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乐令每天都在吃醋》 第一章 意气风发小员吏 白泓那年去往长安时,城里城外的杏花芬芳。抬眼再见这大渊京城漫天绯红色,惊觉已是次年。 此刻初冬的街市上存留萧瑟,山头积雪覆盖到半山腰,山风低吟到让人心里沉闷。 太乐署大门内是绝对不沉闷的,巍峨高楼依靠那抵挡风雪的山势而建,别说那盛放大型贵重礼器的庄严殿堂,就连内中连接大小院子的亭廊也修葺的暖和。 白泓端坐于乐署中堂靠外的一桌前,另外二十位仪表风雅的老吏还穿着夹袄,座下小炉里火还不熄。 “白泓,听说你想去洛阳?”尖细脸庞的乐丞宁大人瞟着他问:“那,乐令大人选了你没有啊?” 这宁潜大人五十岁了,老眼昏花却是大渊的首批黄门乐人,就算他听工与颂乐的能力普通,但充人数时日一长,也就把仕途混的顺到了乐丞的位子上。 也是他最能说话,人前一套,人后又是另外一套,他广纳民间乐人而从不让人知。这其中海捞的宴会赏银,他落下多少更是无人得知。 这时候他瞟着白泓,问那话的意思是,他想知道都有谁被派出太乐署,他这个堂堂乐丞是不想离开乐署半步的。 “前两日,乐令大人那儿属下就请求过的,兴许是大人不准。” 回话的白泓,双十年华,他被亲戚举荐到太乐署担任小吏,受大予乐令亲自管辖。他秩级不过百石,但看他珠玉抹额,腰间缀了御赐翡翠,平常不是很张扬,待他长手一伸,从他桌前那锦盒里拿出筚篥。他是比划姿态,看看贵族家的朝会中,他的侧颜他的身姿是否是最有魅力的,若是自己打量不出来个究竟,他还会去烟花所在试探一下反响。 宁大人转个脖子,正眼瞧着白泓:“洛阳距咱们京都的路程可不轻松,你不怕劳累,那我就在乐令大人那里帮你美言几句啊!”宁大人说完还得意地露出老鼠般的细牙,捋须而笑。 奸猾之人最常用的套路,白泓可不习惯。 “多谢宁大人的好意!属下暂时不用。”白泓端正一颌首,脸上恢复冷清。 他对于王廷命令的出乐仗一事,不十分上心,他想去洛阳也是因为那里的民间传闻,相传有罕见的古瑟制作匠人。 酉时三刻,白泓伸开手掌捧住锦盒,长身阔步离开乐署,他跨上他那龟兹红鬃马背,袖中手指紧紧挽住缰绳慢慢行。 春风吹拂鬓前发丝两绺,仪态风雅人又年轻,撩得街上女人们不分老幼,频频回望他,他不想太早回去,这阵子家里的厨子们还在里外忙活着烧饭做菜呢,膳食房底楼烟雾升腾到院子里外,他去了就闻见油烟味道。 松开缰绳轻按马笼头,掉转路径,锦盒被他夹在腋下风吹起广袖完全看不到。 他的红鬃马带着他到了东街,那儿有馔香阁。他下马出银子买了一包五珍牛肉,攥在手里,回头之际瞟一眼对街拐弯处那家欣荣琴坊。 那是大渊国唯一的一家制作售卖琴坊,地处都城最繁华的东街,店面不小,来的人只看不买者占多数。 白泓决定了回家先吃他买的这份牛肉,拐进了灰雀巷再走一段近路就能绕到家大门时候,他视线内出现了一抹窈窕背影。袍角飘逸,饰带层层飞扬,栗发及腰,侧面嘴角俏皮的笑给这小巷里带出明显的活泼氛围。 “驭… …”白泓粗着嗓子轻按马头,跟着跳下马就调侃:“这是何方佳人这般绝色呀?” “是你小子!我表姐夫没教你规矩吗?”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表叔!”白泓最爱逗的人就是他这位阴柔的“二姨子”内表叔,不为别的,就是解闷。他这表叔年少就失去双亲,被奶娘一路带来这里投奔他们时才六岁,阶州战乱,大渊的京城还算安稳了很多年。 哥舒夜一脸的嗔怒,怪他不懂尊重长辈,可他人在屋檐下还是把气吞咽下了,淡漠一笑:“都说这京城里人多,乐署也是名扬千里,怎么就没人来买咱们家的琴呢?” 白泓将他手里的锦盒塞给他,他先到小门上把缰绳递给小厮,转身和哥舒夜一起走进中门:“城里南来北往的人客是多的很,但就是没有几个人能识货呢!” 于田白家通晓音律,但据说最早是专门制作木刻乐器的,为了制琴而苦学音律。如意琴坊从境北向东一路迁徙,到了大渊京城已经是无数代欣荣琴坊中其中一家了。 祖辈们都曾在大渊王廷担任过礼乐长,依靠着俸禄养家,制琴的手艺传家也收徒,徒弟们一样边学制琴边习音律。反正那技巧一年半载的不会出师,何况白家规矩多,就算十年下来你会了一样也还得继续耗着学下去。 性格有些凶横的白泓的爹白季旺,任凭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制多少种乐器,这是个难以破解的谜。 作为他爹的唯一儿子,白泓不记得什么时候会木工活的,他娘说两岁,但他祖父说他一岁就站着使用刨子了。 本来清高气傲的以为天下就他最能制琴,等他被爹以成年礼驱逐到长安游离一年,他到人家琴坊溜达半年才知道什么叫无价,人人争着购买。 当然,他虽说是游离,他爹的银子可都是给足了一年的份额。 他从长安回来之后,他那一正二内的屋里陈设变的简单了很多,一面紫檀木大屏风分开的内居室。 婢女递给他手巾,他自个抹擦了手脸,他们家住在大渊京城好几代了,宅院高楼少但胜在庭院宽敞。就这大小十二个院子,依稀可见那些豪气的年月,就连左右两边那八个小院的穿廊都是老陶夜灯,前院水池畔那木楼连接的栈道都是名师出手。 亲属家眷们也没有另外置办房屋,全都住进来白家这穹顶似的大宅子里,白泓爹娘住后面靠近祖庙堂左侧的这一院,平常他爹为了练琴会来中庭客院的一间大屋里小住。 他二伯一家住庙堂右侧这一院,中庭左右两侧加起来共有四个小院,白泓选了右边最靠近中庭的那个小院,哥舒夜则是一到十岁就借故搬到中庭左侧最靠里的一个院子。 白泓有空就蹿到他表叔那院子,瞅机会把他储藏的音律书籍浏览个够,他们之间相差五岁,而他这娘味十足的表叔就算不给他这侄子热乎脸,他侄子也无所谓。这小子爱纠缠,也爱动手为他制作个小扇骨什么的,看他表叔笑了还能为他砌个花坛植上几棵杏树桃树啥的。 白泓心里算是看透彻了他表叔,人家就是那样带点矫情的性子,不温不火喜欢清静。再说了,这家里要找个外表出众的人,真是难了,也不会回到祖先初来这里时候那份热闹风光了。 他被父亲拜托人情,弯腰作揖得来的太乐署那份差事,要让白家风光他心里也是冷笑,里面那二十多位老吏谁不是临老还巴望着出头呢?能轮到他怕也是须发都白了吧。 中庭那膳食房内已掌灯了,男女分座的两大矮桌上七菜一汤,热气腾腾,家人都脱鞋上了矮塌。婢女婆子侍立门口,还等着传送面食到每个人面前的桌上。 白泓瞟一眼对面座的哥舒夜:“阿叔,我那五珍牛肉呢?” 他娘石令婉放下酒盅扭着眉头问儿子:“家里什么肉都不缺,你总在外面花银子吃外食!” 哥舒夜脸上神情充满戏弄:“都在这里了!”还秀手拇指抵住腹部。 “表叔,我说你是不是最近瞧上谁家姑娘了,怎么总往外面走,还穿的那么华贵!”哥舒夜二十五岁了,城里与他相仿的男子早就娶妻生子成家了。 石令婉当着他二伯白仲融家人面前,两眼睛一瞪她儿子,低声叱责:“没大没小!” 二伯白仲融家两个女儿白绯白容,有别于女儿家的安静,他这位白家唯一的儿子总是让当娘的又急有气到心口子颤抖。 桌上还缺了两位长辈的位子,一位是白泓二伯母冷伽仪和他爹白季旺 白季旺去凉州城探望老朋友顾弘明,冷伽仪是顾弘明夫人的知交。 经过水路再快马行官道,这路程是能一日返回的,可他爹和二伯母都去了两天了。 “伯母必定是被贵族人家邀请去传授喧腾舞了,我爹也是遇上知己老友就把酒话往昔了!”白泓笑着安慰他两位堂姐,他自个嘴里塞了驼肉,也不忘分别给两个姐姐用大汤勺各捞一个鸡肉块。 向来具备威严的石令婉提袖掩住嘴,擦了嘴角的酒水才严厉地叹气:“都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别沾酒,去了人家顾弘明的弘月楼抽空结识些地方世家,看看人家夫人的舞技演变成什么派系了。” 白泓放下筷子给他娘斟了酒:“都是曾经共事过的老朋友了,见面小酌一番是好事情啊!再说那顾夫人的舞艺来去还不就是老派的技巧吗?我二伯母的派系可多的多了。” 石令婉看看满桌子人都看他们母子,也就执住酒盏徐徐饮酒,淡笑着保持一个贵夫人应有的矜持。 夜里戌时,白泓独自脱下外袍到中庭南面里屋的半成品器物房里整理,这里任何婢女仆人不被允许进入,别看他爱玩,认真起来也就这里是他最坚持的地方。 好几次,哥舒夜背负双手闲暇经过了想走进来,被他看见直接搡出老远,搡到左侧院门外。哥舒夜打趣他:“里面藏了什么二八佳人不让人知道?”被他怼:“我看你才藏着呢?藏得隐秘也不知道何时偷着把娃生了才被人知道哩!” 这话被白绯白容记住了,她们姐两人在前庭赏花时候遇见哥舒夜时候问:“表叔你真的在外面藏女人了?” 连同宅子里婢女的眼神,也渐渐从仰慕哥舒夜成了没事躲开他远远地,有事召唤时防备着他,毕竟她们知道在白家,女主人不允许纳妾。就算有了也是等同奴婢使唤,轻贱的很。 春夜微暖,白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走出器物房的时候,锦匣里端放一把未镶嵌的小筚篥雏形。 他净手漱口之后就坐在那儿,按住那骨料,从牛皮工具袋里抽出大小不一的刀,先钻后削磨。那原料上天然的直径圈纹,上面被他做了明暗双记号,幼年他偷着操刀也曾操坏了几件好骨料,现在,他只要动手就不允许出错。 白泓打磨好了那七孔,将那圆孔修的一匀大小,还没有镶上小牛筋,心里倒是因为干活踏实还畅快一想:“遇上识货的我卖个好价钱,然后在东山腰置办一座宅子安静地过我自个的日子!” 想着想着美滋滋回自个的泓芳居内院睡觉去了,他那内院小归小竟然也是一正二内的三间。 次日辰时,白泓的红鬃马率先拴在太乐署的马厩里。 去的早的好处就是,迎接都城掌管礼乐的治书大人,他是乐署内首位排前屈膝的小吏,他也成了代替乐署令回话的。由他引路查看了王廷近年置办的礼器展示,接收了下次尚书令大人亲自来领取乐器的时辰命令。 巳时初,乐署令大人在乐丞宁大人小心地伺候下来了。白泓打起精神上前作揖:“乐令大人早!宁大人侍候大人辛苦了。” 宁潜尖脸上眼珠子一沉:“说什么干话!侍候大人是三生有幸的事儿。” “那您可是把身子养好喽!万一您身子不好那站在大人身边也就让咱们太乐署亏待您了。” 白泓话是习惯了说到底上。 他跟着随后就到了里间,乐令大人径直往最里间,白泓欠身到了裴士恒跟前,等着他询问何事。 太乐署这一道门以外是风大的地儿,开门进门前免不了冷飕飕,所以人习惯了奉热茶。宁潜闭眼筒着袖子等候,理所当然的,里面这十九个小吏都奉过热茶了。也就这白泓新入署,还愣着没有侍候过一回。 白泓见过市面,他不是没有眼力见,是他看过人家长安大都就没有那臭规矩。他忽视宁潜的干咳声连连,扫一眼他桌上摆的桃木尺八,笑的很好看地说:“大人,您这把木工不够细致,等明儿我孝敬您一把新的,但您记得要去我们家东街的欣荣琴坊去取弦!“ 宁潜喉咙里“呼呼”喘气,就是不敢出声骂他,因为他骂了里面乐令大人会被吵到。 干脆起身走出来外间,顺手关上酸枝趟门,满脸暴怒恨不得细牙齿倒翻出来狠狠地咬白泓一口。 但他很快便合上薄薄嘴唇,小眼睛眯着问:“何事找我?你就在外面说。” 白泓笑的一脸顽皮:“大人是不是收了卑职那纸请求?请求派遣卑职去洛阳那是应当的。” 第二章 小员吏怼老乐丞 刚才乐令大人看见白泓没有提起这事,他料定乐令大人并不知道。他从背后慢慢展开一页纸,端平了给宁潜看:“大人往年去洛阳必定带上新任的乐署小吏,一同前往那儿的官属制琴大坊。” “那又如何?你在京城礼乐行里人脉稀薄,你性子不稳不适合出行。”老鼠牙呲着的宁潜喝着一旁小吏奉上的茶,吹开白乳泡沫:“此事本官另有安排,你白泓不行!” “您派人也要看看是谁?属下在长安待过,也去过洛阳几回,现在三月底那里早晚也有温差就是午间比咱们大渊京城热的多。”白泓含笑继续为他自个争取洛阳之行。 宁潜是脸上没肉,显得神情越加刻薄:“就你们白家,撑足了也仅你一后生去过长安见过市面,往上数,你家祖辈都是钻骨头的奴才,流徙向东以后入籍成了良民,你能入仕途都是你祖上谨慎积了大德!” 宁潜吐沫星子快要喷过来时,被白泓袖子一扬给避开了。 几个平日里欣赏白泓豪气脾性的小吏,慢慢过来哄那宁潜:“大人息怒!白泓也是不晓得您的性子,他就是还年轻。” 白泓悻悻然坐下:“大渊国这近百年间,谁不是祖上流徙来的侨民。我白家制作的琴,整个邻近四国的人都知道,卑职家的琴是按照音律音准精心而制的好物。” “要说奴隶,宁大人你敢在王上那里说这话吗?我做的筚篥我爹的琴还不是你那四百石俸禄能相抵的!”白泓长腿伸出来桌子两旁,喝了一口奶茶接着怼:“为官不是讲究礼贤下士吗?宁大人你能保证你后代也能入仕顺利吗?做人留的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后面一句出口立刻引来旁人眼睛凸。 这已经濒临以下犯上的罪责了。 白泓索性走到后面凑近宁潜:“宁大人,在您归隐之前别惹我!况且,你的那些本事也没有比我正经。”他那双眼睛颇具初生牛犊不怕之虎威。 连着他白家祖先一起骂的,这事情把他引出了狂怒。 宁潜连着埋头喝茶,说不出来半句话了。他纵横大渊国的礼乐界几十年了,头一回这么失颜面,而且还是署内有分量的大小乐吏五十人面前。 他看这小子就是厌恶的很,可他心里清楚,他瞒着妻女在外头养女人,正房外室两头烧银子,一边是繁衍后代兴旺家宅,至于另外一边他是多处打算的。 宁潜半天闷住,没有话应对了,他背后没少在乐令大人面前损这姓白的小子,他看不惯他一来就不奉承他,他用了些小阴谋居然被这小子躲了过去,他今日算是见识了后生可畏。 按说,白泓进入乐署不足三年,是该恭敬低头尽心效力于王廷的礼乐,可他偏就不能对这号人恭敬,是他心里做不到。 乐令大人前些日子还开口确认,问白泓,东街那家欣荣琴坊是否就是他们白家的家业呢。 知道宁潜精于制鼓,又是头一批御前钦点的黄门乐人,算是这一样的行家,乐人里面单纯会音律而不擅长制作的不会成为员吏。 白泓怼了人心里可舒坦了,走到后面欠身对宁潜:“宁大人请您给属下告个假!属下心绪不顺,回家疗养三日。” 身居大乐丞之位,面对下属这样的告假理由也太损人,宁潜气的鼻孔朝天。 一个上午被他一后生搞的心绪低落,可他倒好,还以心绪不顺而提出告假,他是有这权力本想刁难却又想罢了,一摆手:“我准了,随你!” 白泓虚伪地道谢完出了太乐署大门,牵着红鬃马走在大街上,他这时候不能回家里,一回去被石令婉瞧见了必定挥退奴婢,结实地用竹竿抽他小腿一顿。还会边打他边骂:“好好地一份差事,你不给我用心地对待,将来爹娘老了谁养你?这家业谁继承?” 人在马背上慢悠悠不觉来到东街偏北的料市大街,料市逢双日开市。两旁摊贩规放各种木料竹料骨料等半成品,人群拥挤,都是来选物料的平民工匠户。 白泓将那太乐署的柿子红棉锦织大滚边官服袍子,卷成一团装衣裳袋子里压到马鞍底下,露出里面白布底衫阔口大裤。 他穿这样在各种平民布衣当中也很自在,抬步进去一家器料店,他想选些骨片用来做尺八的拨子。 店家不客气地说:“这位小哥,请让开给后面的人看料,你应该不是来批料的商户吧?”他看白泓仪态不凡贵气难掩。 后面一位绸衣的大娘问:“老板,您这斑竹二尺段有吗?” 那老板眸子瞬间一亮,提高声调说:“湘妃竹,您看看这光滑的表面像不像佳人的面颊?中间没有节,是上好的给您做熟客价三两银子。” 这绸衣大娘并非不懂,忐忑问道:“应该不是有斑点的都是湘妃竹吧?” “本店虽小,但这料是真的湘妃竹,那斑点你洒上水看看,自然如墨水!”老板快手倒上水在竹管上。 这大娘头缠锦绣条纹帕一副羌人打扮,目光撇开这洒了水的竹子淡淡地说:“银子没带够,老板您还是给我一些箭竹叶子,我回去制作口弦消闲解闷把日子过。” 店家眼看着买卖即将泡汤了,抹布擦拭干净了那段褐色斑点竹,麻利地步出柜台递到大娘手里:“好物不错过好主,今儿咱们一口价,二两八你收着!” 那大娘面露难色:“别,我没有那么多银子,我就是想买竹料也顺带询价,就这箭竹给我来五钱的,我会做口弦!” 白泓一直两手抱臂站在近门口的地儿,瞅着大娘老实,他心里不忍,低声劝:“到别处你用二两八买的可是成品,一口价。” 店家消瘦脸颊上顿时没了笑,心里道,哪里来的坏事的公子? 白泓赏他一个无所谓的眸光,跟着对那大娘说:“想买箭竹叶子到了别的地方可是免费赠送。” 那大娘怔住了,白泓出门快步牵了马挤进人群,这大娘追出来问:“公子,你说的别的地儿是哪里啊?可否告知在下?” “去东街,问人便知道,全都城最有名的琴坊… …”竹料店门口的人听见这话的时候,放眼望人群里再也看不见刚才那贵气超然的公子。 欣荣琴坊就算说出来也不会被人诋毁,这些物料商也不算很坏,至少没有背后说他家琴坊的不好。大家心里明白,这就是人家让出来的空间,只要不在东西二街明着开设店面,这也不算对着经营。 欣荣琴坊重视工序品质,只接成品订单,或者根本也没有什么大量订单,就单件陈列。前店后作坊,制作可观摩,明透里让人客给予赞赏。 但他不多来几次物料市场,他就不会知道这里店家也卖半成品乐器,还擅自抬价,就店家那步步紧逼的态度也太强人所难了。但这样对一半的来客也有效,有人完全外行可能就真的买了。 白泓匆匆离开木头市,挑了些竹料薄片和软硬适中的骨片回了家。 今日腊月初二,白家大门内的水池畔很热闹。小辈们凑在一起就爱在这好天气里寻思着玩个什么,白泓娘舅家的表弟石嫣然来了,白容白绯姐妹跟着他一起做纸鸢。忽地,石令婉立在中庭大门上呵斥:“嫣然,你姑丈现正往京城回来的路上呢,你不认真练琴就等着我先抽你!” 嫣然怕他姑母这一声吓到白家姐妹,他率先站在她们身前笑着对她姑母说:“我们这就去!这纸鸢做好了是先孝敬姑母您的。”说着,三人快步从中庭右侧的咏雨阁内边小拱门进去他们专属的琴房了。 白泓正坐在他房内打磨那片骨,他身旁立着大小三个尺八,他在石磨上一下一下地磨那叶子大小的羚羊角骨,磨十几下就横抱尺八分别在大中小每一把上面拨弦试音。 过了会儿,他堂妹表弟三人经过中庭中院听见他试音,就径自穿到那屋里来了。 “你们看我这劣等技法就不嫌碍眼吗?” 石嫣然比他小半岁,凑近他:“我看你是反着说呢!” 白泓抱着尺八,嘴上说着,手上没停地磨十下再捏手里拨左右上下正反,弦子声呜呜呜骤然又停下,然后他又打磨骨片再拨动琴弦就没有停下来。 这三人被他忽略了片刻还是站着没走。 石嫣然等他操了一曲停下,才过来一把夺过他的骨片:“送给我!” 白泓捏一把他的脸:“你去街口买一包杏仁酥分给白容白绯,这骨片就归你!” 石嫣然面如圆玉,唇红齿白,虽说嫣然这名字在大渊国不分男女,还很多见,可这小子心思敦厚倒也有别于女人。 “表哥,我一出大门腿就保不住了,我怕姑母!”嫣然说着还急速扫视了中庭院内,看石令婉在不在。 石嫣然来白家学琴他喜欢,可他见着姑母就发怵,那是他们石家的家风,女的悍然男的从白泓舅舅那辈开始就喜闻琴声,最后都随着白家在作坊里随着制琴了。石令婉无奈娘家男丁都这么没出息,干脆就对唯一的内侄子严厉些。 白泓知道,母亲石家出自某个凋落皇族的旁系血统,石令婉那样做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看一眼石嫣然:“等哥我再磨好一块就送你,那你这会儿陪白绯她们到后面院里放纸鸢去吧!” 白容白绯听这话就笑着走了,石嫣然圆豆腐似的脸把下颌重重一点:“恩!我就看泓哥哥你弹奏尺八。” 时下风靡瑶琴,从五弦到七弦,白季旺经过先王特许将七弦琴音响改大,面板刻上有意义的龙凤花草徽记。但他为人严谨,知道内敛的重要,给儿子取名泓,是在他出生前就把字选好的。此刻,白泓知道,他爹分明是对他寄于某种厚望,但他懒的深究其背后的意义。 白泓奏完一曲《大渊十八拍》的副歌,石嫣然又凑过来:“泓哥,你教我们尺八。” 他这表弟憨厚,不懂得思虑,据说他这名字也是出自爹爹白季旺的主意,石令婉当即一句怨怼:“他是我们石家男丁,让他成为舞乐人,我说夫君,你到底是何居心?” 白季旺口才不如夫人,他也是无言以对呀,他白家很早时候没有地位,到如今能将亲眷子弟拉拨到好的前程,那除了能成为官属的舞人乐人还能成什么? 幸好,长大后,石嫣然除了憨厚性格之外,他学琴写字都很规矩,这才让他姑母心安了些。 白泓磨好了骨质拨子就和他表弟切磋琴艺,直到傍晚酉时三刻,白容脚步轻盈地过来门外说:“阿哥,我娘和叔叔回来了!” 嫣然先出去门口,回身诧异地说:“三舅舅和二夫人还带回来一个人啊!” “我爹可真会给自个找事情,去一晚凉都城,来回旱路水路的颠簸劳顿,再带上个人就不嫌累啊!”白泓拇指夹住骨片,横抱的尺八竖立一旁。 “阿哥,是真的,我忘了说,就是顾家的那小子。” 白泓洗了手,慢慢套上长袍,抬腿跨出门槛伸出两手,四指捋了捋本来就很平整的精织棉袍。三人慢慢顺着廊道走到外院正北大客厅。 上首平行两大位上,石令婉白季旺端坐着。那小子头颈微低,圆脸有棱角显得木纳矜持,但那一双杏核眼睛大又亮,轻轻扫一眼刚进来的白泓就继续保持那份儿带有防备的矜持。 白泓听说,凉州城里人们管生孩子叫下娃娃,说的跟牲口似的。还很多人说,那里人吃荤食都是直接从野兽身上割下来放嘴里的,血都不放干就生吃大嚼。 “你就是弘月楼的少主人?”白泓走到人跟前就问。 白季旺咳了两声:“白泓嫣然,容儿绯儿你们这些小姐公子,往后可要好生相待我顾师弟的儿子!” 偶尔听爹说过他的顾师弟风雅脱俗,赋诗奏曲也写话本。 他刚想问他爹,那你那位师弟呢? 石令婉瞪一眼白泓:“你往后多了个唱曲的伴舞的人儿,可不许你像欺负你表弟那样欺负人哦!” 白泓对上这小圆脸青年,刚想问他名字。 人家倒是先开口了。 “顾颂这厢有礼了!”双臂端平,两拇指交叉,人家行礼的声音都么有韵味,也是琴师独有的嗓音。 第三章 顾颂主仆来投奔白家 白家未出阁的子女们,平常就不怎么爱和外人往来,这下骤然来了个异国他乡的人,看样子是打算要长住的。院子里跟着一个半大小婢女和几个杨木箱子外加两个绸布大包,家当也算不少,就是寒碜了些。 白容被她堂兄白泓给使了个眼色,她直接问白季旺:“三叔,您要让他进来我们欣荣琴坊吗?” “容儿,你说话不能失了礼数!颂儿比你大一个月生辰,他也虚岁十八了,你们要尊称他顾公子。”石令婉以当家夫人姿态对白容说。 白泓微微拧眉,把头别过去。 白季旺是细心的人,他瞄一眼儿子内侄子侄女们。师弟去世,师弟的儿子他得要妥善安置。 “这学艺不学艺,爹还要问问颂儿愿意不愿意,他要是不愿意,爹是不能勉强的。” 家里忽然来一个之前从来不认识的人,这让人无法接受。 白泓琢磨着,他爹必定要顾家小子学制琴,那是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不可外传。他要阻止这小子加入琴坊,他爹这话让他思绪又停住了。 顾颂微微一回身,院子里他那贴身琴僮还冻的在风里发抖呢,他立刻双手端直屈膝下跪朝着白季旺恳求:“白伯伯,颂儿感恩您的相助,这一路无以为报,就请收下颂儿为徒为您鞍前马后侍应!” 本以为他取这么个名字继承了顾师叔的风雅,到这一刻跪在爹的眼前摇尾乞怜,还真的是连男儿之气魄的根本都没有。 石嫣然退后了几步,白家姐妹鄙夷地昂起头将好奇的目光收回来。 迎上顾颂英俊白净的脸上认真的表情,白季旺两手扶起他:“孩子!你爹骤然遭逢这变故,我都来不及为他做些什么呢,至于你说的鞍前马后就别说那么客气了。你往后就跟着你白伯父我在琴坊里帮忙吧,可能会比你们明月楼要苦些。” 石令婉在她下首给让了个座,也点头,她虽然忌讳顾家是开青楼的,但这孩子面相俊雅倒是个意外。 白泓忽然抢在他之前坐上那座:“顾颂,那你以后就做我的小厮,我在官署里行走的,我就缺个侍候的人啊!” 这一刻,顾颂尴尬站立当场,这么个冷风天里他没地方坐啊,他只好答应:“好说!这好说。” 见这小子连个犹豫的机会都没有,白泓嘴角张开弧度,石嫣然也跟着得意地裂开嘴。 白家姐妹悻悻然走开了。 白府来了单薄的一对主仆,对白家下人们来说这是新鲜事儿。 白府奴婢们走在各院之间的穿廊里免不了议论两句,但又不敢多说,怕掌家的三夫人石令婉责罚。 前院进门靠左那排临时通铺大间里,琴坊里的工匠们来去隔着窗户往中庭瞅,中庭西南角的侧室分内外两间,新来的顾家公子和他那年幼的琴僮正往里面搬东西。 可这地方很少住人哪!他们看出来了,这顾家公子出身寒微。 工匠们也刚从琴坊后院里回来这里吃饭,他们认为这凉城的顾家公子气度相貌不在他们东家白公子之下。 中庭院北屋内,石嫣然白容白绯在哥舒夜的带头下习曲,头一曲《金水河舞曲》,协奏完哥舒夜就抱着他的凤首箜篌回了他的住处。 随后的戌时三刻,消食够了的白泓握住他新造的筚篥走进来。这会儿爹和娘在膳食间二楼内,他们有说不完的家常话,爹也暂时顾不上来抽查他们四人的琴艺,白泓展开一页纸照着他从乐署里临出来的《西行乐》率先演习给堂妹表弟。 隔着一堵墙的屋里,顾颂的小琴僮累又饿在地上蹲成一团抱着腿取暖,顾颂初次来人家宅内,人家指给他这个地方他没的选择。 一张杨木板床宽六尺,上面什么也没有还蒙了厚厚一层灰,眼看这就是平日里存放乐器的临时库房,腾空了器物连同这床也该是置放大琴的。 他随身携带的古瑟也该是修理一下琴箱了,可在此刻,他肚子“咕嘟咕”叫起来,夜里的大渊京城也是冷凉凉的。 他清晨寅时就起程跟随白师伯的马车,准备的干粮都孝敬了白家二夫人,二夫人冷伽仪与他继母交好,这一路也几乎没话和他说。 白师伯看起来对爹的病逝还心里很难过,来时路上也是几乎不发一语,而他是晚辈自当照顾长辈,上午驾车傍晚乘皮筏坐前方挡风。 他也很想来大渊的京城见识一下欣荣琴坊,来了必定会遭受冷遇,这他都想到了,但他没想到饿肚子的滋味是这么尴尬。 隔壁协奏乐曲声一停,他就立刻捂上肚子,很怕肚子叫的声音大过琴声。 白泓经过他门前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狠狠瞥一眼他的琴僮,主仆之间一致地不喘气,就怕被人家以为他顾颂没规矩又失态。 石嫣然最后一个出了习琴室,他锁上门,脚步到大西南屋窗下轻轻叩了下,里面没人应声,但他耳力很好能听见里面人的呼吸声。 “喂!顾,颂,你晚上回来吃没吃啊?”他想唤他一声三师弟的,但很不习惯就直接叫他名字了。 石嫣然的嗓子才刚变声没几年,尖细悠长,中庭北角这里有道门是敞开的,后左凌霄堂白季旺石令婉即可听见了。 “顾家阿郎住那屋子会不会冷呀?看那孩子还没有吃晚膳呢,夫君。”石令婉看一眼他丈夫默不做声的脸庞,她立刻起身走出内室,利落披上斗篷唤了门外的奴婢:“快跟我去大厨房看看,有快的,不伤胃的膳食给顾公子准备去。” 白季旺随后也披了长袍先石令婉一步过来中庭,就看见石嫣然还在西南屋门口发愣:“姑父,我就是才想起来问一声,您看这顾公子顾师弟他都不出声也不开门。” 白季旺是真的忽略了,归家心切,急着要把凉城里的所见所闻给他夫人说,夫妇二人商讨着琴坊的以后经营策略。 石嫣然眼前晃过他姑父的折扇端端一指,这中庭西屋后面就是他的小院咏雨阁,他眉头一紧立刻从他姑父眼前侧身走过,这都马上就戌正了再不回去就寝可是要挨扳子的。 “泓儿,让人从你屋里准备两床被褥,一个衣架书案,还有熏炉熏香。” 白泓刚从他的泓芳居走出来,想让管事的过来带个奴婢,心里略微一顿,不对呀!凭什么他用了二十年的物件就要分给一个和他不沾亲的人呢? “爹,奴婢们都睡了,明日卯时要做工别都累坏了,您就让顾师弟到我这二内间里选一室先吧!”他爹很凶横,他娘严厉,两位站他面前他都怕,那还不如赶紧想个辙做些调换。 这时候,西南屋的门开了,顾颂和他那幼小琴僮出来门外,有些无措地望着白泓。 也许是这样单薄的一大一身影触动了石令婉,她贴心地招呼:“颂儿,你快别站着了,这中庭院里凉!”她看着西二楼走廊上她儿子,她儿子白泓两手一抱,她还是伸手一指:“泓儿,快把你院门敞开,让婢女燕儿给你那屋里加一炉熏香。” 泓芳居的院门“吱”一声敞开了两扇,白泓就那样居高临下看着从底下走上来的顾颂主仆。 中庭北院拱门那里,石令婉走过来西二廊:“颂儿,快到你师兄的院里!” “好的,师母!” 顾颂唤了声师母,伸手牵上他的小琴童,石令婉驻足望着他们主仆走下去,她也回到东面她的惠华阁了,她对顾弘明这位琴师没什么印象,但他儿子看着就想让她的儿子多个伴儿。 主仆二人脚步声羞怯地跟在人家身后,进入着泓芳居就如同到了另外一个闲适的地方,简洁不烦杂的二进的套院。 这从外院到内院就四十多米的距离,这对主仆身后跟随着的婢女燕儿,一直瞅着顾颂,她没见过有人能把很朴素的棉布大裤穿的这般不俗,这顾家公子身边的琴童那眉眼看着挺像他家主子的。 白泓进了内院门脚步匆匆先钻进正北屋,顾颂有意放慢脚步就主仆牵手走在院子中央,那里一棵苹果树抽着翠绿新芽,在暮沉沉的月光中渡着一圈的金色。 顾颂仰头多看了会儿,白泓的婢女直接忽略他们,提脚走前,内院正北一正二内忽然敞开两扇门。 白泓一身雪白寝衣淡漠地吩咐他的婢女:“院子门给关上了,还有那熏香也别往我屋里放了,我这里面没异味。” 顾颂心里的凄怆早就压下去了,此刻眼中满是谦卑。 白泓又提高声音:“还有啊,夜里别弄出什么响声啊!我这人睡觉轻。” “我们不会弄出声音的。”顾颂嘴角看不出任何的心绪,他有两片厚唇,一闭上就让人觉得他为人敦厚。 白泓瞥一眼顾颂的眉心,冷漠转身:“睡吧。” 他的居室也在这大大的正屋里,顾颂视线内跃入一把凤首瑶琴,银杏叶灯盏照的屋内很亮,他不敢多看,也不知道白泓会住在什么方位,但他没有再看见他人影子。 婢女打开右侧屋两扇门,顾颂扶着他的琴童铃儿,这铃儿已经起色萎靡都快站不住了,婢女过来帮着给扶到床上。 这时候主仆二人没多想,也没有多看就一起和衣卧在了床上。 次日一早,白泓睡的比较晚,起来更换了常服就过来看昨晚的这对主仆,他去不成洛阳就正好给那宁潜老家伙来个告假。他反正很厌恶那老东西,不去就在家歇息几天多好啊。 第四章 白泓的出而反而 夜里虽然很想沐浴的,但又怕麻烦到白泓,顾颂睡前最后的斟酌是,宁肯在仪态上将就着也不能失礼而让人觉得他不懂事。 他就这样将就着躺下了,身子是侧着的,中间被子卷了一条当作是他和铃儿的“界线”,虽然这丫头还像小时候那样忘记这点。 睡得一觉的顾颂,出来这会儿才看清楚白泓长什么模样? 他的鼻隆很宽,鼻梁很挺。长而宽的双眼皮,那双大眼内的亮光侧边都能看得见。 白泓一转脸,那双明澈的眼睛直接对上顾颂,他反正对这姓顾的没啥良好感觉。 顾颂对他郑重一颌首。 很快,白泓就因为陌生感又不看对方了。 但他对着婢女燕儿也是眼睛在书上,声音有些不耐烦:“到我娘那里去,找些我秋日里不再穿的里衣薄棉裤来。”他昨晚看着顾颂穿的单薄,衣裳式样也老旧,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顾颂就还站在右侧室门口,他发觉正对他昨晚住的这间屋,对面是敞开门里面露出大衣裳架子,看着像洗漱沐浴用的让他好生羡慕。 他的小琴童铃儿还是个十二岁丫头,跟着白泓的婢女燕儿就掀开门帘出去了。 白泓坐在梨木窄塌上神态肃穆,浑然间一副置身于无人氛围的感觉,顾颂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过了半天,他正式抬眼看着顾颂:“喂!我说,暂时让你穿我旧年的衣裤,你还乐意不?”这人到别人家宅门里走动,怎么着也该有身像样的衣裳吧。 “多谢了,我,乐意。”顾颂脸上是直接的欣喜。这有什么不乐意的,他稀罕的紧了,他继母石秋月是一个不会持家的人,况且母子之间一直都有隔阂,如今投奔别人家,他也不敢说他能姐着别人的旧衣裳这都是属于机会难得。 白泓听到顾颂嗓音,他心里的陌生与本能的疏离感到舒服了些,这嗓音倒是没有辜负他名字里,这一个“颂”字。礼乐门的子弟,就算琴艺舞曲不通到笨拙,但要有一副好嗓子也是能吃得开的。 “阿兄,敢问你看的这都是什么书啊?”声调还是带着羞怯,顾颂很规矩地两手交握着,眼睛盯着白泓手里捧的书封,那上是曹子建的诗。 白泓不是多么保守的性子,初次见面对这小子没甚好感,这时候顾颂这一主动地探头询问似乎冒犯到他了,他很不客气地呛他:“建安七子,可曾听说过?曹子建可知是何人?” “哦!… …”顾颂笑的很憨厚,这要让他怎么说呢?凉城弘月楼是他顾家如今唯一的营生,要赚取贵客的银子,顾家琴师们变着花样的,将那些高门义士们的诗词做成了艳丽恢弘的曲子,凉州十二郡的文人高僧谁不爱听这些呢。 白泓本以为他会说出个一两句诗歌,他性子急,一翻动他那大眼珠:“你是鹅呀!什么都不懂还说你爹是闻名四国的琴师?我看你爹根本就是虚有大名,对你很没有责任心嘛。” 顾颂被这话呛的心口灼热,他的怨,不能感叹也不是时候不是地方,他愁苦着脸把头垂下走了出去。 白泓也没有多想什么,他继续把心思放到看的书中,他就心里奇怪了,这顾师叔好歹也是风流闻名四国的,要风流也该讲究讲究你家公子的日子呀。这小子浑身不修边幅哪里还是名琴师的儿子? 再一抬头,他看见右侧室里窗户打开,冷风从窗楞穿过来这正屋他的袍角被微微吹起来,屋里床沿上坐着顾颂的琴童。那琴童小丫头身上裹着被子,看在白泓的眼里是极度的不舒服。 瞧着顾颂的这个琴童,看眼睛很没有精神像是伤风了。他问:“你家主子呢?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他去了哪里。”白泓琢磨着书里的诗句,很想做个曲子是很能派上大场合的那种。看着小丫头眼中露出害怕,他把声音变的温和:“他没看出来你身子不舒服啊?” 这时候,一截深蓝色衣袍先跃入门槛:“来了!” 随着声音是端着盘子的顾颂,他端的点心热茶像个年轻管事的样儿,这姿态惹的白泓更是鄙夷,再配上他脸上那格外突出的忧郁是很不讨好的。 这土气的人,该不是到白家膳食间里自己动手做的吃食吧? 这根本就本末倒置,这做主子的你瞧你那低微的样儿,说你是曲乐世家的,我看你假冒的吧? 昨日在乐署里和那老家伙的争执,这会儿刚起床还在气头上。看着顾颂放下盘子整个人都有些懵了,白泓很不耐烦地走到门口转身:“给你两个时辰,把你这小奴的伤风治好,不然今晚别到我这里睡!” 他这样一说,顾颂立即姿态谦卑地放下盘子,进了右侧室。 白泓出门的时候脚没有抬高,差点让门槛给绊倒,那玄色葡萄纹的鞋面上绣线有一根缠上了原木门槛上的糙边。 顾颂作势要扶他的,被他狠狠地瞪了眼。他问他:“师兄,那要是我的小铃儿她两个时辰不好?” “不好就给我回你家去。”他冷冰冰地把话说了个绝。 顾颂脸上没有多少害怕:“多谢师兄收留我们一夜!”他想他至少昨夜睡的还算好,就算即可离开也不会吃亏。 可是他除了顾弘明留下来的那架古瑟,他算是身无长物了。他心头长嘘,也无奈了。 这会儿过了用早膳的时候了,白泓肚子一叫,干脆折身进来,拿把毛巾擦了手就取了盘子里点心吃。 顾颂就站着,看着右侧室内躺着流鼻水咳着的铃儿,焦急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去厨房求人家做了姜茶,白家下人们冷眼琢磨着他这是家里奴婢少,所以才这么重视一个幼奴。 白泓吃着也瞧着顾颂把一碗姜茶捧给那小丫头,他这仁慈过头的性子也活该叫颂?再一想,这小子没准就是假的明月楼少主人,单是长的英俊。这年头,战事多,流徙之人中品行恶劣而深藏不露者甚多,白泓认为这对主仆不该是顾弘明的儿子和家奴。 凉国凉州城如今当属人间太平地,八十年无战事,作为那么有名的琴师顾大师的儿子没理由这般颓唐嘛。 白泓这样想着,顾颂的小奴才铃儿被他主人扶着进去里屋躺下歇息。 午膳时候,大膳厅里人不多。白泓仅吃了一碗羊肉粉条,别的不想吃,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顾颂就心里不爽快。他像是他原本已经捋顺了的事儿,凭空多出来的一抹血印子。 他那堂妹白绯问他:“泓阿哥,今日怎么不见你去乐署里当差?告了假的吗?”她两手端着一碗银耳汤,又问:“那个昨日和我娘一同从凉州来的那小师弟呢?午膳不用吗?” “照看他那小奴呢,似乎是伤风了。” “切!不就是一个小奴才,至于他那样费心吗?”白绯的手上染了海娜花的朱红色,她说着还漫不经心地兰花指挑起来欣赏她的指甲:“我听我娘说,顾家在经营弘月楼之前,顾家也是凉国皇宫的乐师,而且他顾颂的娘一生下他就失踪了,后来他爹为了他继母直接就辞官建了弘月楼专门衬托她继母的舞艺。” 他这二堂妹白绯,每日就是到汇雅书院上一趟学,她知道的八卦比他这在公署里的人还多。 白泓筷子挑起最后一片羊肉吃了,放下筷子:“原来如此?”他爹远道去探望就赶上顾家的丧事,离开时候带了顾颂回来,那必定也是继母屋檐下很难过才想走出来开辟一番天地的。没准,当他们大渊京城白家是过河的桥呢。 白绯细脖子伸长了又说:“阿哥,我怎么瞧着他不像是个少主人,哪里有主子那么不像主子的。而且他,嘴唇厚,能吃喝,没几年可就把咱们家库房给吃垮了呢。你想啊,他父亲的家业在继母手里呢,他出来咱们家瞅机会… …” “那你出嫁的嫁妆,不也是从咱们家库房里出呢吗?出嫁从夫,到底是谁在找机会呢。”白泓后面的话声音很低。 他是在家里说话最实在的一个人,看不惯就会说,不管是谁,但他还会给对方一个颜面,就是不让外人听见。 他想了这两年都能明白,欣荣琴坊每年都是他爹和二伯父还有舅舅们从积蓄中掏银子,填补那些好料的进货钱,为就为支撑起这店面和作坊的老招牌。 白家看起来是有仕途根基的商户,实际上已经空虚到进出不能平衡,都这样了,还能指望别人从这寻觅什么机会。 这春日里吃完午膳人就困,白泓就出来这客院二楼的膳食房,轻快地走下松木楼梯到了他的院子。 他的泓芳居,院子里外显得干净而略微空寂,可这是他最喜欢的感觉。 内院苹果树的树杈上挂了一条条明晃晃的丝线,这小子,干什么啊?你是龟慈桑蚕你会吐丝啊! 白泓解开上衣的带子,敞开胸口走在廊上,边走边找他一正二内窗扇打开的里面,找顾家那那小子的身影。看他究竟在弄什么,小婢女伤风还想捣腾个方子给治呢。 右侧室内,那小婢女正换下一身旧衣裳穿了顾颂的长裤 ,束了裤脚还挽了高高的两层边。 