家人生来就不怕死,死亡之地算什么。”灵鹤尊者也跟着冷哼,私下里,他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姜启玔,傲的鼻孔朝天,从不正眼看人,谁比谁高贵许多呢? “死算得了什么,至少不能苟且偷生。”姜启玔恼恨地说,却不像是针对灵鹤尊者的样子。他如今对着自己人,哪怕是对方态度挑衅,也十分温和,还挤出一抹笑容来给灵鹤尊者,吓得灵鹤尊者忙后退了一步,只听姜启玔温声道,“别担心,她能进去,我们也能。” 姜启玔说话间手上多了一个笛子,那笛子黑漆漆的,只有一个孔。可在场除了朱宗毅,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你,你居然带了三十三天长生笛来?”昌河尊者讶异地问。 姜启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摩挲着那把笛子。那笛子,是长生木所制,没有什么能够摧毁掉它。传说天地初开之时,始祖就是吹着这把笛子,一路往上,建出三十三天的小世界来。 在场没有人知道,就连姜琰都不知道,这本是荇娘的笛子。当年荇娘终于能够化为人身,魔王送给她的成人礼物。后来,被荇娘送给姜启玔做定情信物,再后来,就再没人见过这把笛子了。如今,三十三天长生笛终于重见天日。 “你可别乱来。”昌河尊者很快变了脸色,“这笛子是圣物,在这里吹,这世界马上就会崩塌。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卷入宇宙碎流中,就算不死,在无穷无尽的荒芜中漂泊,那滋味也够受的。” “是啊。” 灵鹤尊者也不敢再刺激姜启玔,他们这些人的修为早就因为补充不了仙力大不如前了,如果再掉到宇宙碎流中,那破地,除了乱窜的碎石,可是什么都没有,迟早会磨掉他们最后一点依仗,再悄无声息地死在荒芜之中。 “你可千万别激动。”灵鹤尊者劝道,“不过是个凡人小姑娘,我们总能对付得了她。那时候便可重新踏破虚空,纵横天地。” “别因小失大啊。”虹琪尊者也劝道。 “走吧。”姜启玔却将那三十三天长生笛扬了一下,再朝着死亡之地扔出去。 “啊。” 他带来的无不发出惊呼。那可是三十三天长生笛啊,就算用不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却见那长生笛落在死亡之地后,像个调皮的小孩,左顾右盼,上蹿下跳,然后嗖地一下飞回了姜启玔面前,缓缓地变大了百倍。 “蠢货,这样不就可以了?”姜启玔冷傲地说,袖子一甩,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剑,结果没有摸到。他的脸上有刹那的怔愣和一闪而过的悲凉,但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他强压下去,他冷漠地从笛子露出的大洞口走进去。 “哈,真聪明。”昌河尊者尴尬的摸了下鼻子,跟着走进三十三天长生笛中。 这笛子里另有天地,虽说比不上舒适的屋子,却有几张蒲团可供坐卧。等所有人都走进去后,笛子的两端就封闭起来,然后缓缓地飞向死亡之地。 “啧,人修就是比我们花样多。”围着的妖族之王看了这一幕,感慨地说。 妖修一向不依靠外物,全靠强横的肉身,就算身上带着几件法宝,也多是拿来取巧玩闹的,当不得大用途。 “那小姑娘身上一定也有宝贝。”不知是哪个妖修大喊一声。 妖本是动物修炼的高级形态,哪怕是成了妖修,大多数的妖修脑子也不太好使。可是这话嘛,如此直白,再蠢的也听懂了。这波进来的人类身上有着这样非凡的宝贝,若是能抢过来,那这片墨雪大陆以后就是妖修的了。 这下,整个妖族都沸腾了。 这些个身怀异宝的人类,可是自己跑过来送死的,若是到口的肉都不敢咬一咬,那整个妖族以后改吃草得了。妖王的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再看看激动的子民们,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涌上大脑,再顾不得更多事情了。 “抢,抢他丫的。”妖王大声喊道。 “抢,等他们出来就抢他丫的。”妖族们重复着妖王的话。 身在死亡之地的朱珥并不知晓妖族们的动向,她此时正在弥天灯里往死亡之地更深处去。 “主人,姜启玔他们也进来了。”木斐传来消息。 “恩。”朱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有弥天灯,那姜启玔活了不知多少年,身上还能少得了异宝吗? “主人,你一点都不着急吗?”小雾很担心地问。毕竟那姜启玔可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而她们并不能出去帮助朱珥,到时候朱珥孤身应敌,局面十分不利。 “没什么好着急的。”朱珥轻笑,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出游般轻松快活,“他们和我一样身处圣物中,他们不敢出来的。可他们不出来,又如何伤我分毫?” “主人,你是可以出去的。”小雾惊喜地道。 “对,我是可以出去的。”朱珥慧黠地笑起来。 死亡之地的记载,朱珥在彼岸苑中看到过。这里和云雾山一样,是突然出现的一块地方。出现后,就再没有人能探寻里面的分毫。 朱珥大胆猜测,这里应该藏着一样东西,一样让这个地方变成死亡之地的东西。如果她找到那件东西,或许对付姜启玔就能更多了一些把握。 “主人,你还好吗?” 弥天灯稚嫩的声音响起来,若它是人形,这会儿一定满头大汗。死亡之地的深处实在是太热了,能够烤化一切的热度,便是弥天灯,都觉得有些难受。不过它知道这点热度是伤害不了自己的,却害怕里面的朱珥受到影响。 “放心。”朱珥轻松地说,然后将万植之力散发出去,包裹在弥天灯全身。刹那间,弥天灯觉得浑身被笼罩着一层凉意,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它快活地摇了摇灯蕊,咬牙切齿地说,“这里的火焰,敢比我的弥天之火厉害,等主人办完事,我要吞了它们。” “好,让你吞。”朱珥忍不住笑起来,弥天灯像个童心烂漫的孩子,内心透明如水,让人忍不住欢喜。 弥天灯在原地转了个圈,速度一下子加快了,迸射去了那火流浆翻滚更厉害的深处。 越往死亡之地深处走,就越觉得这地方可怖。天上地下,都是火流浆和雷电,连刚进来时那有毒的空气都已经无法存在了。 朱珥透过弥天灯往外看,触目是一片灼伤眼睛的红。她怕伤了眼,连忙往眼睛上覆了一片桃叶。这次来,她的准备更充分了些。那片桃林里成精的老桃树,大方地赠给她一条胳膊粗的桃枝,让她没有万植之力枯竭的后顾之忧,又将桃叶也给她无数,帮她庇护身体各处,补充新鲜空气。 覆上桃叶后,朱珥再看外面的世界,就是一片萌萌的橘红色了。火流浆翻滚出各种奇怪诡异的图案来,张牙舞爪地欢迎着闯入者,因为它们知道,这些都是它们未来的养料。 “主人,这里头除了火流浆,什么都没有啊。” 死亡之地其实也不大,弥天灯在里面穿行自如,很快就转了两个圈,可惜一无所获。 “我们下去看看。”朱珥沉吟了一会,吩咐道。 “下去?”弥天灯一哆嗦,它倒不怕下面有危险,毕竟普天之下没什么可以伤害到它,只是它怕被困在下面出不来。 “姜启玔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 “如果我们原地不动,他们找过来至少需要一刻钟。” “我们去找他们呢?” “嘻嘻,主人,那你眨眨眼睛咱们就到了。”