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难为》 不知好歹 巳时刚过,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候,温琬站在富丽堂皇的恭亲王府门口被晒得头晕眼花。 正当温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敲门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木瑾急忙走上前去询问,“请问温……不,魏如月是不是住在这里?” 温琬想,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月应是随了二娘的姓,才能免受牵连。 只见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温琬,狐疑道:“你找我们家小姐什么事?” 温琬拽着袖口,出声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底气,“她……她是我妹妹,我来看看她。” 那人先是一惊,然后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温琬,转而换上了轻蔑的表情,道:“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做些什么不好,竟然做起了招摇撞骗的勾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堂堂恭亲王府岂是你们这等人能高攀上的吗?” 温琬被那人的一番话说红了脸,她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被无数次缝补过的粗布衣裳,的确是太不像样子了,可是她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来置办新衣。 见温琬不肯走,那人愈发显得不耐烦,说着便朝温琬摆了摆手,“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 温琬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我没有骗人,如玥她真的是我妹妹……” 不等温琬说完,人已经被推下了台阶,只听那人冲她嚷道:“别不知好歹,你若再不走,我可喊人来了!” 温琬踉跄了一下,差点要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才将身子站定,心里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辨。 而就在这时,大门内突然传来一声男子低沉的嗓音:“孙管家,放开她。” 温琬闻声望去,在看清了站在台阶上的那人后,急忙行礼,“见过恭亲王。” 不得不承认,容胤的皮相生得是极好的,眉眼深邃,鼻直唇丰,身材较四年前精壮了不少,一身绛紫色华服,袖口用银线绣着腾云祥纹,显得贵气十足,腰束月牙色宽边锦带,系着白玉吊坠,身姿挺拔,负手而立。 温琬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 其实这三年里,温琬极少想起容胤,北地的日子艰难,那些她曾自认为是美好的记忆,在凄苦的日子里回想起来却只觉得苦楚不堪,那些回忆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每每想起都会像凌迟一般,绞得她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温琬想,她是应该恨他的,但是她更恨自己,恨自己是个女人,若她是个男人,还能拿把刀子同他搏一搏,大不了玉石俱焚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女人,她和容胤之间掺杂了太多情感,以致于在他做过种种的事情之后,她还是没有办法去恨他。 “起来吧。”容胤淡淡开口。 温琬没有抬头,却也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便攥紧了袖口的衣料,规规矩矩地道:“谢恭亲王。” 容胤沉下眼,她如今的礼数太过于周到…… 而一旁的孙如海则指了指温琬,“爷,她……” 如此生疏 “这是皇上新封的长平县主。” 孙如海闻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女子竟然是……县主?还有穿成这样的县主?不过看容胤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同他玩笑。 于是,孙如海反应极快,下一刻便扭身向温琬赔礼道:“呦,恕小的眼拙,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长平县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同小的计较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又谄媚地赔着笑,木瑾见他如此,只是淡淡地对他微笑,“不碍事的。” 是了,她这一身粗布麻衣,的确是太不像样子了,也难怪孙如海会那样对待她……而且她这个所谓的长平县主,不过是当今陛下可怜她是温氏孤女,借了个名头补偿她而已,实则一没有封地,二没有任何权利,只徒有个县主的封号罢了,她根本没有在下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格。 容胤望着那张微笑的脸,忽然有些出神,她,似乎变了许多…… 心口闷闷地发疼,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半晌后才对台阶下的温琬说道:“先进来吧。” “是。”温琬顺从地应着,然后跟着容胤入府。 一路上温琬低垂着头,看起来谨慎小心,丝毫不敢疏忽大意。 从前这里是她自由出入的地方,可如今物是人非,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众星捧月的相府千金,如今的她,没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空头县主。 “琬儿,你记着,万事活着最大。” 这是娘亲给她留的最后一句话。 她甚至能够再次回到晋阳城,已经是上天垂怜,今后万万不可再惹是生非…… “看茶。”容胤吩咐下人道,转身后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温琬身上,见她依旧垂着头,蜡黄的一张脸被晒得有些发白,鼻尖微微渗出细汗,鬓边的碎发胡乱地粘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 三年了,她似乎长高了不少,只是瘦得可怜,瘦小的身子装在并不合身的肥大衣裙里,看起来空荡荡的。一张标志的瓜子脸上几乎没有几两肉,眼窝凹,下巴尖,和记忆中的少女脸庞有很大出入。 北地,哪是人能待的地方…… 从刚才见面开始,容胤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温琬,若是说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那一定是假的。这些年,容胤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温琬,甚至强迫自己相信,他容胤能够走到今天,绝对不是靠着对一个女人的欺骗和利用,可是每每午夜梦回,他还是会被深深的负疚感折磨,这种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听说她要被接回长安,他设想过许多见面的场景,她要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可是现下的场景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对他会如此平淡,她向他行礼,称他为“容亲王”,从头至尾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一句越矩的话,她给他的感觉,就只有生疏。 她不怪他 而且他没有让她坐下,她就真的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心口一阵阵抽痛,仿佛连喘气都觉得困难,他只得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神态自若,开口时像是寻常寒暄时的语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容胤如此问她,温琬便垂眸如实答道:“回恭亲王的话,今早才到的晋阳城。” 容胤凝神望了温琬许久,可她从头至尾都只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你我当真要如此生疏吗?” 温琬攥着衣角,不知容胤为何会这样发问,生疏……难道不好吗?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那样吗?他不是一向讨厌她的纠缠吗? “我只是来看看如月……等见着了如月我立刻就走。”温琬咬着唇解释,生怕容胤会误会她是想要借机接近他。 容胤顿时窝了股无名火,他的愧疚被温琬的冷漠生疏彻底击溃,“你是在怨我当初寻了如玥回来,还是在怨我当日边境战场上的那一箭?!” 容胤的话让温琬有些愣忡,她抬头仔细打量着容胤的这张脸,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她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在做出这种种的事情过后,还能从容不迫地问出这种话。 温琬直直地望着容胤,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还在恨他?怨他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最初的时候,她的确会怨恨他,怨恨他的绝情,怨恨他对自己的不管不顾。 可是时间久了,温琬才发现,其实爱和恨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与其纠结这些,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北地这种极苦的地方生存下去。温氏一族只剩下她和星辰两个人,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万事活着最大,什么爱啊恨啊都比不上一碗热粥来得踏实。 而此时温琬凝视着容胤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释然。 其实越到后来,她也渐渐想明白,她是相府嫡女,她父兄的罪名,是叛国……容胤若是将她留在身边只会是个祸害!至于那日边境一战,他志在必得,那时不论是为了大梁,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不会留下她的性命!他那样的宏图伟志,是绝对不会将前途毁在一个女人手上的,更何况还是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所以,她不怪他。 容胤却并没有看懂那眼神的意思,而是被那双美目深深摄住。温琬的脸色很不好,可眼睛却黑的发亮,睫毛很长,垂眸时如蝶翅般轻轻颤动。 容胤的心猛然一窒,已经完全脱去稚气的她有一种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美感,尤其当她用那双清如寒潭般的眼睛望向他的时候,甚至……让他心动。 可是温琬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温琬的父兄犯了错,受罚是应该的,温琬不敢怨恨恭亲王,而且温琬一人的性命,在家国利益前根本不值一提。” 倒真是个好姐姐 温琬极为平淡地道,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而且您能温琬照顾如月,温琬实在感激不尽。” 容胤的脸色一沉,胸口的火烧得愈来愈烈,可面对着这样的温琬,他根本没有办法发作,因为他的的确确地亏欠她! 她越是这样,他是越觉得羞愧,这就是她对他的惩罚!他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半晌,容胤捏了捏手掌,长吸了口气,厉声呵斥下人道:“去请小姐过来!” 一旁伺候的小厮被吓了一跳,不知容胤为何发这么大火气,急忙颤颤巍巍地上前回道:“回爷的话,刚才、刚才已经叫人过去请了。” “那就再去请一遍!” “是!小的、小的现在就去!” 小厮连声应着,然后逃似的退下去,心中不禁纳闷,爷……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 其实刚才在门口听孙如海唤如月为小姐的时候,温琬便觉得奇怪,难道说……他们还未成亲? 温琬越想越觉得疑惑,待小厮走后,才试探地问容胤:“您跟如玥……还没有成亲?”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继续用了“您”这个称谓。 “没有!”容胤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答了一声。 温琬忙垂下眼注视着地面,她听得出他言语中的不悦,可她是真的希望如月能够过得好。 “如月过了今年就该十七了,若是还不嫁人,可该成老姑娘了。”她道。 容胤鼻尖冷哼了一声,转头对温琬冷言道:“你倒真是个好姐姐!只是我跟如月的事就不烦劳你来操心了,你年纪倒是也不小了,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尤其是在听说温琬关心他跟如月的婚事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再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话了。 温琬顿时语塞,脸上也烧了起来,这样轻描淡写却又直戳她痛处的羞辱让她再也没了话语,而容胤嘲讽的语气更是让她胸口钝疼,她重重地吸了口气,将头埋得更低。 她紧紧咬着嘴唇,心里暗骂自己方才的多话。她平白无故去招惹他做什么呢?真是自讨苦吃。 温琬用余光打量着容胤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觉得坐立难安,一刻钟的时间仿佛比一年还要煎熬漫长,直到门外一抹藕粉色身影出现,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但当温琬见到如月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四年前,如月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如今却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了。肤若凝脂,明眸皓齿,面上妆容精致,显得气色极好。如瀑的长发被整齐地挽在脑后,钗环首饰都是最精致的样式,一袭裁剪精良的藕粉色长裙更衬得她光彩照人。纤腰窄肩,身姿绰约,走过来时,如同微风吹动了杨柳枝。 温琬也更加确定了,如月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 温琬记得,如月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模样神态都像极了已故的二娘。 悔之不及 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娘亲才不喜欢她,后来还将她送出了府,只留一位老嬷嬷照看。 温琬同如月自小一起长大,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也似同胞姐妹一般。因为知道夏氏要将如月送出府去,温琬还同夏氏大闹了一场,其实她直到现在想不明白,向来温和善良的娘亲,那时候为何对如月就这样心狠?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如月见了温琬,泪珠子止不住地滚了下来,然后几步扑进温琬怀里,哭成泪人一般。 没有久别重逢的兴奋,温琬望着眼前的美人,心里只觉得无比生疏,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在面对着满眼含泪的如月时,她只能把心中的那股不适感强压下去。 她们是骨肉至亲,温氏一族也就只剩下他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了。 如月伏在温琬的怀里,肩膀哭得一颤一颤,“姐姐,这些年你受苦了。” “没什么的,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温琬试着伸出手去揽住温如月,半晌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问出这话后温琬便后悔了,怎么会不好呢?容胤必定将其视若珍宝…… 她其实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对旁人冷若冰霜的容胤,也是有温柔的那一面的,只是这温柔他只对如月一人表露过。 这样的专宠曾让她又羡慕,又妒忌。 可她却并没有因此怨恨如月和容胤,爱情里本就没有谁错谁对,更何况爱而不得和背叛本就是两码事。 如月用帕子拭去眼泪,转头望向一旁的容胤,脸颊微微泛上红晕,低头道:“胤哥哥,待如月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温琬很想作出不在意的模样,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心中还是涌上了一丝酸楚。 原本容胤喜欢的就是如月吧,可是自己那时实在过于痴傻,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出来,还厚着脸皮纠缠了容胤那么多年。 如今想来,悔之不及。 “星辰呢?怎么没有跟姐姐一同过来?”半晌如月止住了哭声,抬头问温琬。 “路上颠簸,一早才到的长安,星辰已经在客栈睡下了,等改天有空了,我带他一起来看你,星辰……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只怕你见了该认不出来了。”温琬不敢告诉如月她和星辰走散的事情,更加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北地发生的那些,就只得扯谎。 如月听闻,忙问:“怎么住在客栈?我听胤哥哥说,陛下在东街赐了府邸与你。” “不过是个旧宅子罢了,空置了许多年,下人正在打扫,总要过些日子才能住进去。”那地方温琬曾去看过,几个屋子都已经破败不堪,根本住不得人,而且陛下拨下来的人手还没有到,她一个人住在那里,实在是害怕得紧。 “姐姐一个女孩子家住在外边,太不安全了!不如这样,姐姐跟星辰先暂住在胤哥哥府上,就当和我作伴,待那边收拾整顿好了,再走也不迟。” 一定很苦吧 如月说罢就又乖巧地转头去征求容胤的意见,“胤哥哥,可以吗?” 容胤刚要赌气说,她不是厉害得很吗?她那样有骨气怎么会寄人篱下?可是在瞥见那一抹瘦小的身影后,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那你就……” 容胤沉着脸望着温琬,刚要说那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可话还未出口,就被温琬打断:“不了!” 如月凝着温婉,“姐姐……” 温琬朝如月笑了笑,淡声道:“府上想必人多事忙,我、我就不来叨扰了,你若是惦念星辰,过些日子我再带他来看你。” 她想,依容胤的性子一定不会同意自己住下,若是自己真的顺着如月的话答应下来,势必惹得容胤厌烦。像这样没皮没脸的事情,她从前做得太多了,只是从前是她痴傻、不知好歹,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从今以后,她万不可再与他有任何纠缠……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容胤被温琬的一番话气得不轻,胸口剧烈地起伏,冷哼了一声便要拂袖而去,余光却看到温琬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如月。 “这一趟回来,总想着要带些什么给你,可想来想去,却也只有这个了。”温琬一边打开纸包,一边同如月解释道:“这个叫赤果,只有北地才有,成熟后摘下来,洗净晒干就可以吃了,味道酸甜酸甜的,好吃极了,你尝尝看。” 温琬满目期待地望着如月,要知道,在北地这可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可如月的目光顺着温琬递过来的纸包,落在了那双布满红斑的手上,“姐姐,你的手……” 容胤闻声也跟着望过去,只见那双手上布满了冻疮留下的红色疤痕,手指甲剪的很短,手背上的皮肤干皱粗糙,一双手甚至可以用丑陋形容。如今,单是看这双手,绝对不会料想到手的主人只有十八岁……而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刺痛了他的心。 他恍惚地想起,这双手曾经也是莹白如玉,柔若无骨…… 温琬注意到了容胤的目光,脸上顿时像火烧起来,她哆嗦了一下,慌忙收回手去,然后将那双手深深地藏进袖口里。 如月哽着嗓子,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姐姐,北地……一定很苦吧?” 温琬却淡笑了下,“不碍事的,只是冻疮而已……”说着又用下巴点了点温如月手中的纸包,“你尝尝看,真的很好吃的!” 如月心里头直泛酸,却也强拧出笑容来,伸手从纸包里捻起了一小块果肉。 温琬望着温如月伸出的那只手有些出神,这才是女孩子的手吧?一双手修长白皙,皆蓄起半寸长的指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微微染了蔻丹,手背的皮肤莹白如玉,连细小的瑕疵都没有,可见这双手的主人平时一定勤于保养。 温琬心口有些发闷,怪不得刚才容胤会那样看自己,和如月比起来,自己的手,一定很丑吧? 落荒而逃 可他们不知道,如果她像如月那样爱惜自己的这双手,恐怕她跟星辰早就饿死在了北地。 如月将果肉放入口中,笑容却马上僵在脸上,赤果入口酸涩难忍,其间还掺杂着土腥味,咀嚼的时候她只觉得胃液翻滚,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好吃吗?” 对上温琬期待的眼神,如月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吃,很、很好吃来着……” 如月实在不想辜负木瑾的一番好意,只能口是心非地说好吃,可恶心的感觉愈发强烈,话还不等说完,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姐姐,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对上温琬惊异的目光后,如月焦急地解释,生怕因此中伤了温琬。 如月说着就又纸包里重新捻了果肉,只是还不等塞进嘴里,连着手里的那一包,就都被一旁的容胤扬手打落。 “不好吃就不要吃了!”容胤面露不悦之色,近乎命令的低吼。 见如月不停地咳嗽起来,容胤忍不住皱起眉头,伸出手轻拍着如月的背帮她顺气,开口时语气中尽是心疼:“府里从来不曾短过你吃的,你身子本就不好,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如月却满眼是泪,娇声道:“可是姐姐她……” 她……容胤一怔,回头望向温琬。 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散落一地的果肉,不久,眼眶里渐渐升腾出雾气,容胤一瞬间以为她要哭出来,可是她没有,在眼泪马上就要翻涌出来的时候,她马上垂眸低下头去,再次抬头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方才淡然的模样。 他,是不是伤到了她…… “你……”容胤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温琬故作轻松地朝如月笑笑,“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就先回去了,等改天我再来看你!” 她一路上都在告诫自己,回到晋阳城后一定要谨慎小心,不可惹是生非,却还是闹出了笑话来。她怎么能拿那种东西给如月呢?那是北地的廉价吃食,怕是连宁国府的下人都不会去吃的东西。 温琬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东西,如今的她,没有父母兄长,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又被放逐了那么多年,她同如月,同容胤,都已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就像那些被打翻在地的赤果,是最粗陋不堪的,根本上不得台面。 温琬仓皇失措地向外走,思绪万千之时,只听“砰”的一声,她的脑袋结实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正当她被撞得七荤八素之余,一只手忽然抬起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托了起来,“你是新来的?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 温琬抬头对上面前男子的目光,只见其玉冠绾发,身着绛紫色长袍,腰间系有玉佩荷包等物,虽是寻常装束,却也知身份高贵,生得十分干净俊秀,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 温琬心想,这人一定是把自己错认成了这里伺候的丫头。 故人相见 只是还不等温琬解释,那男子忽然将脸凑得更近,惊诧道:“你、你是温琬?” 温琬后退几步,与那男子隔开一臂的距离,心下一阵疑惑,便问那男子:“你认得我?” “是我啊!我是景平!你不记得了吗?”容景平一把拉住温琬的袖子,激动地喊着。 景平?容景平?! 温婉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小时候那个圆不隆咚虎头虎脑的家伙,和面前的男子联想到一起。 温琬的目光由最初的不可置信变为久别重逢后的欣喜,“景平!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容景平迎上温琬的视线,嘴角张扬地咧开,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容明朗清澈,对着她道:“嗯,我回来了!” “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我记得你从前还只到我耳朵这里。”容景平的确长高了不少,温琬如今望他的时候,已经需要仰视了。 容景平则伸手去比了比温琬头顶,又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见而今他已经比温琬高出个大半个头,便嘿嘿一笑,道:“确实是长高了不少。” 容景平是当今皇帝的第九个儿子,年方十七,比温琬还要小上一岁。 幼时的容景平肉乎乎圆滚滚,和如今温琬面前高高瘦瘦清秀的男子形象,的确有极大出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温琬记得,六年前容景平作为质子,随其母苏昭仪去了岐夷,离别当日,她还亲自去给他送行。 “早就回来了,我本想去找你来着,谁知回来你已经……”说到这里容景平急忙住了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温琬,见温琬表情没有异样后,才道:“温琬,我,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那些事的……” “没事的。”温琬平淡地笑了笑,并没有没有被容景平的话影响,她心里清楚,她父兄叛国的罪名虽已被翻案,可其他的罪名却没有办法洗脱。她也知道容景平要说什么,就算他不说,罪臣之女的身份也会伴她一生,那是她永远的伤疤…… “都已经过去了。”温琬垂下头去,目光落在容景平长袍下,厚底镶金边的锦靴上,再看自己裙下的那双粗麻布鞋,实在是不像样子,一双鞋被缝补洗刷了很多次,鞋头已经泛白,几条线头肆意地从鞋底翻了出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他们的身份悬殊…… 最终温琬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淡笑的神情,对容景平道:“那个、我该回去了。” 景平的心无预兆地一抽,伸手下意识地抓住木瑾,“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琬下意识地避开容景平的目光,只垂眸道:“我真的该走了。” 容景平却拦在温琬身前,“原是我不对,你若是恼了,就打我几下出出气也好。” 容景平说着就拉起温琬的手要往自己身上招呼,温琬自是不肯,拉扯间,如月的声音从身后突兀地响起:“姐姐,你们……” 温琬和容景平皆是一惊,然后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 自讨苦吃 只见如月略显尴尬地站在不远处,而如玥身旁,还有脸色铁青的容胤。 顺着容胤冰冷的目光,温琬才发现她同容景平的动作有些越矩了,此时此刻,容景平的手正暧昧地抓着她的手…… 温琬急忙拍开容景平,容景平似乎也察觉出不妥,于是急忙收回手去,然后略显尴尬地望着容胤,口中说道:“胤哥,刚才要去找你来着,半路上正好遇到了温琬,就多说了会话。” 说罢容景平还望了望身侧的温琬,旁若无人似的朝她咧嘴一笑,“真是太好了,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温琬心中着实有些无奈,容景平还真是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呐,大抵是因为幼时的情谊,这人也丝毫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 只是在容胤冰冷的目光的注视下,温琬觉得愈发难堪,便向容胤再次施礼,“恭亲王有客,温琬就不打扰了。” 温琬刚背过身准备离开,容胤阴冷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青天白日的,同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还真不打算嫁人了?”他曾想过要好好补偿她,可每每想到她对自己那副淡漠的表情,他就气得要命!她一口一个“恭亲王”将她同自己撇得那样清楚,怎么现下却又同景平拉拉扯扯,那般亲密! 他被她激得愠怒,丝毫不怕那些话会中伤了她。 温琬的肩膀颤了下,一席话说得她有些无地自容,即便是背身,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容胤对她向来如此,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依然是。背对着容胤的动作愈发艰难,她想开口分辨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容景平似乎并未觉察出容胤话里的针锋相对,只当他是在打趣他跟温琬,于是忙道:“不怪温琬,是我硬要拉着她的,我跟温琬久别重逢,心中实在开心的紧,这才有些冒犯了。” 容胤没有管容景平,而是冷冷地盯着温琬的背影,继续用那些难听的话来斥责她,以此来平复他心中的怒意,“礼数忘了也就算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连脸面名声也不要了?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一句话致温琬于死地。 容胤没有说错,女孩子家的自尊和体面……确实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北地的那些日子成了她最大的痛。 最终温琬缓缓转过身子,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容胤,他那样露骨地羞辱她,可她却没有办法反驳,她知道自己没用,在容胤面前,在命运面前,她永远是这样一个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气力。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后便垂下眼眸,容景平还想要替她辩解,她却先一步开口,恭恭敬敬地对容胤道:“恭亲王教训的极是,原是温琬不知礼数,同景平没有关系,温琬今后……也不会再来碍容亲王的眼。” 重要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容胤认定她就是这样一个轻贱的女人。 她的一生已经毁了 “你!” 容胤紧紧盯着温琬,听到她说起今后不会再来碍他的眼的话,胸中的那团火便烧得更加厉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温琬这幅低眉顺眼、隐忍的模样最是让他气恼。 “温琬告退。”还不等容胤发作,温琬就已经转身离开。 今日本是她自讨苦吃,若是她不来容亲王府,若是她不去招惹他,便不会落个这样难堪的下场……今后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走了没一会儿,容景平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怼她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温琬礼貌地拒绝,从今以后,她不想再跟他们之中的人有任何的牵扯。 可即便这样,容景平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温琬身后。 路上温琬有些恍惚,只是沉默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行至德宣门前的时候,才猛然站住。 “来这做什么?”容景平十分担心地望着温琬。 温琬抬头,望着头顶的三个大字,一时心绪纷乱,是啊,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温琬记得,多年之前,在她姑母淑夫人还没有被废黜的时候,她经常会跟着娘亲出入德宣门进宫探视,也因此结识了容景平,也认识了那个人。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要再遇见他。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如今家破人亡,在北地的那几年更是让她失去了一切。 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一生都已经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十年前。 怡堇宫门口,八岁的温琬正在踱步等候,这是温琬第一次跟随夏氏进宫探视,一切对于温琬而言,都是那么新鲜。 不多时,便有侍女出来,朝温琬招手道:“小姐快来,淑夫人唤你过去呢!” “琬儿,”淑夫人原本正靠在软塌上与夏氏闲聊,见木瑾从门外走进来,便冲她招手道,“过来姑母这里。” 淑夫人十七岁入宫,如今二十有三,是温婉父亲温崇慎的独妹,生得美貌丰腴,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刚入宫时便被封了昭仪,后加封淑妃,如今又封了淑夫人,可谓是风光无限。只是淑夫人虽极获荣宠,膝下却无一子半女,实在让人喟然叹息。 温琬望着面前的美人,一路上夏氏的叮嘱还铭记在心,于是温琬乖巧地走到淑夫人面前,福身行礼,“琬儿见过姑母。” “真是懂事,快起来吧,到姑母这里来!”淑夫人抬手示意温琬坐到她身旁。 温琬乖巧地上前,然后靠近淑夫人坐下,心里暗暗感叹,姑母身上可真香啊!听娘亲说,那可是晋阳城中最名贵的香,只指甲盖一小丁点,就要几十两白银,想到这里,温琬不禁又多吸了几次鼻子。 坐下后不久,淑夫人便命侍女端上各种干果点心。望着桌上摆放着的精致点心,温琬不禁想着,这宫里的吃食果然不是府里能比的,府上的厨娘只会给她做桂花糕和绿豆糕,有时候吃腻了才会给她换芙蓉酥饼。 那个女孩 淑夫人望着温琬满眼怜爱,转头对夏氏说道:“几年不见,琬儿已经长得这样高了,出落得也愈加标致了!” “昨日你哥哥还同我说起,这琬儿愈长大竟不像我们二人,模样身段倒像足了她姑母小时候!”夏氏说罢掩面又笑了几声,“常听人说养女像家姑,如今看来,这话还真是不假!” 淑夫人听闻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温琬,也跟着笑了起来,“还真是呢!眉眼鼻子可不跟我小时候如出一辙?”笑过了,淑夫人又见温琬一直盯着桌上的糕点,便捏起一块枣糕递给温琬,温柔地道:“吃吧。” 温琬一边吃着枣糕,心中一边想着,昨日爹爹同娘亲有说过这样的话吗?似乎没有。那为什么娘亲还要说有呢?真是不明白…… 因为温琬心里在想事情,嘴巴就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淑夫人怜爱地望着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温琬,用手点了点温琬的小鼻子,“好吃吗?” “好吃!”温琬猛点了几次头,心想姑母的声音软软的,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温柔柔,不单陛下喜欢她这个姑母,连她自己也喜欢得不得了。 “姑母,我可以带些回去吗?”温琬歪着头问道。 她想,如月一定也没有吃过宫里的糕点,娘亲又不肯带入如月出来,那她只好将这些糕点带回去给如月了。 “琬儿,真是愈发不懂事了!”夏氏在一旁训斥道。 淑夫人却摸了摸温琬的脑袋,劝慰夏氏道:“不打紧的,琬儿如今正在长身子呐,既然喜欢吃,那就多带些回去。”说着又对温琬道:“一会儿姑母叫人把这些糕点包好让你带回去,好不好?” “嗯!谢谢姑母。” 温琬立刻咧了嘴角,可望着微笑的淑夫人,鼻子突然开始泛酸。 她可以看出来,她这个姑母真的很喜欢孩子,怡堇宫那么大,姑母一个人住太孤单了,要是她也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心里是这样想的,于是她坐起来抱住淑夫人,“姑母,以后琬儿经常来宫里陪你好不好?” 一番话戳中了淑夫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眉头一蹙,眼泪便滚滚落了下来,“好孩子……”说着便将怀里的温琬搂得更紧,“琬儿乖,姑母最疼琬儿……” “快不要伤心了,身子刚刚经历了小产,可不能这样折腾了!”夏氏急忙为淑夫人递上手帕,然后扭头对温琬说道:“琬儿,你先出去玩,娘亲还有话要同你姑母说。” 小?产?小产是什么? 温琬心里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能乖乖地从榻上下来。 “带小姐出去吧。”夏氏吩咐一侧侍女道。 温琬并不大认得宫中的路,只觉得各处的围墙高高的,哪里都是一个样,也就不太敢走远,就只跟着侍女在怡堇宫门口闲逛。 此时正值午后,天气闷热,下人们都躲起来打盹儿去了,温琬也懒得动弹,索性搬了把小凳子靠在阴凉的地方乘凉。 第一个朋友 正当温琬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身影的出现吸引了温琬的注意。 只见大太阳底下,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衫小男孩从远处走了过来,手上撑着一支荷叶伞,不时左右张望,似乎在寻什么人。 走至温琬跟前的时候,男孩突然停下脚步,大抵是觉得温琬脸生得很,便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男孩比温琬还要矮上一截,脸上肉嘟嘟的,生得唇红齿白,圆圆的脑袋上戴着玉冠,一圈的胎发被编成小辫高高束起。身着浅蓝色绸缎制的衣裳,脖子上戴着项圈寄名锁等物,单是这样看,便知道身份不凡。 面对男孩的疑问,温琬便如实回道:“我叫温琬,你呢?” “我?我叫景平。” 容景平说着便自顾自地走至温琬身旁,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了下来,一边用手摇着荷叶扇风,一边道:“哎,好热啊,真不该这个时候出来。” 温琬望着满头大汗、蹲下去宛若一团肉球的容景平,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加上她原本就无聊得很,正好这人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索性她便同他聊起天来,“你……刚才是在找人吗?” 容景平用肉手撑住下巴,努着嘴喃喃道:“是啊,我在找我父皇。” “你父皇?”温琬瞪大了眼睛,“你也是陛下的孩子?” “是啊,”容景平站了起来,嘟着嘴说道:“只是我父皇从来都不来看我,我都快忘记父皇长什么样子了。” 温琬想,没有爹爹在身边的孩子一定很可怜,于是便安慰他道:“我听娘亲说,陛下可是很忙的,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就像、就像陛下虽然很喜欢我姑母,却也不能常常陪着她啊,很多时候姑母也是一个人的。” “你姑母是谁?”容景平问。 “我姑母……就是我姑母啊。”说完了,温琬才觉得这样和没说无甚分别,就又补充道:“宫里的人都叫她淑夫人。” “淑夫人?” 温琬点头,“嗯,你不认得?” 容景平没有说话,他自然认得淑夫人,宫里的人都说他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怡堇宫的淑夫人,所以他才会偷跑来这里,想着这样就能见到他父皇了。 而木槿则掏出刚才带出来的枣糕递给容景平,“我爹爹也是很忙的,从前我想爹爹的时候,娘亲就会做好吃的给我,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容景平望着温琬递过来的那块枣糕,愣忡了一下,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对他而言好像很不一样…… 温琬却又继续说道:“但是只能吃一块哦,剩下的我还要带回去给我妹妹。” “谢谢……” 容景平从温琬手中接过点心,他碰上她的手,很软,也很温暖。 容景平一边吃,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温琬,他突然发现,这个给他点心的女孩,其实长得还是很好看的,眼睛很大,睫毛又密又长,脸颊也是粉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印着浅浅的酒窝。 惊鸿一瞥(一) “温琬?”容景平试着去唤温琬的名字。 温琬闻声转过头去看容景平,“嗯?怎么了?” 容景平一边咬着枣糕,一边没话找话:“你、你是第一次进宫吗?” 温婉将剩下的那块枣糕重新包好,放进腰间的荷包里,口中答着:“是啊,今日娘亲带我来看姑母。” 容景平听闻便道:“那我带你出去转转吧,宫里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比容景平年长许多,本就无话,而且容景平的母妃苏昭仪又极不得宠,各宫娘娘们都不喜与之来往,所以温琬可以算得上是容景平第一个朋友。 “好啊!”温琬爽快地答应,却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但是要先告诉我娘亲才行,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出来。” 温琬说着便像只燕子似的,转身飞快地跑进怡堇宫。 “好!我在这里等你……” 容景平就这样在门口站了许久也不见温琬出来,心里开始有些气馁,他想,温琬应该是不会出来了吧? 他的那些哥哥姐姐也都是这样的,同他说是一会儿再找他玩,他就真的傻呼呼地在人家的宫殿门口等着,可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家出来。 容景平摇了摇头,口中叹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身后却忽然传来温琬的声音:“景平!你去哪里?” 容景平喜出望外,转身便看到温琬气喘吁吁地正站在他身后,他嗫嚅着道:“没、没去哪儿!”说着便激动地拉起温琬的手,“走,我带你出去玩。” 眼见着身后的侍女也要跟上来,容景平便努着嘴道:“你们不准跟拉来,若是还跟着我就要去告诉父皇!” 侍女自然忌惮容景平这个活祖宗,就只能远远跟着,谁料容景平拉着温琬一溜儿小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没了侍女跟随,容景平便带着温琬在宫中各处闲逛,因而两人的话也变多了,你一言我一语,竟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好朋友。 “温琬,我们算是朋友了吗?”容景平突然这样问。 温琬几乎不假思索地道:“那是当然了!”她喜欢花椒的味道,容景平也喜欢,她不喜欢吃豆糕,容景平也不喜欢,好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你以后能时常来宫里找我玩吗?” “嗯!一定!” 容景平喜不自胜,拉起温琬的手留跑起来,“走,我带你去那边转转!” 很随着容景平的脚步,温琬的眼睛开始在偌大的皇宫中四处游移。 一早她同娘亲进宫的时候,走得是德宣门,然后由一位老嬷嬷引路,乘坐轿撵到的怡璟宫。一路温琬脚不沾地,只能从窗子里探头向外瞧,将这一路的景致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而现下,她才算看得真切,从前她经常听人说,皇宫里如何金银铺路,如何富丽堂皇,今天她才总算见识了。 正当温琬连连称叹的时候,她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妙,糟了!她把容景平跟丢了! 惊鸿一瞥(二) 温琬望着道路两旁高高耸立的宫墙有些傻眼,她原本方向感就极弱,方才因为有景平在,她也并未刻意去记路线,可现在看哪处的宫殿都是一个样,她彻底慌了。 好在不远处有打扫的宫女,温琬急忙跑上前去,问道:“请问怡堇宫怎么走啊?”先回去找娘亲最要紧,要不然娘亲和姑母该担心她可……至于容景平,等她下次进宫再去找他说明吧。 “你说什么?”打扫的宫女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却有些耳背。 “我说,怡堇宫怎么走啊?”温琬扯高了嗓门。 宫女依旧满脸疑惑,“什么宫?” “怡!堇!宫!” 温琬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喊得嗓子都痛了,可宫女却仍似听不到一般,朝前面使劲探了探头,“说什么?一井洞?” “……” 温琬是彻底无奈了,她捏了捏差点要冒烟的喉咙,只得作罢,不过好在温琬记忆力还不算差,她开始努力搜寻记忆,准备按原路返回。 此时正值午后,路上树木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映射在石子路上,形成斑驳的光斑。 温琬原本只是随意地向远处一瞥,可在望见那抹挺拔的身影后,却再也挪不开视线。 远处的少年,高高绾着冠发,身着宝蓝色官服,侧颜棱角分明,显得英气十足,浅麦色的皮肤,在余晖下站的笔直。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温琬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那明明只是一抹模糊的剪影,却深深地印刻在了温琬的脑海之中,自此也就有了这之后许多年的爱恨纠缠。 温琬每每回忆起同容胤的初次相遇,都只恨造化弄人,若是她那日没有答应和景平出去闲逛,若是她没有遇见他,若是她后来没有爱上他的话……她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温琬!” 温琬正出神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这才算回过神来。 只见容景平满头大汗地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刚才你去哪里了?到处找你不见,害我担心死了!” “景平,刚才那个人是谁?” 温琬转回去的时候,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容景平则顺着温琬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心中大概知晓温琬说的是谁了,便道:“哦,那是胤哥,太后召他去了,方才我还跟他打过招呼呢!” 胤哥?容胤? 温琬曾听人说起过,恭亲王容卿明的次子容胤,骁勇善战,十三岁就随父南征,如今初战告捷,年仅十四岁就被封了护军参领,想必就是此人了。 “温琬?”见温琬出神,容景平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那样出神!” 温琬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镇定地对容景平道:“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若是再不回去,我娘亲该着急了。”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温琬总是会不经意地想到容胤,当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上容胤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种喜欢似乎过于草率了。 还是喜欢她的 她并未真切地看清过他的容貌,也并不够了解他,她对他的了解似乎也只来源于道听途说,甚至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对他萌生了爱慕之心。 直到多年之后,大公主景乐的一番话才一语点醒梦中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亦可死,死亦可生,此皆情之至也。” …… “容胤哥哥,我、我是星元哥哥的妹妹,我叫温琬,琬琰的琬。”九岁的温琬个头还只到容胤的胸膛,望着容胤的时候,只能拼命仰着头。 明明是第二次见到他了,可站在他面前,她依旧紧张到语无伦次。 她站在容胤面前,紧紧地攥着衣角,半天才将准备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温琬见容胤没有反应,料想他应是惊讶于自己的突然出现,于是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温琬,琬琰的琬,温琬。” “好了,我记得了。”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低哑而而温柔,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带着说不出的魅惑,那声音仿佛冬日的一抹暖阳,让人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温琬高兴得想要跳起来,他记住自己的名字了!他终于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自此以后,温琬的突然出现,就成了容胤最头疼的事。 …… “容胤哥哥,这是我娘亲教我做的玫瑰甜糕,你要不要尝一块?很好吃的!”知道温星元今日约了容胤到府上下棋,温琬兴奋了一整个晚上,一大早便磨着夏氏教她做玫瑰甜糕,她想,她爱吃的东西,容胤哥哥也一定喜欢…… 夏氏起先还纳闷,怎么容胤这孩子到府上坐客,竟给这丫头高兴成这样? 不过后来夏氏才想明白缘由,心中不禁感叹:哎,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见温琬对容胤百般殷勤,一旁的温星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长臂一伸,一把将温琬拉到跟前,开口时语气中略带吃味:“怎么?光想着你的容胤哥哥,也不问问我这个亲哥哥要不要吃?” 温琬的心思却都在容胤的身上,满心满眼都是容胤,根本不打算去理会温星元,“哦,对了!我刚还让人煮了上好的茶汤,我去看看好了没有,容胤哥哥,你等着我哦!”说着便从温星元的怀里挣了出来,然后直奔了小厨房去。 温琬一口一个容胤哥哥,似乎完全忽视了她这个亲哥哥的存在,温星元不禁捏酸道:“才十岁就这样胳膊肘往外拐,日后嫁了人可还了得?”温星元语落,忽然话锋一转,转头问慕荣洵:“不过话说回来,容兄觉得我这个妹妹如何啊?” 容胤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用干笑掩饰尴尬,“令妹活泼开朗,亦……亦不失可爱!” 温琬站在门外,已将这话听了去,心中暗自窃喜,她就知道,容胤哥哥还是喜欢她的…… “容胤哥哥,我前几日临摹了一幅山水画,你要不要到府上看看?” 不会原谅他 “容胤哥哥,你教我骑马吧!” “容胤哥哥,这月十五就是上元节了,你陪我去看灯会好不好?” “容胤哥哥,琬儿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 由于温琬的频繁出现,容胤对她的态度便由最初的惊诧逐渐变成了无奈,他初时还会觉得温琬这样天真可爱,可日子长了就只觉得呱噪。 后来每每温琬纠缠他的时候,他都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好了琬儿,我还有事,等改日有空,我再去找你,可好?” 容胤的话总是像有魔力一般,每次温琬心中纵是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舍,却也只能乖巧地点头道:“好吧,容胤哥哥,那改日我再来找你。” 其实让温琬死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容胤明明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她,叫她以后不要再纠缠自己了。可容胤的态度偏偏很暧昧,每次都会让温琬觉得她还有希望。 多年之后,温琬跪在父母的灵位前,哭得几欲昏厥,她有很多年不曾哭过了,多年的流放生活,让她更习惯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可是在父母的灵位前,她心里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就在这一刻突然迸发出来,她冲他叫喊,喊得声嘶力竭,“你知道作为一颗棋子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就是被人利用过之后,又无情地抛弃!” 她愤怒!悲哀!委屈!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喷薄而出,她全身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想尖叫,她想要亲口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心?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 可是下一刻,她的喉咙一阵温热,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她眼前一黑,任由身子重重地跌了下去。 当她迷蒙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在容胤的怀里。 他发疯一般地抱着她向外跑,她辨不清荣洵是怎样的情绪,只觉得眼皮很重,她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许久才从喉管里,微弱地吐出一点点声音:“容胤,我可以做到不恨你,可是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 温琬生在春天,惊蛰之前。 冬去春来,漫长的冬季过去,转眼已到了开春,温府上下早早地就开始为温琬的生辰做准备。 温琬是喜欢过生辰的,因为过生辰的时候就能穿漂亮的衣服,最重要的是还能看到容胤…… 她可是小寿星啊,在生辰这一天,不管她有什么要求,容胤都不会拒绝她的。 要是天天能过生辰就好了! 在临近生辰的前几日,夏氏语重心长地同她说:“过完了这个生辰,琬儿就十三岁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万不可再像从前一般胡闹。”琬儿对容胤的心思,她这个做娘亲的不会看不出来,她虽有意让两家结亲,可她的琬儿年纪尚小,她……还不想让琬儿那么早就成婚,她想让琬儿多陪她几年,让她的琬儿多过几天无忧无虑的生日。 “知道了娘亲,琬儿一定听话。”温琬伏在夏氏的肩头,搂着夏氏的腰乖巧地道。 于心不忍 而下一刻她却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忙对夏氏道:“对了,娘亲,我生辰那天一定要让容胤哥哥过来,我可要穿上那件新制的裙子给容胤哥哥瞧呢,娘亲可派人去通知容胤哥哥了没有?” “容胤他……” 见夏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温琬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焦急地追问:“容胤哥哥怎么了?” 夏氏叹了口气,道:“戎氏发生了暴乱,陛下前几日刚刚下了圣旨,命你哥哥和容胤带兵前去戎氏,平定暴乱。” “什么时候出发?”温琬追问着,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星元哥哥要走,容胤哥哥也要走,那她这个生辰还怎么过? “过几日就要启程。”夏氏道。 “不……不会的!容胤哥哥说过要陪我过生辰的,我要去找容胤哥哥问清楚!”温琬说着就冲出门去。 虽然已经开春,可天气仍旧不大暖和,温琬打着冷颤,在恭亲王府门前站了半天,才等到容胤回来。 “容胤哥哥!你回来了!”见到容胤,温琬的脸上立刻漾出笑来,几步跑到容胤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像只猫儿见到了主人似的,若不是身侧还有旁人,定是要贴在容胤怀里乱蹭。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都要冷死了。”温琬搓着冻的通红的一双手,望着容胤可怜巴巴地道。 因为方才匆忙跑出来,温琬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又在门前吹了许久的风,说话的时候,身子也忍不住打着哆嗦。 容胤沉下目光打量着温琬,虽然她这些年一直常出现在他身边,可他却一直没有仔细地去看过她,从前他只当她还是个孩子,可如今才发现她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而且正值金钗之年的她,已经初有少女的轮廓了,尤其是那一双水漾漾的眼睛,盯着他瞧的时候,竟然他胸口一热,像被什么在抓…… “怎么穿得这样少?”容胤微微皱了眉头,他本想应付几句便让人送温琬回去的,可这个样子的温琬……没有办法不让他心软,然后便侧身吩咐下人道:“去取件斗篷过来。” 待斗篷取来了,容胤又命侍女服侍温琬穿戴好。 温琬低头望着身上的绛紫色绣鹤纹的斗篷,伸手在布料上压了压,极厚实的触感,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容胤哥哥,这月初七就是我十三岁的生辰了,你曾答应过我,说一定会陪我过生辰的,对不对?” 迎上温琬期待的目光,容胤心头一窒,沉着声音道:“陛下已下了圣旨,命我同你哥哥前去戎氏。” 温婉的目光顿时熄了光芒,咬着唇道:“那什么时候启程?” “两日后。”容胤道。 两日后……温琬失魂落魄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那也就是说,容胤哥哥和星元哥哥都不能陪自己过生辰了,亏她还为这次生辰准备了许久,她新打了首饰,裁了衣裳,还让娘亲寻了整个晋阳城最好的家厨准备宴席…… 替如月出头 温琬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那容胤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少则数月,”容胤顿了下,“多则……就不好说了。” 温琬深知皇命不可违,她也不可能让容胤为难,更不能无理取闹,于是她低下头,再抬头时脸上又是温柔的笑意,“那、那琬儿明年生辰的时候容胤哥哥一定该回来了!”温琬笑的愈发艰难,接着又故作轻松地道:“到时候容胤哥哥比一定不要忘了带礼物给我,好了,容胤哥哥,我……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娘亲就该着急了。” 她怕她再待下去的话,她就该忍不住哭出来了,她绝不可以在容胤哥哥的面前哭,那样实在太丑了……容胤哥哥一定不喜欢自己这样。 望着温琬小小的身影,容胤终是于心不忍,于是轻唤出声:“琬儿……” 温琬站定,背对着容胤掉眼泪,“容胤哥哥,我都知道的,我没事,容胤哥哥再见!” 语落,尾音就又带了哭腔,温琬没有再停留就快步离开。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的,也许……也许明年生辰的时候容胤哥哥就回来了,明年不成,还有后年,容胤哥哥既然答应过她,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她会等他。 她会一直等他的。 …… 回来的时候,风已经停了,温琬失魂落魄地走回相府,在路过如月住的屋子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啜泣的声音,虽然声音很小,她仍听得真真切切。 “如月,你没事吧?”温琬有些担心,立刻推门而入,却见如月正蜷缩在床上小声啜泣。 见温琬突然间走进来,如月慌忙转过身去,背着温琬用手帕拭去眼泪,“没,姐姐我没事。” 如月哭得梨花带雨,本想在温琬面前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肩膀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上下起伏。 “还说没事,到底怎么了?”温琬转过如月的肩膀,见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追问着:“你只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见温琬如此,如月再也忍不住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的玉不见了,那、那是娘亲留给我的……” “玉不见了?”温琬记得如月是有块玉常戴在颈上的,再去看如月的脖子,果然空空如也,于是又问:“是不是放在哪里忘记了?” 如月一边哭,一边摇头,“不会的……昨晚我才摘了放在枕下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既然是在屋里丢的,那便也好找。”温琬拍了拍如月的肩膀,低声安慰她没事的,然后走至门口,冲外面喊道:“伺候的人呢?还不过来回话!” 没一会儿,门外透走进来一个小丫头和一个瘦嬷嬷,见了温琬两人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温琬在两人面前踱步,“二小姐有块玉找不到了,你们二人可看见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脑袋皆摇得像拨浪鼓,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们不知道。” 我一定会帮你 “放肆!”温琬秀眉拧成一团,扬声道:“二小姐的东西皆由你们收拾保管,若当真是丢了,也必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既然你们如此轻慢二小姐,我即刻便去回了娘亲,打发你们出去了便是!” 那两人有些慌了,扑通两声就都跪了下来道,“大小姐明鉴,奴婢们当真不知道啊……” “那好,那我现在就去回了娘亲,让娘亲来做分辨!” 温琬说罢便要离开,见温琬这次要动真格的了,那丫头和嬷嬷便磕头如捣蒜,“大小姐,求您了,千万不要赶我们出去啊……” 如月见状急忙从床上下来,拉住温琬求情道:“好了姐姐,就饶她们这一次吧。” 见温琬态度仍旧坚决,如月下一刻眼泪就又要翻涌而出,“姐姐,留下她们吧……我、我真的不想再生事了。” 见如月如此,温琬实在于心不忍,瞥了眼地上的两人,然后冷声道:“好,既然二小姐帮你们求情,这一次我也就不与你们计较,只是我原没有二小姐那样好性,若是再有下一次,我绝不轻饶!” 说罢温琬便命两人起来,转头对如月道:“放心吧,明日那玉准能找到,若是还找不到,尽管来找我。”温琬特意加重了尾音,话虽是对如月说的,实际上是说给一旁的那两个奴婢听的。 “多谢姐姐。”待那两个奴婢退下,如月拉着温琬的手重重道。 温琬深知二娘过世以后,如月在府中便没了依靠,底下的奴婢自然不把如月放在眼里,她在的时候这两个奴婢就敢这般放肆,殊不知她不在的时候,如月又受了多少委屈。 于是温琬便对如月道:“你我姐妹之间,还说什么谢字。”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就又道:“对了,前几日陛下赐了上好的贡锦,娘亲刚给我裁了新衣裳,只可惜做得太小了,我是没福气穿了,我看你穿应该正好,等会我就让丫头送过来。” 如月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怎么能行?贡锦金贵,我不能要……” 见如月如此,温琬将她拉得更近,“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我既然说要送给你,你收着便是了。还有啊,你那两个奴婢,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不像样子,改日我去回了娘亲,给你换两个得力的丫头过来。” 如月却道:“她们素日里还算是得力的,这次只怕是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如此之事,更何况她们二人伺候我多年,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我还不适应。” 温琬愤然道:“那两人鬼迷心窍,今日还只是偷玉,明日便不知要做什么了!” 见温琬执意要换走那两个奴婢,如月就又滚滚落下泪来,“姐姐,真的不要了,若是被大夫人知道,一定会斥责我胡乱生事的……” 听如月提起娘亲,温琬顿时明了,娘亲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星元哥哥和星辰,都是万般疼爱的,可偏偏对二娘生的如月,却是这样心狠。 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自从二娘过世,娘亲便让如月搬到了这里,还将如玥名字里的玥字改成了月亮的月,也就是不肯承认如月这个庶出的女儿。 若是她真的将此事闹大,娘亲对如月只怕要更加苛刻…… “也罢,”温琬伸手帮如月理了理额角的发,“只是以后若是受了谁的委屈,可一定要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知道了吗?” 如月点头,微笑道:“嗯,有姐姐在,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 容胤出征的这些日子,是温琬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她每天照常起床、洗漱、读书、习字,生活一如既往,却又总觉得少些什么。 这一日,温琬随夏氏入宫探望淑夫人。 “哎呦,九皇子还那么小呢……” “那能怪谁,谁让他母妃苏昭仪不得宠呢?” “小声些,莫要叫人听到了!” ……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便听有宫女太监在小声议论,温琬没有仔细去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听得似乎是和容景平有关。 “景平怎么了?宫里是出什么事了吗?”温琬转头去问夏氏。 “景平同苏昭仪要去戎氏了。”夏氏淡声道。 温琬不解,“去那做什么?” 夏氏微微叹了口气,“戎氏的暴乱已经平息,景平和苏昭仪作为质子要前去戎氏,巩固大梁和戎氏的关系。” “暴乱平息了?也就是说,星元哥哥和容胤哥哥就要回来了对不对?”温琬顿时有些喜出望外。 夏氏摸了摸温琬的额头,点头道:“嗯。” 温琬高兴之余,却又开始担心起容景平来,“那景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夏氏摇了摇头,“此番去了,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不过说起来景平那孩子也实在是可怜,苏昭仪在陛下面前不得脸,连带着景平也受了冷落……” “可、可是景平他……,” 正说话时,有嬷嬷在外面道:“夫人,小姐,怡堇宫已经到了。” “娘亲,我待会再去给姑母请安。”温琬下了轿子便跑开了,“我要去找景平问清楚才好!” 温琬一路跑到容景平的宫殿,见容景平正负手站在院子里,微抬着头,望着一角的天空。 这样的容景平是温琬从来不曾见过的,她站在门口许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她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唤他:“景平。” 容景平转头见是她,朝她笑了笑,“哦,温琬,是你来了。” 那笑容温琬看着却只觉得刺眼,温琬忽然有些心疼这样的容景平。 他好像突然间就成长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逗她开心的小男孩了…… “我方才听人说你要走了?” “嗯”,容景平低头应了一声,然后又强挤出笑容来,“走,我带你去出去转转。” 此时正值盛夏,宫里的扶桑开得特别好,火红的一片,极其壮观。可是两人却无心观景,一路无话,都似是有心事一般。 容景平没有开口,温琬也不知该怎么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只默默跟着容景平。 一路顺风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前面的容景平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身后温琬说道:“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件事想要问你。” 温琬只觉得今天的容景平和往日很不一样,只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容景平定了一会,然后故作轻松地问:“温琬,你是不是喜欢胤哥啊?” 大概是没有料想到容景平会这样问,温琬脸上顿时蒙上了层红晕,嗫嚅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知道。”容景平苦笑了下,半晌后又道:“没事,等我到了戎氏,胤哥也就该回来了。” 她的心思,他一早就看得出来……容胤哥年轻有为,此番回来定是要加官晋爵,温琬跟着容胤,总要过跟着他这个备受冷落、永远也不到希望的九皇子。 “景平,你……”温琬突然不敢去看容景平的眼睛。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容景平强作镇定地说,努力控制住内心翻涌而上的悲伤和不舍,不在温琬的面前显露出一点儿,“就当是、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温琬忽然有些伤感,但是这种伤感却又同和戎胤分别时的不太一样,她心里除了不舍,还有哀伤,隐隐觉得这一别就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了,她也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要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她咬了下嘴唇,然后摘下一只耳环递给容景平,“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容景平接过温琬递过来的耳环,他深深地看着扶桑树下的温琬,少女的脸庞从那以后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眷恋。他将那耳环紧紧地握在掌心,今后只凭着这一点念想,他就可以过好未来的日子了吧…… “再见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我!”嘴角微微抽动,他终还是忍住了眼泪。 “嗯……你一路顺风。” …… 两月后,戎氏内部平定了暴乱,新立的大汗归顺大梁,容景平则作为质子和其母苏昭仪前往戎氏,而作为交换,戎氏亦嫁来一位公主和亲。 而这一年,容胤没有食言,他和温星元真的赶在温琬十四岁生辰的前夕,返回了晋阳城。 生辰当日,容胤还送了她一只骨瓷娃娃,温琬觉得这一定是她一生中幸福的一天。 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父母的宠爱……温琬的前半生,貌似什么都得来的容易,可有一样东西,却是她怎样努力都得不来的。 就比如她的爱情。 “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散席的时候,不远处却突然传来这样一声。 温琬的笑容一瞬僵在脸上,紧接着一道紫色身影从温琬身边闪过,“扑通”一声跳进水池里,朝如月身边游过去。 当看清跳下去的那人是容胤时,温琬愣了一愣,她睁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浑身突然开始发冷,仿佛被人扔进了寒潭之中,她从没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容胤,更没有见过他那样紧张一个人…… 心里一下就空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却仍旧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她一直期待的爱情,会毁在这一刻。 容胤抱着如月回到岸上,两人皆是湿漉漉的一身,如月脸白得厉害,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蜷缩在容胤的怀里,一下一下打着冷战。直到伺候温如月的嬷嬷上前,容胤才将温如月放到地上。 有人飞快地递上毯子,容胤接过,却将那毯子裹在如月身上。 四周已经围上许多人,容胤意识到他下水救人的举动已经吸引了太多目光,他匆匆地向那嬷嬷交代了一句:“好生照顾二小姐。”便去厢房换衣。 从头至尾,温琬一直都很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睛酸涩,却没有眼泪。 等到众人散去,她才发现她的手抖的厉害,几乎没有办法控制地抖。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向沉着冷静的容胤,也会惊慌失措,也会那样紧张一个女人……紧接着她又想起容胤看如月的眼神,是无限疼惜和怜爱。那种眼神是她从来都不曾看到过的,原来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 她回想起从前和容胤的种种,还有八岁时皇宫中的惊鸿一瞥……她不明白那些对于容胤而言算什么,可对她来说,却是她的前世今生,那些记忆几乎融进了她的骨血之中。 温琬说不清楚那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心里头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从前,她总担心容胤会不喜欢她,真好……如今心里的这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 厢房里,如月才刚刚换下湿透的衣服,头发还来不及擦干,就被几个嬷嬷带到了侧间。 一见主座上是面色铁青的夏氏,如月心里一紧,忙跪下行礼,“如月见过大夫人。” 端坐在主座上的夏氏鼻尖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一拜,本夫人怕是无福消受!” 如月紧咬着樱唇,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模样有些狼狈,心内亦是不安,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哭腔:“如月愚钝,不知是哪里做错了,因而惹得大夫人不悦,还望大夫人告知。” 夏氏的目光冷冷扫过如月,“既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会儿又何必惺惺作态?看来这相府断是留不得你了!” 听到夏氏要赶她走,如月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看起来楚楚可怜,抖着嗓子道:“大夫人明鉴,如月冤枉,如月……绝没有心存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眼见着如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夏氏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冷眼瞧着如月,她越看如月那张脸,越觉得像极了从前的魏氏,一时往事浮上心间,脸上顺时显露出厌弃的表情。 “小小年纪,便学会了你娘那一套狐媚子本事!只怪我琬儿随了我性子单纯,竟然一个又一个地着了你们母女的道!”夏氏恨恨道。 如月紧咬着唇,脸上泪意未干,几乎脱口而出:“我娘不是狐媚子!” 去了吧 “怎么?你还要为你娘叫屈喊冤不成?”夏氏无声冷笑,紧接着却又问如月:“既如此,那我问你,你可知你娘是如何进的这相府?” 不等如月回应,夏氏便继续道:“你娘与我曾是闺中密友,未出嫁时,同我一直姐妹相称,那一年我刚生下琬儿不久,你娘家道中落,投奔了我来,我惦记着姐妹情谊,便收留了你娘在府中,你娘那时感激涕零,说要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于我……你可知后来她是怎么报答我的?” 如月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震惊之余,只一个劲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夏氏冷笑,模样看起来却更像是黯然神伤,“那时琬儿还未满周岁,你娘就已经大了肚子,我那时才如梦初醒,原来你娘早已报答到了我夫的床上!原是我从前痴傻,着了你娘的道,如今我绝不会允许你再来祸害我琬儿的大好人生!” 如月瘫坐在地上,她从没想过夏氏厌弃她的真正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半晌,她才抬头正对上夏氏的目光,“不管大夫人相不相信,如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同琬姐姐争抢。” 夏氏只觉得眼前种种竟是她从前经历过的一般,如今的琬儿和如月就是从前的夏馨儿和魏若拂,她闭了闭眼,喉间像是生吞了一颗黄连,那种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 许久夏氏终缓缓出声:“琬儿只比你长一岁,却一向疼你、护你,若是你还记着她是你姐姐,就不该再出现在容胤的面前。” 只一句话便戳中如月的软肋,如月感觉舌头都在颤抖,语不成句,“我、我没有……” 夏氏起身走至如月跟前,睨着如月的一双眼,缓声道:“如月,去了吧,这样对你和琬儿都好。” 如月擦干脸上的泪,像是做好了决定,端端正正地向夏氏行了礼,然后极慢地站起身来,强忍住眼中欲落的泪水和喉间酸楚,“大夫人放心,从今以后,如月不会再出现在容胤和琬姐姐的面前。” …… 七月的晋阳城,正值雨季,阴雨连绵,天上的云经常浓得化不开,一连多日总也见不到太阳。 算算日子,如月离府已有三个月,温琬终是放心不下,最后好不容易在夏氏近身侍女的口中,打听到了如月的下落。 这一日,温琬偷偷跑出了相府,在城西置办了好些日用品,然后雇了辆马车便直奔了如月的住处去。 出了城,视野变得开阔,温琬扶着车厢远眺,心中隐隐有些着急,她只想快一点见到如月……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经过两个时辰的颠簸,马车终于在城外的一处宅院前停下。 午后昏沉,车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温琬跳下马车,怀抱着堆成山的包裹,费力地撑着一把油纸伞。 大门半开着,温琬走进院子,刚要扬声斥责如月的粗心,谁料转身却只看到院子里拥抱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算不得背叛 “啪”的一声响,手中的油纸伞应声而落。 温琬本想立刻就转身离开,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可是油纸伞掉落的声音已经吸引来了如月和容胤的目光。 衣衫被雨水浸湿,温琬犹自站在门边,鬓发胡乱黏在额上,显得十分尴尬又狼狈,她只能朝他们强挤出一抹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我、我来的不是时候。” 在看到温琬的那一刻,如月的眼睛蓦然睁大,身子在容胤怀里重重一抖,下一刻就要挣扎着就从容胤的怀里出来,“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还不等走上几步,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要摔倒在地,好在被身后的容胤拦腰抱住,这才不至于摔倒。 容胤扶好如月,将其挡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温琬,“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琬怔然,她看着容胤那样护着如月,仿佛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她突然觉得,她像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这个男人。 他看她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他根本不用说什么狠厉的话,就能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他的冷漠和戒备,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她眼睛酸涩,一颗心疼得仿佛没了知觉,半晌才从喉头挤出一句:“我带了些东西,来看看如月。” 雨水拍在脸上,泪水融进雨里,让人辨不清温琬到底是哭还是笑。 “姐姐……”如月说着就又要上前。 不等如月走上前,温琬径自退后了几步,同如月隔开距离,她深深地呼吸了下,眼底的悲伤终归于平静,“东西放在这里了,我就先走了。” 温琬背过身,脑袋昏昏沉沉,恐怕没有什么要比她亲眼看着爱情碎在面前来得痛苦了,这对于十几岁的温琬来说,无疑有些残忍。 没等走上几步,温琬双腿突然一软,整个人便失重地朝前跌下去,膝盖似乎被什么划伤,一阵钻心的疼。 她却根本顾不得膝盖的疼,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几乎逃似的离开了那所宅院。 归途雨急,道路也就更加不好走,一路颠簸,更是让温琬浑身酸软不堪。 温琬抱着胳膊,悲切之意油然而生,有眼泪凄然划过脸颊,紧接着越蓄越多,她紧咬着唇,在车厢里几乎号啕大哭。 她说不清楚,她那时候为什么会那样难过。 大概是因为年少的时候总是爱的激烈,总是渴望回应,若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便会如此难过吧。 不过痛哭过后,她也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其实容胤那样做,根本算不得背叛,他本就没有承诺过什么。她既然有爱他的权利,他同样也有不爱她的权利。 这算不得什么…… 之后的日子,温琬一直有意避开容胤,凡是有容胤出现的场合,她都称病不肯出现,容胤若是来府上,她就整日待在房里。 不管过去多久,她都清晰地记得容胤戒备警惕的眼神,每当看到容胤的时候,她就会从心里觉得冷,无来由的彻骨的冷。 不要嫁人 连温星元都看得出温琬的反常,可每当他问起此事,温琬都故作轻松地同他说没事……果真是女孩子家的心思猜不得。 吃饭的时候,夏氏忍不住开口问温琬:“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一直在躲着容胤那孩子?” 温琬心里一紧,接着眨巴了两下眼睛,故作轻松地道:“哪有?原是天热,我不大愿意出门罢了。”说完就低头继续往嘴里扒饭。 夏氏自是不信,只凝着温琬道:“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温琬回答得笃定。 “那好,”夏氏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脸上一脸淡定,开口时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星元说,容胤明日约了他去打马球,还特意说要叫上你,你既然不是在故意躲着容胤,那明日就跟着一同去吧。” “娘亲,我、我近来身子不爽利,实在不想动弹……”温琬没有办法,就只能扯谎。 夏氏哦了一声,脸上依旧淡定:“既是身子不爽利,那便叫郎中来瞧瞧。” 温琬没了办法,只咬唇不语,夏氏见状便挑了唇角,“怎么?还想找什么借口?” “没……没了。”温婉是彻底泄了气。 夏氏原以为温琬只是和容胤闹了别扭,可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她一向了解她这个女儿,若非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就这样避着容胤,于是便缓和道:“说说吧,和容胤到底怎么了?” 温琬自然不会出卖如月,若是被娘亲知道了如月和容胤的事可还了得,如月定会被娘亲送到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她再想见到如月,可就难了……于是她忙道:“原也没什么事,是我自己心里犯别扭,同旁人、同容胤都没有关系,兴许、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夏氏见温琬一脸认真,并不像是在打马虎眼,果真女儿大了不由娘,如今琬儿这孩子愈发有自己的心思了,她再也不能只将琬儿当成小孩子看了……于是她口中轻叹了口气,又道:“你是知道的吧?恭亲王一直有意与我温家结亲,这些年也与你爹爹提了多次了,说你与容胤般配,只盼着要早些定下婚事,我只说你年纪尚小,舍不得你嫁人,要多留你在身边几年……如今你也已经及笄,自是不能再把你在当作孩子看待,我只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温琬一字一句地听着,心里却是一阵难过,景平走了,如月走了,星元哥哥成婚了,如今她也要嫁人了……她整个人被这种悲伤笼罩,却强忍住泪意,只道:“娘亲我不要嫁人,我要永远陪在爹爹和娘亲的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听到这话夏氏温柔地笑起来,“又在说傻话了,女孩子长大,哪有不嫁人的?难道要留在我们身边做一辈子老姑娘吗?可是要叫人家笑话的!” 温婉憋憋嘴,声音里略带了哭腔,“只要能待在爹爹和娘亲的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我也乐意。” 我不能来吗? 夏氏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又何尝不想她的琬儿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可到底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万事都可以由得琬儿任性,唯独这一件事情不可以。 于是夏氏又问:“那明日的马球赛,你还去不去了?” “不、不想去……”温琬嗫嚅着开口,然后又道:“娘亲就说我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些日子不好出门。” 夏氏口中轻叹,“你这一个理由来来回回怕是都要用烂了。” 温琬只得道:“娘亲随便找个由头帮我推掉吧,反正……我这些日子还不想见到容胤。” 用过了午膳,温婉又重新回到房中,心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她倒在床榻上,想起夏氏同她说过的话。 “你是知道的吧?恭亲王一直有意与我温家结亲,这些年也与你爹爹提了多次了,说你与容胤般配,只盼着要早些定下婚事,我只说你年纪尚小,舍不得你嫁人,要多留你在身边几年……如今你也已经及笄,自是不能再把你在当作孩子看待,我只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呵……般配吗? 从前她也觉得她是与容胤最为般配的那个人,可是如今她却不敢再这样想了……容胤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她从前就像个跳梁小丑,在容胤面前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她如今只想像只蜗牛一般,将自己缩在壳子里,然后把那些让她尴尬的回忆通通忘记。 日后……她再也不想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这些话她自是没有办法对夏氏说,也只能藏在心里。 迷蒙间,她又再度想起那一日容胤看她的眼神,身体里顿时又升腾起一股子冷意,夏末的天气,她要裹紧被子,才能将那股子冷意压制下去。 半晌,温琬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温琬只觉得脸颊痒痒的,她侧了侧身子,索性蜷缩成一团,将脑袋整个埋进被子里。 “呵呵!” 恍惚间温琬听到有人在笑,初时她还并不在意,可当那笑容再次响起,她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却正对上容胤的面孔。 温琬一瞬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她捏了捏手掌心,果然传来一阵痛,这不是个梦! 在确定不是在做梦以后,温琬一颗心便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今日……不是有马球赛的吗?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琬心内疑惑,然后将身子缓缓缩到床榻的内侧,一双美眸紧张又戒备地望着容胤,“你怎么来了?”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吗?可他方才分明是在笑……她还从未见过他对她那样子笑过,这太奇怪了! 容胤没有说话,而是俯下身子瞧着温琬,看她此时睡眼惺忪,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几根发钗松垮垮地斜插在发间,脸上没有施任何脂粉,脸颊红扑扑的,像是醉了酒…… 冰释前嫌(一) 她在他面前一向精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不修边幅的她,于是嘴角衔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有些答非所问:“我不能来吗?” 温琬抿唇,继续向后缩着,直到退无可退,她才小声地道:“女子闺房,男子、男子不可随意出入。” 听到温琬这样说,容胤的脸上笑意有些僵住,她的疏离本是他最期望的,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却让他觉得极为不舒服,于是他一反常态地反唇相讥:“怎么,你这里我来得还少吗?” “……” 温琬语塞,是了,她从前总会借着各种由头,拉着容胤过来,也不顾那样做是否合礼数、容胤是否乐意…… 想到这里,她脸颊更红,舌头似不受控制一般,嗫嚅着道:“你……你来做什么?” 容胤的声音在头顶清清明明响起来,“大夫人说你病了,我心里记挂,来看看你。”说完容胤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打量着温琬,道:“可看你气色这样好,却丝毫不像是病了。” 他心里记挂着自己?怎么可能! “我、我确实是病了来着……”温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容胤的说辞,而且她也一向不善于说谎,尤其是在容胤的面前……这下她装病的事情恐怕也要穿帮了。 她抿紧了唇,眼神四处飘着,只想着伺候她的赵嬷嬷,还有彩云彩霞去哪儿了呢? 容胤却冷冷开口,彻底粉碎了温琬的幻想,“别看了,没人会来,你的星元哥哥带她们吃茶去了。” 温琬神色一滞,星元哥哥为什么会帮容胤? 不过下一瞬她却也反应过来,是了,她并没有同星元哥哥说起过她和容胤的事,星元哥哥也只当是他们两个人闹了别扭……所以这一次,星元哥哥才会帮容胤制造机会同她见面。 心跳得更快,想到那一日她看到了他去找如月的事,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上次是她先一步逃了,这一次他恐怕不会再放过自己。 再联想到容胤此番的反常,她心内紧张到极致,抖着嘴唇解释道:“我根本、根本不知道娘亲将如月送到了城外,是后来才得的消息,那一日,我也不知道你在那里,我、我只是担心如月,才想要去看看她……” 很明显,温琬的这一番说辞并不算完美,可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为恳切,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在说谎。 容胤却不说话,只盯着她的脸瞧。 温琬心里愈发没底,就又继续道:“我绝没有诓骗于你,若是你仍旧不肯相信,那你就只当我根本没有去过如月的住所,既然没有去过,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一日的事,我会烂进肚子里,绝不会向旁人透露半个字的……” 见容胤依旧紧抿着唇,温琬怕他不肯相信自己,就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如月,我不会再多事的,也不会再纠缠于你,你只放心好了。” 冰释前嫌(二) 听到这话的容胤明显脸色一变,他俯下身子,靠近了温琬几分,趁着温琬来不及反应的空档,伸出手便抚上了她的脸颊,“你是说,你想和我断得干净?” 温琬眨了眨眼,心里却又觉得容胤的话似乎有些不合理,他们之间本就是她一厢情愿,又何来断得干净、断不干净之说? 而下一刻温琬就反应过来,容胤一向克己复礼,对她也没有过任何越矩的动作,可是此时此刻,他粗捻的指腹却在一下一下摩擦着她的脸颊…… 于是她赶忙侧过头避开了容胤的触碰,嗫嚅着出声:“断干净……不好吗?” 话音刚落,容胤却再次靠近温琬,见温琬想要逃,便伸了胳膊撑在她身子两侧,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中。 温琬根本无从躲避,容胤脸上的神情看不清喜怒,一双如墨的眸子紧攫着她的眼,鼻尖和鼻尖的距离几乎只剩下半寸。 温琬睁大了眼睛,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她紧张到呼吸错乱。 她想要后退,可是早已退无可退,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容胤却蓦然开口:“我有说过我喜欢如月吗?” 温琬怔然,他……不喜欢如月吗? 如果他不喜欢如月,那如月落水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那样紧张、那样惊慌失措? 如果他不喜欢如月,那她去看去学的时候,他又怎么会对她那样敌视、那样戒备? 温琬怔然,他……不喜欢如月吗? 如果他不喜欢如月,那如月落水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那样紧张、那样惊慌失措? 如果他不喜欢如月,那她去看去学的时候,他又怎么会对她那样敌视、那样戒备? 温琬心底里再次开始泛酸,不知道容胤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紧咬着唇,垂着眼眸,眼神不敢和容胤有任何接触,“我、我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 她是真的不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去找如月,也没有再去招惹他……他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的心里已然乱成了一团,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容胤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正当她眼睛睁得老大,不知容胤意欲何为的时候,下一刻容胤的唇,就覆上了她的唇。 “……”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却还是让温琬全身紧绷起来,四肢像是僵硬地不会动了。 容胤低头凝着温琬涨红的脸颊,似乎对温琬的反应极为满意,深色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斜魅之色,沉着声音道:“现在还不明白?” 身子像被闪电击中,温琬一动不动,她在容胤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完全懵住的自己,她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下一刻黑黝黝的眸子在眼眶里不太灵活地转了一圈,她木讷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这……是她的初吻。 她甚至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难道说容胤其实是喜欢她的吗? “以后还闹吗?” 断肠人在天涯 回过神时,容胤已经起身负手站在了她面前,相比她的惶然失措,他看起来倒是镇定的多,语气如常,盯着她的眼睛这样发问。 温琬努力平复呼吸,然后木讷地摇了摇头,吞吞吐吐道:“不、不闹了……”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原本她也没有在闹,可是为什么最后反倒像是她做错了一样? …… 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吻,那日之后温琬便真的和容胤冰释前嫌,落在旁人眼里,就似是小两口闹了别扭之后又重归于好了,众人皆为这两人感到高兴。 年少时的爱情,总是那样单纯,那样盲目,那样不计后果。 从前温琬对容胤就一向言听计从,那之后便更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凡是容胤要她做的事情,她也从来都不会多问。 谁又能想到,导致温氏一族灭门的关键证据——通敌书信,竟都是温琬亲手替容胤送进去的!如果说容胤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那她就是帮凶! 后来她时常会梦到爹爹、梦到娘亲、梦到姑母……每一次他们都会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亲手毁了温氏一族!这样的噩梦不知道纠缠了她多少个夜晚,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惧怕在深夜里入睡。 她百口莫辩,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因为她的无知和轻信,才毁了温氏一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实后来在北地的日子,温琬也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从来不是容胤的说辞有多动人、手段有多高明,只是她痴傻地愿意相信他罢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容胤喜欢的人不是她,从头至尾都是在利用她,可她却一直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也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 其实容胤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他,哪怕是他要她喝下断肠毒药,只要他朝她勾一勾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喝下。 甚至两家人议亲的时候,她仍旧满心期待地想要嫁给他。 提亲的日子定在第二年的六月十九,温琬刚好满了十五岁。 彼时正值夏末的天气,早晚渐凉。 那一日,府里变得异常忙碌。虽然在成婚前新人还不能见面,温琬却也早早地就起床梳洗上妆,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容胤上门提亲。 想着再过几个时辰,容胤的聘礼便会送上门来,他们的婚事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之后再挑个良辰吉日,她将真正地成为他的新娘子……想到这里,欢喜之色便溢上了温琬的眼上眉梢。 她的嫁衣,娘亲早早地就预备下了,要十几个绣娘,赶工了数月才得以制成,她曾偷偷瞧过,红艳艳的,美极了,她甚至无数次地幻想过她穿上那件嫁衣的样子。 容胤从来没有看过她穿嫁衣的样子,若是他看到了,心里一定欢喜。 可是温琬就这样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西斜,也没有等来容胤的聘礼,最终等来的却是陛下下令缉拿温慎和温星元的圣旨。 颓势尽显 直至多年后,温琬也犹记得那一天的夕阳。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夕阳真美啊,可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晋阳城的夕阳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的一生就此熄灭了。 官兵将丞相府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正当众人心惶惶的时候,为首的太监尖着声音开始宣读圣旨:“丞相温慎及其长子温星元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奉陛下旨意,即刻收押天牢,等候审判!” 话音刚落,夏氏登时就晕了过去,眼见着爹爹和星元哥哥就要被人带走,温琬不顾嬷嬷阻拦,几下挣开了嬷嬷的手,拦在众人跟前,她心里害怕,声音里便隐隐带了哭腔,“我爹爹和哥哥向来忠心耿耿,一心为陛下效力,公公定是弄错了!” “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又岂能有假?”那太监说着便收了圣旨,微眯了眼睛瞧着温琬,语气有些阴阳怪调,“更何况这忠不忠心,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说了便算的呢?” 不等温琬再说什么,那太监便命官兵上前挡下温琬,然后扯着嗓子吩咐身后众人:“拿下温慎和温星元二人!若是还有人敢阻拦,格杀勿论!” “是!” 温琬听见了身后刀剑出鞘的声音,一转头就看清了侍卫手里明晃晃的刀,闪着寒光的刀锋距离她的脖子只有几寸的距离。 她身子一阵恶寒,身子像被什么定住,再不敢动上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带走了爹爹和她的星元哥哥。 温慎和温星元被带走后,府内男子和女眷便被分开在东西厢房内一同看管,里外更是把手森严,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有个要传消息出去的小厮,还不等翻墙出去,就被人发现,当场就给抹了脖子。 府里见了血,皇宫里的噩耗也随之而来,温琬的姑母淑夫人因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伤心过度,当天夜里就香消玉殒。 失去了最后的靠山,温氏一族可谓是树倒猢狲散,从前风光无限的丞相府,在这一刻风雨飘零,颓势尽显。 后来听报信的人说,因为容胤与温星元交好,便找到了最关键的书信证据,温氏父子通敌叛国的罪状证据确凿,第二日就被斩首,尸身悬挂于城门外示众。 得知这一消息,府中上下皆是一片悲痛嚎哭。随之而来的便是可怕的抄家,温氏男子十二岁以上充军,十二岁以下皆随女眷流放北地,此生不得返回大梁。 可即便这样,温琬也仍旧相信容胤不会丢下她。 他们可是定过婚约的啊,他说过要娶她的啊,又怎么会丢下她不管……就算是那些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温琬还是痴傻地坚信容胤会出现在她面前、拯救她。 后来啊,她终于等来了容胤派来的人。 那些人温琬曾见过的,都是容胤的贴身护卫,她原以为那些人是容胤派来寻她的,可那些人在牢房里巡视了一圈过后,最终却只带走了如月。 娘亲是要去陪你爹爹了 温琬彻底崩溃了,她近乎绝望地拉住那些人,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容胤哥哥、容胤哥哥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那些人却理都不理温琬,为首的本想怜香惜玉,可实在是被温琬缠得烦了,便一把推开温琬,喝道:“爷只吩咐我们来寻一位叫做温如月的姑娘,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吩咐!你若再胡搅蛮缠,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温琬被推得瘫坐在地上,很疼,却没有流眼泪,只一个劲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他不会不管我的……” “成亲?府里从未有过准备,我们爷也从未有过吩咐,你在这里说什么疯话?!” 一句话就让温琬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她怔怔地望着那人,胸口像被钝器击中般地疼痛,呼吸都变得困难。 从未有过准备…… 从未有过准备…… 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这一句话,眼眶渐渐染上迷蒙。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 为首的那人再也没了耐性,大抵是嫌温琬碍事,实在耽误他回去交差,于是一抬脚便将温琬踢开,“识相的话就滚远些!别妨碍老子!” 这一脚是攒足了力气的,温琬被踢出去老远,许久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膝盖和手肘皆被擦破渗血,不过好在心疼已经让她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了。 胸口像是闷了一口血,耳边嗡嗡作响。 她不是个傻子,她曾经有过疑惑,疑惑容胤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疑惑容胤对她的示好……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啊,就像是一颗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棋子,被容胤彻底地驱逐和抛弃。 没有用处的棋子么,丢了就是丢了,任谁也不会感到可惜。 温琬瘫坐在地上,隐隐觉得胸口疼得更加厉害了,她想,一定是因为方才摔得太狠,这才让她难受得要命。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不为别的……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荟春却惊恐地喊了一声:“夫人不要!” 温琬猛地回头,看着夏氏散下一头青丝,飞快地冲向牢房的墙壁,哭喊了一句:“夫君,馨儿来陪你了!” 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 “娘亲!”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完全不在温琬的预想之中,她想要做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身体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氏撞向墙壁后,像是没了生气的木偶,软塌塌地倒向了地面。 温琬凄厉地哭喊着,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到夏氏身边,看着夏氏苍白的脸被血污盖住了大半,她再也无法遏制悲伤的情绪,眼眶中的泪顿时滚滚而出,烫得眼睛像是要融化了一般,“娘亲……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夏氏一头青丝散落,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替温琬拭泪,只是手举到一半就颓然落下,之后就再也举不起来,猩红的鲜血不断地从口鼻处汩汩流出来。 活着最大 “娘亲你撑住,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去叫人过来……”温琬怕极了,眼前大片大片的猩红色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整个身体都在跟着抖,不知道该做什么,哭喊着就要爬起身去叫人,“来人啊!来人啊……求求你们救救我娘亲!” 此时此刻温琬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爹爹和星元哥哥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失去娘亲了…… “琬儿,别。”夏氏自知大限已至,便伸手止住温琬,她努力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什么话,奈何声音太小,温琬什么都听不到。 温琬擦了擦眼泪,哆嗦着爬过去伏在夏氏身前,肩膀一颤一颤的,“娘亲想要说什么?琬儿听着呢。” 夏氏的声线嘶哑,透着濒死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道:“好孩子,别哭,也别怪娘亲,下面、下面实在太冷了,娘亲……是要去陪你爹爹了……” “不,娘亲不要,娘亲别丢下我……” 温琬几乎是号啕大哭,在经历过爹爹和星元哥哥的死后,又要她亲眼经历娘亲的死亡,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要她经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这和剥皮去骨、或者直接要了她的命根本没什么分别。 这时的她又绝望又无助,她紧紧地握着夏氏的冰冷的手,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寸一寸地剥离出去。 可此刻的她除了哭泣,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仿佛是在安慰夏氏,但更多是在安慰自己。 “娘亲,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替娘亲好好照顾星辰……”不等说完,夏氏又呕了一口血,鲜血顺着嘴角淌下去,在地上蔓延成触目惊心的形状,紧接着夏氏得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她抽搐着对温琬说完最后一句话:“琬儿,你记着,万事活着最大。” 温琬一动不动,就那样一直伏在夏氏的身旁,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感受亲人的离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不敢相信,娘亲真的要永远地和她天人相隔,原来一个人的生命竟是这样脆弱。 悲痛昏天黑地地袭来,温琬只觉得心口撕裂似的疼,“娘亲,琬儿怕,琬儿好怕……娘亲别走……” “过完了这个生辰,琬儿就十三岁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万不可再像从前一般胡闹。” “又在说傻话了,女孩子长大,哪有不嫁人的?难道要留在我们身边做一辈子老姑娘吗?” “琬儿乖,琬儿是娘亲的心头肉啊。” …… 感觉到手掌中的那双手彻底没了温度,温琬再度泪如雨下,她捂了捂心口,那里疼得如刀绞一般,凄厉地喊出一声:“娘亲!” 一低头,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娘亲,琬儿听话,琬儿不要再嫁人了,你回来好不好?” “是我错信他人,是我错,是我不好,娘亲,你原谅琬儿吧……” 温琬低声低喃,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和唇角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觉得她就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灵魂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躯壳,下一刻便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向后重重一倒,就再也没了意识。 …… “温琬?” 见温琬久久没有说话,只盯着德宣门的牌匾出神,容景平有些担心,忍不住出声唤她,见温琬没有反应,便伸出手在温琬的眼前用力地晃了晃,“在想什么?” 温琬这才理回思绪,她低垂了眼眸,避开容景平的注视,在整理好情绪之后转身淡淡道:“没什么,我该回去了。” 她径直向前走,忍不住微微地摇了摇头,最近她好像越来越喜欢回忆从前了,这并不是个好事情。 人世间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要想好生过日子,就要学着遗忘。 这些话人人都懂,可是能够真正做到的人却没有几个。 如果世间有一种喝掉就能让人忘记从前种种的药,那她一定愿意去喝,然后把她前半生出现的所有人都忘得干净。 越往前走,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多,正午过后,临安街上一片繁华,可面对着这样热闹的街景,温琬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落寞之感油然而生。 原来,人越多,就越觉得凄凉。 她这时候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她记得如月那时胆子很小,又生性爱哭,所以她总是护着如月。 可是如今如月有了容胤,不再需要她了…… 从前她走在临安街上的时候,从没有这种落寞的感觉,那时候她有爹爹、有娘亲、有兄弟姊妹,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即便站在穿梭的行人之中,也让她觉得违和。 初到北地的时候,她总盼着要回来,可是如今真的回来了,她却不知道该盼些什么了。 原来人活着是要有信念的,有了信念,才能支撑着过完这一生。 “你等一下。” 望着温琬单薄的身影,容景平蓦地开口轻唤她的名字,紧接着迈开步子走到温琬面前,将一个荷包放到了温琬手里。 温琬盯着那荷包,上面绣的一个琬字就让她的手却忍不住颤起来,她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打开那荷包,在看到里面放的那一支白玉耳环时,心头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遏制,手指颤抖着,仿佛再也抓不住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就当是、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再见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我!” …… 眼眶里的眼泪越蓄越多,在马上就要决堤的时候,却还是被温琬强忍了回去。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却听身后的容景平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恳切认真:“这些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好像你一直在身边陪着我,即便再艰难的日子,也不觉得难了。” 容景平的心意,她不会明白,可是即便明白,她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幻想了。 如今的她,像是腐朽烂透的木料,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看起来同寻常的木料无甚分别,可稍一触碰,便会裂成一地的残渣碎片…… 重新开始 容景平的心意,她不敢明白,也不该明白。 她是朽木,可容景平不是,他才十七岁啊,正值大好的年华,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她不能去耽误这样的一个少年。 于是温琬努力调整好情绪,回头时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景平,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和他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 温琬的拒绝之意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容景平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望向温琬的时候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温琬看着他,面上云淡风轻,可手掌却越收越紧,她朝他挤出一个看起来极为礼貌的微笑,“我该回去了。” 没有结局,就是她和他最好的结局。 可还不等走上几步,容景平却再次追了上来,温琬知道他这人一向毅力惊人,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是做不好绝不会罢休的。 可她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绝不能给这人一丁点的希望,那种被人给予了希望,却又亲手摔碎的滋味她尝过,她感同身受,所以她绝不会将这种痛苦再施加在别人身上。 于是她蓦然站定,心中酝酿好措辞,转身想要同容景平说出狠绝的话,可还不等开口,就被容景平打断:“既然一切都回不去了,那我可以陪你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这次却是换成温琬怔住了,原以为她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感动,可是听到容景平这话的时候,她确实是哭了,而且忍也忍不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不安。 她一心只想着要逃离,可容景平几步走到她跟前,他凝着她的眼,声音低沉:“有些话我一早就该说,只是从前我知道你喜欢胤哥,才一直将这些话藏进心里头,可既然胤哥不是你的良人,那就换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温琬撇开脸,眼泪就一直流个不停,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容景平的一片真心,她本就不配…… 容景平却捧起她的脸,用袖子替她拭去眼泪,说话的时候眼底似是有星河流淌而过,“我不是强你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想,我一直就在你身后。” …… 建观十一年八月,大梁和北齐持续了四年的战乱,终于以北齐投降,北齐大将军沈砚被大梁招安为句点,就此彻底平息。 而被招安的这一位北齐大将军,年纪二十又九,可谓是年轻有为,被大梁招安后更是得到重用,不但俸禄有增不减,官职更是被提到了三公之上,是如今是晋阳城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至于这一位北齐大将军转投大梁的原因,民间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据说竟是因为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便是当今的青娉郡主——孟静窈。 后来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这一段故事已然成了一段佳话,而此事更直接的作用,便是影响了晋阳城内各类话本故事走向。 有了归属感 曾经风靡的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桥段彻底没了热度,而骁勇大将军爱上敌国郡主、为爱归降的故事便成了大家最热衷的题材。 同年的九月十六,是当今太后的七十岁寿辰,因为是整寿,加上陛下又极重孝道,所以自然要办得极为隆重,皇宫里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下了。 原本这种盛事同温琬这个空头县主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可偏偏皇后下了懿旨,要求温琬一同进宫庆贺。 如果真的可以轮得到温琬自己选择的话,她其实并不想要进宫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皇宫里那些人,她害怕去面对那一双双或讥讽或怜悯的眼睛, 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太后…… 在温琬的印象之中,太后一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形象,这位老人家虽对她不甚关心,却是极为喜爱她的哥哥温星元,从前星元哥哥在的时候,就时常会被召进宫里。 太后那样喜欢星元哥哥,在出了那种事之后,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吧。 可纵使心中千百般抗拒,温琬也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因为她知道,皇宫里的那位,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去留,皇权的威力,三年前她便知晓了。 进宫的那一天,温琬早早便被伺候的小丫头叫起来梳洗打扮。 自打搬进新的宅子,温琬就一直睡得不大踏实,昨夜又因为贪口多吃了两块凉瓜,夜里起了两次夜,以至于坐在梳妆镜前的时候,仍旧有些昏昏欲睡,不停地着哈欠。 伺候温琬的小丫头叫做云雀,今年刚满了十四岁,模样算得上俊俏,两腮高,下巴尖,眼睛黑溜溜的,说话的时候干脆利落,和她的名字一样。 温琬看见云雀的第一眼,便觉得这丫头和她投缘,她打心眼里喜欢云雀的那股聪明劲,和那些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极为不一样,而且云雀来晋阳城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不知道她的那些过去…… 要想重新开始,那身边就绝不能再留些旧人,所以最后温琬就只留了云雀一人在身边伺候。 宅子里人手不多,除了云雀,就只有一位管家、一位嬷嬷,再加上一个打扫院子的小厮唤作阿七。人虽不多,可胜在清净,温琬本就没有什么管家的本事,人少些,她的耳根子也清静些,而且日子久了,大家相处得却是越来越好,竟让温琬逐渐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管家和嬷嬷是对老夫妻,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四十年,虽然偶尔会拌嘴吵架,可感情却丝毫不受影响,常常吵着吵着就忍不住相视而笑,感情好得实在是羡煞旁人。而阿七和云雀年纪相仿,性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惜字如金,平日里半个字也不肯多说,一个成天却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大家老老小小,虽是性格迥异,可相处得却极好,这让温琬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 离得越远越好(一) 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超出她预计的好,她觉得很知足。这诺大的晋阳城,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她并不求富贵荣华,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活…… “姑娘夜里可是又做噩梦了?”云雀一边给温琬梳头,一边开口问着。 温琬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怎么?我夜里又哭了吗?” 云雀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道:“姑娘哭了好一阵呢,怎么都叫不醒,还一直说着梦话,可把奴婢吓坏了,好在姑娘哭了会儿也就好了。” 温琬心内一紧,一会儿又问云雀:“我……我都说了些什么?” “姑娘定是想娘亲了,一直在唤娘亲呢。”云雀想了想,又道:“姑娘后来一直在喊什么生盐,姑娘,生盐是什么?做菜用的吗?奴婢怎么从没听说过?” 听闻这话,温琬脸色登时白了,她捏了捏掌心,强作镇定地道:“没什么,想是在睡糊涂了,胡乱喊的来着。” 不过好在云雀并未过多追问,反而担心起温琬的身子,口中说着:“这都搬进来好些日子了,姑娘却总也睡不踏实,平日里能睡上三四个时辰都算是好的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能受得了,奴婢听说西街有个极为厉害的郎中,改日奴婢去帮姑娘讨个安神助眠的方子!” “好。” 云雀梳头的功夫极好,十指翻飞间,一个简单又不失精致的发髻便梳好了。 这边梳好了头,云雀又去给温琬挑衣服和首饰,嘴里头依旧说个不停:“姑娘这样好的年纪,却总是穿得素净,平日里不是青色便是素白,真是可惜了姑娘这样好得相貌,今日进宫姑娘好歹穿带些鲜亮些的颜色吧!” 温琬只摇了摇头,道:“还是穿昨日那件吧。” 从前只要是有容胤在的场合,她都要做最艳压群芳、人群中最为出挑的那一个,因为她想让容胤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如今想来她却只觉得羞愧、觉得难堪! 云雀心中自然是一万个疑惑,皇宫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地方,而且太后的寿辰,去的可都是皇亲贵族、达官显宦,可为什么他们得这位姑娘却是这样不放在心上? 说起来,他们的这位姑娘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纪,却比出嫁过的人还要老成,胭脂水粉也是一概不沾,唯一的兴趣爱好竟然是同她一起做家事。 每日里,云雀就是陪着温琬洗洗衣、做做饭,闲暇时便坐下来做针线活,侍弄花草。而且这位姑娘看起来实在无欲无求,每每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云雀心里总是会觉得温琬实在是有做世外高人的潜质。 温琬永远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俨然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就连云雀一向最擅长的八卦事业也在这里遇到了瓶颈。 平日里云雀听温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管旁人做什么呢?过好自己眼前的日子才最要紧。” 离得越远越好(二) 可即便这样,云雀也依旧不死心,便将首饰盒放在温琬跟前,笑嘻嘻地道:“那姑娘挑些首饰吧,这些都是九皇子送过来的,你看,这珠钗、这耳环和姑娘最是相称了,戴上一定好看!姑娘要不要试试?” 温琬望着满满一盒的首饰,显得有些无奈,那人定是知道她没什么像样的家当,这才叫人送了这么多首饰过来……她虽然无奈,心里却是暖的,唇边亦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这至少他心里总是记挂着她的。 他待她的好,她明白。 从小到大,他一直没有变,凡事都在想着她,这样的情谊,若是说她丝毫不动容那一定是假的。 可至于如何回应这一份的情谊,她实在是没有想好,每每想到日后要和他如何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乱成了一团。 不过好在他说过,会给她时间考虑…… 于是温琬在首饰盒里翻了翻,终于翻到了一只朴素些的簪子,然后递给云雀,道:“要这支吧,你帮我戴上!” 云雀有些喜出望外,心说他们的这位姑娘终于是开窍了,于是忙替温琬将那簪子插戴好,喜笑颜开地道:“姑娘本就生得美,这簪子更是锦上添花,真是好看!好看的很呢!” 温琬浅笑着扭转过身子,伸手在云雀肉乎乎的小脸上轻拧了两下,道:“油嘴滑舌!” 云雀却道:“才没有,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姑娘这样的相貌,怕是满晋阳城也没有哪家姑娘压得过!”说着话她又觉得实在可惜,他们姑娘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好的相貌也只能是孤芳自赏…… 温琬则笑道:“好了,可休要再说了,你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 而云雀似乎想起些什么,就又道:“哦,对了姑娘,昨日恭亲王也遣人送来了好些的衣服和首饰……” “恭亲王?”一听到是容胤,温琬的笑容瞬时没了,像是听得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云雀隐隐察觉出了温琬的不安,继而点了点头,“对、对啊,姑娘这是怎么了?” 想到那一日的不欢而散,温琬膝盖有些发软,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下一刻又忙问云雀:“东西你收下了吗?” 云雀嗫嚅着回答道:“姑娘……姑娘那时候上街去了,奴婢实在不敢驳恭亲王的面子,就让阿七帮忙收了,放在了库房里……” 温琬心里头一紧,立刻道:“还回去!” 见温琬反应如此之大,云雀有些不明所以,温琬向来温和,她还从没有见过温琬如此惶然失措,难道这个恭亲王是什么洪水猛兽,又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不成? 她来晋阳城没多少日子,对这位恭亲王了解也并不多,可是能让一个那样温和的人惶恐成这样,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和善之人。 她擅自收了那人的东西,一定是闯了大祸!这……这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云雀的声音便不自然地发颤:“还……回去?现在吗?” 怎么不见星元呢 温琬稍缓了缓,看云雀如此紧张,料想是她情绪波动太大,因而吓到了云雀,便软下声音道:道:“不,明日、明日让阿七送还回去。” “是,奴婢知道了,明日就还回去。”云雀连忙应道。 温琬稍定了会,却一度陷入疑惑之中,容胤……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他对她的羞辱还历历在目,这下又为何要送来衣服首饰? 可怜她吗?还是换了个法子在羞辱她?又或者是另有目的? 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日后要远离这个人,而且离得越远越好! 温琬咬了咬唇,握着椅子的那只手越收越紧,关节被捏的发白,她再一次郑重地对云雀道:“告诉阿七、还有周管家和曹嬷嬷,以后恭亲王送来的东西,一概不准收!” 从今以后,她不想再同恭亲王府、同容胤再有任何的牵扯! 嘉庆殿。 殿内灯火辉煌,彩屏张护,光是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便不计可数。身着明黄色华服的太后便端坐于主座之上,鬓发如银,福圆面相,身上首饰多以翡翠为主,看起来雍容华贵,虽已是古稀之年,可因保养得宜,脸色红润,气色极好,精神瞧起来也颇是旺健。 孝祯帝和长孙皇后位列次座,只是不知为何,孝祯帝在瞥见温琬的时候,目光忽地变得十分复杂。 “她怎么来了?”孝祯帝放下杯盏,冷冷开口。 孝祯帝面色不改,目光虽未落在长孙皇后的身上,长孙皇后却也知道这话是在质问于她,于是脸上忙堆上笑意,柔声道:“太后一向喜欢这些小孩子,臣妾想着人多也热闹些,这才传了长平入宫。” “哦?”孝祯帝的嘴角衔着冷漠的笑容,声音却突然变得温和起来,“皇后当真是这样想的?” 长孙皇后神色一变,却又极力维持着面上镇定,于是原有的笑容就显得更加难堪,“自然不会有假,臣妾、臣妾不过是一心想要太后高兴罢了。” “很好。”孝祯帝说着话便扭过头望向长孙皇后,笑意只维持在唇边,不曾漫上眼角眉梢半分,“有你这样的贤后,朕觉得很欣慰。” 孝祯帝语气温和,可眼底的冷意让长孙皇后身子有些发软,足下如被荆棘刺透,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那么可笑! 这些年她一直试图走进他的心里,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无论是三年,三十年,他的心里,都不会留有属于她的一点儿位置。 都是那个女人! …… 温琬此刻安静地垂首立于她的位置,似乎也察觉了孝祯帝的目光,于是便将头埋得更低。 按礼数,她受封之后理应进宫谢恩,只是孝祯帝似乎并不想要见她,谢恩的事宜皆免了,所以,这是温琬回到晋阳城之后,第一次见到崇祯帝。 面对眼前的一国之君,温琬只觉得又敬又畏,同时又掺杂了许多不明的情绪。 绝不能哭 她说不清她此时此刻的感觉,只得不停告诫自己:等一下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片刻后,温琬随着众人上前,向太后行礼拜寿。 其间男女分列两侧,按长幼尊卑逐个向太后拜寿,轮到温琬的时候,温琬将头埋得很低,先是向太后、陛下和皇后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地说着拜寿的吉祥话。 说完了,就要退到一旁,可还不等温琬挪步子,太后却蓦然开口:“等等,你站住。” 温琬定在原地,众人的目光此刻皆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一颗心在胸腔之中怦怦地跳个不停,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却听到太后又道:“你来了,怎么不见星元那孩子呢?” 一句话便让殿内众人皆变了脸色,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尤其是崇祯帝,在次望向温琬的时候,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可身侧皇后的表情却有些耐人寻味。 温琬心内一惊,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此刻一脸认真盯着她瞧的那位老人家,太后……这是怎么了? 她感觉到太后的异样,不过下一刻她却又隐隐察觉出事情似乎还有哪里不对劲,她今日赴宴是长孙皇后的懿旨,孝祯帝也应该是知晓的才对,可为什么孝祯帝会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太后见她不说话,就又再度发问:“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哀家在问你话呢,星元那孩子跑去哪儿了?可是贪玩、又跟胤儿出去乱跑了?” 殿内众人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当年叛国案发生以后,任谁都不敢再提起任何跟温氏有关的人,就算是后来翻了案,大家对此依旧闭口不提,温氏一族成了整个晋阳城的忌讳。 而令众人不曾想到的是,这个忌讳此刻竟然是被太后提起。 对上太后疑惑的目光,温琬紧咬着唇,太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从前,若是星元哥哥还在的话,此刻一定还和从前一样,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一军将领,他有温婉娴淑的妻子,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也许,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一切的幻想,一切对未来的美好期盼,都在三年前戛然而止。 