主仆二人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在往那唯一的书案上摆书,那些书看起来很薄,有些还是竹简,这书案小的只有三尺。 顾颂一转身对上白泓,他已经决心要离开了。 “师兄,这些就是乘风多年积攒的,都是乐谱词文,这次出来,就都带上了。” 白泓反正没有很相信,他能有多高的礼乐造诣,含糊应声:“哦,你也懂乐谱?” “是哩!周代礼器用法,到龟慈乐的词曲,我都知道一些。” 顾颂说着就一块布张开了要收这些书,他的琴童头上缠着帕子又将刚摆上的书两手放到包袱。 白泓刚来了兴致,这瞬间入眼,看着他们主仆这是打算和他就此别离呢。 “喂!你这是干什么?嫌弃我们家不好呢,还是觉得我爹不配当你的师傅?” 顾颂反正早上就因为白泓的话,他现在离开最是时候,他也该离开了不是吗?他顿住了,脸上的笑也凝固了。真不知道这白家公子,他年轻就入乐署为官,是真的有才华,但也太难伺候这脾气了。 第五章 很想走,却被留 他的感觉才刚对顾颂仅仅好转,他竟然着就要走了? 其实,顾颂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很想来大渊看看,就看看欣荣琴坊,想一窥他们家是怎么制琴又雕刻玉石的,正好白世伯与白家二夫人就来了他家,看见他孤苦窘迫就决定带他回来。 这是他第二次出家门,离开凉州比之前还要远,他只告诉铃儿:“我们要离开明月楼了,你不用担心长大会成为秦楼女子了!” 她的琴童,也是从小就与他相依为伴的丫头铃儿,就这样安心一路跟随他来。 他虽然从小成长就不顺遂,街坊邻居总说他是来路不明的孩子,他们爱戴他的继母石秋月,总是看见他侧面说句:“顾夫人深受顾大师宠爱,也是该有个正经的子嗣了。” 他听了这话越加心里不安,他怕回到顾弘明老家,那里比弘月楼还要凄冷,在弘月楼至少有顾弘明。 可如今,他的爹也是他在世间的良师,就这样没有了,他自责过也悲疼过却还要面对没有他的未来。 白泓气的面庞泛起红色:“好啊你,走吧你!” 顾颂压抑感住心底的愁苦,笑意在眼中:“早上,就是辰时三刻,你说,要是我的铃儿还不好,你就让我走?” “你… …”白泓气的脑门子发青,他是爱说重话,这世间谁要是拿他的重话当真,那就真的是笨。 他真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他忽然就被冒犯到了,他一直都有收集民间诗词的习惯,他的右侧室,就刚才排放顾颂收进包袱里的书得地方,那儿也是他放书的位置。 小小的铃儿被吓着了,紧紧抱住顾颂的腿浑身发抖。 顾颂深深沉下一口气,把手扶上身前双环髻,他们要背着瑟拿着这些书,还要扛着白泓送的旧衣裳。 这旧衣裳还放在梨木窄塌上,被白泓一眼瞧见了加重了暴怒:“好啊!我白泓活到二十岁,我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呢。” 顾颂嘴巴反应慢,加上这里又是人家白家,他真的就懵住了,这人究竟什么意思呀? 此时,听见声音走进来的婢女燕儿,低头使劲把铃儿从顾颂身上拽开了,瞄一眼顾颂白泓,她硬是拉了铃儿出去。 包袱还搁在床上,顾颂的那把古瑟是背着的,白泓气呼呼地瞪着他,这人怎么这么脆弱啊? 他无意地说了什么,他其实也不记得,他就记得他今日给宁潜那老匹夫跟前告了假的。 “你走啊!你以为如今的世道是你浪迹天涯就能逍遥的?”他瞧见他身后背负的瑟就来气,人都来了就这样走。 这个顾家小子,你还心气不小啊! 看着顾颂犹豫着,疑惑着,白泓上来就搡了他一把,又直接把顾颂搡出来正屋门槛外。 屋外廊檐下站着的燕儿眉心蹙着,搞不懂她家公子这是为何,究竟是要留着人呢,还是真的要撵走呢? 看到自家公子出来,铃儿忙跑上来,顾颂这会儿心里有些忙乱,他那一包袱的书还在屋里呢。 他牵手铃儿惆怅地望向里边。 “你不是想走吗?怎么还站着。”白泓站在门槛内,他那挺括的鼻子加上眼睛的锐利。 顾颂慢腾腾地说:“我是白世伯带着来的,还有里面的那一包袱书,我收集了很多年,还有几本是我爹的珍藏。” 白泓刚在他自个居住的右侧室内,就这张书案前开始陌生起来。他是喜欢收藏前人的诗词,偶然间会对应氛围谱成曲子奏乐,他为了寻觅古乐谱还去过不少部落巫师那里通关系,送好礼获取一份珍藏。 眼睛看过去,顾颂这里除了几本萨珊文字的乐籍,他身上所带的好物多的很呢。他此刻看着窗扇外苹果树杈上挂的那些丝线即可明白了。 “我说,顾,你那外面挂的是马尾丝?用来绷弦的吗?” 顾颂这时候被他这凭空一席话问的,他恍然从关闭的希冀中苏醒。 他心里的慌乱显了出来,忐忑眸光重新对上白泓:“师兄,我即可就收回来,这会儿外面日头晒的很,耀人眼睛。”他企图用这些话来掩饰他的惶然。 白泓依旧漠然对他:“晒个丝弦也不会照瞎了谁的眼睛。” “我就晒半个时辰,怕不晒就会有味道也不好使了。”带着童仆与人合居是真心地会妨碍到人家的,这他明白。 这院子的氛围,那昔日他刻意保持出来的空寂,此时已经不存在了。 白泓的暴躁就是因为这个不一样,凉城来的的这小子带了那么多的家当还以为是什么用来充仪表的四时衣裳,想不到他也能在制作乐器上懂上一点。这倒是个意外。 顾颂也明白了,把身上背的那架古瑟放下来,他坐到那梨木窄塌上,暂时他明白了白泓是为了颜面不让他离开。 空气凝固中,正屋几个窗扇都被燕儿挑起来,门帘也挽向两边,白泓亲手将顾颂的包袱放到桌上。 “能让我看看你的书吗?” “能。” 白泓得到顾颂允许之后把袖子卷着,先是一个布包被他放书案上轻轻解开挨个摸那些灰褐色甲骨。 开了一卷竹简,看一眼再继续翻找那甲骨,似乎是对照上面的字要使其连贯起来。 顾颂也伸手表示出甘心让对方鉴赏的配合态度。 白泓捧住那竹简看着顾颂手里的两片龟板:“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是《击壤歌》,天下太和,百姓无事。” 从昨日到今日上午前,这白师兄冷漠对待他极度不友好,那眼神里的鄙夷那么明显,这忽然对他带来的破竹简和骨片文字感兴趣了。 铃儿就站在梨木塌旁,她感觉这白公子很乖张。 也罢!家境丰足的人到底是学识不浅,顾颂希望他看完他的这些书简之后,能对他态度友善些,至于是否要离开,他真的有个人想法的。 “师兄,我这些东西,是我爹留给我的,能借你个地方保存吗?” “能啊!”白泓正专注的翻看着,也就用他刚才回复他的话应了他。 这时候这样的骨片文记载歌谣的已经很稀罕了,他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估计是也心里悬了一口气。 白泓心里满意,径自走到屏风后面,拉开床橱柜放那书简入内,转而走出来很无所谓的说:“这里,晚上我在这里就寝的,丢不了。“ “多谢师兄!”顾颂又将他身旁搁着的古瑟装入锦袋里,放在他膝上。 铃儿看见白泓第一眼就害怕,此刻巴不得她家公子立刻就走,离开这大宅子。 他这屋子里屏风很大,大到两人高的,室内顶梁木椽子都是一色的黑油松木。内窗的璀璨光线撒满黄亮的梨木书橱,那里半掩的一面都是书籍。 小铃儿才刚好了些,精神恍惚之下看着挂着的那巴掌大的木质尺八,那尺八异常精美俏式。 她毕竟是个长身子的孩子,平日里也没有人与他说话,他看见黄亮的水瓢式样的尺八在她眼前就仿佛是一块烧好的烤鸭,诱人而等待她去捧过来吃。 她在顾家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存在,她身高才到顾颂的腰上,刚才燕儿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怔怔地走了过去。 那木料带着诱人的香味,那东西就那吗好抱,抱着啃上一口最好了。 顾颂急切地从他手里夺下来,小心地给挂到原地方,小孩子家的不懂得这是别人家的挂件。 这是要干什么啊?他的尺八悬挂在紫檀木大屏风上,谁都不曾敢取下来。 他挂着他的尺八,那可是他选料选了整一年给做出来的,他从来不带出去给乐署里那帮子家伙鉴赏,怕他年轻显摆技艺被视为眼中钉。 白泓的视线里不会忽略这小小童仆,偏偏这时候顾颂背对着他,而他的尺八那颈子就被他抓着,那感觉要多心疼就有多么刺疼的感觉。 “你给我过来!走开。”他放下书卷,起身飞速地推开顾颂,那小铃儿吓的眼泪汪汪不敢掉落一滴。 “师兄,你这是为何啊?我的铃儿他看看你的尺八,就看了摸一下也不会怎么样。”顾颂想不到白泓是这么情绪化的人。 “你的婢女你没有教她规矩?这样地随便动别人的物件,拿来!让我挂上。” 顾颂捧住那一把精致尺八交到白泓的手上。 他这面屏风满满石榴花雕刻,他挂的位置就在这其中的镂空处,而且那镂空地方都不一定是空心的,很难找空隙的。 看着白泓一掂脚尖就挂上了他的尺八,顾颂怎么能不知道,这是铃儿饿了,意识中当这是一只烤鸭了。 顾颂这做主子的羞涩,愧疚渐渐袭击了他的神经。 这时候,他又听见白泓说:“我就送他了,你这主人懂音律的,你身边的人至少也该有个傍身的像样的乐器。” 春日里的正午,疲乏萦绕在头顶,顾颂下意识地悄悄掐了他的大腿,他确实是听见了白泓的声音这样说的。 而且,白泓看也不多看就将那俏实的尺八,塞给那身高不到他肩膀位置的铃儿。 顾颂看不懂了,他的铃儿神色忐忑捧着那水瓢一样带着长柄的器物,她神思稳定后明白那不是吃的,羞愧与卑微感使她很想立刻让她家公子带着他离开这里。 忽然间,还站在大屏风入口的顾颂看见,后面内居室里,白泓在关上床橱柜时候,他伸手就抓走了那布袋子,里面全是他那很稀罕的甲骨片。 “师兄你… …”顾颂这人属于反应有时候慢半拍的人,他气到胸闷,缓过劲就追出来门槛:“那是我爹从我爷爷手里传过来的,你的尺八我们不要了。”他手颤抖地从铃儿手里抓过那尺八就抱住白泓。 白泓看他握住他心爱的尺八很粗鲁,但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就笑:“我就开个眼界,也不是不懂,你那么小气干吗!” “我们顾家也就那点东西了,我爹没有了,我如今回不去了就… …可我活着能守的就是这些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眸色黯然,这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底气继续了,来到别人家里。 白泓也是看见这样的保存物件很稀罕,想找个光线好的地方也将那词句抄写下来。 “还给你,我没有动这包袱里面。”白泓把这包袱放右侧屋内的书案上。 里面主仆二人将门关上了,他们要走也要带着包袱离开,外面游离的时候还需要有暖和的衣物,顾颂决定脱下长袍套上薄棉裤这就离开了。 他记得之前他端进来的点心,那一盘子羊油杏仁馓子是白家三夫人石令婉亲自从膳食房后厨端给他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也就是师母对他还算客气,他没有看屏风这边站着的白泓,人家是吃饱了捉弄他的。 但这人,气态不凡却喜怒无常,这性格他遇见过的,想避开了去。 他吃了一快就把剩下的都留给铃儿了,他从带回来的布袋子里摸了一块骨料,他这身子反正时常半饥饿状态,为了不让人觉得他饿的窘迫,他用带来的小刀磨起来。 他做的骨笛是能镶嵌到帽子上的三角形,制作好了就吹奏,那去掉悠扬而怅然。他打算就这样等待白季旺从琴坊收工回家来,他整个黄昏前他都是这样渡过的。 酉时初,石嫣然听见这边的笛声就迈步进来,站在右侧室外仰脸问:“顾师弟你多大了?你笛子学了多久了?”他听见这笛声很空灵,无怨气,就是些许不符合年龄的怅然,让人听了心里升出些怜惜。 “十七,秋日八月就是我生辰。”顾颂嘴角代笑应了声。 “我们每日都要等师傅验收琴艺的,还有七日必须跟随作坊里的师傅们学做尺八,瑶琴。” “那可真的好啊!”顾颂羡慕,心里渴望跟这学,但他不能主动开口,怕坏了规矩,也对已经决定的离开感到动摇了。 “对了,我想问你这是鹰笛?”石嫣然表示出很大的兴趣。 “恩,我刚做的。”顾颂将那块骨笛用手捏住给石嫣然看,他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茫然在眸中尽显。 石嫣然看了他明亮的眸子里这点茫然,他很想开口安慰他几许。 这时候白容走到院子里,提裙到了门外微微身子一斜:“师弟,我三婶母喊你去用晚膳呢,你那个小奴才的伤风好些了没有啊?” 她看见石嫣然对他摆手。 石嫣然手上捏着骨笛:“容妹妹你看,这是顾师弟做的,很俏啊!” 白容多看了顾颂一眼,那人正羞涩地掩上门准备换衣裳。这大哥的屋里怎么就好端端地多了些类似干草药的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甲骨保存了很久的味道,感觉这屋里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但她没有多想。 她们姐妹其实很好奇顾颂,她的好奇,单方面针对顾颂那传闻中出身高贵的继母石秋月,能让一代知名琴师放弃大好的仕途前程,却要出资兴建一座明月楼给她,这事件她光是想想就够羡慕的。 石嫣然走到门槛处示意白容看看这骨笛的样子,还比划给她,刚才听见的悠扬怆然的曲子就是这样物件的声音。 顾颂透过窗扇的缝隙,他能看到这精美走廊的宅子里,梁上还雕刻了丝娟缠绕的瑶琴,石榴纹的椽子边的榫头上有琴瑟协作的样子。 铃儿对他说:“少主,您去用膳吧,铃儿刚才吃了馓子很饱了。”她还腼腆地摸着肚子给她主子看。 “那你看着室内这些物件,别睡太多啊!”他穿了那件衣架上唯一的干净外袍,还是心里忐忑地走出来,他的珍藏书卷和那些竹简,不能再让人乱翻了。 白容石嫣然带着他一路到了中庭院,走过西二楼走廊就到了这南院的膳食厅。 “师弟,你的笛子很好看啊!”白容很加重语气描述了下。 “等我有空再做一个给你吧,今日这个给石师兄。”顾颂淡漠地对白容说。 戌时正,大家都来了,白泓被指派到陪着顾颂坐着。 “喂!今晚我们家膳食很丰富的,别再端东西给你的小琴童了,我会让奴婢给她送吃食到房里的。” 他这话说的很体贴,但在顾颂看来就是使劲地压他脑袋,不让他出声也不让他抬头的滋味,一个上午的两次对他怒吼,他都忘了他是怎么熬过来到这会儿,多亏了石嫣然来探望他。 “知道了,师兄。”他这语气是加重的,也是心里不甘愿的对他。 切,还记恨上了,这心眼够小的呀。他将一碗红豆粥端他面前:“这你的,很稀有,因为我娘说你气血不足,要给你补补,看看吧! 你若是连这都要不珍惜地给你那铃儿,我可就怪你麻木,没有世情味道。” 他的师弟气到眼神幽暗,骤然低声附耳对白泓:“放心!我还没有欠缺教化到那个地步。”这一路上,从他那院子到这中庭院里,他是非要让他颜面低微到触碰到尘土里。 白泓牙齿笑的合不上,吃了一块鸡肉:“我们乐署的老乐丞就被我骂了的,他最欠缺教化,咋了?我就是新入职的年青人,还能被他当骡子使唤不成,什么奉茶煮茶的活也让我侍应,他娘的,以为整个太乐署就他是横的吗?” “来!你也别把你肚子饿着了,这里有我的,就有你的。”他说着就将一块鸡肉夹给了顾颂:“我们家,你不管是客人还是亲人,也或者是有渊源的人,来了就是一家人。” 顾颂忽然就心里舒坦了些,眼角绽开:“谢谢师兄!”他吃了鸡肉,也听了他说的话。 晚膳到最后,白季旺特别坐到顾颂面前和蔼地望着他:“颂儿,你爹这么忽然就离开,作为同门师兄我感到心疼也无以相助的,就让你到我们京城里的汇雅学馆里习文学音律。” 顾颂放下筷子,渐渐泪如泉涌,但很快就用袖子抹干了用力地点头:“恩!顾颂听从师父您的安置。”他笑了,他是多么渴望的,这些在凉州城内,他就没能达成的愿望,他唯有购买旧书自行钻研。 白泓看着他笑的那么赤诚,这世道乱花迷人眼的多了去了,这般好看的人笑的这么实诚的很少见了。他觉得顾颂就是好看的一架瑶琴箱,没有上弦也就那样儿,中看不中用。 就寝前,在惠心院的客厅里,白泓见他娘摘下翠玉耳环,卸去胭脂水粉的脸庞上细纹悄悄布上眼角嘴角。 他爹白季旺翻阅一本古诗歌谣,他问:“爹,顾师弟他的爹,真的为了女人辞退乐署的官职啊?” “恩,事情不是旁人所说的那么离奇,泓儿你也长大了,爹给你说啊。我那师弟为人特别地仁慈而胸怀宽广,他很疼爱这个儿子,虽然儿子听说不是他的儿子。” “哦,捡来的?难怪他继室不愿意收留了就跟随爹您来咱们家了。”白泓说话随意也感到好奇。 “不是她不收留啊,是人家寻思着改嫁呢,娘家和新的夫君总不会收留已故夫君的无血亲儿子吧。人都有难处,女人的难处或许比男人还要难,何况是姿色不差还扬名都城的世家女子。” “爹,我看到颂师弟还有前人的物件,上面还核对了一首民谣《击壤歌》。” “是纸上抄的民谣吗?”白季旺以为也就是孩子家的有那个兴趣,用来打发闲散日子的。 “不是啊,爹,人家是那种镌刻在老龟板上的字哩!” “什么?那可是周天子库的珍藏。”白季旺惊讶了。 白泓忽然闻听一曲欢快的异国调子,他关上凌霄堂的双扇门立刻往他那院里奔。? 经过穿廊,他遇上嫣然,石嫣然眯起眼睛笑:“阿兄,你听,顾师弟的调子,和我的琴艺比起来如何?” 白泓掰过他的身子:“没空听你的,若是他的,我还迷糊着呢,是,还是不是?“ 石嫣然嘴角浮现无奈地笑,他懂他们两人有些较劲的意味,他故意说:“我判断那是凉国有名的那首《沙石疆舞曲》。你听。“ “你没有听错吧?”白泓惊愕的表情有些吓人,那是乐署里老吏曾经说起的一种大型舞蹈曲子,那是帝君的宴会上用的。 第六章 笛声惊艳,获得入学资格 “就你知道?瞎猜的吧你。” “对了,我听夫子给我们排奏过的。”嫣然眼睛忽闪忽闪的:“我们音律夫子那弹奏的功力相当了得呢,指挥我们三人就是起一场大乐。” “你能起大乐?那也算上师兄我吧,沾个你们学馆内音律夫子的光。”他拽上石嫣然就到了院子门上方的穿廊。 “师兄,你说这鹰笛咋这么厉害呢?”石嫣然从手心里搓出来那铜扣子大的骨器,被白泓夺了去。 白泓走到这里就没有打算下去楼梯了,这曲风欢快又急转直下的低沉,没有下过幼年功夫出不来这么好的声音,胆气也很足。听起来这小子来他们家吃的好睡的好,还中气也足够的很呢。 “教你们音律的夫子不如他弹奏的有功力吧?”白泓问石嫣然。 顾颂将那不大的右侧室精心整理过了,找来一些石块垫了大小两张旧木板一张是铃儿的床,中间一道布帘子,另外一张前面铺了羊皮毯当作他的临时书案。靠窗的那张梨木案,一看就是好的,他全都摆放了他带回来的乐典,笔墨工整的前人撰写的诗文民谣。 在别人家府上,能获得好待遇不容易,晚膳时候的夹菜也就是人家心里短暂乐意。 外面宽敞正屋后方,紫檀木屏风后面内居室的白泓,他是白家唯一的男丁,张扬跋扈的性子已经收不回去,他对顾颂的好意仅仅维持在用膳的那一刻。 就寝前,他又站在屏风外面扫一眼右侧屋里的主仆,怯懦无能还来历不大清楚,都不确定是不是他爹师弟的亲儿子,要说是一种理解也就是想到他当年游离异乡的滋味。仅此而已,并无其他。 十几日后的一个辰时,白家灰雀巷后面三条小巷外的汇雅书院。 这里是白家与同街礼乐世家合力兴建的,集四书五经以外还专等从四国老乐人中聘请了师父,用来教授几家子弟乐理与音律的学馆。 白泓一早用朝食就被石令婉吩咐:“乐署既然你告假了这么些日子了,那你要嘛亲自送你顾师弟去学馆,要嘛就去东街作坊里抬木头刨木头去。”她是看起来慈祥和蔼,但对儿子她会暴打的。 顾颂听了假装与他无关,白泓也质疑地瞟了他一眼。 白季旺看着顾颂:“师父昨日已经在学馆内打过招呼的,教授音律的师父很喜爱西域乐舞,也对龟慈乐颇有研习,你就以我白家子弟身份入学。” 顾颂感激到筷子夹馓子的手抖了两下,眼内闪出泪花,忙问:“师父,那我今日就能入学吗?” 白季旺笑:“本来想等你修养几日再说的,看来你这孩子很着急想入学,那就今日,但要经过音律师父的考核才可。否则,很难知晓你到了什么能力。“ 顾颂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凝着白季旺的脸。白泓自顾自地吃嫩牛肉配山楂干,冷眼瞧着。 他爹白季旺喝了两口杏仁油茶:“你爹还在的时候,咱们学馆这音律师父是认识的,他对你们顾家很有兴趣。” 这些天里在白家,顾颂已经去了欣荣琴坊很多次了,跟着做粗活也在旁观摩制琴的技艺,这样他才觉得他们主仆吃白家的饭也能吃的踏实。 小铃儿已经主动跟随白家仆妇们,到厨房帮手,洗衣。 顾颂心里感激到满面欣喜,原本忧郁的面庞上很明显的改变。 白泓冷眼瞧着心里闷的很,他们乐署那些老家伙们都到洛阳出了几日大乐,也该回来京城的时候了。 白季旺想起来儿子半月没有去乐署,脸上恢复凝重,语气和蔼:“我说泓儿,你这一大早的好说也该去乐署里点个卯,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动向啊!” 白泓懒洋洋地将他两手撑上下巴:“乐令大人跟随王上去洛阳与别的国结盟,可我不想和我们乐署那些人结盟,太没有脾性了,没骨气的人看着不舒服。”他说着还瞟了顾颂两眼。 白季旺能听出来儿子这是瞧不上顾颂的拜师将就而不讲究,但他还是吩咐:“过会儿你送顾师弟去学馆,因为你师弟妹妹们都已经去了,家里人也都没空闲。” 白泓无奈他也的确是闲又闷,应声:“是的,爹。我横竖是闲散。”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想逗这小子,这小子来了半月都没有到京城的别处走走,除了东街欣荣琴坊就是白家这大门里还就绕过来去是中庭。 呵,跟个小媳妇一样。 “顾小,小师弟,那么待会儿你就跟在师兄后头,咱带着你去学馆。”他心里一乐偏偏不笑,就是憋着。 “那就有劳师兄了!”顾颂知道他对他的事情不会很上心的,心里开始忐忑,坐的笔直。 “那就正好让你师兄给你说些秦国乐署的奇闻,让你早涨些见识,或者你也将你们凉国的事儿说给你师哥听听。别因为整日在作坊,把你一个后生给闷的不像后生。”白季旺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延续上一代的友情,才这么提醒他们。? 顾颂厚唇一漾:“我看师兄的见识很广,气度清雅不俗。” 白季旺朗声一笑,他就知道这孩子敦厚也孺子可教。 “你师兄这都是些官场的习惯,至于他的见识,要说是见识还不如说是技艺最主要,在官场立足也必定要用技艺方可让人心服口服。” 又对白泓说:“你们住在一个屋里的,平日里就没有彼此叙话,说些有趣的关于乐曲舞曲的事儿,制作什么乐器的?不应该啊!” 说啥有趣的话?他不想和不够熟悉的笨到不会使唤奴仆的人说什么。他此时沉默也是照顾到顾颂的颜面,说实话,他样子英俊不难看,可这人没什么自信。 说是太乐署里为官的,顾颂来了白家这么久就没有听过他奏过曲子,闲散在家,睡觉吃饭都端着高贵的架子。丝毫不见为官入仕者的谦虚,他不信他在琴艺上会有多大能耐。 或许就是粗通,依仗着白家亲眷在仕途上的举荐,世家子弟们唯有接受举荐,但不一定拥有技艺。本来嘛,顾颂头一晚上看他那么干脆把房间让给他一间还觉得他好相处,这半月下来人家根本就远远地瞧着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令他们主仆二人不得不很早就起来找着活做。 就怕先被这白泓给嫌弃了,渐渐地他知道就这样还算相安无事。 白泓知道,他资格算是张扬习惯了的人,这顾颂别看名字文雅,人也是内敛的。 白季旺出来膳食厅,就叮咛了一句:“颂儿啊,巳时三刻前赶到学馆就合适了。” “好的!”顾颂这样应声,却等白季旺一出了中庭大门,他长腿快步先去白泓与他住的那院。 “喂!你不等我?”白泓想说还有半个时辰的,到学馆的路离家不小一刻钟就是来回。 第七章 初入学馆被盘问 “我想请世兄给颂说个详细的街名,颂自个走着去。”顾颂住在他的右侧室里,他房间从早到晚由两个奴婢打扫两次的,而他,总要选择错开和他同进出的时候。 既然白泓那么讨厌他这个清寒的师弟,那他可不能就这样糊涂地忽略了这点。 “不远,就在我们灰雀巷后面的小寺街。”白泓一早起来还未来仔细地更换出门的衣裳,平巾渍扣到眉上三分,交领右衽大袖挽到手肘处还将裤脚缚着。 这身半敞开领口的衣裳配上很无谓的神情,更显得他多了很多的倜傥而不羁。 “好的。谢世兄,小弟记住了!”顾颂脚步没有停,反而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泓干脆就不走了,等在中庭的走廊。依然居高临下,看着顾颂蹦下楼梯进了院,他再把两脚放到长凳上侧着脸撑住下巴,看那小子换了长袍襦衣大口裤还有一双皂底蓝稠燕锦纹的新鞋从楼梯走上来。 顾颂走上楼梯稍微一愣,这白泓早就站着等他。 “回头!走近道。”白泓总以为他大了他两岁多,能指使对方理应该的。 顾颂也没有多在意什么,转头,与白泓并肩而行,也还稍微退后半步。他忽然觉得一早这么不讲究的穿着,万一出门到了街上遇见乐署的人终究是不成体统。 两人下了楼梯拐过右侧门就进去白家祖庙院里,白泓不知道为何,今日穿了这么随意身边又跟了个人,他忽然心虚地不敢朝祖先殿堂内进去祈祷了。 平日里,他只要进来就会到里面的蒲团上叩头上香祈祷,也还说个心里话的。 他就那么走着,到了东面墙角推开一道槽门带着顾颂走出去。 “这里,除非是我们家的男人,我表弟都不能经过的。”他语气冷漠。 顾颂心里回应他,可你都带着我来了,这又怎么说? 顾颂还仔细地回头望一眼,见那槽门随风沉重地关上,仿佛有什么机关似的那头也无须人上锁。 但他这样说:“哦,那我这是很荣幸地经过了。” “对,不准有下次!”白泓说着就伸手刮了顾颂的鼻梁一下,这小子的鼻梁直而中隆颇丰。 “世兄,我记得前门就是灰雀巷,那这里是叫?” 白泓这才听仔细,人家牙根就没有叫他一声师兄的意思。 “不想叫我师兄还拜我爹为师父?你小子真会敷衍啊!” 顾颂眉眼闪过一丝狡诈:“师兄是听岔了,是我们凉州的话,我还没有融到你们京城的话里。那么说来,这里应该就很快到小寺街了?” 他这嗓音优美,只要是他说的话,不管是说的什么,都很动听。 白泓没有再多说什么,方步迈开走在前,这巷子里都是文人,经过的几位虽然没有他那么年轻也是敞开领口束了腰。 到了小巷开阔处,过了大道,经过一座六尺宽的溪水,白石雕刻到造型浮夸的桥就看见了牌坊门,两人走进去汇雅学馆的大门。 进去二道门就遇见了这里督学的阎夫子,这夫子一看白泓带着个后生他就明白了,背负双手威严地踱步过来。 白泓顾颂立刻弓腰作揖,这夫子打量着顾颂:“站住!有举荐没才艺就别想着继续往里边走了。” 白泓横竖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学子,如今身穿便服那也是入了仕途的,虽然以前在这里也没少让他吃暗亏,这会儿连人家头顶的尊严也要掀开盖子连根拔走啊。 “把你姓名抱与老夫。” “小姓顾,名颂。家父顾弘明,是凉国已经卸任的大予乐令。” “顾公子你不想,还是想呢?老朽的入学资格就是这样设立的,你仪表不俗定不负你家族的厚望,难不成你此刻不拿出真本事,你是要等着两鬓斑白再出个笑话博取众人一笑吗?” 这话从这老夫子口中说出来,世故的泛起陈年腐朽酸味。巳时初,京城里金水河畔的雅乐书院。 里面包括吕嫣然夏华夏纹在内的学子们,他们辰时初就来了。随着那戴小冠的音律师父把人引进来,他们中的多数人开始低声喧哗。 “白泓,我说你是否就把乐署的职位给丢了?瞧你这副浪荡样儿,我真心为你感到羞耻!”那音律师父,学馆督学在这学馆的月银比别的夫子要贵一些,白泓不但是被他传授过音律的,而他还是最会训斥他的人。 “这个嘛!还真是让你操错了心,学生在乐署内好好地,不久前乐令大人原说带学生去洛阳出大乐呢。阎夫子您近来可好啊?”白泓就走在顾乘风前面,他见堂上这些少年学子都看着他,他也无所谓,他不过是学了有些人的老成姿态,少了些端庄的姿态。 “那么,你带来的人,就给我等做个引见。”音律师父阎夫子山羊胡须飞扬,嘴唇紧闭着。 “过来,顾颂。给夫子说说你都学过些什么。” 顾颂被白泓拉到正中,底下坐的白容眸露凶光。就在顾颂即将要开口说话时候,她率先起身环顾四周。 白容目光显得郑重:“他是来自凉国的,为了学艺到了白家。请对我们做个自我引荐吧。” 她矜持地微弯着腰,让开一个中间席位给顾颂。 “就是和各位一样,来学艺。”顾颂弓腰对所有学子行礼。 白容伸手微笑,示意他坐下。顾颂是太高了在坐的人中太突兀了,就要转身席地而坐的时候,白容抽出发髻中连着头冠的簪子横在书案上。 白容这女子,这般卑鄙下作。 顾颂背后一伸手就捏在手里了,他看见白泓还和音律师父阎夫子说着什么,在门口背对着他们。 “师妹,你的簪子,还你!”顾颂趁着左右没多少人注意就塞给白容,这白容在家里的这些天总在背后看他,他一回头,人家就走开了再也不看。 “我不要了。被你手碰过,如果想送,就买新的给我。”白容阴冷眸光,根本就是耍无赖。而且,她坐在白绯的同一个书案前,两姐妹一样毒辣的目光对他。 都是抬头相见在此刻,回头到家里能彼此共同在一个膳堂吃饭的。 白泓这时总算看见他了,走了过来,那音律师父阎夫子目光聚集在顾颂的身上不离去。 巳时正,白泓和那六十岁音律师傅争吵起来。 “我不过是送我爹的徒弟来学馆跟随您学音律,至于要对我这么教导吗?”对白泓来说,他已经说的够客气了。 刚才这阎夫子喋喋不休地对他灌输为官之道,不说不知道。 一说白泓才知道原来这夫子的亲表弟就是宁潜,那个半月前在太乐署被他狠狠地怼了一顿的老酷吏。 “你,我说白泓,老朽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了你们白家为官顺遂才这样教导你的。怎么,你竟然不听从为师的训导?” 他表弟不久前在一次家族酒宴上,曾对他说了白泓藐视他人老,还企图对他不尊不重视还威吓说在归隐之前别惹他呢。 顾颂见白泓被气的脖子那块的肌肤都红了,他连忙起身:“回夫子的话,我师兄他既然是被您教导过的,他不会不听您的教导的。” 他是圆场的。白泓略微垂头思索着,他真没有想到原来是这样的隐情,山水能相逢,还让他的音律师父能和宁潜是亲戚。 对于顾颂的出声相劝,阎夫子瞟一眼暂不理会,今后有的是机会整治。 “你们白家就你一人在官署里当差,能有机会出大乐那都是你祖坟冒了青烟了,为何你不懂得尊重人呢?” 虽然,顾颂不知道师兄在太乐署对谁不尊重了,想必也是和他那清高傲然的性子所为。 他有意岔个话对那阎夫子行一礼:“夫子,学生初次来学馆就听闻您喜爱龟慈乐舞。想说,您这样让人敬仰博学的大人物,何须与我等小辈一般见识呢?” 他来了白家这半月从不与人争执,也不说虚浮的话,此刻是因为白泓因他而受到贬损,他看不下去了也觉得他很有必要和师兄站到一起。 “我没见识。”这阎夫子早就从宁潜那里知道,白泓因有点见识而得瑟的,他冷哼一声。 “不,您的见识必定是秦国乃至四国最负盛名的,学生在凉国就时有耳闻。舞乐一体是本身,博学的人最有情。” 白泓昂着头来了句:“这可未必是。” 他虽然对这小子巧舌如簧,关键时候的变通能力感到惊讶,可这老家伙不是好人啊。 顾颂这下彻底就哑住了,他很意外,这白泓的人缘怎么能这么差劲,但也不感到意外。 陈夫子一眼看见顾颂倒也不算讨厌,但因为白泓,他没法心里舒坦,冷声问顾颂:“哈哈瞧吧,老朽说了你还能信吗?” 横竖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竟然敢对宁潜无礼,那他眼里还有这个师父的教导吗?他还就不信了。 白泓今日到了此刻,真心没有料想到这点,早知道就去别人那里打听打听那姓裴的,看他的亲戚都有谁。 他想好了,硬的竟然已经试过了,那么就试试送礼给那裴士恒缓个颊。没办法啊,这阎夫子是京城几个礼乐家族的一同聘请,这学子当中还有乐令大人的儿子呢。 他深情肃穆迎上阎夫子那双混浊的眼睛:“夫子在上,学生今日就去宁大人府上一趟,专程给大人赔个不是成不?这些施礼奉承的事儿我会学着做的。” 他最后那句话说的连自己都想在心里哭一会儿再笑一会儿。 阎夫子走过来将白泓企图推向一边去的,被他一个领悟,主动站到边上,他这心里是恼恨自个。为嘛今日穿的这样懒散,失去往日的气势,就连说话也显得不够有威严。 “白泓,你这样想,那就还算你是懂点规矩的人,咱们彼此依旧能称师徒。” “学生这就先告辞了!让家父的学徒留下。”白泓懒得看底下他两个堂妹对他今日着装的极度厌恶,她们觉得阿兄很让她们颜面丧失,让她们在学馆同窗面前显得滑稽失去体统。 白泓是拂袖而去了,顾颂坐在白容右边席位上显得有些孤独而突兀。 白容早在刚才夫子和她阿兄争执时候,她对一旁的几个少年说:“他就是青楼少主,来自舞乐之家,爹亡,继母改嫁。” 那些礼乐世家的青年凝着顾乘风背影,开始不怀好意的琢磨起来。 长相英俊也就算了,那说话的声调一听就是中气异于常人的,就凭顾弘明的威名,恐怕是这顾家小子大半的乐器怕是都在掌握中了。 “喂,白华,你说他叫啥名?顾颂啊!”几个男青年从背后审视着顾颂。 顾颂一扭头冲着对方友好微笑了,谁知道那男青年把头偏过去了,他们是大渊国知名的礼乐世家子弟,不屑与和家里开青楼的男子说话。 这氛围瞬间变的比他当日初次来到白家时还要冷寒,顾颂慢慢地看着堂上前后左右三十几位同窗,有一半人差不多和他同龄。左侧后方,石嫣然眸光严肃微微对他点头。 午时初,汇雅书院。 阎夫子身上那件半臂直缀大衫不见了,他戴上很讲究的黑纱小冠,曲领大袖袍外加蔽膝裙显得威严,而让人一眼明白他为官时身居五品的高位。 他站在顾颂前方正中,眯起两眼:“给我们说说你的生平家世情形。” 他的生平?他才十七岁周岁的人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生平事迹吧?家世,他的家世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他家的所有物品都在继母那里的,而他也没有理由讨回来的。 顾颂站起身,走出去位子,和那阎夫子保持了三步的距离。 “顾公子,对眼前的我大渊礼乐门子弟们,说出你府上令尊是谁?祖上都学什么礼器?而你又精通什么礼器?”阎夫子对顾颂显得极度没有耐心,很急迫地逼问起来。 堂上学子们瞬间安静了,他们多么期待他的回答,也等着看一场爆炸似的笑话成就在即可。 “夫子,学生是寄住在白家的,平日就在琴坊内跟着学木工的。”阎夫子这样逼迫他,他依然坚持低调。 “怎么,这里哪个学子的家世不是老朽能知道的?” 第八章 师兄对师弟改变观感 这时候,白泓不知道从何时进来学馆的,他过来拉住顾颂的手:“颂,走吧。今日看来咱们不适合入学,改日再来。” 顾颂看着白泓,他这半个时辰内再次回来,他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他对襟风衣革带束起而头戴他当差时候的合欢帽。 看样子,白泓他是真的去了太乐署,然后惦记着他一个人的处境,又返回来看他的,这阎夫子就正在当众刁难他呢。 白泓此刻对阎夫子是视若无睹,冷漠如冰山般可以忽略,就是不看。 顾颂想了想,回头还是走向阎夫子叉手行礼:“不知阁下对凉国礼乐所知多少?家父顾弘明也曾为凉国的大予乐令,想必您也知道家父名号的。” 阎夫子山羊胡子两边一抖,故作才刚得知的惊讶:“久仰,久仰令尊大名。” “学生能来汇雅书院并非什么都不懂得。”顾颂此时说话完全不像他在白家那样,对谁都把脑袋缩着让着显得没有脊梁骨。 “老朽听说,凉州男儿能舞也能谱曲弹奏,如若在这汇雅书院里博得同窗的认可你需要有个出彩的技艺。我们这里,尺八箜篌笙箫横直笛子大小筚篥都有人独样精湛,还需要大小筚篥最好是喧腾舞为伴。” 阎夫子眼睛深沉,一直打量着顾乘风,这般俊挺的男子他要是不挑剔一番,那他就在学馆白教音律二十年了。 白泓双手背在身后,走过来一手拉住顾颂:“颂,别听他的。” 这里既然是大渊国所有的礼乐子弟增长技艺的地方,那他还怕别人刁难什么,他不怕,他需要加入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地方。爹已经走了,只要不是折损他颜面太惨,他都愿意留下来,这样机会对他而言不多了,他不能错过了。 至于白家,他暂时借住着吧,等他在技艺上壮大了再行谋求出路也不迟。 “师兄你稍等我一下。”顾颂先对白泓一个颌首,然后对阎夫子恭敬地说:“若是学生能将筚篥,喧腾舞都能让在场的同窗和您满意,那,学生需要您的保证,保证我能顺利进入汇雅书院学习音律。很想知道您是否真心想让学生入学堂?” 你小子行不行啊?你才多大呀? 白泓为他说的话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就此刻而言,他在长安没有见过,整个大渊国都城也无人能同时吹着筚篥还能起舞的。 阎夫子目光阴森对向顾颂:“你,入学能不能成,全凭老朽一双眼。怎么样,现在你后悔就即可离开,我们这学馆不收,也不接纳丧家犬一样的学子。” 接纳不接纳是要紧的,更加无耻的是这阎夫子竟然这么欺负人。 顾颂没有再多想,郑重看这那阎夫子的双眸,这老夫子双眸掠过一丝精芒,他对他点头了。 阎夫子还对学馆内的杂役一挥手,那杂役立刻将前方场地铺了毯子,放了凳子摆上大中小三管筚篥。 “顾公子,请!不要让我等对你鄙夷,好生地舞蹈。” 堂内学子安静如无,顾颂坐上那矮凳,亲口逐个试了那三只筚篥,又给一旁的白泓也看过了才决定选中一把中等的吹奏起来。 在大渊国,会吹奏筚篥的乐人都是凉国来的,在乐署内,白泓至今没有看见哪位乐吏能将筚篥吹得好的,因此他们大渊礼乐在出大乐时候看不见筚篥的身影。 白泓见过他二伯母冷伽仪那矮个子女人跳过喧腾舞,那是风靡在贵族女人之间的舞姿,必须配上鼓。 