弥天灯得意地笑着说,“他用的是个大宝贝,不过没有认主,他根本无法驱使自如,哪里比得上我。” “你隐去身形,然后咱们过去找他。” “好嘞。” 果然只是眨眨眼的功夫,朱珥就到了三十三天长生笛面前。那笛子在火流浆中依然黑的干净纯粹,半分不沾染火流浆,遗世独立地浮在死亡之地上方。 “小灯,接下来就靠你啦,让那笛子成为拉我们出地底的工具吧。” “这个简单。”弥天灯笑着说,然后摇曳出一缕火光来,那火光拉长成线,一头牢牢地黏在三十三天长生笛上。 就算姜启玔他们察觉到异样,在这到处充斥着火流浆的世界里,那一缕火线完全融入其中,他们也找不到异样的来源所在。 “主人,那我们下去?” “恩。”朱珥坚定地说,“下去。” 弥天灯扑通一声,往下面的火流浆里一跳,也不控制自己继续飞行,就那么任由着排山倒海般涌过来的火流浆将自己吞没,拉扯着去往那最深处。 “主人,好像有些不对,这里还是除了火流浆就是火流浆。”弥天灯过了好一会儿,懊恼地说。这鬼地方,竟然还想争抢它的火源。 “小灯,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朱珥听出弥天灯的声音里有些不同,像是被人抢了糖果的小孩,藏着委屈和疼痛。 “我……”弥天灯道,“有东西在抢我的弥天之火。”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好了。” “主人???”弥天灯完全不知好从何来,委屈地大喊一声。 “小灯,它一定在附近。”朱珥将那万植之力输出更多去护住弥天灯,问道,“你可还好?能坚持吗?别勉强自己,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肯定能啊。”得了朱珥的关心,弥天灯瞬间觉得没什么事不能面对,“主人你放心,我一定把它给你找出来。” 弥天灯被吞噬了部分火焰,感觉有些疼痛。不过它的火焰也并非一般,这附近的火流浆不知道是何种火焰生成的,随便乱吃食物容易,吃下去想消化就很难。 弥天灯本来心疼被吞噬的那部分火焰,被朱珥这么一关心,只觉得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索性将自己本来如风中之烛的火焰催得更旺些,就等着猎物上钩。 火流浆明显不像弥天灯还有自己的思维,看到柔弱昏黄的弥天火就忍不住想吞掉,吞吧吞吧,结果发现那豆苗大的一点火光,怎么吞都还在原地亮着。 越来越多的火流浆将弥天灯包裹住,翻滚着想要将它彻底吞噬。弥天灯也十分大方淡定地就那么待在原地,任由它们动作。 朱珥在弥天灯内也没闲着,神识早散在四处,想要寻找到火流浆中的一点异样。可这到处都是火流浆,将她的神识阻隔的厉害,四面八方又给人一模一样的感觉,想要找到所寻之物,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主人,它们不吞了。”弥天灯突然道。 弥天灯本就是一盏灯,灯芯在,灯油满,就能一直燃着。它亘古以来就这么燃着,灯油也没少半滴,这区区火流浆就妄想将它吞光光,无疑是白日做梦。 火流浆们吞了太多的弥天火,后果就是它们像是在闹肚子疼,拼命地翻滚着,竟是想要将弥天灯挤出这片地方。 “有什么在操控它们。”朱珥肯定地说,火流浆是死物,它们不可能自己做出这种行为,就连先前吞噬弥天火,也一定是被操控才进行的。 “主人,我顺着气息找找。”弥天灯道. “小灯真聪明。”朱珥毫不吝啬地夸奖说。那弥天火本就出自弥天灯,被吞后一时半会不会消失,弥天灯找找弥天火的分布,说不定就能有结果了。 “主人。”果然,不过呼吸之间,弥天灯惊喜地喊道,“东南,弥天火都被运送到那了。” “过去。” “好嘞。” 弥天灯欢快地打个旋,稳稳当当地往前飞,那些翻滚的火流浆完全拿它没办法。很快,弥天灯停了下来。 “主人,面前有一道门。” “门?”朱珥在弥天灯内,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外界的事物,只是在她的视野中,还是只能看到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火流浆。 “那东西就在门后。” 弥天灯飞出一个门的形状来,“就是这里。” “好,我来想想办法。” 朱珥将掌控之力输过去,却好像泥牛入海。她皱眉沉吟,然后尝试着用掌控之力控制火流浆,却发现那火流浆看着惊人,却宛如无物,压根无法控制。那么,转换呢?如今朱珥愈发将转换的能力用的收放自如,才这么一想,面前的火流浆已经如她所愿变成浑身通红的一条小鱼。 朱珥又将那掌控之力放在小鱼之上,惊喜地发现这一次可以了。她缓慢却稳当地将小鱼送到弥天灯所说的门的位置。她的方法简单而粗暴,在靠近门的瞬间,朱珥想象着那条鱼无坚不摧。 掌控之内她为王者,随心所向无所不成。 死亡之地突然天摇地动。 朱珥心道有戏,立即控制更多的火流浆变成小鱼,去钻那道门。 “主人,你小心。”弥天灯在不同寻常的天摇地动中再也无法保持稳当地飞行,它怕伤到灯内的朱珥,提醒道。 “好。” 朱珥身上本就覆着掌控之罩,心念一动,任弥天灯如何上下翻滚左右碰撞,她都稳稳地坐在灯内,目光所向之处,是那道已经能看见轮廓正面全部被红色小鱼给覆盖着的金色之门。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震耳欲聋。朱珥在弥天灯内,都不由得伸出手捂住双耳。弥天灯却抓住这样的机会,在小鱼们钻出的裂缝中一闪而逝,进了金色大门内。 朱珥收了红色小鱼,却并没有让它们消散,而是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掌控之力,将之放入了云雾山中。 “这里……这里……”弥天灯颤抖着说,“天啦,原来这里没有毁掉。” “这是哪?” 朱珥一脸懵地看向外面,外面只有浓郁的黑,和时不时划破天空的金色雷电。这地方十分诡异,比从前在彼岸苑中无涯的黑暗中行走还要可怕一些。她甚至觉得,弥天灯在这样的地方,都能被吞噬掉。 “主人,小心。” 弥天灯好像来过这里,它不再乱飞,而是按照一定的路线在空中流下一串灿烂的灯影。它一直在飞,越飞越急,若它是个人,朱珥想,此刻它一定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朱珥知道,弥天灯在努力地应对外面的环境。她不敢让它分了神,纵有满心疑惑,也都先憋在心里。 这地方连时间都感觉不到了,朱珥也不知道弥天灯飞了多久,好在,它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四周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天上的雷电反倒是聚集地更多了。 “主人,我们先在这里歇歇。”弥天灯说话时果然有些喘。 “情况不妙?” “非常不妙。”一向都是欢快喜人的弥天灯声音里全是苦闷,“这里是诛神之地的深处,诛天地鬼神,能让一切归于虚无。” “那,只有等死?” “不。”弥天灯坚定地说,“我既然将主人带进来,就一定将主人带出去。从前……从前我来过这里,只是当时我还小,不曾十分留意此处的走法。” 朱珥怔然,从前吗?弥天灯若是来过,那一定是跟着它的上一任主人了。 “此处,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变幻。”