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歌一陌》 第一章 凶案疑云 神州大陆,物华天宝,东方之地,有福泽之所,乃梦歌城,百花延绵,云蒸霞蔚。展卿为今,当即赴任,不可有误。 帝都,落星楼中。展寂从榻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接收圣谕,来传口信的是圣上身边的陈公公,没有带任何人。 “月令大人,不用行礼了。”陈公公赶紧把要跪地行礼的展寂扶起来,低声说:“您身份特殊,圣上只能私下调令,收拾一下,即刻前往肆州梦歌城吧。” 展寂抬起头看着陈公公,突然吃吃笑了起来,低声开口,仿若迟暮:“这是为我保留最后的颜面吗?” “展大人……”陈公公涩声,却无法说什么慰藉之语。踏雪飞鸿,撵落成泥。昔日可以连接人神的月令大人,如今只是个犹如膏肓的破败之人,何不叫人感慨惋惜。 “谢,主隆恩,臣,受命!”展寂低低说出这句话,下一刻,却骤然呕出一口黑血。 远在东方的梦歌城,与帝都相隔千里,圣上没有派任何人护送展寂,用意不明而喻。一个帝都的罪人,就算在上任路上死掉,也只能是他命里无缘了。 肆州,往北延绵,林深数顷,高山仰止,地貌奇特。往南展望,荒漠戈壁,平原流域,各为风光。梦歌城,就坐落在顾北瞻南的线上,得天独厚,物竞天择,成就了肆州最肥沃,最钟灵毓秀的所在。 展寂要赴任的,便是这梦歌城的县令。离开帝都的当天,也不知是天公何意,大雨瓢泼,展寂自己雇了马车,最后看了帝都巍峨的殿宇一眼,转身,离开了。 没有一个人来送他,在他身处高位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自己的侍童和师父,如今,侍童生死不明,师父羽化离世。 这个世间,他只能孑孓独活。 孤苦,就是他往后余生的写照。他坐在马车里,笑了起来,眼睛里,却犹如被大雨淋湿,流出了凄清。 梦歌城原本的县令言飞,半月前突染恶疾,药石无灵,城中所有大夫皆束手无策。将此事上报以后,县衙收到了一封回执——会有新任县令来接管梦歌城。 至于言飞,若能渡过比劫,上级自有职位让他任职,若不幸殒命,也算是鞠躬尽瘁,为民而死,自会好生厚葬。 梦歌城中因了此事沸反盈天,街头小巷议论纷纷,皆因伴随县令染疾,城中还有无辜少男少女失踪,后来被发现尸体,都已被剜心而死。 酸秀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奇思异想,嗖嗖嗖连夜写出志怪小说,大体就是,千年古城,妖祟作恶;如花美眷,诛心殒命;江湖侠士,除魔卫道。 并且这本小说还有一个极具风骚的名字——梦歌业火志异。按酸秀才的说法,这千年城池突遭比劫,必定是业火焚世! 莫燚遥在巡街的时候就看到街头巷尾,男女老少都在看这本小说,期间还交流讨论,某某原型,某某事件。他走到卖书卖得火热的摊位上,买了一本,刚翻来第一页,他就觉得眉心直跳! ——“话说,肆州心脉,梦歌一陌。 梦歌城,福泽之地,地杰人灵,城池相依,乃几陌山也,山中修仙者,遗世独立,清朗不与世人知。皎皎明月者薛姓女子,灵力超群,世人慕之。城外数百里,有百花盛开之谷,其中仙苑廊宇,是为点陌宫,清风霁月者,白姓公子。 白,惊鸿之子,与薛合力斩杀妖孽于百花谷,平息业障,举世宏伟。 是,称仙侣奇侠,一对璧人。” 莫燚遥把第一页的前言看完,就大概明白小说里写的主角是谁了。 几陌山的薛明川和点陌宫的白浪。两个人都是修仙大派赫赫有名的人物,的确是用来写小说的好素材。 他看了一下小说的署名,一个平日里之乎者也的秀才。他合上小说,看了摊主一眼。 “现在人心惶惶的,你们还卖得这么欢快?有没有一点身为良民的自觉?”莫燚遥也不是生气,而是有点又气又好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莫捕头,哪有你说的人心惶惶啊?”小摊贩嬉皮笑脸地说。 莫燚遥转过头,看了一眼街头巷尾看着都在看小说看得很开心的人,忍不住暗暗叹气。的确,哪里人心惶惶,他们分明对这事追得比衙门还紧。 唉……莫燚遥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巡街,小摊贩递了本小说给他,说:“莫捕头辛苦了,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可精彩了,文笔老练,剧情跌宕起伏!” 还能怎么着,收着呗。莫燚遥看着手里的书,哭笑不得。 入夜以后,梦歌城渐渐安静下来,更夫的吆喝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莫燚遥提着灯笼走在街道上,打算多巡会街,一来保护百姓,二来多查看一下,没准能找到线索。 长街萧瑟,夜色昏暗,他手里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一阵凄凉的风吹过来,灯笼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便映出一个虚无朦胧的影子,虽然一闪而过,却没有逃过莫燚遥锐利的眼睛。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身影。动作迅猛而轻巧。莫燚遥心头一跳,感觉到那个影子卓绝的轻功,想也没想,放下灯笼,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不夸张的说,在这个梦歌城地界内,能比莫燚遥轻功好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并且他已经自诩轻功第一,所以当他发现他居然被对方甩开的时候,他站在黑夜里有了不小的打击。 除非是点陌宫和几陌山的修道弟子,不然谁能比他脚力还快。如若不然,那就不是人了。 就在莫燚遥还陷在纠结里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促而短暂的呼叫。他凝神静气,几步朝声源处飞掠过去。 长街静悄悄的,各家商铺门前的灯笼已经灭了,林林幢幢的屋檐像一张张沉默寡言的血口,吞噬了那一声渺茫的声音。 莫燚遥在长街上跑了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现。他郁闷至极地想骂人。 然后在他福至心灵,脏话已经冲到嘴边的时候,一股血腥味涌进他的鼻尖。莫燚遥别的不行,狗鼻子那是毋庸置疑的,在衙门里有人形犬之称。 所以他一眼就锁定了一条不起眼的,幽深的小巷子。 悄咪咪拔出手里的剑,紧紧握住。他心里闪过一个怪物当场吃心的血腥场景,如果不是人,那他还是有些微害怕的,毕竟除妖什么的,不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 当他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地朝小巷子里冲去的时候,一柄比他手上更锋利的剑刃在黑夜里闪过冷锐的锋芒。他心里一个疑问闪过,怪物用剑? 然后没等他多想,对方一招狠厉无比的剑式直取他的命门,他横过自己的佩剑,堪堪挡了一下,发现对方那一招居然灌注了真气。他被震得虎口发麻,接连倒退好几步。 他狼狈地甩了一下手,还想抬起剑与对方大战几个回合,居然听见自己的剑咔嚓一声,不成器地断开了。 有没有搞错啊!这还是公家的佩剑,关键时刻居然被对方一招致命,豆腐渣啊,他好想骂人啊! 下一刻,那个藏匿在黑暗中的人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中,莫燚遥清楚地看见她那一袭柔和的浅绿衣衫,袖口和下摆绣着嶙峋傲骨的梅花,腰间系着一枚朱红的玉佩,刻成火红的羽毛,在火光下,玉佩上“几陌”二字清晰可见。 居然是几陌山的女修,莫燚遥认出对方身份,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他吐血一般说道:“这位姑娘,你好歹是大门大派的弟子,半夜三更你在这里干嘛!” 那位大门大派的女修睥了莫燚遥一眼,嘴角上扬,做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你怎么这么弱。” 莫燚遥顿时暴走,风度全无地朝那女子吼道:“几陌山了不起啊,你谁啊你。”后面还有一句“狗眼看人低”,碍于对方好歹是个女的,他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哦,你不认识我?”对方瞬间一脸傲气,说:“我在几陌山很有名的,我是薛明川。” 薛明川?那个传闻中几陌山最厉害的弟子? 可是看着自己手里的短断剑,又看看对面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眼神,莫燚遥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特别不痛快地冷哼一声:“不认识。” “孤陋寡闻。”薛明川赏了他一个白眼,把折子的火光朝旁边照过去。 那里有一具靠坐在墙角的少女尸体,面目狰狞,眼睛睁得老大,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致命伤来自胸口那个幽黑的伤口。 她的心脏没了。 莫燚遥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里的光暗淡了下去。 薛明川把莫燚遥的失落看在眼里,说:“凶手可能不是人。” 莫燚遥想了一下,没有搭话。不是人,那就是说,这件案子是妖物作祟了。涉及到这方面,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然后就是沉默,莫燚遥还在被薛明川“羞辱”和看见又死一个的事情中没缓过劲来,所以他没注意到,他后腰别着的小说已经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薛明川以为是什么物证,伸手捡了起来。 “梦歌业火志异……”薛明川看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莫燚遥本来还在沉思,听到薛明川念出名字,猛地抬起头,凄厉地喊了起来:“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不许看!不许看!” 薛明川看着莫燚遥突然炸毛,像只准备打架的公鸡,愣了一下,然后,她把书别在身后,说:“你不会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这么激动?” 莫燚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红了起来。那本书撑死也只是本消遣小说,本没什么好遮掩的,但是此情此景,要是薛明川看见里面写的什么内容,恐怕莫燚遥的脸都要丢尽了! 他咬着牙,心里思索万分,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手贱接受那本书呢!他在心里咆哮,死的心都有了! “不是吧……”看着莫燚遥这种反应,薛明川忍不住回过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很一般吧,乍看就是书摊上的小说而已。他在激动个啥? “还我!”莫燚遥不做挣扎了,保持着最后的脾气,低声说。要是薛明川看了内容,想必先是狠狠嘲笑,后还要出去大肆宣扬,一个三脚猫身手的捕头,被打的落花流水,私下还看已人家为主角的小说啊! “不要。”薛明川笑了起来,“我倒要好好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莫燚遥心态瞬间爆炸,也不管自己并没有薛明川厉害,风度也没了,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就要抢! 薛明川没动手,一手拿着自己的剑,一手拿着书,莫燚遥抓着她的袖子,使劲去抢书。 也不知道薛明川是什么恶趣味,她完全可以脱身顺便踢莫燚遥两脚,但是她不动手也不发火,笑嘻嘻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感觉好玩的不得了。 纠缠不清间,莫燚遥没注意分寸,一把从薛明川腰间伸手过去,绕到她身后够她拿在手里的书。薛明川一直把书往后藏,莫燚遥就一直伸手去够。 这时候巷子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好几盏灯笼同时照了过来,把正在纠缠的两个人照得清清楚楚! ——莫燚遥的脸红得不像话,手缠在薛明川腰间,薛明川不反抗,脸上还笑得特别灿烂。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小情侣在调情。 重点是,旁边还有个死人…… “莫大哥……”来的是在其他街道巡街的捕快,语气中满是惊悚:“你在干什么?” 言外之意,莫大哥你调情也请分分场合好吗! 莫燚遥回过头,腾地一下,脸变得血红血红……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只有——千古英明一朝丧! 把尸体带回衙门安置妥当,又让仵作验尸,给薛明川整理目击证言,一系列事情弄完,黑夜已经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山岚云雾也慢慢散去,呈现出凛然清爽的早晨。 莫燚遥刚从验尸房出来,拿着仵作写的记录,转到前院,便看见薛明川坐在茶厅里,趴在桌子上小憩,对面是埋头整理证言的名叫慕然的捕快。 衙门里的师爷,不久前辞去职务归乡了,后来又遇上县令染病,城中命案等事,以致于招募师爷就放到了脑后,慕然被临时拿过来记录证言。 “怎么不让她去客房睡?在这儿会生病的。”莫燚遥把手上的资料递给慕然,弯下腰看着薛明川。 经过昨晚那件事情,衙门里的捕快已经心照不宣,默认他们是一对儿。慕然赶紧把资料拿起来,说:“莫大哥,你抱薛姑娘过去吧。”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莫燚遥不明就里,挠了挠头,然后伸手拍了拍薛明川的背,小声说:“那个,嗯,明川?” “呃……”薛明川迷迷糊糊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莫燚遥。 “去客房休息吧。”莫燚遥难得温柔,暂且先把昨晚自己脸面丢尽的事抛到了脑后。 “哦。”薛明川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了看周围一眼,“天亮了?” 莫燚遥点点头,直起腰在前面带路,薛明川脑子还有点发懵,呆呆地跟着他走。 穿过回廊的时候,一丝轻巧的足记回响在屋脊上,薛明川猛地站住脚步,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抬起头看着回廊上空。 有人在屋顶! 她刷地一声踏上栏杆,足尖借力一点,衣袂猎猎间,像一只翻飞的青鸟,跃上了屋顶。 “薛明川!”莫燚遥回过头,就只看到薛明川一闪而过的身影。修仙大派出来的果真不一样,动作快得跟什么似的。莫燚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咬牙跟了上去。 一个灰色的影子潜伏在屋檐飞宇处,薛明川二话不说,抽出长剑,冲着那个人影直劈而去! 那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身形高大,头发乱七八糟地四散着,完全遮住了脸。 他动作也是极其迅速,头也没回,却像一尾灵活的鱼,腾挪反转,避开了薛明川的袭击。落空的剑气劈在檐角,哗啦一声,瓦砾被劈碎,噼里啪啦落入院子里。 “站住!”看着那个人躲过攻击就要逃走,薛明川挽了个剑花,使出擒拿手抓向对方的肩头,对方回手挡了一下,肩头在薛明川的牵制一个卸力,脱身而去! “还要逃!”薛明川冷哼一声,飞身而起,足尖聚力,踢向他的背心。 他这回没有躲闪的余地,被薛明川重重一击,扑通一下跪倒在屋脊上。 “抬起头来!”那一击薛明川用力不小,对方显然血气上涌,跪在瓦片上久久未动。薛明川挑直剑尖,擦着他的脖颈停住。 那人低着头,听着薛明川的话也不做反应。薛明川心上一怒,手腕向前一递,剑尖就要刺穿而去。 但是突然间细微地一声,薛明川的剑陡然被巨大的无形之力震开,她惊诧不已,运劲至手腕才勉强握住剑柄,但是那种悄无声息的力量太过可怕,她接连倒退好几步,定心定力才堪堪稳住身形。 对方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看着薛明川。 “你……”薛明川顿时不知所以,因为她居然看不清他的模样,清朗天光下,他的脸犹如被一团云雾缭绕,那不是薛明川的眼神有问题,而是他对她使用了障目术。 “你会术法?”薛明川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握紧了剑,眼神开始变得深邃。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家伙?”薛明川开口,但是手里的剑却没有迟疑,身形如惊电,剑气荡开绚丽的光华,迎着对方,一击直上。 对方双手抬起,迅速在心口结印,随着低低的咒语吐出,一道淡蓝的光晕蔓延在他的十指间,薛明川灌满真气的一道剑气铺面而来,他凝神静气,抬起双手,聚灵为结界,挡住了剑气! 刺啦一声,剑气劈在男子的结界之上,汹涌的力量荡涤冲击,四周的瓦片犹如爆竹般炸开,呼啦啦漫天飞舞。 两人身处无形的风圈中,衣裳飞舞凌乱,两股力量僵持不下,周遭的一切事物迅速被摧毁!瓦砾泥石被风圈卷起,旋转升空,围绕在外围,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 外围的风圈越来越猛烈,巨大的力量已经濒临爆炸,这一刻,薛明川手里的剑突然光华大作,咔嚓一声破开了男子的结界,男子的力量被破开,外围的飓风刷地一声抽去了焦灼的支撑,哗啦啦坍塌,瓦砾碎石剔剔挞挞砸向地面。 薛明川的剑却也在那一刻咔嚓一声段裂成几段,其中一段剑气犹在,嗤地一声扎入对方的胸口,深入血肉,殷红的血犹如红豆般簌簌掉落。 男子退后一步,捂着伤口喘息。 薛明川也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断剑也再握不住,咣当掉落在地。她的手臂血脉被震裂,血从她的手臂一路蔓延下来,滴滴答答从指尖滑落。 两个人已经是两败俱伤,定定地站着,谁也没动。 莫燚遥的身影在飓风停息后才看的清,他站在在风圈外,终于看见了薛明川。 这种犹如暴力拆迁的力量惊动了衙门里所有的人,他们围聚过来,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 “薛明川!你怎么样?”莫燚遥焦急不已,即刻要冲过去。 “站住,别过来!他很危险!”薛明川厉声阻止莫燚遥的前进,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男子。如若他再敢有动作,薛明川能使出的招,也只有同归于尽了。 但是很显然,男子也伤得不轻,他看出了薛明川顾忌莫燚遥的安全,没有思考,几步往后退开,飞身踏上不远处的屋脊,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薛明川的视线中。 翻腾逆行的血气开始上涌,薛明川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溅在她的衣裳上,猩红点点。 她眼神有些恍惚,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从屋顶倒下去。 “明川!”莫燚遥眼疾手快,飞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从屋脊掠下,稳稳落地。 所有的人都急忙围了过来,担忧地看着薛明川。 “你怎么样?明川?”莫燚遥大脑一片空白,慌慌张张地用手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我……”然而薛明川似乎伤得比想象中严重,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刺眼殷红的血又流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噗地一声,一大口血悉数喷在莫燚遥胸口。然后,陷入了昏迷。 “明川!”莫燚遥死死攥着她的手,完全乱了方寸,呆愣愣地看着她。 “几陌山……”他在慌乱中反应过来,“她的师父寂介大师!” “慕然!快去准备马车!送她回几陌山!”莫燚遥大喊。 第二章 云深深几许 几陌山位于梦歌城东方,是入梦歌城的必经之地,山势绵延,几乎将城池纳入怀中,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梦歌城温和的气候,四季如春,百花长盛。山上的寒潭更是为梦歌城提供了水源,滋养着所有百姓。 如此钟灵毓秀的神山,当中自然不缺修仙问道的人,于是乎,在一切都理所应当的时候,几陌山这个仙门就建立了。传说几陌山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梦歌城。 一开始的几陌山也曾广纳天下修道之人,鼎峰时山门弟子多达上千人,几陌山浩浩汤汤都是轻袍缓带的修仙者,山上聚集着充沛的灵力,福泽梦歌城,城中的百花谷一朵花的花期整整延续了一个月。 为此梦歌城中还有纪念那年花期长盛而设立的节日,花神节。 但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几陌山分裂,男弟子离开了几陌山,到百花谷建立了点陌宫。此后几百年,几陌山和点陌宫维持着微妙的和谐,彼此并不待见,但是也不会公然对立。 而且每年三月初三的花神节,几陌山和点陌宫还会联手举办大会,祭拜花神。每年的花神节都是堪比上元佳节的大节日,流光夜舞,人头攒动,午夜子时还有激动人心的祭花大典,由花神圣女抽选出十种花卉,制作成花牌,分散在梦歌城各个角落,大家都可以寻找,找到花牌,便可以送给自己心仪的对象,花神会保佑两人感情长长久久。并且一个花牌代表着一个愿望,可以用花牌与几陌山或者点陌宫兑换。只要不违背道义,符合纲纪伦常。 几陌山美名在外,从各个地方跋涉而来的求学之人络绎不绝,但是几陌山入门考核刁钻古怪,少有人能通过。所以大多数人盛兴而来,败兴而归。 送薛明川回山门的路上,莫燚遥一直都心不在焉,他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 薛明川自昏迷以后,一直没有醒过来,甚至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连夜的披星戴月,不敢有误,才在一天之内赶到了几陌山麓。 几陌山岚,云雾霏霏,毓秀峻峭。山脉绵延不绝,几陌山的廊宇宫苑就建在最中央的峰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古而有之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通向满眼翠绿的山林深处。 众所周知,修仙门派的人,一只脚已经踏出了红尘,容貌不受时光镌刻,餐风饮露,已然脱离五谷饱腹。所以,他们几乎飞身如羽,不染尘埃,或是御剑飞行,转瞬行踪千里。 那条路,只是用来试炼求学之人的决心。山势峥嵘崔巍,飞鸟横绝。古道九折盘盘,仰止叹息。以凡人的脚力,走上去也不知要多久。 看着几陌山高耸入云,绝壁枯荣,赶车的慕然这时候真的一脸木然,喃喃:“这也,太高了吧。” 莫燚遥掀开车帘,扬起头看着险峻峰崖,云雾山岚朦朦胧胧间,峰岭破云盈天,仿若连接苍穹与凡界的阶梯。 “你驾车回去吧。”莫燚遥嘱咐慕然,然后他没有片刻犹豫,回身背起昏迷的薛明川,踏上了古道。 也不知是有着什么信念,莫燚遥眼神坚毅,步步稳当,向着峰岭而去。 “莫燚遥……”在漫漫曲折古道上也不知行了多久,背上的人兴许是受了山岚间灵力的浸润,居然苏醒了过来。气息奄奄地喊了一声:“你,要带我回几陌山?” 莫燚遥脚步未停,声音中已经透着喘息,说:“你不用担心,我会送你回去的,找到你师父,你就没事了。” “莫燚遥……”薛明川低低叹了口气,说:“我师父不在山上,她不久前,云游去了。” “什么!”莫燚遥猛然顿住脚步,失声道:“那,那怎么办?” “你放我下来。”薛明川说。 莫燚遥点点头,走到一块路边的高石旁,小心地把薛明川放下来。 “你的伤现在怎么样?”莫燚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担心不已。 她急促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浸出丝丝血迹。 “那个人很厉害,我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他修为颇深……我……体内的真气悉数逆行,血脉破裂,肺腑也……受了伤,十之八九,是好不了。”薛明川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完。 莫燚遥听完,心里的信念瞬间就坍塌,沮丧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没救了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薛明川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莫燚遥被她的话弄得又气又笑,说:“你说话能不要大喘气吗!” 薛明川低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时候的她收敛锋芒,姿态娇弱,竟是有别样的红装风韵。 莫燚遥有一瞬间的心悸,愣了一下,呆呆地转过头,没有再看她。 “去,点陌宫,找白师哥的师父芒南前辈。他能救我。”薛明川看着莫燚遥,说。 莫燚遥听到可以解救,顿时舒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说:“从这里出发到百花谷点陌宫,怎么也得两天,你能坚持得住吗?” “再耽搁一天,我估计就没救了。”薛明川低声说。 莫燚遥喟然沉默,看着云深不知处的山涧,他背着她大概走了一个时辰,也不知是走到了山岭的何处。 “你能向山上传讯吗,有你们门派的弟子,就能御剑带你前往点陌宫了。”莫燚遥想了想,说道。 谁知薛明川却低低笑了起来,说:“不是所有的弟子都会御剑的,只有到了一定的修为,才能驾驭自己的佩剑。整个几陌山,能御剑的弟子不超过十个。”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你知道吗,这条路,是走不到几陌山的。几陌山有结界,外人进不去。” 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莫燚遥这下子终于知道什么叫绝望,老天有时候就是要堵上你所有的路。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出来引路,莫燚遥背着薛明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那你能打开结界吗?或者你试着联系你山上的同门。”莫燚遥最后不死心地说。 “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了。”薛明川语气虽然轻快,但是眉宇间还是止不住地失落。 “不,我不相信,事在人为!”莫燚遥怎么也不甘心,他不相信老天会这么绝情。 他拉过薛明川的手,越过肩头,将她背了起来。 “没用的,结界会把我们两个人都隔离在外。”薛明川低声说。 但是莫燚遥不管,依旧沿着那条古道,一步步往前。 阳光从层层叠叠地树叶缝隙中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洒在两人身上。莫燚遥什么都不想,只坚持一个信念,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路上古道在回折绵延,周遭的树木山石也在不断变化,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们是在前进,可是,无论走了多久,哪怕是经过料峭的绝壁,还是走过湿润的溪涧,最终出现在眼前的,还是绵绵无尽头的曲折小路。一直一直延伸进遮天蔽日的树丛中。 “停下吧。”最终,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也已经被清冷的月光所代替,那条路还是没有尽头,眼前也还是只有深深密林,那座坐落在峰岭间的宫宇,却连一个屋檐飞宇都看不到。 视线已经昏暗,月光温柔而冷谧,星野璀璨光亮,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美好,但是行走在天宇下,深林中的两人却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冷和绝望。 莫燚遥的汗水流下又风干,薛明川能感觉到他湿透的背脊,忍不住再次开口:“莫燚遥,我们停下休息一下好吗?我好渴。” 听到她说渴,他才停下脚步,将她靠着一棵树放下。 “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水。”莫燚遥温柔地笑了一下,起身往外走。 “嘿……”谁知他刚转身,薛明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虚弱地说:“骗你的,我不渴。” 她的手温柔细腻,柔弱无骨,那是属于女子的娇弱,可是却因为虚弱的气血而冰冷如雪,莫燚遥的心念在瞬间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他怎么也挣不开她轻轻握着的力道,回过头看着她,说:“你怎么又骗我?” 那不是责问,也不是埋怨,而是温柔如水的无可奈何。 薛明川虚弱地笑起来,眼睛亮如星子,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莫燚遥没有拒绝,慢慢挨着她坐下。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下山,以往师父都要派一个她放心的人跟着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而且武功低微,她总是说要是我一个人下山一定会出事。”薛明川低低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然后我努力地练功,不分日夜,不畏酷暑凌寒,终于得到了可以独自下山的许可。可是,还是被师父说中了,我,果然出事了。” 说完,薛明川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莫燚遥不了解她成长的环境,无法体会她说的那些东西,但是他能了解她那种想证明自己不是软弱之人的决心。他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温和。 月光轻柔地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披上一层银纱。 薛明川突然把头靠在双膝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缓缓地,轻轻地,她肩头微微起伏,发出了细微的啜泣。 她在哭。 莫燚遥顿时就慌乱起来,身体僵硬着,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我还是不行呢……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薛明川伴着哭腔,喃喃自语。那似乎是她心里的一个执念,关乎着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莫燚遥并不知道。 他们是两个环境成长起来的人,莫燚遥从小孤苦,父母早早离世,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摸爬滚打,受尽白眼,历经人情冷暖地走过来。在他看来,薛明川是修仙大派寂介大师的关门弟子,年少名盛,修为卓绝,风光无限,他的确想不到她会有什么介怀困苦的事情。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稔到可以分享隐秘的私事,所以他没有立场,也不适合询问。他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你不要哭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语气都有些不自然。 薛明川其实在他思索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的时候,已经收住情绪,停止了哭泣。听到他那种蹩脚又生涩的慰藉之语,薛明川慢慢抬起了头看着他。 他看到她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眼睛也还在发红。轻咳了一声给自己缓解一下尴尬,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小说,递到薛明川眼前。 是那本梦歌业火志异。“你不是一直要看嘛,喏。”莫燚遥豁出去了,什么脸面的,统统不要了。 薛明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过小说。“你干嘛还随身带着啊,你是有多喜欢啊。” 莫燚遥被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却在咆哮,我不是!我没有! 翻开小说看了几页,薛明川的脸色情绪转变可谓五彩缤纷,往后翻了几页,她再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但是又牵动了伤口,咧着嘴角倒吸了口冷气。 莫燚遥垂着头,没说话。 但是薛明川的脸色随着越往后翻就越沉重,最后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莫燚遥。 “莫燚遥,这是哪里来的?”薛明川语气严肃,沉声问。 莫燚遥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肃然,说:“一个小摊贩给我的。” “可是里面写的怎么会这样?”薛明川把小说摊开,递到莫燚遥眼前。 莫燚遥快速看了上面的内容,脸色渐渐转为惨白。 ——那原本写着薛明川和白浪除妖的轶事,但是在第一章之后,内容变了,变成了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上面详细地写着莫燚遥如何发现的尸体,如何和薛明川不打不相识,还有后来的她和神秘人交手,身受重伤,莫燚遥日夜兼程带薛明川回几陌山。甚至写了他们在山岭间被拒结界之外。 “怎么可能会……这,这只是本普通的小说。”莫燚遥毛骨悚然,翻书的手都有些颤抖。“怎么会出现这些记录!” “是谁给你的?”薛明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 “这,就只是城中的一个小摊贩。”莫燚遥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明明之前它还只是,只是……”他无法再说下去,看向薛明川。 “这,难道是浮生册。”薛明川有些不确定,她细细检查了一下书册,完全不像是上古仙册的模样。 浮生册,上古神灵在没有飞升浮云仙阙时在人间记录事宜的一本册子,本来是用来记录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的时光笔录,后来遗落人间,不知去向。 这是几陌山古籍上记录的内容,至于浮生册的作用,却是没有记录一个字。但是薛明川猜测,这大概是会记录已发生的事,同时也能预测未来之事。 可是上面的内容停在了“结界拒之”这四个字上。 薛明川盯着那几个字,突然间萌发了一个念头。她咬破指尖,点在书页上。 “明川!”莫燚遥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要,万一……” “没事。”薛明川笃定地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这才缓缓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指尖点在页面上,写下了“解之”两个血字。 有些粗糙劣质的纸面上竟然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紧接着那两个血字瞬间被淡化,然后渐渐又汇聚成另外的字眼。 “踏鸿?”薛明川看着上面渐变的字,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就在两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书面散发的光芒突然大肆绽开,迷恍了两人的眼睛,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只是短短的瞬间,绽放的光芒又渐渐熄灭,最终完全消失。 但是光芒消失后,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见了。莫燚遥,薛明川,还有那本诡异的小说。 夜风拂过,这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任何东西。 几陌山脚下,慕然并没有听莫燚遥的话回去,而是一直等在原地。 夜色醉人,月光清朗。慕然从马车上跳下来,准备舒展一下筋骨。这时候他迷迷糊糊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似乎躺着个人。 他赶紧跑过去,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大吃一惊。 昏迷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莫燚遥。 同样的天幕下,不同的地点。展寂的马车刚好踏入肆州地界,在一家驿站落脚。 车夫安置好车马,便率先进了驿站。展寂站在驿站外,抬头看着星子璀璨的天宇。东方的星盘之上,有一颗晦暗的星星在缓缓运行,同时周围浮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他屈起五指迅速掐算起来,但是却是无解,他算不出来这片星野的浮动是为何。 “奇怪……”天有异象,但是他却完全推测不出来。低下头看着自己消瘦的手指,他突然苦笑起来——是因为自己修为尽毁,所以,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了吗? 他曾经是睥睨天下的天之骄子,星野轨迹,万物生息,皆在他的推算之间。他曾是最接近神明的人。而如今,除了一副残败的躯体,他什么也不剩了。 他把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星野,久久失神。 “展大人,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进去休息吧。”这时候车夫走出来,看着展寂在看天空,然后说:“哎呀,看样子要下雨了。大人小心着凉啊。” 在不懂推演的人看来,那的确只是一片乌云,而那些金色光芒,也只有展寂能看见。 他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走进驿站。 突然噗嗤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展寂回过头,便看见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昏迷的躺在地上。 “这这这!”车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差点就要大喊出来。 展寂抬手阻止了他的呼喊,示意他不用怕。 他走到女子身边,细细打量着她。脸色惨白,看样子是受了重伤。 这分明就是片刻之前还身在几陌山的薛明川,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展寂面前。 展寂倒是丝毫不惊诧她的突然出现,对他来说,这并不稀奇。他沉思了片刻,伸手抱起她,转身走进驿站。 车夫本来是觉得从天而降的大多是妖孽什么的,但是看着展大人这么淡定。他也就不害怕了。从帝都出发,他都一直为展大人驾车,虽然展大人沉默少语,看上去病恹恹的,但是能力,的确是毋庸置疑的。 “谷老伯,请帮我准备纱布和清水。”将薛明川放在榻上,展寂回头对车夫说道。 “好好。”谷老伯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展寂伸手捋起她的衣袖,一截胡乱缠满绷带的手臂露了出来,绷带上渗出了点点血迹。看样子替她包扎的人很是慌张,所以包扎得,很丑。 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药囊,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银针和小刀。他取出一把不足盈寸的刀,小心地割开了薛明川手臂上紧紧缠着的绷带。 绷带解开后,她手臂上可怖的伤口触目惊心。伤口从肩膀处开始蔓延,犹如顺着血脉剖开,布满她整只手臂。 那些伤口细小但是却极深,看来非一般常人所为。而且血脉暂时愈合不了,她的伤口上撒了很多止血的药粉,但是没有用,那条厚厚的绷带,还是被鲜血浸透。 他伸手按住她的脖颈处,感受到了她翻腾逆行的真气。她应该是被一个术法高手所伤,内腑也不同程度的受损。 真是命大,从她受伤到现在,应该至少也过了一天一夜,居然还能活下来。 他感慨万千,放下小刀,拿起她腰上系着的玉佩,上面刻着“几陌”二字。 “几陌山……”展寂思量了一下,觉得这玉佩怎么看怎么熟悉。 不是说样式熟悉,毕竟血玉谁还没见过。是说玉佩上附着的灵力那种莫名的熟稔,这玉佩看似普通,但是却是灵力充沛,只不过,只有他这样对灵力极其敏感的人,才察觉得到。 第三章 天涯共此时 “展大人。”谷老伯端着水走进来,说:“这里真邪门,刚才我还看见掌柜在,下去打水的时候又不见了。我里外找了找,居然什么人也没有。” “可能我们看到的不是人吧。”展寂却是平静异常,把毛巾放进水里浸湿,拧干后仔细地擦去薛明川手臂上的血迹。 “不是人……”谷老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他实在是太佩服展大人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了! “这里方圆几里内,没有集市,没有庄稼,驿站里的人应该早就搬走了。而且房间里充斥着灰尘的味道,我想这里面所有装饰都是那些东西的障眼法,我们可能有点危险。”展寂说话间已经熟练地包扎好了薛明川受伤的手臂。然后伸进清水里洗了洗手。 “什么……什么东西啊……”谷老伯还在接着瑟瑟发抖。 展寂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一些游离世间的妖灵而已,不会害人,但是喜欢捉弄胆子小的人。”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在说的就是谷老伯这样的人,他脸色一阵惨白,好像快要站不住了。 “不用怕。”展寂眉眼柔柔的,伸手拍拍谷老伯的肩膀,“你现在就回房间里去,大被盖过头,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天亮以后就没事了。” 谷老伯这下站不住了,即刻就转身跑了出去,回自己房间,关门,睡觉,一气呵成。 展寂坐回床边看着昏迷的薛明川,他伸手点在她的额头上,驱动现在仅剩的一点点灵力,试图感知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她的眉心倏而一道红光一闪,弹开了展寂的指尖。 居然有十分强大的力量在保护着她。他惊叹不已,收回手摇了摇头,便看见她腰上的玉佩正在散发着柔柔的红光。 “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展寂低声喃喃。 虽然她身上的玉佩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她,但是她的躯体却与凡人无异,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灵力无法修复她身体上的伤,她的手臂在不断失血,内腑也在渐渐衰竭。 展寂摊开手心,握住薛明川的手掌,然后闭上眼睛,暗暗调动力量,淡淡蓝色光芒闪烁在两人手心交握处。然后慢慢往薛明川的手臂上游走。 一点一点,蓝色光晕蔓延得很慢,似乎是修复伤口需要更充沛的力量,但展寂力不从心,他的脸色极速失去血色,紧接着,那道光晕陡然熄灭,展寂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心口仿若刀割,他急忙放开手,捂着嘴角低低咳嗽起来。有血腥味从咽喉涌上来,他的五指间,鲜血一滴滴掉落。 “咳咳,真是,没用啊,我与废物有什么两样呢。”展寂放开手掌,手心鲜血淋漓,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他眼睛里,浮动着深邃寂寥的神色。 展寂,字青痕,帝都最强大的灵修,年少时便被选为少月令,入住落星楼,拜当朝最受人尊崇的大月令孤烟为师。一生风光无限,是站在云端的清俊人物。 只是,后来,后来变故丛生,他的修为被废,沦落成废人,被圣上调遣离开帝都。 对展青痕来说,死也不是可怕的,这样苟延残喘,才更折磨他。 曾经的他有多高深,现在就有多落魄。他已经连帮昏迷的薛明川疗伤,都做不到了。 他现在仅剩的修为,只够维持他这具破败的躯体不会化为齑粉。 他没办法救她。 就在展青痕低头喟然长叹的时候,房间的窗户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像一张粘稠的网,匍匐在窗外。 展青痕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感知力还是很敏锐。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影子,眼睛里的光遂然幽深,犹如古井。 “出来吧,这种隐身术,简直是一叶障目。”展青痕挑着眉,毫不客气地嘲笑窗外那个早已暴露的人。 唰地一声,那个影子干脆冲破窗户,一个跳跃,站在了屋子里,和展青痕对视。 那是一个体型高大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和展青痕年纪相仿,但是眉眼生得凶狠,不怒自威。 “展寂,别来无恙啊。”男子是曾经在帝都败在展青痕手下的一名修仙者,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找到这里来。 “归海镜,你还真是……”展青痕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无比执着。” 归海镜冷目而对,并不想和展青痕寒暄,却是热衷于刺痛他,讥诮地说:“我在北屿修炼,听说你被皇帝逐出落星楼,修为也废了,现在是条丧家之犬。” 展青痕听这些话已经听得麻木,一开始心高气傲的他还会冷语回敬对方,但是慢慢的,他再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反驳每一个来踩他一脚的人。他在看透世间冷暖炎凉后,将心束之高阁,还在外面围上了冰冷坚硬的盔甲。 所以归海镜的话,并不能掀起他的一丝丝情绪。他像看空气一样地瞥了归海镜一眼,说:“那又如何?” “所以,我终于可以杀了你,一雪前耻!”归海镜是个动作比说话快的狠角色,话音未落,手里的短刀已经划出一道凌冽的寒光,欺身上前,斩向展青痕的肩头。 展青痕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决,收起了一贯淡然的表情,脚步轻轻一移,也不见他有什么大动作,但是归海镜的刀竟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完全落了空。 归海镜心上惊叹,明明展青痕已经废了修为,无异于常人,但是在他这样尽力一击下,居然还是轻飘飘地躲开了。他瞬间怒不可遏,回转刀锋,用力向着展青痕的身侧削去。 嗤地一声,是刀刃切开血肉的沉闷声音,归海镜大喜,他的刀,贴着展青痕的手臂而过,赫然切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当即就从展青痕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袖。 但是归海镜脸上的惊喜瞬间就被惊恐所代替,只见展青痕的手臂受了重伤后陡然弥漫开蓝色光晕,然后他惊电般抬起手,并起手刀,嗤啦一声,在归海镜的脖颈处擦过,一道深深的伤口炸开,血从伤口汹涌地喷了出来。 他急忙捂住失血的伤口,迅速退开。但是展青痕的身影却也随之而来,在归海镜来不及回防的的时候,又是一个手刀,在他的后背划下一道伤口。 归海镜猝不及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展青痕眼神一冷,手上竟是没有半分迟疑,运劲在手,朝着归海镜的后颈斩去,似乎是要一击切下他的头颅。 但是他的手还没落下,只听归海镜一声轻啸,窗外突然就乌泱泱飞来了一群乌鸦,黑压压地围住展青痕。展青痕用手划出一道剑气,最里围的乌鸦被齐齐切成两半,但是即使如此,居然还是浮在空中,用力扇着一只翅膀围堵着。如此晦气不详的飞鸟,换了谁被这样密密麻麻地包围都会头皮发麻。展青痕更是讨厌这些扁毛畜生,双手结印,快速念出一道咒语,双手间召唤出了幽蓝的火焰,火焰接触到那些乌鸦,瞬间熊熊而起,焚尽了密集的包围。 那些飞鸟被焚,竟然不见留下任何尸体,而是如朝露般消失无痕。 黑压压的围堵顿时散去,同时一道明晃晃的寒光也兜头劈下。展青痕面色一沉,足尖一点,身体瞬间轻盈地后退,那道寒光直迫而下,威力惊人。展青痕迅速从身后抽出一支碧绿透亮的短笛,凑到唇边,气息吐纳,吹奏出空灵的笛声,笛声倏忽间形成一个透明的结界,堪堪抵挡住落下的刀。但是随着归海镜的发力,展青痕枯竭的灵力已无法维持结界,寒刃席卷着冷冷的力量,划破结界,重重地斩在展青痕的肩膀上。展青痕所有的灵力瞬间溃散,反噬之下,猛地一大口血喷出,灌进了笛孔中。碧绿的笛身暗红刺眼。 “哈哈,哈哈,杀了你!”归海镜情绪已接近癫狂,反手抽回短刀,下一刻就要刺向展青痕的心口。 尖锐的利器没入血肉,展青痕的心口绽开猩红的花,但是归海镜用力持刀的手突然停下了力道。他一脸惊恐,满是不甘心和怨恨地看向展青痕身后。 薛明川已经醒来,半坐在床上,抬着的右手保持着发出暗器的姿势。而归海镜的咽喉上,深深钉入了一根古朴的玉簪,只余留着簪尾露在咽喉外。血一丝丝从微小伤口流下,他伸手捂住咽喉,痛苦地跪倒在展青痕面前。他张开口绝望地呻吟,但是破裂的咽喉里灌满了血,他只能发出嗤嗤的呼吸声。 然后,他在短短的挣扎间,睁着眼睛,满含痛楚地断了气,血从他的口鼻中簌簌流了出来,看上去可怖万分。 那把刀还刺在展青痕的心口处,薛明川即时的出手,阻挡了那把刀的推进,展青痕庆幸地,没有死。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握着刀柄,咬牙拔了出来。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巨大的疼痛侵蚀着他的神智,他转过头,看着薛明川,朝着她走了一步,突然间脚下发软,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薛明川咬牙忍着伤痛,拖着虚弱地身体从床上走下来,跪在展青痕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展青痕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他的脸色也急速由惨白变成灰败。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薛明川,说:“你救了我……” “你是谁?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薛明川急促地开口,问道。 但是没等展青痕开口,无数的乌鸦便从窗外飞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扑到死去归海镜身上,开始分食他的肉。那些乌鸦一便看不是俗物,片刻间,便将归海镜分食殆尽,只余下一具血淋淋的尸骨。 通常来说,乌鸦会吃腐肉,当然,那是因为以飞鸟的体型,无法自己获得新鲜的肉。但是在有一些情况下,它们也会攻击人类。比如此刻,本就是一群被归海镜操控的邪物,宿主死去,它们分其肉,饮其血,处理完了宿主,那么下一个目标,就是活生生又美味的展青痕和薛明川了。 “你快走……”比起伤更重的展青痕,薛明川显然是能够逃开那些乌鸦的攻击的。他把玉笛塞进薛明川手中,说:“拿着它,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留下你一个人,你就只会和那个家伙一个下场!”薛明川又把笛子推还给他,也不管自己是个离死不远的人,伸手搀起展青痕的手臂,半拖半扶地跑出了那个房间。 他们这才看清,原本空荡荡的的大堂里,现在到处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妖灵,它们没有实体,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五官,身体瘦长且透明,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空中飞来飞去。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薛明川看着那些缭乱的影子,欲哭无泪。 “不用担心,这些妖灵不会袭击人的。”展青痕信誓旦旦地对薛明川说。 但是下一秒,乌鸦从房间里扑棱着涌出来,妖灵也不知道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原本平和的五官开始变得狰狞,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 乌鸦聒噪刺耳的声音,妖灵凄厉渗人的哀嚎,此刻汇聚在一处,充斥着这个小小的驿站。 这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刺激着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耳膜,无形无质的声音却对展青痕虚弱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伤害,他整个人靠在薛明川肩上,乌黑的血从七窍中流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了!”薛明川被吓得不轻,急忙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展青痕现在这个恐怖的样子,说他是地狱爬出来的也不为过。 哗啦一声,乌鸦从身后飞扑过来,围聚在两人身上。薛明川一边用手挥舞驱赶一边扶着展青痕后退。 视线被阻挡,她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两个人咕噜噜从二楼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大堂里。 展青痕在身体失重的一刻下意识护住了薛明川,一路滚下来,他跌得不轻已经失去了意识,薛明川却摔在他身上,没怎么受伤。 薛明川苦不堪言,在还没来得及查看展青痕时,漂浮不定的妖灵居然冲着他们两人呼啸而来! 它们明明没有实体,但是却能在薛明川的身上咬出一条条伤口。她使劲用手驱赶,当时顾得了自己,护不住展青痕,有妖灵冲着展青痕的眼睛而去,薛明川眼疾手快挥出手刀,但是还是慢了一步,妖灵虽被驱散,却在展青痕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簌簌之声从上空传来,乌鸦也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薛明川可谓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她看着漫天飞聚着的妖灵和乌鸦,眼睛里慢慢浮现出无奈绝望。 她再也没有办法,在所有的恶灵聚顶扑下之时,扑倒在展青痕身上,死死护住他,露出后背承受着那些恶灵。 但是那些家伙并没有能触碰到薛明川。一道绯红的光从她腰间的玉佩中绽开,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坚固的保护罩。隔绝了那漫天妖灵和乌鸦。 薛明川惊诧地抬起头,便看见绯红光芒中,缓缓凝聚出一个淡淡的人影,他由一开始的单薄到慢慢凸显出容貌,竟是一个广袖华服,衣袂翩跹的男子。 他站在保护罩外低低地祝颂,咒语轻缓间,周遭所有的妖灵和乌鸦都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妖灵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消失无痕,而乌鸦也平息了嗜血的暴戾之气,恢复了原本的正常模样,在大堂盘旋了片刻,便从窗口飞进了外面的天幕中。 “清筠……”一切趋于平静,散发着淡淡红光的男子走向薛明川,对着她笑得春风和煦,轻轻地说:“我终于能出来见你了。” 薛明川一脸懵圈,她呆呆看着他的脸,然后又低头看看躺在地上昏迷的展青痕。 一模一样,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看着薛明川一脸的茫然,男子叹了口气,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清筠,我是律弥啊!” 薛明川呆呆地摇头,木讷地开口:“不,不认识……” “清筠……”名叫律弥的男子脸上浮现出无限的落寞,说:“难道,是我沉睡了太久了,你已经转世轮回,完全忘却红尘?” 薛明川还处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所以律弥在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懂。她只是有好多疑问,他们两个怎么会长的一模一样?他从哪里来?昏迷的男子又是谁?她又怎么会到了这里? 一切的一切充斥在她脑海里,以致于她只能久久地发呆沉默。 “你受伤了……抱歉我苏醒得太晚。”律弥语气温柔,看着昏迷的展青痕,说:“当年是他将我封印,所以就算我一直陪你身边,没有他的再次出现,我也无法醒过来。现在,你们终于相遇了,封印也就自行解除。” 说什么?什么意思啊?每个字薛明川都听得懂,但是怎么组合成句子就这么让人费解呢? 显然律弥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所以止住了话题,蹲在薛明川身边。 他对着她伸出手,想触碰她,但是他的手穿过了薛明川却无法触摸。 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游灵,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她。 “我多想抱抱你啊,可以却做不到。”律弥从始至终保持着缱绻的温柔,语气轻缓,眼神深情悠远,似乎薛明川是他失散多年的爱人。 薛明川这下子有点慌了,说:“我,我不是清什么筠的,我叫薛明川,我不认识你……” ——所以请你不要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吃不消。 “真的忘了,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律弥却完全不在意薛明川疏远的情绪,语气依旧温柔。 薛明川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律弥抬起自己的手双手,结成术印,然后对着薛明川和展青痕缓缓施法,仿若雨露甘霖,淡淡的红光落在两人身上,居然化成一股暖和的清流,传递四肢百骸。 薛明川能明显地感觉到体内沸腾逆行的血脉在缓缓平静下来。衰竭的五脏六腑也一点点在修复。展青的脸也很明显而恢复了血色。 律弥舒了口气,放下手停止了施法。 “我为你们体内注入了部分灵力,它能维持你们的周身运行。至于皮肉伤,修养一两个月,就能好了。”律弥淡淡地笑着,说。 “谢谢出手相救,可是,你究竟是谁?”薛明川忍不住问道。 “时机一到,你自会知道我的身份。”然而律弥似乎不能过多地透露,而且黑夜即将过去,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薛明川一眼,转眼便化为一道红光,钻进了那枚玉佩中。 “喂!你说清楚!”薛明川一把抓起玉佩,冲着它大吼起来,奈何那个玉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刚才出现的只是她的幻影。 “咳咳……”这时候展青痕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薛明川赶紧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的腿断了……”展青痕痛苦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色苍白如纸。 “我的天……”薛明川这才看见展青痕的右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摊在地上,隔着衣服下摆也能清晰地看见骨头突出来了。 “怎么办?我,我不会接骨啊!”薛明川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他承受了大半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冲击,才断了腿,当时就愧疚不已。 “不要紧……那些,游灵和乌鸦呢?”展青痕发展危机已经解除,看薛明川的眼神都有些不可思议,说:“你,驱散了它们?” “这……”薛明川脸上有些讪讪,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犹豫了片刻,她厚颜无耻地说:“对,就是我!” 展青痕:“……”他怎么觉得他不相信呢? 不过他没有咄咄逼人的习惯,既然她这么说,他也就装作相信了,于是违心地敷衍道:“哈哈,你可真的厉害。” 薛明川汗颜,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展青痕的笑意,但是她别的不行,装蒜她很厉害。 这个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幽灵之声,两人同时抬头,便看见归海镜的骨架从楼梯口跌跌撞撞地“走”下来,他全身被幽蓝的火焰包围,抖动着骨节在挣扎,明明已经死了的人,骨架却好似还有生命一般。 薛明川被吓得有些迟钝,呆呆地已经全身僵硬。展青痕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深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具骨架癫狂地走完楼梯,终于在大堂里走了几步后,四分五裂地落地,变成一堆焦黑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焦臭刺鼻的味道,薛明川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 展青痕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嗒嗒的声音徘徊在那个房间里,有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脚步声离楼梯口越来越近。 薛明川头皮开始发麻,要是再出现个棘手的怪物,那他们就是再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展青痕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灵力袭来,是敌是友暂且未知。他把短笛凑到唇边,低低地吹奏出几个曲调,曲调散开分布到驿站的四面八方,然后奇迹般地周遭的一切开始缓缓地转变,房屋一点点融化,变成虚无的白色迷雾,迷雾笼罩着两人,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展青痕的低沉曲调在流淌回旋。 “当当当……”白色迷雾之外,有人在用手敲动着结界,力道浑厚,震耳欲聋。 展青痕被威慑,嘴角又一次缓缓流出血来。好不容易回转的血色,又急速衰败。 “不要再逞强了!”薛明川上去制止他,可是他用左手一把牵制住她的手,继续吹奏着曲调。 “你会死的!”她挣扎着,眼睛红红的,看上去似乎要哭了。 展青痕看着她的脸,眼眸深处的沉邃的湖水微微荡起了涟漪。 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薛明川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差劲极了,他再这么下去,就是暴血而亡的下场。她脸上涌起决绝的情绪,眼泪刷唰地一声,落了下来。 展青痕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巨大的血气在胸口翻滚,冲上咽喉。他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短笛脱手落地,然后咔嚓一声,丑陋的裂痕顺着笛孔蔓延开来。 曲调停止,浓雾退散,周遭一切开始慢慢恢复,结界破裂了。 展青痕咳嗽起来,一大口血从嘴角汩汩流下。他看着掉在地上破裂的玉笛,眼里弥漫着浓郁的绝望。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薛明川。 她的眼睛里泪水盈盈,脸上写着义无反顾的情绪,然后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展青痕的脖子,陷进了他怀里。 好似知道这个决绝的拥抱意味着什么,展青痕释然,微微笑了起来,抬手抱住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肩上。然后,手上加重力量,紧紧将她扣在怀里。 如果下一刻就是天地覆灭,那么就让我们拥抱着死去吧。 第四章 不思量自难忘 他行走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天幕低沉,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远方席卷而来,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他跋涉了好久,久到已不知今夕何夕,不觉青丝已换白发。 他已经鹤发鸡皮,身形料峭。被遗忘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孤单地,绝望地,直到死去。 突然间,粘稠的黑暗中出现了熊熊大火,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在业火中痛苦地挣扎,他永远不会死去,永远承受钻心的火灼之苦。 “师父!”展青痕痛苦地大喊,拔足朝着大火奔去。 可是,那条路那么遥远,他脚下跨出一步,那场大火也后移一步,他永远追逐不到,只能凝望。 “师父……”精疲力尽的展青痕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泪水涟涟:“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您!” “死的应该是我……”他把头磕在地上,耸动着肩膀,呜咽不止。 紧接着画面转换,大火消失。火树银花流光夜舞的集市出现,一个灰衣男子站在热闹的人群之中,温润如玉的眉眼,但是胸口上破开一个幽深的血洞,血汩汩流下。 “明……”展青痕脸上的泪痕犹自清晰,他看着那个人群中快要流干鲜血的男子,脸上浮现出扭曲的表情。 这是一切的开端,所有的罪孽都由那个上元佳节,明的死去开始…… 对,一切的一切,错的是他,只有他…… 无上至高的神明,你赋予我灭世的能力,究竟,是恩赐,还是惩戒? “师父……师父……”梦境,无边无际。 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猛地睁开眼睛,竟发现他居然身处行进的马车车厢里。他坐起来检查自己身上,他,没死……连断掉的右腿,都被人接好骨,用几块木板固定着。 “停车!”他一把掀开车帘,便看见正在赶车的谷老伯。 “大人,您醒了!”谷老伯一脸欣喜,赶紧勒住缰绳,说:“吓死我了,我以为大人您醒不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姑娘呢,她在哪里?”展青痕心乱如麻,慌慌张张地抓住谷老伯的手,问道。 谷老伯一脸后怕,说:“我不知道啊,我早上起来找不到任何人,然后就看到大人您浑身是血地躺在马车里,我吓坏了,就赶紧驾车离开了驿站。” “你没有看到她?”展青痕眼睛里透出绝望,缓缓放开了谷老伯的手,“昨晚,她一直是和我在一起的,难道……难道她出事了,那我怎么会还活着……” 听着展青痕自言自语,谷老伯大概也猜出昨晚发生了多么凶险的事情,忍不住安慰道:“大人,您不用担心了,那位姑娘是突然出现的,没准也就突然消失了,她不会有事的。” 展青痕跌坐会马车里,低下头捂住心口,那里一阵阵绞痛,泛着无尽的酸楚。想起最后绝望的那一刻那个决绝的拥抱,他用手遮住眼睛,冰冷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马车一路向着梦歌城地界行进,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山岭四合间,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暖暖的撒落大地。 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一个白袍女子御剑停滞在半空中,默默看着展青痕的马车远去。她看上去三十上下,眼波浩渺,透露出风霜。她的肩上,靠着昏迷的薛明川。 “做了那么多,结果还是相遇了。”白袍女子伸手抚摸着薛明川的头发,脸上浮现出悠远的情绪。她眺望帝都的方向,喃喃自语:“大师兄,你怎么会让他来到这里?我们当初,不是约定好了吗……” 说话间,她手指轻轻滑过薛明川的眉心,指尖一点,幽蓝的光晕浸入她的脑海中…… “不……”昏睡中,她痛苦地皱着眉头,挣扎不已。 “莫大哥!你去哪儿啊你……”慕然从房间追出来,只看到莫燚遥边穿鞋边颤颤巍巍往衙门口跑的身影。 昨晚慕然在山脚下把昏迷的莫燚遥带了回来,今早刚醒过来,起身就要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莫大哥……”衙门里其他的捕头在院子里,看到莫燚遥急匆匆地,喊了一声。 莫燚遥连打招呼都没心情,瞬间穿好鞋,几步蹿出了衙门。 “拦啊,拦住他,莫大哥他疯了!”慕然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对着在院子里不明所以的捕快大喊。 大家闻言,一拥而上,追了出去,把莫燚遥拦在了县衙门口。 “干嘛你们!走开!”莫燚遥心急如焚,也不顾仪态,大声喊道:“薛明川她可能就要死了!我要去找她!” “莫大哥,薛姑娘她,有可能是回几陌山了啊!”慕然说:“只有你一个人出现在山脚,这还不明显吗?” “那我也要去确认她的安全!”莫燚遥嘴上虽不说,但心里清楚得很,薛明川很有可能被那本稀奇古怪的册子吞噬了,至于会不会危及生命,或是她会突然被传送到什么地方,这些都让莫燚遥心乱,他还怎么能好好躺床上休养呢! “莫大哥啊!”一大群捕头拉住他,压根不让他移动半分,甚至在慕然的眼神示意下,他们合力把莫燚遥抬了起来,往门口走。 莫燚遥挣扎未果,喊也没用,大家都不听他的。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莫燚遥没办法只好祭出他是唯一的捕头这顶帽子。 谁知,大家还是不听他的。 莫燚遥:“……” 一堆人在县衙门口推推搡搡,吵吵闹闹,一下子连路人都聚了过来。 “干嘛呀,杀猪呢这是……哈哈……”熟悉莫燚遥的几个路人毫无顾忌地大笑。其余的人也开始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顾仪态,当众推搡,成何体统!” 在哈哈哈背景音里,一道疏离淡漠但是威严肃穆的声音刺了出来,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把目光投向那声音的出处。 只见一辆不怎么华丽的马车,正停在人群外,也不知怎的,大家很默契地给其让出了道路。然后,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然后,展青痕的脸露了出来。 他长着清隽干净的五官,眉眼犹如晕开的水墨丹青,透着淡淡的朦胧,但是柔和的面容,此刻也化成冰霜冷意。正忿忿地看着一众衙门人员。 虽然他气势很足,也做到仅凭声音就在第一时间震慑住了他人,可是,一露面,大家就不觉得他可怕了,因为,他真的,很落魄。 对,落魄。 身上本来应该是一件素色的长衫,做工精细,暗纹浮动,但是经过昨晚惊险的一役,他的袖子和胸口都晕着污黑的血迹,右腿上缠着夹板,细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脸上也蔓延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乍看真的好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然而可能是大家对长得好看的都特别宽容,居然也没嘲笑展青痕,而是很客气地问:“你是何人啊?” “笨蛋啊!快放下我!”莫燚遥一看见展青痕,脸色瞬间就变了,说:“那是展寂展大人,我们的新任县令!” 虽然展青痕落魄狼狈,但是莫燚遥毕竟是看过回执书信里附属的画像的,因此,也一眼就认出了新任县令。 “什么!”抬着莫燚遥的捕头瞬间怂了,撒手的速度堪比一绝,然后赶紧朝展青痕跑过去,噗通噗通地跪在马车前。 莫燚遥就这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屁股先着地,惨叫很大声,但是依旧没人理他。 “大人……属下,失礼了……”莫燚遥终于挣扎着爬起来,跌跌爬爬地走到展青痕身边,跪下请命。“梦歌城县衙捕头莫燚遥,参见大人!” “的确很失礼,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还穿着官服。在干什么?”展青痕看上去很生气了,语气冷冷的,声线压的很低沉。 “莫大哥发疯了,我们在制止他出去为非作歹!”慕然首先很机智的为捕快们开脱,顺道卖了莫燚遥。 “嗯嗯嗯,对对对!”其他人点头如捣蒜。纷纷觉得慕然简直太聪明了。 “是吗?展捕头?”展青痕把目光定格在莫燚遥身上,便发现他的确衣衫不整,腰带没有系上,连裤子都没有很好的塞进靴子里,官帽更是戴得歪歪斜斜。 莫燚遥:“……” 大人不是啊,我没有疯啊!我是冤枉的!他在心里咆哮,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但是抬起头看着展青痕肃杀严厉的脸,他哀嚎一声,低下头重重地磕了个头。 “大人,我错了……”最终,作为唯一的捕头,其他人的老大,他咬牙扛下了不顾仪态的罪过,承认了自己发疯了。 展青痕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看着莫燚遥,说:“那你是怎么当上捕头的?” 莫燚遥:“……” 不是啊,他真的很优秀啊,真的是因为优秀才当上捕头的啊!他绝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裙带关系啊! 演完了一大场闹剧,最终以展青痕要梳洗淋浴而结束。 厨房的梁师父烧好热水,送进了展青痕的房间。展青痕在里面沐浴,莫燚遥便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负责帮忙的小丫头夭夭端着叠放整齐的墨绿色官服来到门口。 “莫大哥……”夭夭一脸激动,情绪直接崩不住,说:“大,大,大人需不需要服侍啊?我,我完全可以啊!” 夭夭激动地毛遂自荐,但是莫燚遥一脸“你省省吧”的表情,说:“我怕你对大人图谋不轨啊!” 说完他接过夭夭手里的官服,敲了敲门,门里的人说了声进来,莫燚遥便打开门走了进去。夭夭伸着脖子还想一睹大人出浴的芳容,却被莫燚遥曲起手指弹了个脑崩,说:“还不快去后厨帮忙,小心我揍你!” “哼!”夭夭气鼓鼓地在门口跺脚,火冒三丈地瞪着莫燚遥。 “外面什么事?”这时候屋里传来展青痕淡淡轻柔的声音。 夭夭吓了一跳,虽然大人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但她也不敢在大人面前多加放肆,于是咬了咬下唇,给了莫燚遥一个“你等着我和你没完”的眼神,便提起裙角急匆匆地跑了。 “没事,衙门里的一只小野猫。”莫燚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眉眼柔和,一脸笑意。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展青痕穿着里衣从迷蒙的水雾中走了出来,右腿不能用劲,他扶着屏风一瘸一拐地伸手去拿莫燚遥手里的官服。 梳洗干净后的展青痕身上透出着冷谧的气息,莫燚遥服侍他穿上官服,给他戴上官帽后退开一步。 这时候再看他,真的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连莫燚遥都不敢直视他,他总算明白夭夭那丫头一脸的花痴样了,遇见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是个少女都会痴狂的。 “莫捕头,你今年几何?”展青痕转身坐在椅子上,问道。 “禀大人,属下今年二十有四。”莫燚遥拱手回答。 “那我年长你两岁,不知你可否有表字?”展青痕问。 莫燚遥愣了一下,他自己都忘了,名字是谁给他取的,甚至他是不是姓莫都有待商榷,他隐约记得十六岁的时候一个游方术士给他取过一个“浅”字。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术士说的话,他说:“小兄弟你人生要承受的东西太过沉重,老夫送你一个‘浅’字,希望你能少受业障。” 他记得他当时特别火大的骂他:“障你个头啊!你个老骗子!” 哈哈哈,想起来真是好笑,莫燚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倒是有人给我取过一个‘浅’字,不过,也没人这么喊我。” “那我就喊你子浅吧。”展青痕笑笑,说:“这是个不错的表字。” 啧啧啧,大人真的是个不折不扣地谦谦君子啊,连喊名字都要这么儒雅。他想起自己和衙门里的一群糙汉子打成一片的时候,彼此之间都是一口一个老哥们,大兄弟的…… 他不禁汗颜,对展大人的尊崇又加深了几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振奋。衙门里人员编制也不多,后厨的是梁师父,帮手兼侍女的是梁师父的女儿梁夭夭。之外就是捕头莫燚遥,捕快有慕然等一共八个,加上展青痕,饭桌上一共坐了十二人,好不热闹! 衙门的后院里有埋了很久的陈年女儿红,梁师父平日里都不让莫燚遥他们碰,以致于一堆酒鬼对他的私藏觊觎不已。但是今天为了给展青痕接风洗尘,梁师父大大方方地把它挖了出来。 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醇香就溢满了整间屋子,众人纷纷像饿狼盯着肉一般,眼都要冒绿光了。 觥筹交错间,酒酣胸胆,推杯换盏时,谈笑晏晏。展青痕喝下一盏清酒,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他突然就明白了前人所说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真可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离开帝都的拮据和戚然,此刻通通被入喉的纯酿驱散,他举起手中的酒,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天幕上的姣姣玉盘,想起短暂一面又匆匆分离的那个女子,现在她生死未卜,不知着光辉无限的冷月,是否还能照耀着她。 抬起酒杯,将那杯酒敬皇天后土,敬冷月无情,敬曾经踏在云端,手可摘星的展寂,也敬,那个美丽神秘,可是他连名字都不曾知道的女子。 从今而后,他,再也不是展寂。他只是梦歌城的县令,展青痕。 “大人……”他回过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莫燚遥轻声问。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展青痕好似卸下重担一般,清朗地笑了起来,眉眼熠熠生辉,说:“告别过去,来,我们接着喝!” 这一夜,月色仿佛也温柔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慕然从外面把拐杖买了回来,便看见展青痕坐在偏厅的书房里目不转睛地翻看命案的卷宗。 本来头天晚上莫燚遥和慕然交代过,展大人身体还没痊愈,又远道而来,有些东西慢慢再让他接手。就比如这次发生的剜心命案,保不齐是术法高手作案,又或是妖邪作祟,都不好即刻让展大人处理。 但是就算慕然不说,那些命案卷宗就放在书房里,前任县令言飞昏迷不醒,衙门里的事大多都是莫燚遥处理,今早莫燚遥不在衙门里,展青痕居然就自己摸进了书房。 “大人!”慕然抱着拐杖跑进书房,弯腰行礼,说:“莫大哥说,这次您身体还没恢复,不用这么急着办公的。” “没事。”展青痕好脾气地笑笑,说:“我的伤不碍事。” 展青痕虽然嘴上说不碍事,可是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单薄的身体都让慕然不禁暗暗担心。 连言飞那样每天在差役面前叨叨叨的嘴碎又充满活力的人,都能一夕病倒,更遑论眼前这位感觉风一吹就能倒的清瘦公子了。 “慕然,莫捕头呢?我怎么一早都没看见他?”展青痕似乎是浏览完了所有命案卷宗,抬起头问道。 “啊,莫大哥他,去找人了,是和这次命案相关的一位姑娘,她受伤了,后来又不知怎么回事下落不明。”慕然回答。 他的回答特别精简,所以在展青痕接收讯息的时候,自然巧妙地错开了他们在找的是同一个人。哪怕慕然多说一句是几陌山的弟子,以展青痕的睿智,多少都能把前后因果联系起来。但是奈何,慕然并没有提那一点共通之处。 “我想出去看看案发现场。”展青痕说完站了起来,接过慕然手里的拐杖。 “是!”慕然也不敢懈怠,急忙跑出去准备轿子。 慕然跑了出去,展青痕便拄着拐杖从书房走了出来,这时候夭夭跑了过来,伸手扶着展青痕。 展青痕对着夭夭温柔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夭夭瞬间脸爆红,羞涩之情溢于言表。 展青痕更加有些好笑,心想,子浅说的还真对,果然是只小野猫,不过居然还是容易害羞的小野猫。 这样想着,当夭夭扶着他穿过回廊的时候,他突然像感知到什么一样,猛地顿住了脚步,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大人,您怎么了?”夭夭看出展青痕脸上不寻常的情绪,问道。 只见展青痕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屋脊,那里正有人在修补屋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展青痕敏锐地感觉到,那里有灵力残留,甚至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不敢相信! 是他,居然是他,他来过这里,还和别人有过一场恶战…… “那里是怎么回事?”展青痕呼吸有些急促,问道。 “那是前天,莫大哥带回一个据说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哦,她是几陌山薛姑娘。才做完询问,就在那里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人打了起来,当时他们交手弄得天昏地暗,屋顶都被掀翻了,薛姑娘虽然把那个怪人打跑了,但是她受得伤也不轻,吐血不止呢,我们都吓坏了。”夭夭绘声绘色地给展青痕讲述,完全没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复杂不已。 “你说,一个几陌山的弟子,在这里和一个怪人交了手,然后受了重伤?”展青痕重复了一遍夭夭所说的经过,脑子里一下子犹如闪过一道清明的光,他好像抓到了一些来龙去脉,问道:“后来呢?你们说莫捕头一直在找人,就是那位姑娘?” “对呀,本来莫大哥带着薛姑娘是要回几陌山求救的,但是后来慕然把莫大哥带了回来,莫大哥醒过来就嚷嚷着说薛姑娘不见了,这不,昨天他就是要出去找,大家不让他出去,后来大人您就来了,这一大早,莫大哥他天还没亮就又出去了。” 展青痕的脑袋腾地一声剧烈地疼了起来,他脸色极速惨白,手上的拐杖差点拄不住,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似乎要摔倒。 夭夭不知道这突然的情绪剧变是怎么回事,赶紧手忙脚乱地紧紧扶住展青痕。 就好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死死地勒住,他开始眼神冷锐,呼吸越来越沉重。 居然会是那个人在这里作恶!他抬起头盯着那个屋顶,表情由复杂慢慢转变成狠决的杀意。 夭夭近在咫尺地看到那种毫不掩饰的杀气,被当头一棒般地吓得目瞪口呆,害怕地松开了扶着展青痕的手,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他。 她实在吓坏了,前一刻还温润如玉的大人,倏忽之间就变得像冷血的罗刹。 “大人……”夭夭怯怯地开口。 但是展青痕完全没有听见,直到打点好出行准备的慕然跑了过来,他才回过神。 虽然须臾间压下了透出的冷锐杀气,但是他看向慕然的那一眼,里面还迸发着褪不去的寒冷,慕然当时就被吓了一跳,离着展青痕几步远停下了脚步。 “出动所有的人,把莫捕头找回来,我有事问他。”展青痕低声开口,虽然语气很轻,但是那种感觉就像冰刃划过心尖,让慕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五章 长恨春归无觅处 大概傍晚,一众出去的捕快蔫头蔫脑地回来了,他们没找到莫燚遥,站在展青痕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慕然在吩咐任务的时候,把展青痕的情况一并说明了,大家揣测,大人这么生气,估计是莫大哥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大人。 但是莫大哥能做什么让大人火冒三丈的事啊,大人明明来县衙还不到两天,大家最接触多的时候还是在那顿接风洗尘的晚饭上啊。 不过大家没有再细想这件事情,因为,后来大家发现,莫燚遥不在城里,他去几陌山了,而且,很大可能在山里迷失了方向。 “我进去找他,你们回去告诉大人!”慕然二话不说,一个人朝山岭间冲了进去。 然后大家相继回县衙和展青痕复命,展青痕脸上不再有缓和温和的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似乎是在思考。 终于,他玉雕一般的脸上有了一起复杂深远的情绪,说:“迷路?为什么?慕然怎么会不带人就一个人进去?” 一个捕头支支吾吾地说:“那座山,凡人大概是进不去的。” 这么一说,展青痕当即就明白了。有的时候,崇山峻岭间的仙家门派,的确会被历代掌门设以结界,没有特殊契机,凡人只会迷失其中。这样一来避免本该清心寡欲修习的门人不会乱入红尘,另一面也隔绝有些不必要的骚扰,两全其美。 “我去找他们。你们留下。”最后展青痕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这句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为展青痕在开玩笑,但是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又好像是真的打算亲自去找。可是,他现在犹如半个残疾人,连走几步路都成问题。 “大,大人……您……”夭夭站在一边,忍不住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展青痕又把话咽了下去。 “每座山,都会有山神,我翻过一些地方志的卷宗,这座山和梦歌城息息相关,似乎是守护城池的圣山,你们除了花神节,应该还会有祭祀山神的习俗吧?”展青痕此话一出,所有捕头包括夭夭都一脸茫然。 “没有啊,我们没有祭祀山神的习惯。”一个捕头说。 “我们祭祀的,不是山神,而是月令司。”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梁师父低声开口。 年轻一辈的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月令司,而展青痕更是难以置信,这座城池祭拜的,居然是月令! “你说月令?连接天地人神的月令?你们守护圣山的居然是月令?”展青痕脸色倏忽间又复杂了几分,促声道:“供奉在哪里,快带我去!” 大家一头雾水,实在跟不上展青痕的思路,但是却也真切地看到他的焦灼。于是手忙脚乱地备了马车,朝供奉月令的地方赶去。 月令,也就是广义上的神官,负责与天人沟通,然后将讯息传递给人间。说白了也就是个传信的,但是通常成为月令的都是凡人中修行至臻的佼佼者,因此,无论是人间宗教信仰中的月令(祭司),还是皇家穹天司的月令,都是睥睨众生的存在。 而展青痕,就是曾经穹天司的少月令,与他的师父大月令孤烟,共同执掌穹天司,为皇家祭祀神灵,祈愿苍生福祉。 在展青痕的认知里,一般来说,民间不会祭拜月令,除非,在这一宗血脉开始延续的时候,月令就存在,并且庇佑过他们。 可是皇家穹天司卷宗里明确的写过,自五百年前皇室设立穹天司,将月令设为神官一职之后,民众间就不会再有所谓的月令了。那么梦歌城所祭拜的月令,从何而来? 这些都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他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冥思苦想。终于,一阵颠簸后,马车停了下来。 展青痕急忙掀开车帘,拐杖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跳下了马车。 一个年纪较长的捕头赶紧扶住他,带着他往月令司走。 那是坐落在几陌山向阴处的一处祠司,掩映在苍翠古朴的巨大树冠下,周遭野草疯长,只有一条用大大的石板铺就的道路,延伸到祠司门口。 虽然位置隐秘,但是走进就能发现,这里经常有人来打扫,门口的台阶,祠司的小院,都没有什么腐败的落叶,反而异常干净。 小院中心,摆放着古朴巨大的香鼎,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香灰和一排排燃尽的香尾。 穿过小院,便能看到供奉月令的正堂,装潢大气沧桑,浮雕画栋,古色古香。一方小小天地,却有乾坤一道。 那个长袍月令的雕像就供奉在此。低眉慈目,怜悯众生。 追随而来的其他人就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去。连扶展青痕进来的捕头苏烈也默默退了出去。 祠司正堂里只剩下个展青痕一个人。他抬头望着那尊雕像,目光复杂晦暗,脸上蔓延着不解和困惑。 “师父……”展青痕虽然在一开始听到月令司时便心里有所猜忌,但真的看到供奉之人是自己的师父,他还是由衷地感到震撼。 他十岁拜孤烟为师,入住穹天司落星楼,那时候师父是白须银发的老者,但是十年之后,他已少年踌躇满志,师父却一如既往保持着容颜,连皱纹都没有多生一道。 他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师父的年龄,那时候师父在落星楼顶观望星野,幽幽叹了口气,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当时的展寂已经有了超越凡夫俗子的修为,颇有些窥得天道的意味,他看着师父悠远的眼神,猜测师父大概也修习了上百年,已然不知岁月几何了。 但是今天,看着这尊古老悲悯的雕像,展青痕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师父有过的年岁,按照梦歌城地方志的记载,这片名为肆州的土地,开始有人类涉足繁衍,大概是在一千年前,如果要成为一方土地所供奉的神只,那么他出现的时间不会和人类在这片土地繁衍的时间出入很多。 这么推算,孤烟师父,难道已经一千多岁了吗? 这依然是个谜。 展青痕双手合十,弯腰对着雕像拜了三拜。低声道:“师父,你在看着我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去哪里找到他们?” 说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一众随行过来的人,小声地议论纷纷。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庙宇?” “我也不知道啊!” “估计只是几陌山的人来祭拜吧,你看这里这么偏僻,而且已经是坐落在几陌山地界内了。” “莫大哥干嘛一定要去找薛明川姑娘啊,没准人家好好在仙门修习呢。” “我知道,莫大哥想泡她!” 众人:“……” “闭嘴吧你!” “唉唉,苏烈,大人呢?大人呢!大人不见了!” 一众人冲进正堂,片刻前还站在雕像前的展青痕,瞬间没了踪影…… 这是一条从几陌山半山腰的寒潭蜿蜒流下的山溪,从陡峭险峻的崖壁流下,飞沫四溅,在一个隐蔽的幽谷形成一汪清冽的小潭。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树木,暮色苍茫之间,只有一点点昏暗的光投射在寂静无波的水面上。 慕然从料峭斜飞的翘壁上攀爬而下,来到这个隐蔽的深谷。还没接近水潭,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漂浮在水中。 “莫,莫大哥!”那身明显的捕头服饰,慕然当即认出了他。 莫燚遥就这么没有任何支撑地漂浮着,脸浮在水面上,双眼紧闭。 慕然也不管会不会摔死,手脚并用地几步跳了下去,要往水潭里冲进去。虽然看莫燚遥的样子不像是溺水以后浮起来的尸体,但是慕然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被吓得不轻。 “不要进去!” 但就在慕然一只脚迈进水流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死死抓住他的肩膀。 慕然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是谁,便看见那只沾了水的脚似乎被迷蒙的白雾缠绕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潭里传来,似乎要把慕然拖进水里。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脚上的那股白雾的力量毫无撼动的痕迹,似乎那股力量连接着山川四野。 “不要挣扎,放松。”身后传来平稳沉着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凉意。 抓住他肩膀的那只手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大人……”慕然这才听出来是展青痕的声音,没有回头,眼睛盯着缠在自己脚上的白雾,说:“这,这是什么?莫大哥他……会不会有事?” “这是雾镜障,他陷阱去了,现在在幻境里,你如果贸然过去,也会被拖进幻境里。”展青痕低声解释着。 这时候慕然脚上的白雾慢慢退散,消失在了水面上。展青痕拉着慕然远远退开,慕然这才看清,平静的水面之下,一直潜伏着不明显的雾气,而莫燚遥也是被那些雾气笼罩着。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慕然暗暗惊叹,如果不是大人及时出现,他也免不了陪进去,但是似乎也出现得太过及时了,明明片刻前,这里还没有其他人。 “这不重要。”展青痕简言意骇地回答,眼睛盯着水面上的莫燚遥,说:“你知道他的过去吗?或者,他有什么执念?” “莫大哥吗?我到衙门任职才一年,他也不会和我们讲这些,我只知道他是孤儿。”慕然不明就里,问:“大人,您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水潭,里面潜伏的是一些能制造幻境的雾灵,它们深谙人心,会制造出莫燚遥最渴望的景象,让他陷入其中,永远不会醒来。”展青痕皱着眉,似乎情况很棘手,说:“这是几陌山会外来求学之人的试炼,只有内心没有魔障,清净空明,才能摆脱雾镜障。” “这……”慕然愣了一下,说“什么清净空明,只要是凡人,怎么可能做到,谁还没个念想和奢望啊!” “不是这个意思。”展青痕伸手拍拍慕然的肩膀,说:“不是说一定要做到四大皆空,毕竟就算圣人也难免有虑,是说,不该有的执念,放不下的业障,除不去的心魔,总之是人心比较黑暗的东西。” “莫大哥内心怎么会有黑暗?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慕然一着急,说话都有些大声,为了莫燚遥据理力争,维护他光辉伟岸的形象。 本来这个严肃的危机时刻,展青痕是绷着一股弦的,但是慕然这种护犊子的感情,愣是让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然大吃一惊,看着展青痕:“为什么要笑啊大人,莫大哥他真的就是这么好!” “抱歉。”展青痕赶紧为自己的失礼道歉,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说错了,不是黑暗面,就是执念什么的,你看你说他是孤儿,如果他在幻境里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他就会沉溺下去,不会醒过来的。” 展青痕换了一种说法后,慕然显然就能接受了,毕竟执念这个词,听上去比黑暗邪恶这种词好多了。 “那有办法救他吗?”慕然问。 展青痕摇头,说:“目前不知道,我是没办法涉水去救他的。” 慕然看着展青痕,一向木讷的脑袋瓜居然通透地理解了他的弦外之音——大人是一个内心有很多黑暗面的人! 嗯,对,就是这样! 果然,也被慕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展青痕是个站在断崖边缘的人,虽然他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是个不畏世俗,不惧暗黑的清风之人。但是真正内心的泥泞,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个有着无数执念的人,他若是踏入那个幻境,他会永远地沉溺下去,没人能唤醒他。 所以,他只能是个孤身前行的人。 “我,我觉得,我可以……”慕然有些犹豫,看着漂浮在水面上昏迷不醒的莫燚遥,还是说出了想下去救他的想法。 展青痕看着慕然的眼睛,说:“有些时候,你自己内心的执念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或许你觉得你目前不会有执念,但是贸然下去还是太危险。” “那,莫大哥他……” 展青痕抬起手阻止了慕然后面的话,说:“慕然,你会吹笛子吗?” 慕然不明所以,愣愣点点头,说:“学过一点。” “我教你一首曲子,待会你在岸边吹奏,我下去救他。”展青痕目光坚定清亮,说:“曲子是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听着曲子,我才能明辨幻境与现实,你要记住,曲子无论如何,不能停。” “这么,简单?”慕然看着展青痕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碧绿的玉笛,那支玉笛周身遍布着深深的裂纹,与浅浅的绿色玉泽相互缠绕,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小子,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展青痕咬破指尖,用鲜血在慕然的眉心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咒,随即金色的光芒一闪,血咒融入了慕然的身体中。 “如果你的笛声断了,我会沉溺进幻境里。”展青痕再三叮嘱,目光邃然。 慕然握紧笛子,笃定地点头,开始认真记着展青痕教的曲子。 这支玉笛,是展青痕修习开始便随身携带法器,里面浸染着他的灵力和血魄。也是在如今这个环境下,能完好让展青痕保持清明之心的物件。 慕然虽然平时像个木头,但关键时刻毫不含糊,展青痕教他的曲子,他没一会儿就全记了下来,只是乐理方面天赋有限,吹奏的曲子实在是呕哑嘲哳,令人不敢恭维。 展青痕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还可以吧,大人?”慕然小心翼翼地问。 展青痕默默压下心里咆哮的声音,十分虚假地夸赞道:“慕然,你真的,是个天才啊……” “真的吗?我小时候可喜欢乐器了。二胡啊,唢呐啊!就是师父都嫌我笨,教我几天就不教了。”慕然十分委屈地和展青痕诉苦。 但是展青痕觉得,那些师父估计是实在听不下去慕然的魔音绕耳,为保小命才离开的,不然活活被慕然气死也是有可能的。 “有时候,有些东西,的确强求不得……”展青痕苦口婆心地提醒慕然,不过慕然睁大他那无辜的大眼睛,表示他听不懂。 展青痕放弃挣扎,面向水面,说:“开始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笛声不能停。” 慕然郑重地点头,把笛子凑到唇边,吐纳气息,十指翻飞,开始吹奏曲子。 这是穹天司在祭祀大典中吹奏的曲子,也是师父教他的第一首祝颂之乐,他对此印象深刻。 踏入水中的那一刻,水底潜伏的白雾即刻顺着展青痕的双脚缠了上来,顺着腰部往上爬。展青痕觉得脚上重如千斤,艰难地朝着莫燚遥走去。 一步一步,展青痕觉得这小小的距离好像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喘息着,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耳边依旧弥漫着那首曲子,虽然难听至极,但是却让他无比安心。 他好不容易接近了莫燚遥,可是在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周遭突然浓雾四起,将两人包裹其中。连笛声似乎都被隔绝了一部分,变得隐隐约约。 “公子……”漂浮在水面上的莫燚遥突然缓缓站了起来,和展青痕面对面。 展青痕全身一震,愣愣地看着莫燚遥,或者说那不是莫燚遥。只见莫燚遥慢慢发生改变,变成了一个穿着青衫,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他的胸口有一个幽深的血洞,血一滴滴从伤口里流出来,染红了清澈的水。 “公子……我的心没有了,我好痛苦……好痛苦……”年轻男子说着抬起手,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说:“救救我啊,公子,我不想死……” “九里明……”展青痕颤抖着喊出男子的名字,眼神中都是惶恐和悲苦。 然后展青痕似乎是陷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梦到了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九里明的场景。 那时九里明十七岁,和父母从家乡逃难过来,被展府收留,父母在府上做家奴,他们的儿子便派遣到小少爷身边做侍童。 那时的展寂,被选为穹天司少月令,需到落星楼与大月令苦修六个年头,才能获得连接神明与人界的资格。六个寒来暑往,孤寂的落星楼中只有繁杂的刻文典籍,师父年岁已高,每日最多就是指导一下展寂不懂的地方,而后便是漫长的枯坐。 唯一觉得开心的,就是九里明进来送饮水和食物的时候,他可以和他说话,聊聊外面发生的一些事。九里明比展寂大七岁,为人平和,待事接物都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在展寂眼里,他就是兄长一样的存在。 展寂心性活泼,就算六年的清修,也没能把他熏陶成老月令一样稳重的人。毕竟,他是锦衣玉食的展家小少爷,从小没受过任何坎坷,他有足够的资格任性,自然有人宠着他。 就连大月令,也对展寂极端地宽容。因为他的确是天之骄子。 梦境流转,到了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上元佳节那一夜——那天他得到师父的允许,可以到外面看灯会。 他跑到九里明家里,不依不饶地要九里明陪他去街上玩。九里明宠他,自然依着他,家里的饭菜只匆匆吃了几口,和父母告别,就陪着他出去了。 街上热闹非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大家沉浸在欢腾的节日氛围里,忘乎所以。 但是在灯会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天幕中突然出现耀眼的火光,一开始在空中是一团火球,紧接着犹如爆开的烟火,纷纷扬扬,直冲地面而来。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烟火,还好奇地盯着看,直到一团火球砸在了人群中,大家意识到它自带的高温和力度,才反应过来,这是天火焚世。 荧惑守心,裂而为焚。 哭喊叫骂,推搡挣扎。人群中爆发慌乱,大家乱做一团,周遭的房屋被天火击中,燃烧起熊熊大火。 “公子!”九里明赶紧护住展寂,拉着他往有遮挡的地方躲。天空中还接二连三地降下天火,而且体积越来越大,照如此下去,整个洛阳怕是要毁了。 第六章 云青青兮欲雨 就在哀鸿遍野的时候,落星楼上传来悠长浑厚的颂祝之声,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其他人听不懂,但是展寂知道,那是师父在落星楼施展召唤之术。这天火来得很不寻常,怕是有邪祟有心为之。 “明,给我护法,我要帮师父!”展寂急忙席地而坐,双手结印,缓缓聚灵,吐出绵长的颂语。 洛阳城上方渐渐凝聚出一方强劲的法阵,将天火阻拦,天火遇到法阵便悬在空中,止住了下坠之势。接着天火犹如被操控一般,缓缓向着落星楼的方向移动,落入巨大的法眼之中,火光陨灭,掉落在穹天司。 厄运停止,天火寂灭。 展寂散开灵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过头低声对九里明说:“好险……” 九里明的脸色惨白如雪,对着展寂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下一刻,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展寂身边。 九里明的后背上,被天火灼伤,裂开了一个幽深的血窟窿。 展寂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仿佛蒙了血雾,九里明的脸,被淹没在漫天的血色中。 “不——”展青痕一个激灵,挣脱了噩梦,回到了现实,急促地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用手抵着额头,止不住地颤抖。 然后一支冰冷的手伸了过来,九里明抓住展青痕的手,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按下去。 “啊……”那些血明明是冰冷的,但是展青痕犹如被灼伤一般,痛苦地大喊着,冷汗直冒。 “救救我吧……公子……”九里明冷笑着,一遍遍在展青痕耳边说着。 粘稠的血沾满了展青痕的手心,他瞳孔急速收缩,开始觉得脑海中像一把利刃在穿刺,痛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魔怔一般抬起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伸向自己的心口,说:“我救你,我救你。把……我的心剜给你……” 说着他五指用力,注入真气,生生在衣服上抓出了血痕。 身体似乎没有痛感,眼看展青痕就要自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这时候,那呕哑嘲哳的笛声突然突破幻界,直冲展青痕的耳膜。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展青痕脑海中清醒,他挣扎着,看向九里明。九里明慢慢变换,最后恢复了莫燚遥的样子。 展青痕如释重负般找回自己的理智,放下了准备剜心的手。 他拉住莫燚遥的手,莫燚遥缓缓睁开眼睛,但是神智还没有清醒过来。这时候,那些白雾冲着两人聚拢过来,似乎打算吞噬一切。 展青痕意识到危机,单手结印在身前隔开一道结界,但是他力量实在太过薄弱,浓雾犹如翻滚的恶魔,哗啦啦朝展青痕冲过来,可怕的力量冲破结界,重重地击打在他身上。 展青痕吐出一大口血,和莫燚遥两人被浓雾掀翻,落入了水中。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覆盖过来,展青痕死死抓着莫燚遥的手,就在他试图最后一搏的时候,水面上舒尔掠过一道身影,接着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展青痕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携带着莫燚遥,将两人拉出了水底,冲破白雾,落在了岸边。 湿漉漉地落地,展青痕勉强能站立,莫燚遥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地上。 “大人!莫大哥!”慕然放下笛子,急忙冲过去扶起莫燚遥。 展青痕这才看清,岸边站着两个绿衣女子,腰上挂着火红的羽毛玉佩,手里拿着长剑,一样的装束,是几陌山的弟子。其中后面一个温婉淡雅,站在前面的一个,表情肃然,目光凌冽,也就是她出手救了展青痕和莫燚遥。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梦歌城县令,展青痕,敢问两位姑娘名讳?”展青痕对着她们拱手行礼。 两个女子抬手回礼,救他们的女子开口:“我叫傅晴烟,后面这位是我的师妹洵三。” 这时候莫燚遥恍恍惚惚地昏倒了,慕然赶紧抱住他。他一边抱住莫燚遥一边说道:“我叫慕然,是县衙的捕快。” 傅晴烟看莫燚遥的状况,说:“这里,是几陌山相对危险的地方,一般人不会轻易来这儿,不知几位来此是为何?”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说:“是为一位受伤的名叫薛明川的姑娘。” “明川?”傅晴烟有些吃惊,回头看向洵三,两人交换了一些信息,然后傅晴烟又回头看着展青痕,说:“她受伤了?” 展青痕点点头,他一时不知怎么解释他和薛明川的相遇,这时慕然道:“薛姑娘在县衙除暴安良,后来受伤了,莫大哥送薛姑娘来几陌山求救,可是后来薛姑娘就失踪了,莫大哥再次回来找她,结果他误入了这个地方。” “这……”傅晴烟面露苦涩,说:“实不相瞒,明川她是我的小师妹,我们并不知道她离开几陌山,还发生了这些事。也就是说,她受伤之后失踪了?” 展青痕嗯了一声,说:“而且伤势很严重。” 傅晴烟面色瞬间惨白,她回头看向洵三,说:“快用追踪符查一下明川在哪里!” 洵三立刻从身上的小背囊中拿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结印念咒,腾地一声,符纸凭空燃烧,在空中显现出一圈光晕,但光晕中迷迷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撤掉符纸,洵三摇摇头,说:“追踪不到,她可能情况不太乐观。” “能联系到师父吗?”傅晴烟又问。 洵三还是摇头,说:“千里传音符,也得是知道师父在哪才能用,可是师父一旦离开几陌山就会隐匿自己的踪迹,我根本联系不了她。” 傅晴烟愣了一下,说:“只能去点陌宫找芒南前辈帮忙了。”说完她转身对展青痕道:“展大人,谢谢你们的消息,明川的事现在有点棘手,我要立刻赶去点陌宫。你和那位公子受了伤,我让洵三留下来协助你们。之后若是有了明川的消息,也好联系。” 展青痕点头,说:“你小心。” 傅晴烟颔首,回头对着洵三说了声“我走了”,便祭出手中长剑,飞身踏上剑身,化身为一道清亮的闪电,倏忽间消失在天际。 第七章 凉烟浮竹尽 展青痕自己曾经也是个能踏空飞升的人物,所以对傅晴烟的御剑之术一点也不惊讶。但是慕然就不同了,他一介凡夫俗子,虽然知道修仙者能御剑而飞,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难免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展青痕甩甩身上的水,看了慕然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洵三看着慕然那合不上的嘴,好笑不已,走到他身边,说:“下巴都脱臼了。” 慕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洵三笑嘻嘻的模样,他嫩脸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干什么呀,你还害羞吗?”洵三从没见过像慕然这样脸皮薄的人,顿时又对他好奇了几分。 慕然大惊失色,也不回答洵三的问题,背起昏睡的莫燚遥便滴溜溜朝山下跑。 展青痕看着慕然那样子,不禁好笑,摇了摇头。洵三几步追上去,拉住逃窜的慕然,说:“你跑什么呀,你还要走下山不成?你知不知道这山有结界,你要走好久好久,绕好多弯路才能到山下呢。” 慕然愣愣地看着洵三,结巴道:“那,那怎么办?” “有我在,当然不用怕了。”洵三说着拿出三张符纸,说:“这叫千里缩地符,一定距离内,可以达到瞬移的效果,这里到梦歌城县衙也不远,刚好能用。” 然后在慕然又一次的目瞪口呆中,洵三把符纸贴在他身上,又把另一张递给展青痕。 展青痕伸手接过,细细看了一眼符纸,说:“这是洵三姑娘自己画的?” 洵三看着展青痕,感觉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灵力,有些疑惑,说:“对啊,我别的不行,符咒还是挺精通的。” “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画出如此灵力充沛的缩地千里符,只是,有时候特定地点会有误差吧?”展青痕一眼就看出了符咒中的缺陷,笑着说道。 洵三一下子正色起来,点头如捣蒜,说:“对啊,有时候会有差错,可是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展青痕把符纸的背面翻在手心,然后指尖聚力,缓缓在符纸上画了起来,一笔结束,那张符纸微微散发出蓝色光晕,然后正面洵三画的图案微微变化了一下。他把变化后的符咒递给洵三,说:“你画的是古籍上记载的符印,那种符印其实是不完善的,我后来改善过,误差会小很多,甚至不会再有误差。” 洵三一脸惊讶地接过符纸,看着改善后的符印,崇拜明晃晃地写在她脸上。这回换她目瞪口呆,看着展青痕,虚心问道:“展大人,您,是何方神圣啊?” 展青痕摇摇头,笑得有点苦涩,说:“以前研究过一点罢了。我就只是个俗世之人。” 虽然展青痕这么说,但是洵三已经感觉出来,眼前的病弱之人,绝对不简单。不过既然展青痕不愿透露,洵三也不是个八婆,便笑了笑,说道:“那,我们,走吧?” 慕然在一边看得傻眼,他觉得展大人简直就是神人,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或许是被展青痕完善之后的符咒真的很厉害,洵三直接被传送到县衙门口,她两眼放光,惊喜雀跃!这时候慕然才背着莫燚遥远远地从街道那头走过来。 “展大人呢?”慕然走到洵三身边,左右看了看,问。 洵三想了想,说:“他可能,有别的地方想去,他很厉害的,你不用担心他。” 慕然自己也知道,展大人看着是个病秧子,随时会嗝屁升天,但是他那种可怕的头脑和未知的神秘力量,不是一般俗人能有的。 这时候,一堆人从另一边走过来,和慕然打了照面。 是护送展青痕去月令司的人。 为首的苏烈看见慕然,几步跑过来,看着在慕然背上昏迷的莫燚遥,说:“怎么了,莫大哥怎么了这是?” “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洵三说道。 “你是,几陌山的弟子?你是薛姑娘什么人啊?”苏烈问道。 “我是她师姐。”洵三笑了一下,说道。 “苏大哥,你们这么多人去干嘛呢?”慕然问道。 苏烈哎呀一声,说:“大人为了找你和莫大哥,要我们带他去月令祠,后来他就在月令祠无缘无故消失了。我们要急死了,就回来看看县衙里有没有人。” 慕然愣神,问:“什么月令祠?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还是梁老说的。我们都没听过。”苏烈说道。 洵三看着他们两个人,说:“月令祠,那是我们几陌山的山神供奉地啊,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平时只有我们几陌山弟子才会去拜祭。” 慕然和苏烈面面相觑,然后苏烈说:“那大人他……” “没事的,你们大人,是神人。不用担心他,他会回来的。”洵三说道。 “我们先安顿好莫大哥吧。”慕然说。 其他人赶紧七脚八手地簇拥着慕然进了衙门。 洵三脸上闪过一丝思索,而后她拿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念了几句咒语。符纸在咒语中燃烧成一片青烟,洵三对着青烟施展术法,念了一句:“展青痕,何人?” 青烟缓缓聚拢,然后出现一片漆黑。 “什么啊?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到?”洵三一把打散青烟,喃喃自语:“这么神秘?” 月令祠中,展青痕缓缓从一颗树后面走出来,然后他站在正堂前,对着那尊雕像拜了三拜。 “师父。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魔,一直都是九里明……或者说,是我自己的自私和懦弱。师父,我活下来,究竟是对是错?”他看着孤烟的雕像,目露悲戚。 这个时候,祠司入口处轻微地响起脚步声,展青痕心头一凛,挥手朝门口袭出一道狠厉的剑气。 咔嚓一声,剑气在墙壁上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躲在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的影子被剑气伤及,踉跄一步,忽而又消失在树林中。 展青痕追了出来,已经不见了任何痕迹。他感受了一下周遭的灵力残留,脸上浮现出深邃复杂的表情。 “是你……”展青痕缓缓吐出积郁在胸口的气息,低声道:“别让我见到你,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八章 浮生皆掠影 眼前是一片黑暗,逼仄又阴暗,周遭听不到任何声音。莫燚遥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在一个不知年岁的时空里。 他眼前闪过自己七八岁时跟着一堆野孩子在山间奔跑的景象,那是天真烂漫的时光。后来天色渐暗,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带回家了,只有他,他一个人站在山林间,小路上只有背对着他离开的人,没有人朝他走过来。 “我的父母呢?”小小年纪的他看着别人家的父母,喃喃自语。 父母,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任何影像。他好像只有八岁以后的记忆,他只知道自己是孤儿。 他生活在哪里呢?他努力地回想,终于想起一个总是穿着宽大白袍的老人,他看不清老人的面容,却记得自己好像和他相处了很久,在一方被绿树环绕的狭小院落里。 “这一生,我只希望你平安,不再担负那些沉重的使命。”记忆里,老人在他耳边说过这样一句话。 而后,他就再也不记得任何的事,眼前只有模糊的人影闪过,他不知道谁是谁。 往后的日子似乎是浑浑噩噩的,莫燚遥甚至完全没有记忆,那些时光像露水一样消失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唯一有的印象就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来到梦歌城,那时候衙门在招捕头,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他注定是这座城池的捕头。 然后他通过自己的实力击败了竞争者,拿到了那一个唯一的名额。 可是他那时候很茫然,他的武功是谁教的,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的过去,有着太多空白,无法拼凑连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遗忘,对于那些过去,他也无迹可寻。 “子浅……”有个渺茫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他一点点恢复五感,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清明的时候,他看见了展青痕的脸。 “大人……”莫燚遥虚弱地开口。 他缓缓坐起来,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展青痕愣了一下:“你不记得了?你去找薛姑娘,然后误入幻境。” 莫燚遥什么都想不起来,说:“幻境……什么幻境啊……我,我不是一直在衙门吗?” 展青痕发觉有些不对劲,看着莫燚遥,说:“难道,有人要读取你的过去?故意引诱你去雾镜潭?” “什么雾镜潭?”莫燚遥完全听不懂。 展青痕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对雾镜潭也是一知半解,摇了摇头,说:“这个先放一放,你在此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莫燚遥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我,好像见到明川了……” 展青痕有些吃惊:“薛姑娘?你说你见到了薛姑娘?” 莫燚遥愣愣地点头,说:“是,我真的见到她了,她说,她说她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展青痕皱着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拍拍莫燚遥的肩膀,说:“目前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但是最紧要的,是找到薛姑娘。我们和几陌山的人取得了联系,但是薛姑娘行踪还是不明,她并没有回到几陌山。” “有一件事,我想会是关键,我和明川,好像开启了一本神秘的册子,明川说,很可能是浮生册。”莫燚遥说道。 展青痕脸色当即就变了,说:“浮生册?当真?那一直只是个传说啊。” 莫燚遥叹了口气,说:“虽然不能确定,但是我和明川都被那本册子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着实怪异。” 展青痕这下子理清了线索,说:“看来有那么点意思,我在千里之外的肆州边界,遇到了她。” 莫燚遥吃惊不已,连忙问道:“那,那后来呢?” “经过了一场恶战,我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她不见了。”展青痕低声道。 “不用担心了,我师姐已经去点陌宫求救了,这件事情,有点棘手,我们这样的能力,是做不了什么的。”这时候洵三出现在门口,靠着门框说道。 莫燚遥看她的装束,愣了一下,说:“你,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洵三,明川的师姐。”洵三笑嘻嘻地说道。 莫燚遥颔首,算是问好,自责地说:“很抱歉,明川是在衙门遇险的,我也有责任。” “不怪你了,明川她是私自下山的,趁着师父云游,我们都不知道。本来师父对明川三令五申不许她离开几陌山的,她非不听。”洵三摊手表示无奈。 展青痕问莫燚遥:“我想知道,在衙门出现的那个怪人,是什么样的?” 莫燚遥回想了一下,说:“邋邋遢遢的,我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听明川的意思,好像是个术法高手。” 洵三皱了一下眉,说:“这肆州的术法高手,一般只会是出自点陌宫或者几陌山,会对几陌山的弟子动手,难道是来自其他州郡?” 展青痕和洵三对视一眼,低声道:“目前来说,修仙门派分布于肆州,凉州和帝都。凉州门派渐渐式微,不太可能,所以,大半几率,那个人来自帝都。” 洵三有点吃惊,说:“帝都?帝都最负盛名的,就是皇家穹天司了,难道……”说着洵三看着展青痕,微微皱眉,说:“展大人……您……不会还有个名字,是展寂吧?” 展青痕没说话,洵三看他的神情,算是默认了。她神色复杂地直起身子,颇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莫燚遥对修仙一脉并不了解,也不明白洵三和展青痕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是怎么回事,愣愣地问了句:“怎么了吗?” 展青痕摇摇头,还是没说话。洵三看出来展青痕的心境,恢复了神态,摆摆手,说:“没事,随便唠嗑而已。啊,那个,莫捕头你饿不饿,我去厨房让人给你煮碗面?” 话刚说完,慕然已经端着吃的走了进来,风风火火地说:“莫大哥,你可算醒了,担心死我啦!” 慕然头脑简单,完全感受不到微妙的气氛,反而缓解了一些尴尬。莫燚遥虽然看出了一点端倪,但也没细想,和慕然乐呵呵地聊天。 洵三看着展青痕,目光略有深意,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展青痕也看了洵三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两人自然懂一些没说出口的话,洵三也笑了一下,用手蹭蹭下巴,转身离开了屋子。 第九章 明月踏歌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展青痕还没来,洵三自告奋勇地跑去喊他。 展青痕在书房看书,洵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展青痕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嘿嘿……吃饭了展大人。”洵三说道。 展青痕放下书,说:“好的。”然后他起身去洗手。 洵三在书桌前走了几步,试探地说:“那个,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展青痕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说:“洵三姑娘想问什么?” 洵三见展青痕也不排斥,便说:“我之前手欠用寻踪符查了一下您的过去,可是,为什么,什么也查不到?” 展青痕回过头看着洵三,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因为展寂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查得到一个死人的过去呢?” 洵三有点蒙圈,她觉得展青痕话里有话,“死”所指代的东西,有点模棱两可。是指广义上的遗忘尘封,还是指狭义上的消亡? “我不太懂……”洵三直截了当地说。“是不是涉及到了一些您不愿意说的东西?我只是有点好奇,并不是来窥探隐私的。不好意思。” 洵三的出发点可能是针对符咒查不到这一点,展青痕能明白,所以态度挺平和,说:“怎么说呢,你应该知道天谴反噬吧?” 洵三十分震惊,点了点头,说:“知道,那是,那是逆天而行,招致横祸。天谴反噬,必死无疑啊!” 展青痕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苦涩,说:“我曾因天谴反噬,死过一次,后来被人所救,所以,某些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死了。” 洵三半天没说出话来,展青痕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太多信息——天谴反噬不会无缘无故,那他是做了什么逆天而行的事招致天谴;并且,天谴反噬而死,又怎么可能救得活…… 洵三又一次对眼前的人刷新认知,在她久久回不过来神的时候,展青痕说:“至于其他的,恕展某不能相告,还请洵三姑娘体谅。” “难道是……是以命抵命吗?”洵三瞬间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说:“你,你还能活多久……” 修仙一脉中,一直有一个偏门的说法,渡劫之时,是可以由至亲代为承受的,相对的,遭天谴反噬,也是可以转换对象。当然,这样做,就是变相的找人做自己的替死鬼,就算侥幸躲过一切,也会落得一个魂魄残缺不全的后果,苟延残喘于世。 但是这是一种很不齿的下作手段,按理说,来自皇家穹天司的展寂,万万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展青痕出奇地平静,微微笑了一下,说:“洵三姑娘,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洵三眼神悲戚,看上去十分难过,她后退了一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师父说,人活于世,要顺应天道。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生息荣枯。”洵三愣愣地说道。 “你师父说的对,逆天而行,只会自取灭亡。”展青痕淡淡地说,但眼神中也是掩盖不住的戚然。 “吃饭了!”这时候慕然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洵三朝门外看了一眼跑过来的慕然,脑子里只有五个字——傻人有傻福。 百花谷点陌宫,位于梦歌城西面的山谷中,与几陌山遥遥相对。百花谷有着不受四季变迁影响的气温,常年如春,漫山遍野皆是花团锦簇,比气候寒冷的几陌山更像人间仙境。点陌宫地处百花谷中心,享受着最优渥的环境。 傅晴烟御剑落入百花谷的时候,也是有点恍惚。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来百花谷,师父一直反对她和点陌宫弟子有往来,即使两派渊源颇深。 点陌宫门口的弟子也是十分惊讶,除了花神节两派弟子会走走过场外,平日里断断不会有几陌山弟子来访,而且来的还是几陌山大弟子傅晴烟。 “几陌山弟子傅晴烟,拜寻芒南宫主,事态紧急,劳烦通报!”傅晴烟单刀直入,直接在门口传音入密。 门口的弟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傅晴烟,但是自觉让出了路。 一声剑吟之声响起,是点陌宫大弟子白浪御剑落在了门口。 傅晴烟怎么也没想到,首先出来的会是他,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表情十分尴尬。而白浪也是不遑多让,局促和尴尬没有少半分。两人对视一眼,又十分默契地偏过头,然后谁也没说话。 好半天了,还是傅晴烟自知不能耽搁,率先打破沉默,说:“白公子,我有急事要芒南前辈帮忙,关乎明川的生死,兹事体大。” 尴尬毕竟只是一时,白浪是个知轻重缓急的人,立刻就明白过来,没有再过多矫情,道:“师父他在后山,你跟我来。” 语毕,白浪引路在前,往后山走去,傅晴烟暗暗咬了咬唇,急忙跟上。 守门的弟子至始至终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们,见面不会想起以前的乌龙吗?” “不知道。估计都忘了吧。” “哇,弄得天下皆知的,换你你能忘?” “……” 衙门里一众人围桌而坐,酒足饭饱后开始聊八卦,吹牛皮。 “大人是不是有瞬移的能力?”先发问的是苏烈,他是在是太好奇展大人是怎么在月令祠里消失的了。 展青痕低头笑笑,那算是他和师父的共鸣,一种无言的庇护和默契。这其中牵扯到孤烟师父的身世之谜,展青痕也不知甚解。 就在展青痕想着着怎么委婉地解释的时候,洵三笑了起来,说:“啧啧啧,大惊小怪,千里缩地没听过!你们要是想体验,我每人送你们一张!想去哪去哪儿,不过范围有限。” 众人立刻两眼放光,起哄要符咒。洵三十分大度,扔了一摞画好的符纸,说:“图个乐呵,别客气。” 然后符咒立刻被瓜分干净。展青痕知道洵三在帮他掩盖一些他不好透露的事情,心里有些感动,拿起酒杯对着洵三颔首,表示感谢。 洵三挑挑眉,举杯共饮。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融融夜色,其乐无穷。 第十章 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有疑问!”慕然适时举手,说:“我想知道,几陌山的弟子,可以嫁人吗?” 慕然是衙门里最老实的人了,没想到问出的问题却是喜闻乐见,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笑,表示他们也想知道。 “可以啊,我们是修仙门派,又不是道观。成亲以后,男方可以居住在几陌山半山腰的行宫中,或者女方也可以随着男方居住。很人性化的,只是,不是本门弟子,无法进入几陌山的特定区域而已。只有被师父行过入门礼,认定为几陌山弟子,才不会被结界排斥。”洵三解释道。 这时候莫燚遥有点疑惑,说:“那怎么,明川她,当时我带着她进入几陌山,也会被结界排斥呢?” “嗯……”洵三似乎有点为难,说:“明川她,是个特例,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解释。”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不禁默默思索。入门礼,其实就是测试是否有修习的慧根,也就是初始灵力。薛明川受了重伤后,就失去了开启结界的能力,是因为,她本身不能聚灵? 不能聚灵,通俗点说就是天生凡骨,没有一丝修仙的慧根。注定与仙门无缘。 莫燚遥又是一头雾水,说:“特例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比你们任何人都特殊,不能用常理度之。”洵三挥了一下手,说:“好了,这个问题不许问了。” 这时候夭夭凑过来,说:“洵三姐姐,那我想知道,你们几陌山和点陌宫到底是为什么分裂的?市井传说一套一套,说得玄乎其乎的。” 洵三有点好笑,拍拍夭夭的肩膀,说:“谁知道呢,连我们的典籍中,也对这段历史三缄其口,估计只有我师父和芒南前辈知道吧。” “他们算半个仙人了吧?不老不死的那种?”夭夭问道。 洵三想了一下,说:“啊,据记载来说,好像,也有两百岁了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他们那样的境界,一般来说,能活一百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傅姑娘她,年方几何?”展青痕有点好奇地问。 “我师姐……”洵三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啊,我十岁入师门,师姐就是这个样子,如今也过去十一年了,她也没什么变化。也有人推测过,她大概也有一百岁了。” 所有人都十分惊奇,纷纷啧啧称赞。仙门一脉,的确有太多东西是凡夫俗子接触不到的。 “果真是天道难窥,但凡有一丝顿悟,也是超越了岁月变迁,沧海荣枯。”展青痕笑笑,有些感慨。 在他最辉煌的时候,也颇有些悟道,窥探了天机,也正因如此,后来才会犯下滔天大罪。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但凡展青痕早日顿悟这个道理,有着或跃在渊的警惕,就不会一意孤行,意图对抗天道,逆转生死。最后还不是自食其果,报应不爽。 展青痕说的这些,其他人听着,就是之乎者也的空泛之谈,但洵三身处其间,自然明白他的感慨。 不过这种感慨很快就被夭夭的下一个问题截断了。只听夭夭好似化身街口的八卦大婶,问道:“那傅晴烟和白浪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除了展青痕有点疑惑,其他人都是一脸要听最真实解密的表情。毕竟在梦歌城,最大的,也最让人老生常谈的八卦,就是几年前傅晴烟和白浪的婚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算算时间,应该是五年前。当时是那年的花神节结束之后,点陌宫芒南到几陌山为白浪提亲,意为结两家之好,迎娶傅晴烟。这本来是普天同庆的好事,两位也是人中龙凤,金童玉女般的匹配。而且不存在什么政治联姻,牺牲年轻一代弟子幸福来牵线的情况 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奔着完美无缺的方向而去,甚至所有人都以为在这场婚姻之下,会促成分裂的两派重修于好。谁知婚礼当天,傅晴烟的师父,寂介大师当场翻脸,和芒南争锋相对,两人大打出手。 最后,芒南不敌寂介,败在她手下。寂介强制带着傅晴烟离开点陌宫,并在当场放话,只要她寂介还活在世上一天,就不会让傅晴烟和白浪在一起。 中间的爱恨纠葛的细节没人知道,大家以为寂介可能是失了心智。再后来,寂介直接在几陌山设立了更为坚固的结界,而且不准弟子私自离开几陌山,特别是不许与点陌宫的人有接触。连后来的花神节,两派更是连面子上的礼节也不做了,走走过场就完事,寂介更是从婚礼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眼前。 听说傅晴烟因此事反抗过寂介,私下离开过几陌山,不过结果自然也是被寂介抓了回来,关了两年的禁闭。 洵三努努嘴,说:“就那样啊,你们知道的,也就只是我知道的。我们又不敢在几陌山提这些事。” 众人一脸“我不信”的表情。莫燚遥问道:“你师姐直接到点陌宫去了,不会有点尴尬吗?” 洵三一脸恨铁不成钢,对着莫燚遥一个白眼,说:“事关重大呀!不去求芒南前辈,就没人能查到明川在哪里了!” 白浪领着傅晴烟穿过回廊,便来到一个幽深寂静的别苑,草木扶疏,冷香四溢。芒南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打坐。 白浪和傅晴烟刚踏入别苑,芒南就睁开了眼睛,一脸慈祥地看着傅晴烟。 “晴烟,五年了,寂介终于不再那么苛刻了。”芒南说道。 傅晴烟笑了一下,说:“陈年往事,过去的就过去了。此次晚辈前来,是想请前辈启动镜花水月,查询明川的下落。” 芒南皱了一下眉,说:“明川出事了?” “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师父她也云游已久,联系不到。”傅晴烟说道。 点陌宫的镜花水月,是上古通天石所化,能通照世间,寻踪觅迹。是点陌宫的镇派之宝,除了芒南没人能启动。 芒南有点意外,说:“明川还真是不给你师父省心啊。” 白浪皱了一下眉,看向傅晴烟,他以为傅晴烟会有情绪,没想到她相当淡定,完全没有愠色。 “的确是。她还是比较任性。”傅晴烟说道。 芒南倒是很意外,仔细看了一下傅晴烟,眼里情绪变了变,说:“晴烟,五年不见,你真的变了很多啊。” 傅晴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第十一章 微茫信难求 然后芒南就没有再说废话,带着傅晴烟和白浪到了镜花水月前。 虽然名字很梦幻,但是说白了就是一块被打磨成镜子形状的鸦青石头,看上去毫无美感可言,真的没有一丁点身为上古神器该有的气势。 傅晴烟应该是第一次看见镜花水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眼熟,似乎在某个时刻它就在脑海里出现过。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芒南双手结印,开启了神器。石头质地的镜面立刻浮现出一座绵延的山。 “这是……”傅晴烟有点吃惊,看着浮现出来的山,说:“这是凉州的拉伽山。” 芒南也是有点不敢相信,想要再让镜花水月显示点什么,却发现他能操控它显示的仅仅如此。 “师父,我请求和晴烟师妹一起去拉伽山。”这时白浪突然说道。 芒南看着白浪,看样子不会反对,倒是傅晴烟直接开口,道:“不用了,多谢前辈相助,这件事,不用再劳烦白公子了。” 说完,傅晴烟对着芒南深深鞠躬,又对着白浪点了一下头,转身几步跑了出去。 没想到傅晴烟拒绝得那么干脆,白浪愣在当场,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半天没动。 “真是,不像她了。以前她喊你喊师哥,喊我喊师叔,现在,一个白公子,一个前辈,真见外啊。”芒南眼神有点探究的味道,说道。 白浪终于动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说。 芒南看在眼里,说:“怎么,还记挂着呢?傻小子,寂介反对,你也想开点,别耿耿于怀了。” “可是,那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师伯如此反对,不惜在婚礼当天撕破脸皮。”白浪声音低低地,十分凄然。 芒南表情瞬间变得晦暗深沉,低低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要是担心她,跟去也无妨。不过,多注意着点。” 白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芒南,问道:“师父……你是说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去吧。” 天刚露鱼肚皮,梦歌城却已经不再沉睡,其中最热闹的就是县衙门口。 还没有到县衙开门的时候,但是民众却快要把衙门前的鸣冤鼓敲破了。展青痕甚至还在做梦,便被声声入耳的鼓音吵醒。 他听着击鼓的力道和速度,瞬间清醒过来,火急火燎地跳起来穿官服。他穿好衣服拉开房门的时候,便看到莫燚遥正在边跑边系腰带。 “子浅。”展青痕喊了他一声。 莫燚遥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大人,外面,好像全是百姓啊……” 展青痕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说:“让慕然带几个人去维护秩序,你和我过来,快升堂!” “是!”莫燚遥大声道。 县衙大门打开,民众鱼贯而入,在大堂和堂下跪了一地。展青痕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是今天还是他作为县令第一次升堂,一时间居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当即拍了一下惊堂木,喊了一声肃静。 莫燚遥很老道,站在一侧指挥:“慕然和苏烈,统计人数,堂上的喊冤者,一个一个禀明案情!” 跪在前排的一个老者率先开口:“大人,我的儿子,突然就失踪了。” 似乎是一呼百应的感觉,跪着的所有人都在喊“我家相公也是”“我家女儿也是”。 事情简直诡异到了极点,等慕然和苏烈统计好后,展青痕能清楚地了解到——昨天夜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梦歌城里有二十三个人突然失踪,没有任何预兆或留下任何痕迹,失踪人没有定性,似乎是随机的,男人女人,孩子都有,但是没有四十岁以上的。 如果说之前的剜心案大家还在调侃,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因为涉及人只有三个,受害范围较小。而现在,案发时间极其短暂,甚至诡异非常,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大家瞬间慌了。 展青痕几乎一看这个数据就知道是出自拥有灵力之人的手笔,可是他看不出这么做的目的。 “大人,是妖怪吗?要不要去求几陌山和点陌宫,我们,很害怕。”有百姓似乎也看出了端倪,说道。 展青痕放下手中的统计资料,看着堂下的人,说:“目前,我得到的讯息很少,无法判断。但是大家请放心,我们即刻就会派出人手调查,势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失踪者。” 后来便是衙门的捕快逐一统计失踪人员的地址和相貌。展青痕在书房里看着最先统计出来的一批,准备到现场看一下。 就在展青痕带着莫燚遥准备出门的时候,洵三却已经站在了马车旁。备车的慕然看着展青痕,说:“大人,洵三姑娘说,她也要一块去。” 莫燚遥挑了一下眉,看向展青痕,只见展青痕点了一下头,说:“有些地方,还真得劳烦洵三姑娘。” “客气。”洵三笑道。 一行人来到离县衙最近的失踪者的家,那是一户普通的商贩人家,年事已高的父母,已经接管家业的两个儿子,昨晚失踪的是大儿子。据二儿子的描述,晚上他和大哥将店铺打烊后一同回家,洗漱后各自回房睡觉,一切照常,但第二天一早大哥却没有按时起床去店里,父母到房间一看,屋子里被子好好的铺在床上,但是被子里是空的。 不远处还有一家也是有人失踪,展青痕让莫燚遥和慕然过去查看,他和洵三进商贩这一家。 来到失踪者的屋子,可以明显看到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甚至没有灵力残留,展青痕皱着眉头,有点无奈。 “什么都没有,太奇怪了吧,何方神圣搞的大动作这是。”洵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嘀咕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星移之术。”展青痕说道。 所谓星移之术,就是一种无视空间和时间的操控之术,能撕裂时空缝隙,随心所欲转换两个空间之间的一切。 洵三呆滞了一下,说:“可是,星移之术,也得人为施展,只要施展法术,哪能一点灵力残留都没有呢?” “如果,施展星移之术的,不是人呢?”展青痕凉飕飕地说了一句。 洵三哇了一声,说:“不是吧,不是人,那是幽灵,还是妖啊?幽灵没本事触动如此厉害的法术,而妖,也有妖气。” “你知道海市蜃楼吗?”展青痕突然又反问道。 洵三点点头:“传说中一种叫蜃的神兽能吞云吐雾,幻化出美景,吸引凡人。” “如果,失踪的人都是被引诱,是主动离开,而那施展星移之术的,本身就是上古神物,自然,就不会有任何灵力残留。那是与天地同寿的神兽,我们这种连飞升成仙都还差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感应得到它的灵力。”展青痕缓缓说道。 “啊,洪荒飞升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传承到如今,我觉得能修习成一半仙骨的人,就已经是顶峰了。已经不可能再有凡人飞升成仙,相对的,神兽也渐渐成了传说,你的推测,可能吗?”洵三有点不相信。 展青痕笑笑,说:“只是推测,神兽什么的,我也没见过。但是没见过,不代表它不存在吧,没准天地分割的时候,它们就没有飞升成功呢。” “那我挺好奇的,蜃会长什么样呢?”洵三道。 这个时候,展青痕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皱着眉头暗自思索。洵三看着他的样子,没打扰他。 “蜃会是什么样呢?《周礼》里记载过,凡山川四方,用蜃。远古时候,蜃是一种祭器。曾经最出名的祭器,不就来自拉伽山盘挪手中的六焰樽吗?”展青痕看着空荡荡的床,低声道。 洵三一脸不可置信,说:“拉伽山?他们早就不复存在了,而且,六焰樽已经碎了。” 展青痕摇了摇头,说:“六焰樽碎了只是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 “那我去查看一下!”洵三说着拿出千里缩地符,想要瞬移过去,可是催动符咒,居然还是站在原地。 她疑惑不已,好好检查了一下符纸,也没有什么问题,忍不住嘀咕:“唉,怎么回事啊?” 展青痕把符纸接过来,说:“我试试。” 他试着催动符咒,但是也无法瞬移,他仔细看了一下手里的符纸,说:“只有一个可能了,拉伽山,被封印了,我们进不去。” “什么?”洵三惊叹了一声,说:“没想到拉伽山都覆灭了,还封印呢,封印啥,里面难道有恶魔,还是宝贝?” 展青痕笑了一下,没说话。 第十二章 青溟浩荡 莫燚遥和慕然在另一家问完失踪者的线索,也查看了案发现场,自然也是什么都没发现,正垂头丧气地走出门,便听见有人说话。 “你没事了?”莫燚遥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几陌山服饰的女子,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谁。 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他说话,呆在原地没说话。 “莫大哥,她是薛姑娘的师姐傅晴烟姑娘。之前她出手救过你。”慕然看着莫燚遥蒙圈的样子,立刻解释道 “啊……”莫燚遥反应过来,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丁点昏迷之前看到的景象,说:“哦哦,你救过我啊,我,我叫莫燚遥,多谢相救。” 傅晴烟笑了一下,说:“更多的是展大人在冒险救你,我只是帮衬了一下。” 莫燚遥点了一下头,说:“傅姑娘,明川的下落查到了吗?” “查到了,我正要回来找三三,一起过去。”傅晴烟说道。 “我,我能一块去吗?我很担心她。”莫燚遥立刻说道。 傅晴烟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们去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 莫燚遥一脸正气凛然,说:“我也会武功啊,我能保护自己的。” “可是你受伤了。”傅晴烟道。 “我没事啊,只是被水淹了一下,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了。”莫燚遥拍拍胸脯说道。 傅晴烟看着莫燚遥,发现他还真的不是吹牛,昨天才从雾镜潭里被解救出来,今天居然就恢复如常。忍不住赞叹:“果然,是很厉害。自愈能力强大啊。” “皮糙肉厚而已。”莫燚遥哈哈一笑。 这时候展青痕和洵三从屋里走出来,正好和傅晴烟打了个照面。 “师姐!”洵三几步跑过去,问道:“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明川她,在凉州拉伽山。”傅晴烟说道。 洵三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展青痕。展青痕在听到拉伽山的时候也是有些微的诧异,他挑了一下眉,和洵三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这边发生人口失踪,追踪到可能和六焰樽有关。这么一看,难道师妹的失踪,也是因为六焰樽?”洵三看着傅晴烟,分析道。 傅晴烟点了点头,照目前得到的讯息来看,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这时候莫燚遥忍不住说道:“可是明川失踪是因为一本神秘的册子啊?怎么又会和那个六焰樽有关?” 傅晴烟和洵三不知道浮生册的事情,展青痕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前因后果,只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说:“所有的事情前后必定是有关联的。一开始的剜心案件,后来就出现了上古神器浮生册;现如今的失踪案,又牵扯出了祭器六焰樽。神器出世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有人在渡劫飞升,灵气六合牵动,神器也随之受到影响,重现人间。” “那这是好事啊,神器现世应该是福祚绵长,恩惠众生的,可是怎么会出现死亡和失踪呢?”洵三忍不住问道。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所以,应该就是后一种可能。魔物出世了,神器被邪魔之气浸染,开始吸食凡人精气。” 傅晴烟和洵皱着眉头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的确在寂介云游之前,就曾经吐露过,要去处理一个棘手的任务,难道说那个棘手的任务是对付魔物? “那当务之急,就是立即前往拉伽山,一探究竟。”傅晴烟说着拔出佩剑,说:“这件事情交给我和洵三去处理。” “我们也要去!”这时候莫燚遥和慕然站出来,说。 “拉伽山那边,很有可能都是魔物,他们最喜欢吃凡夫俗子的肉了!”洵三故意吓他们两个。 慕然又蠢又单纯,洵三说什么他都会信,当即脸色都有些发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我是梦歌城的捕快,我有义务去救那些失踪的百姓!我,我不怕!” 洵三古灵精怪,酷爱捉弄人,但是偏偏有个傻得可爱的慕然在,她有时候说的开玩笑的话,别人听听就过了,慕然却十分当真。 “大人。虽说是上古神器现世,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插不上手,可是失踪的百姓总是归属我们衙门庇护,我们不能不去。”莫燚遥看着展青痕,诚恳地说道。 说实话,展青痕现在的修为,自保不成问题,但是如果带着莫燚遥和慕然,就算还有傅晴烟和洵三在侧,也难保不会出意外。更何况拉伽山到底是何情况尚不可知,他不愿让自己的手下陷进危险之地。 想到此,他摇了摇头,说:“不行,你伤没好,不能去。慕然,太木头了,也不能去!” 慕然听出来大人在嫌弃他,当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莫燚遥此刻生龙活虎的,哪里有半点伤号的样子,他觉得大人就是顾及到下属的安危,心里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却不认同他的做法。 “我身为梦歌城唯一的捕头,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大人。”莫燚遥眼神坚定,不可撼动。 展青痕沉默着不说话。 洵三察言观色,适时开口:“那这样吧,我负责带着慕然,师姐负责展大人和莫捕头,多个人也多分力。” 傅晴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可是展青痕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不过他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天际划过一道清亮的剑光,一个白衣男子御剑而来,落在了众人眼前。 “你来干什么?”傅晴烟神色一变,忍不住开口。 白浪知道自己跟过来傅晴烟肯定会不高兴,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的看见她如此疏离的态度,还是不免有些失落,低声道:“明川也是我的师妹,我没道理坐视不理。” 傅晴烟拒绝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且这两个人本就自带传奇色彩,场面僵住之后,也没人敢上去解围。 当然,除了游离在所有人关系之外的展青痕,他施施然抱拳行礼:“白浪公子,久闻大名。在下展青痕,梦歌城县令。” 白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疏离冷峻的公子是个深不可测之人,心头虽然有疑惑,但却十分敬畏,当即也回礼:“不敢当,虚名而已。” “此番的事情颇为棘手,就麻烦白少侠相助了。”展青痕之前听过洵三说过白浪和傅晴烟的事,此刻轻飘飘地就打破了僵局。 展青痕是县令,虽说修仙门派之间的事情他不好插手,但是他的身份在那里,他这么一说,谁也不好再反驳。 傅晴烟低下头默认,说:“那就出发吧。”她回头对莫燚遥说:“莫捕头,我御剑带你过去。” 莫燚遥生怕大人反悔,赶紧跑到傅晴烟身边。 “走吧,木头!”洵笑嘻嘻地看着慕然,说道。 慕然脸有些发红,谨慎地朝洵三走过去。 说话间,傅晴烟和洵三祭出佩剑,带着莫燚遥和慕然御风而上,冲上了云霄。 白浪对着展青痕颔首,道:“展大人您是?” “我一介俗人,自然是需要白少侠协助的。”展青痕说这话可绝对不是谦虚。他魂魄残缺,灵力微薄,根本就没能力催动法器。 白浪实在看不透眼前的人,以肉眼看来,他的确虚弱得叫人担心,可是身上流转的灵力,绝非不是泛泛之辈,只是气海虚弱,似乎身受重伤。 毕竟才第一次见面,白浪自然不好询问什么,便御剑而起,携带上展青痕,朝着拉伽山而去。 第十三章 越人语凉州 凉州毗邻肆州,一百年前,这片大陆上三分鼎立,一方来自帝都穹天司,大陆上最强的灵力者,专为皇家服务;一方来自肆州梦歌城几陌山,那时还未分裂出点陌宫,是三方中的最负盛名者;最后一方来自凉州拉伽山,以盘挪为首,凭借着上古神器六焰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瑶族寨子,跻身成为仙门大派,和另外两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分庭抗礼。 但是拉伽山的辉煌只存在了一百年,盘挪死后,六焰樽也随之破毁,拉伽山苟延残喘了几年,然后彻底退出了仙门争霸的舞台。 没人知道盘挪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灵力充沛的上古神器六焰樽为什么会碎。所有的谜题随着拉伽山的覆灭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被掩盖,沉寂。 如果不是洵三用符纸试过,甚至都没人知道,拉伽山居然还被封印了。 展青痕虽然已经没有了窥探天道的能力,可是他的直觉还是一向很敏锐。他想起自己踏入肆州地界那天,星野的颤动和暗云的翻涌,那绝对不是偶然。 “白少侠,我能不能问一下关于几陌山麓供奉的月令一事?”御剑途中,展青痕忍不住开口询问白浪。 “展大人不必这么客气,叫我白浪就好。”白浪说道。“关于月令一事,我还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典籍里也没写。可是月令祠也的确在那里,并且很受寂介大师尊崇。” 展青痕眉眼深邃地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寂介大师一直就是几陌山的弟子吗?她的年龄不知几何?” 白浪皱眉,摇摇头:“从我记事起,就是寂介前辈在掌管几陌山,至于她的年龄,我想,是我们无法估量的。” 展青痕也知道,势必是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的两个部下,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加照顾。” “放心吧展大人,白某定当竭力。” 一行人到达拉伽山脉,降落在山脚的一个小村落外。询问过村子里的人,大家都指着一座毫不起眼的山峰,说那就是拉伽山。 但是在傅晴烟和白浪两个高手的感知下,也无法搜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拉伽山的封印力量强大,已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当时天色已晚,而且大家也没有头绪,无法破除封印,只好先在村里住下来。 村里有唯一的一家客栈,入住之后,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莫燚遥和慕然是凡人,对于大家说的什么封印啊,神器啊,不甚了解。所以他们两个早早地睡下了。而其他人则聚在展青痕的房间里研究破除封印的办法。 “我查看了一下,周围一切正常,封印不影响拉伽山外的一草一木,很明显人力无法做到,这是六焰樽自身形成的结界。”展青痕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映着微弱的灯光,展青痕清隽得好似谪仙,令人不敢直视。 洵三是在座中比较了解展青痕来历的,以前只是觉得帝都的穹天司的人物是最接近神灵的人,此番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洵三觉得展青痕若是没有遭天谴反噬,恐怕早就飞升九重仙阙了。 虽然白浪和傅晴烟有着接近天人的修为,可是也没感知出来展青痕所说的东西。 “这么说,这个封印,我们无解?”傅晴烟问道。 展青痕摇摇头,说:“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可行性不大。” 三人看着展青痕,表示想听他说说看。 “浮生册,拥有改写时间和空间的能力,不过,其一,不知道浮生册在哪里,其二,浮生册不是谁都能驾驭的。”展青痕淡淡地说道。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在场的人,也没有谁能办到。 “那还有别的方法吗?展大人?”傅晴烟不死心地问道。 展青痕也不是吃干饭的,对策他自然有,可是不知可行性,道:“自然是有。神器之所以会形成结界隔断外人,是因为它自身感知到威胁,我猜测,一百年前,六焰樽应该是受到了威胁,或许是破损了,但是还有修复的可能。神器自身带着上古洪荒的混沌之力,而且同类之间有微妙的感知力。除去浮生册,只要是有其他神器在手,也可能破除结界。” 上古残存下来的神器寥寥可数,有的流落人间不知所踪,有的在各家仙门手里不予外借,这个方法,也是太过渺茫。 “点陌宫的镜花水月可行吗?”这时候白浪突然开口说道。 “镜花水月乃上古通天石所化,的确是洪荒神器,可是,能操纵它的芒南,也只是能令它现象,遑论其他。再说,通天石之所以叫通天石,便说明它只是连接神界和人界的阶梯,根本无法用修仙者的能力移动它。”展青痕对镜花水月了解得不少,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方法。 这下子当真是穷途末路,区区凡人,就算修为至臻,也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抗衡洪荒神器,实在无可奈何。 而另一边,莫燚遥心绪烦乱,怎么都睡不着。他辗转反侧,终于把熟睡的慕然给弄醒了。 “陪我去尿尿。”莫燚遥拉着睡眼朦胧的慕然出了屋子。 小村落寂静无声,山脉犹如沉睡的巨兽,静静蛰伏在寰宇之下。莫燚遥走到一棵树下小解,看着眼前起伏的山势,发起了呆。 “莫大哥,你害怕吗?”慕然站在一旁,手里折了一根草,百无聊赖地问。 莫燚遥解决完,边系裤腰带边说:“怕啊,我们啥也不懂,啥也不会,俎上鱼肉啊!” 他回身搂住慕然,苦口婆心地说:“可是怕也要咬牙抗下来,谁叫咱是百姓的依靠呢!” 慕然点点头,问:“莫大哥,你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为什么没去修习啊?” 莫燚遥皱了一下眉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从他记事起,他就把成为捕头作为自己的使命,居然没有动过一点点去修习仙法的念头,现在想想也是很奇怪。 “或许是我天资不够,没有仙缘吧。”莫燚遥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 “我觉得,你要是拜入仙门,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慕然由衷底说道。 “我现在也是啊!”莫燚遥笑嘻嘻地说。 第十四章 魂悸以魄动 两个人说笑着准备回屋。但是突然之间,空旷静谧的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浩大悠远的呼啸声,充盈着四野六合,好像有一头巨兽在天幕下苏醒过来。 莫燚遥和慕然当时就被吓得身体发直,愣在当场。 那种渺远浑厚的呼啸声停息后,周遭开始狂风肆掠,飞沙走石。云层在天幕中翻滚,犹如汹涌的海水倒灌在头顶。轰隆一声,炽亮的闪电划破云层,紧接着震耳发聩的雷声漫天灌下。 屋子里的人却好像听不到着陡然的巨变,只有展青痕一行人循着呼啸声出来查看。 “莫燚遥,慕然!”展青痕一眼就看见站在风眼中心,瑟瑟发抖的两个人。“快过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实在太过突然,莫燚遥和慕然被展青痕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往展青痕那边走。 可是风力却在瞬间强劲了起来,呼啦一下,直接把慕然吹翻在地,然后慕然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巨大的吸力当即把慕然卷了进去。 “慕然!”莫燚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慕然的手,死命地拉住他。 慕然整个人已经悬空,在莫燚遥的拉力和裂缝的吸力之间僵持。 白浪和傅晴烟见状,即刻催动佩剑,两把长剑化成一道闪电,冲着那个黑色的裂缝而去。但是在佩剑呼啸而来的时候,凭空又出现了一道裂口,白浪和傅晴烟的间舒尔就被裂缝吞噬,任凭两人怎么感知佩剑,居然也无法唤回。 就在这一瞬间,风力加大,莫燚遥再也抓不住慕然的手,慕然整个人犹如飘絮,哗啦一声,被裂缝吞噬了进去。 “慕然!”莫燚遥想都没想,直接朝着那道裂缝扑了进去,瞬间就被吞噬不见。 白浪和傅晴烟见状,极力御风飞起,打算去解救两人,可是才迈出一步,一道强劲混沌的飓风拔地而起,将两人的的身影包裹起来。 “师姐!”洵三大惊失色,挥舞着双手,哗啦啦祭出十多道符咒,围聚在飓风外围。可是飓风的力量太过强悍,符咒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一通席卷,当即碎成粉末。 洵三被反噬波及,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轰隆隆一声,从飓风中分散出数道刺眼的闪电,直冲洵三而来。洵三急速后退,但是来势太快,已经避无可避。 洵三眼睁睁地看着兜头而下的闪电,心中惧恐。但是那一刻展青痕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张开一道幽蓝的结界,生生挡住了雷霆一击。 嗤啦一声,是闪电砸在结界上的声音。展青痕身形一晃,手臂上爆开点点殷红。 “展大人!”洵三心头一颤,搀扶住展青痕的手臂,飞身后退一步。 雷电即刻散去,可是周遭的风还在狂啸,甚至无数道风柱窜天而起,围住了展青痕和洵三。他们避无可避,最终被飓风吞噬了身影。 ----- ----- 展青痕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躺在一片荒草里,眼前是湛蓝的天幕。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周遭荒野茫茫,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景象。被飓风吞噬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心头大惊,慌忙站起来,巡视四周。 除了萋萋荒草,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影。 “洵三姑娘!”展青痕拨开荒草慢慢行走,高声喊着寻找洵三。 他的声音被空旷的地界所吞噬,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断断续续走了一段路,展青痕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他撩开衣袖,手臂上一道道焦黑的伤痕暴露出来。那是在救洵三时被天雷击中留下的伤。 那样浑厚霸道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及,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六焰樽的力量。可是,前一刻还覆盖着结界的地方,怎么会当即就爆发如此骇人的力量? 难道,是其他神器现世,触动了六焰樽? 可是他们跑出屋子的时候,看见只有莫燚遥和慕然。难道,浮生册一直都在莫燚遥身上而他不自知? 那本浮生册出现的契机展青痕尚不可知,他也想过莫燚遥是否异于常人,是触动浮生册的重要条件。可是在县衙里相处的几天看来,莫燚遥完全是凡人之躯,连一丝的灵力也没有。 此情此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测范围。他就算再玲珑七窍,也实在无法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就在展青痕思索的间隙里,一支箭羽破空袭来,直冲展青痕的后背。 展青痕心念极快,身形一动,避开了那支冷箭。箭矢笃地一声钉在了粗厉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晃动。 箭矢袭来的方向发出簌簌的声音,展青痕眯起眼睛,脸色冷锐地盯着那个方向。 只见一株灌木簌簌摆动了几下,一个背着箭壶,手持弯弓黑衣男子从后面蹿了出来,看着展青痕。 “你是谁?”黑衣男子大声喊道,手上已经搭上一支箭,拉满了弓对着展青痕。 展青痕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开口道:“我迷路了,我是附近的村民。” 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但是没有放开弓,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铃鹤?” 展青痕皱眉:“谁是铃鹤?” 黑衣男子有瞬间的疑惑,但随即瞪眼,语气有些不悦:“铃鹤就是铃鹤,你有没有见过?” 展青痕观察了一下黑衣男子,发现他身上流动着若有若无的强大灵力,当即就有了些计较,说道:“我没有见过,我受了伤,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我叫展青痕,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男子虽然凶恶,可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他为难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说:“我叫,阿笙。” “阿笙。”展青痕是个人精,当即就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说:“你住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回去治伤?” 阿笙被展青痕温和的模样骗到,随即放下了手里的弓箭,朝着他走了过来。展青痕没有动,任凭阿笙走近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他片刻。 “你伤哪儿了?”阿笙认真地问道。 展青痕把手臂露出来给他看,他脸上闪过惊疑,说:“这是,天雷焚世……” 面对阿笙的惊诧,展青痕也装模作样地十分吃惊,慌乱地问道:“什么是天雷?我是被波及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种语气和表情,好似展青痕真的是个一无所知的无辜受害者。心性单纯的阿笙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他的鬼话,说:“老一辈都说,做错了事就会天打雷劈。你怎么受伤的?” “我真的不知道。”展青痕表情痛苦地说,“真的疼得不得了。” 阿笙是真没看出来展青痕在演戏,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他拉过展青痕的手臂,伸出手心抚摸着那些焦黑的伤口。 一股缓和温煦的力量从阿笙的手心传过来,渐渐融进展青痕的血脉中,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展青痕这下是实打实地惊讶不已,看着阿笙,眼中都是深邃的探究。 “嘿,好了。”阿笙笑着放开展青痕的手臂。 伤口已经消失,而且有浑厚的灵力在维系着展青痕的身体。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收敛着自己的情绪,默默收回手臂,低声道:“谢谢你,阿笙。” 阿笙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小意思,不用谢。你要真想谢我,就帮我找铃鹤。” “铃鹤是你的什么人?”展青痕问。 阿笙有些失落,说:“她是我即将即将过门的妻子,可是她失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展青痕打量了阿笙片刻,说:“我陪你去找她吧,多个人多分力。” 阿笙点点头,往自己没找过的地方走去。 第十五章 忧愁暗恨生 展青痕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抬起右手掐了一个决,但是灵力汇聚在指尖只有一瞬的时间,就消散开来。 展青痕这才惊觉,这个地方居然会限制人的灵力! “你干嘛?”这时候阿笙回过头,就看见展青痕抬着手做着很奇怪的动作。 “没什么,我试试看我的手有没有骨折。”展青痕讪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放下手。 灵力被限制,加上自己这么一副虚弱的模样,只要是一个手脚健全的青年人都能轻易地收拾他。他现在和只柔弱的小白兔也没差多少了。 他回手拿出腰间的法器,试着催动了一下,结果毫无反应。这下好了,法器也和烧火棍一样了。 他看着阿笙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把玉笛朝着阿笙靠近。通体碧绿的玉笛陡然炸开一道幽蓝的光芒,但是又瞬间寂灭。展青痕皱着眉头,随即了然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他好整以暇地收回法器,心里已经把对方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展青痕在阿笙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他什么都没现,一门心思都在寻找自己的未婚妻上。 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他们听到前面有人在打斗的声音。 “可能是铃鹤!”阿笙脸上雀跃不已,脚下生风地朝前方跑过去。 他跑得实在是太快,展青痕这个病秧子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等展青痕跑到的时候,看到五六个人围着一个穿着瑶族婚饰的女子,双方正在交手。 阿笙站在打斗圈外,焦急地大喊:“你们不要伤害她!我还要娶她过门呢!” “谁他妈要你娶!你有病啊!”女子一边应付对手一边回过头朝阿笙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女子这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阿笙背后,双手拄着膝盖,弯腰喘着粗气的展青痕,展青痕也无意识地朝女子看去。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愣住了。 那穿着瑶族婚饰的女子,竟然是薛明川! 就在这一刻的分心之间,对方一把夺下薛明川手里的武器,左右一人牢牢将她钳制住。 “放开我!”薛明川使劲挣扎,表情十分不悦。 展青痕急急忙忙朝薛明川跑过去,想着去解救她。可是被对方的人轻轻一推,他整个人华丽丽地被推倒在地。 薛明川下巴都要惊掉了,心里万分咆哮:你怎么这么弱! 虽说两人仅仅只有在驿站的一面之缘,可是在薛明川的印象中,展青痕是个外表虚弱,可是自身能力强大的人啊,怎么今天比姑娘还娇弱,随便人家推一下就倒了。 “铃鹤,你不要跑了。我们回去完婚吧!”阿笙一脸高兴地跑过来,对着薛明川说。 “完你个头!”薛明川脾气暴躁得紧,当场对着阿笙发火。 “你们,放开她……”倒在地上的展青痕断断续续地说,他试图自己爬起来,可是身体一颤,他咳嗽了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你没事吧!”薛明川大惊失色,用劲挣扎起来,甩开钳制住她的人,急忙去扶展青痕。 看样子两个人是认识的,阿笙和一众人疑惑地看着他们,没有动作。 “没事。”展青痕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行。 薛明川把他扶起来,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展青痕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来的。” “铃鹤,你们是什么关系?”这时候阿笙急了,走过去要把薛明明川拉回来。 薛明川一脸不爽地甩开阿笙的手,扶着展青痕后退一步,说:“他是我丈夫!” 饶是展青痕是处变不惊的心性,这下子也让薛明川的话惊得差点又是一口血。不过他不蠢,特殊时刻特殊处理,即刻就压下心里的情绪,低声说:“没错,我们是夫妻。” 说完他握住薛明川的手,动作轻柔,薛明川也往他身上靠了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看上去真的是般配至极。 “你胡说!你明明是我的妻子!”阿笙当时就暴跳如雷,动作迅速地搭箭拉弓,对准了展青痕。 “你别胡来……”薛明川把展青痕护在身后,对着阿笙说:“我已经告诉过你好几次了,我叫薛明川,不是你说的什么的铃鹤!我也不认识你!” 阿笙眼中都是痛惜,声音低沉地说:“你病了,我知道你只是忘了那些记忆,我不怪你。我会治好你的,我会让你把一切都想起来的。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娶过门的人!” 面对阿笙的固执,薛明川似乎已经不愿再多说什么,她偏过头和展青痕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了一些信息。 “怎么办?”薛明川挑眉,用眼神询问。 展青痕蹙眉:“他身手如何?” 薛明川给了展青痕一个不用想的眼神。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谁知阿笙在此刻唰地一声朝着展青痕放了一箭,那一支箭又快又急,又带着浑厚的灵力。展青痕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只能徒劳地后退一步。薛明川见状,一把将展青痕扑倒,两人滚做一团,在地上滚了两圈。 展青痕清楚地听见薛明川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偏过头便看见那支箭擦破了薛明川的手臂,钉在了地上。 阿笙没想到铃鹤会帮展青痕挡下那一箭,呆愣着没有动。 “薛姑娘?”展青痕极力压下虚浮的气息,抱住薛明川,急忙查看她的伤口。 明明只是擦破的程度,可是薛明川的手臂上却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向外翻卷,殷红的血汩汩而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阿笙突然发怒,眼睛血红,说话间又拉满了弓,这次对准的是展青痕的心口。“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你疯了!”薛明川咬牙切齿地看着阿笙,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我不是铃鹤。” “不,你就是,你就是铃鹤。只是你忘了,你忘了我。”阿笙眼睛里有泪,什么也不管地放开手指,箭矢破空而去,卷着凛冽的力道,冲向展青痕。 薛明川还想再有什么动作,可是展青痕面对那已经躲不开的箭矢,紧紧把薛明川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去迎向那支箭。 第十六章 此语重唧唧 “嗤啦”一声,那支箭在展青痕几寸之外的距离凭空滞留着,嗡嗡地抖动着,箭矢周身的气流越来越大,可是就是无法冲破那几寸的距离,似乎是展青痕周身有一个坚固的保护罩。 阿笙皱眉,抬手又是一箭,这次他注入了更强劲的力道,箭矢和无形的保护罩碰撞,爆发出一声轰鸣。箭矢在激荡中冲破了保护罩,那力道和速度,能把展青痕刺个对穿! 不过那支箭没能碰到展青痕,只见一只苍白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来,轻飘飘地捏住了箭矢。 展青痕诧异地回过头,便看见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站在眼前,手里握着那支箭。他穿着广袖华服,衣袂飘飘,仙风道骨。 可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展青痕看着那个华服男子,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时间好似静止,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展青痕心中升起。他皱着眉,久久地盯着那张脸…… 这时候薛明川从展青痕怀里抬起头,一下子就看见了律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律弥,说:“你,你又出现了……” 展青痕一直在发愣,但听到薛明川这么说,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她,低声问:“你们认识?” 薛明川也不知怎么解释,皱着眉,说:“在驿站的时候,他就出现过,是他驱散邪灵救了我们。” 展青痕想起那个时候在薛明川身上看见的蕴含着无限灵力的玉佩,心里明白了几分,看着那个影子,说:“你是那个玉佩里的游灵?” 律弥看着展青痕,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不过他眼里闪过思索,随之暗暗叹了口气,说:“找个栖身之所罢了。” 展青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不说话。 律弥这才看见薛明川手上的伤口,眼神一冷,看向了阿笙:“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他们两个你也敢伤害!”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阿笙也没放在眼里。他怒火本来就大,此刻更是火冒三丈,搭起三支箭,唰唰唰射向律弥。 “小心,你没有实体,不要和他的箭硬碰硬。”展青痕冷静地开口,然后拿出自己的玉笛,扔给了律弥:“拿着!” 律弥一把接住玉笛,看了展青痕一眼,脸上闪过赞许和欣慰。 那三支箭直冲律弥而来,而且似乎有灵性般,律弥侧身躲开,箭矢也会折返追逐着他,势要再他给他一击。 律弥足尖一点,白鹤般跃起,躲开那三支烦人的箭。然后将玉笛凑到唇边,吹奏出一曲缓和的乐曲,空灵澄净,似乎是穿透渺渺远山而来的清风,浑然天成,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 三支箭折返而来,霸道的攻势却在悠远的笛声中缓缓被压制,最终吧嗒一声散去灵力,落在律弥脚下。 “他是谁?”薛明川看着展青痕和律弥那种无言的默契,忍不住问展青痕。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嗫嚅了一下,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又被他默默压下去,摇头道:“不认识。” 薛明川又不是傻子,展青痕的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里,估计是他心里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确定,所以只能否认。 也是,面对一个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人,任谁都是惊疑又不解的。薛明川也不是八婆,展青痕既然不想说,她也不强求,干脆也不问了。 那边阿笙看着律弥破解了他的箭气,脸色瞬间就变了。眼中的情绪被冷锐所取代。他皱着眉冷笑了一声,突然举起双手,冲着天空作出一个祭祀之举,然后声音宏远地喊道:“九天之雷,唯我驱使!” 话语一出,周遭清明的天色瞬间骤变,碧空万里中突然翻滚起厚重的云层,卡拉拉几声,闪亮的雷电穿破云层,直冲地面。 阿笙凭空缓缓升起,双手挥舞,雷电聚集在他双手间,宛如一道道金色的巨龙,围着他蹁跹舞动。 “敢阻挠我的人,都得死!”阿笙在半空中踏空而立,整个人已经疯魔,声音悠远绵长,周身带着摧枯拉朽地气势。轰然朝着律弥砸去! 律弥脸色巨变,聚集周身灵力,汇聚到玉笛中。玉笛瞬间幻化成一道金色的利刃,周身呼啸着浑厚的力量,迎接着阿笙的滔天雷电。 两股力量在半空碰撞,轰鸣声伴随着强悍的力道扩散出一圈霸道的灵力波,狂乱的飓风席卷而来,噼里啪啦摧毁了周遭的草木。 灼热的风速触及到树木,陡然炸开耀眼的白光,紧接着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燃烧了一切。 所有人被包裹在烈火中,温度急速上升,炙烤着包围圈中的所有人。 那些围困薛明川的人被火舌波及,烈火舔上他们的衣角,急速蔓延,吞噬了他们。哀嚎声四起,他们一个个皆被焚烧,在地上翻腾打滚,高声喊叫。 展青痕抱着薛明川,堪堪躲过落下的天火,但是也被周遭的高温炙烤得喘不过气来。 阿笙却无视一切,再次念动咒语,又是一道道骇人的雷电破空而下,全都冲着律弥而去。 律弥清吒一声,挥舞着利刃劈向阿笙,但是律弥的灵力有限,加之他没有实体,利刃只能在雷电和烈火中撕开一道不起眼的裂口,随即便被恢弘的天道之力吞噬。 几道雷电纠缠翻腾,呼啸着砸向律弥,他心上惧然,实在已经无法抗下这接踵而至的雷击。 在这个瞬间,展青痕冲破火光,忍着伤痛几步跃到律弥身边,伸手握住律弥手中的玉笛,高声道:“渡灵聚气!” 律弥深深看了展青痕一眼,瞬间就领略了他的用意,当即化身成一缕青烟,冲进了玉笛之中。 所有的力量灌注进法器中,展青痕咬破自己的指尖,动作迅猛地在笛身上画了一道符咒。符咒炸开幽蓝的火焰,触发了被封印的灵力,即刻透过玉笛游走在展青痕周身。 展青痕忍着胸口升起钝痛,双手结印,在自己左右形成一个法阵,生生接下了兜头而下的天雷。 轰隆隆一声,翻腾的两股力量撼动天地,声怆九霄。阿笙在雷电中一声痛呼,被雷电加身,生生从半空坠落。展青痕也还不到哪去,玉笛咔嚓几声尽数断裂,他的眼中,赫然流出了血泪,然后身形破败地重重落地。 第十七章 秋月照沙明 薛明川扑过去一把抱住他,满脸惊恐的看着他。只见他脸色急速灰白,血色以肉眼可见的迅速退去。 “你醒醒啊!”薛明川知道情况严重,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可是展青痕双眼紧闭,完全没有一丝反应。 “律弥!律弥!”薛明川朝着虚空中大喊,寻找着律弥的身影。 一道光芒在展青痕眉心聚起,律弥几乎透明的影子显露出来。 “玉佩!清筠!”律弥声音虚浮,焦急地喊道。 薛明川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地摸出玉佩,看着律弥。 律弥越来越透明,也是快要消散。他幻化成淡薄的光芒,钻进了玉佩之中。而后玉佩从薛明川手心缓缓升起,徘徊在展青痕心口。 淡淡的蓝色光芒从玉佩中绽放开来,然后玉佩一点点淡化,最终成为一缕灵力,覆盖在了展青痕身上。 展青痕的脸色渐渐恢复,心口也慢慢有了平稳的起伏。那些光芒缓缓融入了展青痕的血肉,然后慢慢消散。 薛明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她伸手擦掉展青痕眼角的血泪,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错愕。 展青痕身体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薛明川担忧地问道。 展青痕的目光好半天才有了聚焦,看着薛明川,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没事,死不了。” 好像两个人只要遇见,就是迫在眉睫的生死,每次都在鬼门关游荡。实在是惊心动魄。 薛明川心头胀满酸楚和无措,看着展青痕虚弱的模样,居然隐隐有点想哭。 “为什么我们俩一碰面,就没有好事呢?到底是你不幸,还是我天煞孤星?”她红着眼眶低声道。 展青痕眉眼温和地笑笑,轻声说:“是我命格不好,克己克人。你肯定是被我连累了。” 两个人其实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运之人。薛明川破涕为笑,但是心绪悲凉,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没受伤吧?”展青痕吃力地抬起头,薛明川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是却惊得他的内心划过一阵热流。 薛明川摇摇头,扶着展青痕站起来。 环顾四野,目之所及一片凄惨。天火烧焦周遭的树木,刺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烧焦的尸体,那些人都死了。不远处阿笙躺在地上,周身都是雷火灼烧的痕迹。他吃力地撑起身体,目光悲戚地看着薛明川。 薛明川无奈地看着阿笙,不想说一句话。她扶着展青痕,转身离开。 “铃鹤!”阿笙怆声大喊,语气凄凉。 可是薛明川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 ------ “我就要离开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混沌的记忆中,那个白袍老者又在他耳边和他说话。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老者的面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看见的依旧是一片虚无。 “你要去哪儿?”他焦急地问。 “那个人已经出现,我要去找到他。”老者的话越来越渺远,仿若漂浮在云端。 “是谁?那个人是谁?”他呼喊着,不希望老者离开。“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 “你有你的路要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老者说完这句话,彻底消失不见,周遭只有粘稠的黑暗。 “不要走……”他在黑暗中挣扎,可是四肢软绵无力,不得其法。 “莫大哥?你醒醒!莫大哥!”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他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慕然焦急的脸。 “慕然……”莫燚遥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腾地坐了起来,“慕然!你没事吧!” 慕然扶住莫燚遥,说:“我没事。倒是你,莫大哥,你昏迷的时候在嘟囔些什么呢?” “啊?”莫燚遥皱着眉,看了一下周边环境,说:“不知道,最近老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 他们身处在一个山谷的溪流边,树木遮天蔽日,幽暗静谧。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人。 “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莫燚遥回想着夜里那场可怕的天雷,有点后怕。 莫燚遥不知道,慕然这根木头就更不会清楚了,他一脸惊诧地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莫大哥,你说是不是我们在山神地盘上撒尿,惹怒他们了?” 虽说这个说法太过天方夜谭,可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分析,似乎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可是山神这么小气的吗?不知者不怪啊!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莫燚遥叹了口气,说道。 就在两人叹息的时候,溪流下方颤颤巍巍地走来了一个人。 只见他的衣衫破破烂烂,跌撞着走进了溪水中。清澈的溪水立即被染成红色。 莫燚遥和慕然见状,赶紧起身朝那个人跑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面容惨白,身上有大大小小的焦黑伤口。莫燚遥和慕然不认识他,他就是不久前和展青痕和律弥大战的阿笙。 阿笙伤的不轻,元气大损,就算他自身拥有修复的能力,此刻也已经穷途末路,无法自我修复。 看到莫燚遥的时候,他眼神中闪过晦暗的情绪,看着他不说话。 莫燚遥也看着阿笙,没由来地感觉有点不舒服。他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心里暗暗提防着阿笙, “你怎么样啊?需不需要帮忙?”慕然没有防备,准备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就在那一刻,阿笙突然对着慕然出手,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慕然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目瞪口呆地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好似有巨大的吸力,一点点吸走了他全身的气力。 “慕然!”莫燚遥抢身上前,抽出佩刀,朝阿笙砍去。 阿笙抬起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空手接白刃,五指聚力,咔嚓一声折断了刀刃,拦住了莫燚遥的攻势。 莫燚遥陡然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手上的残刀。 “找死!”阿笙恶狠狠地开口,转过手里的刀刃,朝着莫燚遥的心口刺去。 莫燚遥虽说不是修道之人,可是身手不弱,他飞身一跃,避开了刀刃,可动作始终不如阿笙迅速,还是被刀刃在胸口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莫大哥……”慕然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在阿笙手上挣扎着。 眼看慕然就要被阿笙吸干精气,这时候一道绿色的身影蹿了出来,手持短刀,哗地一声砍在阿笙手臂上。 血雾炸开,阿笙吃痛,后退一步,放开了慕然。 第十八章 云之君而来下 慕然混混然然地,感觉被一个人抱住,他努力聚焦视线,便看见了洵三的脸。他以为他在做梦,呆呆地盯着她的脸,眼睛都不眨。 “你没事吧?”洵三皱着眉,看着慕然那副失了智的模样,还以为他傻了。 “没……没事……”慕然如梦初醒,脸一红,又开始结巴。 洵三看着慕然那种容易害羞的体质,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慕然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瞪大了眼睛,用劲将洵三推开。 噗嗤一声,是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洵三踉跄着站稳,回过头便看见阿笙手里握着断刃,在慕然的腹部刺了一个血窟窿。 “慕然!”莫燚遥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扶住慕然倾斜的身体。 “混蛋!”洵三气急,转动手里的短刀,朝阿笙劈去! 阿笙双手结印,在指尖汇聚成一把利刃,咔咔几声接住了洵三的刀。 就算阿笙重伤难愈,可是面对已经被限制灵力的洵三,也是游刃有余。在洵三用劲劈下几刀之后,阿笙手里的利刃光华大作,夺地一声刺穿洵三的刀刃,在她的肩膀上划开一道血淋漓的伤口。 洵三痛呼一声,捂着伤口急忙后退几步,阿笙手中的利刃紧随而至,眼看就要落在她的脖颈上。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莫燚遥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伸手用血肉之躯接住了那一道利刃。 “莫大哥!”洵三心头大惊,忍不住大声呼喊。 那样无形无质又充满灵力的一击,莫燚遥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的。可是莫燚遥的周身突然爆发出无数华光,轰然震开了阿笙的力道。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莫燚遥眼前白光一闪,便看到阿笙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莫燚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一道金光在他眉心一闪,接而笼罩了他全身。那种光芒耀眼恢弘,令人不敢直视。 光芒退散后,莫燚遥整个人大为改变,已经金甲加身,头发高高束起,眉宇间有着不怒自威的凛冽之气。他一步步走向阿笙,声音低沉地开口:“竖子无知!罔顾天道,其心当诛!” 洵三和慕然看得目瞪口呆,可是阿笙却对莫燚遥的转变完全不吃惊,反倒是十分淡定地开口:“你们果然和那个人是一伙的,都要阻止我救铃鹤。” 莫燚遥横眉冷对,手里幻化出一道红色的光芒,毫不迟疑地地朝阿笙挥去。红色光芒游蛇般缠住他的脖颈,当即就勒出了一道血痕。 面对脱胎换骨的莫燚遥,阿笙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莫燚遥手腕一扬,轻松地就把阿笙卷起,重重抛进了溪水里。 阿笙湿漉漉地从水里爬起来,十分狼狈。 “怎么,你想杀我吗?试试看啊!”阿笙朝着莫燚遥啐了一口,眼中都是不屑,说:“你们能奈我何?在这个空间里,我就是最高的神,你以为你们的反抗有意义吗?” 莫燚遥眼神变幻了一下,没有说话。 阿笙狂妄地笑起来,说:“你根本就没有苏醒,你有多大本事?最多一个时辰,你也就消散了,你拿什么和我斗?” “你的职责是守护人界生灵,不是残害无辜!”莫燚遥高声道。 阿笙眼中都是傲然,他冷笑一声,说:“残害,我只是在救我爱的人!这有什么错!” “可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燚遥眉间隐隐都是怒意,他说话间手心吐出一道流光,直冲阿笙心口袭去。 阿笙此刻早有防备,飞身躲过,避开攻击。然后他身形犹如鬼魅,朝着洵三扑过去。洵三已经受伤,没能躲过阿笙的一击,只见他伸出双手,在洵三眉间一点,洵三全身一僵,硬生生被阿笙摄取了魂魄。 莫燚遥没想到他会针对洵三,等反应过来,洵三已经软趴趴地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莫燚遥大惊失色,冲上去的时候,阿笙哈哈一笑,也不知道他触发了什么,整个人舒尔消失在原地。莫燚遥扑了空,懊恼地对着虚空里劈出一掌。 “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旅程吧,你们一定会喜欢的!”阿笙的声音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地传来。 莫燚遥急忙把洵三扶起来靠在树干上,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魂魄已经剥离肉身,常人来说几个时辰就会彻底死亡,但是洵三始终是仙门弟子,自身有修为荫庇,不至于这么快死亡,可是也最多只能维持七天。 七天之后,魂魄不归位,洵三的肉身就会开始衰败,死亡。 “莫大哥……”这时候中了一刀的慕然气息虚浮地喊了莫燚遥一声。 莫燚遥回头看着慕然,愣了一下,说:“你在喊我吗?”说着他朝慕然走去,把他扶起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阿笙还算手下留情了,不然以他的本事,把慕然捅个对穿也是轻而易举。但是伤口始终还是很深,慕人一介凡人,也没什么特殊灵力护体,那一刀对他来说也是元气大伤。 “你,不是莫大哥吗?”慕然吃力地说。 莫燚遥看着慕然,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说:“他,啊不是,我是你的莫大哥是吗?” 慕然本身就已经疼得冷汗直冒,其实也没精力去追问莫燚遥为什么会这样,此刻他的回答又是奇奇怪怪,慕然叹了口气,问:“洵三姑娘怎么样?” “哦,你说她啊?不太好,你见过没了魂魄的人能好吗?”莫燚遥直白地说。 慕然明显地愣了一下,自己的伤也不管了,情绪有些激动,说:“那,救救她啊,莫……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莫燚遥皱眉,说:“我救不了。” 眼前这个人是莫燚遥没错,可是行为语气,乃至心性都和莫燚遥大相径庭,似乎只是一个长着莫燚遥容貌的外人。 慕然听到救不了的话,脸色当场就煞白,一下子僵住,脑子也迟钝了,说不出一句话。 莫燚遥张开手掌在慕然的伤口上灌输了几分灵力,可是他没有愈合伤口的能力,慕然虽然缓和了一点伤痛,可是那道伤口还是在汩汩冒血。 “唉,凡人就是麻烦。你不会流血致死吧?”莫燚遥收回手,看着慕然说道。 慕然欲哭无泪,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莫燚遥,低声道:“这么说,你不是凡人吗?” 莫燚遥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挑了一下眉,不过他没回答慕然的话,而是站起身,说:“我去给你找点草药。你别乱动。” “莫……不是,那你叫什么名字?”慕然问。 莫燚遥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我就是你的莫大哥啊。哦,我全名叫什么?” 慕然:“……”叹了口气,他还是回答:“你叫莫燚遥。是梦歌城的捕头。” “啧,混得真不咋地。”莫燚遥说道。 我骂我自己。说的就是莫燚遥没错了。 第十九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 不过莫燚遥没走几步,就和两个从天而降的人打了照面。是白浪和傅晴烟。 他们似乎是凭空出现的,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然后他们就看见了莫燚遥。 “莫捕头!你没事吧?”白浪忧心地问道。 莫燚遥疑惑地看着白浪,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哦,没事。” “三三!”傅晴烟一眼就看见昏迷的洵三,急忙跑了过去。 白浪这才看见不远处受伤的慕然,也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白大哥……”慕然看见白浪,忍不住欣慰地笑了一下。 “慕然,发生什么了?”白浪稳定可靠,立即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瓶药粉,给慕然处理伤口。 “我们被一个陌生人袭击了,是,莫……莫大哥救了我们。”慕然说道。 白浪没听出来慕然语气里的犹豫,割下自己的衣角把慕然的伤口包扎好,问道:“展大人呢?” “只有我们三个,没看到大人。”慕然说道。 那边傅晴烟也已经察觉到洵三魂魄被抽离,皱着眉头站起来,看向莫燚遥,问道:“是谁干的?” 莫燚遥耸耸肩膀,说:“一个高手,抱歉,我没能阻止他。” 傅晴烟察觉到莫燚遥的不同,她有些探究地打量着他,问:“你怎么了?” “啊?”莫燚遥讪笑,“我没事啊。” 白浪处理完慕然的伤口,也站起来看向莫燚遥。 莫燚遥不在乎傅晴烟和白浪的打量,自顾自地找了块石头坐下。 白浪和傅晴烟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有些疑惑。 “慕然?”傅晴烟走进慕然,问道:“发生什么了?” 慕然又哪里清楚,只能茫然地摇头。 ----- ----- 顾及到慕然和洵三的情况,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暂时安顿下来。 莫燚遥自己在山洞口坐着,也不进去。白浪和傅晴烟询问慕然具体的情况,慕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 白浪和傅晴烟听完,也是一头雾水。 “有什么人占据了他的身体吗?”傅晴烟皱眉,推测道。 “看上去不像啊。”白浪摇头。“而且,来到这里以后,我们的灵力都被限制,可是他身上,很明显有灵力流转。” “但是他不是坏人。”慕然忍不住开口。 白浪和傅晴烟点点头,虽然身份不明,可是的确这个“莫燚遥”是没有恶意的。 另一边被众人讨论的对象莫燚遥本来在洞外惬意地休息着,天光突然就暗了下来。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太阳一下子被乌云罩住,然后蓝色天幕一瞬间居然变成了黑夜,天际出现了月亮和繁星。 莫燚遥正色起来,看着头顶天幕的变化,眼神越来越冷锐。 白天转瞬成为黑夜,紧接着云层翻滚,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唰唰就落了下来。莫燚遥一步步退回山洞里,看着雨脚越来越密集,然后变成瓢泼大雨。整个天地间犹如泼墨,幽深空旷,压抑沉重。 山洞里的人也察觉到天光的变化,白浪和傅晴烟急忙出来查看。 “别走出去,危险。”莫燚遥伸手拦住他们。 “怎么回事?”白浪看着滂沱大雨,一脸讶异。 “我说过这里有一个高手,我们都身处他的结界之内,他在自己的范围内,可以操控一切,逆转天道。”莫燚遥冷笑了一声,说道。 傅晴烟看着莫燚遥,问道:“是六焰樽吗?” 莫燚遥有些意外地看着傅晴烟,说:“你们知道啊?” “展大人推测出来的。”傅晴烟回答道。 “展大人?”莫燚遥有点疑惑,笑了一下,“挺厉害的。连这个他都知道。” “前辈,我能问个问题吗?”傅晴烟已经不把他当做莫燚遥,心平气和的问。 莫燚遥目光平静地看着傅晴烟,说:“我不是什么前辈,你叫我南星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几陌山弟子,傅晴烟。”傅晴烟对着南星抱拳。 南星又看向白浪,白浪也抱拳行礼:“点陌宫弟子,白浪。” 南星表情复杂,用手摸着下巴,说:“没听说过。” 白浪和傅晴烟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南星肯定是没有轻视的意思,估计他生活的年岁里,几陌山和点陌宫都还没有出现。 傅晴烟想了一下,说:“家师的名号是寂介,不知前辈可曾听过。” 南星哈哈笑了一下,说:“寂介那个小丫头啊,知道知道。” 小丫头……傅晴烟和白浪忍不住汗颜,都喊寂介小丫头了,这个南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 “家师创建了几陌山,我和白师哥,都源自几陌山。”傅晴烟恭敬地说道。 “厉害了,寂介都自己创建门派了。那孤烟呢,孤烟又在哪儿?”南星来了兴趣,问道。 “孤烟?”傅晴烟疑惑,看向白浪。 白浪思索了片刻,说:“您说的孤烟,是帝都穹天司的月令孤烟大师吗?” 这回又换南星疑惑了,说:“什么穹天司?看来,真的过了太久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朝菌晦朔,蟪蛄春秋,之于天地,我们都是沧海一粟罢了。”傅晴烟不禁感慨道。 南星点点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白浪和傅晴烟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也大概知道南星是什么情况了。一个超越了他们所知的时间的神灵,已经凌驾于时光之上。 就在三人沉默的时候,大雨忽然停止,然后风一阵紧一阵疏地盘旋在天地间,呜咽不止。犹如万鬼痛哭,十分瘆人。 在凄厉的风声间,不一会就簌簌落下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越来越密集。整个天幕一片惨白,目之所及瞬间银装素裹。温度也随之急速下降,风吹来都是刺骨的寒意。 “不好,照这个温度下降下去,你们都要冻死在这里。”南星看着满天银素,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你们两个还好,但是里面那两个受伤的,不出两个时辰,就冻成冰雕了。” 傅晴烟回头看了一眼暗淡无光的山洞,低声说:“洵三不可以有事。明川尚未找到,生死未卜,这个时候我绝不能让三三有生命威胁。”她面色沉重地把目光投向四处茫茫皆不见的天地间,说:“我去找引火源。” “这里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你可想好了。一个不小心,你很有可能会冻死在外面。”南星沉声提醒道。 “没事,我哪那么容易死。”傅晴烟眼神坚定地说。 “我和你一起去。”白浪这时候开口道。他声音很轻,但是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白浪总是这样,话不多,但是总会在傅晴烟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傅晴烟心里怎么会不清楚白浪所做的一切,只是……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浪,点点头,道:“谢谢。” “我们之间,何必说谢谢。”白浪对于傅晴烟的疏离,多少还是很失望,但是尽量不表现出来,说:“三三和明川,也是我的师妹。” 南星看着这两人你俩我往间的对话,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说:“你们这是恋过又分开了,还是处于暧昧时期啊?” 南星说话一向不过脑子,而且十分不会顾及周边人的情绪,此话一出,白浪和傅晴烟皆是一怔,脸色几乎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前辈……”白浪硬着头皮开口,“现在,是不是不适合说这些。” “哦,好吧。”南星看两人突变的脸色就大概猜出了七八分,他是有些因为沉睡得太久而无聊,不过总不会缺德到要扒人家不愿说的事情。他正色起来,说:“你们把手伸出来。” 白浪和傅晴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南星咬破自己的指尖,分别在两人手心画了一道符,说:“这道符咒,可以维系你们的体温。但是,你们要记住最多也就可以坚持两个时辰。而且,我随时可能会消失,我一旦消散,莫燚遥就恢复了凡人之躯,不能再保护他们。你们如果不能赶回来……”南星笑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但是白浪和傅晴烟都懂。 洞外的世界,可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二十章 缓弦歌别绪 且说另一边,薛明川和展青痕走走停停,居然看见了绿树掩映中的一座山城。六角飞檐,古朴雄伟。 可是两人走近才发现,绵延占据大半个山头的山城,居然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一阵阵呜咽而过的穿堂风,以及檐角上晃动着的鬼魅清冷的铜铃声。 况且在展青痕和薛明川的空间里,此刻是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但是这个山城却没有一丝活人气息,散发着冷谧的幽冥之气。 反正在这里,什么稀奇的事也不稀奇了。展青痕见怪不怪,薛明川无所畏惧,两人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进去。 正门入口处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拉伽”二字。 薛明川看到那块石头。一脸不解:“拉伽山,这里居然是拉伽山?” 展青痕也看着那块石头,眼神有点复杂。 “怎么了?”薛明川察觉到他的变化,说:“是不是感知到什么了?” “明川,你们几陌山的典籍里有关于六焰樽的记载吗?”展青痕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薛明川却是十分讶异地看着他,毕竟薛明川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展青痕的名字。 展青痕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你还不知道吧,我和莫燚遥,你的师姐傅晴烟,洵三,还有白浪,已经认识了。” “这才一天时间,你们认识了?怎么认识的?”薛明川声音高八度,十分惊讶。 展青痕疑惑:“一天?你是说,从你和我分开,你才过了一天?” 薛明川点头:“我醒来的时候,是在驿站不远的树林里,那时候也就天亮没多久。后来我走着走着,迷路了,然后就遇到了叶笙,他非说我是什么铃鹤,把我抓回一个山寨里,非要和我成亲。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这个破地方,我身上所有的法器都不能用。” “这个地方有结界,一切都被限制了。估计灵气,还有时间,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展青痕分析道。 “是吗?那怎么会有例外呢?”薛明川不解,“那个叶笙,还有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律弥,他们两个怎么就不受限制?” “因为,这种限制是有灵阶分化的。高于这个结界的灵阶,就不受限制。只有我们这种低于这个结界灵阶的,才会被限制。”展青痕说道。 薛明川愣了一下,说:“那,那个叶笙,他居然……是个高灵阶的人?” 展青痕摇头:“不止。你也看到了,他可以轻易催动天雷,这种接近天道的灵力,是一般修仙者都做不到的。” “我没懂。”薛明川目瞪口呆,展青痕所说的,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展青痕找了个台阶坐下,调节着自己的气息,说道:“这里,是拉伽山,你应该知道六焰樽吧?” 薛明川点点头。 展青痕把关于拉伽山和六焰樽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薛明川听得迷糊糊,问:“你的意思是,叶笙,是一个比六焰樽还远古的存在,所以他不受限制?” “还有一个可能,叶笙,他本身就是六焰樽。神器幻化成了人形,这一切都在他的操控中。”展青痕皱着眉头说道。 “就他那样,蛮不讲理,杀人如麻,他如果真是神器所化,那应该是悲天悯人的得道之人,怎么会是那个鬼样子?而且他图什么?就图和我成亲?我魅力也没那么大吧?”薛明川忍不住数落叶笙。 “之前不是一直有传说,六焰樽已经碎了,所以拉伽山才覆灭。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六焰樽和拉伽山,应该是经历过一场浩劫,叶笙或许遭受过什么,心性才会如此。”展青痕推测。 薛明川忍不住笑起来,说:“死了妻子,疯了?” 薛明川是在开玩笑,但是展青痕却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说:“有很大可能性。你想想,为了你,他不惜催动天雷来杀我。那个名叫铃鹤的女子,是很重要的线索。” “可问题我没有一丝记忆和触动啊。难道说,铃鹤是我的前世?就像律弥和你一样?”薛明川用手卡着下巴猜测道。 展青痕不由得顿了一下,神情复杂,慢吞吞地说:“律弥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前世,有我的存在,他怎么还会出现呢? 前世转生,才会有今世。既然展青痕已经存在,那律弥的出现就是悖论。所以前世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 “为什么你对他的身份就一点都不好奇呢?”薛明川本来是不打算这么八婆的,可是展青痕有时候太过沉得住气,居然一点探究的意思都没有。 “他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那么多干嘛?”展青痕看着远山和密林,淡淡地说了一句。顿了一下,他又说:“他寄身在你的玉佩里,想来是一直守护着你。两次危难关头都是他救了我们,是友不是敌。他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薛明川深深望着展青痕,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清冷淡薄了,心静如止水,乱红从来不能惹他眼。要不是他还有头发,真的和个五蕴皆空的和尚差不多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对生活一点激情都没有啊?很多时候你也太过无所谓了吧?”薛明川闷闷地说道。 展青痕微微抿了一下唇,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低声说:“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要是没人陪你说话,你能自己发一天呆吧?”薛明川问。 展青痕不置可否,勾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话说,你的身份我还一概不知呢?”薛明川叹了口气,看着展青痕,说道。 展青痕看了薛明川一眼,低低笑了一下,说:“言飞不是病了嘛,我是新来上任的县令。我叫展青痕。” “县令?”薛明川啧啧称奇,“杀鸡焉用牛刀。你这种本事,多少人望尘莫及,你去随便找座山头开个门派,名扬天下那是迟早的事。” 展青痕苦笑,并不想提起自己的过往,名扬天下,他已经体验过了,摔下来的时候,可是痛彻心扉的。 对比下来,做个小小的县令,他更欢喜惬意。 “如果我名扬天下了,那就不会遇见你了。”展青声轻声道。 薛明川想起在驿站时两人惊心动魄的经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也对啊,你不知道,那是我经历过最惊险的事了,要是没有你在,就我那半吊子修为,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薛明川和展青痕在帝都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热烈明艳,像一株向阳而生的植物,抖擞精神,有着展青痕所没有的一切。 他看着薛明川,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第二十一章 孤城长天暮 两人难得有一刻的宁静时光,不过劫后余生,还是要找到办法破解这里的结界,回到现实世界才是主要。 叶笙的身份已经八九不离十,是神器无误。但是他和那个叫铃鹤的女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得他们去找到真相。 “我们去山城里看看吧,没准会有典籍供我们参考呢。”薛明川说道。 展青痕休息了一下,气色恢复了一点。但是还是弱不禁风,随时要一口气背过去的感觉。薛明川弯腰去扶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身体这么虚弱?” 展青痕身体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错开薛明川的手,说:“我没事。” 薛明川有点愕然,伸手挠了一下后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忍不住思索:这么忌讳如深?自己难道问了不该问的? 不过薛明川心大,也不会介意展青痕冷淡的态度,毕竟谁没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呢,她理解。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不过还是走进了山城中仔细查看。 山城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街道,随着山势蜿蜒,房屋形色各异,星罗棋布地分散着。他们走到一间临街的屋子里查看,房屋紧闭,窗户拉着帘布,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我进去看看。”薛明川说着要伸手去推门。 “我去!”谁知展青痕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护在身后,说:“你跟在我后面,要是有突发情况,不要管我,你先跑。” “我又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薛明川嘟囔了一句。 展青痕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摇了一下头,没说什么。 薛明川心头闪过一阵奇异地感觉,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展青痕这个人,的确冷淡如水,可是对人的照顾却是细致周到,他不会说特别好听的话,但是却能给人一种安稳可靠的感觉。 展青痕倒是没意识到薛明川暗暗的小心思,他对这里的一切还是很警惕,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门发出陈旧的声音,光线照进了昏暗的屋子。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桌椅板凳,最里面有一张床,被子是铺开的,里面囊囊鼓鼓的,似乎是有人蒙头睡在那里。 “打扰了,有人吗?”展青痕朝床的方向喊了一声。 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死了吧?”薛明川开口。 展青痕苦笑一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薛明川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到床边,被子里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展青痕伸手拉开被子,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是一个真人大小的纸扎人,涂着夸张的腮红,咧嘴大笑。展青痕猝不及防就和那张脸打了照面,心里难免有些不适。 薛明川也感觉背后一身冷汗,虽然是青天白日的,可是这种纸扎人还是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 “祭鬼的纸人。谁这么无聊。”薛明川把目光移开,四处看了一下屋子,觉得这个屋子顿时阴森森的。 “为什么把它放在这儿,这儿也不是灵堂啊。”展青痕很快冷静下来,但是那个咧嘴笑的纸人实在有些诡异,他还是顺手把被子盖上,蒙住了它的脸。 “我们去别的屋子看看吧。”薛明川心里有点发怵,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两个人赶紧离开了这间屋子。 转去另一间屋子的时候,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家纸人整整齐齐坐在桌子前的场景。开门的时候风携带着吹了一下,纸人簌簌响了一下,诡异又真实。好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然后他们又查看了几间屋子,无一例外,里面都是纸扎人。有各色的生活状态。 山城最高的地方,建有一座雄伟高大的宫宇,看样子应该是这座山城的统治者居住的地方。展青痕和薛明川对视一眼,缓缓朝那座宫宇走去。 走过长长的台阶,便能看到门口悬挂的牌匾,上面写着“拉伽宫”三个字。 透过雕花的窗户,可以看到大殿里隐隐绰绰的人影,哦,不是,是纸影。 这会儿再推开那道厚重的大门,两人已经心平气和,没什么感觉了。大殿里的纸人比下面屋子里的做的要精致很多,而且有着统一的服饰,手里都配有武器。 “等下,拉伽山的人都死了,这些纸人,不会是叶笙扎的吧?他什么癖好?”薛明川把大殿里的纸人环顾了一圈,忍不住问道。 展青痕望着自己眼前的纸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道:“也许,他是孤单呢?” “啊?”薛明川走回展青痕身边,说道:“扎纸人来陪自己,是个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吧,不瘆人啊!” 展青痕抬眼淡淡地看了薛明川一眼,说:“你忘了,他的原身是古祭器,纸人对他来说不陌生。” 薛明川笑了一下,说:“也对。”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明媚的阳光突然被乌云盖住,天光一下子寂灭。本来艳阳高照的白天,居然变成了黑夜。 展青痕看着这瞬息的变化,深深皱起了眉头。薛明川眼睁睁地看着白天变黑夜,惊诧得无以复加。 “连时间都能操控,弄死我们两个跟玩儿一样。”薛明川自暴自弃道。 展青痕眼神微微凛冽起来,看着瞬间的斗转星移,说:“操控星宇,掌控时光流逝,叶笙的力量,真是强大啊。” “害群之马而已,白瞎了强大的力量。”薛明川忍不住扼腕叹息。 随着时光的变化,寂静的山城隐隐传出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百鬼夜行,诡异至极。 薛明川回过头,就看到一个纸扎人簌簌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她。 那个纸人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然后嘴大大地咧开,冲着薛明川笑了起来。 她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慌张地往展青痕身边退,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人,人,人……活了!” 展青痕这才看见,宫殿里所有的纸人都开始簌簌抖动,然后缓慢地行动起来,甚至还有缓缓的呼吸声萦绕。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仿若置身幽冥。 有个纸人离薛明川很近,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角。薛明川怪叫一声连连后退,却挣脱不开如影随形跟过来的纸人。 展青痕见状,一把抱住慌乱的薛明川,把她紧紧锁在怀里,安抚住她,然后冷静地看着那个纸人。 其他的纸人也陆陆续续朝展青痕和薛明川看过来,纸笔画出来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可是嘴巴却总喜欢咧开对人笑。 说实话,展青痕不怕这些,可是幽冥之事,鬼魂之列,都不是他擅长的,不小心可能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我们无意冒犯,诸位请见谅。”展青痕极力平复着自己的语气,缓声说。 纸人似乎在辨认眼前的两人,半天才低低开口,声音飘忽悠远:“是铃鹤圣女。过来参拜圣女!” 话语一出,所有的纸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朝薛明川行礼。 薛明川抬头看着展青痕,眼睛有担忧和无措。展青痕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握住她的手,对着纸人道:“免礼,你们随意吧。” 然后他扶着她一步步退出了宫殿。那些纸人自然是恭敬地目送。 第二十二章 取酒还独倾 走出宫殿,两人却被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整个山城流光夜舞,霓虹璀璨。各条街道上都是形形色色的瑶族服饰的人,他们在各个角落里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人间有七月七的鬼市传说,子夜时分幽冥府邸大开,百鬼夜行,生人勿扰。”展青痕看着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忍不住低声道。 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叶笙的障眼法,很大程度上是幻象。可是身处其间,还是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薛明川扶着展青痕找了个栏杆坐下,对面的凉亭里有一堆人在玩投壶游戏,笑得很大声,明明是热闹欢愉的情景,可是薛明川还是没来由地背后一阵凉意。 “别害怕。”展青痕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薛明川的手背,安抚道。 “太瘆人了。”薛明川深深呼了口气,说:“他们是死是活啊?” “一半一半。”展青痕看着那些投壶的人,说:“有魂魄,但是肉身……” 薛明川其实一直没敢仔细看那些人的脸,展青痕这么一说,她才觉察到他们脸上奇怪的表情。那些人都在笑,嘴角笑得弧度都一模一样,但是脸上没有任何褶皱,就像是一具具会动的雕像。 就在薛明川观察他们的时候,一个人把目光从投壶游戏上转到薛明川和展青痕这边,嘴巴又大大咧开了一个弧度,朝着他们笑。 薛明川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一眼,只觉得遍体生寒,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人保持着鬼魅的笑容,从桌上端了一杯酒,朝着薛明川走了过来。 薛明川不由自主地往展青痕身边缩,展青痕看着那个人走近,直接站了起来,挡在薛明川前面,拦住了那个人。 那个人居然恭敬地对着展青痕作揖,虽然表情在笑,态度也随和,可是那种定格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心惊。也就是展青痕见多识广,沉稳淡定,能够临危不乱地和他对视。 “铃鹤圣女,你怎么到这来了?”那个人错开展青痕,保持着距离对着薛明川抬手,示意她喝酒。 他说话的时候,嘴巴是机械化一开一合的,配上他的表情,就像已经僵硬的尸体突然活了过来。 展青痕退后一步,握住薛明川的手腕,然后接过了那个人手里的酒,说:“看今晚热闹得紧,铃鹤姑娘也爱热闹,所以出来看看” 那人还是保持着笑容,说:“今晚是拉伽宫的长街宴,叶笙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他有事,暂时走不开。”薛明川从展青痕背后探出头,说完又赶紧缩了回去。 “那你们随意。”那人弯腰作揖。 “请便。”展青痕也回了他一礼。 然后他就退回了凉亭里继续观看投壶游戏。 展青痕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杯酒,晃动了一下手腕,酒水荡开波纹,没什么异样。 “晦气!”薛明川一把将酒水夺走,直接泼在了栏杆外。 展青痕看着那些人,说:“他们虽然是纸扎的,可是会行动之后,还是很接近活人的。我觉得,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嗯?”薛明川喟叹,“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六焰樽的原身,是上古神兽蜃,最擅长的就是幻化虚假的景象吸引凡人。后来蜃成为古祭器,一开始只是用来祭天时的器具。但是如果后世用活人来祭祀,它也是会吸食魂魄的。”展青痕解释道。 “那么,梦歌城失踪的人,是被蜃吸食了魂魄?然后附身于这些纸人身上,复活了纸人?”薛明川看着目之所及的“人”,有些发怵,“难道我也是用来复活铃鹤的,可是,我的肉身还在,魂魄没有被剥离啊。” “那为什么看到你的人,都喊你铃鹤?你明明是薛明川。”展青痕说。 薛明川一脸茫然,思索片刻,说道:“因为他们看到的就是铃鹤?铃鹤的魂魄在我身上?” “十之八九。”展青痕看着薛明川的脸,说:“没准你和铃鹤真的有莫大的渊源。” “她和我一样长得很漂亮?还是和我一样聪明伶俐?”薛明川老脸厚皮地问道。 展青痕忍俊不禁,说:“或许吧。” “执念啊,都是执念。人活一世,尘归尘,土归土,凡事皆有定数,哪能强求呢。复活这些人,是要以牺牲别人为代价,谁都不能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薛明川感慨道。 这些话是在说叶笙,可听在展青痕耳朵里,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说他。说他的执念,说他所犯的错。 他突然觉得心里升起无边的苦涩和酸楚,低声道:“有时候,真的不能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而有些愧疚,也会跟随一生,罪孽也永远洗刷不掉。” 他说的是他自己,不过薛明川不知道他的过去,这些话放在叶笙身上一样适用。她应声接话:“的确,还是平淡为好。” 展青痕笑了一下,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很快正色起来,说:“我们得先查清楚一百年前,拉伽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盘挪是怎么死的。” “对啊,盘挪才是拉伽山的灵魂人物,按理说他应该第一个复活,而且拉伽山的人应该以他为尊。可是听刚才那个人的语气,似乎叶笙地位更高。”薛明川说道。 “依我看,叶笙多半是憎恨盘挪的。不然为什么连普通人家都有纸人,却唯独没有盘挪的?”展青痕说道。 薛明川若有所思,看着展青痕笑了一下,道:“是盘挪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激怒了叶笙?” “也不是没有可能。”展青痕说道。 就在两人谈话期间,突然间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传来。 “展公子……”那个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好像是风里携带过来的。 展青痕挑了一下眉,看向薛明川,薛明川会意,开始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是谁?”展青痕屏住呼吸,问道。 但是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而是一直重复着喊展青痕。薛明川辨别出声音的来源,朝山城的一条幽暗的街道指了指。 展青痕了然,两人便听着声音,沿着那条街道走了下去。 街道尽头是一片乱石堆,往里走,便是一个幽深的山洞。 “出来吧,别装神弄鬼了!”薛明川喊了一声。 “我是盘挪。不用找了,你们看不见我的。”那个声音这次清晰了一点,说道,“我已经魂飞魄散,只留最后一丝执念存留于此,无法脱身。” 展青痕和薛明川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疑惑。 “你说你是盘挪,那你知道怎么阻止叶笙吗?”展青痕不想拉家长里短,直接问道。 “没人能阻止他,除非他自己醒悟。他是混沌时期就存在的神器,化为人形后更是所向披靡。”盘挪叹气。 “什么叫自己醒悟?”展青痕皱眉,“他自己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切皆因我的贪念。是我铸就了这场祸事……”盘挪声音渺远,讲述了一百年前,发生的一切。 第二十三章 怜取眼前人 那时候,盘挪不过是拉伽山修道者中最平凡的一个,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六焰樽,他借助六焰樽修习,法力一跃千丈,统领群英。 后来他成为拉伽山掌门,成亲之后,生下了铃鹤。铃鹤出生时白鸟来朝,万瑞祥和,注定是不平凡的存在。 十岁时铃鹤便可以号令群兽,听风观雨,掌控万物生息。如此强大的灵力,便也促使她成为了拉伽山的圣女,为万民祈福,行祭祀之礼。 很长一段时间里,盘挪就算再借助六焰樽,也无法突破自己的天人境界,他总是还差那么一步,不得其法。而且六焰樽似乎已经不再能帮助他。他便将六焰樽交给铃鹤看护,自己闭关钻研。 也不知道是铃鹤的灵力影响了六焰樽,还是六焰樽灵性使然。在铃鹤看护六焰樽的时间里,叶笙诞生了。他有血有肉,自身又拥有宏大的灵力,是超越一切生灵的存在。 “两个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叶笙自己没有记忆,自然也不会知道自身有多强大。而铃鹤见惯了山间的花草精灵,自然也只把叶笙当做普通精怪。他们亲密无间,两小无猜,渡过了愉快的三年。直到,我出关,看见了叶笙……”盘挪说到这,语气中充满自责和歉悔。 就算只说了这么多,但是展青痕也已经推测出后面的事情,他冷笑了一下,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似乎是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的自己鬼迷心窍,入了魔障,盘挪的声音有些颤抖,低声道:“叶笙本身就是古祭器,能自主吸纳天地间的灵气,我便将叶笙幽禁起来,强迫他吸食凡人的精气和魂魄。” 展青痕愤懑又无奈地听着,忍不住说道:“你想把叶笙炼化成内丹,来突破自己的天人境界?” 盘挪沉默下去,算是默认。 薛明川咬牙低低骂了一声:“人渣。” “你从哪里找的凡人?拉伽山的徒众?”展青痕问道。 盘挪声音有些低沉,悔不当初:“一半是拉伽山的弟子,我只摄取了他们的精气,他们会在一两年内急速衰老死亡,另一半是山下的村们,就直接让叶笙吸食魂魄,我把尸体扔进山里,造成是精怪妖灵作祟的假象。一时间拉伽山上下人心惶惶,大家顾及自己的安危,没人怀疑是我在作案。” “你早就误入邪途了,还修什么道!”薛明川扬声骂道。 盘挪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只是愧疚不已,说道:“我那时已经被名利和虚妄蒙蔽了双眼,杀戮成性。果然上天马上就开始惩戒我——一开始事情还在我的操控范围,可是后来随着吸食的精气和魂魄越来越多,叶笙开始暴躁,心性大变。”盘挪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有一天,他挣破我的法阵,跑了出去。他在拉伽山大开杀戒,一半人死在他手下。然后他似乎是清醒过来了,他知道了我是罪魁祸首,他要杀我……” 展青痕和薛明川静静地听着,没有再插话。 盘挪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到了他最不愿回想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开口:“他的力量太过强大,轻而易举地召唤天雷,要劈死我……这个时候,这个时候铃鹤挡在了我面前,替我承受了天雷……她甚至没有任何挣扎,就这么死在了我怀里……是我贪得无厌,是我罔顾人伦,到头来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后来呢?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当时没有传到外界?难道,你杀了拉伽山所有人?”展青痕声音冷峻地问。 “不是我,铃鹤死后,叶笙暴戾的性情被压制了片刻,我以为我能制服叶笙,挽救局面,可是我还是低估了他,我和他没过几招,就被他震碎魂魄,肉身灰飞烟灭。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等我有了意识,就是你们突破结界来到这里。” 展青痕的直觉告诉他,盘挪死后,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叶笙自己形成了拉伽山的结界。可是也不对,叶笙就算有自我保护的机制,可是他当时暴戾的邪恶之气是怎么驱散的,难道是自我净化? 他看着薛明川,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薛明川读懂了展青痕的意思,他在怀疑盘挪所说的真实性。 “你冒着巨大的风险出现,难道只是为了讲故事给我们听?”展青痕问道。 “我自然是想出一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在我闭关的地方,散落着一枚金丹,展公子你服下后,就会恢复灵力,不受这个结界的限制。”盘挪说道。 展青痕顿了一下,说:“什么金丹这么强悍,居然能和叶笙的能力相抗?” “是叶笙炼化出来的金丹,我苏醒过来之后,就感应到了金丹的存在,可是我一缕游魂,没办法承受那么强悍的力量。但是展公子你就可以。”盘挪说得十分真诚。 “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吗?你还有什么没交待?”薛明川毫不客气地说。 盘挪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洞里有三道缚仙阵。” “你以为我们是神吗?缚仙阵唉,我们两个进去,只会死得更快。”薛明川简直怀疑盘挪在坑他们。 展青痕看着那个幽深的洞口,眼神深邃地思考着。薛明川转头就看见展青痕在沉思,皱了一下眉,拉了他一下:“你不会真想进去吧?” 展青痕把目光投向薛明川,柔声道:“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次。我只要能恢复灵力,就有办法破除叶笙的结界。” “你确定?”薛明川虽然和展青痕相处得短,可是毕竟经历过生死,她知道他不是自大狂妄的人,既然他这么说,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她不怀疑他的能力,可是他的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她担心他承受不了。 这些话薛明川没有说出口,可是展青痕知道她的担忧,低声道:“我没事,律弥不是还在吗?他附着在我身体里,万一有个好歹,他也会保护我的。” 话是这么讲没错,可是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薛明川知道展青痕有着常人没有的能力,但是她还是十分忐忑。 她咬着嘴唇,酝酿了一下情绪,轻声说:“那你答应我,不许有事。撑不住,就放弃。” 展青痕点点头,“我知道。” “两位,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盘挪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了声音,似乎已经消散在风里。不见踪迹。 第二十四章 云归岩穴暝 两人协商好,便决定进洞探一下缚仙阵。 缚仙阵一般来说是亘古之时遗留下来的一些阵法,后世人加以改造形成的。威力以布阵者的功力相关。 不过一踏进洞里,展青痕就感觉到了浑厚的力量。布下这个缚仙阵的人力量居然和叶笙不相上下。 洞里的石壁上刻着两道天雷决,展青痕和薛明川走近的时候,符咒忽然亮起金光,山洞深处传出一阵悠远沉闷的轰鸣声。 展青痕皱着眉拉着薛明川退开一步。 只见洞中的石壁开始炸开细小的火花,紧接着一道道炽亮的闪电横亘在虚空里,并且慢慢朝两人聚拢过来。 展青痕看着在虚空里炸开纠缠的闪电,目光一凛。低声道:“赌一次,赌上天还眷顾我。” 说完也不管薛明川还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双手,在心口结印。 他在这里是被限制灵力的,可是律弥附在他身上,多少还是有一成的灵力。只见他周身开始弥漫出淡淡的光芒,然后他伸出右手,对着聚拢过来的闪电飞快地画了一道符咒。 刺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展青痕的符咒起到了作用,那些雷电好像静止了一样,定在半空中,像一缕缕白光。 薛明川满目赞许地看着展青痕,展青痕也偏过头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可是就在两人心上喜悦的时候,那些定格的雷电突然轰然炸开,纠缠摩擦间释放出灼热的火光! “小心!”展青痕站在薛明川前面一点,火光扑面而来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回身,将薛明川扑倒,自己用后背为她挡住了火舌。 呼啦一声,火光蔓延过来,但是又瞬间消失。 薛明川被展青痕护在身下,可是背脊还是难免磕了一下。她忍着痛抬起头,便看见展青痕紧紧皱成一团的眉宇和绷紧的下颚线。 她意识到展青痕可能是受伤了,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背部,指尖接触到一片温热的血。 那刺眼的火光虽然只是一瞬而过,可是温度灼热。那么近的距离,展青痕的背在火焰的灼烧下已经血肉模糊。 薛明川收回手,手心都是粘稠的血液。 “展青痕?”薛明川赶紧抱住他,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火灼的滋味简直是灭顶,哪怕是忍耐力如展青痕,也在这种暴击下冷汗直下,也是顶着强硬的忍耐力才忍住了痛呼。 “还好……”展青痕这时候还能说出话来,竭力勾了一下嘴角,问道:“你没事吧?” 薛明川以前觉得,自己废柴真的没关系,反正自己是大门大派出来的入室弟子,光是身份都能甩其他人几条街。所以就算她的本事多半是被人吹捧出来的,她也不在乎自己德不配位。 可是在展青痕三番五次维护她,为了救她受伤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本以为还能帮到展青痕什么,结果呢,尽是拖累他。忙反而一点没帮上。 “对不起。”薛明川越想越觉得自己废物,看着展青痕背上那个焦黑触目的伤口,她无奈又无措。 “说什么呢,你没事就好。”展青痕全然没有一点责怪或者其他的意思。只是背上的伤口钻心地疼,他脸色已经发白,全身无力。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脸,紧紧握住他的手,可能自我否定得有些魔怔了,低声道:“我把我的精气渡给你吧。” 展青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你胡说什么!” 这一激动,又牵扯了背上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蜷缩起了肩膀。 “其实,我一直不能聚灵,无法修习仙法,之所以能入门,是师父给我物色的各种法宝在增进我的本身。我的精气是常人的好几倍,渡给你一半我不会有丝毫的影响。”薛明川说道。 展青痕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说:“那我和盘挪有什么区别。”他叹了口气,说:“你的体质的确很特殊,无法聚灵,虽然自身精气和血魄都高于常人,但是这种特殊时刻,不能冒险。” “可是你都快死了!”薛明川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扳直了展青痕的身体,面对着他,说:“渡精气是怎么弄的,嘴对嘴?” 展青痕慌乱地躲开,说:“你,你别胡来……” “那就是嘴对嘴了!”薛明川致力不做废物,哪怕是个强力外援也好。 她咬破指尖,飞快地在展青痕脸颊画了道符咒,不顾展青痕的躲闪,一把捞过他的脖颈,压在了他的嘴唇上。 虽然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善意,可是展青痕还是很抗拒,而且他有种自己被非礼的错觉,悄无声息的红了脸。 这个结界会限制灵力,可是却没法阻挡精气的引渡,随着展青痕脸上那道符微微发亮,一道淡淡的微弱的红光从薛明川的心口生起,缓缓渡入了展青痕身体里。 展青痕睁着眼睛看着薛明川近在咫尺的脸,感觉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压制着身体里的痛楚。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放弃了挣扎,痛楚缓和了,心底却滋生了一些莫名的酸涩和悸动。 “够了!”展青痕害怕薛明川流失过多精气,抓住她的肩膀推了一下,自己一下子偏开头,停止了引渡。 他的确恢复了很多的体力,但是说着丝毫没有影响的薛明川还是急速地失去了血色。 她晃了一下身体,觉得有点头晕。 展青痕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薛明川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身体有点虚浮,但是问题不大。 展青痕一向清淡的情绪此刻也有些局促,但是在薛明川还没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石壁上的天雷诀彻底消散,前方出现了一道道细细的红线,横亘在两人眼前。 “红线劫。”薛明川一眼就认出第二道法阵,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三道缚仙阵,第一道是至刚至阳的天雷诀,第二道居然是至阴至柔的红线劫。 红线劫一共七根红线,分别是喜·怒·忧·思·悲·恐·惊,无论被哪一根缠住,都会被无限放大自身的那一份情绪,不得解脱。 就在展青痕和薛明川苦于无法有进一步进展的时候,整个山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轰鸣声不绝于耳,似乎是整个结界都在震动。 “我们破解了第一道傅仙阵,空间在转换。”展青痕巡查了一下,说道。 “这,这里的一切,都是叶笙在操纵吗?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薛明川有些担忧。 展青痕皱眉,一脸无奈,“我就怕,叶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他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有些事情,不是他的本意。” “不是他的本意……”薛明川愣一下,“那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控?” 第二十五章 烟敛寒林簇 而同一时间在另一个时空中,傅晴烟和白浪正行走在茫茫天地间,被刻骨的严寒所侵蚀。 风雪阵阵,呜咽呼啸。天地皆白,两个人的身影在其中犹如洪流中的一粒细沙,渺小而无力。 那些树木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无论他们如何跋涉,都有种上一刻近在眼前,下一刻远在天边的感觉。 傅晴烟走着走着,突然觉得雪下有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她一个激灵想要抬起脚,却发现脚陷在厚厚的雪里,似乎被什么拉住。她挣扎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在了雪地里。 “晴烟!”白浪听到声音,急忙回过头去拉她。 “别过来!”傅晴烟大喊,阻止了白浪,眼神犀利地说:“雪地里有东西,你小心。” 白浪脸色冷峻,屏息巡视了一下周围。风雪依旧狂妄,周遭雪地里隐隐有簌簌声朝着他们围聚过来。 傅晴烟腿上传来剧痛,她闷哼一声,一个飞身挣脱开来,晃了一下身形,才勉强站住。 白浪扶住她,一眼就看到她的小腿上一片殷红。 “你受伤了!”白浪语气焦急,急忙蹲下查看她的伤口。 呼啸的风雪在这一刻停止,天地间一下子万籁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 傅晴烟感觉腿部在一点点变得麻木,温度在流失。白浪皱着眉头看着傅晴烟的伤口,沉声说:“是雪妖。” 白浪话刚落地,原本平静的雪地里突然像翻滚起汹涌的海浪,一波波朝着两人袭来。 白浪把傅晴烟护在身后,拔出长剑,灌注真气朝着雪地里奋力一劈。就算在这个结界里灵力被限制,可是白浪作为点陌宫的大弟子,武学功力也不是虚名。 那一剑带着浑厚的剑气,将隐藏在雪地里的雪妖都一一炸了出来。它们哀嚎着,尖叫着,在雪地里手舞足蹈。 那是遍体通白的长着人形的妖物,与人类差不多大小,但是没有五官,只有一张黑色的巨口,它们一哀嚎,就会露出铮亮的利齿。 傅晴烟就是被雪妖咬了一口。伤口很深,而且被咬之后,南星在她身上下的恒温咒似乎在急速消逝。她现在已经没空去顾及其他,拔出剑,和白浪背靠背,防御着雪妖。 那些家伙闻到傅晴烟的血腥味,显得十分兴奋,跃跃欲试想扑上去袭击傅晴烟。可是它们也不傻,知道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故此围着两人一直在找准袭击的时机。 “我攻击,你防守。”白浪偏过头,在傅晴烟耳边轻声道。 傅晴烟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剑,眼神冷锐地盯着那些雪妖。 就在两人交流的空隙中,两只雪妖眼疾手快地朝着他们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咬断他们的手腕。 白浪转动手腕,避开了雪妖的利齿,然后抬起右脚,力道凶猛地一脚踢在雪妖的脑袋上,狠狠地将雪妖踢得一头栽进雪地里,雪妖四肢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了。 而袭击的傅晴烟那只则死得更干脆,只见傅晴烟直接挑直剑锋,自己也不躲不避,冲着雪妖的深渊巨口一剑劈去。那一剑可谓剑气恢弘,力道凛然。直接把雪妖的脑袋整个削了下来,脖颈里当即喷出粘稠的绿色的血液,溅了后面扑上来的雪妖一脸。 傅晴烟刺出一剑,直接将两个雪妖穿心刺死。白浪那边也快速解决了三个雪妖。洁白的雪地里此刻一片狼藉,溅满了粘稠的绿色血液,横七竖八地躺着雪妖的尸体。 一番厮杀后,雪妖只剩下了三只,看上去就是狡诈非常的角色。 白浪横过剑防御着,低声问道:“晴烟你怎么样?” 傅晴烟站在白浪身后,脸色极度惨白。被雪妖咬过的伤口,开始泛滥出绿色的毒素,刺骨的冰冷像是带刺的藤蔓,一点点顺着血液蔓延。 整条腿已经痛得失去知觉,傅晴烟还想着强硬地撑一下,可是毒素瓦解了南星的恒温咒,她开始手脚冰冷,已经连剑都握不住。一个踉跄,直接朝地上倒去。 “晴烟?”白浪反应过来,慌张地抱住她。这才发现她全身冰冷,脚上的伤口也在发黑。 “雪妖,有毒……你,小心……”傅晴烟忍痛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个字,一个寒流从四肢百骸袭来,直冲丹田,她偏过头,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 白浪点点头,看向傅晴烟的眼神有无限的柔情和怜惜,他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血,轻声说:“你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 他把傅晴烟放在雪地上,转身站起来看着那三只蠢蠢欲动的雪妖。 它们看见傅晴烟丧失战斗力,几度想绕过白浪去袭击傅晴烟。可惜白浪的保护实在太过紧密,雪妖高高跃起试图突破防线,结果被白浪一剑钉穿身体,然后远远地被甩到一边。 另外两只咬准间隙,急速扑了上来,一左一右牵制着白浪。白浪顾及到雪妖的牙齿里有毒素,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僵持中,风雪突然大作,鹅毛大雪尽数落下,迷蒙中什么都看不到。 白浪听到雪妖发出一声哀嚎,他用手挡住风雪,眯着眼睛看到雪地里出现了一道裂口,将两只雪妖吞噬殆尽。 那道裂口,就和他们在拉伽山结界外所看到的一样。这种裂口出现,代表着结界在变动,空间之间出现了裂缝。 被裂缝吞噬,究竟是好是坏?通过裂缝可以到达另一个空间,可是那个空间里是会有熟悉的人,还是另一层危险? 白浪还在思索,可是他回头去找傅晴烟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晴烟!”白浪在原地环顾了一周,差点被地上的雪妖尸体绊倒,却没有看到傅晴烟。 这时候雪地上开始蔓延开巨大的裂痕,远处的山麓也在倒塌,这个空间的景物已经开始分崩离析。白浪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最终选择跳进了时空裂缝。 ---- ---- 而在另一边的山洞里,慕然休息得差不多,忍着伤痛走到洵三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南星靠着石壁在闭眼打坐。 “莫大哥,我们能活着出去吗?”慕然一向开朗,这回看着大家伤的伤,残的残,居然开始怀疑人生。 南星睁开眼,淡淡地看着慕然,说:“他们出去一个时辰了。” “什么?”慕然没懂。 “山洞外面大雪倾覆,你和小丫头还能这么自在,是因为有我用灵力维系着洞里的温度。可是我显现的时间有限,马上我就要沉睡。没有我的灵力,你觉得你能熬多久?”南星毫无感情地说。 “你为什么要沉睡?”慕然十分真诚地问。 南星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慕然,说:“问得好啊,我他妈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沉睡!” 南星话音刚落,一阵轰鸣从远方袭来,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慕然不知所以然,赶紧抱住昏迷的洵三。 “糟了,时空裂缝。不知道白浪和傅晴烟怎么样。”南星焦躁地叹了口气,便看见山洞外的雪原在汹涌的翻滚,好似一阵阵雪白的波涛。 “小子,好好保护好小丫头。”南星回头看着慕然,说:“马上空间就要扭曲,你要是把她弄丢了,可能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慕然瞪大眼睛看着南星,虽然反应慢,可是他还是听出了南星话语里的严峻,当即紧紧握住洵三的手。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山洞中心升起,周围的事物开始扭曲变形,然后呼啦一声,三个人的身影被白光淹没,漫天的雪浪覆盖过来,山洞不复存在,只留有茫茫雪原。 第二十六章 不与离人遇 明明已经脱离了白茫茫的雪地,可是白浪恢复视线的时候的,看到的还是一片雪白。他努力平复心绪,仔细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似乎是一个密闭空间,没有任何参照物让他来判断这是什么地方,只有晃眼的白色,预示着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 白浪向前走了几步,周遭突然开始像波纹一样浮动,然后等他回过神,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口透明的冰棺。 冰棺内躺着一个绿衣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静静地沉睡。 白浪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衣着,他站在十步外,突然间不敢上前。躺在那里的会是谁?是失踪多时生死不明的明川?还是被摄取魂魄的三三?又或者,是,是刚刚和他分开的晴烟? 这个时空里有太多出乎意料的诡异现象,虚实难辨。白浪即使有强大的定力,此刻面对着熟悉的人,也是慌了神。 他前前后后思索了很多,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步子,朝着冰棺走去。 一步,两步,等他终于走完那艰难的一段距离,看清冰棺里沉睡的人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棺旁,心念凄凉。 那沉睡的人,居然是傅晴烟。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白浪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缓缓伸出手去探她的脖颈。 触手处一片冰凉,动脉没有任何跳动。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被冰凝术保存的尸体。 白浪颤抖着收回手,看着傅晴烟安详的面容怔忪不已。他觉得这是假的,一定是幻象,只是用来击溃他心念的幻象。可是尸体的触感如此真实,白浪触碰到她尸体的时候,那种从心底升起的悲哀和凄凉都在告诉他,这具尸体不会是假的。 “晴烟……”白浪握住尸体冰冷的手,不敢相信仅仅一个空间转换的过程,刚才还和他并肩作战的女子,此刻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种寒冷透过傅晴烟傅指尖,一点一点侵蚀着白浪的心口,他从来没有如此无力和哀怨。那似乎是他失去多年的珍宝,一阵阵回忆不由得涌上他的脑海。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在面对活生生的傅晴烟时,他有时候会觉得陌生和疏离,总觉得和她隔着巨大的鸿沟。可是看着这具尸体,他的内心有悸动和恍惚,同时弥漫着深邃的悲哀。 就像他们成亲那天,他失去她的那一刻。 他已经从一个懵懂的毛头小子成长为一个持重沉稳的男人。那些心里的苦痛和不甘,早就被他慢慢消磨在心底。可是此时此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一刻,他一点都不怀疑眼前的景象。似乎这才是真实的,躺在这里的晴烟,才是他心底深爱的女子。或许眼睛会骗人,可是自己的心和感觉却不会说谎。 他用目光描绘着傅晴烟的面容,心头像被利刃划过,痛不欲生。 崩溃和悲伤像潮水一样覆盖过来,彻底淹没了他。他看着熟悉的女子,眼泪决堤而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是他的晴烟,他爱的,心底的,晴烟。 ---- ----- 咔哒一声,展青痕和薛明川在轰鸣声中听见山洞中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声音。他们举目看去,居然看见了凭空出现的南星和慕然洵三。 “大人!薛姑娘!”慕然最先看见他们两个,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三三!”薛明川看见洵三昏迷在慕然怀里,几步跑了过去。 “她这是怎么了?”薛明川看着洵三脸色惨白的模样,看了一眼南星,问道。 南星看着薛明川,然后又看看展青痕,神色有点复杂,一脸的忌讳如深。他顿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魂魄被叶笙给摄取了。” 薛明川心上一怒,示意慕然把洵三扶过去休息,这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南星。 南星倒是无畏薛明川的目光,和她对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你升官了?”薛明川冷不防问了一句。 南星知道她说的是他的服饰,他怔了一下,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越过薛明川的目光,看向展青痕,展青痕也看着他。 两个内敛平静的人遇到一起,居然有种隐隐的气场在涌动。连薛明川这样粗枝大叶的性格都看出来了,对南星的忽略十分不悦,说道:“莫燚遥,你失忆了?你不认识我了?” 南星尴尬地笑了一下,答非所问:“你们认识?” 展青痕微微笑了一下,没说话,依旧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态度。不过薛明川白眼一翻,抱怨道:“好个顾左右而言他。” 她刚刚引渡了不少精气,神色有些恹恹的,反正在这里怪事见得多了,她也懒得刨根问底,干脆摆摆手,不关心了。 “你没事吧?”南星一眼就看出薛明川身上的精气虚浮,看向展青痕的时候,也发现了他身上流动着和薛明川如出一辙的气息。 薛明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到底是谁啊?” 南星沉默了一下,在想应该怎么扯谎。 这个时候坐在一旁的慕然幽幽地说了一句:“莫大哥被仙人上身了。” 此言一出,山洞里顿时诡异地安静了一下,展青痕在思索,薛明川在错愕,南星则在皱眉。 理是这个理,可是经过慕然这么直白地一说,不知怎么的,就透露出一股子怪怪的味道。 “哈哈哈哈……”薛明川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道:“哪个仙人?土地公?” 要是换了别人敢这么冒犯南星,他估计当场让他尝尝拳头的滋味了。不过对薛明川他意外的宽容,甚至有些纵容,说:“算是吧,你说的也没错。” 薛明川以为他会愤怒地和她斗嘴呢,谁知对方和展青痕一模一样,无趣死了。 她叹了口气,彻底不想说话了。 南星这时候看向展青痕,问道:“你受伤了?” “被天雷诀伤到了。”展青痕说道。 “天雷诀?”南星恍惚了一下,神色有些迷茫,喃喃:“怎么,这么……熟悉……” 展青痕目光微微凛冽了一下,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和叶笙一样吗?” 南星的眸色沉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展青痕,没否认,但也没点头。他只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能问其他问题吗?” 展青痕也没什么愠色,说道:“下面还有两道傅仙阵,能不能劳烦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南星看着前方那一道道红线,皱起了眉头,沉思了半天,说道:“这里面,封印着什么?” “一枚金丹。”展青痕说道。 第二十七章 青冢黄昏路 “该死,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熟悉!”南星有点诧异,愣愣地说道。 薛明川心上一跳,看向展青痕,展青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薛明川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里的阵法不会是你布的吧?”薛明川适时问道。 南星回头看着薛明川,他自己也是十分迷茫,讪讪地笑了一下,说:“可能吧,我其实已经忘记很多事情了。” “那你和那个伤害洵三的人是一伙的了?”慕然的想法很不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 南星嗤笑一声,冷冷地说:“臭小子你给我闭嘴,你忘了之前是谁救你的?” 南星对慕然那是凶的不得了,感觉立刻就要扑上来一口吃了他。他突然好怀念善解人意的莫大哥! “那么凶干嘛!”薛明川给了南星一个眼刀,道:“他可是莫燚遥的好兄弟,你别看他傻你就欺负他啊!” 