但在此刻,顾颂一个矫健挺拔的帅气男子,一吹筚篥即可欢快又活泼的曲调就流淌出来,他的舞姿像是骑在马背上带着奔腾的气势旋转。 午时三刻,还是汇雅书院。 白泓决定留下来看着乘风,阎夫子是意外之意蕴含在眸中就是不说话,双手抱臂就是盯着看顾颂跳舞,一刻钟了这小子脸上还不冒汗。 “夫子,您怎么还不下决定呢?” “急什么?这好好地一场舞乐让我们欣赏的淋漓尽致,等他跳不动了我会让他歇息会儿,不会很累的。” “你这是欣赏真正的喧腾舞,来自凉州城的礼乐世家子弟献艺。” “成,替我招呼他放慢身子,降低音调谢幕吧。” 阎老夫子在他昔日弟子白泓的催促下,算是允许顾颂停下来了。 所有学子们站起来,走出他们的书案。白容满眼闪耀着仰慕的光辉,白绯忍不住将手指放到唇上,她很想翻起上唇吹一个马哨。 她们身后站着的石嫣然忽然心里格外地发酸,甚至气恼不已,他感到非常的意外,意外这人怎么如此地深藏优越而不外露。 “准你入学!老朽学就看在今日你舞蹈筚篥都玩的不错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后面那个位子是你的。”他说完,就将那大中小三只筚篥都送给了顾颂。 “学生不需要这。”顾颂没有接他送上的三只筚篥,他是会制作筚篥的,这些根本就不是制作最良好的筚篥。 阎夫子脸上阴沉,转而冲着白泓重重地点头。 两杂役过来将地毯移走,那三只筚篥被阎夫子悻悻然亲自收到手里,握在手上将手背负在身后。 阎夫子临走时候扫一眼白泓,白泓看起来是才从乐署里出来。 顾颂从背后把这一幕看个清楚,他看到白泓的无奈,却依然无畏地面对这老夫子的鄙夷。 显然,白家虽然在大渊国的礼乐席上有名,但不是势力最强的。 他走到前头问阎夫子:“我师兄这是哪里招惹了夫子您的不悦?”刚才这么三十几号男女青年的面前,他舞蹈吹筚篥很卖力,那么此刻斗胆问个话应该还是有资格问的。 这老头本来是要走出门的,扭头转身冷眼瞟着对他笑的顽皮的白泓,不再多看一眼。 “他嘛,就是众多被我教过的学生之一,没什么能耐,就爱虚伪地耍些花腔在人前。如今,他为官了就该是别人对他授教。” 白泓本来很想给这阎夫子给点颜色瞧瞧的,此刻冷漠不屑也不给这山羊胡子一个好脸。 他若不是因为他爹白季旺的栽培后代这番苦心。加上顾颂也在此刻很需要这样一个地方锤炼技艺,他怎么能忍耐这老东西的嘴脸,只不过,他老而他年轻就算这样忍耐也不算很吃亏。 白泓双手抱臂站立如钟,白容白绯走过来她们阿兄这里,石嫣然凑近顾颂。 “师弟,你也要进来学馆和我们学音律啊?”他这人喜欢谁就对谁即可来了热情,他帮着顾颂动手整理起上衣的褶子。 白泓忽然就白了表弟一眼,顾颂这一刻感到了受宠若惊。 他不过是跳了个喧腾舞,那是凉州城里贵族男女都会的舞,而他或许是天赋也就比那些人跳的略好,至于筚篥的吹奏那是真的很少有人比他玩的精。 “顾师弟,你这喧腾舞跳得可真是好看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白容是个没有离开过大渊京城的少女,她真的没有见过男子跳舞跳的还比她母亲要好看。 顾颂其实对白容无感,但他在人家宅子里寄住的人,不能怼人。 “师姐,我这都是鄙陋的技艺,往后在学馆,还望多多关照!能吗?”他将后面的问话刻意地凝住对方下巴,等待她回应。他在凉州城内,走出去也是不少富贵人家小姐瞩目的男子。 白容这时候正好就瞧见,大乐令家的公子正好就扫了她一眼,她即可敷衍道:“咱们回去说吧,该回家了,下学了。” 她本来心里迷恋大乐令家的谢公子,最近不知道为何,她的心思微微起了变化,也觉得对方并不是多么地好了。英俊潇洒的男人多的是,有时候,她认为她或许不该把心悬在一个地方的合适。 午时正,白家巷内,白绯白容率先兴奋地奔进去二层卷檐高高的大门内,拐过左侧穿廊直接去她们父母住的的朱桓台了。 午膳时,她们姐妹就在祖庙左侧这里的小厨房膳食厅里用膳。 她们的娘少女时候就爱舞蹈,这小院地势略低但有个楼台也因此被她爹白仲融命名为朱桓台,精心为他夫人冷伽仪装置成了练舞的地方。有时候,城里的贵妇人会带着女儿来家里学舞。 这冷伽仪的爹娘,据说是京城里隐居的前大渊宫廷乐师,白容白绯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的外公,父母都不许问也不许说。 此刻,白容向她娘描述了上午顾颂在学馆舞蹈的情形,可是她娘根本就不在乎的,她见识多也无须感到惊讶。 这边,石嫣然被白泓喊着先回去用午膳了,他不喊他先回去,到时候石令婉就会在他院子门口等他好一顿地教训。 学馆大门右拐,金水河畔,顾颂坐在河边大石上沉默不语。 他望一眼“汇雅书院”四个描金大字,这里被人称为学馆必定也是最早用来作为礼乐师们聚集,彼此切磋而获取技艺进展机会的地方,如今被用来栽培礼乐世家的子弟们学问和乐理。看看人家大渊国的王上多开明,多么重视礼乐。 他暂时无视白泓就在面前,他目光朝着混浊急流的河水,企图在其中看见他爹顾弘明的影子,他的爹总是那么自信而浑身具备一种感染力很强的气势,能为了继母而潇洒辞去大予乐令之职的男子。 “爹,你怎么就丢下了我?我可是你带大的人。”他将一腔怅然在心里对着亡父说着。 他在凉州城时,背负着青楼少主的轻蔑之名,如今多亏了白世伯的收留,到了大渊国的京城看看未来还有没有机会追查到父亲的死因。 白泓觉得这小子真心地不算糊涂,他还能在阎老头面前为他辩解,这真是错叛了他。 他双手背着,从他笔直的背上琢磨起这个人。 平日里说话声气也算很亮的人,吹奏筚篥的功力像是年纪五旬的老乐人,舞蹈起来就他那身形的灵活和节奏的平衡度,实在无法想像一个少年会有女人的柔软腰肢还极富有韧性。 而他平日走路很外八字还没有什么气度,疑惑的是,他跳起舞来那灵活庄严的深情可比国色天香的美人。而他分明就每日面对着进出的人是一个微微驼背的少年,还很没有骨气的样儿。 “师弟,你喜欢筚篥?还会做?” 顾颂这才缓缓地转脸对上白泓:“喜欢,很小就会做,是爹给的书上传授的。” 这么说来,他还是很用心也很用功在器物方面的。白泓在今日算是逆转了原先对这小子的看法,还颇投他的性子,矫情也不张扬。 白泓神色肃穆一句:“那我在这里对着金水河向九泉之下的顾叔父深表谢意了,教出一个好师弟给我。” 顾颂心想,你在这时候矫情什么啊。 但一想到人家上午亲自陪同他过来这学馆,还走的白家自家人才走的捷径,否则,就凭他一个外来者就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入学,还要接受师生们的入学技艺验收那得多么残酷啊。 “师兄,你为官的人,和我不一样,今日我看那夫子似乎和你有过节是不是啊?”顾颂小心地问白泓。 他其实很怕触动他的肝火,但今日事情看起来并不那么简单的。 白泓微微蹙眉,其实,午时他换了比较正式的常服去了太乐署一趟的,里面不见了宁潜。 在望向顾颂这明亮眼睛,他还是舒展了眉头笑的舒朗:“这事儿就是人情和世故呗,你在学馆好好地学音律,别的就别跟着操心了,等师兄我有空了,咱们合力研讨那些前人的民谣可好?” “好的呀!那咱们回去吧,别让伯母担心咱们。” “对,那走吧。记住你师兄我的话,好好地学音律。” 白泓带着顾颂大步行走在灰雀巷里,但他思绪还在上午的乐署里,昔日,他要是一到里面大家都会围绕着他叙话的,今日仿佛都没有看见他。 乐令谢大人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来乐署,连带着那乐丞宁潜也不在他那靠内书房门的案前座上。 这次,他没有争取到跟随大人去往洛阳的差事,那老腮帮子宁潜必定是贴近谢大人的心坎上了,想也知道,那老货说不愿意远行的人却还是去了,那去了能不在大人跟前服侍妥帖吗? 就快到家门前了,白泓忽然停住脚步对顾颂说:“走,阿兄带你去个地方吃饭,不回家了,嫣然已经给我娘说了。 他回家前,我交代的,未时前,我和你不回去那我们就是吃外边的膳食了。” 第九章 酒楼酒局先入为主 顾颂看他那有些心事重重的表情,他信了,反正他来到大渊半月了他都没有到外面转悠过,心里很期待。 “到哪儿啊?” “出了巷子口左转再走三条巷子就到,那里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外黑白不分,什么人都有。” 白泓说到这里就很兴奋,他之前用他自个的银子不知道偷着来了几回呢。 今日,顾颂这小子穿的这么干净贵气,不出门给人看看着实辜负了他这副新鲜的皮囊。 两人因为肚子饿,也是顾颂的心头有期待。未时初就到达离白家走路不到一刻钟的馔香阁,白泓这合欢帽一戴,从背后是辨认不出来身份的。 他进门就往右穿堂里走,那边一个精瘦伙计穿的齐整戴平巾的。他往对方手里塞了银锭,对方低头一瞄那手心里沉甸甸的足银,笑嘻嘻地拉了了白泓到一边说话。 顾颂很讨厌这样的人,这号人就和凉州城里有些带粉头的青楼里一样,给了好,那就会说出粉头的动向。 白泓被这伙计牵手带上内楼梯,顾颂只好也跟着上楼去。 这二楼是有别于一楼的,厢房带有门台还有专属的一边一个守门的侍从,白泓眼睛瞟过那门口估计着宁潜必定就在其中的一间厢房内。 他摸一摸腰里的银子,这本来是打算到外面去看看买副好木料作个琴箱的,看那门口的小厮那必定又要花钱了。 他对那伙计轻声说:“好了,就这儿吧,谢了!”这伙计这样的必定也是店家的亲戚,伶俐的良民籍,还不能使唤对方。 这厢房就在雕花隔间的前方五步距离,菜点了也需要些时间才上来的,白泓带上顾颂起来挨着厢房门口一路逛过去。 让这小子好好地开开眼界,看看这里的食客们都是什么样的。 隔着结实的雕花围栏,这里还能朝下不经意地偷瞄一楼食客的嘴脸。 宁潜那么吝啬的人不会就坐在一楼用膳的,刚才伙计说他不确定这二楼厢房里有姓宁的客人,他们二楼都是满的位子。 伙计狡猾,那他不方便暴露身份那就只有挨个经过,注意查看了。 他记得曾经有个粉头在他光临此处时候说喜欢他,那他只好碰碰运气,屏息推开一间厢房门:“梅君啊,很冒昧来找你。你还好吗?” 顾颂感到纳闷,他怎么一副寻芳客的口气。 这厢房内幽暗,有人妖冶嗓音回复他:“梅君呀,她忙着呢!你待会儿找我吧,是不是啊,谢大人… …” 白泓心口一跳,这不就是一找就找到了吗?他即可一副粗悍的嗓音:“失礼!走错了。”像个武夫一样地脚步沉重掩上门出来。 这门内不该是吃饭的地方吗?怎么连个烛台也不点? 顾颂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不可言语的隐秘行为的地方,膳食味道能闻见,不是膳食的味道也混合着脂粉味的花香。 既然斗胆推开了一间厢房,那么,白泓接着就推开隔壁的厢房门,站门口感觉到无人在内他即可拉着顾颂入内坐下。 “饿吧?忍着点,师兄有急事的,别出声啊!”白泓对顾颂低声耳语。 顾颂也看明白了,师兄是来探访情况的,没准就和他们乐署的谁有关。 “恩,听师兄的。”顾颂应着想着,他肚子咕咕地叫着,也希望白泓能听见了。 这厢房中间的板壁木料质感不好,听见令人羞涩的女子浪笑声:“这位宁大爷,您那相好的就在身边呢,怎么你不缠她偏偏来对我那个呀?” 果然,是宁潜的声音:“对,是爷我的相好,但我这相好是礼让给我们大人的,我们大人舒心了爷我就心里安乐!” 白泓一听见宁潜的声音就嗓子眼里倍感不适,他平日里那么吝啬,小妾据说就来自下九流的烟花,这样对待他自个的女人也是渣到绝了。 “好呀!那我这厢就为了宁爷,尽心地让大人欢喜。”隔壁间,另外一个女子颇感凄凉又无奈到神经质的应声。 “别呀!,宁潜你有话就说,这一路从都城到洛阳你跟着本官也辛劳了。”乐令谢大人的声音,一阵衣料大力摩擦的声音听出他的极力推辞。 这女人再好也是下属的,他虽为官也不算是清高到很洁身自好的份上,但还不至于要夺取别人心头好。 “就是白泓那小子,他目中无人啊,依仗着年轻也会的乐器多,家里又是开琴坊的老号。这样的小吏,大人就不觉得太有碍咱们太乐署的谦逊本色?”宁潜这一席话说的很随意,听起来是不经意地家常话。 这边,顾颂嘴角浮现一丝的认同,他这师兄的确就不是谦逊的人,这嗓音造作的老头话没有说错。 “咳!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他别的方面还算是安分的。”乐令的话里透着他不想对白泓作何处置。 “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这小子倒卖太乐署乐器样品为他们家琴坊的样品,那二十二弦的竖箜篌咱们才从南方获得,还是王上从内务上拨的银子呢。” 那二十二弦的箜篌是白家早就有了的,白泓气的捏紧了拳头,这老东西怎么会获知的? 乐令谢大人轻声叹息:“王上重视礼乐,说这是我大渊之根本,礼器乃国之颜面,还没有公开的礼器他胆敢拿去作坊内私自制作?” 他不知道这是宁潜的恶意诋毁和诬蔑,就听他这乐丞又说:“根据我大渊之礼器法典,民间擅自制造我王廷的礼器是要挖去双眼的。” 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他们白家这二十二弦的竖箜篌是白季旺的爹那会儿就有的,龟慈国那会儿都还没有人制作的,和南方人用十二把精制曲颈尺八换来的。 白泓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老乐丞心里歹毒成这样,这法典作为乐署的人,谁也都从那一本当中浏览过,那里会想到有一日谁的家人会因为这其中的一条而触犯法典被挖了眼睛的。 “潜,事出必定有原因的,这还需要王上和都城的尚书府彻查,想那白季旺也不是没有见识不懂得规矩之人。” 这边厢房里, 白泓很快就起身开门走出去,顾颂只好也跟着他。 隔壁厢房内,蜡烛灯盏点上,其中两张面孔对于白泓来说极度地熟悉。 “大人,白泓刚巧无意路过了,就在隔壁厢房内用膳食的,真是无意得知有人心肠这么歹毒地曲意诬蔑我白家。”说着,白泓就单膝跪下面向乐令谢大人。 他凌厉目光扫过去,那宁潜老鼠眼睛闪躲起来,假装什么也没有说。 面对乐令大人还有两个妖娆的女人,宁潜扯开嗓子就骂:“你说你路过的,白泓你听到什么了?既然知道大人在此用膳,那你就不该惊扰了大人的雅兴。出去!即可出去。”他自从去了洛阳一趟回来,他根本就不在乎谁了。 说着,连同顾颂也被宁潜对以锋利的眼刀子。 对于这号人,白泓也不急着解释,缓缓地起身端正地叉手凝视大乐令:“大人,属下刚巧是无意经过的,就坐在隔壁听闻有人将我白家祖上储藏的二十二弦竖箜篌,诬蔑说是仿制了王廷所珍藏的礼器。属下知道,大人您对礼器年份知无不尽,必定知道那物件是出自汉室宫廷器物,属下先祖一路东行之时巧遇汉室后裔以那箜篌换取我白氏所制的曲颈尺八。” 这大予乐令谢大人,其实也在之前有些厌烦宁潜,听白泓说的那句知无不尽,他在烛光中的脸上逐渐恢复自在,手松开女人的手腕:“也是本官忽略了,竟然你白家就有那器物,那咱们这次去洛阳结盟的礼乐大典,你白泓就该在仪仗中的。” 乐令大人竟然问起这个来了。 宁潜有些不自在了,他本来没有打算跟着去的,因为容纳不下这姓白的小子他才决定去的。当然,没有让他跟着也是他的作为。 顾颂站在白泓背后,看着眼前这一位须发斑白的大乐令,和自个逝世的父亲顾弘明相比,这仪态简直是天壤之别。父亲儒雅清俊似谪仙,这乐令就凡胎普通文人一个。 这时刻在馔香阁,那宁潜的相好梅君即可出声:“哎呀,这原来就是我家老爷同在乐署的大人哪!请坐,请入座!” 这么英俊洒脱的青年,怎么看都比她家老头顺眼,况且他家老头平日里都给她说了同在乐署的官吏,谁都得罪不得。 白泓拉着顾乘风一起,坐在相距大乐令三尺的对面,中间一张食案上茶水果子摆的细致。 “对,一同坐吧。”大乐令谢大人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情愿。 相比较大乐令,宁潜的脸色更是灰暗冷凋。他精心安排了这个局面是为了他以后的前程,他连没名分的小妾都带到人家身边奉献了讨好的。 他就坐在梅君的右边,狠狠地捏了女人柔嫩的臀部,女人忍耐住疼痛歪过脸狠狠地瞪了她男人,宁潜小指甲很长直接在女人手背上扎下去。“臭女人,谁要你多嘴的?”他把头靠上梅君的肩,看似暧昧地做些叮咛。 但这时候,对于大乐令谢大人来说,他整个心思都不好了,本来对于掀开这里的风月角落还略有好奇的。 忽然那地被白泓这小子一出现就坏了兴致,他推开右边梅君抚在他肚子上的手:“潜,我先离开了,你和白泓好好地说说那竖箜篌的事情。”他身子微微胖,刚才被梅君喂着吃了些肉。 待他这样推开梅君,梅君就不乐意了,一张脸庞上那对水眸掠过顾颂白泓直接就贴近了大乐令:“谢大人,您倒是说说呀,小女子梅君究竟是那里做不对了?” 白泓看在眼里,他鄙视宁潜对女人的难堪吃相。 “大人,下官那箜篌的事情不算很要紧,您在此时此刻别将兴致抛开了走啊!梅君姐的舞艺不俗的,让她舞一曲您再离开也不迟啊。” 大渊京城的这些士大夫们,谁不是怕被人将他颜面撕开呢? 宁潜即可急眼了,到那般折磨他的小妾,这即可搭话:“对,大人别急着离去,梅君她的喧腾舞也是城里拔尖的。”他得了机会,赶紧将小妾的技艺抬出来。? 宁潜说着,就将谢大人的手抓过来放到春花的腰肢上:“哈哈哈,柳枝一样地软和。” 他花了银子将这女子从城南的佛寺里赎出来,然后租了小宅添置了胭脂衣裳,今日就是打算将这些胭脂衣裳钱都赚回来的。谢大人看着白泓,白泓捏了一下顾颂的手背,他嘴角浮动了但笑不大出来,这梅君在馔香阁里是个暗门子他是知道的。 “梅君姐,我们大人喜爱胡舞,你不妨就露一手吧。”他瞟 一眼宁潜,想说他这一说也是帮他推举他的小妾不是,多个人推总是能抬高价值。 这梅君前几日在白泓来馔香阁还和他打招呼来着,此刻眸中晦涩渐渐匀出一丝感激,看着白泓怆然一笑,她腰肢上那两只重叠的老男人手松开了。 她从两个男人中间吃力地起身,她腰间缀了几颗红彤彤的玛瑙珠,沿着腰裙,网一样让人看得迷离。 她到门口唤来小厮带进来两名鼓手,里面大座上两名年长老男人,在她舞步开始目光期待,另外两名青年显得意兴阑珊。 白泓简单地对谢大人与宁潜介绍了顾颂,特意也说了他父亲是凉国前大乐令,这让宁潜目光阴沉了许久不说话,那谢大人倒是因此和白泓说起话来了。 “谢大人,您来赏舞,下次吩咐属下为您张罗可好?”白泓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一进来就捣了姓宁的阴谋,还认识他的小妾,干脆就让谢大人谢熙先对他感兴趣。 往后,他毕竟是年轻鲜活的小吏,他的操弄礼器技艺也不会比宁潜差到哪里去。 “大人刚回来都城,这一路上马车坐的颠簸到臀部不适,等乐署秋日祭奠大礼之前的月里,大人说了让你领头瑶琴,如何啊?”宁潜看着白泓企图先入为主,他凑近谢熙对白泓说这些的时候是施舍的口吻。 第十章 初有默契彼此心扉相应 宁潜他跟着去洛阳了,他是熟悉而掌握了上头心思的,岂能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就能扭转这局面的。 “宁潜,下官这是仅仅对大人而言。” 白泓的嗓音属于中低音自由幅度下降, “那在馔香阁就不该你对大人如此。” 梅君忽然将腰鼓捧在手上拍打了一声,顾颂居然长身而立广袖飞扬一脚腾空而舞动。 既然如此,白泓也不该由他一人起舞,他席地接住鼓手的槌根据喧腾舞的节奏击打起来。 白泓想明白了,他就当是来取悦谢熙的,让大乐令高兴了至少就不会跟着姓宁的滋生了谋害他的心思。可别到时候个人仕途中断事小,要是动摇了白家在大渊国的生存根基,那他就真的成了不肖子孙悔恨千古了。 和午时在学馆展示给学子们和那刁钻阎夫子的不同,顾颂这时候已经放松心境,就看出来师兄的上面那老乐丞心思歹毒,还有头先他们还在隔壁时候说的那番话对师兄不利。 “两位大人,小民顾颂这厢有礼了。请给我师兄一个解释的机会。”说着,他挺拔上半身忽然一软,扭转身美眸含笑对这两老男人。 宁潜显得无措却记得对他说:“我和大人不需要任何解释。” 顾颂明白了,他揽住梅君的腰。将她平伸着身子旋转起来,然后示意她跳下来与他相对而舞。 透过男女的对舞,宁潜看到他的小妾似乎找到了存在感,还比之前舞蹈的大方更加美艳了很多。 “你们这对男女,打算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到什么时候呢?”宁潜扫一眼席地而击鼓的白泓,这小子神情投入那份热烈还像出大乐时候。 顾颂看的出来,这乐令大人是欣赏他舞蹈的,由于他的带领也不会让梅君独自而舞那么乏陈,他想在此刻为师兄化解一些干戈。 “大人您误会了!这是胡舞的方式,两人比一人的节奏旋律掌握还要难,你且看我师兄如何击鼓的。” 这梅君的喧腾舞是这些年临时学来的,关键时候被连人带舞用来笼络官吏的,虽说就是图个男人的兴致,但很快她那几步招式就成了陪衬顾颂的。 他接住梅君的团扇用纤细手指握住,连番转身数十下,鼓点一停,他姿态凝固到完美而细节均到位。 白泓恼火沉默,他家的紫玉箫就算他爹舍得,他也明白那是白家立足于大渊国礼乐行的主要命脉和象征,这姓宁的狗人瞄的可真准。 顾颂是很少看到师兄沉默而无力应对的时候,他活泼似舞人那样垂膝行礼:“小民顾颂家中珍藏了殷商乐籍,如果我将此进献给两位大人,大人是否就能友善对待我白世兄?” 白泓急了,才刚是他不小心说话引出了自家的珍藏紫玉乐器,他那包袱里的龟板也不是他一人所珍藏的,这又是要做傻事情啊? 但看乐令大人不说话,这宁潜狗样下颌一抬:“拿来。”眼前的小子急切要为姓白的笼络关系,那么他就不收白不收。 “成,但小民想问大人可知道《击壤歌》?您要是明白其中的意义那就能成。想必您也是博学多闻的,前朝历代民谣定是背诵到烂熟的。”顾颂当然要试探到底的,对方是影响到师兄仕途的关键人物之一,但也不能盲目地给予对方猖狂的机会。 白泓心中冷笑而不显,即可否定道:“这就未必了。” 顾颂微笑与师兄相视,宁潜瞬间被挑衅到了。 “我就是打鼓制鼓的,但你们出自礼乐世家的子弟,你们能做到将前朝历代的民谣烂熟于心吗?” 此时,食案上那些鸡肉牛肉烧熟的滋味窜进来他们两个青年的胃里,白泓拉着顾颂起身。 “谢大人,属下将主动请示担任今年冬至礼上的夜颂郎,不知大人能否应允了此事。此外,凡是选乐人教授舞人的事务也都能让属下协助。” 白泓来了乐署两年,署内二十五名员吏所持听工音律的资格他都清楚,他认为他的资格能超越他们很多。 谢大人这时候两手不得闲,被女人捉住了的,嘴巴也被女人喂的食物给堵上了,目光中是对白泓所说的感到不可思议。 宁潜冷哼一声:“那你小子还想进行乐署总章的事务啊?不知道廉耻,你也不想想你在员吏的位子上待了不过区区两年。但你这想法,大人必定会深思之后给你个话的。”他看一眼不能说话但望着白泓的谢大人。 白泓看这情形,仅对谢大人恭敬地说:“还请大人让白泓多为乐署效力!”说完就带着顾颂出来这厢房。 此刻外面半隐蔽隔间的位子空出来很多,他们选了相距刚才幽暗厢房比较远的地方,点了两大碗的面和两盘牛肉,两人吃的时候不再说话。 白泓吃面是一勺在左手一双筷子右手执着,看着顾颂他就想,这个师弟真心地实诚。 而他当初还那么地瞧不起人家的低头姿态,临到如今,他自个在刚才的厢房内面对上属的谢大人和那乐丞宁狗,这真的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 瞧人家颂师弟,在学馆内绽开袖笼一舞,那脸上神态与手足之间协调美而雅,还和着筚篥跟上节奏与音律。 就这听工技巧和音律的掌握,家里堂妹表弟都不如他,而他又说他没有正经地在什么有造诣的人跟前学过,自学自琢磨到这份上也是没谁能比这份心力了。 白泓连续看了他两次跳喧腾舞,他看的出来他那路数技巧和他二伯母冷伽仪的不能比,顾颂的技巧更扎实灵活而不过分迎合世俗风气。但看他有时候走路很没有气魄地顿脚还驼背,真叫人难以置信。 他将眼前还没有吃完的几片牛肉,轻手推到顾颂面前:“颂师弟,你喧腾舞跳的很多样,不是跟家里人学的吧?”他知道他的继母也是精于舞蹈的世家贵女。 顾颂今日连续跳了大小两场的舞,肚子里需求大,吃了大半碗的面和牛肉,咽下肉和面,又扶住这盘剩牛肉。 “孤独时候就为了解闷才学来玩的,师兄会不会认为像女人?” 白泓想笑又因为刚才的事情没心思笑,但他这份用心刚才就在那两位面前敢于为他解围就让他此刻心存感激。那姓宁的已经成了他仕途的最大威胁,师兄弟两人刚才在厢房里面像怜人一样讨好他们,都不知道谢大人心中怎么想的。 出来馔香阁大门,白泓两手伸到广袖内握着走路,顾颂沿着路途欣赏街景,白泓就没有想到那日消遣过宁潜,今夜就能连着这么大的委屈到他头上来。 今日巳时正,他进入太乐署,宁潜已经将各处集结过来的三十几件残损礼器放他案前,让他带回家里修好。这修理的款项还不得算他自个担负的,欺人太甚。 之后,他觉着不对劲就感到汇雅书院,果然,那宁潜的表亲阎夫子正要刁难他这傻瓜师弟。 “师弟,汇雅书院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你要在里面精心地学习音律啊。”他并肩走着忽然甩给顾颂这么一句忠告。 “恩!”顾颂有些懵地看一眼师兄的侧边眼睛,他眼睛端正地看着路,刚才的话也不像是随便说的。 其实,白家所有人都很留意顾颂在学馆的考核,所幸的是阎夫子让他通过了,他们也就少了些议论还对这人的能力给予了肯定。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着,忽地,戴着合欢帽的白泓脚步匆匆走进去街角一家马车店,那里是车马租赁的店铺但其实最多的是骡子和驴。 白泓想起来那些要修的器物还在乐署库房的,他塞给顾颂手心一些银子,转身就进去店里面,对外面当街站立的顾颂什么话也没有说。 到他牵着骡子出来店铺门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顾颂,陌路者般疏离,他取下马鞭挥开两旁就跳上骡背。那蹄子声咯噔咯噔地在石板路上响得聒噪,顾颂避开不及已经白鞭子打上后腿弯,于是,奔快几步拽住那高扬的马鞭用力就给拽到他手里了。 白泓左手挥动的马鞭,是不如右手使的牢固,但他赶骡车不能没有马鞭啊,于是跳下骡车看见鞭子梢就抢,抢了就拽,用力的时候就成了争夺。夺取的时候就扣上了顾颂的手腕,他手腕被迫动弹不得。 很快地,白泓的手腕被震到无力握住鞭子把了。 羊皮马鞭掉落在骡子蹄中间,最后,白泓还需要将这马鞭低头弯腰取出来,何必这样折腾呢? “看到你师兄我被人在厢房内当你的面羞辱,你心里高兴吧?” “… …”顾颂刚才一路走着也记着街上的店铺招牌,猛地被师兄这一问,他思绪半天才有反应,原来他还惦记着未时在厢房内被他上属那两名老吏的挫磨。 他在凉国从来就没有为了谁当众舞蹈一曲的,如今这主动讨好却成了罪过了还,他不辩解什么更不想多说什么。 “师弟,你慢慢地走回家去,我到乐署把那些需要修的器物拉回来放家,没准你没有到家我就回来了。” “哦,成。”顾颂应声应的很含糊无力。他其实很想跟着去乐署看看,就怕所有人都嫌弃他出身寒微。 “不了,那里你不适合去。”白泓似乎防备着他去的语气。 “我知道师兄嫌我技艺未达到,那我会先回去琴坊内帮着抬木料的。” 他的日子早在半月前就这么打算的,作坊里不论粗细的活儿都跟着做着看着学着,至于学馆里的音律学问他本来仅仅是奢望,如今更加要抓紧空闲温习预备。 白泓想不到师弟心里所想的,跳上骡车,看了眼顾颂就对骡子甩一空鞭,驾车而去。 白泓去往乐署的路上,看见路人就甩空鞭,那“叭”地声声脆响很有些威风,到了乐署内未见几位重要的员吏。他坐在他的书案前,左手虎口上血丝欲要破皮而涌出红色液体,他看着出神。 学馆接受了顾颂,他当众亮出来舞蹈技巧,但在刚才他似乎又惹恼了师弟。修复彼此之间这种不易的融洽,似乎是不能了,他话那么少,平常为人行事就更加小心了。 顾颂不觉就走到东街的欣荣琴坊里,里面的人似乎都知道他被学馆通过了入学,还是因为他舞蹈技艺高超,看他的人从他后脊背深深地目光穿刺过来。 他明白这大渊男人会舞蹈的几乎没有,他被钉上了娘味的标签,自然也不会认同他有音律琴艺的能力。 酉时三刻,他被作坊内二老爷白仲融叮嘱:“颂儿,往后那下雪天里捋马尾的活就你来吧。” 那是要在马厩里趁着马睡着了做的事情,平常都选性子稳而胆子大的青年,但不是讨好的活。 顾颂应了,索性连成品刷油面的活儿也应下来吧,这事儿不能让粗工杂役来,白家那些老爷们都嫌晚上天儿冷,冻了手脚的事儿他们不干。 他蹲在泼了水结了冰面的地上,对着二十多副琴箱刷油面,等离开作坊后院门时候也到黄昏的戌时了,欣荣琴坊后院门内的两棵老树梢上乌鸦声声归巢。 顾颂步伐疲惫,因为今日穿的衣裳比较好,路上经过了一个花俏马车上半老的女人们,看见他清俊脱俗还嬉笑着伸手就用她们的手帕打了他一下。 不知道为何,今日黄昏树梢的老鸹们和这艳丽俗气的马车,让他对面前的路途比往常还要迷惘。 顾颂经过了东街对面的料市,还要步行小一刻钟,冷风刺骨中低头看见一截羊皮鞭子梢俯身拾起来折两段。走在风里似乎就在凉国的凉州一样,无人认识他的街上自在随性地甩动那折两段的鞭子,看见街上二楼店铺上方的灰色天空。 “爹呀。”“恩人哪!你的身影高大伟岸,我何时才能像你那般气度高洁?” 顾颂想起顾弘明了,小声地自语:“您还是在天上庇佑母亲吧,让他改嫁的美好。”他加快了步伐前行着,总在这时候一想到顾弘明他也能即可想到铃儿。 第十二章 得师父赏识泓意摇摆 白泓罩了一件旧布直缀半臂衫,他仅穿软丝鞋在屏风外面踱步,又走到右侧室门口站着徘徊。 右侧室内,顾颂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就站在门边靠上门板也跟着轻声地问门板外面:“师兄,你睡不着么?那我出来啊。” 两人走到屏风这里,灯盏照耀下,面对面他和他仿佛才要认识对方。 “顾公子,你今日见到我出丑也难堪了会觉得好笑吗?一个仕途骤然不顺的人很好笑吧?笑我被乐丞出言侮辱你心里必定很想笑吧?” 白泓忽然神经质地连续问顾颂,一个时辰前的膳食间里互相喂食的温暖,到了此刻成了冰冷的猜疑。 “我没有觉得那好笑,而我也没有想笑的意思。” “被两个老吏挫磨的我都把你搭上了,还让你跳舞助兴呢。”白泓在灯盏下的目光冷寒如冰,他二十岁了是头一回被人暗中诋毁还展开报复的。 顾颂是真的懵了,他不知道,这大渊的乐署的乐丞会是那般迂腐的老头,也可以说,他对官场真心地没有接触过,不知道将来他会遇上什么境况。 或许像他崇敬的养父那样顾弘明,风流洒脱辞别仕途只为深爱的女人,也或许就当一个沉默的乐人做好本分,但似乎就像师兄此刻这样,心里撞击到不能平复。 这时候,右侧室的门里走出来睡眼惺忪的铃儿。 “公子,奴婢听见你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起来了,这可是你睡的最少的一夜了。” 顾颂温和地望一眼铃儿,靠近白泓。 “师兄,是谁会取笑你?就算有,也不要去在乎!” 白泓并没有顺应他的热情,而是站开了半步:“不会在乎的。” “不在乎就对了,和那些人怄气是对师兄心性上的损失,万万使不得!” “我不能等着他们从尚书令大人那里回来之后,即可将我踢出太乐署。我想赖这不走就是不能如他们的意。” 小铃儿清瘦脸庞上一双大眼睛突兀盯住他家公子,她趁着人矮不会被白泓注意到,她暗示他:公子,咱们在别人家里,还是少管人家的事儿。 顾颂一扬手:“铃儿,去睡,明日好好地做工。”他这样把铃儿喊进去右侧室里歇息。 “师兄,若我是你,我就不会在乎他们那些老吏想什么,我只需要保持心性的平稳。这样,对你的仕途保持上不是很好吗?”顾颂其实一直都不认为他很会劝人,但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也大吃一惊。 白泓这次,似乎真心被这些乐署的听工乐人们给打击到了。 “你不懂,你还很年少。我虽然顽劣不求上进,可我爹我二伯他们对我仕途很看好的,我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恣意地退出来乐署吗?” 白泓放肆洒脱地活了二十岁,头一回进退两难到痛苦不堪。 顾颂听到师兄这些话,为他的境况感到同情地点了点头。 “师弟,你也进去歇息吧。明早辰时不能起来晚了。”他这一日唤他这声师弟是越来越顺口了。 顾颂看看白泓,看着他漫步走进去屏风后面,他这才推门进去右侧室,上床睡下。 * 半个月后的一个未时初,石嫣然进了家门遇上他姑母就说:“顾颂他冬至前的音律学问考课都是头名。” 石令婉半天才反应过来,白家的男丁重视音律与木工,也当这两样是本业相关的重视,至于学文,除了儿子白泓在表兄弟堂兄妹中比较突出以外,往年冬至在学馆的考课能在学问上出色的都是别的世族子弟。如今大渊很重视人才的选举,当初夫君将这顾家公子带回来,她怎么就没有提防到这个呢? “姑母,看看吧,我就说了,学问与音律同时出色的人很少。”石嫣然并不能猜测到他姑母心里想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嫉妒谁比他优秀。 “恩,那你和你师姐们也要好好地学啊。”石令婉扫一眼娘家侄子,忽然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威胁,一种被顾家那孩子老实外表欺骗到的威胁。 她以为那孩子也就是样子清俊,性子偏向木纳和嫣然是有些相投。 今日此刻,石嫣然住的咏雨阁后面寂静的院里,那里是白季旺为侄女侄子传授制琴技艺的地方,也是那次白泓将乐署的官属器物带回来修葺的地方。 白容被白绯拉住袖子低声问:“姐,你说他拿着刨子的样子会不会笨拙到像个驴?”她们最近很常关注顾颂的一举一动,是没有初来时候的鄙夷了,但也还没有打算正式接受他为他们中的其中一个熟悉的同伴。 白容最近和太乐署大乐令的儿子有些小别扭,不知道怎么了,对方和她之间的话少了,学馆内院拐角上约定的地方也不去了。 “恩,不知也不予置评。”她用这句话敷衍了妹妹白绯。 “你们都过来。”白季旺喊他们四个,又说:“看到没有,这选料不疑用料必须是一气呵成,大小件一到手里就得心思用到位,人琴合一。” 白季旺是不指望两侄女能学到多么好,他问顾乘风:“你爹弘明是天才,就不知道我说的,弘明有没有这样说?”他看见这顾颂总是会在眼前飘忽那青衣潇洒的影子。 “回师父的话,我爹在制琴方面就给我传授过一回,他说,要把心放在手里的物上,哪怕乾坤颠倒不能轮回。” 其实,做啥都是一样的道理。制琴的选择了木料铉了形那就入定了该成形的雕刻之路,眼前那把枣木心木大小已经是瑶琴的雏形,手上刨刀一出就必须刀刀准确无误。 “熟能生巧,你们看着,这就叫一气呵成。” 白季旺眼前就一把二尺二长的枣木瑶琴雏形,他不用多说细节,该在哪个部分收刀停顿,他横转竖下五次刨刀。飞起的木屑落花一样,刀锋够力,甚至过了些力道把那边沿铿出些痕迹。 看在石嫣然的眼里,这才不是一气呵成能行的好吧? 白容白绯本来以为,顾颂能这么拙,她们三叔这是糙作吧。若要她们大哥回来一准皱眉,还得琢磨着怎么抛光整滑修圆了。 “这冬上了,天气有些潮湿,枣木运回来的时候没有放好,你们师兄这纰漏。”白季旺说话敷衍起来,总是会赖到儿子头上,仿佛他早已经那家业的延续重担交给白泓了。 石嫣然反正不是头一回学制琴了,他跟着做的多了他问:“姑父,那这料要成到底吗?” “恩,就算是糙的也得给我做成完善的原件。”白季旺对石嫣然说。 白季旺说完就带着顾颂出来咏雨阁后院,后院里,嫣然打扫完刨刀刨下来的木屑刨花,瞧着案上摆的那糙件依照他往日的修整至少四个时辰。 “嫣然,你打算给三叔当善后的当到底吗?那,顾家那小子呢,他是进来吃干饭的吗?”白容坐在板凳上两手握在棉布筒子里。 “姐,嫣然,我看他分明连个刨刀都不会拿。”白绯一想起来就笑。 石嫣然是爱干净的人,将着制作间里扫干净之后,他忽然想到方才姑母说的那话,他放着不想做了。 “师姐,我姑母房里有烤红薯,还有秋梨汁呢,你们二位来不?”他被顾家那小子刺激到了,他一想到他也就比他大了没多少的同岁的人。 白容白绯也就前半日的功课认真些,下半天里她们宁肯看着她们亲娘梳妆打扮在楼台跳舞,什么事儿也不操心。 顾颂跟着白季旺坐车到了欣荣琴坊,陪着白季旺将柜面上的琴挨个摆放挪动了位置,这样一来种类木料和上面的弦子数量也记得差不多了。又看看,订的货是哪几样,查看式样大概心里明白时下兴起什么乐器了。 “颂儿,你爱钻研学问啊?很好的事情。”白季旺不会拿顾颂和顾弘明比较,他总以为他那师弟是人中仙人,人品天赋都很脱俗。 “师父,颂儿就是爱看民谣,然后根据前人的记载揣测当时的意境。” “很好,这很好!”白季旺想不到师弟收养了别人的孩子,也还是能将这孩子教养到品行敦厚也不冥顽。顾弘明为了夫人抛弃礼乐一心营造弘月楼,难为了这孩子竟然没有偏离了学问,算是不易了。 顾颂倒没有顾弘明那样洒脱不羁,他为人很实在。忐忑问道:“师父,是颂儿没有学好制琴的步骤吗?会不会耽误了坊里的工时。“ 他担心白家年前作坊赶活儿紧时候,还要抽空教他制琴,这样有些显得他自个不够厚道。 他一紧张眉心就蹙起,然而白季旺笑的和蔼:“颂儿,师父是很意外你学问这么好,也还能将音律学好,将来,师父会为你动用我的人脉,举荐你在我大渊国为乐官。“ 顾颂开始有些慌了,他知道世人并非都像养父顾弘明那般胸怀宽广,能容纳女子未婚带子而入门为夫人。这未来吃穿用银子还住着人家的屋子,每一日每一夜都是不安中渡过。 他甚至想好了,以后就当白家的管家,带着奴才粗工们为白家制琴出力,那也是应该的也是他的命。 顾颂走在秋风中落叶满地的街上,心里反复想着白季旺的话,先是到白家祖庙左侧后门那里偷看着小铃儿,铃儿在洗衣奴婢群里被那些奴婢女们当女儿样看待。 