朱珥道,“当年的路线现在还能走吗?” “其实也不算是路线啦。现在我们头顶的雷电是有规律的,只要按照规律的空隙穿梭前行,不被击中,就有生机。”弥天灯急促地说,“主人,我们又要前进了。” 果然,刚说完弥天灯就像离弦之箭往前面飞去,朱珥回过头,就见刚刚他们停歇的那一片正被密集的雷电轰炸着,还有丝丝缕缕,追着他们过来了。 弥天灯像个无头苍蝇,拼命地躲闪着天上的雷电。 轰! 朱珥感觉到浑身一凉。 弥天灯被击中了。 朱珥的眼前,那黝黑的灯壁,清晰可见一道裂痕。随着弥天灯剧烈的动作,那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大。 “小灯。”朱珥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小灯你没事吧。” “主人。”弥天灯带着哭腔,“我会送你出去的。” 弥天灯将弥天之火覆盖住整个弥天灯,包裹着要从裂缝里溜走的灯油。作为一盏灯,只要还有灯油它就是长生的。只是灯壁裂了,灯油就会漏,等漏光了,它这一生也就结束了。 弥天灯用本命之火来裹住灯身,要阻止灯油往外漏。这样一来,它飞行的速度就变慢了,于是又被击中两次,那裂缝就更大了。 朱珥心惊胆战地看着灯里的油少了一半,覆着弥天灯的火焰也没有先前的灿烂。 她能做什么?她不要在灯中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小灯,不行的话我带你进云雾山。” “不行,主人。”弥天灯却道,“云雾山不能自己移动,从这里进去还会从这里出来。这地方千变万化,主人一出来就会……” “我宁愿余生都待在云雾山,我也不想让你为我牺牲。”朱珥懂弥天灯的意思,若是这样进了云雾山,朱珥几乎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主人。不行。”弥天灯歇斯里底地喊道,它怕来不及,朱珥心念一动,就进了云雾山。它悲怆地大喊,“主人,你相信我,我会护着你离开,我已经想起了路线。” “小灯。”朱珥眼睛都湿润了,她不要弥天灯为自己牺牲,仅仅为了让她有自由的人生,那还不如她们都去云雾山中,和和美美地共同度过剩余的岁月。 “真的,我想起来了,主人。”弥天灯还在奋力往前飞,边飞边威胁朱珥说,“主人,你要是敢进云雾山,我就一进去就自毁。横竖我也没脸再见主人了。” “我……”弥天灯有时候像个小孩子,可骨子里的执拗却没来由的让朱珥相信,它真的会说到做到。 好在后面的这段路,他们没有再被雷电击中过,稳稳当当地到了下一个可以休息的地点。 “主人,你瞧,我说我可以的。” “是,小灯最棒了。” 弥天灯的灯壁几乎全裂了,全靠着弥天之火的包裹,这才能够留住里面的灯油。可弥天灯这样燃烧本命之火,灯油的消耗是平时的数倍,很快,灯油不是漏光就是被耗光。 朱珥一直想用掌控之力帮助弥天灯,却发现只是徒劳。她的区区万植之力转变来的掌控之力,在弥天灯这样的圣物面前不堪一用。 “主人,若是……若是我碎裂了,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回到云雾山啊。”弥天灯认真严肃地说。 “不,小灯,我们一起回去。”朱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进去后慢慢想法好不好?” 弥天灯像是最任性的小孩,拼命地摇晃着身体,“不,我不进去,进去我就死给你看。” 朱珥心中觉得十分棘手,这样的时候,弥天灯不配合,这和送死无异。 “主人,相信我,很快我就能送你到安全之处。” “小灯。” “主人。”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声音响在朱珥的脑海里,那是一直留在神殿中的小雾。刚刚事发危急,她在朱珥的指示下先将朱宗明和明月送到云雾山中去。 “小雾。”朱珥叹息一声,“小灯,不肯进云雾山。” “主人。”小雾居然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小灯,小灯此次凶多吉少了。” “不会的,我们进去后就安全了。”朱珥急忙道。 “小灯的身体是天地至宝铸造而成,如今被击成这样,全靠着它燃烧灯油的本命之火来支撑着没有支离破碎。一旦……一旦回了云雾山,和云雾山中的灵气交汇,就是它命陨之时。” “没有办法修复吗?”朱珥看着弥天灯千疮百孔的身体,哽咽着问小雾。 “哪来那么多的天地至宝,就算有,一时间也找不到最好的铸造师,就算找到了,时间也不够。铸造的这段时间我们找不到一样东西可以用来盛放小灯的灯油。小灯的灯油也是天下奇珍,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盛放的。灯油就是它的命,灯油没了,它也就没了。” 这么说,弥天灯是彻底给判了死刑? 朱珥浑身一震。不,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都怪她,若非她执意要来寻找对付姜启玔的东西,也不会带累弥天灯遭此横祸。 “不,一定有办法的。” 朱珥看着弥天灯挣扎着又飞起来,它飞得越来越慢,却还尽量飞得稳一点,不让剧烈的碰撞伤害到里面的朱珥。 后方雷电汹涌而来,似要撕裂它们。 “快躲。” 朱珥不知哪来的灵感,居然在雷电要击中的那一刻,用掌控之力控制着弥天灯变幻了位置,成功躲过一击。这之后,朱珥愈发得心应手地控制着弥天灯继续准确地躲过漫天雷电,稳稳地飞到了下一个可供停歇的地点。 “主人。”弥天灯开心地哭起来,“主人,你果然还记得。”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心里突然多出来。”朱珥并没有多出什么记忆,只是突然间就知道那些雷电的轨迹罢了。她低低地哭泣,“可是小灯,我该怎么才能救下你。” “主人,你知道了?”弥天灯本来想瞒着这件事,先将朱珥成功地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小灯,我不会让你死的。” 朱珥突然间做下一个决定,她早知道自己可能有些来历,那么,她的身体必然不同寻常。若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可以承载弥天灯的灯油,那她自己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主人,我命不足惜。” “瞎说。” 朱珥伸出手去抚摸那斑斑裂痕的灯壁,“小灯,你放心,我活着你就会活着。” “恩。” 弥天灯没来由地,就相信了朱珥的话。它本就心思单纯,也不会细问朱珥打算如何救它。在它眼里,朱珥无所不能,说能救就一定能救。 小雾却没那么容易糊弄,一迭声地问朱珥,“主人,你可别乱来。” 小雾虽然不知道朱珥打算做什么,可她知道,如今的朱珥,压根没有那个能力去救弥天灯。 “我心里有数。”朱珥淡然地说。 朱珥越这么说,小雾心里直打鼓,她跑回屋子里,想要将姜琰唤醒,这种时候她才觉出姜琰的好处来。姜琰能够洞悉朱珥的想法,能够改变朱珥的想法,而她,她什么都做不到,她甚至猜不到朱珥打算做什么。 “主人,再有三次,我们就能抵达诛神之心。”弥天灯欢快地说,浑然忘了自己已经一只脚踩在鬼门关上,随时会油尽而亡。 “诸神之心,那是什么?” “诸神之心是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至宝,是诸神殿运转的能量来源。”