有眼泪在眼眶里翻涌,纵有万般情绪也只能被温琬强压下去,人都不在了,还去想这些做什么呢?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而且她如果在这时候情绪失控,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还在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若再深究,就是再对当今陛下心存怨怼。 这是被人设计好的,所以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哭出来,绝不能哭……否则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温琬极力克制,就在她情绪濒临失控的时候,容景平却在这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清亮的声音从远而近地响起:“孙儿来迟了!” 一见是容景平,温琬突然从心里觉得踏实,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为什么容景平会让她有这种感觉……这太奇怪了! 本能地惧怕 容景平在路过温琬身旁的时候,还故意擦过她的袖子,两人短暂地对视后,还朝她眨了下眼。 温琬则快速地低下头,生怕被旁人察觉,她有自知之明,她深知她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该和景平表现得太过亲密……可是这一幕好巧不巧,还是被容胤都看在了眼里。 他冷眼盯着温琬,心中莫名燃起一股火,这些日子她一直躲着他,而今日从头至尾,她更是连正眼都不曾瞧过他,既然她一心想要同他、同如月、同曾经的一切通通撇清关系,可是为什么对容景平却这般亲密? 难不成……她真的喜欢上了容景平?喜欢上这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 想到这里,他的唇就抿得更紧,胸膛之中波澜涌动,虽然他想要极力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可他却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地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容景平的背影。 就算、就算他不是她的良人,可那人也不该是容景平! 那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他知道如何待她好吗? 容景平则快步走到太后很前,行过礼后笑吟吟地道:“是孙儿来迟了,孙儿祝太后凤体康泰,万寿无疆!” 见到容景平,太后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些,笑着冲容景平摆手道:“快、快些起来吧!你这孩子礼数总是这样周到。” “孙儿离开的这些年,没能够在太后跟前尽孝,心中实在觉得愧疚……”容景平说着便命人将准备好的贺礼呈上,接着又道:“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些,孙儿知道太后向来畏寒,今年便亲自去野外猎得银狐,制成狐裘献给太后,好让太后暖暖和和地度过一冬。” 太后听闻这话立刻喜笑颜开,“难为平儿你有这样的心思……当真是个好孩子!可见这些年苏昭仪将你教导得极好。” 苏昭仪赶忙道:“太后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皇后则随着太后的话继续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景平这般懂事,皆是妹妹的功劳才对,妹妹实在不必自谦。” 因为容景平的出现,大殿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活络起来,崇祯帝亦在这时发话:“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都入座开席吧!” 就当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太后却突然道:“等等!去将那星元和胤儿那两个鬼精灵叫过来,今日是哀家的寿辰,他们两个还没给哀家拜寿呢!” 温琬还未来得及入座,一颗心被绞得更疼,若非她极力克制,此时必定要在众人面前失礼。 而容胤却在人群中走出来,正从温琬身侧经过,看到容胤温琬从心里觉得抵触,不过好在容胤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几步走到太后跟前,笑着道:“胤儿一直都在,方才害太后担心了!” “好,好,来了就好……”太后慈爱地笑着,还伸手拍了拍容胤的肩膀,下一刻却又想到什么,继而又问:“既然你来了,那星元呢?星元去哪儿了?” 如释重负 “……” 容胤被太后的一番话问得一阵沉默,那些话其实也正中他的痛处,所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便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子,口中急道:“快、快差人去寻,可莫要出事了……” 见众人都不动弹,太后情绪更加激动,“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给哀家寻人!” 众人目光相接,心内惶恐,皆不知该如何,明明好好的一场寿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孝祯帝终冷冷开口:“太后累了,扶太后回去,今日便到这里吧!” 长孙皇后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移到太后身侧,伸手扶着太后起身,浅笑着道:“母后,您累了,臣妾先扶您回去休息吧。” 太后却摆手道:“不,哀家不累,今日是哀家的寿辰,哀家高兴……” 见太后不肯,长孙皇后便附在太后耳边,似诱哄一般地低语道:“臣妾知道母后最爱热闹了,只是现下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等吃完了药,臣妾再陪您回来可好?” “是,是了,哀家是该吃药了……”太后神思有些恍惚,口中喃喃自语,扶着长孙皇后的手起身而去。 太后和长孙皇后离开后,温琬已是如坐针毡,众人对她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孝祯帝的目光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她一回来就闹成这样,陛下定是要责罚于她…… 她紧握着手,心里本能地开始惧怕。 习惯了眼下的安生日子,她真的不想再去过那些颠沛流离、永无天日的生活了。 “今日之事皆由你而起!”沉默了许久,孝祯帝盯着温琬冷冷出声。 温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温琬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景平心内不忍,便想要上前替温琬求情,却被一旁的苏昭仪用目光制止住。 “母妃……” 苏昭仪神色如常,目光落在主座边上的孝祯帝身上,压着声音道:“你若这时候乱了分寸,便当真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可是温琬她……” 苏昭仪心内一阵叹气,厉声道:“住口,退下!” 孝祯帝望着跪在地上的温琬,瘦小的身影只有小小一团,正如三年前跪伏在他面前的温媛,想到温媛,他忽然觉得一阵阵恍惚,眼底像被针刺般疼痛,温媛去的这几年……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最终他沉着声音道:“送……长平县主回去吧。” 就这样放她走了?温琬一瞬以为是她听错了。 直到走出了嘉庆殿,温琬紧握的手才缓缓松开,如释重负的她,像是从虎口中侥幸逃脱的羔羊,她觉得脚步都跟着轻快了。 不远处的云雀正在等候温琬,见温琬出来了,便几步迎了上来,问着:“姑娘怎么出来得这样早?” 温琬并不说话,只拉着她快步离开,直到走出了老远,才缓缓放慢了脚步,云雀心内疑惑,便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温琬摇摇头,掩饰道:“没、没什么,我有些累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出了东四宫,温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彻底地落了地,可还不等走上几步,抬眼间,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便让温琬心跳一滞。 而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容胤。 一见是容胤,温琬脸色骤变,她深知这样的相遇不会是偶然,定是容胤有意为之,于是便更加觉得紧张,她转身想要另寻去路,可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让温琬头皮一麻,于是她拉起身边的云雀便跑,刚跑两步,身后已经伸来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温琬白了张脸,挣了两下,却没有挣脱,容胤便顺势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望着一旁同样惊惧的云雀,容胤淡淡道:“本王同长平县主有几句话要说,你退远些,莫要打扰。” 见云雀愣着不动,容胤立刻拧起眉,语气中明显带了不悦之意,“怎么,没听到本王说什么吗?还不快滚!” 云雀本是个机灵的,可到底年纪还小,见眼下情景,早已被吓破了胆,即便心里担心温琬,却也不敢再多做停留,赶忙闪到远处等候。 走远后云雀心里依旧放心不下温琬,方才看温琬那般惧怕,她心里大概猜出了方才那人的身份,难道说……那人就是恭亲王?那个让他们姑娘光听名字,就心生恐惧的恭亲王? 这可怎么办?!谁来救救她们姑娘? 云雀离开后,见温琬不再挣扎,容胤这才缓缓放开了温琬,得了自由的温琬立刻后退了几步,好与对面这人隔开距离。 容胤的目光落在温琬煞白的一张小脸上,见她低垂着眼眸,看似沉着冷静,可微颤的睫毛早已出卖了她,他心内觉得好笑,然后不紧不慢道:“方才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说话间,他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起温琬。 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多长了几两肉,脸色看起来也要比初回晋阳城的时候要好些,睫毛乌黑,眼睛也更加亮,只是穿得实在朴素,连他府里的上等婢女都比不上。 他派人送过去那么多的衣服首饰,她竟然一样也没有穿戴上……注意到这里的时候,容胤的眸色一深,摆在身侧的大手捏得死紧。 要和他撇清关系是吗?! 温琬努力调整好呼吸,强作镇定道:“方才眼花了,不知是恭亲王在此,温琬失礼,还望恭亲王莫要怪罪才好。” 容胤的脸色一沉,似被温琬的话激怒一般,下一刻就强横地扯了温琬的胳膊带进怀里,坚实的胸膛故意抵着她,冷笑道:“呵呵!恭亲王?温琬,我们之间有必要这样生分吗?从前你不是常唤我容胤哥哥的吗?怎么三年不见,就只剩下这冷冰冰的一句‘恭亲王’了?” “你……”一番话让温琬的脸色更白,她觉得就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 强吻 她猛地发觉面前的这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简直是天壤之别,原来往昔种种竟都是作戏! 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彬彬有礼……全都是假的!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容胤说着话,手上同时也加大了力度。 胳膊上传来的疼让温琬皱紧了眉头,她从心底厌恶容胤的触碰,可是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怒瞪着容胤,压着声音愤愤道:“放……放开!” 望着温琬这幅紧张又隐忍的模样,容胤心里因之前她的冷漠生分而生出的怒气也减了几分,他知道她这时候根本不敢放声呼救,于是就又得寸进尺地贴近她的耳侧,“怎么,怕被人瞧见啊?” 耳边起了层细细的疙瘩,容胤轻佻的语气让温琬又羞又愤,可她知道她拼不过他的力气,更不敢放声呼喊,这种事对于容胤而言不算什么,可对她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咬唇质问。 见温琬这幅样子,容胤忽地笑了,轻声道:“做什么?我什么都不做啊,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心中有些记挂罢了。” 方才在嘉庆殿容胤待她冷漠,她反而觉得安心,可如今他说他记挂着她,她却只觉得惶恐。 被他记挂,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琬的肩膀颤了下,嘴唇被咬得有些发白,她极力避开容胤的目光,故作镇定道:“恭亲王说笑了,那一日温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从今以后,绝不会再来碍您的眼……” 话音未落,容胤忽然捏起她的下巴,下一刻便要吻上她。 温琬立刻察觉了容胤的意图,忙侧过头避开他的唇,然后伸手用力地去推他的肩膀,奈何男女力量相差悬殊,她的抵抗根本无济于事。 容胤用力地捏着温琬的下颌,下一瞬就蛮横地吻上她,其间带了发泄的意味,一双手更是搂过她的纤腰紧紧贴向自己。 温琬躲避不过,只觉得骨架都要被面前的男人捏碎了,而心里对容胤的触碰更是厌恶至极,情急之下就用力地咬了他的唇。 容胤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放开了她。 容胤舔了舔唇角,果然一阵腥甜,他凝着面前微微喘息的小女人,看着她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唇,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吻她时的场景,那是她的初吻,她那时候整个人像是傻掉了一般,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而这一次,是他第二次吻她,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她的抗拒已然说明了一切。 温琬努力地平复着呼吸,趁着容胤分神的功夫,转身便要逃,可是容胤反应极快,一双大手从后面绕过她的腰际,一把便将她再次捞进怀里。 温琬心里又俱又怕,她深知如果身后的男人这时候真的要做些什么的话,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她只得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可开口的时候声音却不受控制地轻颤:“放开我!若是……若是被人瞧见了,对你没好处的!” 再也回不来了 容胤不怒反笑,薄唇再次贴近她的耳侧,“哦?那我倒想试一试,看看被人瞧见到底会怎么样……”说着就要再次吻上温琬。 “可你已经有如月了!” 温琬压着声音喊出这一句,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明显停了动作,她又继续道:“如月心思单纯,你既然喜欢她,就该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别叫她难过……” 容胤有一刻的僵凝,依旧维持着从后面拥抱温琬的姿势,“你心里当真是这样想的?” 温琬轻微地点了点头,咬唇道:“好生待如月,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如月她不像我……被人抛弃之后也能像野草一样活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温琬的语气中没有抱怨也没有控诉,从头至尾都很平静。 可因为这一番话,容胤的一颗心突然一阵阵抽痛起来,他一直自恃骄傲,他原本只是气愤温琬对他的冷漠,这才会做出那些没头脑的事,可此时此刻,在听完温琬说的那些话之后,他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狼狈。 他的前半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后悔,在王府里,他是那个不得宠的二少爷,他只有事事将都做到最好,才能引起他父亲的注意,他被野心和欲望支配了整个少年时期,甚至不惜去利用一个无辜女子的真心……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心里突然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那种情绪刚一出现就立刻在他的体内扎了根,让他在面对温琬的时候,变得难受又狼狈。 他太疼了! 而就在这时,容景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们姑娘呢?” 云雀有些吞吞吐吐,心里却又庆幸终于有人来拯救他们姑娘了,“我们、我们姑娘在……在……” “行了,我知道了!” 还不等云雀把话说完,容景平便顺着云雀目光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温琬惊恐极了,立刻从容胤怀里挣出来,她想这时候避开容景平也是来不急了,就赶忙与容胤隔开半丈的距离站定……这时候只能是佯装成和容胤在这里偶遇了。 可温琬的一番动作却让容胤心中再次抽痛,她竟这样在乎景平!竟然那样害怕景平看到他们……而且那种紧张和惊恐根本不是假装出来的。 她的心里真的有了景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难受地几乎无法站立。 容景平大步朝温琬走过来,同时亦看到了一旁的容胤,心下一阵疑惑,便笑着问道:“胤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琬其实真的很害怕容胤这时候会说出什么让她难堪且下不来台的话,不过好在容胤并没有那样去做,而是看起来极为镇定地对容景平道:“哦,方才出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温琬,温琬心里一直惦记着如月,便与我多聊了几句。” 容胤伪装得极好,他在面对容景平的时候看起来神色镇定自若,语气平淡,可一双手却藏在袖子里无法控制地颤抖。 你还喜欢胤哥吗? 听闻这话,容景平便走近温琬,笑吟吟地道:“原是这样,我说方才怎么到处找你不见!” 温琬努力调整好心绪,抬头问容景平:“你……你怎么也跟出来了?不多陪陪陛下?” “原也没什么意趣,父皇回了倚心殿,我便也出来了。”说罢又扭头对容胤说道:“胤哥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送温琬回去了,改日我带温琬一起去你府上坐客!” “好。”容胤艰难地答应着。 直到两人走出老远,容胤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他看着容景平贴着温琬的耳边似乎说了句什么,温琬便抬头朝容景平轻笑了一下,那样纯净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温琬的脸上看到了,她在面对他的时候,就只有恭敬和疏远。 可她曾满心满眼都是他…… 容胤突然意识到,三年的时间并不长,可是温琬却是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天真开朗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 …… 不远处的沈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一双星眸逐渐染上危险的光芒。 连身侧的近侍晏青都能感觉得到沈砚极力压制的怒火,只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沈砚的目光一直盯着温琬,直至那抹纤弱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冷着嗓音开口问身侧的晏青:“方才除了容胤以外,另一人是何身份?” 晏青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道:“回大将军,后至的那一位则是陛下的九皇子容景平。” “很好。”沈砚咬着牙说完这一句,手掌在袖子里蓦然收紧成拳,“去查清楚,这两个人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他做梦也不会料想道,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真的会弃他而去!还趁着他出兵无暇分心的时候偷偷回了大梁,现下又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呵呵,很好,原是他从前小看了她! 沈砚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温琬,他们分开了九个月……他说不清楚那九个月之中他是哪何种心境,愤怒?焦灼?又或是压抑许久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思念? 直到看到温琬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绪都如同暴风雪一般到达了顶峰,而情绪到达极致过后,他才赫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之前都做了什么。 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被大梁招安,他一定是疯了……所以当他看到她在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简直愤怒到了极致,他甚至想要冲上去扭断她的脖子,一了百了! …… 温琬扶着云雀的手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谁料才刚坐下,容景平竟也一个翻身钻进了车厢。 温琬有些错愕,“你……” “累了,不想骑马了。”容景平咧开嘴嘿嘿一笑,然后朝温琬身侧挪了挪。 温琬顿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软下声音道:“你还是先出去吧,若是被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 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容景平却像只小动物似的,可怜巴巴地望着温琬:“没事,我就待一会儿,行吗?” “……好吧。” 出了皇宫,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一路上容景平总是变着花样地逗温琬开心,又同温琬讲起他在戎氏时的种种趣事,温琬难得笑得开怀。 “温琬,你知道吗?你笑的时候最好看。”容景平盯着温琬这样道。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温琬的时候,便觉得她生得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两颊还印着浅浅的梨涡,她一笑,他的心都跟着化可。 温琬的脸被容景平盯得有些发红,这样的目光确实和孩童时期不太一样,是赤裸裸地、一个男人在看一个女人时的眼神。 她也突然意识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和他都已经长大了。 可景平……会是她后半生的托付吗? 不,她不敢想,更不敢奢求!她知道她此刻的境地,是她配不上他。 想到这里,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然后慢慢地低下头,目光望向车厢的一角。 “温琬。”容景平突然极为郑重地唤她的名字。 温琬抬眸,疑惑地盯着容景平,“怎么了?” “你……还喜欢胤哥吗?”他并不是个傻子,他一早注意到了温琬樱红的唇以及容胤被咬破的唇角,只是那时候她什么都没说,他也不想让她难堪。 容胤之前做过的事情是令他觉得不齿的,可是不得不说,他同时又感激容胤的辜负,因为这样,他才会有机会走进温琬的心里,彻底顶替容胤的位置。 他原本十拿九稳,可是温琬这一次回来后,容胤的态度却让他感觉到了不安,容胤对温琬的关注似乎太过于密切了……他突然开始不安,开始觉得害怕,他怕温琬还喜欢容胤。 若真的是这样,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么?”温琬苦笑了下,语气平淡,像是在回答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早就不喜欢了。” 她并没有说谎,人都是会变的,她对容胤的喜欢,早就被北地的那些日日夜夜消磨殆尽了,她确实不再喜欢容胤了…… 她为她的年少无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过还好,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她没有去寻死,她像是被从头到脚彻底地洗涤了一遍,只不过那并不能被称作是浴火重生,只能说是在被彻底焚烧过后,也能坦然地带着烧焦的躯干、丑陋的伤疤活下去。 听到温琬这样说,容景平喜出望外,很明显他得了想要的答案,只要她不再喜欢容胤,他就总会有机会走进她的心里! 容景平一把拉住了温琬的手,略显激动地道:“忘了他!我陪着你重新开始!” 温琬慌乱地瞥了眼窗外的云雀,忙将手从容景平的手中挣出来,故作镇定道:“你啊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没规矩!” 容景平这才意识到他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妥,可是他实在太高兴了!他紧盯着温琬,目光灼灼。 你如今是县主了 “我……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不管未来的日子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将军府。 沈砚原本正在案前一阵出神,这时有小厮从门外走进来回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大将军,晏侍卫回来了。” 沈砚微眯了眼眸,沉声道:“让他进来。” 见晏青走进来,沈砚便问:“如何?” 晏青几步行至沈砚跟前,然后便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温琬的消息复述给沈砚。 沈砚紧绷着嘴角,眼底闪过冷意,其中压抑着某种危险的情绪,“容胤似乎对她极为上心……” 晏青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吞吞吐吐:“大、大概是吧。” 沈砚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声音里已然隐隐带了薄怒,“怎么,如今他们二人走得很近吗?” 晏青却摇了摇头,道:“属下打听过了,温姑娘在回到晋阳城之后便极少与恭亲王走动,而且对其十分冷淡,看起来并不熟络。” 沈砚眸光微深,是了,他一向了解那个小女人,她在受到伤害之后要么就是敬而远之,要么就是将自己整个藏起来,却从来不知道反抗回去,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在她知道容胤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之后,势必会躲得远远的。 想到此处沈砚稍宽了心,问晏青道:“那另一个呢?” 晏青抬头打量着沈砚阴晴不定的脸,心下一阵紧张,却也只能如实回道:“温姑娘……温姑娘似乎同九皇子走得要近些。” 话音刚落,案前的一排书卷便都被沈砚扬手扫落到了地上,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次之后,简直怒不可遏:“怎么?她是知道我来了晋阳城,故意作戏与我瞧吗?” 晏青低头颤颤巍巍地回道:“温姑娘这些日子并不出门,也极少与外人走动,恐怕还并不知道大将军被招安的事。” 沈砚喘了喘气,目光一深,“好,既然她不知道,那便让她知道!” …… 温琬在门口与容景平告别,回到卧房的时候,脸上依旧有些发烫,她轻拍了拍脸,努力平复下错乱的心跳。 先是有自小长大的情谊,后又有这般深情,她的心不是木头做的,又怎么可能不动摇? 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本以为她要孑然一身熬过未来的漫长岁月的…… 而就在温琬思绪万千的时候,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云雀在同她玩闹,就假装嗔怒道:“云雀,你这丫头愈发没规矩了!” 说着话温琬便扭转过身子,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她的笑容一瞬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地惊悸和恐惧,开口时声音颤抖的厉害:“晏……晏青?你为何在此?” 晏青是那个人的近侍,照理说,晏青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那个人已经知道她回了晋阳城!温琬几乎不敢细想下去,身后已经密密麻麻地生了层冷汗。 哭得我心都软了 晏青脸上依旧是从前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没有说话,而是规规矩矩地朝温琬施了个礼,口中说道:“晏青终归是大将军的人,自然要奉命行事,此番……多有得罪了。” 温琬惊恐地望着晏青,身子不断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晏青!你要做什……” 话音还未落,温琬只觉得肩膀骤疼,紧接着身子一轻,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之后就再也没了意识。 …… 等温琬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已是身在一间陌生的卧房之中。 她觉得仿佛是身在云中,浑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即便如此,她还是强制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支撑着从床榻上起身。 这是在哪里?她怎么会在这?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正当她努力回想她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之时,房间的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温琬全身几乎不受控制地战栗,她像是被活生生钉在树桩上的鸟儿,又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等待宰割的鱼,紧抿的双唇几乎在一瞬间就失了血色。 沈砚上下打量着瑟缩在床角的温琬,唇边衔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语调像是在同温婉叙旧:“小琬儿,好久不见了。” 温琬抱着膝盖,抖如筛糠,在听到沈砚开口同她说话的那一刻,她几乎本能地从床榻上起身,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将军万安。” “起来吧。”沈砚示意温琬起身,然后不紧不慢地道:“你如今是县主了,原不用向我行此大礼的。” 温琬听着沈砚说话,他此时虽就站在她面前,可每一句都仿佛带了回音,她一字一句地听着,神色开始有些恍惚,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一般,口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这些天一直困扰她的梦魇,竟然都是真的…… “怎么不说话?”沈砚走近温琬,伸手并不温柔地勾起她的下巴,唇边的那抹笑意愈发冷冽,“大半年未见了,小琬儿就没什么想说的?” 话音未落,温琬就已经再一次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看你,总是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沈砚一把拉起温琬,语气和缓,看起来对温琬关怀备至,“我已经说过了,你如今是县主了,原不必如此的。” 沈砚越是如此,温琬心里便越是惧怕,因为她还算了解他,她知道他此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手段对付她,他就像是老练的猎手,虽不会取她的性命,却也会让她比死还要难受。 她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地道:“温琬只是一介女流,求大将军放过我吧……” 沈砚却勾唇而笑,他轻捧起温琬的脸颊,看起来极为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哭什么呢?你看你这样子,真是哭得我心都软了。” 温琬浑身抖得厉害,可是再恐惧,她也不得逃离,在沈砚低头吻上她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地哭出了声。 好去处 沈砚吻的漫不经心,片刻后他的唇离开她的,他看着她满脸泪水,却是满眼怅然,口中不由地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促狭道:“你为何怕我怕成了这样呢?嗯?我又能把你怎样呢?” 温琬不敢看他,侧着脸发抖,可下一刻沈砚就揪着她的衣领,将她压在了身后的床榻之上。 不要! 温琬无声地喊出这一句,在后脑撞上床榻的那一刻,她猛地想起多年前的那晚,恐惧之意游走全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沈砚笑了,他足够了解她,所以知道她并不敢反抗,只是他却并不急于做些什么,他伸手覆上她的脸,粗捻指腹在她的颊上来回摩擦,“小琬儿,你应该了解我的,出走了这些天,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找到你吗?” 沈砚的手很凉,却也没有凉过温琬此刻心底生起的冷意,她凝着此刻正压着他的沈砚,支撑着她最后的那根神经已濒临崩溃,一阵阵的眩晕几乎吞没了她。 她是真的绝望了,那些她努力想要遗忘的回忆,就在这一刻瞬间涌入脑海之中。 …… 温琬头靠着囚车,耳边是同车的几个女孩子低声啜泣的声音,她亦是悲从中来,鼻尖一酸,便滚滚落下泪来。 还不等她伤心太久,只听得啪得一声响,随行的侍卫一鞭子抽在囚车上,喝道:“哭什么?再哭就都丢出去喂狼!” 此言一出,几个女孩子纷纷止了哭,温琬同样再不敢再作声,她死了也就罢了,可星辰可怎么办?她曾答应过娘亲,会好生护着星辰的。 队伍不知行进了多久,只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队伍之中乱糟糟的,有人连声呼喊道:“不好了!是北齐的军队!” 领头的侍卫高喊了一声:“大家原地不要动,准备应战!” 紧接着四周便是刀光剑影,打斗声四起。 温琬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心里害怕极了,便和几个女孩子抱作一团,瑟缩在囚车的角落,身子一阵阵发颤,像一群失了庇护的小兽,等待着猎人的宰割。 片刻后温琬只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个光溜溜的人头便滚到了她的面前,她定睛看去,却正是方才的那个侍卫。 瞳孔一瞬间放大,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同车的几个女孩子更是被吓破了胆,皆是哭声一片。 温琬怔怔地盯着那侍卫的人头,见他仍睁大着眼睛,仿佛并不甘心就这样了断了余生,她心下一阵凄凉,她们……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吗? 这场打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的最后,一行的侍卫竟是全军覆没,却独独放过了囚车之中的一众女孩和幼童。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温琬有些虚脱,她原本还以为她们会跟那些侍卫一样命丧于此的…… 有几个北齐的士兵上前查看后,然后回禀给带头的将领:“头儿,囚车之中皆是女眷和幼童,不曾发现有粮草。” 想女人想疯了(一) 带头的是营里的副将,名唤卫枫,听了不禁骂道:“奶奶的,这一仗可是白打了!是哪个混蛋传的消息?” 回禀的那人却咂嘴笑道:“不白打啊头儿,这不是还有女人吗?” 卫枫也是男人,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这一仗打了快两年了,军营里别说女人了,怕是连蚊子都是公的,一众兄弟心中实属躁郁,见了这些女人难免动了心思。 于是卫枫目光一扫囚车中的一众女孩儿,冷声道:“既如此,那就全都带回去!” “是!” 几个北齐的士兵上前赶着囚车,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几个长得秀丽的女孩子身上游移,口中道:“你们都给爷放聪明些,不准哭,也不准闹,等到了地方,有好吃好喝的,还有银子给!” “敢问军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女孩之中有一个抖着嗓子问道。 那人却嘿嘿地低笑了两声,目光显得愈发猥琐,“自然是好去处了,等到了你们不就知道了?” 好去处……温琬怔怔地望着囚车一角,她们已经落魄至此,还会有比眼下更糟糕的境遇吗? …… 抵达北齐军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四处燃着火把,点点火光如同星河入目。 女孩们和幼童被关在同一个营帐之中,温琬这才得以见到星辰,一路上她真是担心坏了,生怕星辰有事,直到看见星辰好好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胸腔之中。 她一把抱住星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焦急地询问着:“星辰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到那里?” 星辰摇摇头,然后极为懂事地用袖子替温琬擦去眼泪,低声道:“姐姐,我没事,你放心吧。” 温琬安了心,嘴里呢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若是星辰有事,她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好。 狭小的营帐之中被密密麻麻地塞进了二三十人,姐弟两人只能相拥着瑟缩在一角,营帐外不时有人来回走动,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嬉笑之声,星辰有些不解,便问温琬:“姐姐,那些人抓了我们要做什么?” 温琬咬了咬唇,痴痴地望着帐外的火光,安慰星辰道:“也许……也许是抓了我们来做苦力,想来应该不会要我们的性命的。” 星辰则靠着温琬的臂弯,重重道:“嗯,有姐姐在,星辰什么都不怕!星辰会保护你的。” 温琬苦笑了下,心中一阵酸楚,就像是生吞了颗腐烂发霉的果子,有苦也没办法说出。她从前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过惯了娇生惯养的日子,却不想有一天,生存竟能成为她要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只是可怜了星辰,不过才九岁的孩子,原是应该在父母跟前承欢的年纪,却要跟她一起经历那么多…… 营帐的帘子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掀开,几个士兵鱼贯而入,先前的卫枫也在其中,一个年轻的将领在最后一个走进来。 想女人想疯了(二) 温琬抬眼瞧着来人,见其未着甲胄,只穿了件薄藤色的常服,且高大挺拔,孔武有力,高鼻薄唇,五官深邃,确是齐人长相,那人虽只穿着常服,可气势却丝毫不减,平带着一股杀伐之气,自从那人进来后,营帐中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多喘上一声,温琬也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星辰。 而温琬此时却并不知道,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被称为北齐战神的大将军沈砚,她也更加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跟那人有了这之后许多年的爱恨纠葛。实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只见沈砚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冷冷出声:“人都在这儿了?” 身侧的卫枫上前回道:“回大将军,人都在这里了。” 沈砚微眯了眼睛打量着卫枫,语气有些轻蔑:“此番死伤虽小,可你就给本将军带回些女人和孩子?怎么?想女人想疯了?营中还不缺这些张吃饭的嘴!” 卫枫头皮一紧,忙道:“属下不敢!只是……只是这一仗打了也快两年了,兄弟们离家这么久,战场上又是浴血奋战,心中难免苦闷,属下这才、这才想着将这些女人带回来。” 沈砚忽地冷笑了两声,目光寒得像冰,又问:“可都查清楚身份了?” 卫枫则信誓旦旦道:“大将军且放心,属下早就查过了,这些虽是大梁的人,可都是些流民,不碍事的。” 沈砚面色稍霁,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只是这一次的目光明显在温琬的身上停留了下,温琬自然可以感觉到沈砚的注视,不禁心下一紧,将头埋得更低,只听其冷哼了一声之后,继而又道:“女人留下来做些浆洗缝补的杂活儿,其他的人都丢到后山去。” 卫枫这才算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属下明白!”大将军没有处罚他的擅自作主,实属万幸中的万幸。 温琬原本还不明白沈砚的意思,可看着几个士兵凶神恶煞地就要将星辰带走,她顿时明白过来,若是此番真的让他们带走了星辰,他们姐弟二人只怕是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此处温琬便死命拉着星辰的胳膊,不要士兵们将星辰带走,“不要!你们不能带走他!” 星辰亦是哭喊着抓着温琬的手,口中叫嚷着:“你们放开我!我要跟我姐姐在一起!” 士兵被这姐弟二人扰得不耐其烦,更何况还是在沈砚的眼皮子底下,纵使心里想要怜香惜玉,也只能扬声喝道:“大将军在此,你们休得胡闹,若再胡搅蛮缠,我等可要不客气了!” 温琬依旧不肯放手,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我弟弟……” 可惜温琬终归是个女子,力气上到底还是同那些士兵相差悬殊,眼见着星辰就要被强制带走,她眼眶一热,情急之下便跪行到沈砚跟前,哽咽着道:“求求大将军、求您不要让他们带走我弟弟!求求您了……” 喜欢干净的女人(一) “……” 沈砚低头睨着脚边的女子,下一刻便俯身伸手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在看清了那张鲜妍娇嫩的面孔之后,他竟有些怔住。 方才扫视的时候,他其实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身材纤弱娇小的小女人,只见其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男孩,生得一张白嫩干净的脸,在一众的女孩里极为突出。她在不小心撞上他的目光之后,随即便娇怯地垂下头去,就算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也很难不注意到她。 而此时这样近距离的打量,更是让他忍不住心中一动,只见其眉眼清澈,面皮白得雪似的,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尚未脱掉稚气,一双眼睛本生得极美,含泪的时候更是楚楚可怜、摄人心魄,无心也是万般风情。 是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沈砚是个正常的男人,自然也不会例外,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清丽的妙人儿。 温琬被迫仰着头,眼中的泪越蓄越多,然后一颗一颗滑出砸在沈砚的虎口之上。 女人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却也是最打动人的,沈砚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美人落泪,于是下一瞬便松了手,直起身子睥睨着温琬,冷声问:“你想留下那孩子?” 温琬扯着沈砚的袍角,眼中热泪翻涌,“只要大将军留下我弟弟,便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哦?”沈砚眉尖轻挑,不错目地看她,问:“做什么都行?” 温琬泪流满面,点头如捣蒜。 “几岁了?”沈砚又问。 温琬抽了抽鼻子,哭腔很重,如实回道:“十五。” “十五岁了,真是好年纪呐。”沈砚无声而笑,然后吩咐身侧的卫枫:“既然如此,那便将她弟弟带回来吧。” “是!”卫枫口中答应着,然后似乎想起些什么,就又问:“大将军,那……那这个女人如何处置?” “一会儿将她送到我的营帐之中。” 卫枫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世人皆说大将军沈砚痴情于大梁的青娉郡主,且用情至深,更是为其至今未娶,怎么今日竟然……不过好在卫枫反应却是极快,忙道:“是,属下明白。” …… 温琬被带到沈砚营帐的时候,沈砚正看翻看两国的舆图,见她进来,便掷了手中的舆图,直直地盯着她瞧。 温琬被他盯得心里一阵发慌,身子僵僵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来。”沈砚蓦地出声,明明不是命令的语气,却又根本由不得人说不。 “是……” 温琬僵直着身子朝沈砚跟前挪动,还不等她走上几步,沈砚却伸了长臂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温琬头皮一阵发麻,她心底砰砰直跳,却也不敢反抗,只得缩在沈砚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好香啊。”沈砚侧头在她颈边轻嗅,“洗过了?” 温琬木讷地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沈砚却似逗弄宠物一般贴近她的耳侧,“卫枫倒是个会当差的,可你知道本将军是叫你来做什么吗?” 喜欢干净的女人(二) “不,不知。”温琬明显抖了一下,他呼出的气息让她耳边生了层细细的疙瘩,她想要侧头躲避,可下一刻沈砚就伸了手朝她衣领探去。 温琬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口中啊了一声,猛地从沈砚的怀里弹出来,然后逃至营帐一角,警惕地望着逐渐向她逼近的沈砚,几乎脱口而出:“登徒子……你别过来!”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面前这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和星辰的生死去留,她怎么敢如此大胆……可是话既已说出口,就没了收回的余地,她只能不断地后退,目光惧怕地望着沈砚。 “登徒子?”沈砚不怒反笑,又上前了两步,伸出的大手只差一点就触上她的脸颊,“没被男人碰过吗?” 温琬喘着气,脸上涨红地像被火烧,心里惊慌极了,又听沈砚这样问,就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男女授受不亲,就连容胤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她,他又怎么能这样…… 沈砚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心中很是中意,便继续靠近温琬,口中道:“很好,我喜欢干净的女人。” 他喜欢她? 温琬抬眼望过去,见沈砚此刻正笑吟吟地盯着她,身上原本的那股杀伐之气全无,一双漆黑的眼眸甚至藏了几分柔情在其中……她心中有些疑惑了,喜欢竟然也能这样轻浮地说出口吗? 随着沈砚的靠近,温琬也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温琬这才颤抖着嗓子道:“别过来,求求你了……” 温琬是真的害怕了,可她这幅楚楚可怜的表情在沈砚看来,无异于邀约一般。于是他几步上前,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前,“你在怕我?” 温琬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拨浪鼓似的猛地摇头。 沈砚觉得好笑,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这是什么意思?” “……” 温琬被迫抬头,在对上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之后,她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想起容胤来,于是立刻呆住。 沈砚自然不懂温琬此刻的心境,可是却被那双黑亮似湖面星光的眼睛深深摄住,喉结上下动了动,下一刻他就扯着她的衣领,拎兔子似的将她往床榻上一摔。 温琬被摔得一阵晕眩,刚要支撑着胳膊起身,沈砚就欺身压了下来。 温琬口中惊呼了一声,抬眸却见他上身的衣服不知道何时褪了下来,因而露出精壮愤张的肌肉。她惊得连忙撇过脸去,沈砚却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身下,然后紧紧盯着她道:“不是说做什么都行吗?” 温琬怔然,她确实是这样承诺的,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于是鼻尖一酸,就又要落下泪来。 沈砚不知道面前的小女人是哪里来得这样多的眼泪,心中疑惑女人难道都是水的人儿?不过他却也看得出她的悲怮和软弱,便诱哄似地在她耳边道:“要想你弟弟安好,你就该乖一点不是吗?” 以后换我来疼你(一) 温琬咬了咬唇,因想到星辰,她再也不敢作出任何抵抗的动作,热泪随即涌出眼眶,“大将军一言九鼎,可要说话算话。” 看着身下的妙人儿此刻梨花带雨,沈砚一时觉得心痒难耐,便伸手替温琬拭去眼泪,低笑道:“那是自然。” 温琬仍旧有些担心,一把抓住沈砚的手,“可我弟弟他……” 沈砚反握了温琬的手在掌心,然后十指相扣,开口依旧是诱哄的语调:“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弟弟会被好好安置的。” …… 夜已经很深了,温琬仍旧睁着一双眼睛,她盯着营帐中唯一的一盏只有微弱火光的小灯,丝毫没有睡意。 温琬一动不动地躺着,营帐外似乎起风了,大旗被吹得猎猎飞舞,她的思绪有些涣散,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她生活了十余年的闺房。 房间方方正正,朝向极好,阳光总是能适时地铺满整间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圆桌,窗边一张软榻,窗台上摆了几株抽枝的茉莉,从前她便最喜欢窝在那里看书。冬日里便在屋里头多生上几个火盆,屋外飘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屋里头却是暖意融融。 从前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想起才发觉那些日子可真好啊,府里有整天笑嘻嘻的老管家,还有会做糕点的胖厨娘,她有双亲,有兄弟姐妹,还有朋友……她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安心地做她的相府大小姐,更不用生计发愁…… 正当温琬沉浸在回忆的美好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却忽地伸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捞进怀里,“不冷?” 温琬被容胤从美好的回忆中拉回到冰冷的现实,记忆里温暖的小窝也瞬间变成了眼前阴冷昏暗的营帐,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温琬觉得心中一阵悲凉,她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了容胤的问题。 “嘴硬。” 容胤冷哼了一声,依旧紧紧地环着她。 可是这样的姿势却让她感觉极不舒服,她想要从沈砚的怀里挣脱出来,可沈砚却根本不松手,她只得软着声音对他道:“我真的不冷,你抱得太紧了,我、我这样不舒服。” “刚才在想什么?”沈砚突地发问。 温琬依旧摇头,“没什么……” 沈砚冷笑了声,声音粘粘的有些暗哑:“撒谎。” 温琬垂了眼眸,有些不甘心自己竟然那么容易被身侧的男人看穿,仍旧道:“真的没什么。” 语落,她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一夜过后,星辰就可以留下来了,可是作为代价,她在这里失去了作为女子最宝贵的东西。娘亲曾同她说过,女人最重要的那样东西是要在新婚之夜交给自己的丈夫的,可这不是她的新婚之夜,面前之人也不是她的丈夫。 她形容不出她此刻是怎样的心境,好像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两人之后再没有交谈,温琬以为沈砚是睡着了。 以后换我来疼你(二) 却不想沉默了半晌后,沈砚再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温琬也是些时候才猛地发觉,原来她交付身子的人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甚至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很荒唐不是吗? 只是她这时候并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名,只得用了她娘亲的姓氏,道:“我……我叫夏琬。” “是哪两个字?”沈砚追问道。 温琬咬唇,心下一阵凄凉,“春夏秋冬的夏,琬琰的琬。”许多年前,她也曾跟那人这样介绍过自己……想来真是傻的可以! “倒是个好名字呐。”沈砚挑唇而笑,伸手勾起温琬脑后的一绺秀发把玩起来,口中念叨着:“夏琬,琬儿,小琬儿。” 温琬其实很不适应沈砚这样唤她,却也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出口,只默不作声。 “除了弟弟以外,小琬儿可有父母亲人?”沈砚又问。 因被问及伤心处,温琬悲从中来,淡声道:“他们……都不在了。”即便她想要隐藏情绪,可提起父母亲人,她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沈砚则摸上她的一双葇荑,见原本应该细嫩的掌心,却也生了层细细的薄茧,心中忍不住想着若是他以后有了一个这样的女儿,定是要拼尽全力护她一辈子周全的,断不会让她受上一点儿委屈…… “以后换我来疼你好不好?”他贴着她的雪颈,有些贪恋她身上的香甜气息。 还不等温琬开口答话,沈砚下一刻就扭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捞到跟前,盯着她道:“那小琬儿可知道本将军的名讳?” 温琬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不说,她并不敢问,而且……她也不是很想要知道。 沈砚却郑重其事地道:“本将军姓沈,单名一个砚字,本将军的父亲生平喜好丹青文墨,砚字便从此处而来。” 温琬则小声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沈砚。 温琬如此平淡的反应明显让沈砚有些不悦,只听他继而又道:“石韬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看来你我二人的名字却是极为相配呐。” 石韬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温琬没想到一个武将竟也喜好诗赋古文,而她想到的却只有玉石俱焚,玉石俱碎,总之不是什么好意头,于是她便道:“大将军名讳,小女子不敢高攀亵渎。” 沈砚却低笑出声,凑近了她道:“这是在闹脾气?” 温琬缩了缩脖子,躲避着沈砚的气息,“没……” “那是我方才弄疼了?” “……” 温琬的脸登时红了,她不知道从这样一个人的嘴里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心里只觉得又羞又愤,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索性垂了眼眸一言不发。 沈砚更觉得好笑,只觉得她生气隐忍的样子可爱的很,于是便勾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这个小女人也依旧不会反抗,很乖的样子,十五岁的年纪,即便经过人事,却也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单薄。 极为相配 每每盯着他看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迷茫的,又清纯,又迷离,他真是喜欢的紧,于是辗转反侧,又是一番纠缠。 …… 翌日清晨,温琬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疼的厉害,骨头像是被人拆开又重新装好,每个地方都疼。 床榻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身侧的位置似乎已经凉了许久了。她原以为她起的已经够早了,却不想那人起得比他还要早。 温琬支撑着从床榻上起身,见床榻边上放上了一套男子的衣裳,看样子好像是留给她的。 她起初还有些疑惑,不过转念却又恍然大悟,这是在北齐的军营,军营之中又怎么会有女人的衣裳?可男人衣裳就男人衣裳吧,总比她原来的那一套好些,而且那人实在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一夜过后,她原来的衣裳几乎也是不能再穿了。 她起身换好衣服,因年纪尚小,身子还未完全长开,装进男子的衣裳里就更显得娇小,袖口腰襟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正当她仔细研究起如何将衣裳改小些的时候,营帐外这时却传来星辰的声音:“姐姐,你醒了吗?” 温琬环顾四周,见一切都收拾妥帖,并不会让她尴尬,便上前掀了帘子,对星辰道:“早就醒了,快进来吧。” 一进营帐,星辰就忍不住对温琬道:“姐姐,我一早就过来找你了,可是、可是外面的人说大将军还在睡着,叫我不要打扰……” 温琬的脸登时红了,便让星辰坐好口中说着:“头发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梳好。”她把几下把星辰的头发拢好,扯开话题道:“昨夜你睡得好不好?怎么起得这样早?” 星辰则点头道:“嗯,好极了,那些军爷还给了我们好些吃的呢,方才在操练场上,大将军还说要留下我们做童子军!” 温琬嗯了一声,心中略有些惆怅,让星辰这么小就留在军营之中未免有些残忍,可是仔细想想,这样总比和她做一辈子流民要好。 他们是被流放的人,更是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人,留下来,也许还可以搏出另外一番天地…… 星辰则略显激动地道:“星元哥哥可以上阵杀敌,星辰也想像哥哥那样,做个大英雄!” 温琬却立刻变了脸色,上前一把捂住了星辰的嘴,压低着声音道:“要想活命,这些事情绝不能再同人提起。” 在北齐,她和星辰也许不被人知,可是温慎和温星元的名字只怕是人人皆知,如雷贯耳。当年爹爹便是带着只有十六岁的哥哥,率领八千精兵直破北齐边境,还差一点就攻入北齐皇城,逼得北齐皇帝割地求和,这才将此事了结。 只怕经此一事,北齐君民皆已是对温氏父子恨之入骨,若是被人知道了她和星辰的身份,被驱赶还算是轻的,没了性命才是真的。 星辰虽不知其中厉害,却也极为听话地点了点头,对温琬道:“姐姐说的话,星辰记得了。” 男女有别 “乖。”温琬对星辰的懂事感到极为欣慰,便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道:“吃过早饭了没有?” “吃过了。”星辰说着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又问:“对了姐姐,大将军昨夜为何会和姐姐睡在一起?” 温琬原本褪去灼热的脸颊这时又红了起来,而且一直连到了耳朵根,星辰虽是童言无忌,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她和那人的事,一时吞吞吐吐起来:“是因为、因为……” 正当她语无伦次的时候,沈砚却正好从外面进来,便代替她回答了星辰的问题:“是因为你姐姐睡觉的时候怕黑,我这才来陪着她!” “……”温琬语塞,心说这人说谎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可听了沈砚的说辞,星辰却皱了皱眉,“姐姐怕黑?为什么我以前从未听姐姐说起过……” 沈砚则面不改色地道:“你姐姐近些日子才添的毛病,你自然不知。” 星辰眉头皱得更紧,继续追问:“那大将军怎么知道?” 一旁的温琬早已是面红耳赤,可沈砚却盯着星辰仍旧是面色如常,只道:“我就是知道。” 星辰抿唇,想了想就又道:“姐姐若是怕黑,我也可以来陪着姐姐的。” 沈砚却将伸了胳膊他提到跟前,一本正经地道:“你可知男女有别?就算她是你姐姐,终归还是要避嫌的,你如今也有九岁了不是?岂有和姐姐同睡的道理?” 星辰有些委屈巴巴,“可、可是大将军也是男子……” 沈砚的脸色黑了黑,似是彻底没了耐心,冲着帐外喊道:“晏青!” “属下在!” 语落,一个年轻的近侍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砚随即用下巴一点星辰,对晏青道:“将他带出去!立刻!马上!” “我……” 星辰原本还想要说什么,却只见温琬对他不停地摇头,于是便立刻乖觉地止了口,然后跟着晏青出去。 两人离开后,温琬却走到了沈砚的面前,沈砚眸光一深,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面前的小女人。见她此刻正贴身穿着他的衣裳,于是脑中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昨夜种种……只不过那时他惦记着她年纪尚小、身子娇弱,所以多有克制,实则犹未尽兴。 此刻妙人儿就在眼前,他一时心猿意马,刚要拥其入怀,却见她屈了膝盖就要在他面前跪下来。 沈砚先一步抓了她的肩膀,然后架着她的胳膊将其抱坐到腿上。 温琬满脸绯红,“大将军……” 沈砚摸上她红透的耳垂,“动不动就要跪,身上不疼了?” 温琬见他此刻语气轻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脸上就更红,红的仿佛要滴出血,只能强作镇定:“我弟弟他心直口快,凡事都要问个仔细,还望大将军莫要怪罪才好……” 沈砚似乎并不理会她的求情,而是将她放下,离远再次打量了一番,然后自顾自地道:“我这一身衣服,你穿得倒还算合适。” 合……适? 摸着都有些硌手了 温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裳,原本应该只盖住大腿的上衣却已经盖过了膝盖,袖子更是长出好一截,简直堪比唱戏的戏服,滑稽得很。 而下一刻她又猛地反应过来,他方才好像还说……这套衣服是他的? 温琬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她竟然穿了他的衣服?! 于是她赶忙向他解释道:“小女子并不知这是大将军的衣服,只是、只是从前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这才……” 沈砚则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才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你。” 温琬盯着沈砚问:“这衣服本就是留给我的?” 沈砚面色不改,“不然呢?”军营之中没有女子衣裳,可是他又怎么能让她穿其他男人的衣裳? 其实原本温琬还觉得有些难堪,可是既然听他这样说了,顿时便觉得心安理得起来,衣服是他扯坏的,他合该如此! “会女工吗?”沈砚又问。 温琬点头,“嗯……会上一点。” 沈砚便道:“那就自己把衣服改合身些。” “知道了。” 沈砚转而又想起什么,便道:“哦,对了,我有个妹妹,比你大上两岁,身量却是与你相似,改日我便遣人去取几套她的衣服过来,这几日你先将就下。” “谢大将军……”话音未落,温琬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沈砚无声而笑,起身击了两下手掌,紧接着两个士兵便掀开帘子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摆好碗筷后,就又低头退了出来。 因是在军营之中,菜式都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干馍,一小碟咸菜,加上两片切得厚厚的牛肉片,还有上面只飘着零星几片菜叶子的一碗“汤”。 这样的吃食和从前在相府时比,实在有些过于简陋,可是却比她在大梁边境的时候好上千倍、万倍!温琬盯着那些饭菜,只觉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地直咽口水,可是出于教养,却也不敢立刻冲上去狼吞虎咽,只小心地打量着沈砚,只等着他开口。 见温琬如此,沈砚便挑了唇角,道:“饿急了吧?快些吃吧。” 温琬的确饿急了,她已经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了,可是却并没有动地方,而是问沈砚:“大将军不吃吗?” “我早些已经吃过了。”沈砚心里觉得好像,难不成还要他要和她在这里共分一张馍吗? 听沈砚如此说,温琬这才坐到桌前,拿起碗筷开始进食。 一旁的沈砚则微眯了眼睛打量着温琬,见她虽是饿急了,却还是小口小口地进食,心中不禁想着:将这样的一个人丢进流民堆里,只怕是连饭渣都抢不到,怪不得瘦成了这样,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他摸上去都有些硌手了。 “小琬儿的双亲,从前是做什么营生的?”温琬在塞下最后一块馍的时候,沈砚突然这样问。 温琬猛然一惊,嘴里噎了一下,紧接着就不停地咳嗽了起来,沈砚便俯下身子帮她拍背,口中说着:“慢些吃,不着急。” 带你回汴京 咳了许久,总算是顺畅过来,在对上沈砚的目光之后,温琬这才小声道:“我爹爹、从前在大梁做些小生意。” 沈砚紧接着又问:“既然家境殷实,那你缘何又会流落至此?” 温琬一向不善于说谎,可是为了她和弟弟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她只得扯谎道:“爹爹得罪了权贵,我们一家就都受了牵连……” 沈砚唔了一声,继续追问:“小琬儿可还有兄弟姐妹吗?” 温琬垂眸,一双手在袖子里绞紧,“没有了,只有我和弟弟。” “真的?” “自……自然是真的!”温琬心里砰砰直跳,却极力维持镇定,“大将军难道不相信小女子的话吗?” 沈砚仍旧凝着她,而下一刻,却又笑开了,然后拉着温琬的胳膊一把带进怀里,“怎么会呢?你看你这样紧张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太喜欢小琬儿了,这才多问了几句罢了。” 温琬垂眸,躲避开沈砚的目光,低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没有诓骗大将军。” 沈砚脸上依旧是笑,“我知道。” 商贾人家的女儿?沈砚自是不信,商贾之家又怎么会教养出这样做派的女孩子?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小琬儿啊小琬儿,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他伸手抚上温琬的侧脸,指尖反复摩擦温琬滑腻的肌肤,眼底逐渐浮上笑意,“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回汴京可好?跟着我可就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汴京……” 温琬口中呢喃,在对上沈砚的目光之后她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还是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笑、这样温柔地笑……是满眼的柔情蜜意,像是和煦的春风吹过漫山花开。 温香软玉在怀,沈砚沉浸在温琬此刻的乖顺驯服之中,口中继续说道:“汴京冬日里要比你们那边冷些,其他时节却也差不多……说起来,我们北齐虽比不得你们大梁繁华,可是依山傍海、壮观的景致亦是数不胜数。” 见温琬满眼向往,沈砚很是满意,就又问温琬:“小琬儿,你见过海吗?” 温琬摇了摇头,海的印象对她来说,仿佛只存在于诗词和话本里,她还从来没有看过海,她也很想亲眼去见识一下什么叫海天一色,波澜壮阔……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沈砚已经将她抱到了床榻之上,然后欺身压了下来,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含糊不清地道:“那以后我带你瞧。” 温琬咬了咬唇,细声问着:“大将军可当真?” 沈砚正在兴头上,便直起身子看着温琬,“什么当真?” 温琬抬眸看他,眼神有些迷离,“方才大将军说的,要带我去看海的事……” 沈砚忍不住低笑出声,“自然当真。”他喜欢她的单纯,单纯地像一张白纸,只等着人涂抹润色。 身下的她娇娇弱弱,沈砚心生怜惜,开始极为认真地吻她。 他的气息强烈,很快温琬的身子就软了下来…… 要看开些 沈砚身边许久都不曾有过女人,有这样的一个尤物在面前,自然喜欢的紧,之后一连多日,沈砚都一直留温琬在营帐中。 …… 这一日,温琬和另外几个姑娘一同坐在营帐里缝补衣裳,温琬的针线活儿并不算好,可是她实在不想当个废人,更不想让人觉得她像个被圈养起来的宠物,平日里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摇尾巴讨好主人。 她不想做那人的宠物,就算那人只把她当宠物,她心里也是不情愿的,所以平日里她总是跟着其他姑娘一起做活儿,就算做的不好,她心里也会舒坦些,这样至少会和那些出卖身子的女人区分开来…… 她和这些姑娘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心安,她们是一样的人,都是被流放,被抛弃的,最后又都流落到军营之中,彼此依偎,抱团取暖。 缝补完一件衣裳,温琬又扬手去够线包,袖子滑落至手肘,因而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手臂。身旁一个眼尖的姑娘瞅见了温琬手腕上的红印子,便忍不住皱了眉,在温琬耳边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啊?” “没……没什么。”温琬红着脸低了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总不能对人家说,这些都是那一位大将军的手笔吧? 方才和温琬说话的姑娘名唤阿秀,比温琬要年长两岁,见温琬如此,心中已然猜出了个大概,又问:“大将军弄的?” 温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故作轻松道:“没事,也快好了。” 阿秀抬起温琬的胳膊,见上面遍布了各种被掐握过的痕迹,眉头就皱得更紧,心疼地道:“大将军未免也太狠了些,惯不会怜香惜玉的,这可要好些日子才能消吧?” 温琬朝阿秀摇了摇头,“不碍事的,这其实已经消了许多了。”最初的时候她半个胳膊还是淤青一片,她几乎都不敢用力地抬手。 阿秀口中不禁轻叹了口气,然后又挤出微笑来劝慰温琬:“你要看开些,咱们这些人只能是这命了,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活着就有指望……” 正说着话,温琬忽地朝阿秀嘘了下让其止声,示意她外面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有人掀了帘子走进来,温琬抬头望去,见却是晏青。 温琬心中一紧,这些日子战事吃紧,那人在前线忙于战事,也就不再回驻扎的营帐,算一算,她已经有半个月不曾见过那人了,而如今晏青来了,自然是要给那人传话来的。 晏青进了帐子,四下张望了一圈,果然在角落里寻到了温琬,然后便几步走到温琬跟前,低声道:“夏姑娘,大将军唤你过去。” 一听这话,阿秀就神色紧张地望着温琬,温琬咬了咬唇,只能放下了手里的针线,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来。”说着便跟着晏青出去。 他这时候想见她,应该也没有旁的事了…… “晏侍卫。”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温琬突然叫住晏青。 还不快走? 晏青停下脚步,“怎么?” 温琬绞了绞手,嗫嚅道:“我想去换身衣服,再去见大将军。” 晏青望了她一眼,淡声道:“好,你快些便是。” “嗯。” 没一会儿,温琬便换了身藕荷色的衫裙出来,这是沈砚头些天叫人送来的,他那时候还在前线指挥作战,却还不忘叫人送衣服过来。 她和星辰想要生存下去,就要讨他的欢心……他既送了过来,她自然就要顺着他的心意穿上的。 温琬皮肤生的白净,换上这浅色衣裳,更趁得肌肤胜雪,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连晏青看得一愣,不过他转瞬就移开视线,镇定道:“快走吧,大将军还在等你。” 直到进了营帐,温琬才发现这里并不单只有沈砚一个人。 先前截了她们的卫枫还有两名将士此时正立于案前,在向沈砚回话:“昨日夜里有探子传来消息,说是孟骁连夜急调了赤勇军支援。” 沈砚不屑一笑,一双眼睛闪着冷冽的寒光,“怎么?调了赤勇军便叫你们怕了?” 卫枫讪讪道:“属下们只是担心……” 沈砚冷声打断卫枫,眸光冷如寒刃,“即便赤勇军赶来也是为时已晚,这一战本将军十拿九稳,梁人必败无疑。” 此言一出,温琬几乎要打冷颤,这一战,大梁是要败了吗? 可是她转念她又觉得方才生出的这个念头可笑,她如今自身都难保,大梁的命途根本不是她该担心的事。 “那西晋那边大将军准备作如何打算?” “西晋?”沈砚短促一笑,语气轻蔑:“西晋小国,蝼蚁之力岂能撼动我北齐大军?暂调五千兵力前去平乱罢。” “是!” 而就在这时,沈砚薄薄的眼皮似乎扫到了站在门口的瘦小身影,于是淡声对三人道:“你们退下吧。” 站在门口的温琬十分识相地让了路。 可在和三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三个人的目光忍却不住在温琬身上流连了下。 军营之中少见女子,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神仙人物…… 沈砚瞥了几人一眼,冷冷出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是!”三人面面相觑,赶忙知趣地快步离开。 等几人退下,沈砚没有说话,方才身上的肃杀气竟片点不留,只盯着温琬一个劲地瞧。 温琬心里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有种本能地惧怕。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极尽所能地去讨好他,用尽一切法子去讨他的欢心,因为只有这样,星辰才能在军营之中立足……想到这里,她只能强忍着心中不适,缓缓朝沈砚的方向挪移。 “你来得倒快!”温琬走近后,沈砚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伸了长臂便将她一把带进怀里。 大半个月没见了,这个小女人似乎比来的时候长胖了些,脸蛋红扑扑的,他送来的衣服,她也乖乖地穿上了,衬得气色也好了许多,抱在怀里的时候软乎乎的一团,让他很是喜欢。 还不急 温琬在沈砚的怀里一动不动,下一刻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咬了咬唇,一双手缓缓移到沈砚的腰带上。 沈砚忽地低头,擒住她的一双手,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这是做什么?” 温琬睁大着眼睛望着沈砚,“我、我……” 说话间她的两颊早已是红成一片,他叫她来,难道不是要…… 是她误会了? 见温琬这幅样子,沈砚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颇有兴致地问她:“怎么?你以为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做那种事的?” “不是的!”温琬立刻摇头,羞得想要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傻孩子。”沈砚诚心想要逗弄她,便俯身贴向她的耳畔,薄唇故意擦过她小巧的耳垂,开口时一瞬换了轻佻的语气:“这青天白日的,还不急。等天色再暗一暗,本将军定让你得偿所愿。” “我,我没有……” 温琬羞红了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好像……好像她才是那个急于做那种事的人。 沈砚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可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女人了! 直到笑够了他这才松开温琬,然后开始说正事:“这些日子闷坏了吧?走,我带你出去散心。” 温琬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迷茫,“散心?现在吗?” 沈砚勾唇,“嗯,现在。” 温琬任由着沈砚拉她出去,总觉得这人是在同她开玩笑,不是前线还在打仗的吗?这个时候出去散心? 这人未免也太过于心大了吧?! …… 天高云阔,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 坐在马背上的温琬明显有些兴奋,她有太久不曾这样骑过马了,如果不是身后还有个男人在,她定要策马奔腾,再次感受雕入秋云邈寒影,我骑白马逐西风的快意之感。 见温琬并不像寻常女子一般惧怕骑马,沈砚对温琬便忍不住另眼相看,口中道:“小琬儿竟然会骑马?” “嗯!”温琬愉快地点头,她有很久不曾呼吸到这样自由的空气了,自然也在这时卸下了心防,痴痴地道:“只是好久不曾骑过,有些生疏了。” 沈砚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女人发自内心的笑,于是心生欢喜,将她搂得更紧,他忽然间觉得他这时像极了那些为了搏美人一笑、最终痛失江山的昏庸君主们。 位高权重,美人在怀,人生最大乐事不过如此! “是谁教你骑马的?”在马匹行入山林中的时候,沈砚突然这样问。 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紧接着又闪过无数个那人教她骑马的场景…… 温琬猛地一惊,脸上许久都不曾出现过的笑容就那样一瞬僵在脸上,只得硬撑着道:“没、没谁,是我爹爹教我的……” 她只有在最初的那几个月,想他想得最厉害,就连她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他来接她回去。每次哭着醒过来的时候,她都以为那是真的。 而如今……那人已经很久不曾入梦了。 传说中的青娉郡主 “哦?”沈砚微眯了眼睛,目光在温琬绞紧的双手处流连,却没有立即拆穿温琬的谎言,只冷淡道:“看来这一位老师倒是称职呐。” 温琬听的出沈砚的话里有话,心说这人莫不是有窥探人心的本事? 她一时如坐针毡,只是她深知说多错多,说的太多,更会惹得他的猜忌,于是干脆咬唇不再说话。 沈砚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见温琬这样心中顿生不悦,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说谎吗?这样难以启齿……难不成是情郎教的? 在他之前,她心里还有过别的男人? 大梁的男人好文道,惯是会说些酸词烂句诓骗女孩子,有什么好的? 想到此处,沈砚的胸膛之中顿时醋意翻涌,又见温琬根本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心中便更加气恼,于是便用腿用力地夹了下马腹,口中喊了一声“驾!”身下的马匹便狂奔了起来。 马匹在山林中驰骋,温琬可以明显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情绪变化,却也不敢出声,只能紧紧地握着缰绳,生怕被甩了出去,心中暗暗祈祷:这人气急了,可千万不能把她扔下去才好…… 马匹在山林中跑了好一会儿,不远处却突然出现一人一马。 温琬心下一惊,不过好在沈砚及时地勒住了缰绳,马匹终还是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平稳地停了下来。 温琬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原来方才对面的站的那人竟然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只见那女子骑着一匹通体黑色的高大马匹,一黑一红伫立在林间,很是惹眼。 温琬原本还在疑惑来人是谁,却听身后的沈砚先一步扬声开口道:“还真是巧啊!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处遇见青娉郡主。” 即便不用回身,温琬也能感觉到沈砚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高昂了起来。 青娉郡主……温琬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很是耳熟,下一刻才猛地想起,这莫不就是襄亲王的独女孟静窈? 从前她便听人说起过,说是青娉郡主孟静窈自幼跟着襄亲王守在玉峡关,虽是女儿身,却能文能武,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可是下一瞬温琬却又有些疑惑了,沈砚和孟静窈又怎么会相识?一个是大梁的郡主,一个是北齐的大将军,大梁和北齐两国已经交恶多年,这两个人实在让人没有办法联想到一起去。 而且北齐和大梁这时候不是在打仗吗?这两个人这时候的见面……真的会是偶然吗? 温琬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孟静窈却淡淡出声:“是啊!是很巧。” 孟静窈说着话便翻身下马,然后负手走向沈砚和温琬。 温琬也是这时才得以看清孟静窈的真容,她自幼长在晋阳城,自然没能亲眼见到这一号人物,而如今得以亲眼相见,一时便看得有些痴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位声名远播的青娉郡主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白净娇小的女子,倒是和她从前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莫不是吃味了? 只见其明眸皓齿,鼻挺唇红,一袭红衣衬的肤色雪白,额发梳得光亮整齐,脑后的乌发被高高地束起,眉目流转间,平添了丝英姿飒爽。 而当温琬看着孟静窈面容的时候,她心里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可她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孟静窈其人……她又怎么会生出这种感觉? 实在是太奇怪了! 孟静窈最终在沈砚和温琬面前站定,负手而立,如墨晕染过的眉眼淡淡扫过沈砚怀里的温琬,语气有些不屑:“怎么,许久不见,沈大将军身边又得了新人了?” 孟静窈神色平淡,可是在看到温琬的时候,嘴角却不自觉地扯了下,动作轻微,虽只是一瞬而过,却还是被沈砚捕捉到了。 “呵呵!” 沈砚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然后轻笑着翻身下马,又回身抱了温琬下来。在转身面对孟静窈的时候,语气竟是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轻佻,“让沈某猜猜看,青娉郡主这般……莫不是吃味了?” “吃味?为你吗?”孟静窈闻言鼻尖冷哼了一声,然后冷冰冰地道:“你且做梦!” 沈砚脸上笑意更深,可孟静窈却并不打算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温琬身前,单手挑了温琬的下巴,目光在温琬的脸上仔细打量,半晌后却又轻笑着问温琬道:“你多大了?可满十六了?” 其实说实话,温琬是打心眼里佩服孟静窈这号人物的,于是便极为乖巧地回答孟静窈的话:“回郡主,还有五个月我就十六岁了。” 手指下的肌肤细腻光滑,孟静窈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年轻可真好啊。” 不知为何,温琬总觉得孟静窈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有些落寞。 下一刻孟静窈就松了手,紧接着神色便又恢复了冷漠冰冷,她鄙夷地望着沈砚,嘴角微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沈大将军如今也有二十六岁了吧,可这还是个孩子呐,沈大将军竟然也能下得去手,着实让人不齿!” 沈砚看起来却极为坦荡,扭头看着温琬,淡声道:“不是已经及笄了吗?也不算是孩子了。” 孟静窈立刻黑了脸,忍不住低骂出声:“你无耻!” 一旁的温琬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因为不管孟静窈说什么,沈砚看起来都不生气,脸上依旧笑吟吟的。 温琬纵使是个傻子,却也能瞧出这两人关系的不寻常,可是明明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又怎么会相熟?这未免太离奇了! 可不管这两人怎样,她都是那最不相干的,也不该牵扯到她才是……可是现下,她却成了那个最碍眼的,夹在这两个人之间,她很多余。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沈砚此番带她出来的原因,而此时站在沈砚身旁的她心里只想着要逃离。 只见沈砚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几步走向孟静窈,不紧不慢地道:“这便叫无耻了?那我若是找个年纪相仿些的,便不叫无耻了?” 亲自说清楚 说话间他似是突然想起些什么,恍然大悟道:“哦,我记得了,郡主只比我小三岁,倒是般配……也好,等此番大梁皇帝降了,我便将你要了来可好?” 孟静窈的脸色黑了又红,一双眼睛怒瞪着沈砚,近乎咬牙切齿:“你!” 沈砚却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是沈某理解错了?难道郡主并不是引着沈某往此处去的?” 孟静窈涨红了脸,知道自己这是着了对方的道,极快地否认道:“自然不是!” “很好。”沈砚满意地挑了唇,然后负手回到温琬身边,当着孟静窈的面,用力将温琬拉到怀里。 温琬踉跄了下,整个人撞进沈砚的怀里,在孟静窈面前这样让她觉得很难堪。 她觉得她这时候和小狗儿小猫儿根本无甚分别,亦没有尊严可言,可即便心里抗拒,面上她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之举。 沈砚极为满意温琬的反应,低了头,一边把玩着温琬柔软的发丝,一边对身后的孟静窈淡淡道:“既然郡主说不是,那便不是罢!” 孟静窈脸上涨红,又看沈砚如此,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转身便要拂袖离开。 沈砚用余光扫到孟静窈恼羞成怒的表情,心里莫名觉得高兴,于是唇边的笑意更浓,继而又道:“可既然不是,那郡主又为何要在此处等着沈某?” “等你?” 孟静窈面露不屑,立刻反唇相讥:“谁说我是等你了?沈大将军莫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些?我不过是出来办事,正巧路过此处罢了,如何就是在等你了?!” 沈砚自是不信,眉尖挑了下,又问:“大梁郡主来北齐的境内办事?” 孟静窈这一次拔高了音量,傲然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吗?” 沈砚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减,“可以,当然可以了!只不过郡主若是想做什么,大可同沈某直言,只要郡主肯开金口,沈某一定全力相助。” “不必了!沈大将军的好意,本郡主怕是无福消受。”孟静窈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只是没走上几步却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就又站定,目光一撇身后的沈砚,淡淡道:“哦,对了,既然来都来了,我想着有些事情必须要亲自同你说清楚、说明白了才好。” 听闻这话,沈砚心中一紧,却又故作轻松地问:“何事?” 孟静窈冷笑,目光一瞥沈砚身侧的温琬,“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有旁人在场了。” 温琬立刻明白了孟静窈话中的意思,于是便识相地道:“大将军和郡主有事相谈,温琬告退。” “你不必离开。”孟静窈蓦然开口。 沈砚脸上的笑容一僵,手上将温琬搂得更紧,“你想怎样?” “你跟我来。”孟静窈说着话便翻身上马,然后策马往林子深处去了。 看着孟静窈策马离去,沈砚似乎再也做不到淡定自若了,他立即松开了温琬,在对上温琬愣忡的目光后,只丢下一句:“你在此处等着我。” 再一次被丢弃 说罢便也同样翻身上马,紧随着孟静窈而去。 “……” 温琬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她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她的身上了,他所有的目光都紧随着孟静窈而去了。 这样的目光,温琬太过熟悉了,曾经容胤也是这样看过如月的。 用情至深,便是如此吧。 温琬站在路口,有风吹过,让她隐隐打了个冷颤,他……居然就这样丢下她离开了。 她在原处等了许久也不见沈砚回来,双腿酸涩得厉害,脚也疼,腰也疼。 最后她索性找了块柔软的草皮坐下来休息,她原以为沈砚很快就会回来找她,可是一直等到日头西斜,也不见有人回来。 她想要自己走回营地去,可是这个决定显然并不现实,因为她方向感向来极差,根本不记得来时的路,若是就这样走回去,势必要迷路。 所以考虑再三,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她乖乖地留在原处等待。 她一方面害怕迷路,另一方面更怕沈砚一旦想起她,再回来找她的时候找不到她…… 他说让她等他回来的,这人说话应该是作数的吧? 日薄西山,天空中零零散散挂上了几颗星星,晚风有些冷,周遭环境本就显得凄凉,肚子也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开始咕咕作响。 雪上加霜,惨上加惨。 温琬忍着饥饿坐了半天,后来只觉得饿得头晕眼花,再到后来便觉得睡意翻涌,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并不敢乱走,只能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垫在脑袋底下,打算眯上一会儿。 可没过多久,眼前却渐渐变得湿润模糊。 她又哭了吗?一定是了。 温琬其实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哭,可就是心里难受,心口像是被什么栓堵住,难受的紧。 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自己又一次被丢弃了吧? 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而后只得安慰自己:也许,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呢?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比让她成日里做梦要好。 他总是说喜欢她,若非是她今日亲眼目睹,恐怕日子久了,她真的要傻乎乎地相信了他的话了…… 这样最好,也好让她早些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周遭似乎起风了,单薄的衣衫很容易就被风打透,温琬觉得冷,便学猫儿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最后睡意愈来愈浓,她竟然也能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了应该就感觉不到饿了吧?她这样想着。 睡梦里,她一个人去了汴京,她看到了开得漫山遍野的野花,看到了夕阳下金灿灿的海滩、辽阔无际的大海……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瑰丽的梦…… 温琬睡到一半,是被人摇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见面前站了一个人。 她惊叫了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半坐起来,而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却正是晏青。 “你怎么来了?”温琬问。 胆子倒大 这些日子她与晏青只打过几次照面,她并未仔细地留意过晏青的长相,而这一次在这样的近距离的打量过后,她才发现晏青虽是男子,可面皮生得却比女子还要白。 且晏青的五官柔和,并不像寻常齐人那般棱角分明,又生得一双瑞凤眼,让他平添了一种阴柔之美。 晏青却并不急着回答温琬的问题,而是隔着衣料握住温琬的胳膊,将其从地上扶起,这才开始向温琬解释来意:“大将军喝醉了,让我出来来寻你。” 原来是他让晏青来的…… 温琬咬唇,紧接着却又无奈地笑,她应该感谢他的不是吗?至少他没将她遗忘在这里彻底地不管不顾。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让她想不通,先前他不是随孟静窈离开了吗?又怎么会喝醉?在他们离开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温琬隐隐觉得孟静窈之于沈砚,似乎极为重要。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失控。 而正当她思绪万千的时候,一旁的晏青却蓦地开口:“你胆子倒大,竟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因为这一次晏青没有再唤她为夏姑娘,她反倒觉得亲切了许多,便问:“怎么了?这儿……不能睡觉的吗?” 晏青看了温琬一眼,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奈,便道:“这山林之中,夜里常有野兽出没伤人,头些年有逃兵误入了这里,第二日被发现的时候,被吃的就只剩白骨了。” “野、野兽?还吃人?” 温琬听着晏青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着实做不到像他一般平静了,她瞪大了一双眼里,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里不禁感叹: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实是她命不该绝! 不过她转念又想,也许是因为她生得瘦弱,即便被野兽盯上了,却也厌弃其骨肉太少,还不够塞牙缝的,这才将其放过……可是她也意识到现下的情况不一样了,晏青来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岂不正好凑成野兽一顿晚餐? 温琬越想越觉得害怕,身后亦生了层层的冷意,拉着晏青便要跑起来,口中说着:“那、那我们快些离开吧!若是被凶兽盯上可就遭了……” 晏青却拉住她,道:“不急。”说着话他便将方才埋在土里的火把拔出来,然后又引燃另外一把交到温琬手里,口中说着:“野兽怕火怕光亮,你举着这火把,它们便不敢靠近了,你若是在夜里跑起来,反倒引起它们追逐猎杀。” 温琬恍然大悟,便乖乖地从晏青接了火把,“多谢……” 听到温琬道谢,晏青明显错愣了下,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又怎么能承蒙这一个谢字,他只得转过身子故作轻松地道:“不、不客气,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夜色凄迷,周遭一片寂静,晏青走在前面为温琬开路,温琬则小心翼翼地跟着晏青的身后,眼睛四处张望着,生怕某一刻就从树丛中窜出来什么吃人的怪物来。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一) 只是才刚走了没多久,温琬突然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她啊了一声,想要忍耐下来,可是没走几步就疼得抽了冷气。 走在前面晏青立刻察觉了温琬的异样,便停下脚步,问温琬:“怎么了?” 温琬皱紧了秀眉,“脚踝……好像被什么划破了,方才走的着急,就没注意。” 晏青闻声便快步走到温琬身边,俯下身子查看,却见温琬的脚踝处此时正鲜血直流,看样子好像是被树枝又或是其他什么的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来。 “需赶快包扎,野兽最容易被这血腥气吸引。”晏青冷静地道。 “原是我太不小心了……” 温琬觉得十分自责,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晏青已经从袍子上撕下了一条布料,然后弯下身子熟练地替温琬包扎伤口。 许是跟着沈砚常年征战的关系,晏青包扎的手法娴熟,几下便也就处理好了,口中道:“我方才替你简单地包扎止了血,等回了营地,再去找医士给你瞧瞧。”说着他又问温琬:“你,还能走吗?” 温琬一瘸一拐,尝试着走了几步,可脚踝处却因拉扯到伤口,再次剧烈地疼了起来。 她口中嘶了一声,却还是强忍着道:“我们……我们慢些赶路,想来还是可以走回去的。” “把火把给我,我背你回去。”话音刚落,晏青就在温琬的面前半蹲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肩膀,示意温琬上来。 “……背我?”温琬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晏青却没有时间同温琬过多废话,单手脱了外袍罩在温琬的身上,见温琬还想要挣扎,他便道:“夜里凉,你披着便是,等回去了再还给我。”说罢便将温琬拉到背上,“我们快些回去,若是晚了,大将军可该动怒了。” 回去的路上,月光寒浸浸的,周遭寂静无声,仿佛只能听到晏青脚底踩在路面上落叶枯枝上发出的细碎声响。 晏青的背其实很坚实,趴在晏青背上的温琬在这个时候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她的星元哥哥,曾几何时,星元哥哥也是这样背着她的,时间也真快啊,一转眼她就长大了,可星元哥哥却…… 温琬越想越觉得心酸,她咬了咬唇,垂眸道:“晏青,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若不是晏青赶来寻她,恐怕她已经不知是身处何种境地了,晏青……姑且也算是她的半个救命恩人了,既是恩人,就应该诚恳地道谢。 听到温琬叫了他的名字,晏青显得很不适应,而脖颈处也在这时候感觉到滴滴答答的湿意,晏青便侧了头,问温琬:“你……哭了吗?” “嗯。”这一刻,温琬没有再选择掩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晏青的面前卸下心防……她总觉得,晏青给了她一种可以完全信任的感觉。 “为什么哭?”晏青淡声问着。 温琬用手背拭去眼泪,喃喃道:“我想我哥哥了,可他……已经不在了。”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二) 晏青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对温琬道:“你看见天上的星星了吗?从前我听人说,人在过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一直守护着他想要守护的人。” “真的吗?” 温琬似是自言自语,爹爹、娘亲、哥哥……都会在天上一直守护着她妈? “会的。”晏青极为肯定地道。 …… 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深夜,晏青向沈砚回了话便回自己的营帐去了,而站在门口的温琬,则显然有些茫然无措。 沈砚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一直没有回去,而是跟那些姑娘吃睡都在一起,而如今他回来了,虽然他并没有发话,可是她……自然还是要回到他的营帐中去的。 心里虽然清楚,但是现下双腿却似有千斤重一般,她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进去了。 正当温琬站在营帐门口,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帘子突然被人从里面大力掀开。 温琬无言地望着站在帐内衣襟微敞、青丝披散,此时正直挺挺盯着她瞧的沈砚,她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心里突然想着要逃。 “进来。”沈砚整个人这时正处于微醺的状态,以至于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听起来并不太像是命令的语气。 可在温琬看来,这和命令根本无甚分别,或者说这就是命令,无论怎样,都容不得她拒绝…… 温琬紧攥着袖口,可还不等她迈腿,沈砚就已经拽了她的胳膊,强横地将她带进营帐之中。 沈砚撑着胳膊,将她困在营帐的一角,开口时三分清醒,七分醉意,两颊微红,漆黑眼眸里亦染上了朦胧的醉色,身子半靠在门口,有一种和素日截然不同的斜佞之美,“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温琬盯着面前这人,颇有一副贼喊捉贼的架势,她心说:不是你将我丢在山林里的吗?这时候又为什么反过来问我? 可是她自然不能同沈砚这般说辞,于是便软着声音道:“大将军那时随青娉郡主去了,我、我不记得回来的路,也不敢走远,只得在远处等待,就一直等到现在……” 可还不等温琬把话说完,沈砚却注意到了她身上此时正披着晏青的外袍,于是目光一瞬黯淡了下来,语气隐隐带了不悦:“这是晏青的衣服……” 温琬心中一紧,是了,她方才竟然忘记将衣服还给晏青了,于是她立刻解释道:“原是我受了伤,晏侍卫担心我冷,便将外袍借与我穿了,明日……明日我便去将外袍还给晏侍卫。” 沈砚微眯着眼睛,看着温琬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披着的袍子,眼神躲闪,似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心中郁结的情绪便到达了极致,冷冷道:“脱了。” 温琬有些不明所以,“嗯?”让她脱衣服?在这里吗? 沈砚瞪她一眼,不知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下一刻便伸了手蛮横地扯下她身上披着的袍子丢到一旁。 他喝醉了 他绝不允许她身上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 温琬似是被沈砚吓住,她想要去把晏青的衣服捡回来,可是看着沈砚心情莫测的脸她便从心底觉得害怕,于是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去拿衣服。 下一刻下颌便被沈砚紧紧箍住,温琬吃痛,他却用凌厉的目光紧攫着她的眼,“以后不准再穿其他男人的衣服,记得了吗?” 温琬听话地点了点头,直觉告诉她,他今夜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从没有这样易怒和失控。 温琬不敢惹怒他,只能乖乖地点头,顺从道:“我记得了,以后不会了。” 沈砚却又贴近了她几分,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口中冷冷道:“晏青有龙阳之好,你大可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思。”大概是怕温琬不懂,就又道:“晏青是不会喜欢女人的,懂了吗?” 温琬一瞬睁大了眼睛,她不是吃惊晏青是断袖的事情,而是吃惊于沈砚居然怀疑她同晏青的关系,于是立刻摇头否认,“我没有!” 她说的是实话,她只不过是觉得晏青在某个时候像极了星元哥哥,她这才会对晏青卸下心防,至于旁的心思,她是一概没有的!她没有在晏青身上多费心思,更没有动任何不该有的念想! 可温琬的乖顺并没有让沈砚立刻消气,他手上再次用力,疼得温琬忍不住皱了下眉,熟悉的眉眼让他突地想起另一张倔强的面孔来,于是他残忍地勾了唇角,棱角分明的面孔猛地靠近温琬,像是宣誓主权般狠声道:“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鼻尖和鼻尖的距离只剩下半寸,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微带了酒气的呼吸,温琬轻喘着气,看着他猩红的眼底,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伸手想要去搀扶他,“大将军,您喝醉了,我……我扶您去休息。” 可话音还未落,沈砚就已经将她打横抱起,一阵天旋地覆过后,整个人便被摔到了床榻之上。 温琬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了,耳边亦是嗡嗡作响,可还不等她爬起来,沈砚的身子就重重地压了下来。 因牵扯到脚踝的伤处,温琬疼得直抽冷气,额头亦生了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她伸手抵着沈砚坚实的胸膛,求饶般地软声道:“别、别这样……” 可谁料这一句话却是彻底地激怒了沈砚,她方才的话听在他耳边里,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拒绝! “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沈大将军,大梁不会投降的,我自然也不会嫁给你!沈大将军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要我嫁给你?你做梦!” …… 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女人倔强的面孔,在烈酒的催化下,他怒不可遏,于是抓着她的双手用力压下,眼底逐渐被猩红的颜色填满,冷冷道:“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温琬脑子里原本空白一片,这一下几乎全部被疼痛填满,脚踝处疼痛欲裂,手腕也像是要被他捏碎了一般,她甚至辨不清到底是哪里疼得更厉害。 你一辈子只能是我的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时候大抵已经猜到了他口中的“她”说的是谁了。 这个“她”,除了孟静窈,也不会有别人。 那么白天孟静窈将他叫走的时候,就是为了说清楚这件事吗?所以他才会这般失控,所以他才会醉成这样……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时候有了答案。 于是她不敢再忤逆他,猛地摇头,顺从地道:“不,我不敢。” 沈砚忽地笑了一下,正当温琬以为她这是要放过自己的时候,却不想下一刻他就暴虐地去撕扯她的衣服。 虽然从前他也并不算温柔,可是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她听到衣料在空气中碎裂的声音,她第一次这样害怕,她恐惧到极致,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扯完她的,转而又去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则趁着他解上身衣服的空档想要从他的身下逃脱,他却立刻察觉,捏着她的肩膀将她娇弱的身子轻而易举地重新压制住。 这下温琬一动也不能动,沈砚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他似乎在笑,残忍地笑,笑她的不自量力。 温琬用力地喘着气,想要求饶,而下一刻就见他抽了腰间的玉带去绑她的双手。 “别……” 她觉得受辱,眼睛逐渐蒙上湿意,也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一见她有抵抗的动作,他就又将玉带缠紧了两分。 温琬哭了,她哭得绝望又伤心,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哭湿了两鬓的青丝,她不断地哭喊求饶:“求求你不要这样子,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看到她的眼泪,沈砚绑她的动作一停,这个小女人的眼泪对他一向管用…… 可下一瞬就又重新压住她,贴在她耳边近乎残忍地说道:“你记住,你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他喜欢她的乖顺听话,更喜欢她的温柔可人,她的一切都让他那么着迷,这个小女人简直是上天送下来的礼物…… 所以他不会让这个小女人变成第二个孟静窈!他决不允许! 手腕子疼的像要断掉,她抖着嗓子哀求:“我记得了……”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就像从前那样…… 营帐外又起风了,这个夜晚似乎远远比她想象得要长。 …… 温琬睡的很不好,睡着的时候还在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一瞬仿佛身在云中,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一瞬仿佛置身于冰潭,从头到脚都冷得彻骨,一瞬又好像被扔进滚烫的沸水之中,烫得她骨肉仿佛都要分离开了…… 当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放亮了,营帐里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得厉害,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她第一次觉得,睡着的时候竟要比清醒时更累。 醒来后喉头干得要冒烟,她口渴得厉害,想要喝水,便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可全身上下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虚脱了一般。 醒不过来 她……这是怎么了? 好在阿秀这个时候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见温琬醒了,一时又惊又喜,几步来到温琬跟前,道:“好妹妹,你可算是醒了!”说着又用手去探了探温琬的额头,口中说着:“确实好了!我、我这就去回禀给大将军……” 温琬脑袋浑浑噩噩,听阿秀这样说,心中疑惑,便叫住阿秀,哑着嗓子问:“怎么?我睡了很久吗?” 阿秀眼里则写满了心疼,伸手扶着温琬起身,愣是为温琬掉了一把眼泪,口中说着:“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害我都要担心死了,我生怕、生怕你就醒不过来了……” 原来她昏迷了那么久……怪不得她会觉得累。 看阿秀说着说着话就红了眼眶,温琬拉着阿秀的手便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阿秀听到温琬追问,她便擦了擦眼泪,然后道:“前天夜里的时候,大将军发现你发了高热,便叫我来照顾你,你那时烧得厉害,怎么都叫不醒,退热的药汤一滴也喂不进,我都要急死了!好在、好在高热总算是退下来了,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弟弟交代了。” “我……发了高热?” 温琬原本还不相信,因为她的身子一向康健,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就连在北地时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她都极少生病,又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病倒了? 可她转念又想起她那一日的确在外面吹了好久的风,夜里还被沈砚好生折腾了一番……不生病才怪! 都是因为这个混蛋男人! 阿秀伸手探了探温琬的额头,见高热果然退了下来,便道:“好不容易长了几两肉,这下可又瘦了回去了,大将军也惯不会怜香惜玉的,你都那个样子了,却还要……” 回想起那一夜,温琬身子就觉得发冷,阿秀说着话见温琬神情不对,就立刻止了口,然后问温琬:“你一定渴了吧?我、我去给你倒水。”说着便起身去寻茶壶。 温琬实在是口渴极了,从阿秀手里接了茶碗便咕嘟咕嘟地喝尽了,喝完了她将碗递给阿秀,起身想要下地活动,却发现受伤的脚踝似乎也被重新包扎过了,“我这是……” 阿秀道:“我却还想要问你呢,不是跟大将军出去散心了吗?又怎么会伤成了这样?” 温琬觉得她只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又没有伤筋动骨,阿秀这样实在是有些大惊小怪了,她实在不想害阿秀再替她担心,于是便作出一副极为轻松的模样,道:“我这伤真的没什么,只是被树枝划了个口子而已,没几天也就长好了。” 见温琬如此,阿秀皱紧了眉头,心里一阵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胡说,若只是被树枝划伤,又怎么会留那么多的血,我刚进来的真是要把我吓死了,到处都是血……” 温琬知道阿秀这是心疼她,想想也是,她们这些人的性命简直比草都轻贱。 允你提一个要求(一) 即便是有一日死了,也只有她们互相才会为对方可惜吧…… 她觉得她本就没什么事,便安慰起阿秀来:“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只是被树枝划伤了,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姐姐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温琬想,若是真的像阿秀说的那样惨烈,那一定又是那人的手笔了!她最近好像越来越摸不清楚那人的脾性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害怕,害怕总有一天她的小命会折在那人的手里。 阿秀有些担忧地望着温琬:“你这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自从跟了大将军,这丫头身上可就没一个地方是好的。 “星辰他还不知道我病了吧?”温琬转而又问阿秀。 阿秀便道:“这些日子你弟弟忙着操练,我怕这孩子担心你,便对他说,你是出去玩累着了,要休息几日,可那孩子已然懂事了,若是你再不醒过来,我可真的要瞒不下去了。” 温琬内心实在感激阿秀,她没有姐姐,只有一个顶头的哥哥,可阿秀却像姐姐一般,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于是她眼眶一热:“多谢姐姐替我想得周全……”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沈砚却在这个时候掀了帘子走进来,阿秀一见了沈砚,便受惊似的连忙识相地起身离开。 直到走出营帐,阿秀仍旧心有余悸,她方才似乎说得太多了,若是被大将军听到了可就遭了……阿秀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快步走开。 …… 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温琬的脑海中蓦地浮现起那一夜的始末,她害怕极了,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缩在床榻的一角,警惕地盯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沈砚。 停在床榻前的沈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醒了。” 他嗓子发干,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暗哑的,他知道他这是没话找话……其实在看到她苏醒的时候,他是欣喜的,可欣喜过后,便是无限的自责,即便他并不想要承认。 她原是那样可怜见的小东西,他怎么狠心能将她伤成那样? “嗯。”她听见他说话,纤长的睫毛如蝶翅般轻颤了下,虽然她极力想要维持镇定,可颤抖的肩头却还是出卖了她,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遭受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之后,再经历的话就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惧怕。 沈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这样内疚,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温琬解释那一夜的事。 他亦害怕温琬从此以后会对这种事产生阴影…… 两人这次明显都有些尴尬,而温琬则是惧怕对方更多一些。 于是沈砚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默然想对,之后也没了话语。 最终沈砚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见她没有过多抗拒,他才敢进一步靠近。 半晌后他张了张嘴,然后略显艰难地开口:“那夜原是我喝醉了,这才将你伤成这样,你知道的,我并不想那样的……” 他那一夜一定是失了心智…… 允你提一个要求(二) 孟静窈的拒绝让他心头躁郁,甚至让他忘记了她的存在,他竟然就将她一个人丢在了山林里…… 而回到营地,他只能借酒消愁,想起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担心她,可等真正见到她的时候,烈酒却他的情绪催化到了极致,他这才作出那些不理智的事情。 他那时一心想得都是:她是他的,从头到脚都是,孟静窈可以拒绝他,可她不能! 他像是怎样都没有办法满足一样,直到看到她流血昏厥,他才彻底慌了。 他记得她在他的身下哭泣,哭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她是那般娇弱,那般楚楚可怜,她的眼泪本应是对付他最好的手段才对,可他怎么就…… 疯了,他那时一定是疯了才对! 听着沈砚说完那些话,温琬紧紧地绞着袖子,咬唇没有说话,神思逐渐飘远。 这不是他第一次弄伤她,只是这次要严重些……可沈砚他是怎样的人物?堂堂的北齐大将军,竟然会用这样低三下四的语气同她说这些,这实在太离奇了。 而沈砚却并不等她思索太多,伸了长臂一把就将她捞进怀里,在对上温琬惊恐的目光之后,他突然觉得有种无所遁形的受伤。 被他抱住的她一瞬就白了脸,他知道她在害怕,可是却并没有推开他,一如从前般乖顺,于是,他心里更疼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他似乎过于急切了,他应该给她缓冲的时间才对……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哑着嗓子,用极为真诚的语气向她保证:“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温琬的肩膀重重一抖。 她怔怔地望着沈砚,感觉她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男人,原来他也会道歉,也会内疚……她不可置信,可是她又觉得这时候必须要有些回应,便嗫嚅着道:“我、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大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无论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没有抗争的权利,她和星辰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依附于他…… 可温琬越是这样,沈砚就越是自责,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有愧疚的感觉,可偏偏在面对温琬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极为强烈。 “我允许你提一个要求。”他沉着声音开口。 他的声音明明离得很近,可温琬却有些不明所以,仰头望着他:“什么?” 沈砚顿了下,然后单手抬起温琬小巧的下巴,紧攫她尚有些茫然的眸子,极为郑重地对她道:“我允许你向我提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寒星似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的眼。 这……算是补偿吗? 温琬垂眸想了片刻,现下唯一让她挂心的就只有星辰了,可是他答应过她的事都已经做到了。而除了星辰,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了…… 于是她仰头又问沈砚:“大将军说的可都作数吗?”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砚不假思索地道。 只抱抱你 温琬抿唇,半晌后喃喃道:“我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大将军若是说话算话,容我以后再想也不迟……” “想好了就告诉我。” 沈砚说着话便将温琬整个抱到了腿上,怀里的小女人很轻,因病了这样一场,身子就又瘦了下去,纤腰只有盈盈一握,他单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托起。 怀中人儿馨甜的一团,此时又是双目含泪,我见犹怜,他的心仿佛又被撩拨了下……她明明已经经历过人事,可眼神却仍旧清澈,没有掺杂任何杂质。 十五岁的年纪,既像女人,又像孩子,而女人和女孩之间分水岭并不明确,这就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而且她这时大病初愈,脸色还不算好,平带着一种娇弱的病态之美,让他忍不住心中一动。 对上沈砚灼热的目光之后,温琬的身子明显颤了下,他的脸贴得实在太近了,若是说她不害怕那一定是假的,好在沈砚这一次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抱着她,痴痴地盯着她瞧。 而沈砚似是看穿温琬心思一般,低笑了声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只抱抱你就好了……”说着便用力地环住她的腰肢,然后紧紧贴向自己。 温琬靠在沈砚坚实的胸膛,感受着来自男子心房铿锵有力的心跳,她突然想起这一年发生的许多事。 十五岁的这一年,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年,家破人亡、被流放、后又委身给了他…… 她记得娘亲曾经对她说过,女人这一辈子都只能有一个男人,那就是自己的丈夫。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 她于他算什么呢?无名无分,她虽然一直不肯承认她就像他唤养在身边的宠物,可事实上,她确实和他养的一只猫儿一只狗儿无甚分别。 她又想起那一夜他在她耳边狠声说过的话。 “以后不准再穿其他男人的衣服,记得了吗? “你记住,你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 的确,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有这一个男人了。 他方才同她承诺过会待他好,那么,他会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吗?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都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依附于他……想到这里,温琬的心里漾过一丝苦楚,原本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竟也缓缓地环上了他的腰。 感受到那一双小手缠上来的时候,沈砚一瞬有些僵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搂住他……他的心竟然因为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化成了一滩水。 喉结不自主地上下抖动了下,他知道他此时的迫切。 于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的指腹划上她的唇角,然后沿着唇线仔细描画,她吐气如丝,他的呼吸也随之愈发沉重,正当他想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营帐的帘子突然被人掀起,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到声响后温琬一惊,刚要起身却又被沈砚重新按坐了回去。 不三不四的女人 沈砚方才正在兴头上就被打断,自然心中不悦,他目光冷冷地盯着门口,他倒是很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没有命令就敢闯进他的营帐。 “怪不得方才晏青要阻拦我,原来这里竟是这一番光景。” 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温琬抬眼望过去,却见对方是个身着青色衣裳的女子。 那女子瘦瘦高高,浅麦色肌肤,鼻梁高挺,五官线条凌厉,说话间有些男孩儿气。只是实在脸生,温琬之前从来没有在军营里见过,很明显,这女子不是她们之中的一员。 而那女子在看到温琬的时候,明显是有些错愕的,只是那错愕只是一瞬,转而就变成了不屑,然后阴阳怪气地道:“现在想想,恐是晏青怕脏了我的眼睛,这才多加阻拦。” 感受到女子异样的目光,温琬突地心中一紧,因为她意识到这时候的姿势实在有些不雅:她整个人这时正跨坐在沈砚的腿上,沈砚的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 而她也察觉到了女子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同时也觉得自己当才揣测其身份的念头实在可笑,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军营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和她们那些人相提并论。 于是温婉立刻从沈砚的腿上下来,脸颊红成一片,躲在沈砚的身后,心里只想着赶快逃离这里。 “胡闹!”在看到那女子的一瞬间,沈砚眉头立刻拧成不悦的形状,紧接着便怒道:“军营之中岂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女子似乎并不忌惮沈砚,立刻回嘴道:“笑话!我为什么不能来?” 沈砚气急,脸色铁青,怒瞪着那女子:“沈箬,你放肆!从古至今,军营之中岂有女子随意进出的道理?” 沈箬,沈砚……同一个姓氏? 躲在沈砚身后的温琬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记得,他曾同她说过,他是有一个比她年长两岁的妹妹来着,想来,就是此人了。 而且仔细观察,沈箬和沈砚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这兄妹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却并不大好,就连躲在沈砚身后的她,都隐隐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听闻沈砚这话,沈箬明显有些不服气,手指一指温琬,轻蔑道:“那为何她能出现在你的营帐之中,我却不能?难道她的身份与我不同?”说着又似是想起什么,唇边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语气讥嘲:“哦,她确实是与我不同,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想必这就是军营之中的‘流莺’了吧?” 沈砚用余光扫了下身后的温琬,见她眼中懵懂,显然还不明白沈箬话里的意思。他突然有些庆幸温琬的单纯,也正因为她的单纯才不会被这话中伤。 于是他下一刻转头怒斥沈箬:“你住口!” “住口?怎么,堂堂的北齐大将军这是恼羞成怒了?!” 见沈砚这般,沈箬却不怒反笑,几步走上前,目光并不友善地在温琬身上扫视了一番。 他的温柔 紧接着只听沈箬语气轻蔑地道:“如今战事吃紧,我北齐的将士们皆同仇敌忾,时刻准备应战,可沈大将军却还能在此逍遥快活,实在叫人不得不心生佩服啊。”说着又望向沈砚,冷冷道:“要我说啊,你若是少花些心思在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静窈姐姐也不会对你那般冷淡了!” 不三不四的女人…… 温琬攥了攥掌心,这种感觉可要比被人打上一耳光还要难堪,她虽依附沈砚,可在跟了沈砚之前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沈箬口中说的那样?! 她虽听不懂“流莺”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字眼,可即便明白,她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对沈箬无礼,只能在心底里暗暗难过。 而此时眼眶里逐渐升腾起湿意,眼泪越聚集越多,在即将翻涌而出的时候却还是被她强忍住,她安静地站在沈砚的身后,眨了眨眼,万般情绪终还是归于平静。 她没有资格去计较这些…… “你给我住口!”原本沈砚还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一听听到沈箬提起孟静窈,他就再也做不到冷静了,他脸色铁青,厉声呵斥沈箬:“我的事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是谁将你带进来的?!” 沈箬眉尖轻挑,依旧有恃无恐,开口冷冷打断沈砚:“沈大将军好威风啊,只是大将军先不必急着给别人治罪,原是我自己要来的,既是我执意要来,他们也不敢拦着我,大将军若是真的想治罪,那便治我的罪好了。” “你!” 沈砚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他被气得不轻,可却又不能真的对沈箬怎样,半晌,只能出声唤来营帐外的晏青,“去!去将小姐送回去!” 在面对沈箬的时候,晏青有些为难,他武功虽高,可连大将军拿这个妹妹都没有办法,就更不用说是他了。他只得上前低声劝沈箬道:“晏青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小姐体谅。” 沈箬鼻尖冷哼了一声,然后冷眼撇了一侧的沈砚,口中道:“大将军又何必这样呢?我有腿有脚,自己会走的!”说着便错开晏青,拂袖大步离开。 沈箬离开后,沈砚努力地平复呼吸,半晌,他侧身朝身后的女人摊开手,“过来。” 温琬咬了咬唇,然后将手放到沈砚的手掌心,任由他将她拉坐到腿上。 上一次他那样动怒,就是因为孟静窈,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次却也学乖了。 在他状态不对的时候,一定不要去招惹他……否则最后吃苦头的人还是她。 沈砚低头轻抚她的脸颊,她便顺势乖顺地贴在自己的肩膀,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被方才沈箬的话影响。 见她无恙,他这才沉声道:“箬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双亲过世的早,我又对她疏于管教,她这才变成如今这样,方才的那番话,她是想要寻我的不痛快,并不是要针对你。” 特别的兴趣(一) 手掌心却越收越紧,温琬心下酸楚,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明白的,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道理她都明白,她并不记恨沈箬,可沈箬方才眼中的厌恶之色却还是戳中了她的心,那些话或许并不是针对她,可是沈箬对她的鄙夷不屑却都是真的,在沈箬的面前,她有种无所遁形的自卑,这种自卑不是旁人说几句话就能凭空消失的。 而且她知道,沈砚也并不是为她出头,他之所以会那样气恼,也是因为沈箬提起了孟静窈,并不是为了她…… “乖孩子。”沈砚将怀里的温琬搂紧了些,神色因温琬的这一刻的温柔乖顺而缓和了不少,这个小女人,真的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和解药…… 于是他单手勾起温琬的下巴,趁着她还懵懂的时候,薄唇便覆上了她的唇,在上面亲了又亲。 在他的唇贴上来的那一瞬,温琬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她生怕他会因为方才沈箬的话而牵怒于她…… 可是他这一次确实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温柔,他温柔地吻她,专注到仿佛在虔诚地膜拜某种珍宝。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侧脸,她的心好像也跟着沉溺了下去…… “好琬儿,抱着我。”他附在她耳畔柔声道。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脑袋里一团浆糊似的,竟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沈砚勾唇而笑,趁着她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压着她顺势倒在身后的床塌,指尖移到了她的腰带处,轻而易举地就勾开了上面的罗云扣。 紧闭的眼睛蓦然睁开,温琬紧紧地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沈砚动作一停,离开她的唇。 温琬垂了眼眸,有些为难:“我、我有事想要同你说……” “说什么?”沈砚眉尖轻挑,玩味地支撑着胳膊睨着身下的小女人。 温琬吸了口气,攒足了力气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令妹口中说的那样,我真的……真的就只有……大将军一个人……” 说到最后,她几乎没了声音,这种话她确实说不出口。 她以为她的大小姐性子已经被得够平了,她如今这般境地,又有什么资格去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沈箬口中说的那种女人。 沈砚无声而笑,方才因她拒绝的恼意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托起她的小脸,认真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清不清白,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原是那样单纯干净的一个女孩子,这也正是他迷恋上她的症结所在。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喜欢的要命,正当他压下她的双手,想要再次吻上她的时候,却被她又一次地侧头避开了。 只是沈砚这一次虽然疑惑,却并没有生气,敛眉问她:“又怎么了?” 温琬凝着他,嗫嚅着道:“我……我饿了……” 沈砚这才明白过来,是了,她昏迷了这么久都没有进食过,这时一定饿急了。 特别的兴趣(二) 而他也是昏了头,见了她就想不了其他了,一心就只想着要和她亲近些……他有些内疚,于是连忙起身,出声唤来门口的下属,“去煮碗粥送过来,煮的久一点。” 温琬则趁着他吩咐下属的空档,起身整理好衣服,又几下将方才散开的青丝拢好。 沈砚回身的时候,已经看她收拾整齐,正俯身在穿鞋子,于是他勾唇一笑,故意逗弄她:“急什么?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呢。” 