他沿着回廊,上楼,下楼到院子里,就蹲在光树杈的苹果树下发呆。白泓手提这一包柿子轻轻地落到他头顶,他的发髻上,他迅速回神。 “喂,你学问获得阎夫子称赞,这是好事儿你这么闷地是为何啊?“ “师兄,师父说会请人举荐我为官?这会是好事情吗?”他没有多思索就说了白季旺对他的许诺。 “哼!好吧,不会不好的。”白泓拽住他,将手里的柿子用绳子吊着的把那绳子塞顾颂手里,他冷笑,还是那种神经质的笑。 “师兄,你这是什么个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爹他像对待我一样,他也要把你往这条路上送,他不明白那里豺狼虎豹都是黑心肝的吗?而你又不是我亲兄弟,你凭啥让他举荐?“ “对,师兄说的对。”后面这句话顾颂活了十七年的岁月里,他听的太多了。 白泓看到对方清俊脸庞上,那明澈的目光中黯然那瞬间。他立即凑近他:“我意思是,他以为为官就是正道,可他不知道那条道上都不是好人。”他拍了一下顾颂肩膀:“我爹是重情谊的人,他不会让你受到饥饿之苦,他也不会让你为我们白家担负什么光耀门楣的责任。” 他这人一说到激动处,那声气很洪亮,顾颂要是没有听明白就真的糊涂。 “如今狼烟滚滚永不消散,一座城池能稳定百姓们安居乐业都不容易了,还学问还制作琴瑟?能在一座城里活够了不改换社稷就已是万幸了,你瞧瞧,咱们大渊国你方战败我方安营落帐,为官是为何?蝼蚁不如!” 顾颂没有反应,他说的都是事实,他虽然在四国中最安稳的凉城,但这别国的战事概况他是知道的。? “将来,我们白家就是我担负起照顾内外的责任,于你无关啊傻瓜!” 顾颂仔细地盯住白泓的眸底,那黑白分明的眼眶线条,欣荣琴坊就是一路上流离在几个大都之中存在的,府兵操持刀戈也就是流血活的短些。制作乐器还弹奏那物件,就非要做这行那么一成不变,还非要让他也跟着学和作要在太乐署内稳住乐吏的位子。 “师兄,那你还想辞官吗?”“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我不担负这责任,还能让给谁呢?” 他心底不是这么想的,他怀念在长安游离的那一年岁月,自由新鲜都被他尝尽了。如果有个选择是能保持一种活法就好,他会想像十八岁时候那样,放逐自我看尽世间沧桑,再不要成为一个乐人依附王廷和那群虚浮言词的人。 白泓一伸手就掰断了苹果树上的枝条,拿着戳树周围的土中,土壤渐渐变硬也挑战了他的手力。心里的怅惘暂时在冷风中消散去,将那干枝条靠近树根插下去。 两人到了正房里,白泓将屏风后面还剩的几件残损器物整理好,唤来顾颂:“把这些丢院子里,我不管了。” 顾颂是搬出来了,但他又指使铃儿藏到院里的杂物房,夜里还亲自去查看有没有损坏,趁机也欣赏这汉室的制造。 他披上斗篷提着灯盏仔细地瞧,这些小件的弦子琴盒破损不堪,似乎是受到人为的摔打,也难为了这时候到处都是歹毒阴损的人。没准大渊王廷乐队到了洛阳也遭受了敌军袭击,这弦子成了乐吏防身挡灾的盾牌了,顾颂不禁摇摇头。 他平时有收集木头成品碎片的习惯,有些板子被他从琴坊里面捡拾回来都放这里了,眼睛一亮就记住了该怎么做了。 第十一章 深夜厨房红糟肉 料市的右斜对角街边,白泓正牵着骡子慢慢走,他驾车从乐署被拉上那一车的要修的乐器,一回家就卸了车赶着骡子到原路上找顾颂。 看见他拐了弯到欣荣琴坊的时候,他跟着慢慢在在后面吹冷风,骡子拴到马厩里,他也在他刷油面的地方用作坊的工具修缮琴箱,重新缠绕那弦子。 隔着门扇上的纱窗,他看见他刷完了油面起身走出后门,他这才到小厨房里舀了瓢冷水喝下肚子,终于能出气儿打喷嚏了。 他怕他这外来美男被路上的女人拐走,也担心他其实在乐署即将面临被革职的窘迫,要他面对谁其实都不自在的,他只有这样保持距离地跟随他。 可他看着顾傻子就那么老实地干活,就算没有他白泓,他顾颂也能自由自在地把事情做,还竟然对路上调戏他的女子们无动于衷。 白泓心里感到没趣味,回到家之前去那骡马店归还了骡子,然后直接从大门穿过东二廊到宅中咏雨阁后面的院子里,搬了几样琴关门进屋精心地修理。 这些器物都是汉室宫廷的旧品,年份不低,品质也有些走样。他研磨在书案上,费时修缮一件之后就笔下仔细地记录上损坏的地方以及如何修缮的方法。屋里烧了小炭炉,他热的敞开衣领都没有注意袍角沾染了墨汁和木屑。 做着活儿最后还是喊来燕儿和一名小厮,搬着到他的泓芳居内院了。 顾颂和师姐妹师兄以及白家长辈们用了晚膳,他吩咐着铃儿洗漱之后先入睡,然后他就过来正屋屏风这边站着。 他看他抱着那些泛旧的朱红色木料乐器,很好奇地问:“师兄,这些是怎么了?” 大屏风内居室,白泓是神情凝固了,和他手上那长形器物人琴合一,有一阵子他新式重重的时候,他就选择和这些物待在一起而对眼前经过的人无感觉。 “这可是汉室宫廷的严格选制?这时候还能遇上这么超越百年的老物啊?”顾颂是有些夸张地说着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你能知道汉室严选制作?”白泓依然没有回头看,灯盏明亮如昼,他手里照着美感修复那不明显的瑕疵外观。 “我听人说过,这似乎是景帝时候太乐署领衔演奏的那把瑶琴名叫“圣意”。 顾颂说到这里仔细地看看夏容泓的双手,惊叫:“师兄,你虎口流血了!我给你拿棉布包。” 白泓本来不想理会他,一看左手上血液沾染到外袍衣襟,他平常很爱干净的男人,立刻喊来婢女燕儿进来为他更换外袍拿出去洗。 但顾颂似乎就没有要离开这屏风内居室,眼睛还在这些器物上转悠。 他忘了这是太乐署的专有器物,以为是白泓砸银子掏回来的老件,这琴高贵无价,他看着他研墨撰写了四五页那墨汁都还没有干透呢。这师兄是深究其中的制作细节吗? 顾颂的眼睛掠过那摊开的纸,看着白泓挺直的腰身,他写字仅仅垂头而不弯腰,笔杆下行云流水字迹唯美,未时在馔香阁内厢房。他就这么站在他身旁一尺的距离,他侧身看着他起舞,那容颜如印刻般生动,特别是他的眼睛很长而斜入眉角。 不怒也能生威武,走到哪里气势都能夺人。 看了书案上摆的皇宫礼器好几大件,还是觉得站着的人耐看。怕被对方嫌弃,顾颂穿着丝鞋的脚步出屏风内居室,他晚膳时候石嫣然借了学馆的包括音律以内的各种书给他,他该温习预备一下明日是入学的正式日。 正屋右侧屋,师兄弟两人各自忙活,都亥时正了,他们谁都没有从案前起身歇息。 丑时初,灰雀巷内更夫的锣声敲了一下。 顾颂收好书摆成竖的立到架子内,摸出那日雕刻的骨笛,摸一下翻看一页音律的书,这些不算难理解。他出来侧室门口,瞧见屏风内居室那里枝形烛灯盏还清亮,他出来院子里捅开炭火加热了铁桶的水将自己半身泡到木盆内。 西厢房内的燕儿看见顾公子这样,她用帕子捂着脸羞怯地小步跑过去了。 顾颂闭上眼睛放松一下,感觉到不对劲,抬眼一看正屋门上方的走廊上横坐着白泓。 他脸色涨红,冷月光下希望别让他看到他的脸才好。 他伸手超他一挥:“师兄,你怎么还没有睡?” “我等着你用完热水,换我再烧剩余的水。”夜半时候把人的脾性也沉淀了下来,比白日里温和了许多。 白家有家规,过了丑时就不能使唤奴婢们,奴婢们卯时三刻起身做杂务,睡不好必定也做不好事情。这是白家人明白的理儿,亥时白泓的衣裳沾染了他手上的血,被奴婢包上了棉布条子,这会儿仅仅着玄衣披了薄氅轻步走下楼梯关了院门。 顾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习惯,他见不得人家身上沾染鲜血,感觉很不好,想起他那一身衣裳染了褐红凝固血又混了黑色墨汁的。他把脸别过去了,还问:“你衣裳如果你家侍女洗不干净,那就我帮师兄洗吧。” “我不洗了,明日还穿那件我去馔香阁里用菜。”白泓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人家都这样说了,顾颂自然就不好意思在浴盆里享受这一刻的放松了。 捏起矮凳上的白绒布巾子,迅速抹干了身上的水,麻利地穿上寝衣跟着白泓身后进了正屋门,他怕他一旦气恼可能会关他在门外受冻。 各自回到床上,顾颂就合不上眼睛了,他其实这半月以来都睡不踏实,这是从父亲顾弘明去世后他就这般。 想到晚上在膳食厅里,要应对一大家人的发问,他们好奇他一个男子缘何以学了舞。他只好放下筷子,解释说了明白这是从晋时就盛传在凉国的胡人舞,起先就是男子跳的,后来才不分男女。 这会儿内脏格外空虚,昨日石嫣然趁着白容不注意塞给他的一小包杏仁,他从书上面的小格柜里掏出来。 捏起一枚轻口咬碎,那香脆的口味能瞬间让他有幸福感。 右侧室的门渐渐被推开一道缝隙,白泓直接走进来,脚步是放轻了怕吵醒了小奴才栓子。 “肚子空啊我,给我吃几颗。”他认为合着居住半月了,这时候也不该生疏。 他很喜欢那杏仁的香酥味道,躺床上就闻到了,他从顾颂手指间抢过来那一枚就放他嘴里嘎蹦一下嚼碎了吃。晚上心里不舒畅,懒得去中庭膳食间里吃啥,到这会儿才知道一顿不吃这肚子就抗议到人无法睡着。 顾颂纤细手指捏紧了食物袋子,不让白泓持续得手。 “想不到你私自藏点心啊,我们家膳食不够你吃的吗?”白泓把脸庞凑近了顾乘风,凝住他。 “这是小师兄给我的。”他感到窘迫地低垂下头,他存点口粮也是不得已而因为身在别人家里,吃的时候也不能敞开嘴吃足。 “咳,嫣然也是太小气了,给你一把杏仁你就捏住当宝了!” 他不继续说下去了,他不知道他作为顾家养子在养父的继室手里,他究竟有没有得到过良好地吃穿方面的滋养?据说他养父为了继室兴造弘月楼也是耗费了积蓄的。 “你们凉州城里也是南北佳肴丰盛,你别说你连个杏仁也没有畅快地吃过啊?”他还是忍不住了这样问。 顾颂低垂的头抬起来:“今夜膳食间里的红糟肉是常有的吗?好吃不?”他今晚看见那樱红一盘的肉片码地整齐,他就趁人不注意多看了两眼印象深刻。 “好吃啊!我祖母时候就在娘家吃惯了的,后来家里的厨子学着一代比一代做的更好味道。” 白泓有些后悔被他这一问把肚子里馋虫引出来,他转身吞了口水。 顾颂慢慢地推他出来右侧室,掩上门。白泓还想说这什么意思。 “那这道菜还这么讲究啊!师兄会做吗?都用了什么才能让肉成了那么好看的胭脂红啊?” “红糟,别的我不懂得,我只懂得吃。当然,也是我们白家厨子都有不俗的手艺。” “你说,就红糟肉?”顾颂脸上表情不以为然。 “对。”白泓不想再说这菜名,他肚子里已经迫切需求祭奠物了。这小子,吃他一颗杏仁就一直纠住个菜的名字说啊说的,烦人不烦人呢。 “就那个红糟肉,现在咱们能去膳食房里那个吗?” 要说白家的膳食房,那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掌家人石令婉手上,另一把就在白泓手上。 “成,能,你先出门,我披个外衣裳就来!” 丑时三刻,白家中庭南院一楼的膳食房内室灶台,白泓肚子饿到想和顾颂斗嘴也没有兴致了,他这是唯一使用膳食房钥匙打开门两人进来。 顾颂连脚步声也变的很谨慎,他能感觉得到白泓的无所谓,反正他是这家唯一的男丁,他扶他坐下来。他打了水洗手,在内屋板架上找到了冰在清水瓮里的那一小盆红糟肉,盘子内已经浮上一层薄冰。 他端着那小瓷盆出来时候,白泓问:“你想咋整啊?” “照我的法子整给咱们用。”顾颂低声附在他耳畔说道。 哦?他作为白家公子总是没有想过自个动手烹调吃食。这小子同样是世家子弟,他会弄什么。可他不能照着他不能就也这么以为,没准顾傻瓜会做的红糟肉会更不一样。 顾颂不再说什么,他找出蒸笼,捅开灶火加了他在柴房精心挑选过的六段女人手腕粗细的柴,洗干净了米加了些杏仁。加柴到炉膛内烧开了锅,将放好白米的碗放底下一层笼屉,二层上是那盆红糟肉,添柴火的功夫就对白泓说了句:“看吧,杏仁加米饭里煮了。” 白泓眉头一皱,感到不解,他不懂烹饪也十根手指不沾染阳春水。 但在他半眯着眼睛打盹了二十息之后,他被蒸笼里杏仁香味还有那红糟肉的味道给唤醒了。 大食案上两小黑瓷碗中,白米饭带着橙色杏仁裂开心形的口子,那红糟肉在热气中有属于此刻他们彼此的味道,温暖而热烈。 白泓用汤匙挖着米饭就先吃了,那红糟肉在他快吃完这碗时候夹了一筷子吃了个满嘴咸香。 顾颂还没有吃,挖了一汤匙的杏仁米饭,看着白泓:“红糟放的多,肉过嫩了。” “那就丢外面桶里,明日会有奴才拿去喂… …”白泓肚子已经不饿了,说到这里觉得不妥,怕倒了顾颂的胃口而不说下去了。 “嘣”地一声,顾颂已经丢外面桶里,反正师兄说的他照做。 “师兄,可我还没有吃饱,灶坑里的火被我用胡麻壳子压住了。”他说的很小心,怕被他笑他胃口这么好,可是他也就是今日体力消耗的多才如此。 “哈哈,这红糟肉你说的肉过嫩,红糟少,看来你还是得吃了!”白泓说着就用顾颂碗旁的筷子,夹了一块肉用小碗托着送到顾颂嘴边。 嘴上这么说了,其实他一说完就后悔把肉丢了,尴尬瞬间他师兄就给把肉送来嘴边了,他这心头一热把肉吃完嚼的满嘴红糟香。 “谢师兄!” “谢什么谢,我还得谢你让我在宁潜那里挽回了颜面,他至少费力想整治我,但没那么容易达到目的了。” 今日在馔香阁内,那叫一个精彩,若不是顾颂跳舞让乐令大人思维中断,暂时不备那宁狗左右了想法还能辨别是非。保不定,他往后的境况更是堪忧还被人糊涂地黑了都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白泓分了一半的肉给乘风,他吃完了抹干净嘴巴,眼皮打架但很没有睡意,狠劲地掐住他眉心企图驱散困意。 但他身子是真的乏了,心也有些困惑,仕途的不顺遂,他们家的人似乎还不知道。 他忽然地心里感激,起身就抱住顾乘风:“师弟,今日赶骡子用鞭子抽你是我不对。”? 被他抱着的顾颂,两手撑住他肩膀:“师兄,你这是在对我致以歉意吗?”他难以相信地仔细看着他。 白泓沉默了,甩开顾颂的手。帮着洗了碗盘,抹了食案,锁了膳食间大门,从中庭走廊回到他小院下了楼梯的这段路上他们没有说话。 就快到寅时初了,正屋内熄灭的灯盏再次点燃。 第十三章 技不服爹金簪被除仕途不保 第二日辰时初,膳食间里。 石令婉问顾颂:“你师兄怎么没有起来?” “师母,我早上出去街口走了走,师兄应该就快来了吧!”他习惯了潜意识里袒护他师兄。 但他师母质疑的目光凝视住了接着说:“我让燕儿去正房门外喊了三次了也不见他出来,你是男子,还是你去喊他吧。” 顾颂就起身要走出膳食间的大铜火炉那里,迎面而来鬓发散乱的白泓,羊皮锦袍敞开来,大步走向白季旺:“爹,是您动了我那枣心木啊?” 石嫣然将他坐着的凳子悄悄地移向白容,他怕被表哥一顿拳头,或者捏耳朵捏很疼。 顾颂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最近仕途不顺遂,加上无心于家中琴坊,他这已经是绷不住了。 “恩,是爹刨的。”白季旺笃定而威严。 “爹为何要动我藏的木料?不知道那是我从东街淘了两年才淘换得来的枣木,好料就该是出好物,你都刨成糙样了!”他连带着积压了这么久的心绪在此刻爆发了。 白季旺是心性软儒的人,不会当众给自己找气受,他坐在位子上冲他儿子招手:“膳食不用心绪不踏实,快来用膳啊,泓儿。” “是爹心绪不踏实吧!”白泓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爹你把我那么唯一的枣木给毁了,你说要我还活的成吗?身不由己在外受欺辱,回到家里连个好物也保不住,爹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他一说到在外受到欺辱。 顾颂想起来那破损弦子上的来由,心里一哆嗦忙着安抚他:“师兄,师父不是那个意思。师父就是让我们学技艺… …”石嫣然瞪了他一眼,顾颂说不下去了,吃馓子险些噎住。 白泓扫一眼顾颂,依然恼火:“就我积攒的一块枣木非要给我折腾去了,还手艺能糙成那样的!专等和我过不去啊?怎么不屈折腾你们顶上的头发呢?” 他怼的亲爹,可也愤怒眸光将白容白绯石嫣然都给瞥了一眼,石嫣然心里不服气,那是姑父出手的还不是他,好吗? 顾颂始终对石嫣然有好感,他想不到这时候白泓连带着对他也不满。 白仲融看看他两女儿,白容把脸别过一边,低头吃粥心里寻思着今日怎么主动开口和那人说话,白绯冲她爹翻个白眼。冷伽仪给哥舒夜使个眼色,但玉和装的不明白。 顾颂就心里为他师父白季旺感到不平,他要是有这么好的亲爹还在世,他宁肯供奉着不让爹干活,他也要出门去挣钱养活亲爹。 仕途不顺是世道不好,那也别给家里人发这么大的火呀。 他回到小院更换上入学穿的黑白直缀大衫,愣是没有看见师兄白泓的影子。 顾颂不放心地经过中庭,走过咏雨阁,石嫣然已经换好了衣裳看见他就转身故意不和他打招呼,但已是等在那里打算一同走去学馆的。 顾颂直接走到后面院里,门锁着,但这里有一道石板铺的小径通向哥舒夜那里,那石拱门此时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听见说话声。 顾颂大步走过来,很不客气地推开石门就进去。 嫣然和白泓两人的表叔哥舒夜的院子里,紫牡丹白牡丹上方的竹架子上用来挡霜的白布才刚被掀开一半,那牡丹颜色幽冷而美艳的仿佛不真实。 一正二内的三间屋子里,两奴婢拨炉火,烧着那微微散发着暖香的橘饼茶,白泓捧着他那把枣心木的瑶琴就坐在炕沿上。 他修长指头连续抚摸那琴身,上面还没有装上弦子。哥舒夜接过来婢女手里的托盘,这里还让婢女从膳食房带了杏仁牛奶馓子,摆满了一张折叠食案就在他手边。 “泓,你在你二伯和你娘面前对你爹那样,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来!朝食还是要用的。” 这正屋里异常地暖和,白泓脱下外袍被哥舒夜的婢女放上了衣架。 “表叔,我爹根本就没有想过我的心思,还把我这枣木心刻成这糙样,我不服气!” 在白家,哥舒夜人缘不算差,男女老幼他都能相处的来,特别是和嫣然的爹石轨。他们两表亲钻研音律能商议连续好几日,因此,这里一道石头门就是为了连通咏雨阁方便他们往来的。 修整器料研讨雕刻技巧的小后院,就这道白木门,总给人一种持续的神秘感,说不出来那里不好。 “你有何不服?你爹在你很小的时候放你在吊篮里,就对你弹着尺八,还为你编写了让你入睡的摇篮曲。你的木工活,还有你的听工音律你爹都没有少操心。” “表叔,那他也不该让别人拿我的好料来试手啊?我这难得一遇的枣木就给这样糙制了我心疼!” 他爹少了一个步骤,没有擦桐油在太阳底下晒半个时辰,这木料过润了不成偏硬了也是出不来好品。 “表叔,你最爱和我舅舅对酒当歌,这琴我就作给你们吧,等你娶亲时候放这屋里增添情趣!” 哥舒夜望着门口笑:“成啊,一方瑟再算上一面瑶琴,正好就有琴也有瑟。“ “表叔,你这瑟看起来是新的,油光还十分地亮。该不是嫣然那小子精心地讨你的好吧?”白泓表弟有时候做工还算不错的,特别是瑟的琴箱制作。 “不是。”哥舒夜含笑的样子梨花带露,是个男人都看着不厌,女人多数一见就倾心。 “白容不爱做这些活计,怕伤到手,我爹很少为家里人亲手做,都是送现成的。”白泓能想到是女人的赠送,但一般的贵族女人很少用礼器送男子。 见他猜的费神,哥舒夜说:“是顾颂做的。” “那个傻瓜啊?他就会犯傻又那么老实,他能做这个?”他没有听谁说过顾颂会制作琴瑟,但他认定那小子手拙。 而这瞬间,顾颂已经从这里石门穿出去,经过了咏雨阁到了中庭了,白容白绯忽然就对他说:“就要冬至了,学馆内的夫子们要告假准备王廷的大乐,我们认为你今年一定会被抽中参与出大乐的行列呢!“ 顾颂顿时感到心里有一股子向往,应声:“原来如此!感谢两位师姐的告知,乘风先回去了。”既然师兄没有心绪不稳,那他就先回来等他。 顾颂在内院里那棵苹果树下等他,摊开一件袍子晾晒着。 白泓进来院子,跑的气喘吁吁,擦着墙根拽下一颗圆黄的柑橘,他们相距三十尺彼此凝望对方。 顾颂有些麻木的大眼睛,说实话,他很不屑他在膳食房里对师父的不敬,这是忤逆,而他的生命里连想都不能想的事,白泓居然就做了。 还真是看不出来嘛!他隐瞒了多少技艺是他这个当师兄的不知道的,那架方形瑟的刀工细致无二回转工。 这苹果树杈上晒的袍子是他那天夜里手流血后,院里奴婢生病换了人就再也没有人能洗的干净,这一瞧,在顾颂手里居然没有了那凝固的朱红色血迹。 “这,我的衣裳,你为何要洗?”白泓伸手牛故意晃动着绳子,差点将他那白棉布袍子晃下来。还跟着追问:“我表叔那里的瑟,也是你做的?” 顾颂扯住绳子这头,就不让他把衣裳晃下来,他用了新鲜柠檬果的汁水泡了很短的功夫,再用皂角粉加了温水就洗干净了衣裳。 顾颂在两条树干之间的绳子上还晒了他的衣裳,就是初次入学那日穿的比较讲究的大口裤和长袍,他一直不让白泓的奴婢燕儿为他洗衣。 那丫头看起来有十八九岁了,看着他的目光从来都是羞涩而蕴含恶意的。 白泓既然问他,他也不避讳地答:“和我的那架一个样式,就也顺手给你表叔做了。” “哼!你能行嘛。”他看见的一个笨拙的傻瓜,想不到还有技艺藏着不外露呢。 顾颂心里也隐约看出来了,他以为那种活儿他这样稚嫩的岁数,不可能做。 可你白泓,吃穿那么讲究,不过是入了官场才两年的小员吏就那么张狂了,都敢到馔香阁那样有女人陪的酒楼吃饭了,还和人家堂堂乐丞的相好眉来眼去的。 那你白泓凭什么鄙视我顾家开乐坊的? 他就算会的手艺多也习惯了被忽略,毕竟,身边有个闻名四国的亲爹潇洒不羁又琴仪傲人。 苹果树枝桠光突突的,但在这里坐下来还是比在大正屋里感觉不一样。婢女燕儿搬来两个靠背的高凳子,他们彼此就座沉静了片刻。 顾颂给白泓洗衣裳时留下的濡湿痕迹,就在他上袄的衣襟两端。 白泓看着顾颂,这个月里他有了琢磨他的习惯,这个人才十七岁就很快学会,在人屋檐下对人仰望,仰望他这样自负浪荡的人。 他伸手过来摸了他的湿衣襟:“换件上袄,这样冷的天里,衣裳湿了会得病!” 他坐着的人居然直接为他脱去上袄,他捏住衣襟反抗了下,一双明亮大眼对上他的两眼,他们有着同样清澈的灰褐色眸子。 “师兄,我进屋去换!”他推开他不舍得,就握上他的手,那手背是圆而厚实的。 “师弟,你最近在学馆内还适应吗?”白泓问顾颂。 “都回来了,今日学馆内,没有人授课的。石师兄弟就在咏雨阁里歇息呢,两位白小姐也都在家呢!” 顾颂抬眼朝着内院苹果树枝桠,看着上方的楼台,那西北角最高处就是白容白绯两姐妹的绣楼。而东面那狭小的二层楼就是咏雨阁,石嫣然必定在温暖的火炕上睡着呢。 白泓微微一拍额头恍然:“对呃,冬至了!王上的诏令应该送到汇雅学馆了,阎夫子那刻薄老朽必定就在大乐之首要位置。” 顾颂一想到那日他们两人在馔香阁,遇见乐丞与乐令谢大人,看三人之间的往来就能看出端倪,他能看出来白泓这时候的仕途不怎么顺。他此刻把想说的话也咽在腹中不说,免得刺激到他脾气不好。? 初冬晨光虽在,风声也还算比平日里温和,他们回到正屋的火炉边围坐着喝奶茶,看书。 最近在太乐署,白泓遭遇了先所未有的孤立,所有听工与专司音律的乐吏,他们除了面对面颌首对他以外几乎没有话和他说,而他们要进行什么别的宴会小场也不会对他说。除非是需要琴师要达到一定的人数,他才带着琴参与其中去往贵族家的婚丧嫁娶宴。 “听说学馆内的所有夫子,都要准备冬至节的祭奠大乐。这可与往年不同。”顾颂以为白泓不会不知道这点,就是因为昨日那枣木心料的事儿他脑子被气到反应变不好了。 “恩,是吧。”白泓在温暖的炉火中把书搁一边,依靠在窄塌上眯起眼睛小睡。睡了会儿,他起来忽然说:”我得去问问他们。“ 就在这时候的巳时初,也是白泓在他屋内穿戴好绅带棉布大衫,决定直接去太乐署问乐令谢大人的时候。白家大门内,尚书令府主簿随同一名小吏宣读尚书令大人的公文。 “前太乐署偈者白季旺之子白泓,今因藐视太乐署令以及御授乐丞宁潜大人,还未有能力修缮王廷的礼器,今尚书令大人获取太乐署谢熙大人致词给予革职… …” 这名主簿说着就将俯身单膝跪地的白泓顶发上金簪取走。 “请大人说个明白啊,白泓不是这样的人。”白泓仰头虔诚地对那主簿。 那人含笑不语却端着他的金簪在一个盒子里,对身边小吏一挥手。那名小吏递给白泓一页请愿书,那上面是太乐署内三十九名乐吏的拇指红印和姓名字迹,各自有风格,那是他们的字迹都很好看不会是假的。 这小吏展开请愿书,白泓看着中间写的:我等祈愿白泓离开太乐署,此人品行恶劣,缺少良好情操而深为乐者的技艺不精。请求尚书令大人将此人逐离我太乐署,还我乐署一个谦逊有礼的地方。 透过眼角余光,白泓看到他爹白季旺双眼迷蒙,石令婉浑身筛糠似地抖动。?“大人,我想这是一场误会,请求大人上报尚书令大人彻底查明这是谁的阴谋!“白泓分明早就有预感到今日,但他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没有等他在冬至节里出一场大乐。 这名主簿是不认识白泓的,他弓腰俯身淡漠地说:“不是阴谋。但我就不知道您在乐署这两年里得罪了什么人,事情应该就是如此的。” 白泓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这名尚书令麾下的人也就离去了。 第十四章 白绯心仪顾颂白家预备夜宴 白家大门内,前庭里围了不少人,制琴作坊里的工匠和临时雇来给工匠做饭的几个婆子们,还有远处穿廊内隐约张望的自家婢女们,这么大的事儿原本还以为是好事儿呢。 石令婉掩住面哭的没有了声音,被她夫君白季旺扶着站在这里。 顾颂也跟随着白泓,哥舒夜与石嫣然一左一右就要来扶白泓,被他坚决地摆手制止了。 巳时三刻,惠心院,石令婉白季旺的大正房内。 “娘,爹,我不去太乐署了没准还会有别的机运的。你们不用着急,难道会怕我不振作吗?”白泓带着笑安慰他爹和娘。 白季旺神色还未从恍惚中复原:“说的是机运。我们白家在大渊京城的机运还会有吗?”他归隐了好几年了,当初走的路子就是学馆阎夫子,哪里知道儿子进了太乐署却将人家阎夫子的表弟给得罪了。 石令婉是掌管白家的掌家女人,夫君做了多少努力她最清楚了,低沉惆怅:“如今就真的什么机运都没有了。” 白季旺带着怆然的笑问儿子:“你当初在长安能徒步走回来京城,为何你不懂得与你上面两位大人和睦相处?” 石令婉头上包了狐狸毛抑制偏头疼,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对儿子说:“我现在就陪着你去乐令大人的府上,让你向大人赔罪再请求尚书令大人。这样不知道是否可行?” “不可行。”白季旺很肯定地说。 “好,那就当是我们泓儿年少气盛,可你知道也该给我们要给个求饶的机会啊。为娘认为,那必定是乐令大人平日里与我们家往来太疏忽了。” “不是的,娘。” 白泓大清早就被尚书令的属下来宣读了革职公文,心里的起伏比往日里更是有如坠落深渊的失落感。可他这人容易把事情想的开阔,所谓的仕途也就是那官署的百石米丢了。 他干脆不多想了,就到中庭的膳食间里坐着,婢女烧了奶茶侍奉他喝着而他捧了本书沉侵其中。 中庭二楼穿廊里经过的白容,看见了她堂哥在膳食间,她心生一计,独自到惠心院里见她婶母,提议让管家请学馆的学子们来家里用晚膳。 石令婉是个倔强的性子,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巳时正,石令婉让厨娘陪着她到街市上买回来一只大鹅,溪水里捕回来的鳟鱼和咕咕虾子准备好了葱烧,清炖。 白容薄施粉黛捻住发稍,走过来看着膳食房,内窗那里正在挂炉烤的鹅,而她心内涟漪都是思慕的人。 近日,天气冷,家里的孩子们没事就爱往膳食间这里来,这里平常是一大家子人都聚集一处的地方。 白泓平日很少看见白容,就问她:“你这是来膳食间里照镜子吗?阿兄可没有看见这里有镜子,你就不怕里面灶火房的油烟窜出来熏了你的水獭毛外披?” 白容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事,略微扭转身抚了自个面颊一把。 “也就是大哥你这样的人乐观,让人敬仰,阿婶今晚会在我们家里款待学馆的众学子,等待机会就打听打听阿兄这次事情的来由,怎的阿兄还不知道吗?“ 宰大鹅,挂炉烤鸭还到溪水里捕捞鳟鱼,就是为了款待汇雅书院那帮子人,都是乐人子弟何必这么劳神地铺张客气。 “我们家没有必要款待那些人。”白泓低头继续喝茶看书,书是《汉书》里面的民谣部分,他会反复默读。 “阿兄,主要是谢公子,他或许能知道你这次事情的原由。”白容已经羞涩到不能正常吐气说话,说的话几乎听不见声音了,但她知道白泓听进去了。 午时初,顾颂脚步沉重地进来膳食间。 想起那个晚上,他和他在这里做吃食还拥抱彼此。正在想着,他听小铃儿特地回来院里对他说:“公子,白公子被革职了。” 顾颂是听到前院似乎来了王廷的什么官,然后宣读了什么公文,他认为与他无关就接着温习他的功课不打算去看个究竟。 听到小铃儿的话,他半天反应了过来,是白泓在乐署的官给丢了呀? 他想到他养父,那凉国一代有名琴师顾弘明,他的官职丢的那叫潇洒有气派,他喊爹的是人和白泓不一样的是,爹是为了促成继母的舞姬之梦。白泓为官可是为了白家的乐坊,还有白家在大渊国的根基持续牢固。 虽说,他狂妄但他那日在馔香阁内,师兄可是甘愿向他们服软了。 怎么现在还真的被革职了,每月三百石的俸禄听起来不多可那是进入仕途的宏大仪式感。 人活着,被抽空了目标的滋味怕也是如此了。 顾颂加了一条窄裤套了一件半臂羊毛上襦,脚步匆匆地来到中庭北院的膳食间。 白绯在穿廊里碰上他,微微翻起白眼,上下打量一下他,大渊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不会穿这样质料的上襦。 顾颂对白绯微微一颌首,他虽说和她们姐妹同在学馆,但对他们还是疏远而不敢多说话。 白绯她是进来找她阿姐的,想把她娘冷伽仪的忠告转达给白容。但她心思在顾颂身上一转悠她就恍惚了。 她设想,假如爹娘不让她嫁给顾颂,那她是否会追他到天涯? 他到膳食间,就靠近白泓坐下,但被石嫣然毫无理由地搡开了。 “家里都出大事儿了你才想着进来,是等着开膳食用呢?”嫣然一改往日对顾颂的友好,忽然冷着脸这样说他。 顾颂看着白泓在所有人都注视下,他雷打不动地埋头看着书。 他只好对石嫣然说:“二师兄,我正在房里温习功课,想着明日在书院别被夫子的戒尺打上。” 他这样带着笑对石嫣然,石嫣然背靠白泓直接对他嘲讽:“夫子稀罕你,让你参与冬至大乐的出行,他要是打你才怪呢!” 顾颂就懵住了,他用心学音律也勤于学问,唯有如此才觉得住在别人家里是不辜负人师父的恩情,难道这还有错了不成? “昨日那瑟,二师兄您修好了吗?”顾颂很是谦恭地询问石嫣然。 石嫣然知道膳食房此刻就他们几个青年,长辈们还要一刻钟后才进来用膳。 他破开娘味嗓子:“姓顾的,你还给我说这个呢,我可是把你记住了,你让姑夫把那枣木心做成那么拙的是想为难我吗?我下手修复起来那么地累。” 这也能成为被问罪的理由? 顾颂愣了一下,也没有多想就看着白泓,看他有没有落寞和伤感是因为仕途的骤然中断。 白容白绯的注意力也被石嫣然的话给引向顾颂这里。 “二师兄,师父忽然将大师兄的枣木心作给我们观摩的,当时,我还想说,怎么这么早就给我们教作琴呢!”顾颂没办法坐在白泓的左边位子,他坐过去右边了。 他仔细地瞧着白泓心绪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才想起来要对石嫣然说这些。 石嫣然忽然很不留情面地低声吼:“本以为你老实,想不到话说多了还是心眼挺多的。依我看,你和大哥住一个屋的大哥今天被革职了就是你害的,你是扫把星!你克死了你爹才一个月就让我哥也摊上这事儿了 !” 顾颂被石嫣然这么毫无防备地呛了一大口,加上白泓就这样又是自顾自地喝茶看书不出声,他心里翻腾开了。 继母当日在爹被人抬回来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从友好到陌生,继母石秋月,二师兄石嫣然都是一个情形。 石秋月是心思单纯良善的女人,她就说了一句:“你爹这是为了你才没有的,你负气离开家到广武城从军,你爹抛下一代名琴师的尊严,很草率就到广武见过广武王抚琴六个时辰,这般屈辱都是为了你能安然地留存。” 他对不住爹,欠着爹的恩情这一世都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等到这里技艺学好了也是该回到凉州城把继母接回来了。 午时三刻,膳食厅里长辈们陆续走进来用午膳。 石嫣然骂完了顾颂,他就到对面的食案上,和哥舒夜白容白绯一起了。顾颂此刻谁的脸都不敢对上,低垂着头忧郁起来。 白泓的爹娘这时候都进来用膳了,他若继续这样,这家能被整日笼罩在阴云密布的氛围当中了。 他放下书,喝了一口热茶。他的奴婢燕儿试探性地撤走茶具前询问他:“公子,都要用午膳了,这茶,奴婢就先撤走吧?” “恩。”他出声很有气力,燕儿端走茶具腋下夹了她主子的书,抬眼看着走过来的石令婉。 白泓看见地板前方四尺外是亲娘的脚,他先扭头问身旁坐着的顾颂:“师弟,别和我那表弟一般见识,他整日在女子身边走,那性子也就跟着女子一样了。”他伸手请拍上顾颂的背。 顾颂很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因为他一抬眼就碰上了师母石令婉的双眼。 石令婉看见儿子依然灵活的双眼,脸上神态也还那么顽劣,她放心了,她关切地问顾颂:“颂儿,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他一个客居的人,来了人家府上有吃有住的,让人家担忧他的心绪实在是不敢当也不能承受的。 心里还对继母愧疚着的顾颂,脸上依然忧郁应声:“没有的,师母!” 白泓是捉弄他成了习惯,伸手就挠他腋下还说:“我们大渊国的气候变换一日三变,你穿上羊毛衣裳,我就看待会儿日头晒过你脸被热的通红。” 他这样一挠,顾颂被袭击了个突然,哪里能忍耐住,忽然地一推白泓。 白泓没有坐得稳,差点从凳子上滑落,顾颂伸手即可扶住他,没让他摔地上。 “我娘问你话呢,你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该整治我呀?”白泓伸手搂上顾颂的脖子,彼此脸庞对脸庞都快顶上了额头:“在我们家用膳,别把不好的心绪带进来,不然别进来用午膳。” 石令婉和丈夫就坐在对面相距三尺的大圆食案上,看着他们两人看似面红耳赤针锋相对的样子,整个膳食间里的人都在看,似乎快没有人记得今日是白泓被公开革职的日子。 石令婉悄悄问她夫君:“我听二嫂说,你师弟的夫人也姓石,那若是临松城的石家,按说就该是我曾祖父的另外一支血脉。” 白季旺也看着儿子心绪无损,回头对石令婉说:“听我师弟之前对我说过个大概,是说他在凉州城门前,跟随世家子弟们无意被石秋月的绣球砸中了,还说石秋月的风流债被他逼退了。” 石令婉是贤淑端庄的守家女人,她不习惯听这类的所谓风流史,即可停住了话,提筷子吃开胃菜。她用完午膳,还要亲自交代厨房的人把晚上的膳食准备合适,今晚的款待希望能和乐令家的儿子搭上话。 白泓将他面前的开胃菜,那雪白如玉的腌白萝卜片,筷子一夹就撬开顾颂的厚唇,他这唇不抹胭脂也红的自然如樱桃。 “吃啊,你吃的时候才不会那么难看!”他喂开胃菜给师弟,就是不想看见他脸庞那么地忧郁。 那日馔香阁里,亏得师弟一舞给谢大人留下很好的印象。 否则,在宁潜的老鼠心扉里指不定还有更歹毒的什么栽赃嫁祸的手段,他要是想使未必不会不使,但就是谢熙这人还没有糊涂到家,他上报尚书令仅以他白泓品行恶劣,技艺不精两项来定了革职的罪名。 “到了时候不吃吃食,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如此。”白泓看着顾颂咀嚼这酸甜味的腌白萝卜,他含笑调侃他。 顾颂咀嚼着师兄亲手喂的开胃菜,发觉师兄真的没有因为被革职了心里不顺,他也就用他的筷子夹给师兄吃:“师母张罗的膳食,来!张嘴,吃了顺心。” 他笑起来那张清俊的脸庞上正如阳光绚烂,白容白绯看的怔住了,白绯捅了捅她姐低声道:“晚上,你看见谢公子,你们可不要这样啊!” 白容想打她妹一巴掌,但又担心一下被爹娘长辈发觉她心里有人有事情,只好翻了白眼给自己妹妹。 哥舒夜坐过来他们面前,看他们因为膳食间里炉火旺,热的满面通红还嬉闹的乐融融的。 “你们二人,我们用膳食的人都看着呢。” 于是,白泓顾颂不在说话也不在嬉闹,安静地用了午膳,去往他们的小院。 第十五章 白容踩书泓教训后致歉 到走廊这边就要下去楼梯时候,白泓瞧见了头前他递给婢女燕儿的那本《后汉书》那书皮的颜色是焦黄的,怎么就到了白容的手里了,她边走边沿着走廊翻看着。 作为兄长,他最清楚白容不是那种喜欢学问爱钻研的女子。 而且,人看书哪里是这样就能把书看成的,至少要坐下来安静地看也算对得住一本好书吧。 顾颂已经走下楼梯后仰头看他,他冲他一挥手示意他先下去,过了拱门他看见白容将书猛地丢地上用羊皮底子鞋跟踩。 这本《汉书》是师弟房里的,他们彼此的书早就在这一个月里共读了,他气恼到不行了,想起来师弟为他那日在馔香阁里的献舞。 他狠狠地推了白容,女子一穿那一寸宽的鞋底就站的谨慎,这一推就让白容跌坐在拱门里的铺木地板上。 “嘤… …”她疼的哭起来。 顾颂刚才走下楼梯都到了院门口了,又不放心白泓,快步上来远远地看见往白家祖庙那院里的拱门内,白泓推倒了白容。 他急切回望,膳食间里长辈们还用午膳呢,暂时没有人过来这西二廊,这家里小辈们中间石嫣然已经莫名地被他得罪了。 这两位千金小姐中的大小姐就更不能得罪了,他瞥一眼地上的书,那书的确是他爱惜的也珍藏的,深深呼吸一下他想说,回头用棉布将那书皮包好,内页要是残破了也找些别的方法延续修补上。 谁知道,白容此刻被推倒在地连哭都不敢继续哭出声,白泓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手指着她:“我不打女人的,你给我起来,把书给我修补好!”