弥天灯道,“也是……也是九殿殿主的真身。” “既是九殿殿主,为何还会伤害你?”朱珥自己在经历考验也就罢了,那诸神之心和弥天灯也算同一个主人,居然真的下狠手置它于死地。 “主人,它没有主人时就会意识混沌,只会按照诸神之地的规则行事。当年诸天神佛,若是犯下大错,就会被投到这诸神之地来接受惩罚,若能侥幸不死,就会被镇压在诸神殿之下。”弥天灯道,“我不怪它,主人,若是它清醒过来,你也别说我是死在这里,好不好?” “傻孩子。”朱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样可爱的弥天灯,若是真这样没了,此后岁月,朱珥的心里都会缺上一大块。朱珥想到姜琰,问道,“我没听姜琰说起在诸神之地的情形,他好像是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诸神殿之下被镇压了。” “他啊。”弥天灯明显在掩饰什么,笑声极不自然,“他是个例外。” “哦。”朱珥并没有追问,这样情况下的弥天灯,她哪里还舍得逼问它什么。朱珥也没有问小雾,小雾看着嘻嘻哈哈像个草包美人,其实嘴巴最严的就是她,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果然如弥天灯所说,再停歇了三次之后,朱珥来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说奇怪呢?因为这个地方天上地下全都是云,让人心神放松想要长睡不醒的云朵,就那么亲昵地往身上蹭。雷电都乖乖地在天上待着,偶尔发作一下,打下来的光也并不伤人,倒更像是七彩彩虹从天上坠落而下。 “主人,可千万别睡着啊。”弥天灯的声音困顿无力,却还强撑着提醒朱珥。 朱珥应了一声,她也怕自己睡着,或许还能醒过来,可醒过来时,一定已经没有弥天灯了。朱珥咬破舌尖,一股子钻心疼痛从舌尖蔓延,瞬时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看到弥天灯身上的裂痕更大了,灯油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弥天之火真正像是风中之烛,随时可能湮灭。 “小灯。”朱珥凛然道,“我做你的载体吧。” “主人你在说什么?”弥天灯哆嗦了一下,明显吓了一跳。 “以人为灯,我们共享岁月。”朱珥坚定地说,从裂缝跳到弥天灯外,落在一朵白云上,伸出手将缩小的弥天灯捧在手里,“我虽是凡人之躯,但是你们认我为主,必然我身上有不寻常之处,只希望这份不寻常,能够救得你我。” “不,不行。”弥天灯挣扎着,它越挣扎灯油漏的越快,身上的裂痕也越发的多,眼看着就会碎裂开来。 朱珥也急了,拿着弥天灯就往口里送。 “等等。”这次说话的却是木斐,因为弥天灯快要破碎,咏楹神殿自然也是支离破碎,身为二殿殿主的天职让木斐不得不先将咏楹神殿搬迁到他自己的识海之中暂存。等木斐一回事,就看到这吓得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等等,我有法子。”看到朱珥已经将弥天灯送到嘴边,再迟一步就真的会吞到肚子里,木斐忙道。 “什么法子?”朱珥停下动作,弥天灯也停止挣扎。 “诛神之心乃是全天下最好的至宝。”木斐喘着气说,“主人你的转换之力,大可将部分诸神之心转化后修补小灯的伤痕。只要灯壁修好了,灯油自会慢慢重新蓄满的。” “可是……”朱珥为难地说,“我连外面的火流浆都转化的十分困难,何谈转化此地的诛神之心呢?” 朱珥对这片天地,不知为何心里有着强烈的畏惧之心。这是比火流浆可怕千万倍的地方,火流浆压根无法伤害弥天灯分毫,这地方却可以轻易击穿弥天灯那坚固的灯壁。她的转化之力,能将这什么都感觉不到的虚无,转换成弥天灯的灯壁? “主人,现在的你是不能转化诛神之心,可等你通过这里的考验,收服了它,难道还不能吗?” “好,我尽力一试。” 朱珥将大半的掌控之力用在弥天灯身上护着它暂时安稳,然后满脸毅然地踩着一朵又一朵的白云往更深处走去。 在那白云深处,有一颗鲜红的心脏躺在白云之中,有力地勃勃跳动着。看见朱珥来,它调皮地往远处窜去。 “主人,抓住它。” 不消木斐说,朱珥也知道要抓住这诛神之心。她脚下顿现飞行鞋,朝着那诛神之心飞扑过去,无奈诛神之心滑不留手的,朱珥好几次都抓住它的一角,却都被它溜走了。 朱珥追的气喘吁吁,便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这样是抓不住诸神之心的,非常之时必须用非常之法。 朱珥将先前保存的火流浆取出来,火流浆依旧是小红鱼的形状。朱珥将那上百只小红鱼朝着天空撒开来,控制着它们绕着诸神之心建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堵不满的地方便立时控制着小红鱼长大数倍。 “主人真是聪明。”木斐感慨道,谁能想到呢,抓诸神之心还能这样干? 朱珥本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哪知道还真管用。那火流浆本就是诛神之心溢出去的气息衍生而成,诛神之心并不抗拒火流浆的围绕,等到所有出路被堵的死死的,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诛神之心开始疯狂地撞着火流浆做成的牢笼。这火流浆本就能被它控制,瞬时那牢笼摇摇欲坠。 “遭了,它要遛。”云雾山中小雾和木斐同时惊吼道。 “溜不掉的。” 这地方是诛神之心的地盘,所有一切它都可以掌控自如,除了朱珥。 朱珥咬咬牙,索性拼了,她手腕翻飞,竟是直接削了手臂上一块肉下来,朝着前方抛出去。这还是打算将弥天灯吞进身体给的灵感。她的身体若是能侥幸不破损成渣,能够承载弥天灯,想来也是能够控住这诛神之心。 朱珥的血肉飞到牢笼之上,迅速变大,形成一张薄薄的血红色的大网。 果然,那诸神之心破坏掉了火流浆做成的牢笼,在血红大网中却像条濒死的鱼,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总算消停下来。 朱珥心念一动,那血红大网便收了回来。朱珥手臂被削掉的地方有个小坑,血肉模糊瞧着很可怖的样子,朱珥却已经感觉不到痛,将那血红大网往伤口一按,手离开时,手臂已经完好如初,只是上面多了一个拇指大的殷红色印记。 “成了。”当血肉重新回归身体,朱珥感觉到神识之中多了一些牵绊。她知道,这下,就算将诛神之心放出去,它也会乖乖地再回来。这便是认主,是永远的牵绊和皈依。 “主人好生厉害。”小雾目瞪口呆。 “这认主的法子好别致。”木斐抹了下眼睛,哑然说。 只有弥天灯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里说,“主人在人间混了这些年,变得太多了。” “主人。”当朱珥消化掉脑子里多出来的一些信息后,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唤道。别看先前诛神之心凶神恶煞的,可这声音听着竟是软萌萌奶乖乖的小女孩,“主人,你终于来找我啦,我好想你哦。” 朱珥感觉自己的心上有一片羽毛拂过,轻轻地柔柔地。 “我叫你小神好吗?” “好呀。” “小神,我需要你帮忙。” “主人需要小神做什么都可以。” 