南星收敛了一点暴躁的脾气,问道:“你和他们关系都这么好的吗?” 薛明川笑了一下,说:“我和你关系也很好啊。哦,不是,和你关系不好,我不认识你。” 南星叹气,说:“你可以叫我南星。” “薛明川。他叫展青痕,是你的上司,哦不,莫燚遥的上司。”薛明川朝展青痕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言外之意,对他最好客气点。 不过就算薛明川不说,南星对展青痕还真的挺恭敬的,从见面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南星没有反驳薛明川的话,只是看了一眼红线劫,说道:“好了,你们先休整一下,里面的阵法我去破。” “我和你一起去。”展青痕不容拒绝地说道。 南星诧异地看了展青痕一眼,说:“你快休息吧,你背上的伤可不轻啊。” “我没事。”展青痕态度有点强硬。 “有事,再走几步就变尸体了。”薛明川霸气地走过来,看着展青痕,说:“你休息,我和他进去。” “不行。”展青痕摇头,“里面太危险了。” “有他啊!”薛明川指指南星,说:“他会保护我的。” 展青痕不说话,但是也不同意薛明川进去。 “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再玩命去冒险,不就辜负了我刚才费心救你了。”薛明川低声说道。 展青痕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别扭,抿了一下唇,低声道:“好吧。多加小心。” “嗯。”薛明川点点头。 展青痕看了南星一眼,南星知道展青痕想说什么,老道地点点头,表情坚定。 然后南星带着薛明川,毅然走进了红线劫。 两人刚碰到红线,周遭就像水纹一样晃动起来。展青痕看着他们俩的身影的迷蒙中渐渐消失,眼中一直有浓烈的担忧。 薛明川和南星这边却瞬间转换了场景,红线一根根变成不同的景物,有青山绿水,一条曲折的溪流从两人眼前流过,周围红花碧草,芳菲无限。 这种阵法是不会影响南星的心境的,这是红线变映射了破阵者的心境,南星不是凡人,自然不会是他的内心。所以眼前的景象就是薛明川的内心世界。 说实话南星看到眼前一派宁静悠远的风景,其实是很惊讶的。这虽然不能体现薛明川内心的全部,可是也充分说明她的内心是纯净的。 薛明川还在疑惑中,南星提议:“我们往前面走走看看吧。” 薛明川点点头,于是两人沿着溪流向前走去。 静谧无声的世界突然出现了飒飒的剑鸣之声,两人走过一片半人高的野草,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空地上舞剑。 那孩子穿着绿色的衣服,腰上挂着火红的玉佩,一看就几陌山的弟子。她转过脸来,薛明川和南星看清了她的样貌。 那是十二岁时的薛明川,天真稚嫩。 那把剑浑厚沉重,看得出来那是成年人用的剑,对于她有点过于吃力。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用心地练习。 小明川只是幻象,所以相见度是单向的。就相当于薛明川和南星能看见小孩子,小孩子看不见他们两个。 薛明川看出那是自己,不免感慨时光流逝,便抿紧了嘴巴不说话。南星不是那种会活跃气氛的人,便也沉默着看着小明川练剑。 但是看了一会儿,南星就忍不住腹诽:这小丫头也太笨了! 只见她两个招式练了半天,前一招会了,后一招忘了,后一招舞清楚了,前一招又乱了。如此循环往复,成效不见出来,倒是把自己累的够呛。 真的是吃力不讨好。南星无奈地摇摇头,没说话。 不过南星没开口,薛明川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说:“真笨啊,寂介师父一定是喝大了才会收我为徒。师门不幸。” “勤能补拙嘛,你现在不是很厉害吗,证明以前的努力没白费。”南星难得说话有了点人情味。 薛明川笑了一下,说:“你不懂,个人有个人的辛酸。你们这种老神仙,懂什么人间疾苦啊。” 臭丫头!南星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只见小明川精疲力竭之后,还是不死心,把长剑横在胸口,单手掐了个御剑决,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起! 然而那柄剑丝毫不给小明川面子,依旧纹丝不动。 小明川又换了只手,试了一遍,结果不言而喻。然后她就崩溃了,把剑往地上一扔,哇地一声仰天大哭起来。 那哭声真真是洪亮无比,把薛明川和南星两个观众都吓得一个激灵。 “为什么只有我不能聚灵御剑!为什么!”小明川走上去,一边流泪一边狠狠踢了那柄剑几脚。 这天地间修道不得其法的人比比皆是,有的是先天条件不允许,有的后天无法突破自身境界。反正在这条路上碰壁的人数不胜数,薛明川绝对不是最惨的那个。 可是偏偏她是几陌山寂介大师的关门弟子,头上顶着这么大个帽子,结果自身是个废柴。 “勤能补拙?不存在的。”薛明川看着痛哭的小孩,忍不住幽幽说了一句。 南星若有若思地看了薛明川一眼,淡淡地说:“修为的高低,不是衡量一个人成功的唯一标准,只要你认可自己,就不必介怀这些。” 薛明川对上南星的目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压下了话语。 人间自古有痴儿,此间不关风与月。 就在这一个沉默的片刻,天地间突然一片昏暗,一阵浓稠的雾气飘散过来,瞬间淹没了两人的身影,他们站的很近,可是却看不见对方。 南星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薛明川的手腕,沉声道:“别乱动!往我身后靠。” 说着他拉了一下薛明川,可是薛明川没有动。 白雾即刻消散,等南星能看清对面的人的时候,他一下子有些惊诧。 只见薛明川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剑,就是刚刚小明川手里的那把。 剑身吞吐着凌然的冷锐之气,薛明川整个人的神情也和刚刚完全不一样。她眼里闪烁着炽烈的光芒,咬牙道:“没用,真的,很没用!” 第二十八章 惜与故人违 “没用,真的很没用!”薛明川一直念念有词,眼神中的情绪越来越狂热,突然一把挣开南星的手,举起了手里的剑,冲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住手!”南星大惊失色,动作快如惊电,一把抓住薛明川持剑的手,竭力制止她。 可是薛明川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在南星的制止下,锋利的剑刃虽然偏离脖颈可还是在肩膀上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薛明川的手臂上还有伤,可是她好像完全无动于衷,像是没有感知痛觉一样,麻木地看着南星。 “你听我说,不要被莫须有的情绪所左右。那已经是过去了。”南星为人沉稳,毕竟是活了千年光景的人,当即定下心绪,夺下薛明川手里的剑,伸手按住她肩上的伤口,输送着灵力为她止血。 薛明川呆愣无比,就这么看着南星,也不知道南星的话她听进去了没有。 南星看着薛明川这个恍惚的模样,脑海中突然不知道为什么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那个少女看不清脸,但是和薛明川一样的状况,迷茫而凄然,也是这样被南星救助过。 不过那个画面一闪而过,南星自己都以为是一瞬间的幻觉。 薛明川就这么无神地站着,突然间整个人委顿下去,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南星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忍不住喟然长叹。 “明川!”就在南星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展青痕的声音。 南星回过头,便看见展青痕正急忙朝他走过来,后面是坐在地上的慕然和依旧昏迷的洵三。 “怎么回事?”展青痕走过来,一脸焦急地问。 南星叹气,说:“她被一些负面情绪左右了,自己挥剑自刎。” “还好吗?”展青痕伸手去扶薛明川,南星很识趣地放开手。 “昏过去了,不过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南星周围查看了一番,景物没有变,但是展青痕他们凭空出现,看来第二道红线劫因为薛明川的血已经破解了。 展青痕把薛明川放到一棵树下靠着,然后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 现在一行人,除了南星有灵力护身不至于太狼狈之外,其余人都是大伤小伤一堆,可畏是惨兵败将。 展青痕握了一下薛明川的手,脸上有些疲倦和无奈。 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但是有时候老天似乎就是爱捉弄人。 南星围着周遭走了一圈,眉头紧蹙。这第三道缚仙阵,居然在第二道破除之后还没有显现,似乎不太正常。 这个问题展青痕也注意到了,他安置好薛明川后站了起来,走到南星身边。 “你有什么见解?”南星问道。 展青痕看着南星,问道:“你的能力是不是封印和抹除?” “啊?”南星有点不明白展青痕的意思,现在不是找封印吗,为什么要问他的能力? “我怀疑,你和叶笙,其实很早就认识,甚至于,这里的封印是你布下的,你肯定抹去了叶笙的记忆,而且,你封印在这里的,金丹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关于铃鹤的苏醒方式。”展青痕虽然是在说自己的猜测,可是语气基本是陈述。 南星皱着眉头听完展青痕的话,看了薛明川一眼,说:“你的意思是,最后的封印,是铃鹤魂魄的解封?” “虽然不能肯定,但是按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只有可能是这样。铃鹤的魂魄明明已经占据了明川的身体,可是为什么明川一点事也没有,铃鹤依旧无法苏醒,连叶笙都没有办法。”展青痕微微停顿了一下,盯着南星的眼睛,说:“一百年前,你一定出现过,并且目睹了拉伽山发生的一切。” 南星想起不久前自己脑海里诡异的记忆,不禁细细思索起展青痕所说的话。 南星记忆里其实是没有关于叶笙的记忆的,可是他第一次看见叶笙,却完全没有陌生感,一开始,他可能觉得是彼此都是超越时间的存在,没太在意,不过现在展青痕这么一提,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是不是最后一道封印,得你来解?”展青痕说。 这么说有点道理,可是南星自己也没有解封的记忆,他一脸无奈地看着展青痕,说:“那触动封印的媒介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展青痕看着昏迷的薛明川,说:“铃鹤的魂魄在明川身体里,你试着感知一下她的痕迹。” 南星心里完全没谱,但是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他点点头,走到薛明川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南星眼前突然浮现出白鸟来朝的景象,两个小小的少年在碧草红花间嬉戏打闹,风里都携带着他们悦耳的笑声。 南星一下子放开薛明川的手,吃惊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展青痕一眼看出南星脸色不对劲,就知道事情可能比较糟糕,立即问道:“怎么了?她现在怎么样?” 南星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说,他站起身,抿了一下唇,说:“她是铃鹤,不是明川。” “你说什么?”展青痕眼神一冷,皱着眉头,说:“明川的魂魄呢?” 南星有点无措,说:“不见了,现在这副躯体里,只有铃鹤的魂魄。” 展青痕看向薛明川沉睡的面容,思索着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薛明川的眉心幽幽亮起一道金色光芒,一颗金丹在光华的映衬下缓缓升起。展青痕伸出手,那颗金丹就落在了他手心。 “大人!洵三姑娘醒了!”慕然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展青痕和南星对视一眼,急忙朝洵三走去。 洵三靠在树干上,睁着眼睛,可是空洞无神,没有任何反应。 “洵三?”展青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可是洵三还是如同失了魂。 “大人,怎么办?洵三到底怎么了?”慕然一脸忧愁,看着洵三的目光满是怜惜。 展青痕拿出金丹,看向南星,说道:“这枚金丹,应该是可以恢复灵力的,先给洵三用。” 南星看着展青痕,眼神有点犹豫,没有说话。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掉南星身份特殊,薛明川和洵三的修为其实都比不上展青痕,就算展青痕血魄缺失,像个随时要嗝屁的病秧子。可是他的修为依旧还有几分,也比两个女孩要厉害。 其实理性的方法是展青痕服用金丹,他一旦恢复灵力,有些时候就算是叶笙也奈他不可。 可是洵三现在情况未知,给洵三服用是站在感性的角度。 南星情感挺淡漠的,他不认同把金丹给洵三。可是他看看展青痕,又看看慕然,最后还是压下了原本的话,改口道:“可以,小丫头情况危急。” 展青痕看出南星纠结了,不过最后他给出的答案,还是让展青痕欣慰了一下,他点点头,把金丹喂进了洵三嘴里。 第二十九章 天涯芳草萋 “展青痕……”洵三服下金丹后,软绵无力地喊了展青痕的名字一声。 “你叫我什么?”展青痕心头一跳,看着洵三的眼睛,看见她眼眸中熟悉的情绪,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明川?” 洵三肩膀上被叶笙所伤的伤口很深,稍微动一下,都让她疼得倒吸凉气。她只能慢悠悠地问道:“怎么了,你们都围着我干嘛?” “明川?”慕然愣着回不过神来,摇头道:“她,她是洵三啊,怎么会是明川?” 展青痕看着慕然,伸手拍怕他的肩膀,说:“是明川在洵三的身体里苏醒过来了。” 薛明川这才看见不远处昏迷着的自己的躯体,她还是忍不住惊愕,久久说不出话。 南星忍不住叹气,说:“现在可棘手了,七天之内,如果明川不回到自己的躯体里,那么洵三的魂魄就算找回来了,也逃不过消散的下场。而你……”南星看着薛明川,说:“这副躯体不是你的,你的阳寿会在一年之内衰减,你会以常人好几倍的速度加快衰老,一年之内,过完一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慕然半天才把南星的话吃透,低声道:“洵三,没救了是吗?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是吗?” 说着,他居然怔怔流下泪来,虽然咬着牙压抑着哭声,可还是忍不住啜泣出声。 南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活了那么久,最见不得的就是凡人的生离死别。虽然薛明川洵三是修道之人,可是终归是凡人躯体,有些既定的伤害无法避免。 展青痕看着洵三的眼睛,内心有千言万语,可是他嗫嚅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会这样,明明我的躯体近在眼前,我怎么会魂魄出离呢?”薛明川觉得荒唐至极,内心悲凉。 展青痕蹙着眉,声音低沉,解释道:“你本来就是作为复活铃鹤的人选被卷入拉伽山的结界中,你之所以在之前一直没事,是因为铃鹤的魂魄被封印,无法苏醒,现在封印已经解开,她占据了你的身体。” “那铃鹤她占据着我的身体,又能活多久?”薛明川问。 南星看着薛明川,说:“一样的,只能活一年。” 薛明川低低叹了口气,看向慕然,慕然泪眼朦胧,背过头擦掉了眼泪。 这时候薛明川服下的金丹开始起了作用,只见她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然后整个人气色都红润了起来。她试着催动了一下气息,发现充沛的灵力顺着血脉游走在四肢百骸。 “我恢复灵力了。我去找叶笙,把洵三的魂魄找回来!”薛明川腾一下站起来,挥舞了一下手臂,说:“叶笙这个搅屎棍,我一定要好好修理他!” “明川。”展青痕伸手拉住她,说:“叶笙自然是要找,可是最应该找的,是你师姐和白浪公子。我们一行人是一起进来的,可是他们两个迟迟没有出现。” 薛明川细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当即点了点头。 南星适时开口,道:“那个只有一缕游魂的盘挪在哪儿?” 展青痕暗暗摇头,说:“盘挪的话不可全信,他一定隐瞒了我们什么。三道缚仙阵破解,一定对他有其他的好处。而且他是敌是友尚不可知。” “我们会不会成了他的踏脚石。他说得也没错,打开缚仙阵,的确得到了金丹,可是同时也解开了铃鹤魂魄的封印,明川被迫魂魄与肉身分离。我猜,盘挪的肉身也封印在这里,他现在估计已经得到肉身,复活了。”南星用卡着下巴,分析道。 展青痕点点头,很赞同南星的话。 薛明川叹了口气,十分气不过,说:“拉伽山的人是不是都有心理疾病,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薛明川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礼乐之声突然响起,周遭的景物开始缓缓消散,变成了山城的街道。 南星和慕然没到过山城,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有点吃惊。 展青痕左右看了一圈,低声道:“铃鹤不见了。” 薛明川和展青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叶笙……” 随着礼乐之声越来越浑厚,街道周围的房子里开始缓缓走出复活的纸人。他们表情诡异,动作僵硬,可是却依旧发出远远近近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礼乐之声来自山顶的宫殿,所有的纸人都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 --- 巍峨高耸的宫殿,丝竹管弦不绝,烛影摇红。叶笙穿着喜服坐在高台上,看着宫殿里里外外汇聚而来的纸人。 纸人按照位置站好,全都看着叶笙。 “今天,是我和铃鹤的大喜之日。”叶笙说话的时候表情在笑,可是眼睛里都是落寞的神色。 底下所有的纸人抬起手欢呼。 叶笙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慢声道:“不过,我的新娘她有些害羞,她还没准备好出来见大家。”叶笙低头笑了一下,说:“大家尽情畅饮,我去看看她。” 叶笙说完,走下高台走出了宫殿,迎面就看见了向着台阶走上来的展青痕一行人。 叶笙看着展青痕,问:“铃鹤呢?” 展青痕没回答,反问:“白浪和傅晴烟呢?” 叶笙面无表情,说:“我怎么会知道。” 展青痕抿着唇压下心里的情绪,说:“叶笙,我想我们不该是敌人。” 叶笙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向展青痕的目光深邃复杂。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展青痕问道。 叶笙不由得皱起眉,开口:“什么一百年前?你在说什么?” 看着叶笙的反应,展青痕觉得之前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叶笙的记忆果然不完整。他表情缓和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南星,怎么会不记得一百年前发生的事呢?” 叶笙听完展青痕的话,没有回答,却抬眼看着南星,眼神欲言又止。 南星自己其实也有诸多疑问,回望着叶笙,一脸不解。 叶笙低头笑了一下,说:“南星就是南星,我认识他不是很正常吗?” 这么说似乎也对,两人都是特殊的存在,彼此感应相知,也不奇怪。 展青痕看了南星一眼,南星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叶笙的记忆可能是被南星消除了一部分,那么南星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南星具体的来历,出现的契机,这些都无从得知。展青痕脑子里把一切都过了一遍,可是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第三十章 今夕知何夕 “那好,叶笙,我们不想与你为难,你召唤而来的人,成为了你复活拉伽山民众的牺牲品,你不能如此草率地决定他人的生死吧?”展青痕轻声道。 叶笙皱眉,看着展青痕,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退开一步,说:“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一直在阻挠我救铃鹤。” 展青痕愣了一下,摇头,道:“要复活铃鹤,就要牺牲明川,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做吗?” 叶笙咬了一下牙,没说话。 展青痕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叶笙脸色一变,看了薛明川一眼,道:“铃鹤苏醒了……” 然后他笑了一下,摇着头后退,和展青痕保持着距离,喃喃:“我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说着,他转身要走,薛明川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拦住叶笙,“洵三的魂魄在哪里?” 薛明川的魂魄在洵三身体里,叶笙看着洵三的脸,偏了一下头,问:“你是谁?” 然后他似乎在洵三身体里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灵气,说:“金丹,盘挪……原来是这样,缚仙阵破了。” “洵三的魂魄在哪里?”薛明川加重语气,一脸怒气地又问了一遍。 叶笙看着薛明川不说话,但是眼神慢慢变得冰冷。 “明川!”南星觉察到叶笙细微的变化,喊了她一声。 薛明川此刻有金丹傍身,也在一瞬间觉察到叶笙的动作,她看见他的手心升起一道红光,虽然迅速退开一步,可是那道红光还是犹如触手般缠住了薛明川的手腕。 薛明川挣扎了一下,摆脱不开那道红光。 “叶笙!你还敢动手!”南星隐隐发怒,抢步上前,擒拿叶笙的手臂。 叶笙冷笑一声,在南星动手的时候,倏忽放开了薛明川的手臂,红光大盛,错开薛明川兜头笼住了展青痕。 轰隆一声,一眨眼的功夫,红光化作一道道游龙,环绕在展青痕周围,然后展青痕的身影在一点点变淡。 “展青痕!”薛明川扑进红光里,一把拽住他的手,要把他拉出来。 “放手!”展青痕觉察到红光诡异又强大的力量,急促地喊了一声,不想让薛明川卷进来。 可是薛明川哪里肯放手,甚至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了展青痕的手臂。 叶笙五指一动,红光急速裹挟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然后一道符咒出现在叶笙手心。 “幽冥符咒。”南星看着叶笙手心的符咒,脸色瞬间冷了下去,怒斥:“你在干什么!他们会死在里面的!” 幽冥符咒,被封印的人会一直身处混沌之地,永世走不出来。而符咒一旦销毁,封印在其中的人就再也无法回到现世。 叶笙一脸无奈地看着南星没说话。 南星有点生气,语气中隐隐有了愠色,道:“你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道吗?” “害人?”叶笙一脸嘲讽,看着南星,“我什么都没做过,何来害人?我扎这些纸人,只是因为我想念曾经拉伽山的人,而铃鹤,我爱她,我希望她回到我身边,这样也是错误吗?” “可是你做这些,是建立在残害无辜生命的基础上。那些人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成为你的牺牲品?”南星说着有了想动手的意图。 叶笙看出南星的心思,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符纸,说:“你想动手吗?好啊,你尽管来,我毁掉这道符,展青痕和薛明川就会永远被困在混沌之地,重复着内心的痛苦,永不停息。” 那道符关乎着两个人的命运,南星投鼠忌器,默默压下了心里的念头,低声道:“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要插手这件事,那是我和盘挪之间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叶笙把符纸握紧,一步步后退,说:“我答应你,不会伤害其他人。我知道我的能力,我们两个动手,只会两败俱伤。” 南星只能看着叶笙一步步退出了他的视线。 ----- ----- 薛明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高台上,抬起头,便看见了漫天的火光悬浮在天幕中。一道一道金色的符咒升在空中,围绕在天火周围。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摸不着头脑。 明明上一刻她和展青痕被叶笙突袭,她为了救展青痕,被卷入了叶笙的阵法中。一醒来,居然是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正在迷惑,突然听见一阵古老悠扬的祝颂之声,她转过头,便看见一个白袍老者凭空漂浮在空中,屈膝打坐,双手结印,仰着头念念有词。 “月令……”薛明川一眼便看出眼前的老者就是几陌山下月令祠中所供奉的那尊雕像。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老者,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居然看见了月令大人。 天火慢慢在祝颂声中熄灭,然后落入高台的阵法中。只见老者稳稳落地,然后看着天幕中的星野掐指卜卦。也不知是卜到了什么,老者眉头紧蹙,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师父!师父!”空旷的高台之上传来一个男子焦急的声音。 薛明川回头,看见展青痕扶着一个灰衣男子,御剑而来,落在老者面前。 “展青痕!”薛明川大喜,几步冲上前喊着展青痕的名字。 可是展青痕对她熟视无睹,只是急匆匆的把身边的那个灰衣男子扶到老者身边,促声道:“师父,救救他!” 薛明川一脸疑惑,抬起自己的手,自己有血有肉,也不是幽灵状态,怎么展青痕却看不到她?她走到展青痕面前,伸出手挥了一下:“喂,展青痕?” 展青痕直接看不到薛明川,扑通一声跪倒在老者面前,语气惊慌:“他被天火灼伤了,救救他!” 老者扶住那个受伤的男子,这才看到男子背后那一个幽深的血窟窿。 “阿寂……”老者是展青痕的师父孤烟,他一脸怜悯地看着受伤的男子九里明,叹气:“这都是命数,改变不了的。” 孤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展青痕却已经听明白了其中含义。他抬起头看着茫茫星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命星和九里明的重合了,他的命星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可是九里明的命星正在一点点暗淡下去。 “陨星,落世。”展青痕身体微微颤抖,低头看向九里明惨白的脸,低声道:“这是我的第一道灵阶劫,他为我挡了天劫。” 孤烟摇着头,说:“既定的事实,天命难为。” 第三十一章 彼岸浸月华 展青痕抱着九里明已经冰冷的尸体,坐在地上,看着灯火璀璨的帝都发呆。 薛明川好像明白了这是展青痕的记忆,他最痛苦最不愿回忆的时光。她看得到他发生的一切,可是他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她在展青痕身边蹲下,伸出手想拍拍展青痕的肩膀,可是他们两个都是没有实体的,她伸出的手,无法触及到展青痕。触碰的瞬间,两个人像是泛起阵阵的涟漪,在微微晃动。 “哎……”薛明川忍不住叹气。 她不知道九里明是谁,但是看展青痕那绝望的神情,也能猜到受伤的男子必定是展青痕极其重要的人。 展青痕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喃喃自语:“是我害死他的。” “阿寂。”孤烟一把握住展青痕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开口:“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展青痕眼中有泪光,偏过头看着九里明,怆声道:“如果不是我,他应该活的好好的,此刻应该在和父母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说着,展青痕的泪水长划而下,指着星野,大声道:“那是我的星轨,那一击是向着我来的,九里明怎么可以死,死的应该是我!” 孤烟看着展青痕,表情复杂,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天上的星子依旧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进,有的闪耀,有的暗淡坠落。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眼泪,心里有些难过。 从认识他到现在,在薛明川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隐忍并且云淡风轻的人。 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曾经受过的伤太深,已经习惯用淡然来面对一切。 所以看到展青痕这样激动痛苦的情绪,说实话薛明川挺惊讶的。 薛明川就这样看着展青痕,然后展青痕抬起头看向虚空里,眼睛里闪过一道幽蓝的光芒。 薛明川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场景却突然转换——那是一个昏暗的石室,四角的烛火如豆。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房顶上开了一个圆孔,月光从圆孔里洒下一道银色的光芒,正好笼罩着房间中间的一口冰棺。 薛明川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其他人,她上前一步,看向那口冰棺。里面躺着一个面容安详的女子,赫然就是傅晴烟。 她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在这里应该只会看到以前所发生的事。傅晴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混沌之地的空间里? 薛明川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缓步上前,颤抖着伸出手,触到傅晴烟的脸的时候,她心上一凉,惊恐着后退,靠在墙上。 她绞着自己的双手,看着沉睡的傅晴烟,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和惊诧。 五年前,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别人所不知道的事吗? 薛明川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五年前傅晴烟和白浪因为婚约一事被迫分开后,傅晴烟就一直被寂介关在密室里思过了两年。 后来傅晴烟解禁,那时候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对白浪已经绝口不提,为人也更加稳重肃然。可是薛明川和洵三私下也讨论过,傅晴烟的改变实在太过彻底。 虽然她依旧是最疼爱师妹的大师姐,可是有些时候薛明川和洵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傅晴烟的改变是因为受了太大的打击,或者是在寂介的教诲下顿悟了红尘。 五年前的事,真的太过诡异,没有人知道内幕。寂介师父连薛明川和洵三都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她躺在这里,预示着什么? 薛明川脑子一团糟,她皱着眉头,咬着牙不知所措。 她睁开眼睛看向傅晴烟,但是傅晴烟的脸突然慢慢变成了洵三的脸。薛明川眉心一跳,急忙扑过去,看到的是洵三胸口上的一个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那暗红的血染红了洵三的衣服,刺目鲜红。 薛明川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抬起手捂住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殷红的血。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这时候她的手触到一个物件,回过头,看见了一柄刻着“明川”的佩剑,上面满是鲜血。 “三三……”薛明川瞪大眼睛,心口痛的无法言喻。 “明川——”在这个崩溃的时候,薛明川突然听见了展青痕浑厚焦急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一闪而过,她从浑浑噩噩中恢复一点理智,茫然地站起来,寻找着展青痕的身影。 “展青痕!”薛明川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但是刚才还近在咫尺的声音,却好似是薛明川的幻觉,这个四尺见方的房间里,除了那口冰棺,什么都没有。 薛明川回过头,却发现冰棺里面躺着的人又变幻了,这次变成了死去的九里明。他还维持着被天火灼烧致死的模样,嘴角带着欣慰的笑意。 薛明川伸手抵住跳得剧烈的太阳穴,苦闷地咬着牙。 “轰隆”一声,密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了人走了进来。 “展青痕?”薛明川一眼就看见了风帽下面的展青痕的脸,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拉展青痕,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她和展青痕交错而过,无法触及。 一种无言的恐惧之感在薛明川内心深处腾起,她呆呆地看着展青痕,眼神渐渐复杂。 月光照耀在冰棺里,洁白耀眼,九里明像是沉睡在神光里,随时能睁开眼睛。 他要做什么? 薛明川心中惊惧交加,定定地看着展青痕。 只见展青痕脱下黑色斗篷,露出了单薄修长的身形。他穿着月令一职统一的白色长袍,胸口佩戴着一条古朴繁复的项链,在月光的映衬下,圣洁神秘。 展青痕抬起头看向那个圆孔,月亮已经升至正中,和圆孔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他眼睛里浮现出渺远的光芒,然后慢慢举起双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低声祝颂起来。 随着展青痕低沉的咒语吐出,一道道蓝色光芒从项链上溢出,在冰棺周围回旋游走。然后蓝泽之光慢慢和月光晕染在一起,形成一道鬼魅幽蓝的屏障,包裹住了展青痕和九里明。 “诸天之神,以我之躯,引渡忘川,回溯之至。”展青痕念出一段咒语,屋外突然开始狂风大作,薛明川感觉到那轮印在圆孔里的月亮渐渐染上红色。 “招魂引,献祭之礼。”薛明川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展青痕居然要逆天改变命格,召回九里明的魂魄。而这样招魂引所要献祭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在以命换命,要复活九里明。 轰隆一声,九天之上雷鸣电闪,一道猩红耀眼的红光从圆处出灌入,注入了九里明的身体里。 展青痕如遭雷击,身形一晃,生生喷出一大口血。 “展……”薛明川大惊,想要扑上去扶住他,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看到的只是展青痕曾经的经历,那是一个影像,根本无法触碰。 她生生顿住了脚步,看向躺在冰棺里的男子。 九里明胸口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脸色也在一点点恢复。而相对的,展青痕的脸色却急速地灰败下去,眼中的神采也瞬间熄灭。 “我不欠你了。”展青痕扶着冰棺边缘,对着昏睡的男子轻声开口,语气悲凉:“我最讨厌欠人情了。现在终于,解脱了。” 说着,他的眼角流出两道血泪,他咬着牙,极力忍耐着痛苦,全身颤抖着,跪倒在冰棺前。 “啊……”展青痕捂住双眼,极力压制着咽喉里破碎的嘶吼,他把头抵在地上,血从指缝中慢慢渗透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斯人已长逝 薛明川握紧拳头,压下心里的惊骇,抬头看着那个圆孔里的月华。 月色清亮,洁白无垢。 当当当——旷远悠扬的钟声响起,好像就在耳边回荡。 展青痕抬起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密室门口而去。 薛明川赶紧跟了上去,推开门,眼前是一道绚丽的阳光。她片刻才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才发现这是一个皇家的祭天之礼。 文武百官站在祭台下,祭台高数尺,屹立在巨大的广场上,四角上挂着黄黑相间的旗子,迎着风猎猎作响。 展青痕正在一步步走上祭台。祭台上站着当今圣上。 薛明川远远地看着,悬着一颗心。 钟鼓长彻,管弦绕耳。展青痕抿着唇,走近圣上,深深鞠躬。 祭台下百官朝跪,高呼万岁。 展青痕此刻是如此耀眼,清风高洁。 可是咔嚓一声,原本清朗的天际突然降下一道闪亮的电光,击中了圣上身后的旗帜。 百官惊呼,祭台下一片哗然。 下一刻,又一道闪电降下,这次是直接朝着展青痕而来。展青痕脸上闪过诧异,但是很快平静下来,毅然抬起双手,直接迎接着雷电。 轰然一声,展青痕倒在祭台上,口吐鲜血。祭台上四角飘扬的旗帜,凭空燃烧起来。 “天神震怒,其心当诛啊……”祭台下群臣开始窃窃私语。 御林军齐刷刷跳上祭台,一部分扑救火焰,一部分护着圣上退下祭台。 展青痕就这么狼狈地躺在祭台上,所有人冷眼旁观,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讥讽和轻蔑。 “展寂一向心高气傲,连神灵都要惩罚他。” “真是不详之人啊……” 神,生于人心,毁于人性。 薛明川怔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脸上已经一片冰凉。她伸手抹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明川……明川……”遥远的空间里,展青痕的声音再次响起,薛明川回过头,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展青痕,你在哪里?”薛明川哽咽着,在黑暗里摸索,想要到达他身边。 可是黑暗太过粘稠,展青痕的声音隐隐约约,时有时无。 “展青痕!”一个激灵从黑暗中挣脱,薛明川睁开眼睛,看到了展青痕的脸。 展青痕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细润的光芒,正定定地看着她。 薛明川心头一酸,颤抖着伸手抚摸他的脸。 她冰冷的指尖触到他温暖的皮肤,不是幻觉,这次不是幻觉。 “展青痕……”薛明川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展青痕的脖颈,靠在他胸口,猝然流下泪来。 “你看见什么了?”展青痕轻柔地环住她,拍拍她的后背安慰。 “没有……”薛明川哽咽着,不愿提起那一段血色的记忆。 “那你哭什么呢?”展青痕的声音依旧温柔,像是柔柔的春风,让薛明川的心情暂时平静了下来。 “不要问了。”薛明川在展青痕怀里摇了摇头,低声说。 “好吧,那我不问了。”展青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但是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他自嘲般摇摇头,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他没有说破。 “我一直都很好,遇见你们,以后也一定会更好。”展青痕轻声说了一句。 薛明川眼含热泪从展青痕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两人身处混沌之地,周遭都是黑暗,只有展青痕的心口,散发着柔柔的光亮,像是一颗璀璨的星星。 “是律弥。”展青痕轻笑一声,说:“你看,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我并不孤单。” “是啊,并不孤单。”薛明川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展青痕握住薛明川的手,感觉心口溢满感动和满足。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 ------ 而在拉伽山的结界里,叶笙一个人行走在深林间,寻找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芳草萋萋,碧野万倾。 叶笙站在溪流边,就着水里的倒影看着自己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意识的,只知道有一天他能够听到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柔动听,经常会哼唱着一些小调。 有时那个女孩也会难过,她一直在对着他说话。 “为什么没人来陪我?” “为什么父亲只知道修炼?今天是我是十四岁生日啊。” “我喜欢下雨天,静静听雨落下的声音。” “父亲都闭关一年了,他真的就这么着迷吗?” “今天是我十六岁生日,可是父亲他忘记了。” “父亲好像很看重你呢,为什么呢,法器居然高过所有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父亲要我看着你,可是你只是一个法器,你又不会说话。你要是能说话该多好。”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叶笙在还没有形体的时候,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个女孩的声音从他有意识开始就一陪着他在黑暗中度过,那些不见天日的人日子,那些陷在黑暗里不知所措的日子,都因为女孩的声音开始变得有温度,有意思。 叶笙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持续了多久,直到一天他发现自己可以睁开眼睛了。 第一束光照进他瞳孔中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色彩。 原来世界不是黑暗的,是晴空万里,碧草红花,暖阳和煦。 他一步步走出那个屋子,穿行在花丛中,周遭的蝴蝶围着叶笙起舞,万物都在洋溢着灵气。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叶笙看到了从花丛中出现的一张脸。 那就是十六岁的铃鹤。 她扎着两个长长的辫子,头上戴着精致的银饰,穿着湛蓝色的服饰,正在打理花草。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铃鹤简直不敢相信,盯着叶笙打量了半天,问:“这里只有我能进来,你是谁啊,怎么来的?” 如此简单的问题却把叶笙问住了,他是谁?他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他以为不知道。 他懵懵地看着铃鹤,那是一张青春艳丽的脸,虽然面容陌生,可是她的声音叶笙却十分深刻熟悉。那就是黑暗日子里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的声音。 “我,我是,我认得你的声音。”叶笙笨拙地开口。心中期待又忐忑。 “啊,你难道是花草精灵吗?”铃鹤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叶笙身边,拉住他的手,说:“我父亲说过,这个世间,除了人能飞升成仙,山川草木也会聚灵,修炼成形。”铃鹤看着叶笙笑得无比灿烂。 叶笙不知道这些,铃鹤这么说,他也就顺势点头。 看到叶笙点头,铃鹤眼睛一亮,说:“是真的啊,那你的本体是什么?你是这里的花草吗?” 叶笙挠挠头,轻声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铃鹤柔声一笑,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蜃……。”叶笙无意识地就吐出了这个字。 “笙?阿笙吗?”铃鹤问。 对于叶笙来说,是蜃还是笙都不重要,他看着铃鹤,傻乎乎地点头,说:“是啊,阿笙。” “真好听,阿笙这个名字——” 第三十三章 溯回从之 记忆里铃鹤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回旋,叶笙似乎看见水中倒映出铃鹤的面容。他痴迷地伸出手,但是指尖碰到水面的那一刻,铃鹤的脸破碎在一圈圈涟漪之中。 他顺着溪流,打算前往回溯谷,那是他第一次出现,见到铃鹤的地方。 曾经的回溯谷是盘挪修建给铃鹤居住的地方,后来盘挪把六焰樽交给铃鹤看护,叶笙在回溯谷中诞生了。 此刻的回溯谷已经没有什么人打理,树木遮天蔽日,藤蔓曲折缠绕,俨然一派原始森林的模样。但是偏偏古朴浓密的绿色之间,还有一处小寨子。 那是一群花妖树妖在这里建的住所,叶笙没有驱赶他们,和他们相处得还好。 一开始的时候,薛明川就是被召唤到了这里,本以为铃鹤会占据薛明川的身体然后苏醒过来,可是一切都和叶笙想得不一样。铃鹤的魂魄是叶笙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拥有了肉身之后,主观意识居然还是薛明川。 然后薛明川就趁机跑了出去,叶笙带了几个花妖出去找她,就遇见了展青痕。 “阿笙!”走进回溯谷的时候,一个树妖叫住了他。 叶笙回头,看见一脸不爽的树妖络九。洛九是一众精怪里道行比较深的,平时说话也冲。 “你害死了我们五个同伴!”洛九咬着牙,要叶笙给个说法。 叶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那是意外,他们是被天火殃及的,不是我的本意。” 叶笙对外人就是这个态度,但是在洛九看来,叶笙就是傲然和目中无人。 这里居住的精怪都知道,叶笙本事强悍,所以他们一直在叶笙的庇护下生活得蛮好。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叶笙的脾气有些难测。 孤独的时候,他扎纸人,洛九他们也能理解,可是那些纸人隔三差五就在夜里变成人,连他们这些精怪都觉得那个山城瘆人。 但是叶笙不以为然,那些纸人会和他讲话,虽然样子恐怖,可是叶笙的确挺开心的。 再者就是叶笙这次触动天雷,将五个花妖活活烧死了。 洛九觉得叶笙说话的语气太欠揍了。怒从心起,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身体里流着魔血,你是个半魔,你一旦心念有波动,会引发多少事情你知道吗!” 叶笙一改淡漠的表情,冷锐地盯着洛九,问:“你说什么?你说我身体里有魔血?我是上古神器的精魄凝聚而成,我怎么可能会有魔血!” 洛九被叶笙吓了一下,说:“你自己当然不知道,可是我们感觉得到,你一旦心念不正,这个结界里就会触发很多撕裂的时空缝隙。特别是这两天,不断有空间在撕裂,你知不知道你无形中害了多少人!” “你说什么?”叶笙一脸讶异,不可置信地说:“我下意识的举动,害了很多人?” “你影响着这个结界里的四季变迁啊。我们这些花妖书妖也是因为你充沛的灵力才那么快修炼成人形的”洛九解释道。 叶笙突然有些迷茫,他的记忆并不完整,他苏醒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洛九他们出现,然后叶笙开始扎纸人,再然后就是有些纸人在黑夜活了过来。 那些活过来的人虽然都只是纸人,可是他们有着之前拉伽山族人的魂魄,他们都认得叶笙。 其实叶笙一度以为那是上天给他的馈赠。直到他收集到铃鹤的魂魄,薛明川就出现了。他以为一切都是天意。 原来不是这样的,他的本体是古祭器,是凡人在向神灵祈求时使用的工具,他承载着一种意念,一种心灵深处的渴望或者说是执念。 他醒来的时候是孤独的,拉伽山没有一个人,于是他内心开始渴求伙伴,所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花妖树妖成形,成了他的伙伴。 后来他对拉伽山族人的思念又成为了一种无形的祈求,他扎完纸人,无形中就召唤了很多无辜的人来献祭,于是那些纸人开始慢慢复活。 只是来到拉伽山的是展青痕一行人,他们不缺乏灵力强沛者,有些时候叶笙无法左右他们,双方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大打出手。叶笙以为他们是来阻止他找回爱人的,而展青痕一行人则以为一切是叶笙的本意。 虽然叶笙已经大体知道展青痕们不是敌人,可是如果要找回完整的铃鹤,不得已还是要牺牲掉其中的某一个,他已经慢慢和展青痕是对立面。 哪怕他知道这不是什么老天的馈赠,而是因为他古祭器的能力形成的一场献祭之礼。但事到如今,他不会放弃铃鹤。 “那又如何呢!”叶笙脸色一变,自言自语般,说:“我不在乎,我只要让铃鹤回来。其他的我不在乎。” 叶笙话音一落,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周遭树木被强劲的风吹得吱呀作响,一时间昏天暗地,飞沙走石。一棵被藤蔓缠住的古树卡啦一声从中断开,噼里啪啦地被飓风席卷着朝叶笙和洛九飞来。 叶笙拉着洛九退开一步,那棵枯树就砸在两人几步开外,巨大的力量让两人面色一变,心生敬畏。 “你在干什么?”洛就惊慌不已,看着叶笙,脸色惨白,低声道:“你不要生气,你关乎着整个拉伽山的命运啊。” “不是我!”叶笙咬牙切齿,已经在尽力压抑着情绪,说:“赶紧回寨子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洛九慢慢退开,担忧地看着叶笙,说:“你小心一点。” 说完洛九急忙跑开了。 叶笙在确定了洛九已经安全了之后,抬眼看了一眼四周,观察着一切。 风来得又急又快,这似乎是谁在召唤着万物之力。一开始还是黑夜的天空,突然间另一半开始光亮大作,整个拉伽山结界内的天空割裂成两半,一半黑暗,一半清亮。 这样诡异的一幕也被还在山城的南星等人看到,慕然整个人已经傻了,怔怔地看着白天黑夜的割裂,久久回不过神来。 南星突然觉得无比虚弱,捂着额头差点站不稳。 “莫大哥!”慕然关键时刻绝不马虎,迅速冲上来扶住南星,询问:“你怎么了?” 南星头疼欲裂,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记忆在苏醒。可是刀刻般的疼痛在脑海中划过,南星神形剧痛,支持不住,缓缓昏了过去。 “莫大哥!”慕然简直被吓死了,赶紧抱住南星,把他扶到屋檐下靠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现在谁也不在身边,睿智的大人和明川被囚禁,唯一一个超强战斗力此刻又是这幅模样。眼前的景象又是慕然从来没见过的,他一介凡人,连看街口砍头都要捂眼睛,更别说在拉伽山遇见的这些了。 他突然觉得他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修为没修为的凡人,混迹在一堆大神中间实在是太遭罪,也太容易打击到他的自尊心了。 他看着那今生都没见过的诡异场面,只能紧紧抱住昏迷的南星。 第三十四章 生死两茫茫 南星的眼前出现一道强光,然后他看到了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 那是鸿蒙初生时代。 上古洪荒,神灵飞升,逐渐有了人界与神界的鸿沟。一些无法到达九阙天宫的人拥有着一半仙骨,一半凡骨,在人界建立了修仙门派,立志早日突破鸿蒙之境,飞升化羽。 而一些上古神器也遗留人间,淹没在洪荒时代里。 南星就是那一批遗留下来的神器,他的原身是昼夜星君手里的一盏青灯。在黑夜过去,但金乌还未从汤谷升起这段时间里,昼夜星君会把青灯悬挂在天际,照亮世间。 后来星野轨道已经没有间隙,黑夜会和黎明无缝衔接,金乌力量渐渐强大,已经不再需要青灯的存在。于是昼夜星君将青灯交给掌管九阙仙域法器的梦歌上神保管。 而后便是漫长的岁月流逝。或许是几万年,或许更久。 南星诞生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垂髻之龄的孤烟和寂介。 那个时候似乎是洪水刚刚从陆地上褪去,他们三人站在几陌山山顶,看着脚下死伤无数的凡人,心生痛惜。 后来三人在山脚下重建村落,召集难民。那就是肆州最早出现的村落。 但是洪水摧毁最为严重的就是肆州,似乎那些洪水是从肆州地底冲破而上,完全毁坏了肆州的生息。 那个时候孤烟比寂介道行深厚一些,他借着南星的能力,牺牲了自己的仙灵,让肆州恢复了原本的气节。 南星看到原本十六七岁的少年,一瞬间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者。 孤烟的生命里只有青春和衰老两个阶段。 再然后,南星就看不到后面了。他看到了自己和孤烟寂介在城楼顶望着远方眺望。 “给这个城池取个名字吧。”孤烟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有些模糊。 “就叫它梦歌城吧。希望我们以后还会记得。”南星低声说。 “梦歌……”寂介依旧是少年模样,但是眼睛里有浓重的悲哀,说:“会记得的,无论过去多久。” ----- ----- 梦歌城,为什么当时要把城池取这样一个名字? 南星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他看不到自己掩埋的记忆,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他似乎要寻找一个人。 可是是谁?没人告诉他。 南星纠结自己记忆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拉伽山,一百年前的,繁华无比的拉伽山。 那个时候拉伽山是凉州最负盛名的修仙大派,弟子众多,慕名而来的也不在少数。南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拉伽山。 他看到一片幽深的森林里,一个身穿蓝色繁杂服饰的男子靠在树干上喘息,身上的伤口在汩汩冒血。 然后,南星看到一百年前的自己走到那个人身边,亮出武器对着他,说:“盘挪,你跑不掉了。跟我去诛魔台领罚!” 盘挪,那个人就是盘挪,一百年前南星居然在追击盘挪。 只见盘挪看着南星笑了一下,说:“诛魔?我是人,不是魔。你凭什么抓我!” 南星态度冷峻,直接将手里的伏魔索伸向盘挪,可是伏魔索在盘挪身上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会这样?”南星十分惊讶,从头到脚打量着盘挪,摇头,道:“你的魔血不见了……你把魔血引渡给了别人。” 盘挪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我什么都没做过,从头到尾,你都搞错了,我不是魔。” 南星一直以为是盘挪在巧舌如簧,可是他话音刚落。伏魔索突然腾起,朝着盘挪相反的方向飞去。南星皱眉,控制住伏魔索,这个时候叶笙出现了。 伏魔索虽然在南星的控制之下,可是对于叶笙的到来,却散发出足够的魄力,在南星手里抖动起伏。 只见叶笙全身黑气围绕,眉心处有一道红色的刻痕,那是魔血发作的征兆。 “看到没有,他才是魔!”盘挪捂着伤口站直,笑得猖狂:“你闻到风里的血腥味了吗?他杀了拉伽山所有人!是他!他入魔了!南星,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到底该杀谁!” 叶笙手里拿着一把短剑,双手染满血污,半个脸颊被鲜血浸染。他双目血红,已然迷失了理智。 “六焰樽之魂。”南星瞬间就感应出叶笙的身份,收回伏魔索,看着叶笙没有动。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南星,神器之间彼此感知加强,叶笙身上的魔气渐渐消散,居然对着南星喃喃:“青灯……” “不要被吞噬!”南星快速奔向叶笙,双手结印,控制住了叶笙的魔气。 南星的原身青灯破冥盏,本就是破散黑暗,迎接光明的所在。南星自身也带着巨大的压迫驱散邪魔的力量。 在南星的稳定下,叶笙的魔血渐渐平息下来,眼睛里渐渐恢复了清明之色。 南星欣慰无比,他弯了一下嘴角,可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叶笙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一把刻满符咒的降魔杵插进了叶笙的腹部,是盘挪。咒语开始在叶笙周身游走,腾起熊熊火焰,业火大作,势要熄灭一切业障。 叶笙在业火中挣扎呐喊,痛苦地倒地蜷缩。 南星这才反应过来,盘挪是想偷袭南星,但是被叶笙挡下了。 “混蛋!”南星气愤至极,手心吐出一道雷电鞭将盘挪抽倒在地。 然后结印调动灵力,化为一阵云雾,压制着叶笙身上的业火。可是不知道盘挪这个降魔杵从何而来,它上面刻着的符咒南星完全没见过。 就算南星用灵力为他驱散,可是业火不是一般方法能熄灭。叶笙体内又有魔血,业火会一直燃烧,直到烧干他体内的魔血。然后魂飞魄散,化为齑粉。 南星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也没有时间再多加思考,割破自己的手指,并拢食指中指,将鲜血甩到燃烧的业火上。 那一滴血好像杯水车薪的存在,可是在碰到业火的那一刻,又瞬间破碎成无数晶亮的红点,扑向业火。 轻微地声音响起,业火最终被血点扑灭。但是叶笙整个人已经半死不活,只有一半气数。 南星跑过去抱起叶笙,急促问道:“你怎么样?” “青灯……帮我……我要救她……”叶笙断断续续地开口,“带我去,回溯谷。” 南星回头一看,盘挪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看着叶笙那种不顾一切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 “南星,我叫南星。你呢?” “叶笙……” 第三十五章 参商诉离殇 一百年前的回溯谷,山壁上被开凿了一间石室,外面是漫山遍野的花草,草木灵气充盈,瑞鸟环绕。 就算此刻整个拉伽山已经是血腥扑鼻,可是回溯谷还是能不受影响。 南星扶着叶笙来到回溯谷,那间石室寂静地立在那里。 “铃鹤!”叶笙也不要南星扶了,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上台阶,推开石室的门。 空的。石室几尺见方,里面完全没有一个人。 “不见了……不见了……”叶笙跑到石室外,嘶声裂肺地着铃鹤的名字。 “阿笙……”有个声音在屋子里飘渺地响起。 南星陡然回头,可是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那个声音像是从幽冥传来的。 “铃鹤……”叶笙自然是听到那个声音了,急忙跑回石屋。可是他左顾右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好像刚才的呼喊只是他们的幻觉。 “别找了!南星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说:“那是这里残存的灵力,你口中的铃鹤。十之八九已经不存在了。” 叶笙笑了一下,但是笑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笑比哭还难看。他低声说:“不可能的,她是圣女,不会的,一般人伤不了她。” 南星咬了一下牙,垂下眼睑,说:“如果伤她的人是你呢?你刚才已经魔化,你杀了很多人,你怎么能确定,她不在你杀的人里面?” 南星这么一说,叶笙瞬间就愣住了。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郁结于心,突然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叶笙……”南星扶住他,伸手点住叶笙的眉心,稳住他起伏的心境。南星能够感觉到叶笙的体内魔血又开始随着叶笙的情绪蠢蠢欲动。 “是盘挪,不是我,不是我……”叶笙的眼睛里不停流出血泪,他抓住南星的衣襟,急促地说:“盘挪他威胁我,他用铃鹤威胁我,我只能走进那个阵法,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南星看着叶笙满脸血污泪流满面的模样,心里实在堵得慌,他拍了一下叶笙的后颈,叶笙毫无防备地就昏睡了过去。 他把叶笙扶到石室的床榻上躺好,然后布了一个结界在叶笙周围。 然后南星走出石室,可是眼前突然只有白茫茫一片混沌,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辩方向。 “莫大哥!莫大哥!”南星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他眨了一下眼睛,发现是黑暗,再眨一下眼睛,睁开就看到了慕然的脸。 “慕然……”南星的意识渐渐和莫燚遥融为一体。此刻的莫燚遥眼前浮现的都是刚才看到的的景象。 “莫大哥……莫大哥是你啊……莫大哥!”慕然看着莫燚遥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莫燚遥眼里熟悉的情绪,忍不住一把捞住他,抱在怀里。 “你怎么了……”莫燚遥的记忆断断续续,他还不知道慕然经历过什么,看到慕然那种喜极而泣的表情,很奇怪地看着他。 慕然放开莫燚遥,擦擦因激动而流出的眼泪,说:“我们一群人伤的伤,残的残,又彼此分开,你又昏过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莫燚遥脑子里一片空白,努力回想,南星的记忆忽而从他脑海中划过,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低声道:“明川和展大人在混沌之地。洵三姑娘的魂魄在叶笙手里!白浪公子和傅姑娘,他们,他们在时空裂缝里。” 慕然目瞪口呆,结巴道:“你记得,莫大哥你记得……” 莫燚遥点点头,然后他看了慕然一眼,抬起自己的手,随便掐了一个法诀,一道金色的光华从他指尖升起,凝聚出一股灵力。 他沿承了南星的法力! “莫大哥……那个神仙不是说,一旦他沉睡,你就不会再有神力了吗?”慕然又一次被莫燚遥惊得掉下巴。 “南星……青灯破冥盏,梦歌……”莫燚遥回想着那一段南星的记忆,可是又觉得身临其境,那到底只是南星的记忆,还是也直接是莫燚遥的记忆? 那些经历如此真实,就连南星还未苏醒之际,莫燚遥第一眼看到叶笙的时候,他就一直有奇怪的感觉。 莫燚遥捂住头,沉思了一会儿,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他必须赶快找到叶笙,叶笙有危险。 “叶笙……盘挪……”莫燚遥抬起头,看着那割裂成黑夜白天的天空,眸色渐渐深邃。 莫燚遥心里有一个感应的方向,那是他和叶笙之间微妙的联系,他向前走了几步,慕然紧紧跟在他身后。 “莫大哥,你要去哪儿?”慕然低声问。 莫燚遥回头看着慕然,他依旧是金甲加身是南星的战袍,他伸出掌心,心念一动,居然祭出了一条金色的伏魔索。 “给你,保护好自己。”莫燚遥已经没时间研究自己的突变,把伏魔索放在慕然手里,说:“我没办法分神保护你,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答应你,会把洵三姑娘救回来。” “莫大哥……你是莫大哥吗?”慕然攥紧手里的法器,看着莫燚遥。 莫燚遥握了一下慕然的手,温柔地笑了一下,说:“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是你的莫大哥。我永远,是梦歌城县衙的捕头!” 慕然心里一热,握住伏魔索退回了屋子里,低声说:“莫大哥,你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这时候天际的景象开始改变,黑白顺着一个方向回旋聚拢,然后渐渐出现一个金色的天眼,天眼中隐隐有雷电在涌动。 “天劫……谁触动了天劫……”莫燚遥看到如此景象,头皮突然一炸。 他突然间想起了一百年前南星的记忆,那个时候似乎也是有一道天劫降下,叶笙和南星共同抵御天劫的情景恍惚而过。 天劫,那个时候有过一次天劫。而他和叶笙奇迹般生还了。 那这次呢……为什么会触动天劫。莫燚遥想不明白,南星的记忆也不完整。 他化为一道金光,朝着叶笙所在的方向飞去。 叶笙……叶笙……从头到尾真的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如果这道天劫是冲着叶笙而来,那么莫燚遥一定要救下他。 这一刻的心念,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南星的,还是莫燚遥本身的。 第三十六章 幽壑舞潜蛟 叶笙身处在巨大的天眼之下,他看到了九天的雷电在云层中翻涌不休,这一刻,有些东西突然在他脑海里苏醒。 他想起来了,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手里的那道困住展青痕和薛明川的符咒突然开始散发出幽蓝的光芒,符咒开始和叶笙气息相关。叶笙感应到,看着那枚符咒,低低笑了起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簌簌声,叶笙身心疲惫,回过头,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 蟒蛇长着怪异的头,面部似人非人,盘着巨大的身躯,虎视眈眈地盯着叶笙。 虽然那张脸已经不再有与人类相似的地方,可是叶笙还是能认得出他——吞噬了烛阴身体的盘挪。 烛阴是上古时驻守极北寒冰世界的的神兽,人面蛇尾,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 人神分离时代,烛龙一脉飞升为螣蛇,可腾云驾雾,成为九阙之上的仙骑。一脉沉睡地底,后来与九幽相通,成为幽冥之兽,故有名烛九阴。 后来大战,烛九阴直接被魔界驯化,成为魔界最大的坐骑主力。魔界战败,烛九阴也被封印在九幽之地,冥河之畔,永世不能重生。 后来也曾有很多人妄想到九幽之地寻找烛九阴,但是没有多少人能找到。也不知道盘挪究竟是如何找到异兽,又如何将它吞噬的。 “盘挪……你终于出现了!”叶笙恨意满腔,全身散发出红光,飞身跃起,冲向盘挪。 就算叶笙力量多强悍,在拥有着烛阴身躯和能力的盘挪面前,不过是蜉蝣撼树,微不足道。 只见盘挪那张诡异的脸上浮起一个轻蔑的笑意,不慌不忙地挑起尾巴,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卷住了叶笙。 可是就在盘挪洋洋得意的时候,叶笙全身红光陡然变成刺眼的金色,几道雷电从天眼处翻滚而下,迎向叶笙,轰鸣声中,叶笙化身为一条和烛阴同等大小的金龙,和烛阴撕咬搏斗起来。 天地间摇晃不定,天眼瞬间又裂开更大的口子,雷电一道道击下,全都冲着金龙和烛阴而去! 狂风乍起,雨和雪从天幕中唰唰落下,光亮瞬间熄灭,整个世间一片漆黑。只有震耳发聩的雷声和划破天际的耀眼电光。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剧烈震动从地底之下喷薄而出。 慕然所在的屋子剧烈地震动起来,咔嚓一声,横梁断裂,房屋倾斜,瓦片纷纷脱落,墙体卡卡拉拉裂成两半。慕然惊叫一声,往墙角缩去,可是倒下的砖瓦还是砸中了他的右脚。他闷哼一声,回身去拉自己的腿,却发现被卡住,完全拔不出来。 卡啦一声,横梁砸了下来,冲着慕然而来。 慕然心上一凉,完全躲不过。那一刻他想起莫燚遥走时他说的话,他说他会等着莫大哥回来。现在看来,他可能要食言了。 他这一生真凄凉啊,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遇见一个喜欢自己的姑娘。唯唯诺诺,碌碌无为。他眼前闪过洵三的脸,突然间内心更加悲戚。 他一看见洵三总会脸红,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像洵三那样明媚活泼的姑娘,她不嫌弃他愚笨和呆愣,和他讲话时总是带着笑意。 他内心深处是如此的迷恋她。来到拉伽山后,洵三还因为保护他而受伤,他暗暗发誓要用自己的全力来护洵三周全。可是到头来,他死的时候,都还是废柴。 而且,至死,他都没法见她一面。 那根横梁就这样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砸了下来,慕然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慕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慌忙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擦着夸张的腮红,毫无生气的脸。 是一个纸扎人。它为慕然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那场景简直毛骨悚然,就算慕然没有被砸死,此刻也被吓死了。他呆愣无神地看着那张脸,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 “傻子,你等着被砸死吗!快出去!”就在惊魂一刻之间,慕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纸人一张一合的嘴里吐出来。 是洵三的声音。 面前保护他的纸人,是洵三! 慕然的反应从来没有如此快过,他眼睛一亮,表情由惊恐瞬间转变成欣喜,语不成句地说:“洵三,是你,我,洵三……你没有……” “快出去啊!”然而洵三却不想听慕然倾诉这些,声音高八度,说:“我要被压扁了!” 慕然看到了洵三,瞬间就有了强烈的求生意志,死命地挣扎,把腿拽了出来。然后朝着门口跑出去。 洵三看着慕然安全,使劲把横梁往旁边一砸,然后抽身跳出了那间破败的屋子。 “洵三!”洵三刚刚站稳,就被慕然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她目前是一具纸扎的身体,慕然抱在怀里还是有些诡异,可是因为那个人是洵三,所以什么都比不上他满心的欢喜。 “喂喂喂!”洵三半天才反应过来,抬起略微僵硬的手,掰开慕然的手臂,说:“干嘛啊,一个大男人,你给我勇敢一点!刚才干嘛在角落里等死啊?” 慕然暗暗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低声说:“我很废柴是吧,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老给你们添麻烦。” 洵三不知道慕然为什么会这么想,语气温柔了一些,说:“谁说你废柴,你一直都是我们的伙伴。一只手伸出来,手指还有长有短呢,难道因为小拇指最短,就要把它定义为无用吗?” “不是吗?”慕然问。 “当然不是。”洵三笑了一下,但是那张纸糊的脸咧开的笑容实在是太瘆人了,慕然这会所有的热血冷静下来,细细看着洵三,才慢慢感觉到惊悚。 慕然绷紧身体,眼神闪烁。 洵三看出慕然的紧张,忍不住“啧”了一声,说:“这个躯体很吓人吧?” 慕然点点头。 洵三叹气,说:“没办法,我醒来就在这具纸糊的躯体里了。有个依附总比没有好。我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再不回到自己的肉身,我就升天了。”她问慕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的肉身呢?” 慕然把在缚仙阵发生的所有事情说了一遍,洵三越听面色越凝重。 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和无休无止的交错雷电,说:“天眼已经开启,拉伽山的结界已经不存在,明川和展大人应该可以联手突破混沌之地。叶笙那边有莫大哥去处理,我们先去找被困在时空裂缝里的白师哥和我师姐。” 第三十七章 良辰好景虚设 混沌之地,被困在黑暗中的展青痕和薛明川听到了震彻九霄的轰鸣声。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展青痕胸口的微光渐渐扩散,然后在耀眼的白光中,律弥化出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展青痕和薛明川眼前。 “天眼开启,结界破了。”律弥说道。 展青痕蹙眉,急忙问:“谁的天劫?” “盘挪。”律弥低声道,“他现在是九幽之躯,想要借着叶笙的力量,渡劫飞升,成为螣蛇。” 对于盘挪的转变,展青痕也没有多大的意外。他一直都没觉得盘挪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他们。现在看来,破除缚仙阵,也是解除了一些封印着盘挪的法阵。 只是对于一百年前的事情,谁都还不知道全貌。盘挪和他们说的那些,估计是半真半假,不可全信。 展青痕抬起双手,十指间灵力流转,他的灵力恢复了。他在空中画了一个元光镜,意图突破混沌之地,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 可是叶笙的符咒实在太过浑厚,展青痕能力有限,没有办法。 “别逞强了,你血魄都不完整,还是少催动灵力了。你这么不注意,最多还能维持这副躯体一年了。”律弥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这些展青痕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真的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心生凄凉。他默默垂下双手,苦笑了一声,说:“你说得对,多谢你提醒我。” 律弥说完就后悔了,他绝对不是有嘲讽展青痕的意思,可是却或多或少还是刺痛了展青痕。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薛明川,但是薛明川一直一脸担忧地看着展青痕,根本不理律弥。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不该多嘴。 律弥在心里默默哀嚎。 薛明川没对展青痕说什么,她抬起头看向律弥,问:“我体内的金丹,可以治好他吗?” 律弥叹气:“哪有那么容易,除非有息壤来重塑肉身。或者有人血祭。” 这两个办法一个都不靠谱,息壤是九天之物,除天涯海角尽头之处不能寻。血祭更是违背天伦,律弥一定是脑子抽抽了才会说出这两个办法。 薛明川一个眼刀冷冷地剜了律弥一眼,律弥自知理亏,自觉闭嘴。展青痕抬起头看向薛明川,说:“能活多久都是命数,我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上天额外的恩赐,我已经很幸运了。”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眼睛,她心头一阵悸动。她总觉得,展青痕已经知道她在昏迷的时候看到了什么,那么展青痕也一样能看到薛明川内心的痛苦吗? 有些时候,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放在心里,也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那就先不提这些事了。我们先找出冲破混沌之地的方法吧。”薛明川极力压下心里的情绪,低声道。 “只能寄托于天劫之力能减弱叶笙的封印之力,我们可以突破叶笙的法阵。”律弥说道。 “怎么做?”薛明川问。 律弥看了展青痕一眼,欲言又止。 展青痕瞬间就领会了律弥的意思,说:“你只有游灵形态,无法布阵是吗?” 律弥还是十分欣慰的,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展青痕是不是真的是律弥认识的那个人,但是两人还是有无言的默契。 “你的魂魄必须完全剥离身体,我才能完整地驾驭你的肉身。”律弥说道。 “你能引魂吧?将我封印在明川的玉佩里就行了。”展青痕说道。 “你不会有事吗?”薛明川适时开口,看着展青痕问道。 展青痕顿了一下,还没来的及开口,律弥就开口,道:“不会有事的,你的玉佩可是最厉害的法宝,我在里面怎么说也有几千年了,一样好好的。” 律弥说的是真的,可是薛明川还是忍不住翻白眼,道:“几千年,你没睡醒吗?我才活了二十二年。” 展青痕笑了一下没说话,律弥啧了一声,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薛明川。毕竟律弥在玉佩里沉睡的岁月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知。 “开始吧。”展青痕开口,说道。 律弥点点头,伸手点在展青痕眉心,他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咒语,展青痕眉心渐渐流淌出一抹淡淡的魂魄。 “印!”律弥将指尖指向展青痕心口,一道红色的光芒从展青痕心口溢出,和淡蓝的魂魄缓缓融为一体,而后渐渐变成了一枚火红的羽毛玉佩。 展青痕缓缓闭上了眼睛,头垂在胸口。律弥在此刻化作一股青烟钻进了展青痕的肉身中。玉佩绕着展青痕的肉身回旋了两圈,落在了薛明川眼前。 薛明川伸手握住玉佩,玉佩散发着微微的热度,好似展青痕的温暖。 她把玉佩挂在自己的腰上,这时也看见了洵三的玉佩。她占据着洵三的身体,但是洵三现在却生死未卜。 “你放心,你师姐不会有事的。”律弥轻柔的声音打断了薛明川的沉思。 薛明川抬起头,一眼就和律弥对上了视线。 律弥不光长相和展青痕一样,连说话的语气有时候也差不多,此刻他附身于展青痕身上,薛明川甚至挑不出两人的不同。 “你们可真像啊,不,你们本来就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奇妙。展青痕不肯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可是我很好奇。”薛明川轻声道。 “我就是他啊,他也就是我啊。这很简单。”律弥说道。他看着薛明川,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展青痕也会笑,但是他笑的时候眉间还是有刻痕,薛明川总觉得展青痕根本不快乐。律弥笑起来的时候才是真的在笑,五官舒展开,整个人玉树兰芝,俊朗耀眼。 看着这个笑容,薛明川有些恍惚,一时之间有些羞赧,不着神色地错开律弥的视线,说:“我们开始布法吧。” “你害羞了?你有没有记起我一点?”律弥一眼就看穿了薛明川的心思,忍不住欢喜起来,说:“哪怕是一点点,清筠,你记得吗?” 薛明川本来还可以压制心里的悸动,这下子律弥这么明显的话语,更是让她的脸越发的红。她后退一步,偏过头,说:“我说了我不是清筠。” “你就是清筠,我不会认错你的。”律弥握住薛明川的手,说:“我一直就在你身边,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 薛明川全身僵硬,不敢回头。虽然那是律弥的灵魂,可是他一靠近,薛明川闻到的都是展青痕清冷的气味。那是展青痕最爱的竹叶熏香,薛明川从来没觉得这个味道如此强烈过。 “你要我说几遍!”薛明川觉得自己要晕眩了,赶紧一把甩开律弥的手,指着他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别碰我!不然我打断你的手!” “好好好……”律弥赶紧抬起双手,举手表示不敢再造次,但是他一直看着薛明川在笑。 薛明川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败给律弥,解释道:“就算我有可能是你说的那个清筠,那也可能只是我的前世,或者是一个和我很相像的人。就算如此,我并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你这样我很尴尬你知道吗?” 律弥挑眉,说:“我理解,我觉得你应该已经轮回转世,没有了以前的记忆,我理解你的心境。我不会为难你。不过,你确定你对我没有记忆,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薛明川嗫嚅,“没有”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没有,律弥对她来说是一个随时在危险时刻出现的英雄般的存在,但是即便如此,她心里对他仍旧只有感激之情。可是律弥顶着展青痕的脸问这种话,薛明川真的没有足够的毅力说出决断的话。 展青痕对薛明川来说,始终是不一样的。 但是薛明川还没有傻到在律弥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薛明川只能沉默。可是这种沉默在律弥看来就是默认。他认定薛明川是在害羞,因此也不再追问什么。 “破除混沌之地的法阵,唯一的办法是两人守住东南阵眼,天劫的力量一旦在外界触发,东南阵眼就是最薄弱的位置。一旦看见有雷电涌动,就破阵。”律弥正色起来,解释道。 薛明川点点头,看着律弥,叹了口气,说:“其实展青痕笑起来听好看的,可是他平日里都挺云淡风轻的,基本不喜不悲。” 律弥听出薛明川话语里的悲戚,轻声道:“或许他心里挺苦的,没什么事能让他开心。” 就在此刻,混沌之地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轰鸣,咔嚓一声,一道闪亮的电光闪过,劈开了黑暗。 “就是现在!”律弥喊道。 薛明川心领神会,立刻站到阵眼之上,打开双手,朝着南方灌输灵力,凝固住裂缝,一点点用力量撕开黑暗。 律弥那边也快速破阵,原本细小的一道裂缝,在两人合力之下,渐渐在黑暗中裂开越来越大的口子,亮光缓缓照射进来。 轰隆隆一声震惊四野的雷电之声响起,混沌之地破碎,阵法被破。 “走!”律弥拉住薛明川,冲向了那道亮光! 两人跳出混沌之地,眼前看见的是幽暗的天空中一个不断回旋扩大的天眼,以及半空中撕咬纠缠的金龙和巨蟒。 两条巨兽穿梭在耀眼电光中,翻腾撞击,雷声轰隆,雨雪霏霏,整个世间昏暗不堪。 只见巨蟒突然咬住金龙的身躯,然后狠狠将其摔下半空! 金龙在下坠其间翻腾了一下,但是巨蟒随即吐出无数冰凌,锋利的冰凌纷纷扎进金龙的身躯中,金龙嘶吼一声,瞬间在冰凌的刺伤下恢复了人形。 恢复成人形的叶笙直接坠落下来,律弥飞身而起,截住叶笙,抱着他稳稳落地。 “叶笙!”薛明川扑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他伤的太重,身上全都被冰凌刺穿,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不断流出鲜血。 律弥抬起手按在叶笙心口,输送灵力为他维持心脉。 可是就算叶笙自身有自愈的能力,律弥又输送灵力的状态下,还是无法阻止不停从伤口中流出的血。 一声呼啸四野的巨吼传来,薛明川和律弥抬起头,看见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股巨大的吸力席卷而来,裹挟着三人,往巨蟒的方向飞去。 薛明川挡在律弥和叶笙面前,张开一道厚重的屏障,但是面对巨蟒摧枯拉朽的力量,薛明川的力量微不足道,嗤啦一声,屏障破裂,薛明川飞身而起,被飓风卷起,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朝巨蟒口中飘去! “清筠!”律弥伸出手想拽住薛明川,可是飓风袭来,在他眼前形成一个风圈,他拉住叶笙,努力想稳住身形。却还是如浮萍般在飓风里翻滚,最终随着吸力一齐被巨蟒吞进了肚子里。 “大人!明川!”巨蟒吞进三人之时,一声呼喊从风里传来,莫燚遥的身影在风圈外围出现。 可是他已经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蟒将三人吞噬腹中。 那一刻,莫燚遥身体里好似有什么觉醒过来,他合起双手,抵在眉心,低低念出咒语,缓缓拉来双掌之时,一柄通体血红的弓箭在他手心成形。 弓箭上刻着九龙逐日,周身流转着晶莹耀眼的绯红之光。 那是盘古之眼所化的太阳烛照裂变形成的圣器,一箭能破妖魔,碎仙骨,威力强悍,曾经令神界魔界闻风丧胆。无人不仰慕此圣器。 莫燚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圣器,这一刻只是福至心灵,自然而然就祭出了圣器。 他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持弓在手,对准巨蟒,一支光箭在弓箭上渐渐成形,吞吐着耀眼的光华。 “唰”一声,莫燚遥放开箭尾,光箭拖着长长的箭羽,犹如一道流星,刺破昏暗,直直钉在了巨蟒身上。 巨蟒这才看见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同时也看见了他手上非比寻常的烛照神弓。 就算盘挪不惧怕烛照神弓,可是身为九幽之兽的烛九阴却畏惧烛照的威力,万物相生相克,烛照是九天四野最灼热的圣器,能令九幽之下的一切邪物无所遁形。 第三十八章 遗愿托悲风 烛九阴身中一箭,本身为极寒的躯体已经犹如烈火灼烧,它惨烈地吼叫一声,在半空中翻滚了几圈,顿时撤去巨大形态,变成了盘挪了身体,跌落在地。 盘挪全身散发着黑气,犹如一尊复活的雕像。他已经没有了肉身,只是寄存在烛九阴的躯体里,烛九阴在烛照的伤害下,已经处于破碎边缘。 可是盘挪却好像没有什么致命伤害,他只是没有了巨蟒形态。就算如此,再挨一箭,他也躲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他看着莫燚遥,一步步后退,想要逃跑。 “把他们吐出来!”莫燚遥再次拉紧弓弦,对准盘挪。 盘挪眼神一冷,看着莫燚遥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莫燚遥在拉起第二箭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冲撞,他踉跄了一步,手里的光箭瞬间消散,烛照的光芒忽而熄灭,然后在莫燚遥手中一点点化为云烟。 莫燚遥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一股腥甜冲上咽喉,他猝不及防,一口血喷在自己手心。 “哈哈哈,废物!你连仙骨都没有,一介凡人,催动一次烛照弓,牺牲的可是你一半的血魄,你还妄想再催动一次,是想直接死吗?”盘挪已经看出问题,一边嘲讽,一边后退。 莫燚遥看着盘挪,不死心地追上去,不甘心这么放他走。 可是他往前踏出几步,眼前突然一阵晕眩,他渐渐看不清一切,身体一轻,猝然倒地。 ----- ----- 烛阴的体内完全是一片冰天雪地,苍茫一片,冷风拂面。叶笙无比虚弱,靠在冰壁上暗自调息。薛明川在一旁守着他,律弥则在周遭仔细查看,寻找着烛阴的弱点。 他们如果不能逃出去,一旦烛阴的体内世界转变成黑夜,他们立刻就会被炼化,成为烛阴的一部分。 “你们干嘛要救我?我们不是敌人吗?”叶笙看着薛明川,说道。 薛明川哼了一声,说:“何必呢,你只是一个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罢了。更何况你现在这样,也算受到惩罚了。” 叶笙垂下眼睑,沉思了片刻,说:“你这具肉身的魂魄被我封印在山城的纸人身上,她很安全。” 他说的是洵三,薛明川叹了口气,总觉得这次的整件事情,明明可以有更合平的解决办法,结果非得搞成这样。 “你和南星是什么关系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律弥查看完一切,没有半点发现,走过来问了叶笙一句。 叶笙看着律弥,眯了一下眼睛,问:“你是谁?” 律弥笑了一下,道:“可以啊小子,直觉很敏锐啊。” “你是神籍吧,很明显能感觉到。”叶笙淡淡地说了一句。 薛明川看了律弥一眼,律弥扬扬眉,没说什么。 “南星,是神器青灯破冥盏的精魂。”叶笙说道。 “啊?”律弥皱了一下眉头,说:“他是青灯?他什么时候修成人形的?我到底沉睡了多久了?” 律弥问的这些,叶笙也不知道,他摇摇头,有些无奈。 “那说说一百年前的事吧,你记得多少?”律弥说,“展青痕推测,你的记忆被南星抹去了,不过奇怪的是,南星他自己也不记得你,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笙闭了一下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本来他的记忆断断续续,只记得铃鹤,记得盘挪。但是随着天眼开启,他被封存的记忆瞬间就涌现了出来。 他缓缓讲起了一百年前完整的真相。 “那个时候铃鹤十六岁,我在那一天诞生,有了自己的意识和形体,回溯谷与世隔绝,四季如春,美不胜收。我们在回溯谷过得很快乐,所以并不知道拉伽山的弟子一直在失踪。直到有一次我和铃鹤出谷,在山涧里看见了一具被吸光精魄的尸体。然后我们看到一截蛇妖的尾巴在不远处闪过。” 薛明川皱眉,说:“那是烛阴的尾巴,盘挪那么早就和魔界有联系了?” 叶笙点点头,说:“后来我慢慢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开始调查这件事。可是我什么都没查到,反而被盘挪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天是瑶族的山神祭,我一整天都没有看见铃鹤,后来盘挪告诉我,铃鹤在山洞里,要见她,就走进去。” 叶笙说到这,似乎是想起了一些痛心的事,久久地沉默着,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调节了一下情绪,叶笙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一进那个山洞就被困住了,那似乎是完全为了对付我准备的,我在里面呆了三天,灵力逐渐被吞噬,后来就昏迷不醒。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感觉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一直在奔跑,有无数的人要杀我,我一边跑,一边防卫,可是那些人很多,我怎么也逃不过,只能一次次挥动着武器抵挡。 “后来我似乎就被谁唤醒了,我看到了和我有相同气息的南星,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满身是血,身上魔气缭绕,我入魔了。 “我清醒过来才知道,盘挪与魔界有联系的事被南星知道了,南星一直在追杀盘挪,盘挪惧怕南星,就把魔血引渡在了我身上。可是入魔的我已经不受控制,冲破盘挪的困缚,见人就杀。” “那后来是南星为你压制了魔血?”律弥问道。 叶笙点头。 律弥和薛明川对视一眼,眼中颇有感慨。 “那后来的结界还有你们的记忆是怎么回事?”薛明川问。 叶笙苦笑了一声,说:“我清醒过来后一直找不到铃鹤,情绪几度起伏,身体里的魔血蠢蠢欲动,南星为了防止我再度暴走,就把我弄晕了。” “我看南星是找盘挪和铃鹤去了。”律弥用手卡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盘挪虽然力量强悍,可是怎么可能会有魔血,他又如何能从人界去到魔界擒获烛阴?” 叶笙不说话,低着头。 薛明川听得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啊,因为自从大战魔界失败之后,魔君和天帝签订契约,魔族退回九幽魔界,关闭所有人界与其通道,没有特殊指令,魔界不得与人界相通。”律弥解释道。 “哦……”薛明川点点头,关于魔界的信息,几陌山的典籍阁里也有不少,不过薛明川最讨厌看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说:“那言外之意,你怀疑魔界有人违背禁令来到人间作乱了?” “啧,不确定,你觉得帮助盘挪捕获烛阴,魔界那边会有什么好处?”律弥分析道。 薛明川摇摇头。然后她看向叶笙,叶笙也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盘挪一直很神秘。” 律弥眼神有些复杂,问道:“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叶笙表情有些渺远,喃喃轻语:“我醒过来的时候,在盘挪闭关修炼的地方,发现了天心鼎——” 那个时候叶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看到天心鼎里有一颗金丹,那颗金丹充满着叶笙熟悉的感觉,他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铃鹤被盘挪放到天心鼎里炼化了…… 所以南星说的没错,在回溯谷石屋的时候,那一声呼唤的确来自铃鹤,只是那是已经肉身被毁,元神消散的铃鹤。 叶笙那时候浑浑噩噩的,心里像空了一块,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拿着金丹,回到回溯谷,利用自己的能力,开启了往生阵,意图召回铃鹤。 但是叶笙已经背负着血债,还妄图逆转生死,直接触动天雷,降下天劫。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天眼,他知道自己会被降下的雷电焚烧致死,可是为了铃鹤,他毫无顾忌地继续着往生阵。 铃鹤的魂魄聚了一半的时候,第一道天雷从天眼中降下,劈在叶笙背上。 往生阵停止,叶笙口吐鲜血,跌倒在地。紧接着第二道天雷降下,这次直接朝着叶笙的眉心而去。不过这雷霆一击没有降在叶笙身上,因为南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劈开了那道雷电。 “你在干什么!我正收拾盘挪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南星本来去找到了盘挪,正在收拾他,可是天眼突然开启,而且南星本能感应到天劫对应的是叶笙,所以赶紧找到了他。 “别管我。”叶笙擦掉嘴角的血,踉跄着要去重新启动往生阵。 “往生阵?”南星一眼看见那个阵法,心里立刻明白了大半,道:“你,在复活谁?铃鹤?是铃鹤?” 叶笙不说话,不管不顾地执意要去启动阵法。 南星头皮发麻,看着天眼滚动的天雷,一把拉住叶笙,吼道:“你疯了!你本来就杀戮太重,现在逆天而行,你是嫌命长吗?” 就算南星再怎么提醒,叶笙已经没有理智,天劫对他来说也无所畏惧。他被南星这么一吼,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喃喃道:“我先杀了盘挪,一切都是因为他!”他看着南星,眼神突然犀利,说:“你知道吗?他炼化了铃鹤,他炼化了铃鹤!把她炼化成了金丹!” 听到叶笙的话,南星愣了一下,有些无措,说:“你说什么?铃鹤不是盘挪的女儿吗?他怎么下得去手?” 叶笙悲戚地笑了起来,说:“他不是人,他不配为人!他什么做不出来!我杀了他!杀了他!” 叶笙说完要去找盘挪,正好南星把盘挪给绑了过来,就扔在不远处的树下。叶笙一眼就看见了他,不顾南星的阻扰,朝着盘挪冲了过去。 这时候天雷又降下了一道,叶笙躲过,一把将五花大绑的盘挪抓了起来。 “咔嚓”一声,又是一道雷电降下,这次叶笙直接把盘挪推出去,盘挪毫无反抗之力,被天雷结结实实的劈中,哀嚎一声,在地上抽搐不已。 “叶笙!”南星追过来,看着被天雷击中的盘挪,隐隐有了怒气,说:“你不能这样!” “反正我要死了,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没有了。”叶笙扬声,眼睛里有怒火。 这时候天眼已经越来越巨大,而且缓缓朝着叶笙所在的地方上空汇聚。叶笙抱着必死的决心,势要拉上盘挪一起陪葬。 一道金光从天眼中兜头落下,包裹住了叶笙和盘挪两人。南星根本没来得及出手,他一瞬间甚至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那一刻,一种悲凉的想法在南星心中升起——天谴之人,必定十恶不赦。叶笙手染鲜血毋庸置疑,但是就真的要天谴吗? 那造成一切局面,又残害自己骨亲的盘挪,又为什么可以免责? 南星想不通,他觉得无论如何叶笙也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心里这么想着,还没有考虑其他问题的时候,南星已经整个人凌空腾起,化为一盏古朴雄伟的灯盏,扑进了天眼之中。 渺远的一声沉闷撞击在空中爆开,云层呼啸席卷,大地为之颤动。一道青色光芒从天眼中落下,直直飞向拉伽山。天眼周遭的天雷轰鸣了几声,然后逐渐消散,天眼也随之关闭。 南星落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渐渐变得透明,他为叶笙挡了大部分天劫之力,此刻已经神魂俱损,很快就要消散。 叶笙被天劫触发了自身保护机制,幻化出了拉伽山的结界,但是他元神受损,已经化为本体,沉睡了过去。而盘挪被劈坏了肉身,成为了一缕游魂,在拉伽山的结界里,不生不死。 后来南星把铃鹤所化的那颗金丹封印在了缚仙阵中,至于叶笙,南星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抹掉他的记忆,让他忘记这一段阴暗的人性。他可以记得铃鹤,但是没必要记得盘挪对他的伤害。 拉伽山的一切浩劫暂时平息,南星神魂散尽,投入轮回,转生为凡人。 听完所有的一切故事,薛明川和律弥缄默不语。 叶笙的眼睛红红的,泪光闪闪。 “我想见她一面。我已经,想念她很久了。”叶笙看着虚空里,似乎在看某个人的面容。 律弥皱眉,忍不住叹气:“救她,不一定非得占据别人肉身,虽然这也是一个办法,可是夺来的肉身,只有一年的寿命。” 叶笙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没什么反应。其实这些事情是常识,鸠占鹊巢的事,本就不符合常理,又怎么会行得通呢。 “不过,既然被炼化的金丹还在,我就有方法救她。”律弥说道。 叶笙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了点神色,他看着律弥,眼里满是期待,问道:“当真?” “当真。” 第三十九章 一别两渺然 “你怎么了——”慕然一把扶住险些摔倒的洵三,问:“你是不是魂魄在消散啊。” 洵三摇了摇头,不明所以地缓了一下心神。 两人从山城出发,一路在搜寻白浪和傅晴烟的足迹,可是突然间洵三身形一晃,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慕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好强大的灵力,谁在这里祭出了上古法器,所有的灵力都波动了。”洵三喘了口气,说道。 慕然听得茫然,洵三说的他完全感觉不到。灵力这种无形物质的东西,他作为凡人是没有任何感应的。 但是他心里也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忍不住说道:“会不会是,莫大哥出事了?” 洵三看了慕然一眼,说:“不会吧,你不是说莫大哥走的时候已经很厉害,不似从前了,那位你口中的神仙不是会保护他的吗?” “可是,莫大哥终究只是和我一样的凡人啊。”慕然担忧道。 洵三皱眉,在慕然这么一说的前提下,她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莫燚遥怎么了。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表态,前方突然间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影子跃了出来。 “小心!”洵三把慕然往身后挡,然后利落地抬起自己纸扎的手臂,挥向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手里有一柄剑,来势凶猛,似乎是带着狠厉的杀意。 洵三的手臂卡啦一声被利刃砍了下来! “啊……”洵三忘了自己是个纸扎人,手臂断掉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洵三!”慕然以为洵三受伤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直接一把抱住洵三,把自己换到了那个人影的攻击范围下。 本以为会有更犀利的一剑砍下来,没想到那个人影突然没有动作了。 “洵三?慕然?”有个惊诧的声音传来。 “师姐!”洵三回头一看,惊喜地喊了一声。 原来那个人影居然是傅晴烟,她手里拿着剑,腿上有一圈圈干涸的血迹。 “你怎么在这!”洵三从慕然怀里挣脱出来,跑向傅晴烟,说:“你从哪冒出来的?” 傅晴烟能感觉到属于洵三的气息,可是这个纸扎人还是有点诡异,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我和白浪被困在雪域里,后来分散了,我一直在和雪妖打斗,一转眼挥出去的剑就砍到你了。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纸人身上?你的肉身呢?慕然?”傅晴烟说着看向慕然。 慕然还在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分里没反应过来,傅晴烟喊他才愣愣地啊了一声,说:“洵三的肉身……” “我来说吧。”洵三用仅存的手拉住傅晴烟,脸上的表情十分滑稽诡异,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傅晴烟听完一切,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刚才我所在的空间里的确有红光一闪。那是很浑厚的圣器之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泯然于世很久的烛照之力。” “烛照?可是《肆州志》里不是明确记载着,肆州大地洪水肆虐之时,梦歌上神献祭了烛照之力,阻退了洪水,从此烛照就消散于世了。”洵三说道。 “或许是那次消散之后,经过千年时光,烛照又重新凝聚了。”傅晴烟说着,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天眼。 此刻的天眼静静在天幕中回旋,虽然隐约雷电滚动,却并没有降下天劫之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是谁触动了天劫?”傅晴烟问道。 洵三耸耸肩,说:“除了叶笙,就是那个盘挪了。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中间的谁。” 傅晴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师姐,那个,白师哥呢?”洵三小心地问了一句。 傅晴烟摇头,有些无奈,说:“如果他和我一样被困在空间裂缝里,此刻受到烛照之力的影响,也该回到现实世界了。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么可能他已经不在拉伽山境界内。” 傅晴烟谈论这些的时候很冷静,洵三神色复杂,想说什么,但看着傅晴烟的神态,她还是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洵三回头,发现慕然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想到刚才慕然奋不顾身的相救,心里还是有些暖,只是慕然实在是太呆了,让她忍不住有些好笑。 “你被吓到了?”洵三问了他一句。 “啊?”慕然看向洵三,然后又默默低下头,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 “怎么了?”洵三忍俊不禁,走到慕然身边,看见他脸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说:“你刚才很勇敢你知道吗?” “我?”慕然抬起头看着洵三,指指自己,问:“勇敢吗?” “那当然。”洵三由衷地说,“如果刚才不是我师姐,而是敌人的话,那样保护我,你很可能就受伤了。你完全没犹豫,当然很勇敢了!” 慕然心里雀跃不已,但是只是抿着唇笑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傅晴烟看着这两个人,有些欣慰,笑了笑没说什么。 “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洵三问道。 傅晴烟想了一下,说:“我们先找你的肉身吧,那位铃鹤姑娘是很关键的人物,找到她,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那白师哥他?”洵三小声说。 “现在,任何人的灵力都不会被限制,以他的能力,无论他在哪里,都能自己保护自己。我们不用担心他。”傅晴烟说道。 “那你的腿,要不要处理一下?”洵三问。 傅晴烟看了自己腿上的伤口,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师姐……”洵三看着那个伤欲言又止,说:“雪妖有毒的,真的没关系吗?” 傅晴烟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说:“没事,毒已经自行解了。可能那毕竟只是幻想,没有太大问题。” 洵三的表情一下子很奇怪,她颇为惊奇地看了傅晴烟一眼,但是很快又转变了情绪,呆呆地笑了一下,说:“是吗,那很好,很好。” 三人说着结伴往前走,洵三走在傅晴烟身后,目光复杂深邃地看着她,似乎有千头万绪。 慕然虽然反应迟钝,但是他一直很关注洵三,洵三的表情他全看在眼里。不过他很识趣,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 --- 而另一边,被烛照攻击了一箭的盘挪已经暂时不能使用烛九阴之力,他在莫燚遥昏迷的时候逃跑,来到了自己以前闭关修炼的地方。 那个山洞还是和一百年前一样,天心鼎依旧矗立在原地。 盘挪靠在天心鼎旁,默默调动气息调节体内混乱的真气。 “父亲……”恍惚中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叹息。 “谁!”盘挪一惊而起,警惕地看着四周。“谁在说话。” “是我。”天心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穿着绿衫,面容清丽,看向盘挪的目光满是悲愁。 “薛明川?”盘挪一时只认出了肉身,瞬间有了御敌的姿态,后退了一步,“这么快就找到我了,不简单啊。” 占据着薛明川肉身的铃鹤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苦笑了一声,道:“是我啊,我是铃鹤。” “铃鹤……”盘挪表情大变,甚至有些扭曲,他惶恐地咽了一下口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阿笙呢?他在哪里?”铃鹤问道。 盘挪仔细看着铃鹤,有些不解。看样子,铃鹤似乎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 回忆起一百年前,盘挪突然眼神一亮,如释重负。 那个时候铃鹤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啊。 山神祭那天,铃鹤在准备着上台祭礼,盘挪给她端了一碗安神茶,告诉她不用紧张。铃鹤没有看出来父亲的异常,喝下了那碗茶。茶里有盘挪调制的迷药。 铃鹤昏迷后,为了避免在炼化时她会痛苦,盘挪抽掉了她的五感,她就在安静的沉睡中被炼化成金丹。 她不知道后来她的父亲是如何祸害叶笙,如何害了拉伽山所有人。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山神祭那天,她只知道她一直在沉睡,似乎看见了叶笙,但是叶笙离她好远,她一直追逐不到他的身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他,他是妖魔你知道吗?”盘挪一脸悲愤,说:“我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你也看见了,拉伽山的所有人都死了,都是被他害死的,他还扎了纸人来囚困他们的魂魄。你也是一样被他封存了,我一直没有办法把你救出来。” 盘挪说谎脸不红心不跳,侃侃有词,铃鹤听着,神色渐渐僵硬。 “我不相信。”铃鹤虽然不知道一切,可是她是和叶笙相处最久的人,她知道叶笙的心性,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叶笙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没有亲眼看见他嗜血的一面。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盘挪继续给铃鹤洗脑,说:“他身上有魔血,他是魔界的人。” “烛九阴……”铃鹤隐隐感受到盘挪身上的烛九阴之力,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盘挪愣了一下,想起铃鹤对灵力有很敏感的感知力,他转了一下思维,说:“是叶笙啊,他把我变成这样的,我是受害者!” “他图什么呢?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铃鹤觉得心灵受到了冲击,她实在无法相信。 “无上的力量,超越天地的存在,是每个人的追求。”盘挪说完,脸上的表情阴郁起来。 铃鹤心里乱做一团,完全没有注意到盘挪的手开始有了动作。她还在消化盘挪所说的一切,突然觉得背后一麻,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都没有看见,她的父亲是如何的残暴扭曲。 --- --- “当真,你有保证吗?”在律弥说有能力复活铃鹤的时候,叶笙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 “自然。当时出事的时候,南星将铃鹤的魂魄封印,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她的魂魄不消散,后来你苏醒过来,又陆续收集了她其他的魂魄,现在她的魂魄是完整的,用点特殊方法,可以让她重生。”律弥笃定地说道。 “让她重生,不会招致什么不好的后果吧?”薛明川想到展青痕的事,又有叶笙之前的教训,忍不住担忧。 律弥看着薛明川,笑了一下,说:“这种事情,要看具体情况。第一,铃鹤本不该是这个结果,救活她,也算是顺应天道。第二,我本身没有任何罪孽,我用的方法也是正规的。” “那我之前的方法又有什么错?”叶笙说的是一百年前启动往生阵的事。 律弥皱眉,叹气:“你那个时候身体里有魔血,又有杀戮的罪孽,不招致天劫才怪。” 说到这,律弥才想起来,看看叶笙,说:“你的魔血,一直都在啊,我差点忘了。” 叶笙抿着唇,没说话。但是神色落寞。 “会有什么影响吗?”薛明川问道。 律弥摇摇头,“一切都是未知,我也不好判断。” 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刚刚提到魔血的事,叶笙突然间痉挛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捂着心口蜷缩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律弥一把拉住叶笙,看着他。 “铃鹤……”叶笙面色惨白,痛苦不堪,似乎是感应到什么,眼神绝望,艰难地说:“铃鹤……出事了……” “不是吧,这个时候出事?”薛明川有种老天在玩弄他们的感觉,瞬间心态不好了。 律弥和薛明川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叶笙挣扎了一下,突然间把头埋在胸口不动了。 他身上突然间开始爆发出不一样的气息,律弥瞬间警觉,拉着薛明川后退一步,和叶笙远远地隔开距离。 只见叶笙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律弥和薛明川。他面目开始狰狞,眼中布满血丝,眉心间裂开了一道红色的刻痕,丝丝缕缕的魔气正缓缓外溢,继而笼罩了他全身。 “该死,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好好的,魔血怎么说沸腾就沸腾了,我是乌鸦嘴吗?”律弥这个时候简直有种自己的嘴开过光的感觉。 薛明川无奈地看了律弥一眼,心想这个时候还有心说笑,服了他了。 “他不会想杀我们吧?”薛明川看叶笙的眼神杀气腾腾,忍不住背后一凉,问道。 律弥啧了一声,说:“不好说啊,他现在又没有理智,谁知道在他眼里我们是不是敌人。” “我现在体内有金丹,他不会把我当成害死铃鹤的人吧?”薛明川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问道。 薛明川这句话一出,律弥当时就愣住了,喃喃:“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盘挪为什么要让你和展青痕去解开缚仙阵拿取金丹了。”他看着薛明川,说:“你想想,缚仙阵里除了封印着金丹,想必还有烛阴之力。我们拿到金丹,表面上是我们有了强力对抗叶笙,实际上,盘挪摆了我们一道。他一直知道叶笙体内有魔血,一旦叶笙失控,他只会对金丹敏感,到时候,拥有金丹的我们,就是叶笙的头号攻击对象。” 薛明川也瞬间恍然大悟:“盘挪想把自己摘出去,让我们和叶笙火拼,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一来,拥有烛阴之力的他就是最后的赢家。” 律弥点点头,不禁感慨盘挪真的是机关算尽,不折不扣的一只老狐狸。薛明川也是唏嘘万千,原来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和展青痕一开始虽然就有提防盘挪,可是还是被他算计了。 阴谋阳策齐上,心计感情皆到。盘挪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第四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洵三傅晴烟一行人在寻找铃鹤的路上走着,拉伽山的氛围诡异得可怕,似乎万物都感应到即将有天劫降下,周遭一片寂静。 “那里有个人!”傅晴烟一眼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 走近一看,那居然是昏迷的莫燚遥。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黑色捕头服饰,毫无生气地倒在那里。 “莫大哥!”慕然跑过去,扶起他,伸手拍了拍他,发现他气息微弱得可怕。 傅晴烟蹲下查看他的伤势,切住他脉搏的时候,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傅姑娘,莫大哥他怎么了?”慕然焦急地问道。 傅晴烟抬起头看了洵三一眼,神色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洵三看出傅晴烟的为难,蹲下身看了莫燚遥一眼,立刻就感觉到不可思议。 她们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沉默了下去。 “他死了吗?他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慕然一向温和,此刻却忍不住声音都高八度,急切不已。 “他……现在是不死不活。”洵三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叫不死不活?”慕然听到这句话,心里像针刺似的疼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洵三。 洵三看着慕然的眼神,有些不忍,说:“他的血魄没了一半,没有死,可是也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慕然仿佛被定住了,僵硬地扭头看着昏迷的莫燚遥,眼睛瞬间就红了。 “怎么会这样……”慕然把头埋在莫燚遥肩头,话语中带了哭腔,“那个南星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洵三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傅晴烟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地上有一道淡淡的血迹。 “他应该是和盘挪正面交锋了,这里有烛阴的血。”傅晴烟看着地上延伸到远方的血迹,说道。 傅晴烟回头,看向洵三,发现洵三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怎么了?”感受到洵三的奇怪,傅晴烟问道。 洵三收回目光,摇摇头,说:“没什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留下照顾他们两个。我去追盘挪。”傅晴烟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洵三立刻说道。 “不用。他们两个更需要你的照顾。你放心,我自有计较,不会和盘挪硬拼的。”傅晴烟朝洵三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就追着血迹离开。 洵三呆在原地,看着傅晴烟的身影消失,脸色复杂。 她回头看着抱着展青痕哭泣的慕然,觉得特别无力。 她和薛明川一直就在几陌山修行,几乎没怎么单独下过山,就算下山也是有师姐或者师父陪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她们担心。 这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算是这么多年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本来洵三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对于苦修十几载无法聚灵的明川,她已经算是除师姐外比较厉害的弟子了。 可是真的遇事的时候,她才发现什么叫天外有天。她在叶笙的攻击下完全是个菜鸟,自己在这次的事情中似乎什么都没帮上忙。她突然觉得作为几陌山的关门二弟子,师门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洵三蹲下身,拍拍慕然的肩膀,说:“别伤心了。等我们走出拉伽山,我去求我师父,她一定有办法救莫大哥的。” 慕然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着洵三,问:“真的吗?”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无助又可怜。洵三觉得,自己要是再强大一点就好了,这样也能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真的,我骗你干嘛。”洵三抬起纸糊的手,触摸了一下慕然的脸,说:“别哭了,哭起来好丑啊。” 慕然自己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低下头不说话。 洵三看着慕然,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 --- 傅晴烟追着血迹,一路跟到了盘挪的藏身地。可是傅晴烟看见的不是盘挪,而是面容呆滞的占据着薛明川肉身的铃鹤。 铃鹤特别不正常,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透出冷漠的情绪。 傅晴烟冷笑了一声,说:“窃心蛊,盘挪,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虽然盘挪没有现身,但是傅晴烟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周遭都弥漫着一股阴邪。 既然傅晴烟都发话了,盘挪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从角落里现身,阴恻恻地看着傅晴烟。 “几陌山大弟子,久仰大名啊,终于见到你了。” 傅晴烟十分冷静,看了铃鹤一眼,说:“怎么,自己重伤不愈,就拿出女儿来做挡箭牌?” 盘挪深深看了傅晴烟一眼,说道:“她是我生的,我既然给了她命,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为我牺牲。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傅晴烟真的被盘挪的无耻震惊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还真说得出口。”不过傅晴烟叹了口气,说:“可是对我来说,无论我对战的是谁,我都不会手下留情的。我对铃鹤,可没有任何怜惜,只能怪她有你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父亲。” 盘挪脸色变了一下,眼神狠厉起来。的确,所有的人当中,展青痕表面漠然,实则心里特别为人着想,是个很感性的人。薛明川和洵三也是会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唯独傅晴烟,她真的不仅表面冷漠,内心也是十分坚硬。 果断狠决说的就是傅晴烟。她是一行人里最不会被感情左右的人。 或许在外人看来,叶笙或许不一定无辜,可是铃鹤肯定是最可怜,最不能伤害的。但在傅晴烟这里,她是不会讲情面的。 叶笙和铃鹤无辜与否,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扫清一切作恶的源头。既然铃鹤已经是源头的一环,那么不管她是被迫还是怎么,都无所谓。反正,傅晴烟有实力,铲平一切。 “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把铃鹤怎么样了,你的一众队友会怎么看你?”盘挪开始攻心,低声说道。 傅晴烟不为所动,拔出手里的剑,对准了铃鹤,说:“那又怎么样,我在除魔而已,铃鹤活着,知道有你这样的父亲,也会痛苦一辈子,不如,就此解脱,早入轮回。” 傅晴烟是一个能动手绝不多话的人,话音刚落,她的剑已经到了铃鹤心口。 盘挪倒吸了口冷气,命令铃鹤:“进攻,杀了她!” 被控制的铃鹤表情虽然呆滞,但是身手绝对不弱。一个侧身就躲过了傅晴烟的剑。 虽然铃鹤占据着薛明川的肉身,可是傅晴烟完全不受影响,再次回削,将剑卡在了铃鹤肩膀处。 铃鹤迟钝了一下,傅晴烟转动剑锋,将剑身对着铃鹤,注入真气,嘭地一下拍在她的肩膀上。这一下力道极大,铃鹤被震得踉跄几步,差点跪倒在地。 铃鹤很快站稳身形,手心里聚起一股黑气,朝傅晴烟袭去。傅晴烟回手收剑,左手指尖在剑锋上一抹,见血之后急速在剑身上定下血印,挡住了魔气。 傅晴烟的灵力不可估量,铃鹤的黑气瞬间被压制,紫色的光华从傅晴烟的剑身中迸发出来,完全盖住了铃鹤。 绚丽的紫色光华中,铃鹤已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傅晴烟看着属于薛明川的脸,提起沾血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 “啊……”铃鹤尖叫一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晴烟。 傅晴烟在用濯灵术炙烤着铃鹤的魂魄,濯灵术会散掉铃鹤的魂魄,使其永不能重聚。这是很残忍的法术,可是目前来看,是既能保护住薛明川的肉身,又能快速解决掉铃鹤的办法。 盘挪在一旁看着都惊呆了。他简直低估了傅晴烟,他以为傅晴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这么狠决。没想到真的动起手来,简直没有任何的人情味可言。 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傅晴烟已经解决掉铃鹤,安置了薛明川的肉身,朝着盘挪扑了过来。 盘挪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抱头鼠窜。 “乖乖受死吧!”傅晴烟的话犹如死神低喃,在盘挪耳边回旋。 他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已经被傅晴烟一剑透心,愣在原地不能动弹。 “你……”盘挪身体蜷缩着,满脸不甘心地看着傅晴烟,断断续续地说:“我……不会死的,我有烛阴之力……我不会……” 傅晴烟转动了一下手腕,剑在盘挪的体内搅动了一个圈,嗤啦一声,是血肉被搅碎的声音。 “不要有遗言了,我讨厌听别人的遗言。”傅晴烟冷冷说了一句,将剑从盘挪身体里抽了出来。 盘挪倒地抽搐了起来,心口上那个口子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 --- 而被困在烛阴体内的三人,此刻却也面临着危险。 叶笙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满身杀气环绕。律弥把薛明川护在身后,一步步后退。 “没有把握打赢他吗?”薛明川在律弥身后小声问。 律弥摇摇头,说:“如果我不是个游灵的话,收拾叶笙简直小意思,可是我要考虑到展青痕的身体情况,他的身体要是有个万一,他会受到灭顶的伤害。” 薛明川心里隐隐有了计较,说:“那我来保护你,不能让你受伤。” “金丹在你身上,叶笙的主要攻击对象就是你。”律弥是绝对不会让薛明川冒险的。 两人还你来我往的谈论谁保护谁的问题,那边叶笙已经手心祭出一柄长剑,二话不说地朝着两人劈来。 律弥和薛明川都是反应极快的人,同时朝两边跃开,躲开了叶笙的攻击。 叶笙的剑气岿然一击,在雪地上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整个空间为之一震。 薛明川和律弥险些站不稳。 叶笙锁定了薛明川,提着剑就朝她走去,对着她毫不留情又是一剑。 薛明川侧身躲开,反手朝叶笙的手腕袭去,一个手刀斩在叶笙手腕上。薛明川此刻拥有充沛的灵力,那一击力道不小,叶笙痛呼一声,手里的剑松了几分。 薛明川咬准间隙,一把夺下了叶笙的剑。可是叶笙下一刻陡然抬起另一只手,一把卡住薛明川的肩膀,把她牢牢扣住。 叶笙的动作快如鬼魅,薛明川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感觉到肩膀上一痛,想要挣开,却奈何叶笙的手犹如钢爪,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她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这时候律弥从后方袭来,一掌劈在叶笙肩头,叶笙闷哼了一声,没有放开薛明川,身上骤然炸开浓厚的力量,直接震开了律弥的那一掌。 律弥感觉手心有一股霸道的力量袭来,他不得不一个翻身撤开力道,落到一边的时候,他抬起手掌,看到掌心有一团黑气在萦绕。 薛明川本来还在挣扎,叶笙那一股力量直接给了她一个正面暴击,她没有任何防范,猝然被魔气袭中,当即就口吐鲜血,体内气息紊乱,在叶笙手里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叶笙放开薛明川,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伸手朝她的丹田处吐出一道光华。薛明川痛呼一声,一颗明晃晃的金丹从薛明川体内透出,到了叶笙手里。 金丹维系着洵三的肉身,同时也保护着薛明川的魂魄。金丹外溢,薛明川的魂魄也随着金丹被抽离出来。 此时烛九阴体内开始转变成黑夜,吸收着在它体内的所有力量。 洵三的肉身顿时委顿下去,并且开始缓慢出现衰老的迹象。只见她的头发开始渐渐变成白色,皮肤也在急速地失去光泽,一眨眼间,竟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 而薛明川的魂魄也在烛九阴的炼化之下趋近透明,眼看就要彻底变成烛九阴的养料。这时候洵三身上那枚寄存着展青痕魂魄的玉佩乍起幽蓝的光芒,从洵三身上飞起,环绕在薛明川的魂魄周围,散发着微弱的灵力在维护着她最后的形态。 律弥此刻也受到了烛阴之力的吸食,身体里的灵力在渐渐消散。他忍着灵力流逝的剧痛,咬破指尖,快速在空中画了两道符咒,分别护住了薛明川的魂魄和洵三的肉身。 然而刚刚画完符咒,律弥的脖颈出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急速朝着下巴爬上他的脸。 他就像一尊玉象被损坏般,裂痕在脸上延伸,布满了他的半边脸颊。 “啊……”律弥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万千力量在撞击,势要把他碾碎。他倒在地上,捂住裂开的半边脸,痛苦不堪。 就在此刻,烛阴的身体突然有了变化,茫茫雪原开始分崩离析,一道道光芒从破碎的地方溢出。 轰隆一声,烛阴的躯体崩塌,冰雪世界不复存在。 第四十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律弥已经恍惚地快要昏过去,但是危急时刻,不知道烛阴外部被什么力量摧毁,他们被困住的人,全都回到了现世。 他左右张望,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眼前的一袭绿衫。他以为是洵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傅晴烟。 只见她手里的剑沾着血,正看着他。 “你怎么样?”傅晴烟扶起他,让他站好。 律弥摇摇头,这才看见不远处躺着的昏迷的薛明川,以及满头银发的衰老的洵三。 “你们居然在烛阴的肚子里,我差点就误伤了你们。”傅晴烟胆战心惊地说道。 “是你救了我们,我们快要被烛阴消化了。”律弥说着看见了躺在地上一直在爬行的盘挪。 他身下拖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看上去快要死了,可是就是还有一口气。 还有一个躺在地上,也是已经不会动弹,但是全身黑气缭绕的叶笙。 叶笙偏了一下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盘挪。那一刻,就算已经被魔气侵蚀没有理智,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盘挪。 这时候天眼轰隆一声,滚动的雷电蠢蠢欲动,天劫之力在这个时候就要落下。 盘挪不会死去,但是天劫一降,他必定会粉身脆骨,魂飞魄散。 “我们走吧。”傅晴烟看了一眼天幕,对律弥说。 “你不管叶笙吗?”律弥有点不可思议。 傅晴烟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笙也作孽不少,他和盘挪之间的事,就交给这一道天劫来决定。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样——天劫,两个罪孽深重的人。 不同的是,南星会怜悯叶笙,可是傅晴烟不会。 律弥似乎知道傅晴烟所想,并且也默认了她的处理方式。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叶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朝着盘挪走了过去。 盘挪看着叶笙,赶紧加快爬行的速度,但是叶笙还是追到了他,抬起手里的剑,一剑斩下了盘挪的手掌。 盘挪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蜷缩起身体。叶笙的第二剑再次落下,这次对准的是他的脖颈。 咔嚓一声,利刃切断了盘挪的脖子,颈腔里的血飚得老高,盘挪的头滴溜溜滚在一边,但嘴巴依旧一翕一开,模糊不清地说着:“我不会死的……不会死……”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天眼中直射而下,朝着盘挪而去。 “叶笙!”律弥忍不住想冲上前拉出叶笙,可是傅晴烟一把拽住了律弥。 且不说律弥现在没有能力解救叶笙,就算是叶笙能不受天劫,那么他体内的魔血也是很难根除的。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也叶笙接受天劫的淬炼,如果天地仁慈,能淬炼干净魔血,又留他一命的话,皆大欢喜。如若不能,那也无可奈何。 那道光很耀眼,傅晴烟拉着律弥退到安全范围。 然后,轰鸣过后,万籁俱静。 ----- ----- “啊——我的肉身!”洵三瞪着一双画出来的眼睛,看着眼前衰老的自己,纸糊的脸上满是震惊和怨念。 所有的事情结束后,一行人聚集在拉伽山下的村子里,做最后的休整。 傅晴烟止住洵三立马要蹦出的滔滔不绝的话语,说:“赶紧回归你自己的肉身吧。” 洵三从纸扎人的躯体里幻化出来,钻进了自己的肉身中。魂魄终于归位,可是洵三的肉身如今风烛残年,她突然觉得欲哭无泪,二十岁几岁的心却顶着六十岁的容颜。 “看什么看!”洵三一眼就看见慕然在呆呆地看着她,她一股无名火发不出去,只能吼慕然:“慢慢的我会恢复过来的!你不许看!” 洵三的问题其实不大,但是薛明川的魂魄已经回归自己的肉身,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律弥手里拿着那枚玉佩,看着薛明川昏迷的面容没有说话。 展青痕在烛阴肚子里的时候,为了保护薛明川,自己也受到了波及,此刻魂魄在玉佩里沉睡着。 而莫燚遥,此刻也是不死不活的状态。白浪又不知所踪。律弥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裂开的纹路触目惊心,十分可怖,而且一时半会还消散不了。 只有傅晴烟还体面一些,慕然还受的伤少点。 对于叶笙和铃鹤,洵三也询问过傅晴烟和律弥,可是他们两个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什么都不说。 他们俩是生是死,洵三也不得而知。 究竟是瞒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洵三本来挺想好好问问的,可是自己六十岁的身体实在是太容易疲倦了,她力不从心,昏昏欲睡,觉得立刻就想倒头睡去。于是,她就什么也没问出来。 傅晴烟抬起头,便看见天幕中划过一道道白色的痕迹,那是被叶笙吸引而来的无辜之人的魂魄。 叶笙的能力已经失效,所有的人也该回到原本的轨道了。 ----- ----- 从拉伽山回来以后,律弥带着慕然回了梦歌城,处理后来的事宜。而薛明川洵三傅晴烟回了几陌山,莫燚遥因为要接受治疗,就被一同带回了几陌山。 分别的时候洵三向慕然保证,一定会找打治好莫燚遥的方法。 傅晴烟对律弥其实还存有疑惑,她不知道律弥和明川的关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封印在明川的玉佩里。 不过起码她知道律弥没有恶意,并且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于是,玉佩也留给了律弥,毕竟展青痕的魂魄还里面沉睡。 律弥对于有些事情也是看破不说破,他自有处世之道。 梦歌城依旧如昨,原来他们在拉伽山也不过才度过了短短两天时间。外界一切平和,失踪的人也全都回来了,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呆滞不认识人,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大碍。 回到衙门的时候,一众衙门人员围上来询问律弥情况,律弥对衙门里的人不是很了解,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番,就打发慕然去给大家说情况,然后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暂时不见外人。 也不知道慕然有没有发现展青痕已经不是展青痕了,他有些疲惫,也没多说,解释清楚所有人的踪迹后,也回房休息了。 律弥回到书房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帕,里面包着一展青痕已经破损成几截的玉笛。 “暮魂。”律弥看着残破不堪的笛子,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暮魂笛,忘川河畔引灵的神女所持的法器。她从三生石中修炼而来,终日乘舟在忘川河中摆渡万灵,用乐声引亡灵越过三生石,踏上奈何桥。 忘川是魔界的入口之一,律弥一直记得当初自己就是从忘川河畔,乘着引灵神女的船只进入魔界的。 暮魂笛在神女手中可以有安抚亡灵的作用,那是一支灵力浑厚的法器。他只见过神女一面,但是一直记得那支笛子。 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暮魂笛到了展青痕手里呢? 展青痕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律弥叹了口气,把玉笛的碎片在手里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以现有的能力,居然无法复原这支法器。 展青痕只有一半血魄,却没有成为活死人,虽然身体虚弱,可是终究比太多人情况乐观。律弥推测就是有暮魂笛在维护着展青痕。 可是如今暮魂笛已碎,展青痕的魂魄现在一直在玉佩里沉睡,会不会苏醒,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律弥看了一眼系在腰间的玉佩,忍不住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你会醒过来吗?难道以后我们两个要身份互换,你沉睡在玉佩里,我来做展大人吗?” 玉佩静静躺在他手心,没有任何反应。 “展大人?”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律弥有些疑惑,走上去打开房门,看见了端着饭菜的一个女孩。 是夭夭。可是律弥不认识她,有些尴尬地呆在门口,问:“什么事?” 夭夭抬头看了律弥一眼,表情有些绷不住,低声开口:“大人,您的脸……” 律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裂开了,一直无法复原,回到衙门的时候,那些捕快都很自律,没有对律弥的脸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但是夭夭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有些惧怕。 “对不起,吓坏你了吧?”律弥赶紧抬起手捂住半边脸,抱歉地说:“受了点伤,一时半会没法除去这些疤痕。” “没有,没有。”夭夭摇头,说:“您从回来就没有吃东西,我特意给您准备的,您吃一点吧。” “谢谢。”律弥声音温柔,侧开身让夭夭进门。 律弥和展青痕在脾性上还是很契合的,对人温柔,对事细心。夭夭完全没有认出来眼前的大人已经不是一个人。 把饭菜放在桌上之后,夭夭看了律弥一眼,似乎想说话,但是又忍住了。 “怎么了?”律弥一眼就看出了夭夭的犹豫,问道。 夭夭顿了一下,说:“大人,你们离开以后,有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到县衙来找你们,说是有关于挖心命案的线索。” “挖心命案?”律弥懵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说:哦,什么线索?” 夭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戒指,递给律弥。 那是一枚刻着梵文的戒指,古朴沧桑,似乎已经传承了很久,边缘已经磨损得很平滑。 律弥接过,在指尖端详了一番,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律弥对挖心案件不是很了解,这个线索他也没法分析出多少有用信息。他把戒指握在手心,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那天衙门里没什么人,他似乎是专门选好时间来的。把东西交给我就走了。”夭夭说道。 律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能麻烦你帮我把慕然叫过来吗?”律弥说。 夭夭点点头,行了个礼走出去了。 慕然不一会就过来了,朝律弥行礼:“大人,您找我?” “你的腿好些了吗?”律弥问。 慕然嗯了一声,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砸了一下。不严重。” 律弥放心下来,说:“关于挖心命案,之前我们有查出什么吗?” 慕然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突然这么问,但是还是一五一十的说:“没什么线索,之前有个头号嫌疑人,但是薛姑娘和他大战,还受了伤,那个人逃走了。” 律弥沉思了片刻,说:“慕然,其实,你难道没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慕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大人要表达什么,茫然地摇摇头。 律弥笑了一下,说:“我不是展青痕,我只是暂时借了他的肉身。” “啊……”慕然一下子想到在拉伽山的时候莫燚遥的情况,说:“您和莫大哥一样吗?” 虽然不是完全一样,可是的确也是那个意思。律弥犹豫了一下,说:“差不多吧,大同小异。所以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 慕然也不是很惊奇,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之前南星对他可凶了,但是这次的律弥态度和展青痕没什么差别,,慕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您也是神仙吗?”慕然傻傻地问了一句。 律弥笑了一下,慕然说的也挺对,律弥还真的是神仙,如假包换的那种。 他点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衙门里的事我暂时不能处理,我有更要紧的事。现在莫燚遥也不在,你也该独当一面了,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律弥把那枚戒指拿出来,说:“肆州南部的洛湄河畔有个淇渊谷,里面有位隐世高人是专门鉴定宝物的,你把这枚戒指带去给他看一下,让他查查戒指的来历。” 慕然接过戒指,问:“大人你要去处理什么事情?” “我要去帝都。”律弥低声道。 “您要回去?”慕然有些惊慌,说:“您要离开梦歌城了?” “不不,只是回去找一个人,让我帮我修复一件东西,我自己没办法修复。事情办完了我会尽快回来的。”律弥解释道。 慕然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您觉得我们一帮人很没用,您要回去了呢。” 律弥被慕然逗笑了,说“怎么会呢,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很招人喜欢。” 慕然被肯定,有些愕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律弥拿出一只银色的手镯,放在慕然手心,说:“这是明月环,你带着它,我能一直知道你的行踪,必要时候,这只手镯能保护你。南星之前不是给了你一道伏魔索吗,那也是有灵力的法器,虽然你不一定会用,但是有灵的法宝都是会护主的。” 慕然有些受宠若惊,接二连三地收到仙家法宝,他真的很意外,也很感动。 “我知道了,所有的东西我都会好好保管的,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也会好好完成的。” 第四十二章 吹梦到西洲 帝都,繁华如梦,柳絮如烟。 律弥带着半个白玉面具,一身素色衣衫,脚下环绕着丝丝流云,没多久就从肆州来到了帝都上空。 帝都是全国的经济命脉中心,位于洛水之北,境内山川纵横,又据黄河之险,因此得“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之名。 自从五百年前设立皇家穹天司以来,帝都修仙门派络绎不绝地成立,苦修数十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被选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官月令。 律弥对于展青痕的经历了解的不多,大概只知道他曾经是帝都皇家穹天司的月令,后来被贬谪,逐出了帝都。 圣上念展青痕曾经有功,没有让他走得太难看,给了他一个梦歌城县令的位置,保全了他的颜面。 律弥这次回来,一方面是想查查展青痕的身世,一方面也是要找帝都中赫赫盛名的通晓奇能巧计的辩机门。 传闻中辩机门中每一代都会有鲁班转世的能人,精通一切机关之术,可以拆卸和修复任何宝物兵器。江湖人称,天机公子。 展青痕的玉笛已经损坏,律弥没有办法复原,只能到辩机门中拜托传说中的神人帮忙。 他踏云在帝都上空回旋了一圈,看到了一座玲玲宝塔矗立在西方,与玲珑宝塔遥遥相对的就是穹天司的落星楼。两座宏伟的建筑皆出自辩机门之手,辩机门虽然不属于朝廷管辖,但是已经是皇家御用的巧匠之师。 律弥缓缓落在玲珑宝塔的檐角上,宝塔的六角上都挂着精致的铜铃,风一吹就发出幽幽的声音,悦耳动听。 “大胆贼子,竟敢涉足禁地!”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穿过微风,落入律弥耳朵里。 律弥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透过宝塔的菱花小窗,一个女子站在那里,穿着碧色衣衫,长发如墨,柔顺地垂在身后。 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眉眼如画,气质如兰,说着推开了那扇轩窗,一脸狠色:“何方竖子,罔顾……” 律弥听到禁地二字才知道不能呆在这里,当即有些抱歉。 他正想和女子道歉,却听到女子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怆声喊道:“子若哥哥……” “子若?”律弥看着女子瞬间由冷锐转变成凄然的表情,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子本来清冽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柔情如水,几欲泛光。 “你回来了,你回来找我了。我终于等到你了。”女子说着竟痴痴落下泪来,手扶住窗柩,手指暗暗用劲,极力在忍住情绪。 看女子的情绪,律弥已经猜出了几分两人之间的关系。展青痕是皇城中最俊朗清绝的少年,势必有不少女子倾心相待。 眼前泫然泪下的女子,想必就是展青痕曾经许诺过的人。 律弥只能猜个大概,但是他毕竟不是展青痕,无法回应女子的情感。他颇为尴尬地从檐角上走下,越过窗户落入了宝塔内。 他回身看着女子,一脸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若哥哥。”女子梨花带雨地看着律弥,可以看得出来她很难过,但还是极其隐忍,抬起衣袖遮住流泪的脸,低声道:“我失礼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回来,我,太激动了。” 女子举手投足都是闺中小姐的周全礼数,想必是皇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 律弥忍不住对着女子恭敬地作揖,道:“冒犯小姐,实属不该。” 女子有些惊诧,说:“子若哥哥,你何故如此生疏,你我是有婚约在身,我是你未来的妻子,何谈冒犯。” 律弥呆滞了片刻,突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未婚妻! 合着展青痕在帝都居然有一位没过门的妻子! 律弥觉得好像被雷劈了一下,头有点晕。 “其实……”律弥犹豫着开口,可是那句“我只是回来找辩机门的圣手天机公子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哎呀……”律弥憋了一下,不争气地拍了自己的头一巴掌,放弃抵抗,说:“你还好吧,我,来辩机门有点事。” “没有你的日子,怎么会好。”女子眉眼染上哀愁,有说不完的幽怨。 律弥心里实在有些触动,娉婷女子,柔媚温婉,本就是太多男子都无法忽视的。更何况目前来看,很有可能在展青痕荣光万丈的时候,两人应该是定下婚约。 展青痕对女子是何种心境律弥不得而知,但是女子对展青痕应该是情根深种,不离不弃。 就算如今展青痕已经是个被贬谪的七品县令,可是女子还依旧记着那一纸婚约。 深情岂可辜。律弥突然觉得,最好是展青痕对女子也一样,不然,那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律弥兀自沉思,女子看着他,轻声问:“子若哥哥,你来辩机门有什么事?” 律弥不太好意思看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的法器坏了,来找天机公子,拜托他为我修复。” 女子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道:“我就是天机公子。” 律弥:“……”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律弥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 ----- 展寂十六岁成为少月令,就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劫难,那也是他人生中直至现在也无法走出的劫难。九里明的死一度让展寂行尸走肉,食不知味。 大概用了两年的时间,展寂才灭顶的悲痛中缓过神来。他一直在寻找复活九里明的办法,办法也不是没有,可是展寂修为有限,有些办法也是望洋兴叹。 可能也是因为拼命提高修为的缘故,展寂已经是整个帝都除孤烟外的最强者。 那时候徵元将军府的大小姐宁寒迦身染恶疾,御医束手无策。 药石无灵,已经放治疗的时候,宁大小姐唯一的愿望就是见展寂一面,和他说说话。 那个时候的展寂是天之骄子,云端的明月。是无数帝都深闺女子的梦中情人。 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能走得安详,徵元将军宁风悔亲身到落星楼找到展寂。 展寂平日里挺漠然的,这种事情他是不会理的,可是对方毕竟是朝中重臣,镇守皇城的大将军。已经躬身来此,展寂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 那时的展寂十八岁,眉眼带刀,神情中也净是年少的鲜衣怒马。宁寒迦十六岁,如花年华,红颜美眷。 宁寒迦曾远远地看过展寂在祭天时的身姿,那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抹朱砂。 本以为两人的惊鸿一面之后,便是红颜易逝的悲凉。没想到展寂在与宁大小姐短短的一个时辰相处中,查出了她的病因。 大将军青年时征战边关,杀敌无数,自身难免有血腥之气。宁大小姐养在深闺,这种血腥之气对她来说无异于慢性毒药,时间一久,她的身体便开始出现了不适的症状。 不过,不管大将军自身有多少杀戮,也断断不会让宁大小姐致死。 本来宁寒迦只要求和展寂谈几句话,可是展寂在看到宁寒迦的时候就觉察到不对劲,故而延迟了相处的时间。 平日里淡漠少语的他连续问了宁寒迦很多问题,最后离开徵元府的时候,展寂给了宁风悔一道符咒,让他贴在后院的池塘假山石上,今晚就会见结果。 展寂没有累述太多,宁风悔自然也是不会怀疑展寂的为人,当即照做。 后来是事便成为了帝都中的一段瑰丽传奇——当天晚上,徵元将军府后院的池塘大放异彩,仿若开启了一个异世界。一条硕大的彩色鲤鱼从池塘里缓缓升起,在绚丽的光华中漂浮在半空。 原来这小小一方池塘,竟是下接洛水分支,一条鲤鱼仙从洛水中修炼得道,却误入了将军府后院的池塘,被有心之人设了禁术封印在此。鲤鱼仙的命数与宁家相斥,因此无限扩大了宁风悔身上的杀戮之气,甚至抑制了宁寒迦的生气,才会招致宁寒迦被邪气所侵蚀,病入膏肓。 这是一个十分精细的手段,常人很难发现其中的弯弯绕绕,想必布下如此连环计谋的人,也是个道行不浅的修仙之人。 帝都看似风平浪静,大家一心追求修习之道,实则暗流涌动,朝野之中大有雇佣修仙门客打击对手的情况。 只是毕竟皇城脚下,天子当镇,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只是暗里搞搞小动作,像徵元将军府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发生。 毕竟,有穹天司的存在,有些事情,无论做的再精细,还是会被月令逮到蛛丝马迹。 这是涉及到朝臣斗争,政权之事,展寂没有明说,就是给暗地里给徵元将军府下绊子的人一个警醒。毕竟要搞倒武将的,用心一想就知道是哪几个。 这件事若被披露在明面上来,党政之事会拂了圣颜,修仙者忤逆天道又会让帝都民众人心惶惶。 反正这件事最好就是悄然盖过,大家只要知道宁大小姐已经病愈,病因是一只修炼的鲤鱼仙作祟就行了。 展寂的那道符,能解除鲤鱼仙的禁锢,同时也能助鲤鱼仙飞升成功。鲤鱼仙已经有了足够的仙缘,只是差一个飞升的机会,他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没有罪过。 展寂便成全了他,助他一臂之力。 那晚帝都所有人都看见了五彩的鲤鱼化为一条巨龙冲入云霄的景象。大家对这件事谈论不休,流传为一段佳话。 后来圣上更是为展寂和宁寒迦赐婚,欲促成神仙眷侣。 展家虽然有展寂作为神官月令光耀门楣,让展家在帝都风光无限,但是始终是游离在朝野之外的家族。如今与将军府联姻,那便是坐实了皇家贵胄的身份。 这既是将军府对展寂救人的答谢,也是圣上认定展家的证明。 展寂对此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从他被选为月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必定会成为两家政治的牺牲品。 他享受着月令这个身份带给他的荣耀,同时也要为此牺牲婚姻。 反正他总归是要娶一位官家小姐为妻的,她们必定温婉端庄,体贴娴静,无论是谁,都是最出色的红颜美眷。本来可能是毫不相识色官家小姐嫁给他,此刻那个与他有婚约的人既然是见过面,岂不是更好。 所以圣旨送到落星楼的时候,展寂还是很平静的。他没有喜悦,也不抵触,娶妻对他来说就是必须完成的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的展寂,心是空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悸动,什么是喜欢。他只知道,他不讨厌,就能接受。 本来圣上定的婚期是第二年春天,可是入冬的时候展寂就和孤烟闭关修炼了,时间可能长达一两年,婚期便被延迟了。 就这样,从赐婚到展寂闭关结束,匆匆就过了三年。展寂二十一岁,宁寒迦也已经十九岁。 本以为婚礼可以如期举行,可是在开春的祭祀大典上,展寂招致了天雷,险些伤了圣上。 除了孤烟,没人知道展寂为什么突然这样,大家在猜测,他是不是有异心,是不是天在惩罚他。 其实是因为他在闭关出来之后,逆转天道,复活了九里明,那是天劫在警告展寂。他已经失去了作为神官的资格,而也因为他献祭了自己,慢慢会油尽灯枯。 因为这次失误,婚期便被无限延后。展寂被罚在落星楼中思过一年,不得参与任何祭祀活动,不得擅自踏出穹天司。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们明明在一方城池中,却像隔着天阙鸿沟。”玲珑宝塔外的檐角上,风铃在缓缓摇曳,奏出一声声悦耳的节奏。 律弥坐在宁寒迦身边,看着宝塔外的渺渺云烟,听她讲述着曾经两人的过往。 宁寒迦只是客观陈述了两人相识到有婚约的过程,其中关于她苦苦的等待,她只字未言语。 在帝都,官宦之家的小姐,十六岁就会被赐婚,与素未相识的另一位公子结为夫妇。像宁寒迦这样十六岁被赐婚,却一直等到十九岁都没有完婚,她这样的身份,必定在等待过程中受了很多非议。 更别说后来展青痕直接被贬谪,逐出帝都。宁寒迦的身份,那一纸婚约她若想悔,圣上必定会为她物色更好的夫家。 可是宁寒迦从来没想过悔婚,她是展寂的妻子,就算还未完婚,可是她的一颗心,已经许给了展寂,又如何能再容得下其他人。 律弥听完宁寒迦所言,只觉得她是一个很伟大的女子。都说深闺小姐娇弱无比,命运随波逐流。可是宁寒迦有那一腔孤勇,这么多年来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着实让律弥佩服。 ——展寂啊展寂,在你的心里,这个女孩,是个怎样的存在呢? 第四十三章 春色岂知心 “你怎么会成了辩机门的天机公子呢?你父亲居然会让你离开徵元府,难道,是因为和我婚约的事?”律弥忍不住问道。 宁寒迦摇摇头,说:“父亲他很欣赏你,他也尊重我的心意,我要等你,他也就为我回绝了所有的后来求亲者。包括来辩机门,也是得到父亲支持的。我想改变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我希望我能有能力,能够帮助我爱的人。” 律弥感慨不已,不禁对宁寒迦敬佩了几分。 “你很勇敢。但是……”律弥十分犹豫,但是还是明确地说道:“这个婚约是对你的压迫,我已经被贬谪,再也不是那个荣光万丈的展寂。我并不值得你这样。” 宁寒迦面对律弥的委婉拒绝,居然一点也不意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如果你回来,一定会说这样的话,一定会说我们身份悬殊。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吗?现在我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感情这种事本就极其没有道理可言,更别说,两人之间还有一纸婚约,一段砥砺的时光。 律弥也不知道怎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拒绝宁寒迦,他毕竟无法知晓展青痕的心意。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律弥总是会想起薛明川…… 拉伽山一役,律弥其实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东西。反正不管是不是他多想,展青痕和薛明川之间必定有一些羁绊。 虽然当事人从来不愿表露,但是律弥作为局外人,看得还是蛮清楚的。 他一个外人掺和进这段关系里真的挺尴尬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何种态度对宁寒迦才算妥帖。 他现在只希望,展青痕赶紧恢复过来,他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算了算了,还是正事要紧。律弥摇摇头,把这些思虑甩在脑后,看着宁寒迦,说:“你知道暮魂笛吧?” 宁寒迦点点头,那是展寂的法器,她自然知道。 律弥把碎成几截的笛子拿出来,摊在宁寒迦眼前,说:“碎得太彻底了,我自己没办法复原,只能依仗辩机门的技术了。” 宁寒迦仔细看了一下,为难地皱起了眉头,问:“怎么碎的?” 律弥叹气,说:“天雷。” 宁寒迦表情顿时沉重起来,似乎是想到什么,她低声道:“难道你一直在遭反噬吗?” 律弥也不知道展青痕遭反噬的具体缘由,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说:“是一些外力因素。” 看得出来他并不愿多说,宁寒迦便不再多问。 “能修复吗?”律弥问。 宁寒迦把碎片接过来,说:“会有点难度,不过我尽力。” 律弥点点头,说:“谢谢你。” ------ ------ 峰峦叠翠,云雾渺然。上出云岫,下接蔚然。几陌山在万丈霞光下神秘幽静。 六角飞檐在层林中犹抱琵琶半遮面,高轩亭台在错落有致的地势上星罗棋布,绿衣飘飘的弟子仗剑穿行其间。 洵三坐在水榭里,拿着一盆兰花摆弄。 “二师叔。”一行人匆匆经过水榭,赶往每日练功的场所言归堂。他们是今年刚进门的弟子,全都拜在傅晴烟门下。洵三的辈分因此由二师姐瞬间变成了二师叔。 本来她挺享受被小弟子膜拜的,可是现如今她还是白发苍苍的模样,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至少也得一段时间。在被人喊“师叔”的时候,她总是觉得隐隐心痛。 这是在变相提醒她,她是个六十老妪。 “快去练功吧。”洵三摆摆手,十分心累。 青春飞扬的弟子远走,洵三忍不住拉起自己苍白的发尾,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候傅晴烟从典籍阁走了出来,洵三看见她,立刻挥手喊道:“师姐!师姐!” 傅晴烟看到洵三,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走了过去。 “不是让你去暗香阁好好休息吗?你现在可不是年少了。”傅晴烟说道。 洵三努嘴,说:“还真把我当六十岁了,我哪里能安心休息啊。怎么样,查到方法了吗?” 傅晴烟叹了口气,说:“明川和莫捕头的情况,恐怕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我查了古籍,找到一个能复原他们的办法。” 洵三点点头,说:“嗯,你说。” “潜龙林的流云谷里有位白头仙翁,他有件法宝封魂灯,可以很大程度上修复人的魂魄,明川和莫捕头,可以借助封魂灯,恢复过来。”傅晴烟说道。 “哇,封魂灯,那么,展大人也可以用它来修复残破的血脉了?”洵三有些意外,说道。 傅晴烟摇头,说:“不知道,封魂灯也是分情况的,也许有的人管用,有的人没效果呢?你想想,封魂灯这个传说一直都有,如果真的对展大人有用,他怎么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个办法呢?他可是帝都的月令,要什么东西,还能得不到吗?” “也对。”洵三幡然醒悟,说:“听他的情况挺特别的,好像是被反噬,基本只能是等死了。” “那我的情况呢?”洵三接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快点恢复啊,我这样很不方便啊。” 傅晴烟笑笑,说:“如果有月眠环的话,你一天之内就能恢复过来。” “什么啊。”洵三忍不住抱怨,说:“月眠环,谁都没见过,没准是谁瞎编出来的,你还真信啊。” “有些时候,消息不可能空穴来风,没人见过,不代表它不存在啊。”傅晴烟说道。 洵三反正对月眠环没抱什么期待,忍不住哼了一声,说:“我看,我干脆在几陌山养老好了。师父也真会选时间去云游,她一走,什么事都发生了。” “或许,这是对我们的试炼呢?我们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师父的庇护下,我们总得成长。”傅晴烟说道。 洵三有些唏嘘,说:“我还是怀念以前的日子,无忧无虑,多好。” “好了,这也没有办法,我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前往潜龙林。”傅晴烟拍拍洵三,说:“你呢,就好好待在几陌山,不要乱跑。” “带我一起去吧,我待在几陌山,怎么能安心啊。”洵三抱住傅晴烟的胳膊,说:“你忍心扔下我吗?” “你确定?”傅晴烟认真地看着洵三,说:“你这幅躯体,能坚持吗?” “怎么不能!”洵三挺起胸膛,样子十分滑稽,说:“我永远年轻!” 傅晴烟忍不住笑出声,说:“行,永远年轻的洵三姑娘,哦不,是洵三婆婆。” “什么!不许喊我婆婆!” ---- ---- 这边几陌山的人开始收拾前往潜龙林的时候,那边慕然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洛湄河畔。 洛湄河弯弯绕绕,贯彻半个肆州。河畔多崇山峻岭,密林繁茂,毒瘴丛生。淇渊谷就在原始森林中的某处,极其难寻。 传说淇渊谷的主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秘高人,无人知其是男是女。找祂全凭运气。 慕然牵着马,顺着河畔走了一天,毫无所获。 傍晚时分,慕然挨着一棵大树坐下,拿出干粮充饥。 刚咬了一口,他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紫衣女子涉水而来,呆呆站在岸边,似乎在沉思。 慕然放下干粮,屏息看着女子。 她虽然背对着慕然,可是她全身上下散发着颓废的气息,站了一会儿,突然毫不犹豫地朝着河中心走去。 河水渐渐淹过她的腰部,但是她没有丝毫迟钝,依旧继续前进! 不好,她要寻短见! 慕然脑子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把扔下干粮,朝着河边冲过去。 “姑娘!不要想不开啊!”慕然边跑边挥舞着手臂大喊,想引起女子的注意。 可是女子似乎听不见,继续往水里走去。 等慕然跑到河边,女子已经被水淹没得只剩一个头。慕然二话不说,一头扎进水里,急速朝女子游去。 在女子即将被淹没的时候,慕然一把抓住她,用手臂卡住她,一步步把她从水里拉了起来。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救起女子,可是她就这样坐在岸边,毫无表情,像个假人。 “姑娘?”慕然以为她是被吓傻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 没反应。反正不论慕然怎么喊,她就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有什么想不开啊,人生还是很美好的,犯不着寻死啊,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慕然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 但是就算慕然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女子还是毫无反应。 慕然伸手在她鼻子前探了一下,也在正常呼吸,没有断气,可就是如同活死人。 “这可怎么办呢?”慕然苦恼地抓抓头。他不是像展大人一样的神人,遇到这种事情,他也分析不出来原因。 就在他苦恼的时候,他手上的明月环突然开始隐隐发光。他吓了一跳,看着明月环不知所措。 离开梦歌城的时候,展大人没有说过明月环的具体用途,只是告诉他,危及时刻能保护他。 此刻明月环有异样,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啊……”明月环持续发光之后,呆滞的女子突然有了反应,惊叫一声浑身发抖,喊道:“好冷啊!” 慕然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蒙圈地看着她。 女子站起来踢踢脚,伸伸手,这才看见了慕然。 她看了一眼河水,又看看慕然,问道:“是你救了我?” 慕然愣愣地点点头,说:“你没事了?” “哇!”女子赶紧把慕然拉起来,说:“好险啊,我刚才入定,自己没有意识,差点就自己把自己淹死了!” 入定?入定不应该是好好地坐着吗?怎么会到处乱跑,还跑到河里? 真是疑惑的行为啊。 虽然心里这么质疑,不过慕然也不傻,没有说出来,而是放心地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女子笑了一下,甩甩袖子上的水,说:“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有很多毒虫猛兽的,特别到了夜里,会有成群的狼出没。” 慕然脸色一变,说:“我,是来找淇渊谷的高人鉴定宝物的。” 女子挑了一下眉,问:“鉴定宝物?你一个凡人也敢跑过来,胆子挺大啊。” 说着女子看了一眼慕然手上的明月环,目光略带思索,说:“你,是律弥的朋友?” “律弥?谁是律弥?”慕然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女子皱眉,打量了一番慕然,说:“你不认识律弥,那你手上的明月环是怎么来的?” “这是展大人给我的。他让我来这里找一位前辈。”慕然老实地说道。 女子思索了片刻,勾起嘴角,说:“我叫鳕魄,你呢?” “慕然。” 鳕魄点点头,说:“你要鉴定什么宝物?我看看呗,我对这方面还是挺有研究的。” 慕然根本没想太多,就觉得是遇到好人了,单纯地就拿出了那枚戒指,递给鳕魄。 鳕魄把戒指看了一下,表情有些奇怪,问:“你从哪里得到这枚戒指的?” “一个神秘人送到衙门的。”慕然说道。 鳕魄把戒指戴在手指上,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然后睁开看着慕然,说:“魔君手下有两名大将,一个是蛟龙之身,叫泯寂;一个是蜥蜴之身,叫光涧,这枚戒指,是魔君赐给光涧的,用来约束光涧。因为光涧魔性很烈,经常不受魔君管教,私自到人界吸食凡人精魄。” “魔界的妖怪?”慕然脸色凝重,接过那枚戒指,喃喃:“真的是妖怪作祟啊。” 慕然反射弧十分的长,他还没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这枚戒指的来历。站在她眼前的鳕魄轻而易举说出了这些,慕然居然还很淡定。 鳕魄拥有半个仙籍,已经在淇渊谷待了差不多一千年,她天性好动,经常在洛湄河流域走动。喜欢融入人界的生活,收集了不少宝贝,同时也练就了感应宝物来历的本领。 慕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傻乎乎,但是俗话说得好,傻人有傻福。居然让他误打误撞救了鳕魄,不过他这个傻样,也没认出来鳕魄就是他要找的人。 不过鳕魄已经为他解答了疑惑,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鳕魄,愣愣地说:“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是……” “嘘……”鳕魄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 慕然笑了一下,听话地不说话了。 “为了答谢你,我给你一个东西。”鳕魄说着,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碧玉环,说:“辟邪的,会一直保护你。拿着吧。” 还是那句话,傻人有傻福。 第四十四章 所思在远道 “如果你要赶夜路回去的话,记住经过北阴城的时候要小心。不管在那里有任何人和你讲话,都不要理,埋头赶路。切记切记!” 从洛湄河畔出来的时候,鳕魄给了慕然忠告,让他注意北阴城。 肆州的南部和东部之间隔着巨大的天阙,可谓是“地崩山摧壮士死,天梯石栈相勾连”,古而有之的只有一条栈道,也不知矗立了多少岁月,摇摇欲坠。走水路的话倒是可以蜿蜒顺着洛湄流域穿梭于两部之间。 慕然来的时候走的就是水路,但是回去毕竟已经入夜,水路已经没有摆渡人,只能骑马走那条栈道。 而传说中的北阴城,就在天阙中的某个地方。那里天险孤绝,飞鸟难掠。也不知道古人是如何将城池修建出来的。 所有当地一直有个传说,北阴城是冥界入口,当年死去的修建天梯石栈的工匠残魂一直游荡在北阴城里。 到了夜里整个天阙就阴森可怖,寒鸦凄厉,山风呜咽,听夜里赶路的商队说,那里一直漂浮着白色的影子,经常会传出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有的时候天光大亮,还是能看见苍翠的古树中露出的亭台楼阁。北阴城对于世人来说,是一个又恐惧但是又好奇的所在。 当然也有人进去探索过,但是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慕然对北阴城的事一知半解,他人本就呆,也谈不上害怕。只是心里放心不下梦歌城那边,连夜也要赶紧把消息带回去。 毕竟是魔界的人作祟,万一又有无辜的人受害怎么办。 心里一直有个信念,所以骑马踏上栈道的时候,慕然安全没注意到周边阴森的恐怖气息。 胯下的马似乎感应到什么,走了一半就开始原地踏步,嘶吼不已。 “不怕不怕。”慕然伸手拍拍马的脖颈,抚顺它的鬃毛。夜色里慕然手上的明月环微微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马在慕然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小步往前走。 “呱——”栈道边的树木上栖息着好多乌鸦,慕然一来,就惊动了它们,聒噪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四散飞旋。 慕然看了一眼周边,想起鳕魄和他说过的话,他咬着牙,拽起缰绳,打算策马奔驰。快点离开这里。 “慕然……”突然间,不知道哪里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似乎在慕然耳边,但是又似乎在远方。 慕然自然是听见了,可是他屏息不语,坚定地策马向前。 “慕然……”就在慕然扬鞭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犹如鬼魅般飘忽。 慕然被吓得不轻,扯着缰绳止住马的步子,倒退了好几步。 那个人影缓缓抬起头,看着慕然。 树皮一样的肌肤,白发苍苍,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幽暗惊悚。 慕然呆愣了片刻,突然表情变得茫然。 “洵三……”他低低喊了一声。 ------- ------- 潜龙林离梦歌城不远,御剑飞行也就半天路程,不过薛明川和莫燚遥昏迷,洵三又心有余力不足,傅晴烟自然只能雇了马车,她自己驾车,洵三在车厢里守着两人。 紧赶慢赶,一行人月上柳梢头才赶到潜龙林,然后又陷入了寻找流云谷的困窘。 世人都传说,白头仙翁是个神经病,脾性古怪,平生最爱就是捉弄别人。要不是他的老窝实在太难找,估计早就被人集体手撕成渣了。 白头仙翁的流云谷入口介乎“有与无之间,黑与白之界”。世人流传,破开这两句话之间的秘密,就能找到流云谷。 洵三一路上就在研究这个问题,傅晴烟把马车缓缓驶进密林中,天上挂着下玄月,在漆黑的天幕中像一只半阖的阴郁之眼。 密林里有无端的唰唰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 “师姐。”洵三从车厢里探出头,靠在门框上。 “破解了?”傅晴烟扬手拉住缰绳,停住马车,回头看着洵三。 “连猜带蒙,不知道对不对。”洵三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说:“有与无之间,估计是指须弥空间,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本就是你认为存在就存在,认为不存在就虚无。黑与白之界,那就是八卦阵中心了。” “你的意思是……”傅晴烟想了一下,说:“流云谷入口,在须弥间里,而须弥间,藏在八卦阵中心?” “聪明!不愧是师姐,一点就通!”洵三拍拍手,说:“问题就是,八卦阵在哪里。” 傅晴烟跳下马车,仔细留意树林周围。洵三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些树的走向……”傅晴烟很快察觉出来这片树林的蹊跷。 她看了洵三一眼,祭出佩剑踏在脚尖,御风而上,凌空停在树林上空。 从傅晴烟的视角来看,整片树林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潜龙林只有两种树木,一边树叶碧绿,另一边树叶深绿,交汇处就是八卦阵的中心。 “找到了。”傅晴烟轻笑一声,驱使着脚下的佩剑,靠近了那个中心。 傅晴烟双手结印,催动佩剑,脚下的佩剑当即化为一道闪电冲了出去,刺向那个中心。 一声轰鸣之后,中心处炸开一阵耀眼的光华,一座中等山脉在夜色中显露出来,山脉之间有一座宏伟的石坊,上面写着巨大的“流云谷”三个字。 洵三是亲眼看着那座石坊出现在树林中的,忍不住感慨:难怪很多人在潜龙林一头雾水找不到入口,白头仙翁的须弥间也是有灵力测试的,低阶灵力者就算找到了八卦阵中心,也触发不了须弥间。 “老滑头。”洵三低低抱怨了一句。 “走吧!”傅晴烟轻飘飘地落地,走过去牵起缰绳,在前面引路。 洵三回头看了一眼在车厢里沉睡的两人,眼神颇为复杂。 希望这次一切都顺利。 进入那道石坊,入眼便是分布在路两边璀璨夺目的琉璃盏,远处阁楼灯火通明,熠熠生辉,无一不在显示流云谷的奢侈和华丽。 洵三可讨厌这种暴发户嘴脸了,坐在马车里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闪瞎了。 很明显,白头仙翁知道他们会来流云谷,排面做的简直不要太足。不知道是他生来喜欢炫耀,还是只是谷中刚办过什么大喜之事。 走到一半的时候,渺渺之音突然响起,两行白衣飘飘的宫装侍女提着裴翠盏顺着道路迎了出来,带头的两个手里提着花篮,边走边撒花。 傅晴烟笑了一下,没说话。 洵三坐在马车门口横轩上,看着眼前的景象,脱口而出:“哇,简直太让人难受了!” 曲子结束之后,侍女恭敬地站好,撒花的也不撒了,高声道:“恭请白头仙翁!” 洵三和傅晴烟对视一眼,本以为这阵仗是迎接她们的,没想到是为了烘托白头仙翁出场。 真是自恋! 洵三忍不住腹诽。 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鹿驮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走了出来。男子手里拿着一把羽扇,明明是乍暖还寒时候,春意料峭之间,他还在那煞有介事地摇着扇子。 洵三看见他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词:骚包。 “不知两位几陌山女仙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白头仙翁懒洋洋地说了一句,然后用扇子掩嘴轻笑,朝着洵三和傅晴烟抛媚眼。 虽然名是白头仙翁,可是他本人和这个名字一点不搭衬。本来洵三以为他会是福如东海里的那种寿星,顶个秃瓢,胡子飞扬的老爷子。 但是眼前的他,年轻,面容姣好,甚至有些妖孽,怎么看怎么和仙翁对不上号。 “您太客气了!”洵三皮笑肉不笑地回绝了他的媚眼,敷衍地说了一句。 傅晴烟没什么反应,礼节周到地对着白头仙翁抱拳作揖,说:“叨扰仙翁清净,实属抱歉。” “不用喊我仙翁,叫我白术就好。”白术拍拍身下的白鹿,说:“两位,请随我来。车里的客人就交给我的婢女就好。” 白术虽然臭名在外,可是从没人质疑过他的本事,因此傅晴烟和洵三还是挺放心的。 侍女去安顿薛明川和莫燚遥,傅晴烟和洵三就跟着白术进了阁楼。 阁楼里到处摆放着耀眼的摆件,或翠玉,或金银,简直晃瞎人眼。 品味堪忧啊!洵三撇嘴看着一切,心想,要是他在人界生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老财主。 入座之后,白术喝着酒,笑吟吟地看着洵三和傅晴烟,说:“我与令师寂介真人,也算半个朋友,两位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在下心喜悦之。” 洵三笑笑不说话,傅晴烟说道:“不瞒白前辈,今日我和师妹到此,是为了借封魂灯一用,救助我的朋友。” “我知道。”白术摇摇手里的羽扇,说:“我白日里卜过一卦,已经知道会有贵客到。这急人所急,乃是我白某一大良德。两位女仙姐姐有求于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这话说的好听至极,傅晴烟不置可否。洵三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他真的有如此端正的品行,外界对于他的传言怎会是那么恶名昭着。 “真是多谢前辈了。”傅晴烟对着白术颔首,以示感谢。 “不过……”白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还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回报的。” 傅晴烟自然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和洵三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白术,说:“请前辈赐教,我和师妹,定当竭力。” “也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在下一直是孤家寡人……晚景凄凉。”白术看着傅晴烟和洵三,微微笑了一下。 洵三白眼快要翻上天了——孤家寡人!刚才那些白衣飘飘的侍女难道是鬼吗?晚景凄凉!眼前这些晃瞎人眼的宝玉难道是石头? 不过只是心里抱怨一下,洵三自然是不会说出口,静静地听着白术的下文。 “我只要求,你们其中一人,嫁给我。”白术说道。 “……”傅晴烟和洵三同时愣住,说不出话来。 这个要求,还真是“不无理”啊! 洵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差一点掀翻眼前的桌子,好在傅晴烟一把按住洵三的手,看着白术,恭声道:“前辈,我们的婚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这些,都得请示家师。” “那简单啊,我和你们师父是挚友,我流云谷也算家大业大,你们无论是谁嫁过来,都是可以衣食无忧的。”白术把扇子摇得很欢,笑嘻嘻地说。 好一个挚友啊,现在又变挚友了。还家大业大,几陌山也不是什么野狐禅,还能贪图你那锦衣玉食不成!洵三在心里忍不住怨念至极,但是碍于自己有求于人,生生憋住了没说一个字。 “前辈,此事,有些不妥吧。”傅晴烟尽量保持着平静,说道:“婚姻一事,岂可用来作为交易砝码。” 白术懒懒地靠在椅子里,说:“唉,我一生不求别的,就求觅一佳人,终身相伴,既然两位没有这个意愿,我也不好请求,那就请自便吧。” 说完,白术起身就怡然自得地往外走。 傅晴烟站起身去挽留白术,不过白术一点不犹豫,错开傅晴烟,道:“我要休息了,还请女仙姐姐不要打扰哦。” 傅晴烟不好纠缠,只能放任白术离去。 洵三一脚踢翻了桌子,咋咋呼呼地说:“个老混球!我还以为他真的有那么好心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们!美不死他,还嫁给他,做梦吧!老色鬼!” 傅晴烟有些无奈地回头看着洵三,摇摇头,说:“外界说他脾气古怪,看来不假。” “两位,仙翁说了,谷里不接待外人,请两位移驾。”白术前脚刚走,后脚婢女就进来下达了逐客令。 傅晴烟看着婢女,冷锐地没说话。 婢女不敢惹傅晴烟,低下头不敢看她。 洵三站在一边,暗自思索。良久,她上前一步,说:“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三三……”傅晴烟看着洵三,神色复杂,想要劝阻,可是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洵三看着傅晴烟,笑了一下,说:“嫁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啊。” 洵三说得轻缓,可是傅晴烟知道,洵三心里不会好受。 她们三个从小在几陌山长大,修习其间,同甘苦共患难。师父责骂其他两个人,另一个都会冲上来求情。她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彼此心里都是最重要的存在。 就算洵三有多不愿意,但是这是能救薛明川的唯一办法,她为此,什么都愿意做。 “不——”傅晴烟挡在洵三面前,看着婢女,说:“要嫁,也是我嫁!” 婢女抬头看着两人,没什么表情。 “很好!”一阵拍手声传来,白术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笑意:“那我就娶你。” 白术看着傅晴烟,说:“你嫁给我之后,封魂灯就是你我共同之物,你可以随便使用。” 洵三看着傅晴烟的背影,眼中情绪万千,但最终,她只能缄默。 第四十五章 同心而离居 “如果你拿不出封魂灯,那我嫁给你岂不是被骗了?”傅晴烟冷静地说。 白术笑笑,用手卡着下巴,说:“我是不会骗人的。” “不,还是谨慎点好。”傅晴烟毫不退步。 白术沿着屋子踱步,来回看着傅晴烟和洵三。思索了片刻,他打了个响指,那只刚才驼他的白鹿缓缓从门外走进来,在白术身边来回打转,十分亲昵。 傅晴烟和洵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他伸手拍拍白鹿的头顶,一道幽幽的光芒在小鹿头顶一闪,然后一盏古朴沧桑的铜灯幻化出来,落在白术手心。 “只要你和我拜堂,我就救他们。对了,封魂灯是认主人的,除了我,没人能驱动它。”白术看透一切,轻笑了一声,说。 “一言为定!”傅晴烟抬起手,说道:“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白术抬起手,和傅晴烟掌心相击。 白术对着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刻心领神会,退了下去。然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流云谷变得喜气洋洋,红幔高挂。 这布置的速度真的是让傅晴烟和洵三目瞪口呆,白术很明显是早有准备,他算好了一切,把傅晴烟和洵三吃的死死的。 “你先下去准备一下,换上嫁衣。我通知我最好的朋友过来喝喜酒。”白术满脸都写着高兴,说着坐在白鹿背上,慢悠悠地出去了。 一队婢女浩浩荡荡从门外进来,躬身迎接两人移步沐浴更衣。 傅晴烟回头看着洵三,洵三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走上前拉住傅晴烟的手,两人在婢女的簇拥下一同离开了阁楼。 另一边离开的白术踏上一座高台,朝着南方了望了片刻。今晚的星星很黯淡,在天幕中稀松零落,连唯一的弦月,此刻也被云彩遮住。 白术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伸出右手指尖朝虚空里点了几下,一只幽蓝的蝴蝶从虚空中出现,围着白术翩然起舞。 “去告诉墨泊,我要成亲了。”白术对着蓝蝶轻声说了两句话,蓝蝶扑棱着翅膀,顺着夜色朝南方飞去。 蝴蝶飞出流云谷,盘旋在潜龙林上方,然后一直往南部飞去,没多久,蝴蝶就飞到了天阙。它在延绵的山脉中回旋了片刻,最终朝着隐匿在山中的城池飞去。 城池占地不大,镶嵌在陡峭的山壁上,地基是用一根根石柱定进石壁里,以此来支撑着城池。远远看去,可畏凌空危挂,傍崖飞栖。与恒山金龙岭的悬空寺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偌大的北阴城里却没有一点点人星火气,窗棂门洞犹如一张张幽暗的血口,似乎吞噬了一切。 城中最大的殿宇中,立着两尊巨大的神像,凌空绝起,踏云逐月。神像一黑一白,孤凄地伫立在空旷的大殿中。 大殿里有一尊巨大的香鼎,里面落满了灰,香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那只蝴蝶穿庭过苑,飞进大殿,落在了香鼎上。 “啪!”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走了出来,一把捉住了蝴蝶,凑到耳边倾听了一下。 暗夜里,黑衣人冷峻的脸露了出来,然后他一把将蝴蝶捏碎,目光复杂。 他的手上,带着一个银色的手镯,在昏暗中微微发着光。 ------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流云谷里,礼司高亢洪亮的声音飘荡在阁楼上空。 上堂白术和傅晴烟三拜之后,已经礼成。下堂站在两排穿着红衣的婢女,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位置,洵三和一个黑衣男子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荒唐的婚礼。 “恭喜,白老弟。”黑衣男子冷笑着拍手。他就是白术所谓的那个好朋友,名叫墨泊。 白术对着墨泊笑笑,没有过多的情绪。 洵三看了墨泊一眼,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端起手边的酒喝了一口,没什么表示。 穿着嫁衣的傅晴烟一把拽下盖头,对着白术伸出手:“封魂灯。” “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还真是心急啊。”白术笑眯眯地说道。 “封魂灯!”傅晴烟又重复了这三个字。 “好,既然是娘子的命令,自然要听从。”白术丝毫不生气,手心一翻转,一盏青铜灯出现,说:“我们先去救你的师妹和朋友,回来我们再闹洞房。” 傅晴烟看向洵三,洵三默默点点头。 白术看着她们两人互动,只是默默地笑着,也不说话。 而墨泊从入座开始就如同一尊罗刹,冷谧无情地看着一切。 薛明川和莫燚遥被安顿在一间竹楼里。 白术让傅晴烟一行人在竹楼外等候,他拿着封魂灯进去救人。 封魂灯的属性极阴寒,而且很容易受到外力阻扰。白术交代了一下其他弟子在竹楼周围护法,然后又嘱咐傅晴烟和墨泊,无论治疗过程中有什么异常,都不要闯进来。 白术走后,傅晴烟站在一旁兀自担心。 洵三坐在竹楼台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泊。 墨泊感受到洵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眼睛沉静如渊,然后又无所谓地偏过头。 他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可是洵三的眼神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抬起右手,右手上套着一个银色的手镯,花纹古朴,十分考究。他用左手转动着手镯,不知在思虑什么。 洵三把目光投向那个镯头,渐渐皱起了眉头。 从见到墨泊开始,洵三就敏锐地感觉到一些奇怪的气息,似乎很熟悉,可是他明明是个洵三素未谋面的人,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洵三很想仔细感应,可是奈何她现在情况特殊,心有余力不足。 可是她实在是对眼前的男子充满了疑惑,按照白术的说法,这个男子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白术和他怎么看怎么淡漠,完全没有挚友的感觉。 洵三的目光上下寻索,最终停在墨泊的腰间。他穿着短打衣着,可是腰间却缠着一条十分格格不入的三指宽的腰带。 腰带并不平滑,应该是有夹层,而夹层里放了什么东西。 洵三不知道那种突如其来的坚定感是怎么回事,但是就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他的腰带里藏着的东西就是洵三熟悉感的来源。 墨泊并没有注意到洵三眼神的变化,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手镯。 等他有警觉的时候,发现一张符纸不知什么时候贴在了他的腰间,开始冒着幽蓝的火焰! “你干什么!”墨泊一把拍掉符纸,警惕地往后退开一步,看着双手结印的洵三。 洵三十指迅速变化,幽蓝的光芒在她指尖流淌,她已经感应到了什么,脸色逐渐沉重,低声道:“伏魔索,怎么会在你手里?” 傅晴烟猛然回头,看向墨泊腰间——腰带已经被符纸灼烧了一层,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道暗红的绳索。 那是在拉伽山的时候,南星给慕然防身的伏魔索,傅晴烟和洵三都见过。本该在慕然手里的东西,居然无故到了这个墨泊手里! 墨泊拍拍腰间的缠着的伏魔索,低低笑了一下,说:“你说这个?从一个倒霉鬼身上扒来的。” “那个人呢?他现在在哪儿!”洵三心里一阵慌乱,厉声问道。 “去见阎王了!”墨泊冷笑一声,唰地一声凌空跃起,转身要逃走。 “站住!”洵三听见墨泊的话,心头怒火顿时大起,就算是六十岁的身躯,此刻也灵动得紧,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三三!”傅晴烟刚跨出一步,想要追上去。 可是突然间竹楼里传出白术凄惨的尖叫,傅晴烟心头一颤,停下脚步看向竹楼。 周围护法的婢女顿时慌乱起来,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术之前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异样,都不能擅自闯入。 “接着护法。”傅晴烟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但是很快冷静下来,吩咐周围的婢女。 而后竹楼里就只有长久的沉寂,令人胆寒。 傅晴烟抬头看着洵三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个墨泊的身份是什么?慕然难道真的已经惨遭毒手?命丧黄泉? ---- ---- “咔嚓”一声,墨泊挥舞着手里的伏魔索,抽向紧追不舍的洵三。 洵三在半空中凌空一转,避开伏魔索,稳稳落在一棵树上。 墨泊用伏魔索缠住洵三所在的树干,嘴里念动咒语,一道翻滚的黑气顺着伏魔索流窜过来,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树木。 洵三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他身上有如此沉重的阴郁之气,但是纯阳的伏魔索居然不排斥他,反而为他加强了力道。 洵三咬着要避开爆炸,但是还是被余韵波及,五脏一阵翻卷,落地后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听白术说你们是几陌山来的,看来也不怎么样嘛,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废物!”墨泊一步步朝洵三走过来,满脸讥笑:“我说老婆婆,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安分一点。” 洵三吐出嘴里的血,抬头看着墨泊,说:“别小看了你姑奶奶我。” 墨泊极其不屑,说:“你能强大过我手里的伏魔索吗?” 看着伏魔索,洵三眼里就烧起熊熊怒火,她咬着牙调息着内息,问道:“难道你去了梦歌城?” 墨泊哼了一声,说:“哦,原来他是梦歌城的捕快啊,真是傻,随便一个幻术就把他擒获了,看上去是个废柴,没想到身上有那么多宝物。”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洵三怒吼一声,抬手一挥,数十道符咒从她手心祭出,化作一条绳索,困住墨泊。 墨泊抬起伏魔索一挥,可是那些符咒在伏魔索的攻击下纹丝不动,反而把墨泊越困越紧。 “十方咒印。”墨泊认出洵三的法阵,忍不住变了脸色,道:“我小看你了,原来你并不是一个老婆子而已。” “混账!你敢伤害慕然,我现在就把你烧成灰烬!”洵三咬着牙愤怒不已,并指在心口一点,开始低低念动咒语。 困住墨泊的符咒瞬间燃起滔天巨焰,吞噬了他的身影。 墨泊猝不及防,一下子慌了神,抬起手护住自己。 那一刻,火焰舔舐到墨泊手上的银镯,手镯陡然爆发出耀眼的蓝光。刺啦一声,火焰和蓝光在法阵里交汇纠缠,碰撞下蓝光在墨泊周身形成一个保护罩,火焰也毫不示弱,席卷着热浪扑打在保护罩上。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起,手镯散发出的保护罩被击碎,但是十方符咒也已经破损,洵三被反噬,直接被掀翻在地,捂着心口吐血不止。 墨泊躺在地上,身上被火焰灼烧了大半,手上那个银镯突然剧烈颤动起来,然后咔嚓一声,碎裂成了几段。 --- --- “咔嚓——”律弥身形一晃,手里的茶盅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展公子你没事吧?”辩机门的弟子急忙上前询问。 律弥摇摇头,站稳了平复着气息。 宁寒迦已经去为律弥修复法器去了,但是需要闭关三天。律弥就一直在辩机门中等候。 刚才突如其来的悸动晃了律弥的心神,他感应到了一种恐怖的气息。他抬起手掐指算了一卦,脸色越来越惨白。 “慕然……明月环碎了……怎么会碎,慕然遇到了什么,什么力量会打碎明月环……”律弥紧紧皱着眉,可是无论再怎么掐算,却已经算不到其他的。 “阿楚。”律弥对着身边的弟子喊了一声,说:“我有急事,要赶回肆州,宁姑娘出关后,麻烦你替我转达,十天后,我会回来取法器。” 说完也不等阿楚反应,律弥已经凌空而起,踏云离开了辩机门。 阿楚看着远去的律弥的身影,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都说展寂曾是最接近天人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他不就是仙人本尊吗? 浩浩呼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凌万顷之茫然,说的就是展寂啊! 律弥在御风飞行的时候,感觉到身上的玉佩微微有了灵力波动。 那种感觉很微妙,律弥看着腰间的玉佩,低声道:“你也感应到了?你是不是快要醒过来了?” 那枚明月环,是律弥给慕然防身的,普通的灵力攻击,在明月环的保护下,慕然都会安然无恙,可是如今明月环破碎,律弥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慕然,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出事。不然我怎么向展青痕交代?律弥心里默默地想。 第四十六章 忧伤以终老 竹楼外,距离刚才的变故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傅晴烟在竹楼前来回踱步,焦急无奈。 就在这时,竹楼的门被拉开,一身黑衣的莫燚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莫捕头!”傅晴烟眼睛一亮,急忙上前,“你恢复了?明川呢?” 莫燚遥一脸茫然:“明川?我没有看到明川。我怎么会在这儿?” 傅晴烟顿了一下,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南星,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南星?”莫燚遥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他伸手抵住太阳穴,低声道:“他是谁,我……” “算了,不要想了,那不重要。”傅晴烟拍拍莫燚遥的肩膀,然后急忙冲进竹楼。 竹楼里空空如也,不见薛明川和白术,只有那盏封魂灯放在桌子上。 傅晴烟拿起封魂灯,但是在她手里,封魂灯就和普通的灯没什么区别。 “傅姑娘。”莫燚遥走进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穿着嫁衣?” 傅晴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穿着嫁衣,她叹了口气,说:“我们去找明川,一路上我再和你解释。” 傅晴烟换掉嫁衣,拿上封魂灯,带着莫燚遥出了流云谷。 几陌山弟子中洵三最擅长追踪术,可是现在洵三也不知去向,傅晴烟只能凭借着彼此之间微弱的灵力感应来寻找。 一路上傅晴烟给莫燚遥解释了前因后果,但是莫燚遥对于南星的记忆已经完全消散。 或许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傅晴烟心知无法强求,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追寻着刚出流云谷不久,就和匆匆赶来的律弥遇上了。 “晴烟!子浅!”律弥落地,焦急地喊两人:“看到慕然了吗?” 傅晴烟十分诧异,道:“展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律弥摇头,解释道:“我派慕然去淇渊谷执行任务,给了他一个护身法宝明月环,现在我感应到法宝受到外力攻击已经碎了,慕然遇到了危险。” 莫燚遥脸色顿时就变了。傅晴烟想起刚才墨泊手上的那个镯子,突然间联系起来所有的事情,道:“你给慕然的,是一个银色手镯吗?” 律弥点点头。 傅晴烟皱眉,道:“不久前我和三三遇到一个人,他手上戴着一个银环,而且,他腰上还缠着伏魔索。三三推断那个人应该是俘获了慕然,已经追去了。” 律弥神色复杂,说:“镯子在外人手上?” 傅晴烟点头。 律弥沉思了片刻,说:“那慕然暂时还是安全的,明月环破碎,很有可能是洵三和那个人交手所致。” 听完律弥的分析,莫燚遥松了口气,可是他又缓缓说道:“慕然暂时没事,那洵三姑娘她……” 傅晴烟抿了一下唇,说:“我们要尽快找到三三,她可能有危险。” “不用慌,我能感应明月环。”律弥凝神感应了一下,指向前方的树林:“往前走!” 三人急急忙忙往前方走,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墨泊和洵三。 傅晴烟和莫燚遥把洵三扶起来,洵三拖着一口气,看到两人,忍不住小声抱怨:“疼死我了,我的肋骨断了……” 看到洵三还能抱怨,傅晴烟心口压着的大石头瞬间放下了,柔声道:“行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体是六十岁,哪里经得起折腾,只断肋骨已经很幸运了。” 洵三忍着痛笑了一下,说:“宝刀……未老。” 莫燚遥在一边查看了一下洵三的情况,说:“走是走不了了,我背你。” 洵三点点头,这才看到了在昏迷的墨泊身边徘徊的律弥,道:“展大人怎么也来了?” “来找慕然。你放心,展大人推测,慕然应该没有遇害。”傅晴烟说道。 洵三舒了口气,放心多了。 律弥围着墨泊转了一圈,神色有些凝重。 他蹲下身抬起墨泊的手,切了一下他的脉象。 平缓浑厚,体内自有灵气在周天流窜,他不是凡人,拥有着十分复杂的血魄。似乎是仙籍,可是又隐隐有妖气。 律弥猜不出来墨泊的身份,慢慢将破碎的明月环拾起,收在身上。 那边莫燚遥把洵三背了起来,傅晴烟走到律弥身边,问:“有什么线索吗?” 律弥叹气,说:“他的身份很复杂,我也推断不出来其他的。你知道他来自哪里吗?” 傅晴烟想了一下,说:“我们只知道他是白头仙翁的朋友,叫墨泊。” 目前仅有的线索,也拼凑不出什么东西。律弥这才想到明川一直都不在,问道:“明川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她和白头仙翁都不见了。我和莫捕头正在找。”傅晴烟说道。 ---- ---- 黑暗中,有人在薛明川耳边念动低沉的咒语,她慢慢有了意识,睁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洪水,滔天肆虐的洪水淹没了肆州。东部地势低矮,已经变成了汪洋一片,黎民被迫从东部迁徙到还有高山遮拦的南部。 东南两部之间连接着一座单薄的山脊,民众拖家带口来到交界处的时候,那座山脊已经被洪水冲毁,东部和南部之间隔开了一条天堑鸿沟。 一只乌鸦和一只白头翁一直盘旋在鸿沟之上,久久没有离去。 如果不能到达南部的高山,几天后东部的大水就会蔓延过来,这些流民就会变成一具具发胀的漂子。 一路上互相扶持,艰难到达这里,却被鸿沟阻挡了去路,所有人心灰意冷,跪在天堑边嚎啕大哭。哭声震动四野,直冲云霄。 也不知是不是悲天悯人,流民的哭声惊动了潜伏在山中的鸟类。只见在乌鸦和白头翁的带领下,成千上万的鸟类从森林中飞起,乌泱泱地飞向天堑,彼此聚在一起,撑起了一座桥。 此情此景,就像上古神话中的牛郎织女所走的那条鹊桥,如今真实地发生在流民眼前。 有了这座桥,流民顺利通过了鸿沟,达到南部。 流民走后,飞鸟渐渐散去,只有乌鸦和白头翁依旧在留恋。 “悲悯苍生,你们虽为妖族,但功德无量,今日我就赋予你们半个仙籍,日后要多多行善积德,功德圆满,方可完整仙籍,位列仙班。”一个飘忽的声音出现,可是她始终看不见说话人的脸。 那似乎是一位上神,只见她往天堑中扔了几颗珍珠,那道裂开的鸿沟之间瞬间有了石栈,其中一颗珍珠变成了一座城池,镶嵌在石壁上。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这座城中的半神,你们要守护这个地方。保护来往众生。”上神说着用手点了乌鸦和白头翁一下。 一阵光华之后,乌鸦和白头翁相继化为稚童,跪在上神身边。 “我为你们赐名,一曰白术,一曰墨泊,你们同为悲悯神,共同驻守这悲悯之城。七七四十九道功德之后,便可飞升成神。其间不可作恶,切记切记。” 景象渐渐散去,薛明川的眼前一片黑暗,原来刚才那些不是她看到的,而是本来就存在她脑海中的。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在她的疑惑中,她才算是真正脱离困顿,醒了过来。 有刺眼的灯火照在她眼中,她呆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想起之前的记忆,她和律弥被困在烛阴的肚子里,叶笙发狂,烛阴开始吸收他们…… 展青痕呢?为什么不在?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展青痕……”薛明川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男子端着一托盘的菜走了进来,“醒了,吃点东西吧。”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羽扇,他不是别人,正是流云谷的主人白术。 他对薛明川的态度出奇地恭顺,手脚麻利地为她放好碗筷。 “你是谁?”薛明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我们认识吗?” “我是白术,您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没关系,我还记得您。”白术看着薛明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崇敬的光。 白术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对薛明川又是布置碗筷,又是一口一个“您”的,搞得薛明川十分不自在。 怎么她总是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之前的律弥是这样,现在的白术也是这样。不过有了律弥的例子在前,薛明川已经见怪不怪。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薛明川拿起筷子吃菜,故意打趣白术。 但是这些话到了白术耳朵里就是远古的追忆了,只见他静静沉思了片刻,说:“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少说,也有一千年了吧,或者更久。” 薛明川差点没被白术的话呛死。一千年啊,啧啧啧,真是久远。 “唉……”薛明川摇摇头,说:“沧海桑田啊,你还记着干嘛呢,我都已经不认识你了。” “我记得您,就够了。”白术真诚地说了一句。 薛明川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突然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她愣愣地问了一句:“白术?你叫白术啊?你是只白头翁吗?” 听到这样的话,白术眼睛里突然情绪万千,激动道:“您记得?您居然记得我?是,我是白头翁……是我……” “没有了。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了而已。没想到是真的。”薛明川摆摆手,表示不要那么激动,她可什么都不记得。 白术却依旧激动,说:“我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薛明川感觉到白术也没有恶意,自顾自开始喝粥。 时间回到白术带着封魂灯进竹楼救人的时候,他看到薛明川和莫燚遥的时候完全没什么反应。可是当他启动封魂灯,渐渐为两人修复魂魄之际,薛明川的魂魄里那一抹熟悉的感觉瞬间侵袭了白术的脑海。 他恍惚记起自己刚刚化为人形时遇到的那位上神,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事情,而且那时候他看上神的时候,上神的样子是模糊不清的。 但是触碰到薛明川魂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瞬间清晰起来。 洪水,上神,悲悯城,七七四十九道功德,还有后来黑暗的日子,白术想忘掉的事情,统统回到了他的脑海。 那些记忆太过震撼,白术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忍不住失声惨叫。 这时候魂魄的修复已经完成,白术看着薛明川,眼睛有思虑和担忧,最后他带着薛明川悄悄离开了流云谷。 “这是哪里啊?”吃饱之后,薛明川问白术。 “潜龙林。”白术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救了我吗?”薛明川问道。 白术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薛明川知道他有事瞒着,但是也没心情追问,说:“算了,你不愿说,我也不为难你。我先走了。谢谢你的饭菜。” 说着薛明川起身走出屋子,她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建在一棵巨大的树上,十分奇异。 虽然已经修炼成人,可是还是有鸟类的习性,住所还是建在树上。薛明川笑了一下,纵身跳下了树屋。 走出了一段距离,薛明川回头,发现白术竟然一直默默跟着她。 “你跟着我干嘛?”薛明川无奈地说。 白术和薛明川远远地保持着距离,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薛明川想起他说的什么很久就认识,或许在很久之前,在薛明川还不是薛明川的时候,真的有什么纠缠,以致于让白术念念不忘。 白术因为薛明川的话颤动了一下,可是似乎在做心理斗争,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说啊,那我走了,不许跟过来!”薛明川失去耐心,转头就势要走。 “上神!”白术砸一瞬间下定决心,突然朝着薛明川跪了下去,面目凄然,说:“我错了,我辜负了您曾经的教诲。” 薛明川回头,看着白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走近白术,蹲在他身边看着他,问:“你喊我什么?上神?我前世难道是个神仙吗?那我叫什么,是不是,清筠?” 白术看着薛明川,说:“我只是受过上神您点化,您的仙号,我不得而知。” “难为你了,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记我记这么久。”薛明川由衷地说。 其实,白术已经不记得曾经那位上神的模样了,只是感应到薛明川的魂魄才想起来。 时间不仅对凡人残忍,对与天同寿的人,也一样残忍。 第四十七章 更着风和雨 那座悲悯城,一开始有很多信徒来祭拜,大家口口相传,一度让悲悯城香火鼎盛。 那时候悲悯两神是南部和东部之间民众最尊崇的存在。但是毕竟人界之人的寿命只有七八十年,这样的尊崇大概延续了一百五十年,后来的人再也不记得悲悯神的存在。 那些受过恩惠的人已经死去,他们或许会嘱咐后代记得悲悯神,可是到了后代的后代,那些恩惠已经成了传说。 他们不知道洪水肆虐的时候,悲悯神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反正已经万物祥和,再也不会有什么天灾。 洛湄水系蜿蜒连接了东南两部之间的贸易沟通,水上经济崛起,交通运输大为方便,大家再也不用跋山涉水穿过石栈。 时间是很残酷的东西,特别对于已经拥有了一半仙籍的白术和墨泊来说。一百年弹指一挥间,悲悯城依旧,可是外界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的繁华已经凋零,大殿的香炉里再也没有了香火,他们两人的修为永远地停在了半仙半妖的境界。 后来两人也曾回到妖族,希望过回以前的日子,不能飞升就不能飞升吧,回到妖族还有亲人朋友,总比孤寂地呆在悲悯城好。 可是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妖怪,妖族的同伴和他们相处过近,就会被他们的仙骨灼伤,有些修为尚浅的小妖甚至因此被打回原形。 他们两个在妖界是异类,但是仙界又不承认他们的半个仙籍。 他们也曾试过融入人界,做个普通的人类,可是他们不会老,不会死。人类之间那苍凉的悲欢离合,生死相隔都让两人格格不入。 甚至会有修道之人质疑他们的身份,他们被仙门修道者追着打,说他们是妖物。 好像除了悲悯城,他们再也没有容身之所。 “悲悯城?”薛明川听着白术讲述,忍不住疑惑:“哪里有悲悯城,天阙那里是个阴冥之地,只有北阴城啊,传说那里是恶鬼的聚集地,怎么和你说的大相径庭啊?” 白术忍不住戚戚笑了起来,说:“物换星移,什么都变了。曾经的神,也变做了恶鬼。” 有一年,一队盗宝者摸上悲悯城,意图抢夺城里的宝物。其实悲悯城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两尊孤寂的神像。 盗宝者里有会法术的人,白术和墨泊以为是仙门的正道者来缴杀他们,和盗宝者打了起来。 除了那个会法术的人,其他的全都死在了悲悯城。那个人出去之后,外界开始有了这座城里有恶鬼的传说。 后来传说喧嚣尘上,甚至惊动了大派仙门,几个仙门之间联合起来,到天阙讨伐。 大战中,仙门有折损,墨泊也在大战中被毁坏了仙骨。那一丝丝仙骨的印记还会伴随着墨泊,可是那只是名存实亡,他永远也没有机会飞升,却因为仙骨也无法回归妖族。 他们两人犹如被世间所驱逐,连最后的堡垒悲悯城也岌岌可危。 一天夜里,白术醒来,发现墨泊房间里的灯亮着,他走近透过窗户,看见墨泊在刻牌匾,原来的牌匾被他摘了下来,已经劈成两半,丢在一边。 悲悯二字从中间断开,看在白术眼里十分讽刺。 悲悯,什么是悲悯。他和墨泊只是想要完成功德,不曾想这一路荆棘坎坷,而且墨泊已经不能飞升。他要一直这样做一个异类。 他们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要被人界追着唾弃。 “墨泊。”白术走进去,看着他,问:“你要干嘛。” “他们说我们是异类,那我们就当异类吧。”墨泊放下刻刀,吹干净牌匾上的碎屑。 北阴城三个字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白术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世人皆负我。没人记得我们是悲悯神了,我们只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做好人?我们做好人得到了什么?从今天开始,我要做恶人,去他妈的悲悯神,悲悯神已经死了!”墨泊抱着那块牌匾,怆声说道。 要善良啊。这几个字在白术舌尖打了好几转,最终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我们去把它挂上吧,我帮你。”白术说道。 墨泊满眼的悲哀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看着白术,说:“我们有彼此也够了,最起码我们不是孤单的。” 悲悯城在那一刻起,不复存在,挂上北阴城的牌匾后,墨泊和白术抱着彼此,在城门口默默流泪。 后来的事情就是众所周知的,凡是路过天阙的人,都会被北阴城里的恶鬼缠上,财物宝器被搜刮一空,甚至命丧于此。 流云谷,是两人存放宝物的地方,所以流云谷中,才会那么繁华。 再后来,白术就渐渐定居在了流云谷,对外自称白头仙翁。而墨泊,依旧在北阴城,遇到路过的人,就劫道。 北阴城的名声渐渐外传,再也没有人敢讨伐他们,他们虽然依旧是异类,却有了自己的天地。 曾经的初心,已经蒙尘。 没有人记得他们了,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白术说完一切的时候,黑夜已经过去,东方天空微微发白,朝阳即将升起。 薛明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神色悲哀地诉说一切,忍不住唏嘘感慨。 “你记住那位上神那么多年,是想把这些都告诉她,向她讨一个公道吗?”薛明川语气柔和,问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我只是不想再受如此折磨。其实流云谷里只有我一个人,所有的婢女,都是我用幻术变化出来的,流云谷里堆满了宝物,可是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罢了。”白术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眼泪,低声道,“我只是,想拿掉仙骨,就算做一个只能活几百年的妖精,也比现在好。” 薛明川有些意外,说:“拿掉仙骨?可是我也没法帮你啊,我只是个凡人。哪怕我的前世真的是你口中的上神,可是,那也是曾经,现在的我,无能为力。” “不,上神,你就是你,哪怕你今世是凡人,也只有你能拿掉我的仙骨,因为仙骨本来就是你赐予我的,除了你,无人能帮我。”白术说道。 薛明川其实还挺能理解白术和墨泊的,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想了一下,说:“我先去和我的师姐他们汇合,你和墨泊随我回几陌山吧,总会找到办法为你剔去仙骨的。” 白术的神情一下子尴尬起来,说:“我,做了一件荒唐事,您一定会怪我的。” “什么事啊?”薛明川问道。 白术厚着脸皮把逼迫傅晴烟成亲的事说了一遍,薛明川听完真的是又气又笑,说:“啧,你厉害,连我师姐都敢惹。” “我错了,上神,我错了!”白术赶紧对着薛明川磕头。 “别别别。”薛明川把白术扶起来,说:“喊我明川就行,我不是什么上神。你放心,我会去向师姐为你求情的。只是拜堂而已,没什么的。” 说到拜堂,薛明川又想起傅晴烟之前和白浪也是拜过堂。 真是讽刺。薛明川忍不住叹气摇头。 这边薛明川和白术还不知道墨泊那边的事情,悠哉悠哉地回流云谷。 半道上就和驾着马车来寻找她的律弥一行人碰头了。 律弥一眼就看见了薛明川,直接停车跳下马车,跑到薛明川身边,问:“你没事吧?” “没事啊。”薛明川不知道律弥为什么这么激动,问:“发生什么了?” 律弥看了跟在薛明川身后的白术一眼,目光寒冷。说:“啊,现在你安全的话,基本没事了。” 白术低下头,不敢看律弥。 这时候傅晴烟和莫燚遥从车厢里出来,看到了白术。 白术一看见傅晴烟,瞬间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傅晴烟好像没有多在意,只是看向薛明川,问:“明川,你没事吧?” 薛明川摇摇头,看着莫燚遥,莫燚遥也看着她。 他们两是在几陌山分开的,那时候薛明川重伤,是莫燚遥背着她一步步上山。后来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即使在拉伽山见过,但那个时候的莫燚遥是南星的思维。 所以现在才算是两人久别之后的重逢。 薛明川朝莫燚遥走过去,问:“唉,现在认识我吗?” 莫燚遥笑了一下,说:“认识啊,当然认识。” 薛明川哈哈一笑,拍拍莫燚遥的肩膀,说:“那时候谢谢你,还没好好和你道谢呢。” 莫燚遥摇头:“我们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 “聊什么呢。有那么多要聊的吗?”这时候被薛明川忽视的律弥不乐意了,强行介入薛明川和莫燚遥之间插话。“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薛明川看着律弥,皱了一下眉,低声道:“是你?你怎么还在?展青痕呢?” “他还没醒呢,怎么,是我你不乐意啊?”律弥特别不高兴,忍不住说道。 “我当然不高兴了,谁会乐意整天和一个话痨一块。”薛明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其他人一脸懵圈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傅晴烟开口:“明川,别没大没小的,怎么跟展大人说话呢。” “他……”薛明川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服软,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她对着律弥特别敷衍地鞠躬,说:“请大人见谅,小女无礼了。” 律弥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叹气,说:“没事,你别这样。” 这时候洵三掀开车帘,看着白术,说:“你这个朋友是哪里的?他抓了我们的人!” “墨泊抓了你们的人?”白术一个头两个大,说:“我不知道啊。” 傅晴烟看着白术,说:“墨泊身上的法宝是我们一位朋友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到了墨泊手上呢?” 白术一听法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向薛明川,有些为难。 薛明川也明白过来了,说:“是路过北阴城的时候被抢了吧。” “北阴城?”傅晴烟皱眉:“墨泊是北阴城的恶鬼?” “恶鬼……”薛明川顿了一下,说:“这其中有很长的故事,有时间再解释吧,我们先去北阴城。” 说着薛明川冲白术打了个眼色,白术立刻领略,顿时化为一只体型巨大的白头翁,可以让所有人都坐到他背上。 “上去吧,让他带我们过去。”薛明川招呼大家。 傅晴烟笑了一下,看看薛明川,没说什么。但是洵三立刻就咋呼起来,说:“明川,你给他吃迷魂药了,他这么听你的话?这还是之前那个臭屁的白头翁吗?” “哎呀,这不重要!”薛明川走过去拉洵三,说:“快走吧。” “别别,我肋骨断了,臭丫头,温柔一点啊!”洵三对薛明川一脸嫌弃,说:“学学莫大哥啊,人长得俊俏,又细心温柔。” “你没事吧你,发烧了?”薛明川忍不住笑出声。 莫燚遥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偏偏薛明川还转过头问莫燚遥:“你给她吃迷魂药了,她那么夸你?” 莫燚遥苦笑一声,说:“好了,别打趣我了。” 说着莫燚遥伸出手把洵三扶好,把她背起来,朝白头翁走去。 “哇!”薛明川忍不住拍手称快,说:“搞什么啊,三三,你占莫燚遥便宜啊!” “闭嘴!”洵三回头狠狠瞪了薛明川一眼。 洵三和薛明川同龄,生日相差一个月,因此洵三就比薛明川先行拜师礼,成为了师姐。对此薛明川是很不服气的,从来都觉得自己也可以当师姐,平日里都是一口一个三三,很少喊她师姐。 面对薛明川和洵三打闹逗趣,傅晴烟已经习惯了。 但是莫燚遥和律弥还是第一次见这姐妹俩如此乐此不疲地损对方,当即也十分好笑。 薛明川朝车厢里看了一眼,看到了昏迷的黑衣男子。 她回头看向律弥,问:“他是谁啊?” “白头翁的朋友,墨泊。”律弥回答道。 薛明川想到白术说的,墨泊被其他人打碎仙骨的事。仙骨既碎,也就彻底没有飞升机会,但是仙骨根基还在,那就像是鸡肋一样的存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薛明川叹了口气,对律弥说道:“我们带着他吧,他也是可怜人。” 律弥盯着薛明川看了一下,说:“你对他们两个不一般啊。” 薛明川也是服了他了,什么都瞒不住他,她不想理律弥,说:“你又知道了?” “猜到了一点点吧。”律弥笑了一下,轻声说。 律弥不逗趣的时候,简直就是和展青痕重合了,温柔动人,细心周到。薛明川老是会混淆,这次也一样,她看着律弥的笑容,有点不知所措。 律弥其实也发现了,薛明川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在他态度温和的时候有一些害羞。因为律弥不话痨、温柔的时候是最贴近展青痕的。 律弥把薛明川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可是他想起他去帝都的时候遇见的宁寒迦,心里顿时有了思虑——展青痕对宁寒迦是什么感情呢? “你怎么了?”薛明川的声音传来,把律弥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律弥把那种忧虑压下心底,说:“没事,没事。” 不过他看向薛明川的时候,发现薛明川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第四十八章 此间有真意 在白头翁的助力下,一行人很快到达了北阴城。 那座城里有一个专门囚禁人的水牢,慕然就被丢在里面,莫燚遥和律弥进去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 律弥给他输送了点灵力,他才缓缓醒过来。 慕然看到律弥的第一句话就是:“啊,大人,我查到了,那枚戒指是魔界大将光涧的东西,说是魔君用来制约光涧的。” 律弥被他逗笑了,看来一点问题没有,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律弥点点头,微微一笑,说:“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这时候慕然才看到一旁的莫燚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把扑过去抱住莫燚遥,打呼:“莫大哥!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之前洵三和傅师姐还说你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莫燚遥实在吃不消慕然的热情,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已经没事了,不用抱那么紧好吗?” 慕然放开莫燚遥,傻傻地笑了一下。 “唉,你们在那搂搂抱抱的干嘛?”薛明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三个,说:“救个人而已,磨磨唧唧的。快点出来,我有事情要说。” 墨泊还在昏迷中,白术去照顾他去了。薛明川把大家聚在大殿中,给众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之后,谁也没说话。 沉默了好久,洵三才开口,道:“明川,你居然是神仙啊,身世这么牛啊?” “哎哎哎,这是重点吗?这不是重点好吧,重点是怎么帮他们剔掉仙骨啊。”薛明川说道。 “哦,让我想想看,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个神仙吗?”洵三朝莫燚遥扬扬下巴,说:“莫大哥露一手呗。” 薛明川和洵三经常斗嘴,但是打趣别人的时候又能一致对外。听到洵三的话,她也附和着洵三哈哈哈地起哄,说:“我觉得可行,莫大哥,哦?” 莫燚遥白眼一翻,表示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笑归笑,薛明川其实把更多的希望放在律弥身上,毕竟律弥是一个真实存在,并且没有与所有人割裂的拥有仙籍的人。若是要执行什么事情,律弥才是最厉害的。 律弥当然知道薛明川心里所想,他看了她一眼,说:“这件事有点棘手,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潜台词就是:我是有这个能力为他们剔掉仙骨的。 傅晴烟一直默默坐在一边不说话,但是很认真地在打量着律弥,她似乎是看出了一点什么,意味深长地勾了一下嘴角。 其实在拉伽山的时候,傅晴烟和律弥有过交谈,律弥透露的不多,只说了他是封印在明川玉佩里的一缕游灵。两人都是聪明人,而且在叶笙和铃鹤的事情上达成了一些共识。 并且,有些事情既然不愿说,那就给对方都留一点空间。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薛明川说道。 律弥表情有些奇怪,他叹气,隐隐压低声音,说:“你能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却记不得我?” 其实律弥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话的,可是有些话他就是不吐不快。他宠薛明川,可这不代表他会一直像表面上那样宽容。感情有时候就是自私的,也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听到律弥这么说,薛明川显然是愣了一下,抿了一下嘴角,没说什么。 傅晴烟就当没听见,神色如常地沉默。莫燚遥和慕然不知情,一脸茫然。 洵三虽然也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是律弥和薛明川之间那种僵持的氛围,她感觉得出来。 又到了她出来打圆场的时候了,她夸张地惊叫一声,说:“唉唉唉,肋骨疼,明川,来来,扶我一把。” 洵三的演技真的很拙劣,可是大家也心知肚明地没有拆穿。薛明川默默调整了一下心情,走过去扶住洵三。 “扶我到外面休息一下。”洵三说。 薛明川点点头,扶着洵三出了大殿。 阳光明媚,薛明川把洵三放在一棵树下,然后她自己也坐在一边,杵着下巴发呆。 “你和展大人什么情况?”洵三问。 “他又不是展青痕,他只是一个长得和展青痕一模一样,被封印在我玉佩里的游灵。”薛明川解释道。 洵三一脸不可思议,说:“前世孽缘啊,你和他,哎,不对,他和展大人,我说,你们三个之间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没有关系。”薛明川说,“他说我是什么叫清筠的,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没准是你几世前的事情了,人都已经轮回重生,又怎么会记得以前的事呢?不过……你居然会记得白术和墨泊的事。”洵三感慨道。 “我也不是记得啊,就是昏迷了,没有什么意识地就看见了一些景象,像做梦一样。有些东西,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不记得他就是不记得啊,我有什么办法。”薛明川把头埋在膝盖里,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 “可以去用镜花水月看看你们三个的关系啊,这又不难。”洵三拍拍薛明川的肩膀,说。 “这么简单?有些事情,连镜花水月也没办法好吧。”薛明川抬起头看着洵三,说。 “你和他,以前是恋人吗?”洵三问道。 薛明川皱眉,说:“大概吧,他是这么说的。” “你居然也会有情债,明川,在我印象里,你一直还只是一个喜欢和我斗嘴捣乱的臭丫头啊!”洵三笑着说道。 薛明川一脸无奈,说:“我只比你小一个月,你不用把我当女儿养。” 洵三哈哈大笑,激动得忘了自己有伤,一把搂住薛明川,然后又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说:“谁让我是师姐呢!长姐如母。” “你是长姐吗?”薛明川面无表情地说。 “不管,我不管。”洵三厚颜无耻地说。 两人正闹地欢,律弥像个幽灵一样就出现了。 “明川,我们聊聊吧。”律弥轻声说。 洵三先反应过来,立刻十分圆滑地说:“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她动作轻快地离开,看上去就好像肋骨突然不疼了一样。 薛明川看了律弥一眼,继续坐在草地上,低下头不说话。 律弥盘腿在薛明川面前坐下,说:“记不得以前的事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焦急了,对不起。” 薛明川抬起头,和律弥四目相对。律弥眼睛里都是歉意,薛明川叹气,说:“你也没错,干嘛道歉呢。只是,我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是薛明川,并不是清筠。” 律弥苦笑了一声,说:“你说的对,有些事情的确已经过去了。我不会为难你,但是你要知道,我是守护你的,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薛明川心里一阵酸楚,这一路以来,律弥为她所做的事情,她都记在心里。她不可谓不感动。 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有时候老是嫌弃律弥话痨。可是她心里是认同律弥的。 “谢谢你。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薛明川低声说。 律弥调节了一下心境,说:“好了,我们先去找白术和墨泊,为他们剔掉仙骨,我们就回梦歌城。” 薛明川点点头。 --- --- 偏苑里,白术给墨泊包扎了被十方阵灼伤的伤口,墨泊这才悠悠转醒。 “墨泊。”白术喊了他一声,问:“你好点了吗?” “小白。”墨泊挣扎着坐起来,白术赶紧扶住他。 墨泊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是在北阴城里。 “你救我回来的?”墨泊问。 白术摇头,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墨泊听得目瞪口呆,问:“真的吗?真的是她吗?” “虽然时间已经太过久远,可是我通过封魂灯感应到的就是她,不会错的。”白术说。 墨泊有些发愣,说:“她原谅我们吗?我们早就和初衷背道而驰了。” “她没有责怪我们,但是,原谅,我想不可能的。她答应为我们剔掉仙骨,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 墨泊叹气,表情有些复杂。 这时候律弥和薛明川走了进来。 白术本能地想要起身行礼,薛明川看出来了,摆摆手阻止他,说:“好好坐着吧。” 律弥伸手按住白术的肩膀,说:“不要紧张,放轻松。” 墨泊看看律弥,又看看薛明川,说:“抱歉两位,我伤了你们的朋友。” “没事,不打不相识嘛。”薛明川说道。 墨泊还是有些愧疚,对着薛明川点点头,薛明川笑笑,表示无碍。 律弥打开手心,祭出封魂灯,放在白术和墨泊中间,说:“我不能确定是否会成功,但是尽力一试。有封魂灯在,可以追溯很多东西。你们尽量放空脑袋,不要想其他的。” 白术和墨泊点点头。 然后四个人围成一个圈站好,律弥让白术催动封魂灯,封魂灯漂浮在四人中间,开始散发出光芒。 “牵手,闭上眼睛。”律弥说道。 他握住薛明川和白术的手,开始催动灵力,一股蓝色的灵力顺着律弥眉心散开,流淌进薛明川手心。 薛明川全身渐渐散发出绯红的光芒,封魂灯开始主动往薛明川身边靠拢,围着她旋转。灯芯越来越亮,接着接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律弥看见火苗,放开了手,伸手对着封魂灯结印,火苗从灯芯出处跳跃了一下,落入律弥手中。 律弥双手挽着火苗,将火苗推向白术和墨泊。这时候薛明川身上的红光通过和墨泊交握的手传递过去,笼罩了两人。 火苗和红光交辉相应,一道道金光开始从白术和墨泊眉心溢出,钻进了封魂灯中。 封魂灯将两人的仙骨吸收之后,嗡鸣一声,落回了律弥手中。 三人踉跄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好了,比我想象中简单,不过之后的一年里,每到子时,你们体内会有灼烧之感,一年过后,你们会彻底变成人类。”律弥说道,“封魂灯不但剔去了你们的仙骨,也一并除去了你们的妖气。从现在起,你们只有凡人的寿命,会生老病死。” 白术和墨泊对视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律弥和薛明川磕头。 “多谢两位!”白术和墨泊异口同声道谢。 “不用。你们起来吧。仙骨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负担。日后就好好融入人界,安心生活。” “让我们跟着你们吧,我和墨泊也无处可去。”白术说道。 墨泊点点头,表示认同。 律弥将他们扶起来,看了薛明川一眼。 “衙门不是缺人手吗?让他们做衙差,以后也好帮助你。”薛明川说。 律弥笑了一下,说:“这个主意不错。你们愿意吗?” “愿意,愿意!”白术和墨泊点头。 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白术和墨泊也加入了他们。 白术和墨泊特意向傅晴烟和洵三道歉,大家握手言和,踏上了回梦歌城的路。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回到了梦歌城。 县衙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梁老高兴坏了,说是晚上要做一桌丰盛的饭菜给大家接风洗尘。 白术和墨泊跟着夭夭去买菜。梁老在厨房准备菜式。 律弥在书房里研究了一下封魂灯,就把大家都聚了过来。 “我想和大家说一件事。”律弥指着桌子上的封魂灯,说:“关于叶笙和铃鹤的事。” 拉伽山的事情,最后的处理,只有律弥和傅晴烟两个人知道。虽然后来洵三追问过,但是显然傅晴烟有意在隐瞒着什么。 律弥和傅晴烟对视一眼,然后看着大家,说:“叶笙没有灰飞烟灭,但是他也只是一抹游魂,没有了实体,而铃鹤,也只是残魂,没有了拉伽山结界的保护,他们两个很快就会消散。” 洵三一脸疑惑,问:“那最后,你们送了他们一程吗?” “没有,我把他们封印在我的佩剑里。”傅晴烟说道。 洵三和薛明川看向傅晴烟,有点担忧。 傅晴烟的剑的确有封印魂魄的作用,可是她的剑是斩妖剑,一定时间后,封印在剑里的魂魄会被炼化。封印在剑中,并不是保险的方式。 “那,还是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果?”薛明川看着律弥,问道。 律弥点头:“本来是这样的。不过……”律弥顿了一下,说:“封魂灯里,有从白术和墨泊身上剔除的仙骨,如果不排斥的话,将叶笙和铃鹤的魂魄注入封魂灯中,如有机缘,他们就能延续生命。” 薛明川的眼睛亮了一下,没想到阴差阳错,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 第四十九章 山气日夕佳 “吃饭了!吃饭了!”这时候,夭夭洪亮的声音在厨房响起。白术和墨泊在厨房里招手,不亦乐乎。 “吃饭!”薛明川和洵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然后薛明川搀扶着洵三,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朝厨房走去。 莫燚遥和慕然站了起来,看着律弥。律弥对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先过去。” 两人便没什么推脱,直接也追着洵三和薛明川过去了。 傅晴烟留下来,和律弥在书房处理叶笙和铃鹤魂魄的事情。 处理完一切,大家终于在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 菜色丰盛,酒水醇香。大家其乐融融,连星光都温柔了几分。 只是还有一个遗憾是白浪不在这里。洵三后来和点陌宫的人联系过,点陌宫弟子表示白浪没有回去。然后她又用追踪符查询,也没发现白浪的踪迹。 不过属于白浪的命星好好地在星野闪耀,倒是一个好消息。虽然他下落不明,可是最起码他是安全的。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除了稍微冷静的傅晴烟没醉,律弥因为展青痕的身体原因不能多喝,慕然没喝外,其余一群人全都喝得烂醉。 慕然担心洵三的伤,一直陪在她身边,他没怎么喝酒,但是洵三早就喝醉了,靠在慕然肩膀上就睡了过去。 “慕然,你把三三送回房间。”傅晴烟说。 “好。”慕然点点头,看着洵三的睡颜抿了一下唇。 洵三虽然在恢复,可是也特别缓慢。她就像老顽童一样,比任何人都闹腾。 慕然从怀里拿出鳕魄给他的玉环,他记得鳕魄说过,这个玉环是可以辟邪保平安的。他拿起洵三的手,把玉环戴在了洵三手上。 傅晴烟和律弥只能当爹当妈般服侍喝醉的人,把他们弄回房间。 薛明川迷迷糊糊地还提着一个酒壶,里面已经没酒了,她还在傻乐。 在几陌山规矩还是挺多的,薛明川和洵三都不敢太放肆,但是今天一身轻松,傅晴烟也默认了她们可以疯。于是她们俩是喝得最多的。 律弥扶着薛明川往厢房走去,进房间的时候,薛明川老是拿着空酒瓶要律弥喝酒。 “我不喝,你也别喝了。”律弥温柔地把薛明川放在榻上,然后用湿毛巾给她擦了一下脸。 “你干嘛?”薛明川直勾勾地看着律弥,眼睛里有璀璨的光泽。 “擦脸,你该睡觉了。”律弥伸手拿走薛明川手里的空酒瓶,细心地给她擦掉手心的酒渍。 “没喝尽兴呢!”薛明川顺势握住律弥的手,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当做了酒壶,说:“再来一壶!” 说着,她把律弥的手抬起来凑到嘴边,结结实实地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 “唉,酒呢?没酒了……”薛明川没喝到酒,晃着律弥的手说,“空了……” 律弥轻轻笑了一下,回握住她的手,满目柔情地看着她。 他也是个小一千岁的神了,但是却无比贪念此刻的宁静。他其实挺希望展青痕晚点醒过来的,这样的话,他就能多陪陪清筠,可以触碰到她手心的温度。 但是他已经感应到展青痕的魂魄在渐渐苏醒,今晚过后,他就会重新回到玉佩里沉睡。 除非遇到危机,不然他不会化形出现。 关于宁寒迦的事情,律弥还是选择不说,毕竟这是展青痕的事,他不好插手。 “今晚就先不喝了。休息吧。”律弥柔声说。 薛明川虽然醉了,可是律弥温柔的话语她还是听得很清楚,她微微笑了一下,说:“好吧,睡觉……睡觉……” 说完,她居然安分地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律弥拉过被子给薛明川盖好,轻轻把手从她手心抽了出去。 窗外星子璀璨,一夜安眠。 ------ ------ 第二天一早,薛明川是被屋外的笑声吵醒的,宿醉之后的头疼得不得了,她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随便洗漱了一下,推开窗户朝后院看去。 后院里有两座水榭,洵三和莫燚遥在玩骰子,慕然和几个捕头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明川,喝点粥吧。”薛明川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被白术把目光拉了回来。 只见白术端着粥和馒头,站在窗边。 “我还真有点饿呢。”薛明川赶紧跑过去开门,让白术进来。 白术放下粥之后就离开了,薛明川低头喝了几口,粥熬得香糯可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美味佳肴。 痉挛的胃也好了很多,头也缓和了一些。 “酒量不行啊,明川。”一只手伸过来,拿了薛明川盘子里的馒头。 薛明川抬头,就看到洵三一口口吃着馒头。 “你不也醉得不省人事嘛,好意思说我。”薛明川把粥喝完,从洵三手里抢回半个馒头,也不嫌弃洵三的口水,接着吃了起来。 “我们就等你了,师姐已经收拾好,我们要回几陌山了。”洵三说。 薛明川愣了一下,说:“这么急,不在这里玩两天吗?山上好无聊的。” “不行啦,花神节就要到了。我们得回去制作花牌。”洵三说。 “啊?”薛明川算算时间,果真,再过半个月就是花神节了。 一到花神节,几陌山就和白点陌宫要着手准备了,几陌山负责花牌的制作,点陌宫负责和县衙联手选地点,布置场所。 三月初三,如期举行。 花牌制作完成后,由花神圣女到整个梦歌城内随意放置,花神节开始,众人就可以寻找花牌。 去年傅晴烟和白浪是主礼人,薛明川和洵三是花神圣女。制作花牌无趣又辛苦,去年就把她们两个弄得够呛。 半个月之内把花牌制作出来,还是有点紧迫。 “今年不会还是我们两个吧?”薛明川问。 洵三撇嘴,说:“你觉得呢?难不成选新晋弟子,她们恐怕连花牌都刻不出来。” 说得也对,制作花牌是个艰苦的过程,不是一般弟子能承受的。 两人正在讨论,这时候傅晴烟走了过来,说:“吃完了?” 薛明川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吃完了。” “那我们出发吧。”傅晴烟说。 县衙里的人把她们三个送到门口,一一告别。傅晴烟祭出佩剑,足尖踏上剑身,然后回头拉洵三。 展青痕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在昏睡,大家没有去喊他,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薛明川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办法单独告别。她握住洵三伸出来的手,一跃踏上了剑身。 傅晴烟催动佩剑,三人顿时化作一道亮光,冲上了天际。 “吧嗒”一声,展青痕的手在床榻上动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掀开床幔,坐了起来。 他捂着头沉思了片刻,表情有些漠然。 他醒过来了。律弥已经沉睡,他也在这一刻醒了过来。 他披上外衫,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房间。 迎面就遇上了刚送完人的莫燚遥。 “子浅。”展青痕喊了一声。 “大人您醒了?”莫燚遥赶紧迎过去,扶住他,说:“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展青痕摇摇头,说:“我没事,明川呢,叶笙呢?事情怎么样了?” 莫燚遥愣了一下,有点不解,但是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又给展青痕解释了一遍,说:“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川她们也回几陌山了。” 展青痕听得有些恍惚,说:“封魂灯在哪儿?” “我们把灯放进书库里了。”莫燚遥说。 展青痕自己过了一遍前因后果,低下头的时候看见了腰间的玉佩。本来应该是要还给薛明川的,但是错过了。 “我昨晚,有没有和你交待过什么?”展青痕问。 莫燚遥有些尴尬,说:“大人,昨晚我们都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睡了。” 展青痕觉得律弥一定会留一些讯息给他才对,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我去书库看一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展青痕说着,自己急匆匆地往书库走去。 莫燚遥一脸茫然,觉得大人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时候慕然走了过来,莫燚遥朝他招招手,说:“慕然,过来。” “什么事啊,莫大哥?”慕然跑过来,问道。 莫燚遥搂住慕然,问:“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大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说来也是好笑,全程见证一切的人居然是慕然,可是慕然呆得很,而且他并不能理解有些涉及到灵力的东西,所有很多时候也是懵懵懂懂的。 不过他记得展大人在交待他去淇渊谷的时候说过他不是大人本人的话。 “大人,应该是,有两个灵魂吧,就算莫大哥你和南星前辈一样。”慕然说道。 “我和南星?”莫燚遥这会又头大了,他又不记得南星。 “就是身体里寄存着另一个魂魄,差不多是这种意思。”慕然用他自己的理解解释了一下。 莫燚遥点点头,说:“好吧。我大概知道了。” “知道什么?”慕然傻傻地问。 “嘿嘿。”莫燚遥笑笑,说:“知道大人是个好官啊!” 书库里,展青痕一眼就看见了那盏封魂灯,而灯座下面,压着一本小册子。 展青痕拿起小册子,翻开看了起来。 里面是律弥留给展青痕的讯息——在拉伽山得来的金丹现在封印在六焰樽中,还有那枚被神秘人送来的戒指在书房的柜子里,戒指是魔界大将光涧的所有物。最后律弥还提了一下暮魂笛的事,他告诉展青痕,暮魂笛已经交由辩机门的天机公子修复,让他届时去取回来。 至于天机公子是宁寒迦的事,律弥没有说。毕竟,这件事,还是让展青痕自己去知道,他心里会有比较明确的决定。 看完了律弥留下来的讯息,展青痕心里已经明朗多了。算算时间,没多久就是花神节,最好能在花神节之前把剜心案件破了,这样大家才能安心。 事情既然牵扯到魔界的人,那势必很棘手。 按理说魔界与人界有明显的界定,魔界的人不可能轻易来到人界,而且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案。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扯。 展青痕十分紧张这件事情,一直把自己关在书库里,一天天的,饭也忘记了吃。 夭夭把饭菜做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巡街回来的莫燚遥。 “莫大哥!”夭夭喊住莫燚遥,说:“你可算回来了。” 莫燚遥看着夭夭手里的饭菜,说:“大人又没好好吃饭啊?” “可不是嘛,早上送进去给他的,一点没动。我都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去送饭了。”夭夭有些无助地说。 “给我吧,我去看看。”莫燚遥伸手接过饭菜,对夭夭笑了一下,说:“好了,你去忙吧。” “谢谢莫大哥。”夭夭笑咪咪地说了一句,转身跑开了。 莫燚遥笑着摇摇头,往书库走去。 书库建在衙门后院,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里面有陈年卷宗和一些地方志异,还有几任县令收集的古书。展青痕没事就喜欢待在书库里,但是连饭都不吃还是第一次。 “大人?”莫燚遥走上二楼,伸手扣了一下门框,走了进去。 一排排书架陈列在眼前,展青痕的身影晃动在书架间隔里,对莫燚遥的到来充耳不闻。 莫燚遥把饭菜放下,朝展青痕走过去。 展青痕站阶梯上,正在靠窗的书架前蹙着眉头翻找着书籍。 “大人,该吃饭了。”莫燚遥放低声音,怕打扰了他。 可是展青痕好像自带结界,莫燚遥一个大活人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他的心力和注意力都在书上,全然忽视莫燚遥。 “活人的心脏可以用来干什么呢?”展青痕看着手里的书,开始自言自语,“以形补形?可是这样有用吗?” “大人?你在查剜心的案子?”莫燚遥听出展青痕话里的意思,问道。 “可是如果是他,他是用来疗伤吗?”展青痕把手里的书一扔,又凑近书架翻出一本,低头浏览。 也不知道是看到看了什么,展青痕脸色一变,顺手要去捞刚才扔掉的书。 他站在台阶上,已经和窗沿差不多高,这样无意识地往窗边一歪,他整个人忽而就冲着窗外栽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莫燚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展青痕的衣角在窗沿边一闪而过,他急忙扑过去,向下一拉,却只嗤啦一声扯下了展青痕的一片衣角。 “大人!”莫燚遥心脏一阵骤缩,失声喊道。 但是想象中的惨案没有发生,莫燚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轻快的影子从一楼冲出来,一把将展青痕搂住,止住了下坠的力量。 第五十章 何似在人间 展青痕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有一瞬间的失重和晕眩。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薛明川抱住,稳稳地落在地上。 “你有多想不开?还跳楼?”薛明川笑了一下,放开展青痕。 展青痕一脸茫然地看着薛明川,他还不知道这短短一瞬之间,自己差点就要断手断脚。 “明川!”莫燚遥在二楼窗户长长舒了口气,欣喜道:“还好有你啊!” 薛明川对着莫燚遥招招手,便是无碍了。 “你不是回几陌山了吗?怎么又过来了。”展青痕稳定了一下心绪,问道。 薛明川看了一下展青痕,才觉察出来他已经不是律弥了,顿时有点结巴,说:“啊,我……回来,拿玉佩的。我们制作花牌必须有玉佩。” 展青痕没看出来薛明川的不自然,低头把腰间的玉佩摘下,递给她,说:“真是抱歉,本来应该早就还给你的。还让你跑一趟。” 薛明川接过玉佩,看了展青痕一眼,他看上去有些疲惫,问:“你没休息好吗?脸色不太好?” “在查剜心案的线索。没怎么睡好。”展青痕说道。 “这件事也急不来的,你不用这么为难自己。”薛明川宽慰道。 展青痕笑笑,一派清风明月的姿态,说:“我毕竟是梦歌县的父母官,案子破了,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薛明川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没什么。你们要制作花牌也很忙碌吧?”展青痕问。 “还好,也不是第一次弄,已经习惯了。”薛明川傻傻地笑了一下,说。 展青痕想起洵三的身体情况,说:“洵三姑娘行动不便,那岂不是好多东西都压在你头上了?” 薛明川愣了一下,说:“也还行,最多进度慢一点,没什么问题的。” 展青痕想了一下,说:“明川,你对魔界大将了解多少?” 薛明川皱眉,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关于魔界的书籍,我没看过多少,历年来,并没有什么魔界的乱子。” “你们的典籍库,应该有很多卷宗吧?”展青痕问。 “典籍是很多,我看的比较少。”薛明川如实回答。 展青痕对着倚在窗口的莫燚遥招手,说:“子浅,你下来一下。” 莫燚遥点点头,急忙跑了下来。 “我想去几陌山的典籍库查一些东西,不知道可不可以?”展青痕看着薛明川,问道。 薛明川愣了一下,看了莫燚遥一眼,莫燚遥也有些意外。 “应该是可以的,只要师姐同意的话。”薛明川笑了一下,说。 “那好,我和子浅随你一起上山吧,顺便可以帮你们处理一些花神节的事情。”展青痕说。 说到上山,莫燚遥摩拳擦掌,十分高兴。毕竟上次他背着薛明川在山里转悠了那么久也没能进入,后来还被歹人利用,陷入雾镜障。 总之就是他无限接近那座山,却从来未曾识得此山真面目。 薛明川看看展青痕,又看看莫燚遥,点头,说:“没问题,不过,你应该先去换件衣服。” 刚才展青痕坠落的时候,莫燚遥眼疾手快地扯下了展青痕的一片衣角。此刻的展青痕看上去十分落魄,而且憔悴。 ------- ------- 在薛明川的带领下,展青痕和莫燚遥顺利进入了几陌山,看见了这个门派的全貌。 所有的宫殿依山势而建,因走势不同,高低错落,和苍松古树相映成趣。各种水榭回廊交错纵横,飒飒的剑吟之声破风而来,古塔露出六角飞檐,古铃伴随着剑吟交叠回旋。 各色年轻弟子犹如山间精灵,在水榭间穿梭,欢声笑语不断。 薛明川居然说几陌山无聊,可能真的是从小在此地长大,再美的风景也看腻了。 本来应该先去拜见一下傅晴烟,但是听弟子说,不久前傅晴烟出去了点陌宫。 傅晴烟不在,那就先去制作花牌的地方看一下,制作花牌的地方是挨着后山的澹梵居,洵三一直在里面。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就来到了后山,后山是寒潭的发源地,幽深的潭水犹如一颗镶嵌在山中的美玉,泽泽生灵。 寒潭边的一栋三层阁楼就是澹梵居,二楼和三楼是中空的,只是外围有栏杆,内里全都挂着密密麻麻的花牌,风一吹,花牌相碰,发出清脆的木质声音。 那是每一届花神节许愿之后收回来的花牌。不管是谁找到花牌,都可以和几陌山或者点陌宫许一个愿望。愿望达成后,那枚花牌会被收到澹梵居,悬挂起来。 展青痕莫燚遥跟着薛明川走进澹梵居,薛明川边走边边和他们介绍:“每年我们都要来这里制作花牌。” 走进一楼隔间,一大张桌子上放着一堆赤红的石头,旁边放着几把刻刀,已经有几个刻成雏形的花牌。 “三三?”薛明川喊了一声。 展青痕和莫燚遥走到桌边看着半成品的花牌,十分好奇。 “来了。”里间传出洵三的声音,一个娉婷的身影走了出来。 薛明川愣了一下,看着洵三,难以置信:“你,怎么……” “怎么了?”洵三走到桌子旁,看向展青痕和莫燚遥,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展青痕和莫燚遥也是愣住了,看着洵三没说话。 “你们傻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洵三说着回头,看向旁边的镜子。 “啊——”洵三一下子跳起来,扑向镜子,“我,我恢复了!我怎么就恢复了!” 镜子里,是一个青丝如烟的美貌女子,洵三已经恢复了二十多岁的模样。她回过头,一把抱住薛明川,万分激动:“我终于变回来了!” 薛明川还是一直在惊愕:“你怎么变回来的,你吸人气了你?我出去的时候你还是个老太婆啊?” 薛明川这么一说,洵三才从恢复美貌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茫然了起来,说:“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睡觉,你回来喊我我才醒的。” 展青痕仔细看了洵三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她就像真的是自己恢复的一样,无比神奇。 薛明川看向展青痕,用眼神询问他。他笑了一下,说:“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你身上,有月眠环。” 月眠环,传说中是嫦娥飞入月宫时掉落凡间的一个玉环,浸染了月神之力,可以有永驻容颜的效果,威力巨大。但是那只是一个传说,没人真的见过。 “我没有啊……”洵三自己打量自己,说:“我有这么牛的神器,我会不知道吗?” 洵三说话间,手腕上一个碧绿的玉环露了出来,薛明川一眼看见,抓住她的手,问:“这个,你哪里来的?” 展青痕看见那个玉环,会心一笑,说:“月眠环,洵三,你戴着的,就是月眠环。” “这是月眠环?”薛明川惊叹,仔细看着那道玉环,“原来月眠环真的存在啊!” 洵三直接愣住了,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喃喃:“不是,这东西,哪里来的,怎么在我手上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洵三甩了一下手腕,这时候玉环一下子变成青烟,融入了洵三的血脉。 “哇……”莫燚遥在一边看得起劲,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厉害啊,哈哈哈。” 虽然这件事发生得诡异,可是洵三的开心大过疑惑,跟着莫燚遥一起笑起来,说:“我也觉得很厉害!” 展青痕勾着嘴角,眼睛里都是笑意,说:“这是好事,不管月眠环是怎么来的,总归,让洵三恢复了原貌。” 薛明川点点头,也笑了起来。 “你们真的是福星啊,你们一过来,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洵三看着展青痕和莫燚遥,欣喜地说。 展青痕和莫燚遥笑笑,很是开心。 “这些花牌,都要你们一一雕刻成形吗?”展青痕拿起一块石头,问道。 “是啊,每年准备十个花牌。”薛明川说。 展青痕看看石头,有些好奇,问:“这是淬炼过的石头吧,雕刻起来还是挺费劲的。” “这些石头是从寒潭里捞起来的,放进丹炉里淬炼之后会更脆一点,雕刻完之后联通我们身上的玉佩,不管是谁找到我们都能感应到。”洵三解释道。 “居然是石头,我还以为是什么玉石呢,质感真好。”莫燚遥感慨道。 “寒潭里的石头本就是特殊的石头,似玉非玉,制作出来的花牌也是独一无二的。”薛明川拿起雕刻成形的花牌,说:“花牌也预示着祝愿之意,就算不是用来许愿,赠送给心爱之人也是一件很好的礼物。” 莫燚遥眼睛弯弯地,问:“明川,我们这种交情,到时候透露一下位置嘛,往年我都没有找到过啊。” “哇,你们县衙的人也太差劲了吧,一个都没找到过啊?”洵三忍不住问道。 “你不知道,往年我和慕然都被言飞大人留下来看守县衙,哪里能参加活动啊。我们也很怨念的。”莫燚遥一脸遗憾地说。 “难怪以前的花神节我们从来没见过你和慕然。”洵三说道。 “后来不是见到了嘛,哈,不打不相识!”莫燚遥看着薛明川,笑着说道。“所以,你们应该对好朋友放个水啊!” 薛明川摇头,说:“没办法的,虽然我和洵三是负责放置花牌的,可是到时候我们身上有禁言咒,透露不了任何讯息的。” “啊,不是吧。”莫燚遥惋惜地叹气。 展青痕拍拍莫燚遥的肩膀,说:“今年,你们都能去寻找,凭借你的能力,你还怕找不到吗?” “也对!”莫燚遥喜笑颜开,说:“大人你那么聪明,有你在,我们有信心人手一个!” “呦呵,你们这么有信心啊。小看我们几陌的实力啊。我和明川可不是吃素的。”洵三来了斗志,看着莫燚遥。 莫燚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展青痕和薛明川对视一眼,满眼笑意和欣然。 “好了,我带你去典籍库吧。你不是要查讯息吗,莫燚遥就让他留在这帮忙。”薛明川说。 “明川,你又偷懒!”洵三指着她,一脸不爽,说:“我要去告诉师姐!” 薛明川啧了一声,说:“臭丫头,到底谁懒?这三个都是我刻的,你一个没刻啊!” “我不管!”洵三跑到展青痕身边,说:“我带展大人去典籍库,你和莫大哥刻花牌!” 说着,也不等展青痕反应,拉着他的衣袖就跑出了澹梵居。 薛明川有时候也拿洵三没办法,就由她去。 莫燚遥很好奇地坐下,拿着刻刀在石头上捣鼓了一会儿,发现这份事情还是挺费力气的,不禁说道:“这也太硬了吧,刻完手都废了吧?” 薛明川在莫燚遥身边坐下,拿过一把刻刀,在石头上刻出一片羽毛的痕迹,说:“我第一次刻的时候,三天才刻出来一块花牌。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用蛮力,不懂运用自身的内力和真气。我一双手都是磨出来的水泡,然后水泡破了,就开始流血,可畏是惨不忍睹。” 莫燚遥听得一愣一愣地,小声问:“真的吗?你的日子过得那么苦啊?” “当然是假的。”薛明川一本正经地看着莫燚遥,说:“其实刚才我说的,是洵三那个傻子,不是我。” “……”莫燚遥觉得浪费感情,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 他就奇怪了,每次薛明川就会和他胡说八道,可偏偏他还总是会傻傻相信。 但是两个人相处起来有时候恬静淡然,有时候又彼此互损。 或许是初遇太过奇妙,注定两人就是携手并肩,无话不谈的知己。毕竟两人同时发现命案现场,也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你说,剜心的人是什么意图呢?”薛明川用刻刀敲打着石头,看着莫燚遥问道。 莫燚遥把刻刀在指尖转动了几下,说:“我听大人在书库里嘀咕,估计是修炼或者疗伤。慕然不是查到那个戒指的来历了吗?魔界的东西。” “那,那个戒指是谁送来的?”薛明川皱眉,问道。 “听夭夭说,是个乞丐。”莫燚遥说。 “乞丐?”薛明川有一下没一下地刻着石头,说:“会不会是那个人?” 莫燚遥知道薛明川指的是谁——那个在县衙里和薛明川大打出手的神秘人。他穿的很随意,头发烂七八糟,看上去的确像个乞丐。 可是如果是他,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当时去衙门,到底是去探听什么?后来又送来戒指,明显是在提醒着什么。 “难道说,他其实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他并不是坏人。”莫燚遥推测道。 薛明川摇头,说:“如果是调查,有必要弄得那么神秘吗?大可直接来和县衙合作,他藏头露尾,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他是个高手,却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第五十一章 竟夕起相思 关于那个神秘人,只有莫燚遥和薛明川是直接和他对峙过的,但是他的行为动机很奇怪,不能以常理度之。 薛明川动作很利索,谈论间手指灵动,刻刀唰唰几下就将石头刻出了花牌的雏形。花牌要求左右刻上代表几陌山的羽毛形象,中间刻上福泽二字,背面刻上一株梅花。 刻好之后就是用绳索将花牌装饰好,然后施法祝愿,就算制作完成。 莫燚遥自认手劲挺大的,可是刻刀只是在石头上刻出几道浅浅的印子。他摇摇头,说:“你厉害,我认怂。” “笨,我教你怎么运气……”薛明川这么一说,突然间想起了南星,看着莫燚遥,说:“你其实,应该很厉害。” 莫燚遥知道她说的是关于南星的突然出现,但是他无法理解这种现象,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关于南星的记忆。 “也许只是个意外而已。”莫燚遥说道。 薛明川摇摇头,说:“不是意外啊,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和叶笙有纠葛的吧?” 莫燚遥十分茫然,说:“我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脑子里很混乱。” “可能是你受伤了之后,记忆受到了影响。”薛明川安慰他道。 莫燚遥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下一刻薛明川又开始嘴贱:“你会不会变成傻子啊?以后都不能抓贼了咋办?” “……”莫燚遥把手里的刻刀握得吱吱作响,他有一种想一刀捅死薛明川的冲动。 不过秉持着“宽宏大量”“胸襟如海”的原则,莫燚遥选择没听见。 就在莫燚遥平心静气的时候,咔哒一声,刻刀很轻易地在石头是削下了一块皮。 “哎呦,我知道怎么运气了。”莫燚遥眉开眼笑起来,看着薛明川,说:“我找到要领了。” 薛明川不可谓不惊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有没有搞错啊,你第一次拿刻刀啊,就刻得动了?以往我和三三都是练手练了三天才能刻动第一刀的,你也太逆天了吧!” 莫燚遥说着咔咔几下就刻出了羽毛的轮廓,薛明川心里一千一万个落差,特别想踢翻眼前的桌子。 得,甭管是谁,都比她薛明川厉害。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寂介师父在山下的私生女,不然就她一个不能聚灵,武术造诣又不高的小废柴,凭什么可以做几陌山的关门弟子? 真的是日常怀疑自己,太失败了。 薛明川简直郁闷死了。 ------ ------ 另一边,洵三领着展青痕进入了典籍库。典籍库是一座建在山腹中的石楼,里面收纳了各种奇书。 洵三和薛明川最头疼的就是进典籍库看书,她们喜欢玩,每次看书都是呼呼大睡。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洵三和薛明川完全感受不到。 但是展青痕就不同了,他在落星楼里苦修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枯燥的时光里用书籍来打发。后来发生变故,他才发现最怀念的就是和师父研究古籍的日子。 书架上各自有分类,展青痕找到魔界的卷宗,自带结界地入神研究起来。 洵三坐在一边的阶梯上,随手拿过一本书,盖在脸上,靠着墙壁开始睡觉。 典籍库里很安静,只有夜明珠和水晶石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展青痕翻书的声音轻轻的,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洵三彻底睡着了。 展青痕找到一本《九幽纪要》,算是一本魔界轶事录,上面记述了很多光涧和泯寂的事情。 光涧和泯寂是魔界战功赫赫的将军,泯寂孤僻话少,工于心计。光涧脾气火爆,战斗力惊人。 魔界与神界签下永不涉足人界的协议后,魔界就开始了频繁的内斗。魔君权利被架空,光涧和泯寂分派对立,斗得不可开交。 一开始还只是暗暗较劲,后来直接翻到了台面上,光涧带头造反,斩杀了傀儡魔君。 但是泯寂棋高一着,最后摆了光涧一道,追随光涧的人纷纷倒戈,投靠了泯寂。光涧被摧毁了魔丹,关入了九幽之境。 而光涧的戒指,本来是魔界赐予他的,名叫琴渚。 九幽之境,魔界的至阴之地,和冥河相连,关在那里,日夜都要受百鬼啃噬之苦,不死不灭,永无止境。 “难道光涧从九幽之地逃出来了?”展青痕放下书,用手抵着额头踱步思考。 魔丹被毁,从九幽之境逃出来,来到人界,只能剜凡人的心脏来疗伤。 按照线索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那个送来戒指的神秘人是谁?难道会是他? 展青痕叹了口气,走到正中的书架处,一眼就看见洵三盖着书睡得正香。 他笑了一下,没有打扰洵三,轻轻走出了典籍库。 他顺着回廊往澹梵居走去,半路上遇到了从点陌宫回来的傅晴烟。 “展大人。”傅晴烟喊了他一声:“怎么有空来这里?” 展青痕笑了一下,说:“借用贵派的典籍库查阅一些东西。傅姑娘去点陌宫是为了白公子的事吗?” 傅晴烟点点头,说:“是啊,芒南前辈告诉我白浪回到点陌宫了,我去看看他。” “他没事吧?”展青痕问。 “没事,没有受伤,就是有些虚弱,他说他是从瀛洲回来的。”傅晴烟说道。 展青痕有些吃惊,说:“瀛洲,南海之上的瀛洲?他居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是啊,我和芒南前辈都很惊讶,不过好在白浪他没事。”傅晴烟叹了口气,说。 展青痕宽慰道:“没事就好。对了,傅姑娘,我查到一些事情,魔界的光涧很有可能来到了梦歌城,城中的剜心命案大概率是他所为。你们外出的时候要小心,他已经很久没有出手,难保他不会觊觎你们修仙门派的弟子。” 傅晴烟神色凝重起来,说:“那花神大会,岂不是很危险?” “届时你们和点陌宫的人都会当场,我想他不会那么猖獗。但是还是请你提醒门众弟子,小心为甚。”展青痕说道。 傅晴烟忍不住微笑,说:“展大人,真的很为大家着想。有你做梦歌城县令,是百姓之福。” “不敢不敢,傅姑娘过誉了,展某只是做好本职之事。”展青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要去澹梵居找明川吗?”傅晴烟问。 “是,子浅也在那边。我们过一会儿就要回县衙了。”展青痕说。 “我就不过去了,展大人请便吧。”傅晴烟对着展青痕作揖。 展青痕回礼,说:“好的。傅姑娘你也去忙吧。展某就不叨扰了。” 告别了傅晴烟,展青痕走到澹梵居的时候正好看到莫燚遥和薛明川在认真的雕刻着花牌。 总共要完成十个花牌,他们已经完成了五个,速度比想象中快很多。 展青痕站了一会儿,薛明川抬起头才看见他。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出声?”薛明川放下刻刀,站了起来。 展青痕笑笑,说:“看你们太认真了,不想打扰你们。” “大人,你查完了?”莫燚遥也站了起来,问道。 “是,已经查完了,我们回去吧。”展青痕说。 莫燚遥点点头,看着薛明川,说:“不能帮你了,我们先走了。” 薛明川撇撇嘴,说:“这么快就要走了?” 展青痕有些抱歉,说:“没办法,县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薛明川挺遗憾的,说:“好吧,那你们下山的时候小心一些哦。” 莫燚遥点点头,展青痕颔首,两人转身离开了澹梵居。 之后便是准备关于花神节的事宜,展青痕和点陌宫和白浪交涉了一下,为保障安全,把地点选在了百花谷。 十天之后,花牌已经制作完成,薛明川和洵三要在深夜放置花牌,保证公平。 深夜的时候,薛明川放置完最后一枚花牌,发现自己就在县衙附近,她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踏着屋檐跑进了县衙。 县衙里的人都已经睡了,但是书库里的灯光还在闪烁。 薛明川轻手轻脚地跃到书库二楼的外栏上,站在窗外看着屋子里的那个影子。 一天后就是花神节,估计他也是心里有忌惮,睡不安稳的。 她叹了口气,转身刚想走的时候,窗户一下子打开,展青痕好整以暇地站在窗边看着她。 她心里顿了一下,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没有惊讶薛明川的突然出现,而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进来吧,放置花牌很累的,辛苦了。” 薛明川的忐忑瞬间就烟消云散,她囊囊鼓鼓地笑了一下,说:“你知道我在外面啊?” “当然。”展青痕让开位置,让薛明川进来。 薛明川也没扭捏,从窗口跳进了屋子里。 桌子上放着宣纸,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旁边放着一本古籍,他在誊抄。 “你睡不着啊?”薛明川看了一眼宣纸,问。 展青痕搬了把椅子放在桌子旁,让薛明川坐下,说:“不是,我的习惯而已,没事就练练字,可以静心。” “你已经够波澜不惊了,还要静心吗?”薛明川打趣道。 展青痕坐下,拿起毛笔,接着誊抄,说:“多多勉励自己罢了。不能放任自己太懒散。” 薛明川拄着下巴看着他的侧脸,说:“我师父要是见到你,一定会特别欣赏你的。以前她总是说我和洵三是两只野猴子,让她头疼得紧。像你这样,才是她要的弟子嘛。” 展青痕扬起嘴角轻笑,说:“你和洵三姑娘也很优秀的。年纪轻轻,就盛名在外。” 薛明川汗颜,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骗骗外人而已。真正有实力的是洵三和师姐。” “你也很好的。不要妄自菲薄。”展青痕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柔声说。 薛明川有点落寞,忍不住自嘲:“如果我真的优秀,那为什么我苦修十多载,依旧只是个不能聚灵的废柴?” 展青痕眼角一跳,饶是他平日里舌灿如莲,但是此刻,他也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回答。薛明川是整个几陌山的特例,她无疑是用功刻苦的,可是,她的努力没有换回任何东西。 “算了。我不是早就接受了吗,还发什么牢骚。”薛明川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仿佛是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她深吸一口气,眉梢眼角都换了表情,说:“不好意思,我在这瞎抱怨什么呢。” 展青痕放下毛笔,郑重地看着薛明川,说:“不是每个人都是完美的。你看我曾经有多辉煌,如今也只是个残破之躯。世事无常,我们没办法改变。平常心对待就好。” 展青痕说得很淡然,可是薛明川知道以前的他经历过多少讥讽和嘲笑。她心里有些难受,说:“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展青痕摇摇头,说:“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 薛明川定定看着展青痕的眼睛,心里暖洋洋的。在他身边,总是能忘却所有的不安定,变得心思空澄。 薛明川的脸映着跳跃的灯火,绚丽俊雅,在展青痕眼里,就是他生命里缓缓升起的光亮。 四目相对间,展青痕的目光越来越深邃,他忍不住握住薛明川的指尖,柔声说:“遇见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薛明川心里一阵悸动,悄悄红了脸颊,她咬着嘴唇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你想要一块花牌吗?”薛明川轻声问道。 展青痕想了想,温和地说:“有了花牌,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吗?” 薛明川点点头,说:“对啊,并且花牌的寓意也很好啊。” 展青痕眼里闪过狡黠地光,说:“那为我实现愿望的那个人,是你吗?” 意识在展青痕在给她下套,薛明川嘀嘀咕咕地说:“说什么啊,我能为你实现什么愿望啊……我又不是大神……” 展青痕握紧她的手,亲昵地说:“可是,我想和你要一个愿望,如果我得到花牌,你会答应我的愿望吗?” “什么愿望啊……”薛明川感觉脸上越来越烫,声音微弱地听不清。 “一个只有你能为我实现的愿望。”展青痕声音轻轻的,但是软糯而充满磁性。 薛明川感觉到心在胸腔里跳得越来越快,她不能自抑,慌慌张张地趴在桌子上,把脸死死遮住。 展青痕眉梢眼角皆带着柔柔的笑意,也不说什么,拿起毛笔开始誊抄古籍。 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薛明川抬起头偷偷看了展青痕一眼。展青痕仿佛知道薛明川会看他,适时转过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展青痕平日里对人淡漠又疏离,可是面对薛明川,他是春风和煦的翩翩公子,无微不至。 薛明川以往也都是傲得不得了,谁也不服的人,但是展青痕就是能让她一改常态,变成小女人。 这个时候薛明川手腕上的铃铛清脆地响了一下,她哎呀一声,随即站起来说:“洵三催我回去了,她在客栈等着我。我要走了。” 展青痕搁下笔,跟着她站起来,说:“客栈远不远,我送你过去。” 薛明川笑了一下,说:“不远,几个脚程的路。” 说着薛明川一脚踏上窗沿,就势要跃出去。 “你小心一点。”展青痕突然间像个操心的老母亲,担忧地说。 薛明川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展青痕,然后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朝展青痕扑过去,抱住他的腰,然后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亲到了他的下巴。 展青痕脑子里轰地一下空白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明川早就翻出了窗户,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笨手笨脚地走到窗边,看着星野,傻傻笑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起舞弄清影 安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衙门里的所有人都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在大堂上待命。 展青痕穿着墨绿色官服,神采奕奕地从后堂走了出来。其实前任县令言飞已经算是个书香门第的温润公子,但是展青痕一来,言飞感觉就没有可比性了,同样是穿官服,展青痕就俊俏得让人移不开眼。 莫燚遥穿着黑色捕头服,站在展青痕身边,看上去两人极为养眼。 “大家出发吧!”展青痕大手一挥,说道。 花神大会的祭祀大典设立在百花谷,就在点陌宫一里开外。从县衙出发,到达百花谷,需要一个时辰。展青痕没坐轿子,而是牵出了衙门里的马,打算一路游玩过去。 出发的时候,薛明川骑着马在人群外徘徊。 展青痕一眼就看见了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薛明川对着他挥挥手,对着他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会一直在旁边保护他。 虽然祭祀大典在百花谷,但是整个梦歌城都热闹非凡,摆摊卖奇花异卉的,杂耍卖艺的,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美食琳琅,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四宽八阔的大道,此刻却十分拥挤。就算莫燚遥和众衙差在前后开路保护,但是队伍依旧进度缓慢,而且,展青痕所乘的马匹,似乎脾性有点暴躁,此刻混迹在人群中,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时不时尥蹶子,看上去有点烦躁。 虽然展青痕看上去是无所不能,可是他很小的时候被马踢过,后来对于骑马,他真的是既向往有胆战心惊。 这次也是鼓起勇气想克服恐惧,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紧张。 在队伍经过一个卖艺摊子前面时,展青痕的马被锣鼓声惊动,突然掀起前蹄,剧烈地嘶吼起来。 展青痕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勒紧缰绳,就感觉整个人飞了出去。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莫燚遥和薛明川同时飞身朝展青痕掠过去,不过薛明川快了一步,率先抱住展青痕下坠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在马背上站住。 莫燚遥见状,一把拉住缰绳,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两个人。“大人,没事吧?” “没事。”展青痕惊魂未定,嘴上说没事,脸色却惨白如纸,连腿都在颤抖。 薛明川感受到他的颤抖,一只手抱住他,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说:“换一匹吧,和我一起。” 还没等展青痕说好,薛明川已经抱着他的腰,一个兔起鹘落,从展青痕原来的马背上稳稳坐在了薛明川的马匹上。 “哇!女侠!” “好身手!” 路边围观的群众由衷地感慨,忍不住鼓掌。 薛明川很受用,笑得很开心。莫燚遥拉着还在发火的马匹,紧了紧缰绳,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 真是好一出美女救英雄,美不死她!莫燚遥在忍不住腹诽。 至于展青痕,他从惊魂未定再到被薛明川救下的震惊不已,情绪还在澎湃,压根没空去听路边群众夸薛明川的话。 “坐稳了,别掉下去。”薛明川拉了一下缰绳,回头提醒坐在后面的展青痕。 展青痕这才回过神来,依言想伸手扶一下,但是……他摆弄了一下手,发现无从下手,实在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楼她的腰吗?也未免太轻浮了,不行不行! 就在展青痕天人交战的时候,薛明川策马走了几步,人没回头,手伸过来抓住展青痕的手,直接放自己腰上,说:“楼住啊,你太高了,坐前面会挡住我,坐后面可要小心。” 展青痕默默咽了口口水,手在她的腰侧握成拳,没敢有半分叵测。 “你不会骑马吧?”薛明川低低笑着,说:“我一直在看着你,你看上去很紧张。” 展青痕暗暗放下心,说:“惭愧,我的确不怎么会骑马。让你见笑了。” “不怕,以后有我呢,有我保护你。”薛明川说。 展青痕心上猝然一阵悸动,轻轻笑了起来。 莫燚遥在后面看着两人,眼神略有深意,一会儿,又缓缓笑了起来。 到达百花谷门口,就只能步行进去。薛明川跳下马,回头对着展青痕伸手:“拉住我的手,慢点下来。” 展青痕愣了一下。 到底是他太弱不禁风,还是她太保护欲爆棚呢。为什么他一到她面前,就像个小媳妇似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展青痕还是乖乖握住薛明川的手,借着她的力,从马背上跳下来。 “好了,我要去找我师姐了,大人,玩得开心点!”薛明川爽朗一笑,对着展青痕挥了挥手,转身快步朝百花谷里跑去。 “莫燚遥,保护好展大人!”最后,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却从风里远远传来这一句。 “用得着你说啊!”莫燚遥十分不服气地朝空气挥了挥拳头。 展青痕轻轻笑了一下,轻风扶柳般的和煦生生迷住了好多聚集在谷口的年轻女子。 坊间传说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是位出尘不染的美男子,果然不假呢! 莫燚遥跟随在展青痕身边,护送着他进去百花谷,一路上他都能引人侧目。 祭台设立了三个主坐,展青痕的位置在中间,左右各是几陌山和点陌宫。展青痕到的时候,几陌山和点陌宫的人都已经落座。 一众青衣绿衫中,县衙的衙差身着黑色官服,庄重肃穆油然而生,展青痕墨绿色的官服又称得他面如冠玉,与一众修仙着相比也丝毫不差。 展青痕落座,看向左边的白浪。白浪有些憔悴,对着展青痕颔首,展青痕也微微点了一下头。 右边坐着的就是傅晴烟,两人也互相点头致意。 薛明川和洵三就坐在傅晴烟后面,两人挨在一起,笑逐颜开地说个不停。 展青痕一直看着她们,忘了移开眼。 这时候薛明川抬起头,朝展青痕这边看过来,正好和他的目光相触,展青痕这才回过神,朝着薛明川笑了一下。 薛明川朝祭台上看了一眼,祭司还没喊开始,便和傅晴烟说了几句话,得到女傅晴烟首肯,便弯着腰朝展青痕跑了过来。 她蹲在展青痕位置旁边,低声说:“待会儿会有祭礼之舞,你要好好观察。” “要坐位子吗?”然而展青痕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说完他就不由得愣了一下,薛明川仰头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坐哪里啊,坐你腿上吗?不好吧?” 展青痕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急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是说,我让给你坐啊!” “你可是县令大人唉,这种场合我怎么敢坐你的位子。”薛明川眉眼弯弯地笑,展青痕觉得自己的心被软软地拨动了一下。 “我给你个锦囊,你要收好哦!”薛明川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锦囊塞到展青痕手心,低声说:“等到……” 后面几个字薛明川明明有说出口,但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展青痕疑惑,薛明川皱了一下眉,说:“该死,禁言咒!” 展青痕看了一眼手心的锦囊,明白了它的用途,大概是和花牌有关的线索。于是心领神会地,郑重其事地点头。 “偏心!”冷不丁地,坐在展青痕后面的莫燚遥把一切看在眼里,说:“薛明川你鸡贼,我为什么没有锦囊!” 薛明川和展青痕同时回头看着他,看一眼,然后,就这么又回过头去了。 他被无视了! 如果头顶的火能看得到,莫燚遥现在估计已经有好几丈的火了! 这时祭台上开始奏乐,祭司缓步上台。薛明川见状,低声对着展青痕说:“我回去了。” 说完,她猫着腰,准备往几陌山弟子那边走。 展青痕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伸手就拉住了薛明川的手,有句话瞬间福至心灵:“明川,谢谢你。” 薛明川回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轻轻抿了抿唇,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好了,快放手。”薛明川虽然抱怨他的鲁莽,可是语气里全然是撒娇的味道。展青痕笑得找不着北,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莫燚遥所坐的位置可谓是什么都看得清楚,此刻心里默默飘过几个大字:关爱孤苦老人,人人有责啊! 后面就是花神祭典,展青痕,白浪,傅晴烟依次致辞,大体内容也就是感谢花神,福泽梦歌城之类的。 重头戏是接下来的花神圣女献礼,十种花卉种类的讯息会在圣女献礼时透露出来。只要留心观察,知道是哪些花卉,寻找花牌自然事半功倍。 今年的献礼曲目是一出名叫《岁月》的舞蹈,由薛明川和洵三全程负责。 祭司在祭台上祝颂了几句别人听不懂的梵文,随即乐声响起,薛明川身穿绯红色长裙,广袖缓带,用一根嶙峋的花枝绾住长发,手持一支明亮透白的笛子,身形轻灵地从高处缓缓落在祭台中央。 展青痕一动不动地看着薛明川,目光停留在她明媚的面容上,看着她低垂着目光,吹奏着空灵的笛声,心里也跟着微微荡涤着旖旎。 “她头上绾青丝的是梅枝,额,衣服是红色的,那红色的花也太多了吧!”在展青痕专注看薛明川的时候,莫燚遥真的心无旁骛地从薛明川身上寻找着线索。 对于莫燚遥来说,薛明川这个死丫头虽然此刻惊艳,但是,他更在意能不能找到线索。 “大人,你看出什么了,分享一下吧!”看展青痕看得更专注,莫燚遥忍不住问道。 “哦……这个……”展青痕收回自己的花花心思,说:“梅花,你说的没错,你听她吹的曲子,是汉乐府民歌,应该是《采莲曲》,所以是荷花。至于衣服颜色,红色太过普遍,不好下定论,可以想想牡丹。” 莫燚遥把展青痕说的默默记了下来。这时薛明川的曲子换了一曲,人也退到一边,在曲声的节奏中,洵三莲步生花,缓缓而出。 她蒙着面纱,身穿月白色广袖长裙,除了眉心的一朵金色花朵,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任何与花卉有关的提示。 然后就是薛明川奏乐,洵三跳舞,说实话舞姿的确卓绝,腰身扶风摆柳,尽显妩媚,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到后来薛明川的曲子由缓转急,开始铿锵有力,洵三的舞姿也随即转变,身形一个回转,脱掉外衫,里面是干脆利落的短装。 她抽出腰身处缠着的软剑,在急促的曲风中舞了一曲柔中带刚的舞曲。 一曲完毕,薛明川的笛声也随之停止,台下还沉浸在刚才的舞曲中,沉默片刻,方才爆发出强烈的掌声。 舞曲真好看,但是线索什么的,啥也没看出来!莫燚遥在鼓掌的时候心里一直在哀嚎。 然后,他只能求助于展青痕。 展青痕默默想了一会儿,说:“今年的十种花卉,应该是十二个月份中每个月的花神,他们从中选了十种。” “哦,是岁月,名字叫岁月,岁月也就是四季更迭,四季是十二个月。”莫燚遥经展青痕一点拨,瞬间醍醐灌顶。 展青痕点点头。 但是,莫燚遥突然想到,他并不知道每个月的花神是什么…… 可能是怕展青痕嘲笑他,他没好意思问出来。 但是展青痕却说道:“虽然看似简单,可是,十二月花神,民间各有不同传说,地域不同,花神也会不一样。比较固定和普遍的,是正月花神,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五月石榴,六月荷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二月还是梅花。至于四月,有蔷薇一说,也有牡丹一说,七月,可以说是玉簪花,也可以说是凤仙花,十月有芙蓉花和兰花两种,十一月是山茶花和水仙花。不过不管怎么样,在这个范围中找,总归是可以缩小一下范围。” 莫燚遥听得很认真,看了台上正退下去的薛明川,忍不住问道:“大人,明川给你的锦囊,拿出来分享一下嘛!” 展青痕看了莫燚遥一眼,果断摇头,说:“不行!” “大人你好偏心啊!”莫燚遥哀嚎。 这个时候台上的祭司拜祭了一下花神,便宣布,寻找花牌,从现在开始,持续到午夜子时。今晚的梦歌城不会有宵禁,大家彻夜狂欢,尽情玩闹。 台下一阵沸腾的欢呼,接着人群开始四散,凭着自己推理出的结论,从百花谷开始寻找花牌。 第五十三章 红衣浅复深 几陌山和点陌宫的弟子虽然也能参加,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大的兴趣,毕竟也不能用来许愿,当然,若是自己有了心上人,想借个头彩赠礼,倒也是挺好的。 其中最对花牌没兴趣的就是薛明川了。她从小在几陌山长大,师父对她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即使身在修仙大派,不能聚灵,也丝毫不影响长辈对她的疼爱。 退回后台的洵三还是闲不住,拿着软剑比划个不停,说:“明川,我是不是很潇洒!” “别嘚瑟了!”薛明川十分嫌弃地说。 洵三把剑别在身后,一把搂住薛明川,凑在她耳边,说:“我可看见了,展大人在台下看你的眼神不要太炽热啊,明川,你可以啊!” 薛明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什么啊,什么,你说什么。” “呦,你害羞了?”洵三极其夸张地笑起来,说:“你害羞了呀!你一贯厚脸皮,居然也会害羞啊!春心萌动啊!” 正在打趣薛明川的时候,后台的门帘晃动了一下,一个小辈弟子伸进来一颗头,说:“大师叔,有人找你。” “谁啊?”洵三放开薛明川,一脸疑惑地问。 “是县衙的捕快。”小弟子说。 “呦呦呦!”薛明川也学着洵三的样子笑了起来,说:“桃花开了哦!” 洵三瞬间被薛明川闹了个红脸,说:“别喳喳喳的,狮子吼啊你!” 薛明川一脸笑意地推了她一下,说:“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洵三瞪了薛明川一眼,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薛明川想到展青痕,心里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紧张。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一切都很得体,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平复自己躁动的心脏,这才走出了后台。 展青痕一个人坐在看席间,手里拿着薛明川给他的锦囊。周围已经没有多少人,大家都散开在了各处,他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莫燚遥本来还说要寸步不离,但是看着其他人都摩拳擦掌开始寻找,要他静静陪在展青痕身边,也是有点为难他。所以展青痕大手一挥,说:“去吧去吧,我是个开明的上司。” 莫燚遥为难地踌躇了片刻,但是当真只是片刻,就对着展青痕鞠了一躬,撒欢跑了。 他把锦囊在手心握紧又松开,心上的忐忑尽数都表现在脸上,抬起头朝后台方向看了好几眼,但是那个人依然还是没出现。 会不会忘了,直接和门人回几陌山了?而且,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实质性约定,他就傻乎乎在这等…… 该不会,是他想太多…… 因为那个人的不出现,他心情焦虑地开始质疑自己,内心那种酸涩之感越来越浓烈。 “展青痕?”就在他心情沉浮起落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他的心脏咕咚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薛明川明媚的笑容印在他的瞳孔中。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许冲动,想把她抱在怀里,才能弥补内心的忐忑的缺失。 但是理性还是战胜了内心的妖魔,他深深呼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她。 “我以为,你回去了。”他有些慌张,手心的锦囊都快被捏成一团。 “没呢。”薛明川突然发现展青痕有些扭捏的情绪,自己也不禁紧张起来,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现在通通离家出走了。 “莫燚遥呢,他怎么不陪在你身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薛明川见莫燚遥不在,赶紧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顺便骂骂莫燚遥。 “我让他去找花牌了。”展青痕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也没这么娇弱,今天是花神大典,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薛明川抬头看着东方的星辰,一派祥瑞,星子静静镶嵌在丝绒般的天幕中,隐隐约约的紫气也延绵在梦歌城上空。如此的氛围下,就算有邪祟之物,只怕也会被祥瑞之气压制下来。 “谨慎点总是好的,不是还有那个剜心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嘛。”薛明川虽然心知不会有什么差错,但还是出言提醒了一下。 说起那个凶手,展青痕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没说话。 “怎么了?”薛明川看出他脸上的情绪,问道。 “没什么。”展青痕笑笑,说:“我觉得,应该是我想多了。” “就算真的是那个什么败将光涧,他只要敢出现,我师姐和白师哥哪能放过他!一定把他大卸八块!”薛明川手舞足蹈地说道。 薛明川说得也对,展青痕放宽了心。 薛明川问:“对于花牌,有头绪吗?” “一点点吧,不敢妄下定论。”展青痕谦虚地说。 薛明川目光中都是询问,倒是很想知道展青痕的推论。 “当年设立花神节时,是因为百花谷的梅林吧,听说那片梅林在凌冽的寒冬盛开了一个月,繁华似锦,摇曳生姿,我推断,梅林应该有花牌。”展青痕在县衙翻阅过梦歌城花神节的资料,了解得很多。 薛明川眼里都是赞赏,开口说了一句什么,不过徒有口型,发不出声音。 “哎呀!这都不能说!”薛明川跺了一下脚,有点烦躁。 展青痕笑笑,说:“我们去梅林转转吧。” ------- ------- 慕然在树下走过来走过去,忧心忡忡地等着洵三。 可是半天了,也没见洵三的人影。 “哇!”树上簌簌一响,洵三整个人从树枝间跳了下来。 慕然被吓得不轻,踉跄着后退几步,整个人摔在地上。 “你没吃饭啊?”洵三自然而然地伸手把慕然拉起来,笑着说。 慕然迷迷糊糊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洵三伸手拉他的时候,手上的月眠环赫然可见。 看见洵三好好地戴着那个玉环,慕然轻轻笑了起来,傻乎乎地说:“吃了,我吃了好几碗呢。” 洵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还真说啊。” 慕然见洵三开心,自己也开心得紧,说:“你好了,这么快就恢复了。” 洵三喜上眉梢,说:“是啊,你知道吗,我无缘无故得到了月眠环,所以就恢复了。” “月眠环?”慕然愣了一下,说:“这就是月眠环啊……” 洵三看着慕然的表情,突然间知道了些什么,说:“这个玉环,我明确记得在县衙的时候还没有,回到几陌山它就出现了。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趁我喝醉的时候偷偷戴给我的?” 洵三说得很明显了,慕然也知道她猜出来了。他的一些小心思顿时就瞒不住了,他支支吾吾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洵三看着他那纠结为难的模样,好笑到不行,说:“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 慕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已经不敢再看洵三的脸。 洵三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像慕然这样那么容易脸红的人,她也不好再逗慕然,当即正色起来,说:“我知道是你,谢谢,慕然。” “不……不用客气……前辈说,它可以……辟邪的……我希望你,永远平安。”慕然结结巴巴地说。 洵三的眼神温柔起来,说:“你也一样,你也要永远平安。” 慕然抬起头看着洵三,点了点头。 “你不去找花牌吗?”洵三问。 慕然老实地说:“我那么笨,找不到的。” “怎么会呢,你哪里笨了。细心留意一下就行了。”洵三说着指了指慕然的官服。 慕然疑惑了片刻,居然很快就开窍了,说:“县衙……是县衙吗?县衙里有线索。” 看吧,不笨啊,慕然哪里笨了。 “走吧。”洵三说,“我陪你回去。” ---- ---- 梦歌城的酒楼中,白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直留意着主街道的情况。 “傅姑娘,您要喝点什么?”这时候店小二的声音响起。 白浪回过头一看,正好看见傅晴烟伸手接过一壶酒。 傅晴烟也看见白浪了,她拿着酒站在原地,看着白浪没有动。 “过来坐吧,晴烟。”最后是白浪先开口。 傅晴烟握紧酒壶,慢慢走了过去。 桌子上放着一枚花牌,绳结上挂着几枚木质的杏花。 这座酒楼,盛产杏花酿,远近驰名。十二月的花神之一就是杏花,很明显,和杏花有关的花牌就在座酒楼里。 白浪那么聪明,自然是一开始就想到了。 本来几陌山和点陌宫的弟子历来是不寻找花牌的,但是今年白浪居然会对花牌感兴趣。 “你也找花牌?找到了,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牌子而已,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傅晴烟说道。 白浪苦笑,说:“是啊,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叹了口气,他看着傅晴烟,说:“可是如果有花牌,不是可以和几陌山提愿望吗?” 傅晴烟心里莫名一跳,似乎知道白浪想说什么,她偏过头,错开白浪的目光,说:“几陌山不受理点陌宫的事。” 其实白浪早就猜到傅晴烟会这么回答,说:“我说说而已。不过聊聊天总归可以吧。” 傅晴烟没说话,点了点头。 白浪喝了口酒,涩声说:“你知道我在时空裂缝里看见什么吗?” 傅晴烟回头,看着白浪,眼波平静。 “我看到了你的尸体。”白浪悲哀地说。 傅晴烟显而易见地颤抖了一下,手在桌子下紧紧握成拳,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白浪没有注意到傅晴烟的紧张,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当时就崩溃了,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我在那个时空待了很久,我和你说了好多话,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相比你安静地沉睡,我宁愿你好好地活着,哪怕我们不能见面,不能说话,知道你在某个地方生活着,我就很欣慰了。” 傅晴烟表情已经控制不住地难过起来,忍不住端起酒杯狠狠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入喉,这才冲淡了一些焦躁。 “白浪,我们已经是过去了,有些事情,不要太过执着。”傅晴烟低声说道。 “我知道。”白浪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还是竭力保持着笑意,说:“像现在这样,我说话,你能回应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傅晴烟看着白浪的眼睛,一时间难以自制,抬起手捂住眼睛,猝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晴烟!”白浪知道她不是无情之人,追上去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可是傅晴烟犹如被烫到,愤然甩开白浪的手,全身颤抖地看着他。 白浪被傅晴烟如此激烈的情绪吓了一跳,只见她红着眼睛,一脸复杂痛苦。 “你怎么了?”白浪低低问了一句。 “你就当傅晴烟已经死了吧!”说着傅晴烟猝然流出眼泪,声音凄然;“反正,她也真的死了……她死了,在你眼前的,不是傅晴烟了,已经不是了!” 白浪真的被吓到了,怔然不知所措。他知道傅晴烟是冷静沉稳的,如此情绪失控的她,他还从未见过。 他只注意到傅晴烟的激烈情绪,却忘了细想她所说的话。 傅晴烟,已经死了。 --- --- 薛明川和展青痕慢悠悠地走到梅林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人在梅树下找出了梅花线索的花牌。 两人对视一眼,颇为遗憾。 “看来我们无缘得到这里的花牌了。”展青痕笑了一下,说道。 薛明川叹气,说:“那就想想其他的吧。” 展青痕开始分析,说:“梦歌城的遥指楼里面有最为纯正的杏花酿,代表杏花的花牌应该在里面。” 薛明川一脸笑意,对着展青痕伸出大拇指,由衷地佩服。 “还有,县衙里有一棵百岁古山茶花,我想花牌应该在那里还有一枚。”展青痕说道。 薛明川啧啧称奇,说:“这对你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啊,我给你锦囊,你也用不到啊!” “那我们去遥指楼看看吧,顺便喝一杯。我一直想尝尝那里的杏花酿。”展青痕提议。 “好!”薛明川点头。 于是两人又慢悠悠往遥指楼走去。 不过到了遥指楼,小二提醒,说不久前白公子和傅姑娘已经来过了,而且也拿走了花牌。 第五十四章 一夜鱼龙舞 展青痕和薛明川又是来迟一步。 “我估计,洵三姑娘应该会提醒慕然县衙有线索,我们就算现在回县衙,也不可能有机会了。”展青痕点了壶酒,坐下开始倒酒。 薛明川表示赞同。 干脆,两人暂时就不找了,舒舒服服地品起酒来。 他们一直在遥指楼待到了晚上,才起身离开,去大街上闲逛。至于找花牌的事,已经不太重要了。 梦歌城开始张灯结彩,主大街各家商铺门口都摆满了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薛明川和展青痕并肩走在街道上,清幽的花香一直绵延在空气中,沁人心脾。薛明川喝了不少酒,此刻被风一吹,有点晕乎乎的感觉。而且,那些流光溢彩的灯笼在她眼里也出现如梦似幻的影子。 “好漂亮。”她轻轻笑了一下,说。 “嗯,的确漂亮。”展青痕把目光从花卉上收回来,看向薛明川,眼神里有柔柔的涟漪。 灯光旖旎,风情无限。各色商贩在摆弄自己门口的花,人群流连忘返,缓慢而抒情的曲调从高楼飞檐中飘出来,轻轻撩拨着行人的心。 “你看,是千里光!”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薛明川的目光被一大片金色的千里光吸引住,她忍不住尖叫,跑过去的时候差点撞到同样赏花的人。 不过得益于展青痕细微的举动,他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护住了她,避免了她与行人的摩擦。 心思活络的她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小细节,激动地把大片花海的光景指给展青痕看,“你看到了吗?” “嗯。”展青痕嘴角弯了一下,笑得很轻。 千里光,金黄色的小野花,山涧田野,溪流河谷,只要有一粒种子,它就会成长,盛开出一大片金色的细碎花朵。春风过处,无不粲然荡漾。 几陌山山腰的寒潭周边,目之所及,皆是金灿灿的千里光,薛明川幼年时期经常和师姐一起在那里玩耍。因此记忆中她对千里光有着独特的感情。 “你见过?帝都,应该没有这种花吧。”薛明川知道这种花不会做为庭院栽种的对象,一般只生长在野外,展青痕应该不会接触到。 展青痕看着花沉思了片刻,低声说:“落星楼里,有成片的千里光。是师父种的。” 落星楼,展青痕有着血色的记忆,薛明川想到这些,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展青痕只有一半血魄,她眉心一跳,有些怅然。能被选为皇家月令的人,其天资必定常人没法比,联通神明与人界的媒介,想必当年也是叱咤风云,仰望众生的姿态。如今,却清减消瘦,体弱气缺,似乎大一点的风都能吹倒他。 如果不能修复残缺的血魄,他也没有多少光景了。 越想这个问题她越觉得心生悲凉,眉心快要拧成疙瘩。 “想什么,这样纠结?”展青痕声音柔柔的,还带着些微笑意,伸手在她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温度,点在薛明川纠结的眉心,却仿佛烙铁的温度般,炽热的电流瞬间刺破她的皮肤,冲进她的四肢百骸。 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薛明川血脉里升起,她感觉有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在身体中,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蠢蠢欲动。 她愣愣地看着展青痕的脸,心底悲凉,凄清,沉重的无力感兜头落下,眼泪猝不及防,从眼角落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展青痕的手都还来不及收回,便看见她的眼泪。他心里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怔忡着不知所措。 展青痕的怀里,抱着一大攒刚从老板手里买过来的花,他本来打算送给她,可是,瞬间她却在流泪,那攒花,在他手里成了一个特别尴尬的存在。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都有千千心结。气氛太过诡异,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子若哥哥!”就在氛围即将升至冰点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展青痕犹如被雷电当头击中,全身僵硬地回头。 没人会这么喊他,这是他的小字,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宁寒迦。 展青痕呆呆地看着站在几步开外一脸欣喜看着他的宁寒迦,他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宁寒迦,她怎么会在这儿? 薛明川茫然看过去,便看到了宁寒迦看展青痕的眼神是多么炽热。同为女子,她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薛明川突然觉得心痛无比,一种不知名的钝痛蔓延在整个胸口,让她呼吸不畅。 “明川?”这个时候白浪从街角走了过来,看到三人僵持的场面。 薛明川茫然回头,白浪看见了她满是泪痕的脸。 她抬起手擦掉眼泪,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她脑海里突然间涌现出无数混乱的记忆,她在极速闪过的记忆中,看见自己浴血奋战的脸,以及,被滔天洪水淹没的世间。 她还想再看清一点,五蕴之中突然劈过一道闪亮的雷电,她一愣,觉得身体瞬间麻痹,眼前一黑,她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伴随着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中。 ---- ---- 洪水肆虐,淹没了梦歌城,男子站在几陌山顶,看着汪洋四野,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回头对身后的女子说:“我要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青灯,启动乾坤大阵镇压住她!” 女子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惨然,泪水夺眶而出,怆声道:“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我死后,你要把好好守护这片土地。”男子的话刚说完,天空降下一道耀眼的火焰,直直劈在他的身上。 “梦歌!”女子绝望的声音回响在天地间。 ------ ------ “梦歌!”薛明川一个激灵从昏睡中惊醒过来,不知道刚才看见的画面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只是一个无端的梦境。 “明川,你感觉怎么样?”白浪的手伸过来,在她肩膀上扶了一下。 “白师哥……”她转过头看着白浪,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心里那种沉重的痛苦依旧没有消散,而且,她无力地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脸上满是泪水。 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心粘上的泪水,感觉头痛欲裂。 “你,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白浪小心地询问,声音温柔。 薛明川无奈地摇摇头,说:“一个没头没尾的画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浪心下了然,也没有再询问关于其他的事情。 “我在哪儿啊?”薛明川迷迷糊糊地问。 “点陌宫。你放心,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三三和晴烟都不知道,我想你应该也不想让她们知道。”白浪体贴地说。 薛明川很感激,这件事情发生得没头没尾,她也的确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看着白浪,说:“谢谢白师哥。” “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你昏睡了半个时辰,现在外面正是花神节最热闹的时候,你如果想出去,我陪你出去走走。”白浪说。 其实他知道薛明川应该是没什么心情再狂欢的,只是她应该想要去问问展青痕一些事情。但是白浪如此洞察人心为别人着想的人,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薛明川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但始终是个女孩子,白浪对她的关照她都能感觉得出来。 她点了点头,说:“好,出去走走吧。” --- --- 寻找花牌的活动进行到现在,基本已经结束,有缘的,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百花谷的祭台上有戏班在唱戏,咿咿呀呀,无限风韵。祭台后方升起一簇簇烟花,绚丽多彩。大家手里拿着焰火棒,在尽情地挥舞。一片片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薛明川和白浪并肩站在人群中,可是两个人都不怎么快乐。 这时候白术和墨泊笑得脸都要变形了,混迹在人群中,手里抱着一大堆吃的玩的,开心得像两个小傻子。 这是他们孤寂流放于人世那么长时间后第一次融入人间,他们没有烦恼,可以尽情欢笑。 薛明川看着他们笑了一下,感觉阴霾都被他们的笑容驱散了一点。 “明川!”白术看见薛明川,拉着墨泊跑了过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白术看见白浪,看他的穿着,知道他是点陌宫的人,对着他行礼,说:“您是,白公子吧?” 墨泊也对着白浪行礼,白浪回礼,道:“正是在下。” “我们是衙门的捕快,我叫白术,他叫墨泊。”白术对着白浪介绍。 白浪点点头,笑了笑。 白术看出薛明川似乎情绪不好,问道:“你怎么了?” 薛明川勾了一下嘴角,说:“有点累,没事。” “吃串糖葫芦。”墨泊从自己怀里抱着的一堆吃的里面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薛明川,说:“特别甜,吃完就好受多了。” 薛明川心里还是十分感动的,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关心她,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过糖葫芦,说:“你们两个也活了一千来年了,居然这么迷恋这些东西啊?” “哇,我觉得梦歌城的东西都好好吃。”墨泊不遗余力地推荐,说:“我在北阴城待太久了,太久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有时候就是想得简单一点,就会很幸福了。 这个时候祭祀在台上吹响了牛角,底下的人一片沸腾,欢呼着往长街跑去。 白术和墨泊两个新人不知道什么情况,站在原地看着大家纷纷离开,不知所措。 “号角声起,代表长街宴要开始了。长街宴,也是揭晓十个花牌获得者的时候。”白浪解释道。 “那我们一起过去吧!”白术的开心和兴奋都写在脸上。 薛明川真的是被他感染了,由衷地笑起来,说:“好,一起过去。” “哦!吃饭去了!”白术和墨泊欢呼着跑在前方,白浪和薛明川跟在后面。 “明川。”半路上,白浪伸手给了她一个花牌。 薛明川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问:“怎么?师哥,你不打算给师姐吗?” 白浪苦笑一声,说:“你师姐她不收。花牌也是一种祝愿,送给你吧,希望你万事顺意。当然,如果你有想赠送的人,也可以转增给他。” 薛明川不可谓不感动,欣慰不已,攥紧花牌,说:“师哥,不要放弃啊,我相信你。” 两个内心彷徨的人互相鼓励,真的是夜色里最温暖的存在了。 白浪摸摸薛明川的头,温柔地说:“我们明川,可要永远开心啊!” 明川,要永远开心啊。 多年以后,薛明川还是会记得,一切苦难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白师哥对她最初的祝愿。 长街宴设立在梦歌城的主大道上,恢弘热闹。各家商铺酒楼都出资出力,置办了最丰盛的晚宴。 主坐上设有三个位子,分别是县衙,点陌宫和几陌山的代表人物入座。 薛明川和白浪到达的时候,傅晴烟和展青痕已经入座,洵三和慕然坐在一起,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说笑。而宁寒迦则坐在离展青痕最近的位子上,莫燚遥懒洋洋地坐在宁寒迦身边。 看到薛明川,莫燚遥对着她招手,他旁边特意为薛明川留了位子。 白浪过去主坐入座,薛明川也走到莫燚遥身边坐下。 宁寒迦对着薛明川柔柔地笑了一下,说:“明川姑娘你好,我叫宁寒迦,刚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失礼了。” 宁寒迦落落大方,恳切真诚,薛明川一下子觉得自惭形秽,赶紧对着她点头,说:“没有没有,是我失礼才对,你好,欢迎来梦歌城。” 宁寒迦眉眼含笑,点了点头。 薛明川舒了口气,朝展青痕看了一眼,发现展青痕也在看着她。两人目光复杂地静静对视,一下子,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在蔓延。 最后是薛明川先移开目光,看着自己手边的酒杯发呆。 展青痕的眉梢都带着黯淡和纠结,他默不作声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可是辛辣的酒也暖不了他冷寂的心。 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越是挣扎,就越是往下陷,绝望又失落。 第五十五章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明川?”莫燚遥感觉到薛明川和展青痕之间的氛围不对劲,明明白天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几个时辰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大概猜到了一些,毕竟他回到展青痕身边的时候,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宁寒迦,虽然展青痕依旧是一副疏离的模样,可是宁寒迦明显是和展青痕相识已久。 莫燚遥一下子就想到宁寒迦可能是帝都过来的人。曾经的展青痕必定不可能没有仰慕者,着其中的纠葛,稍微推断一下也就知道了。 “你找到花牌了吗?”薛明川知道莫燚遥想问什么,故意岔开了话题。 莫燚遥看出薛明川不想说,所以顺着她的话题接下去,说:“没有啊,你们藏得也太深了,我跑了那么多地方,要么被人找了,要么就线索不对。可郁闷死我了。” 薛明川抬头看着莫燚遥,说:“不是吧,你运气也太差了,慕然都找到了。” “你还说!”莫燚遥顿时不服气,说:“你都不帮帮我,而洵三就帮慕然,作弊当然能找到了。我不服!” “好了,知道你委屈。我承认我对不住你。”薛明川淡淡一笑,拿出刚才白浪给她的花牌,悄悄递到莫燚遥手里,说:“这个给你,不管你是要向几陌山或者点陌宫提愿望,还是自己留着,都祝愿你,一切安宁。” 莫燚遥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说:“明川,花牌可不能乱给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花牌预示着什么,你这么大方送我,我会觉得你在暗恋我的。” 薛明川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说:“莫燚遥,暗恋你个头啊,你是不是想讨打!” “唉,你笑了!”莫燚遥贱兮兮地说:“被我说中了啊!你直说嘛,我很通情达理的!” 薛明川心里一暖,拿起一个肉包,塞在莫燚遥嘴里,说:“还说,吃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薛明川终于恢复了一些人气,主坐上的三个人都看着他们。 白浪和傅晴烟很欣慰,但是展青痕却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重又难过。 “各位!”这时候白浪站了起来,说:“现在我们公布花牌的获得者,请十位幸运儿站起来。” 莫燚遥咽下肉包,腾地站了起来,说:“我!我有一个!” 慕然也慢慢站了起来,然后白术和墨泊居然也每人有一个。后面又陆续站起来五个,九枚花牌都各自有主,最后一枚,站起来的,是展青痕。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展青痕一贯脸色平静,可是他看向薛明川,顿时觉得心被一只大手捏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枚花牌,是薛明川昏倒被白浪带走后,他在卖千里光的地方看到一盆兰花,兰花下面就放着花牌。 找到花牌,他应该高兴才对,本来还想着,找到了,一定要送给薛明川。可是,因为宁寒迦的出现,他突然感到一种无端的无望。 他突然觉得,他和薛明川,还未开始,却已经要结束。结束在这个热闹,欢腾的夜晚。 宁寒迦从帝都来到梦歌城找他,他才知道,徵元将军府居然一直没有废除那道婚约。宁寒迦等了他那么久,从青春年华一直到如今的二十二岁。 没有哪一个官宦小姐会在二十二岁还待嫁闺中,而且还是为了等一个被贬谪的烂泥一般的人。 他觉得那一纸婚约和宁寒迦的等待像一把利刃,瞬间割断了他和薛明川的一切。 他握紧手里的花牌,就像握住了自己无能为力的内心。 持有花牌的人,有的用来求取入门几陌山和点陌宫,有的则赠送给了心爱之人。 最骚气的就是白术和墨泊两个大男人居然互相赠送花牌,大家一起起哄,简直笑到不行。 白术理直气壮地说;“我和墨泊相知相伴多少年了,你们当然不懂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不过更骚气的是,白术转身就又把花牌赠送给了夭夭。 然后又是一片欢腾的笑声。 夭夭猝不及防,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就红了脸。 这时候一众捕快又开始起哄慕然。慕然脸红得像什么似的,紧张地看着洵三,结结巴巴地说:“洵三,我……” 洵三腾地一下站起来,平时老脸厚皮的她居然隐隐有点绷不住,一度不敢看慕然。 “说啊……” “别怂!” 一众捕快看热闹不嫌事大,竭力在起哄。 慕然深深舒了口气,看着洵三,说:“我把花牌……送给你……” 他把花牌递过去,整个人已经快要熟透了。 洵三从来没觉得如此紧张过,她竭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脏,伸手接过,然后深深地看着慕然,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哦!” “哇!” “亲一个!亲一个!” 群众欢呼拍手,还不害臊地撺掇两人亲一个! 这下子洵三是真的害羞了,故意狠下脸来,指着起哄的众人:“亲什么亲!要亲你们自己抱着亲!” 哈哈的笑声此起彼伏,然后白术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趁机在夭夭脸上亲了一下。 气氛一下子被推上高潮,大家笑得脸都红了,掌声轰动。 夭夭哎呀了一声,跑出了人群,白术笑着追了出去。 然后白浪端起酒杯邀请众人喝酒,开宴。 大家笑也笑过了,开始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 席间展青痕很沉默,白浪举杯之后也安静地坐下,他和傅晴烟坐得很近,可是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薛明川觉得头有点疼,也没有打招呼,悄悄离开了。 展青痕看见她离开,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宁寒迦一直看着展青痕,看到他离开,也马上起身追去。莫燚遥看到宁寒迦起身,这才发现薛明川不见了。他左右看了一眼,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薛明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卖千里光的店铺前。 老板的千里光已经卖得只剩最后一攒,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薛姑娘。要买花吗?”老板看到薛明川,喜笑颜开地问。 “还剩最后一束了?那我买了吧。”薛明川低头拿钱。 “不用了。送给你了。”老板大方地说,“组织花神大会,你们都辛苦了。” 薛明川笑了一下,接过千里光,说:“谢谢老板。” 老板笑着说不客气,开始收摊关门。 薛明川抱着千里光,走到一道台阶上坐下。 花开得很灿烂,可是到了明天,它就会慢慢枯萎。 有时候美好的东西,就是这么的短暂。得到了,瞬间就会失去。 薛明川心里沉重无比,抱着花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明川……”展青痕的声音突然传来。 薛明川猛地抬头,便看见站在她身旁的展青痕。 她脸上有无限的落寞,都被展青痕看在眼里。展青痕的心顿时犹如针刺,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怎么不在长街宴上喝酒呢?”薛明川尽量平复心境,说。 展青痕在薛明川旁边做下,低声说:“我不爱热闹,让他们欢腾吧。” 一瞬间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远处传来隐隐的欢呼声都与两人无关,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悲伤。 “这个,送给你。”展青痕拿出花牌,递给薛明川。 薛明川看着花牌,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接,没有动作。 展青痕静静地递了很久,但是薛明川最后还是说:“不用了,我也,用不到。” 展青痕拿着花牌的手瞬间颤抖了起来,握紧了花牌,缓缓收了回去。 “宁寒迦,她是帝都徵元将军府的大小姐,圣上为我们赐婚,但是后来我遭遇一系列变故,婚期也一推再推。最后我被贬谪,逐出帝都。我以为,婚约会作废,没想到,她一直在等我。”展青痕声音凄楚,轻轻地解释道。 薛明川没有说话,可是已经悄悄落下眼泪。 “是我的错。”展青痕低声说。 “没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薛明川声音里有哭腔,低声说:“谁都没有错。只是,人生的出场顺序,或许真的很重要。她对你,有情有义,是个好姑娘。” 展青痕觉得心被狠狠剜了一刀,他的眼里瞬间有了泪花,但是他竭力忍住,不让它落下。 错了,一切都错了。 年少的他,不应该认为婚姻的无谓,不应该觉得娶谁都无所谓。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或是责任,或是取舍。 感情贵在真诚,始终如一。 婚姻一事,从来都不是可以随便的抉择。他一开始就错了。 “明川,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我会和她说清楚……我心里的人,我心里的人是你。我……我对你从来都不是戏耍,我心向往之的是你,我不想这样。”展青痕悲怆地说。 薛明川的眼泪瞬间流的更汹涌,她的痛苦哽在心口,让她无法自抑。 “展青痕……”薛明川放下千里光,情难自控地抱住展青痕,靠在他胸口隐忍地哭起来。 展青痕紧紧抱住她,眼泪长划而下。 “子若哥哥……”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 展青痕和薛明川僵硬地分开,看向站在台阶旁的宁寒迦。 宁寒迦一脸痛苦和失落,说:“原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展青痕握住薛明川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宁寒迦,愧疚地说:“寒迦,对不起。我……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对不起。” “我,成为你的负担了吗?”宁寒迦看着展青痕和薛明川脸上的泪痕,瞬间就知道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人。 展青痕不知道怎么说,一时无语。 “子若哥哥,我其实早该想到的,你始终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只是,我还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我……是我,太过执念。可是……”宁寒迦痛苦不已,说:“你回来帝都找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我你已经心有所属,我以为你默认我们可以续缘,你不排斥和我依旧有婚约。你明明有机会让我提早死心,可是你为什么……” 展青痕愣住,回帝都的人是律弥而不是他,原来那时候宁寒迦就提过婚约的事,可是律弥没有告知展青痕。 可是这要怎么解释,这是一个荒诞的误会,难道展青痕要否认那个人不是自己吗? “寒迦,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其实,回辩机门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当时身受重伤,魂魄沉睡了过去,当时主控我身体的,是我的朋友律弥。他,他并不知道我……”展青痕瞬间说不下去。 那个时候,展青痕和薛明川根本还没有互通心意,一切都是在律弥回梦歌城展青痕醒来之后才开始的,这前后微妙的时间差,又该如何向宁寒迦解释清楚。 这些话听上去就像一个毫不负责的花花公子的说辞,而且宁寒迦伤心在即,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简直就是讽刺。 “是我误会了,是我……一厢情愿……”宁寒迦忍不住落下眼泪,一步步后退,说:“对不起,子若哥哥,我不该出现的,对不起……” 说着,宁寒迦转身跑出了街道。 展青痕心乱如麻,看着宁寒迦的背影不知该如何。 他握紧薛明川的手,说:“明川……我……” “你去看看她吧。”薛明川轻声道。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展青痕坚定地说,“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可是,我们的幸福不能建立别人的心碎之上。你去和她解释清楚。”薛明川柔声说。 展青痕看着她,心里又酸又暖。 这时候莫燚遥跑了过来,薛明川和展青痕默契地放开了手,不过莫燚遥还是看见了,尴尬地说:“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你胡说什么呢。”薛明川说。 莫燚遥笑了一下,说:“我看见宁姑娘跑过去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你去看看吧,有莫燚遥陪着我呢。”薛明川对展青痕说。 展青痕犹豫了一下,看着莫燚遥。 莫燚遥立刻明白,说:“大人放心,我会保护明川回县衙的。” 展青痕深深看了薛明川一眼,朝着宁寒迦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哭了啊?”莫燚遥关切地问。 薛明川胡乱擦了一下脸,说:“没,没事了。” “有什么可以和我说,我们是朋友啊,有什么烦恼我帮你解决!”莫燚遥说。 “先回县衙吧,我路上慢慢和你说。”薛明川从地上捡起千里光,说。 “好。”莫燚遥点头。 第五十六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今天晚上是没有宵禁的,大家可以彻夜长欢。就算已经过了子时,大家依旧兴致高涨,整个梦歌城都沸腾得紧。 后半夜还有放天灯的环节,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力争要做第一个放出天灯的人。 薛明川和莫燚遥逆着人群往县衙走,其间薛明川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事情,解释了展青痕,律弥,宁寒迦的纠葛,还有她和展青痕姗姗来迟的感情。 莫燚遥平日里嘴贱又不正经,可是关键时刻,大是大非面前他是个十分明白的人。 他理智地说:“这种事情,早点说清楚好,不然对宁姑娘的伤害会越大。大人不是薄情之人,宁姑娘扛着流言蜚语等了大人那么多年,比一般女孩都有勇气,值得钦佩。但是,感情的事,分不了先来后到,你也没有错,你不用自责。” 薛明川叹了口气,说:“怎么可能不自责,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别瞎说,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而且大人也不知道婚约居然没有解除。只能说造化弄人。”莫燚遥说道。 一路走着,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县衙,两人自顾自地说话,没有注意到县衙上空,慢慢汇聚了一团黑气。 “莫大哥!薛姑娘!”踏进县衙大门,就传来慕然洪亮的声音。 原来慕然和洵三在县衙里过二人世界呢,薛明川和莫燚遥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 “明川?”洵三贱兮兮地走上来搂住薛明川,说:“我们俩谈谈吧。” 说着洵三示意莫燚遥去和慕然喝酒去,然后她搂着薛明川往后院厢房走去。 莫燚遥走过去,才发现洵三和慕然居然把梁老珍藏的酒都给扒了出来。这酒他们只喝过一次,还是为大人接风洗尘的时候。 今天这么大胆,不知道梁老回来知道两个人偷他酒喝,会不会抄起砍刀杀人啊! “你们在谈什么呢?”莫燚遥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问道。 “我想在西街买个宅子,钱已经攒得差不多了。”慕然说。 莫燚遥登时吃惊不已,要知道衙差的俸禄并没有多少,慕然居然暗戳戳存够了买宅子的钱! “可以啊小子!你居然比我们所有人都打算的周全啊!”莫燚遥由衷地替慕然开心。 “承蒙大家照顾。”慕然笑笑,说:“特别是莫大哥你,你一直都很关照我,不然哪里会有我的今天,”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嘛!”莫燚遥端起酒杯,说:“来来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两人刚仰头喝下酒,噗嗤一声,院子里的树丛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那里。 “谁!”莫燚遥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偷听他们讲话,立刻起身,朝树丛走去。 “喵呜……”一只黑猫从树丛后跳了出来,吓了莫燚遥一跳。 莫燚遥后退一步,看清是一只黑猫,刚舒了口气,一个黑影即刻扑了出来,朝莫燚遥袭去。 莫燚遥抽出腰间的佩刀,抵住了黑影的一击。 黑影鬼魅一闪,伸手夺下了莫燚遥手里的刀,钳住他的肩膀。 莫燚遥感觉有一股霸道的力量涌进身体里,他飞身而起,摆脱了黑影,踉跄着后退一步。 那个黑影穿着巨大的斗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莫燚遥完全看不到他的面容。 黑影瞬间又朝莫燚遥进攻,而且招式狠厉,莫燚遥防守了几招,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他意识到是一种迷香,当即捂住口鼻,可是为时已晚。 他整个人开始迷迷糊糊地,手脚麻木,力气全无。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慕然举着刀冲了过来。 “慕然,快跑啊,怎么这么傻……”最后,他在心里哀嚎。 ---- ---- 另一边,洵三和薛明川在后院的水榭里闲聊,完全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 “如果你觉得难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就先把事情放一下,让展大人先自己去解决。毕竟这件事,你不好插手。”洵三宽慰道。 薛明川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厢房里发出一阵重物砸倒的声音。 薛明川和洵三对视一眼,警惕地看着那间房间。 那里应该是前任县令言飞安顿的地方,他自从病重后就一直昏迷不醒,都是由梁老和夭夭在照顾。 梁老和夭夭都已经出去看热闹去了,按理说房间里应该不会有人,难道,是言飞醒过来了? 薛明川对着洵三打了个手势,洵三会意。两人分开行动,薛明川去开门,洵三埋伏在窗户旁。 走近房间,里面又没有了任何声音,好像刚才只是幻觉。 薛明川看着埋伏在窗户旁的洵三,做了个沉住气的动作。洵三点点头,拔出了佩剑,准备着。 薛明川抽出长剑背在身后,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薛明川贴着门踏进一只脚,打量着屋子。 屋里一片黑暗,榻上的被褥敞开着,上面没有人。床头的屏风倒了下来,其余的地方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薛明川暗暗转动左手手腕,低低念出一句咒语,腾地一下,她手腕上的铃铛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屋子里的黑暗。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站在角落里,定定地看着薛明川。 是言飞,他脸色惨白,像一具行尸,看到薛明川,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薛明川毫不犹豫地挥出一剑,直冲言飞而去! 咔嚓一声,言飞不躲不避,半个身子被薛明川的剑气划开一大道口子。在火光的映衬下,薛明川清楚地看到言飞的身体里流出了浓稠乌黑的血,同时伴着一阵刺鼻的腐败味道。 洵三在窗外听到剑气声,撞开窗户跳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半个身子都是污血,表情呆滞的言飞。 屋子里冲斥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之气,洵三祭出几道符咒困住言飞,对着薛明川喊道:“起尸了!往外退,小心被尸气感染!” 薛明川立刻捂住口鼻,往外退去。 可是这时候从门后伸出一只缠满黑气的手,一把拉住了薛明川的手腕。 薛明川甚至来不及躲避或者作出反应,黑气就透过那只手渗透进薛明川手腕上,急速蔓延上她的肩膀,笼罩了她半个身体! 薛明川感觉五脏六腑有钝痛侵袭,她用尽最后的神智挣扎,可是黑气从肩膀往她的脖颈吞噬,最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哐当一声,薛明川彻底失去反抗之力,手里的佩剑掉落在地。 “明川!”洵三回头,便看见薛明川整个人黑气缭绕,双眼血红,呆呆站在门口。 洵三内心大惊,当即朝薛明川甩出几道净化符咒,可是符咒一接触到黑气,立刻就被焚烧殆尽,没有一点作用! “明川!你看看我!明川!”洵三瞬间寒气遍身,朝薛明川扑过去。 可是一道寒光瞬间在洵三背后亮起,洵三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洵三背上赫然可见。 洵三忍着剧痛回头,看见言飞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手还保持着上扬的姿势。 洵三踉跄着站起来,言飞面无表情地再一次挥刀朝洵三砍去。 轰隆一声,言飞的刀刃砍在门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门劈掉了一半。 站在门口的薛明川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只见她慢慢转了一下头,然后冷笑了起来,看着洵三,说:“这具身体,可比言飞这个废物好用多了。” “你是谁!从明川身体里滚出去!”洵三疼得全身颤抖,握紧长剑指着满身黑气的薛明川。 “我是谁,我是你最爱的师妹啊!”薛明川狰狞地笑起来。 “混蛋!”洵三关注灵力到长剑之上,朝着薛明川劈去。 薛明川躲避了一下,还是被剑气击中肩膀,踉跄着后退一步。 “居然还在反抗我,小看你了。”薛明川看了自己被击中的地方,喃喃自语。然后她伸手在眉心点了一下,一道猩红的裂痕出现,隐隐闪着红光。 “九幽噬魂咒,你是魔界的人,是你!光涧,居然是你!你居然藏在言飞的身体里!”洵三瞬间明白了一切,催动剑灵,长剑脱手而出,刺向薛明川的眉心。 薛明川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单手抬起,浓郁的黑气瞬间吞噬了洵三的长剑。咔嚓几声,长剑在她手里不堪一击,碎成了几段。 虽然对方实力强悍,可是洵三没有任何退缩,咬破手指在掌心迅速画出一道血咒冲着薛明川而去,一把抱住了她。 洵三把掌心贴在薛明川后背,对着她大喊:“明川!醒过来!醒过来啊!” 那道血咒在洵三手心迸发出金色的光芒,渐渐盖过了薛明川身上的黑气。 薛明川的眼神清明了片刻,愣愣地看着洵三。 “明川!看着我!不要被吞噬!”洵三一字一句地喊道。 可是嗤啦一声,一道雪亮的刀光在洵三手边闪过,言飞的刀利落地砍断了洵三印着血咒的手臂。鲜红的血冲天而起,溅了薛明川半个身子。 金色的咒印瞬间寂灭,洵三的手臂从臂弯处被砍断,掉落在地,血雾撒了一地。 “啊——”洵三嘶吼着,趔趄着几欲摔倒。 鲜血从洵三手臂断裂处喷涌而出,滴滴答答不止。 黑气瞬间弥漫过来,薛明川的理智再次被吞噬。她眼睛里闪过狠决和漠然,一把扼住洵三的咽喉,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洵三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挣扎,颤抖着伸出手拉住薛明川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明川,明川……醒过来……” “多事!”薛明川一把将洵三甩了出去,洵三的身体撞破半个门楣,重重跌落在后院中。 地上都是洵三的血,一道道,凌乱不堪。 薛明川从容地踏着一地鲜血走出屋子,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洵三。 言飞还是目光呆滞地站在薛明川身后,像一只恶鬼。 “洵三!”一阵嘶吼声传来,是慕然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后院,看见了残破的洵三。 “慕然……”洵三绝望地回头看着他,眼睛里有泪光,厉声道:“不要过来,走啊!快走!” 可是慕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眼里都是一身血污的洵三,他义无反顾地扑过来,跪在地上把洵三抱起来,看着她被砍断的手臂颤抖得犹如筛糠。 “洵三……怎么会这样……”慕然已经崩溃,眼泪簌簌砸下,浸在洵三脸上。 “又来一个。”薛明川悠然地朝着两人走了一步。 “不,不要!”洵三愤然将慕然护着身后,声音里都是惶恐,说:“不要伤害他!不要,求求你!放过他!” “放心,我会让你们死在一起的,免得你们孤单!”薛明川冷锐无情地笑了起来,说着伸手朝慕然袭去。 洵三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伸手截住了薛明川袭向慕然的手。薛明川眉头一皱,发现洵三现存的手上戴着的玉环散发出来幽蓝的光芒,巨大的力量在阻挡着她。 “月眠环……”薛明川眼睛里闪过冷意,怒吼一声,黑气滚滚而来,裹住了月眠环,浑厚的力量碰撞到一起,乒乒乓乓击打在周遭的屋子上。 一声轰鸣过后,薛明川的手心被震得裂开了几道口子,洵三猝然吐出一口鲜血,月眠环咔咔几声,出现了深深的裂纹,幽蓝的光芒瞬间熄灭了下去。 “找死!”薛明川勃然大怒,一个手刀劈向洵三的脖颈。 但是她的手刀没有碰到洵三,而是被一道金色的光芒挡了下来。 “伏魔索!”薛明川看着缠住自己手腕的金光,看向持着伏魔索的慕然。 慕然在危及时刻,想起了南星给他的伏魔索,抽出来挥向薛明川。 “真是不自量力啊,一介凡人,也敢和我对抗。”薛明川幽幽说了一句,一下子甩开了伏魔索,扑向慕然,直接五指成爪,抓破慕然的心口,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要啊!慕然——”洵三肝胆俱裂,挣扎着朝慕然跑过去。 薛明川在慕然胸口狠厉一扯,慕然的心脏活生生被挖了出来。那种痛苦无法言说,慕然吐出一大口血,深深看着洵三,然后,重重倒了下去。 “我杀了你!杀了你!”洵三已经接近癫狂,抓起伏魔索,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薛明川抽去。 那一击又狠又快,薛明川躲闪不及,被伏魔索抽在脸上,瞬间裂开了一道贯穿半张脸的伤口。 这时候薛明川腰间的玉佩红光一闪,沉睡在玉佩里的律弥感知到危险,竭力想化形而出。可是浓厚的黑气一下吞噬了玉佩,红光渐渐熄灭了下去。 第五十七章 杜鹃啼血猿哀鸣 薛明川手里握着慕然的心脏,站着没有动,她伸手摸了一下裂开的伤口,似乎是恍惚了一下。看着洵三,低低地,茫然地喊了一声:“三三……” “明川……”洵三的眼泪簌簌而下,颤抖着愣了一下。 可是这个时候,言飞从洵三背后袭来,短刀咔嚓一声,从背后刺入洵三的心脏,刀刃沾着血,从洵三心口透出来。 薛明川的黑气散开了一点点,眼睛里有了自己的情绪,呆愣地看着洵三被一刀穿心。手里的心脏吧嗒掉落在地。 “明川……”洵三踉跄着扑到薛明川身边,抓住她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你清醒过来,记住,一切,都……不关你的事……”洵三的血落在月眠环上,月眠环微微亮起光芒。 “你……要好好活着,不许有愧疚……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许……寻死……不许……”洵三的眼神越来越灰败,最后彻底熄灭,闭上眼睛,手指拉着薛明川的衣袖,缓缓倒了下去。 洵三的生命终结,薛明川混乱的理智一度崩溃,她捂着头嘶吼起来,踉跄着走了几步,她跪倒在地,最后,抬起头,眼睛还是只有黑暗和冷寂。 “哈哈,哈哈,都死了……”薛明川犹如修罗般冷笑起来,看着面前的尸体,一脸狰狞。 她走过去抓起慕然的心脏,狂笑起来。低下头一口口吃掉了心脏。 脸上那道被伏魔索抽出来的伤口,在魔气的侵蚀下,一点点恢复如初。 ---- ---- 展青痕沿着宁寒迦消失的方向一路找过去,可是今晚狂欢的人太多,展青痕根本没有看见宁寒迦的身影。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心口剧烈疼痛起来,毫无预兆地感觉凄怨之感兜头砸了下来。 他捂着心口,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 脸上的裂痕开始隐隐作痛,甚至开始缓缓渗透出鲜血。 怎么会这样,一直以来,不是都好好的,甚至裂痕已经有好转的趋向。 他的眼前一直闪过薛明川的脸,他恍惚中看到了她全身是血的模样。 “明川……明川……”展青痕恐惧万分,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县衙走去。 半路上展青痕迷糊地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扶住他,关切地问:“展大人,你怎么了?” 展青痕努力汇聚视线,这才看清扶住他的人是白浪。 他一把抓住白浪的手,急切地说:“快,回县衙,明川有危险!” “我们御剑回去!”白浪立刻会意,祭出佩剑,拉住展青痕,踏上剑身,急速朝县衙而去。 两人刚刚离开,一团黑色的魔气在街道的角落里出现,薛明川笼罩在黑气里,看着消失的一道剑光,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回去吧,回去给他们收尸。” 薛明川隐藏了身上的魔气,慢悠悠从角落里走出来,混迹在人群中。 有了人类的肉身阻挡魔气,附身在薛明川身上的光涧是完全不用担心被认出来的。 “明川姑娘。”人群里有人喊了她一声,但是薛明川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不理我?”宁寒迦走到薛明川前面拦住她,说:“我们谈谈可以吗?” 薛明川看了她一眼,漠然地错开,不想和她纠缠。 “明川姑娘!”宁寒迦拉住薛明川,说:“你不要这样,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谈谈。” 薛明川看着宁寒迦,眼神变化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懒洋洋地说:“谈什么?” “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谈吧。”宁寒迦说道。 薛明川扬了一下眉毛,说:“行吧。” 两人走到一片树林里,已经离街道很远,基本上没有什么人。 远离了人群,宁寒迦突然在薛明川身上闻到了明显的血腥味,刚才有各种人气掩盖着,宁寒迦根本没觉察到。 她打量着薛明川,眉头越皱越紧,问道:“明川姑娘,你怎么了?” 薛明川好整以暇地整理着头发,说:“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 宁寒迦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薛明川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候宁寒迦身上带着的暮魂笛开始不安地跳动了起来。本来宁寒迦就是来送暮魂笛给展青痕的,但是因为出现了误会,暮魂笛还一直在宁寒迦身上。 暮魂笛跳动是一种很不好的预示,宁寒迦虽然不是修仙者,可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修护宝器,久而久之身上也浸染了一些灵力。 她感应到暮魂笛似乎对薛明川很排斥,一下子心里恐慌起来。 “你很怕我啊?”薛明川低低问了一句。 宁寒迦慢慢后退,看着薛明川的脸,说:“你不是明川姑娘,你是谁?” “干嘛呀,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很喜欢年轻的姑娘,你的心脏一定比任何人都滋补的。”薛明川一把抓住宁寒迦的肩膀,气若游丝地说。 “你在说什么!”宁寒迦挣扎了一下,可是怎么也摆脱不了。 宁寒迦是官宦世家的大小姐,完全不会武功,就算后来成为辩机门的天机公子,那也是因为她细腻的心思和与生俱来的机关术天赋。她说到底只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 “你是展青痕的未婚妻啊?”薛明川不屑地看着她的脸,说:“我最喜欢看别人绝望了。那怎么样才能让展青痕绝望呢?你说如果他最爱的女人杀了他的未婚妻,他到底是要站在责任这边为你报仇,还是选择袒护自己的爱人呢?” “放开我!放开我!”宁寒迦完全不知道薛明川在说什么,使劲挣扎。可是她的力量在薛明川面前完全微不足道。 薛明川笑得像修罗,说:“展青痕以前怎么对我的,我是他的同伴!他绝情到不留一点情面,削去了我的仙骨,害得我入魔,我只能卑躬屈膝地在魔界过活。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他所赐!他以为他转世为人就能把那些恩怨一笔勾销吗?做梦!简直是做梦!” 说着,薛明川伸出手,狠狠在宁寒迦脸上削了几道口子。 “啊——”宁寒迦惨叫着,捂住满是鲜血的脸,快要站不住。 “去死吧!我要让展青痕痛苦一辈子!”薛明川把手伸向宁寒迦的心口,要剜出她的心脏。 铮然一声,宁寒迦身上的暮魂笛跳了出来,全身散发着蓝光,化作一条巨龙袭向薛明川。 薛明川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打中,后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来。 “暮魂!”薛明川眼睛里有一丝慌乱,不敢再嚣张。 暮魂是冥界摆渡神女的法器,由冥河之中修炼而来。光涧曾经被关在九幽之地,浸泡在冥河水中。他十分惧怕来自冥河的力量,已经不敢再和暮魂笛交锋。 薛明川想后退逃跑,可是暮魂笛呼啸着,瞬间包围住了薛明川,蓝色的光华将她整个笼罩住。 “不——不……”薛明川身上的黑气被暮魂笛在一点点净化,她痛苦地挣扎起来,满脸惊恐。 一道光芒压制在薛明川的眉心,那道噬灵咒在一点点消失。最后,黑气从薛明川身体里剥离出来,逃开蓝光的压制,消散在了黑暗中。 薛明川呆愣了片刻,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宁寒迦蜷缩在地上,捂着脸,已经痛得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看着悬浮在半空散发着蓝光的暮魂笛,低声呢喃:“子若……子若哥哥……” 最后她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 --- 一阵剧痛袭来,莫燚遥从昏迷中醒过来。 眼前是一个带着罗刹面具的人,正在对着莫燚遥的心口施法。 莫燚遥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阵法中,无法动弹,黑衣人手心迸发着猩红的光,正在一点点往莫燚遥身体里注入力量。 那股力量像一只巨大的手在撕扯他的心脏,他痛呼一声,看到黑衣人从他的心口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 剧痛停止,可是莫燚遥的身体也已经虚弱无比。 只见黑衣人的手心,赫然是一本陈旧的书册——浮生册! 莫燚遥瞳孔一阵瑟缩,不敢相信浮生册居然在他体内。 所以之前在拉伽山结界外,他和慕然之所以瞬间触动了结界,就是因为浮生册在莫燚遥体内。 可是怎么会被封印在了莫燚遥体内,而眼前的黑衣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谁?”莫燚遥虚弱地问。 当然了,黑衣人是不会回答莫燚遥的,他手心拿着一只小小的蛊虫,就势要放进莫燚遥身体里。 不过他刚刚触碰到莫燚遥,一道幽蓝的火焰从远处急速袭来,瞬间将那只蛊虫烧成了灰烬。 “谁!”黑衣人迅速戒备起来,转头寻找躲在暗处的人。 听声音,黑衣人居然是一个女子,莫燚遥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想着会是谁。 他认识的女子就是几陌山的人,还有就是夭夭。而且他没有树立其他敌人,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嗤——”女子戒备的时候,又有一道火焰朝她打来,她翻身躲过,判断出了出手的人所在的位置。 “藏头露尾!滚出来!”女子朝着一棵大树处喊道。 大树的树冠抖动了一下,一个蓬头垢面,全身邋遢的乞丐跳了出来。 “是你!”莫燚遥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在县衙和明川交手的神秘人。 乞丐也不说话,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朝黑衣女子扑去。 两人在夜里过招,动作快到莫燚遥根本看不清,他只能听到丁丁当当的剑气相交声。 两人身影如鬼魅,绝对不是一般人。 轰隆一声,一道耀眼的光华炸开,莫燚遥被刺得什么都看不见,偏过头眯起了眼睛。 轰动平息后,一个脚步声响起,朝着莫燚遥走了过来。 莫燚遥感觉桎梏住他的阵法被撤开,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偏过头看向来人。 是那个乞丐,他的头发遮住了脸,但是莫燚遥能看得出来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 “拿着。”乞丐把浮生册递给莫燚遥,说:“快回去,外面很危险!” 莫燚遥疑惑地接过浮生册,说:“为什么救我?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乞丐并不回答莫燚遥的问题,转身就走。 “等一下!”莫燚遥挣扎着跑上去拦住他,说:“你和剜心案件有什么关系?之前为什么会出现在县衙里?” 乞丐看了莫燚遥一眼,并不想说话。 就在此时,天空中划过一道黑气,急速朝着东方而去。 “光涧!怎么回事?光涧苏醒了?”乞丐眼睛里闪过慌乱,一把拉住莫燚遥,说:“快走,一定是出事了!回去找展大人!” “你知道展大人!你究竟是谁!”莫燚遥问道。 乞丐哪里会听莫燚遥的聒噪,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枚羽毛状的玉佩,抛向半空,玉佩化作一片巨大的屏障,乞丐拉起莫燚遥踏上玉佩,朝着梦歌城的方向飞去。 --- --- 白浪带着展青痕回到县衙,落入前院,可是县衙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 白浪看着前院的树丛,说:“有打斗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摄魂香,有人被掳走了!” 展青痕的心里像一把刀在凌迟,他竭力稳定着情绪,顺着院子找了一圈。 突然间,走到回廊的时候,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白浪!”展青痕颤抖着喊了一声,说:“后院,后院有血腥味……” 他说着,一步步朝后院跑去。 踏进后院的时候,他一个趔趄,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地上躺着已经死去多时的洵三和慕然,殷红的血溅得满地都是。 他挣扎着站起来,跑到洵三身边,跪倒在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洵三……”展青痕呼吸不畅,巨大的痛苦堵在胸口,颤抖着摇晃着洵三,“你醒醒……” “三三!”白浪也跑了进来,整个人都傻了,踉跄着扑到洵三身边,看着她的脸,红着双眼,低声道:“三三,三三,你醒醒……三三……” “慕然……慕然……”展青痕将洵三放在白浪怀里,抱起躺在一边的慕然,止不住地颤抖,捧着他的脸,喊他:“慕然……” 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 展青痕埋在慕然胸口,咬着牙低声痛哭起来。 白浪抱着洵三,觉得全身冰冷,他失魂般笑了一下,说:“三三,你别闹了,睁开眼睛看看白师哥……我是白师哥……我……三三……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第五十八章 不老青山雪白头 莫燚遥被乞丐带回县衙门口,但是他踌躇着没进去。 “你别跑啊!我进去找大人!”莫燚遥暂时也顾及不了他,撂下一句狠话,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县衙。 莫燚遥的鼻子比任何人都灵敏,一脚踏进大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顿时心上一凉,顺着血腥味的源头跑了过去。 跑进后院,他看见的就是地上刺眼的血迹,他心里顿时弥漫着无边的恐惧,四处张望,大喊:“明川!慕然!洵三!” 可是后院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声音。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侵袭着莫燚遥的神智,他濒临奔溃,一步步跟着血迹走到一间厢房前。 门上印着凌乱的血手印,莫燚遥呆站在门前,却没有力气推开门。 房间里的人会是谁? 他不敢想象伙伴中的任何一个人躺在那里。 他颤抖着双手,摒着呼吸推开那扇门—— 乞丐站在县衙门口,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声绝望的嘶吼从县衙里传出来。 他的眼神中弥漫着无奈和惋惜,仿佛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还是来晚了。 “我要去找明川,你帮我!”乞丐还在暗自忧伤,莫燚遥却已经冷锐地走了出来,看着乞丐。 乞丐定定地看着莫燚遥,只见他双眼红肿,脸上有狠决和隐忍,整个人散发着如霜的气息。 其实莫燚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在之前有过节的陌生乞丐求助,可能是,他已经昏了头,只是自认为在保持理智而已。 但是能确定的是,这个乞丐不是个坏人,毕竟他救了他。 乞丐像是哑巴一样不说话,只是比较顺从地往大街上走去。 莫燚遥就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莫燚遥脚步有些虚浮,走了几步,就整个人趔趄了一下,眼看要摔倒。 乞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你太虚弱了,别逞强了。去休息。” “我没事!”莫燚遥咬着牙,一脸坚韧,说:“我要去把明川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乞丐看着莫燚遥的眼神有些动容,他表情变了一下,抬手就对着莫燚遥的后颈劈了一个手刀。 但是莫燚遥虚弱归虚弱,反应还是很敏捷的,侧身避开乞丐的手,看着他,说:“干什么,想打晕我?” 乞丐叹了口气,没想到莫燚遥还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他也不为自己解释什么,自顾自地往前走。 “闷头葫芦!要不是看你救过我……我……”莫燚遥追上去,跟在乞丐后面,可是走了几步,他突然觉得心口像针刺一样疼起来,而且全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 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跪倒在地,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 乞丐回头,神情有些担忧,赶紧伸手点住莫燚遥的穴道,莫燚遥没有防备,眼前一花,昏了过去。 他背起莫燚遥,朝着县衙走回去。 刚把莫燚遥放在走廊里,白术和夭夭就打打闹闹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众喝高了的捕快。 “是你!那个送戒指来的人!”夭夭看见乞丐,惊呼一声。 白术看见莫燚遥昏倒在他旁边,指着他问:“你要对莫燚遥做什么!” 这一声吼,把后面一众捕快的酒意都惊醒了几分。 大家全都看着乞丐和昏迷的莫燚遥。 乞丐知道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直接一个飞身,越过回廊,踏上屋脊,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中。 “别跑!”白术下意识想去追人,但是起势才先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法力,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功夫。 他只好放弃追人,赶紧跑过去查看莫燚遥。 莫燚遥没什么大碍,只是心脏跳得有点快,而且身体十分虚弱。 “先把他扶回房间。”白术和夭夭说道。 夭夭点点头。 “白大哥……白……”一个小捕快一脸惊恐地从后院跑过来,看上去快要哭了。 “怎么了?”白术问。 “慕然……慕然和洵三姑娘……死了……”小捕快颤抖着说道。 “你说什么……”白术彻底愣住了。 ------ ------ 依旧热闹的街道上,白浪和展青痕凭借着灵力感应寻找着薛明川。可是那种感应若有若无,白浪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眉头紧蹙。 展青痕一直在感应着律弥,可是也是毫无作用。 他脸上的裂痕越来越钻心地疼起来,有血迹顺着半个面具滴下,染红了他的胸口衣衫。 “展大人……”白浪回过头,担忧地看着他,“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展青痕麻木地摇头,说:“我不放心。” 这时候一道幽蓝的光芒穿过人群一路流转到展青痕身边,展青痕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法器暮魂笛。 暮魂笛围着展青痕转了一圈,又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跟上去!”展青痕已经考虑不了许多,招手示意白浪跟上。 “白浪!”白浪刚迈开步子,傅晴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浪回头,有些不忍,说:“你……” “刚才那道光是什么?”傅晴烟问。 展青痕已经跟着暮魂笛跑出了好远的距离,白浪看了一眼,回答傅晴烟:“是展大人的法器,我们先过去,后面我再和你解释。” 傅晴烟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问什么,跟着白浪去追展青痕。 展青痕看着一直在指引方向带路的暮魂,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每走一步,他都觉得恐惧更深一分。 暮魂将展青痕带到了树林,展青痕远远地就看见躺在地上的薛明川和宁寒迦。 “明川!”展青痕跑到薛明川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脉搏。 没有受伤,万幸! 他胸口压着的恐惧终于散开了一些,他如释重负,一脸失而复得地紧紧将薛明川抱住,喜悦,悲伤,忐忑和恐惧一起涌来,他控制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幸好她没事! 此时白浪和傅晴烟追了上来。 “明川!”傅晴烟看着展青痕如此哭泣,心里顿时一凉,急忙扑过去,问:“明川,她怎么了?” 展青痕抬起头,压下情绪,哽咽着说:“没事……她没事……” 傅晴烟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白浪听着薛明川没事,便蹲下身查看躺在一边的宁寒迦。 宁寒迦的脸被长发挡住,夜色里看不清楚,可当白浪抱起她的时候,清晰地看见了她脸上那些错乱的血痕。 白浪生生忍住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抱住宁寒迦,把她的脸护住,表情复杂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看白浪眼神不对劲,问:“她怎么样?” 白浪嗫嚅了一下,说:“她,她的脸,被毁了……” 展青痕一下子愣在当场,说不出一句话。 傅晴烟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宁寒迦的脸上挨得最深的一道伤,贯穿了她的整个左脸,而且划破了她的眼珠,她的左眼,应该已经废了。 “先回县衙,帮她处理伤口。”傅晴烟说道。 回县衙……回县衙的话,傅晴烟就会看见慕然和洵三的尸体。 展青痕和白浪对视一眼,表情中都是痛苦和凄然。 “晴烟……”白浪结巴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要告诉你……” 白浪看着傅晴烟的脸,突然间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他张了张口,后面的话一度卡在咽喉里。 “慕然和洵三,他们……死了。”就在白浪犹豫的时候,展青痕直接了断地开口,说出了残忍的事实。 “什么?”傅晴烟一脸茫然,看着展青痕,说:“你说什么?” 其实展青痕说得那么清楚,傅晴烟听得很明白。只是她觉得荒谬,洵三怎么会死呢?她的修为在几陌山可是数一数二的,谁能伤害她…… “你在说笑吧,怎么可能,洵三她……她……”傅晴烟慌乱起来,心里堵着一团挥散不去的伤悲,颤声道:“她……刚才还在我身边闹腾……” “是真的,晴烟。”白浪低低开口,声音颤抖,“他们的尸体,就在县衙里……” 傅晴烟的眼泪,猝然从眼眶滑落。 ------ ------ “明川……明川……”浓浓的白雾中,有人在呼唤她,一声声,渺远哀伤。 “三三!”薛明川在迷雾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焦急不已。 可是在周旋半天,她还是看不到任何人。 “你在哪里!”薛明川心上凄凉,大喊。 这下却没人回答她,四下一片寂静。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渐渐沾满鲜血。那些刺目的,浓烈的血,让她一阵阵恐惧。 “三三!”薛明川意识到什么,疯了一样在迷雾中奔跑,嘶声大喊:“三三,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迷雾无边无际,薛明川已经奔跑得精疲力竭,却还是被困其中。 她跪倒在地,内心一片哀伤,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她的脚边,都是一片片的血污,将她困住。 “明川……”那个声音突然在薛明川身边再次响起。 薛明川抬起头,看见了一身是血的洵三,微笑着看着她。 薛明川愣住了,手脚僵硬着动不了。 “我要走了,明川,再见。”洵三在微笑,可是声音里透着无限悲凉。 “三三……”薛明川用尽力气站起来,扑向洵三,试图抱住她。 可是触碰到的瞬间,洵三的身影瞬间消散,化作漫天飞絮。 薛明川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一阵刺骨的钝痛袭来,她一下子从混沌中脱离出来。 她回头寻找洵三的时候,只看到一片黑暗。 “明川?”黑暗中有低沉的声音在喊她。 她慢慢睁开眼睛,从黑暗中醒过来。 眼前出现展青痕的脸,她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整个人犹如失魂。 “我,梦见三三了……”薛明川声音沙哑,低低地说,然后,眼泪就这么猝然落下。 “明川……”展青痕不知道说什么,伸手握紧她的手。 “我,杀人了,展青痕。”薛明川突然轻轻说了一句。 展青痕眼神瞬间变得深邃,整个人紧绷起来,低声问:“你,你说什么?” “我梦见,我杀了洵三。”薛明川睁着眼睛,眼神空洞,一字一句地说。 展青痕呼吸一窒,瞳孔瑟缩了一下,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说不出话来。 “她的尸体呢?”薛明川脸色一变,动作僵硬地从床上下来,踉跄着要走出房间。 “明川!”展青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顾一切地一把将薛明川抱住,不让她出门,低声道:“不要出去,现在,现在不是时候。” 可是薛明川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自顾自地喃喃:“她在哪儿?让我去看看她。” “再等等,再等等好吗?”展青痕抱紧薛明川,声音颤抖:“不要现在去,你再等等。” “让我见她一面吧,对不起,对不起……我要和她说对不起……”薛明川看上去清醒,可是整个人犹如魔怔一般,恍惚失常。 展青痕感觉头痛欲裂,态度强硬地不肯退让。 “走开!”面对展青痕的阻拦,薛明川顿时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脱离展青痕的控制。 展青痕不敢和她有太大的冲突,怕伤害她。他只能一边隐忍,一边退让。 可是薛明川已经情绪失控,伸手推开展青痕,指着他说:“不要拦我,走开!走开!” 展青痕不敢再桎梏薛明川,只能挡在门前,用身体抵住门,不让她出去。 她现在处于思维混乱期,指不定是在说胡话,要是她看见洵三惨不忍睹的尸体,势必会当场崩溃。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他没由来的直觉告诉他,要先稳住薛明川。 可是展青痕的这些心思此刻的薛明川哪里能理解,她只是觉得他是阻碍,当即抬起手就朝展青痕的脸抽去。 眼看薛明川就要结结实实地甩他一个耳光,但是展青痕也不躲不避。 不过最终薛明川的手还是生生停在了展青痕脸旁边,她全身颤抖,声泪俱下地开口:“让我看看她……” 展青痕心上顿时像被刺了一刀,酸楚和痛苦一齐袭来。他瞬间有些疯魔,一把将薛明川搂住,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薛明川瞪大眼睛,使劲挣扎起来。展青痕就势将她抱得更紧,两人推推搡搡地后退,展青痕的手摸到她的后颈,重重掐了一下。 薛明川身体一僵,软趴趴地昏倒在了展青痕怀里。 第五十九章 人间芳菲尽 县衙的夜晚静得可怕,只有纸钱在火盆里燃烧的声音。 洵三和慕然的灵堂设在偏厅,上下皆素白。傅晴烟跪在一边,低头烧着纸钱,紧紧抿着唇表情僵硬。 莫燚遥跪在另一边,也是整个人犹如失魂,动作僵硬地烧纸。 白浪和一众人站在旁边,静默着不敢说话。 莫燚遥和傅晴烟已经跪了很久,不管谁上去劝都没用,白浪就差把两人打晕送去休息了。 “白公子,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办啊?”夭夭小声在白浪身边说道。 白浪无奈地叹气,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 “你先去熬点粥,待会我亲自端给他们。”白浪说。 夭夭点点头,转身往厨房走去。 “我帮你。”白术跟着夭夭跑了过去。 白浪巡视了一圈,发现墨泊不在,展青痕也不在,他问身边的苏烈:“展大人呢?” 苏烈回答:“展大人带薛姑娘出去了,说是暂时把她安顿在流云谷,让墨泊在那边守着她。” “怎么突然要把明川安顿在外面?”白浪表情疑惑起来,问道。 苏烈摇头,表示他不清楚。 后半夜的时候,白浪让大家去休息,他在灵堂守着莫燚遥和傅晴烟。夭夭熬好的粥端上来两人也没吃,只能先放在一边。 灵堂里的蜡烛静静燃烧着,气氛肃然。 这时候展青痕回来了,白浪赶紧迎了上去。 他刚想开口询问,展青痕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后院。 白浪了然,跟着展青痕往后院走去。 “你说什么?”在听到展青痕复述了薛明川的情况后,白浪简直震惊得瞳孔放大,甚至有些结巴:“怎么……怎么会这样,难道明川她……” 展青痕眼神冷锐,低声说:“我们一直都忽视了一个人,言飞。” 白浪这才警醒过来,说:“那个房间里的人,是言飞?” 展青痕点点头,说:“从我上任以来,言飞就一直在昏迷。其间我也去看过他,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样,真的就如同活死人。” “你之前让慕然去淇渊谷查那枚戒指的来历,查到了光涧是吗?”白浪问。 “嗯,那是光涧的戒指。”展青痕点头,说:“光涧的戒指出现在梦歌城,可是这么久以来,我从未感觉到有任何魔气。” 白浪皱眉:“难道,光涧一直寄居在言飞体内?他的魔气被言飞的人气掩盖了?” “目前来看,这是最大的可能,光涧吃掉了言飞的心脏,寄存在他的身体里,后来又利用言飞的身份掩人耳目,出去行凶。他的戒指掉在了案发现场,被那个神秘人捡到,他才将戒指送来县衙。”展青痕推断道。 白浪赞同展青痕的推论,说:“这么看来,那个神秘人,也在追查剜心案件,之前和明川起冲突,完全是误会一场。” 展青痕点点头。 可是白浪觉得不对劲,问道:“如果他不是什么邪恶势力,为什么一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在隐瞒什么?” 展青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说:“他,应该是我认识的人,他不敢面对我。” 白浪惊诧:“你认识的人?有过节?” 展青痕不知道怎么解释,皱起眉头,说:“我曾经说过,和他天涯陌路,不许他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他才一直不敢露面,隐藏在暗处。” “是故人?”白浪小心问了一句。 展青痕神情有些渺远,抬头看着头顶的星野,低声说:“或许算是吧。” 白浪知道这是展青痕不愿诉说的隐秘之事,也不做追究,说道:“既然他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那么他的事情可以先放一下。我们还是要尽快查出……凶手。” 说道最后两个字,白浪明显地顿了一下,他和展青痕对视一眼,彼此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度量。 只是,那是谁都不愿相信的结局。 明川醒来后胡言乱语着自己杀了人,展青痕不得不重视起来,重新审视所有的因果。 “我们,先找言飞。”展青痕说道。 白浪点点头,两人达成共识,朝灵堂走去。 傅晴烟和莫燚遥还是跪在灵堂前,压根没有休息的意思。 白浪对着展青痕轻声说:“怎么劝都没用。” 展青痕叹气,走近莫燚遥,跪在他旁边,拿着纸钱往火盆里烧。 莫燚遥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展青痕,沙哑地开口喊了一声“大人”。展青痕搂住莫燚遥的肩膀,拍拍他的背慰藉着他。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展青痕轻声问。 莫燚遥停下烧纸的手,顿了一下,说:“浮生册,一直被封印在我体内。” 展青痕愣了一下,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说:“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被一个黑衣人抓了,他从我体内取出了浮生册。后来似乎是想对我下蛊,不过后来一个乞丐出现救了我。”莫燚遥低声道。 “乞丐?”展青痕觉得眉心陡然一跳,似乎猜到了什么,问:“是那个袭击了明川的神秘人?” 莫燚遥点点头。 展青痕抬起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白浪,白浪领会了展青痕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后来呢?他现在人在哪里。”展青痕问。 莫燚遥无力地叹了口气,说:“他把我送回衙门,后来我看见,看见……”莫燚遥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说不出话来。 展青痕搂紧他的肩膀,眼神动容,低声说:“后面的我知道了,你昏倒了,他把你放在水榭里,然后白术他们回来,他就走了。” “他,是什么人?”莫燚遥偏过头看着展青痕,问道。 展青痕顿了一下,说:“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莫燚遥心里也大概明白了,说:“他好像是有意在隐瞒着什么,不过,我觉得他可能认识大人您。” 展青痕点点头,说:“他,没有恶意,不过,他会躲着我。如果你以后再遇见他,也不用害怕。” 莫燚遥明白展青痕委婉的说法,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破旧的册子,递给展青痕,说:“这个,就是浮生册,当时我和明川就是在几陌山结界外触发了这本册子,后来就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那个劫持我的黑衣人,好像一直想得到它。交给您保管吧。” 展青痕接过册子,仔细翻阅了一下,这本册子还是一如即往地破旧平常。里面的内容前半部分是所谓的酸秀才写的《梦歌业火志异》,后半部分是薛明川和莫燚遥的相遇还有被困在几陌山结界外。 文字结束的地方用血写着“踏鸿”二字。 “这是,你写的还是明川写的?”展青痕看着那两个字,问道。 莫燚遥低声说:“它是自己出现的。明川用血写了‘解之’,后来它就变成了‘踏鸿’,我们就昏倒了。” 展青痕皱着眉头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那两个字,表情有些复杂。 他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展大人?”白浪担忧地喊了他一句。 展青痕慢慢抬起头,目光缓缓划过灵堂上所有人的脸,最后,他看着手里的浮生册,说:“我想,我们可以用浮生册,查出洵三和慕然的死因。” 这之后一直面无表情的傅晴烟脸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她看着展青痕,声音沙哑地开口:“当真?” 展青痕咬了一下牙,内心很惶恐,说:“可以一试。”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似乎已经知道了结局,他虽然真的不愿相信薛明川说的话。但是结合一切来看,有些结果已经呼之欲出,展青痕只是内心下意识在逃避。 白浪知道他内心的惶恐,默默地看着他。 展青痕和白浪对视一眼,彼此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深吸了口气,展青痕打开浮生册的空白页,咬破自己的指尖,缓缓在纸张上写下“洵三”“慕然”两个名字。 白浪和傅晴烟围过去,看着那页纸,莫燚遥也莫名紧张起来。 只见血迹渐渐在粗粝的纸张上晕开,而后开始缓缓散发出暖黄的光芒。 一声轻微的响声从洵三的棺木中响起,所有人猛地回头,看着棺木。 棺木里缓缓升起一道破裂的明月环,闪耀着微微的绯色光芒,浮在空中朝浮生册靠拢过来。 展青痕放开浮生册,两件法宝聚拢在一起,明月环化作一道红光,渲染在浮生册上。浮生册绽开金色光芒,在虚空里投射下事情发生的经过。 一幕幕,一瞬瞬,从莫燚遥和薛明川进入县衙大门开始,言飞在黑暗中突然坐起,然后一道魔气从他的眉心溢出,撞到了床头的屏风。 洵三和薛明川进入房间查看,然后明川被魔气侵蚀…… 傅晴烟在看到洵三受伤和明川入魔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脸色越来越惨白。 莫燚遥紧紧咬着牙,手指紧握成拳,在隐隐忍着怒气。 而展青痕和白浪却是满脸的哀伤和不忍。 最后薛明川掏出慕然的心脏,洵三被一刀穿心的时候,傅晴烟已经崩溃,就算咬着牙还是呜咽了起来,脱口而出喊了一句“三三”。 白浪搂住傅晴烟,满眼怜惜地看着她,她晃了一下,全身虚脱,泪流满面。 莫燚遥可能是觉得太过荒诞,自嘲般地苦笑起来,摇摇晃晃地整个人颓然到底,把头缩进双臂里隐忍地哭了起来。 展青痕其实已经有心里建设了,可是真的看到实情,他还是一度手脚冰冷,觉得喘不过气来。 “明川呢?她在哪里?她,她自己记得这些吗?”傅晴烟忍住悲伤,看着展青痕,担忧的问道。 展青痕暗暗舒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阴郁,说:“她好像有一点点记忆,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在说……在说要见洵三,她和我说她梦见她杀了洵三,我还以为……是她在说胡话。”展青痕皱起眉头,看着傅晴烟,接着说道:“我怕她做傻事,让她昏睡了过去,把她送到了流云谷,让墨泊看着她。” 傅晴烟心里五味杂陈,感觉疲惫无比,精神和身体的透支瞬间让她站不住。 眼看就要摔倒,白浪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弯下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低声说:“我送你去休息。” 傅晴烟的确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持下去,闭上眼睛,靠在了白浪胸口。 白浪随即抱着傅晴烟转身去了厢房。 展青痕走过去,将浮生册拿在手中,明月环已经和浮生册融为一体,洵三死的时候,血溅在明月环上,所以明月环里有了洵三的记忆。加上浮生册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了出来。 这时候的浮生册,居然已经密密麻麻地写好了洵三和慕然的命运。展青痕看着那些字眼,心里郁结难舒,眼睛也渐渐泛起泪光。 难道这本册子,会写下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吗? 目前已经有明川和莫燚遥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还有后面被写进去的洵三和慕然。 那么他自己呢?他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魔怔了一般,用带血的手指,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 可是展青痕三个字,却只是静静地出现在纸张上,没有任何变化。 --- --- 就在灵堂上的人看见那残忍的一幕时,身在流云谷的薛明川也在瞬间醒了过来。 发生过的一切走马灯般从她眼前晃过,她全身颤抖着,泪流满面。 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明明是干净白皙的手,可是在她自己眼里,却看到了满手的鲜血——慕然的,洵三的,还有,宁寒迦的。 她用这双手杀了慕然,伤害了洵三,毁了宁寒迦的脸。 巨大的悲哀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她觉得心脏撕裂一般疼起来,止不住地掉眼泪。 抬起头,她看见了床头放着的自己佩剑。 她盯着那把剑,眼神一下子变得黯然深邃。 她杀了洵三和慕然。 她杀了自己的师姐还有朋友。 沾满鲜血的手,怎么能留下来呢? 她缓缓走下床榻,目光坚定地走向那把剑,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抬起了闪着寒光的剑刃。 端着一盆清水的墨泊刚刚踏进屋子,一道寒光闪过,他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股滚烫的血溅落在地。 哗啦啦一声,墨泊手上的水盆掉落在地,他全身僵硬地看着一地鲜血,整个人已经失神。 雪亮的剑锋上,染满了鲜血。 第六十章 落木萧萧下 天亮的时候,展青痕去房间里看宁寒迦,发现她已经醒了过来,独自坐在窗前发呆。 她的脸整个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之前白浪给她输送了一些真气,维持着她的身体,加上她自己有些许灵力傍身,所以恢复得很快。 可是身体会恢复,她的左眼和脸上的伤疤,却永远不会恢复。 展青痕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看向窗外。 窗外刚好能看到那棵古老的茶花古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本来欣欣向荣的树叶,今天居然有枯萎的迹象。 “看什么呢?”展青痕柔声问。 “生命,有时候很脆弱啊。”宁寒迦轻声道。 展青痕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寒迦,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展青痕问道。 宁寒迦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显然是思考着什么,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展青痕眼里瞬间闪过痛苦,可是他心里又很沉重。他来问宁寒迦,其实是想求证,求证…… 不,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愿相信。 其实应该就是明川被光涧占据了神智,对宁寒迦痛下杀手,但是因为有暮魂笛的存在,保护了宁寒迦,她保住了性命。 她,应该是记得的,可是,善良如她,却还是不愿意说出真相。 宁寒迦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同时,也是最心思澄净和善良的。 “子若哥哥,你能送我回帝都吗?”宁寒迦转头看着展青痕,眼睛里有笑意。 看到她的笑,展青痕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对她负起责任。他蹲下身握住宁寒迦的手,柔声说:“不,不回帝都,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宁寒迦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转变成戚哀,低声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子若哥哥。” 展青痕知道,宁寒迦是个涵养极高,极其聪慧的女子,他无论怎么样,都瞒不了她的眼睛。 他暗暗压下心里的愧疚,说:“是,我承认,我是想自己不那么自责,是想减少自己的愧疚感。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让我照顾你。” “我以什么身份留下?你心里已经有人了,我怎么能留下呢?”宁寒迦说。 展青痕哽咽了一下,看着宁寒迦的眼睛,深邃的眼睛里闪过坚定,说:“我,展寂,我向皇天后土发誓,我要娶你,娶你宁寒迦,为妻。” 宁寒迦眼里有震惊,呆呆地看着展青痕,说不出话来。 “大人!”这时候,墨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展青痕宁寒迦朝门口望去,墨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眼慌张。 他甚至没法在顾及宁寒迦在场,惊慌着开口:“明川她……她……” “她怎么了?”展青痕唰地站了起来,看着墨泊。 “她,砍断了自己的右手……”墨泊颤抖着说。 展青痕的瞳孔瞬间放大,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呆呆地说:“她人呢?她,她在哪儿?” 墨泊整个人抖个不停,结巴地说:“她……走了,她不让我跟着,她说,要是……要是我跟着她,她就挥剑自刎。” 墨泊话音刚落,展青痕已经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房间。 墨泊也跟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宁寒迦一个人。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左眼刺骨地疼了起来。绝望渐渐爬上她的眼睛。 她看着门口,突然冷冷地,凄然地笑了起来。 ---- ---- 天色已晚,薛明川骑着一匹马,单手握着缰绳,缓缓走在天堑周围。 风吹过来,惊起树上的寒鸦。她垂着右手,袖子里臂弯以下空荡荡的随风而动。 走到马已经没法前进的时候,薛明川艰难地下马,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北阴城就影藏在山崖间,薛明川在夜色里缓慢地穿行,走到了北阴城门口。 恢弘的北阴城就像一头潜伏在山崖中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眼前。 薛明川走进矗立着悲悯神像的大殿里,靠着巨大的香鼎坐了下来。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 臂弯处的伤口已经被她用绷带缠住,草草地处理了一下。 但是血还是透过绷带,浸染在袖子上。 很疼。她现在半边身子都还是麻木的,可是她觉得很不错。因为身体的疼痛可以压下心里的剧痛。 她失心疯般地笑了起来。可是眼睛里却缓缓流下了眼泪。 --- --- 展青痕站在白浪的剑后面,和他御剑飞行,从梦歌城赶到了潜龙林。两人在潜龙林上方寻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薛明川的身影。 落地的时候,展青痕看着莽莽丛林,绝望一层层覆盖了过来。 “她会去哪儿?”展青痕声音哀伤,不知道是在问白浪,还是在问自己。 白浪看着他,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回几陌山看看,也许明川她回去了。” 展青痕摇头:“不可能的,她怎么会回几陌山,她一定在一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她不想让我们找到。” 白浪担忧地看着展青痕,总觉得他瞬间就憔悴了很多。 “她砍断了自己的右手,一定是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展青痕无奈地用手抵着额头,声音颤抖。 白浪心里也是沉重无比,他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救赎,她一定很想有人能救赎她的内心,就像当初的白术和墨泊。” 展青痕猛地转头看着白浪,说:“北阴城,你是说,她很可能在北阴城。” 白浪缓缓点了一下头。 --- --- 北阴城中,薛明川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 突然,一阵细小的脚步声响起,薛明川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看着大殿前方。 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走了进来。 虽然光线昏暗,他又低着头,可是薛明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你?”薛明川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无所谓,调整了一下姿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说:“你自便,我们谁也别干涉谁。” 乞丐也没在乎薛明川冷漠的态度,径直走到她身边,伸手递给她一瓶丹药,说:“这里面有止血的药。” 薛明川没反应。 “我知道那个占据你理智杀人的人是谁,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乞丐声线平稳地说。 薛明川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乞丐,说:“当真?” “我没有理由说谎。”乞丐道。 薛明川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伸手接过了丹药,当即就倒出几颗吞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叫,九里明。”乞丐回答。 “九里明……”薛明川低低笑了一下,把丹药收好,说:“真是个好名字。我叫薛明川。” 乞丐走到离薛明川最近的一棵柱子旁坐下,静静地,什么也不说。 没有什么好问的,薛明川不想问你来自哪里,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对她来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闭上眼睛,总是会看到洵三死前攥着她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说,让她不许自责,不许轻生,要好好活下去。 洵三真的很了解薛明川,她知道,如果薛明川记起一切,一定会以死谢罪。 洵三最后的警告,是不许薛明川轻生。 她记得,每个细节她都记得。 所以她不能死。 可是她心里的的愧疚像千斤巨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砍断手臂,似乎就像劈掉心里愧疚大山的一角,而此后的日子,她都会活在无尽的煎熬和自责中。 她想救赎,可是,如何能救赎。 现在的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去面对身边的朋友。 她该怎么面对莫燚遥,慕然是莫燚遥出生入死的兄弟,而她,亲手剜出了慕然的心脏。 她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师姐,她间接害死了洵三,她是几陌山的罪人,她已经不配再做几陌山的弟子。 还有,宁寒迦…… 她毁了她的脸。 就算当时她没有自己的心智,可是,她对她的伤害,却是真的。 宁寒迦以后要怎么过活? 而展青痕……她又该怎么面对他? 她知道她应该回去面对,没有人会怪她,那些事情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是凶手。 可是,就算知道大家都会宽容她,原谅她,她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 她会在内心谴责自己一辈子。 沉默了片刻,薛明川的表情有些愕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直觉告诉她,有人似乎要找过来了。 展青痕。他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九里明。”薛明川站了起来,低声问:“你能御剑飞行吗?” 九里明看着薛明川,说:“我不能御剑,不过,我有法宝。” 薛明川压下心里的情绪,说:“带我走吧,我不希望被人找到。” “去哪里?”九里明问。 “去——”薛明川眼睛里透着痛苦和绝望,说:“大陆之巅,中荒山。” 中荒山,位于大陆尽头,传说中的天涯海角,要穿过茫茫雪原,才能到达。 而且这座山,甚至没有明确的记载它是否存在,它是修仙者都在寻找的终了之地,传说中荒山连接着天与地,是天界的入口。 “你,不打算见他一面吗?”九里明低声问。 薛明川笑了一下,可是眼睛里泛着泪光:“相见,不如怀念。” 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 “明川——”展青痕在白浪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北阴城。 不管不顾地跑进大殿,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空气里流转着淡淡的血腥味,展青痕知道,薛明川一定来过这里。 可是,如今已经是空荡荡。 “展大人。”白浪站在柱子旁,看见了柱子上刻着的四句诗。 展青痕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看向柱身: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展青痕僵硬地站着,眼睛里盛满痛苦,下一刻,他猝然跪倒在地,头抵在柱子上,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白浪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呆呆地,震惊地看着他。 白浪不会知道,这一面对于展青痕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有展青痕和薛明川知道,这次的离别,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道别。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他和薛明川,只有唯一的一次心与心的靠近,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意,就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从此,天涯相断,一别两宽。 问君归期,未有期。 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此,两处茫茫皆不见。 “再见……再见,明川,再见……”展青痕抽噎着,低声细语。 --- --- 回到梦歌城的时候,展青痕就像变了一个人,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永远地死去了。 白浪什么也不敢问,只能沉默。 有些时候,痛苦是无法言说的。 当天,所有人在县衙里火化了洵三和慕然的尸体。 大火熊熊燃起,一点点,舔舐掉了那些血腥的印记。 最后大家将他们两个人的骨灰装在一起,埋葬在几陌山山脚下。 所有人在墓碑前跪着,拜别两人。 莫燚遥烧了一座用纸糊出来的房子,看着慕然的名字,说:“慕然,你不是说你要买宅子吗,我给了买了一座,虽然有点小,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我知道你最喜欢这种温馨的宅子了。你在下面,一定是最富有的。你要和洵三好好的。你要放聪明一点,没有我在身边,就没有人罩着你了,你可不要被别人欺负了。” 莫燚遥虽然一直在笑,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伸手擦掉眼泪,说:“你一定要给我托梦,我会想你的,慕然。” 展青痕弯腰把莫燚遥扶起来,轻抚着他的脊背。 莫燚遥摇摇头表示没事,转身走到一边,背过众人默默擦泪。 “三三,我知道你一向最讨厌我啰嗦,所以,我就不说什么了。明川她,她离开了,我动用了很多方法都找不到她,可是我会一直去寻找的。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你也托梦告诉我好不好。”傅晴烟微微笑着,情绪控制得很好。 风从远方吹过来,摇晃着树叶,婆娑轻姿。似乎是洵三和慕然的切切私语。 一切都已经处理完毕,傅晴烟也要回几陌山,她告别了众人,御剑离开。 “白公子,你也要回点陌宫吗?”展青痕问。 白浪摇头,说:“点陌宫暂时没有事情要处理,我想在县衙里多留一些时日,我想,展大人你也有事情要和我商讨。” 展青痕点点头,说:“谢谢。” 第六十一章 知交半零落 回到县衙的时候,展青痕看见宁寒迦坐在水榭里,在练字。 就算受伤得只能有一只眼睛能视物,可是她也要坚持写写字。 远远地,白浪低声问展青痕:“宁姑娘她?是你曾经的恋人?” “是未婚妻。”展青痕轻声道。 白浪皱了一下眉,说:“是之前有婚约,你以为解除了,结果她一直都在等你?” 不得不说,聪明人之间就是一点即破,展青痕就算说得隐晦,白浪也能理解。 展青痕点点头。 白浪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说:“那,你是不是决定娶她为妻了。不然,为什么在北阴城,你会那么崩溃。” 展青痕看了白浪一眼,轻声回答:“是。” “子若哥哥。”这时候宁寒迦看见展青痕,放下笔站了起来。 展青痕赶紧走了过去,白浪站在原地,脸上蔓延着哀伤。 身不由己,永失吾爱。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遗憾,无数的错过。有些遗憾可以弥补,可是有些遗憾,却 会是一辈子。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展青痕走到宁寒迦身边,说:“回去休息吧,你身体还在恢复,要多注意。” 宁寒迦看着展青痕,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展青痕点点头,说:“都处理完了。” “明川姑娘呢?一直都没有找到她吗?”宁寒迦问。 展青痕顿了一下,低下头很好地隐藏起情绪,说:“她,故意躲着所有人,要找到她,不容易。” 宁寒迦微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子若哥哥,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展青痕握住宁寒迦的手,低声说:“你不是负担,等慕然和洵三的头七一过,我们就拜堂成亲。但是,可能会举行得不是那么隆重,希望你不要介意。” 宁寒迦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又要再宽容什么呢?就算知道展青痕的承诺愧疚占了大半,可是她也很开心。这样的无妄之灾,不是她预料得到的,这一次,她也就有一份私心吧。 即使知道,他对她责任多过爱,甚至,他心里会一直有另一个女子的位置。但是对宁寒迦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人生,总是充满遗憾。 展青痕把宁寒迦送回房间休息之后,并没有什么睡意,他进了书库,还想再看看关于的光涧的资料,毕竟,还是要找到他,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走近书桌的时候,浮生册就好好地放在上面。 展青痕拿起浮生册,翻开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名字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几行小字:展寂,迎娶徵元将军府大小姐宁寒迦为妻,喜乐与共,甘苦同受。 看着那些字眼,展青痕的眼睛渐渐发红,原来,不是没有以后,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写好了,无论如何,都会出现。 他和薛明川就像两个向两个方向前进的星轨,相遇只是一瞬间错误的碰撞,而后,就会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两个人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划下,滴落在泛黄的纸张上面。 淡淡的泪痕,就像展青痕和薛明川那一瞬即逝的感情,风干了,就该随风而散。 -- -- 几陌山的澹梵居旁边,就是波光粼粼的寒潭。 月光如水,在水面上温柔地铺就了一层梦幻的轻纱。 傅晴烟抽出长剑,在水面上轻轻一划,幽深的潭底,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人的轮廓。 “师父,洵三死了,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吧?”傅晴烟看着那个人影,眼睛里有深邃复杂的光。 潭底的人在安静地沉睡,像一副诡异的画卷。 “其实,洵三她应该发现我是谁了吧,我看到她房间里的卷宗了。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没想到却是第一个发现我身份的人。”傅晴烟眼里的情绪变了数变,声音越来越低沉,“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疼爱,她不该调查我的,就算我不是傅晴烟,可是我对她,也一样很好啊。” 傅晴烟自顾自地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花神节当天的情景。 其实当天她是第一个回到县衙的人,她一开始就发现了言飞房间里的异动,她走进房间,眼睁睁看着一团魔气从言飞身体里剥离出来。 那团黑气没有人形,还只是虚无的形态。他看到傅晴烟,直接朝着她扑过来,可是那团黑气无法占据傅晴烟的身体,他围着傅晴烟转了一圈,突然低低笑了出来。 “真是奇妙,你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肉身?你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你的宿主已死,可是你怎么会还能存在?”黑气语气里带着探究,问道。 傅晴烟淡定地看着黑气,说:“我当是谁,原来是来自九幽之地的游魂,真是可怜,终日活在别人的肉身之下,不能见光,活得真憋屈啊。” 黑气绕着屋子悬浮着,打量着傅晴烟,说:“你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味,你是剑妖吗?” 傅晴烟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黑气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说:“你吞噬了宿主啊,怪不得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是不能见光的老鼠,我是光明正大的人类,和你不是一路人。” “哈哈哈,你的本质和我一样,装什么清高?你的师妹知道吗?她们知道终日和一个魔物生活在一起吗?”黑气低声道。 “不要多嘴,你要知道,你拿我没办法,可是,我能轻易解决了你。”傅晴烟冷笑了一声,说道。 “真是令我羡慕。你真的很熟悉,你究竞是谁?”黑气问道。 傅晴烟缓缓走到言飞身边,说:“你猜不到的,你也没资格知道我是谁。” “我们合作吧,我感觉得到,你的能力,已经很难维持肉身的变化了,不用过多久,你也会暴露出来。”黑气傲慢地开口。 “合作,你配吗?”傅晴烟轻蔑地说。 黑气急速地飞旋了一圈,突然朝着傅晴烟再次扑去,傅晴烟一脸不以为然,挥手一把扼住黑气,黑气在傅晴烟手里挣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看见就恶心的脏东西!”傅晴烟一把将黑气拍进言飞的身体里,手里燃起一团火焰,低声道:“我现在就烧死你!” 但是就在傅晴烟要动手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薛明川和洵三的声音。 她脸上闪过狠厉,突然放下了手,闪到了床榻后面的角落里。 黑气又再一次从言飞身体里钻出来,撞倒了屏风,响动引起了薛明川和洵三的注意,黑气急忙躲在了房门后面。 傅晴烟一直站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她看着薛明川入魔,看着洵三被言飞一刀劈开后背。 可是她只是冷静地看完了一场血腥的杀戮,从始至终,没有出手阻止。 “师父。”傅晴烟看着水面,声音冷峻,说:“如果洵三没有多事去查我的身份,我会出手救她的,可惜,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不能留着她。这不怪我,师父。” 傅晴烟沿着寒潭走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不过真的太险了,洵三手上的月眠环居然记录了一切,还好我发现得早,抹去了一些东西,你看,平日里最听话的师妹,居然是这么危险的存在,我怎么敢留着她呢?” “师父,你是不是很难过,可是这都是因为你啊!”傅晴烟脸色变得冷漠,看着水面,说:“就算我是占据了傅晴烟的身体而生的,可是我都说了,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你就是不相信我,还要杀了我,我们也相处了好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几陌山的事情,可是你就是不愿听我解释。不过没关系,你好好沉睡吧,所有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月光依旧温柔,潭水也依旧波光粼粼,只是,美好表象下的真实,没有人会知道。 -- -- 慕然的头七已经过去,县衙里为展青痕和宁寒迦的婚礼又开始忙碌起来。 宁寒迦脸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但是半张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夭夭进来的时候,都不怎么敢看宁寒迦的脸。 “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宁寒迦把准备好的面纱戴上,说:“你放心,以后我都会戴着面纱,不会让你们害怕的。” 夭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娴静,如此为别人着想的女子,顿时觉得有些惭愧,说:“不是的,宁姑娘,没有,你一直都很漂亮。今天,你就是最美的。” 夭夭走过去拿起凤冠霞帔,说:“展大人说,只让县衙里的人参加,希望你不要介意。” 宁寒迦温柔地笑了起来,说:“只要是他决定的,就没关系。再说,那些都只是形式,我不在乎。” 夭夭服侍着宁寒迦穿戴好一切,盖上盖头,牵着她朝喜堂走去。 喜堂上只有一众县衙的人和白浪观礼,莫燚遥就担负起了礼司的职责。 展青痕穿着喜服,在等着宁寒迦过来。 苏烈和其他人在一旁奏乐,夭夭领着宁寒迦走了进来,一步步,走近展青痕。 红装,一生只为一人戴。 展青痕牵过宁寒迦的手,他的嘴角在微笑,可是眼睛里还是隐隐藏匿着哀伤。 “一拜天地。”莫燚遥站在一旁,高喊着第一声。 展青痕握住宁寒迦的手,对着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莫燚遥喊完三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是排斥宁寒迦,可是就是整个婚礼都蔓延着淡淡的忧伤。 最后的喜宴上,明明梁老做了最丰盛的饭菜,准备了最好的酒,可是,大家吃的并不尽兴。 大家只是保持着基本的微笑,然后动了几筷子,其他捕快就以巡街为由,跑光了,只剩下白浪和莫燚遥坐在席间喝酒。 莫燚遥酒量好得不得了,连喝了两瓶,还是清醒如初。 原来借酒浇愁真的是愁更愁。 莫燚遥再次喝空一个酒壶的时候,白浪适时按住他的手,说:“好了,不要喝了。” “白大哥,我要离开了。”莫燚遥看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说。 白浪心里顿了一下,说:“你要去哪儿?” 莫燚遥苦笑一声,说:“我要去找明川。” 白浪皱眉,说:“天下之大,你去哪里找?我们都没有一点线索。” “走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一天找不到,就用一年,一年找不到,就用十年,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莫燚遥声音里透着坚定。 白浪知道劝阻没有任何作用,努力保持着平静,问:“你要从哪里找起呢?” “先去凉州吧,没准明川回会拉伽山呢。”莫燚遥说。 白浪叹气,说:“你走了,展大人他……” “所以,白大哥,你有时间的话,多来县衙里看看展大人,他要顾及梦歌城百姓,又要照顾宁姑娘。会很累。” 每个人都有责任,谁也没资格去指责谁,大家都知道彼此的难处。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白浪点点头,说:“我会的,县衙里有什么事,我都会过来帮展大人处理。你尽管放心。” 莫燚遥由衷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白大哥。” 白浪拍拍莫燚遥的手臂,说:“大家都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 莫燚遥嗯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子浅,你现在……就要走吗?”白浪跟着他站起来,问道。 莫燚遥看着白浪,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一天,所以,也没有必要告别。一切随缘吧,什么时间走,都是一样的。” “子浅……”白浪走近他,把手里的佩剑递给他,说:“你带着我的剑吧,它有灵,会护主,带着防身。”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法器是无比重要的,可是白浪居然如此慷慨的就送出了佩剑。 莫燚遥有些震惊,看着佩剑,又抬头看着白浪,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此刻,任何的矫情和谦虚都不需要,大家交心知底,彼此都是最真诚的祝福。 “谢谢!”莫燚遥接过佩剑,说:“有缘再见,麻烦你,替我和展大人,说一声。他,就算我不明说,相信他也会明白我的。” 白浪心里涌起愁苦,抿着唇点了点头。 莫燚遥也是绷着情绪,他不喜欢告别,当即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 “莫大哥!”就在莫燚遥踏出门口的时候,墨泊追了上来,看着他。 莫燚遥惊讶地回头,看着墨泊,说:“你……” “我和你一起走,我也要去找她。”墨泊一脸的坚定,说:“当初是我看着她离开的,我要把他找回来。” 莫燚遥的情绪终于崩不住,眼眶渐渐发热,一把搂住墨泊,说:“好,我们一起走。” 白浪站在原地,看着莫燚遥和墨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深深叹了口气,回身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 今晚的夜色,都是寂寞的氛围。 第六十二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后半夜的时候,展青痕让宁寒迦睡下后,脱下喜服,走到了院子里。 喜宴已经撤下,展青痕走到莫燚遥的房间门口转了一圈,最后看着紧闭的门窗,脸上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男人之间有时候根本不用多说什么,虽然莫燚遥从来没有在展青痕面前表现出离开的意思,可是展青痕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莫燚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展青痕是两个极端的人,可是其实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内核,只不过以不同的方式来面对人生。 莫燚遥在某些方面其实就是展青痕的复刻体,有他去寻找薛明川,展青痕心里也是比较放心的。 只是,这种方式,对展青痕来说,可悲又可恨。 他失魂般地准备去书房的时候,抬头就看见白浪坐在屋顶,手里拿着一壶酒在独饮。 展青痕站在回廊下半天没动,白浪低下头才发现他,扬起手里的酒壶对着展青痕招手,示意他上来喝酒。 展青痕跳上屋顶,走到白浪身边坐下。 白浪拿过手边的一壶酒,拍开泥封,递给展青痕。 展青痕身体虚弱,好不容易脸上的裂痕淡化了,本来是不应该喝酒的,可是这个时候,先一醉方休再管其他吧。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感受着清冽的酒划入喉肠,变成灼烧的热感。 天上的星子很璀璨,地上的人很无奈。 “子浅,他走了吗?”展青痕问。 “一个时辰前走的,他让我和你道别。”白浪说。 展青痕轻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星野,低声说:“他是个自由的人。” 白浪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查了关于光涧的资料,他逃出九幽之地,是个谜团,应该是有人把他放出来的。”展青痕说道。 白浪皱了一下眉头,说:“这件事,是不是涉及到魔界的内乱?” 展青痕面色沉重地点头,说:“魔界的事,人界记载得很少,估计也不会有太过仔细的叙述,只查到魔界有内乱,具体情况不清楚。” 白浪想了一下,说:“要查的话,可以去瀛洲蓬莱宫,那里是仙界资料存储库,会详细记载六界的大小事宜,我们还可以顺便查一下,青灯破冥盏和浮生册的事。” 展青痕只知道瀛洲的存在,但是却不知道还有一个蓬莱宫。 “蓬莱宫是什么?”展青痕问道。 白浪解释:“六界既定的时候,神界悬浮于九天之上,和人界切断了关系,但是也有一部分修仙者没法飞升,于是就有了瀛洲的体系建成,那里大多是介于神界和人界之中一些仙灵,后来游走于世间,开始收集整理卷宗。人界战乱平息后,瀛洲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后来的仙界之人建立了蓬莱宫,不过,并不与人界有任何实质联系。” “你上次通过时空裂缝去到了瀛洲,是看到蓬莱宫了吗?”展青痕问。 白浪摇头,说:“瀛洲占地数顷,终年悬浮于南海之上,我能到达瀛洲,也是幸运使然。瀛洲没有人类,我只是遇到了几个仙灵,他们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回到了肆州,至于蓬莱宫,我连影子都没见到。” “或者,我们直接去魔界查吧。”展青痕说道。 “那太冒险了。”白浪说,“人界与魔界有相关界定,不能随意通行,人类如果进入魔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魔界说了算。而且现在魔界的掌权者是泯寂,他这个人,阴狠毒辣,是个笑面虎。” 展青痕叹气,知道亲自去魔界查恐怕不现实,唯一的办法还是只能去瀛洲寻找蓬莱宫。 古语有云: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 而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蓬莱宫,更是寻觅艰难。 “再等几天,我们就出发吧,不管怎么说,也要去看一下。”展青痕说。 白浪顿了一下,说:“宁姑娘她?” 展青痕轻轻舒了口气,说:“我会安抚好她的,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就算我不明说,她也会理解我的。” “感觉得出来,宁姑娘真的很好。”白浪由衷地感慨。 宁寒迦的脸被毁一事,虽然大家没有去故意查探,可是联系前因后果,其实就能推断出是迷失了心智的薛明川所为。 但是宁寒迦最后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关于明川的话,她可能也知道那不是薛明川的本意,但是如此宽容大度,的确令所有人都动容。 “这件事,要通知傅姑娘吗?”展青痕问。 白浪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说:“这个……还是不要告诉她了,我们俩去就行了。几陌山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她处理,毕竟一下子两个师妹都……” 展青痕点点头,表示理解。 喝完一壶酒,展青痕觉得有点撑不住,告别了白浪打算去休息。 白浪看着他径直走进书房,表情有些复杂。 展青痕娶宁寒迦,心里不会高兴,但是他也不可能丢下她。 他在给宁寒迦承诺,一个责任的承诺。 -- -- 洵三的事因为发生在县衙,被压得很严实,只有在傅晴烟将洵三的佩剑带回几陌山告知门人之后,众弟子才知道洵三已经离世。 按照几陌山的礼节,洵三这样关门弟子的人物,整个门派要为她作法超度七天七夜,慰藉亡灵。 而超度祭典,必须由掌门主持。可是寂介很早之前就出去云游。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目前门派中最有资格主持祭典的就是傅晴烟,她便分派了任务,提醒各家小弟子分别为洵三抄经文,然后焚烧祭礼。 本就幽静的几陌山因为超度祭典变得更加寂寥,整个山门弥漫着萧瑟的沉寂之感,没人敢高声喧哗。 入夜的时候,傅晴烟的弟子云沂把下门弟子抄写好的经文拿过来给她查阅。 傅晴烟自己也在静静地抄写经文,室内一片寂静。 “师父。经文已经抄好了一部分,我送来给你过目。”云沂低声开口,怕打扰到傅晴烟。 傅晴烟放下笔,接过云沂手上的经文,说:“抄得太潦草了,一看就没有用心。” 傅晴烟抽出一张犹如狂草的经文,说:“这是云沥的吧,你拿回去,告诉她,全部重新写。” 云沂乖乖地点点头,说:“是,师父。” 傅晴烟接着查看其他弟子的,可是突然间,她的手心一阵灼热,腾地一声,一道幽蓝火焰从掌心窜起,顿时将经文点着。 “啊!”云沂猝不及防,被吓得尖叫。赶紧扑过去要给傅晴烟灭火。 傅晴烟表情深沉,一下子站起来,甩开经文,推开云沂,喊道:“出去!出去!” “师父!”云沂踉跄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傅晴烟。 “我让你出去!”傅晴烟高声喊道,发狠地将云沂往外推。 云沂被推出门外,傅晴烟重重关上了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燃烧的手发呆。 幽蓝的火焰还在燃烧,傅晴烟的右手渐渐变得白骨森森,血肉被一点点燃烧殆尽。 看上去阴森恐怖的画面,可是傅晴烟一点痛苦的反应都没有,她看着火焰渐渐熄灭,眼睛里有冷寂的光。 火焰熄灭后,傅晴烟手上的血肉渐渐恢复了过来。 她抬起手,狠决地一拳捶在墙上。 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在慢慢腐坏,时不时就会出现被冥火燃烧的情况。 她必须尽快想到解决的办法,不然,她马上也会变得和光涧一样。 -- -- 过了半个月后,县衙里该处理的事情也差不多完了,宁寒迦也恢复得很好。 展青痕交代了白术一些事情,就和白浪离开了梦歌城,前往瀛洲寻找蓬莱宫。 瀛洲是南海之上漂浮的仙山,很多修道者都在寻找,但是得见者寥寥无几。 白浪之前是歪打正着才到了瀛洲,回来的时候,是一位仙灵的坐骑带着他飞越大海回到陆地的。 两人御剑来到南海附近,找了个镇子暂时住下。 南海之上有特殊结界,御剑根本无法进入南海之中,但是普通的渔民还是可以出海捕鱼。 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出海捕鱼的船只一起出发,但是镇子里大半的渔民都说,瀛洲只是一个传说,他们祖祖辈辈在南海之上捕鱼,从来就没见过什么仙山。 白浪和展青痕住下之后就开始在镇子上游荡,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 镇子里有一座古老的天女庙。里面住着一位年逾古稀的庙祝,镇子上的人说他是祥瑞之兆,都很尊重他。 展青痕提议去天女庙看看,于是两人就找了过去。 天女庙位于镇子中心处,门口有一颗巨大的桑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展青痕围着那棵巨树走了一圈,表情有点复杂。 这棵树拥有着充沛的灵力,估计是这个镇子的守护灵。 “看出什么了?”白浪问。 展青痕满脸疑惑,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藏着,可是我又看不透。” “万物有灵,这棵树这么古老,有灵气也是正常的。”白浪说道。 展青痕放弃观察,说:“算了,我们先进去找庙祝。” 白浪点点头,跟着展青痕走进了天女庙。 天女庙里装潢很简单,有一座巨大的天女象,墙壁上刻着精卫填海的壁画。 那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庙祝就躺在天女象下面呼呼大睡,有人进来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老先生?”白浪走近庙祝,喊了他一声。 庙祝眼睛也不睁,突然一个夸张的翻身,抬起的脚差点踹到白浪。 白浪退开一步,看着庙祝一脸无奈。 展青痕没管那个庙祝,反倒是站在墙边仔细看着壁画。壁画就是耳熟能详的精卫填海,一点也不稀奇。不过,壁画上描绘了精卫在栖息之时会飞回桑榆林。 桑榆林?展青痕把目光投向门口的那棵桑树,勾了一下嘴角——这么巧合,门口就刚好有一棵桑树? “展大人?”白浪搞不定庙祝,朝着展青痕摊了一下双手。 展青痕看向庙祝,眼里闪过戏谑的光,伸手在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扔在了旁边的功德箱里。 一声脆响,银子落进功德箱。 庙祝的耳朵极其灵敏,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瞌睡也不打了,精神抖擞地看着两人,说:“哦哦,有客到,欢迎欢迎!” 白浪看着庙祝着顿时清醒的模样,忍不住扬眉笑了起来。 “老先生,为什么墙上只有精卫填海的壁画啊?”展青痕问。 “因为画画的只会画精卫填海啊。”老头一脸笑意地说。 展青痕没想到是这种回答,当时就苦笑了一声,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个说法还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我们想去瀛洲,您能给我们什么线索吗?”展青痕问。 庙祝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说:“什么瀛洲啊,没听说过。” 得,老头子估计是年岁已高,太过健忘了。 展青痕和白浪对视一眼,白浪心领神会,直接拿出一锭更大的银子,放在了庙祝面前。 “干什么呢这是,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庙祝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利索地把银子收到自己怀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摆出人模狗样的姿态,说:“这个嘛,你们还真问对人了,整个镇子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是这个镇子上活得最久的人,人人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荆老太爷,我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老头一堆屁话讲不到重点,展青痕笑着摇头,直接拿出一锭金子,塞到他手里,说:“说重点!” “早说嘛,你早说要听重点,我就不啰嗦那么多了。”他欠揍地说。 展青痕和白浪齐齐叹气,无奈地看着他。 老头收好金子,悠然自得地开口:“瀛洲一直就在南海之上,但是无论修仙者还是凡人,都没法找到,是因为南海有云烟结界,只有精卫神鸟能穿过结界。你们要去瀛洲,就得先找到精卫神鸟。” “精卫神鸟一族,早在大战之后就已经飞升神界,人界怎么可能还会有?”展青痕说道。 老头看两人出手大方,自己也不吝啬口才,说道:“精卫一族,飞升至神界的,就是九天神鸟,留在人界的,就是寄托思念的青鸟,青鸟也是精卫一族,自然也能穿过云烟结界。” “你呢?你难道不是青鸟一族?”展青痕看透一切,目光锐利地说。 老头看着展青痕,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说:“少年好眼力啊,不过让你失望了,我是青鸟一族和人类结合的半神,我没办法突破云烟结界,所以,我只能待在人界,不能去瀛洲。” 展青痕低下头思索了一下,看着老头,问:“青鸟是不是沉睡在桑树里?” 第六十三章 玲珑楼阁五云起 老头打了个哈哈,也不回答展青痕的问题,把手背在身后,往天女象下面又是一躺,居然准备睡觉。 展青痕这次没有再询问的意思,看向白浪,白浪回了展青痕一个疑惑的眼神,问他该怎么办。 展青痕脸上有笃定的表情,说:“我们走吧,不叨扰老先生休息了。” 白浪知道展青痕做事一向很谨慎,便也不再质疑,点点头跟着展青痕走出了天女庙。 两个人走出去以后,老头定定地看着门口,眼神复杂,没有任何戏谑。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走在镇子的小路上,白浪问展青痕。 展青痕微微皱眉,说:“有一些线索,可是太乱了,我也推断不出来。我们还需要再询问一下别人。” “别人?”白浪不解。 展青痕挑眉,说:“去海滩边看看。” 蜿蜒的海岸线,浩瀚的海洋,海滩上有很多妇女聚在一起缝补渔网,她们叽叽喳喳,口若悬河,好不乐乎。 在这样的镇子里,没有什么天下大事需要关心,她们最期待的就是出海的丈夫能满载归来。没有过多的期待,所以生活就简单而淳朴。 展青痕和白浪的出现,和那些终日在海上风吹日晒的汉子都不一样,就算已经是妇女,但是还是喜欢美好的事物,还有美好的男色。 展青痕不用猜也知道妇女们会谈论什么,他站在一边,对着几个人缝补渔网的小妇人笑了一下。 小妇人交头接耳地低低笑了起来,时不时抬头看着展青痕。 白浪就十分僵硬地站在一边,他是的确有点应付不来这些场面。他突然觉得,了解展青痕越多,就越能被他震惊到。 说他冷若冰霜吧,其实私下里挺会使小手段的,说他沉默少语吧,有时候套话却又让人刮目相看。 明明他是皇城里天子之下最被人尊崇的人,但是其实一点也不疏离,反而很有烟火气息。 只见他走过去,也不用多寒暄,直接就开始了交谈,白浪在一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展青痕问:“我们去天女庙的时候,被坑了不少香油钱。” 一位大姐一脸惋惜,说:“你们怎么还自己找过去呢,荆老头是出了名的贪钱,不过他的确知道的挺多,就是为人脾气古怪,他不想说谁也不能逼他说。” “是吗?”展青痕自然而然地接过大姐手里的针,自己捣鼓着帮忙缝补,说:“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吗?” 大姐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起故事,说:“他们荆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荆老头的父母早早双亡,只留下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结果她妹妹还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病恹恹的,每天都在吐血,看上去可怜极了。” “是啊,是啊。”另一位大姐也加入讲故事环节,说:“小时候听我娘说,每天夜里都能听到荆老头的妹妹咳嗽的声音,总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 “那后来,荆老头一定是出海寻找瀛洲为妹妹求仙药了吧?”展青痕问。 大姐们一阵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展青痕轻笑了一声,传说都是这样的,不同的地方,故事也大同小异。 “我猜的,那后来呢?”展青痕又问。 “后来他跟着渔船出海,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被卷进了风暴里,回来的人说他死定了,一定喂鱼了。谁知道几天后他居然自己回来了,抱着一条人鱼啊。”大姐绘声绘色的说。 “不是人鱼!我娘说了不是人鱼,是仙女,他抱着仙女回来的。”另一个大姐反驳道。 “那他妹妹得救了吗?”展青痕不在乎他抱着的到底是什么。 “死了。”大姐一脸痛惜,说:“他出海的第二天晚上,她妹妹就死了,听说夜里一直在吐血,怎么都止不住,后来就……” 就算平常喜欢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茶余谈资,可是毕竟涉及到过世的人,大家还是很尊重死者,说:“挺可怜的,荆老头回来的时候,看见妹妹死了,顿时就疯了。” “后来就跑到了天女庙里,像出家了一样,不问世事了。” 展青痕沉思了片刻,说:“那传说中他抱回来的仙女呢?” 大姐们面面相觑,说:“不知道,后来没人见过了。” “真是受益匪浅。谢谢你们。”展青痕温柔地笑了一下,把渔网还给大姐,说:“你们忙,我们还有事。” “如果还有问题,就来问我们哦!”几位大姐笑着说。 展青痕对着她们点点头,说:“一定。” 白浪一脸钦佩地看着展青痕,说:“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你了,展大人。” 展青痕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远远地看着汪洋大海,说:“人嘛,都是有多面性的。” 白浪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刚才有种和她们融为一体的感觉。没想到,你也是少妇杀手。” “说什么胡话。”展青痕想严肃,结果还是被白浪逗得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止住,说:“说正事。” “好吧,说正事。”白浪正色起来,说:“她们说的荆老头抱回来的,会不会是他的娘亲。他不是说,他是人类和青鸟一族所生的半神,说什么父母双亡,怎么可能,一定是他娘被瀛洲的人带回去了。” 展青痕想法和白浪差不多,说:“我也这么觉得,他带回来的,可能就是他的娘亲,不过,他妹妹的死,有点蹊跷啊。我觉得应该有什么内情。” “还有一种可能,他的妹妹之所以体弱多病,估计是瀛洲对青鸟私通人类的惩罚。”白浪说道。 展青痕的眼睛亮了一下,说:“很大的可能性。按理来说半神应该比普通人类强盛才对,不可能先天有疾。” 白浪皱眉,说:“现在看来,荆老头的娘亲在人界,并且她能带我们穿过云烟结界。可是,她会在哪里呢?” 展青痕目光深沉地没说话,白浪突然想起展青痕问荆老头的那句话“青鸟是不是沉睡在桑树里”。 “桑树?荆老头的娘亲,在桑树里沉睡?”白浪轻声道。 “不是沉睡,可能,是被封印了。”展青痕声音有些低沉,说:“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解除封印,可能,连荆老头他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解除。” 白浪的脸色也黯淡了下去,看着蜿蜒的海岸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找到具体的解决办法,两人只能先回客栈吃晚饭。 这个小镇有最鲜美的鱼类,展青痕和白浪住的是一间比较高端的客栈,里面的东西也是极尽美味。 虽然展白两人住的是普通房间,也没有对外说过自己的身份,可是晚饭的时候,老板居然给他们端上了最精致的菜色。 “我们只叫了普通的晚饭,小二哥,你是不是搞错了?”展青痕站起来,问道。 小二摇头,说:“是老板吩咐的,说你们是贵客。而且,这是别人为两位点的。” “别人?”展青痕不解,不过小二估计也不知道。 他对小二点头致谢,又坐回桌边,看了白浪一眼。 白浪面带喜色,说:“反正是别人请客,何乐不为。” 说着,白浪开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展青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坐在两人对面。 是荆老头。 “原来这个别人,是你啊,出手还挺阔绰。”展青痕笑了一下,说。 白浪也笑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接着吃东西。 “荆商枝。”荆老头自报家门。 “展青痕。” “白浪。” 两人也报出姓名。 “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不简单,原来是帝都的月令和点陌宫的大弟子。”荆商枝意味深长地说。 “既然大家已经坦白了身份,也就不用绕弯子了。我和白浪,要去瀛洲寻找蓬莱宫,你的母亲,是被封印在桑树里了是吧?”展青痕直接了当地说。 “你猜得没错。”荆商枝声音沙哑,脸上弥漫着凄苦,说:“她身上的封印,是瀛洲的诅咒,她违反了瀛洲的法礼,到了人界,就会永远沉睡。” 展青痕看向白浪,白浪眼睛里的情绪闪烁了一下,看着荆商枝,问道:“那你妹妹是怎么回事?” “我妹妹……”提起至亲,荆商枝眼睛里的懊恼再也掩饰不住,他伸手抵住额头,说:“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展青痕和白浪不由得震惊起来,疑惑地看着荆商枝。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展青痕问道。 荆商枝哽咽了一下,压下心底沸腾的情绪,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娘亲被瀛洲的人带走了,父亲追了过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妹妹就开始病重,她小时候就身体不好,那个时候,连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母亲都离开之后,妹妹的病更加严重,为了她的病,我只能冒险去寻找瀛洲。” 荆商枝以为,自己好歹有一半瀛洲血脉,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一半的血脉,在海上就引来了瀛洲的守护神婴鸣蛟龙,蛟龙在平静的海域上掀起风暴,卷走了荆商枝。 就在他要被婴鸣吃掉的时候,他的母亲出现了,救下了他。 可是婴鸣一直追着荆商枝不放,后来母亲和婴鸣大战,双方血战之后,力量已经很微弱。 荆商枝就在这个间隙,用随身携带的武器,破开了婴鸣的心脏。 可是破开婴鸣心脏的时候,荆商枝就看到了隐藏在婴鸣心脏里的一柄手腕长短的武器,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瞬间心痛无比。 那个武器的模样,荆商枝曾经在年幼的妹妹手臂上看见过,那是妹妹出生起就有的胎记。 他心口蔓延着沉重的慌张,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他送回了陆地,那时候她灵力耗尽,渐渐显露出原型,那些传说中荆商枝回来时抱着一条人鱼,其实是看错了,他抱着的,是已经显露出青鸟尾翼的母亲。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母亲将永远沉睡,也不知道妹妹早就已经死去。 他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了妹妹的尸体,在他痛哭流涕的时候,那把从婴鸣心脏里出现的武器,缓缓在妹妹的尸体旁回旋,最后,尸体被吸附进了武器当中。 武器开始散发出绯红光芒,剥落了外表,露出了晶莹剔透的原型。 那把武器,居然是一把血玉铸成的短剑。 很久很久以后,荆商枝翻遍了古籍,他才知道,妹妹之所以先天有疾,是因为她身上承载了瀛洲对母亲的惩罚。 妹妹一出生,一半的灵魄就抽离,附在了婴鸣身上,婴鸣是瀛洲的守护神,一但拥有一半血脉的荆商枝接近瀛洲,婴鸣就能感觉到,一家人之间,必定有厮杀。 所以,就在荆商枝杀掉婴鸣的时候,也是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可是知道一切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瀛洲已经为荆家所有人,写好了结局。 “后来,那把血玉在天女庙门口长成了巨大的桑树,母亲也被封印在了里面,我没有办法破解,只能守着这一切。”荆商枝说完一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低着头强忍着情绪。 展青痕握紧了手里的酒杯,脸上有戚哀和动容。 荆商枝的母亲作为瀛洲青鸟一族,本不应该动情,后来甚至不惜违背条例,和凡人诞下后代,就注定会受到惩罚,只是,惩罚却是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瀛洲始终对青鸟是仁慈的,只是封印了她。而活下来的荆商枝,却要日复一日活在煎熬和愧疚之中。 谁又能想到,怀着救人之心,却又亲手断送了妹妹的性命。 “看来,封印是以血成就的,那么,也应该只能以血来破除。”展青痕沉声道。 荆商枝苦笑了一声,说:“我试过了。我,是死不了的。” 此言一出,展青痕脸色一变,彻底惊讶起来。 瀛洲的人,做得果真是绝情啊。 “我是没有办法破解封印的,不过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后,我觉得,你们或许会有办法。”荆商枝说道。 白浪叹了口气,说:“只要是封印,就必定有破解之法,只是,可能对人也对事。封印的源头,是那把血玉短剑,查出短剑的来处,应该有办法。” 荆商枝自己也知道,可是那把短剑的来历,他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展青痕沉思了片刻,说。 “你是说,淇渊谷的鳕魄?”白浪眼睛里有雀跃,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说:“就是她,不过,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不知道鳕魄能不能感应出武器来源。” 白浪皱眉,说:“不能请她来这里吗?” 展青痕苦笑,说:“我们和鳕魄交情寥寥,谁知道她会不会卖这个面子。” “总要试试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破解不了封印,我们也去不了瀛洲,想查的事情,也查不到。”白浪说道。 “好,明天我们就去淇渊谷,请鳕魄出山。”展青痕说道。 “带我一起去吧。”荆商枝说,“我不想独自在这里等待。” 第六十四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夜色有些浓稠,星子三三两两地挂在天幕之上,月亮低垂在西方的山巅,显得慵懒寂寥。 展青痕提着个灯笼,在夜色里穿行,不知身在何方。 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展青痕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微弱暖黄的光,只能勉强照亮自己眼前的道路。 也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展青痕才看到了除黑暗外的唯一景色。 那是他日思夜念,可是又不得不压下这种情绪的人——明川。 最后见她是在流云谷,她把昏睡的她安顿好,让墨泊守着她。 他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发生什么,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他会解决一切事情。会扫清所有的障碍,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辈子。 可是,他不能抗拒的因素,宁寒迦。首先就是展青逾越不了的一道坎。 可能明川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愿意把什么都加之在展青痕身上,虽然最后她逃避了,可是,那也是,永远地,把两人切断了。 展青痕只在白浪面前哭过,也是最歇斯底里的一次。 后来,他一直不敢去想明川,一是觉得自己像个三心二意的人,会对不起宁寒迦。她已经是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可是,他也打从心底里尊敬和爱护她。 二是他不忍想起明川的断手之痛。他一直以为,明川是个外表疏狂,但是内心极其细腻的女子。却忘记了,她也是坚毅果敢的女子,有些内心的坚韧和忍耐,她从未说出口过。 一个不能聚灵的几陌山弟子,虽然嘴上她一直打趣自己是废柴,可是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盛名在外,也不全是被人吹捧的。 她自己,也真的很努力,很刻苦,不然,又怎么可能让天下人都尊称她一声“薛姑娘”。 这样一个严以律己的人,也是决计不会允许自己手上沾着鲜血,而且,还是沾着自己人的鲜血。 展青痕在知道明川自断右手的时候,脑子里轰地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笼罩在他的心里——她会轻生吗? 不过后来他冷静了之后,才想起洵三死前对薛明川说的话,她要她好好活着。 洵三是以何种心境说出那样的话的?相随数十载,洵三已然了解薛明川所有的性情,最后时刻,想的还是明川。 次份深情,令人动容。 除了动容,展青痕对薛明川,更多的是盛满心房的疼惜。 她这样一意孤行,要受多少磨难?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而此刻,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就在眼前,展青痕却先就胆怯了起来。 想着相见,盼着重逢。可是真的打了照面,又该说什么? “明川?”这这两个字和着苦涩,从展青痕舌尖飘出来。 那一袭绿衣是如此熟稔,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展青痕的心。 薛明川回过身,面色柔和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连呼吸都慢了几分,仔细地看着薛明川,要把她的样子镌刻进血脉里。 可是就算展青痕眼神深情如海,薛明川却没有半点神情浮动,宛若一尊没有灵魂的行尸。 只见她好整以暇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当着展青痕的面,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起剑落,咔嚓一声,砍断了自己的手。 血如狂流一般喷出好远,溅在展青痕脸上。 血还带着温度,淡淡的,却犹如滚烫的铁水,把展青痕整个人都烫的肝肠寸断。 他僵硬地扑过去,试图抱住薛明川,可是薛明川紧接着再次扬起剑,这次挥向的,是自己的脖颈。 咕噜噜一声,薛明川的头滚到了展青痕脚下。 她死气沉沉的脸,还在对着展青痕微笑。 “咚”地一声,展青痕从睡梦中挣扎醒来,全身绷着一股狠劲,头重重地撞到了床头。 那一下实在太过沉重,他的额头当即就磕出了血,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可是他完全没有顾忌带额头的剧痛,反而捂着心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心脏的痛感超过了身体的痛,他咬着牙闷哼一声,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 他梦到明川死了…… 血溅在皮肤上的感觉如此的清晰,好像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才缓解了心里的恐惧,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候他才觉得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粘稠的血。 他是不是错了? 在明川和宁寒迦之间,他选错了吗? 他不该为了让自己内心少一些愧疚而娶宁寒迦吗? 不该吗?他太过自私了吗? -- -- 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夜色里缓慢地行使,此刻马车身处刀削斧劈的绝崖之上,只有一条半宽不宽的道路供其行走。九里明聚精会神地架着马车,不敢有半分懈怠。 两人离开肆州已经一个月,穿过了毗邻的云州,此刻已经到达西极州。 西极州位于大陆边缘,半个州都笼罩在冰天雪地中。 马车此刻行使的高山,就是在西极州分割丰裕森林和雪原的交界线上。 这座山名为纵断,一面是原始森林,另一面就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也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制衡是怎么回事,好像只要有这座山,雪原就无法蔓延过纵断山。 纵断山外部还是有繁华的州郡,人烟袅袅。可是雪原那边,就只有雪妖一族。 雪妖一族似妖非妖,妖界不也承认他们,因此一直隐居在西极州雪原之上。 只因雪妖是大战时从魔界叛逃出来的游魂,被人类驱赶到了西极州纵山脉之外,后来修炼出了实体,全身雪白,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吃人的大口。 他们身上还有魔性,可是又已经不是魔族。因此就落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头。 “吁”一声,九里明勒住缰绳,回身掀开车帘,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马车过不去了。” 车里坐着的薛明川穿着一袭黑衣,头发高高挽起,做男装打扮,靠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休息。听到九里明的话,她掀开眼皮,看向外面,说:“到达雪原交界了?” 九里明点点头,说:“不知道夜里雪妖会不会出来觅食。” 薛明川弯腰走下马车,站在原地极目远眺。 浓浓夜色中,雪原反射着莹莹雪光,像是一块镶嵌在纵断山背面的白玉。 可惜,里面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雪妖。 “走吧。”薛明川没什么迟疑,抬脚就朝着雪原的方向走去。 九里明解开马儿的枷锁,将它放归野外,这才急匆匆地追着薛明川上去。 薛明川从肆州出来以后就彻底变了性子,以后活泼开朗,一天不说话能憋死,现如今,掰着她的嘴她也未必能说出十个字。 九里明是个鬼一样的存在,之前一直留意过薛明川,虽然没有和薛明川接触过,可是也感觉得到她前后极大的变化。 有时候,人是会一夕惊变的。 变得沉默寡言,势必就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脆弱的心。 “明川,经过雪原的时候,要小心啊。雪妖是有毒的,中了毒,只有魔界才有解药。”九里明之前是个话不多的人,和薛明川结伴后,衬托对比下,九里明居然变成了话多的那个。 薛明川淡淡地看了一眼九里明,回了他一个“哦”。 九里明习惯了,跟在她身边,一直是戒备的状态。 本来薛明川是把九里明当同伴,可是不知怎的,九里明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居然成了保镖。 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薛明川周围的风吹草动,尽忠恪守得好像薛明川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你……”薛明川张了张口,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怎么了?”九里明问道。 你太夸张了,我没那么娇弱。薛明川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又变成:“雪妖有这么厉害?”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森林,进入了雪原地界。 九里明留意着周遭的变动,说:“雪妖的毒,凡人没有任何抵抗力。中毒之后,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毒发身亡。不过对魔界的人就没什么作用。” “对魔界的人没有作用?”薛明川脑子了突然想起一些细微的事情,皱着眉头站住了脚步。 她和洵三在制作花牌的闲聊时光中,似乎听洵三提过雪妖的事。 在拉伽山结界的时候,傅晴烟被雪妖咬中,但是她好像不以为意的样子。 “师姐就是厉害啊,连雪妖之毒也不怕。”她记得那时候洵三还笑着调侃了一句。 当时两人是只是调侃了几句,不过,现在想起来,洵三,似乎是故意提起的。 是她想多了吗?薛明川这样问自己。 九里明说:“因为雪妖来自魔界,他们的毒无论怎么强悍,对魔界的人是没用的。” 薛明川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勾了一下嘴角,说:“这么奇妙。” 九里明不知道薛明川心里的思量,也没多想,两个人脚步匆忙地行走在雪地上。 传说中穿过雪原,到达西极州边缘,有缘者,就能见到中荒山。 到中荒山,一方面是为了与世隔绝,另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凌霄雪莲。 凌霄雪莲,是人界一千年才开一次的花,吃下雪莲,再没有根基的人,也能成为修仙大者。 薛明川自然不是奢望自己能借助凌霄雪莲一步成神,而是想着吃下雪莲,最起码能涤荡自己的血魄,可以聚灵。 不然的话,再绝妙的法宝,或是功法,在不能聚灵的薛明川面前,统统没用。 九里明知道薛明川的意图,一路上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眼前随时会有雪妖突袭,他忍不住多啰嗦了几句。 说起来九里明身份成谜,可是薛明川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身上莫名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看到他,她总是会想起展青痕。 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自己是疯魔了,执念太深所致。 茫茫雪原,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突然间,脚下传来轻微的簌簌声,薛明川和九里明耳清目明,当即就停下了脚步,看向四周。 薛明川的剑背在背上,此刻也在剑鞘里微微震动起来,她眼神凌冽地把手伸向剑柄,紧紧握住。 九里明没有武器,平日里都是聚气成刃,此刻他并起两指,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陡然出手,指尖吐出一道剑气,冲着地面而去。 “嗷”地一声,剑气击中了藏在雪地中一道身影,一个雪妖张着血盆大口,流着绿色的血从雪地中翻滚出来。 那一嗓子似乎惊起了其他潜伏的雪妖,以两人为圆心,周围的雪地开始翻腾起白色的波浪。 薛明川唰地一声拔剑出鞘,将真气灌注到长剑之上,飞身而起,朝着白色的波浪重重劈出一剑。那一剑像是撕开了雪原的外皮,炸出了好几只雪妖。 薛明川的剑术已经达到了绝妙的境界,虽然比不上可以聚灵的剑仙,可是对付雪妖,也是绰绰有余。 加上九里明这个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几个回合下来,藏匿着的雪妖就被收拾干净了。 薛明川回头的时候,看见九里明刚好渐渐收起自己身上的灵力,那种幽蓝的灵力波,让薛明川恍惚了一下。 她又想起了展青痕,展青痕虽然血魄残缺,可是自身依旧有几成灵力,薛明川与他同生共死过,对他的灵力再熟悉不过。 九里明身上的灵力,和展青痕实在是太过相似。 这一次她觉得,有些奇妙的感觉,应该不是她的臆想。 九里明回过头,看见薛明川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以为是自己怎么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问:“你在看什么?” 薛明川观察着九里明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开口质问,可是她的眼神却透着十二分的探究。 九里明在薛明川的眼神里僵住,忍不住挤出一个机械的笑容,说:“怎么了?” 薛明川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什么外露的丫头了,就算心里有疑问,最后也没问出口,而是说道:“你很厉害啊,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 说起那次误会,九里明有些尴尬,本来是去县衙想查看一些东西,可是偏偏被警觉的薛明川发现,当时的情况他有口说不清,无可避免地和薛明川起了冲突。 那一次薛明川伤得很重,当然了,九里明也好不到哪里去,薛明川虽然大多是倚靠法宝来取胜,自身没有灵力,可是她的剑术也不是白练的。 第六十五章 只有香如故 “你究竟是对案子感兴趣,还是,有意在帮助某人?”薛明川试探着问道。 九里明笑笑,眼神深藏不露,说:“我是,误打误撞,发现那个命案的。” 看来是不想说,薛明川既然一开始就没有追问九里明的身份,此刻也不想强迫他说什么,当即笑了一下,说:“走吧,不然下一波袭击又要来了。” 话音刚落,九里明身边突然激荡起一阵白雾,一只蛰伏的雪妖居然没被解决,此刻趁着九里明分心,骤然朝他发起了攻击。 九里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看雪妖的爪子横扫过来,他只来得及偏了一下头,就被雪妖划破了脸颊。 雪妖张开大嘴准备咬九里明一口,不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直接将雪妖的头整个削掉。 九里明足尖一点,朝后远远跃开,避免雪妖的血溅在他身上。 “你没事吧?”薛明川甩了一下剑身上沾着的血液,朝九里明走过去。 “没事。”九里明摇摇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被划破了。 薛明川看向九里明,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只见九里明被划破的地方微微发出光芒,紧接着,一层细碎的粉末从伤口处剥落,九里明整个脸,在粉末落下后,分明变了一个样。 这张脸,她见过! 就在叶笙将她和展青痕困在混沌之地的时候,她曾经看见过展青痕的过去,展青痕曾经的侍从,为了他挡住天火的人,居然,就是九里明。 “九里明……”薛明川念着九里明的名字,这才知道展青痕口中的“明”指的是谁。 九里明,就是那个展青痕不顾天道,逆转乾坤,用献祭之礼救回来的人。 一开始薛明川都没有在意这个名字,毕竟天下之大,名字重合之人数不胜数。 可是,她现在才知道,九里明一直都戴着一层假面。 九里明意识到自己的易容已经破裂,垂下眼眸没有看薛明川。 他不知道薛明川在幻境里见过他,还在隐瞒,说:“我仇人多,所以就易容了。” 薛明川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九里明没有再跟着展青痕,而是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潜伏在展青痕周围。 展青痕被贬谪一事,看来还是有隐情。 薛明川叹了口气,说:“我见过你,你不用瞒我了。” 九里明震惊不已,抬起头看着薛明川,说:“你,见过我?” “我无意中看见过展青痕的过去,我知道你为了救他被天火灼伤,后来,展青痕用招魂引献祭自己,把你救了回来。”薛明川语气平静地说,“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就没看到了。但是你的脸,我记得。” 九里明真没想到会有这一茬,他重重叹了口气,说:“我易容,是不想让公子发现,他说过,不许我再出现在他眼前。” “你们决裂了?不应该啊,他当时豁出命来救你……”说到这,薛明川又想起一个致命的问题,当时展青痕用献祭之力救回九里明,那么按理说,不久之后,展青痕就会死。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人都还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和展青痕,不是只能活下来一个吗?献祭之礼,献祭的不是展青痕的命吗?”薛明川疑惑地问。 九里明苦笑一声,说:“因为,后来这场献祭,又卷进了第三个人。” -- -- 夜空中,展青痕的命星在黯淡地闪烁着,星子的旁边,一直隐隐跟随着一颗失去光泽的星星,似乎是在默默地守护着展青痕。 “师父……”展青痕坐在客栈屋顶,抬头看着星子,眼睛里弥漫着迷茫和凄苦,低声喃喃:“我是不是,一直在做错事?” 当年,九里明死后,展青痕献祭自己救回了他的命,而后,展青痕就一直断断续续地遭到天谴。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在祭祀大典上,天雷降世,差点殃及到圣上。 后来展青痕被幽禁在落星楼中,他的身体,以一日似一年的速度开始苍老,而且要遭受蚀骨的折磨。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阴冷的雨,从早上开始,就淅沥沥地蔓延在落星楼外。他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呕出一口口血来。 圣上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暗格的门的。 刺眼的光照射进来,圣上黄袍加身,缓缓从光影里走出来,站在展青痕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展卿。”圣上看着展青痕的目光满是遗憾和怜悯,轻缓地说:“皇城百姓,朝中重臣,都在说你是天谴之人,你让朕,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其实圣上心里已经有了决策,只不过顾及君臣之谊,不忍心把话说得太过决绝。 展青痕拖着一副耄耋之躯,艰难地抬头看着年轻的天子,戚戚笑了起来:“圣上,已经为臣留够颜面,臣感激涕零。” “天凉了,展卿,你已经,好久没有和朕共饮了。朕着实怀念以前的光景。” 圣上屈尊弯下腰,看着展青痕,眼睛里深邃如海,低声说:“最后,陪朕喝一杯吧。” 那杯酒从管事太监手里递过来,展青痕苦笑了一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饮而尽。 看着展青痕的决然,圣上平静的眼眸中微微泛起涟漪,最后,也只是徒然叹息一声。 轰隆一声,落星楼外炸开一道惊雷。 雨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冰凌刺骨的毒酒入腹,瞬间就开始发挥作用,化作一把利刃,翻搅着展青痕的五脏六腑。 他躺在冰冷的榻上,捂住腹部蜷缩起来。 黑色的血迹从嘴角溢出,展青痕翻滚到地上,无声的挣扎起来。 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暗中。 两个时辰之后,穹天司的暖阁里,圣上手里捧着暖炉,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断线一般的雨珠,低声说:“多久了?” 旁边跟着的暗卫回答:“禀圣上,已经两个时辰了。” “去处理一下,不要留下痕迹。”圣上平静地开口。 冒着大雨,撑着伞走向落星楼的暗卫却在夹道上被吓得一个激灵。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从落星楼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居然是已经喝下毒酒的展青痕。 那杯毒酒,非但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如同灵丹妙药一般,让展青痕从苍老的体态恢复成了二十几岁的面容。 暗卫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也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敢靠近展青痕。 展青痕走进瓢泼大雨里,如同失了魂一般,低声喃喃:“师父,师父……” 站在窗边的天子也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展青痕,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掩饰不住震惊和愕然。 暗卫不知措地看向圣上,圣上抿着嘴角,无奈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退下。 展青痕却完全没有留意这些,跌跌撞撞地在大雨里奔跑起来,撕心裂肺地高喊着“师父”。 推开那道沉重的石门,展青痕湿漉漉地走了进去,就看见一旁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九里明,还有盘腿坐着,头颅垂到胸口的师父。 “师父……”展青痕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踉跄着跪倒在孤烟身边,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碰他。 触手一片冰冷,孤烟的已经成了一具僵冷的尸体。 九里明抬起头,看着展青痕,表情中蕴含着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咬着牙沉默着。 “你做了什么?”展青痕说话的时候,语气冷得可怕。 九里明陪在展青痕身边那么多年,看着他从幼年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月令。见过他的小性子,喜怒哀乐。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见过展青痕脸上这种心如死灰的表情。 九里明可以的解释的,可是,张开口,却只发出一个无声的叹音。 “转嫁之术。你把我的天谴,转嫁到了师父身上?”展青痕看着九里明,眼睛里迸射着寒刃般的锋芒。 九里明绷着嘴角,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展青痕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钳住九里明胸口的衣襟,把他整个提了起来,红着眼睛质问。 他要九里明给他一个答案,可是,九里明惨白着脸,低声说:“没有为什么。你不能死。就这么简单。” 展青痕脑子里嗡嗡作响,手上青筋暴起,低低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九里明。 展青痕心里不清楚吗?其实他很清楚。 如同他不顾一切要把九里明救回来一样,师父想必也是怀着一定要救回展青痕的心,才会同意转嫁之法。 他们三个人就像一个解不开的循环,可以为了彼此,献出生命。 他的暴怒,更多的是慌乱和无助。 质问九里明,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背负那么多愧疚。 而九里明,毅然选择不解释一切,哪怕是展青痕怨恨他,他也不多说一句话。 就让展青痕以为是他自作主张让孤烟献祭吧,让展青痕恨他,也比展青痕活在巨大的愧疚和不安中好。 可是聪睿如展青痕,怎么可能猜不到一切因果。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展青痕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起来,放开九里明,哑声说:“我还是这么懦弱,为什么,要把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 “公子……”九里明低声开口喊他。 可是展青痕抬起手,打断了九里明的话,说:“明,你走吧,走吧!” 九里明僵在原地,不能理解展青痕的话。 哪怕展青痕狠狠打他几拳,他都会接受,可是展青痕居然让他走。 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他能去哪里? “我让你走!没听到吗?”展青痕冷锐地喊了一声,似乎在逃避般地喃喃自语:“是我错了,都是因为我。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展寂已经死了,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们天涯陌路吧。” - - “所以,就是这样,你只能默默隐藏在暗处,保护着他?”听完一切,薛明川低声问。 九里明看着眼前的茫茫雪原,心里泛着苦涩,说:“我也不敢离得太近,我的命,是用公子的命换回来的,他能轻易感受到我的灵力波。要是他知道我一直都在,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他不是不能原谅你,是不能原谅自己。”薛明川居然十分理解展青痕的心。 因为她和展青痕一样,都在用逃避试图让自己心里安宁一些。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心永远都是复杂的。 复杂的人心,有温情,有炽热,也有自私和无奈。 人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展青痕和薛明川,都在用一种可笑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就能掩盖一切,逃避所有。可是,往往只是暴露了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后来呢?他是怎么被贬谪的?”薛明川问道。 九里明收回苦涩的心情,说:“公子死而复生,大月令坐化,穹天司彻底成为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圣上其实已经打心底里惧怕公子的力量。但是也已经不敢再对公子做些什么。那时候,公子血魄残缺,也不是什么大的威胁,圣上就以祭天失礼之过,将公子逐出了帝都。” “那你跟着我又是为什么?”薛明川直截了当地问。 “我要保护你。”九里明言辞诚恳地说。 薛明川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把剑收回剑鞘,说:“那以后,我们两个无处可依的人,也算相依为命了。” “你,不打算回去吗?”九里明问。 薛明川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回不去的。” 各自安好吧,她和展青痕,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她伤了宁寒迦,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宁寒迦的存在,他们之间,已经彻底断了。 不用任何解释,两人心照不宣地,为这段脆弱而无奈的感情,画上了句点。 如果没有宁寒迦毁容一事,或许两人还会有回转的余地。可是一个等了展青痕那么多年的深情女子,最后毁在薛明川手里。 她和展青痕,再也没有任何立场,践踏着善良的宁寒迦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真情固然可贵,可是生而为人,不能逾越道德底线。 真爱或许可以跨越时间,跨越种族,可是,不能践踏善良。 第六十六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天亮准备出发的时候,白浪看见展青痕那憔悴的脸色,忍不住惊呼:“你昨晚一夜没睡吗?怎么这个样子?” 展青痕当然想睡,可是闭上眼睛,他就梦见明川,睁开眼睛,又想起孤烟师父和九里明,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思虑过多罢了。不要紧。”展青痕有气无力地说。 白浪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是安慰的话此刻说了也没用,他也就不做累述,祭出佩剑准备出发。 不过这时候荆商枝就充分发挥了他半神的优势,一下子化出青鸟的实体,扑闪着翅膀,说:“来我背上吧,我带你们飞过去。” 展青痕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上都露出微笑,忍不住伸出大拇指给他称赞。 白浪一脸惊喜,收回自己的剑,说:“仙人就是好。有些东西,真是令人羡慕。” 展青痕苦笑了一声,说:“的确令人羡慕。” 在一派令人羡慕的氛围中,荆商枝带着展青痕和白浪,从南海边,飞越到了肆州南部的洛湄河畔。 洛湄流域蜿蜒好几千里,淇渊谷究竟在何处也无人知晓。上次慕然来这里也是歪打正着遇见了鳕魄。但是很显然这一次,他们三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毕竟也不好太过招摇地徘徊在洛湄流域,荆商枝就带着两人降落在肆州南部最大的城池关枫城里。 荆商枝恢复人类形态的时候,居然也就是二十五岁上下,是个翩翩公子。 展青痕和白浪对此非常鄙视,所以为什么之前要装作怪老头敲他们两个的竹杠。果然是把钱串子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天色尚早,三个人就大摇大摆地在关枫城里逛了起来。 主要他们三个凑一起实在是一道太过亮眼的风景线,不由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等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居然直接有一个紫衣女子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一把将展青痕抱住。 荆商枝和白浪被吓得远远地退开,展青痕尴尬地抬着手,一脸“这里可真是民风彪悍”的表情。 “律弥!我就知道你看到月眠环就会来找我的!”紫衣女子仰起头,一笑明朗的笑容,看着展青痕。 “律弥?”展青痕一下子听出重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我,不是律弥。” “你干嘛啊?装不认识吗?”紫衣女子放开展青痕,说:“一千年了,你都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英俊。” 展青痕一个头两个大,就因为他和律弥有着一样的面容,已经闹出了很多事情,也是让人无奈。 “我真的,不是律弥。”展青痕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一脸真诚地看着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也仔细地看着展青痕,目光带着些探索,她催动灵力感知了一下,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就是你啊,那么熟悉的灵力,你干嘛装不认识我?我是鳕魄啊,你不要这么薄情寡义好不好。” “鳕魄,你就是鳕魄?”展青痕顿时吃惊万分,看着女子。 鳕魄十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说:“别扯开话题,你不会把我忘了吧?你这个负心汉!” 展青痕和律弥的关系错综复杂,他自己都没搞明白,或许两人真的有着一样的魂魄,可是,目前来说,展青痕是展青痕,律弥是律弥,他们的确是两个人。 荆商枝什么都不知道,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白浪则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你还有多少情史”。 展青痕一看白浪的表情,就知道白浪也误会了,现在他真的是有口说不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展青痕哪里知道律弥和鳕魄之间还有如此奇缘,当即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我只是,长得和律弥一模一样,我真的不是他,鳕魄姑娘。”展青痕无力地解释道。 看展青痕的样子不像说谎,鳕魄目光软下来,说:“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你的命格,灵力,魂魄,都和律弥一致。” 关于两人相似程度如此重合,展青痕倒是真的不知道。听着鳕魄的话,展青痕诚恳地说:“或许,是双魂吧。” 鳕魄看着展青痕,知道他不是在装蒜,撇了一下嘴,说:“我还以为他终于想起我了,亏我还专门把月眠环给了慕然,以为他看见会知道。” 原来月眠环的巧合居然是这样,展青痕轻笑了一声,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 “我们去喝茶如何?”白浪适时出来解围。 鳕魄看着展青痕不说话,展青痕央求地看着鳕魄,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好不好?我想我们彼此都有很多疑惑。” 看在这张俊朗的脸的份上,鳕魄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说:“好。” 展青痕和白浪舒了口气,四个人结伴朝茶楼走去。 点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在雅间里。 “你说的律弥,我知道他,他一直被封印在一块玉佩里,后来也曾占用过我的肉身,但是我和他真的是两个人。他的过去甚至是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展青痕说道。 关于律弥的事,白浪还是第一次听说,因此也十分疑惑。毕竟白浪并没有直接接触过占据着展青痕肉身的律弥。 “你是他的转世吗?轮回的时候,他留下了一缕魂魄,所以才会出现你们两个同时存在的情况?”鳕魄推论道。 展青痕摇头,说:“律弥他有些事情不记得,而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你推断的这样。” 鳕魄皱着眉头,说:“你身上有和他一模一样的气息,不管怎么想,你们都应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律弥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展青痕问。 鳕魄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渺远,说:“他救过我。” 一千年前,鳕魄还只是冥界的一只修炼低级的阴仙,终日追着摆渡神女屁股后面当跟屁虫。 摆渡神女清冷少语,鳕魄一直过得很无聊。 后来有一天,冥河之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恶鬼从冥河中脱逃,摆渡神女措手不及地镇压着出逃的恶鬼,一贯冷清的脸上有深深的震惊,说:“魔界的通道被打开了,是谁,是谁如此大逆不道!” 原来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魔界的通道被开启,而冥河也连接着魔界,冥河的恶鬼受到波及,自然纷纷脱逃。 那一天正好是人界的七月七,逃脱的恶鬼有一部分借机逃进了人界。摆渡神女便带着鳕魄追着逃逸的恶鬼到了人间。 鳕魄还是第一次来到人间,不知道很多东西,抓恶鬼的时候还伤到了人类。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情景,人界的河流上,飘荡着无数的河灯,璀璨耀眼,宛若天界的银河。 那只恶鬼就潜伏在水里,鳕魄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潜入水中和恶鬼大打出手。 原本平静的河流顿时激起数丈高的水花,岸上放河灯的百姓吓得魂不附体,人流顿时乱做一团。 一个小孩子在混乱中被挤下了河,好巧不巧,落到了恶鬼身边。 恶鬼一把抓过小孩,用来制衡鳕魄,鳕魄投鼠忌器,招式都留了余地,恐伤了孩子。 如此一来,恶鬼就占了上风,一道阴风砸向鳕魄。 鳕魄避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打中,整个人沉入了河底。 人界的河水不像冥河的水,虽然清澈温柔,可是呛进鳕魄嘴里的时候,简直如同灭顶。 鳕魄在水里睁着眼睛,迷糊中看见一个灵动的影子朝她游过来,然后她被抱住,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笨死了,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阴仙?”那个人就是律弥,穿着雪青色衣衫,抱着鳕魄站在岸边,毫不客气地数落她。 鳕魄还没反应过来,律弥已经放开了她,脚踩清波,飘向河中心,几招就制服了恶鬼,救回了那个小孩。 那真的是鳕魄修炼那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潇洒的人了。她简直瞬间就被律弥的英姿迷了眼,修炼还是菜得令人发指,可是发花痴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上神,你怎么在这?”不知什么时候,摆渡神女也看见了律弥。 律弥轻飘飘地落在摆渡神女身边,两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鳕魄小跑过去,就听到什么“要去魔界”之类的话。 两人讨论完,同时转过头看着鳕魄。 “我,我叫鳕魄!”鳕魄生怕律弥对她没印象,自报家门。 “有勇无谋。”律弥冷冷地说了一句。 鳕魄已经被美色迷了眼,律弥明明是臭着脸说着句话的,可是在鳕魄看来,就是俊朗得无法形容。 冥河这次沸腾,一时之间开启不了通向魔界的通道,律弥就留在冥界帮摆渡神女镇压恶鬼。 后来冥河平静下来,律弥就急匆匆地从冥河尽头进入了魔界。 临走的时候,鳕魄厚着脸皮朝律弥要一件东西做留念。 在冥河摆渡了几百年的神女都对鳕魄的厚脸皮不忍直视,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敬佩。 律弥手上带着一对玉环,面对鳕魄的要求,他漫不经心地摘下一个丢给鳕魄,然后给了她一个潇洒的背影,进入了魔界。 在律弥看来,那是一个普通的赠礼,可是鳕魄简直把那个玉环当做了定情信物,宝贝得不行。 后来鳕魄修炼成一半仙籍,开始在人界游历的时候,才知道,那是月眠环,与另一只明月环是一对。 把一对的玉环拆一只送给她,难道不是定情吗?色令智昏的鳕魄如此想。 不过鳕魄也只见过律弥那一面,后来就是在慕然手上看见了明月环,她表面没有表露什么,实则暗暗让慕然将月眠环到了回去。 可是慕然戴着的月眠环一直没有被律弥看见,后来洵三借助月眠环恢复的时候,律弥已经沉睡,所以微妙地错过了。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的奇妙。 包括这次,展青痕一行人来找鳕魄,却没想到鳕魄和律弥之间还有一段相遇。 虽然,大概率上,律弥可能早就不记得月眠环这一茬事。 听鳕魄讲完旖旎的相遇,展青痕等人都憋着一股笑,又不敢在鳕魄面前表露出来。 “你们三个什么表情!”鳕魄又不瞎,当即就不高兴了。 “失礼了,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展青痕率先开口解释。 白浪和荆商枝也赶紧附和着点头。 “你们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啊?”鳕魄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展青痕,虽然展青痕不是律弥,可是两人如此相像,鳕魄实在是忍不住。 被鳕魄炽烈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展青痕微微错开目光,说:“需要你和我们到南海一趟,有一件宝物,想让你感知一下,查看来历。” “怎么不直接带过来呢?”鳕魄一脸疑惑地问。 “宝物被封印着,我们带不过来。”展青痕说道。 鳕魄笑了一下,说:“这个简单啊,你的忙我肯定会帮的。” 鳕魄色心不改,就算知道展青痕不是律弥,可是还是喜欢撩拨他。 展青痕忍不住暗暗打了寒噤,觉得鳕魄简直犹如一只跃跃欲扑的豹子,随时准备冲上来把他扑倒。 他是展青痕,不是律弥! 他在心里咆哮道。 没想到找鳕魄如此顺利,他们在一天之内,就回到了南海边的镇子。 那棵参天的桑树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一个等待千年的老人。 鳕魄围着古桑树转了几圈,催动灵力感知之后,一脸疑惑,沉默了半天。 “鳕魄姑娘,感知出什么了吗?”展青痕问道。 鳕魄这个不要脸地冲展青痕抛媚眼,说:“叫我小鳕。” 展青痕:“……”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律弥的风流债要他展青痕来背? 就算他们两个人长得一样,可是送“定情礼物”的不是展青痕吧!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展青痕抿着嘴角,抽搐了一下,喊不出口。 白浪在展青痕背后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展青痕回头看着白浪,白浪眼里写着:“妥协一次没关系的。” “为什么要我出卖色相?”展青痕用目光反驳回去。 白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偏过头不再和展青痕有眼神交流。 展青痕深深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十分拮据地开口:“小……鳕。” 鳕魄自动忽视展青痕的不情愿,甜甜地应了一声,说:“这是上古天神的法器,叫做诛灵斩。” “什么上古天神?”白浪问。 鳕魄摇头:“这个我就感知不到了,天神的身份,我看不到的。但是应该是洪荒时代就飞升的上神,少则,一万年修为的那种。” “不知道身份,那我们怎么解除封印?”荆商枝一听这样的结论,当即心就凉了一半。 “这种封印,对人不对事,没有办法啊。”鳕魄无奈地说。 第六十七章 当时明月在 鳕魄说的很真诚,可是展青痕还是在她眼底看到一抹狡黠。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我,想想,明天再说吧。给我点时间想个对策。”鳕魄说道。 展青痕看着鳕魄,鳕魄讪讪地笑了一下,展青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傍晚时候,鳕魄一个人晃荡着来到天女庙前,坐在树下盘腿入定。 鳕魄的能力是感知一切法宝的源头,可是有些时候若是过于机密,那也不在她的范围之内。 天道难窥,各有走向。 恍惚中,鳕魄在入定的幻境里,看到了展青痕的脸。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过神来,鳕魄双脚一摊,靠在树上开始冥思苦想。 是展青痕,还是律弥?可是为什么有些画面看不完全? 难道法宝的主人,是展青痕或者律弥吗?可是有些信息又根本不对称。 回到客栈,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其他三人已经入座,就等着鳕魄过来。 “我想到一个办法。”鳕魄坐下,看着三人,说。 三人静静地听着。 “不过,很危险。”鳕魄强调,“我入定感知的时候,看到了青痕的脸,可是此外就没有任何信息。”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应该是律弥吧?”展青痕说。 “某些方面来说,你和律弥是一个人。这个封印,为什么会牵扯到你,只能你自己去探究。”鳕魄声音沉重地说。 “怎么说?”展青痕问。 “我牵引着你的魂魄,进入这个封印,如果我看到的没有错,你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所有的答案。但是,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可能也会被困在封印里。”鳕魄看着展青痕,认真地说。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展青痕笃定地说。 “展大人。”白浪开口,心里有万分的担心,可是那句“这样太冒险”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所有的事情都要卡在这个封印上。 荆商枝自然也是担心的,但是他忍着情绪,也没有说什么。 “没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我们子夜时分,再去执行,白浪和荆公子,就为我和鳕魄姑娘护法。”展青痕说道。 鳕魄:“是小鳕。” 展青痕一脸无奈:“好,小鳕。” “嗯。”鳕魄满意地点点头。 子夜时分,桑树之下。 远处回荡着海潮的声音,宛如一首颂歌,轻缓悠扬。 白浪和荆商言在左右护法,鳕魄和展青痕盘腿坐在树下,握着彼此的手,在鳕魄的灵力催动下,灵魂出窍,进入封印的幻境之中。 鳕魄说的真的没有错,在她能感知的范围内,居然大部分是一片茫茫白雾,只是隐隐会浮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衣袂翩然,仙气缭绕。 那个上神偶尔会侧过脸来,展青痕明明白白的看清,那就是和他一样的脸。 “那是唯一我能看到的景象,可是我没法接近,只能是你去试试了。”鳕魄站在他旁边,说:“万事谨慎。” 展青痕看着鳕魄,慎重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个人影走去。 鳕魄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思虑忧愁。 这是铤而走险的方法,毕竟幻境里到底是什么样,鳕魄自己也不知道,展青痕只身前往,凶吉未卜。 展青痕就看着那个人影,一直往前走,渐渐地,白雾散开,一座巨大的白玉宫殿悬浮在云雾中,出现在展青痕眼前。 宫殿前的了望台上,就是那个上神。 展青痕走近了望台,一步步朝男子男子走去。 或许上神都是清心寡欲,断绝了一切七情六欲的,那张脸虽然和展青痕一模一样,可是,眉梢眼角都透着寂然和疏冷,活像一尊白玉雕像。 要不是风吹过来他的衣裳还会动的话。 展青痕说不上什么心情,或许是在此之前因为律弥的事,他已经习惯自己的脸和别人一模一样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吧。 这两个人,一个是幻境中的影像,一个出窍的灵魂,就这么隔着浩然的时光长河,相对而立。 可是震惊和茫然也只是一瞬间,展青痕看着眼前这个清风明月的谪仙,为他所谓的无边定力感到头疼。 展青痕是进入幻境寻找线索的,和这个天塌不惊站着不动的人,就算对立到地老天荒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好在下一刻,这个幻境里的第二个人就出现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战甲的女子,头戴琉璃冠,英姿飒爽地从白玉栏杆上走过来。 那眉眼风情,让展青痕的心狠狠地颤抖起来。 “明川……”两个细微的字从展青痕舌尖溢出。 那个女子,居然是明川。 不对,不会是明川,明川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展青痕的神智瞬间清明起来,压下心里的烦躁,想道:“那是明川的前世吗?” 他突然想起白术和墨泊的事情,他们说当年受过明川的恩惠,对明川也是一口一个上神的称谓。 那么,他和明川,早在千年的岁月前,就已经有交集了吗?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信马由缰的翻腾开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苦涩。 他们已经有那么长的岁月,经年累月,轮回重生,居然还是在人界相遇了。 那么现在他所看到的,就是千年之前的他们吗? 男子看到女子的时候,漠然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点涟漪,但是依旧是不动声色。 女子走到了望台几步外站定,对着男子抱拳行礼:“梦歌上神。” “踏鸿。”梦歌上神声音轻缓地喊了一声。 女子肃然的脸色缓和了一下,但是很快避开梦歌的眼神,说:“上神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想着先见你一面。”一直寒霜似的梦歌对着踏鸿却异常温柔,可是说话间情绪隐忍,似乎怕泄露了一丝一毫的其他心绪。 踏鸿皱着眉头咬了一下牙,似乎也在平复心中的气韵,低声说:“现在也见过了,我先回去了。” “踏鸿。”梦歌上前几步,走到女子身边,敛着气息,说:“瀛洲的战事如何?” 踏鸿不易察觉地后退一步,没有看梦歌,说:“魔界是铁了心要攻占下瀛洲,两界,恐怕已经不能再相安无事。我此次回来,是请求天帝支援的。” “要出动幻影神兵吗?”梦歌言简意赅地问。 踏鸿点点头,终于抬起头看着梦歌的眼睛,说:“魔界的混沌之师,我根本没法应付。” “天帝会同意吗?幻影神兵,本就分裂于混沌之师,当年是误打误撞,才脱去浊气,飞升上九阙,这一招,太过凶险。”梦歌眼睛里浮现出担忧,低声说道。 “如果不走这一步,瀛洲就要失守了,瀛洲连接着天界与人界,若被魔界攻占,天界到时也岌岌可危。”踏鸿说道。 “我去请求天帝,让我出战,你这样太危险了!”梦歌眉心有愠气,咬着牙说:“天帝摆明了让你孤身涉险,我不能再待在天界了。” “你疯了吗?”梦歌一把拽住梦歌的手臂,压低语气,说:“重华的事还没有平息,你现在去请命,天帝会怎么想,其它仙家上神对你本来就心存忌惮,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会往叛变上面想。这场战役,只能我去解决,击败魔界,才能还你清白。不然,你永远都会被诟病。” “可是谁都知道瀛洲是败局,天帝还让你去平复,他明明……”梦歌情绪愤慨,眼看就要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师兄!”踏鸿惊觉,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我会挽回败局的,你相信我。” 梦歌还想说什么,可是踏鸿已将抽身离去,战甲摩擦的声音像一柄利刃,直直刺进梦歌心里。 展青痕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可是听到的讯息根本不足以拼凑起事情的原貌。 他深深蹙起眉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梦歌,心里五味杂陈。 下一刻,白雾笼罩过来,彻底覆盖了梦歌的身影。 展青痕在白雾中辗转了一段距离,等白雾再次散开,视角已经到了战乱的瀛洲。 那时的瀛洲,居然还是连接着人界大陆的一座岛屿,矗立在南海边缘。 整个瀛洲外部笼罩着光怪陆离的光华,一道道人影穿梭其中,有黑气缠身的魔族,也有仙华傍身的天兵。 踏鸿身处战斗圈的中心,手里握着一把白玉短剑,一剑劈开了瀛洲外部笼罩着的结界。 没有了结界的庇护,一些魔族在仙气的荡涤下渐渐被压制,失去反抗能力。 可是那个结界在片刻后又开始渐渐聚拢,大有下一刻就要吞噬瀛洲的气势。 眼看已经无望的时候,踏鸿飞身而起,化作一只巨大的凤凰,羽翼沾着九天烈火,冲向了结界。 一声震撼天地的爆炸传来,结界的力量和火凤纠缠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 铮然一声,那柄白玉短剑从空中落下,在瀛洲上方回旋不止。 火凤衔着一团光华冲进了南海之中,结界彻底破解。天兵开始反杀,魔族力量削弱,纷纷落败而逃。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瀛洲之上,居然是白衣飘飘的梦歌。 他握住回旋的白玉短剑,催动咒语,引导着自己的灵气,灌注到短剑之中。 白玉的短剑渐渐变成血红的颜色,而后短剑化作一道漫天红光,覆盖在瀛洲之上。 此时一声悠远的凤凰呼啸传来,瀛洲开始发出激烈的震动,海水被分开,瀛洲之下出现一道灼目的光华,凤凰用身躯托着瀛洲,渐渐从海上飞升而起。 那短剑幻化出的红光也在协助着凤凰托着瀛洲渐渐朝天界飞去。 可是哪怕是修炼上万年的上神,也不能与天地对抗,盘古舍身才能幻化出天地,踏鸿即使与梦歌联手,也并不能真正将瀛洲托上九天。 最后凤凰灵力枯竭,恢复人形,直直坠落南海之中,梦歌飞身而去,随着踏鸿一起淹没在了海水之中。 瀛洲就变成了悬浮在天地间的一座仙山,从此,这座岛屿,切断了与天界的通道,也隔绝了人界。 目睹了瀛洲的飞升,展青痕心里震撼未绝,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柄短剑,是踏鸿的武器,而最后,梦歌注入自己的仙灵,将短剑化作结界,维护住瀛洲。 这才是诛灵斩的由来,展青痕能看到这些,是不是代表着,他就是梦歌的转世? 那么,他可以解除诛灵斩形成的封印吗? 可是他又该怎么解? 带着这些疑问,展青痕眼前的景象渐渐淡去,恢复成一片茫然。 他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剖开一个洞,有阴冷的风灌进来,刺痛不已。 他抬起双手,看见自己的血液滚动在苍白的皮肤下,而后透过指尖,流进了白雾中。 是因为他的到来触动了什么吗? 他来不及思索,整个人已经渐渐麻痹,失去了知觉。 -- -- “啊——”鳕魄一个激灵,灵魂回到了肉身,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鳕魄姑娘!”白浪赶紧过去扶住她。 鳕魄擦掉嘴角的血,看向展青痕,焦急地说:“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 白浪不知所措地看着展青痕沉睡的肉身。 “你们看!”这时荆商枝大喊一声,指着桑树。 只见巨大的桑树全身散发着红光,紧接着在一点点缩小,最后变成了血红的诛灵斩。 一只青鸟从虚空中出现,渐渐有了实体,站在三人眼前。 “娘!”荆商枝喜极而泣,哽咽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商枝,商枝……”青鸟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边在上演母子情深,可是白浪和鳕魄却看着双眼紧闭的展青痕,面如死灰。 “他还会醒过来吗?”白浪颤声问。 鳕魄耷拉着头,说:“七天之后,魂飞魄散。” 白浪呆住了,瞳孔放大,说不出话来。 这时荆商枝和自己的母亲说了全部的事情,青鸟看着昏迷的展青痕,走了过来。 “蝉衣谢过鳕魄姑娘的恩情。” 鳕魄看着青鸟,眼睛里燃起希望,说:“前辈,展青痕的情况有回转的余地吗?” 蝉衣不敢妄下定论,说:“瀛洲蓬莱宫,应该会有办法。” “劳烦前辈带我们穿过云烟结界,前往瀛洲。”白浪说道。 第六十八章 问君何能尔 夜色苍茫,薛明川和九里明已经穿过雪原,在雪山脚下找了一个山洞歇脚。九里明生了火,山洞里气候温暖。 薛明川浑浑噩噩地睡着,不断梦见自己杀掉洵三的画面。 一个激灵从噩梦惊醒,薛明川捂着心口沉重地喘了口气,看到九里明在沉睡,便起身离开了山洞,到外面清醒一下。 洞口处空气清冷,薛明川沿着雪地走了几步,平复着心情。 走着走着,薛明川看见一个虚无的影子飘在她面前,看她的额眼神神情悠远。 “你出来了?有什么事吗?”薛明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那是律弥,也没什么心情和他唠嗑,自顾自地走着。 “明川。”那个影子喊了她一声,语气轻缓,可是却压抑着万千情感。 薛明川脚步一愣,陡然抬头看向那个影子,瞬间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律弥,是展青痕。 “明川。”那是一个魂魄,是展青痕的魂魄,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薛明川眼前。 他只是这样喊她的名字,就让薛明川的心像是被荆棘缠住一样,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展青痕……”薛明川舌尖都泛着苦涩,哽咽着呢喃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 明明那时候分别得仓促,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可是这样猝不及防的相见,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过得怎么样? 这样问很可笑,谁都过得不好。 ——你为什么要离开? 这样的废话,也没有任何作用。 ——我很想你。 不,这种话,更是永远都不会从两人嘴里说出来。 原来太过炽热的情感,有时候却说不出一个字。 也不知两人这样伫立了多久,天空已经开始簌簌落下雪来。 在薛明川头顶和肩头铺了薄薄一层雪白。 不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用问她为什么在这片雪原。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 -- “他为什么在流泪啊?”乘坐在青鸟背上,飞往瀛洲的路上,鳕魄突然间看见展青痕紧闭的眼角流下眼泪。 白浪闻言转过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但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啊,他有伤心事吗?”鳕魄问道。 白浪看着鳕魄,说:“是啊,想到被你调戏,他就伤心地哭了。” “滚!”鳕魄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展青痕突然睁开眼睛,泪水还挂在眼角,目光呆滞地和鳕魄大眼瞪小眼。 “展大人!”白浪惊喜地喊了一声,控制不住地激动,“你,你醒了吗?是不是醒了?” 可是展青痕还是这样呆愣茫然地睁着眼睛,面无表情。 “展青痕?”鳕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珠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回事?”白浪看着鳕魄,问道。 鳕魄皱眉,思考了片刻,举起手对着他的眼睛打了个响指。 清脆地“咔哒”一声,展青痕僵住的身体微微颤动,眼睛也眨了一下,恢复了神智。 他坐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摸到一手心的泪水。 他怔忪着,一下子转过身,背对着白浪和鳕魄。默默擦掉眼泪。 白浪和鳕魄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充当隐形人的荆商枝开口,:“看,瀛洲出现了!” 这时候别扭的展青痕也立刻就摒弃尴尬,腾地一下回头看向远方。 此刻青鸟已经接近云烟结界,飞云仙气间,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岛屿显露出来,流光溢彩,蹁跹悠然。 青鸟一个俯冲,朝着瀛洲而去。 落地的时候,青鸟化作人形,满眼沧桑地看着这座岛屿周围的景象——琼花玉树,白玉宫宇,各种色彩的精灵飞旋其中,迷人眼界。 一行人在瀛洲游荡了一会儿,突然间钟鸣之声响起,眼前的景物纷纷散开,一队白衣飘飘的女仙脚踩云气,瞬间到了众人眼前。 “梦歌上神,恭请仙安。”领队的女子朝着展青痕欠身,恭敬地请安。 展青痕知道所谓的梦歌是谁,当即也表现出什么惊疑,只是神情平静地说:“仙子严重了,我已经,不是上神了。” “虽已轮回转世,但是,您还是您。瀛洲所有人,都记着您和踏鸿上神的恩情。”女仙从容不迫地说道。 展青痕点了点头,回给女仙一个淡淡的笑意,便也不再多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后边的人,当即被他们疑惑的目光逗笑了。 就算知道展青痕不是普通人,通常是遇强则强,可是能力大到连瀛洲的女仙都对他毕恭毕敬,简直是令人咋舌。 可能也就鳕魄淡定一点,毕竟她早就知道展青痕不是凡夫俗子。 展青痕知道现下也不是啰里吧嗦解释的时候,便回身对女仙说道:“我们到瀛洲来,是为了蓬莱宫的资料库而来。” 女仙一脸了然,说:“上神的要求,尔等自当竭力完成,便随我去见宫主吧。” “多谢。”展青痕拱拱手。 女仙道了声“不敢”,便走在前面领路。 白浪和鳕魄并肩跟上,荆商枝和蝉衣走在最后。 “展大人,可谓是高深莫测啊,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他。”白浪对着鳕魄感慨道。 “我觉得也是,或许,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很多。”鳕魄也由衷地说道。 两人点头如捣蒜,相视一笑。 蓬莱宫隐藏在瀛洲中心,一般人还真到不了,但是又女仙引路,之前所有的顾虑都不用考虑。 光是展青痕是梦歌转世这一层关系,就足够他各种对蓬莱宫提要求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尊贵的身份,的确是办事的时候的一张通行令。 展青痕不知该不该喜悦,邃然叹了口气。 蓬莱宫自隔绝了人神两界后,天帝也不怎么管辖,他们自有体系,超脱出六界,所以才闲来无事创建了各方资料卷宗的“八荒库”。 蓬莱宫主愿祁一见展青痕,当即二话不说,开启了八荒库,表示,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查不到的,他可以派人立刻再去搜集。 面对蓬莱宫主的热情,展青痕自是不敢再有其他要求,毕竟,自己是仗着前世的光耀,还是谦虚些为好。 最后当众人要进入八荒库的时候,愿祁喊住了蝉衣和荆商枝。 这就是瀛洲内部的事情了,展青痕也不好插手,不过,若是愿祁心里有数,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母子俩。 八荒库是一座白玉砌成的巨大宫殿,里面罗列着各种卷宗,浩瀚宏伟。书架间穿梭着一只只长着翅膀的精灵,比人的比例小很多。 “欢迎来到八荒库,不知三位要查阅什么?”精灵落到展青痕肩膀上,嗓音清脆地说。 “劳烦,我们需要魔界内战所有的资料,还有,青灯破冥盏,浮生册相关。”展青痕说道。 “魔界内战的卷宗可以,可是青灯破冥盏和浮生册的卷宗,被神界封印了,我们没法取出来。”精灵惋惜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封印。”展青痕无奈地问。 精灵欲言欲止,说:“上神,有些事情,小仙没有资格妄自议论,还请上神海涵体谅。” 说着,精灵伸出小手对着书架一点,一份卷宗飞了出来,漂浮在展青痕身边。 展青痕知道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便不再追问,接过卷宗,招呼着白浪和鳕魄,在椅子上坐下,开始查阅。 这部卷宗名《九幽纪要》,魔界内乱之事记载得很详细: 那是魔界和神界战败之后,时间以魔界的记法来,写着玶夜魔君两百年,魔界大将军泯寂和光涧内斗,先是架空了魔君的权利,后来斗到明面上来。 光涧最先沉不住气,带头斩杀了魔君,不过随后泯寂扶植魔君之女凝荧成为新魔君,以光涧造反之名,煽动魔族部下反扑。 光涧有弑杀魔君的罪名在身,身边的部族纷纷倒戈,输得落花流水。后被击碎魔丹,关在九幽之境。 光涧的戒指琴渚,一方面有着压制光涧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光涧恢复魔丹必要的法宝。 琴渚由泯寂缴获,后来交给凝荧保管。 内战暂时因为光涧的败北告一段落,但是不久之后,新任魔君却逃出了魔界,原因尚且未知,紧接着光涧也逃出了九幽之境,魔界一时为泯寂马首是瞻,暂代魔君一职。 最后还有一行整理批注,写着,光涧出逃,是泯寂故意放走。不过后面用朱砂画了一个问号,应该是整理人的猜测。 再后面,是一些零散的整理。消失已久的神器浮生册,第一次出现,是在魔界内乱的时候,后来被凝荧带走,不知所踪。 光涧身份特殊,曾经是神籍,后来因瀛洲一役勾结魔族,被天雷处决,剃掉仙骨,辗转成魔。上面明确的写着,光涧,前身是神界的重华大将,统领幻影神兵。 “重华,幻影神兵。”展青痕琢磨着,想起了自己在幻境里听到梦歌和踏鸿的对话中提到过。 重华的叛变导致天帝对梦歌失去信任,那么重华应该是梦歌身边一个比重较大的人。 他还想再查一下重华和梦歌的关系,可是梦歌的名字却一直只是过客般出现,没有过多记载。 白浪和鳕魄对此看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梦歌是何人。 但是刚才被女仙迎接的时候,他们清楚的听见女仙喊展青痕就是梦歌上神。 他们两个抬起头来,看着展青痕,异口同声地说:“你是梦歌上神?” 展青痕有些无奈,说:“我也不是很确定,大概,我是他的转世。” 白浪和鳕魄啧啧称奇。 “唉,我好歹也算有半个仙籍,怎么,梦歌上神,我没有听说过啊?”鳕魄疑惑地说。 她在问展青痕,展青痕自己又哪里会知道,当即对着精灵招手,问:“梦歌上神,还有踏鸿上神的卷宗,我可以看吗?” 精灵十分为难,说:“这个……这个,没有……” “没有?”展青痕哭笑不得,“怎么会没有?” “哎呀,这些我不能说,您还是去问宫主吧。这是禁忌。”精灵支吾着说。 这时候白浪眉眼一动,突然间一个念头涌上脑海,说:“那么,我想请问,傅晴烟的卷宗,我能看吗?” 精灵笑了一下,说:“可以。” 展青痕看向白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查傅晴烟。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白浪平心静气地看着展青痕,也不解释什么。 鳕魄不明白着两人在大眼瞪小眼什么,也没问。 这时候关于傅晴烟的卷宗被调了出来,居然只有一页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梦歌之眼化身,二十二岁,殁。 白浪和展青痕只看了一眼,顿时两个人就炸了,唰地一下站起来,脸上血色尽退。 “这是……什么意思?”白浪绷着一口气,低声问精灵。 精灵一脸疑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这不写得很明白吗?”鳕魄不知道两人怎么了,指着那页纸,说:“殁,就是死了,这个傅晴烟,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谁是傅晴烟啊?你们查她干嘛?” 面对鳕魄的念叨,展青痕和白浪谁也没说话,沉默地对视着。 二十二岁,就是傅晴烟和白浪成亲那一年,傅晴烟在那一年,已经死了? 那么,一直存在的傅晴烟是谁?她明明活生生地在他们身边啊! “不可能。”展青痕冷静下来,对着精灵说:“傅晴烟还活着,这里的记载为什么会这样?” 精灵一脸困惑,说:“我们这里虽然不会明确记载每个人的死期,可是梦歌之眼化身,本就是重要之事,记载的时候,会和冥界的生死簿对照。不会错的。” “梦歌之眼是什么?”展青痕问。 精灵又为难了,一脸便秘的表情,说:“关于梦歌的一切,我们不能提及。” 展青痕心里一阵烦躁,说:“我猜测一下,是不是梦歌触犯了什么,天帝下令销毁了关于他的一切资料?所以六界之内,查不到任何东西,也不许任何人提起?” 精灵捂着嘴,摇头,哗啦一声,飞走了。 白浪面如死灰地站着,半天没回过神来。鳕魄伸手拍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 那一下轻得不得了,可是白浪居然摇晃了一下,愤然呕出一口血来。 “啊!”鳕魄被吓得半死,一把扶住他。 “白浪!”展青痕也眼疾手快地搀扶着他,伸手点了他胸口的大穴,封住他的血脉,低声说:“冷静一点。” “呵,原来是真的……”白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又一次吐出一大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亲娘啊!他,他怎么了这是!”鳕魄急吼吼地说。 “小鳕,帮我镇住他的元神,以防他心魔反噬。”展青痕对着鳕魄焦急地喊道。 “哦哦!”鳕魄手忙脚乱地聚灵,催动灵力护着白浪的元神,低声喃喃:“心魔,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有心魔了。” 他猜到了吗?是什么时候就察觉的?展青痕看着白浪昏睡的面容,心里开始思索。 在拉伽山一役后,白浪就阴差阳错到过瀛洲一次,难道,那个时候,就有人提醒过他什么吗? 第六十九章 暗影过黄沙 凉州地界内,莫燚遥和墨泊打算穿过撒泊图戈壁,沿路寻找一下薛明川。 不过两人当天就被一场大雨困在了戈壁边缘的村庄里。 村庄里都是一些以放牧为生的牧民,偶尔会有采药和探宝的人在村庄里寄宿。 撒泊图戈壁是凉州最大的戈壁,戈壁内陆慢慢开始沙化,形成了内陆沙漠。 传说中,沙漠深处隐藏着一个名叫百灵渊的城池,曾经那里是一片绿洲,后来百灵渊的人悉数飞升成仙,城池废弃,后来绿洲枯竭,沙漠吞噬了百灵渊,数以万计的财宝就这样掩盖在了黄沙之下。 每一年都会有探宝者穿过戈壁,进入沙漠深处,妄图寻找百灵渊,不过,大多成为了沙漠中的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村庄虽然小。但是客栈酒楼一应俱全,都是赚外来探宝的人的钱。 一间名叫八方阁的客栈就是专门供过往的人居住的地方,里面有各种装备,还可以花钱买各种消息。 莫燚遥和墨泊打扮得就像是要前去探宝的侠客,一进客栈,立刻就有长得十分像神棍的人凑过来,问:“两位,要买什么消息吗?我这里应有尽有。” 莫燚遥和墨泊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就他那个神棍样,能从嘴里真的吐出象牙不成。 “吃什么客官?”小二热情地迎上来。 “给我们做几道菜,还有准备两间客房。”莫燚遥放了银子在小二手里,说道。 “客官稍等!”小二风风火火地去吩咐了。 两人落座,正喝着茶,那个老神棍又追了过来,比划道:“两位少侠,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真的不打算买消息吗?” “我们是来找人的,老先生。”墨泊受不了他,说了一句。 “啊呀!”老神棍一拍大腿,说:“老朽这里,各方人士的信息都有!” “那你见过几陌山的人吗?”莫燚遥端着茶杯,问道。 老神棍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说:“见过。” 莫燚遥和墨泊对视一眼,看向老神棍。 老神棍一脸高深莫测,伸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 “请说。”莫燚遥拿出银子,放在老神棍手心。 老神棍喜笑颜开,说:“五日前,有身着几陌山服饰的女子来过这里,买了水囊还有骆驼。” 莫燚遥眼皮一跳,问道:“那位女子,是否,是断臂?” “女子穿着斗篷,我只是看见她付钱的时候,袖口露出了绣着的梅花标志。至于另一只手是否断臂,不清楚。”老神棍说道。 “那老先生,可知她要去哪里?”莫燚遥又问。 “既然买了骆驼,那必然是要进入沙漠,寻找百灵渊了,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人进去呢。”老神棍说道。 莫燚遥和墨泊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 老神棍拿着钱,终于不烦他们两个了。 “一看就是满嘴胡诌,明川既然已经离开梦歌城,就不会再穿着几陌山的衣服了。”墨泊看着莫燚遥,说:“还白白给他钱。” 莫燚遥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始终要沿着撒泊图戈壁寻找。不过,他说的那个几陌山的女子,倒是值得想一下。” “会是傅姑娘吗?”墨泊问。 莫燚遥说:“没准是,傅姑娘可能打点完了几陌山的事,也出来寻找明川了。” 墨泊点点头。 这时候小二把饭菜端了上来,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停的迹象。 这场大雨,也一路下进了撒泊图戈壁,迷蒙雨雾中,一个女子御剑穿梭在戈壁上方。 咔嚓一声,天边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女子的脸,正是傅晴烟。 她周身笼罩着结界,隔绝了雨水,缓慢地在戈壁上空徘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抬起右手,上面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她目光深沉地把袖子撩起来,一团黑气已经顺着手掌蔓延到手臂上。 她狠厉地甩下衣袖,眼睛里闪着寒锐的光芒。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 -- 雨水唰唰冲刷着屋檐,莫燚遥靠在窗边,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发呆。 看着苍茫的夜雨,莫燚遥无意识地摸到了腰间佩戴着的花牌。 那枚花牌上刻着杏花的图案,栩栩如生。莫燚遥把花牌握在手心摩挲着,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展青痕来上任的第二天一早,他还在睡梦中,就被一个模糊的声音喊醒。 窗口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莫燚遥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以为自己见鬼了,可是看着已经蒙蒙发亮的天色,他又舒了一口气。 “莫燚遥。”那个影子轻轻喊了他一声。 “明……川……”莫燚遥听出那是薛明川的声音,急匆匆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衣,一把推开窗户。 昏暗的晨光中,薛明川好整以暇地对着莫燚遥微笑。 “你没事了?”莫燚遥一瞬间狂喜不已。 薛明川穿着一袭黑衣,身上隐隐有幽幽的花香。 那个时候,莫燚遥沉浸在薛明川安全回来的狂喜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没有穿着几陌山的绿衣。 “我师父说让我来谢谢你。”薛明川巧笑倩兮,轻声说。 莫燚遥依稀觉得有点头晕,笑笑,说:“没事,谢什么,应该的。” “师父说她要见你一面。”薛明川说。 “啊,见我?”莫燚遥一脸茫然。 “跟我来。”薛明川始终温柔地笑着,对着莫燚遥招手。 莫燚遥就如同被什么控制一般,心里什么也不想,就这么跟着薛明川走了。 最后的目的地是几陌山的雾镜潭,那个时候的莫燚遥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意识,他最后模糊地记得,薛明川一把将他推进了水里。 潭水冰冷刺骨,莫燚遥一个激灵颤抖了一下。 轰隆一声,窗外响起一个闷雷,急促的风将雨水吹了进来,扑在莫燚遥脸上,莫燚遥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现实和回忆有短暂的重合。 他感觉那种冷意顺着脊背缓缓蔓延上来,回忆似乎越来越清晰。 那种幽香,居然有一些熟悉。 莫燚遥皱着眉头,在脑海里回想,突然间,他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 是她! 在慕然和洵三出事那晚,他曾经被一个黑衣女子掳走,从他身体里取出了浮生册。 她对他使用的迷药,就是那个味道! 莫燚遥想明白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在那么久之前,就一直有人在莫燚遥身边徘徊,试探他的身份。 可是如果浮生册一直就在莫燚遥身上,为什么那个黑衣女子不在雾镜潭的时候就取出来,而是一直要拖到花神节的时候。 难道,和南星有关? 瞬间理清的线,现在又有了疑惑之处。 南星,按照他知道的讯息,是神器青灯破冥盏的本体幻化成人,后来因为帮助叶笙渡天劫,灵力耗尽,转生成为了莫燚遥。 可是为什么关于南星的一切,莫燚遥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莫燚遥似乎总是会这样,童年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 有时候总会想起一个白袍老人,可是他的脸一直是模糊的。 那么那个黑衣女子又是谁?她抢夺浮生册的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本浮生册,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难不成,真的是莫燚遥是天选之人,就这么在小摊子上买本小说,就买到了上古神器? 谜团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莫燚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索性关上窗,上床睡觉。 管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想他干嘛,首要任务是找到薛明川。 一夜过后,雨水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停了。 莫燚遥和墨泊整理好一切,买了骆驼,朝撒泊图戈壁前进。 阳光从戈壁滩边缘升起来,清晨的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瑰丽的光晕。 他们带够了水和食物,沿着撒泊图寻找着。 行进了半天光景,骆驼哼哧哼哧地跪了下来,不走了。 “累了?”墨泊拍拍骆驼的头,说道。 “算了,休息一会儿吧。”莫燚遥取下水囊,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小沙丘,放眼望去,已经能够看到沙漠的边缘,他们已经差不多走到了撒泊图三分之一深处。 “哇!胡杨林啊!”墨泊爬上沙丘,看到了不远处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林。 那些胡杨林伸展着干枯的树枝,奇形怪状地矗立在黄沙之上,看上去诡异非常。 莫燚遥淡淡地看着胡杨林,没说什么。 “我们最好绕过胡杨林,我感觉,里面会藏着什么。”墨泊提醒道。 毕竟墨泊曾经是妖族,虽然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凡人,可是有些感觉还是很灵敏。 莫燚遥点点头。 两人骑上骆驼,开始出发。 或许墨泊的预感是对的,连骆驼都在主人没有指路的情况下,自动远远地绕开了那片胡杨林。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傍晚,戈壁上的黄昏透着一股子凄凉的味道。 他们找了一个小山包,在背风处过夜。两只骆驼蜷缩着躺在一边。 戈壁的夜晚非常宁静,只有稀疏的风偶尔在半空回旋而过。 半夜的时候,莫燚遥被一声轻微的唰唰声惊醒。 他陡然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偏过头,他看见墨泊也已经醒了过来,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可是此刻,戈壁上又恢复了宁静,而且,静得有些可怕。 莫燚遥朝骆驼看去,看见有一只骆驼不见了。 墨泊眼神闪烁了一下,看向莫燚遥,提醒他小心。 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瞬间消失,而且没有一点动静,实在有些可怕。 两人屏息凝神间,突然唰地一声,一截干枯的树枝从莫燚遥脚边蹿出来,缠住了他的脚。 莫燚遥猝然跳起来,拔出长剑劈向树枝。 吧嗒一下,树枝被砍断,但是瞬间又像长了脚,狼狈逃走了。 “墨泊小心!”这时候,墨泊背后瞬间窜出了无数条树枝,疯狂地朝他扑去。 墨泊瞬间做出反应,抽出自己的软剑,对着树枝连劈带砍。 刚提醒完墨泊,莫燚遥自己也被树枝缠住了左手,他右手持剑,斩向树枝,可是一大片树枝从他的腰上缠了上来,顿时把他勒紧。 他动弹不得,一个分神间,右手也被树枝缠住。 腰上的树枝越缠越紧,莫燚遥渐渐没有了力气,快要握不住剑。 这时候墨泊的剑顺着莫燚遥的后背挥过来,一剑斩断了他腰间的树枝。 禁锢的力量散去,莫燚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墨泊就地一滚,一把拉住莫燚遥,蹿出了一段距离,密密麻麻的树枝从地里冒出来,追着两人而去。 剩下的一只骆驼被惊醒,只跑了几步,就被树枝缠成一个巨大的粽子,拖进了黄沙之中。 “这些胡杨会移动,恐怕是妖物。”躲闪间,墨泊大声道。 墨泊话音刚落,前方的黄沙突然拱起一堵巨大的沙墙,拦住了两人。 紧接着,沙墙中渐渐伸出一颗硕大的头颅,微茫夜色中,一条通体黄色的长虫显露了出来。 长虫长着一个三角形的脑袋,瞪着灯笼大的眼睛,吐着猩红的信子,看着微小的人类。 后面有追上来的树枝,前方有巨大可怖的长虫,两人被包围得毫无退路。 只是一个迟疑的瞬间,后面的树枝围了上来,结结实实地将两人缠住。 树枝将两人举了起来,送到了长虫嘴边。 长虫张开血盆大口,就势要将莫燚遥和墨泊吞下。 长虫嘴里的腥味熏得两人想吐。两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虫的大嘴越来越近。 但是就在两人被腥味熏得快要死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光芒在树枝尾部闪过,树枝被齐齐割断。 长虫咔吧一声咬下去,结果咬了一嘴空气,牙齿脆生生地磕到一起。 莫燚遥和墨泊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在了一个黑衣女子脚边。 黑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手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那些树枝围在周围徘徊,不敢上前。 莫燚遥和墨泊爬起来,甩甩被勒得发麻的手臂,握紧武器进入防御状态。 “多谢相救!”莫燚遥喘了口气,说道。 黑衣女子还没说话,那条长虫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震得四周的黄沙都抖了三抖。 毕竟到嘴的肥肉都飞了,换谁谁不生气。 不过显然这只长虫最在乎吃的,当即翻腾起巨大的身躯,扬起漫天黄沙。 黑衣女子挥起短刀,铺开了一层结界,挡住了黄沙。 不过下一刻,长虫的尾巴带着一阵风浪卷了过来,一下子撞破黑衣女子的结界,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三人勒住。 第七十章 繁华梦一瞬 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地袭来,三人被勒得七荤八素,但是长虫没有打算当即吞下他们,而是携带着三人,急速朝戈壁深处的沙漠而去。 长虫虽然长得巨大,但是行动一点不迟缓,一盏茶的时间,就游行到了一棵在沙漠中心矗立着的枯死的树木下,然后一个俯冲,钻进了黄沙之中。 那种被困缚,又在沙子里穿行的感觉真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在他们三个快要在黄沙里窒息的时候。长虫尾巴一挥,把三人抛进了一汪地下泉之中。 泉水冰冷刺骨,三人在水里挣扎了一下才站稳,开始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青铜铸造的房间,头顶有巨大的琉璃宝盖,散发着五彩的光辉,四周各自分布着粗壮的四个降魔柱,有黑漆漆的链子缠在降魔柱上,然后埋入了地下。 墙壁上刻着好几个巨大的符咒,虽然痕迹已经很淡,但是还是能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 这个池子的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过来的,清澈见底,水池底部铺满了森森白骨。 长虫把他们三个扔在水里就不管了,兀自盘起身体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莫燚遥和墨泊各自确定了一下没有受伤之后就开始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黑色斗篷,不过和长虫周旋间已经被扯破了一半,露出了一件深绿色的衣衫。 莫燚遥想起在客栈里那个老神棍说的话,突然觉得他说的是不是就是眼前的女子。 “敢问姑娘芳名?”莫燚遥问道。 黑衣女子看了莫燚遥一眼,说:“艾问。” “之前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莫燚遥朝她拱拱手。 艾问脸色淡淡的,说:“也没救成啊,现在我们都是人家的俎上鱼肉了。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你们是来探宝的吗?” “找人的。”莫燚遥说。 “哦。”艾问显然并不想唠嗑,专注于用脚去翻转水池底部的人骨头。 莫燚遥和墨泊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朝一个角爬出水池,想要去查看一下青铜墙壁上的符咒。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完全爬出去,那条打盹的长虫就恶狠狠地抬起头,朝着两人嘶吼了一声。 它的声音浑厚有力,在这个青铜屋子里更是被放大了好几倍,震得人胸口血气翻涌。 莫燚遥和墨泊就特别识相地乖乖回到了水池里。 什么癖好,这是要把人放在水里炖汤吗?嫌干吃噎到吗?莫燚遥忍不住腹诽。 “你是点陌宫的人?”艾问看了一眼莫燚遥腰间的长剑,问道。 莫燚遥:“普通人而已,这是朋友赠与我的。” “普通人,我看你们两个并不会法术,也敢只身来撒泊图,是不是嫌命长?”艾问冷言冷语地说。 莫燚遥和墨泊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还是在隐藏实力啊?”艾问探究地看着两人。 实力?莫燚遥和墨泊好像没有什么实力。 虽然莫燚遥这家伙的确有惊人的隐藏实力,可是那不是主动技能,是被动技能,除非小命不保的危及时分,不然根本也就是凡人一个。 “那艾问姑娘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墨泊问。 艾问拍拍手,说:“寻宝。” 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个,艾问姑娘,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去八方阁客栈买过骆驼和水囊?”莫燚遥问道。 艾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莫燚遥,说:“你买消息?干嘛要查我?你们两个很奇怪啊!” 莫燚遥摆手,解释道:“我们只是问那个人,有没有看见穿着几陌山服饰的人,他说有。看来他说的人,应该是你。” 艾问看看自己的衣服,的确,绿衣服,女子。 看来老神棍的确是老神棍,骗人的时候,还半真半假的。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呢?”艾问说道。 “我叫莫燚遥,来自梦歌城,是梦歌县衙的捕头。”莫燚遥说。 墨泊:“我是打杂的,墨泊。” “你们,要找几陌山的人?”艾问问道。 莫燚遥点点头。 “我见过。”艾问突然说了一句。 莫燚遥和墨泊皆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当真?” “有天夜里见过一个御剑飞行的女子,是几陌山弟子。”艾问说。 御剑飞行,明川不会御剑,那么应该就是傅晴烟。 或许是三人无视危险,在这聊得热火朝天,太不给长虫面子。它一下子作出一个攻击的态度,朝着三人嘶吼。 “吼个屁啊!臭死了!”艾问捏着鼻子,觉得这畜生简直是一个移动粪坑,嘴里腥臭得无法形容。 莫燚遥和墨泊也赶紧捂住口鼻,不想被熏死。他们两人还是有些惧怕这只庞然大物,可是艾问只有嫌弃,似乎不怎么在意。 果然,长虫也只是展示了一下它的口气,好像没有要吃人的意思。它吼完之后,又蜷缩起身体,开始睡觉。 “它之前不是还要吃掉我和墨泊吗,怎么现在这么忍得住?”莫燚遥不禁疑惑道。 “在这里它敢吃?它哪有那个胆子,它也就敢在外面吃人。”艾问说。 “什么意思?”莫燚遥更是疑惑。 艾问好整以暇地靠在水池边,说:“看来对百灵渊知道的不是很多啊。”她朝那条长虫抬了抬下巴,说:“这个畜生,叫做黄龙,是沙漠之灵所化,又笨又蠢,只知道吃。是螭龙的驱使者,它专门给螭龙找吃的。” “螭龙?”莫燚遥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艾问笑了一下,说:“知道百灵渊为什么会废弃吗?” 莫燚遥和墨泊摇头。于是艾问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百灵渊的故事。 百灵渊之所有能在沙漠中心存活着,是因为绿洲底下有永不枯竭的泉眼。当然了,还有一条丰硕的玉石矿脉。百灵渊的人开采了玉矿,运到外界换取财物,整个百灵渊就如同活在金钱堆上,奢靡至极。 人嘛,有了钱,就开始追求其他的东西,钱是不能带进棺材里的,但是如果长生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所以在城主的带领下,百灵渊所有人就开始追求起了长生。 