温琬穿鞋子的动作果然一滞,僵着身子直愣愣地望着沈砚,“啊?” 见温琬这样子,沈砚觉得可爱的紧,于是眉眼便笑开了,上前轻捏了下温琬小巧的耳垂,原本冷冽的声线变得极为温柔,“傻孩子。” …… 没一会儿,粥便做好了被人送进来,可还不等温琬伸手去接,粥琬却被沈砚先一步接到手里。 温琬堪堪缩回了手,自然一肚子疑惑,不明白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怎么,他……也饿了吗? 也就是说这粥根本不是为她煮的?可她真的很饿啊…… 正当温琬不明所以的时候,沈砚却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了她的唇边。 温琬咽了咽口水,这下是彻底凌乱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喂她? 见温琬一动不动,沈砚神色如常,淡淡出声道:“张嘴。” 温琬傻了一样,然后木讷地张了嘴,粥吃进嘴里,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可紧接着沈砚就已经舀了第二口送到她的唇边。 温琬眉头轻敛,朝他伸出手,口中说着:“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她的脚受了伤,可是她的手还能动,他的服侍她可实在消受不起…… 见温琬这样,沈砚的动作一顿,然后将粥碗递给温琬。 在温琬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突然来了意趣,故意逗弄她道:“怎么,小琬儿方才是嫌我服侍的不好吗?” “不不!”温琬伸出去的手还不等碰上粥琬,就猛地缩了回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口中极力解释着:“大将军这样,我……我消受不起。” 沈砚勾唇而笑,“你消受的起!”说着便整个人都挪到温琬身边,继续投喂。 温琬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艰难地吃完一顿饭,就连吃完了也还是心有余悸,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砚,心中不禁想着,难道说这堂堂的北齐大将军,难道也有服侍人的兴趣? 她忽地想起他在孟静窈面前玩世不恭的样子,又想起在她面前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他,她心下一阵恍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已至隆冬。 这一日天空放晴,太阳升得极好,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温琬便跟着一众女孩去营地附近的小溪边洗衣。 水面上这时的冰结得并不算厚,用石头就能砸开,破了冰面,下面就是流动着的潺潺溪水。 还不等手指浸上水,温琬就已经感觉到了森然的冷意。 同她生分了 她最是怕冷,可若是这时候不把衣服都洗了,等到天气再冷一些,水面完全冻住的时候,可就没办法再洗衣服了。 温琬只得一鼓作气,可只把衣服浸了两下水,就被冻得直哆嗦。阿秀见状,便上前夺了温琬手里的衣服,然后丢到自己的木盆里,口中对温琬道:“你怕冷,去一旁等着我就是了,我来洗就成了。” 阿秀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是不停,用力将方才洗好的一件衣服拧得干干的,然后放到另一只木盆中,口中说着:“你现在是大将军的人了,原也不用跟着我们做活儿的……我从前是做惯了这些粗活儿的,早已经习惯了,不碍事的。” 看着那件被阿秀扔到盆里的衣服,温琬心里头有些落寞,这些日子她一直待在沈砚的营帐,她生怕阿秀她们因此同她生分了……方才又见阿秀这样,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好,就愣愣地待在原地。 见温琬依旧不肯上岸,阿秀扑哧一声笑了,又道:“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在一旁陪我说会儿话就好。” 看着阿秀灿然的笑,温琬这才欣喜地点头应道:“嗯!” 看着阿秀动作麻利地浣洗衣服,温琬突然从心底里心疼起阿秀来。 她记得阿秀曾同她说过,她们家从前家境也算殷实,家中姐妹几个都是读过书的,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她便被卖给了当地的县令做妾,而那一年,她才只有十四岁。 那县令初得了她时,因觉得新鲜,对她却也过得去,只是日子久了,难免心生腻烦,后来府里又添了几房妾室,那县令就将她丢在府里不管不顾了。 阿秀每个月的月钱越来越少,缺衣短吃已经成了常有的事,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典当了过冬的衣裳去换几日的口粮,原以为日子已经够苦了,却不想那县令没几年就因为贪污受贿被抄了家,而她自然也受了牵连,被流放到了北地。 可即便如此,阿秀却也依旧乐观,阿秀几乎活成了温琬生命里的一道光,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像只要有阿秀在,她心里就觉得踏实。 温琬坐在一旁,从阿秀手里接过洗好的衣服拧干,然后放在木盆里,开始没话找话地同阿秀闲聊起来,“姐姐,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说起过你的全名叫什么。” 阿秀洗衣服的动作一停,然后淡声道:“我原本叫齐娉妤,是我爹爹取的名字,可是县令的大夫人说我的名字犯了她的名讳,便给改成了阿秀,后来大家叫得习惯了,也就改不过来了。” 温琬看的出阿秀眼底一瞬而过的惆怅落寞,她心里也跟着难受,便道:“娉妤是个好名字,姐姐如今既摆脱了那县令,为何不改回来?” 阿秀唇角颤了下,却又努力牵出一抹看起来轻松的笑,似是自言自语:“我如今这样子,哪里还配得上娉妤这两个字呐?” 温琬默然,心里突然觉得无比难受。 以色侍人(一)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阿秀,却因为阿秀的一番话更添了几分愁思。仔细想想,她和阿秀又有何不同呢? 玉有五德,爹爹给她取名为琬,便是取其晶莹美好,干净清澈之意。 可如今,她哪里还配得上爹爹给她取的名字呢?她在这军营之中,委身给了那人,从此便和干净两个字是彻底地没了关系。 正出神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温琬侧头望去,看到不远处有几只灰色的麻雀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飞进溪边的杂草堆,一个个探着枣儿般的小脑袋,黑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盯着人瞧。 冬日里的北齐边境,像是一副淡薄枯寂的画,入目之处尽是淡淡云天,满目萧索,有了这些蹦蹦跳跳的小东西,竟给冬日里添了几分生机和活力。 这些小东西叫声短促,节奏散碎,同夜莺黄鹂这种天生的歌者比起来着实缺乏几分韵味,从前在相府的时候,她常能在廊下、院子里、树枝上看到这些小东西的身影,可那时候她却只觉得呱噪,再小一点的时候,她还会带着如月和星辰满院子地去捉麻雀…… 可如今,温琬却不再觉得那叫声呱噪,她反而从这些不起眼的小生灵身上,看到了蓬勃又强壮的生命力。 原来这样小的身量,竟也能熬过北齐漫长的寒冬…… 阿秀则顺着温琬的目光望向草丛里的麻雀,眼里闪过星星点点的光,喃喃自语道:“阿秀便阿秀吧,齐娉妤有齐娉妤的活法,阿秀有阿秀的活法!”说罢便又继续浆洗衣服。 温琬低了头,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她忧愁失落的一张脸。她已经有很久不曾照过镜子了,十五岁的她,原本应是青春大好的年纪,可眼睛里却已经没了光彩。 她伸手用指尖拂了拂水面,水里的女子倒影便向四周化开来。 这样才好,眼不见,心不烦! 阿秀说的没错,从前有从前的活法,现在也有现在的活法。 温琬转头继续去接阿秀的衣服,可等阿秀伸手递衣服的时候,她却注意到了阿秀手上戴着的一个的玉镯子,那镯子成色虽然算不得上好,可也不是她们这些人会有的东西,当初被流放到北地的时候,她们身上的首饰衣物,都应该被收了去才对。 “阿秀姐姐,这镯子……”温琬心里不安,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秀的动作一顿,随即便将那镯子朝衣袖里掩了掩,然后将温琬拉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好妹妹,这事我只同你一个人说,你千万不能告诉旁人。” 温琬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便将手从阿秀的手里抽出来,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秀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说话的时候两颊微微有些泛红,“卫副将他……看上了我,这便是他送给我的。” 卫枫?! 温琬一时难掩震惊之色,她张了张嘴,可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以色侍人(二) 阿秀知道温琬心里在担心什么,便又道:“这事先不要声张,不过你也你不必为我担心,他说了,等这一仗打完了,他就带我回汴京的府邸去。”说到这里的时候阿秀感觉就像是未出阁的少女,眼底尽是向往,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 温琬对卫枫的了解并不多,但心里却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以卫枫的身份,若是他真心喜欢阿秀,大可以直接了当地要了阿秀去,又为何要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而且按沈砚以往的脾气,若是发现了这两人的关系,定是要治两人的罪的! “他喜欢你吗?”温琬问阿秀。 阿秀回答得干脆:“那是自然了,他说从见到我的第一眼时就喜欢我来着。” 阿秀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是模样端正,在她们这些人里算是出挑的,所以这一点温琬并不怀疑。 可是以色侍人终是镜花水月一场……于是温琬看着阿秀,极为认真地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阿秀这次想了一会,然后挑唇笑道:“嗯……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见温琬仍旧不放心地盯着她瞧,阿秀便道:“好妹妹,你只放心好了,我若是跟了卫副将,只会吃好的穿好的,不会吃亏的!” 温琬则努力牵出微笑,“嗯,那就好。” 阿秀也跟着笑,然后回身继续洗衣服,口中说着:“还差两件就洗好了,洗完了我们就回去!” 温琬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她担心阿秀,其实也是在担心他自己。 她能看出来,他是“喜欢”她的,他也许诺过会带她回汴京,可是却从来没有承诺过要给她任何名分…… 她又何尝不是以色侍人?她未来的人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丢在军营里,彻头彻尾地变成沈箬口中说的那种女人,要么跟着那人离开,变成他身边唤养的一只猫儿一只狗儿。 可纵使是消遣的玩意儿,也总会有腻烦的那一天……未来漫长的岁月,她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头。 她叹了口气,一滴眼泪随即掉进水里化开了,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 …… 回去的路上,温琬和阿秀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可是在马上就要回到营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黑影闪过,紧接着温琬便被人捂住了口鼻。 温琬想要出声叫嚷,可身后的那人却将她捂得更紧,有异香钻进口鼻,温琬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走在前面的阿秀回身想要同温琬说些什么,可是转头才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她四下张望,果然寻不到温琬,她有些慌了,连忙叫住其他姑娘,“你们看见温琬了吗?她人去哪儿了?” 其他姑娘被阿秀弄糊涂了,皆道:“温琬不是一直同你在一起吗?” “温琬她……她不见了!” …… “大人,是她吗?可别给抓错了。” “不会错的,这些日子以来,沈砚可是喜欢她喜欢的紧呢。” 醒了就别装了 温琬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有两个声音在交谈,其中一个声音温琬觉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醒了就别装了!”方才说话的那人阴阳怪气地道。 温琬捏着手掌,微微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她此时正身处于一个陌生的营帐,而营帐里也不止两个人,而是密密麻麻地站了大概十几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是在哪里?! 这些人又为什么抓了她来? 温琬这时候心里一连串的疑问,可方才说话的其中一个人却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那人至多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瘦高个儿,吊稍眼睛,此时正俯身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口中冷笑道:“倒真是个美人儿啊,怪不得沈砚喜欢!” 而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也让温琬猛地想起来,在沈砚从前线回来的第一天,她曾在沈砚的营帐之中见过面前这人,他就是跟着卫枫一同向沈砚回话的那两个年轻将士中的其中一个! 怪不得她会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见温琬的瞳孔因惊恐而一瞬放大,那人挑唇冷笑,“想起来了?” 温琬的脸登时翻作煞白,“你……”他不是沈砚的人吗,那又为何要抓了她来? 人群里这时有人发出一两声不怀好意的笑来,紧接着便有人起哄道:“这沈砚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要不大人今日就让兄弟们开开荤,挨个尝尝这沈砚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温琬听着这些浑话,心中只觉得一阵作呕,手心里也生了一层冷汗,而那人却对众人道:“收了你们那些心思吧,这大梁的女人纤弱,若是给弄死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众人便不再说话了,正当温琬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那人却又再次开口,问她道:“知道我是谁吗?” 温琬攥着手心,咬唇没有答话,那人却自顾自地道:“我叫范轻云,是西晋人。”自报家门结束后,他又问温琬:“知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吗?” 温琬强作镇定,抬头对上范轻云并不和善的目光,“为何?” 西晋……原来他不是北齐的人!那他又为何要潜伏在沈砚身边? 范轻云忽地短促一笑,用极为柔和的语调说着残忍的话语:“因为你要死了呀,沈砚自然也要死,既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 范轻云笑得诡谲,温琬只觉得周身被森然的冷意环绕,身子瑟瑟抖了一下,“不、不可能!” “呵呵!” 温琬眼中的恐惧让范轻云觉得十分快意,他得意地冷笑着,下一刻便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然后直起身子问身侧的人:“消息可送过去了吗?” 身侧那人便答:“大人放心,消息早就派人送过去了,沈砚此时必定已经知晓了这女人在我们手里。” 范轻云鼻尖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那便好,咱们现下只需等着沈砚自投罗网了。” 他不会来救我的 可范轻云身侧那人却仍旧心有担忧,沉沉道:“沈砚那样的人物,难道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单枪匹马的前来?” 范轻云冷笑,眸光一扫地上被五花大绑温琬,见其眼中已然漾了水色,实是融融流辉,楚楚动人,于是便道:“你不懂,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越是沈砚这样的枭雄,越是怜香惜玉,重情重义呐……” 温琬也是这时才彻底明白,原来这些人抓了她来,就是为了要挟沈砚! 可是下一刻,温琬又觉得一阵恶寒,她有自知之明,她并不觉得她在沈砚心中的份量会让沈砚可以豁出性命前来相救,若是换了孟静窈和沈箬,却还是可以另说的。 而且她死了不要紧,可是星辰怎么办? 想到这里,温琬便更觉无望,不过心里却又抱有最后一丝侥幸,于是仰头对范轻云道:“他不会来救我的。” “哦?”范轻云撇了她一眼,眉尖轻挑,“此话怎讲?” 温琬虽是极力克制,可声音却还是忍不住的发颤:“你是知道的,我在大将军身边不过才待了三个月,说到底也只是大将军闲暇时拿来消遣的物件罢了,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只相处了三个月的女人豁出性命来?这不可笑吗?” 范轻云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似是极有意趣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温琬吸了口气,然后继续道:“我对大将军来说实是无关紧要,你抓了我也是无益,便……放了我吧。” “呵呵!” 范轻云轻笑出声,俯下身子勾起温琬的下巴,大手不老实地在她的脸上来回摩蹭了下,“从前极少见你说话,却不想竟也是这般伶牙俐齿。” 温琬心里一阵恶心,极力别过脸躲他,范轻云却笑着捏紧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美人儿,你总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你说沈砚对你并不上心,可我却觉得他对你是关怀备至呢!就连上阵杀敌的关口,心里却仍旧惦记着你,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这般用心,你说,这不是用情至深又是什么?所以说啊,我又怎么可能放了你呢?” 见温琬的双唇一瞬失了血色,范轻云便勾了唇角,然后不紧不慢道:“我原本也是好奇的很呐,这堂堂的北齐战神,身上是否也会有弱点,今日你便和我一同瞧着罢,看看你在沈砚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温琬仍旧一口咬死,“不会的,他不会来的!” “会不会来救你,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范轻云说罢便甩开温琬的下巴,力道并不大,可温琬因被绑着手脚,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好像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她觉得周身更加寒冷,范轻云其人阴险,她这时候也彻底明白过来,不管沈砚会不会来,范轻云都不会放了自己…… 她顾不得身上的疼,开口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帐外这时突然来报:“大人,沈砚来了!” 英雄救美 怎么可能?! 温琬一瞬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怎么会来?! 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是来人传错了话? 范轻云却随即哈哈一笑,回身望了温琬一眼,口中道:“你瞧,方才我说什么来着?从绑了你到现在,也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沈砚就已经急着赶来了,看来我们的沈大将军,却也是怜香惜玉,重情重义之人呐!”说着又转头问来报之人:“只他一人前来吗?” 来人便答:“属下已经打探过了,确实只有沈砚一个人来了,没有人跟着。” “很好。”范轻云脸上笑意更甚,扬声道:“英雄救美,真是一代佳话啊!” 温琬简直震惊到不能自已,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沈砚真的会豁出性命来救她…… 而下一刻范轻云就俯下身子,往她口中塞了团麻布,然后拎兔子似的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口中说着:“走吧,让你最后去看一眼沈大将军吧!等你们死了,我一定让你们葬到一处去……” …… 温琬被带出来的时候,日头挂得正中,阳光刺眼,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可她还是远远地就看到了沈砚颀长的身影。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道背影,可她就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当下突然有些想哭,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范轻云唇边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扯着温琬的衣领上前,语气懒散,边走边道:“属下只不过是想请夏姑娘过来喝喝茶聊聊天罢了,却不想大将军这么快就赶来了,是怕属下吃了夏姑娘不成?” 沈砚目光扫过温琬,看她满眼含泪,头发散乱地贴在两颊上,因被塞了口,这时候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呜呜地哭。他心中一紧,然后冷冷望向范轻云,“既是喝茶聊天,又何必将人绑成这样?这便是西晋的待客之道吗?” 范轻云听到这话便笑了,几乎笑弯了腰,笑够了却又一把扯住温琬的头发,生生将其拉到跟前,面上表情温和带笑,语气却极为阴狠:“人既然在我手里,可不是我想如何便如何了?” 看到温琬似乎极为痛苦地敛了秀眉,沈砚嘴角明显扯了下,眼中已染上几分薄怒,“我人既已经来了,范大人总该放人了吧?” 范轻云目光却一扫沈砚手握的银枪,脸上顿时收了笑意,自顾自道:“想当年,沈大将军便是这般手握银枪,只带了八百人便攻破了我西晋边境大营,之后两进两出,杀得我西晋将士片甲不留,实是骁勇无敌,叫人不得不叹服啊!而后这一段故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我西晋子民后来只要一听到沈大将军的名讳,皆是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啊……” 听着范轻云说完这些,沈砚眸光又冷上了几分,然后盯着范轻云道:“范大人这时又何必拐弯抹角?到底怎样才肯放人,只说条件便是了!” 带你离开 范轻云要笑不笑,开口时俨然一副好心肠的口吻,“夏姑娘是大将军的心爱之人,我自然是想放了夏姑娘的,只是大将军既然要接人离开,总要有些诚意才是,要知道,我西晋的将士们可断是见不得大将军手里的这杆银枪的。” 沈砚微眯了眼睛,下一刻就扬手弃了手里的长枪,枪尖锐利,飞出去之后便狠狠扎进地面几寸深深定住,徒留枪身微微震颤,周围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已是面如土色,要知道当初这杆银枪上,可是曾浸染过无数西晋将士的鲜血…… 目睹这一切的温琬口中呜呜了两声,不停地向沈砚摇头。 他竟然弃了武器! 她能看出范轻云其人绝非善类,纵使沈砚骁勇善战,可到底寡不敌众,她方才粗略地数过了,这里少说也有百余号人埋伏在四周,既是要对付沈砚,想必个个身手了得,沈砚这时候弃了武器,无异于将性命交到了范轻云的手里。 沈砚的性命要比她重要千百倍,有他在,才能护星辰周全……如果真的要在她和沈砚之中选一个活下来,那她宁愿选择沈砚! 当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被吓到了。 范轻云眸光亦是一深,唇角的那抹笑意更深,只听沈砚冷冷道:“这下总能放人了吧?” “那是自然。”范轻云说着话便装模作样地取了温琬口中的麻布,然后好声好气地对温琬道:“范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夏姑娘莫要怪罪才好!” 温琬没有说话,只瞪着他,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后面顺势推了温琬一把,将其推到沈砚跟前,口中说着:“如今将美人儿完璧归赵,甚好,甚好!” 沈砚伸手一把将温琬捞到怀里,然后几下替她解了束缚,见她哭花了脸,身子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便附在她耳边道:“好琬儿,别怕,我这就带你离开。” 温琬被沈砚紧紧抱着,她缩在他的怀里,侧着脸靠向他的胸膛,像只走失了的小兽回到了主人的身边,心里委屈到极致,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刻,感受着来自他胸腔之中强有力的心跳,她百感交集,而当这些情感反应出来的时候,她就只有一个劲儿的哭了。 而一旁的范轻云从头至尾都一直是看好戏的态度,而就在沈砚搂过温琬的肩膀,准备带她离开的时候,范轻云却击了两下掌,紧接着周遭埋伏的人便团团围了上来。 “早就听说过沈大将军骁勇,而这些日子跟在大将军身边,属下就更加心生佩服,只是如今可惜了啊……”范轻云说罢又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啧了两声,看起来竟是十分惋惜。 “你可惜什么?”沈砚冷眼望着范轻云。 “范某当然是在替大将军可惜了……”说话间范轻云已然变了脸色,吊稍的眼睛在这一刻更是注满阴狠之色,“可惜一世英名的沈大将军,而今要命丧于此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一) 于是范轻云一声令下,周围的人便围攻了上去,范轻云则停在不远处轻飘飘地道:“英雄为了救美人而死,传出去倒也是段佳话,大将军也是死而无憾了!” 沈砚面无惧色,没有精力再同范轻云行口舌之争,立刻将温琬护在身后,将最先持刀砍过来的两人飞踢了出去。 因手上没有兵器,他便一个飞身夺了其中一人的弯刀,这弯刀显然不是他常使的兵器,可这刀一到了他手里,就像难驯的烈马遇到了主人一般,被他用得极为顺手。他用一手搂过她,然后用另一手挥刀,几下便将扑过来的那些人绞得血肉横飞。 在这之前,温琬从没见过沈砚杀人的样子……也大抵是同他相处的太久了,有时候她看着他,感觉他倒不像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反倒像是晋阳城里谁家的公子哥。 可是眼前的他出手利落狠绝,每一刀都不会落空,一阵刀光剑影过后,最先攻上来的那拨人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围攻上来的人却是一拨接着一拨,而且这些人皆是视死如归,根本不知道退缩似的,温琬原本以为埋伏在这里的只有百余人,可这时躺在地上的人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想……沈砚愣是在这种劣势之下,活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沈砚几乎杀红了眼,被他护在身后的温琬几度温热的鲜血溅在了脸上,她被这种近在咫尺的杀戮吓住,嗓子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地沈砚挥刀了结了最后一个人,在她耳侧沉声道:“走!” 温琬跟着沈砚没了命地跑,有风不停地灌进袖子里,她这时根本想不了其他,心里头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逃离这里。 最终,沈砚携着温琬穿过溪流和山林,一路逃至某处断崖边。 这时候已临近黄昏,悬崖上的风很大,吹的人衣襟翻飞,猎猎作响,可温琬和沈砚却都感觉不到冷似的,口中不停地粗喘着气,呼出的热气顷刻间便在空气中化开了。 温琬环顾四周,已是前路尽断,周围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她也是精疲力尽,双腿颤抖的厉害,徒有躯壳在被某种力量支撑。 温琬无力地靠在沈砚身侧,心脏在胸腔之中不可控制剧烈跳动,她甚至害怕自己在范轻云杀了自己之前就已经气竭而亡。 “小琬儿怕死吗?”沈砚在温琬耳边问出这一句。 温琬脸上全是灰尘和污血,她抬头望着沈砚,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散乱着,白色的衣袍被鲜血染透,口中粗粗地喘着气,十分狼狈不堪,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紧接着她又开始想他当才问她的问题,她怕死吗?当然怕! 她怕的要命! 她有亲人,她有牵挂,她有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她曾经有很多次想过要一死了之,可是求生的本能却能每一次都将她从死亡的悬崖边上拉回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二) 只是眼下的局面根本容不得温琬思索太久,眨眼的功夫,身后闷雷般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就已经临近。 “杀了沈砚!杀了沈砚!杀了沈砚!” 那样喊声像就是战前鼓吹的号角一般。 温琬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眼前这种局面……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可沈砚却似是看懂了她的眼神似的,低头贴在她耳边,声音暗哑,明明离得那样近,可是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只一句话便叫温琬彻底怔住,身子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她侧过头想去看沈砚的神情,可身后那些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温琬蓦地回头,追杀之人就停在距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支援范轻云的队伍却已经赶到,身着甲胄的士兵站的密密麻麻地将下山的路完全封死。 范轻云则几步冲到最前头,他知道沈砚已经耗尽了体力,身边又有温琬这样一个拖油瓶,纵使沈砚想要最后殊死一搏,结局也不过是他们多上几个死伤之人罢了……于是他便冲着沈砚喊道:“前面就是悬崖了,大将军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若是大将军肯乖乖领死,范某尚还能留大将军一个全尸!” 沈砚冷笑,手上微微有些抖,紧接着却一把将温琬推到前头,正当范轻云不明所以的时候,却听沈砚扬声道:“放了她,我甘心赴死!” 温琬身子踉跄着才刚站住,就听到沈砚说了这话,她双眼一瞬睁大,回身不可置信地凝着沈砚。 他也在看着她,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空,仿佛方才说出的,根本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话。 她的一颗心,猛地就被翻涌而上的悲怮填满……她也从没有想过,她会在这一刻爱上他。 她的前半生,就像是被养在暖阁里的茶花海棠,没有受过一丝的风吹雨淋,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的岁月中,会有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她甘心赴死。 从前她只偷偷在话本上看过这样的桥段,那时她还会疑惑,疑惑话本里的那些女子为何会那样轻易的爱上一个之前从未谋面过的男子,可是而今,她却也成了话本里的那些女子。 他是她第二个爱上的男人,她第一个爱上的是容胤,可容胤却并不爱她,他对她从头至尾就只有利用,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将她彻底逼上绝境……后来她又爱上沈砚,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不想这这之后便是生离死别。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个待她好的人都会离她而去! 命运到底要戏弄她到什么时候! 各种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来,她再也克制不住,眼眶一热,紧接着就泪如雨下。她哭喊着,拼命地朝沈砚摇头,“不要、不要!” 她满心满腹都已经被悲伤填满,等到她真正喊出来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多大声音,可是沈砚却听清了,还回给她一个看起来轻松的笑容。 护她周全 “我说过,以后换我来护着你的……” 温琬满脸泪水地望着沈砚,听到他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大将军是在同范某说笑吗?”范轻云这时候其实也有些愣住,沈砚此时身处劣势,根本没有同他谈判的资格,可他就是没有料想到,沈砚这样的人物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受死…… 沈砚望向范轻云,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放了她,我甘心赴死。” 范轻云随即轻蔑一笑,面上神情再次恢复了淡定自若,“大将军而今还有同范某讨价还价的资格吗?不过范某倒是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将军,今日、你们二人必死无疑!”范轻云面上轻松,可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请大将军放心,等你们死了,范某会将你们葬到一处去的。” 沈砚身子在风中站得笔直,随即却从衣服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牛皮图纸,见了那图纸,范轻云明显眸色一深,然后便听到沈砚冷冷出声:“你混进军营之中,便是为了这张图把?” 范轻云紧紧盯着沈砚手里的牛皮图纸,的确,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一直在找这张边境的布防图,却一直无所收获。他没有想到,沈砚会如此谨慎,竟然一直将这图纸随身带着……怪不得他一直都找不到! 范轻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凝着沈砚道:“大将军果真是料事如神啊!不错,我确实是在找这张图,大将军这时候拿出来,难道是想用这张图来换自己的性命吗?” 沈砚目光如炬,扬手一指温琬,道:“不是换我的性命,是换她的。” 听到这话,范轻云明显一惊,他目光一扫温琬,见她哭红的眼睛里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他深知沈砚看中这个女子,所以对于沈砚前来相救并不感到稀奇,只是这布防图对北齐驻守的命脉,沈砚竟然要用这张图去换一个女人的性命! 片刻后范轻云开口道:“大将军这般痴情,实在是感天动地,叫人动容啊!”语落只见其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我怎么知道大将军给出的这张图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张图一直被我随身带着,且事发突然,我又哪儿来的时间去造一张假图纸带来?”沈砚说着话用下巴一点温琬,语气不卑不亢,冲着范轻云道:“放了她,我便将这张图交给你,若你不肯,我即刻便将这图毁了,你只说这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呵呵!”范轻云轻笑两声,目光紧紧注视着沈砚手中的布防图,转而笑吟吟地凝着沈砚道:“范某一向敬重大将军,自然……是要成全大将军的这一颗痴心的!” 沈砚居高临下,冷冷睨着范轻云,片刻后又沉声道:“你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她不过一届女流,留着她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大将军所言极是。” 怎么能丢下她 范轻云面上依旧维持着含糊不清的笑意,心中自然有他自己的盘算,等到沈砚一死,布防图和女人就都落在了他手里。到了那个时候,岂不是他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了? “护她周全,把她安全送回营地。”沈砚又补充了一句。 范轻云自是满口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范某一定会好生照顾温姑娘的,大将军只放心好了。” “记着你今日的话!” 沈砚说罢,侧目最后看了一眼温琬,温琬其实读不懂那眼神的意思,只看到他将手里的牛皮图扬手丢给了沈砚,然后几步冲到悬崖边上,仰身跳了下去。 “沈砚不要!”温琬的瞳孔一瞬放大,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一句。 她几步冲到悬崖边上,明知是徒劳,却还是伸手用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石韬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看来你我二人的名字却是极为相配呐。” “以后换我来疼你好不好?” “你记住,你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回汴京可好?跟着我可就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小琬儿,你见过海吗?” …… 她手中扯着最后抓住沈砚袖口的一块衣料,半跪在悬崖边上,回想起在他身边的每一个日夜,哭得几乎气绝。 她一生只这样哭过两次,一次是得知了父兄的死讯,另一次是因为娘亲的离世……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是为了一个只相处了三个月的男人。 那个男人说过会待她好,他说过会带她回汴京,她听他说起过汴京的山海壮观,她让他有了生的希望,让她想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还说要带她去看海…… 可是,他怎么就能死了呢? 他……怎么能丢下她?! 而不远处的范轻云似乎也被沈砚的举动惊住,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想到,沈砚居然会用整个北齐军队布防图来换取一个女人的性命,更没有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轻易地了结自己的性命…… 悬崖上晚风四起,范轻云远远地望着温琬瘦弱的身影只有小小一团,他无声而笑,似是自言自语道:“呵呵!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谁料这一句话却被温琬听进了耳朵里,她转过头凄厉地怒瞪着范轻云,心中的恨意已是沸反盈天。 是他!是他害死了沈砚…… 她眼中红成一片,眼睛一眨也不眨,泪水却不停地从眼眶里汩汩流出。 范轻云望着温琬,面上不怒反笑,他着实意想不到这样娇弱的一个小东西竟也会做出这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来,只可惜再凶的猫儿也变不成老虎来,于是他一边将布防图收好,一边懒懒出声:“美人儿这样瞧着我做什么,你方才也看到了,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的,又与我何干?” 温琬没有说话,眼睛仍旧眨都不眨一下地瞪着他,她恨死了他!如果眼神可以杀掉一个人的话,那她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殉情 范轻云却低低笑着,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你放心,我范轻云说话算话,是不会取你性命的。”说话间他心里已然做好了打算,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又能成什么气候?而且他也很是好奇,这个女人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堂堂的北齐大将军舍命相护…… 于是他缓缓走向温琬,面上仍旧挂着惯有的笑意,口中不紧不慢地说着:“沈砚已经死了,北齐的军营之中没有人会护着你了,既如此,便跟我回西晋吧。” 说罢范轻云上下打量着温琬,似是在等待温琬的答复。 而这时候的温琬悲伤愤怒到了极致,甚至于被那些情绪冲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不过她却还是极快地摸到了一旁沈砚遗落下的弯刀,然后紧紧握在手里。 那刀是男人惯使的,温琬细弱的腕子根本使不动那刀,看着温琬吃力地想要用两手举刀,范轻云便更觉可笑,轻嗤道:“这刀剑无眼,美人儿可莫要伤了自己才好。” 温琬想要朝范轻云挥刀,奈何手上的力气太小,使刀也不能像沈砚那般利落,便用两手握着那刀直挺挺地朝范轻云刺去。 “我杀了你!” 范轻云心头一惊,大抵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小东西竟也能爆发出这样大的能量,下一刻身体一侧,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温琬的刀。 “怎么,想替沈砚报仇啊?”范轻云语气轻蔑,依旧站直了身子,躲也不躲。 胸膛里的愤恨越烧越烈,温琬一刀落空,还要再刺,可范轻云这一次却没了耐性,扬手一掌就拍掉了她手里的刀,然后对身后众人道:“来人!拿下!” “你们别过来!” 温琬不停地后退,可那些人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就地反击,即便是同这些人厮杀而死,也好过被这些人掳走! 身后便是悬崖,脚下有石子被踢落,可那些碎石掉下去却连回声都没有。 温琬闭了闭眼,然后像沈砚般纵身一跃……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范轻云神色一滞,然后便看到温琬像只蝴蝶一样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殉情?! 他紧跟着冲到悬崖边上,可那抹藕荷色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在了悬崖下的浓雾之中。 他没有料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女人,竟也是这般贞洁! 良久,范轻云才淡淡出声:“派人去寻。” 手底下的人显然有些为难,回道:“大人,这悬崖有百丈高,这样摔下去,恐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范轻云眸色微深,继而道:“沈砚为人诡计多端,总得寻到了尸骨,才能安心。” 手下的人顿了顿,这才算明白过来,实是他方才会错了意,大人竟然不是要他们去寻那个女人的? 于是那人连忙道:“是!属下明白!” …… 温琬其实说不清楚,在她跳下来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信了吗? 直到时隔多年,她才幡然醒悟,原来不管是猫儿狗儿,都是可以被驯服的。 她爱上沈砚,是她的劫数。 她只觉得身体在极快地下坠,身子像蝴蝶一样旋转翻滚,最终变成了头朝下,有风掠过脸颊,就像是一把把尖刀划过肌肤,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而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在下坠的过程中,她的脑袋曾一度空白,那之后就又短暂地回忆起她的一生来。 她想起了很多人,她想到了爹爹和娘亲,想到了星辰哥哥,还想到了沈砚……想她这一生,何其短暂,又何其凄苦。 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一切就都结束了。 真好。 …… 温琬是在一片黑暗阴冷中醒过来的,她的眼睛骨碌地转了一圈,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是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她猛地回想起自己跳崖的事情,心下一阵惊恐,她是死了吗?这……是在阴曹地府吗? 有敲打火石的声音响起,一抹昏黄的光亮了起来。温琬微眯了眼睛,大抵是在黑暗之中久了,她过了好久才算时适应了那光亮。 可借着那光,她竟然看到了沈砚! 他们……都死了吗? 沈砚生好火,侧头就看到温琬已经醒开,见她虽是醒了,却一直没有出声,只惊恐地盯着他瞧,于是他微微挑了唇角,然后几步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醒了怎么不叫我?身上还疼吗?”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们没有死?他们都活了下来? 得出这一结论之后,温琬有些喜出望在,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沈砚,“我、我没死?” 沈砚无声而笑,伸手轻刮她的小巧的鼻尖,“不然呢?” 温琬从沈砚怀里探出头,开始环顾四周,见他们此刻似乎正身处某处在洞穴之中,洞口在整个洞穴斜上方的地方,因被什么掩住,这才形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而方才沈砚生得那堆火此刻烧得正旺,烤的人身上暖融融的……确实不像是阴曹地府! 可她心里仍旧有所疑虑,摇头道:“不,我不信,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下。” 温琬说着就去寻沈砚的手,可沈砚下一刻却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在她尚还茫然的时候,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唇。 熟悉的触感让温琬几乎起了层鸡皮疙瘩,她睁大着眼睛,脑袋在这一刻像是停止了运转一般,她身子一动不动,任由着沈砚攻城略地。 一番肆虐过后,他才肯放过她,口中微微地喘着气,“现在信了吗?” 温琬的脸早已经红成了一片,他、他这个时候怎么能……所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心情都被沈砚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弄乱了! 看着温琬红透了的双颊,沈砚脸上笑意更深,成心逗她:“怎么,这时候害羞了?方才不是还主动抱上来的吗?” “……” 经沈砚这样一提醒,温琬也猛地想起来,好像、好像确实是她先抱住他的…… 命不该绝 于是她赶忙收回了手,沈砚则轻笑着起身起身,用树枝拨了拨火,然后朝温琬略一勾手:“过来烤火。” 温琬脸颊上红云未散,手脚确实冷的很,只得乖乖地挪到火堆旁,然后伸出手去烤火。 而沈砚这时却用树枝从火里拨出来几个烤得炭黑的松果,然后又拨到温琬跟前。 “松果!”温琬这时候确实饿急了,在看到松果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一瞬瞪得老亮。 沈砚勾唇一笑,“嗯,吃吧。” 松子一个个皆被烤的裂开,倒也好剥,温琬尽数剥好了,刚要塞进嘴里,转瞬却又想到什么,便将那些果肉分出一大半来,然后伸长了胳膊递到了沈砚的跟前,低声道:“大将军,给。”她方才便是想起来,他好像也没有吃过东西……而且他身上还受了伤。 沈砚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把松子上,然后便又顺着她伸来的胳膊望向她,火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白净的脸蛋,梨花瓣子做的一般,透着缎子般的光泽,他无声笑了,下一刻伸手捞过她的腰肢,在她殷红的嘴唇上亲了又亲。 好像不管他身处何处,只要看到她,心里就化成了一滩水。 …… 等到身子完全暖下来,温琬向沈砚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们这是在哪?我们、我们为什么没有死?” 沈砚伸手蹭掉她脸颊上沾的一块灰,然后用手指了指洞穴上方,示意温琬抬头看。 温琬半撑起身子,然后顺着沈砚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见洞穴上方缠满了胳膊粗的乌色藤蔓,只是她尚辨认不出这些藤蔓究竟是什么植物。紧接着便听沈砚道:“这些藤蔓生在悬崖半中的地方,盘根错节竟然形成了一张天然的大网,你和我皆是落到了那些藤蔓之上,这才留住了性命。” 原是这样! 她从前也曾听星元哥哥说过与之类似的一桩奇事,说是有人外出的时候,路遇见了马贼,然后被逼得跳了悬崖,幸而被半腰生的一棵树拦住,这才保住了性命。然后那人便在崖下等候,等到那些马贼离开,便攀着树根爬了上去。 如今想来,他们能活下来,实是老天保佑,亦是他们命不该绝。 可沈砚紧接着又盯着她道:“我醒来后,便发现了这个洞穴,可不多时便瞧见你也跟着跳了下来……” “额,那个、那个……” 温琬目光躲闪了下,不想让沈砚再继续说下去,于是便没话找话道:“哦,对了,大将军身上没有受伤吧?” 沈砚身上的血迹这时已经变成了乌黑色,实在辨认不清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她说着话就要去帮沈砚检查伤口,沈砚却按住她的手,道:“不碍事的,不过是与那些人缠斗时受的皮外伤罢了,我已经简单包扎过了。” 温琬自以为转开了话题,心里头暗自庆幸,口中道:“那我便放心了,这里没有药材,若是伤的重,可不容易好呐。” 不会丢下她 她稍放松了神色,可沈砚下一刻却单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跳下来,是那些人胁迫你?还是……为了我殉情?” 他离得太近了,像是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似的,对上他的目光,她这时候即便是想要说谎,却也组织不好措辞了。 她一边紧紧地扣着掌心,一边嗫嚅着道:“我、我那时一心想要为大将军报仇,可我没办法杀了范轻云……” 听闻此言,沈砚怔了一怔,随即眉头一皱,目光里注满心疼:“所以、你就随我一起跳了下来?” 温琬咬了咬嘴唇,“我、我那时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就跳了下来。”直到现在,她才隐隐觉得后怕,她那时竟然什么都没有想,她甚至忘了娘亲临终时的嘱托,连星辰都不顾及了,就那样跳了下来…… “傻孩子。” 沈砚紧紧地搂住温琬,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想她原是那样娇娇弱弱的一个小人,却也是这般刚烈。 他对孟静窈爱而不得,可上天却又赐给他这样一个妙人儿……想想却也觉得宽慰许多。 而缩在沈砚怀里的温琬这时候也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探了脑袋出来,凝着沈砚道:“那我们要怎么离开?难道要爬上去?” 沈砚顿了下,思虑过后沉声道:“我一人上去还可以勉强支撑,加上你恐怕是不行……” “那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待在这里吗?”语落,温琬突然觉得这人好像话里有话,心说这人该不会是想把自己丢在这里、自己独自一人离开吧?想到这里,她心下一紧,咬了嘴唇道:“你、你该不会是想……” 看温琬这样,沈砚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既然爬上去行不通,我们可以下。” 温琬这下彻底疑惑了,“下?跳下去?” “傻琬儿,我自有办法。”沈砚说着便挑起一根洞穴上方垂下来的藤蔓,在手中挣了两下后道:“我方才试过了,这些藤蔓倒也算结实,将其拧成一股绳子,缠在腰上,顺着爬下去想来要比上去容易些。” 温琬恍然大悟,是了,下山总要比上山容易…… 正当温琬开始仔细思索起沈砚方才说起的方案时,沈砚却又挨近她坐了下来,脑袋贴着她的脖颈,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最细嫩的肌肤处,引得她一阵颤栗,“你方才是在担心什么?” 温琬向来不善于说谎,尤其是在沈砚的面前,他这人好像天生就拥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每次都能轻易地看穿她的心思…… 她缩了缩脖子,避开沈砚的呼吸,然后如实道:“我、我是怕大将军将我丢在这里……” 丢下她? 沈砚眸色微深,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带上她确实不便,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她。 在他俯身跳下来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她凄厉的哭喊,听到她在喊他的名字,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运筹帷幄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确保他此番“假死”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会跟着她一起跳下来…… 也许,从看到她跳下来的那一刻,他原本的那些念头,就已经动摇了吧?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温琬又问。 沈砚的目光却不知定在何处,跳动的火光印进他幽深的眼眸,半晌后他淡淡出声:“再等上一日。” “为何?”温琬又问。 沈砚心中早已有谋划,因温琬追问便同她解释道:“范轻云为人狡猾,接下来定会派人到山崖下寻我们的尸首,所以要再等等,等明晚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们再走。” “嗯。”白日里躲避追杀的时候已经耗去了温琬所有的体力,说话间她的视线就已经开始有些迷蒙,紧接着睡意越来越浓,没一会儿就靠着沈砚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 感觉到到怀里的小女人呼吸变得均匀,沈砚却根本没有睡意,他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开始回想起今日从头到尾发生的事情来。 其实范轻云的身份他一早就已经猜到了,之后也不过是将计就计,让范轻云相信他沉迷女色,看重温琬……目的就是为了让范轻云最终得到那张假的布防图,并且对那张图深信不疑。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西晋小国,不堪一击,原也不值得他多费心思,接下来只需等待西晋的军队自投罗网了,至于那个范轻云,他也定要活捉。 解决了西晋,还有大梁……曾经的北齐吃过温氏父子的亏,而如今,这一对父子皆被斩首,北齐没了最后隐患,攻破大梁指日可待!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消失一段时日,好让大梁的军队彻底放松警惕,到时候再一举击破。 大梁若是降了,他便可以以和亲为由向小皇帝请旨迎娶孟静窈…… 他忽地想起那一日山林中的偶遇,亦想起她对他的冷嘲热讽,心里头突然有一脉又一脉的血在翻涌,他已经等了十年了,他绝不会再等第二个十年。 对于孟静窈,他势在必得! 而就在这时,怀里的小女人突然动了一下,大抵是觉得冷了,整个人便又朝他怀里缩了缩。 看着怀里宛若一团雪球的小女人,他的心便软了下来,说起来,他也曾对她的身份起过疑心……不过从这个小女人纵身跳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完全打消了疑虑。 这样的她,干净纯粹,至真至性,他又怎么能怀疑她? 许是他疑心太重,又或是昏了头罢! 对于这样的一个小人儿,回了汴京以后,他自然想要养在身边,只可惜依静窈的性子,断是不会容下她……到时候也只能将她移送到别院,虽是离得远些,却也能时常相见。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索起接下来比较实际的事情来,虽然眼下他们解决了吃的问题,可是没有水,他们一样支撑不到下山,只能祈祷今夜会下一场雪吧! 自会给她名分 翌日,温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太阳升得正中,沈砚除了洞口的遮挡,阳光便能由洞口探进来,将昏暗的空间填满照亮。 起来的时候温琬发觉脖子僵硬得要命,左右动了下,然后支撑着身子站起来,阳光照得她微眯了眼晴,而她这时也猛地发现沈砚不见了。 “大将军?” 四处都寻不到沈砚,她才隐隐觉得害怕了,他……该不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吧? 而就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洞口突然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温琬一时又惊又喜,便听沈砚扬声问:“害怕了?” 对上沈砚玩味的视线,温琬突然就想明白了,他出现的这样及时,说明他方才应该就在附近才对,所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温琬觉得自己是又被这人戏弄了,于是立刻嘴硬否认道:“没有的事!” 而沈砚下一刻就从洞口翻身而下,落地后就直直地走向温琬。 温琬本能地后退,“你,你做什么?” 他唇角勾了下,捧起她的脸就吻了上去,在将口中的水完全渡给她之后,才离开她的唇。 温琬擦了擦唇角,微微敛眉,“水?哪来的?” “雪水。”沈砚淡淡道。 “雪?”温琬眼睛亮了亮,“外面下雪了吗?” “嗯,夜里下了场。” 温琬这才安了心,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还好,不是口水就好。 之后吃的依旧是烤松子,倘若是在别的时节,应该还能找到些别的野果子吃,可冬日里除了松子也找不到别的了,即便是有,恐怕也被这悬崖上的鸟儿吃得精光了。 紧接着温琬又用洞口的雪洗了脸,回来的时候沈砚正在缠藤蔓,她见他脑后的乌发披散着,就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便在衣服上撕了条布料下来,走近去帮他拢头发。 “做什么?”沈砚缠藤蔓的动作一滞。 温琬咬了咬唇,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动作还是立刻收回,嗫嚅着道:“你头发乱了。” 沈砚沉了半晌,继而才道:“你可知在北齐,男子的冠发是要妻子来挽的。” 只这一番话便叫温琬的眼睛猛然睁大,她心中一惊,指尖如辞针芒,立刻缩回了手,“大将军恕罪!”她方才的确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他头发披散着,想要替他梳好罢了,而且她在大梁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啊…… 沈砚侧过头去看她,见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堪堪又要跪下,胸腔之中似是被什么瞬间填满,他敛了敛眉,道:“这不是在军营里,跪什么跪?起来。” 见温琬直了膝盖,却还是一脸受惊的表情盯着他,他便拉过她的手,然后放到自己的头发上,“挽吧!” 他突然想去看身后那个小女人的神情,奈何这里没有任何能够反光的物件。 他方才又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怎么就叫她吓成了这样?他是吃人的野兽吗? 还是……他方才的话吓到了她? 总归不是她 说起来,他根本没有要娶她为妻的念头,他的妻,只会是静窈,也只能是静窈! 而至于她……做个美妾也是未尝不可,她已经成了他的人,回了汴京他自会给她名分,不会叫她白白地跟了他一场的。 站在沈砚身后的温琬努力地平复呼吸,自是不明白他此刻的心境,不过见他确实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这才敢上前去给他挽头发,因没有梳子,她便用手指将他打结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梳顺,然后再梳高,紧紧束上带子。 沈砚微阂上眼睛,他这一夜耗费了许多神思,此刻被她这样一下一下抓着发丝,竟觉得十分放松,等梳好了头发,他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粗粝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温琬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在对上她惊恐的目光之后,他只道:“累了,想睡会。” “大将军昨夜睡得不好吗?”她问。 “嗯。”说罢他便放下她来,然后附身枕在她的腿上,没一会儿就阂眼睡去。 见他入睡得极快,温琬也不觉得奇怪,昨日那一战他一定累极了,除了要应敌,他还要护着身后的她,每当那些人要挥刀刺向她的时候,他总能及时挡下,在那样激烈的绞杀圈子里,他都没叫她伤到一丝一毫…… 对上他熟睡的面孔,温琬一动也不敢动,可见他睡熟了也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突然有些心疼起这个长她十岁的男人来。 他是北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听说北齐的小皇帝极为看重他,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恩宠。 可他身上背负的担子,也要比寻常人多的多。 她忍不住伸了手,想要去抚平他深锁的眉头,可是还不等她的指尖触上他,他的睫毛突然动了下,她一惊,生怕惊醒了他,就赶忙缩回了手。 自古美人爱枭雄,她无疑是喜欢他的,从她奋不顾身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她能看出来,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可是就凭着这一丁点儿的喜欢……她就会走进他心里吗? 紧接着她又想起他方才的话来:“你可知在北齐,男子的冠发是要妻子来挽的。” 他那时没有制止她,还让她为他挽了头发,是不是也说明,他默认了她和他的关系? 不过转瞬她又觉得自己生出的这个念头可笑,他这样的人物,身边又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即便是有,也不会是她。 他心尖尖儿上的那个女人,她之前已经见到过了不是吗? 她突然从心底里嫉妒一个女人,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才能占了他的心?让他那样失控、那样魂不守舍…… 如果说孟静窈是天上的月亮,那现在的她就是月亮旁边暗淡渺小的那颗星。 她原本的骄傲和自尊都在被流放的那些日子消磨殆尽了,如今的她,根本没有资格和耀眼生辉的月亮相比。 绝无生还的可能 悬崖下天色渐暗,范轻云手下的人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搜寻,却还是没能找到沈砚和温琬的尸首。 不远处士兵手里燃着的的火把看进范轻云的眼中,只剩下点点火光,他向来前回报的人再次确认:“各处都找过了吗?确定没有遗漏?” 手下的人回道:“大人,各处已经寻遍了,确实没有找到沈砚和那个女人的尸首……” “难道这两个人的尸首就能这样凭空消失了不成?”范轻云眉头思索,脑海中疑云密布,口中似是喃喃自语:“还是说……这两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死,还侥幸活了下来?” 手下的人听到这话,便信誓旦旦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悬崖也被人叫做‘断肠崖’,从上面跳下来的人是绝无生还的可能的。” 范轻云微眯了眼眸,思绪一时不知飘到了何处,继而又问:“可尸首呢?” 手下的人则道:“许是被野兽叼走,又或是落在某处石壁上了……这里每年都有失足或者寻短见的人掉下来,最后几乎都是尸骨无存了,寻不到尸首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是吗?”语落,范轻云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半晌后才道:“既如此那便回去吧,不过要留两个人在崖下看守,以防万一。” “是,属下明白!” …… 等到月亮完全升上来的时候,悬崖下的点点火光也逐渐散去。 温琬和沈砚爬出了洞穴,然后将缠好的藤蔓一端固定在腰上,另一端则固定在悬崖上横生的松树之上。 沈砚告诉温琬,这些松树能生长在这种地方,说明根茎已经深深扎入悬崖峭壁之中,是最为坚固的。 两人之后的进程并不顺畅,主要原因还是在温琬身上,失重和疼痛让她失去了平日里良好的平衡感,她几次差点要失足掉落,好在有沈砚及时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儿提上来,她这才不至于丧命。 可即便这样,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在这种情况之下,温琬也只能咬咬牙忍了下来,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星辰还在等着她…… 两人进程虽然慢,不过还是赶在了天亮之前平稳落地。 在落地的一瞬间,温琬觉得几乎要虚脱过去,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整个人站不稳,几乎跪在了地上。沈砚因有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体力上却也能支撑住,两个人便相互依靠着倒在地上,以便维持体力。 等到两人歇好了,温琬这才注意到沈砚的目光正警觉地盯着不远处在瞧,她心下疑惑,“怎么了?” 温琬才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沈砚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就压着她的肩膀,将两人的身形完全掩在丛生的枯草中,然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有人。” 看着不远处缓缓走近的两个人影,温琬紧张到极致,心脏砰砰直跳,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一般。 这、这是范轻云的人? 没有下杀手 走过来那两人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口中似是在闲聊些什么,脚步声缓缓而至,也让温琬听得了两人间的交谈内容。 “你说这个沈砚该不会真的没有死吧?” “怎么可能?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早摔得粉身碎骨了,难不成……他是天皇老子?有不死之身?” “那范大人又为何让我们守在这儿?” “他们这些大人物,凡事考虑的多,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要我说,咱们哥俩儿还是找个地方歇了算了,等明日一早再回去交差。” “那可不成,若是被范大人知道了,可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 温琬望着近在咫尺的两道身影,神经仿佛绷紧了成了一条直直的线,正当她祈祷这两人快些离开的时候,一旁的沈砚却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块衣料,然后覆于面上,遮住了一半的面孔。 温琬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不知这人此番意欲何为,可方才布料碎裂的声音显然已经惊动了方才的那两人。 “什么人在那里?”两人皆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用刀尖指向枯草丛,壮胆般地扬声喝道:“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枯草丛中的沈砚附在温琬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不要动。” 语落便撑起胳膊飞身而出,一脚就踢开了其中一人的佩刀,那人下意识地想要去捡,却被沈砚扬腿一脚踢中肚腹,紧接着就“哎呦”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人见状便挥刀刺向沈砚,却被沈砚侧身轻松躲过,一刀刺空,沈砚已俯身捡起方才那人甩出去的佩刀,几下挑掉了对方手里的刀,然后用刀背直直地砍向对方的脖颈。 沈砚的动作又快又利落,温琬根本还没来得及瞧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看到方才的那两个人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疼得哎呦直叫。 而她也能看出来,沈砚此番并没有下杀手,她见过他杀人,若他真的想要动手,那两人恐怕早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了,很明显,他并不想取那两人的性命。 看着沈砚逐渐逼近,那两人已是面如土色,颤抖着嗓子道:“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是沈……” “沈什么沈?”沈砚鼻尖哼了一声,然后冷冷望向地上倒着的两人,紧接着口中便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两人皆是倒抽了口冷气,“山……山贼?” 沈砚这下目光更冷,“既然都知道了,还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方才交手过后便对方是个高手,不过短短几招,就差一点要了他们的性命,所以强拼一定是拼不过的……他们自知保住性命要紧,于是便纷纷掏了银袋子奉上,“我们兄弟二人也不过是给人当差罢了,此番出来匆忙,银子就都在这里了,还望山贼大人饶命!” 最危险的地方 沈砚上前收了两人的银袋子,然后懒散出声:“我这人只认银子,交了银子自然不会取你们的性命。” “多谢山贼大人,多谢山贼大人!”那两人如释重负,说着话就要溜之大吉。 “等等,站住!”沈砚冷声叫住那两人。 那两人立刻停了脚步,回身颤巍巍地道:“敢问、敢问山贼大人还有何吩咐?” “衣服脱了。” 那两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啊?脱……脱衣服?” “脱!” …… 望着方才那两人留下的衣服,温琬顿时陷入了沉思,其实从头至尾,她都想不明白沈砚是想要做什么。 “把衣服换上。”沈砚将其中一套衣服丢给温琬,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温琬接了那衣服,明显愣了一下,“为、为何要换衣服?”他们不是要回营地吗?换衣服做什么? 沈砚却自顾自地脱起上身的衣裳,口中向温琬解释道:“因为我们暂时不回营地。” “不回营地……” 温琬原本还想要说什么,可望着沈砚的背身,温琬的脸一瞬就红了。 因为久经沙场的关系,他的身形出奇的健壮,肩宽臂长,孔武有力,愤张的肌肉,每一处的纹理都恰到好处……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从前即便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是紧挨闭着眼睛,不敢去看他的,而这样大剌剌地去瞧他,应该还是第一次。 沈砚穿好外衫,回身却见温琬依旧没有动作,而且她两颊微红,又一直盯着自己瞧,他心下觉得有趣,便走近她道:“在想什么?” 温琬赶忙收回了目光,觉得尴尬极了,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口中吞吞吐吐地道:“没、没什么!”见沈砚还在看她,她赶忙扯开话题:“你方才说我们不回营地?那要去哪里?” “去大梁。”沈砚道。 “啊?”温琬张了张嘴,大梁和北齐不是在交战吗?这个时候去大梁,难道是要去送死吗? 对上温琬迷蒙疑惑的目光,他便同她解释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换身衣服行事要方便些。” 沈砚说着话就伸手去扯温琬的腰带,三两下扯开后,就又要去脱她外面的袄子。 温琬心下一阵惊慌,伸手挡了下他灵活的手,咬唇道:“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沈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略微勾了唇角,然后便真的放开了她。 都这个时候了,他根本没有闲心思再去想那些事……可即便心里是如此想的,在看到她白腻的肩头时,他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她可真白,浑身上下白得雪似的,每次和她亲近的时候,他都作恶般想要在她身上折腾出各种各样的痕迹来……但他此刻还尚在清醒,深知当下不是该动那些歪念头的时候,于是连忙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一向没有什么忍耐力,可是再这样下去,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安静流淌的时光 穿好了衣服,温琬还是忍不住向沈砚问出来心中的疑问:“你方才为何没有杀了那两个人?”并不是温琬喜好杀戮,她只是怕那两个人回去禀报给范轻云,到时候他们可就逃不掉了。 沈砚却淡然一笑,然后信誓旦旦地对她道:“放心吧,那两个人不会报信回去的。” …… 悬崖下某处背风的地方。 方才逃走的那两人此刻正窝在一起,瑟瑟发抖。 “兄弟,实在是冷得受不了啦……” “再忍忍!马上就天明了。” “那今天这事儿要回禀给范大人吗?” “回个屁!你想咱们哥俩成为一众兄弟的笑柄吗?再说了,这么丢人的事,你说的出口?” “说、说不出口。” “那不就得了!” …… 开春以来,山里头下了几场雨,再之后便起了大雾,一连几日都挥散不去,太阳兜兜转转,见天的躲在阴云后面,总也不露脸。 这一日终于赶上个大晴天,雾气完全消散,一圈土墙围成的小小院落就显露在半山之中。 院子里头是两间矮矮的土屋,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厨房,两间屋子都是木门木窗,因为使用年头太久的缘故,磨损的已经很严重了……从外面看,两间屋子是破旧了些,可走进去,却也可以从小细节里看瞧出来,这家的主人是将生活经营的极好的。 原本破旧漏风的木窗这时候已经裱好了半透光的窗户纸,漏雨的屋顶也被修缮好,柴火整齐地堆放在院子一角,一个娇小的身影此刻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白净的脸蛋,一身粗布麻衣也遮不住的姣好面容,可不就是温琬? 她这时候的身量比先前稍长开了些,只是依旧不见胖,十六岁的年纪,到底是要比丰腴夫人的身姿要差一些的。 洗好了衣服,温琬才刚要进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温琬回身去瞧,见却是山下的柳婆婆。 “前些日子听说你男人病了,柱儿他爹便一直叫我送些土鸡蛋过来。”柳婆婆说着话便将胳膊上挎着的篮筐交给温琬,道:“快收着,这鸡蛋补身子最好了。” 温琬有些难为情,自从住到这里,她就一直承蒙柳婆婆一家人的照顾,于是便推脱道:“我、我夫君他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鸡蛋还是留给你们吧……” 为了能够留在这里,沈砚对外谎称他们是成婚不久的夫妻,他虽承认的爽快,可是这一声夫君她却总也叫不出口。 “你男人身子都好利索了啊?那便好,那便好……”柳婆婆说着将那筐鸡蛋放到地上,又道:“我们乡下人不缺这个,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呐!头些日子还孵了好些个小鸡子出来……哦,对了,你还要不要小鸡子?” “不、不要了吧。”温琬神色黯淡了下,她是想在院子里养些活物的,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在这里住多久,若是哪一天突然走了,这些小东西就没人照顾了…… 忘记她的身份 柳婆婆却觉得温琬这是在同她客气,便爽快道:“这有什么的!等过几日,我就给你送几只小鸡子过来,这些小东西,最是好养活,小的时候喂些清水泡过的碎豆粕,长大些就可以喂菜叶、苞谷了……哎呦,用不了半年就能下蛋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柳婆婆,温琬便提着装满了鸡蛋的篮筐到厨房,回屋的时候才发现沈砚已经午睡醒了。 “方才谁来了?” 大抵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沈砚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他半披着外衫,以手撑额倚靠在枕头上,面皮似乎比在军营的时候白了些,头发微微散开,身上没了从前的杀伐之气,看起来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即便在这样破旧昏暗的土屋里,也丝毫不减身上的风雅从容。 “山底下的柳婆婆方才过来了。”温琬搓了搓冰凉的手,回答着他方才的问话:“说是柱儿爹听说你病了,叫婆婆过来送了些土鸡蛋。” 卧房的地上搁置了个火盆,将并不大的一间屋子烤得暖意融融,温琬伸手拨了拨炭火,然后便半蹲在地上烤火暖手。 沈砚口中嗯了一声,目光在温琬单薄的身子上流连了下,见她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嘴角立刻噙了笑,紧接着就沙哑开口:“过来。” 温琬乖乖地挨近沈砚坐下,沈砚便用宽厚的大手拢住将她的一双手,“手怎么这样凉?” “刚才去把脏衣服洗了。”温琬低声说着。 沈砚捞紧了她,将脸藏进她的颈窝来回摩擦,含糊不清地在她耳边低语道:“再过些日子,就不用你这样辛苦了。” 他贴得太近了,温琬觉得痒,下意识地想要躲,可他半分都不让她逃离,她只能轻着声音问:“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快四个月了。 那时候他带着她横穿过边境的山林,走了一天一夜就看到了山下的村庄。 这个村庄只有三四十户人家,近十余年来为了躲避战乱更是与世隔绝,他们对村里的人谎称是原先住的地方遭了马匪抢杀,两个人便逃难逃到此处。村里常年没有外人出入,好在村民倒是善良淳朴,听了他们这样说,便收留了他们。 而他们现在住着的这处院落,是从前山里打猎的猎户留下来的,最近这三五年,山里的野物越来越少,猎户便改了营生,搬到了山下住,这处院落也就理所当然地被空置了下来。 沈砚给了那猎户些钱,他们便得以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这里虽是破旧了些,可稍收拾整顿后,她却也是极为满意的,至少她有了能安身的地方了。 而且这里民风淳朴,与世无争,山底下的村民也都善良热情,在这里,能让她暂时地忘记自己的身份。山里的日子过的慢,可每天都很充实,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接来星辰,后半生便在这个小小的院子安稳地度过…… 不会有人来的 “快了,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沈砚淡声道。 过几天就要走了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温琬明显有些落魄,心里也跟着拧了一下……她有些不舍,这些日子过来,她真的快要把这里当成了家。 被流放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家的概念…… 见温琬并没有回应,只愣愣地出神,沈砚有些不悦。 这个小女人似乎常会在他面前这样出神,可是等到他真的问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又是什么都不说…… 沈砚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下一刻就低了头要去寻温琬的唇,手上也发泄似的去解她外衫的扣子。 温琬心里一惊,顿时回过神来,只顾着侧头避开他的唇,低着声音道:“别这样,天还亮着呢。”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沈砚实在喜欢的很,便两只胳膊紧紧地圈住她,鼻尖摩着她细嫩的脸颊,哑声道:“不是没人了吗?” “可、可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他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唇,她便涨红了脸,后半截的话也就只能被迫咽进了肚子里。 他原本只是想要逗弄撩拨,可她那副娇媚含羞的样子让他实在喜欢的紧,忍不住心头摇曳。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如何隐藏身份,加上伤口感染发病,他其实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旁的事,可是后来的日子安稳下来,每当看到她娇娇弱弱的身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那些被压制下来的念头就都跑了出来。 她身子娇弱,却从不会逆着他的心思,而且这里又难得没有人打扰。 他温柔地亲吻着她,附在她耳边哑声道:“小琬儿,你要乖乖的。” 温琬从他沙哑的声线中听出了迫切和隐忍,她立刻就知道了他的意图。 她急于脱身,可挣了几下也没能挣脱,就只能好声好气地道:“你先放开我,院门还没关呢……” “没事,不会有人来的。” …… 天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漆黑一片。 许久后,沈砚翻身起来,将床塌边上那根燃了半截的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亮起,瞬间将整间屋子照亮,他便又重新回到床塌上,拉过想要起身的温琬,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 “再睡儿。”他柔着声音道。 温琬拢了拢外衫,倦极了,却还是支撑着起身,吐气如丝:“我下去关院门。” 可沈砚却抱着她,用诱哄的语气道:“我去关院门,回来烧水,一会儿沐浴好不好?” 一听这话,温琬的脸瞬间红了,想起上一次他也是这般说辞…… 她想要拒绝,可还不等她回答,沈砚就已经披了件袄子出门去了。 不多时,便见沈砚从外面搬进来个足能装下两个人的浴桶进来,本就不大的卧房这下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心上之人 山里人沐浴通常是在溪边或者水塘边,这样属实方便,所以家家户户根本不会存放浴桶这种物件,这浴桶便是沈砚求着擅长榫卯的柱儿爹帮忙做成的,从选材到最后的磨光足足用了十天的时间,沈砚还特意嘱咐过柱儿爹,说要这浴桶足能容得下两个人一同沐浴才好。 温琬只恨自己那时痴傻的厉害,从他开始想要做浴桶出来的时候,她就应该料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那时她又为什么不拦着他呢…… 沈砚将烧好的热水一桶接着一桶地灌进浴桶,不多时就已经是累的满头大汗,等灌上最后一桶水,内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肉皮上。 沈砚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便当着温琬的面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屋子里雾气蒸腾,温琬的视线也开始有些迷蒙。 上一次他便是诱哄着她和他一起沐浴,说是一起洗节省热水也节省时间,可最终一直冷到水都凉透了,他也仍旧不肯放过她,她曾一次又一次地求他,可他却充耳不闻,害得两人后来都患了风寒。 温琬咬了下嘴唇,深知这人最是坏心,这一次恐怕不知道又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于是她下意识地就攥紧了身上的衣服。 脱完了上身的衣裳,沈砚转头去看温琬,见她依旧缩在床塌上一动不动,便皱了眉头,“怎么还不下来?一会儿水该凉了。” 温琬不去看他,心口一阵乱跳,只摇了摇头,“我、我还是明日再洗吧。” “出了那么多汗,你不难受?快些下来!”见温琬依旧不为所动,沈砚说着话就去床边把温琬抱了下来。 温琬忙后退了两步,好与面前这人隔开距离,只是卧房实在太小,这一段距离,沈砚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的到。 “我不难受……我明日再洗。”她依旧道。 看温琬这样,沈砚只觉得可爱,于是便走近她,然后极为温柔地替她解了外衣的扣子,倒是也不强迫她,只柔着声音哄她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见温琬不再有抗拒的动作,沈砚这才伸手去帮她脱衣裳,语气依旧和缓,“好琬儿,一起洗吧。” 等到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温琬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抱着胳膊遮住胸口,顺便也隔开她横在自己面前的大手。 他这次却也不恼,而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然后将她抱进浴桶里。 温热的水漫过胸口,一冷一热让温琬的身子再次颤了下,沈砚紧接着就也跟着迈了进来,原本只到温琬胸口的水这下直接没过了肩膀。 两人之后就这样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温琬突然觉得,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有些尴尬,她觉得像被人束住了,手脚都不得动弹。 过了一会儿,她想要尝试着开口同沈砚说些什么,可一想到两人这时候都还没穿衣服,就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劲。 连个侍妾可以都不算 而下一刻,沈砚就伸了长臂扭转过她的肩膀,让她背身对着他。 温琬缩了下身子,他则勾手把她及腰的长发撩到一边,柔软的发丝在水中铺洒开来,像是乌黑的水藻,而若隐若现的腰身这下也得以在水里显现出来。 沈砚的目光在温琬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游移,想起世人常说大梁女子纤弱,他突然忍不住在想,同样都是女子,又都生在大梁,那静窈的身子会不会也像这个小女人一般纤弱可人? 紧接着他心里头的血便被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一脉一脉烧得滚烫,而就在他被这个念头驱使着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温琬的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 并不是发冷,她似乎真的是在害怕…… 他的心立刻就柔软了下来,亦想到他方才曾答应过她,什么都不会对她做的。他既是男子,就该说话算话,总不能这样一直诓骗一个小女子。 其实每次他都想要温柔地对待她,可每当看到她又清纯又迷离的眼神时,他的脑袋里就想不到别的了。 他知道她每次都是无心,可是越是无心,他就越是着迷…… 只是他实在怕她会对这事产生恐惧,于是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抓过一旁的澡巾,开始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拭起身子。 温琬双手低着桶壁,粗粝的澡巾一下一下摩过她的肌肤,稍稍有些疼,她却咬牙一声也没有喊出来。 而过了片刻,沈砚突然出声问她:“小琬儿在大梁的时候可有心上人吗?” 温琬的身子一僵,指甲紧紧地扣着浴桶,她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发问,而且她这时候因为背身的关系,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他问话的时候是抱着哪一种情绪,只觉得他问这话时的语气听起来过于轻松,仿佛就像是在问她今日天气好不好一样。 她思索了片刻,又咬唇问他:“大将军为何要这样问?”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罢了。”他淡淡道。 温琬咬了咬牙,立刻否认:“没有……从来没有。” “真的?”把温琬擦拭好,沈砚将澡巾挂到一旁,然后将她整个捞进怀里,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她的肌肤,低笑着问她:“那小琬儿如今有心上人了吗?” 温琬顿了一下,心里却因为沈砚的这一句话开始一阵阵发酸。 她确实有了心上人,也渴望有人疼,有人爱,有人依靠,可她的心上人心里的那个人却并不是她。 她心中一阵难过,就没有再说话。 想一想,曾经容胤对她也是如此……她总是那样轻易的就交出真心,可每一次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她一时悲从中来,紧接着眼泪就滚滚而出,她以为背身就不会被他发现,却不想泪珠砸进水面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下一刻他就扭转过她的身子,“怎么哭了?” 对上他沉如寒潭的眸子,温琬心中那股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和你不一样 沈砚微微皱了下,伸手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你实在太爱哭了。” 是啊,她是爱哭,可她就是恨命运不公,为什么每次她倾心的那个人,都不会爱她! 在她没有彻底爱上沈砚之前,孟静窈的存在对她根本无关痛痒,可她偏偏在这之后爱上了他……孟静窈也就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而且不知道就会在哪一刻突然冒出来,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扎上一下。 即便她想佯装不在乎,但是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她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好琬儿,我说过会待你好的。”他将她从浴桶之中抱起来,又找来干净的棉布替她擦干净身子,然后将其紧紧裹在被子里,“等过些日子,我便带你回汴京的府邸,到时候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温琬很是难受,她心里不但没有因为沈砚的一番话觉得宽慰,反而更加难过,眼泪便顺着眼角滚滚滑落,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加厉害了,而且是忍也忍不住。 她要跟他回汴京去吗? 回了汴京,他重新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而她呢?连个侍妾都不算! “好了,别哭了。”沈砚轻声哄着温琬,温热的唇吻去她冰凉的泪水。 温琬并不躲避,半晌后抽抽嗒嗒地问:“大将军喜欢我吗?” “原来方才哭了就是因为这个?”沈砚无声笑了,然后抱她入怀,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傻琬儿,我可是喜欢你喜欢的紧呢……” 温琬呆呆地望着沈砚,吸了一下鼻子,几乎脱口而出地问:“那青娉郡主呢?” 听到温琬提起孟静窈,沈砚目光中原本的温柔一瞬就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冰雪般的森然寒意。 温琬见状心中一紧,孟静窈是他的逆鳞,她明明早就知道的,却还是问了蠢问题! 她想要开口找补回些什么,可沈砚却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蓦地松开胳膊,回身躺回自己的位置,半晌后冷冷出声:“她和你不一样!又如何相提并论?!” 这比他劈头盖脸的训斥还要让她难堪,温琬吸了口气,眼中的泪越聚越多,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这下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是了,他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是她自己自不量力! 她和孟静窈是云泥之别,大概是在这里住的久了,久到足以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这才会昏了头,竟然会想和孟静窈相提并论…… 这怪不得别人,是她自讨苦吃。 可是她就是想不明白,他不是喜欢自己的吗?他还为了她跳了悬崖……他为了救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却还是比不过那个孟静窈吗? 她太傻了,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 夜已经很深了,烛心浸泡在蜡油里,如豆的一点光亮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风,那一点烛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她背着他,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出声。 伤了她 她本就不该奢求太多,她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能仗着他对她的那点喜欢就得意忘形。这些道理她明明早就明白的,可那些她自以为早就被生存磨平了的小性子偏偏又发作了。 一定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这样自不量力。 而在这样的一个夜,同样无法入睡的似乎并不是只有温琬一个人,暗淡的烛光下,沈砚的一双眼眸亦是炯炯发亮。 望着温琬瘦弱的背影,他几次嘴唇翕动,道歉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最后却是一个字说不出一个字。 当看到她眼泪翻涌,却还是极力忍下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疼得厉害。 因为他确实伤了她! 好像不论是发生什么事,只要同静窈有关,都会让他乱了阵脚…… 他心里明明愧疚极了,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想要伸手拥住她,可是在即将触到她的时候却还是堪堪缩回了手,他想,他一辈子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窘境。 …… 翌日清晨,天刚一亮就有人敲了院门,温琬一夜都没怎么睡,这时候有些懒起,直到门外的柳婆婆扬声喊道:“沈家娘子,起了吗?” 温琬这才猛地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去瞧身侧的男人,见他睡得正熟,于是赶忙起身,急匆匆地套了衣服就出去开门,生怕柳婆婆的声音惊扰到了沈砚。 开了门,便看到柳婆婆站在门口,笑呵呵地问她:“才起呐?” 山间的清晨有些凉,温琬因为着急出来,衣服鞋子穿得都不大好,有风吹进院子里,她也跟着瑟瑟抖了一下,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淡声道:“嗯,昨夜睡得晚了些。” “你男人呢,也没起呐?”柳婆婆又问。 温琬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低声道:“嗯……他还在睡着。” 柳婆婆目光一扫温琬单薄的身子,似是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呦,你看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觉也少了,这一大早就过来了,没打扰沈家相公和娘子休息吧?” 温琬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不打扰的,婆婆,先进来说话吧。” 她说着话便侧过身子,示意柳婆婆进来说话,柳婆婆却忙摆手道:“哎呦,我就不进去了,我今天来是给你送小鸡子来的!”柳婆婆着话便将手里的竹篮子塞给温琬,口中道:“你打开瞧瞧,刚出窝没多久,可都机灵着呢!” 温琬又惊又喜,赶忙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紧接着便看到几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从篮筐里探了出来,一个个棉花团似的,小眼睛又黑又亮,这时候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温琬忍不住拿起一只放在手心里,毛茸茸的一团,软极了,她的心也因为这几个小家伙,化成了一滩水。 看温琬这样,一旁的柳婆婆也跟着弯了眉眼,笑呵呵地道:“你看我就说么,你指定喜欢这些小东西!” 她的确是喜欢的…… 喜欢就留下 可即便心里喜欢,温琬却也不敢收下,若是他们有一天走了,这些小东西可就没人照料了……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 于是温琬将布重新盖回了篮子,微垂了眼眸,语气中透着难掩的落寞:“婆婆,还是算了吧。” “既然喜欢就留下吧。”沈砚的声音蓦地自身后传来。 温琬猛地回身,抬头就正对上沈砚平静无波、有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回想起昨夜两人闹得那样僵,温琬这时候实在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神情姿态去面对他。 沈砚这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半靠在门边,只是长发尚未梳理,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他见温琬身上穿得单薄,便走上前,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怎么穿得这样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看着恢复了温柔的沈砚,温琬舌头有些打结,“不……不冷。” “嘴硬。”沈砚淡声道。 望着站在跟前的小夫妻,柳婆婆便觉得登对,初时,她见沈家相公生得好,心里就忍不住想着:能嫁给这样一个人,莫不得是九天的仙女下凡才成? 却不曾想,原来这小娘子生得更好,她几十年不曾出过村子,却是头一遭看到这样标致的女娃娃……只是这小娘子看起来年纪要小些,至多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过好在和沈家相公站在一起的时候却也相配。 而今看着这样一对玉人似的小夫妻,柳婆婆实在是养眼的很,于是便道:“哎呦,这小鸡子就放在娘子这儿了,我、我这老婆子就先不叨扰了!” 见柳婆婆说着话就要转身离开,温琬赶忙叫住她,想要把篮子递还回去,“婆婆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些小鸡……” 而下一刻沈砚却打断她道:“喜欢又为什么不留下?” 温琬愣忡着,沈砚却像是替她做主了一般,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低笑着对柳婆婆道:“既然我家娘子喜欢,那便多谢婆婆了。” 听到他称自己为娘子的时候,温琬觉得心里头像被虫子爬过,不禁想着:这人是怎么回事?昨夜不是还同她冷言相向的吗?难道一觉睡醒了,就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了吗? 这太奇怪了,她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冷着她的…… “这就对了嘛!”柳婆婆刚要走,却又想到了什么,便停了脚步,将准备的的豆粕一同放在篮筐里,这才笑着起身,道:“得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你们先忙,等改日到家里来坐!” “好,一定。”沈砚说着便同温琬一起送了柳婆婆离开。 柳婆婆走后,温琬觉得她和沈砚之间有种无形的尴尬,她想回屋去,可身上这时候还穿着他的衣裳。 他这应该算是示好吧? 所以她总不能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院子里……她站了一会儿,只能没事找事做似的,蹲下身子去逗弄起小鸡来。 算是和好了吗 沈砚站在她身后,下一刻就从袖子里探出手,像她摸小鸡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明明喜欢的紧,方才又为何说不要?” 温琬微垂了眼眸,胸口一阵阵发酸,沉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不是说要走了吗?” 沈砚动作一停,继而又道:“那又有何妨?到时候把这些小东西一起带走不就成了。” “真的吗?”听到沈砚这样说,温琬眼睛蓦地一亮,仰头去看他,“真的可以带回去吗?” 对上温琬满怀期待的目光,沈砚突然觉得,好像不管这个小女人待会儿要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忍不住全部答应下来,“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一听这话温琬立刻喜笑颜开,瞬间就把昨日两人闹得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然后起身一把就抱住了沈砚,“真是太好了!” 看到温琬发自内心的笑意,看着她的眼神凝结成他黑眸深处的幽深一点,他立刻勾了唇角,然后伸手顺势拥住温琬。 怀里的小女人个头还只到他肩膀,小小的一团,对着他笑的时候是又清纯又娇媚,他突然觉得有些自责,她年纪尚小,昨夜问出那样的话想来也是无心之失,他怎么就能对她说出那么重的话来呢? “出来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 沈砚说着话便推着温琬进屋,实则是借机同她亲热,而且她越是听话顺从,他摇曳的那颗心就越是难以抑制。 直到被沈砚压倒在床铺上,温琬脑袋仍旧晕乎乎的。 他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沈砚似乎并不满意身下的小女人这时候没有回应,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和唇角,诱哄似的勾住了她的手,“好琬儿,抱着我。” 温琬回过神来,静静地望着他眸子里隐忍的急切,下一刻就试探地抬了手,不过并不是要拥住他,而是轻轻地覆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被遮挡住,沈砚有些错愕,而下一顺温琬就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软腻的触感像是在他心中燃起了一把火,他拿下她的小手,看着她脸颊红的像是要滴出血,却还是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吻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上他! 喉结上下动了下,这个小女人分明就是在勾引他……他似是受到鼓舞一般,下一刻就紧紧地拥住她,反客为主地吻上她。 …… 太阳这时候已经升得很高了,光线透过窗纸将整间昏暗的小小卧房照亮,卧房里一片安静,静的仿佛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身侧的男人即便睡去也以完全占有的姿势拥着她,温琬眨了眨眼睛,折腾了一早上,她这时候也丝毫没有睡意。 她仰头望着他沉静的睡颜,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眉眼,可又怕惊醒了他之后,又是一番拆皮去骨的纠缠。 她堪堪地缩回手,安静地凝着他,突然觉得这一段时光竟像是做梦一般。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当中,他们像是寻常夫妻一般相处,他对她温柔宠溺,万般呵护…… 舍不得 而她也为了他学会了煮饭和烧菜,只可惜她天分不足,每次做的都不尽人意……可即便她做的不好,他每一次却都肯赏脸,每一次都吃的干干净净。 她十六岁的生辰,也是在这里,他陪着她过的。 生辰的那一夜,他为她烧了一桌子的菜,还陪着她爬到山顶上,去看了一夜的星星。 他对她说,等她十七岁生辰的时候,他一定要带他去汴京城最大的春居楼,然后热热闹闹地替她操办。 她恍惚地想起,在她年幼的时候,是很喜欢过生辰的,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她那时候喜欢好看的衣服和首饰,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还想引得那人的注意罢了……可是如今她却也明白了,其实最重要的并不是生辰当日的排场有多大,重要是陪她过生辰的人。 她并不没有过多的奢求,即便没有好看的衣服收拾,没有多大的排场,只要有他在她身边陪着她,就已经足够了。 …… 日子过的飞快,五日后,便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因害怕惊扰到山下的村民,温琬是和沈砚连夜离开的,望着身后逐渐被隐藏在夜色中的小院,温琬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心里像是被什么栓堵住似的。 察觉出温琬的异常,沈砚便低声问她:“怎么了?” 温琬摇了摇头,压下心中泛起的惆怅,淡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舍不得。” “傻琬儿。”沈砚哑然失笑,伸手轻刮了刮她的鼻尖,“等以后闲下来,若是你还想回来,我便带你过来住几天可好?” “嗯。” 温琬努力回给他一个看起来轻松的笑容,然后就垂眸不说话了。 其实他不知道,最让她割舍不掉的,不是这里的人和物,而是她和他在这里留下的那些回忆。 那一处小小院落,有过她的许多美好记忆……她记得刚住进去的第一天,他们没有柴火,没有御寒的衣物,卧房的屋顶漏了一大块,晚上还有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进来,那一晚,沈砚便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裹着同一床被子,窝在角落里坐着睡了一夜。 温琬如今回想起那一夜,心里头并不觉得苦楚,反而觉得美好,她至今都记得他身上的气息,温暖的怀抱,宠溺的笑容……这些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眷恋。 之后几天,她还因为不会烧火,差点将整间厨房都点着,好在沈砚及时赶到,灭了火之后,还要去安慰被吓哭了的她…… 他和她之间的每一个瞬间,她都清晰地记得,她有时候甚至想着,只要有他在身边,就算让她一辈子都住在那个小小的土屋里,她也是乐意的! 可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生的这个念头可笑,他是堂堂的北齐大将军,身上肩负着责任和抱负,又怎么会甘心同她窝在那方寸之地度过余生? 温琬有些落寞地收回了思绪,然后跟着沈砚快步而行,在穿过来时的那片山林后,他们便和卫枫的队伍得以会和。 一定要好好的 准备好的马车留停靠在不远处,卫枫带了三五十人的队伍守在马车跟前。 一别多日,这些人不同于往日的甲胄加身,这一次皆身着常服,似乎早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 带头的卫枫原要上前向沈砚回话,可在看到温琬得那一刻,他明显有些愣住,惊愕之情溢于言表,她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大将军,这、这……” 沈砚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卫枫,卫枫立刻就止了口,然后退到一旁。 沈砚示意晏青上前,然后将温琬手里的篮子递给晏青:“好生收着。” 晏青伸手接过篮子,下一刻又忍不住好奇地掀开了篮子上蒙着的布,在看到里面那几只圆滚滚的黄色小鸡时,他一瞬有些愣住,“大将军,这是?” 沈砚却有些不耐烦,只道:“你好生照看着,若是死了可唯你是问!” 交代好这一句,沈砚便将温琬抱上先前准备好的马车,然后也跟着翻身而上,只留着晏青仍旧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旁有几个好奇的士兵,见状以为是晏青新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就上前笑着问晏青道:“晏护卫,这、这是什么啊?” 晏青重新盖好了布,面无表情地道:“鸡。” “鸡?”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以为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嗯,鸡。” 那几个士兵挠了挠头,互相看了看,“大将军让晏护卫养鸡?” “是……是想要给咱们改善伙食?” 车厢内,沈砚挨着温琬坐下,温琬这时候有些困,加上马车颠簸,她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从一上来就哈气连天。 沈砚见状便将她整个捞进怀里,对她道:“若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温琬点了点头,依旧像从前一般,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脑袋轻靠在他的肩膀,没一会儿眼皮子越来越睡,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脑袋确实清明了许多,她揉了揉眼睛,抬眸却看到沈砚眉头深锁,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事发生…… 沈砚沉了一会,半晌后低低开口道:“等一会儿我们要分开走,我让晏青先送你回汴京。” “你不一起回去吗?”温琬抬头看他,见他眉头深锁,便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边境还有些事要处理。”他道。 边境……是又起了战事吗?能让他忧心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想到这里,温琬便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是在望着沈砚的时候,担忧之色还是流露于她的眼角眉梢。 “你……一定要好好的。”她咬唇道。 沈砚笑了,他知道她是在担心他,他觉得这个小女人这时候像极了要送丈夫奔赴前线的新妇……他又恍惚地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她娇娇弱弱,含苞待放,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如今却已经有了女人的轮廓了。 身份暴露 而这其间蜕变的过程皆是由他操控的,他喜欢她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也喜欢她秋波微转,含情脉脉。 她由女孩变为女人的每一个瞬间,他都喜欢的要命,她就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于是他搂过她的肩膀,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对她道:“我已经叫人将汴京的府邸收拾妥帖了,只是陈设摆件还尚未安置,只等着你住过去之后亲自挑选添置,可好?” 温琬其实并不在意住得地方是好是坏,她只是担心沈砚,若是沈砚有事,即便是叫她住金屋银屋又有什么意思? 而沈砚自然也瞧出她眼中的担忧之意,便柔着声音安慰她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只安心等着我回来就好。” 温琬垂了眼眸,不知道这一次要和他分开多久……这些日子他们整日里都在一起,即便不想承认,她对他也有了深深的依恋,如今纵使心中不舍,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不断地调节自己的心绪,好将心中的不舍和难过强压下去,“边境的事情解决了,你要早些回来。” “嗯,一定。”他重重道。 行了两刻钟的路程,就到了分别的路口,沈砚吻过她的额头,柔声道:“好琬儿,乖乖的,我很快就回去找你。”说罢跳下马车和她分道而行。 临行之前他却又不忘叫来晏青,嘱咐道:“好生照顾她!将她安全送回汴京,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是,属下明白。” …… 天这时候已经大亮了,温琬半靠在车窗,不过才刚刚分别,她就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开始想他……马车不知行进了多久,她心口发闷,想要掀开窗帘透风,却发现车窗外的景色竟愈发熟悉起来。 她心内一紧,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大对劲,沈砚不是说要她先回汴京的吗? 她怎么又被带回了边境大营? 她出声去唤晏青,可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紧接着驾车的车夫突然吁了一声,原本行进中的马车竟然缓缓地停了下来。 温琬心觉不安,紧接着卫枫的声音便在马车外响起:“还请温姑娘下马车!” 卫枫?!他不是跟着沈砚走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琬刚要掀开马车的帘子,可还不等指尖触上那帘子,就又猛地缩回了手。 温、温姑娘? 在这里她一直用的是娘亲的姓氏,卫枫又怎么会唤她为温姑娘?! 她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马车外的卫枫却又重复了一遍,“还请温姑娘下马车!若是温姑娘依旧躲在马车里不出来,那本副将就只好亲自去请了!” 温琬一时如芒刺背,犹如被一股巨大的力击中,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几时知道的? 她来不及再细想下去,口中深呼吸了下,只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温琬望着卫枫,见他这时候已经换上了平日里作战时会穿的战甲,坚固的战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阴冷的寒光,正如他此刻看她的目光。 想要怎样 卫枫的目光正不怀好意地在温琬的身上游移,引得温琬背后一凉。指甲深深地扣着掌心,她只得强作镇定地迎上卫枫的注视:“晏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卫枫鼻尖冷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可因温琬问起,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晏护卫是大将军的近侍,本副将自是不能将他怎样,不过还请温姑娘安心,晏护卫不过是中了些迷药而已,那些药对身体无害,只会让晏护卫多睡几个时辰罢了。” 他竟然迷昏了晏青! 温琬沉了沉气,手心几乎要被扣烂,“你……方才唤我什么?” 卫枫无声而笑,目光上下打量着温琬,道:“自然是唤你温姑娘了,怎么,藏了这么久,难道姑娘连自己原本的姓氏都忘记了吗?自然是温慎的温、温星元的温啊?” 温琬的瞳孔一瞬放大,手心里起了层冷汗,她想,卫枫之所以这样笃定,就一定是有备而来,可她不能就这样着了他的道……于是她故作镇定地望着卫枫,看起来十分平静地道:“卫副将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呵呵!”卫枫冷笑,心说这女人长得娇滴滴的,演戏却演的这样好,怪不得连大将军都能骗过……于是唇角狠绝地一勾,然后就故意拉长了声音道:“既然温姑娘不肯承认,那本副将就只好叫来温姑娘的弟弟前来问个仔细了……” 卫枫口中的威胁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温琬心中一紧,忙道:“不,你不要动星辰!” “哦?”卫枫微微挑眉,“那温姑娘就是承认了自己是温慎之女了?” 温琬喘了喘气,声音有些发抖:“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大将军对你的身份早有怀疑,所以自然是大将军叫本副将前去调查你的……” 卫枫弹了下手指,见温琬脸色苍白,就忍不住一声轻笑,然后继续道:“说来也是奇怪,那时候我找来找去,也不曾发现这大梁流放的名单里有一对夏氏姐弟。不过好在有人提醒我,说是温慎的一对子女正好在流放的名单里……你说这不是巧了吗?这样一来,可不就全都对上了?” 温琬身上发冷,身份暴露之后,她和星辰恐怕凶多吉少……卫枫迷昏了晏青,又掳了她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盯着卫枫,觉得身体一阵阵发软,“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卫枫脸上的表情愈发阴冷,而就在他准备逼近温琬的时候,远方突然号角声四起,紧接着轰隆隆的厮杀声打雷一般传过来。 温琬心里一慌,这是开始打仗了吗? 卫枫站定,然后微眯了眼睛望着不远处升起的狼烟战火,不紧不慢道:“温姑娘可知此番带领大梁军队应战的是何人吗?” 原来大梁和北齐开战了……即便距离遥远,喊杀声却还是可以遥遥地传过来,温琬极力维持镇定,声音却抖得厉害:“我怎会知道?” 女人还不多的是? “呵呵!原来温姑娘还不知道呐?说来这人和温姑娘也是旧相识了!”卫枫冷笑着,盯的温琬看的时候,一双眼睛露出狡黠的光来,“这人……便是恭亲王的次子容胤!” 听到容胤的名字,温琬的眼睛一瞬睁得老大,脸上再也无法维持虚假的镇定了。 容胤!怎会是他! 而见她这样,卫枫有些得意地笑了,“听说温姑娘和这一位二公子可是青梅竹马的故交呐……”说着话便几步走近温琬,目光定在温琬白了的一张脸,“所以这一仗的成败,就要靠温姑娘你了。” 温琬心里愈发觉得不安,模样这时候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口中急急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我是大将军的人,你岂敢动我?!”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只能搬出沈砚来。 卫枫却根本有恃无恐,冷冷道:“你竟然敢提大将军?那你可知大将军的父亲便是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之中!” 瞳孔瞬间放大,温琬脑袋里嗡了一声,一张脸白的没了血色,哪种感觉像是被人用力地抛起,身体在升到高空之中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筋骨仿佛在皮肉之下咯咯作响,让她几乎没办法站稳,怎么会、怎么会呢…… 卫枫却又继续道:“温氏父子残忍暴虐,当年杀我北齐将士无数,大将军若是知晓你的身份,也只会赞我杀伐决断!更何况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国仇家恨当前,想来断是不会怪罪于我的……” 望着越走越近的卫枫,温琬愈发觉得恐惧,周身被寒意笼罩,脚步不断后退,“你、你别过来!” 该不等温琬把话说完,卫枫就一记手刀砍在她的脖颈上。 温琬脖颈吃痛,紧接着便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失了知觉,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看着温琬直挺挺地倒下去,卫枫手下的人似乎有些担心,便上前在卫枫耳边低语道:“副将,大将军似乎极为看重这个女人,这事若是被大将军知晓……” 卫枫却不屑地打断他:“知晓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被大将军玩了这么久,也该腻了!” “可是……” “大将军若是想要女人还不多的是?难道还差这一个吗?” 手下的人还想要说什么,还不等开口就被卫枫劈头盖脸地骂了回去,“软骨头!大敌当前,只要能打迎这场仗,莫说是牺牲这一个女子!就是百个千个又如何?” 手下的人见状立刻止了口,赶忙道:“是,属下明白。” “将她绑了,扔到我的马上!” …… 醒来的时候温琬才发现自己是在行进之中的马背上,手脚这时皆被绳子绑住,麻得几乎没了知觉,口中也被麻布塞得严严实实。 因为头朝下的缘故,温琬只觉得血液回流、脑袋的血管充血,像是要炸开一般,而且马匹行进的过程中颠簸摇晃,被绑在马背上的她胃里一阵阵泛酸,这时候直想要作呕。 时隔一年的相遇 清醒过来的她这时候大概已经猜到了卫枫的意图,于是她用力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是这一幕却被走在前头的卫枫立刻察觉到了,卫枫一把按住了胡乱扭动的温琬,附在她耳边狠声道:“温姑娘若是再敢乱动一下,我便叫人温姑娘的弟弟去做冲锋,你道如何?” “不……不要!”眼泪瞬间滚滚而出,温琬不停地摇着头,口中因为麻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卫枫目光阴冷,语气三分商量七分恐吓:“令弟年幼,温姑娘即便是为了令弟,也该乖一些不是么?” 温琬泪流满面,几乎绝望到麻木,这下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临近两军交锋的战场,打杀声震耳欲聋,温琬不知是被卫枫方才的话吓住,还是被那近在咫尺的杀戮震撼,整个人僵直着,目光都是涣散无光的。 紧接着卫枫便翻身上马,腿间一夹马腹,“驾”了一声便骑马直奔两军阵前。 温琬从来没有想过,她和容胤时隔一年的相遇,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远处那道身着银甲、傲然立于马背上的身影,让她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她从前只在城墙上远远地看过他身披战甲,率兵出征的模样,却不想他在战场上竟是这般模样。她看着他利落地使着银枪,将上前应战的北齐士兵一个接一个击落于马下,身后的披风被寒风吹得翻涌飞扬,如同汹涌的暗云。 “二公子,一别多年了,可别来无恙?”卫枫于战马之上,挑衅般地冲着容胤扬声喊了一句。 这一声果然吸引了容胤的注意,他紧接着就命人把温琬带了上来,“卫某今日还给二公子带了厚礼,还望二公子笑纳!” 温琬知道,容胤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是在看到被五花大绑着的温琬时,沈砚却是比容胤还要震惊上几分,他眉头直跳,厉声诘问:“卫枫你在做什么?!” 温琬遥遥地望向沈砚,也看清了他眼中的紧张和惊慌,面对这样的沈砚,她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因为她的确骗了沈砚! 相比起生死,她更惧怕谎言被揭穿撕碎的那一刻的来临。如果她没有被绑住手脚,她宁愿夺刀了结了自己! 而卫枫却是将成败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对于沈砚的话自然充耳不闻。他见容胤瞬时变了脸色,心中已然有了胜算,紧接着便冷冷出声:“从前温相的嫡女温琬温姑娘,想来二公子不会不认得吧?” 温琬……温琬! 沈砚身子一僵,温慎的嫡女温琬!原来如此! 他猛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夏琬。” “是哪两个字?” “春夏秋冬的夏,琬琰的琬。” …… “小琬儿的双亲,从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爹爹、从前在大梁做些小生意。” “既然家境殷实,那你缘何又会流落至此?” “爹爹得罪了权贵,我们一家就都受了牵连……” 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小琬儿可还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了,只有我和弟弟。” “真的?” “自……自然是真的!大将军难道不相信小女子的话吗?” …… 原来……这个小女人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再次望向温琬的时候,连沈砚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何种心境,愤怒?怨恨?又或是心痛?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泪流满面,要生不能,要死不得的模样,单薄的身子被五花大绑,像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仿佛只要卫枫一松手,她就会软塌塌地跌下马去。 他一向自恃果断决绝,可是每每在面对这个小女人的时候,主导他行事的那根神经就仿佛是断掉了一般…… 而紧接着卫枫就冲着容胤继续道:“此番局势已定,大梁必败无疑,若是二公子就此放弃抵抗,卫某倒是可以考虑放温姑娘一条生路的!” 卫枫原本是十分得意的,可在看见容胤夺了手下人的弓箭,搭箭朝向温琬的时候,他却是再也笑不出了,目光之中一瞬写满惊恐:“你……你要做什么!” 容胤没有回答,却用接下来的行动告诉了卫枫他的决定。 只见容胤左手持弓,右手搭弦,闭了一只眼睛便将箭头瞄准了温琬的方向,在将箭弦拉扯到最大的长度后,只见其猛地脱手,那支利箭便卷携劲风,直直地奔了温琬而去。 沈砚猩红了眼睛,太阳穴的青筋暴起,高声嘶吼着:“拦下他的箭!!” 弓箭手们闻声飞速地射出羽箭,容胤的第一支箭便被那些羽箭挡开,偏离了原来的轨迹之后斜斜地插进地面,可是紧接着容胤就又射出了第二支。 温琬紧盯着那支飞速朝她而来、微微闪了寒光的箭头,感觉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 其实在容胤朝她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她就知道卫枫失算了,倘若今日他绑的人是如月,倒是可以以此为要挟来制衡容胤。 只可惜她不是如月…… 她的死活,对容胤构不成任何威胁。 因为离得远,容胤的这一箭容胤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力量,而且容胤箭法一向了得,十二岁的时候就练得百步穿杨之功,飞过来的那只箭不偏不倚,几乎避开了所有的羽箭,然后“扑”地一声正射中温琬的心口。 胸口骤疼,温琬远远地望着容胤,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关己的陌生人。 紧接着喉间一热,温琬低头就呕出一口温热的血来,猩红的鲜血浸染了胸前的衣裳,仿佛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花。 我视之若珍宝,尔视只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一年前,他亲手将她推下无底深渊,而一年后,他又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 他们之间的缘结从八岁那年的惊鸿一瞥开始,由他亲手杀了她之后的遥遥相望作为结束。 在痛感一波又一波地剧烈袭来的时候,她恍惚地想起,沈砚曾经对她说过,要带她去汴京,带她去看海的…… 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海了。 一定要醒过来 温琬又呕了一口血,紧接着身子一歪,卫枫那时手上脱力,她便直直地摔下马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沈砚惊慌失措的怒吼:“带她回去!快去叫医士!” …… 温琬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周身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皮肤像被烫化了似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炼狱吗? 她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汗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湿透黏在额角。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周围似乎有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她好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她是温慎的女儿!留下她只会是个祸害!” “你若再敢多说一句话,即刻军法处置!” …… “这姑娘伤得实在太重了,失血过多,加上身子本就孱弱,只怕是……” 最后她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低吼:“若是救不活她,你们也不必活了!” 她似是被那语气吓住,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子似是有千斤重一般,怎样也睁不开…… 浑浑噩噩之间,不知是谁的指尖划过她的眉眼,耳边依旧是那道熟悉的声音:“琬儿,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那人唤她琬儿,是爹爹吗? 想到爹爹,眼泪紧接着就滚滚而出,她抽噎着低低叫着:“爹爹,我好疼,我想回家……” 那人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方才的话,只是声音听起来一遍比一遍悲伤。 “琬儿,活下去。” …… 温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身边空无一人。 她没有死?她竟然又活了下来…… 她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以确认她不是在做梦,可稍一动弹就牵扯到了胸口处的伤,那疼痛自胸口迅速地蔓延到身体何处,疼得她顿时冒了冷汗,口中也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不是梦…… 跳崖没有死,被箭射穿没有死,原来老天对她的戏弄还没有结束…… 她皱紧了眉,支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可谁料身子一滑,就要从床塌上掉落下去。 而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年轻的婢子似乎听到了声音,然后快步从外面走了过来,迅速地地扶住了半个身子将要掉出床榻的温琬。 那婢子将温琬重新扶回到床塌上坐好,又替她盖上被子,这才乖巧地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温琬看那婢子脸生,紧接着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见这里烛火通透,环境雅致,只是屋里的陈设摆件过于简单了些,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塌和一张青木圆桌,于是她便问那婢子,“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婢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答话却干净利索:“回姑娘的话,这里是大将军在汴京的别院。” 大将军?沈砚? 温琬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想起她在昏迷时做的梦,原来梦境里的声音竟然是他…… “琬儿,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她于他算什么 “琬儿,活下去。” …… 原来那不是梦!她在昏迷时确实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温琬一时间思绪纷乱,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吗?又怎么会救下他?他应该恨极了她才对,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悲伤? 见温琬良久没有说话,那婢子便问:“姑娘,你怎么了?” 温琬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地道:“我没事。”语落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拉着那婢子又问:“那……大将军呢?” 那婢子几乎脱口而出:“大将军自然是在将军府了。” “他不住这里?”温琬望着那婢子又问。 婢子摇了摇头,见温琬失望地垂了眼眸,她又赶忙找补道:“大将军虽然不住这里,但是姑娘昏迷的这些日子,大将军总是时常过来探望的。”那婢子说着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道:“哦,对了,大将军还说要您好生养身子,等身子养好了,便叫奴婢陪着您去挑选屋内的陈设摆件。” “好,我知道了。” 温琬失魂落魄地躺回去,原来,他是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我已经叫人将府邸收拾妥帖了,只是陈设摆件还尚未安置,只等着你住过去之后亲自挑选添置,可好?”她想起分别前他说过的话,原来他根本没有打算要接她同住,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要将她扔在这里的…… 那她和他的一同经历过的那些时光,到底算什么呢? 她于他,又算什么呢? 她亦想起那日卫枫的话:“你竟然敢提大将军?那你可知大将军的父亲便是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之中!” 是了,他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没有杀了她就已经是心慈手软了……她本就不该再奢求太多。 …… 温琬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算是彻底痊愈。 听给她换药医士说,好在那支箭射了歪了些,却是再往心脏偏上半寸,就算是九天神人下凡,也断是救不了她的。 她一时不知道是该感谢容胤箭法退步,还是该谢老天保佑了。反正不管怎样,在熬过最危险的那几天后,她总归是又一次脱险,并且顽强地活了下来。 养伤的这些天,是温琬最难熬的一段的日子,伤处隔一天就要换一次药,且不能沾水,不能见风,不能沾荤腥,不能随意走动,每天还要喝那些苦的要命的汤药,温琬甚至在想,这和坐牢也没什么分别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伤口痊愈,她总算是能走出卧房了,只是沈砚并不准她出别院,她就只能在院子里到处走走。 贴身伺候温琬的婢子叫画春,从前是在将军府里伺候的,今年刚过了十八岁,身量短短笨笨的,圆脸,肉鼻头,生得不大好看,但做事却十分利索,而且爱笑,也爱说话,和温琬相处得十分不错。 听画春说,沈砚的这个别院之前从未住过人,空置了许多年,因为温琬来了,沈砚才命人将院子收拾出来的。 杳无音信 “姑娘可是好福气,奴婢可从没见过大将军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上过心呢!”这是画春的原话。 可温琬听了这话却只觉得心寒,她在这里住了一个月,都没能见到沈砚,她有时候甚至在想,沈砚是不是讨厌她又或是恨极了她、所以才不想见她,所以才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住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温琬连这个院子里种了多少棵树、屋里头铺了多少块砖、画春睡到几时会打呼噜都摸得清清楚楚了,可沈砚却还是杳无音讯。 