朱珥再次尝试转化附近的白云和雷电时,就发现如臂使指,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它们转化成任何物体。 朱珥小心翼翼地取下半个指头大的诛神之心,她听到小姑娘短促地一声痛呼。 “小神,你没事吧?” “没事。”小女孩乖巧地回答,“我无意识时伤了小灯,如今为她疗伤也是应该的。” “你真乖。” “那当然。我永远都是主人最听话的小神。” 朱珥将那一丁点诛神之心抛到弥天灯之上,再缓慢却准确地将之转化后去修补弥天灯破损的灯壁。弥天灯身上的裂痕太多,好在有了那么一块诛神之心做引,朱珥也并不需要费太多神,就能再引入一些白云和雷电来融合在一起去给弥天灯补身体。 这么忙活了足足一天,弥天灯终于焕然一新。它开心地在空中转圈圈,然后道,“主人,我感觉比以前还强了呢。” “你这是因祸得福。”小雾从云雾山出来,摸了摸弥天灯的脑袋。 木斐也从云雾山出来了。这里是诛神之地,和云雾山一脉相连,他们的行动并无阻碍。 “主人,你没事吧?”木斐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朱珥先前削肉的那地方。 “没事。”朱珥摇头,“我没有那么娇弱,放心啦。” “主人以后万不可如此,血肉之躯,这样太伤元气。”木斐像个古板的小老头,严肃地说,非逼着朱珥答应下来,这才罢休。 “主人,外面有几个讨厌的人,我将他们打发了吧。”诛神之心开口道,明明是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可说起旁人时,却带着狠厉和无情。 “小神。”小雾阻止了它,“外面只是寻常小世界,你可别大发神威,会毁掉一切的。”小雾的话中满满的警告,“将他们赶出死亡之地便是了。” “好吧。”诛神之心委屈地答应下来。 于是,还在火流浆里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的姜启玔等人,就发现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已经又身处妖修的包围之中了。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死亡之地在慢慢收缩,露出真实的黑黝黝的土地,和碧蓝的天空。虽然还是没有生灵,可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地方,不出一年,就和墨雪大陆其他的地方没有差别了。 死亡之地收缩成一个小球,然后光芒一闪,从数万只眼睛的注目之中完全消失了。 “可恨。”姜启玔气坏了。很明显,死亡之地是个什么宝物,已经被朱珥收服。 “如此可不太妙。”昌河尊者道,“她的依仗越来越多,对付起来就越不容易了。” 姜启玔冷冷地看了眼昌河尊者,难道这道理他不懂吗? “只要她还有软肋,就不怕没有对付她的办法。”姜启玔冷幽幽地说,眼睛望着死亡之地消失的那块地方。 可真是良善呢!收走死亡之地,还不忘播种春之希望。哪里需要一年呢?明明是眨眼之间,原先还是死亡之地,已经葱葱郁郁生机蓬勃。死亡之地一下子成了妖族领地中最富饶美丽的地方。 “小雾,你真厉害。”云雾山中的朱珥惊喜地看着小雾手一挥,原本的死亡之地就成变了模样。 “小把戏罢了。”小雾抿嘴一笑。她虽然不能大展神威,可如今诛神之心也回来了,这么小小的改善下地貌还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我还需要去找到其他六殿,一一让它们认主吗?”朱珥很认真地问。 小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怪异,然后轻轻摇头,“主人,诛神之心既然找回来了,其他六殿自会归来。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需要我再去找?” “不需要。”小雾坚定地说。 朱珥是一殿殿主,当诛神殿主人无法正常履行神责时,便是她来统领其他殿主。而随着各殿的现世,小雾的记忆也逐渐恢复。朱珥敢肯定,小雾一定是想起了一切,只是不肯告诉她罢了。 “那也好。”朱珥将弥天灯放进云雾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帮助它恢复,又问,“我爹娘先前没吓着吧?” 弥天灯出现问题,咏楹神殿崩塌,在其中的朱宗明和明月肯定受到不少惊吓。 “他们没事。”小雾说起这个的时候满脸都是笑,“他们猜到外面在打斗,直嚷着要出去帮你,是木斐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主人,你要见见他们吗?”木斐问。 “先不见吧。”朱珥眸中藏起一滴泪,她怕见了,就再舍不得分开,“帮我转告他们,我没事,姐姐也着呢,很快我们一家人就能在外面团聚。” “好。”木斐猛地抬起头,却不是看朱珥,而是看向小雾,那目光似责含怨。 朱珥一向敏锐,随即看向他们,只差没问他们是不是私下有什么矛盾了。木斐却是怕极了朱珥问,慌忙收回目光,眼中暗沉沉的,像要下雷雨前的天空。 “主人,接下来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木斐说道。如今弥天灯伤痕累累需要沉睡疗伤,好在木斐本就是弥天灯的控制者,依然能够使用弥天灯的部分能力,不至于让朱珥出去后依然在妖族领地内。 “随便送我去哪里吧。”朱珥轻松地笑起来,如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看那姜启玔如何追踪过来。她想起小时候朱家有男孩子养了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每天早晨都要绕着朱家遛一圈。而如今,她要遛的,却比那条大狗威风多了。 “好。”木斐刚说了一个好字,突然神情大变,满脸都是寒光,吓得朱珥都赶忙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他。 “主人。”木斐憋着怒火,强作镇定地对朱珥说,“姜启玔,姜启玔他们……” “他们怎么了?”朱珥觉得有些不妙,能让木斐这样失态,只怕不是小事。 “姜启玔已经杀了朱家所有人。” “所有人?”朱珥喃喃道,“朱家不是跟随着他吗?” “谛听楼传来消息,姜启玔突然降临朱家,用神力控制了方圆百里,半个时辰后,百里内连颗活着的草都没有,全死了。” “他这是发什么疯?”朱珥脸色铁青,“天道就容许他如此作恶?不行,我要赶紧去看看。” “主人,你不能去。”木斐道,“他这般行事,就是为了逼你自投罗网,你若去了……” “他既然做出这等事情,一定有话带给我,对吗?” “是。”木斐不自然地闪了闪眼睛,他十分不想转达这些话,因为转达了,朱珥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说。” “他说,若你一天不出现,他就杀十万人,两天不出现,他就杀百万人……直到杀光墨雪大陆所有生灵,让这里成为一片死地。” “我何德何能,让他如此相逼?”朱珥冷笑一声,直接下令道,“带我去到他面前。” “是。”木斐无法抗拒以命令口吻说话的朱珥,只好微微点头答应下来。他抬头的瞬间,眼睛里藏着丝丝的哀求看向小雾。可小雾不知怎地,居然回避了他的目光。 朱珥出现在姜启玔面前时,姜启玔反倒是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朱珥来的这么快,不过小小的惊吓过后,就只剩下狂喜了。