本来有正统的修道之路,不过,百灵渊城主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听信了一个术士的话,找到了泉眼之地,在周遭修建了地底城,然后用泉眼的灵气来孵化螭龙。 螭龙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灵兽,有海兽之称,的确可以用泉眼的灵气孵化。传说中螭龙的心拥有长生之效,只要一块肉,就能让凡人与天地同寿。 想法的确是美好,可惜,他们不知道,螭龙在这种情况下孵化,与凶兽无异,孵化之后,泉眼就灵力枯竭了。 城主还想着吃螭龙的心,结果倒先被发狂的螭龙一口吞了,后来就是这座城池的灾难,能逃出去的,逃走了,逃不了的,就成了螭龙的腹中餐。 那个术士也还算有点良心,最后以身献祭,布下伏龙阵,将螭龙镇压在百灵渊之下。 泉眼枯竭,绿洲也渐渐沙化,成为空城的百灵渊也在黄沙掩盖下沉入了地底,随着被封印的螭龙,永不见天日。 不过,后来术士的封印已经不再那么能控制住螭龙,他便操控着黄龙,为它寻找食物。 “也就是说,外界传说的飞升,都是假的,其实,是全都死了?”莫燚遥问。 艾问点点头,说:“民间传说嘛,总是要把它编得至圣至美,不过,这百灵渊里的玉脉矿石,没被开采多少,的确是一笔巨大的宝藏。” “所以你感兴趣的,是螭龙的心脏,不是什么宝藏吧。”莫燚遥说道。 艾问不置可否。 这时,整个青铜房屋突然震动了一下,降魔柱和墙上的符咒都开始发出光芒。 黄龙巨大的身躯抖了一下,十分害怕地把自己越缩越小,然后从一个小通道里逃走了。 池子里的水沸腾起来,三人还没回过神来,池子底部突然哗啦一声打开,三个人猝不及防,笔直掉了进去。 屋子下面还有巨大的空间,无数条漆黑的铁链交错纵横,三人控制着身形缓缓落下,在铁链上借力,堪堪落在铁链上站住,才不至于摔了个狗吃屎。 墨泊和艾问落在同一条铁链上,莫燚遥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原来地下矗立着四尊罗汉象,那青铜屋子里露出来降魔杵正是罗汉象手里拿着的法器。 人类在罗汉象面前微小得如同蚂蚁,只能仰望。 铁链之下,锁着一条通体幽青的怪物,身躯上的鳞片闪着冷锐的光芒,四爪锋利,听到声响,它扬起头颅,睁开眼睛,露出猩红的瞳仁,看着眼前的食物。 莫燚遥和墨泊是实在不想惹怒这个大家伙,屏着呼吸没有动。 但是没料到艾问突然发难,狠狠推了墨泊一把,墨泊没想到艾问来阴的,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墨泊!”莫燚遥心上一惊,飞身而下,荡着一条铁链,伸手拉住了墨泊下坠的身体。 墨泊的手臂被拉住,像条腊肉一样荡了一下,他惨白着脸,抬起头看了莫燚遥一眼,深深舒了口气。 不过下一刻,螭龙已经扑了上来,一口叼住了墨泊的一条腿。 墨泊惨叫一声,螭龙咬着墨泊的腿往下一拉,莫燚遥的脸色瞬间一沉,用尽力气拽着墨泊,可是莫燚遥的力气哪能和螭龙相比,当即也被拉着一起坠落。 螭龙嘴里叼住墨泊,伸出利爪将莫燚遥这个附带的一把攥住,瞬间把他身体攥得骨头咔咔作响。 “墨泊……”莫燚遥忍着一口气,看向软趴趴衔挂在螭龙嘴边的墨泊。 墨泊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对螭龙来说毫无作用。 就在螭龙分心对待食物的时候,艾问手里握着短刀,猝然飞身靠近螭龙的腹部,只见她的刀散发着炽热的红光,犹如一道火焰,轻而易举地扎进了螭龙的身体。 螭龙吃痛,翻滚起巨大的身躯,甩开了叼在嘴边的墨泊,仰天怒吼了起来。 墨泊被摔到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艾问被螭龙的尾巴扫了一下,差点摔下去,不过她死死握着短刀,灌注力量,狠狠地在螭龙身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螭龙的利爪带着飓风席卷过来,狠狠将艾问拍到了地上,艾问这次没能躲开,吐出一大口血,蜷缩在地上半天动不了。 螭龙的那个伤口居然越来越大,艾问那一刀,带着烈焰之火,专门克制螭龙。 那把刀名叫烈焰刀,从地心深处的岩浆中炼化而来,带着可以燃尽一切的力量。 螭龙本就是水属性,和烈焰刀本就水火不容,此刻被烈焰之火灼烧,不可谓不痛苦。 莫燚遥在它手里越发被攥紧,一口气被逼出胸腔,他眼前一花,彻底昏了过去。 螭龙又疼又怒,狠狠将莫燚遥往墙壁上扔出去,眼看就要砸上去,落得个血肉模糊的下场,这时候,一个人影从铁链上方如一道闪电划过,抓住了莫燚遥。 螭龙的伤口渐渐蔓延到了全身,从身体里透出了灼目的火焰。它翻腾着巨大的身躯,把铁链撞得叮当作响。 艾问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边的血迹,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女子,腰间悬着佩剑,抱着昏迷的莫燚遥,稳稳落在了艾问几步开外。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几陌山的入室大弟子,傅晴烟啊!”艾问冷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脸色。 傅晴烟把莫燚遥放在地上躺好,才好整以暇地直起腰,打量着艾问。 “云州碎风谷的烈焰刀,你是洛晖前辈的弟子?”傅晴烟语气冷淡地说。 两个人彼此不对付,连客套都懒得,开口语气里都带着刀子。 这时,螭龙已经被烈焰之火灼烧殆尽,剩下了一具骸骨,一个五彩之心从骸骨中缓缓升起。 艾问眼睛一亮,也不顾傅晴烟了,忍痛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螭龙之心。 但是下一刻傅晴烟飞起一脚,踢到艾问手肘上,将螭龙之心打飞出去,然后伸手一勾,稳当当地接到了自己手里。 “你……”艾问甩了一下被傅晴烟踢得发麻的手臂,满眼怒火地瞪着她,咬牙道:“还给我!”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用他们两个做诱饵,厉害!”傅晴烟眼神寒冷,低声道。 “看来你们交情不浅嘛,那又怎么样,他们不是也没事,我小小地利用一下又如何?”艾问脸色阴沉地说。 “有本事,就自己来抢啊!”傅晴烟握紧螭龙之心,朝艾问扬眉。 第七十一章 阴阳割昏晓 傅晴烟似乎是有意挑衅艾问,艾问又哪里能沉得住气,烈焰刀直接上手,把暴脾气展现得淋漓尽致,拿傅晴烟当白萝卜砍。 艾问一方面被螭龙拍了一掌,已经受了伤,另一方面,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傅晴烟惹得火冒三丈。当即也没顾忌许多,只是想着一刀劈死傅晴烟。 傅晴烟拔出自己的佩剑,堪堪挡了艾问的烈焰刀几招,有点力不从心。 烈焰刀的威力实在过于霸道,毕竟连螭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挨一刀一瞬就变成骨架,更遑论人类了。 傅晴烟只能一步步后退,也不敢和烈焰刀正面对决。 但是在一个走神间,艾问的刀擦着傅晴烟握剑的手腕而过,她手上缠着的绷带顿时被烈焰刀挑断,露出了黑气缠绕的右手。 傅晴烟大惊,将手缩进袖子里,可是还是遮挡不住那漆黑的血肉。 艾问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傅晴烟,瞳仁里微微闪着探究的光芒,情绪复杂。 然后她也不说什么,不过趁着傅晴烟发愣的瞬间,一把蹿过去,夺回了螭龙之心。 傅晴烟碍于自己的右手已经暴露,只能看着艾问,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也想成仙吗?你是要用螭龙之心增进修为?”艾问勾了一下嘴角,问道。 傅晴烟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其实,螭龙之心也并不是我的目的。”艾问笑得意味深长,看着傅晴烟,说:“你真的这么想要?” “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傅晴烟挑起剑锋,飞身朝艾问刺过去。 艾问似乎不想和傅晴烟纠缠,扬手一挥,就把螭龙之心扔给了傅晴烟,说:“想要,那就给你好了。本姑娘可不稀罕!” 傅晴烟接住螭龙之心,诧异地看着艾问。 明明刚才还怒火冲天,这会儿就不要了? 艾问勾着嘴角,足尖一点,荡着铁链几个回闪从头顶的入口跑了出去。 傅晴烟看着螭龙之心,目光复杂。 她这次来百灵渊,的确就是为了寻找螭龙之心,螭龙之心有长生之效,对于傅晴烟来说,可以维持她的肉身至少五十年。 她的肉身已经从手臂开始腐化,螭龙之心是唯一能挽救她的东西。 其实她是感应到了白浪佩剑留下的灵力,才一路追了过来,没想到,螭龙之心就这么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就算现在有犹豫艾问为什么突然不再抢夺,可是她自身的情况已经由不得她想那么多。她当即决绝地吞下了螭龙之心。 她的手臂,即刻就开始压下了黑气,恢复了原本白皙的皮肤。 傅晴烟暗暗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走过去查看莫燚遥。 莫燚遥已经昏迷,那把长剑挂在他腰间——是白浪的剑,难怪。 傅晴烟给莫燚遥喂了一颗丹药,然后又去为墨泊包扎腿上的伤口。 螭龙咬合力惊人,墨泊能在螭龙嘴里保全一条腿,简直就是老天眷顾。 但是傅晴烟看着昏迷的两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把他们俩带回梦歌城吗? 就在这时,铁索链晃动了一下,一个黄色的头颅探了进来,是那条长虫。 它瞪着眼睛,一眼看见了已经变成骨架的螭龙,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惊诧,扑通一下,从上方肉盾般掉了下来,砸在傅晴烟眼前。 它十分惧怕傅晴烟,瞬间缩成一个大肉球,把头蜷缩进身体里。 傅晴烟的剑专门斩杀各种妖怪,自身有强大的压制之力,妖怪自然看见她就惧怕。 “你也好歹是个精灵,就这副德行?你也有好几百年的道行了吧,还没修炼出人形?”傅晴烟看着眼前的肉球,说道。 肉球光顾着害怕,没反应。 傅晴烟又不是要杀了它,不知道它在怕什么。 她抬起手,在虚空里画了一道符咒,附到黄龙身上。黄龙肥胖的身体渐渐幻化出人形来,在地上一拱一拱的。 “你现在是人了,要学会站起来,用两条腿走路。”傅晴烟看着他那蠢样,说道。 黄龙就算化作了人形,也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脸圆圆,肚子鼓鼓。 他趴在地上,给傅晴烟磕头:“多谢大仙,小子以后对大仙万死不辞!不辞!”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大仙,什么小子? 傅晴烟笑了一下,说:“起来吧,算是助你早一些修成人形,但是你之前做的恶,也是不可宽恕,以后要多行善事。不可再为非作歹。” 黄龙点头如捣蒜,哪敢说一个不字。 “有名字吗?”傅晴烟问。 黄龙摇头。 “那就叫黄一条吧。” 黄龙可能还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名字,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能说,人还是要有文化,无论是在何时何地。 “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你在这里守着他们,等他们醒过来,就把他们送出百灵渊。”傅晴烟说道。 “是,是,大仙!”黄一条一脸正气地说。 傅晴烟汗颜,这家伙从哪里学来的“大仙”这个词? 她看了莫燚遥和墨泊一眼,转身踏上铁链,走了。 黄一条盘腿坐在一边,专心盯着昏睡的两人。 盯了一会儿,他又开始研究起自己的手掌——别的不说,变成人类还是很方便的,手脚多灵活啊! 就他这个蠢样,恐怕少说也得再修炼两百年才能成人形,但是有了傅晴烟的帮助,他可以少蹉跎两百年时间,妙哉啊妙哉。 “嘿!”就在黄一条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的时候,艾问突然在他背后拍了他一下。 黄一条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扑倒在地,回头看见艾问,一下子脸色都变了。 “你……你……”黄一条话都说不利索。 “你什么你,你是谁啊?”艾问问道。 “黄,黄一条。” 艾问:“……”这他妈什么狗名字?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你是那条虫啊!我的天,你化成人形了?”艾问啧啧称奇,围着黄一条转了一圈。 黄一条害怕艾问,不敢说话。 这时候,莫燚遥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 艾问也不逗黄一条了,走过去扶起莫燚遥,说:“你醒了?” 莫燚遥恍惚了一下,才看清艾问,他没说什么,拂开艾问的手,去查看墨泊。 墨泊伤的有点重,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莫燚遥叹了口气,这才看见黄一条。 主要是黄一条的 蠢样就算是化作了人形了也还如影随形,莫燚遥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是黄龙。” 黄一条躲到莫燚遥身后藏好,探出一颗头,说:“我叫黄一条。” 莫燚遥苦笑一声,心想,这名字,可真难听啊。 可能全天下,就黄一条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了。 第七十二章 恨别鸟惊心 艾问见莫燚遥不理自己,也没接着凑上去了,就乖乖站在一边。 毕竟,莫燚遥亲眼看着艾问把墨泊推下去喂螭龙,还没找她算账呢。 当然了,莫燚遥不知道傅晴烟来过,也不知道艾问和傅晴烟之间产生过摩擦。他看见旁边的螭龙的尸骨,眼神冷锐了起来。 螭龙死了,艾问拿到螭龙之心了? 不过这又不关他的事,他目前只关心墨泊的安全。 他弯下腰正准备把墨泊背起来,黄一条非常有眼力见地伸出“圆手”,将墨泊背在了自己身上,说:“我来,我来!” “你怎么了?”莫燚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大仙说要我照顾你们。”黄一条说。 莫燚遥一头雾水:“什么大仙?” 黄一条:“大仙就是大仙啊。” 艾问知道黄一条说的大仙应该是指傅晴烟,不过,她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然后黄一条就背着墨泊跳了出去。莫燚遥也打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他发现艾问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他终于看向她,说:“姑娘还有事吗?” 也就是莫燚遥还能忍得住不去计较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了。 艾问耸耸肩,说:“没事。” 算了,管她干什么,莫燚遥这么想着,回过头的时候突然感觉腰上的佩剑震动了一下。 他内心一阵惶恐,握住了剑柄——白浪是不是出事了? -- -- 瀛洲蓬莱宫,一座白玉亭里,展青痕和蓬莱宫主愿祁相对而坐,在下着围棋。 展青痕持白子,愿祁持黑子,白子已经把黑子吃得死死的,退无可退。 愿祁指尖捻着棋子,迟迟无法落子。 展青痕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说:“劳烦,我想问一下,克制光涧的方法。” 愿祁着实愣了一下,他以为,展青痕会问关于梦歌的事,没想到…… “光涧脱身于九幽之地,找到烈焰刀,就能克制他。”愿祁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说:“这次实在是叨扰宫主了。” “别这么说,当年,若不是您和踏鸿上神,瀛洲早就不复存在了,所以,能帮的,我尽力会帮,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法透露。”愿祁抱歉地说。 展青痕当然知道愿祁的为难,所有即使他有诸多疑问,也没有追问。既然天帝销毁了关于他前世的所有资料,那么他也不能强人所难,非要愿祁说出什么。 “宫主不必觉得抱歉,我都懂,等白浪醒过来,我们就出发回肆州。”展青痕说道。 愿祁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展青痕,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们查的那位傅晴烟姑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傅姑娘,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的记载会是这样。” 愿祁想了一下,说:“可能,她并不是真正的傅姑娘。” “但是相处那么长时间下来,我也没有感觉到她有任何异常,非魔非妖。”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说。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是超出我们的认定的,有时候不能以常理度之,而且,这位傅姑娘,应该是你们一起共患难的伙伴,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吧?”愿祁问。 展青痕想了一遍和傅晴烟的相遇相处过程,的确,她一直是一个为别人着想的人,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人。 “的确,她一直是我们的伙伴。”展青痕沉声说。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又何必去追究呢?”愿祁意味深长地说道。 展青痕知道愿祁的意思,点了点头。 最后,愿祁又说了一句:“对峙光涧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他,一直对你心存怨恨。” 展青痕心上一沉,眼睛里的情绪变了一下,说:“他,曾经是仙籍,难道,他就是重华吗?” 愿祁不置可否,缓缓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展青痕看了一眼棋盘,本来已经绝路的黑子,现在,突然有了转机。 展青痕笑了一下,又落下一颗白子。 “蝉衣和荆商枝,不知宫主会如何处理?”展青痕问道。 愿祁:“那么久了,惩罚也够了。我不会再为难他们,如若他们想留在瀛洲,我也认同,想要去游历世间,我也不阻拦。” “多谢宫主大义!” -- -- 白浪在昏睡中,开始做无边无际的梦,他看到了五年前的他们。 那一年,他终于出师,可以独自离开点陌宫出去游历。 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点陌宫,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练剑,修习,打坐,从来没有任何惬意的时光。 当然,也正是因为师父的严厉,他才能这么快出师,修为短短几年间就超出了常人几倍。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梦歌城,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奇妙多彩的。 原来外面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务农的,经商的,卖艺的,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过活。 他们白天劳作,晚上就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或者出来散散步,欣赏夜景。 那晚的夜色很温柔,白浪坐在酒馆里喝酒,然后就听到酒楼下的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白浪是何等敏锐,顷刻便跃出酒楼,跳进了巷子里。 只见昏暗的巷子里,一个更夫被一个高大的男子咬着手臂,鲜血横流。 白浪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高大男子肩膀上,男子被踢得扑倒在地,生生将更夫的手臂咬下了一块血肉。 白浪扶起更夫,查看他的伤势。 更夫一脸惊恐,指着咬他的男子,说:“行……行尸……” 白浪将更夫护在身后,看向那个男子。 只见男子肢体僵硬地爬起来,转过身看着白浪。 男子双眼浑浊,脸上布满尸斑,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但是他的眉心透着一道红光,是被魔物控制的表现。 魔界居然还敢在人界肆虐! 白浪拔出长剑,朝行尸刺去。行尸虽然动作僵硬,可是毫无感觉,根本不惧怕白浪的剑。 哪怕白浪一剑捅进行尸的心脏,但是依旧对他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他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了白浪的手臂,在白浪的衣服上留下乌黑的痕迹。 白浪咬着牙挣扎了一下,放开握剑的手,十指快速结印,定向行尸的眉心。 行尸被压制住,呆立着不动,但是手依旧死死抓着白浪,让他动弹不得。 这时候,被行尸咬了一口的更夫突然翻着白眼,嘴里吐着黑血,直手直脚地朝着白浪走过来。 白浪双手都结印控制着行尸,根本没法顾及被感染的更夫。 眼看更夫走近白浪,张开嘴就要朝着他的脖颈咬下去,白浪已经避无可避。 就在这危及时刻,一道剑光闪过,逼退了更夫。 更夫后退一步,不管不顾地还要扑上去再咬人。 一道符咒破空而来,贴在了更夫后背上,更夫睁着眼睛,身体彻底被定住。 “你没事吧?”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传来。 白浪抬起头,便看见高墙上站着一个衣袂翻飞的绿衣女子,她清秀的面容在夜色里像一颗散发着微光的明珠。 那就是傅晴烟,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第七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如果世上真的有一眼万年,那么说的就是他们的相遇。 那年白浪二十二岁,在繁华红尘中,对傅晴烟一见倾心。 有的感情,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反正白浪那一刻,发现自己的心在悸动,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之感缓缓从他心底升起。 虽然这一刻很美好,可是白浪的处境却有些窘迫,他被行尸死死抓住,脱身不得。 “劳烦,姑娘请行个方便。”白浪说话的时候,觉得耳根微微发烫。 傅晴烟从高墙上跳下来,二话不说,抽出长剑,将行尸的手臂砍断。 白浪退开一步,拍掉断手,朝傅晴烟拱手:“在下点陌宫白浪。” 其实这也是傅晴烟第一次出来历练,虽然一直都知道点陌宫,但是还没有真的接触过。 她也朝白浪行礼,说:“几陌山傅晴烟。” 两个门派之间关系有点微妙,曾经同气连枝,后来分裂开来。 虽然具体原因各自的门派里都没有记载,但是,毕竟两派之间始终不能彻底割裂。 而且他们的服饰也有七分相似,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无语。 那是记忆里青涩害羞的他们,是值得用一生去铭记的时刻。 后来两人也各自有任务,只能分道扬镳。 白浪回到点陌宫的时候,一直都记挂着傅晴烟,偷偷临摹了她的画像。 后来有一天被芒南看到了,他无言以对,急忙把画要藏起来。 不过芒南似乎没有责怪白浪的意思,反而问道:“你很喜欢她吗?她是我师姐的弟子,是个很优秀的女子。” 白浪真诚地点点头。 “那么,我去几陌山,为你提亲如何?”芒南说道。 白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芒南说到做到,立刻就安排好一切,带着白浪前往几陌山。 提亲的时候,芒南和孤烟在交谈,白浪和傅晴烟坐在一边,彼此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芒南说了来意,孤烟知道白浪是点陌宫的佼佼者,自然不会反对,她便询问傅晴烟的意愿。 傅晴烟抬起头,看向白浪,恰巧这时白浪也看向她,四目相对间,两个人轻易就红了脸,又飞快地低下头。 “全凭,师父做主。”傅晴烟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脸红得如同熟了一样。 白浪也是紧张得不行,听到傅晴烟的应允,他十根手指都快缴到一起了,心里的七上八下也终于落定。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心里记挂的那个人,也同样记挂着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白浪的眼前闪过大片大片的红,那是灼眼的,喜悦的红色,可是,当他等着新娘的那一刻,那些红开始幻化成粘稠的血液,他被漫天血雾包围,几乎窒息。 下一刻,他一个激灵,从梦境中醒过来,粗重地呼吸着。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体气不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喂喂喂!”这时候,鳕魄端着药走了进来,看见白浪摔倒,立刻放下药碗,冲过去扶起他。 “你没事吧?”鳕魄检查了一下他身上,说:“还好醒过来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当然有不舒服的,他的心痛得要裂开了,整个人生不如死。 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什么好说的,矫情地告诉别人,自己陷在一段过去的回忆里痛不欲生吗? 白浪昏迷这段时间,展青痕大致给鳕魄讲了一些事情,鳕魄知道白浪此刻的心境。见他这么失魂落魄,也不再追问什么,走过去把药端过来。 “喝药吧,喝下去,你能好受一点。”鳕魄说。 白浪反应有点迟缓,半天才抬起手,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还把自己呛到了。 鳕魄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满眼心疼,但是此刻也实在不好得说什么安慰的话。 反正说什么都没意义。 “抱歉。”白浪轻声说。 唉,多好的人啊,鳕魄突然觉得脆弱的白浪英俊得无法形容。 平日里嘴贱的鳕魄此刻也温柔了几分,说:“抱歉什么,不用说抱歉。好好养身体,不用想别的。有句话说得好,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游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鳕魄巴巴拉拉说了一大段,白浪表情呆滞地看着她,说:“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鳕魄耸肩:“不知道。” 白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被鳕魄驱散了一点。 有时候,活得简单,才是最快乐的。 这时候展青痕走了进来,白浪看见他,目光迫切地看着,想询问他一些事情。 展青痕知道白浪急迫的心情,说:“先养好身体,后面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白浪脸上有失落的表情,说:“所以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吗?” 白浪那么聪明,展青痕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了解了一切。 展青痕低声说道:“你一定要查吗?” 白浪看着展青痕,说:“为什么不查,我们不是已经知道……” “不,我们知道什么呢?我们只是在推断而已,那个陪伴我们的傅晴烟,就要被否决吗?”展青痕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出现,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呢?” “你要让我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白浪一脸不可思议,说:“晴烟她死了,她死了,我怎么可以当做一切都不知道?” “但是你要想好,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晴烟的事情。回去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是不是她害死了晴烟?还是问她,是什么怪物?”展青痕叹气,说:“我们先沉住气,慢慢调查,因为,连蓬莱宫都查不到现在这个晴烟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她和晴烟,会是什么关系?” 白浪一下子愣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啊,陪着他们经历生死的晴烟又算什么呢? 那些表现出来的情谊难道也是假的吗? 难道和那个晴烟经历过的一切又能轻易否决吗? 展青痕拍拍白浪的肩膀,说:“我们自然是要调查的,可是不是现在。我们先解决光涧,后续,我和你一起调查。” 白浪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有逃避的念头,当初在幻境里看到傅晴烟的尸体,内心的直觉就如同海啸一般扑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那时候就怀疑过,只是自己心里不愿相信。 所以,花神节那天,在酒楼里,他其实就有隐隐试探傅晴烟的意思。 他也一直很绝望,很痛苦。 第七十四章 浊气遮天幕 莫燚遥恍惚中感觉到白浪的佩剑震动着,似乎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又不能推算什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黄龙自己在伏龙阵和地面之间打了一条通道,领着莫燚遥走了出去,艾问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不过莫燚遥也没说什么。 在通道里弯弯绕绕地走了很久,才从这座被掩盖在黄沙之下的城池中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是青天白日,沙漠地表的温度炽热难耐,莫燚遥实在是有些担心墨泊的伤,问黄一条:“你有办法把我们送出这里吗?要让墨泊去好好清理一下伤口。” 黄一条一拍胸脯:“没问题,大哥说什么是什么!” 莫燚遥:“……” 不是,他什么时候收黄一条做小弟了,怎么就喊上大哥了? 话刚说完,黄一条就嘭地一声化作一块巨大的饼状,对莫燚遥说:“大哥,我带你们出去。” 别说,黄一条这时候真的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莫燚遥把墨泊扶到黄一条身上躺好,回过头,看向艾问。 虽然知道艾问自己要出沙漠肯定也没问题,但是就这样把她扔下,怎么想都不该是男子汉所为。 “上来吧。”莫燚遥对艾问伸出手。 艾问着实惊讶了一下,不过也没犹豫,直接拉住莫燚遥的手,跳上了黄一条身上,稳稳地坐下。 “莫大哥。我向你道歉。”行进路上,艾问说道。 莫燚遥看了艾问一眼,没说什么。 “我承认我有点不择手段。”艾问接着赔不是。 “有点?”莫燚遥反问。 艾问愣了一下,说:“好吧,是特别不择手段。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莫燚遥毕竟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叹了口气,说:“你该和墨泊道歉,而不是和我。” “你放心!”艾问信誓旦旦,说:“等墨泊醒过来,我一定好好赔礼道歉!” “你究竟是什么人?”莫燚遥问道。 艾问讪笑了一下,说:“我是云州碎风谷,洛晖的弟子。” “你是碎风谷的人?”莫燚遥吃惊不已,“碎风谷不是一直不问世事吗?你找螭龙之心,所为何事?” “提高自身修为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的好吧,我也遇到瓶颈期了,只能寻找外力来突破了。”艾问说得十分真诚。 可信度一半对一半,莫燚遥并没有完全相信。 有黄一条助力,很快就回到了八方阁,莫燚遥安顿好墨泊,请了大夫来为他处理伤口。 伤口不深,用了药之后,一个时辰墨泊就醒了过来。 当然,他恢复得这么快,其实更多得益于傅晴烟给他吃过丹药,不过当时两个人昏迷了,谁也不知道。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黄一条一个人吃了五碗饭,而且是那种巨大的碗。 莫燚遥啧啧称奇,真不知道,他的胃是怎么长的,无底洞吗? 吃完饭之后,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为了确保墨泊的安危,莫燚遥就在墨泊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深夜时分,所有人都睡了,但是艾问坐在屋子里,把玩着烈焰刀,目光清明,没有一点困意。 小小的客栈上方,顿时笼罩着一团团黑雾,然后,逐渐化作一个黑气缭绕的影子。 “叮”地一声,浅睡中的莫燚遥被剑吟之声惊醒,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剑,剑在微微颤动着。 有什么在靠近! 莫燚遥抓起剑,起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团团浓稠的黑气。整个客栈,居然被黑气裹住了! 莫燚遥眉心一跳,咬着牙轻轻关上了窗户。 这时候,墨泊也醒了过来,看向莫燚遥。 莫燚遥走到墨泊身边,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这间客栈被包围了。” “什么情况?”墨泊问。 莫燚遥摇头,说:“我去让黄一条来保护你,你自己注意安全。” 墨泊点点头,说:“你也小心。” 莫燚遥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墨泊的房间。 黄一条的房间就在墨泊隔壁,莫燚遥去敲门的时候,半天才开门。 黄一条缩头缩尾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是莫燚遥,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他把莫燚遥放进房间,低声说:“大哥,有魔来了,很厉害的魔。” 莫燚遥心上一沉,说:“让你这么害怕吗?” “我只是个有几百年道行的灵,这种阵仗见都没见过啊。”黄一条瑟瑟发抖地说。 “你去墨泊房间里保护……不是,你们互相照应,毕竟墨泊腿不方便。”莫燚遥本来想说让黄一条去保护墨泊,可是看他这怂样,就把保护墨泊的话咽了下去。 估计黄一条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好好,那大哥你呢?”黄一条问道。 “我去查看一下,你们好好躲在房间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莫燚遥提醒道。 黄一条点头如捣蒜,急急忙忙就跑过去了墨泊的房间里。 莫燚遥从黄一条房间里出来,巡视了一下周围环境。 其他房间的客人都在沉睡,并没有发现异样。 他看向艾问的房间,发现那里亮着灯。 艾问在干什么? 莫燚遥满腹疑问,敛住呼吸走了过去。 他伸手推了一下艾问房间的门,发现房门虚掩着,推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人,窗户大大地开着。 莫燚遥皱着眉,慢慢走近窗边,这时候,一道火红的剑光在窗外一闪而过。 是烈焰刀! 莫燚遥没有多想,跳出了窗户,翻上了屋顶。 只见重重黑雾中,雷电和烈焰刀的光华翻腾不断,那些声音却又被黑暗隔绝,好像在眼前上演一场皮影戏。 正当莫燚遥抬头寻找着争斗之人的身影时,豆大的血珠从黑雾中落下,溅在莫燚遥脸上。 然后,一个人影从黑雾中坠落。 莫燚遥眼疾手快,飞身而起,接住坠落的人。 果不其然是艾问。 被莫燚遥抱住的时候,艾问的眼神变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这时候黑雾里凸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悬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那个人手里拿着烈焰刀,一脸轻蔑地看着艾问。 艾问咬着牙,看向男子的眼神充满怒火。 “诧异吗?为什么你明明有烈焰刀在手,却没法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男子狂妄地笑了起来,说:“傻啊,烈焰刀根本没有开锋,这样的实力,能奈我何?” “狗贼!”艾问愤怒地开口骂他,一口血当即就喷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落红皆无情 莫燚遥伸手按住艾问的肩膀,说:“平静心境,压制血气。” 艾问看着莫燚遥,低声说:“快走!我对付不了他。” “走?走到哪去?你们全都是瓮中之鳖,乖乖受死吧!”男子说着,握着烈焰刀,狠狠劈向艾问和莫燚遥。 艾问不由得想保护莫燚遥,不过莫燚遥显然没想过退缩,直接拔出长剑,正面迎向烈焰刀的力量。 “莫燚遥!”艾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厉声大喊。 本以为莫燚遥在烈焰刀的袭击下,必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谁知,他竟然轻而易举地接下了那一击,和男子相对而立。 男子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仔细打量着莫燚遥,问:“你是谁?” 莫燚遥的眼睛里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是南星的力量苏醒的迹象。 他横剑在前,看着男子,说:“你是光涧吗?就是你把明川害成那个样子的!” 黑气缭绕的光涧低低笑了一声,说:“原来是展青痕的人,怪不得,好,正愁找不到他,有了你,我看他来不来找我!” “你恐怕没机会见到他了。”莫燚遥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冲着光涧而去。 光涧劈出烈焰刀,莫燚遥不躲不避,剑气灵力荡涤,和烈焰刀咔嚓一声击打在一起,光涧被霸道的力量惊得连连后退,还没有喘息的机会,莫燚遥的剑已经冲着他的咽喉而来。 光涧瞪大眼睛,完全想不到莫燚遥有这么强悍的力量,只能缩了一下身体,避开要害。 莫燚遥的剑狠厉卓绝,就算光涧在努力避开,可还是擦着他的脖颈而过,狠狠一剑刺进了他的肩膀! 光涧不敢再轻敌,驱动着周边的黑气,化作一只只触手,试图阻挡住莫燚遥的身形。 莫燚遥的剑尖快速在虚空中转化着,一道道流星般的光芒吞吐而出,一一击向那些黑气。 如同火焰遇到水花一般,那些黑气和光华一相遇,立即就被压制溃散。 不过光涧却在这一个瞬间有了一个喘息,当即隐身进了粘稠的黑雾中,消失不见。 莫燚遥哪里会让光涧得逞,他放开长剑,十指结印,启动御剑诀,驱使着长剑飞入了黑雾之中。 长剑裹挟着强大的灵力波,所到之处,黑雾统统被净化,光涧躲,长剑便紧追不放,牢牢锁定着光涧。 终于在一个瞬间,长剑咔嚓一声,狠狠刺进了光涧的胸口! 光涧吐出一口血,重重从黑雾中砸倒在屋顶上。 他捂住伤口,看着莫燚遥,一步步朝后挪,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展青痕血魄不完整,白浪只是修道者,而傅晴烟,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他一直不惧怕展青痕身边的任何人。 可是,莫燚遥一直都是一个凡人,或许武艺高强,但毕竟不会术法,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威胁。 今天光涧才知道,原来莫燚遥是如此的强悍,自身居然有不低于任何人的力量。 他居然狠狠地栽了跟头。 莫燚遥召回长剑,握在手心。一步步靠近光涧,声音冷锐低沉,说:“你害死了洵三,慕然,还伤害了宁姑娘,把你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要杀我?”光涧脸上闪过阴郁,说:“我是不会死的,你以为你厉害,你就能杀我吗?” 莫燚遥完全不在乎光涧说什么,当即扬起剑,斩向光涧的头颅。 光涧飞快地往后爬了几步,不过也快不过莫燚遥手里的剑,剑光在光涧后颈一闪而过,随即,头颅和身体分开,滴溜溜滚下了屋顶。 光涧的身体扭曲了起来,挣扎翻腾了一下,最终完全不动了。 莫燚遥看着那具无首的尸体,垂下长剑,暗暗叹了口气。 可是下一瞬间,那具尸体陡然动了起来,化作一条粗壮的黑蛇,快如闪电般裹住了莫燚遥的身体。 莫燚遥猝不及防,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黑蛇缠得死死的。 莫燚遥单手掐起御剑诀,长剑脱手而出,想要劈开黑蛇的裹挟。 可是这时候,那颗被砍掉的头颅腾空而起,光涧张开大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一口咬住了长剑。 莫燚遥脸色一变,御剑诀已经控制不住长剑。 光涧的头颅活像一个夜叉,阴森地笑了起来,铮然一声,居然将白浪的佩剑拦腰咬断! 莫燚遥被反噬,猛然喷出一口血,眼睛里的金光黯淡了一些。 光涧的笑声越发猖獗,咬着半柄断剑,直冲莫燚遥的身体而去。 莫燚遥拼命挣扎,可是黑蛇在他身上越缠越紧,最后他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卡着那柄断剑越来越近。 就在断剑要刺进莫燚遥身体的那一刻,艾问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莫燚遥,那柄断剑,噗嗤一声刺进了艾问的后背! “艾问!”莫燚遥睚眦欲裂,大喊了一声。 艾问嘴里涌出粘稠刺眼的血,她忍着痛,抱着莫燚遥滚下了屋顶。 但是两人哪里能逃过光涧的包围,一团团黑雾直直朝两人袭去,瞬间将他们包裹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球。 -- -- 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青鸟在飞翔,展青痕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瀛洲,在赶回肆州的路上。 白浪本来好好的,可是突然间,他感觉心口一跳,当即弯下腰,痛苦地蜷缩起来。 “白浪!”展青痕赶紧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剑……”白浪模糊地说了一个字,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什么?”展青痕不明就里,皱着眉头:“你说剑?你的佩剑怎么了?” “剑断了……我的剑断了……”白浪痛苦地说。 展青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白浪的佩剑是有灵的,和主人心意相通,白浪能清晰地感知到佩剑的情况。 当初莫燚遥离开,白浪将佩剑给了他,要他拿着防身。 现在白浪说他的剑断了,那么就意味着,莫燚遥出事了! 展青痕是知道一切的,也不用白浪明说,他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危急性。 他对飞行的青鸟说道:“蝉衣前辈,改道,我们不回肆州了。” 白浪忍着痛,感应着方向,低声说:“在,凉州,撒泊图戈壁附近。” “凉州,撒泊图戈壁!”展青痕高声道。 青鸟当即改变方向,朝着凉州而去。 “别动!”鳕魄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也能体会在紧迫,她把手贴在白浪后背上,给他输送灵力稳住他的心神。 第七十六章 悲莫悲兮之 黑气笼罩过来的时候,莫燚遥眼前一黑,一股碾碎血肉的力量冲进了他的身体之中,他感觉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神智已经渐渐模糊。 他只能感觉到艾问一直在紧紧地抱着他,她的血凉得可怕,浸染在他胸口。 后来,五识六蕴全部消失,他闭上眼睛,沉睡在了黑暗中。 然后他看到了几陌山山脚的月令祠,看见了还是婴儿的自己。 婴儿被一个长袍老人抱在怀里,老人满眼心痛地看着他。 “南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一世,就不要背负那么多东西了。忘掉一切,也好。”老人慈眉善目,鹤发鸡皮,看不出年岁。 可是莫燚遥却终于看清了老人的脸,他就是月令祠里的雕像。 画面一转,婴儿已经长成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老人教他武功,助他识字。 他抱着孩子,轻声说:“你的名字,就叫做莫燚遥,你生来命运沉重,我希望,你这一世做个安稳的凡人,为你取名小字,浅。我会守护着主人,他会安稳地在帝都过完一生,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安稳。” 莫燚遥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可是听到帝都,他不由得想到了展青痕,老人口中的主人,是展青痕? 那老人是展青痕的师父,孤烟大师吗? 可是没等他细想,身体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光涧正在剖开他的胸口。 他只感觉到无边的疼,说不出一句话,耳边回旋着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他偏过头,便看见艾问被禁锢着,跪倒在地上,哭得满脸泪痕。 光涧的脸近在咫尺,有贪婪和狂喜在他眼睛里迸射,他伸手抓住莫燚遥的心,说道:“青灯的心,有了它,我还怕什么!就算是展青痕,又能如何!” 然后,在艾问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中,莫燚遥的心被生生掏了出来。 血溅得满地都是,莫燚遥麻木着,一下子连艾问的声音都听不到。 可是他还能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亲眼看着光涧吞掉他的心脏,然后,光涧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金光在他身体里流转,他微微抬手,就有无穷的力量散发出来。 然后莫燚遥就感觉身体在变冷,他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他笑了一下,看向艾问。 光涧吞下心脏后,也不再惧怕任何人,他解开了艾问的束缚,说:“青灯已毁,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了!” 艾问连滚带爬地奔到莫燚遥身边,大喊着他的名字。 可是莫燚遥只能看见她痛苦的表情,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跟随着光涧,便看见光涧走向了被绑住的两个人,是墨泊和黄一条。 他看到墨泊和黄一条在哭。 所有人都在哭啊,那么,他是真的,要死了。 最后他深深看了艾问一眼,张了张口,可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感觉有寒冰从他的胸口一路蔓延上来,堵住了咽喉。他感觉特别累,缓缓闭上了眼睛。 “莫燚遥!”艾问抱住莫燚遥,抵住他的肩头,痛哭流涕。 她没想过会把他害成这样,她以为拿到烈焰刀,就能解决光涧,可是她不知道烈焰刀没有开锋,伤不了光涧。 是她大意轻敌,太自以为是。 光涧也不管艾问,缓缓走向被绑住的墨泊和黄一条。 在另一边,还有一大堆昏迷的客人,他们全都因为光涧的魔气,已经失去了意识,任人宰割。 墨泊呆呆地看着鲜血淋漓的莫燚遥,他以为他在做梦,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不说一句话。 就算是光涧已经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说着马上要挖他心脏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一直以来怂的要死的黄一条这会儿居然热血沸腾,不怕死地朝光涧嚷嚷:“混账,你个黑心的混账!狗屁东西!你他妈别碰墨泊,你个混球,你来挖老子的心啊!来啊!” 光涧狠狠甩了黄一条一巴掌,骂道:“废物,急什么,马上就是你!” 光涧那一巴掌打得不轻,把黄一条打得头晕眼花。 他胃里翻腾了一下,有种想吐的感觉。 光涧看着墨泊那呆愣的模样,说:“很好,送你们去地狱团聚!” 说着,他伸出手,抓向墨泊的心脏。 就在这时,反胃的黄一条突然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他晚上吃得太多,平日里都没吃过这么多东西,被光涧甩了一巴掌,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并且,他是对着光涧吐的。 也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控制不住,或许光涧长得就不对人胃口,黄一条看着他自然更加反胃。 这犹如泄洪般的呕吐物,当即就统统糊在了光涧脸上。 光涧这会儿虽然是无敌的,可是也从来没遇见过黄一条这样恶心人的招式。猝不及防,就被又酸又臭的呕吐物熏得找不着北,自己绊了自己一下,在原地打了个圈圈。 “哈哈哈,老废物!你来杀我啊!老废物!臭东西!”黄一条简直要笑死了,此刻浑身是胆,居然让他有了一种自己是个英雄的感觉。 虽然这个招式的确下三滥,可是对付下三滥的光涧,就要用下三滥的方法。 呕吐物的味道实在是臭得过头,连心如死灰的墨泊此刻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向黄一条,满脸写着: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这时候,艾问从莫燚遥身边爬起来,手里吞吐着一道剑气,朝光涧劈去! 艾问已经受了伤,聚气成刃的威力不是那么明显,但是还是在光涧背上劈开了一道口子。 她这样催动灵力,背后的剑伤顿时又裂开,汩汩就出血来。 光涧恼怒至极,一把抹掉脸上的呕吐物,大手一伸,直接钳住艾问的脖颈,将她整个提了起来! “不要命的东西!你处处和我作对,就是因为你,害得我找不到琴渚,不能凝聚魔丹。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是魔界少主又如何!我连你爹都能杀,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墨泊把这些话清清楚楚地听了进去,瞪大眼睛看着被卡在光涧手里,奄奄一息的艾问。 艾问是魔界少主?她是魔界少主! 艾问冷笑一声,挣扎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狗贼!无情无义的混蛋……你……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你……” 最后一句话,被光涧狠狠扼在了喉咙里。 “我送你去见你爹吧!”光涧恶狠狠地说! 第七十七章 阴谋卷阳策 光涧将艾问的脖颈死死地钳住,眼睛里尽数是凶恶和寒冷。 艾问的脸色渐渐通红,然后逐渐变得铁青,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就在这危急一刻,刷地一声,一道剑气劈了过来,生生砍在光涧的臂弯处。 光涧的手瞬间被砍断,掉落在地,五指痉挛起来。 艾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住心口大口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是谁!”光涧捂住伤口,急速后退一步,巡视着周围。 “谁?你说是谁?”轰隆一声,客栈的窗户被踢碎,一道剑光闪电般划了进来,傅晴烟足尖点着剑身,凌空而立,冷冷地看着光涧。 光涧没想到傅晴烟会出现,他有点措手不及,眼神飞快地变化着,在想着对策。 艾问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傅晴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表情突然间变得很怪异。 “大仙!大仙!大哥他,你快看看他!”黄一条冲着傅晴烟大喊。 傅晴烟环视了一周环境,这才看见了莫燚遥血淋淋的样子。 她怔忪着,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死了? 光涧目光一暗,刚要有所动作,傅晴烟的剑光如同流星散开,兜头朝他笼罩过来! 光涧狼狈地躲了一下,身上被划出好多血痕,可是并没有怎么受伤。 傅晴烟脸色变了一下,说:“你吞了青灯之心!” 光涧虽然惧怕傅晴烟,可是两人其实实力在伯仲之间,只是光涧摸不清傅晴烟的来历,不敢和她硬碰硬。 但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青灯之力,的确已经不需要再怕什么。 只是他刚被砍断手臂,实在不敢冒险。 不过就在傅晴烟的剑气停顿的时候,光涧闪到一棵柱子后面,躲了一下。 傅晴烟手里挽起法印,挥出层层叠叠的符咒,符咒飞旋着裹住柱子,将光将围了进去。 随后,符咒燃起重重火焰,吞噬了光涧的身影。 可是轰然一声,柱子拦腰而断,光涧全身携带着火光,好整以暇地走了出来。 傅晴烟这才看见,光涧刚才被她砍断的手臂,此刻居然又完整地复原了。 只见光涧手里拿着烈焰刀,烈焰刀将符咒的火光全都吸收殆尽,没有对光涧造成任何伤害。 “傅晴烟,我只是不想和你纠缠而已,毕竟我们犯不着自相残杀。我给你机会,你现在立刻离开,我不会追究什么。”光涧勾着嘴角,低声说。 傅晴烟表情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没说话。 艾问看着傅晴烟,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居然对他们的对话一点都不惊讶。 反倒是一直在听着的墨泊简直是接收不过来,为什么这两个人的对话,信息量这么大? 至于黄一条,他还沉浸在自己是英雄的幻觉中,再说,他脑子笨,也听不懂那些话里的弯弯绕绕。 “好一个大义凌然啊,我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地感谢你?”傅晴烟面色凝重,但眼神中闪现着杀气。 然后不等光涧说什么,傅晴烟催动着佩剑,追着光涧而去。 光涧手持烈焰刀,和傅晴烟凌空御风的佩剑连过十几招,刀光剑影重重,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终,光涧还是不敌傅晴烟的剑术,被长剑刺穿手掌心,烈焰刀脱手而出,当地一声,钉在了屋顶的横梁上。 光涧被长剑逼得退进一个角落里,长剑悬浮在他眉心几寸的地方,只要傅晴烟再催动剑气往前刺一分,就能一剑劈开光涧的脑袋。 “你究竟是谁?”光涧真的看不透傅晴烟,忍不住大喊。 因为傅晴烟的每一招,似乎都在压制着光涧,她好像知道光涧的弱点一样,每一次都能攻破他的招式,他根本没有退路,只能被傅晴烟压制着。 “你不用知道。”傅晴烟走近佩剑,伸手握紧剑柄,说:“你早就应该死了,我那时不该心软,放你离开!” 傅晴烟握紧长剑,朝着光涧的眉心刺去。 光涧睁大了眼睛,不甘心就这么输了,他做了那么多,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还是轻易被傅晴烟反杀! 可是就在傅晴烟的剑刺破光涧皮肤的那一刻,傅晴烟握剑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只见一股黑气从傅晴烟手心腾起,黑气裹挟着幽蓝的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了她的手臂,紧接着,火焰和黑气闪电般从肩膀爬上她的脖颈,一路燃烧到她的右脸。 那些火焰顷刻间将她的血肉燃烧殆尽,她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 她的右手和右脸,露出了森然白骨,惊悚骇人。 那么快的速度,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半人半鬼的傅晴烟。 傅晴烟一把丢下佩剑,捂住右脸,连连后退,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连光涧这个大魔头都完全没顾及自己眉心流下的血,惊恐地看着傅晴烟。 傅晴烟捂着右脸,全身颤抖地看着艾问,声音里透着绝望和咬牙切齿,厉声道:“螭龙之心!你在螭龙之心上做了什么手脚!” 艾问看着傅晴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在愧疚。 的确,当时在百灵渊,艾问已经感觉出来了傅晴烟手上的魔气,她开始猜测傅晴烟的身份。 可是短短的时间,艾问居然也感觉不出来其他东西。可是她身上的魔气和光涧实在太过相似,她便在夺下螭龙之心的那一刻,在上面下了蛊毒。 那是魔界的噬尸蛊,只要是魔界中人,会被腐蚀皮肤,禁锢住魔丹。 可是噬尸蛊的威力怎么可能这么巨大,而且快速。 况且,傅晴烟的情况简直奇怪至极,噬尸蛊居然只对她半边身体起作用。 傅晴烟找螭龙之心,就是为了遏止住身体的腐化,可是在噬尸蛊的作用下,腐化被无限放大,简直烧尽了她一半力量。 她终于知道艾问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将自己费尽力气得来的螭龙之心给她,原来,她摆了她一道。 而且,发作的时间,好死不死,居然是在对峙光涧的时候。 本来,傅晴烟完全有能力杀掉光涧,因为她清楚光涧的来历和路数。 可是现在,结果峰回路转,所有的优势,都没有了。 艾问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准傅晴烟的身份。以为是敌人,结果她救了她。 可是傅晴烟却又因为艾问的毒,变成了这样。 第七十八章 血泪云烟过 光涧愣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哈哈大笑起来。 他捡起傅晴烟的剑,把剑尖对准傅晴烟,傲然道:“天意啊,天意,傅晴烟,你还能怎么样?连老天都在帮我!” 说着,光涧一剑朝傅晴烟刺过去! 傅晴烟就算毁了一半身体,可是也不是吃素的,她眼睛里闪过狠决,陡然抬起左手,一把抓住剑身,狠狠一用劲,咔嚓一声,空手将长剑震碎。 光涧没料到这一招,急忙后退一步,可是傅晴烟手里抓着碎片,一扬手,两片碎片准确地钉入了光涧眼睛里! 那两片碎片凝聚着傅晴烟巨大的力量,光涧就算有恢复自身的力量,此刻也已经无力回天,他捂住眼睛,跌跌撞撞地挣扎起来,有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 “傅晴烟!我杀了你!”光涧愤怒到了极点,狂吼一声,化作一团黑雾,冲向傅晴烟! 傅晴烟此刻居然也不躲避,周身开始散发出幽幽的光芒,顷刻间化作一道蓝光,和光涧化身的黑雾冲撞到一起。 两团光华扭打在一起,一道道灵力波激荡开来,客栈周围被波及,窗户门楣噼里啪啦地被击中,炸成碎片。 一阵阵飓风盘旋在小小的客栈里,散出的力量无差别摧毁着周边的一切。 艾问顶着飓风,艰难地爬起来,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到墨泊和黄一条身边,想要解开捆住他们的铁链。 可是光涧在铁链上加固了封印,艾问一碰到铁链,就被震开。 这时候,一截断开的木头被飓风席卷过来,嗤地一下,刺进了黄一条的腹部,血红豆般流了出来。 “黄一条!”艾问大惊失色。 “不用管我……”黄一条此刻居然有种以身殉道的感觉,热血难凉,一点也不惧怕死亡了。 唰地一声,又是一片碎片袭击过来,艾问扬手将其打偏,一抬头,就看到了房梁上钉着的烈焰刀。 她当即咬牙飞身而起,拔下烈焰刀,落回墨泊和黄一条身边,照着铁链狠狠劈了下去。 哐当几声,铁链被劈断,墨泊扶着黄一条,牵着艾问,穿过飓风跑到莫燚遥身边,将他的尸体保护好,然后躲进了一棵柱子后面。 傅晴烟和光涧还在纠缠,黑气和蓝光斗得难解难分。 这时候,客栈的屋顶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开,一只巨大的青鸟出现在缺口处,紧接着,白浪御剑冲进了客栈。 “白大哥!”墨泊一眼就看见白浪,高声喊道:“傅姑娘正在对付光涧!” 白浪只看到柱子后面探出的墨泊的头,听到傅晴烟的名字,当即没有犹豫,直接御剑冲进了黑雾之中。 白浪的身影被吞没之后,展青痕和鳕魄紧跟着从屋顶缺口处落了下来。 “那边有人!”鳕魄指着柱子后面说道! 展青痕心心念念着莫燚遥的安危,快步跑了过去。 “子浅!”展青痕大声喊道。 “展大人!”墨泊看见展青痕,一股血就冲到了脑子里,扑通一下跪倒在展青痕面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展青痕一把扶住墨泊,心狠狠地沉了一下。 他越过墨泊肩头,看见了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莫燚遥。 莫燚遥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胸口有一个幽深可怖的伤口。 这一幕犹如时间重叠,展青痕一下子想起当年九里明死在他眼前的景象。 一瞬间,展青痕开始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他放开墨泊,脚步虚浮地朝莫燚遥走过去。 他的心像被利刃划了一道口子,刺骨的寒冷悉数往伤口里灌进去。 他定定地看着莫燚遥,一时间头痛欲裂,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一切声音都是混乱的。 他身体晃了一下,双腿一软,跪倒在莫燚遥身边。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莫燚遥,摸到他身体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他还没死……”展青痕语气狂喜,说:“南星的力量在护着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神色一变。 “鳕魄!”展青痕对着鳕魄喊了一声,说:“帮我护住他的灵气!” “好!”鳕魄立刻盘腿坐下,十指结印,对着莫燚遥的身体布下一个防护罩。 “你们守着他们。”展青痕冷静地说道。 他快速扫了一眼艾问和黄一条,这两个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可是现在也没时间问这么多。 说完,他看了一眼在半空中争斗的力量,抽出腰间的暮魂笛,准备加入战斗。 “等一下!”艾问急忙大喊一声,说:“这是烈焰刀,可以克制光涧,可是没有开锋,效果甚微。” 艾问飞快地说完,把烈焰刀递给展青痕。 展青痕惊诧地看着艾问,也不管刀是怎么来的,随即说了声多谢,接过刀系在后腰,几步踏了出去。 黑雾中,白浪压根看不清谁是谁,但是他能感觉到属于几陌山一派的灵力,他此刻用的是备用的佩剑,虽然不如自己之前的剑顺手,可是也是一柄利器。 缠斗间,他和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过了几招,浓厚的魔气扑面而来。 那让他坚定那是光涧无疑,当即用尽力气刺向那股力量。 展青痕站在黑雾下方,将暮魂笛放到唇边,吐纳气息,缓缓吹出一曲伏魔调。 暮魂笛是冥河之主摆渡神女的法器,拥有压制所有冥河之物的力量,而光涧曾经被冥河之水浸染,自然十分惧怕暮魂笛。 那些曲调从笛孔中溢出,渐渐在空中结成一道道流星般灿烂的光芒,飞入了黑雾之中,黑雾一碰到光芒,即刻消散。 曲调渐渐充满整个客栈,黑雾在伏魔曲的净化下已经越来越稀薄。 白浪就着伏魔曲的压制,嗤地一下,长剑狠狠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身体。 可是下一刻黑雾散开,白浪却看见了傅晴烟的脸。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一剑刺穿她身体的白浪。 白浪的血液瞬间急速冰冷起来,他呆愣着,瞳仁放大,定定地看着傅晴烟。 她的脸,有一半是白骨,另一边的脸上,满是震惊和绝望,她的眼睛里布满痛苦,缓缓流下了一行眼泪。 展青痕也一眼就看见了浮在空中的白浪和傅晴烟,看见白浪的剑刺穿了傅晴烟的身体。 白浪……白浪对傅晴烟下手了? 展青痕心里瞬间闪过万般念头,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 看见傅晴烟的眼泪,白浪的身体瞬间僵硬,他嗫嚅着双唇,最终说出的却是:“你……是谁?” 第七十九章 惨淡愁永昼 你是谁!你不是傅晴烟,你是谁! 虽然那一剑刺中她是意外,可是白浪心里却回旋着一个念头:他感受到魔气,才刺出那一剑,可是刺中的却是傅晴烟! 白浪的话像一把凌迟的刀,一点点划开傅晴烟的心脏。 傅晴烟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然后握住剑身,将剑拔出自己的身体,看了白浪一眼,化作一道蓝光,从屋顶飞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白浪一时间魔怔了,竟不知身在何处。 他呆呆地看着傅晴烟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记了此刻正在对战光涧,一刻也不能分心。 就在这时,光涧感受到白浪的气息,朝他扑过去。 “白浪!”展青痕开口喊了白浪一声,伏魔曲断开,那些黑雾又重新笼罩过来。 展青痕触手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念出咒语,凌空催动着暮魂笛,朝白浪急速而去。 光涧的力量速度快如闪电,暮魂笛堪堪挡住了一部分攻击,可是白浪还是被波及到,半边身子被魔气击中,然后整个人犹如折翼的飞鸟,狠狠从空中坠落。 暮魂笛闪耀着光芒,和光涧的魔气碰撞着,牵制住了他。 展青痕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截住了坠落的白浪。 白浪在蓬莱宫的时候就受了打击,血气不定,后来和他有心灵感应的佩剑又折断,他整个人本来就灵力溃散,加之刚才在混乱的情况下刺了傅晴烟一剑,他整个肺腑剧烈地绞痛起来,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展青痕觉察到白浪的情绪波动,伸手吐出一股灵力,指尖点住白浪的眉心,低声说:“白浪,不要败给自己的心魔,冷静下来。” 白浪表情麻木,瞳仁里没有任何神采,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显然已经陷进了心魔之中。 外人或许可以作壁上观,看得清明,可是白浪作为当事人,前前后后的事情已经将他的心神扰乱。 那一剑或许是刺在傅晴烟身上,可是同样的,也刺进了白浪自己心里。 他突然间明白展青痕为什么提醒他要压下心里的执念,先把傅晴烟的事情放一下。 因为傅晴烟就是白浪的心魔,而此刻,心魔已经吞噬了白浪。他恍惚中低低地笑了起来,可是表情怪异痛苦,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白浪!”展青痕瞬间慌了,他的灵力有限,已经维持不住白浪癫狂暴怒的情绪。 白浪哪里还能听到展青痕的话,当即整个人爆发出无可控制的暴虐之气,一把掀开了展青痕,抓着剑,开始胡乱砍人。 他的眼前都是一个个惨白的人影,不断在他耳边叫嚣。在鼓动着他,让他杀人! 杀!杀!杀!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的所有人! 他已经认不出展青痕,在他看来,展青痕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他要一剑砍死他! “白浪!白浪!”展青痕没想到白浪爆发得这么快,根本没有任何防守。 白浪红着眼睛,手里的剑直接穿过展青痕的肩膀,炸开了一串血花。 展青痕猛然后退一步,捂着伤口几个起落避开白浪疯狂的击杀范围。 白浪的心魔岂止之这一瞬间。 早在他和傅晴烟成亲当天,他就被伤害过一次。 满心的欢喜,热闹的喜宴,结果变成自己的师父和寂介前辈当场决裂,那一场决斗没由来地开始,让所有人不知所措。 白浪站在喜堂上,心痛,错愕,无助,茫然,统统搅在一起,狠狠击打在他身上。 他和傅晴烟还没有拜堂,只见傅晴烟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像一只翻飞的精灵,跃出了他的视线。 他伸手想抓住她,可是只抓住飘落的红盖头。 从那一刻起,他就永远地,失去他的最爱。 年少时的心动,最纯粹,也最炽热。而那种炽热,也会因为遗憾,变成心底最不能触碰的禁忌。 或许别人觉得白浪温柔,宽厚,是皎皎如玉,鲜衣怒马的少侠。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多少个深夜里思念成疾,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迎娶了心爱的女子,和她白头一生。 可是梦醒了,却又跌回无情的现实里,只有孤苦和冷寂。 如果他做错了什么,那么他受到惩罚是活该。 可是,他从来都是严以律己,对人对事不敢有半分错漏,力争将一切做到最好。 他一直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率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只有唯一一次,他为了他自己那一颗悸动的心,生出了许多奢侈的念头。 他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想和傅晴烟举案齐眉,携手一生。 然后呢,这样的念头,却是他永远的遗憾,永远的意难平。 甚至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就可以轻易践踏他的心。 所以他的存在到底是为什么,他将柔软的一面展露出来,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一直有心魔,失去傅晴烟的那一刻,就滋生了偏激的念头。 只是,定力如白浪,生生将那些偏执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不敢让它透露出一点端倪。 但是傅晴烟的死亡,另一个傅晴烟的变化,像一条毒蛇,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沾满毒液,吞噬了他的心。 展青痕的脸色急速衰败下去,血在他身上汩汩流出来,浸染了他的半个身体。 他只是个苟延残喘的人,用仅剩的灵力维持着残破的躯体,任何的伤害,对他来说都可以致命。 之前在拉伽山,他就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如果不是律弥在维持着他的肉身,他在法器破碎的时候,就会彻底形神俱灭。 乃至后来,是因为魂魄在薛明川的玉佩中休养,被充沛的灵力浸染,才能重新苏醒过来。 况且,白浪刺出来的那一剑,带着无边的暴虐之力,他没被一剑刺死,已经是万幸。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展青痕身体有些吃力,咬着牙快速想着对策。 这个时候,展青痕的血浸染在系在他后腰的烈焰刀刀刃上,那些血和刀刃渐渐融合,好似浑然一体。 刀刃变得越来越红,缓缓散发出绯红的光芒。 “烈焰刀……”艾问站在一边,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展青痕挂着的烈焰刀,她脸上闪过诧异和惊疑,喃喃道:“烈焰刀,开锋了吗?” 第八十章 最是无情者 另一头,暮魂笛的力量随着展青痕受伤,已经开始压制不住光涧。光涧吞食了青灯之心,能力大增,暮魂笛对光涧已经没有那么有用。 暮魂笛爆发出一阵光华,最后被黑气一卷,哗啦一下,从空中落了下来,滴溜溜滚落在地。 展青痕猛然抬起头,便看见光涧直冲他而来。 光涧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邪恶之气,眼窝里流着两道刺眼的血痕,凭借着感应,兜头扑向展青痕。 展青痕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一把就被光涧掐住咽喉,然后被狠狠抵在墙壁上。 “梦歌!”光涧癫狂地笑着,睁着空洞洞的血淋淋的眼睛,“看”着展青痕,说:“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你是重华?”展青痕呼吸不畅,低声说。 “你记起我了?啊?”光涧表情狰狞,厉声道:“你对我有过愧疚吗?有过吗!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 展青痕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光涧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你的副将,跟着你出生入死,可是你呢?你不相信我,我说过我没有勾结魔族,可是你还是将我剔去仙骨,让我遭受天劫!我忠心耿耿,没有做过背信弃义的事!我不求所有人相信我,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一千五百年前,那时候展青痕是神界战神,统领着天界神兵,征战沙场,和魔界在瀛洲大战。 本来天界以压制性的先机把魔界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战事即将收尾的时候,天界神兵的后援突然被袭击。 明明魔界的残存势力在瀛洲已经被梦歌清理得差不多,可是从南海之下,突然又冒出了大批的魔族势力。 那些魔族,是从冥河尽头而来,涌入人界,穿过南海,袭击了正在善后的梦歌的队伍。 冥界的要地,是重华负责看守,主要就是防止魔界的力量从冥河涌出来。 可是冥河尽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数以万计的魔族通过那里涌入冥界,来到人界。 当梦歌在瀛洲被突袭后,瀛洲的战局一瞬即变,魔族兵力重重,又重新占领了瀛洲,梦歌浴血奋战,才杀出重围,带着仅剩的兵力回到天界。 等他回到天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重华被押在诛仙台,天帝下令要处死他。 原来,重华带领着幻影神兵驻守冥河,可是,那五万幻影神兵,居然不知所踪,导致魔族通过冥河加入了瀛洲战局。 而重华,却完好无损地活着回到了天界。 天帝判定是他勾结魔界,让五万幻影神兵葬身魔族之手。 而重华呢,当梦歌去诛仙台询问他的时候,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一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一瞬间,幻影神兵不见了,当他回到天界的时候,他就落了一个通敌的罪名。 “我真的一直好好驻守在冥河,没有任何变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绑在诛仙柱上的重华声嘶力竭地朝梦歌解释。 可是这个解释是如此苍白,如果重华战死,那么他会是天界的英雄,可是五万幻影神兵覆灭,唯独活下来重华一个人,这让其他人怎么相信他的话。 他就是叛徒,没有人会听他辩解。 他以为梦歌会相信他,可是最后,来处决他的,也是梦歌。 是梦歌亲手剃掉他的仙骨,然后他还要遭受一道天劫,灰飞烟灭。 但是,他没有死,他居然苟延残喘,活了下来,有着一缕残魂,游荡在天地间。 后来他坠入魔道,在魔界像狗一样地存活了下来。 他在魔界的修罗道里修炼,渐渐修炼出了魔丹,后来魔君将他诏安,给了他可以提高修为的法器琴渚戒指,他便成为了魔界的将军,追随魔君左右。 此后,光涧诞生,重华,彻底消失。 这些光涧一辈子都记得,他曾经是神界副将,威风凛凛,想过会永远在梦歌身边,征战沙场,保卫神界。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的忠心,连梦歌也不相信他。 而展青痕他却已经轮回,那些事情,他也只是推断出来的,他甚至不知道完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能回答光涧什么呢? “所以,你那么恨我,是恨我当初不救你?”展青痕说道。 “救我?”光涧大笑起来,说:“我哪里会怕死,我和你征战四方的时候,哪次不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我会怕死吗?我恨你,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我们有过命的交情,可是你居然和那些人一样,怀疑我!我平复过多少战役,可是到头来,却从来没有被人平等对待过!” 展青痕皱着眉头,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梦歌那个时候,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还要亲手处决重华呢? 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而冥河之地,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发狂的白浪冲着光涧砍了过来,光涧闪身躲过,白浪的剑又冲着展青痕劈去。 展青痕靠在墙上,咽喉里涌进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白浪的剑近在咫尺,展青痕根本没有余地躲开。 眼看那一剑就要劈在展青痕身上,光涧突然蹿了过来,一把抓住白浪的剑,对着白浪的胸口狠狠拍了一掌。 白浪被打得飞出几丈远,重重砸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昏了过去。 展青痕看着光涧为他挡下的那一剑,眼睛里的光芒复杂不已。 光涧一把扔掉剑,没有理会手心淋漓的鲜血。 “为什么救我?”展青痕问道。 光涧“看着”展青痕,脸上透着痛苦,说:“我一直以为,报复你,会让我自己快乐,可是,真的可以杀你的时候,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我只是为了复仇存在吗?” 他或许怨恨所有人,可是他对梦歌,怀着的,只是要一个说法。 “当初为什么要亲手处决我?你怕我是你人生中的污点吗?你怕以后天界的人会说你有一个通敌的副将吗?所以,才那么急着解决我?”光涧语气里透着凄凉,问道。 展青痕面色冷峻,低声说:“你问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光涧突然大笑起来,状如癫狂,说:“你不记得了!你看,你永远是最无情的那个人!好一个不记得!好啊!真好啊!” 第八十一章 山河皆永寂 “你呢!你为什么要杀洵三和慕然!伤害宁姑娘!”展青痕眼睛里透着寒光,一字一句咬着牙,说:“你不是恨我吗?那该一切冲着我来!做这些,只为满足自己的暴虐吗?” “是又怎么样!”光涧大喊起来:“天地负我!我就是要做恶人!” “你真的该死!当初梦歌为什么要留你一命,要是知道最后你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善恶之分的人,他就应该让天劫劈死你,让你灰飞烟灭!”展青痕咬着牙说道。 “你说什么!”光涧愣住,发狠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展青痕冷笑起来,说:“就算我把什么都忘了,可是我也知道,天劫意味着什么。你真的以为,你能活下来,是你自己有本事?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梦歌一定要亲手处决你!” 光涧整个人僵住,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为什么,梦歌好好地当着天界上神,后来会轮回成凡人,天地间完全查阅不到关于梦歌的痕迹,他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被天帝抹去一切!”展青痕忍不住吼道。 毕竟他在幻境里看到瀛洲后来被梦歌和踏鸿收复了,那么大的功绩,那是可以提高神格的事情,可是后来,两个人怎么会双双轮回,成为凡人。 就算不一定是展青痕推断的这样,可是凭着重华自己的能力,在天帝下令诛杀他的时候,他被剃掉仙骨,竟然还能在天劫之下留下一缕游魂吗? 梦歌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吗?他不相信!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凭什么这么说!”光涧反驳道。 “是,我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难道不会推断吗?天劫是什么样的力量,南星作为青灯破冥盏的神识,自身是上古洪荒的法器,与天地同寿,在遭遇天劫的时候,加上有六焰樽的力量,两方如此强大的实力加在一起,也只能堪堪活下来。你呢,你当时已经没有了仙骨,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活下来,是你侥幸?”展青痕冷声说道。 光涧被展青痕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是梦歌救了他吗?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光涧不相信,这些事情无迹可寻,不可能会是这样!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这是你自己的推脱之词!”光涧吼道。 展青痕冷锐地笑了起来,笑光涧的顽固。 他抬起手,狠狠甩了光涧一巴掌。 那一巴掌,只是平常的力量,可是光涧还是被打得踉跄几步。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呆愣着没有说话。 “好,就是推脱之词,你恨我,就杀了我吧,你那么多年的怨恨,也该有个了结了!动手!”展青痕冷冷地说。 光涧还是没有动作,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 “我他妈让你动手!”展青痕厉声吼道。 展青痕的话犹如一桶冷水浇在滚烫的洛铁上,激起了光涧的嗜血魔性。 错了吗?错了就错了吧! 光涧此刻也完全不想什么了,他抬起手,朝展青痕的心口抓去。 可是就在光涧的手刚碰到展青痕的时候,一道红光从他背后激荡出来,烈焰刀打着旋,刀刃吞吐着烈火,劈向了光涧! 那样的烈火,显然是比开锋之前蕴含着更加巨大的力量。 光涧被烈焰刀震得口吐鲜血,急速后退。 展青痕本来都不打算反抗了,可是烈焰刀突然暴起,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刚处于观望状态,便看见屋顶的缺口处有一个人影纵身跃下,一把夺过烈焰刀,狠狠劈在了光涧后背上。 展青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那个人影,愣住了。 那居然是薛明川! 只见她穿着一黑色男装,长发高高挽起,握着烈焰刀,身法利落地落在光涧几步开外。 那一刀劈在光涧身上,他的背部立刻皮开肉绽。有火焰在伤口处燃烧。 薛明川偏过头,看了展青痕一眼,展青痕握紧双手,想说什么,可是,他最终只是徒劳地做了一个口型,没发出声音。 他在对她说:“小心。” 薛明川当然是看懂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已经如此地默契,一个眼神就能传达所有的心情。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隔着天堑鸿沟。 薛明川整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烈焰刀在她手里完全可以运用自如。 她看着光涧,眼睛里闪着狠决,再次朝他扑了过去。 光涧凭借着感应,和薛明川过了好几招,但是烈焰刀开锋之后,完全就是反杀光涧不在话下。 薛明川反手一刀,深深刺进了光涧的心脏,光涧痛呼一声,挥手回击,利爪在薛明川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薛明川咬着牙,忍痛退开一步,而后高高跃起,一刀斩在光涧脖颈上,刀刃切进血脉里,燃起熊熊火焰。 光涧狂笑一声,说:“薛明川,居然是你!” “是我,记住,谁是结果了你命的人!”薛明川狠狠用劲,推着刀刃重重一推,卡啦一声,将光涧的头颅整个切了下来。 光涧的惨叫被遏止在了咽喉中。 头颅从断裂处燃起火焰,瞬间吞噬全貌。被燃烧的头颅像一颗火球,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最终,滚到展青痕脚边,变成了一堆焦土。 薛明川手起刀落,朝着光涧的无头尸体,又是狠厉一刀,刀刃闪着烈火,轻而易举地从中将他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然后,烈火迅速蔓延了残破的尸体,烈火噼里啪啦,当即将尸体烧成了焦木。 一颗五彩光华缭绕的心脏从尸体中升起,缓缓在空中回旋了一圈,然后,落到了柱子后面的莫燚遥身上。 鳕魄正在为莫燚遥维护灵力,那颗心脏落入他胸腔之后,所有的灵力都渐渐朝心脏处汇聚。 薛明川追过去一看,就看到了莫燚遥皮开肉绽的模样。 虽然心脏已经归位,可是那个伤口却无法愈合,心脏就这样裸露在众人眼前。 薛明川着实被吓了一跳,可是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她随即蹲在莫燚遥身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了一片雪白的花瓣,喂进了莫燚遥嘴里。 那片花瓣入口便化作一缕灵力,流窜到莫燚遥的四肢百骸。 紧接着,莫燚遥心口的血肉开始慢慢愈合,最终恢复如初。 第八十二章 云开见月明 “他需要好好休养,大概一个月,就能痊愈了。”薛明川说了一句,站了起来。 围在莫燚遥的身边的人,鳕魄,艾问,黄一条,他们都互相不认识。 现在清醒的,只有展青痕和墨泊认识薛明川。 其他人就这么看着薛明川,也不说话。 墨泊看到薛明川真的十分激动,说:“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你的伤,快处理一下吧。” 薛明川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摇摇头,说:“我没事。” 她朝墨泊使眼色,示意他去照顾展青痕,毕竟展青痕被刺了一剑,现在身体虚弱得紧。 墨泊立刻就领会,赶紧跑到展青痕身边扶住他,询问:“大人,您怎么样?” 展青痕脸色极度惨白,低声说了句:“还好。” 他看着已经被烧焦的光涧的尸身,忍不住悲从中来。 梦歌已经轮回成为展青痕,可是光涧至死,或许都没有解开自己的心结。 不管他信不信,展青痕说的那些话,也没有骗他。 白浪也躺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薛明川走过去,把白浪扶起来,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 外伤不是很严重,可是五脏六腑的灵力十分混乱。薛明川皱着眉头,抬起头看了展青痕一眼。 “发生了很多事,他被心魔吞噬了。”展青痕说道。 “是因为,师姐?”薛明川试探着问了一句。 展青痕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薛明川居然猜到了一些什么。 看着展青痕的表情,薛明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看了一眼破败的客栈屋顶,九里明不敢在展青痕面前露面,在几里之外等着她。 她看了看其他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处理,喂了白浪几颗丹药,便想要离开。 “明川,你去哪儿?”墨泊问道。 薛明川看着墨泊,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后她看向展青痕,发现展青痕也在看着她。 他的目光中蕴含着千言万语,可是,却无法说出一句。 这时候鳕魄走了过来,说:“这里的人伤的伤,瘸的瘸,还有昏迷的,休养的,只有我和你是没怎么受伤。啊,你也受伤了。”鳕魄笑了一下,说:“留下来帮帮忙吧,你刚斩杀了魔头,这么一走是要深藏功与名吗?” 鳕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可是她又不瞎,她看得出来展青痕看薛明川的时候眼神有多眷恋。 所以,她就做个顺水人情,帮着挽留一下薛明川。 当然了,这么多伤员,鳕魄一个人的确照顾不过来。 客栈外面还藏着蝉衣和荆商枝,他们两个人没什么战斗力,展青痕便让他们躲在外面,不要轻易露面。 这间客栈虽然被毁了一半,但有些房间还能住人。至于那些昏迷了的客人,就只能是救醒他们之后,让青鸟把他们送回其他地方。 有青鸟和荆商枝处理那些客人,鳕魄就担起了大夫的职责,帮大家处理伤口。 之前因为薛明川的手臂断伤,九里明搜集了很多药放在她的乾坤袋里,没想到这一次派上了用场。 莫燚遥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艾问处理完伤口之后,就一直待在他房间里守着他。 黄一条被刺伤腹部,伤口不太深,鳕魄给他包扎之后,他也跑到莫燚遥房间守着他去了。 毕竟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 墨泊腿上的伤不需要怎么处理,就适当帮鳕魄打下手。安顿好白浪,鳕魄准备去给展青痕上药,不过她沉思了一会儿,问墨泊:“展青痕和薛明川,是不是有事啊?” 他们俩的事,墨泊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便装傻充愣,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鳕魄切了一声,说:“嘴还挺严!” 墨泊继续装傻。 “她的手……”鳕魄刚开口,墨泊就一下子捂住她的嘴。 “不要提她的手的事,这是展大人和明川之间的禁忌。”墨泊说道。 鳕魄一脸我明白的表情,说:“那就给他们制造个机会,让展青痕去给薛明川上药啊。” “啊?”墨泊一脸为难,说:“展大人不会去的,他们两个……哎呀,反正大人不会去的。” 鳕魄白了他一眼,说:“制造机会让他去!把黄一条叫过来。” “干嘛?”墨泊问。 “演戏,演戏会不会?”鳕魄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说。 墨泊似懂非懂。 -- -- 展青痕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眼前的茶杯发呆。 薛明川怎么来到这里的,失踪的这两个月间,她去了哪里? 本来这些只是平常问题,可是,展青痕不知道该不该迈出那一步。从处理完事情薛明川就急着想走来看,她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想面对他。 所以,还是不要太过放任自己。 还是保持距离吧,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展青痕!”正当展青痕沉思的时候,鳕魄拿着药和纱布走了进来。 展青痕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下,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鳕魄挑了一下眉,说。 鳕魄这边刚把药拿出来,墨泊就瘸着腿跑过来,说:“鳕魄,黄一条伤口恶化了,你赶紧去看看,说不定是魔气没清除干净!” “啊,真的吗?”鳕魄演技极其浮夸,一下子站起来,说:“那得赶紧去看看!” 然后鳕魄转过身,对展青痕说:“我得赶紧去看看!可是你的伤怎么办,还有,薛明川也没人去帮她上药,这伤拖久了可不太好。” “我……”展青痕开口,可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样吧,你去帮她上药,她也可以帮你处理伤口。”鳕魄挤眉弄眼地说。 墨泊点头如捣蒜。 展青痕叹气,说:“不了,让墨泊去看一下吧,明川她应该需要帮助。” 鳕魄飞快看了墨泊一眼,墨泊接收到鳕魄的信息,当即吧嗒一声倒在地上,抱着受伤的腿,说:“哎呀呀,我的腿突然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恶化了!” 演技之拙劣,连鳕魄都看不下了,一把把他拖起来,说:“你们真是让我不省心啊,我一个人快要忙死了!” 她对展青痕说道:“没办法了,你去帮薛明川上药吧,我要先看一下墨泊和黄一条这两个废物的伤。” 然后她不等展青痕回答,就和墨泊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跑出了展青痕的房间。 出门的时候,展青痕看见墨泊那只脚好像也不怎么严重。 展青痕怎么会看不出鳕魄想搞什么小动作,只是,他其实也是想去看看薛明川的。 既然有了一个理由,总归不是那么尴尬。 第八十三章 此中有仙山 薛明川自己处理伤口的确有些麻烦,右手已经断了,她那道伤口在左手上拉开了长长一道,皮肉都翻卷开来。 只能等着鳕魄来为她处理一下。 她抬起头,便看见门外有人影在晃动,便说了一句:“进来吧。” 在门口徘徊的展青痕本来还想着该怎么开口,没想到薛明川直接发话了。 他暗暗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推开了房门。 “不好意思,麻烦你……”薛明川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展青痕。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一下,本来想说的话也哽在了咽喉。 “鳕魄正在忙,没办法过来,我……我过来看一下。”展清痕轻声说。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伤口还没处理,说:“你的伤怎么还没包扎?” “我不要紧。”展青痕说。 薛明川皱了一下眉,说:“我先帮你处理吧。” 两个人之间虽然有微妙的气场,可是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会有太过扭捏顾忌。 展青痕便点点头,走了进来。 他的伤贯穿了肩头,还是挺严重的。 薛明川想了一下,拿出了一片花瓣,递给展青痕,说:“如果用普通药材的话,你的身体可能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来恢复,吃下这个,会好的很快。而且,对你自身的血魄也有帮助。” 展青痕接过花瓣,细细打量着,说:“这是,凌霄雪莲?” 薛明川点点头。 “你去了中荒山?”展青痕惊诧。 “误打误撞,就被我找到中荒山了。”薛明川说得很轻淡,可是个中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话说那天薛明川和九里明在山洞里休息之后,便又接着赶路。 反正过了纵断山,目之所及就是茫茫雪海,偶尔会看见几座连绵的雪山,不过,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中荒山。 找中荒山真的是随缘,有缘者,才能见到。 无缘的,就算把西极州翻过来,可能连中荒山的影子都见不到。 不过,薛明川是个极其幸运的人,因为她身上有个神器,就是她的玉佩,而她的玉佩里,栖息着律弥。 律弥是个神族,虽然没有肉身,只能终日在薛明川的玉佩里沉睡,可是他要是醒过来,那就是个无敌的探宝神人。 总之对于神族来说,找个中荒山很难吗?简直是犹如吃饭一样简单! 但是因为之前薛明川见过莫名其妙出现的展青痕的魂魄,那时候还把展青痕认成了律弥。 所以当律弥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的时候,薛明川呆呆地看着他,在判断他到底是谁。 至于九里明,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律弥的时候,他呼吸一窒,看着律弥动都不敢动。 不过当薛明川看见律弥对九里明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而且开口喊她“清筠”的时候,她就确定那是律弥,不是展青痕了。 “他是律弥,和展青痕长得一模一样,你不用紧张。”薛明川对着呆若木鸡的九里明说道。 九里明一脸疑惑,“啊”了一声,还是有点惧怕律弥。 不光是长得一样,连那种感觉都和展青痕一模一样,真的让九里明挺惊慌的。 “你现在怎么样?”律弥担忧地围着薛明川绕了一圈,问道。 “我很好啊。”薛明川面无表情地说。 “很好?”律弥哼了一声,说:“你手怎么了?” 薛明川看着律弥,不想说话。 或许是在律弥面前可以无所顾忌,薛明川很多时候都很真性情。 当然了,律弥自然也不会那么计较,他似乎是猜到了一些什么,说:“我在有一段时间里,感应到你受伤了,可是却完全苏醒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没事。”薛明川并不想说。 律弥看出来薛明川在抵触,便也不再多问,说:“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找中荒山。”薛明川说。 律弥想了一下,说:“去干嘛,那里鸟不拉屎的。” 薛明川:“找凌霄雪莲。” 这么一说律弥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说:“是不是宁寒迦出现了?” 薛明川还是不想说话。 律弥笑了一下,说:“好吧,我不问了。” 然后他看向九里明。 九里明看着律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以为律弥会问他什么,结果,律弥什么也没问,自顾自地飘在前方,说:“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薛明川和九里明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只见律弥带着他们到了山脚下的一汪冰水里,说:“看倒影。” 薛明川和九里明探头朝冰水里看过去,便看到水面上折射着一座巍峨的高山,周围有连绵的小山脉环抱着。 “中荒山,其实只是虚无之中的山,所以才会有有缘人才能找到的传说。中荒山,存在于西极州的倒影里。”律弥解释道。 “那我们要怎么过去?潜进水里?”薛明川问。 律弥轻咳了一声,说:“差不多。不过,西极州的水,本就冰冷刺骨,通往中荒山的通道,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虽然律弥说了危险性,可是薛明川可不在乎,从进入到西极州以来,哪里不危险。要是真的害怕,一开始就不会走到这里来了。 所以薛明川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要往水里跳。 律弥喊住她,说:“有我呢,你着什么急!你,过来。”律弥把九里明喊过来,说:“你们两个拉住手,围在我身边。” 薛明川和九里明照做了。 “然后,憋住气。”律弥说完,化作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两人围了起来,然后带着两人一头扎进了水里。 一旦进入水中,就是另一个世界,水里有巨大的暗流,而且就算有律弥保护着,可是那种刺骨寒意还是能感觉得到。 几经波折,三人才突破暗流,来到了中荒山地界。 中荒山高耸入云,直逼云霄,一眼看上去的确就像连接天地的阶梯。 不过律弥随即就解释了,说:“之所以有中荒山是天界和人界连接的传说,是因为中荒山有一个冰渊极地,里面有吞噬一切的力量,神界经常会将报废的圣器丢进冰渊极地,久而久之,人界才有了这个传说。” “不要告诉我,凌霄雪莲,就长在冰渊极地附近。”薛明川绝望地说。 律弥一脸正经地看着薛明川,说:“恭喜你,你猜对了!” 第八十四章 天际遥山小 薛明川看着巍巍高山,说:“接下来,就让我一个人去吧,你们在这里等我。” 律弥怎么会允许她去涉险,说:“我和你一起去。那里太危险了。” 薛明川看了律弥一眼,说:“有些事情,总要自己一个人去做,总不能永远倚仗别人吧。” 律弥这才觉得,薛明川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感觉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有些执拗。 他想了一下。估计是在梦歌城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又显然不愿意说。 “好吧,你自己小心。”律弥还是妥协了。 薛明川点点头,冲九里明道别,便独自踏上了寻找凌霄雪莲之路。 律弥看着薛明川的背影越走越远,忍不住转头问九里明:“她到底发生什么了,按理说这么危险的事情,展青痕应该跟着她的。” 九里明叹气,说:“一言难尽。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律弥翻了个白眼,说:“那就用三四句话把事情说清楚。” 九里明:“……” 其实,他和展青痕,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那边九里明在给律弥讲梦歌城花神节那天发生的事情,薛明川已经爬上了中荒山山腰。 冷风一阵阵吹过来,刮在脸极其地疼。 随着风力越来越大,也就意味着离冰渊极地越来越近。 果不其然,在转过一个山口的时候,一片巨大的深渊就出现在薛明川眼前。 冰渊深不见底,就像中荒山的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薛明川。 当薛明川顶着风力靠近冰渊的时候,就看见了峭壁上生长着的一株含苞待放的雪莲。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雪莲开始伸展着枝丫,然后花瓣缓缓打开了。 雪莲晶莹剔透,在雪景映衬下更是美丽不可方物。 薛明川靠近雪莲,伸出手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雪莲之下探出头来。 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身躯盘在雪莲的枝干上,正探着头朝薛明川吐信子。 仙草灵芝周围,总会有瑞兽守护,而这些瑞兽,大多是十分剧毒的动物。这也是万物相生相克的体现。 薛明川也不敢贸然触碰这条小蛇,万一被咬一口就当场嗝屁,那不是尴尬了。 她拔出长剑,用剑尖挑了小白蛇一下,谁知小白蛇突然顺着薛明川的剑爬了上来。 薛明川后退一步,甩了一下剑身,但是小白蛇速度惊人,瞬间就爬到了薛明川手腕处,嗤地一下,化作一股青烟,钻进了薛明川的血肉里。 薛明川猝不及防,瞬间觉得身体里传来一阵凉意,寒意顺着她的血脉游走全身,她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那种寒冷越来越明显,薛明川挣扎着,用尽力气朝雪莲爬过去,想要摘下它。 可是指尖刚碰到雪莲,一层薄薄的寒冰突然从她的指尖蔓延开来,将她整个人冰冻住。 薛明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停顿在雪莲一寸之外,可是全身已经不能动弹。 然后,意识在冰冻的情况下,渐渐远去。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陌生的画面——这种全身冰冷的感觉似曾相识,那似乎是一道道的波光,她浸泡在水里,在一点点下沉,身体越来越冷。 然后,模糊中,她看见一个白衣男子逆着光朝她游过来。 波光粼粼中,男子伸手抱住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看清了男子的脸,居然是展青痕。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这样? 薛明川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幕陌生又熟悉,让她的心深深地悲哀起来。 展青痕低头吻住她,将气息渡到她嘴里。 下一刻,薛明川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身体被冻得没有知觉,可是那些薄冰已经散去。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还回旋着展青痕的脸。 是她太过思念他了吗? 脑海中居然会有那样的画面。 她甩了一下手,走过去伸手摘下雪莲花,放进了乾坤袋中。 她试着调动了一下气息,居然没有什么异样。 那条小白蛇融进了她的身体里,难道就只是这样冰冻了她一下? 她没时间想太多,把剑收回背上,急忙离开了这个地方。 律弥和九里明正聊得热火朝天,远远地就看见薛明川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两人默契地止住了话题,看着薛明川。 “找到了?”律弥问。 薛明川点点头。 律弥看着薛明川的脸,说:“你的眉心,怎么会有红印?” 薛明川自己是看不见的,她愣了一下,说:“什么?” “你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律弥说。 薛明川想起之前脑海里出现的画面,说:“的确是看到了一些陌生的画面,可是断断续续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律弥沉思了一会儿,说:“一般来说上神都有贯通天地的天眼,你眉心突然出现印记,应该是天眼苏醒了。” “天眼……”薛明川喃喃。 “这代表着,你可能会慢慢恢复轮回之前的记忆。”律弥说道。 薛明川表情有些怪异,恢复之前的记忆。那么,她刚才看见的,是她之前的记忆? 展青痕前世就一直在她身边?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候,律弥的形态突然黯淡了下去,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薛明川紧张地问。 “展青痕好像出事了,他的肉身受到了伤害。”律弥咬着牙说。 律弥和展青痕之间一直都有微妙的联系,律弥这么一说,薛明川和九里明当即脸色就变了。 律弥说着,形态颜色越来越淡,近乎透明。 这意味着展青痕已经快要死了。 “快,去找他!”律弥说完这一句话,即刻便沉睡了过去,钻进了薛明川玉佩里。 薛明川和九里明立刻就动身,凭借着律弥的感应,到了撒泊图戈壁。 好在来得及救展青痕一命。 不过薛明川在和展青痕说的时候,没有提到九里明,很多事情也只是一笔带过。 “那你,想起什么了吗?”展青痕听完薛明川的讲述,忍不住问道。 薛明川愣了一下,明显地表情开始不太自然,她咬了一下唇,说:“没有。” 展青痕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雪莲花瓣,在想着要不要告诉薛明川他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些。 可是,告诉她,他们前生就一直都是扶持相伴,那又会将两人的关系推向何处呢? 最终,展青痕也选择了沉默。 就让一切,随缘吧。 第八十五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展青痕吞下了雪莲花瓣,然后抬头看着薛明川,说:“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薛明川嗯了一声,在展青痕对面坐下。 展青痕用清水给她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撒上药粉,用纱布细心地包扎起来。 他一眼就看到薛明川空荡荡的右手衣袖,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酸涩和不忍瞬间涌了上来。 “明川……”展青痕手里握着纱布,低声说:“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些事情,都不怪你。” 薛明川明白展青痕的心情,可是她斩断自己的手,不是为了让其他人原谅她的过错,而是,要自己记住,洵三的死。 当然,减轻自己的内心愧疚,那也是一方面。 “我知道,你们没有人会怪我,可是,我自己心里不可能放得下,我……还是很难面对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你,还是要走吗?”展青痕看着薛明川,语气戚哀地问。 薛明川的心揪了一下,轻声道:“我……留下来,做什么呢?” “我……我们大家都希望你好好的。你不用这样。”展青痕的声音有些哽咽。 薛明川的眼睛当即红了起来,她不敢再看展青痕,偏过头,说:“我怎么留下来,几陌山我不可能再回去,我,只能一直漂泊在外。” “可是,你师姐……”展青痕斟酌了一下,说:“她受伤了……现在,不知所踪,白浪和子浅也变成了这样,你……” “师姐她怎么了?”薛明川惊诧地问。 展青痕咬了一下牙,说:“我们到瀛洲查到了一些线索,在搜罗天地间卷宗的书库里,找到了傅晴烟的死亡记录。” “什么……”薛明川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问:“死亡记录?” 展青痕声音苦涩,说:“上面记载着,傅晴烟在五年前已经死了。” 这下子薛明川彻底懵了,僵硬着说不出话来。 “但是,现在这个傅晴烟的身份,我们查不出来,后来在对战光涧的时候,白浪失手刺了傅晴烟一剑,而且当时傅晴烟出现了异变,半边脸成了白骨,前后的事情加起来,白浪崩溃了,陷入了心魔。” “她,是魔界的人吗?”薛明川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说道。 “我们并没有感知到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问?”展青痕问道。 薛明川顿了一下,说:“你知道雪妖吗?” 展青痕点点头。 薛明川接着说道:“普通人,如果中了雪妖之毒,除非有魔界的解药,不然无法解毒,但是,雪妖的毒对魔界的人,没有威胁。你还记得我们在拉伽山的时候,师姐她被雪妖咬了一口,但是,后来也没有怎么处理,她自己就恢复了。” “这,这件事,我们不怎么清楚,也没有留意过。”展青痕皱眉。 “因为我们不怎么清楚,雪妖的毒对魔界的人是不起作用的。那个时候,洵三和我提过,我们都以为,是因为师姐修为高深,所以不惧怕雪妖的毒。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因为她的修为,那么就只能是,她是魔界的人。”薛明川分析道。 原来很早之前,有些事情就有端倪了。 只是,如果傅晴烟死在了五年前,那么现在的傅晴烟是如何出现的? 洵三和薛明川一直都在几陌山,傅晴烟除了闭关的那几年,一直都是和她们在一起的。可是,这样的事情,难道连师父也没有察觉吗? 薛明川悲从中来,低着头十分失落。 “她不是师姐……”她低低地苦笑起来,:“她居然不是师姐。” 洵三死了,师父一直没有回来,师姐又不再是原来的人,短短几个月时间,怎么会一切都变了呢?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气氛悲伤不已。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心里密密麻麻地滋生出无数情绪,他慢慢抬起手,轻轻抓住薛明川的指尖。 薛明川抬起头,看向展青痕,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挣脱的。可是,他手心传来的温暖,轻易就抚慰了她糟糕的情绪。 她是如此贪恋这仅有的温暖,以至于此刻理智统统溃散,心底涌过层层悲伤,眼泪控制不住,猝然落下。 展青痕又何尝好过,两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可是,却永远没办法迈出那一步。 如果放弃底线,那么又将宁寒迦置于何地? 几番苦苦挣扎,展青痕还是放开了薛明川的手,他努力勾了一下嘴角,可是却笑不出来,满脸都是苦涩。 他能握住她的指尖,哪怕只有一瞬,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明川……”展青痕的眼泪凝聚在眼眶,艰难地说:“我,已经娶了寒迦为妻,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咔嚓一声,薛明川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这样的结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当初两人默契地选择放开彼此,其实早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果。 娶宁寒迦,或许是为了让她不会想太多,是为了给她的善良和深情一个交代。 可是展青痕和薛明川都知道,他们将一辈子亏欠宁寒迦,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 那是他们的底线,他们会永远念着彼此,可是,也只是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薛明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她一下子站起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挺好的,真的……好好……好好待她。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薛明川说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展青痕看着她的背影,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时候,鳕魄突然出现在门口,展青痕愣了一下,低下头擦掉眼泪,极力平复着情绪。 鳕魄表情有些凝重,说:“人的一生,会有无数遗憾,你爱的那个人,未必会陪你走到最后。但是,总归会有一个人,会像你一样,不余遗力地爱着她。” 展青痕心里一下子想到了律弥,心口更加痛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一个和你如此相似的人的存在呢?明明,这个世界有了你,他是不应该存在的,而现在,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既然你选择了责任,那么,有些事情,也该放下了。某些程度上来说,他是你,你也是他。”鳕魄语重心长地说。 难道,一切的事情,真的都写好结局了吗? 展青痕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重重地砸进尘埃里。 第八十六章 一寸还成千万缕 鳕魄从展青痕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墨泊在莫燚遥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十分认真,连鳕魄走到他面前他都没发现。 房间里有昏迷的莫燚遥,在无所事事发呆的黄一条,以及认真照顾莫燚遥的艾问。 墨泊应该没有那种喜好,所以不会是在看黄一条或者莫燚遥,那就是在看艾问。 鳕魄十分鄙视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痴汉,你在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啊?” 墨泊被鳕魄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拉走,边走边小声说:“别吵吵,我在观察艾问。” “想不到你这么贪图美色,你看她干嘛,要看美女,看我就够了。”鳕魄十分自恋地说。 墨泊一脸无语,说:“我对美色不感兴趣。” “什么!”鳕魄一脸惊恐,“那你是对莫燚遥感兴趣吗?想不到啊!墨泊,我简直重新认识你了!” “你脑子里成天装着都是些什么!”墨泊咬牙切齿,说:“之前我听见光涧说,艾问她是魔界的少主。” “……”鳕魄愣了一下,低声问:“你说真的?” “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墨泊强调,说:“黄一条当时也听见了,不过他可能没注意。” 鳕魄远远地看了莫燚遥的房间一眼,说:“那莫燚遥岂不是很危险?” “她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倒是一直在保护莫大哥。”墨泊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鳕魄皱眉,说:“我们集中起来谈论一下,但是先别惊动艾问。” 墨泊点点头,说:“要不要去照顾着白大哥?” “嗯,我们去白浪房间里谈,你去喊展青痕,我去喊薛明川。”鳕魄说。 “那黄一条呢?”墨泊有点担忧。 鳕魄想了一下,说:“黄一条只知道吃,那么傻对艾问没有任何威胁,他暂时不会有事的。” 果然,傻人有傻福。 鳕魄急急忙忙往白浪房间走去,发现薛明川正在白浪床边守着他。 “薛姑娘。”鳕魄喊了她一声。 薛明川站起身,看着鳕魄,说:“是鳕魄姑娘啊,怎么了吗?” “你,没事吧?”鳕魄试探着问了一句。 薛明川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说:“没事。” 这时候墨泊拉着展青痕走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薛明川和展青痕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目光,彼此隔得远远地坐下。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展青痕问道。 鳕魄说:“这个艾问,碎风谷弟子的身份有待查证,墨泊说,之前听见光涧说她是魔界少主。” 展青痕目光黯淡了一下,说:“属实吗?” 墨泊说:“那个时候,艾问被光涧卡住脖子,马上就要死了,光涧就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是魔界少主又怎么样,我连你爹都能杀,更何况是你。” 展青痕去瀛洲查魔界内乱的时候,对这段事情看得比较仔细,说:“当初光涧造反,杀了魔君玶夜,然后泯寂又扶植玶夜之女凝荧成为新魔君,以弑杀魔君的罪名讨伐光涧,光涧败北,被囚禁在九幽之地。然后,新魔君逃离魔界,紧接着,光涧也逃出了九幽之地。” 鳕魄疑惑道:“凝荧为什么要逃,是不是,泯寂要杀她?” 展青痕:“很有可能。凝荧本就只是一个傀儡,实权其实都在泯寂手里。” 薛明川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展青痕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们想一下,光涧败北之后,被泯寂缴获了琴渚,琴渚是光涧用来加固自己修为的法器,后来泯寂将琴渚交给了凝荧。之后梦歌城出现剜心命案,琴渚出现在了梦歌城。” “我知道了。”鳕魄一拍大腿,说:“泯寂想杀凝荧,凝荧出逃,带走了琴渚,泯寂就故意把光涧放走,然后透露消息让光涧去追杀凝荧。这样一来,一石二鸟!” 展青痕点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至于那本浮生册,瀛洲卷宗记载,第一次出现就是在魔界内乱的时候,后来不知所踪。紧接着也出现在了梦歌城,被子浅所得。这也能证明,凝荧到过梦歌城。” “那这么说,凝荧就是艾问,她如果要杀光涧,是为父报仇,这是有迹可循的。可是我总觉得,她在故意接近莫大哥,当时我们在沙漠里遇到危险,她也是突然出现的。”墨泊疑惑道。 “看来她一直都在子浅身边。”展青痕说道,“很久之前,也就是明川失踪的时候,子浅突然间就被困在几陌山的雾镜潭,他后来和我说,因为当时他看到了明川,就跟着她去了雾镜潭。” “这么说,那个引诱莫燚遥到雾镜潭的人,是凝荧?”薛明川说道。 展青痕点头,“十之八九就是她,雾镜潭能看出一些人的前世今生,我估计,凝荧在查子浅的身份。同时,也在追查浮生册。花神节那天,子浅被一个黑衣女子劫持,然后黑衣女子从子浅的心脏处取出了浮生册,不过后来被那个乞丐所救,浮生册也没有丢。” 薛明川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说:“如果她要的是浮生册,可是现在浮生册不在莫燚遥身上啊。” “那就证明,她有其他目的,而且和子浅有莫大的关系。”展青痕说。 “那现在怎么办,艾问在杀光涧的时候,也出过力,虽然她是为她自己的杀父之仇,但是,怎么说……”鳕魄顿了一下,看向墨泊。 墨泊:“怎么说,她在危急时刻,也拼了命救我和黄一条。虽然她一直以来,都是有目的地接近,可是,也没有实质性伤害过其他人。哦——”墨泊突然想起来,说:“她在螭龙之心上下毒,然后傅姑娘在对战光涧的时候,毒发了,变得,变得及其可怖。” 鳕魄听到重点,说:“你说傅晴烟因为螭龙之心中毒?” 墨泊说:“好像是这样,听黄一条说,本来艾问抢到了螭龙之心,可是后来傅晴烟出现了,两人打了几招,然后艾问就放弃了螭龙之心,再后来,就是对战光涧的时候,傅晴烟出现本来是很有希望打败光涧的,但是她突然毒发,然后,她就说,是艾问在螭龙之心上下毒。” “艾问为什么要下毒?”薛明川问。 墨泊咬牙,说:“好像,傅晴烟,和光涧,关系匪浅啊,光涧还说什么两个人何必自相残杀,总之,就是,当时我在旁边听得,真的很奇怪。” 墨泊真的全程听到了很多的秘密,但是却更多地让他一头雾水。 第八十七章 渺渺兮予怀 墨泊说的这一点,居然和薛明川推断的差不多。薛明川心里越来越不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鳕魄用手卡着下巴,说道:“我估计,她应该是精灵游灵一类的,然后占据了傅晴烟的尸身,但是奇怪的是,五年了,竟然现在才露出端倪,那证明,她和傅晴烟,多少存在一些关系。” “怎么说?”展青痕问道。 “比如说,佩剑修炼成人,和主人,至少有七分相似,因为终日浸染主人的气脉灵力。”鳕魄说。 “明川,你师姐的斩妖剑,是怎么来的?”展青痕问道。 薛明川想了一下,说:“斩妖剑是师父传给师姐的,具体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师父一直云游没有回来吗?”展青痕感觉有些奇怪。 “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薛明川失落地说。 “那就去问问艾问。”鳕魄突然说。 “艾问什么都不会说的吧。”墨泊说。 鳕魄看了墨泊一眼,说:“问话嘛,自然是要有技巧的,我去问。保证能问出结果。” 展青痕看着鳕魄,说:“你最好能问出点什么,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还威胁我,我救过你和白浪多少次了!你个负心薄幸的人!”鳕魄人忍不住开始胡说八道。 展青痕要被她气炸了,居然还敢当着薛明川的面讲这种话。 “你念过书吗!知不知道负心薄幸是什么意思!”展青痕怒道。 鳕魄理直气壮:“不知道!” 展青痕:“……” 薛明川:“……” 墨泊:“……” 没文化,真可怕! 鳕魄白了展青痕一眼,然后就大摇大摆地朝莫燚遥的房间里走去。 黄一条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鳕魄进去的时候,他依然雷打不动地睡着。 人傻心大,真让人钦佩! “喂!”鳕魄一把拍在黄一条头上,硬生生把他从美梦中打醒,说:“打雷了,回家收衣服!” 艾问回头看了鳕魄一眼,又转头接着观察莫燚遥。 “为什么要收衣服?”黄一条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着鳕魄,说。 “不为什么,出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去。我要和艾问姑娘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鳕魄说。 人生在世,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脑子,反正黄一条就不需要。 他“哦”了一声,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鳕魄撩起衣服下摆,翘起二郎腿潇洒地坐下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新任魔君大人,大仇得报,感觉如何啊?” 艾问转过头看着鳕魄,炖了一下,不过随即笑起来,说:“感觉还不错。” “甚好啊!”鳕魄开始掉书袋子,说:“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啊,我们也是一起弄死了共同的敌人,往大了讲,我们也是一家人了嘛!” “是墨泊和你们说我是魔界少主的吧?”艾问说道。 “是。”鳕魄直接了当地说,“我对魔界又没有偏见,我还不一样,是冥河之中修炼而来,说到底,冥界和魔界互为邻居,我们算亲上加亲了。” 艾问对鳕魄的遣词造句十分嫌弃,说:“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欠你们一个人情,能说的都会说的。” 鳕魄一拍巴掌,说:“爽快,我就喜欢爽快的人!想问一下,关于傅晴烟的事情。” 艾问想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第一次见到傅晴烟的时候,她的右手上,弥漫着和光涧一样的魔气,我以为她和光涧是一伙的,就在螭龙之心上下了毒,可是后来,也是傅晴烟在危急时刻从光涧手上把我救了下来,所以,我也很迷惑。” “和光涧一样,是什么意思?”鳕魄问道。 艾问:“光涧曾经是神族,后来坠入魔道,他即使修炼出魔丹,和我魔界中人,还是有差别,而傅晴烟,身上有着那种由神族变成魔族的感觉。” 傅晴烟,曾经是神族? 鳕魄十分疑惑,但是又理不清楚。最后,她又问:“那你,一直都徘徊在莫燚遥身边,是为什么?” 艾问目光闪烁了一下,说:“为了救我母亲。” “啊?你有母亲?”鳕魄不着边际地说。 伪文化人真可怕啊,鳕魄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会问出这种话。 艾问彻底无语了。 艾问出生的时候,母亲就不在身边,是父亲把她一手养大,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自己的母亲,被镇压在诛魔大阵中。 父亲一直说,魔界一定会重新夺回领土,救出母亲。 但是魔界自从被赶到九幽之地,和神界签订了永不踏入人界的法令后,就开始了无休止地内乱。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光涧造反,他杀了玶夜,占领了魔界,后来还想杀了艾问。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光涧带领大批士兵攻占了魔君殿,玶夜为了保护艾问,用浮生册打开了时空裂缝,将艾问送走。 后来艾问被泯寂找到,泯寂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那时心性单纯的艾问便信了泯寂的话。 当然,泯寂一直是个笑面虎,说的也的确做到了,他以艾问为由,召集了更多的魔君部下,讨伐光涧,光涧有弑杀魔君的罪名在身,自然输的很惨。 但是本来可以杀了光涧,泯寂却只是把他囚禁在九幽之地,冥河尽头。 那时候艾问就意识到泯寂可能存着更大的野心,果不其然,后来泯寂就露出了自己残忍的一面。 他要艾问将魔君之位让给他,他抢夺了浮生册,可是他没办法开启,艾问钻了空子,再次用浮生册从魔界逃了出去。 后来,泯寂又故意放了被囚困的光涧,给光涧透露消息,说艾问已经逃到了人界,并且琴渚在艾问手里。 没有琴渚,光涧就无法修复魔丹,他自然也追了人界,寻找艾问。 光涧来到梦歌城,无法维持自身,便开始杀人剜心。 他们在梦歌城遇到,大打出手,彼此都受了伤,琴渚掉落在梦歌城。 艾问为了保护浮生册,将其伪装成梦歌城中热卖的小说,藏在了小摊贩那一堆书当中。 琴渚被一个要饭的捡到,拿到当铺去换钱。当铺老板和言飞私交甚深,就把琴渚当做讨好言飞的礼物,送到了县衙。 光涧追寻着琴渚的踪迹找到了县衙,直接杀了言飞,占据了他的身体。 后来他晚间出去行凶,正好被莫燚遥和薛明川遇到。 第八十八章 何为其然也 好巧不巧地,莫燚遥从小摊贩手中得到了那本伪装的浮生册,当时艾问一直潜伏在暗处,观察着一切。 她看到薛明川和九里明大战,一直没机会从莫燚遥那里把浮生册拿回来。后来薛明川受伤,莫燚遥带着她回几陌山求救,艾问便一路跟着他们。 那本浮生册,原本就是艾问母亲传下来的东西,其他人一般来说根本开启不了。 但是艾问却惊奇地发现,莫燚遥和薛明川两个人,竟然开启了浮生册。不过后来薛明川被传送离开,艾问暂时找不到她,她便把目标锁定在莫燚遥身上。 当初玶夜告诉艾问,要解除自己母亲的封印,要找到青灯破冥盏,青灯破冥盏和浮生册同属神器,之间能互相感应。 于是艾问便化身成薛明川,将莫燚遥引诱至雾镜潭,要看看莫燚遥的前世今生。 果不其然,艾问在雾镜潭中看到,莫燚遥是青灯的化身,并且,浮生册就在莫燚遥的心脏里封印着。 她当时想取出浮生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办法取出来,浮生册在莫燚遥的心脏里,被更强大的力量阻绝了,艾问碰不到。 然后艾问便一直徘徊在莫燚遥身边,直到南星的力量苏醒,艾问感觉到浮生册和她有了感应,便在花神节那天,抓走了莫燚遥,从他心脏里取出了浮生册。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浮生册又被九里明抢了过去,还给了莫燚遥。 之后艾问一直跟着莫燚遥,便是因为他是青灯化身,他是解除她母亲封印的重要人物。 其间艾问又到碎风谷夺取了烈焰刀,准备刺杀光涧,但是担心能力不够,便出发去百灵渊寻找螭龙之心。而莫燚遥和墨泊也到了百灵渊,艾问便顺水推舟,正大光明地跟着莫燚遥。 后来就是在客栈发生的事情,艾问以为傅晴烟是帮光涧夺取螭龙之心,便想着将他们一军,在螭龙之心上下毒。 谁知一切都阴差阳错,而且差点害死了莫燚遥。 “你怎么不选择和展青痕他们合作呢,如果合作,就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鳕魄说。 艾问冷笑了一声,说:“合作,我一个魔界的人,人界的人会和我合作?到时候,恐怕是把我当做光涧的合伙,一剑劈死才对。人界视魔界的人如洪水猛兽,你让我怎么合作?” 鳕魄一时间无言以对,人界和魔界本就有嫌隙。谁让魔界作孽太多,这又能怪谁。 “你娘是谁,怎么会被封印?”鳕魄问。 艾问摇头:“父亲没有和我说过,我不知道。” 鳕魄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说:“那你想过没有,浮生册,是上古神器,为什么,你能开启它?” “你想说什么?”艾问问道。 “你说浮生册是你娘留下来的,那是不是代表,你娘,曾经是个神族,和魔君生下了你,触犯天规,才会被封印。而你,身上流着你娘的血,所以才能开启浮生册。”鳕魄挑了一下眉,说道。 艾问没说话,这些她自己也想过。 就算是母亲犯了天规,她也要救她出来。 “那你现在守着莫燚遥,是希望他能解除你母亲的封印?”鳕魄问。 “那是当然,我没想过伤害其他人,莫燚遥的事情,我也很抱歉,至于傅晴烟,那是误会,当然,我承认我有自己的算计,误伤了她,毕竟,她从光涧手里救过我的命。”艾问说道。 鳕魄叹了口气,说:“傅晴烟的事情很复杂,你不用太自责。况且,你也竭力救了墨泊和黄一条,大家合作是可以共赢的。我们不会因为你是魔界的人,就把你视为异类。展青痕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其他人,包括薛明川,莫燚遥,白浪,都是明事理的人。” “你们放心让我和你们一起?”艾问有些诧异。 “成佛成魔,不过一念之差。”鳕魄这回说的话倒是很有意境。 艾问咬了一下嘴唇,说:“对不起。” “朋友之间,不用说对不起。那你,到底是艾问,还是凝荧?”鳕魄问。 艾问:“凝荧,是我成为魔君之后的封号,我的本名,是艾问。” “很好,艾问。”鳕魄朝艾问伸出手。 艾问抬起手,和鳕魄握了一下。 问完一切,鳕魄又风风火火地回到了白浪的房间,把她知道的所有讯息和大家传达了一遍。 艾问的疑惑倒是捋清了,可是傅晴烟的事情,依旧是一头雾水。 “明天我们先回梦歌城吧,把白浪送回点陌宫,他的心魔,可不是小事。”展青痕说道。 其他人点点头,可是薛明川没有表态。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可是薛明川还是没有答应,说:“我还有事,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薛明川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愣住了。 展青痕虽然极力控制着情绪,可是失落还是浮现在他脸上,他十分苦涩地开口:“明川,特殊时期,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薛明川摇头:“我去找师姐,就不和你们回去了。白师哥和莫燚遥,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明川……”展青痕有点绷不住,说:“你为什么要走,等处理完眼前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师姐,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为什么不能走!”薛明川突然有些暴躁,说:“我们两个应该离得远远的,怎么能一起行动!” “为什么不能一起行动,就算……就算……可是我们一直是互相扶持的伙伴,你非要一个人去涉险吗!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展青痕一贯冷静的脾性都不见了,气息浮动很大。 薛明川咬着牙,看着展青痕不说话。 鳕魄和墨泊夹在两人之间,十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用你担心,你要担心的人,也不是我!”薛明川心里堵着气,她不知道这股气从哪里来。 明明放弃了,可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种不甘,看到展青痕,就觉得委屈。 可是又委屈什么呢,就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自己干嘛还要犯贱。一面让展青痕去承担责任,一面又自己意难平。 她简直恨透了自己这个样子!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展青痕伸手去拉她,她一下甩开,哭着说:“做什么伙伴!还做什么伙伴,我们两个,永不相见最好!” 展青痕全身颤抖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也生生被薛明川一句话逼出了眼泪。 鳕魄和墨泊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起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谁也不说话了。 第八十九章 今宵酒醒何处 鳕魄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那个,心平气和地,不要吵架啊……” 不过很显然,这两个人正在气头上,谁也没听进去。 虽然生气的缘由莫名其妙,但是他们就是生气了。 之前的所谓放下啊,大度啊,责任啊,都是空谈。人还是会回归到最本质的自私和主观臆断上。 特别是感情,就更是不能用常理度之。 就在两个人谁都不让步的时候,薛明川腰间的玉佩一声轻响,律弥从玉佩里钻了出来,在展青痕和薛明川之间飘来飘去。 薛明川看到律弥,不知道点到她哪里的爆点。冲着律弥就大喊:“你出来干什么!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不需要你的时候你瞎出来干什么啊!” 律弥简直无辜,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眼巴巴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这时候鳕魄和墨泊已经都不敢大喘气了,简直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 展青痕也在平复着心情,可是毕竟是那么糟心又憋屈的事情,他越想越难受,眼泪一直默默地流,简直停不下来。 薛明川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都在颤抖,眼泪一行接着一行,心碎地说:“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我杀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你哪怕不能阻止我,你直接杀了我啊!你不是很厉害吗,你那时候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其实薛明川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心里清楚,当时律弥已经在竭力冲破玉佩的束缚了,可是,光涧的力量太过强大,律弥自己也是有心无力。 这些薛明川也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她看到律弥,自私的本性就开始像一条毒蛇,不管不顾地冒了出来。 花神节的事情,九里明和律弥说过了,律弥知道薛明川心里的难受,所以就算薛明川怪他,他也一句话都没反驳,低声说:“对不起,是我没用。” 律弥那么包容薛明川,薛明川一面看到自己的丑恶,一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就朝自己的脸狠狠扇了几巴掌,说:“死的应该是我!是我!” “清筠!”律弥想阻止薛明川,可是他没有实体,根本碰不到她。 展青痕拉住薛明川的手,一把将她抱住,紧紧锁在怀里。 薛明川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鳕魄抓着墨泊的衣袖,两个人悄摸摸地跑了出去。 律弥看着展青痕抱着薛明川,整个人都有些透明起来。 虽然他知道薛明川心里从始至终只有展青痕一个人,可是这种当面戳他心的画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就这么飘在一边,什么也不说。 薛明川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烈过,在此之前,她都是一直在抑制着自己,她知道哭没有任何作用,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一直躲着展青痕,也是知道展青痕是她的软肋,她一旦看见他,就会有无数的委屈和无助。心里紧绷的弦也会断掉,然后自己就陷入无尽的恶性循环。 感情有时候是盔甲,有时候,是无形利剑。 薛明川哭了很久,久到鳕魄和墨泊都在门口的台阶上发起了呆,然后律弥就飘了出来。 和两个人并排坐在台阶上。 鳕魄转过头一直盯着律弥,但是不说话。墨泊估计是看出点什么了,总觉得鳕魄这樽大神要憋个大招,于是默默地挪远了一点,恐被误伤。 “看什么!没见过美男子啊!”律弥自己也憋着火,没什么好脸色。 鳕魄冷哼了一声,说:“你不记得我了?” 完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墨泊忍不住腹诽。 律弥看了鳕魄一眼,冷淡地说:“不认识,你是谁!” “王八蛋!你个王八蛋!不是你让慕然拿着明月环来找我的吗!你他娘的现在说不认识我!”鳕魄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什么?”律弥一脸茫然,说:“明月环,你是鳕魄吗?我知道你是个鉴宝高手,我又不认识你。” “你说什么!”鳕魄声音高八度,恨不得掐死律弥,如果他有实体的话。“明月环和月眠环是一对,是你把月眠环送给我的,你现在不认账了你!” “谁送给你月眠环啊,我们认识吗?我没有见过你好吗!”律弥声音也大,一点不甘示弱。 “你个负心汉!你居然说我们没见过,我们在冥界的时候,明明见过,你……你王八蛋!”鳕魄简直要委屈死了。 律弥仔细看着鳕魄,脑子里的确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偏过头,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鳕魄火冒三丈,一副吃人的表情,说:“居然装傻,你怎么这样!” 这时候墨泊一把拉住暴走的鳕魄,说:“你冷静一点,也许他失忆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啊。” 律弥看了墨泊一眼,没说话。 鳕魄冷静了一下,看着律弥,问:“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啊!” 律弥:“……” “你是个上神。”鳕魄说。 “……”律弥鄙视了鳕魄一眼,“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个上神,我自己有法力,我能不知道吗?” “你后来去了哪里?我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你。”鳕魄问。 “什么后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律弥问。 “一千年前,在冥界啊。”鳕魄说。 律弥一脸你胡说八道的表情,说:“我在玉佩里沉睡了两千年,怎么可能在一千年前见过你。” “你记忆错乱了,我明明就是在一千年前见过你,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低阶阴仙,我不会记错的。”鳕魄十分确定地说。 律弥深深皱起了眉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难道他和南星一样,因为什么,记忆被封存了。 这时候,房间门打开,薛明川走了出来,眼睛已经哭肿了。 律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展青痕,又飘了进去。 展青痕坐在椅子上,觉得头痛欲裂,没理律弥。 “我有事问你。”律弥淡定地开口。 展青痕抬头看了律弥一眼,然后又看到鳕魄和墨泊站在门口一脸打算看好戏的表情。 “你们两个,一个去看着明川,一个去照看子浅,走,别杵这!”展青痕也不维持翩翩公子的形象,直接说道。 “你凭什么命令我!”鳕魄不服气。 墨泊十分有眼力见,在展青痕马上要爆粗口的时候,拉着鳕魄赶紧离开了。 不得不说,鳕魄有时候是真的不怕死。 第九十章 何处是故乡 “你要问什么?”展青痕有些疲惫地说。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律弥问道。 展青痕不禁笑了起来,说:“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明川,可是你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吧?” 展青痕被气昏了头,律弥简直嫌弃他,说:“唉!我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吗?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很分得清楚的好吧。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差错,从我苏醒到现在,我还是没能想起多少事情,鳕魄的说她认识我的事,她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展青痕点点头,说:“她说她手里的月眠环是你送给她的。” “可是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鳕魄,我只记得,是你把我封印在玉佩里,整整两千年,我只记得,你告诉我,让我一直保护着清筠。”律弥说。 “我把你封印的?”展青痕一脸疑惑。 “对,我只记得这么多。玉佩的封印,也是因为你和清筠遇到了,才得以解除,我才能现身。或许,就像南星为了保护叶笙,封印了他的记忆。你呢,你会不会,也这么做?”律弥面色凝重地问。 以展青痕现在知道的事情,完全没有办法解答律弥的疑惑。 他想了一下,说:“鳕魄说,当时她遇见你的时候,你要去魔界,月眠环和明月环本是一对,你将其中一个给了她。并且,月眠环当时和浮生册交叠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月眠环里记录的影像,或许,将一对玉环合并,利用浮生册,可以看到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 律弥皱眉:“可是明月环已经碎了,如何能修复?” 展青痕说:“你忘了寒迦吗?她是辩机门的天机公子,修复法器本就是她的绝技。” “她现在很虚弱吧,可以修复明月环吗?”律弥担心地问。 展青痕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律弥默默地看着展青痕,眼神闪烁了一下,说:“你既然已经娶了宁寒迦,就该放下明川了吧?虽然三妻四妾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明川或是宁寒迦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展青痕一口气又堵在了胸口,不吐不快,说:“又绕回来了,你就是想趁火打劫了!” 律弥一脸正气,说:“那你是想三妻四妾了!” “你会不会说人话!”展青痕有些气愤。 “你会不会说人话!”律弥也不甘示弱。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白浪咳嗽了一下,突然坐了起来,弯着腰猛然吐出了一大口血。 “白浪!”展青痕也不和律弥拌嘴了,急忙跑过去扶住白浪。 白浪晕晕乎乎的,整个人都像飘着,半天眼神才聚焦,看清了展青痕。 不过他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展青痕,喃喃道:“我死了吗,怎么看见两个展青痕?” 展青痕:“……” 律弥:“……” 白浪又开始说胡话:“我这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天妒英才。” 展青痕忍不住提醒他:“你没死,我是展青痕,他不是,他是律弥。” 白浪看看展青痕,又看看律弥,说:“没死啊,想死都死不了,活着真痛苦。” 律弥哇了一声,说:“你别是伤到脑子了吧?” 好好一个人,说傻就傻了。 展青痕白了律弥一眼,这几天的破事,已经把展青痕的好脾气都磨没了。他一个秉持着与人为善的贵公子,都开始翻白眼了。 白浪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正常,说:“晴烟呢?她在哪儿?” 展青痕叹气,说:“她走了,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看到她的眼泪了。”白浪语气戚哀,说:“我刺了她一剑,她哭了。她,是晴烟吗?为什么我会心痛,她不是只是冒牌的晴烟吗,我怎么会心痛?” 律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 展青痕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 -- -- 薛明川一个人坐在客栈屋顶,写了封信用传送符传给九里明。她告诉九里明,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可能不能马上回去和他汇合。 她刚放出符咒,就看到鳕魄跃上了屋顶。 薛明川没说话,自顾自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鳕魄熟门熟路地在薛明川身边坐下,说:“很久之前,律弥救过我一命,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对他一见钟情。后来他送了月眠环给我,我就一直把月眠环当做定情信物。但是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律弥,我就一直在人间寻找他,这片大陆上,到处都有我的足迹。一千年了,我在人界待了一千年,因为我神格不够,不能飞升,也没办法去神界找他。 一千年,人界都沧海桑田了,我也见证了很多的悲欢离合。渐渐的,也看开了很多,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求而不得,勉强不来。终于有一天,带着明月环的慕然来到洛湄河畔找我,那个时候我可太高兴了,以为那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有结果了。我还小心机地把月眠环给了慕然,希望律弥能看到。 今天我终于见到律弥了,结果呢,他压根就不记得我了。” 薛明川转过头看着鳕魄,她虽然一直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咋咋呼呼的女孩,可是内心也有柔软,也有自己的遗憾。 这多像曾经的薛明川啊,一开始一往无前,后来发现是头破血流。 “或许,他是失忆了。”薛明川安慰道。 鳕魄苦笑了一下,说:“不管是失忆,还是他压根就没记得我,反正,都是一场悲凉的暗恋。没有任何结果。” “遗憾,才是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除了感慨嘘唏,还能怎么样呢。”薛明川说道。 “其实我觉得,展青痕也挺不容易的,如果他不管宁寒迦,不要脸不要皮地和你在一起,你也不会再喜欢他了吧?可是他选择做男人该做的事,担起责任,你又觉得他不是男人了,他里外不是人啊!”鳕魄说道。 薛明川被鳕魄那句“不要脸不要皮地和你在一起”给惊吓得不轻,差点没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她稳住自己的情绪,说:“是我自己犯贱,凭什么要求他那么多,他又不是圣人。我自己这副德行,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别这么说嘛,感情这种事,放谁身上能理智,若是真的理智了,那可能,就是已经没有感情了。人都有弱点的,谁不会犯错,谁不自私,有七情六欲的人,那才叫人嘛!”鳕魄语重心长地说。 第九十一章 毕竟东流去 梦歌城,几陌山。 云沂正在把众弟子抄完的经书在祠堂里烧掉。 平日里她和洵三很是亲近,也很喜欢洵三的平易待人。这次师父没打招呼就匆匆离开了,洵三师叔不在了,明川师叔也没回来过。几陌山一下子都空寂了好多。 太师傅一直在外云游,小辈弟子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唉,几陌山都快没有活力了。大家都偷懒不练剑了。”云沂自言自语地说。 云沂把经书放进火盆里,突然间一阵风袭来,把火盆里的火扑灭了一半。 云沂一个激灵,被吓得不轻,腾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她看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祠堂里。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见鬼了,大声尖叫起来。 “是我”那个影子说道。 听声音很熟悉,云沂暂时松了口气,便看到那个影子朝她走了过来。 她这才看清,那是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的傅晴烟,她戴着半个面具,只露出一半脸来。 “师父?”云沂喊了一声,“您回来了。” “我受了点伤,需要闭关修炼,从今天开始,几陌山结界外,无论谁来访,都不要理会。”傅晴烟说道。 “好,我知道了。”云沂说道。 傅晴烟说完,就急匆匆走出了祠堂。 她从祠堂出来之后,去了典籍库,想要找找关于恢复的方法,可是几陌山的典籍库里关于这种事情的记载少之又少,查出来的也根本没有用。 傅晴烟一把扔开手里的书,气急败坏地在书库里踱步。 现在她的肉身已经坏了一半,再找不到方法治疗,她就只能像光涧一样杀人剜心了。 她失魂落魄地从书库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寒潭边。 明月高悬,寒潭依旧如梦如画。 傅晴烟久久地站在寒潭边,突然开始反思自己做的对不对。 难道一开始,她就做错了? 她不该占据傅晴烟的身体? 她是从西极州中荒山的冰渊极地修炼而来的精灵,初有人形的时候,她就和雪妖生活在一起。一开始雪妖还想吃她,后来发现她能力强大,便不敢再造次。 她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也没伤害过任何人,就老老实实地在中荒山修炼。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灵城。 但是后来雪妖胆大包天穿过纵横山之外的地域伤了人,紧接着除魔大队就来了,其中就有寂介。 灵城是最倒霉的,她就因为那天刚好从中荒山出来,就被寂介当做妖物给收伏了,当时寂介一口一个说她是魔界的余孽。 那把剑有炼化妖物的作用,可是灵城在剑里,完全不受影响。 之后那把剑就被寂介传给了她的入室大弟子傅晴烟。傅晴烟整个人温柔娴静,灵气也温和得很,灵城在剑里感染着她的灵力,修为也越来越好。 可是突然有一天,傅晴烟的灵力枯竭了,灵城感觉到傅晴烟出了事情。 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灵城居然从剑里出来了,她看到傅晴烟奄奄一息,显然是快要死了。 “保护白浪,保护师父……”这是傅晴烟最后对灵城说的话。 灵城看着傅晴烟的尸体,鬼使神差地,就产生了桃代李僵的想法。 灵城一直被困在斩妖剑里,其他被一起封印进剑里的,都被炼化了,只有她存活了下来。既然她没有死,那么就注定她将来是有一番作为的。 或许,傅晴烟就是改变她人生的那个人。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灵城不能借用她的肉身呢? 况且,傅晴烟死了,会有多少人伤心啊?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灵城附身在了傅晴烟身上,她本身就和傅晴烟有七分相似,几乎是以假乱真。 五年了,没有人发现她。这五年间,她查阅了很多傅晴烟的资料,充分了解了她这个人,可是唯一的不解之处就是关于那场婚事。 这期间,她在几陌山真的很快乐。 她从诞生起,就是孤单一人,没有体会过有朋友的滋味。她真的很珍惜这一切。 但是,那一天,师父云游回来,带着昏迷的薛明川,她把薛明川安顿好之后,就把傅晴烟喊到了寒潭边。 “你究竟是谁?”师父开口就这么问。 灵城一下子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你还不说,你究竟什么目的?晴烟是不是你害死的?你是魔界来的妖物!”寂介一声声逼问。 “不,不是,我没有害过任何人。”灵城解释,“我只是,只是占用了傅晴烟的身体。” “果然是妖物啊!你是怎么害死晴烟的!”寂介发怒,一把遏制住灵城的咽喉,五指用力,说:“你是月葬的人吗?潜伏到我身边,害死我的弟子!” 灵城呜咽了一下,说:“不……我没有,师父……” “谁是你师父!孽障!”寂介眼睛里透露出杀气,“你不说,我就把你手脚筋挑断!” “不……”灵城无力挣扎,气息越来越微弱。 就在这个时候,寒潭里突然透出几道黑气,一下子缠住了寂介的双手,把她往寒潭里拖去。 灵城被寂介抓着,两人一起掉进了寒潭中,然后就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灵城冒充傅晴烟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寒潭之下居然是一个结界,在黑暗中,灵城沉浮几许,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探出了水面。 可是寂介却沉入了水底,被封印在了结界之中。 灵城跪倒在寒潭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寒潭之下的结界只能囚困寂介,却对灵城完全没有作用? 她就这么对着寒潭发了一天的呆。她开始想很多的事情,傅晴烟身边的人都会认为是灵城害死了傅晴烟吗? 为什么寂介会说灵城是魔界的人? 可是这些问题灵城都没有想明白,然后洵三就找了过来,说:“师姐,半山腰的雾镜潭发生异动,我们赶紧去看一下吧?” 灵城回过神来,说:“雾镜潭?好,好的。” 洵三问:“师父和明川呢?我一直没见到她们。” 灵城表情十分怪异,说:“我没看到,不知道。” 洵三没注意到灵城的反常,说:“那我们先去看看吧。” 于是灵城和洵三就赶往雾镜潭,在雾镜潭救了展青痕和莫燚遥。 展青痕告诉灵城和洵三薛明川失踪的消息,洵三一直以为薛明川在几陌山,而灵城之前见过昏迷的薛明川,但是她不知道,薛明川那时候已经被拉伽山的结界召唤走了。 第九十二章 只是朱颜改 她嘱咐洵三留下帮助展青痕他们,然后她在去点陌宫之前,回几陌山查看了薛明川,发现她真的已经不在几陌山了。 然后就是他们查到薛明川在拉伽山,一同前往拉伽山救人。 在拉伽山,灵城和白浪在遇到雪妖的时候,她被雪妖咬伤,后来自己愈合。 她回到几陌山去查资料救莫燚遥和明川的时候,突然查到了关于雪妖之毒对魔界中人没有作用的讯息。她才恍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和洵三都被罚抄过这本书。 她一下子惊诧不已,她担心洵三会看出什么端倪,可是后来一起去到流云谷,在白术逼迫她们成亲的时候,洵三那样不顾一切地站出来说自己答应亲事的时候,灵城其实已经动容了。 洵三是傅晴烟最亲近的人,虽然灵城只和她相处了几年,可是那种感觉,她知道三姐妹之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便没有再纠结于雪妖之毒一事。 可是,在准备花神节的时候,薛明川在洵三的房间里看到了洵三的读书笔记,里面凌乱地写了一些东西——雪妖之毒,魔界,师父,寒潭,师姐,这些字眼都出现在读书笔记里。甚至,洵三其实已经推断出了大半的事实。 洵三最擅长寻踪之术,或许她已经感觉到师父被封印在了寒潭。 她和薛明川说过这些事情吗?这样下去,洵三是不是就快要查出她的身份了?洵三和薛明川会像师父一样,以为是她杀了傅晴烟吗? 白浪呢,白浪知道了,会怎么样? 那一刻,无数的猜想从灵城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是魔界的人,洵三和明川她们,会接受一个魔界的异类吗? 后来,花神节那天,灵城在遇见光涧的时候,光涧说灵城身上有和他一样气息,她其实已经极其恐慌了。 接着洵三和薛明川出现在后院,灵城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她甚至觉得,洵三马上就要和薛明川说出傅晴烟的事情了。 就那样鬼使神差地,她放任光涧在她眼前杀人,她没有出手阻止,看到洵三死在眼前,她甚至觉得,心里的大石头已经放下了。 之后她处理了言飞的尸体,又发现了月眠环的秘密,便删掉了月眠环中关于她的影像。 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她。 后来呢,后来明川自责地自断右臂,灵城慢慢地,心里开始有无尽的愧疚。 洵三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事,明川呢,似乎也根本不知情。 再到后来的寻找螭龙之心,她被艾问毒害,她开始从头梳理一切,才发现她是那么的自私自利,洵三和明川是怎么对她的,而她呢,她又是怎么对待她们的? 她突然觉得她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报应,她害死了洵三,也是因为她,明川自残,师父被封印。 她真的是魔星,是孽障。 师父没有说错,她就是害了所有人。 “师父……”灵城对着寒潭重重地磕头,泪流不止,说:“是我错了,我不配为人,我不配啊……” 是她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她当时如果能摈弃一切,杀掉光涧,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都是因为她,所有的孽,都是她的手笔。 就在灵城自责的时候,寒潭中突然升起大团的黑气,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 “有什么好自责的,你做的很好!”那个人影突然开口。 灵城呆呆地看着人影,低声说:“你是谁?” “我是谁?”人影低低地笑了起来,说:“我是你的主人。” “什么主人!我是傅晴烟!”灵城大声辩解起来。 “哈哈哈,你真是入戏啊,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人影说道。 “我是傅晴烟!我就是傅晴烟!”灵城狠决地说。 “那我就告诉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身上会有魔界的气息。”人影低沉地说,“你,原身是素神剑,而我,是你的主人,月葬!” 月葬,是玶夜的妻子,艾问的母亲。素神剑,就是月葬的兵器。 月葬被封印在诛魔大阵之后,素神剑被雪妖一族夺走,但是素神剑本身魔性太强,雪妖一族根本没能力治住它,甚至雪妖一族因此惨遭反噬。 后来雪妖一族拼死将素神剑送到了冰渊极地,扔了下去,希望冰渊极地能销毁素神剑。 但是素神剑是何等威力,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令其修炼出了神识,也就是灵城。 所以当时寂介一行人来西极州除妖,她才会把灵城收入斩妖剑中。 她以为斩妖剑能炼化灵城,没想到只是让灵城在斩妖剑中增进了修为。 “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寒潭之下的结界,只能封印寂介,你却完好无损?那是因为我在帮你,是我帮你封印了寂介,不然,你早就被寂介杀死了。”月葬说。 灵城咬着牙,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那你怎么解释你身上的魔气?寒潭其实连接着诛魔大阵,整个梦歌城,就是诛魔大阵的封印,而寒潭,是其中一个楔口。几陌山就是为了守护这个楔口而存在。”月葬冷笑,说:“他们以为把我封印在诛魔大阵,就能封印到永远吗?我会出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灵城听着月葬的话,完全不敢相信。 “你在为肉身烦恼吗?其实很简单,找到不死人的心,你就能彻底变成傅晴烟,再也不会出现魔气反噬肉身的情况。”月葬说道。 灵城还是不说话,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你难道不想彻底变成人,和白浪在一起吗?”月葬说道。“你说的对,你就是傅晴烟,谁也不能说你不是傅晴烟。” 和白浪在一起。 虽然灵城只是附身于傅晴烟,可是,她多少受傅晴烟感染,对白浪也有着深厚的感情。白浪,也的确是灵城的执念。 她和白浪在拉伽山遇难的时候,白浪那样保护她,她怎能感觉不到那种深情? “我就是傅晴烟?”灵城喃喃。 “对啊,你就是傅晴烟,得到不死人之心,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傅晴烟。”月葬说道。 灵城看着月葬,问:“我要去哪里找不死人之心?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另一边身体,也要被反噬了。” “不死人之心,展青痕已经帮你找到了。”月葬笑了一下,说。 “谁?”灵城问。 “荆商枝。” 第九十三章 浮生半日闲 凉州,撒泊图戈壁的客栈里。 蝉衣和荆商枝已经将所有人送回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薛明川和鳕魄在屋顶谈话。 蝉衣看见薛明川,当即就愣了一下,说:“上神,原来您也在这里。” 上神这个称呼,之前白术和墨泊也这么喊过,薛明川自己都没什么奇怪了,说:“叫我明川吧,至于什么上神,可能是几辈子前的事情了。” 然后几人回到客栈,这时候白浪也醒了过来,他被展青痕扶着,走出了房间,一眼就看见了薛明川。 “明川!”白浪朝薛明川跑过去,可是身体虚弱,脚步虚浮,展青痕扶着他,眼看就要摔倒。 “白师哥。”薛明川赶紧将白浪扶住,说:“好好休息啊,你还没恢复呢。” 白浪抓住薛明川的左手,看向她空荡荡的右手,说:“跟我回梦歌城吧!你不去点陌宫没关系,不想回几陌山也可以,我们在梦歌城买个宅子,白师哥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薛明川瞬间一阵心酸,哽咽了一下,说:“我……” “明川,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依旧是我最爱的师妹,三三不在了,你师姐,她……她……我们难道还要再分开吗?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了,不是吗?” 是啊,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薛明川点点头,说:“好,我跟你回去,我不走了。” 听到薛明川的回答,白浪的眼泪一下子忍不住,落了下来。 什么都变了,只有薛明川和白浪,还在。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突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展青痕便带领着一行人,回梦歌城处理明月环修复的事情。 从展青痕离开梦歌城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时间。 宁寒迦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因为脸上伤痕的缘故,一直都蒙着面纱。 她还是喜欢平日里练练字,白术和夭夭也就跟着她练字,其他的捕快,出去巡街了。 白术刚写完一个字,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县衙大门口浩浩荡荡地走进来一队人。 “展……展大人回来了!明川……明川也回来了!”白术大声喊道。 夭夭哇地一声惊叫起来。 宁寒迦朝门口看过去,看见了展青痕,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然后,她就看到了后面跟着的薛明川,薛明川远远地看着宁寒迦,愧疚感兜头砸了下来。 不过好在其他人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特别是墨泊和鳕魄,活像一千只鸭子,拉着黄一条和荆商枝给白术和夭夭引见。 艾问和蝉衣便扶着莫燚遥去安顿,薛明川和白浪也跟了过去。 展青痕走到宁寒迦身边,对着她笑了一下,说:“还在练字?” 宁寒迦对着展青痕微微福了一下身,说:“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还是有些事情没查清楚。这次我们认识了很多新伙伴,晚饭的时候我给你介绍。”展青痕说。 宁寒迦点点头,说:“你不用顾忌我,你去处理事情吧。” 展青痕摇头,说:“暂时没什么事,我陪你练会儿字吧。我觉得我的书法落后你很多了。” 宁寒迦笑了一下,说:“那是你的风格,怎么能叫落后呢。” 两个人在水榭里安安静静地练字。 墨泊,白术和夭夭领着鳕魄和黄一条还有荆商枝在县衙里观摩,几个人似乎很谈得来,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就没断过。 莫燚遥服用了凌霄雪莲之后,其实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只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 艾问对莫燚遥一直有愧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本来寂静的县衙里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巡街的捕快也回来了,梁老就开始开开心心地准备晚饭。 县衙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碗筷都不够用,夭夭和白术去地库里搬备用碗筷,薛明川闲着无事,既不能帮着洗菜,更不能择菜,一只手就是很麻烦。 鳕魄看薛明川快要无聊死了,就问梁老需不需要买酒。 梁老一下来想起来,说:“对啊,酒已经没有了。” “我,我去买,我在这当大佛,也怪不好意思的。”薛明川自告奋勇。 “我和你一块去。”鳕魄本来在择菜,放下菜,站了起来。 “我也一起去吧。”这时候,宁寒迦走了过来,说。“我也很久没有出去了。” 鳕魄知道她们之间的事,想到跟着她们一起出去的那种尴尬,瞬间又坐了下来,说:“啊,菜这么多,我还是留下来择菜吧。哈哈……” 墨泊在帮梁老剁肉,艾问在一边默默切菜,谁都不敢在薛明川和宁寒迦中间插一脚。 荆商枝和白浪在院子里杀鱼,弄得鸡飞狗跳,没留意到这边的气氛。 只有黄一条,他是最呆地,一股脑在灶台边吹火,而且,他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于是,鳕魄指着他,说:“黄一条,你跟着去,保护两位姑娘,还有,负责搬酒!” “我?”黄一条指指自己,“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你最傻,不怕尴尬。 大家心里一致都是这么认为。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鳕魄凶巴巴地说。 “哦,好吧。”黄一条放下吹火筒,站了起来。 这时候,律弥慢悠悠从薛明川玉佩里钻了出来,看着宁寒迦。 “你是,律弥吗?”宁寒迦看见他,问道。 律弥笑了一下,说:“是我,之前在帝都和你见面的人,其实就是我。” 宁寒迦也没什么惊讶,说:“子若哥哥和我说过了。之前,还真是闹笑话了。” “没有,没有。”律弥说,“是我没解释清楚,怪我,怪我。我们一起去吧。” 薛明川看了宁寒迦一眼,宁寒迦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薛明川永远学不来她的娴熟恬静。 她没什么异议,说:“好,我们一起去。” 于是两人就转身走了出去,律弥跟着她们,黄一条也赶紧跟了上去。 四个人一走,厨房里的人瞬间松了口气。 艾问这个家伙看着鳕魄,说:“怎么,你怕宁寒迦啊?” 鳕魄啧了一声,说:“怕,特别怕。你不懂。” 艾问鄙视地说:“人家满腹才华,你个文盲当然怕她了。” “你才是文盲呢!”鳕魄哼了一声。 墨泊默默地剁肉,不敢说话。 第九十四章 细算千万绪 不得不说,有一个不问任何事情的人就是很好。律弥飘在黄一条身边,黄一条全程真的就认真履行着护卫的职责。 薛明川和宁寒迦走在前面,离律弥他们十步远。 从县衙出来两人就没有开口说话,周遭小摊贩看到薛明川,都亲切地喊她“薛姑娘”,薛明川听着这个称呼,内心有些酸涩。 宁寒迦很少出门,所以梦歌城的人不太知道宁寒迦是谁。 “明川你真的很受人欢迎啊。”宁寒迦柔声说。 薛明川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受了几陌山庇佑而已。” 宁寒迦叹了口气,说:“我其实很羡慕你们这样的江湖儿女,敢爱敢恨,快意恩仇。我一生都被禁锢在四角高墙里,外人看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金色笼子。” 薛明川看着宁寒迦,心里有无边的悔意,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敢爱敢恨?薛明川其实是最懦弱的,她的勇气甚至没有宁寒迦的万分之一。 而且,宁寒迦和展青痕一样,贵族名门出身,平日里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宁寒迦如此温柔娴静,的确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展青痕的妻子。 “宁姑娘,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真的很懦弱,一直躲着所有人,其实,我应该出来面对的,逃避,真的没有任何作用。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挽回了,对不起,宁姑娘。”薛明川自责地说。 谁知宁寒迦轻轻笑了一下,说:“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明川,你真的不要对我有任何抱歉。其实……”宁寒迦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子若哥哥喜欢的是你,对我,只是一种责任。但是我还是贪恋他的呵护,我知道这样是在自欺欺人,我知道我一直横亘在你们之间,可是,我好像,只有子若哥哥了。所以,应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吧,感情里,谁都不能大度的。” “不,不是的,我才是在你们中间插一脚的人。”薛明川心里蔓延着无尽的悔意,说:“你和他,本来就是婚约,是我伤害了你,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一句对错就能分辨的,立场不同,结果也不同。 展青痕和薛明川的互相倾慕,没有错,宁寒迦等待展青痕那么多年的深情,也没有错。而展青痕和宁寒迦成亲,也没有错。有些责任应该去承担,有些人不能辜负,而有的感情,也不应该继续。 或许谁都或多或少有自私的一面,可是,这件事情,没有对错。 宁寒迦说:“我一直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薛明川愣了一下:“送给我?” 宁寒迦点点头,说:“我把东西送去织坊了,我们现在去看一下好不好?” 薛明川疑惑:“织坊?是,是衣服吗?” 宁寒迦笑笑,说:“去了就知道了。” 宁寒迦领着薛明川改变了方向,律弥和黄一条在后面疑惑,这是要去哪儿? “酒楼不是这个方向吧?”律弥说道。 “是不是要去买好吃的?”黄一条傻乎乎地说。 律弥无奈地看着黄一条,说:“你的脑子里,真的只有吃这一个字啊。” 黄一条傻傻地笑了一下。 织坊在另一条街,宁寒迦走进去的时候,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她,急忙过来打招呼:“展夫人,您来取货了吗?” 展夫人?薛明川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微微震惊了一下,不过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宁寒迦已经嫁给了展青痕,当然是展夫人。 “是啊,今天可以取货了吧?”宁寒迦问。 老板点头,说:“可以了可以了。展夫人这边请。”老板看见薛明川,觉得她眼熟,可是一时间没认出来,便问:“这位是?” 宁寒迦介绍:“她是薛明川姑娘啊。” 老板一下子眼睛一亮,说:“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薛姑娘。您穿着男装,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薛明川笑笑,说:“出门在外,为了方便,就换了男装。” “好好,两位里面请。”老板迎着两人往里面走。 这个织坊不是做衣服的,而是专门生产一些小巧的物件,比如荷包啊,钱袋啊,或者是一切定制的东西。 宁寒迦就在这里定制了一只手套。 掌柜拿着一个箱子出来的时候,薛明川完全惊呆了。 只见箱子里放着一只机关手臂,全部用纯钢制作,关节处有精密的小机关连接,手腕处和掌心都有启动的开关,五指和手肘都可以弯曲。 这是宁寒迦精心为薛明川制作的。她知道薛明川自断了右臂,一直都想为她制作一款机关手臂。 宁寒迦精于此道,机关手臂术对她制作也很简单,只是她这段时间里受了伤,制作过程有些艰难。 薛明川看到机关手臂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宁寒迦为薛明川制作了机关手臂,着让她对她的愧疚和自责又深了几分。 那只手套,是宁寒迦让老板照着机关手臂制作的,戴上手套后,薛明川安装上机关手臂,一般情况下都看不出来是假肢,并且有了机关手臂,薛明川真的方便了很多。 “明川,我帮你安装。”宁寒迦把机关手臂拿起来,对薛明川说。 薛明川眼睛红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宁寒迦细心地给薛明川讲解:“这个顶端有固定机关,按下机关,机关手臂就会自动装备到你的手臂上,一开始你可能会有些不习惯,虽然我已经尽量在控制器械的重量了,但是还是没有那么轻便。” 薛明川点点头,说:“谢谢你,宁姑娘。” “不要这么见外了,你喊我寒迦就好。”宁寒迦笑着说。 薛明川真的,觉得自己,一丁点,都比不上宁寒迦。 黄一条和律弥就在门外看着,黄一条对这个羸弱的县令夫人,突然间就多了很多敬佩之感。 律弥就淡淡地看着,哎,宁寒迦若是和薛明川看不对眼,或许薛明川还能适当反击一下。 这下好了,人家宁寒迦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薛明川要是还和展青痕有点什么,那就是压根就不会做人了。 不得不说,从薛明川伤害了宁寒迦,而宁寒迦选择护着薛明川的时候,她就把展青痕和薛明川两个人吃得死死的了。 宁寒迦不愧是帝都出来的将军府的大小姐,“兵不见血”,可是,却“杀人于无形”。 律弥叹了口气,同样也对宁寒迦佩服得紧。 第九十五章 一曲新词酒一杯 从酒楼买了酒之后,黄一条和伙计把酒往车上装,宁寒迦在一边和掌柜算酒钱。薛明川一个人坐在大堂里,看着自己的机关手臂发呆。 真的是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啊,她如果还算是个人的话,就该离展青痕远远的,或者就此消失,不然,她就是不要脸,不要皮了。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宁寒迦对她做的这些在预示着什么,善良是底线,道德也是底线。 当然了,如果薛明川是个没道德,没底线的人,那宁寒迦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作用。 可是薛明川偏偏是一个知耻的人。 她回头看了后院的黄一条和宁寒迦一眼,心里已经下了决定。 她站起身,悄悄地走出了酒楼。 她顺着长长的街道,走了很远的路,回过的头的时候,她发现律弥一直跟在她后面。 她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你想走吗?”律弥问。 薛明川不说话。 律弥笑笑,说:“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律弥居然不是阻止她,她有些惊讶。 “不过你要是这么走了,白浪会被你气死吧。”律弥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薛明川是想过干脆离开吧,可是又想到之前答应白浪的事情,即刻又犹豫了。 “回去吧。”薛明川说。 律弥问:“我一直想问你,九里明去哪里了?” 薛明川皱了一下眉,说:“你和展青痕说过九里明的事吗?” “没有啊,我又不是长舌妇。”律弥说。 薛明川想了想,把展青痕和九里明的事情和律弥讲了一遍,律弥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话。 最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一句:“你和展青痕还真像一类人啊,擅长用逃避来解决问题。” 薛明川:“……” 律弥失笑,说:“好好,我不说了,我们回去。” 薛明川自然也不会计较,又慢悠悠地朝酒楼走了回去。 回到酒楼的时候,店家正好把买的酒装好,送货的正准备出发。 “你们去哪里了?”宁寒迦问。 “她去试试手好不好用。”律弥说。 薛明川看了律弥一眼,笑了一下,说:“散散步而已。” “那我们回县衙吧。”宁寒迦说。 薛明川和律弥点点头。 回到县衙的时候,梁老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在前院的凉亭里摆了两大桌。 律弥不用吃东西,就自己飘在屋顶上看星星。展青痕和宁寒迦坐在主坐上,白术和夭夭无时无刻都腻在一起,而且两个人甜蜜得紧,完全无视所有人,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喂一口肉。 白浪和薛明川挨在旁边,两个人都很安静,薛明川默默地吃饭。白浪好像一个奶妈,担心薛明川饿着,拼命给她夹菜,把她的碗堆成了小山。 蝉衣和荆商枝也是感人肺腑的母子情,所谓有一种饿,叫做你娘亲觉得你饿。不过荆商枝乐在其中,毕竟,那是她分离了太久的母亲,他能和母亲好好坐下来吃饭,他真的由衷地高兴。 鳕魄和墨泊就上演冤家戏码,墨泊孜孜不倦地给鳕魄介绍菜品,活像一个美食专家,可是鳕魄要烦死他了,拿了个鸡腿塞在墨泊嘴里,不许他再说话。 墨泊咬了一口鸡腿,说:“这个鸡腿油而不腻,你尝一口。” 鳕魄嫌弃死了,说:“干什么!谁要吃你吃过的东西,离我远一点。” 相比之下艾问简直安静得太多,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偶尔动一下筷子。隔壁的黄一条和她形成鲜明的对比,筷子动得飞快。他的情况就是:哇,这个好好吃,那个好好吃,全都好好吃。 后面一桌子捕快沾了展大人的光,好不容易加餐,吃得那叫一个爽! 展青痕适时端起酒杯,说:“大家喝一杯吧,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四海之内,皆兄弟。敬今朝!” 其他人纷纷举杯:“敬今朝!” 酒足饭饱之后,捕快们纷纷回去睡觉了,梁老和夭夭收拾饭桌,其他人就聚在偏厅里,准备研究一下明月环和月眠环的秘密。 展青痕回来的时候就和宁寒迦说过明月环修复的事情。 宁寒迦研究了一会儿明月环的碎片,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修复了明月环。 薛明川去把在屋顶吹风的律弥喊了回来。 大家各自就座之后,展青痕把月眠环和月眠环合在一起,两个玉环顿时就完全契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面玄光镜。 展青痕打开浮生册,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写上展青痕和律弥两个名字,不过这时候律弥开口:“在这些事件中,肯定有清筠的存在,清筠的记忆也需要。” 薛明川点点头,也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浮生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律弥的提醒下,又写上了清筠这个名字。 浮生册上的四个名字开始发光,紧接着浮生册围着玉环开始快速飞旋,玄光镜里开始出现了画面—— 画面中首先出现了展青痕曾经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一座白玉宫殿,周遭云雾缭绕,碧树兰芝,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兰草之中闭着眼睛打坐。 那就是薛明川,不过,那时候的她是上神踏鸿。 踏鸿本来静心打坐,突然后方扑过来一个影子,一个红衣女子恶作剧地抱住踏鸿,把她扑倒在地。 踏鸿睁开眼睛,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红衣女子,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月葬,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 月葬嘻嘻哈哈地从踏鸿身上爬起来,说:“你不无聊吗,每天不是练剑,就是打坐。我看你都快变成木头了。” 踏鸿笑了一下,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说:“你玩心也太大了吧,今天又去哪里疯了?” “还能去哪里啊,就只是去紫微宫看看梦歌师兄啰,他也就是整天对着那些兵器法宝,他居然还能那么悠闲,我也是很佩服他的。他毕竟是天界战神啊,现在只能整天在紫薇宫擦兵器。”月葬喋喋不休地说。 踏鸿叹了口气,说:“现在六界安定,这不是很好吗,难道你还盼望着大战不成?” 月葬嘟囔着,说:“那好歹让我们做别的事情啊,你看看这都是什么,让我管理浮生册,每天就是无聊得要死,记录人间的四季变迁,这有什么好记载的?让你管理天界的仙草,哇,仙草有什么好管理的,又不会枯死。” 第九十六章 一岁一荣枯 踏鸿知道月葬天生好动,记载人间四季变化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的确挺无聊的。 她拍拍月葬的手,说:“不要轻视这件事情,你的浮生册记载关乎着下界的生息荣枯,写错一笔,下界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至于天界的仙草,都是以后各大宴会不可或缺的。而天界的法器也需要维护,不管是哪一个职位,都是有用的,你不要再这么消极了。这些话和我说可以,但是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要是别人在天帝面前参你一本,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月葬不以为意,说:“我怕什么,我可从来没出过错。” 在更古早的时候,人界大陆一分为二,一半是人类,一半是魔族,妖族占据着一点点土地。魔界轻而易举地吞并了妖族,扩充了自己的力量,一面吞并着人类的土地,一面攻打着天界。 那时候人界和天界还没有断开,魔界轻而易举就能从人界攻打上天界。 大战持续了几千年,这几千年间,天界陆陆续续切断了人界和天界的联通之路。战乱中也有一些神器散落在人界。 后来天界三战神降生,天机星落命成神化身梦歌,七杀星落命踏鸿,破军星落命月葬。天界有了三战神,所向披靡,五百年间,收复人界失地,将魔族赶到了九幽之地,将妖族隔绝在四海之外。后来甚至切断了人界和天界的所有联系,因三战神是从瀛洲撤回天界的,便唯独留下瀛洲的那一条通道。 六界四海升平,战事的硝烟已经渐渐远去。 但是三星降生,完全是世事所致,天界对于三位战神,也是飞鸟尽,良弓藏。 战事平息之后,天帝根本也没有给三战神该有的神格,他们依旧是众神中地位最卑微的,虽然大家表面上对三人毕恭毕敬,可是毕竟三人没有任何实权。并且天帝给他们的职位,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所以三人在天界处处会受到各种不公平待遇。 比如,各大仙家宴会,三人只能守在宴会之外,没有踏入的资格。 毕竟三星都或多或少主杀戮,谁知道那份杀戮,会不会是潜在的威胁。况且三人的成神之路几乎是一跃千丈,天帝不防着他们才怪。 梦歌和踏鸿心性平和,倒是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可是月葬对天帝的一些决策,一直颇有微词。 她宁可永远披甲上阵,也不愿自己的武器生锈蒙尘。 后来掌管浮生册,对月葬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虽然月葬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出错,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把浮生册写错了。 那一年,肆州的确有一场洪灾,但是原本的劫数是肆州连续有半个月的暴雨,零星的土地会被淹没。可是月葬的记录出了问题,雨量多了一倍,连时间也写成了一个月。 后来肆州大水肆虐,淹没了肆州一半土地,甚至洪水还在泛滥,大有彻底淹没肆州的趋势。 天帝责问月葬,月葬承认自己当时记载之前,喝了琼浆玉液,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把雨量和时间都写错了。 她一写错,下界就要按照既定的来发展,暴雨会持续一个月。那时候大水已经控制不住,踏鸿向天帝请命,下凡帮助肆州子民。 踏鸿下凡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白术和墨泊在天堑以肉身搭桥,救助百姓。 她便点化了白术和墨泊。 月葬犯了大错,当场就被天帝在凌霄殿下了杀伐令。 天帝震怒不已,当着群神的面,下令:“月葬上神,玩忽职守,导致下界洪水肆虐,即刻召唤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废去其仙骨,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月葬本来就对天界的规定诸多不满,这次天帝如此重的惩罚,月葬哪里服气,当场就拒不受罚。 她冷笑一声,本来跪在地上,一下就站了起来,说:“要废了我是吧,你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那时候梦歌和踏鸿不许上殿议事,并且天帝为了防止两人有什么异动,早就把他们幽禁在了紫薇宫。 月葬一反抗,各仙家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数落月葬往日的种种,什么态度恶劣,目中无人。反正已经忘了曾经的她怎么在五百年间收回失地,却只记得平静的日子里她的缺点。 在他们眼里,月葬所有的不足都被放大,而且月葬本就是破军落命。天帝最忌讳的就是她。 “拿下!”天帝怒道。 “报——”左右还没有动手,通讯兵的声音就先飘了进来,“魔界趁着人界生息大乱,开始攻打瀛洲。瀛洲守卫不敌!” 月葬听见这个消息,当场就冷笑了一下。 正好,就让那些只会动嘴的人去迎战好了。 天帝瞬间就僵住了,处罚月葬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过看月葬现在这个样子,她也未必会领命去出战。 “先将月葬关押,即后再议。传令,让梦歌和踏鸿即刻出战!”天帝下令道。 梦歌和踏鸿临危受命,即刻披甲上阵,赶往瀛洲战场。 而被困在天牢的月葬,暂时没有人管她,后续等着她的,必定是九九八一道天雷,劈碎仙骨,然后贬下凡间。 她嗤之以鼻,早就看不惯天界那些人虚伪的嘴脸,天界的人简直把他们当做一条狗,需要的时候放出去咬人,不需要的时候瞟都不会瞟一眼。 天牢周边有各种禁锢,月葬就算再怎么狂妄,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她暂时还能掌控浮生册,只要利用浮生册之力,便能从天牢里通过时空裂缝逃出去。 她打开浮生册,指尖唰唰在册子上写下几个字,但是浮生册却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回事?”月葬傻眼了,把浮生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有被禁锢啊。 虽然天牢里结界强悍,可是浮生册不会没反应啊! 就在月葬疑惑的时候,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月葬以为时空裂缝开启了,可是那道白光没有停留,像一道闪电,倏忽就消失了。 月葬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浮生册没有作用,是时空裂缝因为天牢的禁锢,发生了错乱。 裂缝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该死!月葬一脚踢在天牢的墙上,愤愤不平! 他们凭什么关着她!凭什么! 五百年间她征战四方,浴血奋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那些功勋和泡沫有什么区别。 还要用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碎她的仙骨,把她贬入畜生道。 第九十七章 风雨更伤春 而在月葬被关押的时候,梦歌和踏鸿正在瀛洲浴血奋战,和魔界打得难分难解。 但是因为重华带领的幻影神兵的消失事件,导致梦歌被天帝禁足,不能再带兵出战,天帝也是害怕,万一梦歌自己也有心叛变,和魔界沆瀣一气,那可怎么搞。 就是这样,在梦歌和踏鸿撤回天界的时候,禁足的指令就来了,当时梦歌已经受了伤,踏鸿在给他治疗。 那道口谕传来的时候,梦歌扔下手里的药,直接拔出手里的剑,架在传讯人的脖子上,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传讯的人也是害怕踏鸿的暴脾气,哆嗦了一下,说:“这是,天帝的口谕。梦歌将军受伤,就留在后方指挥备战,暂时不要去前线了。” “这是打算放弃瀛洲了?”踏鸿冷言道。 传讯人不敢多说,一脸“你就是砍死我也没用”的表情。 明面上是让梦歌养伤实际为禁锢。 “我可以不去,但是重华要跟着踏鸿去。”梦歌淡淡地说了一句。 谁知传讯人下一句就是:“重华叛变,勾结魔族,已经被推上诛仙台,准备天谴了。” “你说什么!”梦歌和踏鸿异口同声地大喊。 “两位上神还不知道吧,为什么突然魔界的人会有支援加入,就是因为重华把魔界的人从冥河尽头放了出来,而且五万幻影神兵覆灭,只有重华一个人活着回来!”传讯人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相信,我要见他!”梦歌厉声说,“他是我的副将,我了解他,他不会叛变的!” 传讯人:“末将无能为力。”传讯人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紫微宫。 梦歌追出去,可是门口的守卫直接拦住了梦歌。 梦歌差一点就要强行冲出去,踏鸿一把拉住他,把他拉回房间。 “冷静一点,现在不能再出差错了。”踏鸿皱着眉,说:“月葬写错浮生册,导致魔界反扑,重华又被扣上叛变的名头,你若闯出去,天帝会怎么想?直接下令杀了你都有可能。” 梦歌一阵烦躁,说:“重华不会叛变的!” “我们知道他不会叛变,可是外人呢,天帝呢,他们不相信。瀛洲如果失陷,天帝直接劈断瀛洲和天界的通道即可。我们出不出战,不重要,对于别人来说,这场战役输了,我和你,都有不可逃脱的罪责,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处置我们。所以,这场仗只能赢。”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处死重华?”梦歌说。 “现在只能赌了。”踏鸿眼睛里闪过冷意,说:“我去求天帝,让你去执行死刑!然后,你把一半天雷,转嫁到我身上,我替他承受!” “不可以,一半天雷,你怎么能承受!”梦歌立马否决。 “没关系的,我的真身是凤凰,天雷对我来说,是浴火重生,就算造成伤害,我后续会恢复的。”踏鸿目光灼灼,说:“我们没办法为重华洗刷冤屈,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他一命,那一半的天雷,就看他自身了。” 他们两个人都相信重华是清白的,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却没有办法去和重华沟通,告诉重华这个计划。 如果公然和天帝对抗,那就是包庇叛贼。天帝本就忌惮三战神,一直以来不给他们实权,就是怕他们生异心。如今重华被认定为叛贼,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梦歌最终同意了这个办法。 他和踏鸿一直是最默契的伙伴,达成了共识,各自就开始准备。 踏鸿是直接闯进凌霄殿的,天帝看见她的时候,第一句就是:“如果你是来为重华求情的,就不用多说了。” 踏鸿一脸愤怒,说:“我不是来求情的,我只是来请求天帝,处决重华的事情,请交给梦歌。重华是他的副将,应当由他来亲手处决。” 踏鸿那精湛的演技,居然连天帝也没看出破绽,问:“当真?” “杀死叛贼,不正能鼓舞军心吗?”踏鸿坚定地说。 其他仙家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而天帝对梦歌要求亲手处决重华,也很欣慰,当即大手一挥,说:“朕应允了!” 天帝应允之后,梦歌便踏上了诛仙台,亲手处决重华,当时诛仙台外有诸多上神围观,梦歌只能冷着脸,指责重华。 重华自己也解释不清事情的经过,梦歌降下天雷的时候,重华的眼神中都是绝望。 梦歌没有任何时间解释。 而踏鸿那边,为重华承担了一半天雷之后,即刻又出战瀛洲,梦歌行刑之后,又被幽闭在了紫微宫。 那些仙家私下了都说:“看看那个梦歌,为了不连累自己,亲手处死了自己的副将啊!” 梦歌为重华求情,他们会说梦歌维护叛贼,有异心;梦歌亲手处决重华,他们又说梦歌冷血无情,急着撇清关系。 总之在他们眼里,无论梦歌怎么做,都不是人。 因为承受了天雷的关系,踏鸿的那一战力不从心,节节败退,眼看瀛洲就要失守,踏鸿只能回天界请求天帝出动剩下的幻影神兵。 因为梦歌处决了重华,天帝的戒心也降了一点,当即就任由踏鸿调配幻影神兵。 踏鸿的那一战,关乎着太多东西,她必须胜利。 那之后就是展青痕在幻境里看到的情景,踏鸿背水一战,托起了瀛洲,彻底切断了瀛洲和天界的通道,瀛洲变成了漂浮在空中的岛屿。 那一战耗尽了踏鸿的灵力,她坠入南海之中。 她一直在海水中下沉,梦歌破水而来,抱住了她,低下头吻住她,给她渡气。 在之前的画面中,虽然梦歌和踏鸿一直没有说过任何互相倾慕的话语。可是一言一行之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最默契的伙伴,最懂彼此的人。自然,那种眼神,那种关心,都表示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水下的那一个吻,让看着玄光镜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展青痕和薛明川无疑是痛心的,其他人就特别尴尬,场上还有一个现任展青痕的妻子宁寒迦。虽然说那是梦歌和踏鸿,可是那就是展青痕和薛明川的前世。 宁寒迦就算再怎么淡定,可是情绪一下子也控制不住地尴尬起来。 那种怪异的氛围围绕在所有人之间。 第九十八章 一向年光有限身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是彼此为对方牺牲,为对方着想。 而重华,梦歌和踏鸿的确为了救他,触犯了天条。 可是,最后,重华还是不知道一切,一直怨恨梦歌的无情。 薛明川这时候也看向展青痕,她眼里有泪,有遗憾。 可是知道这些,也就够了,毕竟,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时光。 大家谁也不说话。 不过好在,画面立刻开始切换。南海之中还有魔界残存的兵力,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梦歌和踏鸿。 然后两人被魔族带回了九幽之地。 那时候的魔界之主是非缘,他是聪明有野心的人,和三战神交战千年,彼此可谓十分了解。 而且在战场上,非缘被梦歌打伤不是一两次了,而踏鸿和月葬更是诛杀了数不清的魔界大将。 说实话非缘是真的敬佩三战神,可惜,天生的敌人,仇恨还是多过了敬佩。 那时候踏鸿已经伤的完全没有任何战斗力,而梦歌也因为输出灵力为瀛洲构建结界,灵力溃散了大半。 他们落到非缘手里,完全就是俎上鱼肉。 非缘把梦歌和踏鸿关在水牢里,梦歌还好,可是踏鸿越来越虚弱。 梦歌担忧地看着踏鸿,说:“你怎么样?” 踏鸿摇摇头,说:“还好,坚持得住。你怎么会来?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梦歌苦笑了一声,说:“我违抗命令,从紫微宫闯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傻?我已经解决了瀛洲的事情,你只用好好待着,过不了多久,天帝就没办法追究你任何事情了。”踏鸿虚弱地说。 “用你的命换来的安定吗?”梦歌眼神里充满哀伤,说:“你那样不顾一切,是打算以身殉道了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我会独活吗?” 踏鸿轻轻笑了一下,说:“我说过我会解决瀛洲的事情,说到我就会做到。” “如果没有你,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人界和天界最后的通道已经切断,此后,战神将不存在,就算魔界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到达天界。天帝本就对我有顾忌,之后,我也是一个迟早要被除去的人。”梦歌低声说。 “我们,本就是应战事而生,战事平定,我们的确也应该消失了。这次,天界应该会默认我们牺牲了,不会再记得我们了。”踏鸿悲哀地说。 “你后悔吗?”梦歌问。 踏鸿叹气,但是看着梦歌的眼睛,又笑了起来,说:“不后悔,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梦歌艰难地伸出手,碰到了踏鸿的指尖,踏鸿也就近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握。 而在天界那边,魔界败北,通道被切断,此后,天界所有人都可以高枕无忧。 月葬也从天牢被放了出来。 那时候她还在研究用浮生册逃出去的方法,天帝身边的亲信就走了进来,说:“月葬上神,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以为在天牢的结界里,浮生册会有用吗?” 月葬抬起头看着亲信,眼睛里闪过杀意。 “不要这么凶嘛,你自由了。出去吧。”亲信说。 “不是说要劈碎我的仙骨,贬入畜生道吗?”月葬冷声说。 亲信笑了一下,说:“您还不知道吧?瀛洲的战事已经结束,重华叛变被处决,梦歌上神和踏鸿上神牺牲,一切,都已经平定。天帝心存仁慈,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你说什么?”月葬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爆发起来,一把抓住亲信,吼道:“你说什么!梦歌和踏鸿牺牲了?你放屁!战神是这么容易死的吗?” 亲信轻蔑地笑了一下,说:“我理解你,也就不计较你失礼了。不过,你最好放开我。” 月葬冷笑了一下,说:“好,很好!” 她出了天牢,回到紫微宫,用玄光镜追查踏鸿和梦歌的下落,却看到他们被困在魔界,被非缘抓住了。 本来这种事情,只要随便查一下,就能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下落,可是天界却直接默认他们牺牲了。 牺牲,好一个牺牲! 他们为天界驱除妖魔,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月葬咬着牙,愤怒已经到了顶点。 这时候有人过来宣读神谕,说:“月葬虽然免了死罪,但是掌管浮生册有过错,勒令撤除所有职务,幽禁在紫薇宫,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月葬听着那道神谕,简直可笑,也不跪下领旨,面无表情地看着宣读的仙使。 仙使见月葬那个样子,指着她,说:“大胆,竟敢藐视天帝!” “藐视?我藐视又如何?你猜我的剑,能不能结果了你?”月葬说着一把抽出素神剑,狠狠地在仙使身上砍了一剑。 仙使大叫一声,捂着伤口,被天兵包围起来。 天兵朝着月葬亮出武器,月葬手起刀落,废话不多说,直接和天兵打了起来。 天兵对月葬来说,简直就是几个萝卜兵,她没几下就收拾了他们,然后直接闯向南天门,又是大杀四方。 打自己人的时候,天兵永远是最拼命的,对付魔界的时候像菜鸡,对付月葬,一下子战斗力飙升,一点不留情。 月葬血战一番,最后带着浮生册,离开了天界,直接就从冥河尽头到了魔界。 天界已经放弃梦歌和踏鸿,不会再管他们死活了。 可是月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憋屈地被魔界折辱。 他们是三战神,要死,也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样阴诡冷漠的计谋里! 可是玉环里的影像到了这里就中断了,明月环是修复的,月眠环在洵三身上的时候也有不同程度的破碎,之后的事情,已经无法完全呈现出来。 律弥简直要崩溃了,差点冲上去一脚踢开玉环,说:“这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清筠呢?清筠又去了哪里?”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是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本以为可以解开律弥的身份,结果看到却是三战神的兴衰史。 律弥是谁,清筠是谁,完全没有。 “我遇见你的时候,魔界的魔君已经是玶夜了,非缘已经死了,你,该不会是天机星落命的另一个人吧?”鳕魄说道。 “那清筠呢?只有踏鸿出现了,那清筠又是谁?难道也是七杀星落命的另一个人吗?如果是这样,她不是明川,那她现在在哪里?”律弥问。 鳕魄皱眉,这种说法的确解释不通。 或许律弥和清筠是梦歌和踏鸿之后的一世轮回。可是,如果是这样,清筠又转世成薛明川可以解释,那么律弥应该转世成展青痕,他怎么会和展青痕同时存在现在的时空,这根本不符合规律。 第九十九章 惆怅此情难寄 而艾问说过的,她的娘亲被封印在伏魔大阵之下,而且浮生册在魔界出现,艾问可以开启浮生册,那就代表,艾问就是原先浮生册主人月葬的女儿。 可问题是,月葬是三战神之一,和魔界一直是势不两立的,怎么会和后来的魔君成亲甚至生下了艾问。 这中间必定还有无数曲折离奇的事情。 况且,梦歌和踏鸿都已经轮回转世变成凡人,但是月葬却是被封印,这就很奇怪。 “目前来猜测的话,月葬坠入魔道,被天界封印,梦歌和踏鸿轮回转世了。”律弥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梦歌和踏鸿触犯天条保护重华的事情,后来有没有被发现,包括月葬伤了天界的人,带着浮生册下凡,这些都是罪状,估计在魔界的时候,事情一定很复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所以有了律弥和清筠,律弥和清筠,应该是脱离于梦歌和踏鸿,但是已经相对独立了。所以,梦歌的转世是我,而独立的律弥,自然也就一直存在。”展青痕分析道。 薛明川听懂了,说:“如果是这样,清筠她去哪儿了?” 律弥看着薛明川,说:“你就是清筠啊。” 薛明川摇头:“我不是清筠。” 展青痕没有说话,他们四个人的问题,目前根本解释不通。 天色已经很晚了,宁寒迦微微咳嗽起来,展青痕赶紧扶住她,对众人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带寒迦回去休息,大家也休息吧。” 大家没有异议,展青痕就扶着宁寒迦回房了。 鳕魄从乾坤袋里拿出之前在桑树里拿到的诛灵斩,递给薛明川,说:“物归原主吧。” 薛明川看着诛灵斩,缓缓伸手接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 夜深的时候,薛明川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她还是爬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几陌山看一下。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白浪坐在院子里喝酒。 “白师哥?”薛明川有些好笑,说:“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怕你突然走了。”白浪说。 薛明川叹了口气,说:“我不走,我只是想回几陌山看一下。万一,万一师姐在那边呢?” “我和你一起回去。”白浪站起来,说。 薛明川点点头。 于是,趁着夜色,白浪御剑带着薛明川离开了县衙。 厢房里睡不着的还有鳕魄,她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夜色。一抬眼,就看见夜空中有一道剑光闪过。 谁走了? 鳕魄赶紧跑出房间,转了一个弯,发现后面一排的厢房门有一间开着,那是薛明川的房间。 她走进薛明川的房间,发现她平时一直佩戴的玉佩放在桌子上,房间里没人。 她拿起玉佩看了一下,发现上面被下了一道禁锢,律弥被困在玉佩里出不来了。 这时候玉佩亮了一下,似乎是律弥在催促鳕魄解开禁锢。 鳕魄犹豫了一会儿,说:“她可能是嫌你烦,不想让你跟着吧。那你就好好待在玉佩里好了。” 玉佩再一次亮了起来,比上一次强烈,是律弥在表达不满。 “呦,生气了,你生气也没办法。”鳕魄得意地笑了一下,说:“让你记不得我,哼!” 玉佩彻底不亮了,或许是律弥知道,鳕魄这个家伙是不会放他出去的,已经放弃求救了。 鳕魄能整到律弥,表示十分开心,把玉佩收起来,打算去看一下白浪的房间。 果不其然,白浪也不在房间里,那显然是和薛明川一起走了。 鳕魄叹了口气,刚从白浪房间里退出来,一个黑影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大半夜的,着实把鳕魄吓了一跳,她当时就抬起脚,一脚踢了出去。 哎呦一声,那个人被她重重地踢倒在地。 鳕魄定睛一看,居然是墨泊。 “你有病啊,你大半夜地出来晃什么!”鳕魄被他吓死了,咬牙切齿地说。 墨泊无缘无故地挨了一脚,要委屈死了,说:“我起来方便啊,就看见有个人在乱晃,就过来看一下,谁知道是你啊。你大半夜不睡觉,你在干嘛啊?” 鳕魄伸手把墨泊拉起来,说:“薛明川和白浪走了,我出来查看一下。” 墨泊愣了一下,说:“走了?去了哪里啊?” 鳕魄摊手,说:“可能回几陌山了吧,换成你,你愿意留在县衙里整天看展青痕和宁寒迦恩爱吗?又不是脑子有病,干嘛给自己找虐。” 墨泊点点头,鳕魄说得很对,那样的情况,再大度的人,都看不下去吧。更何况他们三个,哦不是,加上律弥,他们四个之间的爱恨情仇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我觉得,律弥很优秀啊,明川应该多看看律弥,多好的男人啊!”墨泊感慨道。 这时候鳕魄拿在手里的玉佩非常强烈了亮了一下,表示墨泊说得很对! 鳕魄给了墨泊一个眼刀,说:“你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你是不是皮痒!” 墨泊赶紧后退一步,说:“唉,你真的是……” “是什么!说话给我注意点,小心我撕烂你的嘴!”鳕魄恶狠狠地说。 墨泊啧了一声,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你问问你自己,你对律弥真的是喜欢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啊?” “喜欢……不就是,就是……”鳕魄结巴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还真说不出来喜欢律弥哪里。 就因为那个旖旎的相遇? 鳕魄皱了一下眉,问律弥:“那什么叫喜欢啊?” “大概是见不到他的时候,想着见他,可是能见到了,又胆怯地不敢接近,小心翼翼,又欢喜又哀愁吧。”墨泊看着鳕魄,笑着说。 鳕魄翻了个白眼,说:“那不是神经病吗,你说个鬼啊你,你喜欢过人吗你,胡说八道!” 墨泊柔柔地笑了一下,没有反驳鳕魄,说:“有啊,见到那个人就烦,可是见不到的时候,又怪想她的。” “你就是个神经病!”鳕魄嗤之以鼻,表示不想理他。 墨泊此刻可能真的有点神经了,鳕魄骂他,他居然还笑得挺开心。 鳕魄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脑子坏掉了,你笑什么?你被黄一条传染了?” 墨泊看着鳕魄的眼睛,说:“等哪一天,你有那种感觉了,或许你就喜欢上那个人了。至于你对律弥,我觉得,可能是钦佩更多。” 鳕魄看墨泊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说:“你讲道理的时候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墨泊叹了口气,心里有无数哀怨。 第一百章 感极而悲矣 鳕魄摆摆手,说:“好了,回去睡觉。” 说着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墨泊也刚准备回去睡觉,突然间,一个人影唰地一下从院子里掠过。 鳕魄和墨泊瞬间警觉,他们对视一眼,追着人影跑了过去。 可是追到后院的水榭里,那个影子就不见了,似乎刚才都是他们的幻觉。 “会是谁?”鳕魄表情严肃起来。 墨泊也十分警惕,说:“魔界的人?来找艾问?” 鳕魄咬着唇,有点担忧,说:“说不准啊,现在泯寂不是一直在针对艾问?” 两个人正分析着,突然一阵打斗从荆商枝的房间里传来。 “荆商枝!”鳕魄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匆匆朝他的房间冲过去。 “小心!”墨泊也赶紧跟在鳕魄身后。 鳕魄一脚踢开荆商枝的房门,就看见一个黑衣人掐着荆商枝的脖子。 “你是谁!”鳕魄冲过去,想要解救荆商枝。 谁知黑衣人放开荆商枝,提起手里的长剑,直接朝鳕魄刺去。 鳕魄的灵力虽然不弱,可是的确不是战斗的料。 她看见那柄来势汹汹的剑,侧身躲过,可是下一刻,剑尖就擦过她的下肋,划开了一道伤口。 鳕魄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可是黑衣人的剑像毒蛇一样紧追不放,贴着她的面门一剑劈了下来。 眼看剑气就要劈在鳕魄额头上,墨泊一下子挡在了鳕魄面前,抬起自己的剑挡下了黑衣人的那一击。 可是黑衣人显然是个有修为的人,那一剑带着极强的力道,墨泊的剑咔嚓一声,被黑衣人斩断了。 黑衣人的剑直接劈在了墨泊肩膀上,血飙了出来,溅在了鳕魄脸上。 “墨泊!”鳕魄心上一跳,脸上闪过冷意,手心汇聚了力量,一掌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向后一跃,躲过了鳕魄的攻击。 这时候隔壁的白术还有艾问被惊动,纷纷冲进了房间。 “墨泊,你怎么样?”白术喊了一声。 “他受伤了!”鳕魄抱住墨泊,跪倒在地。 白术和艾问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朝黑衣人跃去。 白术和黑衣人过了几招,黑衣人似乎有在手下留情,一直在躲,没有怎么还手。 艾问看准间隙,手心吐出一道光华,劈向黑衣人的后背。 黑衣人回身一剑,破开了艾问的灵力,又避白术的攻击,一把抓起倒在地上的荆商枝,且战且退。 艾问还有伤在身,不能过多动用力量,可是她眉头一皱,高喊道:“傅晴烟,是不是你!”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人明显动作顿了一下。 白术的刀咔嚓一下,擦过黑衣人的剑,在她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但是那种划在黑衣人手臂上的感觉很奇怪,似乎不是划开了血肉,而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白术定睛一看,黑衣人没有流血,而且裂开的衣服里面,露出了一截森然的白骨。 这,是个骷髅吗? “果然是你!”艾问一下子明白了,拉着白术后退。 白术不知道关于傅晴烟的事情,十分疑惑,问艾问:“你说他是谁?傅晴烟?” 艾问冷笑了一声,说:“对,就是她。” “真的是你?”鳕魄不可置信,看着黑衣人,说:“你在干什么!傅晴烟!” 墨泊也是一脸疑惑,皱着眉头忍着肩膀上的伤痛。 艾问看着她,说:“光涧已经死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黑衣人不说话,但是一直看着艾问的方向。 这时候展青痕也赶了过来。 “展青痕,他是傅晴烟!”鳕魄大喊道。 展青痕愣了一下,看着黑衣人,看到她手臂是白骨的时候,他眼神变了一下,说:“晴烟?” 黑衣人抓着荆商枝,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已经很显然了,她就是傅晴烟。 “晴烟,当时在客栈,白浪的那一剑,完全是意外,你不要想太多。”展青痕轻声说,“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你这是在干什么,有什么我们可以好好谈。” 傅晴烟低低叹了口气,可是没有说话,抓着荆商枝,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步步后退。 “你要杀人吗?”展青痕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说:“你想想白浪,想想他,你要万劫不复吗?” “我已经万劫不复了。”傅晴烟低沉地开口,说:“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一切了吗?” “是,有些事情我们知道了。”展青痕咬了一下牙,说:“你不是傅晴烟,对吗。” 傅晴烟苦笑了一声,不说话。 “可是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你身体白骨化,是因为反噬吗?真正的傅晴烟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告诉我们吗?”展青痕低声问。 “我不知道。”傅晴烟依旧没有放开荆商枝,说:“我们不是朋友了。不是了。” “那白浪呢,你这么做,想过白浪吗?”展青痕眼睛里的光变化了一下,说:“白浪其实很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他知道你不是傅晴烟。” 傅晴烟身体颤抖了一下。 “可是,在拉伽山,在流云谷,北阴城,一直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人是你,我们也不会否定你的存在,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展青痕说。 朋友,展青痕还能说出朋友二字,是他不知道傅晴烟究竟做了多少罪无可恕的事情。 洵三和慕然的死,她是间接的凶手,寂介师父被封印也是因为她。 如果他们知道她曾经那样看着洵三和慕然死在她眼前,他们还会说朋友二字吗?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而且,她的身体已经被反噬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如果没有不死人之心,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不再犹豫,挥出长剑,荡出一道剑气,击退了所有人,带着荆商枝御剑离开。 等众人反应过来,傅晴烟已经消失不见, 展青痕咬着牙,思绪万千。 “白浪和明川呢?”展青痕问。 鳕魄:“他们走了,我估计是回几陌山了。” 展青痕一时间有些错乱,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去找他们。” “我和你去。”艾问说道。 展青痕看着艾问,点点头。 “白术,你和黄一条照顾好莫燚遥,还有,不要告诉蝉衣荆商枝的事,你就说,我带着荆商枝出去办事了,不要让她担心。”展青痕说道。 白术点点头,说:“我知道。” 展青痕走到墨泊身边,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问道:“你还好吧?” 墨泊摇头,说:“不碍事,伤口不深。” 展青痕舒了口气,看向鳕魄,鳕魄点了一下头,说:“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去几陌山吧。” 鳕魄把手里的玉佩递给展青痕,说:“明川把玉佩留下来了,交给你吧。” 展青痕接过玉佩,表情有些不自然。 “明川在玉佩上设了禁锢术,应该是不想律弥跟着她。”鳕魄说。 展青痕叹气,说:“我知道了。” 第一百零一章 终了无凭据 薛明川和白浪回到几陌的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只有夜巡的弟子在,其他人都在睡觉。 夜巡弟子看到薛明川的时候十分惊讶,毕竟从花神节之后,她就没有再回来过几陌山了。 “我师姐回来过吗?”薛明川问。 夜巡弟子摇头,说:“最近大师姐的行踪不定,大概只有云沂知道师姐在哪里。” 薛明川点点头。 她带着白浪去傅晴烟的书房,房间还有练功闭关的地方都找过了,不见傅晴烟的影子。 白浪叹气,说:“没准她没回来。” 薛明川想了一下,说:“白师哥,你怎么看待师姐?” 白浪知道薛明川在问什么,茫然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如果真的是魔界的人,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难道……”薛明川还是没说出后面的话。 但是白浪知道薛明川在想什么。 如今这个傅晴烟是魔界来的,那么可能是她害死了原本的傅晴烟吗? “我觉得她不会害人的。”白浪低声说, 薛明川其实心里也更偏向如今的傅晴烟是好人,毕竟五年前和五年后,傅晴烟除了有一些性格上的变化,对薛明川和洵三依旧是很好的。 包括后来遇到任何危险,她都是永远保护着别人。 “可是我们总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薛明川叹了口气,说:“无论她是谁,当年的事情也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真的很难不怀疑那种可能性。” “这件事情,应该是和婚事有关,那场婚礼,有太多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白浪说。 薛明川诧异:“连你都不知道内情吗?” 白浪无奈地摇头。 “看来婚礼的事情,只能问师父了,可是师父云游一直没有回来。”薛明川也无奈,说:“算了,我们去澹梵居看看。” 于是两个人又去了澹梵居。 靠近寒潭的时候,薛明川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定定地看着寒潭,半天没有动。 “你怎么了?”白浪问。 薛明川内心十分不安,说:“怎么回事,我觉得这里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白浪看着薛明川,说:“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薛明川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感觉一阵晕眩,踉跄了一下。 白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便看见她的眉心红光一闪,那个红点又在她眉心出现了。 “你,明川,你眉心怎么有红印?”白浪惊诧,说:“你有什么感觉,你没事吧?” “什么?红印又出现了?”薛明川努力稳定着心绪,说:“这是我去中荒山的时候,被一条守护雪莲的瑞兽袭击了,然后就出现了这个红印。律弥说,这个是天眼,代表我可能会慢慢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以前?是前世的意思吗?我们之前去瀛洲查资料的时候,只要是和梦歌或者是梦歌相关的神器,都查不到。展大人推测,可能是被天帝销毁了,所以六界之内,关于你们的资料,完全查不到。”白浪说。 薛明川恍然大悟,说:“应该是三战神触犯了天条,所有的东西都被抹去了。毕竟是三个上神,记载下来,简直有损天界威严。” “那你有想起什么吗?”白浪问。 薛明川沉默了一下,说:“一开始最先想起的就是踏鸿淹没在海水里的画面,我看到了梦歌,那时候,我以为那个人是展青痕,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所以没怎么注意。直到后来在玄光镜里看到了那些,我才知道之前看到的是前世的记忆。” “那慢慢来,你总会想起全部的事情的。”白浪柔声说,“我扶你进去休息一下。” 薛明川点点头,可是刚要转身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水里有黑色的结界。 “白师哥!水里!你看到了吗?水里有结界!”薛明川大喊道。 白浪赶紧朝寒潭里看去,可是他看到的依旧是普通的水光,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白浪皱着眉头,说。 薛明川呆愣了一下,说:“是因为我的天眼的缘故吗?难道寒潭一直以来都有结界,只是之前看不到?” 白浪觉得应该是这样,可是他瞬间又疑惑起来,说:“可是寒潭里有结界是为什么,难道下面镇压着什么吗?” 薛明川凑近了寒潭,可是她只能看见结界,却无法看清更深处的东西。 为什么会看不清?是因为天眼能力不够吗? 薛明川表情凝重起来,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 她想到了一些东西,突然原地坐下,对白浪说:“白师哥,我要把灵力聚集到天眼,可是我目前只能有一点点聚灵的能力,你帮我一下。” 白浪立刻领会了薛明川的意思,当即在她身后坐下,摊开双手贴在她的后背上,给她输送灵力。 薛明川闭上眼睛,调动内息,将灵力汇聚到眉心处。只见她眉心处的红点越发明艳,然后,她就看见了一幕幕画面。 她看到师父掐着师姐的脖子,在质问她是谁,然后两个人被寒潭中的魔气拖进了水中。 师父落水之后,水中四面八方的黑气都笼罩了过来,将师父死死锁住。而师姐,却完好无损地探出了水面。 薛明川觉得头无比地疼,紧接着又看见了水下的画面,一个被黑气笼罩的人影漂浮在师父身边,然后人影渐渐露出面貌。 薛明川看清了她的样子,是月葬,眉心处有入魔的标志。月葬静静地看着被锁住的寂介,之后,月葬的脸又开始变化,这次,薛明川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薛明川气息一阵紊乱,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睁开了眼睛。 “明川!”白浪扶住她,担忧地问:“你看到什么了,怎么情绪波动这么大?” 薛明川茫然地看着寒潭,低声说:“我看到,师父在下面,她被困在下面的结界里,然后,旁边是魔气缭绕的月葬,可是,之后月葬的脸,就变成了我的脸。” 白浪一下子没吃透这些讯息,说:“你说寂介师伯在下面?月葬,还有你?” 薛明川还在继续喃喃:“我还看到,师父和师姐一起掉进寒潭里,可是师父被结界困住了,师姐她没事。” 这下子白浪彻底傻了,说:“晴烟知道这个结界的事,她也知道寂介师伯被困住了,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第一百零二章 音容两渺茫 薛明川的目光聚焦了一些,低声说:“她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师父被困住了。水里的人是月葬,月葬被封印在这里。那师姐知道月葬的存在吗?月葬入魔了,师姐,和月葬联手把师父困在了这里?” 白浪不敢相信,说:“晴烟她是月葬的人?为什么要困住寂介师伯?” “师父她发现了现在这个傅晴烟的秘密,她在质问她,然后,两个人被拖进水里,结界困住了师父,对师姐没有用。”薛明川努力回想了一下细节,说:“师姐,应该不知情,那时候,她不知道这里有封印,也不知道封印下面的人是谁。可是月葬针对的是师父,却没有困住师姐,那就代表,师姐她,的确是月葬的人,月葬或许是在帮师姐除去障碍。” 薛明川摇头,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月葬因为入魔被封印在这里,几陌山就是为了守护封印而存在,师父,应该知道这个封印的存在,那么会不会,月葬在师父身边安插了棋子,可是这个棋子,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来似乎师父发现了这枚棋子的存在,而且棋子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她就猜测是棋子害死了师姐,质问棋子,然后月葬为了保全棋子,就困住了师父。”薛明川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棋子只知道自己代替了傅晴烟,可是不知道自己是月葬的人?”白浪问。 薛明川点头,说:“很有可能是这这样,如今的傅晴烟,没有害过任何人啊。” “那真的傅晴烟,是月葬害死的吗?”白浪一字一句说道。 薛明川满眼悲哀,说:“月葬是怎么入魔的,明明曾经……” 曾经是三战神之一,在魔界的时候,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才坠入了魔道。 曾经的战友,如今变成了敌人吗? 这个时候,一道剑光闪过,穿着黑衣的傅晴烟带着昏迷的荆商枝缓缓落地。 傅晴烟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意外,但是很快平静下来。将荆商枝扔在脚边,看着他们。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师姐。”好半天,薛明川才低低喊了一声。 傅晴烟的表情很复杂,说:“你还认我是你师姐?我只不过,是一个怪物而已。” 傅晴烟说着看向白浪,说:“我知道你们已经全都查清楚了,的确,傅晴烟已经死了,五年前就死了。而我,是月葬的佩剑,素神剑修炼成人形,后来被寂介收伏困在斩妖剑中炼化,但是没有把我炼化,反而让我修为更加精进。后来傅晴烟身死,我就占据了傅晴烟的身体。” 白浪笑了一下,可是眼睛里有泪,说:“是你杀了她吗?” 傅晴烟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说:“没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出现的时候,是在一片虚无里,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薛明川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刚刚。”傅晴烟苦笑了一下,说:“我看到月葬了。” 薛明川暗暗压下心里的酸涩,说:“你说的,我都相信你。这五年的时间,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可是你现在在干什么?” 傅晴烟看着薛明川的脸,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你不想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就因为你是月葬的佩剑化身,就因为你是魔界的人?可是你也是我的师姐,你对我的好,难道也是假的吗?”薛明川语气有些颤抖,说。 “那师父呢?师父被我害成这样,你也不怪我?”傅晴烟眼睛里闪着泪光,问道。 “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有心害师父的吗?”薛明川眼神坚定地问。 傅晴烟表情有些崩溃,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应该恨我入骨吗,你问我这些有什么用。” 薛明川笑了一下,透露着凄苦的味道,说:“我只是想知道,这五年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 傅晴烟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压抑着情绪,低声说:“不是,我真的,把你和洵三,还有师父,当亲人。” “那这就够了啊,我为什么要恨你?师姐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师父被困不是你的错,你从来没有蓄意去做这些事情,我没有理由恨你,你也是我的师姐。”薛明川哽咽着说。 傅晴烟在听到薛明川这么说的时候,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说:“可是一切都晚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变成这样,傅晴烟真的没有想到,薛明川对她会是这样的态度。知道她是魔界的人,也没有把她当异类看,相信她没有杀傅晴烟,相信她的感情是真的。 可是都晚了,傅晴烟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从她冷血无情地看着洵三死的时候,她就再也不配薛明川喊她一声师姐了。 她以为当事情败露的时候,她会被千夫所指,会被定义成一个大魔头。 可是薛明川还喊她一声师姐。 她怎么配呢,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人,她就这么看着洵三死在她眼前。 她已经没有心了,她不配得到任何的原谅。 “为什么不能回头,你的反噬,我们会找到方法为你治疗的,师父被困住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把她救出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薛明川说道。 傅晴烟流着眼泪,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可是洵三已经死了。” 薛明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傅晴烟的眼睛,不敢相信地说:“你什么意思?” 傅晴烟一把抹掉脸上的泪,表情变得冷漠起来,说:“明川,你是不是也会责怪在你入魔被光涧控制的时候,一直在你的玉佩里栖息的律弥没有出来阻止你,如果他出现,一切或许会不一样,洵三或许不会死。” 薛明川也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是,我在后悔自责的时候,的确自私地有过这种想法。但是那是我懦弱的表现,总想把自己的过错转移到别人身上,来减轻自己内心的不安。” 傅晴烟苦笑着,说:“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被控制那天,我一直在现场呢?” 傅晴烟的话,像一道惊雷,劈中了薛明川,也劈中了白浪。 他们两个人瞪大眼睛,半天没有任何表情,呆滞地看着傅晴烟。 第一百零三章 瓦冷霜华重 不能回头,就是这个意思吗? 薛明川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不伦不类地笑了一下,可是瞬间又耷拉着头,感觉有怒火在心里发酵。 “你说的是真的?”薛明川的表情已经冷漠,低声问。 傅晴烟:“是。” “为什么?”薛明川朝傅晴烟走过去,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出手阻止?” 傅晴烟眼神也很冷漠,说:“因为洵三发现我的身份了。我只能放弃她。” “你只能放弃她?”薛明川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悲恸,说:“洵三对你做了什么?她拿着剑指着你说你是杀人凶手吗?” 傅晴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薛明川猝不及防地抬起手,冷着脸一掌掴在傅晴烟脸上。 那一掌打得很用力,傅晴烟没有躲,白皙的脸上即刻就出现了五个指印。 傅晴烟咬着牙,压制下心里所有的情绪,看着薛明川,说:“只是这样吗?只是打我一巴掌?” “好啊,我还能杀了你!”薛明川一下子红了眼睛,拔出背上的诛灵斩,朝着傅晴烟就劈了下去。 “明川!”白浪大喊了一声,抽出长剑想要阻止她们动手。 傅晴烟转过手里的剑,抗下了薛明川那一击,脚尖一点,远远退开。 薛明川咬着牙,高高跃起,灌注力量在诛灵斩上,扑向傅晴烟,又是狠狠地一剑刺了过去。 傅晴烟放开佩剑,十指结印,催动着长剑,剑身即刻幻化出无数道剑气,迎向气势汹汹的薛明川,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薛明川一直以来不能聚灵,虽然武术卓绝,可是终究差那些有修为的人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这次她去中荒山得到凌霄雪莲之后,本身血脉已经被雪莲洗涤,在慢慢再生,加上天眼已经开启,居然有些遇强则强的意味。 只见她的诛灵斩红光大作,和傅晴烟放出的万道剑光硬碰硬。 两股力量陡然交汇,接着爆开强悍的力量,激得周围的树木簌簌作响,狂风瞬间从薛明川身上席卷开来。 傅晴烟被那种力量反噬了一下,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咔嚓一声,傅晴烟的佩剑上出现了裂缝,剑光被薛明川的诛灵斩压制,红光直直冲着傅晴烟的面门而去。 傅晴烟简直不敢相信薛明川会有如此霸道的力量,看着那道带着红光的剑气越来越近,她笑了一下,居然不想躲开。 “明川!”这时候白浪一下子挡在傅晴烟面前,用身体为傅晴烟挡住剑气。 薛明川看见突然出现的白浪,心上大惊,释放出去的力量被她生生撤回,一个反噬,手腕处爆开一道血痕,重重朝后退开了几步。 薛明川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缓缓抬起头看着白浪。 傅晴烟没想到白浪会冲上来,内心瞬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白浪深深呼出一口气,说:“不要。” 薛明川苦笑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机械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杀掉洵三的人不是我自己吗,是我杀了她和慕然,其实是我。”薛明川声音充满寒意,越来越低沉。 白浪看着薛明川身上似乎有隐隐的黑气,他惊讶不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低声说:“明川,你冷静下来。” “可是你!”薛明川突然一下子抬起头看着傅晴烟,她眼睛里红光一闪,一步步走向白浪和傅晴烟,挑起剑尖,说:“你怎么可以作壁上观,你简直不能原谅!” 这次的事情,的确不能明确地说谁是凶手,光涧无疑是始作俑者,薛明川有责任,傅晴烟也有责任。 但是目前薛明川的状态更加可怕,她眉心的那个红印越来越夸张,隐隐有入魔的迹象。 “明川?”白浪喊了她一声,说:“你怎么了?你困在心魔里了?” “心魔?”薛明川冷笑了一声,说:“你要护着她?白浪!” 薛明川真的太不对劲了,白浪警惕地护着傅晴烟后退。 傅晴烟一把推开白浪,说:“我们的事不用你插手!” 白浪朝后踉跄了一下,傅晴烟已经握着剑朝薛明川冲了过去。 薛明川的眼睛彻底变成血红色,挥出诛灵斩,狠狠斩向傅晴烟。 傅晴烟的剑在诛灵斩之下不堪一击,瞬间断成两半。 诛灵斩噗嗤一声,刺进了傅晴烟的身上,薛明川冷着脸,加重力量将短剑往傅晴烟身体里推进。 “明川,住手!”这时候白浪冲了上来,双手抓住诛灵诛的剑锋,止住薛明川用劲。 白浪推了傅晴烟一下,傅晴烟从诛灵斩的剑上退开,捂住伤口,跪倒在地。 “滚开!”薛明川爆出一阵灵力,震开了白浪,扬起剑,朝着跪倒在地的傅晴烟头颅劈去。 白浪被震开几步远,可是看着薛明川的剑冲着傅晴烟而去,他瞬间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一把将傅晴烟抱在怀里,用背部去承受薛明川的剑。 薛明川的剑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斩在了白浪的背上。 那一剑在白浪背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浪五脏六腑被震伤,猛然喷出一口血。 “明川!”展青痕的声音陡然传来。 薛明川愣了一下,迟疑着回头,看着展青痕朝她冲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剑,对着展青痕。 展青痕身边跟着艾问,艾问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浪和傅晴烟,几步跑了过去,扶起了白浪,封住了白浪后背的大穴,止住了血。 傅晴烟呆呆地看着白浪,说不出一句话。 白浪看着傅晴烟,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借着艾问的转过身,走向薛明川。 傅晴烟站在原地,脸上有凝重的哀伤。 他会救她,可是,也就只是这样了。 她不是傅晴烟,就算没有人发现,她也永远只是假的傅晴烟,就算有了不死人之心,她也不会成为傅晴烟。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眼睛里有泪水,说:“都是假的吗,我最亲近的人,都在骗我吗?你呢,你也是吗?展青痕?” “明川。”展青痕一步步走近薛明川,那怕她的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薛明川后退一步,摇着头,落下泪来。 她一下子扔掉手里的剑,捂住脸爆发出一声绝望的痛哭。 展青痕冲上前去,抱住她。 第一百零四章 玉颜空死处 薛明川在展青痕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哽咽着说:“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是灾星吗?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为什么!” “不是,不是。”展青痕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柔声说:“我一直都在,好吗?我在你身边,你不要伤心。”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眼睛,眼睛里的红色光芒渐渐退去,恢复了清明。 她退开一步,和展青痕保持着距离,眼中的情绪复杂不已。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薛明川表情冷峻,说:“我要去救师父。” 说着,薛明川捡起地上的剑,朝寒潭边走去。 “明川!”白浪大喊一声:“你干什么,你不要乱来!” 薛明川回头看了白浪一眼,什么都没说,朝着寒潭纵身一跃! “明川!”展青痕没反应过来,冲出一步可是没拉住薛明川。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一下子跟着薛明川跳进了寒潭中。 一瞬间似乎前世的记忆重合,展青痕就像那时候一样,不顾一切地追着薛明川而去。 寒潭之下,是重重黑雾,薛明川被黑气缠绕着,眉心的红印越来越亮。 展青痕一把拉住薛明川的手,在黑雾里沉浮。 天眼之力开始起作用,薛明川在黑雾里,渐渐感到一些记忆在苏醒。 时空开始错乱,时间似乎回到了千年之前。 那一双手依旧紧握着,时空地点开始转化,梦歌和踏鸿在魔界的水牢里看着彼此。 “不知道月葬怎么样了。”踏鸿轻声说。 梦歌低低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月葬不会有事的,天帝已经放弃了我们,不会这么快对月葬怎么样。” “做上神,其实一点也没有自由啊,不如做个凡人,简单的幸福。”踏鸿也笑了起来,说。 “来世,你会记得我吗?”梦歌声音很轻,眼睛里满是深情。 “会记得,不管发生什么。”踏鸿眼神灼灼地回答。 “这么快就在告别了吗?”这时候,水牢的门打开,魔君非缘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梦歌和踏鸿看着非缘,没有说话。 “你们放心,我怎么会让你们轻易地死呢。”非缘笑了一下,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把踏鸿带出来。 “你干什么!非缘!”梦歌挣扎了一下,眼神犀利地看着非缘,说:“我警告你,你要敢伤害她,我不会放过你!” 非缘成竹在胸地看着梦歌,说:“你不是很厉害吗?看看你能不能救她啰。” 踏鸿身体虚弱,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被带出水牢的那一刻,踏鸿对着梦歌轻轻摇了摇头,告诉他,不用担心。 非缘对着梦歌扬手挥出一道黑气,正中梦歌胸口。梦歌觉得有一股灼热的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很快,他整个人开始昏昏欲睡,头一歪,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另一边,月葬已经来到了魔界,直冲了魔族的老巢。 九幽之地崇山沟壑众多,魔族就藏在这些崇山的洞穴里。 崇山之间流着幽冥之水,勾勒出鬼魅安静的画卷。 月葬一进魔界,就遇到了大批的魔族,几番交手之后,魔族的人被她歼灭。 可是在她走到一个山崖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踏鸿。 月葬喜出望外,朝踏鸿跑过去,大喊:“踏鸿,你没事吧?” 踏鸿眼神无光,定定地看着月葬,在月葬走近的时候,突然朝着她劈出一道掌风。 月葬猝不及防,避开了身体,可是掌风还是擦过她的脸庞,在她侧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踏鸿!”月葬远远地跃开,看着她,说:“你在干什么?是我,我是月葬啊!” 可是踏鸿无动于衷,不说一句话。 月葬这才看见,踏鸿眉心处刻着魔族的印记。 “你怎么了?你……”月葬眼神变了一下,低声说:“你堕魔了?” “她已经是我们魔族最强悍的死士了。”一个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月葬抬起头,看着站在烛九阴身上,漂浮在半空的非缘。 “你对她做了什么?”月葬眼睛里闪着寒意,厉声道。 “没怎么样,她已经耗尽灵力,我只是帮她疗伤,顺便,给她种下魔莲而已。”非缘笑着说道。 “魔莲!”月葬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脸色已经变了。 魔莲,种入人体内,就会迅速在人体内长出魔丹,彻底沦为魔族的死士。 种下魔莲的人,强悍无比,所向披靡。更何况,她还是踏鸿,本身就是战神,变成了死士之后,更加恐怖。 “踏鸿。”月葬喊了她一声,说:“是我,我是月葬,你甘愿被非缘这种人控制吗?” 踏鸿眉心的魔族印记闪了一下,眼睛里有了一丝意识,可是也只是瞬间,又被黑雾弥漫。 “我不相信你会变成这样!踏鸿!”月葬后退一步,缓缓拔出素神剑,说:“我会救你的,不就是魔丹吗,我帮你剖出来!你是战神,怎么能沦为魔族的杀人工具!” 看到月葬亮出兵器,踏鸿手里凝聚起黑气,渐渐幻化成一柄黑色的利刃。 种了魔莲的踏鸿能力大增,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随便就能聚气成刃。 月葬心里有些忐忑,说实话,她和踏鸿本就没有交手过,如今变成了这样的踏鸿,月葬的胜算真的没有几分。 踏鸿的剑带着浑厚的力道席卷而来,月葬提起素神剑挡下剑气,可是还是被巨大的力道震开,向后趔趄了一步。 月葬还没来得及回防,踏鸿的剑已经擦着她的手臂劈了过来。 月葬念动口诀,催动开一道结界,挡住了那一剑。 可是咔嚓一声,结界被劈开,月葬的下肋被刺了一下。 她没退开,提起剑尖,挑向踏鸿的手腕,素神剑刺在踏鸿的手腕处,可是月葬不忍心伤害踏鸿,那一下还是错开了。 她把剑背压在踏鸿手臂上,剑身爆开一道灵力,击中了踏鸿的侧身。 踏鸿吃痛,后退了一步。 月葬趁机抬起另一只手,欺身上前,单手结印,将灵力灌注到踏鸿身上,压制着魔丹的力量。 踏鸿的眉心处印记黯淡了一下,动作迟缓了起来。 月葬再次催动着剑身上的力量,回手将踏鸿的剑挑掉。 可是月葬灌注灵力的手突然被一下子吸近踏鸿,贴在了踏鸿身上。 紧接着,一股黑气从踏鸿心口处涌出,顺着月葬的手臂,瞬间灌注进她的身体。 第一百零五章 情义空悲切 月葬退开一步,可是踏鸿突然伸手抓住她,不让她动弹。 非缘看着争斗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种在踏鸿身体里的,是双生魔莲,就是用来对付月葬的。 三战神都是星辰入命而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双生魔莲,种入一个人体内,一旦梦歌或者月葬和她接触,都会被种下另一朵魔莲。 这真的是月葬怎么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想要抽身已经来不及。 她的身体里流窜着魔莲的力量,神智越来越迷糊。 最后她彻底看不清踏鸿的脸,昏了过去。 而昏过去的梦歌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天界的紫微宫中了。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小仙童孤烟,还有踏鸿的小仙童寂介。 “这是哪里?”梦歌迷迷糊糊地问。 “这是紫微宫,上神。”孤烟说道。 “紫微宫……”梦歌一下子坐起来,重重呼出一口气,说:“我回到天界了?我怎么回来的!” 孤烟说:“是冥界的摆渡神女将您送回来的,她说您飘在冥河之中,知道你是和魔族大战之后逃生,便把你送回了天界。” 梦歌皱着眉头,不敢相信非缘居然会放了他。 “踏鸿呢,踏鸿回来了吗?”梦歌急忙问。 寂介声音小小地,说:“踏鸿上神,不知所踪。整个天界都说,您和踏鸿上神都已经战死了,现在您回来了,可是……” 梦歌心里突然涌起不详地预感,低声问:“月葬呢?” 孤烟:“月葬上神在听到您和踏鸿上神战死之后,打伤天兵天将,离开了天界。” 寂介忍不住说道:“我们都知道,您和踏鸿上神根本没有战死,可是天界所有人,都不管这个事情。” 梦歌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冷静下来,问:“我回来多久了?” 孤烟:“你昏迷已经三天了。” “三天,那地下岂不是已经过去了三年?”梦歌的头瞬间刺痛起来,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烦躁地走了几步,说:“天帝对我回来一事,有什么反应?” “天帝说您是天界的英雄,要我们好好照顾您。”孤烟说道。 梦歌感到有些无措,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天帝得知梦歌清醒过来,当时就来了神谕,让他去肆州平定魔界余孽的叛乱。 魔界不可能再直接攻击天界,可是魔界却不甘心一直被困在九幽之地,又开始三番五次进攻人界领土,把人界弄得不得安宁。 肆州淹没在一片火海中,森林和房屋在燃烧,人类在争相逃命,恐慌不已。 梦歌一眼就看见踏着烛九阴而来的非缘, “踏鸿在哪里?”梦歌寒声问。 非缘一脸悠然,说:“想见她吗?那就跟我来吧,够胆的话!” 非缘说着,指挥着烛九阴飞向了南方天际。 梦歌二话不说也更跟了上去。 那是一片原始森林,绵延万里,没有人烟。 非缘一进原始森林就不见了足迹,梦歌在森林中走了几步。 突然间一道剑气劈了过来,梦歌飞身躲过,剑气直接劈断了一棵大树,腾腾烈火猝然升起。 梦歌还没来得及找到出手的人,接着又是一道剑气,这次精准地朝着他的背后袭来。 梦歌回身一看,后退了几步,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因为他看见了拿着素神剑的踏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贸然出手。 然而踏鸿的那一击带着巨大的灵力,波及范围宽广。 就在剑气快要击中梦歌的时候,一道蓝光从他背后升起,炸开一道防护罩,挡住了剑气。 轰然一声,剑气和保护罩碰撞,卷起飓风,周遭飞沙走石,迷蒙不清。 踏鸿足尖一点,稳稳地落在树枝上,看着梦歌。 梦歌这才看清,那是一支玉笛,周身流转着蓝光,刚才,就是这支玉笛护住了梦歌。 这是摆渡神女的法器,如今去在梦歌身上,是摆渡神女把法器给了他吗? 梦歌将暮魂笛握在手心,抬起头看着踏鸿。 他看到踏鸿眉心处的魔族刻印,当即就知道非缘在玩什么把戏了。 踏鸿入魔了,如今已经变成了供非缘驱使的傀儡。 梦歌终于知道为什么非缘如此狂妄,刚刚在瀛洲惨败,立刻就敢卷土重来,侵犯肆州。 他就是要梦歌和踏鸿自相残杀。 而且素神剑也在踏鸿手里,那代表月葬很有可能也在非缘手里,或者,有一个更坏的情况,月葬已经…… 梦歌不敢在往下想,慢慢地后退。 他不会和踏鸿正面对决的。 “踏鸿。”梦歌喊了她一声。 踏鸿没有任何反应。 “你会对我下手吗?”梦歌说着一步步后退。 踏鸿看着梦歌,眼神有些迷蒙。 “踏鸿,杀了他!”非缘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踏鸿眼睛里微微闪过挣扎,握紧素神剑,从树枝上跳下来,冲向了梦歌。 梦歌停下脚步,把暮魂笛凑到唇边,缓缓吹奏出一首轻缓的曲子。 ——涉江采芙蓉, 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同心而离居, 忧伤以终老。 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踏鸿停下了脚步,垂下剑尖,呆呆地看着梦歌。 “梦歌……”踏鸿艰难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梦歌心里涌起一阵阵感动。 他们曾经约定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忘记彼此。 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样,也不会忘记那些记忆。 梦歌单手持笛,继续吹奏着,继而对着踏鸿伸出另一只手,满目柔情地看着她。 虽然这一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可是就算隔绝山海,也无所畏惧。 他相信她,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她心里有他,无论她是神,还是魔。 踏鸿眉心的刻痕渐渐暗淡了下来,然后走向梦歌,缓缓伸出手,碰到了梦歌的指尖。 可是就在两人的手刚刚触碰到的时候,一道天雷破空而下,瞬间隔开了两人。 梦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便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雷圈——天谴! 踏鸿入魔了,天界对她降下了天谴! “哈哈哈!”非缘架着烛九阴飞在森林上空,狂妄地笑着,说:“看到了吧,梦歌,你要与天为敌吗?你要怎么救她!” “踏鸿!”梦歌隔着天雷的余韵看着踏鸿,可是踏鸿感觉到天雷的威力,一步步后退,然后化作一阵黑雾,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六章 生死别经年 梦歌强制被天界召回,天帝下令,踏鸿和月葬已经坠入魔道,即刻降下天雷,处决两人。 那样冷冰冰的神谕,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而且天帝特别下令,不许梦歌干涉这件事情,否则,同样会遭受天劫。 梦歌阻止不了天界的决定,但是他不会放弃踏鸿。 于是他铤而走险,抽出自己的一道神魂,化作了律弥,让他到魔界,救助踏鸿。 律弥诞生之后,要从冥河尽头到达魔界,于是,就在那个时候,鳕魄被律弥所救。 律弥已经脱离了梦歌,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但是律弥在冥河耽误了一点时间的时候,在魔界的踏鸿却发生了异变。 月葬被控制后,素神剑被缴获,为踏鸿所用。然后月葬被派到魔君殿,保护非缘从小就体弱的孙子玶夜。 踏鸿之前就隐隐有剥离魔丹的趋势,被暮魂笛刺激后,更是加剧了剥离。 连非缘也没有想到踏鸿会有如此强悍的意志力。 当然,非缘本来也不是打算真的要把踏鸿作为自己的傀儡,他要的,只是三战神之间的厮杀。 现在天界做得更狠,直接要对坠魔的踏鸿和月葬施以天谴。这虽然和非缘预期的有出入,可是反正能除掉踏鸿和月葬,让活着的梦歌痛苦,也是让非缘称心如意了。 可是他去磨君殿找月葬的时候,发现玶夜把月葬放走了。 玶夜从小就是个淡泊的人,他一直不提倡自己的爷爷吞并人界,人有点过分善良。 并且月葬虽然是个傀儡,可是一直以来也只有月葬陪他的时间比较多。 后来他心软放走了月葬,那时候月葬其实有一点点自己的意识,虽然是魔性。可是她自己能感受到天谴之力马上要降下,没有犹豫,就逃离了。 对于玶夜放走月葬,非缘自然是生气的,可是转念一想,不管月葬逃到哪里,天谴之力都会降在她身上。 而踏鸿,在自我意识和魔丹挣扎斗争后,魔丹发生裂变,蜕变出了承载着魔丹的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就是清筠。 清筠身上有踏鸿一半的神识,但是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魔族。 薛明川的记忆到了这里就被打断,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充满浓雾的空间里。 她还现在记忆里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神游。 展青痕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终于来了。”白雾中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沙哑。 薛明川这才回到现实,抬起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一个模糊的影子从白雾中缓缓走了出来,在薛明川几步外站住。 “月葬……”薛明川感觉全身血液一冷,表情僵硬地看着她。 “踏鸿。”月葬身体上有无数的禁锢,她的身影有些模糊,表情也有些看不真切,她似乎是在笑,声音有些渺远,“一千多年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薛明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已经,轮回转世了吧?时间可真是漫长啊,一千多年了。”月葬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为什么要困住寂介师父?”薛明川问。 “师父?”月葬冷笑了一下,说:“寂介都成你师父了,果然已经沧海桑田了。她一个小小的仙童,有什么资格。” “是她把我养大的,她是我的恩人。”薛明川低声说。 月葬声音大了一些,说:“她是你的恩人,那我呢,我是你的战友,是你的朋友,我们三人曾经并肩杀敌,可是最后你和梦歌是怎么对我的?” 薛明川不知道后来的事情,说:“我还没有想起那些事情。” “你当然不会想起来了,你和梦歌当年是多么自私啊,回过头来,就开始对付我了。我们,果然是敌人吗?”月葬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隐隐透着悲哀。 薛明川觉得心脏有些抽痛,前世的时候,那些并肩作战,那些为彼此的着想,都真真切切,不会骗人。 她低下头捂住眼睛,心口发闷。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寂介师父?”薛明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抬起头看着月葬,眼神悲哀。 “我只是一个妖魔而已,做什么,需要理由吗?”月葬笑了一下,说:“能让你痛苦也好啊,踏鸿,你欠我多少,你估计也不会记得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拜你和梦歌所赐。你们安然地轮回转世,而我,却永远被困在伏魔大阵里,日日夜夜受烈火焚烧,没有止境。你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薛明川的眼睛红了起来,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你解开我的封印吧,你欠我的,你要偿还的!”月葬狠声说道。 薛明川摇头,说:“不,你在害人。” “我在害人?我只是在讨回公道!”月葬愤怒起来,“我只是在报仇而已。的确,现在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我身上有封印,我能力有限,可是你记住,我会出来的,你们欠我的,我会一一讨回来。” 月葬突然冷笑起来,随即消失不见。 薛明川追上去,可是白雾里早就没有了月葬的身影。 下一刻,白雾散开,薛明川看见了周身被黑气笼罩的寂介。 “师父!”薛明川冲上去,想要解救寂介,可是薛明川一碰到寂介,周围的黑气突然开始变成烈火,瞬间吞噬了寂介的身躯。 薛明川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抱住寂介,想要扑灭寂介身上的火。 可是那些火光只对寂介有效,薛明川根本无法扑灭。 寂介在火光中艰难地伸出手,握住薛明川的指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火光就吞噬了她。 那些火无形无质,不会烧到薛明川,可是却瞬间将寂介燃烧成灰烬。 “师父!”薛明川双手抱空,只接住一手的灰烬,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她跪倒在地,把头贴在灰烬里,全身颤抖着,放声大哭起来。 “痛苦吗?”月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带着笑意,“我就是要让你痛苦,踏鸿,一切只是开始。等着我,我会源源不断,给你惊喜的!” 薛明川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拔出背上的诛灵斩,对着周围的黑气发疯似地砍了起来。 “你滚出来!月葬!”薛明川心态彻底崩溃,嘶吼着:“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为什么要牵扯别人!” 可是周围只有月葬的笑声,不见她的身影。 第一百零七章 有誓两心知 当薛明川和展青痕跳进寒潭之后,艾问愣了一下,站在寒潭边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表情变了一下。 白浪简直要崩溃了,居然也想跟着跳下去。 “别犯傻!”艾问拉住白浪,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不会有事的,这下面是有结界是吗?” 白浪惊诧地看着艾问,说:“你感觉到了?” 艾问点了一下头。 “你知道下面镇压着谁吗?”白浪表情凝重地问。 艾问又不是傻子,她既然能感觉得到,自然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她顿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是我娘亲。” 白浪看着艾问,说:“你现在,是什么立场?” “你希望我是什么立场?”艾问眼神变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想说,我娘,为什么会被镇压在这里,她是不是,后来变成了一个魔头,为祸苍生?” “我没有任何立场来评判月葬。毕竟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白浪眼神坚定地说。 艾问苦笑了一声,说:“我虽然是魔族,可是我也有良心,你们救过我,不管以后立场如何,我不会忘恩负义的。” 白浪知道艾问的确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是有些人,就是有让人相信的力量。 傅晴烟一直默默站在一边,她看着昏迷的荆商枝,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想死? 可是得到不死人之心之后呢? 被所有人唾弃,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吗? 她简直活得太可笑了,顶着傅晴烟的身份活了那么久,她也该知足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慢慢往后退。 可是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把掐住了傅晴烟的脖颈。 那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傅晴烟身后,她完全没有防备,更何况,傅晴烟现在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被反噬致死。 不管发生什么,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傅晴烟根本就没有反抗。 “你是谁!”白浪警觉到有人出现,回身看向黑衣人。 艾问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傅晴烟那生无可恋的样子,沉思了一下。 毕竟傅晴烟从光涧手里救过艾问一命,虽然傅晴烟身上涉及到诸多因素,可是她始终不愿看到傅晴烟出什么事。 况且,之前她已经在她身上下过毒,害过她一次了。 艾问还在思考的时候,白浪不顾自己有伤,几步就跃了上去。 白浪这个人真的很矛盾。 他爱着傅晴烟,知道真正的傅晴烟已经死了之后,对现在这个傅晴烟,始终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或许是正义感,或许是一些未知的因素,可是他就是会时时刻刻保护傅晴烟。 可能,保护她,已经成为一种刻在他骨血里的本能了吧。 那个黑衣人劫持了傅晴烟,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白浪冲上去的时候,黑衣人只是一直在躲,也不和白浪交手。 