起先他还会派人传话过来,让温琬自己去挑陈设摆件,又或是嘱咐她按时吃药,可现在连传话的人都不来了…… 窗外夜色昏沉,似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风里夹杂着芭蕉叶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从小轩窗里飘进来。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温琬第一次来了雅兴,想要作丹青。 画春一听温琬说要画画,便立刻帮她准备好了颜料笔纸。 这些天温琬一直闷闷不乐,伤虽好了,可整个人却还是病恹恹的没有精神,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让画春很是担心了一场,所以一听温婉想要作画,她却是比温琬还要高兴。 画画好!怎么都好!总比整日里愁眉不展要强! 温琬正坐在窗前,算一算,她也快有两年不曾握笔了,可如今拿起画笔却也不觉得生疏,紧接着便是一通行云流水,可一旁的画春看着,这画来画去好像都是同一个人的眉眼。 画春本对这些不甚钻研,可是最后她最后将所有的画铺到一起,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姑娘画的是大将军……” 温琬一怔,手上脱力,画笔便由手中滑落,紧接着只听“啪”地一声响,刚刚勾勒好的男子轮廓就这样被毁了…… 望着那副被毁掉的画,温琬不知怎么就悲从中来,她用力地涂了几笔,想要掩盖住那一块污渍,可是越涂越花,最后她索性扔了笔,将那画揉成一团,丢到了窗外。 画春被吓了一跳,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温琬咬唇收了纸笔,然后丢给一旁的画春,“不画了,回屋去。” 画春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怎么就又不画了? 难道是她方才说错了什么吗? 可画的明明就是大将军啊! …… 温琬离开后不久,一双暗花厚底锦靴停在了暖阁的窗前。 有人附身捡起了那张被揉皱了的画作,即便颜料被雨水晕染化开,却也能让人瞧出大致的轮廓来。 那人神色复杂,转而却又将那画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无声离开,正如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一样。 雨点重重地垂打着廊檐屋顶,轻松地就抹去了那人来时的一切痕迹,仿佛只有院子里的芭蕉知晓他曾来过…… 夜里,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偶尔有雷声落下,好在离得远,倒也不觉得骇人。 尝过了甜就吃不了苦 有风吹进来,吹的床榻上悬着的青纱来回飘动,温琬看着那纱,这时候是翻来覆去怎样也无法入睡,思绪也不知跟着飘到了何处。 她觉得她不至于这样矫情,可心底却又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贪恋怀念他的怀抱。 人这种动物其实很奇怪,一旦适应了某种习惯之后,想要戒除就显得十分困难,而且戒除的难度不亚于扒皮剃骨。 她从前曾在话本上看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人灵魂出窍,灵魂入画梦游仙境,之后宁愿忍受肉身腐烂之苦,也不愿再离开画中仙境…… 她从前不懂为何有人会痴傻至此,宁意舍弃生命,也要沉溺在虚假的幻境之中,她如今却也明白了,原来在人尝过了甜头之后,就再也吃不了任何苦。 “画春,你睡了吗?”温琬扬声轻唤睡在外间的画春。 画春揉了揉眼睛,从外间走进来,“还没,姑娘怎么了?” 温琬撑着胳膊起来,道:“去烫壶酒吧。” “烫……烫酒?”画春显然有些惊讶,又问:“姑娘是要饮酒吗?” 温琬披了件衣服从床塌上下来,轻声道:“身上冷,想暖暖身子,快去吧。” 画春即便心里疑惑,却也顺着温琬的心意去烫酒,不多时,便取了酒壶和酒盅进来,不过放下之后却还是不忘嘱咐温琬:“医士说姑娘如今身体大好了,虽然可以饮酒,但是也不能过量。” 温琬接了酒壶道:“嗯,我记得了,你先下去吧。” “姑娘若是有事便喊我来。”画春说着便帮温琬关好了门,自己到外间守着去了。 夏氏只生了温琬一个女儿,所以对这一个宝贝女儿管教就相对松懈些,不似对星元那般严厉,所以从前在大人们吃酒的时候,温琬也是可以跟着能吃上几杯酒的。 照理说,温琬总该是有些酒量的,只是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只两杯酒吃下去,脑袋就开始晕了。 身子摇摇晃晃,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酒壶从一个变成两个,酒盅从两个变成四个……最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也越来越沉,最后竟倒在桌子沉沉睡了过去。 在彻底和周公见面之前,她还在浑浑噩噩地想着,这酒劲明明不大,可是她怎么就醉了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外间的画春听到声响,刚要推门而入,谁料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挡在她面前,先一步推门进了温琬的房间。 “大……大将军?”画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两个月以来,大将军第一次来别院看她们姑娘…… 沈砚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画春立刻乖乖地闭了口,站在门边等候差遣。 沈砚步子很轻,进门后便坐到了温琬的对面的椅子上,他拿起方才已经被温琬喝掉了一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头饮下。 这是年前新酿的桂花酒,酒劲不足,入口清甜柔和,口感细腻绵柔,是最适合女子喝的酒。 求求你不要走 同冷冽的竹叶青、灼喉的剑南春相比起来,桂花酒就像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娇娇弱弱,温温柔柔的,即便痛饮上几大碗,也不会伤身子。 而面前的小女人也就像这桂花酒……温和丝柔,同烈酒相比起来会让人觉得没什么滋味,可一旦尝过了,就会不受控制地上瘾、然后再也割舍不掉。 饮了两杯之后,沈砚放下酒盅,然后出声唤来门边候着的画春,低声问:“她这些日子睡得好吗?” 画春咬了咬唇,道:“大将军可要听实话吗?” 温琬这时趴在桌子上,脑袋整个埋进袖子里,沈砚这个角度望过去,只有一片乌黑青丝入目,沈砚有些出神,良久后才出声低语道:“你直说便是。” 画春本就是个性子直爽的,她望了眼桌子上酒醉睡沉的温琬,吸了口气便道:“那奴婢就实话实说了,姑娘这些日子,吃不好,也睡不好,伤虽好了,可人却一日比一日地消瘦了下去,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身体也熬不住的。” 沈砚听闻,眉头跟着拧成了一团,原来这个小女人竟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怪不得瘦成了这样…… “可叫医士看过了没有?”他问。 画春却摇了摇头,道:“姑娘生得是心病,医士断是医不好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只有大将军才能医好姑娘的病……” 沈砚眸光一深,不知是被画春哪一句戳中了心口,望着那道伏在桌子上的瘦弱身影,他突然心酸的要命,于是朝画春挥了挥手,示意画春退下。 画春立刻心领神会,忙不迭地走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记把卧房的门关好,心中也不禁替温琬感到高兴,真是太好了,大将军如今来了,他们姑娘的病总该好了! …… 卧房内,沈砚起身抱起温婉,她实在太瘦了,也太轻了,抱起来只有小小一团,果真是像画春说的那样,不好好吃饭的吗? 胡闹! 沈砚一瞬皱紧了眉头,他气急想要去拧她的脸颊,好让她醒过来,只是看着她熟睡的面孔终是不忍,最终还是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又俯身给她脱了鞋子。 他坐在床榻边上,静静地看着身侧的小女人,看她的小脸因为饮酒的关系,晕成了一片柔美酡红色,樱红的唇泛着水漾的光泽,睫毛又黑又密,像是轻颤的蝴蝶翅膀……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抖动了下,不过最终他还是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次他根本就不应该过来,一见了她,他还怎么忍心冷着她? 最后,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子准备离开,岂料他刚一起身,身侧的小女人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别走……”身后小女人的声音隐隐带了哭腔,似是恳求一般。 沈砚的身子一瞬僵住,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 半晌,他缓缓地转过身子,却发现那个小女人双目迷离,这时候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他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在酒醉的状态下,还是清醒的状态下,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的眼泪都是对付他最好的武器,他原本想的是只看她一眼,就立刻就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就像他从来不曾来过一样……可是一见了她这样,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了。 温琬这时候七分醉意,三分清醒,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沈砚站在她跟前,她一瞬以为是在做梦,可即便是梦,她也觉得宽慰。 之前那么多个夜晚,他都不曾入梦…… 她觉得他一定是讨厌极了她,所以连虚假的幻境都不屑于给她。 温琬越哭越厉害,生怕在梦里沈砚也要离她而去,于是抓紧了他的手,一下一下抽噎着同他解释着:“那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是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你想怎样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我不理我,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沈砚望着泪流满面的温琬,单薄的身子只有小小一团,长长的头发几乎要拖到地上,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抽手离开。看着她那样无助,他的一颗心几乎揪成了一团…… 而下一刻,他几乎不受控制地俯身拥住她,力道大到恨不得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有多少天不曾见过她?又有多少天不曾这样抱过她? 一别多日,他怎么能不想念她、不渴望她?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即便他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不要来见她,可每一次却又都无法控制地跑来这里。 他捧着她的脸,眼泪从他的指尖流淌而过,她的眼泪让他的心都碎了。 “别走,求求你了……”她睁着迷蒙的眼睛,语气恳求一般。 对上她含泪的眸子,他的心头一动,低了头便吻上她,吻去她的眼泪,吻上她微微沾了酒香的樱唇…… 在脱下她的外衫之后,她的身子明显一抖,大概是觉得冷,让她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沈砚刚要收手,可下一刻她就环上他的肩膀,以为他这是又要离开,开口时语气又娇又软:“别、别走好不好?” 沈砚呼吸一紧,继而将她拥得更紧,薄唇附在她耳边声音粗沉:“放心,我不走。” 她这个样子,他还怎么舍得走呢? 青纱摇动,雨声沥沥,他觉得就像是不知魇足的野兽,她越是乖顺,他就是越是无法自制。 他听到她细碎的哭声,紧接着便吻上她被咬的发白的唇,“好琬儿,再等些日子,再等我些日子……” …… 窗外夜色凄迷,身侧的小女人此刻睡得正熟,沈砚半靠在床头,整个人陷在烛光里,一双星眸闪着幽幽的光。 一切结束后,他脑中思绪也逐渐清明起来。 从那日卫枫说出她温氏骨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就算她大难不死、可以在中箭后侥幸活下来,之后也一定惹来杀身之祸, 其实是在保护她 所以他干脆将计就计,对外佯称她死在了那场北齐和大梁的恶战之中,实则是暗自筹谋,在解决掉所有知晓她身份的人之后,便将她连夜送回了汴京的别院。 别院四周有重兵把守,他不来见她,其实是在变相地保护她。 看她每日里这样消沉,而他又何尝不是饱受相思之苦? 不过好在有画春在她身边照顾,却也让他宽心不少,画春那丫头是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性子直爽,做事利落,凡事都考虑的周全,又有一颗忠心,这便是他看重画春,并将画春留在别院的原因所在。 画春是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自是不会有错的,所以有画春在,他才放心。 而他和她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大家把这件事情忘的干净,她也就可以以新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了。 …… 翌日,温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头痛欲裂,她出声轻唤外间的画春。 听到声响,画春便从门外走进来,然后上前扶着温琬起身,道:“姑娘,你醒了。” 见温琬这一夜睡得沉,画春从心里头替温琬感到高兴,果真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大将军来了,他们姑娘的病自然也就好了,这应该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姑娘第一次睡得这样好了…… 可在看到温琬脖子上和锁骨上的痕迹时,画春脸上还是忍不住一红。 见画春一直盯着自己瞧,温琬有些纳闷,于是一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一边问画春道:“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画春立刻收了目光,然后赶忙道:“姑娘……姑娘该梳洗上妆了。” “嗯。” 画春去给温婉拿衣裳,温琬稍一动弹便觉得周身疼痛,骨头架子像是要散开了一样,于是就又问画春:“我昨夜喝了很多酒吗?怎么脑袋这样疼,身上也跟着疼。” 画春刚要说没有,可转瞬立刻想到沈砚交代的话,于是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姑娘昨夜确实是喝了很多酒来着!” 听到画春这样说了,温琬便喃喃自语道:“原是这样,我竟然都不记得了……” 她喝了多少酒她是不大记得了,可她却记得,她好像做了个梦,还梦见了沈砚来看她了,在梦里她哭得厉害,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的。 她大概是魔怔了,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回汴京可好?跟着我可就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汴京冬日里要比你们那边冷些,其他时节却也差不多……说起来,我们北齐虽比不得你们大梁繁华,可是依山傍海、壮观的景致亦是数不胜数。” “小琬儿,你见过海吗?” 她是因为他,才想要来汴京,才想要去看海……可是她真的来了汴京,他却将她困于这处四角院落之中。 她心口越来越觉得难受,既然已经决定丢下她,当初又为何要给她留这样的念想? 请旨和亲 如果有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阳光,那一定不会渴望光明和温暖,可偏偏她见过!见过之后她又怎么还能甘心活在黑暗之中呢? 他既然给了她生的希望之后、又为何要将那希望在她面前亲手摔碎? 半晌,温琬终自嘲一笑,原来这才是他给她最大的惩罚…… 坐到梳妆台前的温琬望着镜子里消瘦憔悴的女子脸庞,心口只觉得一阵阵发闷,她瘦的厉害,脸色极不好,原本饱满的脸颊也干瘪了下去,显得下巴极尖。 如今的她就像是颜色枯槁即将凋谢了的花,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她好像也明白过来,原来女子眼中的光是要为心上人而亮的…… 而一旁的画春则用手蘸了胭脂想要为温琬上妆,口中说着:“姑娘,这是奴婢叫小厮去汴京城最好的胭脂铺子买来的,颜色好看极了,姑娘试试吧。” 望着那殷红的胭脂膏子,温琬却只觉得刺眼,便垂了眼眸对画春道:“还是算了。” 画春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姑娘……” 紧接着温琬唇边漾起一抹凄凉的笑,喃喃道:“打扮得再好,又给谁看呢?” 画春却道:“谁说没人看的?姑娘打扮好看自然是要给、要给……”说到这里的时候,画春猛地想起早上沈砚走的时候,曾交代过她,要她不要向他们姑娘透露他曾来过这里的事,于是就赶忙止了口。 见画春突然间就没了话,温琬觉得奇怪,可追问下去画春却又没话找话地将话题叉开了,她也只得作罢,然后对画春道:“这些东西以后不必再买了。” 从前没有胭脂,女人的脸只为心爱的人而红……那个人不在,她再好看也不过是孤芳自赏,没什么意思。 将军府。 入夜,各处都燃着婴儿手臂粗的灯烛,烛影微动,将整间书房照的十分光亮,沈砚便端在正中的檀木案几前翻看军务。 “大将军,请旨和亲的折子陛下已经看过了。”晏青这时从门外进来,向沈砚回话。 “哦?”沈砚眉尖轻挑,眼皮子却没动,“陛下是何表现?” 晏青想了想,回道:“听陛下身边伺候的蔡公公说,陛下的意思,大概是准了。” 沈砚嗯了一声,似乎是对此事早就已经十拿九稳,于是晏青就又道:“大将军此番收复了五座城池,而玉峡关又是大梁的机关要塞,陛下自然心中欢喜,而且和亲又何尝不是制衡大梁的手段?” 沈砚抬了眼,指腹捏了捏酸涩的眼角,轻微地活络了精神后道:“小皇帝怕是还想不到你这些,只要太后同意此桩婚事,这事也就成了。” “那是自然。”晏青说着又似是想到什么,有些忧心地道:“就算大梁的皇帝同意和亲,只怕青娉郡主那边也是难题。” 沈砚垂眸,轻叩了叩案几,半晌后沉声道:“静窈那边……我自有办法。” …… 出伏以后,秋老虎的威力也依旧不减。 权当她犯了魔怔 天气热的下火一般,院子坐北朝南,白天一旦晒透了,夜里就像蒸笼似的,热得人根本无法安睡,好在最近几天下了几场雨,要不然这几天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熬了。 午睡起来后,温琬实在百无聊赖,便想将昨日的画改上几笔,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被涂花的那一张,于是便叫来画春,问道:“画春,昨天的那些画,你都收了吗?” “奴婢收着了。”画春说着便将夹在画册子的那几张画都找出来,铺到温琬的跟前,道:“姑娘,都在这儿了。” 温琬却凝眉道:“不,我是说被我丢了的那张。” “丢了的那张……”画春站了一会儿,蓦地想起昨日温琬好像确实扔了一幅画来着,只是那副画不是画坏了吗?这会儿又为何要寻一幅毁掉的画呢? 于是画春便道:“奴婢也不大记得了……莫不是被院里打扰的小丫头给扫走了?” 温琬心里一紧,转而就叫来了别院里所有的小厮婢子,可询问过后,那些人却皆说没有看到。 画春生怕温琬这是察觉出了什么,便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温琬道:“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啊?干嘛突然要找一张画呢?” 温琬心里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紧紧拉着画春的手,语气近乎于恳求:“画春你同我说实话,他来过、他来过对不对?” 画春用力地捏了捏掌心,立刻否认道:“大将军的确不曾来过。”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温琬的目光终冷了下来,画春便试探地开口问:“那姑娘,画、画还要找吗?” 温琬摆了摆手,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暖阁,“罢了,罢了。” 温琬突然又想哭又想笑,觉得自己生的这个念头愚蠢又可笑,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会来呢? 他不是已经决定把她彻底扔下了吗? 在他心里,只容得下那一个女人,她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怕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想了吧……今日就权当她犯了魔怔了吧。 可看温琬这样,却是把画春吓出个好歹,她忙追上去,轻着声音问:“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温琬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走了几步,哽咽道:“没事,回屋吧。” …… 临近晌午的时候,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春居楼却显得格外安静,据说是有贵人在此处候客,又不喜闲人打扰,便包了整个二楼,一楼也不许人喧哗。 午时刚过,春居楼的门前果然出现了一抹长身玉立的高大身影,门口有小厮引路,只见其跟着小厮快步上了转角的楼梯,便直奔了二楼角落的一处雅阁之中。 沈砚最终停在雅阁门外,透过暗纱的屏风,可以远远地看到一身男装的孟静窈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沈砚有些迫切,他紧紧注视着那道即使装在宽松男装之中也掩盖不住的娇俏身影,下一刻推门而入,扬声道:“不知青娉郡主邀约沈某到此处来是所谓何事?” 未来夫君 孟静窈身着宝蓝色男子儒衫,束一玉冠,手上执了一把骨扇,原本正斜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出神,见沈砚来了,便从软塌上下来,回身的时候英姿绰约,负手而立。 只见孟静窈直直地望向沈砚,眉目流转,声音清冷:“沈大将军一向心思缜密,又怎么会不知道本郡主的用意?” 听闻此言,沈砚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来,然后几步走近孟静窈。 见他走近,孟静窈便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不知为何,今日见他的时候,她总觉得他与往日不大相同,从前他虽然轻佻,可曾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大有胜券在握之势。 如今饶是以她的沉稳,却也微微变了神色,他越是走近,她就越是后退,直至她退无可退,他才停了脚步,轻笑着道:“沈某确实是不大明白郡主的用意,还望郡主多多指教才好。” 望着尽在咫尺的沈砚,孟静窈的呼吸明显错乱了下,她极力维持镇定,然后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沈砚却不以为意,脸上笑意更深,“那让沈某猜猜……莫不是郡主想见未来夫君,有些迫不及待了?” 孟静窈原本还有些慌乱,可一听到他连这种混蛋话都说的出口,只觉得又羞又愤,便咬牙切齿道:“你休想我会嫁给你!就算是要我终生不嫁,余生伴青灯古佛旁,我也不会嫁给你!你只死了这条心!” 沈砚微微侧了头,看着面前因气恼而涨红了脸的小女人,脑中不自觉地就会想起十六岁时两人的初遇,那时的她,一袭红衣立足马上,明明是个小姑娘,可使枪使得却比男人还要漂亮,上下翻飞,若舞梨花…… 她爱穿红,那个一袭红衣的娇俏身影几乎成了他最深的眷恋。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已经属意于她,他那时候就已经暗下决心,他有朝一日一定要娶她为妻,而今十年过去了,他绝不能再等了! 于是他慢悠悠地道:“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襄亲王虽是皇亲,却也是臣子,若是你们大梁的皇帝下旨赐婚,想来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应该不会不同意这桩婚事吧?” 望着面前毫不掩饰自己企图的男人,孟静窈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愤声道:“皇命不可违,若是陛下下旨,我自然要奉旨和亲,可是是生是死,我却还是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的!” 一听孟静窈这话,沈砚立刻变了脸色,他从不知道她竟这般不想嫁给他……他的骄傲,他的胜券在握,总能被她轻而易举地击溃。 他的一切手段在她的面前都没有胜算!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极为受伤,半晌后才沉沉出声:“我知道你生平最恨别人强你迫你,可是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你难道还要我再等第二个十年吗?” 大概是被沈砚的话触及了往事,孟静窈的目光一瞬柔软了下来,而沈砚则几步靠近她,将她困于房间的一角。 同他要一个人 沈砚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女人,“我为了你多年未娶!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为何我对你的心,你就这般视而不见!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的不堪吗?” 孟静窈身子明显一颤,因为两人身高上的差距,让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而下一刻她又恨极了他的步步相逼,开口时语调变得分外激动:“我说过,我宁愿终生不嫁,孤老一生,也要守着大梁边境的安宁!” 沈砚闭了闭眼,大抵是被孟静窈的悲怮戳中,片刻后还是软下了声音:“好,我不强你迫你,你只说,你到底怎样才肯嫁给我?” 孟静窈垂眸吸了口气,良久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对上沈砚的目光,郑重道:“你若肯劝说北齐的小皇帝将玉峡关归还给大梁,我便嫁给你。” “不可能!” 原本只要是她提的要求,不管是什么他一定全力以赴,可一听到她是想要北齐归还玉峡关,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玉峡关是大梁要塞,攻下玉峡关,便是拿捏住了大梁的命脉,纵使他再想得到她,也不会拿北齐的命途作交易。 听到沈砚的拒绝,孟静窈的目光闪过一瞬的错愣,不过马上就又恢复了冷淡,其实在她提要求之前,她原本也没有抱有什么指望,她只不过是想要让他知难而退,不再请旨和亲。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拒绝的这样干脆…… “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孟静窈冷冷开口,下一刻就要推开沈砚离开。 见孟静窈要走,沈砚神色一变,长臂一伸拦在她的身前,孟静窈唇边勾起轻蔑的冷笑,拨开他的手,然后大步走向门口。 沈砚情急之下就要去拉她的胳膊,将她截在门口,谁料却被她一个眼神回瞪了过去,厉声道:“你做什么?!” 对上孟静窈愤怒决绝的一张脸,沈砚愈发觉得觉得窘困,于是下一刻就堪堪缩了手,似是恳求一般:“等一等,先别走。” 孟静窈见状,唇边漾起一抹不屑地笑,一双美眸没有任何温度,冷冷地望着沈砚:“沈大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沈砚这一次显得极为认真,声音里甚至带了从未有过的受伤和僵硬:“只让出玉峡关一件事不行,除此之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嫁我。” 孟静窈挑眉看他,“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他重重道。 孟静窈顿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凝了他一眼,道:“那我要向你要一个人。” 沈砚似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立刻追问:“何人?” 孟静窈的眼神淡淡扫过沈砚然后望向窗外,声音轻飘飘的:“我要温慎的女儿,温琬。” 只一句话便叫沈砚一瞬瞪大了眼睛,他用力地捏了捏掌心,故作镇定道:“你胡说些什么?” 孟静窈的目光一抬,语气依旧平淡:“你只说给还是不给?” 给还是不给 沈砚重重地吸了口气,在孟静琬的面前,他的一切动作都无所遁形,不过却还是强撑着道:“她已经死了。” 孟静窈冷笑了两声,道:“沈砚,你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我,你救下了她,她根本就没有死!”看着沈砚面色瞬间变得灰白,她紧接着便道道:“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只说人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沈砚用力地呼吸,他等了她十年!更是为了她多年未娶,如果真的要他在这两个人女人之间做选择,他本不需要多做考虑才对……可是在听到孟静窈提出要温琬的时候,他是的的确确地慌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蓦然收紧,他沉了半晌,道:“不……你让我想想。” 在看到沈砚犹豫的那一瞬间,孟静窈突然觉得不甘心,他明明口口声声说想要娶她,他明明说过爱的人只有她一个,却又为什么对另外一个女人这般用心……甚至不惜撒下这弥天大谎,只为了让那个女人活命。 她说不清楚自己那时到底是何种心境,除了不甘心以外,还有她根本不愿意承认的妒忌……她明明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因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乱了心神。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应该被儿女情长牵绊才对! 最后她只得不断说服自己:她并不是为了沈砚才提出要那个女人,她只是……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对,只是这样! 孟静窈随即脸色一冷,“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若三天后你没有将人送来,你我今日之约权当作废,无论你日后以何种手段逼迫我,我即便拼上这条命,也不会嫁给你。” 丢下这一句话后,孟静窈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 入秋之后,温琬突然变得嗜睡。 画春说是因为春困秋乏的缘故,叫温琬不必忧心。 而且看温琬在夜里能够安然入睡之后,画春也觉得宽心不少,从前温琬每日里差不多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日子久了,身体可怎么能受的了…… 这一日,温琬晚饭用的少,没吃几口便说困了,要睡觉,回了卧房之后,脑袋才刚一枕上软枕,睡意就爬上了眼皮。 这些日子以来,她明显想事想的少了,没事做的时候,便跟画春在院子里学种花种菜,忙起来也就心宽,心宽了也就容易入睡。有时候她也自己开导自己,她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如今这样,应该知足才对…… 见温琬阖了眼皮,画春便蹑手蹑脚地帮温琬盖好被子,又吹灭了卧房里的烛火,然后就退到外间守着去了。 温琬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以为是画春进来,于是便喃喃道:“画春……又怎么了啊?” “画春”没有答话,而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等到那脚步声停在床前的时候,温琬的呼吸猛地一窒,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放弃你了 画春的脚步声不会这样重! 她心内大惊,门口有画春在守着又有谁会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她的卧房? 黑暗中,她不敢睁眼睛,只能紧紧抓着身上的被子,可是那人下一刻却翻身上床,然后从后面紧紧拥住了身体僵硬的她。 “什么人?!”温琬喉咙一紧,失声地叫了出来。 而身后那人却根本有恃无恐,将她拥得更紧。 温琬怕极了,开始剧烈地挣扎,可身后那人却根本不让她逃离半分。 “别动。” 男人的低沉的嗓音,这声音……是他?! 在感受到身后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之后,她挣扎的动作一瞬僵住,刚要喊出口的那一声救命也就卡回了喉咙里。 她以为她在看到他之后会委屈、会心酸,可是这一刻,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失控,相反,她的疑惑更大于心酸委屈。 他不是已经决心要把她困在这儿的吗,又为什么会深更半夜的跑来看她? 她一动不动,胸口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沈砚以为她又哭了,于是忙不迭地转过她的身子,可手覆上她的眼睛,却没有湿意。 上一次他来时候,是在她酒醉神智不清的时候,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哭得他的心都碎了,可是他没想到,她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他,却是这般冷静。 “怎么不说话?”他抬起她的脸,试图在她沉静的眼眸里找出其他隐忍的情绪来,可让他失望的是,她好像确实不是在伪装,以她的性子,也不会伪装得这样好,她在看到他的时候,从头至尾就只有平静。 黑暗中,她对上他亮如星辰的眸子,半晌终淡淡出声:“你若是恨极了我,当初就不必救下我才对。” 原本,她其实是想要厉声质问他来的,问他为什么明明恨极了她,却还要要救下她,为什么救下她之后又要将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为什么她明明都要放弃了,他却要出现搅乱这一池春水……可是如今开口,却只有平静的这一句。 原来她竟这样想他……沈砚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酸,圈在她腰间的大手蓦然收紧成拳,良久后,他才哑着声音道:“我没有。” 温琬沉默没有再接话,因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一时安静的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温琬终淡淡开口:“你走吧。” “什么?” 沈砚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温琬吸了口气,极力压下内心的凄凉,“你走吧,我真的……真的已经放弃你了。” 其实试想想,虽然他将她困在别院,可是在这里至少吃穿不愁,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她也不必做活儿,也不必整日里为生计发愁,若是她能做到不再爱他了,在这里她可以过的很好……可是为什么在她已经决心要放弃的时候,他偏偏又要出现? 沈砚紧抿着唇,在听到她说出要放弃自己的话时,胸膛之中原本因她的冷漠而郁结的那团火苗一瞬烧得剧烈。 “你敢!” 为什么全都变了 语落他一把扯掉温婉身上盖着的被子,然后扬手扔到一旁。 她怎么能放弃她?她怎么敢放弃他? 他为了她处置了卫枫,为了她欺上瞒下,撒下这弥天大谎,为了她骗过了所有人,她怎么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说出放弃两个字! 温琬身上一凉,黑暗之中他眼中的意图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温琬将身子本能地缩到床榻一角,“你、你做什么?” “你是我的人,永远都是,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放弃!” 说罢他俯身压住她,似是宣誓主权般吻上了她的唇,堵住她的所有话语,见她扭头想要躲避,他便捏了她的下颌,不让她逃离半分,牙齿发泄搬地噬咬她的唇,疼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放开……” 她口中呢喃,而下一刻只觉得肩膀上一凉,他已经扯了她的寝衣,扬手丢到一旁……她惊慌失措之下却独独忘记了挣扎。 她以为她已经能够冷静地克制自己的心绪,不去牵挂、不去抱怨、不去想念……可是望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多日积攒的情绪终在这一刻爆发。 凭什么他就能像丢弃一只猫一只狗一般地将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顾,而当他想起她的时候,又要她不顾一切地迎合于他……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哭的是一塌糊涂,肩膀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抖。 吻到她咸湿的泪水,他忍不住拧紧了眉,手上的动作也因为她的泪意一瞬变得温柔下来。 他温柔地亲吻她,沙哑的声音最终落在她的耳边,“是我不好,别哭了。” 他温柔低哑的嗓音让温琬一瞬停止了挣扎,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在柳家村的那些日日夜夜,那时候的他是那样温柔体贴,他们蜗居在那一处小小的土屋之中,像是寻常夫妻一般相处……想一想,那恐怕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是为什么,这之后的一切就全都变了蓦?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情绪,可面对这样的他,她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见温琬不再有抵抗的动作,沈砚压下她的双手,温柔地吻去她的眼泪,那样的温存让她觉得,他好像真的是喜欢她的,她好像真的是她用心去爱的人…… 她似是被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然后伸出手去抱紧了他。 …… 夜已经很深了,三更的梆子刚刚敲过,温琬累极了,依偎在沈砚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可沈砚这时候却仍旧没有睡意。 感觉到怀里的小女人抖了一下,他伸手将两人的被子拉高,盖住她雪白的肩头。 她瘦的实在太厉害了,探手摸过去,都有些硌手了,不过好在该胖的地方还有几两肉……否则这具身子就太过单薄了,恐是风一吹就要倒了。 这样的她,总是要他时时挂心…… 等思绪沉静下来之后,他没有起身去点蜡烛,只痴痴地盯着怀中小女人沉静的睡颜,一时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竟然没有离开 他想,他恐怕一辈子都没有遭遇过让他这样犹豫不决的事。 “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若三天后你没有将人送来,你我今日之约权当作废,无论你日后以何种手段逼迫我,我即便拼上这条命,也不会嫁给你。” 他想起静窈在说这话时的决绝。 他了解她,她和寻常的女子不同,她有她的家国抱负,亦是说一不二的人。 可是他到底要怎么办?! 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静窈才应该是他想要的女人,即便真的要做选择,也不会有人比过静窈在他心里的份量。 可是面对另一个小女人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了要护她一生的念头……于是下一刻他就将温琬拥得更紧,可就是这样一具娇弱的身子,却让他有了温暖踏实的感觉。 …… 翌日,温琬是被画春用力摇醒过来的,而醒来之后才发现那人却早已离开,望着被揉皱了的被褥,昨夜的记忆一瞬涌进脑海,而且他这人一向霸道,根本不让她逃离半分,最后的最后,她几乎是哭着讨饶…… 四周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可身侧的温度已经冷了太久。 不过转瞬温琬又自嘲一笑,难道他来,就只是为了做那种事的吗? 而画春却没有给她过多无病呻吟的时间,而是略显激动地对她道:“姑娘快些起来梳妆吧!外面有人过来看您了!” 温琬皱了皱眉,这一处院子从她住进去以后,就没有过生客,这来的又是何人,竟会让画春这般激动…… “是谁来了?”她淡声问,心中似乎并没有因为画春这一句话激起涟漪,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她在汴京城内还有什么可以登门相见的故人。 画春因为太过于激动的关系,声音都有些发颤:“来的人说是姑娘的弟弟,叫、叫星辰来的。” “星辰?星辰真的来了?”温琬眼中一瞬注满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日子他困着她,自然也不准星辰来见她,算一算日子,她已经要有大半年不曾见过星辰了,她甚至不知道星辰有没有长高长壮,是胖了还是瘦了…… 画春则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道:“奴婢怕姑娘懒起,就让小公子在正屋候着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眼泪一瞬就涌到了眼圈里,温琬扶着床榻边缘便要起身下榻,口中激动地对画春道:“快、快带我去!” 可画春却拦住温琬,道:“姑娘先不急,您还没换衣梳妆呢,大将军方才已经去正屋了,正在问小公子的话呢。” 而温琬也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衣冠不整,刚要回身下一刻却又猛地意识到什么,于是抓了画春的胳膊便道:“你方才说什么?大将军他、他还没走吗?” 方才看他不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才对…… 画春则道:“大将军起的早,见姑娘嗜睡,便叫奴婢们不要来打扰,方才见小公子来了,这才命奴婢来叫您起床梳洗。” 骨肉相见 他竟然没有离开!那也就是说……让她见星辰应该也是他的授意了。 温琬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转变,可一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星辰,便觉得心中欢喜,这时候也顾不得旁的了,忙对画春道:“快、快帮我梳妆,别让星辰等太久。” …… 正屋内,沈砚端坐于主座之上,似是问了星辰什么,星辰正在向他回话,温琬还在院子里的时候就远远地看到了背对着她的那抹小小的身影。 在看到星辰好好地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温琬一瞬就红了眼眶,心跳也愈来愈快,这些日子不见,星辰长高了,也长壮了,看起来稳重了不少,脸上虽还未完全褪去童稚,可是已经初有少年的轮廓了…… 只是星辰如今看着要比从前黑上许多,她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姐姐!” 星辰原本正在给沈砚回话,可一回身,就看见了温琬,于是眼泪便哗地一下夺眶而出,然后几步冲进温琬的怀抱,“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们都在传你死了,我不相信,我怎样都不肯相信,若是姐姐不在了,星辰就真的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星辰原本就觉得难受,又见温琬瘦成了这样,便更觉心酸,抽抽嗒嗒地哭着道:“姐姐,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我没事,头些日子病了场,也就没长胖。”温琬擦了擦眼泪,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然后温柔地摸了摸星辰的脑袋。 从前他日日都在跟前,却也察觉不出这个年纪的男子竟然长得这样快,还不到一年的功夫,他的个头就已经要到她肩膀了,她一时悲喜交加,只是碍于沈砚还在这里,她有很多话没有办法问出口。 见星辰哭个不停,她努力想要维持的平静终是溃不成军,只能不断地重复着着:“好了,不要哭了,姐姐在这儿……” 星辰觉得难过,鼻尖哭的红红的,久别重逢,姐弟二人皆是哭作一团,片刻后沈砚却在一旁幽幽出声:“男人有泪不轻弹,哭什么?”说罢便一把扯开星辰,让他到自己跟前来,然后沉声道:“眼泪擦干净,别把你姐姐的衣裳蹭脏了。” 离开了温琬的怀抱之后,星辰还是忍不住地憋了嘴,在看了沈砚的脸色之后,心中纵使难过,却也不敢再哭出声,只能用力地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了,然后抽噎着凝着温琬。 温琬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这男人好生霸道,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紧接着她脑中竟不自觉地脑补出他日后做爹爹的模样,心说即便这人日后做了爹爹,恐怕也是这般严厉…… 不过转瞬她又觉得自己生出的这个念头实在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她想这些做什么呢?!他做人家爹爹是什么样子又同她有什么关系,真是昏了头了! 就在这时,有小丫头从外面走进来回话:“大将军,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你可高兴了? 沈砚嗯了一声,然后对星辰道:“先去吧,先去用早饭。” 温琬这才意识到原来星辰一大早被叫过来,竟然没有用早饭,于是便想跟着星辰一同去饭厅,口中柔声说着:“我带你过去。” 只是还不等温琬走上两步,却被沈砚拉着胳膊带到了身后。 温琬刚挣扎一下想要缩回手,可沈砚顺势就拢住了她的手,根本不她离开半分。 星辰见状便停了脚步,问沈砚道:“大将军,姐姐……不跟着一起去吗?” 沈砚当着星辰的面抓紧了温琬的手,“你先去。”语气听起来明明不像是命令,却根本容不得人拒绝。 星辰有些不舍地看了看温琬,似乎不想这么快就和温琬分开,沈砚见状立刻就皱紧了眉,沉声道:“你先去,你姐姐她一会儿就来。 见沈砚这般,星辰只得乖乖地跟着小丫头离开。 而这时候正厅里就只剩下了温琬跟沈砚两个人,沈砚坐回主座上,然后将她也拉到跟前:“坐上来。” 坐上来? 温琬顿了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方才说的应该是坐过来才对,于是她犹疑地朝他侧身挪了下,可刚一见她走近,他就顺势捞过她,然后将她抱坐在腿上。 温琬这下是彻底无语了,原来……他方才说的是想要她坐到他的腿上去! 她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尴尬,又看着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瞧,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等到她坐上来之后,他又成心抖腿颠了她两下,温琬下意识地就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给她扔下去,可这样一下,他就能牢牢地箍着她的腰肢,好让她紧密地贴向他。 “身上还疼吗?”他故意问。 温琬紧咬着唇,不自觉地就想起昨夜两人种种,心里头这时候只觉得异常别扭,疼?或者不疼?说什么都正中了这个男人的下怀!于是干脆就不再说话。 见她不说话了,沈砚就低头埋进她的颈间,然后不怀好意地用鼻子轻蹭她的肌肤。 温琬觉得痒,忙缩了脖子以避开他的气息,他却再次靠近,低声问:“这下你可高兴了?” 高兴? 是了,见了星辰,她确实高兴来着……于是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多谢大将军。” 听到她称自己为大将军,又同他道谢,沈砚明显有些不悦,哼,他几时说过要她感谢他了? 紧接着他又想起昨夜她说要放弃他的话来,心中顿时燃了一股无名火,这个小女人真想跟自己撇得这样清楚? 休想! 于是趁着她分神的功夫,他扳过她的脸,然后用力地吻上她。 因坐在他腿上的缘故,他就能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温琬纵使想要逃,也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做困兽之斗,而且她也不敢做声,躲不过只能用手去推他的脸。 他按下她的双手,用力地亲吻着她,像是要将她吸干一般,几乎夺了她的所有呼吸,另一手搂过她的肩膀好让她紧紧贴向自己。 没人敢瞧 温琬真的要被眼前这个男人气死了,这里不是从前他们住的那一处小院子,可以任他为所欲为,如今外面尚还有来回走动的丫头小厮,他竟然就敢这般待她,若是被人撞见了可怎么才好! 她涨红了脸,一边推搡着他,一边扭头试图避开他的吻:“别,有人……” 他却按着她的手,薄唇吻过她的锁骨,“放心,没人敢瞧。” “那也不行……” 一番肆虐过后,见她窘得满脸通红,他这才满意地放开她,“方才不是要道谢吗?你要知道,这才是我喜欢的道谢方式。” “你……” 温琬这下真的要无语了!从前她只在孟静窈得跟前见过他这副模样,却不想他对待自己竟也会这般坏心! 可沈砚却不以为意,还探出手去擦掉温琬唇上的痕迹,粗粝的指腹磨过她的唇角,轻笑着道:“下次你可要记得了,谢这个字不是轻飘飘地说出来的,你总要有些实际行动才能叫人满意。” 温琬简直不敢相信这种浑话他竟然也能说的出口,于是脸色更红,指甲用力扣着手心,几乎要把手心里的肉扣破。 混蛋,这男人实在太坏了!她从前怎么没有发觉! 沈砚脸上笑意更深,起身替温琬拉好衣服,然后搂过温琬的腰肢慢悠悠道:“走,吃饭去。” …… 两人走过之后,门廊里几个小丫头的脑袋便都凑到了一起,开始窃窃私语:“你们瞧见了没有,真的是大将军!” “可不是么,今晨见了可把我吓了一跳!” “你们可不知道大将军对咱们这位姑娘有多上心!今晨起来后,大将军还亲自去小厨房给姑娘布置菜式。” “真的?!这些日子大将军连别院的门都没进过,原以为大将军要一直冷着咱们这位姑娘呢。” “怎么会是冷落,你可不知道大将军有多喜欢这位主儿,方才、方才在主屋里……” 见说话的小丫头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另外几个小丫头便都忍不住好奇,探头追问着:“怎么不说了,大将军和姑娘在主屋里怎样了?快说呀!” “反正……反正就是极为亲密!由此可见啊,大将军是极为喜欢咱们姑娘的!” 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可突然就有人开始冷言冷语:“喜欢又有什么用?这没名没分的,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一听了这话,其他小丫头皆不再言语了,方才说话的那个便继续道:“大将军以后总归是要娶亲的,以大将军的身份,娶得即便不是公主郡主,却也要是名门贵族家的小姐,这可咱们的这一位呢,连个妾都不是……想想又有什么奔头?” 而这时也有人开始不服气,回怼她道:“谁说的?若是咱们姑娘争气给大将军添个一儿半女,那可就是长子长女,到时候可不就什么都有了?” “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添了子嗣又有什么用,你们可知道这外室添的儿女叫什么,那可是……” 不得入耳的浑话 说话的那个小丫头正说在兴头上,见几个小丫头皆听得入神,就略有些洋洋得意,可一回身就看到画春冷着脸站在身后,于是登时白了脸,后面的面也都吓得立刻收了回去。 见画春面色不对,那小丫头面上便强撑了笑意,上前吞吞吐吐地道:“画春……画春姐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画春鼻尖冷哼了一声,然后几步走上前来,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人生畏:“我也不过是正好去帮姑娘取些东西,又正好听了些不得入耳的浑话罢了!” 说话的那个小丫头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失了血色,不过反应却是极快,只见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画春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多嘴了!” 而其他小丫头见状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画春姐姐,我们知错了!画春姐姐便饶了我们吧……” 其实在温琬住进来之前,别院里的下人们就已经捕捉到了风声,原是这一处院子本就空置了许久,后来那样大肆修缮,想来就是大将军金屋藏娇的地方了…… 可后来见沈砚长久不曾踏足,这些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温琬是被冷落了,平日里当差也松懈了下来,不过好在有画春平日里管教,这些人倒是也不敢怎样。 可如今大将军尚在,这些人就敢如此放肆,画春即便想息事宁人,却也忍不下这口气。 画春冷冷扫过地上跪着的一众小丫头,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两下,然后扬声道:“姑娘是个好性的,可我画春眼里却是容不得一点沙子,大将军既然把姑娘交给我照顾,把这院子里交给我打理,我便不该叫大将军烦心,若是有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必定赶了他出去!有一个便赶一个,有十个便赶十个,那些个心思不正的,院子里一个也留不得!” 其实起先画春对温琬并无几分主仆情谊,不过是奉命前来照顾温琬罢了,可后来日子长了,却也发现了温琬心思单纯,又是个极为痴情之人,一门心思只扑在那个几个月都见不到面的大将军身上……她心疼之余,也不觉多出了几分真心来,凡事都要护着温琬。 那几个小丫头自小就在将军府伺候,闻声皆点头如捣蒜,“画春姐姐我们再也不敢了!求画春姐姐饶过我们这次吧!千万不要赶了我们出去……” 画春微眯了眼睛,在这几个小丫头跟前来回踱步,口中冷声道:“你们今日便牢牢记着,若是日后再叫我听得了这些浑话,我绝不轻饶!可听到了没有?!” 几个小丫头皆道:“我们记得了,我们绝不敢了!” 最终画春吸了口气,厉声道:“有这躲懒口闲的功夫,可知自己的差都当好了吗?还不都各自散了?!” 几个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道:“是。”然后各自散去。 望着一众离去的小丫头,画春便想起这几人方才议论的那些话,心里头也不禁担心起温琬的处境来。 混蛋男人 虽说她能看得出来大将军对他们姑娘是极为上心的,可是方才那个小丫头说的也并没有错,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将军把他们姑娘一直养在这里,终究是要惹人非议的。 不过转瞬她又摇头告诫自己,主就是主,仆就是仆,纵使她再心疼温琬,可这些事都不是她能干涉的! …… 穿过长廊便到了饭厅,沈砚却仍旧拉着温琬的手,不肯松开。 温琬最是知道这个男人的坏心,若是她逆了他的意愿,他总会变了法儿的讨回来,于是她也不再挣扎,一路上也只埋着头,任由着他拉扯。 可偏偏这男人得寸进尺,当着别院里所有人的面还要紧紧地和她十指相扣,温琬羞愤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进了饭厅温琬才发现,饭厅里虽只有三个人用饭,可饭桌上却满满当当地摆了十几道菜,温琬心里直说这男人好生铺张浪费,她平常一个人只一粥一菜就解决了早饭,可他一来,小厨房的厨娘们可要好生忙活一场了…… 星辰原本正在喝粥,见沈砚来了,便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才刚要起身,却听沈砚道:“站什么站?坐下好好吃饭。”说着便大步走到了正中的主座上,颇有一副男主人的气势。 听了这话星辰这才敢重新坐下来,只是沈砚不动筷子,他却也不敢先动筷,只默默地用余光打量着沈砚。 温琬看了眼星辰,怕他第一次在这里用饭会不习惯,就想要坐到临近星辰的座位,谁料她刚准备入座,沈砚却轻咳了一声,在对上沈砚的目光之后,她立刻就识相地坐到了靠近沈砚的座位上。 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有这男人在,就连她坐在哪里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见温琬乖乖地坐到他身旁,沈砚这才满意地勾了唇角,似是心情大好地道:“吃饭吧!” 而坐下之后,星辰却一个劲儿地盯着温琬的脸瞧,温琬见状便问星辰:“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星辰歪了歪头,凑近望了眼,问道:“姐姐的嘴角怎么破了?” 温琬探手摸过去,果然破了块皮,怪不得方才她一直觉得疼来着…… 都是因为这个混蛋男人! 回想起在正屋时他对她做过的事情,温琬一时脸上烧得厉害,这人难道是属狗的吗?竟然都用咬的…… 她扭头瞪了眼身旁的“罪魁祸首”,可沈砚却是一副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煞有其事地对温琬道:“近来天气干燥,唇角破了也是正常,明日我便让人去街上买些滋润的口脂回来,你涂上试试。” 温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真的真的要被面前这个男人气死了!每次都是他让她难堪,可每次他又都能道貌岸然地讲出这些话来…… 混蛋! 可纵使心里再生气,却也不能发作,她只能顺着沈砚的话,故作镇定地对星辰道:“确实没什么事,想来抹些口脂也就好了,快吃饭吧。” 争风吃醋 可星辰想了想,又道:“可是方才还没有的……” 温琬脸色一热,心说星辰这孩子的急性莫不是太好了些……于是赶忙扯开话题道:“好了,都说了没事了,快吃饭吧!” “好吧。”星辰这才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却没发现主座上的沈砚脸上的笑意比先前更深。 在军营之中,星辰虽然常能见到沈砚,却还是第一次和沈砚同桌用饭,从沈砚进门以后,他明显就觉得有些紧张,整个人颤颤巍巍地,就只敢夹靠近自己的菜来吃。 温琬见状,便起身去夹了星辰平日里爱吃的菜然后放到星辰的碗里,口中柔声说着:“你要多吃些,吃饱了才能长高长壮。” “嗯!”星辰望着温琬咧了咧嘴,好像一见了温琬,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于是就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送饭菜。 见温琬一直忙着在给星辰夹菜,沈砚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主要是还有些无法出口的嫉妒。 从前在柳家村的时候,这个待遇还只有他有,可如今这个毛头小子来了,她的注意力就都在这小子身上了。 他越瞧越觉得刺眼,越瞧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在温琬给星辰夹了只鸡腿之后,他也将碗放到了温琬跟前。 望着沈砚推过来的那只白瓷碗,温琬一瞬有些愣住,给星辰夹菜的动作一停,然后满目疑惑地望着他。 看着他从开始吃饭的时候就阴着张脸,她实在不懂了,这男人又要做什么…… 而沈砚却故作镇定,淡淡道:“我也要。” 温琬彻底无奈了,原来他是不满她一直顾着星辰…… 可是她想不明白,这个男人年纪一把了,竟然会同星辰一个孩子争风吃醋! 望着沈砚淡定自若,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的一张脸,她也只得又重新给他夹了只鸡腿,放进他的碗里,他的神色这才和缓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就忙坏了温琬,只不过是吃一顿早饭,她却要顾及两个男人,等这两个人吃的差不多了,她却根本没吃上几口。 见星辰打了声饱嗝之后,就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筷,沈砚便问:“吃饱了吗?” 星辰点了点头,“嗯!吃饱了!” 这应该是他进了军营里之后,吃得最饱的一次,最重要的是,还有姐姐陪着他吃饭,自从进入军营之后就难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想想便觉得高兴。 沈砚紧接着便唤来一直在院子里等候的晏青,抬了下巴一指星辰,然后吩咐晏青道:“带他回去吧。” 一听星辰要走,温琬显然有些无法接受,问:“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从见了星辰开始,他们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过些时候有训练,不能独独落下他。”沈砚淡声道。 星辰纵使不舍,可在沈砚的注视下,却也只能低声道:“姐姐不必为星辰挂心,以后、以后若是有机会,星辰再来看望姐姐。” 总要避嫌 星辰又不是旁人?他这是犯的什么神经! 沈砚微眯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女人,想不到平时小猫似的一个人,却也有这样着急这样生气的时候……他心下觉得有趣,却又义正严辞地道:“男女有别,你弟弟长大了,总是要避嫌。” “我……” 不等温琬出声,他却又贴近温琬的耳侧,宣示主权一般沉声道:“你的身子也只有我才能碰!” 温琬一时又羞又愤,她和星辰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是骨肉至亲,更何况星辰年纪尚小,这男人到底在说什么浑话! 不过转念她却又想到什么,就不得不又软下了声音问沈砚:“星辰……星辰他以后还会来吗?” 沈砚脸色僵了僵,知道她的温柔她的顺从都是为了她那个弟弟,不过最终还是道:“你若是实在想他了,我便叫他来看你。” “多谢……”温琬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转念就想起他在正屋时的所做所为,于是立刻止了口,然后扭过脸不敢再去看他。 沈砚无声而笑,“傻琬儿。” 用过了早饭后,沈砚突然兴致勃勃地拉着温琬到后院去。 温琬有些疑惑,便问:“去做什么?” 沈砚却故作神秘地道:“等你去了便知道了!” 温琬实在不知这男人在卖什么关子,直到看到院子里那几只体型壮硕的白羽鸡时,她才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问沈砚:“这……这些难道就是从柳家村带回来的那些小鸡?”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想到,那些软乎乎毛茸茸的小鸡子长大之后竟然会是这般潦草模样!而且其中两只看起来实在威猛异常,看人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至于吃相就更是凶猛了,画春在地上撒了把苞谷,这些鸡便直扑了过去,明明是吃素的家禽,可那场面让温琬脑海中不禁浮现了饿虎扑食的场景。 这……这和她记忆中的形象差距也太大了吧?! 见温琬反应这样大,沈砚便同她解释道:“从柳家村回来之后便将此事忘记了,这些鸡就一直是晏青养着,想来……是晏青喂得猛了些,这才长得这样壮实。” 看着这样一群“猛禽”,温琬这时候也只能瞠目结舌,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嗫嚅道:“晏、晏护卫照料得倒是极好。” 听了这话沈砚便又问:“那你可喜欢?” 这些鸡到底是自己从柳家村带回来的,所以温琬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喜欢,喜欢来着……” 再得到温琬肯定的答案之后,沈砚便轻笑着道:“那便好,这些鸡日后就养在你这里了,给你解闷儿。” “嗯。” 温琬强撑着点了点头,可看着领头的那两位“威猛将军”,她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了,看这样子,日后恐怕不知道要吃上多少粮食……而且长得又实在凶猛,她几乎不敢近身。 当成宠物来养只怕是不能了,若是当成看家护院的“猛禽”,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下……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明日你想上街吗?”从后院回到前厅的主屋,沈砚突然这样问。 温琬原本正在盘算着如何照料那些鸡,一听了沈砚这话,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出去了吗?” 算一算,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待了四个多月了!这些日子以来,莫说是上街了,她连院门都不曾踏出去过,她在这里真的要待得发霉了……虽说无聊的时候可以跟着画春种种菜种种花,可是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时间久了又怎么会不烦闷? 对上温琬期待的目光,沈砚轻揉了揉她的头,郑重其事地道:“只要你想,咱们明日一早便走。” …… 入夜,皇宫里突然有人传话,沈砚就没有留宿在别院,而是连夜赶回了将军府。 “你先睡。”他只留下这一句话,就穿上外袍匆匆地离开了。 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蜡烛几乎要燃到最底下,温琬呆呆地坐在床头,望着一室的烛火,出乎意外地没有睡意,画春这时候走进来,见温琬这样子,就有些心疼,上前替温琬盖了层被子,轻着声音问:“姑娘还要等大将军吗?大将军他……” “不等了,睡吧。” 说着便翻身躺下,然后沉沉闭上眼。 她知道画春要说什么,他应该不会回啦了吧……呵呵,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哪里还差这一回呢? 说到底,她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雄鹰,而她只是院子里最不起眼的麻雀,却被他当成金丝雀一般养在笼子里,闲暇的时候逗弄几下,逗趣儿解闷儿罢了。 他不会为了她留下,这样的事情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是,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竟然还会失落和难过。 她太脆弱,也太没用! “姑娘若是有事便喊奴婢来。”画春离开前低声道。 温琬沉默着,一直等到画春离开,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竹影微动,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下,最终流进一片青丝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 光线透过窗纱探进来,阳光照在眼皮上,温琬迷迷糊糊地觉得不舒服,刚想扬声问画春为何不拉帐子,可一睁眼却正对上身侧男人俊朗的侧脸。 温琬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几乎不敢呼吸,看着他沉沉地阖着眼睛,高挺的鼻,紧闭的薄唇……这是她曾经看过无数次的沉静睡颜,一切都是最熟悉的模样。 他昨天不是已经走了吗?又怎么会睡在这儿?! 恍惚间她一瞬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手指才刚一触上他,他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见他醒了,她便想要闭着眼睛装睡着,这样她就可以佯称是睡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却都已经为时已晚,他极快地就抓过了她的手,然后拉着她的手紧紧地贴向自己的脸颊。 不必偷偷摸摸 感觉他在一下一下轻蹭着自己的手掌心,温琬身子一阵酥麻,用力挣了几下没能成功,只能干瞪着他:“你……你做什么?放手!” 四目相对间,温琬也猛然想起来,昨夜睡觉之前,画春是帮她拉好了睡帐的!分明是身旁的这个男人夜里掀了她的睡帐,爬上了的她的床……她刚想要发作,不过转瞬她又觉得她生气生的实在没来由,这个院子是他的,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床……自然也是他的,他爬上自己的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沈砚则不紧不慢地道:“是我想做什么?还是你方才想对我做些什么?” “我没有!”温琬立刻否认,“我,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她从前怎么发现这男人这样坏心! 沈砚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紧接着挪了侧身贴近她,因为刚刚睡醒的关系,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想摸我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温琬却只觉得面前这人好生欠打,蓄了长指甲的一双手就只想往他的面皮里扣,可这个想法单想想就已经作罢,她只能咬唇瞪着他,怒道:“都说了我没有!” 沈砚望着温琬气鼓鼓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老太太屋里养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小母猫,凶起人的时候不但对人不构成任何威胁,反而叫人觉得可爱异常。 于是他无声而笑,扳过她的脸,在她还尚在茫然的时候,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 一翻纠缠后,他翻身下榻,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床榻上的温琬道:“快些起来,一会儿带你上街。”说着便出声叫画春进来为温琬梳妆。 温琬原本正在用力地擦嘴唇,他亲的她满脸口水,真是脏死了……可一听到他这话,立刻就从床上坐起来,“真的要上街?”她原本以为,昨日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 “骗你做什么?动作快些。”说着话沈砚便去小厨房布菜去了。 …… 坐在梳妆台前的温琬已经挽好了头发,画春紧接着又从梳妆盒里取出了自从买来就没有用过的胭脂水粉,然后对温琬:“姑娘今日陪同大将军上街,奴婢来替姑娘好好上妆。” 温琬看了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脂粉盒子,这些东西她其实已经许久不曾沾碰了,从前她可以为了容胤起个大早,然后让嬷嬷花一二个时辰来帮她上妆,夜里还要再花一二个时辰卸妆保养肌肤……那时候的她实在勤勉,每日里花费在脸上的时间就要好几个时辰。 可是在很久之后,她却也明白了,爱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凭着一张好看的脸就能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是你的,怎样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不甘心也总归不是你的! 于是温琬干脆自暴自弃,索性便对画春道:“又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只这样就很好了。” 就算画的好看又有什么用?她打扮得再好,那人心尖尖儿上的人也不是她…… 让他心动 画春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却又语重心长地道:“大将军昨日让小公子来院子看了姑娘,今日又要带姑娘上街,连奴婢都能瞧得出来,大将军心里是有姑娘的……所以、所以姑娘总要对大将军用些心思才好。” 画春她不想看着温琬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可是以她的身份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至于旁的,就只能靠温琬自己了。 温琬身子一僵,画春的话已然说的很明白了。是了……她只记得来到汴京之后,他对她的冷漠,却她忘记了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的安逸生活,星辰的前途……她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靠他。 这里不是柳家村,她和他不是相依为命的小夫妻,他可以无视她,冷落她,可是她却不能! 她要用尽她的一切去迎合他,讨好他…… 望着铜镜之中忧愁的女子面孔,温琬终还是低声对画春道:“替我上妆吧。” 画春见温琬开了窍,心里头也跟着高兴,立刻欢喜地道:“好!” …… 沈砚原正在饭厅里忙活,可一见了一身浅玫瑰色衣裙的温琬,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他是看惯了她平日里清淡干净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上妆后的样子。 她的脸颊上涂了层薄薄的胭脂,衬得气色极好,唇上不知涂了什么,看起来粉嫩嫩的,让忍不住想要人一亲芳泽……她本就生的白,所以这样一来,仿佛整个人都有了精神,特别是一双眼睛,这样盯着他看的时候就已经让他心头摇曳。 “大将军?” 布菜的小丫头喊了一声见沈砚没有反应,就又提高了音调:“大将军?” 沈砚这才将目光从温琬身上移开,然后对那小丫头道:“再上一道笋丝,你们便都退下吧。” “是。” 即便沈砚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了,可是在用饭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地望向身旁的温琬。 这样的她,只能用明艳动人来形容了。 他甚至在想,要不然今日就不上街了?最后一天他和她在房里待一整天也是好的。 可是转念他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既然已经答应过她,就不该食言才对……万般纠结之下,他只能匆匆地用完了早饭,然后带着温琬匆匆离开别院。 他生怕多待一刻,就会改变了主意…… 温琬本以为沈砚说带她上街,就是带着她在别院四周的街道上到处转转,可直到马车停下,她透过四四方方的车窗看到了高高的城门,往来的人群……还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即便她这时候想要强作镇定,却也按耐不住了,她好像远离这样的市井烟火气太久太久了,久到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场景都有些陌生了。 准确地说,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既陌生,又兴奋…… 沈砚下一刻就翻身下了马车,然后朝温琬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车,等她站稳身子,便附在她耳边问:“想去哪儿?” 他竟然去过大梁 今日他只觉得她香香软软的,也不知她身上是用了什么香……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想要贴近她。 “去春居楼?”她避开他温热的气息,试探着问。 这是温琬第一次来到汴京城,而且自从住进他东郊的别院之后,就不曾出过门,她对汴京城的印象还只停留在画春片面的描绘之中。 所以,春居楼大概是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地方了,据画春说,春居楼的确是整个汴京城最大的酒楼了,虽说春居楼的名字是俗气了些,却占据了整个汴京的三个最:最好的厨师,最好的乐师,还有最好的舞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想提前去看看,那个他说过要为她办十七岁生辰宴席的地方。 听温琬提起要去春居楼,沈砚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却又轻笑着道:“好,我带你去。” 白日里的汴京街头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是十分热闹的,温琬从前只觉得晋阳城热闹烦恼,却不想在远隔千山万水的汴京却也有这般景象。 “这和你们晋阳城相比起来如何?”路上的时候,沈砚若无其事地和温琬闲聊起来。 温琬想了想,便如实道:“我从未来过汴京,从前也只在书上看过,说是北齐疆土辽阔,却是人烟稀少,十分荒凉,比不得大梁繁华。” 听闻了这话,沈砚便笑着看她:“那如今见了呢?可与书上说的不大相同?” 温琬猛地抬眼,见他虽是投来征询的目光,但却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就顺着他的意思道:“如今见了,便知道编书的人是信口杜撰了。” 沈砚看她神色极为认真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地勾了唇角,继而又道:“那编书的人却也不完全是杜撰,北齐大多地方的确荒凉,不过这汴京城却是可以同你们大梁国都晋阳相媲美的地方,而且还要更胜你们大梁!” 温琬想,沈砚定是没有去过晋阳城,所以才会有此番言论,汴京城的街头又怎么能和晋阳城相提并论,大梁地处中原,且周遭小国每年都有朝贡,疆土虽不比北齐疆土辽阔,可是胜在物产丰富,人口繁盛,至于被选为国都的晋阳城就更是繁华,各类奇珍异禽、珠宝玉石、各国特产……便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能在东西四街上找到。 可她总不能拿这些同沈砚辩上一辩,于是便道:“大将军说的极是,只是大将军可曾去过大梁吗?” 听她如此问,沈砚笑了笑,然后道:“幼时曾在大梁待过几年,想一想,那时候的大梁和北齐还没有交恶呐。” 他竟然去过大梁?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 不过想来也是,既然他去过大梁,这样一来他能够和孟静瑶相识也就说的通了。 而下一刻温琬几乎脱口而出地问:“大将军是何时去的大梁?” 沈砚的唇角却扬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幽幽地道:“只怕我去的时候,小琬儿还未曾出生呢……” 得尝所愿 “你!” 温琬一时语塞,不过下一刻她又猛地想起来,他整整长她十岁,他说的话却也不无可能,若是他十岁前就去过大梁,那她的确还没有出生……可、可是这样说的话,他同孟静窈岂不是年少就已经相识,岂不是青梅竹马之交? 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也不想再说任何话了,可紧接着却听沈砚道:“初到大梁时,我便觉得大梁的女人娇弱柔美,后来便想着日后身边若是有个大梁女子相伴,实在是人生兴事……”他说着话又去看温琬的反应,只见温琬停了脚步,正紧抿着唇瞧他,他又再次勾了唇角,上前搂过她纤细的腰肢,笑道:“可见老天待我不薄,有朝一日竟然果真能够让我如愿。” 对上沈砚轻佻的目光之后,温琬一瞬就红了脸,更是被他轻飘飘的语气激怒,总觉得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什么想要大梁的女人?他想要的分明是孟静窈,却偏要拿她取笑……这男人实在是太坏了!于是她干脆不再和他过多交谈,挣开他的手,然后自己自顾自地往前走。 望着温琬单薄的身形,沈砚便若有所思地笑了。 其实沈砚并没有说谎,这个小女人的确哪哪儿生得都叫他满意,初见她时,她还是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人儿,跪在她面前求他的时候,只有一头乌黑的青丝入目,可偏偏声音又是那般娇软,他的心都要跟着化了…… 他一时心情舒畅,好像只要这个小女人在眼前,他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于是他赶忙跟上前面的小女人,可携着温琬刚走了没几步,就突然被路边卖绒花的小商贩拦住了去路。 “公子,我们家的绒花做工精良,最是好看了,公子要不要给你家娘子选上一支?”那小商贩在摊位上随手拿了两支绒花,然后兴致勃勃地向沈砚兜售起来。 “不,我不是……”温琬猛地摇了摇头,情急之下就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该说她不喜欢这些小东西,还是急于向那小贩表明她不是他的娘子。 可那小贩却对温琬的态度熟视无睹一般,准确地说,他好像也并不太在意温琬的态度,而是重新又捡了几只放到沈砚跟前,“公子看看吧,这些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你家小娘子生得这样标致,戴上我们家的绒花一定更加好看!” 温琬想,定是那小贩觉得购买绒花的权力是在沈砚的手里,所以才敢这般轻慢于她。 可事实上即便那小贩向她兜售,她也不会买。因为她并不想要那绒花,身上也的确没有钱…… 见沈砚不为所动,那小贩便又滔滔不绝地道:“娘子同公子可实在是般配的很呐!在下在这汴京城中卖了这么多年的绒花了,还是第一次瞧见像公子和娘子这般的人物呐,若是娘子戴上这绒花,可真的是在下的荣幸了!” “怎么卖的?”沈砚最终出声问。 为卿挽发 见沈砚似是被打动,那小贩便堆笑着道:“一支只要一钱银子。” 一支普普通通的绒花竟然要一钱银子! 温琬觉得一定是这商贩看着沈砚穿着打扮俨然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这才会漫天涨价……她原本正等着沈砚拒绝那商贩,好带她去春居楼,却不想他竟然真的俯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挑选起绒花来。 没一会儿,他终于从一堆绒花里挑出两支颜色清丽的出来,然后丢给那老板二钱银子。 “公子真是好生有眼光,这两支绒花和娘子真真是极为相配!”那小贩赶忙收了银钱,然后赞不绝口。 “别动。” 他按住她的肩膀,然后将其中一支浅粉色的绒花簪到她的发间,簪好了又左右地打量了下,然后看起来似乎极为满意。心说果然模样生的好看,便是戴什么花簪什么钗都好看……他勾了勾唇角,称赞道:“确实好看。”说着便将另一只绒花顺势收了起来。 温琬的脸被他盯得有些发烫,他是第一次为她做这种事…… “你可知在北齐,男子的冠发是要妻子来挽的。” 她记得他是这样说的,那么在北齐,女子的发也是由夫君来挽的吗? 她转而又摸了摸发间的那支绒花,脸上逐渐浮上红晕,心里头想的是,那小贩到底是哪一句话打动了他呢? “手给我。” 沈砚说着便朝她探出手。 温琬顿了下,然后便乖乖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握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沈砚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可是这好心情就像是天上的云,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看到有人的目光在温琬的身上不怀好意地流连时,他瞬间就没了闲逛的意趣。 两个男人在路过之后低声讨论着,可谈话的内容却皆被沈砚听进了耳朵里。 “这是哪一家的小娘子?竟生得这样天仙似的模样!这汴京城可是难得这样一张面孔呐。” “怎么?瞧上人家了?” “嘘!你方才没瞧见吗?人家相公还在一旁呢,这话若是被那一位相公听着了,你我可要仔细着!” “嘿嘿,就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货!” “胡说!” …… 沈砚自是不愿与这些无赖之辈计较,可是那些话却让他极为不舒服,他的女人,怎么能被这些人惦记着? 他最后索性在路边的摊子上为温琬买了个面纱,然后亲自为她佩戴好,这才满意地拉着温琬离开。 温琬觉得这人奇怪的很,早晨的时他看她上妆后的模样分明是很欢喜来的……怎么这时候又要让她戴上面纱? 想不明白…… 她正觉得疑惑,可这时候身旁正好有买糖葫芦的人走过,她的目光立刻就被就那些红澄澄,亮晶晶的糖葫芦吸引了去,而且一直等那人走远她的目光也不曾离开半分。 糖葫芦!真的是糖葫芦! 原来在北齐也有这种酸酸甜甜的吃食! 而吃糖葫芦的经历,该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 沈砚见状便问:“怎么,想吃糖葫芦了?” 弥足深陷 “嗯!” 温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她好像已经有很久不曾吃过糖葫芦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至今还停留在她记忆的最深处,现在只想一想,就会忍不住口水直流。 而沈砚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不明,他原本觉得糖葫芦这种东西本是小孩子吃的东西才对,箬箬长过了十六岁之后,便没有再要过了不过转瞬他却也想起来,身侧的小女人比箬箬还要小上两岁,也不过才刚过了破瓜年华。 她,还确实还是个孩子,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也一定是家人疼爱,父母宠溺……其实在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愤怒和恨意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却还是心疼她,他更恨命运弄人,竟要让这样的一个小人儿去经历那么的磨难苦楚。 望着身侧小女人渴望的目光,沈砚的声音便温柔了下来,对温琬道:“那你等着!我去给你买。”说着话便去追叫卖糖葫芦的人去了。 “那个,还是……” 温琬其实想说算了,却不想沈砚却已经几步追上了那个叫卖糖葫芦的小贩。 她远远地看着那抹高大身影在买完了糖葫芦之后,然后高高举起向她挥了挥手,有风吹过他的袍角,他依旧是那副爱笑的模样,可她的眼眶里却突然开始湿润。 她记得,很多年以前,星元哥哥也曾偷偷带她出去上街,然后给她买最爱吃的糖葫芦……可是一晃多年,她没有想到,给她买糖葫芦的人竟然变成了他。 “以后换我来疼你好不好?”她记得她委身给了他之后,他是这样说的。 他答应过她的每一件事,他似乎都已经做到了……他也是在她被流放之后唯一一个让她有了安全感和归属感的男人。 她爱他,她一早就意识到了。 大概是从她奋不顾身跳下悬崖开始,从她开始为他担心受怕开始,从她紧张他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开始,从她为他茶不思饭不想开始……她就清楚她已经弥足深陷了! 之后种种,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她自认为她不会因为一串糖葫芦就被感动,可是眼眶里的确有湿凉的液体躺下来。 原来他对她的一点点好,可以胜过从前的万般不好。 她看着沈砚走近,刚想要迎上前去,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嘈杂开路的声音,“都让开!全都让开!” 她身子一颤,忙后退了几步。 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骑着好大的马匹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卷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温琬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可在看到了马背上其中一个人的长相之后,她突然身子一僵,那人……那人竟是女扮男装的孟静窈! 她相信她没有看错,而且她可以确定的是,沈砚也同样看清了,因为她看到了他失魂落魄地就追赶了上去。 而让温琬觉得好笑的一件事是,他离开的时候手里还紧攥着给她买的那根糖葫芦。 真是没用 方才的感动到此刻的失落……好像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其实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在看清孟静窈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就去看了沈砚。 穿过层层叠叠的阻隔,她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也看到了他不顾一切地去追赶孟静窈。 那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只要有孟静窈的出现,他都会是这般魂不守舍,那一年在山林之中,他也是这样丢下了她,去寻孟静窈的……呵呵,同样的事情竟教她经历了两次。 不过想想也是,那毕竟是他深爱着的女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对。 用情至深么…… 如果换位思考的话,换成是她在大街上看见了他,她也会是这般不顾一切地追赶过去。 爱情这件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纵使他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爱就显得十分狼狈可笑。 可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沈砚对孟静窈的心思,要怪就怪她自己没能守住自己的心。 如今这般境地,是她自己活该。 …… 晌午时分,太阳生得正中,烤的人走上几步就要冒汗,街上的行人也明显变得少了。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上一次她就是怕他回来的时候寻不到她,才会傻傻地待在原地,可是后来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温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袋昏昏沉沉,正在努力地回想她此行的目的。 哦,对了! 她原是要去春居楼来的。 他答应过她要为她过十七岁的生辰,过了明年的生辰,他答应她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事没有办到了。 就算那个人不在,她也很想亲自去看一看,看过了之后,她就自己想办法回去。 可是春居楼在哪里呢?她竟然也没有问过他……那就只能慢慢找了。 可是为什么她却又哭了呢? 感觉到脸上的湿凉过后,她转而却又摇头一笑,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本不应该这样难过才对……果然,她还是做不到想象中那般坚强呐。 没用,真是没用! 庆德门前。 沈砚终于赶在孟静窈进入庆德门之前拦下了她。 “你进宫要做什么?!”望着马上的清丽身影,沈砚厉声诘问,心口突突直跳。 孟静窈却没有立刻翻身下马,浓丽的双眸居高临下地冷冷瞥过沈砚,“我要做什么还要同沈大将军报备吗?” 沈砚这时明显有些失控,他紧紧盯着孟静窈,因为太过激动的关系,声音甚至有些发颤:“三日之期还未满,你我之间的约定还没有作废!你不能去见太后!” 看到沈砚这幅急切的样子,孟静窈突然觉得好笑,下一刻目光变得温和了几分,凝着他道:“谁说我要去见太后?”在看到他这样紧张自己之后,她却是有些得意的,原本她还在担心,他会不舍得那个小女人……可是看他这样,心中已然有了八九分的胜算。 没有拿稳 她堂堂青娉郡主,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况且,他的心意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他爱慕了她十年,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出现不久的小丫头就改变? 原是她多虑了…… 听到孟静窈这样说,沈砚一瞬有些僵住,可看她的样子,却不像是在诓骗于他,于是哑着声音又问:“那、那你进皇宫……” 孟静窈便慢悠悠地道:“小皇帝急召,命我速来皇宫。” 原来她不是要去找太后!沈砚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胸腔之中。 可孟静窈这时候却注意到了他手里一直紧攥着的糖葫芦,于是一瞬就皱紧了眉。 望向他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她下巴一挑,问:“这是什么?”这种东西,他断是不会买给自己来吃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沈砚顺着孟静窈地目光,望向手里的糖葫芦,猛地就想起来他方才急着阻拦静窈,竟然把温琬一个人扔在了街上……而且之前为了不被打扰,他也并没有让晏青跟着他们,他怎么能如此大意! 心下纷乱之余,他只能强撑着去维持面上的神情不变,哑着声音对孟静窈道:“糖葫芦,你要吃吗?” “哦?给我瞧瞧。”孟静窈煞有其事的道,说罢便翻身下马,然后伸手接过了沈砚手中的糖葫芦。 竹签上还尚留有温热,想来是被他这一路上紧紧抓着的缘故……孟静窈紧接着便是一阵冷笑,抬眸望向沈砚:“这怕是小孩子家才会喜欢吃的东西吧?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沈大将军买了这串糖葫芦,最初也并不是打算要送给我的吧?” 沈砚听得出孟静窈话里的特有所指,面上支撑的笑意却是再也难以维持,嘴角亦紧紧地抿了起来。 孟静窈则冷笑着继续道:“大将军……恐怕是想要送给一位温姑娘吧?”说到最后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眼角眉梢尽是不屑和讥讽。 沈砚没有说话,眸光却越来越沉,看着沈砚的脸色愈发难看,可孟静窈心里却丝毫没有觉得快意。 她竟然低估了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那日他一字一句同她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我为了你多年未娶!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为何我对你的心,你就这般视而不见!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的不堪吗?” 她说不清她心里是何滋味,伸手便将那糖葫芦重新递回给沈砚,语气嘲讽:“沈大将军还是拿着这串糖葫芦快些赶回去吧,可莫要让人家等着急了才好。” 沈砚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可孟静窈却不合时宜地松了手,他并没有接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串糖葫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红果子外面包裹着的糖衣顷刻间摔得粉碎,几颗果子从签子上弹了出来,四下滚落。 孟静窈看着那串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糖葫芦,嗓音淡漠,挑衅般地道:“原是我没有拿稳,想来沈大将军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没有等他 “你!” 沈砚捏了捏手掌,在对上孟静窈冷漠的神情后,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望着滚落到脚边的几个果子,他的目光一瞬暗了下来,可心里头更多的还是紧张和不安…… 那个时候他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就那样丢下了她离开,她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一定悔恨终身。 紧接着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然后对孟静窈道:“你先去见陛下。”说罢便焦急地离开。 孟静窈心上一紧,然后扬声冲他喊道:“明日是最后一天!若是你没有将人送过来,我们的约定便当作废!” 望着沈砚坚定离开的身影,孟静窈忽然有些发慌,再娶看地上那串七零八落的糖葫芦,就只觉得刺眼,非要上前用脚踩的粉碎,她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为什么? 难道他们十年的感情,就比不得一个才跟了他没多久的一个小丫头吗? 她不甘心! …… 晌午炎热,地面被烤的蒸腾起热气,让人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当沈砚失魂落魄地折返回他和温琬分开的地方的时候,却发现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了,而那个小女人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见。 她没有在原地等他……那她又会去哪儿呢? 沈砚的一颗心狂跳着,这样热的天气,她并不认识路,又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家,若是再遇上了什么不怀好意之人……他几乎不敢细想下去! 方才、方才他怎么就能丢下她! 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不过思绪却还尚保持着清醒,他忙去找方才卖给他绒花的商贩询问,那商贩仔细回想后道:“您的娘子方才似乎、似乎是往春居楼的方向去了……” 春居楼? 是了,她是说她要去春居楼来的!于是他赶忙往春居楼的方向去了。 而等他走远,那商贩却又忍不住犯了嘀咕:上午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好好的啊,难道是……小夫妻闹了别扭? 等到沈砚赶到的时候,春居楼门口迎客的小厮远远地就认出了他,于是几步迎上前来,“呦,大将军今日前来是要会客还是要宴请?说来也是巧了……” 牙关轻颤,他咬牙忍过心头泛起的所有紧张不安的情绪,打断那小厮道:“不,我要向你询个人,今日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戴着面纱,大概这么高。”沈砚说着话便在自己身上比了下,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关于她的一切都已经深深印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她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在听到沈砚的描述之后,那小厮挠了挠头,仔细回想后便道:“半个时辰之前,小的好像是在门口看过这样一个姑娘……” 沈砚一瞬仿佛看到了希望,赶忙追问道:“那她人呢?” 那小厮便道:“小的方才正想要同大将军说呢,今日箬箬小姐也正好在二楼会客,那女子……似乎是被箬箬小姐带走了。” 不好的预感 沈砚的眼眸一瞬睁大,“箬箬?” “正是。”小厮答。 一听温琬是被沈箬带走的,沈砚却也稍安了心,追问道:“她们离开时,是去的什么方向?” 小厮明显有些为难,却也只得如实道:“那时候街上人多,小的、小的没注意到。” 箬箬究竟会把她带到哪里呢? …… 在沈砚匆忙赶到别院的时候,却在门口与刚刚坐上马车的沈箬打了照面。 沈箬掀开车窗的帘子,看起来似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轻笑着对沈砚道:“哥哥怎么现在才来?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沈砚这时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问:“她人呢?” 那时候他快马加鞭赶回了将军府,可是府内下人们皆说不曾看到沈箬回来,就更不要说是送什么人过来了。 他一时有些慌了,想起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箬对温琬就不甚友善,他亦想起沈箬放着他的面说的那些话:“要我说啊,你若是少花些心思在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静窈姐姐也不会对你那般冷淡了!” 很明显,箬箬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和敌视!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心急如焚,立刻派人在汴京城的街头寻找两人的下落,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却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心中的不安也逐渐被放大,焦急之下他差点要调动汴京的军队去寻人,好在最后还是别院的人来回话,说是温姑娘被箬箬小姐送回了别院。 沈砚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可是转瞬却又庆幸别院的人来得及时,若是他擅自调动军队去寻人的话,那么太后和小皇帝就一定会有所察觉,之后顺藤摸瓜也定会查到温琬的所在……他深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若是到时候他执意要护她周全,恐怕还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责! 可是他那时候却是全然不顾了……一心想的都是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女人出事! 他一向自恃冷静谨慎,除了静窈以外,就只有她才会让他这般紧张、这般方寸大乱!他那时候甚至为了她无暇去抚慰静窈…… 他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她和静窈之间做出那样的抉择,可他就是害怕,没来由的怕。 而这时马车内的沈箬则不紧不慢地道:“温姑娘自然是好好地被我送回来了,哥哥若是担心,大可自己去瞧。” 沈砚刚要进院子,可是却又想起些什么,就停了脚步,问沈箬道:“你、怎么会知道她在这儿?” 沈箬轻笑着道:“哥哥将人藏得这般隐秘,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自然是那一位温姑娘自己告诉我的了。”说罢她又耐着性子同沈砚解释起这其间的来龙去脉来:“我那时候正同齐家两位小姐在春居楼二楼闲坐,正巧看见她一个人出现在春居楼前,怕她出什么事端,便上前叫她速速离开,谁料她却根本不认得路,我便只好叫车将她送了过来……” 无所遁形的狼狈 “她……怎么样了?”近乡情更怯,这一刻他突然有些不敢去面对那个小女人,心中的紧张和惶恐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局促不安。 沈箬脸上依旧是笑,没有立刻回答沈砚的话,而是反问沈砚:“哥哥今日是同她一起出门的吗?” “……” 见沈砚的目光明显地躲闪了下,她心中已然猜出了个大概,然后淡淡道:“人就在卧房,哥哥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沈砚便又理了理衣衫,道:“春居楼的两位小姐还在等着我呢,我可不能再在这里多做停留了……” 沈砚虽不相信沈箬会待温琬这般善心,可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妹妹却还是帮了他的大忙, 若是那个小女人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悔恨死了! 他失了魂一般地直奔了她的卧房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会那样急切,可就是觉得心里头不安,他生怕晚了一秒,那个小女人就会消失不见。 卧房里没有点蜡烛,漆黑昏暗,借着窗纱透进来的点点光亮,他可以看到她抱着膝盖的小小身影正蜷在床角,目光暗淡,正失神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处暗角,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这样的她,怎么能让他不心疼? 他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然后两步并作一步地走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在那一刻,他几乎所有的情绪都达到了顶峰。 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心脏在狂跳不止,可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一双黑眸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他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太后悔,也太自责!那时候他怎么就能将她丢下呢?她一定吓坏了。 他倒是真的希望她能对着他哭闹发泄,可是从头至尾她就只愣愣地不说话,目光似是没有焦距一般,只任由他抱着。 于是他的心更疼了……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子插中心腔,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半晌温琬终哑着嗓子开口:“大将军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说、说什么?” 沈砚面色微变,只觉得这时候她的那一声大将军,听在他的耳朵里有种说不出的刺耳,他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目光却是那样忧伤,那样的目光仿佛要在他的心上戳出一个洞来。 温琬对上他的目光,虽是极力克制,可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地发颤:“关于大将军和青娉郡主的事,大将军……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沈砚心头一紧,因看到她好好地出现在眼前的狂喜在这一刻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着她的眼睛,心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上一拳, 她……竟然都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是箬箬吗?可是他和静窈之间的约定,箬箬又怎么会知晓?! 可是他这时候已经无法去思考面前的小女人是怎样知晓事情的原委的,因为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他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还能再残忍一点吗? 他甚至觉得自己卑鄙无耻,竟然真的会想用她来换得他和静窈的姻缘。 胸腔之中被翻涌而上的酸楚填满,他连开口都显得极为艰难:“琬儿,好琬儿,你听我说,我会让画春和你一同前去,等到小皇帝下旨和亲后你会跟着静窈一同嫁过来,到时候……你一样还是在我的身边的!” 温琬的眼中一瞬写满不可置信,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攥的手掌越捏越紧,指甲几乎变成了白色。 他方才是说……要让她去孟静窈那里的吗? 他要把她送到孟静窈那里! 他还能再残忍一点吗? 如果没有多年良好的教养束缚着她,她真的很想要像寻常妇人那般歇斯底里地叫嚷,厉声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可是在即将发出声音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被什么压抑住,那些话终也没有办法问出口。 她嘴唇颤抖着,望着面前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待她好的男人,心里酸疼的像是要溢出来,她感觉像是被人丢下无底深渊,周身都被冷意环绕。 她强压下所有情绪,才能完整地问出一整句话:“大将军、方才是说要将我送给青娉郡主吗?”他的话,她已经听清了……她只是想要看看这个男人、她深爱的男人,到底会有多残忍! 她竟然还不知道?! 沈砚的瞳孔一瞬放大,显然意识到他是会错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咬紧牙,一点一点地从齿缝间挤出声音:“那箬箬同你说了什么?” 静窈是他此生必娶的女人,和亲亦是制衡大梁的手段……如果真的要在交出她和交出玉峡关之间做选择的话,那也只能是舍弃她。 可是在面对这样的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他成了这个世界最不堪的男人,连他都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温琬闭了闭眼,随即苦笑道:“箬箬小姐……只不过是告诉了我一些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事情罢了,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时辰之前。 马车停靠在别院门口,沈箬先一步跳下马车进了院子,然后负手在院子里各处环视了一圈,口中啧了一声,淡淡道:“想不到这个院子竟然装得这样雅致,呵呵,可见哥哥是费了些心思的。” 画春一见了沈箬,明显是愣了下,然后赶忙向沈箬请安,沈箬却冲她挥了挥手,淡声道:“免了免了,先顾你们姑娘去吧!” 他们姑娘在外面? 可姑娘早上的时候不是跟着大将军出门的吗?又怎么会跟着小姐一同回来? 画春愣忡着,下一刻赶忙从门口迎出来,上前扶着温琬下马车。 方才她一见沈箬便觉得讶异,这下又见温琬只一个人回来,就更加觉得事情好像不大对劲,便低声问温琬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将军人呢?” 温琬只对着画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画春这下是彻底糊涂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成婚了 沈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听进温琬的耳朵里,却仿佛响起了一声炸雷。 他要成婚了……和孟静窈。 她其实并不觉得这个消息有多意外,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她脸白的不能再白,脸上的胭脂早已经被晒得晕开坨掉,这一刻根本盖不住脸上失血过后的苍白。 看着温琬已经完全没了血色的一张脸,沈箬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勾笑道:“哦,看起来你的确是不知道。” 温琬感觉心口像是压了一口血,她动了动嘴唇,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却听沈箬又继续道:“静窈姐是人中龙凤,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如果真的和哥哥成了婚,必定不会容下你这种女人的存在!而且哥哥倾慕静窈姐多年,等到哥哥娶了静窈姐,根本不需要静窈姐开口,你自然也就被哥哥丢弃在一旁了。” 即便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可是在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颗心却还是疼得像是被利剑绞过一般。 不过好在当这些内在的情绪反应在脸上的时候并没有掀起惊涛骇浪。 也许是因为在她的人生当中让她痛切心扉的遭遇太多,又或是因为伤心过了头,温琬反应有些迟钝,眼泪来得也有些迟缓,甚至可以说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若是看在旁人眼里,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怎样难过。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前有好一阵儿发黑,有重影似的,思绪也跟着变得迟缓了,沈箬的话她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每一句话她却又听得不真切似的,要用好久的时间来理解消化…… 不过同时她却又觉得有些庆幸,好在这些话是借沈箬的口来告诉她,若是这些话是由他来说,她一定做不到眼下这般镇定了。 那个同她耳鬓厮磨、那个在她耳边说过那么多温柔情话的男人……又要他怎么开口对她说出那些残忍的字眼! 他在战场上是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可她的面前,他却又是那样温柔,他无异于是最好的情人,如果要听他亲口说出这些,那一定比亲手杀了她还要让她绝望。 可是这一切看在沈箬的眼里,却只觉得温琬整个人有些木讷,她不相信听了那些话,温琬会毫无反应,就算没有歇斯底里,也应该哭几声才对……于是她就又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奉劝你,也不必再抱有任何指望,静窈姐和哥哥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而你呢,不过是个消遣玩物罢了,就算你痴心妄想,想要借子争宠,却也是无用!你细想想看,若是你的孩子挂着私生子的名号,那可是一辈子都抬不了头的,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单单为孩儿考虑,你也该早早地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才好。” 沈箬说得并没有错……孟静窈才是和他最相配的那个人! 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可是她就是想不明白,他既然那样爱慕孟静窈,为何却要待她那般温柔?又为何要说对待她好的话?又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他、并且存了对未来的幻想和希冀…… 心口的疼来得晚,却不会凭空消失,痛感一波一波袭上来,眼睛被翻涌而上的眼泪烫的生疼,温琬强忍住泪意,嗓子里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心里是有我的。” 沈箬看了她一眼,“什么?” “他、心、里、是、有、我、的。”温琬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音都发得十分艰难,可每一个字又说得那样坚定,其实……带了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沈箬便不说话了,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只直直地盯着温琬,她的眼睛里有种即将要喷薄而出的情绪,沈箬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在面对这样的她的时候,那些恶毒中伤她的话却是怎样也说不出来了。 温琬依旧紧攥着掌心,即便想要忍下泪意,可泪水却在眼眶里越聚越多,从眼底到舌尖仿佛都是苦的,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尖叫,却还是忍住了。 “那一日,我被北晋的人掳走,那些人想要以我来要挟于他,可是他为了我弃了武器,后来更是为了换我的性命,纵身跳下了悬崖……他心里是有我的,这些事不会有假、绝不会有假的!”她不知道她这时候为什么要同沈箬说这些,不过她更多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她好像在说服自己,沈砚还是爱她的,就算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也好叫自己的爱不要显得那么悲凉。 看到温琬眼底强忍的泪,沈箬嘴角忍不住抽了下,她立刻背过身去,暗骂自己没用,她果然还是做不得坏人!可是为了静窈姐,这个坏人还是要她来做…… 于是她就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哦?你这样说我倒也想起来了……”紧接着她就又轻飘飘地继续道:“跳悬崖么?那不过是哥哥想要迷惑北晋的计策罢了,好叫北晋和大梁料定哥哥已死,便放松了警惕,实则哥哥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哦,你该不会以为,哥哥那样的人物会为了你舍弃所有,心甘情愿地去赴死吧?呵呵!那太可笑了!”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温琬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实在痴傻得厉害,他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抱负,又怎么可能…… 可她那时候就是傻傻地相信了,还随他一同跳了下去!甚至还因此爱上了他。 她恍惚地想起那一日悬崖之上,他信誓旦旦在她耳边说过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紧接着他又想起他在纵身跳下悬崖时的坚定和决绝……她那时候半跪在悬崖边上,哭得几乎气绝。 她为了他眼泪都要流干了…… 可如今却要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假的! 呵呵!命运到底要戏弄她到什么时候! 只是作戏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亲口问一问他,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和他的那些过往对于他来说又算什么?她同他经历了那么多,难道在他的心里,就真的只是作戏吗? 温琬闭了闭眼,想要努力逼回泪意,“他们……什么时候成婚?” 沈箬看了看她,淡淡道:“等到陛下下旨之后,府里就该备下了,想想也就三五个月的事情,还是很快的……而且哥哥倾慕静窈姐多年,成婚要准备的东西也已经早早地就备下了,想来到时候应该也不会匆忙。”说着她口中又啧了两声,继续添油加醋道:“你看呀,有的女人就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嫁到夫家,而有的女人呢,却偏偏要自贬身价,遇到个好的就要贴上去,这样的女人啊,一辈子恐怕也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侍妾罢了!” 说罢她又立刻改口:“哦,是我说错了,一只军营里的流莺么?又有什么身价可言?” 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她觉得整个胸腔像是被剖开一般疼痛,疼得她好像每一个发音都显得十分困难,“沈小姐说完了吗?” 沈箬转过身子,讥讽地扫了温琬一眼,“少拿出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哥哥吃你那一套,可对我却没用!”说罢便从软榻站起身来,淡淡道:“得了,我说的够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直到出了屋子沈箬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想起那个那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脸,她不自觉地站定身子,回头望了眼温琬卧房的方向。 她从前是替静窈姐姐打抱不平,可是如今……她又觉得住在这里的那女人更可怜。 …… “琬儿……”沈砚开口艰难,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觉得异常苦涩。 他想起从前的耳鬓厮磨,想起之前和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可此时此刻,他连唤她的名字都成了极为煎熬的一件事。 他一直都认为静窈是他此生挚爱,静窈才是他要娶的女人,可是在面对温琬的时候,除了无限的愧疚和怜惜,他的确有了想要护她一生的念头…… 而且这念头并不是第一天生出来的。 也许是从离开柳家村的那时候开始,也许是从她为他奋不顾身跳下悬崖开始,也许更早…… 可是他无法开口,只能用力地将怀里的小女人拥得更紧,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温琬并没有挣扎,依旧任由她抱着,良久后道道出声:“大将军准备何时送我去将军夫人那里?” 这一声大将军和将军夫人总让他觉得愈发别扭,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堵住心口,他难受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大将军总该告诉我何时离开,好给我时间,叫我收拾妥帖。”她轻飘飘地道。 沈砚的心情复杂,明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可是在听到她这样毫不在意的语气时,他突然暴躁到了极点,没有来由的。 都有了答案 “明日。”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这两个字来。 呵呵,他是早就打算好的! 大概是因为在沈箬离开后,她哭得太久,所以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也什么好哭的了。 在得知真相后的这一刻,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中的那样难过,她只是突然就明白了许多事,既然他一早就有准备,那么也就说明范轻云的身份他早早就知道的……呵呵,也许从一开始,他那样宠爱于她,就是为了引起范轻云的注意! 她被范轻云盯上、掳走,然后引他只身前来相救,后来从跳崖到获救,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周身被冷意环绕。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跳进了他布下的一张大网之中,只是她实在太傻了,居然会相信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她的…… 怪不得他这几天一直陪着她,怪不得他叫星辰来看她,还带着她去上街,她甚至还为此感动的落泪……也怪不得他在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后,没有立刻杀了她,这大概就是他对她的补偿吧?在利用过她之后的补偿。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送她到孟静窈那里,她其实也能猜出个大概,左不过是那两人间的某种约定罢了。 听沈箬的意思,孟静窈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日山林之中他为了让孟静窈吃味,故意在孟静窈的面前同她有过许多亲密之举,恐怕从那个时候开始孟静窈就已经恨上了她……这些事,只想想她便觉得一阵后怕。 温琬闭眼呼吸了下,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待呼吸平稳后她才能维持平静的语调:“想来将军夫人那里是什么都有的,我没什么要带的,只带两身衣服就成……还有,画春是将军府的旧仆,也不必跟着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是想一个人去静窈那里吗? 沈砚强忍住暴躁的情绪,刚要出声拒绝,谁料温琬却又再次开口:“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求你,只要你肯答应,我明日便乖乖地去青娉郡主那里。” “你只说便是。”沈砚痛快地答应道。 其实在听到她提要求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太愧疚!他觉得亏欠她!这时候她莫说提一个要求,哪怕是十个百合他也会毫不犹疑地全都答应下来! 哪怕是她想要留在他身边,他恐怕也会失心疯一般地答应下来……他甚至病态地希望她能够提一个他根本完成不了的要求,这样他就可以借机把她留在身边了…… 可温琬的语调依旧平稳,声音很轻:“等我走以后,我希望大将军能够善待星辰和画春。” 只这一句话便叫沈砚胸口突然憋闷得难受,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她的最后一个要求,却还是为了别人而提的,其实这些事本不用她来说,他就会善待她的弟弟和伺候她的丫头……这个要求,根本就不能算是要求! 两不相欠 感觉到他环抱着她的力道减轻了许多,温琬便趁机离开沈砚的怀抱,向床里面挪了挪,好与身侧的男人隔开距离,半晌后终淡着声音开口:“只要大将军肯答应我的要求,我一定心甘情愿地离开。” 温琬知道面前的男人一向守信,他答应过的事情也一定做过,而且这些小事对于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过他动动嘴皮就能轻易完成的。 而且为了孟静窈,他一定什么都会答应的……这一点,她是相信的。 “大将军不说话,我便当大将军是答应了。”温琬想要努力挤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来,可是这时候她真的笑不出来,她闭了下眼,然后故作轻松地道:“天要黑了,大将军还是早些离开吧,明日……大将军也不必来送,免得叫未来的将军夫人有所误会。” 沈砚疼痛到无以复加,他想过要和她分开的时的场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痛彻心扉,“琬儿,我……” 温琬再次闭了下眼,然后将身子缩到床榻一角,强抑着嗓音的哽咽,一字一顿:“自此以后,我和大将军两不相欠。” 她想得很清楚了,这是她最后一次被他利用了,等过了今夜,她和他尘归尘,土归土,自此以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样……最好不过。 黑暗中,沈砚的瞳孔一瞬放大,他被她最后的那一句两不相欠刺激得说不出话来,他太难受,而且这种难受根本无法宣泄,可她紧接着又道:“我真的很累了,要睡了,大将军也早些回去安枕吧。” 她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可是她却丝毫没有饿的感觉,她心里不知道被什么添得很满,甚至让她想要干呕。她强压下那阵恶心,目光越过床边的男人移向窗外,外面似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有月光顺着窗子照进来,像是爬满了满地的寒霜。 她的目光游离,心里最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惆怅,因为她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紧接着她又恍惚地想起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似乎在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认识他的第一天,她就委身给了他……沈箬说的没有错,原是她自己自轻自贱,她抛下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所以被利用、被玩弄,都是她自己活该,怨不得旁人。 其实试想想,她的何去何从虽然根本由不得自己,可是她的性命却还是由得了自己的,若是她一死了之,他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只可惜她有牵挂,有牵绊,而且她的死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她乖乖地听他的话,倒是可以为星辰谋一条出路。 自从过了十五岁,她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她也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回,可是这辈子却是没有指望了。 即便有,也只能等来生了…… “我今夜哪里也不会去。”沈砚凝着她,咬紧牙坚定地开口。她此时是恨他也好,怨他也罢,只是今夜……他不想要离开她半步! 彻底失去了她 温琬却立即冲着他平静道:“大将军大可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他并不是担心她会逃走! “我……”他尚未说完,下意识地就想要重新拥住她,好像只有抱住她,紧紧地将她收在怀里,才会缓解他心里的痛! 温琬没有立刻避开他的手,而是在最后一刻冷冷开口:“难道最后一夜,大将军还想要逼迫我、再占了我的身子的吗?” 只一句话便叫沈砚僵在原地,时到今日,她仿佛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她的只言片语就能彻底击垮他。 最终他只能颓然地放下手臂,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勇气再去触碰她。 他在她的面前,第一次这样局促、狼狈又不堪。 …… 入夜,沈砚却还是留了下来,他挤在卧房内的那张软榻上,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温琬。 两人一夜无话,温琬从始至终一直背对着他躺在床榻上,望着她瘦弱的背影,他真的很想要抱她,可是他却连上前拥住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太疼了……也太愧疚!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这种感觉,包括静窈在内…… 一整个夜晚他的思绪纷乱,脑袋疼得想要炸开一般,临近天明的时候才微微有了睡意。 浑浑噩噩的时候,他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听到有女人哭的声音,那人好像是在极力克制,可是那细碎的哭声却还是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哭声断断续续,悲伤又凄凉,仿佛离他很远,又仿佛就在他的身边……他听得心里一阵难受,憋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去看那人到底是谁,可是眼皮却重的要命。 最后的最后,有风吹进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可身旁哪有什么人呐,他面对的只是一室的黑暗。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子,下意识地去看床榻上的那抹小小的身影,她依旧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原来……并不是她。 其实只要她开口,他就会不计后果地留下她……可是一直等到她到坐上前往使臣府的马车,她都没有同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她的冷漠和平静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直插进他的心口,他疼痛到无以复加,最后的最后,他甚至连开口挽留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就连他亲手为她簪的那支绒花,也被她当着他的面拔了下来,然后好好地放在了梳妆台上。 她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了。 两不相欠么…… 呵呵,她对他已经彻底死心了吧? 这一日,天气有些阴。 也是在那一天,他彻底地失去了她。 如果他知道这之后他会那样悔恨,如果他能提前知晓自己的心意,如果他知道这样做会因此错过他们之间的许多年……那他即便拼了性命,也会留下她。 可惜没有如果。 流淌的时光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过错而停滞不前,或者逆流而上,错过了就注定是错过了。 从未这样心烦意乱过 使臣府。 孟静窈独坐在窗前,显然有些心神不宁,一双手紧紧扣着木窗棂,指节绷得发白也不曾察觉。 想起昨日他离开时慌乱无措的样子,她心里突然憋闷得厉害,那种神情,她不会看错的,那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在紧张一个女人时才会有的神情…… 他当真在意那个女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他爱慕了她十年,她虽然很不想要承认她也同样在乎他,可是她现下的的确确乱了分寸。她遇事一向冷静,恐怕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心烦意乱,局促不安过! 她之前明明想的很清楚,若是他没有将人送来,她就可以借机否决这桩婚事,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头,甚至还可以借机提出要回玉峡关……可如今只要一想到如果他真的没有将人送过来的话,她就会觉得心口憋闷的厉害。 她之前同他说的那样决绝,若是他真的为了那个女人而放弃她……不,她不甘心!她一向骄傲,又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出现不久的小丫头在他心中的份量。 半晌,一个年轻的婢女推门进来,向孟静窈回话:“郡主,人已经送过来了。” 孟静窈一瞬回过神,听到这个消息,她胸口郁结的那口气终于微微顺畅了过来,她转身望向那婢女,再次确认:“只她一个人?” 那婢女名叫阿碧,是孟静窈的贴身婢女之一,听孟静窈如此问,便如实回道:“嗯,就一个人,奴婢已经安排她住下了,带来的行李奴婢也已经查看过了,那姑娘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两身衣服。” 孟静窈皱了皱眉,有些若有所思,又问:“沈大将军没有来吗?” 阿碧答道:“没有,人是被他手下的护卫送过来的。” 孟静窈眉头皱得更紧,他明明那样在意这个女人,又怎么却舍得让她一个人过来……这不符合常理,也不该是他的所为。于是她又问婢女:“沈大将军就没让那护卫留什么话吗?” 阿碧想了想,然后摇头道:“大将军什么话也没留,人送过来之后,那护卫便离开了。” 孟静窈眸光微深,目光一时不知定在何处,良久后她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阿碧说着便退出了孟静窈的房间。 阿碧离开后,孟静窈坐回椅子上,沈砚这般所为,确实让她彻底地疑惑了。 明明先前那样舍不得这个女人,怎么突然间就这样痛快地把人送过来了?难道说……先前对那个女人的在意和不舍都是在故意试探她?想要以此激怒于她? 若是这样的话,倒也是说的通的,可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她的确是着了他的道,昨日在庆德门前,她的反应那样大,他必定已经察觉出她也是在意他的…… 想到这里,她对他的幼稚之举有些嗤之以鼻,可是转念心里却又隐隐地开始不安。 如果他不是想要试探她呢?如果他对那个女人的在意和不舍都是真的呢? 只是试探 那么这样一来,他此时装的毫不在意,就是在变相地保护那个女人! 难道说、他真的已经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思吗? 孟静窈突然心烦意乱到极致,下一刻却又重新唤来阿碧。 “安排她住在哪里了?”她问。 “回郡主,奴婢叫她住进厢房了。”见孟静窈神色不对,阿碧立刻察觉到什么,赶忙改口:“不不,应该是同我们住在一处的,奴婢现在就叫她换过去。” 孟静窈嗯了一声,在阿碧离开前,却又重新叫住她。 “这些日子,不必善待于她。” “是……奴婢明白。” 他已经将人送过来了,她原本没想要苛待那个女人,可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占了他的心,她就没来由地恼怒,她的理智被那些从来不曾有过的情绪麻痹。 不过转念她又试图说服自己,她堂堂青娉郡主,又怎么会这般不堪?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想要试探他对那个女人的态度罢了。 