他那眼睛一旦瞪圆了就和门神没有两样。 白容长到十八岁没有被爹娘骂过打过,堂哥竟然为了一本书就推倒她。 “阿兄,你,竟然为了一本书你就推我,往年我们一道出门看花灯你对我最爱护。” 白泓胸口气还没有消,伸出一手给白容:“起来!别装了,那是师弟的书,他从凉国背过来的,我还没有看完,你把书捡起来。这事儿就算完了。“ 他有一肚子牢骚很想借这机会发出来,但一想就是自家妹子也和她无关,憋一口气:“够了!就会哭,把眼泪抹干去看你娘舞蹈去。” 白容费力支撑住身子,心里的怨恨隐藏在眸底,顾颂觉得不妥,伸手就要扶她。被她呵斥:“不要你管!”这时候她们家的婢女跑过来一个,她像是找到出气儿的了,吼着:“还不来扶我,是想死吗?再不来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那婢女飞奔过来扶起白容往她父母住的朱桓台去了。二楼走廊上就剩下他们师兄弟二人,顾颂从地上捡起他的书,白泓心里的气恼渐渐消了,他的一只手也碰上那半书:“里面的《凤求凰》才要体会头一遍呢!” “咱们回去吧!师兄。”顾颂袖子抚上那本破碎了一页的书,拨开了白泓的手。 白泓心头滋味添了几丝愧疚,他愧他没有亲手拿着书,却被白容从燕儿手里夺去了,也愧疚他推白容那么用力,让他自责他怎么和那些舞刀弄枪的武夫一样? 你是情操富有的白季旺的儿子,你怎么能推自己的妹妹呢? 但是白泓这人,凡事只要做了,他必定不会后悔。不管你是否爱读书,你也不该那么糟蹋一本书啊? 到了他们共居的小院里,阳光晒的人挪不开眼睛,他一手遮脸经过苹果树,看着晒在那里的顾颂的大口裤愣是伸手拍了一巴掌。 顾颂正要走进正房大门,回头看他一眼没多做理会。 到了正房内屏风后面的内居隔间,白泓躺床上思虑来去,出来到右侧室门外贴近门板对里面说:“想那么多脑子不累呀,心里存放得住吗?” 右侧室的门是禁闭的,顾颂想睡也水不着,想起师兄今日大事情,他赤脚下床走到门着边来了一句。 “目空一切,仕途是你手指缝松了漏掉的。”他又不是不了解,人家那两老的横竖都是礼乐界的前辈,就算技艺不如你白泓,但人家在太乐署的资历老,还人脉也比你强啊。 切!不和我对着来会憋昏头吗?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白泓走到门外指使他的两个婢女为他烧热水,抬木筒进去房里,然后有打发她们出去,他一个人闩门沐浴擦身体,天冷,他不想换个屋子沐浴。 长绒棉布巾子抹干了身上的水,换上白布右衽阔袖上下衣裤,就站在某人门外轻声地问:“我这里水还热着的,就是给你留的,你要不要也来洗洗出一身汗好睡觉啊!” 话说完了,他把脸庞凑近那木门,这门上木料是杨木的,他一贴上门即可向内开而他险些磕门槛上。 目光远处,窗扇半开,阳光撒进来光晕是暗金色的,顾颂的眸子是深褐色的。 人家换了衣裳用水盆洗了脸和上身,羊毛披没穿了。他研墨提笔,凝神思索面前书上的残页内容。白纸上根据记忆书写上就准备设法衔接到书里,这法子是有些笨,但对于一本书而言最是应该这样修补了。 白泓走进去时候,他一张白纸正好就写完了。他长身端坐着,修长颈子弯着,用两个竹夹将白纸夹好两边靠近窗扇。 “师兄,听见你沐浴完了睡觉,还打鼾呢,这会儿心里舒畅些没有啊?”顾颂算是看出来了,人家仕途不保自个牙根就没有当一回事。 “就那泡茶寒暄互相吹捧的虚伪地盘,还要给老吏端碟子泡茶的,等我找好了机会再入仕,也不会比太乐署里面的小吏职位逊色的,你说是吧?”白衣笑容温润的白泓过来就坐到了顾颂的床上。 “师兄,你这样想就对了,我想把这本《汉书》修补好了就送给你。”既然白泓因为这本书,生气地推倒白容,这结果不是顾颂想看见的。 再如何,他是不赞成打女人的,女人虽说肤浅,但是柔弱的,若有机会和缘分只有爱护不能伤害。可是他,他其实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女人是他喜欢的。 “那敢情好啊!”细长眼梢的白泓起身兴奋地就要抱顾颂。但,顾颂闪开了身子,将窗扇又打开了些,这角度是会被二楼走廊里路过的人看见。 “等这一页晒干了,我会重新用线装订一遍。”顾颂也从窗扇内看见,视线上方二楼,目光深沉的二夫人冷伽仪随着白绯望向他们这里。 “师弟,你先在这里,我穿上外袍去给二伯母道歉去。”有机会得到师弟的赠送,那么推倒堂妹的事情也该去收尾了。 未时正,朱桓台三进门正屋客厅。 待客用的大梨木塌上端坐了二伯母冷伽仪,高云髻上仅以翠玉点缀乌发,这位伯母常年身着各种样式的腰裙,反正作为男人的白泓对于长辈们的印象就这点能和亲娘吕心慈作个区分。 亲娘朴素贤淑,二伯母待人清冷还算讲道理,方才她们母女站在二楼走廊上,就那样冷眼望进来他右侧室的窗扇,他就认为是该过来赔罪了。 白容不在场,白绯似乎因为姐姐被阿兄推倒了,她心里胆怯也不出声说话。冷伽仪那双眼睛从一进来就看着白泓。白泓从自己屋里带了木盒精装的麻糖,那还是他舅舅游离洛阳回来专送他一人的,他双手交给冷伽仪身边的奴婢。 “二伯母,容妹去了哪里?”他想说,他就单手搡了她一把,人一下倒地上了,同样是一副身子骨,女人都这样的脆弱吗? “到她的容华院歇息去了,脚踝扭到,抹了药水,等着晚上还得到膳食间里陪书院的同窗们用膳哩。泓儿,你这样算是来赔罪的吗?”她不确定这外侄子是来赔礼的,他那性子那么傲慢。 白泓到了这里,目光也自觉端正起来:“我是要给容妹赔礼的,是我看见她用脚踩了我师弟的书,那本书不好买,是我借了师弟的,可是容妹她从燕儿的手里要了来却不好好看还用脚踩。” 冷伽仪皱眉:“你从小都很呵护你两个妹妹的,今日她也是不对,再怎么样也不能用脚踩你们读书人的书。” 白泓坐了小一刻钟在朱桓台,二伯不在他也不方便久留。门帘一跳,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候,白容缓步进来,似乎还又加了胭脂在略高的颧骨上。 “阿兄,晚膳还有一个半时辰就开始。今晚我和阿婶等于是帮你问事儿,或许就能从谢公子这里问到他爹心里想什么。” 白泓看她抬脚还那么吃力,心里自责懊悔起来。但这少女白容的烦恼看来今晚才是一个开始。 “阿兄不必要知道谢公子的爹心里想什么。”白泓平淡回应了堂妹。 白容听了虽然略有失望,但她似乎兴致犹在。她刚才在她的房里梳妆成崭新的样子,她知道她脸庞小而圆她就梳的朝天髻,窄袖高腰百折裙肩披带子围缀在背后她忍着脚不适舞动起来。 “你打算在今晚的膳食厅里展示你的舞艺吗?” 白泓本来还担忧白容这一个躲进去容华院不出来,到时候引起爹娘的关注闹的整个宅子里低气压。现在,看来她兴致勃勃地要给谢熙那小子展示她的风情。 二伯母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得意,女儿大了也该是有个女儿传承她的衣钵,她似乎也跟着期待今晚的到来。 白泓不敢在神态上显示出令她们母女失望的一面。 “阿兄,我也就是让同窗们知道我除了音律听工,我的舞艺也是不俗的。还有啊,阿兄你也以你们男子的看法为我审视下谢公子的想法。” 少女的矜持达到了驾轻就熟的地步,想展示给男子欣赏,还要端着姿态把全家人带上场。不管如何,白泓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午后骄阳里,白泓被迫跟随冷伽仪,到朱桓台的大楼台上欣赏起堂妹白容的舞蹈。 他们白家长辈能弹奏什么曲子,他们白家二伯母冷伽仪母女就能迎合着跳出来多少支舞蹈,窈窕淑女初次长成,翩然如鸿也就在那凝眉翻转的身姿之间。 扁鼓轻奏起《凤求凰》,听在白泓耳朵里最能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句: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他觉得这句用到他和师弟顾颂身上比合适,但就不知道那顾傻瓜明白不明白。 申时正,白泓从二伯母一家住的朱桓台赔礼而返回他的小院里。 深秋艳阳西沉,落下半山河的焦黄与璀璨艳丽的火红,苹果树下主仆二人正在收取晒干的衣裳,小铃儿脸膛被晒的红红,也比之前长的圆而略高了。 “白公子,听说今夜晚膳会很热闹啊?”她这十岁小奴已经不像初来时候那般怯了白泓,现在都能主动和他搭话了。 白泓今天不用去太乐署了,心头一阵轻松,加上刚才堂妹的兴致勃勃,他的心绪负担都没了。 “怎么了,小铃儿也想去吃今晚的酒席?我给你说,我娘烤的挂炉鸭世间少有,你光闻着那味道就能想一个晚上呢。” 顾颂微微一沉脸:“她就别去了,膳食间里都是贵客,她人小也碍眼的很。” “那怎么了?一样都是来吃我家的饭菜,好像那些肉禽不是我白家出银子似的。小铃儿好歹还每日到后边做着庶务呢,他们那帮书院子弟凭的是什么。”容泓上次陪着乘风去学馆入学时候,他就挨个仔细瞄过那些子弟们的长相,现在他母亲应了白容的主意,那只好就顺心等待。 “师兄,我看是你想的多了。师母或许就是为你想辙呢,难道那些人是谁都能请来的吗?” 顾颂这辈子最怀念有娘在的日子,但他才模糊记事情的时候,他亲娘病故而奶娘就陪着继母来照顾他了。 白泓又是那狂妄的姿态,半闭着眼睛:“多余。” “对,你虽然认为多余的,可你不知道白容倾慕那谢大人的儿子有些年了。男女之情这样主动的表示没有不对,倾慕思念就该设法走到?一起。” 顾颂还竟然表示他支持白容。 第十六章 白容高歌夫子被泓逼问 顾颂还竟然表示他支持白容。 白泓明白爹娘的想法,今日到二伯母那里看到白容那样的姿态,他心里担忧起来。 小铃儿无意说:“不一定吧。”说完即可被她主人瞪眼睛,他只好不出声了。 但这话戳中了白泓的观点,就连顾颂也感到意外地默默不说什么。 “期待我容妹能如愿,你认为呢?”白泓问顾颂。 小铃儿才来大渊国,没有见过市面很想看看晚上贵客们围绕的那份热闹。她问顾颂:“公子,铃儿可以跟着去吧?我保证不捣乱就跟着公子您。” “铃儿,你是该去看看热闹,瞧瞧那些富贵脑袋其实也就是草包。” “恩!多谢白公子答应奴婢铃儿。” 酉时初,白家中庭的南院膳食厅,从一楼到二楼的路上老陶夜灯都点上了。白绯为了支持她姐,让他们家的奴婢将她亲手植的那六七盆紫云牡丹摆在走廊里。 北院二楼正屋门一直敞开着,里面预备了十二位鼓乐手短箫铙,那间用来练习夏家子弟们琴仪的琴房就成了别样光景,装饰的异常华美。顶上铁铸的灯罩内是一颗夜明珠,此刻就将浅浅暮色中昏暗室内照耀的亮如白昼。 正房外出前走廊围了华帐,仅自内向外而视角延伸到南院膳食房门外。 白泓就站到他内院的苹果树杈中间看了一眼中庭院,打算再过半时辰之后携手顾颂一同去膳食间。小铃儿跟随刚才进来正房里换茶水端果子的燕儿去了,小院里就剩下他们师兄弟。 白泓跳下树杈挽上顾颂的手,一同走进正房内坐上待客的大柳木方塌。 顾颂一手搭上白泓肩头:“师兄,你会倾慕什么样的女子?” “我没有谁值得我倾慕呀?你问这干什么?”白泓反向伸手捉住了他的修长手指,捏住了不放,他的手指腹间有四个老茧。 “我会在意主动的,谁要是表明了说倾慕我,我要看她样子如何,要是纤细小腰麻婆脸也不行。” “那要是麻姑献寿桃,体态丰美,脸蛋也不算丑的,你要吗?”白泓两手握上顾颂的手,彼此站成一个心形。 “不知道,未必那种是很好的,等会儿咱们去膳食间之前,先在西院走廊里欣赏舞艺可好?”白容他们家精心为她打造的这样一个跳舞的视角,挑动的顾颂也很想暗地里比试比试。 白泓能看得出来师弟心里想什么,他手掌伸开了叉上对方的手掌:“我给你说,我二伯母的娘家一直打着皇亲舞乐的名号,她家常年接着大渊那些权贵们大小的礼乐场 ,这里的鼓乐虽然人少但都很全乎。” 大渊冷家,以舞曲为名,出挑的还是说荤段子的歌者,这点顾颂还是听继母说过的。 酉时正,白家大门敞开,门口管家笑脸迎进来一位又一位的汇雅书院的学子。最后来到门口的是一老一少,白衣的仪态清高是谢公子,交领蓝绸夹袄大管裤黑漆笼冠双手背负在身后的阎夫子,眼角总是带着似笑非笑。 在二楼走廊远远就瞥见了外院的白季旺,脚步疾速扶着楼梯下来,很快就和夫人石令婉迎到了外院内大门上。 “白三老爷,你们这宅子果然很气派呀,为了能让谢公子不感到生疏,老朽只好陪着一同前来。这就当是给你们白家一个款待的机会啊。” 他说着就将他那支形如枯木的手,一下就扶上白季旺的胳膊。 “夫子您能来就是让寒舍篷壁生辉啊!”白季旺这些年想在年节里单独邀请阎夫子,但人家放出来话明着说了,他白家不够资格单独宴请他。 对此,白季旺无意瞟了一眼北院,那里舞乐是二哥老丈人家的,阎偌必定是冲着老丈人家的舞乐迩来。城里贵族男子之间都对冷家的舞蹈混合鼓乐很着迷,那其中会有男乐人扮演女子诠释荤段子的。 阎夫子也抬头看着北院内,感觉甚是着迷。 白季旺刻意大方地向那太乐署大予乐令之子颌首,那青年居然把脸一偏即可避开他的目光站在阎偌身侧。 阎夫子冲着谢公子一点头,他们一老一少就在白季旺眼前走进去了。向着北院的方向,眼睛仰望那上方置了夜明珠的二楼正房。 这,人不该如此没有礼性啊!何况是礼乐世家的子弟。 白季旺愣了一下,今夜之事该如何进行都是夫人和二嫂的筹划,他负责照应门前,迎接客人,他跟着上前对阎夫子温和地说:“夫子,请留步!这里不是观赏的最佳位置,是在后方二楼。” “咳!你们白家还真是的,曲廊窄院子。”阎夫子瞄着十几亩大的中庭院。 而那谢公子木然跟随,白净脸庞上依然不显任何心绪,也未做任何表示。他像一尊肃穆而带着些许煞气的神像,此处是他来巡视人间的一处嘈杂场子,他对人世间的所有喜怒哀乐都是平淡冷漠一个姿态应对。 上了二楼,走在前方的白季旺,伸手招呼他们老少即将拐入膳食间。 就在面对面的相对的走廊拐角,出现了白泓顾颂,阎夫子眸底沉沉扫视过白泓,狠狠地甩了袖子跨进膳食间大门。 “哈哈,夫子您还对犬子的顽劣怄气呢?” 在白季旺眼里,白泓再怎么翻腾有能耐都是他的儿子。 但在阎夫子心里,他早在三年前的学馆内,他就和白泓不对盘了,这老少之间那些老账算不过来。 “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大渊京城冷家的舞乐,我给你说,最后出场的是妙龄千金,前面的都是逗人乐呵的!”阎夫子对于白泓的问话视如无睹,一落坐于 白家大膳食间的进门入口大圆食案前,他先给谢熙儿子絮叨起来。 人家阎偌是礼乐门知名的夫子,国之栋梁,姿态高傲。 白季旺心下无奈,看了一旁的石令婉一眼,夫妻之间明白,就等这老少一行人观赏尽兴了。到时候或许能从阎夫子这里问出些门道,只要款待他们,让他们高兴就是。 于是,他们一对中年夫妻不记劳苦,几乎没有坐下,就站在边上看着膳食间里的客人动向。 白仲融夫妇也没有在膳食间里露面,他们夫妇今夜是精心给女儿支撑颜面。 膳食间最后排,白泓把腿压上另外一腿横着放凳子上,里面来人都是比他年轻的,顾颂过去人群中和人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坐了回来。 石嫣然是宁愿和那些同窗们谈笑,也绝对不理会顾颂。 戌时初,膳食厅最前排。 视线前方装饰的华丽耀眼的北院正屋内,羯鼓一声又一声响起,方才那怜人用京城话说了代代相传的勇士川的故事,才刚引起了人们的掌声还未逝去。 食案上大份的烤鸭被片了皮,咕咕虾被炸成好看的如意形状摆到碧瓷盘子里,铜盏内盛了暖身的黄酒。 阎夫子对陪坐在身侧的白季旺问了声:“令千金平日在学馆内淑雅娴静,这忽然就要继承二夫人衣钵,那必定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哪!” 白季旺并没有急着应阎夫子的话,他微微转头向后,看看谢公子对此话的反应如何,白容今夜这些布置都是为了他。 但这谢家小子默不做声,脸上也心绪不显现,坐在这里看前方的怜人鼓手又是他熟悉的行当,他倒也能看得专注。 “咳!夫子您这话都过奖了,侄女还是少女的俏皮,就当是玩乐也图的她心里高兴。” 白季旺这话说的敷衍,但听在谢公子耳朵里就觉得多了些趣味,他微微挑动嘴唇似笑非笑仅仅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沉默。 忽然一声清亮的歌声,人未出现声已如黄莺出谷:“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 谢公子眸色凝重,后面别的学子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知道白容与谢无心互相倾慕,但不知道详细到了哪个地步了。 现在,白容已经敞开了心扉用歌声寄语了,这首《鼓曲吹辞》大家在学馆内练习了无数次,但还没有人好意思唱出来。 最后排的白弘吃了颗肉丸子,放下筷子:“白容这是已经要隔层纱了呀!至于对那谢公子如此吗?”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今日这是何必如此,舞就舞还非要把心事唱出来。 “师兄你不要这么妄议,这曲子听工们熟悉,白容或许就是想成为礼乐行中领唱人,未必是你想的那样吧?”顾颂今晚很期待监视人家水家的乐班,他从第一首曲子听到了第八首,都是他们学馆学子学过的曲目但被人家演奏出来别样的韵味。 “我要去前排坐着了,把我爹换到后面。”白季旺今晚这一个多时辰里眼瞧着爹娘这么仔细地忙活,他心里明白这都是为了他,虽然他已经想通了也没有必要,但这事已进行开了。 顾颂一扶后脑勺:“那我也过去吧,我就陪林无心。” 白季旺被儿子要求让开座儿给他的时候,他以为儿子是跟他清算个根枣心木的,但看儿子神情平和也无暴戾之气,他对阎夫子颌首:“季旺这就先去去啊,让犬子陪着您看戏啊!” 阎夫子伸手捋起花白胡须:“白泓啊,坐!”他勉强对他怪异地笑了笑,这小子仕途不顺罪有应得。 “我说您不是没在被邀请之列吗?怎么不请自来了呢?”白泓嘴角带笑,可这话让人吃不消。 一旁的谢无心听了这话,把头偏过来背着阎夫子笑的无声。 阎老夫子忽然被这样一呛,前后看了看,最后面的白季旺正在喝茶也似乎并不知情。 他起身眯起眼睛:“性情还是如此顽劣啊!这丢了仕途就没有想着再走个路子挽回挽回吗?” 白泓有些调皮地挽起袖子搂上夫子鸡肉皮一般的脖子:“恩那!”他按着阎偌落座了,又贴近他耳朵,闻着他一身五石散的硫磺味吼他:“我爹当年走了你的路子花费多少?还记得不?” “五石散十二两,汉室红玉珏一对儿,五年内等你在太乐署坐上乐丞的位子,可你知道吗?你爹你娘不是出手大方的人。” “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我就算无缘靠近乐丞的位子,也要早早地给你孝敬上?”白泓在他耳畔低吼。 谢无心的脑袋晃过来,很肯定地冲白泓点头,阎夫子低头对上他脱了一半的丝鞋装的无辜。 北院正屋内,那紫红绡围绕的大帐内,窈窕的女子白容亮相跳了一曲短箫配的《上邪》,或许是并未引起这边谢无心的激烈回应,也或者她脚疼就匆匆谢幕了。 再度拉开帷幕中,一身红衣的哥舒夜居然在其中。站在北院正屋外楼台边沿,凭栏凝望这南院膳食厅方向,他一只翠玉箫在手,吹奏《凤求凰》。 他嗓音如女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不忘… …”他那风姿比女人飒爽比男人妩媚。 忽地,在白泓臂弯里耷拉着脖子还耍赖的阎夫子,像被这嗓音给激动了,跟着嗡嗓音唱起:“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啊~”他看着哥舒夜,恍惚中当他是什么男装佳人. 膳食间内那班少年学子轰然失笑了。 这夫子今夜失态失的很彻底呀,平日里严谨苛刻重视仪态,让他们以为夫子性情高傲表里如一。 白容泓瞧这陈夫子此刻还哪里来的儒雅清高? 五石散在体内正需要发热,平日里的白纸面色此时忽红忽白的,黑漆笼冠歪向一边,张开脚趾当这里一众男女老少都是他家里的侍从了。 边上坐的谢无心对阎夫子这样似乎看习惯了,白泓举起黄铜酒盏,耐住那刺鼻的硫磺味道“铿”一声硬是去碰了夫子的酒盏。 “来!学生敬您,夫子要满上啊。”白泓的额头几乎就要碰上阎偌的鼻子了,他一双清亮眸凝住对方,张嘴很潇洒地将一盏黄酒落入喉。 此时,阎夫子神情已然为五石散的劲头逐渐拿捏住了,那老鼠眼珠比平日略大了一圈,显得他为人呆滞了些许。 白泓放下空酒盏,微笑:“夫子您的歌声美妙,也动听啊!”他款款地将面前另一盏凑近那硫磺味半张开的嘴里。 第十七章 公主驾临满堂华丽泓与无心酒话知己 视线内男装佳人绮丽窈窕绝世非凡,头脑恍惚中有人喂他的酒,他就当是前方帐幕中那绝世佳人的酒,眼睛微微一闭就喝了。但在平日,他要是用了五石散是不会喝酒的。 谢无心听了白泓的话把头扭一边,和顾颂的眼睛对上了,他冲他给了一个放肆的无声笑,彼此同窗而学音律同时见识到这一刻癫狂毫无仪态的陈夫子。 阎夫子这二两黄酒一落肚,直接从凳子子上滑落地。 谢无心冷眼扫过摊在凳子底下的夫子,白泓的爹白季旺一见前排的夫子喝酒倒地了,赶紧地上前来关切。 这人是他不请自己来的,不能让爹跟着受累呀。 “谢公子,他是陪你来的,还是你设法让人扶着他回去吧。”白泓知道,学馆学子们都以谢无心为首的。 谢无心招手身后,过来三个汇雅书院的少年,拉腿的拉腿,拽手臂的拽手臂。费力将半截身子卡在食案下的阎夫子架住了身子,白季旺跟着到前院叮嘱了那三位几句就回来了,人不是他请的他也就这样对待了。 喝了一盏酒的白泓与谢无心之间空了个位子,最右边的师弟顾颂目光还在前方,那夜明珠光线下,哥舒夜翩然如鸿的身影最吸引他,里面琴声演奏者是石嫣然的父亲石轨。 白泓虽然二两酒下肚了,脑子还明清的很。从酉时到戌时,谢无心一进来膳食间就对身旁是谁毫无知觉,可这会儿他想找个人聊聊。 “白公子,贵府一向都是这么隆重地招待来客吗?”刚才一盏酒即可把阎夫子灌到趴下了,他心里也是畅快的。 “未必,是因为舍妹酷爱舞艺,今夜特地请了同窗过来鉴赏,怎么谢公子没有听舍妹说起过?” 白泓有意将话题扯到白容身上,趁着现在,否则过后被白容纠缠住问个没完了还答不上来。 “我仅仅是跟随别人一同前来赴宴的,旁的没有听说过。”谢无心小眼睛脸庞无肉,而比他父亲谢熙显得还要刻板,说的话也是肃穆气味浓厚。 “那么,白容方才一舞你可看到了?舞风如何?”白泓试探着问谢无心。 谢无心微微回过眸:“贵府这宅子格局方正,呈现十足的家和万事兴的意味,若等大渊国的风雨一来,就不知道是存还未存得?” 他们夏家的宅子,格局方正大小一共十个院子供人居住,但这话在谢无心嘴里一说是陡然凄凉风雨飘摇的境地。 白泓心里不悦,但碍于他是白容的意中人只得作罢。 “白容今晚的舞已经舞过了,我也该接着表叔这一落幕来一手了。”白泓对谢无心最后说了这句子,便在斜刺里瞪着顾颂。 “恩,我看过了,替我对她说声,她的舞很好就是曲子太短了。”谢无心语气冰冷无过多感叹,显得极度敷衍。 白泓得了这一句谢无心的话,他也就能对白容有个交代了。 酒味入肠,他心内再也无所惆怅的。拉起来顾颂,两人当着所有人的目光手牵手奔向北院正屋。 “师兄,你拉着我干吗呀?我看着人家的舞蹈看的好好的。”顾颂根本不知道白泓想做什么。 “我们师兄弟协作一首《凤求凰》啊?你没有听出来我阿舅饮酒了,音律都有些乱了。”这时候的白泓,他就是很想找个地方独自和师弟待会儿,膳食间里人太多了,不够安静而他想到的是意外的地方。 顾颂回头望一眼膳食间里,他原先坐的位子上坐了石嫣然,而谢无心左侧是师父白季旺。 他问白泓:“可我的瑟还没有好呢,没空修理。” “傻瓜,我们家就不缺那个,况且今日来的是二伯母娘家的乐班,我们去弹奏一曲也给人家乐班的师父得空品尝膳食。” 走廊里往来脚步匆匆的都是白家的奴婢,今晚格外忙碌,就连白泓院里侍奉的燕儿也奔波到脚不沾地,所有往来穿梭在走廊里的奴婢或者客人。 看见他们年纪相仿一对这么牵手,并不觉得不合适,家里舅老爷和哥舒公子也是偶尔这么牵手的。 “师兄,如果我的瑟慢了一拍,那你不要恼我啊!” 泓心疼了,他在这样放松的夜晚也还这么谨慎,生怕得罪了谁。 “谁会恼你啊?我这一清早辰时就接到尚书大人的革职令,到了晚上又是陪人吃喝的,到了此刻咱们不找个乐子宣泄一下啊。难不成,你以为是个男人都喜欢佳人佳人的叫嚣啊?”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被正屋里单独的口弦瑶琴给淹没了,那口弦是专为舞蹈陪衬的,哥舒夜的舞步旋转到一个逐渐急切的节拍上,听起来是该结束要谢幕了。 白泓雪青色外袍,青色翡翠抹额金玉簪罩月白纱小冠,圆脸丰隆面颊让他看起来就和学馆内的学子一般地年少。 戌时正,白府中庭北院正屋内。 石轨的口弦声停,瑶琴只余下一个单音回旋萦绕在室内,哥舒夜那长袍衣袂从一个旋转的弧度如风吹拂般服帖了。 白泓来到他阿舅的琴箱前,借了琴并将角落里无人弹奏的瑟也借了。 石嫣然的爹石轨仔细看一眼顾颂,哥舒夜冲他点头了,他便对他们说:“你二伯母家的琴师应该听过顾家声誉,今日是我们白家做东,这瑟借你一用应该无妨。” 顾颂郑重对这两位前辈表示出谢意,上前大致地检测了细节处。 “师兄,你真的想让你我二人协奏《凤求凰》?”顾颂看着石轨哥舒夜并没有要离开这室内的打算,他怕他赶不上师兄的节拍,到时候被外面的学子们听了取笑事儿不算大,要是被刚才两位气度不凡的长辈看扁了就怕日后没了机会演奏弹唱。 白泓唇角带着薄笑,一边擦拭着瑶琴的琴身:“这一首词句只要是你熟悉又能唱的你就跟着来,我起头儿你的瑟必须得跟上,等唱的时候可略微低沉着声儿,别太卖力啊!能成吗?” “我还记得那词句。”顾颂也用布巾子擦拭了他面前的瑟。 “走!开始,起… …”白泓盘膝坐在地,丹田下沉唱起:“有一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啊~~~思之若狂~~~。”伴随着他浓烈的瑶琴还带出石轨的口弦声,有些许初恋时候的急切味道。 轮到顾颂唱而带着瑟的相伴,他其实不知道因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上午时候在正屋他的床上就问了,至于说他喜欢妖艳主动的那都是推托之词。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佳人就是相距不到二尺的师兄。 “将琴代语兮~聊下衷肠~~何时见许兮… …”顾颂唱出了思念的愁绪。 “愿~言~配德兮~。”白泓故意漏了接下来的那句“携手相将”。这是他们师兄弟初次联手协奏琴和瑟,需要隐晦的地方还是隐晦的。 膳食间那个方向,谢无心那小子罕见地摇头晃脑跟着哼哼,白泓眼尖地将这一幕记住了。石嫣然盯住顾颂心里感到纳闷了,他才来半各月的人,听功还在学,唱歌的节拍还能这么稳也就算了偏偏奏瑟的功力也不凡。 白府门外灰雀巷口,三位学子坐着小马车扶着里面的阎夫子,他们尴尬到无语的是这老夫子嚷嚷着“行散”,大冬风的夜晚敞开了马车帘子,还敞开了襦衣领子。他们三人只好将外袍袖子紧紧地攥住手臂,在夜里凉风中牙齿上下咯噔。 忽然地,赶车的青年学子没有及时地下车将马驭住,迎面一声呵斥:“大胆!是谁的马车这么不长眼?赶挡住公主殿下的去路。活的不耐烦了吗?”前方华丽镶铜钉的大马车上跳下来女侍卫就要拿鞭子抽人。 但这女侍卫才这样一喊就不多说什么话了,朝他们小马车一挥手让他们速速离开灰雀巷。 “殿下,这人叫阎偌,汇雅学馆就是他一手领衔的。” 大渊公主大概知道这是谁了,胆敢中途离开白家的宴会,而又赤裸着胸襟到这么肆意张狂的人,那必定是拿捏了太乐署命脉的老乐吏了。 “走,本宫趁着还在兴头上就去看看吧。” 白家二夫人冷伽仪的姐姐,对公主这番话是正中下怀,她将裘皮袍子围上公主身,又招手让她的人先下车奔跑进去白府让做个准备。 “殿下,白家的男人们来自大蓝湖畔,算是大渊国最英俊的,您这是冲着他们吧?” 大渊国公主微微和她的皇婶母拉开距离,黑暗中她脸上有些不屑,她不愿她的想法被人一语道破。 “那不一定的,就是去凑个热闹,你瞧啊,方才那个敞开衣襟的都去了。本宫这次路过,说不定就能为父王发现出来那些不被重用的沧海遗珠呢。” 马车内的灯盏是被公主交代了熄灭的,她不喜欢摇曳的灯盏,那火光摇曳一下一下地很没有安全感。 华丽铜镶钉的大马车停到了白家大门外。 到门外迎接贵客的是二老爷白仲融与二夫人,公主乞伏枷罗下马车时瞟了眼白仲融,瞬时心里有了底,果然,这位眉眼深邃却白皙温雅的男子气度不俗。 亥时初,从北院正房弹琴奏瑟回来的白泓,疲惫畅快地相望而走进膳食房。 他发现,怎么忽然家里二楼走廊上多了几个宫里的男女侍卫。再一看东院二楼的待客暖阁那里,三大张梨木塌横放,塌底下炭炉子摆了四五个,熏香都用了好的贵的。那正中披了裘皮还在发髻上装饰了大凤钗的女人,不就是王上最疼爱的女儿乞伏枷罗?年纪和哥舒夜不相上下,就偏偏没有喜欢上谁。 白泓仅一眼看明白之后就不敢多看,攥紧了顾颂的手进去膳食间,坐到了第二排位子。是因为谢无心他换了位子,不想坐那么显眼地方。 他们这些年轻学子,对王室人物不怎么感兴趣,聚集一起除了谈论音律就是点评白家今夜晚宴上的吃喝。这才吃了烤鸭烧鹅,刚才一个时辰内这白家的厨子急速赶了又一系列地荤素搭配的精致菜肴,秋梨水。 谢无心忽然捉住白泓的手,与他碰了一盏酒:“我爹将你免职,我知道,他有人要用的,用的就是他信任的。” 这个,白泓他当然知道。 “我无所谓,瞧见没有,我们师兄弟方才协奏共唱一曲《凤求凰》,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免职不免职的?”白泓酒量很好,声音还保持镇定和平日没有两样。 “师兄,我们该说白容的。”顾颂提醒着白泓,怕他忘记今夜设宴的目的了。 “不用问她了,我们之间没有旁人臆测的那样,我们就是同窗,白容是白容,我叫谢无心。我就是个无心的男人,我如今连将来都看见了,我还需要女人作何?给你们说吧。大渊国怕是不行了,还礼乐呢,人命到了那时候都快不保了。” 顾颂与白容谢无心同窗半月,他也看见了,这个谢无心极少和别的学子说话的孤傲之人,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靠近白容又说又笑的。 “谢公子,不要担忧那些个不现实的情况,我们今晚目睹了白容脚疼还出来献上舞艺。我说她定是为你无心公子一人而舞的,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佳人有意,公子谢无心冷眸对上顾颂的话:“不曾,也无感。” “有口无心的吧,这不是你真心这样想说的,你也认为我们哄抬你就是为了想知道你父亲为何上报尚书令大人将我师兄革职。白容献舞,我们陪酒,实则因为大家彼此同窗一场。” 顾颂说话有些急切了,很想把话说好,白泓是看出来师弟的好意了。 “颂师弟,谢公子不是大家想的那样的为人。”白泓铜盏还握手上,眸光矜持凝住谢无心的小眼睛。 谢无心小眼睛渐亮,对于白泓这样看待他还是感到意?外的。 “二位,还有话要对我说?”谢无心握住手边案上端放的酒盏。 “令尊身在仕途,是难免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个难道学生还看不出来吗?往后怎么过活那是学生自个的营生。”白泓在这里等于把要对大乐令所说的话对他儿子说了,所以他才这样谦逊的口吻。 他这样的口气让谢无心更觉得有话该说完。 第十八章 浪荡阿舅有心而泓颂无意 “那么看来,无心是看对了人,昔日学馆师兄依然是坦荡洒脱而拥有不羁风范的乐人。”谢无心把脸庞凑近白泓,他身后的顾颂立即小心地将他手上酒盏斟上了酒。谢无心也不客气,面对丰隆面颊的白泓,他很随性又一句:“真的,我给你说,京城是要守不住了,王上不给戊边的将士们发粮草… …” 白泓抬眼瞟了下东院那里宫娥执起羽毛扇的梨木暖塌,公主一脸的无忧虑。 “那么说来,都入冬了这是要饿死那些人啊?万一别国入侵就很难了。”他左手握住谢无心的右手,低声接住了他的话。 顾颂见他们彼此都快鼻子碰上鼻子了,急地咳了两声。 让他着急而无奈的是,他视线近前这谢无心竟然还一手搭上师兄肩膀说:“说明师兄还是有知觉的乐人。”他也称白泓为师兄。 “哈哈!所以,我被革职因该就是我快活的时候呢。” “像我,志不在礼乐这块儿,和谁说都没有用。我还给你说,就你走了这位子是给宁潜留的,他纳妾又与妾生了子,而他为此事儿给正室一个交代就允诺了要将妻舅举荐到乐署。” “哈哈哈!真会盘算啊,老东西的老鼠吃食算的比人还精明。”白泓忽然就仰天大笑起来。 亥时三刻,东院暖阁里笑声连连,公主枷罗在她王婶陪伴下欣赏着几十尺外,那正房夜明珠下的美男子又换了鲜红的衣袍舞动身躯。 膳食间这里的年轻学子们骤然觉得,今夜来到白家用晚膳,这简直是太值得一来了。 能见到大渊国骄傲的公主,即使是长居在京城里的人也未必有那机会,此刻他们竟然能一睹公主的芳容还能看见她的笑,这简直就是做梦都能笑醒来呀。 他们不见离去的痕迹,白季旺便决定让家里的侍女们打起精神来,一旁的侍候酒水菜肴不能停,北院正屋内的奏乐暂时担纲还是石轨与哥舒夜。厨房内的点心师傅已经做完了活儿靠近灶台打盹,接到吩咐灶火依然不熄灭。 北院大正屋内两间左右侧室里卧着半闭眼睛的乐人鼓手们,白泓对宫里来的人没有兴趣,谢无心是个耿直有抱负的少年,可他那番话对于白泓来说有些超过了兴趣。 他是只顾眼前而无忧虑将来的人,且看且行。 这会儿北院正屋内奏的曲乐都不是平常能欣赏到的,白泓仔细听了那调子,从萧纲的《乐府大垂手》到建安时期曹植的《美女篇》。曲调柔和而不算十分轻松的艳丽,阿叔和阿舅的琴声歌声还要协和出坚定的奢靡感,那必定是为了今夜那最尊贵的女人。 谢无心看白泓对他的惆怅兴味索然,他便怂恿起来。 “白师兄,方才你和古颂的琴瑟协奏很完美,直接地再来一曲给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们看个眼界啊!” 坐在这里等着肚子里吃食自然地消化,那很慢的饿。 白泓顾颂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白泓迈左腿,顾颂出了右腿一起跨过门槛到了走廊里。 “白师兄,我给你说,你若是还想回太乐署,那你就该将今夜的歌曲进行到最好。”谢无心两手掌心扩到嘴边对他们说着,见白泓回头看他,他又反问:“难道今夜不是最好的机遇吗?你或许比我爹还有能耐的,难道不是吗?” “多谢了谢公子的话!我也就是博君一笑。” “你们两位都成的,能成的。就像戌时那一场一样,协奏合作唱曲。”谢无心几盏酒落肚之后话变的多了起来。 “师兄,乐声就要停了,咱们该走了,去给续了乐再说。”顾颂催促白泓。 白泓想了想,走向膳食间的门槛外。 “谢公子,不管将来我白泓是否还在太乐署内行走,咱们两个,你说能否就此成为朋友呢?” “成。一准能成。” 谢无心觉得他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他能敞开了心扉说他爹的坏话,还说了他的惆怅。 “你是谢大人的公子,仕途已然稳固。” “我的抱负不在礼乐行当里,我们这大地将在冰封之后迎来新的生机。我不必依偎在太乐署这棵枯藤上。” “师兄,石师叔向咱们招手呢,这是让咱们赶快进去救场呢,今夜非比寻常。”顾颂催促白泓,觉得他穿的那么帅,站在膳食间门槛外站太久了也不好看的。 白泓无视那东暖阁里一道目光扫向他后背,他回眸对顾颂眨了一眼:“你先去弄瑟,我稍候就来!”然后一脚跨进膳食间门槛:“如果照你说的,京城这块大地,那即将到来的生机是否就是公子的抱负所向呢?” 彼此相距一尺,周围的男女都将视线注意到东暖阁那里。 “我不确定这风云何时会变幻,但我敢肯定。你想安逸地在这座十满也是福气的老宅子里等待着吗?还是等你也有了子嗣的时候再设想,让你的子孙后代在无所防备中遭遇流离失所?” 白泓面对谢无心,算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而点点头。 “白师兄,你去抚琴奏乐吧!小弟告辞了,至于令妹我真心无意于她。” 谢无心说完就起身稳健地步出膳食间门槛,白泓送他到了楼梯外的一层走廊大门口。 门口家丁立刻过来等待驾车送客,白泓不死心地依然问:“看你平日也必定是寡言沉默的性子,为何让舍妹牵心于你呢?” 谢无心笑而不语,走到外院大门口对白泓一挥手:“江湖再见!” 白泓只好也挥手对他,等他人影消失在门口夜灯下,回头正要上楼,就见朱桓台上忽然一闪的白容的身影显得落寞而哀愁。 亥时正,北院正屋内。 白泓提起衣袖揩一遍琴身,顾颂已经浅奏瑟声单曲有小一刻钟了。东院暖阁,哥舒夜怕他舞蹈的搭档石轨打瞌睡,就带着他一同过来给公主请安问候。 顾颂瞄见师兄手指所触的琴弦位置,忽然眸光犀利声沉:“别来《凤求凰》啊!你没看来的主子是谁?“ “高贵无双的公主殿下,《凤求凰》也适合她对意中人的倾慕思念之情,等她心绪摇摆了再换别的,你是得了我阿舅的指示吗?” 顾颂年少懵沌,可他白泓知道哥舒夜今夜连续两场的舞蹈,那不是为了眼前的贵人能是为了谁? “师兄,夜深了,可能不适宜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意味。”顾颂微笑,那笑容很暧昧不清而分明是笑他师兄的笨和傻。 “好,那咱们就来《美女诗》,好好地协奏让他们尽兴。” 白泓琴音走起,眼睛凝着表叔翩翩红袍围绕公主身旁。二伯母冷伽仪已经不在了,而她的王妃姐姐就在对面塌上扶着下巴,在她对面雪白羽毛扇子上镶了珍珠坠子的石轨半遮住俊颜。 