艾问觉得有点不对劲,挥开碎风刀,一下子隔开了黑衣人和白浪。 白浪已经受了伤,战斗力大打折扣。 艾问拉住他,把他护在身后,说:“你别再动了,再动背上的伤口又要裂开了。这个人不对劲,他似乎在钓着你。” 白浪脸色极其惨白,头有些发昏,没有注意到细节。 “他想抓你。”艾问低头在白浪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白浪疑惑起来,说:“你救下她。” “放心。”艾问点头,说:“你照看好荆商枝,其他的不用管,我来解决。” 艾问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居然照着傅晴烟砍了过去。 白浪目瞪口呆,一时竟分不清艾问是在救人,还是想杀人。 那一刀劈得有点狠,可是黑衣人虽然劫持着傅晴烟,却还是抬手挡下了那一击,护住了傅晴烟。 艾问一击之后立刻退回白浪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眼神一冷,劫持着傅晴烟随即御剑离开了。 白浪愣了一下,想要追上去,艾问拉住他,说:“黑衣人不会伤害傅晴烟的。他在顾忌你,你发现了吗?” 白浪看着即刻消失的黑衣人,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沉思着不说话。 “我要回点陌宫。”片刻之后,白浪眼神犀利地说。 艾问看着他,说:“好,我们先把荆商枝送回县衙。” -- -- 县衙里,因为傅晴烟一闹,鳕魄和墨泊都受了伤,一晚上大家都没有安生。 夭夭帮鳕魄处理了伤口之后,鳕魄看着夭夭欲言又止。 “怎么了?”夭夭问道。 鳕魄心里有点奇怪,说:“那个,墨泊怎么样了?” 夭夭一脸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说:“哦,伤得有点重,之前他不是刚伤了脚嘛,还没好完呢,又伤了肩膀,现在情况不太乐观啊。” 鳕魄心里忐忑起来,说:“他不是,不是很强壮吗?” “你还不知道啊,他和白术已经被展大人和薛姑娘剔去了仙骨,现在是凡人,体质本来就不好。”夭夭眼睛里有笑意。 鳕魄关心则乱,完全没看出来夭夭的小表情,一下子站起来,说:“我,我去看看他。” 夭夭赶紧扶住鳕魄,说:“我陪你去。” 鳕魄和夭夭在走廊里遇到刚从墨泊房间里出来的白术,夭夭对着白术挤眉弄眼,说:“我们要去看墨泊。” 白术和夭夭心有灵犀,他立刻就领会了夭夭的意思,几步冲进了墨泊的房间。 墨泊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刚喝完药,靠在床头休息。 白术一个飞扑冲进来,把墨泊往床上按下去,说:“装死。快装死!鳕魄过来了!” 墨泊和白术两个人一起干坏事那么多年了,一句话彼此就明白,墨泊当即直挺挺地趟了下去,开始装死。 这时候夭夭扶着鳕魄走了进来,白术压下脸上的奸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夭夭进门的时候和白术对视一眼,白术挑了一下眉,示意,事情已经交代好了。 鳕魄走到墨泊床边,看着他紧闭双眼,心里一阵愧疚,问白术:“他,很严重吗?” 白术这个戏精表情极其夸张,悲恸地说:“可不是,现在还没醒过来呢!不知道能不能挺住啊!” 夭夭在鳕魄身后咬着唇差点笑出来。 被蒙在鼓里的鳕魄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涌了上来,看着墨泊说不出话来。 “我们先出去了,你照看一下他吧。”白术说道。 他和夭夭拉着手,交头接耳地走了出去,带上门,然后又贴在门外听墙根。 第一百零八章 此情已叹息 鳕魄在墨泊床边坐下,看着他的脸,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没本事还学人家逞能,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吗?命都不要地扑过来,你是傻子吗?” 墨泊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不过沉浸在悲伤中的鳕魄没有发现。 鳕魄觉得委屈死了,低声说:“你给我醒过来听见没有,我才不要欠你人情。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墨泊此刻已经装不下去了,想着马上就醒过来给鳕魄一个惊喜。 可是这时候门外传来白浪的声音:“你们在干嘛?” 听到白浪的声音,鳕魄立刻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打开房门,只见白浪和艾问扶着昏迷的荆商枝回来了,白术和夭夭站在一边一脸尴尬。 “你怎么了鳕魄?”白浪问道。 鳕魄哼了一声,说:“傅晴烟啊,她下手真狠!” 这话是对着白浪说的,白浪一时间无话可说。 艾问对白术和夭夭说道:“先把荆商枝扶去休息,他没受伤,只是昏迷,你们好好照顾他。” 白术和夭夭当媒人没当成,赶紧把荆商枝扶过来。 处理好荆商枝,白浪和艾问立刻又要离开。 鳕魄:“你们去哪儿?展青痕和薛明川呢?傅晴烟呢?” 白浪没时间和鳕魄解释,说:“他们在一起,傅晴烟被抓走了,我和艾问要回点陌宫。” 鳕魄眼睛一亮,说:“我也要去,点陌宫不是有通天石吗,我们可以借助通天石来查其他事情啊。” 白浪总觉得鳕魄是要去搞破坏的,说:“你消停一点好了,通天石只有我师父能启动。” “你质疑我?你不知道我对神器是最敏感的吗?不就是通天石,我怎么不能启动了!”鳕魄不服气地说。 鳕魄虽然喜欢吹牛,但是在研究神器方面,的确别人比不上她。 百浪想了一下,说:“好吧,你和我们一起去。” 一声剑吟之声响起,墨泊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急忙出门查看,发现三人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白术走了出来,看着墨泊,说:“你弱爆了,怎么这么笨,我和夭夭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了,你看看你!” 墨泊:“我哪里知道白浪他们会突然回来,我还在想着怎么和鳕魄说几句甜言蜜语呢。” 白术要嫌弃死了,说:“你对着月亮说吧你。” 墨泊有些担心说:“展大人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大人那么聪明。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他们吧。毕竟莫大哥到现在还没醒呢。”白术说。 -- -- 展青痕的记忆也在天眼之力的刺激下恢复了一下,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薛明川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候他腰上挂着的玉佩红光大作,律弥冲破禁锢,跑了出来。 律弥也看到了那段记忆,此刻整个人有些发懵。 “你没事吧?”展青痕看着律弥,问道。 律弥一看就是有事,为什么前世的四个人,现在只有三个,裂变于踏鸿的清筠,到底去了哪里? 展青痕其实猜出了一点东西,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和律弥说。 踏鸿和月葬遭受天谴,梦歌破釜沉舟也只能保住一个人。律弥一直以来没有肉身,很大可能性,就是在魔界的时候为踏鸿抵挡天谴之力,只剩下了一缕游魂。 那么清筠,很大程度上,可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可是月葬又是怎么躲过天谴的?后来是怎么变成这样? “难道,清筠已经不在了吗?”律弥也是个明白人,这些事情他怎么会想不明白。 展青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劈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律弥,律弥虽然没有实体,但是那道剑气还是对他造成了伤害,他一下子变得透明起来。 “律弥!”展青痕一阵头疼,这是怎么回事,律弥一出来就遭受了无妄之灾。 黑雾被劈开一道口子,展青痕看见了提着诛灵斩发疯的薛明川。 律弥维持着最后一点灵力,觉得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 “明川她,体内有魔血。”律弥低声说。 展青痕终于知道为什么光涧控制薛明川会这么容易,在她还是踏鸿的时候,就被种下过魔莲,虽然后来魔丹被割裂开来,可是踏鸿身体里多少会残存着魔血。 洵三死了,傅晴烟是间接凶手,在寒潭边的时候,她已经隐隐有入魔的迹象,现在,更加因为寂介的死,她的魔血彻底被激活了。 展青痕还想提醒律弥赶紧回玉佩里待着,可是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律弥已经透明得快要看不见了。 “你没事吧?”展青痕喊道。 律弥已经虚弱地不能回应。 “嗤”地一声,展青痕感觉腹部一痛,低下头,就看见诛灵斩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薛明川,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薛明川现在的样子,就像当年入魔的踏鸿,只是,踏鸿没有伤害梦歌,可是薛明川,却实实在在地捅了展青痕一剑。 展青痕的血溅在薛明川手腕上,薛明川迷迷糊糊地,看谁都是月葬,等她回过神来,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展青痕。 律弥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钻进了展青痕身体里,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她又杀人了,再一次,伤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洵三,慕然,师父,现在是展青痕。 薛明川抱着展青痕,整个人都傻了。 她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展青痕脸上,展青痕的身体一下子化作了飞灰,消散不见。 她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嘶吼起来,在黑暗中挣扎。 恍惚中,似乎有人抱住她,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她猝然睁开眼睛,急促地喘着粗气。 “明川?”展青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眼睛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展青痕好好的,没有被她捅伤,她躺在他怀里,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已经是在寒潭边上。 是幻觉吗?一切都是幻觉吗? 那寂介师父呢? 寂介师父,她,死了…… 薛明川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只是默默地流眼泪,不说一句话。 展青痕心疼地把她抱紧,轻声说:“没事了,明川,已经没事了。” 薛明川就这么呆滞了好半天,才低声说:“我师父死了,展青痕,我亲眼看着她被烧成了灰烬。” 展青痕全身一震,说:“你还有我。” “可是……”薛明川声音颤抖,说:“我刚才梦见,我发了疯,把你给杀了。” 第一百零九章 忽梦少年事 薛明川靠在展青痕怀里,整个人神色黯淡。 “我们真的是对的吗?”薛明川喃喃细语,“为什么月葬被镇压,我却活了下来?难道我没有作恶吗?我在入魔的时候,也杀了很多人吧,为什么我就能轮回转世。我不是也应该永远受到惩罚吗?” 展青痕知道薛明川现在钻了牛角尖,一系列的事情,的确对她打击太大了。 “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展青痕轻声说。 薛明川把脸埋在展青痕胸口,声音充满凄凉,说:“我好害怕,我之前就看到过我杀了洵三的景象,后来这件事情应验了。今天我做这样的梦,我好害怕,有一天,我真的,杀了你。” 展青痕扶正薛明川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说:“你不会的。前世的时候,你没有对我出手,现在,我也一样相信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会伤害我的。” 薛明川摇头,眼泪完全止不住,说:“被我伤害的人还少吗?我之前不是还砍了白师哥一剑吗?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害怕我……” 薛明川话没说完,展青痕偏过头就吻住了她,含住她的嘴唇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眼泪流进嘴里,这个吻又苦涩又决绝。 薛明川晕眩着,着迷于这种温暖和依靠。 可是她始终还是有理智,挣扎了一下,推开展青痕,哭着说:“够了,已经够了,我们不能这样。已经错了太多,不能再错下去了。” “我爱你,也是错吗?”一直含蓄的展青痕此刻也直白得说出了这样炽热的话语,他一直忍着情绪,此刻也不禁落下泪来,心脏抽搐,“我是不是,只能一直失去你?”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不能对不起她,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薛明川从展青痕怀里退出来,说:“你让我一个人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明川。”展青痕上前一步,可是薛明川后退了三步。 “青痕,其实九里明一直在我身边,他会保护我的,你让我走吧,我现在控制不住自己,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恶魔。我师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还有白师哥,向我和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青痕。今生,我们有缘无分,如果我们真的斩不断情缘,那么,就期待下一世,我们还能遇到彼此吧。”薛明川一边说着,一边后退。 展青痕一步步追上去,薛明川一下子祭出诛灵斩,飞身踏在剑身上。 她已经能御剑,她终于突破了自己,可是,也永远地失去了最亲近,最爱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得失,有缺憾的人生。 “你会回来吗?明川,我会等你的,无论十年,二十年,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一直等着你。”展青痕痛心地大喊。 可是薛明川没有回答展青痕,倏忽间,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 -- 而另一边,白浪一行人到达了点陌宫。 白浪那种奇怪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直接跑向芒南的房间,可是没有人,平时静修的地方,也不见他。 “能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吗?”艾问问道。 白浪有些崩溃,说:“那个黑衣人,可能是我师父。” 艾问惊讶,不过没有问什么。 鳕魄听得疑惑,说:“你师父?你师父抓傅晴烟干嘛?” 白浪十分痛苦,说:“我查过五年前的事,查到了一些……” “你师父,是个魔头!”鳕魄直接了当地说。 白浪身体有些颤抖,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东西,也都一一验证了啊。 “我身上,有一道咒术,是连心蛊。”白浪苦笑着,说:“是我师父种的。” 艾问和鳕魄对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云淡风轻的男人,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轻缓啊。 其实连心蛊这种东西是很难发现的,可是五年前婚礼一事之后,有太多的谜团白浪无法理解。 他不相信寂介师伯会无缘无故反对亲事,这其中,一定有某些关联。 可是他能查到的东西少之又少,直到,他误打误撞地发现自己身上无缘无故多出来的伤害,他才开始留意。 然后他查到,自己被种了连心蛊,和他相连的,是自己的师父。 并且那种连心蛊是单向的,也就是说,芒南受到伤害,白浪会承受等应的伤害,可是白浪身上的伤害,却不会影响到芒南。 鳕魄对这种连心蛊不是很了解,但是也觉得用这种蛊毒的人未免也太司马昭之心了。 “你师父的意图是什么?用你来牵制谁?”鳕魄问道。 白浪不说话,神情凄苦。 “用你来牵制寂介?你和傅晴烟的婚事,肯定和芒南与寂介的恩怨有关,你的连心蛊,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婚礼之前,还是之后?”艾问问。 白浪:“应该是,婚礼之后。” “哇,你们一段佳话的奇缘,当中居然涉及那么多内幕。你,也挺不容易的。”鳕魄不禁有些感慨。 白浪苦笑了一下,谁又容易呢? “你不是说你能催动通天石吗?我们去通天石里找找答案。”艾问看着鳕魄,说。 鳕魄点点头,胸有成竹,说:“没问题。不过,现在是确定了,芒南是个有异心的人,可是白浪,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对你师父……”后面的话鳕魄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浪明白鳕魄想表达什么,可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白浪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他能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轻举妄动吗? “他始终,是我师父啊。”白浪低声说。 人吧,永远是复杂又矛盾的,就像大家对傅晴烟,她要是是个纯粹的坏人,那一刀砍死就完事。可问题是,傅晴烟之前没少为大家付出,当然后来也的确很冷血。 这个世界,哪里会有非黑即白,哪里会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是立场不同,利益冲突。 鳕魄和艾问都默默地没有再说话。 白浪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我们先去通天石吧。” 通天石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白浪突然觉得,他要看到一些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情了。 其实人有的时候直觉是很奇妙的,那种没来由的直觉,总是能精准地预测到一些事情。 白浪那么久以来,又不是白活的,他陆陆续续查过那么多事情,碎片也渐渐把事情的原貌拼凑出一半了。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敢直面那些黑暗的。 第一百一十章 世与我相违 鳕魄围着通天石转了一圈,说:“啧,启动这家伙,需要很大的灵力啊。” 艾问看着鳕魄,说:“你没办法?” 鳕魄是那种服输的人吗?当然不是! 她当即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件宝物,拿在手里晃了一下,说:“难道我不会借助外力吗?” 艾问和白浪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面小小的镜子。 “这是?小的通天石?”白浪惊讶。 鳕魄手里的镜子,看上去就犹如一个缩小版的通天石。 “这是子石,点陌宫的是母石,我一直都想看看母石。”鳕魄挑了一下眉,说。 难怪鳕魄那么迫切地要来点陌宫,毕竟正常情况下,谁会让你无缘无故地参观神器。 鳕魄把子石放在母石上,两块石头瞬间感应,鳕魄试着催动了一下,果然,母石立刻有了反应。 通天石中先是出现了快速闪动的鳕魄的平生,她的一生有一千多年,除了遇见律弥那次,其他时候,都是她游历人间。 鳕魄默默念了几句咒语,画面开始转换,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天。 首先出现的是傅晴烟,她盖着盖头,坐在房间里,等着喜婆把她带去拜堂。 她马上就要成为白浪的新娘,与他共度一生。 热热闹闹的氛围,可是本该作为傅晴烟的长辈坐在高位的寂介却一直没出现。 傅晴烟盖在盖头下的脸色变了一下。白浪也不知道为什么师伯不出席。 不过芒南显然不在意,说:“没关系,师姐可能是因为什么耽误了。你们先拜堂吧。”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大家也没有在意。 司仪开始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但是司仪还没有喊出第三声,就被一声高亢的嗓音打断。 “停止,我不同意!”寂介提着剑,满身怒气地冲了进来,拿剑对着芒南,说:“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芒南,是我低估你了。” 芒南面不改色,看着寂介,说:“师姐,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干什么?” “芒南,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那龌龊的小心思,也给我收起来。”寂介抬手就对着芒南挥出一剑。 芒南敏捷地避开,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浪呆在原地,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傅晴烟扯掉头上的盖头,看着寂介,问:“师父,发生什么了?” 寂介眼神有些复杂,拉住傅晴烟的手,说:“跟我回几陌山,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师伯!”白浪急忙拦住寂介,慌乱地开口:“可是,这是您同意的啊,为什么现在……” “白浪,不要问了,你们不适合。”寂介干脆利落地说完这一句,拉着傅晴烟就出了喜堂。 “师姐,你也太不把点陌宫当回事了吧!”芒南声音里带着怒气,飞身朝寂介袭去。 寂介将傅晴烟推到一边,毫不留情地和芒南交手。 旁边的弟子瞬间都慌乱不堪,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寂介的剑气摧枯拉朽,劈翻了喜堂上的供果。 芒南和寂介斗得难解难分,而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傅晴烟一看也追了上去 白浪想拉住傅晴烟,可是傅晴烟回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决绝地离开了。 喜堂上一片狼藉,白浪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他恍恍惚惚地扯下身上的大红花,踉跄着也追了出去。 这些都是白浪很清楚的事情,他记得当时他明明只是晚一步追出去,可是瞬间就看不到三人的身影。 今天,在通天石的画面里,白浪终于知道他们三个去了哪里。 寂介和芒南一路交手,来到了通天石边。 芒南一下子催动通天石开启了一条通道,钻进了通天石中,寂介犹豫了一下,不顾一切地追了进去。傅晴烟赶到的时候,通道马上要关闭,她也瞬间钻了进去。 傅晴烟的身影消失之后,通道也随之关闭。 白浪仅仅是晚了一步,就没有看见那个通道。 而通道里,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傅晴烟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寂介把剑抵到芒南的咽喉上。 “你能杀我吗?你杀了我,白浪也活不了。”芒南一脸得意地说,“我在白浪身上种了连心蛊,我知道你总会发现我的计划的,不过你发现了又怎么样,我死了,白浪也别想活!” “只怪我现在才发现,芒南,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真以为你有本事能驱使那股力量吗?先辈的教训摆在那里,几陌山和点陌宫是怎么分裂的,你不会不知道,你想做千古恶人?”寂介冷声说道。 芒南不以为意,说:“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一群废物,不能控制好而已。” 寂介一脸怒气,说:“你真以为你是天纵奇才吗?别不自量力了。我看在你和我同属一门的份上,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不然就你的能耐,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哈哈哈,我算什么东西?”芒南十分凶恶地笑了起来,说:“是,寂介,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有几千年的修为,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高高在上,看不起任何人,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芒南他妈不是废物!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包括那个九五之尊,他又算什么,他看不起我,我就让他看看!我到底有多强大!” “赵哀!”寂介眼神复杂,说:“师父当年是可怜你,不忍你死在深宫内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鬼样子,贪恋权势。师父教给你的,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这么做有错吗?难道那个位子不是我的?就因为我的出身,就该被扣上卑贱的名头?我难道不是他的子嗣?那些人凭什么把我当蝼蚁!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你有什么资格来自责我?”芒南吼道。 “冥顽不灵!”寂介的剑往前刺了一分,割破了芒南的皮肤。芒南冷冷地笑了一下,站着没动。 “动手啊,我又不怕死,反正有白浪给我陪葬,他死后,天眼之力又会掀起一波动荡,你猜这次,点陌宫和几陌山,会不会彻底反目成仇?”芒南说道。 寂介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芒南突然反击,袖中滑出一柄短刃,照着寂介就捅了过去。 “师父!”傅晴烟身形如电地冲了过去,一把推开寂介。 芒南的短刃一下子刺进了傅晴烟身体里。 芒南神情变了一下,一把推开傅晴烟,傅晴烟向一边倒去,触碰到了结界,整个人被结界吞噬了进去。 “晴烟!”寂介大喊一声,朝傅晴烟消失的地方扑过去,可是那个结界已经不见了,寂介找不到傅晴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去来兮 傅晴烟就这样消失不见,寂介回过头看向芒南的时候,芒南正准备逃出虚空之地。 寂介吼道:“你别走!” 芒南勾起嘴角,瞬间化作一道青烟逃离,寂介想要追上去,可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傅晴烟受伤了,寂介不能不管她。 但是这个通天石里的空间里,隐藏着很多连寂介都不知道的地方,她实在没有办法把傅晴烟找出来。 而傅晴烟中的那一剑是芒南特意为寂介准备的,他也没料到傅晴烟会突然扑上来为寂介挡一剑。 如果傅晴烟死了,那芒南也有其他的应对方法。 傅晴烟的伤口很深,但是远远没有到致死的程度,可是那个空间,有无穷的结界。她受到影响,身体里的灵力慢慢的消失殆尽,终于抵挡不住,流血过多而亡。 灵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她看到濒死的傅晴烟,附身在了她身上,而此后她就变成了傅晴烟。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结界,对灵城没有束缚。她轻而易举的穿过那个结界,来到了虚空之地,然后她看到了寂介。 毕竟灵城和傅晴烟有七分的相同。寂介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 就这样灵城代替了傅晴烟,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说造成傅晴烟死亡的人是芒南,而不是灵城,她只是桃代李僵而已。 通天石的画面已经结束,其他人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大家不知道芒南和寂介为什么会打起来,也不知道芒南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白浪忽然发现,师父有另一副他不知道的面孔。他一直以为师父是清心寡欲的,对外面的事物根本就不在乎。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每个人都有自己未知的那一面。傅晴烟是这样,自己的师父也是这样。 他终于知道再亲密的人也会有秘密,人内心的阴暗面永远不可估量。 我们永远无法猜测出身边最亲近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东西在白浪的心里其实酝酿过很久,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师父从小把他养大,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不敢相信,记忆中那个亲厚的师父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浪默默地想了很多,没有说话。 艾问和鳕魄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果然每个人都有秘密。”艾问这样说道。 鳕魄就没有那么亲和了,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看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 白浪现在极其痛苦,脑子一片空白。果然预想的事情都一一被验证了,不愿相信的事情也变成了真的。 鳕魄想的不是很多,她只知道反正芒南不是个好人。 艾问心思比较细腻,她想的比较多,冷静地说:“按照现在我们知道的讯息来看,芒南应该是想从傅晴烟和白浪身上得到什么力量,而且这股力量十分强大。曾经可能导致了点陌宫和几陌山的分裂。” “那个附身在傅晴烟身上的人是什么身份呢?”鳕魄问道。 白浪冷静了一会儿,说:“她是月葬的配剑,幻化成人形,之后被寂介师伯收服伏封印在剑中。她应该算是妖灵之类的。 “那傅晴烟现在算是月葬的人吗?”鳕魄问道。 白浪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她应该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愿吧? 鳕魄忍不住反驳道:“她没有伤害别人吗?那她之前把荆商枝抓走是为了什么?” 白浪沉思了一会儿,说:“荆商枝有不死人之心,会不会不死人的心,能够治愈傅晴烟身上的伤呢?” 鳕魄和艾问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过后来傅晴烟还是放弃了。”艾问说道。 “那可能是她突然悔悟了吧。”鳕魄幽幽地说。 “你猜你师父会不会回到这里来?”艾问看着白浪问道。 白浪的脸色变了一下,没有说话。 -- -- 天马上就要亮了。在县衙里,白术和夭夭在照顾着荆商枝。 墨泊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待在房间里。他实在是闲不住了,溜达着走到了莫燚遥的房间里。 莫燚遥还在昏迷当中,脸色极度惨白,看上去十分的虚弱。 “莫大哥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我一个人真的好无聊啊。你说你平时那么厉害,这次怎么就昏迷了这么久呢?”墨泊坐在莫燚遥床边,一直在碎碎念。 突然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个黑影。 “谁?谁在那里?”墨泊大喊一声。 那个黑影忽而就不见了,墨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是下一刻窗户被踢开,黑衣人蹿了进来。 墨泊猝不及防,还来不及防卫,就被黑衣人一脚踢在胸口。 墨泊身上还有伤,身体还是很虚弱。他直接向后倒去,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黑衣人目标明确,直接向着躺在床上的莫燚遥扑去。一把将他抓起。 “白术快来救人啊!”墨泊大声喊道。 黑衣人没有片刻的停留,抓着莫燚遥直接跳窗逃走。 白术和夭夭在旁边的房间里听到墨泊的呼喊,赶紧赶了过来。 可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黑衣人早已带着莫燚遥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白术跳进房间,把墨泊扶了起来,问道。 墨泊捂着胸口艰难地说:“有个黑衣人把莫大哥抓走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你赶紧去追。” 白术低低地骂了一声脏话,瞬间跳出窗口追着黑衣人而去。 “墨泊你没事吧?”夭夭走过来把墨泊扶起来,看着他问道。 墨泊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被踢了一脚而已。” 黑衣人背着莫燚遥走不了多远,脚程不是很快。白术几个起落就追到了黑衣人。 他拔出长剑对着黑衣人砍去,黑衣人灵巧地避开了他的剑气。 “鬼鬼祟祟的,你他妈是谁?”白术大声喊道。 黑衣人回头看了白术一眼,似乎不想与他纠缠,又想赶紧逃走。 白术哪会让他如愿,几个起落跳上去截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从袖中划出一把短刀和白术打了起来。 白术提着长剑迎着黑衣人的招式,这才发现黑衣人灵气充沛,是一个高手。 白术不敌,被黑衣人一刀劈到剑上,堪堪后退了几步。 黑衣人趁着这个间隙,忽然祭出自己的佩剑,御剑乘风逃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似当年意 白术没有办法再追,站在原地看着黑衣人瞬间消失。 从力量上来看,黑衣人应该是一个术法高手。 而且能力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按理说他们的仇人都已经被解决了,那么这个黑衣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劫持莫燚遥是为了做什么? 白术冷静了一下,赶紧返回了县衙。 这样一阵折腾天马上就亮了,太阳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阳光从云层中刺破,撒下万丈金光,照射在大地上。 白术前脚刚回到县衙,展青痕后脚也回来了。 只是展青痕整个人显得很不对劲,脸色极差,神情也很迷茫。 白术和展青痕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展青痕听完之后脸色越来越凝重,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浪和艾问还有鳕魄他们呢,他们在哪里?”展青痕虚弱地问道。 白术说:“他们三个人到点陌宫去了。也没告诉我们要去干什么,只是说傅晴烟被一个黑衣人抓走了,我现在怀疑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也是抓走莫大哥的那个黑衣人。” “荆商枝呢?他没事吧?”展青痕问道。 “没事,没事,他只是昏过去了,休养几天就会好的。”白术说道。 展青痕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们照顾好县衙里的人,我到点陌宫去一趟,去找白浪,你们有什么事情及时和我汇报。你们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白术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会照顾好里面所有的人的。” 展青痕交代完一切转身就要走,这时候白术喊住他,说:“大人,晴烟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展青痕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他闭了一下眼睛,低声说:“明川她,她走了。” “走了,她不是说她会留下来的吗?怎么会又走了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白术不安的问道。 展青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低声说:“事情很复杂,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几陌山的寂介大师已经不在了。” “什,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白术不可置信地问道。 展青痕的心情也很沉重,这一系列的事情谜团一个接着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把大家弄得都心力交瘁。 他叹了口气,说:“这些事情我也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只能是先把事情查清楚吧,现在我也说不明白。” “那大人你去点陌宫的时候要小心啊。”白术担心地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问:“有人受伤吗?” 白术说:“墨泊被踢了一脚,没有什么大事。” 展青痕了解完一切,说:“照顾好他,我先走了。” 于是展青痕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点陌宫和白浪他们汇合。 展青痕赶到点陌宫的时候,白浪一行人正准备离开去找芒南。 看到只有展青痕一个人来,白浪忍不住问道:“明川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每一次提起薛明川,都像在展青痕的心上扎了一刀。展青痕面色憔悴地说:“她离开了,她说暂且不要去找她。” 白浪呆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明明他和薛明川都约好了,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走? 展青痕感觉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只是在强撑着一口气,低声说:“在寒潭的结界里,明川的师父死了。” “你说什么?”白浪大声喊了起来,整个人身形一晃眼看就要站不住。 鳕魄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说:“别激动啊。” “你说寂介师伯,她,她死了?”白浪颤声问道。 展青痕红着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 艾问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他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封印在里面的我娘亲吗?”艾问问道。 展青痕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我看到明川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崩溃了,是她哭着告诉我她的师父死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白浪突然觉得悲伤和无力一层一层地覆盖过来,快要将他淹没。 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你们呢?你们有查到什么吗?”展青痕问道。 “那个黑衣人很可能是白浪的师父,芒南。”艾问冷静地说道。 听到这个结论,展青痕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一时间想不到事情竟然朝着这么诡异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情吗?”展青痕问道。 鳕魄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可是我们得到的东西也推论不出其他的结果,具体的情况可能只有寂介和芒南知道。但是现在寂介死了,那么这些事情就只有芒南一个人知道了。” “你和傅晴烟之间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吗?”展青痕看着白浪问道。 白浪不知道展青痕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怔了一下,说:“没有啊,我们也就是正常的认识,然后成亲而已。”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说:“你细细地想一下,为什么芒南会这么热衷于促成你们两个人的亲事?” 展青痕提到了这一点,白浪就静下心来开始想以前的事情,的确以前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 芒南在促成白浪傅晴烟婚事的事情上的确显得很热衷,而且似乎两个人成亲他是最高兴的。 “白浪,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吗?”展青痕问道。 白浪有些茫然,说:“我从小就在点陌宫长大,是师父把我抚养成人,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和普通人一样啊。” 这时候鳕魄忍不住开口,说:“有可能你自己身上隐藏了某种力量,你自己不知道呢?” 展青痕眼睛一亮,说:“鳕魄说的很有道理,不然的话为什么芒南这么热衷于促成你们两个人的婚事,而在婚礼当天寂介又会那么坚决的反对呢?”展青痕顿了一下接着说:“寂介那么聪明理智的一个人,不可能当众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一定是某些方面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才会不惜当众撕破脸皮和芒南决裂。” 白浪彻底迷乱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理不清楚。 如果说他真的身份特殊,那么师父养他长大,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了。 包括在他身上种下连心蛊,是为了牵制住寂介。 所以说芒南一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野心勃勃。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衷肠亦难诉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艾问幽幽地开口,说:“我们在听到寂介和,芒南交谈的时候,有听到他们提到了一个天眼之力,只是不知道这个天眼之力到底是什么?” “天眼之力?”展青痕疑惑地问:“难道指的是傅晴烟或者是白浪身上的某种力量吗?” 这个时候展青痕腰间挂着的玉佩突然亮起了红光。 是律弥在突破禁锢。 展青痕叹了口气,抬手在玉佩上一点,解开了玉佩的禁锢。 律弥唰地一下从玉佩里钻了出来,在空中飘荡了几圈,开始骂骂咧咧地说话。 “明川这个臭丫头居然把我封在玉佩里,我又不是癞皮狗,我会一直跟着她吗,她不让我跟,我就不会跟了呀,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律弥估计也是憋坏了,发泄了情绪之后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看了一下在场几个人的脸色,说:“你们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没什么。”展青痕淡淡地说了一句。 律弥看了一下薛明川不在几个人当中,问:“明川呢?她又离开了?” 展青痕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律弥知道薛明川的脾气,她想走谁也拦不住,他当即也没有再问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天眼之力吗?”展青痕看着律弥问道。 -- -- 傅晴烟迷迷糊糊地被黑衣人带到了一个山洞里。 黑衣人设下了一个封印,困住了傅晴烟。 傅晴烟整个人颓废得很,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原地低着头沉思着。 突然间山洞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傅晴烟抬头一看,看到黑衣人架着昏迷的莫燚遥走了进来。 傅晴烟脸色变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莫燚遥。 他整个人完好无损,而且看上去微微有气息在胸口起伏。 他居然没有死。 傅晴烟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愣在了那里。 黑衣人把莫燚遥放在地上,然后慢慢走向傅晴烟。 傅晴烟漫不经心的看了黑衣人一眼,低声说:“你是芒南吗?” 黑衣人眼神变了一下,突然冷笑了起来,伸手摘下了面罩。 他果然就是芒南。 “师侄啊,你一定很茫然吧?”芒南笑着说道。 傅晴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偏过头没有说话。 芒南看着傅晴烟,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呢?” 傅晴烟还是不说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昏迷的莫燚遥,眼神中闪烁着担忧。 “你对他做了什么?”傅晴烟看着芒南沉声问道。 “担心什么呀?”芒南戏谑地笑了一下,说:“他只是昏迷了而已,之前被掏出了心脏,现在在恢复期,哪能那么快醒过来。” 傅晴烟不知道薛明川用雪莲救了莫燚遥的命,所以现在看到完好无缺的莫燚遥,心里还是很惊讶,他居然大难死。 “师侄啊,你一直隐藏得很好嘛,连我都没有发现你居然是个冒牌货。”芒南看着傅晴烟说道。 傅晴烟睥睨了芒南一眼,冷哼了一声,说:“我以前就一直在怀疑傅晴烟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现在看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芒南啧了一声,说:“是吗?那怪也要怪傅晴烟多管闲事啊。也怪寂介不识抬举。顺顺利利让白浪和傅晴烟成亲就好了。非要出来横插一脚搅乱我的计划。” 傅晴烟眼神冷锐地看着芒南,说:“你猜我现在有没有能力杀了你?” 芒南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情,说:“好啊,你来杀我呀!我知道你很厉害,你能力出众法力强大,可是你不知道吗?如果杀了我,白浪也活不了。” 傅晴烟表情凝固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 芒南一脸成竹在胸的表情,看着傅晴烟,说:“你知道连心蛊吗?” “连心蛊。”听到这三个字,傅晴烟咬牙切齿起来,说:“你居然对白浪用了连心蛊,你还是不是人?” 芒南无所谓地说:“你和他都只是我的棋子而已,对棋子又何必有多余的感情呢?” 傅晴烟不知道芒南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她看了一眼莫燚遥,说:“那你抓他的目的是什么?” “担心什么?我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他当然是有用的。”芒南说道。 芒南说完就把莫燚遥扔进了封印里,和傅晴烟关在一起。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山洞。 傅晴烟看着芒南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情绪变了数遍。 这个时候莫燚遥轻轻咳嗽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傅晴烟赶紧弯腰把他扶了起来,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莫燚遥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傅晴烟轻声说:“傅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是哪里?光涧呢,光涧他在哪里,其他人怎么样了?” 莫燚遥昏迷了太长时间,很多事情他不知道。 傅晴烟僵硬的笑了一下,勾起嘴角低声说:“已经没事了,光涧他已经死了。放心吧,大家都没有事,没有人受伤。” 莫燚遥轻轻地笑了一下,感激地看着傅晴烟,说:“是你救了我们吗?谢谢你傅姑娘。” 傅晴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违心地笑了一下,说:“不客气。” 莫燚遥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是傅晴烟间接害死了洵三和慕然,也不知道傅晴烟后来做了多少坏事,所以才能这样从容不迫地对着她说谢谢。 傅晴烟心里五味杂陈,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虚伪,在说着这样骗人的话。 莫燚遥的夸赞和感谢在她听来就像一把把的利刃,插进了她的心里。 看吧,大家是这么的信任她,可是她又做了什么呢? 傅晴烟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不敢看莫燚遥的眼睛,只能偏过头呆呆地望着山洞的石壁。 莫燚遥伸手触碰了一下旁边的封印,发现他们被困住了,不禁惊讶起来,问道:“是谁把我们困在了这里?” “是芒南。”傅晴烟低低地叹了口气,说。 “芒南?”莫燚遥有一瞬间的惊愕,呆呆地看着傅晴烟,说:“你说的是白浪的师父,点陌宫宫主芒南吗?” 傅晴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心独寂寥 莫燚遥一脸迷茫,说:“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傅晴烟咬着唇眼神空洞的看着别的地方。说:“你不要问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说,有些事情以后你会知道的。” 莫燚遥感受到傅晴烟身上颓然的气氛,看着她遮得严严实实的右脸和右手,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吗?” “不只是受伤,我马上就要死了。”傅晴烟整个人丧气得不行,低声说道。 莫燚遥心里沉了一下,说:“你……” “不要问了。”傅晴烟瞬间打断莫燚遥的话。 莫燚遥很明显地能够看出来傅晴烟不想解释任何事情。 他虽然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是他是一个非常顾忌别人感受的人,也不会咄咄逼人地让傅晴烟一定要解释清楚。 所以他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不问了。” “莫燚遥,有些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傅晴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十分凄凉。 莫燚遥不知道傅晴烟为什么突然要道歉,呆愣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傅晴烟显然不想解释更多的事情,她说完那句话就自顾自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莫燚遥皱着眉头完全理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其他人去了哪里?他们又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 -- 天上云卷云舒,地上的人却失魂落魄地走在荒野里。 荒野里的野草长得很茂盛,几乎遮住了薛明穿单薄的身影。 她的黑衣在荒野里显得的寂静孤绝,充满了萧瑟的味道。 九里明坐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远远的就看到薛明川脚步虚浮地朝他走过来。 明明分别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好好的,怎么回了一趟县衙?现在整个人都颓废了那么多?九里明不禁担心起来,赶紧跳下树枝朝薛明川走了过去。 走近了九里明才发现薛明川整个人脸色惨白,眼睛红肿,表情里尽是茫然和无措。看到九里明的时候她甚至连反应都没有。 “明川你怎么了?”九里明低声问道。 薛明川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绝望,撇了一下嘴,低声说:“我没有亲人了,在这个世界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九里明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他立刻就猜到了应该是薛明川的师姐或者师父出了什么意外,才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什么都没有问,赶紧扶住薛明川,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你看上去真的很憔悴。” 薛明川僵硬地点了点头。 九里明扶着薛明川走了一段路,在路边的树荫下坐着休息。 周边都是茫茫荒野,人烟稀少。 薛明川靠着树干眯了一下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九里明从怀里拿出一块手绢,解下腰上系着的水囊,从水囊里倒了一点儿水浸湿手绢儿,细心地给薛明川擦脸。 薛明川的脸上都是泪痕,还有依稀的血迹,不知道她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但是看得出来她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战斗,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身体的疲惫是可以恢复的,可是九里明看着薛明川的样子,总觉得她的内心也很疲惫,整个人神情都不太对劲。 薛明川睁开眼睛看了九里明一眼,低声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灾星,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会害死所有的人。” “你别胡说,你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灾星?”九里明蹲在薛明川身边温柔地说。 薛明川苦笑了一声,哽咽起来,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九里明有些心疼,拍拍薛明川的肩膀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薛明川忍不住哭了起来,啜泣着说:“洵三死了,师姐死了,现在我师父也死了。我没有亲人了。” “你师父她……”九里明震惊不已,紧紧抿着嘴唇。 “是我害死了她。”薛明川哭着说,“我不能救她,反而亲眼看着她被烈火焚烧。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一直在伤害我最亲近的人? 难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吗?月葬的惩罚是被封印,我的惩罚就是永远失去身边最亲近的人。” 九里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当初九里明为了救展青痕帮助孤烟实行转嫁大法的时候,他也很纠结很痛苦。 有些时候做出的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而有些时候,那些选择在日后也会后悔。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只能一直往前,无法改变。 而有些人注定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陪伴,只能自己禹禹独行。 脚下的荆棘或许会让自己流血,但是日后那些荆棘也会变成佩戴在自己身后的勋章。 成长的路都是坎坷曲折的,谁又能一帆风顺呢?人生在世不如意之十之八九,这都是常态。 “好了,明川,现在先不要想这么多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宿好不好?”九里明说道。 薛明川现在是心力交瘁,也没有情绪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便点了点头,说:“好。” 九里明祭出自己的法器,飞上了天空,带着薛明川开始向前行进。 没前进多远,便来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城池。 城池三面环山,掩映在青山绿水中。 九里明和薛明川在半空中俯瞰下去,可以看到城池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八卦阵。 “这里好像是落魂渊。”九里明喃喃说道。 薛明川疑惑地看着九里明,说:“什么是落魂渊?” 九里明解释道:“落魂渊就是各大派的一些叛出师门的人,还有魔界或者是妖界穷凶极恶的人被困的地方。 有一些正义之士会一直守护着这个城池,控制着这些人,不让他们逃出这个地方。” 薛明川想了一下,说:“那这里不就相当于是一个恶人谷了吗?” 九里明点头,说:“差不多吧,这里面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人。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会接近这个地方。” 薛明川说:“那我们还是离开吧,不要接近这个地方,免得沾染不必要的麻烦。” 九里明也是这个意思,说:“好,那我们接着往前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凉热血 可是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半空中突然划过一道流光,一个人影极速从两人旁边掠过,掉落在地上。 九里明和薛明川吃了一惊,看向那个掉在地上的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装,背后插了一根箭矢,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呻吟。 薛明川和九里明对视一眼,落到地上去查看那个受伤的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嘴角带着血迹,表情十分痛苦。 “你没事吧?”九里明上前扶起那个少女,查看她的伤势。 少女看了九里明一眼,咬着牙忍着痛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没事。” “你忍着点,我帮你处理伤口。”九里明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按住少女的伤口,为她取出了那只箭羽。 虽然九里明动作利落干脆,可是少女还是疼得冷汗一阵阵流了下来。 “多谢,多谢相救。”少女低声说。 这时候薛明川走了过来,问:“发生什么了吗?你怎么会受伤?” 少女眼睛红了一下,说:“落魂渊封印遭到破坏,邪气外露,我们很多镇守的人都受了伤。” 薛明川和九里明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是谁破坏了封印?”薛明川问道。 “是魔界的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少女说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本来九里明和薛明川是打算离开这里的,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落魂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也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毕竟修行之人管的就是天下不平事。 “你们还是快离开这吧。这里很危险,随时都会有人偷袭,那些人隐藏在暗处,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行踪。”少女小声提醒道。 “我们虽然力量薄弱,但是也可以帮助御敌。”九里明说道。 落魂渊本来就是凶险之地,普通人根本不会来到这里。少女仔细看了一下薛明川和九里明,知道他们两个非比寻常。 就在这个时候,虚空中不知道从哪里射出十几支箭矢,冲着三人而来。 那些箭矢带着黑色的浊气,呼啸着刺破空气。 薛明川抬手劈断几根箭羽,伸手一把抓住了射向黑衣少女的箭。 那支箭离黑衣少女只有几寸的距离,眼看就要射穿她的身体,好在薛明川及时抓住了箭身,救了她一命。 九里明也挡下了几只箭,退到了薛明川和黑衣少女面前,护住了她们,说:“小心一点,来人力量很强大。” 朗朗乾坤,晴天烈日,可是射箭的人却不见踪影,那些箭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薛明川有些疑惑,观察着四周,深深皱起了眉头,眼睛里的情绪有些复杂深邃。 “这个情景好像有点熟悉。”薛明川看着九里明说道。 九里明疑惑的看着薛明川说,怎么了吗? 薛明川面色凝重,低声说:“这些人好像是幻影神兵。” “你说是曾经神界消失的幻影神兵吗?”九里明惊诧地说道。 薛明川点了点头。 这时候黑衣少女面色一变,看着九里明和薛明川,说:“你们说什么,你们说他们是幻影神兵?” 在薛明川的记忆里,她曾经统领过幻影神兵,因此她对幻影神兵十分熟悉。 如今天界和人界的通道已经被切断,也就是说天界的幻影神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曾经在冥河尽头消失的那五万幻影神兵。 黑少女看着薛明川,表情十分复杂,说:“你怎么会知道幻影神兵,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几陌山的人,我叫薛明川。” “你是几陌山的薛明川?我,我叫秋雨绵,我是落魂渊的第五代守护人。”黑衣少女惊喜地说道。 薛明川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过多的寒暄,说:“你可以带我们去看一下落魂渊的封印吗?” “当然可以。”黑衣少女忍着痛向前走了几步,九里明赶紧上去扶住她。 因为落魂渊要镇压来自各方的黑暗势力,故而落魂渊的房子都是用石头修建的。 每块石头上面都刻有无数的封印和符咒。 因此落魂渊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石头城。 穿过高低错落的石头房子,秋雨绵带着三人来到了落魂渊的中心,八卦阵的封印边上。 巨大的八卦阵四个方向分别悬挂着一道符咒,东南方向的符咒,已经破损,源源不断的有黑气在外泄。 有十多个弟子席地而坐,用灵力修复那道残破的符咒。 “我们已经在这里坚守了三天三夜了,其他的弟子在外面抵御袭击,可是这个符咒根本就没有办法修复。”秋雨绵悲哀地说道。 薛明川往周围看了一下,隐隐还能看到天空中有各种灵力在争斗。 这样的情况下,薛明川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隐藏在暗处的,就是幻影神兵。 可是在前世的时候,神界明明对外宣称说幻影神兵已经覆灭,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呢? 之前他们一直查不明白重华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幻影神兵会在瞬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幻影神兵没有消失在冥界,而是一直被镇压在这里吗? “我要进封印里面去查看一下。”薛明川坚定地说道。 九里明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你要进到封印里面去?” “我怀疑,在落魂渊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邪魔外道,而是曾经消失的幻影神兵。”薛明川说道。 “你说的幻影神兵是曾经被神界招安,然后在神界保卫南天门的幻影神兵吗?”九里明问道。 薛明川点了点头,说:“就是他们,现在我要进去查看一下,你和秋姑娘在外面镇守封,印保护其他人。” 薛明川说完就朝封印走过去,九里明一下子拉住她,说“等一下。” “没事的。”薛明川回头对九里明说,“如果里面被镇压的真的是幻影神兵,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我跟你一起进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九里明说道。 “不行啊,你们要到封印里面去,里面太危险了,有很多未知的东西,你们这样根本不行啊。”秋雨绵说道。 “你放心。”薛明川看着秋雨绵,说道:“如果里面真的是幻影神兵,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的。” “我和你一起进去,我不放心你。”九里明说道。 看到九里明态度这么坚决,薛明川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一下头,说:“好吧,你和我一起进去。” 秋雨绵没有办法,她也拦不住两个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了封印。 东南角的那道符咒虽然已经破损,但是依然有很强的灵力,薛明川和九里明顶着飓风,一头跳进了封印里,两个人的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秋雨绵站在封印之外,满眼担心地看着他们,不禁握紧了双手。 封印里的世界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到处都是浑浊和幽暗。 薛明川和九里明在封印里堪堪前行,举步维艰。 穿过一段黑暗的路程,薛明川和九里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俨然是一排排一列列严阵以待,穿着盔甲的士兵。 他们不知道在这样的时空里凝固了多久,远远地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活人,可是等薛明川和九里明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们全都已经变成了雕塑。 他们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目光坚定,似乎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沉重的盔甲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似乎是一道道无声的呐喊。 看到这些,薛明川愣在当场,震惊得无以复加,说不出话来。 这些就是千年前消失在冥界的幻影神兵,居然真的被镇压在落魂渊下,他们已经经过千年的时光,变成了一堆堆的石像。 时光将他们永远地定格在了出征的那一刻,可是后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明川觉得心口绞痛,整个人显得很无力,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 曾经承载着万千荣耀的幻影神兵,如今却这样在落魂渊下沉寂了千年,而且还要被扣上叛军的名头,这是何等的悲哀? 他们曾经是抗战杀敌的将士,有着一颗颗热血的心,如今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封印之下变成了冰冷的石像。 重华说他没有叛军,没有私通魔界。可是这幻影神兵又是怎么从冥河尽头被封印到了这里呢? 薛明川走近那些石像,伸手抚摸着将士的脸庞。 触手是坚韧而冰冷的石像。 那样的寒冷从指尖一直渗透进薛明川的心里。 她心里悲愤交加,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你们镇压在了这里?”薛明川颤抖着声音问道。 可是这些沉默的石像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薛明川的问题。 薛明川踉跄了一下,身形不稳,差点站不住,九里明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她,说:“你还好吧?” 薛明川伸手擦掉眼泪,咬着牙,沉声说:“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阴冷的风一阵阵席卷过来,回旋在沉默的石像中间。 薛明川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声。 薛明穿的哭声似乎惊扰到了某些东西,只见那些沉默的石像一下子纷纷散发出了微微的光芒。 那些似乎是石像的灵魂,纷纷聚集到一起,汇聚成了一条灿烂的星河。 “踏鸿上神,您终于来了啊!”星河里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叹息。 薛明川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一条星河,全身颤抖起来。 “是我来了”薛明川颤抖着声音,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神,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我们来问您吗?是您放弃了我们吗?”星河里发出的声音充满着叹息和无力。 薛明川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条星河。 幻影神兵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他们以为是神界放弃了他们,把他们镇压在了这里吗? “不,我们没有放弃你们。”薛明川说道。 “没有放弃我们?这里不是落魂渊吗?落魂渊是什么地方?镇压恶人和邪恶势力的地方,天界把我们当成了邪恶势力,难道还不是放弃吗?”星河里的那个声音开始发怒,说:“我们五万将士的心算什么呢?这样不值一提,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扔在了这里。” 薛明川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无法解释。 那条星河开始慢慢地旋转了起来,渐渐汇成一股力量。 “我们在这里变成了石像,五万将士的心能够甘愿吗?神界始终对我们幻影神兵有芥蒂,就因为我们是从魔界脱离而来,就算已经有了神格,可是在神界眼里,我们还是异类。所以就这样弃之如敝履。”幻影神兵的声音里都是悲愤和无奈。 “不,你们始终是我们的战友,我们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你们,你们也从来都不是异类。”薛明川大声喊道。 可是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讽刺,已经被困在这里千年的幻影神兵怎么可能还会相信这样的话。 没有任何理由的,他们被镇压在了这里,当成邪魔外道。 曾经的奋战和不顾一切,在天界看来就像草芥一般的卑微,把他们视为蝼蚁。 五万幻影神兵的不甘和愤怒,此刻全部爆发出来,开始席卷起强烈的飓风,冲撞着薛明川和九里明。 九里明在奋力抵抗,可是薛明川却飞身而起,冲着风眼而去。 “明川!”九里明看着像风筝一样被卷进风眼的薛明川,大声呼喊了起来。 薛明川怎么会反抗呢?她曾经是幻影神兵的首领,和幻影神兵一起浴血奋战,她知道他们的愤怒,也知道他们的伤心。 风眼里的力量摧枯拉朽,薛明川承受不了,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薛明川的血像一颗颗晶莹的红豆,悬浮在风眼中心。 悬空的血珠和风眼的力量融合在一起。 咔哒一声,仿佛尘封的大门被打开,时间之外的记忆开始缓缓流淌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诺空许 风眼中心开始浮现出大战的时候的景象。 那一天重华奉命带领着五万幻影神兵驻守在冥河尽头。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雪白的闪电突然在冥界上空闪过,一道时空裂缝开启了。 那是月葬被关在天牢的时候使用浮生册的结果。 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时空的裂缝应该开启在月葬的身边。 可是因为天牢有各种结界和禁锢,裂缝发生错乱,开启在了冥界的上空。 五万幻影神兵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入了时空裂缝,被传送到了落魂渊。 而重华却通过时空裂缝进入到了镜像时空。在镜像时空里,一切都是幻象,重华看到的幻影神兵只不过是一些虚无的影子。 真正的幻影神兵,因为时空裂缝的错乱,早就被镇压在了落魂渊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冥河尽头已经没有人在把守,魔族趁机从冥界逃到了人间,加入了瀛洲的战役。 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乌龙,让重华扣上了叛军的名头,五万幻影神兵也消失不见。 重华真的没有叛变,他只是误入了镜像时空,所以他说的话也都是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五万幻影神兵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镇压在落魂渊下,千年时光之后变成了石像。 这真的是一个让人绝望又哭笑不得的结果。 “那谁来还我们一个公道,谁来还我们一个公道!”看到这样的结果,幻影神兵的愤怒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这样一个荒诞的插曲,天界如果有心,随便一查就能查出事情的始末,可是天界还是选择把叛军的名头扣在了他们的身上。 薛明川的眼泪一滴滴流了下来,她的心里充满了哀伤。其实不管是幻影神兵还是踏鸿,梦歌和月葬,天界对他们都是这样的。 幻影神兵当年脱离魔界获得神格,飞升成天兵天将,本来就是天界的一个隐患。 在那样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可以铲除五万幻影神兵,并对天界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就像当初他们对待踏鸿和梦歌那样,即使他们被魔界抓走,还活着,可是天界早就为他们追封了烈士的名号。 他们永远不在乎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们要的只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至于其他人都只是棋子而已,为了大局随时可以放弃。 幻影神兵的亡灵开始对着封印冲撞,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结果无非是一个讽刺,所以他们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封印本就有缺口,加上幻影神兵这样的力量,随便一冲击,封印就开始出现了裂痕。 轰隆一声,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照射进了这个阴暗的封印里。 幻影神兵的力量冲着那个缝隙一下子涌了出去。 轰然一声巨响,封印里的世界开始天崩地裂,摇晃不止。 那些沉默的石像个接着一个爆裂,纷纷化作了齑粉。飓风吹拂过来掀起一阵阵白茫茫的烟雾,让人看不清一切。 秋雨绵和众弟子站在封印之外,也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力量,封印顿时被冲破开来,巨大的灵力铺散开来,掀翻了在旁边修复的众人。 幻影神兵的灵力带着愤怒彻底化作了一股邪恶的力量,从封印中冲破出来,盘旋着冲向了天际。 那股力量像一条狰狞狂怒的巨龙,遮天蔽日,令天色都暗淡了几分。 秋雨绵被吓得目瞪口呆,看着那股力量脸色煞白。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跳进了封印中,去寻找薛明川和九里明。 她刚踏进封印,就看到茫茫白雾中,九里明背着薛明川从封印里走了出来。 薛明川脸色惨白,嘴角带着血迹,已经昏迷了过去。 九里明抬头看着空中的那一股黑气,整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 -- 黑暗,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天光寂灭,星辰陨落。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仿若死地。 踏鸿浸泡在阴冷潮湿的河水中,全身上下仿佛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一个晃动的人影。 “你醒了?”那是一个女子,凑近过来对着她轻声呼喊。 在她看清女子容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不知所措。 喊醒她的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看着那个女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你是谁?”踏鸿眼神一冷,开始思考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的记忆很模糊,断断续续地记得她在救月葬的时候,被月葬身上的魔莲所侵蚀。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很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名字。”那个女子轻声说道。 踏鸿看着她,眼神变了一下,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女子还是摇头,表示她一无所知。 踏鸿心思活络地看着女子,突然间抬起手,用指尖在她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一股踏鸿熟悉的魔界之气扑面而来,在她的指尖震动了一下。 踏鸿感知了一下自己体内的气息,发现那些扰乱她心绪的魔丹居然已经剥离了。 “你是魔丹的化身。”踏鸿低低地说了一句。 对面的女子一脸无辜地看着踏鸿,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轰鸣的巨响在两人头顶盘旋,天劫的力道已经越来越近。 “我现在没有办法顾及你,你自己自求多福吧。”踏鸿看着女子说道。 女子还在蒙圈当中,踏鸿已经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月葬呢,月葬她在哪里? 这迫在眉睫的天劫之力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天界真的已经放弃了她们吗? 这些踏鸿都不清楚,她必须去寻找一个答案。 踏鸿没有再管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 在魔界的各个地方寻找着月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律弥来到了魔界。 由魔丹幻化而成的女子就是清筠,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漫无目的地在魔界当中游荡着。 天雷时不时地会击中清筠,她虽然脱离了踏鸿,和踏鸿是两个人,可是天劫之力对她依旧有效。 就在那一道天雷即将劈中清筠的时候,律弥出现了,阴差阳错的,他遇见了清筠,错过了踏鸿。 律弥和清筠都属于裂变于梦歌和踏鸿,但是又相对独立的人格。 他们四个人之间彼此有着微妙的联系。 可是就在律弥刚刚救下清筠的时候,从非缘的控制下逃脱出来的月葬也到了这里。 那时候的月葬魔性占据了神性,只是一个嗜血的怪物,见人就杀。 月葬对着清筠出手,清筠没有多少的能力,完全不敌月葬。 律弥出手保护清筠,可是月葬的能力实在太过强大,律弥和月葬过了几招后,被月葬一击即中,灵气溃散。 三人打作一团的时候,天雷突然降下,咔嚓一声击中了地面上的三个人。 地面裂开万道沟壑,将三人卷入了无尽的裂缝深渊之中。 沉闷而凄厉的呼喊一下子在薛明川的脑海中回响起来,她一个激灵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 她巡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一个石屋当中。 她正疑惑着,九里明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你醒啦,明川。”九里明惊喜地喊道。 “幻影神兵的亡灵呢?”薛明川虚弱地问道。 “消失了。”九里明低声说道,“你昏迷之后幻影神兵的亡灵在天际盘旋了一会儿,后来就无缘无故的消失了,无迹可寻。” 薛明川皱起眉头,感觉心口撕裂般地疼痛。深深的悲笼罩在她的心头。 九里明知道她内心的苦闷,默默把粥放在一边,说:“先别想那么多了。这或许也是天意。” “天意?”薛明川苦笑了一声,说:“天意,就是让他们白白蒙冤几千年。换谁谁能不忿。” 九里明看着薛明川虚弱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 薛明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在想,他们会不会去找展青痕?” 九里明脸色变了一下,说:“不,不会吧?” “当年,可是梦歌亲手处决了重华,其中弯弯绕绕没有人知道,幻影神兵难保不会认为错在梦歌头上。”薛明川低声说。 “那公子他岂不是很危险?” -- -- 而展青痕他们那一边,此刻正在点陌宫外的百花谷里停留着,分析着芒南的目的。 展青痕问律弥知不知道什么是天眼之力,律弥眉头皱了一下,说:“天眼,就是盘古的双眼啊,创世之初,盘古的双眼化作了太阳和月亮,天眼之力,就是指蜕变于太阳和月亮的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后来落在了凤凰身上。” “凤凰?”展青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说:“你说的凤凰,是指踏鸿的真身吗?” 律弥也不是很肯定,说:“真身是凤凰的上神不在少数,但是应该就是踏鸿吧。” “那天眼之力,和傅晴烟还有子浅有什么关系?”展青痕问道。 律弥:“踏鸿已经转世,天眼之力说不定也已经重新附着在了其他人身上,至于莫燚遥,你忘了他的身份吗?他的真身是青灯啊。青灯有着无限的力量,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限制了,如果把天眼之力作为灯芯来激活青灯的力量,毁天灭地,也不在话下了。” “芒南,真的要这么做吗?”展青痕说着,看向了白浪。 白浪眼神晦暗,紧紧抿着嘴角。 “想这么多也只是猜测,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查出傅晴烟和莫燚遥在哪里吧。”鳕魄忍不住说道。 茫茫人海,没有线索,又能到哪里去找? 艾问神情有些微妙,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我想,我应该能找到莫燚遥在哪里。”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展青痕声音有些低,说:“你,在他身上放了什么?” “种了一个微小的蛊而已,蛊王在我手里,我们可以找到他。”艾问冷静地说。 展青痕表情很淡定,但是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不过转瞬即逝,没有人看到。 鳕魄就毫不掩饰了,直接说:“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种蛊?说到底,你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白浪和律弥沉默着没有说话。 而艾问,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大方承认:“对,我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找青灯的力量,解开我母亲的封印。” “你母亲……”鳕魄心思活络起来,生生把“魔头”两个字咽了下去。 月葬是被镇压了,可是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一概而论。 艾问勾了一下嘴角,没有在意鳕魄的话。 展青痕看了鳕魄一眼,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她还是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 鳕魄知道展青痕的意思,默默点头。 艾问拿出随身携带的锦囊,里面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只蛊虫,遍体墨绿,一看就是毒性强烈的家伙。 展青痕看着那只蛊虫,在心底暗暗质疑了起来。 没毒吗? 种在子浅身上的蛊,确定是所谓的微小吗? 就在展青痕沉默的时候,一向藏不住话的鳕魄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说:“你是想毒死莫燚遥吧,这是一般的蛊吗?” 艾问抬头看着鳕魄的眼睛,说:“我不会害他的。” “谁知道啊,这蛊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要是暗中动手脚,我们未必能察觉。”鳕魄直截了当地说。 艾问冷笑了一声,表情有些可怕。 这时候白浪伸手按住艾问的手臂,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种时候,真的没有必要自己人还窝里斗,鳕魄的质疑也是为了莫燚遥的安全,白浪希望艾问暂时不要计较。 艾问其实自己也知道下蛊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所以鳕魄说的话她也没有反驳,但是心里总归是有些不高兴的。 展青痕走到鳕魄身边,把她拉到一边。 鳕魄甩开展青痕的手,说:“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行了,有些时候,不是每句话,都要说出口的。”展青痕说。 鳕魄叹气,说:“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沉得住气。” 展青痕拍拍鳕魄的手臂,说:“我知道。” 鳕魄看着展青痕笑了一下,说:“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时候律弥慢悠悠飘了过来,鳕魄看了律弥一眼,表情复杂,没说话。 鳕魄对律弥的态度有了改变,这一点律弥和展青痕都发现了。 律弥笑了一下,和展青痕对视一眼。 展青痕也微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少女心事嘛,总归是多变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狼狈为奸 莫燚遥靠在山壁上,脑子里一度放空。 但是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会时不时侵袭他的脑海。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模模糊糊出现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身影。 他皱了一下眉,脑海中的那两个人是他们,但又似乎不是他们。 他睁开眼睛,看见靠在一边一脸生无可恋的傅晴烟。 傅晴烟的气色越来越差,脸色极度惨白。 莫燚遥走过去,抬手拍了一下傅晴烟的肩膀,说:“傅姑娘,你还好吧?” 谁知傅晴烟好像被烫到一样,急速地往后缩去,躲开了莫燚遥的手,说:“没事,没事。” 莫燚遥脸色惨白了一下,默默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刚才自己触摸到了什么。 他触摸到了傅晴烟衣服下面的骨架。 那种触感让他心里一凉,莫名地产生了慌乱和惊吓。 这一触感实在是来得猝不及防,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完全没有掩盖情绪,呆呆地看着傅晴烟。 “你,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莫燚遥低声问道。 刚才的躲避完全没有作用,傅晴烟微微苦笑了一声,知道莫燚遥已经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异常。 反正人之将死,再隐瞒什么也都没有用了。傅晴烟叹了口气,看着莫燚遥的眼睛,说:“我快要死了,我的身体已经半边白骨化。” 莫燚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比如傅晴烟的死,还有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身世。 这些他都不知道,可是傅晴烟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精力去解释这些事情,只能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双臂里,不想与莫燚遥交流。 “你不用再管我了。”傅晴烟闷声闷气地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食其果,不怨任何人。” 莫燚遥表情十分悲哀,看着傅晴烟缩成一团的身体,说:“你应该为明川想想,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洵三已经死了,你要是出了事,明川她该怎么办呢?” 听到莫燚遥这样说,傅晴烟本来平静的肩膀突然间微微抖动起来。 她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事情已经走上了绝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傅晴烟在心底悲哀地想。 莫燚遥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傅晴烟,可是这个时候山洞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莫燚遥警惕起来,抬头看向山洞口。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慢慢走了进来,站在莫燚遥眼前,隔着封印看着他。 那是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眉眼深邃,目光中带着冷锐和阴鹜。 莫燚遥看着那个男子,感受到了他身上压迫性的力量,不禁皱起了眉头。 傅晴烟也感觉到来人的可怕之处,缓缓从双臂中抬起了头,看着他。 “两位想必还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泯寂。“黑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莫燚遥和傅晴烟,勾了一下嘴角,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莫燚遥和傅晴烟默默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睛里闪过了千思万绪。 居然是魔界的大将军泯寂。 之前芒南已经露过了脸,是芒南将他们两个人抓到这里来的,现在魔界的人又出现,芒南和魔界的人到底有什么交易? “你要干什么?“莫燚遥把傅晴烟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泯寂。 泯寂阴沉沉地笑了一下,说:“你们两个人身上都有着无尽的力量,可是自己都不会使用。这简直太可惜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助你们一下吧。” “哼,帮助?”莫燚遥冷笑了一声,看着泯寂,说:“说得可真好听啊,魔界的人现在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敢到人界来捣乱了吗?” “我为什么不敢到人间来?马上人界的领土就是我唾手可得的东西,你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泯寂傲然说道。 “你当我们人界的人都是死的吗?会任由你们胡作非为?”莫燚遥看着泯寂,冷声说道。 “愚昧无知的人啊,你们还能指望谁呢?曾经的三战神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你们就自求多福吧。”泯寂低声说道。 泯寂说着伸出手隔空抓向傅晴烟,傅晴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整个人漂浮了起来。 “傅姑娘!”莫燚遥大喊一声,冲向了傅晴烟,可是一股黑气瞬间裹住了莫燚遥的身体,将他隔离在外,他根本触碰不到傅晴烟。 傅晴烟悬浮在半空中,使劲挣扎了一下,可是泯寂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她根本反抗不了,只能任由泯寂摆布。 一股撕裂身体的疼痛感蔓延在傅晴烟的四肢百骸,她痛呼一声,脸色惨白起来。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血脉中剥离出去,让她痛不欲生。 莫燚遥心中焦急万分,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傅晴烟受到伤害,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他怒吼一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力量迸发出来,一下子挣脱开了泯寂的束缚,扑向了傅晴烟,一把抱住她,将她护在怀里。 莫燚遥的身体里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在外围形成了一圈保护罩,阻挡着泯寂的力量侵入。 泯寂脸色变了一下,看着莫燚遥,低声说道:“我真的是小看你了,就算你的力量没有被激发,可是依然不容小觑。” 莫燚遥护着傅晴烟,跌跌撞撞地退到山壁的旁边,背贴着山壁,看着泯寂。 “我收拾不了你,自有人能够治得了你。接下来才是大戏,你们俩就慢慢享受吧。”泯寂笑了一下,缓缓退出了山洞。 “你没事吧?”莫燚遥低下头查看傅晴烟的伤势,低声问道。 傅晴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是她身体虚弱,已经连站立都没有力气。莫燚遥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傅晴烟抬头看着莫燚遥的眼睛,怆声说:“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愿不愿意。”莫燚遥说道。 傅晴烟羞愧难当,面对莫燚遥不顾一切的保护,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卑鄙到了极点的人。 她做的那些事情千刀万剐也不足为过,可是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还在保护着她,为她寻求出路。 “对不起,莫燚遥。”傅晴烟声音低低的,充满悲哀,可是眼泪却瞬间流了下来。 “我们是一起战斗过的朋友啊,不管发生过什么这些是不会变的。”莫燚遥诚恳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山洞的周围突然开始了剧烈的变化。 只见一团团浓郁的黑气翻涌过来,淹没了两个人的身影。 -- -- 在同一时间里,薛明川和九里明此时正在赶回梦歌城。 两人御剑在半空中飞行,薛明川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捂住心口低声说:“我好像感觉到幻影神兵的力量了。” “真的吗?”九里明问道。 薛明川沉重的点了一下头,说:“好像是在几陌山的方向。” “几陌山?”九里明一脸疑惑,说:“幻影神兵的力量,怎么会在那里呢?” “肯定是出事了,我们加快速度赶紧赶回去。”薛明川说道。 两人加快了飞行速度,赶回几陌山,可是在到达几陌山上空的时候,却一切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那种幻影神兵蠢蠢欲动的力量蔓延在几陌山周围,可是肉眼却完全看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薛明川看着眼前的,平静疑惑地说,“不应该啊,这么强烈的力量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到呢?” 九里明无法感知幻影神兵的力量,可是他能够知道薛明川所说的事情,忍不住分析道:“会不会幻影神兵的力量在另一个时空呢?” “另一个时空?”薛明川看着九里明,问道:“什么意思?” “你想,寒潭之下也是另一个时空。那会不会在几陌山周围还有另一个这样的时空呢?”九里明说道。 九里明这样一提醒,薛明川立刻就联想到了一些什么,低声说道:“除了寒潭,几陌山最重视的就是山脚下的月令祠。” 九里明眼睛一亮,说;"这么看来,月令祠肯定就是入口,那里势必存在着另一个幻境时空。” 两人分析的其实没有错,月令祠周围的确存在着其他的入口,下面封印着另外一个幻境。 可是当两人落到月令祠周边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被结界隔开,平日里可以自由进出的地方,现在根本就进不去。 薛明川拔出背上的诛灵斩,对着结界狠狠劈了一下,可是结界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有任何缺口。 突然间一只冷箭破空袭来,直冲薛明川的后背。 “明川,小心!”九里明大声喊道。 薛明川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了那只冷箭,回头看向周围,说道:“谁在背后放冷箭,给我滚出来。” “踏鸿上神,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从半空中凸显出来,看着薛明川和九里明。 “泯寂,是你!”薛明川对那张脸一点也不陌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难得啊,你居然记起我了。”泯寂低低笑了一声,说道。 “当年你还只是非缘身边的一个士兵长吧,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也成为了魔界的大将军,哼,真的是物是人非呀。”薛明川冷声说道。 “是啊,时光飞逝,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当年的你是高高在上的战神,没有人不害怕你。不过现在风水轮流转,你已经没有多少能力了,人界的领土马上也要归属于魔界了。”泯寂声音里带着笑意,说道。 “你在做梦吗?”薛明川简直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看着泯寂,说:“那么多年了还是一样没有长脑子,只会空口说大话。” 泯寂不徐不疾的地说:“踏鸿,那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我吗?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你以为我会轻易出手?” “光涧已经死了,你收手吧,别再做你的春秋大梦了。”薛明川冷哼了一声,说道。 泯寂却没有丝毫的畏惧,说:“是啊,光涧的确已经死了,那个白痴只不过是我放出的一个踏脚石而已。我也没指望他能掀起多大的波浪,可是他死了,幻影神兵的亡灵却出现了。” 薛明川眼神一冷,说:“破坏落魂渊封印的人果然是你,就是你在背后搅浑水。” “是啊,是我那又怎么样?你和展青痕不是能力超然吗?我倒要看看这次你们能有什么办法。幻影神兵曾经是你们的部下,你们是要镇压他们,让他们灰飞烟灭,还是让他们的愤怒最大化呢?”泯寂的话像一柄利刃,狠狠刺进了薛明川的心里。 幻影神兵的亡灵该怎么处置?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薛明川能够理解幻影神兵亡灵的愤怒,知道他们想为自己找回一个公道,找回一个说法。 可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幻影神兵的力量却被泯寂所利用,用来挑拨他们和人界之间的关系。 薛明川她又该如何自处呢?无论站在哪一方,她都不忍心对另一方出手。 “你难道是和谁合作了吗?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个幻境?”薛明川不禁问道。 泯寂沉默了一下,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那么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能力杀了你呢?”薛明川咬了一下牙,目光中露出杀意。 仿佛猜到薛明川会说这样的话,泯寂一点也不意外的说:“好啊,那你现在就来杀了我呀。我想你应该知道幻影神兵的力量,他们一旦发起狂来,能摧毁一切。你觉得傅晴烟和莫燚遥在幻影神兵的攻击下还能活着吗?” “你说什么!”薛明川瞬间暴怒起来。挑起剑尖对着泯寂,说:“你居然把我师姐和莫燚遥关在了幻境里!” “踏鸿,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你选择站在哪一边呢?”泯寂胜券在握的笑了一下。 薛明川怒不可遏,此时再也忍不住,飞身跃起,一剑劈向泯寂。 泯寂眼疾手快地躲了一下,避开了薛明川的攻击,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说:“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混蛋,你简直是活腻了!”薛明川怒火中烧,攻势越来越猛烈,对着泯寂毫不留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念不可说 “你的时间很多吗?”泯寂远远跃开,目光有些阴沉,说:“多和我耗一点时间,傅晴烟和莫燚遥就多一分危险,别怪我没提醒你。” 听到这样的话,薛明川冷静下来,满眼冷意地盯着泯寂,说:“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搞的这些小动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倍承受一次。” 泯寂不在意,说:“好,我等着你,踏鸿。” 泯寂话音刚落,月令祠的结界瞬间就消失了,祠堂中间的那个巨大的香鼎成了一个幽深的黑洞,里面呼啸着飓风,深不见底,看不到任何景象。 薛明川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洞,又看着泯寂,最后,她咬了一下牙,愤然朝那个黑洞跃去。 九里明在旁边喊了薛明川一声,薛明川顿了一下脚步,低声说:“你赶紧去找展青痕,告诉他,我去救人了,让他注意泯寂。” 这个时候就算九里明跟着薛明川进去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九里明去和展青痕汇合,整合信息,才能联手对抗泯寂。 九里明是个聪明人,这些话不用薛明川多说,他也能领悟。 他当即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会把消息带到,你自己小心!” 薛明川和九里明虽然认识时间不久,可是九里明是个聪明睿智的人,很多时候,不用说得太多,他立刻就能猜中其中用意。 而且好几次遇难,两人的默契也是毋庸置疑。 这一次也是一样,九里明一直不敢去见展青痕,只敢偷偷躲在他周围保护着他。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 交代完一切,薛明川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黑洞。 泯寂看着一切都往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九里明抬头看着泯寂,眼睛里的光瞬间冷锐起来。 就算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幻影神兵的亡灵随时会攻击任何人,薛明川就算知道是陷阱,还是只能往里跳。 泯寂身形一晃,直接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九里明深深叹了口气,祭出自己的法器,御风而行,离开了月令祠。 -- -- 而展青痕那边,在艾问蛊王的指引下,也来到了几陌山脚下。 不过,他们正在寻找的时候,就遇到了问题。 原本的道路好像不复存在,一切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其他人可能不是很确定,但是展青痕和白浪对通向几陌山的路还是很熟悉的,就算只有些微的改变,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这里有些不寻常,大家小心!”展青痕提醒道。 但是话音刚落,突然间前方的羊肠小道上猝然出现了傅晴烟的身影,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定定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众人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看着傅晴烟,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白浪的神情十分不对劲,他愣愣地看着傅晴烟,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是她吗?”白浪小声开口,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展青痕也是一脸疑惑,不敢妄下判断。 他只能伸手拉住白浪,说:“先不要轻举妄动。” 展青痕话音刚落,另一个人也出现了,那是捂着腹部伤口的莫燚遥。 莫燚遥一步步走向傅晴烟,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但是傅晴烟没有任何反应,眼中一片冷漠,挥手扬起剑,对着莫燚遥砍去。 看到这样的场景,展青痕甚至有点沉不住气,往前迈出了一步。 但是鳕魄一把拉住了他,说:“等一下!” 展青痕看着鳕魄,不知道鳕魄要做什么。 鳕魄用眼神示意展青痕冷静,然后她看向艾问,说:“这种情况,孰真孰假未可知,傅晴烟和莫燚遥的出现,保不齐是用来牵制你们两个的。你们不要管,我和艾问去看看。” 艾问点头表示赞同。 鳕魄和艾问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快速朝傅晴烟和莫燚遥跑去。 咔嚓一声轻响,傅晴烟和莫燚遥的身影在鳕魄和艾问跑近的时候陡然消失不见。两人扑了一个空。 “是假的!”鳕魄大喊一声,可是她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本来站在原地的白浪和展青痕不见了。 鳕魄吓了一跳,赶紧寻找艾问的身影,看见艾问呆呆站在她身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艾问?”鳕魄伸手去拉艾问,可是艾问的身影突然开始急速变化,即刻就变成了律弥的模样。 律弥一直是广袖华服的模样,鳕魄能够分辨得出来眼前的人是律弥,不是展青痕。 刚才还在疑惑眼前出现的画面,但是现在鳕魄基本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出现的任何人或事,都是假的。 “玩什么花招?”鳕魄眼神一冷,伸手对着律弥的身影出招。 但是那一招居然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律弥身上,律弥表情一阵痛苦,猛地吐出一口血。 鳕魄彻底懵了,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弥,说:“你……” 但是鳕魄话没说完,律弥突然对着鳕魄出手,一下子扼住她的咽喉,死死用劲。 “律弥……”鳕魄艰难地喊出他的名字,但是律弥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漠然。 鳕魄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几乎窒息。 她的手死死抓住律弥的手腕,下一刻,律弥的手腕变成了一截干枯的树枝,死死缠绕在鳕魄的脖颈上。 鳕魄的脸憋得通红,然后慢慢变得惨白,她的眼睛在一点点闭上,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 此时一道剑光闪过,白浪的身影蹿了出来,奋力砍断了树枝,救下了鳕魄。 鳕魄跌倒在地,捂住咽喉剧烈咳嗽起来,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 白浪把鳕魄扶起来,看了一下她被勒得发红的脖颈,说:“你还好吧?” “你再晚来一步,我们就天人永隔了。”鳕魄断断续续地说。 白浪已经习惯了鳕魄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笑了一下,说:“小心一点,我们估计误入幻境了。” “还估计,你看我这样子,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鳕魄说。 “我猜,应该是有人开启了雾镜潭的结界,整个几陌山都已经被蔓延了。”白浪低声说。 虽然说的是有人,但那个人,基本上是芒南无疑了。 毕竟除了几陌山的人,还有谁会对雾镜潭那么熟悉呢? “展青痕呢?艾问呢?”鳕魄问道。 白浪摇了一下头,说:“瞬间就不见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个雾镜潭,究竟有什么威力?”鳕魄问。 白浪咬牙,叹了口气,说:“会让人陷入自己的执念之中。” “那完蛋了,展青痕岂不是……还有,你……”鳕魄一语道破,说:“展青痕的执念可不少啊。还有你,你对傅晴烟……” 白浪表情有些苦涩,说:“可是并没有看见傅晴烟,反而,我看见的是你,难不成你才是我的执念吗?” “说什么胡话。”鳕魄嫌弃地白了白浪一眼,说:“你现在更危险,你可长点心吧!” 鳕魄说的是实话,白浪自己也知道,他的执念丝毫不比展青痕少,但是在雾镜潭结界中,却没有被迷惑。 说到底,是不是芒南对他留了情? “可能是因为我师父,我此刻才能如此清醒。”白浪沉声说道。 鳕魄表情有些微妙,说:“你师父,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白浪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候,展青痕的身影突然间在两人眼前一闪而过。 “展青痕!”鳕魄惊了一下,追了上去。 但是展青痕的影子转瞬即逝,瞬间不见。 -- -- 展青痕在山林间辗转,却看不到任何人。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寻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就这样走了几步,他居然走到了雾镜潭边,他看见了站在潭水边欢笑嬉戏的慕然和洵三。 两人的一颦一笑是如此真实,展青痕皱起眉头,远远地看着,脚下再也挪不动步子。 雾镜潭,是展青痕第一次和慕然涉险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展青痕第一次见到了洵三。 一切,都回到最初的起点了吗? 展青痕其实心里明白这都是幻境,可是眼前活生生的两人实在是太过美好,展青痕觉得,就算是假的,他也不愿去打破。 那时候是那么美好,一切厄运都没有来袭。 慕然只是傻乎乎跟在他身边,喊着“大人”的小捕快。 而洵三,依旧是几陌山最潇洒的弟子。 他们明亮的笑容,依旧刻印在展青痕心头。 那些快乐的日子仿若还在昨天,伸手就能触碰到。 对于慕然和洵三,一直是展青痕心中的痛,他没能保护好他们。多少个夜里,他也会自责,如果他更强大一些,更谨慎一些,那些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这样一群朋友,就不用面对分离。 那些在县衙里举杯共饮的画面,每每想起,都会刺痛展青痕的心。 “慕然,洵三。”展青痕悲从中来,心底的悲哀像一株藤蔓,疯狂地滋长,裹住了他的思绪。 他慢慢向前走近一步,似乎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这片刻的宁静,慕然和洵三回头看了展青痕一眼,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挥手,即刻化作了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那一刻,展青痕的心狠狠颤抖了起来。 他跪倒在地,垂下头低低啜泣起来。 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了。 人生有那么多的遗憾,那些遗憾,会刻进生命里,永远无法抹去。 “展青痕?”影影绰绰地,有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展青痕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间,他看到了薛明川手里握着诛灵斩,站在他几步开外。 薛明川也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真的吗?还是假的? 展青痕踉跄着站起来,低低喊了一声:“明川?” 薛明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也在判断展青痕是真是假。 “明川!”展青痕已经恍惚了,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不是幻象,她就是真实的薛明川。 “小心芒南,还有泯寂,他们俩联手了。还有,我找到了千年前消失的幻影神兵,他们因为浮生册割裂时空的错乱,被封印在了落魂渊下,含着怨恨全都变成了怨灵。泯寂利用了这股力量,你们要小心!”薛明川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判断,快速向展青痕传达了讯息。 展青痕看着冷静的薛明川,心绪也瞬间平复下来,目光沉稳起来,说:“我知道了。你,你和我在一个时空吗?” “我在月令祠下面的封印里。”薛明川声音急促地说。 没等展青痕再问些什么,薛明川背后突然出现了傅晴烟的身影,傅晴烟的剑冷锐地朝着薛明川挥过来。 薛明川回手防守,手里的诛灵斩和傅晴烟的剑哐当一声撞击在一起。 “明川!”展青痕心上一惊,朝薛明川跑过去。 但是展青痕却一下子跌进了茫茫白雾中,看不见了薛明川的身影。 “明川!”展青痕大喊起来。 但是周遭静悄悄的,好像刚才出现的薛明川只是一个幻影。 不,不是的。 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幻觉。 薛明川真的出现过。 并且,薛明川,傅晴烟,莫燚遥他们三个应该是在同一个时空中。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时空重叠了。 如今的局面,就是真真假假混乱。 有的人是真的,可是有的人是幻影。 就在展青痕分析的时候,一只手从白雾中伸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他瞬间警觉起来,一下反手用劲想甩开那只手。 可是在他回头看见拉住他的人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都懵圈了。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复杂不已。 眼前的人穿着粗布麻衣,不修边幅,头发潦草地扎着,一脸卑微地看着他。 “九里明……”展青痕能感受到那只拉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实。 他心里涌起巨大的悲伤和戚哀,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一直都知道九里明默默守护在他周围。 九里明不敢露面,是因为展青痕曾经说过,让九里明永远都不许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九里明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他身上的灵力,他一直都能感受到。 他知道,九里明一直在默默地为他做了很多事情。 这次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控的事情,展青痕心里那所谓的“怨恨”,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其实也一直在想,两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相见,而见到了,第一句话又该说什么? “公子……”九里明拽着展青痕的手臂,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展青痕忍住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恍如昨日 那些逝去的时光,瞬间就在展青痕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十多岁时,展青痕进入月令祠,那些枯寂漫长的时光,陪伴他左右的是师父和九里明。 如果不是命星交叠,九里明为了救展青痕失去生命,那些日子会一直美好下去。 在展青痕的生命中,在天谴之前,是一个时段,那个时段里,孤烟师父和九里明是展青痕很重要的存在。 后来他们三人生离死别,展青痕的命运被改写。从踏在云端的天之骄子碾落成泥,一落千丈。 那些时光是展青痕不愿回忆的,可是,那也是写在他生命里的印记,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记忆。 年少的时候,很多人会没办法面对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展青痕那时候就是这样,师父的献祭,九里明的帮助,都让他陷在一个死角里走不出来。 没人几个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保持理智。 就算强大如展青痕,也有无法处理的事情。 他一直是一个感性的人,在感情上面的纠葛,一直来说都是他的弱点。 他虽然看上去冷淡疏离,可是对人对事都会付出自己最大的热忱。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时常会陷进自己的心魔中。 他是真的怨恨九里明吗?或许曾经有过,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 年少的心境,和经历过波折后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如今,九里明走过时间的长河,走到了展青痕眼前,那些过往的情仇和纠结,此刻全都化作了齑粉。 展青痕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怯懦地把一些事情推脱出去,妄图逃避。 此刻,时间冲淡了太多东西,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看着跪在他眼前,红着眼睛期盼他原谅的九里明,展青痕流着眼泪,低低开口:“你回来了?” “公子……”九里明几度哽咽,死死压抑着情绪,说:“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展青痕握住他的手,心里感慨万千,忍不住说道:“不,错的是我,是我太过自私。你没有错。” “公子……”九里明颤抖着嘴角,眼泪长划而下。 “你是不是一直和明川在一起?”展青痕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 九里明也压下心里的悲伤,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展青痕把九里明扶起来,九里明说道:“我们是在月令祠分开的,明川她为了救傅晴烟和莫燚遥,进入了幻境。她让我来找你,告诉你芒南和泯寂联手了。想动用幻影神兵的怨灵,对付我们。” 展青痕听得有些奇怪,说:“如果只是利用幻影神兵的力量,那么芒南抓走傅晴烟和莫燚遥是为了什么,难道单纯只是为了引诱明川去救人吗?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据我们知道的情况,芒南很可能是为了得到天眼之力,而天眼之力,附着在傅晴烟和白浪身上。” “那抓走莫燚遥是为了什么?”九里明问道。 展青痕皱眉,说:“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推测是因为子浅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青灯的灵力吗?”九里明思索,说:“可是青灯只有封印的力量是最强大的,会不会,莫燚遥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这个时候,寄存在玉佩里的律弥一下子钻了出来,漂浮在展青痕和九里明周围,说:“烛照神弓!” “烛照?”展青痕有些疑惑,问:“上古神器烛照?” 律弥点头,说:“你的记忆苏醒得不完全,烛照是你曾经的法器,但是后来,就消失不见了。茫茫天地间杳无音讯,青灯的力量是封印,你想,烛照,会不会封印在青灯之中?” 展青痕一下子想起当初在拉伽山的时候,莫燚遥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挺不过来。那时候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苏醒过,他记得后来傅晴烟和洵三和他提过这件事情,但是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来,那股力量难道是在莫燚遥的体内觉醒的? “你是说,芒南想要天眼之力,泯寂想得到烛照,他们俩合作了?”展青痕看着律弥,说道。 律弥点头,“只可能是这样,他们各取所需。” 展青痕心思沉重地回想着前因后果,心里突然有些发凉,说:“那最危险的,是涉险去救人的明川啊。” 但是话音刚落,展青痕突然毫无预兆地晕眩起来,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公子,你怎么了?”九里明赶紧扶住展青痕,担忧地问道。 “没,没事……”展青痕叹了口气,使劲摇了一下头,可是那种晕眩感越来越重。 他看向九里明,却发现眼前越来越模糊,能够看见九里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完全听不到。 下一个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了幽深冰冷的水中,在不断地下沉。 幽蓝的水中,他看见一张张容貌在眼前掠过——孤烟师父,他永远在业火中挣扎,无休无止,代替着展青痕承受业障。然后他看见了站在梦歌城城楼上的三个人,那是黄发垂髫的孤烟和寂介,还有略带青涩的莫燚遥,不,那不是莫燚遥,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南星。 在他不断下沉的过程中,眼前的人物也在不断变化。 最后,他看到了在战火中满身伤痕的薛明川,她穿着战甲,手里拿着沾满鲜血的诛灵斩,在敌军的包围中,一手扶着气息奄奄的展青痕,一边浴血奋战。 那,是踏鸿和梦歌。 那是前世的他们。 他的记忆,慢慢苏醒了过来。 -- -- 那个时候,梦歌踏鸿他们和月葬已经彻底成为了敌人,月葬带着魔界的人,围追堵截他们。 梦歌已经受了伤,他的法器被月葬缴获,反而被月葬用烛照弓重伤,已经是苟延残喘,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踏鸿也已经是陌路尽头,可是她红着眼睛,挥剑杀敌,怎么也不肯把梦歌放下。 最终他们被逼到几陌山峰顶,孤峰绝壁之上,梦歌躺在踏鸿怀里,眼神开始涣散。 “梦歌。”踏鸿抱着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触摸着他的脸。 月葬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一切都走到了尽头,他们所信奉的不同,最终决裂,成了对立。 月葬也想过,是不是真的要做的那么决然,曾经是战友,如今却是敌人。 “我们失败了吗?还是……无法阻止她吗?”梦歌嘴角流出殷红的血,声音里充满戚哀。 踏鸿一直忍着的情绪此刻再也控制不住,彻底崩溃,她哽咽着,说:“够了,我们做的,已经够了,无愧于心了。” 梦歌眼里充满绝望,低声说:“不,不可能会这样,就算不能阻止她,也不能让她这样错下去。” “没有办法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踏鸿哭着说。 “不,我不相信……”梦歌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坚毅,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抬头看着天空。 原来天界真的不会管人界发生的一切,就算月葬掌控了一切,一步步将人间变成炼狱,天界也依旧选择作壁上观。 人间已经快要被毁了,肆州已经被冥河之水淹没,那些人类的尸体漂浮在水中,幸存下来的人,在高处绝望地哭喊,哀鸿遍野。 “你为什么不看一眼!为什么!”梦歌对着天空大喊,情绪悲愤:“苍生何辜!” “梦歌!”踏鸿心痛地看着他。 梦歌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千疮百孔的世间,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自生自灭吗?你真的,什么都不管吗?”梦歌念念有词。 踏鸿也已经绝望,她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月葬,悲戚地笑了一下。 月葬何尝不懂踏鸿的那个苦涩的笑。 “放弃吧,还在坚持什么呢?我们从来都是弃卒,大战的时候,神界是怎么放弃我们的,事到如今,你们居然还在执迷不悟。强者才能书写规则,你们两个甘愿永远被人驱使吗?”月葬声音低沉地说。 这时候月葬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踏鸿注意到月葬直勾勾地盯着梦歌,她才看向梦歌。 “梦歌……”踏鸿看到梦歌手里的青灯破冥盏的时候,整颗心都凉了。 “踏鸿,对不起。”梦歌看着踏鸿,泪光闪烁,“我答应会一直陪着你,可是我要食言了。” “你要干什么?”踏鸿整个人颤抖起来,大吼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自己献祭给青灯,开启伏魔大阵,我要封印一切。”梦歌决绝地说。 踏鸿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说不出话来。 献祭灵魂,他就再也没有来世,永远地,消散在了世间。 “玉石俱焚吗?梦歌?”月葬冷笑了一下,眼睛里闪过狠决,说:“你能封印我,可是你也永远,消失了,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月葬,回头吧,不要再一错再错了。”梦歌声音里带着绝望,说道。 “一错再错的是你们!”月葬咬着牙嘶吼起来,眼睛里隐隐有泪光,说:“是你们先放弃我的,错的是你们!曾经的三战神,就是个笑话!是你们先放弃的,现在又要来指责我!” “不,不……”踏鸿知道梦歌心意已决,可是,她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如果梦歌不在了,踏鸿一个人游荡在世间,就算与天地同寿,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不畏一切,都是因为身边有彼此。 失去那个精神支柱,再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梦歌深深看了踏鸿一眼,毅然催动了青灯,对着天空大喊:“天地同元,万物归一,献祭吾身,青灯长明!” 青灯悬浮在梦歌上方,渐渐发出光亮,日月无光的天际四野,开始缓缓升起巨大的符咒,青灯像闪耀的星辰,光芒越来越炽热,而献祭的梦歌,在一点点消散,点亮了青灯的灯芯。 轰隆一声,天际裂开天眼,开启了肆州地下的伏魔大阵。 一道道天雷轰然降下,击打在青灯之上,青灯的灯芯被点亮,必须接受天雷的淬炼。 梦歌咬着牙,承受着接连不断的天雷。 突然间,梦歌感受到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他低下头,看见了踏鸿。 踏鸿扩散着自己的灵力,流着眼泪,紧紧抱住梦歌。 最后一道天雷降下,彻底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青灯破冥盏的灯芯被点亮,梦歌的灵魂完全融入了青灯之中。 但是最后一刻踏鸿的加入,护住了梦歌的一丝残魂。 最后伏魔大阵开始,封印了月葬,同时,烛照也被封印在了青灯之中。 梦歌彻底不见,踏鸿跪倒在地,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青灯,颤抖着泪流不止。 也就是这样,青灯因为梦歌的献祭,有了灵力,后来幻化成了南星。 而梦歌最后的那一缕残魂,本来的命运也就是消散在时空中,但是踏鸿剥离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护住了他。 那股力量,也就是天眼之力。 天眼之力,裹挟着梦歌的残魂,轮回转世。 经过千年的变迁,天眼之力,分裂成两股力量,原本在梦歌和踏鸿身边的小仙童,就在后世的轮回中,一直在守护着天眼之力。 梦歌和踏鸿的魂魄在冥界一直逗留了很久,直至千年之后才得以轮回转世。 梦歌成为展青痕,孤烟便在帝都保护着他,成为了他的师父。 而踏鸿变成薛明川,寂介便将薛明川收入几陌山。 而南星,他在救了叶笙之后,便又重新轮回,变成了莫燚遥。 那时候,莫燚遥转生,是孤烟找到了他,一直在照顾他。 几番波折,天眼之力降生在了白浪和傅晴烟身上。 也就是说,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梦歌第一次割裂魂魄,于是有了律弥,然后他将自己献祭,于是有了南星,南星变成莫燚遥。莫燚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梦歌的一部分。 最后被天眼之力保护着转生的展青痕,注定是不完整的魂魄。 所以在展青痕的命格中,注定只能活到二十岁,也就是命星会在展青痕二十岁时陨落。 但是九里明为展青痕挡下了那一劫。 一切的一切,都有因有果。 第一百二十章 时光回溯 “莫燚遥……莫燚遥……”寂静的黑暗中,有个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似乎在天际,锲而不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听出那是薛明川的声音。 明川终于回来了吗? 莫燚遥心里万分的喜悦,可是他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似乎被什么力量束缚着。 慢慢的,薛明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耳边渐渐出现了嘈杂的声音,呼喊,哀嚎,哭泣,劝阻,愤怒,身边一下出现了太多的人。他们发泄着自己的情绪,那一声声,都渗透进莫燚遥的耳中。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开始流转着无穷的力量。 他的脑海中飞速涌进失落的记忆。 那,是他的一生。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薛明川。 可是,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薛明川,满身是血,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踏鸿……”没由来地,他开口,就喊出了这个名字。 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正在经历着曾经南星的记忆。 他是青灯的本体,但是因为梦歌的献祭,让他有了实体,幻化成人。 也就是说,梦歌,刚刚死去。 那是南星第一次听见,看见这个世界,他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踏鸿。 踏鸿脸色惨白,看着突然出现的南星,脸上在笑,可是眼睛在流泪,瞳孔中盛满绝望。 “为什么,你一直在成全别人呢?”踏鸿哀怨地开口。 南星走到踏鸿身边,想要伸手扶起她,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他的指尖突然溢出一缕残魂。 残魂带着淡淡的光芒,在踏鸿耳边留恋徘徊。 “梦歌……”踏鸿静静地看着那缕游魂,微微笑了起来。 还没等南星反应过来,踏鸿突然就闭上了眼睛,慢慢低下了头。 “踏鸿?”南星蹲下查看踏鸿,却发现她脸上带着笑意,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居然,追随着梦歌的残魂离去了。 踏鸿的身体渐渐化作一只浴火的凤凰,但是那是一道残影,是踏鸿的灵魂,凤凰振翅高飞,翅膀燃烧着熊熊火焰,携带着梦歌的残魂,飞向了天际。 他看着凤凰的身影逐渐消失,眼中流露出哀伤。 周围是狼藉的战场,山崖下是滔天的洪水,这个世间,破败仓皇。 他心里迷茫不堪,带着戚寂,走下了几陌山,他在半山腰看见一群躲避洪水的难民,面如菜色地在挖野菜。 一个年纪颇大的老者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南星赶紧跑过去扶起老伯。 但是老伯看了南星一眼,表情立即就变了,说:“你是天界的人?” 那个时候,天界和人界还没有那么的疏离,神仙也经常在人界活动,更何况大战时,主战场就在人界,凡人对天界的人,基本不会陌生。 毕竟在如今这个满目疮痍的人界,能够衣着如此得体,光鲜亮丽的,就只有天界的神了。 南星不知道老伯为什么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点了点头。 谁知南星点头之后,老伯挥舞起手中的工具,就朝南星打去,大喊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还在乎我们人界吗?” 南星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他退开一步,说:“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是啊,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们只是把人界的凡人当做蝼蚁,你们神界的战争,却牵连到人界无辜的人,我们又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老伯情绪激动,开始对着旁边大喊:“快过来!这里有天界的神仙!” 一时间,山林间挖野菜的人朝着南星围了过来。 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凡人看着南星的目光里都是恨意,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南星砸去。 南星默默忍受着,没有反抗。 这时候,两个仙童出现,护着南星后退。 那两个仙童就是幼年时期的孤烟和寂介。 孤烟架起一道屏障,挡住了难民扔过来的石块,无奈地说:“你们不要这样。” “你们都是些虚伪的家伙,曾经人神共存,只不过神可以飞升,人就只能苟且而活,可即便神已经拥有了永生,结果还是要践踏人界,你们到底什么居心!”难民慷慨陈词,简直恨透了神。 孤烟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事实,他没法解释,只能回头给了寂介一个眼神,寂介点了一下头,拉着南星离开了危险之地。 孤烟也不敢和难民对峙,赶紧抽身离开。 三人来到了一座简陋的屋子里,那就是几陌山门派最开始的行宫。 南星和孤烟寂介互相表明了身份,也说出了梦歌和踏鸿的遭遇。 其实在伏魔大阵开启的时候,孤烟和寂介就知道是梦歌将自己献祭了。很早之前,梦歌就对他们说过,如果他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希望孤烟和寂介能好好处理后续的事情。 而这后续的事情,就是恢复被破坏的人界。 那时候大战结束后,踏鸿和梦歌被非缘抓走,踏鸿被种下魔莲,在体内长出了魔丹,受命于非缘。梦歌被放走,在冥界被摆渡神女所救,将他送回了天界。 后来月葬到魔界救人,可是不幸也中了非缘的圈套,滋生了魔丹,坠入魔道。 天界对踏鸿和月葬降下天谴,要消灭她们体内的魔丹。 但是,在那两道天劫之下,踏鸿脱离了魔道,恢复了仙骨,月葬虽然没有陨落在天劫之下,但是她彻底变成了魔族。 那是魔界和天界的一次大动荡,在魔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铸成了这样的结果,天地间查不到任何讯息。 就这样,以月葬为首的魔界,再次对天界开战,第二次大战拉开序幕。 曾经并肩作战的三战神,成了对立方。 天界对此处于观望状态,而且那时候天界已经彻底切断了和人界的所有通道,人界和天界彻底割裂。天界对这一次大战投入的兵力明显不多,不知道是忌惮梦歌和曾经坠入的魔道的踏鸿,还是想要清洗人界秩序。 梦歌和踏鸿的队伍里,大多是人界的修仙者,天界,已经彻底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悲悯者,虽然会有怜慈之心,却再也不插手。 人界在这次的战争下,陆地被冥河之水淹没大半。无辜的人类死伤无数,人间变成了炼狱。 凡人对天界的神开始有了憎恶。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更像是三战神之间的对峙,人界似乎是被牵连进来的。 哪怕,梦歌和踏鸿所做的,是阻止人间沦陷成魔界的领土,可是,那些战争带来的伤害,却是真真实实的。 微小的人类没有那么多大义,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园被摧毁了。 人们痛恨战争,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不能估算到底谁才是罪恶的那一方了。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星心里并没有更清楚,反而又陷入了迷茫。 所以,其实,在一些人眼中,梦歌和踏鸿,与杀人恶魔也没有两样吗? “他们,只是想要安宁而已。或许在他们看来,天界已经放弃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愤怒。”孤烟低声说。 “可是,我们没有放弃,我们还在坚持啊。”南星无力地说。 此时的人间,百废待兴,洪水依旧在陆地上肆虐,如果不引退洪水,一切都是空谈。 而且,梦歌和踏鸿的魂魄大多破损,并不完整,需在冥界修炼,直至有足够灵力才能轮回转世。 陆地上的冥河之水,皆因月葬打乱了冥界和人界的结界,才导致冥河之水倾泻而出。 孤烟和寂介已经打算进入冥界,修复结界,重整人间的气数。 南星的诞生,也是得益于梦歌的灵力,梦歌已经逝去,南星自然也会将梦歌想做的事延续下去。 于是三人结伴,进入了冥界。 冥界和魔界仅仅有一条冥河相隔,冥界有无形的屏障,没有往生灵魂的魔族,是无法逾越的。 魔族虽可长生,但是没有灵魂,无法进入轮回,魔族的人一旦陨落,就永久地消散在世间,无迹可寻。 不过因为冥河维系着魔界和冥界,月葬入魔之后,打破了冥河的屏障,冥河之水倾泻,流入世间。 冥河,原本是一条悬浮在冥界的浑浊之水,水中囚禁着怨灵恶鬼,摆渡神女终日在冥河之上巡回,渡引那些可以轮回的魂魄。 到达冥河地界的时候,冥河之水正奔流着涌向人间。 他们必须修复那道破损的屏障,才能阻断冥河之水。 那是用血肉之躯来填补空缺,孤烟居然毫不犹豫地就跳进了冥河之中。 那时候南星才知道,他们做的一切,早就已经做好了殉道的准备。 也就是因为要填补破损的屏障,孤烟的灵力大部分消耗,等回到肆州的时候,他又不顾自身,用仅剩的灵力修补了肆州的残缺生灵。 洪水退却,万物渐渐恢复生机。 三人将肆州的难民救助到了几陌山不远处,在那里建立了城池,那座城,就叫做梦歌城。 也就在一切平息的时候,孤烟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急速衰老。 他已经为了拯救人间,献出了自己所有的时光。 梦歌城稳定后,三人就这样,分道扬镳,踏上了各自的旅程。 之后,经过千年时光,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散落各地的人,开始慢慢聚集在了最开始的地方。 那些记忆是如此晦涩漫长,莫燚遥跟着南星的记忆轮回了一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擦肩,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 他们一群人,无论是谁,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莫燚遥,莫燚遥……”突然,那个声音清晰起来,这次,是真实地在莫燚遥耳边回荡。 “明川……”莫燚遥挣扎着,极力从束缚中撕裂出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薛明川的脸。 那一抹容颜,好似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真切地浮现在他眼前。 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他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她。 “莫燚遥,你还好吧?”薛明川轻声问道。 莫燚遥渐渐恢复了知觉,才发现自己腹部有伤,正靠在一块石头上。 “明川……你回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莫燚遥微微笑了一下,声音里有无限哀愁。 “你怎么了?”薛明川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莫燚遥心里盈满了各种情绪,一时不知如何表达,他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涩之感,眼泪猝然落下。 “我想,拥抱你一下,可以吗?”莫燚遥柔声说。 薛明川看着他那深邃的情绪,表情柔和起来,说:“当然可以。” 说着,薛明川低下头,把头靠在莫燚遥肩膀上。莫燚遥伸出手,搂住薛明川的肩膀,眼泪流得更加肆虐。 已经够了,时过境迁,他们还能遇见彼此,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薛明川低声问道。 莫燚遥轻轻放开薛明川,擦掉脸上的泪水,说:“关于我的记忆,我都想起来了。” 薛明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哑声说:“你是想起了梦歌开启伏魔大阵的时候吗?” 莫燚遥哽咽了一下,“你也记起了?” “我的有些记忆,也在慢慢复苏了,进入这个幻境,那些记忆,就更加清晰了。”薛明川说。 虽然薛明川的记忆恢复得断断续续,但是,已经足够她将一些事情联系起来了。 尽管,她还不知道千年前在魔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其他的,她已经想起七七八八了。 “我,其实是因为梦歌才存在的,我是他的一部分。而你,你当初为了保护梦歌,舍弃自己的修为,割裂了天眼之力,随着他轮回了。”莫燚遥轻声说,忍不住心生愁苦。 薛明川的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舒了口气,说:“都过去了,今世我们还能遇到,不就够了吗?” 莫燚遥点点头,轻轻笑起来,说:“对,今世还能遇到,已经够了。” “你是遇到什么了吗?你的伤是怎么来的?”薛明川问道。 莫燚遥皱了一下眉头,有一瞬间的恍惚。 “泯寂抓了你和我师姐,把你们困在幻境里,然后他又引诱幻影神兵来了这里。你的伤,是幻影神兵所为吗?”薛明川问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当时已惘然 薛明川刚进入幻境,就碰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看见了展青痕,一开始以为他是幻象,但是后来才发现似乎是两个不同的时空重叠了。 紧接着,她就见到了受伤昏迷的莫燚遥。 莫燚遥努力回想了一下,半天才记起,最初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莫燚遥和傅晴烟被困在山洞里,泯寂出现,对傅晴烟出手,莫燚遥力量爆发,护住了傅晴烟。 泯寂居然就此收了手,之后,山洞开始被黑雾包围,莫燚遥和傅晴烟都被淹没,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 等黑气散尽,莫燚遥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梦歌城之中,但是城里没有一个人,天上只有乌云密布,到处一片昏暗。 莫燚遥游荡在街头,寻找着傅晴烟。 空荡的梦歌城,萧条死寂。 最后,莫燚遥在梦歌城县衙里找到了傅晴烟。 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呆呆地站在曾经言飞住的屋子前。 这里,是洵三和慕然殒命的地方。 “傅姑娘?”莫燚遥不敢贸然上前,轻轻喊了她一声。 “你知道吗?我才是害死洵三和慕然的凶手。”傅晴烟看上去挺清醒,可是她说的话,莫燚遥却不明白。 “你在说什么?”莫燚遥感觉到不对劲。 “只有你不知道,莫燚遥,你知道了一切,会不会想要杀了我呢?”傅晴烟回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莫燚遥,说:“花神节那天,我一直,都在这间屋子里,我亲眼看着被光涧占领心智的明川杀了洵三和慕然。” 莫燚遥犹如晴天霹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哆嗦着问道:“你,骗我的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傅晴烟,傅晴烟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冒牌的傅晴烟,我是月葬的佩剑幻化成人。你知道我的身体为什么会白骨化吗?因为这些都不属于我,我占据傅晴烟的肉身活着,时间久了,自然会遭反噬,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傅晴烟絮絮叨叨地将一切和盘托出,看着莫燚遥,戚戚笑了起来。 莫燚遥彻底愣住了,傅晴烟看上去不是说笑,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终于明白她在山洞里和他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了。 对不起,指的就是洵三和慕然的死。 的确,在这些被揭发的时候。莫燚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傅晴烟,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不知情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月葬的人吗?那曾经呢,那些都是假的,我们的同生共死,都是假的吗?你一直都是魔界安插在几陌山的人吗?”莫燚遥情绪崩溃,大声质问道。 她是魔界安插的人吗? 初衷当然不是,可是时至今日,她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己把自己一步步推上了绝境,她难道还能说一句,她是无辜的吗? 洵三和慕然的死,难道不是因为她的自私吗? 她还怎么为自己辩解呢? “是啊,我就是魔界的人。”傅晴烟慢慢走近莫燚遥,调转剑柄对着他,说:“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活不了了,杀了我,为洵三和慕然报仇吧。” 莫燚遥摇头,后退,说:“不,我不会杀你的。” 可是傅晴烟步步逼近,情绪激动,说:“我害死了他们,我是凶手!杀了我啊!” 莫燚遥咬着牙,一把夺过傅晴烟手里的剑,奋力扔到了一边,说:“你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傅晴烟嘶吼着,眼泪夺眶而出,“我感应到师父也死了,是我害她封印在寒潭之下的,我是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你师父……”莫燚遥头脑发昏,感觉又被打击了一下,“寂介大师吗?你说的是寂介大师?” 傅晴烟似哭非哭地笑了一下,情绪怪异,说:“是啊,我害死了师父,也害死了洵三,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莫燚遥这下子彻底傻了,他心里一团乱麻,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盟友居然是在背后捅刀子的人,这换了谁能接受。 “你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那意思就是,明川她也知道一切?”莫燚遥声音颤抖,低低地问道。 “是,大家都知道了,在你昏迷的时候。”傅晴烟说。 “你让明川如何自处啊?”莫燚遥觉得心口一痛,眼睛红了起来,说:“洵三死了,你是她最后的依靠,现在变成这样,你到底,怎么看待洵三和明川的,你们不是亲人吗?你怎么可以……” 傅晴烟不说话了,眼神溃散地看着莫燚遥,半天才低低开口,说:“我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人性呢?” 傅晴烟话音刚落,突然间天空中急速降下一团黑云,笼罩住了傅晴烟。 虽然莫燚遥对傅晴烟做的事情真的痛恨,可是毕竟当初的情谊是在的,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困境。 他没有任何犹豫,快速伸手拉住了傅晴烟的手,想要将她从黑云中解救出来。 但是那一团黑云却倏而钻进了傅晴烟的心口,然后顺着她的脖颈蔓延上去,最终在她的眉心处裂开了一道魔族的印记。 “傅晴烟!”莫燚遥心上一凉,恐惧像潮水一样袭来,快要将他淹没。 这一幕,就好像薛明川被光涧侵占了神智一样,当初莫燚遥他们是在月眠环的残影里看到的。如今,看着傅晴烟在他眼前魔化,他突然觉得有一股腥甜的味道顺着咽喉翻涌上来。 莫燚遥还在恍惚,傅晴烟突然间扬起手心,瞬间聚刃成剑,朝着莫燚遥兜头劈了过来。 莫燚遥急忙放开傅晴烟的手,躲避的时候慢了一下,当场就被傅晴烟的利刃刺中腹部,殷红的血簌簌落下。 那一剑带着极其深重的怨念,莫燚遥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像被烈火焚烧,继而又入坠冰窟,冷热交替间,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视线逐渐模糊。 他扶着柱子慢慢跪倒在地,最后他看到的,是傅晴烟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今是而昨非 莫燚遥昏迷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记忆苏醒中,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薛明川。 听莫燚遥讲完一切,薛明川的眉头深深蹙起,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你记忆苏醒的话,你应该知道重华,也知道曾经无缘无故在冥界消失的幻影神兵吧?”薛明川问道。 莫燚遥想了一下,作为南星的时候,孤烟和寂介曾经和他讲述过第一次大战时的事情,他知道那一段历史。他点了点头,说:“知道。” “光涧,就是重华,他遭受天劫之后,坠入了魔道,后来成为了魔界的大将军。这次我误打误撞经过落魂渊,才知道当年幻影神兵消失的真相。他们被浮生册开启的时空裂缝,传送到了落魂渊下封印,被扣上了叛军的名头,经过千年时光,积怒成怨,变成了恶灵。我想,占据了师姐身体的那股黑气,就是幻影神兵的怨灵。”薛明川低声解释道。 “落魂渊,应该有封印,是泯寂破坏了封印吗?”莫燚遥问道。 薛明川点头,说:“幻影神兵,本就是曾经的魔族战士随着第一次天地裂变飞升,获得神格,他们的确是特殊的存在,流着魔族的血,但是也的确有仙骨。天界一直对幻影神兵心存芥蒂,我想,当初冥界的事情,天帝不可能不知道时空裂缝出现了错乱,他只是,想要除去幻影神兵,所以对那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天帝是将错就错,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内情,但还是依旧选择处死重华,将五万幻影神兵的忠心,化作一抷黄土吗?”莫燚遥忍不住感慨。 “是啊,在天界眼里,流着魔族的血,怎么可能对天界忠心,他们永远是异族,就算有仙骨,依旧不被天界认可。”薛明川的眼里隐隐有泪光,涩声说道。 “那幻影神兵的亡灵占据了傅晴烟的身体,傅晴烟会怎么样?”莫燚遥问道。 薛明川细细思索了一番,说:“我师姐,不,应该说她的本体,本是月葬的佩剑,修炼成人附在了我师姐身上,她也是曾经的天界神兵素神剑,后来随着月葬的入魔也沾染了魔界气息,幻影神兵也和素神剑一样,拥有天界和魔界的各一半力量,他们合为一体,我真的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估计就是力量强的一方,压制住力量弱的一方。” 莫燚遥有些担忧,说:“幻影神兵的怨念那么强,傅晴烟现在又遭反噬,那么结果不言而喻,就是幻影神兵压制傅晴烟了。” “幻影神兵的怨念需要净化才能平息,不然,只会沦为泯寂挑拨的工具。”薛明川也不禁为难。 如果幻影神兵彻底站到魔界那一边,她该怎么办? 就在两人迷茫的时候,穿着一身黑色战甲的傅晴烟出现了,她从空旷的原野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向薛明川和莫燚遥。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眉心刻着魔族专属的烈火印记,白骨化的半边身体已经因为幻影神兵的力量完全恢复如初,并且素神剑和幻影神兵的力量叠加,非但不是互相压制,而是互相融合。 并且,她身上有着天眼之力,三股力量汇聚,她已经所向披靡。 “师姐?”薛明川看着走近的傅晴烟,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傅晴烟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苦笑了一声,说:“师姐?你还叫我师姐?我早就不是你师姐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薛明川深深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开口:“师父和洵三都不在了,师姐,能这么喊喊你,也算一种慰藉了。” “明川,傅晴烟死在了五年前,和你有着五年情谊的师姐,也在她害死洵三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我现在,是灵城,是魔族的,一叫灵城的人。”傅晴烟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眼神中只剩下了漠然。 所谓的傅晴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眼前的人,有明确的立场,她是灵城,带着幻影神兵力量的灵城。 薛明川有些颤抖,低声问道:“好,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自然,要得到烛照神弓,还有另一半的天眼之力,我总得,为幻影神兵讨回公道。”灵城说着,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明川,你也可以为孤烟和洵三报仇,不过,现在,你未必能杀得了我了。” 薛明川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烛照神弓封印在莫燚遥体内,而另一半的天眼之力,在白浪身上。如果让灵城得到所有的一切,届时魔界力量大增,人间,又会变成怎样一番光景? “不可能,我不会把烛照交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薛明川说道。 灵城看着薛明川的眼神,越来越冷,说:“这一切,现在,是我说了算!” -- -- 就在薛明川和灵城对峙的时候,昏迷的展青痕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自己的书房。 他居然在梦歌城的县衙里。 可是一切感觉又不一样,他正在思索的时候,九里明走了进来,律弥也飘在九里明身后。 “公子,你醒了?”九里明惊喜无比,赶紧走过来,询问道:“身体没事吧?” 展青痕摇摇头,说:“我们是不是,还在幻境里?” 九里明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们都在泯寂和芒南的操控之中,这个幻境,根本走不出去。” 展青痕有些头疼,说:“这是雾镜潭和月令祠下的双重幻境,应该是伏魔大阵的一部分,没那么容易走出去。” “你昏迷的时候,是不是想起很多前世的事情了?”律弥问道。 展青痕看了律弥一眼,说:“你感应到了?” “是啊,受你影响,我记忆,也复苏了。”律弥说道。 “那魔界的事情,你想起来没有?”展青痕语气急促地问道。 律弥摊手,说:“我觉得,我和你,还有明川,我们三个的记忆是互相关联的,你们能想起来,我也就能想起来,既然你没有任何关于魔界的印象,那我也不可能记起来的。” 展青痕叹气,忍不住伸手捂住额头。 “不过,我觉得我应该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两个幻境会重叠了。”律弥挑了一下眉,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万化皆天机 听着律弥的话,展青痕表情变了一下,很是意外律弥到底发现了什么。 律弥清了一下嗓子,说:“你知道,为什么经过了那么长时间,我还是能一直守护在明川身边吗?” 展青痕眯了一下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说:“玉佩?是玉佩的作用。” “对啊,这枚玉佩名璇玑,是星辰入命的时候,伴随着你们三战神转生的,不过,本来有三枚,后来合为一体,变成了璇玑玉。”律弥说,“璇玑玉,不受时间空间限制,所以无论踏鸿转生到何处,玉佩也能追随着她。” “你的意思是,这里本来的两个幻境是分开的,泯寂和芒南是要把我们分开困住的,可是因为璇玑玉的存在,两个幻境才重叠,我才会看到在月令祠幻境里的明川?”展青痕问道。 律弥点头,说:“是,并且,这次空间混乱,保不齐幻境的作用也会叠加出现,之后会发生什么,真的很难预测。” “我觉得很奇怪,明明之前我们也遭遇过雾镜潭,也进过月令祠,怎么会这次,幻境突然就出现了,而且蔓延的范围这么大。按理说,以泯寂和芒南的本事,他们不可能会开启这么大的幻境。”展青痕苦恼地说。 “往最坏的结果想,我们的记忆在苏醒,是不是代表着,曾经的封印在减弱。”律弥提醒道。 展青痕如梦初醒,突然想起寒潭的结界开启,这也是一个预示。 伏魔大阵的封印的确在减弱了,月葬已经现过身,如果月令祠和雾镜潭也是另外的结界点,那证明,月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所以,芒南和泯寂在浑水摸鱼。”展青痕眼神充满寒意,低声说:“真的是下的一盘好棋啊。” 律弥微微叹了口气,说:“估计,泯寂和芒南,现在正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们呢,我们只能任人宰割了。” 律弥刚说完这句话,在点陌宫的镜花水月里,芒南扬手一挥,掩去了出现的画面。 他的旁边,站着泯寂。 “这几个家伙,还挺难对付,把什么都推理出来了。”芒南说道。 泯寂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呢,他们一个个是什么身份,如果不是有限制在身,我们想对付他们,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现在怎么办?薛明川那边,幻影神兵居然和傅晴烟融为一体,她现在是个不可控制的因素,万一她真的拿到了烛照和另一半天眼之力,我们也对付不了她。”芒南看着泯寂,说。 “着什么急,让他们自己争斗去吧,就算过程出了意外,但结果不会变。你忘了傅晴烟的软肋了吗?她对白浪的感情,可比我们想象的深多了,只要我们控制住白浪,何愁傅晴烟不就范。”泯寂拍拍芒南的肩膀,说:“放宽心吧,赵哀老弟,到时候我拿到烛照弓,你得到天眼之力。我们魔界就能起兵,我率先就攻占帝都,帮你荡平那座九重宫阙。” 听着泯寂所谓大快人心的许诺,芒南没什么表情,说:“别叫我赵哀,赵哀早就已经死了。” 泯寂勾了一下嘴角,十分虚假地说:“抱歉啊,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提你的过去,我以后不会了。” “你是故意的吧,泯寂,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我们就分道扬镳。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你在放屁。魔界,还是本本分分待在九幽之地,别妄想攻占人界。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归根结底,这是我们人界的恩怨,你别插手。”芒南冷冷地看着泯寂,转身离开了。 泯寂本来平淡的表情在芒南离开后开始变得狠厉起来,他看着芒南的背影,冷冷笑了一下。 一个卑贱的私生子,以为抹掉过去,就能改变自己的出身? 简直可笑,人界的蝼蚁,还真是活得可笑啊! 芒南回到了自己打坐的地方,房间里布置得很简单,只有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画卷中描绘着山脚下的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 芒南伸手抚摸着那副画,眼睛里渐渐有了悲痛,他把脸贴在画卷上,低声喃喃:“快了,很快,我就能见到你了。” 芒南,原名赵哀,是上一任圣上的私生子。 说是私生子,都还算好听的,毕竟,他只是那个男人兽性大发之后留下的孽种。 对,孽种,帝都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时候,上任圣上还只是四王爷,先帝病重,虽已经立了太子,但是朝中还是党争激烈。 以太子为首的一派主张谦和,以四王爷为首的一派主张铁腕。 先帝持政时,争斗还只是暗地里,但先帝身体抱恙后,太子暂代朝政,却引起了铁腕派的不满。 铁腕派觉得太子优柔寡断,根本没有统领天下的本事。 就算他是太子,朝中争议还是颇多。昔日有先帝在,部分大臣也不敢有意见。 真正的战争就爆发在先帝驾崩那天,前脚先帝的贴身太监刚要宣读遗诏,就被一支冷箭瞬间刺穿了喉咙。 血将遗诏浸透了半边,四王爷带着军队闯进禁宫,直接逼宫造反。 四王爷对外宣称,先帝年仅五十,怎么可能突然病重。其实是先皇有意废除太子,太子不甘被废,才制造了先帝病重的假象。 当天,四王爷拿出了废除太子的圣旨,并且指出太子已经买通了先帝身边的太监。 就这样,四王爷在圣旨的加持下,成为了新的君主。 不过,废太子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幽禁在行宫中,生不如死。 美名其曰,是顾及兄弟间的情谊,免他一死。但其实废太子在行宫过的根本不是人的生活。 废太子的家眷除了一个名叫秦欢的侧妃,其余的全部被斩杀。 秦欢,就是赵哀的母亲。 她原本是四王爷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细作。先帝要废除太子这件事情是真的,但是圣旨的事情,秦欢瞒住了四王爷,彻底站在了太子那一边。 后来四王爷登基,是为昭民帝。昭民帝特意将秦欢留下,并且在行宫之中,秦欢名义上是废太子的侧妃,实质上昭民帝一直临幸着秦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此恨无归期 秦欢当然也想以死明志,但是昭民帝用废太子的命威胁秦欢,秦欢把废太子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不得不妥协。 昭民帝的这一行径,虽然遭到很多大臣的反对,可是他却一意孤行。直到秦欢怀孕,虽然她多次想杀死自己腹中的胎儿,可是在昭民帝的监视下,她还是生下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赵哀。 赵哀出生后,昭民帝就再也没有去过行宫。 自此,赵哀悲惨的一生就开始了。 赵哀七岁的时候,废太子病死,昭民帝将秦欢安置进东宫,给了她青妃的封号。 这一系列的事情,荒诞又可笑。 在赵哀的印象里,秦欢从来没有笑过,终日呆呆地在寝宫里看着花花草草。 后来赵哀和昭民帝的儿子一起念书,他处处遭人排挤,受尽冷眼。 知道一切的宫女太监暗地里都说赵哀是个孽种,还说,到底赵哀是谁的儿子都有待商榷。 当然,这些话,大家不会轻易说,但是私底下,流传的版本却十分肮脏恶心。 并且昭民帝一直没有立后,但是青妃却一直居住在东宫,虽然没有皇后的名分,可是昭民帝的态度却很明确。 最后,在赵哀十岁那年秦欢第一次向昭民帝提出要求,要一株在万佛窟供奉的珊瑚来作为赵哀十岁生辰的礼物。 而且秦欢要求昭民帝亲自去万佛窟祈福,带回珊瑚。 在赵哀的记忆里,那是母亲唯一一次和昭民帝说过那么多话。 其实赵哀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谁的血脉,他希望自己是废太子的骨肉,可是他有时候看着镜子,才发现自己和昭民帝是那么相似。 他一直告诉自己,废太子和昭民帝是兄弟,一切也许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的这样呢? 那年的生辰,是赵哀一生中痛苦悲切的记忆。 昭民帝离开帝都后,后宫的嫔妃以铲除妖孽为由,进入东宫,当着赵哀的面,生生砍下了秦欢的头,又挖出了她的心脏,在她的心脏上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秦欢从头至尾,没有任何反抗。 她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且将昭民帝支开,似乎也是她的计划。 她早就不想活了,她的一生,像个笑话,活得行尸走肉。 十岁的赵哀,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母亲的尸体,心里弥漫着绝望和悲恸,可是他却哭不出来。 他看着母亲被割掉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的头颅,心里一片迷茫。 母亲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情绪呢? 他记得母亲无意中提起过,她的命是昭民帝救的,但是却是废太子让她的生命有了颜色。 她的一颗心已经给了废太子,但是昭民帝的救命之恩,他对她的情,她却只能用命来回馈。 可是,什么才是情? 昭民帝对秦欢,那算是情吗? 那不是满满当当的恨和折磨吗? 这样畸形的感情下出生的赵哀,不就是个悲剧,是个笑话吗? 本来赵哀也是要死的,但是他被当时的月令冯起救了。 冯起,是孤烟和寂介隐匿在凡间拜的师父。 冯起救了赵哀之后,孤烟带着赵哀离开帝都,将他托付给了寂介照看。 不过那时候几陌山已经不收男弟子,他便成了点陌宫的人,名义上,他是孤烟和寂介的师弟。 他其实一直都在浑浑噩噩地活着,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信仰。 但是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一颗叫做仇恨的种子,它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暗暗滋生。 二十几年后,赵哀已经成为了芒南,前任宫主冒死带回了一个婴儿,交给芒南照看。不久之后,前任宫主病逝,芒南继位。 那个婴儿,就是白浪。 二十二年之后,芒南发现了天眼之力的存在,也知道了另一部分天眼之力在傅晴烟身上。 正好那个时候,白浪和傅晴烟互相倾慕,芒南就势就撮合他们的婚事。 芒南要炼化天眼之力为自己所用,四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曾经的屈辱和母亲的死。 就算这个时候,昭民帝早已退位,云游四方,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但是他一直在用镜花水月追踪着他,虽然没有他的踪迹,但是他知道,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既然他活着,他曾经对母亲的伤害,芒南会一一讨回来的。 但是炼化天眼的计划被寂介发现,婚礼中断了,寂介带走傅晴烟的时候,也在傅晴烟身上下了封印,只要寂介活着,芒南就没办法炼化傅晴烟身上的天眼之力。 当然,芒南自己也留了一手,他在白浪身上种了连心蛊,如果寂介要杀芒南以绝后患,那也等于同时处决了白浪。 就这样,婚礼之后,天眼之力的事情就搁置了。 直到寂介在寒潭的封印里灰飞烟灭,傅晴烟身上的封印才破除。芒南便联合了泯介,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她的母亲死时候,心脏被诅咒,她永远无**回,魂魄会永世受到折磨。 有了天眼之力,他就能找到自己的母亲被诅咒的魂魄,也能找到昭民帝。 仇恨,已经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动力。 人活一生,总要期盼着些什么的,他期盼的,就是亲手割掉那个男人的头颅,超度自己母亲的魂魄,让她不再受苦。 至于魔界和人界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要帮助魔界。月葬的事,泯寂的事,都与他无关。 或许,炼化天眼之力,也是间接害死白浪和傅晴烟,但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只是把暗黑的心掩盖起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从母亲死的时候,他就没有心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有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哪怕,白浪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是,没有关系的,人世间哪来什么深厚情谊。 有的,只是虚假和自私,冷漠和嘲讽。 泥沼一般的人生,何谈温情? 人人都带着面具,虚伪不堪,人性都是丑陋的,但是总有人活得冠冕堂皇。可笑地认为,世间会有永恒和真情。 人心都是黑的,情感都是风一吹就会消散的。可是世人就是看不清,参不透。 简直可悲,可叹。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终不似眼前人 在雾镜潭的幻境中,白浪和鳕魄在一起,九里明和展青痕律弥在一起。只有艾问,在幻境中没有遇到任何人,一直是一个人。 因为她从踏入幻境的那一刻,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她遵循着那个声音的指引,踏入了一个幽深寂静的空间。 到处都有金色的符咒在发光,有一道黑色的影子被符咒包围着,在艾问身边徘徊。 “艾问……我的女儿……”黑色的影子声音轻轻的,蕴含皱着无限柔情。 艾问有瞬间的恍神,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居然接触到了伏魔大阵的封印,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娘亲……”艾问看着那道黑色的影子,伸手想要触碰,可是那道影子是虚无的,艾问无法触摸到,手指径直穿过了影子。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月葬说。 艾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月葬扣头,哀声说:“父王死了,他被光涧和泯寂害死了,光涧已经灰飞烟灭,现在,只有泯寂还活着。” 艾问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月葬沉默了半天,才低低地开口:“玶夜,死了?” “是,魔界,现在已经易主了,我这个新魔君,只是个空壳,实权都在泯寂手里。”艾问低声回答。 月葬的声音里带着冷意,咬牙道:“泯寂……好个泯寂……” 周围的符咒突然间开始光华大作,似乎是月葬在撞击着封印。 但是伏魔大阵的力量非比寻常,而且有好几个封印点,月葬的挣扎根本无用。 “娘亲!”艾问知道月葬发怒了,只是因为被封印困住,无法脱身,不然,她即刻就会冲出去手刃了泯寂。 “一个喽啰,居然敢造反,他居然敢杀人!”月葬渐渐暴怒,嘶吼起来,“他现在在哪里?”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和芒南困在了幻境里,他想要得到烛照弓。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儿?”艾问说道。 “你们?”月葬听出了艾问的用词,说:“你是说展青痕他们?” 艾问心里咯噔了一下,说:“是,我接近他们,是为了青灯破冥盏,因为父王说过,您是被青灯封印的,也只有青灯才能解开封印。” 月葬长长地叹息了起来,说:“梦歌,还有踏鸿,活得真的挺好的。” “娘亲,当年在魔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同样是被种入魔莲,踏鸿她却又恢复了神籍呢?”艾问问道。 “为什么呢?”月葬声音越来越低,之后几乎是喃喃自语:“因为踏鸿有梦歌帮助她,可以渡过天谴,但是我,我没有任何人帮助……” 天界打算降下天谴之力处决入魔的踏鸿和月葬的时候,梦歌分裂出一抹魂魄,也就是律弥,去为踏鸿承担天谴。 但是在那个时候,踏鸿体内的魔丹和她产生了分裂,就这样清筠出现了。 本来律弥进入魔界要找的是踏鸿,不过阴差阳错下,踏鸿和清筠分开去找月葬,律弥错过了踏鸿,见到了清筠。 那时候一切都还不明确,律弥以为清筠就是踏鸿,碰巧这个时候月葬出现,三人交手。 天雷也在这个时候断断续续降下,劈中了地面,地面崩塌,三人掉进了深谷裂缝中。 变故就是在裂缝中发生的,那时候天雷降下的频率已经越来越快。 三人几乎没有躲闪的余地,几乎被活埋在裂缝里。 月葬的神智在被天雷劈中后恢复了一些,她看着眼前的清筠和律弥,以为是踏鸿和梦歌。 但是没等三人有什么交流,致命一击的天雷的朝着清筠降下了。 月葬眼睁睁地看着律弥不顾一切地护住清筠,替她承受了那道天雷。 那是天谴之力的雷电,威力足以击碎任何上神的仙骨。 律弥就这样,挡下了天雷,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月葬简直不敢相信,她挣扎着扑上去,呼喊着梦歌的名字。 然而回过头,她看到的是清筠冷漠的眼睛。 那一刻,月葬整个人都疯了,魔丹的力量开始发作,月葬眼睛里渐渐浮现出嗜血的杀意。 同时,月葬的天谴之力也随即降下,她躲开第一道雷电,冷冷地看着清筠。 可是那是魔丹幻化的清筠,并不是踏鸿,她对律弥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而且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 魔,是漠然的,就算律弥为救她而死,她的内心也没有多少情感波动。 况且月葬的神智也并不稳定,随时在受控于体内的魔丹。 她也不管此刻的天雷,几步冲向了清筠。 一声巨响,天谴之力同时劈中了两人。 但是这一道天雷明显没有那么强的威力,她们两个只是被击中受了重伤。 月葬拖着重伤的身体,抓住了清筠的脖颈,一口咬中了她的动脉。 那一刻,已经嗜血的月葬一点点,吃掉了清筠。 分裂的魔丹力量彻底汇聚到了月葬体内,她的神格,已经完全被魔血洗净,彻底成为了魔族的人。 自此,天劫已经完全渡过,律弥身死,清筠被月葬吞噬。 月葬一直就活在了魔界,后来她遇到了玶夜,是玶夜一直在照顾她。 她以为,梦歌和踏鸿都死了,只活着她一个人,并且还彻底沦为了魔界的人。 可是后来,天界的讨伐军队对付非缘的时候,月葬才知道,那一切都是她想当然而已。 梦歌没有死,而踏鸿,褪去了魔丹,恢复了神格。 三战神,只有月葬沦为了魔族。 讲述完当初的事情,月葬好久都没说话。 艾问有些感慨,说:“那个人是律弥,是梦歌分裂出来的一抹魂魄,为的就是帮踏鸿挡住天劫。而那个被吞噬的,是清筠,是踏鸿体内的魔丹剥离以后幻化成人的。” “是啊,梦歌为踏鸿做的,真是伟大。”月葬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艾问:“所以,之后,你们就反目了?” “天界会放过我吗?我已经入魔,早就和天界站在了对立面,即使我不想做什么,可是天界依然认为我是个隐患。”月葬冷笑了一声,说:“看到了吗,这个世间,就是如此简单地分辨一个人的。神,就是高贵的,没有污点的。魔,就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 艾问听着月葬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人的出身,永远是众人对他的第一定义。 种族不同,隔阂也巨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真亦假假 封印里,除了两人的对话就没有任何声音,寂静无比。 艾问突然间陷入了纠结之中,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邪恶? 界定两者的标准在哪里? 只因一个身份?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艾问因为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就注定是个恶魔? 哪怕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她也因为自己的血统,注定承受恶魔的名号。 月葬知道艾问在想什么,说道:“要打破固有观念,是天方夜谭,偏见永远都在人心中。这个世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艾问平静了一下心态,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现在?”月葬笑了一下,说:“当然是先解决泯寂那个混球。雾镜潭的结界已经很薄弱,我能隐匿掉这里的幻境。到时候泯寂发现事情有变,就会出现。他不是想得到烛照弓吗?我就让他尝尝烛照弓的力量。要激活莫燚遥体内的青灯之力,有更直接的办法。莫燚遥属于梦歌的一部分,只要展青痕的血,就能唤醒青灯的力量。” 艾问颤抖了一下,说:“要,杀了展青痕吗?” 月葬嗤笑了一声,说:“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展青痕,只要让他适当受点伤就行了,最好,伤得重一点,好好利用你手里的碎风刀。” 艾问眼神黯淡了一下,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吗?”月葬问道。 “娘亲,我不想伤害他,他对我,挺好的。哪怕他知道我的身份,他也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不想这样。”艾问失落地说道。 说出这些话,艾问是用了很大的勇气的,她以为月葬会生气,可是月葬居然只是低低叹了口气,说:“你把他们当朋友?” “你们三个人曾经也是战友,难道,现在真的,只剩下仇恨了吗?”艾问悲切地说。 月葬没有说话,只是幽幽叹息起来。 最后,她的声音有些轻,说:“也是,让你做这些事情,对你不公平。这是我自己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你。你随自己的心意吧,但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 “娘亲,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相信我。”艾问颤声说。 可是月葬再也没有说话,周围的幻境顿时开始改变,白茫茫的雾气遮天蔽日,而后,露出了现实的世界。 她身处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是白浪和鳕魄。 “艾问!”鳕魄眼尖,瞬间就看见了艾问,朝着她大喊。 艾问将自己心里烦躁的情绪压制下去,调整了一下表情,朝鳕魄和白浪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艾问选择隐瞒一切,装出疑惑的样子问白浪。 “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白浪问她。 艾问摇摇头,说:“什么都没看到,周围都是白雾,怎么都找不到路,但是后来白雾就消失了,我就看到你们了。” 白浪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刚才我们都是在雾镜潭的幻境里,现在幻境消失了,这里,应该是几陌山的某一处森林。” “那展青痕和律弥呢?有看到他们吗?”艾问问。 白浪摇头,说:“我们去找他们,尽快和他们汇合。” 艾问眼底有晦暗一闪而过,白浪没发现,但细心的鳕魄却捕捉到了她微小的表情。 不过之前展青痕对她说的话她还记在心里,所以即使看出了艾问的不对劲,她也没有声张,而是默默地跟在白浪身后。 -- -- 雾镜潭的幻境消失以后,点陌宫那边的镜花水月里立刻就有了变化。 泯寂没办法催动镜花水月查看,便赶紧去房间里找芒南。 芒南依旧看着房间里的那副画,沉浸在回忆里。 泯寂走进来,打断了他的回忆,说:“镜花水月有异象,你快去看一下是怎么了。” 芒南愣了一下,抬起手算了一卦,表情有些怪异。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赶紧朝镜花水月赶去,走到通天石周围的时候,他发现整个通天石的内部似乎在膨胀着,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喷薄而出。 芒南试着催动镜花水月,却发现已经无法再显示任何景象。 “怎么回事?”泯寂问道。 芒南神情冰冷,说:“镇压月葬的封印,有一个已经解开了。是雾镜潭。”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必须提前出手,先抓住白浪了。”泯寂说道。 “抓白浪的事我去做,你去牵制住展青痕,不要让展青痕和薛明川碰面,不然会很棘手。”芒南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泯寂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点头,说:“没问题,那我们就分开行动,不要耽搁了。” “嗯。”芒南应了一声。 雾镜潭的幻境消失之后,展青痕他们也回到了现实。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几陌山山脚,离月令祠不远。 当时他们也没时间去探究幻境为什么突然消失,便急急忙忙朝月令祠跑去。 但是月令祠有泯寂设下的结界,他们根本进不去。 展青痕试着突破,结界还是纹丝不动。 “明川是怎么进去的?”展青痕问道。 九里明:“当时泯寂也在这里,是他撤掉了结界,放明川进去的。” “那也就是说我们根本进不去了?”展青痕苦恼地说。 “未必啊,你忘了璇玑玉了?”律弥提醒道。 展青痕眼睛亮了一下,说:“我都急糊涂了,居然忘了玉佩不受时间空间限制。” 展青痕拿起腰间的玉佩,可是他一瞬间又愣住了,看着律弥,说:“很多时候这个玉佩的技能都是被动的,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催动过玉佩,怎么用它来穿过结界?” “啊?”律弥傻眼了,说:“不是,你不会用吗?这是你的东西啊?” 展青痕仔细回想自己所有的记忆,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没有任何触动玉佩的口诀。 毕竟这个玉佩不是一件法器。 展青痕把月佩解下,放在手心,试着用灵力去感知它,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这不是开玩笑嘛,这玉佩这么任性的?”律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进去干嘛呢,好好待在外面就行了,里面可是很危险的,展大人。”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展青痕回头,看见了一身黑衣的泯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格之言 “泯寂。”展青痕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将月佩握紧在手心。 “久仰大名。光涧就是栽在你手里吧。那么久了,你最终还是送了他一程啊。也真是有,够狠心的。”泯寂低声说。 展青痕多余的表情都不想给泯寂,说:“光涧是光涧,重华是重华。对于重华,我问心无愧。至于光涧,他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别人。” “不得不说,不管你是梦歌还是展青痕,都是一样的杀伐决断,的确令人佩服。”泯寂露出了十分欣赏的神色,微微笑了起来。 展青痕偏过头看了律弥一眼,眯了一下眼睛。 律弥瞬间就懂了展青痕的意思,即刻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璇玑玉中。 展青痕没说话,对着九里明伸出手,将玉佩递给他。 九里明自然也是聪明人,赶紧伸手接过,然后远远地退开。 “你不用想什么计谋了。这个结界,你打不开的。”泯寂说道。 展青痕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打不开,我让他们退开,只是为了好好教训你而已。” “那正合我意,我一直都没有机会领教梦歌上神的本领,真是不胜荣幸。”泯寂说着,缓缓从手心祭出一柄利剑,挑起剑尖对着展青痕。 展青痕凌空跃起,抽出腰间的玉笛,凑到唇边,吐纳间笛声犹如根根银针,织成一张密集的网,朝泯寂袭去。 泯寂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血液随即沸腾起来,挥舞着利刃,冲上那道罗网。 那些笛声的攻击无处不在,瞬间将泯寂包裹起来。泯寂扬手一挥,利刃却像劈在流水中,有着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挥剑的手有些沉重。 泯寂是那种遇强则强的人,他真的很渴望有一个强劲的对手。 看到展青痕轻飘飘的乐声就有如此的力量,泯寂瞬间就有了战斗的动力。只见他暗暗运劲,手中的剑哗啦一声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犹如炸开一道闪电,完全将展青痕的攻势压制下来。 展青痕感觉到周遭波动翻腾的力量,手指飞快地在笛身上变换着,曲子随之千变万化,化作一条带着烈火的巨龙,缠住了泯寂。 泯寂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来,巨龙越缠越紧,泯寂的脸色变了一下,但是随即又冷冷地笑了起来。 泯寂在下一刻化身为一条浑身黑色萦绕的巨蟒,一声咆哮,冲散了展青痕的幻音,朝着他扑了过去。 展青痕瞳孔一阵瑟缩,飞身后退,吹奏玉笛的气息渐渐减弱。 泯寂裹挟着飞沙走石的力量直冲展青痕的面门而来,展青痕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竟然是想用血肉之躯直面泯寂的攻击。 只见展青痕指尖飞快地玉笛上画下一道符咒,然后咬破舌尖将鲜血浸染在那道符咒之上。符咒瞬间张开一道漆黑的屏障,泯寂的攻击统统被吸进了屏障之中,而后被灌注到玉笛之中。 玉笛在展青痕手中剧烈地颤动起来,展青痕眼神一冷,扬手一挥,将玉笛狠狠掷向月令祠的结界。 咔嚓一声,泯寂的力量被暮魂笛裹挟着接触到结界,结界一声巨响,瞬间破裂。 泯寂从符咒中挣脱出来,暮魂笛闪动着光芒,发出一声轻啸,掉落在地。 九里明移神幻影般冲上去捡起暮魂笛,然后大喊了一声“公子”。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忍着体内翻腾的血气,直接冲进了月令祠的幻境中。 等泯寂回过神来,就只看见幻境口一闪而过的九里明的身影。 展青痕使了个小小的诡计,让泯寂自己把结界给破开了。 泯寂真的没想到展青痕会来这招,一时疏忽大意了。 展青痕进入幻境,就会和薛明川汇合,到时候要拿到烛照弓会增加很多难度。 但是泯寂不慌不忙地站在幻境入口,说:“你还不知道幻影神兵有多怨恨你吧,梦歌。” 展青痕进入幻境后,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直接跪倒在地,喷出一大口血。 “公子!”九里明急忙扶住他,伸手贴在他背后,输送灵力稳定着他紊乱的血脉。 刚才他在暮魂笛上使用血咒,对自身就已经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更别提泯寂的力量也冲击到了他。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就算他力量在慢慢强大,可是始终因为血魄残缺,一旦动用过大的灵力,他的身体就难以负荷。 “公子,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根本吃不消。这是在透支你的生命啊。”九里明声音微微颤抖,说道。 “我哪一次不是在生死边缘挣扎,我的身体就是这样的,如果我真的怎么样了,那也是我的命。”展青痕擦掉嘴角的血,低声说。 “展青痕,我感应到明川了!”这时一直被九里明拿在手心的玉佩红光一闪,律弥的声音传来。 展青痕也顾不得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快走,要早点找到明川。” 他们三人顺着玉佩的指引,终于穿过重重幻象,来到了一片荒野之上。 荒野之上席卷着飓风,风沙铺天盖地。天空中黑雾翻滚,一只金色的凤凰在黑雾中时隐时现。同时还有一道金色的身影,和黑雾中的闪电在追逐纠缠。 展青痕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他瞬间就感应到了黑雾中那可怖的力量——踏鸿的真身凤凰,莫燚遥体内觉醒的青灯之力,还有天眼之力,并且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怨气,那是幻影神兵的亡灵。 那些力量实在太过混乱,在这个空间里席卷着,无处不在。 展青痕的身体承受不住,闷闷地痛呼一声,捂着头倒在了地上。 “公子,你怎么了?”九里明跪倒在展青痕身边,抓住他的手臂。 展青痕的头疼得快要裂开,死死蜷缩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一滴滴落下。 律弥从璇玑玉中现身,在展青痕身边徘徊着。 “他怎么了?”九里明看着律弥,促声问道。 律弥的眼神里透着无奈和冷意,说:“青灯受到了冲击,展青痕的身体和青灯有了感应。” “怎么办?怎么办啊?”九里明忍不住颤抖起来。 “按住他,给他喂你的血,用你的血压制他。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体,随时会暴毙。”律弥咬着牙说道。 九里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割破自己的手腕,凑到了展青痕嘴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绰约之灵 有了九里明的血来平复展青痕暴走的血脉,展青痕暂时停止了挣扎,靠在九里明怀里渐渐平息下来。 可是这时候天空中的黑雾中爆开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展青痕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紧接着从右手开始,血脉在皮肤下爆开,一路蔓延到肩膀。 血雾瞬间迷住了九里明的双眼,展青痕的半边身体像被切开一般,血流不止。 律弥和九里明看到这一幕,两个人都傻眼了。 一声呼啸声划破飓风,诛灵斩犹如一道流星急坠而下,铮然钉在了展青痕身边。 紧接金色的凤凰冲破黑雾,落到地面上。 凤凰的翅膀下保护着一身是血的莫燚遥,凤凰随即化作了薛明川,她背上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伤口,双手滴着血,倒在了莫燚遥身边。 律弥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里盛满了绝望。 怎么会这样,黑雾里的人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展青痕看见了薛明川,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喃喃喊着:“明川……” 黑雾中炸开一道惊雷,无数支箭矢穿破黑雾,朝着地面呼啸而下。 律弥咬着牙,低低念起咒语,瞬间在半空中布下结界,阻挡着激射而来的箭羽。 但是结界无法抗拒那么密集又强悍的箭矢,咔嚓一声,有一些箭矢冲破结界,唰唰落到地上,带着巨大的威力深深钉进土地里。 有箭矢冲着展青痕和九里明而来,九里明拔起钉在一旁的诛灵斩,阻挡着射来的箭矢。 但是箭矢无孔不入,此刻结界已经千疮百孔,完全阻绝不了源源不断落下的箭矢。 尽管九里明再怎么谨慎,还是被箭矢一箭刺进了肩膀上,爆开了一阵血雾。 而薛明川那边,她翻身将莫燚遥护在身下,已经被好几支箭矢射中了背部。 “明川……”莫燚遥已经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明川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箭矢。 那些箭矢仿佛是钉在莫燚遥心上,他全身颤抖着,眼泪簌簌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九里明身上的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阵红光,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那些箭矢在接触到红光的时候,纷纷化作了青烟。 律弥和莫燚遥被红光裹挟着,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们。 周遭所有的飓风瞬间静止下来,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 红光越来越强烈,将所有人的身影吞没。 薛明川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感觉到莫燚遥瞬间从她身边消失了,她一阵惊慌,伸手摸索着地面,大喊道:“莫燚遥,你在哪里?” 而九里明那边,他本来抱着展青痕,但是红光蔓延过来的时候,他感觉有一股霸道的力量瞬间推开了他,他被远远地甩出去,蜷缩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飓风瞬间又席卷而来,箭矢唰唰如雨点般落下。 薛明川避开了一支冲向她的箭矢,但是紧接着另外的箭矢又接踵而来。 她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刺成刺猬,但是那些箭矢在靠近她的时候,在她几寸外滞留不动,似乎被什么力量定格住。 她屏住呼吸,在飓风中看见一个人影缓缓出现。 那个影子衣袂翻飞,周身笼罩着灵力。 薛明川疑惑地皱眉,轻声喊道:“律弥?” 那个影子没有回答她,只是轻飘飘地伸出手,拨开了凝固住的箭矢,扶起了她,声音平静地说:“你还好吗?” 薛明川周身都是血迹,可是那只手扶住她的时候,却没有沾染到一点血迹。 而且薛明川感受到那只手没有任何温度,冷冽如冰雪。 薛明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剪影,心里微微颤抖起来,嗫嚅着开口:“梦歌……” “是我。”那个影子伸手轻轻一挥,飓风即刻消失,天地间一片清明。 而那些箭矢,也被他全部定格在原地。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万物生息皆在指尖,这就是上神的力量。 薛明川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熟悉的眉眼,翩然间一尘不染。可是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看着薛明川的时候平静得可怕。 薛明川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她错开他的注视,巡视着周遭。 莫燚遥和律弥都不见了,只有躺在一边缓缓挣扎着起身的九里明。 那一瞬间,她心里蔓延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是恍然,也是无措。 “魂魄齐聚,神格归位。薛姑娘,在璇玑玉的作用下,我的魂魄已经完整。”梦歌说话的时候,声音空远,无悲无喜。 薛姑娘…… 薛明川看向梦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说不出话来。 展青痕的魂魄完整之后,就是真正的梦歌,是九阙仙境的神灵。可是薛明川,只是薛明川。 她不是踏鸿,所以在梦歌看来,她只是薛姑娘。 就在薛明川想问什么的时候,天空中的黑雾突然沸腾起来,发出凄厉的呼喊声。 那些声音震慑九霄,惊天动地。那是五万幻影神兵的哭嚎和叫屈,不甘和怨恨。 梦歌伸手对着天空中一点,黑雾随即散开,一个个透明的影子显露出来,那是五万幻影神兵无法得到的解脱的亡灵。 “你们固然有冤屈,可是你们是神界的战士,万不该受奸人蛊惑,助纣为虐。”梦歌说道,“我会超度你们,让你们重新飞升,重归神位。你们还是神界的战士,冤屈会得到洗刷。” 听到这样的话,幻影神兵的哀嚎渐渐平息下来。 “乾坤清朗,属于你们的荣誉,终归会回来。”梦歌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开始低低祝颂。 有巨大的莲花在梦歌脚底绽开,托着他凌空而起。 薛明川仰头看着梦歌,想喊他,可是又生生忍住了,那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又咽了进去。 展青痕。她想问他,展青痕就永远地消失了吗? 那个人,永远不再了吗? 仿佛感应到薛明川的情绪,梦歌低下头,看向薛明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梦歌的眼中不再是只有静默和淡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属于展青痕的眼神。 “展青痕!”薛明川迎着那个眼神,大声呼喊起来。 可是那个眼神转瞬即逝,梦歌最后的眼神转变为悲悯,随即闭上了眼睛,缓缓飞升。 幻影神兵的亡灵在祝颂声中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微光,汇聚到一起,然后追随着梦歌,仿若无数璀璨的流星,在天际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心难测 那些流星璀璨耀眼,在天空中倏忽而过,闪烁着斑斓的色晕。 正在找人的白浪他们都被流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白浪整个人恍惚了一下,突然觉得有无边的痛楚在身体里叫嚣。 “你怎么了?”鳕魄赶紧扶住他,关切地问。 白浪伸手抓扶住心口的衣服,死死抵着心脏,说不出话来。 鳕魄看向艾问,皱着眉头手足无措。 艾问眼神有些复杂,突然间开始慢慢后退。 “你……”鳕魄心上一惊,整个人都暴躁起来,说:“你对白浪做了什么?” 艾问短促地叹了口气,说:“只是一点控制他法力的蛊毒而已。” “而已?”鳕魄眼睛里都要喷火了,骂道:“你果然有异心,艾问,我们对你怎么样,你扪心自问!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站在芒南那边吗?” 艾问看着鳕魄的眼睛,冷静下来,说:“我只站我自己的立场,并不帮助任何人。至于你们的人情,我想,我已经还清了。” 鳕魄无法反驳艾问的话,咬了一下牙,没说话。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白浪的。我也有自己的原则。”艾问说道。 鳕魄一脸讥笑,说:“你已经伤害他了。” 艾问眼神黯淡了几分,没有说话。 这时候,在森林上空,芒南御剑而来,在几步外落下。 艾问看了芒南一眼,没什么表情,显得很平静。 白浪忍着疼痛,看着出现的芒南,虚弱地勾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鳕魄伸手把白浪护在身后,冷眼看着芒南,说:“好,很好。看来谁都不能相信。” 芒南看了白浪一眼,眼神十分冷漠,淡然地说:“乖乖和我走吧,白浪。” “你做梦!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鳕魄厉声道。 芒南笑了起来,看着鳕魄,说:“那你要和我动手吗?你应该知道白浪体内有连心蛊吧?你伤了我,白浪也会承受等应的伤害,你确定要和我动手?” 鳕魄一下子惊觉,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退路。 她回头看了白浪一眼,但是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不愿放手。 白浪迎着鳕魄的视线,对着她摇头,说:“没事,你让我和他走吧,这件事情,只能我自己来解决。” 鳕魄眼里都是不甘心,她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可是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有办法,他们谁都不能对芒南出手。他的这一招,可谓是吃定了所有人。 “凝荧魔君,这件事情,还请你不要插手。”芒南看向艾问,说道。 艾问嗤笑了一声,态度很明确,默默退开了几步,摊手表示她绝不掺和。 白浪忍住痛苦,挣开鳕魄的手,朝芒南走去。 “白浪!”鳕魄追了上去,可是白浪抬手止住她的脚步,说:“别跟过来,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为了我掺和进来。” 事情的确是这样,鳕魄目前帮不上任何忙。芒南就算一直有心计,可是他不会无缘无故和鳕魄起冲突,所以白浪还是想要鳕魄冷静。 毕竟,这样鳕魄至少是安全的。 道理鳕魄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让芒南如此得意。 芒南看着白浪,眯了一下眼睛,不过没有说话。 白浪其实之前一直在想,看见芒南,他会怎么质问他,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什么也不想问。 问了又如何,其实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芒南拉住白浪,切了一下他的脉搏,发现他的身体有些不寻常。 可是芒南看不出问题出现在哪里,他阴沉着脸,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带着白浪御剑离开了。 鳕魄一肚子火,牙都快咬碎了。她看着站在一边的艾问,毫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艾问性格比较沉稳,面对鳕魄攻击性的话语,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偏了一下头,说:“我有我的计划。” “想个鬼呢你,思路清奇,你来捣乱的吧你!”鳕魄说完,白了艾问一眼,直接离开了。 艾问看了一眼已经消失的白浪和芒南,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 -- 泯寂一直在月令祠门口守着,他也没兴趣进去幻境里瞎掺和。 但是当天际的流星划过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幻影神兵?”泯寂简直不敢相信,幻影神兵的怨念居然被超度了? 怎么会这样?幻影神兵已经和傅晴烟融为一体,按理说展青痕如果进入幻境,也只会卷入混乱,就算结果难以预测,可是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怎么会有人能超度幻影神兵的亡灵? 泯寂怎么都想不明白,正打算进入幻境查看的时候,芒南带着白浪来到了月令祠。 “刚才的流星是怎么回事?”芒南落地后,直接问道。 泯寂冷着脸,说:“幻影神兵被超度了。” 芒南一脸震惊,觉得十分可笑,说:“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保证?这么轻易就被超度了?” 泯寂看着芒南,脸色有些不悦,但还是忍住了,说:“现在不是来指责我布下的局的时候,而是应该想想,是谁,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超度幻影神兵的亡灵。” 芒南皱着眉头,沉默着不说话。 泯寂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白浪,说:“现在计划不明确,先炼化天眼之力吧。” 芒南点了一下头,没有异议。 就在这时,月令祠下面的幻境突然破碎,九里明和薛明川从里面跌落而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见受伤的薛明川,白浪朝前迈出几步,想要跑过去查看薛明川的伤势。 芒南一把按住白浪的肩膀,冷冷地盯着他,阻止他过去。 “让我看看她,反正,现在我们毫无还手之力,你还担心什么?”这是见面了这么久,白浪第一次和芒南开口。 芒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表情柔和了一些,最后还是放下了拦住白浪的手。 白浪急忙跑了过去,跪倒在地,扶起薛明川的上半身,伸手环住她。 “明川!你怎么样?”白浪擦掉她脸上的血迹,柔声问道。 薛明川已经十分虚弱,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白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白浪看向不远处的九里明,猜测他可能就是展青痕所说的那个故人。 “明川?”白浪再次喊了一声薛明川,这次她的眼神渐渐有了聚焦,看清了白浪。 “白师哥……白师哥,他消失了……”薛明川说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 第一百三十章 身不由己 白浪疑惑地看着薛明川,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是薛明川已经没有力气说其他的事情,她头一歪,靠在白浪肩膀上,半瞌着眼睛,气息越来越微弱。 这时候,紧接着一个人影从入口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白浪抬头看去,看见了一身战甲破败不堪,浑身是伤的灵城。 那种感觉很奇妙,白浪似乎能感觉到她已经变得陌生,嗫嚅了一下,低低喊了一声:“灵城?” 灵城看见白浪,神情一下子凝固了,呆立着没有动。 白浪眼神中透着无边的落寞和无奈,看着灵城苦笑起来。 薛明川九里明和灵城都伤得不轻,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 泯寂刚才还担心幻境里的事情不受控,现在看来,就算幻影神兵的力量被超度,结果也和他计划的出入不大。 薛明川和灵城果然还是斗得两败俱伤。 泯寂一脸运筹帷幄的表情,嗤笑了一声,看着灵城,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灵城姑娘。” 芒南看着灵城,目光有些深沉,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灵城看着泯寂,轻蔑地笑了起来,说:“如果不是有变故发生,我现在已经拿到了烛照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泯寂从容不迫地鼓掌,但是表情虚假,说:“我知道,你那时候简直所向披靡,本来你以为你能解决一切事情。可是有什么办法,你作为最不稳定的因素,现在也变成了这样。只能说,连老天都在帮我,你又能怎么样呢?” “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又在乎什么?”灵城咬着牙,冷声说。 看着灵城不服输的样子,泯寂十分受用,说:“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别挣扎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总该为白浪想想吧?” 听到这句话,灵城整个人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由得看向白浪。 白浪自然也听到泯寂的话了,可是他没有抬头,虽然内心也蔓延着悸动,却始终没有抬头看灵城一眼。 他看着越来越虚弱的薛明川,觉得头痛欲裂。 灵城把目光从白浪身上收回来,凄凉地闭上了眼睛。 任何事物都可控,唯有人心,不可测。 -- -- “鳕魄。”走到几陌山山脚的时候,艾问追上鳕魄,拉住了她。 “放手!”鳕魄甩开艾问的手,十分不悦,说:“你跟着我干嘛?”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芒南下一步的计划。”艾问说。 鳕魄冷眼睥睨着艾问,说:“我也知道啊,他要炼化天眼之力,你还在白浪身上下毒,其心可诛啊你!” “你知道他要炼化,那你知道炼化的器皿吗?”艾问出奇地冷静,仿佛对刚才做过的事情不以为然。 鳕魄愣了一下,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艾问看着鳕魄呆滞的样子,说:“天下间,能炼化天眼之力的,只有六焰樽。” “什么?”鳕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了。 “六焰樽在县衙对吧?我们得赶紧去县衙。”艾问说道。 鳕魄有点恍惚,说:“县衙里,只有墨泊和白术,墨泊还受了伤,还有宁寒迦,要是她再受点什么伤害,那简直乱套了!你……你你你!你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艾问居然一点也不慌乱,低声说。 -- -- 县衙里,墨泊在水榭里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坐在一边的白术,说:“我怎么觉得我有点瘸?” “不是吧,你长短脚了?”白术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墨泊的脚,说:“这不还没痊愈呢嘛,你瞎担心什么?你可是被螭龙咬了一口啊,没死已经很命大了好嘛!” 这时候黄一条从水榭边探出头,手里拿着一把花生,说:“你命大,是因为大仙当时给你服了仙丹啊。” 墨泊满脸疑惑,问:“什么大仙?” “大仙……”黄一条想起在客栈里傅晴烟那变成半边白骨可拍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说:“就是薛姑娘的师姐啊。” 墨泊吃惊不已,和白术对视一眼,白术也是若有所思,目光有些晦暗。 傅晴烟这个人,真的是,让人猜不透。 墨泊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县衙上空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三人吓了一跳,纷纷跳了起来,开启御敌状态。 “是我!”鳕魄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焦急地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她们还是赶在了芒南他们之前。 还好,鳕魄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拍着心口急促地喘着气。 艾问走了进来,冷静地说:“六焰樽在哪里?” “对对对!六焰樽!芒南要来抢六焰樽!”鳕魄急声说。 墨泊知道了事情的危急性,说:“六焰樽是宁姑娘在保管。” 鳕魄和艾问对视一眼,急忙朝宁寒迦的房间跑去。 她们刚有动作,轰隆一声,一道剑气瞬间破空袭来,在水榭中炸开。 “小心!”白术护住墨泊退出了水榭。 艾问和鳕魄回过头,看见了站在屋顶的芒南。 一根柱子被剑气劈断,水榭哗啦啦倾倒,动作缓慢的黄一条被压在了水榭之下,嗷嗷大叫。 可是众人没有办法顾及他。 艾问拔出腰间的碎风刀,将鳕魄往后推,说:“我来拖住芒南,你赶紧去找宁寒迦!” 鳕魄咬牙,说:“你小心!” 艾问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提着碎风刀飞身跃起,朝芒南冲了过去。 鳕魄不敢耽搁,卯足劲往宁寒迦房间跑去。 水榭那边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远远就能听见,宁寒迦刚走出房门,就被急速跑过来的鳕魄一把拉住。 “鳕魄姑娘?你们回来了?”宁寒迦有些惊讶。 “六焰樽!快把六焰樽给我!”鳕魄急促地说。 宁寒迦看着鳕魄焦急的表情,即刻会意,说:“你跟我来!” 鳕魄护着宁寒迦,跟着她一路小跑来到书库。 宁寒迦走进书库,在一面墙上咔咔拨动了几下机关,墙上吧嗒一声弹出一扇暗门,被三道符咒保护着的六焰樽呈现了出来。 符咒上流动着金色的光芒,宁寒迦想着展青痕教给她的口诀,撤掉了第一道符咒。 就在宁寒迦准备撤掉第二道符咒的时候,卡啦啦一声,艾问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撞破了书库的窗户,狠狠摔在了鳕魄脚边。 艾问挣扎着起身,捂住心口,呕出了一口血。 鳕魄急忙上去扶住她,问道:“还好吧?” 艾问咬着牙摇头,忍着痛苦没说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可断绝 踏着满地的碎屑,芒南提着剑走了进来,喧嚣的尘雾中,芒南像一个恶魔。 “我不能伤害他,只能和他周旋。你们带着六焰樽赶紧离开。”艾问偏头在鳕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鳕魄点头,慢慢退回宁寒迦身边,宁寒迦十分冷静地撤掉了第三道符咒。 艾问再次欺身上前,和芒南缠斗起来。 艾问对芒南始终手下留情,可是芒南出手却十分狠辣,招招冲着艾问的命门而去。 “嗤啦”一声,芒南的剑越过艾问的攻击,朝着宁寒迦砍去。 鳕魄扑上去,挡在了宁寒迦身前,那一剑狠狠劈在了鳕魄身上,鳕魄眼前一花,闷哼了一声。 艾问回过身,收敛着力道,挑开了芒南手上的剑。 长剑嗡地一声飞出去,钉在横梁之上。 这时候宁寒迦已经取出了六焰樽,收到了乾坤袋中,鳕魄也顾不得自己背上的伤,拉住宁寒迦朝窗户跳了出去。 芒南刚想要追出去,艾问直接冲过来,对着他挥出了一把粉末。 那些粉末遇到空气,即刻就变成了无数飞舞的飞蛾,朝着芒南侵袭过去。 芒南挥舞着手臂驱赶飞蛾,可是飞蛾数量密密麻麻,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一声暴怒,手心扬起一串火焰,瞬间将飞蛾烧成了一片。 可是等他脱身的时候,书库里早已经没有了艾问的身影。 鳕魄和宁寒迦跑到水榭的时候,看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白术和挣扎着站起来的墨泊。 “墨泊!”鳕魄急切地喊了他一声。 墨泊嘴角流着血,快速地说:“没事!” “啊——”这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鳕魄惊恐地回头,看见艾问被芒南抓住,芒南生生折断了艾问的手臂。 “把六焰樽交出来!”芒南说着,一掌劈在艾问后背上,艾问当场喷出一大口血,脸色极度惨白起来。 鳕魄握紧了手,看了宁寒迦一眼,目光略带深意。 宁寒迦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情绪,慢慢拿出了乾坤袋,朝着芒南扔了过去。 芒南刚想伸手接住,已经身受重伤的白术突然爆发,一跃而起,朝着芒南扑过去,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艾问在混乱中跳开,飞身而起,扬手夺过乾坤袋。 “墨泊,带宁寒迦走!”艾问对着墨泊大喊了一声。 墨泊没有犹豫,赶紧拉着宁寒迦,往外跑去。 可是芒南即刻就推开了白术,手心吐出一道光华,直接勒住了艾问的脖颈,将她拖了过来。 艾问甚至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被芒南拖到脚边,一把抢走了乾坤袋。 可是当他打开乾坤袋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放的是一块玉佩,根本不是六焰樽! “你们敢耍我!”芒南恼羞成怒,手心爆发出力道,朝着艾问的天灵盖砸去。 鳕魄捡起白术掉在地上的剑,急速冲了过去,也不管芒南和白浪的连心蛊作用,出的招都带了恨意。 芒南后退几步,出手格挡着鳕魄的剑。 可是鳕魄压根不是芒南的对手,芒南轻易就将长剑夺了过来,对着她的面门狠厉地划了一剑。 鳕魄猝不及防,就被那一剑划在脸上,一道深深的伤口瞬间在她的脸上绽开,血晕开了一片。 “鳕魄!”这时候护着宁寒迦已经走到门口的墨泊看见鳕魄被划了那一剑,顿时心痛如刀绞,什么也不管了,朝着鳕魄奔了过去。 鳕魄一个趔趄,捂住脸上了伤口,眼睛被血糊住,什么都看不清。 迷蒙中她被揽进一个人的怀里,是墨泊。 这个时候,本来被压在水榭废墟下的黄一条终于挣扎着爬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的时候被吓得瑟瑟发抖。 “带宁寒迦走!”艾问朝着黄一条大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黄一条逃命的技术是很厉害的,他赶紧化身成一块黄色的飞饼,驮着宁寒迦,急速飞上空中,离开了县衙。 芒南要追上去,可是白术简直意志坚定,居然又爬过来,死死抓住了芒南的脚。 芒南回头一看,这个时候,这些人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牛皮癣一般的存在,他恼火不已,直接扬起剑,朝着白术的头上砍去。 不过芒南的剑没有落下去,墨泊也不怕死地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芒南。 芒南一下子被这两个人这种无赖的招式弄得头大,他一脚踢开了白术,又狠狠一剑劈在墨泊身上,将他打出好远。 可是这样一耽搁,黄一条早就已经带着宁寒迦跑远了。 他火冒三丈,拿着剑走近了鳕魄。 鳕魄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得清,她冷冷地看着芒南,轻蔑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展青痕居然养了这么忠心的一群人,真是为难你们了,为了帮他,连命都不要了!”芒南咬着牙,把剑架在鳕魄脖颈上,阴沉地说。 “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懂什么叫情义。”鳕魄朝着芒南啐了一口,说:“你连自己的弟子都能算计,真是完美诠释了阴险毒辣四个字!” “一个个虚伪至极的人,在这儿装什么救世主?别把自己弄得那么高风亮节。”芒南说着,手上用劲,剑锋在鳕魄肩膀上切了下去。 一串血花在鳕魄肩膀上炸开,她咬着牙,死死将痛呼咽进了肚子里,整个人都疼得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伤害她……”墨泊已经无法站立,在地上挣扎着朝鳕魄爬过来,气息虚弱地说。 芒南眼睛里闪动着滔天的怒火,他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但是下一刻,几枚簌簌闪着浓烟的暗器从屋顶上滚下来,那些暗器里快速释放出呛鼻的气味和滚滚浓烟,瞬间就将周遭变成了一片雾霾。 芒南感觉有什么巨大的飞鸟从头顶掠过,他汇聚着身体的力量,挥舞着手臂,制造出一阵飓风,飓风瞬间吹散了烟雾。 可是当周围一切清明的时候,刚才受伤的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县衙的上空一闪而过的一半青色的翅膀。 “青鸟一族!”芒南狠狠一甩手,气流扩散开来,在周边地地上噼里啪啦地炸开。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生几何 之前芒南一直以为展青痕难对付是因为他是梦歌转世,拥有常人没有的力量。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展青痕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病秧子,要对付他有的是办法。 最头疼的,其实是展青痕身边的一群人,似乎每个人都会无怨无悔地站在展青痕身边为他卖命。芒南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身份背景性格各异的人都那么忠心地为他去涉险。 如果说莫燚遥和薛明川是因为一直以来的深厚情谊,那其他人呢? 青鸟一族,魔界的新任魔君,鳕魄,还有白术,墨泊,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也对展青痕如此效忠。 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欺诈和阿谀奉承吗?那些人都在图什么?他们都是一些没有脑子的家伙吗? 如果没有利益驱使,他不相信陌生人之间会能为彼此做到这种地步! 他自认从出生到现在,在烂泥里一步步走出来,早就看清了人心二字之下的黑和白。可是现在他又开始怀疑,他到底是算错了什么? 是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控? 情吗? 情是世间最脆弱不堪的东西,友情,爱情,亲情,都会在利益的染缸里变得四分五裂,污秽不堪。 他不相信那所谓的“情”,那是最可笑的东西。 —— —— 而县衙里爆发的争斗平息的时候,梦歌已经将幻影神兵超度,让他们回归了神界。之后,他又只身来到了冥界。 冥河之水还是万年不变地流淌着,摆渡神女已经变成了地藏王身边的侍从,封有“濯语”二字。 濯语掌控着那些无**回转世的溢满罪恶的灵魂,那些灵魂会附身在冥河源头的彼岸花中,变成彼岸花的露珠,重复着消散和凝结。 光涧的魂魄最终的归宿,就是成为花露。 梦歌找到濯语的时候,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梦歌上神,终于又见面了。”濯语微笑着,轻声说。 梦歌感觉这千年的时光仿若白驹过隙,世间万物已经沧海化桑田,斗转赴星移。 他拿出当初濯语给他的暮魂笛,说:“暮魂之笛,可以召唤世间最后一缕残破的灵魂,做最后的道别。现在,我才终于知道,你将暮魂笛给我的用意。” 濯语笑而不语。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原来,我终有一天,会用到它,来了结那宿世的恩怨。”梦歌悲喜莫辩地看着手中的暮魂笛,略带苦涩地说。 “我知道你是来找重华的,拿着暮魂笛,你会找到他的。”濯语说。 梦歌心里有悲凉闪过,对着濯语颔首致谢。 濯语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彼岸花丛,那些花朵终年不谢,是冥界唯一炽烈的颜色。 漫漫的红色,又好似是一场无声无形的大火,洗涤着一切罪恶。 梦歌将暮魂笛凑到唇边,吐纳着气息,缓缓吹奏着一曲轻缓的小调。 小调带着戚寒和悲壮,流淌在花丛间。 那是梦歌带着将士征战四方的时候,从人界学来的,那是一首人界的诗,诗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他们也曾在星河灿烂的夜色中,吟唱过这首小调。 梦歌,踏鸿,月葬,重华。他们四人征战四方,浴血抗敌。 诗中的一句一句,都是他们的写照。 那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在乐声中微微颤动起来,有晶莹的露水从花瓣上缓缓升起,在半空中漂浮着,闪烁着璀璨的光华。 梦歌放下暮魂笛,对着那些露水轻声说道:“重华,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露水渐渐凝聚成一个单薄的剪影,那是穿着单衣,长发披散的重华。 他最后的景象,是被推上诛仙台受罚的样子。 “将军……”重华的声音虚弱缥缈,风一吹就会消散。“我走了太多的弯路,辜负了你的恩情。” 重华,应该说他在作为光涧被薛明川用碎风刀打得魂飞魄散后,游离的残魂来到冥界,就看到了一些他活着的时候看不到的事情。 当年,梦歌和踏鸿在那样险峻的处境下,是怎么煞费苦心地保全了重华的那一缕魂魄,让他可以重生。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会被一些无谓的执念和偏执蒙蔽双眼,那个时候,光涧和展青痕在客栈对峙,其实展青痕已经把事情梳理出了大概。 只是,他们俩,始终隔着太多东西,他们是光涧和展青痕。 而今天,他们恢复成最初的身份,是梦歌和重华。 那些隔着千年时光的情仇,终于像一本停笔的概述论,直白地铺展在两人眼前。 作为副将,重华从来没有叛变,那是天界将错就错的结果,而作为他的战友,梦歌在那样的处境下护住他,也没有辜负重华的忠义。 只是,那些阴差阳错,却是经过了千年光阴,才让当事人看清楚。 释怀来得太晚,终究是充满了悲凉。 但是,梦歌还是想来见重华最后一面,即使什么都不说,但是,见一面,证明那些情义是承载在他们之间的,就够了。 “重华,忘记一切吧,都结束了。”梦歌低声说。 重华没有回答,但是他的剪影越来越淡,最后散落在了花丛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梦歌觉得那些彼岸花似乎比刚才更耀眼了几分。他叹了口气,握紧暮魂笛,转身一步步离开。 “上神,今世的人神体系已经泾渭分明,神界,是不能干涉人界任何事情的,您既然已经神格归位,就该回到神界,彻底割断一切。”濯语站在梦歌身边,轻声提醒道。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兴衰荣枯,梦歌作为现今的神灵,就算执意去人界插手,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梦歌知道濯语的意思,他从来没想过,用自己的身份去改变什么。 可是,他的选择,不是回到神界。 因为他自己知道,他体内的那抹灵魂,在人界有割舍不了的牵挂。 是做一个冷冰冰的神,还是,做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在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言不足 黄一条带着宁寒迦远离了县衙,眼看就要越过肆州地界。 “等一下。”宁寒迦对着黄一条喊:“我们不能离得太远,子若他在肆州,我们应该先和他汇合。” 黄一条减慢了飞行速度,看到地面上的一座废弃的驿站。那就是展青痕第一次来到肆州,落脚的地方。 “下面有个驿站,我们先在这儿落脚可以吗?”黄一条说。 宁寒迦看了一眼驿站,点了点头,说:“好。” 那座驿站异常地热闹,自从上次展青痕和薛明川激起了这里的游灵之后,那些游灵也不隐藏了,大白天的,在驿站里飞来飞去。只是他们大多是透明的剪影,此刻天色已经昏暗,乍一看,会觉得毛骨悚然。 黄一条其实也是沙漠里的灵气汇聚成的精灵,他和那些游灵,也有共通之处。 所以在他带着宁寒迦进入驿站的时候,那些游灵都远远地退开了。 况且,正常情况下,游灵是不会攻击人类的,他们一直性情温和,所以才能悠闲地游荡在人界。 驿站的房间里布满了灰尘,黄一条一口气就把灰尘吹散,干净之后,他才把宁寒迦迎进了房间。 宁寒迦一直身体不好,经过县衙里的一役,脸色都惨白如雪。黄一条把她扶到桌子边坐下,担忧地看着她,问:“你还好吧?” 宁寒迦咳嗽了几声,摇头,说:“不碍事,我还撑得住。” 黄一条在旁边坐下,苦恼地说:“鳕魄让我们去找展大人,可是,我们没有线索,该怎么找?” 宁寒迦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乾坤袋,陷入了思考。 之前在书库的时候,宁寒迦就留了个心眼,将一块玉佩装进了另一个乾坤袋里用来迷惑芒南。 此刻六焰樽在她手里,可是但是情况危急,鳕魄和艾问甚至没有时间和宁寒迦说明事情的缘由。 而且也没有告诉她展青痕在哪里。 宁寒迦取出了几张符纸,那是展青痕画的千里寻踪符,让宁寒迦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现在用千里寻踪符去找子若,你就负责保护好六焰樽。”宁寒迦对着黄一条说道。 黄一条知道自己的水平,皱眉:“我,怕没那个能力。” 宁寒迦拍拍黄一条的手背,说:“没事。我有万全之法。” -- -- 另一边,被蝉衣救走的鳕魄一行人暂时躲避在了流云谷。 白术和墨泊决定跟着展青痕之后,就遣散了流云谷的不义之财。现在的流云谷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阁楼。 但是好歹是一个非常好的落脚之地。 危急时刻,夭夭和荆商枝在屋顶扔了暗器,制造了雾霾,蝉衣趁乱带走了受伤的人。 白术和墨泊在青鸟背上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艾问的右手被芒南折断,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内伤。鳕魄大多是皮外伤,特别是脸上那道剑伤,从右边脸的眉骨拉下,直到下巴。 皮肉翻卷开来,血黏腻地糊在脸上,鳕魄也不知道是太疼了,还是整个人已经麻木了,蝉衣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连痛都没喊一声,只是一直在不停地流眼泪。 最后蝉衣把她的右边脸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可是她的眼泪顷刻间又将纱布浸湿了一大片。 蝉衣真的没办法,只能去喊艾问来看看鳕魄。 艾问的手已经接了起来,夹着木板,兜在脖颈上固定着。她走进房间的时候,鳕魄一点反应都没有。 “鳕魄。”艾问走到她身边,喊了她一声。 鳕魄抬起眼睛看了艾问一眼,又沉默着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她的脸可能恢复不了了,以后,就要顶着一张残破的脸过活了。 世间宝物仙草千千万万,可是对于恢复面容这一块,真是看缘分。有的伤可以复原,有的伤,却会伴随一辈子。 哪怕是修仙之人,也逆转不了。 就像宁寒迦,展青痕当时想过多少办法,可是也没能帮她恢复容貌。 虽说芙蓉白面,不过带肉骷髅,可是哪个女子能大大方方地带着丑陋的伤疤走在阳光下。 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 虽然鳕魄活了一千多年,可是这不代表她真的能不在乎一切。 艾问能理解鳕魄的失魂落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艾问。毕竟这是艾问第一次在人界有朋友,而且她和鳕魄颇有些冤家的感觉。平日里鳕魄一直都是咋咋呼呼的,艾问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无法用言语表达,艾问只能蹲在鳕魄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说:“你不是肉体凡胎,总会能找到治疗的方法的。” 鳕魄第一次听艾问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她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不得不说,这种时候,有个人安慰她,也是件温馨的事。 虽然艾问有时候做的事情充满疑惑,让鳕魄十分不爽,可是危急关头,艾问真的是够义气。 “以后,我就是个丑八怪了。我还怎么见人。”鳕魄终于囊囊鼓鼓地说了一句。 艾问握紧鳕魄的手,说:“怕什么,你不是自称天下第一美吗?一道疤算什么,那叫瑕不掩瑜。” 这么自大的话,鳕魄自己可没有说过,她哼了一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天下第一美。” “在我眼里你就是啊,谁都没有你这种气魄知道吧,美得令人窒息。”艾问说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日里说话都冷冰冰的艾问这次居然把鳕魄都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鳕魄嫌弃地看着艾问,说:“说什么骚话。” “怎么,这么不自信吗?”艾问笑得越来越开怀,说:“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正视自己的美。” “那是以前了,现在,还美个屁。”鳕魄委屈地说。 艾问刚想说点什么,门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鳕魄和艾问抬头看去,是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墨泊。 艾问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鳕魄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嘴角。 鳕魄有些不自在,低着头背对着墨泊,不想让墨泊看见她丑不拉几的模样。 墨泊走进来就像个木头一样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慌乱又无措地看着鳕魄。 “你们聊吧,我去看看白术。”艾问拍拍鳕魄的手,起身离开了房间。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非花非雾 艾问离开后,房间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鳕魄不知道为什么墨泊一进来,她整个人都有些拮据,特别是自己变成了这样,在墨泊的注视下,让她有了复杂的情绪。 墨泊自己心里也是乱成了一锅粥,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嗫嚅了半天,才低声开口:“你,你怎么样?” 这句话真的是弱爆了,哪怕说什么都比这句强。可是这时候墨泊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想出这么一句毫无水平的话。 鳕魄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个什么劲,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说:“还……还行,死不了……” 然后,两人之间又开始陷入了沉默,明明墨泊一醒过来,就满心记挂着鳕魄,哪怕走不了路,也要坚持过来看她一眼。 那时候他心里有一堆话要对她说,可是真的见了她,他开始变得束手束脚,好多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笨拙的一面,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溢满了酸涩,可是无法言说。 鳕魄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她在看到墨泊的时候,心里突然间委屈不已,可是又带着某种抗拒,她不想墨泊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更不想他看见她残破的模样。 “鳕魄,我……”墨泊微微有些颤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狂乱的风一阵阵灌进他的心口,让他呼吸不畅。 “我累了,想休息了。”可是鳕魄打断他的话,把头压得更低。 墨泊本来鼓足勇气想说的话,一下子都凝结在嘴边,他愣愣地看着鳕魄,感觉手脚都僵硬了起来。 “鳕魄!”着时候艾问突然跑了进来,说:“我的蛊王感受到了莫燚遥的行踪。” 本来尴尬的气氛被艾问的话给打破了,鳕魄猝然回头,一下子把其他情绪压了下去,问:“他在哪儿?” “他在北阴城。”艾问说道。 鳕魄皱起了眉头,说:“莫燚遥不是被芒南抓住了吗?为什么会在北阴城?他们应该在几陌山啊?” 艾问也是一脸疑惑,说:“除非,他们要在北阴城炼化天眼之力。” “六焰樽,难道落到他们手里了吗?”鳕魄促声说。 “其他人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我们先过去看一下吧。”艾问说道。 鳕魄点了一下头,即刻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 “鳕魄。”这个时候墨泊喊了她一声。 鳕魄这才看向墨泊,她看到墨泊眼里深邃的情绪。 但是,这件事情太过危险,她只能冷下声音,说:“你们在这里养伤,哪都不要去。这里有结界,起码是安全的。” “你……”墨泊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也变成了:“你小心……” 鳕魄叹了口气,说:“我会的,你也保护好自己。” -- -- 北阴城中,濯语将展青痕和莫燚遥安顿好,站在一边看了他们很久。 律弥是最先有神智的,他从玉佩里飘了出来,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摆渡神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律弥上神,好久不见。我现在,是地藏王身边的侍从,濯语。”濯语对着律弥颔首,说。 律弥表情有些怪异,沉思了一会儿,说:“之前,是不是三魂齐聚,神格归位了?” 果然,有些事情就算他没有记忆,可是随便一推算,也能猜测出来。 濯语点了点头,说:“梦歌没有回神界,而是选择,继续现在的命运。” 律弥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律弥才低低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濯语看着律弥,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会问什么。 “清筠,她的魂魄在哪里?”律弥涩声问道。 濯语眼中闪过悲悯,摇头,说:“冥界,没有关于清筠的记录。” 律弥苦笑了一声,说:“我不相信,难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吗?我不相信!” “律弥,清筠是魔丹在受了踏鸿的灵力滋养下幻化的魔族,魔族的人,本就没有魂魄,无法往生。她无迹可寻,也是命中注定的。”濯语轻声说。 律弥脸色有些煞白,说:“那我存在的意义呢?我只为踏鸿而生吗?那为什么,我遇见的是清筠。” 濯语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她只能抱歉地对着律弥欠身,说:“梦歌让我将你们送回人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干预。上神,请保重。” 濯语说完,化作一道荧光,瞬间消失不见。 律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展青痕和莫燚遥,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清筠的情景。 他为她挡下了一个小小的天雷,她害怕地缩在他怀里,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你是谁?”那是清筠对律弥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律弥,我是来保护你的。踏鸿。”律弥说。 可是清筠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看着律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情,说:“我不是踏鸿。我叫清筠。” 梦歌告诉过律弥,踏鸿已经滋生了魔丹,很有可能有时候会情绪受魔丹左右。所以那时候律弥以为清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魔丹作祟。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魔丹会和踏鸿分裂开来,变成清筠。 而且,清筠性格嗜血,只是刚刚滋生,还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但是她已经能很好地隐藏自己,在她和踏鸿分开之后,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已经慢慢觉醒了一些邪恶的力量。 “你会一直保护我吗?”清筠抱住律弥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吗?” 律弥的心口盛满温柔,说:“是,我会一直保护你。” 律弥的记忆一直就停留在这里,后面的事情,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清筠就是薛明川,只是转世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后来他们的身份渐渐明朗,他才知道自己裂变于梦歌,清筠裂变于踏鸿。 但是,律弥是神,而清筠,她是魔。 虽然后面的事情没有明确的记忆,可是,他其实自己心里清楚,作为神族的他可以活下来,但是作为魔族的清筠,在后世里没有任何踪迹,那么很大可能性是已经消散了。 但是他当年为清筠挡下了天劫,那么清筠就不可能再受到天谴,所以,清筠到底去了哪里,只可能和月葬有关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载不动许多愁 就在律弥陷入纠结的时候,展青痕醒了过来。 律弥虽然没有实体,可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诡异,脸色十分不对劲。一脸的苦大仇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思索什么,能把自己的眉头都皱成一个疙瘩。 展青痕依稀有着梦歌的记忆,他记得梦歌去冥界找到了重华的残魂,见了他最后一面。 律弥没看见展青痕醒过来,展青痕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律弥。 别人或许不了解他,可是展青痕对他的脾性很清楚,他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八成就是在想清筠的事情。 律弥抿着唇低低叹了口气,抬起头这才看见已经坐在原地看了他半天的展青痕。 律弥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虚地说:“你什么时候醒的?” 展青痕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情绪掩盖下去,淡淡地说:“刚醒。你怎么了?” “没,没事……”律弥说这话自己的觉得好笑,展青痕何等聪慧敏锐的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律弥的不对劲。 “你见到濯语了?”展青痕问道。 律弥惊讶地看着展青痕,说:“你有梦歌的记忆?” 展青痕并不想多说,表情平静,说:“依稀的记忆而已。”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展青痕定定地看着律弥,律弥有点不敢和展青痕对视,默默移开了目光。 “律弥。”展青痕轻轻喊了他一声。 律弥的心脏不自觉地跳了一下,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复杂。 “我答应你,等这件事情解决,我陪你去找清筠。虽然天帝下令销毁了我们几个人所有的资料,但是,只要清筠存在过,我们就能找到她。”展青痕诚恳地说。“但是在此之前,你不要多想,特别,是关于月葬的事。梦歌宁肯散尽魂魄也要将月葬封印起来,我们不能只凭目前知道的线索,就轻易下决定,你明白吗?” 果不其然,律弥心里的小九九,展青痕都已经洞悉了。他们四个之间息息相关,心里有什么事情,彼此随便就能看出来。 律弥知道展青痕估计已经猜到他刚才在冥思苦想什么了。 的确,他刚才在想,破除月葬的封印。他猜想那个封印不光封印了月葬,很可能,也封印了清筠。 但是那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他看到展青痕目光的时候,被他否决了。 在展青痕平静深邃的目光里,律弥才惊醒过来,他是疯了吗? 他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且不说月葬当初带领着魔界的人攻打人界,就说现在,她如果挣脱封印,她会做什么? 寂介已经在寒潭的封印下灰飞烟灭,并且当年在那场三战神的纠葛中,寂介只是一个小仙童,完全就没有什么她的事。她只是在战争结束后,抚育了薛明川长大成人。 但是月葬对踏鸿和梦歌的怨恨,已经到了连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放过的地步。 五万幻影神兵也会变成怨念,月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我知道。”律弥涩声开口,说:“我分得清是非,不会做傻事的。” 之前,是展青痕一直因为薛明川的事情,心里堵得慌,那时候是律弥在旁边为他消灾解忧,分析问题。 那时候的律弥稳重可靠,头脑清晰,要不是有律弥,在展青痕犯浑的时候,还真的没人能劝得住他了。 如今展青痕心里清明了很多,已经能够理智地处理薛明川的问题。但是律弥却因为知道了薛明川不是清筠而开始变得浑浑噩噩的。 之前他认定了薛明川是清筠,坚信只是清筠的记忆随着薛明川的转世而消失了。但是后来随着各自身份清晰起来,却只有清筠查无此人。 究竟生死如何,皆无定论。 没有确切的消息,那就代表着还有无数种可能。 律弥最近隐隐有些魔怔,总是有的没的想了一些。而且有些记忆恢复的时候,更加让他惶恐起来。 如果清筠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律弥的那一点希冀,也就全部破碎了。 不过好在,展青痕和律弥在很多时候,可以相互制衡。 躺在一边的莫燚遥在这个时候突然咳嗽了起来,捂着胸口坐起来,猝不及防吐出了一口血。 而且血还是黑色的,十分可怖。 “子浅?你没事吧?”展青痕扶住莫燚遥,急声问道。 莫燚遥重重喘着粗气,表情极其痛苦,说不出话来。 “他中毒了,情况不太乐观啊。”律弥飘了过来,沉声说。 展青痕眼神冷峻了起来,说:“鳕魄担心的没错,艾问种在子浅身上的毒,真的没那么简单。” “连我都会有犯浑的时候,更别说是艾问了,毕竟,伏魔大阵下面封印的是她的母亲。”律弥低声说,默默叹了口气。 展青痕看了律弥一眼,兀自点了点头,说:“是我疏忽了,应该多留个心眼的。” “明川呢?她怎么样了?”莫燚遥平复了气息,问道。 展青痕和律弥一时词穷,不知道怎么回答莫燚遥的话。 莫燚遥疑惑地看向展青痕,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一些在幻境里的事情,脸色越来越惨白,戚声说:“梦歌?我看到梦歌了?” “三魂归位,梦歌的确出现了,并且超度了幻影神兵。但是其他的事情,因为人界和神界有明确的法则,梦歌不能干涉人界的事情。”展青痕声音沙哑,无奈地说,“不过,可能是我们各自都是强烈的自我意识,梦歌他也清楚,有些事情不解决,就算他回到神界,也不可能心境澄明。” 是啊,展青痕,律弥,还有莫燚遥,虽然本质上他们三个是一脉,但是各自有牵挂和执念。千丝万缕的红尘斩不断,又怎么可能淡然一身呢? “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展青痕对着莫燚遥问道。 莫燚遥皱着眉头,说:“感觉心烦意乱,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的心境。” “是艾问在你身上种下了蛊毒。看你现在的情况,这个蛊毒,很有可能会控制你的心念。”展青痕咬了一下牙,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尘一念 莫燚遥脸色都灰败了几分,忍不住叹气,短促地笑了一下,颇为无奈,说:“她对我下蛊,大概是因为我是青灯,是解开伏魔大阵的关键。从她接近我开始,就是有目的的。”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大多数时候,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律弥的语气里都透露着悲凉。 就是因为人性充斥着利用和虚假,纯粹的感情才显得可贵。可是,纷扰的世间,要保持着那份纯粹,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傅晴烟的事,我都知道了。”莫燚遥有些失落,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居然有那么多背叛和变故,说:“不能喊她傅晴烟了,她身上的天眼之力已经苏醒,加上和幻影神兵的力量相结合,她彻底,变成灵城了。” “她的反噬之力,被抵消了?”展青痕问道。 莫燚遥点头,表情凝重,说:“她,彻底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还有,在幻境里的时候,烛照弓,被她拿走了。” 此话一出,展青痕和律弥都不由得震惊起来。 虽然幻影神兵的怨念被超度,可是那股力量依旧在灵城体内。如今她又有烛照弓在手,简直没人是她的对手了。 “不过,目前情况还没那么糟。”莫燚遥说,“我和明川在和她交手的时候,她也受到了重创,一时半会儿,她不可能催动得了烛照弓。但是,怕就怕,她可能会在受伤之后,落入泯寂和芒南手里,若是他们发现灵城身上有烛照弓,恐怕,对我们来说,百害无一利。” 莫燚遥话音刚落,北阴城上空突然飘来了一只纸鹤,那是宁寒迦用千里寻踪符叠成的。她一共放飞了五只,没想到真的有一只找到了这里。 展青痕伸出手,纸鹤就落在了他手心,他一眼就认出是他留给宁寒迦的符咒。 “宁寒迦那边怎么了吗?”律弥看着展青痕手心的符咒,问道。 “县衙里只有封魂灯和六焰樽,难道,炼化天眼之力需要六焰樽?”展青痕想到这一点,心口一颤。 县衙里只有白术和墨泊在,他们战斗力有限,如果真出了事,他们一定凶多吉少了。 “宁寒迦放出符咒,是不是芒南他们去抢夺六焰樽了。这么一说,白浪和灵城可能都已经在他们手上了。他们只差六焰樽了。”律弥促声说道。 展青痕想到宁寒迦那虚弱的身体,真的不敢想象,要是她再受到什么伤害,她还能不能挺得住。 他脑子一片混乱,几乎不能思考,恍惚着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冷静一点,符咒上面并没有血腥的气息,宁姑娘应该没有受到伤害。白术和墨泊,拼了命也一定会保护她的。”莫燚遥看着展青痕失魂的模样,急忙说道。 展青痕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白术和墨泊的血性,他们虽然已经剔去了仙骨,可是他们重情重义,肯定会殊死一战。 可是就算如此,展青痕还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宁寒迦,基本上他都尽量让她远离危险。可是这次他们没有料到六焰樽会牵扯进来。 “我们先去找她,我一定要先确保她的安全。”展青痕脸色越来越惨白,急忙施展回溯之法,让符咒反向定位宁寒迦的范围。 他们三人跟着纸鹤刚踏出北阴城,迎面就遇到了乘着青鸟而来的鳕魄和艾问。 “展青痕!”鳕魄急急忙忙从青鸟背上跳下来,跑向展青痕他们。 鳕魄狼狈得紧,全身伤痕累累的,脸上也缠着一层层纱布,看上去触目惊心。 鳕魄看到展青痕莫燚遥和律弥都很安全,简直激动坏了,也不管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跑过去。 展青痕看见她这个样子,十分心疼,赶紧迎上去,伸手扶住她。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说:“你,怎么伤成这样?” “白浪被芒南抓走了,他又到县衙去抢六焰樽,我和艾问先他一步赶回县衙,一番血战之后,黄一条带着宁寒迦还有六焰樽逃离了县衙。我们被青鸟救了出去,落脚在流云谷。后来艾问的蛊王感应到莫燚遥的行踪,我们就追过来了。你们呢,你们怎么样,薛明川呢,薛明川怎么样了?”鳕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气都没喘一口。 莫燚遥和律弥都满眼心疼地看着鳕魄。 展青痕赶紧说:“我们没事,那么寒迦现在应该是安全的,我收到了她发出的千里寻踪符,现在正要去找她。明川,明川她应该是在芒南和泯寂手上。”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有转机。鳕魄松了口气,才惊觉自己身上的伤。 她低声痛呼起来,有些站不住。 “快过来,先去找宁寒迦,不能让六焰樽落在芒南手上。”艾问在青鸟背上喊道。 展青痕点头,扶着鳕魄朝青鸟走去。 众人坐在青鸟背上,在纸鹤的指引下,去寻找宁寒迦。 飞行过程中,鳕魄肩膀上的伤口裂开了,一直在渗血,绷带都被染透了。 律弥飘到鳕魄身边,说:“我帮你疗伤。” 一行人当中,只有律弥是真正的仙籍,可以瞬间治愈伤口。 鳕魄也不为难自己,虽然面对律弥的时候,她还是有那么一些不甘心和抗拒,可是她有脾气归有脾气,还是乖乖地让律弥治疗。 但是治愈不代表能恢复,律弥能暂时注入灵力让鳕魄的伤口愈合,却没办法消除她脸上的伤痕。 帮鳕魄疗完伤后,律弥又输送了一些灵力给艾问。 如此一番治疗,着实让律弥有些力不从心,他的剪影开始变得透明,越来越虚弱。 展青痕看着律弥,说:“赶紧进玉佩里休养一下,你太虚弱了。” 律弥摇摇头,没打算立即进入玉佩,而是一直看着鳕魄。 莫燚遥帮鳕魄把她脸上的绷带取下来,递给她一块手帕给她擦脸上的血迹。 那条疤痕突兀地横亘在她脸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鳕魄触摸着那道伤疤,突然捂着脸低低哭了起来。 那一瞬间,有莫大的委屈胀满了她的心头,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样风风雨雨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平生不会相思 以前,律弥从来没出现过,鳕魄抱着希望想要见律弥。那个念头虽然缥缈,但总归是美好的希冀,支撑着她走过了无数的时光。 但是后来见到了律弥,律弥从头到尾一副薄凉的样子,满眼都是他口中的清筠,从来没考虑过鳕魄的感受。 就算从头到尾只是鳕魄在沉醉于这场盛大的单相思,可是律弥真的很过分。 之前鳕魄从来没有表现过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是现在,她毁容了。她平日里鲜艳的色彩瞬间就枯萎了。 这样一个残破的自己,在看到律弥的时候,落寞和心酸瞬间决堤,让她不能自抑。 鳕魄一开始还只是低低地哭泣,后来越想越难过,忍不住痛哭出声。 莫燚遥在她旁边,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看向律弥,满眼焦急:你倒是过来安慰一下啊! 律弥这一刻也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但是他愣愣地也很无措。 感激不能和感情混为一谈,况且,律弥他只是个魂魄,他没有实体,他连碰都碰不到鳕魄,安慰的话,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强大的人物,在感情面前,都会笨拙无比。 而且,还是面对一个对自己有如此炽烈感情的人。 艾问全程把鳕魄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同为女子,她当然是更偏向鳕魄,忍不住白了律弥一眼,低声说:“你是不是男人啊?说句话会死吗?她又不是非让你做什么!” 律弥想反驳,可是他自知理亏,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这种情况,连展青痕都看不下去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看着律弥,意思是:你自己没有实体,不能占用我的肉身吗? 律弥看着展青痕,皱着眉头,在犹豫。 展青痕一脸无奈:你就算简单拥抱她一下,也不可以吗?人心可都是肉长的。 律弥更无奈:我不能回应她,这对她来说更是一种伤害啊。 展青痕叹了口气,突然又明白了一些律弥的心境。 就好像是展青痕对宁寒迦一样,他没法回应她,可是因为莫大的愧疚,选择了娶她。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展青痕其实也是在变相地伤害宁寒迦罢了。 展青痕心里始终只有薛明川一个人,哪怕那种情愫,一直在道德的鞭挞之下存在。可是爱一个人的感觉,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结束,就能消散。 在感情里,没有什么理所应当,更不应该模棱两可。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带着愧疚的感激,也始终只是感激,那不是爱意。 这世间,任何事情都可以站在一条灰色地带来解决,可是感情里,没有那条灰色地带。 感情的伟大和珍贵之处,就在于唯一和纯粹。 掺杂着其他因素的感情,只是和着蜜糖的毒药。 “鳕魄,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我知道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可是,我不能骗你,我心里,始终只能容得下清筠。对不起。”律弥声音低沉地说。 听到律弥的话,鳕魄停止了哭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呆滞地看着他。 以前鳕魄游历人间的时候,听到人家说:世人求爱,刀口舔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她总是觉得,世人多矫情,那些哀怨的诗和词,就只是无病呻吟。 但是这一刻,她好像瞬间就明白了那字字句句的意味。 若教眼底无离愁,不信人间有白头。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她突然觉得薛明川之前是有多么大的毅力和狠决,才能舍弃她对展青痕的感情。 那都是锥心之痛,无形物质,却伤人最深。 她悲从中来,痛心过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律弥狠下心来,也不再看鳕魄,多看一眼,内心的愧疚就多一分。他索性一头钻进了璇玑玉中。 展青痕自己也恍惚起来,苦涩和悲凉瞬间笼罩在他心头。 情之一字,是移山填海的决心,也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艾问和莫燚遥在一边叹气,也不敢说什么。 好在鳕魄虽然情绪激动,但是终归是理智的。她好像一下子成长了起来,偏过头抱住自己的膝盖,默默擦掉了眼泪。 之后就是诡异冗长的沉默,青鸟在白云间穿梭,耳边都是猎猎狂风。 山川河流在脚下,万顷苍穹在眉梢。人在其中穿行微小得如同尘埃。 青鸟的飞行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当他们赶到那个破败的驿站时,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无数的游灵在废墟周围游荡。 展青痕看到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快疯了。 “寒迦!”展青痕第一个从青鸟背上冲下来,不管不顾地冲进废墟里找人。 其他人也陆续跑过来,去各个方向查看有没有生还的人。 “唉,是你啊……”这时候有几个游灵聚拢过来,围在展青痕身边,和他说话。 展青痕第一次踏入肆州地界,就是在这里落脚。