不管是他对那个女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总能试出来的! 对,她只是试探!绝不为别的! …… 温琬在使臣府住了大半个月也没能见到孟静窈。 她想,孟静窈不见她,大概也是不屑去见她,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么……孟静窈是何等的人物,又怎么会将她放在心上。 大概是因为晚饭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温琬夜里起来吐了几回,折腾了这一夜,晨起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就有些懒起。 阿碧在门口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原本强压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推门直接进了屋子,然后一把掀开温琬身上的被子。 温琬身上一凉,睁开眼睛去却正对上阿碧怒目圆睁、气势汹汹的一张脸。 一见到阿碧,温琬立刻就完全清醒了过来,赶忙支撑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阿碧姐姐,我……” 阿碧狠狠瞪了她一眼,捏着嗓子嚷道:“姑娘莫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子了吧?从前在襄亲王府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般不受教的!主子都已经起了,你却还在贪睡,已经在这里住了这样久了,却还是一点记性都不长!你只说,你要脑袋是做什么的?” 温琬心内一紧,赶忙披了外袍下床,口中解释道:“阿碧姐姐,我确实是不舒服来的,不是故意要晚起的……” 阿碧鼻尖冷哼了一声,伸手扯着温琬的头发将其扯到跟前来,目光在温琬身上上下扫了一圈,然后语气讥讽地道:“不舒服?我看你好得很!分明是为了躲懒编得瞎话,你当我阿碧是个傻的吗?” 头皮被扯的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温琬却并不敢反抗,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挨打挨得习惯了,深知这时候绝不能哭,若是她这时候哭了,换来的恐怕就不是只有挨打这么简单的事了……她生生忍回翻涌的泪意,咬唇服软道:“阿碧姐姐,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贱命也有贱命的用处 见温琬这样,阿碧这才稍稍顺了气,哼了一声便松了手,将温琬整个甩到一旁后,走到门边低骂着:“知道错了还不赶快穿了衣服出来!磨磨蹭蹭的……” 温琬身子踉跄着,方才摔倒的时候脑袋磕到床沿,磕得很重,眼前有好一阵重影,她自己都懵了一下,可她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身子摇摇晃晃,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捞过衣裳穿好,然后趁着背身的时候,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回身的时候,面上又恢复了惯有的低眉顺眼,“我穿好了。” 阿碧鼻尖轻哼,目光冷冷扫过温琬,“算你这次识相些!” 说着话阿碧便带着温琬来到正厅前,然后挥手示意一众打扫的婢女退下,转身对着温琬冷声道:“既然来了,便要守这里的规矩,今日你起得最晚,我便罚你一个人打扫正厅,你可有不服?” 温琬捏了捏手掌,手心刺痛,她乖顺地摇头道:“没、没有,我不敢!原是我犯了错,理应如此的。” 阿碧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后阴阳怪气地道:“那今日便辛苦姑娘了,正厅打扫完了,还烦劳姑娘将院子里的衣服都浆洗干净。” “是。”温琬皆点头应下。 阿碧瞥了温琬一眼,刚要走开,可转念却又想到什么,就又折返回来冲着温琬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若是姑娘晌午前做不完事,今日便不用吃饭了。” 阿碧脸上依旧是笑,俨然一副要让她难堪的模样……温琬眨了眨眼,逼退即将翻涌而上的泪意,乖顺道:“是。” 其实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阿碧一早就同她说过,青娉郡主的身边不养闲人,若是想留下来,就要守这里规矩。 既来之,则安之。 来的时候便知道是这样的。 她是被流放过的人,是吃过苦头的,所以她不认为在别院的那些日子会将她的身子养得有多金贵,可是这些天下来,她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有时候她甚至会对着床头,睁着眼睛一坐就是一整夜。 原来心死比身亡还要让人绝望…… 其实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她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爹爹死了,星辰哥哥也死了,娘亲随他们去了,流放途中的其他人有的病死,有的被杀,有的不堪受辱自缢而亡……温氏一族得以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被容胤护下来的如月,以及她和星辰三个人了。 可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老天让她活着,就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用处的。 若是她真的在这里被折磨而死了,也许那个人会因为对她心存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还会善待星辰几分。 这样想来,贱命也有贱命的用处。 日上三竿,在擦门口台阶的温琬被晒得有些头晕眼花,在汗水几乎要将衣衫完全浸透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有些期盼冬天的来临。 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天凉了,也就不这么难熬了。 可是转而她又摇了摇头,若真是等到冬天来了,手一定又要起冻疮,在外面倒还好,可一到了暖和的地方,那可真是又疼又痒,若是抠破了就更不容易好。 再说……她这具身子还不一定能够撑到冬天呐。 她如今这样子,撑到几时便算几时吧。 若是真的能熬到冬天倒也好,因为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她来到北齐境内这么久了,竟然还没看过海……若是能在临死前亲眼去看看海就好了。 那个人答应过他的每一件事都已经做到了,可偏偏只这一件事没有办到了。 不过转念她又忍不住苦笑,这个时候,她想他做什么呢?她是傻了吗?他已经彻底抛弃她了不是吗?她总不能指望他会带她去看海吧……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然后啪嗒一声砸在地砖上,像是在上面盛开了一朵小花。 不过那一点水渍却立刻被温琬若无其事地擦掉,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直到来了这里,她才明白,原来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也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总要学会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眼前有些发昏,温琬强撑着,认认真真将每一个砖缝都擦得干干净,而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阿碧来了,心里条件反射地开始恐惧,可一转身就看到身后停着一个高瘦的女人身影。 温琬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沈箬,而沈箬在看到温琬的时候,眼中亦是同样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见过沈小姐。” 温琬努力平复下心绪,然后放下手中的抹布,规规矩矩地向沈箬行礼。 沈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得以发出声音:“你怎么在这里?又、又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温琬尴尬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确,她如今这样子确实有些不堪,面对着沈箬的注视,她只能将那一双遍布伤痕的手藏进袖子里,然后嗫嚅地回道:“我、我如今在青娉郡主身边伺候了。” 沈箬上前几步,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后,才能确定面前的女人真的是温琬,只是她的变化实在太大,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都已经要认不出来她了。 “你的头发……” 沈箬对温琬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一头乌泱泱的青丝,海藻似的,又黑又长,可是如今那一头长发却被剪的参差不齐,只勉强到刚刚能扎起来的长度,然后用一张看起来脏兮兮的头巾简单地缠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和可笑。 温琬捏了捏手掌心,面上强挤出笑容来,然后故作轻松地道:“做活不方便,就剪掉了。” “怎么会这样……” 沈箬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她没有想过那个娇滴滴的小女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她那时候只是想让她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然后不再纠缠哥哥,不要碍静窈姐的眼而已,她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了眼下这样。 到底经历了什么 胳膊有些发抖,沈箬上前将温琬拉起来,见她比之前还要瘦上许多,身子轻飘飘的,浑身上下也不见得有几两肉,脸颊微微红肿着,嘴角还结着血痂…… 沈箬一瞬想到什么,抓起她的胳膊,撸起袖子就去查看看她的手,只见那一双原本细嫩的手上遍布了各种伤痕和淤青,新的伤口和未愈的旧伤交叠着爬满了她的肌肤,画面简直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沈箬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的话又刻薄又难听,可她最是见不得别人不好,看温琬这样,她觉得心都跟着揪到了一起。 她再也没有办法维持镇定,这个小女人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一定不会相信眼前的温琬和她认识的那个温琬是同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啊!”见温琬避开她的目光不说话,她又不死心地颤着声音追问。 温琬只对着沈箬轻轻摇了摇头,她总不能同沈箬说,她的头发是被人剪掉的吧……如今只要回想起那个荒唐的晚上,她的身子就会忍受不住地颤抖。 她还记得那一晚阿碧气势汹汹地来到饭厅,指着一众正在吃饭的小丫头嚷道:“郡主在今日的饭食里发现了一绺长头发,你们直说到底是谁做的?现在就给我站出来!” 饭厅里一时静的可怕,众人皆低头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敢认下这个罪责,阿碧见状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既然没人承认,那便都不要吃饭了!” 角落里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怯懦的声音低低地开口:“我们这里,就只有温琬的头发最长……” 温琬微微一怔,然后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方才开口的是一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小姑娘,看年纪应该比她还要小上两岁。 这个时候提她的名字,目的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越来越强烈,她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辩解,阿碧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此刻正脸色阴沉地盯着她瞧。 “当真是你做的?”阿碧冷冷开口。 还不等温琬说话,这时候便有其他小丫头附和着道:“阿碧姐姐,我今日的确是亲眼瞧见温琬奔着厨房去了!” “我也瞧见了!” “我、我也是!” 温琬浑身发怔,心口一阵阵地发寒,怎么可能是她?她一整日都在院子里做活儿,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孟静窈的饭食,莫说是进厨房,她自己连早饭和午饭都不曾吃过,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看到“亲眼”看到她曾进过厨房?! 温琬猛地摇头,哆嗦着否认道:“没有,不是我……” 阿碧眼中已然尽是恼怒:“你还敢狡辩!” 对上阿碧的目光,温琬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下,紧接着就只听到啪地一声响。 耳边嗡嗡作响,温琬踉跄着栽在地上,眼前有好一阵发昏,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才意识到方才是结结实实地挨了阿碧的一个耳光。 断发 嘴角有湿粘的液体留下来,温琬伸手一抹才发觉指尖猩红一片,原是阿碧下手太重,打出了血。 她捂着脸转过头,正对上一众人或怜悯、或讥讽、或冷漠的目光,那些目光就像是打在她脸上的又一个巴掌。 忍下来、忍下来……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道。 温琬喘了喘气,声音哽咽地道:“今日之事的确不是我做的……还望阿碧姐姐消气,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的气总也该消了……温琬原以为她服软后,事情会就这样结束,可是却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你们给我按住她!”阿碧扬声喝着,心底里丝毫不觉得解气,紧接着又命人去取剪刀过来。 阿碧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剪刀,然后半蹲在温琬跟前,眼中突然闪过一抹莫名的笑意,温琬被那目光盯的发寒,她是真的害怕了,开始不停地摇头求饶:“阿碧姐姐,我不敢了,放过我吧……” 阿碧却捏了她的下颌,固定住她的脑袋,然后盯着她哭得满脸泪水的一张脸,冷笑着道:“既是姑娘先动了歪心眼儿,那也就怪不得让人了,依我看,姑娘这头发也不必留着了,你说是不是?” 温琬无声地颤抖,她也是在那时候才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原来一个人认定一件事是你做的,和想要认定一件事是你做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却是有些晚了……看着烛光下微微闪着寒光的剪刀,温琬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可是肩膀和胳膊却被人死死压住,让她根本动不得半分,即便如此她心里也仍旧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她声音颤抖地恳求阿碧:“阿碧姐姐,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阿碧却冷冷道:“姑娘此言差矣,人总要在受过惩罚之后,才会真的知错,下次才不敢再犯!而且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剪子可不长眼睛,若是姑娘再乱动,因而伤了脸、伤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阿碧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这便是在告诉她,若是她再敢抵抗,她要遭受的可就不是剪头发这样的简单的事了……温琬的眼睛登时瞪得老大,惊弓之鸟一般,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碧便得意地勾了唇,“算你识相些!” 她说着话,便伸手一把扯下她的发带,一头乌泱泱的青衣便都散落在肩头。 望着那头又黑又密的长发,一众女孩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了下,温琬的头发是她们这些人里养的最好的,探手摸上去,真是又滑又软,缎子似的,不像她们,头发枯黄的像草,只是……这样好的头发,真的要全给剪了? 阿碧亦是被这一头青丝惊艳到,不过下一刻眼中又重新涌上冷意,她率先抓了一把,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狠狠铰下。 第一次觉得心如死灰 哼,生得这样一张狐媚子面孔,郡主看得心烦,她自然也跟着讨厌,而且她最是厌恶温琬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这女人没了头发,还怎么矫揉作态! 想到这里阿碧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直到看到温琬一头如瀑的长发被剪得七零八乱,狗啃过的一般,她心里才觉得快意,然后起身将将那剪子丢给其他小丫头,道:“你们继续!” 几个小丫头互相看了看,不过终还是有人最先接过了剪刀…… 明明是秋末的天气,可温琬却感觉身子一度冷得没有知觉,那寒冷让她无法接受,仿佛将她赤身丢尽了冰天雪地之中。 耳边有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飘飘洒洒的青丝便散落一地,飘雪似的。 温琬蓦地一噎,好像哭得闭住了气,她从没有想过,她所遭受的恶意,竟都是来自于一群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女孩子,女孩子……不都该温柔的像水一样的吗? 周围窃语四起,有嘲笑,有同情,也有惋惜,她身体发僵,觉得周身比扔进冰窖里还要寒冷,她是第一次觉得心如死灰。 好半晌她才怔怔地回过神,然后忍不住探手去摸自己被剪得乱糟糟的头发。她不认为她在这个时候还能笑的出来,可她的确是笑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笑的时候牵动了受伤的嘴角都跟着疼。 剪了好,剪了干净! 如今的她,哪里还有时间去料理她那一头长发,剪短了……每日里也省了好多时间,她再不用因为梳头发的时间太久挨骂了。 很好、这样很好。 有湿热的眼泪划过脸颊,温琬的肩膀在不断颤抖着,看在旁人眼里,她就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此刻正半跪在地上,脸上又哭又笑,最后她用手将那些头发归拢到一处,然后脱了外衣包起来。 见温琬抱着那些头发就要往外走,周围的小丫头一个个面面相觑,以为温琬这是魔怔了,似乎都被吓住不敢上前了。 等到她走到门口终于有人试探地开口问她:“你、你这是要去哪儿?” 温琬目光呆滞,没有开口说话,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去。 长发绾君心……那个人已经不要她了,呵呵,她这一头青丝毁了也就毁了吧。 那一夜,她烧掉了那些被剪下来的头发,同时燃尽了她的自尊和骄傲、也燃尽了对未来的所有指望。 头发烧焦的味道钻进鼻孔,恍惚的火光中,她像是回到了从前生活了十五年的闺阁,也看到了坐在梳妆台前小小的自己。 她从前最是爱惜头发了,从前每次洗完头发,都要给她抹上名贵的玫瑰油。 嬷嬷同她说,这玫瑰油最是养头发,可以把头发养的又黑又亮,每到睡前,嬷嬷还会用檀木梳帮她把头发一根一根地梳开梳顺,嬷嬷的动作是那样温柔,像娘亲一样,她常常梳着梳着就开始昏昏欲睡…… 陷进回忆里的她笑着流泪满面。 卑贱地活下去 她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可是却又不敢真的嚎哭出声,最后哭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人生当中这样哭过的次数并不多,哭过之后她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洗礼了一般。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终于不再痴望了,她不再痴望会有任何人会拯救她。 她是被抛弃的人。 从此以后,就卑贱地活下去吧。 …… 沈箬原本还想要同温琬再说什么,可孟静窈却在这时候从阁楼上走下来,她远远地只一眼就看到了沈箬,自然也就看到了沈箬身旁的温琬。 在看到孟静窈的那一刻,温琬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下,这是她们大半个月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她眼睁睁地看着孟静窈朝她们走过来,可目光就只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照理说,她们之前是打过照面的,她本不应该如此惧怕孟静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孟静窈在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她想,她应该不会看错的。 那目光虽只有一瞬,却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紧接着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见过青娉郡主。” 走到二人跟前,孟静窈并没有立刻让温琬起身,而是笑呵呵地望向沈箬,扬声问她:“你是何时过来的?竟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温琬的时候,她现下只觉得厌恶。 她记得初见温琬时,她尚还能维持礼貌和冷静,可如今却是怎样看温琬都觉得生厌,仿佛被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即便知晓沈砚将她送过来的时候毫无留恋之意,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快。 这些无端的情绪就像是罂粟的种子,早早地就在她心里生了根,然后无限繁殖开来,荼毒了她的头脑和心智……这些天阿碧对温琬的所做所为,她其实全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阿碧做的那些事有些出格,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选择视而不见,甚至是在故意纵着阿碧苛待于温琬。 而且,看着温琬如今这样,她突然病态地感觉到快意。 见孟静窈将温琬完全视作空气一般,沈箬忍不住用余光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温琬,见她将头埋得很低,恭顺得仿佛真的就是在这里伺候的婢女……她只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那感觉像是被针挑过皮肉,一抽一抽地疼。 不过在面上她却又极力维持着镇定,然后笑着对孟静窈道:“我、我也是刚到来着。” 沈箬只有沈砚顶头一个哥哥,所以她一直将孟静窈视作长姐一般,在面对孟静窈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紧张,生怕她这时候说错了什么话,再让孟静窈迁怒于温琬…… 孟静窈却对她笑笑,然后一摆手,道:“走吧,去我房里。” 沈箬立刻愉快地道:“好啊好啊!” 在这里,她恐是一刻都待不下去,这种感觉太让人难受了……静窈姐不让那个小女人起来,她自然也不敢出声,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心里的位置 眼不见,心不烦! “这次过来,我带了大梁特有的‘灵溪绿雪’,你可是有口福了!” “真的吗?静窈姐你对我最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足可看出这两人的关系有亲密,虽不是亲姐妹,却也胜作亲姐妹。 可真好啊…… 原来这两个人平日里相处得这样好,在孟静窈的面前,竟是这般乖巧的模样,而孟静窈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温琬垂了眼眸,然后将头埋得更低。 原来她们的另一面只是对她、独独对她…… 离开的时候孟静窈甚至连目光都不屑在温琬身上多作停留,仿佛她这个人就像是院子里的某件摆设一般。 直至走出老远,孟静窈才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温琬瘦小的身影仍旧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她没有叫她起来,那个小女人就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孟静窈只觉得心口一窒,突然间她有些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去针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了…… 这不是她……她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 是他!是他把她变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可怜人! …… 因为前一日吃了馊了的饭菜,以至于温琬一整天的胃口都不太好,晚饭没有吃几口就冲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因害怕影响到同住的几个小丫头,她一直在院子里吐到没有东西可吐了,才敢进屋上床睡觉。 进屋之前,她还特意留意了夜空,那时候夜色深沉,月亮很圆,星星很亮。 夜里星光明,明朝依旧晴。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一定又是个好天气。 只是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盖上被子躺下后,她突地想起孟静窈白日里看她的眼神,那样的目光只想一想就让她觉得害怕。 她继而也突然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孟静窈在看到她被折磨成那个样子的时候,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又想到阿碧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阿碧虽然为人坑诰了些,可对待其他小丫头却还是说的过去的,唯独对她……才会那般放肆苛刻。 如今想来,也只会是孟静窈的授意了。 孟静窈应该是喜欢沈砚的吧……如果不是的话,又怎么会向沈砚要了她来。 她一直以为孟静窈那样的人物会不屑于理会她,更不屑于对她出手,可她却没料想到,原来每一个在陷入爱情之中的女人都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孟静窈是女中豪杰,是巾帼英雄,可她却也同样是女人,既然是女人,就同样也会妒忌,会吃醋,会不理智…… 只是孟静窈实是多此一举,因为她原本就无需做什么,她在那个人心里的位置根本无可动摇,那个人分明满心满眼都是她! 不过转念她又忍不住苦笑,孟静窈原是那样骄傲的人,在得知了她的存在之后,定是心中不悦,所以拿她来出一出气也是好的…… 呵呵,所以她为什么要在这两个人之间横插一脚呢? 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她自己活该! 是她自轻自贱,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小腹传来一阵阵疼,她闭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睡着了也就感觉不到疼了吧…… 白日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不舒服了,她想大抵是要来月事了,这段日子以来,她的月事一向不准,所以也就并未在意,谁料这时候疼得愈发厉害了。 从前娘亲便同她说过女孩子家要保护好自己,来月事的时候一定不能受寒,可她如今的身子早已经坏的不像样子了,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像是被人生生地剖开肚腹,当真是要难受死了。 在闺阁里的时候,娘亲会早早地给她准备好汤婆子,还会给她熬上一锅热乎乎的姜汁红糖,后来在别院的时候,画春也会这样做,所以那时候却也不觉得那样难熬……可如今这般境地,她就只能硬挺过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有了睡意。 小腹依旧在隐隐作痛,有几次疼得剧烈,她也硬是咬牙挺过了过去。 有泪划过眼角,又湿又凉。 她想着,人生这样长、这样苦,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 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一轮满月高挂,四周的星星很亮。 沈砚身子摇摇晃晃,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缓步走着,晏青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晏青一路上一直心存疑惑,他跟随沈砚多年,深知沈砚饮酒一向有节制,寥寥几次喝醉的经历,也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 他记得,大将军上一次喝得这样醉是为了青娉郡主,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想来想去,恐怕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沈砚一直将自己控制的很好,每日里上朝、下朝、处理军务、会客、宴请……一切都没有因为温琬的离开而停滞不前。 可越是这样,晏青便越觉得害怕。 晏青总觉得,他们的这一位大将军人虽然还是那个人,但是却像只留着一个空壳子了,他的身体似乎少了某样叫做生气的东西。 真正的崩溃是悄无声息的,明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已经是一片狼藉…… 而晏青跟着沈砚越走越觉得熟悉,直到停在别院门口的时候,他才突地恍然大悟。 他想要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其实连沈砚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大半夜地跑来别院。 下一刻他伸手推开大门,门口守夜的小厮显然吓了一跳,“大将军……” 他挥手示意那小厮噤声,然后缓缓走进去。 别院里一切照旧,所有事物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大抵是因为饮了酒的关系,沈砚的脚步有些发软,却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般,脚步踉跄着朝前走,直到走到温琬的卧房前,他才猛地停住脚步。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在她离开之后,他就像是在逃避似的,从来不曾踏足到这里半步。 他后悔了 因为他知道,在看到她上了离开的马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啊……他终还是彻底地失去了她。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中,他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无比空洞的情绪之中,他明明是好好的一个人,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生气似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将自己伪装得很好,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就连静窈都没有看出他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将自己每日要做的事情安排得很满,因为他怕一旦他闲下来,就会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念。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这里一切事物都和从前一样,穿过长廊,他缓缓走进去,恍惚之中,那些同她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他继而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快步地朝她的卧房走去,仿佛只要一推开门,就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越是走近他的心跳得就越快,可是直到推开门,走进那间空荡荡的房间,他才猛地发觉,原来她是真的离开了。 心口一阵一阵疼得难受,最后疼到无法忍受,酒意也逐渐翻涌了上来。 从前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闪过,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清晰地记着他和她之间的所有。 他记得初见她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夜。 那时候,她跪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眼中含泪的时候可真是楚楚可怜、无心也是万般风情,他的心都要化了。 他那时候的确是喜欢她喜欢的紧,可是也仅仅只是到喜欢而已。 是男人都会喜欢漂亮的女人,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自然也不会例外。更何况他常年在军营之中,已经有许久不曾沾碰过女人,行军打仗本就艰苦非常,身边有了这样的一个小人儿,他自然也不会克制,即便有时候他下手重了些,她也只是默默忍受,从来不会反抗于他。 所以抛开那些无谓的情感,他的确是喜欢她的,更准确地说,他其实是贪恋她柔软温暖的身子,一碰到她,他就像是沾染上了某种蛊毒一般。 说起来其实他一早就察觉出了范轻云的身份,可那时候并不是揭穿他身份的最佳时机,西晋小国本不足为患,奈何那时正是攻下大梁的关键一战,他深知不能因小失大,所以他需要知道范轻云潜入军营的目的,最好是还能借此毫不费力地就将西晋的军队一举歼灭。 所以他要等,等一个时机,而那个小女人自然也就成了他用来迷惑范轻云的烟雾弹,他要让范轻云彻底地相信他沉迷女色,还要让范轻云相信他看重那个小女人…… 他那时候也确实是喜欢她的,只不过他将那五分的喜欢演成了十分罢了,他演的天衣无缝,范轻云的确相信了,也开始有了动作,而他则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了一切,直到那一日,范轻云掳走了那个女人…… 想的到后果 那一日悬崖之上,他知道如果把她交给范轻云她会是什么下场,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若是落到了那些野蛮人的手里,他想的到后果。 他承认他那时的卑劣,他占了她的身子,却又将她卷入这一场无端的风波之中……可是转念他又安慰自己,她总能活下去不是吗?活着总比死了要强,而且他那时候确实不舍得她死。 他早早地就命人在悬崖上做好了手脚,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确保他此番“假死”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所以他才会跳的那样义无反顾。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的是,那个小女人竟然会跟着一起跳下来…… 他说不清楚他那时候是何种心境。 他甚至一直试图说服自己,那个小女人并不是为了他跳下来……她也许是不堪受辱,也许是受那些人的恐吓,反正总不是为了他!因为如果她真的是为了他跳下来,那他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而且他知道他是在自欺欺人。 “我、我那时一心想要为大将军报仇,可我没办法杀了范轻云……” 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怎么能欺骗和利用这样的她? 大抵是因为愧疚,又或是远离军营朝廷的日子太久,又或是在后来的相处之中他真的爱上她……可不管是为了什么,在柳家村的日子,他的的确确是对她展露了真心,在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在想,就在这里远离一切纷争、和她在那处小小的院落之中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是那念头一经出现,便立刻被他否决并压制下去,他想,一定是因为日子过于安逸,才会让他生出这样可笑的念头!他是北齐战神,怎么可能甘愿一辈子只拘于这一处土屋之中?他真是昏了头才对! 可后来他是什么时候才察觉出他的心意的呢? 那一日边境大战爆发,他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担心和紧张。 “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觉得那时候的她,像极了要送丈夫奔赴前线的新妇……他不断地柔声安慰她,而且他曾答应过她,说要带她去看海的,他想,等这一战结束,他便带着她去东边住上几天,游历名山,赏海天风光。 奈何后面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从前温相的嫡女温琬温姑娘,想来二公子不会不认得吧?” 当日边境战场之上,在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他本应该是愤怒、怨恨,可是看着她泪流满面,要生不能,要死不得的模样,他的心就跟着揪在了一起……他的的确确在心疼她! 一直等到容胤朝她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 所以卫枫能够威胁的并不是她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容胤,真正紧张那个小女人的人,而是他!他根本舍不得她死! 看着她中箭之后软塌塌地从马上摔下,他一时杀机顿起。 决不允许有人动他的女人 那股杀意连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事后想起也会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那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若是那个小女人有事,他定要让所有跟此事有关的人为她陪葬! 他命人将她连夜送回了汴京,战场上的他更是被激得杀红了眼,打的大梁节节败退,一连攻下数座城池,更是一举攻下了大梁要塞——玉峡关,顺带着将焱赤军一脉纳入麾下。 而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就只用了短短七天,而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她处置了他战场上的左膀右臂卫枫。 他知道卫枫将此次战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所以卫枫才会铤而走险以她来要挟容胤……可是他决不允许有人擅自动他的女人! 他已经利用过她一次,他决不会再利用她第二次。 等到他处理好一切回到汴京的时候,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因为身子孱弱,一直高烧不退,昏迷的那几日,他几乎整夜整夜地守着她。 她和他本应是有些血海深仇才对,他是应该恨她的……可是从头至尾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温氏全族被灭,她吃过的苦头已经够多了,她本是如花似玉的年华,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又怎么会为了生存而委身于他?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这样的一个小人儿是怎么经历的那些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他心疼她! 同时他也深深地知道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一定会给他招来无妄之灾,他如今风头正盛,朝堂之上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步走错,便是全盘皆输。 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再一次抛弃她……所以等她身子完全康复,他又不得不冷下她。 他本以为他可以克制住对她的思念,可是在看到她为他画的那些画像,当他看到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时,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了……西晋归降、攻下玉峡关,这些日子他应该是春风得意的,然而他却只有在她的身边才能赚得一夜好眠。 每每看到她沉静的睡颜,他都忍不住在想,就这样一辈子守着她也是好的。 可是直到静窈向他提出要她的时候,他才大梦初醒……原是他将一直设想的太好,静窈那样的心性、又怎么可能容的下她?原是他糊涂了! 他爱慕静窈多年,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是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更多的还是为了能让静窈对他刮目相看! 与其说是爱人,其实静窈更像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非要在这两个人之间作选择的话,他原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静窈才对,可是他却在那一刻犹豫了…… 明明他跟她相处的日子那样短暂,但他的的确确生出了要护她一生的念头。 只可惜那时候的他还并未察觉出自己的心意,他只认为他是因为有愧于那个小女人,又或是心疼她的遭遇,所以才会那样不舍…… 留宿别院 至于她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有些记忆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健忘的。 他明明记得她和他之间的所有事情,却独独忘记了那一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夜晚。 他不记得她对他说过了什么话,也不记得他说过什么话……他只记得他那时候很难受,非常难受,那时候仿佛连呼吸都成了最艰难的一件事。 直至多年以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记忆有时候是会骗人的,它会自觉地剔除掉那些让人痛苦,让人痛彻心扉的记忆,只留下那些平凡美好的回忆,这大概也是一种保护吧。 屋内漆黑一片,他没有命人燃灯,脚步虚浮地缓慢走过她卧房里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每一个位置都维持着原状没有改变,画春依旧按他吩咐的那样,每天按时打扫房间、开窗通风,给瓶子里的插花换水。 这里的一切都没变……他甚至因而产生了一种那个小女人只是刚刚离开的错觉。 周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踉踉跄跄地走至她的床榻的位置,然后仰身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是曾经他们耳鬓厮磨、亲密纠缠过的地方,可是他此刻探手摸过去,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被褥。 她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他之前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就连他那日兴起买给她的那支绒花也被好好地放在了梳妆台前。 是啊……两不相欠么。 她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若是带走了,还怎么叫两不相欠呢? 她走得干净利落,不留遗憾,却把所有的回忆都留给了他,他的余生却都要被这些回忆折磨。 原来这就是她对他的惩罚…… 他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疼,那疼痛缠缠绵绵,如丝如缕,虽不能立刻取人性命,却在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 简直可以说是药石无医,时而且间越久,疼得越厉害,像是永远都没有办法被治愈。 眼前不觉模糊了起来,他想,如果他这时候哭了,那一定是真的。 这一夜,沈砚没有离开。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梦里都是温琬的身影。 有她披散着一头长发在风中的,也有她红着脸害羞含笑的,可是最多的却是距离他远远的,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忍不住出声轻唤她,可她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回应。 他皱紧了眉,几步走上前拉住她,然后迫使她回头。 可她看向他的时候,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眉眼里再也没了从前的柔情似水,取而代之地就只有冷冰冰地抗拒和抵触,“你做什么?” 心口骤然收紧,他连开口都显得艰难,几乎用了恳求的语气:“琬儿……回来吧,回来我身边好不好?”他觉得他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狼狈,这般低声下气过,因为他真的真的后悔了。 “回去吗?”温琬愣愣地,半晌却又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了,还是不了吧。” 永远不会再回来 “为什么?”梦境之中的他变得脆弱异常,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她的离开。 “因为我要走了啊,我要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回大梁去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温琬的脸上尽是向往,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孩子?怎么会有孩子? 他是彻底疑惑了,可是下一刻就果真看到温琬的怀里的确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孩。 “这孩子……”他震惊到无法自制。 温琬却淡淡笑着对他道:“嗯,我有孩子了啊。” 怎么会?她怎么会有孩子呢?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极为小心的,更何况医士说过她的身子孱弱,根本难以受孕。 这不可能! 她却似看透他的内心一般,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多想,这……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要带他一起走了。” 他心下纷乱,一切都太离奇,可他却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有没有那个孩子,他都不想放她离开! 下一刻他紧紧拉住她的胳膊,“琬儿,别走,别离开我……” 他用力地想要拉住她,可眼前的场景却骤然轰塌,一阵翻天覆地的旋转过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们此刻竟然身处曾经跳下的断肠崖边。 风沙漫天,迷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可温琬已经走到了最边缘的位置,他愈是靠近,她就愈是后退,最后直至退无可退,她才停下来平静地望着他,“大将军,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啊。” 不可以! 他惊惧万分,一颗心完全被恐惧和疼痛添满,他近乎嘶吼地道:“琬儿,快过来!” 她却坚定地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一种解脱似的淡然和安详:“不,我要离开这里,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便用力挣开他试图将她拉回去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他大惊失色,几步扑到悬崖边上想要捞住她,奈何身子却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随着那个孩子跌入无底深渊,就像两只折翅的蝶不断地下坠,逐渐在他眼中凝成一个点,最终完全消失不见……他痛楚万分,心口像被利刃剜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不要!” 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放亮,沈砚被那个荒唐的梦惊出了一身冷汗,身下的被褥皆被印上了一片片水渍。 环顾四周,这里并不是他将军府的卧房,身上的衣服也都没有来得及换下……他先是吃惊于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而后又想起那个可怕的梦来,他突然觉得胸口难受,心脏的地方闷闷地发疼。 “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 “琬儿,快过来!” “不,我要离开这里,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纵身跳下悬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一回忆起身子便无端地觉得发软,他不知道为何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 他想他一定是犯了魔怔了。 也许,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病了。 心疼她 他浑浑噩噩地从屋子里出来,外面暖阳高照,可他却觉得心底里一片荒凉。 以后可真是不能再喝酒了,他似是自言自语道。 …… 同样的清晨,温琬却起的更早。 醒过来的时候温琬就感觉到不舒服了,小腹坠痛得厉害,浑身上下都觉得冷。 她是被阿碧拖着起来的,“今日郡主要去山中狩猎,指明了要你陪同。” 阿碧是这样说的,温琬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可是……孟静窈为什么会叫她陪同? 回想起昨日两人的相见,她莫名地觉得身体发寒,孟静窈显然是十分厌恶于她的……在想明白孟静窈为何对苛待她的原因后,她不但没有感觉到释然,反而更加觉得提心吊胆。 接下来可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正当温琬为此忐忑不已的时候,阿碧又戳了她的脑袋两下,冷声喝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去?” “没、没有。”温琬立刻摇头否认。 没有愿不愿意……她只是从心底里觉得惧怕。 “那就快些收拾好,郡主还在等着呢!”临走前阿碧又冷冷补充了一句,“别磨磨蹭蹭的,若是晚了可有你受的!” 温琬赶忙裹了衣裳,赶到饭厅匆匆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就跟着阿碧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吃饭养成了速战速决的习惯,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是在这种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里,能够吃上一餐就已经来之不易,而且通常那来之不易的一餐还会被人随时勒令不准再吃,如今就算馊了的饭食摆在她面前,她也能吃得下去,因为不吃,就要挨饿,挨饿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冷饭的关系,小腹一直在隐隐作痛,温琬下意识地捂上肚腹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减轻一点痛苦。她盖的被子受潮得很厉害,她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察觉了,只是阿碧并不准她晒被子,她本就体寒,来月事的这几天只怕会更加难熬了。 她只能咬了咬牙,想想挺过去也就好了…… 出来的时候,马车旁一袭男装的孟静窈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温琬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穿男装的孟静窈,却是第一次看到孟静窈没有穿红,她从前只觉得孟静窈穿红好看,却不想穿了其他颜色竟也是这般养眼,一袭利落的蓝灰色骑装衬得孟静窈愈发娇俏。 一见了温琬,孟静窈的唇角不禁勾起笑意,一双美眸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光芒,“今日你可要好好表现了。” 什么意思? 温琬微愕,虽然不知道孟静窈到底想要做什么,可背后的冷汗却不停地淌下来。 她张了张嘴,还不等她说什么,孟静窈却已经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然后翻身钻进了马车,紧接着她清淡的声音从车厢内飘出:“走吧!” 马车内的孟静窈闭了闭眼,指甲紧紧扣着身子下座椅,她如今只看着那个女人的脸,就已经做不到心平气和了…… 无关痛痒 呵呵,她今日倒是很想要看看,到底这个女人在沈砚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温琬一路跟着孟静窈的马车出了城,城外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本该是让人心情舒畅的天气,可她却始终悬着一颗心,半点儿也不觉得快意。 自从被送到孟静窈的身边,提心吊胆已经成了她的日常…… 她忍不住想起临行前孟静窈望向她时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里不详的感觉开始愈发强烈。这种不详一方面是因为她摸不透孟静窈的心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直到行至目的地,她远远地看到了马背上的沈砚,她这时才终于明白了孟静窈的意图! 他亦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与沈砚的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她飞快地就埋下了头。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这就是孟静窈的目的! 可是对此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听之任之她又能如何? 沈砚只冷冷瞟了她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对于温琬的变化,他看起来并没有十分在意,神色也并无太大波动,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极不相干的人物。 温琬的眼睛有些刺痛,在快要止不住眼底的酸涩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叫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受伤和难过,确定涌到眼框里的眼泪已经退却,她这才重新抬起了头,脸上神情亦重新恢复了平静。 原来这就是孟静窈要带她出来的目的了!如果孟静窈是想要借机羞辱她的话,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甚至有些感谢他的冷漠,这样她那些该死的念头总该断了吧……这样最好。 可站在沈砚身旁的晏青却做不到同沈砚一般镇定了,他紧紧盯着温琬,如今的她几乎瘦的脱了相,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缠着一块脏兮兮的头巾,脸色也比之前更加苍白,这样的她……让他几乎不敢上前辨认。 他简直不敢相信,不过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一个娇滴滴的小人儿怎么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走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啊…… 而且他方才分明看到她红了眼眶,他想他是绝不会看错的,他那时一瞬以为她是要哭出来,可是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脸上却又恢复了平静。 他想,强忍悲伤可真的要比悲伤还要难过……他不知道沈砚此时会是何种心境,可他的的确确是心疼了。 那个曾经被大将军捧在手心里的小女人如今就在跟前,难道大将军真的能铁下心来,不会心疼的吗?如果真的对那个小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大将军昨夜又为何会喝的那样醉?又为何会跑到别院去? 他是真的不懂了。 驾车的车夫吁了一声,孟静窈轻盈地跳下了马车,然后抬手一指温琬,声音轻飘飘的,“你、跟上来!” “是。”温琬垂眸应着,心头却忍不住缩了下。 纵使他冷漠决绝,可这个时候她并不想看见他……更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要回她 她不知道孟静窈为何要让她这样难堪,更不明白孟静窈为何要对她存有这样深的敌意,其实本不必这样的……宠物和挚爱之人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呢? 他丢弃她、简直比丢弃一只猫,一只狗还要简单,她对于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孟静窈这样又是何必呢? 温琬重重地吸了口气,然后乖顺地跟着孟静窈走上前。 早知今日,当初她为什么要在这两个人之间横插一脚呢? 真是活该! 她记得初见孟静窈的时候,他故意在孟静窈地面前同她亲热,那时候她竟然痴傻地以为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自己的,却不想他只是为了逼出孟静窈的在意! 而正因为这样,孟静窈才会因此恨上她的吧……曾经种种如今都成了她的催命符! 沈砚和孟静窈之间是神仙打架,而遭殃的却永远是她,恐怕只有她死了才会是解脱。 见孟静窈带着温琬走近,不远处的那抹高大身影也同样翻身下马,然后几步迎上来。 沈砚的视线依旧没有在温琬的身上停留,而是旁若无人地直直望向孟静窈,眼眸深沉又黯淡。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凝着孟静窈沉声问。 孟静窈负着手,面上依旧明媚,却是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淡声说着:“什么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约我来狩猎的吗?” 昨夜闹了那样一场,沈砚的脸色并不大好,眼下微微泛着青色,脸上是难掩的疲倦,孟静窈冷冷瞟过他的脸,紧接着轻轻一笑:“沈大将军这些日子怕是饱受相思之苦,夜间睡得不踏实吧?” 沈砚听得出孟静窈的话里有话,从看到她带了那个小女人前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今日怕是没有狩猎那样简单了……他忍不住敛了眉,可还不等他说话,孟静窈却又煞有其事地对身后的温琬道:“本郡主新得了条软鞭,此番特意带来准备送与沈大将军,你去取了来罢。” “是。”温琬强忍住内心波动,然后躬身退下。 直到背过身,她才发现原来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深深扣出几道血印子来,紧接着她又想起他望向她时冷漠的目光,心中再次紧缩了下,果然……看到她被他心爱的女人折磨至此,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愧疚。 不过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可笑,为什么要指望他会对自己心存愧疚呢?就算她有一天被他心爱的女人折磨死了,他的眉头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的。 她和星辰的命都是他给的,他利用她、欺骗她、舍弃她,都是理所应当。 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是给得的…… 只是她希望他能信守承诺,好生对待星辰以及那个只照顾了她五个月的丫头画春。 他那样的人物……想来应该是不会食言的。 见温琬离开,沈砚捏了捏手掌,然后将孟静窈拉到一旁,压低着声音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要带她过来?” “怎么,带她来不好吗?” 她在吃醋 孟静窈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叫沈砚松手,而是挑眉望着他,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本郡主可是记得,温姑娘是会骑马的……更何况温姑娘是沈大将军心尖尖儿上的人物,离开了这么久了,本郡主实在是怕沈大将军牵肠挂肚、望眼欲穿,这才带她前来相见,以慰大将军相思之苦。” “你在胡说些什么?!”沈砚下意识地捏紧手掌,筋骨在咯咯作响,不过下一刻却又强压下声音:“静窈,别再闹了。” 孟静窈却冷冷看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谁在同你闹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吗?” 沈砚喘了喘气,闭眼后又睁开,“静窈,你在吃醋。” 她对他从来都是冷淡,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她的的确确是在吃醋! 她为他吃醋,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她在意他! 不过他这时候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听到沈砚这话,孟静窈的眼眸一瞬睁大,不过下一刻目光却又重新恢复了冷漠,她鼻尖冷哼了一声,语调依旧冷漠:“笑话,本郡主怎么会因为一个奴婢争风吃醋!大将军是将自己看得太重?还是将那丫头看得太重了?” 沈砚一时哑然,凝着孟静窈倔强的一张脸,他心中思绪纷乱。 太后那边已经同意了和亲事宜,接下来就只等着她点头就可以了……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进行,他本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在看到那个小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为何会那样痛! 着她瘦小的身影,他的心实在太疼了! 分别的这些天,他想她想得快要疯了! 即便他不想要承认,可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能感觉到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 为了面上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疼,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然后强忍下那一阵疼。 正当他以为已经平复下心绪的时候,那个小女人已经取了鞭子走过来……一看见她,他的心又忍不住疼痛了下。 孟静窈顺着沈砚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温琬,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然后小巧的下巴一点沈砚的方向,示意温琬道:“去,把这鞭子送给沈大将军吧。” 平日里孟静窈的声音清亮,可如今温琬却只觉得无比刺耳,那道声音像是一根尖刺深深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可是这一刻她却没有犹豫,然后几步走到沈砚的跟前,因没有托盘,她便躬身用双手举着那软鞭递到沈砚跟前,看上去尊重又恭敬。 而且从头至尾,她一直低着头,和他没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看着她伸过来的那双手,沈砚的眉头飞快一皱,在衣料遮盖不住的肌肤上,遍布着各种淤青和伤痕,从前冰肌雪肤,哪里还寻得半分踪迹? 心里疼痛得更厉害了,从前耳鬓厮磨的两人,如今形同陌路……他突然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 不会这样简单 他极快地接了那鞭子,然后对孟静窈道:“青娉郡主的好意,沈某收下了。” “那是自然。”孟静窈微微眯着眼眸,声线听起来懒懒的,脸上依旧是笑,又道:“沈大将军舍得将这样听话的丫头送与本郡主,本郡主自然是要有所表示才对,这软鞭沈大将军可喜欢?” 沈砚盯着手里的软鞭,面上的镇定自若几乎无法继续维持,他沉着声音开口:“青娉郡主所赠之物,绝非凡品,沈某自当好生保管。” 明明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才应该是他的此生挚爱,可是为什么他这时候心里头却只想着不顾一切地将身后的那个小女人拥进怀里! 这种感觉强烈到他快要无法压制。 他甚至还因此生出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他想要同静窈要回她!他觉得这时候一定是疯了才对……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凌乱成这个样子! “哦?是么?”孟静窈鼻尖冷哼,下一刻眸光更冷,“那沈大将军便好生收着吧!” 说罢便命人牵来她的黑骑,翻身上马,然后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弓箭,一套动作潇洒又利落。 紧接着她行至温琬跟前,马鞭一指她的脸,道:“你跟过来!”然后又扬声对牵马的小厮道:“给她一匹马。” “是。”那小厮应声便牵了一匹枣红色马到温琬跟前。 温琬看着那匹枣红马,明显愣忡了一下,孟静窈却冷冷丢下一句:“你最好快些跟上来!”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口中驾了一声,马匹便狂奔进了山林之中。 温琬这时候腹痛明显加剧,可是孟静窈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强忍下那阵疼,然后骑上马去追赶孟静窈。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再去面对那个男人了。 一众人被远远甩在身后,包括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男人……孟静窈此番也算是给足了她脸面,并没有让她在沈砚的面前太过难堪。 只可惜,她如今只是站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就觉得无地自容。 她明明已经尝过一次苦头,为何还是没有办法守住自己的心,真是活该! 若是、若是她从来都不曾爱过沈砚该多好! 马匹在山林之中狂奔起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温琬微微觉得松了口气,只要不让她去面对那个男人就好……可是她唯一想不通的是,孟静窈此番带她出来又是究竟为何呢?难道是为了羞辱她?还是为了试探沈砚? 劲风吹过发丝,她脑中的思绪也逐渐开始清明起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怕是不会这样简单…… 低头避开那些横生的树枝,正当她抓紧缰绳,目光努力找寻孟静窈的时候,下一刻树丛之中突然有一道白光破空而出,温琬瞳孔一瞬间放大,只见一只闪着寒光的羽箭便不偏不倚地直直朝她射了过来。 她屏住了呼吸,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日边境之战容胤朝她射出的那一箭。 血崩 她惊惧到极致,只觉得周身寒冷,身子僵直着,像被钉在马背上。 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只箭却被凭空而出的另外一支箭折挡住,方才朝她而来的那支箭因而偏离了方向,避开她的身子直直地插入一旁的树干。 马匹依旧在行进,正当温琬以为自己避开一劫的时候,谁料下一刻暗处又有两支羽箭射过来,只不过这一场却并不是冲着她,其中一支射空,而另一支则扑地一声正射中她身下的枣红马。 枣红马嘶鸣了一声,因为疼痛的关系,几乎发了狂一般地一跃而起,温琬手上本就没什么力气,而且小腹的疼痛逐渐加剧,马匹跃起的时候她手上终于脱力,再也抓不住缰绳,整个人就生生被甩了出去。 在身体凌空而起的那一刻,温琬索性闭上了眼。 这样摔下去,只怕筋骨尽断了,就算侥幸活下来,日后恐怕也是个残废了……虽然知道下场有多惨烈,可是这时温琬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惧怕。 死亡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瘦小的身子像只断翅的蝴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可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却并没有她预想中的疼痛。 她……似乎跌近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却正对上沈砚疼痛深沉的眸子。 是他?他救了她? 难道方才拦住射向她的那支箭的人也是他吗? 还不等温琬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身后陡然传来一身冷笑。 温琬下意识地回头,孟静窈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此刻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们,开口时轻慢的语调却隐藏着杀气:“沈砚!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女人!” 温琬身子颤了下,原来那几支箭是孟静窈射出的! 孟静窈想要她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琬飞快从沈砚的怀里挣脱出来,如果孟静窈此时想要杀她的话,沈砚不见得会再救她,所以她决不能再作出任何同沈砚过于亲密的举动来触怒孟静窈。 可是猛然站起,眼前却是一阵天昏地暗,她努力地摇了摇头,小腹处却是一阵又一阵地剧痛袭来,而且那疼痛愈演愈烈,她难受得想要呕吐,浑身上下顿时冷汗直流,汗水瞬间就将衣衫打湿。 她皱紧了眉捂住腹部,可让她觉得疑惑的是,原本对峙的那两个人却在这时候全都沉默了来。 “你……”孟静窈一瞬睁大了眼睛,那个女人下身此刻正在不停地流血,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她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里渗出,然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她从未这样惊慌过。 是、是血崩吗? 在对上孟静窈惊恐的目光之后,温琬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紧接着便感觉到腿间一热,似是热流顺着大腿汩汩流出……她伸手摸了摸,指尖却只触上一片湿黏,在看到手上的那抹猩红之后,她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砚的眼睛一瞬睁大,在他的注视下,那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已经爬满了她的裙子,正顺着腿弯蜿蜒而下。 胸口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击中,他双手颤抖着,近乎疯狂地上前将她抱住…… 温琬白着一张脸,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凌乱地粘连在脸上。不过身体的不适却没有让她完全失去意识,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挣开他,奈何手上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她用力地咬着已经完全失了血色的嘴唇,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我没事,我只是来月事了……”她用力地呼吸,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沈砚被眼前的场景吓住,脑袋一阵嗡嗡作响,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月事! 这种场景,他在幼时就已经经历过。 那时候娘亲刚刚生下箬箬不久,他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在那个初雪的清晨,他亲眼看着娘亲倒在血泊之中,他叫来了医士,可娘亲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不可以!那个小女人绝对不可以有事!他决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那个小女人身上。 沈砚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填满,仿佛有一只手在用力地攥紧他的心脏,他抱起她就往山下跑,她的身子很轻,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他已经无暇去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到底吃了多少苦,一心只想着跑快一些、再快一些!他决不能让她有事! 他觉得这是他走过最长的一段路,一颗心完全被惊惧、压抑和绝望添满,一路上她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体温亦在逐渐流逝。最后的最后,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了,他抱着她狂奔,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几乎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怀里的小女人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的反应了,方才他还能感觉到她在用胳膊试图勾住他,可是现下却是连呼吸都十分微弱,他的心都要跟着撕裂开来了。 “琬儿撑住,一定要撑住。”他喃喃自语,口中呼出的热气比任何时候都灼热,他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怀里的小女人,还是在麻痹自己。 赶到山下的时候,她整个下半身都浸在鲜血之中,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他抱着她,衣袍也完全被鲜血染透,而且更让他担心的是,她身下从未停止过流血。 晏青最先发现了他们,紧接着一众人便都迎了上来,看着满身鲜血的两人,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备马车!快!”他嘶吼着,心中的不安惶恐要将他逼疯。 意识越来越迷离,温琬自己也察觉出这一次可能不只是来月事这样简单了……她张了张嘴,却虚弱到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听在沈砚的耳中,就只有出气的声音。 她一向命大,跳悬崖没有死,中箭也没有死,只是这一次,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要去见爹爹和娘亲了吧? 真是太好了…… 他脱下外袍将她迅速一裹,然后抱着他钻进马车之中。 何其可笑 “琬儿,我带你离开……”他的声音颤抖,眼前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半晌,一滴眼泪砸在她的脸上。 沈砚紧紧抓着温琬冰冷的手然后贴向自己的脸,语气几乎带了恳求一般,“琬儿,答应我,一定要撑下去。” 温琬觉得疲惫的厉害,她用力地睁开眼睛去看他,在他眸子里,她看出来了深深的忧虑,那种眼神是她许久都不曾见过了的。 这至少证明,此时此刻,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只可惜……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想要最后一点儿气力去告诉他,让他帮她好生照顾星辰,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这时候连出气的声音都十分微弱了,最终她实在没劲了,只能颓然闭上了眼。 他应该会知道她的遗愿的…… 她阖眼仔细去想她和他之间种种,却并不觉得悲伤,原来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了,身下的血从来没有停止流过,失血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传来沈砚的哭声,她想,这一次她是真的活不成了。 …… 看着沈砚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开,孟静窈一时觉得身子如坠冰窖。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落和绝望过。 她自幼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那样好的出身,本应该像其他皇族血脉那样自此过着安逸的人生才对,可她偏偏走上了习武的这条路,她有着不同于小女儿家的宏图伟志,她满怀着家国抱负,一心想要为大梁对抗外敌,镇守玉峡关…… 她手上脱了力似的,弓箭便从手中滑脱掉在地上,紧接着她整个人也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滑到地上。 这弓,是她十八岁时父王送给她的继续,那时候父王对她说,她的女儿要做天上的雄鹰,翱翔于九天之上,所以他绝不要求她为了家族脸面而草草嫁人,余生都被困在高墙深院之中……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 她有着那样开明且支持她的双亲,有着那样远大的抱负,她一向自恃骄傲,她本应该是驰骋疆场、成为可以与妇好比肩的巾帼英雄才对,可是如今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动了杀心!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她还一直放任手底下的人折磨那个丫头,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在这一刻她只觉得浑身颤冷,跪坐在地上突然泪流满面。 她把自己变成了多么愚蠢恶毒的女人了?! …… 马车一路急驰,在赶回别院的时候,医士也已经赶到,只是这时候的温琬气息已经似有似无,看起来就是像是春末时节开败了的辛夷花,整个人没有半分生气,任凭沈砚怎样开口唤她,那双紧阖的眼都没有再睁开。 在沈砚杀人般的目光的注视下,那医士明显抖了下,然后赶忙上前为温琬诊脉。 “她到底怎么样了?”沈砚这时候仿佛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医士。 不准她死 “是、是小产……”看着眼前急切的年轻将军,医士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回道。 沈砚的胸口似是被另外一股力再次击中,他简直难以置信,带着不确定的惊恐再次开口问那医士:“小产?” 怎么会有孩子呢? 怎么会有孩子呢! 那医士只能壮着胆子继续回道:“不会有错的,这位姑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子,只是孩子脉息全无……已经保不住了。” 脑中似是响起一声惊雷,耳边也跟着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间冻结,仿佛稍一动弹,就能听到筋骨碎裂的咔嚓声。 一个月以前,那就是她还在别院的时候…… 胸口像是闷着一口血,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不断地冲击着他,他知道胸膛之中汹涌着的是什么,是内疚、是自责、是后悔……所有的情绪在不断地攒捏着他的心脏,疼痛中他颤抖着声音继续问那医士:“那大人呢?” “死胎还在大人体内,需要用药排出死胎,可在这之前病人已经大量失血,若是再强行用药,只怕是……” 话音未落,一只枕头就已经砸在了那医士的身侧。 “本将军不准她死!”他猩红着眼睛,几近嘶吼。 那医士明显哆嗦了一下,背后冷汗直流,深知素有战神之称的沈砚发起怒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看这样子,床榻上躺着的姑娘只怕是对这位大将军十分重要的人,既是重要之人,恐怕稍有闪失他就会因此没了性命…… 可是他这时候已经无暇去猜测床榻上的姑娘和他们这位大将军的关系了,在对上沈砚焦灼的目光后,他赶忙道:“老朽、老朽一定竭尽全力为这位姑娘医治!” “本将军不准她死,一定要医好她!如若不然……”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停顿了,如果她真的其他而去了的话,他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杀再多的医士,又有什么用……他只要她活下来! 而沈箬这时也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温琬,她只能去拉沈砚,“我们先出去,好让医士施针用药。” 因为她知道,有这样一尊活阎罗在这,只怕医士也无法好生医治。 两人出了卧房,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空气中一时静的可怕,望着脚下的地面,沈箬绞着衣袖艰难地开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同她说那些话的,我那时候只是希望她能知难而退……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那个小女人变成如今这样,同她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她没有对她说那些话、如果她在看到了她的境遇之后,就帮她去求静窈姐的话,事情是不是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这一刻她太过自责,她甚至在想,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死了的话,那她恐怕余生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沈砚沉默着,胸口像被什么碾压过一般,这一天成了他人生中最恐慌的一段记忆,每每回忆起,他都会觉得莫名的寒冷和无助。 只要她活下来 良久后沈砚才哑着声音对沈箬道:“不怪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他在她最需要的他的时候亲手抛弃了她!他几乎不敢去想这些天以来,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拜他所赐! 只要她能醒过来,只要她能醒过来!他一定会用余生去补偿她…… 卧房里不断有丫头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沈砚只觉得一股股的冷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全身,他根本不敢去看,就只能逃避似的紧紧地盯着脚下,因为只要看了他就会想象到屋内更加惨烈的场景…… 在他的前半生,他从来不允许自己犯错,可是如今站在这里,他才意识到他犯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从前他一直坚信他的心中所属是静窈,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恍恍惚惚地察觉到,原来一直是在自己在说服和欺骗自己!静窈只是他年少时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他却误将那当成了爱……其实从头至尾,他只有在面对那个小女人的时候,才会生出要护其一生的念头。 在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相处之中,那个小女人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之中,他害怕失去她! 这样惨烈的事情,他曾经在边境的战场上经历过,只是上一次,他远远没有这样惊慌失措……因为这一次的磨难,完全是他害的,他明知道静窈不会善待那个小女人,却还是昏了头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都是他的错,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可悲的男人!如果真的可以做交换的话,那他甘愿付出所有,在生离死别面前,他的功名利禄,他的宏图伟志,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他只要她活下来。 …… 温琬在两日后的清晨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脑袋也是混混僵僵的,以至于她在醒来的一瞬间,还以为她仍和一群小丫头挤在那间昏暗潮湿的小小卧房之中。 天已经完全大亮了,她这是睡了多久了?她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过了,她睡得沉,也没有被那些可怕的噩梦惊醒,是一觉睡到天明的……而紧接着她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叫她起来?她是不是又起晚了?阿碧恐怕又该骂她了! 直到看到床角悬着的暖黄底绣合欢花的睡帐时,她才猛地发觉,原来她不是在孟静窈的使臣府,而是回了别院。 眼睛转了一圈,周遭的一切都那样熟悉,腿边埋着一个黑黑的脑袋,她侧过头去看,却发现躺在她腿边的人竟然是沈箬。 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太过离奇……她怎么会梦到回别院?又怎么会梦到沈箬呢? 一切都太奇怪了! 身子像被马车碾过一般,没有一点儿力气,连喘气都觉得虚弱,她只能试探地动了动手指和脚掌,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她一动就惊醒了床边的沈箬。 不知道该去怪谁 沈箬的睫毛动了下,下一刻就飞快地坐起来,见温琬已经清醒了过来,她一时又惊又喜,一把拉过温琬的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温琬这时候脑袋一团浆糊似的,完全忘记了她是又一次地死里逃生。 她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使不上一点力气,而且只要稍一动弹,就会牵扯到小腹处,腹部的坠痛疼得她冒了冷汗,她只能重新躺回去,然后沙哑着嗓子开口问沈箬:“我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温琬这样问,沈箬心中方才因为看到温琬醒来而油生的欣喜瞬间一扫而空,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将实情告诉温琬:“你……小产了。” 小产? 听到这个消息的温琬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在山林中的那些记忆也瞬间涌进脑海。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在坠马之后,她流了很多的血,那时候她以为她一定是必死无疑了,却不想竟然是小产! 紧接着她也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身子的种种异常,她嗜睡,厌食,又经常感觉到头晕恶心,她以为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原来都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的关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在那一刻,她觉得口中一阵苦涩,像是生吞了颗苦涩发霉的果子,从舌尖一直苦到了心里。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娘亲,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儿! 眼泪在眼眶之中辗转,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现下是何种心境。 她有了身孕却一直全然不知,直到这个孩子不在了,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呵呵!这是多么可笑! 孩子没了,可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去怪谁了…… 看见她的眼泪,沈箬只觉得心口一缩,同为女人,她理解她的心酸,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 “医士赶来的时候,胎儿脉息全无,那时候就已经保不住了……”说到最后,她几乎没了声音,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该是多么残忍。 温琬苦笑,怎么可能保得住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被折磨至死就已经是老天垂怜了……只是可怜了那个苦命的孩儿竟然托生到她的腹中! 想到孩子,眼泪终还是从眼角划过,她只能转头对着床榻内侧无声流泪。 沈箬望着温琬,心里也跟着难受得发紧,只是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她,想了许久,她只能抿着嘴角道:“你不要太过难过了,医士说了,只要你好生调养身子,再过个一两年,总还是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孩子的吗? 呵呵!她已经不敢再奢望了…… 温琬闭了闭眼,在确定不会再落泪了以后,她转头望向沈箬:“他人呢?” 沈箬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说的是谁,于是便对她道:“在你醒过来之前,太后突然召哥哥和静窈姐一同入宫,哥哥实在担心你,便让我来守着你。” 太后急昭……是因为和亲的事吗? 醒过来就好 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迎娶孟静窈了吧? 他不是属意孟静窈已久了吗?这样也算是了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可是他将自己带回来又是做什么呢?难道是怕闹出人命来,对他未来的将军夫人不利吗? 想到这里,她心下更冷,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似的。 而沈箬这时候也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就对温琬道:“哥哥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想来马上就该回来了,我去叫医士来给你诊脉……” 温琬却出声叫住她:“不,烦劳沈小姐等会儿再叫医士进来,我有话要同沈小姐说。” …… 沈砚急匆匆赶回别院的时候,温琬正在被画春扶起来喂药。 他站在门边,等画春喂她喝完了药,然后扶她躺好之后,他才缓步走进去。 而短短的这几步,就好像走过了一生那样漫长……那时候他刚从皇宫里出来,就看到晏青焦急地等在那里,他觉得心跳像是骤停了一般,生怕等来的是关于那个小女人的噩耗。 直到听到晏青告诉他那个小女人已经苏醒过来,他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他长长地呼吸,是一刻也等不了,根本顾不上去坐轿,骑上晏青的马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直到走进她的卧房,看到她果真苏醒了过来,之前在胸口澎湃的紧张激动和欣喜都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可近乡情更怯,他甚至不敢立刻就冲进去,生怕扰乱了她此刻的平静。 画春退下后,温琬虚弱地靠在枕头上,那些汤药比她之前吃的还要苦,药汁在胃里翻腾,整个口腔都充斥着苦涩。 可她微微一侧头,余光便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 见了他,温琬其实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目光如同一潭沉静的湖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心疼和愤怒,她反而出乎意料地平静和淡定。 她的身子也的确不允许她的情绪太过大起大落,她如今就像是一只破了洞的风筝,就算她想要同面前这人拼个你死我活,也没什么气力了。 经历过生死的人,反而更加惜命。 她要好好活着,因为她不是独身一人,她还有星辰,所以……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指望。 沈砚几步走到床前,她的身子依旧虚弱,惨白的一张脸,只是眼中有了生的光亮,不再是死寂一片。 她终还是撑了过来……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没来由的酸楚和悲伤,他拉过温琬的手,不停地亲吻着那双已经恢复了体温的手,之前所有的情绪都被此刻的伤感覆盖,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眼泪几乎一瞬间就翻涌了上来,最后他包着她的手掌贴向自己的脸,声调发颤:“琬儿,你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她暗沉着目光看他,这是他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哭,第一次是因为他以为她要死了的时候……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哭,是因为害怕她死了吗?又或是对她心存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 都是她痴心妄想的厉害 还是说,是因为他知道她没了孩子,又因为那孩子是他的,所以他才会这样难过? 想到这里她微微敛了下眉,他的伤心难过,总归不是为了她……她这时候突然有些排斥他的触碰,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要从他手中抽回手的念头,淡着声音道:“我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好。”沈砚盯了温琬一会儿,几下抹掉眼泪,然后给她盖好被子,温声道:“睡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他吃惊于她的平静,从头至尾,没有埋怨,没有不甘,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对他,就只有淡漠,这种平静和淡漠让他觉得害怕。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都认了! 他欠了她太多太多……只要、只要她还能留在他的身边,便是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他愿意用余生去补偿她。 “嗯。”温琬虚弱地闭上眼,他想留下便留下吧……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她不看到他就好了。 脑袋有些疼,她回想起和沈箬之间的约定,那时候她开口叫住了沈箬,沈箬却开始极为真挚同她道歉。 对于沈箬的道歉,她其实是有些吃惊的,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说话刻薄尖酸的沈大小姐,竟然会向她道歉……可她虽然吃惊,却又觉得不甚意外,因为之前在使臣府的时候,她就知道的,沈箬其实并不坏。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才有了把握,于是她开口打断沈箬道:“不,沈小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一切原都是我的命数,同旁人没有关系。” 听到温琬这样说,沈箬更加觉得伤感,温琬则垂了眼眸,口中喃喃,似是自言自语般地道:“很久以前,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待我很好,好到让我误认为,他也是爱我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作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的厉害了,我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了。” 所以听到这里,沈箬摇头急道:“哥哥他不是……”直觉告诉她,哥哥其实是极为在乎温琬的。 温琬却苦笑了下,他在乎她?这真是她听过最可笑的话了,他如果真的在乎她的话,又怎么会多次置她于险境? 眸子里闪过一匹苦楚,她略带自嘲地道:“如果他对我有半分真心,就不会将我送到青娉郡主身边了。” 只一句话便叫沈箬彻底语塞,是了,温琬之前在使臣府的境遇她不是没有见过……哥哥应是了解静窈姐的,静窈姐原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眼里断是容不得一点儿沙子,所以又怎么可能善待于温琬? 在送温琬去使臣府之前,哥哥不会想不到后果的! 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疑惑了,如果哥哥对静窈姐是爱的话,那对温琬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觉生出一层冷意,难道一个人的心里,真的会同时装下两个人吗? 冷了太久 温琬口中喘了口气,然后抬眸望向沈箬:“如果沈小姐真的觉得亏欠我的话,还烦劳沈小姐帮我一个忙。” 沈箬看着温琬,认真道:“你想做什么?”她想,只要她提的要求不算过分,她都会尽全力去帮她。 “我想离开这里。”温琬平静地道。 “不行!” 一听温琬想要离开,沈箬几乎脱口而出地拒绝,若是别的要求,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可是如果是帮她离开的话,她没有办法答应! 不管之前怎样,哥哥抱着她赶回别院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会有假的,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哥哥这时候都是极为在乎面前的女人,她可以看得出来。 温琬其实也大概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可她想得明白,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只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沈箬是唯一可以帮她的人,“沈大将军今日可以为了讨好青娉郡主,将我送到青娉郡主身边为婢,明日便能为了青娉郡主杀了我……我只是想活命,只要沈小姐肯帮我离开北齐,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青娉郡主和沈大将军的面前。” 温琬话语间的悲怮让沈箬不禁皱紧了眉,“可、可是……” 她知道,温琬遭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如果之前在使臣府的时候她没有选择冷漠旁观的话,兴许那个孩子还是可以保住的,那毕竟是沈氏的血脉,孩子没了,她也很难过……可她到底要怎么办?她要真的放任这个可怜的小女人不管不顾吗?还是遂了她的心愿帮助她离开?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凌乱过……谁来告诉她,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见沈箬似是有动摇之意,温琬心里微微燃起一丝希望,然后继续道:“少了一个我,对于沈大将军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可是青娉郡主不一样,青娉郡主是他的此生挚爱,如果我消失,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然后极为真挚地凝着沈箬,“我知道你向来看不起我,可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可以一生都过得无忧无虑,而有的人就连生存下去都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帮我离开这里……我只是想活命而已。” 因为温琬的话沈箬的心里这时候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她从前确实厌恶那些抛弃了礼义廉耻、依附于男人的低贱女子,可是直到她如今才明白过来,并不是每个人一出生都会像她们一样……当一个人连生存都成了最大的问题的时候,又有什么资格谈尊严呢? “不、你让我想想,过几日……我再给你答复。” …… 温琬微微敛回思绪,对于沈箬,她是有极大把握的,她她能看得出来,沈箬视孟静窈为长姐一般,她离开,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孟静窈,都不是什么坏事。 沈箬一定会帮她的,同样,沈箬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 离开这里 所以在她离开之前,她决不能彻底和沈砚撕破脸……她要想离开这里,万事就都只能顺从于他,她不能叫他看出一丁点儿她对他的怨怼。 她不知道她还能伪装多久,看目前的情况,沈砚似乎并不打算放她离开,而且,她自认为是了解这个男人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齐大将军,而她呢?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依附于他的女人罢了,一向只有他丢弃她的份儿,如果是她先开口,他并不见得会放她离开,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能叫他有所察觉。 她要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恰当的时机,要等他彻底放下戒备,那时候才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 温琬这一觉睡了不知有多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室天光,沈砚则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而这次醒过来温琬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只是为了防止再次血崩,她依旧不能下床,在这之后,她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吃喝拉撒睡都是在床榻上解决的。 她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是差一点就要死了的人,哪还会扭捏在乎这些,只是因为有沈砚在,她总会觉得不自在。 可沈砚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也并不嫌弃于她,他们之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她又有什么样子是他没见过的呢?甚至有时候画春不在,他还会帮助她解决如厕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细心地照料她,看在旁人眼里,他俨然是世界上最贴心、最温柔、最耐心的男人,若是换了从前她一定也会被感动得死去活来,只恨不得要托付终身……可如今她的这颗心,已经冷了太久,想要重新暖回来,只怕比登天还要艰难。 他对她的一切好,都只会让她觉得难受,觉得心酸,觉得不堪! 最艰难的还远远不止是这些,每每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心情总是恶劣到了极点,只要看到他的脸,她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他和孟静窈对她做过的事情……可即便她心里厌恶,面上却还是要对他迎上笑脸,如果她想要离开,她就不得不讨好于他。 她现在好像有些体会到了当初沈箬看她的心情了。 因为她这个样子,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甚至在想,她到底还能做到多卑微、多低贱!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在佩服她的忍耐力。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可以下床走动,可惜医士又说不能见风,温琬是十分听话的,因为她如今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所以之后整整过了一月,温琬才得以走出卧房。 这一日天气极好,晴朗无风,温琬晨起的时候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正赶上沈砚有重要离开。 一听到沈砚不在,她是高兴的不得了。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方便照顾她,他几乎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别院来,甚至连重要的军务都是在别院处理的。 已经过去了 温琬觉得像是被监视了一般,就连沈箬过来,他也要待在一旁,以至于她和沈箬根本没有可以独处的机会。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法子,若是她刻意与沈箬走近,反倒惹得他怀疑,所以她不能让他察觉出任何异样,万事都只能顺着他……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离开。 沈砚离开的这小半天,温琬感觉终于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她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去面对他,也不用再说那些违心的话。 他不在,她才是真的清净。 坐在梳妆台前,温琬对着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头发这些日子长长了不少,这样一来就可以稍微顺下来,不像从前乱糟糟的,连最简单的发髻都挽不起来。 这些日子她忌讳的多,不能见风,自然也不能碰水,今日好不容易解了禁,就求画春帮她洗了头发,又洗了身子。 洗好后真是觉得浑身轻松,这时候虽然已经入冬,可是一个月不洗澡,身上的气味也是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她这时候突然有些同情起沈砚来。 之前她身子还未痊愈的时候,他就挤在窗边的软榻上,自从她可以下床走动,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和她睡在了一起,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方便照顾她。 沈砚日日和她同床共枕,也不知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洗好头发,画春怕她着凉,就又帮她一缕一缕地帮她把头发擦干净,她如今的头发少,干得却也快,不像从前,总要晾上大半日才能完全干透。 等到头发完全干透了,画春又用木梳帮温琬把头发梳顺,只是她越梳越觉得心酸,越梳越觉得难过得要命,他们姑娘明明曾经拥有那样好的一头乌发,摸上去是又滑又软,缎子似的,可如今却被毁成了这样!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在使臣府到底经历过什么……最后她也只得背过身去抹眼泪。 “画春。” 画春正抽泣着,便听到温琬在低声唤她,于是赶忙擦干净眼泪,她知道这时候她不应该哭的,于是回身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温琬的目光,“姑娘怎么了?” 温琬吸了口气,然后淡淡望向画春,“画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不必替我难过。” 温琬不说还好,一说画春就又红了眼眶,说不难过,可她怎么能不难过呢? 其实根本不用问,画春也知道温琬离开的那些日子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温琬浑身是血的样子,她至今也忘不了……而且在替温琬换衣裳的时候,她留意到了温琬身上的各类伤痕,她可以肯定,那些伤绝不是寻常的磕磕碰碰! 最终画春也只得强忍住心中酸涩,然后故作轻松地对温琬道:“姑娘,让奴婢给你挽头发吧。” “嗯。” 自从温琬回来以后,画春可以明显感觉到温琬的性情变了许多。 从前温琬话就不多,这次回来之后就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尤其是同沈砚在一起的时候。 打横抱起 总是沈砚说一句,温琬才会搭一句,沈砚若是不说话,两人就成日里呆坐着,若是从前,温琬尚还能没话找话地同他聊上几句,可是如今,连画春都能瞧得出来,温琬同沈砚真的没什么话说……有时候她宁愿假装睡觉,也不愿同他多说半句。 可即便如此,沈砚却还是整日里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有时候其实连温琬自己都觉得这男人好生奇怪,从前她深爱他的时候,他时常冷落她,可如今等到她心灰意冷了,他却要日日都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让人好生无奈,亦无可奈何。 呵呵!男人便都是这样的吗? 挽好了头发,画春扶着她在院子各处逛了逛,她也惊喜地发现,原先在后院里养的那些白羽鸡已经可以生蛋了。 画春告诉她,这些日子以来她吃的那些鸡蛋都是这些白羽鸡生的。 温琬觉得惊喜,又觉得新奇有趣,看来柳婆婆的确没有诓骗于她。她本还想跟着院里小厮学着去摸鸡蛋,只是其中有两只白羽鸡看起来实在过于凶猛,她心里忌惮,就并不敢太靠近,只能远远地瞧。 后来她又收得了沈箬送来的书。 她知道沈箬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送书给她,所以沈箬这时候送书来,想必是要给她答复。 于是她故意支走了画春,然后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研究起来,可是她将那些书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出来这些书到底有什么异样。 直到来回地摸来摸去,她才发觉其中一本书的封面要比其他书要厚些,她惊喜万分,赶忙找来切水果的刀,划开之后发现封面果真是有封层。 打开来却是藏了张字条,上面也只有四个字:我会帮你。 在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她的手指几乎都在颤抖。 这下有了沈箬的协助,她才有了极大的胜算。 而下一刻却又立刻反应过来,这字条决不能留,于是她快速地将那字体撕成了碎片,然后埋到了窗边的花盆里。 她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才刚刚喘了口气,可一转身却发现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 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温琬的脑子一片空白,白着张脸,生生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而且他来的毫无预警,实在叫人猝不及防,他、他该不会发觉到什么了吧? “在做什么?”沈砚薄唇轻启,声音却是十分温和。 温琬心里紧张得很,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算平静下来,然后对沈砚道:“方才、方才给花松土来着。” “日后这些事叫下人做就成了。”沈砚说着话,而下一刻就走近她,然后将她带进怀里。 温琬咬了咬唇,强忍住心里的不适,低低地道:“知道了……” 想来,他应该是没有察觉才对。 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身子便被沈砚打横抱起。 这次回来以后,她其实一直厌恶他的触碰,她只能闭了眼睛,生怕作出任何惹怒他的举动来…… 厌恶这样的自己 她自以为她可以伪装的很好,可是她却根本骗不了自己的心。 在使臣府的那些日日夜夜,几乎成了折磨她的梦魇。 而这一切的源头,却都是因为他…… 可即便如此,她又能怎么样呢?同他撕破脸,她还没那个胆量,向他和孟静窈复仇?她又恨自己没那个本事,所以就算心里不甘,她也不得不依附于他。 连她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 等到再次睁眼时,她已经被沈砚放到了榻上,他半跪在她跟前,伸手拢住她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干净手指上沾着的花土。 温琬心中一紧,她记得从前她待她也是这样温柔,若是换了从前的自己,必定要陷进那温柔里。可是在经历那么多之后,再次见他如此,她只觉得心寒。 从前是为了作戏,如今却只是因为他因为她失了孩子,而补偿于她……呵呵,他从头至尾对她都没有过半分真心。 而她却傻呵呵地交出自己的真心,又给了人家可以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实在是傻得可怜呐…… 温琬强忍住要从他手里抽回手的念头,想拒绝又不敢拒绝,就只能看着他仔细地帮她把手擦干净。 等到他松开了手,她这才敢堪堪地收回手,然后将手掌深深藏进袖子里,而那一句多谢就卡在嗓子里,她说不出来,因为她这时候不论对他说什么都会觉得别扭。 所以他们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不说话。 沈砚看着她,眼中有种莫名的受伤,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相较于从前不太爱说话了,不过他却知道,她的淡漠就只是对他,她对其他人都还和从前一样,就连对伺候她的丫头,他都觉得比对他要热络。 她、的确回到他的身边了,只是她的心却没有回来……可就算是这样的她,他也要将其牢牢攥在手里,失去她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一次了,那样的滋味太痛苦了,他此生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半晌后沈砚终哑着嗓子开口:“中午有好好吃饭吗?”他嗓子发干,知道自己这是在没话找话,她怎么会不好好吃饭呢?自从她清醒过来以后,她就一直极为配合,每日里他要她吃多少,她就乖乖地吃多少,就连那些他都觉得苦得要命的药汤,她也都能强忍着喝下去……他吃惊于她的改变,不过吃惊之余,他又有一种极为不踏实的感觉,她人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却总是觉得一颗心没有着落似的,连他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温琬只点了点头,半晌却又想起些什么,她捏了捏手心,然后强迫自己挤出看起来温柔的笑容来,歪着头问沈砚:“那大将军吃了吗?” 对着温琬看起来明媚又温暖的笑意,沈砚明显一顿,只觉得她那样的笑容,他似乎已经有许久不曾看到了……她醒过来之后,给他的就只有平淡和冷漠。 强迫自己回应他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些日子以来照顾她的医士是极为尽心的,她的气色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眼睛也更加亮,虽然没有长多少肉,可是好在不再像从前那般单薄了。 她离开的那些日子瘦的太过厉害,他抱着她从山下下来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似的,仿佛只抱了一副没有血肉的骨架……所以她能恢复到如今这样,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而且最重要,也是最让人心动的是,她此刻正在含笑地盯着他瞧,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唇角微挑着,万般深情都化在了那一对浅浅地梨涡之中……他早已经不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了,可是他的一颗心,的的确确是因为她这样的一个笑容而掀起了惊涛巨浪。 他像是再也移不开视线似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坐了下来,而她也没有僵硬的躲避和拒绝……他心头摇曳,这样的她让他他欣喜若狂,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那些为了搏美人一笑,而豪掷千金、舍弃所有的男人。 因为她的笑容,胜过一切功名利禄,他那时候甚至在想,只要能守住她的笑容,他宁愿付出所有也丝毫不觉得可惜! 喉头上下动了动,下一刻他就略显急切地压着她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上,她却也没有反抗,只睁着一双迷离又魅惑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对他来说无异于邀约一般! 他说不清他此刻为何会这样迫切地想要同她亲近,这些日子他日日都和她睡在同一张床榻上,他真的不知道是他怎么忍过来的。 分开了那样久,他怎么能不想念她?只是奈何医士总会旁敲侧击地叮嘱他不要同病人太过于亲密,所以纵使他有那份心思,也不敢真的附之于行动。他忍耐了那么多个夜晚,而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他是再也无法克制,只觉得怀里的小人儿又软又香,下一刻就低头吻上了她。 他本想要温柔地对待她,可是那熟悉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疯狂! 望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温琬忍不住闭了眼,她以为她可以将自己伪装得极好,可是他的触碰却让她感到作呕,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迎娶另外一个女人,一想到他的唇也会去吻孟静窈,她几乎从心里都觉得恶心。 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不是吗?如今又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每个男人都会恶心至此吗?心里明明装着一个女人,却又会去碰其他的女人…… 她用力地捏紧手掌,然后强迫自己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强迫自己去回应他……她要忍住,未来的这段日子,她要用尽她的所有去讨好他! 感觉到温琬的回应和配合,沈砚心底里的火苗像是彻底被引燃,他的身体滚烫到了极点,眼底亦染上一片猩红,忍耐了那么久,他此时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他急切地亲吻她,可在他准备去解她的腰带的时候,她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已经知足 这次她醒来之后第一次对着他笑! 紧接着他就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在柳家村的日日夜夜,那时候的她就像是一个尽职的小妻子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像是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她的一嗔一笑都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那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如今想起,却已经是恍若隔世的记忆了。 望着温琬已经明显有了光彩的小脸,现在有一点沈砚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照顾她的医士是极为尽心的,她的气色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眼睛也更加亮,虽然没有长多少肉,可是好在不再像从前那般单薄了。 她离开的那些日子瘦的太过厉害,他抱着她从山下下来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似的,仿佛只抱了一副没有血肉的骨架……所以她能恢复到如今这样,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而且最重要、也是最让他心动的是,她此刻正在含笑地盯着他瞧,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唇角微挑着,万般深情都化在了那一对浅浅地梨涡之中…… 他早已经不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了,可是他的一颗心,的的确确是因为她这样的一个笑容而掀起了惊涛巨浪。也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笑容,让他突然觉得从前的她,似乎又重新回来了。 “大将军?”见沈砚一直盯着她却不说话,温琬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问了一声。 “我、我已经用过了。”沈砚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而心口狂跳的同时,他亦觉得有些不安,他疑惑的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嗯。”温琬含笑着点了点头,浓而长的睫毛微微盖住下眼睑,“那便好。” 他像是再也移不开视线似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坐了下来,而她也没有僵硬的躲避和拒绝…… “今天觉得怎么样?”他问。 “很好啊,洗了澡,也洗了头发。”温琬说着话就又想到了什么,然后略显兴奋地对沈砚道:“哦,对了,后院养的那些鸡已经可以生蛋了,实在是有趣的很,只是那些鸡太凶了,我不敢看得太近,就只能远远地瞧。” 他轻刮了刮她的鼻尖,脸上的笑意更深,“傻琬儿。” “大将军想要去看看吗?”她歪着头凝着他。 沈砚没有说话,而是牢牢地攫住她的眼,这时候已是心头摇曳,这样的她让他欣喜若狂,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那些为了搏美人一笑,而豪掷千金、舍弃所有的男人。 因为她的笑容胜过一切功名利禄,她的存在亦胜过这世间万般好处,他甚至在想,只要能守住她的笑容,他宁愿付出所有也丝毫不觉得可惜! 喉头上下动了动,下一刻他就略显急切地压着她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上,而她却也没有抵抗的动作,只睁着一双迷离又魅惑的大眼睛看着他,吐气如丝,“大将军……” 他抓着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声音也愈发粗沉:“琬儿,你让我等得太久了。” 觉得恶心 分开了那样久,他怎么能不想念她?只是奈何医士总会旁敲侧击地叮嘱他不要同病人太过于亲近。 他等得已经够久了…… 而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她只觉得怀里的小人儿又软又香,下一刻就低头吻上了她。 望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温琬还是忍不住闭了眼。 她以为她可以将自己伪装得极好,可是他的触碰却让她感到作呕,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迎娶另外一个女人,一想到他的唇也会去吻孟静窈,她几乎从心里都觉得恶心。 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不是吗?如今又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每个男人都会恶心至此吗?心里明明装着一个女人,却还是会去碰其他的女人…… 她一方面厌恶着这样的他,另一方面又厌恶被他这样对待的自己,在这种矛盾之下,她只能用力地捏紧手掌,闭上眼努力压抑下心中的不适,然后强迫自己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强迫自己去回应他的吻…… 她其实想的清楚,既然沈箬已经答应会帮她,所以未来的这段日子是最关键的,她不单单需要沈箬的帮助,她还需要钱,没有钱她哪儿也去不了,就算她跟星辰两个人能够逃离这里,没有钱他们也生存不下去的,所以她要用尽她的所有去讨好他才行…… 她自认为是了解沈砚的,这个男人对待女人一向大方,他开心的时候,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摘给她的。 所以要想从他身上弄到钱,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她能过的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感觉到温琬的回应和配合,沈砚心底里的火苗像是彻底被引燃,他略显急切地亲吻她,可就在他准备去解她的腰间盘扣的时候,她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沙哑。 温琬微垂了眼眸,娇声道:“在这里待得太闷了,我想要出去走走……” 沈砚支撑着胳膊看她,目光中明显有些失落,“现在吗?” 温琬立刻摇了摇头,“不,还是改日吧。” 沈砚这才稍放松了下来,他原以为,她方才是要拒绝自己……喉结再次动了动,下一刻就按下了她的双手。 在他捧起她的脸,准备再次吻上她的时候,她的唇却主动贴了上来。 他的意图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做小伏低好像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了她最擅长的事。 樱唇在他的唇上辗转,温琬这时候的声音又娇又软:“我还想带星辰一起出去,可以吗?”因为害怕沈砚起疑心,她就又撒娇似的补充了一句,“我已经有好久不曾看到星辰了,怪想他的……” “好,过些日子我就让你弟弟来看你。” 其实这个时候无论温琬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渴望她,他只是想守着她的笑容,她高兴,他才会跟着高兴。 她如今的笑容太过珍贵! 终止这一切 看着他答应得这样痛快,温琬便开心地在他脸颊上亲了又亲,脸上笑容也更加明媚,“你最好了。” 她的温柔乖顺,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沈砚的喉头一紧,似是受到了鼓舞一般,下一刻他就起身帮她脱了鞋袜,紧接着又去扯了原本收好的睡帐。 等到他重新折返回来的时候,原本好好的温琬却突然缩紧了身子,身体弓成虾米一样,口中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沈砚紧张地询问,原本灼热的体温一瞬退了下来。 温琬弓着身子,因为疼痛的关系她紧闭着眼睛,喃喃不清地咬着嘴唇道:“肚、肚子好疼……” 看着温琬痛苦的样子,沈砚忍不住心里一紧,下一刻就紧张地扬声叫来外面的画春,“快、快去叫医士来!” 看着沈砚神情那样紧张,温琬在他转过脸那一瞬狡黠地勾唇一笑。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得逞了。 原来她并没有想要闹出这一场来,只是她想的清楚,若是再意外有了孩子,她就走不了,就算她能侥幸瞒过沈砚,她一个女人家支撑到生产恐怕也是艰难……她连生存都是问题,又怎么能养大一个孩子呢?与其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就要从源头就终止这一切。 所以在她离开之前,她绝对不能再怀上孩子。 从前是她少不更事,并不懂男女之事,也并没有人去告诉她这些,而前些天在翻看医书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是有可以避喜的药物的。 这一次她可以躲过去,下一次可就说不准了,所以她要想办法弄到药才好! 可医士断是不敢开这种药给她的,所以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箬的身上了……可是她要怎样把消息传给沈箬呢? …… 等到医士给温琬把完脉,沈砚焦急地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医士微微皱了下眉,因为从温琬的脉象上来看,的确是没有什么不妥,面对沈砚的注视他只能如实回道:“温姑娘的身子确实无异。” 沈砚闻之眉头皱的更紧,怕是那医士医术不精,“那她为何会突然间腹痛难忍?” 温琬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生怕那医士会揭穿她的谎言,谁料那医士那看到两人凌乱的衣衫过后,便将头埋得更低,接下来来的话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是、是因为……” 沈砚的目光一瞬注满不悦,厉声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这个小女人再出事他会怎么样…… 那医士看了看沈砚,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温姑娘虽然已经痊愈,但到底身子孱弱,所以、所以这些日子大将军还是要避免同温姑娘太过亲近才好。” “……” 温琬可以看到沈砚的整张脸都青了,她自己亦是脸上一红,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到台面上说呢? 不过转念她却又觉得庆幸,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碰她了。 希望他们白头相守 对她是如此,那对孟静窈的话就更是不用说了。 说起来,她现在倒是很希望孟静窈能够早早地嫁过来,这样一来,沈砚就没有办法分心在她的身上了,孟静窈不是他的此生挚爱吗?等孟静窈嫁过来,他只会一门心思扑在孟静窈的身上,到时候她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冷落下来,她才有机会逃离这里。 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个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青娉郡主,这两个人倒还真是相配! 她如今的身子是折腾不起了,如果她能幸运逃离这里的话,她其实很希望这两个人能够白头相守,莫要在祸害他人。 不过那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她很快就会逃离这里,离他们所有人都远远的…… 她这两年所经历的一切,只当是做了场梦吧,一场可怕的噩梦。 …… 后来的几天,只要是沈砚送的东西,温琬都会高高兴兴地收下,然后便趁着沈砚不在,交给沈箬变卖了换成银钱。 “你很需要钱吗?”沈箬来送银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温琬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些钱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回身淡淡道:“等到我走了,什么地方都需要用钱的,走投无路的滋味你怕是不知道有多难过。” 沈箬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缺过钱用,所以自然也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感觉…… 而温琬说着话又笑着向沈箬道谢:“可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你不必同我道谢,举手之劳罢了。”沈箬紧接着又递给温琬一个小药瓶,“喏,给你。” 温琬伸手接了药瓶,问:“这是什么?” “你要的药。” 