依稀听见石轨说:“他的喧腾舞大渊国第一,为了陪衬,我只好练习口弦还得奏琴配曲子。往后您可得记着啊,需要独舞配曲乐的就来白府里传唤我。” 看来这嫣然的亲爹路子很广嘛,王妃公主在座也能他陪衬。 “美女妖且闲~~采桑崎路间~~~~”白泓唱完两句词,低声对顾颂说:“咱们今夜只能唱到拂袖见素手,明珠交玉体是万万不能唱的,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石轨似乎是听出来他们两人在摸鱼了,他致使了燕儿进来北院正屋。 白泓只好悠扬声唱出:“高门饶重关~~谁不希今颜~” 这边暖阁里红裳美男跟着嘴里也轻声地哼唱:“高门饶重关~~谁不希今颜~… …” 石轨单手兰花指对北院正屋内,示意王叔的夫人,让她看白泓与顾颂那一对英俊的后生琴瑟协奏,既然都是白府的人,他必定不会失去今夜这么好的推介机会。 透过紫色帷幕的间隙,白泓瞧见二伯母的姐姐暗送秋波给阿舅石轨,石轨鳏夫十多年自然是心痒难耐而借助扇子遮掩羞涩。 “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 白泓顺着此景此夜唱了这句,这时候膳食间里就留下了管家和几个伶俐的婢女,看来爹娘都疲惫的支撑不住,已经到惠心院里歇息了。 家里中庭就留给清俊儒雅的鳏夫石轨,还有那雄风不减而雌声美伦美奂的表叔哥舒夜。 “殿下,觉得这歌声如何?” 枷罗是好情调喜风流的人,这两句词仿佛就唱到了她心里,她正言道:“他是礼乐长还是乐吏呀?唱功与腔调艳丽不俗。” 哥舒夜是在白家长大的,他但凡有富贵必定不会忘记表姐的收留之恩,这些年的心思用在旁人看不明白的地方他已无畏。 他手指仅仅与枷罗触碰:“我这侄子白泓,今日很不才被尚书令颁了革职文书的。” 枷罗仔细看着夜明珠光线下的两位少年,那如玉般肌肤丰润的男子声如编钟也如夜莺,那奏瑟的少年眼波清澄。 “尚书令,那尚书令只是爱顺应父皇的诏令,他怎么就如此轻率地解了你侄子的乐吏职位?荒唐!” 欣赏雅乐是大渊国历任国君必须坚持的遵从旧制的习惯,按说不该将这么年轻的乐吏给革职了,要不是乐署内徇私着给尚书令暗中进言,那就是嫉妒人家少年英俊。无非是容颜英俊歌声好,惹来那些庸俗之辈的不服气。 哥舒夜把那修长的双臂一摊开,做了个未知的表情,男人有时候少点话会师一种沉默的杀伤力。 膳食间里那些学子们陆续离开,侍女们站立门口。 子时前,北院琴瑟声在哥舒夜的挥手中嘎然而止。 白泓就地放好了瑶琴,顾颂也不舍地将两手从瑟弦上收回来。两人一同走出来中庭北院正屋,走廊里冷风刮着树叶沙沙响,顾颂的手被白泓攥住了不让他走那么快。 “累呀,走吧,什么也别想了,先回去咱们的院里!”白泓真心地想沐浴放松放松。 “恩,回去院里,也不知道我那小铃儿睡着了没有?” “对喔,你那小铃儿还是别让她和你一个屋了,男女有别,碍眼!” 顾颂一下甩开了白泓的手:“她一个孩子家,碍着什么了啊?” “碍着我们的好事情了呗!我给你说,我现在就想脱了衣裳洗干净,完了往你身上一躺就得了… …” 顾颂心里也喜欢师兄,和他一起协奏很有默契,就他那唱功那风情不矫情也洒脱,那是他很想学的。可这时候听到他这话就紧张到呼吸短促,没来由地又惊喜。 他在心里对着顾弘明倾诉:“爹,我这是遇上喜欢的人了吗?” 推开右侧室的门,里面小床上铃儿睡的呼呼的。 掩上门心里的惊喜依然,呼吸短促间,慢腾腾地走到正室屏风后面。床上新的两卷被褥,是一样的蓝绸缎面,再往虚掩的左侧室门口看过去,雪白长绒棉布巾子就搭在一米八高的折屏上面。里面水流动声“哗”“唰”地还搓着背的动作作声。 “颂师弟,你进来了没有啊?记得把那皂角粉的盒子帮我搁到折屏后面。” 白泓这一正二内的隔音很好,顾颂不用担心右侧室内的铃儿听见。 “来了,皂角粉?是这铜皮盒子一面带镜子的吗?”顾颂逐渐心神清楚了些,他师兄沐浴是有些讲究的,单独将一间侧屋用来沐浴呢,他将这铜皮包木的皂角粉盒单手捧上。 “是呢,这么晚了我不便于使唤燕儿,只好委屈你了!” “无碍事!那我搁进来了?”顾颂随手关上了门,将皂角盒子蹲下身子轻轻滑进去。 师兄沐浴的地方很讲究啊,地毯铺在进门处,还有丝绸拖鞋搁在靠墙的两张小塌底下各一双。 “师兄,你这条翡翠挂件很不俗啊!”顾颂欣赏着室内顶梁上木刻的石榴花纹,还格外注意到他平常腰间的那翡翠就在折屏上挂着。 白泓用皂角粉摩擦搓洗了身子,抹干净了水换上深蓝色襦衣襦裤走出来。 “是先王赏赐给我爹的。”他今夜唱了歌还抚琴吹口弦,选了词句迎合他表叔的事儿,这会儿疲惫到眼睛快睁不开,他说的话就显得没精打采。 第十九章 冬日初次沐浴协奏曲乐 其实这翡翠玉佩是他三岁就挂身上的,很少有人问起来,就是看着成色很上等,他也从来没有细细地问他爹是何时何年因何而获得赏赐。 白泓这左侧屋,折屏后面靠窗位置还立了一个等身人高的木雕衣架,底座连着一块青石。那发髻斜一边的人脸很逼真,似睡而又不似睡的眯着眼睛,现在罩上夏容泓换下来的衣裳,乍看会以为是个站的笔直的活人。 顾颂有些拘谨地观赏着里面的铜灯座,灯光昏暗中,白泓渐渐走向靠室内南墙的石汤池,居然顾颂就没有发现这里还别有洞天的意味。 白泓已经脱了衣裳,在这处灯光越家黑暗的地方坐进去热水中。 顾颂自己家也就是木盆里加热水,这样别致舒适的石汤池很宽敞。 “快来!进来一起泡热水。”白泓半闭眼懒洋洋地唤着师弟,他这嗓子平时听起来低沉有磁性,这时候显得迷离而诱惑人。 顾颂赤脚一滑,到了边缘,白泓借着浮力挪动身子将他拉住,让他稳定身子在汤池。 “我衣裳还没有脱?师兄。” 白泓干脆将他两手捧住水,散花一样撒到乘风身上:“跟着我弄瑟和调子和那奢靡的词句,你就不想着放松放松啊?” 顾颂直接是长发散开,很温柔地洒了他师兄满脸的水滴。 “水有些烫呢 ,你不怕就这样麻痹了心神?” 白泓两手扶住他双肩:“你才麻痹了心神呢?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就猛然间扬手,即可撒了顾颂一脸的水滴。 顾颂慌地站起身,两手捂住脸。但他没敢推开白泓,是他被他的慌乱吓到松开了双手。 “师弟!师弟!”白泓心里也明白,人家虽然在凉州城弘月坊也是少主人的名分,但他日子是没有他这个白家大公子过的惬意。 担心着,又轻轻地伸出一手抚摸上他白玉石般的背部。 顾颂被白泓的手指腹这样一摸,那指腹上的糙皮老茧是很酷似顾弘明的,不觉得异样反而还能给予他一种安全感。 凉州城的弘月坊内,也唯有继母的寝室里才有这样的汤池,他从来没有用过。 后来,弘月坊迫于维持生计而不得不默许几名胆大的花魁,带着有权势的恩客在东院共浴,然而,曲终人散之后他也曾想入内去体验一回。却被顾弘明严厉训斥:“那地方你不准入内,你保持谨慎在你的大后院练习曲目。” 现在,他想起来还隐隐地有些后悔。 “颂,被热气熏的很舒服吧?看你都不言语了。”白泓过来他正前方问。 “师兄,你,会不会和女人在这里共浴?”微光中,顾颂忽然这样问白泓。 白泓笑抽了:“咳!瞧你师兄我如今连仕途都断了,如今啊,能看的上的女人不是用银子精养的,不然就是缺银子的主儿,染上就要钱。”他又扶上他肩:“女人是个麻烦,你瞧瞧我那妹妹白容没有?总之,别提了!” 这左侧室内的石头汤池里,那靠大窗户那儿还有一个丈高的大蒸桶,顶上带了盖,脚底下两处丸子大的通气孔。 白泓扶住顾颂双肩,带推的温和地搡地带他进去里面,里面漆黑到被阵阵的窒息感袭击,他朝他耳朵说:“别离开我,怕你碰上那木桶外壁,那外面就是炭火盆子。” 他被迫着要在他腋下躲避那如火烤般的焦灼感觉,白泓出了这木桶做的蒸气室,再进来时候递给他一皮囊的杏皮梨子水。顾乘风坐着的人,手接过来就喝,连续“咕嘟”几声就喝的那叫惬意爽快。 这时候,脚下那丸子大的空隙内渗进来亮光,视线有些明清了,顾颂看到白泓那里还有一皮囊他贪心地问:“师兄,能给我再喝吗?” “没了,那是燕儿做的,最后一点。” 顾颂嘴唇干的就要冒火了,推开门就要出去,被白泓按住在凳子上,这时候他就算有力气也快要被烤干的滋味。 “白泓,你最好让我在去地府报到之前去杀几个人把仇给报了吧!”他耐不住直接叫他的名字了。 谁知道,这泼皮白泓直接把他扛出来,还说:“人比我也没有高,还这么重。” 顾颂满心地放松这才开始,心想,你总算要把我搬离这热到发烫的地方了。 再不出来,他认为他会被烤熟成了肉。被白泓放在门口那一条长塌上,小桶又一些温水撒到身上:“这白皙的嫩肉,待会儿我小力点。” 顾颂也不知道师兄说的话到了后面会是什么,他累的手脚麻木了就任凭他折腾吧,白泓看来平常体力也是有经过锻炼的,他手掌特别有力地按压师弟的背部到尾椎骨也到膝盖背后。 “怎么样?好些了没有,有点知觉了没有?”白泓这左侧室的石汤池平日里很少使用,今日晚膳前特地嘱咐了婢女让烧了炭火炉子,他预计着他和师弟需要出场露一手的。 顾颂慢慢地挪动双腿,果然,能动了,他慢慢地坐起身小心地用雪白大布巾子盖上了半身。 “多谢师兄让我的腿恢复了知觉!”他裹上布巾打算离开左侧室回他的右侧室。 谁知道,白泓嗓子沙哑道:“就这样撇下你师兄我呀?”他还伸出一条长腿挡住他的去路。 “啊?这… …”顾颂心里忐忑起来,不自觉地挠头,然后老实地明白过来了,笑着坐到躺着的白泓身边:“那,我也给师兄按一按,捶一捶!” “对,我不受力,你轻点儿!”白泓还是那沙哑嗓子,他捶打按压完顾乘风,他其实也浑身无力酸软到极点了。 顾颂在铜灯盏微微摇曳的烛光火苗照耀下,头次看清楚了白泓的背部,是古铜色带有褐色明暗不均匀的肌理,他手心里搓了几下按住他的腰臀。 疲惫中,他的印象中总是闪现那日他在广武城军中情形,麻布包里装满了泥沙,他不敢怠慢地背着抬着扛着。 忽地,一声喊:“啊呀!你这手好重哪。”顾颂立刻停住手,思绪也及时停止而回返到此刻的左侧室。 他立刻换成温柔地小力的搓揉,白泓带着舌尖的“嘶”声才没有了。 想什么啊?爹,感谢你把我从广武的军营里带回来!等我找机会去凉州城探望继母。 “想什么呢?走!到我床上歇着去,免得吵醒了你的小铃儿。” 顾颂两手温柔地为白泓按压背部,恍惚中又被他的话给中断了思绪。 “哦!成。”他犹豫起来,脑子是彻底地清楚了,他在床上放了两床蓝绸缎被面。 犹豫归犹豫,他还是把棉布襦衣裤整套在屏风后面换上走出来,白泓看见他换好了才赤着上身进去里面换。 他动作很快,但出来正屋看见顾颂还坐在那里,他声音近乎无所谓的随和:“我床比较宽,不介意就来挤一挤。” 师兄都这样说了,那他就别多想了。顾颂走进去了,今晚,师兄那满手的糙皮茧子太像爹还在的时候。 白家夜宴的第二日早上,前院的粗工们一个个都懒的不起床。 老管家白二从辰时初与他们交涉到了辰时正。 领头的粗工头在前院外通铺大间门内,半躺着问夏二:“额们冬天腊月底要给家里娃娃穿棉衣,还请老爷把年初的工钱给一半先,看如今是给不上了吗?” 白家管家白二是五十岁的实诚人,感到这些人今日很过分,他站通铺大间门上骂那工头:“你们他娘的,一日三餐顿顿有肉,等年后三月再给二月的工钱,你这做工头的不知道吗?” “额们的管家爷爷唉,额们那里路不好走,年前回去一趟也不容易。”粗工领头人口气更是哀求起来。 “那你们啊,今日务必即可起来开工把活儿做,工钱的事儿我回头和三夫人三老爷再商议。” 午时三刻,白泓顾颂和往日一样出来住的院子,来到膳食间里用午膳。经过二楼走廊雕花大窗,他们看了前院一眼,前院有十几个粗工穿上厚棉袄背着包袱走出大门。 午时二伯母一家都没有出现,石嫣然去学馆了,石轨哥舒夜都是婢女端了午膳送到他们那里的。 白泓并肩与顾颂经过走廊,下去楼梯回到院里。顾颂将他那旧的瑟上了松油,白泓从他橱柜里找出来丝弦亲手为他师弟安上了弦。 “我得到了知己,为了这知己让出我的丝弦很值得。不如咱们作一曲吧!” 白泓将他的点拍记号本,歌谣线装本都搬了出来,顾颂一本本地仔细查阅,兴冲冲地动手画乐谱。 顾颂难以掩饰地显示出兴趣,含笑应声:“我应该还算不上师兄的知己。” 今日睡过头了,他暗地里希望石嫣然在阎夫子那里为他告假,如果嫣然不会,那就期待谢无心的出口相助。 白泓其实明白,他若不是因为家里有个师弟这么合拍,他这时候必定身负瑶琴出了京城去游离四方寻觅知己去了。 他这些记录节拍的看着方法还和师弟不一样,他用大小不一的圈记录,而他顾师弟是画出指法,具体还标明了是哪根手指什么部位。 透过师兄这些民谣,顾颂遇见了适合瑶琴与瑟协奏好几首民谣,如果改换了词义,可以做一些适合大渊国民风的诗歌。 “师兄,你打算用哪一首民谣为基调用来做我们的协奏曲?” “我还不确定呢。但要做出来弹奏给我表叔和舅舅听听,看他们的两位长辈的评价。” 顾颂昨夜听那石嫣然的爹石轨吹口弦,还同时弹奏瑶琴,这琴仪优雅蕴含着琴师们柔中带刚的风骨,琴声技巧的功力已经达到他爹顾弘明的六成。而且,哥舒夜的舞蹈节拍也非常到位,竟然比继母石秋月要稳定而有气势。 白泓顾颂,彼此之间乐此不疲而持续钻研前人的民谣,意图从中找到和煦安宁的氛围,然后用来创作属于他们师兄弟的曲子。 从午时到酉时,他们翻阅书本,执笔记下指法节拍,打算将未来的日子谱写出心里向往的氛围。 “师兄,我想起一句词儿,很适合咱们集结的谱,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呀?”顾颂不是卖关子,是他对白泓的仰望让他不敢轻易说出来。 白泓让婢女在柳木长塌底下放了六个膝盖大炭炉子,这样他们两坐在正屋内四个时辰都不会觉得冷脚。他在四个时辰内照着前人的歌词弹着瑶琴,思想着十七岁时候的游离情怀,那时候他就和如今的顾颂一样大。 “你说什么词儿,尽管说出来我听听。” “玉枹不侵沙,我说玉枹不侵沙。” 顾颂小时候,听顾弘明曾亲笔做了一首词,是用来颂扬凉国重臣的高洁,他忽然觉得这词也能用给师兄。 昨日一早尚书令派人来读的革职令,就算师兄不在意,但那并不能消减师父一家人的颜面上失落。 可他终究还是思想单一了,白泓放下瑶琴没有再说话,净手之后就到屏风后面他的床上躺着了,顾颂只好推开右侧室的门也坐在他的床上整理民谣本。 酉时三刻, 白泓从他的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右侧室门上伸出指关节叩了门,顾颂很快就推们出来了。 “只要你这词儿不是暗地里损我张狂的就成,我知道你很能耐,曲调熟悉的不比我少。“ 白泓在之前弹奏瑶琴时候还眼角带着笑,这忽然冷冷的语气让顾颂受不了,他分明是用心良好。 “张狂?我没有说。要说我带来的那些前人的古旧词,我也就是摸索的,比起师兄,是我能比的吗?” 白泓在家里一整日了,到这时候无聊到想找个人斗嘴,但这顾师弟他说话从来都不温不火的,让他斗不起来。 “行了!去膳食间里用膳去吧。”白泓闷着头丢给顾颂这一句,又返回去他屏风后面的隔间,他打算回头让燕儿给他端一份猪耳朵醪糟汤来。 顾颂走过来,挨着屏风边上看着,他对上白泓对他连续不耐烦地几个白眼。 这样也好,他一个人正好在去的路上看看二楼走廊外的松叶,欣赏着艳丽菊花就到了膳食间门外。 膳食间门帘被侍女挑开,里面虽然也还是橙黄色蜡烛燃在高处,但没有了北院那打开门里面装了夜明珠的热闹场子,今夜这里显得寥落了些。 白季旺眼角褪散不掉的惆怅依然,看见顾颂就把他身旁的座儿让开来。 第二十一章 秃鹫铡刀为家法御赐翡翠换 石令婉与白季旺端坐在梨花长塌上,看见顾颂紧随儿子进来,他们夫妇招手让燕儿给对面柳木塌旁,顾颂面前的食案端上点心。 白泓知道爹娘从昨日到今日并没有睡好吃好,看他们夫妇那眉心的皱纹就知道愁绪依然在。 他保持沉默淡淡望一眼爹娘,很少有地坐的很规矩。 “泓儿啊,你说你进了太乐署就快要两年了,两年之后娘记得你的俸禄就会增长,一百石会补上十五。可你究竟是哪里没有做对啊?” 石令婉已经洗漱过了,鬓发间钗环已解下。百花髻支撑在头顶随着心绪的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那革职令一到,她心慌的无法平静。 白泓当着爹的面儿,他不能上前来拥抱他亲娘,他也带着微微地忧愁:“昨日晚膳,我问了谢大人家的公子,他说宁潜早就把我的位子谋定了给他妻舅,这可是谢大人早就知道的。娘您说,我还留恋那乐署里给人双手奉茶的低卑差事吗?” 石令婉看见儿子忽然这么有规矩地坐着,她心里恼火到临近崩溃。 “娘去你二伯母那里打听打听,没准就不是你说的这情形。”儿子从小就是白家长辈们膝前撒娇的顽劣之徒,她伤心过也恨过丈夫的不狠心而打骂教导。 白泓知道他娘心里忧愁,但他不阻挠她,当母亲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娘,您去时候把我身上这块翡翠给带上吧,就当是给白容的嫁妆也比较体面。”他说着就要解下腰间的翡翠,那还是大渊国先王的御前赏赐物。 忽地,婢女燕儿慌张地挑帘先进来,正要禀报时,白仲融走进来。身后走路还不利索的白容跟着低垂着头,她手里带着昨日上午白泓带到他们家的点心,很不客气地搁到了室内大方雕花桌上。 白仲融心里有气,已经在克制地虎着脸:“你们家泓儿,丢了祖上就开始打点好的荣耀差事,为了找机会挽回就让我女儿在北院跳舞表演。往后,我给你们一个补救的机会,再将那谢公子请回来,我家容儿要与他单独畅谈为何辜负了她的心。” 他二伯说着,还用手指着白泓此刻很与世无争的脸庞。 “二伯,我不做这样的事。” 让他再次为了一向情愿而邀约谢无心,这样无意义的事他不会再做第二次。 昨夜已经问了,人家无意于白容,再去纠缠这事情就显得他白家很急切要把妹子塞给人家谢家。 白仲融是络腮胡须白净面庞也很中年英俊的,但此刻冷漠无情的姿态根本不像是白家人,心性差异很大。 他转头喊道:“白二,你进来!把家法扛进来。” 白二虽然五十岁了但很壮实,他抬的东西是一件类似铡刀的实心木桩,顾颂一看,好家伙,那分明是描金秃鹫样式,还雕刻很仔细的祖传老旧物件。 足足有一百斤重的,白二横放下木桩子,打开那铡刀,伸手从刀刃里取出来灰豹纹的皮鞭交到白仲融手里。 长房不在,二房就是执行家法的长辈。 白容站着把头垂到了快要触及她两手交握的位置,石令婉颤抖着双眸起雾,盯着她丈夫的脸,眼看着儿子无丝毫的畏惧但她是惧怕丈夫的哥哥。 在门外,顾颂似乎也听到了石嫣然的哭声,是被他父亲与白仲融轮番打骂过的感觉。 白泓镇定地起身,上前站在手握皮鞭的二伯面前:“容儿她跳舞是自愿的,如果二伯要白泓去谢家说别的什么话,白泓能做到。不过二伯,您这是要对容儿做什么?” 他看着白容小脸儿白的发青,不能自己掌控心绪地卑微样儿,他心疼起堂妹来。 “他的过错微不足道,大不了你二伯我养她一辈子。但你是白家唯一的延续,祖先这豹皮鞭子不答应饶恕不肖子,我被打过,你爹也被打过。”白仲融望着白泓,那语气是轻蔑而极度不屑的。 侄子丢了乐署官位,他似乎赶着时候就来惩罚了。 石令婉因为心里的极度不安,而浑身筛糠似的抖动起来,她虽然掌握着白家宅子里的庶务杂项,可她丈夫上面还有个兄长绝对是压服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人物。 白泓默默地捻起腰间的翡翠配件,将那绳子解开来,双手奉献给白仲融。 “二伯,这是先王御前赏赐给曾祖父的,如今侄儿将此物上缴给您,由您安置妥当了最好。” 他不怕挨上那一鞭子会是多么地疼,无非是皮肉之苦,但这苦的会是亲娘那担忧的心。 他想的通透,这翡翠挂件虽然是御赐的,但也除了在外显示他姓白的是实在的世家出身以外,再别无用途。 “拿来。”白仲融冷冰冰扫视一眼亲弟弟白季旺,伸手取了侄子掌心里的翡翠。 因为夫人冷伽仪要保持身姿曼妙。而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就执意不想再孕,他无奈也就此藏起了有子的渴望。 “他二伯,收好了!那么我们夫妇也乏了,有什么事儿明日一早再说。”未等她夫君作何应对,石令婉在白仲融伸手取了翡翠的那一瞬间,她算是彻底将这个人看低了。 就这么容不下他们三房一家啊? 白季旺琢磨着,他二嫂冷伽仪对他们夫妇有些想法了,不然他二哥也不会忽然地就搬出来家法要惩罚儿子。 他依然愁容:“阿兄,昨日膳食间里侍候那些人,还有二嫂的阿姐与公主殿下,那么就在此恭送了!” 两手捧着御赐的翡翠挂件,白仲融脸还绷着,但一挥手就命白二将那沉重的放置鞭子的秃鹫铡刀扛走,他冷眼翻了翻扬长而去。 白容脚跛着跟随出去,临走时回眸带着疑问看了白泓一眼。她不明白,堂哥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翡翠挂件给了他爹。 白泓还是觉得,有些话是该对白容说了。 “容儿,阿兄已经和无心熟了,有机会还会为你牵线的。”这是白泓有心要安慰白容的话,有些要紧的最后还是没有说,今夜二伯父的态度令他恼火。 见她阿兄欲言又止,白容心头瞬间复杂,眸中凌厉猛然扭头出去了。 惠心院正屋外,石嫣然双眸无神,被他爹搡到角落里低着头,白仲融对他们父子说了声:“行了,你儿子明日一早还要去学馆来着,别哭丧着脸了。” 白泓起身按住顾颂的手,示意他等等,他们等着白仲融的脚步声消失在中庭北院拐角,估摸着该到朱桓台了,他才起身去外面关切他表弟嫣然。 石令婉就不明白了,她哥为何要打儿子嫣然,他平日里饮酒歌舞都在夜晚,而他白日里也在欣荣琴坊内帮忙店里店外的。在白家并没有很失分寸,很多时候他比较起哥舒夜算是稳重的男人了。 “阿兄,你为何要打嫣然?” 石轨永远挺拔的身躯,依然带着些许壮志未酬的颓气,清贵而冷漠:“寄住旁人家里,须要懂得谦让,必要时候得把头低着。这是我当年进来白家,我对妹夫和你说的,你忘了吗?” “话是阿兄说的,可我没许你打嫣然,他还是个孩子。” “阿妹你的心意阿兄领了,我们父子会记住你的恩情。等到合适的时候,必定不会再给阿妹增添苦恼。” 石令婉从昨日到今日眉心就没有放松过,现在她走近她内侄子身边将手扶上石嫣然的肩头,看一眼自己阿兄满是心疼。 石轨年轻时候风流不羁,大渊国两川之地的田庄数不清楚,茶楼六间,但就因为风流债的累计,他到最后失了夫人,也散了田产带着积蓄来到妹夫家里。 琴仪乐技都算是上乘的石轨,通过了白家兄弟的认可,留他在白家入股琴坊。 夜里风声渐渐呼啸,与远处河畔急流声汇聚成阴暗鬼魅的冷凉气氛。 白季旺亲手挑起了棉布门帘,他殷切地对着石轨父子微笑,点头示意外面人进来屋里。 石嫣然被石令婉扶着先走进来,石轨那张脸,在白泓看来永远都是活成一副画的姿态,疏冷而无谓,任凭你对他好与不好,他都是与世无争的恬淡一笑。 子时初,婢女端了一盘热棉布巾,还沏了热茶。 白泓心里对这个阿舅过去的所为有些不敬重,但当他每次面对面遇上石轨这人之后,他的想法又改变了,特别是他阿舅看他的眸光永远都是温和慈爱。 “白泓啊,有时候,失去了未必不是好事。俗话说,旧事不逝新的不临。”他依然用一副对待孩童的口吻对白泓,还将热布巾子为他外甥搓手背。 “我不明白您这是说什么。”白泓是真的不明白石轨这后面的话,至少他没有听过。 石轨谄笑着望了顾颂一眼,显然,他是初次发觉这青年面容清俊的出挑。 相比之下,自己儿子嫣然在这顾家公子之下,他嘴角逐渐垂下,心里不服气。 “哈哈,你让你这位师弟说说,你阿舅说的对不对。”石轨昨夜在夜明珠灯罩下的光晕下,他没有看仔细近他身旁的顾颂,现在是越看越有兴趣多看。 石嫣然坐在石令婉身旁的长塌上,就在石令婉与白季旺的中间坐着。想起枣心木那件事,他此刻看见亲爹注视顾颂,而他微微咬住下唇。 白泓见他舅很少这么盯着一个人琢磨,他岔开话问:“阿舅你为何打我表弟呀?” 第二十章 夜半歌声扰人心嫣然妒意生 “你师兄昨晚拉了你一起奏瑟,这简直是太大胆了。这不是还在学馆里跟随夫子学音律的人,这么急切地上了场子就怕被你那些同窗背后议论呢。“ 他说着,即可贴心地将面前的一碗葡萄干醪糟汤挪到顾颂眼前。 “颂儿听师父的,下不为例!” 白季旺温和一笑,目光从顾颂这里移到他夫人石令婉这里。管家白二面色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来。 白季旺起身走过去,白二对他们夫妇小声地禀报着什么。 顾颂猛地掀开门帘,他走到拐角大花窗那里俯视外院,外院水榭对面半掩蔽那里,白泓冷眼对视那些粗工们。 他急忙从中庭走廊下来,走近他身边拽他袖子轻声问:“师兄,先别对着来,你这是要对他们做什么?” 白季旺也走下来:“颂儿,拉你师兄上去用晚膳。这些事情你们不要操心,白二会和他们交涉。要走不走,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白泓心中想什么,就算脸上看不出来,他爹也明白那是担忧家里的工人走了,欣荣琴坊内那些物件就赶制不出来。 四国之中,礼乐器物谁都知道白家占了好的声名。 老管家白二过来对白泓轻声道:“公子请回去用膳吧!”他把白泓与那些粗工们隔开了。 趁着功夫,顾颂用力地拽着他师兄的手把他拉上楼了。 感觉着膳食间里亲娘那里似乎也不需要做样子了,白泓径自走出来了。 回到他那间正屋里,照着白日里记的节拍还有那些大小的圆圈点,合着拍子准备唱。 “我们作一首词曲吧?”顾颂有意识地微笑对白泓,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慌,毕竟这不是正经的过日子的作为。 昨日集结了他们彼此的乐谱,还整合了所有的手抄本民谣,白泓此刻已然沉闷无聊到懒洋洋地。 “有道是,悲歌能使喜者堕泪,等个好心境让你我心绪都放轻松了,你认为如何?” 顾颂是心虚他一早没有去学馆这件事儿,他也微微叹气道:“我明日一早该去学馆了。” “恩,那就去呗,去听听阎偌那个老朽,听他对咱们昨夜的协奏有什么挖苦嘲讽的。” 戌正时分,顾颂身边的小铃儿推开门进来。她进了右侧室没看见她家主子,就过来大紫檀木屏风这边用小手指敲着。 得到允许之后走进去的铃儿,对两位公子兴冲冲地说:“外院膳食间后面水榭那里的通铺大间都空了,我还看见白二爷命人开拿锤子砸墙拆顶棚呢。公子我给你说我还看见白二爷给那领头的粗工手里塞了是个馒头是用布包着的。” 她见过好几次白泓发脾气,他过来抓住坐在床边高凳上顾颂的衣袖,想拉他过去右侧室里说话。 顾颂微微皱眉:“铃儿,这些和你无关的,你往后就别操心这些了,你操心好咱们院子里的衣裳晒干了没有就成。” 小铃儿听明白了她家公子的意思,对着床上的白泓弓腰作揖:“奴婢小铃儿敢问公子,您这院子是不是该有个名儿呢?” “哈哈,名儿是有的,只是我不常用,叫泓芳居。”白泓对小铃儿语气和蔼,他游离长安的时候,他是见过很多这么大的孩子,他们整日游离在饥饿线上的,他会在热血时候分给这样的人一个馒头一件旧衣裳。 “白公子,那铃儿记下了,往后对后院种地的那些阿哥阿叔们就说我住泓芳居。” 看着铃儿比来时候抽高了个儿了,顾颂心里对这孩子的惆怅才算是消散了大半,那都是多亏了白家这家宅够大,也能给予铃儿锻炼身子骨的地方。 “你这整日混在洗衣做杂活的人堆里头,有没有人觉得你太幼年了啊?”顾颂认为铃儿太小了,白家的仆妇奴婢们能洗衣缝补的必定都是成年的女子。 “暂时没有发现谁比我年幼的。可是铃儿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见到和我一样大的奴婢在这里。”铃儿慢慢走出来屏风后面的居室,一直看着白泓,心里的不安逐渐在与他主子的眼神相对时转为安然。 铃儿走进右侧室疲乏地睡到他的小床上。 顾颂也出来,回到右侧室他的床上入眠。 亥时初,顾颂睡着的人,隐隐地被中庭东院后面的歌声萦绕到不能继续入睡,那是来自咏雨阁方向的,必定是哥舒夜与石轨的和声。 这情景,自从他住进来这里就时常听见,尤其是他睡的这张床的位置靠近窗户而窗户外面离那二楼走廊近。 白泓也穿了衣裳出来内居室,就点灯坐在外间的长塌上,他入夜之后不喜欢婢女进来他的屋里。 顾颂忍无可忍,起来静静站在帘子这头,铃儿的小床前,看着她鼾声细微,他轻轻地走出来掩上房门。 “啊?师兄你怎么也没有睡,你不怕夜里冷啊?” “我无所谓的。” 白泓此刻的脸上神情忧郁,穿的衣裳分明还是白日里的那身蓝色外袍,腰件翡翠还挂着的,手还攥着那翡翠挂件的穗子。 “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陪着你。”顾颂与他共坐一张梨木塌,微微移动身躯靠近他师兄,师兄这仕途不顺他是看到了部分情形的,那日在馔香阁里他就明白了礼乐行的仕途并不是那么好。 “那,陪着师兄出去走走吧!”白泓依然显得沉重而木然的脸。 顾颂连忙进去内居室为他拿了件披风,结果是白泓亲手为他披上了,还动手指巧妙地为他轻松打了结,而他另外取了一件黑色带有风帽的穿上了。 亥时三刻,白家中庭北院,顾颂白泓遇见了同样睡不着出来坐在走廊的嫣然。 亲娘很少在身边一起住,常年居住在娘家的,亲爹时常很不着调的在内宅屋顶对酒当歌,街巷间的人们纷纷传说的很难听。 这对石嫣然来说已经习惯了,他抬头看着白泓,但对顾颂连理都不理。 顾颂望一眼白泓,此时这走廊对面拱门内,能清楚地听见咏雨阁院内的歌声还持续,哥舒夜舞蹈必定在一个至高的节奏点上。 “嫣然,那你愿意到我们那院里去吗?或许会感到安静一些。”顾颂平日里也感到白泓对他这些堂妹和表弟的爱护,他索性也爱屋及乌。 白泓点头附和:“大不了,我那屏风后面再放个床,你过来时候咱们三人还能更热闹些呢。就是怕舅舅会不会愿意你过来住?” 石嫣然斗篷内是月白的襦衣襦裤,他眼底略为通红:“不用了,等我爹尽兴了他就不唱了。” 白泓心疼他表弟,目光沉沉望住那敞开的拱门内那头一个内院,他表弟要是有娘在身边疼爱也就会像白容白绯一样安稳的成长。 “真是的,白日里睡大觉也很少操心正经事儿,到了夜里吟唱那悲欢离合的歌曲是存心地和家里人过不去啊。为何做了爹也不曾为我表弟着想呢?”白泓愤怒地朝着望歌台方向念叨。 石嫣然似乎也不在乎顾颂有没有在旁,他愤慨地怨怼:“他要是心里有我这做儿子的就还算有个爹的样子。” “嫣然,话也不能这吗说,阿舅为人还是重视情谊的,就是酒喝上头了忘了本性了。不过,说起来,表叔阿舅的歌都唱的好听,为何你不跟着一同唱呢?” 石嫣然这日子是过的不如意,此刻心里免不了对表哥也渐生怨气,觉得泓表哥和他爹一样的不着调。 “我若是进去跟着他们一同唱,那我成了什么?滋扰宅子里别人不能入睡的混账。我就说我不屑我爹那放浪的德行,你觉得我像他吗?”嫣然说话间主动过滤掉哥舒夜这个人,那是他招惹不起的一个长辈。 白泓心里感叹他表弟比他成熟明事理,他肆意笑着应他:“你不像阿舅。” 石嫣然是坐在外面冷风里,沉闷地听着他爹的歌声一个时辰还未消停。 终于,走廊里来了人要和他说话了,他冷笑:“对,阿兄你是想说我除了不会半夜歌唱之外,你知道我名字叫嫣然,那是多么女子意味的含义啊。我说我想有个正经的日子,但这不可能。” 白泓耳朵里流窜着表叔阿舅们带着酒醉味的歌唱声,有些不耐烦地回应表弟:“没有不可能。” 顾颂也点头附和他师兄。 瞬时,表哥表弟之间,意外地感到心灵契合。 白泓转头对顾颂也说:“是没有什么不可能,师弟你能吗?” 顾颂明白白泓的意思,他师兄指的是共同谱写新的词曲。他不加思索地应声:“我明日一早先去学馆上课,能不理会的就不理会,这总成吧?我们事情我能作到专注,保持好的心绪。” “对,保持住心绪。”白泓一面正视顾颂,一面瞅着表弟逐渐舒展的眉心。 “那我们就散了,回去就寝吧。”顾颂也注意到石嫣然一数落完他爹,他的心头似乎就舒服了很多。 这时候,白泓的婢女燕儿在前方左侧拐角楼梯口走上来,手里挑着一盏橘黄夜灯,站在前方显眼处看着他们。 白泓明白,这情形通常是爹娘还没有睡,吩咐燕儿过来要找他呢。 他带着勉强地扶着表弟石嫣然起来:“嫣然,你先回去咏雨阁,告诉表叔说我明日请他吃馔香阁的五香牛肉。”他需要用这法子让哥舒夜从咏雨阁离开,这样他表弟就能寻觅安静而就寝。 石嫣然默默点头应声:“好的,阿兄。”他回头也温和地冲着顾颂颌首。 看着石嫣然脚步向右进入拱门回去咏雨阁,白泓顾颂也随着挑灯的燕儿下了楼梯往惠心院而去。 惠心院在祖庙右侧,属于地势较高的院落,这在黑夜里看起来就比较明显。 就快到惠心院大门口,白泓看着与她拉开三步距离的燕儿,忽然扭头对身后的顾颂说:“师弟,往日我对你无理吼叫你也别往心里去,待会儿我娘要是因为心绪不佳而说了什么,你也别介意啊!往后,咱们安心地作曲唱歌,只要不是像我阿舅表叔这样在夜里就好。日后我们一起,不管面对的是谁,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事儿。” 顾颂瞟一眼低垂着头的燕儿,那丫头必定也不敢对师兄不忠心吧?他这么想也就顺着白泓的话应道:“我不介意的,师兄。恩,我们一起面对。” “对,就好比我们是一个人似的。”白泓也不在意燕儿看见他们这样会这么想的,他从大袖里伸出他的手攥住师弟的手握紧紧。 燕儿低头慢慢地走着,经过了花园拱门内到达正屋门前的台阶上,她轻声提醒她主子:“公子,快进去吧!夫人老爷等着您呢。” 顾颂轻轻甩了甩被师兄握紧紧的手,想到了些顾虑。 “师兄,你到底心里有何事啊?” 白泓刚才还保持美好的期待瞬间从心底瓦解了,但他不忍心就此离开心中的那份美好期待,他硬持着心里的期待应他师弟:“都不是事情。” “我听明白你昨晚和谢无心的那番话了,你们说了,日后在这京城里事情不少的。” “甭管什么事情,你我要面对的是未知的沉闷的日子,太乐署内既然早就有人要我那个位子了,我用心良苦也就苦了依然无用的。此刻,我还是要面对爹娘的焦虑。” 燕儿提起巴掌大的小灯笼,把嘴对上端呼气吹灭了火,然后低声催促白泓:“公子,夫人心里很难过,您就别磨蹭了!”她蹙眉哀求她家公子。 白泓微笑对燕儿表示了下,接住师弟的话:“甭管这座城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守护不得,我依然要你留下。我身边不能缺了你。”他们家建造了那么多的伏室,就算是这京城塌了,那他们白家也要在尘土里生还而并且活着。 顾颂再无任何话要担心的,他点头表示心里领会了师兄的话。 惠心院内,翠玉雕刻的菩萨就嵌在小小的紫檀木神龛上。两边侧室重重纱帘折成半掩,如眼清晰可见雕花书案小内室屏风对着窗扇。 第二十二章 千斤马的举荐资本一去不返 石轨刚才打儿子,那也是为了给白仲融一个交代。 此刻被亲妹外甥连着质问,他心里的酸楚,就快要溢出来化作一抹销魂噬骨的薄笑:“打一回也就长大的这十七年里的头一回,往后就算他求着我打他,也未必能如他的愿。” 妻舅的儿子那么老实懂规矩的,这次莫名地因为自己白家侄女被挨打,白季旺心头不忍了。 “他阿舅,再如何,咱们都不要打孩子。泓儿这事情,兴许就是人家早就谋算好了的,怪不得谁。” 石令婉心头的沉重,因为刚才白仲融的来到,还有内侄的被打变,她的自责到心底了,她认为是她在家里没有尽心维持和睦才导致的这局面。 现在她夫君说了这话,她接住话说:“那我们当初走的路子就是阎偌,昨夜他不是也跟随谢大人的儿子来了吗?他表弟宁潜的谋算,他没有理由不知。你说,他这时候想脱身从此事上甩个清楚,我可不依他。” “娘,算了!不要再和那样的鼠辈有什么瓜葛。”白泓想在此后的日子里保持清静一阵,必须先阻止家里人这么做。 “泓儿这话我赞成,阿妹,你要是继续纠缠讨要什么,和这样的鼠辈真的不会讨到什么便宜。”石轨的嗓音是轻送缥缈的感觉。 “他阿舅的这话很对,夫人,我们白家也还不至于把送出去的礼物要回来。” 白季旺心里明白他夫人是掌家的,她心疼当初送给阎偌的那份黄金,他当时再三说明了那是大渊国仕大夫们之间的潜规则,不送行不通,这样一说了石令婉才答应的。 “爹,姑母,我今日一早去学馆,无意听到阎夫子对人说什么,当年就是为了白家那一千两的新泉币… …”石嫣然在白泓对面,看着表哥逐渐晴转阴的神情,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嫣然,你把话说明白点,你说多少?” 二百新泉币就是一匹官马的价格,按照这标准,爹娘将折价半座宅子的资产都压到他的仕途上了,难道单凭礼乐界的实力,他白泓还不能在宁潜那类老鼠辈之中? 石轨心里痛苦到把眼睛一闭,表示他就当还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但他明白这世道就是有如此混浊的区域。 “啊?这也太贵了!”顾颂是个后知后觉的脑子,他惊讶但他看着长辈们沉重无语的瞬间他就后悔说话太快了。 “师弟,你说的对极了!我,白泓就不是个人,我不配为人。” 白泓这两年里安心洒脱地往来太乐署里外,他自个认为那是他年轻有才接受族亲长辈的举荐,很荣幸也喜得其位的地方。如今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和那些往日里他所唾弃的资质平平又虚伪的老吏们一样,背后也不是很干净了。 白季旺看到顾颂的脸,他就能瞬间想起他那师弟顾弘明,他的无奈并非他一开始就自愿的。 石令婉叹息,石嫣然把头低垂下了,他其实不愿意想到表哥仕途上,他虽然也曾渴望能在太乐署内行走,但在此刻,他看见白泓眼里的极度恼火也等于看到了希望的破灭。 “爹,姑母,嫣然明日不想去学馆学音律了。”石嫣然忐忑说了这些话。 看到表弟眼里闪过绝望和灰心,白泓难以掩饰的悲壮对他爹娘说:“爹,娘,我会把那一千两泉币给咱们家要回来的,你们等着,也给我些日子就看我的。“ 他话说的轻巧,但心里虚的想哭,曾经的骄傲没有了,现在发誓要回来送出去的银两,而他在王廷几乎没有可用的能攀附的人物。 “说什么傻话呢,这不可能的。”石令婉作为当家主母,这时候由夫君和阿兄在身旁,她的背后信心又有了。 酉时三刻,小铃儿搓着双手回到泓芳居。 