当时那些游灵还因为邪气的影响发了狂,最后是律弥将邪气镇压了下来。 展青痕抬起头看向那些游灵,焦急地问:“是不是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来过这里?” 听到展青痕在和游灵交谈,其他搜索的人也围了过来。 游灵:“不久前被魔界的人抓走了。他们可太狠了,把我们的落脚之地都给拆了。” 展青痕如遭雷击,一个趔趄差点站不住,莫燚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鳕魄简直气死了,问:“和她一起的那条大虫呢?也被抓走了?” 游灵指着废墟,说:“驿站塌的时候,他被压在下面了。估计成肉饼了。” 展青痕:“……” 鳕魄和艾问对视一眼,看向了废墟。 展青痕咬着牙,说:“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展青痕话音刚落,废墟突然哗啦啦颤动起来,一条巨大无比的黄龙从废墟地下缓慢地爬了出来。 爬出废墟之后,黄一条化为了人形,但是已经气息奄奄,话都说不出来。 “黄一条!”鳕魄和艾问赶紧把他扶起来,检查他的伤势。 “你怎么样?”展青痕和莫燚遥急忙围过去,担忧地看着他。 他身上有好多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脸也肿成了包子,他虚弱地看着眼前的人,说话都大舌头:“泯寂,抓走了宁姑娘……六焰樽,在我这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在天一涯 众所周知,黄一条虽然修行时间长,但是基本没什么实力。唯一的亮点,就是吃。 宁寒迦所谓的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让黄一条吞下六焰樽,希望能瞒过敌人的眼睛。 并且为了降低黄一条的危险,宁寒迦用符咒汲取了六焰樽的灵气,然后自己也吞进了符咒。 果不其然泯寂杀到的时候,最先察觉的就是宁寒迦体内的六焰樽气息。 也好在黄一条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饭桶一般的存在,大家不会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况且泯寂知道对展青痕来说,宁寒迦的安危是大过所有人的。 这个结果,好坏掺半。尽管六焰樽没有被抢走,可是宁寒迦被抓走了,展青痕必定投鼠忌器。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鳕魄看着展青痕,问道。 展青痕自己也心乱如麻,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对策。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现在灵城,白浪,薛明川,九里明,宁寒迦都在芒南和泯寂手上,他们随便用一个人的生命威胁,都是让展青痕这边无法选择的。 “我有办法。”这个时候艾问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艾问。 艾问扫视了众人一眼,说:“但是,我们得狠下心。” -- -- 凉州拉伽山。 泯寂把薛明川关在了曾经盘挪修炼的山洞里。 曾经薛明川和展青痕来闯过这个山洞,那时候山洞里还有南星设下的缚仙阵。他们也算是在这里历经了生死。 那时候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共渡难关,没有隔阂,没有无奈。 但是如今,物是人非。 九里明,白浪,还有灵城,不知道被关在哪里。薛明川现在身受重伤,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她靠着石壁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梦歌离开时的那个眼神。 三魂归位,难道那三个人就这么消失了吗? 连个道别都没有,如此仓皇地,就结束了? 薛明川突然觉得好累,以前不管事情再怎么绝望,她都坚信黑夜里会有微光,总会迎来光明。 可是现在,她觉得心力交瘁。 师父和洵三不在了,师姐,也彻底变成了灵城。曾经让她觉得如同家一样的几陌山,如今也没有任何让她留恋的东西了。还有,展青痕,他也离开了。 相遇,仿佛就是为了离别。 就在薛明川冥想的时候,脚步声响起,有人打开了山洞的结界。 薛明川睁开眼睛,看到泯寂押着宁寒迦走了进来。 薛明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凝重起来,看着泯寂,咬牙切齿地说:“你抓她干什么,她是无辜的!” 宁寒迦气色不太好,虚弱地看着薛明川。 泯寂把宁寒迦往前一推,宁寒迦踉跄了几步,薛明川急忙上去扶住她。 “无辜?宁姑娘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呢。我们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着了她的道,不过没关系,展青痕不是最在乎她吗?有她在我手上,我不信展青痕不乖乖把六焰樽送过来。”泯寂冷着脸说完,走出了山洞。 听到泯寂的那句“展青痕很在乎她”,薛明川的心里还是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这种情况下,想这些真的没有任何作用,可是那种不经意就能刺痛她的感觉,她就算努力也没办法克制。 宁寒迦感觉到薛明川有一瞬间的僵硬,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言而喻,也不用戳破。 “你没事吧?”薛明川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低声问道。 宁寒迦摇头,说:“我没事。芒南和泯寂要抢六焰樽,不过好在,现在六焰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子若手上了。” 听到子若这个名字,薛明川又不争气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泄露了微小的情绪。 虽然薛明川表情很微小,但是还是被宁寒迦捕捉到了。 但是宁寒迦没说什么。 “他,你还不知道吧,在月令祠幻境里,展青痕,律弥,莫燚遥,他们三个魂魄归位,恢复神格,变成了梦歌。”薛明川眼神有些闪烁,说道。 宁寒迦知道的很少,并不清楚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听薛明川这么说,她一脸茫然,说:“我没懂你的意思。” 薛明川叹气,说:“梦歌和律弥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其实,青灯破冥盏也是因为梦歌的魂魄才能幻化成人形,才有了莫燚遥。梦歌转世之后变成展青痕,展青痕的魂魄不是完整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虚弱。在幻境里,应该是因为那块玉佩的作用,让他们三个的魂魄融合了。” 宁寒迦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又深深震惊起来,微微发抖,问道:“你是说,他们三个变成了梦歌?” 薛明川点头,说:“他,应该回神界了。” 宁寒迦半天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薛明川。 “那,艾问和鳕魄,还说让我带着六焰樽去找子若啊?怎么会这样呢?”宁寒迦有点崩溃。 “因为当时我们是被分开的,艾问和鳕魄不知道三魂归位的事。”薛明川低声说。 “那,你呢?”宁寒迦突然问了一句。 薛明川看着宁寒迦,咀嚼着宁寒迦的疑问,连她自己都愣了神。 她知道宁寒迦问的是什么意思。 薛明川和展青痕的前世是都是上神,现在在机缘巧合之下展青痕恢复了神格变成了梦歌,那么薛明川恢复神格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或者说,展青痕会变成梦歌,那就意味着薛明川,也会变成踏鸿。 那么薛明川会怎么选择。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薛明川无奈地说。 “他回神界了,你不想追随他而去吗?”宁寒迦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以前宁寒迦一直是柔和温婉的,但是此刻,居然也露出了尖锐的锋芒。 薛明川定定地看着宁寒迦,心里突然滋生出了许多以前没有过的情绪。 她为什么会觉得,宁寒迦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呢? 难道是因为一直以来宁寒迦都是受害者的角色,而薛明川又对她有无尽的愧疚,才让薛明川忽略了宁寒迦凛冽的一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 薛明川知道自己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亏欠着宁寒迦,因此很多时候,她不会去多想。就像这一次,哪怕知道宁寒迦表露出来的冷锐,但薛明川还是选择性装傻。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踏鸿。我是薛明川,就只是薛明川。”薛明川低低叹了口气,说道。 宁寒迦脸色有些冷,一字一句地说:“命中注定?那谁才是谁的命中注定呢?我在这段感情里,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吗?你知不知道,我在帝都之中,守着那纸婚约,要遭受多少非议?说到底展寂从一开始就亏欠我,他欠我一个承诺,我为他付出的那些青春,他拿什么还给我?” 看着宁寒迦情绪越来越激动,薛明川屏着呼吸,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最终能回归神格,逍遥惬意,那我呢?我算什么?”宁寒迦说着,眼睛里隐隐有了泪水。 “我知道,是我对你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是我对不起你。”薛明川感觉心口钝痛,轻声说道。 “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吗?那为什么你所谓的一次次离开,最后,还是又回到了他身边?”宁寒迦眼中闪烁着不甘和愤怒,咬着牙说道。 薛明川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和展青痕的纠葛实在太过复杂,每次想要脱身,却总会因为各种层出不穷的事情又把她牵扯进来。 那些事情她又不能放着不管。可是这样一来在宁寒迦看来,就是薛明川一次次欲擒故纵,玩弄小把戏。 “你能发誓吗?发誓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和展青痕在一起!”宁寒迦向前一步,逼近薛明川,眼神冰冷地盯着她。 薛明川扪心自问,在有些时候,她还是会抱有一些自私的心态。 她承认,她的确无法完全斩断她和展青痕之间的情愫。 现在,宁寒迦这样问她,她不由得犹豫了。 “迟疑了?你问心有愧吧?你们两个人,只不过是虚情假意的骗子罢了。真的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是,展青痕未必喜欢我,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就休想有机会。哪怕是我死了,他展青痕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只有我一个!”宁寒迦彻底撕掉了伪装,说出了她心底的话。 薛明川感觉有寒意从后背蔓延上来,她看着宁寒迦,拧着唇,最后,缓缓抬起右手,沉声说:“我薛明川,对天起誓,永远,不会和展青痕在一起……” 宁寒迦没想到薛明川真的会起誓,她微微震惊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说:“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薛明川放下手,陷入了沉默。 宁寒迦也缄默不语。 山洞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冰点。 但是,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静默。 薛明川和宁寒迦朝洞口看去,看见了泯寂,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展青痕。 两人都是无比震惊,同时又疑惑不已。但是薛明川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只默默地看了展青痕一眼,就低下了头,进入了放空自己的状态。 展青痕最先看向薛明川,确定了她没有危险之后,本来是想问一下她的伤势,可是薛明川躲开了他的视线,他一下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压下了心里的情绪,想说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 “寒迦,你没事吧?”展青痕看向宁寒迦,问道。 展青痕的细微举动,也没能瞒住宁寒迦的眼睛,她也看出了展青痕竭力在避免和薛明川的交涉,听到展青痕询问,她微微笑了一下,说:“我没事。” 至于梦歌的事情,宁寒寂并不想提。 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展青痕能出现,就是好的。 “好了,展大人,看也看了,她们两个都没有生命危险,你承诺给的六焰樽呢?”泯寂说道。 展青痕看着泯寂,说:“我可以给你六焰樽,但是我要带她们两个走。你抓她们对你没有实质性作用。” 泯寂笑了一下,说:“六焰樽,只能换一个人。除非,你交出烛照弓,我可以两个人都放走。” 展青痕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看向了薛明川和宁寒迦。 宁寒迦不知道烛照弓的事,但是薛明川当时和莫燚遥一起对战灵城,她知道烛照弓已经被灵城拿走了。 如此看来,泯寂并不知道烛照弓在灵城手上。 薛明川抬起头看向展青痕,四目相对间,展青痕的眼神变了一下,充满了深意。 薛明川眯了一下眼睛,即刻就明白了展青痕的意思。 他们俩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你选择谁?”泯寂问道。 展青痕几乎没有犹豫,说:“寒迦。我选择带她走。” 泯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这么明确?” 展青痕看了泯寂一眼,没说话。 泯寂看向薛明川,可是薛明川像个石像一样杵在那,没有任何反应。 泯寂啧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但是他挥挥手,表示展青痕可以带宁寒迦走了。 宁寒迦看着展青痕,然后又回头看了薛明川一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和寒迦安全之后,芒南那边马上就能拿到六焰樽。”展青痕对着泯寂说道。 泯寂挑着眉看着展青痕,说:“你对薛明川,还真是让我疑惑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展青痕,你一点,都不在乎薛明川?” 展青痕本来都要护着宁寒迦走了,听到泯寂的话,他愣了一下,朝薛明川看了过去。 薛明川感觉到泯寂话里有话,刚反应过来,泯寂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掐住了薛明川的脖子,狠狠用力,将她抵在了山洞的岩壁上。 “明川!”展青痕完全下意识地,朝前冲了过去,但是泯寂看了展青痕一眼,眼神发冷,警告展青痕不要乱来。 展青痕心脏一阵瑟缩,不敢再轻举妄动,沉声说道:“就算我们是敌对关系,你也要讲点信用吧,你这是在干什么?” 薛明川身受重伤,面对泯寂的胁迫,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但是从展青痕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在意和紧张,泯寂就断定,刚才两人在演戏。 第一百四十章 有情何似无情 “你还是很在乎她的,下意识举动不会骗人。”泯寂意味深长地看着展青痕,说道。 “你要干什么?放开她!”展青痕彻底绷不住了,对着泯寂吼道。 “烛照弓是不是在薛明川手上?”泯寂说这话的时候,五指用劲,把薛明川的脖颈掐得越来越紧。 薛明川脸色急速由通红变得惨白,已经快喘不上气。 “怎么可能会在她手上,我们根本不知道烛照弓在哪儿!”展青痕急促地说。 泯寂眼神透着狠决,说:“不说是吧,不说,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她的心挖出来。” 泯寂说着,另一只手上幻化出一把小刀,对着薛明川的心口就扎了上去。 薛明川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泯寂。 “明川……”展青痕这下彻底崩溃了,直接冲了过去。 但是泯寂握刀的手朝着薛明川的心口推进,展青痕生生止住了脚步,大喊:“在灵城身上!” 泯寂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展青痕一眼,停住了推进的手,放开了薛明川。 薛明川倚着石壁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捂住心口剧烈咳嗽着。 “明川?”展青痕快速冲过去,跪倒在薛明川旁边,伸手抱住她,眼睛里闪着泪花,轻声道:“明川,你看着我,看着我……” 薛明川的伤口流出的血透着诡异的青色,展青痕忍着颤抖,说:“你对她用毒了?” 泯寂擦了一下手上沾到的血,缓声道:“解药在芒南手上,你现在带着她去找芒南,拿到解药,还能救她一命。不过,你们不乖乖交出六焰樽,芒南也还是不会给你解药的。” 展青痕一脸凝重,眼中盛满寒光,死死盯着泯寂,说:“好,你果然,够狠。” “我说过了,不要试图玩什么把戏,行不通的。”泯寂说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山洞。 这次用六焰樽来换一个人,原本的计划,是展青痕来拉伽山带走人质,莫燚遥他们在拉伽山脚的村子里等着芒南去取六焰樽。 但是展青痕还是低估了泯寂察言观色的本事,本来以为让薛明川留在这里,可以里应外合,可没想到,当场就被泯寂识破了。 “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拿解药。”展青痕把薛明川抱了起来,低声说。 薛明川已经听不见展青痕在说什么,目光越来越涣散,头一歪,直接昏倒了。 宁寒迦全程看着一切,眼神渐渐发冷。 但是薛明川受伤之后,展青痕的注意力全都在薛明川身上,他根本没注意到宁寒迦的变化。 展青痕是乘着青鸟来到拉伽山的,其他人在村子里等着芒南。 仇家见面总是格外眼红。 鳕魄和艾问对芒南那虚伪的嘴脸可谓是恶心至极,但是偏偏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要是换了其他人,直接一刀捅死也完事了,可偏偏芒南在白浪身上种了连心蛊,动了芒南,白浪也活不了。 “怎么,还在等什么,拉伽山那边,泯寂应该已经放人了,你们还不打算交出六焰樽吗?”芒南不耐烦地说。 莫燚遥看着芒南,说:“我们要收到大人的信号,确认他们是安全的,才能把六焰樽给你。” “行,待会你们会求我的。”芒南勾起嘴角,低声说道。 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青鸟的呼啸声,所有人抬头看去,看到青鸟急速落地,然后展青痕抱着薛明川急匆匆跳了下来。 芒南好整以暇地看着展青痕,得意地笑了起来。 “大人!”莫燚遥看到昏迷的薛明川,就知道事情不妙。 “把六焰樽给他,快!”展青痕吼道。 鳕魄和艾问朝展青痕围过去。薛明川此刻已经脸色发青,剧毒已经快速蔓延开来。 莫燚遥没犹豫,将手里的乾坤袋扔给了芒南。 芒南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真正的六焰樽。 “解药!”展青痕对着芒南言简意赅地说。 芒南拿出一个小瓶子,扔到了展青痕身边。 鳕魄急忙捡了起来,拿出了里面的解药,喂给薛明川。 莫燚遥也急急忙忙跑过去查看薛明川的伤势。 芒南拿着六焰樽,祭出了佩剑,御剑飞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芒南看了一眼站在青鸟身边的一脸冷漠的宁寒迦,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寒迦也抬头看着芒南,芒南对着宁寒迦小声说了一句:“可悲。” 声音很轻,只有宁寒迦听见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薛明川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独自站在一边的宁寒迦。 宁寒迦的眼中闪着寒冷的光芒,睥睨着眼前的所有人。 艾问看到薛明川吞下解药,回过头看了宁寒迦一眼,正好看到了她那可怕的眼神。 艾问和宁寒迦没什么交集,宁寒迦看到艾问看她,也毫不避讳,就这么直接和艾问对视。 但是艾问悄无声息地偏过了头,假装没有看到宁寒迦的眼神。 反正宁寒迦心里怎么想的,和艾问一点关系都没有。 薛明川情况实在是不乐观,展青痕现在一心都是她的安危,也管不了那么多其他事情。 众人只能先回村子里的客栈里落脚,再商讨对策。 傍晚的时候,展青痕在房间里看护着薛明川,给他送的饭菜他一口没动。宁寒迦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吃饭的意愿。 莫燚遥,艾问和鳕魄,还有蝉衣,黄一条,他们几个聚在大堂里吃着晚饭。 “白术和墨泊还好吧?”莫燚遥问道。 蝉衣:“商枝在流云谷照顾着,没事的,你放心吧。” “烦劳前辈了。”莫燚遥对着蝉衣点头致谢。 蝉衣摇摇头,说:“何必这么客气,大家都是共患难的朋友,互相关照都是应该的。” 一群人当中,就数黄一条吃得最欢快。 他是一点烦恼都没有,真的是很让人羡慕。 鳕魄把自己碗里的包子夹给黄一条,说:“辛苦了,多吃点吧。虽然我们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六焰樽,但是你这次表现得很厉害。” 黄一条憨憨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已。其实……”他顿了一下,声音小了下去,说:“我觉得宁姑娘也挺不容易的,但是,我怎么觉得,展大人和薛姑娘,还有宁姑娘之间,有些奇怪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相去日已远 黄一条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真诚,完全没有嚼舌根的感觉。 莫燚遥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现在,连最迟钝的黄一条都看出来不对劲了。 在座的人当中,只有莫燚遥清楚一切的事情,其他人都是自己脑补的,并不知道全部。 虽然大家都很好奇他们之间的纠葛,但是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不好直接打探。 “我其实挺好奇的,展青痕他们三个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啊?”鳕魄低声问道。 莫燚遥表情凝重,颇为无奈地说:“只能说天意弄人吧。展大人之前是帝都的月令,宁姑娘,是大人未过门的妻子。后来,大人被贬谪,但是婚事没有取消,宁姑娘,等了大人很多年。” 鳕魄听得皱起了眉头,眼角抽搐了起来,说:“展青痕,他三心二意啊?” 莫燚遥白了鳕魄一眼,说:“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艾问放下筷子,说:“是政治联姻吧,帝都的贵族,一般都是这样,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只有被安排的命。” 莫燚遥点点头,说:“差不多是这样吧,那时候大人没想那么多,反正,不和宁家联姻,他也会和其他贵族联姻。只是,后来他发生变故,以为宁家会解除婚约,没想到,宁姑娘对大人一往情深,而宁家,也没有强迫宁姑娘怎么做。宁姑娘就顶着非议,守着那一纸婚约。在她眼里,不管大人是什么身份,她都不在乎。” “那这么说的话,展青痕对宁寒迦没有感情基础,那怎么,后来又娶她了?就因为她的伤?”鳕魄问道。 之前在撒泊图客栈的时候,那是大家第一次全部聚集在一起,那时候鳕魄就问过墨泊展青痕和薛明川之间的事情。 事情的确曲折复杂,而且墨泊知道的也不是全部,他自己也讲不清楚,索性就和鳕魄装傻,说他不知道。 后来从其他事情来推算,鳕魄知道他们三个之间尴尬的关系,而且当时墨泊还说薛明川断手的事情是个禁忌,最好不要提。 所以说,其中的弯弯绕绕,其实大家并不是很清楚。 莫燚遥看着众人,端起手边的酒杯饮尽,然后断断续续地讲了花神节那天发生的事情。 讲到黑衣人的时候,莫燚遥意味深长地看了艾问一眼。 艾问看着莫燚遥的眼睛,眼波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是莫燚遥没有说明说黑衣人就是艾问,不过除了脑子迟钝的黄一条,鳕魄和蝉衣都能猜出来。 鳕魄把玩着手里的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艾问。 “在撒泊图的时候,就是明川离开后,第一次回来。不过那时候我昏迷了,后来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具体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莫燚遥说道。 “后面的事我知道。”鳕魄啧了一声,说:“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县衙里准备晚宴,薛明川和宁寒迦出去买酒去了。当时还是黄一条跟着出去的。” 黄一条抬起头,咽下食物,点头:“啊,对,宁姑娘人可好了,给了薛姑娘一个机关手臂。” 黄一条眉飞色舞地说了那天出去买酒的经过,其他人听着,各自露出了吃味的表情。 “啧,厉害,真的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啊!”鳕魄忍不住感慨道。 说完鳕魄有意无意地看了艾问一眼。艾问和宁寒迦在某些方面真的可谓是一类人。 只不过,宁寒迦润物细无声,艾问很多时候明着来。 艾问没说话,但是她突然就想起来了白天宁寒迦的那个眼神。 人家是帝都出来的贵族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心计。 纯白柔弱,都只是表象而已。 薛明川那样直爽又重情义的人,怎么可能是宁寒迦的对手。 宁寒迦从一开始就在护着薛明川,极力表现自己的大度,看似不争不抢,其实,早就断了薛明川和展青痕的后路。 可是,再缜密的心计,也终究抵不过展青痕和薛明川之间深厚的感情。 就算当事人一直在避嫌,极力疏远彼此。可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展青痕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薛明川受伤害。 “唉……若是展青痕薄凉一些,可能会更好一点吧。”鳕魄想起不久前律弥对她的态度,突然就觉得,律弥这么做,的确是最大限度地对鳕魄好了。 “大人很重情义的,本来他也打算拒绝那一纸婚约,但是刚和宁寒迦说清楚,又发生了后面的事情,婚约这件事,大人也没有退路了。”莫燚遥语气里冲斥着淡淡的悲哀,低声说。 鳕魄看着莫燚遥,目光玩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燚遥抬头看了鳕魄一眼,鳕魄眯了一下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鳕魄总是热衷于搞事情,莫燚遥看见她那个笑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莫燚遥摇摇头,赶紧站了起来,说:“我去看看明川。艾问,待会你送点东西去给宁寒迦吧,多少让她吃一点。” 艾问点点头,说:“我知道。” 鳕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莫燚遥,随后也站了起来,说:“我也吃饱了。” 莫燚遥回头看了鳕魄一眼,赶紧走了。 莫燚遥到薛明川房间门口晃了一下,靠在柱子上踌躇了半天,最后,他还是没有敲门,苦涩地叹了口气,落寞地离开了。 星空很璀璨,这个小村落晚上还是有很多出来散步的人。莫燚遥手里拿着一壶酒,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 他和薛明川,见面的机会其实挺少的。 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的次数。 初见是在梦歌城,因为那件剜心命案,后来两人分开,一直到流云谷莫燚遥醒过来,才算是重逢。后来就是花神节,那次的变故太多。 莫燚遥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他看着薛明川失魂落魄的样子,送她回县衙。 而就在那个时候,他和薛明川在县衙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薛明川自断右手消失后,莫燚遥离开县衙去寻找她,可是后面在撒泊图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莫燚遥一直在昏迷,最后醒来,是他被芒南抓走,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傅晴烟。 之后在月令祠幻境里,莫燚遥才算是在花神节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薛明川。 第一百四十二章 岁月忽已晚 莫燚遥和薛明川之间,隔着太多错过的时光,莫燚遥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 只是,某些时候,微末的情绪会像一棵疯长的藤蔓,一点点遮蔽他的心。 在薛明川离开的时候,莫燚遥舍弃一切,要去寻找她。可是,或许就是所谓的情深缘浅吧,他一直错过了她。 老天真的是,热衷于捉弄每一个人啊。 那么多人,只有白术和夭夭是最幸福的,两情相悦,没有纠葛,没有离别。多么令人羡慕。 莫燚遥仰头喝了一口酒,走到一棵大树下,盘腿坐了下来。 “出来吧,跟着我干什么。”莫燚遥淡淡地说了一句。 鳕魄探头探脑地从树后面走了出来,看着莫燚遥,说:“喝什么闷酒啊,不像你啊。” 莫燚遥偏过头看着鳕魄,说:“那我应该怎么样?” 鳕魄挑了一下眉,在莫燚遥身边坐下,说:“你怎么不去争取一下呢?” 莫燚遥装傻,明知故问:“争取什么?” “你说呢?争取什么?”鳕魄眼睛亮晶晶的,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我不知道。”莫燚遥靠在树干上,神情渺远地看着夜色。 “有些事情,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大不了,就像我一样,心碎一次啰。”鳕魄语重心长地说道。 莫燚遥揣着明白装糊涂,抿着唇,不接鳕魄的话。 “你又不比任何人差,并且在某些方面,你还更值得托付呢!”鳕魄眉飞色舞地说。 莫燚遥声音有些悲凉,低声说:“任何事情,都能比较,唯独感情,比较不了。” “我只知道,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鳕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把你的心意告诉她,她会有选择的。” “她的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莫燚遥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得哽咽了一下,说:“我看着她一路走过来,我很清楚她的心意。” 鳕魄忍不住叹气,说:“那你,要一直默默保护着她吗?哪怕她不知道。”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莫燚遥眼神颤动了一下,低声说。 -- -- 客栈房间里,展青痕守在薛明川身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薛明川自从花神节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起来,展青痕再也没有见过她明朗的笑容。 他一直想保护她,可是到头来,他带给她的伤害才是最深的。 他们注定,只能是悲剧吗? 看着薛明川惨白的脸色,展青痕的眼眶渐渐发热,眼泪缓缓凝聚,他颤抖着握住薛明川的手,低下头轻轻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他的眼泪,忽而落下,浸染了她的皮肤。 那滴眼泪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伤了薛明川脆弱的堡垒。 薛明川的眼皮颤动着,眼角也慢慢划下眼泪,可是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看展青痕一眼。 直到展青痕裹挟着浓重的悲伤起身离开,薛明川才掀开湿漉漉的眼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行行重行行, 与君生离别。 相去万余里, 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 会面安可知。 曾经读过的诗句,彼时不懂字里行间的悲戚,此刻,却毫无防备地参悟了其中真意。 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领悟能力,但当你爱上一个人,就知道了杜鹃啼血的哀思。 薛明川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默默发呆。 不久前和宁寒迦发过的誓言,就像一把寒刃,时时刻刻都扎在薛明川心里最痛的那个地方。 展青痕走出房间后,就在大堂遇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莫燚遥和鳕魄。 鳕魄看看展青痕,又看看莫燚遥,撇了一下嘴,自觉地回房间了。 展青痕看见莫燚遥手里的酒壶,自己也从柜台拿了一壶酒,说:“我们喝一杯吧。” 莫燚遥犹豫了一下,目光深沉地看着展青痕,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围着最角落的桌子坐下,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喝酒。 冷冽的酒在身体里化作一团烈火,灼烧着展青痕的身体。好半天,他才打破了沉默,说:“当初你离开梦歌城去找明川,如果,是你先找到她,你会怎么做?” 莫燚遥握紧了酒壶,瞳孔瑟缩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说:“我会带着她,浪迹天涯。” 莫燚遥会这样回答,展青痕一点都不意外。 他似乎想笑,可是勾起嘴角,眼睛里的悲伤却先跑了出来。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辛辣的酒呛得他的眼泪又溢满了眼眶。他语气低沉,说:“那现在呢?” 莫燚遥抬起头看着展青痕,展青痕也不躲避莫燚遥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 “我的心意,一直不会变。”莫燚遥轻声说。 展青痕抿着唇,全身僵硬地笑了一下,说:“你,会好好照顾她吗?” 莫燚遥心情有些复杂,没有立刻回答展青痕的话,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峻,停顿了一刻,突然扬起手里的酒壶,朝着展青痕泼了上去。 这是他们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莫燚遥第一次逾越了身份,对展青痕无礼。 展青痕没有躲,默然承受着莫燚遥泼过来的酒。 酒洒在展青痕脸上,和着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两个人那么默契,彼此都明白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莫燚遥虽然平日里嬉笑嘴碎,插科打诨,可是他心里看事情比任何人都通透。他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之前鳕魄怂恿他的时候,他的内心的确是有动摇的,但是他那时候还是能沉得住气,保持理智。 可展青痕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非但不会觉得庆幸,反而控制不住自己,怒气盖过了其他情绪。 他不是要责怪展青痕什么,展青痕的无奈,莫燚遥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直以来,莫燚遥愿意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到最低,不是他自卑,而是他尊重展青痕,怜惜薛明川。 其实怒气也只是一瞬间,莫燚遥泼完展青痕之后,异常地冷静了下来,坚定地说:“我自然能做得比你好。可是……”他不由得哽咽了一下,“我终究不是你。莫燚遥即使能做到十分,却也不及展青痕做一分。” 展青痕感觉脸上的酒格外地刺骨,一直侵蚀进他的心里,他咬了一下牙,说:“可是,展青痕没法迈出那一分。” 是啊,要做到那一分,何等容易。要背负良心的谴责和道德的枷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泪与君倾 展青痕终于无奈地说出那一句“没法迈出一分”,莫燚遥又何尝不理解他,可是理解不代表不会有愤怒。 莫燚遥叹了口气,本来想说什么的,但是越过展青痕的肩膀,他看到薛明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楼梯上站着。 她来了多久了?刚才的话她听到了多少? 莫燚遥心口一跳,赶紧站了起来,喊了声:“明川,你,你怎么下来了?” 展青痕也是全身一震,腾地一下站起来,回头呆愣地看着薛明川。 薛明川脸色惨白如纸,但是表情很淡漠,平静地看着两人。 她的情绪过于漠然,很大程度上,估计是听到什么了。 展青痕和莫燚遥屏着一口气,两个人都呆如木鸡,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尴尬的气氛。 “宁寒迦没事吧?”薛明川看着展青痕,问道。 展青痕顿了一下,轻声说:“没事,她在休息。” “六焰樽被拿走了吗?”薛明川又急声问。 展青痕点了点头。 “那现在灵城和白浪岂不是很危险?一旦他们被六焰樽炼化,那还有活路吗?你们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喝酒!”薛明川明显有了怒气,踉跄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本来身体就虚弱,一个没站稳,在楼梯上趔趄了一下,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展青痕下意识迈开脚步要去扶她,可是他的手伸出去一半,眼神一变,硬生生强迫自己收了回来,退开了半步。 莫燚遥就在这时冲了过去,扶住薛明川。 薛明川晃了一下神,扶住了莫燚遥的手臂,眼神黯淡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展青痕一眼,带着淡淡的情绪。 展青痕也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决不允许多余的情感跑出来。 这是多么可笑的场景,薛明川心生悲凉,可是却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莫燚遥自己也不好受,但是之前一直没有的占有欲突然在此刻被激起,他弯下腰,把薛明川整个人抱了起来,说:“我送你回房。” “莫燚遥……”薛明川抓着莫燚遥胸口的衣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莫燚遥低下头,看向薛明川,眼神变幻了一下,说:“我们有计划,你不用担心。” 薛明川眨了一下微红的眼睛,沉默了下来。 莫燚遥转身,抱着薛明川沿着楼梯往上走。 展青痕站在大堂里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感觉冷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口,冻住了他的血脉。 原来,当初她看着他护着宁寒迦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吗?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薛明川其实有一点被莫燚遥吓到了,以前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强势过。 而且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薛明川总觉得莫燚遥一下子变了个人,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莫燚遥把薛明川抱回房间,把她轻轻放在了床头靠着。 但是放下她之后,莫燚遥单脚跪在床边,手撑在她身边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离得很近,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 薛明川也没有躲避,直视着莫燚遥的眼睛,心情渐渐复杂起来。 莫燚遥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灼热的气息喷到了薛明川脸上。薛明川心脏一颤,慌乱起来,不由得偏了一下头。 这样细微的举动,让莫燚遥激进的情绪冷却了下来。他似乎是终于清明了一些,急忙退开一步,站了起来,低声说:“对不起,明川。我,喝了不少酒,有点,糊涂了。” 薛明川低下头,咬着唇没有说话。 莫燚遥感觉自己刚才简直是脑子懵了,从泼展青痕开始,到强硬地把薛明川抱回房间,他像魔怔了一样。 此刻冷静下来,他特别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其实薛明川很早就站在楼梯那里了,展青痕和莫燚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谈话太入神,居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说有的话她都听到了。 在这件事情上,不光展青痕在退步,薛明川其实也在退步。 只要她和展青痕站在一起,总会有意无意地伤害到宁寒迦,虽然有的时候不是他们的本意。可是这种事情,谁都会介意。 宁寒迦已经做得够大度,展青痕和薛明川也应该真的为那个承诺做出行动。 “你们有一套完整的计划是吗?”薛明川问道。 莫燚遥回过神来,点了一下头,说:“是。” 薛明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看来,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我回几陌山吧,回去看看师父和洵三,我还没有好好地和她们告别。” 莫燚遥抬起头看着薛明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薛明川身受重伤,展青痕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让莫燚遥留下来照顾薛明川。 平时薛明川身边有九里明陪着,展青痕多少也很放心。现在薛明川如此虚弱,留下莫燚遥,是最好的选择,也避免了薛明川去冒险。 毕竟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我陪你回去。”莫燚遥轻声说。 薛明川顺从地点了一下头,说:“等大家都睡了,我们就走吧。” 莫燚遥以为薛明川会反对他跟着她,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答应。这让莫燚遥五味杂陈。 “明川,你还记得你给我的花牌吗?”莫燚遥问。 薛明川看着莫燚遥,说:“记得,当然记得。” 莫燚遥柔和地笑了一下,说:“你说过,花牌代表着美好的祝愿。” 莫燚遥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花牌,走近床边,单膝跪在薛明川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当初把花牌给我,希望我幸福安康,现在,我把花牌送给你,我希望,你能安康。” 莫燚遥拿起花牌,递到薛明川手边,满眼温柔。 薛明川心里一酸,颤抖着抬起手,接过了花牌。 这些花牌,有一部分还是薛明川和莫燚遥一起刻出来的。他们在刻花牌的时候,都带着十二分的虔诚,希望得到花牌的人,都能被神灵祝福庇护。 或许是那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神灵便没有把幸福安康这一项安排进他们的生命里。 不然,为什么,花牌的祝愿,完全没有体现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原来希冀都只是泡影,被残酷的现实一碰,就支离破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儿方寸心 薛明川看着手里的花牌,情绪一下子绷不住,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都是骗人的,神灵根本不会祝福我们,我们明明,一直在被玩弄。”薛明川哽咽着,全身颤抖起来。 这枚花牌,本来是白浪找到的,他送给傅晴烟,可是傅晴烟或许已经预示到之后的结局,没有接受。 之后白浪便将花牌转送给薛明川。薛明川还记得当时白浪温柔的语气。 他说:“我们明川,可要永远开心啊。” 永远开心…… 只可惜,就在花神节那一天,薛明川往后余生,都不可能再开心了。 洵三因她而死,宁寒迦因她而伤。 命运的转盘已经缓缓启动,那块花牌,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希望而已。 莫燚遥也是荒凉戚戚,伸手擦掉薛明川的眼泪,低声说:“不会的,我相信祝福会存在的。” 薛明川泪眼朦胧地看着莫燚遥,突然间觉得命运的荒诞和曲折。 细想起来,薛明川和莫燚遥才是最先遇到的,他们也曾在绝境里给过彼此最温暖的倚靠。 那是几陌山结界外温柔的月光,见证过他们的共患难和坚持。 如果,没有浮生册,薛明川没有被传送到驿站,而是一直和莫燚遥在一起,或许,命运将会走向另一个方向吧。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造化弄人,薛明川对展青痕动心了,而这一瞬的动心,也会永远动心。 如果薛明川和展青痕是注定会遇到,那么和莫燚遥,就是注定只能擦肩而过。 莫燚遥伸手搂住薛明川的肩膀,轻轻抱住了她。 薛明川握紧了花牌,把头靠在了莫燚遥肩上,满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好累。”薛明川啜泣着,低声说。 “我会陪着你的,明川。”莫燚遥柔声说。 在同一时间,拉伽山的夜空下,白浪和灵城被关押在祭台之上,周围布满了黑色的结界,密密麻麻,闪动着阴郁的气息。 但是抬起头能看到璀璨的星河。那些星子散布在茫茫苍穹中,不知苦恨地凝视着微小的人类。 白浪和灵城各自坐在祭台的一角,隔得远远的。 物是人非,尘埃落定了。 白浪似乎已经看开了,从被芒南抓到开始,整个人一直都是安静的,他甚至没有开口质问芒南。 而灵城,他也不想再过她问什么。 毕竟,他爱的那个傅晴烟,已经在五年前,就死去了。 所以,他在拉伽山的时候,被叶笙困在幻境里,看到的傅晴烟的尸体,是真的。 天地苍茫,永失吾爱。 他的希望被一点点打碎,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去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了。 死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怎么,老情人见面,都不说话的吗?”泯寂冷冷的声音打破了祭台的寂静。 他一步步走上祭台,走进了结界里,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白浪和灵城。 灵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发呆。 而白浪,就好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尊雕塑。 泯寂微笑着,慢慢走到了白浪身边。 灵城低着头听着泯寂的脚步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再次抬起头,紧张地看着白浪。 泯寂一直在白浪身边慢悠悠地晃荡,然后偏头看向灵城。 灵城紧紧抿着嘴角,眼神犀利地看着泯寂,不知道他要玩什么把戏。 泯寂挑了一下眉,对着灵城说:“你看我都忘了,芒南和我说过,傅晴烟早就死了,你只是一个冒牌货,顶着傅晴烟的身份活着的可怜虫而已。” 灵城听到这样的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忍着怒气咬牙道:“我是什么身份,用得着你来多嘴吗?你也配?” “是,我当然不配,你可是素神剑化身,曾经月葬的神兵,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泯寂眼睛看着灵城,却突然出手,一掌劈在白浪的身上。 白浪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灵城的心猛地颤动了起来,全身肌肉绷紧,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对着泯寂出手。 但是她还是生生忍住了,眼神锋锐地盯着泯寂,死死绷着嘴角,没说一句话。 “无论你们什么身份,落在我手里,也就一个下场。”泯寂说着,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 那是白浪的佩剑,被泯寂给收了,此刻拿出来,灵城的眼神已经彻底慌乱了起来,沉声说:“你想干什么?” “烛照弓。”泯寂说着,垂下剑尖,停在白浪手腕处。 灵城冷笑了一声,说:“烛照弓封印在青灯之内,有本事你去抢啊,和我说有什么用。” “是吗?”泯寂慢悠悠吐出这两个字,手上一个猛刺,剑尖瞬间刺穿了白浪的手腕,血飙了出来,流了一地。 白浪身体抽搐了一下,生生咬着牙,不吭一声。 灵城彻底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着,促声说:“烛照弓在……莫燚遥体内封印着,你听不懂人话吗?” “很好,再给你一次机会。”泯寂眼神冷了下来,拨出了剑,剑尖顺着白浪的手腕往上走,停在了他的脖颈处,说:“我数三个数,你不拿出来,我就割断他的咽喉。” 灵城微微颤抖着,看着白浪不说话。 可是这时白浪突然朝着泯寂的剑扑上去,泯寂没反应过来,白浪的心口朝着剑尖送了过去,噗嗤一声,剑尖刺进了白浪心口。 泯寂急速后退一步,撤下手里的剑,眼神犀利地看着白浪。 灵城惊呼一声,往前踏出了几步。 泯寂偏头看了灵城一眼,手里的长剑朝着白浪的腿劈上去,瞬间又在他腿上拉开一大道口子。 “住手!住手!”灵城崩溃地大喊起来,“烛照弓在我手上!” 泯寂的剑没有离开白浪,说:“被你封印在了自己元神中,是吧?你真的很聪明,自己本身和烛照一脉而来,我根本没有察觉到。” 灵城双手结印,缓缓从手心祭出了烛照弓。 神弓浑身流淌着绯色的光芒,熠熠生辉。 灵城将烛照弓扔向了泯寂,泯寂伸手接过,把手上的长剑一扔,双眼闪着激动的光芒,欣喜地打量着烛照弓。 灵城急忙扑到白浪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来。 但是白浪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一把推开了灵城,拧着一股劲坐在地上,默默忍受着痛苦。 灵城被白浪这么一推,整个人都愣住了。跌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白浪。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年少春衫薄 灵城对白浪的感情,十分复杂。虽然说难听点,灵城的确是个冒牌货,可是她是寄存在傅晴烟的佩剑里慢慢修炼着的灵魄,她沾染着傅晴烟的灵力,几乎是与傅晴烟心意相通的。 更何况后来她彻底代替傅晴烟活着,傅晴烟经历过的一切灵城都知道。包括傅晴烟对白浪的心意,几乎是复刻到了灵城身上。 灵城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自然而然地也对白浪有了别样的感情。 而白浪对傅晴烟的感情始终如一,甚至于他之所以一直保护着灵城,那是因为灵城是另一个傅晴烟。 但是,灵城却又不是完完全全的傅晴烟,她始终,只是一个与傅晴烟高度重合的人而已。 白浪之前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灵城的事情,可是在知道灵城在幻境里毫不留情地对薛明川下手的时候,白浪心里已经有了侧偏。 如果说洵三的死是牵扯到各方面的复杂情况,而寂介一事是灵城的无心之过,那么伤害薛明川,确是实打实地撕破那层窗户纸了。 白浪眼前一直闪过薛明川从幻境里出来时那惨不忍睹的模样。灵城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么白浪自己迷茫的心,也该清醒一点了。 白浪一旦选择理性,也就代表和灵城割断了之前的一切。 而且,灵城自己也知道两人不会有什么结果,当初也一直在拒绝白浪,这也算是一种仁慈了。 可是当一切事情撕去华丽的外衣,露出最本质的样子的时候,灵城却隐隐有些期待白浪的态度。 白浪是怎么看待灵城这个人的? 不过,现在,灵城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除去傅晴烟的光环庇护,灵城这个人对白浪来说,只是一个满嘴谎话,心计深沉的女子。 五年间,灵城靠着傅晴烟这个名头得到多少温情,如今,就会遭到多少反噬。 白浪现在的心,就像一口干枯的井,已经不会掀起任何波澜了。 虽然白浪只是推开了灵城,可是灵城却感觉像被人狠狠抽了一个巴掌,悲哀又可笑,从她诞生开始,她就没尝过这种滋味。 不是自己的,就不要试图去触碰,不然,只会沦为笑柄。 灵城慢慢站了起来,看了白浪一眼,白浪始终背对着她,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对不起。”灵城扯了一下嘴角,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 白浪没什么反应,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可是他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麻木。 月亮在这个时候升上了正空,皎洁的月光轻纱般笼罩下来。 芒南拿着六焰樽,一步步朝祭台走了过来。 白浪这才有了点反应,抬头看着芒南。 二十多年了,白浪最敬重的人就是芒南,就算之后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连心蛊,但是也还在心里为芒南辩解。 但是,事到如今,害死傅晴烟的,就是芒南,是芒南刺了傅晴烟那一剑,才导致她死在结界里。 曾经最崇敬的人,到底默默在背后,策划了多少事情呢? 白浪甚至都不敢细想,二十多年来的那些关怀和照顾,居然都是假的。 “时间到了。”芒南看着白浪,云淡风轻地说。 为什么芒南可以这么淡漠? 白浪心口开始一阵阵发疼,看着芒南熟悉却陌生的面容,他有恍惚的错觉。 他的一生,到底为了什么而存在? 就因为身负天眼之力,傅晴烟要被算计,死在结界里,白浪要被芒南狠狠捅一刀。 他和傅晴烟,活着只是为了承载天眼之力吗? 细细想来,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有的时候,杀人,只要诛心就行。 白浪现在的样子,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当芒南催动着六焰樽,将两人收入六焰樽中炼化时,他们居然连反抗的意味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六焰樽的光芒瞬间大作,甚至耀眼过了月光。白浪和灵城,就这样被吸进了六焰樽中。 这样皎洁的月光下,莫燚遥和薛明川离开了拉伽山脚下的村子,黄一条依旧做一个合格的出行伙伴,变成一块大飞饼,驮着两人,在夜色中,化作了一道流星。 展青痕站在客栈的天井里,抬头就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流星。他眼睛里的悲伤蔓延上来,但是一瞬间,又被他压了下去。 而这时,苍穹中的月色黯淡了几分,天象开始有异动,拉伽山的方向,隐隐有红色的光芒在弥漫。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表情十分凝重。 他感觉到了九天烈火的力量,难道两股天眼之力汇合,会催生出其他的力量? “蝉衣前辈,我们走吧。”展青痕轻声说。 旁边站着的蝉衣点了点头,即刻化作青鸟,托起了展青痕。 “展青痕!”鳕魄急匆匆地从客栈里跑了出来,看着他,说:“小心啊。” 展青痕站在青鸟背上,低下头看着鳕魄,说:“照顾好寒迦,还有……” 小心艾问。 不过展青痕没把话说完,但是鳕魄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 鳕魄虽然平时咋咋呼呼的,可是她心思细腻,头脑清楚得很。 展青痕交代完,青鸟振翅一飞,拔地而起,带起一阵飓风,朝着夜空中飞去。 鳕魄回过头,看见宁寒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这时候展青痕和青鸟的身影早就看不清了。 “他们一起去的?”宁寒迦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鳕魄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撇了一下嘴,说:“明川和莫燚遥回几陌山了,蝉衣陪着展青痕去拉伽山。” 宁寒迦一脸漠然地看着鳕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宁寒迦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干脆连温文尔雅都懒得维持了,看人的时候,脸冷得跟冰山一样。 鳕魄和宁寒迦交集不多,所以就算宁寒迦对着鳕魄冷脸,鳕魄也无所谓。 “你想说什么?不要笑得那么瘆人好不好?”鳕魄直接地说道。 宁寒迦眼神变化了一下,说:“她这是做戏给谁看?” 鳕魄真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不爽地说:“她回来救人,你说她食言而肥,她离开了,你说她做戏。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你放在心尖的人,结果对她言听计从,你倒挺大度,还这么维护她。”宁寒迦板着脸说道。 鳕魄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这种事情,一码归一码,你能别挑刺吗?” 宁寒迦冷笑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鳕魄看着宁寒迦那怨念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第一百四十六 死者为归人 六焰樽内部,是一个烈火肆虐的空间。白浪的身体很虚弱,六焰樽的炼化之力最先在他身上开始作用。 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发出微光,然后灵力从他的身体里流逝。 灵城就坐在白浪对面,呆呆地看着他。 原来一个人没有了念想,是真的不怕死的。 随着时间的推进,白浪身上的天眼之力已经被炼化的差不多,接着,他的血肉也会被一点点炼化。 炼化血肉,是异常痛苦的过程。 刚才灵力被抽离,白浪还可以云淡风轻地无所谓。可是到了此刻,他的皮肤开始一点点泛红,紧接着像蜡炬一样,慢慢融化。 白浪的皮肤水分在快速蒸发,五脏六腑开始绞痛起来。 他再也坐不住,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灵城脑子还没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把抱住他。 白浪虽然已经疼得神智不清,可是还是下意识地有些抗拒灵城。 或许是马上两人都要化作一堆焦土,此刻的这些怨忿和不甘,都被千百倍放大了。 本来灵城是会顺从着白浪,一旦他抗拒,她就会放手的,可是现在,人都要死了,还考虑其他的有什么用呢? 于是,白浪越抗拒,灵城就越强势,直接双手抱住了他,把他死死圈在怀里。 白浪已经极度虚弱,挣扎了一会儿,就力不从心了,只能任由灵城抱住他。 这一刻,白浪脑子已经停止了思考,呆呆地看着灵城近在咫尺的面容。 这是他深爱的人,朝思暮想的人啊。 他瞬间就分不清现实和过往,颤抖着抬起双手,抱住了灵城,低声呢喃:“我好想你。” 灵城全身一震,忍不住红了眼睛。 即使她知道,白浪的话,不是对她说的。可是,人生本就是镜花水月梦一场,真和假,界限又在哪里呢? 就在灵城的悲痛溢满心口的时候,白浪迷迷糊糊地凑过来,轻轻贴着她的脸,吻住了她。 白浪的嘴唇有着灼热的温度,灵城仿佛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白浪闭上眼睛,对着灵城的唇瓣轻轻咬了一下,灵城恍惚中忘记了一切,开始温柔地回应着白浪。 灵城的天眼之力,在此时也已经被炼化干净,血肉也开始在慢慢融化。 两人拥吻着,灼烧之感仿佛已经不存在,死亡也变得微不足道。 不过,下一刻,一道蓝光一闪,在两人身边形成了一道坚固的结界,阻挡了六焰樽的炼化之力。 白浪和灵城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放开了彼此,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咳……”一个飘忽的影子在两人身边汇聚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人,说:“打扰到你们了,真是抱歉啊。” 白浪拧着眉毛,看了律弥一眼,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灵城更是没什么表情,眼神中的光都是黯淡的。 律弥的出现,把白浪和灵城拉回了现实,他们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各自开始静静地思考。 仿佛刚才动情彼此交换温度的不是他们两个。 最接近死亡的时候,爆发出来的才是心底最真实的感情。 律弥其实也挺尴尬的,谁知道他们两个心底隐藏的感情会在此刻爆发出来,搞得律弥一出现,就像他是个不要脸的偷窥狂一样。 “你们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你们这样沉默,搞得我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律弥嘀咕道。 可是就算是律弥主动拾起话茬,白浪和灵城还是像两个哑巴,压根没接律弥的话。 还存在感呢,他直接就变成透明的了! 好歹他是冒着危险潜伏在六焰樽里,来保护他们,避免他们连肉身一起被炼化。他起码是个英雄啊,这两个人,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简直——令人发指! 但是白浪和灵城之间氛围实在太低沉了,律弥实在力不从心,故而只能选择闭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此时天眼之力已经被六焰樽成功炼化到一起,那股力量携带着火焰,在六焰樽内部横冲直撞。 “嘭”地一声,天眼之力直接撞到了律弥的结界之上。结界咔嚓一声轻响,居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律弥整个人都震了一下,急速抬起双手,左右起势,飞快地在裂口处画了两道符咒,堵住了裂开的口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总算是让结界里另外两个魂不守舍的人回过神来。 此时天眼之力突然开始爆发,化作了一只烈火沾身的凤凰。 巨大的灵力开始在六焰樽中发酵,律弥的结界再一次受到重创,他浑身一颤,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律弥是没有实体的,只能靠符咒的力量来支撑着结界,现在他受了伤,结界的口子居然开始越来越大,炽热的火焰从裂口处喷了进来,眼看就要灼烧到律弥。 这时灵城扑了上去,双手汇聚着灵力,堵住了那个裂口。 火焰舔舐着灵城的掌心,她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充血,然后慢慢变得通红。 “晴……”白浪还是被震撼到了,下意识想喊“晴烟”,但被他硬生生掐住了后面一个字,“你……” 灵城回头看了白浪一眼,眼神无悲无喜。 白浪突然间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究竟蕴含着什么情绪,紧紧绷着嘴角,表情凄切。 灵城虽然实力超群,可是如今毕竟身受重伤,无法抵抗那霸道的火焰。 锥心的疼痛从手心处蔓延过来,侵袭着灵城的四肢百骸。 那些痛苦似乎一并附加在了白浪身上,他平静枯槁的心猛然间像有一颗沉睡的种子破土而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任由那股力量推动着他,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灵城。 那一刻,明明已经被炼化了天眼之力的两人,居然奇迹般地迸发出了一种柔和的力量,重新聚成了一个防护罩。 律弥瞠目结舌,半天没反应过来。 防护罩铸成之后,灵城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白浪这次没有任何犹豫,遵从着本心,紧紧抱着她,没有放手。 这一刻,对灵城来说,简直是一个瑰丽的梦。 她和白浪走到这一步,已经只剩下了绝望,可是,白浪最后能伸手拥抱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此时,六焰樽的炼化结束,那只火凤带着炎炎烈火,冲出了六焰樽。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乾坤莫测 “行啦,别拥抱了,赶紧出去,这六焰樽的炼化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律弥操心得要死,赶紧把白浪和灵城分开,然后带着他们,跟在火凤后面,逃出了六焰樽。 本以为逃出来之后必定会和芒南或者泯寂来一场血战,可是律弥根本没有看见周围有人。 祭台上空荡荡的,结界也已经散开,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呜咽的风声。 律弥抬头看了一眼天象,感觉到月亮在散发着诡异的红晕。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在六焰樽中的时候,律弥就发现天眼之力融合之后,变得很奇怪。 天眼之力本是踏鸿成神之时的力量,那是一种灼热,巨大的灵力,说白了,其实就是踏鸿的真身凤凰一族的涅盘之火。 当初踏鸿为什么一定要将天眼之力分裂成两股力量,还有几陌山和点陌宫到底为什么而分裂? 律弥突然觉得他和展青痕算漏了一些东西。 “你们先回山下的村子里,鳕魄在那里,她会接应你们。你们两个,现在就不用管其他事情,把自己保护好就行。万般事情,都有我和展青痕来解决。”律弥对白浪和灵城两人说道。 就算两人想帮忙,现在也是爱莫能助。 律弥正在纠结,天空中青鸟的翅膀遮天蔽日而来,展青痕从青鸟背上跳下来。 “你们没事吧?”展青痕对着白浪和灵城问道。 看着展青痕,灵城有点尴尬,但是展青痕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其他情绪。白浪摇了摇头,说:“没事。” “泯寂和芒南都不见了。有一些特殊的情况。”律弥赶紧对展青痕说明情况。 展青痕嗯了一声,说:“白浪和灵城先走吧,让青鸟送你们下山。” 白浪带着灵城爬上青鸟背上,灵城回头看了展青痕一眼,说:“烛照弓被泯寂拿走了,你们要小心。” 展青痕轻笑了一声,说:“放心。” 灵城咬着唇,突然觉得自己万般对不起展青痕他们,忍不住红了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白浪在灵城身后,表情十分落寞复杂。 展青痕和律弥都没有什么介意的,不过他们没说什么。 青鸟带着白浪和灵城急速朝山下飞去,远离了这个危险之地。 “我想知道,踏鸿的力量是不是只有她自己能压制?”律弥看着展青痕,问道。 “天眼之力怎么了吗?”展青痕立刻就知道律弥的意思,问道。 “在六焰樽里,天眼之力被炼化之后,变成了涅盘之火,火凤带着那股力量冲出了六焰樽,我们出来之后,没有看到任何人。”律弥皱着眉头说道。 展青痕的脸色也不是太好,说:“涅盘之火?所以说,当初就是因为脱离了踏鸿的涅盘之火根本没人能控制,踏鸿才会将这股力量分裂,分别依托在两个宿主身上。” “应该是这样,你不是和我说过吗,寂介以前不同意芒南炼化天眼之力,也是因为她说芒南没有这个本事控制。”律弥急促地说。 “如果芒南没有本事控制,只有会一种结果,被涅盘之火吞噬。”展青痕低沉地开口。 “艾问在白浪身上下的毒,到底能不能解掉连心蛊的毒性?”律弥有些不安,说:“我们能不能相信她?” 之前在废墟找到六焰樽的时候,艾问就提议了一个计划。 六焰樽他们手里,可以用六焰樽去和泯寂他们换人,能救出一个是一个。之后让律弥藏身于六焰樽中,保护被炼化的白浪和灵城。 至于芒南和白浪的连心蛊,可以不用担心。 当初艾问在白浪身上下过毒,那种毒,可以抵消连心蛊的作用。 当时他们亦步亦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是,艾问说的话,他们还是会存疑。 那个毒真的能克制连心蛊吗? “我们赌一把吧,就赌艾问不会害白浪,我相信艾问虽然和我们不一定是一个阵营,但是,她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展青痕说。 “但是现在,泯寂拿到了烛照弓,我们十分被动。”律弥有些担忧地说。 展青痕语气坚定,说:“烛照弓是我的法器,如果烛照弓真的有灵,我就有信心,夺回它!” 就在这时,不远处拉伽山的山城里爆发出一道绯红的光芒,刺破了夜色,将整个山城照得明亮起来。 展青痕全身一震,低声道:“是烛照弓……泯寂,催动了烛照弓?他应该没有这样的力量啊……” “会不会,是芒南?”律弥瞪大了眼睛,说道。 “快走!”展青痕招呼着律弥,朝山城跑去。 那道绯红的光芒一直持续了很久,等展青痕和律弥赶到山城的时候,宫殿中甚至升起了滔天巨焰。 展青痕和律弥远远地就看见泯寂被一道光箭钉在宫殿面前的柱子上,身体在抽搐,一脸地不可思议。 而不远处,还保持着拉弓动作的人,赫然是莫燚遥。 宫殿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浓黑的烟冲天而起。 光影明灭间,莫燚遥冷着脸,身上弥漫着冷锐的气息。 “子浅?”展青痕走近一段距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莫燚遥不是护送薛明川回陌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展青痕喊莫燚遥的时候,他偏过头看了展青痕一眼,眼中只有无边的漠然和凶恶,仿佛根本不认识展青痕。 “他不太对劲啊……”律弥在展青痕身边低声说,“离他远一点,他好像,被控制了。” 这边律弥话还没说完,那边莫燚遥已经抬手拉住弓弦,手中凝聚着一道光箭,瞬间绷紧了弦,朝着展青痕放出了凌厉的一击。 那道光箭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好在展青痕有防备,电光火石间侧身偏开一步,光箭擦着展青痕而过,余波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 “你没事吧?”律弥急声问道。 展青痕闷哼了一声,捂住了焦黑的伤口,快速退了几步,低声说:“没事!你小心!” 但是莫燚遥在展青痕躲过一箭的时候,绷起手腕唰地又是一箭。 绯红的光芒直冲展青痕而来,烛照弓的力量摧枯拉朽,卷着灼热的火焰呼啸而至。 第一百四十八章 箭狂世风云 眼看那道光箭就要将展青痕刺个对穿,挂在展青痕腰间的璇玑玉猝然暴起,仿佛有了生命般绽开耀眼的光芒,冲着光箭冲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光箭和璇玑玉碰撞到一起,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焦灼相抗,交汇成一股铺天盖地的飓风。 展青痕就处在飓风之中,被裹挟着,远远地抛出了几丈远。 “展青痕!”律弥飞扑过来,手心吐出一道白练,卷住了展青痕的身体,止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律弥刚将展青痕接住落地,躲开烛照弓的攻击范围,璇玑玉咔嚓爆发出一声巨响,在光箭的对抗下碎裂成晶莹的流火,炸开了璀璨的烟火。 光箭冲破璇玑玉的阻断,呼啸着冲向了一间房屋,一声轰鸣,将房屋化为齑粉。 那种力量实在太过可怕,展青痕站在远处,犹自觉得胆战心惊。 这时候宫殿已经被燃烧断了横梁,残余建筑噼里啪啦倒了下来,巨大的碰撞声回荡在整个山城。 在这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一个人影悠然从莫燚遥背后走了出来。 那个云淡风轻的人,居然是艾问。 展青痕和律弥一时间都呆愣着,不知道她在演哪出。 一看见展青痕就爆满杀意的莫燚遥,此刻却对身边的艾问视而不见,反而慢慢放下了烛照弓,恭敬地对着艾问颔首。 展青痕眼神中的疑惑渐渐变为针一样的冷锐,盯着艾问,声音低沉,说:“你控制了他!你种在他身体里的蛊毒,的确不会影响他的身体,可是,却能操控他的意识!” “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艾问缓声说。 “明川呢?她在哪儿?”展青痕咬着牙问道。 艾问挑了一下眉,说:“她很安全,你放心,只是,我母亲想要见她而已。” “你要解开伏魔大阵放出月葬。”展青痕声音里有寒意,说。 “不然呢?她是我的母亲,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艾问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不想与你们为敌。”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展青痕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问道。 “只是让你知道,虽然我不能催动烛照弓,可是莫燚遥可以,而现在,莫燚遥已经听命于我了。并且……”艾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在烈火中的泯寂的尸体,说:“泯寂已经死了,我大仇得报,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实在应该谢谢你们。你们为我扫平了不少障碍。” “好……”展青痕叹气,看着艾问,说:“你在白浪身上下的毒,是不是真的能克制连心蛊的毒?” 艾问抿了一下唇,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没有骗你。你们也帮过我,只是我们立场不同,我没必要去害白浪。不过,展青痕,芒南已经失控了,如果你能解决芒南,活下来,再来找我算那些欺骗你们的帐。如果不能,那就是你的命了。” “我只求你一件事情。”展青痕表情复杂,眼中闪烁着微光,说:“不要伤害明川和子浅,更不要利用子浅去杀人。我知道你想救你母亲的心,可是,如果你还顾念我们之间的情分,请你在做事的时候,三思。” 从相遇到现在,艾问和展青痕一行人,也不是没有感情。 虽然彼此之间始终有防备,可是在有危险的时候,大家都是拼了命为对方着想,那是不可否认的。 艾问虽然和展青痕他们立场不同,可是,她真的把他们当朋友。 控制莫燚遥,她也不想。 她也不想把彼此的关系推上绝境。 “我答应你。”艾问郑重地点头,说:“以后,就各自安好吧。我们,始终不是一路人。” 艾问说完,对着莫燚遥打了个手势,莫燚遥跟上艾问,两人踏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和我们预测的,八九不离十。”律弥站在展青痕身后,飘动了一下,说:“只是,没想到她还是把莫燚遥扯进来了。” 展青痕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展青痕又不傻,艾问一直在他们身边,他早就和莫燚遥律弥分析过艾问的动机。 只是,艾问一直以来,也帮助过他们,她到底要做什么,的确让展青痕琢磨不透。 展青痕也推想过艾问会利用他们来除掉泯寂,但是没料到,她种在莫燚遥身上的毒,能如此控制。 艾问做的事情,在展青痕推测的情理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他支开薛明川和莫燚遥,让鳕魄留意艾问,就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但现在看来,不管展青痕怎么设防,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基本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芒南现在已经不能影响到白浪,我们对付芒南可以不留余地了。”展青痕说道。 艾问和莫燚遥在夜空中踏空而行的时候,还能远远地看到拉伽山的火焰。 莫燚遥被控制之后,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表情。 艾问看着莫燚遥,握住他的手,莫燚遥茫然地看着艾问,没有动作。 她真的不想这么做,可是,她没得选。 时间回溯到几个时辰前,艾问看着莫燚遥和薛明川从客栈里离开,这时候,她的乾坤袋里蹦出一道黑气,围着艾问转了一圈。 “还在想什么?泯寂已经知道烛照弓在灵城手里,等他拿到烛照弓,你就唤醒莫燚遥体内的蛊虫,让他去抢夺烛照弓,有了烛照弓,就能破开寒潭的封印。”黑气是月葬的一缕魂魄,寒潭封印松动,月葬已经能够分身而出。 艾问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想?”月葬声音有些冷,问道。 “莫燚遥要是对付不了泯寂怎么办?”艾问满脸担忧地看着黑气,说:“那无异于让他去送死啊!” “那你是想让我一辈子镇压在伏魔大阵之下了?”月葬低低笑了一下,说:“在你眼里,是他们更重要吗?” “当然是娘亲你更重要!”艾问内心挣扎,说:“可是,可是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朋友?”月葬冷哼一声,“我和踏鸿,梦歌,也是朋友,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什么朋友,真是可笑啊!你是有多傻!你是魔界的主人,你以为他们真的从心底里接受你吗?” 艾问全身颤抖,在月葬的质问下说不出一句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九焰乱紫烟 经过诸多挣扎,艾问还是选择了依照计划实行。 当她打开窗户跃出房间的时候,就看到鳕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屋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要去哪儿?”鳕魄语气平静地问。 艾问后退了一步,实在不想和鳕魄有冲突,低下头没说话。 “你不会是想乘火打劫吧?艾问?”鳕魄平时说话不着四六,可是关键时刻,她从来没大意过。 艾问的某些奇怪举动,鳕魄只是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艾问绷着脸,气冲冲地说了一句。 鳕魄眼神犀利地盯着艾问,声音低低地,说:“你想好要走了?这一走,我们的关系可就要重新定义了。” “不要用情谊来捆绑我,我……”艾问咬了一下牙,说:“我和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鳕魄看了一眼遥遥相对的拉伽山,神色复杂,说:“我警告你不要去当搅屎棍。” 鳕魄说话还是一如即往地令人意外,艾问苦笑一声,化作一道黑影融入了夜色中。 鳕魄也没有追艾问的意愿,这一次分别,以后再见面,就是别样光景了。 而且,鳕魄有伤在身,要是真和艾问起了冲突,她也未必是艾问的对手。 鳕魄目光悠远地看着艾问离开的身影,颇有些惆怅的意味。 等鳕魄回房间的时候,在天井里遇到了宁寒迦,宁寒迦依旧冷得像冰,隐在夜色里看上去怪瘆人的。 “怎么不去休息?”鳕魄看着宁寒迦,低声问道。 宁寒迦涩声道:“是不是天眼之力回到薛明川身上,她也能变成踏鸿?” “啊?”鳕魄不知道梦歌三魂归位的事情,宁寒迦说的鳕魄压根没听懂,说:“你说什么?” 宁寒迦不知道在想什么,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都在为他人做嫁衣,一帮傻子。” 鳕魄甚至怀疑宁寒迦是不是神智不清了,皱着眉头,说:“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奇怪?” 宁寒迦顾左右而言他,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只是因为律弥救过你?” 鳕魄不知道宁寒迦干嘛突然问这些,说:“我愿意啊,又不是都为了律弥。” “傻子……”宁寒迦看着鳕魄,轻蔑地说了一句。 鳕魄突然觉得头大,说:“歇歇吧姑奶奶,现在是非常时期。” 艾问离开客栈之后,一直追着薛明川和莫燚遥而去,那时候他们两个刚刚到达几陌山,艾问就出现了。 莫燚遥受蛊虫控制,轻易就听命于艾问。 薛明川有伤在身,黄一条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胆小鬼,艾问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薛明川关进了寒潭的结界中,然后带着莫燚遥回到了拉伽山。 艾问来到拉伽山的时候,芒南正在炼化天眼之力,泯寂就站在一边为他护法。 本来一切似乎都是顺利的,可是当六焰樽中冲出火凤的时候,一切就变样了。 那样的力量,一看就知道不是肉体凡胎能承受的,可是芒南自不量力,非要将力量收为己用。 一旁的泯寂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根本不会管芒南的死活。 艾问眼睁睁地看着芒南将涅盘之火收入自己体内,一瞬间,芒南全身被烈火包裹,在半空中痛苦地挣扎起来。 艾问静静蛰伏在一旁,本以为芒南当场就要被烈火烧成灰烬,谁知不一会儿,包裹着芒南的火焰渐渐熄灭,紧接着,芒南的眼中盛满了金色的光芒,他落到地上,死死盯着泯寂。 泯寂察觉到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 芒南抬手对着泯寂就是一道火焰冲击,泯寂猝不及防,堪堪躲过,好不狼狈。 “干什么,要过河拆桥?”泯寂冷笑一声,开始防御。 可是芒南很显然不是因为私欲,而是他被过于霸道的力量控制了心神,现在是见人就出手而已。 泯寂毕竟是魔界的将军,战斗力也不是吹嘘出来的,在芒南爆发的状态下,泯寂还是和他过了好几招。 不过泯寂知道芒南此刻是不怕死的,他也不敢硬碰硬,飞身朝着山城方向而去。 艾问刚从隐蔽处探出一个头,芒南就发现了她。 只见芒南像一只发疯的野兽,直直朝着她冲了过来。 艾问拔出腰间的碎风刀和芒南正面交手,但是芒南的爆发力实在太过强大,艾问被震开,像只残破的风筝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这时候莫燚遥也是一个不怕死的主,他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是蛊虫却驱使着他无条件去保护艾问。 所以在芒南第二次发起进攻的时候,莫燚遥抽出腰间的伏魔索,和芒南缠斗起来。 莫燚遥的青灯之力已经完全觉醒,他有着不输天眼之力的战斗值,而且也同样是没有自己的神智,两个困兽一般的人斗在一起,艾问全程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有周边飞沙走石的狂风在呼啸。 “莫燚遥!”艾问由衷地担心他,对着那难分难解的两道光华大喊,“回来!回来!” 听到艾问的指令,莫燚遥以最快的速度一个翻身,退出了芒南的攻击范围,稳稳落到了艾问身边。 “跟我走!”艾问飞身而起,朝着泯寂逃离的方向追去。 莫燚遥迅速跟上,和艾问一起朝着山城而去。 就目前芒南这个发疯的模样,要打也是让泯寂和他对峙,艾问绝不可能让莫燚遥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山城的宫殿依旧高耸巍峨,上次展青痕一行人超度了这里的亡灵,此后山城就彻底成了空城。但是那些叶笙扎的纸人,还是原原本本地矗立在大殿中。 艾问带着莫燚遥冲进宫殿的时候,被满满的纸人恍了一下神。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泯寂手里提着一把长剑,从横梁上跳了下来,直冲艾问的头顶而来。 艾问反应过来,惊电般横过碎风刀,挡住了泯寂的那一剑。 哐当一声,兵器碰撞到一起,炸开一道道猛烈的飓风。 艾问此刻已经不再是当初被泯寂架空权力的懵懂小女孩,无论是心绪还是能力,都已经突飞猛进,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 一箭动寒川 艾问这样飞速的成长,着实令泯寂感到诧异。 他纵身跃开,站在几步开外,扬了一下眉,目光深沉地看着艾问,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凝荧,你真的长大了啊!” 艾问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承蒙您的栽培啊,让我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泯寂眼神一点点冷了起来,说:“你比你那优柔寡断的父亲倒是厉害几分,不过,再厉害,你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艾问眼神雪亮,当即就看见泯寂的小动作,上前拉了莫燚遥一把。 咔嚓一声,莫燚遥刚一侧身,一道光箭就冲了过来,将莫燚遥身后的纸人刺了个粉碎。 泯寂架着烛照弓,正对着艾问和莫燚遥。 虽然泯寂也能拉开烛照弓,可是他毕竟因为身份受限,最多能将烛照弓的威力发挥出两成。 艾问讥诮地看着泯寂,说:“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和芒南,都是一样的贪得无厌,自作孽不可活!” 泯寂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催动烛照弓,但是,拥有这件宝物,解决掉艾问就不是问题! “我马上就送你去见玶夜!”泯寂话音刚落,瞬间拉开弓弦,对着艾问接连射出好几支光箭。 两成的威力也是巨大的,艾问腾挪转换,极其小心才躲开了那几支箭。 但是泯寂的下一轮攻势即刻又袭来,艾问握着碎风刀刚劈开一支光箭,另一支便呼啸而来,凌厉地洞穿了艾问的手腕,将她的手腕钉在了柱子上。 血从艾问的手腕处簌簌流下,她身体一阵脱力,碎风刀哐当一声从她手上脱落,砸在了地上。 此时,一支光箭直直朝着艾问刺过来,她想躲开,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动弹不了。 眼看那支箭就要刺中艾问,莫燚遥一个飞身扑了过来,挡在了艾问身前,那支箭噗嗤一声深深刺进了莫燚遥身上。 “莫燚遥!”艾问凄厉地大喊,一把将钉住的手腕撕扯了下来,伸手抱住了踉跄的莫燚遥。 那支箭在莫燚遥身上渐渐化为一片柔和的光芒,被洞穿的伤口,居然瞬间便愈合。 艾问不可置信地看着莫燚遥的伤口一点点愈合,低声喃喃:“你……烛照弓对你不能造成伤害……” 莫燚遥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艾问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泯寂,眼睛里充满杀戮。 看到这样的情况,泯寂咬着牙咒骂了一声,脸上怒气丛生。 就在此时,芒南带着一身怨气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看见泯寂就朝着他挥出一道灵力波。 泯寂没算到芒南来得这么快,急速后退,不想和他纠缠。 但是芒南已经变成了嗜血的怪物,看见活物就杀戮之心暴涨,简直把泯寂当成了毕生之敌,缠着他不放。 趁着这个间隙,艾问搀扶着莫燚遥躲到柱子后面。 莫燚遥虽然没有伤口,可是烛照弓的力量还是波及到了他,他微微喘着粗气,表情有些痛苦。 “你有没有怎么样?”艾问急切地问道。 莫燚遥看着艾问的眼睛,情绪反应得很慢,半天才回答了两个字:“没事。” 听到他说没事,艾问松了口气,身体一顿,靠着柱子坐了下去。 莫燚遥低下头,看见了艾问鲜血淋漓的手腕,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蹲下身体,拉起了艾问的手腕。 艾问有些惶恐,呆愣地看着莫燚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流血了。”莫燚遥虽然表情呆滞,但是语气温柔,艾问一时间有种不明所以的错觉。 虽然莫燚遥保护艾问是因为蛊虫,可是这样的情况下,艾问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碍事。”艾问控制了一下情绪,想把手收回来。 但是莫燚遥握住她的手没有放开,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帕,把艾问的伤口包了起来。 艾问皱着眉头,眼神中闪烁着不忍,说:“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我也不想把你变成这样。这都是假的,等你清醒过来,你一定会恨死我的。” 莫燚遥的情绪有限,最多也就是保护艾问,其余的对他来说,他都不会识别。 所以艾问诚恳地道歉的时候,莫燚遥依旧是一脸平静。 而另一边,泯寂被芒南一掌击中胸口,踉跄着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但是他也用烛照弓射中了芒南两箭。 芒南受伤之后,身上腾起火焰,他一阵暴怒,火焰瞬间暴涨,舔舐了周围的纸人。纸人毕毕剥剥地燃烧了起来,火焰越来越凶猛,转眼便在整个大殿蔓延开来,烧成一片火海。 泯寂见势不对,慌慌张张地穿过火海往宫殿外面跑。 莫燚遥就在这个时候蹿了出来,挥出了伏魔索,朝泯寂狠狠抽去。 泯寂完全没来得及躲,被伏魔索结结实实地抽到背上,整个人像一条腊肉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击在门口的柱子上。 他手里的烛照弓也掉了下来,莫燚遥飞身接住烛照弓,回过头看着泯寂。 泯寂口吐鲜血,在柱子边拼命挣扎,半天都爬不起来。 “杀了他!”艾问站在莫燚遥身边,厉声说道。 得到艾问的命令,莫燚遥随即拉开弓弦,指尖汇聚着一道绯红的光箭,对准了泯寂。 泯寂攀着柱子慢慢站起来,像是有风灌进他的咽喉,粗重地喘着气。 “我不可能会输的!”泯寂倔强地笑着。 “去给我父亲赔礼道歉吧!”艾问脸色沉静如水,从牙缝中低低挤出一个字:“杀!” ——唰,一声巨响,莫燚遥完全催动了烛照弓的力量,那支光箭带着耀眼的红光,比周边的火焰还要炙热几分,刺破虚空,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冲泯寂而去。 泯寂用最后的力量想要逃走,可是脚刚迈出一步,就被急速而来的箭穿心而过,死死地钉在了柱身上。 “我……没有……输……”泯寂还在执着地说着那句话。 他全身痉挛起来,双手在虚空中一通乱抓,脸上都是不甘和怨恨,还有难以置信。 他居然死在烛照弓之下……烛照弓还是他费尽心力才夺来的,怎么会这样。 泯寂最后挣扎了几下,映着滔天烈火,缓缓垂下了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残星落流光 也就在莫燚遥刚解决掉泯寂的时候,展青痕和律弥出现了。 莫燚遥只听命于艾问一个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展青痕和律弥,莫燚遥自然是当成了敌人。 一番争斗之后,艾问带着莫燚遥离开了拉伽山。 留下来的展青痕和律弥看着眼前的大火,颇有些无奈。 烈火映照了整个山城,火势在急速蔓延。 芒南就在熊熊烈焰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那些火焰缭绕在他周身,他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透着寒意和杀戮。 “完蛋。”律弥一看芒南这架势,就知道他们两人没什么胜算。 “他迷失神智了。有点棘手。”展青痕刚才被莫燚遥的箭擦了手臂,虽然伤口不深,但是他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此刻也是血气翻涌,情况很不乐观。 “我们怎么办?不能和他硬碰硬。”律弥说着往后飘了一下,说:“我们先走。”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展青痕现在的确没办法对付芒南,点了点头,也慢慢后退。 但是芒南是何等暴怒,一看两人有逃跑的迹象,当即就朝着他们冲了过去。 “快走!”律弥化作一道光芒,托着展青痕的身体,瞬间腾空而起,朝着山下飞去。 芒南像个移动火球,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芒南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所到之处就引起一阵阵山火。 展青痕回头看见芒南行进的路线都被烧了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山下的村庄,说:“不行,我们不能往山下去。去回溯谷!” 回溯谷是当初盘挪让铃鹤看护六焰樽的地方,叶笙就是在回溯谷诞生的。 那里有充沛的灵气,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芒南的暴怒。 律弥明白展青痕的意思,迅速改变了行进路线,朝着回溯谷飞去。 苍茫夜色中,远远看去,拉伽山有一条火龙在蔓延,从山城一路燃烧到回溯谷,继而向着周边扩大。 回溯谷依旧宁静悠然,展青痕和律弥急忙进入了石室之中,那个盘挪炼化铃鹤的大鼎还伫立在石室中心。 蛰伏在回溯谷的精灵在芒南到来的时候,感受到了他身上无边的戾气,四散逃开了。 展青痕看着芒南离石室越来越近,对律弥说:“我会把他控制在石室中,你拿着六焰樽,去谷中收集这里的灵气,如果灵气够强大,或许我们能控制住芒南。” 展青痕从乾坤袋里拿出在祭台的时候拿回来的六焰樽,递给了律弥。 律弥接过六焰樽,看着展青痕,忍不住担心,说:“现在芒南太过危险,你要小心啊,不要硬拼。”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展青痕笃定地说。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间一道火焰从门口急速袭来,砸在了大鼎之上,轰隆一声,大鼎被击倒,乒乒乓乓地在石室里打转。 芒南浑身散发着火焰,走了进来。 “快走!”展青痕急促低语,冲上前吸引芒南的注意力。 律弥趁着这个间隙,闪身跑出了石室,冲进了夜色中。 石室外的植被已经被烈火点燃了一部分,火光在腾转跳动,光影明灭间可以看到无数飞舞逃窜的精灵。 律弥催动着六焰樽,急速吸收着周遭的精灵之力。 五彩的光华纷纷朝六焰樽中聚拢,整个回溯谷瞬间变得流光溢彩,恍若仙境。 石室内,芒南不断朝展青痕袭击,一道道火焰从芒南身上爆发出来,把整个石室都炙烤得温度急剧上升。 展青痕移形换影,躲避着芒南的火球,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不注意,芒南散发出来的火焰瞬间就舔舐了展青痕的衣摆。 展青痕一个激灵翻身躲过,落到了大鼎后面躲避着,并起手刀,嗤啦一声把燃烧的衣服下摆削断,阻断了火势。 展青痕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他感觉自己怀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热。 他低头一看,是光涧的法器琴渚闪着柔和的光华。 “琴渚?”展青痕把戒指拿在手里,看着它陷入了沉思。 琴渚是玶夜给光涧的法器,一方面可以帮助光涧修炼,但是也会压制光涧的魔性。 琴渚来自哪里,展青痕尚不可知。但是当初在属于光涧的时候,琴渚之上沾染都是魔界的气息,如今光涧已经怨念消散,化为彼岸花的露水,琴渚居然也褪去了魔气,变得灵力充沛。 “难道,这是神界的法器?”展青痕喃喃自语,眼睛里闪过一抹惊喜。 但是下一刻,一声巨响在大鼎上响起,大鼎卡啦一声碎成了几瓣,展青痕猝不及防,被余波掀翻,整个人被震出去好远,倒在了角落里,一时间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个火球朝着展青痕兜头砸了下来,展青痕在危急的瞬间快速将琴渚戴在了手指上。 电光火石间,靠近展青痕的火球在空中凝固了片刻,紧接着他手上的琴渚发出一阵亮光,瞬间吞噬了火球的气焰,火焰融入了琴渚之中。 这是突然发生的事情,连展青痕都没有预料到。 芒南愣了一下神,看着展青痕没有下一步动作。 展青痕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的肋骨断了一根,稍微一动就刺痛钻心。 芒南眼里的金色光芒闪动了一下,一步步朝着展青痕走了过来。 展青痕想躲,但是背后就是墙角,他已经退无可退。 就在芒南快要靠近展青痕的时候,六焰樽从石室外呼啸而来,带着五彩的流光,围住了芒南。 芒南手心炸开一道光华,冲向那些五彩的屏障,但是回溯谷的灵力带着柔和的气韵,压制了烈火的暴躁,芒南的能力无法施展,被困在了屏障中。 “展青痕!你没事吧?”律弥倏忽飘到展青痕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展青痕皱着眉头,一脸痛苦,说:“我动不了,肋骨断了。” 律弥把手按在展青痕的肋骨上,尽力为他修复伤痛。 “嗤啦”一声,芒南身上火焰暴涨,和屏障冲撞起来,六焰樽携带的精灵之力渐渐不敌芒南的涅盘之火,变得越来越微弱。 展青痕挣扎着,拿出了暮魂笛,凑到唇边,低低吹奏着乐曲。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过往一念 悠扬的曲调在石室中蔓延开来,仿若润泽万物的甘霖,伴随着精灵之力,重新压制了芒南的焰火。 暮魂的乐声化作一道道幽蓝的光柱,包裹住了芒南,一点点将他身上的涅盘之火熄灭。芒南眼里的金光也在渐渐淡化,他捂住头,低声嘶吼着,拼命挣扎,抵抗着乐声的侵袭。 涅盘之火的力量隐隐被压制下来,但是芒南的情绪,却一再波折,焰火在情绪的左右下,忽明忽暗。 展青痕和涅盘之火暗暗对抗,一时焦灼,平分秋色。 芒南眼前闪过自己的母亲死时的惨状,还有那个带给他一辈子的创伤的父亲,心里的怨恨突然间暴增,携带着涅盘之火,陡然爆开。 展青痕的笛声被瞬间压制下来,一阵钝痛从展青痕的五脏六腑腾起,他身体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鲜血浸染在了暮魂笛上,气息中断,笛声停止。 律弥惊恐地看着吐血的展青痕,不知所措起来。 肋骨的断裂修复了一点,可是现在他又伤了肺腑,情况急转而下。 这时没有了暮魂笛的压制,精灵之力已经稀薄涣散,芒南身上的涅盘之火摇曳而起,他一挥手,六焰樽被远远地阻挡开,叮叮当当地掉落在了地上。 芒南目光凶狠,掀起一阵飓风,朝着展青痕扑了过去。 律弥直接没有思考,张开自己的灵力,护住了展青痕,挡在了他前面,抗住了芒南的攻击。 “律弥!”展青痕眼睁睁地看着涅盘之火一点点将律弥的剪影淡化,他瞳孔瑟缩,脸上闪过惊惧。 -- -- “展青痕……”被关在寒潭结界中的薛明川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痛,猛地跪倒在地,死死捂住心口,急促地喘着粗气。 她感应到了展青痕的危险,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 结界里只有微微发光的符咒,其余的都是一片黑暗。 “真是心有灵犀啊。”黑暗中凸显出一个人影,看着薛明川,说:“你感应到了,那说明,展青痕命不久矣了。” “你以为艾问控制了莫燚遥,莫燚遥就真的会对展青痕出手吗?即便莫燚遥真的对展青痕使用烛照弓,也伤不了他,他是烛照弓的主人,烛照弓有灵,不会伤害它的主人。”薛明川笃定地说道。 月葬低低地笑了一下,说:“你当年为什么把天眼之力一分为二,你自己忘记了吗?还是,没想起来?” 薛明川听着月葬的话,呆愣着陷入了沉思。 “凤凰一族的涅盘之火,普通人承受不了。”薛明川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了这一茬,脸色瞬间就变了。 “想起来了?”月葬仿佛在唠嗑,但是十分嫌弃薛明川,说:“你们一个个像傻子一样,我都替你着急。” 面对月葬的嘲讽,薛明川并没有在意,而是皱着眉头,脑子里瞬间又想起来了其他的事情。 “几陌山和点陌宫的分裂,就是因为天眼之力?”薛明川有些不确定,看着月葬的身影,问道。 月葬戏谑地笑了一下,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是发生了像芒南这样的事情,几陌山才分裂出了点陌宫吗?”薛明川问。 月葬大概也是太久没和人聊天了,居然心平气和地给薛明川讲起了故事:“大概一百年前,有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知道了天眼之力的存在,当时天眼之力只是两颗灵珠,被分别寄存着,由寂介看守。 那个家伙偷走了灵珠,自己吞了一颗,给自己的师妹吞了一颗,然后两人不得章法,利用自身的阴阳之力试图双修激发天眼之力。” “他们成功了?”薛明川不可思议地问道。 月葬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知道为什么分裂的事情你们几陌山的典籍里压根没记载吗?不光是因为要隐瞒天眼之力,更重要的,是当时发生了丢尽几陌山脸的事情。” 从刚才听到那两个弟子阴阳双修激发天眼之力时,薛明川就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似乎要往难以启齿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揭清风朗月的几陌山的老底,月葬是专业的。当年她被困在伏魔大阵下,几陌山的建立就是为了守住封印,月葬可谓是见证了几陌山建立以来所有的事情。 “那两个傻子双修之后,也的确激发了一些天眼之力,不过,却因为方法不当,滋长了他们的桃花之念。一夜之间,几陌山都被扩散的桃色之念笼罩。你是没见过那作孽的场景啊,众弟子修道也不修了,整天沉浸在男欢女爱中,一个修仙大派差点变成了风月场所。”月葬越说月起劲,简直控制不住她的笑意。 薛明川是越听脸越绿,一时之间扼腕叹息,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月葬还在洋洋洒洒地接着说:“后来,是寂介利用雾镜潭洗净了那股邪风,也抓到了作乱的两个弟子。不过那个男弟子带着一颗灵珠趁乱逃跑了,并且策反了多数男弟子跟着他叛逃。从此以后,寂介就定下了几陌山不收男弟子的规矩。 那批男弟子就在百花谷建立了点陌宫。后来寂介为了防止点陌宫的人利用一半天眼之力作乱,多次去讨伐过点陌宫,几次交手,那颗灵珠下落不明,消失在人间。直到很多年后,消失的天眼之力出现在一个降生的婴儿身上,那个婴儿,就是白浪。” “那另一半天眼之力,是怎么降生在傅晴烟身上的?”薛明川问。 “那个女弟子,怀孕了,她生下的孩子,就是傅晴烟。天眼之力,过渡到了她的孩子的身上。”月葬说道。 薛明川听完,半天没说话。 典籍不记录这些事情是对的,这要是捅出去,那简直是惊天动地的丑闻啊! 难怪几陌山会有雾镜潭这样试炼人心的地方存在。 说白了,就是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非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要去触碰禁忌。 “天眼之力,本就不应该存在,除了凤凰一族,谁能驾驭?”月葬嗤笑了一声,说:“你当初是为了让这股力量保护梦歌可以转世,不过,你看看现在,因为天眼之力,牵扯出了多少事情。” 薛明川有些迷茫地看着月葬,并不想说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寒风似刀 “你傻了,干嘛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月葬突然开口问道。 薛明川低了一下头,问道:“清筠去了哪里?律弥一直在找她。” “想见她?”月葬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说:“破了伏魔大阵的封印,律弥就能见到她了。” 薛明川拧着眉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问:“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慢慢想吧,总有一天你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你就知道,你有多对不起我了。”月葬冷哼了一声,说道。 “我对不起你?是因为你到魔界救我,我反而害你坠入魔道吗?”薛明川颇有些哀伤地说。 月葬不说话,只是在结界里游荡了一会儿,周遭的符咒突然间开始发亮,光芒越来越耀眼。 符咒发亮,代表被压制着的月葬在发怒,薛明川看着符咒,眼神深邃。 月葬和踏鸿两人,分别是破军和七杀入命宫成神,破军主水,七杀主火。但是两颗命星皆是将星,主肃杀。 在命盘上,两颗星是相辅相成的,所以当时月葬和踏鸿的确是最亲密无间,最默契的战友。 但是大战之后,她们的命星偏离了星轨,彼此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进而变成了两幅光景。 踏鸿能挣脱魔丹的束缚,分裂出清筠,但是月葬,却在魔族沉沦了下去。 就这是她们命运的转折点。 有些时候,发生在两人身上的事情,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并且现在争论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月葬依旧是月葬,踏鸿却忘却前尘,变成了薛明川。 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恩怨,岂能一言以蔽之。 “我会出去的,你们关不住我。”月葬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薛明川叹气,表情复杂。 就在此时,一声震天巨响腾空而起,结界里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周遭镇压月葬的符咒陡然爆开,结界在瞬间被一道炽烈的红光击破。 寒潭的水蔓延过来,汹涌澎湃,摧毁了一切。 月葬的一股力量得以解放,裹挟着薛明川,冲出了水面。 薛明川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一转眼,就从昏暗的水底来到了星光耀眼的夜色下。 寒潭的水在翻滚着,澹梵居上挂着的花牌在噼里啪啦地晃动,薛明川看见了手持烛照弓的莫燚遥和安静站在一边的艾问。 莫燚遥在看见薛明川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晃动了一下,但是随即又消失不见。 月葬目前还只是一股黑气,冲破封印后桀骜地围着寒潭飞旋,大笑起来。 寒潭的水翻滚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渐渐慢漫出了地面,沸腾着往外奔涌。 寒潭是封印月葬的第一个点,与几陌山息息相关,封印破开,本来沉睡中的几陌山突然喧闹开来,无数房间开始相继亮起了灯,众弟子纷纷朝着寒潭围聚了过来。 薛明川被艾问拉扯着,往高处跑,莫燚遥自觉地跟在她们后面。 本来只是小小的一方潭水,在封印破开之后,却奔涌着泛起巨大的浪花,几丈高的浪花摧枯拉朽般冲向了澹梵居,瞬间将其摧毁了一半。 肆虐的洪流顺着山势冲向了低处,赶来的弟子目瞪口呆,看着突然爆发的洪流,不知所措。 带头的云沂最先看见薛明川,高喊:“师叔!发生了什么?” 薛明川一脸绝望,看着云沂说不出话来。 “师叔被劫持了!救人!”云沂看出了薛明川的处境,回头朝着后面的弟子高喊。 众弟子一呼百应,纷纷拔出自己的配剑,挥舞着朝艾问和莫燚遥冲过去。 艾问没有动,只是一直攥着薛明川的手,阻止她有动作。 弟子的呼喊声响彻苍穹,月光映照下剑光如梦,寒气乍现。 莫燚遥看着冲上来的弟子,毫不犹豫地抬起烛照弓,对着他们拉开了弓。 “不要!莫燚遥!”薛明川惊惧交加,甩开艾问的手,挡在莫燚遥面前,颤声说:“你不可以动手,不可以!她们是我的同门!你不可以杀人!” 莫燚遥漠然的表情中突然有了一丝动容,眼神由冷锐渐渐转变为茫然。 莫燚遥的意识开始动摇,他突然间无法区分薛明川是什么身份,蛊虫控制着他只为艾问一人效忠,可是薛明川在他认知里,却处于一个空白。 艾问想起离开拉伽山时,展青痕的请求,他说,不要伤害薛明川,更不要利用莫燚遥去杀人。 毕竟还是曾经一起共患难过的朋友,艾问也不是那么绝情,开口道:“莫燚遥,退下。” 听到艾问的命令,莫燚遥随即放下了烛照弓,退到了艾问身后。 薛明川目光深沉地看着艾问,抿着唇,但是什么都没说。 但是艾问和莫燚遥不出手,月葬怎么可能心软。 只见月葬引渡着洪流,冲向了杀过来的众弟子,水一碰到人,即刻就结成了冰,将他们冰冻了起来。那些菜鸟一般的弟子甚至还没来得及义愤填膺,就被月葬轻而易举地变成了冰雕。 冰冻的速度惊如闪电,薛明川回过头,便只看到眼前一樽樽伫立的冰雕,她大喊一声,朝弟子扑过去。 但是月葬飘过来,限制了薛明川的自由,薛明川被控制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门半死不活地矗立在眼前。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月葬!”薛明川崩溃地大喊。 月葬冷酷地笑起来,说:“能让你痛苦,就有用啊!” “你是疯了吗!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为什么要牵扯到其他人!”薛明川挣扎着,眼神悲恸。 “你和梦歌不是一直扬言要维护苍生吗?那我就成全你们的大义凛然,让你们,尽情做英雄啰。”月葬说完,撤开了对薛明川的控制,冲进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艾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拉着莫燚遥跟着月葬离开了。 莫燚遥一直回头看着薛明川,眼中都是迷茫和哀伤。 薛明川站在原地,看着肆虐的洪流,还有被冰冻住的同门,心里悲愤交加,一时间血气翻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明川!”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的莫燚遥,在看到薛明川吐血的时候,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无数的情绪在内心深处翻涌而起,让他的神智有瞬间的清明,低声喊出了薛明川的名字。 第一百五十四章 银河落九天 薛明川恍惚了半天才恢复了些力气,踉跄着站起来,朝着洪流跑过去。 “明川!”莫燚遥突然间有了自己的意识,回身朝薛明川而去。 “莫燚遥!”艾问心上一沉,瞬间伸手拉住莫燚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莫燚遥愣了一下,迷糊着看着艾问,死死皱起了眉头,自我意识和蛊虫的控制在较量。 唰地一声,月葬的黑气击中在莫燚遥心口,莫燚遥全身僵硬,慢慢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艾问抱住莫燚遥,看向了一旁的月葬。 “你对他未免也太心软了。你在想什么。”月葬厉声道。 艾问低头看着昏迷的莫燚遥,没办法回答月葬的话。 “我不想,伤害他。”好久,艾问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月葬缄默,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没有再质问艾问,而是裹挟着两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苍穹尽头。 薛明川朝着寒潭的洪流逆流而上,想要阻止暴涨的洪水。 面对汹涌的水流,薛明川显得微小渺茫,才前进了几步,便被一个大浪劈头盖脸地砸倒,拍进了水里。 薛明川呛了几口水,才堪堪从水底探出头。 这时候,和薛明川一起被关进的结界的黄一条从水里浮出了庞大的身躯,托着薛明川从汹涌的洪水中冲了出来。 “明川,你没事吧?”黄一条化为人形,扶着薛明川,问道。 薛明川定了一下神,说:“我没事。” 黄一条这才看见旁边被变成了冰雕的几陌山弟子,脸色都变了一下,说:“这是,怎么回事?” “封印破了,月葬的一部分力量已经出世,寒潭爆发,水流暴涨,如果不阻止,梦歌城会被淹没。”薛明川沉声说道。 寒潭的水流越来越汹涌,已经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这个时候,天空中出现了青鸟的身影,紧接着鳕魄从半空中跳了下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鳕魄目瞪口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去多问什么。 “展青痕呢?你有没有看到展青痕?”鳕魄急急忙忙朝薛明川冲过去,问道。 薛明川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说:“没有,我没看到他,他怎么了?” “拉伽山被大火焚烧了,火势一直朝着山下蔓延,我和蝉衣前辈在火海中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他也没有和我联络。”鳕魄促声说。 薛明川心上一跳,半天说不出话来,一阵晕眩,她差点站不稳。 “那我们把这里的洪水引过去灭火啊!也许他们还在火海里等着我们去救呢!”平时胆小如鼠的黄一条此刻却异常头脑清晰,高声说道。 鳕魄咬了一下唇,说:“怎么引渡?我们谁都没有这个能力。” “洪水已经冲进梦歌城了!”飞在空中的青鸟远眺千里,看到了梦歌城的景象,高声提醒。 “我来试试。”薛明川目光坚决,坚毅地说:“踏鸿能托起瀛洲,那么我也能引渡洪水。” “可是……”鳕魄有些担心,但是,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 “你放心,不成功,便成仁。”薛明川深深舒了口气,转头对黄一条说道:“你和青鸟从旁协助我。” 黄一条点头,热血上涌,一点都不害怕。 奔腾的洪水穿过几陌山陡峭的山势,轰鸣着冲进了梦歌城。 此刻是午夜时分,只有更夫在街道上穿梭。 他刚从小巷子里走出来,睡眼惺忪间,迷迷糊糊听到了巨浪咆哮的声音。梦歌城地处山岭间,最大的水源也只是城外流过的寒潭分支,他怀疑自己是太困,出现了幻听。 就在他不以为然的时候,震天动地的声音从城门口袭来,滔天的巨浪冲破了城墙,几丈高的浪呼啸着,巨大的冲击瞬间将房屋吞没,裹挟着崩坍的废墟,朝着主大道冲了过来。 更夫看见那由远及近的大浪之时,呆滞着瞪大了眼睛。 直到轰鸣声已经在耳边,他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浪……浪来了!”更夫把手里的锣敲得震天响,撒腿就跑了起来。 但是更夫跑得再快,还是不敌呼啸千里的洪水。 他微弱的声音瞬间就被急速而来的洪水淹没,陆续才有居民听到水流声,醒了过来。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可怕的阵仗。 肆州这片土地,上次被洪水肆虐,还是在一千年前,三战神大战之时。 本以为只会在典籍记载中出现的事情,如今却实打实发生在眼前,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原本平静的夜晚,瞬间冲斥着奔腾的水浪,百姓惊恐的呼喊,房屋坍塌的声响。 无数百姓被水流席卷着,沉浮逃窜,尖叫哭喊。 此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白光,三道绚丽的光华从空中直冲而下,冲进了巨浪之中。 滔天的水流硬生生止住了奔腾的势头,一只巨大的凤凰带着金色的光芒,从洪水中破开,朝着空中飞舞。 水流奇迹般跟着凤凰往天空中流去,像一条垂挂人间的银河。 水流左右分别飞旋着一只青鸟和一条黄龙,三只瑞兽齐心协力,将冲向梦歌城的洪水朝着凉州拉伽山引渡而去。 这奇幻的一幕,被后世的人们记录在了地方志中。 云帝三十四年,人神时代过去一千年后,人间第一次出现了星河下坠。 这一晚,临近肆州的地方,不眠的人们都看到了大地之水冲向天际,满天星光折射在那条天河之中,瑰丽奇幻。 后世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不是什么天降祥瑞,而是薛明川,蝉衣和黄一条在引渡寒潭结界的洪水。 而当时,拉伽山被山火焚烧,火光照亮了半个天际,周边的百姓亲眼看着天河降世,扑灭了冲天的大火。 凉州的百姓坊间甚至将这一段故事编成了志怪,广为流传。 百姓们都说,拉伽山的火焰是地狱红莲之火,要炼化消逝的拉伽山门派的亡灵,九天之水倒灌,扑灭了灭世之火 甚至有目击者声称,那晚他们看见了翱翔天际的凤凰,青鸟和黄龙。 坊间说是瑞兽临泽,还说在拉伽山看见了神仙的踪迹。 其实,那是山火寂灭之后,薛明川一行人在寻找展青痕的踪迹。 第一百五十五章 西北何人魂 轰鸣声充斥着耳膜,展青痕迷迷糊糊地看见自己拉开烛照弓,一箭射穿了月葬的肩胛骨。 有无数流萤从月葬身体里飞漱而出,展青痕看见月葬眼睛里的绝望和着泪水一滴滴落下,她像一只折翼的飞鸟,从断崖上落下,摔进了沸腾的岩浆之中。 “梦歌!”最后是月葬凄厉的喊声。 那声叫喊刺破时光,陡然回响在展青痕脑海中,他一个激灵,冷汗涔涔地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一时间看不清任何东西,脑子里回溯的还是刚才梦里的画面。 那应该是前世的梦歌的记忆,并且就是他一直想不起来的在魔界发生的事情。 梦歌在魔界的时候,对着月葬出手了,那一箭结结实实地刺在了月葬身上。 烛照弓是何等威力,碎仙骨,散魂魄不在话下。那样带着完全威力的一箭,射中了月葬,她的仙骨,应该当场就碎了。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展青痕也基本记起了前世的记忆,可是唯独,在魔界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完整地记起来。 那残缺的记忆,就是月葬彻底堕入魔道,和梦歌踏鸿反目的关键。 之前展青痕也一直不明白月葬会因为什么甘心沉沦魔道,带领魔族对抗神界。 可现在从他梦境里闪过的片段来看,当初,梦歌在魔界将月葬的仙骨打碎,她是被梦歌推向深渊的。 是梦歌,害了月葬…… 展青痕心口像压着千斤巨石,透不过气来。 所以,月葬才那么恨梦歌和踏鸿……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充满晶体的空间,折射着晶莹的光芒,梦幻耀眼。 展青痕就靠在一棵巨大的水晶树旁,他稍微动了一下,发现断裂的肋骨已经好了一点。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右手完全没有了知觉,偏过头才发现右手整只手臂被烧得焦黑,衣袖破破烂烂的,露出的皮肤透出可怕的暗红色。 本来他戴在右手上的琴渚,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打量着周围,除了刺眼的荧光,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律弥呢?律弥去了哪里? 展青痕下意识看向自己腰间,这才想起璇玑玉在对抗受了控制的莫燚遥的时候,被烛照弓一箭击碎了。 展青痕最后的记忆,是在石室里,芒南冲过来的时候,律弥挡在了展青痕身前。 之后他被巨大的力量震得五脏六腑剧痛,瞬间就失去了神智,陷入了昏迷。 “律弥……”展青痕心脏一阵急速瑟缩,低低喊了一声律弥的名字。 他极轻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寂寥而绝望。 璇玑玉破碎,律弥没有了栖息的壁垒,最后那一刻又受了芒南那样猛烈的袭击,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展青痕甚至不敢再细想下去,不由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但是一味在这里等待也不是办法,展青痕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往前走去。 这个空间里的景致都是一样的,只有奇形怪状的晶石,放眼皆是令人迷幻的道路。 展青痕兜兜转转,几乎精疲力尽,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蓦然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律弥。 但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展青痕站在几步开外,错愕地不敢上前。 从展青痕和律弥相遇,律弥就一直是以游灵的形态出现,现在躺在地上的人,除了装扮和展青痕不一样,其他已无二致。 躺在地上的律弥居然已经拥有了实体,那一瞬间,展青痕有些错乱,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的尸体一样。 那种感觉太过惊悚,展青痕一时回不过神来。 深舒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之后,展青痕才颤颤巍巍地走近律弥。 他围着律弥看了一圈,才缓慢地蹲下身,触碰了一下他。 不再是从前触摸不到的魂魄,此刻律弥已经确切地有了肉身。 并且他的身体是温热的,胸口在微微起伏,表示他还活着。 知道律弥活着的喜悦盖过了他拥有肉身的怪异,展青痕右手不能动,吃力地用左手把律弥扶了起来,让律弥靠在他肩膀上。 “律弥?”展青痕突然间面对活生生的律弥,还是有些不习惯。 但是就算律弥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呼吸也很平和,一切正常,可在展青痕的呼唤下,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拉伽山现在怎么样了,无法自控的芒南又去了哪里。 这些展青痕都不得而知。 —— —— “明川——”鳕魄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薛明川,说:“你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这样下去,展青痕没找到,你自己先倒下了。” 薛明川一行人扑灭了拉伽山的大火之后,就开始在满是灰烬的山里寻找展青痕和律弥。 薛明川一直不言不语,但是也不肯休息,其他人轮换着守着薛明川,恐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连续寻找了两天两夜,薛明川一刻也没有合上眼睛,刚才她迈出步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虚浮了,差一点摔倒。 “我没事。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他一定在这里,我感觉得到,他就在拉伽山里。”薛明川态度强硬,几近疯魔,不管不顾地寻找着,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 整个拉伽山已经被大火席卷,所有的树木都被烧成了焦木,伶仃地伫立着,仿若一座座直指苍穹的墓碑。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鳕魄简直要心疼死了,看着薛明川惨白的脸色,她近乎哀求地说:“展青痕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已经把整个拉伽山都找了一遍,既然没发现他的尸体,那有可能他逃出去了,只是没来得及和我们联系。” “他就在这里,我的感觉不会错的。”薛明川也不知有没有听见鳕魄的话,自顾自地甩开她的手,踏着焦土,不放过一寸地方地低头寻找着。 鳕魄不胜哀愁,一度无可奈何。 薛明川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可是自从和展青痕失联之后,她的理智统统决堤,维持她一直坚持下去的,就是寻找展青痕的踪迹。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同悲万古尘 鳕魄看着薛明川的样子,真的害怕如果下一刻从灰烬里刨出展青痕的尸体,她会当场崩溃。 “鳕魄!”就在鳕魄沉思的时候,薛明川近乎凄厉地呼喊了一声。 她跪倒在几步外,从灰烬里扒拉着什么东西。 鳕魄心脏猛地揪紧,呆滞了片刻。 不会吧,真的扒拉出展青痕的尸体了? 鳕魄跑过去的时候,慌张地左脚绊到右脚,差点一个狗吃屎摔倒在薛明川身边。 只见薛明川颤抖着从一片瓦砾之下刨出了一块玉佩的碎片。 鳕魄还没反应过来,薛明川已经看着手里的碎片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那一声哭泣即使被薛明川极力压制着,可是还是透出了撕心裂肺的悲痛。 “明川……”鳕魄跪倒在薛明川身边,手足无措地抱住她,说:“这,这只是一片碎玉而已,它……” “这是我的玉佩,律弥,栖身于此,是展青痕佩戴在身上的……”薛明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璇玑玉……这是……”鳕魄感觉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让她从头冷到了脚,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一直,感受到的气息,难道,是来自这片碎玉……” 璇玑玉一直都是护主的,现在连玉佩都碎了,而展青痕和律弥没有出现,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薛明川之前之所以一直笃定展青痕在这里,就是因为她感应到属于展青痕的灵力,可是如今刨出破碎的玉佩,她才知道,那是玉佩里残存的气韵。 碎玉仿佛一把利刃,深深地在薛明川心上刺了一个血窟窿。 她把碎玉紧紧攥在手心,缺口深深嵌进了她的皮肤,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落进焦黑的土地里,刺目扎眼。 即使她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可是悲苦还是像潮水一样兜头笼罩了过来,生生将她击溃。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色,心脏在急速跳动,喉头一阵腥甜,她弯下腰,猛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明川!”鳕魄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按住薛明川的后背,输送灵力平复她紊乱的心脉。 “找到什么了?”这时候一身污秽,灰头土脸的宁寒迦远远跑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薛明川,一脸惊吓地问道。 薛明川头都没抬一下,整个人已经恍惚。 鳕魄皱着眉头看向宁寒迦,无言以对。 宁寒迦身体不好,但是也强撑着在山里没日没夜地寻找,途中体力不支昏迷了好几次。 她出身尊贵,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满身灰烬,连发髻都散乱了下来。 “说啊!你们找到什么了!”鳕魄和薛明川不回答她,可是看薛明川那样心如死灰的模样,宁寒迦几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说什么啊!你烦不烦!”鳕魄也是气急攻心,脱口就朝着宁寒迦吼了起来。 宁寒迦愣了一下,愤怒瞬间腾起,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也没有了,颤声吼道:“我问你找到什么了!” 薛明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宁寒迦,勾起嘴角,苦涩地笑了一下。 宁寒迦和薛明川对视了一眼,眼眶瞬间红了起来。紧接着她看到薛明川紧握的手心,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掰住她的拳头,死死把那块碎玉夺了过来。 她看着碎玉,眼中闪过惊愕,而后急速化作浓稠的悲痛,整个人都僵硬着,眼泪猝然从眼眶中落下。 “玉佩……碎了……”宁寒迦颓然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宁寒迦虽然对这块玉佩的来历不是很清楚,可是她是辩机门的弟子,常年接触灵器,她很直观地能感受到玉佩里强大的力量。 如今玉佩碎了,这简直就是间接给展青痕和律弥判了死刑。 “明川,明川……”就在三人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黄一条急急忙忙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我们……发现了……” “什么?”鳕魄促声问道。 黄一条嗫嚅着,小声说:“尸体……” 薛明川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但是还是踉跄着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带我……我去看……” 那具尸体被烧得已经看不出来任何特征,蜷缩在废墟里,蝉衣和黄一条费尽力气才把尸体刨了出来。 鳕魄扶着薛明川,跟在黄一条身后来到了尸体旁,宁寒迦也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 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薛明川双腿一软,已经站不住。 鳕魄搀着她,趔趄了一下。 蝉衣赶紧跑过去搭手,才扶住了薛明川。 “还不能确定是谁,尸体已经没有任何气韵,不能分辨。”蝉衣看着薛明川灰败的脸色,赶紧说道。 言外之意,这不一定是展青痕。 宁寒迦站在一旁,已经控制不住地崩溃哭出声来。 薛明川却异常地冷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尸体,不说一句话。 鳕魄其实更害怕薛明川这个样子,毕竟能哭出来,还好,冷静的她让人看上去更胆战心惊。 在诡异的沉默之后,薛明川突然抽身上前一步,动作迅速地拔出了背后的诛灵斩,猛地劈向了那具尸体。 这一幕让其他人都惊讶不已,愣是没反应过来。 薛明川几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恢弘的一剑当即就将焦黑的尸体劈成了两截。 “你干什么!”宁寒迦凄厉地大喊一声,扑到薛明川身边,拽住她的手,哭着吼道:“你疯了!薛明川你疯了吗!” “滚开!”薛明川冷锐地朝着宁寒迦吼了一声,狠狠推开了她。 宁寒迦被推得后退几步,摔到了地上,黄一条赶紧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这时候,被劈开的尸体腾起一阵黑雾,冲向了天空。 诛灵斩在薛明川手里剧烈地震动着。 “是泯寂的尸体。”薛明川沉声说道。 宁寒迦这才恍然大悟,愣愣地看着尸体,神情复杂地舒了口气。 其他人也是如释重负,十分庆幸。 薛明川身上冷锐的气场一下子褪了下去,整个人瞬间像一株枯萎的植物,蔫撘搭地站着。 “对不起。”薛明川看向宁寒迦,低声开口。 宁寒迦泪眼婆娑地看着薛明川,全身僵硬着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第一次感受到薛明川的可怕。 以前,因为薛明川始终对宁寒迦怀有愧疚,所以凡事都对宁寒迦退让,几乎不和宁寒迦有任何冲突。 宁寒迦甚至忘了,薛明川是个修为极深的高手,对于宁寒迦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要杀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线生机 薛明川道歉之后,宁寒迦恍惚了半天,才嗫嚅着开口:“没事。” 嘴上说没事,但是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不自在的氛围。 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众人更多的是关心展青痕的生死,便选择性地忽略了薛明川和宁寒迦之间的不悦。 “既然尸体不是展青痕,那代表我们还是有希望。”鳕魄适时出来打圆场,说道。 薛明川深深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手里的诛灵斩突然脱手而出,围着废墟凌空转了一圈。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诛灵斩化作一道白虹,朝着前方急速飞去。 薛明川情绪激动起来,二话不说跟着诛灵斩跑了过去。 鳕魄惊喜交加,也招呼着众人跟了过去。 诛灵斩飞到了山涧低洼处,浮在空中嗡鸣不止。 山涧里的水已经被大火蒸发殆尽,只有一片片焦土。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薛明川喃喃道。 “我来!”黄一条自告奋勇,顷刻间化作一条黄龙,对着山涧一头扎进去,哼哧哼哧往土地深处钻去。 众人翘首以盼,黄一条终于不负众望,从焦土里扒拉出了一个黑色的巨大蚕蛹。 就在大家围着蚕蛹面面相觑的时候,诛灵斩呼啸着冲向蚕蛹,剑气撞击在蚕蛹上,咔嚓一声,蚕蛹顿时裂开一道缺口,耀眼的光华从蚕蛹内部散发出来。 光华退却之后,一层透明的结界呈现出来,结界内如胎儿般蜷缩着沉睡的人赫然是九里明。 “九里明……”看到完好无损的九里明,薛明川喜出望外,伸手触碰着结界。 结界一碰到薛明川,就自动散开,九里明轻轻落到了地上。 薛明川和鳕魄一左一右扶住九里明,却发现他身体烫得可怕。 “明川,他一直在发热。”鳕魄忧声说道。 薛明川切住九里明的脉搏,试着用灵力窥探九里明的肺腑,却发现他体内有一股浑厚的力量在和薛明川对抗。 这股力量薛明川最熟悉不过,那是凤凰一族的涅盘之力,灼热的力量盘踞在九里明体内,所以他的身体才会如此灼烫。 “他被涅盘之火烧伤了,五脏六腑都遭受了重创。”薛明川声音有些颤抖,说。 “涅盘之火?”鳕魄一脸不解,问道:“那是什么?” 薛明川叹了口气,说:“两股天眼之力结合,就是凤凰一族的涅盘之力。芒南不自量力炼化天眼之力,应该是招致了祸端,九里明就是被这股力量所伤。” “那有办法救他吗?”鳕魄问道。 薛明川紧紧蹙起了眉头,说:“有,可是,很冒险。” 被涅盘之火所伤,受伤者五脏六腑时时刻刻都受会到烈火焚烧,直至内脏枯竭,化作一具焦尸。 唯一能克制涅盘之火的,就是西极州冰渊极地里的碧水凝露。 冰渊极地没有尽头,其中有搅碎一切法器的噬元阵,被摧毁的法器凝聚的精魄,就是碧水凝露。 那是极寒之境下凝聚的灵气,拥有压制任何九天之火的力量。 听完薛明川的讲述,鳕魄一脸呆滞,说:“冰渊极地,那不是世人传说的第十九层地狱吗?谁能活着从里面把碧水凝露拿出来?连接近冰渊,修为薄弱的人,都会被噬元阵击碎魂魄。就算是九天诸神,也没人敢进到里面去啊。” “希望,还是有的,你忘了,灵城吗?”薛明川看着鳕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灵城,她的真身是月葬的素神剑,当初月葬被镇压之后,雪妖抢夺了素神剑,但是他们没本事受用,反而被素神剑反噬,于是雪妖一族将素神剑扔进了冰渊极地,希望素神剑就此消弭。 素神剑究竟有没有被噬元阵摧毁他们不得而知,但是素神剑的剑魂化作了人形,逃出了冰渊极地,变成了灵城。 既然灵城能从冰渊极地化为人形,那就代表噬元阵不是不能破解。 只是,这是九死一生的涉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翻遍了整个拉伽山,他们也没有找到展青痕和律弥,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昏迷的九里明,他们只能先救九里明,才能知道展青痕到底去了哪里。 就算希望渺茫,可是薛明川还是坚信,展青痕不可能轻易死在这场大火里。 “我们先回客栈和白师哥他们汇合吧。”薛明川说道。 —— —— 拉伽山脚下的村庄里这几天都沸腾得不得了,山火过后,慕名而来要瞻仰神仙尊容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把这个一向平静的村子挤得满满当当。 白浪和灵城因为还带着重伤,行动不便,就留在客栈里养伤,没有去拉伽山搜寻。 客栈大堂里闹哄哄的,那些闲心大作的游客拉着店小二和掌柜,一个劲地询问有没有见过神仙。 店小二和掌柜每天都要把那句“没有见过”说一百遍,但是就算如此,还是没能阻止那些游客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地幻想。 白浪从房间里走出来,准备去让店小二给他们送一下午饭,可是走到一半,就被热情的游客一把拉住,吐沫星子横飞地问:“兄弟,你身上有烧伤啊,你是不是去拉伽山看神仙了?” 白浪:“……” 另一个客人也凑了过来,表情极其夸张:“听说那晚九天之水倒灌,天河奔腾,星野陨落,瑞兽出世啊,是不是真的!” 白浪无奈地皱眉,不知道说什么。 “我听说,有人近距离看见凤凰神兽了,披着金色的霞光,摄人心魄啊!” 世人最喜欢的就是吹牛皮,他们一口一个听说,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把事迹描绘的煞有介事,仿佛他们就是当事人。 大堂里的客人一呼百应,纷纷朝白浪聚拢过来,一人一句话,吐沫星子都快把白浪淹死了。 如果他们知道拉伽山那场大火和所谓的天河下落事件中,作祟者一个是爆发难以自控的“火神”,一个是魔界的将军,一个是千年前掀起第二次大战的战神,估计就不会对这件事情如此热衷了。 但是毕竟事情已经暂时被压制下来,山火最终也只是焚烧了拉伽山,山脚下的这个村子因为被白浪和灵城用结界护住,才能如此屹立不倒。 这里还是一个危险之地,谁都不知道魔头会不会突然从焦土中爬出来。好在薛明川事先在拉伽山地界内设了禁术,一般人不能轻易进出,这才避免了很多麻烦。 这些高谈阔论的人真可谓是,不知者无谓。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纷扰世上潮 店小二想把白浪从人群中解救出来,可是几次三番都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白浪身体虚弱,实在没办法招架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他只觉得耳边叽叽喳喳,仿若千万只嘴碎的麻雀,吵得他头脑发痛。 “哎哎哎,小哥,你好眼熟啊,你是……是点陌宫的人吗?”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 白浪一个头两个大,无力地说:“我不是……” “你是白浪啊!”陆续又有人认出了他,情绪高涨地大喊。 这下子,本来就躁动的人更加狂乱起来,七手八脚地去拉扯白浪,仿佛要把他就地分尸。 “你也算半个神仙了吧,是吧?”有人扒着白浪的手臂,激动地说。 白浪刚把一只手拿下来,下一只又牛皮糖般粘了上来。 他被一堆人搞得实在是心力交瘁,窒息感扑面而来。 就在白浪快要崩溃的时候,一道光华穿过人群,裹住了白浪的腰,将他整个人从人潮中腾空拉了起来。 白浪猝不及防,晃了一下身形,一个人影从二楼翩然而来,伸手抱住了他。 “没事吧?”搂住他的人是灵城,她看着他轻声问道。 “哇——神仙唉!”大堂里的人仰头看着凌空漂浮的白浪和灵城,异口同声地爆发出阵阵惊呼。 白浪感受到灵城手臂上传来的温热,不知怎的,在群众的起哄声中,顿时感觉耳根隐隐发烫。 “这不是傅晴烟吗?唉,真的是傅晴烟啊——”这时候又有人认出了灵城。 但是傅晴烟这个名字,还是让灵城的心猝然痛了一下。她五味杂陈地搂着白浪掠过人群,落在了二楼的走廊上。 大堂里的人直勾勾地盯着白浪和灵城,发出了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声。 要知道,白浪和傅晴烟的婚事,不仅在梦歌城是一大传闻,甚至毗邻的云州,凉州都为人津津乐道。 虽然世人不知道婚礼为什么被阻断,但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却无端被拆散的名声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可谓是说者伤心,闻者流泪。 在梦歌城里,大家有分寸,不敢当着当事人的面提这件事情,只是私下谈论。 但是此刻大堂里的人都是从云州过来的,还有凉州本地的,他们终于见到了传闻中和牛郎织女一般的凄怨故事的主角,当时就高兴坏了。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事情他们瞬间就抛之脑后,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一些奇葩的问题。 “薛明川呢,她是不是也在这里啊,听说薛明川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是真的吗?”有人十分激动地发问。 白浪和灵城当时就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关于他们三个之间的轶事,外人大多看过梦歌城的那本火热的志怪小说《梦歌业火志异》,酸秀才不敢瞎写白浪和傅晴烟的事,怕被几陌山弟子找麻烦,于是就把薛明川拉进小说里和白浪凑成了除魔斩妖的一对侠侣。 坊间传闻和小说真真假假交替,就发展成了大家喜闻乐见的三角关系。 大家茶余饭后就猜测白浪到底喜欢的是谁,是婚礼一事在前,还是薛明川和白浪结成侠侣更早。三人扑朔迷离的爱恨情仇经久不衰,传播深远。 “瞎说,白浪明明是先认识薛明川的,他一定是反对和傅晴烟的婚事!我把小说看了好几遍呢!”另外一个人甚至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梦歌业火志异》,头头是道地分析。 “可是我听说是白浪后来移情薛明川啊,所以他不愿意和傅晴烟成亲啊!” “才不是呢,是薛明川从中作梗好不好,明明白浪和傅晴烟才是最般配的!” “我站白浪和薛明川,我觉得他们更配!” “配什么配,胡说八道什么!” 白浪:“……” 灵城:“……” 这些人,还真是闲啊! “说说嘛,说说嘛。白浪,我可喜欢你了……” “傅晴烟,白浪是不是个负心薄幸的人啊?” 客栈顿时陷入一种匪夷所思的浪潮中,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心念,急迫地想知道真相。 白浪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是眼前这种情况,他瞬间就手足无措起来。 纷纷扰扰世上潮,恩恩怨怨道不尽。 这件事情,连当事人自己都剪不断理还乱,还说什么? 这样燥乱的局面终于被薛明川一行人的出现镇压了片刻。 薛明川自带生人勿近的冰山气场,进门的时候眼神如寒潭般扫视了一眼瞎起哄的众人。 本来人声鼎沸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噤若寒蝉,呆呆地看着薛明川。 薛明川虽然狼狈,但是全身都散发着寒铁般的锋芒,而且因为展青痕生死未卜,九里明危在旦夕,所有糟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脸色阴沉得可怕,简直犹如乌云盖顶,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 “你们在干嘛?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吗?”薛明川还没进门就远远地听到了一些喧哗之声,顿时所有的愤懑都被勾了起来,说话的时候,横眉冷对,肃杀可怖。 刚才还叽叽喳喳起哄的人谁都不敢再出声,自觉退开,离薛明川几丈远。 这时候鳕魄走了进来,一脸“没救了”的表情看着众人。蝉衣扶着宁寒迦跟在后面,宁寒迦此刻也是樽冷面大神,身上冷冰冰的气势一点不比薛明川少。 黄一条背着昏迷的九里明,一脸茫然地站在最后。 “先把九里明安置好吧。”鳕魄看着薛明川怒气四溢的表情,打圆场说道。 薛明川寒霜般的面色柔和了几分,点头,说:“先回房间。” 众人在薛明川开路的下,穿过那些闲人走上了二楼。 薛明川他们进了房间之后,大堂里的人面面相觑,小声谈论:“刚才那个人是谁?” “是不是薛明川?” “不知道啊,我没见过啊,话说薛明川没这么凶吧?” “唰”地一声,一道剑气从二楼呼啸而来,径直击打在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呆滞地站在没敢动。 他们抬起头,便看见鳕魄坐在二楼的回廊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长剑,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谁再多嘴,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我说到做到。”鳕魄嘴角带着笑意,眼神一凛,扬手将长剑飞掷出去,铮然一声,长剑犹如切豆腐般整个剑身钉入了横梁之上。 横梁发出一声沉闷的破裂声,有灰尘簌簌落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死情谊间 经过鳕魄的一番警告,大堂里的人终于安分了下来,不敢再嘴碎。 鳕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了房间,看着白浪和灵城,说:“我告诉你们,对付那帮孙子,就得狠,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不然蹬鼻子上脸!” 毕竟在座的各位除了鳕魄,大家都是君子,当然了,薛明川也已经在各种焦头烂额的事件摧残下渐渐偏离了君子二字。 但是对付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就得用“小人”之法。 白浪不说话,灵城和大家多少有隔阂,站在角落里自顾自神游。 薛明川看了鳕魄一眼,低声笑了一下,说:“果然这种事情还得你来。” 鳕魄十分骄傲:“那是!” 白浪忍不住问道:“没有找到展青痕吗?” 薛明川摇头,说:“我们只看到泯寂的尸体和璇玑玉的碎片。至于展青痕,仍是生死未卜。” 白浪心上一沉,说:“璇玑玉碎了?那……”他顿了一下,才轻声问:“我师父……芒南呢?也不知所踪?” 薛明川脸色有些沉重,说:“他应该,还活着。” “九里明被烧伤,是因为他吗?”白浪问道。 薛明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八九不离十,现在,所有的谜团,消失的人,恐怕只能问九里明。” 说着薛明川看向灵城,目光深邃。 “我们要救九里明,只能……请灵城姑娘帮助。”薛明川缓声说。 灵城先是不明就里地看着众人,而后,脸色复杂地开口:“我?我能做什么?” 薛明川解释道:“克制涅盘之火的只有冰渊极地下的碧水凝露。我想请你帮助我。” 白浪脸色瞬间就变了,失声道:“那是冰渊极地啊,明川,你……确定吗?” 灵城目光闪烁了一下,皱着眉头没说话。 “这是唯一的办法。”薛明川看着白浪,说:“不然,九里明不出十日,就会肺腑枯竭,变成干尸。” “听上去是个办法,但是可行性基本为零。”灵城毫不客气地泼冷水,说:“的确,我是从冰渊极地修炼而来,可是那时候,我的本体是素神剑,所以我能躲过噬元阵,活着从冰渊极地出来。现在,我们当中,还有谁有这个能力承受那样的阵法?动辄就是粉身脆骨,还想拿到碧水凝露,这和做梦有什么两样?” 本来就微渺的希望,被灵城这么一说,基本就将救人的事定成了死局。 “就算不可能,我也要去试试,九里明几次三番救过我,我不能弃他于不顾。”薛明川笃定地说。 “薛明川,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灵城嗤笑了一声,嘲笑薛明川的自不量力,说:“你现在是个凡人,你已经没有仙骨了。你觉得你进去冰渊极地,能活着出来吗?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恐怖?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恢复了仙骨,你进去也一样是死!” 灵城这样直白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骤变,但是薛明川只是勾了一下嘴角,说:“能成功,就能救九里明,找到消失的展青痕,如果不能,那我就陪着他们一起死!” 灵城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反驳薛明川的话。 白浪却情绪变了几变,沉声说:“明川,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没有说傻话。”薛明川看着白浪,眼神坚毅,笃声说:“我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如果我命数如此,那我也无怨无悔。” 白浪心头一酸,说:“没有展青痕,你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吗?” 薛明川呆愣了一下,心里翻腾起无边的哀伤。 的确,在看到璇玑玉碎片的时候,薛明川满心绝望,那一刻,她的确有一种生命已经无望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心里对展青痕的羁绊会如此地深。明明在这件事情之前,他们还默契地各退一步,打算永不和彼此的生活有交集。 或许,除死生无大事。之前他们之所以还能想着斩断情丝,是因为从来没想过下一刻就是生死离别。 当薛明川发现他们差点阴阳相隔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可以放弃爱他,但是倘若展青痕即将死去,那么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放弃的前提是,展青痕好好地活着。但倘若这个前提被打破,她不知道继续活下去,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了展青痕,不是还有我吗?我是你永远的亲人啊,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吗?”白浪突然间情绪激动地吼了起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陪着你一辈子,你把我当做什么呢?明川?” 薛明川看着白浪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然白浪不是和薛明川一起长大,但是从白浪喜欢上傅晴烟开始,他也把傅晴烟的师妹看做自己的亲妹妹疼爱。 薛明川永远都记得,白浪对自己的关爱。 她突然间有些迷茫,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懦弱无比的人,从来没有真正坚强过。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她还是下意识选择逃避。 薛明川心里苦涩难当,低下头咬着嘴唇,思绪烦乱不堪。 灵城面色凄然地看着白浪,眼神充满哀伤。 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谁也不说话。 宁寒迦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薛明川,目光晦暗。 薛明川有太多宁寒迦没有的东西,亲情,友情,甚至是展青痕的爱情。 虽然宁寒迦嫁给了展青痕,可是从始至终,展青痕对宁寒迦只有愧疚和怜惜。而他对薛明川那样深沉刻骨的爱,一辈子都不可能分给第二个人。 她不甘,她嫉妒。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可是她软硬兼施,就是希望薛明川离开展青痕。这样,或许在长久的陪伴下,展青痕会忘记薛明川,爱上自己。 可是后续磨难越多,展青痕和薛明川就算彼此从未靠近,他们的心却在磨练和难关中越来越近。即使时空和距离能分离他们,可是,他们心中永远都有彼此。 谁都代替不了他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哪怕时光凋零,亘古洪荒,他们永远是彼此的唯一。 第一百六十章 爱别离求不得 宁寒迦此刻才是最绝望的人,她站了起来,什么也不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鳕魄看了宁寒迦一眼,咳嗽了一声,说:“这个,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彼此冷静一下,现在这种情况,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是啊,是啊,我们先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吧。”此时连黄一条都知道打圆场了。 白浪心里有气,扭头就走出了房间,薛明川看着白浪的身影,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灵城看看薛明川,又看看昏迷的九里明,一脸凝重,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追着白浪走了出去。 “我去让小二准备饭菜,大家多少吃一点。”蝉衣说道。 鳕魄疲惫地点了点头。 “我也去。”黄一条跟着蝉衣也赶紧离开了。 薛明川一阵颓然,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九里明,默默掉眼泪。 鳕魄把房门关上,走到薛明川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白浪也是关心则乱,毕竟,若是为了救人,要赔上你的性命,是谁都不愿看见的结果。”好久,鳕魄轻声开口安慰薛明川。 薛明川哽咽着,无力地说:“难道,要我看着九里明死吗?即使不是为了找到展青痕,我也……” “明川……你是不是太极端了?我知道,你因为洵三和慕然的死,一直在自责,你希望你能救每一个人。可是,你毕竟不是神啊,你不要为难自己。”鳕魄扶住薛明川的手臂,柔声道。 “我,我对不起关心我的人。我知道我很软弱,做事又冲动,爱使小性子,我行我素。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点呢,强大到可以保护大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薛明川心里委屈又自责,眼泪完全止不住。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救九里明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我们也不希望你出事啊。”鳕魄越说自己越难过,忍不住伸手抱住薛明川,说:“会有办法的,我们也能找到展青痕和律弥。” 薛明川靠在鳕魄怀里,啜泣着说:“我知道我应该想想白师哥,可是,可是我真的,好痛苦。我不知道如果展青痕再也不会出现,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我亲手断送了太多,现在,什么都留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鳕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鳕魄抱紧薛明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会有办法的,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我们还有希望。” —— —— 展青痕艰难地把律弥扶到水晶石边靠好,刚起身活动了一下右手,突然间他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哭泣。 哀怨戚绝,一丝丝闯进他的心中。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心口突然绞痛起来。 “明川?”展青痕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哭泣的人是薛明川,他焦急地看向周边,失声大喊:“明川,是你吗?明川!” 哭声还在继续,如诉如慕,让展青痕的心一寸寸缩紧,疼得难以呼吸。 可是无论展青痕怎么喊叫,这个空间里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绝望地拍打着墙壁,竭力大喊,却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响,再慢慢散去。 明川怎么了,她为什么在哭? 展青痕犹如困兽,焦急却无可奈何。 “如果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悲恸的声音轻轻传来,那是薛明川在说话。 展青痕跪倒在墙壁旁,悲痛欲绝地听着那个声音,哽咽着回答:“我在这里,明川,我在这里,你不要哭。我没有离开,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离开你……”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个空间没有尽头,可是也没有出路。 这里甚至没有时间的流逝,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渡过了多长时日。他一向沉稳,不惧生死,哪怕当时芒南对着他袭来致命一击,他也没有畏惧和害怕。 但是此刻他听到薛明川哀怨的哭诉,却没由来地从心底升起无边的恐惧。 明川以为他死在拉伽山的大火里吗? 不,不是的,他还活着,他还要见明川一面,他心里有那么多的话还没有对她说出口。 他以为他可以悄然将那份情放在心里,永远封存,永远沉默。 可是听着薛明川的哭声,他恨不得飞奔到她身边,他想抱住她,告诉她,他一直都在。 他是怀着一颗滚烫的心爱上薛明川的,此后经年,他又如能冷却自己的心。 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会思念。只是,他们无法相守,那份思念和牵挂,就像一把淬毒的剑,一点点地剜着他的心。 难道说不爱,就真的能戒掉嗔痴吗? 那得一点点剜掉心里明川占据的位置。 从他们第一次患难与共,她在绝境中抱着他,毅然决定和他同生共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她记挂在心里了。 他整颗心都是她,忘记她,除非剜掉他的心。不然,怎么能忘,如何能忘。 其实他不止一次想要放弃她,在他和宁寒迦成亲的时候,他默认莫燚遥去找她,那时候他就在想,若是能成全她和莫燚遥,他也能安心。 可是他一路想着遗忘,一路却又想起他和她的前世纠葛。 上一世,他是梦歌,她是踏鸿,他们并肩作战,是最默契,最亲密的伙伴。但是梦歌为了大义,毅然献身,将自己献祭给了青灯。 他要保护苍生,也要保护她。 但是她依旧追随着他陨落了神籍,坠入红尘轮回中。 上一世,其实是他负了她,他心里始终将大义放在第一位。前世的他,可能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许诺,一句情话。 而这一世,他更是连那句许诺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只能接受分离。 他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不理会那些是是非非,纷扰羁绊。他只想和她携手浪迹天涯,淡泊江湖。 或者褪去一切光环,做一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凡夫妻。 江渚清风,渔歌唱晚,星河低垂,万家灯火,都只因有她而绚烂旖旎。 如果,没有苦难,没有纷扰和使命,没有流血和缺憾。 没有错过。 如果……他们可以相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故来相决绝 白浪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径直去柜台要了一壶酒。 这时候大堂里的人因为不久前鳕魄的恐吓,已经不敢再多说话,因此白浪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后院。 后院草木扶疏,其中矗立着一座凉亭。白浪自顾自地坐下,闷头开始喝酒。 其实他不是生薛明川的气,他更多的是和自己置气。 他恨自己没那个能力帮助薛明川,从芒南开始抢夺天眼之力开始,白浪就没有帮过大家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反而一直是其他人出生入死在营救他。 他不是有什么英雄主义,只是在看到薛明川奋不顾身地为九里明去冒险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用。 明明他才是师兄,应该是他保护明川,可是到头来呢,他什么都没做过。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顶。他甚至还不顾场合地对明川说那种话,现在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没脑子的猪。 从在瀛洲知道傅晴烟已经在五年前死去的时候,他一贯的淡然和沉稳都不见了,他总是心烦意乱,浑浑噩噩的。 并且傅晴烟之死又牵扯出了芒南和天眼之力的破事。 他是点陌宫的大弟子,以前一直自诩能力多强,别人也把他捧得很高,什么少年天才,人中之龙,溢美之词不断。 但其实他压根没受到过什么波折,芒南把他培养得很出色,可是同时也把他保护得太好,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人世间有那么多的纷扰。 想到芒南,白浪的心不由得狠狠痛了一下,或许,芒南一直都只希望白浪是一株被保护着的花草,毕竟心性单纯是最好控制的。 可是为什么呢?芒南这样苦心孤诣地培养白浪,究竟图什么呢? 是为了体验那种摧毁一个所谓的“天才”的成就感吗? 短短几个月时间,白浪身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几乎击溃了他的世界观。 他看着洵三和慕然死去,看着薛明川为此事痛苦不堪。看着……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一点点撕下了伪装的面具。 ……自己爱的那个人? 白浪被自己心里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爱的,他爱的是傅晴烟啊……可是,婚礼之后存在的,只是灵城,不是傅晴烟。 在六焰樽里流露出来的炽烈感情现在又让白浪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他对灵城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怎么会开始在意灵城,开始区分起自己的感情了? 他爱的人,一直都只是傅晴烟,也只能是傅晴烟。 思绪一团乱麻,白浪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清冽的酒流进咽喉化作一阵灼烧的热流,让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忍不住低下头剧烈咳嗽起来。 “不要喝了,你伤还没好。”突然间白浪的手被人按住。 白浪抬起头,看见灵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她那双眼睛是那么熟悉,也有着以前白浪从未见过的满满的情义,那是他一直期待傅晴烟能对他有的感情。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白浪像被烫了一下,急促地把手从灵城手里挣脱开,慌乱地错开灵城的目光,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凉亭。 “你不用躲着我。”灵城脸上失望的表情一览无余,她苦笑着看着白浪,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听到告别两个字,白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堪堪停了下来,错愕地低着头。 “你,要去哪儿?”白浪尴尬地低声问道。 “我现在已经完全是魔族的人,当然是去找月葬,我会回归魔界。”灵城声音里充满苦涩,说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白浪还是在听到灵城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可自抑地心底泛起酸楚。 他觉得自己就像在犯贱,灵城靠近他的时候,他像个“坚贞无比”的伪君子一心要和她保持着距离。但是灵城现在要离开了,他居然心底隐隐泛滥着不甘和失落。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耻,手比脑子快,猝然抬起手重重掴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一个耳光,让灵城猝不及防地惊愕起来。 虽然白浪的行为像个傻子,可是灵城就是知道他打自己一耳光意味着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清理不顺,复杂可悲,虽然白浪不说,可是灵城又不是死的,世界上有两样事情无法掩饰,一是咳嗽,二是爱。 况且在他们被炼化之时,白浪的反应也是发自内心的。 或许那样的感情不单单是对于灵城,是基于灵城有着和傅晴烟八分的相似。可是,那也不能掩盖白浪对灵城的确有着特殊的情感。 可是纵有千般情义,万般思绪,他们之间却也永远不可能。 灵城是个可耻的贼,已经顶着傅晴烟的名头,偷了那么多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应该知足,应该醒悟了。 “你希望我帮助明川吗?”灵城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白浪落魄地站着,这个问题像一把尖锐的小刀,直直刺进了他心里。 他天人交战,一时竟然无法回答出一个字。 他不希望明川不顾一切,甚至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可是如若不铤而走险,那九里明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一桩桩,一层层,每个问题都无解。 白浪踉跄了一下,心口隐隐作痛,眼睛轻易红了起来。 他是个废物,他什么用都没有。 他甚至不能下定任何决心。 虽然白浪不说话,但是灵城知道他的苦衷和难以抉择。她轻轻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说:“九里明生命的期限是十天,五天之内,我都会等着你的消息,只要你觉得你能同意薛明川去冒险,你说一声,我会不余遗力地帮助你们。但是,五天之后,我们就是陌路,甚至是敌人……” 白浪慢慢抬起头看着灵城,他眼睛里闪着泪光,但是倔强地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悲伤流露出来。 “要找我很简单,我不会隐藏自己的踪迹,只要明川用几陌山的千里寻踪符找我,我就会来和你们汇合。但是,期限只有五天。”灵城说完这些,深深呼了口气,决绝地朝着凉亭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恨不与君同 夜色弥漫,更深露重,客栈里陷入了沉寂,众人已经睡去,喧嚣隐匿,只有九里明房间的烛火亮着。 薛明川无法入眠,静静地守在九里明床边。 说起来薛明川和九里明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在命运的驱使下不打不相识。那时候九里明因为没有和展青痕冰释前嫌,不敢轻易露面,只能暗中潜伏在展青痕身边,默默保护他。 九里明几次三番救过莫燚遥,甚至后来薛明川因为对害死洵三内心自责,斩断右手逃离大家的时候,也是九里明在北阴城找到了心灰意冷,想要自生自灭的薛明川。 那是薛明川最阴郁的日子,她无处可去,无颜面对展青痕和莫燚遥,也不敢回几陌山。 是九里明默默的陪伴,让她渐渐驱散了阴霾。 他陪着她去往西极州,找到凌霄雪莲,后来寂介在寒潭的结界里灰飞烟灭,薛明川无法安心留在展青痕身边,出走的时候,也是九里明陪着失落的她。 薛明川知道,九里明是因为在意展青痕,所以也一并在意着薛明川。 但是那样的情谊,薛明川一直记在心里。 当年展青痕逆天而行也要救回九里明,薛明川比任何人都知道展青痕对九里明的看重。 所以,哪怕得到碧水凝露的几率小之又小,可是,她也要去试一试。 蜡烛已经燃尽,房间里的光线暗下去,薛明川在黑暗中呆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僵硬地站起来想去重新点亮蜡烛,突然在这个时候,她隐约看到九里明的心口有什么在微微发着光。 之前一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薛明川心上一跳,慢慢靠近九里明,细细看着他的心口。 那个微光时隐时现,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薛明川抬起手,凝聚着灵力,缓缓贴近九里明的心口。 一股柔和的力量从九里明心口升起,渐渐靠近了薛明川的手心。 薛明川屏气凝神,五指一抓,一个小小的戒指闪着荧光透出了九里明的心口,跳进了薛明川的手心。 “这是……琴渚?”薛明川惊讶不已,深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琴渚会在九里明心脏里? 自从光涧死去之后,琴渚一直都在展青痕身上。 难道……琴渚里面有什么? 薛明川内心一阵复杂,喜悦混杂着震惊,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展青痕和律弥的消失,会不会和琴渚有关? —— —— 在薛明川发现琴渚的时候,被困在未知空间中的展青痕已经颓然地呆坐了很久。 空间里只有无边的寂静,展青痕已经内心一片沉寂,什么都不想了。 就在这时,昏迷的律弥闷哼一声,身体颤动了一下。 展青痕从茫然中惊醒过来,急忙冲着律弥跑了过去。 “律弥?”展青痕吃力地用左手扶着律弥,惶恐地看着他。 律弥慢慢睁开眼睛,溃散的视线渐渐有了聚焦,呆滞地看着展青痕。 他的眼睛里缓缓流露出绝望,突然间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 “律弥?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现在怎么样?”展青痕察觉到不对劲,轻声问道。 律弥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什么其他缘故,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看着展青痕,沙哑地说:“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虽然律弥的话表意不明,可是展青痕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关于清筠的事。 一直以来,律弥最在乎的就是清筠。之前律弥以为薛明川就是清筠,极尽所能地对薛明川好。 但是随着他们各自身世清晰起来,律弥才知道,薛明川和清筠,其实是两个人。 她们只是容貌相同。 但是清筠到底去了哪里,一直是律弥心里的痛。 现在他露出这种神态,展青痕就知道,律弥应该是想起什么事情了。 “你,想起什么了吗?”展青痕涩声问道。 律弥苦笑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看到律弥的眼泪,展青痕就知道,之前他们一直不敢深想的事情,或许已经成真了。 果真,律弥沉声开口:“我昏迷的时候,看到……”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哽咽了一下,说:“看到,清筠被月葬,吞噬了。” “你说什么?清筠……被……”展青痕磕巴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弥,愕然地说:“什么叫吞噬了?她……” “月葬魔性发作,吃掉了清筠。”律弥声线低沉地说出了这个鲜血淋漓的事实。 展青痕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心里溢满了苍凉和哀痛。 “清筠,成为了月葬的一部分。”律弥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声音都在颤抖:“终究是一场空,我这么久的等待和坚守,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明川她不是清筠,真正的清筠,一千年前就已经消失了。我还怀揣着希望,以为能见到她。” 律弥情绪有些激动,他挣扎着站起来,展青痕扶住他的时候,他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有了实体。 他错愕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地交握了一下。他的手掌交叠了,他感受到了淡淡的体温。 “我……我有了肉身?”律弥一时间脑海里纷繁缭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律弥茫然地看着展青痕,说:“我,挡住了芒南的攻击,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律弥渐渐回归理智,这才发现他们在一个充满晶体的空间里。 “这是哪里?”律弥问道。 展青痕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醒来,我们就在这里。这里没有尽头,走不出去。” 律弥皱起眉头,觉得十分荒唐,说:“这里难道是地狱吗?我们现在是回光返照?” 这种无尽空间,他们如果出不去,那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律弥大悲之后整个人又异常地平静下来,问:“芒南呢?没看到他吗?” 展青痕还是只能摇头。现在所有的情况都是未知的。 “这里,会不会是六焰樽里?我们被封印在六焰樽里?”律弥猜测道。 其实展青痕也猜想过这个情况,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说:“如果是六焰樽,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办法出去?你别忘了,六焰樽对我们不会排斥。而且,在那样的状况下,谁会封印我们?芒南吗?他已经没有了理智,不会这么做。” 律弥明白了展青痕的意思,说:“你是说,困住我们的,是一个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 “在我被芒南攻击的时候,我身上的琴渚有了感应,我把琴渚戴在手上,挡住了芒南的涅盘之火。但是现在……”展青痕抬起自己的手,说:“琴渚不见了。” 律弥眼皮一跳:“你是说,我们现在,被困在了琴渚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鸿蒙不可及 鳕魄刚刚睡着,就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她茫然地耷拉着脑袋打开房门,薛明川差一点就把敲门的手砸在鳕魄脸上了,还好鳕魄没有完全迷糊,一个激灵抓住了薛明川的手。 “怎么了?”鳕魄侧身让开,让薛明川进屋。 “我在九里明心脏里发现了这个!”薛明川把琴渚摊在手心,凑到鳕魄眼前。 鳕魄揉了一下眼睛,呆了一下,说:“琴渚?光涧的琴渚啊……怎么在九里明身上呢,不是一直都是展青痕保管着吗?” “是啊,所以这是关键啊,你对神器都很敏感,你能不能帮忙看看。”薛明川隐隐觉得琴渚之内一定有什么东西,忍不住激动起来。 鳕魄困意瞬间就没有了,接过琴渚,拿在指尖,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儿。 她的神识慢慢接近琴渚,但是琴渚之中有一道深邃的峡谷,峡谷中白雾弥漫,鳕魄的神识无法靠近,甚至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怎么样?”鳕魄刚睁开眼睛,薛明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鳕魄思索了片刻,皱起眉头,说:“我没看错吧,我在琴渚里看到了‘鸿蒙印’?这个东西里面居然有这么大的空间?” “什么?鸿蒙印?你是说鸿蒙印?琴渚里?”薛明川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鸿蒙印,就是创世神话中,盘古大帝劈开混沌,割裂出天与地的第一道裂缝,这道裂缝里有着无尽的空间。但是鸿蒙印一直只是传说,谁也没有真的进入过。 一般来说,鸿蒙印只会伴随着“战神之星”衍生,如若战神之星裂变爆发,毁天灭地的力量无法转移,战神之力难以控制,鸿蒙印就会开启,吞噬战神之力,以保证六界气数不受影响。 退一万步讲,鸿蒙印出现的契机,只会是在战神之力爆发的时候。 上古有战神刑天,持干戚以舞,干指盾牌,戚指大斧,最早的两道鸿蒙印就出现在干戚之中。 但是后世一直没有明确记载鸿蒙印的第二次出现。 但是此时,已经几乎被人们认为消逝了的鸿蒙印,却在琴渚之中出现了。 时间往前推一千年,最近的战神就是梦歌,踏鸿,月葬他们三个,也就是说,最有可能出现鸿蒙印的,只可能是他们三个的兵器。 梦歌的兵器是烛照弓,踏鸿是诛灵斩,月葬是素神剑,当初他们征战四方,鸿蒙印也从未出现过。甚至在月葬入魔的时候,鸿蒙印都是不存在的。 如今,鸿蒙印却出现在了琴渚之中,这未免也太过诧异了。 这枚戒指,到底是什么来头? 按照鳕魄的说法,琴渚是玶夜给光涧的,可是玶夜从来不是生性残暴之人,如果琴渚是玶夜的武器,鸿蒙印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琴渚之中。 “这个琴渚的来历,我只能感应到最初和武器认定契约的人,也就是武器名义上的主人,但是再往上,比如说制造琴渚的人,我就不可能感应得到。”鳕魄眉头深锁,说:“我怀疑,琴渚可能是月葬的东西。” 薛明川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说:“月葬送给玶夜的,玶夜是第一个和琴渚认定契约的,但是本质上,琴渚是属于月葬的?” 鳕魄点头,说:“应该是这样,月葬是三战神之一,鸿蒙印出现在她的武器之中,就合乎情理了。” 分析了这么多,薛明川才回过神来,问:“那,解开鸿蒙印的方法?” 鳕魄笑容凝固起来,说:“见过鸿蒙印的人都没几个,谁知道解开的方法啊。我估计,鸿蒙印之所以开启,是因为涅盘之力在芒南身上已经无法控制,鸿蒙印才吞噬了芒南,而拉伽山的大火里,展青痕,律弥也在,阴差阳错,他们两个也进入了鸿蒙印中。” “那鸿蒙印应该能压制涅盘之力,展青痕和律弥暂时是安全的。”薛明川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了下来,说道。 鳕魄嗫嚅了片刻,低声说:“可是,解不开鸿蒙印,他们两个就要永远留在里面了。” 薛明川堪堪愣了一下,目光黯淡了下去。 这下好了,展青痕和律弥安全是安全了,可是已经是“太过安全”,简直是和此时的世界撕裂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没有办法解开鸿蒙印。”薛明川摇头,暗暗思索起来。 突然间薛明川脑子里一阵清明,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鳕魄,不知是在问谁,低声说:“只要有无法控制的力量出现,鸿蒙印就能被刺激,从而再次开启了……” “疯了吧你……”鳕魄知道薛明川在想什么,直接否决了,说:“要你发疯,还是月葬发疯啊?” 所谓的无法控制之力,就是战神之力,涅盘之火爆发,才刺激了鸿蒙印开启,如果用同样的办法来刺激鸿蒙印,就只有薛明川或者月葬身上的力量暴走。 而且薛明川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巨大的力量,现在基本就是月葬无法自控,鸿蒙之力才会开启。 这是个微乎其微的几率,月葬目前只有一部分封印被解开,她也力量有限,更何况,战神之力爆发,那根本就是个糟糕透顶的事情,谁知道会波及到多少人。 再再再退一万步讲,展青痕死在薛明川眼前或许薛明川会失控,那月葬呢?她最在乎的,是……是梦歌?是踏鸿? 好像也不对,那就是……艾问…… 难不成,她们要当着月葬的面杀掉艾问吗? 这怎么想,怎么是大反派的做法啊! 无论从哪一方面想,用战神之力刺激鸿蒙印开启,都是条死路。 所有的问题瞬间又僵住了——无论是救九里明的碧水凝露,还是解开鸿蒙印,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兜兜绕绕了一圈,她们只是发现了问题,却没办法解决问题。 挫败感像一块巨石,压得薛明川喘不过气来。 上苍似乎就喜欢看微末的凡人灰头土脸走向绝望。 看似给你一扇门,其实走过去打开才发现,门后面,迈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动辄粉身碎骨。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功了,就是逆天改命,亘古隽永;失败了,就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房间里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薛明川突然开口,说:“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前往西极州,去拿碧水凝露救九里明。” 鳕魄慌乱无措地看着薛明川,说:“那,灵城她说……说……” 说进冰渊极地就是纯粹找死。 不过鳕魄还有脑子,没把那盆冷水泼出来,默默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就算暂时无法解开鸿蒙印,但是最起码展青痕和律弥是安全的。现在,就属九里明的情况最危急,我必须救他。”薛明川决然开口。 鳕魄瘪着嘴,不忍地说:“那你想过没有,万一你死在冰渊里呢?” 薛明川看着鳕魄,戚戚笑了一下,说:“我说过了,如果我出不来,那就是我的命数如此,我接受命运的安排。” “狗屁的命运安排!”鳕魄直接爆粗口,说:“你他娘的就是去找死,要是展青痕在……” 鳕魄脑子一下子懵住了,要是展青痕在,估计展青痕也会为了九里明去涉险。这一点毋庸置疑。 薛明川苦笑一声,说:“换做是他,他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鳕魄暴躁地跺脚,说:“你们,就是傻子!那么伟大干什么,自私一点不行吗!就……就……” ——就让九里明这样死去? 鳕魄才意识到,她其实也没办法“自私”,他们都是那种为了情义奋不顾身的人。 像是慕然和洵三无惧生死,死也要陪在彼此身边;展青痕逆转天道,以命换命救回九里明;律弥甘愿为清筠挡下天劫,等待千年;南星和叶笙在天谴之力下同生共死;鳕魄为维护六焰樽不被抢夺,被毁了容貌……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为情义二字。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每一次,都是这么决然地拼命。 如果不是情,不是义,那还能是什么。 他们从来没有自私过,哪怕谁都会有片刻的阴暗,可是归根究底,都是一个个血性的人,一颗颗炽热的心。 就算知道前方是泥沼,他们都会毅然决然地踏进去。 “解开鸿蒙印的事,就拜托你了。宁寒迦对神器颇有研究,你去找她探讨,总会找到办法。还有,白师哥,也拜托你多照应,还有,莫燚遥,他被月葬带走了,我很担心他。”薛明川一股脑地说道。 鳕魄眼睛都红了,哽咽了一下,说:“你在说什么啊,谁要帮你做这么多事啊,你自己解决啊,干嘛,干嘛像交代后事一样……我,我才不要管这些烂摊子,关我什么事啊……”说着说着,她心尖一阵绞痛,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说:“你自己,自己回来解决,我……我……” “我知道你会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的。”薛明川看着平时吊儿郎当的鳕魄现在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眼睛里分明也有了泪,说:“如果我回不来,请你入主几陌山,帮我照顾我的同门。” “你凭什么当甩手掌柜啊!”鳕魄直接哭出声来,嘟嘟囔囔地说:“我不管,我什么都不会管的……” 薛明川走到鳕魄身边,伸手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说:“如果展青痕回来了,请你告诉他,我和九里明,去了很远的地方,让他不要找我们了。” “不要……”鳕魄把头抵在薛明川肩膀上,啜泣着说:“我等你回来,我们等你回来,你……必须给我回来。” 薛明川发自内心地温柔地笑了起来,说:“有你们等着我,我想,我一定能回来的。” —— —— 薛明川整顿了一下心情,从鳕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白浪靠在走廊里,目光深然地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有千言和万语,但是,不足而道。 白浪的眼睛也是红的,估计刚才薛明川和鳕魄说的话,白浪都听到了。 但是白浪只是轻笑了一下,抬起手里的酒壶,冲着薛明川摇了摇。 皎皎月色,荧荧流光。苍穹渺远,星幕低垂。 万物安静地沉睡。 白浪和薛明川坐在客栈屋顶上,仰头看着绮丽夜空,沉默地喝着酒。 说起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喝过酒。 薛明川生性跳脱,之前洵三在的时候,她们两个总是惹寂介生气,寂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教块木头都能成材了,你们呢!” 那些无忧无虑的场景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可是薛明川总觉得那些时光和她好像隔绝了一生,她觉得好远好远,好像自己已经走完了一生。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约师姐去梦歌城看灯会,我和洵三非要跟着去吗?”薛明川酒都喝了一半,醉意微醺,轻笑着说道。 白浪笑出声来,说:“我当然记得,本来可以悄悄的不被发现,都是因为你和洵三捣蛋,把人家卖花灯的摊子烧了,你们灭火就老老实实去打水来灭,非要施展自己半吊子的灭火咒,反倒把一条街的摊子都烧了起来。” 薛明川仰头大笑,说:“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咒语念错了,灭火咒念成了引火诀,本来一阵小火,愣是被我和洵三搞得变成了火海。” 白浪接着说:“都怪你们啊,把我师父和寂介师伯都惊动了,大家都说,几陌山的弟子是来砸场子的。” 薛明川一拍大腿,说:“你不知道我和洵三有多惨,被师父抓回去,每人打手心五百下,关禁闭一个月,罚抄经文一千遍。我的天,我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也很惨啊!”白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我被杖罚一千下,还是师父亲手执行,罚完之后,我一个月没能下床,我更惨好不好!” “我和洵三就是在抄经文的时候学会凭空御物的,我们控制着十多只毛笔,唰唰唰,一天就把一千遍经文抄完了。”薛明川颇为骄傲地说。 “然后呢?寂介师伯没发现?”白浪问。 薛明川嗤笑:“我们那小心思哪能瞒住师父啊,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简直被我和洵三气死了,之前我们两个怎么都学不会凭空御物,动小心思的时候,居然一下就学会了。” 明明事情一点也不好笑,但是白浪和薛明川就是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停不下来。 他们明明在笑,笑声也很洪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笑得越大声,悲恸就越浓厚。 是因为,那些记忆里的陪着他们犯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洵三,傅晴烟,芒南,寂介,他们都不在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向死而生 时光匆匆,犹如白驹过隙。平常人回首已半身,对于修仙门派中的白浪和薛明川来说,生命流逝的时间是凡人的一半,又或者修道至臻,容颜也就百年如一日,无谓苍老。 但是那是建立在身边有好友,有亲人的基础上。如今追忆往昔,千帆过尽皆不是,离开的人,也永远只能定格在了回忆里。 其实白浪真的有很多话想对薛明川说,但是举杯邀明月的那一刻,突然就觉得,有些话,不说出口,对方也能懂。 “你有一直想做,但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吗?”白浪问道。 薛明川握紧手里的酒壶,说:“放天灯吧,我一直没有机会。” “那,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放天灯。”白浪柔柔地笑了一下,说。 薛明川竭力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情,看着白浪,说:“好,你说的啊,说到做到。” 白浪点点头。 “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薛明川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花牌,递给了白浪,说:“这是你给我的花牌,后来我转送给了莫燚遥,莫燚遥又把它给我,他说,希望花牌能庇佑我幸福,现在,前途未卜,这枚花牌,希望你帮我交给莫燚遥。如果,他能清醒过来,我的事情,你不要和他说。” 白浪接过花牌,那枚花牌上的杏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在花神节寻找花牌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白浪清晰地记得他拿到花牌之后第一个去送给傅晴烟,但是她拒绝了。 那时候她情绪起伏很大,甚至就已经说出了“傅晴烟已经死了”这样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看不清很多东西而已。 白浪后来将这枚花牌转赠给薛明川的时候,也寄托着他对薛明川的祝福。 可是,好像一切都往另外的方向发展了,他们希冀的,什么都没有实现。 “我会交给他的。”白浪轻声说。 薛明川仰头喝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对着白浪由衷地笑了一下,说:“我,先回去休息了。” 白浪伸手抱了薛明川一下,叹气:“保重,明川。” 薛明川跳下了屋顶之后,白浪看着璀璨的繁星,默默拿出了一道符咒,折成一只纸鹤,指尖一点,纸鹤缭绕着灵力,朝夜色中飞了出去。 薛明川回到天井的时候,看到宁寒迦,黄一条还有鳕魄也不睡觉,不知道在天井里聊什么。 “明川。”黄一条看见薛明川,急忙跑了过来,说:“我和你一起去西极州。” 薛明川看看黄一条,又看看鳕魄,皱了一下眉。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强迫他的,他一定要跟着你去。他好歹能帮你照顾九里明,带他去也没关系的。”鳕魄说。 “不行,你留下。”薛明川斩钉截铁地拒绝。 黄一条急迫地解释,说:“明川,你让我跟你去吧,我不会拖后腿的,我在安全的地方等你啊。” 薛明川刚想说什么,一旁的宁寒迦开口:“带着昏迷的九里明,你也不好赶路,有黄一条陪你,会方便很多。” 宁寒迦之前身上那种凛冽的寒意已经不见了,又恢复了娴静温柔的模样。 薛明川有些感慨,细想也对,带着黄一条,的确要方便很多。她点点头,同意了。 “让我也陪你去吧。”鳕魄突然又说道。 薛明川这回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地说:“不行,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鳕魄:“我……” “不行就是不行!”薛明川不再和鳕魄争辩,直接走回了房间。 鳕魄凄然地看着薛明川的背影,暗暗叹气。 “你也回去休息吧。”鳕魄对着黄一条说道。 黄一条点点头,也回房了。 这下天井里只剩下了鳕魄和宁寒迦。 鳕魄现在颇有一种一夜之间成长的感觉,也不和宁寒迦置气了,心平气和地说:“接着说,你对鸿蒙印有什么看法。” 宁寒迦:“以我的能力肯定是没什么办法的。但是我们可以回辩机门找我师祖。” “你师祖是谁?”鳕魄问道。 “我的师祖画魂。”宁寒迦看着鳕魄,说:“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魂枢子。” “魂枢子?”鳕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魂枢子,不是飞升了吗?我还没修炼出仙籍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人间了。” “的确已经飞升了,但是他没有回天界,而是改名在帝都创建了辩机门。”宁寒迦说道。 鳕魄啧啧称奇,说:“想不到啊,魂枢子居然一直在人界。难怪,如今帝都灵气盎然,想必也多亏了魂枢子镇压住地脉吧,不然,皇室赵家,早就气数已尽了。” “听师祖说,赵氏一脉,曾经在他飞升时鼎力相助,所以师祖得道之后,还是选择回到人界,荫蔽赵氏子孙。”宁寒迦说道。 “赵氏……”鳕魄暗暗思索,说:“难道是最早的天辰一派筑灵师?” 天辰一派,最早出现是在人神混居的时代,他们居住在东方菩风沼,本是遇风化灵的精灵一族,没有实体,后来他们之中出现了所谓的筑灵师,慢慢幻化出了实体,灵力是当时除去神族之外最高的一族。 后来血脉慢慢淡化,融入了人族,化名为赵氏。 “天辰派的筑灵师啊,现如今,多少精灵游魂极力寻找的血脉啊。”鳕魄喃喃自语道。 “筑灵师的血脉很厉害吗?”宁寒迦问道。 鳕魄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这么和你说吧,精灵一族基本没有实体,要修炼出实体,最少也得修炼一千年,而且能修炼出抵抗飞升的天劫的实体,是很难的,但是筑灵师的血脉,可以轻易地让精灵一族免去千年修炼,得到实体。甚至我在冥界的时候,也有很多游魂试图寻找筑灵师血脉。不过,时至今日,筑灵师的血脉,估计也已经因为和人类的融合,没有了多少筑灵之力了。” “也就是说,精灵或者是游魂得到筑灵师的血脉,能拥有实体?”宁寒迦问道。 鳕魄点头,说:“就像律弥那样的,若是他得到筑灵血脉,就会得到实体,基本与展青痕无二致。”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百废待兴 “那若是律弥拥有了实体,和展青痕合力,他们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冲破鸿蒙印?”宁寒迦灵光一闪,说道。 鳕魄愣了一下,说:“说法上成立,可是,他和展青痕都被困在鸿蒙印里,律弥怎么可能接触得到筑灵师的血脉,况且,如今的筑灵师血脉,几乎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 “那如今的圣上呢?他是赵氏一脉,他……”宁寒迦说着就发现了逻辑问题,就算如今的圣上拥有筑灵之力,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困在鸿蒙印中的律弥接触到呢。 “除非,鸿蒙印里,好巧不巧地,就有筑灵师血脉,可是,这可能吗?”鳕魄无奈地说。 “看来,我们还是只能回辩机门,请教画魂师祖了。”宁寒迦说道。 鳕魄默默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不怎么好,晨光微熹间,薛明川就带着九里明和黄一条离开了客栈。他们虽然走的悄无声息,可是大家其实都在房间里醒着,只是,默契地没有出来而已。 谁都不喜欢那种告别。 毕竟,再见,是否真的能再见呢。 剩下的人,宁寒迦和鳕魄要去帝都辩机门找寻解开鸿蒙印的方法。白浪和蝉衣便返回梦歌城,同时蝉衣也和流云谷那边的荆商枝取得联系,让他们也动身回来。 梦歌城因为寒潭的封印冲破,洪水摧毁了一半的城池。 白浪和蝉衣回到梦歌场上方的时候,看到点陌宫的弟子在帮助城中百姓修建倒塌的房屋。 县衙门口捕快和梁老在发放食物,安置流民。 一天之后,墨泊他们才从流云谷回到梦歌城。 看到梦歌城变成这样,他们也是震惊不已,从白浪蝉衣那边了解了发生的事情之后,众人开始铆足干劲重建梦歌城。 但是白浪和蝉衣很默契的没有讲出薛明川带着九里明去西极州的事。 流民安置得差不多之后,白浪也就随着点陌宫的弟子离开了。 回点陌宫的路上,有弟子询问白浪宫主去了哪里。 之前大家都在忙着重建梦歌城,没人问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基本一切都安定了下来,芒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众弟子自然是疑惑不已。 白浪还是存着那么一点私心,便说芒南暂时去云游了。 毕竟芒南做的事情,点陌宫的弟子都是不知道的,在他们心里,芒南一直都是那个慈爱稳重的宫主。 所以白浪说芒南去云游,弟子们也没怀疑。 但是他们又问,为什么这次洪水是从几陌山奔腾而下的,但是出了这么多事情,几陌山的弟子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几陌山有结界,一般人进不去,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几陌山已经发生了变故,寂介和洵三死了,傅晴烟已经不再是傅晴烟,明川离开,其余的弟子被月葬冰封。 现在的几陌山,已经是一片寂寥。 但是这种人心惶惶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大肆宣扬,白浪想了想,说:“几陌山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分不开身。” 几陌山弟子上千,分不开身这个说法显然很牵强,大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知道大师兄是在掩盖什么。 毕竟有些事情能瞒住,可是洵三的死却已经在梦歌城传的沸沸扬扬了。 甚至连薛明川是凶手这种话都在小道消息里传开了。 只是几陌山毕竟盛名在外,而且自古以来都守护着梦歌城,大家心里还是猜测薛明川可能是走火入魔失手杀了洵三。 加上这次洪水来自几陌山,城中百姓都说,几陌山可能是内讧了。 “大师兄,几陌山是不是出事了?”一直跟在芒南身边伺候的弟子小声问道。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下去,定定地看着白浪。 白浪脸上那种憔悴和无力都完全掩盖不住,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编什么来圆这件事,暗暗叹了口气,说:“是出了一点事情,但是,会解决的,我们,也不好插手。” 点陌宫和几陌山虽然关系微妙,但是私下弟子之间关系还是蛮好的。况且点陌宫弟子都知道白浪一直钟情傅晴烟,始终未曾改变。 既然白浪都说不好插手,其他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时候那个弟子又说:“这几日通天石一直有异象,并且,镜花水月有了裂缝。” 白浪闻言愣了一下,说:“裂缝?什么时候的事?” 弟子说:“就是几陌山爆发洪水的那晚。” 白浪深深皱起了眉头,说:“赶紧回去!” 捕风捉影的话题结束了,在白浪的带领下,众弟子急匆匆赶回了点陌宫。 回到百花谷的时候,白浪发现谷中的灵气开始慢慢四散,很多植物都莫名枯萎了。 这是个糟糕的预兆,白浪心里瞬间冲斥着烦乱。 白浪吩咐弟子做好防御,有其他情况要及时和他通报。之后他急忙去镜花水月查看情况。 弟子说的没错,镜花水月之上,的确有了一道裂缝,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异象,可是那道裂缝却十分突兀。 白浪看着那道裂缝,陷入了沉思。 之前他在镜花水月里看到里面有一个未知的空间,但是那时他的关注点在傅晴烟的死和芒南的野心上,从来没考虑过那个未知空间是怎么形成的。 但是经过寒潭下结界一事,包括寒潭封印被破,镜花水月就出现裂缝,白浪才恍然大悟——伏魔大阵有着很多封印点,寒潭是其中一个,眼前的镜花水月也是! 所以,受伤的傅晴烟被困在结界中才会轻易地灵力溃散而死,而一直被封印在斩妖剑中的灵城因为月葬的影响,才会出现。 现在所有的巧合都对上了,一环扣一环。 也就是说,寒潭的封印被破之后,月葬一定会设法解开其他的封印。 但是,伏魔大阵的封印究竟有几个,是不是只要有莫燚遥,只要莫燚遥催动烛照弓,青灯之力加上烛照弓的力量,就能轻易打破伏魔大阵的封印? 白浪突然间惶恐起来。 寒潭的结界被破,就引发了滔天洪水,那镜花水月的封印如果被破开,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逃出了寒潭封印的月葬的一部分分身,又去了哪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千里寻影 就在白浪发现关联的封印点的时候,月葬和艾问带着莫燚遥来到了肆州北部的万里重山之中。 这里素有万壑部之称,重山交叠,上出云岫,飞鸟难过。山林间野兽昼伏夜出,万壑部周边几乎没有人类居住。人类惧怕万壑部,皆因万重山中最高的那座山峰——寻影峰。 一千年前寻影峰是月葬带领魔族攻打神界的驻军点,峰顶修建了宫宇飞楼,山腹中储藏着无数的宝器灵物。 月葬被封印之后,魔族全部从寻影峰撤回魔界,但是留下了上古异兽闒非镇守寻影山。 闒非是人面兽身的怪物,通体青碧,被月葬点化后化为人形盘踞在万壑部。 闒非喜爱人类的头颅,杀掉人类之后就将头骨堆在寻影峰脚下,久而久之,寻影峰山脚白骨遍地,终年缭绕着滔天的怨气和毒瘴。 头骨阵无形中也成为了寻影峰的一道屏障,千百年来无人敢涉足。 艾问带着莫燚遥走近头骨阵的时候,那些头骨空洞的眼洞中陡然燃起了一团团绿色的火焰。头骨暴怒而起,围着两人形成一道遮天蔽日的风墙,裹挟着怨气朝着艾问和莫燚遥冲了过去。 莫燚遥感觉到危险,手心凝聚起光华,就要祭出烛照弓。 艾问按住莫燚遥的手,对着他摇头。 艾问云淡风轻地看着袭卷而来的风墙,摊开手心。 她的手心静静躺着一颗赤红的珠子,珠子周遭缭绕着魔气,那就是月葬的一部分分身。 “闒非。”艾问手心的珠子低低发出一声叹息,“千年一别,你倒是在这寻影峰称王,连我都不认识了?” 听到这个声音,急速旋转的风墙突然停了下来,那些白花花的头骨失去引力,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 一个身着深蓝铠甲的男子从风墙后走了出来,单膝跪倒在艾问面前,对着珠子抱拳颔首,语气中难掩激动:“闒非,恭迎主人。” “起来吧。”珠子化作一道黑气,围着风墙盘旋了一会儿,说:“你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吗?” 闒非起身,看着月葬,虽然情绪激动,但依旧恭敬,说:“奉主人之命,闒非从未离开过万壑部一步。” “很好,等我恢复一半实力,我就能召唤魔族来到万壑部,再也不用屈居在九幽之地。”月葬轻笑起来,越过山岚,直冲山顶行宫而去。 “少主,我带您上山。”闒非脚下腾起烟雾,凌空而起,携带着艾问和莫燚遥,破开风墙和毒瘴,化作一道流光,跃进了行宫之中。 而离开凉州的灵城,其实并没有去找月葬,虽然她和月葬一直都能互相感应,但是她还是在毗邻肆州的云州境内游荡着。 云州坐落在河谷地带,素有水乡之称,有湘水和漓水两条大水系贯穿云州而过,水上贸易空前繁荣。 灵城搭乘了一队商队的船,在漓水之上缓慢行进。 商队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灵城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明月高悬的夜晚,漓水茫茫江浸月,船只上有一位琴师,天生眼盲,但是琴艺卓绝,弦弦掩映声声思,回荡在江水之上,无限哀转戚绝。 灵城坐在船头,望着苍茫夜色,和着琴音,轻轻吟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诗,是白浪最喜欢吟诵的,当然是在五年前白浪对着傅晴烟告白心意的时候念的。 灵城代替傅晴烟活着的时候,也继承了傅晴烟所有的记忆。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恍惚,她爱的,究竟是白浪和傅晴烟之间那种她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感情,还是白浪这个人。 如果灵城没有傅晴烟的记忆,她还会对白浪有如此难以割舍的感情吗? 她和白浪之间,最大的牵绊,恐怕就是天眼之力。 如今天眼之力已经剥离,她也不再是傅晴烟,她和白浪,终究是只能渐行渐远了。 就在她伤春悲秋的时候,夜色中有一只纸鹤闪耀着微光,越过万水千山而来,落到了灵城身边。 灵城看着纸鹤上面熟悉的灵力,低低苦笑了起来。 “你还是决定了。” —— —— 而在灵城接到白浪的纸鹤的时候,薛明川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西极州,越过纵断山,进入了雪原。 有了之前的律弥的指引,薛明川轻易就带着九里明和黄一条穿过西极州的倒影,来到了中荒山。 “你就守着九里明,在这里等我。”薛明川用诛灵斩在雪地上画了一个结界,罩住了他们两人,叮嘱道。 黄一条点点头,说:“你要小心啊,明川。” 至于其他的,黄一条不是不知道生还的几率,只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黄一条从以前只知道吃吃吃,到现在,渐渐成长起来,体会到了太多他曾经在白灵渊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一开始大家总是说黄一条傻不拉几,可是,他其实一点也不傻。 他只是游离在某些事情之外,但是历经了几次生死之后,黄一条也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情义。 薛明川对着黄一条笑了一下,转身朝着中荒山走去。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冰渊极地,站在巨大的深渊边缘,静静地向下凝望。 冰渊像一只包容万物的眼睛,皆是无尽的黑暗。 强劲的风从冰渊之中喷薄而来,薛明川逆着寒风,表情坚毅,纵身一跳,渺小的身影瞬间被冰渊的黑暗吞噬。 冰渊之中都是狂乱的飓风,薛明川掐着御风诀,竭力在飓风中平稳着身形,慢慢下落。 穿过了飓风,薛明川跌入了一个充满白光的空间。 此间之中漂浮着点点流光,仿若银河散落。 薛明川感觉到这个空间里有着无尽的浮力,就算不用御风诀,身体也能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危险,小心地稳定着身形,不敢大意。 “呼——”一股轻柔的风在流光中拂过,流光就像倒映在水中的星野,荡起星星点点的波光,微微起伏。 薛明川的发丝在微风中碰到了一点流光,只听见一声细微的“嗤嗤”声,薛明川警惕地看了一眼那点流光,顷刻间,流光化作一道风刃,嗤啦一声,切进了她的下肋。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流星白羽寂孤意 风刃带着凛冽的寒气,深深将薛明川的身体切开一道口子,血从伤口处流出来,变成一颗颗浮动在空中的红豆,血珠随着微风流动,又碰到了流光,一瞬间,在薛明川还没从伤痛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几道风刃错综横竖地绽开,冲向了薛明川。 薛明川足尖一点,捂着伤口翩然飞身避开。 但是她的血珠接连不断地流出,眨眼间又碰到了两点流光。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两道风刃分别从她侧边呼啸而来,惊电般在她后背上切开了两道伤口。 那些流光只要被触碰到,即刻就会化作风刃横扫而来。 她闷哼一声,身体被击中,往前踉跄了一步。 另一道被激化的风刃冲着薛明川的面门削了过来,她仰头避开,风刃擦着她的肩膀掠过,齐齐割断了她一半的长发。 那些发丝浮在空中,飘飘荡荡地朝着流光飞去。 薛明川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回手拔出背上的诛灵斩,一剑斩下,挡下了交织袭来的几道风刃。 但是诛灵斩的剑气消弭了飞旋而来的风刃,却又激发了其他的流光。 在这个空间里,一丁点的力量都能激发风刃,但是如果用外力抵抗风刃,又会触碰到其他的流光,进而触发无数道风刃。 这里,就是噬元阵,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方。 这里的平静一旦被某个契机搅乱,就会千变万化地衍生出风刃,避无可避。 薛明川握紧诛灵斩,沿着周身布开一个结界,被动抵挡着如罗网般交织而来的风刃。 风刃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强烈,薛明川的脸色急速变得惨白,肺腑中气血翻腾,暗红的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她这样被动承受冲击,再强大的结界,也会被风刃渐渐击碎。 “嗤啦”一声轻响,诛灵斩上炸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薛明川一口血气从肺腑腾起,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结界瞬间分崩离析,薛明川一阵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到风刃朝着她呼啸而来。 但是在风刃即将切在薛明川身上的时候,流光中一道红光一闪,一柄断剑从虚空中挣脱出来,带着恢弘的力道,扫开风刃,挡在了薛明川身前。 薛明川虚弱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断剑,清楚地看见剑身吞口出刻着小小的“素神”二字。 这就是当年被雪妖一族扔下冰渊极地的素神剑,果真,即便没有被噬元阵搅碎,但是也已经断裂。 可是,断裂的素神剑怎么会还有这样的灵力? 薛明川心念繁琐间,一只手从她背后探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薛明川回头一看,只见灵城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她深深看了薛明川一眼,急促地说:“跟我走!” 说着,灵城一手拉着薛明川,一手抓住素神剑,借着素神剑的仅存的威力,朝着流光中心冲去。 无数的风刃叮叮当当切割在素神剑剑身之上,薛明川清楚地看到,灵城的手心缓缓流出殷红的血,素神剑残破的剑身,也在风刃的摧残下,一点点碎裂。 眼看素神剑就要坚持不住,但是眼前的风刃还在接踵而至,她们的前进越发艰难。 灵城的手腕在劲风之下,血管纷纷爆裂,血雾如烟霞般晕开。 薛明川目光深邃地看着灵城,突然间觉得时间又回到了她们在几陌山的时候。 无论事实如何变迁,无论她们的身份如何转换,她们即使有过对立,可是灵城居然还是选择站在薛明川身前挡着危险。 有些事情的确变了,可是有些心意却没有改变。 其实已经够了,她们之前兵戎相见,恨意叠加,可是此刻,薛明川似乎看清了某些东西。 没有人能没有黑暗,但是人最终还是会走出黑暗,面向光亮。 薛明川握紧了灵城的手,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师姐”。 师姐,我的师姐。 陡然间,薛明川周身炸开金色的光芒,化身为一只燃烧着烈火的凤凰,冲在在灵城面前,护住了她。 凤凰迎着天罗地网的风刃,越发逼近了噬元阵中心。 灵城藏身于凤凰的庇佑之下,眼睁睁地看着风刃一点点削下了凤凰身上的力量。 噬元阵,其实就是一个千刀万剐,凌迟一切事物的地方。 凤凰身上的金光在风刃之下,一点点熄灭下去。 轰然一声,凤凰的身影终于冲过了风刃,落进了冰雪萦绕的噬元阵中心。 中心处生长着一颗荧光闪耀的琼树,树枝上凝结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那就是碧水凝露凝聚的珠子。 琼树簌簌颤动起来,周遭的风刃越来越密集,但是始终以琼树为中心旋转,无法靠近。 凤凰的身影瞬间缩小,化作了人形,落在了琼树之下,奄奄一息。 灵城手中的素神剑已经碎裂得只剩下吞口处短短的一截,她的整只右手鲜血淋漓,素神剑上沾满了血迹。 她手心脱力,素神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她脚边。 薛明川躺在树下,微微颤动着身体,仰头看着琼树上的碧水凝露,微微笑了起来。 可是灵城却呆呆站在原地,连迈出一步靠近薛明川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她看到薛明川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在一点点化为荧光,慢慢消散。 没有人能躲过噬元阵的侵蚀,哪怕是金身仙籍,也会在噬元阵中化为齑粉。 灵城之所以能从冰渊中逃脱,是因为那时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实体,她是素神剑在噬元阵中断裂之后,无数灵力结合而成的游灵,误打误撞才溢出了冰渊极地,有了神识。 “一样的结果啊,你后悔吗?”灵城全身颤抖,用尽了力气才一步步朝着薛明川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红着眼睛,戚哀地说:“我告诉过你了,没有人,没有人……能躲过的……” “带着碧水凝露,出去……”薛明川不回答灵城的话,看着琼树,低声说。 灵城伸手把薛明川抱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薛明川的目光渐渐涣散,身体已经消散到了肩膀。 “其实,我觉得很累,这样,也挺好的。”薛明川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灵城的心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寒风灌了进来,让她整个人都麻痹起来,僵硬不已。 她感觉怀里的重量越来越轻,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吧嗒”一声,灵城的眼泪从眼眶滑落,落在了自己的手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处逢生 帝都,繁华若梦。皇城依旧高耸威仪。 鳕魄和宁寒迦架着马车停靠在辩机门门前。 鳕魄扶着宁寒迦下马车的时候,门口的小侍童惊恐地看了鳕魄一眼。 鳕魄不在乎自己的脸,因此也没意识到自己毁容之后会吓到别人。 反观宁寒迦,时时刻刻都戴着面纱,也算是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看什么啊,你们的天机公子回来了。还不来迎接!”鳕魄恶狠狠地瞪了小侍童一眼。 这下小侍童更是不敢动了,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 “是我,小七,去喊小楚出来。”宁寒迦轻声开口。 就算声音十分熟悉,但是小侍童还是看着宁寒迦半天才反应过来:“寒迦小姐,真的是你?” 宁寒迦脸上的伤痕是错综复杂的,就算带着面纱,还是能看出来某些伤痕。 小侍童有些惶恐,但是不敢过多询问,急忙朝里间跑去,大喊:“寒迦小姐回来了!” 鳕魄下意识看了宁寒迦一眼,意味深长,宁寒迦也转过头看着鳕魄,说:“怎么了?” “你嫁给展青痕的事,辩机门包括徵元将军府,都还不知道吧?”鳕魄问。 宁寒迦淡淡地说:“不重要,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 鳕魄抿了一下唇,说:“你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大小姐,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选择跟着展青痕。” 宁寒迦深深笑了一下,说:“那我也不懂你,你这样痴迷于律弥,又是为什么?” 鳕魄心上一沉,嘀咕道:“我已经放弃了。没有律弥什么事了。” “就因为你的脸?”宁寒迦一点不委婉,直接地说。 鳕魄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没必要,皱着眉选择沉默。 “你的脸,我师祖应该能帮你恢复,毕竟,你只是被芒南所伤。”宁寒迦说。 鳕魄脸色有些凝重,说:“那你呢?” 宁寒迦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宁寒迦是被光涧所伤,那些伤口,全都渗透了魔气,要治好这些伤痕,谈何容易。 两人沉默间,小楚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眼睛红红地看着宁寒迦:“小姐,您回来了……” “我要去见师祖,你帮我们打点一下吧。”宁寒迦柔声说。 “您的脸……”小楚哽咽着,但是还是忍住没问出后面的话。 “我没事,这不重要。”宁寒迦不想提这件事,摆了摆手。 小楚看着宁寒迦的态度,自然也不敢再追问,说:“师祖在玲珑塔静修。” 宁寒迦点点头,小楚在前面带路,走进了辩机门,朝玲珑塔走去。 一路上,辩机门的弟子都毕恭毕敬地朝宁寒迦行礼,鳕魄跟在宁寒迦身后,忍不住感慨,人家堂堂一个大小姐,还能从一而终地守着那份破婚约,的确是让人不得不敬佩。 之前在拉伽山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找不到失踪的人,各自情绪都很烦躁,两人之间难免有一些冲突和摩擦。 现在能如此平静地一起共事,也得益于鳕魄大大咧咧,宁寒迦秉性柔和,各自退一步,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也不必耿耿于怀。 刚进入玲珑宝塔,塔中就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寒迦,你回来了。” 宁寒迦恭敬地对着前方作揖,说:“弟子给师祖请安。叨扰师祖,实属抱歉。” 鳕魄站在宁寒迦身后,抬眼扫视了一眼宝塔内壁,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栏杆和各种远古的壁画,根本就没看到所谓的魂枢子露面。 “这位,就是鳕魄姑娘吧?久仰大名啊。”魂枢子的声音又飘飘渺渺地传来。 鳕魄顿时正经起来,清了一下嗓子,说:“拜见前辈。晚辈区区一介散仙,不敢在前辈面前造次。” “你是冥河引渡神女濯语的弟子,即便只有一半仙骨,可是也是个奇才,你太过谦逊了。”魂枢子轻笑了一声,说道。 鳕魄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承蒙前辈看得上眼,晚辈惶恐。” 这时候宁寒迦开口,说:“师祖,我们此次回来,是想请教您鸿蒙印的破解之法。我想您应该已经算到了。” “嗯,那晚天降异象,我的确感应到了。”魂枢子说着,一道渺渺的青烟从壁画中悠然落了下来,在宁寒迦面前化作一个白发苍苍,道骨仙风的老者。 鳕魄赶紧对着魂枢子行礼,魂枢子颔首,说:“不必多礼。” “前辈,我们的朋友被困在了鸿蒙印中,还请你指点破解之法。”鳕魄恭声说着,拿出了琴渚,递到魂枢子眼前。 魂枢子接过琴渚,眼神变了一下,说:“这是月葬的琴渚。” 鳕魄心里一惊,果然她和薛明川分析得没错,这就是月葬的灵器。 魂枢子叹气,说:“大概两千年前,北岳山有凶兽诸怀作乱,月葬奉命前去镇压,但是在和诸怀交手时,月葬的素神剑被诸怀咬断了一寸。之后月葬去找火神用祝融之火修复素神剑,断裂的残片已经没办法再复原,月葬便借助着祝融之火,用残片铸造了琴渚。月葬后来将琴渚给了玶夜,琴渚在魔界浸染了过多的魔气,后世大多以为琴渚是魔界的法器,实则,它是有着九天之灵的宝物。” 鳕魄和宁寒迦对视一眼,鳕魄若有所思地说:“琴渚是素神剑的残片锻造而成,是否,破解鸿蒙印的关键就是素神剑。” 魂枢子笑笑,欣慰地看着鳕魄,说:“你说得对。” 宁寒迦眼中闪过欣喜,说:“师祖您的意思是,有方法打开鸿蒙印是吗?” “打开鸿蒙印之法,古而有之,但是,现今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魂枢子也不卖关子,直接地说道:“鸿蒙印本就伴随着战神而生,只要三战神齐聚,他们各自催动自己的灵器,就能打开鸿蒙印。” 鳕魄刚觉得有点希望,可是魂枢子这么一说,她瞬间整颗心都凉了。 三战神齐聚,现在怎么可能啊! 展青痕封印在鸿蒙印里,月葬早就和神界决裂,坠入魔道,薛明川如今去了冰渊极地,能回来的机会也渺茫。 “什么啊,这是一条绝路啊。”鳕魄声音低沉地说。 第一百七十章 风雪如晦 宁寒迦细细想了一会儿,看着委顿的鳕魄,说:“其实,莫燚遥不也是梦歌的一部分吗?他催动烛照弓的话,也相当于是梦歌的力量啊。” 鳕魄恍惚了片刻,眼神亮了一下,说:“是啊,莫燚遥可以代替梦歌啊!” 但是瞬间鳕魄又皱起了眉头,说:“那月葬呢?素神剑呢?月葬会帮忙吗?她,她那么憎恨梦歌和踏鸿,怎么可能帮我们。还有,素神剑被雪妖一族扔进了冰渊极地,只有神识化作游灵逃了出来,素神剑本体或许早就在噬元阵中化为齑粉了……” 宁寒迦脸色也不太好,说:“还有,薛明川她……” 她能活着从冰渊极地回来吗? “只要有希望,就该去试试。”魂枢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宁寒迦和鳕魄愣愣地看着魂枢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师祖,您是说……”宁寒迦回过神来,本来还想问什么,但是魂枢子伸手打断了宁寒迦的话。 “天机不可泄露。”魂枢子低声说。 宁寒迦叹气,压下了心里的疑问。 “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们好好领悟吧。”魂枢子说着把琴渚递给了鳕魄。 鳕魄失魂落魄地接过琴渚,点头向魂枢子道谢。 魂枢子眼神深邃,伸手在鳕魄掌心点了一下。 鳕魄没意识到魂枢的这个动作,一心沉浸在该怎么集齐三战神的力量。 从玲珑宝塔出来的时候,宁寒迦定定地看着鳕魄,不过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鳕魄一直在神游,根本没注意宁寒迦。 她突然觉得,展青痕和律弥,可能要永远被困在鸿蒙印中了。 “这叫什么事啊!”鳕魄骂骂咧咧地看着手里的琴渚,说:“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两个被涅盘之火烧死呢,总比不死不活地困在里面好!” 宁寒迦:“……” 这时候小楚迎了过来,说:“寒迦小姐,徵元将军府来了消息,说是老将军让您回去一趟。” “什么?”宁寒迦有些吃惊,表情复杂。 这时候鳕魄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看着宁寒迦,说:“你多久没回家了?” 宁寒迦声音有些苦涩,说:“少说有七八年了吧。” 鳕魄低低叹了口气,说:“七八年啊,你的父母不像你有灵气傍身,七八年对他们来说,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你回去看看他们吧。” 宁寒迦之所以一直不回去,其实是因为她父亲宁风悔曾多次提过婚约之事。 虽然宁风悔不会勉强宁寒迦一定要解除婚约,可是天下父母,哪有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痴痴等一个不知道归期的人,还能放心呢。 宁风悔同意宁寒迦加入辩机门,也尊重宁寒迦要等着展青痕的决定。可是,他们之间,多少还是有隔阂的。 毕竟宁寒迦是徵元府的嫡出,关乎着宁家的名声。其余的庶女庶子都已经有了很好的归宿,只有宁寒迦,还老是被人非议。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宁寒迦看着鳕魄,说道。 鳕魄有些不自然,说:“我去干嘛,我一个外人。” 宁寒迦笑了一下,说:“我们是朋友吧,带朋友回去,很正常啊。” “朋友”这个词,让鳕魄忍不住心酸了一下,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感动的。 毕竟,之前的针锋相对,也不能否认在危难时刻她们的情谊。 “我不怎么会讨长辈开心啊,你别怪我大嘴巴,万一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鳕魄说。 其实对比一开始,鳕魄已经改变了很多,一开始那真的是随时语出惊人。 “没事。”宁寒迦温柔地说。 —— —— 西极州中荒山,风雪连天,雪原上一片苍茫。 黄一条老老实实地坐在结界里守着昏迷的九里明,时不时抬头看向那座宏伟的山峰。 之前薛明川离开后,灵城后脚就跟了过来。 说实话黄一条看见灵城的时候,真的很惊讶,也很高兴。 在拉伽山脚的客栈里的时候,灵城明显地拒绝了帮助薛明川找碧水凝露。 但是现在她还是出现了,黄一条激动地说:“明川她刚走!” 灵城看着黄一条,说:“她还真是一点不犹豫。” 黄一条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 “等着我回来。”灵城说完这句话,快速朝着中荒上而去。 然后黄一条就一直等在这里,这里的时间比外界流逝缓慢,黄一条从怀着希冀,到渐渐心慌,感觉已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终于,黄一条看见雪原尽头有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回来了!回来了!”黄一条忍不住欢呼。 可是他的兴奋瞬间就凝固了,他渐渐回过神来,一阵哀伤从心底升起。 ——只有一个人。 那,另一个呢? 随着距离拉近,黄一条看清了蹒跚而来的人,赫然是灵城。 灵城手里握着一把断剑,背上背着诛灵斩,神情漠然地走了过来。 “灵城……明川……”黄一条颤抖着开口询问。 “闭嘴!”灵城恶狠狠地打断了黄一条的话,说:“把九里明扶起来!” 虽然灵城在生气,可是黄一条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浓厚的悲痛。 只是,她不想哭丧着脸,只能用愤怒掩盖戚哀。 黄一条也就不问了,急急忙忙把九里明扶起来。 灵城摊开手心,一个五彩流光的珠子升腾而起。她一言不发地将珠子引渡进了九里明的心口,然后为他灌注了灵力,加速碧水凝露的扩散。 做完一系列动作,灵城拿着断剑,冷峻地往外走。 “灵城!”黄一条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灵城脚步一顿,呆立在原地,背对着黄一条。 “明川呢!明川呢!”黄一条眼睛红了起来,声音都在颤抖。 “我不知道。”灵城声音沉重,冷着情绪,说:“不要问我。” 黄一条哽咽着,说“你……就不能告诉我……” 黄一条自己都说不下去,低下头抹掉了落下的眼泪。 告诉什么呢?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的。 “把这个带回去。”灵城解下背上的诛灵斩,扔到黄一条脚边,说:“把剑交给白浪,至于其他的,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灵城说完,身影在风雪中远去,渐渐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地悠悠 “将军!将军!大小姐回来了!” 徵元将军府里因为这句话,瞬间沸腾了起来。八年了,自从宁寒迦加入辩机门后,第一次回到将军府。 家丁婢女,纷纷站在府邸内院迎接宁寒迦。 宁风悔已经满头白发,一张脸上都是风霜刀剑的印记,昔日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如今泪花涟涟的站在门口看着慢慢走近府邸的宁寒迦。 鳕魄跟在宁寒迦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大风大浪,刀山火海都不怵的她,此刻居然有些紧张。 “寒迦拜见父亲。”宁寒迦走到宁风悔面前,微微福身行礼。 “寒迦啊……”宁风悔瞬间就落下泪来,颤抖着伸手扶起宁寒迦,说:“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 只要她回来了,就好了。 宁风悔甚至也没有问宁寒迦脸上的伤,他哽咽着,伸手摸摸宁寒迦的头,一脸慈爱。 宁寒迦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心中有无限的愧疚和无奈。 她真的是一个不孝的女儿。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宁风悔常年征战在外,很少有时间陪着宁寒迦。 宁寒迦的童年都是缺少陪伴的,所以后来宁风悔从边疆回朝之后,倾尽所能对宁寒迦好,希望能弥补她童年的缺失。 但是后来宁寒迦离开徵元将军府,加入辩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起来宁寒迦是有那么一点任性,她甚至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父亲年事已高,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英武不凡,钢筋铁骨的主帅了。他只是一个期盼着女儿回家的普通父亲。 宁寒迦压下心底的仓皇,把鳕魄介绍给宁风悔,说:“父亲,这位是鳕魄姑娘,是我在肆州认识的朋友。” “宁将军好!”鳕魄豪迈地对着宁风悔抱拳。 帝都的女子皆是温文尔雅的,像鳕魄这样行礼直接抱拳的,在帝都是要被笑话的。 但是宁风悔是沙场上征战的英雄,不但没有觉得鳕魄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欣赏地冲着鳕魄笑笑,说:“好,很好,快进屋吧,我已经让人备好饭菜了。” 没想到宁风悔这么平易近人,鳕魄暗暗松了口气,隐隐开始有些羡慕宁寒迦。 虽然宁家是朝中重臣,可是府邸真的也就是和一般富贵人家差不多,甚至可以说趋近朴素,几乎是一切从简。 但是侍卫家丁婢女,皆举止大气,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鳕魄飘零惯了,家这个概念对她来说似乎很模糊。 而且,她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她从记事起,就跟在了濯语身边。 以前她觉得凡人真的很可悲,生命转瞬即逝,朝菌蟪蛄。往往鳕魄过一段时间回到曾经待过的地方,那些人就已经青丝换白发。 她觉得,凡人的一生,短暂而无趣。 可是随着她经历得越来越多,她才知道,所谓的与天同寿,只不过是永远过着一样的生活罢了。 她看似自由,看似洒脱。可是她以前没有什么情谊深厚的朋友,更加不知道什么是“家”。 以前她说她四海为家,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四海为家,其实就是没有归宿,只能飘零而已。 就算鳕魄活了一千年,这片大陆上到处都有她的足迹,可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点亮的。 其实她才是最可悲的那个。 “鳕魄,你怎么了?”饭桌上,宁寒迦放下筷子,喊了鳕魄一声。 鳕魄从无限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没,没事。” “可是,你哭什么呢?”宁寒迦看着鳕魄,轻声说。 “啊?”鳕魄放下碗筷,胡乱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说不出话来。 她为什么要哭? 原来,她的内心,居然也如此渴望有一个家,有一个能让她牵挂的地方。 可是,一千年了,她却还是孤身一人。 —— —— 肆州,几陌山。 白浪一个人御剑来到了几陌山上空。 山岭依旧苍翠,但是白浪却无法再进入几陌山。 寒潭的封印破除之后,几陌山自身形成了更加强大的结界,除了几陌山弟子,外人根本无法接近。 此时的几陌山,只有薛明川和灵城能进入。 白浪围着几陌山盘旋了一圈,只余留无奈的叹息。 他只能御剑朝着梦歌城而去。 梦歌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因为薛明川即时引走了洪水,百姓的生活并没有被那场大水影响多少,大家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但是县衙里就沉寂了很多。 白浪走进县衙的时候,看到几个捕头刚巡街回来。 “白公子。”小捕头欣喜地喊了白浪一声。 白浪点点头,说:“你们忙,不用招呼我。” 白浪在捕头们眼里,也算是县衙的一份子,因此也没过多顾及其他的,他们朝着白浪颔首,就回厢房休息了。 白浪看着县衙,感慨万千——曾经他们一大群人聚在这里,举杯对月长歌,怡情怡乐,好不热闹。 现今,大家走的走,散的散,恐怕再也不可能回到曾经的繁闹了。 他走到厨房,远远地就看见白术和夭夭在盘点县衙的粮食储备,两个人时而蹙眉,时而哀叹,十分专注,白浪看了他们半天,他们都没发现。 还是梁老拖着一个大麻袋从仓库里出来,喊了白浪一声,白术和夭夭才抬头看见白浪。 “白浪!”白术朝着白浪挥挥手,说:“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白浪顿了一下,也不知道算不算处理完,他笑了一下,说:“算是吧,我来看看你们。鳕魄和宁寒迦还没回来吗?” 白术摇摇头,说:“蝉衣前辈一直和鳕魄有联系的,如果他们回来,蝉衣前辈会通知我们的。” 白浪嗯了一声,沉默了下去。 白术把手里的记账本递给夭夭,示意自己和白浪单独说几句话。 夭夭自然明白,点了点头,说:“你去吧,剩下的我来就行。” 白术随即走出厨房,看着白浪,说:“我们单独谈谈吧。” 白浪也看着白术,低低叹了口气,说:“好。” “我们去后院。”白术说着朝着后院走去。白浪脚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后院的水榭已经重新修建起来了,墨泊在亭子里写毛笔字。这是之前宁寒迦在的时候留下的习惯,白术和墨泊都会在没事的时候跟着宁寒迦写字静心。现在宁寒迦不在县衙里,但是墨泊还是保持着每天练字。 听到脚步声,墨泊抬起头,看见白浪的时候,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白大哥。”墨泊放下毛笔,朝白浪打招呼。 白术拉着白浪在桌子前坐下,直接开门见山,说:“明川她去哪儿了?” 墨泊也急忙点头,说:“我们一直没见到她。” 白浪抿了一下唇,面色平静地说:“蝉衣前辈没告诉你们吗?明川她和九里明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白术和墨泊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叹气。 白术:“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觉得这话我们会相信吗?虽然几陌山封印破解,拉伽山大火的时候,我和墨泊在流云谷,这些事情我们没有参与,但是后来蝉衣前辈也把大概事情和我们说了。展大人和律弥被困在鸿蒙印里,几陌山弟子被冰封,明川会在这个时候,撒手不管任何事情,和九里明一起离开吗?你们肯定隐瞒了我们什么。” 墨泊也忍不住开口,说:“是啊,鳕魄和宁姑娘回帝都寻找鸿蒙印的破解之法,这么重要的事情,关乎展大人的生死,明川也不参与,这怎么可能。” 白浪看着白术和墨泊,疲惫地叹息,皱起了眉头。 大家都是彼此了解的,果然,就算不说,白术和墨泊也能从已知的事情中推测出来其他的事情。 “好吧,我承认,我们的确没把事情完整地告诉你们。”白浪涩声开口。 白术和墨泊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白术问道:“其实,你们是要瞒着展大人什么事吧,明川她,是不是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去了。” 看着白术他们已经差不多推断了出来,白浪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九里明受伤,明川去冰渊极地寻找碧水凝露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术和墨泊越听表情越凝重,到最后,两人已经完全肃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管鸿蒙印能不能解开,隐瞒这件事情是明川的意思。”白浪说。 就算白浪不解释明川的用意,白术和墨泊也知道她的心情。 如果展青痕和律弥从鸿蒙印里出来了,让他们知道明川是离开了,浪迹四方了,也比让他们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要好得多。 “不可能的,明川吉人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墨泊低声说。 白浪的内心又何尝不是这样希望的。 可是,明川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甚至在她离开的时候,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当面告别。 明川又交待了所有的事情,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是一条不归路,明川选择了走下去。 或许,奇迹会发生,那么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可是奇迹又真的能降临吗? 谁都不知道。 凉亭里一下子寂静无声,浓烈的悲伤无处不在。 “白大哥——黄一条回来了!”就在这时,夭夭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大喊道。 白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喜和惶恐在心底喷薄而出,他看着后院入口,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白术和墨泊也慌张地跟了上去。 黄一条颓然无力地靠在衙门大门边的柱子上,看着白浪他们跑过来,也茫然地没有动。 “黄一条!”白浪直接扑倒在黄一条身边死死攥住他的手,眼睛里的光交缠着惊慌,颤声说:“你……你一个人……回来的……” 就算是看到只有黄一条一个人,白浪还是抱着微渺的希望。 黄一条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他满眼悲伤地看着白浪,慢慢解下了背上的诛灵斩,递到了白浪手里。 “诛灵斩……”白浪的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无数的情绪纷至沓来,让他一下子整个人都僵硬无比。 他想要说什么的。可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只会徒劳地做嘴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咽喉,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什么意思?”白术低声问。 黄一条有一瞬间的恍神,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讲述,无论是什么用辞,他都觉得是再一次在他心上捅一刀。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他恍恍惚惚,走到县衙大门口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现在面对白浪他们的询问,他才回想起,在中荒山的事情。 “灵城,灵城带着明川的剑,从冰渊极地出来了……也,也带回了碧水凝露……”黄一条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中荒山发生的事。 灵城决绝地离开后,风雪似乎都大了几分,银絮弥漫天地,黄一条看着高耸入云的中荒山,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把朱红的短剑,眼泪一滴滴落到剑身上,瞬间就被风雪凝固成薄薄的霜。 诛灵斩上染满了暗红的血,让剑身的颜色更加刺目。 黄一条从一只只知道吃的黄龙变成人,和大家经历了磨难,开始渐渐知道了人世间的情感。但是最让他崩溃的情绪,居然是绝望。 绝望,真的是绝望,即使灵城什么都没说。可是,她带回来的这把剑,就是绝望。 明川,真的去往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自由了,没有束缚,没有悲伤地,自由了。 就在黄一条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九里明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黄一条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九里明。 九里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可是,他好像看不见黄一条一般,自顾自地挣扎着爬起来,冒着风雪,跌跌撞撞地朝着中荒山走去。 “九里明!”黄一条追上去,拉住九里明。 “放开!”九里明推开黄一条的手,固执地朝着那座大山走去。 “你怎么了!九里明!你清醒一点!”黄一条拦住九里明,冲着他大喊。 可是九里明完全不管黄一条,走着走着,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冲着中荒山喃喃自语:“明川,明川在那里!” 看到九里明的眼泪,黄一条彻底愣住了。 九里明居然知道,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明川……她,她……”黄一条哽咽着看着九里明,说:“她离开了,她走了,她自由了,她不在那里!” “不!她在那里……她进去了,进去了……”九里明的眼泪越来越汹涌,语无伦次地说:“我看见了……她进去了,她在里面!” 狂乱的风雪扑面而来,把九里明的话吹得四散。 每一个字,散落风里,都是一个锥心的字符。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造化弄人 “明川啊!”九里明朝着中荒山奔跑,一个趔趄摔倒在了雪地里。 黄一条几步跑上去,想要伸手拉九里明,可是却没能把他扶起来。 九里明在雪地里爬了几步,可能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走到中荒山上,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远方,突然间把头埋进了雪地了,爆发出了一声痛哭。 黄一条看着情绪突然间爆发的九里明,愣在了原地也不敢再去扶他。 就这样,九里明在雪地里躺了好半天,可能身体都已经僵硬了,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去哪儿?”黄一条看着灵城走了,现在九里明也一言不发地要走。 九里明抹了一把脸,沉声说:“你回梦歌城吧,至于我,你也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黄一条想起之前薛明川说过的话,如果成功拿到碧水凝露,那就皆大欢喜,如若失败,就告诉展青痕,九里明和她去浪迹天涯了。 现在九里明是救回来了,但是明川却永远地留在了冰渊极地。 那么,黄一条应该也对外统一口径。 其实,除了展青痕和律弥,大家心里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告诉大家你和明川去遥远的地方了。”黄一条哽咽着说。 九里明一身风雪,深深地看了黄一条一眼,说:“谢谢。” 然后,他也和灵城一眼,消失在了风雪中。 黄一条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快要变成个雪人了,他才反应过来,把诛灵斩背到背上,踏着沉重的脚步,往中荒山地界外走。 等回到梦歌城县衙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白浪他们听完黄一条讲完一切,瞬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高兴的是,九里明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悲伤的是,薛明川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白浪闭上眼睛,跌坐在黄一条身边,靠在了柱子上,一脸疲态。 “就这样吧,挺好的,明川只是离开了而已。”白浪低声说。 白术和墨泊站在一边,皆是沉痛哀然。 就在他们几个人在县衙门口悲恸不已的时候,一阵剑吟之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白浪睁开眼睛,就看到鳕魄带着宁寒迦御剑而来。 “你们在干嘛?”鳕魄扶着宁寒走过来,问道。 白术抿了一下唇,不知道怎么说。 墨泊看到鳕魄的时候,下意识地心慌了一下,低下了头。 白浪摇摇头,说:“没事。” 虽浪白浪没说,但是黄一条满身狼狈,白浪手里又拿着诛灵斩,结果不言而喻。 鳕魄眼睛里闪过悲戚,但是她快速把情绪压了下去,看着黄一条,问:“九里明没事了吗?” 黄一条点点头。 鳕魄心里安定了一点,但是看着白浪手里的诛灵斩,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不过她不想再让气氛这么哀怨,低声说:“回去吧,一堆人站在这里影响不好。” 说着她自顾自地往里面走,但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 好在墨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我扶你回去。”墨泊轻声说。 鳕魄觉得脑子里有无数声音在叫嚣,让她痛苦不堪。 她迷迷糊糊地点头,任由墨泊扶着她往里走去。 然后白术扶着白浪,夭夭扶着黄一条,慢慢往里走,宁寒迦若有所思地走在最后面。 聚在偏厅的时候,一下子也没有人说话。 夭夭端了茶水上来,众人还是在沉默。 “你去休息吧。”白术接过夭夭手里的茶,轻声说。 夭夭担心地看了众人一眼,白术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白术把茶水放在各人手边,开口道:“鳕魄,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鳕魄还在恍神,白术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进去,茫然地看着他。 看鳕魄的样子,白术就知道帝都那边也没什么好结果。 鳕魄是真的无助又绝望了,心如死灰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墨泊担忧地看着鳕魄,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来说吧。”宁寒迦开口,“事情的确没什么转机,与其说找到了方法,不如说,那只是一个我们无法企及的天方夜谭。” “什么意思?”白术疑惑地问。 宁寒迦:“解开鸿蒙印,需要三战神合力催动他们的武器,三方力量到位,就能开启封印,放出困在里面的人。但是现在,我们几乎没办法实现打开鸿蒙印的前提——梦歌的力量,莫燚遥能代替,他也能催动烛照弓,月葬,先不说她会不会帮忙,重要的是,素神剑,已经消弭在冰渊极地里找不到了。至于诛灵斩,我不知道除了明川之外,还有谁能代替。” “放弃吧。”宁寒迦刚说完,鳕魄就淡淡地说了一句。 大家都看着鳕魄,鳕魄一脸漠然,说:“还想什么办法,明川都不在了,谁能拥有她的力量。” 虽然鳕魄自暴自弃,但是话也是有道理的。 上天就是在开玩笑,谁也没料到,解开鸿蒙的印的方法,是要三战神和兵器齐聚,若是早一点知道是这样的方法,或许还能解开鸿蒙印之后,再一起想办法救九里明。 但是这只是想当然,毕竟,第一他们事先不知道解开鸿蒙印需要三人的力量,第二,就算他们先知道方法,他们又能说服月葬帮忙吗?他们又能在十天之内找到素神剑吗? 反正这两件事情,看似调换一下顺序就能避免悲剧,可是,那只是想象假设而已,现实永远比想象要复杂得多。 “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这时候黄一条突然开口说道。 鳕魄本来都死心了,听到黄一条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忍不住看着他,说:“你不是知道些什么吧?” “素神剑,被灵城从冰渊极地带出来了。”黄一条说。 之前黄一条并没有说素神剑的事情,但是听到解开鸿蒙印的方法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或许努力一下,是有希望的呢。 白浪和鳕魄不由得震惊了一下。 白浪问:“灵城她还好吗?” 鳕魄问:“那她人呢,她去哪儿了?” 两个人问完之后,鳕魄不由得对着白浪勾了一下嘴角,说:“我觉得有希望。”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情深义重 白浪看着鳕魄脸上的笑意,就知道鳕魄心里在想什么了。 果不其然,鳕魄接着说:“白浪和灵城关系不是很好吗?之前灵城拒绝得那么明显,不会去冰渊极地,现在还不是去了,如果我们求她办其他的,只要白浪再和好好和灵城说说,没准能成功呢。” 白浪表情有些复杂,但是也没办法反驳。 “求灵城的话,能怎么样呢。”白浪说道。 鳕魄笑了一下,说:“灵城也能催动素神剑吧,难道她不能代替月葬吗?就算灵城不能代替月葬,艾问总可以吧。至于艾问,我去找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也会答应的。” 事情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试一试,谁知道不能成功。 但是宁寒迦还是有疑问,说:“那明川的力量呢,谁能催动诛灵斩?” 鳕魄暗暗下定了决心,说:“我啊,我不行吗,试试看啊,再不行,还有蝉衣前辈,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宁寒迦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有一个人是合适的。” 鳕魄挑眉,问:“谁?” “清筠。”宁寒迦说。 似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座所有的人都浮现出惊喜的神情。 但是惊喜也只是一瞬间,鳕魄和白浪对视一眼,说:“问题是,我们谁能找到清筠在哪呢?之前展青痕和律弥探寻了那么久,也没找到清筠的踪迹。” 宁寒迦叹气,说:“有一个直接的办法,去问月葬。当年在魔界发生的事情,展青痕和薛明川想不起来,但是月葬一定还记得,她肯定知道清筠去了哪里。”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是出现了转机。 可是鳕魄还是直接说道:“看来,不管想什么办法,我们都绕不开月葬了。不过,月葬从寒潭的封印里逃出来之后,去了哪里呢?” 这时候沉默的白浪终于开口,低声说:“灵城走的时候说过,她会去找月葬,我想,她应该知道月葬在哪里。” 这么严肃的场合,本来不应该说其他的,可是鳕魄还是忍不住问道:“白浪,你和灵城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从拉伽山回来之后,一直奇奇怪怪的。在六焰樽里被炼化的时候,你们和解了?” 白浪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鳕魄的话。 他们算是和解了吗? 那时候在六焰樽里生死一线的时候,白浪才发现,自己对灵城始终有割舍不了的感情。 那种感情一部分来自傅晴烟,一部分却也是来自于灵城本身。 包括后来灵城在客栈和白浪告别的时候,白浪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灵城怀着的那份特殊的感情。 可是,就算有那么一份感情,也就只到这里了,不会再往前进一步了。 这一点,白浪和灵城都很清楚。 “那你们是怎么看待灵城的呢?”白浪问道。 灵城的事情,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洵三和慕然的死。在这件事情上,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恐怕没立场说这件事,受伤最深的,是明川。在这件事情里,我们都是外人而已。也就是你,你自己心里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鳕魄说道。 白浪神情有些茫然,也夹杂着痛苦,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宁寒迦看着白浪,说:“或许的确不能原谅,但是,也不至于罪无可恕吧。其实灵城做的事情,好的坏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时候墨泊忍不住说道:“黄一条之前告诉我们,在百灵渊的时候,灵城也救过我和莫大哥。” 黄一条也说:“这次也是啊,她从冰渊极地出来的时候,也受了很严重的伤。我觉得,之前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可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是如今,她就算名义上站在了魔界那边,可是也极力在帮助我们。” 人总归是复杂的,无法用好坏来定义。 特别是灵城,她有着两重身份,更加难以界定。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们对灵城提出请求,灵城大概率是会答应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去找灵城。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求她答应的。”白浪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如果能找到艾问,那就更好,可以的话,也把莫燚遥救回来。毕竟,这是明川之前交待我的事情。”鳕魄说。 白浪点点头。 “我和你们一起去。”这时候墨泊急忙开口,“我也可以帮忙。” 鳕魄看着墨泊,眼里的情绪变化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白术和黄一条也开口,说要一起去。 “你们全都走了,县衙里万一出事怎么办,你们要有人留下来照顾宁寒迦。”鳕魄说。 宁寒迦:“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县衙里有蝉衣前辈和荆商枝,你们就放心去好了。” 鳕魄对着宁寒迦使眼色,她不是真的要他们照顾宁寒迦,是不想他们去冒险。 宁寒迦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墨泊一眼。 然后白浪也看着墨泊。黄一条没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家看向了墨泊。 墨泊一下子局促起来,结巴地说:“你们,看我干嘛?” 白术看看鳕魄又看看墨泊,微微挑了一下眉,说:“那这样吧,我和黄一条留下,让墨泊和你们一起去,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白浪自己倒没什么问题,但是鳕魄情绪激动地拒绝,说:“去什么去,只会添乱,不许去!” 鳕魄的反应有点大,大家一时间都还没反应过来。 被说只会添乱,墨泊没由来地觉得委屈,忍不住对着鳕魄说:“我知道我没用,可是我也想尽一份力。” “尽什么力啊你,你上次被芒南伤成那样,你好了吗你,出来逞什么强?”鳕魄语气有些冲,生气地说。 “我的伤早就好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到鳕魄这么排斥自己,墨泊也隐隐有些不高兴。 “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没有为什么。”鳕魄扔下这一句,气呼呼地走出了偏厅。 看着鳕魄生气的背影,墨泊自己也气得不行。鳕魄干嘛莫名其妙地发火啊? 墨泊坐回椅子里,拿起茶水猛地灌了自己一口,低着头不说话。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一旁看着的白术和宁寒迦都忍不住看着墨泊笑了起来。 白浪叹了口气,说:“她是不想你去冒险而已。不过她没说出口,难得鳕魄也有别扭的时候,平时可是豪迈地不行呢。” 墨泊抬起头,看着大家都看着自己,忍不住脸颊有些发热,说:“真的吗?难道她不是真的觉得我没用吗?” 宁寒迦轻声说:“之前保护六焰樽的时候,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救鳕魄,她都记在心里呢。只不过,有时候,感情这种事情,需要一点时间。” 墨泊有些尴尬,说:“你们都看出来了,但是,她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 鳕魄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晚饭也没有出来吃,夭夭做好了饭菜,交给墨泊,让墨泊送去给鳕魄。 墨泊端着饭菜在鳕魄门口踌躇,心里万般思绪,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房门突然嗤啦一声打开,鳕魄一脸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墨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你在这干嘛?” 墨泊慌乱地看了鳕魄一眼,说话都结巴起来:“我……给你,送饭……” “我说了我不吃。拿走吧。”鳕魄整装待发,手里拿着诛灵斩,看样子是要外出。 “你……你要走了吗?这么快?”墨泊把饭菜往地上一放,追着鳕魄的脚步往外走。 鳕魄一脸凝重,说:“不,我要和白浪先回点陌宫处理一些事情。” “鳕魄……我……”墨泊咬了一下唇,想说什么。 但是鳕魄回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反正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你就乖乖留在县衙。” “可是……”墨泊心里瞬间觉得无奈又悲恸,拦住了鳕魄,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你感觉不到吗?” 鳕魄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墨泊,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但是嘴唇拧成一条线,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墨泊在心里也这样问自己。 本来见不到鳕魄的时候,墨泊心里有一堆话要对鳕魄讲,可是真的见到了她,他却又胆怯地不知道说什么。 鳕魄一向都是聪明又机敏的,她总能发现任何细微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于墨泊的心意这件事情上,鳕魄不知道是一直在装傻,还是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到。 还是,鳕魄心里一直只有律弥,所以,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你觉得我会拖累你吗?”墨泊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鳕魄细细打量着墨泊,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她下意识地皱眉,似乎有些无措,说:“去找灵城和艾问,一定会和月葬相遇,危险重重,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墨泊促声说,“可是,我不想你这么排斥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鳕魄有些玩味,偏过头看了一眼四周,微微叹了口气,说:“我没有排斥你。只是,我们一行人,四处零落,我不想你们再受到伤害了。苦难已经够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承受多少。你能想象吗,我眼睁睁地看着明川离开,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越是在乎就越会小心翼翼,你不懂吗?” 鳕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是墨泊还是不能确定,鳕魄口中的在乎,是基于朋友之间的情谊,还是,还是一些其他的情愫。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问她,他纠结着,深深地看着鳕魄,眼里的情绪炙热而明亮。 “我,会有机会吗?”墨泊豁出去了,咬着牙,轻声问道。 鳕魄的心里轰然一惊,诧异地看着墨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鳕魄一时间茫然无比,她实在无法理解墨泊话里的意思。 “什么……你……”鳕魄突然间觉得心跳得很快,重重舒了口气,说:“你在说什么啊?” 原来她不是在装傻,她心里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概念。 墨泊觉得有些悲哀,刚才那句话已经让他用尽了勇气,他是在没办法再说其他的话,便只能沉默了下去,暗暗摇头。 看到墨泊身上低迷的情绪,鳕魄一脸复杂地挠挠头,说:“我走了。” 墨泊看着鳕魄,鳕魄和他对视一眼,茫然地转身,往外走去。 “我说,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鳕魄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距离,墨泊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鳕魄脚步一顿,生生愣在了原地。她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呼啸而至,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鳕魄就这么呆呆地背对着墨泊,甚至没有给一点反应。