那一日她还记得温琬特意约见她,可见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要一些可以避喜的药物,烦劳沈小姐帮我弄到。” 她惊了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避喜?” 温琬示意她小声些,然后垂眸淡声对她道:“我绝不能在这期间怀上身孕,若是有了孩子,我就走不了了,可我不敢向医士去要那种药,医士若是知道了,定会告于你哥哥,所以……就要烦劳沈小姐你了。” 她回想起上一次温琬小产时的场景,后背觉得一阵阵发麻,她那时候看着床榻上的温琬半个身子都被血染透,屋子里弥漫的血腥气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是第一次亲身经历那样血腥的场面,所以她决不想要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好,我尽量。” 从别院离开后,她其实想了很久,而且她能够看出来,温琬是真的不想要怀上哥哥的孩子,可是……她真的就这样想要离开吗? 不过最终她却还是说服了自己去帮温琬找药,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那个小女人的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看着沈箬递过来的药瓶,温琬有些喜出望外,她没有想到沈箬竟然这么快就弄到了,于是她赶忙收了那药,“多谢你!” 想要娶她(一) 沈箬却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她道:“你要记着,这药不能长期服用,吃多了容易伤身子,若是身子损伤了,以后若是再想生养,可就难了。” 温琬则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嗯,我记着了。” 生养? 她自是没有这个打算,而且她日后是什么都不会再指望了,她只想带着星辰,找一个远离世俗纷争的地方生活…… 接着她又招呼沈箬坐下,“你哥哥今日不在,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吧!” 沈箬攥了攥袖子,对着温琬期待的目光,她再也没有办法开口拒绝,只能低低地道了声好。 “你会下棋吗?”温琬问。 想到那一日温琬还未下完的棋局,沈箬想到温琬是会下棋的,于是便道:“我、会一点儿。” 听到沈箬这样说,温琬便兴致勃勃地摆上了棋盘,屋里的火盆烧的正旺,她搓了搓手,然后问沈箬:“那我们下棋?” “好。” 窗外零零散散地飘了几片雪花,沈箬在温琬的对面坐下,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静的仿佛就只能听到执子落子的声音。 在落了几个棋子后,沈箬却还是问了出来,“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快了,等天气再暖和些吧。”温琬淡声说着,然后轻轻落子,“到你了。” 如今天寒地冻的,怕是不好赶路,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下来,她就离开……紧接着她恍惚地想起在柳家村的时光,她想,如果真的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回柳家村去吧。 在那里民风淳朴,远离纷扰,回去之后,她就不打算再走了,她带着星辰,也能在那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沈箬却明显有些失落,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突然忍不住在想,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她跟温琬大概也会成为闺中密友的吧? 而在她准备试着开始接纳温琬的时候,这个女人却要离开了……这算什么?命运弄人吗? 犹豫半天,她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哥哥他……” 她想要同温琬说,其实说哥哥是极为在意她的!而且哥哥跟静窈姐的事也有了变数,可是还不等她说完,温琬却开口打断她道:“别说了。” 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想要了解,了解的越多,她就越觉得心中酸涩。 与其让自己痛苦,她索性什么都不要知道! “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有影子倒映在水上,我却误以为那就是他……于是我就想着啊,只要下了水就能离他近一点,可是谁料越走越深,越走越寒,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拼死想要抓住的,不过是一场泡影。” 她不怕死,但她更想要活着。 傻事她一辈子只做一次就好了,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去幻想奢望,她要离开他,好好地活下去。 …… “不知青娉郡主约见,是有何事?” 依旧是熟悉的那间雅阁,只不过如今沈砚站在门口时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想要娶她(二) 孟静窈转过身子,一双美眸冰寒地望着对面的沈砚,开口时声音却有些暗哑:“她怎么样了?” “她失了孩子。”沈砚冷淡地冲着她道。 孟静窈吸了口气,他是第一次对她用了这样冷硬的语气,而且他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清了。 “你喜欢她、你喜欢那个女人对不对?!”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整条胳膊都在颤抖。 她是傻了,若是他不喜欢那个女人,又怎么会同那个女人有了孩子?!她怎么会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来! “是。”沈砚回答得干脆。 孟静窈紧紧盯着沈砚的眼睛,在确定他说的并不是赌气话之后,她的脸上渐渐被寒霜笼罩,她厉声开口质问他:“那你接下来怎样打算?难道你还要娶了她不成吗?!” “是。” 在得到沈砚肯定的答案之后,孟静窈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身子颤了颤,“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 沈砚却是一副根本有恃无恐的模样,“那又怎么样?” 他爱她!其实他应该再早一些明白自己的心意的,如果他能早一些明白,也许中间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也许那个孩子也不会小产……他如今二十七岁,那本应该是他第一个孩子! 他知道,他错的太多,而如今能将她留在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娶她过门。 孟静窈唇边漾起一抹苦涩的笑,因为她知道沈砚这一次是真的对那个女人动了真心,绝不是单单为了激怒她而用的激将法,得出这一结论后,她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寒,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你……你到底是因为她失了孩子,心存愧疚才要娶她,还是因为你真的喜欢她?”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对她心存愧疚,”说着沈砚认真地凝着孟静窈,一字一顿道:“可是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是我离不开她,我是真的想要娶她。” 一双美眸终染上翻涌的怒色,孟静窈的声音显得格外生硬愤然:“沈砚,你疯了!” 听到她直呼他的全名,沈砚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他却不怒反笑,“我是疯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经疯了才对。” 笑够了他又凝着孟静窈,神情看起来极为认真地道:“你只放心好了,和亲的事我不会再逼迫你,我会向太后禀明心意,过不了多久你可以放心地回大梁去了。” 孟静窈紧紧捏着手掌,就连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皮肉却也不曾察觉。 他当然不会再逼迫她!因为他的心里已经装了另外的一个女人! 可她就是不甘心! 他不是等了她十年吗?他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过要非她不娶的吗?他明明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如今又叫她怎么能甘心? 他把她变成了多么可悲的女人了…… 半晌,孟静窈终于平复下所有心绪,她对着沈砚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呵呵,想不到沈大将军移情别恋的倒是快!” 沈砚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不会让你娶她 在彻底想通之后,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只有淡定和从容。 襄亲王其实说的并没有错,她就像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是不会甘于草草嫁人,余生被困于高墙深院之中的……她是他年少时的梦,如今到了他该彻底放下的时候了。 他原以为放下这段多年的感情会极为艰难,却不想在这最后一刻,在对她说出那些话之后,他竟然觉得异常轻松。 “我是不会让你娶她的!”孟静窈最后留下这一句,语气像是威胁、又像是诅咒,仿佛比外面洋洋洒洒飘下来的雪花还要冷。 …… 入夜,温琬独自坐在镜子前梳头发。 从前听嬷嬷说,常梳头头发才会长得快些,她其实并不觉得头发没了有什么,只是星辰那孩子的心思比同龄孩子要细腻些,她不想让星辰看到她这个样子。 所以,她现在只希望头发快些长长……她不想让星辰担心她。 而这时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透过镜子她看到了沈砚有些阴沉的一张脸。 放了木梳子,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心,他怎么回来了? 已经这样晚了,外面又下着雪,她原以为他应是不会回来才对…… 感觉到沈砚的神情有些不大对劲,温琬下一刻赶忙起身,然后迎至他跟前,伸手替他扶去身上和头发上的残雪,凝着他的眼睛,看起来极为乖巧地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再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沈砚捉住她的手拢于掌心,开口对她道。 温琬微低了头,正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的时候,他却先一步开口,“你如今的身份不宜抛头露面,今年的生辰便不要大肆操弄了。” 沈砚说这些话的时候,喉头有些发紧,因为这是他在柳家村的时候就曾答应过她的事情,他不想对她食言,可是奈何静窈步步紧逼,相比起兑现诺言,他更想要护眼前的小女人周全! 温琬其实原本就不想要去什么春居楼里过生辰,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生辰当日的排场有多大,她在乎的是陪她过生辰的人,而如今心上的人不在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其实最好的情况是……不过这个生辰! 她原本还想要称病蒙混过去的,可是现在看来,她连装病都不用了。 于是她面上强挤出温柔的笑意来,看起来像是一个体贴的小妻子,柔声对他道:“那有什么?只要有大将军陪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在春居楼,还是在别院,又或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只要有他在,她都会觉得别扭,而她每每还要虚情假意地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只想想便觉得倒胃口! 见温琬这样善解人意,沈砚却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像是绞在了一起,下一刻他伸手拥她入怀,重重道:“琬儿,你要相信我,以后我会慢慢补偿你的。” 温琬将脑袋深深埋进沈砚的怀中,在他目光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她脸上的神情愈发冷寒。 没有以后 呵呵,以后?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他难道还觉得她吃过的苦头不够多吗? 脑袋轻轻抵在他的胸膛,而因为贴近,她也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芙芷香,那味道很淡,却还是被她察觉。 她记得曾听孟静窈身边的婢女说起过过,说是孟静窈生来不爱用寻常的香料,身上亦不爱挂香包,却爱用芙芷熏衣服,所以走到哪里身上总是带着芙芷香。 那种味道很特别,不是寻常胭脂水粉的香气,是微微带了花木气息的药草香,她只与孟静窈接触过几次就能牢牢记住那个味道,而今日他的身上,竟然也有这种味道。 原来他白日里是去见了孟静窈…… 想到这里,温琬心下更寒,可沈砚却一个弯身,将她打横抱起。 沈砚抱着温琬的时候,边走边去看怀里的她,她是那样乖顺懂事,可偏偏就是她这样不吵不闹的模样才让他觉得心疼。 温琬缩在沈砚怀里一动不动,心中不禁冷笑,就算他又见了孟静窈又怎么样呢?那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们本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成了亲以后还会日日相见,哪里轮得到她来觉得别扭?真是好笑! 她轻咬了咬唇,本想装作不在意,可那抹似有似无的芙芷香却还是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 她只能费力地强压下那一阵心绞痛。 现在就觉得疼了?之后让她疼的事情会更多! 走到床边,他缓缓地放下她,紧接着坚实的身子就朝她压了下来,带着她一同倒在床榻上。 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简直可以说是压抑到了极点,仿佛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那些情绪才会被暂时压制下来。 略显粗粝的指尖划过她脸颊、下巴和鼻尖、最终停在她的唇角,他盯着她水润饱满的唇略有些出神,原来只有她,才是他的解药…… 这样近的距离,让温琬心口骤然一收,她慢慢地抬眼,却正对上沈砚神情复杂的一张脸,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隐忍着一些不明的情绪。 温琬心下疑惑,他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又在孟静窈那里受了挫、所以才会回来找她的吗? 心中的冷意更深,果然,他每一次在孟静窈那里吃瘪,都会来找她发泄。 在他的心里,她就是这样可笑卑微的一个存在,他可以为了试探孟静窈的心意,假装宠爱她,也可以为了讨他心爱之人的欢心,让她置于险境,也可以为了他未来夫人的名声,将她重新带回来……呵,他从来不爱她,她连他身边的猫猫狗狗都不如。 她觉得心口麻木的仿佛没了知觉,她努力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下一刻她就主动伸手环上他的腰。 沈砚吃惊于她的主动示好,可她眼中的温柔几乎要融化了她,他的小女人是真的长大了……每每这样看着他的时候,是又清纯,又妩媚,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不断在抓着。 “琬儿……”他试探地开口,她这个样子真是要逼疯了他。 我会永远爱你 眉目流转,她伸手触上他的唇,指尖轻轻地描画着他的唇线,这时候吐气如丝:“大将军喜欢我吗?” 他压下她的手,低头覆上她的唇,一番肆虐过后,他粗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我爱你。” 只这一句话便叫温琬的眼睛蓦然睁大。 可她自是不会把沈砚的话当真,她只是没有料想到,他会用爱这个字眼,他的爱人,分明应该是孟静窈才对。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 夜已经很深了,身后的男人依旧以环抱之姿紧紧地拥着她,温琬的意识也逐渐从混沌迷离恢复了清明。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紧紧盯着微晃的烛火,体温逐渐降了下来,心底里亦是一片凉。 说来可笑,她竟然开始依恋起身后男人的体温来…… 紧接着她忍不住自嘲一笑,过不了多久,连这怀抱都会是孟静窈的了。 所以,这种危险的念想还是早早地断了才好! 身后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不想下一瞬身后的男人却突然伸手扭转过她的身子,在她茫然的时候,低头吻上她的唇。 纵使心里抗拒,她却也生涩地开始回应他…… “刚才在想什么?”他离开她的唇凝着她的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温琬半垂了眼眸,看在沈砚眼里却是万般娇羞,可只有她知道,她是为了掩去眼底的冷意,“我刚刚在想,大将军真的会爱我吗?” “我爱你。”这一次沈砚一字一顿,说的极为认真。 对上他闪着光芒的星眸,温琬心口用力地一缩,若是他从前对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感动得死去活来,只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叫她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 他的爱,也会这般轻贱吗? 若是她这个时候还会相信他的话,还会希冀他所施舍的爱,那她恐怕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了。 正当温琬思索着该以何种情绪应付沈砚的时候,他却又先一步开口:“那小琬儿会爱我吗?” “我爱你,我会永远都爱你。”温琬回答的毫不犹豫,连她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来。 而面前的男人不会知道,她嘴上说的是最动人的情话,可心里却一直在谋划着怎么逃离他…… 沈砚眯了眼眸,努力想要在温琬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可他的小女人确实没有任何破绽。 好像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在爱着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会有那么不踏实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对。 “琬儿,你要相信,我会给你以后的。” 说罢他起身吹灭屋内的灯盏,然后又钻进被褥之中重新环抱住已经蜷缩成了一团的小女人,陷入另一翻纠缠。 黑暗中温琬目光有些涣散,他方才是说会给她以后吗? 呵呵,她是不敢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而且奇怪的是,她在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异常的平静,大概是这种话听得太多了。 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就算知道结果如何,她也不会再觉得伤心了。 最后的最后,温琬试图想要逃离,可沈砚总会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住她…… 这个夜晚似乎变的十分漫长……但是总会熬过去的不是吗?忍过这些日子,一切都会好的,她暗暗对自己道。 …… 入春以后,天气渐暖,日子如水似的匆匆忙忙地过。 十日后,正是温琬的生辰。 虽然没有去春居楼摆宴,但在别院里,却也算是十分热闹,因为沈砚早早地就吩咐过,所以准备起来并不算匆忙。 晨起的时候,温琬一大早就被画春叫起来吃了长寿面,在这一点上,北齐的习俗却是同大梁一样,每根面条在吃到嘴里之前是绝不能咬断的,寓意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按照北齐的习俗,在吃过长寿面之后,还要再吃上两颗鸡蛋,还要吃完一张寿饼,说是寿饼,其实就是一种带了蜜饯的薄饼,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倒也不算难吃。 来了北齐,温琬如今自是要入乡随俗,同样也是为了讨好彩头,只是在吃完这些之后,她实在是有些撑的难受。 吃过了寿面,鸡蛋和寿饼之后,别院里上上下下的婢女小厮便排着队地向她祝寿。星辰也早早地就被送了过来为她庆生,让她觉得意外的是,沈箬竟也破天荒地赶了过来。 “寿星公今日不会不欢迎我来吧?”进屋的时候,沈箬笑眯眯地对她道。 一见了沈箬,温琬脸上也漾出笑来,“怎么会不欢迎?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罢她连忙招呼沈箬入座,她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原来她跟沈箬竟也可以相处得这样好好…… 十五岁以后,她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生辰了,虽然她嘴上说的是不想要过生辰,可看着这么多人在为她里里外外地忙碌,她心里却也是感动的。 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就算她要离开这里,有过这样美好的回忆总也是好的。 日后回想起来,她也一定会觉得欣慰的。 夜色逐渐笼罩了天空,院子里皆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正厅也换上了粗蜡,屋里屋外照得恍如白昼。 酒菜都已经摆上桌,众人却皆没有动筷,因为还要等最重要、也是最尊贵的那一位过来。 可是就这样眼巴巴地等了许久,沈砚也迟迟没有出现。 温琬其实心里头并没有觉得怎样难受,相反她还觉得有些宽慰。他不来,其实最好,因为她不想在这样开心的日子,还要带着张面具来对他演戏。 有这么多人在替她忙碌庆生,她就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沈砚来或不来,对她的心情影响都不是很大。 看着一众下人皆面露了惋惜的神情,温琬索性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外间也摆了两桌酒席,你们去了先开席吧。”说罢又对画春道:“你也去吧,这边不用人伺候。” 一众婢女皆高高兴兴地去了,可画春却停了停,犹豫着道:“可是大将军还没来……” 她不能这样自私 沈箬目光一扫一众婢女小厮,话是对着画春说的,却也是说给他们所有人听的:“想是哥哥他有事绊住了脚,怕是会来的晚些,你们先下去吧!” 画春其实是怕沈砚不来温琬会觉得失落,可见温琬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这才稍安了心,便低声道:“姑娘若是有事,便叫奴婢来。” 温琬则对她笑了笑,“嗯,快去吧。” 看着画春离去的背影,沈箬目光微深,等到众人都退下后,她忍不住开口对温琬道:“画春那丫头最是个痴的,一旦被安排照顾了谁去,便只对谁忠心。” 温琬也同样觉得欣慰,口中喃喃道:“嗯,这些日子多亏了画春。” 如果没有画春,那些日子她可真的不知道怎么熬过来,身边有画春在,是她的福气。 沈箬凝着她,然后淡声道:“带上她吧,身边算是有个照应,我也会帮你的……”想到温琬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小人儿,带着个弟弟年纪还尚小,沈箬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听到这话,温琬却立刻摇头拒绝:“不行!” 有画春在,她确实安心,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带画春一同离开。 画春是将军府的旧仆,画春自小在那里长大,那里就像画春的家,也是画春最熟悉的地方,她不能因为私心,就带着画春离开,未来的日子尚不可知,她不想让画春跟着她受苦。 那样做,太自私了。 “随你吧。”看着温琬坚定的目光,沈箬知道温琬的心意已定,也不再想要说服于她,紧接着便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温琬,“喏,给你的。” 温琬愣了下,然后伸手接了那荷包,她原以为是香包之类的东西,却不想接过来竟然沉甸甸的,“这是什么?” 沈箬淡着声音道:“自然是我送你的贺礼了,打开看看。” 在沈箬的注视下,温琬打开了那荷包,却不想里面装得竟然都是银两,“这、这是……” 沈箬便道:“我知道,这时候送你旁的东西都是虚物,只有这个最实在,也是你最需要的。” 温琬收紧了荷包,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过,“可是……这也太多了。”这里面少说也有三五十两银子,她怎么能收。 “收着吧,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沈箬对她笑笑,接着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有时候我就在想啊,你我要是再早一些相识,现下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沈箬,认识你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这次温琬第一次唤沈箬的名字,她看着沈箬极为认真地继续道:“能认识你们,我真的很知足了。” 听了这话,沈箬却笑开了,紧接着一搭温琬的肩膀,“这种话听着可肉麻!” 说罢她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又给温琬倒满,开口时竟有些男子的豪迈:“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夜我和你定要好好喝上几盅。” 温琬便也举了酒杯和沈箬对碰了下,“好,我奉陪。” 她是真的高兴 夜色已深,沈砚赶到别院的时候,桌子上的三个人已经倒下了两个,而星辰因为还不会饮酒,就只能埋头吃菜。 “大将军……” 星辰大概是也没有料想到沈砚会来,在看到沈砚的时候,眼神之中明显带了惊讶,开始不停地搓着手,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 “坐下吧。” 沈砚的神色有些疲倦,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灰败的气息,看起来像是有很久没有好好睡过的样子,他径直走到温琬的身边坐下,凝着温琬红扑扑的小脸,他沉着声音问星辰:“今日你姐姐高兴吗?” 星辰想了想,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他的话:“高兴来的。” 她是高兴的么? 他明明答应过她要在生辰这日陪她的,不想这一次他又对她食言了。 他突然在想,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他任性过,她是那样乖巧懂事,从没有给他添过麻烦。 可是她越是懂事,他就越是心疼,就越是觉得亏欠她。 沈砚的神色有些复杂,下一刻便从袖口里探出手,旁若无人地触上她的小脸,指腹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来回摩擦。 他所求的并不多,往后地日子只要能守着这样的她,他就已经知足了。 “这些天不必去训练了,在这里多陪陪你姐姐。” 星辰自然喜不自胜,连忙答应道:“好,多谢大将军!” 沈砚命人给星辰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又叫人把沈箬送回了将军府。 画春才刚要上前搀扶温琬,谁料沈砚却挥手示意她退下,然后一个弯身,将温琬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女孩两颊还带着微醺的红,偎在他的怀里像只睡熟了的小猫,身上沾着迷离的酒气,沈砚不禁皱紧了眉,问跟在身后的画春,“怎么,她今日喝了很多酒吗?” “姑娘和大小姐相谈甚欢,就多喝了几杯。” “原是这样。” 看来她今天是真的高兴。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疼,他甚至努力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的心不那么疼。 其实根本没有法子……他亏欠了她太多,如今他想努力找补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离他太远了。 纵使在最亲密的时候,她明明是在配合和取悦他,可他却总觉得她似乎是据他于千里之外。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要放开她。 就算是这样的她,也是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他想,等以后日子长了,她总会重新接纳他,她和他还会有孩子,有了孩子以后,什么都会不一样的…… 想到孩子,他又想起他们痛失的那个孩子,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她也不知道。 她是懵懂无知,可他不一样,她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 那个孩子没了,无论事情过去多久,他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而他有多难过,她就会有多难过,甚至比他更甚……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只能拼尽所能去补偿她。 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临近天明的时候,一切终于平息下来。 温琬疲惫地阖了眼睛,只觉得好累,为什么连做梦都这样累?! 沈砚贪恋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和脸颊,然后起身穿衣,离开的时候,纵使心中不舍,却也没有办法。 眼下她的身份还不能暴露,如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能离开将军府太久。 原本他只是想趁着夜色来匆匆看她一眼,再把娘亲留下来的镯子送与她,却不想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每每见了她,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和忍耐都会溃不成军。 “琬儿,再多给我些时日,我定会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 …… 翌日,日上三竿。 温琬想,大概是因为饮多了酒的缘故,以致于她醒来的时候,脑袋疼的厉害,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似的。 她其实根本没什么酒量,昨夜她只是太高兴了,喝起来也就没能控制住……见画春进来给她送醒酒汤,温琬便忍不住问:“画春,沈小姐呢?是回去了吗?” 昨夜她喝得断了片儿,已经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着她和沈箬推杯换盏,沈箬倒下后没多久,她也跟着倒在了桌子上。 画春将醒酒汤放置到一旁,然后扶着温琬起身,如实回道:“姑娘只放心好了,沈小姐昨夜被大将军遣人送回去了。” 温琬的眼睛一瞬睁得老大,“大将军?” 他、他回来了? 原来她昨夜竟然不是在做梦! 紧接着昨夜的记忆一股脑儿的涌进脑海,她全都想起来了,他是真的来了,而且还对她……意识到这些之后,她只觉得像是雷击中一般。 疯了,真的是要疯了! 不过转念她又暗自庆幸,之前她以为他夜里会过来,所以便提前吃了那药,要不然只怕是凶险了。 可画春却又继续道:“想是姑娘你喝醉了,所以才不大记得,可大将军却是一直在这里陪着姑娘,临近天明才走呢。”这些话她必须要说,大将军为他们姑娘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可不能让他们姑娘一直这样冷着大将军。 “……”听到这些,温琬脸上一阵发烫,她倒是真的很想要忘记那些事,可是周身的异常却还是不断地提醒她,那些事情曾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她揉了揉脑袋,发疼的太阳穴这时候突突地跳得更加厉害了。 画春这时候也将醒酒汤递到温琬跟前,口中说着:“姑娘头还疼着吧?还是先把这醒酒汤喝了吧……” 温琬伸手接了瓷碗,而下一刻她却又忍不住开始惶恐起来,既然说一切不是在做梦,可她喝的那样醉,该不会借着酒劲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吧? 于是她抓着画春便问:“昨晚……我没说什么胡话吧?大将军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画春摇了摇头,道:“姑娘没说什么啊?大将军走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对劲,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而已。” “咳,咳咳!” 没办法心安理得 正在喝醒酒汤的温琬被呛得不断咳嗽了起来,折腾了那么久,他不疲倦才怪嘞……她身上都要疼死了。 “姑娘慢一些。”画春说着便去帮温琬拍后背。 好不容易把那一口气顺过来,而温琬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腕子上套着的白玉镯子,一看了那镯子,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 看成色,应该用的是上好的白玉,玉身嵌了颗亮亮的宝石,沉甸甸的,想来这样的一个镯子定是要值不少钱。 可这镯子是怎样来的?又怎么会到她手上?她不记得有人曾送过她这样一个镯子啊? 她这下是彻底疑惑了。 “这镯子昨天还没有的啊。”画春口中喃喃,挠了挠脑袋开始努力回想,下一刻却又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一定是大将军送给姑娘的!” 是他? 是了,她想起来了,这镯子好像确实是他送的,而且他在送给她这镯子之后,还对着她说了好多的话,只是后面说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好像说过这是他娘亲留下来的东西…… 既是人家娘亲的东西,她总不好再打将其变卖了的主意,万一哪一日他再改了主意想要将其要回去呢? 于是她便问画春:“画春,你在将军府待得久,那我问你啊,大将军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画春不知道温琬为什么会突然间问这个,她低垂了眼眸,面上也露出了惋惜之色,“我入将军府的时候,夫人已经不在了……听人说,夫人是这汴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又是极其温柔之人,府中上下无不赞其温柔敦厚,只可惜天妒红颜,夫人在生下大小姐不久后就撒手而去了。” 原来他娘亲已经不在了……那么这样说来,这、这镯子竟然是他娘亲的遗物? 温琬口中不禁抽了口气,这已经不是贵重不贵重的问题了,这镯子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他怎么能把这镯子送给她? 她这下是彻底凌乱了,这种东西她怎么能收得心安理得呢? 想到这里,她便想要把那镯子取下来,可是那镯子却紧紧地卡在她的手上……她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将那镯子取下来,手上反而扯得一片红,最终她也只得作罢。 看来,也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拿下来了。 而且据画春说,他的娘亲是这汴京城里有名的美人,也就难怪他的面皮生的这样好……看起来不像是武将,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下床的时候温琬却想到什么,就又问画春:“对了,那星辰呢?” 画春便道:“大将军让小公子在别院里住下了,说是让小公子这些日子多陪陪姑娘。” 温琬愣了愣,想起他曾答应过她会让星辰来陪她,他果真没有食言…… 太好了,星辰来了,她离开的计划也就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接着她故意支开画春,开始清点盘缠,再加上昨日里沈箬给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 “姐姐,到了吗?” 一辈子有一次也是值得 一路上马车颠簸,星辰睡得并不大好,醒来的时候,他一边搓着朦胧的睡眼一边问。 温琬的脸色被马车颠的有些发白,她扶着车厢,强撑着笑意对星辰道:“嗯,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她原本想要借着带星辰去离开的由头逃离别院,可是看着此刻正在驾车的晏青,她便知道,逃跑的计划失败了。 她怎么也没有料想到沈砚竟然会派晏青跟着他们,晏青的身手她之前是见过的,所以想要在晏青的眼皮底下溜走只怕是艰难。 马车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翌日天明的时候赶到了北海。 “下车吧。”晏青掀了帘子,示意温琬下车。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便一前一后地跳下了马车。 远处,一轮红日自海天相连处缓缓升起,天空染上了红晕,海面上金光灿灿,波光粼粼,这样绚丽壮观的画面让温琬惊叹,原本因为一路舟车劳顿而产生的疲乏不适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么美好的清晨! 海天一色,波澜壮阔,这样的景象就算一辈子只能看一次却也值得了。 只是海边的风有些凉,温琬身上穿的少,没一会儿衣料就被打透,冷的她直打哆嗦,晏青从马车里翻出毯子裹在温琬和星辰的身上,“这时候海风最凉,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就好了。” 星辰则欣喜地指着不远处的日出,“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温琬低了头摸了摸星辰的脑袋,轻笑着道:“嗯,你可一定要好好记着这个画面。”这样的场景他们不会再看到了,因为从今以后,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是第一次看到海,却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的经历显得弥足珍贵,所以他们要牢牢记住这个画面。 而这时星辰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一瞬亮了起来,手指了指远处的海滩,“姐姐,那边有亮亮的东西呢。” 说着话他便直奔了海滩,没一会儿,就捡了许多圆溜溜的小东西回来,他伸手在晏青跟前晃了晃,“晏护卫,这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晏青自幼长在海边,自然认得这些东西,便对星辰道:“这是海贝,是海边最常见的东西了。” “海贝?”温琬眼睛一亮,从星辰手里接过一个,这些贝壳每一个都长得不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五颜六色的,比珍珠玛瑙什么的还要好看,于是便忍不住对星辰道:“真好看,我们多捡一些带回去好不好?” 除了回忆,这些海贝也可以被带走……以后看到这些小东西,她就会想到今天,那时候也一定会觉得高兴的吧! “嗯!”星辰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温琬直奔了沙滩上,“姐姐我带你去,那边还有很多呢。” 晏青遥遥地望着兴高采烈去捡贝壳的姐弟俩,不自觉地就勾了唇角,从认识温琬的第一天开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熬过这些日子就好 他其实也说不清楚他那时候是何种心境,他就是想着,要是日后能常常看到她这样开心地笑就好了。 …… 入夜,画春替温琬吹熄了烛火就退出去了。 睡意朦朦胧胧,温琬才刚合上眼睛,身后就有一个坚实的胸膛紧紧地贴了上来。 她知道是他来了,这些天他总是夜里才会过来,她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造访。 “去看海了吗?”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他伸手拢过她的发,薄唇贴着她的耳侧问。 温琬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看过了。”他离得太紧了,耳朵是她又是最敏感的地方,因为他的呼吸,耳畔的肌肤上忍不住起了层细细的疙瘩。 她想躲,可他又问:“那高兴么?” “高兴来的,而且我还和星辰一起捡了许多的海贝回来,阳光底下真是好看极了,大将军要看看吗?”温琬扭转过身子,冲着他兴致勃勃地说着,而且她在海边不但捡了海贝,还捡到了可以吹出声音来、被叫做“海螺”的东西,她还跟着晏青见识到了各式各样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奇的东西,真是有趣极了! 她正说的兴起,而下一刻却想到什么,于是她眨了眨眼,一双手穿过他的侧身,搂住他的腰,将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大将军也在的话,那我会更高兴的。” 他勾了唇角,却难掩脸上的疲倦之意,他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发,声音低低的却是那样恳切认真:“傻琬儿,熬过了这些日子,我一定日日都陪着你。” 在沈砚目光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温琬的神情愈发深沉。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将军为何总是夜里才来?”她仰头凝着他的眼,终于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夜里才来,天明的时候却又匆匆离开,她原本想要趁着这种机会带着星辰离开的,却不想沈箬却告诉她,别院四周他似乎又加派了人手,如今想要离开,只怕是难上加难。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他不会把她看得这样紧的。 想到此处,温琬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安起来,他、该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下一刻沈砚却捧起她的脸,看起来极为认真地道:“琬儿,你听我说,我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且,我还会离开一段日子,少则半月,多则就不好说了,这些日子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出门,听到了吗?” 到底是怎么了…… 温琬心里疑惑更深,不过听他说他未来会离开一段日子,却又觉得松了口气,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找机会离开这里了? 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面上却还是要流露出不舍之情,于是她将他搂得更紧,像只小猫儿似的,脑袋不断地轻蹭他的下巴,“大将军一定要早些回来。” 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沈砚心里那股强压下来的念头又被重新点燃,他捧起她的脸亲了又亲,柔着声音道:“嗯,你乖乖地等我,若是你觉得闷了,我便叫箬箬时常来陪着你。” “嗯!好。”温琬高兴地答应下来,脸上是温柔笑意。 沈砚翻身吻上她,她的乖顺让他原本烦闷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他没有想到,也是最为欣慰的是,沈箬这些日子竟然和他的小女人相处得这样好。 这样最好不过,就当是让箬箬与她未来的嫂嫂提前相处了吧。 有箬箬在,他也不用时常挂心。 可他亏欠了那个小女人太多太多,等处理完一切事情,他定要风风光光地迎她过门。 余生的日子那么长,他会好好补偿她的! …… 入夏以后,天气也热了起来,这是温琬最喜欢的时节,因为院子里种得各种花这时候也都开了,一时间花团锦簇,开了窗,便有花香钻进来。 粗略地算算日子,沈砚已经离开了半个月了。 自从沈砚离开,连着数日温琬都没能踏出别院半步,不过好在沈箬会时常来看她,加上还有星辰在身边,倒也不觉得无聊。 而相熟了之后,温琬才发现沈箬最是个能折腾的,即便是不能出别院,却也能带着星辰和院子里一众丫头疯起来,只要是有沈箬在,别院里就一改平日里的死寂,即便站在大门口,也能时常听到院子里传出阵阵笑声来。 这一日,温琬坐在长廊里,手上忙着给星辰缝衣裳,看着沈箬和画春在同星辰捉迷藏,她就会心地笑开了,可看星辰踉踉跄跄的,却又忍不住开口提醒,“星辰,小心些!别又把衣裳刮破了。” “知道了!”星辰一边应付着温琬,一边凭借听力努力去辨别方向,每一会儿便胸有成竹地指着画春的方向,“我听着了,画春姐姐在这里,你可别乱动啊!” 画春便笑着躲闪到一旁,“听到了也没用,能捉到我才是本事!”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玩累了之后,沈箬先叫星辰回了房,然后又支走画春。 “你……还打算要走吗?”沈箬凝着埋头缝补的温琬,终还是问出了口。 温琬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低低地嗯了一声。 虽然早就知道知道答案,可沈箬的脸上却还是难掩失落,她抓了抓袖子,有些不甘心地继续追问:“这里难道不好吗?” 温琬听闻手上的动作一停,紧接着缓缓抬起头,目光移向院子里开的正好的芍药和木槿,粉白相间,几乎连成了一片,真是极为好看,这甚至让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从前她住的小院。 大梁的气候适宜,这些花开得也就更好,每到盛夏时节,院子里又连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花海…… 紧接着她又敛回思绪,开始仔细地思索起沈箬的问题来,如果真的说起来,其实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哪里不好,是她自己不敢太过依恋。 这里再好,也不会是她的家。 不用担心被赶走 她并不属于这里,她就像是寄宿在这里的客人,只要沈砚或者是孟静窈的一句话,她就可以随时被扫地出门。 所以,她心意已决,她是一定要走的。 于是温琬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知定在何处,她喃喃开口,似是说给沈箬听,又似是自言自语:“这里很好,哪里都好,可我总归是要走的。” 她其实一早就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也许是在他下决心要将她送给孟静窈的时候,也许是在使臣府受尽折磨的时候,也许是得知她没了孩子的时候…… 人心是会死的,就像是有人跌入无底深渊,却再也不会渴望自由和阳光。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日子里,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接她会回来。 不管是在哪里,她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也许只有在柳家村,她才会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亦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被人赶走。 在那里,她心里是踏实的。 而那一处小小院落,就是她和星辰未来的容身之所。 沈箬用力地吸了口气,知道温琬这时候心意已决,断是没有办法被改变的,于是她便又强挤出笑意来,看起来极为豪迈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的。” 温琬听闻心头似是有一股暖流涌过,沈箬给她带来了太多温暖,沈箬让她知道,来到这里她还是有所收获的,至少她交到了一个真心的朋友,就算要被迫分开,她也觉得知足了! “有你真的是我的幸事。”温琬看着沈箬极为认真地道。 “有你……也是我的幸事。” …… 一月后的某日清晨。 沈箬依旧同往常一样来找温琬,只是因为患了风疹,这些日子她都只能覆着面纱出门。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沈箬的心情,白日里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等到沈箬离开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 一切看起来都与平时无异,只是沈箬离开的时候,守门的侍卫忍不住开口问一旁小厮道:“怎么多日不见,我觉得这大小姐的侍女似是长胖了不少……” “是吗?”小厮挠了挠头,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仔细地留意过沈箬的侍女,于是他想了想,然后对那侍卫道:“许是、许是这些日子吃的好了些吧……不过说起来,我心里也在担心着,怎么这大小姐的风疹似乎总也不见好?” 侍卫挑眉,“那谁知道呢,你突然这样关心大小姐做什么?!” 小厮则担忧道:“我是在想啊,不知这风疹传不传染,若是传给了我们姑娘……” 侍卫立刻瞧出了那小厮的心思,笑道:“我看你是怕大将军回来问罪吧?放心吧,我已经问过了,这风疹不传染!过些天也就好了。” 小厮听闻了这话,这才舒了口气,然后煞有其事地抚了抚心口,“哎呦,那便好、那我可就放心了。” 永不相见 试问别院里如今谁不知道这里面住的是大将军心尖尖儿上的人物?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大将军对这位姑娘是极为上心的,就连丫头小厮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是大将军和大梁的那一位青娉郡主的婚事遥遥无期,那么这位姑娘恐怕是最有可能被扶正的那一个…… 所以大将军这些日子不在,若是这中间出了一点差错,他们这些人可都要遭殃了。 ……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沈箬的马车一路疾驰,却没有折返回将军府,而是奔着南边而去,最终马车驶到了一处驿馆前,这才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后,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下来的人却不是沈箬,而是换了装扮的温氏姐弟二人。 姐弟二人在驿馆里迅速地换上了沈箬为他们准备好的衣服,然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温琬先是给了先前带他们过来的马夫一锭银子,命他驾了马车离开,然后他们再换上另外一辆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一路马车颠簸,可温琬的思绪却异常清明,她早早地就摸清了路线,如果不出意外地话,他们可以在天亮之前赶到边境。 到了边境就不能再坐马车,她脑子还依稀记得通往柳家村的路,她带够了可以吃上三五日的干粮,还换了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和药物,这样一来,就总能支撑到去到柳家村的。 到了柳家村,一切就都好了。 而且她和沈箬配合的天衣无缝,她与沈箬互换了衣服,又让星辰扮作沈箬的侍女,而沈箬则穿上她的衣服,这几天撑病在卧房中不要出门,帮她拖上几天逃离的时间之后,沈箬再想办法离开……除非这中间生出什么变故,如果是按计划顺利进行的话,那么等到别院里的人察觉到她不在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那时候她和星辰应该已经在柳家村安置下来了。 驶出官道后,马车颠簸的厉害,人坐在马车里自然不会好受,温琬便将身下的垫子塞给星辰,柔着声音道:“先睡会儿吧,到了我就叫你。” “姐姐,我们是要去哪里?”星辰搓了搓朦胧的睡眼,喃喃出声问道。 “我们……要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最初逃离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不见,说这话的时候温琬的眼里明显闪过晶亮的光芒,“去了我们就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星辰眨了眨眼,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口中说着:“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可是转念他似乎想到什么,就又道:“只是大将军……” 温琬心中一缩,她捏紧了掌心,咬唇对星辰道:“以后不准再提这个人了。” 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会永不相见。 “琬儿,我会慢慢补偿你的。” “琬儿,你要相信,我会给你以后的。” …… 他是这样同她承诺过的,他也曾给过他无限的美好期盼,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也许真的会傻傻地期待同他会有以后。 重遇 可是直到他抛弃她、亲手将她送到孟静窈的身边的那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存在有多么可笑。 她对于他来说,只是闲暇时逗趣解闷儿的小东西,可有可无,无关痛痒,甚至连个侍妾都不算! 她这时候若是还不走,难道还要等着看他和孟静窈两个人拜堂成亲吗?她怀过他的孩子,若是被孟静窈知道的话也一定不会放过她。 到时候只怕孟静窈的一句话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温琬越想越觉得心寒,而车厢内这时候传来了星辰均匀的呼吸声,温琬低头看了看星辰沉静的睡眼,心里才微微觉得踏实,她没有忘记娘亲临终时的嘱托,她一个人也可以将星辰照顾得很好……她伸手替他盖好毯子,看着星辰睡得香甜,下一刻唇角不自觉地就漫上淡淡地笑意。 她爱上沈砚,是她做过最荒唐的一个梦,现在梦该醒了。 她要带着星辰重新开始生活。 温琬靠着车厢,睡意逐渐涌上来,她还记得离开时沈箬略显伤感的开口问她:“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她那时候就只朝沈箬笑笑,“但愿有朝一日还能相见吧。”话虽是这样说的,可她却知道他们未来的相见只怕是遥遥无期了,因为到了柳家村,她就不打算再离开了。 …… 天亮的时候,马车已经驶到了边境处,四周空旷无物,眼前是苍茫茫的一片,这里相对于温琬来说还是熟悉的,毕竟她曾在边境的地方待过数月之久。 温琬四处看了看,见果真没有人追上来,便知道沈箬应该还没有露馅。 她给了那车夫一些银两,让他这些天尽可能不要再抛头露面,然后便带着星辰往边境处行进。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直到看到那片熟悉的山林,温琬的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胸膛。 她记得,横穿过那片山林,就能找到柳家村,只是进村的路只有一条,要找到恐怕要费些时间,不过那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这时候正值夏末的天气,日头升的正中,两道小小的身影被烤得汗流浃背,小脸也是红红的。 头发黏黏地贴在脸上,温琬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便对星辰道:“去洗把脸吧,等进了林子里就好了。” 温琬说着话便带着星辰往不远处的小溪边走去,溪水清澈,两个人简单地抹了把脸,觉得确实精神了不少。 “姐姐走吧。”星辰对温琬道。 等到走进山林里的时候,温琬才觉得是自己太过乐观了,原以为进了林子会凉爽些,却不想更加憋闷,这些树木遮天蔽日,枝叶相连,简直像是一个天然的蒸笼。 而令温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遇见阿秀和卫枫,准确的说是在这里遇见身上不着寸缕的阿秀和卫枫。 在树枝的遮掩下下,不远处的落叶堆上垫了件薄衫,阿秀和卫枫正已一种缠绵之姿相拥在一起。 不准动我姐姐 若不是她在林子里迷了路,也不会胡乱找到这里来……温琬似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住,她努力克制住想要惊呼的念头,下一刻就赶忙捂上跟上来的星辰的眼睛。 星辰有些不明所以,不知温琬为何要突然挡住他的眼睛,“姐姐怎么了……” 星辰出声的一瞬间,温琬的瞳孔猛地放大,她刚要示意星辰噤声,谁料星辰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卫枫的注意。 “谁?” 卫枫下一刻翻身而起,先用衣服盖住阿秀,然后捞过一旁的衣服穿在身上,朝着温琬和星辰的方向怒喝了一声:“什么人在那?!” “快跑!” 温琬头皮一阵发麻,对着星辰说了这一句,然后就拉着星辰往丛林深处跑去。 她这时候已经无暇去想阿秀和卫枫之间的关系了,此时此刻,她心里就只能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逃离这里! 可论体力,他们又怎么拼得过一个常年征伐沙场的武将,而且他们赶路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跑了好一会儿,正当温琬以为他们已经甩掉卫枫的时候,却不想下一刻便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卫枫拦在了他们面前。 在看到温琬的那一刻,卫枫先是一惊,紧接着望着温琬的目光便注满冷意,“温姑娘,真是好久不见呐。” 温琬自是不会认为卫枫这是在同她寒暄,因为卫枫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和善,她拉着星辰开始不断地后退,仿佛对面是什么洪水猛兽。 卫枫微眯了眼睛,阴寒的目光在姐弟二人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道:“久别重逢,温姑娘又是跑什么呢?难道害怕卫某会吃人不成?” 望着卫枫手里的佩剑,温琬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掌心,她知道若是卫枫这时候若是想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一定是跑不掉的,而且如果她现在逃走的话,兴许还会激怒于他……于是她咽了咽口水,怔怔地对卫枫道:“我方才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们只是碰巧路过,烦劳……卫副将放我和弟弟离开。” 听闻这话卫枫的目光更冷,紧接着又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似是听得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哼,副将?多熟悉的称呼啊!只是我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参尉,哪里担的起副将二字呢?温姑娘这便是在同卫某说笑了!” 参尉?他怎么变成了参尉? 面对卫枫不怀好意的目光,温琬下意识地再次后退了两步,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怎、怎么会呢?” 卫枫的目光更冷,然后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我被温姑娘害到如今这般境地,被人欺辱、连条狗都不如,原来温姑娘竟还都不知道呐……呵呵!真是可笑的很。” 这又是什么意思? 温琬此时是一头雾水,不过此时在面对卫枫的时候,她却又从心底里觉得惧怕,因害怕卫枫会伤害到她和星辰,她只能颤着声音开口:“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意愿……如今我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好久不见 卫枫鼻尖冷哼,脚下一步一步地逼近温琬,像是猛兽猎食一般,逼得温琬连连后退。 看着温琬惨白着一张脸,她口中冷冷道:“是不是温姑娘的意愿,事情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说着话,手已然握上了剑柄,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对温琬拔剑,他目光冷冷地凝着温琬,口中继续道:“副将也好,参尉也罢,只是我如今只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温慎父子是北齐的仇敌,正所谓父债子还,这个道理温姑娘不会不明白吧?” “不准你动我姐姐!”星辰在这一刻拦在了温琬身前,目光坚定地凝着卫枫。 卫枫凝着挡在他面前的星辰,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微微俯下身子看着星辰,脸上明明是笑,可声音却透着森然的冷意,“小公子怕是误会了……因为今日你们两个都走不了的,又何必在乎先后顺序呢?” 话音刚落,卫枫就抽出了佩剑,冰冷的剑身抵在星辰的脖颈处。 不! 温琬不停地摇头,她不知道卫枫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视她如仇人一般,可是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决不能让她伤害星辰! 她几乎一瞬间甩开星辰,然后用身体挡住卫枫,对着身后的星辰喊道:“星辰!快走!” 见星辰只哭着不动弹,温琬却只冲着他大喊:“别回头!听见了没有!我回去找你,快走!” 星辰连滚带爬地跑远,卫枫似是猫戏老鼠般地看着这一切,口中说着:“也罢,等卫某先了结了温姑娘,然后再去送小公子上路。” 说罢便挥剑直直朝她的心口刺去。 面对着那微微闪着寒光的剑身,温琬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她并不后悔,能为星辰争取到一点儿逃跑的机会也是值得的……耳边传来剑身刺入骨肉之中闷闷的声响,可想象中疼痛的感觉却迟迟没有传来。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卫枫惊恐的眼睛,以及跪倒在她身前的阿秀。 是阿秀替她挡了那一剑! “阿秀!”鲜血染红了阿秀的背,温琬哭喊着抱住阿秀,眼泪汩汩而出,“你怎么能这样傻!” 阿秀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每一个字发出来都显得十分困难,她说:“琬儿,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糊涂,那时候是我将你的身份告知于他的,你……你不要怪我。” 原是如此,怪不得那个时候卫枫会那样胸有成竹。 可是得知真相的她却根本做不到去责怪阿秀了……相反她却哭到无法自制。 一直以来阿秀就像是她的姐姐一般,从来都是阿秀照顾她,而这一次又是阿秀舍命救了她……她不会想到,她和阿秀的久别重逢,竟然会是这样惨烈的场景。 温琬似乎又回到了娘亲离去的那一天,她太无力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不断地重复着:“阿秀,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早一点找到她 她抹了抹眼泪,想要抱阿秀起来,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根本没有办法将阿秀抱起来。 卫枫的那一剑是使了全力的,剑身已经完全将阿秀的胸膛刺透,她不知道卫枫是出于惊惧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他竟然又将那剑抽了出来……在剑抽出来的那一霎那,温热的鲜血便从那可怕的血洞之中迸溅出来,鲜血几乎染透了温琬的前襟。 她用力地捂住阿秀的伤口,眼泪根本无法克制。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冲着已经完全僵住的卫枫喊着:“快带她走!她还有救的!她还有救的……”身边对她好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阿秀去死。 可卫枫这时候却似是疯了一般地红了眼睛,看着阿秀就那样倒在了他的面前,猩红的鲜血似乎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某种记忆,此刻脑袋之中的杀意已经无法遏制,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着:杀人!杀人!杀人! 他撑着剑柄踉踉跄跄地起身,凶狠地盯着温琬:“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温琬觉得眼前的男人是真的疯了……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察觉出这个男人的不对劲来,他的神情举动,都像是疯魔了一般,完全和从前判若两人。 她想要去够阿秀,可卫枫却提着剑逐步逼近她,像是发怒的野兽想要撕裂猎物一般。 她哆嗦着,身子不断地后退。 卫枫猩红着眼睛看着她,而下一刻温琬突然尖厉地叫了一声,整个人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提着剑上前查看,却发现温琬方才消失的地方却是一处极陡的滑坡,因之前有草木遮盖,他也就并未注意到。 坡下一片寂静,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他后退了几步之后,半晌后身子像是彻底失去支撑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个女人是死了吗? 意识到这层的时候,他失声地笑,笑声凄厉,笑够了他转头望向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的阿秀,眼中有两排清泪滑下。 大家都说他疯了……可他真的是疯了吗? 也许是吧,要不然他怎么逼死了那个将他害到这般境地的那个女人,又错手杀了他喜欢的女人。 是疯魔地活着,或是清醒的活着,此时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了……胸膛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涌,紧接着他便呕出了一口鲜血,血迹顺着嘴角蔓延,他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不断流逝。 他以肘撑地缓缓地朝阿秀的方向爬过去,努力着伸出手去够阿秀的手,直到和阿秀十指紧扣,他才终于满意地阖了眼。 他要记得她掌心的温度,如果有来生的话,他只希望他能早一点找到她,要比任何人都早。 这样他们就不会错过了。 …… 温琬知道她在滚下滑坡的时候脑袋一定撞到了什么,要不然她的头也不会这样痛,第一天的晚上,她头痛欲裂,脑袋里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老天给她开了多么大的玩笑 而且她一定是伤了脑袋,以至于这些天一直是浑浑噩噩的。 她还记得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她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孟静窈。 在看到孟静窈的那一刻,她的害怕和惊惧已经溢于言表,可孟静窈就那样淡然自若地站在床前,目光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来,然后淡淡地对着她开口:“这样看我做什么?你只放心好了,这一次我是来帮你的。” 在面对孟静窈的时候,她隐隐觉得不安,身子不自觉地后退,目光戒备地盯着孟静窈,“帮我?” 她知道自己眼下的境遇不容乐观,因为她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因为沈砚的关系,孟静窈其实一早就恨上了她,如今她落到孟静窈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父兄的叛国案平反了,陛下如今昭你回去,而且为了以表安抚之意,陛下还为你开了特例封了你为长平县主。” 她听到孟静窈是这样说的。 耳边恍若响起一声炸雷,明明孟静窈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却又总觉得听不真切似的。 她努力想要扯动唇角,可颤抖的指尖却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她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凝着孟静窈道:“已经这个时候了,青娉郡主为何还要诓骗于我?” “骗你?”孟静窈鼻尖冷哼了一声,似是觉得好笑环,抱着胳膊轻嗤道:“明日我便会护送你回晋阳城,等到亲眼见了陛下,你便知道我是不是在诓骗于你了。” “……” 温琬的反应有些迟缓,脑袋一度有些晕眩,她尝试着动了动嘴唇,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老天是给她开了多么大的玩笑! 她听清楚了孟静窈说了什么,她说叛国案平反了,陛下要昭她回去,还要封她为县主……她应该是大梁历来第一位没有皇室血统的县主了吧? 呵呵!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惠不是吗? 一切在孟静窈的口中是那样轻描淡写,可她就是不明白,她经历的这几年算什么!那些受尽冤屈的亡魂又算什么!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受了那么多的罪,这些到底算什么! 她被流放到北地,又被劫到北齐边境的军营,再到被送至汴京城,这之间她受尽了苦楚,尝遍世间的痛苦滋味! 从前她只当是父兄犯了错,老天和陛下在惩罚他们,所以她可以默默忍受下去,可如今却要告诉她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她的父兄是被冤枉的,温氏一族就是因为蒙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才会没落成如今这样! 呵呵,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孟静窈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她,她企图要在温琬的反应之中找寻到什么出来,可温琬的强烈反应却只限于内心活动,而这些情绪在外化的时候,看起来其实有些过于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讷。 在得知一切之后,她看起来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让她刮目相看 这不应该。 孟静窈美眸微眯,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她其实本就对温琬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喘了口气之后沉沉开口:“明日一早便会启程,今日你好生歇着吧。” 说罢她便要拂袖离开,谁料身后的温琬却在这个时候开口:“等等!” 孟静窈站定,转身凝着她,“怎么?你还有事那?” “我弟弟呢?他在哪儿?” 温琬抬起头紧紧盯着孟静窈问,因为她留意到孟静窈似乎只说了陛下对她的封赏,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星辰,星辰是温氏一族留下来的惟一子嗣,陛下既然封了她为县主,自然也会对星辰大加封赏才对,可是孟静窈却对此只字不提。 想到这一层之后,她开始觉得不安起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星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对上温琬渴求的目光,孟静窈其实并不觉得意外,她其实一早便知道温琬会问这个,于是她眉毛轻挑,并不回答温琬的话,而是反问温琬道:“你弟弟在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一日我被卫枫追杀的时候,你一直就在附近对不对?”温琬说话的时候其实一直在观察孟静窈的神色,因为她得救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太离奇,如果说孟静窈救下她只是巧合的话,那发生的这一切就太过牵强了。 在对上孟静窈并不慌乱的目光后,温琬更加坚定了心里生出的念头,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不,准确地说,你其实一直都在监视我,从别院到边境,我从来都没有逃出过你的视线对不对?” 听闻这话,孟静窈突然开始冷笑。 她只是没有想到,原是她看清了这个小女人! 她从前只认为这个小女人不过是仗着年纪轻,空有一副好相貌罢了,却不想她竟然也会有这般心思!这样的温琬,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是又怎么样?”孟静窈似乎并不忌惮温琬知道这些,听到温琬的发问,她反而更加轻蔑地凝着温琬:“陛下的旨意其实一早就下了,我也只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只可惜啊,沈砚他将你保护的太好了……愣是硬生生地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温琬心中一震,等到孟静窈说完,她的脑袋里好像轰了一声。 “琬儿,你听我说,我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且,我还会离开一段日子,少则半月,多则就不好说了,这些日子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出门,听到了吗?” “嗯,你乖乖地等我,若是你觉得闷了,我便叫箬箬时常来陪着你,只有一点你要记住,那就是绝不可以出门。” 他那时候是这样对她说的,怪不得、怪不得那些日子沈砚不准她出门!原来他一早就知道的。 只是她这时候根本无暇去想沈砚这样做的用意,她如今最关心的还是星辰的下落。 “你到底把星辰怎么样了?”她怔怔地盯着孟静窈,依旧不死心地追问。 心灰意冷 孟静窈看她一眼,接下来的神情一瞬变得严肃起来,“那一日救下你之后,我便派人在山林中四处搜寻你弟弟的下落,手下的人找了两天两夜,只在山林深处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还有水塘边一只男童的鞋子。” “鞋子?” “我派人前去探查过了,那水潭深不见底,浅处又有极厚的淤泥,一旦陷入便无法逃离。” “不会的,不会的……星辰他不是不懂事黄口小儿,他有最起码的判断,他决不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踏入水塘之中的!” 温琬这时候宁愿相信孟静窈是在骗她,也许星辰就没有任何事,而是被孟静窈藏了起来才对,所以孟静窈只是想要借机折磨她而已!星辰应该还是好好的,没有出任何事…… 孟静窈却冷冷打断她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那时有人相逼呢?又或是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逼得他不得不跳入水潭之中,这种情况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那只鞋子在哪里?!”她不相信,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她总要亲眼看过了才好。 直到亲眼看到孟静窈的婢女将那只已经被磨破了的宝蓝色暗纹厚底鞋放在她面前的时候,温琬的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涌上了眼眶,身体像是被抽干所有的气力,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让她亲眼看到来的更加直接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们落下了什么才对。” 温琬不断地摇头,她其实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她就是不相信,星辰真的会出意外。 最后的最后,温琬抱着那只鞋子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冲着孟静窈嚷叫:“你不是一直派人跟着我们的吗?你的人为何不看好他!为什么!” 孟静窈却命婢女上前带扶起温琬,声音淡漠:“送她回房,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出一点底差错,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离开。” 温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几下挣开侍女的手,上前对孟静窈道:“不,我不回大梁!”相比起那样残酷的假设,她宁愿相信星辰只是迷路了……所以她绝对不能离开,她要守在那里,等着星辰回来。 如果她走了,星辰就找不到她了。 孟静窈却冷冷地看着她,“陛下旨意已下,你的去留根本由不得你。” “我不能回去……”温琬不停地摇头,现在她太无助了,原以为她会带着星辰过上安生日子,却不想她还是把星辰给弄丢了……她太后悔,也太自责,百年之后,她根本没有脸去见爹爹和娘亲。 见温琬如此,孟静窈似是再也没了耐性,紧接着阴冷出声道:“陛下原本是要我两月之内就将你带回去的,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到底是乖乖回去,还是抗旨不遵,你自己来选!” 见温琬彻底瘫坐在地上,孟静窈便对侍女道:“还不赶快扶她回房!” 恍若隔世 回到房中,温琬睁着眼睛又是一夜无眠。 皇命不可违,这句话温琬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皇宫里的那一位,只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去留,皇权的威力,她早早地便知晓了。 从前她有父母的庇佑,她就像是生活在暖阁里娇滴滴的茶花海棠,经不得一点儿的风吹雨打,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已是孑然一身,她未来的人生,不会有人会再替她遮风挡雨,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去。 而她能做的,就只有听从和顺从。 “琬儿,你记着,万事活着最大。”她想起娘亲临终前的话。 爹爹、娘亲,还有兄嫂的灵位需要安置供奉,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 几日后。 随着一声吱嘎声,两扇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孟静窈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进了晋阳城。 只是孟静窈的马车才刚刚进城,皇宫里便有急召传来,说是边境再次起了战事,命孟静窈即刻启程赶往边境带兵应战。 因陛下赏赐的府邸还未修缮完毕,孟静窈只能命手下婢女护送温琬到城中的客栈暂时住下,她自己则带了人快马加鞭前赴边境。 马车行驶在晋阳城中最繁华的临安街上,这时候正午刚过,街上一片繁华,透过车厢的窗子,温琬可以看到热闹的街景。 自大梁建都晋阳,如今已有一百三十年,对于晋阳城漫长古老的岁月来说,三年的时间其实不足以改变太多。 所有的场景似乎还和记忆中的一样,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繁华如昨日。梁人素爱荷,这个季节在大街上可以不出意外地看到上有小贩在向路人兴致勃勃地兜售新摘的荷花,从前每到这个时候,温琬也喜欢在卧房里插上几只荷花,只是她不需要到街上去买,相府的后院里有一处好大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每日她要赶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跑到池塘边上摘上几只开的最好的荷花……那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现在想想,竟是恍若隔世。 而如今,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时隔三年重回故里,她这时候本是应该喜极而泣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只觉得凄凉和落寞。 从前她走在临安街上的时候,从没有这种感觉,因为那时候她有爹爹、有娘亲、有兄弟姊妹……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从众星捧月到孑然一身,这种落差让她突然开始无所适从,即便让她站在穿梭的行人之中,她也会感到违和,而且人越多,她就越觉得凄凉。 在初到北地的时候,她总盼着要回来,盼着有人会拯救她,可是如今真的回来了,她却不知道该盼些什么了。 原来人活着是要有信念的,有了信念,才能支撑着过完这一生。 往后的岁月,她一个人到底要怎么熬过去…… 马车缓缓在石板路上前进,等到在客栈门口平稳停下来的时候,温琬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想看到他 于是便出声叫住带头的婢女,这一路实在辛苦,那婢女看起来显然是有些不耐烦,冷着声音道:“怎么了?” 温琬知道她这个所谓的县主身份是怎样来的,不过是陛下可怜她罢了,实则一没有封地,二没有任何权利,只徒有个县主的封号罢了,根本没有在下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格,那婢女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所以才不忌惮她。 于是她只能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先去见个人。” 婢女看了温琬一眼,语气中难掩抱怨之意:“长平县主有什么人是非见不可的?郡主吩咐过的,要将您安稳送到客栈安置才行,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长平县主打算让我们如何交差啊?” 温琬咬了咬唇,只能好声好气地道:“我想要去见我妹妹,只看一眼,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就回来。”她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恳切,说话间又去打量那婢女的态度,见婢女似有动摇之意,她就又堆笑着补充了一句:“绝不会有事的,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见温琬如此,婢女嘴角动了动,最终道:“那长平县主可要快去快回。” 温琬点了点头,“嗯嗯,知道了!”说罢便跳下马车,直奔了恭亲王府的方向。 这条路,她年少时曾走过无数次,脚下的每一块砖石她都烂熟于心,越走她越觉得心口发闷,对她来说极为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被触动。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她记得他们之间的所有! 那些美好的、可笑的、她自以为已经忘记了的每一件事,她都清楚地记得…… 那时候,她是多么地天真和执着啊!还一直幻想要嫁给容胤,可是殊不知容胤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在边境战场上的那一箭更是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她记得他那时候毫不犹豫朝她射出那一箭的场景,他阴寒又疏离的目光,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真的想要她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琬突然觉得连出现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只希望这一次千万不要看到他才好。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看到他! 这时候午时已过,阳光毒辣,温琬站在富丽堂皇的恭亲王府门口被晒得头晕眼花,她抬头去看那几个鎏金的大字,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敲门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温琬急忙走上前去询问,“请问温……不,魏如月是不是住在这里?” “你找我们家小姐什么事?” “她……她是我妹妹,我来看看她。” “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做些什么不好,竟然做起了招摇撞骗的勾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堂堂恭亲王府岂是你们这等人能够高攀上的吗?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 “我没有骗人,如月她真的是我妹妹……” “别不知好歹,你若再不走,我可喊人来了!” 果然还是逃不掉 她被推下台阶,而就在这时,大门内突然传来一声男子低沉的嗓音:“孙管家,放开她。” 在看到容胤的那一刻,温琬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 尴尬又狼狈的重遇,果然还是躲不过! 一直以来,她其实从未幻想过与他重遇,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在想,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起来吧。”容胤淡淡开口。 她没有抬头,却也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便攥紧了袖口的衣料,规规矩矩地道:“谢恭亲王。” “你我当真要如此生疏吗?” “我只是来看看如月……等见着了如月我立刻就走。” “你是在怨我当初寻了如玥回来,还是在怨我当日边境战场上的那一箭?!” “温琬的父兄犯了错,受罚是应该的,温琬不敢怨恨恭亲王,而且温琬一人的性命,在家国利益前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您能温琬照顾如月,温琬实在感激不尽。” “你!”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和他生疏些,难道不好吗?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那样吗? 后来,她如愿见到了如月,在看到如月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今日过来是多么可笑的举动!他那样喜欢如月,如月自然被他照顾的很好。 心酸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许的欣慰,既然如月有人照顾,她也就放心了。 所以这个地方她以后绝不会再来了……即便同在晋阳城中,她也有办法不和他见面,只此一遭,今日过后,她决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清楚容胤的可怕,他从前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欺骗和利用她,以后也会为了别的再一次地将她推向无底深渊……不管是论心思还是计谋,她都敌不过他,所以即便是为了自保,她也决不能再见他! 可是她远远没有想到,她同他的纠缠还远远不止于此。 在那之后,他总是变着法儿地送东西过来,可她却不敢收,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可既然她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就得断得干净,以至于后来的好一段日子,她甚至连大门都不曾踏出过…… 可让她纠结发愁的人,还远远不止容胤一个,还有容景平。 她早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容景平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即便知道她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回应,在北齐的时候,她委身给了那个人,还为那个人怀过孩子……那几年几乎她失去了一切! 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一生都已经毁了。 这样的她还怎么配得上容景平?!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理应有大好的人生才对,她不能做他的绊脚石。 “既然一切都回不去了,那我可以陪你重新开始。” “有些话我一早就该说,只是从前我知道你喜欢胤哥,才一直将这些话藏进心里头,可既然胤哥不是你的良人,那就换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不是强你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想,我一直就在你身后。” 是谁准你逃离的呢? 她原以为她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感动,可是听到容景平这话的时候,她确实是哭了,而且忍也忍不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不安。 而就在她深陷于这两个男人纠缠,而为此痛苦不已的时候,却不想噩梦竟然从来没有被她摆脱掉。 在进宫前的那一夜,那个男人竟再一次闯入她的梦境。 “小琬儿,是谁准你逃离的呢?” “你以为回了大梁我就找不到你了吗?呵呵,实在是天真呐!” “小琬儿,我总会找到你的,你逃不掉的!” 她第一次这样惧怕,睡梦中她不停地哭喊,“沈砚,不要!不要来找我!” …… 第二天晨起的时候,云雀一边给温琬梳头,一边开口问着:“姑娘夜里可是又做噩梦了?” “怎么?我夜里又哭了吗?” 云雀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道:“姑娘哭了好一阵呢,怎么都叫不醒,还一直说着梦话,可把奴婢吓坏了,好在姑娘哭了会儿也就好了。” “我……我都说了些什么?” “姑娘定是想娘亲了,一直在唤娘亲呢。”云雀想了想,又道:“姑娘后来一直在喊什么生盐,姑娘,生盐是什么?做菜用的吗?奴婢怎么从没听说过?” 听闻这话,她的脸色白的不能再白,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原以为回到了大梁,她就不会再受他的摆布和折磨,却不想就连梦境之中他都不肯放过她!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安慰自己,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而且那个人只有在北齐才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如今她已经回了大梁,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 所以就只是她自己在吓自己! 可让她绝望的是,噩梦有一天竟然也会变成现实…… 她记得,她那时候是被晏青一掌劈晕了过去,却不想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 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温琬全身几乎不受控制地战栗,像是被活生生钉在树桩上的鸟儿,又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等待宰割的鱼,紧抿的双唇几乎在一瞬间就失了血色。 原来命运对她的戏弄还没有结束! 沈砚上下打量着瑟缩在床角的温琬,唇边衔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语调像是在同温婉叙旧:“小琬儿,好久不见了。” 温琬抱着膝盖,抖如筛糠,在听到沈砚开口同她说话的那一刻,她几乎本能地从床榻上起身,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将军万安。” “起来吧。”沈砚示意温琬起身,然后不紧不慢地道:“你如今是县主了,原不用向我行此大礼的。” 温琬听着沈砚说话,他此时虽就站在她面前,可每一句都仿佛带了回音,她一字一句地听着,神色开始有些恍惚,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一般,口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原来这些天一直困扰她的梦魇,竟然都是预演…… 为何怕我怕成了这样 “怎么不说话?”沈砚走近温琬,伸手并不温柔地勾起她的下巴,唇边的那抹笑意愈发冷冽,“大半年未见了,小琬儿就没什么想说的?” 话音未落,温琬就已经再一次跪在了他的面前。 她本以为她已经逃离了他的手掌心,从此过上安生的日子,却不想命运还是给她开了玩笑,他讥讽冷寒的目光仿佛就是在告诉她,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可笑! “你看你,总是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沈砚一把拉起温琬,语气和缓,看起来对温琬关怀备至,“我已经说过了,你如今是县主了,原不必如此的。” 沈砚越是如此,温琬心里便越是惧怕,因为她还算了解他,她知道他此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手段对付她,他就像是老练的猎手,虽不会取她的性命,却也会让她比死还要难受。 她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地道:“温琬只是一介女流,求大将军放过我吧……” 沈砚却勾唇而笑,他轻捧起温琬的脸颊,看起来极为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哭什么呢?你看你这样子,真是哭得我心都软了。” 温琬浑身抖得厉害,可是再恐惧,她也不得逃离,在沈砚低头吻上她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地哭出了声。 沈砚吻的漫不经心,片刻后他的唇离开她的,他看着她满脸泪水,却是满眼怅然,口中不由地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促狭道:“你为何怕我怕成了这样呢?嗯?我又能把你怎样呢?” 温琬不敢看他,侧着脸发抖,可下一刻沈砚就揪着她的衣领,将她压在了身后的床榻之上。 不要! 温琬无声地喊出这一句,在后脑撞上床榻的那一刻,她猛地想起多年前的那晚,恐惧之意游走全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沈砚笑了,他足够了解她,所以知道她并不敢反抗,只是他却并不急于做些什么,他伸手覆上她的脸,粗捻指腹在她的颊上来回摩擦,“小琬儿,你应该了解我的,出走了这些天,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找到你吗?” 语落,他一掌扣住她的脸颊,凶狠地迫使她抬头。 他有多久不曾见过她?在看到温琬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绪都如同经历过一场飓风,已然到达了顶峰,而情绪到达极致过后,他才赫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之前都做了什么。 七个月前。 有西晋的探子来报,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平阳王于西晋被擒,于是他便奉太后懿旨前去秘密营救平阳王。 而他自然知道此行的凶险,范轻云被绞杀后,其兄范重便一直将他视为死敌,他怕平阳王被擒一事便是西晋也为取他性命而设下的圈套,可是太后却向他承诺,只要平阳王能够平安回到北齐,任凭他要娶的女人是何身份,朝中都不会有人敢过问。 所以他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即便是为了那个小女人,他也要拼一次! 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不想让一辈子都只能做他见不得光的侍妾,他想要风风光光地娶他过门! 他知道他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所以当他得知了她消失不见的消息之后,他一时方寸大乱,甚至差一点儿就命丧于西晋,而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大梁亦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发动了进攻。 因为温琬,他早已经乱了心绪,原本有利的战局却也落了下风,北齐的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 “沈大将军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个女人去哪里了吗?”战场之上,马上的孟静窈讥讽地对他喊话。 在那一刻,沈砚的眸色如同冻住一般,他紧紧盯着孟静窈,甚至忘记了这是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之上,“她在哪儿?!” 见他这样急切,孟静窈心中冷得不能再冷,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已经被陛下召回了晋阳城,是本郡主亲自护送回去的,沈大将军没有想到吧?” 其实在看到他那样的神色之后,她便知道,她跟面前的男人是再无可能了……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他那份她从在意过的真心,竟然也能轻易地给了别人。 送温琬回晋阳城,是奉旨行事,可更多的她还是掺杂了私心。 她绝不会让他娶那个女人! 沈砚一瞬像是被钉在远处,她竟然回了大梁! “我知道,我也想念大将军来的。” “我刚刚在想,大将军真的会爱我吗?” “我爱你,我会永远都爱你。” “若是大将军也在的话,那我会更高兴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醒来之后没有过一句抱怨,原来从她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决心要离开他,她的温柔体贴乖顺就都是在对他做戏! 她嘴里明明说的是最动人的情话,可心里却在谋划着如何逃离他……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乖顺单纯的小女人,竟然会也会有这样的心机。 而更加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在战败之后心甘情愿地被大梁招安,他想一定是疯了,除了这个,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 他有远大的家国抱负,他是有着铮铮铁骨的八尺男儿,可是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宁愿受尽千夫所指……她把他变成了多么可笑的男人了! 在抵达晋阳城的第一天,他说不清他那时是何种心境,为了不被人察觉,他只能将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念头强压下去。 他的确曾经辜负过她,伤害过她,可是他以后会待她好的,他会用余生来补偿她,可是为什么她连补偿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 所以当他看到她在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简直愤怒到了极致,他甚至想要冲上去扭断她的脖子,一了百了! 天知道他在看到她被别的男人强吻的时候,他有多么想要杀人!那股子杀意几乎要冲昏他的理智。 她是他的,从头到脚都是,他的女人又怎么能被别的男人沾碰?! 需不需要帮你回忆一下 沈砚的手很凉,却也没有凉过温琬此刻心底生起的冷意,她凝着此刻正压制着她、大手紧紧扣着她脸颊的沈砚,支撑着她最后的那根神经已濒临崩溃,一阵阵的眩晕几乎吞没了她。 温琬觉得冷,是由内而外的冷,身子颤抖的厉害,像是猛兽的爪牙之下颤栗的猎物,而下一刻他就捏着她的脸对着自己,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低头就吻了上去。 只是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温琬死命咬着嘴唇,根本毫无顺从之意,更是不断扭动着身体避开他的吻。 见她如此,沈砚胸膛之中的那股火烧得更加厉害,箍住她小脸的那只手,转而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沈砚冷冷地凝着温琬,见她小脸憋得通红,他狠狠道:“怎么、当了县主之后就要学贞洁烈女的那套做派了?”他心里恨得要命,只能用那些难听的话来中伤她,仿佛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难受得不那么厉害。 温琬的眼睛一瞬睁得老大,不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没有办法忘记她所经历的那些事……那是她永远的污点,她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一辈子也没有办法抹干净。 “放、放开!”她艰难地开口。 二换来的却是他却更加用力地掐住她的脖颈,温琬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而且他那样冷寒的目光,甚至让她觉得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那她是要死了吗? 脸上涨红的一片,像是要爆炸似的,她只能怒瞪着他,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如若……当初不是为了星辰……我断然不会委身于你!” 听到这话,沈砚目光有一瞬的错愣,果然是他从前小看了她。 他自认为在他面前乖顺讨好的那只小猫,只是小心翼翼地藏起了她的尖牙和爪子,如今这才是真正的她! “好,很好。”他脸上的笑意更冷,微眯了眼眸冷冷睨着身下的温琬,语气中嘲讽之意更甚:“既然从前是为了你弟弟,那我倒要看看如今你还怎样从我手里逃离。” 说罢他便松开对她的脖颈,半跪起来开始脱外衫,而目光更是从头至尾从未离开过温琬,像是看待猎物一般睥睨着她。 “咳……咳咳!” 得到自由之后的温琬身体几乎弓成了一团,开始剧烈地咳嗽,过了好久才将那一口气顺了过来。 不好的预感排山倒海地翻涌上来。 在意识到沈砚的意图之后,温琬像只受了惊的小兽,拼尽全力地想要推开她。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又羞又愤,觉得肋骨都要被他挤碎了,她只能咬着牙狠声道:“沈砚,不要逼我恨你!” 无标题章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指名道姓地叫他,却并不觉得气恼,他贴紧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用故意要让她难堪的语气:“恨?你不是已经很恨我了吗?难道还差这一次吗?”说着便肆无忌惮地去解她腰间的带子。 温琬喘息着,像条误跳上岸边的鱼,开始拼力地扭动身子挣扎,可她把情况想象的太过乐观了……男女之间体力本就相差悬殊,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将,她挣了没有几下,就被沈砚完全压制住。 细嫩的胳膊被他狠力抓住,双腿被他狠狠压住,像是要被挤压到断掉,眼泪已经涌至眼眶,她双眼含泪,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她的语气再也没有办法做到像方才那般强硬了,开口时已然带了哭腔,似是恳求一般的语气:“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已经不是你的侍妾了,你不能这样……” 沈砚极快地敛了下眉,侍妾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可是他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 她是他的女人,从认清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就没有把她当过逗趣解闷的侍妾。 他想过要给她名分,想过要光明正大地娶她,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心中怒意更甚,可她神情依旧倔强,根本毫无柔顺之意,“放开我!” “小琬儿,你要知道,这些日子,我可是想你想的紧呢,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一些,别逼我彻底没了耐性,若是再伤了你了就不好了。”见她依旧不死心,他覆在她耳边残忍出声。 望着摇摇欲坠的帐子,温琬这下是彻底绝望了。 因为她明白,当一个男人强迫一个女人,或者当一个男人想要强迫一个女人的时候,结局都是一样的。 而且不会有人来拯救她! 他这时候无论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是她的对手,她那些所谓的抵抗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疼不痒,她越是反抗,他下手就越重,她从前已经吃够了苦头了,这个时候是条件反射地惧怕…… 而她的软弱自然全部都被沈砚尽收眼底,他飞快地勾了下唇,然后低头用力地咬住她的肩头,疼得她皱紧了眉,却是一下都不敢再反抗,身子也软了下来,一声也没有吭。 他沉溺在她这一刻温柔和乖顺之中,仿佛她还和从前一样……他的动作也轻了下来,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轻吻着她的额头、脸颊、鼻尖,他想要用这种接触来打消两人之间的生疏和隔阂。 “琬儿,乖一些,我不会叫你难受的……” 话音还未落,他只觉得肩膀处一阵骤疼,敛眉低头望去,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发间的簪子,此刻那簪子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尖锐的簪尾已然刺破了他的肩头。 沈砚正意乱间,哪里会料到温琬会有这一招,他探手去摸伤处,指尖染上一片猩红,他口中咝了一声,继而用力地压下她的双手。 只觉得疼 紧攫着她惊慌失措的眼,沈砚先是觉得惊谔和恼怒,可片刻后神情又转为讥讽,冷冷道:“怎么?想杀我啊?” 看着他肩头的血痕,血珠子像肉虫子似的顺着肩头蜿蜒而下,很是狰狞可怕。 温琬心里是真的怕了,手脚一阵发软,那簪子便从手里滑落,坠到地上滚了两滚。 她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她、她只不是不想要他继续羞辱他…… 她没有想到会真的伤了他! 见她颤栗着不说话,沈砚盯着她冷冷道:“看来我的小琬儿这些天还是长进了不少呐,只是你不该这样的……除非你真的可以杀了我,不然你这样做只会惹怒我,你要知道,惹怒我可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说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伤口仍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珠,不管她是不是有心要伤她,她刺的那一下都是用尽了全力的。 对上他冷寒的目光,温琬顿时悲从中来,眼睛一红,眼泪便滚滚而出,而这样一哭,心里头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呜咽着叫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已经有了孟静窈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我纠缠不休?我已经放弃了,我早就已经放弃了!从前是我自轻自贱,可我为此尝过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她情绪突然变得极为激愤,语气似是控诉呐喊一般,头发也因为剧烈的晃动而散落开来,纤细的发丝被泪水浸染,凌乱地沾在额头和脸颊,十分的狼狈不堪。 这时候的她太无助!也太绝望! 她就是想被人摆布操控着的木偶,纵使她怎样努力,也没有办法摆脱自己的命运! 沈砚就这样凝着她,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却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歇斯底里,这样的她让他心疼!心口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闷闷的、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终还是放开她,然后帮她拢好衣服。 这个女人的眼泪,一向是对付他最好的武器,一看到她哭,他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气和不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他心里只觉得难过,觉得疼。 “今日我不碰你,不过你要清楚,我不碰你、并不是因为你那根本不值一提的抵抗,是因为我还不想要强迫你。” 语落,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可床榻上的温琬依旧哭个不停,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一阵心烦意乱,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道:“能不能别哭了!” 温琬的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说他这一次是因为不想强迫她,可他从前强迫她的次数还少吗?那些可怕日日夜夜,几乎成了她的梦魇。 心口抽痛,她只能死死地咬着手指,才能压下心里的那一阵疼,她抽泣着,尖利的牙齿几乎要将指尖咬破,抽噎重复着:“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儿,我不要在这儿……” 不允许别人沾碰 沈砚眉头一敛,捉住她的手一看,见她咬的极狠,指尖印上深深的齿印,指甲也被咬断了,他眼中满是心疼,语气也因而软了几分:“一会儿我会让晏青送你回去。” “不行。”温琬抽噎着摇头。 沈砚皱眉看她,薄唇吻过她手伤的指尖,“怎么?” 温琬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还是生生忍住了,她咬着唇哭道:“若是被人瞧见,我就没脸见人了……”这里不是北齐,而且这青天白日的,若是被人看见她衣衫不整地被一个男人送回府,一定会惹人非议的,若是再传进皇宫里……她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等天完全黑下来,我再让晏青送你回去。”见温琬似是还心存疑虑,他继而又耐着性子道:“你府上的那些人被晏青用了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你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会有人知道今日之事的。” 温琬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渐渐地止了哭,“真的?你真的会让人送我回去?”是他命晏青将自己掳了来,又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将自己送回去?她不相信他会这样好心…… 可沈砚的眸子却再次染上阴鹜之色,下一刻就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儿从床榻上提起来,“你这样害怕,难道是怕这件事传出去误了你和九皇子的好事?” 温琬瞪大着眼睛,一时间如鲠在喉,可这一切都被沈砚理解成了默认,他再次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小琬儿,你是了解我的,我的女人,是绝不允许别人沾碰半分的!若是下次被我发现你和九皇子又或是容胤走得近,我可不会再像今日这样轻易地放你走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可每一句话都像是警告,温琬身子颤抖着,浑身仿佛冷得没了温度……他知道她和景平的事,也知道容胤对她的纠缠!他什么都知道! 他亲吻她冰冷的双唇,一番恣意后,沈砚再次冷声道:“据我所知,那个九皇子并不受当今陛下的喜爱,幼时还被作为质子送往戎氏,若不是其母苏昭仪废了条胳膊作为代价、拼死送出情报,恐怕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大梁了……啧啧,这样的机会,若换了是我,也定当会好好珍惜才对。” 方才哭的精疲力尽,这时候温琬这时候脑袋麻木的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可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她只能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从没有想过要同景平发生什么!” “你动不动心思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让那个傻小子再动心思,你说是不是?”他微眯着眼眸看她,她的惊恐慌张他都尽收眼底,紧接着他又道:“我的琬儿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对吗?” 脸上有两排清泪划过,温琬用力地咬着嘴唇,“我不会再见他的。”她知道面前的男人一向景平应该有大好的前程,她不能害了他…… 总要还回去 听到这话沈砚终于满意地勾了唇,薄唇吻了吻她洇湿的眼皮,“这才乖……你想啊,若是那个九皇子知晓了你和我在北齐的那些事,他还会那样喜欢你吗?” 这一刻,温琬只觉得周身被冷意环绕,已经退下的泪意再次翻涌而出,她近乎恳求地望着沈砚,“不,你不能说出去……” 如果她的那些事传出去,她将会沦为整个晋阳城的笑柄,这是伤及皇室颜面的丑事,只怕到时候陛下会收回所有的恩赐,而不管是怎样的后果,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小琬儿,你真是太爱哭了,”沈砚脸上依旧是笑,微凉的指尖划过温琬的侧脸,说的明明是柔情蜜语,却莫名让温琬觉得冷,“只要你乖乖的,那些事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 …… 院子里的雪下了半日,攒了足有半寸厚,一直过了晌午,太阳也没有露面,洋洋洒洒的雪花依旧在下个不停。 温琬立在厅前,她还是第一次在晋阳城看到这样大的雪。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这些天温琬一直心神不宁,常言说瑞雪兆丰年,可她却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为从见到他以后,她的人生就仿佛已经步入了寒冬,之后就再也走不出来。 “今日我不碰你,不过你要清楚,我不碰你、并不是因为你那根本不值一提的抵抗,是因为我还不想要强迫你。” “小琬儿,你是了解我的,我的女人,是绝不允许别人沾碰半分的!若是下次被我发现你和九皇子又或是容胤走得近,我可不会再像今日这样轻易地放你走了……” 他是这样说的,而如今那些话依稀仿佛就在耳边,想到那个男人威胁的语气,温琬只觉得身子一阵阵恶寒。 “姑娘,回屋吧,这里冷。”一旁的云雀搓着手对她道。 厅里没有燃炭火,云雀因穿的少,冻得直打哆嗦,温琬便将手里的汤婆子塞给她,“以后你要多穿些,咱们冬日里的炭火有限,总要省着些用,不然等到三九天可就没法儿熬了。” 云雀极为懂事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姑娘,奴婢、奴婢其实不冷!”她知道,他们姑娘只徒有有个县主的封号,实则一无封地,二无田产商铺,每年也只能靠着陛下的赏赐过活,可赏赐归根结底也是有数的…… 云雀清楚温琬过的辛苦,所以平日里是能省则省,而且也丝毫不会抱怨,虽然从前在别处伺候主子的时候,赏赐月钱要多得多,可是在哪里也没有在温琬这里舒心,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一辈子都在温琬的身边伺候。 温琬心疼云雀没有摊上好主子,月钱少也就罢了,大冬天的还要跟着她受冻,于是握上云雀冰凉的小手,低声道:“外厅太冷了,今晚你和我睡在里屋吧。” “嗯!”云雀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温琬回屋。 卧房里也只点了一个火盆,温琬和云雀便围在火盆边上烤火。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等到身子完全暖下来,云雀似是想到什么,开口问温琬:“昨日里,恭亲王和九皇子都派人送来了过冬的炭火和衣物,姑娘为什么不收下?” 恭亲王的东西姑娘是一概不收的,所以云雀并不觉得奇怪,可为什么他们姑娘竟然连九皇子都冷落了下来? 前些日子温琬还叫阿七把从前收的九皇子送来的衣物首饰通通还了回去……云雀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冷热交替,脸颊有些发胀,温琬搓了搓脸颊,低低地道:“拿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而且一直依靠旁人做什么呢?靠我们自己也一定能熬过去的。” 她知道那个男人一向说到做到,而且他有那个本事! 她不想害了景平…… 云雀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姑娘,明日我便和阿七上街去。” 难道说、他们姑娘根本就不喜欢什么九皇子? 可是她明明记得,那次九皇子送温琬回来的时候,温琬还是很高兴来的啊?怎么突然间什么就都变了呢? 温琬则对云雀道:“陛下前些日子赏过一只定窑的茶盏,明日你便拿出去当掉吧,好给你们每个人置办一套御寒的棉衣,哦,对了,还要换张好一些的毛皮料子回来,我要给阿七做一套护膝,冬日里冷,阿七平日里要打扫采买,别让他冻坏了膝盖,然后……再去换些炭火回来吧。” 云雀皆一一点头应下,而这时阿七突然从外面掀了帘子走进来。 “怎么了?”云雀问。 阿七看着温琬犹犹豫的,一副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温琬便问他,“怎么了?” 阿七便如实道:“姑娘,九皇子来了,就在门口……” 是景平…… 温琬闭了闭眼,一双手却在袖子里越攥越紧。 他来,她其实并不觉得意外,在这之前他已经来找过她很多次了,她能够想象到他的失落和不安,可是她不能去见他……沈砚为人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她犹记得他威胁的语气,她决不能害了景平。 “便说我病了,不能见客。”她平淡却又坚决地道。 “我是这样说的,可是九皇子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了。”阿七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去打量温琬的神色,外面还在下着雪,若是让九皇子再等下去,可是冻出病的。 温琬的心头猛地一缩,她不见他,他、竟然会傻到一直在外面等! 胳膊微微有些颤抖,她用力地喘了喘气,然后命云雀取来外袄。 她原以为她不见他、不给他希望,时间久了,他就会把她遗忘,可是她却低估了景平的耐力。 他说过,他等了她许多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所以,她会亲自和他说清楚……让他彻底地断了对她的念想,从此以后、再不相干! 容景平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门外,顶了满头的雪花,斗篷的毛领子上也落了雪,脸颊已经冻得青紫,看起来十分落魄。 什么都不在乎 “温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嗯?”容景平声音颤抖地开口,呼出的雾气顷刻间就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在出门之前,温琬已经在调节呼吸,可是在这一刻却还是不敢去看容景平的眼睛,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漠非常:“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冷漠的语气刺的他心中一痛,容景平几步上前,看着低垂眼眸的她,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他开口质问:“那你为什么这些日子躲着不见我?还将我送给你的东西都送了回来?到底为什么?!” 温琬再次喘了口气,然后决绝地抬起头,在看向容景平的时候,目光变得比飘雪还要冷寒,她努力让自己继续说出残忍的话语:“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你说什么?” 容景平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忡着,感觉像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被人从头到脚淋了盆冷水,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冻僵一般,那种由内而外的冷让他根本无法忍受。 也许她早已经给了她答复,可以他就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来劝阻自己,他想要见她!他想要亲自问个答案出来。 他像只受伤的小兽,上前想要拉住温琬,可温琬却后退避开他的触碰,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在这一刻温琬只觉得手脚发软,她害怕去看容景平受伤的眼睛,她只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硬着语气道:“我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你也不要再送东西过来,即便你送了我也不会再收。” 容景平怔然,他试着张了张嘴,喉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被抽空了一般,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记得,太后的寿宴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寝宫,他兴奋到几乎睡不着,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她的改变、也能感觉到她在试着接受他,她已经对他卸下了心防……从前是因为有容胤夹在他和她中间,即便他那时候已经属意于她,却还是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如今终于等到她对容胤彻底死心,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她,他喜欢她、未来不管怎样,他都会陪着她! 那一夜,他兴奋到根本没有办法入睡,他以为接下来他能够顺利地娶她……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一切突然就变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彻底击碎了他对未来的所有幻想,她的冷漠决绝就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 良久他终于艰难地开口:“是……因为胤哥吗?”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她拒绝他的理由。 “不是因为恭亲王。”温琬极快地否认,她死死忍住翻涌的眼泪,拼力做着最后的挣扎,“原是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我早已不是从前的相府千金,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帮不了你。” 遗忘是最好的结局 容景平的嘴角抽动着,眼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涌,他近乎嘶吼:“什么家世背景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就行了!” 什么门当户对他全都不在乎,从头至尾,他在乎的只有一个她而已…… “可我不行,我宁愿孤老一生,也不愿再去承受旁人的目光。”温琬从他的双眸中瑟缩躲开,即便她心里疼的要命,最终她沉了口气,冷冷道:“今日我说的够清楚了,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说罢便转身进了院子,然后命阿七关门。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温琬差点要虚脱地倒在地上,好在身旁有云雀搀扶,她才不至于倒下去。 “再见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我!” “我不是强你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想,我一直就在你身后。 “忘了他!我陪着你重新开始!” “我……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不管未来的日子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温琬还清晰地记得她和容景平的初遇,十年过去了,那个问她名字的名字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她闭了眼,这一刻终于能哭出来。 如果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相府千金,如果她还是那个没有遭受过任何人间疾苦的小女孩,她一定会答应容景平。 可是在北齐的那几年,几乎让她失去了一切!这样的她,还怎么能配得上那个干净的少年?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跟他坦白这一切…… 一旁的云雀嗫嚅着开口:“姑娘……为何要对九皇子说出那些话呢?” 虽然云雀年纪尚小,却也能瞧得出来温琬其实是喜欢容景平的,如果不喜欢,温琬就不会这样难过了,可她就是不明白,既然互相喜欢对方,又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温琬喘了喘气,轻拭去脸上的泪,“回去吧,我真的很累了。” 她好累,累到好像要站不住似的。 她承认她的狠心和决绝,可是除此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遗忘彼此,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不远处的马车里,一道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地注视这一切。 从温琬出门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却可以看到她眼中强忍的受伤,他看得出来,她喜欢那个毛头小子!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在用一种近乎于仇恨的目光看着容景平。 在他过去的二十九个年头里,他第一次这样喜欢过一个女人,而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骨子里的时候,就会变得疯狂,他就只想要将她藏起来,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觊觎…… 在看到容景平那样失魂落魄,他才觉得有些恶毒的痛快。 若是那个毛头小子不死心,他还有的是办法! 为了那个小女人,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入夜,温琬让云雀宿在了卧房里。 熄了烛火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可没一会儿,云雀就没了回应,听着云雀均匀的呼吸声,温琬料想这丫头应该是已经睡熟了。 非要有事才能来吗 她紧接着也打了个哈欠,睡意逐渐涌了上来,让她觉得眼皮重的很。 在彻底陷入迷蒙之前,她还觉得纳闷,她明明心里难受的很,可怎么这一回她入睡得这样快呢? 难道是因为房间多了个人格外暖和的缘故? 温琬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最终却还是败给了翻涌的睡意,眸子重重地阖起,然后就再也无法睁开。 这不对劲! …… 意识混沌得很,她睡得不踏实,感觉灵魂还是清明的,可却根本控制不了沉重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温琬只觉得鼻尖钻进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儿,因为这样的刺激,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身子有些沉重,在彻底恢复了清醒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 她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身后男人粗沉的呼吸声更是让她绷紧了神经,她又惊又惧,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可身后的男人却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来人……救……命!”她拼力地扭动着身体,却也只能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是我。”沈砚哑着声音开口。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温琬惊魂未定,在知道身后的男人其实是沈砚之后,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安全的,相反,她心跳得更加厉害,只是不敢再挣扎了,因为她知道,论体力、论力气、论手段,她都不是他的对手,索性不再浪费体力。 见她停止了挣扎后,沈砚这才松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琬心口仍在砰砰直跳,她用力地呼吸,而紧接着她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她厉声问他:“你把云雀怎么样了?” 她记得云雀是和她一同睡在卧房的,可是他们闹出这样的动静来,云雀不会没有反应,而且他是怎么做到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她的卧房,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这不对劲。 温琬越想越怕,可沈砚却覆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放心,那丫头只是中了些迷烟,睡一觉也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迷烟?! 怪不得、怪不得她和云雀会那么容易入睡,原来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可她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上次是用药,这次又是用迷烟,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手段准备用在她的身上?!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对! “你来做什么?”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有些发颤。 沈砚扭转过她的身子,指尖划过她细嫩的脸颊,然后淡着声音道:“怎么、非要有事我才能来吗?”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隐忍的声音让她莫名地觉得惧怕,她捏了捏掌心,心跳却依旧剧烈、她只能喘息着道:“我已经像你说的那样,同景平断了一切联系,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沈砚听闻便勾了唇角,依旧是一副闲淡的样子:“我知道啊,我很满意。” 一听了这话,温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反应,似是早就提前知晓了一切…… 就是想你了 于是她盯着他愤愤出声:“你一直都在监视我!” 监视这个词……实在是有些不大好听。 沈砚微微敛了下眉,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好琬儿,我不是在监视你,我这是在保护你。” 温琬气得连肩膀都在颤抖,保护?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保护!有他在,才是真的不安全! 他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她躲他还来不及。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她冷着声音怼回去。 听闻了这话,沈砚却不怒反笑,他捧起她的小脸,呼吸灼热,语气轻佻却难掩其中的威胁之意:“琬儿,你这样可是会惹怒我的。” 温琬一瞬熄了所有的气焰,面对他的威胁,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用力地咬唇,压下所有的气,“我什么都听你的,也和他们所有人断了联系,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沈砚神色平常,下一刻却又咧唇笑开,愈凑近了她,“我不想做什么啊,我就是想你了……分开了这些天,小琬儿就不想我吗?” 温琬再次吸了口气,冷着声音道:“我不想你。” 她不想他、一点儿也不! 她之所以敢这样说,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是孑然一身,而且这里是晋阳城,她有陛下的赏赐,纵使过的辛苦些,也可以养活自己,她根本不需要再依附男人而活! 