推开左侧室的门,望一眼窗边的床上,未见她家公子的身影,室内灯盏上蜡烛是凉的。 她小身板来到紫檀木大屏风前,她想说我们家公子今儿个就寝的比较早啊。 谁知道,她静悄悄站到屏风边沿俏皮往里一看。 白公子精致的雕了富贵牡丹花的隔扇中间,她家公子用两手牢牢撑住那出口位置,那姿势,他是闭着眼睛都怕白公子从床上掉下来。 小铃儿心里叹气:“公子,你就是帮身边人操心的命,您看人家白公子。整个宅子里都为他仕途中断而担忧,可是人家现在睡的可舒服了可畅快淋漓了。” 小铃儿轻轻摇头,他不敢凑近白公子的床,那里不是他一个小奴婢能涉足的。 小铃儿以为她家公子就这样,为白公子守护床边,还认真守了人家一夜。 小铃儿不知道的是,半个时辰前的酉时初,顾颂分享了他爹顾弘明的线形记录乐谱方式。这样就促进了二人之间的快速合拍,整合音律的一致。 “风萧萧兮,仰天照镜台,彼时相望不徘徊。”被他们反复吟唱协奏了三个多时辰。 在这三个时辰里,白泓执起墨玉杯,饮酒尽兴还说了很多的痴情话。 清醒的时候,他说:“你这样,反而是比前人的记号新奇了很多,只要是灵活,运用在你听工的技巧上,这法子就成。” 又听到顾颂说,那是他爹传授的,世间此时无第二人这样标记。 红激动地质问他:“那你为何之前不对我仔细说出,这个方式是用来记录乐谱的。?” 随后,顾颂拿出完整保存了他爹顾弘明优美笔迹的手抄本出来。 四国赫赫有名的琴师顾弘明,他为顾颂继母石秋月费尽心血做了很多舞曲,不光是艳丽浮华,还带有赞扬的韵味。 这让身在礼乐行当也在御前出过大乐,见过大阵仗的白泓惊艳到了。 他活了二十年,游离过大都长安,仅仅听闻过有人这样记录乐谱的,但未亲眼所见而今一间真的是感觉白在乐署行走了两年多。 当他师弟故意酸溜溜的戏虐他表弟吕嫣然时,他郑重劝他:“我们雕刻木料讲究的是从一开始就到终点,一块木料使用到底,我的你明白吗?”白泓饮酒之后思绪有些迷乱,他将他自个比喻成木料。 而他师弟顾颂也是饮酒了,略微含糊应道:“我明白,但你只要与我琴瑟协奏,将一曲共鸣到仿佛一人而为” 这时候他们二人,抛弃俗礼,将这两句话重复成了誓言,对彼此说了两遍。 “师弟都不管今后,你在任何所在,请你记得师兄是你的知己,但你也要在学业上精进自己。” “是的,师兄,我听你的,我们就是一生的知己!”顾颂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他为师兄把守着床边。 第二十三章 颂铃主仆情重惹燕奴倾慕 “啊?是谁家呀?”白泓扫视一眼膳食间里,实在是天冷,往日里能走出来用膳的就是他们几个年轻人,今日早上就他们表兄弟两个。 白泓的婢女燕儿无意被石嫣然瞪了一 下,她立刻闪躲到温热汤的炉子那里了。 “是二夫人姐夫的侄儿,未来的大渊国储君之一。” “是他?大渊的二皇子乞伏植。”白泓感到不可思议的震惊又问嫣然:“那,何时相看?你有听到吗。” 这个王族青年庸庸碌碌,白泓很想找机会劝二伯母,但或许,如今的他就是丢了仕途底气不足。 石嫣然扭头瞧见了朱桓台里的婢女鸳鸯,给他表哥使了眼色。 那鸳鸯走到燕儿跟前低声炫耀:“我们家小姐昨夜赏给我一个银镯子,回头给你瞧瞧!” 白泓听婢女的话,估计白容这亲事是二伯母的姐姐所为,感觉得到他堂妹心里是欢喜的,白家有机会高攀王族那将是提振家族的一大幸事。 不过,白泓的娘依然不羡慕别人家有女儿,她们石家本就是名镇中原的王族。 “燕儿啊,你去泓芳居看看,顾公子他要来用膳了没有。”白泓唤了他的婢女。 泓芳居这里,顾乘风手捧着小铃儿的小棉鞋,那是铃儿洗的很干净的棉鞋。但她长高了,鞋也变小了。 顾颂一早起来,就看见铃儿坐床沿上不说话,他一看是鞋破,铃儿说她棉鞋带了也洗了。 “洗了很好啊!至少要保持干净啊!”顾颂想说他们主仆二人在别人家府中落脚,这保持干净也是个礼数。 他缝衣裳的技巧是跟随顾弘明的习惯,那名琴师贴身衣物都是亲手缝制的。顾颂平日也继承了这个习惯,缝补甚至织布编织羊毛锦都是不输给女人。 等到顾颂把补好的鞋后递给铃儿时,他这做主子的看见了小婢女圆脸上淌下来两行泪。 “公子,不用补,就敞着鞋后跟,我还能走!” “可是天冷呀,这后帮扯开了你跑不动!” 顾颂明白,铃儿长高了,单鞋棉鞋都穿不下了,是她故意扯开了鞋后帮。 好多年了,能陪伴他左右听他絮叨也偶尔无条件接受他暴怒的人,就是这个三岁就被牙行倒贴了卖给他们家的小女孩。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忍住了泪水把头低垂下去了,他身无分文。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些甲骨,古书。可是这些东西真若是还在凉城,那就还有机会变卖给那些寺院的高僧。 铃儿穿着叠了补丁的袜子,顾颂把她抱起来走出正屋。 主仆二人脸上相似的凄惶与怆然,迎上燕儿的疏离微笑。 “顾公子,你们家铃儿这是怎么啦?” 顾颂没有说话,小铃儿平日里已经和燕儿熟悉了,就很老实地说:“我家公子给我缝了鞋,但我长高了,脚也大了就穿不上了。” 小孩说话很实在,越说到后面心里越是酸涩,眼泪掉落。 这燕儿在白家是家生的奴婢,她家公子心高气傲,她知道没有机会成就好事,但这顾公子灵秀敦厚风姿挺拔。她时不时进来会在正屋外间徘徊,想进去帮着整理左侧室,但人家交代了不用人动手。 她见四下无人,精心堆积一脸的同理心话道:“我今日傍晚到外院看看,那些奴婢当中半大小子们半新的鞋,我用吃食去换一双去。” “换什么换?我师弟的书僮,要穿一双鞋会很难吗?” 正屋棉布门帘一挑,白泓走了进来。 “顾公子,这是奴婢送来的牛肉汤!”燕儿的嗓音经过了修饰,有些出挑。 白泓对正要出去的燕儿说:“你说,方才鸳鸯给你说了什么?” 石嫣然戏虐的神情扫上顾颂:“我的棉鞋有旧的,你让铃儿跟着我来,你赶紧地用早膳,用完了我们去学馆。”这时候的庶民孩童鞋样不分男女的,他穿过的还都好好的还不如送个人情给表哥看。 虽然昨日早膳时,石嫣然故意亲近师兄,让顾颂好一阵的不舒服。但这时候,他的长期陪伴儿小铃儿需要的棉鞋他能给。 小铃儿和石嫣然不是熟悉的,但他看看他家公子和白公子,白公子也冲他说:“去吧!铃儿。” 铃儿颤巍巍地跟着石头嫣然去了咏雨阁。 顾颂心里还难过着,目光未离开铃儿的背影,主仆二人朝夕相处七年多了,早就是亲人一样了。 “颂师弟,多大个事儿呀!别愁,我阿舅是个善人,他收集的旧物多着哩。” 白泓一旦这室内没有外人,他就将手放上他师弟的腰际。 顾颂用他的手握上白泓的手,轻轻地移开了,因为他肚子饿的咕咕地叫唤。 “师兄,我先用早膳啊!”他做到椭圆食案那里,白泓自然也被带了过去,坐他身旁。 白泓瞧着盘子里早膳,杏仁羊油茶鸡油炸馓子薯丝卷蛋皮,加上这一盆牛肉扎实的汤。 “我说,外边我那婢女该不是看上你了吧?”白泓凑近顾颂,把脸庞蹭一下他额头。 相隔一道墙,正屋外面就站着一身绯红棉长袍的燕儿,她从前被白泓教导过的,主子吃饭不许靠近。 顾乘风咽下一片牛肉,望了眼屋子外,低声说:“我看不出来,反正是你的婢女。” “但也是女人。十九岁了,白二的侄子她看不上。”白泓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戏虐。 “管家的侄子不是也有机会脱籍为良民?”顾颂吃着馓子,头一抬迎上白泓的眼睛。 “奴婢咋啦?人品不差模样娴淑的不在少数!”白泓忽然地提高嗓音。 恰好这时候燕儿脚蹭上棉布门帘发出“噌噌”的声音,跟着她挑开门帘进来了。 “顾公子,时候不早了!您该去学馆了,石公子走过来咱们泓芳居的院门走廊上了。说是在那儿等您呢!” 她省略了在顾颂面前自称奴婢。 “师弟,你去吧!今日午后咱们继续。” 顾颂没有再多说话,奔出正屋,背上书袋就看见石嫣然在走廊上等他。 白泓看着燕儿收拾盘子,不经意地问她:“鸳鸯给你说没说,她家小姐何日相看?” 燕儿放下手里的盘子:“鸳鸯说,就在七日后的上元节晚宴上。” 辰时正,石嫣然携顾颂到了学馆。 今日阎夫子和几位专职教授听工的礼乐大师都不在,学馆内仅一位年仅六旬的执学夫子。 课间出来上茅厕,石嫣然在走廊看着无人忽然脸一黑。 第二十四章 被质疑琴艺泓颂人琴合乐 “顾颂,对你的书僮照顾,那都是因为我阿兄他对你好。” 顾颂一被说到铃儿的事儿,他一早心头的酸楚再度涌上来:“嫣然,日后我会加倍的对师兄好,也对你好。” 本来顾颂想质问,他何必很在意白泓对他的好,还非要以为是他的到来而夺取了表兄弟情谊。 但在这个早上,看着小铃儿连鞋都没得穿,他随后路已经想开了,心里豁然也就不计较这点了。 午时三刻之后,石嫣然和他爹一同出现在膳食间,哥叔夜也出现了,白泓知道他们这时候从东街琴坊回到家里来。如果不是礼乐行有大乐要出,那就是他们吃不惯琴坊小厨房的汤面。 白泓见此时膳食间里没有二房的人,他问阿舅石轨:“确切的日子就是上元节那日吗?” 哥舒夜让燕儿给他盛了一铜碗的梨子水,喝了一口润了喉: “这节日,二夫人家的冷氏雅乐班也去了,说是人手不足递来帖子要我和表哥去。有这个机会,那我们家泓儿可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我今早辰时一说,那冷家的人就应了。“ 白泓明白,这个节日是比较冬至节之后相对的,另外一个大型的亲师节日。 既然白容是在这一天正式和植皇子相看。那么他们四人的演奏就是一次举足轻重的哄抬,就不知道白容是准备好用什么方式亮相了。 “表叔啊,就你们二位说笑了,我那些见识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要不是让我和师弟两个人很单薄的出场,那我们一定配合您二味长辈的指导。” 哥叔夜满意地笑了,他笑起来骤然间似是变了个人。单眼皮眯起来和平日里疏冷的样子截然不同,看在白泓眼里已经习惯了,顾颂觉得他这笑起来会让女子卸下矜持。 “那么你呢?顾公子。”哥叔夜问顾颂的这时候,他的眸光换回之前的疏冷。 “阿夜,顾弘明也是我的故交,颂儿的听工或许生疏,变通力也比较泓儿会逊色些。” 这是石轨对大家说的,语气温和但这话不轻松,特别是他看着顾颂的眼神非常具备威吓力却还让人听着听不出来。 顾颂如平日那样谦虚点头,厚唇弧度完美,大眼睛里一动不动。 哥舒夜眸底暗沉沉睨了眼顾颂:“不然就算了,他,还是和嫣然一样,会怯场的就不能去那种大场面,弄不好了就把咱们二人的声名给坏了。” 他这人,行事说话非黑即白,当说就说也从不在乎是否得罪了谁。 哥舒夜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礼乐行里功夫很讲究的。他们这些小青年不在都城学馆内传承到夫子们九成九的功夫,那一出来就演奏,不懂规矩可是在行内拆自家名讳的。 石嫣然眉眼盛着嘲弄的笑意,他虽然初见顾颂时候也欣赏他的天赋,但就那一夜看着顾颂在中庭北院里奏瑟的那副紧张模样,他并不看好他此时就跟随家里长辈出乐。 石轨是不说话,他那夜离了北院是用心照看哥舒夜去了,怕他这表弟在高贵身份的人面前失仪。 顾颂坐在席上面对那架瑟,和音上没有听出来大问题。别的,他没有听仔细也就不好说了。 “阿舅,表叔你们七日内把颂师弟交给我,我传授他出大乐的规矩。” 石轨看一眼哥叔夜,哥叔夜很不客气地目光掠过顾颂,问白泓:“泓儿,琴瑟两样,若你有办法一手掌握,或者是另请来你昔日同僚那还算好。” “我没有同僚,那些昔日同僚也就是狗一样伏低做小,都是和宁潜一样的。”白泓一想起来两年仕途他遭遇的那些老乐工们,无人能像他一样有点血性。 “泓儿!话不能这么说,即使是你离开了太乐署,那里也是你为官的地方。不可说的那般难听。” 石轨劝着白泓,他认为他这唯一的外甥,什么都好,就是口德欠缺是该规劝。 “阿舅,这话虽如此,可那些人的确是那样的。” 石轨微微摇头,妹夫妹妹就这一个儿子,大方向端正了但这些小毛病要劝。 他看着低头走进来的二房里端盘子的两名婢女,压低声音:“乐署那些人,谁不是因为要养家糊口啊!乱世之中,养家不易,你一介少年郎你是无法体会养家的艰难。” 白泓倒是不防备二房的婢女们。 “阿舅说的是,我还未成家也不知当家的不易。” 哥叔夜午膳用的简单扎实,他对这些话题很感到无趣,起身丢给白泓一句:“顾公子,就看泓儿你的法子了,七日内教授他听工音律甚至唱词的曲调。” 白泓从心里笑出来,看了顾颂一眼应着他表叔:“成,不会很费劲的。” “看你的喽!”哥叔夜雪白羊毛直缀大袍一披上身,掀开膳食间门帘就出去了。 这一瞬间,顾颂才清楚地感受到膳食间里四个婢女的呼吸声,她们的气息是被这男人给震慑住了,白家有些男人可真是很不一样啊。 石轨已经吃完了面前的吃食,父子俩坐的距离很近,他看着石嫣然用膳,但顾颂并没有看到他何时吃食物的。但就是面前的那么多食物,的确曾经存在的。 “泓儿,如果有难度,就给阿舅说,阿舅在这京城里找个人应个瑟还是有的。” 石轨看着顾颂,他的确不敢将这孩子与他父亲混为一谈,俊秀质朴是成不了好的乐工,这样让人很质疑实际能力。 “阿舅您也别这里总是怀疑,不如待会儿到我那里来,指教一二,反正我爹很忙。” 他吃完了,抹干嘴巴就起身。顾颂刚才一直琢磨两位长辈的话,没怎么吃,看着他要走赶紧放下筷子:“师兄,等等我!” “幺!我倒是忘了我师弟还没有用好膳食呢。”白泓走到门口又进来坐下。 石嫣然很不满地嘟囔:“爹,您瞧见没?泓阿兄成了别人的师兄,他都忘记我还在这里呢!” 白泓笑而不语。他看着师弟吃,他师弟丧父后还惦记着有机会到凉国寻回继母尽孝。 这样的人,如今世间不多见,看见的也都是虚伪沽名钓誉之人。 “颂师弟,吃扎实些,午后咱们钻研那些民谣乐谱要用的功夫是一气呵成哪!” 石家父子相携而出了膳食间。顾颂忽然地问白泓:“如果某一日,我不在师兄身边陪伴了,师兄还会惦记着我吃饭了没有吗?” 白泓回答他:“不会惦记的,那怪我自个没有志气。” 他心里还是闷得很,他将一壶温热的梨子水往师弟的面前移了移。 顾颂看他师兄,心里有些闷就连说出来的话都不是那么顺口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说了。 泓芳居内,白泓用松油沾着抹布反复擦拭了他的瑶琴一遍之后,他帮着顾颂的那架瑟给上松油。 眼下,家里琴坊的工匠走了不少。看爹把阿舅表叔致使回家就知道了,欣荣琴坊必定是赶着交货在关着店门呢。 师弟数百里水路旱路到来大渊京城,他想学制琴的手艺怕是还要等呢。 顾颂虽说被人质疑他怯场的心理滋味儿七上八下的。 他有些不想参与这场大乐的想法,这是因为刚才哥叔夜的那些近似于苛刻的忠告,人家说的很有道理。敢于尝试,不一定是有能力。 可是他也看着出来师兄的心理不想说仕途这类事,可他把昨日他们二人一起商议的事儿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这么仔细地为他自个儿的琴和他的瑟上着松油。 他见师兄如此,他默默地将那些这些年父亲收集的歌谣,还有那些线条笔记,手抄乐谱放在师兄床前。这些乐谱在如今的礼乐行里面来讲,是稀奇而举世无双的。 白泓一回到他的泓芳居,他的心绪就安宁了许多,只要不再有人在他耳畔谈论他的仕途如何。那他就心里暂时不烦燥郁闷。 “颂师弟,你在那夜奏着冷家乐班的瑟,你是不是担心弄坏了人家的弦儿呀?” “嗯,有点。”那夜是师兄带着他首次上场,器物是别人的就必须小心再小心。 小时候,偶尔跟随顾弘明出大乐,他一个少年就默默跟着背器物充当父亲的琴童。一些规矩,顾弘明会在演奏结束了细细地说。 而他,偶尔走神是因为听见了,贵族人家的女眷们故意提高声音议论他是父亲非亲生子的话。 “甭理会那些人说什么,爹就是你亲爹。你就是爹唯一的儿子。” “爹,那母亲要是未开诞生了妹妹或者弟弟,那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记得当时,他爹顾弘明笑着望他一眼:“你娘和我,我们不会再有子嗣。有你就够了!” 顾颂正想到此处,白泓走过来拉住他手:“想什么啊?给。这是上午让人去琴坊取来的,赞们今日之后的六日,弄瑟奏琴要费的很多。” “嗯。那咱们开始吧!”顾颂走到琴箱前,他那架瑟焦黄润亮,也是榉木。 白泓想起那夜,顾颂跟随他走进北院正屋。这傻子那份欣喜到大眼睛水洗般晶亮,下手前几息还不能适应别人的器物,轻抚着弦子试手感。 “不要犹豫。”他对他当时说的,他还拿话激他:“你完全不需要想太多,玩就好。” 顾颂找出一本单曲谱子,先行练习起他的瑟,他的瑟比太乐署的楚瑟又新颖,琴身不大也就一百五十公分长度。上了弦不多不少二五十根。 渐渐的,单曲调的不能满足他的心境了。他纤纤修长指的拇指并食指激烈拨动起来,之前白泓在乐署见过一名专职瑟的乐工,那人的手指并不好看,但是音律很准。 听着听着,白泓就唱出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顾颂奏着瑟,这曲风带有浓郁的哀思,他竟然含笑如花。 “嘘!停下来,快停下来。”白泓忽然停止了唱。等顾颂的手离开瑟,弦上流水余韵尚在,他从窗扇缝隙望出一眼:“原来你是经常练习这首词的。” 顾颂猛然把头垂下了,今日一早被小铃儿的破棉鞋扯住心思了,他的羞耻心觉醒了。那些徘徊在过去的,关于刨木制琴的质朴幻想泯灭了。 “不瞒师兄说,这首词里的第二句,纤纤擢素手,在我看来就和妇人没两样。” 白泓见他师弟今日应该是表叔惹的,有些话对于旁人无碍。但对于礼乐世家子女来说,是敏感的。 “谁说你是妇人来的?”白泓今日想着那首预想中的《大渊之乐》,他语气软和下来:“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上元节主要以圣人诗歌为礼,祭奠圣人的。” “那你是想琢磨我这种很稀奇的弹奏法吗?我们的顾家的,你未必学得会!”顾颂很少这么凛厉声对师兄。 他这种演奏法子很少见地还能用手掌拍打琴弦,这瑟也是体积小而音孔明显听起来音色疏朗,怕是名师顾弘明手里的宝物,千年都有了。 能用这一架瑟奏出多种曲调很难得,没有二十年音律听工结合指法是很难达到的。 “呵!只要你学会。” “那不用你说,以后没准还能找到个知心的知己,再给我生个儿子女儿,我也或许就成了教授礼乐的夫子而安逸地老去。” 也不知顾颂说的这么有劲头的是心里思绪翻到什么了。 白泓还带着笑,奏瑟这方面,顾颂也许与他在乐署的奏瑟乐吏不分高下。 天冷,两人的琴瑟都搬到了白泓的内居室,靠窗的位置。顾颂这人,平常很憨厚。一旦坐到他的瑟前面,那仿佛面对的是他十七岁以后的宿命,手眼一致,情绪是圆满的。 如果给他一把无弦,或者卧箜篌,那他除了技巧指法的差异之外,那丰富的哀伤到比过他年岁。和他从小的生活有关。 他记得,爹说过,人琴合一。 他能这样,那顾颂也能这样,但就是心里的思绪感慨皆然不同。 白泓,温和有耐心地带着顾乘风练习《小雅》《先进》之中的“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 练习到将近申正时分了,窗外忽然有阳光了。白泓起身,亲手将两人的琴和瑟分别盖上了月白绢纱。 正屋外面,燕儿将室内的两盆紫牡丹花端到外面晒。 白泓很想出去外面走走,一走出来泓芳居,迎面就清楚地听见哥叔夜的歌声,他是唱低音的。那声音但凡是个女人都受不住,低沉浓情的“窈窕淑女啊~君子好逑~” “师兄,我们去东街看看吧!你是不是要去?” “没有想去。但我会陪着你去,去吗?”? ? 第二十五章 巷弄间颂识莲花琴坊内泓怜颂 他坐在凳子上,把脸侧过来看着师弟。 顾颂这人,平常很憨厚。一旦坐到他的瑟前面,那仿佛面对的是他十七岁以后的宿命,手眼一致,情绪是圆满的。 如果给他一把无弦,或者卧箜篌,那他除了技巧指法的差异之外,那丰富的哀伤到比过他年岁。和他从小的生活有关。 他记得,爹说过,人琴合一。 他能这样,那顾颂也能这样,但就是心里的思绪感慨皆然不同。 白泓,温和有耐心地带着顾乘风练习《小雅》《先进》之中的“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 练习到将近申正时分了,窗外忽然有阳光了。白泓起身,亲手将两人的琴和瑟分别盖上了月白绢纱。 正屋外面,燕儿将室内的两盆紫牡丹花端到外面晒。 白泓很想出去外面走走,一走出来泓芳居,迎面就清楚地听见哥叔夜的歌声,他是唱低音的。那声音但凡是个女人都受不住,低沉浓情的“窈窕淑女啊~君子好逑~” “师兄,我们去东街看看吧!你是不是要去?” “没有想去。但我会陪着你去,去吗?” 25)两人琴瑟和奏,一直坐着坐的脚冷,出来走动走动暖身子。 青芸二巷口,顾颂深蓝直缀棉袍,脚上棉鞋是顾弘明生前为他做的虎头纹皂底。 白泓也从昨日开始,他穿衣裳随性了很多,有些接近他舅石轨的不羁与优雅之间。他丰隆面颊上斜飞入鬓的眉眼,有经过他身旁的女子一见就惊艳到驻足不行。 “师兄!”顾颂轻轻碰一下他手肘。 淡定自如的白泓微微一转身,回眸笑对顾颂,恰好视线也触及那女子的脸。 “啊!白公子,您这是对我笑吗?” “呃?”白泓感到意外地眸光流转:“我这是对着夕阳在笑,还有我师弟顾公子。” 这位女子必定也是同街住的小户人家,白泓不是她能向往的风雅男子,与其说向往还不如说是仅仅在同街相遇时候仰望而已。 但这顾公子,衣着不算很十分贵重,那她就要多欣赏一会儿了。 “是呀!今日夕阳很美。”女子长裙上袄衣襟上绣了莲花很艳丽,故意将鬓间发梢绕到指尖上眼波飞向顾颂。 顾颂扫一眼白泓,白泓挽着他的手依然微笑对女子:“夕阳下的莲花也美!” 女子即可眼波流动继而害羞咬住唇。 “七日后,我和顾公子会在上元节上出大乐,记得来捧场喔!” “嗯。一定会,我还会叫上好姐妹提着灯笼!”女子很少被白泓这么搭理过,当下受宠若惊到有些不能自己。 望着小巷阳光下两道挺拔背影,趁着无人发了会儿痴呆。 酉时前一刻,白泓带着顾颂来到京城东街,冬至过后这里人们无惧冷风还是出来沿街叫卖,主子家新做的棉衣多出来的和有了年份的酒也用车装出来兜售。 东街三条街岔路口那间金字招牌欣荣琴坊,比起同街的别的店铺毫不逊色。前门上了板子仅留一条缝隙,那是若有人来取件就会有人从里面回应。 后门院子分里外,街后面就是都城的都尉府。一遇上歹人或者是赖账的人,只要白家派人过来说一声,都尉大人必定即可亲自派人追查。 这里有一条窄巷,那是最快能赶到馔香阁的近道。以前在这个时候,白泓会用自个的银子包着馔香阁的吃食,急速一个来回就到前门琴坊内捎给他爹白季旺。 进去后院门,一个衣裳体面的店铺伙计迎上来:“公子,老爷从早到现在都在后院赶工呢!” 二房专管后续的制弦试音,此时加上女儿白容要议亲事,这制琴的庞大工序都成了爹一个人主理。 “成,你忙去。”白泓身后跟随着顾颂,伸手就从片片落叶中接住一枚能盖住巴掌的红叶。 白家的工坊是半隐蔽在土坎底下的大后院,而这土窑不像土窑的二层制琴坊的一层比院子还大。 白泓走进去,依靠敞开的门框唤了声:“爹。”顾颂眼神好,一眼瞧见了师父那松木桩上那深褐色凤势琴身:“师父,您这是师兄那枣心木啊?” 就这一说,白泓丢开了顾颂的手。冲进来,伸手就掏出石灯座里的烛台照下去,他的琴身被白季旺做成了凤势,而不是他本来想做的响泉式。 “爹你怎么把我的琴制成这样了?你至少也让我阿舅看看美不美。”他其实想骂顾颂,但他骂不出来了。 “师兄,凤势的样式也很美,不招摇。师父这都做了一上午这还太阳都偏西,也就要入夜了。你不满意啊?”顾颂怕白泓生气,急着拉住他:“师兄,你选的枣心木并不是时下最时兴的料,不过就是料不贵。” 白季旺就笑了:“泓儿还是有眼力,凉国与我大渊国的文人们把我这杉木急儿抬得高高的,爹是很意外地试了这枣心木的底板竟然也纳音。” 顾颂以为,他们和师父这些话就能让师兄消气,但见他师兄脸上还是绷着。 走过来将他爹的身躯硬是挪开:“坐边上吧!” “泓儿!爹还没有包生漆在面板。” 这瑶琴,白季旺用了两天刨底板重新制样式,比起先前的那日教导石嫣然和顾颂看见的,他后来就精心做的这式样磨了鹿角粉调入底胎,在反复用生漆擦拭下出的样式感觉他也满意了才另外选择了面板。 杉木的面板不好选,他选了桐木,头,颈,肩,腰,尾,足俱全。比原先刨的那块原木料到成形的这时,是精短了几寸但无大碍。 白泓看着看着就没话说了,他爹这每一下刀的手都不打哆嗦的,也才能成就这么自然的腰身。 “这面板完成是顾颂看着的,这底座面板包生漆,就交给你们了。”白季旺制作这琴是用来安慰儿子的心里失落。 “爹,我们练习协奏琴瑟三个时辰了,正好就来干活放松筋骨。” 白泓看着室内悠长的几排板架上,那些尺八,五弦的底座面板也还身首分离,该是时候给爹帮手的时候了。 他在先,动手合上尺八的面板,顾颂就配合着上胶然后放上架子板等晾干。 他这么顺从他是怕白泓的暴脾气,那对师父而言是个伤。可他也知道,师兄在乐署内也被伤到心了。连带着他的志气也损伤了过半,如果还有机会,他期待他能再度入仕并且很顺遂。 他本来是跟着他身后的人,忽然又走到前方:“我抬底座,你上面板。” “我说你呀,这些尺八的底座是杉木的,小心你那纤细手指啊,看顾好了还要弹奏你的瑟呢!” 顾颂鼻子一酸,泪快流下来,把头低低的袖子蹭了蹭。爹过世之后,这世间有谁还会对他这么体贴? “咋了呀?”立刻引来师兄好的关切。 “木屑进来眼睛了,刚揉掉了。”顾颂又擦了眼睛,他一想到他心中即将无法眷恋的感受,生生将这份情的酸涩咽下去了。 “你们看着能在天黑前把这些底座面板都合上啊!我到店内小塌上去歇息片刻。”白季旺丢下这话,他走去工们往店面大门里。 那些粗工走了一半人,留下的也是起样断木,选些下手细腻的人,传授了打底座和面板的技巧。但最后还是那些工序,白家主人绝对不会让他们是做了。 上弦嵌徽,这工法还需要他们帮着师父做。平日里有二伯白仲融偶尔帮手,之前是阿舅石轨帮的最多。 但这会儿阿舅和表叔被二伯母娘家乐班邀约了,上元节是城里乐班争相竞技的时候,表叔又推举了白泓顾颂参与,这冷家没有不乐意。 白泓是乐署革职的乐吏,仪表不俗听工音律一流,而这顾家公子那日他们也见人,就算还怯场但那破落世家子的气度还是保留了,能用一时算一时。 刚才,白泓看见他爹抱着一匣子的徽用料,还是一个个锦袋装好了夹了姓名字条的金玉类,如今人们自晋时竹林七贤的雅乐风气,很舍得在制琴上讲究。 戌时正,白泓顾颂已是汗流浃背,放眼身后,那三百平方的作坊板架上两百把尺八和直颈五弦都胶合了底座面板,就等明早上弦交器物给买主了。 白季旺腋下夹了个精致木盒,白泓问那里面是啥。他爹说:“是送给你容妹的胭脂水粉。” “给我!这不适合她。”白泓抢过他爹手里的盒子,就着灯盏一看名号:“爹我给你说,这家芬芳楼的制作不精细,赶紧给换了去。” “师兄,这都戌时就要过了,你去还能退换了吗?” 顾颂瞧着师父为难的眉头深深皱,他也觉得师兄这是任性。 “爹您是不知道,这芬芳楼压根就不是调制胭脂的行家,那是因为王后的总管得了这家的好处,宫里用开了又没得选择其二。”白泓将这盒子提绳攥着,扶了扶顾颂的肩头。 “爹您和颂师弟在这里等着,我去会儿就来,买合适了才不会让二伯母和华儿嫌弃。” 白季旺是真的不懂的这其中的行道,石令婉平日里素颜,就算家中有宴她也仅仅沾个口脂不用别的。 白泓脚步匆匆地出了院门,店里伙计递给他一盏照明的手提焦黄灯笼。 欣荣琴坊店内,白季旺端出一碟酥饼和顾颂吃。 “颂儿,你会不会怪师父收了你还顾不上给你教制琴的手艺?” 这是什么话?他孤独了十七年,能遇上白家父子简直是老天爷的照护。 “师父,您这是言重了,我能遇上师兄这么好个性的人。您还让我到汇雅书院这么好的地方去学习音律听工。颂儿此生感激不尽。师父,您这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顾颂紧张起来。 “你要看着你师兄,不要让他任性的到处走。”白季旺说话永远都是和蔼的口吻。 “师父,那您还有什么要交代颂儿的,就趁现在吧!” 白季旺是对个人责任感很重视的工匠艺人,他过去得到不少来自于他师弟顾弘明的技艺,器物馈赠。二十多年里,他和顾弘明师兄弟之间的情谊甚至超越了他的手足。 白季旺缓缓地走过来,握紧了顾颂的手:“你得空对他说,琴坊这里无须他操心器物的买卖。他只要能遇上机会,得是有出王廷大乐的机会。” 白季旺说完这些话就别过身,走到陈放各种大小筚篥洞箫的大橱柜那里,他将一块鹿皮捏在手上,拿出来翠玉洞箫很仔细地擦拭起来。 顾颂看出来了,师父这是对师兄的仕途看得比所有事情重要。他在用这举动掩饰心中惆怅。 同样地师出同门,为何爹能潇洒地抛弃仕途成就继母的舞蹈。这或许就是有家有业的两相倚重,欣荣琴坊离开师兄在太乐署的官职维护,那就可能失去各国贵族们的定制机遇。 顾颂正想着,店门外经过了脚步声,他清楚能辨析出那是师兄的步伐,稳健不拖沓。 白季旺从店内开了门,他手里换了另外两个小盒子。 “爹,颂师弟。你们等急了吧?” “我们吃了些酥饼,还不饿。可这会儿你娘在家必定是等在膳食间的,咱们快去。必然就到了灭路过的时候,没有热菜热面吃了。” 白家的家规里,过了戌时在亥时前一刻,膳食间的火都必须灭了。 欣荣琴坊留下白二叔侄两人,出来前院受了白季旺的繁复叮咛。 “小心火烛!明日辰时,看天晒面。”他说得是里面胶合过的尺八和直颈五弦。 秋夜风寒,三人坐上店伙计驾的骡车回到家。 亥时初,白泓顾颂晚膳潦草地用了油茶馓子,来到朱桓台白容白绯家。 昨夜才赠送了先皇赐予祖父的翡翠挂件,今夜送上胭脂水粉来,无非都是奔着家和万事兴的理由。 朱桓台正屋待客的松木大塌上白仲融夫妇端坐着,对面长条几案前的高凳上坐了顾颂白泓。 二伯母冷伽仪看清楚白泓手提的胭脂水粉,那上面名号是桐香堂,她心下满意但不显露出来。 白绯看着顾颂:“听说那夜,公主殿下到来时你还奏瑟了?” 她对他不是没有兴趣,而是另外一种无可无奈何的不屑,顾家的家世任何想安稳过日子的少女都不会向往,除非想和这样的人浪迹天涯。可是她没有那个的胆子,但她还是很难忽略这样的人。 白泓的防着他二妹的刁钻,他知道乘风应付不来,他接住话:“颂师弟得到了他爹的真传,就那些琴谱的记录手本呀。他怎么会不能奏瑟了?” “那是一定的。”白仲融今日心绪似乎格外地好,收到了御赐翡翠,到时候给女儿就是最体面的嫁妆了。 白泓看着二伯母二伯心情好,特别是二伯这块翡翠一送,似乎也就彻底地解开了兄弟妯娌间的心结。 “二伯,我们想知道到了那日容儿是用什么方式出场?这样我和乘风还有阿舅的准备可以更完善。” 白仲融和蔼一笑:“素纱衫裙丝鞋带铃铛,和的是喧腾舞的拍子。《青青子衿》就在释菜节的压轴戏,你们打算用什么曲子来烘托这鼓点舞?” “大渊之乐。”白泓就这么说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嫣然吃味泓无谓顾颂不识温情 白季旺是很会为身边人思虑的男人,夫人必定被二哥的暴戾脾气给吓到了,看她夫人现在还微微颤抖的双肩就知道,虽然以她的胸襟,她并不在乎那块翡翠挂件,但若是普通的也罢了,可那是大渊的先皇赐予白季旺已故父亲的。 现在,他伸出一手相隔着一尺多的距离握住石令婉的手,彼此匆匆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面对眼前的小辈们。 “泓儿,那件事儿就万万不可为。”送出去的银两,那都过去整整两年多了,再去讨要就牵扯到的人和事情很多了。 石令婉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她夫君的话,她睨了儿子白泓一眼,对她阿兄石轨说:“甭管家里发生何事,你入夜进入戌时后就不要唱歌了,嫣然明日继续去学馆上课,就算不为音律和听工,别的学问也还是要用功的,往后等你十八岁了就在亲族中请长辈为你举荐入仕。” 石轨单手握着茶盅郑重点头答应了,他目光划过顾颂肩膀,将心里的鄙夷深深掩藏过。 白泓心里想哭,他们白家的男人,年幼时候费尽父母的积蓄,进入那跋扈腐朽又奸猾老夫子们聚集的学馆内,饱受心灵的折磨到最后接着进入类似太乐署那样的官署,横竖都差不多啊。 “嫣然,爹刚才打你是因为面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在妹夫妹妹以及外甥面前,石轨笑意憨厚,他儿子石嫣然刚才就被他暗中唤过来身边坐着了。 石嫣然嗔怪地看了他爹一眼,父子之间本来就无怨可怼。 白泓这瞬间也期望白季旺能是这样的爹,但这不可能。 白季旺眼带恳求对石轨:“阿兄,往后要歌唱就到欣荣琴坊那里,唱几声也比较适宜的。” “成,那我就偶尔在人客面前轻声歌唱,融合一下买卖的氛围。”石轨说这话的时候,刚才父子二人,被亲妹子辱骂消遣的委屈似乎也就烟消云散了。 “对,阿兄日后可别在你们的咏雨阁里唱了。”石令婉也算是明白了,她阿兄和表弟的颜值不俗,能多在琴坊内走动走动一准能带动人气,至于和那公主之间的往来期望不大。 白泓刚才将那翡翠挂件让出去,心里其实对爹娘很感到愧疚,一愧疚起来就坐不住了,手拉住顾颂。 顾颂以为是该他说话了,他忽然对白季旺说:“师父,我明日就先不去学馆了,我想陪着师兄!” 石令婉这两日明白,她儿子没有像往年那样到处游走,能待家里,那都是因为身边多了顾颂这老实的孩子。 顾家虽然很不正派地开了青楼,但这儿子不像他爹顾弘明的倜傥,这孩子懂事的很,她深感欣慰地笑望了顾颂一眼。 “颂儿,你这是为何啊?”白季旺面上焦急,他师弟那么优秀的琴师身后就这一个儿子,那要是将来成不了王廷的琴师,那就是他白季旺的失责。 “就是想告假一阵子,陪伴师兄。”顾颂的目光还未从师兄面颊上挪开来。 两个孩子同室而居,还真的处出情谊了。这是白季旺心里所期待的,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师弟若是还在世间,他必定会来到大渊京城里,和他把酒言欢看着彼此的儿子弹琴奏瑟。 “这样吧,颂儿你明日还是跟随嫣然去学馆,下午琴坊的杂活儿你就先不要来了。” 白季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惆怅依然在,少个学徒跟班在身边其实也是少操些心,但这孩子不能休了学呀,有些可惜。 他爹这些惆怅,都被白泓看在眼里,他起身走到石嫣然跟前,顾颂只好使劲地掰开他的手,不然两人牵手不分开,在师父师母眼里看起来不正经,没规矩。 “嫣然,听阿兄的话,不要和阿舅生气!回去早点歇息吧。”白泓将两手放上嫣然的肩上。 原来,他对别人也这样体贴呢? 不知为何,这举动看在顾颂的眼里怎么就那么地不舒服。 石轨起身对着妹妹妹夫拱手:“最近,我同阿夜做了两首曲子,一时兴起就忘了家里的事情了,见谅见谅啊!”他离开惠心院门外,凑近儿子说:“往后给爹留意着姓顾的那小子。” 刚才石轨身旁,顾颂不愿意对上石嫣然那张矫情的脸,他脖子瞥向一边,石嫣然故意将他脸在白泓喉结位置猛蹭。 回到泓芳居,也就到亥正时分了。 顾颂这一路跟着白泓回来,临睡前站到大屏风旁足足凝了他十几息。 想到明日一早还要去学馆,他终是扭头回去他那左侧屋里睡下了。 一早在膳食间里,石嫣然愣是挤在他们两人中间,往他表哥身上硬贴。 顾颂只好坐到了石嫣然对座,白泓手里握着瓷汤匙漫不经心地吃着杏仁粥,他嘴里有吃食就不说话,对他身后站着的燕儿,他用手指着橱柜慢火架子上那锅枸杞牛肉汤。 婢女燕儿明白了,走过去盛了两碗端到他们三人的桌上,石嫣然故意调皮地抢了一碗来吃。 白泓笑着瞥了他表弟一眼,放下汤匙,两手将他面前的那碗汤捧住,也装作是暖手的捂了一阵,轻声对面前的她:“要去学馆读书就吃好些,甭管那阎偌说了什么酸腐的,你学你的,知道了吧?“ “嫣然师兄会跟我一起,等到了书院再说吧,我都上学半月了,是吧嫣然师兄?”顾颂现在,一想起昨晚他在白泓胸前一阵乱蹭,他就故意改口叫他“嫣然师兄”。 石嫣然脸色一沉,他在一众学子中不知道被调笑过多少回了。 “恩,你们用完了就一块儿去,别吵架喔!” 白泓站起身,他一早起来穿的很随意的大袖衫阔裤未缚裤脚。 很无谓地看着表弟和师弟的脸,猜测他们会吵架,必定那最先谦让的人是他傻子师弟顾颂。 表弟嫣然就算冷着脸也是清秀不凶恶。 顾颂还吃着牛肉汤,咽下去之后抹干净嘴对着正要跨出门槛的他师兄叮咛:“师父昨晚说我下午不用去琴坊,师兄你记得别走出去啊,等我回来。” 他师兄白泓心里闷,不说话,只是在走廊里一边裹着羊皮外氅,一面回望他。 形影不离都习惯了,还怕他一个人在家里孤单。 辰时初,学馆内。阎偌阎夫子还没有来,顾颂没有看到白容白绯姐妹两人来上学。 别的学子们也看见顾颂奏瑟了,是比之前对他更为刮目相看了几分,谢无心看到他和石嫣然直接是忽略,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他们两个。 石嫣然一手支撑到手背上,扭头侧面对上顾颂的脸:“你很行嘛!为了获得我表哥的照顾,你们都一起沐浴了。我觉得是你来了我们家才有了这么多的事儿。” 顾颂从来就没有从他这张脸上感受到这么深的敌意,就算此刻,他这样对他。 “你看。”石嫣然从他手掌心里滑出来一枚手指长的尺八,雕刻精细品质极佳。 “我不明白嫣然你的意思。” “这是表哥亲手给我做的,你有吗?” “我没有,那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你有那福气我是没有的。”他肯定了他并没有抢走师兄对他表弟的关心爱护。 这个上午,石嫣然是一有机会就找借口和顾乘风对着来。辰时三刻,阎夫子一说到听工和鼓点节奏时候,俨然硬是拱着顾颂站出来跳舞。 顾颂跳了,跳的时候被谢无心注目,还偷偷地给予了掌声。 