他怎么早没想到这样的好法子? “你来了。” “我来了。” “那你乖乖去死吧。”姜启玔狠毒地说,“你死了,我就放过其他人。” “视万物为刍狗,还妄想超凡入圣?” “众生皆蝼蚁,死不足惜。”姜启玔的眼中有腥红的光芒在闪耀,他阴森森地说,“不除了你,我们这些人永远都修不成大道。” “有我在,你休想作恶。” 朱珥双臂一张,丝丝缕缕的掌控之力流泻而出,朝着姜启玔等人扑过去。那掌控之力在空中涌动的过程中,慢慢地从银白色变成了赤红色,分明已经夹杂着微弱的诛神之气。 姜启玔变了脸色,他也是从死亡之地出来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火流浆里似曾相识的气息到底是什么,自然也知道若是被诛神之力给缠上身会是什么后果。可他没有抵抗,甚至抬起手来让昌河尊者他们也不要抵抗,浑然是要乖乖地束手就擒的模样。 朱珥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将姜启玔他们都关进了覆着诛神之力的掌控牢笼里。掌控领域她为王者,也不怕姜启玔他们耍什么花样。 姜启玔无情又得意地看着朱珥,讥笑道,“死亡之种依旧撒向这片大地,你控制住我们又能怎样?” “你……”朱珥气急,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恶毒的人。那死亡之种所到之处,无所幸免。若真如姜启玔所说,不到十日,墨雪大陆就会成为死地。 “帝鸿舒,你个混蛋。”朱珥仰天长吼,“身为阎王,你就如此玩忽职守,助纣为虐?” “哎。”空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黑云翻滚中,帝鸿舒缓缓出现,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朱珥,我不想在墨雪大陆困守一辈子,我想去看看广阔世界的模样。” “我拦着你了吗?” “你如今没有从前的记忆,自然是想不起来。”帝鸿舒满脸淡漠地说,“飞升通道毁于你手,这些年来,墨雪大陆像个孤立的小世界,和外面音讯断绝。我才想问问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帝鸿舒指着姜启玔几人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恨你吗?因为你,他们来到这里,被困于这里。” “你的问题,我答不上来。”朱珥凛然道,“但这不是你们杀戮的理由。” “杀戮?”帝鸿舒呵呵一笑,“我本就是阎王,若墨雪大陆生机断绝,我将是最伟大的阎王,有着最辽阔的领土,最众多的子民。就算不能出去看看,我的丰功伟绩,也将永世流传,如此也够了。” “疯子。”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的。”帝鸿舒又是一笑,“上次相见,我在你身上借了点东西,然后用那东西来播下这死亡之种。如今,若你不想墨雪大陆众生皆亡,便只能……”帝鸿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朱珥明白了他的话,他一定是偷走了自己的头发,如果是血液朱珥必能察觉。他们真是不惜一切代价要逼她去死。那死亡之种播下后,除非源头寂亡,否则只会源源不断地传播死气。 到了这一刻,朱珥的心里反而一片平静。这已经不是姜启玔几个人在逼她去死,这是所有人都在逼她去死。她死了,这些人才能活。 想想她朱珥这一生,从出生就被人叫做小废物,没曾想,终有一日,这整个墨雪大陆却需要她这个废物牺牲性命来救。 “不着急,你慢慢想。”帝鸿舒冷血地说,“如今死亡之种蔓延到云湖大概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你在乎的人倒也没那么快死。” “呵呵,小丫头,你也可以冷血一点,管旁人生死作甚?”昌河尊者在一边说风凉话,“只是到时候就剩你一个活人,怕也没什么意思,反倒是生不如死。” 朱珥神色莫测,谁也不看,对他们的话也置若罔闻。 “主人,你……”木斐似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主人。”反倒是小雾,绝美的脸上尽是对生灵涂炭的不茬,“他们太过分了,好想出去打死他们。” 朱珥却也没有理会他们,魂魄进了云雾山,去了竹屋里看了看静静躺着无知无觉的姜启玔,然后俯身在他额头轻碰了一下,又用手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他那如刀锋刻就看一万年都不会腻歪的脸。她是魂魄的状态,却依然有几滴泪水滑落,在姜琰的脸上留下轻轻的一声响动。 朱珥也去看远远地看了朱宗明和明月一眼。朱宗明和明月的神情有几分憔悴,想来弥天灯惊天动地的动静还是让他们担忧了。朱珥泪眼朦胧,多想,多想再去抱一抱他们,和他们亲昵地说说话。 “主人,你真的要为了……”小雾一直跟在朱珥身边,犹疑着问。 “我这一生,不过区区百年,早死晚死,区别不大。若能以无用之身做有用之事,这辈子也算活得值了。” “主人。”小雾再忍不住,一把抱住朱珥,哭得稀里哗啦,“主人,我不要你走,你别走……你上一次离开了,过了好久好久才回来,这一次……你又要走多久?” 朱珥没有答话,她心道,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如果那只是区区的一场死,姜启玔他们不用大费周折的。朱珥已然明白,自己来历非凡,一世又一世转生为凡人。而姜启玔他们想要的死亡,是朱珥无法再转生为人,永远消散在天地间。死亡之种一定还有后手。 “小雾,你先松开手。”小雾抱得太紧,将朱珥勒得难受。 “不,我不松手,我松手你就走了。” 朱珥没办法,只好一个手刀劈在小雾的脑后,考虑到小雾并非寻常人,她的手劲用的很大。没有设防的小雾,就那么软软地倒在朱珥的怀里。朱珥将小雾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就看到了木斐。 “木斐,答应我,替我照顾好我爹娘,替我想办法救醒姜琰,好吗?” 木斐摇头。 朱珥作势要给他跪下,惊得木斐慌忙过来拦住。 “木斐,他们是我最牵挂的人,我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好吗?” “好。”木斐哽咽着说,然后推开朱珥,朝着云雾山中跑去。 朱珥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样也好。 大概是察觉到朱珥刚刚魂魄出窍去了别的地方,姜启玔等朱珥的眼睛里恢复神采时说道,“这会儿功夫,又死了两万九千二百三十三人,真是有趣呢。” 死了这么多人,在姜启玔的口中,却只是有趣?朱珥眼中怒火中烧,那掌控领域不断收缩,眼看着姜启玔青筋毕露,眼睛要凸出眼眶,整个人就要殒命。 “朱珥,我劝你留着他的命。”帝鸿舒却在这时候说道,“他并非此界中人,已是半圣之体,若是死了,体内圣力外泄也是足以杀死这个世界的。” 朱珥不得不松开掌控领域,看着姜启玔跪倒在地上,捂着喉咙拼命咳嗽。那是姜启玔无尽生命中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他终于缓过劲来后,仰天猖狂大笑。 “你倒是杀我啊。”