所以她也不需要再向他虚伪讨好,不需要再去摆出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从前那副哈巴狗似的嘴脸,她自己都觉得恶心,觉得讨厌! 而且他不就是因为在孟静窈那里碰了壁,所以才来她这里找寻安慰的吗? 她之前已经让阿七出去详细打听过了,城里都在传着,他是为了孟静窈才会心甘情愿地被大梁招安,既然他对孟静窈那样情深意重,又来纠缠她做什么?! 他既然喜欢她的软弱柔顺,那她就偏偏不让他如意,她不相信她这样还不会让他心生厌烦! 沈砚没有说话,脸上笑意更深,然后就用力地扳过她的小脸,薄唇靠近她,下一刻就要贴上她的唇。 不过这一次温琬立刻就察觉了他的意图,她用力地扭开脸,只是一声救命刚要喊出来,嘴巴便被他用力捂住,她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整个身子罩着她,温琬不知从哪里聚得的一股狠劲,手上捶打他的肩膀,双腿胡乱地踢打,挣扎间竟然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落下去,连她自己都有些懵,手掌心一度有些发麻,她竟然打了他…… 沈砚动作亦是一停,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赏巴掌,胸膛之中有什么在汹涌,于是他手上再次用力,狠狠地压下她的肩膀,贴在她耳边冷声道:“好啊,你喜欢这样是不是?!那就别怪我了……” 不要! 温琬无声地喊出这一句,紧接着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并不只是因为她身体上的疼,她是从心里觉得屈辱,她早已经不再是他的女人了,为何还要承受这些! 决不会嫁给他 手指沾上湿意,他心头一缩,原来她竟这样厌恶他触碰她……他的软弱和退缩被他看在眼里,他料想她是被自己冷寒的语气吓住,紧接着便覆在她耳边,哑着声音道:“别喊,你难道想让别人看到你和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温琬一瞬瞪大了眼睛,是了,她还未成婚!若是被人看见她和他这副模样,她还怎么做人?她这下是一声也不敢吭了,只是嘴里不出声,她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 她那时候之所以会想到和景平彻底断干净,一是不想害了景平,二就是不想再跟面前这个男人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她已经照他说的做了,他总该放过她了吧? 从前发生的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如今她只想要离他远远的,干干净净地做人! 她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别碰我、别碰我!” 可沈砚却将她的反抗视若无睹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压下了她的所有动作,然后在她的唇上肆意掠夺,直到口腔内有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他才肯放开她。 指腹划过嘴唇,果然染上猩红的血迹,他用力地在她耳边喘着气,“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和上次一样,在他吻上来的时候,她根本毫无柔顺之意,这一次还咬破了他的嘴唇。 “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女人了,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她抖着肩膀,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沈砚并不急着去更正她的说辞,而是再次开口问她:“分开了这样久,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想念我?” 温琬盯着他,依旧道:“我不想你。” 沈砚的眸子似是染上一层冷霜,不过下一刻却又笑了,“呵呵,你不想我,可我却是想你想的发紧,而且、我还要娶你呢……” “我不会嫁给你!”温琬几乎脱口而出。 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竟然说完娶她!他是疯了吗?竟然想要她同孟静窈共侍一夫?!孟静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他是嫌她的命还不够短吗? 得到回应后的沈砚倒也不恼,脸上笑意更大,伸手捏过她的脸,语气透着十拿九稳的坚定:“我沈砚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说到做到。” 温琬努力定了定神,然后抬眸看他:“沈大将军想我娶我这事,青娉郡主可知道吗?” 她记得,从前孟静窈就是他的逆鳞,可如今他越是不想让她提,那她就偏要提。 除非、他真的能杀了她,不然她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再让他欺负了!她决不会嫁给他! 沈砚原本正专注地看她,似乎迫不及待地等着听她的答案,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静窈、他的动作一停,不过随即又笑,似是根本没有受影响似的,“是我想要娶你,同她又有何关系?我认定了的事情,任谁也没办法左右。” 真的同孟静窈真的没有关系吗? 紧接着她就想起他从前对他许下的许多承诺来…… 折腾不起了 “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回汴京可好?跟着我可就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琬儿,你要相信,我会给你以后的。” …… 温琬心中冷笑,呵呵,他的情话总是那样好听,他的承诺总是那样动人,可是他那些所谓的承诺只要是与孟静窈扯上关系,就全都不作数了! 只怕到时候只要孟静窈的一句话,他就又会弃了她! 就算要他杀了她也只不过是孟静窈一句话的事情。 和孟静窈比起来,她根本什么都不算! 若是十五岁的温琬,也许会相信他那些所谓的承诺,可是如今想要让她相信,那太难了! 想到这里,温琬心下更冷,她轻扯了扯嘴角,语气似是讥讽又似是自嘲,“哦?是吗?” 她的前半生,总是遇人不淑,在她情窦初开的时候,她爱上了那个彻底改变她人生轨迹的男人,她为她的天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而之后她又遇上了他,同样也是受尽苦楚……呵呵,最后好不容易等到了容景平,可当她卸下心防,准备试着接受那个干净的少年时,他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然后击碎她对未来所有的幻想!如今他还要说要娶她……她简直没有听过比这个更好笑的笑话了,命运到底要戏弄她到什么时候?! 沈砚敛了眉,她这样的回应,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他直直地看她,声音粗哑:“怎么、嫁给我不好吗?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我的吗?” 温琬忽觉心中一疼,她从前的确傻到会幻想嫁给他来着,她也曾幻想过会跟她有以后,他总会适时的给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可是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终于彻底死心了,她已经为她的愚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今她就只想离他远远的。 “大将军是因为我曾失了孩子,所以才生出这样可笑的念头吧?”她冷冷出声。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答案,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他爱她! 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沈砚心中骤疼,那种感觉像是被利剑刺透一般。 他从前做过太多错事,也正是因为那个无缘的孩子,他才猛地意识到,原来那个小女人对他多么重要!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她要弃他而去了。 他怕的要命……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样怕过。 “那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温琬垂眸,想到那个有缘无份的孩子,她还是会觉得难过,片刻后她平复好情绪,然后仰起脸,声音清淡:“原是我和那孩子母子情分太浅,也是我没福气,大将军大可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怎么会跟他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他将她送到了使臣府,那个孩子也许根本不会出事……那也是他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没了,他的难过并不比她的少。 他愧疚、对那个孩子愧疚,对她愧疚! “你还在怨恨我,对不对?”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质问。 永远别想我放过你 也许从前他还可以克制,可是将他们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惶恐。从前的他是那样意气风发,可是如今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瞧不起的男人,那样所谓的功名利禄他都不在乎,他就只在乎这样一个她! 恨吗?温琬仔细在想沈砚的问题,她确实是恨过他的……可是她越恨,就说明她越是在乎,这很自相矛盾。 “恨或不恨,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又何必纠结于过去了?”温琬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着声音道:“大将军若是还觉得亏欠我,那便放了我吧,我真的折腾不起了……” 被流放的这些年,她失去了她的自尊和骄傲,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她还失了一个孩子……她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几乎都要疼到死去活来,每到阴雨、又或是寒冷的天气,她觉得浑身都疼,骨头缝里仿佛都在透着凉风。 可是她还不到十八岁啊……身子就已经坏成了这样。 她想,她是再也经不得一点的折腾了。 “从来我也许做过错事,可是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也永远别想我放过你!” 听着温琬不动声色地说完这些话,沈砚仿佛疼到无法呼吸,可是他却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决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不单单是因为他为了她,放弃了太多太多、而是因为他爱她!他爱她爱到骨子里! 要让他放了她,那决不可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他那样坚定的语气让温琬一阵恶寒,身体冷得像没了温度,眼前也一阵发昏。 她强忍着那阵眩晕,紧紧盯着沈砚的眼睛,厉声质问着:“我已经吃够了苦头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心底的悲哀和凄凉仿佛要将她彻底击垮,她太无助了,为什么她要这样被他折磨……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娶你。”他在她耳边厉了声音,一字一句仿佛誓言宣刻于心。 …… 沈砚离开后,温琬却是再也没了睡意。 她应该庆幸的,因为他并没有没有碰她,云雀也没有被惊醒。 可是他的话,却像是可怕的诅咒一般折磨着她。 他说他爱她、他想说要娶她、他还说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她…… 她自然不会把他说爱她的话当真,而且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嫁给她!决不会嫁给他! 可是那个男人的手段却又让她不得不害怕和警惕,他是北齐的人,却能被大梁招安,地位又只增不减,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监视着她!她的府邸他亦能旁若无人地自由进出,如入无人之地一般。 她从前自认为是了解那个男人的,可是如今,她却觉得她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如果她不答应他,她未来的日子只怕不会安生,可若是答应了他,又无异于给自己上了催命符……她到底要怎么做?! 是她来的不巧 翌日,雪停天晴。 温琬才刚醒,宫里就有人前来传话,说是苏昭仪召她入宫说话。 昨日里她刚刚拒绝了容景平,而今日苏昭仪就召她入宫……这一前一后,若是说没有关联也不会有人相信。 可即便心里犯嘀咕,温琬却也是不敢怠慢的,于是赶忙命云雀为自己收拾妥帖,然后就坐上了进宫的轿子。 温琬一路上都悬着一颗心,一直隐隐地觉得不安,而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只才一下轿,苏昭仪就给了她几分颜色。 那时候见她来了,门口守着的侍女便走上前来,笑眯眯地道:“呦,长平县主来得倒快,只是昭仪娘娘尚在午睡,还要烦劳长平县主在这里等上一会儿了……” 温琬捏了捏手心,然后朝那侍女挤出笑来,低声道:“原是我来的不巧,合该如此。” 既然苏昭仪让她等,她就该等! “宫里人都道长平县主是最规矩的,如今看来,确实不假。”侍女脸上依旧维持着假意的微笑,然后又道:“那奴婢就进去伺候昭仪娘娘了!长平县主若是有事就来叫我。”说罢便转身离开。 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温琬在四处透风的长廊里等了足有一个时辰,直到手脚都被冻得发麻没知觉了,方才的那侍女才出现在她跟前,笑着道:“娘娘醒了,长平县主可以进去了。” “是。” 温琬搓了搓冰冷的双手,并不敢有一句抱怨,景平是苏昭仪唯一的孩子,做娘亲的哪有不疼孩儿的?所以她拒绝了景平,苏昭仪自然要替儿子出气的。 她让景平等了半个时辰,苏昭仪就合该让她等一个时辰……这没什么错。 “温琬见过苏昭仪。”进了宫殿,温琬规规矩矩地向苏昭仪行礼。 苏昭仪年纪三十有八,模样生得寡淡,在戎氏的那些年也必定疏于保养,虽然如今绫罗绸缎加身,可看起来和寻常这个年纪的夫人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眼神里却有一种和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坚忍力量。 为母则刚,如果不是苏昭仪忍辱负重、以废掉一条胳膊作为代价,便不会有带着儿子重回大梁的这一天…… “起来吧。” 苏昭仪看了一眼温琬冻得通红的小脸,心里忍不住一阵恻然,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丫头瘦得太过了,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北地哪里是人能待的地方呢?更何况还是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 朝廷的争斗,为何总要波及无辜? 如果不是因为温琬对景平作出那些事的话,她对温琬是会生出几分垂怜的,可是在看到景平竟然为了一个女人那样疯魔的时候,她对面前的这丫头顿时就没了任何好感。 苏昭仪没有立刻让温琬坐下,而是冷冷扫过她的脸,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地道:“在本地吃了不少的苦吧?” 温琬不敢抬头,她低垂着眼眸望着地面,低声道:“温琬的父兄犯了错,受罚是应该的,所以并不觉得苦。” 罚跪 殿内的火盆烧得旺,整个内殿暖意融融,可这种温暖对温琬而言,却无异于受罪一般,因为原本在外面冻得没了知觉的手脚这时候是又疼又痒。 主座上的苏昭仪鼻尖却冷哼了一声,“说的却是好听……可你要知道,你能够回到晋阳城,实是老天垂帘、陛下垂怜,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本宫若是你,定当好好收敛锋芒,决不会惹是生非。” 听到这话,温琬只觉得背后生出一层冷意,下一刻就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苏昭仪明鉴,温琬绝没有惹是生非,温琬也不敢……” 她没有可以御寒的斗篷毛裘,出门的时候就只能多套了几件袄子,却不想是又笨重且又不能御寒,如今就连下跪行礼看起来都十分别扭滑稽。 “不敢?” 听到这话,苏昭仪眼中怒意更深,一双秀美愈发拧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你当本宫是傻的吗?你明知道平儿对你的心思,所以这些日子才一直在使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对不对!” 温琬心内一紧,她这时候已来不及去想苏昭仪是怎么会知道她和景平之间的事情的,她只知道,苏昭仪已经因为这件事情恼怒于她,于是她将头埋的更低,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温琬不敢……” 她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景平,并不是因为她想要欲擒故纵,她只是想让景平对她彻底死心而已。 可这个时候苏昭仪又怎么可能听她的解释呢?她百口莫辩……因为她的确是伤害了景平。 果不其然,还不等她开口再辩解什么,苏昭仪就抬头问身侧的侍女:“院子里的雪可打扫好了吗?” “回娘娘,都已经打扫干净了。”侍女答道。 苏昭仪鼻尖嗯了一声,然后目光再次落到温琬身上,紧跟着冷冷出声,“温琬,既然你这般地不受教,那本宫便罚你在院子里跪上一个时辰,你可有不服?” “没有。”温琬咬了咬唇,逼退即将翻涌而出的泪意,“温琬、温琬领罚。” 来的时候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她并不觉得意外……可她原以为让她在外面等就已经是给了她颜色,却不想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过苏昭仪无论怎样惩罚她,于公于私她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而且她能够看得出来,苏昭仪对她的成见已经很深了,她只希望,这样能让苏昭仪消气。 …… “长平县主如今身份的确是不同于寻常,可是到底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才好,九皇子如今圣眷正浓,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所以奴婢总要奉劝长平县主一句,有些不该有的心思啊,还是早些断了才好,若还是继续执迷不悟,只怕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苏昭仪身边的侍女留下这一句后便厌恶地离开了。 她知道,那侍女传的必定也是苏昭仪的意思。其中意味不能够再明显,这便是告诉她,不要仗着景平喜欢她就痴心妄想…… 挪不开视线 可她从来都没有痴心妄想过,就算有,以后也不会了。 温琬将头埋得很低,在一众或嘲讽或厌恶的目光之中,她身子跪得直直的。 可天越来越冷了……冷的人根本无法忍受,若是她能站起来动一动又或者跺一跺脚,想来还不会这样难挨,可是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跪着,真的是要冻死人了。 时间长了,膝盖和脚趾头有如被无数根针刺透一般,她强忍那阵疼,跪了不知多久,温琬觉得两条腿已经从最初的刺痛变成麻木,麻木到根本没知觉似的。 好在彻底冻僵了,她也就感觉不到疼了…… 门口有打扫的侍女在交头接耳,即便她不想要听,可那些话却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跪了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昭仪娘娘还没叫起呢。”一个侍女覆在另一个侍女的耳边窃窃私语。 另一个侍女却翻了个白眼,不屑道:“那谁让她不自量力,想要勾引咱们九皇子呢!真是活该!若我是昭仪娘娘,也断不会轻饶了她!”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侍女忙竖了手指在唇边,示意另一个侍女噤声,“嘘,可别叫人家听见了……” 另一个侍女却不以为意,语气讥讽地道:“听见了又怎么样?使得了狐媚子手段,还怕叫人议论吗?” 温琬捏了捏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掌,果然连痛都感觉不到了……是啊,那侍女说的没错,她听到了那些话又怎么样呢?她又能怎么样呢? …… 容胤其实只是路过,若不是入宫陪太后说话,恐怕他也不会看到那道弱不经风的小小身影。 可一旦看到了,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那个小女人拒绝了景平,作为母亲的苏昭仪心里自然不会好过,可他没有想到,苏昭仪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那个小女人。 他无异于是心疼的,那样真实的感觉根本骗不了自己。 眼睛里一阵刺痛,这样冷的天气,她连件像样的可以御寒的冬衣都没有……虽然整个人裹得粽子似的,可看起来就不暖和。 自从她回到晋阳城,她就一直有意在躲避他,只要是有他的场合她一定想方设法地不要出现,而他送的东西,她也一概不收,即便日子过的辛苦,她也不愿意同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所以她宁愿挨冻,也不愿意收他的东西! 其实在久别重逢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低眉顺眼淡然从容的小女人和从前那个张扬开朗的相府大小姐联想到一起。 “容胤哥哥,我、我是星元哥哥的妹妹,我叫温琬,琬琰的琬。” 他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九岁的温琬个头还只到他的胸膛,望着他的时候,只能拼命仰着头,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直紧紧地攥着衣角,紧张到语无伦次,似乎是努力了许久才能将组织好的措辞说出口。 原来、他清楚地记得初见她时,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只是自欺欺人 她的眼睛黑黝黝的,睫毛很长,眨眼睛的时候扑闪扑闪的,笑起来还有一双浅浅的梨涡……可那时候他明明只把她当成小孩子对待,却不想就是这样的一个她,却成了他今后日子里最深的眷恋。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如果他提前一些知道后悔,他又怎么忍心再去做那些伤害她的事情! 时间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容胤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他只记得,从她离开后的第一个月开始,他总是会不断地想起她。 最初还只是短暂的片段和对话,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逐渐变成了他心里最深的痛,那些原本一闪而过的情绪亦在他心里彻底扎根,然后肆意生长,他开始意识到他的无情和卑鄙,这让他开始感到恐惧,在旁人眼里,他是风头正盛的恭亲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脆弱,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任何一件事,都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他。 于是他开始逃避,开始麻痹自己,也许那是有用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后来边境战场上的相遇,在他朝她射出那一箭之前,他其实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考虑。 他知道一个大梁的女孩子落在那些北齐人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而且那些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与其受辱,倒不如他亲手了结她! 在这件事情上,他其实没有过后悔。 他无论把什么事情都太绝了,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她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她活着,对她自己或者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与其这样,干脆就让他亲手来结束这一切好了…… 他这一辈子亏欠了她太多太多,而且错了就是错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他想、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他一定要早一点找到她,他一定要比她更早地喜欢上她,然后一定要用一生来补偿她。 对于容胤来说,温琬的死对她和他来说都是解脱,他以为在彻底疼过之后,他就可以浴火重生,他的人生就会彻底走上正轨,于是,他把对于温琬的所有亏欠都弥补在了如月的身上,他想,这样他的心里就会好过、未来的日子也就不会那样难熬……却不想那全都是在自欺欺人。 在王府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一败涂地。 …… 后来,温琬跪了不知有多久,整个下半身都跪的没了知觉,眼前一阵红白交加,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天空似乎又飘飘洒洒地落了雪花,她听到了院子里侍女的惊呼,却没有感觉到脑袋撞向地面的疼痛之感。 原来在最后一刻,她的身子被人打横抱起来,意识尚在混沌之中,她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抱她离开的人到底是谁,可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一般。 到底是什么人呢?是景平吗? 可景平怎么敢忤逆苏昭仪呢…… 大不了娶她便是 “恭亲王这是要做什么?!”一道凌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苏昭仪的声音。 可下一刻,容胤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地响起:“本王自然是要带她离开。” 温琬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此时抱着她的人竟然是容胤…… 但凡她还有一点儿力气,她一定不会就这样让他抱着他离开! 可是她这时候浑身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知道又怎么样?大不了,本王娶她便是了。” “疯了!真是疯了!你们全都为这个丫头疯魔了!” 容胤没有再答话,身后苏昭仪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最后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温琬想,她这一定是在做梦。 她这一生当中,只死心塌地地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容胤,一个是沈砚,可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她的两人,前者害得她家破人亡,后者害她失去了一切! 而如今这两个折磨她半生的男人竟然都说过要娶她的话……如果不是做梦的话,那这太可笑、也太荒唐了不是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的前半生已经这样凄苦了,老天为什么还不是不肯放过她?! …… 那之后,温琬做了一个极为难受的梦。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闺房,而夏氏正坐在床边给她缝衣裳。 娘亲已经有多久不曾入梦了? 她以为娘亲是责怪她弄丢了星辰,所以连梦境之中都不肯见她。 在看到夏氏的那一刻,眼泪就已经决堤,她想,如果她还有娘亲护着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了……现在的她,就像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她哭着上前抱住夏氏,“娘亲,我想你了,我真的好想你……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好不好?” 夏氏则温柔地搂过她,原本她是在笑的,可下一刻就泪流满面,“琬儿,是娘亲不好,让你受苦了,娘亲不该丢下你的。” “娘亲,我好累、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吧,我只想跟娘亲在一起。”温琬在夏氏的怀里抽泣着。 可夏氏看起来却是比她还要无助、比她还要难过,夏氏抱着她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娘亲该怎么办,娘亲要怎么样才能帮帮你呢……” 再次醒来的时候,温琬觉得胸口憋得发疼,身体也僵硬得厉害,四周像是被压了座大山似的,连动弹一下都显得十分困难。 睁开眼,是在一间陌生的卧房,她努力坐起身来,开始环顾四周,见屋里陈设摆放极为简单,除了床榻,只设有一桌一案,案旁的香炉里这时候正熏着木调的香,很明显这是一间男子的卧房。 而且这香气太过熟悉…… 下一刻温琬的眼睛就猛地睁大,这是容胤的房间!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琬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原来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做梦!将她从苏昭仪处带走的人真的是容胤…… “你醒了。”容胤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对他戒备 容胤这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袭紫色的常服,看起来更显雍容华贵,而且心情看起来极为不错的样子,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飞扬的神采。 这让温琬觉得很不好,他就像是一个狡猾的猎人,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知道怎么将猎物引诱进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又不叫猎物有所察觉,他的杀戮总是优雅又体面,就算将猎物拆吃入腹,也不会叫自己手上沾上一点儿血……她太了解他,她知道他的手段,也知道他会怎样折磨她、毁灭她,虽然他这时候在她的面前伪装得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她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她看着他冷冷地问出声:“我这是在恭亲王府?” “是,我那时候看你昏了过去,心里实在急切,这才将你带了过来。”容胤潇洒自如地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回答得也是十分痛快,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似乎并不觉得将她带回来的这件事有何不妥,等到解释完了他又抬眉看她,柔声问:“你现下好些了吗?” 他关心的语气只是让温琬感到恶寒和反感,她并不想同面前这个男人再有任何牵扯,而且她这时候也想起来,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出宫的,他那时候还亲口对苏昭仪说过要娶她……她自是不是把他的话当真,可这种事一旦在皇宫里传开,她的名声就完了,他这样做,根本是想要彻底毁了她才对! 想到这里,她就再也做不到镇定自若了,冷意充斥着她每一个毛孔,她几乎不敢再继续细想后果……可她就是不明白,他已经将她的人生绞得一团乱了,为什么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呵呵,他一向如此、从来都是如此,这就是他! 她以为她已经同他说的很清楚了,她以为只要她不去招惹他,就能过好安生日子,却没有想到他有的是心机和手段来对付她!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根本没有办法从他的手里逃离。 容胤探手想要去触她的额头,以确定她没有发高热,可温琬立刻就察觉了他的意图,硬生生地避开了他的手。 “我要回去。”温琬声线冷硬,态度也极为坚决。 容胤堪堪地缩回手,却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眉眼是噙了笑意的,语气也是极为温和:“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去的。” 温琬听得很清楚,容胤说的是会送她回去,而不是立刻就要送她回去……她顿时就变了脸色,盯着他道:“我现在就要回去。” 她现在一分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可看着温琬冷漠的态度,容胤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极为受伤,他怔怔地望着她,良久后低沉开口:“温琬,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的。” 他是这样说的。 可是她怎么能对他不心生戒备呢? 她因为他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罪还不够多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难道他都忘记了吗? 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就是他! 她以为她已经同他说的很清楚了,她以为只要她不去招惹他,就能过好安生日子,却没有想到他有的是心机和手段来对付她!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根本没有办法从他的手里逃离。 容胤探手想要去触她的额头,以确定她没有发高热,可温琬立刻就察觉了他的意图,硬生生地避开了他的手。 “我要回去。”温琬声线冷硬,态度也极为坚决。 容胤堪堪地缩回手,却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眉眼是噙了笑意的,语气也是极为温和:“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去的。” 温琬听得很清楚,容胤说的是会送她回去,而不是立刻就要送她回去……她顿时就变了脸色,盯着他道:“我现在就要回去。” 她现在一分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可看着温琬冷漠的态度,容胤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极为受伤,他怔怔地望着她,良久后低沉开口:“温琬,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的。” 他是这样说的。 可是她怎么能对他不心生戒备呢? 她因为他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罪还不够多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难道他都忘记了吗? 所以她不得不防备着他。 可他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极为动人、又极为诚恳:“温琬,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补偿你的机会,哪怕就一次。” 这一次,温琬是真的糊涂了,他所施加给她的痛苦,他不会不清楚,也不会不了解,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道貌岸然地对她说出想要补偿她的话呢? 那么、人们真的会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而感到后悔吗?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温琬相信,大多数人在犯错之后,都会心存悔意的,可是她独独觉得容胤不会。 如果他真的对她心存半分的愧疚的话,当初又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地抛弃她?那日在边境战场之上,他又怎么可能那样决绝地朝她射出那一箭呢? 他分明是想让死! 他冰冷漠视的目光,她不会忘记的,他看她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陌不关己的陌生人……她的生死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于是温琬定了定神,她微眯了眼睛看着他,声音冷淡又讥讽:“补偿我?你需要?” 容胤知道这时候让她答应原谅他,只怕是艰难,可是他没有办法去骗过自己的内心,他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对她的留恋和愧疚……就算他知道自己说这种话有多么地无耻。 眼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想,如果他这时候在她面前哭了,一定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这一辈子并没有真心地路过几回,可若是他这时候哭了,那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年少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内心竟然也会滋生出这种疼痛、胆怯、愧疚、难以自制的情绪……他恐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有这样一天。 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根本不稀罕 “我知道我曾经错得彻底,可是我是真的后悔了,我离不开你,只要你答应留在我的身边,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我决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了,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他靠近她,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 看着面前男人真诚笃定的面孔,温琬的眼中立刻生出一种明确坚定的抗拒,不过下一刻她却又笑了,她侧过头,看起来煞有其事地问他:“无论是什么条件,你都会满足我吗?” 容胤根本不假思索,痛快地道:“只要你想,无论我什么都会为你去做!” 温琬轻轻一笑,她仰起脸,淡声说着:“若是我想要做你的正王妃呢?” 容胤明显一愣,紧接着却又拉起温琬的手,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坚定,“我会去求陛下,求陛下为你我下旨赐婚,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拼力一试。” 听到这话,温琬脸上嘲讽之意更浓,这果然就是他的所作所为。 他想要抛弃她的时候,弃她如蔽履,连看上一眼都觉得多余,而他后悔的时候,却又能做到这般低声下气,仿佛视她为此生挚爱,将她视若珍宝。 呵呵……这就是他,果然是他。 “那你有想过如月吗?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如月呢?难不成你想要我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吗?”她止不住身体的寒冷,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一连地发问让容胤根本无法招架。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月,相比起从前那个活泼外向的温琬,他对柔柔弱弱的如月的确要心生几分怜惜,他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努力在说服自己,他说服他不能对温琬动一丝一毫的真心,如月才应该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才对……后来日子越久,他才发现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他根本骗不了自己的心。 曾经他也以为他得到了他想到的一切,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难熬。 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她! 可是如月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也陪伴了他三年,如月是那样娇弱的一个小女孩,离开他她恐怕都活不下去……若是不给如月任何名分的话,那对如月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可他要怎么做?!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他的贪心和无耻,他舍弃不下如月,可是让他放弃眼前的小女人,那更难! 他接受不了她如今对待他的疏离和冷漠,他想要她永远地留在他的身边、而且如果她愿意的话,他真的会立她为正王妃。 所以人世间真的会有两全的法子吗? 可温琬却并没有打算要听他最后的答案,紧接着就又问他:“容胤,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她第一次直呼了他的全名,在这一刻,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三年了,已经过去三年了。 她熬过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如今他竟然要她给他一次补偿她的机会……这太可笑了不是吗? 无标题章 即便他真的对她心存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即便他这时候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也太迟了。 正王妃的位置,她根本就不稀罕! 她只是想要看看眼前的男人,为了得到她会有多么不择手段。 容胤张了张嘴,可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她就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得到了一切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你一定心满意足了,你可是高高在上、体面又风光的恭亲王啊?可我呢?三年之前,我失去了所有!我被流放到北地,之后又被北齐的军队劫走……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当一个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会付出什么代价吗?呵呵,你不会知道的……” 听到温琬说那些的时候,沈砚的心狠狠一抽,他咬紧牙,似是再也无法克制,“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的处境,他想得到,只是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罢了! 被流放的时候,她只有十五岁,她是那样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若是落到北齐的那些人手里,她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他不敢面对她的过去,其实是不敢面对自己! “你不会知道饥饿到昏厥是什么感觉,你不会知道被人打到遍体鳞伤一连数日都下不了床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想要生存下去,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温琬冷笑着望着容胤,目光坦荡又带着冷漠和讥讽,她语气平缓地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就不出意外地看到容胤的面孔一瞬变得苍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委身给其他男人的时候是在几岁吗?那时候我十五岁,是在北齐的军营里,他们要丢下星辰,我想要救他,可是除了这副身子以外,我还有什么能作为代价交换的呢?” 听着温琬平淡地说着她的遭遇,容胤如同遭受到五雷轰顶。 眼眸里被揉进大片的灰暗,他难受到无法抑制,他心里很疼,疼到要裂开似的,他整个人都似被一瞬掏空,如果不是最后一股气在支撑着他,他整个人恐怕都要倾倒下去。 “你害死了你想要的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如今却又要同我说,你后悔了,你想要补偿我……可我要告诉你,我真的做不到,你之所以能够坦然地说出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因为受尽苦楚的人不是你,被害的家破人亡的人也不是你。” 温琬原本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的。 她觉得何为成长,成长便是可以将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在某一天可以不动声色地同他人说起。 可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根本没有办法回忆,如今回忆起,其实根本是无异于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口重新再撒上一把碎玻璃。 最后的最后,悲愤激烈的情绪激得她血直往头上涌,眼前亦是一阵阵发黑,她只有不断地捏着手掌心,强撑着才能让自己把话说完。 毁了她的人生 容胤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温琬的一整段话的,此刻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苦,仿佛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这样狼狈。 今时今日,她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地击垮他。 在温琬开口之前,他其实一直急切地想要挽回些什么,在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惧的情绪在不断地折磨他,他害怕去联想她的境遇,仿佛只有将她留在身边,他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可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他和她是真的不可能了。 他也终于不用再怕了。 因为她如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尖利的刀,不断地凌迟着他。 于是在这种疼痛中,他想通了一切。 他曾经把一切都做的太绝了,是他丢弃了她,他丢弃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他丢弃了那个完完整整、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女孩啊……所有的结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自作自受,如今就算他后悔了,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温琬,温琬……”他叫她的名字,其他的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恭亲王位高权重、若是恭亲王执意想要娶我,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语落,她喘了口气,然后紧紧地盯着容胤,冷漠的语气轻飘飘地传进容胤的耳朵里:“若是陛下下旨,我只能乖乖地嫁给你,可是你要知道,我这条命终归还是由的了自己的。” 在这一刻,容胤觉得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已经决绝到了这种程度。 她宁愿舍弃性命,也不愿再同他有任何牵扯。 巨大的悲伤不断地攒击着他的心脏,他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说不出话来,良久后,他终于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沙哑又呜咽的一点儿声音:“对不起。” “什么?” 温琬怔怔地望着容胤,一瞬以为是她自己听错了,她没有办法相信,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二公子、那个抛弃她、折磨了她半生的男人,竟然会对她说对不起。 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即将要喷薄而出,可容胤却先一步泪流满面,他哭得极为难堪,她还是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她神情有些恍惚,她觉得讶异和疑惑,下意识地就觉得他可能又在使什么手段,只等着她再次落入圈套…… 容胤眼泪流得汹涌,他压抑着,用一种极为别扭的腔调对着温琬道:“温琬,抱歉,是我毁了你原本的美好人生……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一定不要再遇见我。”他会躲她躲得远远的,决不会再插足于她的人生,如果可以再奢侈一点的话,他希望可以看着她安稳地过完一生,只这样他就已经知足了。 容胤说话的时候,温琬从头至尾一直在盯着他,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不断翻涌,最后眼泪竟然也跟着爬满了脸颊,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只余一人归 她说不清她为什么会哭……也许是终于得来了一句他的抱歉吧。 她原以为像容胤这种人是不会对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感到愧疚的。 她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他的对不起。 …… 容胤带着温琬出了亲王府,却没有立刻送她回府。 在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温琬这时候是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她淡声问着:“容胤,你要带我去哪里?” 容胤却看着她,语气极为温和地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作数,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了。” 马车里,温琬沉默着,然后努力和身侧的男人隔开距离,她脑袋靠在车厢上,她是真的累了,他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而周遭的景象却也越来越熟悉,温琬的一颗心在胸腔之中越跳越快,直到马车停在熟悉的府邸门前,她的眼泪在这一刻再次决堤…… “进去看看吧。”容胤低低开口,然后朝温琬伸出手,想要扶着她下马车。 谁料温琬却僵硬地避开他的手,然后自己翻下马车,踉踉跄跄地就朝院子里走去。 原以为三年之中没有人修缮打扫,这里应该是杂草丛生、破败的不成样子才对,却不想这里一切如旧,似乎还跟她刚离开的时候一样…… 容胤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温琬的身后,哑着声音道:“那之后不久,我就向陛下要了这处宅院,然后时常派人过来打扫修缮。” 他替她看管这处宅院,所以她就应该感谢他吗? 呵呵,她做不到!如今来到了这里,她就更加做不到。 温琬失神地走着,这里明明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可是她越走越觉得浑身冰凉。 曾经上下百余口的相府,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回来了……这种感觉真的比剖腹剐心还要难受。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犹记得那一天的场景。 那时候,官兵将丞相府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正当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为首的太监尖着声音开始宣读圣旨:“丞相温慎及其长子温星元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奉陛下旨意,即刻收押天牢,等候审判!” 那一天的夕阳可真美啊……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可她的一生就此熄灭了。 这里虽然一切都维持着原状,昨日下的雪亦被扫得干净,庭院里的松柏盆景郁郁葱葱,可衰败的气息却还是从砖缝里、见不了光的角落里四处蔓延。 温琬推开角落里一间尘封的房门,便看到里面设着的两处灵位。 温琬的眼泪流得汹涌,两只手臂在袖子里剧烈地颤抖,她极力地抑制自己的崩溃,声音嘶哑地问身后的容胤:“有香吗?” “有。” 容胤把香递给温琬,自己也为温慎和夏氏上了香,上完了香,他紧接着就直直地跪了下去,脑袋磕在地面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做这些并不是想要做给温琬瞧,他是在为自己赎罪。 不会自不量力 他知道当今陛下忌惮温氏父子已久,他想要出头,就必须要做帮助陛下扫除阻碍的那把刀。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样去做,如今的恭亲王便不是他了……你看,人总是这样奇怪的一种动物,人们总是会在犯过错之后才会知道后悔。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比不上得到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那个女孩子得让他欣慰和踏实。 温琬看着容胤做完这一切,她膝盖一软便跪在父母的灵位前,瞬间就泪如雨下,最后的最后,哭得几欲昏厥过去。 她有很久不曾这样撕心裂肺地哭过了,多年的流放生活,让她更习惯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后来无论是在别院还是在使臣府,即便遭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却是连哭也不敢作声的。 如今在父母的灵位前,她心里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就在这一刻突然迸发出来。 容胤从后面一把抱住温琬,人的悲欢总是不相通,可是在这一刻,他却似是感同身受了她的痛苦,而且还要比她痛苦百倍,他哭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五官扭曲着,他此生最狼狈的样子莫过于此,“别哭了,是我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冲他叫喊,喊得声嘶力竭,“你知道作为一颗棋子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就是被人利用过之后,又无情地抛弃!” 她愤怒!悲哀!委屈!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喷薄而出,她全身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她想尖叫,她想要亲口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心?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 可是下一刻,她的喉咙一阵温热,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任由身子重重地跌了下去。 当她迷蒙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在容胤的怀里。 他发疯一般地抱着她向外跑,她辨不清容胤是怎样的情绪,只觉得眼皮很重,她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许久才从喉管里,微弱地吐出一点点声音:“容胤,我可以做到不恨你,可是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 浑浑噩噩,睡睡醒醒。 温琬的神志一直不太清醒,而再次清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在容胤的卧房。 如月走进来的时候,她一瞬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见温琬已经醒过来,如月哭着跑过来,眼睛又红又肿,“姐姐,你终于醒了……” 温琬眯着眼睛辨了半晌,在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后,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只是刚一动弹就又是一阵眩晕。 “如月,我这是怎么了?”嗓子里干的要冒烟,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沙哑的。 如月穿了件嫩粉色的裙子,外面是一层水蓝色的罩袄,耳垂上挂着细长的玛瑙耳环,眉眼淡淡的,看起来像是一朵娇艳的小花,和这时候床榻上虚弱的温琬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医士说你是情绪波动太大才导致的吐血……胤哥哥抱着姐姐回来的时候,可真的是要把我吓坏了。”如月说着话就又红了眼睛。 后悔也没用 温琬立刻摇头辩解道:“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月却拢过温琬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娇声说道:“没事,如月知道的,姐姐一向喜欢胤哥哥,所以,如月是不会同姐姐争的。” 温琬听了这话明显有些发愣,她皱了皱眉,然后冷冷开口:“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对于容胤,她早就已经死心了。 她之所以辩解,是因为她太了解如月,她不希望如月误会她跟容胤…… 如月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眸道:“姐姐不必说这种气话的,其实胤哥哥他一直对姐姐心存愧疚,也一直想要补偿姐姐的,所以如果姐姐真的还喜欢胤哥哥的话,如月不会自不量力……” 门外的容胤其实已经站了许久,从听到温琬亲口说出那句已经不喜欢他了的时候,他的心口还是无预兆地一痛。 是他、亲手促成了如今的一切…… 后悔么?呵呵,后悔也没用了。 可房间内温琬却牵了嘴角,打断如月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要跟他好好的,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喜欢你,日后也一定会对你好的,看你过得好,我才放心。” 如月蹙紧了眉,神情看起来难过又悲伤:“我还以为姐姐之前不来见我,是在怪我。” “怎么会?”温琬极快地接了话,然后笑着对如月道:“我时常出入这里,总归是不合规矩,这里人多口杂,你我说话也不方便,而且以后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你若是想见我了,便来我府上吧。” “嗯!”听温琬这样说,如月才舒展了眉眼,然后笑着道:“姐姐不怪我就好……这些日子我还一直担心,生怕姐姐和我疏远了。” “不会,永远都不会。”温琬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是我妹妹,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过得好。” 话音才刚落,温琬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因咳得用力,牵扯了胸口跟肋骨都跟着疼,可偏偏容胤这时候却好巧不巧地走进来。 见她那样痛苦,他飞快地走上前,捞过她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怎么样?还难受吗?” 温琬用力地喘气,直至呼吸平稳下来,她终用力地推开容胤,然后努力和他隔开距离,冷冷道:“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容胤终还是放开手,然后站远,“好……我不碰你。”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她说希望他跟如月好好的时候,他心里酸得厉害。 他多么希望她那时候说的都是违心话。 可是他看的出来,她是真心想看到如月过得好。 温琬并没有看他,声音冷冷的:“我身子已无大碍,烦劳你帮我叫一辆回府的马车。” 容胤捏了捏掌心,如今她这样隐忍坚强的样子才最是让他心疼,他略皱了眉,淡声道:“我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温琬的语气依旧疏离,事到如今,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她想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离开谁都可以活下去 一旁的如月待得愈发难堪,嘴唇已经快要被咬破,她只能强压下心里头的那一阵难受,然后逼着自己对温琬道:“既然胤哥哥挂心姐姐,姐姐便不要拒绝胤哥哥的好意了。” 温琬立刻察觉出如月语气的不对劲,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愧疚和喜欢根本就是两码事,容胤喜欢的是如月,对她不过是心存亏欠罢了……如月其实根本不必担心她会同她争抢容胤。 而且就算真的会有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的那一天,她也一定会主动退出。 因为如月太过柔弱,从小到大都是需要她来保护的,她总归比如月要坚强,无论离开谁,她都一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便是她。 于是她浅笑着对如月道:“傻如月,我身子确实是已经大好了,再说了,我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了。” 如月攥紧了袖子,“可是姐姐……” 温琬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那一阵难过,然后低声对如月道:“一定要常去看看我,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跟如月是骨肉至亲,是血浓于水的感情,她不希望因为容胤的关系,两人就此疏远了……那会更加难过。 如月抹了抹眼泪,然后扑进温琬的怀里,“姐姐放心,如月一定常去看望姐姐的。” 容胤站在原地,一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小人儿,他觉得眼前愈发模糊。 “如月心思单纯,你既然喜欢她,就该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别叫她难过。” “好生待如月,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如月她不像我……被人抛弃之后也能像野草一样活着。” 那日他强吻她之后,她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也是在那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彻头彻尾地改变了,这种改变是从内至外的。 从前的她,就像是太阳底下开得灿烂娇艳的向阳花,可如今的她外表虽然柔弱,却有着极为坚忍的内心。 那个天真开朗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 世间美好,总是转瞬即逝,可惜那时的他,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如今他只恨没能在她最好的年华真心地待过她。 …… 雪停后,如月和容胤一起将温琬送到大门口。 温琬因没有御寒的斗篷,容胤便将今年原本是为如月做的两件狐裘让温琬带上了。 这一次温琬没有拒绝,因为容胤这次是以如月的名义相送。 而且……她确实怕冷。 她其实早就发觉她不似从前耐寒了,今年的冬日她更是觉得难熬。 其实晋阳城要比汴京要暖和些,她想,大概是因为上一次小产过的关系吧。 娘亲从前也对她说起过,说是在生下她以后就变得怕冷了。所以日后她一定要好生调养,她才十八岁身子就坏成了这样,若是年纪再大些,到了六十岁、七十岁可怎么是好…… 温琬走的时候,身上便穿着其中一件银灰色的。 希望他早日成婚 她从上到下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像个肉粽子似的,只露出一双沉沉的大眼睛来。 而如月和容胤身上则穿着同样的雪白色狐裘,看起来极为登对养眼,这样一来,两人就和裹的严实的温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琬搓了搓手,然后笑着对如月道:“快回去吧,天气冷,你向来体弱,别冻着了才好。” 如月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汤婆子放到温琬手里,柔声道:“姐姐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温琬垂了垂眼眸,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容胤,她轻抚了抚如月的发,淡声道:“你也是,不要生病、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如月重重地点头,温温地道:“嗯,如月不会叫姐姐担心的,胤哥哥、也会照顾我的。”说罢便羞涩地侧过去看身侧的容胤。 在如月的注视下,容胤突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每每如月在温琬的面前说这种的时候,他心里就别扭的厉害,而且他没有办法在温琬的面前同如月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温琬的神情看起来却并无太大波动,她脸上依旧是笑,和如月告别后便翻身上了马车,依旧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 没有虚伪的寒暄道别,也没有任何故意想要引起他注意的举动,从头至尾,她对他就只有生疏。 她说过今后不会再来这里,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任何牵扯了吧? 他毁了她的美好人生,那么从今以后他能做的就是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就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吧。 …… 回府的时候温琬才知道,原来她离开的这几天府里的老老小小都快要急疯了。 看到温琬平平安安地回来,管家和嬷嬷两个人愣是抹了一把眼泪,“姑娘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 她能看得出来,这两个老人家是真的心疼她,在反复确认她在外面真的没有出任何意外之后,老两口才终于算是安了心。 后来温琬仔细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是云雀在宫外等了许久也不见温琬出来,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温琬是被苏昭仪罚了跪,她心下担忧,可她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办法呢? 云雀想要去求容景平帮忙,可容景平身边的小厮却同她说九皇子昨日回来之后就病下了……她没了办法,就只能继续等待,然后暗暗为温琬祈祷,祈祷温琬不要出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温琬却还是久久没有出来,云雀心急如焚,想要冲进去打探状况,可紧接着就看到容胤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温琬从宫里走出来,然后坐上了离宫的马车。 云雀想起温琬在看到容胤时惧怕的神情来,那个只听到名字就会让温琬心生惊恐的恭亲王! 可是他们姑娘又怎么会和那个可怕的恭亲王在一起?!恭亲王又要把他们姑娘带去哪里…… 只有生疏 云雀又急又怕,于是就一路追着容胤的马车,可是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没一会儿便被飞驰的马车遥遥地甩下。 她只能哭着跑回府,想让大家一起想办法去营救温琬,可是府上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妈子,再加上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阿七,他们几个人即便凑到一起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而就在几个人快要绝望的时候,温琬竟然好好地回来了,并且没有出任何的差错和意外……这让已经濒临崩溃的几个人终于安下心来。 见温琬没事,云雀自然心中欢喜,可欢喜之余,她却还是对着温琬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姑娘不是在苏昭仪那里的吗?又怎么会被恭亲王带走呢?” 温琬让云雀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便向云雀解释道:“我在宫里出了点小状况,他是带我回去医治了……” “那姑娘没事了吧?”云雀紧张地询问。 温琬却笑开了,淡声道:“你看我现下可不是好好的吗?哪里还像有事的样子?” 云雀眨了眨眼睛,是了,温琬这时候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也没什么事了。 可她心里依旧有些不放心,便又问:“恭亲王真的没对姑娘怎么样嘛?” 她其实一早就看的出来,那个恭亲王一直心怀鬼胎,而且处处都在盯着他们姑娘。 她还记得,那一日太后寿宴结束后,那个恭亲王还想要对温琬图谋不轨,她看着他生生拖走了温琬,还出声恐吓她来着,那样凶狠的语气真的是吓坏了她……那个时候若不是九皇子及时出现,恐怕就真的让他得了手! 这个恭亲王,实在是太可怕了! 温琬低头磨了磨手里的杯子,淡淡道:“他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把有些话说开了而已,而且你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来缠着我了……” 话说开了也是好的。 她可以做到不去恨他,因为他希望他娶了如月之后,能真心对待如月。 而她跟容胤……只需要当陌生人就好。 “真的吗?”云雀有些难以置信,那个恭亲王已经纠缠了他们姑娘许久了……难道真的会这样轻易地放弃吗? 温琬嗯了一声,然后突然就想到什么,便又问云雀:“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云雀挠了挠脑袋,仔细回想后如实道:“没出什么事啊,姑娘怎么了?” “那就好。” 温琬略微松了口气,她怕的是她不在的时候,沈砚会再来找她……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再来。 他说的她都已经乖乖地照做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算算日子,孟静窈也该回来了吧? 回来以后陛下应该就会下旨赐婚,皇宫里早就已经穿出了消息了,那么,他成婚以后就不会来纠缠她了吧…… “怎么、嫁给我不好吗?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我的吗?” “从来我也许做过错事,可是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也永远别想我放过你!” 放下警惕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娶你。” 她想起那一夜他在她耳边说过的话,那样坚定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不管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她决不会嫁给他! 所以她要等孟静窈回来,等孟静窈一回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她第一次这样一样孟静窈快一些回来…… 之后一连几日温琬都没有出过门,而且吸取了从前几次的经验,每到入夜的时候,温琬都要让阿七里里外外仔细地检查好门窗是否关得严实,然后大家轮番守夜,不给那人再留任何机会。 而且温琬在饮食上就更加注意,从准备餐食到送上饭桌,都要有人留意,而且她还让大家不要吃同样的饭食,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饮食上动手脚。 后来,温琬也逐渐养成了晚睡的习惯……夜晚是最让她恐惧的,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床榻上,所以她不敢睡得太早。 而这样做的效果显而易见,府上确实消停了好一段日子,她也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沈砚。 安生的日子过久了,她也终于渐渐放下了警惕。 她想,也许他那时候只是故意用话在激她罢了,他怎么会娶她呢?他喜欢的明明是孟静窈才对…… 再有一月孟静窈便会赶回晋阳城,很快了! 陛下也已经下了指婚的圣旨,孟静窈一回来他们便会成婚,到时候她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活了。 于是在这种放轻松的心态之下,她便跟着府里的老老小小愉快地过了这个年。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万家灯火,热闹非凡。 “姑娘,咱们去街上看灯吧,这可是我在晋阳城过的第一个上元节呐!我听说西街的灯会最是热闹了,有上万只彩灯呢……”从晨起开始,云雀就一直磨着温琬要上街。 温琬被云雀磨得没了办法,只得答应了云雀上的要求。 她想,街上人那么多,沈砚总不可能那样轻易地就找到她……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日落后,温琬便带着云雀直奔西街去了,到了街上,果然和她料想中的一样,到处都是人挤人。 而且灯集上的人实在太多,好像整个晋阳城的人都挤到了这里似的,就算是她一直在紧紧拉着云雀的手,却还是被人群冲散。 “云雀!云雀你在哪儿?!” 街上人声鼎沸,温琬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呼喊还是被盖了下来,她只能扯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四下找寻云雀的身影。 而就在这时,她被一个小厮拦住去路,那小厮手里挂的是五颜六色的圆圈,笑着在路边招揽生意:“姑娘,要套圈吗?十文钱一次,试一试吧!” 温琬原本是一心想要去找云雀,可一看了那些圆圈圈,心里头也就跟着按耐不住了,因为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了,她记得有一年,她还和哥哥一起套中了头奖,得了一对七彩锦鸡。 这些日子躲着我? 于是她想了想,便对那小厮道:“那给我五个吧。” 交了五十文,得了圆圈圈,她便站在众多的奖品前跃跃欲试,在前四个都套空之后,最后一个终于套的了一对糖人。 那小厮上前取了糖人,然后笑嘻嘻地递给温琬,口中道:“姑娘真是好运气,可还要再来几个吗?” “不用了,多谢。” 温琬冲着那小厮笑了笑,然后伸手接过糖人。 她心中想着这糖人若是买的话也只不过二十文,可即便多花了这三十文,她心里却也是高兴的……因为长大了之后,单纯的开心快乐都太难得了。 她手里拿着糖人,转身想要继续去寻云雀,谁料刚一转身,就看到身后面色沉静冷凝的沈砚。 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温琬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紧跟着“啪”地一声响,手里的糖人也应声而落,然后摔得粉碎。 可与温琬不同的是,在看到温琬的时候,沈砚眼底一片波澜不惊,似乎对看到温琬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奇怪。 温琬这下可以更加确定了,他一定早就站在这里了,也早就发现了她!也许、也许从她今天出门开始,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而她却浑然不知,还高高兴兴地玩起了套圈……她真是傻的可以了! 手心里一片湿凉,她下意识地想要逃,可是腰间突然一紧,他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然后拖着她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推。 她又惊又惧,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她口中不断叫嚷着:“你要做什么?放开、放开我!” 他却贴着她的耳朵,毫无温度的声音稳稳地在她耳边响起:“好琬儿,你应该不想让你那丫头出事吧?” 云雀在他手上! 温琬的眼睛一瞬睁大,这下是一个字都喊不出了。 沈砚拉着她,一路往没人的地方钻,待到一处黑暗的角落,他便一个用力将她压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满眼的怒意,对着身下的小女人恶狠狠地瞧,因为她一直埋着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于是他便使劲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看着温琬因疼痛而红了眼眶,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良久后,他冷着声音开口:“这些日子一直躲着我?” 下巴被沈砚掐得发疼,纵使温琬这时候想要冷漠地对待面前的男人,可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地发颤:“没、没有。” “没有?”他冷笑着逼近她的脸,语气透着讥讽,“我如果真的想要找你,你认为你躲的了吗?就像今日一般、我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将你带出来了?” 温琬有些怨恨地盯着此刻压制着她的男人,她太恨他这副洋洋得意、掌控一切的神情,而且她的手腕和下巴都要被他给捏碎了,她皱眉质问他:“你到底把云雀怎么样了?!” 沈砚微微喘着气,大手松开她的下巴,然后缓缓滑下,开口时语气平淡、却与威胁无异:“只要你听话,那丫头就不会有事。” 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你说的我都已经照做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温琬再次哭了,她太恨了,原来她所做的一切抵抗在他的面前都那么不堪一击! 可沈砚却捧起她被眼泪洇湿的小脸,微笑的眸子里泛起渗人的寒意,“我说的话,你确定都已经照做了吗?” 温琬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住一般。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娶你。” “小琬儿,你是逃不掉的。” 他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忘记,可让她做什么都可以,独独这件事不可能,她决不会嫁给他! 她还想要告诉他、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嫁给贩夫走卒,又或是孤独终老,也决不会嫁给他!除非、除非她死了! 可还不等她严词拒绝,沈砚却再次抬了她的下巴,似是心情极好地道:“按照你们大梁的传统,正月里是不能娶亲的,所以我特意叫人查过了,下月廿九便是个好日子,正适合迎你过门。” 他故意把最后的音调拉得极长,温琬觉得胸膛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走,她紧紧地盯着他,心里头却又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自言自语一般劝慰自己道:“你说什么胡话?陛下已经下旨为你和孟静窈指婚,你又怎么能娶我?”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只是想要吓吓她而已…… 可沈砚下一刻却吻上她冰冷微颤的唇,这一次温琬连反抗都忘记了,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说的那些话,她伪装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地土崩瓦解。 一通辗转后,他才满意地离开她的唇,口中淡淡道:“是啊,让你做个侍妾的确是委屈你了,可是奈何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啊……即便是只能做个侍妾,可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却也够了。”说罢又煞有其事地去问温琬:“小琬儿,嫁给我你会高兴的吧?” 其实严格地说起来,他对孟静窈早已经没了最初的感觉,可是为了打消孝祯帝那个老狐狸的疑心,他就必须要答应下这桩婚事。 只是他并不打算去碰孟静窈,只要她安守本分、不去动他的小女人,他想他会好好地善待她的……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急着娶那个小女人过门,不然、等静窈嫁过来,那个小女人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可是一切都从他知道容胤将温琬带回府的那一刻开始就发生了改变,自从温琬回到晋阳城以后,容胤的态度就十分暧昧,甚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强吻了她……他无法想象容胤带走那个小女人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而且恭亲王府守备森严,他手下的人根本无法安插进去。 那短短的两天,他却觉得异常难熬,他想,为了防止有人再对她的小女人动心思,他决不能再等了。 温琬不停地摇头,“我不要嫁给你!”语落她终还是哭出了声,为什么每当她对生活燃起希望的时候,命运总会这样戏弄于她? 什么都答应 沈砚却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装模作样地帮她擦去眼泪,声音温和地有些诡异:“你哭什么呢?这是应该高兴的事情才对。” “沈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温琬冲着沈砚哭嚷着,她太恨了,她痛恨命运的不公,她吃过的苦头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她承受这些?! 可沈砚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低头覆在她的耳边:“哦,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呐,你想要听一听吗?” 温琬原本强烈的抗拒,她什么都不想要听!她这时候就只想离他离的远远的! 可是在听到沈砚接下来的话之后,她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见温琬呆滞得像个木偶,沈砚忍不住微挑了嘴角,他知道,他成功了,对于温婉,他势在必得。 紧接着他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地收在怀里,“我会向陛下说明,离你过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呐,你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准备不是?” 温琬只能不停地点头,脸上的妆也被泪水洇湿晕掉,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沈砚笑了,满意地笑,“这才乖。” 嫁给他、她会开心的吧? …… 一箱又一箱的嫁妆被人从外面抬进来,这里面有太后赏的,也有陛下和皇后赏赐的,大家的贺礼堆成了小山一般……温琬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可怜她无父无母,不忍她嫁过去太过寒酸罢了。 温琬半靠在床边的软塌上,出神地凝着窗子上的大红色的嫁妆清单,脸上却没有一丝要成亲嫁人的喜悦。 而就在这时,忙碌了一整个早上的阿七从门外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唤了一声:“姑娘。” 温琬这才敛回目光,问:“怎么了?” 阿七道:“如月姑娘来看您了。” 温琬坐直了身子,其实如月这个时候过来她还是有些意外的,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如月去解释她这么快就要成亲的事……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先让她进来吧。”温琬淡声道。 没一会儿,如月从门外走进来,温琬先让她坐下,然后朝如月努力挤出笑容来,柔声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叫人提前通传一声,屋里还没有生炭火呢,可别冻着了你才好……” 说罢温琬便要叫人去生炭火,可如月却出声制止了她,望着如月忧愁阴郁的一张脸,温琬只能故作镇定地道:“这是怎么了?” 如月紧紧盯着温琬闪躲的眼,“姐姐要成亲,这样大的事情缘何不提前告知如月一声?” 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虽然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样快,而且让她更加想不到的是,温琬要嫁的人竟是一个他们完完全全不相识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与人做妾!无论怎么说,温琬如今也是县主了,做人妾室,怎样都说不过去。 一定要来 她还记得,在得知温琬即将出嫁的消息后,那一夜,容胤便将自己关在房间之中,然后喝得烂醉如泥……她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了地上,神志也已经不清楚了,口中含糊不清地似乎在念些着什么。 她心里难受得很,上前想要扶起他,可是走近后,她才听得清楚,原来他口中叫的却一直都是温琬的名字。 在那一刻,她说不清楚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像是被雷击中似的,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她僵直地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她的心情都很复杂。 恍惚间,她回忆起来她跟他的初遇。 那是在温琬生辰的前一日,春日里院子里的凌霄花开得浓丽,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见到了温琬口中时常念起的容胤哥哥。 容胤原本是要去找星元,见了她便站定了身子,在捕捉到她的闪避的视线之后,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愣忡。 他不疾不徐地朝她缓步走过来,目光在她还未脱掉稚气的清丽小脸上停了停,“你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我、我叫温如月,”她嗫嚅着回答他的问题,在看向容胤的时候,目光明显有些闪躲。 “温如月?”容胤直直地盯着她,而在她被盯着脸颊泛红的时候,他下一刻却又探手拂去她头顶的花瓣,声音稳稳地传过来,“如月、昭如日月,是个好名字呢。” 容胤的动作让她心跳加快,她极力克制错乱的心跳,她捏着手掌心,低声问他:“那你又是谁?” “你不认得我?”他挑眉望着她,见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尽是疑惑,便笃定面前的小姑娘的确是不认得自己,于是便柔声自报家门道:“我叫容胤,是恭亲王府的二公子。” 瞳孔一瞬放大,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那个被姐姐一直挂在嘴边的人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一阵微风吹过,有花瓣翩然落地的声音,少女的一颗心便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萌动。 她一双浓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不等她开口,容胤却又侧头含笑地看着她,“想来、你就是星元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妹妹?”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容胤便彻底笑开,大抵是笑她的木讷呆傻吧…… 笑够了他又温柔地望着她,口中道:“这丞相府并不算大,可我之前为何就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她咬了咬唇,只得扯谎:“我平日里不爱出门。”难道她要对他说,每每他来的时候,大夫人都不准她出门的吗? 容胤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就又问她:“那明日温琬的生辰宴席,你这个做妹妹的总会去的吧?” 听到这话,她显得有些失落,“我不知道,得大夫人同意才行。”如果没有大夫人的准许,她去了……也要挨骂。 容胤却信誓旦旦地对她道:“大夫人会同意的,明日你一定要来。” 直到容胤走出很远,她的心跳依旧剧烈。 输得彻彻底底 直到容胤走出很远,她的心跳依旧剧烈。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容胤动了心,她知道这样的心思有多么不齿,可是她却并没有对容胤抱有任何指望,因为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她喜欢上他,却也不是不敢同温琬争抢的…… 这份心思她原是打算永远深藏心底的,可在温琬的生辰宴席上,她遥遥地看到了众星捧月的温琬,看着众人围着温琬祝寿敬酒,容胤自然不可避的也在其中……在那一刻,她的心几乎绞成了一滩血水。 “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在跳下池塘的那一刻,她其实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相信只一次见面,就能让容胤喜欢上她,可在那之前,她只是傻傻地在想,若是她死了、能让他看上一眼却也是值得的。 结果没有让她失望,在听到她落水的消息之后,容胤奋不顾身地就跳了下来,然后在众人惊谔的目光之后将她抱上了岸。 他的胸膛是那样坚实,她像只小猫儿一样缩在他的怀里……因为冷,也因为怕。 上岸之后,她看到了温琬惊慌错愣的眼睛,在那一刻,可她心里却是有些得意的,容胤心里是有她的……她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从小到大,无论是相貌还是出身,她都比不得温琬,可是她却自以为得到了温琬求而不得的东西,那就是容胤的真心! 后来她被夏氏赶到了郊外的宅子,原本她是心灰意冷了,她原本以为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容胤了,不想容胤却也追到了那里。 在那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如月,不管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因为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他是这样同她说的,而他同样也是这样做的。 原本,她一直深信容胤是喜欢她的……可是直到温琬即将要成亲的消息传来,她第一次看到容胤那样失魂落魄的神情! 容胤在她的面前,一向温和冷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他在喝醉之后甚至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唤着温琬的名字,那种感觉,就像是丢失了一件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珍宝。 “温琬,不要嫁给别人,从前是我做错了事,你原谅我……” “温琬,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回来好不好?我只要你一个人。” “温琬,不要离开我。” 窗外寒风呼啸,她睁着眼睛,一夜都没有合眼。 原来容胤不光是骗了她、他还骗了自己! 他一直说服自己喜欢她、对她万般呵护,于是她真的就傻傻地相信了。 却不想到头来,她还是输给了温琬……她输的彻彻底底! …… 阿七取来了炭火,将火盆搁置好便退了下去。 温琬手上低头熟练地拨着炭火,然后对如月道:“其实并非我有意瞒你,这桩亲事也是才定下来。” 如月看起来却是忧愁又怅然,她紧紧盯着温琬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姐姐可了解那人吗?” 离开这里好不好 温琬却有些哑然失笑,她了解那人吗?应该算是了解的吧…… 可是了解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要娶她,她连一点抗争的力气都没有。 如月咬了咬唇,她犹豫着,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姐姐这样急着嫁人,不会是因为胤哥哥的关系吧?” 听闻这话,温琬拨炭火的动作一顿,她抬眼望向如月,“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我成亲……是迫不得已。” 如月沉默了,温琬认真的神情没有办法让她不去相信。 温琬微垂了眼眸,声音里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我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空头县主,位居三公之上的大将军想要娶我,你觉得、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如月紧抿着嘴角,声音淡下来,“可姐姐……怎能与人做妾?”温氏一族已然没落,可温琬好歹也是温氏嫡女,又怎么能做人家的妾室……妾室等同于正妻的奴婢,若是惹得正妻不高兴了,便是打骂发卖了也是常有的事,而妾室生下来的儿女也要受尽冷眼,她自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所以她很早就发下誓言,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嫁给贩夫走卒,也绝不要给人家作妾…… 温琬苦笑了下,然后盯着一屋子的贺礼有些怅然若失,“无论是做夫人还是做侍妾、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分别。”若她所嫁之人不是她的良人,那么不管是为妻还是为妾,只要是待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就都是折磨。 不等如月说什么,温琬却又努力挤出笑意来,“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你跟容胤也要好事将近了吧?” 想来从前是碍于如月是叛国案罪臣之女的身份,所以容胤才一直没有给如月名分,而如今叛国案彻底翻案,容胤多年的心愿,也该如愿了…… 这样看来,如月是要比她幸运许多的,至少她可以跟自己爱的人厮守一生,而她、却要被迫嫁给那个曾经让她受尽苦楚的男人,而且她根本没得选择! 听到这话,如月却苦笑了下,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姐姐该不会真的认为,胤哥哥喜欢的人是我吧?” 好事将近?她还会有好事吗? 从前她一直认为是容胤利用了温琬,却不想她和温琬却都是他的工具罢了。 她不过是他逃避的幌子!从头至尾,他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 温琬却是愈发不明白了,她凝着如月,一双秀眉几乎拧在了一起,“容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旁人皆看在眼里,连我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如月闭了闭眼,紧接着却又自嘲似地道:“呵呵,是啊,旁人都看得出来……”连她不知道是该怪容胤的演技太好,还是自己太傻了……这些年,她竟然都没有发觉。 温琬盯着如月,“你到底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直觉告诉她,如月今日有些不对劲。 新婚之夜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月苦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却又拢过温琬的手,说话间,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姐姐,你同我说实话,这些年、你有没有怪过我?” 温琬知道如月是想要问什么,于是她轻轻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她跟如月是骨肉至亲,如果重回几年前,如果真的要让她在如月和容胤之间做选择的话,她想她一定会选择如月。 她是真心希望如月能够过得好…… 可如月眼中的眼泪却越聚越多,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温琬皱了皱眉,如月哭得让她心疼,她伸手将如月拉到跟前,眼中亦是泪意翻涌。 如月缩在温琬的怀里啜泣,眼泪顺着眼角滚滚滑下,因为哭泣的关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我们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一定不要再遇见容胤,也绝不会再爱上他,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都是错。 温琬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声音也微微有些哽咽,她只能强压下心底油生出来的悲伤,低声道:“你说什么傻话?你要听话,什么都不要再想……知道了吗?” 她何尝不想就这样带着如月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那样自私……而且她走了,星辰怎么办呢? 那一夜噩梦般的记忆一直在折磨着她。 她还记得沈砚覆在她的耳边冷冷出声:“小琬儿,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弟弟并没有走失呢?”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抖着嘴唇,“你把星辰怎么样了?” 沈砚却满意地勾了唇,紧接着侧过头,薄唇擦过她的耳畔,“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嫁给我,你弟弟决不会有事的。” “我会向陛下说明,离你过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呐,你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准备不是?”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 温琬喘了喘气,声音里透着心灰意冷,“如月,你要知道,我们都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了。” 如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缩在温琬怀里的时候,她恍惚地想起小时候的时光。 她记得在娘亲过世后的好长一段日子里,她都害怕打雷,所以每到雨夜温琬都会冒着雨赶过来陪着她,说来好笑,温琬明明也只比她大上几个月,可温琬身上的气息总是能让她安心。 如月哭的肝肠寸断,口中喃喃自语:“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该多好……” 温琬怔怔地,紧接着两行湿凉的清泪划过脸颊。 是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该多好…… 两个小小的人儿就这样抱在一起,像是冬日里抱团取暖的两只小兽。 这个冬天,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吧? …… 烛影深深,温琬脑袋上蒙着红盖头,满目尽是喜庆的大红色。 她端坐在床榻边上,眼前被烛光晃的一阵阵发花,温琬索性闭上了眼睛。 不合规矩 这便是她的新婚之夜。 对于一个侍妾来说,沈砚显然已经给足了她体面。 女为人妾,妾不聘也。 可容胤给她的聘礼、席面、以及排场都无不次于娶一位正妻,而且他还破例让她穿了红。 能这样纳妾的,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整个晋阳城中恐怕也只有沈砚一人了。 听说,她如今所在的院落,便是他特意派人赶工修建的,十分清净雅致,几乎和东院完全隔开。 而东院,便是他未来的将军夫人孟静窈要住的地方…… 温琬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做,便是不希望日后她与孟静窈在府里起事端,不希望后院着火。 可温琬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和孟静窈生活在同一处,她就从心底里觉得惧怕……从前在使臣府的那段日子,几乎成了她的梦魇!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逃不掉的…… 而且他这样大操大办地娶了她回来,让她出尽了风头,孟静窈只怕会对她更要多上几分怨恨。 以后的日子……她还会好过吗? 正当温琬心中正思绪万千之时,房门这时候被人大力推开,吱嘎地一声响让她的身子剧烈一抖,紧接着门外同样一身大红色喜服的沈砚脚步虚晃地走了进来。 在看到规规矩矩坐在床榻上的小女人时,沈砚忍不住勾了唇角,紧接着那抹笑意就漫上眼角眉梢……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得到了她。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 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他的侍妾,可在他心里,却已经把她当成了小妻子。纵使他为之付出的代价是给孝祯帝那条老狐狸交上了一半的兵权,可是他却也觉得这桩交易是值得的。 因脑袋上还蒙着红盖头,温琬看不清沈砚的神情,可随着他的靠近,她只觉得一股迫人的气质压过来。她心中一紧,手心里渗出冷汗,一直在袖子里藏的那根簪子也跟着攥得更紧。 只是她这一次的心境是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这簪子也不是她拿来对抗沈砚的……她想的是若是沈砚强逼于她,这簪子便是用来了结自己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虽然嫁给了他,可是她决不会再任他欺辱了! 从前她不认为她的死会对他构成任何的影响,可如今看到他这样费尽心机地娶她回来,她突然就意识到,也许她的这条命没有她想象中地那么不值钱……至少他是在乎的! 在看到床榻上沈砚身子轻晃着走到她跟前,单手就挑下了她头上的红盖头。 烛光微晃,那一块红绸子落地,在看到温琬的那一刻,沈砚满意地勾唇而笑,他的小女人真是哪哪儿生得都叫他满意。 华丽礼冠下的小脸只有巴掌大,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清透,长而密的睫毛轻颤如蝶翅,樱唇上涂了殷红的口脂,整个人看起来亮亮的,直叫人想要一亲芳泽。 他强压下那阵想要将她立刻就拆吃入腹的想法,然后挨在她的身边坐下。 我可是在帮你 从前他可以不管不顾,可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有些规矩绝不能坏……他不能太过心急了,那样可不吉利。 他靠得实在太近了,浓烈的酒气钻进鼻孔,温琬下意识地就闭了眼睛,殷红的唇亦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今夜他一定喝了很多的酒…… 只因她见识过他喝醉的样子,所以才会不自主地开始惧怕。 他喝醉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可一旦醉酒,他就会凶狠的野兽,他会撕裂了她,无论她怎样哭喊求饶,他都充耳不闻。 那是她的噩梦…… “怎么、害怕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传过来。 她的确是害怕,可她却也知道,她越是害怕,面前的男人才会越得寸近尺。 于是她捏了捏手心,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强作镇定道:“我没有。” 可在睁在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却正对上沈砚好看的一双星眸,而这双眼睛在望向他的时候,却是无尽的喜悦和柔情,这让她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那样子的目光会让她觉得她真的深爱着她的…… “呵呵!” 他在笑,温柔地笑,好听的嗓音是完全温柔的语调:“既然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咱们先喝合卺酒吧。” 拜过天地、喝了合卺酒,今夜过后,她就真正地成为她的小妻子了…… 这样的场景,他想了太久太久了。 可温琬却怔怔地没有动弹,也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合卺酒,在他的注视下,她的一双美目瞬间注满不解之色,然后略显疑惑地看着他,淡声说着:“这合卺酒是夫妻新婚之夜会喝的,寓意此后夫妻一心,同甘共苦,可大将军莫不是弄错了?我只不过是大将军的妾室,这样恐怕是不合规矩……” 沈砚盯着她的脸,鼻尖轻轻地哼了一声,一张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当真不喝?” 温琬摇头,索性扯谎:“我、我不会饮酒。” 这合卺酒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同他来喝,应该和他夫妻一心、同甘共苦的那个人分明是孟静窈才对! “哦?是么?”沈砚微眯着眼睛看她,一双眼睛瞬间布满讥诮,原来她说谎的时候竟也能这样镇定,可见之前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才对。 呵呵!他的小女人真是愈发有趣了。 见温琬目光闪躲游移,沈砚也不再劝,而是自顾自地饮尽了自己的酒,然后便捏起温琬的两颊迫使她张口,将合卺酒尽数灌了进去。 一股热流火辣辣地入喉,温琬呛得热泪横飞,连嗓子里都是苦的,她扭动着身子避开他的触碰,然后趴在床边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沈砚你这混蛋!” 沈砚却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拉起来,然后将她压在床榻上,低声道:“不是说不会饮酒吗?我这可是在帮你。” 说着话,他又将剩下的那些酒含在口中,然后一滴不剩地逼着温琬饮下。 分开的时候温琬微微喘着气,一张小脸已经醉成了微微的酡红色。 别伤了自己 沈砚弓起身子,伸手帮她卸掉了头上繁重的华冠,然后又除了她里三层外三层的喜服。 温琬有些恍惚,而且不知为何,她觉得身体里像是着了一把火,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感到燥热起来,浑身上下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觉得她这时候一定不对劲,因为就连她这时候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只是她意识还尚在清醒,她只能紧咬着唇,吃力地想要去推开他,奈何却使不上力气。 “别碰我。”她出声想要让沈砚住手,可声音喊出来却是又绵又软。 她到底是怎么了?! 沈砚勾唇而笑,而且笑得邪肆。 那个小女人大概还不知道这合卺酒其实又叫暖情酒吧? 这酒对他显然没有起什么太大的作用,实际上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不需要合卺酒的加持……他只是没有想到她在喝过这酒之后,竟是这般风情的模样。 不过对于她的反应,他倒是很满意。 春宵帐暖,今夜留给他们的时间长些呢。 于是下一刻,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紧握簪子的那只手掰开,口中说着:“好琬儿,这东西还是交给我罢,今夜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攥着这种东西,可别伤了自己。” 温琬咬了咬牙,原来、原来他一早就发现了!她的一切小动作在他的眼里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这下是彻底绝望了,奈何这时候根本施展不出力气,手上脱力,只能任由他夺了那支簪子,然后远远地扔在一旁。 “琬儿,今夜你总要乖一些才好。”簪子落地,他无声而笑,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头发把玩,口中低低地道:“你这样子分明是怕得厉害,既然害怕、就不要来惹我,我想要温柔地待你……” “你别碰我。”温琬极力维持着清醒,恼怒地瞪着准备重新压制住她的男人,整个人就要向后躲。 可沈砚却缠住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身,声音暗哑得像是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不要我碰你?你要知道,这是你和我的新婚之夜,不单今夜我会碰你,以后更是要日日和你耳鬓厮磨、同床共枕呢……” 温琬听得心中一阵作呕,胸口一起一伏地微喘起来,“你做梦!我是不会再让你欺负了。” “欺负你?”沈砚撑着胳膊,目光故意在她身上流连,“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温琬侧过脸,想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抗拒,可不知被身下什么硌到了背脊,沈砚又将她压得死,她动弹不得,眼眶就一瞬红了,“放开我,我疼……” 沈砚眉头轻皱,伸手去摸索,果然摸到了枣子桂圆之类的干果,他这才猛地想起,原来这是大梁的习俗,新婚之夜要在床铺上铺满枣子桂圆长生果,寓意“早生贵子”。 他如今已经二十九岁了,在北齐,和他同年纪的男子,孩子都已经可以满地跑了。 他也该有一个孩子了……有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她不会爱他 想到这里他觉得脑袋一热,然后将被子底下铺的果子一股脑儿地扫到了地上,笑着问她:“这下还疼吗?” 酒劲这时候已经完全漫上来,温琬昏昏沉沉地想要去推他,奈何下一刻沈砚就不管不顾地吻上了她…… 身下的小女人的两颊微红,散开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大红色的喜被衬得她的肌肤像是脱了壳的鸡蛋。 朝思暮想的小女人如今就在他的面前,他似是再也无法克制……他们分开了太久了,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她! 他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鼻尖和唇角,声音低哑粗沉:“好琬儿,你终于是我的了,你……也想过这一天的对不对?” 意识朦胧之间,温琬咬了咬牙,努力平复下凌乱的气息和心跳,立刻回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她不是什么圣人,在经历过那么多的苦楚之后,她做不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重新去接受他,她做不到! 沈砚鼻尖再次冷哼,然后伸手将她拥得更紧,低低地睨着她,“嘴硬。” “你不嫁给我,还想要嫁给谁?”说的话时候,他的手已经移到了她的肩膀,略显粗粝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她的锁骨。 温琬是极为厌恶他的触碰,可是身体却是无力得不像话,手上也使不上一点儿力气,看着他愈发贴近她,她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强撑着道:“你、你放开我。” 沈砚轻轻笑着,手上动作却不减半分,薄唇贴在她的耳侧,低哑道:“那说你爱我,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温琬心中一紧,睁大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又羞又愤。 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竟然这样无耻,只可惜她不会爱他,以后、永远、一辈子都不会爱他! 他想都不要想! “好,既然你不说,那今夜我们都别睡了。” 话音刚落,紧接着沈砚便用行动验证了自己说的话。 …… “我爱你、我爱你……” 夜已经很深了,说这话时温琬已经隐隐带了哭腔,不过下一刻却又愤声哭道:“沈砚你骗人!” …… 卧房内静悄悄的,似乎有风透进来,烛火微微摇动了下,沈砚整个人都陷进烛光里,密而长的睫毛微微掩住寒星般幽深的眸子。 怀里的小女人这时候已经昏睡过去,他却根本舍不得放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合卺酒的作用,又或是太累了的关系,她此时在他怀里睡得正沉,像只小猫一样,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这就是他痴恋着的她……这就是他曾经疯狂迷恋她的症结所在。 这样的她,让他想用一辈子想去守护! 看她睡颜娇憨,他忍不住低头去亲吻了下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 给她一个孩子吧……他暗暗地想,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想要离开他,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永远留住她的法子了。 而且他看得出来,她是喜欢孩子的。 只要你为我生下孩子 他们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他永远的痛,他也并不认为他会是个合格的父亲,可只要是她跟他的孩子,他一定会去好好教养的。 最好是生个女儿,像她那样乖巧懂事…… 可不管是生男生女,只要是她生的孩子,他都喜欢! 翌日。 天色还未完全大亮,窗纱外透着朦朦胧胧的黑。 温琬是在沈砚的怀抱之中醒过来的,即便已经熟睡,可身后的男人这时却还是以一种占有的姿势紧紧地拥着她。 在这里,她有些睡不习惯,主要还是在他的怀里,她睡不习惯。 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如同坠进云里,她实在是太累了……望着身侧男人沉静的睡颜,紧接着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闯进脑海。 “好琬儿,说你爱我、我就放了你。” 骗子,大骗子! 他分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之所以会那样说,根本就只是想骗她说出那些难堪的话而已! 温琬越想越气,只恨不得要扣破面前男人的脸皮,不过这种想法她想想也只得作罢,因为她早就改了蓄长指甲的习惯…… 温琬僵着身子撑了半晌,觉得半边身子都要麻透了,于是她动了动,就想要从他的怀里挪出来,谁料才刚一背过身,身后的男人就伸了长臂将她重新带进怀里。 后脑勺撞上他坚实的胸膛,这让温琬忍不住皱了眉,而沈砚这时候看起来略微有些疲倦,他抱紧她,用鼻尖轻蹭了蹭她的脖子,声线慵懒地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温琬本想要假装睡着,不去理会他,可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于是她冷淡地开口:“我睡不着。” 她想,昨夜一定是因为她饮了酒的缘故,所以才会任由他摆布,可现在她的酒已经醒了,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了。 只看到他,过往的那些记忆就会涌进脑海,她记得他是如何利用她、也记得他是如何拿她讨好心爱的女人的,如果那时候不是发现她有了孩子,恐怕就算她死在了使臣府,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 而如今他之所以会这样费尽心机地想要得到她,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 在这一点上,他其实跟容胤很像,若是她还像从前一样痴缠着他,他也许都不会正眼看她,可是偏偏她对他彻底死心了,她不爱他了,并且选择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他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在作祟,于是他开始不甘心,不甘心她不再满心满眼都是她,不甘心有别的男人对她好! 沈砚扭转过温琬的身子,呼吸愈发靠近她,“为何睡不着?原以为昨夜你应该很累了才是。” 温琬听得这些浑话,心中羞愤至极,于是咬着牙回敬他:“有你在,我才睡不着。” “哦,原是这样啊!”沈砚则煞有其事地感叹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又道:“这睡不好觉可怎么能行呢?” 永远不要看到他 温琬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冷冷道:“大将军若是想要我每夜能够安睡,以后便不要再来才好。” 看不到他,她才能安睡,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永远都不要让她看到他! 听到这话,沈砚明显顿了一顿,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思娶回来的小女人竟然是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小野猫,而且时不时就要朝他亮爪子……这才新婚第二天,她就叫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休想! 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便是想什么时候过来,便什么时候过来,而且他不旦要来,而且还要和她生儿育女,白头相守!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于是他便装模作样地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原来我的小琬儿竟然厌恶我到了如此境地,也罢,亏我还想着要早些让你弟弟同你相见……” 听到沈砚提起星辰,温琬的目光一瞬亮了起来。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开口打断他:“星辰他到底在哪儿?” 沈砚的目光淡淡落在她抓着他胳膊的一双葇荑,见她这样在乎她那个弟弟,他顿觉安心了许多,只要有她弟弟在他手里一天,她就不会想着逃离。 这便是她的软肋……他突然感到有些庆幸,庆幸她不是孑然一身,庆幸她有在乎的人。 于是他反拢过她的一双手,凝着她语气轻挑地道:“你放心,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你弟弟她一切都好,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伺候得我满意了,我自然会让你见到弟弟的。” 听到这话,温琬心中顿觉一凉,抓着他的手急切道:“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沈砚却看着她淡淡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温琬有些急了,“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乖乖嫁给你……” 见温琬说着说着就没了话,沈砚一双黑眸之中浮上淡淡的笑意,追问:“嗯?我答应过你什么了?” 温琬眨了下眼,回忆起上元节那夜他说过的话,是了,他只是说过,只要她乖乖地嫁给他,星辰就不会有事,至于其他,他确实什么都没有答应过…… 混蛋! 温琬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在她这里吃过一次瘪,又怎么那样轻易地就让她见到星辰? 原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而她自然也是个蠢笨的,当初竟然没有向他讨到任何承诺,就这样把自己交代过来了。 下一刻她闭了闭眼,平静下来后问沈砚道:“那你究竟怎样才会满意?” “怎么才会满意么?”沈砚似是若有所思,说话间他突地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手掌缓缓移到她的肚腹处,轻轻环上,然后笑眯眯地凝着她道:“其实要我满意……却也简单,我只要你爱我。” 温琬只瞪着他,冷冷道:“我不会爱你。” 其他的事,她或许可以做到,可偏偏这件事情她做不到…… 沈砚却扳过她的脸,出声提醒:“小琬儿,你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吃醋了? 下巴骤疼,可温琬的眼中却根本没有惧意,“大将军莫不是忘记了?我是大将军丢弃过的女人,是大将军不要了的女人啊?心都已经死了的人,还怎么去爱呢?” 看着沈砚的目光一瞬暗淡下来,温琬又继续道:“大将军大概是不会知道我当初是有多么绝望吧?” 心口一阵抽痛,下一刻沈砚就将她的双手裹住,然后惩罚似的封住了她的唇,他容不得这个小女人再说出任何让他难受的话了! 温琬觉得羞愤,哪里肯顺从于他,奈何双手却被他紧紧按住,他吻的激烈,而且根本不让她逃离半分…… “嘶……” 嘴唇吃痛,沈砚眉头一皱,撑着胳膊离开她的唇,探手去摸,手指上果然染上了点点血迹。 而那个作恶的小女人这时候却已经退到了床榻最里面,胸口微微地上下起伏。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没有合卺酒,他连碰她都不能了,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动怒,而是温柔地将她拉到跟前,深深地凝着她道:“我向你作一个承诺,好不好?” 温琬也不应答,只警惕地盯着他,仿佛将他视作洪水猛兽,他沉了口气,然后继续道:“只要你为我生下孩子,我自会让你见到你弟弟。” “你!”温琬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犹不解气,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愤声道:“大将军是大丈夫,又为何要三番五次地欺辱我一个小女子?!” 可沈砚却是一副气淡神闲的样子,“我可不记得我何时欺辱过你……” 温琬低喘着气,强忍住要和面前的男人拼个死活的念头,愤愤道:“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大将军相貌堂堂、威风八面、即便到了大梁,也是身居高位,是旁人皆不可比的,想要给大将军生孩子的女人只怕是数都数不过来,大将军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沈砚静静地等着她说完,然后一本正经地反驳她道:“小琬儿此言差矣,我这怎么能算是强人所难呢?你和我已经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你既然是我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温琬心里头压抑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她紧紧地攥着手心,“可我只是你的侍妾!为大将军孕育子嗣的荣幸和福分还是留给未来的将军夫人吧。” 沈砚的眸光微深,他这时候倒是开始怀念起从前那个乖顺的小人儿来了……不过相比起从前,眼前的她却是让他更加喜欢。 这样的她,可要比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她有趣许多。 可不管是怎样的她,他都喜欢的要命。 于是下一刻便抬起她的下巴,“怎么?小琬儿说这些,可是吃醋了?” 吃醋? 温琬忍不住心中冷笑,她才不会为他吃醋!任谁给他生儿育女又与她何干? 于是温琬冷冷地对上他的视线,冷静下来之后又道:“我可听人说,怀孕这事是要靠缘分和运气的。” 物归原主 沈砚看着她,看起来似乎是极有兴趣继续听下去的样子,温琬便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听人说,总要父母两情相悦,相亲相爱,生下的孩子才会乖巧懂事,如若不然……” 可不等她说完,沈砚就轻笑着打断她道:“若当真如此,那我和小琬儿的孩子必定乖巧懂事。” “你……” 温琬这下是更加佩服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了,从来都是他强她、迫她,何来的相亲相爱? 与他相亲相爱?呵呵,他这一辈子都不要想! 不过还好、上一次沈箬给她的药,她并没有吃完,她还一直带在身边,如今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她虽然嫁给了他,可是她决不会生下他的孩子……就算那药会损伤肌体,她却也认了! 看着温琬吃瘪的样子,沈砚再次笑开,笑够了却又搂过她躺好,“再睡一会儿……” 温琬出声表示抗议:“你抱得太紧了,我睡不着。” “哦?是吗?” 语落,沈砚勾了勾唇,翻身再次压下她,指腹一下又一下地轻磨着她细嫩的脸颊,“既然睡不着,那就不要睡了,正好我这时候也不困了。” 在对上他灼热的眸子之后,温琬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只得努力避开他的呼吸,道:“不、我这时又有些困了……还是睡觉吧,” “嗯,这才乖。” …… 等到温琬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大亮了。 昨日脱下来的喜服已经被婢女收好,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他们今日要穿的衣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授意,那两套衣裳竟然都是浅浅的水蓝色。 这便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们是一双一对吗? 不过转念她却又摇了摇头,那个男人年纪一把了,应该不会做这样幼稚的事…… 沈砚下了床,自顾自地穿好了衣服,转头却见温琬仍旧一动不动地缩在被子里。 见她这样,他挑唇笑了,上前轻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还想赖床?” 温琬看了看他,低声道:“你先出去,我速速就来。” 可沈砚却根本一动也没有动,盯着她淡淡开口:“我等你便是了。” 温琬明显有些难堪,她只是不想要当着他的面穿衣裳而已! 分开了这样久了,她和他之间有着不可避免的生疏,纵使他们有过最亲密的关系,纵使她如今已经嫁给了他,可是她却总觉得是和不相熟的人待在一起。 可沈砚却似是瞧出她的心思一般,“扭捏什么?你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看过的吗?” 看着被子下的小女人一瞬就涨红了脸,他却又镇定自若地将婢女准备好的衣服放到床头,然后站起身子背对着她,淡着声音道:“你快些起来穿衣,我不看就是了!” 温琬这下是真的无语了,每次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惹怒她! 而为了防止那男人再作出什么不好的事,她只能伸手去够那些衣服,然后在被子里费力地一件又一件地穿好。 只是互相折磨 穿戴整齐后,她刚要下床,沈砚却又道:“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温琬心内疑惑,不知这男人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而他却极快地折返回来,手里似是拿着什么。 等沈砚走近后,她才看清原来他手里拿的是他曾经送给她的镯子,她明显一怔,那镯子是他娘亲的遗物,他在她生辰的那天夜里送给了她。 她看得出来,这镯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离开时,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镯子摘下,然后放进了别院的梳妆台。 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所以这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会带走…… 温琬看着沈砚微笑着走向她,俯身想要帮她把镯子重新戴上,可她却立刻从他手中抽回了手。 “怎么?”沈砚微微敛眉,不解地看她。 温琬心中一紧,然后淡淡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沈砚却道:“我早就已经把这镯子送给你了,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所以沈砚并不罢休,说着话便拉过她的手就要再次帮她戴上,可温琬却根本不配合,从头至尾一直紧紧攥着拳头。 沈砚被磨得没了耐性,他紧盯着她,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自以为被磨平了的脾气这时候又到了,她对上他的注视,索性冷冷地继续道:“这镯子对大将军来说必定意义非凡,可我只不过是大将军的侍妾,怕是没这个福气佩戴,大将军何不将这镯子留给未来的将军夫人?这样贵重的东西给我岂不可惜了?” 沈砚微眯了眼眸,眼中的怒意已经到达了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程度,他用力地捏着她的腕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镯子你戴还是不戴?!” 发火了? 温琬却依旧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迎上他的目光:“原是我身份低贱,不配戴这镯子。”她并不害怕他发火,他最好是一怒之下休了她才好…… 好一个身份低贱! 沈砚微喘着气,他不知道他为了娶她回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放弃了一半的兵权,难道就起为了换她对他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吗? “好、很好!” 沈砚的怒火眼看着就已经要到达顶峰,说罢他便用力甩开她,然后将那镯子狠狠地丢到床上,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听着沈砚的脚步声愈行愈远,温琬其实说不清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就是觉得心里头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呵呵,真是犯贱! 她半跪在床榻上,伸长了手臂,将角落里那白玉镯子够了回来。 不是说这镯子是他娘亲的遗物吗?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说摔了就给摔了。 不过好在镯子没有摔坏……若是摔坏了,她可赔偿不起。 她其实能看得出来,沈砚方才是真的动怒了,那样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生吞了一样……难道就因为她不要这镯子吗? 心口隐隐地疼起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说到底,他们这桩婚事原本就是错的。 不要惹我 他娶她回来,只不过就是互相折磨罢了。 温琬就这样呆呆地在床榻上坐了好久,男人清亮的声音在房间里骤然响起:“方才不是说不要这镯子吗?” 温琬怔怔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男人,一时间手里的镯子是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我、我只是……” 沈砚仍旧板着一张脸打断她,声音却比方才离开时软下来不少:“过来,先喝甜汤。” 温琬有些不解地盯着沈砚递过来的瓷碗,警惕道:“为什么要喝甜汤?”他方才发了那样大的火气,若是说他这时候递过的是毒药,她也丝毫不会怀疑。 沈砚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在北齐,新婚的夫妻是要喝甜汤的。” 