墨泊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就算鳕魄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墨泊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鳕魄居然只有沉默,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沉默。长久的沉默蔓延在小小的庭院里。 一直以来的一切悄然浮现在鳕魄心尖。 很久之前墨泊就和鳕魄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见不到他的时候,想着见他,可是能见到了,又胆怯地不敢接近,小心翼翼,又欢喜又哀愁。 那时候,鳕魄满心满眼都是律弥,从来没想过,所谓的喜欢二字,居然能包含这么多迁回百绕的心绪。 可是现在,她居然隐隐有些懂了。 她和墨泊从遇到开始,就经历过许多生生死死的难关,墨泊总是挡在鳕魄身前,为她不顾性命。 那时候鳕魄根本没有意识到墨泊对她有着这样的情感。 现在想来,墨泊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直白而明显。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鳕魄猝不及防。 她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直到白浪走了过来,喊了一声:“鳕魄,我们走吧。” 她从五味杂陈中回过神来,对着墨泊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可是始终没勇气看一眼他的表情。 墨泊脸上的悲伤和凄然那么明显,白浪一眼就察觉出来了端倪,他抱歉地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我们走吧。”鳕魄突然低声说,背影决绝地走了出去。 白浪看着鳕魄那凝重的表情,又看看墨泊,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我们走了。”白浪对着墨泊说。 墨泊一直看着鳕魄的背影,根本没听见白浪的话。 白浪叹了口气,赶紧追着鳕魄跑了出去。 来到县衙门口的时候,白浪看见白术在大堂外,赶紧对着他招手,说:“白术,快点去看看墨泊。” 白术一脸疑惑,说:“怎么了?” 白浪对着白术摊手,指了指走路带风朝着门外走的鳕魄,给了白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白术立刻就领会了白浪的意思,赶紧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知道了。” “看好他。”白浪说完,急匆匆朝着门外跑去。 白术看着鳕魄和白浪御剑离开了县衙,忍不住苦闷地嘀咕:“不是吧,失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人见泪痕 “我感应到了素神剑。”万部壑的苍茫夜色下,威严高耸的阁楼之中,一团黑气缭绕的月葬低低说道。 站在一旁的艾问本来在低头擦拭手里的碎风刀,听到月葬的话,她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夜色,说:“素神剑?素神剑不是已经在被冰渊极地销毁了吗?” 月葬轻笑一声,说:“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素神剑,居然还存在。看来,灵城已经拿到素神剑,神识和剑相遇,才让我感应到了。” 艾问眼里闪过惊诧,说:“灵城,她去冰渊极地拿出了素神剑?这么危险?她……” 月葬也想不清灵城这么冒险的做法,但是她叹息了一声,说:“七杀星黯淡,薛明川的命星陨落了。” 艾问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什么?薛明川……怎么了?” “我感应不到。”月葬语气有些沉重,说:“很奇怪,七杀星和天机星都黯淡了,难道薛明川和展青痕都出事了?” 艾问有些恍惚,神情黯淡了下去。 之前艾问跟着月葬从几陌山离开的时候,薛明川明明是好好的,难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是因为芒南吗?”艾问颤声问道。 月葬顿了一下,说:“你带着莫燚遥从拉伽山离开的时候,芒南是什么状态?” 艾问低声说:“芒南已经被涅盘之火吞噬了神智,力量暴增。” 月葬沉吟了片刻,说:“展青痕居然对付不了芒南?涅盘之火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让展青痕和薛明川两个人的命星黯淡,况且,薛明川的命星居然陨落了。不可能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艾问心底一片凄凉,问道:“明川,她……” “她的魂魄散了。”月葬沉声说道,“她死了。” 艾问手里的碎风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脸不敢相信。 “不会的,不会的!”艾问全身颤抖起来,说:“您不是说过,即使涅盘之火再厉害,那也是本来就属于薛明川的力量,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的,你说过的啊!” 月葬声音有些发冷,说:“看来,事情发生了变故。我都还没有出手,你居然就魂飞魄散了,踏鸿,你这么没用吗!” 艾问痛苦地跌坐在椅子里,抵着额头不敢相信。 “你出去把灵城找回来,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区区芒南,居然把他们弄成这样,简直太没用了!”月葬怒气冲冲地说道。 “您能救明川吗?”艾问突然问道。 听到这样的话,月葬沉默了下去,嗤笑了一声,说:“救她?” 艾问看着月葬,眼神悲恸,说:“您会看着她就这样死吗?” “呵……踏鸿……”月葬低低叹息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 艾问默默捡起地上的碎风刀,一步步退出了阁楼。 夜风越过窗棂吹拂过来,月葬的身影在暗处摇曳,突然间化作一道流光,划过阁楼,朝着凉州的方向飞了出去。 艾问失魂落魄地走出阁楼,朝着偏殿走了过去。 “少主。”守在偏殿中的闒非朝着艾问行礼。 艾问摆摆手,说:“莫燚遥怎么样?” “蛊虫的效力在慢慢消退,如果不再对他用蛊,他之后可能就恢复自己的意识了。”闒非说道。 艾问疲惫地叹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闒非点头致意,退出偏殿,关上了门。 莫燚遥来到寻影峰之后就陷入了昏迷。之前在几陌山的时候,因为薛明川,莫燚遥已经有了触动,在蛊虫效力还强烈的情况下就清醒了一次。 艾问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的莫燚遥,慢慢坐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从一开是接触莫燚遥,她就一直在利用他,包括后来在撒泊图所谓的相遇,也是她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取得莫燚遥的信任。 而后来在对峙光涧的时候,莫燚遥也拼尽全力救过她。 一直以来,莫燚遥对她真诚,可是她对莫燚遥只有欺骗和利用。 还有薛明川和展青痕他们,对艾问的关照也不是假的,可是现在,居然变成了这样。 她一直觉得,光涧残暴,泯寂阴险,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艾问突然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阴险狡诈的人呢。 她居然慢慢地,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对不起,莫燚遥。”艾问看着莫燚遥的脸,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你要是清醒过来,一定会恨我的,对不起,对不起。” 闒非守在偏殿门外,清楚地听到了艾问的哭泣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紧闭的门,重重叹息了一声。 他想起之前月葬刚回到寻影峰时单独和他说过的话:“艾问对莫燚遥动心了,之后一定不会再忍心对他下蛊,等艾问离开寻影峰,你就带着莫燚遥回魔界,在他身上种下魔莲,我要他彻底变成魔界的人。” 闒非虽然惊讶,但是也不敢在月葬面前表现出来,只是低声问:“那一切都要瞒着少主吗?” 月葬漠然地说:“艾问太心软了,不要让她知道。” 闒非自然是领命的,但是现在听着偏殿内艾问的啜泣声,他却有些犹豫起来。 看起来,艾问是不想再让莫燚遥受到伤害,可是一旦种下魔莲,莫燚遥就会慢慢长出魔丹,变成了魔族。这样的结果,莫燚遥会绝望,艾问也会崩溃。 就在闒非自我心理斗争的时候,偏殿的门打开,艾问唤醒了莫燚遥,带着他走了出来。 目前莫燚遥还在控制之中,艾问带着他走,他也就顺从地跟着她后面。 “少主,你要带他去哪儿?主人说过,他不能离开寻影峰。”闒非拦住艾问,语气坚决地说道。 艾问眼睛红红的,神情冷峻地看着闒非,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艾问说着,拉着莫燚遥就朝外走去。 “少主!你不要为难我!主人怪罪下来,我承担不了。”闒非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莫燚遥,说道。 “放手!”艾问眼神冷锐如刃,唰地一下拔出了碎风刀,说:“我要带他走!” 莫燚遥愣愣地看着艾问和闒非,没有什么表情。 “少主,你这样做,主人会不高兴的。”闒非说道。 “我叫你放手!”艾问怒吼一声,碎风刀直接朝着闒非劈了下去。 闒非脚步一移,避开了碎风刀的攻击,但是还是牢牢抓着莫燚遥的手腕,说:“少主,你不要犯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深情无用 浓稠夜色下,灵城背上背着断了一半剑身的素神剑,在万壑部的崇山之中慢慢走着。 偶尔有不知名的野兽在丛林间低吟,但是觉察到灵城身上渗人的寒意,也惜命地自觉避让开。 追寻着月葬的气息,灵城很快就来到了寻影峰下。 但是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一道流星划过夜空,那是月葬离开了寻影峰。 灵城看着月葬已经离开,止住了脚步。 她去的方向是拉伽山,这个时候她去拉伽山干嘛? 灵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祭出自己的佩剑想要追上月葬。 就在她刚刚凌空而起的时候,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和灵城撞在一起。 灵城扶住那个人,才发现是受了伤的艾问。 她嘴角沾着血迹,整个人恍惚不已,一时间居然在灵城怀里挣扎起来。 “你怎么了?”灵城伸手按住艾问的后背,渡出一股灵力稳住了她混乱的心绪,低声问道。 艾问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灵城。 “灵城……”艾问认出灵城,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莫燚遥,他带着莫燚遥走了,我,我……追不上他……他不见了……” 灵城扶着艾问稳稳落地,看了一下四周,说:“谁把莫燚遥带走了,你娘?” 艾问摇着头,一脸慌乱,说:“是闒非,闒非带着莫燚遥走了……” “闒非?”灵城皱眉,说:“异兽闒非?他是你娘的部下?” 艾问点头,说:“是我娘的意思,他一定带着莫燚遥回魔界了。” 灵城听薛明川说过艾问用蛊虫控制莫燚遥的事情,表情有些复杂,说:“你和你娘出现分歧了吗?” 听到灵城这么问,艾问愣了一下,低声说:“灵城,明川她……她出事了吗?还有展青痕他们……” 灵城真的不想提这件事情,眼睛里都是抵触的情绪,放开艾问,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涩声说:“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想再回想起明川在她怀里化作齑粉的模样。在某种意义上,她毁了薛明川的人生,最后那一刻,她因为有碧水凝露的庇护,从噬元阵中全身而退。 她曾经因为自己的自私就害死了洵三,也害得明川一生背负着愧疚,和展青痕永远隔着不能逾越的鸿沟。 她是始作俑者,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 到最后,她也没办法救明川,只能看着她灰飞烟灭。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种锥心的绝望,她每一次想起,都觉得窒息。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去冰渊极地?薛明川又到底是怎么了,我娘说,她说明川的命星陨落了,她,她死了……”艾问戚声说道。 灵城回过头看着艾问,忍不住揶揄:“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艾问全身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这个时候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死了就是死了,你难过吗?自责吗?干嘛这么对自己,你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阵营,你又在左右摇摆什么,他们的死活关你什么事?你既然决定了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你又何必心存怜悯?你这么做自己不矛盾吗?”灵城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表情狠厉。 看似是在指责艾问,其实,灵城这些话说的也是她自己。 当初她在获得幻影神兵的力量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幻影神兵的怨念作祟,和薛明川大打出手。但是不管是什么外因,最终选择和他们对立的是灵城自己,但是后来她也在动摇。 她一次次在内心谴责自己,她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个纯粹的坏人,就像光涧和泯寂一样,坏的彻底一点。可是偏偏曾经她是傅晴烟,她没办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一直在那条隐晦的灰色界限上摇摆。 艾问和灵城是一样的,出身魔界,注定和人界不可能共处,可是造化弄人,她们却都和人界有着割舍不断,纠缠不清的关系。 她们不可能高风亮节的,可是却在沼泽里追寻着微光。 她们那么丑陋,又那么悲哀。 总是做着一些可悲的糊涂事。总是在谴责自己。 她们不配有朋友,不配别人给予她们情谊。可是那群人,那群人却一次次在危及时刻还在顾及她们。 异类就是异类,异类为什么还要有心,有情有义呢,为什么! 艾问的眼泪已经风干在脸上,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脸哀然。 “想知道是吧,我就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灵城一下子有了一种扭曲的心理,快步走近艾问,伸手点在了她眉心。 灵城经历过的一切,知道的所有事情,源源不断地通过指尖透进了艾问的意识之中。 艾问睁大了眼睛,原原本本地知道了所有灵城知道的事情。 她看到了薛明川是如何毅然决然地跳下冰渊极地,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九里明找到了碧水凝露。 她甚至看到了灵城走出中荒山之后,站在纵断山的森林中,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看到了吗,看到我的绝望了吗,这就是你一直要询问的事情,知道了又怎么样,只会加深你的痛苦。”灵城收回手,冷冷地看着艾问,说道。 艾问全身一软,跌倒在地上,无力地看着地面,眼神深邃戚绝。 “那展青痕和律弥呢,他们难道死在大火里了,我走的时候,他们两个……他们……”艾问哽咽着说道。 “我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只是找到了九里明。”灵城苦涩地说。 “我娘说,展青痕的命星也黯淡了,那是不是代表,他不是失踪,而是……”后面的话艾问已经没有勇气说出来。 灵城的眼角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从客栈离开的时候,其他人还是因为找到了九里明,对展青痕和律弥的生还也抱了很大的希望。 可是怎么如今,连展青痕的命星也黯淡了。 拉伽山的那场大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在中荒山的时候,因为薛明川的死,灵城已经心灰意冷,压根没想到等着九里明醒来之后问一下拉伽山大火的事情。 现在看来,这件事情,远远比她想到的要复杂得多。 灵城看着拉伽山的方向,想起月葬已经去了拉伽山,她心中闪过各种可怕的念头。 “别怨念了,跟我去拉伽山。”灵城决然地说。 艾问抬起头看着灵城,说:“拉伽山?” “去查展青痕命星黯淡的原因。”灵城一把将艾问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莫燚遥呢?他怎么办?”艾问怔怔地问道。 “没时间管他了,他暂且不会有事的!”灵城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流水无情 “不,我放心不下他,闒非带走他,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面对灵城要追随月葬去拉伽山的做法,艾问不反对,但是她目前更担心的是莫燚遥。 灵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行,那你自己去找莫燚遥,我去拉伽山。你自己小心。” 艾问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灵城踏上飞剑凌空而起的时候,忍不住低头朝着艾问说了一句:“有些不该有的感情,就尽早止住吧,不然,受伤的是你自己。” 艾问震惊又无措地看了灵城一眼,死死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灵城给了艾问一个“你自己好好想想”的眼神,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夜色中。 灵城离开之后,艾问自己跌跌撞撞地御剑飞行,但是在夜色弥漫的森林,她还没升空几丈,就冷不防气血翻滚,灵力溃散,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树冠里。 闒非在寻影峰上带走莫燚遥的时候,其实他一直在避免伤到艾问。可是艾问对莫燚遥关心则乱,混乱中被闒非打中了一掌。 那一掌力道也着实不轻,艾问当即就口吐鲜血,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她回过神来,闒非已经不在寻影峰了。 她慌不择路地从寻影峰追了出来,本来就神情恍惚,刚才灵城又让她知道了薛明川的事情,她更是气急攻心,气血越来越虚浮。 那个树冠密密麻麻,枝繁叶茂,艾问被挂在了树枝上,昏头转向地,一时半会动弹不得。 而就在艾问被挂住的时候,远处两个身影从树丛中高高跃起,同时有一只个头奇大无比的狼追着两人的身影,在夜色中看去,鬼魅非常。 “我没眼花吧,这头狼居然会飞!”鳕魄脚尖在树梢上一点,跟着白浪远远跃开,将怪狼甩出了一段距离。 “这里是万壑部,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有异兽是正常的。”白浪紧紧盯着对他们紧追不舍的狼,低声说。 鳕魄一脸无奈地看着怪狼,颇有些心力交瘁地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又不是对付不了。” “不能杀它,它的血会引来其他的狼,到时候我们只会越来越麻烦。小心——”白浪伸手一把将鳕魄拉到身后护住,避开了猛扑上来的怪狼。 “真憋屈,我要砍了它!”鳕魄忍无可忍,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大吼道。 “别冲动!”白浪拉着鳕魄跳到了一棵巨大的树冠上点着足尖飘飘然站着,柔声道:“这里是月葬的地盘,我们还是低调行事。” 鳕魄撇撇嘴,狠狠瞪了那只死皮赖脸的狼一眼。 然而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狼现在却远远地避开了白浪和鳕魄站着的树冠,焦躁地在树枝上打转,不敢靠近。 白浪和鳕魄疑惑地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思量。 “它不敢过来。”鳕魄低低笑了一声,说:“不会是发现我们不好惹了吧?” “不对劲啊,刚才还那么凶恶。难道这里有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白浪四下看了一眼。 “唰唰”几声,树冠突然剧烈摇动起来,白浪和鳕魄瞬间警觉,摆出防御姿势,两人各自跃开一步,盯着脚下的树冠。 随着树冠簌簌声越来越大,跟在一旁的怪狼哀嚎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跳下树枝,躲进了森林中,消失不见了。 “有怪物!”鳕魄蹙起眉头,轻飘飘地靠近颤动的树枝,抬起右手重重地挥出一个手刀。 “哗啦”一下,鳕魄的手刀刚劈下去,树冠中就冒出了一个人头,赫然是艾问。 鳕魄被艾问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顷刻间急忙收回了劈出去的力道,猝然后退一步,喊道:“艾问,你怎么在这!” 白浪也是吃惊不已,急忙扶住艾问,带着她从树冠上跃下,稳稳落到地上。 鳕魄这才慢悠悠地从树冠上飘下来,站在一边看着白浪询问艾问的伤势。 原来刚才那只怪狼是觉察到艾问的气息,才会这么害怕地逃走。 鳕魄真的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居然会和艾问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你怎么会受伤的?”白浪低声问。 艾问看看白浪,又看看鳕魄,一下子各种愧疚的心情都涌了上来,低下头啜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莫燚遥,莫燚遥出事了……” 鳕魄瞳孔一阵瑟缩,内心情绪急剧翻腾了一下,但是她还是暗暗压下了这股悸动。 白浪抬起头眼波深邃地看着鳕魄,鳕魄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问下去。 白浪轻轻抿了一下唇,看着艾问,说:“他被月葬带走了吗?” “不是……”艾问哽咽着,说:“被我娘的部下闒非带走了,应该是去了魔界,但是我实在力不从心,赶不上他。” “走了多久了?”鳕魄问。 艾问:“不到一个时辰。” 鳕魄看着白浪,说:“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但是话刚说完,鳕魄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皱了一下眉,说:“不行,白浪你是凡人,你不能进入冥界。” 要进入魔界,必须进入冥界,穿过冥河。 白浪愣了一下,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鳕魄拥有一半仙骨,自身本就是从冥界修炼而来,她可以任意穿梭阴阳两界,艾问是魔族,也不受限制。但是凡人进入冥界,除非灵魂出窍,不然肉身一但接触冥界的气息,就会急速腐烂。 白浪身上现在也没有了天眼之力庇护,他如果进入冥界,实在太过危险。 “我和艾问去救莫燚遥,你去找灵城。”鳕魄低声说道。 白浪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艾问看向白浪,说:“灵城,她去拉伽山了,我娘也在,你还是不要去找她了。” 白浪心上一惊,沉默着没有说话。 鳕魄脸色凝重,倒吸了口冷气,说:“不能去,太危险了,谁知道月葬会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还是留下来等我们吧。万壑部外有个未央城,你先到那里等我。我找到了莫燚遥,就去未央城找你。” 目前来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白浪“嗯”了一声,说:“那你自己要小心。” 鳕魄点点头,上前扶住艾问,说:“我们快走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时一念 深夜,梦歌城县衙。 宁寒迦拿着琴渚坐在书库里翻阅典籍,希望能找到一些其他线索。 “宁姑娘。”白术端着夭夭熬好的药,走了进来,说:“先喝药吧。” “谢谢,真是麻烦你和夭夭了。”宁寒迦站起来,从白术手里把药接过来,仰头喝了下去。 “客气什么啊,大家互相照应嘛。”白术笑笑,说道。 宁寒迦放下空碗,说:“墨泊怎么样了?” 白术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不太好,关在房间里喝闷酒呢。没想到,唉,鳕魄这丫头,本来就神经大条,墨泊可能有些急切了,鳕魄一时半会也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吧。” 宁寒迦不禁感慨,说:“感情的事,本就是充满未知和悲伤。谁都会有无奈的时候。” 白术细细想来,所有的人当中,他居然是最幸福的那个。 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和夭夭和和美美,简直就是上天眷顾。 “我一直有个疑问,在拉伽山,没有找到六焰樽吗?”白浪问道。 宁寒迦喟叹,说:“没有,我想,估计是和子若他们被封印进鸿蒙印当中了。” 白浪也觉得很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琴渚突然微微亮起了光华。 宁寒迦和白术瞬间惊惧,急忙跑过去。 “怎么会有异样?”宁寒迦拿起琴渚,一脸焦急,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了?难道子若在鸿蒙印中怎么了吗?” “不用慌,应该没事的,鸿蒙印隔绝一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白术促声安慰着宁寒迦。 琴渚在梦歌城出现异象的时候,远隔千里的凉州,月葬也已经达到了拉伽山。 拉伽山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一座焦土,充斥着刺鼻的焦臭味。 月葬围着拉伽山盘旋了一圈,停在了回溯谷上方。 回溯谷的石屋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但是月葬能够明确地感知到这里残存着的各种灵力。 涅盘之火,暮魂笛,六焰樽,璇玑玉,甚至,她还感应到了琴渚的力量。 “琴渚……”月葬低低叹息一声,缭绕在她身上黑气渐渐退散开来,露出了一袭红衣。 但是她只有一个黯淡的影子,轻轻地朝着废墟飘过去。 月葬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面容,妖艳明亮,在粘稠的夜色中,就像一抹跳动的火焰。 她面色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刚抬起手要汲取这里的信息,一道剑气突然划破黑暗,灵城踏着剑身,落在了月葬面前。 月葬好整以暇地看着灵城,微微笑了一下。 灵城看到月葬露出来的面容,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以往月葬出现,都是黑气缭绕的模样,很少会像现在这样。 而且,这也是她们两个知道所有的一切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灵城一下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你来了。”月葬轻缓细语地说。 灵城点了点头,说:“我,想问问展青痕的事情。” 月葬皱了一下眉,说:“你问我,你不清楚吗?” 灵城想了一下,说:“我只知道明川的事,展青痕的事情我不清楚。” 月葬看了一眼天幕上的繁星,说:“薛明川去了冰渊极地是吗?” 灵城:“是。因为九里明被涅盘之火伤及了肺腑,只能用碧水凝露才能治愈。” 听到这样的结果,月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说:“为了一个外人,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傻得可以。” 灵城暗暗低下头,皱着眉头没说话。 “你把素神剑从冰渊极地带出来了?”月葬低声问。 “是。”灵城从背上抽出素神剑,摊在手上,呈在月葬面前。 素神剑虽然剑身已经断了一半,但是依旧寒气逼人。 月葬伸出手轻轻一点,素神剑在灵城手心里凌空浮了起来,微微颤抖着,但是嗤啦一声,剑身又跌回了灵城手里,不再动弹。 “我还是没办法控制它,力量不够。”月葬叹息了一声,说,“但是你应该可以。” 灵城看着手心的断剑,陷入了沉思。 她因素神剑而生,注定了是魔族之人,要效忠于月葬。 但是,她真的有勇气拿起素神剑,去对付其他人吗? “把剑收好吧。”月葬走近废墟,说:“我要看看,拉伽山大火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利用事发地残留的气息还原情境的塑影之术,只有拥有极深厚的修为的人才能施展。 月葬虽然力量才解封了一部分,但是施展塑影之术对她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只见她双手结印,慢慢将周边的气息凝聚到指尖,随着五彩的光华在她双手间越聚越耀眼,一面玄光镜在两人眼前缓缓展开,玄光镜中皆是冲天的烈火。 漫天火光之中,出现了晃动的人影。 发怒的芒南带着涅盘之力冲向了展青痕,展青痕避无可避之际,律弥扑了上来,筑起一道结界,挡在了展青痕身前,生生承受住了芒南的攻击。 但是涅盘之力是何等的霸道,律弥的结界瞬间就分崩离析,火光吞噬了律弥和展青痕的身影。 可是倏忽之间,火光之中升起一道金色的光芒,光芒中间缓缓开启了一道幽深的裂缝,巨大的吸力势不可挡,轻易就将展青痕吸了进去,他犹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瞬间就被裂缝湮灭。 而律弥的游魂,却和芒南的涅盘之火裹挟到了一起,在被吸进裂缝之前,芒南在烈火中挣扎咆哮,他身上的血脉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涅盘之火的淬炼下变成一颗颗晶莹的珠子,然后,狠狠注入了律弥的身体之中。 紧接着,两人顺着裂缝中剧烈的吸力,一头扎进了幽暗之中。 随着吸力越来越大,掉落在地上的六焰樽也咔哒一声,飞入了裂缝之中。 片刻之后,裂缝消失,金色的光芒最终湮灭进了琴渚之中,琴渚在烈火中缓缓升起,然后冲出了回溯谷。 这个时候大半个拉伽山已经是一片火海,琴渚在火海中急速飞行,最后钻进了曾经盘挪修炼的山洞。 山洞里躺着昏迷的九里明,他身上被泯寂下了禁锢之术,一直在沉睡。 琴渚围着九里明绕了一圈,然后冲向了他的心口,隐匿在了他身体之中。 烈火蔓延过来的时候,九里明的周身出现了一个透明的防护罩,完全隔绝了熊熊火焰。 再然后,就是薛明川将梦歌城的洪水引渡到拉伽山,浇灭了山火。 第一百七十九章 顾影何如 “鸿蒙印,琴渚之中,居然有鸿蒙印。”看完拉伽山大火中的一切经过,月葬一挥手驱散了玄光镜,看着废墟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灵城也是惊愕无比,半天没回过神来。 月葬思考之后却又深深地疑惑起来,就算被困在鸿蒙印中,展青痕的命星也不至于会黯淡,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鸿蒙印里遭受到了重创。 “这世间,没有人能解开鸿蒙印吧?”灵城低低说了一句。 月葬表情有些复杂,说:“除非天时地利人和,不然,他和律弥永远也出不来了。” 灵城全身一震,陡然怔住了。 在灵城发蒙的时候,月葬伸手朝着天际轻轻一点,天幕之中的星子瞬间变得清亮起来,开始闪烁不已。 月葬凝神看着星野的分布,喃喃道:“琴渚,在梦歌城。” “你要去拿琴渚?”灵城心上一惊,急忙问道。 月葬勾了一下嘴角,看着灵城焦急的模样,说:“你怕什么,怕我伤害白浪?” 灵城也不隐瞒,直接了当地说:“是,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月葬嗤笑一声,说:“他对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何必自找麻烦。” 灵城垂下眼睑,心里微微安定了下来。 但是月葬紧接着说道:“我可以不去梦歌城,但是你要去替我把琴渚拿回来,顺便,将曾经盘挪炼化的金丹带回来给我。” 灵城神情凝固了片刻,不禁问道:“金丹?” “对,展青痕从拉伽山拿走的金丹,一直都在县衙里,有了金丹,我可以增强一倍的力量,或许,我就能破开鸿蒙印。”月葬挑了一下眉,说道。 灵城瞬间又疑惑了,她以为以月葬对梦歌的怨恨,她应该会放手不管鸿蒙印的事情,任由展青痕永远困在里面。可是月葬居然要破开鸿蒙印,灵城实在想不通她意欲何为。 月葬看着灵城沉思纠结的模样,说:“你很疑惑为什么我要救他吧?” 灵城对上月葬的双眼,说:“是,我不明白。” 月葬抬头看着璀璨的星野,仿佛陷入了追忆,语气有些沉重,说:“艾问只知道解开伏魔大阵必须有青灯破冥盏,但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青灯破冥盏只能解开一部分封印,镇压住我的主封印,必须要梦歌和踏鸿的血才能解开。他们两个如果死了,我也只能永远地活下阴暗的封印里。” 对于解开伏魔大阵需要梦歌和踏鸿的血这样的前提,连薛明川和展青痕都不知道,听着这样的话从月葬口中说出来,灵城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们三个人,在神界时彼此扶持,后来反目,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却还是被命运紧紧地绑在一起,割离不开。 “那,你,你能救明川吗?”灵城试探着问道。 月葬略有深意地看了灵城一眼,眯了一下眼睛,缄默不语。 艾问和灵城居然都在问同样的问题,月葬不禁感慨,她们是觉得她只手可以遮天,还是觉得她放不下踏鸿? 但是不管是艾问还是灵城的询问,月葬都没有回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知道吗?”月葬指意不明地说了一句。 —— —— “想到什么了吗?”鸿蒙印中,律弥走到面壁沉思的展青痕身边,声音沙哑地问道。 展青痕清隽的脸上已经布满疲惫,把自己困在小小的角落里,很长时间没说话。 他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就像一团乱麻塞在他的脑子里,他无法理出一点头绪。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小小的琴渚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空间?律弥的肉身又是怎么回事?芒南又去了哪里?他们被困在这里,究竟是过去了多久? “最近,我一直觉得心慌,没来由地觉得害怕,模模糊糊之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流走了。”展青痕声音绝望地说。 他们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已经等待得天荒地老,没有任何的参照物让他们来比对。晶石永远一个样,空间永远没有尽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们甚至不会困,不会饿,活得像两具行尸。 律弥已经自暴自弃,开始说胡话:“悄然流走的,是你的青春。” 在这种环境下律弥还能讲出一个噎死人的笑话,展青痕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真是个奇才,你就一点都不担忧恐慌吗?”展青痕无奈地问。 律弥两手一摊,无所谓地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再说了,我被封印在璇玑玉里的时候,一千年时光,每天都是这么过的,我都习惯了。” 这还是律弥第一次提起那些等待的时光。 展青痕静静地看了律弥一会儿,由衷地问:“你会怨恨梦歌把你封印在玉佩里吗?” 律弥用一种“你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展青痕,说:“为什么要怨恨,我本来在一千年前就该灰飞烟灭了,如果不是在玉佩里凝聚神魂,我还能在这儿和你说话吗?梦歌已经仁至义尽,做得够多了。” “你觉得,梦歌做的对吗?”展青痕突然抽风似地问了一句。 刚才律弥还觉得失了魂的是自己,镇定的是展青痕,现在听到展青痕问出这样的话,律弥悲哀地觉得,展青痕才是失了魂。 “你指哪方面?是制造出了我,还是镇压月葬,还是亲手处决重华?”律弥嘟嘟囔囔地说。 展青痕重重舒了口气,说:“是指,梦歌用烛照弓击溃了月葬的仙骨,让她坠入魔道,无法翻身。” “啊?”律弥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展青痕,踌躇着问道:“你,你在说什么?你说……你糊涂了?你记忆错乱了吧?” 展青痕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无限揶揄,说:“可能吧,我真的记忆错乱了。但是我想了很多,为什么月葬会这么恨梦歌和踏鸿,可能,当年,梦歌真的对不起月葬吧。” 律弥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情了?” 展青痕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闪着荧光的晶体,轻声呓语:“我看到,梦歌射了月葬一箭,月葬掉下了魔界的熔浆之中。” 第一百八十章 春风各自愁 听到展青痕说出这样的话,律弥瞬间就愣住了,眼角隐隐抽搐了一下。 “你想起了多少?魔界的事情?”律弥沉声问。 展青痕脸色沉寂,整个人颓然得很,低声说:“只想起来这么多。其他的,实在没办法再想起来。” 律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关于魔界的事情,你和明川都没办法想起来?” “记忆被抽离了,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展青痕看着律弥,一字一句地说道。 律弥不说话,但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谁会抽掉那段记忆呢?”展青痕低声喃喃,突然间眼神亮了一下,说:“缘非……难道是缘非?” 律弥鄙夷地皱起眉头,说:“当年缘非可是做了不少阴险的事,踏鸿体内的魔莲就是他种下的,以至于后来还牵连了月葬。” 展青痕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自救吧。” 律弥一脸失落,说:“我有个特别不好的想法,不知道你想到没有。” 展青痕疑惑地看着律弥,说:“你想到什么了?” “你想想,我们在这个空间里探寻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找到任何出路,范围之广,简直令人咂舌。天地间,有什么封印会这么广袤?”律弥说道。 律弥这么说,展青痕没什么吃惊的,反而异常平静,说:“你想到了鸿蒙印是吧?” “看吧,其实你也想到了。”律弥叹气,说:“所以你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因为你知道我们永远出不去了吗?” 展青痕苦笑一声,涩声道:“本来我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这个空间并不一定是鸿蒙印,现在看来,已经容不得我幻想了。” “行吧,我们现在只能坐以待毙了。”律弥一脸无谓地说。“但是我有点不甘心,我如果能出去,一定要去找月葬,我想见清筠一面。” 展青痕不禁唏嘘,说:“你认为清筠还会存在吗?” 律弥撇嘴,说:“不知道啊,可是我不想放弃。万一清筠的灵魂还存在月葬体内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展青痕笑笑,说:“行,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 律弥挑了一下眉,说:“如果能出去,你最想做什么?” “我?”展青痕低头抿了一下唇,说:“没有。” “活得可真憋屈啊你,你客栈里对明川说了什么啊?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律弥问道。 展青痕心里一阵苦涩,低声说:“我让,子浅照顾她。” 律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照顾”这两个字,愣愣地看着展青痕,说:“你决定了?莫燚遥怎么说?” “子浅,泼了我一脸酒,他很生气。”展青痕想起那天的情景,忍不住叹了口气。 “挺好的,别人我不敢肯定,但是莫燚遥一定做得比你好。他没有什么烂桃花,对明川也好。”律弥一点也不委婉,直接了当地说。 展青痕心里一阵玩味,说:“是,子浅比我有担当,比我更适合明川。”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对宁寒迦吧,宁寒迦也不容易。”律弥拍拍展青痕的肩膀,说道。 展青痕眼里闪过绝望,看着律弥,说:“我做错了吗?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吗?我后来才发现,我对她的感情那么难以割舍。可是我没办法迈出一步,一直以来我的痛苦,都是自作自受。我又不能伤害寒迦,在这件事情上,我进退两难。” “世间安得双全法,没有人能做到尽善尽美,你既然做出选择了,就只能走下去。再说了,你进一步,明川也会退九十九步,毕竟宁寒迦是活生生的人。感情这种事情,哪里容得下第三个人。”律弥语重心长地说。 展青痕抬起头捂住脸,发出沉重的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律弥的眉心隐隐有金色的光芒在闪烁,但是律弥自己没意识到,展青痕也没有看见。 “呃——”展青痕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突然间听到律弥低低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展青痕猝然抬起头,看向律弥。 只见律弥抱住自己的头,弯腰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起来。 “律弥!”展青痕急忙跑过去扶住律弥,掰开他的手,促声问道:“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可是律弥一下子挣开了展青痕,朝着一块巨大的晶石之上撞了过去。 “律弥!”展青痕身形如风,抢步上前,一把拉住律弥的手臂,冲着他吼道:“看着我!” 律弥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展青痕,展青痕瞬间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律弥的双眼中出现了重瞳,那副重瞳弥漫着金色的火光,释放着极强的怨气。他的眉心也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刻痕,有无穷的力量在律弥周身萦绕着。 “展青痕!”就在展青痕还发蒙的时候,律弥突然表情凶狠起来,语气狠厉地喊了一声展青痕的名字,然后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五指狠狠地嵌进他的血肉里。 “你坏了我的好事!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居然被困在这种鬼地方!”律弥咬着牙,眼中燃烧着怒火,厉声说道。 展青痕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冷冷地看着律弥,断断续续地说:“是你……芒南!居然,居然是你……怪不得律弥突然有了肉身……原来如此……” “你真的是祸害!我小看你了!”律弥狠狠用力,将展青痕抵在了晶石之上,手上用劲越来越大,沉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帝都,手刃那些伪善的赵家人了。” 展青痕脸色瞬间发青,震惊地看着律弥:“赵家,你是赵家的人……你……原来你是……赵哀,你就是当年我师父从帝都救出来的……” “你知道我啊,孤烟和你说过了吗?”律弥眼神冰冷,桀骜地说:“他是怎么说我的,一个杂种,一个悲剧是吗?” 展青痕挣扎了一下,却完全撼动不了律弥手上的力量,说:“你处心积虑要得到天眼之力,就是……为了,找赵家的人报仇……你……你……” “没错,赵家的人都该死,九重宫阙里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母亲的亡灵!” 第一百八十一章 崇山空向人 “展青痕……”迷迷糊糊中,莫燚遥感觉心口涌起一阵无边的疼痛,他的神识瞬间清晰,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他眼前只有一道道刺眼的光芒,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在沉睡中似乎感觉到展青痕受到了威胁,那种疼痛刺激着他提早清醒了过来。 “醒了?”就在莫燚遥还混沌的时候,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莫燚遥朝着声音的来向看去,便看到一个身影逆着光芒朝他走近。 “你是谁?”莫燚遥无力地问。 “我是闒非。是月葬的部下。”男子说道。 莫燚遥觉得头痛无比,怔怔想起了在几陌山的事情——艾问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几陌山,然后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神智渐渐模糊,然后他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他的记忆很散乱,脑海中不断闪过漫天大火,以及薛明川冲进洪水中的身影。 “我被艾问控制了。”莫燚遥低低说了一句。 “都想起来了啊,你的意志力果然很强大,看来主人的担心是对的。”闒非啧啧称叹,摊开手心,祭出了一朵纯黑的莲花。 “魔莲,你要种在我身上?”莫燚遥咬着牙,沉声说道。 “是啊,种下魔莲,你就永远摆脱不了魔族的身份,到时候,你就只能站在我们这边了。”闒非轻笑了一声,扬起眉毛,得意地说。 “痴心妄想,你以为我会屈服吗?少做梦了!”莫燚遥冲着闒非大吼一声,竭力挣扎起来,可是四肢都被禁锢住,他的挣扎都是徒劳。 “痴心妄想,到底是谁在痴心妄想呢?”闒非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眼神就冰冷起来,催动着魔莲逼近了莫燚遥的眉心。 莫燚遥的心中溢满了愤怒和狠厉,身体之中渐渐流转起一股浑厚的力量。就在闒非靠近他的时候,他的手心陡然燃起一簇幽蓝的火焰。 闒非惊惧地反应过来,急速后退一步。 莫燚遥闭了一下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古老咒术的吟诵之声,他手心的幽蓝火焰瞬间炸开,继而蔓延了他的全身。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身上的幽蓝之火顷刻间变成了金色的流光,他怒吼一声,彻底从禁锢中挣脱开来。 “手法卑鄙,不自量力!”莫燚遥的瞳孔中金光一闪,挥手朝着闒非甩出了一条炽亮的雷电。 闒非猝不及防,就算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却还是被那一道鬼魅的雷电劈在了肩膀上。 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口急速后退,脚下腾起云雾,远远地凌空而起。 慌乱间闒非手上的魔莲掉落在地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每一片花瓣上,都浸染着浓厚的邪魔之气。 莫燚遥冲着魔莲指尖一点,一道雷霆万钧的霹雳之势从他指尖迸发,直直冲向了魔莲。魔莲在雷电之势下瞬间化作一堆齑粉。 闒非远远地看着莫燚遥一击就毁掉了魔莲,内心震惊不已。 原来月葬的担心不无道理,莫燚遥是青灯破冥盏的化身,是在梦歌的献祭之下化出人形,本身力量就不亚于任何上神。之前能被艾问的蛊虫控制,完全是因为蛊虫是在莫燚遥重伤之时种下的,虽然能控制他一时半会,可是一旦他的力量觉醒,基本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闒非也是万万没想到,莫燚遥会突然之间清醒过来,他顿时觉得自己大意轻敌了。 思念之间,闒非仓皇地腾云想要逃走。 但是莫燚遥朝着闒非追了过去,手心凝聚出一把利刃,狠狠地朝着闒非斩了下去! “咔嚓”一声,利刃直接将闒非从云端斩下。 闒非的一只手远远地飞了出去,漫天的血雾炸开。 闒非痛呼一声,惊恐交加间,他化出原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凶兽,朝着追上来的莫燚遥吐出一阵黑气。 黑气遮天蔽日,挡住了莫燚遥的视线,待视线清明之时,闒非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莫燚遥凌空御风,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只有晦暗的光线,到处都是延绵起伏的崇山,崇山之中滚烫的岩浆纵横交错,奔腾着流向远方。 这里,是魔界的红莲屿,是魔界最险恶的地方。 红莲屿中的岩浆能轻易摧毁修为,而岩浆之上的崇山,却又生长着能催生魔丹的魔莲。 魔族的人为了提高修为,都会来到红莲屿,若能活着穿过岩浆地狱,采撷魔莲,便能提高数倍修为。 后来魔界又发现魔莲能种在魔族之外的人体内,使其神识受限,为魔界所用。 当年缘非就是用魔莲控制了踏鸿,然后又牵连了月葬,因此两人才会招致天劫。 而如今,月葬居然也想在莫燚遥身上用这一招。 莫燚遥看着红莲屿的万重高山,内心一片迷茫。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得觉得在他被控制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感应到展青痕的危难。 还有,他是在几陌山被艾问带走的,那个时候,明明他还说服了明川,明川好不容易才同意他跟在她身边。 但是后来他离开之后,明川到底经历了什么? “莫燚遥!”就在莫燚遥沉思的时候,一声惊喜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莫燚遥回头一看,便看见鳕魄脚下御风,朝着这边飞速而来,她身后,跟着艾问。 “你没事吧?”鳕魄急急忙忙落地,跑到莫燚遥身边,拉着他左一圈右一圈地查看,说:“担心死我了,生怕你出什么事。” 看到鳕魄,莫燚遥倍感亲切,和煦地笑了一下,说:“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当然紧张了!”鳕魄说着说着还动手了,狠狠拍了莫燚遥一下,说:“你说你能力也不弱吧,可是关键时候,你就老是被人利用,傻乎乎的!” 鳕魄这样风风火火的性格,真的很容易感染到周边的人,莫燚遥本来心里还弥漫着沉重,现在居然也清明了一些。 “抱歉了,有些事情也是始料未及。”莫燚遥不好意思地致歉,马上又问道:“明川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鳕魄愣了一下,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艰难地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她,她没事,不过,她和九里明一起走了,哈哈。”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昨与故人期 鳕魄真的用尽了力气才说出这样违心的话,但是她面对着莫燚遥,还是没能很好地管理表情。 莫燚遥微微蹙了一下眉,刚想问什么,这时候,跟在鳕魄身后的艾问低低喊了一声:“莫燚遥。” 莫燚遥目光复杂地看着艾问,一时间想问鳕魄的话也没问出口。 艾问是知道一切的,来魔界的路上,鳕魄已经把鸿蒙印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完之后觉得自己更加对不起其他人。 虽然她也是身不由己,并且这些事情也不是她直接造成的,但是对莫燚遥的欺骗和利用却是不可否决的。 “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莫燚遥完全没有责难的意思,而是轻声询问她的伤势。 艾问以为莫燚遥清醒过来之后,会对她怨恨无比,本来都做好承受他的责骂了,可是他居然什么也不说。她心里堵得慌,哽咽了一下,摇头,说:“没事,小伤而已。” 看到莫燚遥转移了注意力,鳕魄赶紧把话题往这方面引,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抓了你的闒非呢?” 莫燚遥意味深长地看着异常活泼的鳕魄,淡声说:“被我砍断一只手,逃走了。”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鳕魄急忙问道。 莫燚遥摇摇头,轻哼了一声,说:“他想在我身上种魔莲,不过没得逞。” 鳕魄长长地舒了口气,惊魂未定地说:“你终于不任人摆布了,艾问说你可能被抓到魔界的时候,我简直惶恐不已,要是你变成魔族,一切都没法挽回了。” “鳕魄?”莫燚遥盯着鳕魄的眼睛,严肃起来,低声说:“你老实告诉我,明川到底去哪儿了?” 看到莫燚遥这么煞有介事的样子,鳕魄心里咯噔了一下,说:“她和九里明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发生什么了?她怎么会又走了?”莫燚遥蹙着眉头,问道。 鳕魄把拉伽山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是涉及到九里明的伤就撒了谎,说:“我们找到九里明的时候,他伤得很重,然后我们又发现了展青痕和律弥被困在了琴渚的鸿蒙印中,之后大家商谈方法的时候,明川和宁寒迦吵架了,为什么吵我不知道,反正吵得挺凶的,甚至明川都对宁寒迦动手了,涉及到了展青痕的生死,两个人都不冷静了。之后明川就走了。” “骗人。你骗我!”谁知道鳕魄刚说完,莫燚遥就笃定地揭破了鳕魄的谎言,说:“你说的真真假假吧,明川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在还没确定展大人安危的时候,就和九里明离开,你说谎也说得有技术含量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莫燚遥平时温温和和的,很少有这么冷锐的时候,鳕魄顿时就愣了一下,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明川是不是出事了?”莫燚遥步步紧逼,眼神都冷了下去。 鳕魄咬着牙,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说:“是……好吧,其实是,九里明伤得很重,十天之内不治疗就会死,我们一时半会没办法解开鸿蒙印,明川只能先带着九里明去了瀛洲寻找治疗之法,我和宁寒迦回帝都找辩机门的前辈寻找鸿蒙印的破解之法。她不要我把九里明重伤的事告诉你们,因为我们根本没法确定瀛洲有没有办法治好九里明。” 这番说法总算没什么破绽,各种动机也合理。莫燚遥神情缓和了一点,说:“明川是不想展大人担心九里明,才让你瞒着这件事吗?” “是啊是啊,毕竟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万一展青痕知道九里明的事情,他又该多想了。”鳕魄暗暗心惊,但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现在鳕魄说的话有九成是真的,莫燚遥总算没有再怀疑,说:“那现在迫在眉睫的就是鸿蒙印的事情是吧?” 鳕魄点点头,说:“是,解开鸿蒙印,需要汇聚三战神之力,然后催动各自的灵器,明川走之前把诛灵斩留下了,你能催动烛照弓,可以代替梦歌的力量,至于月葬那边,灵城已经拿到了素神剑,我们努力一下,解开鸿蒙印,还是有可能的。” 莫燚遥没有再纠结其他的事情,问道:“那灵城现在在哪儿?” “她和月葬在一起,我们暂时不便去找她。白浪是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没办法进入魔界,在未央城等着我们。”鳕魄说道。 艾问听着鳕魄和莫燚遥你一言我一语,定定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莫燚遥以为她是一直在自责,也就没想那么多,看着她,说:“好了,我不怪你,你别这样。” “对不起。”艾问声音颤抖着说道。 莫燚遥轻叹一声,说:“别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鳕魄适时开口,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赶紧去和白浪汇合。” 莫燚遥看着艾问,说:“艾问跟着我们没关系吗?” “哎呀,艾问也是不可或缺的,她是月葬的女儿,她可以代替月葬,催动素神剑啊。”鳕魄心力交瘁地说。 “那最保险的办法,应该是我们一起到瀛洲,找到明川,让她催动诛灵斩。”莫燚遥说道。 鳕魄哽了一下,突然觉得之前和莫燚遥说的话里有个巨大的漏洞,明明明川才是最适合催动诛灵斩的人,可是如果不把明川算进去,这个事情迟早被莫燚遥发现。 但这个时候说多错多,鳕魄只能暂时不提这个事情,说道:“对,你说得对,不过我们所有人得先汇合才行。” 莫燚遥点点头。 看到莫燚遥心平气和下来,鳕魄暗暗松了口气,看向艾问。 艾问一直皱着眉,整个人情绪十分低落。不过好在莫燚遥不会因为艾问的态度而多想。 鳕魄伸手拉了艾问一下,眼神深邃地看着她。 艾问知道鳕魄是什么意思,当即微微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然。 走在前面的莫燚遥回过头就看见鳕魄在和艾问使眼色。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即使吃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是他还是没说一句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茫茫星点 鳕魄刚和艾问通完气,抬头就看见莫燚遥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差点破功,但是好在拥有极强的控制能力,冲着莫燚遥甜甜地笑了一下,说:“你在看什么?” 莫燚遥微微笑了一下,但是眼神明显就是看破了一切,轻声说:“你的脸,恢复了。” “啊?”鳕魄没想到莫燚遥突然间说的是这个话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愣愣地问:“什么脸?” 听到莫燚遥这么说,艾问也抬头看向鳕魄。 之前大家一直都是处在危急的情况之下,谁都没注意到鳕魄脸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了。 “你的脸,伤痕消失了。”艾问惊讶地说。 鳕魄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那道突兀的伤痕居然真的不见了。 “怎么回事……”鳕魄在震惊和狂喜中还没反应过来,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伤疤居然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想到了在辩机门的魂枢子前辈。 “是辩机门的前辈,他,他帮我治好了脸……”鳕魄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这真的算是一直以为一堆破事里唯一能让人开心的事了。 鳕魄失控地捂住脸,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低低啜泣起来,哽咽着说:“这扯淡的日子里终于让人看到了一丝希望啊……难怪,难怪魂枢子说让我们不要放弃……” 之前在县衙保护六焰樽被芒南划破了脸之后,鳕魄又被律弥拒绝了,那时候在青鸟背上,鳕魄哭得简直伤心欲绝。一面是自己的脸毁了,一面多年来的等待,等来就是律弥的拒绝。 当时莫燚遥和艾问也在场,都挺为鳕魄难过的。 如今鳕魄的脸好了,虽说人的皮囊不是第一要义,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鳕魄以后也就会消除了内心的自卑。虽说她从来不怎么自卑,但是恢复了总归是好的。 莫燚遥也是由衷地为鳕魄感到高兴,说:“别哭了,这是好事。” 鳕魄嘟嘟囔囔地说:“我这是,高兴,喜极而泣,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鳕魄来找灵城和艾问之前,墨泊这个家伙居然对她告白了,那时候她一方面是懵圈的,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自卑。 真的,就算鳕魄一直对自己毁容的事表现得无所谓,可是她内心深处还是会觉得自己是残缺的。她对墨泊自然也是有那么一份特殊的感情,可是想到自己毁容了,她下意识还是会觉得墨泊是不是在同情怜悯她。 她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小心翼翼的情感,因为在乎,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某个人。 所以她那时候沉默,不给墨泊任何回应,因为时机不适合谈这些事情,也因为她不想以这样残破的模样接受一份心意。 “老子为此错过一份感情了,你们知不知道啊!”内心强悍如鳕魄,居然就这么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就算鳕魄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是莫燚遥还是十分了然,说:“是墨泊吧?” 鳕魄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莫燚遥,说:“你怎么知道?” “全世界只有你反应慢好吗!大家都看得出来墨泊喜欢你,只有你,傻乎乎的!”莫燚遥忍不住打趣道。 “什么嘛……”鳕魄破涕为笑,“我只是……” 只是神经大条而已,还有就是太过执着于和律弥那唯美的一见钟情。 但是实际上,她和律弥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那种所谓的感情,只是鳕魄心里美好的模样,真正的感情,是共患难之后滋生出来,有实际基础的,才最珍贵。 “还有一件事情。”莫燚遥突然想起来,说:“我在昏迷的时候,感应到了展大人受到了威胁。看来,鸿蒙印里,有了危机。” 鳕魄疑惑地看着莫燚遥,说:“鸿蒙印里应该只有展青痕和律弥,会有什么危险?” “我娘也说过,展青痕的命星黯淡了。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艾问说道。 莫燚遥和鳕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 —— “拿到琴渚和金丹,就回来万壑部找我。” 灵城已经来到了梦歌城,远远地看着县衙,脑海中响起了月葬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月葬说拿到金丹,她能增强力量,就有可能解开鸿蒙印。 但是灵城还是陷入了纠结,月葬说的是真的吗?解开鸿蒙印的几率又有多少?如果真的将琴渚交给月葬,对困住的展青痕和律弥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白浪他们有没有寻找过解开鸿蒙印的方法? 灵城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她的脚步沉重无比。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县衙里拿取琴渚,理智上,她应该伪装之后潜进去,但是,她却一再犹豫。 一番纠结之后,她已经接近了县衙大门,但是她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呆呆地站在街道上。 这时候墨泊抱着一个酒壶跌跌撞撞地从大门口走了出来,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然后扔下空酒壶,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墨泊!”白术一脸焦急地追了出来,拉住墨泊,语重心长地说:“别喝了。回去了。” “我没喝,我要去找鳕魄。”墨泊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楚,挣扎着一心要往外走。 “你能到哪去,鳕魄说了,不许你跟过去!”白术无奈地说。 “你给我回来!”墨泊和白术纠缠不清的时候,宁寒迦一身怒气地急促跑了出来,上前拉住墨泊,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是啊,我像什么样子,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墨泊凄怨地说。 宁寒迦和白术一时也不好再说墨泊什么,他们都知道墨泊心里苦楚。 白术头疼地叹气,无意中,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灵城。 “灵……灵城?”白术以为自己看错了,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宁寒迦也转头看过去,才发现了灵城的存在。 墨泊还在说胡话,但是下一刻又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灵城低低地开口。 第一百八十四章 终以负相思 “月葬,真的是这么说的?”县衙的书房里,宁寒迦看着灵城问道。 墨泊吐完之后也清醒了过来,呆呆地听着灵城陈述了之前的事情。 白术也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 灵城点了点头,说:“她让我来拿琴渚和金丹。” 宁寒迦看向白术,白术皱着眉头,也拿不定主意。 而墨泊看了灵城一眼,没发表看法。 “你是怎么想的?”宁寒迦问灵城。 灵城眼神平静地看着宁寒迦,说:“我想,月葬是说到做到的。目前来说,她应该会解救被困在鸿蒙印中的展青痕和律弥。” “那只是她想的而已,她的力量,就算真的服下了金丹,也未必能刺激鸿蒙印开启。”宁寒迦说道。 灵城也不隐瞒,说道:“对,月葬也只是说也许能破开鸿蒙印,并没有绝对保证。” 灵城既然开门见山,宁寒迦也就把他们的计划和灵城一一都说了。 灵城听完之后脸色有些微妙,说:“清筠?你们要寻找清筠?” “是,按照我们的计划,解开鸿蒙印,必须有清筠。”宁寒迦说道。 “可是……”灵城犹豫了一会儿,说:“清筠,她在魔界的时候,已经被月葬吞噬,和月葬融为一体了。” 宁寒迦惊讶地看着灵城,说:“你说什么?清筠……被吞噬了?月葬告诉你的?” 灵城沉重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墨泊恍惚间有了表情,怔怔看向灵城。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现在的情况是,月葬其实拥有着清筠的力量,她是可以代替明川来催动诛灵斩的,是这样吧?” 灵城想了想,说:“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这样。” “那么也不是没有希望,莫燚遥代替展青痕催动烛照弓,月葬代替明川催动诛灵斩,而你,你可以催动素神剑,这样一来,三股力量也算勉强聚齐了。”宁寒迦看着灵城说道。 “我吗?我虽然可以催动素神剑,可是我能代替月葬的力量吗?我想,艾问更合适吧。”灵城提出质疑,说道。 宁寒迦和白术对视一眼,默默沉思着。 “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和月葬合作了。”白术叹气,说:“要赶紧通知鳕魄和白浪。” 就在灵城他们在县衙里商谈的时候,莫燚遥,鳕魄和艾问已经到了未央城的客栈和白浪汇合。 莫燚遥见到白浪的时候,就把鳕魄和艾问支开,以要找白浪喝酒为由,拉着白浪到了客栈后院。 “你真的要喝酒?有什么想不开的?”看到莫燚遥真的抱了一坛酒,白浪感觉有些奇怪。 “我有话问你。”莫燚遥把酒坛放在石桌上,眼神深邃地看着白浪,说:“鳕魄说,明川带着受伤的九里明去瀛洲了是吗?” 白浪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慌乱地说:“是啊,九里明的伤不能耽搁。” “好,那时候,鳕魄和宁寒迦也刚刚从梦歌城出发前往帝都辩机门寻找解开鸿蒙印的方法是吗?”莫燚遥眼神越来越犀利,问道。 “是。”白浪面对莫燚遥的质问,显得比鳕魄淡定多了。 可是明明前后逻辑也没有问题,鳕魄和白浪的说法也都一致,但是莫燚遥居然凄然笑了起来,默默拍开酒坛的泥封,抬起酒坛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白浪察觉到莫燚遥身上隐隐的怒气,暗暗皱起了眉。 “你们都在骗我!”莫燚遥突然暴起,扬手将酒坛砸到了地上,酒坛被摔得粉碎,清冽的酒流了一地。 白浪心里咯噔一下,但是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冷静,默默看了地上的残片一眼,低声说:“骗你什么,我们有什么好骗你的?” “解开鸿蒙印的方法,是三战神之力催动各自的灵器,这是鳕魄和宁寒迦从辩机门回来之后你们才知道的,明川可能未卜先知,早早就留下诛灵斩给你们吗?还有,你们说寻找明川不方便,明明最稳妥的办法是避开月葬,有我,有灵城或者艾问,加上明川,才是解开鸿蒙印最保险的做法,你们为什么一直忽略明川?”莫燚遥咬着牙,激动地说着,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白浪暗暗咬了一下牙,看着莫燚遥的眼睛,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就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管他和鳕魄怎么圆,都不可能瞒住聪敏的莫燚遥。 大家彼此之间这么熟悉,轻易也能察觉出来对方有所隐瞒。 “说话啊?你说话!”莫燚遥一把拽住白浪的手臂,冲着他吼道:“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明川她怎么了?” 白浪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睛,不敢直面莫燚遥,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苦笑了一声,说:“她走了……” 莫燚遥愣住,颓然地放开白浪,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脸戚哀地嗤笑起来。 就算白浪说得隐晦,可是莫燚遥就是清楚地知道,白浪口中的“走了”意味着什么。 莫燚遥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攥住,锥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他茫然地笑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莫燚遥看着白浪,悲恸地问道。 “九里明被涅盘之火所伤,只有冰渊极地的碧水凝露能救他,明川和灵城进入冰渊极地拿到了碧水凝露,但是,只有灵城拿着碧水凝露走了出来,她带出了素神剑和明川的诛灵斩。明川……明川没有出来……”白浪声音里充满苦涩,低沉地说道。 莫燚遥突然之间就没有了表情,像樽雕像一样站在原地,眼睛里闪烁着绝望。 白浪焦急地看着莫燚遥,忍不住惊慌起来。 他若是抱头痛哭,白浪还觉得正常,可是莫燚遥这么默然,白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莫燚遥……莫燚遥——”白浪刚想说点什么,莫燚遥突然跪倒在地,捂着心口猛地吐了一口血。 白浪慌慌张张地冲上去扶住莫燚遥,促声喊道:“你别这样,莫燚遥……” 白浪说话间,莫燚遥身体一震,再次生生呕出了一大口血。他全身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急速惨白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莫燚遥哽咽着,模糊不清地哭诉:“明明,她答应我了……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答应我了!” 说到后面,莫燚遥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起来,眼泪和着嘴角的血迹,一滴滴落到地上。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四方相聚 虽然莫燚遥把鳕魄和艾问支走了,但是鳕魄一直就担心莫燚遥会发现事情的真相,一直都有在暗处留意着莫燚遥和白浪。 果不其然,莫燚遥才和白浪没说几句话,事情就瞒不住了。 看到莫燚遥吐血,鳕魄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上前扶住莫燚遥。 “鳕魄……”白浪看着鳕魄,一脸哀伤。 鳕魄默默叹了口气,说:“算了,本来就瞒不住他的。” 莫燚遥仿若失了魂,神情一直恍惚不清,不断地掉眼泪。 这个时候,白浪手腕上带着的珠子突然亮了起来。 鳕魄疑惑地看着白浪,说:“你怎么带着洵三的珠子?” 白浪低头看了一眼,解释道:“是灵城在客栈的时候给我的,这个珠子是几陌山弟子除去玉佩之外的信物,必要时候可以联系到彼此。” 鳕魄眯了一下眼睛,表情意味深长,说:“现在是灵城联系你啰?你们两个一定有猫腻。” 白浪的心柔软地痛了一下,居然没有反驳鳕魄的话,鳕魄一脸被刺激到的表情,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居然开始挺甜蜜蜜了,真有你的啊白浪。” “你别……瞎说,或许是有重要的事情。”白浪无力地说,心里纠结又难受。 鳕魄哼哼两声,嘘声不断。 莫燚遥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白浪,说:“快看看灵城找你什么事。” 白浪看见莫燚遥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忙不迭地伸手抚摸了一下珠子。只见珠子中透出一道光亮,随即灵城那边的影像传送了过来。 “白浪,你现在在哪里?”那边出现了宁寒迦的脸,她急切地问道。 白浪看着影像,说:“我和鳕魄,莫燚遥,还有艾问都在万壑部外的未央城里,你们那边怎么样?” 宁寒迦:“我们这边事情有点变化,你们就待在未央城别走,我们过来找你们。我们先汇合再说。” 白浪看看鳕魄,又看看莫燚遥,对着宁寒迦说道:“好,没问题。”顿了一下,白浪又问道:“灵城她……” “哦,灵城在呢。”宁寒迦挑了一下眉,让出身位,露出了灵城的身影。 “你,还好吧?”白浪看见灵城,低声问了一句。 灵城忍不住情绪波动起来,声音小小的,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白浪放心下来,说:“那你们赶快过来吧。” 说完,白浪抬手驱散了影像。 他抬起头,就刚好对上莫燚遥和鳕魄的凝视。 莫燚遥表现得很平淡,看了白浪一眼,就偏过了头。鳕魄就一脸探究地看着白浪,但是又不说话。 白浪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说:“目前是救展青痕为大,你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鳕魄摇头,一本正经地说。 “灵城为我们做的也不少,虽然有些事情不能原谅,但是,也不用这么排斥她了。”莫燚遥轻声说了一句。 白浪心上悸动,不由得脸色黯淡下去。 “我又没有排斥她,她最后还能陪着明川一起进入冰渊极地,不顾自己的危险带出碧水凝露,我也是是非分明的好吗。”鳕魄嘀咕着,还是忍不住提醒白浪,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怎么说现在和我们已经是不同的立场了,你自己要有考量。” 这些话就算鳕魄不说,白浪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有分寸,也很谨慎。 “我带你回房间疗伤。”鳕魄拽住莫燚遥的手臂,说道。 莫燚遥抹掉嘴角的血,无所谓地说:“我没事。” “没事才有鬼啊!”鳕魄不是那么好忽悠,说:“快点的,我扶你回去。” 拗不过鳕魄,莫燚遥只好乖乖跟着鳕魄回房间。白浪自己一个人站在后院里,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珠子,陷入了沉思。 “你能原谅我吗?”灵城从撒泊图客栈离开的那天,最后问了白浪一句话。 白浪怔然抬头看着灵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能原谅吗? 这句话,白浪自己在心里也问过很多遍。 可是连他自己也没办法回答出个所以然。洵三的死,罪魁祸首是光涧,可是冷眼旁观的灵城自然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是其他人,自然不能责难。 可是灵城那时候是明川和洵三的师姐,她当时的做法真的很让人寒心。 大家都对灵城又爱又恨,可是谁也没办法说清楚,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我不知道。”白浪那时候是这么回答灵城的。 灵城眼睛里积蓄着泪水,但是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来。她苦笑着,拿出了洵三的珠子,说:“这条手链,我,明川,洵三各有一条,洵三的这条,你留着吧。我本来想交给明川的,可是现在看来,我交给明川,她会不高兴。” 白浪颤抖着伸手接过那串珠子,表情酸楚。 如果洵三没有死,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可是…… 白浪将珠子攥在手心,决绝地低下了头没有再看灵城。 洵三死了,现在连明川也离开了,白浪恍惚中生出了一种山河永寂的感觉来。 人的生命脆弱单薄,那些承载着特殊记忆的人一个个离开。到最后,这个世界上,和白浪联系最紧密的人,只剩下了灵城一个人。 虽然展青痕,莫燚遥他们和白浪也有着过命的交情,可是灵城,只有灵城承载着白浪最炽烈的青春少年记忆。 那些纯真的心动,旖旎的梦幻过往,灵城都知道。就算她不是傅晴烟,可是,她却也是傅晴烟。 -- -- “你知道什么方法可以聚齐人的魂魄吗?”回房间的路上,莫燚遥突然问鳕魄。 鳕魄眼皮一跳,说:“我怎么会知道啊,这是逆转天道啊,我们又不是女蜗,能轻易塑造生命吗?” “难道我不行吗?青灯破冥盏的力量不足以聚齐魂魄吗?”莫燚遥不死心地问道。 鳕魄总觉得莫燚遥要搞事情,无奈地说:“莫燚遥,生死有命,你不要太过执念。” “生死有命?”莫燚遥眼神渺远,低声说:“那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我只是一件神器的魂识,如果不是梦歌的献祭,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那么我现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是守护明川,代替梦歌守护他当年不能守护的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间难诉意 鳕魄听见莫燚遥说胡话,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说:“你别乱想,更别胡来啊!虽然人界和神界已经隔绝了千年,但是这不代表,修仙者乱来不会受到惩罚。” “乱来?”莫燚遥看着鳕魄,眼神冰冷地笑了一下,说:“慕然和洵三死了,现在明川也魂飞魄散,上苍如此不公,就算我乱来,又能如何?大不了一道天劫取了我的性命,我又不怕!” “你不怕,可是不代表我们不怕。你无畏无惧,那是你决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你怨念明川铤而走险,丢下所有人的感情,那你现在的想法呢?你是不是也是要把我们忽视?当我们不存在?你明明也知道留下来的人要承受多少痛苦。你现在是心灰意冷了,你难道不是自私吗?”鳕魄语气愠怒,定定地看着莫燚遥,说道。 莫燚遥内心触动,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鳕魄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说道:“我们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不是贪生怕死,是和不公和苦难斗争,就算我们伤痕累累了,可是也不能失去生的希望。生命中除了挚爱,难道朋友情谊就不值得珍惜吗?你轻视自己的性命,那根本就不是伟大,是懦弱!你想豁出去不顾一切,那也不是壮举,是犯傻!” 鳕魄和莫燚遥谈话的时候,艾问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地听着。 她的内心一片荒芜,悄然转身离开。 —— —— “魔莲没有种在他身上?”寻影峰宫殿中,寄身于珠子中的月葬沉声问道。 闒非跪倒在下方,捂着被砍断的手臂,低着头,内心恐惧地说:“是属下办事不利。而且,带走莫燚遥的过程中,还失手伤害了少主。” 月葬沉吟片刻,也没有发火,只是问道:“莫燚遥的力量是不是又觉醒了很多。” 闒非如实说:“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之后解开伏魔大阵的封印,少不了莫燚遥,现在看来,对付他已经很棘手了。不过……”月葬轻笑了一声,说:“他会来求我的,展青痕也一样。” 闒非定定地跪着,不敢说话。 月葬化身从珠子中飘出来,看着闒非,说:“你的手是被他斩断的?” 闒非沉声请罪:“属下无能。” “这不怪你。”月葬轻叹一声,说:“他的力量本来就不容小觑。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魔莲的事失手了也没有关系,至于打伤艾问,那也是意外,你不用自责。” “属下惶恐,多谢主人体谅。”闒非惊诧地说。 月葬伸手冲着闒非断掉的手臂一点,顷刻间,一只崭新的手臂从断口出长了出来。 闒非震惊地看着恢复的手臂,重重地朝着月葬叩首:“闒非谢过主人!” “你现在到云州夷歌坊去,拿到苍灵玉,带回来给我。不过你要小心,夷歌坊有七符阵,稍有不慎,粉身碎骨,连我也救不回你。”月葬吩咐道。 闒非不知道月葬要夷歌坊的苍灵玉有什么用,但是即刻就领命,离开了寻影峰。 闒非离开不久后,艾问就回到了寻影峰。 看到艾问回来,月葬一点也不惊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问道:“你回来了?身体没事吧?” 艾问泫然地看着月葬,扑通一声跪下,颤声说:“娘,你救救展青痕和律弥吧,没有你不行的,他们会一辈子被困在鸿蒙印里。鳕魄她们已经找到了方法,只要聚齐三战神之力催动各自的灵器,就能打开鸿蒙印。” 月葬眼里闪过震惊,嗤笑了一声,说:“聚齐三战神之力?现在来看可能吗?你求我又有什么用?” “有希望的,您不是有着清筠的力量吗?你能代替明川,我和灵城可以代替您催动素神剑,莫燚遥他能代替展青痕。”艾问急声解释道。 虽然方法听上去可笑,但是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案,月葬看着艾问,缄默了片刻,好半天才说:“起来吧,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跪下?” “求求您,娘,如果您不出手的话,什么希望都没有了。”艾问执意跪着,对着月葬叩首。 “你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吗?居然为他们做到这份上。你是自责薛明川的死,还是觉得辜负了莫燚遥的信任?”月葬脸色沉寂地问道。 艾问咬着唇,怔怔流下眼泪,啜泣道:“我之前痛恨泯寂和光涧,觉得他们阴险,可是我也在慢慢地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娘。如果有选择,您也不希望变成这样不是吗?” “如果有选择?”月葬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说:“可是我没有选择,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穷途末路,是你父亲救了我。我坠入魔道,也同样没有选择。” 艾问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哀然地看着月葬。 “不过……”月葬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儿,轻笑了一声,说:“我希望你有选择,你不用经历绝望。” “真的吗?娘,您会相助的对吗?”艾问脸上涌起喜悦。 月葬眼神温柔地看着艾问,说:“你放心,我会帮忙的,你起来吧。” 艾问擦掉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 “他们现在在哪里?”月葬问。 艾问没有隐瞒,说道:“马上,他们就要全部汇合在未央城,灵城也在。” 月葬沉吟一声,说:“灵城是我让她去的,本来想要她把琴渚和金丹带回来,现在看来也不用我大费周折了。你去告诉他们,我会出手相救,但是金丹我依旧要。如果他们想好了,就到寻影峰来找我。” 艾问还是心有余悸,怔怔看着月葬,说:“娘,我知道我不孝,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不要伤害莫燚遥,更不要在他身上种魔莲。他如果变成魔族,他会崩溃的。” 月葬眼神复杂,皱了一下眉,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变成魔族,他和你就是一路人。但是现在,你的那份心念,永远只能埋在心里,永远不能企及。” “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我不想辜负他曾经的信任,不想再伤害他了。”艾问戚声说道。 月葬重重叹了口气,说:“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有戚焉 “喏,把这个吃了。”客栈里,鳕魄递给莫燚遥一颗丹药,说:“多照顾自己,你就算再强大,可也不是铁打的。之前在撒泊图你心脏都被光涧挖出来了,要不是明川用凌霄雪莲救了你,你就嗝屁了。”鳕魄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叨地说。 莫燚遥接过丹药,一脸无奈地看着鳕魄,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鳕魄大娘?” “嘴皮子挺溜啊,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心里不郁闷了?”鳕魄白了他一眼,说道。 莫燚遥吞下丹药,说:“不是你说不许我瞎想吗?” 鳕魄撇嘴,说:“我是关心你啊,怕你做傻事。” 莫燚遥温柔地笑笑,说:“我不会的,你放心。” 鳕魄忍不住叹气,说:“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所以才把明川的事情瞒着你,而且,这也是明川自己的意思。她离开之前,让我照顾你,照顾白浪,不要把事情告诉展青痕。我真的……操心的命啊!” 鳕魄说着说着自己都悲伤不已,情绪有些低落。 她想起明川离开的时候,她抱着她痛哭的情形。 那时候鳕魄就知道,明川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她把什么都交代了,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能活着从冰渊极地出来的几率十分渺茫。 鳕魄一生也见过生死离别,可是那都是游离在她之外的。 等她真正经历的时候,她才知道,那种沉重的无力和挫败,简直不能一言以蔽之。 想到明川,鳕魄简直有种锥心之感。 莫燚遥拍拍鳕魄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鳕魄,之前我说的都是意气话,以后都不会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承诺过的事情,不许反悔。”鳕魄咬着牙说道,“不然,我答应明川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答应你,不会了。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莫燚遥郑重地说。 “宁寒迦她们到了!”这时候,白浪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鳕魄和莫燚遥赶紧跟着白浪跑出了房间。 此时宁寒迦和灵城正站在大堂里等待。 “莫燚遥,你没事吧?”宁寒迦看着莫燚遥气色有些差,急忙问道。 “我没事。”莫燚遥摇摇头,招呼着大家坐下,问:“你刚才说的变故是什么。” 宁寒迦:“是月葬,她让灵城将琴渚和金丹带去给她。” “月葬知道一切了?”莫燚遥问道。 灵城点头,说:“她去了拉伽山,用塑影术看到了一切。还有,当时芒南也一起被困进了鸿蒙印中,所以,展青痕和律弥在鸿蒙印中,可能会有危险。” 听到这句话,莫燚遥心口一跳,他终于知道他在魔界的时候,为什么会感应到展青痕有了危险,看来,解开鸿蒙印,已经不能再等了。 “那月葬是什么态度?”鳕魄看着灵城,问道。 灵城无奈地摇头,说:“我猜不透,但是,大概率上,她是会出手相救吧。” 众人一阵沉默,气氛有些低迷。 大家对梦歌,踏鸿和月葬之间的事情也知道得很清楚,他们之间一直有纠葛。 辗转轮回,那些并肩浴血奋战的情谊不能抹去,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也都还存在。他们实在无法推测月葬心中真正的想法。 灵城是知道月葬救人的初衷的,但是,她还是选择沉默,没有把月葬对她说过的话告诉其他人。 对于自己的立场,她依旧处于一个灰色地带,摇摆不定。 “艾问呢?她去哪儿了?”这时候鳕魄突然意识到艾问不见了。 白浪一脸茫然,说:“我没有看到她。” 莫燚遥皱了一下眉,说:“可能,她回寻影峰了。” 鳕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沉了一下,没说话。 “我在这儿——”突然间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艾问一步步走了进来,看着众人,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了当地说:“我娘说了,她会帮忙,但是,金丹和琴渚都要给她。” 大家纷纷都是震惊不已,一时间看着艾问没回过神来。 还是莫燚遥先开口,声音低低地,说:“你回去求她了?” 直觉上,莫燚遥总觉得艾问一定会这么做,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艾问看着莫燚遥,心口弥漫着酸楚,但是她很好地压制着情绪,淡淡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快点解开鸿蒙印,展青痕,有危险。” 莫燚遥知道艾问说的危险意味着什么,站了起来,说:“没问题。” “好。”艾问微微舒了口气,说:“莫燚遥,灵城,和我一起去寻影峰,把金丹和琴渚给我。”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去?如果展青痕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帮忙。”鳕魄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 艾问看着鳕魄,语气很坚定,说:“不行,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不能跟着去。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鳕魄还想说什么,但是月葬能够出手帮忙,已经是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多了,此刻也的确不能再要求什么了。 “好,我和你们过去。”莫燚遥低声说。 莫燚遥说完,回头看着鳕魄和白浪,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白浪冲着莫燚遥点了点头,然后拍拍鳕魄的手臂,示意她安心。 鳕魄脸色凝重,眼神急切地看着莫燚遥,说:“你小心,不管发生什么,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莫燚遥柔和地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我都记着呢。” 站在一旁的艾问看着莫燚遥和鳕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宁寒迦把琴渚和金丹交到莫燚遥手心,眼中带着担忧,深深地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是她默默握紧了一下莫燚遥的手。 莫燚遥把手覆盖过来,拍拍宁寒迦的手背,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眼神。 随即,莫燚遥放开宁寒迦手,大步流星地走到艾问身边,说:“我们走吧。” 艾问略带深意地看着莫燚遥,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莫燚遥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灵城没说什么,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白浪身上。 白浪和灵城对视着,心脏倏忽痛了一下,心里明明有一句“小心”要说,可是他如鲠在喉,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看着灵城。 灵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猝然转身跟着艾问出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寒剑凝紫微 寻影峰巍峨万丈,月影孤绝。月葬就站在宫殿的阁楼顶,静静地看着艾问带着灵城和莫燚遥到来。 艾问和灵城对着月葬行礼,莫燚遥定定地看着月葬,没有动作。 月葬看着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莫燚遥,轻笑了一下,说:“你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莫燚遥微微变了一下脸色,轻声说:“你能出手相救,我很感激。” 灵城和艾问站在一边,并不敢说话。 月葬脸色依旧平静,说:“也不用感激,我们各取所需而已,金丹呢?” 莫燚遥伸扬手,将金丹扔给了月葬。 那颗金丹一碰到月葬的游灵,就化作了一道光芒和月葬融为一体。月葬的身形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显然是力量大增。 “可以开始了吗?”莫燚遥看着月葬,问道。 月葬眼神清冽,慢慢开口:“用三战神的力量催动灵器,其实就是开启紫薇大阵,用紫微大阵的力量刺激鸿蒙印。但是,艾问和灵城是否能被紫微大阵认定,是一个问题,万事也不能全抱希望。” 艾问和灵城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担忧。 “好,但是,试试看。”莫燚遥眼神坚定地开口,然后拿出了琴渚,摊开手心。 月葬伸手对着琴渚轻轻一点,它便浮在了半空中,微微闪着金色光芒。 烛灵斩背在灵城身上,月葬指尖聚力,隔空操纵着诛灵斩出鞘。朱红的剑身在月葬的控制下慢慢接近琴渚发出的光芒,两股力量汇聚,琴渚的光芒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幅星象图,其中天机星,七杀星和破军星在星象图中熠熠生辉。 “莫燚遥,你站到天机星对应的位置上,灵城和艾问,你们站到破军星对应的位置上,催动各自的灵器。记住要沉住气,慢慢让灵器的力量和琴渚的力量融合,不要操之过急,小心被反噬。”月葬一脸严肃地吩咐道。 三人闻言立即站到各自的位置上,莫燚遥祭出烛照弓,很轻易地就将烛照弓的力量和琴渚汇聚到一起。 可是灵城和艾问合力操控着的素神剑,却始终在琴渚的光芒之外徘徊,不管两人怎么尽力,都没办法让素神剑进入一分。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行?”艾问焦急地问。 月葬和莫燚遥已经将烛照弓和诛灵斩融合进琴渚的力量之中,此刻必须全神贯注,一旦分心,就会被琴渚的力量反噬。 灵城表情凝重地看着那始终无法融合的素神剑,眼神渐渐犀利起来,说:“我知道了,素神剑不是完整的,紫微大阵不会认定的。” 月葬看了灵城一眼,眼神略有深意,但是她并没有说话。 灵城看着月葬,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看向那柄断了一半的素神剑,不知道是在对艾问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轻声喃喃:“要祭剑。” 就算灵城说得小声,可是听在艾问耳中却如遭雷霆,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祭剑?” 灵城眼神坚毅地看着艾问,说:“对,祭剑,让我以血肉祭剑。” 艾问还想说什么,灵城突然冲上前,一把握住了素神剑,然后冲进了光芒之中。 “灵城!”艾问惊惧地喊了一声,可是她不敢停止,她知道,如果停下,很可能所有人都会被反噬。 莫燚遥眼睁睁地看着灵城握着素神剑冲进了琴渚的灵力圈中,看着她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浓重的哀伤。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极强的力量顺着琴渚之力侵袭过来,冲击到他身上。他当即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而艾问那边,也因为灵城的殉剑,情绪波动,被琴渚之力反噬,同样吐了血。 “静下心来!”灵城的身影随后被炽烈的白光淹没,月葬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提醒着艾问和莫燚遥。 那种反噬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如若再出错,那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莫燚遥和艾问心里都知道事情的危急性,当即忍下心里的悲痛,专注于融合力量。 灵城的血肉之躯在光芒中消失之后,一柄完整的素神剑显露出来。顿时,烛照弓,烛灵斩,素神剑,三柄灵器在琴渚之上汇聚在一起,三柄灵器之间缓慢地出现了一个繁琐耀眼的紫微大阵,星盘之上的天机,七杀,破军三颗星星瞬间大放异彩,紫微大阵之中缓缓绽放出一阵阵绮丽的流光。 琴渚的光芒之中瞬间裂开了一道幽深的裂缝,两道流星从裂缝中飞旋而出,一道流星落到地上,变成了昏迷不醒的展青痕,另一道流星却在胡乱地飞舞着,仿佛失控。 这时候紫微大阵和鸿蒙印相继关闭,三柄灵器纷纷落下。 “收!”月葬喊了一声。 莫燚遥和艾问收手撤回灵力,召回了素神剑和烛照弓。 琴渚叮咚一声落到地上,恢复了平常。 艾问急忙跑过去捡起琴渚,握紧在手心。 “展大人?”莫燚遥将烛照弓收回自己的灵墟之中,跑过去扶起展青痕。 可是展青痕双眼紧闭,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 莫燚遥的心瞬间像浸入寒冰之中,全身剧烈颤抖起来,紧紧地抱住展青痕,说不出话来。 那道流星依旧在失控般地盘旋在众人头顶,月葬操控着诛灵斩,追逐着那道莫名的力道。 诛灵斩唰地一声刺中那道流星,流星爆发出一阵金光,一个人影从金光中凸显出来,赫然是眼神凶恶的律弥。 “涅盘之力,芒南。”月葬召回诛灵斩,一脸漠然地看着律弥。 艾问看看昏迷的展青痕,又看看已经拥有了肉身的律弥,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燚遥抬头看向律弥,眼神冰冷,低声道:“你是芒南?是你伤了展大人!” 律弥狂傲地笑了起来,也不说话,狠决地冲着月葬冲了过去。 月葬右手控制着诛灵斩,左手往艾问那边一指,素神剑顿时飞跃而起,和诛灵斩一左一右截住了律弥的身影, 两把剑在空中交错飞旋,幻化出流光溢彩的剑气,瞬间如一张罗网,兜头罩住了律弥。 律弥怒吼一声,全身散发出炽热的火光,迎向了诛灵斩和素神剑的攻击。 轰隆一声巨响,三股力量碰撞到一起,炸开一道璀璨的焰火。 但是片刻之后,诛灵斩和素神剑铮然弹开,剑吟之声不断,围着律弥飞旋。 律弥完全没有受到一点伤害,一脸成竹在胸地看着月葬。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年唯情 看着诛灵斩和素神剑都没有对律弥造成任何伤害,月葬的目光渐渐聚拢了寒意,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低声说:“有点意思啊。” “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自己力量有限,还以为自己无敌吗?”律弥轻狂地说道。 可就在律弥还洋洋得意的时候,“唰”地一声,一支闪着幽蓝焰火的箭呼啸而来,冲向了律弥。 那一剑只是擦着律弥的手臂而过,将他的手臂劈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律弥完全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莫燚遥。 莫燚遥放下手里的烛照弓,声音冷峻地说:“如果不是你有着律弥的灵魂,我一箭就能结果了你!” 芒南至今都还记得泯寂是怎么死在烛照弓下的,当即心上生寒,惊恐地不敢再狂妄。 就在律弥的手臂被劈开伤口的时候,血液溅到了素神剑上,只见素神剑突然剧烈颤动起来,通体散发着红光,开始围着律弥急速旋转。 莫燚遥和艾问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月葬突然沉闷地痛呼一声,抱着自己的头挣扎起来。 而被素神剑围住的律弥也不知道为什么,呆呆地看着神情痛苦的月葬,眼神渐渐变得复杂深邃。 “娘!”艾问急切地朝着月葬跑过去。 可是莫燚遥放开展青痕,上前一把拉住艾问,厉声道:“别过去!” 艾问怔怔看着莫燚遥,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不解地问:“为什么?” 此刻月葬身上的灵力很不寻常,莫燚遥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可是他没办法和艾问解释,只是死死拉住她,说道:“危险,不要过去!” 月葬一阵痛呼之后,突然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被素神剑围住的律弥。 这时候,莫燚遥和艾问都清楚地看到,月葬的脸渐渐地出现变化,变成了薛明川的样子。 只是,她的眉心有着魔族的刻印,整个人都疏离淡漠,和薛明川完全不一样。 莫燚遥倒吸了口冷气,低声喃喃:“清筠……” 艾问这才反应过来,被月葬吞噬的清筠居然真的还存在,一直以灵魂的方式存在月葬体内。 律弥的血溅在素神剑上,刺激了月葬,唤醒了沉睡的清筠的魂魄。 刚才还一脸凶恶的律弥此刻在素神剑的镇压下渐渐压下了芒南的神智,恢复了自己的神识,一脸哀痛地看着眼前的清筠。 “清筠……是你吗?”律弥激动得语无伦次,冲着清筠奔过去。 可是他一触到素神剑的灵力圈,整个人就被逼退回去,他没办法离开素神剑的庇护。 清筠看着律弥的时候,先是一脸茫然,而后渐渐微笑起来,说:“律弥,你怎么在这里?” 律弥眼中含泪,刻骨的思念顷刻间爆发,可是他却又小心翼翼地,生怕这只是他的幻想。他全身颤抖着,低声道:“再喊我一遍,让我知道这不是梦。” 清筠一脸不明所以,慢慢靠近律弥,但是同样的,清筠也无法触碰素神剑的印界,只能和律弥遥遥相望。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没来找我?我等了你好久。”清筠声音温柔地说。 律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地痛哭出声,眼睛里盛满深情,深深地看着清筠,眼泪长划而下,啜泣道:“我哪也没去,我一直在这里,我也在等你。终于,等到你了。清筠,一千年了,我等你了一千年了。你终于出现了。” 清筠没有任何天谴之后的记忆,她只知道她一直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到处漆黑一片,只有她一个人。 她就这样等啊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直到今天,她才从黑暗中走出来,看见了律弥。 她一直都记得,她来到这个世间的那一天,她什么都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 后来那个女子离开,清筠自己一个人茫然地走在陌生的环境里。 她没有任何记忆,她一开始的记忆只有关于魔莲的,她似乎是一颗种子,后来盛放成一朵莲花,只知道自己叫清筠。 魔界的万重高山连绵不绝,清筠孤身一人行走其间,不知前路在何处。 混沌中她不小心在险峻的山路上踏空了一脚,整个人重心一歪,猝然从山腰上掉了下去。 她惊恐地喊叫着,以为自己就要摔进万丈深渊里,可是下一刻,她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恐惧万分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律弥低着头看着她,眼神温柔,语气轻缓地说:“踏鸿,我来救你了。”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应该没有任何记忆的脑海中,突然间被某种情绪牵动,眼前的这张脸,居然熟稔非常,似乎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千百万次。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因为她脱身于踏鸿,心念多多少少会受踏鸿的影响。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律弥和清筠相遇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但是相见的瞬间,却因为微妙的关系,那一眼,就让彼此动了心。 但是后来慢慢的清筠体内属于魔族的意念苏醒过来,也就是那一刻,律弥为清筠挡下了天劫。 之后月葬发狂,吞噬了清筠,清筠的记忆,就永远停留在了和律弥美丽的相遇那一刻。 “你说,已经过了一千年了?”清筠震惊不已,看着律弥,低声问。 律弥满脸泪痕,但是眼中都是柔情,轻声说:“不重要了,只要我见到你,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好想你,清筠,真的真的好想你。” “律弥……”清筠眼中也泛起了泪花,深深地凝望着律弥。 可是渐渐的,清筠的脸又开始发生了变化,一点点,恢复成了月葬的模样。 “清筠……清筠!”律弥看着清筠消失,一下子情绪崩溃地要冲破素神剑的印界,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还是没办法撼动印界一分一毫。 月葬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心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悲伤,她伸手抹了一下溢出眼角的泪水,眼神复杂,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意志力真强大啊,居然跑出来了!” 然后,月葬冷眼看着发狂要冲破印界的律弥,一脸轻蔑,说:“见到她了,执念也该了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还要有什么执念呢? 律弥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愣愣地看着月葬,无言以对。 月葬一脸淡漠地抬起手操控着素神剑,似乎是想对律弥做什么。 “不……”莫燚遥最先反应过来,一步挡在了月葬身前,眼神急切地看着她,哀求道:“不要,不要伤害他。” 月葬眯了一下眼睛,抬起的手滞留在空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金丹我们也给你了,求你,不要伤害律弥,哪怕是看在清筠的面子上,清筠总该没有做错过什么吧,律弥也从始至终只是为了保护踏鸿而存在,他和你没有纠葛。”莫燚遥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 “痴心妄想!”月葬本来淡然的神色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指尖朝着莫燚遥就刺了过去! 月葬的指尖凝聚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刃,裹挟着飓风,瞬间逼近了莫燚遥的面门。 “娘!”就在剑气即将刺中莫燚遥的时候,艾问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挡在了莫燚遥身前。 月葬一惊,指尖的剑气在艾问眉心几寸往外堪堪停住,眼神凛冽地看着艾问,愠怒道:“滚开!” “娘,你答应过我什么!”艾问从来没有忤逆过月葬,但是看到莫燚遥处于危险之中,她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月葬眉头一皱,看着艾问这样大无畏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手腕一扬,那道剑气瞬间劈在一边的栏杆上,栏杆瞬间成了碎片,乘着夜风落下了高阁。 月葬自然是不可能对艾问动手的,飘忽着越过艾问和莫燚遥,催动着素神剑。 素神剑在律弥头顶剧烈地颤动着,而后,剑身上的红色光芒渐渐熄灭,落到了律弥身前。 “拿着素神剑,它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涅盘之力。”月葬看着律弥,冷声说道。 律弥一脸不可思议,但是还是接住了素神剑,紧紧握住。 这时候艾问推着莫燚遥,低声说:“快带着展青痕走!” 莫燚遥深深看了艾问一眼,眼里有千言万语,但是现在都不是说的时候。 他疾步奔到展青痕身边,动作利索地把昏迷的展青痕背了起来,然后看向了律弥。 律弥也看着莫燚遥,可是,他握着素神剑,脚下却没有移动一步。 月葬虽然没有说的很明显,可是意思就是她妥协了,莫燚遥和律弥就算离开,她也不会阻拦。 “律弥?”莫燚遥看到律弥眼中动摇的光芒,皱起了眉头。 律弥知道莫燚遥的意思是一起离开这里,可是律弥转头看着一脸漠然的月葬,突然间就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后退,说:“我要留在这里。” 月葬脸色变了一下,颇有些惊讶,饶有兴趣地看着律弥。 “律弥!”莫燚遥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咬着牙,盯着律弥,一字一句地说:“你决定了?” “是。”律弥毫不犹豫地说。 —— —— 仙路渺渺映九霄,琼浆玉荧绕仙阙。 梦歌第一次来到紫微宫,看到的就是前院一块大石头上刻着飘逸遒劲的两句词。 石头周边还散落着碎石屑,刻痕也是崭新的,他微微一笑,原来刚才听到的剑吟之声,居然是有人在这块石头上刻字。 就在梦歌沉思之际,一声惊呼从白玉栏杆的尽头传来。 “上神,您就绕了我吧,我认输——” 梦歌抬眼望去,看见一个双髻垂发的小仙童从栏杆那边一路抱头鼠窜,嘴中求饶之声不迭。 小仙童倏忽一下化作一只麻雀躲进了玉树中,紧接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袂从栏杆那头御风而来,那是一个面容清绝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梦歌站在原地看着由远及近的女子,一时间愣住了。 “哈!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高级的变化之术了!”女子飞扑到梦歌身边,一把抓住他,说着还上手要扯梦歌的耳朵。 梦歌后退一步,轻易地就躲开了女子的手。 “嗯?”女子一脸讶异,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寂介,你可以啊,法术精进了!” 梦歌知道女子是认错了人,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不是寂介。你认错人了。” “看剑!”可是女子哪里会听梦歌解释,她兴致正高,挥舞着剑就朝梦歌逼近。 女子的剑法看似随意,实则玄妙无穷,梦歌一时之间居然被女子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地。 “唰”地一声,女子的剑把梦歌的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梦歌无奈地看着女子,又看看自己的衣袖,突然心里滋生了那么一丝好胜的意味。 “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女子挽了个剑花,再次飞身朝梦歌跃去。 梦歌眼神一凛,抬起双手,十指间幻化出一道霹雳火花,扬手挥向了迎面而来的女子。 “咔嚓”几声,女子手里的剑瞬间被那一道霹雳火花震断,碎成了好几段。 女子眸色一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回身一跃,稳稳地落到了那块大石头之上,细细打量着梦歌,说:“重明焰火,你是……天机星之主,梦歌?” 风吹起女子的衣衫,宛如一朵盛开的明丽花朵,她清冷却又明亮的眼神,瞬间就看进了梦歌心里。 梦歌轻轻抿了一下唇,说:“正是。想必你就是七杀星之主,踏鸿吧?” 三战神降世,天帝便将他们聚集在了紫微宫,踏鸿是最早来的,偌大的紫微宫里,只有一个小仙童寂介和她作伴。 踏鸿没事就喜欢拉着寂介练剑,寂介怕踏鸿怕得简直要死。 所以今天这个地方居然来了其他人,倒是让踏鸿惊奇不已。 “是,我就是踏鸿。”踏鸿笑意满满地看着梦歌,说:“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那是梦歌和踏鸿的第一次相遇,一直深深镌刻在梦歌心里。 那似乎是一个梦境,太过遥远和渺然,美好地让人不敢相信。 展青痕在昏睡中,就看到了这一切。岁月洪流中,他们两人,也曾拥有过如此静谧的时光。 “踏鸿……”展青痕喃喃轻语。 “他在喊什么?踏鸿?”鳕魄守在昏迷的展青痕身边,立刻就听见了展青痕的梦呓。 鳕魄立刻凑过去,可是展青痕却已经不再有动静。 莫燚遥站在一边,眼眸中一片深沉,低声说:“他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薄凉之性 鳕魄看着展青痕昏迷不醒的模样,忍不住心里烦躁,腾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急躁地踱步,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可是就是醒不过来。” 莫燚遥将展青痕从寻影峰带回未央城的时候,也细细地检查过他,可是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可是就是呼吸时有时无,一直昏迷不醒。 众人都束手无措,根本不知道怎么唤醒展青痕。 “在寻影峰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鳕魄意有所指地看着莫燚遥,问道。 莫燚遥涩声说:“我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了吗,怎么还要问一遍。” 鳕魄一脸看破一切的表情,说:“你的确是说了,但是,有的事没说吧。你一看就知道有心事,是艾问出了什么事吗?” 不得不说鳕魄看人的时候的确有敏锐的直觉,莫燚遥本来已经表现得够淡定从容了,可是还是瞒不过鳕魄的眼睛。 “唔,艾问没事。”莫燚遥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嗯?”鳕魄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慢慢皱起了眉头。 之前大家都在客栈心急如焚地等着莫燚遥回来,等他真的回来了,大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过后来他讲事情经过,讲到律弥清醒过来之后依然选择留在万壑部时,所有人都表情凝重。 那时候鳕魄就发现了,莫燚遥在陈述事情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闪过一些悲凉,她就知道莫燚遥隐瞒了什么。 既然莫燚遥没有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家,那鳕魄也不会缺心眼地当场拆穿他。 此时在展青痕房间里,又没有其他人,鳕魄才开口问起来。 但是看着莫燚遥支支吾吾的态度,鳕魄不由得就想起了当时他和白浪把薛明川出事的事情瞒着莫燚遥的时候。 人们总是会为了顾及一些东西,选择说一些善意的谎言。 “是……是灵城吗?她怎么了?”鳕魄轻声问道。 莫燚遥看着鳕魄的眼睛,忍不住哀叹一声,说:“素神剑不完整,没办法开启紫薇大阵,灵城,她以血肉之躯,祭剑了。” “什么!”鳕魄瞬间愣住了,茫然无措地说:“那她,和素神剑融为一体了?” 莫燚遥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当时情况很特殊,我们谁都不能分心,具体紫微大阵和琴渚的力量到底会将灵城炼化成何种程度,我们谁都不知道。” 鳕魄眼神变了一下,说:“那月葬是什么反应?” 莫燚遥想了想,说:“很淡然,触动是有,但是不是很明显。说实话,我看不透月葬,或许,她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在看到展大人的时候,她似乎也很淡漠。” “不应该啊,月葬怎么可能对展青痕这么漠视,她不是怨恨他吗?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正常啊。”鳕魄不解地说。 莫燚遥点点头,说:“当时律弥也处于危险之中,我的确没怎么在意月葬对展大人的态度,现在想来,月葬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成竹在胸的感觉。” “我看,唯一的解释就是,月葬早就知道展青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忘了,月葬是可以明确地看到展青痕和明川的命星的。”鳕魄声音低沉地说道。 莫燚遥脸上表情变化了一下,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说:“从我进入寻影峰开始,就没有见到闒非,按理说,闒非应该早就回寻影峰和月葬复命了才对。” “你的意思是,闒非去执行其他任务去了,并且,是和展青痕有关的?”鳕魄眼睛一下子也亮了起来,说道。 莫燚遥看着鳕魄,一脸“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看来,我们需要白浪来查一下,闒非的踪迹。”莫燚遥说道。 —— —— 白浪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远远地从二楼的窗户里看到宁寒迦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凉亭里发呆。 以前若是展青痕受伤,宁寒迦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可是这一次,宁寒迦却把照顾展青痕的事情交给了鳕魄去做。 白浪隐隐觉得宁寒迦慢慢改变了,从拉伽山那场大火之后。 此时距展青痕昏迷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宁寒迦居然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白浪有些担心宁寒迦的状况,朝着凉亭走了过去。 夕阳的余晖柔柔地铺洒在凉亭里,交织成一团团柔和绚丽的光圈。宁寒迦单薄的剪影映着余晖,显得十分孤独。 “宁姑娘。”白浪走上前去,在宁寒迦对面缓缓坐下。 宁寒迦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白浪颔首:“白大哥。” “你怎么了,有心事吗?”白浪也不隐晦,直接了当地问道。 宁寒迦神色有些黯淡,看着白浪,轻声问:“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温柔善良,娴静大方,至情至性。”白浪由衷地说。 听到白浪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宁寒迦反而苦笑起来,低声说:“难道你不觉得,是我拆散了子若和明川吗?” 面对宁寒迦这么直白的话语,白浪一下子无言以对,嗫嚅了半天,堪堪变了脸色。 “其实在花神节那天,子若应该是刚好和明川互通心意,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输的很彻底了,只是,那种无谓的不甘心,让我一直在做一些错误的决定。明川觉得是她毁了我的一生,对我始终心有愧疚。而子若,也是因为愧疚,才会娶我。我知道,我心里很清楚,他对我是责任,不是爱。可是,我就是那么自私,从来都只考虑自己。”宁寒迦悲哀地看着夕阳的余晖,眼神寂寥。 白浪抿着嘴角,知道宁寒迦之所以这么感慨,是因为目睹了薛明川为了九里明付出了生命。 白浪没有说话,宁寒迦自顾自地说道:“刚刚毁容的时候,我真的很恨明川,我觉得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怨恨,明明先出现在子若生命中的人是我,为什么子若心里始终只有她。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如果要论出场顺序,他们俩前世就是互相扶持的一对,可以为了彼此不顾性命。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阻隔。甚至后来,我看着明川做的所有事情,我才清醒过来,我一直用自己的苦难,绑架了他们两个人,其实他们不用对我愧疚,因为,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伊人不再 白浪看着宁寒迦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话,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宁寒迦说完,突然如释重负一般看向白浪,说:“一直以来,我知道你们对我都是深感同情,所以并没有觉得我是破坏他们感情的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子若怎么想办法,都治不好我的脸?” 白浪内心一跳,陡然有了不好的感觉,直直盯着宁寒迦的眼睛。 “因为,我的脸,其实早就好了。”宁寒迦说着,伸手解开面纱,然后在耳朵后面一揭,一张轻薄的带着伤痕的人皮面具从她的脸上脱落。 而伤痕累累的面具后面,她的脸,光洁如初,依旧明艳动人。 白浪简直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一下子站了起来,愤怒,悲凉,还有不甘纷纷在他脸上闪过,他声音有些发颤,问道:“你,你的脸,是什么时候好的?” “我是辩机门的弟子,身上一直都有一颗‘颜玉珠’,被伤害的几天后,我的脸,已经被颜玉珠修复了。”宁寒迦低声说道。 “几天后,那也就是说,在成亲之前,你其实……你其实已经恢复了?”白浪瞬间觉得一股糟糕透顶的情绪顶到了心脏,情绪起伏,重重地呼吸着。 宁寒迦觉得,就算是白浪当场破口大骂也不为过,可是他居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居然还在隐忍自己的情绪。 宁寒迦苦笑着,虽然不说话,但是已经默认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白浪咬着牙,眼睛里都是怒火。 “也就是说你一直在装柔弱骗所有人?”突然间,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白浪抬头看去,凉亭外赫然站着鳕魄和莫燚遥,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已经听到了白浪和宁寒迦所有的对话。 宁寒迦缓缓站了起来,看向鳕魄和莫燚遥,声音凄苦地说:“是,我一直在骗你们。” 莫燚遥下颌骨在颤动,脸色惨白,但是还是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怒火。 但是鳕魄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咬着牙几步蹿上前去,对着宁寒迦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地一声,鳕魄下手毫不留情,直接在宁寒迦白净的脸上印上了五道红痕。 宁寒迦踉跄了一步,鳕魄怒火难息,瞬间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鳕魄!”白浪回过神来,拉住了暴怒的鳕魄,拦在宁寒迦身前,涩声说:“别这样。” 莫燚遥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动不动。 “滚开!不要拦我!我要抽死她!”鳕魄直接推搡着白浪,要他让开。 白浪抱住情绪激动的鳕魄,把她拉到一边。 鳕魄在白浪怀里挣扎,看着宁寒迦,眼睛里都是血色,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喜欢展青痕,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争取。可是你居然装柔弱,你好自私啊,你怎么可以……你这么做,把明川害得多惨!” 宁寒迦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反驳鳕魄。 鳕魄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眼睛里也渐渐有了泪花,沉声说:“枉我还把你当朋友,觉得你多不容易,可惜啊,是我太单纯,你可以啊,你真的可以!宁寒迦!明川至死都怀着对你的愧疚,她一直觉得是她对不起你,她在自己的感情里一再让步,你呢!宁寒迦!你怎么有脸,你怎么受得住良心的谴责!你在所有人心上捅刀子啊!宁寒迦!” 鳕魄已经情绪崩溃,眼泪簌簌而下。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坦坦荡荡活着的人,为什么总是要被一步步推向绝望,甚至是付出生命。 而宁寒迦,这样装装柔弱,摆出一副可怜凄楚的模样,就能受到所有人的关照。 明川呢,她有情有义,敢作敢当,可是却总是伤痕累累,一再退让,一再为了别人妥协。最终,明川却是这样悲凉的结局。 这让鳕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这就是所谓的,会喊疼的人有糖吃,坚毅的人就注定孤绝吗? “你滚啊!我不想看到你,看到我就觉得恶心!”鳕魄大吼道。 宁寒迦泪眼婆娑地看着鳕魄,慢慢后退,一步步离开了凉亭。 白浪看着宁寒迦,一脸悲恸。 在宁寒迦经过莫燚遥身边的时候,莫燚遥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不觉得愧疚吗?” “对不起。”宁寒迦全身颤抖,猝然跑出了后院。 鳕魄啜泣着,死死拽住白浪的手臂,心里的悲伤一层层覆盖过来。 白浪伸手抱住鳕魄的肩膀,低声说:“别哭了。” 鳕魄把头抵在白浪手臂上,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莫燚遥凄然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 —— —— 宁寒迦跌跌撞撞地跑出后院,脚步虚浮地朝着展青痕的房间走去。 展青痕静静地躺在床上,就算昏睡中,他的眉头依旧紧锁,没有一刻放松。 宁寒迦坐在床边,悲恸欲绝地看着展青痕,哀声说:“对不起,子若,真的对不起。我心计算尽,自私自利,从来只考虑自己。其实我从来,都配不上你。都是我的自私,把你和明川害成这样。我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我的错永远也弥补不了……对不起。” 她哽咽着拿出一张休书,放在了展青痕手中。 回想一路来的种种,初遇时,就只是她在单恋着展青痕,后来她魔怔一般用小心机留住了展青痕。可是,不是她的,注定她强求也留不住。 从薛明川冒死也要救九里明的那一刻起,宁寒迦就知道,她永远也比不上薛明川。 薛明川义薄云天,为了不伤害宁寒迦,选择退让,为了朋友,可以不顾生死。 而宁寒迦,却为一己私欲,怀着那样的龌龊心思,一直阻隔在展青痕和薛明川之间。 她知道这时候悔悟,一切都已经太迟,可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人这一生,形形色色,光明和黑暗并存,人心都有阴暗面,但是依旧有人坦荡荡地活着,那样的赤诚之心,弥足珍贵。 宁寒迦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狭隘,懊恼不已。 “对不起。”宁寒迦轻轻靠着展青痕的额头,泣不成声地道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南柯一梦 “别哭了。”凉亭里,鳕魄也不知道是为薛明川抱不平,还是为自己看走了眼伤心,哭得简直停不下来,眼睛都肿成了包子。莫燚遥看不下去了才走过来安慰鳕魄。 鳕魄狠狠抹了一把脸,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对啊,哭什么哭,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还是赶紧找出救展青痕的办法,然后,哪怕寻遍世间,我也重塑明川的魂魄!凭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偏偏要经历生死离别,上苍这么写命运,那我们就拿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势来!不服输到底!” 或许是连续的事件对鳕魄刺激太大了,她居然化悲愤为力量,瞬间充满了斗志。 白浪点点头,说:“你说的对,我们的确不能消沉。” 鳕魄泪眼婆娑地看着白浪,心里不禁想到:“傻子,要是你知道灵城也死了,你非得疯了不可!” 但是这件事情,能晚点让白浪知道也是好的。 莫燚遥默默看了鳕魄一眼,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白浪,用寻踪符查一下闒非的踪迹。我们怀疑月葬让闒非去执行什么任务,并且是关于展大人的。”莫燚遥说道。 白浪即刻就明白,拍拍鳕魄的肩膀安慰了她,然后他拿出一张千里寻踪符,夹在指尖。 白浪闭了一下眼,指尖的符纸瞬间腾起一阵青烟,青烟慢慢化成了一行字:云州,夷歌坊。 莫燚遥和鳕魄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 “夷歌坊有什么?”白浪抬手驱散了青烟,不解地问。 鳕魄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夷歌坊只是云州一个普通打造兵器的地方,但是这个门派更为人知的,是他们的各种兵器,打造的灵气源头,是苍灵玉。闒非去夷歌坊,莫非是为了拿苍灵玉?” “苍灵玉具体有什么用处吗?”莫燚遥问道。 鳕魄:“传说苍灵玉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灵力。但是很久之前我去过夷歌坊,我感受到了一股除苍灵玉之外的远古之力——我怀疑,是来自息壤。” 白浪和莫燚遥同时一惊。 息壤,上古之时能够自行再生的灵土,洪荒时代之后,就已经在人界消失。是很多修道者都在寻找的东西。 传说中息壤能够重塑肉身,凝聚破碎的魂魄。 “如果真的是息壤,那么,月葬是为了,复活明川吗?”鳕魄心念一转,不可思议地说道。 —— —— “子若,对不起。” 展青痕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哭泣,有冰冷的泪滴落到他的脸上。 是……是寒迦吗? 展青痕虽然有意识,可是总感觉被什么力量束缚着,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么多人当中,只有宁寒迦会这么喊他。 那他现在是在哪里,还在鸿蒙印中吗? 他记得最后律弥掐着他的脖颈,最后他慢慢失去了意识。 难道又是像听到明川的声音一样,现在也只是听到宁寒迦的声音,其实他还被困在鸿蒙印中吗? 那道哭声慢慢消失了,他又开始陷入了混沌当中。 黑暗,无尽的黑暗。没有任何声音。 展青痕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漫天的璀璨烟花,以及遥远夜空中漂浮着的点点天灯。 周围的人在欢呼,喜悦和欢快写在每个人脸上。 他看到慕然和洵三在放烟花,白浪和傅晴烟在烟花之下对月轻酌,有两个人背对着他正在点燃一个天灯,天灯和着耀眼的火花缓缓升空,那两个人回过头来,是莫燚遥和明川。 展青痕一瞬间感慨万千,一步步走向两人。 “明川……”展青痕哽咽着轻声喊了她一声。 可是薛明川眼里只看得到莫燚遥,他们注视着升空的天灯,完全感受不到展青痕的存在。 展青痕这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幻境,他内心深处最美好的存在。 花神节的那一晚,是最美好绮丽的记忆,而苦难和磨炼,也是从那一晚开始的。 “你许了什么愿?”薛明川笑着问莫燚遥。 莫燚遥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薛明川,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 薛明川笑的眉眼弯弯,莫燚遥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圈在了怀里。 展青痕心里一阵苦涩,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如果明川和子浅在一起,真的,是会比较幸福是吗? 可是,他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还是感觉心里涌起无边的落寞和痛惜。 原来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他也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上莫燚遥,毕竟莫燚遥才是那个从一开始就默默守护在明川身边的人。 真的是这样吗?他给不了明川的幸福,莫燚遥都能给吗? 展青痕虽然知道这是幻境,可是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不甘心。 他一直在做一些违心的事情,当初在撒泊图的客栈里,他让莫燚遥照顾明川,他心里还是怀着那么一些小确幸的,他那一刻,也在赌,明川是否会真的跟莫燚遥走。 但是事实证明,莫燚遥从来不比展青痕差。既然展青痕选择了退让,那么明川也是一样的。 所以,在某些方面,他也会试探,也会怀着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他也会有不坦荡的时候,在感情里,他因为责任要推开明川,可是有时候又自私地想要明川留在他身边。 他有占有欲,有该死的自尊。 “不,不是这样的!”展青痕心里的不甘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他朝着莫燚遥和薛明川狂奔过去,想要分开他们。 但是当展青痕碰到两人的那一刻,他们的身影瞬间就化作了漫天的流萤,消散不见。 周边所有的美景,也瞬间化作了飞灰,绮丽的夜景顷刻间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入眼皆是一片凄凉的惨白。 那刺眼的洁白世界中,薛明川一身血迹地站在他眼前。 她身上有无数道的伤口,血一直汩汩流下,将她脚下的雪地晕开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明川!”展青痕心上一痛,上前抱住了薛明川。 薛明川气息奄奄地倒在展青痕怀里,满眼凄苦地看着他。 “不……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展青痕紧紧抱住薛明川,语无伦次地说。 “再见……”薛明川颤抖着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拽住展青痕心口的衣衫,在他的衣服上印下一个显目的痕迹。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早过忘川 看着薛明川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的模样,展青痕虽然知道这是一个梦境,可是,他却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似乎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者将要发生。 心痛的感觉是如此切肤痛骨。展青痕全身颤抖着握住薛明川的手,可是下一刻,薛明川的身体开始慢慢消散,先是指尖,继而蔓延到全身。 展青痕一阵心慌,手足无措地想要挽留住薛明川,可是最后他的怀里,只剩下了凄凉的风雪,薛明川化作了星星点点的流荧,被冰冷的风一吹,融入了漫天白雪中。 “明川……明川!”展青痕挣扎着站起来,追随着呼啸的狂风,在茫茫雪域中拔足奔跑。 可是这个雪域似乎就像鸿蒙印中的无尽世界,无论跋涉多久,也看不到尽头。 薛明川已经灰飞烟灭,似乎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明川!”展青痕撕心裂肺地呐喊,声音被狂啸的风席卷得支离破碎,飘飘荡荡地落到远方。 腾地一下,展青痕彻底睁开了眼睛,脱离了梦境,整个人僵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种心痛还萦绕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他慢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一看,发现那是一份休书,宁寒迦已经在休书上面签字按了手印。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展青痕的头猛地一痛,闷声挣扎着,闭上了眼睛。 发生什么了,宁寒迦怎么会写下休书? 展青痕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刚出门,迎面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展大人!你醒了!”展青痕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怔怔抬起头,就看见了扶住他的莫燚遥。 展青痕一下子不知道身在何处,梦境和现实重叠在一起,他想起薛明川和莫燚遥在他眼前恩爱非常地放着天灯的景象,他甚至没有任何思考,抬起手对着莫燚遥就掴了他一个耳光。 莫燚遥猝不及防,脸上一痛,猛地后退一步,就撞在了后面跟过来的白浪身上。 白浪不知所措地扶了莫燚遥一下,愣愣地看向展青痕。 打了莫燚遥一巴掌,展青痕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手里的休书被他紧紧攥住,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看着莫燚遥和白浪震惊的眼神,哑口无言。 莫燚遥发誓,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展青痕居然会伸手打他。他暗暗压下心里别样的情绪,还是保持着理智,轻声说:“大人,你怎么了?” 白浪看看展青痕,又看看莫燚遥,不动声色地把莫燚遥往后拉了一步。 展青痕嗫嚅着,眼神茫然,半天也只说出一个“我”字。 这种诡异的氛围是被鳕魄打破的,她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过来,抬眼就看到了醒过来的展青痕,顿时惊喜交加,把药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疾步朝展青痕跑过去,大喊道:“你,你你醒了!你居然醒了!你现在怎么样?你认得我们吗?” 展青痕无措地看着鳕魄,感觉苦涩一阵阵从心底蔓延过来,几乎要把他淹没,他飘忽地开口,声音沙哑无比,说:“明川呢?我要见她,她在哪儿?” 此话一出,鳕魄,莫燚遥和白浪皆是心中一凛,一种低沉的氛围开始悄悄滋生。 “明川她,她走了,她不在这儿,那个,看到你脱离了危险,她就和九里明一起离开了。”鳕魄暗暗定了一下心神,说道。 “那这个,这个休书是怎么回事?”展青痕抬起手,把休书展示在众人眼前。 鳕魄震惊无比地看着休书,忍不住回头朝莫燚遥和白浪看去。 白浪还在想着该怎么措辞,莫燚遥已经眼神一变,直接说道:“宁寒迦也走了,她是个骗子,她骗了我们所有人!” 展青痕瞪大了眼睛,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刚才展青痕迷糊间打了莫燚遥那一巴掌是不是引起了一些奇怪的情绪,莫燚遥心里突然间涌现出诸多的不甘,心绪有些起伏,说:“宁寒迦的脸早就好了,在你们成亲之前,她就已经恢复如初。可是一直以来,她都以受害者的身份,欺骗着我们所有人。特别是你,她知道你优柔寡断,知道你重情义,利用这一点绑住你,牵制着我们所有人!” 面对莫燚遥突然间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白浪和鳕魄都还没反应过来,事情一下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莫燚遥突然间焦躁起来,完全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感情中。 白浪知道莫燚遥的情绪变化,刚才那展青痕给他的那一巴掌是催化,但是也是一直以来各种糟糕情绪的堆砌,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伪善自私的人揭开面具,莫燚遥一下子心态崩了,他把怨气撒到了展青痕身上。 白浪真的害怕下一刻莫燚遥就会把明川的事情说出来,急忙一把拽住莫燚遥的手,挡在了他和展青痕中间。 鳕魄也发现展青痕和莫燚遥之间诡异的氛围,也慌乱地拉住展青痕,说:“莫燚遥说的都是真的,宁寒迦一直以来都带着人皮面具,所以,你治不好她,是因为她早就好了。” 展青痕听着耳边的话语,突然觉得有些混乱,他甚至怀疑他醒过来了没有。是不是刚才的梦境是真实的,而现在才是幻境? 他踉跄了一步,心口一痛,嘴角慢慢渗出了血迹。 “展青痕!”鳕魄扶住展青痕,焦急担忧地看着他,说:“你冷静一点!” 但是这种真实感是如此清晰,他心里瞬间惶恐起来,推开鳕魄的手,一步步走向莫燚遥,声音低沉,眼神冰冷地看着莫燚遥,说:“我把明川交给你了,你应该带着她走了,你应该好好照顾着她,是不是!你会好好保护她的,是不是!她和你在一起,会幸福的,不会灰飞烟灭的是不是!” 莫燚遥崩溃的情绪在听到展青痕说“灰飞烟灭”四个字的时候瞬间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全身冰冷,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死死盯着展青痕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辞君一夜远 “你说什么?展青痕,你在怪我吗?怪我,没有保护好她吗?”沉默了一会儿后,莫燚遥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猝然抬手,对着展青痕就甩了一巴掌。 鳕魄心头一跳,急急忙忙要跑过去拉住莫燚遥,但是白浪却瞬间放开了莫燚遥,默默后退了一步。 没用了,展青痕的话这么明显,他在完全昏迷的状况下,居然会问出莫燚遥那样的话,那代表着,他感应到了一些什么,他可能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白浪?”鳕魄讶异地看着白浪,不知道白浪为什么会放开莫燚遥。 白浪无奈又戚哀地看了鳕魄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鳕魄读懂了白浪的意思,没必要故意隐瞒了,展青痕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知道了所有人都瞒着他的事情。 展青痕被莫燚遥打了一巴掌,但是他没有愕然,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原来那个梦境的意思,不是说莫燚遥能够让明川幸福,展青痕会害死明川。而是,明川已经离开了,展青痕自欺欺人地觉得,如果是莫燚遥,就能让明川幸福,可是事实是,明川会离开是既定的,所有的所谓幸福,都是展青痕的奢望而已。 “她是怎么死的?”展青痕声音冷锐地问莫燚遥。 白浪和鳕魄已经不敢再说话,莫燚遥心口填满苦涩,凄苦地笑了起来,说:“九里明被芒南的涅盘之火所伤,只有冰渊极地的碧水凝露可以救他,明川就死在了冰渊里。” 展青痕脸色惨白,想起了拉伽山大火那天,他和律弥逃到回溯谷,那时候芒南来到回溯谷用了很长的时间,这当中,就是芒南去处理九里明,或者说是九里明拖住了芒南,才给律弥和展青痕争取到了时间。 展青痕一直没有考虑到九里明的事情,那时候和律弥在拉伽山根本就找不到九里明的藏身地。 现在看来,应该是泯寂和芒南都留了一手。 所以命运就在鸿蒙印开启的那一刻,开始转动,他和薛明川,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背道而驰。 莫燚遥以为,展青痕会崩溃大哭,可是展青痕却只是看着手里的那一份休书,发着呆,也不说话。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展青痕慢慢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紧闭的房门后,展青痕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莫燚遥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转身走了下了楼。 白浪担忧地看着莫燚遥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鳕魄一脸伤痛,疲惫不堪地靠着走廊坐下,守在了展青痕门前。 展青痕也跌坐在房间里,抵着房门颓然看着手里的那张休书,眼泪就这么簌簌落了下来。 他优柔寡断,宁寒迦还真的是很了解他。 从他以命换命救回九里明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会被情义左右。他总是悲天悯人地觉得,自己能挽救一切,都是觉得,舍小我,成就大我。 可是他明明只是一介凡人,他哪有那么大能力,他妄求包容一切,做到最好,可是却一再犯着可笑的错误。 一味的悲天悯人,不是伟大,只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为什么不能拒绝,人生难道不能说不吗? 可是展青痕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娶宁寒迦,是不是他在感动自己呢? 他把休书一点点撕碎,伸手扔了出去。 错了,都错了。 展青痕把头埋在膝盖里,隐忍地哭了起来。 隔着一扇门,鳕魄也听到了展青痕的啜泣。 他会否定自己吗?可是那不是他的错啊。鳕魄难过地想。 —— —— 未央城熙熙攘攘,即使和万壑部隔得不远,可是这里的人还是生活的有滋有味。 就算有的人已经濒临绝望,可是只要时间在前进,就有人依旧欣欣向荣。 人与人的悲伤,并不相通。他们只是广袤世间,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白浪是在一间嘈杂的酒馆里找到莫燚遥的。 周围的人兴致高涨,有的在吹牛,有的在哀痛,有的在争吵,反正酒意上来了,情绪也纷纷释放了出来。 掌柜和小二像看透红尘的高人,在柜台后面冷眼看着可笑的人生百态。 白浪穿着欢笑怒骂的人群,坐在了莫燚遥面前。 莫燚遥也不看白浪,自顾自地喝着自己手里的酒,桌上已经散落着好几个空酒壶,莫燚遥眼睛里都是泪水,但是倔强地撑着最后一丝理智。 白浪也没有阻止莫燚遥买醉,毕竟,再不找个出口释放一下,估计他自己就疯了也不一定。 莫燚遥又喝空一壶酒,抬手对着小二招手,小二面无表情地拿着酒放在莫燚遥桌子上,麻利地收走空酒壶。 全程,小二没有对这个落魄的年轻人表现出任何兴趣。因为他见得是在太多了,到酒馆买醉的人,各有各的痛苦。 莫燚遥抱着酒壶,看着白浪,突然间想说点什么,可是理智还是遏止住了他的话语,他把那些话顺着酒水,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算了,为什么要说呢,既然白浪不像展青痕那样能自己感应到,莫燚遥又何必要把血淋淋的真相推到白浪眼前呢。 或许时间久了,白浪自己想明白了,分清了对灵城的感情,以后,他也不会那么难过。 莫燚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胡乱抬手抹了一把脸,顺便擦掉了即将从眼角溢出的泪水。 “我有东西要给你。”白浪声音轻轻地,说。 莫燚遥看着白浪,等着他的后话。 白浪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桌上,慢慢推到了莫燚遥面前。 莫燚遥眼神一变,放下酒壶,颤抖着双手拿起了那个荷包。 打开荷包的时候,莫燚遥指尖都带着慌乱——荷包里,就是那枚刻着杏花的花牌。 莫燚遥本来忍住的泪水,瞬间又决堤而下,一滴滴落到了花牌之上。 就算这枚花牌蕴含着各种祝福,可是在莫燚遥将花牌在客栈里给明川的时候,那都是莫燚遥的心意,当时,薛明川接受了这份心意。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江海寄余生 本来一切都是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进行下去的,可是艾问催动了莫燚遥体内的蛊虫,莫燚遥彻底和薛明川分开,而那一次,竟然是他们的诀别。 “这是她去冰渊极地之前交给你的吗?”莫燚遥哑声问道。 白浪低声回答:“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还给我?”莫燚遥流着泪,颤声问道。 白然叹了口气,说:“她说,不用说,你什么都会知道的。” 莫燚遥苦笑一声,一眼不发地盯着手里的花牌,突然间一掌将花牌劈在了桌子上。 桌子晃动了一下,慢慢出现了一道裂痕,这时候小二朝莫燚遥这边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又低下头接着做事。其他桌比莫燚遥搞出的动静大多了,酒馆里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崩溃。 等莫燚遥抬起手,白浪赫然看见那枚花牌已经从中断成了两半。 白浪眼神震动了一下,但是压下了不必要的情绪,没有说话。 莫燚遥紧接着猝然起身,但是还是带走了破碎的花牌。 白浪把酒钱放在桌子上,跟着莫燚遥走了出去。 莫燚遥已经喝得有些醉,脚步飘忽,出门的时候,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好在后面跟上来的白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别管我。”莫燚遥嘟囔着拂开白浪的手。 “别告诉我你打算就此消沉。”白浪没好气地看着莫燚遥,说道。 莫燚遥脚步一愣,回头看了白浪一样,嗤笑一声,说:“怎么,我喝酒都不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白浪知道莫燚遥在气头上,也不会和莫燚遥计较什么,和颜悦色地说:“现在喝完了,跟我回客栈吧。” 莫燚遥没说话,但是算是默认了。 —— —— “吱呀”一声,鳕魄被房门打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见展青痕一脸平静地走了出来,只是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红了,让鳕魄忽视不了。 “你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展青痕问道。 鳕魄懵懵地站了起来,说:“去云州夷歌坊,月葬应该是派闒非到那里去抢夺苍灵玉。我怀疑,苍灵玉里封印着息壤。” “息壤?”展青痕呓语,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时候白浪和莫燚遥从大堂走了进来,仰头看着站在二楼的展青痕和鳕魄。 白浪和鳕魄都有点紧张,毕竟刚才展青痕和莫燚遥情绪都不太平静,难免彼此有焦躁的时候。 况且他们还前后打了对方耳光。 此刻氛围有些僵冷,但是展青痕脚步不停地朝着大堂走去。 莫燚遥看着展青痕走近,表情有些复杂,白浪怕他们两个又吵起来,有点无措。 可是展青痕在莫燚遥面前站定,微微叹了口气,说:“刚才打了你,我很抱歉,子浅,对不起。” 莫燚遥眼神有些慌乱,咬了一下牙,说:“不,我也有错,我脑子坏掉了,才对你说出那些话,是我不对,该赔礼道歉的是我。” 还好两人都是足够理智的人,之前也是急火攻心,有些话他们都是脱口而出,的确有些欠妥。 白浪顿时舒了口气,不由得笑了一下。 鳕魄也滴溜溜从二楼跑了下来,说:“说开了就好,大家都是朋友,难免会有失控的时候。” 莫燚遥点点头,一脸歉意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平静地说:“我们整顿一下,出发前往云州吧。” 就在展青痕那边和解的时候,寻影峰上却不太平静。 律弥因为融合了芒南身体里的涅盘之火,拥有了实体,可是芒南的怨念却时刻在扰乱律弥的心神,他只有随身带着素神剑,才能压制住芒南的怨念作祟。 艾问一直和律弥在一起,其间艾问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律弥,当说到薛明川的死的时候,律弥震惊心痛得无以复加,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当然,也包括灵城的祭剑,律弥听着,眼泪就没停过。 两人之间弥漫着浓重的悲伤,到最后两人就默默地坐着,看着头顶的星空,一言不发。 直到月葬的到来,才打破了律弥和艾问之间的沉默。 “你没必要跟着我,素神剑你可以带走,反正诛灵斩也在我手里,我不缺素神剑这一样兵器。”月葬看着律弥,说道。 律弥看着月葬,似乎想要看到她身体里隐藏着的清筠的灵魂,低声说道:“我留下来,不是为了素神剑,是为了清筠。” “清筠?”月葬揶揄地笑了一下,说:“她只不过是我神识的一部分,她已经不存在了。” 艾问咬着唇看着律弥,眼神有些戚哀。 律弥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说:“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存在。” 月葬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理律弥,看着艾问,说:“你先去休息。” 艾问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月葬抬头看着星空,发现展青痕的命星已经由黯淡转为明亮,预示着他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月葬沉默了一会儿,一旁的律弥突然开口,说:“再让我见她一面吧,求你了。” “见她?”月葬挑了一下眉,说:“不是我压制着清筠,是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是她自己一直在沉睡,你求我有什么用。” “那你能把她还给我吗?哪怕只是一缕神识。”律弥哀求道。 月葬目光深邃地看着律弥,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觉得我会做老好人吗?” 律弥死死皱着眉头,咬牙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清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吞噬了她,她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 律弥说的话不假,月葬又何其不知道。 但是,月葬是魔界最强悍的人,律弥就算搬出任何事情来压月葬,都没有用。 在月葬的认知里,神界对不起她,所有人都负了她。 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道德压力。 “是啊,她的确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但是谁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月葬冷笑一声,说道。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把她还给我?”律弥低声问。 “怎么做?”月葬好整以暇地看着律弥,说:“你能听命于我吗?” 律弥脸色一变,犹豫了半天,轻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你跟着我就行,我虽然是魔族,可是也是讲道理的。”月葬笑了一下,说道。 —— —— 云州逐鹿郡,青山绵绵,烟波渺渺。其中最具名气的夷歌坊便位于逐鹿郡中心,人流如梭,熙攘非凡,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来夷歌坊寻求趁手兵刃。 久而久之,各路江湖人士汇聚于此,切磋武艺,以酒会友。 夷歌坊老板是个谦谦君子,每日迎来送往诸多的江湖人士,居然也把夷歌坊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夷歌坊老板并非普通人,不然为什么都没人敢在邀神居闹事。 “哪里不普通了,我看就很普通……”夷歌坊乍看像一间客栈,江湖人士在此吃着酒水,偶尔也会有初来乍到的不明者。他们穿着统一的浅蓝色衣裳,袖口绣着五星逐月,个个长剑在手。看装扮应该是某个门派的一众弟子赶路至此,有求于夷歌坊。 其中有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右手受了伤,缠着绷带,坐在主坐慢慢吃着下酒菜。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子问长辈这间兵器坊的历史,长辈便指了指正在里间和一个客人谈话的老板。然而小辈一脸不信,因为怎么看那个老板,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真是眼拙啊,小九。”受了伤的男子忍不住打趣小辈分的小九,说:“师父平日里教的,你真的是一点没听进去。” “大师兄……”小九一脸窘迫,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修习之人讲究吐气呐声,里蕴舒缓,外在钢炼。当然也有一些门派的路数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内敛气息,行招柔和,自身毫无杀戮之气,但是出手奇快,招式诡谲多变,是很难对付的角色。”大师兄微微笑着给小九普及,但是看向老板的眼神却凛冽非常。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那个老板,其实是藏匿了灵力,一般人感觉不到?”小九一脸不可思议,再次看向那个文质彬彬的老板,他还是看不出来任何老板身上的破绽。 “你修为尚浅,感觉不到是正常的。”大师兄喝了一口酒,目光中浮现一丝晦暗。“夷歌坊弟子不超过百人,但是个个都是修炼气韵的高手。重要的是,他们有着力量强悍的七符阵,一般人不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 “什么是七符阵?”小九一脸好奇地问大师兄。 大师兄沉吟了一会儿,说:“七符阵,就是夷歌坊弟子组成的七人阵,至今没人能破,传说七符阵守护的就是苍灵玉。” “哦,原来是苍灵玉啊。”小九总算知道了,说:“苍灵玉在江湖上很有名的。” 大师兄无奈地看着小九,笑了一下,说:“门派里的典籍,你也不好好研读,这些事情,恐怕只有你不知道了。” 小九不好意思地笑笑。 此时坐在一众弟子不远处的一个面目丑陋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暗暗地笑了起来。 这一行人便是来自悬州沉娑谷,一个颇负盛名的门派,算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虽然历史不过百年,但是人才济济,所出弟子皆清风高洁,品行贵重,在江湖上很是受人敬重。 他们世代守护着曜鸿石,但是不久前,曜鸿石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夺走,还重伤了大弟子修行麓,折断了他的佩剑。 他便带着门派中的一队人马,来到夷歌坊,希望夷歌坊老板,能够修复他的兵器。 沉娑谷的无妄之灾让谷中所有弟子都不知所措,他们历来不与江湖上的人结仇,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仇家。 可是这次出现的神秘人,法术奇高,鬼魅非常,谷中弟子皆不敌。 因为修行麓的佩剑上沾染着神秘人的灵力,师父也告诉他,务必请夷歌坊的老板判定一下对方是何门何派。 “大师兄,你说那个神秘人,抢夺曜灵石有什么目的呢,那只是一块历史久远的石头罢了,师父他老人家参悟了那么多年,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小九不解地问。 修行麓皱了一下眉,说:“没准,是曜灵石有别的什么用处是我们不知道的。” “可是连我们守护者都不知道,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小九一针见血地问。 这一点,就连修行麓也不知道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只能等夷歌坊老板给我们一些指引了。” 这时候门口乌泱泱进来一群人,神色警惕,眼神锐利。一进门便开始打量在客栈大堂里的每个人。 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但是行动有序,从进门的顺序到入座的先后,都显出明显的等级制度。 修行麓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提醒周围的同门那起行李上楼回房间。 但是显然那些人已经注意到了修行麓他们,在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便一把拦住他们,粗声道:“这位兄台看上去有些紧张啊!” “你哪里看出来我紧张?”修行麓冷冷笑了一下,已经了然对方是来找茬的。 “那为何见到我们就要走啊?”高大的男子语气不善,目光也凶狠,一直盯着修行麓。 修行麓这下不说话了,看向坐在桌子主坐上,一直在喝茶的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和修行麓差不多年纪,气场威严。他没发话,其他人也就定定坐在位子上。 感觉到修行麓在看他,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修行麓面前。 “师弟,好久不见啊。”他声音沉遂,完全感觉不出他的情绪。 “师弟?谁是你师弟?白鸢,你早就被逐出师门了!”修行麓脸色铁青,语气也十分不悦。 “师父可还好啊,我一直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然而面对修行麓冷漠疏离的态度,白鸢居然也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但是看上去有点伪善。 “别挡路!”修行麓已经没心情和白鸢虚以逶迤,直接冷了脸。 “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脾气差……”白鸢脸上还挂着笑意,但眼眸中已经渗透出寒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隐于市 “师弟,你见过这个人吗?”白鸢挥了挥手,手下立即拿了一张画像展开。 修行麓看了一眼,说:“没见过。” “好啊,那我怀疑他易容混在你们当中,劳烦让我们检查一下。”白鸢说得挺客气,但是修行麓听着简直火大。 他直接一把推开准备搜查的人,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搜查?” 然而修行麓话刚说完,白鸢的掌风却已经袭击到他的右手手腕上。修行麓躲避不及,白鸢的掌力重重击在修行麓的手腕上,还未痊愈的伤加上白鸢掌力催化,令修行麓的右臂真气混乱,犹如火烧。他咬着牙,硬生生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咽下喉咙,脸色已经惨白无比。 “怎么了这是,师弟,你好像伤得很重啊。”白鸢一脸无辜,掌力还在加强。其他沉娑谷弟子见状纷纷亮出兵器,然而白鸢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也是兵戈在手,和沉娑谷的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剑拔弩张,焦灼无比。巨大的气场回绕着众人,周围的人被震慑,远远的躲开了。 “两位……”这时候,客栈老板像个影子一样飘了过来,众人都未察觉间,他的手已经制住了白鸢的手。 “以和为贵。”客栈老板脸上都是和煦的笑意,手却死死压制住白鸢,白鸢怒火一起,化掌为拳,力道加重往客栈老板胸口撞去,但是也不知客栈老板用了什么手法,绵绵无力间,一个推移化解了白鸢的力道,五指掐住他的手腕,也不见他用力,却是白鸢已经一声惨叫,额头上青筋暴起! “公子!”白鸢的随从脸色巨变,手里的剑一挑就要往客栈老板身上刺去。 “住手!”然而白鸢一声怒吼,手下堪堪停下了手里的剑。那剑尖闪着寒光,已经刺到了客栈老板脖颈处,但是老板一脸无谓,神色依旧。 “在夷歌坊,可是不能打架斗殴的。”老板笑笑,语气温和,放开了白鸢的手。 他看了白鸢和修行麓一眼,说:“两位明白了吗?” 白鸢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流下,刚刚老板轻轻一掐,却灌注了巨大的灵力,他的经脉一瞬间被震慑,如若他再有什么放肆之举,老板再加一成力,他就要被废掉了。 这老板看上去态度随和,谦谦如玉,实则武功修为都高出修行麓和白鸢很多,白鸢也领略过高人手腕,不服也不行,当即抱拳,软下态度,说:“白某初来乍到,不知规矩,还望先生海涵。” “无妨,无妨。”老板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对着白鸢摇了摇手。 白鸢给了手下一个眼神,手下立即收起兵器,整齐地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多谢前辈。”白鸢带着人坐下后,修行麓恭敬地给老板行礼,后面的弟子也多少看出了这位老板的实力,也纷纷行礼。 “你是沉娑谷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老板问。 “在下修行麓。” “你师父,是修如云?”老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问道。 “正是。”修行麓看了看眼前的老板,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五,家师今年已有五十岁,怎么看也不觉得会是旧相识。或者难道是忘年交? “敢问先生名讳?”修行麓问道。 “我?我叫流云。”老板笑了笑,说,“我和你师父,是朋友。” “前辈,此次晚辈前来,是……”修行麓焦急地想要说明来意。 但是流云伸手止住了修行麓的话头,说:“夷歌坊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你们的事情,得等到轮到你们了,我才能帮你们解决,不然,我这里就乱套了。按照你们的进门顺序,你们应该排到三百七十一号。我这里其实也算客栈,你们可以安心住下,等到了你们,我的弟子自然会来通知你们。” 修行麓惊讶地看着流云,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深入这个话题,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转身回里间去了。 “对了,二楼有个药房,你的手腕需要换药了。”最后流云在里间朝修行麓喊道。修行麓回过神来,抱拳行礼,以示感谢。 然后大堂里便没人说话了,白鸢的人训练有素,按照规矩,他们是排在沉娑谷后面的三百七十二号,不会窃窃私语。沉娑谷因为修行麓的伤也没有人说话。所以在门口进来另一位客人时,门童说“欢迎光临”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响亮。 “我来求见流云前辈。”进门的是个女子,穿着素衣,打扮简洁干练,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间尽显老练。 “第三百七十三号。”门童微笑着说,顺便递给女子一串钥匙,说:“可能会等到明天,姑娘可以到房间休息。” 女子点点头,接过钥匙往楼上走,路过白鸢的桌子旁,她看了白鸢一眼,眼睛里颇有些玩味。 入夜渐微凉,连夷歌坊也开始清净下来,流云在里间接待完了今天的最后一个来客,施施然走了出来。 夜深,三更天的榔棒已经敲响,流云往门外看去,发现天幕无星无月,铅云厚重,竟已开始簌簌下起雪来。 夷歌坊有严苛的规定,三更天之后,不属于夷歌坊的外人,全都必须老老实实留在客房里,不能随便外出。 “哎呀,下雪了,上次下雪还是老皇帝大薨啊,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故。”弟子打着哈欠,和流云说话。 流云看了弟子一眼,打趣道:“或许会天降贵人呢。” “呦,师父,在您眼里,什么才算贵人啊,江湖之中,有几个是您能看上眼的?”弟子闻洛笑着说道。 流云看着簌簌落下的白雪,眼神渺远,说:“天有异象啊,或许那个人,已经快要来了。” 闻洛:“你是说肆州和凉州的天河下坠,瑞兽出世的奇景吗?” 流云笑了一下,说:“天河下坠,瑞兽出世?传得还挺有意境,其实就只是一场被遏制了的灾难而已。” 闻洛不可置信地看着流云,说:“师父,我觉得你不像个老板,倒更像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居然什么都知道。” 流云在外人看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儒雅模样,但是那都是流云作为一个老板的表象。只有夷歌坊的弟子知道,流云私下里有多不正经,十句话有九句语出惊人。 流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闻洛,说:“我说过了,我最不喜欢的词就是‘老妖精’,你的舌头还想不想要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久别重逢 眼看流云就要露出老狐狸的一面,闻洛暗暗心惊,赔笑道:“不敢不敢,师父,我就是嘴欠,嘴欠,您老人家别和我计较。” 流云笑得越来越和善,这代表,他马上就要出手收拾闻洛了。闻洛早就知道师父的脾性,即刻远远跳开一步,果然下一刻流云的魔爪就冲着闻洛伸了过来。 闻洛本来还笑嘻嘻地,回头就看见门口一个人裹挟着风雪走了进来,他穿着素白的衣衫,衣摆上绣着嶙峋的翠竹,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微笑着看着流云和闻洛。 “第三百……”闻洛习惯性要喊出来人的序号,但是被流云一爪子按到一边,闻洛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点陌宫的人?你是……白浪吗?”流云恢复了儒雅正经的模样,看着对方,问道。 白浪点点头,对着流云行礼,说:“正是晚辈,我和一个朋友是一起来的,不过她早了我几步,她叫鳕魄。” 流云笑笑没说话,这时候闻洛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女子,说道:“鳕魄,第一百七十三号,她住在天字号房,我给你她旁边的房间钥匙。” 闻洛眼力见极好,立刻就递上了钥匙给白浪。 白浪伸手接过,说:“多谢。” “请便吧。”流云好整以暇地为白浪让出了路。 白浪对着流云颔首,转身就上了楼。 “点陌宫的人啊,白浪啊!师父,原来你说的贵人是他啊,我可崇拜他了。”闻洛在流云耳边叨叨叨地说道。 流云白了闻洛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一眼,说:“不是他,另有其人,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原来白浪也不是流云口中的贵人,闻洛顿时来了兴趣,说:“师父,你到底,认识多少大人物啊?” “不多,神界的认识几个罢了。”流云臭屁地说。 闻洛切了一声,说:“我不信,神界不抓了你吗?” 流云一下子炸了,揪着闻洛的耳朵,说:“为什么要抓我?我是十恶不赦之徒吗!小白眼狼!” 楼下流云还在教训闻洛,白浪在转角处看了两人一眼,眼中有深深的笑意。 走到天字号房,白浪直接就敲了自己房间隔壁的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鳕魄的脸,她赶紧把白浪拉进房间里,说:“怎么来这么晚,夷歌坊有宵禁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白浪无奈地耸肩,说:“姑奶奶,我是勘察了地形才来的,谁像你啊,心这么大!” 鳕魄鄙视地看着白浪,说:“勘察地形,你勘察出个鬼啊。展青痕和莫燚遥那边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过来?” “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展青痕不方便露面。”白浪说道。 “什么事?”鳕魄一脸疑惑,心想,还有什么事能让展青痕不方便露面。 “天子的暗卫出现在这里了。”白浪小声说。 鳕魄反应了一下,说:“赵惆的暗卫?当年负责毒死展青痕的人?” 白浪点点头,说:“虽然不知道对方来夷歌坊什么目的,但是展青痕不想节外生枝。毕竟,当年的事情,赵惆心里肯定多少是有些膈应的。” “是那个叫白鸢的人吗?”鳕魄问道。 “是他。据展青痕说,白鸢是赵惆的心腹,轻易不会离开帝都。”白浪低声道。 “那展青痕和莫燚遥查出什么了?”鳕魄小声问。 白浪:“悬州沉娑谷的曜灵石被人抢了,但是对方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灵力残留。展青痕推测,应该是闒非干的,闒非是上古异兽,要隐藏自己的灵力,很简单。” “曜灵石?闒非抢曜灵石干嘛?曜灵石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作用啊。”鳕魄皱着眉头,说道。 “连你都说那个石头没作用?我以为你会有不同的见解呢。”白浪有些诧异,说道。 鳕魄沉思了一会儿,说:“也不是没有作用,只是,它只是比一般石头多了一分灵力而已,最多,可以拿出去骗骗那些不懂行的修道之人而已。” 白浪看着鳕魄,说:“展青痕说,让我们盯紧沉娑谷和白鸢,他和莫燚遥去找闒非,闒非一定隐藏在夷歌坊。而且,他分析,闒非不会无缘无故去节外生枝,所以,曜灵石一定有重要的作用。” 鳕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她眼波一转,揶揄道:“你没发现流云的特别之处吗?” 白浪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说:“你说他的身份吗?还是挺明显的,他是妖族吧?” 鳕魄挑了一下眉,说:“对,他是只狐狸,已经有一千多年的道行了,要是努力一点,也能成仙了。” —— —— 白鸢刚吹灭桌子上的灯,就看到窗外飘过一个影子。 “谁!”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佩刀,寒刃出鞘,身形轻快地逼近了窗边。 “呼啦”一声,窗子被猛烈的风吹开,白鸢惊觉后退一步,就看到窗棂上坐了一个黑衣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借着窗外莹莹雪光,白鸢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 白鸢是何等人物,面对这个突如其来造访的陌生人,一点也不怵,平静地说:“阁下尊姓大名啊?难道不知道夷歌坊有规矩,三更之后,不能随便外出吗?” “莫燚遥。”坐在窗棂上的莫燚遥报出姓名,挑了一下眉,看着白鸢,说:“我没有外出,我这不是在屋子里的嘛。” 白鸢觉得莫燚遥是个神经病,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回身拿出火折子准备点燃油灯。可是火折子亮起微光的时候,白鸢瞬间看见房间里居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微末的光亮正好照亮了对方的脸,白鸢一向大胆居然也在瞬间被吓得背后发凉,手里的火折子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少,少月令……”白鸢结结巴巴地后退一步,觉得自己见鬼了。 不,准确来说,少月令展寂,在白鸢眼里简直比鬼更可怕。 白鸢永远也忘不掉曾经在大雨瓢泼之中,死而复生恢复生气走出落星楼的展寂。 虽然知道历来任命月令的人都是法力高强的修道者,可是像展寂这样天命轮回,生死不定的人,还是让白鸢害怕。 更别说,曾经的那杯毒酒,还是白鸢亲手调配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毒酒,而是皇家历代用来防止穹天司生异心特制的可以散尽修为的毒药。 第一百九十九章 西岭千秋雪 “好久不见啊,白将军。”展青痕淡然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火折子,伸手点燃了油灯。 房间里立刻就亮了起来,展青痕长身玉立地站在白鸢眼前。 说实话白鸢还是有些后怕,虽然调配毒酒是圣上的意思,白鸢只是奉命行事,但是此刻面对展青痕,白鸢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月令大人,来找白某,所谓何事啊?”白鸢定了定心神,问道。 “白将军,我早就不是什么月令了。现在只是梦歌城的一个小小县令,你不必如此拘谨。”展青痕轻笑了一声,说道。 白鸢看了一眼坐在窗棂上放风的莫燚遥,又回头看着展青痕,说:“展大人,你不会是来云州视察民情的吧?云州似乎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 展青痕也不兜圈子,说:“实不相瞒,我们在找一个叫闒非的人,我得知不久前你曾和他相遇过,能否告知一些他的事情?” 白鸢皱眉,说:“什么闒非,我不知道。” “或者我换一个说法,我要找的,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神秘人。”展青痕说道。 白鸢不明就里,说:“你们,找他干嘛?” “听闻他抢夺了沉娑谷的宝物曜灵石,我们也在找他,他是魔界的人。”展青痕也不隐瞒,直接和白鸢摊牌。 白鸢沉思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画像,说:“我们的影卫在沉娑谷附近看到过他。” 展青痕拿过画像一看,那根本不是闒非,显然,他变换了样貌。 “白将军,恕我多问一句,你们来到云州,是为了什么?”展青痕盯着白鸢问道。 白鸢嗫嚅了一下,说:“展大人,我们此行有秘密任务,恕白某不能向你透露。” 展青痕虽然已经不是穹天司的人了,但是毕竟还是官场之人,就算那只是一个梦歌城的小小县令,但是也是赵惆的臣子,始终不能太过放肆。 “是我逾越了,刚才我说的话,白将军就当没听过吧。”展青痕和煦地说。 白鸢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说:“白某也是爱莫能助,还请展大人不要介意。” “哪里的话,白将军有任务在身,我便不做打扰了。不知,圣上近来可好?”展青痕面色平静地问道。 白鸢点点头,说:“圣上龙体安康,劳烦展大人挂念了。” 展青痕知道白鸢不会透露此次的行动,便也不再追问,问了一下帝都的事情,说:“圣上一直没有再立新的月令吗?” 白鸢犹豫了一会儿,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圣上也很头疼。” “闒非是个危险的人物,白将军可要谨慎行事。”展青痕提醒道。 白鸢脸色变了一下,说:“多谢展大人。” 展青痕笑笑,知道从白鸢这里也套不出什么消息,转头对放风的莫燚遥说道:“子浅,我们走吧。” 莫燚遥点点头,倏忽一下就从窗口跃上了屋顶,展青痕也紧跟着莫燚遥从窗口离开。 白鸢看着空荡荡的窗棂,颓然坐回椅子里,苦恼地捂住了脸。 “展大人,外面太冷了,还是快回房间和鳕魄白浪汇合吧。”屋顶上,莫燚遥担忧地说。。 展青痕看着天地间素雪飞舞,一时感慨万千,说:“我在帝都的时候,只见过一次雪,就是先帝驾崩的时候。” 莫燚遥疑惑,说:“可是民间不是说,先帝只是诈死,实则是云游四方去了吗?” 展青痕叹气,说:“那时候我还太小,宫闱秘闻,我了解得不是很多。现在想想,很多事情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刻在命运在转轮上了。” “你还在烦恼芒南的事情吗?”莫燚遥问道。 展青痕想了一下,眼神一凛,说:“我觉得有件事情,我有必要和你们说一下。” 看着展青痕认真的表情,莫燚遥点了点头。 白浪和鳕魄还在房间里讨论着事情,就看到窗外挂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鳕魄急忙跑过去打开窗户,便看见莫燚遥倒挂在房檐上,朝鳕魄龇牙咧嘴:“我们来了!” “无聊!”鳕魄白了莫燚遥一眼,伸手把他拉进了屋子。 随后展青痕犹如一阵风,跃了进来。 虽然他们几个人都有灵力护体,不会惧怕风雪,但是展青痕还是脸色有些发白,身上都是寒意。 鳕魄从桌上抄起一个暖手炉,直接塞到展青痕手里,没好气地说:“多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了!真让人不省心。” 展青痕握紧暖手炉,感觉指尖渐渐暖和了一些,不由得抿着唇看着鳕魄笑了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鳕魄开始变得像个婆子妈,在白浪,莫燚遥和展青痕之间,轮流扮演起了含辛茹苦的“娘亲”角色,每次都有理有据地教训着他们三个。 明明初遇鳕魄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说话噎死人,整天觊觎律弥的花痴小丫头。如今居然也飞速成长起来了。 展青痕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心酸。 其实莫燚遥和白浪也把鳕魄的飞速成长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毕竟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三个大男人,也没保护好鳕魄,乃至其他女孩子。 但是鳕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这么操心,都是因为身边的几个大男人,都是明川特意交代要照顾着的,她既然答应了明川,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好。 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明川的信任。 “都坐吧,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说。”展青痕开口。 其他三人闻言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舒了口气,说:“是关于芒南的事情。我们之前一直在想,芒南为什么会勾结泯寂抢夺天眼之力,后来在鸿蒙印里,律弥被芒南的怨念占据了心神,我才知道,芒南他是先帝不被承认的孩子。” 展青痕把他知道的关于赵哀的身世讲给了三人听——当时赵哀的母亲秦欢死的时候因为被诅咒,灵魂被禁锢,连肉身都不会腐烂。 行宫里到处弥漫着阴森的气息,昭民帝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孤烟前去处理这件事。 但是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展青痕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那种森然的怨气散去,但是那间行宫也就废弃了。 之后,孤烟还救出了那个年幼的赵哀,送出了宫。 只是展青痕没想到,芒南就是赵哀。 第两百章 溯本回源 展青痕说完一切之后,莫燚遥和鳕魄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白浪神色十分复杂,皱着眉问:“那白鸢过来这边,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展青痕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说:“我师父曾经和我说过,赵氏一脉,一直都有一块魂言石,这块灵石可以加强赵氏一族血脉中的灵力,但是后来这块石头就失踪了。当今圣上一直都在寻找魂言石,我看这次白鸢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查到了魂言石的下落。” “啊,你的意思是,沉娑谷的曜灵石,其实就是魂言石。所以,白鸢才会追查闒非的下落。”鳕魄眼睛一亮,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说:“还有一点,当年,魂言石是在先帝驾崩之后失踪的,当然,先帝到底是生是死,一直是个谜。但是现在看来,先帝应该是诈死,并且,带走了魂言石,隐匿在人间。” 白浪愣了一下,说:“那这么说,沉娑谷的谷主,很有可能就是诈死的先帝,芒南的父亲了?所以,他才会把魂言石伪装成没有任何作用的曜灵石,掩人耳目。” 这么一分析,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白鸢追查到魂言石的下落,可是他还未到沉娑谷,就被闒非抢先一步夺走了魂言石。 “看来,对于沉娑谷谷主的身份,我们就要去问问他的弟子了,他们也正好在夷歌坊。”莫燚遥说道。 展青痕表示认同,说:“我们要小心,闒非可能已经混入了夷歌坊,我们察觉不到他,他在暗,我们在明,这对我们很不利。” 其他三人沉重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声呼救,同时伴随着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 房间里的四人皆是一惊,迅速起身冲出了房门。 只见走廊里沉娑谷的弟子受了伤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修行麓正在和一个面目极其丑陋的人激烈交手。 展青痕眉头一皱,看着那个人的身影,低声说:“是闒非!” 展青痕说完看了莫燚遥一眼,莫燚遥即刻会意,跟上展青痕的脚步,朝着缠斗的修行麓和闒非冲了过去。白浪和鳕魄也配合默契地冲上去救助沉娑谷受伤的弟子。 修行麓一只手已经受了伤,完全被闒非压制着,毫无还手之力。 闒非的短刀直接将修行麓的胸口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修行麓颤抖着急速后退,但是闒非的刀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眼看就要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叮”地一声,一柄通体碧绿的玉笛飞旋而来,重重地击打在闒非的短刀之上。 闒非被震得虎口发麻,踉跄着退开了几步。 玉笛拐了个弯,回到了展青痕手里,展青痕落到修行麓面前,冷冷地看着闒非。 闒非没想到展青痕会出现,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咬了一下牙欲逃走。 但是他刚转身,莫燚遥的光电之力已经脱手而出,化作一条锁链,牢牢缠住了闒非。 闒非还想挣扎,被莫燚遥一脚踢在胸口,重重地擦着地面跌落出好远。 这时候鳕魄跑上来,狠狠地把闒非踩在脚下,抬手就甩了闒非一个巴掌,说:“混蛋,你暗算莫燚遥的帐姑奶奶我还没和你算呢!” 莫燚遥无声地笑了一下,敢情在魔界种魔莲的事情,莫燚遥都不计较了,鳕魄却还憋着一口气。 “多谢兄台相救,在下沉娑谷修行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修行麓对着展青痕抱拳,感激地说道。 展青痕颔首,说:“不必客气,在下展青痕,是梦歌城的县令。”展青痕看向莫燚遥,说:“他是我们县衙的捕头,莫燚遥。” 修行麓赶紧对着莫燚遥行礼以示感谢,莫燚遥点点头,笑了一下。 “我叫鳕魄。”修行麓看向鳕魄的时候,鳕魄大方地自报家门。 “鳕魄姑娘。”修行麓也对着鳕魄做揖,真诚地感谢。 他看向正在救助他的同门的白浪,惊喜地说:“这位是点陌宫的前辈吧?” 白浪谦逊地笑了一下,说:“不敢当,你叫我白浪就行了,不存在什么前辈。” “你的伤口很深,让白浪给你治疗一下吧。”展青痕看着修行麓血淋淋的胸口,说道。 修行麓摇头,说:“不碍事,我要先把本门丢失的曜灵石找回来。” 展青痕看着鳕魄,鳕魄点点头,立刻在闒非身上翻找起来,但是没发现曜灵石的踪迹。 闒非看着鳕魄,冷冷地笑了一下。 “藏得挺深啊,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鳕魄狠狠踢了闒非一脚,随即闭上了眼睛,用神识感知着闒非的灵墟,但是奇怪的是,闒非的灵墟之中,居然也没有曜灵石。 鳕魄睁开眼睛,眼神凛冽地看着闒非,说:“好小子,你把曜灵石藏哪里了?” 闒非嘴角沾着血迹,挑衅地看着鳕魄,说:“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找啊!” “叫你嘴硬!死混球!”鳕魄气不过,抬手对着闒非的脸又是狠狠一巴掌。 本来寂静的夷歌坊被这么一闹,立刻就惊动了其他人,但是大家都只是把房门拉开一道缝隙,偷偷看着走廊里的情况,碍于夷歌坊宵禁的规矩,没人敢出来凑热闹。 “居然不把夷歌规矩放在眼里!你们想死吗!”这时候流云骂骂咧咧地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闻洛战战兢兢地跟在流云身后,一脸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无视夷歌坊的铁令。 修行麓脸上闪过羞愧,还是觉得坏了流云的规矩实在不好。 但是展青痕他们几个人就完全没在意,每个人脸色都很平静,就这么四脸正气地看着由远及近的流云。 流云本来也是一脸怒气,但是走近了看清展青痕之后,他脸色瞬间变成了惊讶和喜悦,不可思议地说:“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流云是见过鳕魄和白浪的,可是这句话却又是对着展青痕说的,展青痕平静的脸上浮起疑惑,说:“我们,认识吗?” “哈哈哈,哈哈,那什么,你不记得我了,很正常,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现在长大了,越发沉重伟岸,英气逼人了。”流云笑容满面地说。 第两百零一章 因缘际会 “您是……胡岫前辈?”展青痕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嘿!你记起我了,对对对,就是我,胡岫。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你师父他还好吧?”流云欢喜地问道。 展青痕愣了一下,神色黯淡下去,说:“前辈,家师已经故去了。” 流云怔住了,结巴了一下,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帝都把消息封锁得挺严的,您不知道也很正常。”展青痕声音闷闷地说。 流云真的没想到孤烟那么矍铄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让他无比震惊。 “那你们过来这边有什么事吗?”流云没有再提孤烟的事,转了个话题。 展青痕看了被绑住的闒非一眼,说:“劳烦前辈先把他关起来,我们再找个僻静的地方谈。” 流云虽然不知道他们几个人之间的纠葛,但还是朝身后闻洛招招手,说:“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 闻洛领命,招呼了其他弟子上来,一方面照看沉娑谷弟子,一方面将闒非往地牢押去。 修行麓带着沉娑谷的弟子跟着闻洛去处理伤势。 随后,流云便带着展青痕一行人进了一个密室。 “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流云示意大家坐下,说道。 展青痕看着流云,说:“刚才那个人叫闒非,是月葬的部下,这次他来这里,应该是为了抢夺夷歌坊的苍灵玉。” 流云狡黠地笑了一下,说:“很多人都想抢苍灵玉,但是我夷歌坊的七符阵又不是摆设。” “我能冒昧问一句,苍灵玉里,是否封印着息壤?”展青痕问道。 流云也不拐弯抹角,说:“的确,苍灵玉里封印着的就是息壤,所以夷歌坊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灵力。” 听到这,一旁的白浪和莫燚遥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鳕魄一脸果然如此。 “我有个不情之请。”展青痕咬了一下牙,说道。 流云居然一点也不意外,说:“你要借苍灵玉?” 展青痕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看着流云。 但是流云大方地笑了一下,说:“没问题,别说借,苍灵玉你可以直接带走,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展青痕怔然看着流云,半天才开口:“是,梦歌给你的?” 流云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是。” 两千多年前,流云只是妖界的一只小狐狸,在一次大战中,他遇到了身受重伤的梦歌。 梦歌已经无法和踏鸿月葬取得联系,是流云带着梦歌的信物找到了踏鸿,踏鸿才能借助着信物及时救回梦歌一命。 在托送信物的过程中,道行只有几百年,还未幻化为人形的流云被敌人重伤,将信物送达的时候就死了。事后梦歌为了答谢流云,用息壤救回了流云的命,并且把多余的息壤封印进苍灵玉中寄存在了流云体内。 千年之后,流云借助着息壤的力量修成了人形,带着苍灵玉建立了夷歌坊。 他知道当年梦歌给他苍灵玉是为了掩盖息壤的灵力,防止流云成为众矢之的。但是流云一直记着梦歌给的恩惠,好好保护着苍灵玉,想着有朝一日若是梦歌找上门来,流云定然会将苍灵玉双手奉上。 流云把前世的牵绊说完之后,展青痕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因果循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我没办法解开苍灵玉的封印,估计只有你才能解开。”流云说道。 “我?”展青痕皱了一下眉,说:“如果是梦歌封印的,以我现在的能力,恐怕是解不开封印的。” 流云沉吟一声,说:“我冒昧问一句,取息壤是为了救谁吗?” 展青痕声音有些苦涩,说:“踏鸿的转世,薛明川。” 之前就知道孤烟已经羽化,现在又是踏鸿的转世陨落,流云毕竟是活了那么多年的人,虽然心中好奇,但是却没有多问,说道:“既然是为了救踏鸿,那就耽误不得,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取苍灵玉,至于封印,只要你在,总会找到办法解开。” 本以为拿苍灵玉会是一个坎坷的过程,没想到因缘际会,一切都很顺利。 话不多说,流云即刻就带着展青痕等人来到了存放苍灵玉的浮云塔。 浮云塔高三层,六角飞檐,古香古色。其中有七人守护,也就是传说中的七符阵。 但是正当流云要带展青痕一行人进浮云塔的时候,地牢那边突然间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紧接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流云惊惧地看着这突发情况,拔腿就要往地牢跑,但是被展青痕一把拉住:“别过去,是月葬来了。” 展青痕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抬起头看着天慕,只见簌簌雪絮间,身上黑气缭绕的月葬御风而来,施施然落到了众人眼前。 月葬身后,跟着刚被救出来的闒非,还有一脸复杂的律弥。 展青痕把流云挡在身后,眼神深邃地看着月葬。 月葬被封印这么久,还是当初的模样,眉宇间都是桀骜和清绝,但是展青痕已经变得性格温和,淡泊名利,温文尔雅。 “好久不见。”展青痕这次才算是真正和月葬打照面,一时间感慨万千,由衷地说了一句问候。 “好久不见。梦歌。”月葬眉梢眼角都带着丝丝忧伤,淡淡地看着展青痕,说:“真的是变了,你身上,已经不怎么有当初的影子了。” 展青痕自从在鸿蒙印中想起了一些关于魔界的片段之后,就一直对月葬怀着愧疚,此刻见到她,心情更是复杂。 “我现在是展青痕,不是梦歌。”展青痕轻声说了一句。 月葬嗤笑了一声,偏过头没有说话。 展青痕把目光投向站在月葬身后的律弥,眼中闪过纠结的情绪,张了张嘴,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律弥知道展青痕复杂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是他现在不想离开月葬,因为只有跟在月葬身边,他才会有机会再次见到清筠。 一下子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莫燚遥和鳕魄相对平静,但是白浪却在看到律弥背上背着的素神剑时,脸色变了一下。 自从在未央城客栈分别之后,白浪就再也没有了灵城的消息,莫燚遥也只是说她很好,一句带过,之后,似乎大家都在回避着灵城这个名字一样,根本没人会提。 大家不提,或许是出于对灵城立场复杂的感情,白浪心里也明白。 可是最近他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莫名觉得失落和烦躁。 第两百零二章 悲兮生离别 律弥发现白浪在盯着自己背上的素神剑看,一时之间心里有些苦涩,看白浪的样子,估计莫燚遥根本就没有把灵城的事告诉他。 白浪看向律弥的眼睛,律弥无奈地避开了白浪的视线,低下了头。 “小狐狸,把苍灵玉给我。”一阵沉默之后,月葬疏离地说了一句。 流云看着月葬,脸色不是很好,说:“苍灵玉又不是你的,我凭什么给你。” 月葬冷冷地笑了一下,说:“不是我的又怎么样,只要我想要,什么不是我的?” 流云被月葬狂傲的话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展青痕缓缓开口:“月葬,你要苍灵玉,是为了用息壤来复活明川吗?” 月葬定定地看着展青痕,眼神变了数变,才慢慢吐出一个字:“是。” 虽然之前他们早就推测出来月葬的意图,但是此刻展青痕亲耳听见月葬承认,心里还是觉得震撼。 其实展青痕对月葬并没有那么多的敌意,毕竟,他已经轮回转世,很多记忆零零碎碎,况且,他一直觉得,梦歌和踏鸿,都已经随着轮回转世不复存在,如今的人,是展青痕和薛明川。前世的纠葛,早就应该埋葬在千年的时光里,永远尘封了。 可是月葬的恨还在,她拥有着完整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那种恨意没有减少,倒是越来越深厚。 “你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相救?还是……”展青痕拧着眉,看着月葬,说:“你的下一个封印,必须有我和明川才能解开?” 展青痕是何等聪睿,就算只是一些蛛丝马迹,他也能推断出完整的事情。 月葬不置可否,只是勾着嘴角看着展青痕,说:“你自己心里有判断,又何必问我。你别忘了,我从来没有对你们任何人赶尽杀绝,我还把你从鸿蒙印中救了出来。” “月葬,你告诉我,一千年前,在魔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要带领魔界起兵造反。”展青痕也实在不想再纠结,直截了当地问月葬。 月葬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看着展青痕,说:“怎么,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和踏鸿所赐啊!” 展青痕心里一沉,说不出话来。 月葬在魔界吞噬了清筠,承受了天谴之后,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后来她就遇到了踏鸿,那时候踏鸿已经因为清筠的分裂,重回了神籍。 月葬还有自己的意识,在看到踏鸿的时候,她是喜出望外的,可是瞬间她又觉得迷乱,她还有自己吞噬掉踏鸿的记忆,怎么会踏鸿瞬间又出现在了这里? “你是踏鸿?那刚才的人是谁?我混乱中吞噬掉的是谁?”月葬脑子里混乱不堪,痛苦地说。 踏鸿光鲜亮丽,仙气缭绕,漠然地说:“你吞噬掉的,不过是我体内的魔丹幻化成的一个魔族而已。” “你……恢复神籍了?”月葬心里瞬间苦涩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抖,说:“你没事了?” 月葬喜悦万分,可是她没想到,踏鸿居然冷冷地开口:“神界的耻辱,当诛!” 月葬一时间就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踏鸿,说:“神界的耻辱?你在说我吗?踏鸿?我是来救你的,我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你现在说我是神界的耻辱?” “多说无益,你觉得你能活着吗?神堕入魔道,不可饶恕,既然天劫都劈不死你,那就让我来解决你!”踏鸿话语冰冷,手心吞吐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幻化出一柄寒剑,猝然跃起,朝着月葬劈去。 月葬气息虚弱,根本就不是踏鸿的对手,几招之后,就被踏鸿一剑劈在肩头,整个人跪倒在地。 滚烫的血一滴滴从月葬肩头滑落,月葬抬起头对上踏鸿的眼睛,她的眼里只有无边的冷漠,哪里有半点曾经的情谊。 明明,月葬不顾一切从天牢里逃出来,只身来到魔界,就是为了救踏鸿,她甚至因此才被踏鸿体内的双生魔莲牵制,被种下了魔莲,滋生了魔丹。 但是现在,已经恢复仙籍的踏鸿,却漠然地要处死月葬,那月葬做的那些算什么? 她就是一个笑话吗? 一个无谓的牺牲品? 想到这些,月葬心里的魔丹开始隐隐发作,一股邪祟之力从月葬身体中爆发出来,瞬间掀翻了踏鸿的压制。 踏鸿猝不及防,完全没时间防御,就被月葬一掌拍在心口,整个人飞出了好远。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踏鸿,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吗?你居然这么狠心!”月葬此刻情绪癫狂,愤怒占据了她的心,她眼睛渐渐变得血红,眉心魔族的印记越来越明显。 “一个魔,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这些!”踏鸿整个人冷冰冰的,陌生又疏离。 此刻的踏鸿真的就像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月葬心灰意冷,看着踏鸿,吃吃笑了起来,一脸嘲讽:“我没资格?是啊,我一个魔,哪有什么资格!” 月葬愤怒地朝着踏鸿冲了过去,魔族之力开始在月葬体内觉醒,她的能力此刻和踏鸿不相伯仲。 两人斗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整个魔界都回荡着飒飒的剑吟之声。 她们追逐腾挪间来到了魔界的红莲屿,红莲屿崇山绵延,岩浆滚滚。 两人在悬崖边刀光剑影,激烈异常。 月葬毕竟是狠下了心不管不顾,渐渐压制住了踏鸿,她的神智被愤怒和不甘燃烧成了灰烬,举起手里的剑,毫不留情地冲着踏鸿的心脏刺了下去。 可是就在月葬的剑碰到踏鸿的时候,一支闪着幽蓝火焰的箭呼啸而来,凌冽地钉穿了月葬的肩胛骨。 月葬被巨大的推力牵扯着踉跄后退,脚下一空,她整个人翻身从悬崖边坠落,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拉紧了烛照弓的梦歌。 “梦歌——”月葬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瞬间就掉进了滚滚岩浆之中。 那滚烫的岩浆之下,就是红莲地狱,月葬本来还有着仙骨,但是梦歌的那一箭,彻底击碎了她的仙骨,她在红莲地狱中沉沦,她看到封印在其中的无数恶鬼纷纷朝着她扑了过来。 第两百零三章 冷月葬花魂 “红莲地狱,你应该不会陌生,怨气和邪气并存的恶鬼,魔族无不闻风丧胆,或许,我可能也有机会恢复仙籍,但是,就是因为你啊,我的仙骨全碎了。”月葬说起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了激烈的情绪,但是眼睛里却含着浓浓的不甘。 “不可能。”展青痕摇头,笃定地说:“踏鸿怎么可能那么对你,不可能的。” “是啊,踏鸿怎么会这么对我。”月葬看着展青痕,无限揶揄,咬着牙说:“可是捅我一刀不是踏鸿吗?用烛照弓击碎我仙骨不是你吗?你们忘了,什么都忘了。不是轮回之后忘的,是你们回到天界之后,你们就把一切都忘了,还问我为什么要造反,你们真的问得出口,那时候还一口一个大道理来指责我。你们两个是高贵的神,我一个卑劣的魔族,有什么资格和你们相提并论。” 展青痕虽然茫然,可是依旧不相信,说:“是,我的记忆里有我用烛照弓袭击你的记忆,可是我不相信踏鸿会这么对你,就算那时候你入魔了,可是她也不会杀你,不可能!” 月葬颇有些悲凉地笑了一下,说:“从头到尾,你真的,一直在维护着踏鸿,你愿意为了她分裂出律弥替她受天劫,但是你却放弃了我是吗?我们是三战神,可是你一直以来,更在乎是踏鸿吧。” 展青痕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他眼神复杂邃然地看着月葬,一时无语。 他对于魔界那时候的记忆,真的完全想不起来。 之前之后的记忆他都能很容易地想起来,他记得月葬在魔界失踪了,之后便是魔族造反,神界派出梦歌和踏鸿平复叛乱。 再见就是反目,月葬暴戾,已经完全成了魔。 可是展青痕不相信在魔界的时候,踏鸿会那么狠心。 “我,真的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展青痕轻声说道。 “但是你是不会承认自己对不起我的,是吗?”月葬戏谑地说道。 展青痕皱着眉头,无言以对。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月葬扫视了一圈众人,说:“我也不想做无畏的纠缠,把苍灵玉给我就行。” 其他人此刻也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纷纷看着展青痕,展青痕深深叹了口气,说:“你要苍灵玉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能解开封印拿到息壤吗?” 月葬顿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解不开?”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说:“如果我猜的没错,曜灵石是解开苍灵玉封印的钥匙对吧?” 月葬略有深意地看着展青痕,没说话,已经算是默认了。 “我可以把苍灵玉给你。”展青痕低低地说了一句。 流云听到展青痕的话脸色瞬间就变了,不由得说了一句:“为什么要给她,谁知道她会用来做什么事?她说她会救薛明川,你就真的信吗?” 而莫燚遥,白浪和鳕魄,倒是对展青痕的决定显得很淡然,毕竟展青痕不是那种狭隘的人。既然他选择把苍灵玉给月葬,自然有他的打算。 展青痕看着激动的流云暗暗摇了一下头,然后,他又看向月葬,问道:“你真的会救她吗?” “当然。”月葬干脆地回答。 “好,我相信你。”展青痕也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说道,紧接着回头对流云说道:“把苍灵玉拿出来给她。” 流云真的无法理解展青痕的做法,但是毕竟苍灵玉就是梦歌给他的,正主都发话了,流云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流云极其不情愿地进入了浮云塔,把一块圆孔玉拿了出来,递给了展青痕。 展青痕看着手里的苍灵玉,那是一块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玉石,但是修为高的人就能感觉得到,玉石之中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展青痕一扬手,就把苍灵玉朝月葬扔了过去,月葬伸手接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展青痕,看上去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她还是缄默着,收好苍灵玉,一转身,掀起一阵飓风,带着闒非和律弥离开了。 不远处的黑暗里,白鸢目睹了这一切,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展青痕和修行麓说明了一些情况,并保证后续会将曜灵石追回交给沉娑谷。修行麓是明事理之人,自然也能理解。 至于白鸢,展青痕发现他昨晚就带着暗卫离开了,至于是回帝都还是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展青痕拜别了流云。 临走的时候,展青痕还担心没有了苍灵玉,流云的夷歌坊要怎么经营下去,谁知流云拍着胸脯说:“我活了那么久,早就家财万贯了,夷歌坊只是我建立起来打发时间的,你不用担心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果然活得比任何人都滋润。 离开了云州之后,展青痕一行人便赶回了梦歌城。 从鳕魄和白浪带琴渚离开县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间,墨泊从灰心丧气到看淡人生,这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至于鳕魄看到墨泊的时候,墨泊居然变得波澜不惊,淡定从容了。 白术夭夭以及其他捕快看到展青痕和莫燚遥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围着两人嘘寒问暖。 白浪心里有事,独自一个人去后院清净去了。 鳕魄隔着一堆人看着沉默不语的墨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鳕魄的心境已经和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一切都是未知的,鳕魄心里担忧着太多的事情,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理清自己的内心。 但是现在回到县衙,鳕魄却发现墨泊他也已经发生了改变,毕竟,当时鳕魄面对墨泊吐露的心意,直接选择了沉默。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觉得尴尬,鳕魄也不想自找烦恼,撇撇嘴找白浪说话去了。 墨泊其实才不像表面上这么镇静,他在看到鳕魄的时候整个人慌乱得要死。但是想到鳕魄似乎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他连走上去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真是失败啊,墨泊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 第两百零四章 复此遥相思 “干嘛一个人在这发呆?”鳕魄走到凉亭里,坐到白浪对面,问道:“有心事?” “没有,有心事的是你吧。”白浪先发制人,说道。 鳕魄知道白浪指的是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也没有。” “鳕魄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不多见啊。”白浪看着鳕魄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鳕魄其实知道白浪在忧愁的是什么,虽然他一直故作轻快,但是鳕魄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心事重重的。 他肯定是在想灵城的事情。 “你觉得,人能看清自己的心吗?”白浪突然郑重地问了一句。 鳕魄叹气,说:“我不知道,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白浪苦笑了一声,说:“我想我有一点点看清自己的心了。” 鳕魄心上一沉,抿紧了唇,定定地看着白浪。 “但是也就只到这儿了。”白浪苦涩地说了一句。 “忘了吧,不要再想了。”鳕魄低低说道。 白浪心里弥漫着酸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鳕魄无力地叹气,一脸悲哀地看着白浪。 有些感情,不应该存在,就忘了吧。 就在县衙里气氛大好的时候,西极州迎来了有史以来最让雪原上的雪妖害怕的人——月葬。 当年月葬被伏魔大阵封印的时候,雪妖一族趁火打劫抢走了素神剑,以为能依靠素神剑的威力壮大雪妖一族,没行到素神剑反噬威力过大,雪妖一族差点灭族。 他们便把素神剑扔进了中荒山的冰渊极地中。 本来这只是一群喽啰一般的人不怕死作出的蠢举动,月葬自己是没放在心上的。但是雪妖一族自从知道月葬封印已经破了一部分之后,整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月葬来西极州把雪妖一族赶尽杀绝。 果不其然月葬真的来了,雪妖一族简直万念俱灰。 但是月葬根本就没把雪妖一族放在眼里,以至于当她带着艾问,闒非和律弥进入雪原,看到一大群白毛怪跪在地上迎接的时候,她都有些疑惑。 “滚一边去,谁让你们在这儿挡路!”月葬看见那些丑陋的怪物就烦,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臣服的雪妖听见月葬发怒,当时就做鸟兽散,一溜烟藏进了雪地之下。 律弥跟在一旁,面无表情。 艾问则是心事重重,眼神一直在律弥和月葬之间巡视。 不知道为什么,艾问总觉得从云州回来之后,律弥整个人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本来有素神剑在身侧,他体内蛰伏着的芒南的怨气被强制压了下来。 但是这几日,从寻影峰出来之后,律弥一直都是茫然混乱,甚至更多时候居然冷锐如铁。这些艾问都看在眼里,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但是月葬却对律弥的变化一句也没提,艾问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但是这种担忧果然在四人进入中荒山来到冰渊极地的时候坐实了。 艾问看着月葬施施然拿出了闒非从沉娑谷抢来的曜灵石,靠近了律弥。 那一刻,律弥突然间脸色发白,继而整个瞳孔开始发红,猩红的血色中隐隐有金色透出。 “律弥!”艾问一阵心悸,刚想跑过去,却被闒非一下子拦住了。 艾问狠狠剜了闒非一眼,但是闒非好像知道月葬要做什么,面对艾问的迁怒,他依旧一脸平静。 月葬偏过头冷冷地看了艾问一眼,言外之意是:你给我老实点! 艾问皱着眉,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这时候律弥背上的素神剑也剧烈颤动起来,月葬控制着曜灵石逼近律弥的眉心,只见曜灵石开始发出一阵阵浓黑的怨念之气,而律弥的身体中,也渐渐被牵引出了芒南的怨念。 两股怨念之气缓缓聚合到一起,本来通体漆黑的曜灵石在黑气退散之后,露出了晶莹透亮的本体。 两股黑气之中,逐渐勾勒出了两个人形,那居然是芒南和他的母亲秦欢的神识。 律弥头痛欲裂,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律弥!”艾问这下子也不管什么了,一把推开闒非,冲过去扶住了律弥。 律弥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膨胀,犹如烈火焚烧让他痛不欲生。 艾问伸手按住律弥的心口,输送灵力为他稳住翻腾的肺腑,可是律弥还是无比痛苦,剧烈地挣扎着。 “娘,你救救他,救救他啊!”艾问冲着月葬大喊。 但是月葬看着律弥,眼神无波,说:“这是他自己的劫数,只能他自己渡过。” 艾问愁容满面,无力地看着律弥。 律弥伸手攥住艾问的手,死死地握紧,指节在隐隐泛白。 芒南和秦欢相拥而泣,但是外界的人只能看到两人在交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月葬伸手朝着两人的神识一点,再催动着曜灵石靠近,黑气退散,两道柔和的荧光瞬间融入了曜灵石之中,石头微微发光,晶体上慢慢出现了“魂言”二字。 “原来是你的怨念把魂言石变成了曜灵石,秦欢,你是有多恨赵修。”月葬看着手里通体透亮的魂言石,颇有些感慨地说。 原来,当年秦欢死后,怨灵一直不散甚至附身到魂言石上,封印了魂言石的力量,使其变成了没有任何作用的曜灵石。 如今秦欢的怨灵和芒南相遇,彼此净化,才解开了曜灵石的封印。 这时候躺在艾问怀里的律弥陡然间暴怒起来,浑身缭绕着耀眼的火光。 是涅盘之力催生的结果。 艾问惊慌无措地按住律弥,可是律弥还是狂怒着站了起来,脚步错乱地抱着头原地踱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艾问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哀求地看向月葬。 月葬对着闒非使了个眼色,闒非即刻就拉住了艾问。 “娘!”艾问惊惧地大喊一声。 月葬眯着眼睛看着痛苦挣扎的律弥,说:“芒南的怨念已经从律弥的身体里剥离,涅盘之火得不到压制,自然就会反噬宿主。律弥不是凤凰一族,没有浴火重生的能力,只会被烧成灰烬。” “你说什么?”艾问呆呆地看着月葬,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但是危急时刻,律弥背上的素神剑脱鞘而出,浑身闪着冷冽的光芒,在律弥周身圈出一个结印,抑制着他身上的涅盘之火。 月葬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微变了一下,但是没有动作。 第两百零五章 风露立中宵 律弥觉得肺腑都在被烈火焚烧,灼热之感穿肌透骨。 就在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月葬突然对着他出手。 艾问心里一阵恐慌,在闒非手里挣扎了一下,闒非低声制止住艾问:“主人是在救他。” 艾问看了闒非一眼,脸上闪过疑惑。闒非给了艾问一个笃定的眼神。 只见月葬的指尖渐渐衍生出一颗通体流光的金丹,那居然是盘挪炼制出来的那颗金丹。 月葬将金丹缓缓输送进律弥的身体之中,金丹在律弥的心口闪烁了一下,彻底融进了他的肺腑之中,涅盘之火在金丹的融合之下,慢慢平息了下来。 律弥的血气渐渐平息下来,浑身一软,兜头昏倒在地。 素神剑也敛去了光芒,飞回了月葬手中。月葬将素神剑收回自己的灵墟之中,看着昏迷的律弥,叹了口气。 闒非这时没有再拦着艾问,艾问赶紧上前查看律弥的情况。 “你不用担心了,他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有金丹在他体内,涅盘之火自然会被淡化。”月葬淡淡地说了一句。 艾问抬头看着月葬,低声说:“谢谢你,娘。” 月葬一阵感慨,背过了身,什么都没说。 月葬喊了闒非一声,闒非上前接过魂言石。月葬随即拿出了苍灵玉,将苍灵玉放在了魂言石上,魂言石牵动着苍灵玉,苍灵玉咔哒一声从中裂开,一坯褐色的土壤缓缓从中升起。 月葬催动着息壤,将其投入了冰渊极地中。 息壤触碰到冰渊极地的风眼之后,瞬间就绵延铺满了黑洞洞的深渊入口,一株小小的嫩芽从息壤之中突破而出,瞬息之间成长起来,一转眼就长成了一棵玉树,玉树树梢上凝聚着一颗小小的珠子,那就是薛明川在冰渊极地被噬元阵击碎的魂魄。 但是此刻三魂七魄不完整,薛明川并不能复活。 月葬伸手对着那颗聚灵珠一抓,珠子飞旋着来到了月葬手心。 月葬把珠子握紧在手心,对着闒非说道:“把律弥带回寻影峰。我去冥界一趟。” _ _ 一更时分,展青痕一个人站在县衙的屋顶观测着璀璨的星野。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切着指节飞快地推演了起来。 “冥界……”展青痕痕深深皱起了眉头,眼睛里闪过思虑,“你去了冥界,是因为要保护明川的七魄吗?” 展青痕可以轻易观测到九里明的踪迹,但是之前他一直在推算,可是九里明的命星忽明忽暗,展青痕一直得不到准确的位置。直到今天,九里明的命星才持续着闪耀了很久,展青痕才能推演出他的位置。 “鳕魄,展大人怎么还没过来,去喊他一声,过来吃晚饭了。”厨房里,白术对着站在窗前看着星空发呆的鳕魄说。 可是鳕魄入了神,根本没听到白术的话。 鳕魄懂一点点占星之术,勉强能看出一些星轨的走向,可是她道行不够,有些现象她根本无法理解。 薛明川死后,属于她的命星已经黯淡,但是此刻,鳕魄明显地看到,那颗黯淡的星子,居然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缓缓移动着,星子周围笼罩着一层不详的黑云。 “月葬成功了?但是命星为什么是黯淡的?”鳕魄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莫燚遥坐在桌子前默默地看着鳕魄,眼神沉邃。 白术朝着一旁的墨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喊一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鳕魄。 墨泊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鳕魄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鳕魄?” “啊——”鳕魄一下子从渺远的星云观测中回过神来,本能地一下子拍掉了墨泊触到她肩膀的手。 鳕魄拍得有点用力,墨泊手臂一痛,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鳕魄,不知道为什么鳕魄突然这么反应激烈。 其实是鳕魄微微触动了自己的神识,墨泊一打扰她,她才会反应这么大。 鳕魄看到是墨泊,抱歉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气氛一下子十分尴尬,白术一脸无奈地看着茫然的墨泊,心里暗暗叹气。 莫燚遥还以为鳕魄有些抗拒墨泊的触碰,便站了起来,走到鳕魄身边,顺势拉了她一下,说:“我们去喊一下大人。” “哦。”鳕魄总觉得刚才看到的星象有些怪异,还冥思苦想着,根本就没注意到墨泊受伤的神色。 莫燚遥和鳕魄离开厨房后,墨泊呆愣着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白术走到墨泊身边搂住他的肩膀,说:“算了,别多想了,我们去喊白浪过来吃饭。” 墨泊没说话,只是颓然地点了一下头。 “你怎么了?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吧,墨泊也是关心你。”去书房的路上,莫燚遥忍不住对着鳕魄说道。 鳕魄不明就里地看着莫燚遥,茫然地说:“你在说什么?” 莫燚遥以为鳕魄是觉得难为情不想提刚才对墨泊的抗拒才装傻,于是暗暗叹了口气,说:“没什么。” 鳕魄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氛围让墨泊多想,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看到的异象,说道:“难道展青痕不怕月葬复活明川之后,对明川种魔莲吗?” 莫燚遥皱着眉头,忍不住叹气,说:“我觉得,展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这些事情,他不可能没考虑到。大概,他是在赌什么。” “难道,是在赌,一千年前,踏鸿对月葬的态度吗?”鳕魄思量着说道。 莫燚遥点点头,说:“展大人和我说过,他怀疑当年魔界的事情一定有蹊跷,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魔界的记忆都是空白的,明川也什么都想不起来。这太可疑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抹去了梦歌和踏鸿的记忆。” 鳕魄一下子觉得有些恐怖,说:“他们两个可是上神啊,谁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抹掉他们的记忆?” “神界忌惮他们三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想想幻影神兵的事情。”莫燚遥低声说道。 鳕魄咬着唇,顿时愣住了。 难道,根本就不是他们之间有嫌隙,而是,天界想要一石二鸟,铲除令他们畏惧的三战神? 第两百零六章 相失万重云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臣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特别是君臣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往后的一点点小摩擦,都会把身处高位的领导者推向不安。 三战神是这样,转世之后的展青痕也是这样。 展青痕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些事情鳕魄和莫燚遥能想到,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展青痕不会一个人去做什么事情了吧?”鳕魄担忧地看着莫燚遥,说道。 莫燚遥心上沉了一下,立刻就往书房跑去。 果不其然,书房,卧室,都没有展青痕的身影,他真的离开县衙了。 “怎么办?”鳕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安地问。 莫燚遥暗暗思索着,说:“大人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免得坏了他的计划。” 这时候白术和墨泊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两人神色焦急,白术手里拿着一份留书。 “怎么了?”莫燚遥心上一跳,急忙问道。 白术把留书递给莫燚遥,说:“白浪去寻影峰了,他,他说他去找灵城。” 鳕魄和莫燚遥惊惧地对视一眼,顿时觉得焦头烂额。 灵城祭剑的事情,白术和墨泊都不知道,因此他们着急是怕月葬会对白浪怎么样。 但是鳕魄和莫燚遥担心的是,白浪去寻影峰见不到灵城,他自然就会知道一切。 月葬对白浪没有仇怨,应该不会伤害白浪,况且还有艾问和律弥在,他们多少会护着白浪。 可是就怕白浪知道一切,情绪崩溃,做出什么傻事。 “不行,我们要把他追回来。”鳕魄咬着牙惶恐地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莫燚遥说道。 鳕魄摇头:“你要留下来,万一展青痕回来,你也好接应他。县衙里不能没有人。” 鳕魄说的也有道理,莫燚遥点点头,说:“好,我留下来,但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墨泊跟着你去。” 这个时候也不适宜去纠结个人感情,鳕魄当即点了点头,看向墨泊,说:“喊上蝉衣前辈,我们快走!” 白浪去寻影峰也是御剑,蝉衣的真身青鸟比御剑要快一点,如果加快速度,没准能在白浪到达寻影峰之前拦住他。 黑夜茫茫,青鸟的羽翼划过天幕,像一道清浅的掠影。 鳕魄和墨泊坐在青鸟背上,猛烈寒冷的风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悲凉之感。 墨泊一直默默地看着鳕魄,虽然可能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可是也没有在此刻打扰她。 鳕魄心中很忧虑,仰头看着属于薛明川的那颗命星,眼神复杂。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的时候,就对上了墨泊的视线。 墨泊心里悸动了一下,赶紧移开了视线,看着远处的星光,抿着唇有些不自在。 “你的伤,都好了吧?”此刻是唯一独处的时光,鳕魄看到墨泊眼中眷恋的神情,这才软软地开口问了一句。 “嗯,我已经没事了。”墨泊闷闷地回答。 这一问一答,就已经让两个人十分不自在,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青鸟的羽翼划过狂风的声音。 万壑部,寻影峰。 白浪已经御剑停在了寻影峰下的头骨阵中,那些头骨中的怨气在嗅到有活人接近的时候,纷纷觉醒了过来,燃起一团团墨绿的焰火。 白浪警惕的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剑,正准备出击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白浪,你怎么在这儿!” 白浪回过头,便看见艾问急忙朝着他跑了过来,挥手驱散了觉醒的头骨阵怨灵,闒非背着律弥站在后面看着白浪,没有动。 白浪一眼就看到了昏迷的律弥,瞬间就担心起来,问:“律弥他怎么了?” 艾问拉住白浪,避免闒非和白浪接触,以免引起争端,说:“他,他没事,芒南的怨气已经从他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他被涅盘之火反噬,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白浪感受到律弥身上熟悉的灵力,说:“是金丹的力量,月葬用金丹救了他?” 艾问点了点头。 白浪有些感慨,说:“芒南呢?” 艾问:“曜灵石上面,附着着芒南的母亲秦欢的怨灵,芒南一切的执念都是因为他的母亲,两人残魂相遇,彼此都已经摒弃执念,怨灵已经被净化,曜灵石也变成了魂言石。此刻,芒南和秦欢的一缕神识都在魂言石中。” 白浪心中唏嘘万分,低声问:“月葬呢,她去哪儿了?” 艾问看了闒非一眼,说:“她去冥界,为了找回明川消散的七魄。” 白浪看着艾问,酝酿了一下,说:“我是,来找灵城的。” 艾问不由得愣了一下,看着白浪真挚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莫燚遥并没有把灵城的死告诉白浪。 她心里顿时慌张起来,面对白浪灼灼的目光,她嗫嚅了片刻,说:“她不在寻影峰,我娘,派她去执行其他任务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闒非听着艾问和白浪的对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艾问猛地回头狠狠瞪着闒非,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多话。 闒非知道如果现在把话说开,那他就是自找没趣,事后艾问说不定会打死他。毕竟艾问是他的少主,他也不敢怎么忤逆她,便识趣地缄默着。 听到灵城不在寻影峰,白浪脸上有明显的失落。 其实白浪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寻影峰,他只是想见灵城一面,也并不是非要说什么,只是想确认她是安全的。 只是此刻的满腔期待和纠结,如果他知道灵城祭剑的事实,恐怕瞬间就会万念俱灰。 艾问心虚又担忧,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忍了半天的闒非实在看不下去了,脱口而出:“人魔有别,你干嘛还来找她,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闒非开口的时候,艾问心都揪了起来,生怕闒非把事情抖了出来,但是好在闒非居然还有点怜悯之心,只是刺激白浪离开,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但是闒非的话虽然是警醒白浪,可是在艾问听来,好像也是击碎她心里的那一丁点期待和幻想。 人魔有别,她对莫燚遥怀着的那一点心思,不也是可笑至极吗? 第两百零七章 系我一生心 白浪看着闒非,一时间自己也有些茫然,闒非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就是在阐述事实。 以前白浪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爱恨分明,敢作敢当的人。但是经过傅晴烟和灵城的事情,他才知道,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道理都懂,但是到了自己身上,都变成了懵懂的傻子。 清楚客观理智是一回事,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谁都会“只缘身在此山中”。 白浪一次次说着和灵城的感情就到此为止,可是他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想念那个人的心。 “你说得对。”白浪哀然地说了一句。 闒非无奈地摇头,觉得凡界的人都是傻子,都喜欢自寻烦恼。 “我不该来这里,我走了。”白浪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这时候艾问喊住白浪,说:“我要把魂言石送回沉娑谷,芒南虽然行迹恶劣,但是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师父,你和我一起去沉娑谷吧。” 白浪有些讶异地看着艾问,心里泛着苦涩。 在夷歌坊的时候,展青痕和他们说过芒南的身世,并且猜测沉娑谷的谷主很可能就是芒南的父亲,诈死的先帝赵修。 芒南,或者说赵哀,他的悲剧,都是源于自己的父亲,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白浪作为芒南的大弟子,也的确应该善后这件事情。 “好,我和你去沉娑谷。”白浪诚恳地说道。 艾问回头看着闒非,闒非知道艾问什么意思,说:“我会好好照顾律弥的,放心吧少主。” 艾问放心下来,点了点头。 艾问和白浪离开没多久,律弥就醒了过来。 闒非和律弥没什么过多的交集,律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盘腿坐在一边,看着头骨阵发呆。 闒非百无聊赖,就守在律弥旁边,盯着他。 “月葬能复活明川,是不是也能让清筠重生呢?”冷不丁地律弥开口说了一句。 闒非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律弥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问他,他嗤笑了一声,一点不留情面,说:“清筠重生又如何,她是魔丹所化,是流着魔族之血的人,你一个上神,难不成要和一个魔族的人纠缠不清?” 律弥抬起头看着闒非,闒非一点不怵地和律弥对视,说:“怎么,你自己没想清楚吗?清筠根本就不存在,她已经和主人融为一体,只是一丝残存的神识,你要是有脑子,就不要死皮赖脸地呆在主人身边。你以为你在装什么深情?其实只是一个自大又盲目的傻瓜罢了。” “自大又盲目的傻瓜?”律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闒非就冲了过去。 闒非看出来律弥纯粹没事找事,就是想发泄心里的怒火,他抡起拳头就朝着律弥的脸打了过去。 律弥被打得嘴角流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很好,很好!”律弥抹掉嘴角的血,眼里瞬间红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又冲了上去。 但是下一刻一道剑气从半空中劈下,瞬间隔开了律弥和闒非。 “干什么!”鳕魄手里拿着一把剑,稳稳从半空中落下,挡在了律弥面前,挑直了剑锋对着闒非:“死混球,你还没吃够苦头?还敢这么嚣张!” “律弥,你没事吧?”墨泊急匆匆从一边跑了过来,查看律弥的伤势。 律弥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闷声说:“没事。” 闒非心累无比地笑了起来,说:“你们就是一群神经病!” “你没事找事是吧,让我好好教训你!”鳕魄咬牙切齿地就要朝闒非冲过去。 “没事找事的到底是谁!你是不是眼睛瞎!”闒非怒火瞬间就窜到了天灵盖,大声吼道。 “你!找打!”鳕魄挽了个剑花,冲着闒非狠厉地刺了一剑。 闒非无语地躲过鳕魄的剑,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鳕魄。”谁知律弥一把拉住了鳕魄,低声说:“是我先挑事的,不关闒非的事。” 鳕魄皱着眉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回头看着律弥,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可是她却觉得律弥突然间陌生了起来。 “你脑子没坏吧?你站哪一边?你鬼迷心窍了你!也不回来我们身边,跟着月葬你是想彻底反水吗?”鳕魄说着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推开律弥。 律弥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鳕魄解释,只能无奈地叹气,说:“我,我想见清筠。” “见清筠!清筠!清筠!你脑子里只有清筠!她死了,她不存在了!就算她有一缕神识残存在月葬身体里,但是那也不是她!你的脑子是摆设吗?你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跟在月葬身边!”鳕魄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律弥大吼起来。 律弥看着鳕魄的眼睛,说:“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阻挡天劫,我在不在你们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你胡说八道什么!”鳕魄气急败坏地抬起手,重重地甩了律弥一个巴掌。 律弥被打得后退一步,怔怔地苦笑起来,说:“你打吧,能解你心中的怨气,也是好的。我知道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辜负了你,但是对不起,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清筠一个人!” 虽然鳕魄对律弥已经没有之前那种狂热的痴迷,可是毕竟心里总是意难平,此刻这种情况下,谁都会难以自已。 尽管鳕魄生气的原因不单单是为了情愫之事,更多的是抱怨律弥的拎不清。可是在墨泊看来,好像就是鳕魄始终在乎着律弥,始终放不下他。 这让墨泊心里泛起无边的苦涩,他顿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笑话。 闒非则旁观者清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鳕魄和律弥纠结。 真的,在闒非看来,展青痕一行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我不管你心里有谁,那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不许跟着月葬,你现在就跟我回去!”鳕魄压着自己的怒火,说道。 但是律弥摇头,眼神坚定,说:“不,我不走,我要留在寻影峰,我会求月葬把清筠还给我的。” “混蛋!”鳕魄要被律弥气死了,抬起手对着律弥的脸又是一巴掌。 这次打得比刚才还重,律弥的半边脸都乌青了一片。 “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鳕魄红着眼睛骂道。 律弥苦笑着不辩解。 墨泊看着鳕魄,脸上的哀愁显而易见。 第两百零八章 苍生何欢 冥界的冥河之水永远流淌不息,河畔边的彼岸花摇曳生姿,大片大片的绯红耀眼热烈。 一袭白衣的濯语缓缓走进彼岸花丛中,哀然看着盘腿坐在其中的九里明。 “你不用如此执着了,就算你现在能用自己的躯体留住薛明川的七魄,可是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不但薛明川的七魄不保,连你也会灰飞烟灭,变成永世不能轮回的孤魂野鬼。”濯语对着九里明劝阻道。 “我坚信,公子一定会找到方法救明川的,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九里明语气笃定地说道。 濯语无奈地摇头,说:“薛明川豁出了性命救了你,如果你没有等来展青痕找到重塑薛明川肉身的方法,反而自己灰飞烟灭了,那你对得起薛明川的付出吗?” 九里明抬头看着濯语,说:“公子一定会来的。” “痴儿。”濯语知道九里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转身走出了花丛。 但是濯语没走几步,一道流光倏而划过冥河之畔,将冥河之中的怨灵都惊动得嚎叫起来。 濯语蹙起眉头,看向缓缓落在自己不远处的月葬。 月葬的红衣好似和彼岸花融为了一体,但是她凛冽的眉眼却让濯语无法忽视。 “你破开了几陌山的封印,月葬,我真的是小看你了。”濯语声音清冷地说道。 “物是人非啊,你从摆渡神女晋升到地藏使者了,不简单啊,我也小看你了。这么快的晋升,冥界之中,你是唯一一个吧?”月葬炽烈妖异,和濯语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降临冥界,有何贵干?”濯语不卑不亢地问道。 “没什么,为了薛明川的七魄而来。”月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濯语怎么也没想到,最先来到这里的,不是展青痕,居然是月葬。 坐在彼岸花丛中的九里明惊诧地起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月葬。 “怎么会是你?”九里明低声说道。 月葬看着九里明,看到了他身上汇聚着的薛明川的七魄,勾了一下嘴角,说:“我还在担心,薛明川的七魄会很难聚齐,没想到你比任何人都想得长远,居然护住了她的七魄。” 九里明真的无法理解来的人会是月葬,他还处在震惊之中,月葬已经瞬间到了他身边,抬起手点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九里明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月葬。 “你要做什么?”九里明冷锐地说。 月葬根本就不屑和九里明解释,直接一把抓住了他,惊电般出手,瞬间就抽走了薛明川的七魄。 九里明暴怒一声,朝着月葬冲了过去,大喊道:“你要对明川做什么?” 月葬扬手一挥,将九里明整个人击飞,他重重地倒在了花丛中。 “想找死吗?”月葬对着九里明冷冷地说了一句。 九里明胸口一阵翻腾,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濯语看着月葬对九里明动手,忍不住冲着月葬喊道:“月葬,这里是冥界,你不要太嚣张。” 月葬看了濯语一眼,不屑地笑了一下,说:“管得还挺宽。” 但是月葬来这里毕竟不是为了动手打人的,她将薛明川的七魄融入了聚灵珠之中,聚灵珠当即就绽开漫天的光芒,笼罩了在场三人的身影。 展青痕来到冥河之畔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晃眼的光芒,他急促地朝着光芒奔去,待光芒散去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一身白衣,披散着长发的女子,赫然就是薛明川。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明川!”展青痕激动地看着她,颤声喊道。 薛明川看向展青痕,但是眼睛里都是漠然,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展青痕意识到不对劲,看向了月葬。 月葬微笑着,似乎很满意薛明川现在的状态,说:“她现在谁都不是,是一个全新的人。” “你抽掉了她的记忆。”展青痕咬着牙说道。 月葬看着展青痕,说:“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的态度?是我救了她,她的命是我的,就算我抽掉她的记忆那又怎么样。” “你要带着明川去解开伏魔大阵的封印,是不是?”展青痕了然地问道。 “我知道你什么都会猜到。是,我救她,是因为没有她,封印就解不开,那你现在知道一切了,你会怎么做呢?展青痕?”月葬戏谑地看着展青痕,挑着眉问道。 “我不会拦着你,你放手去做吧,我不会干涉的。”展青痕脸色平静地说道。 月葬眯了一下眼睛,突然间有些看不透展青痕。 “你不会干涉?你不怕,我毁了人界?”月葬冷声问道。 展青痕叹气,苦笑起来,说:“关我什么事?我不是救世大侠,我也不是梦歌,今世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为什么要管那么多?现在我只希望明川平安。你要解开封印,重回魔界,那都与我无关。” 展青痕的这些话,让一旁的九里明和濯语都愣住了。 “就因为她死过一次,你所有的想法都改观了吗?心怀苍生的那个展青痕,不见了吗?”月葬感慨道。 “什么心怀苍生,苍生与我何干,我只要身边的人平安喜乐,这就够了。不然我为什么会把苍灵玉给你,我一直都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但是,有一点,你不能伤害明川。”展青痕看着月葬的眼睛,沉声说道。 “那我们之间的仇怨,你和踏鸿对不起我的事情,又该怎么算?”月葬咬着牙,不甘地问道。 展青痕嗤笑一声,说:“我和她没有对不起你,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总之我相信,事情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月葬眼睛里有愠怒,说:“你认为我在捏造事实吗?还是你根本不敢承认自己对不起我?” 展青痕抿着唇,好半天才低低吐出一句话:“我没有对不起你,我问心无愧!” 听到展青痕郑重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月葬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声笑了起来,可是透着一股凄凉的感觉。 “问心无愧,好个问心无愧!你居然说得出口!”月葬厉声吼道。 站在一旁的濯语目光深邃复杂地看着展青痕和月葬,紧紧蹙着眉头,脸色有些煞白。 第两百零九章 人生知何似 “三天之后,我会把薛明川送回你身边,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月葬临走的时候,给展青痕留下了这段话。 展青痕真的没有出手阻止,而是就这样让月葬离开了。 “公子,你在想什么?”看着展青痕对着冥河之水发呆,九里明低声询问道。 展青痕回过神来对着九里明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你还好吧?” 九里明点点头,说:“我没事。” “那和我回县衙吧。”展青痕轻声说道。 “展青痕!”这时候濯语走了过来,语气有些急促,说:“你怎么可以放任月葬冲破封印呢?你不知道她一旦出世,会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展青痕身心疲倦,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说:“我说过了,我不是救世大英雄,和我没有关系。” “你在说什么?你是梦歌转世啊,你不担这个责任谁来担?”濯语高声说道。 展青痕深深地看了濯语一眼,说:“谁规定我必须担起这个责任?在神界的时候,那些上神是怎么排斥三战神的?月葬当初到魔界去救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神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降下天劫,这就是她们为神界浴血奋战的下场。到了这一世,就算天地寂灭,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和明川一起死。” 濯语不可置信地看着展青痕,表情发冷,说:“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想法?原来你终究不是梦歌,不知道什么是大义!” “那你说什么是大义?一千年前,在魔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和明川什么都想不起来?是不是,有人用非常手段,抹去了梦歌和踏鸿的记忆?”展青痕眼神一凛,整个人冷意无限,说:“这些事情我会一一查清楚。” 濯语对展青痕一脸大失所望的表情,说:“展青痕,知不知道三界为什么查不到三战神的资料,你以为你们三个之间真的是情深义重吗?你们自己也有内斗,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清高。天帝已经尽最大努力为你们掩盖丑行了,你好自为之!” “多谢使者提醒了。展某感激不尽!”展青痕咬着牙说了一句。 濯语广袖一甩,直接转身离开了冥河之畔,只给展青痕留下一个决绝的身影。 展青痕一阵烦躁,心悸得紧,不由得趔趄了一下。 “公子?”九里明赶紧扶住展青痕,切切地问:“您没事吧?” 展青痕扶着额头,无力地说:“没事,我只是太累了。我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九里明心中大骇,结巴道:“您的血魄,在溃散吗?” 展青痕点了点头,说:“我本来就血魄不完整,只有两年多的寿命,现在看来,我可能连两年都坚持不了了。” 九里明呆愣着,眼中闪过动容,说:“不应该啊,您的身体状况一直都很好啊,难道……” “那只是表象而已,最近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我有预感,我大限将至了。”展青痕苦涩地说。 “息壤不是可以帮您重塑血魄吗?用息壤……”九里明慌张地说着,可是瞬间又沉默了下去。 苍灵玉中的息壤只有一份,只能用来重塑明川的肉身。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明川重生了,就算我即将油尽灯枯,我也如愿了。”展青痕由衷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他们谁都不知道您的情况吗?”九里明心里一阵悲哀,问道。 展青痕神情有些渺远,说:“他们不知道。你也要替我保守秘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公子,其实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吧?只要三魂归位,你的神籍就能恢复了。你是知道的吧?”九里明咬着牙悲愤地问道。 展青痕看着九里明的眼睛,沉默着,好半天,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是,我的生命枯竭得这么明显,我就猜到了,是因为之前三魂归位过一次,现在,其实是在让我做出选择。我是要做展青痕,还是……成为梦歌。” “所以,你才不阻止月葬做的一切?”九里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 展青痕轻笑一声,说:“其实,也是我已经没有能力了。我一直在想,一路走来,似乎关于踏鸿和梦歌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携带着天眼之力的傅晴烟,天眼之力合并之后的涅盘之火,我们所有的苦难,都来自自身,感觉像是自作自受。我们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就像是上苍提前写好了一个悲剧的结局,不管他们怎么努力,最后都依然不会是皆大欢喜。只有越来越多的牺牲和流血。 —— —— 悬州沉娑谷,柳暗花明,谷主历来都是深入简出的神秘存在。 艾问和白浪踏入沉娑谷地界的时候,守门的弟子却好似看不见他们,只是愣愣地站着。 “在下点陌宫白浪,特来求见谷主。”白浪对着守卫说了第二遍这句话,然而守卫依旧无动于衷。 “不对劲。”白浪看了两个守卫一眼,挡在艾问前面,低声说:“后退!” 艾问也是反应极快,足尖一点,远远地朝后掠开。 白浪也猛地后退一步。 就在这一刻,那两个守卫突然间身体急速膨胀起来,“嘭”地一声,像是两个火球,爆炸开来,巨大的威力席卷了一分天地。 “白浪,小心!”艾问在远处大喊了一声。 白浪定睛一看,才发现守卫身体爆炸之后,尸块变成了无数的火球,飞旋着朝白浪围了过来。 白浪双手扬起,挥出无数符咒,挡住了围聚过来的火球。 那些火球碰到白浪的符咒,顷刻间就被符咒包裹住。 “起!”白浪十指结印,操纵着符咒,符咒瞬间将火球掩盖住,灭掉了燃烧的火焰。 那些尸块没有了火焰的裹挟,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艾问跑到白浪身边,急切地问。 白浪摇头,语气沉着地说:“这是纵灵之术,是西祁梁家的邪术,以人体为媒介,攻击力度是一般行尸的好几倍。” “西祁梁家,不是早就被皇室定为邪术已经灭族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艾问皱起眉头,说道。 “谷中的弟子,估计都已经惨遭毒手了。”白浪语气低沉地说道。 第两百一十章 血色之影 明明刚才有这么大的动静,可是沉娑谷的弟子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结果只有一个,整个沉娑谷都被控制了。 “你待在外面,我进去一探究竟。”白浪看着艾问,说道。 但是艾问拉住白浪,说:“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如果是梁家的邪术,你也不好对付,我和你一块进去。” 白浪咬了一下牙,说:“好,小心!” 艾问点点头。 两人迅速穿过沉娑谷入口,谨慎地朝着里面走去。 整个沉娑谷一片沉寂,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 行进到一座行宫前面的时候,行宫本来紧闭的门楣突然吱啦一声从里面打开。 门口的灯笼猛烈地摇晃起来,拉扯出一道道鬼魅的剪影。 白浪和艾问对视一眼,默契地朝两边分开,小心地朝着门楣包抄过去。 就在两人走近门庭的时候,“啪”地一声,一个人影从门里扑了出来,重重倒在了地上。 艾问抽出碎风刀,朝着那个人影劈去。 但是那个人突然间弱弱地喊了一句:“救……命……” 艾问的刀已经逼近了那个人的后背,听到这个声音,她硬生生转了一下手腕,刀锋一偏,劈在了那个人身边的地上。 白浪一把将那个人拉出屋子,靠在了墙上。 “修行麓!”看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的面貌时,白浪心里一惊,急忙伸手封住了他胸口的大穴,“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 修行麓吃力地撑开眼皮看着白浪,嘴唇一翕一合,虚弱地说:“白鸢……是……救,我师父……” 白浪看向蛰伏在门外另一边的艾问,说:“是白鸢!” “白鸢,居然这么厉害?”艾问由衷地诧异。 “他修炼了……邪术……”修行麓断断续续地说。 就在白浪凝神听着修行麓讲话的时候,门后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臂,朝着白浪的后颈抓去。 “白浪!”艾问眼疾手快地朝着那只手劈过去,白浪听到艾问的提醒,身体一偏,躲开了那只手的袭击,艾问一刀就把那只手劈成了两段。 但是断手在地上蹦跶了一下,突然间化作了一股黑气,缠住了艾问的手臂,黑气力大无穷,将艾问整个人拉进了屋子里。 “艾问!”白浪飞身上前,拉住了艾问的一只手,但是那股黑气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白浪根本拉不住艾问。 艾问借着白浪的手臂用劲,试图和黑气对抗。 但是下一刻,艾问突然听到刀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艾问回头一看,看到本来已经行将木就的修行麓居然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深深地刺进了白浪的后背。 白浪感觉后背一痛,全身上下顿时一麻,跪倒在地,拉住艾问的手就卸了力。 “白浪——”艾问倏忽一下被黑气拉进了屋子里,厚重的门咔嚓一声重重地关上。 艾问最后看见修行麓将短刀拔了出来,再次扬起手,对着白浪的头颅扎了下去。 那把匕首上淬了毒,白浪瞬间就被麻痹,全身动弹不得。 修行麓眼睛空洞无神,就这么举着刀,扎向了白浪。 白浪看着那柄匕首越来越近,神情绝望。 “叮”——一声轻响在白浪耳边炸开。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一道灵力从他手腕上腾起,阻退了修行麓的短刀。 白浪心中一痛,看着那道熟悉的灵力,颤声呼唤:“三三……是你吗?三三……” 白浪手腕上的手链,是属于洵三的,危急时刻,居然救了白浪一命。 修行麓被那道灵力弹开,但是他只是趔趄了几步,顷刻间又稳住身形,握着短刀朝着白浪冲了过去。 那道灵力附着在白浪的剑身上,长剑轻吟一声,凌空飞起,冲向了迎面而来的修行麓。 长剑闪着寒光,“唰”地一下,斩断了修行麓拿着刀的右手。 那只手落到地上,抽搐了一下,慢慢变得僵硬。 而被砍了手臂的修行麓没有任何痛感,依旧机械地朝着白浪走过去。 长剑呼啸着划向修行麓的脖颈,嗤啦一声,狠厉地割掉了他的头颅。 头颅被割掉之后,修行麓的身躯腾地一下燃起了火焰,眨眼间就被烈火烧成了灰烬。 那把剑飞回了白浪身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白浪低头看着闪着寒光的剑,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三三……”白浪啜泣着喊着洵三的名字,眼中盛满了悲痛。 但是长剑随即散发出点点荧光,消散在了白浪眼前。 “三三!”白浪身体僵硬地往前一扑,试图挽留住洵三的残余灵力。 但是他重重地砸倒在地,什么都没有挽留住。 抬起头的时候,那些荧光已经消散于无形,仿佛刚才只是白浪的错觉。 白浪的心像被刀狠狠地剜了一下,眼泪接二连三地落下。 “真是感人至深啊。”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白浪吃力地看去,看见了一个人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穿着暗色的服饰,下摆上绣着一道金色的闪电——是白鸢。 白浪对上白鸢漠然的眼神,一股怒气从肺腑中升起。 毒素已经快速蔓延了白浪的血脉,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晕眩一阵阵袭来。 “谢谢你,帮我带来了魂言石。”最后一丝神智湮灭之前,白浪听见白鸢低低地说了一句。 —— —— “洵三——” 展青痕带着九里明从冥界出来之后,抬头就看到天幕中掠过的一丝灵力,那一丝灵力若隐若现,已经趋近于湮灭。 “公子,你看到了什么?”站在一旁的九里明却什么也没看见,疑惑地问道。 “出事了,是沉娑谷的方向。”展青痕心里一阵慌乱,怆声说道。 就在展青痕说话间,苍穹中的星野突然间划过一道刺眼的流星,那道流星周边裹挟着猩红的光晕。 这次的异象九里明就能看到了,那猩红的光晕变得越来越大,最终隐匿在了苍茫夜色中。 “那是,魔君的命星……”九里明脸色瞬间惨白起来,低声喃喃:“魔君,是……是艾问……” 展青痕咽喉中一阵腥甜,踉跄了一步,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公子!”九里明手忙脚乱地扶住展青痕。 展青痕的神色瞬间灰败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九里明低下头,发现展青痕的指尖裂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红豆大小的血珠一滴滴从他的指尖落下。 第两百一十一章 相见不相识 九里明握住展青痕的指尖,但是那个小小的伤口居然怎么也没办法止住血。 “不用费心力了,这样的伤口是不会痊愈的。”展青痕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低声说道。 “那,那该怎么办?”九里明焦急地问。 展青痕苦笑一声,拿出一根红线缠在了指尖上,红线随即消失,血也暂时止住了,但是那个伤口依旧存在。 “公子,如果有一天你不能自己止血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九里明顿了一下,没忍心说出后面的话。 展青痕明明是听见九里明问的话了,但是他抿了一下唇,没有回答九里明的话,而是说道:“我们,赶紧去沉娑谷。” 展青痕说完这句话,从衣袖中放出了一只纸鹤,朝着肆州而去。 九里明知道展青痕不想说,他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夜色中的两道身影划过天际,朝着沉娑谷的方向而去。 当展青痕和九里明赶到的时候,看到沉娑谷入口处堆着高高的尸山,那全都是沉娑谷的弟子。 有人往尸山上贴了烈火符,展青痕一靠近,符咒腾地一声燃起冲天的火焰,吞噬了尸体。 展青痕看着眼前熊熊的烈火,感觉心里一阵沉重。 当展青痕冲进沉娑谷来到行宫的时候,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白浪。 白浪的后背上浸染了一大片黑色的血迹,脸色惨白,全身僵硬。展青痕眼神一变,拉开白浪的衣服,只见在白浪的心口处,隐隐有莲花的印记。 “他中毒了。”展青痕飞快地对着九里明说了一句。 九里明皱着眉头,问:“有可解之法吗?” 展青痕整个人都冷若冰霜,眼神中闪着针一样的锋芒,说:“这种毒名叫‘浮刹’,是从红莲屿周围的毒瘴中提取的,要解开浮刹之毒,唯一办法,就是在体内种下魔莲,因为墨莲和浮刹是相生相克的。” “这……”九里明咬着牙,问道:“是谁下的毒?” 这时候行宫顶上突然间有脚步声响起,展青痕把白浪交给九里明,足尖一点跃上了屋顶。 “谁!”展青痕看向那个人影,轻叱一声。 那个人回过头的时候,展青痕整个人都愣住了。 