姜启玔有恃无恐地说。 “你已经疯了。” “是啊,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墨雪大陆上,我早就被憋疯了。”姜启玔大声道。 朱珥懒得再和他多说。姜启玔自从失了飞雪后,神智就变得有些癫狂。 “告诉我,我该怎么死,才能让你们得偿所愿?” “果然是耿直的朱珥。”帝鸿舒满意地笑起来,“上次你去了西极,这次不妨去东极看看。 “好。” 朱珥没有二话,当即让木斐帮着传到东极去。若说西极是死亡之地,那么东极就是生之源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朱珥疑惑地看着四周,帝鸿舒让她来这里? “再往前走。”帝鸿舒紧跟着出现在朱珥身边。 朱珥依言前行,穿过生机浓郁的森林,穿过一片虚无,最后停在虚无尽头那红色的大火球前。那是墨雪大陆的太阳,日出东方,日复一日,带给这片大陆光和热。还没完全靠近,就能感觉到它的炙热的温度,能将万物都烤化。 “跳进去吧。”帝鸿舒冷漠地说,“我知这事对不住你,你放心,等你去后,所有和你有渊源的人,我都会庇护。” “那我可得谢谢你了。” 帝鸿舒听着朱珥饱含讥诮的话,略微不自在地转开了脸。如今这情形,让他无法克制地想起那一次去彼岸苑,也是他连哄带骗,将她送了进去。那次,他还能带她出来,这次,他看着她进去,以后,世上将再没有朱珥,哪怕是他的阎王簿上,也永远不会有她的名字了。 “不知道我的死,是不是真能让你们得偿所愿?” 朱珥面对死亡时她一直没有分毫的惧怕,就好像只是出门去看看天听听风。她张开双臂,嫣然一笑,从容地跳进了太阳的万丈光芒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死亡之种消失了,可墨雪大陆却好像迎来了更恐怖的末日! 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月,可天空也并不是没有色彩的,哪怕一个凡人抬起头,都能看到遥远的天际那七彩之色像是被人拿了个大勺子搅拌着。 奇怪的是,无论天际如何风云涌动,墨雪大陆却像是被奇异的力量被护住了,安稳如初。 只是,姜启玔等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他们这群人,自诩是修仙之人,特别是姜启玔,半步入圣,勘破天地,只差那临门一脚,就能如同当年那些圣人一般主宰天下。 可朱珥死了,她跳进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光里,死的渣都不剩,那本源之光也跟着消失后,墨雪大陆的飞升通道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他们这些人体内的圣力一泻千里,七天七夜下来,如今的姜启玔等人能被一个幼童用手指就给戳翻。 “不,不,这不可能……”姜启玔看着天空,喃喃地说道。 那些尊者们也面色癫狂,不信这就是结局,“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仰天长喊.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以那些不值钱的蝼蚁的性命逼得朱珥去死,却导致了这个世界一切的湮灭,包括他们这些作恶的人。他们哪里会真的想死呢?他们只是不想老鼠一样继续躲在这个普通的小世界,想要重回昔日的荣光,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 云雾山中,小雾脸上的神情尽是呆愣,木斐面色惨白地跌坐在他脚边。 “木斐,这不对劲。”小雾突然说。 木斐没有搭理小雾,他不想搭理任何人。 小雾却揪着他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我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木斐依旧没有动静,就像个活死人一般。 小雾绝美的脸庞尽是无语的表情,吼道,“别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主人是什么人你忘了?她不会真的有事。” “真的?”木斐眼里闪出一抹亮光,总算活过来了,自己站稳身体,反过来逼视着小雾,“你快告诉我……”他急切地说,“你快将一切告诉我。” “死而复生。”小雾眨眨眼睛,美丽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轻声道,“不破不立。” “什么意思?” “你的鸟脑袋撞傻了吗?”小雾气呼呼地说,“我的意思是,主人被他们逼着跳入太阳之火,已经断了轮回之路,该回来了。” “真的?”木斐狂喜,激动地语无伦次,“那……那……我们……主人……” “可是,好像出了一点问题。”小雾沮丧地说,“主人本该回来,现在都没动静,天地的异变,也不太对劲。” “那,我们能做什么?”木斐深深地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我想想。”小雾并没有想多久,就朝着姜琰所在的屋子跑过去,将姜琰给背出来了。 “你背他干嘛?”木斐嘴上说的嫌弃,到底将姜琰接了过来。 “我们出去。” “出去?”木斐见小雾不似说笑,惊愕道,“我们出去,这个世界就会崩塌的。” “不会。”小雾摇头,“主人将醒,再没有比墨雪大陆更稳定的世界了。”她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踪影,木斐虽然觉得她有些冒险,叹息一声,跟着她以真身出了云雾山。 小雾和木斐出来的位置离姜启玔一伙人并不远,只是姜启玔他们自顾不暇,就算看到小雾和木斐,如今也做不出什么举动来。倒是那帝鸿舒,立时在小雾和木斐面前现身。 “你们……是?” 帝鸿舒眼光如电,目光在小雾和木斐身上巡视,心里却是一突。他本以为姜启玔等人便是墨雪大陆唯一的一群上面世界下来的人了,可现在看来,他们这个小世界,似乎仙人们想下来就能下来,不然怎么解释凭空又多出的这两个?帝鸿舒心中一热,似乎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在面前展开。 小雾在云雾山中并不注意形象,说话做事都很随性,可这出来后,却活脱脱一个冷美人,混不将万事万物看在眼里,就是帝鸿舒这个阎王,她都吝于施舍一个眼神。 “我们的力量在流失。”木斐也不搭理帝鸿舒,传音给小雾道。 “莫慌。”小雾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我估摸着这些年主人的圣力有耗损,所以一时不能醒来,且耐心等着,等圣力补充后,主人就能归来了。” “可我们扛着他出来干嘛?”木斐此时已经将姜琰放在地上,他对姜琰有着不浅的敌意,看姜琰十二分的不顺眼。 “他是当年主人之外唯一差点成为圣人的人。”小雾笑得像只小狐狸,“主人要醒来,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主要还是得靠他。” 木斐觉得姜琰总算有点用处,看他时目光温和下来。 小雾一直看着天空。天空已经安静下来了!天际各种色彩被搅动的动静已经停下来,各种色彩一层层分开,最后露出天空本来的模样。