看着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糖羹,温琬忍不住捏了捏手掌,在大梁可没有这样的传统……而且她也不是他的妻! 他的妻,是襄亲王的独女,是陛下亲封的青娉郡主,是他爱慕了多年的青梅竹马才对。 可方才闹了那样一场,温琬这时候实在不想再和面前这人置气了,她没有折腾的力气,也懒得去纠正他,只得乖乖地喝了那碗甜汤,喝完了又把那瓷碗递还给沈砚。 不管怎么说,这所谓的甜汤倒是对她的胃口,喝起来甜甜糯糯的,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她好奇这甜汤的配方,可是又实在不想跟面前的男人多说话,就只能把心中的好奇强压了下去。 看到温琬喝完了甜汤,沈砚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不少,下一刻却又重新将她按在床榻上。 温琬能够察觉到沈砚目光中压抑着隐忍的怒气,正当她以为他是要对她发作的时候,他却只是贴近她、轻咬了下她的唇角。 温琬有些发蒙……就只是这样? “以后不要再惹我。”明明是命令的语气可这时候听起来却更像是恳求。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 他从来都是强她、迫她、他高高在上,可以肆意操控着她的人生,他对她,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他说着话,又低头看了看温琬手里的镯子,这一次也不再强迫她戴上,只道:“这镯子你暂且帮我收着,等日后你愿意戴了,便自己戴上好了。” 话音刚落,他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若是她一辈子都不想戴呢? 算了! 不过一个镯子!只要她是他的就成了。 在对上那双她曾经凝望过无数次的眼眸时,温琬的心口猛地一抽,他那样受伤受挫的目光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他那样子的目光,甚至让她觉得,他一直是深爱着她的,而她方才的抗拒,也是真的伤了他…… “奴婢们来伺候大将军和如夫人梳洗。”婢女的声音在门外骤然响起。 听到如夫人三个字,温琬愣了一愣,是了,成了亲、下人们对她就都改了称呼,不再称她为姑娘了……可这一个如夫人,她却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 谁也不找 可下一瞬温琬又觉得婢女的声音实在耳熟,直到那两人走进来,温琬才发现其中一个便是陪嫁过来的云雀,而另一个高瘦的身影便正是画春! 她有多少日子不曾见过画春了?四目相对间,主仆二人皆是红了眼眶。 “画春见过如夫人。”画春向温琬行礼。 在看到画春的那一刻,温琬的指尖几乎忍不住地颤抖,她不想画春竟然也被他带到了大梁来……这是曾在陌生的汴京别院里第一个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人啊。 而身侧男人则淡淡开口:“画春是你的旧仆,处事亦老练些,如今便依旧让她在你院里伺候吧。”她带来的那些仆人,是老的老,小的小,皆是不成气候的,日后府里的人会越来越多,只有画春在她身边,他才会放心些。 说罢沈砚又支使那两个愣着不动的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伺候你们主子梳洗?” “是。”两个丫头赶忙应道。 这男人总是这样霸道……温琬暗暗地想。 温琬端坐着,可等画春和云雀帮她梳好了头发,她却见沈砚依旧半散着头发。 温琬索性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刚要带着两个丫头去用早饭,可沈砚却在这时候出声叫住她,“慢着,回来。” 温琬不情不愿地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他,“还要做什么?” 沈砚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过来给本将军梳头。” 还不等温琬暗骂这人的无耻,她很快就从那眼中读出其中意味,她记得他曾说过,在北齐,男子的冠发,是要妻子来绾的。 可是她又不是他的妻! 而且她不相信,北齐未成婚的男子都不梳头发的。 于是温琬侧过脸,冷淡地道:“我梳不好,还是叫画春来吧。” 说着话,她转身便要走,谁料沈砚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长臂一伸就将她带进怀里,他紧紧地环着她,故意用鼻尖去蹭她细嫩的脖颈,“我谁也不找,我就找你。” 温琬真的是要被面前的这个男人气死了,当着两个丫头的面,他就能对她拉拉扯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只能用力去推他横在她身前的胳膊,“放手、你放开!” 而再用余光去看屋子里的两个丫头,两人皆是低头看向地面,脸上亦漫上了红晕。 “你真是太过分了!”温琬咬牙低声抗议。 沈砚勾唇而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之后才缓缓地松开手。 “给我梳头。”他似笑非笑。 温琬气鼓鼓的,暗骂面前的混蛋男人,根本就只会让她难堪! 只是她却也没得办法,只得走到他身后,拿起木梳替他把脑后的头发梳顺。 他实在是太高了,温琬给她束头发的时候明显有些吃力,她便不满地出声提醒,“你低一些,我够不到。” 只一句话便让沈砚微微顿住。 恍惚间,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柳家村的那些时光……在那里,他们有过最美好的回忆,他们像是寻常夫妇一般相处。 没人性 那时候的她,真的就像是一个体贴的小妻子,会替他挽发、缝补,她还为他学会了生火做饭,虽然第一次学做饭的时候她差一点就把房子给烧了,他却也觉得可爱。 那是他最为珍贵的记忆啊…… “你低一些,我手好酸,够不到啦!” 每次她给他梳头发又够不到的时候,都会这样说,而他听了就真的会乖乖地低下身子,以方便她为他束发。 他想起她在他耳边低低的叨念,想起她的柔声抚慰,还有那些静静流淌的时光……那些仿佛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啊,久远到他快要记不起她曾那单纯地、没有一丝杂质地爱过他。 而这时候他却也猛然明白过来,如今的她,其实并没有改变太多,唯一的改变,就是她不爱他了……这对于他来说,近乎于残忍,他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见沈砚一直不动弹,温琬有些不悦,却也不想再和他多话,也就懒得再出声提醒,只能垫着脚尖勉强替他梳好了头,结束后她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冷淡地问他道:“这样总行了吧?” 真是没人性,新婚第二天,他就要支使她做事。 如今她倒是真的希望孟静窈能够早一点嫁过来,这样的话,他就会一心扑向他的正牌夫人,自然也就不用再来西院了。 可沈砚却捞起她的手,然后紧紧地十指相扣,“很好,走,吃饭去吧。” 她的手心依旧温暖柔软,他想,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他终还是娶了她,他既娶了她,就一定会待她好的。 纵使她的心已经冰封三尺,他也总有办法暖回来的。 …… 入夜,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过一遍,可温琬却仍旧坐在软塌上仔细地研究棋谱。 夜已经很深了,在面对屋子里的那个男人时,恐怕只有温琬自己知道,她有多么地焦躁不安,她之所以在这时候研究棋谱不过是想要借机转移注意力罢了。 新婚第二天就赶他走,显然是有些不切实际,而且将军府是他的地界,说到底她也没有正当理由赶他出去。 可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她日日都要看到他,还要和他同床共枕,她便从心里觉得冷寒。 在这晋阳城里,刚一成婚就想要做弃妇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甚至还在想着,只要他不短她院里的吃穿用度,她一定乖乖地、也决不会去碍他和孟静窈的眼,他若是在这之后再也不来了,她却也乐得清净,这样真是最好不过了。 可看眼下的情况,这男人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地就叫她如愿了…… 卧房内烛火通明,地上搁置的火盆烧得旺旺的,二月底的天气,夜里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冷。 沈砚只着一袭单衣侧躺在床榻上,一头青丝半散着,以手撑额、眉眼轻挑,目光从头至尾根本没有离开过温琬。 等到梆子声响到第二遍的时候,沈砚终于慢悠悠地出声:“怎么、小琬儿这时候还不困吗?” 早些安寝 她甚至还在想着,只要他不短她院里的吃穿用度,她一定乖乖地、决不会去碍他和孟静窈的眼。 他若是在这之后再也不来了,她却也乐得清净,这样真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看眼下的情况,这男人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地就叫她如愿了…… 卧房内烛火通明,地上搁置的火盆烧得旺旺的,二月底的天气,夜里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冷。 沈砚只着一袭单衣侧躺在床榻上,一头青丝半散着,以手撑额、眉眼轻挑,目光从头至尾根本没有离开过温琬。 等到梆子声响到第二遍的时候,沈砚终于忍不住慢悠悠地出声:“怎么、小琬儿这时候还不困吗?” 余光里的男人衣襟微敞,依稀可以探寻到衣衫之下愤张的肌肉,而在烛火的映照下,温琬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着不同于其武将身份的阴佞之美。 明明一个武将,偏生又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而且只要不经风吹日晒,面皮就很快白过来,这时候看着倒也不像年近三十、久经沙场的将军,反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温琬搓了搓手,极力维持平静,话虽是对着床榻上的沈砚说的,可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手里的棋谱。“我、我还不怎么困,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让他先睡? 哼,狠心的女人。 于是下一刻沈砚就从床榻上翻身而下,走近她之后便从她手里夺了那棋谱。 居高临下的压迫让温琬忍不住捏紧了掌心,她只能努力避开沈砚的视线,故作镇定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棋谱还给我!” 可沈砚却振振有词道:“你都看了一晚上了,夜里看书最是伤眼睛,岂不是得不偿失?”说着便将她从软塌上打横抱起,然后直奔了床榻的方向。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温琬伸手便要去推他,“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别动,再动亲你。” 近乎威胁的语气……温琬捂了嘴巴,这下是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将她放下后,他的身子便迅速压了下来,目光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好琬儿,明日再看那棋谱吧,今日、先早些安寝吧。” 温琬咽了咽口水,侧过头避开他的注视,“可是我还不困,我睡不着。” “哦?是么?”听闻这话,沈砚立刻勾了唇角,“睡不着正好,我也睡不着,那咱们……” 温琬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伸手抵住沈砚即将要贴上来的唇,“既然睡不着,那我们、我们还是说会儿话吧!” 沈砚微眯了眼眸,见她竟然主动要和他说话,一时竟然有些受宠若惊,于是便从她身上翻身下来,支撑着胳膊看着她道:“嗯,这样也好。” 温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试探着对沈砚道:“我有事要问你。” “想问什么?只说便是了。”沈砚眸光微沉,倒是答应得痛快。 温琬咬了咬指尖,“你……还在关着沈箬吗?” 不会走的 白日里,她还是从画春的口中得知,原来在发现她离开后,沈砚便关了沈箬禁闭,之后一连数月,他都不准沈箬再踏出将军府半步。 而后来画春又被沈砚带到了大梁,后面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所以她只能亲口去问沈砚了。 她没有想到,因为她的事,竟然将沈箬害得这样惨……他能查到她回了大梁,自然也就能查是沈箬在暗中帮她,原是她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可以一走了之,可却要留下沈箬去独自面对沈砚。 可沈箬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她现在就只想要知道沈箬的处境…… 沈砚嘴唇一抿,道:“她犯了错,自然是要受罚的。” “可当初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同沈箬没有关系!你不能冤枉了人……”温琬急于解释,亦是急于帮沈箬开脱,着急之下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见她这样,沈砚却蓦然笑了,似是看穿她心思一般,口中道:“所以啊,就算是为了沈箬,为了你弟弟,你也要乖乖的,决不能再想着逃离我身边,只要我高兴满意了,我自然会放了他们的。” 温琬捏了捏掌心,凝着他笃定道:“我已经嫁给了你,我是不会再走的。”就算不是为了星辰和沈箬,可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旨意,难道她还能逃得掉吗? 沈砚则轻抚上她小巧的耳垂,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似是逗弄宠物一般,淡淡道:“这样最好,小琬儿这样才乖不是吗?”对于她的答案,他还是极为满意的,而她这一刻的顺从更是让他心头摇曳,他紧盯着她,眸子里紧接着就被浓烈翻涌的暗潮覆盖。 对上沈砚幽深的眸子,温琬很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她是从心底里抗拒抵触,可是他方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她要用她自己来换得星辰和沈箬的周全…… 在他低头准备吻上她的时候,她微微皱了眉头,几乎是恳求商量的口吻:“你轻一点儿好不好?” 沈砚口中恩了一声,这时候哪里还想得到其他,紧接着就堵住了她的所有话语。 ……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是一日比一日让人觉得暖和,如果不出门的话,厚重的袄子终于可以脱下来,然后换上轻薄的衣衫了。 其实成婚后的好一段时间,温琬都有些不习惯。 曾经她爱过、怨恨过、逃离过的男人,竟然娶了她! 若是放在以前,有人告诉她这个男人便是她以后的归宿,她一定不肯相信,还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她的的确确是嫁给了这样的一个他。 他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他,但又好像不是。 一个武将,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 一个毒舌、坏心、霸道又小心眼的男人。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就在她适应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之后,她开始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旁有人,可他却日日都宿在她房里,以至于每天清晨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可以选择 分开了这样久,他和她之间有着不可避免的生疏……这样日日守在一起让她觉得尴尬,有时候她她甚至会觉得,睡在她身边的是个不相熟的陌生人。 可要说他待她不好,一定是要有人要出来替他鸣不平的,因为看在旁人眼里,他只差没有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交给她了。 她不爱早起,所以有时候早饭都是并着午饭一起用的,还美其名曰为“早午饭”,所以每日里他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府里陪她用早膳。 而她想要的东西,他更是无一不准的……她无论想要做什么,都有恃无恐。 这样看来,他其实待她很好……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心里的伤就算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但留下的疤痕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所遭受过的一切,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想,若是就这样一直冷着他,其实对他来说并不公平,可是要原谅他,却又是在为难自己。 很明显,这两样她都做不到。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晨起的时候,温琬有些疲倦,身子软塌塌的,却还是被沈砚叫起来,说是要叫医士帮她诊脉。 她觉得她是愈发搞不懂这男人的心思了,她明明好好的,又没有生病,为何还要叫医士来看? 只是她并不想同他争执,就只能乖乖地听话起身穿衣。 “如何?”看那医士眉头深锁,沈砚略一压眉,沉声询问那医士。 替温琬诊过脉象之后,医士收回手,然后如实向沈砚回话:“回大将军,如夫人脉像平稳,身子确实已无大碍,虽然之前经历过小产,可只要用心调养,还是可以再生养的。” “咳、咳咳!”温琬一口气没有顺上来,被呛到开始不停地咳嗽起来。 原来他叫医士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沈砚则若无其事地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然后又问那医士:“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医士想了想,然后道:“大将军和如夫人备孕期间,绝不可以饮酒,要注意饮食清淡、作息规律,老朽一会儿再给如夫人开上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如夫人每日里服用即可。” 一听到备孕两个字,温琬这下咳嗽的更加厉害了。 医士的话说的已经不能再明白了,闹了半天,他、他竟然真的是想要她给他生孩子,所以他之前也不是在开玩笑,他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可是她决不会生下他的孩子! 妾室的孩子,是庶出,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的,如月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即便她从前护着如月,可如月受过的委屈还少吗?她虽然是相府嫡女,可是如月所遭受的那些,她都看在眼里,也感同身受。 虽然如月有容胤的照顾呵护,可不是每一个庶出的孩子都会像如月那样幸运的。 她不想生下一个身份尴尬的孩子,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带着庶出的头衔……那样做太自私了,她负担不起那样沉重的歉疚。 我又不嫌你 等那医士开好了方子,沈砚本想要打赏送客,可那医士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一副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还有事?”沈砚不悦挑眉。 医士只得小心翼翼地回道:“虽、虽是备孕,可如夫人身子孱弱,所以总要……总要有节制才好。” “……” 温琬捏了捏手掌心,起初还听不懂医士话里的意思,可看着沈砚已经完全青了的一张脸,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种事情根本不是她能做主的,所以节制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她身侧的男人听的……这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五天,他几乎日日都宿在她这里,医士的话已经很隐晦了。 不过下一刻她心中却又暗自庆幸,还好那医士没有办法诊断出她有服用避喜的药物的迹象,纵使她知道那药物会损伤肌体,可她至少还可以选择。 沈砚明显有些尴尬,口中嗯了一声,这才挥手对那医士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那医士走了,温琬本想要躺回去装睡,奈何沈砚却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伸手搂着她的腰肢,便她重新抱坐到腿上,“方才医士嘱咐的那些话,你可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听见他说想要让她生下他的孩子吗? 想让她好好调养,做梦!他们绝不会有孩子的。 温琬实在不想理会面前的男人,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便赌气地不说话了。 沈砚显然有些不满这个小女人的冷淡反应,声音有些凶恶:“又不说话?”说罢便按住她的肩膀就准备吻上去。 温琬故意一紧,侧头躲避他的唇,口中急道:“我、我还没漱口!” 沈砚勾唇而笑,知道每次她不说话,就只有这一招好用,于是逗弄她似的淡声道:“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嫌你。”她还有什么样子是他没见到过的吗? “可是我嫌你。” 这一句是温琬原本是小声嘀咕出来的,可却被沈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狠捏起她的下巴,“嫌我?” 温琬既说出来,就有恃无恐,自然也不怕沈砚听见。 她迎上他的视线,本想要冷漠对待,奈何下巴实在被他捏得疼了,于是便不悦地拧起眉道:“放开、我饿了,要吃东西!” 沈砚挑眉看她,“真的饿了?” 温琬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可沈砚下一刻却把脸凑了过来,手指一点侧脸,“亲我,亲完了我们就去吃饭。” 混蛋! 温琬吸了口气,她一向知道这男人的坏心,下一刻就闹脾气似的侧过脸,冷声道:“那我不吃了,还是饿死了我算了。” 一大早上就把她拉起来让医士诊脉,现在又不让她吃饭,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娶她是想要待她好!他就是这样对她好的吗? 他就是只会说好听的话哄骗她! 沈砚却扭过她的脸,宠溺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又亲,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哼,狠心的女人。” 物是人非 温琬皱眉,刚想要反驳他,可下一刻他却依偎在她的颈窝,轻嗅她身上的淡淡皂香,“怎么办呢……本将军真是被你吃的死死的。” 温琬强忍心中不适,这一次没有推开他。 可心里头却又忍不住嘀咕,将他吃的死死的人分明是孟静窈才对,又怎会是她? 真是好笑! …… 三月三,上巳节。 按照大梁的传统,人们要在这一天沐浴焚香,祭祀宴饮,成群结伴地去郊外游春。 其实原本头几天沈砚是和温琬说好的,说会在这一天会带着她出门踏青,奈何晨起的时候,晏青急匆匆地进来传话,至于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温琬并没有刻意去听,只知道今日沈砚铁定是陪不了她了。 对于他的爽约,温琬其实并不大在意,而且相反她还觉得有些庆幸,因为不管在哪里,只要有他在,对她而言根本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所以他不在最好,她乐得清净,她正好可以带着两个丫头出门散心。 “琬儿,我……” 在沈砚表现得极为抱歉的时候,温琬却俨然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打断他道:“不碍事的,你只忙你的好了!有画春和云雀陪着我。” 温琬不咸不淡的反应,让沈砚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她总是这样,对于他的行踪,她从来不会过问和好奇,也从来不介意他是见了谁,又是同谁在一起。 说到底,她其实根本就是不在乎他。 他一时心烦意乱,却还是不忘嘱咐道:“你若是想要出门,我让晏青跟着你们。” “嗯。”温琬语气依旧平缓,一边对着镜子扑胭脂,一边淡淡道:“我会小心的,你只放心好了。” “好……” 望着温琬波澜不惊的一张小脸,一双手在袖子里缓缓捏紧,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生气。 她那样子,分明是巴不得他快些离开! 从前的她,只会想方设法地挽留他,而如今她却是变着法儿地想要赶他走。 算一算,他们成亲也有些日子了,他日日都陪着她,可她给他的感觉就只有生疏。 明明每回睡觉之前,她都还乖乖地缩在他怀里,可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却从来抱不到人,怀里永远都是空荡荡的。 后来他才发觉,原来她在他怀里,根本无法安睡……只有缩在角落里,离他远远的,才能换得一夜好眠。 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她回给他的,也只有空洞迷离的眼神,除了新婚的那一夜,她从来没有对他挤出过一句甜软情话,一句都没有! 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即便是这样的她,他也舍不得放手。 …… 因为天气转暖,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多了,尤其还是赶在上巳节这一天,街上多的是打扮俏丽的年轻姑娘,举步轻摇,顾盼流转。 温琬有些恍惚,回忆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些俏丽身影中的其中一个啊。 她记得,从前每到这一天,星元哥哥就会带着她和星辰出门踏青游春、垂钓、放纸鸢…… 谈谈好吗? 只可惜娘亲那时候不准如月出门,她只能把钓起来的鱼儿放进小桶里,然后带回去给如月瞧。 小时候,快乐总是那样简单,如今想来,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奈何时光从来不等人,转眼间,她已经嫁作人妇,旧人也都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如今陪着她的,也只有她的两个丫头了。 温琬带着两个丫头一路走走看看,身后的晏青一直寸步不离,直到看到不远处熟悉的男子侧脸,温琬就突然停了脚步。 晋阳城其实并不大,但是在这里遇见容胤,却还是让温琬觉得意外。 他们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而且温琬可以确定的是,容胤已经看到了她。正当她犹豫着是上前打招呼还是装作没有看到然后错身而过的时候,容胤却已经大步朝她走过来。 “怎么,今日他不在?竟让你一个人带着婢女出来。” 面前的男人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淡然,可温琬却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大不对劲,于是一句“好巧啊!”她愣生生是咽回了肚子里。 她对着他淡淡一笑,“嗯,大将军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处理。” 自从上次从他府上离开,温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算一算,也有快两个月了。可是如今再相见时,他们的身份都已经变得不一样,如今她成了沈砚的如夫人,而他也要在不久之后迎娶如月,从今以后,除了如月之外,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牵扯。 容胤眯了眯眼睛,煞有其事地道:“哦,原是这样。” 看着面前的男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温琬是从心里觉得别扭,她其实一直对他强吻过她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如今既然已经嫁了人,就实在不想再同面前的男人有任何没有必要的牵扯,于是便省去了那套装模作样的客套寒暄,然后淡声对容胤道:“若是恭亲王没什么事的话,妾身就先行一步了。” 听到温琬自称为妾身,容胤眉头极快地一皱,神色有些复杂地道:“温琬,我们谈谈好吗?” 温琬下意识地抿了唇角,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连和容胤好好说话都做不到了,她就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妾身和恭亲王都没有什么好说的……”说罢她略一施礼,便要转身离开。 容胤扯了嘴角自嘲一笑,下一刻却又不死心地出声叫住温琬,“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沈大将军今日去了哪里吗?” 温琬闻声果然停了脚步,他脸上的笑容便得逞似的放大开来。 呵呵,他猜的果然没错。 温琬转身略带疑惑的看他一眼,声音依旧冷淡如冰:“恭亲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砚去了哪里连她都不知道,容胤又怎么会知晓? 他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温琬说着话就又去看晏青,果不其然撞上一双略显惊恐的神情,她顿时就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猫腻,晏青……究竟害怕她知道什么? 不必操心 而容胤见状,就又是一笑,“哦,看来你的确是不知道。” 温琬捏了捏掌心,顿时明白了对面男人的意图,心中窝火,“你方才是在试探我。” 见容胤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她更觉恼怒,因实在不想再和他过多言语,于是便冷冷道:“过些日子恭亲王便要大婚了吧?未来的这些天,恭亲王怕是有的忙了,这时候又何必为妾身的事情操心呢?” 她总觉得,容胤今日的出现太过蹊跷……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他刻意为之! 容胤依旧扯着笑,看起来却并没有生气,只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 温琬极快地回道:“不必了,待会儿我还要去郊外垂钓。”她一分一刻都不想再理会他! 容胤点了点头,淡声道:“垂钓么?哦……那倒也顺路。” 温琬闻言只恨自己话说的太快,她吸了口气,刚想要和他擦身而过,容胤却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沉声道:“难道你不想要知道沈大将军去了哪里吗?” 容胤的死缠烂打让温琬再也没了耐性,她只能恨恨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已经嫁了人,他为什么就还是不肯放过她?之前她难道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可容胤看起来却依旧气淡神闲,口中淡淡道:“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便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温琬,见温琬一脸恼怒,他又故意激她似的,“怎么,不敢啊?” 回身见身后的晏青似是有意想要拦她,温琬微微敛了眉,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难道说……那男人今日这样急匆匆地离开,果真是有猫腻? 手心越攥越紧,可温琬实在不想被面前的男人看扁了,于是冷笑了一声,强撑着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 苑心湖的湖光春色,是晋阳西郊最为着名的景观之一。天蓝云白,水光粼粼,这样的春景最是醉人。 一路上,温琬尚还能极力维持镇定自若,可直到看到了沈砚是和孟静窈在一起的时候,她脚下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她顿时有些后悔要跟着容胤来这里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便已经听到往来的行人说起,今日苑心湖有贵人至此,重兵把守之下,连泛舟都不能了……所以她在那时候就应该掉头离开才对! 她真是傻的可以。 而且不知为何,她这时候突然觉得心慌的厉害,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孟静窈,又或是看到了沈砚是和孟静窈同在一处,总之,她的一双手开始在袖口里止不住的颤抖。 容胤从头至尾一直在紧盯着温琬,见温琬这样子,容胤极为满意地勾了唇角,然后伸手一指亭子里的中年男人,问温琬:“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吗?” 温琬脸上的平静已经难以维持,她也终于明白了容胤的目的,她就是想要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我怎会知道?”心底里冷得发寒,她的声音冰的简直不像自己的。 心疼了? 容胤的目光紧盯着坐在亭子正中间雍容挺拔的男人,淡着声音道:“那是襄亲王。” 襄亲王? 温琬微微敛了眉,不过下一刻却又恍然大悟,是了,孟静窈和沈砚大婚在即,襄亲王自然是要提前见一见沈砚这位准女婿的。 原来,清晨的时候他之所以会那样急匆匆地离开,就是为了陪自己未来的将军夫人和岳丈。 看着沈砚和孟静窈在襄亲王的面前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场景让温琬的眼睛突然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孟静窈一改往日的高傲清冷,在沈砚的面前,就像个小女孩,而沈砚对其亦是无限温柔。亭子里,孟静窈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只见沈砚温柔地揉了揉孟静窈的发,然后又覆在孟静窈的耳边低语…… 真好啊,真是般配! 温琬远远地望着他们,眼睛却是越来越酸疼的厉害,即便距离遥远,她也能感受的到亭子里的融洽气氛。 这样的沈砚和孟静窈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沈砚的脸上有那样温和体贴的表情。 未来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吧? 呵呵,还真像是一家人! 温琬这时候是一刻也不想再看下去了,于是转身就走。 可没走几步,却被身后的容胤又重新拽了回来。 “心疼了?”他俯身靠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暗哑。 温琬这一下是彻底被激怒了,她咬了咬唇,转过头瞪着他狠声道:“我心不心疼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容胤,你这样真的很可笑!” 她没有想到容胤会这样幼稚,他以为他让她看到了这一幕,她就会怎么样吗? 容胤站在原地皱眉看着温琬,脸上的笑意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情看起来极为认真,声音稳稳地传进温琬的耳朵:“孟静窈和他自小相识,娘家又是那样的势力,我只是不明白,你嫁给他有什么好的?嗯?” “我怎样同你都没有关系!”温琬咬紧了牙,声音从齿缝里泄出来,“你马上也要成亲了不是?所以大可不必为我的事情费心,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容胤自嘲地笑,声音却放的很低:“呵呵,所以你宁愿做他的妾室,也不愿意嫁给我?可笑的人怕不是我吧?” 温琬先是一怔,不过转而却又冷笑出声,她用力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口中冷冷道:“容胤,你才是真的可笑!” 呵呵,不嫁给沈砚,难道要她嫁给他吗? 她其实真的很想要告诉容胤,和沈砚比起来,他也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沈砚有孟静窈,难道他就没有如月吗? 他对她做过的事情,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对她的伤害,也从来不比沈砚要少,如果说沈砚是毁了她后半生的人,那么他就是亲手将她推下无底深渊、让她万劫不复的那一个…… 所以不管是做他的正妃还是妾室,她都不稀罕! 如果她真的可以选择,那她会离她和沈砚远远的!她这一辈子都不想要见到他们! 嫁我 容胤一动不动,任凭她耗着力气挣扎,哑着声音冷笑道:“是啊,我可笑,我最可笑!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我却还是想着你!” 男女之间的力气本就相差悬殊,温琬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心里开始有些后悔,她方才一定是傻了才对,为什么她没有让晏青跟过来呢?若是晏青在这里,他一定不敢这样对待她! 而且他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想听!她也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你疯了、你放开我!”温琬厉声冲他低喊,因害怕叫人察觉,她却又不敢真的大叫出声,虽然离得尚远,但是她真的很害怕惊动了亭子里的人。 容胤却根本不打算放开她,看着她使了浑身的力气推拒自己,他干脆箍了她的腰身,然后紧紧贴向自己,口中反反复复道:“我的确是疯了!吃饭想的是你,睡觉想的是你,无论做什么,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我这样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温琬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容胤越矩的动作让她又惊又怕,她瞪着眼睛看他,一边用力地推他的肩膀,一边愤声道:“你放开!” 容胤的情绪看起来极不稳定,她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而且她已经嫁了人……无论是他要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容胤用力地喘着气,呼吸愈发低沉,他将她抱得更紧,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朵,“他不会是你的良人!他心里已经有了孟静窈,跟着他你不会幸福的!” 温琬一听这话,只差要冷笑出声,她用力地推开他的脸,狠声道:“不跟他,难不成要跟你吗?!” 容胤随即将她搂紧,声音低哑深沉,又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温琬,我后悔了,我是真的后悔了……离开他好不好?嫁我!我一定会待你好的。” 说着话他的唇便凑了上来,温琬的眼睛一瞬瞪得老大,容胤愈发放肆的动作是让她真的害怕了,她挣扎得更加用力,可下一刻容胤就不管不顾地吻上她。 温琬又羞又愤,身后已经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她没有想到容胤竟然敢对她做出这种事,而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这一次更是有恃无恐,他用力地箍着她的身子,动作愈发放肆起来。 而这样的接触才让温琬猛然发觉,原来他今日是饮了酒的,他之所以会对她说那些疯话也就说的通了。 他喝醉了…… 他的呼吸混合着酒气让温琬一阵阵恶心,可她并不敢呼喊出声,也不想让第三个人撞见他们这副模样,于是情急之下只能用力地咬了他的唇。 容胤吃痛地皱了下眉,却没有因此而放过她,刚刚离开她的唇,下一刻就又凶猛地袭上来,他紧紧地环保着她,怀里柔软馨香的身子简直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击溃…… 温琬拼命地想要推开容胤的脑袋,挣扎间,她竟然抬手就甩了他一个巴掌。 一辈子都不想要见到他 啪的一声响,连她自己都有些吓住,这一巴掌她打得又急又狠,容胤没有防备,愣是直挺挺地挨了这一巴掌。 白净的脸上隐隐浮起红色的掌印,脸上火辣辣的疼,容胤就这样怔怔地盯着她,身子像是被什么钉住一般,好半晌才缓缓放开她。 脸上的灼痛也让他一瞬清醒了过来,方才是他魔怔了,呵呵,他都做了些什么…… 脱离了他的桎梏,温琬飞快地后退了两步,好与面前的男人隔开距离,因害怕他再次扑过来又或是怎样,她仍旧警惕地盯着他看。 他是疯了吗!方才竟然会对她说那些话……可不管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她拼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静了很久,容胤紧抿着唇沉沉出声:“我送你回去。” 因为害怕,也因为他方才越矩的举动,温琬的气息紧而紧促,她努力平复下呼吸,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你不要跟着我。” 容胤捏了捏掌心,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近温琬,“我那时候曾让如月来传话……” 温琬后退了几步,他愈靠近,她愈后退,始终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余光不安地向远处张望,“传什么话?” 听到这话,容胤似是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如月……没有对她说过他想要迎娶她的事。 半晌后他沉着声音问:“我只问你,如果当初没有沈砚的话,你会不会嫁我。” 温琬心中冷寒,她当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即便没有沈砚,她也绝不会嫁给她! 他为他做过的事情忏悔愧疚,她就要原谅他吗? 呵呵,她做不到! 温琬冷冷地看着容胤,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如果有如果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要再见到你们两个!” …… “回去吧。”温琬对等候她的三人道。 原本看着温琬一个人跟着容胤离开,云雀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可看温琬这么快就回来了,就松了口气。 “恭亲王人呢?”云雀忍不住问。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容胤出现在温琬周围,云雀就会觉得害怕。 她总觉得,这个所谓的恭亲王看温琬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 温琬回了下头,见身后的男人没有跟上来,淡淡道:“他走另一条路。” 下山的时候,晏青却也松了口气,因为至少温琬没有同他追问大将军的去向…… 从半山上下来,温琬是再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拉着画春和云雀便匆匆回府。 可是让温琬没有想到的是,沈砚竟然会比她先回来。 所以一进门,她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因为那个原本应该在苑心湖陪他未来夫人的男人竟然就那样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面色铁青地盯着她。 温琬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然后一边搓着手,一边挪着步子进屋,故作镇定道:“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离开前,她还看到他和孟静窈有说有笑,原以为他这一天都会陪在孟静窈身边才对,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我是傻的吗? 难道……是和孟静窈闹别扭了? “比你早一些。”沈砚的目光扫过温琬,冷冷出声。 “哦。” 温琬应了一声,因为跟他实在没什么话说,便想要回屋,可沈砚却在这时猛地站起来,拽着她的胳膊便将她摔到太师椅上。 肩膀硌在椅背上,腾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可她根本来不及喊疼,下一刻沈砚的身子就袭了上来。 他压着她的肩膀,却没有动作,只紧紧地盯着她瞧。 “你又想要做什么?”温琬被他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慌,身子有些抖,她想,屋子燃着火盆,门窗又关的严实,自然不会是冷得颤抖…… “今日去哪里了?”问话的时候,沈砚冷冽的目光直刺进她的眼。 温琬也不挣扎,淡声道:“去西郊了。”而后面的话,她也咽回了肚子里,她总不能对他说,她今日是去了苑心湖,又亲眼看到了他和孟静窈你侬我侬、恩爱非常吧? 沈砚强压心中怒火,眯着眼睛看她,又问:“那今日可曾遇见了什么人么?” 温琬对上沈砚的目光,美眸里一瞬生出疑惑之色,他为何会这样问她? 他这样问,似乎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她今日遇见过容胤的事了……可他不是在陪着孟静窈的吗?又怎么会知晓? 没道理。 自然不会是晏青回报给他,因为他回来的比他们都要早。 思虑再三,温琬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他的话:“今日出城的时候遇见了恭亲王。” “同他做什么了,嗯?”他用力地按着她的肩膀,粗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 温琬可以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经隐隐带了薄怒,可她今天真的已经很累了,就并不想要招惹他,“什么都没做,就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沈砚的脑袋就挨了下来,他冷笑,眼中隐忍的怒火在这一刻喷薄而出,于是一下掐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被亲了摸了,还叫什么都没做?!” “……” 温琬的瞳孔一瞬间放大,男人却紧紧盯着她的眼,声音听起来近乎咆哮:“你明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又为何要见他?你就这样放不下他!” 温琬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胸口开始不断地剧烈起伏,“你以为,我今日出门就是故意为了见他?”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沈砚咬紧牙,手上用力,眼眶充血,胸膛之中汹涌的那股杀意差一点就要冲昏他的理智,“今日那样急着赶我离开,你当我是傻的吗?你见他是想要做什么?是旧情难却、你分明还在想着他!” 温琬瞪着他,下巴被他捏到生疼也无所畏惧,发了狠地想要推开他:“你胡说八道!” 沈砚越掐越用力,眼中的血丝像是纵横交错的网,他用力地箍住她,“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你还想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 呵呵,天知道在看到容胤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多么想要杀人! 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距离遥远,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容胤出现温琬身边的次数已经多到让他恼怒,而这一次,容胤是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如果不是当时他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一定会冲过去亲手杀了那个三番五次染指他的女人、不知死活的那个男人!然后再了结了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小女人! 他是男人,他怎么能够容忍另一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挑衅?! 温琬的心下意识地瑟缩了下,他看到了,她和容胤,他全都看到了!可他那时候不是在陪着孟静窈的吗? 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不说话?!”见温琬一直出神,沈砚拔高了音量,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将她撕碎。 温琬怔怔地看着他,被他凶狠的目光看的心中一凛,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呵呵,也对,她如今是他的如夫人,在看到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染指,他一定恨得想要杀人。 那么这一次,他会真的杀了她吗? 于是下一刻她便冷笑出声,似是故意要激怒他一般,不紧不慢道:“大将军可曾听过疑邻盗斧的典故?既然是大将军认定了的事,我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说着又紧紧攥着沈砚的手,不怕死地挑衅道:“所以、大将军是想杀了我吗?” 看着温琬冷漠决绝的脸,沈砚这一次被激得眼前一阵阵发花,“你……你再说一遍!” 温琬扯着嘴角,面上波澜不惊,一字一顿道:“温琬贱命一条,大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有时候觉得沈砚跟容胤真的很像。 每次都是在她彻底放下他们的时候,又来搅乱她的生活,然后夺去她对生活的所有希望,夺走她的一切! 看来命运对她的戏弄似乎从来都没有终止过……如果他真的要杀了她,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沈砚咬紧了牙,声音一点一点从嗓子里挤出来:“好、很好!” 在看到温琬和容胤的时候,他简直怒不可遏,可是就在方才、在愤怒即将冲垮他理智的时候,他的心里甚至还在抱有一丝侥幸,他想,只要是她向他解释,无论是多么荒唐的理由,他都会相信!可是温琬此刻的冷漠对待似是将他彻底激怒,她连解释都不屑于给他了。 所以无论他怎样,她都根本不在乎,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他了,所以才不屑去解释。 她这些日子以来的顺服根本都是假象,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为了她弟弟而在他面前作戏而已! 沈砚愤怒地凝着温琬的眼,像是野兽在逐步逼近猎物,开口时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喜欢这样子是不是?好啊……那咱们今天就好好过!” 话音刚落,他就扯着她的胳膊,凶狠地将她往卧房里拖…… 心脏在胸腔之中剧烈地跳动,即便不想要承认,可这下温琬终于还是害怕了,因为她可以预想到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惩罚…… 连哭都省了 那样的预兆太过残忍,曾经在北齐的军营,他也这样失控过。 她知道他的手段,他知道怎样会让她痛苦,他会像野兽一样撕裂了她! 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温琬怕极了,掰着他的手指,口中急道:“沈砚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沈砚却只用余光冷冷地看着她,手上不管不顾地拉扯她,声音像是破碎的寒冰:“既然我的如夫人不愿意解释,那就到床上去好好说!” “你混蛋!” 胳膊被沈砚扯得生疼,脚趾在被他拖拽的过程中撞上桌脚,温琬疼得倒抽了冷气,脚下不稳,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地上,膝盖和脚踝的骨头碎裂开似的痛,可沈砚却视若无睹,根本不顾她的伤势,硬生生地把她从正厅拖到了卧房。 “大将军,如夫人的身子可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云雀胆子小,纵使担心温琬也不敢上前,只能畏畏缩缩地跟在画春身后,最终也只有画春站出来想要劝阻,可还不等画春把话说完,抬眼就被沈砚嗜血般的目光吓住,后边的话也只能咽回了肚子里。 画春不是第一次看到沈砚发这样大的火气,那时候还在北齐,在得知温琬逃走之后,沈砚几乎将整个别院能砸的全都砸了个遍,上上下下的婢女小厮以及看守的侍卫全部杖责,一时间哭嚎声不断,整个别院仿佛人间地狱一般。 那个场景,画春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还好那个时候温琬不在……不然恐怕就要连同他们一块儿遭殃了。 “滚!全都给我滚!” 沈砚咆哮着呵退跟上来一双丫头,两个丫头见状便逃似的跑开。 砰得一声关了房门,巨大的声音让温琬耳膜刺疼了下,身体亦不自觉地颤抖。 “放开我。”温琬用力去揪他的衣领,可他却只是看着他冷笑,他像是老练的猎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掉进陷阱里的猎物生吞活剥,扒皮去骨…… 他几步走到床榻边上,松手将温琬狠狠地摔了上去。 脑袋磕上床角,温琬的眉毛飞快一皱,可下一刻身子被男人强有力的躯体压制住。 沈砚的意图已经不能够再明显,看着他猩红的眼睛,温琬这时候连哭都省了。 沈砚用力地喘着气,轻而易举地就压下了温琬那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的抵抗,心里的火愈烧愈烈,感觉马上就要冲出喉咙。 他胡乱去扯她腰间的带子,然后捏着她的下颌,不容她躲避地吻她。 温琬只能死死地闭着嘴巴,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抵抗,手上用力地推着他的肩膀,根本毫无柔顺之意。 他就只会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来惩罚她吗?! 他一定要她彻底地臣服于他,跪在他面前哭泣求饶、他才会满意吗?! 混蛋……混蛋! 沈砚终被温琬的抗拒所激怒,下一瞬便压着她的肩膀支撑起身子,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我就这样让你恶心吗?是不是换成容胤,你就会配合了?!” 你又干净到哪儿去? 温琬痛苦地皱了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作痛,尤其是脚踝,在跌倒的那一刻,她甚至可以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而为了不让她乱动,他现在就压着她的脚踝,她几乎要疼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强忍住即将翻涌而出地泪意,冲他叫喊着:“你滚!你不要碰我!我疼……” 她有底线,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还要脸面!所以他言语上的羞辱比肉体上的疼痛还要让她难堪百倍…… “你疼?原来你还知道疼。” 沈砚冷冷笑了,可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他伸手擒住她的下巴,眼中倒映出她苍白的一张小脸,咬牙切齿道:“我娶了你,你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碰你!”说罢便惩罚似的再次吻上她的唇。 她竟然让他滚? 休想! 他这一辈子,就只在两个女人那里受过挫,除了孟静窈以外,就只有他面前的这个小女人才会让他失控到不像自己。 他本想要好好地对待她、他本想要和她好生过日子的,这些天他只恨不得要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可换来的是什么? 她每每见了他,就避他如洪水猛兽,她的生疏和冷漠就像是无形的刀子,直插进他的心口,让他疼到无法自制…… 她可知道他在看到容胤吻她时,他心里是何等滋味吗?!如果当时不是有襄亲王在的话,他一定会让容胤血溅当场! 他凶狠地吻她,明显带了发泄的滋味,温琬躲避着,可是她却也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芙芷香,那是孟静窈身上特有的味道……想到他们今日在苑心湖的恩爱情景,胸口突然有些闷闷地疼,她突然忍不住在想,她面前的男人会不会也这样吻过孟静窈? 联想到这里,胸膛之中突然有什么在不断翻涌。 他对她做过的事情,也许也曾对孟静窈做过,所以他的身上才会留有孟静窈的味道。 她觉得她自己这样真的很奇怪。 明明已经不爱他了,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亲热恩爱,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没道理的……不爱他就不应该会难受才对,这太自相矛盾,她也越来越不懂自己了。 她用力地闭紧嘴巴,可沈砚却根本不打算放过她,她躲避不过,竟然一巴掌甩了过去,几乎脱口而出:“别碰我,脏!” 沈砚被打得有些发蒙,左边脸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用手蹭了下脸颊,果然见了血丝,想来应该是被她指甲给刮破的。 这是他让她打得第二次…… 呵呵!看来果真是他太过纵容她,纵得她无法无天,竟然让她一次又一次地触碰他的底线! 唇角抽动,下一刻他就掐住她细嫩的脖颈,眼中怒火中烧,“我脏?你又干净的到哪儿去呢?” 温琬的眼睛一瞬睁大,眼中瞬间浮起众多复杂情绪,沈砚的话就像是尖利的刀子直插进她的心口。 她是疯了吗?她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满意了吗 孟静窈是他未来的将军夫人,以后就是他的妻,他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胸膛剧烈地起伏,过去好半晌沈砚才得以平静下来,他微微眯着眼,整个人都凑近她,唇边逐渐浮起嘲弄的冷笑,声音寒得毫无生气:“怕是我这些日子太过纵容你了,已经让你忘记了你当初在北齐军营里求我的时候是何等楚楚可怜了吧?怎么、如今回了大梁,从前的那些事情就全都忘得干净了吗?” 眼眶里逐渐升上雾气,温琬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在沈砚的面前哭出来。 她打了他,他不会还手,可是他有更厉害的法子让她难受百倍、千倍! 可不管怎么样,都是她活该! 她根本没有挑衅他的能耐和本事,却还是要不自量力地去招惹他,这些日子以来,只不过是他放任纵容她罢了,其实他轻而易举就能伤害到她……是她自讨苦吃,所以才会被中伤。 而且悲哀的是,如果他真的准备花力气,她的一切抵抗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就像现在,他手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扭断她的脖子。 他捏着她的脖颈,稍稍上移、迫使她抬头,继续说着那些中伤她的话,“呵呵,我脏?容胤他亲过你、摸过你,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成婚前你可是曾在容胤的府上待了整整三日!你明知他对你的心思,孤男寡女,共处一处,他还有什么是没对你做过的?难道你就干净吗?!” 温琬睁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张了张嘴,她想要冲他喊,可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是根本无法控制地颤抖,“你胡说……我没有!” 她是在容胤的府上待了三日,可是府上人口众多,容胤也没有对她做过任何越矩的事,如何到了沈砚的口中,她就成了和容胤不清不白的人了?! 呵呵,也许他一早就是这样想她的……从他知道她是从容胤府上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她是清白的! 可是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娶她?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我娶你……是想对你好的。”新婚第二日,他信誓旦旦在她耳边这样说过。 他既然认定了她是不清白的女子,又为何要说以后会待她好的话? 还是说、他娶她回来,就只是为了惩罚她、折磨她? 沈砚脸上依旧是冷笑,掐着她脖颈的手缓缓滑至她的锁骨,声音仿佛沉到谷底:“容胤是不是也曾这样碰过你、亲过你?那你又有没有同容胤说起过,你和我的那些事呢?” 一双手不自主地颤抖,温琬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些话像是针刺进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疼得让人无法呼吸,可是真正疼起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究竟疼在哪里。 看着她眼中的湿气越凝聚越多,正当沈砚以为她是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飞快地垂了眼眸,等到她再次抬眸的时候,眼中却重新恢复了淡漠。 休了我吧 “是啊、我忘不了容胤,我一直都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我的心里也只有他。”温琬说得淡定又自然,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她迎上他杀人般的目光,冷笑着扯了嘴角,“这下你可满意了吗?” 容胤是她年少时做过最荒唐的一个梦,当时边境战场上的那一箭更是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她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用容胤的事来污蔑她……既然如此,那她就让他满意。 沈砚果然被激怒了,他瞪大了眼,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提起来,心底的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目光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怒吼道:“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她成功了,他成功地被她激怒了,在听到她说喜欢别的男人的时候,他简直恨到发疯!语落,尾音几乎都在颤抖…… 温琬眨了眨眼,逼退即将要翻涌而出的泪意,无声冷笑,终还是哽着嗓子说出来:“大将军既然这样厌恶我,便休了我吧,休了我……大将军也好和未来的将军夫人好生过日子。” 他既然那样喜欢孟静窈,那她就成全他。与其相互折磨,不如让她提前结束这一切! “你说什么?”沈砚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温琬怔怔地看着眼前面色灰败的男人,她觉得她这时候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可是她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了,她直直地对上沈砚的眼睛,不怕死地继续道:“你既然那样喜欢孟静窈,又为何要娶我呢?娶了我也不过是互相折磨而已……我难受的时候,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沈砚听着她的那些话,手上愈发收紧。 他如果真的喜欢孟静窈的话,怎么会放弃他的信仰、不顾一切地来到大梁?他究竟是为了谁才放弃一半的兵权?! 他为她放弃了太多太多,可她竟然会说出让他休了她的话……这太可笑了不是吗?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心?! 他扯着她的衣领,迫使她抬头,勾起的唇角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温琬,你就这样想离开我是吗?” 嘴唇翕动,温琬面无表情地开口:“是。” 她要离开他。 他们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错了!他娶她也并不是因为他爱她,他只不过是想要换另外一种方式折磨她而已…… “呵呵!好……很好!” 沈砚口中冷笑,肩膀亦跟着不受控制地颤抖,笑够了却又揪着温琬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紧攫着她的眼,咬着牙狠声道:“你想让我休了你,这样就能成全你和容胤了对不对?!我告诉你、你休想!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了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们也要这样纠缠下去!” 语落,沈砚甩开她,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可走了没几步就又不甘心地折返回来,将才刚刚坐起身子的温琬重新压下床榻。 他微喘着气,一只手按住她细嫩的腕子,另一手紧扣着她的后脑,低头擒住她的双唇,根本不容她躲避。 真是没用 一番肆虐过后,直到口中血腥味儿开始蔓延,他这才放开了她。 “别想着要逃离我,你若是再敢逃走,我一定亲手杀了你弟弟!”沈砚狠捏着温琬的下巴,咬牙切齿地留下这一句,才再次摔门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温琬的身子才颓然地倒下。 我告诉你、你休想!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了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们也要这样纠缠下去! 别想着要逃离我,你若是再敢逃走,我一定亲手杀了你弟弟! 他的威胁一直在耳边回响,温琬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了,她就像是被他放飞的风筝,不管她飞得多高多远,风筝线永远都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若是执意同他硬来死磕,她只有摔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 午睡起来温琬脑袋有些浑浑噩噩的,浑身都觉得没力气。 院子里有些吵,似乎是云雀在说话。 “真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怕走夜路摔断了腿!” “嘘!”画春示意云雀噤声,然后覆在云雀耳边低声道:“小声些,如夫人还在睡觉呢,可别拿这些话再给如夫人添堵了。” 云雀说着说着话就隐隐带了哭腔,“可是库房的那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今日我去取给如夫人梳头的头油,那些管家婆子不但不理人,还将我赶了出来……” 云雀来到晋阳城不久就来到温琬身边伺候,从前院子里人少,大家其乐融融,简直就像是一家人,可是自从跟着温琬来到将军府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府上人多事杂,受些委屈她也就忍了,可是如今连西院的吃穿用度那些管家婆子都要克扣,时不时还要受那些人的白眼挖苦,云雀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而且她到底年纪小些,说着话,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画春看着云雀轻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帕子,然后低声安慰云雀道:“大将军和青娉郡主马上就要完婚,府上事忙,那些管家婆子自然怠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里不是从前的汴京别院,如今的将军府人口众多,而那一位大夫人嫁过来之后,府里就又要添上三四十人,在这里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如今府上的下人多是北齐带过来的旧仆,有的更是在将军府上当差了十几年的老人了,欺软怕硬,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而且自从温琬和沈砚彻底闹僵之后,沈砚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来西院了,府里的那些个婆子丫头最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先前温琬刚嫁过来的时候,他们还不敢怎样,可一见温琬失了宠就都开始怠慢了。 画春有几次气急了,想要去找沈砚说明,却又都被温琬拦了下来。 温琬是个最不好争抢的性子,可偏偏把所有的倔劲都用在了同沈砚的对峙上,沈砚冷着她,她也冷落他。 所以即便受了委屈,也只是默默忍受。 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 还不急 云雀刚要出声,可想到温琬还在午睡,害怕惊扰了温琬,就又压低了声音,抹着眼泪道:“咱们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可是如夫人怎么能轮得到他们那样作践!画春姐姐,你是没听到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话……” 画春心里自然也不是滋味儿,她捏了捏手掌心,目光扫了眼温琬卧房的方向,然后拉着云雀便要往外走,恨声道:“走,让我去会会那些人,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的眼睛是不是都长在天上!”既然大将军命她来照顾温琬,那她就绝不能再让主子受委屈,她今日偏要把事情闹大、就算是要受罚她也认了,她怎么也要替温琬出一出这口气! 只是两人才刚走了没两步,卧房里便传出温琬的声音:“画春、云雀,进来!” 两个丫头停住脚步,面面相觑,最终云雀也只得胡乱地抹了眼泪,然后跟着画春进屋。 画春上前替温琬收好睡帐,然后扶着温琬起身,试探着开口问:“夫人是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才醒。” 看着云雀躲在画春身后强忍眼泪,温琬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她受了冷落也就罢了,却要连累她的丫头遭人白眼,她这样的主子才真是没用! 画春口中哦了一声,便要扶着温琬去梳头,可温琬却在这时候开口:“云雀,一会儿你去同管家说,我要在院子里支一架秋千,让他赶快遣人去办,越快越好,不要耽搁。” 画春和云雀两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愣,画春则连忙道:“还是让云雀在这里陪着夫人,让奴婢去吧。”云雀到底年纪小,那些老油条势必不会把这样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即便去了,也只会叫那些人轻视搪塞…… 可温琬却摇了摇头,道:“不,让云雀去。” 云雀看了看温琬,轻轻点头,“是,奴婢一会儿就过去。” 即便心里疑惑,云雀也还是听话地去找了管家说要支秋千的事,果不其然就又得到一通冷嘲热讽:“大将军和青娉郡主即将大婚,府上人手本就紧缺,姑娘这时候又要分出人手来去置办什么秋千,说出去竟也不怕叫人笑话!孰轻孰重,姑娘自己在心里好生掂量掂量,别一点儿小事就要张口要人,省得叫人家外头的乱嚼舌根,说咱们诺大的将军府,竟连个规矩都没有!”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这些天云雀本就够委屈的了,被那管家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之后就更觉难过,回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憋屈,又觉得自己没用,没能将温琬吩咐的事情办好,种种情绪之下便扑簌簌落下泪来,回到院里的时候眼睛都哭红了。 云雀进来的时候,画春正在陪温琬修剪花草,一见云雀哭成这样,立刻就丢了手里的剪刀,愤声道:“这些混账东西!我现在就去会会他们!” 温琬却拦住画春,“不,画春,还不急。” 画春气得红了脸,“可是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不在乎了 温琬唇角冷漠地勾起,俯身继续修剪花草,淡声道:“带着云雀去洗把脸,明日我亲自去。” 欺软怕硬是人之常情,可是他们却看错了人,如今的她,根本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那一个。 她的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现在她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几个势利的刁仆吗? 即便为了她院里的这些人,她也豁得出去。 入夜后,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画春进来关窗的时候发现温琬竟然还没有睡。 温琬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小小的身影让画春忍不住心口一缩,她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边境别院的那些时光。 从前沈砚不在的时候,温琬就经常这样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夫人怎么还不睡?”画春小心翼翼地走到温琬跟前,轻声问着。 温琬垂了垂眼眸,“睡不着,就坐一会儿。” 画春沉了沉,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夫人可是在想大将军吗?” “画春,我不是因为想他才睡不着。”温琬将脑袋枕在膝盖上,眸光不知定在何处,“我只是过得很不开心。” 从前沈砚纠缠她的时候,她并不开心,如今她一个人了,却依旧不开心。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时常郁郁寡欢,可她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画春皱了皱眉,她其实一直很担心温琬的情绪,于是她在床边坐下,略有些惆怅地开口:“夫人又何必同大将军置气呢?” 温琬心口一缩,她垂了眼眸,掩去眼中的凄凉悲伤,“我跟他……从头到尾都错了。” 可画春却信誓旦旦道:“夫人不要怪奴婢多嘴,旁观者最是清楚,奴婢看得出来,大将军对夫人是用情至深。” 别的她不清楚,可就凭沈砚为了温琬归降、为了温琬放弃兵权就足够说明一切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可以做到此般境地,难道还不算用情至深吗? 原本以为他们成婚之后便是圆满了,却不想竟然还会闹成这样…… 听完画春的话,温琬低低笑了,似是自言自语道:“呵呵,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当初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又怎么会拿我去讨他心爱之人的欢心?难道、这就叫用情至深吗?” 如果他真的对她是用情至深,那么对孟静窈又是什么? 一颗心真的能同时装下两个人吗? 思及此处,温琬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不管他心里装的到底是谁,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 这些日子以来,沈砚一直住在云泊堂,按照以往,他一下了早朝就要去西院的,他也几乎日日都宿在西院,所以这里成婚以后他就没再睡过。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从前他一个人睡的时候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身边少了那个小女人,他却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了。 一连多日,他一直心烦意乱。 开始不习惯 可西院那边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不过去,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大将军既然这样厌恶我,便休了我吧,休了我……大将军也好和未来的将军夫人好生过日子。 你既然那样喜欢孟静窈,又为何要娶我呢?娶了我也不过是互相折磨而已……我难受的时候,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他想起她那一日的冷漠决绝,额角就一抽一抽的发疼,她那样子,还指望她能低头?怎么可能呢? 从前他以为他找的是一个温柔乖顺的小绵羊,却不想娶回来才发现,那竟是个牙尖嘴利又狠心的小野猫!不但狠心,气急了还会伤人的那种! 他其实想了很久,那一日她之所以会说那些话,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他误会了她和容胤,其中极大原因可能因为她看到了他和静窈在一起! 孟静窈是那个小女人的死穴。 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她会那样失控…… 可是那一日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对静窈做过,以后自然也不会!他的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为了安抚孝祯帝和襄亲王,他自然要在襄亲王的面前做戏,而做戏自然就要做全套,如若不然,那两只老狐狸又怎么会相信他是真心爱慕静窈呢? 可这些要他怎么去跟她解释? 而且,他那时候的的确确是伤了她…… 在看到她和容胤在一起的时候,他简直气到发疯,愤怒已经他失去了理智,其实最后的最后,他都已经忘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同她生气,就只想着用那些难听的话来伤害她,仿佛只有她疼了,她难受了,他心里才会觉得好受。 可是等到真的看她难受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他根本见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算一算,他已经有多少天不曾见过她了? 整整十二天……即便不想要承认,可是他真的想她想到发疯!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摸向身侧,可身侧的位置却总是空荡荡的,晨起的时候也抱不到人。 他已经开始不习惯了。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下朝的时候他总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她的院子里走……可是她就连一句软话都不给他吗?! 而就在这时,晏青从门外走进来,他挑了下眉看晏青一眼,出声问:“怎么样了,西院那边传话来了?” 晏青愣了下,看起来明显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没、没有。” 沈砚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表情也一瞬冷了下来,“到底怎么了?说。” 果然…… 她怎么可能向他低头呢?她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去找她才好呢! 晏青咽了咽口水,紧接着如实向沈砚回道:“昨日,如夫人去找何管家说,想在院里子支架秋千,要何管家拨两个人过去,可何管家却以大将军您大婚为由,说是人手不够……” 还不等晏青把话说完,沈砚就扬手丢了手边的软枕,骂道:“一群混账东西!”也不知是在骂谁。 若是我现在就要人呢? 晏青被吓了一跳,赶忙道:“大将军息怒!” 好像自从和温琬闹僵以后,沈砚的脾气就一直不大稳定…… 沈砚站起身来,扬手一指晏青,“你现在就去将何如海和另几个管家婆子叫过来,本将军倒是要看看,这几个老东西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是。” …… 正院。 因再过两天便是沈砚和孟静窈大婚的日子,府里上下变得异常忙碌。 之前挂过的喜字,红绫,红灯笼都已经被摘了下来,重新换上新的,入目之处皆是喜庆的大红色,而且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娶温琬时所不可比的。 果然,这才是迎娶正妻的派头。 一见了温琬过来,何如海明显有些错愣,打这一位如夫人入府,便极少出院子,他倒是难得一见温琬的真容。 而下一瞬他就立刻回过神来,然后上前规规矩矩地向温琬行礼问好,谄笑地道:“呦,如夫人今日怎么来了?” 温琬冷冷扫了那何如海一眼,淡着声音道:“昨日里我叫丫头来传话,想是我身边的丫头传话传得不好,这才被何管家赶了回来,所以今日我便亲自来吩咐了才好。” 一听这话,何如海立马变了脸色,口中忙道:“小的实在是冤枉,还望如夫人明鉴!” “哦?”温琬眉尖轻挑,“原是这样啊。” 何如海是从前将军府的旧仆,仗着侍奉过两任主子,言语之中倒是也不客气,“眼下全府都在筹备婚事,人手本就不够,如夫人就算想要使唤人,也需得等上几日,等大夫人进了门,小的自然会为如夫人安排人手的。” 温琬冷笑着看他,目光透着冷寒:“若是我现在就要人呢?” 何如海怔了下,大抵是没有想到温琬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小人儿,竟然也是个不容易伺候的主儿,实在是和他们料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何如海眉头一敛,又道:“哎呦,这时候如夫人就别为难小的了……” 这种绵里藏针的把戏对于温婉来说,显然不受用,她凝着何如海,紧接着便问:“敢问何管家在将军府当差多久了?” “日子倒也不长,算一算,不过三十余年而已。”说这话的时候,那何如海明显有些得意,他仗着资历老,自然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而温琬这样问,就正中了他下怀。 温琬眯了眯眼睛,口中啧了一声,淡淡道:“哦,已经三十几年了,我说的呢,原来何管家是老得糊涂了。” 何如海差点没呛住,他张了张嘴,可还不等他开口,温琬紧接着就又道:“难怪呢,想是何管家当差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这再不得宠的主子也是主子,而再得脸的奴才也终究是奴才的道理了!” 一听了这话,何如海的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温琬却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冷冷道:“我吩咐下的事情,还要劳烦何管家尽快遣人去办,若是为了这点小事闹到大将军那里,可就不好了。” 如数奉还 何如海的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想他在将军府当差三十余年,府里上上下下无一不对他敬让三分,却不想他竟然会被一个侍妾欺负到头顶上来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失了宠的侍妾。 单单几句话就怼的他哑口无言,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哼,即便今日闹到大将军哪里去,也指不定是谁没脸!何如海心下是这样想的,而就在这时,好巧不巧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晏青,他心下顿时有了打算,于是赶忙迎上去,“晏护卫且慢!” 晏青正是奉沈砚之命要带何如海离开,竟不想何如海会主动找上来,他正要带何如海离开,可一转头却又瞧见了神色淡漠的温琬。 两两相望,晏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明显觉得有些尴尬。 在沈砚和温琬闹僵之后,他也不得再进西院,他们确实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而且上一次苑心湖的事,也的确是他在帮沈砚隐瞒温琬来着……这下见了温琬,好像是上前也不对,转身离开也太不对。 不过下一刻他又安慰自己,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温琬和沈砚闹僵,应该总不至于波及无辜的吧…… 见晏青过来,温琬的眸光一冷,怕又是那人命晏青来传什么话,于是便先一步扬声开口:“晏护卫来得正巧,我也正好有事要向晏护卫讨教呢。” 晏青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几步上前向温琬略一施礼,“如夫人是有何事?只吩咐晏青便是。” 一见晏青对温琬如此恭敬,何如海心头顿时一紧,又见温琬冷冷勾了唇角,缓缓道:“我初来乍到,不知将军府从前是何规矩,还望晏护卫告知,这下人忤逆主上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 晏青看了眼面色青白的何如海,这下立刻就明白了温琬的意图,于是不等那何如海开口分辩,便沉声道:“下人忤逆主上,是当杖责。” 温琬听闻便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哦,原是这样。”说罢又转头去看何如海,淡笑着道:“既如此,何管家可还有异议吗?” “奴才冤枉!这、这……”何如海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分辩了,原本他是想要找晏青来评理的,却不想晏青竟是站在温琬那一头,于是这下他的脸色就变得更白。 温琬鼻尖冷哼了一声,便将目光从何如海身上挪开,“何管家年事已高,这几十个板子打下去身子怕是遭不住的……” 何如海脑门上已经生了层冷汗,大抵是没有料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姑娘竟然是个这样厉害的人物,惊慌之余却听温琬冷冷开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管家不尊主上在先、倚老卖老在后,如若此番轻纵了何管家,只怕是要落人口舌的,说咱们诺大的将军府,连个规矩都没有!” 最后几句话,温琬还故意拉长了尾音,便是将昨日里何如海编排云雀的话重新奉还了回去。 真是犯贱 “如夫人恕罪,如夫人恕罪!” 何如海如临大敌,膝盖一软便要讨饶,一旁的云雀只能憋着笑,想着何如海昨日里还那样气焰嚣张,真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温琬冷冷扫他一眼,“何管家犯了错,是一定要受罚的,方才我也说过了,要在院子里支架秋千,那便罚何管家亲自动手吧,想来何管家应该不会有异议了吧?” 何如海立刻点头如捣蒜,“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办!” 温琬嗯了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叮嘱道:“还望何管家动作麻利些,大将军和青娉郡主大婚在即,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误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这话明明是编排给何如海听的,可晏青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可看温琬的神情,却又没什么不对劲。 难道说、真是他想多了? …… 云泊堂。 见晏青只带了几个管家婆子过来,沈砚眉头一敛,“那何如海呢?” 晏青只能如实回:“何管家去给如夫人搭建秋千去了,如夫人……命他亲自动手。” 沈砚怔了下便问:“到底怎么回事?” 晏青只得将前因后果皆同沈砚详细的说明。 沈砚却一个没忍住,竟然笑出了声。 “大将军笑什么?”晏青表示不解。 他那时候可真是怕极了,生怕温琬处置了何如海之后便要来找他算账了……不过还好只是他想多了。处置了何如海之后,温琬连目光都不曾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来,温琬不但冷着大将军,他也连带着受了冷落。 沈砚鼻尖轻哼了一声,“胡说,本将军有笑吗?”即便不想承认,可是笑意却还是忍不住漫上眼角眉梢。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那样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小人儿,却不想急起来竟也能把屋顶给你掀起来。 就连何如海那个老油条都在她那里吃了憋…… 可是他看着她,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天底下明明那么多女人,可他偏偏就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小女人,而且她不管怎样他都喜欢得要命……想想也真是犯贱! 晏青显然误会了沈砚的意思,“大将军方才的确笑了来着,是、是属下转述的不好吗?” 沈砚有些尴尬,最终也只得扬手一挥,“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众人离开,沈砚整个倒在太师椅上,可闭上眼,却又都是那个小女人的身影。 想去找她,立刻就想要看到她。 可最终他却还是将这些念头强忍了下来。 为了她,他的底线已经一降再降了,难不成这一次还要他低三下四地去求她和好吗? 他堂堂大将军,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可是看眼下这样子,如果他不去找她的话,只怕这辈子她都不会求和。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当初他费尽了心思才将她娶回来,可眼下却闹成了这样…… 想到这些,就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原本他还想要静下心来翻看兵书,可这下却是什么都看不下去了。 主动求和 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女人! 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出声唤门外的晏青:“晏青,进来!” 晏青推门进来,“大将军,怎么了?” 他只道:“出去转转。” 晏青愣了下,有些不懂,“现在吗?” “嗯。” …… 临近晌午时分,大街上行人并不多。 沈砚带着晏青闲逛了一会儿,就被不远处的摆着铁笼子的摊位吸引了视线。 看着笼子里的几只圆滚滚的长毛幼犬,晏青有些不明所以,便将沈砚拉到一旁,“大将军怎么突然间想要养狗了?” 府上已经养了一只看家护院的精壮黑犬了,难不成还要再养一只?可是看着笼子里的那些小东西,似乎和威猛两个字也根本沾不上边。 沈砚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回到摊位上仔仔细细地挑选起来,晏青见状也只得跟上去。 一旁的老板见两人去而复返,便兴致勃勃地开始向二人介绍这几只小东西血统是如何如何纯正,培育出来是如何如何不易,说的是唾液横飞,绘声绘色。 晏青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见沈砚长指一挥,挑了其中一只纯白色的,然后对那老板道:“就它吧。” 付了钱之后,沈砚便将那小狗扔给晏青,淡淡道:“带回去,送到西院。” 看着怀里哼哼唧唧的小东西,晏青这才恍然大悟,“这是给如夫人的?” 沈砚有些自嘲地抿了下唇角,紧接着又故作镇定地道:“不是说女人不都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吗?你送去给她,看她是如何反应。” “是。” 晏青看了看沈砚,又看了看怀里的小狗。大将军……这是要主动求和? 可偏偏沈砚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本将军这并不是要同她示好。” “嗯。” 嗯!就是示好。 …… 西院。 温琬和两个丫头坐在窗边剥瓜子,准备一会儿来做糕点用。 看着来回忙碌的何如海,两个丫头实在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温琬朝两个丫头嘘了下,云雀便掩着嘴巴笑道:“何管家这番做派,咱们可真是做不来呢。” “可不是么。”画春也是憋着笑,侧头对云雀道:“不然你以为这管家是那么好当的?” 这何如海先是跟着到院子里瞧位置,瞧好了位置便去选木材、找匠人……前前后后可算是忙坏了。 通过这一件事,温琬却也明白了,这个何如海之所以能在将军府做三十年的管家,都要归功于其大丈夫能伸能缩的性子。 一阵叮当作响过后,地基就已经打好了,接下来就要开始装秋千了,温琬便对云雀道:“去叫何管家进来喝杯茶歇歇吧,这大太阳头顶晒着,总不能累坏了人不是?” 云雀憋笑憋得难受,“是,奴婢这就去。”真是没想到,那个趾高气扬的何管家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可没一会儿云雀就一个人走进来,温琬抬眸问:“怎么?何管家不进来?” 云雀点了点头,“何管家说,替如夫人办事不嫌累……” 成全他 温琬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罢了,既然何管家有这份儿心,就成全了他吧。” 而就在三人说笑的时候,卧房外传来脚步声,三人探头望去,见来人原来是晏青。 而晏青的怀里此时怀里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见了温琬,晏青二话不说便将那小狗放到温琬腿上去了。 那小狗倒是也不认生,在温琬腿上哼唧了几声,就讨好似的轻蹭起温琬的手来。 “这、这狗是怎么回事?”看着在自己腿上撒欢儿、雪球似的小东西,温琬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她眨了眨眼,抬头问晏青:“你买的?” 晏青嗯了一声,不过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又赶忙补充道:“是大将军让我送过来的。” 温琬愣了下,显然吃惊要大于欢喜,“是他买的?可我要狗做什么?” 那男人已经十多天不曾踏进西院了,如今送她狗是什么意思? 不过身旁的云雀对这小家伙却是喜欢的紧,而且觉得实在新奇,就忍不住探手去摸,口中说着:“夫人,还是留下吧,这小狗多可爱啊!” 而画春见状便也跟着帮腔,“是啊是啊,夫人就留下吧,也好给夫人逗趣解闷。” 画春心里自然明镜似的,沈砚这时候送一个这样的小东西过来,目的明显得已经不能再明显了,这是要主动求和……闹了这么多天了,她总要沈砚一把才是。 而且眼下临近大婚,府里上下最是忙碌,而作为新郎官的沈砚却还是记挂着如夫人,足可以看出他对如夫人多么用心了。 见温琬对那小狗依旧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直接就将那小狗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晏青见状先是僵了一下,紧接着便出声道:“东西我已经给如夫人送来了,我、我就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晏青便逃似的离开了西院。 大将军不是说,女人都应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吗?可是为什么温琬看起来却是一副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大将军交给他的差事,他是已经办好了……至于别的,他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晏青走后,温琬便将那小狗放到了地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兴趣,而云雀看起来却是十分欢喜,兴致勃勃地扔着瓜子壳去逗那小东西去了。 “夫人当真不喜欢小狗?”一旁的画春试探着问。 “……” 对于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她自然是喜欢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人送来的?! 上一次他污蔑她和容胤,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那个样子,她还因此弄伤了脚踝,直到现在她走路还一瘸一拐……所以他以为送只长了毛的小畜生过来这件事就完了? 再过两日……就是那人大婚的日子了,等到他成了婚,他就不会再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了。 呵呵,这样最好不过! 最好他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进西院! 想到沈砚,温琬就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自然对那小狗也提不起兴趣来。 不能失礼 于是她冷声对画春道:“我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都已经扔在这里了,既然这样,便由你和云雀来养吧。” “可、可这是大将军送过来……” 画春原本还想要再说什么,可云雀一听了这话,立马就喜笑颜开地抱着那小狗回房去了,“多谢夫人!夫人最好了!” …… 温琬被画春叫醒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因为还没有睡够,温琬明显就有些懒起,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眼皮子很重,开口时更像是撒娇:“画春,我好困啊,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画春和云雀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昨日那小狗也不知饿到了还是怎么样,愣是嚎叫到凌晨,她也跟着没有睡好。 画春却已经将今日要穿的衣服找好了放到了温琬跟前,急道:“夫人,今日是大将军大婚的日子,您要早些起来梳洗,昨夜奴婢还同您说过的……” 大婚? 听到这话温琬心里咯噔了一声,也瞬间反应过来,赶忙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是了,今日是孟静窈过门的日子,而她作为沈砚的侍妾,自然是要出席婚宴的,如果她不去,恐怕要叫人说成是不敬主母了。 她是应该去的。 妾室等同于正妻的奴婢,今日还只是个开始,以后的晨昏定省更是免不了的……那个曾经让她敬佩过、羡慕过、惧怕的女人如今终于真的成了她的主子。 她也是这时候才猛地意识到,以后若是想要在这将军府中安生过日子,只怕是不成了。 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温琬仍旧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今日孝祯帝和皇后都在,她不能失礼。 脸上被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胭脂,头上的发饰又重又繁琐,她还故意让画春帮她把头发箍得紧些,因为昨夜没有睡好,这就能让她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妾室不能进正厅见客,温琬便和一众婢女小厮在厢房里等候,只要等到新娘子入府,她混在人群里跟着说上几句喜庆的吉利话,她今日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 外面是宾客满堂的热闹喧哗声,厢房里里的一众婢女小厮们有说有笑,不过却都刻意地避开了温琬,照理说,温琬应该是他们的主子,可是如今这一位当家的主母来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而且听说他们的这位大夫人还是大将军的青梅竹马,是大将军爱慕了多年的女子,如今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样一来,这一位如夫人未来的日子只怕是不会好过了。 更有几个丫头忍不住咋舌,明明生得这样好的相貌,干嘛非要想不开与人做妾呢?而且明知道嫁过来是这样的光景…… 而这些话温琬其实大多都听进了耳朵里,是啊,干嘛要想不开给人家做妾呢…… 可从头至尾又轮得到她来选择吗?! 当初抛弃她的人是他,而逼迫她嫁给他的人也是他,这就是他给她的惩罚,这就是她逃离的代价! 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明明恨得发疯,恨他肆无忌惮地左右她的命运,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根本没有对抗他、对抗命运的本事…… 不知等了多久,温琬只觉得站得腿都酸了,还未痊愈的脚踝更是隐隐作痛,而就在她觉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门口的爆竹声终于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新郎官和新娘子回来了…… 空气中刺鼻的硝石味儿让温琬忍不住皱了眉,纵使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以确保自己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可是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她的心却还是不争气地疼了。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绣纹样式都是要比娶她时穿的那件要华丽,那抹红衬得他深邃的五官更加俊美异常,看起来眉目如画、意气风发。 她竟然没有发现他穿红色竟然会这样好看……她就说么,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成日里舞刀弄剑、驰骋沙场的武将?倒真像是整日里舞文弄墨的富家公子哥。 看着他的笑容,温琬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应该是高兴的吧?毕竟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啊,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换作是谁应该都会开心的。 而这时,她突然恍惚地想起他们成婚的那一夜,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笑过。 想到这里,温琬却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拿这些来做比较,她不过是他的妾室,他今日要娶的才是她的正妻,他高兴不是应该的吗? 这一天,他等了许多年,也盼了许多年。 而且孟静窈之于他,又是她怎么可比的……她对自己笑了笑,笑她的自不量力。 喜娘和陪嫁一拥而入,温琬眼睁睁地看着沈砚携着孟静窈走进来,在看到那两道身影的时候,眼睛突然开始酸涩得要命。 不能哭,今天这样的日子她绝不能哭。她暗暗对自己道。 身边道贺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响起来,她这才意识到她应该也要加入其中才对,于是她机械地张了张嘴,可嗓子里却像是被什么栓堵住,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不过好在就算她这时候什么都不说,也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其实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说清她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她不是已经放下他了吗?可是这一刻的心疼和酸楚却是骗不了人的。 真是没用啊。 她甚至觉得这时候连均匀地呼吸都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透过层层的人墙,沈砚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那道娇小的身影,他有多少日子不曾见过她了? 她梳着规整的发髻,身上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是最简单的样式,站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可是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她。 在对上她的笑容之后,他心口猛地一窒,那样隐忍的笑容在她脸上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心疼了。闷闷地疼。 她脸上的笑容在放大。 她是在替他高兴吗?这种想法刚一生出来就立刻被他自己否决,怎么可能! 回你院里去 她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好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的目光看起来那样难过……她不是应该恨极了他吗? 在和沈砚目光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温琬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回避的话太刻意,她只能努力挤出微笑来,可是却没有人告诉她,那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她再怎么笑,也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悲哀和酸楚。 而下一刻她却又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无意地一瞥,他的所有心思这时候应该都在身侧的新娘子身上。 她的伤感和失措,他不会看到的。 看着他被人群簇拥着进了喜堂,温琬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短短的一刻钟对她而言,简直像是受刑一般漫长可怕。 喜堂里这时候已经密密麻麻地已经围满了人,沈砚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了,而顶头一位老太太又和沈箬一起被留在北齐,所以拜的是孝祯帝和襄亲王夫妇。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流程,温琬遥遥地望着这一切,瘦小的身子淹没在人群之中,眼睛里的雾气竟然越来越浓,不过好在这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等到雾气在眼眶里凝结成珠子的时候,立刻被她拂手不着痕迹地逝去。 在听到最后那一声“礼成!”结束后,新娘子被送进洞房之中,宾客们的宴席便开始了,沈砚从喜堂里走出来,然后挨桌地去敬酒,大家的笑声格外高,恭贺之声不断地响起来。 “沈大将军真是好福气啊!” “祝大将军和夫人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 温琬的笑容越来越僵,她记得她嫁进来的时候远远没有今日这样热闹,温氏一族没落了,仅有的几桌宾客也不过是冲着沈砚的面子罢了……这样的落差也是让人无可奈何。 画春是何等聪慧,自然瞧出了温琬眼底隐忍的酸楚,于是便在温琬耳边低声开口:“夫人,咱们回去吧。” 温琬却淡淡摇了摇头,“不,再等等。”若是她这时候离开,那些闲言碎语就足够她受得了,她至少也要坚持到散席才对。 沈砚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同桌的女眷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温琬呆了下,也跟着微笑着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捏了下手掌心,已经在心里酝酿好了措辞,以确保她等一会儿不会在众人跟前失态…… 对上她的笑容,他原本就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突然一瞬像被什么冻结住。 他皱了皱眉,努力想要在她微笑的一张脸上瞧出什么,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破绽。 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刻意去避开他的目光,而她回给他的就只有淡然平静的眼神。 仿佛刚才两人在厢房时的对视,她流露出那样难过、又强颜欢笑的神情,就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在他的注视下,温琬有种无所遁形的尴尬和狼狈,可还不等她跟着众人一同开口祝贺,沈砚却直直地走向她。 跪到天黑 在她错愣的注视下,沈砚看着她沉沉地开口:“回你院里去,我让人另备一桌酒菜。”说罢又吩咐画春和云雀:“你们也走。” 同桌众人皆有些摸不准头脑,温琬垂了垂眼眸,心里麻木得仿佛已经没了知觉,顺从道:“是。” 怎么?她是哪里惹得他不悦了吗? 还是说……他是瞧出了她并不是真心想要为他和孟静窈祝贺。 不过她走也好,她在这里只会是最尴尬的存在。 …… 因大家都聚在前厅,所以回院的路上就显得极为冷清,只有几个年纪不大的侍女在树下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这大夫人的派头真够大的,若是能去前厅凑凑热闹该多好!”其中一个小丫头忍不住开口,语气之中透着难掩的失落。 另一个小丫头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么,在这里都要无聊死了……哦,对了,你们可见过大夫人长什么样子吗?” “那还用说么,大夫人自然是貌若天仙!”一个小丫头信誓旦旦道。 “真的?难道比西院的那一位还要好看?” “那是自然!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让咱们大将军倾心多年?” 听到这话,几个人当中便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啧啧,看来大夫人进了府,西院的那一位如夫人的日子只怕难喽!” 其中一个小丫头忍不住出声反驳她道:“谁说的?那如夫人可是先入府的……” 另一个小丫头也附和着道:“而且我可听说了,那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就连何管家都在她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若是再给大将军添上个一儿半女,那可就是长子长女……” 可还不等她说完,方才说话的那个小丫头便打断她道:“长子长女又怎么样?你们要知道,这妾室的孩子不过是庶子庶女,生得再早也比不上嫡出的孩子尊贵……” 说话的那个小丫头正得意着,一回头就看到了面色铁青的沈砚,于是脸登时白了,“大将军……” “混账东西!真是好大胆子!是谁准你们在这里妄议主上的?!”沈砚怒呵道。 带头的那个小丫头身子抖了下,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另几个小丫头见状也都赶紧跟着跪下,“大将军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沈砚喘了喘气,目光冷冷扫过地上一众黑溜溜的脑袋,“滚到长廊里跪着,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等到沈砚走过来的时候,温琬仍旧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原本想要掉头离开,可是这是她回院里的必经之路,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沈砚已经看到了她。 在他训斥那些小丫头的时候,她甚至想还要出声制止,因为她们其实并没有说错什么…… 她也不会不自量力地认为他惩罚了那些小丫头是为了给她出头,就像他方才说的,他只是不喜背后妄议主子的下人罢了。 “你的脚怎么了?”沈砚沉沉地出声。 只要她开心 方才她离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走路是一跛一跛的。 他那时候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样的她,让他怎么能够放心的下?他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 听到沈砚的话后,温琬足足愣了半刻,倒不是因为他的问题有多么难以回答,而是她吃惊于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前厅宴客的吗?又怎么会到后院来…… “大将军不记得我的脚踝是怎样伤的了吗?”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地回。 沈砚的目光明显暗淡了下,他想起来了,那一日从踏青回来,是他伤了她……他明明看到她痛苦地皱眉求饶,可是他那时候完全被愤怒冲昏了理智,他根本顾不得其他了。 见他这样,温琬则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下一刻便想要绕过沈砚离开,可就在她侧身的刹那,他抓着她的胳膊,便将她带到了怀里。 折腾了大半天,温琬本就筋疲力尽,这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力气,被他这样一拉,整个身子都朝前倒了下去,直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你做什么?”温琬眼睛一瞬间睁大,抬手就去推他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了。 沈砚却不说话,紧接着半弯下身子,一条手臂勾着她的肩膀,另一条手臂弯曲到她的膝下,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我的脚没事,我自己可以走。”温琬这时候愤怒又焦躁,声音失控得像是要碎开, 不对,全都不对! 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沈砚面无表情地迈着步子,声音出奇地平静:“抱你回去。” 温琬明显抗拒面前男人的自作主张,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仍旧道:“我说过了,我真的没事,你快放我下来……” 男人的脚步蓦然停下来,然后紧盯着她的脸,“若是我不放呢?” 不放? 不放她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温琬沉默着不再动弹了,因为她的目光注意到了他喜服上精美的刺绣图纹,这是并不常见的比翼双飞绣,从前她曾在娘亲为她准备好的嫁衣上见过的,寓意着夫妻恩爱,喜结良缘。 她恍惚地想起来,在他们成婚当日,他就只穿了绣五蝠的……她和孟静窈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孰轻孰重就一目了然了。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向下,见她正直直地盯着他的喜服在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努力辨别着什么,于是便忍不住出声:“你在看什么?” 温琬反应极快,立刻就收回了目光,“没什么,就只是觉得大将军身上的刺绣纹样好看,想要闲暇时候临摹下来,学学刺绣。” 语落,连她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信口胡编的能力。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沈砚微微皱了下眉,紧接着却又淡声道:“既然你喜欢,那我明日铰下来给你便是了。” (宝宝们,这些天家里装修,实在是抱歉了!感谢衣恋花珍贵的月票!!感恩感恩!都记在心里~) 太想了 温琬望着他的眼睛一瞬睁得老大,差一点就被呛住,她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认真的,还是在故意戏弄她,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承受不起这种待遇,于是赶忙道:“不、不用了!” “可你不是喜欢吗?”沈砚神色如常,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温琬拽着袖子,急道:“这是大将军大婚的喜服,怎可随意毁坏?这样不吉利。” 沈砚却道:“那你不想要吗?” 什么吉利不吉利?他只要她开心就成了! 温琬重重地摇头,“不想。” 他是疯了吗?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若是日后他真的没有和孟静窈有善终,她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沈砚脚下步子不停,淡淡开口:“哦,那便算了。” “……” 温琬垂下眼眸,这下是彻底没了话,难道说他方才真的是在试探她? 不过还好,她应该没说错什么话…… 怀里的女人彻底没了声音,他便抱着直奔了她的院落去。 她太瘦了,也太轻了,好像无论怎么吃都不会长肉似的,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清瘦的样子。可相比起丰腴妇人,他倒还是喜欢这样的她,至少……该长肉的地方没有含糊。 一路上温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闻到院子里熟悉的淡淡紫藤花香,她才猛地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他的新娘子还在等着他,而她竟然还任由着他抱着她回来。 等到再次抬眸时,人已经被放到了卧房的床榻上。 温琬身子朝后挪了挪,和面前的男人隔开距离,“我说过,我的脚早就没事了,可以自己回来的。” 男人俯身盯着她,“我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送她回来? 温琬疑惑了,心里乱成了一团,正当她绞着手不知道思索该以怎样的心绪去面对沈砚的时候,男人的身子却已经压上了她。 “不行。” 温琬坚定地开口,双手用力想要推他的肩膀。 沈砚微微挑了下唇,毫不费力地拨开她的手,似是明知故问,“什么不行?” 他脑袋挨下来的时候,温琬整个人都是懵的。 灼热的唇紧接着就贴上她的,沈砚根本不受控制地含吻上她。 手掌被他紧紧扣住,只能听到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来:“太想了……” 听清楚了他的话之后,温琬身子顿了下,耳边是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她脑袋浆糊一般,可紧接着余光就又瞥到他身上绣着比翼双飞的华美喜服,她被那抹红刺得眼睛一疼,身子顿时像被一盆冷水浇下。 今晚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新婚之夜。 他的吻、他的怀抱、他的一切马上就要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 而日后的每一个夜晚,留给她的就只有一室的清冷月光。 这本应该是她希望的才对…… 温琬其实说不清楚她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刺过一般,不是撕心裂肺的疼,可就是难受的厉害。 (吾来谢罪!装修实在太忙了,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宝宝们等我慢慢补回来!) 愿不愿意跟着我? 男人略带有薄茧的大手拉下她的一双葇荑,然后紧紧拢住,细密的吻紧跟着落在她的眼角眉梢,他温柔地吻她,就像是在膜拜某种世间珍宝。 可是下一刻温琬就侧头避开他的吻。 “怎么?”沈砚撑着胳膊看着她,略显粗粝的指腹反复摩擦着她的脸。 温琬咬了咬唇,目光望向一旁的床帐,声音淡淡的:“你该回去了,大夫人还在等着你。” 这是他的新婚之夜,和另一个女人的新婚之夜…… 洞房花烛,他不应该在她这里浪费时间。新房里,他的新婚妻子、他的大夫人还在等着他。 沈砚闻之一怔,手上动作亦是一停,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一阵沉默后,温琬侧过头紧盯着他,“今日……你很开心吧?” 娶了爱慕多年的女人,他得偿所愿了,所以今后他应该不会再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沈砚依旧没有说话,身下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沈砚,恭喜。” …… 沈砚离开后,便有丫头送来新的酒菜,温琬这时候又累又乏,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几口酒菜便去睡了。 难得入睡的极快,她有些庆幸,因为睡着了她就不会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半夜的时候觉得浑身黏热,好像出了好多的汗,打湿的发丝粘在两颊和颈间,很是不舒服,可四肢却像被大石块压住,又沉又重,让她根本没法儿动弹。 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这种感觉持续了多久,到最后她终于又沉沉地睡了多久。 只是睡熟了以后就开始翻来覆去地做梦。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她梦见了星元哥哥,景平、还有容胤、如月和星辰,大家说着笑着正在给她过生辰,她好开心……可是紧接着梦境之中的场景就变成了狂风四起的断肠崖边。 悬崖边上站着两道身影,她定睛去看,发现竟然正是她和沈砚。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狂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飞舞,她的身子几乎忍受不住地颤抖,可是身侧的男人却根本毫无惧色,拉着她还要往悬崖最边缘的地方走。 她又惊又俱,心里怕极了,紧紧地攥着沈砚的胳膊,再不肯向前半步,口中急道:“沈砚,你在做什么?快停下!前面可是悬崖,你不要命了……” 沈砚却拉紧她的手,侧头冷笑,“我只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跟着我?” 她用力地拉着沈砚的胳膊,想要将他从悬崖边上拉回去,可是他却根本不动弹,她彻底急了,“你又在发什么疯?!” 这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神经。 “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跟着我?”他依旧只重复着这一句,语气简直和威胁无异。 她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愿不愿意跟着他,她只知道,他们现在站在这里很危险! 真的够了解他 见她不说话,沈砚似是心一横,凛声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跳下去,这样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说罢,便拉着她纵身一跃。 “不、不要!” 她的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失重的压迫感让她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而一睁开眼睛,却正对上画春微红的眼睛,“夫人,你可终于醒了!”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大亮,脑袋闷闷地发疼。 温琬似是逃出生天一般长长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原来那只是个梦…… 她撑着胳膊从床榻上坐起来,嗓子又干又疼,“我这是怎么了?” 云雀挤了过来,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夫人夜里发了高热,晨起的时候怎样都唤不醒,可吓坏了我们……” 她发了高热?怎么可能呢?她明明睡前还是好好的…… 温琬疑惑了,可就在意识完全恢复了清醒之后,她才猛地意识到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于是忙问画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今日是她要向将军府女主人奉茶请安的日子,若是错过了时辰可是要出大事的! 从前使臣府的日日夜夜已经成了她的梦魇,周身升腾起冷意,她几乎不敢去想后果。 “已经过了辰时了。”画春如实回答,不过紧接着却又安慰温琬道:“不过夫人大可安心,大将军听说夫人病了,便免了夫人的妾室茶。” “什么?”温琬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将军还说,既然夫人身子弱,以后的晨昏定省,就也一并免了。”画春补充道。 温琬的脑袋有些懵。 怎么会这样? 见温琬愣忡着没有反应,画春捏了捏手掌心,还是忍不住开口:“夫人,大将军这样袒护您,还不足以看出您在大将军心里的份量吗?夫人对大将军总要和软些才是……”这些话她本不该说,可是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温琬一直冷落着大将军。 呵,袒护她? 她倒是真的很想像画春所希望的那样,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感动来。 只可惜她做不到。 他明知道孟静窈对她的敌意,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害怕后院起火吧? 更何况他这样扫了孟静窈的面子,孟静窈日后对她势必又要恨上几分…… 呵呵、这大概就是他想要的! 她真的够了解他! 想到这里,温琬拉着画春又问:“医士可曾来过吗?可说了我这病是怎么回事了吗?” 画春想了想,如实道:“医士来了也瞧不出什么,只说夫人大概是受了风寒才引起的发热。” “呵,原是这样……” 温琬冷笑了声,紧接着便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件衣服便要出门去。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画春正要上前阻拦,可温琬没走几步就又后退了回来,而沈砚紧接着也走了进来。 沈砚这时候已经脱下了喜服,换上了绛紫色的常服,一见了温琬便勾了唇角,看起来心情大好的样子,“这样着急是想要去哪儿?” 倒是也不笨 温琬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然后吩咐屋子里的两个丫头,“你们先下去。” “是。”两个丫头互相看了看,便退出了卧房,走得时候还不忘将门关好。 “为什么?!”温琬开门见山地质问。 沈砚却是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一边走近,一边淡笑着看着温琬,“什么为什么?” “我夜里为何会发高热?”温琬紧盯着他,脸色愈发难看,“是你让人在我昨日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对不对?” 她睡前明明都是好好的,可是夜里就发了高热,而且得知她生病之后,他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平淡……所以除了这一种解释,她也想不到别的了。 他是怎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他一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沈砚脸上笑容放大,探手覆上她因恼怒而泛红的脸颊,指腹反复摩擦她小巧的下巴,“好琬儿,你倒是也不笨的啊。” 瞳孔猛然收紧,温琬侧头躲开他的手,恨声道:“果真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砚哼笑了两声,以为温琬只是因为他擅自作主给她用药的事而动怒,于是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这样不好吗?以后你都不用再去行礼问安了……” 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她冷着脸厉声打断:“你混蛋!” 胸口剧烈地起伏,温琬只恨不得要上前抓花面前男人的脸,“你明知道孟静窈有多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下那样的命令!” 她太恨了。 她恨这个男人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这样镇定自若,更恨自己就这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见温琬丝毫不领他的情,沈砚忍不住皱了皱眉,而下一刻这个小女人就使尽浑身力气去推搡他离开,近乎咬牙切齿地冲他喊:“你走、你现在就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温琬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沈砚似是被她这一刻的悲怮愤恨激怒,他喘了喘气,一把扯了她的胳膊,便将她牢牢困在怀里,不让她动弹半分,开口时粗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呵呵……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她? 这真是她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了! “你滚!”她冲他喊,她不想要再看到他,他的话她现在也一句都不想要听…… 温琬抗拒得厉害,手握成拳,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在两人稍分开些距离之后,伸了胳膊发了狠地去推他的胸膛。 她推得用力,沈砚整个人后退了一步,可下一刻他就捏着她的下巴吻上她。 她气急了,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这张嘴,也许才刚刚吻过另外一个女人。 他身上淡淡的芙芷香,是孟静窈专属的味道。 种种情绪的作用下,让她难受得要反胃,于是一巴掌便要甩上去,可是沈砚这一次却没有再给她这个机会,他轻而易举地就反剪过她的双手,然后推着她倒向了身后的床榻。 到底有没有心? 他用力捏着她的手腕,膝盖压住她还想要乱动的腿,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你到底还想要怎样?嗯?” 刚才倒下来的时候脑袋磕到床角,温琬痛苦地皱了下眉,而此时腕子被他捏得断开似的疼,声音里瞬时带了哭腔:“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吧!” 她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好,很好!”冷笑过后沈砚开始剧烈地喘息,再次抬眼的时候,眼睛因为充血的关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他紧咬着牙,“我放弃一半的兵权、归降大梁,我舍弃了那么多,难道就是为了换来你这样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吗?!” 温琬睁大了眼睛,目光之中一瞬注满不可思议。 “怎么会、你不是为了……”温琬张了张嘴,可是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是为了她?这太可笑了。 沈砚没等到下半句,紧跟着就冷笑出声,只是脸上看不出半分笑意,“呵呵,你是要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静窈吗?!” 温琬紧抿着唇,始终压抑着声音:“难道不是吗?你那样喜欢她,喜欢了那么多年,为了让她高兴,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不等她说完,他就一把扯起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温琬,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你非要这样是不是!好,那今日我便告诉你,我的心里、装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爱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到最后,沈砚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温琬心口像被什么用力抓着,再次抬眼时视线已经变得模糊。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初为了讨孟静窈的欢心,他毫不犹豫地就将她送到了孟静窈的身边,她不会忘记,她那个未成形的孩子是怎样失去的,他更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利用过她、又舍弃她的…… 她就像是他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高兴的时候逗弄几下,不高兴了,就可以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弃于一旁,在他身边的那几年,几乎让她失去了一切…… 可如今他却又同她说,他爱她、他心里装的就只有她。 老天是给她开了多么大的玩笑。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了,他又贴近她几分,声音低沉暗哑:“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说过,我娶你回来是想要对你好的……”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几近恳求。 温琬咬了咬唇,强忍着手腕的疼痛,紧紧盯着他,“大将军还想让我说什么?” “……” 沈砚默默看着她,她心如死灰的神情让他所有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 温琬喘了口气,此时此刻她连一点儿与命运抗争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破了的镜子,还能修得好吗?” 破镜难重圆。 纵使将那些碎片强制拼凑在一起,那些触目惊心裂痕也永远无法消失。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她和他,都回不去了。 沈砚原本失落又难过的神情在听到温琬的这句话之后,突然就变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