突然间出现的人居然是薛明川,她穿着一身黑衣,背上背着诛灵斩,一脸漠然地看着展青痕。 “明川……你怎么在这儿?”展青痕虽然知道薛明川根本不可能认识他,但他还是满脸眷恋地看着她,柔声问道。 薛明川的脸色缓和了一点,说:“我来找艾问。” 展青痕觉得事有蹊跷,急声问:“月葬呢?她怎么,没有来,按理说她也应该看到了流星陨落。” 薛明川抿着唇,说:“她受伤了,元神被打散了一半,现在在寻影峰疗伤。” 展青痕心上一跳,眼神渐渐深邃起来,低声说:“是谁打伤她的?” “是白鸢。”薛明川说道。 “白鸢?”展青痕满眼疑虑,对此事存怀疑态度。 怎么可能是白鸢,白鸢有几斤几两展青痕又不是不知道,他就算拿出毕生所学,也不可能动得了月葬一根毫毛。 “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展青痕诚恳地问道。 薛明川眼神黯淡了下去,说:“白鸢手里有一个梵天印,月葬对此束手无策,根本无法招架,梵天印似乎是克制她的东西,几招之后,就被白鸢击溃了一半的元神。” 展青痕心里涌起莫名的恐惧,他觉得自己似乎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那个人不可能是白鸢,他是别人假扮的。”展青痕笃定地说道。 薛明川皱了一下眉头,眼中闪过思索,但是她没有再纠结白鸢的事情,而是问道:“艾问在哪里?”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被困在行宫的阵法里了。” 薛明川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屋顶,但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 “这个阵法,应该还没被催动,但是如果我们贸然进入行宫,很可能会触动阵法。”展青痕说道。 “你看出来是什么阵法了吗?”薛明川脸色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冷漠,显得明艳动人起来,低声问道。 “一靠近行宫我就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是穹天司的月令必须修习的乾伽大阵,月令是为皇家祈灵的祭司,这个大阵是用乐理催动的。是用来镇压邪魔的大阵。”展青痕解释道。 薛明川听着展青痕的话,眼神瞬间就变了,语气有些低沉:“这个阵法是你布下的吗?”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质疑的眼神,一时无语。 天地间能布下这个法阵的人只有穹天司的月令,上一任月令孤烟早已坐化,展青痕被贬谪之后,穹天司并没有选出新的月令。唯一有能力布下乾伽大阵的,就只有展青痕一个人。 阵法自然不是展青痕布下的,但是连展青痕也想不到谁还能布下乾伽大阵。所以面对薛明川的质问,他根本就没办法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除了你,还能有谁?”薛明川冷声问道。 “不是我。”展青痕无奈且惨白地说了一句,但是毫无说服力。 薛明川缄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深邃如水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知道他们两方都被人算计了,白浪中了只有魔族才会有的浮刹之毒,艾问又困在了只有展青痕能布下的阵法之中。 很明显是有人在挑唆,暗中作梗。 但是问题就在于,月葬会不会相信阵法不是展青痕布下的。 “月葬是怎么和你说我的,说我和你是敌人吗?”展青痕戚声问道。 薛明川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说:“不,她说你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本以为会听到其他的话语,可是没想到,月葬居然没有给记忆一片空白的薛明川灌输和展青痕敌对的观念。 这在展青痕预计的情理之中,但是又是意料之外。 展青痕怔住了,看着薛明川一度哽咽。 “下面那个人怎么了?”薛明川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没有展青痕那么多复杂隐忍的感情,淡淡地问了一句。 展青痕呼了口气,说:“他中了魔界的浮刹之毒,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的身体里种下魔莲,以毒攻毒才能救他一命。” 第两百一十二章 情深不寿 薛明川叹了口气,说:“那你有办法救出艾问吗?” 展青痕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支撑他破开这个乾伽阵法。但是看着薛明川的眼睛,展青痕还是笃定地点头,说:“你放心,我会救出她的。” “我们先下去。”展青痕上前一步,习惯性地要护住薛明川。 但是薛明川猛地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愣了一下,苦笑一声,转身跃下了屋顶。 “公子——”九里明听到他们在屋顶的对话,低声道:“你根本不可能破得了这个阵法,不要冒险。” 展青痕握住九里明的手臂,压低声音,说:“你为我护法,其他的不要多说。” 九里明皱着眉头,犹豫为难。 这时候薛明川轻盈地从屋顶跃了下来,九里明朝着薛明川走过去,说道:“明川,公子他……” “九里明!”展青痕瞬间语气狠厉地打断了九里明的话,“护法!” “公子!你的身体!”九里明一脸不忍,实在不愿意把九里明推向险境。 “我没事。”展青痕果断地说了一句,快步走到行宫门口,闭上了眼睛。 九里明拗不过展青痕,只能跑到展青痕身边,施展结印,护住门口周围。 展青痕静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伸出手指急速在虚空中划了一道符,符咒印到门上,发出一阵白光。 展青痕毫不犹豫地冲着那道白光跃进去,他的身影瞬间被白光淹没。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身影融入了行宫之中,脑海中浮现出月葬对她说过的话。 ——“你觉得那个人熟悉吗?” 那是月葬将薛明川带出冥界的时候问她的话。 薛明川的记忆一片空白,心里平静无波,便只是摇了摇头。 “你叫薛明川,记住了吗?”月葬语气柔和地说道。 薛明川看着月葬,淡然地问:“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月葬,是让你重生的人。你的过去已经不很重要了,以后只要跟着我就行了。”月葬说道。 对于薛明川来说,这个世界是陌生的,她像一张白纸,不着笔墨,没有过去,不知道未来。 其实在遇到白鸢的时候,月葬一开始虽然就被梵天印压制,但是白鸢并不能对月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是白鸢突然对着薛明川发动袭击,薛明川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受伤,月葬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为薛明川挡下了白鸢的攻击。 这个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陨落的流星,月葬眼睛里闪过惊惧,在神态消散之前对薛明川急促地说:“艾问出事了,快去救她!” “你可以无条件信任展青痕,他不会骗你的。”月葬说完这一句,就化作一股青烟,融进了聚灵珠之中。 薛明川回过神来的时候,白鸢已经不见了。 薛明川一度是惘然的,但是救人如救火,她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便将月葬的聚灵珠带回了寻影峰。 鳕魄在寻影峰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将律弥劝回去的,可是没想到律弥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行,你不走,你就继续留在这儿,我是来找白浪的,白浪在哪里?”鳕魄问道。 律弥一脸茫然,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白浪。” 鳕魄知道律弥不会说谎,他说没见到,那就是真的没见到。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闒非冷冷地开口说了一句:“找白浪,他去了沉娑谷,你现在去追,还能追得到。” 鳕魄当即也没有犹豫,带着墨泊,乘坐着青鸟离开了寻影峰,朝着沉娑谷而去。 律弥看着青鸟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突然间一道剑吟之声打断了律弥的思绪,律弥回过头,就看见足尖踩着剑身,凌空御剑的薛明川。 律弥内心一阵澎湃,朝着薛明川大喊:“明川,是你吗!真的是你!” 薛明川看见律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错乱。 律弥和展青痕长得一模一样,薛明川一时间不理解刚才还在冥界的人现在怎么会又到了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薛明川疑惑地问道。 薛明川问的意思很简单,但是在律弥听来,他却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律弥只能无奈地苦笑,说:“一时半会说的清楚的。明川。” 薛明川静静地看着律弥,她才发现,虽然面貌和她在冥界见到的展青痕一样,但是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你不是展青痕?”薛明川低声问道。 律弥看着薛明川陌生疏离的神态,突然之间就想到了什么,说:“你,你不记得我了?你的记忆,你被月葬抽掉记忆了吗?” 薛明川动容了一下,眼神骤变,但是抿着唇没有说话。她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律弥,扬手把聚灵珠扔给了他,说:“月葬元神受损,你们照看好她的宿体。” 说完,薛明川转身就想走,但是律弥喊住了她,说:“你要去哪儿?” “沉娑谷。”薛明川没有废话,催动着脚下的剑,化作一道闪电,消失在了夜色中。 律弥下意识地要跟上去,但是被闒非拦住。 闒非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深意地看着律弥。律弥心里五味杂陈,还是停下了脚步。 薛明川来到沉娑谷看到展青痕的时候,她就更加坚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虽然心里依旧有很多疑问,但是薛明川什么都没问,因为目前第一要义是要救出被困住的艾问。 月葬说过展青痕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不会骗她。 现在看来,虽然记忆是空白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仅仅只是接触了律弥和展青痕九里明,她也知道自己必定和他们关联甚广。 而且展青痕对她的态度,很明显比任何人都亲密。 他看她的眼神,也比任何人都深情。 那种炽热的情感,居然是薛明川最先感受到的真实感。 那月葬和其他人又是什么关系呢? 月葬是魔族,但是似乎和展青痕也不是单纯的敌对关系。 薛明川把目光投向中毒昏迷的白浪,心中涌过一阵小小的悸动。 她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第两百一十三章 何处不相逢 梦歌城县衙。 莫燚遥在书库里整理书籍,便看到了之前宁寒迦留下来的笔墨。 宁寒迦有练习书法的习惯,而且闲暇时候也会带着墨泊和白术一起练习。虽然墨泊和白术大多数时候写出来都是鬼画符,但是宁寒迦还是细心地把他们两人的“大作”都收了起来。 莫燚遥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宁寒迦的时候,那个时候是梦歌城最盛大的花神节,宁寒迦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闯进了大家的生活。 虽然不能否认她对感情的坚守和受到的伤害,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用软弱来欺骗了所有人。 其实莫燚遥一直对展青痕娶了宁寒迦是有怨念的。 他是在为明川抱不平,但是他心里知道展青痕也是身不由己。 可是大家磕磕绊绊地走过来,结果才知道宁寒迦一直在欺骗大家。 她耍的心计,间接铸成了很多悲剧。 这个世间,果然没有人是纯白的,光明伴随着黑暗而生,如果不能一直心境澄明,后退一步就会陷入自己的阴暗面里。 现在宁寒迦走了,她和展青痕的婚姻也解除。而明川在息壤的加持下也会重生。 看起来真的是皆大欢喜的,展青痕和薛明川会有千千万万种可能,他们会在经历磨难后走到一起,彼此更加珍惜。 而莫燚遥,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默默守护的角色,到了现在这一步,他还是只能默默地祝福。 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那么就祝她幸福吧。 莫燚遥不由得想起把自己养大的孤烟,可能出于某些原因,孤烟把莫燚遥的童年记忆抹去了,以至于后来莫燚遥才断断续续地记了起来。 孤烟给他取的名字还真的十分有深意——子浅。 他果然是背负得太多,孤烟希望莫燚遥这一生可以轻松一些,快乐一点。 因此只是让他在县衙里做一个捕头,甚至都没有将他送到点陌宫修习。但是世事无常,要遇到的人,注定会遇到。 就像孤烟活着的时候也没想到,展青痕会被贬谪到梦歌城来。 正所谓: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在莫燚遥沉思的时候,一只纸鹤从书库的窗户飞了进来。 莫燚遥回过神来,伸手接住纸鹤,纸鹤上浮现出一行小小的字:沉娑谷,带上封魂灯,速来! 这是展青痕给的讯息,莫燚遥顿时正色起来,指尖聚起火焰将纸鹤烧毁,然后打开暗格取出封魂灯,从窗户上跳了出去,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中。 —— —— 乾伽大阵,在穹天司中是乐神传下来的法阵,原先是用来净化心有邪念的修习者,但是演化到后来,渐渐变成了诛魔的法阵。 艾问本就是魔族,一入乾伽大阵,也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 展青痕进入乾伽大阵后,穿过一阵浓雾,便踏入了乾伽大阵的虚幻空间里。 晓风残月。 展青痕的身影晃动在竹林之中,山风习习,竹叶簌簌抖动着。 一抹绯红的影子跃动在不远处,纤指轻挑,如流水般的音律从弦上飞出,萦绕回旋,顿时让整个竹林鲜活起来。 展青痕握紧了暮魂笛,向那抹绯红走去。 五步开外,却又顿住步子,眉宇微蹙,轻轻喊了一声:“艾问?” 艾问抬起头看着展青痕,嫣然一笑,纤指离弦,流淌的天籁立刻淡下,余音却还回旋耳畔。 睫羽轻盈地抖动,艾问缓缓开口:“展公子,好久不见。” 展青痕目光一凛,冷着脸没有说话。 眼前的红衣艾问,很明显是被炼化出来的邪念。 在这个阵法里,会有无数的艾问分身,展青痕必须找到真正的艾问,将她带出去。 但是阵法中的分身真真假假,展青痕刚开始遇到的这个,有很明显的疏离感,显然不是真正的艾问。 弹琴的艾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展青痕,她眉心的魔族刻痕若隐若现。 然后,在展青痕的注视下,美艳的皮囊瞬间干枯下去,变成了一具干尸。 红颜瞬间变成枯骨。 展青痕心上一惊,猛地后退一步。 这一退,眼前的景象瞬间又变了成了月夜中的一座小镇。 展青痕抬起头,看见眼前的牌坊上写着大大的“洛神镇”三个字。 此刻的展青痕手里拿着一把剑,正紧紧迫住一只游灵,游灵惊恐他手中的剑,夺路而逃,一头扎进了灯火辉煌的洛神镇。 展青痕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剑,知道此刻已经进入了其他的幻境,当即眼神一变,脚下御风,很快就追上了那只游灵,将其逼得无路可退。 展青痕飞身跃起,长剑出鞘。剑身生出一片光华,直冲游灵而去。 眼看剑气就要击溃游灵,他的耳畔响起一声低吼——“我来帮你!” 随着声音而落,展青痕感觉头顶一片阴影拢来,抬头一看,一名女子正朝自己飞扑而来,一向身手敏捷的展青痕却吃了紧,那阴影便也避无可避地扑下来。 展青痕只觉胸口一阵闷疼,女子生生压在自己身上,手上剑也被她撞出好远,咣当几声落在了地上。 展青痕一口气还没回过来,一只手已经缠住了他的手臂,生拉硬扯把他拽了起来:“喂,你没事吧!” 展青痕这才看清,这是一个身着短装的素衣艾问,她背后背着一把琴,完全是一副江湖游侠的装扮。 艾问看展青痕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展青痕心里暗暗思索着,说:“跟我走。” “去哪里啊?”艾问不解地问。 但是展青痕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紧紧抓着艾问的手,想要走出这个洛神镇,但是明明只是一个小镇子,展青痕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绕了好几圈,都又回到了写着小镇名字的牌坊这里。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艾问无奈地问。 展青痕看着艾问,说:“带你出这个法阵。” “什么法阵,你在说什么?”艾问完全一头雾水,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你现在不认识我没关系,但是,你只要知道,我并没有恶意,知道吗?” 艾问还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第两百一十四章 三千梵相 展青痕知道此刻解释再多也没有用,他纵身一跃,跳上了高高的牌坊上站好,凝神看着星子璀璨的天幕。 艾问抬头看着展青痕,皱着眉头非常不理解。 只见展青痕双手结印,缓缓分开十指的时候,一副微小的星象图在他眼前呈现出来。 他伸出手指操控着星象图中星野的位置,他点着一颗星星移动,天幕中的对应的星星也随即移动起来。布阵要根据紫微斗术的方位来设定生门,找到生门,才能走出乾伽大阵。 展青痕在眼前的星象图中一一找出了方位,天上的星星各自归位,随即天幕开始旋转,一个缺口在天际缓缓露了出来。 “出现了!”展青痕大喜,低下头对艾问说:“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但是展青痕话音刚落,那道缺口中猛然劈下一道闪电,直冲展青痕而来。 展青痕脸色一变,脚下御风,急速从牌坊上跳了下来。 “咔嚓”一声巨响,闪电准确地击在了展青痕刚才站立的地方。 高大的牌坊摇晃了一下,一道巨大的裂缝在柱身上裂开,随即整个牌坊分崩离析,噼里啪啦地倒在了艾问眼前。 展青痕心有余悸地落地,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天幕中的缺口已经不见了。 这道生门居然是陷阱,展青痕心里有些忧虑,整个乾伽大阵都异常诡异,以展青痕对乾伽大阵的了解,居然也被假象迷惑了。 到底是谁布下这个阵法的?展青痕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样精密的布局,如果不是对乾伽大阵了如指掌,是不可能让展青痕也迷惑的。 按照目前的情况看,能布下如此法阵的人,似乎只有孤烟了。 只有孤烟这样对乾伽大阵如数家珍的祭司,才能做到这一步。让整个法阵真假难辨。 展青痕看着眼前的艾问,甚至开始怀疑起来,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艾问。 月朗星疏。展青痕走不出这个镇子,也走不到生门,只能找了间客栈投宿。 这个幻境里的人都是在乾伽大阵的力量之下衍生的,以假乱真不在话下。 展青痕只要了一间客房,艾问跟着他进房间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要我和你住一间房吗?不能要两间客房吗?” “不能。”展青痕干脆利落地回答。 “为什么?”艾问一脸震惊地问。 “因为我没钱。”展青痕扯谎不带脸红,理直气壮地说。 面对展青痕的回答,艾问彻底无语,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怪人!”艾问嘀咕了一句,便坐在床沿上闭目养神,似乎房里没有展青痕一般。 空气似乎停滞住,桌上的烛火也不偏不倚地冲着上空,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艾问没有要搭理展青痕的意思,径直解开束琴的带子,轻轻把琴从背上拿下来放在桌上。十指停在弦上,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展青痕。 展青痕自顾自地沉默着,在想着破阵的方法。 “你来洛神镇做什么啊?”艾问的声音略有沙哑,忍不住问道。 “找人。”展青痕薄唇微启,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谁?” “我的朋友。”展青痕盯着艾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在这个幻境里,艾问的每一个分身都会有自己的背景设定,这也是展青痕难以分辨真假的原因。 因为每个分身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 乾伽大阵有无数重幻境,如果展青痕找不到真的艾问,大阵威力加强之后,艾问就会被阵法炼化。 展青痕在忐忑担忧,但是眼前的这个艾问却并不知道有任何危险。 艾问没有再说话,伸出食指挑动了一根琴弦。 当挑起第二根琴弦时,烛火猛地摇曳起来,屋里的阴影也随之扯动起来,张牙舞爪。展青痕腰间的暮魂笛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一阵阵呜咽。 展青痕警觉起来,移身至桌前,一把抓按住了艾问挑动琴弦的手。不等艾问惊疑,展青痕便如迅猛的猎鹰,衣袂翻飞,从窗口跃了下去。足尖点地,稳稳落下。 展青痕清楚地看到,青黑色的古街上立了两抹的影子。 一个是穿着几陌山服饰的薛明川,一个是一身白衣的艾问。 薛明川手持诛灵斩,对着白衣艾问厉声说道:“你逃不掉了!” 说话间薛明川已经抽开了剑向白衣艾问跃去,剑气骤然晕开,灿若星辰。 艾问身法灵动,瞬间移魂换影,薛明川的剑气扑了空,击打在青石路上,溅开一阵火花,弥漫了视线。 落了地,薛明川却寻不见艾问的身影,只有月光铺满了地,盈盈欲碎。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薛明川回头,铺天盖地的白练交错而来,让人没有移开的间隙。她急促地退了几步,一道白练游蛇般缠了上来,紧紧缠住她的双腿。 薛明川正欲挥剑斩断白练,手臂却传来一阵痉挛,两道白练已经将手臂缠紧,再缠紧,似乎要没入血肉。 薛明川已经动弹不得,一旦运用内力,白练就越紧。果然是鬼魅,薛明川觉得全身已经被吞噬。 “几陌山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艾问的声音阴森地响起。接着是她响彻夜空的狂笑,月光似乎也颤动了几分。 艾问的笑不绝之时,薛明川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耳边几道凛冽的剑气划破空气,艾问凄厉的一声后,寒光交错而下,白练嚓嚓几声成了碎布,漫天落下来。 薛明川只觉得全身无力,跌了下去,杵着剑才不至于躺下,抬起头便看见飘零的破布下的一道身影。 是展青痕。 “明川……”展青神色复杂地看着薛明川,深深皱着眉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乾伽大阵发生异变,九里明说你的身体会撑不住,我就进来帮你了。”薛明川说道。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的穿着,她穿着几陌山的服饰,连她的右手,都是完好的。 这到底是幻象,还是真的是薛明川? 展青痕现在根本判断不出来。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指尖钻心地痛了起来。他抬起手,便看见指尖的那个伤口裂开了,血一滴滴流了出来。 展青痕心里一阵不安,再次拿出一根红线,有些颤抖地缠在了指尖,可是红线缠上之后,根本就无法止住血滴渗出。 第两百一十五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薛明川目光深邃地看着展青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你的血魄溃散了?” 展青痕缓缓放下手,也不管手指依旧在流血,悲哀地笑了一下,说:“其实见到你,我很开心。我……”展青痕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说:“我希望你能幸福,明川。” 就算展青痕心里对眼前的薛明川的真假是存疑的,但是有些话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在这个幻境里,他就不用顾忌那么多。 如果她真的是薛明川,这些话也是他本来就想要让她知道的,如果她是假的,那么能让展青痕把这些话一吐为快,也是一种好事。 所以到底是真是假,对展青痕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是薛明川有一种莫名的真实感,他对展青痕依旧有疏离感,听到他的这些话,她也只是平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缄默了很久,薛明川才低低地问了一句。 展青痕苦笑起来,说:“我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也没有办法保护你。我觉得很失败,所以,以前的那些事情,你忘记了也很好,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薛明川其实根本听不懂展青痕在说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无奈和凄凉。 展青痕摇了摇头,甩开了现在不应该有的情绪,说:“你等我一下。” 展青痕说完朝着客栈里艾问待的房间跳了上去,但是房间里没有人,艾问不见了,只有桌子上放着那把朱红的琴。 “是假的吗?”展青痕疑惑地呢喃了一句,伸手把琴抱了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此刻他出了这个房间,街道上的薛明川也消失的话,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但是当他来到街道上的时候,薛明川居然还在原地站着等着他。 “明川。”展青痕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轻轻喊了薛明川一声。 薛明川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说:“怎么样,你有什么思路吗?在这个阵法里,待的时间越久越危险。” 展青痕几乎已经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和薛明川说话了,以前是在拉伽山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涉险,生死与共。 也就是在那么一点一滴的磨炼中,他们的心渐渐走到一起。 但是他们的感情开始在花神节,却也在花神节那天永远生离。 展青痕心里一痛,突然觉得此刻的时光是如此难得。 哪怕薛明川很有可能是假的,但是展青痕也满心满足。 对他来说,这些就已经够了。 “这是乐神传下来的阵法,乐器是最重要的线索。”展青痕说道。 薛明川点点头,说:“那现在该怎么办?” 展青痕:“那个白衣的艾问,在这个阵法里,是什么身份?” 薛明川皱了一下眉,说:“我进入法阵的时候,看到她在吸食活人的精气,她是孤魂野鬼。” 展青痕这下是彻底混乱了。看来之前背着琴的那个艾问也不是真的。 就在展青痕沉思之际,他怀里的琴突然爆出一阵红光,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展青痕猝不及防被滚烫的琴烫了一下,下意识将琴扔了出去。 薛明川眼神一冷,盯着琴后退一步。 “你没事吧?”薛明川问道。 展青痕摇头,说:“没事。” 只见那把琴全身被妖冶的光笼罩,琴弦无端颤动起来,凄厉的曲子顿时迸发而出,展青痕的暮魂笛在曲子的催动下剧烈地颤动着。 展青痕快步向琴走去,掌心生出一片光华,朝琴压制下去。那妖冶的光逐渐被展青痕制住,琴声也随之淡化。 这时候一个透明的珠子在减弱的光晕中缓缓升起,可是在展青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突然红光一闪—— 那颗透明的珠子惊电般从红光中跳起,飞向了薛明川。 展青痕转头,看见薛明川站在自己两步开外,眼神空洞,深不见底。当她抬头看过来时,只觉她的双眼中匿藏了太多的邪恶。 展青痕觉得太阳穴刺痛起来,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阵无力感。 然而在展青痕出神的当口,忘记了镇住惑琴,惑琴传来一声暴吼,光晕顿时如烟火般炸开,击打在他的胸口,他被狠狠击出好远,摔在地上。光晕越来越强烈,琴声像发怒的野兽,咆哮在展青痕耳畔,他感觉脑袋难受得快要炸开! 在这样惑人的琴声中,薛明川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个傀儡呆滞不动。 展青痕心中明白,薛明川这是被控制了。想到这,他的意念被激得颤动了几分,丹田之气涌上来,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五脏六腑都生生地疼了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光晕大片扩散,弥漫了整个夜空,有个冷谧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薛明川呆滞地朝展青痕走去,缓缓抽出诛灵斩,亮光将她的脸映得苍白,一步一步,剑锋磨着地面,在展青痕身边伫立。 “明川……”展青痕呓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空洞的双眼,希望从中找到一抹熟悉,可是悉数都是黑暗,没有了曾经的灿若星辰。 剑气冷冷闪过,薛明川抬起手朝展青痕挥剑而下,展青痕咬牙翻身闪过,下一刻,薛明川却刺来了第二剑。 躲,也躲不过。 剑锋如猛虎般迫下来,直抵面门。 就当展青痕以为要与死神交集时,薛明川手中的剑一阵颤动,剑锋在迫近展青痕眉心处停下,再近,锋利的剑气就会将他伤得鲜血淋漓。 是诛灵斩。 一把有灵性的剑是不会轻易被控制住的。 见薛明川驾驭不了诛灵斩,展青痕手指掐了一个诀,口中念念,咒语一出,暮魂笛遍体炸开蓝色的光,以迅猛的速度向那把琴刺去。两团光紧紧相迫,暮魂笛被挡在光圈外,无法接近琴身。 展青痕见状,忍者剧痛飞身跃起,向琴而去,握住玉笛灌注全身力气,冲破光圈,一道白色的身影飘出了琴,琴声顿时消散于无形。 那道身影居然是艾问。 只见她冷冷地看了展青痕一眼,顿时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边被控制的薛明川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第两百一十六章 月下飞天镜 按理来说薛明川的实力不会这么弱,难道她真的是本人,因为乾伽大阵的力量限制才会变得这么虚弱。 展青痕虽然心里千回百绕,但还是赶紧跑过去扶起了薛明川。 “你怎么样?”展青痕轻声问。 薛明川有一些些呆滞,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道:“没事。” “我觉得我想错了,艾问是魔族,她的分身可能是善良的,但是她有魔性,真正的她,应该是那个吸食人精气的鬼魂才对。”展青痕皱着眉头说道。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显得有些痛苦,说:“我的灵力在流失,乾伽大阵的威力在增强。” 展青痕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真的是,明川吗?” 其实这样问没有任何意义,在这个幻境里的人,在她的意识里,她都认为自己是真的。 但是这里没有薛明川的气韵,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薛明川的。 所以,薛明川可能真的跟着他进了乾伽大阵。 “我当然是真的。”薛明川语气笃定地说道。 展青痕听到薛明川这么说,自然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他看向那把遗落在地上的琴,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你会弹琴吗?”展青痕看着薛明川,问道。 薛明川平和地点了点头,说:“会一点。” 展青痕有些欣慰,抬手在虚空中挥手,一道乐谱猝然出现。 “你照着这个乐谱弹,和着我的笛声。”展青痕说道。 薛明川领悟了展青痕的意思,走到琴旁边盘腿坐下,将琴放在膝盖上,伸手按住琴弦,看向那道乐谱。 展青痕也将玉笛凑到唇边,薛明川迅速记下了乐谱,挑起琴弦,弹出了第一个音。 展青痕也吐纳着气息,奏响了笛音,两道音律淙淙流淌而出,时而泠泠低蜿,时而激流回转。 随着乐曲的递进,周遭的幻境开始缓缓变化,小镇一点点消散,继而变成了一个夜色阑珊,笼罩着妖冶气息的山崖。 艾问穿着素白的衣衫,长发披散,站在山崖之上,夜风吹拂过来,掀起她的黑发,迎风猎猎。 她突然间伸手对着薛明川划出一道符咒,薛明川身体一颤,感觉有无名的气息在肺腑中流窜,她踉跄了一步,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把琴随即从薛明川手中跌落。 “明川!”展青痕奔过去一把扶住薛明川,伸手封住了她身上的大穴,“稳住心神。” 薛明川虚弱地看了展青痕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但是她最后也只是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重重地喘着粗气,什么都没有说。 艾问轻轻念了一句咒语,那把琴即刻浮空而起,朝着她飞了过去。 展青痕凝视着艾问,只见艾问伸手拨了一下琴弦,薛明川在听到琴声后,心口一痛,又猝然喷出一大口血。 “住手!”在艾问要拨动第二次琴弦的时候,展青痕怒吼一声,朝着艾问冲了过去。 展青痕手心凝起一道流光,劈向了艾问,艾问脚尖一点,急速退开一步。 就算艾问躲避及时,但是展青痕的灵力还是劈在了她手臂上,她痛呼一声,琴咔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朱红的琴落在山岩上,月光下的琴弦根根都跃动着银白的光,有那么一瞬,展青痕觉得它们晃花了自己的眼。 他没有一刻的犹豫,运聚真气将手里的暮魂笛得很紧,下一刻便高高跃起,朝静置的琴身劈去。展青痕浑身被金色的光笼罩着,犹如一条金色巨龙,带着吞噬一切邪恶的霸气。 金光乍起,树影颤动。 山岩顿时四下炸开,碎石之中的那把琴已经断裂。 “你敢坏我好事!”艾问凄厉地大喊一声,一手指天,瞬间引下了无数道雷电。 展青痕心知不好,扶起薛明川展开御风诀朝密林之中跃去。月影下两抹影子掠过树梢,便匿藏进了深林中。只有惨白的月光照耀在天地间,也照着素面长发的艾问。 薛明川气血虚无,已经没办法再坚持,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展青痕扶着她落地,在一颗大树下调息。 “乾伽大阵的威力越来越强大了,我没想到,我进来帮忙却反而拖累了你。”薛明川喘着粗气,一脸歉意地说。 展青痕心里涌动着酸楚,万般心绪顿时迸发而出,他一把搂过薛明川,将她紧紧抱住。 薛明川瞳孔瞬间放大,一把推开了展青痕,脸上闪过愠怒,无措地看着他,咬牙道:“你干什么!” 展青痕声音充满苦涩,微微颤抖着说道:“明川,我觉得很幸福,虽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你还能在我身边,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即使之后我们依旧要分离,可是有过这段记忆,我就很满足了。”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炽烈的眼神,心里悄悄滋生出难以名状的思绪。 薛明川嗫嚅着,想要问展青痕什么,可是没等薛明川开口,周遭突然狂风大作,枯叶纷纷被激起,寒意瞬间向两人冲来。艾问气势汹汹地跃了过来。 “小心!”展青痕将薛明川护在身后,转动着玉笛,在空中划出一道剑气,将艾问的攻势挡在气墙之外。两人僵持之际,薛明川从腰间摸出几枚菱花暗器,手腕运劲,对准艾问的双眼而去,暗器呼啸着飞旋而出,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暗器逼近,艾问撤去力道,翻身躲过。暗器扑了空,笃笃钉在褐色的老树干上。这时展青痕跃起,玉笛散发出金色的剑气向着她兜头劈下。剑气恢弘一斩,枯叶纷纷朝两边炸开,露出黄色的土地。 视线被纷飞的枯叶阻挡,展青痕突然间寻不到艾问的身影。只有惨白的月光将树林照耀的如同白昼。 ——“展青痕,小心!” 薛明川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同时,展青痕看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他来不及回防,胸口被艾问一掌击中,血液瞬间被寒气侵袭,五脏六腑撕裂般疼起来,他身形一涣散,重重地砸在地上。 展青痕嘴角有血蜿蜒流下,艾问阴柔地笑起来,展青痕抬起头,看见的是艾问满脸的张狂。 第两百一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艾问的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勾起嘴角冷冷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你最终,还不是死在我手里。” 话语末了,展青痕看见那把剑闪着寒光直冲自己的胸口。 白刃溅血。有豆大的血珠从伤口处滚落,一颗一颗,溅入展青痕的手心。 血,是滚烫的。 但是展青痕没有受伤,因为在千钧一发时刻,薛明川冲了过来,挡在了展青痕身前。 那把剑,洞穿了薛明川的身体,她躺在他怀里,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那个伤口幽深可怖,展青痕抱着她,用手按住她的伤口,眼泪长划而下。 可是没有用,血还是流得他满身都是。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有血从她嘴里涌出来。那个巨大的伤口,真是痛啊。 “杀了她,你才能破阵……”薛明川忍着痛,撑着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她看着他的脸,看见他的眼泪,她的目光渐渐涣散,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下,她靠着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怀里的人再也没有动,展青痕脑子一片空白,失魂般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到底是阵法的幻像,还是真实的,展青痕已经不能分辨。 他只知道,心痛是真的,血是滚烫的。 那种恐慌,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已经在花非花雾非雾的幻境中迷失了自己。 这个阵法,实际上困住艾问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布阵之人为展青痕亲手准备的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着展青痕而生的。 虽然展青痕明白了这些,可是他还是沉浸在了薛明川死在他眼前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薛明川的身体突然散发出绯红的光,展青痕看着她的脸,然后,一阵风吹过来,她的身体近乎透明,碎裂成了无数纷飞的萤火。在那些光晕中,又凝聚成了诛灵斩。 展青痕看着自己怀里的剑,脸上的表情痛苦复杂,薛明川的真身,竟然是诛灵斩。展青痕的眼泪一滴滴滴落在剑身上,绯色的光晕笼罩着他,然后,一点点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涌过来,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他抱住头,沉闷地嘶吼起来。 “痛苦吗?”艾问抬起剑尖,指着展青痕,说:“我送你一程吧,赶紧去陪她。” 展青痕十指成拳,痛苦得全身颤抖,他的脑海中仿佛有利刃划过,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可是却模糊不清。 突然,展青痕猛地站了起来,睚眦欲裂,他眼中燃着怒火和狠绝,冲着艾问手里的剑扑了上去。寒剑蓦然刺穿他的胸口,血流如注。他伸出手,把艾问紧紧抱进怀里。 浸染了展青痕的血之后,那把剑陡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展青痕的血也染在艾问身上,艾问仿若火灼,惊恐地尖叫起来! “放开我!你要死不要拉着我!” 展青痕凄然笑了起来,说:“我带你出去,艾问。” 说话间,展青痕全身炸开耀眼的光芒,艾问在他怀里不断挣扎,但是随着光芒越来越盛大,艾问的力量一点点减弱,一颗通明的珠子从她的手腕处剥离出来,在两人上空盘旋。 展青痕的血被那把剑一点点的吸收,那把剑的吞口处有一个五芒星,他的血浸染在上面,五芒星突然化作一柄小小的光剑,直直刺向艾问的心口。艾问眼里的惊恐化作绝望,她扬起头,目光恨恨地看着赵离莫。 可是她的目光渐渐地变了,先是诧然,惊疑,然后是凄然,释怀。 她看着他的面容,低声喃喃:“展青痕……是你……是你……” 然后,她吃吃苦笑起来,眼角流下泪水。 嗤啦一声,艾问神形俱灭,最后的一丝残念被吸附进那把剑中。 展青痕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张满头白发的面容,他皱着眉,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 月光柔柔地笼罩下来,浮在空中的那颗通明的珠子缓缓落在了展青痕身上,然后与他合为一体。 展青痕也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直到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掀开沉重的眼皮,从黑暗中醒过来。 天地间万籁俱静,只有他一个人。插在他胸口的剑不见了,他的伤口也奇迹般地愈合。 那把诛灵斩在他的手边,静静沐浴着阳光。 他觉得心痛无比,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心痛。他拿起剑,身形寂寥地行走在山林间。走到一处清幽的水潭旁,他放下剑,跪倒在水潭上方,看着水里的影子。 那张脸,沧桑,忧郁,写满了风霜刀剑。他看着水里的倒影,突然整个人僵住。 他穿着战神的盔甲,赫然是梦歌的打扮。 他恢复神籍了吗?他现在是在哪里? 正当他迷惑不解的时候,水潭边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他抬眼看去,看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自己。 不,那应该才是梦歌。而梦歌旁边跪着满头白发的濯语。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濯语,似人非人,似魔非魔。 “一切都结束了,回到神界吧。”濯语低低叹息,然后把自己的法器暮魂笛放在了梦歌手心。 “梦歌上神,好自为之。”濯语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开启了一道时空之门,将梦歌传送离开。 紧接着,濯语一步步走向了水潭,整个人浸入了水中,消失不见。 展青痕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突然开始涌起一些可怕的想法。 “濯语——”展青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寒意。 眼前白光一闪,展青痕回到了沉娑谷中。 薛明川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一直在入定。 九里明守在薛明川身边,艾问也已经来回到了现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公子!”九里明惊喜地对着展青痕喊了一声。 “明川怎么了?”展青痕走到薛明川身边,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 九里明叹气,说:“明川将自己的元神附着在诛灵斩上,借用诛灵斩进入了乾伽大阵。” 展青痕心里十分复杂,把自己从乾伽大阵中带出来的诛灵斩放在了薛明川手上。 诛灵斩中薛明川的元神浸入了肉身,薛明川身体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两百一十八章 谁悲失路之人 薛明川醒来就看到了展青痕灼灼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静静地和展青痕对视。 九里明非常有眼力见,默默地偏过头,走到了艾问身边,守着艾问。 展青痕听完九里明说完之后才知道薛明川是把元神附着在诛灵斩之上,那么也就说,在乾伽大阵里展青痕说的那些话,薛明川都是知道的。 本来展青痕是怀着不会干涉薛明川的心情的,但是那些心里话被薛明川知道以后,展青痕还是有些窘迫。 “你……没事吧?”展青痕踌躇了半天,才低低问了一句。 薛明川此刻也是心绪复杂,不着痕迹地避开展青痕的目光,把诛灵斩收回剑鞘里放好,轻声说:“没事,元神受了点冲击,调养一下就好了。” 薛明川说着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但是身体始终还是受到影响,她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展青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急切地说:“小心啊!” 但是薛明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然甩开了展青痕的手,急促地后退了几步。 展青痕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被薛明川排斥了,他知道薛明川的记忆是空白的,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可是即使展青痕明白薛明川的心念和举动,她的疏离却还是让展青痕有些受伤。 这一瞬间,他的温润和体贴都显得那么讽刺,他有些钻牛角尖,语气低低地,却带着明显的怨气,说:“我没有恶意,你为什么……” 话没说完,展青痕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他无奈地咬着牙,退开几步,离薛明川远远地,伸手抵住额头,显得很无措。 薛明川此刻没办法顾及展青痕,她走到艾问身边,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元气损耗得太大,一时半会儿她也醒不过来。 九里明看着展青痕和薛明川之间别扭的气氛,抿了抿唇,还是选择沉默不多话。 “我要带艾问回寻影峰,你们自便吧。”薛明川说着把艾问收进了聚灵珠中,放置好后,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下。”这时候展青痕喊住了薛明川,语气平静地说:“白浪中毒了,只有魔莲能克制住他的毒性,我要带白浪去见月葬。” 薛明川皱起眉头,犹豫地看着展青痕,显然不是很想他跟着去。 展青痕不知道薛明川在顾虑什么,说道:“艾问的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薛明川问。 “这个乾伽大阵,布阵的方法完全是相反的,不但没有净化邪魔的力量,反而会滋生邪恶之念,这也是为什么在大阵里,艾问那么凶恶的原因。属于艾问的魔星已经坠落,她之前所有的澄净之念,都被乾伽大阵滋生出来的邪念感染了。”展青痕解释道,“我来这里之前,就想到了艾问魔气扩散的后果,我已经通知了子浅,让他带着封魂灯来找我。用封魂灯封印住艾问,才能制止她的邪念恶化。” 薛明川完全就没有想到这些,毕竟她对乾伽大阵不是很熟悉。 “你说的是真的?”薛明川神色认真地问道。 展青痕点头,说:“我没有理由骗你。而且这件事情十分蹊跷,一定是有人在从中挑拨,我们必须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薛明川目光变了数变,正在思考间,一阵剑吟之声响起,莫燚遥已经御剑来到了沉娑谷。 “大人!”莫燚遥稳稳落地,奔到展青痕身边,“我来晚了。” 展青痕摇摇头,说:“不,你来的正好。” 莫燚遥看向九里明,心里一阵宽慰,说:“你也回来了?” 九里明笑着点了点头。 莫燚遥看向站在一边的薛明川,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大喊道:“明川,你终于回来了!” 薛明川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因此有人和她表现得这么熟稔,她也见怪不怪了。 但是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莫燚遥,便只是冷静地缄默。 “明川?”莫燚遥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看着她,喃喃:“你,不认识我了吗?” “月葬把她的记忆抽走了。”展青痕凑到莫燚遥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莫燚遥恍然大悟,但是还是有些愠怒,说:“是为了控制她吗?”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展青痕也不好判断,沉默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候莫燚遥看到受伤昏迷的白浪,神色顿时焦急起来,问:“白浪他怎么了?” 展青痕苦涩地说:“他中了浮刹之毒,只能用魔莲以毒攻毒。” 莫燚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说:“浮刹,那不是魔界的毒吗?怎么会,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这个神秘人灭了沉娑谷,对白浪下毒,设下乾伽大阵,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太诡异了。且不说他怎么会有浮刹的毒,甚至布下乾伽大阵都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展青痕十分头疼,说:“天地间,只有月令,才懂得布阵之法。我师父已经死了,很明显布阵之人,是要把这个帽子扣在我头上。” 莫燚遥瞬间就听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说:“神秘人在陷害,为了挑起我们和魔界的争端。” 展青痕点点头,沉重地说:“我一直以为,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月葬,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发现三战神之间的反目似乎另有原因,我和……”展青痕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改口道:“我缺失的记忆,一定是一个天大的阴谋,我必须彻查清楚。” 莫燚遥是知道所有的事情的,他很清楚展青痕的顾虑。 但是他突然想到鳕魄和墨泊,急忙问道:“你们没有见到鳕魄和墨泊吗?白浪去寻影峰找灵城,我们害怕白浪知道灵城的事情,鳕魄和墨泊便和蝉衣前辈一起去追白浪。但是现在,白浪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他们两个呢?” 展青痕皱起眉头,说:“我们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莫燚遥心里咯噔一下,说:“难道他们出事了?” “明川,你是从寻影峰过来的吗?你没有看见鳕魄和墨泊吗?”展青痕问道。 “鳕魄和墨泊是谁?我只在寻影峰看见闒非和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薛明川漠然地说道。 第两百一十九章 天地寂寥山雨歇 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墨泊和鳕魄已然是失踪了。 “那艾问和白浪来沉娑谷是为了什么呢?”展青痕喃喃道。 “会不会是为了确认沉娑谷谷主的身份?”莫燚遥说道。 展青痕点了点头,说:“很有可能。现在我们只能先去寻影峰,看看月葬有没有办法救白浪,如果没有,那就只能……” 莫燚遥低声道:“只能在他体内种下魔莲。” 展青痕眼中闪过哀然,“嗯”了一声。 “我们一起走,可以吗?”展青痕对着薛明川说道。 薛明川现在自然也是不会反对了,伸手交出了聚灵珠。 展青痕接过聚灵珠,把聚灵珠和白浪一起封印进了莫燚遥带来的封魂灯中。 一行人便即刻赶往寻影峰。 而寻影峰那边,律弥正在用自己的涅盘之力为月葬修复元神。 律弥几乎将自己一半的灵力都注入到了聚灵珠之中,月葬的元神才得以渐渐凝聚,终于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闒非一直守在一边为律弥护法,看到月葬元神凝聚,即刻单膝跪地,叩拜道:“属下参见主人!” 月葬脸上依旧有愠怒,说:“去追查白鸢的下落,他手上居然有梵天印,历来都没人知道梵天印的唤醒之法,这个白鸢,很不简单。” 闒非眉眼一动,忍不住说道:“梵天印,不是早就被缘非毁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月葬沉声道:“所以说,你要去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回来向我禀告。” “是!”闒非颔首领命,当即化作一道青烟,离开了寻影峰。 闒非离开以后,月葬才慢慢地打量着一脸疲惫的律弥。 “是你用涅盘之力恢复了我的元神?”月葬问道。 律弥轻笑了一声,说:“你不是也救过我的命吗?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涅盘之火焚烧成灰烬了。” “还真是大仁大义啊。”月葬嗤笑了一声,傲然地说:“不过,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感激,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清筠的神识,不要让她消亡。”律弥恳切地说道。 月葬的眼神变了一下,缓声说道:“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伏魔大阵解开,我恢复所有的力量,我就把清筠还给你。” 律弥眼神一亮,激动地说:“真……真的吗?你会把她还给我?可是……”律弥皱起眉头,担忧道:“清筠只有一缕神识,离开宿体,她还能存活吗?” “为什么不可以,她本就是魔莲受了踏鸿的灵气浸染幻化成人,等清筠的神识从我的身体里剥离,你只要将她放回魔莲中,千年之后,她就会重新幻化成人形。”月葬说道。 “千年……”律弥心里一阵苦涩,“我还要再等待她千年……” “不只是等待千年这么简单,你始终是天神,而清筠化为人形之后,她是魔族一员,你觉得你的等待还有必要吗?更何况,清筠从魔莲中重生之后,她根本就不会记得你。”月葬一脸揶揄,冷声道:“有别,千年时光漫漫枯燥,这样一份感情,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吗?” 律弥微微笑了一下,说:“感情贵在坚守,始终如一。我会等的,千年,万年,我都会等。就算她是魔族,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还是她,就好。” 听到律弥这样的话,月葬脸上闪过哀然,语气透着落寞,说:“就算她是魔,也没有关系……那为什么一千年前,踏鸿要这么对我,绝情绝义,要置我于死地。” 律弥于心不忍,说:“其实你心里也不相信踏鸿会那么做吧?我想事情真的有误会。” “误会?我也希望是误会……只可惜……”月葬凄苦地笑了一下,沉默了下去。 当时月葬掉下红莲地狱之后,被里面的恶魔咬噬,肉身皆成白骨,后来她体内的魔丹衍生出了第二副躯体,她也就在红莲地狱中受尽苦难后重生成魔。 成魔之后,她吞噬了红莲地狱中的恶魔,从红莲地狱中冲破而出。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玶夜的,玶夜虽然为魔族,但是自小心地柔软,而且因为他魔元神不稳定,非缘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让他参与魔界与神界人界的争端。 玶夜就这样成为了整个魔界最特别的存在。 月葬永远都记得那天她浑浑噩噩地行走在红莲屿中,她全身被红莲地狱的岩浆灼伤,痛苦不堪,她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她看着自己全身笼罩的魔气,想到之前踏鸿和梦歌对她的冷漠和决然,突然间觉得三界渺渺,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她斩杀过无数魔族,魔族容不下她,而她仙骨已碎,恢复神籍是绝无可能,人界又不可能让她活动。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活下来,也是一种折磨。或许当时天劫将她神形俱灭,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反而现在让她活下来,她内心只有无尽的茫然。 她的一生,到底为了什么而活呢? 破军星入命的她,是天界的战神,她也竭尽全力守护神界安宁,征战四方。可是天界视她为异类,对她心存芥蒂。 她最信任的伙伴,战友,也在她走上绝境之时抛弃她。她觉得她活得很可笑,她为救踏鸿才被双生莲感染,滋生魔丹。但是回过头来,踏鸿居然才是伤她最深的人。 她看着魔界昏暗的天光,心里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所以玶夜出现的时候,月葬以为玶夜是来杀她的。 “月葬?你还好吗?”玶夜眉眼温和地看着月葬,问道。 月葬生无可恋地看了玶夜一眼,说:“想为死在我剑下魔族报仇的话,就尽管动手吧。” “我只是来把这个给你的。”玶夜拿出素神剑,递到月葬眼前,说:“我把素神剑从我爷爷手里拿回来了,他说让我找到你,就把你带回去。” 月葬看着那把曾经的神器,眼睛里闪着泪花,说:“素神剑,我已经彻底变成魔族,素神剑已经不会认主了。” “魔又如何,神又怎样?你要相信,既然你活了下来,就必定是冥冥之中既定的命运。”玶夜眼神澄澈,鼓励着月葬。 第两百二十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月葬真的没有想到,在她绝望的时候,接纳她的居然是玶夜。 既然已经不能成神,那么,就做魔。 此后一百年间,魔界和神界都因为瀛洲一战之后元气大伤,彼此没有再开战。 月葬在这段时间内养精蓄锐,修为突飞猛进。 玶夜柔和的脾性渐渐治愈了月葬千疮百孔的心,同年他们便成了亲。 不过在生下艾问不久之后,非缘死在了人界的赤城,玶夜成为了新的魔君。 艾问带领着魔族,攻占了赤城,带回了非缘的尸骨。此后,又开始攻占人界其他地方,当她打破冥界与人界的结界,将冥河之水引渡到人间,淹没了大半个人界之后,神界派下了梦歌和踏鸿阻止魔界对人界的进攻。 第二次大战开始。 但是这一次,针锋相对的,却是曾经的三战神。 兵戎相见的那一刻,梦歌和踏鸿还痛心疾首地指责月葬,责问她为什么要给天下带来浩劫。 “这都是你们造成的,是你们把我逼上这条绝路的。”月葬咬着牙,愤怒地说道。 “月葬,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收手吧。”踏鸿那时候居然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你做过什么你都忘了吗?踏鸿,我变成这样,你对我没有一点愧疚吗?”月葬哀声说道。 但是踏鸿对月葬只有失望,义正言辞地说:“错的是你!” 错的是你! 这是月葬听过最绝情也最好笑的话。 第二次大阵持续了很久,最后以梦歌祭祀青灯破冥盏封印月葬结束。 一切平息,三战神彻底陨落,神界此后不再与人界有联系,魔界被神界封印到九幽之地,永世不能踏入人界一步。 浩劫平息,白云苍狗,物换星移,千年之后,三战神的故事又从尘封的记忆中苏醒过来。 但是展青痕和薛明川不记得曾经在魔界的绝情,月葬却记得,并且刻骨铭心。 “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误会。”月葬从渺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对着律弥涩声说道:“神和魔,人和魔,永远是对立。你不要以为你和清筠会是例外。” 律弥静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展青痕和薛明川一行人来到了寻影峰。 “我回来了。”薛明川走进大殿,看着月葬,说道。 展青痕他们跟在薛明川身后,也走进了大殿。 月葬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好整以暇地说:“说曹操曹操到,找到艾问了吗?” 薛明川把沉娑谷的事情说了一遍,月葬听完之后脸色有些不好,说:“秦欢的怨念封印了魂言石,将其变成了曜灵石。在中荒山的时候,律弥体内的芒南怨念和秦欢相遇,怨念已经被净化,艾问应该是带着白浪去沉娑谷归还魂言石,顺便寻找芒南的父亲的赵修。” 月葬说到这里看了展青痕一眼,说:“你没有在沉娑谷看见赵修吗?” 展青痕摇头,说:“我没有见到任何人。” “那你能解释乾伽大阵的事情吗?这世间除了你,没有人能布下这个阵法了吧?”月葬神情冷峻地问道。 展青痕心里咯噔了一下,说:“我没办法解释这个事情,我自己也没有头绪,但是,布阵的不是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反将我一军呢?展青痕?”月葬沉声说道。 薛明川神色变了一下,不由得看向展青痕。 展青痕神色平静地说:“我做事光明磊落,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况且,艾问也是我的朋友,我何故要加害于她?” 月葬笑了一下,说:“好,我相信你。这件事情,那么明确地指向你,我想你也没有那么笨,会做这种昭昭若揭的事情。艾问的伤,我带她回魔界就能解决,至于白浪,我也没有其他办法,要保住他性命,只能让他化身成魔。” 展青痕咬了一下牙,说:“那好,我们就一起去魔界。” “稍等。”月葬低声说:“回魔界之前,我要你和薛明川,去解开伏魔大阵的封印。”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但是展青痕却异常冷静,说:“可以。但是你要和我约法三章,不能残害人界生灵。” “没问题,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待一切平息,我们再慢慢算账。”月葬语气强硬地说道。 展青痕也是一脸坚韧,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月葬爽快地说道,“把封魂灯给我,我先镇住他们的元神。你们就先留在寻影峰,明日太阳升上正空之时,就是解开伏魔大阵的时候。” “伏魔大阵的封印,一个在几陌山,另一个,是在点陌宫?”展青痕问道。 月葬:“没错,点陌宫的镜花水月,就是另一个封印。寒潭可以用烛照弓破解,但是镜花水月有通天石镇压,只能用你和薛明川的血,才能撼动通天石的封印。” “寒潭封印破解,洪流爆发,那镜花水月的封印破解,会怎么样?”展青痕忧虑道。 月葬勾了一下嘴角,说:“寒潭的封印是暴力破开的,烛照弓之力刺破了地底幽泉才会爆发洪水,镜花水月的封印,只要保证通天石不倒,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说的是真的?”展青痕神色严峻地问。 “事到如今,对你撒谎,对我有什么好处?”月葬看着展青痕的眼睛,低声道。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好,我相信你。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 月葬疑惑,问:“什么事?” “你是浮生册真正的主人,你能不能查到,我的记忆是否被抽离过?”展青痕眼神犀利地看着月葬,说道。 “你的记忆?”月葬心念一动,说:“你想说什么?” “你总说,梦歌和踏鸿对你绝情绝义,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分裂出律弥之后,只在魔界找到了踏鸿,我将她带回了神界,之后,你就带领魔族开始攻占人界。魔界的事情,我想不是我想不起来,而是,梦歌当时的记忆被人篡改了。”展青痕沉声说道。 “篡改?”月葬神色一变,冷声问:“你在为你和踏鸿开脱吗?”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展青痕知道月葬对于千年之前在魔界发生的事情无比介怀,但是展青痕很确定,月葬经历的,一定不是真相。 但是月葬的痛苦持续了那么久,让她届时就相信展青痕所说,也的确不太可能。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只是想求证一下我的猜想,还劳烦你帮忙。”展青痕诚恳地说。 月葬目光深邃,定定地看着展青痕,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浮生册在你身上吗?” 展青痕神色一喜,说:“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好,那我就用浮生册,查阅梦歌的记忆。”月葬看向律弥,说:“你把其他人带下去休息。” 律弥点了点头,看了展青痕一眼。 展青痕目光哀伤,他也没有什么资格要求律弥什么,便也只是淡淡地冲着律弥点了一下头。 律弥心里一阵难受,咬了一下牙,回过头对着其他人说:“你们跟我来。” 薛明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看向展青痕。 展青痕对着薛明川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九里明和莫燚遥对着展青痕说了小心的话,展青痕也对着他们颔首,说:“没事的。” 律弥安置了薛明川和九里明之后,最后带着莫燚遥往房间走。 “你就住这里,有什么问题可以喊我。”律弥说完,转身就要走。 “律弥。”莫燚遥却喊住了他。 “有事吗?”律弥有些僵硬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莫燚遥。 莫燚遥轻声笑了一下,说:“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律弥。” 律弥心中翻腾着苦涩,说:“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 “你见到清筠了吗?”莫燚遥问道。 “见过她一面。”律弥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但只是短短一瞬间。月葬答应了我,伏魔大阵解开之后,她会把清筠的神识还给我。我只要把清筠的神识放入魔莲中滋养一千年,她就能活过来。” “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莫燚遥轻声说道,“大人他和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他都支持你。他知道你最在乎的是清筠,所以,你现在不用有任何顾忌。不要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 律弥觉得有些羞愧,低声说:“我什么都帮不上,对不起。” 莫燚遥摇头,诚恳地说:“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能勉强谁。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和月葬有了冲突,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有事。” 律弥的眼中闪着泪花,郑重地点了点头。 —— —— 众人离开后,大殿里即刻就安静了下来。 展青痕把浮生册拿出来,交给了月葬。 浮生册重新回到她手里,恍如隔世。 在神界的日子,突然就清晰地浮现出来。 可惜,他们的记忆里有一道永远也不能抹去的血痕。 月葬催动着浮生册,浮生册之上缓缓出现了一段段文字,但是梦歌的记忆根本就没有断层,他的记忆是完整的。 而且月葬看到在梦歌的记忆里,居然真的没有对她出手的片段。在梦歌的记忆里,他们根本就没有在魔界相遇,月葬是在魔界消失了,梦歌最后只能带着踏鸿回到神界。 “不可能!”月葬啪地一声把浮生册砸到展青痕身上,厉声道:“我不相信!是你自己有愧,你选择忘记那段记忆。你不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了,我在魔界遇见的人,就是你和踏鸿,不可能作假!” “月葬,你真的觉得梦歌和踏鸿是如此绝情的人吗?”展青痕皱着眉头说道。 “我中的那一箭,是实实在在的烛照之箭,整个神界除了你,谁还能控制烛照弓?烛照弓认主,不是你,又会是谁?”月葬咬着牙,一把抓住展青痕的衣襟,狠狠地说道。 展青痕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哀然看着月葬,说:“如果真的是我对不起你,我死不足惜,可是,我不认为我会这么做,千年前的梦歌,也不会。” “是吗?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月葬放开展青痕,脸色平静了一些,说道。 “为你揭开封印之后,我们一起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如果我真的做过那样的事情,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但是,我求你一件事,明川的记忆,你不要再还给她了。”展青痕恳切地说道。 月葬冷冷地看着展青痕,没有说话。 展青痕接着说道:“明川的记忆里,有太多不好的事情,能忘记,也是好的。她能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假若我和她真的对不起你,所有的事情,也都由我来扛,你不要迁怒于她。” “我不是什么善与之人,为什么要答应你。”月葬怒声说道。 “那你抽走她的记忆,又寓意何为呢,难道你不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吗?还是,纯粹的是为了利用她。”展青痕说道。 月葬一时无语,没有反驳展青痕的话。 她在复活薛明川的时候,抽掉薛明川的记忆,方便控制她是一回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为了让薛明川有一个相对美好的以后。 月葬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内心有多怨恨薛明川,可是真的到了可以随便控制她的时候,月葬居然会有恻隐之心。 她这一生,被困在伏魔大阵之下一千年,一开始她还有着浓烈的不甘,想要冲破封印,重新倾覆这个无情无义的世间。 可是随着岁月流逝,她慢慢地才发现,什么权利,什么俯瞰苍生,居然都在她心里淡化了。 漫长枯燥的岁月里,她想起最多的,还是关于梦歌和踏鸿。 她想着三人在紫微宫中的岁月,征战四方的热血。 当然,还有他们在魔界的兵戎相见。 如果在魔界的那一刻,梦歌和踏鸿愿意伸手拉月葬一把,而不是把她推入深渊,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一千年了,为什么我还会对你和踏鸿有情呢?”月葬看着展青痕,似笑非笑地嘲讽道。 “我们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那些感情怎么可能轻易抹去。”展青痕低声说道。 “可是,是你们先放弃我的。是你们先对我绝情的。”月葬第一次在展青痕面前露出哀伤和失落。 第两百二十二章 江海一归客 薛明川坐在房间里,看着桌上的蜡烛发呆。 她回想着自己复活以来经历的事情,月葬奋不顾身的保护,展青痕的眷恋,都让她十分混乱。 月葬是魔界的人,这点薛明川是清楚的。可是直到现在,月葬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薛明川的事情。 就在薛明川沉思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月葬的元神出现在了薛明川眼前。 薛明川愣了一下,问道:“查得怎么样?” 但是月葬没有回答薛明川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道:“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薛明川不知道月葬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有些怔忪,说:“我没想过。” 月葬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说:“展青痕说,让我不要把你的记忆还给你。但是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薛明川脑子里只有迷茫,说:“我之前的记忆,是不是很痛苦?” “谁的记忆不痛苦,如果只有喜悦,这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但是现在你有选择的权利,是要忘记一切,还是,选择坠入以前纷扰的人生。”月葬说道。 “我们是仇人吗?”薛明川突然问了一句。 月葬顿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说:“我害死了你师父。” 薛明川全身一震,低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月葬神色冷漠,说:“我是魔,我做事没有理由。” “你在报复我?你恨我是吗?”薛明川直截了当地说道。 月葬看着薛明川,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恨你。因为你对不起我。” “那你为什么救我?我死了,不是遂了你的愿吗?”薛明川皱着眉头说道。 月葬嗤笑一声,无限讽刺地说:“你还有利用价值,没有你,怎么解开我的封印。” “是吗?解开封印不是只用我的血就行了吗?你大可现在就杀了我,有我的血,你照样可以解开封印,又何必留着我的命?”薛明川怆声说道。 月葬闭了一下眼睛,神情十分渺远,说:“活着,才是煎熬,你死了,不就便宜你了吗?我受了一千年的煎熬,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怎么能让你死。” “你究竟想怎么样呢?”薛明川戚声问道。 “你本来应该和我一样的,一样化身成魔,你欠我的,就用无尽时光去还吧!等我解开封印,自然会和你好好算账。”月葬冷声说道。 薛明川咬着牙,没有说话。 “主人,我回来了。”这时候闒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月葬沉声说道。 闒非推开门走进房间,看到薛明川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看向月葬。 “查到什么了,说吧。”月葬无所谓地说道。 闒非点点头,说:“我查到白鸢的行踪了。但是,他已经死了。” 闒非说着,伸出手心,一颗人头在闒非手中呈现出来,闭着眼睛,面容安详。 月葬和薛明川皆是一惊,明明之前白鸢还手持梵天印打伤了月葬,此刻却已经身首异处。 “是你动的手?”月葬问道。 闒非摇头,说:“他在头颅早就被人砍下来了,我是在赤城发现他的。” “赤城?”月葬心里一阵疑虑,伸手朝着白鸢的头颅施展塑影之术,但是月葬居然只能看到白鸢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 “奇怪?”月葬不由得皱起眉头,说:“这是,羽魅的气息。” 闒非不解,说:“羽魅一族不是早就因为有异心被天界贬入修罗道了吗?” “看来是有漏网之鱼。”月葬低声说道,“白鸢被控制了,看来控制他的人不简单。” “主人,还要我去查其他的事情吗?”闒非问。 月葬摇摇头,说:“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薛明川突然开口道。 闒非看了月葬一眼,月葬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回答薛明川的问题。 “你说。”得到许可,闒非对着薛明川说道。 “展青痕他们在找叫鳕魄和墨泊的人,你有没有见到他们?”薛明川问。 “见过,他们来过寻影峰,来找白浪的,但是那时候白浪和少主去了沉娑谷,我如实告诉鳕魄和墨泊,他们去沉娑谷了。”闒非说道。 “可是他们失踪了,不是你做的手脚吗?”薛明川眼神犀利地问道。 闒非苦笑了一声,说:“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真的不是你?”薛明川皱眉,喃喃自语:“难道是那个控制白鸢的神秘人吗?” 闒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候月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着闒非说了一句:“跟我走。”也不管薛明川,便离开了薛明川的房间。 闒非赶紧跟了上去。 月葬离开薛明川的房间之后,径直去找展青痕。 展青痕也是自己在房间里发呆,看到月葬和闒非突然出现,还是有些惊诧,说:“怎么了吗?” 月葬看着展青痕,直接问道:“孤烟的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展青痕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他是坐化的,尸体保存在落星楼中。” 月葬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说:“你说乾伽大阵不是你布下的,那么就是孤烟了。” 展青痕咬了一下牙,说:“你的意思是,有人操控了我师父的尸体?” “十之八九就是这样。”月葬冷哼了一声,说:“用心良苦啊,看来那个人是在针对你,你自己有什么仇人?” 展青痕皱着眉头,说:“我哪里有什么仇人,对我怨念最深的,不就是你吗?” 月葬白了展青痕一眼,然后转身对闒非说道:“你去帝都看一下,孤烟的尸体是否在落星楼。还有,魂言石,有没有回到赵惆手上。” “遵命。”闒非颔首,领命离开了。 闒非离开后,月葬对展青痕说道:“白鸢已经死了,被人砍下了头颅。” 展青痕愣了一下,问道:“他是被人控制的?” 月葬点点头,说:“还有一件事情,之前白鸢攻击我的时候,他拿着梵天印,梵天印,本来早就已经被非缘销毁了,但是现在出现,让我很诧异。” 展青痕有些不理解,说:“你认为事情和非缘有关吗?” “不是和非缘有关,是和非缘认识的人有关,你知道非缘是怎么死的吗?”月葬问道。 第两百二十三章 地崩山摧崇明现 非缘的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展青痕还真的不知道。 当初天劫降下之后,没过多久,非缘就死在了赤城。之后玶夜继任魔君,月葬带领魔族造反。 “梵天印,历来就是用来克制魔族的宝物,但是梵天印只有魔族之血才能启动。在非缘在位时期,魔族曾经有过大大小小的内斗,皆是为了抢夺梵天印,后来非缘就把梵天印销毁了。”月葬说道。 展青痕一阵疑惑,说:“那袭击你的神秘人,又怎么会有梵天印呢?”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原因,当年非缘根本没有销毁梵天印,而是将其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人保管。”月葬说道。 展青痕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月葬看着展青痕,问道:“非缘是你和踏鸿杀的吗?”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些。”展青痕神色一黯,说道。 展青痕说的是实话,并且月葬也在浮生册里查看过展青痕的记忆,的确也没有关于非缘的片段。 总之那个神秘人还是毫无线索,什么都查不出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点陌宫而去。 展青痕和莫燚遥先到达点陌宫安置好了所有的弟子,让他们在百花谷待命。 毕竟谁也不知道封印解开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让他们疏散出去,也算有备无患。 镜花水月是通天石所化,依旧静静伫立在原地,看上去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展青痕和薛明川走到镜花水月之前,割破了自己的手心,两人的血滴落到镜花水月之上,镜花水月即刻出现波动,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那都是三战神的曾经,梦歌献祭自己,用青灯之力布下了伏魔大阵,踏鸿也自散灵力,追随着梦歌轮回。 这个时候展青痕眉眼一动,对着镜花水月授命:“我以梦歌之名,令你显现千年之前魔界之事。” 镜花水月中的景象一片混乱,接着出现一片迷雾,最后显现出来的居然真的和月葬说的一模一样。 踏鸿要杀了入魔的月葬,最后梦歌又用烛照弓击碎了月葬的仙骨。 薛明川看到镜花水月里的景象,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展青痕则是全身一片冰凉,他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是这样,顿时怔忪着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月葬。 月葬却一脸冷漠地看着展青痕,低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说你们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薛明川一脸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展青痕却只是低低苦笑了一声。 原来真的是这样,真的是梦歌和踏鸿背信弃义在先。 莫燚遥,律弥和九里明站在一边,看着镜花水月里的景象,都不由得屏息着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镜花水月在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血的在作用下,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了几瓣。 展青痕心中一悸,急忙拉住薛明川,将她护在身后。 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只有月葬依旧一脸淡然,定定地看着碎开的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碎了之后,周遭先是一片寂静,而后,一道幽深的裂缝在碎片中缓缓出现,裂缝中散发出耀眼的白光,白光中裹挟着一股股魔气,从裂缝中流窜出来。 月葬大笑一声,化身成一抹影子,冲进了裂缝之中。 裂缝中陡然迸发出一阵阵猩红的光芒,光柱直冲天际。 本来天光清明的光景,在红光爆发之后,骤时云层翻滚,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遮天蔽日。 那道裂缝像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裂变得越来越大。 狂怒的飓风和雷电从裂缝中席卷而出,围绕着红光,盘旋直冲天际。 周围的人受到这股力量的波及,已经快要站不稳。 “先离开这里!”展青痕抓好薛明川,脚下御风,凌空而起,远远地浮在半空中对着其他人大喊道。 莫燚遥分别护住九里明和律弥,御剑而起,停在半空中,避开了暴风圈。 只见那道裂缝顺着大地蔓延开来,猩红的光芒触及之地,皆纷纷龟裂开来。整个点陌宫被大地撕裂,环宇回廊瞬间分崩离析,化为碎砾。 大地坍塌的声音响彻苍穹,周遭的飓风越来越猛烈,几乎让悬停在半空的人看不清一切。 昏暗的天光间,裂缝中有一座闪着金光的山脉缓缓升起,在点陌宫的废墟之上拔地而起,山势越来越高耸,冲入了云层之中。 “这是,这是通天石的本体……”展青痕看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山峰,喃喃道。 随着山峰的崛起,天际云开雾散,雷电也渐渐散去。 山峰之上的金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彻底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山脉,就这样高耸在众人眼前。 一道黑影在山脉之上渐渐凝聚,而后,变成了一身黑衣的月葬。 她悬浮在半空中,看着天光,仰头大笑起来:“我出来!我终于,从幽暗的地底出来了!” 幸好在解开封印之前,点陌宫所有的人都已经被疏散,所以,只是点陌宫的基地毁了,没有人员伤亡。 所有人都缓缓落地,驻足在通天山脉之前。 “月葬,我已经兑现承诺,你也要遵守和我的约定。”展青痕看着月葬,说道。 月葬勾着嘴角,笑意不减,说:“我说到做到。” 月葬说着,摊开手心祭出了一颗聚灵珠,扔给了律弥,说:“里面就是清筠的神识,之后要怎么选择,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律弥接住聚灵珠,定定地看着那颗散发着润泽光芒的珠子,一时间悲喜交加,忍不住红了眼睛。 “几陌山的冰封呢?”展青痕适时说道。 月葬眯了一下眼睛,说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展青痕气结,没有说话。 “带着这个,就能解开几陌山的冰封。”月葬把琴渚递到展青痕眼前,说:“里面有我的咒法。” 展青痕伸手接过琴渚,走到莫燚遥身边,说:“你把点陌宫的弟子带到几陌山安顿好。” 莫燚遥点点头,说:“你放心吧。” 展青痕又看向九里明,说:“你协助子浅,还有,你们要保护好明川。” 但是九里明刚颔首应答,月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带走薛明川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山中相送罢 月葬此话一出,展青痕脸色一变,猝然回头看着她。 “你答应过我不为难她的。”展青痕低声道。 月葬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你……”展青痕眼中隐隐有怒气。 “你可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你们欠我的,以后都要慢慢还。”月葬说着将目光从展青痕身上移向薛明川。 薛明川神色黯淡,从始至终都没有辩驳。 莫燚遥看着月葬,眼眸中的光沉寂了片刻,然后走到展青痕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展青痕惊讶地看着莫燚遥,莫燚遥不说话,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只见一道红光从莫燚遥的手腕处流淌出来,然后缓缓融进了展青痕的身体中。 “带着它,保护好自己。”莫燚遥低声说了一句。 展青痕感觉一股浑厚的力量游走在他的灵墟之中,他目光一凛,瞬间明白了莫燚遥的用意。 莫燚遥将体内封存着的烛照弓传输到了展青痕体内。 “我知道了。”展青痕点点头,说:“安置好一切以后,记得去寻找墨泊和鳕魄的行踪,万事小心。” 莫燚遥神情坚定地点头,说:“保重。” 月葬自然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的,但是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会惧怕烛照弓。况且,展青痕就算拥有烛照弓,他现在的灵力,也不是月葬的对手。 “我们去魔界,救白浪吧。”展青痕回头看着月葬,说道。 月葬没什么表情,往前走了几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律弥,说:“你要和我回魔界吗?” 律弥握紧了手中的聚灵珠,看着月葬,说:“不,我要留下。” 月葬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扬手一挥,化作一阵黑烟,带走了展青痕和薛明川。 律弥苦笑了一声,看向莫燚遥和九里明,说:“我想留下来帮忙,可以吗?” 莫燚遥眼中闪过欣慰,说:“欢迎你回来,律弥。” 点陌宫的陷落惊动了整个梦歌城的百姓,大家看着百花谷中突然出现的山脉,惊奇不已。 虽然点陌宫的弟子事先就在展青痕的告知下知道会有变故发生,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变故居然是门派基地一夕化为了废墟。 在莫燚遥说要众弟子到几陌山避难的时候,众弟子一时间居然谁也不赞同。 “为什么,你们两个门派曾经同气连枝,有什么好介怀的呢?”莫燚遥不解地问道。 “宫主和大师兄呢?点陌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没有出现?” 莫燚遥瞬间有些头疼,看来对于芒南的事情,所有的弟子都是不知情的。 这时候律弥说道:“芒南宫主和白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暂时分身乏术。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就随我们一起到几陌山去吧。” “可是寂介掌门会介意啊。”有弟子小声说了一句。 莫燚遥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几陌山已经被冰封了,我也是希望大家能和我们一起去解开几陌山的冰封。” “是梦歌城被大水袭击的那次被封印的吗?”有弟子问道。 莫燚遥点点头,说:“之前白浪不和你们说,也是那时候没有解开冰封的办法,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办法,但是几陌山弟子必定元气大损,你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吧?” 众弟子沉默了片刻,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说:“几陌山有难,点陌宫必定竭力相助。” —— —— 滴答,滴答—— 耳边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鳕魄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漆黑的山洞,地上湿漉漉的,什么都看不清。 鳕魄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灵力被禁锢住了,胸口犹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当。 她只是这样轻微地移动了一下,疼痛感就越来越剧烈,四肢百骸尖锐地刺痛起来,她挣扎了一下,闻到了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她咬着牙从腰包里拿出一颗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山洞。 这一刻她才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根本不是水,而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 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且有暗红的符咒在她的身上闪着微光,禁锢着她。 “墨泊……”鳕魄忍着痛低低呼喊着,可是山洞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她粗重地喘息着,开始回想之前遭遇的事情。 她和墨泊乘着青鸟赶往沉娑谷的时候,半路上居然遇上了瓢泼大雨。 那场大雨实在来得太过诡异,浓厚的乌云瞬间就覆盖了过来,白色的闪电交错劈下,雷声滚滚,狂风大作。 雨水滂沱,劈头盖脸地淋在鳕魄和墨泊脸上。 青鸟振翅高飞,可是不管它怎么努力,就是飞不出这片乌云。 狂乱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鸟,长着鲜红的鸟喙,锋利的爪子,直直冲着青鸟而来。 白鸟的爪子直接扎进了青鸟的翅膀上,青鸟猝不及防,哀嚎一声,撞向白鸟。 坐在青鸟背上的鳕魄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拉住墨泊,掐着御风诀凌空稳住身形。 那只白鸟气势汹汹,横扫着翅膀,将青鸟狠狠往地上压去。 “蝉衣前辈!”鳕魄惊惧交加,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解救青鸟。 但是此刻一道闪电闪着亮光直直朝鳕魄和墨泊劈过来。 “小心!”鳕魄一把拉过墨泊,躲开了那道闪电。 但是躲过了第一道,第二道闪电又急速而来,这次是冲着鳕魄的后背而来,鳕魄根本没时间防御。 眼看那道闪电就要击中鳕魄的后背,墨泊突然间轻啸一声,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乌鸦,护住了鳕魄,生生挡下了那一道闪电。 墨泊的本体是乌鸦,但是自从在流云谷薛明川和律弥帮白术和墨泊剔去仙骨后,同时也将他们点化成人,他们的妖性会一点点消失,最终变成普通人。 从那次之后,墨泊从来没有显示过自己的真身,虽然在完全变成人之前,他们依旧可以化出原型。可是,在妖气退化的阶段现出原型,稍有不慎,就会元丹破裂,灰飞烟灭。 第两百二十五章 人生几清明 瓢泼大雨之下,墨泊用巨大的翅膀护住了鳕魄,然后,有好几道雷电直冲而下,劈在了墨泊背上。 墨泊就这样保持着本体,径直从空中坠落,朝着地上砸去。 “墨泊!”鳕魄大喊一声,朝着墨泊追了上去。 但是下一刻,那只白鸟从侧边俯冲过来,吐出一道雷电,准确地劈在了鳕魄身上。 鳕魄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四肢百骸就被巨大的痛苦包裹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之后她一直处在迷迷糊糊半昏半醒的状态,她感受到身边有一种十分熟悉的灵力在流转。但是她伤得实在太重,根本连眼皮都掀不起来。 也不知这样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直到她身上禁锢灵力的符咒弱化了一些,她才能清醒过来。 但是眼前的山洞里只有她一个人,蝉衣前辈和墨泊都不知所踪。 到底是谁袭击了他们? 鳕魄没有一点头绪,不可能会是月葬,月葬犯不着这么做。 会是谁呢? 鳕魄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眼神渐渐清亮起来。 就在这时,漆黑的山洞深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缓缓朝着鳕魄靠近。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脸上带着一个萨满面具,雪白的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背后。她靠近鳕魄的时候,鳕魄身上的符咒瞬间又亮了起来。 “你醒了?”那个人声音轻灵,但是总有一种气若游丝的感觉。 “墨泊和蝉衣前辈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鳕魄艰难地开口,说道。 白衣人轻笑了一声,说:“都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别人呢?你自身都难保了。” 鳕魄透过夜明珠淡淡的光亮看着眼前的白衣人,眼神越来越犀利,低声说:“你身上有我熟悉的灵力,你,是我认识的人……” 白衣人无所谓地嗤笑一声,说:“没关系的,你可以尽管猜测,反正,我马上就会送你上路的。” 鳕魄苦笑了一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觉得呢?”白衣人反问道。 鳕魄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面容,她猝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冷冷地,说:“你是濯语。” 白衣人动作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回复如常,眼神欣慰地看着鳕魄,说:“果然瞒不了你,你越来越厉害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濯语?你已经位列仙班了,成了地藏王使者,你究竟为了什么?”鳕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神戚戚。 濯语缓缓抬起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静静地看着鳕魄。 鳕魄这才看见,濯语的鬓角之上长着微小的白色羽毛,和她雪白的头发融为了一体,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鳕魄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濯语,她惊诧不已,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很惊讶吧?可是这才是我的本体,我是羽魅一族。”濯语靠近鳕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羽魅一族,你在说什么?”鳕魄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濯语在说什么。 濯语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鳕魄,说:“你只要知道,我只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行了。” 鳕魄眼神一阵黯淡,不可置信地看着濯语,说:“是你在梦歌和踏鸿的记忆上做了手脚吗?” 濯语目光如同一把利刃,锐利地看着鳕魄,低声说:“问那么多干什么?” 说着濯语伸出手罩住了鳕魄的天灵盖,掌心吞吐着光华,催动着鳕魄身上的那些符咒。 在符咒的作用下,鳕魄的灵力一点点流向了濯语的手心。 鳕魄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眼睛,一脸痛苦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随着灵力的流逝,鳕魄的皮肤开始一点点变得干瘪,漆黑的头发渐渐变得斑驳银白。 濯语收回手的时候,鳕魄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鹤发鸡皮。 鳕魄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宛如老树皮一般的手,她瑟瑟发抖,声音沙哑地呐喊起来。 曾经的鳕魄只是跟在濯语身边的一个小小阴仙,鳕魄从来不知道濯语的来历,甚至冥界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 只知道她拥有镇压恶鬼的能力,她沉默少言。 后来濯语晋升为冥界使者,不在冥河之上引渡亡灵了。鳕魄便也离开了冥界,慢慢修炼出了仙骨,此后便一直留在了人界。 鳕魄拥有着七窍玲珑心,可以感知很多东西,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濯语的真面目。 “为什么?濯语,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鳕魄拉住濯语的衣角,促声问道。 “为什么?”濯语蹲下身看着鳕魄,说:“展青痕居然要放任月葬冲破封印,他们还想其乐融融吗?” 鳕魄实在理解不了濯语的动机,死死皱着眉头。 “你和三战神,有什么过节?”鳕魄咬着牙问道。 但是濯语一把拂开鳕魄拉着她衣角的手,大摇大摆地后退了一步,说:“我要的就是他们自相残杀,结果展青痕居然能和月葬破冰。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我出手了。” “当年,你到底对梦歌和踏鸿做了什么?”鳕魄怒气冲冲地开口,问道。 “你想知道吗?”濯语看着鳕魄,冷笑了一声,说:“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了也没用。” 说着,濯语的手心凝聚出一把漆黑的利刃,朝着鳕魄的脖颈斩去。 鳕魄已经毫无还手之力,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耳边突然传来“叮”地一声,鳕魄发现想象中的痛楚没有袭来,她睁开眼睛,便看到闒非挡在鳕魄面前,拿着一把短刀,截挡住了濯语的攻击。 濯语没想到闒非会找到这里来,一时愣住了。 闒非挑开濯语的利刃,一把抱住鳕魄,扶着她往黑暗中躲了进去。 “天真,你们以为你们能躲到哪里去!” “腾”地一声,随着濯语话语刚落,山洞里突然燃起了一朵朵漂浮的烈焰,瞬间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闒非和鳕魄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很快就被濯语发现,那些火焰朝着他们围聚过来,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第两百二十六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魔界,红莲屿。 红莲屿的岩浆依旧滚烫,月葬再次踏上红莲屿的时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红莲屿开始的。 月葬把艾问和白浪从封魂灯中放了出来,然后回头看着薛明川和展青痕,说:“其实白浪的毒不一定非得种下魔莲来以毒攻毒。” 展青痕眼皮一跳,说:“你有别的办法?” 月葬看着滚滚奔腾的岩浆,说:“既然浮刹之毒是从红莲屿的毒瘴中提取的,只要找到毒瘴的来源,就能解了白浪的毒。” “你的意思是,解药在红莲地狱里?”展青痕眼神邃然地问道。 月葬笑了起来,说:“聪明人就是好说话,一点即通。红莲地狱之中,有混沌之兽帝江,它就是红莲屿毒瘴的源头,只要你杀掉帝江,取出它的心,就能救白浪。” 展青痕看着月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显然是想到了些什么,但是又很好地掩饰下来,没有说话。 “不过,你要是不想冒险,也可以,给白浪种下魔莲就行,不过以后,他就是魔界一员,再也不可能回到人界了。”月葬挑了一下眉,说道。 展青痕暗暗叹了口气,说:“好,我去红莲地狱把帝江之心带回来。” 月葬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泛着寒光,说:“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展青痕笃定地看着月葬,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薛明川突然开口。 展青痕愣了一下,看着薛明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薛明川重生之后,因为没有了记忆,对展青痕一直都比较冷漠。 一开始展青痕可能还有些怨念,但是慢慢的他也习惯了,渐渐开始用平常心来看待薛明川。 现在薛明川主动提出要和展青痕一起去红莲地狱,说实话展青痕是受宠若惊的。但是转念一想,红莲地狱危险重重,展青痕实在不忍心让薛明川跟着他冒险。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展青痕理智地回绝了薛明川。 薛明川皱着眉头,说:“那个地方太危险了,你之前还在乾伽大阵里受了伤,一个人去,你根本应付不了红莲地狱里的恶鬼。” 展青痕摇头,说:“你留下来照顾白浪,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月葬漠然地站在一边,看着展青痕和薛明川你一言我一语。 “可是我不放心。”薛明川低声说道。 展青痕听到薛明川这么说,下意识地看向了月葬。 月葬脸色平静地回看着展青痕,说:“看我干什么?我没有把记忆还给她。她是个活人,有些事情她自己不会推断吗?” 薛明川咬着唇,看着展青痕,说:“你不要再逞强了!” 展青痕叹气,说:“我不想你涉险。” 这时候旁边的月葬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直接大手一挥,一掌劈在薛明川背上,掀起一阵旋风,将薛明川推下了岩浆之中。 “明川!”展青痕狠狠看了月葬一眼,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悬崖,追逐着薛明川而去。 薛明川掐了个御风诀稳住了身形,展青痕跳了下来,紧紧拉住薛明川的手。 “你没事吧?”展青痕心有余悸地问道。 薛明川摇摇头,看着脚下沸腾的岩浆,说:“保护好自己,我要张开结界冲过岩浆。” 展青痕表情有些复杂,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些岩浆滚烫炙热,两人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那种灼烧感。 “诛灵斩!”薛明川单手结印,唤出了诛灵斩,诛灵斩浑身散发出绯红的光芒,形成了一个保护罩,将薛明川和展青痕护住。 “破!”薛明川操控着诛灵斩,朝着岩浆冲了过去。 展青痕握紧了薛明川的手,脸上有浓重的哀伤。 在镜花水月的时候,薛明川看见了三战神的过往,心里大概就知道了事情的因果。 无论站在哪一方面看,都是梦歌和踏鸿绝情在先。 薛明川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欠了月葬很多。 “我们,为什么会那样?”薛明川看着眼前灼热耀眼的岩浆,低声说了一句。 展青痕当然知道薛明川问的是指什么,他苦笑了一声,说:“一定有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不相信那就是真相。” “如果,我们当年,真的就是如此绝情绝义呢?”薛明川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展青痕,说:“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阴暗面,就算是梦歌和踏鸿也不例外啊……” 展青痕哽咽了一下,说:“是吗?可是,我相信三战神之间出生入死的情谊,踏鸿,一定没有背叛。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展青痕话音刚落,诛灵斩已经破开了岩浆,两人来到了红莲地狱。 红莲地狱就是一片虚无之地,不生不死的恶鬼和怨灵聚集于此,只有吞噬和撕咬。 脚下的土地仿若流沙,薛明川和展青痕踩在上面,感觉整个大地都在流动,令人晕眩。 天光昏暗,周遭只有漫漫无尽的缥缈,一抹抹各色的游灵漂浮在两人身边,打量着他们。 “一千年了,这个地方已经一千年没有人来了。”那些游灵感受着展青痕和薛明川的气息,喃喃细语:“你们和一千年前掉落这里的人有一样的气息。” 展青痕知道游灵说的是月葬。 月葬掉落红莲地狱的时候,恶鬼和游灵是现在的好几倍。后来她吞噬了几乎一半的怨灵,才冲破了红莲地狱。 因此现在的红莲地狱,怨灵已经相对减少了很多。 怨气重的恶鬼也几乎被月葬在一千年前吞噬了。 “你们来干什么?这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有个游灵扑到展青痕耳边,阴冷地说道。 展青痕还未开口说话,突然间有一道游魂悄无声息地在薛明川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薛明川一个激灵,后退了一步。挥起诛灵斩,瞬间将那道游魂劈成了飞灰。 诛灵斩的灵力绽开之后,周遭盘旋着的其他游灵顿时炸开了锅。 “诛灵斩——她是踏鸿吗?” “踏鸿啊,她就是踏鸿……” 游灵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第两百二十七章 离愁残日斜 因为薛明川诛灵斩的力量,周遭的恶鬼游灵开始沸反盈天,纷纷朝着展青痕和薛明川围聚过来。 那些恶鬼审视打量着薛明川,因为忌惮她手里的神器,一时半会儿不敢造次。 “可是她是个凡人啊……是凡人。”这时候有游魂低低说了一句。 “凡人有什么好怕的,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可以吃了她!”听到薛明川是凡人这样的话,其他的游魂开始蠢蠢欲动,朝着薛明川跃跃欲扑。 展青痕把薛明川护在身后,冷眼看着这些惨白的游魂。 这时候一只胆大包天的游魂率先发起攻击,冲上来咬住了薛明川的右腿。 薛明川心上一惊,挥起诛灵斩朝那道游魂斩去。 可是她的剑还没有碰到游魂,突然间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苏醒,脑海中仿佛有尖锐的利器划过,她闷哼一声,捂住脑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道游魂趁机爬到薛明川肩膀上,想要咬噬她的脖颈。 展青痕眼疾手快,飞快甩出一道符咒,符咒一碰到游魂,就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将那只游魂焚烧殆尽。 “明川?你怎么了?”展青痕半跪在薛明川身旁,急忙扶住她,询问她的情况。 可是薛明川恍恍惚惚地,根本听不见展青痕在说什么。 她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明明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可是眼前就是一片迷蒙,她看到混乱无序的画面从眼前闪过——鲜血,焰火,死亡,还有一抹抹的绿色,一声声清脆的铃铛声。 “啊——”薛明川一下子看清了自己双手沾满血的样子,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薛明川重生之后,断手也已经恢复,可是此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便看到了手腕上带着的手链,手链上有几个精巧的铃铛,在黑暗中轻轻摇晃,铃铛就会发出微光。 展青痕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握住薛明川的手,低声说:“不要多想。” 薛明川突然抬起头看着展青痕,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沉声问:“我的手是怎么断的?” 展青痕愣了一下,看着薛明川的眼睛,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这时候薛明川手上的铃铛手链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清灵作响,响声一阵阵往薛明川脑子里钻。 薛明川死死皱着眉头,整个人蜷缩倒地,痛苦不已。 “明川!”展青痕一把将薛明川抱住,眼神冷锐地看着她手上的铃铛。 铃铛上面附着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正在晃动着铃铛。 很明显是月葬在铃铛上做了手脚,当时展青痕请求月葬不要把薛明川的记忆还给她的时候,月葬或许就改变想法了。 一开始她抽走薛明川的记忆,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她,也是为了让展青痕痛苦。 但是展青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之后,反而对很多事情都不怎么在意,月葬想让展青痕痛苦的结果没有达成。 不管月葬出于什么原因要为难展青痕,展青痕都不怎么在意。 但是现在看着薛明川在他眼前痛苦,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难受。 毕竟薛明川经历过的那些,展青痕是希望她忘记的。 但是月葬就是不邃展青痕的意。 “我杀人了?我杀了谁?”薛明川一脸苦痛地呐喊起来。 展青痕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薛明川手上的链子,朝着虚空之中远远地扔了出去。 那串手链扔出去之后,漂浮在半空中,周遭缭绕着浓黑的魔气,并且越来越扩散。 薛明川暂时稳定了下来,但是整个人显得很疲惫,恍惚着说不出一句话。 “明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展青痕抱住薛明川,切声问道。 薛明川抬头看着展青痕,眼中情绪黯淡,而后渐渐变得悲痛,低声喊了一句:“展青痕……” 看着薛明川的眼神,展青痕内心一沉,眼神闪烁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但是还没等薛明川说话,悬浮在半空中的那条手链突然爆发出了浑厚的魔气,那些围绕在周围的游魂瞬间好似被感染了一般,变得狂躁起来。 魔气笼罩住了那些游魂,游魂开始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朝着薛明川和展青痕冲了过去。 展青痕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一道游魂凝聚着凶恶的力量擦过了展青痕的脸颊,在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展青痕下意识护住薛明川,就地一滚,躲开了接踵而来的攻击。 那条手链里有着月葬封印着的魔气,会催化红莲地狱中的恶鬼和游魂。 展青痕心里也清楚,月葬就是要变着法地捉弄他和薛明川。 月葬可能恨意消退了,不一定要置两人于死地,可是也决计不会让他们好过。 月葬一定是要让展青痕和薛明川把她曾经经受过的苦难和折磨都受一遍,才能抚平她心中的不甘。 薛明川心神溃散,根本就没有防御能力,展青痕拿过诛灵斩,对着迎面而来的游魂恢弘一斩。 诛灵斩散发出剧烈的红光,将首当其冲的游魂逐一化成了飞灰。 但是那些恶灵已经被月葬的魔气催化,怨念暴涨,根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就算展青痕手里的诛灵斩威力巨大,可是对怨念四起的游魂来说,诛灵斩根本不足为惧,他们依旧乌泱泱地朝着展青痕扑了过去。 展青痕一面护着薛明川,一面阻挡着蜂拥而上的恶灵,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在某个瞬间,一只恶灵越过展青痕的防线,一口咬住了薛明川的手臂,将她拖出了好一段距离。 薛明川感觉到手臂传来剧痛,怔忪着看向那只恶灵。 恶灵咬到活生生的血肉,顿时癫狂无比,可是他没有发现薛明川的身体之上慢慢渗透出了更为剧烈的魔气。只见薛明川眉心有猩红的刻印一闪,她挽起五指,一把捏住了那只咬着她手臂的恶灵,只是一个心念之间,那只恶灵就在她手心化作了一团青烟。 展青痕回过头就看见薛明川的异变,他一剑劈开挡在他面前的恶灵,朝着薛明川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被恶灵咬过的地方血肉模糊,鲜血淋淋。展青痕拉住薛明川的手的时候,摸到了一手的血。 第两百二十八章 如梦鸟空啼 明明展青痕看到了薛明川手臂上的血肉都已经被恶灵咬开了一道口子,可是薛明川却像没有痛感一样,呆呆地看着展青痕,没有一点表情。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的眼睛,看到她眼中隐隐散发着的红光,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 “魔莲!居然是魔莲!她什么时候对你种下的!”展青痕眼神凛冽,咬着牙低声吼道。 可是薛明川眼神冷漠,像一块寒冰,没有任何情绪。 这时候后方的恶灵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展青痕暴怒一声,对着那些纠缠不休的恶灵狠狠掷出一道剑气。 绯红的光芒大盛,瞬间将那些恶灵劈成了飞灰。 展青痕握住薛明川的手,拉着她刚踏出一步,地底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流动的地面张开了一个幽深的缺口,将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身影吞噬了进去。 那个漩涡瞬间就消失不见,扑上来的恶灵在原地徘徊着,七嘴八舌地争论。 就在此时,那串手链缓缓落到地上,接触到地面之后,手链随即化作了一颗黑色的种子,那颗种子继而钻进地里,长出了一株单薄的枝叶,枝叶之上瞬间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 恶鬼和游魂围聚到那株迎风摇曳的魔莲周围,对着魔莲窃窃私语。 魔莲之上幽幽地散发着丝丝魔气。 展青痕被缺口吞噬后感觉到一阵失重,但是还是下意识地抱住了薛明川,紧紧握住手里的诛灵斩。 他们在不停地下坠,仿佛没有尽头。 展青痕觉察到不对劲,操纵着诛灵斩,诛灵斩脱手而出,稳稳地接住了下坠的两人。 周围皆是一片迷蒙,只有星星点点点的微光在虚空中闪烁。 那些微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展青痕也不敢轻易触碰。 薛明川安静地靠在展青痕胸口,眼神空洞,呆愣无比。 展青痕低头看着薛明川,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心痛。 薛明川的眉心处,那个属于魔族的刻痕已经成型,她体内的魔莲已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化成了魔丹。 展青痕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睛,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宁寒迦她去哪儿了?”薛明川冷不丁说了一句。 展青痕猝然睁开眼睛,看着薛明川,一瞬间哑口无言。 薛明川眼神清明地盯着展青痕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宁寒迦去哪儿了?” “回帝都了。”展青痕绷紧嘴角,低声说道。 “我要杀了她!”薛明川眼中有血色一闪,冷声说道。 展青痕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明川,促声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明川!”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薛明川厉声开口,表情浸满寒意,“我要杀了她!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展青痕知道这是薛明川体内的魔丹在作祟,魔丹很大程度上放大了薛明川内心的阴暗面。 原来,她心里一直都是对宁寒迦心存怨恨的。 展青痕瞬间觉得心里苦涩难当,他握住薛明川的手,说:“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被心里的恶念所左右。” “是她对不起我!展青痕,你在怜悯她吗?她不该死吗?她把我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我不会放过她的!”薛明川咬着牙说道。 展青痕懊恼地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不要什么事情都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薛明川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时候他们已经下坠到了这个地方的尽头,薛明川拉着展青痕稳稳落地,唰地一声将诛灵斩收入剑鞘之中。 他们的脚底是一圈圈黑色的水纹,每走一步,就会从脚底扩散出一圈圈涟漪。但是人却不会踏破水的承载,而是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 薛明川也不和展青痕说话,径直沿着黑水往前走去。 展青痕皱着眉头,紧紧跟在薛明川身后。 薛明川现在还算是清醒的,只是内心的恶念被放大,暂且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展青痕就担心万一薛明川失控,他能不能稳定住她。 毕竟出手伤她,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两人穿过一段长长的黑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棵参天巨树。 这棵古树盘根错节,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独自伫立在这个幽暗的空间里。 繁茂的枝叶中,流转着丝丝缕缕的青色光华,隐隐有莺啼之声婉转。 展青痕和薛明川站在参天古树之前,犹如沧海一粟,两者的差别不及言说。 就在两人惊叹于万物神奇之时,树冠之中突然簌簌抖动起来,一截灰青色的羽毛从树枝之中露了出来。 “小心。”展青痕拉住薛明川,说:“古树上栖息的很有可能就是帝江,传说中帝江喜怒无常,擅长控火。最好不要惹怒它。” 薛明川这时候眼中的血色黯淡了一些,对展青痕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的抵触情绪。她自然也能感觉到眼前蛰伏着多么庞大的力量,断断是不敢轻敌的。 “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它吗?”薛明川低声问道。 展青痕思索了片刻,说:“帝江喜乐理,我用暮魂笛引它出来,你看准机会就下手。记住,必须一击即中,攻它心脏。” 薛明川点了点头,说:“你小心,不要被它伤到。” 展青痕欣慰地看着薛明川,微微笑了一下。 薛明川在心绪平静的时候,依旧还是冷静睿智的。 拟定了计划后,薛明川远远地退开,把自己隐匿进了黑暗中。 展青痕暗暗舒了口气,拿出了暮魂笛,凑到唇边,缓缓吹奏出了一曲音律。 乐声飘向古树之上,树冠顿时在音律之中微微晃动起来。 那截灰青色的羽毛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古树猛地摇晃了一下,一颗巨大的头颅从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探了出来。 帝江长着青色的羽毛,顶冠呈赤红色,当它听到音律的时候,羽冠上的翎毛跟随着音律跳动了起来。 展青痕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将悠扬的曲调渐渐拔高。 空灵的笛声流淌不绝,犹如玉珠切切,帝江转动着头颅,眼珠滴溜溜地看向了展青痕。 一声响彻天地的啼鸣回荡不绝,帝江震动着翅膀,从古树冠之上脱身而出,蹁跹而舞,渐渐靠近了展青痕。 第两百二十九章 晓梦迷蝴蝶 帝江的身躯有古树树冠一半巨大,它翩然起舞的时候,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羽毛依旧亮丽,熠熠生辉。 展青痕看着帝江越来越接近,心里还是没由来地觉得一阵恐慌。 但好在因为有音律的加持,帝江看上去心性平静,更像是一只瑞兽。 帝江收回羽翼,优雅地停在展青痕面前,眼神探究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依旧不紧不慢地吹奏着笛子,吸引着帝江的注意力。 这时候薛明川缓缓抽出了诛灵斩,双手结印,操控着诛灵斩,对着帝江的心脏呼啸而去。 展青痕看到帝江侧方红光一闪,足尖一点,气息不断,翩然后退一步。 诛灵斩惊电般刺进了帝江的心脏,帝江凄厉地哀鸣一声,猝然挥动起翅膀,扇向了展青痕。 好在展青痕早有防备,敏捷地避开了帝江的攻击。 诛灵斩刺进了帝江的心脏之后,猛烈地散发出一阵红光,帝江暴怒起来,扇动着翅膀凌空飞了起来。 但是飞到半空的时候,薛明川隔空操纵着诛灵斩,诛灵斩的威力彻底发挥出来,生生将帝江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帝江发出一声气吞山河的戚绝,震慑了整个虚无空间。展青痕身体一晃,才发现脚下的黑水已经不能再承载人的重量,而是开始翻腾起来,人站在上面开始急速下坠。 展青痕目光一凛,飞快地掐了一个御风诀,双脚脱离了黑水,悬滞在空中。 薛明川也浮在半空中,双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繁琐的法阵,法阵朝着在空中挣扎的帝江而去。 帝江的躯体已经被劈成了两半,鲜红的血瓢泼般倾洒而下。薛明川的法阵在触及帝江的残躯的时候,开始慢慢地净化帝江的肉身,提取帝江之心。 展青痕看着帝江的尸身在慢慢被炼化,微微舒了口气,看向了薛明川。 薛明川也点了点头,表示一切进行顺利。 可是就在两人都以为帝江之心唾手可得的时候,帝江被劈成了两半的身体突然间活络了起来,冲破了薛明川的炼化法阵,一分为二的尸身当即化作了两只帝江。 诛灵斩铮然一声从帝江的尸身之上反弹回来,冲向了薛明川。 薛明川祭出了浑厚的灵力才控制住朝着自己呼啸而来的诛灵斩,堪堪握住了剑柄。 两只帝江全身缭绕着幽蓝的火焰,分别冲向了薛明川和展青痕。 展青痕真的没想到帝江中了诛灵斩的攻击非但没有死亡,而是裂变出了分身。 帝江被诛灵斩劈成两半之后,暴戾之气顿时激发出来,凶狠地朝着展青痕扑了过去。 展青痕掐着御风诀险峻地躲过了帝江的攻击,但是下一刻,帝江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折返过来,利爪重重地在展青痕后背上扎去。 展青痕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背后就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他血气一乱,顿时就吐出一大口血,朝着脚下的黑水之中坠落下去。 “哗啦”一声,展青痕跌进了黑水之中,那些黑水像粘稠的糖浆,瞬间覆盖住了展青痕的身躯。 “展青痕!”薛明川一剑劈开了冲向了她的帝江伸过来的利爪,回过头就看见展青痕被击落,掉进了黑水之中。 她再也顾及不了自身的安危,急速朝着展青痕掉落的方向飞了过去。 帝江在薛明川身后挥动着翅膀,吐出了一道幽蓝的烈火,烈火瞬间就舔舐了薛明川全身,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 薛明川全身在烈火的焚烧下剧痛无比,但是下一刻,似乎因为帝江之火的淬炼,有什么力量在她的体内沸腾起来。 她仰天痛呼,凄厉地嘶吼起来,一股金色的光芒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紧接着通红的烈焰在薛明川的周身缭绕,盖住了帝江之火。 两只帝江焦躁地哀鸣起来,围绕着薛明川飞翔,不敢靠近她一分。 腾然一声,薛明川在烈火的淬炼之下陡然化身成了一只金色的凤凰,羽翼沾着耀眼的火焰,冲着两只帝江清啸一声。 凤凰乃百鸟之灵,一声动九霄,白鸟来朝。 两只帝江顿时耷拉了脑袋,扇动着翅膀灰溜溜地退开了一段距离。 凤凰不再管帝江,羽翼一挥,朝着黑水俯冲了下去,一头扎进其中。 冲破水面之后,凤凰就看见了漂浮在粘稠的水中的展青痕。 凤凰在黑水中艰难地扇动着翅膀,飞向了展青痕,从鸟喙中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将展青痕圈在其中。 展青痕在结界中恍惚睁开眼睛,便看见金光熠熠的凤凰托着他往水面上飞去。 轰然一声,凤凰冲破了水面,来到了虚无之界,飞旋在古树周遭。 展青痕匍匐在凤凰背上,艰难地喘着粗气。尽管他竭力压制着体内沸腾的血气,可是还是没办法忽略那种钻心的疼痛源源不断地侵袭着四肢百骸。 凤凰赤红的瞳孔扫视了飞在半空中畏惧不已的两只帝江一眼,发现帝江的身体是由一片灵力汇聚的,两只帝江身上根本就没有心脏。 凤凰转头朝着那棵古树看去,发现古树巨大的树干中心,有一个微红的东西在发光,无数的灵力顺着那颗红色的东西流转。 凤凰轻啸一声,原来帝江根本就只是灵力的物化,难怪被一剑劈成两半还能幻化成两只飞鸟,因为帝江的心脏其实是蛰伏在古树之中。 “展青痕,心脏在古树之中!”凤凰幽幽的声音闯进了展青痕心中。 展青痕艰难地压制下身体的痛苦,站了起来,看向了那棵古树。 果然,当帝江被劈成两半之后,那棵古树的灵力全都汇聚到了树干中心处。 “我知道了。”展青痕咬着牙低低说了一句。 凤凰载着展青痕,冲着古树飞了过去。 展青痕汇聚着身体里的力量,双手合十,缓缓分开的时候,手心之中赫然出现了光华流转的烛照弓。 “再靠近一点!”展青痕伸手拉开烛照弓,眯起眼睛瞄准了古树的中心之处。 随着烛照弓弓弦越来越紧,一支蓝色的箭凝聚在展青痕指尖,搭上了弓弦之上,蓄势待发。 看到凤凰接近了古树,本来畏首畏尾的两只帝江突然间炸了毛,惊惧地鸣叫着,朝着凤凰冲了过来。 凤凰对着俯冲过来的两只帝江怒吼一声,一道道烈焰从凤凰翅膀上飞旋而出,扑向了帝江。 与此同时,展青痕的弓弦绷紧,铮然放开了手指,蓝色的箭呼啸着刺破气流,直直钉在了古树的中心处。 第两百三十章 只影向谁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从古树之中传来,巨大的树木顷刻间簌簌抖动着,化作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簇拥着一颗暗红的灵珠缓缓升起。 那两只帝江哀嚎着,在古树寂灭之后,飞鸟的形态顿时化成了无数流光,流光之中有一个闪着荧光的铃铛浮现了出来。 展青痕射出那一箭之后,整个人都虚弱了下去,脸色极度惨白起来。 烛照弓瞬间消散,凝聚进了展青痕的灵墟之中。 展青痕对着那颗帝江之心五指一聚,帝江之心朝着展青痕的手心飞了过来。 接住帝江之心的时候,展青痕才看见自己的指尖的伤口已经蔓延到了手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贯穿了他的掌心,血流如注,把帝江之心浸染得更加鲜红。 古树消散之后,虚空之界也随之消散,他们重新回到了红莲地狱的流动之地。 那些恶灵和游魂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株鬼魅的黑色莲花在此间静静生长。 薛明川变回了人形,那个从帝江身体里出现的铃铛缓缓落到了薛明川手心,薛明川看着那个铃铛,陷入了沉思。 展青痕落地之后,整个人竭力忍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站立着。 他的身形单薄得犹如一道剪影,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薛明川把铃铛握在手心,回过头看向了展青痕,急忙跑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样?” 展青痕冲着薛明川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气若游丝地说:“没事……” 可是他话音刚落,猛然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体一晃,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展青痕!”薛明川手忙脚乱地扶住他,颤声问道:“你,你怎么了?” 展青痕靠在薛明川的肩膀上,一脸疲惫地说:“对不起,我快要死了……” 薛明川内心犹如一道惊雷闪过,震得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薛明川这才摸到展青痕的后背被帝江利爪扎破的地方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半个身体。 展青痕颤抖着抬起手,把手里的帝江之心放到薛明川手心,低声说:“把这个,带回去给月葬,救……救白浪……” 薛明川手里还拿着铃铛,展青痕的血混着帝江之心和铃铛聚在了薛明川的手中,那个铃铛悄然吸收了展青痕流出的血。 可是薛明川这个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满眼都是展青痕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和神采急速灰败的瞳孔。 “不会的,你怎么会死呢?你可是梦歌转世啊,你是上神啊,你不会死的……”薛明川眼中泛起泪花,声音几近沙哑。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梦歌是上神,可是我,只是个凡人……我,只是……展青痕而已。我的血魄已经溃散,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不行了……” “吧嗒”一声,薛明川的眼泪大颗从眼眶滑落,砸在了展青痕脸上。 泪水是冰冷的,可是落到展青痕脸颊上的时候,展青痕却觉得那滴泪深深灼痛了他的皮肤。 展青痕吃力地抬起手,伸出指尖要擦去薛明川的泪水。 可是他整个手心一直在流血,擦去薛明川的眼泪的同时,也把自己的血染在了她的脸上。 薛明川把脸凑近展青痕的手心,他的血温热粘稠,汩汩不绝地沿着薛明川的下颚流了下来。 “你的伤口,好不了了是吗?”薛明川哽咽着问道。 展青痕轻轻叹了口气,说:“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薛明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低低哭出了声。 她的眼泪浸染着展青痕手心的血滚落下来,腥红一片。 “我一生,都在失去。年少时,失去唯一的伙伴九里明,我逆转天命,把他救了回来,可是后来我又失去了师父,我的人生跌入低谷。但是……我后来遇到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由衷地感到快乐……可是,可是我在牵起你的手的那一刻,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你……” 薛明川啜泣着,听着展青痕的话,悲痛像一株株带刺的藤蔓,紧紧裹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 展青痕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说:“不要哭,明川,看到你哭,我真的觉得自己没用……我爱你,可是却没办法保护你。白浪、子浅、律弥,他们都在保护你,只有我,只有我一次次害你伤心,给你带来苦难……我很失败,是我对不起你……原谅我,明川,请你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的……”薛明川咬着牙赌气地说,“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不许放弃,我会救你的……我,我求月葬,让她救你……她可以把我救活,就一定能救你……” 展青痕摇头,气息越来越微弱,说:“息壤只有一份,我已经没救了,谁都救不了我的……可是,很多事情还没有结果,你答应我,把白浪带回去,找到失踪的鳕魄和墨泊……我死后,把我的骨灰……葬在月令祠。” “凭什么……你凭什么丢下一切!我不允许!”薛明川大声哭喊着,把手里的帝江之心和铃铛一扔,扶着展青痕盘腿坐下,不管不顾地结起聚灵之印,朝着展青痕的心口输送灵力。 薛明川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融进了展青痕的血脉之中,他的脸色微微好转了一点,可是薛明川的灵力涌进他身体越多,他的掌心那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反而血流得越来越快。 薛明川惶恐地看着那个伤口,只见那个伤口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裂开,血肉撕裂,顺着展青痕的手臂蔓延而去。 “不要啊!”薛明川撤掉聚灵之印,伸手握住展青痕的手臂,阻挡着伤口的蔓延。 停止输送灵力之后,伤口在展青痕的手腕处停了下来,但是鲜血还是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来。 而薛明川输送给展青痕的灵力,瞬间从他身上溃散开来,化作一道道流萤消散在虚空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薛明川脸色凄然,绝望地哭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我为什么救不了你……” 展青痕握住薛明川的手,一脸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命数,我气数已尽。” 第两百三十一章 相逢畏相失 红莲屿的山崖上,月葬刚刚收回手撤掉灵力,躺在地上的艾问当即就睁开了眼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娘……”艾问颤抖了一下,扑上去抱住了月葬。 月葬伸手搂住艾问,沉声道:“擅自做主去冒险,你的心还真大啊,闒非又不是摆设,你为什么不让他跟着你一块去?” 艾问眼睛发红,神情委屈地抬起头,说:“我只是想把魂言石送回沉娑谷,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月葬无奈地摇着头,说:“好在展青痕和薛明川即时把你从乾伽大阵里带了出来,不然你要是在乾伽大阵里被炼化,连我也没办法再救你。” 艾问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抓着月葬的手,说:“娘,你的肉身?你,你的封印解开了?” 月葬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黑暗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艾问心头一跳,回过头去,就看见脸色发青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白浪。 “白浪!”艾问朝白浪跑过去,神色焦急地查看他的情况。 艾问还记得在沉娑谷的时候白浪保护她的情景,心里有些凄然,看向了月葬,问道:“他怎么了?” 月葬淡淡地说:“他中了浮刹的毒。” “浮刹……”艾问眼神一冷,喃喃道:“这是魔界的毒啊,那个伤害白浪的人是修行麓,修行麓看上去像是被控制住了。” “事情挺有趣的,我倒是很好奇是谁在背后挑唆。”月葬低声说道。 “修行麓还清醒的时候,他说是白鸢袭击了沉娑谷,白鸢呢?白鸢他在哪儿?”艾问问道。 月葬神情带着十二分的探究,说:“白鸢,早就死在赤城了。修行麓,白鸢,乃至孤烟,都被操控了,纵灵术之强大,恐怕已经不是一般的修仙者了。” 艾问皱着眉头,问:“你有线索吗?娘?” “应该是一个实力不在我之下的人,和我一样,有过神籍,又被贬谪的人。”月葬眼神深邃地笑了起来,说:“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西祁梁家的人吗?会纵灵术的不就是只有他们吗?”艾问说道。 月葬沉思了片刻,说:“西祁梁家的纵灵术只不过是一点皮毛,这么强大的纵灵术,应该追溯到西祁的屏翳一族。” 屏翳一族,在上古洪荒时代是能化羽而飞的巫师,后在战乱时代杀敌有功,被神界赐予“羽魅”的称号。 本来应该飞升位列仙班的羽魅一族,被敌方偷袭,首领屏翳被斩杀,弃尸于蜮泽之渊,剩下的羽魅一族在人界渐渐衍化,成为了梁家一脉。 “或许是当年羽魅一族有其他的支脉,实力强过西祁梁家。”月葬分析道。 艾问咬着唇看着白浪,低声说:“浮刹的毒只能用魔莲来解,难道……” “你何必着急,展青痕和薛明川已经去红莲地狱寻找帝江之心了,有了帝江之心,白浪的毒自然就能解。” 月葬话刚说完,红莲地狱的岩浆突然翻滚了一下,一道剑气冲破岩浆,落在了月葬和艾问眼前。 只见薛明川抱着脸色苍白,已经昏迷不醒的展青痕跪倒在地。 月葬看着薛明川,薛明川把展青痕放到地上,一把抽出背上的长剑,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月葬劈了过去。 月葬一脸了然,推开了艾问,张开手心祭出素神剑,迎着薛明川的攻势而上。 诛灵斩和素神剑猛烈地碰撞到一起,炸开浑厚的力量,艾问站在一旁,也被波及得身形摇晃,无穷的力量卷起一阵阵飓风,整个红莲屿顿时飞沙走石,昏冥不定。 艾问跌跌撞撞地跑到白浪身边护住他,她看着远处昏迷的展青痕,一时之间分身乏术,已经顾及不了展青痕。 这个时候铮然一声清脆的剑吟之声在半空中炸响,薛明川和月葬各自远远地后退开,在红莲屿的两方隔着一段距离冷冷地对视。 薛明川握着诛灵斩的手腕上有血一滴滴落下,但是薛明川一脸冷峻,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受伤。 月葬轻轻勾了一下嘴角,懒懒地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故意的吗?”薛明川咬着牙问了一句。 月葬看着薛明川的眼睛,说:“故意?你指什么?手链里的魔莲吗?那不是你欠我的吗?踏鸿。” 薛明川眼神变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月葬把目光看向展青痕,说:“你和我本来就应该是一块堕入深渊的,你真的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你和我是一类人,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 面对月葬说的话,薛明川没有什么反应,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薛明川突然低低开口:“你能救展青痕吗?” 月葬揶揄:“我为什么要救他?你给我一个理由?” 薛明川眼神一黯,垂下了剑尖,回头深深看着躺在地上的展青痕。 似乎意识到自己求月葬是一件多么不现实的事情,薛明川苦笑一声,收起诛灵斩,拿出了帝江之心。 叮咚一声,在红莲地狱中得到帝江的形体所化的那个铃铛掉了出来,滚到薛明川脚边,薛明川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个铃铛,就忽略了它,朝着白浪走去。 薛明川对那个铃铛没有什么诧异的,但是月葬却在看到那个铃铛的时候,脸色下意识一变。 不过在薛明川面前,月葬没有变现出来什么异样,她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薛明川走到白浪身边,守着白浪的艾问看着薛明川,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嗫嚅了半天,发现说什么都是多余,她最后干脆闭嘴。 薛明川把帝江之心渡进了白浪体内,白浪乌黑的印堂即刻就清朗起来,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红润。 白浪的眼皮掀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焦急地看着他的薛明川和艾问。 “明川……”白浪眼中闪过狂喜,挣扎地起身,紧紧攥住了薛明川的手,喜极而泣:“你回来了,明川,你终于回来了。” 回想起来,其实白浪中毒昏迷之后,这才是第一次看到重生的薛明川。 薛明川也有些绷不住,眼眶红了起来,哽咽着说:“师哥。是我,我回来了。” “你记起所有的事情了?”这时候一直在沉默的艾问惊诧地看着薛明川,低声道。 第两百三十二章 徙倚欲何依 面对艾问的询问,薛明川脑海中以往的记忆纷至沓来,她皱着眉头,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而同时,她眉心那道属于魔界的刻痕闪着猩红的光芒,眼中弥漫着血色。 看见这样的薛明川,艾问顿时全身冰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浪一把拉住薛明川,声音中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入魔了?这是怎么回事?” 艾问后知后觉地看向站在一边的月葬,眼中都是不解和疑惑。 月葬直直迎着艾问的目光,一脸疲倦。 艾问的性格太过于像死去的玶夜,仁慈,善良,心地柔软。但是身为魔界的人,这些东西是最无用的。 或许是艾问出生之后,月葬就被镇压在伏魔大阵之中,艾问是在玶夜的保护下成长起来的,总免不了脾性更接近玶夜。 “我,没事。”但是此刻的薛明川,除了模样有些骇人,还是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心神的。 白浪惴惴不安地看着薛明川,眼中泛起了泪花,但是倔强地没有继续伤春悲秋。 薛明川看向昏迷的展青痕,说:“我要把他带回几陌山,我要救他。” 白浪回过头,这才看见了展青痕。白浪昏迷了太久,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当然薛明川也记忆断断续续,所以,一时间,那个一直没有出现的人,也没有人询问。 那个已经殉剑的,灵城。 白浪和薛明川不问,艾问也就不会说,月葬更是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但是偏偏白浪一眼就看见了月葬手里拿着的素神剑。从客栈分别之后,白浪就没有再见过灵城,后来白浪虽然想要去寻影峰找她,但是却又阴差阳错地去了沉娑谷,中了浮刹之毒。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统统不知道,但是他记得之前的素神剑明明是一把断剑,现在在月葬手里的,已然是一柄完整的剑。 灵城的殉剑,所有人都瞒着白浪,那时候薛明川还没有复活,她也不知道。 但是白浪鬼使神差地就是对那把完整的素神剑移不开目光。 他的表情很奇怪,复杂又纠结。他看向月葬,月葬神情淡漠地回望着他,也不说话。 好半天,白浪才低低地开口:“灵城呢?为什么没有看到她?” 听到白浪这么问,薛明川的表情一开始有些茫然,接着也堪堪看向了月葬。 月葬皱了一下眉,握紧了手里的素神剑。 艾问站在一边,扫视了所有人一遍,脸色瞬间惶恐起来。 “怎么?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吗?”月葬不知道是什么心绪,冷笑了一声,说:“她为了救展青痕和律弥脱离鸿蒙印,已经殉剑了。” 艾问咬着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盯着白浪,生怕他突然之间做出什么傻事来。 白浪和薛明川在听到月葬的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明显地愣住了。 在薛明川的认知里,最后和灵城的诀别,是在冰渊极地里,灵城拼死踏入那个龙潭虎穴,来帮助她拿到碧水凝露。之后薛明川一直都是失忆的状态,因此对灵城的记忆大都还停留在有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 此刻听到月葬这么说,薛明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甚至怀疑月葬在恶趣味,她摇着头,不禁冷笑起来,说:“你胡说八道,她不是剑灵吗?她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月葬眼神一黯,揶揄道:“你自己都说了,她是剑灵,素神剑缺的就是剑灵,她从哪来的,就得回到哪去。” 薛明川眼角抽搐了一下,哑口无言。 而白浪从月葬说出灵城死讯的时候,就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灵魂,呆呆地站在原地,也听不见外人在说什么。 他的眼前闪过和灵城的最后一面,那时候灵城要回到寻影峰,彻底成为月葬那一个阵营的人。 当时情况复杂,白浪心系被困在鸿蒙印中的展青痕和律弥,也沉浸在薛明川死去的痛苦中,所以灵城离开未央城的客栈的时候,他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没有勇气吐露半个字。 他总是侥幸地以为,等所有的事情平息,他和灵城或许就会有另外一条可行的道路。 他以为他和灵城还能再见面的,他心里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到了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莫燚遥从寻影峰回来之后,对灵城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那时候还天真地以为,大家只是对于灵城的身份忌讳,才闭口不言。 回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到寻影峰找灵城的时候,艾问那么反应奇怪地拦着他,不让他去见灵城,甚至一向不管外人之事的闒非,居然也在极力阻止他见灵城。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大家都知道当时灵城殉剑了,只是大家都瞒着他。 他瞬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苦涩,心酸,懊恼,绝望一股脑涌上心头。他的浮刹之毒刚被解,身体尚且虚弱,灵城殉剑的消息像一把锐利的剑,毫不留情地洞穿了他的脾肺,他觉得五脏六腑瞬间揪紧,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他觉得脑海中有尖锐的疼痛划过,嗡鸣之声冲斥在他周边,他顿时五感尽失,眼前一片虚无,什么都看不见。 “师哥!师哥!”耳边回响着薛明川焦急的声音,他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便看见薛明川扶着他的手臂,一脸心痛地在喊着他。 他反应迟钝,半天才尝到嘴里的腥甜,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嘴角溢满了鲜血。 白浪呆滞地看着薛明川,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陡然间勾起嘴角,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他不是想笑,他心里痛得快要窒息了,他应该哭,把心里的悲痛发泄出来。 但是他发现他哭不出来,脑子里关于傅晴烟,灵城,芒南的事情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死死地裹住。 他觉得荒谬,觉得可笑,他全身颤抖着,抑制不住那种荒凉之感。 可笑,真的可笑。 他白浪的一生,真的就只配用可笑二字形容。 “明川,我终于知道,那时候的你,为什么那么毅然决然地要去冰渊极地涉险,我终于懂了。”白浪看着薛明川,戚绝地开口说道。 人活着,需要信仰。 展青痕被困鸿蒙印,九里明受伤那次,薛明川已经完全没有了信仰,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靠着什么希望活下去。她那时候放弃了展青痕,寂介、洵三乃至傅晴烟都已经离她而去,她的生命中一片空白。 而现在,白浪也是这样,他的生命,也空白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岁华尽摇落 在薛明川白浪那边已经知道灵城殉剑的时候,莫燚遥、九里明和律弥也已经带着点陌宫的人来到了几陌山。 莫燚遥和律弥其实也是在几陌山被冰封之后第一次过来。 踏入几陌山的山门,入眼皆是一片冰天雪地,几陌山大部分弟子都被冰封在寒潭周边。 莫燚遥拿着月葬给的琴渚,将其放到了寒潭之上。被冰封的潭水在接触到琴渚的时候,冰封瞬间就被融化,寒冰褪去,几陌山众弟子从冰冻中苏醒过来,和来到此处的点陌宫弟子面面相觑。 虽然点陌宫和几陌山同气连枝,但是毕竟是已经分裂出去的门派,众人谁也不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傅晴烟的弟子云沂是知道莫燚遥的,她又看到律弥也在,以为是展青痕,有些疑惑地问道:“展大人,莫大哥,你们怎么来了?三师叔呢?怎么不见她?” 外界自从几陌山被冰封之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被冰冻的几陌山弟子却全然不知。 莫燚遥简短截说,把月葬破除封印,点陌宫塌陷的事情说了一下,但是寂介的死,傅晴烟和灵城的事情,包括更多的,就没有提。 “明川她马上就会回来的。至于我身边这位,他并不是展青痕,只是和展大人长得一模一样。”莫燚遥说道。 这些话说起来也就一两句,但是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云沂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当即就立刻吩咐门众弟子安排点陌宫的弟子入住几陌山。 两派已经分裂了那么久,但是各自的衣服还是保持着一样的款式,似乎是天意如此,分裂出去的,始终要回归。 安顿好一切之后,莫燚遥和九里明就动身要去寻找失踪的墨泊和鳕魄,律弥留在几陌山照看。 莫燚遥的青灯之力已经完全恢复,他能够感知到人世间一些微弱的灵力,他追寻着熟悉的灵力,带着九里明从几陌山出来,但是那股灵力在几陌山之外就断绝了。 莫燚遥看着眼前巍峨的几陌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难道,是在月令祠?” 此言一出,九里明顿时眼神一亮,点了点头。 但是很奇怪的是,月令祠之外,围绕着强大的结界,莫燚遥伸手一碰,就被霸道的力量反弹回来。 九里明扶住踉跄的莫燚遥,说:“这力量是和你相斥的吗?” 莫燚遥面色沉寂,说:“是魔界的力量。” “魔界?”九里明一头雾水,皱着眉头,说:“月葬吗?月令祠里难道有什么秘密?” “看来这不是我们能窥探的了。我传讯给律弥,让他注意月令祠。然后我们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莫燚遥说道。 —— —— 莫燚遥和九里明在寻找墨泊和鳕魄的时候,薛明川已经带着展青痕和白浪从红莲地狱出来,穿过冥界,回到了人界。 或许是回到人界之后,灵力稍微恢复了一点,刚刚踏入肆州地界,展青痕就悠悠转醒了过来。 薛明川大喜过望,御剑落地,将展青痕放到一棵树下休息。 白浪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在发呆,薛明川知道他心里郁结,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所以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的。 直到展青痕醒过来,才打破了沉默。 展青痕看到白浪已经恢复如初,甚是欣慰,低声问道:“白浪,你感觉怎么样?” 白浪眼神迷茫地看着展青痕惨白的面容,缄默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好。 展青痕多敏锐的一个人,就算白浪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展青痕一下子就知道白浪这么消沉的原因。 并且明明薛明川重生,白浪的毒素清除,都是值得高兴的。但是看薛明川和白浪之间的氛围,展青痕就知道,他们已经从月葬那里,知道灵城殉剑的事情了。 展青痕自然是比薛明川和白浪提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和律弥从鸿蒙印中脱身之后,莫燚遥就私下把灵城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让莫燚遥把这件事情先隐瞒下来。 不过没有瞒住知道前因后果的鳕魄。 而薛明川和白浪自然也是一直被瞒到了最后。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要白浪见到月葬,没有看到灵城跟随在她左右,自然就会问。 月葬从来不会做好心人,她喜欢折磨展青痕一行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让薛明川和白浪痛苦的机会。 “你们都知道了?”展青痕心里一凉,沉沉地问了一句。 白浪还是如同没有灵魂一般,默默点头。薛明川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实在是我从鸿蒙印中脱身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这件事情,但是没想到,让你们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是我处理事情欠妥。”展青痕眼中透着疲态,整个人虚弱得不得了。 说完这些话,他仿佛用尽了力气,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痛苦显而易见。 人们常说,黑暗过后就是光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一直行走在黑暗里,接踵而来的,只是更漆黑的深渊。 光明,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这光明到底会不会来临。 展青痕在看到自己手指上的伤口不能愈合的时候,就已经放弃挣扎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他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一定要保护好所有人。 可是兜兜转转,历经了磨难,薛明川是活过来了,但是又被种下了魔莲。 这种情况似乎是回到了前世,梦歌带着大军去讨伐魔界,却遇到了坠魔的踏鸿。 只是,那个时候,梦歌心里还有人定胜天的想法,可是如今,身为展青痕的他已经绝望了。 展青痕感觉自己的一生就像是一场戏剧,他站在戏台上表演,他以为自己是正义的角色,他一开始正义凛然,奉行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是到后来他才知道,他自己只是个伪君子。 “梦歌就是自私的,是他用烛照弓击碎了月葬的仙骨,是他放弃了月葬。到了现在,我可能只能以命相抵,才能洗刷自己的罪孽。”展青痕也已经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自暴自弃地轻声喃喃。 第两百三十四章 飘渺孤鸿影 白浪听着展青痕的话,居然也不反驳了,他现在的心情和展青痕是一样的。无能为力,螳臂当车。这几个字狠狠地砸在他们头上。 对比展青痕和白浪的颓然,薛明川却显得隐隐有些暴躁。她腾地一下起身,看着肆州的地界,说:“该付出代价的人,都还好好活着,怎么能放弃呢?如果我要死了,我也要把那个人拉下地狱。” 展青痕看着薛明川眉心那个微微发着红光的刻痕,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 薛明川说的人,并不是月葬。展青痕在红莲地狱的时候就发现,薛明川被种下魔莲之后,明显激发了心底的黑暗面。 她心里恨着宁寒迦。 那是悔恨,屈辱,嫉妒,甚至是自我厌弃。此刻的薛明川心里更多的是沸腾的血液,她对从前那个处处要忍让,考虑他人的薛明川怀着鄙视。 她眼前就是万丈深渊,魔莲的暴戾之灵,会吞噬掉她的理智,会拖着狂怒的她粉身碎骨。 但是展青痕就算知道这些,他也没办法拯救薛明川。 凄凉和混沌之感兜头砸下,展青痕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唰地一下,泪水划过眼角,落到地上。 白浪就坐在展青痕面前,清楚地看到了展青痕眼中弥漫着的绝望,他紧紧蹙着眉头,伸手按住展青痕的肩膀。 展青痕泪眼婆娑地看着白浪,说:“找到子浅。” 虽然展青痕只说了四个字,但是白浪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他死了,律弥会回到魔界守着清筠重生,只有莫燚遥,他会从一而终地守在薛明川身边。 是梦歌的灵魂让青灯有了实体,幻化出了莫燚遥。 律弥,莫燚遥,展青痕,皆是梦歌的三魂。 如果展青痕消散,至少还有莫燚遥陪在薛明川身边。 那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个世间还有那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展青痕也已经没有留恋了。 白浪眼神悲怆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放心吧。” 展青痕虚弱地勾起嘴角,扯出一个悲凉的微笑。 然后他朝着薛明川伸出手,说:“明川,答应我,哪里都不要去,就陪在我身边,陪我最后一程,可以吗?” 展青痕的泪痕还挂在脸上,薛明川看向展青痕,缓步走到他身边,哀然地握住他的指尖。她心里被魔莲煽动的阴暗面,顿时被展青痕那温和的语气压制了下来。 她渐渐找回自己的心绪,双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展青痕身边,泪眼朦胧。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允许你死,绝对不会。你一次次食言,前世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吗?”薛明川的眼泪长划而下,颤抖着说道。 展青痕眼神中充满抱歉和不舍,说:“对不起,明川。” 展青痕话音刚落,他们三人的头顶突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般朝着三人压制下来。 薛明川猝然抬头,就看见一头巨大的青妖兽踏云而悬,灯笼大的眼睛迸射着幽蓝的光芒,鼻腔里回旋着粗重的呼吸,凶神恶煞地看着俯视着他们。 “闒非?”薛明川一把抹掉眼泪,眼神突然间变得阴沉,咬着牙道:“你来干什么?月葬派你来的?” 那只青妖兽,就是闒非的本体。 薛明川看着青妖兽的模样,见它眼神越来越凶狠,暗暗伸手握住诛灵斩的剑柄。 “嗷——”青妖兽看见薛明川的动作,瞬间就感觉到她身上迸发出的杀气,张开血盆大口,狂怒地对着她咆哮。 “师哥,你赶紧带展青痕离开!”薛明川手腕一扬,诛灵斩顿时出鞘,剑锋上绯红的光芒灿若红霞,朝着青妖兽袭去。 青妖兽腾挪着巨大的身躯,抬起爪子拍向薛明川。 薛明川的诛灵斩力量瞬间暴涨,绯色的光芒大放异彩,充斥着天地,青妖兽的爪子被诛灵斩的剑气轻而易举地削断,碧色的血泼墨般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天地间顿时一片迷蒙。 被切断了爪子的青妖兽痛呼着凌空后退,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薛明川完全不给它喘息的机会,朝着它的头颅又是凛冽的一剑斩去。 尝到了薛明川的厉害,青妖兽再也不敢和她硬碰硬,敏捷地避开薛明川的剑气,朝着大地上俯冲而去。 地面上,是还没来得及撤退的白浪和展青痕。 白浪回头就看见青妖兽化作一团乌黑的烟雾,迅猛无比地冲了过来。 展青痕忍着痛,抬起手对着那团逼近的烟雾划出一道光华,炽白的流光恢弘地将烟雾一分为二。 但是展青痕使出那一招之后,“嗤”地一声,殷红的血在他的手臂上爆开,他踉跄了一步,嘴角蜿蜒着流出血来。 “展青痕!”白浪扶住展青痕,低声道:“你不能再动用灵力了!” 他心里担忧着展青痕,死死地攥住了展青痕的手。 但是被劈开的黑烟瞬间又聚拢合成一体,冲着两人笼罩过来。 白浪并起双指,祭出自己的佩剑,清冽的剑气流光幻影,织成了一道屏障,挡住了进攻的黑烟。 但是就在黑烟暂时被压制的时候,白浪感觉有巨大的拉力,瞬间就将展青痕从他手里狠狠地拽开。 他回过头,看见青鸟巨大的爪子将展青痕攥住,振翅一飞,远远地掠开。 “蝉衣前辈?你在干什么!”白浪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蝉衣的袭击欲意何为。 他咬着牙,想要去追青鸟,但是他一个晃神,就看到浓稠的黑暗顿时兜头蔓延了过来。 随后,白浪的眼前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当薛明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青鸟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她看见白浪的身影被黑烟吞噬,眉眼一冷,诛灵斩顿时脱手而出直直冲向了黑烟。 吃一堑长一智,青妖兽知道诛灵斩的威力,借着黑烟的掩护,追着青鸟消失的方向,裹挟着白浪灰突突地跑了。 薛明川看着天际残留着的青鸟的轨迹,心中情绪复杂。 “你能跑到哪里去?”薛明川眼中红光一闪,一股股怒火从心底喷薄而出,当即化作一道流萤,追着青妖兽而去。 蝉衣和闒非一起出来搅混水,难道是蝉衣被魔界控制了? 追踪的路上,薛明川心里暗暗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推想。 但如果是月葬真的要为难展青痕和白浪,那么在红莲屿的时候完全就能杀了他们,又何必放他们走,现在又派闒非来这么一手? 第两百三十五章 黄雀在后 展青痕在浑浑噩噩中闻到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刺鼻晕眩。 周遭静悄悄的,他用了极强的意志力,才从黑暗中睁开眼睛。 随着身体的五觉渐渐回归,他才发现,那浓重的血腥味就是来自他自己身上。 他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裂痕,血一直在流,浸湿了他半个身体。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本来他也不在乎是谁要掳走他,给他使绊子,但是当他用眼神扫视这个地方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昏暗的山洞,洞顶有一个碗大的缺口,漏下了利刃般的光线。 斑驳的光线间,展青痕看到了盘腿打坐,闭着双眼面容祥和的孤烟。 虽然展青痕气血微弱,可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境。 纵灵术三个字瞬间就从展青痕心底腾起,他咬着牙,慢慢扶着山壁站了起来,朝着孤烟的方向走去。 传说当中,羽魅一族的纵灵术,可以召回幽冥之地的魂魄,幽魂归入遗骸之中后,就成为了全新的“尸魃”。 尸魃保持着死者在世之时的所有能力,并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听命于纵灵师一个人。 之前他和月葬推论的时候,就预测到在沉娑谷布下乾伽大阵的是被纵灵之术操控的孤烟。 现在看到孤烟已经变成了尸魃,展青痕就完全可以确定,沉娑谷的所有事情,都是羽魅一族所为。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羽魅一族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做这一切? 眼前的人到底还算不算是他的师父呢? 展青痕默默地看着孤烟,眼神悲戚地想。 就在展青痕心里纠结的时候,山洞的阴暗处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展青痕警觉地回头,看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寒迦?”展青痕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惊呼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寒迦的头疼得不得了,用手抵着额角,神情迷糊地看向展青痕,好半天,她才从混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满脸尴尬地看着展青痕,全身僵硬地站着。 宁寒迦从未央城的客栈离开的时候,展青痕还在昏迷当中,宁寒迦知道自己没有脸面对展青痕,才会选在那个时候离开。 她本来已经死心,也不奢望着展青痕能原谅她,下定决心永远待在辩机门,只做天机公子。 但是死而复生的孤烟把她从辩机门抓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并且展青痕也在这里。 山洞里一度只有沉默,展青痕看着宁寒迦,心里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宁寒迦心里却满是愧疚和羞赧,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你不能留在这里,快离开这里!”展青痕似乎知道那个背后操纵孤烟的人想干什么,急忙走过去拉住宁寒迦,把她往山洞外赶。 宁寒迦心里顿时一片冰凉,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哽咽着小声说道:“你,这么恨我吗?一刻也不愿和我多待?” 展青痕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你先离开!我师父会攻击你!你很危险!”展青痕急促地说道。 宁寒迦愣了一下,这下才反应过来展青痕的顾忌。 可是当展青痕把宁寒迦往外推的时候,他们却被一道强悍的结界拦住了。 展青痕使劲拍打着那道结界,可是此刻身体虚弱的他根本破不了这个结界。 “你,你怎么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宁寒迦这才看到展青痕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惊慌地问道。 展青痕回头看了一眼孤烟,他还在沉睡,并没有醒过来。 展青痕戚戚然叹了口气,说:“我快要死了,但是寒迦,你是无辜的,不该牵扯进来。” 宁寒迦眼中闪过震惊,声音有些颤抖,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快死了?发生什么了。” “我的血魄,已经溃散,我只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而已。”展青痕苦笑了一声,看着宁寒迦,说:“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但是,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不然怎么会以折磨我为乐。”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白浪呢?莫燚遥呢?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你身边?”宁寒迦眼中泛起泪花,咬着牙问道。 展青痕轻轻笑了一下,仿佛有些感慨,说道:“他们没有义务保护我。我已经把他们害得够惨的了。” “对不起。”宁寒迦内心凄苦,泪水从眼角蜿蜒而下,低声说道:“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展青痕皱起眉头,轻声道:“都过去了,寒迦,说到底,是我不够决断,当初我不应该自以为徵元将军府会退婚,我没有把事情考虑周全。错的是我。” “明川,我最对不起的,是明川。她……”宁寒迦嗫嚅着,最终“原谅”两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宁寒迦毁了薛明川的幸福,薛明川为什么要原谅她。 宁寒迦提到薛明川名字的时候,展青痕的脸色瞬间惨白起来,看着沉睡的孤烟,说:“如果我死了,明川看到你的话,她一定会杀了你的。她体内的魔丹会彻底吞噬她的本性。” “明川,入魔了?”宁寒迦怔怔地问。 展青痕眼中盛满绝望,低声喃喃:“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 —— —— 红莲地狱的岩浆依旧奔腾在蜿蜒的崇山之中,薛明川离开之后,月葬就拿着那个薛明川遗落的铃铛,坐在山崖边冥思。 艾问不知道那个铃铛有什么特别之处,明明看上去普通无比,可是月葬看铃铛的眼神却异常沉重,仿佛这个铃铛里隐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娘?”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月葬却没有离开红莲屿的意愿,艾问忍不住轻声喊了声月葬。 但是月葬完全听不到艾问的声音,眼神还是牢牢粘在那个铃铛上。 艾问甚至以为月葬魔障了,走上前去,伸手拍拍月葬的肩膀,小声道:“娘,我们是回魔界的行宫,还是去万壑部寻影峰?” 月葬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艾问,微微叹了口气,说:“我有事情要去做,你先回寻影峰吧。” 艾问对月葬的决策感到奇怪,忍不住问道:“您要去哪儿?我不能和您一块去吗?” “我有重要的事,你跟着我会很危险。”月葬说完,即刻化作一阵流光,消失在了红莲屿。 第两百三十六章 幽冥之魂 薛明川追着青妖兽的踪迹来到了梦歌城,但是青妖兽的气味到了梦歌城就消失不见了。 梦歌城里的百姓依旧安稳地过活,看到薛明川的时候,街边的小贩还亲切地和薛明川打招呼,但是薛明川处在一个暴躁的情绪里,没有和那些旧日认识的乡亲寒暄,冷着脸在主大道上寻找青妖兽。 此刻薛明川心里虽然知道闒非可能不是受月葬指使。但是身体里的魔莲时刻都在滋生出魔丹,扰乱她的理智。 好巧不巧,艾问此刻也来到了梦歌城。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县衙看看,就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住。 艾问一脸懵圈地回头,就看见眼神冰冷的薛明川。 “明川?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白浪和展青痕呢?”艾问看着薛明川眉心那道越来越猩红的刻痕,低声问道。 薛明川竭力压制着身体里的烦躁,嘎声道:“他们被闒非劫持了。闒非做的事,和月葬有关吗?” 艾问顿了一下,急忙解释道:“不,闒非被我娘派去帝都查看孤烟的的情况了,他怎么会回来劫持展青痕呢?” 薛明川盯着艾问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那月葬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她把素神剑给了我,离开魔界了。”艾问说道。 “是月葬让你来这里的吗?”薛明川冷静了下来,问道。 艾问点点头,说:“她让我回寻影峰,我是,不放心莫燚遥,所以过来看看。” 薛明川眼神变了一下,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之前她没有记忆,很多事情在她看来也没有连贯性。如今恢复了记忆,薛明川才想起一开始艾问接近的人就是莫燚遥,后来也用蛊虫控制着莫燚遥为她做事。 那么现在呢?艾问又想要干什么? 就算薛明川没有说话,但是艾问从薛明川探究的目光中就已经看出来了她在怀疑自己来梦歌城的目的是否真的如此单纯。 艾问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之前利用过莫燚遥,薛明川对她有防备也是情有可原。 “我真的只是确认他的安危,没有其他的意思。”艾问诚恳地解释道。 薛明川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该不会……” 斟酌了片刻,薛明川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艾问是魔界少主,莫燚遥是神器青灯所化,他们两人生来就隔着迈不过的鸿沟,就算薛明川不说,艾问自己心里也清楚。 “只要确认了他的安全,我就回寻影峰了。”艾问低声说道。 薛明川神情黯淡地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什么,城楼那边突然一声巨响,青鸟出现在了梦歌城城楼上,巨大的牌匾被青鸟的爪子划成两断,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 周遭的百姓落荒而逃,对扑扇着翅膀盘旋在城楼顶的青鸟避之不及。 薛明川看着青鸟,表情瞬间变得凌冽,拔出了诛灵斩,凌空跃起,朝着城楼而去。 艾问一脸疑惑地看着青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鸟的利爪对着城墙猛地一挥,城墙顿时裂开一道缺口,砖块稀稀落落地坠落。 “住手!”一道清亮的剑气呼啸而来,毫不留情地劈在了青鸟的利爪上。 青鸟被剑气击中,身形一晃,扑闪着翅膀后退一步。 “蝉衣,你在干什么!你给我清醒一点!”薛明川横过剑锋,声音冷峻,厉声大喊道。 青鸟全身笼罩着隐隐的邪恶之气,可是薛明川却看不透那股邪气来自哪里。 近距离地对峙,薛明川才发现青鸟的瞳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靛蓝色,而且青鸟身上已经毫无生气,透漏出了阴冷的幽冥之感。 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尽管薛明川已经竭力冷静,但是心底的凄凉和绝望还是一层层涌了上来。 蝉衣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是一具被人操控的行尸走肉而已。 “那我就帮你解脱吧,蝉衣,我不会放任你去涂炭生灵的!”薛明川眼中闪着细碎的泪光,握紧了诛灵斩,全身绽开了冷锐的杀气。 青鸟的力量和薛明川的诛灵斩散发的红色光华流转交织,在城楼上形成一股流光溢彩的飓风,摧枯拉朽地席卷着已经残缺的城楼顶。 城楼上的残木砖块掉落的时候,砸伤了不少人,巡街的捕快闻讯而来,急忙冲上去救人。 艾问咬咬牙,也赶紧跑上去帮忙。 轰隆一声,一块残垣兜头砸了下来,艾问此时正扶着一个断了腿的人往外走,一时没注意到头顶的危险。 在几个捕快的惊呼声中,艾问抬起头,看见了那块大石头,当即单手结印,布下一道结界。 不过那块石头被一道剑气托住,轻飘飘地朝着侧边落下。 艾问撤掉灵力,就看见白术足尖一点,落在废墟之上,手持长剑看着她。 “你没事吧?”白术问道。 艾问摇摇头,扶着伤员往外走。 白术走过来和艾问一起将伤员扶到安全的地方,他看着在城楼顶上斗得难分难解的两股力量,飓风越来越猛烈,根本就看不清人影。 “是谁在上面?”白术急匆匆地问道。 艾问咬着嘴唇,低声道:“是蝉衣和薛明川。” 白术眉目一沉,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说是谁?”一同赶来帮忙救助的荆商枝站在白术身后,听到艾问的话,当即脸色就变了,哆嗦着问道:“我娘怎么可能和薛姑娘动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艾问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解释道:“很有可能蝉衣是被人控制了。” 荆商枝抬起头看着犹如狂龙奔腾的飓风,咬着牙欲往城楼上冲,白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荆商枝,说:“别乱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蝉衣前辈真的被控制住了,她会攻击明川,也一样会攻击你。” 荆商枝心底的担忧一层层覆盖过来,但是看着白术语重心长的模样,他还是冷静下来,没有意气用事。 城楼之上的薛明川一剑劈在了青鸟的翅膀上,青鸟巨大的翅膀被锋利的寒刃劈掉了一半,但是流出来的血是腥臭漆黑的,并且成为了傀儡的的青鸟根本没有任何痛感。 在薛明川砍断了青鸟的翅膀后,青鸟没有一丝迟疑,瞬间抬起巨大的利爪,朝着薛明川的后背袭去。 薛明川回防不及,被青鸟的利爪钉入后背,气息瞬间溃散,她身形一晃,痛呼着径直从半空中坠落。 第两百三十七章 城南秋夜长 青鸟的利爪上沾染着邪恶之气,瞬间就浸入了薛明川的伤口之中,薛明川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如同一只折翼的飞鸟,径直从空中坠落。 青鸟看着薛明川坠落之后,唳声尖啸起来,张开鸟喙,吐出一股幽冥之火,朝着薛明川急速袭去。 “明川!”白术和艾问看到薛明川坠落,两人齐齐惊呼,足尖一点,朝着薛明川冲去。 但是一只巨大的青妖兽踏着黑云从另一边冲过来,挥舞着巨大的爪子,拍向白术和艾问,挡住了他们。 那股幽冥之火眼看就要烧到薛明川,一道金色的流光寒潭渡鹤般掠过来,一把抱住受伤的薛明川。 薛明川从蚀骨的痛苦中稍稍回过神来,就看到了莫燚遥刚毅冷峻的脸庞。 莫燚遥一只手抱着薛明川,一只手吐出炽热的光华,直直迎向呼啸而来的幽冥之火。 莫燚遥本体是青灯,不管是幽冥之火,还是世间其他火焰,对莫燚遥现在的身体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淬炼。 果然,那幽冥之火开始沿着莫燚遥的手心往手腕上游走,继而一点点融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薛明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莫燚遥的样子,恍惚中觉得,莫燚遥能力恢复完全之后,越来越像展青痕,不,应该说,是越来越像梦歌。 三魂归位。这四个字在薛明川心底深处冒了出来,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当时灵城和幻影神兵融合,她被那种可怕的力量逼到穷途末路,差点要死在箭雨之下的时候,展青痕三魂归位,神格恢复,梦歌出现。 拥有着藐视苍生,翻云覆雨的至高神力的他,冰冷如寒玉,清朗如明月,在看着薛明川的时候,都是无悲无喜的。 因为那个时候,梦歌拥有完整的神格,但是薛明川并没有踏鸿的天眼之力,她只是薛明川,三魂归位之后,展青痕,莫燚遥,律弥都消失,并且梦歌不会拥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感情或者记忆。 薛明川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她眼睁睁看着梦歌飞升的瞬间。 而此刻,展青痕血魄溃散,莫燚遥灵力恢复完全,难道是意味着,展青痕死后,三魂即将归位? 想到这里,薛明川心里一片悲凉,但同时魔血在她的身体里肆虐,咆哮着,蠢蠢欲动,要吞噬她仅剩的理智。 “你怎么样?”莫燚遥偏过头看着薛明川,关切地问。 “他快要死了,我要找到他。”薛明川紧紧拧着眉头,痛苦地说。 “你说什么?是展大人吗?”莫燚遥低声问道。 薛明川看着莫燚遥的眼眸,凄凉地笑了起来,说:“三魂归位。他死了之后,你和律弥,也都会消失。” 莫燚遥眼中闪过痛惜和纠结,深深地看着薛明川,说不出一句话。 那只青妖兽拦住艾问和白术之后,全身散发着寒意,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又抬起另一只爪子,挥舞起来。 “闒非!”艾问拉着白术躲开青妖兽的攻击,一把拔出素神剑,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青妖兽的眼睛,厉声道:“你敢忤逆犯上!” 请妖兽有痛觉,明显只是被控制了神智,并不是死尸。在它在看到素神剑的时候,素神剑上的光芒仿佛能压制青妖兽体内的邪恶之气,它嘶吼一声,开始对素神剑表现出恐惧。 艾问和白术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瞬间左右包抄,两人持剑,像两道闪电,穿梭在青妖兽身边,将它的退路堵住。 和莫燚遥一同而来的九里明冲上了城楼,划开自己的指尖,用自己的血在虚空中布下了血阵,压向青鸟。 血阵碰到青鸟之后,即刻腾起金色的纯阳之火,开始炼化青鸟身上的幽冥之魂。 “娘!”此刻站在城楼下的荆商枝看到蝉衣被炼化,顿时嘶吼起来。 薛明川看向荆商枝,咬着牙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握住莫燚遥的手臂,低声道:“去拦住荆商枝,我要把蝉衣的头砍下来,否则她是不会消散的。” 莫燚遥看着被九里明正在炼化的青鸟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气,说:“蝉衣,她死了?” 薛明川点点头,说:“告诉荆商枝,让他离远一点,不要看。” 薛明川说完,也不顾自己还有伤,脚下御风,冲着城楼而去。 莫燚遥不敢耽搁,几步冲过去拉住荆商枝,但是莫燚遥这才发现,在九里明炼化青鸟的时候,荆商枝看着那冲天的幽冥之魂从青鸟的身体里溢散出来,显然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已经死了。她死了……”荆商枝失魂地喃喃自语。 莫燚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拉住荆商枝的手臂。 在青鸟被炼化的时候,本来还惧怕素神剑的青妖兽此刻却突然暴躁起来,一股股浓黑的邪气在它身上缭绕,逼人的阴寒之气直直扑向艾问和白术。 “闒非!”艾问不忍心对青妖兽下手,但是很显然青妖兽根本就不由本心。 “小心,快走!”白术跃到艾问身边,拉住她往外远远地跳开,落在安全的地方站定。 艾问看着发狂的青妖兽,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素神剑。 娘,你到底去哪里了?艾问在心里默默地想。 青妖兽发狂之后,随着黑气越来越多,它的躯体也在渐渐变大,几乎要与梦歌城的城楼一般大小。 巨兽如一座小山矗立在主大道上,附近的百姓看到这番光景,顿时吓得背过气去。 莫燚遥看着巨大的青妖兽,朝着白术喊道:“白术,你带着荆商枝和艾问去疏散百姓,这里交给我。” 白术当机立断,拉住荆商枝,荆商枝渐渐回了魂,跟着白术走。 但是白术看向艾问的时候,艾问朝着白术摇头,说:“我要留下来。” 白术看看莫燚遥,又看看艾问,最后还是妥协了,没有说什么,拉着荆商枝赶紧去疏散百姓。 莫燚遥把目光从青妖兽身上收回来,看向艾问。 艾问眼神悲戚,但是还是努力朝着莫燚遥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你不要误会,闒非毕竟是我魔界的人,我不能让你随便杀了他。” 莫燚遥叹了口气,低声说:“你自己小心。” 艾问本来还想保持一点自己的面子,但是听到莫燚遥的话,她的心像大石头被狠狠砸了一下,她顿时有些不能呼吸。 第两百三十八章 千里自今夕 纯阳之火已经把青鸟身上的幽冥之魂炼化得差不多,薛明川握着诛灵斩,落在了城楼之上,面色沉然地看着青鸟。 蝉衣,你不要怪我! 薛明川在心里默念,同时挥起手里的剑,斩向了青鸟的头。 绯红的剑气如漫天飘雨,在残破的城楼上绽开,青鸟的头颅滴溜溜滚到了地上。 嗤啦一声,一股黑气从青鸟的腔子里逃窜出来,那就是被纵灵术操控的青鸟的真正的恶灵。恶灵隐隐有着人的五官,凄厉地朝着薛明川嘶吼,鬼哭之声让人毛骨悚然。 薛明川看着那团黑气,挑直了剑锋,冷声道:“冥界的东西,是不能到人界捣乱的。” 黑气显然从青鸟的尸体中逃逸之后,渐渐开始虚弱,并且惧怕薛明川手里的诛灵斩的灵力。 但是黑气的凄厉哭喊,显然不是在害怕,而是在召唤那只巨大的青妖兽。 莫燚遥和艾问守着主街道,阻止着青妖兽去袭击百姓,黑气一哭之后,青妖兽拖着笨重的身体,腾空而起,朝着黑气而去。 黑气绕过薛明川的攻击,和青妖兽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黑龙,狂啸着冲上了云霄。 “你好好超度青鸟。我去解决了那个畜生。”薛明川对着九里明说道。 九里明点点头,说:“你小心。” 薛明川祭出飞剑,凌空一跃,踏上剑身追着青妖兽消失的方向而去。 “明川!”莫燚遥想要阻止薛明川,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跃上城楼的时候,薛明川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九里明看着莫燚遥,说:“没事的,明川自己有分寸。” “不,事有蹊跷。”莫燚遥脸色惨白,说:“这是个圈套,有人在把明川往什么地方引。” 艾问也追上了城楼,看着莫燚遥和九里明,心里心思万绪,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莫燚遥看出来艾问的犹豫,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艾问,展大人和白浪到底怎么样了?” 艾问咬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白浪的毒已经解了,但是他也知道了灵城的事情,至于展青痕,没有多少时间了,他……” 虽然九里明和莫燚遥知道展青痕身体状况不太好,但是没想到反噬来得这么快,听到艾问的话,两人瞬间呆若木鸡,神情悲切。 “明川说,青鸟和闒非被人控制,抓走了展青痕和白浪,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屠杀了沉娑谷抢走魂言石的人。”艾问一字一句地说道。 莫燚遥不由得握紧了双拳,说:“那么,鳕魄和墨泊的失踪,也和那个人有关了。” “还有……”艾问觉得面对着莫燚遥,越往后说越觉得窒息,声音越来越低,说:“明川体内,已经滋生了魔丹。” 莫燚遥在听到魔丹的时候,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沉声说道:“月葬还是要把曾经受过的痛苦还给明川,是吗?” 艾问看着莫燚遥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刃狠狠扎了一下,戚戚苦笑了起来,说“可是梦歌和踏鸿的确对不起我娘,你能否定这个事实吗?” 莫燚遥没想到艾问会这么说,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表情凝重地说不出话来。 “梦歌和踏鸿的罪孽,我来还,我替他们承担一切。”莫燚遥破釜沉舟地说了出来。 艾问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眼中充满讥诮:“你拿什么还,用你的命吗?这件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莫燚遥轻轻笑了起来,脸色显得惨白无比,说:“我能化为人形,都是因为梦歌,如果非要以命相抵,我愿意。” “混蛋!”艾问心里腾起一股怒气和不甘,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做出了动作,狠狠甩了莫燚遥一耳光。 清脆的耳光响起的时候,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片刻,莫燚遥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一道红痕,但是他直愣愣地站着,就这么看着艾问。 九里明屏着呼吸,看着爱恨纠缠的两个人,眼神千变万化,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那一巴掌打得实在有些用力,艾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内心错乱又悲恸,怔怔看着莫燚遥的眼睛,无助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艾问已经没有了理智,那些埋在心底的卑微的爱恋和无尽的愧疚像一把巨斧,一下下劈在她的心上。 到了这一刻,她妒火中烧,已经盖过了自己的理智,绝望而疯狂地笑了起来,大喊道:“你是傻子吗?她心里没有你!她值得你做到这个份上吗!莫燚遥!” 艾问是在生气,可是心思细腻的莫燚遥却从艾问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多么像啊,多么像莫燚遥知道薛明川愿意为了展青痕不顾一切的时候的那种眼神啊。 不甘,嫉妒,无力,无可奈何,爱而不得。 莫燚遥在这一刻,开始正视艾问的内心,以前艾问是有目的性地接近他,利用他,这一点他心里一直都知道。 但是到了这一刻,艾问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为他们一行人担忧,可是她还是来到了这里,帮助他们,告诉他们讯息。 莫燚遥内心震撼无比,缓缓低下了头,他似乎知道了艾问生气的原因,知道了艾问眼泪里蕴含的含义。 她在乎他,所以看到他愿意为薛明川豁出性命,才会绝望无奈。 可是,莫燚遥知道了,却无法给艾问哪怕一丝丝的回应。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他眼神迷茫,看向了薛明川消失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莫燚遥!”艾问看到莫燚遥这么决绝地离开的时候,愣住了片刻,哭喊着往前跑去。 九里明适时拉住艾问,低声道:“不要,你不要跟着去了,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莫燚遥没有说,就代表那是无言的拒绝。 艾问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明白了莫燚遥的态度,不能代表她能平息内心的悲伤。 月葬在很早之前就告诫过艾问,没有结果的,她的感情只会给她带来痛苦。 原来,有些事情,早就在暗中定下了结局,改变不了的。 第两百三十九章 乾坤寰宇 天色昏暗,星野闪烁。 灵州最偏僻的地方,就是已经沦为戈壁的赤城。 千年之前非缘掌管魔界的时候,赤城是魔界驻人界的大本营,那时候灵州还是最富裕最繁盛的地方,赤城是整个灵州的命脉。 但是非缘死在赤城之后,滔天的魔界之气蔓延在大地上,整个赤城成了一座鬼城,周遭原本丰硕的物种全部枯死命殒,赤城周边黄土漫天,萧索死寂。 灵州的人口急速锐减,人们对赤城避之如洪水猛兽,没人敢靠近。 这样的一个荒凉的地方,却有一个飘忽的红色人影行走其间。 赤城里的魔气遇到那个人影,都只敢徘徊在她周边,这里的幽灵也对她极尽臣服。 那一身红衣的人,就是月葬,她看着这座鬼城,抬起手,看向了手心的那个铃铛。 这个铃铛,叫做寰宇铃,与当初月葬在天界掌管的浮生册是一体共生的神器。 浮生册可以割裂时空,而寰宇铃可以操纵某个时空里的事物,但是被操纵过的人,那段记忆会被封存和置换。 寰宇铃原本是修仙者用来消弭心魔的神器,某些不能自控的瞬间,修仙者会将其封印在寰宇铃中,从而达到心境澄明的境界。 后来寰宇铃的主人飞升成神,寰宇铃的存在弊大于利,天帝封印了寰宇铃,这件神器也成为了被存放在神兵阁的蒙尘之物。 月葬在掌管浮生册的时候,接触过寰宇铃,所以在薛明川将寰宇铃从红莲地狱带回来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神器。 因为寰宇铃中被操纵过并且封印的记忆,都是会扰乱上神心绪的过往,只有寰宇铃浸染到被封印记忆的人的血,那些记忆才会呈现出来。 薛明川和展青痕在斩杀帝江的时候受了伤,他们两人的血都浸染在了寰宇铃上。 薛明川带着展青痕离开魔界之后,寰宇铃开始微微发着红光,月葬捡起了寰宇铃,那一刻,寰宇铃里被封印的那段时光,一幕幕都被月葬感知到。 她看到天劫降下的时候,梦歌将自己的灵魂裂变出了律弥,去为踏鸿抵挡天劫,然后,梦歌又去找到了青灯破冥盏,借着青灯的力量,在月葬的天劫降下的时候,为她挡下了大部分。 所以月葬在魔界的时候,那道天劫,根本就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月葬看到梦歌在抵挡下那道天劫的大部分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被灼伤,他被青灯的力量护着,万分的痛苦。 之后,就是梦歌和踏鸿在魔界对着月葬出手的画面。 月葬接触到寰宇铃中被封印的记忆之后,又想起在寻影峰她用浮生册查过展青痕的记忆,他的记忆里没有断层,这一直都让月葬迷惑。 而当她看到寰宇铃里的记忆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过来,当初梦歌和踏鸿被寰宇铃操纵过,那段记忆被置换了。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被操纵的记忆。 寰宇铃是天界的神器,一般人不可能轻易触碰到,月葬拿着寰宇铃,用塑影之术想要感知最后使用寰宇铃的人是谁。 但是她只感应到那个人将寰宇铃扔进了红莲地狱中,同时看到了暮魂笛的残影。 那一瞬间,月葬愣住了,暮魂笛是梦歌的法器,难道那个人,是梦歌? 是梦歌自己用寰宇铃来操控自己的记忆吗? 想到这里,月葬心里一凉,整个人都愣住了。 可是恍惚间,月葬瞬间明白过来,暮魂笛指代的,不是梦歌,是暮魂笛最初的主人——冥界的摆渡神女。 前后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月葬带着寰宇铃,循着那个人的踪迹,来到了赤城。 赤城的中心宫殿,是魔气最浓厚的地方,非缘的尸身就是在这座宫殿中消散,怨念徘徊在此,怎么也不会平息。 朦胧鬼魅的环境中,有一袭白衣静静地站在原地。 宫殿残破的屋顶漏下点点星光,浸染着那一袭白衣,白衣上满是羽毛,轻柔地承载着莹莹之光。 “嗒——”一声声脚步声从宫殿门口传来,一身红衣的月葬穿过魔气,走到了那个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脸上戴着一个萨满的面具,悠闲自得地看着月葬。 “不用装神弄鬼了,屏翳。”月葬眉眼冷寂,满身杀气地看着白衣人,咬着牙说道:“或者,我不该这么喊你,而是该喊你,濯语上神!” 白衣人冷笑了一声,抬手摘下了脸上的萨满的面具,狂妄地看着月葬,低声道:“别来无恙,月葬。我以为这个世间,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名字了。” 在三战神出世之前,人界有羽魅一族,是最初的巫师,后来魔界进攻人界,羽魅一族最先被魔界吞噬,羽魅的首领屏翳被魔族斩下头颅,尸体被抛在百蜮泽。 百蜮泽是恶鬼和幽灵的聚集地,瘴气千里,只有黑夜,是连阳光都无法照进的地方。 屏翳的尸身在百蜮泽被百鬼咬噬之后,滋生出了怨灵,反而吞噬了百蜮泽其他的鬼魅,化出了实体,重生了过来。 后来天界念在屏翳抵御魔族有功,将其封为冥界的摆渡神女。 屏翳这个名字,没有多少人记得,她在冥河之上引渡亡灵,没有过去,没有名字。 “你本来,就不配有任何姓名。像你这么卑劣的人,居然也能封神?”月葬恶狠狠地开口,同时手上幻化出一道剑刃,惊电般劈向了濯语。 濯语身形缥缈地往后一退,远远躲开了月葬的攻击,语气讥诮地说:“怎么,你一个魔族,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你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吗?”月葬满身杀气,一步步逼近濯语,说:“寰宇铃,现在在我手里!” 听到“寰宇铃”三个字,濯语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眼神中都是震惊和诧异。 “你看到了?”濯语哑声问道。 “是,我都知道了,现在,我就砍下你的人头,用你的血来赎罪!”月葬冲向濯语,手里的剑气越发盛大。 濯语眼神一变,全身张开了幽蓝的光芒,祭出了一枚刻着繁琐图案的印鉴。 “梵天印……”月葬惧怕梵天印的光芒,急促地后退几步,沉声道:“我真的是好奇,你和非缘,究竟是什么关系?梵天印是魔界的东西,本来应该已经销毁,现在却在你的手上。” 提到非缘的名字,濯语的眼神变得凶恶起来,语气肃杀:“一个踏脚石,而已!” “非缘是死在你的手里吧?”月葬脸色越来越沉重,说:“你真的,够狠!” 第两百四十章 飞鸟尽良弓藏 百蜮泽的黑暗是一望无际的,屏翳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战斗,为了羽魅一族而战斗。 时间到底在这个黑暗的时空里流逝了多久,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天,她终于在无边的煎熬和痛苦中可以离开这个漆黑的泥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陌生。 头顶明亮炽热的阳光,却是她的催命符,她在阳光下多待一会儿,身体里的力量就在急速流失。 她像一个冰雪堆砌的人,只能在寒冷的地方蜷缩着。 此后,她就只能行走在黑夜中,时间久了,她被人界当做了鬼魅,被修道之人的剑压迫的时候,她解释,自己是羽魅一族的首领屏翳。 但是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了羽魅一族,更别提所谓的屏翳这个人。 她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非缘从修道之人手上救了下来。 那时候她才知道,魔界已经几经易主,按人界的时间来算,距离她死去,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是不散的执念吞并了百蜮泽的恶灵,她才得以重新活过来。 但是活过来的她,算什么? 是人?是鬼?还是其他不被承认的存在? 甚至她的样子都已经改变,那张脸到底属于百蜮泽里的谁,她不知道,而她,她到底算谁,她也不知道。 她唯一能够确定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就是鬓角没有消散的微小的羽毛,和一头雪白的长发。 但是这个代表她存在的痕迹,也要因为和凡人一样,她只能一直隐藏着。 “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回魔界吗?”非缘看着屏翳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灼人的光芒。 已经颠沛流离,被人界遗弃的她,愣愣地笑了一下,说:“我没有名字。” 她真的也跟着非缘回魔界了,但是她的心不在魔界,她本是可以飞升位列仙班的羽魅,又怎会甘心在魔界停留。 于是在魔界没待多久,她就顺着冥河之水从魔界来到了冥界。 因了她的身份,她在冥河之中非但没有被恶鬼啃噬,还成为了压制众多恶鬼的存在。 之后她在冥河之上游荡了近一百年,神界才给了她封号,她成为了摆渡神女,在冥河之上引渡亡灵。 兜兜转转千年时光流走,神界三战神降世,非缘带领着魔界开疆扩土,甚至和神界开战,第一次大战开始。 第一次大战以非缘战死,月葬堕魔结束。 而后没过多久,月葬成为魔界新的领主,带着魔族向人界开战,天界派下梦歌和踏鸿对抗魔族,第二次大战开始。 第二次大战之后,天地格局渐渐清晰,神界和人界彻底割裂,人神共处时代结束,月葬被伏魔大阵镇压,梦歌和踏鸿战死,轮回转世。 而屏翳在两次大阵结束后,从摆渡神女,一跃成为了地藏王使者,被赐名“濯语”。 “你说的没错,非缘是我杀的,我就是在这里,砍下了他的头。”濯语桀桀一笑,语气轻蔑:“他对我没有防备,我要杀他易如反掌。” 月葬看着濯语,虽然不齿她的做法,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目的明确,铁血手腕的人。 “梵天印也是你从非缘手中骗过来的吗?”月葬声音冷硬地问道。 濯语神情有瞬间的古怪,但是随即不徐不疾地说道:“是他自愿给我的,何来的骗?也是他自愿被我斩下首级,他是魔界之主,我怎么能放任他活着危害苍生呢?” 月葬不禁感慨,挑了挑眉毛,说:“你带着非缘的人头请命,从天界换来了寰宇铃,然后操控梦歌和踏鸿,让他们对我出手,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濯语语气狠厉,说:“你已经是个魔了,天劫之力削不了你的仙骨,那就让梦歌来,他要是下不了手,那就控制他就好了。” 月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问濯语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其实月葬心里清楚,濯语要往上爬,天界要削弱三战神的力量,既然非缘已死,人界和神界也已经彻底割裂,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战神随着战争的消亡而死亡。 所以寰宇铃才会那么轻易地就到了濯语手里,所以魔界发生的事情,关于三战神的一切典籍,都被天帝销毁。 三战神,最好是查无此人,永远被尘封。 “你真的,不择手段啊!”月葬神情已经趋近寒冰,全身绽开黑气的魔气,看向了濯语。 “就算我不出手,你们三个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梦歌和踏鸿罔顾天庭法纪,私自放了重华一条生路,梦歌违抗天帝命令阻挡你和踏鸿的天劫。这一切你们以为神界不知道?本来如果你和踏鸿在天劫之下殒命,神界也不会再针对梦歌,他可以享受这神界唯一战神的头衔,千年万年,亘古洪荒地做他的上神。”濯语一脸傲气,语气讥诮。 月葬冷哼了一声,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话来:“就算如此,你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濯语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说:“是吗?我可不想永远做没有姓名的引灵人。” 月葬目光一冷,手心的魔气化作一道鞭子,抽向了濯语。 濯语胸有成竹地把梵天印朝月葬压下去,月葬顿时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控制住了她,动作滞缓。 之前濯语就用梵天印伤了月葬,但是那个时候月葬的本体还没有从伏魔大阵中挣脱,面对魔族的克星梵天印,自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濯语还是太想当然,她以为有了梵天印,就能把月葬吃的死死的,但是殊不知,月葬就算是魔族,但是完全恢复力量的她,又怎么可能被梵天印怎么样。 “我的确惧怕梵天印,不过,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月葬低低笑了一下,陡然念出一段咒语。 周遭笼罩着的邪气化作一道利刃,破风朝着濯语劈了过去。 濯语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防守,只能脚下生风,快速退开。 但是躲开了那道利刃,随即咔嚓一声,月葬手里的鞭子闪耀着炽烈的光芒,深深缠在了濯语的手臂上,月葬暴怒一声,鞭子瞬时收紧,把濯语的手臂生生搅碎。 第两百四十一章 空谷传恨 “啊——”濯语惨叫起来,朝后趔趄了几步,全身颤抖着,冷汗直下。 手臂被绞断,但是那只断手还紧紧地握着梵天印。 “现在我就砍下你的头!败类!”月葬一脚把梵天印踩在脚下,厉声说道。 “薛明川马上就要入魔杀人了。你不管吗?”濯语捂住血淋淋的断臂,古怪地笑了起来,说道。 “你做了什么?”月葬停下了动作,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看着濯语的眼睛,问道。 “帮你报仇啊,你不是恨梦歌和踏鸿吗?马上,你就能如愿了!”濯语大笑一声,说道。 月葬咬着牙,眯着眼睛细想着前因后果,她脑子里闪过孤烟和宁寒迦的名字,心底顿时一凉。 这时候濯语怒吼一声,背上突然迸发出了一对翅膀,朝着月葬拍去。 月葬手刀一横,直接将迎面拍来的翅膀切成了两半。 漫天的羽毛充斥在宫殿里,月葬看到一道影子一闪,等羽毛落尽之后,宫殿里已经没有了濯语的身影。 濯语逃走了。 月葬看着地上的梵天印,又想到刚才濯语说的话,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去找到薛明川。 就在月葬从赤城出发的时候,薛明川追着被青鸟的恶灵附体的青妖兽,一路来到了百花谷点陌宫。 准确地来说,点陌宫已经被拔地而起的通天峰覆灭,只是山脚处还存留着一些残垣断壁。 百花谷花团锦簇、百日不凋的盛况已经因为通天石破除封印,灵力外泄而变成了衰草枯木的萧瑟光景。 青妖兽看似在逃,但是到了通天峰脚下,却好像被什么外力困住,怎么也逃不出这个范围。 薛明川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青妖兽焦躁地在半空中转圈,绝望又无助的样子。 “看你往哪里逃!”薛明川此刻眼中只有怒火,心中积满了暴戾之情,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似乎因为魔丹的滋生,她现在变得嗜血,她手里的诛灵斩隐隐散发出猩红的光芒,直直冲向了青妖兽。 薛明川挥出的剑气带着十二分的暴戾之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味。青妖兽虽然躲开了致命一击,但是还是被强劲的剑气波及到,背上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血雾漫天炸开。 青妖兽凄厉又暴躁的呼啸声响彻山谷,天地都仿佛颤动了起来。 薛明川在看到那漫天血雾的时候,眼睛瞬间变得赤红,整个人开始缭绕着丝丝魔气,狰狞地笑着,再次冲向了青妖兽。 这一刻,薛明川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追着青妖兽来干什么的,她一时间不记得自己要找回被抓走的展青痕和白浪,满脑子都是要杀人。 她的血液在澎湃,诛灵斩也受到她自身的影响,叫嚣着要血的浸染。 她已经一点点,变成了一个没有理智,嗜血的恶魔。 就在青妖兽痛苦挣扎,叫声震天的时候,那巨大的回声就荡涤在通天峰上。 声音闯进了通天峰半山腰的山洞中,那山洞中,就是被结界困住的展青痕他们。 展青痕在听到有无端的巨兽咆哮声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完了……”展青痕几乎已经能预示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慌乱地把宁寒迦护在身后,一步步往远离孤烟的地方退开。 宁寒迦不傻,看到展青痕这么紧张,她即刻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巨兽的咆哮,一方面像是在求救,但另一方面,也是那个把他们聚集到这里的人设下的,唤醒孤烟的讯号。 果不其然,本来沉睡的孤烟在那声咆哮之后,蓦然睁开了眼睛,空洞黝黑的眼眸中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杀气。 那个人,要他们自相残杀。 “保护好自己,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我。”展青痕语气决绝地对着宁寒迦说道。 “不,不……”宁寒迦虽然在说着“不”,可是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到拒绝什么。 是不要苟且偷生,还是不要看到展青痕死去。 她不知道。 因为眼前的状况,就是展青痕和孤烟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她心里就是拒绝,她拒绝任何可怕的后果。 “我活不了了,你要活着,答应我,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活着,绝对,绝对不可以死在明川手里!”展青痕咬着牙,态度无比冷硬,“这个声音是青妖兽,明川一定就在不远处,我死后,这里的结界一定会自动打开,明川看到我的尸体,再看到你,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她目前最恨的人,就是你。但是,你要逃,绝对不可以死在她的手上,我不希望看到她失智杀人的事情再一次上演。我要你活着,你不能被她杀死。” 宁寒迦心底一片寒冷,在听到展青痕的话的时候,更是痛心欲绝。 他这么努力地保护宁寒迦,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个计谋,那个设计陷害他们的人,就是要薛明川在看到展青痕的尸体的时候发疯,杀掉宁寒迦。 只要薛明川杀掉宁寒迦,不管是不是她的本意,在她清醒之后,她绝对不可能原谅自己。 薛明川恨宁寒迦吗?当然恨。可是在她有理智的时候,她的内心绝对不允许自己对宁寒迦有一丝伤害。 即使薛明川内心黑暗的角落里可能会有杀掉宁寒迦的想法,但是她是一个能克制自己内心黑暗面的人。 人和魔鬼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能克制那份黑暗。 但是在看到展青痕的尸体旁有宁寒迦的时候,薛明川心里的黑暗面,就不能抑制住了,更何况,薛明川在魔界的时候,就因为魔莲的影响,开始有了要杀宁寒迦的想法。 “你一直,都在保护她啊。”宁寒迦凄凄笑了一声,眼睛里顿时就失去了光彩。 输了,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在展青痕答应娶她的那一刻,她看似赢了这场无声的角逐,可是,实质上,她才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展青痕可以娶宁寒迦,但是他一生,乃至死亡的那一刻,考虑的,保护的,都只有薛明川一个人。 这个时候孤烟已经站了起来,身体有些僵硬,但是笼罩在他身上强烈的寒意和邪气,却充盈在这个小小的结界之中。 第两百四十二章 三千痴缠断 展青痕的手在颤抖,他如今的躯体,恐怕只剩下了半成不到的灵力,他不可能让孤烟杀掉宁寒迦,他要保护她,一定要保护她。 他对不起她,他辜负了她的青春,伤了她的心。 这是展青痕死之前最后一个愿望了,至于明川,他已经没有把握能活着见到她。 他只能破釜沉舟地告诉宁寒迦,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孤烟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展青痕无微不至的师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人操纵的魔鬼。 那些邪气在孤烟身上越来越浓烈,他五指成爪,脚下生风,朝着展青痕冲了过来。 展青痕咬破自己的手指,拿出暮魂笛,动作迅猛地在笛身上画下一道符咒,然后塞进了宁寒迦手里。 “答应我,答应我要活下去!”展青痕深深地看了宁寒迦一眼,迎着急速而来的孤烟冲了上去。 展青痕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古老的咒语。 孤烟的利爪直接袭击在展青痕的心口之上,五指攥住了展青痕的心脏。 对于这致命的一击,展青痕非但没有躲避,反而空门大开,任由孤烟的手穿透他的心口。 那些刺目殷红的血从伤口处喷薄而出,溅得孤烟满脸都是。 展青痕看着孤烟冷峻的脸,如释重负地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口中的咒语一刻也没有停息。 随着咒语生效,展青痕全身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而后金色的光芒渐渐变成了通红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孤烟全身,灼烧着孤烟身上的邪气。 孤烟没有痛觉,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展青痕,下一刻才猛地后退一步。 但是那些火焰已经淹没了他,他不知所觉,再次朝着展青痕袭去,使出一记手刀,意欲斩下展青痕的头颅。 展青痕的嘴里涌出一大口血,但是他没有后退,双手结印,在心口那个破碎的伤口处,烛照弓瞬间凝结成型。 “师父……原谅我……”展青痕轻轻说了一句,勾起手指,将烛照弓拉满,一支血红的箭矢在弓弦上凝聚,正对着冲上来的孤烟。 展青痕的血被烛照弓吸收,那支箭越发地血红,那是展青痕最后的血魄。 宁寒迦握着暮魂笛,眼泪簌簌而下,大声呼喊着展青痕的名字,朝着他冲了过去。 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宁寒迦什么都看不见,手里的暮魂笛笼罩着巨大的力量,形成了一个保护圈,裹挟着宁寒迦,远远地退开。 “展青痕!展青痕!”宁寒迦拍打着暮魂笛的保护圈,声嘶力竭地呼喊。 白光退散之后,山洞中所有的力量都平息下来,孤烟被一箭钉在了山洞的石壁上,他表情依旧冷漠,就这么看着展青痕,随即,在烈火之下,化作了飞灰。 展青痕靠在石壁上,还保持着射出一箭的姿势,但是眼睛中的神采已经灰败,烛照弓的光芒也瞬间湮灭。 暮魂笛的保护圈散开,宁寒迦跌跌撞撞地朝着展青痕跑过去。 但是她就这么看着他,不敢伸出手触碰。 “子若?”宁寒迦全身颤抖着,泪流满面。 “吧嗒”一声,烛照弓从展青痕手上落下,砸在了地上。展青痕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宁寒迦一把抱住展青痕的尸体,跪倒在地,依偎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我陪着你,陪着你,我哪里也不去。” 展青痕以为孤烟死去后,这里的结界会打开,宁寒迦能逃出去,实际上,孤烟死后,这个结界反而越来越坚固,根本就没有打开。 宁寒迦看了一眼结界,苦笑了一声,说:“子若,不是我不听你的话,现在,我也出不去了。” 暮魂笛从宁寒迦手里升起,缭绕着幽蓝的灵力,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结界,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在山洞入口,封印着一把白骨之剑。那是来自百蜮泽的封天骨,曾经是镇压百蜮泽恶鬼怨灵的法器,普通的力量,根本破解不了。 孤烟死后,封天骨突然发出了幽幽的光芒,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那幽幽的光芒越发盛大,渐渐溢出了山洞,笼罩在通天峰上。 在通天峰被阻挡住的青妖兽已经被薛明川的诛灵斩砍断了一只手臂,它看到了那片光芒,突然间发起了狂,眼睛变成了全黑,一头朝着通天峰撞了上去! 薛明川也已经完全入魔,握紧诛灵斩,满脸癫狂地追着青妖兽而去。 “明川!”这个时候莫燚遥追了上来,看到薛明川那不要命的追赶,即刻冲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薛明川回头看着莫燚遥,愣了那么一瞬间,但是下一刻,她一把甩开莫燚遥的手,挑回剑尖对着他,冷冰冰地说道:“杀!” “是我!我是莫燚遥!”莫燚遥躲开薛明川刺过来的剑,大声喊道。 但是薛明川哪里还有理智,刺向莫燚遥的剑招招招致命,狠辣无比。 莫燚遥不忍心对薛明川出手,处处忍让,那么一个瞬间,就被诛灵斩一剑刺进了腹部。 莫燚遥急速掠开,捂着伤口闷哼了一声。 薛明川眼中血色暴涨,高高跃起,不留余地地朝着莫燚遥的头顶斩去。 莫燚遥已经避无可避,眼看那一剑就要把他劈个两半,他寄存在灵墟之中的封魂灯瞬间腾起,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挡在了莫燚遥眼前。 封魂灯的光芒吸附着诛灵斩,薛明川咬着牙,却无法撼动半分。 莫燚遥惨白着脸色,不知所措地看着薛明川。 “轰隆——”就在薛明川和莫燚遥僵持不下的时候,在青妖兽接连不断的撞击之下,通天峰轰然倒塌,霎时间天摇动晃,震撼四合。 通天峰倒塌之后,天幕之上滚滚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厚重的铅云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星星点点的火光从九天之上降下,雨点般砸落在大地上。 天幕裂口中又袭下一道道游龙般的飓风,四下散落在人界。 漫天的浮尘和天火被龙卷风裹挟着,像一条条火龙,在人界肆虐。 通天峰倒塌的地面,瞬间开始龟裂,裂缝急速扩大,朝着外围蔓延。 天塌地陷般的末日光景中,裂开的缝隙中,九幽之水破地而出,滔滔滚滚,横扫一切。 第两百四十三章 怒涛卷霜雪 薛明川看到那样的剧变,手腕一扬,剑气冲天而起,“咔嚓”一声,将封魂灯劈成了两半。 被寄存在封魂灯中的叶笙和铃鹤的元神散开,在虚空中飞舞。 莫燚遥迎着薛明川的剑,枉顾一切地拉住她,大喊:“走!快走!” 但是薛明川哪里会听莫燚遥的话,诛灵斩一下子砍在了莫燚遥的肩膀上,莫燚遥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 “踏鸿!”一阵渺远的声音传来,薛明川握剑的手顿了一下。 月葬踏云而来,拉住莫燚遥,将他从薛明川的剑下解救了出去。 薛明川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的裂缝已经蔓延了过来,浑浊的九幽之水冲出地面,瞬间将大地淹没。 薛明川祭出诛灵斩,脚尖踏着剑身,御空站住。 月葬搀着受伤的莫燚遥,落在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树冠上,稳稳站住,和薛明川遥遥相望。 洪水从百花谷奔腾而出,向四面八方流窜而去,冲毁着山石树木,席卷了梦歌城的房屋。 九天烈火密集地落下,在山林之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梦歌城之中的房屋也没有幸免,整个肆州被九幽之水淹没,到处燃烧着天火,天地之间游走着一阵又一阵摧枯拉朽的飓风。 月葬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出现了惶恐。 一切仿佛重演,肆州涂炭生灵的景象,和千年之前的大战时一样。 肆州的伏魔大阵,不仅是当年封印月葬的法阵,也是稳固肆州灵脉的根基。 两个封印点,寒潭和通天石,无论是哪一个被破坏,都会引起天地剧变。 之前的寒潭封印是艾问控制了莫燚遥,用烛照弓暴力破开的,那时冥河之水就从寒潭之中上涌,毁了梦歌城大半房屋。 好在后来薛明川力挽狂澜,引渡了冥河之水去浇灭了拉伽山的大火。 但是这一次,通天峰被青妖兽撞断,肆州的最后一道灵脉已经破碎,灭世之灾,已经来临。 “怎么会这样?是你做的吗?月葬!”莫燚遥看着眼前的天昏地暗,厉声大喊。 月葬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当然不是我!我已经答应展青痕了,不会动通天峰的封印,我说到做到!” “那闒非呢?是谁控制了闒非?”莫燚遥声音颤抖,问道。 月葬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是濯语!” “濯语?濯语!”莫燚遥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一时之间愣住了。 “那明川身上的魔莲,是你种的,是你种的!”莫燚遥后知后觉,眼里闪着愤怒。 月葬看着莫燚遥,说不出话来。 是,魔莲是她种下的,她只是要薛明川变成和她一样的魔。 可是,摧毁通天峰,淹没人界,却不是她计划的。 月葬在算计薛明川的时候,濯语却暗中利用了所有人。 这时候滔滔巨浪分开,一道光华从水中冲天而起,落到了还没有被淹没的高地上。 薛明川看向那片高地,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展青痕和宁寒迦。 停落在树冠上的月葬和莫燚遥也看见了,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薛明川表情茫然,御剑落到了高地上,站在展青痕和宁寒迦身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 “放开他。”薛明川语气冰冷地说。 但是宁寒迦仿佛听不见薛明川的话,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薛明川一眼,只是专心地,深情地抱着展青痕。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只看到展青痕青白的脸色,他的胸口有一个幽深的血洞,血凝结在周围,已经成了绛紫色。 而且,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死了……死在我怀里的,薛明川,看到了吗?”宁寒迦看向薛明川,眼睛里闪烁着怨毒和得意的光芒。“陪在他身边的,是我!” 宁寒迦食言了,她不会兑现答应展青痕的话,更何况,从始至终,宁寒迦也没有答应过展青痕什么。 不就是死吗,她现在根本就不怕,如果薛明川要杀了她,那么她也是死在展青痕身边的,她不怕! “放开!”薛明川声音越来越冷,眼角有血泪落下,一步步走向了宁寒迦。 宁寒迦冷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我杀了你!”薛明川抬起诛灵斩,剑锋吞吐着光华,挥向了宁寒迦。 “踏鸿!”紧要关头,月葬犹如一道流光,冲到薛明川剑前,一把握住了诛灵斩的剑刃。 月葬手心凝聚着魔气,牢牢抓住了诛灵斩,看着薛明川的眼睛,厉声道:“醒过来!” 月葬说话间,一股股红色的气流从她的手心流向诛灵斩,进而流淌进薛明川的身体里。 月葬是魔界之主,自然有能力可以控制魔族之人。 薛明川在月葬魔气的压制下,果然渐渐平息下来,但是就当月葬松了口气,以为一切可控的时候,薛明川突然暴怒一声,诛灵斩光华大作,震开了月葬。 月葬踉跄着后退一步,薛明川挑直了剑锋,还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宁寒迦突然冲着诛灵斩扑了上来,把自己的身体往剑尖上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薛明川感觉自己的剑一沉,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宁寒迦整个人已经被诛灵斩刺了个对穿。 薛明川呆滞着,看着宁寒迦,宁寒迦挣扎着伸出手,抓住薛明川的手,又一次用劲,把诛灵斩直接捅进自己的身体之中,直至吞口卡住伤口。 “是你杀了我,是你……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宁寒迦十指痉挛,紧紧抓住薛明川的手,她冲着薛明川咧开嘴大笑了起来,血从她嘴里急速流了出来。 薛明川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已经死去的展青痕的尸体,突然间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是,我要杀了你!”薛明川也在笑,同时手里用劲,转动着诛灵斩,在宁寒迦的内腑里搅动,恶狠狠地说:“去死吧,你去死吧!” 宁寒迦全身痉挛着,脸上一直在笑。 薛明川一脚将宁寒迦踢开,从她身体里抽走诛灵斩,然后又冲着她倒地的尸体一剑又一剑地砍去。 第两百四十四章 云雨枉断肠 月葬站在一边,看着薛明川杀戮的行为,却无动于衷。 杀吧,杀吧! 踏鸿,既然一切已经回不了头,那么就彻底做一个恶人,跟着我一直沉沦在黑暗里吧。 月葬看着薛明川满身是血的模样,居然由衷地,开怀地笑了起来。 就算这一切是被濯语设计地又怎么样,看着踏鸿变成恶魔,与她为伴,她心里只有高兴。 就回到最初吧,回到我们都是魔的日子。至少这个世间,她们会是同一种人。 莫燚遥挣扎着来到高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薛明川把宁寒迦的尸体砍得血肉模糊的画面。 “明川……”莫燚遥双腿一软,全身乏力地跪倒在地,满脸绝望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薛明川砍够了,把诛灵斩一扔,跪倒在展青痕身边,抱住他的尸体,低声喃喃:“结束了,都结束了……” 薛明川抱着展青痕的尸体好一会儿之后,突然间抬起头看着月葬。 “杀!杀!”薛明川一下子站起身,指尖一点,诛灵斩飞回她手心,腾起一股焰火。 “你要杀我?来啊!”月葬或许在这一刻也已经疯魔,居然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手心祭出一把飞剑,指向了薛明川,说:“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两道身影瞬间纠缠在一起,紧接着化出了各自的真身。 薛明川的本体是火凤,月葬入魔后本体成为了黑龙,一龙一凤竞相追逐,穿梭在飓风和天火之中。 莫燚遥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头脑发昏,已经完全不能思考。 天火一下下砸在莫燚遥周边,可是莫燚遥瞬间觉得,被天火砸中,就这么一命呜呼也好。 果然,一道天火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莫燚遥头上,莫燚遥没躲,天火砸中莫燚遥之后,非但没有灼伤他的皮肤,而是仿佛淬炼般,在他身上腾起了金色光芒。 莫燚遥看到展青痕的尸体也在散发出光芒,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羽毛般飘荡了起来,朝着展青痕的尸体而去。 那把放在展青痕身边,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烛照弓,也一点点漂浮了起来。 最后,世界一片黑暗。 —— —— “快!带领所有人往几陌山撤退!”梦歌城里,律弥带着点陌宫和几陌山的弟子正在疏散城中的百姓。 九幽之水已经淹没了所有的房屋,水位还在上涨,天火和飓风无处不在。 百姓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俨然一片人间炼狱。 但是在某一个瞬间,律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身不由己,动作缓慢了下来。 这时一道天火直冲而下,眼看就要砸中律弥,白术就在律弥身边,他伸手想要把律弥拉过来,可是伸出手的瞬间,律弥陡然间身形一淡,凭空消失了! 那道天火擦着白术的手臂而下,瞬间灼伤了他。 九里明飞扑过来,扯住白术,把他往水里按去,浸灭了身上的天火。 白术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焦急地大喊:“律弥呢?律弥去哪儿了!” 九里明脸色凝重,紧紧攥住白术的手臂,说:“三魂归位,公子,离开人世了。” “你说什么?”白术愣愣地,听不明白九里明在说什么。 但是九里明没有和白术解释,他的眼泪,长划而下。 —— —— 艾问躲避着天火,来到已经变成汪洋一片的百花谷,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只有一片唯一还没被淹没的高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落到尸体旁边,这才看出来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宁寒迦。 宁寒迦睁着眼睛,脸上带着狂妄的笑意,艾问实在是惧怕不已,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个时候,汹涌的波浪间,艾问看见一个人抱着一块浮木,在巨浪中挣扎。 “白浪……”艾问看清了水里的人,脸色剧变,踏着波浪御风而行,冲到了白浪身边,一把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 落到高地上的时候,白浪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大摊水来。 “你没事吧?”艾问跪在白浪身边,搀扶着他,关切地问。 “没……事……”白浪艰难地回答,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艾问促声问道。 白浪显然也是一脸茫然,说:“我醒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淹没了,我不知道……” 白浪偏过头,这才看见了宁寒迦的尸体,直接呆住了,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是……是谁杀了她?” 艾问在看到宁寒迦尸体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残存的魔气,月葬不会杀宁寒迦,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杀人的,是薛明川。 但是艾问不忍心开口,更何况她也没亲眼看见,不能断定是薛明川所为,所以她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这是……”白浪看着宁寒迦身上的伤口,突然间毛骨悚然,低低地说:“是明川吗?她入魔了……” 艾问怔然看着白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浪沉思了片刻,突然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说:“展青痕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艾问拉住白浪,说:“没有人,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什么叫没有看见任何人?”白浪整个人都快疯了,说话都不利索:“通天峰断了,肆州变成这样,却看不见莫燚遥和展青痕,也看不见明川,如果他们不是生命受到了危险,怎么可能不管这么大的事情……” 艾问心里又何尝想不到这些,但是她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莫燚遥是带着展青痕和薛明川去避难了,所以暂时不在这里。 可是看到宁寒迦的尸体的时候,艾问其实已经知道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轰隆”一声,九天之上突然炸开一个霹雳,震彻云霄。 艾问和白浪惊恐地仰头看去,看见两道流光从云霄之中急速落下,朝着高地上而来。 两道光华袭卷着霸道恢弘的力量,陡然将唯一的高地震得粉碎,高地被摧毁,滔天的洪水翻滚着大浪扑了上来,淹没了这个高地。 “白浪!”艾问急忙拉住虚弱的白浪,祭出素神剑,躲开了危险地带。 第两百四十五章 惊鸿照影来 高地被摧毁之后,宁寒迦的尸体被洪水吞没,白浪忍着痛,想要挽救,可是艾问死死拽住他,说:“放弃吧,我们顾不了她了。” 艾问说话间,那两道流光渐渐显出了原来的面貌。 御空而立的两人,赫然是薛明川和月葬。 脚下是奔腾的洪水,周遭是由远及近的飓风,九天之上纷纷落落的天火。两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怒视而立。 两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上的伤,暗红的血一滴滴从两人身上落下,滴落进滚滚洪水中。 月葬看向自己的手心,寰宇铃在她手心已经裂成了两半。 本来她是打算用寰宇铃控制住薛明川,让她暂时冷静下来。但是薛明川实在是太疯狂了,那种力量让月葬也觉得可怕——薛明川甚至一剑劈碎了寰宇铃。 如果不是月葬躲得快,估计她就成了薛明川的剑下亡魂了。 明明属于踏鸿的力量“涅盘之力”还在律弥身上,薛明川的力量却还是如此强大。月葬看到了薛明川的实力之后,不得不说,还是震撼不已。 再斗下去,连月葬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艾问,把素神剑给我!”月葬冷声说道。 艾问听到月葬这么说,心绪顿时慌乱起来,但是还是祭出一朵魔莲托住自己和白浪,然后将素神剑掷向月葬。 素神剑划出一道清亮的剑光,向着月葬而去。 就在月葬准备伸手接剑的时候,白浪身形一掠而过,抓住素神剑,脚尖点着洪水中的一块浮木,稳稳地站在浪头。 “你干什么?”月葬看着白浪迎风而立的身影,语气不善。 白浪握紧了素神剑,扬声道:“我不能让你伤害明川!” 月葬嗤笑一声,一脸无语,无可奈何。 “白浪!把剑给我!”艾问踏着魔莲追到白浪身边,急促地说:“明川入魔了,她会杀了我娘的!” 白浪脑子里的“自作自受”四个字一闪而过,但是艾问毕竟救过他的性命,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不……”白浪只是坚定地说出这个字,足尖控制着那片浮木,急速后退。 “站住!”艾问大喊着追了上去。 月葬的目光还没从白浪身上收回来,余光就瞥见薛明川绯红的剑气已经逼近了她身边,她纵身一跃,躲开了剑气,顿时化作了一团黑雾,急速游走在薛明川身边。 薛明川眸中闪着赤红和怒火,握紧诛灵斩一剑剑劈向黑雾。 “薛姑娘——收手吧!”混战中,九天之上传来一个清冽空净的声音,那个声音穿透八荒,盖住了所有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 薛明川身体晃了一下,看到一道明亮的光从云霄落下,冲进了黑雾之中。 黑雾散去之后,广袖华服,清冷孤绝的展青痕扶住月葬的手,出现在了薛明川面前。 一大团洁白的云雾在三人脚下聚拢,托住了三人。 薛明川看到展青痕的时候,眼神剧变,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低声道:“展青痕……” 但是展青痕看着薛明川,并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表情。 “梦歌。”月葬看着扶住自己的人,声音发冷地喊了一句。 梦歌看向月葬,月葬的身上有被诛灵斩划伤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感慨:“是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月葬苦笑一声,抬起手朝梦歌的脸上扇去。 梦歌轻易地抓住了月葬的手,无奈地说:“寰宇铃碎了,我看到那段在魔界的记忆了,但是,那是被寰宇铃所控制。你既然已经知道一切,却还是恨着我吗?” “当然恨……你还是梦歌,你还是神,可是我呢?我要怎么回去!”月葬在梦歌手里挣扎,眼中隐隐有了泪水。 梦歌放开月葬的手,月葬气不过,还是狠狠打了梦歌一个耳光。 梦歌没有躲,就算被打了,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就算你气,你也不能拉着薛姑娘和你一起沉沦。” 被梦歌说中心里那点小小的邪恶心思,月葬讥诮地笑了起来,看向薛明川,没有说话。 薛明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看着梦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低声喊道:“展青痕……展青痕……” 梦歌皱了一下眉头,温和地说:“薛姑娘,我不是展青痕,我是梦歌。” “展青痕呢?让我见他……”薛明川朝着梦歌走去,神情恍惚。 梦歌眼神中有着悲悯,但是还是避开了薛明川的触碰,说:“抱歉,三魂归位,展青痕已经不存在了。” 薛明川已经在现世见过梦歌一次,她知道梦歌是一个无悲无喜的上神。当初在幻境里出现,薛明川就知道,展青痕虽然是梦歌的一魂转世,但是,恢复了神格的梦歌,展青痕所有的记忆都不会存在了。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在薛明川如此癫狂,心绪不稳定的情况下,她甚至连展青痕死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他,这让薛明川如何能接受。 “我要见他!让我见他!”薛明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一把拽住梦歌的手。 梦歌快速伸出手指,点在了薛明川的眉心,薛明川瞬间就不能动弹,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梦歌。 梦歌指尖绽开碧绿的清光,从薛明川的眉心流进她的四肢百骸。 “薛姑娘,我要把涅盘之力引渡到你身上,有了涅盘之力,踏鸿她,就能回来了。”梦歌说到踏鸿的名字的时候,微微有些悲凉。 薛明川看着梦歌的眼睛,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坠落,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的悲戚和苦楚,梦歌就算能分得清薛明川和踏鸿,但是这一刻,却还是被薛明川那漫天的哀伤浸染,暗暗咬住了牙。 “我不要……变成踏鸿……我要见他,让我见他……”薛明川哭喊着,声音悲怆。 梦歌本来点住薛明川眉心的指尖,却在瞬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排斥着涅盘之力流进薛明川的体内。 他目光一凛,当即就被薛明川体内那股力量震开,整个人朝后踉跄了几步。 薛明川戚绝地痛呼起来,猝然跪倒在云端,低低垂着头,身上的魔气越发浓烈。 “怎么会这样?”梦歌看着自己的手心,涅盘之力没办法渡入薛明川的体内。 这明明就是属于踏鸿的力量,薛明川怎么可能会排斥。 第两百四十六章 歌一阕泪千行 “她有罪孽,有执念,现在又是魔族之人,你觉得,神界会让她恢复神格吗?” 就在梦歌觉得不可置信的时候,月葬冷冷地开口。 梦歌回头看着月葬,抿着唇,神情凝重。 “再说,你认为,薛明川愿意回到神界,做回踏鸿吗?”月葬脸色哀然地说道。 薛明川慢慢站了起来,表情似笑非哭,满目悲哀,哑声说道:“是,我不愿意……如果展青痕活着,他也不会愿意的!” “他已经死了,他是主魂灵,他死了,我在人间的历练也已经结束,自然要回归神界。”梦歌淡声说道。 “历练?狗屁!”薛明川眼睛瞬间又红了起来,对着梦歌挥了一剑。 梦歌抬手一挥,诛灵斩当即从薛明川手心消失,到了梦歌手上。 “停止杀戮吧,薛姑娘。”梦歌对着薛明川施展沉灵术,薛明川眼神一阵迷糊,即刻就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梦歌伸手抱住薛明川,看着她躺在他怀里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触碰着薛明川的脸庞。 那一刻,梦歌的眼里闪过不属于他的神色,那是对薛明川深深的眷恋之情。 但是那种割舍不断的情谊,只在梦歌心头闪过一瞬间,他即刻恢复了神识,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似乎是在问自己身体里那一抹不安的灵魂:“你就这么放不下吗?” 梦歌点化了一团云,幻化出一朵洁白的莲花,将薛明川放入了莲花之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合拢,将薛明川牢牢包裹住。 梦歌将那朵莲花缩小,指尖一扬,将莲花送到月葬眼前,低声道:“照顾好她,我去把九天裂痕修补好。” 月葬看着漂浮在自己眼前的莲花,眼神悲喜莫测。 她由衷地叹了口气,看向远方,那里是白浪和艾问的身影。 滔天洪水之上,巨浪一个接着一个,白浪脚下御风,踏浪而行,艾问脚踩魔莲,追在白浪身后。 “艾问,回来。”这个时候,月葬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呼唤着艾问。 艾问顿了一下,回头过去,刚好看见梦歌踏云朝着九天之上的裂痕而去。 白浪也停了下来,看着梦歌的身影,心瞬间凉了下去:“三魂归位了……” 只见梦歌手持诛灵斩,靠近了不断落下天火的裂口处,他摊开另一只手,闪耀着流光的烛照弓显现出来,绯红的光芒和诛灵斩的剑身彼此映照,刺目耀眼。 梦歌操纵着两件神器,双手在胸口结印,神器在梦歌盛大的灵力裹挟下,朝着裂口飞速而去。 诛灵斩和烛照弓接近裂口的时候,被降下的天火舔舐淬炼,即刻化作一道堪比火焰的红光,掩盖住了裂缝。 在两件神器的熔聚下,那道裂缝一点点合拢,而后,裂缝消失,天幕恢复如初。铅云散开,清朗的天光照射着大地。 虽然天之痕已经修补,但是此刻的人界已经是地不周载,水浩洋不息。 梦歌抬起右手,他的食指上带着那枚古朴的琴渚,此刻正闪着莹莹光泽。 琴渚是月葬交给莫燚遥,让他去解开几陌山的冰封的。莫燚遥一直带在身上,三魂归位后,琴渚也就到了梦歌手里。 梦歌将琴渚拿下来放在手心,用灵力开启了琴渚中的鸿蒙印,而后将琴渚扔进了洪水之中。 鸿蒙印开启,那四处奔腾的洪水被巨大的吸力吸进了鸿蒙印中的虚空之境。 大地上肆掠的洪水是被吸进了鸿蒙印中,可是通天峰坍塌之后,灵脉地基破碎,九幽之水没有了镇压,依旧源源不断地从通天峰底下奔涌而出。 眼下就出现了一个僵持的局面:鸿蒙印中的虚空之境是无穷的,但是九幽之水也是永不干涸。 梦歌看着通天峰下的洪流,眼中的神色越来越黯淡。 “没用的,除非重塑通天峰,不然,九幽之水永不会停息。”月葬对着梦歌大喊道。 梦歌又何尝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他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重塑通天峰。 “青灯破冥盏呢?为什么不用?”月葬问道。 梦歌看向月葬,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感应不到青灯在哪里。” 月葬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浪和艾问站在已经退水的地面上看着通天峰的九幽之水,同时陷入了沉思。 “嗡——”就在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白浪手中紧握的素神剑突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同时灼热的触感铺面而来。 白浪短促地闷哼了一声,素神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艾问猝然回头,看向素神剑。 只见素神剑发出一阵紫色的柔和光芒,而后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剑身中飘散出来,徘徊在白浪和艾问眼前。 白浪死死盯着那个人影,心口瞬间袭来一阵钝痛,怔怔开口,声音里都是不可置信:“灵城?” 灵城慢慢飘近白浪身边,她如同一道轻薄的剪影,但是却对着白浪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我要走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灵城声音飘渺,忽远忽近。 “什么告别?你要去哪儿?”白浪的心里盛满悲切,迫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灵城。 可是灵城只是一个影子,白浪的手径直从灵城的身体中穿过,根本触碰不到她。 灵城没有回答白浪的话,而是对着白浪伸出手,虚无的手指沿着白浪的脸庞描摹,似乎是要把白浪的样子铭记心中。 白浪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眉目含情地看着灵城。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他爱着灵城。 但是这份正视来得太晚,已经失去了,他才幡然醒悟。 灵城微笑着,对着白浪轻轻开口:“再见。白浪。” 白浪的眼泪“唰”地一下,从眼眶滑落。 灵城说完最后的告别,一头钻进了素神剑之中,素神剑当即腾空而起,朝着通天峰奔涌洪水的地方飞速而去。 “不要啊,灵城!”白浪知道素神剑寓意何为,嘶吼着追了上去。 艾问陡然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白浪,拦住了他。 第两百四十七章 阴阳转相因 素神剑在众人的注视下,冲进了九幽之水倾泻的地方,一阵绚烂的紫色光晕漫天盛开,随即,素神剑变得越来越巨大,然后,剑身化作了新的通天峰,彻底堵住了那个裂开的缺口。 通天峰重塑,裂口被堵住,九幽之水也彻底断绝。 梦歌伸手对着琴渚一点,琴渚飞回了他的手心。 天地的裂变已经平复,但是被水火蚕食过的人界,放眼望去,皆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月葬把莲花封印进了自己的灵墟之中,飞下云端,落在了艾问身边。 艾问守在白浪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白浪跪倒在地,眼睛一直看着那座通天峰,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跟我回魔界。”月葬拉着艾问的手,说道。 艾问四周看了一下,没有看到莫燚遥的身影,便问:“莫燚遥呢?” 月葬眯了一下眼睛,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三魂归位的这件事情,艾问是不知道的,月葬也从来没有和她讲过。 不过现在梦歌就在眼前,月葬也没有再隐瞒,指着站在云端的梦歌,说:“你知道莫燚遥的来历吧?他是梦歌的一魂,三魂齐聚,神格归位,莫燚遥,律弥,展青痕,都已经消失了。” “什么消失?”艾问瞬间懵了,呆呆地看着月葬,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向梦歌。 其实月葬解释得很清楚了,艾问自己心里也明白,但是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下子艾问瞬间就变成了和白浪一样的神魂落魄,月葬即刻也管不了那么多,祭出魔莲,拉着艾问乘风而起。 “月葬,你要把薛姑娘带去哪里?”这时候梦歌踏云追了上来,拦住了月葬。 面对梦歌的质问,月葬不慌不忙地说:“当然是带回魔界,难道留在人界吗?” “你不能带她走?”梦歌语气有些急躁,说道。 月葬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没有用的,梦歌,踏鸿永远不会回来了,你心里都清楚,涅盘之力回不到薛明川体内,你做什么都是徒劳。她现在是魔族之人,永远,都只能待在魔界,和我在一起!” 梦歌紧紧蹙着眉,摇头,低声说道:“她不是魔界的人,她是踏鸿,是上神!” “奇迹只会发生一次!”月葬狠决地说,“一千年前,她能把魔丹裂变出来,那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如今,没有可能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她没有对不起你,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一切了吗?”梦歌心有不甘,隐隐有些发怒。 月葬一步步后退,戚戚地说:“知道一切又如何,我要她和我一块沉沦,你管不着!”月葬顿了一下,说:“梦歌,我们三个,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我们应战而生,也该随着清平盛世的到来而消亡,神界只能容下一个战神,你心里也很清楚。” 月葬的话,梦歌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涅盘之力本就是属于薛明川的,但是现在,却没办法回到她身上。 这不仅仅是薛明川在抗拒的,也是天意如此。 他们三个,只有在战乱时代能够并肩,战争消弭,他们的生命轨迹,永远也不可能再相交。 “你难道不想去见见濯语吗?”月葬看着梦歌缄默不言,冷不丁说了一句。 梦歌眼中神情晦暗,默默叹了口气。 “你知道寰宇铃上有天帝的封印吗?”梦歌失落地说道。 月葬苦笑一声,说:“我当然知道。” 梦歌抬起头,看着茫茫苍穹,不禁苦笑起来。 —— —— 帝都。落星楼中。 此时已经是深夜,落星楼只有观星台上点着宫灯,荧荧幽幽。 濯语站在观星台上,看着星河灿烂,勾起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濯语身后站着当今天子赵惆,一身黄袍映着灯光,朦胧不清。 “拿去吧。”濯语把魂言石递给赵惆。 赵惆抬手接过,问道:“赵修呢?” 濯语看着赵惆,说:“得到魂言石,你就该满足了,赵氏血脉会越来越强盛,赵修早就没有了执念,赵哀也已经消散,你还在顾虑什么?” 赵惆握紧了魂言石,转身离开了观星台。 夜风柔柔地吹过来,掀起濯语的衣袂。 她的右手衣袖空荡荡的,随着夜风起伏。 不多时,一道流光落在观星台上,梦歌长身玉立,仙气飘飘地出现在濯语眼前。 “你来了。”濯语对着梦歌轻柔地笑了一下。 “你觉得自己没错吗?濯语?”梦歌冷峻地说道。 濯语神情镇定,看着梦歌的眼睛,说:“好啊,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不是我把月葬的仙骨弄碎的,通天峰也不是我弄断的,你要以什么来定我的罪呢?” 梦歌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濯语笑了起来,说:“修行麓是白浪杀的,白鸢的头是自己砍下来的,至于墨泊和鳕魄,我也没有伤他们性命。我手上没有沾一滴血,我何罪之有?” 梦歌听着濯语的话,不由得苦笑起来,感慨唏嘘:“我终于知道魂枢子为什么选择留在人界了。” “他有得选,但是你没得选。这就是你的命,梦歌。已经坠魔的两人,千年之前是你的敌人,千年之后的今天,也一样是,你改变不了什么的。” 梦歌眼中一片漠然,拿出暮魂笛,扔给了濯语,冷声说道:“还给你!” 濯语没有接,暮魂笛砸在濯语身上,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了一段距离。 “寰宇之中,你我皆尘埃。举世以为恒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濯语说完,走到暮魂笛旁,弯腰捡起了它,低声说道:“我可以把梵天印给你,你能除掉月葬和薛明川吗?” 梦歌痛苦地闭上眼睛,说:“我可以,但是,我不愿意。” “是吗?”濯语握紧手里的暮魂笛,说:“那么,你就没得选了。” 濯语最后看了梦歌一眼,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天空,消失在了夜幕中。 ——“你在人间,还有三天的停留时间,了断一切,就该回归神界了。” 濯语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一壶浊酒尽余欢 千疮百孔的通天峰下,白浪一个人坐在原地,眼神悲凉戚绝。 九里明和白术赶到的时候,就看到白浪失了魂一般,不管他们怎么喊他,他也没反应。 这个时候,通天峰的废墟之中,撞断了山峰的青妖兽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大小,伤痕累累地朝白浪他们跑了过来。 九里明和白术见状,急忙把白浪护在身后,朝着青妖兽亮出武器。 青妖兽的眼中有着哀愁和恐惧,在看到两人的武器的时候,哀嚎了一声,朝着几陌山的方向奔跑而去。 “不能让它去伤人!”九里明大喊一声,喊上白术,带着白浪追着青妖兽而去。 虽然肆州的大水已经被琴渚中的鸿蒙印吸收干净,但是百姓依旧留在几陌山避难。 九里明三人追到青妖兽的时候,便看到它一下一下在撞击着月令祠外的结界。 白术保护着持续呆滞的白浪,九里明飞身上前,挥出一道灵力击中了青妖兽。 青妖兽被掀翻在地,却没有攻击九里明,而是朝着月令祠凄厉地哀嚎着。 九里明感觉到不对劲,收起了攻势,疑惑地看着青妖兽。 “前辈,它好像在哭啊。”白术惊讶地说道。 青妖兽的眼睛里,留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看上去悲伤不已。 就在九里明困惑的时候,轰隆一声,月令祠的结界猝然裂开,满身是血的闒非抱着一个苍老的婆婆靠坐在门口。 看到闒非的那一刻,九里明和白术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明明青妖兽还躺在一边,可是闒非又怎么会在结界里。 九里明急急忙忙地跑过去,这才看到闒非虽然睁着眼睛,但是他已经死去了多时,他的胸口有一个幽深的伤口,心脏已经被挖走。 “闒非?”九里明伸手触碰闒非,闒非轻轻一晃,软趴趴地倚着门倒了下去。 九里明僵持在原地,一脸无措。 这时闒非怀里抱着的老婆婆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了九里明。 看到老婆婆脸的那一刻,九里明心口一阵钝痛,失声痛呼:“鳕魄!” 白术扶着白浪,听到九里明喊鳕魄的名字,即刻就跑了过去。 但是白浪还是一如既往地站着,仿佛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鳕魄满头银发,风烛残年,颤颤巍巍地拽住九里明的手,哑声开口:“墨泊……在哪里?” 九里明看着鳕魄的样子,眼睛瞬间红了起来,摇头:“我们没有找到他。”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白术扶住鳕魄,颤声问道。 “是……濯语……”鳕魄气息越来越虚弱,低声说道。 九里明和白术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鳕魄转过头,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青妖兽。 青妖兽眼中蓄满泪水,看着鳕魄,发出一声悲鸣。 鳕魄全身颤抖起来,踉跄着站起身,朝着青妖兽跑了过去。 看到鳕魄的这一举动,九里明和白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呆呆地看着鳕魄和青妖兽,悲恸不已。 “是你吗?是你吗!”鳕魄扑到在青妖兽身上,眼泪瞬间决堤。 青妖兽已经濒临死亡,它身上的邪气一层层褪散,而后,恢复成了人形,变成了墨泊的样子。 九里明踉跄了一步,彻底站不住。白术急忙一把扶住他。 墨泊脸色惨白,气息越来越微弱,看着鳕魄,张开口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墨泊……”鳕魄撑着年老的身躯,抱住墨泊,咬着牙痛哭流涕。 墨泊抬起手抚摸着鳕魄的脸,吃力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然后,墨泊的笑容就这么定格在脸上,彻底闭上了眼睛。 “墨泊!”鳕魄把头埋在墨泊胸口,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本来呆滞的白浪朝着鳕魄的方向看去,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他的眼泪,簌簌而下。 —— —— 魔界。红莲屿。 月葬坐在山崖边,看着山崖下奔腾不止的岩浆,一脸寂然。 梦歌来到月葬身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反应。 “来杀我的?”好久,月葬才低低开口说话。 梦歌朝着月葬摊开手,他的手心有一颗珠子,那是清筠的魂魄栖身的珠子。 “你把它种在魔界吧,这是律弥的心愿。”梦歌轻声说道。 月葬接过珠子,看向梦歌,眼中的情绪复杂不已。 “走吧,从此以后,你我,永世不要相见。”月葬冷漠地说道。 “最后请求你一件事,让我带薛姑娘回一次人界,完成展青痕的遗愿。” —— —— 凉州。拉伽山。 山火过后的拉伽山已经开始有绿草冒了出来,烧焦了的树木也吐出了新芽。 月葬带着薛明川走进拉伽山,一段路之后,月葬停了下来,看着薛明川,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会有惊喜。” 薛明川面无表情,显然并不在乎什么惊喜。 她听完月葬的话,径直朝着那条路走了进去。 漫天的星辰在闪烁,月光柔柔地照耀着薛明川的身影。 月葬站在原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踏着铺满月光的小路一直往下走,薛明川最终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盏天灯。 天灯还没有点燃,孤寂地搁置在地上。 看到天灯,薛明川漠然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痛楚。 ——“明川。” 银色月光下,展青痕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眉眼含笑,深情无限地看着薛明川,温柔地喊她的名字。 薛明川看着展青痕的眼睛,眼泪瞬间落下:“青痕……” 展青痕走到薛明川身边,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柔声说:“不要哭,我回来了。” 薛明川全身颤抖,瞬间哭出声来,扑进展青痕怀里紧紧抱住他。 展青痕环住薛明川,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笑着,说:“我们还没有一起放过天灯,我们一起放飞这个天灯,好不好?” 薛明川泪眼婆娑地从展青痕怀里抬起头,竭力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展青痕拉着薛明川的手走到天灯旁,薛明川这才看见,天灯上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薛明川看着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由衷地笑了起来,可是她的眼泪,却也流得越来越汹涌。 展青痕吹亮火折子,拉过薛明川的手,一起伸手点燃了天灯。 小小的火焰照亮了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脸,天灯缓缓从两人眼前升起,朝着夜空中悠悠而去。 璀璨的星子映照着那越来越渺小的天灯,那个天灯越飘越远,最终完全变成了黑夜中的一点亮光,泯然于星野。 “再见。我的明川。” 薛明川恍惚中听到一声哀然的叹息,但是她一直仰头看着天幕,没有转头。 月色下,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只剩下了薛明川一个人的。 “再见。”薛明川看着星光,泪水顺着眼角落下,一滴接着一滴。 —— —— 月葬也看见了那个天灯,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夜空中。 她低下头的时候,就看见薛明川一脸平静地沿着小路走了出来。 薛明川在月葬眼前停住,静静的看着她。 月葬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朝着薛明川伸出手:“跟我回魔界吧。” 薛明川缓缓抬起手,握住了月葬的手,点头。 两人的身影晃动在月色下,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天幕中划过一道流星,朝着薛明川和月葬而来。 流星落到薛明川身边,在她身边徘徊。 然后,流星渐渐变成了一盏古朴的青灯,灯芯发出荧荧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 薛明川看着那盏青灯,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谢谢。”她对着那盏青灯,轻声说道。 —— —— 梦歌城主大道依旧熙熙攘攘,路过梦歌城的凉州商队在茶摊上喝茶。 小摊贩依旧在摆摊,卖着各种志怪小说。 商队人马喝完茶后,走到了书摊前。 领头人从书摊上拿起一本小说,封面上写着《梦歌业火志异》,煞有介事的样子。 “唉,小哥,这书的名字取得也太骚了吧!”领头人忍不住说道。 小摊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你自己看就知道,这可是梦歌城卖得最火的书!” “讲了什么啊?”领头人问道。 “我就不透露了,精彩的都在书里!”小摊贩挑挑眉,说道。 领头人掏出钱买了一本,领着商队往城外走去。 商队到了肆州边界的驿站休息的时候,商队中的兄弟围在领头人身边,问他:“老大,这破书讲了什么啊?” 老大用手卡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讲了一百年前的事。书上说,矗立在百花谷的山峰,原先是叫通天峰,后来呢改名为白灵峰,说是山上有一个不老不死的守山人,在守护着这座山。几陌山下有一座痴情冢,凡是去祭拜过的情侣,都会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切,谁会信啊,我们凉州的拉伽山,也是古老传说的啊,不是说,从很久很久以前,每年七月初六,都会有神仙从拉伽山放飞一盏天灯,山里还有永不熄灭的神火呢!”小弟不服气地说道。 老大合上手里的书,说:“对啊,后天就是七月初六,我们送完货,正好可以回凉州拜祭拉伽山的山神啊!” 商队说话间,驿站门外走过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她的上方,一直凌空悬浮着一盏古朴的灯,紧紧地追随着她。 老大一晃神以为自己看错了,嘟囔道:“我眼花了?那是书里说的青灯吗?” 驿站外的风卷起阵阵灰尘,那个向着凉州方向而去的人影,在风里,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