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依旧没有太阳,可整个墨雪大陆爆发出欢呼之声,世界一瞬间活了过来。 浅浅的金色的光芒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掠过整个墨雪大陆。 小雾和木斐相拥而泣,他们都知道,圣人将归! 姜启玔他们如今已经成为真正的肉眼凡胎,而帝鸿舒也是面色大变,因为他发现天道的力量变了。从前帝鸿舒管着阴界事,和天道互不干扰,可刚刚那一刻,他深切清晰地感觉到天道和什么力量融合起来,而他,已经在天道之下,永远,永远,都只能是墨雪大陆的阎王了。 不,他甚至已经不是整个墨雪大陆的阎王,刚刚天道骤变时,他的阎罗之眼匆匆瞥了未来的一点残片。未来的世界里,那些积善德的人死后灵魂将会飘向天空,天上有个美丽安和的佛界,他们管着善人们的轮回转世。而他这个阎王,只能管那些因为作恶下地狱的人。 帝鸿舒万万想不到,他费尽心机,甚至和小鸦产生隔阂,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小雾和木斐眼前景色一变,竟是已经回到云雾山中,而姜琰,也徐徐地睁开眼睛。 他们三人的正前方,站着一位素衣女子,她的容颜集天地造化之功,是让人无法用言语描绘的美丽,而她的风采更胜容貌,足以让天下所有人顶礼膜拜。 “我,回来了。”素衣女子的声音带着些缥缈之意,尾音里带着些许叹息,她伸手抚向额间,放下手时,那张脸已经是三人都很熟悉的脸,那是朱珥的脸。 “恭迎圣人。” “宇朱,十万年前天地间唯一的圣人?”姜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人的脸上,良久,问出了一句话。 宇朱点头,含笑道,“你是我之后最有天赋的人,姜琰。” “所以这世间,也只有我能和你并肩。”姜琰狂傲地说。 宇朱噗哧一笑,身上的肃穆之气散掉大半,让人不再觉得遥不可及。她看向姜琰,发现他话虽然说得很满,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紧紧绷着的下颚,都无不说明他内心其实忐忑到极致。 “对。”宇朱看着姜琰,温和地说。 姜琰的手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宇朱,天知道他刚刚的话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内心并不敢希冀能能听到回应,可他听到了什么?他听错了吗?他甚至伸手掏了掏耳朵,目光一瞬不移,震惊地看着宇朱。 宇朱素手再一挥,面前便出了一个大屏幕,上面是墨雪大陆的显像。 “末法时代早就到来了!”宇朱叹息着说,“我为了保存修仙的火种,又以沉睡为代价,化身为界壁,让这个世界独立于三千世界之外,尔等才能在此界中继续修行。既然尔等觉得此种束缚不堪忍受,强行打断我的转世,那么,众生平等,造化随人!” 这一番话,是说给面死如灰的姜启玔等人听的。 普通人感觉不到墨雪大陆的改变,只知道七日过后,太阳照常每天升起。可对于修炼之人,这世界的改变就太大了!从太阳重新出现的那天起,墨雪大陆的灵气就稀薄起来,顶多能让修炼之人比普通人身体更强健一些,再想像从前那样飞天入地却是不能够了。 “太阳,不在东极了。”帝鸿舒失魂落魄地看着天空,从前墨雪大陆的太阳是从东极每日升起,在西极落下。他还是阎王,到底比普通人强一些,能够看到如今太阳瞧着还是以前那个太阳,却已经是遥不可及。 宇朱身上的缥缈苍茫气息都被掩盖起来,她走到姜琰身前,主动牵住他的手,就像平凡人家的姑娘牵起心上人那样,只是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羞涩,就像是理所当然。 姜琰浑身一震,万万想不到,恢复身份的宇朱,会如此垂青自己。他拘谨地站着,只觉得和宇朱相触的手掌滚烫地要燃烧起来,虽然他心中渴望着将她拥之入怀,可实际上他甚至连动都不敢随便动弹一下,生怕惊醒这一场美梦。 “哎。”宇朱一笑,指尖轻弹向姜琰的额心。 那一瞬间,姜琰总算记起了一些被遗忘的往事。 姜琰入主长嵇神山之后,其实和宇朱是有过会面的,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容颜娇俏看不出修为深浅的小姑娘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圣人,所以他完全没有今时今日的拘束,深陷爱情的他以热烈的攻势追求心爱的姑娘。而那个姑娘,不远不近地和他相处。即便这样,姜琰也觉得很满足了,巴不得就这样直到永远。 可某一天,当姜琰又一次来到那处花林里,等待着心爱的姑娘出现时,却发现她早就在了。她静静地站在百花中,肩膀上停着一只奇异的姜琰叫不出名字的鸟,目光安然地看着他,就像是她早早地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 那天,只差临门一脚的姜琰总算知道了面前姑娘的真实身份。那时候的他,和今天一样,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唯一能够和宇朱并肩的男人,自信飞扬,再次求爱。 宇朱答应了,却和姜琰论道,说起沧海桑田,世界变幻,最后就说到末法时代的到来。宇朱已经是圣人,哪怕那时候末法时代还没有来,她却已经先行预见到了。末法时代对圣人的影响微乎其微,因为圣人参透天地奥秘,早就不需要什么灵气仙气,举手之间早就蕴含天地法则。 宇朱并不在乎还有没有人能够修仙,仙人漫长的生命其实挺无聊的。可她觉得人若不能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而只能任由天地变幻随之沉浮,那和蝼蚁何异?所以,她想要保存修仙火种,想要有那么一个地方,人们不用被天地束缚,可以做自己的主。 墨雪大陆本就是宇朱圣力造出的一个小世界。宇朱和姜琰商量后,决定将这个小世界和大千世界隔离出来,将一些天赋不错的修仙之人带进去,帮助他们避开末法时代的浩劫。 能够阻挡末法时代侵蚀的界壁,非圣人不可为! 宇朱决定化身界壁,魂魄在末法时代转世为人,和时代一起前进。而姜琰不想和宇朱分开,强行突破境界,想要踏入圣人行列,和宇朱一切化身界壁,转世为人,哪知出了岔子,险些酿成大错,这才有了后面姜琰被诸神殿镇压之事。 宇朱早知道姜琰会在万年之后苏醒,所以抹去了他和自己的那段记忆。可两人的缘分大概牢可不破,他醒后,她的魂魄居然没有再次投生末法时代,而是投生到了墨雪大陆…… 神的时代已经结束,好在墨雪大陆的崭新未来才刚刚开始。 宇朱的每一次转世,都会将末法时代的一切进步以文字资料的形式存入真理塔,如今,虽然墨雪大陆的发展逊于其他世界,可有真理塔中的资料,墨雪大陆的人们会少走很多弯路,快速地赶上来。 “当年我也是错了。”宇朱唏嘘着说,“末法时代并不是人类的末路,反而是人类新的崛起。没有修仙之术,人类发展科学,照样走出小世界,遨游宇宙之间。” “你是一番好心。”姜琰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造化随人,路啊,还是要自己往前走。咱们以后啊,就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再管其他,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