说实话,顾颂来到大渊国又进入这礼乐学馆学音律,让他又觉得他的日子顺遂了,似乎还像是爹还在的时候那样完整。 午时正,回到白家,这一路上石嫣然也没有少挖苦讽刺顾颂。 顾颂认为来日方长,他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回到师兄的泓芳居,师兄似乎心绪和早上一样地闷,抱着尺八一直地拨弦,拨的都是单音节拍。 那么他只好取出来他帮他修好的瑟,那琴箱的音色很美,他合上他的节拍,渐渐地,他师兄不再是奏起单调子了,他们从《击壤歌》到《凤求凰》,再到《上邪》。 他不敢比较彼此的音准,听工这方面,他师兄比他有天赋的多,而他唯有专注,不要听。 他想起来那一夜,师兄嘴里口弦,手上还行云流水似乎奏了些许的《广陵散》,但为了配合长辈们,也为讨好公主而赋曲的艳歌,他骤然急转的旋速音,那么优美如水如剑锋。 他的旋律让两位长辈的词曲,变换成一种高贵华美的氛围,连他在旁协助奏瑟的人都感觉到了骄傲。 这人平日里把谁都瞧不上的性子,说实在的,他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可他琴仪在那半时辰的后半场内发挥到了绝妙。 “你在想什么啊?”白泓懒洋洋地斜靠正物外间的长塌上,看着师弟的手:“你这技巧要是配合我表叔的歌声是不错,但要是陪衬我阿舅,或许能被他嫌弃。我阿舅这人,骄傲都在骨子里,见识也是这家里头最多的。” 顾颂是很仰望石轨的琴仪与听工,柔声问:“为何会被嫌弃呢?”他觉得他爹顾弘明的气度,并没有比石轨逊色。 “你呀,我爹送你到学馆里就是学听工的,到了四国中的任何一处,你要是听工不过考核,你就甭想有出大乐的资格。” “我听师兄的话,我也爱去学馆听曲学音律。”顾颂被石嫣然从汇雅学馆一路刁难,他这心里遭受的挤迫到了这会儿依旧低落。 “听的时候必须要听完整,曲调节拍高低之间心里要做好记号,最好是自己记的时候,你再做个能整合你记忆的图样。不一定是前人记的那样,得是你自个记的能保持完整到你动手就能合得上的。” “还有吗?师兄,我看到的就是圈和点,但我记的是横线,粗细不一。”顾颂脸上表情很勉强,心里的低落感都是因为石嫣然。 白泓没有想到,他另有途径的记号法,语气温柔了些:“你这样是比前人的记号新奇了很多,只要是灵活运用在你听工的技巧上,这法子就成。” 顾颂沉思片刻:“是我爹传授的,他认为世间,此时尚无第二人这样标记,但他鼓励我这样尝试。” 他师兄也跟着用这法子记下音律,节拍,感觉上比他之前所运用的快了很多,但似乎不是唯一听过的记录成线条的法子。在长安也有流亡的贵族乐人用这法子,快速记熟了音律听工就能尽快掌握词曲并弹奏歌唱给皇室的人听。 师兄弟间,从词曲的音调节拍讨论了两个时辰,歌词做了曲调又是一个多时辰,到了傍晚就有人从走廊经过是后听见一声:“风萧萧,仰天照镜台,彼时相望不徘徊~~” “你为何之前不对我仔细说出这个方式来记录乐谱?”他师兄激动而质问他。 “这是我爹记录过的笔迹,你看看!”顾颂找出来略微泛黄色的手抄本。 顾弘明这一代名琴师的笔迹真的很美,很好看,乐谱画的工整音律记录的能让他这个乐人看的明白。 他爹顾弘明后来迷恋继母,为继母做了很多首舞蹈曲子,不光是艳丽浮华的,还带有赞扬的有韵味的。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和嫣然那女子那么地近呀?”他故意将石嫣然说成女子,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嫉妒是那么明显。 白泓眼波一转,直接忽略他说的酸话“师弟,我们雕刻木料讲究从一开始就到终点,就是说一块木料使用到底的,我说的你明白吗?”既然讨论琴仪,那就不要插嘴别的事儿。 “我明白,但你只要与我琴瑟协奏将一曲共鸣到仿佛一人而为。”顾颂这时候思考反应很快,但他忘不了石嫣然的威胁,他脸色还是忧郁。 “不行!你还算好,但并不能与我到一人而为的境地上。能做到那样的就是我爹一人,还有你爹。” 他疲累了,但身心舒畅到一个无法言语的地步了。他过来将师弟扶到床头,用热巾抹他身子,抹他的手脚。 他也被暖到毛孔都张开了,他靠上他丰隆的面颊,吻上他,将长发纠缠上他的长发。 他说的那句仿佛一人而为,感动到他心底里去了。活到二十岁,没有任何人这样靠近他身心了,他抱住师弟:“师弟,不管以后,你在任何所在,请你记得师兄是你的知己,但你也要在学业上精进自己。 “泓,你这话说的像唱戏的。”他推开了他,他陡然感觉到被彻底地蒙骗了,就好比自家弘月楼里那些过贵身份的客人,面对那些女琴师们,未得其心而先将甜言蜜语奉献的谄媚。 白泓正是心头热情如火而兴致盎然的时候,这话恍如兜头一盆冷水在这寒天里浇上身。他冲着他紧绷的胸膛捶了一拳:“我还以为你对我真心实意呢?原来你防着我,怕我对你负心不长情呢。” 第二十七章 刁蛮堂妹为消遣出言侮辱泓颂 这屏风后面的内居室,白泓吼完了顾颂,单手枕着手臂就躺在床上赌气不看他,顾颂也不给他脖子就坐在床边。 心思不和睦,话再说下去会伤了肺。 直到一声“公子”的唤声,将这温暖的内居室沉默打破了。 来的婢女是二房朱桓台侍奉的鸳鸯,她这婢女也颇有二房跋扈的风范,禀明事由就出去了,若是燕儿,你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自进入白泓的内居室。 原来是白仲融有事儿特地请他们去商议。 白泓是爱面子的,走出泓芳居就把手伸到顾颂后腰,天冷,这既是互相取暖的法子,也是他公然亲密的显摆。这显摆正好让中庭东面咏雨阁二楼窗内一双眼睛给看到了,这是石轨与哥舒夜。 未时初,白泓一路上亲密的手这才从顾颂的后腰放下来。 “对,一定得是你们拿手的诗歌,要唱得好奏的好。泓儿你知道你容妹妹的重要日子,就当是为我们白家做场面。一定要赢得对方的叫好和出彩,我们家的后辈中你是见过世面的人。” “二伯,我未必就是。”白泓很少这么谦虚地说话。 说完之后,白仲融很感到意外。白绯也冷笑他有些改变,二伯母冷伽仪好看的眼眸深沉扫一眼白泓。 “对,就是你方才说的《大渊之乐》你们,真的做的出来吗?”仅仅数日的功夫,白仲融是不会相信他们两人能做这样的大调出场。 “二伯既然给了我出乐的机会,那我能尝试着起谱赋词歌唱吗?我们两人也做了些准备的。” 白泓这是说他和顾颂,冷伽仪免不了向顾颂看过来。 她朋友的继子,初见时候腼腆还带有少年的青涩,但这两个多月在白家一住,不光是脸上光泽莹润,连带着那特有的顾家男人的忧郁也减淡了不少。 白仲融习惯了以半子对待侄子,这口吻也是二十年未变的: “泓儿,你知道做准备,那你还算记得祖先的遗训,要保持谦虚而全力以赴你的责任。”男人必须是这个家的颜面担当,这是白家人默默相守的祖训。 白仲融也得知,石轨在参与这次的上元节大乐行列里,那么别的细节他就不用担忧了,女儿的成人仪式就指望登台亮相决定她的将来。 这点,白泓已经十分地确定了,他挨着顾颂坐着,深怕他还为半时辰前的那话对他憋着气,他每说话前都要在视线里先容纳他,然后才笑着对二伯说: “我的责任是全力为容妹妹暖场,烘托她的出场美好而不奢靡。” 这话是说到二伯母心坎上了,侍女端的蜂蜜奶茶壶很殷勤地为白泓填茶。 一阵赤脚走在地板上的步伐停在侧室,是白容的声音:“顾颂也要出这次的大乐吗?他的衣裳太旧了。既然这样,我娘今日为我请了裁缝,那就给他也量一身礼服外袍和靴。”她说这话就走进来正房客厅,眼角扫过顾颂从来都不正眼瞧的,今日不用去学馆的她更是不用多看。 她手腕铃铛连续响动。 白泓很反感她对顾颂的态度,他对着白绯说话的方向:“容儿,我们就不劳你和二伯母破费了。” 白容停顿一下,很不客气地损顾颂:“都要跟随我阿兄出大乐了,连一件像样的礼服都没有。咱们礼乐行里的人不都说了,哪怕你听工曲调都不够好,但你要讲仪容维持到最好,那么旁人也就当你是个乐人。”她因为上元节就要来临而心里紧张,正好顾颂扬就是她认为该消遣的。 白泓是想走了,顾颂是心里羞愧了一瞬间,但很快就冷漠无谓。 长辈在场,白泓懒得亏一亏白容。想说你个白容,这才短短两日你被谢无心负了心,而你因为姨母是王妃就有了接近王子的相看机遇。这机遇一来,我看你都快以为你即可就是贵女了,不知天高地厚了。 “二伯母二伯,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排曲调。我们先回泓芳居,衣裳的事儿暂不劳您二位费心,我阿舅和我娘回张罗的。” 才要起身的白泓顾颂,目光对上迎面而来的白容。 连续三天以珍珠粉和蜂蜜敷面的她,一袭淡粉色高腰裙而整个人莹润如珠。 她反正今日就要消遣人,她对起身的二人迎面相对:“看到我两天前被谢无心辜负了,你们会觉得我很丢脸吧?”白容声音还带着颤抖,:“可如今,我要面对的可是王族的人,他谢家算什么!”她认为谢无心必定还与白泓有往来,她就是要找个人甩句话给那人。 白泓很少和白容计较什么,他可以对外得礼不饶人但对白容永远温和:“对!说得好啊,容儿。看你气色很好,阿兄也就放心了。现在,容儿还有什么需要阿兄帮你张罗的吗?”白泓想,他反正就是小辈白家子女中唯一的男子,有些事情他做起来比较方便。 白容语气态度依然是平常那样的张狂:“你不成的,你什么都办不到的。你身边带着个寒门累赘,有他在,你能好吗?”她的阿兄都从仕途坠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泓也是有尊严的人,脸上挂不住了,拉着顾颂就要低头走出这朱桓台的大正屋。 “容儿,你为何这样说阿兄?为你的相看大事出乐暖场,就像平日里一样在你身后默默地看着你长大。”白仲融对他的两个女儿和她们的娘说话从来不敢大声,他是明白一个大家的凝聚力的重要。 白泓看着二伯母夫妇,他们二老也点头认可他这做兄长的没错。在大渊的两川之地,无论民间和贵族世家,女子婚配算是自由的,但这相看是顶重要的。白容的决定不能仓促,但又迫不得及要忘记谢无心。 顾颂是看出来了,这白容的暴戾即将濒临到决堤。 “师兄,我们该走了。”他轻声劝白泓。 白泓不忍心看着白容因为谢无心的辜负,她成了这样的。他走向她,到了少女三尺外距离。 “鼓乐,你都选好了吗?能给阿兄说说是平调还是什么歌谣的曲子,或者我能为你分析看看适合不适合你的性格。” 白容冷冷地退后两步:“不需要你来操心。”她看着顾颂和白泓的眼光就像是躲开瘟疫,一个破落子和一个丢了仕途的人,凑在一起就是晦气。 可是白泓,他不在乎一个本来就刁蛮的堂妹撒个小性子,他还是保持昔日的兄长姿态:“阿妹,你在上元节上的舞蹈是我们白家的大事,也是你将来最重要的一个契机。” 白绯斜刺里扫视顾颂一眼,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流转,她最近很想让他爹花钱请顾颂作他的跟班,若是成了跟班那她就风光无限。 白仲融冷伽仪就看着女儿没辙,女儿心里有苦说不得。此时正好有个人进来家里给她机会消遣,只要不是很过分,那他们夫妇就由着她耍耍性子,这时候全家大小是没有理由不包容的。 白容的心思还是牵扯住谢无心的,没可能完全地剥离。 她昂着头,眉间朦胧:“那又如何,你想笑话我被谢无心辜负了都没机会了。我很快就能成为贵族了,他算什么?”她说着说着眼里泪花含上了。 白绯是自打她姐接受了姨母引见要相看之后,她睁着眼睛也做了不少的华丽梦。梦见她嫁给高贵身份的男子,被一条红绸牵住了手,红绸那端的人样儿模糊,待她心急火燎地想看清楚时,那人一转身却是顾颂的脸庞。 白绯从侧面仔细地辨认顾颂的脸,白泓正面劝慰白容:“ 对。那咱们就就不要再提起谢家,谢家他不配我阿妹。”此时,当兄长的只有劝慰,也是白泓这时候明白,他要忍让的是白容那颗为情所伤的心,没准也还心有不甘愿呢。 白容也知道她这会儿是该娇纵耍小性子的时候,她不看白泓却怨着:“倒是阿兄你,你就一点的羞耻心都没有吗?你本来是家中好的骄傲,可如今你丢了官。” “走吧!”顾颂拉住白泓的袖子催促他,哪有人脖子伸过来一直被人按这头颅羞辱的,是该闪了。 白仲融无奈地低头装的没有看见,冷伽仪眸中微微一点戏虐。 白绯嘴角两边翘起来笑着,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阿兄被骂成这样还不能还嘴的。 白泓心里不和白容计较,眉心一蹙,嘴角弧度张开:“那是你阿兄不屑于和那些人为伍。”他就这两个堂妹,往后彼此要照应一辈子的。 他这样让步又甘愿被消遣,可是白容越说越嚣张:“你说的轻巧!可你是白家唯一的延续,你丢了仕途那对于我的这次相看就是丢分,会让我底气不足。”她把积攒的都说出来了。 “呃?那该如何是好?”面对家中最难缠的女流之一,白泓压根也没有将她放心上,就当是她被人辜负了芳心之后的自感卑微无处消解。 白绯站起来走到他们身旁:“阿兄,那就让顾颂做我的跟班吧。,”这时候,白绯趁机很无耻地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 这是看着姐姐一个消遣太单调了,两姐妹打算一起消遣人呢?白泓脸上牵强的笑意凝固了: “为何啊?”白泓能忍受白容的言语不逊挑衅,但有人这样对待他师弟就不可。 白泓看看白绯,再看看白仲融冷伽仪。 冷伽仪愠怒:“绯丫头,你不能这么调皮。顾公子是我们家的客人,你说个玩笑话还成,太过分是无礼的喔。” 白绯笑的眼里起水雾:“就当是给我撑个场面,在我阿姐相看那日,如果人家看见我身旁有了他,那么那些歪瓜劣枣的就自动闪开了不是?”她看中的是顾颂这张脸,她们姐妹姿容不俗又学识音律精通,在京城是有不少人仰慕的。 这姐妹二人欺生欺到他的颂师弟这里了,就是太过分! “绯儿,你是你,容儿是容儿。你还年幼,不需要这般张罗场面。”白泓郑重对白绯说。 “怎么,阿兄的意思是我不如阿姐美丽,而我也十六了,能轮到我如今相看的机会也是这次的上元节。”白绯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十分当然。 白容眸光阴沉,对她妹的话无感。 “绯儿,如今撑场面的事儿就是以你阿姐为首,你的嘛,我想到合适的时候二伯母二伯会为你精心地张罗的。” 白泓伸手攥住了顾颂,他的傻师弟可不是任凭人鱼肉的鲜嫩物料。 白容走近白泓:“其实,我想说的是,阿兄你就别出现在这次的大乐上了,我嫌丢人!”她眼梢内戾气纵横,眼眶里血丝翻涌。 白泓的深感诧异,他失了太乐署的官职他自己也没觉得有多倒霉。 前人的诗词里说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福祸总是相依偎,他想找机会入仕途不会很难。那就看他想不想,如今之际是难得静心作曲奏歌。 看来,这个宅子里,这家人怨恨他们三房是怨了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也不是我自荐而出乐的,那是阿舅找的我。”白泓目光不对着白容白绯了,他恭敬地面对二伯母冷伽仪说这些。 白仲融冷伽仪是满心指望石轨出现在大乐中,他是风流倜傥有气派,也在这都城贵族中颇有声望的人,虽然他身家是垮了,但他琴艺还保持的很好。 “泓儿,你不要在意容儿的调皮。你准备好吧,二伯看好你。”白仲融因为那翡翠佩件,他从心里对侄子的出让存了感激。 听了夫君这么说,冷伽仪也对白泓点头,女儿喜欢上谢家儿子也不能一时半会就离了心思,对此她是明白的。 他们夫妇就怕那夜失去颜面之后,若不及时找机会相看,那要是学馆子弟都传出去白容名声就不好了。 “容儿,谢无心是真的无心也好,假的也好,那都没有你即将面对的这场相看重要。”这是增长对方信心的话,白泓说给白容希望她不要再纠结了。 “哼!我才不稀罕他是真心还是无心,从今往后我走的是高门大路,至于他,无心他配在背后谈论我吗?” “对。他不配,你值得拥有更好的高门家世匹配。你德艺双馨,学问音律都不输给男子。”白泓依然对白容宽厚相待。 是人都有暴怒是因为爱而不得,白泓明白那种心态,事实上,他记得那夜里谢无心说他对白容不是无情,反而是一种放手。 第二十八章 堂妹践踏尊严婢女向往师弟 “那他为何还在学馆内对我海誓山盟呢?你说说!”白容是个极度依赖别人的性子,她与谢无心的的情已逝来的突然而她淬不及防。 白泓那晚陪着学馆的人在自家膳食间里,他此刻总算明白了,他坐在那里的任务除了延续同窗情谊之外还有一项,那就是为堂妹套她情郎的心里话。 白容虽然下一步都想好了怎么走,可她心里不甘愿,不甘愿她的骄傲居然没让谢无心有一丝的眷恋。 虽然白泓没有像白容这样被抛弃过,但他明白这时候说暖心话的必要。他伸手摸了下白容的头顶珠花:“这个,阿兄就不知道了。毕竟,同窗一场的人是你们。”他说的是实话,谢无心和白容的相处过程,作为堂兄他完全不知道。 白绯忽然气势汹汹走过来,挽上白容的手:“阿兄,那你都对谢无心说了什么,为何他那夜来了我们家之后,在学馆遇见时就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她眼睛珠子瞪大了凝住她堂兄。 她们姐妹是这宅子里从小到大纠正和么跋扈的,白泓脸上的笑意没了:“我们彼此临别时候就互相道了“江湖再见”,完了就什么也没有说呀!” “白绯,我那夜就坐在谢无心右边的位子,我清楚他心里想什么。你问我吧,别烦师兄了!” 顾颂实在看不下去了,师兄以往是多么骄傲的人哪!在两个女流面前,君子风范犹存,但女子真心如圣人所言那样,很难养。 白绯蛮横无理到极点,面对顾颂,她直接嘶吼:“那你说!他究竟说了什么?”她们姐妹的伤疼就是要让全宅子的人都跟着难过,她认为最应该是这样。 顾颂整个人在白容白绯注视下很无畏:“他说了,他暂时无意于儿女情长。”他记得很清楚的,那个晚上谢公子就是这样对师兄说的。 等待他说话的两张俏丽脸庞上惊讶又失望,尤其是白容:“就这些?”白容嘴唇哆嗦到不能自持。 “他还说了,他爹早就想好了要用宁潜的小舅子替补师兄的位子。”顾颂瞄一眼白仲融,他要提醒他,师父师娘和他们这些长辈们的焦虑就是这事儿。 。 “岂有此理!我们家泓儿的位子是谢大人早就为他人预备好的,那我们泓儿是什么?是垫底走过场的啊?”白仲融愤然瞪圆了眼睛,说罢就低头思索起来。 冷伽仪眸子里闪烁着不耐烦,她女儿感情被人辜负了发个牢骚,他夫君为何还提这丢了仕途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是白家人脉薄弱没有强势的根基罢了。 白泓是看出来了,二伯一家很自私,操心的也就是利于他们这一小家的事儿,若非他们女儿,别人就是别人。 他看着低垂头装烦恼的白仲融:“二伯,此事就不提了。我们想今后,勿提过去。”他被白仲融刚才这句话敲打的更加明透了,他老实忠厚的爹似乎还无奈地真心惆怅呢。 过去两年,他那乐吏一职根本也是旁人不在乎的陪衬,而他们白家长辈还十分期待又感到荣耀呢。二房这家人对待他也还是很重视而态度好的,现在,两个堂妹的嘴脸狰狞而极度蕴含的鄙夷暴露。 “就是嘛!别以为你白泓多么了不起很有本事,你还不是被人家算计成了陪衬。”白容忽然蛮腰一掐而立在白泓面前。 这是出自一个爷爷的同辈手足吗?秋风扫落叶般践踏尊严。 白泓捏紧了拳头眼中暴怒,他那眼睛是长而眼褶子宽的单眼皮,这时候更加显得桀骜不驯。 顾颂牢牢地抓住了他,不让他动怒,他们接着还有很多美好的曲子要作,歌谣辞藻是那么地美好恬静。为了那份美好而计较眼前的丑陋真心不值得。 大概是白仲融的制止有了些效果,白家姐妹稍微收敛住了气焰。白绯换了个脸:“阿兄,那你打算接下来的日子怎么打发?”白绯假装是过来制止她阿姐的,但其实她很想多注视的人是顾颂。 白泓被顾颂挽着手,心里冷凉而面上依然微笑。 “我啊,做曲子唱歌,准备这次的大乐,等过了上元节之后再说。”白泓在此刻也在心里打定注意了,他往后对这一对姐妹已经无话可说的。 “哼!那就看你的好好表现了,到时候别给我们白家儿郎丢人就是。”白容仿佛将她十七年的猖狂都要倾倒个漫溢,否则她不这样她会觉得她这一时的得意没有地方去挥洒了。 “二伯二伯母,我们先回去了!”白泓心头冷笑,对长辈作揖之后出来朱桓台。 走廊两侧风声持续蹿进来,两人漫步在泓芳居院子里。一个下午和晚上都在内居室里弹琴奏瑟渡过了,晚上膳食是燕儿从膳食间里端来的粟米粥,而他们也持续对奏了将近三个时辰。 子时初,泓芳居上空冷月半隐在苍穹中。 内居室床上。 白泓面色凝重,顾颂重重的捏了他手背一下,但被对方轻轻地拨开了,午后到二房朱桓台那里,他虽面上保持不受影响,到这会儿是压抑到漫溢。 “师弟你说,谢无心他那一夜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看的?,”他总是觉得那人能洞察时事,通晓的学识广博。 顾颂对于战事是敏感的,弘月楼里那些贵客总是会带来四面八方个国的动向。他将头轻轻靠上枕头: “大渊的京城防御力好不好?作为一个凉国人我真的不予置评,也无从得知。师兄你认为呢?”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但无从得知。 白泓是有些困倦,也对这类事儿兴趣不十分浓厚,扶着额头:“咱们睡吧。过了元月,看看时局就能看出来了。” 他这是有些忽悠顾颂的话。 顾颂却很认真 “师兄,到那个时候也还有月余,咱们不想了,睡吧。”他把胸膛靠过去对方的后背。 第二日清早,他傍晚下学回来拐过泓芳居外院亭子角,进了拱门就见门槛上坐着铃儿和燕儿。一见到顾颂,燕儿立刻站起身拨动了他的秀发。 她站到一边对顾颂说:“铃儿说,公子体寒,夜里睡前若是吃点热粥就会胃里暖和点。”她动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候也是算准了时候的。 她从地上端起来一盘,里面是个小铜皮手炉上热着一瓷碗的百合黄米粥。这是很适合冬日里温补的粥,少女的心思可都在里面了。她嘴唇微微咬: “这是我赶在后厨锁门之前做的一小锅,趁着热就放在了暖手的炉子上了。” 顾颂眼眸早已冷清,这是绝对的屈辱,他心头暴怒而避开视线等着正屋门打开。白泓脸上难堪,但他们家不允许打骂奴婢的。 白泓扫一眼小铃儿,小铃儿脸上显得很无奈,她也跟着燕儿站在门边,她没觉得她家公子被燕儿一婢女献殷勤有什么不对的。 正屋门开了,顾颂抬脚跨进门槛前睨了一眼铃儿:“我来了大渊这么久,你何时见我睡前还吃的?”他主动忽略了燕儿的存在,是别人的婢女最好敬而远之。 白泓已先一步进去正屋,顾颂提起袍角也跟着进去。 燕儿在铃儿挑着门帘时候也端着盘子进屋,她对顾颂的家中情形已经从铃儿这里摸清楚了。燕儿放下盘子在长塌前的几案上,铃儿轻轻拽一下顾颂,顾颂就着刚点燃的灯盏光看见她穿的棉衣很新。 燕儿这番费功夫的举动,白泓从顾颂搬进来的这大正屋里的头一日,他就能想到这点,师弟家道不好,家运也正在退落不明结果中,这时候有些自视甚高的婢女就动心放胆子来撩了。 这能说啥?还不就是说明了师弟人品好相貌好,奇货可居也。 “燕儿,热水是刚放的吗?”白泓对他身边使唤的婢女说话不温不火,这都是石令婉从小对他的教导,温和对待下人们,往后可都是相依为命的。 燕儿听过不少存在于边城的公子娶婢女佳话,那传说很真实,她自从顾颂来的这两个多月里,她已经向往多次了。她用一贯的温柔语态: “是夫人送来捣碎的生姜泥,吩咐奴婢加沐浴的水中,说那样能让腿上的筋脉畅通,公子那奴婢这就加上吗?”她眼睛看着白泓,余光紧盯住顾颂,看他是否回应她的热情。 顾颂是尴尬冷漠的,白泓只想着快些让燕儿离开。他特别留意着燕儿的眼睛:“那就加上吧,不要太多了,我这就准备和顾公子一同沐浴。”燕儿这样做的本意是爹从琴坊回来之后定是给娘说了,想到他和成风一直坐着练琴的,坐久了血脉就不是很畅通了。他看着燕儿不敢看顾颂,他又吩咐:“不,就多一些吧,我们两个人要泡呢。” 她家公子这样明着说了,她也以为那时公子和顾颂的相处的好,别的,她暂时想不到。她嘴上应声:“公子,那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奴婢就歇息去了。”她弯腰时候特地注意了腰部弧度,据鸳鸯说这样能成功引起男子兴趣的。 手把门帘一挑开,泓芳居的婢女燕儿就回到西屋,在她的厢房里歇下了。 看着铃儿身上的棉衣,顾颂没有多问,那必定是石家父子同情他们主仆,善念之下赠送了石嫣然穿过的棉衣。 今日到朱桓台,二房一家那个态度让白泓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他忽然对顾颂说:“我们沐浴前来热身子吧。” 他脱下棉布袍子,套上牛绒半臂大衫。 顾颂纳闷:“你待会儿泡热水里,那不就是热身子吗?”这么冷的天,他想不透这人怎么还往外跑。 “走!外面苹果树,看我的。”白泓说着就走出去院子里,来到苹果树前,单脚出力踢树干。 西厢房里,燕儿点了灯又灭了,大概琢磨她家公子又是睡不着找乐子呢。反正她家公子不会在这时候,还那么蛮横霸道地致使她,这可比朱桓台里的那家大小主子好伺候的多。 顾颂并没有跟着师兄踢树干,他站在树下琢磨这树枝与树杈,白日里晾晒衣裳的绳子还在的,修葺牡丹花的小铲子也在的。 他忽然有个好玩的想法对他说: “你等我给你准备个好玩的。”顾颂想起来铃儿穿破的裤子,那是秋天的旧的。 “啊?你会为我准备什么好玩的,快说!”白泓停下来,脚不往树干上踢了。 正屋右侧室内小铃儿被吵醒了,出来站在院子里问:“公子,你和白公子你们想准备什么啊?” 瞧这话问的,白泓一瞬间就狂笑起来,铃儿不知所措。 顾颂也陪着笑起来,招手对铃儿说:“对了,铃儿你把我那针线包找出来,还有你昨日说要丢又不舍得的裤子给我吧。” 小铃儿已进入困觉的状态了,脑子还不够灵活,听懵了。 “咳!别想了,就是想用那裤子做个布袋子装东西呢。”顾颂给铃儿往明白里说。 “好,铃儿这就去。”她走路有些摇摆,看来是坐门槛上等他们两人等的冻着了。推开正屋门的时候,差点还一个趔趄。 顾颂这瞬间眉头深深蹙起,他真的心快被揉碎了。他的依靠也依靠着他的身边人,万一他都没有落脚点的话,那这孩子该往哪里安置呢? 他不敢想下去了。迅速抽回思绪,抱住师兄的腰,蹲下身去,手按住白泓小腿肚子就揉。 “你这么踢,脚底板不疼啊?”他仰头问他。 “疼了这不是有你。”他慢慢俯身,心头的来自对白容姐妹的厌恶感正在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如兄弟也如情人。 “你该不是没回生闷气,你就来踢这棵苹果树的树干?”顾颂手里按着,搓着还看着白泓。 白泓摇头:“并不是,往日里很少有人让我生闷气。” 今日午后在二房正屋,白泓就是心里不顺气,被堂妹们一顿挖苦欺辱,说他丢了仕途就是丢了白家祖先的颜面这些人,一有机会光宗耀祖就自命不凡,还欺压对她们好 的人。 第二十九章 泓颂拥吻聊起深夜话题 刚才那一刻钟,白泓就是心里不顺气,被堂妹一顿抢白,说他丢了仕途就是丢了白家祖先的颜面。 这些人,一旦有了机会光宗耀祖就开始自命不凡,还欺压对她们好的人。他白泓,堂堂正正一个人,走出去外面言行举止也是受到肯定和仰望的,为何到了内宅就要深受这对姐妹的挖苦埋汰,践踏自家堂兄的尊严,究竟你们两人能在心里欢喜多久呢? 可是他白泓没的选择,作为这个宅子里唯一的男丁,未来的主事者,遇到大事儿他必须是挺身而出。人前出人面,人后接受爹娘训导,没了仕途地位成了庶民仿佛第一个作践他的就该是自家的人,他没想到这样残酷的现实能落到他白泓的头上。他很想一巴掌打上白容的脸,但他是个男人他绝对不打妇孺的。 看着苹果树上方冷月光下,师弟眉间微微显示的一抹担忧,那是专为他而担忧,想到这里,白泓眼眸逐渐从冷清中恢复柔和。 小铃儿带了针线包和她的旧大口裤出来,她也不明白她家公子要针线是做啥。顾颂接住了针线递给白泓, 白泓用绳子绑住了他的两只裤脚,也亲手为顾颂绑了裤脚。 想着他师兄今晚心里烦躁,顾颂认为还是别让多余的人在他师兄眼前晃。他扶着铃儿肩头:“铃儿,外面凉,你先进去睡,记得针线包放外间的几案上。”顾颂吩咐他的琴童,这孩子简直是他过日子的一部分。 铃儿应了声,慢慢地走进大正屋到右侧室呢道帘子后面的床上就寝了。她家公子和白公子相处的好,那她也就在白家住的安心了。 “来,颂师弟,咱们把那石子儿装进来,再端一簸箕回屋去缝。”白泓站到蔷薇树丛那里,对着月光下的那些细沙土唤他师弟。 看来,他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顾颂拿了旧裤子过来,白泓用铲子野蛮地铲进去带着银光的沙土,顾颂兜住他也看着装得差不多攥住上端,另一手端着柳条簸箕里也是沙子。 彼此的默契就在沉默中开始了,两人抬着孩童大口裤里装的细沙进去正屋。 透过灯盏光,顾颂看到了白泓嘴角的笑,那是高贵公子偶然间做了粗重活的心里愉悦,也是某些烦扰在这一刻的释然。 “你就不怕弄脏了你的衣裳?”顾颂这两个月里可是看着的,白泓算是有点小洁癖的人。 白泓微笑:“不怕。但这事儿不能让我爹和娘知道,他们会惆怅。”他娘石令婉是非常细腻的主妇,儿子能想到的她也能全然觉察到的。 此时, 两人之间,一个看着另外一个穿针引线,缝住裤子的裤脚彻底封住封死了,上端的口子仅仅留一指头大的空隙往里填沙子填的鼓鼓的。 顾颂家里奴婢很少,自从他爹出了仕途,到牙行里买的两个婢女都供给继母身边使唤了。就身边一个铃儿,很多时候还需要他们父子照顾呢。 子时正,泓芳居内院苹果树下。白泓将铃儿旧裤子做成的沙袋,用双股绳子绑在苹果树的主要枝干上。 “这个够你踢个爽快吧?师兄。”顾颂挂好了沙袋,看着白泓的脸,这张脸庞丰润而胜过美玉。 看着挂在他们两人腰一样粗的树干上,那微微摇晃的布袋子,白泓抬脚对准了就要踢,他踢上去却险些踢空了好不容易踢中了还眼看着就要跌倒。 猛然间,少年伸出略微粗糙的两手就抱住了他。然后轻轻扶稳了,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白泓甚至认为顾颂身上的汗水味道是最好闻的味道。 “师兄,看我的,只要心中有目标,稳住身子攻过去!”顾颂将半臂大袄塞给白泓,他站立如松。 他奔出去两丈远,再奔过来时候显得他腿型如拉开的弓一样,到了目标沙袋不疾不徐落下脚。 “师弟,你这一腿踢得好有劲儿,很有勇士风气派。” “哈哈!你们这京城的别名,可不就是叫勇士川吗?我说师兄,都深夜了,我不能踢出大的声响来。” 冷风瑟瑟,两人逐渐在外面不能待不久了。回到正屋,推开左侧室的门那里面蒸汽扑面而来。 内间热水的温度这时候最合适了。 “今日在街上咱们出去也活动筋骨了,为了明日能静心地奏曲儿歌唱。来,换师兄我给你搓背,你那沙子还有些沾在颈项上呢。”说着,白泓就用棉布巾子沾水擦着顾颂的脖子,还将他余发拨开挽在手指上。 “我还是自个来吧。”顾颂伸手接住白泓手里的棉巾,捉住他握住自己头发的手。 师兄的手,那指腹上的茧子已经是发亮平滑的一个个点。 白泓由着他捉住他的手,将他肌理分明的胸膛靠过来。汤池中的水温正好,他向后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腿,这腿刚才在院子里踢的真好看。 “去蒸一下。”白泓先走上了那格外暖哄哄的地方,开门坐到竹片长凳上。顾颂也跟着进入里面,那里让人舒服到毛孔紧绷的地方没有灯盏。 木梁悬挂的那盏微光中,白泓将他紧实的胸膛贴过来顾颂的背后,他闭上眼睛将头靠上他的肩。 “你明日打算何时起床?我们学馆因为夫子们都要参与上元节竞乐的筹备,我明日能全日陪伴你了。” 顾颂说这话的时候,白泓的丰隆面颊已然蹭到他的后颈窝:“我无所谓,辰时太早了,巳时过后就让燕儿给我端着烧饼来。” 听见隐约的鸡鸣声,顾颂知道这是丑时即将过去了。 他挨不住了,垂下头有点想睡了,被某人蹭着的地方痒的更是连带着心也跳动着,火辣辣地刺激感很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干脆拉他出来,毕竟这里面靠近竹片隔挡的地方,那里有个炭火炉子很烫,虽然后半夜就会渐渐地灭了火。 但他在里面不够自在,他揽住了他的腰,侧身走出来,彼此手牵手走入水中。 他拉着他蹲下身,渐渐闭气潜到汤池内,再次冲出水面的那刹那间,白泓吻住了顾颂。 他被他带着潜入温水中,贴近彼此,顾颂抱住白泓,身子一同从水底起身,白泓捧住顾颂的脸:“师弟,感谢有你在我身边。” “咳!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呀?” 他白泓一向很骄傲到理所当然的,这是真心的肯定,还是单纯因为在这温热的水里有感觉了就感性了呢? 很少遇见傻师弟这么放松开玩笑的时候,白泓的手还被顾颂攥紧紧的。 白泓用贴近对方的身躯来掩饰他的不自在,今夜在外面的肢体活动量很足够了,在水里就不能泡太久,这是顾颂想的。 身躯靠着身躯,顾颂修长的手臂揽紧了白泓的腰,使他不得不在迈步行动上有些受制于他。 “你身上肌肉好紧实啊!”白泓属于儒雅文人气态,他没仔细体会过男子中圆弧的臀部线条,那弧度是他刚下水里双手滑上来时的真实感受。 顾颂手挽在对方腰部在昏黄灯盏光下,想着外间走去。 “仅仅如此吗?”顾颂的嗓音开始骚起来。 “嗯,不仅是紧实,还坚如磐石。” “啊?哈哈哈!”顾颂有些得意,他认为他的糙实总算被发觉了:“有没有硌到你手?” “有。快把我放那长塌上,给我捶背。”白泓站着不走了,他故意让他扛着他。 外间屏风这边的衣架上前,因为天冷,燕儿今晚换的熏头发用的小炉子是铜皮的。外间的温度没有像昨夜那般生冷,这里还有一整副两套竹编衣裳架子,套好了两人就寝穿的襦衣。 顾颂的力道轻重缓慢之间控制的刚刚好。在左侧室外间的窄长小塌上,白泓享受着师弟的按压筋骨,全身舒畅,心里的愤然不平逐渐被这项温暖的动作取代过去了。 白泓是感性而富有感觉的人,女人,他不懂得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兄弟一定会铭记,特别是此刻能给予他不平心内一份安然的师弟顾颂。 “别再师兄师兄的叫了好吗?”白泓那嗓音一旦成了低音,那迷惑力是美好而直接击入人心的。 铜皮熏炉让这外间室内温暖如春日,顾颂不由自主地迷离了心神:“嗯,嗯。我叫你泓哥哥还不成吗!”他被这声音给煞住了。 “成啊!但就你一人能叫,别人不成的。”他那迷惑人心神的低音又来了。 他平日里自己无感而自然的声音,到了顾颂耳朵里那简直是最优雅动听的歌声。他十七岁已经发育完整的纠结微微颤动着:“嗯,嗯,谁往后敢叫一声我就打,他的对方满地找牙!” 顾颂一手滑向他自个的下腹部搓揉,感觉美又妙,但他不知该如何自持。 “颂师弟,想什么呢?怎么就停下来了呀,刚才按的多舒服呀,我都快睡着了。” “嗯。”顾颂嗓音压低低,紧跟着几乎用呢喃声应到:“来了!” 顾颂在白泓的后背上用手掌心按压的规律是,一下用手指骨上的五个点儿按过去,第二反过来,手背手心各推一遍。这中间顺序稍微一个乱,白泓就能够感觉得出来。 “颂师弟,照你刚才那次序再接着来。”白泓又是那惑人的嗓音。 “泓哥哥!你这声音,要是个女人早就扑上来任凭你蹂躏个够了。”顾颂是已经自持不住了,摸着下腹部的手也抽回来无奈搁到塌上。 “对啊!你上回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来着?”白泓这次的声音里面带着好奇。 上回说的这个话题顾颂忘记了,他是怎么回答的。这次,他这样对师兄说:“就那种像青莲一样安静,然后私底下的时候媚眼含笑风味独特。” “切,我看你还是没吃饱啊!你说的那个青莲,今儿个,我们早上在我们家这清雅巷口,你不是遇见一个吗?那你觉得那样的是不是就像你说的什么风味独特。” “不是,不是那样的,看着外表还算善良的魅力是什么风味的,真的就摸不准了,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真的不知道。”顾颂刚才摸过自己下腹部的那只手不绝抚摸上了白泓的鬓发。 “那有什么摸不着的呀!我告诉你,我们太乐署的那些已经成家的乐吏们给我说过了,女人的风味就是看眼睛。” “真的啊,那我下回得好好的看看眼睛,但是就必须得像泓哥哥是比你要好看的才算得上了。” “我还没说完呢,我跟你说人家说是看女人走路的姿势那种同步摇摆的很大下来,到时候好,你糊弄的时候就是叫的声音也挺好听的,除非你别看他平日里不张扬张扬的地方是在细节上。” “那细节是说话的声音吗?还是头发摆动美颜如斯。”顾颂不觉想起来,进门时候燕儿那丫头的姿态。 这个燕儿,,那是在家生奴婢里面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还被主子们指使来去的缺乏自由灵魂的少女。顾颂虽然涉世不算深,这点他是想明白的。 “呵呵,真正是有量又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绝对不是说看见人就破口大骂,拥有一技之长,就眼睛往头顶上长的那种。” “骄傲是只胸不大,那种身儿裹得紧紧的很突出的那种吗?” 顾颂是喜欢看这种女人的,因为他们家明月楼有一些人暗地里和那些达官贵人往来的那种女人就长这样了。据说是中年男子最喜欢的类型,贵气,能带来好运。 “那可不一定,能让男人身子有反应的,和心理有反应的区别可大了呢?”白泓这么说,他是去过青楼的。刚进入太乐署的时候得了头个月的俸禄他就去了。 “呵呵!愿闻其祥。”顾颂两手垂下来,白泓自然的侧身而过,他将圆弧的臀部粘着身躯躺上去了。 顾颂的手早就伸过白泓的颈子,整个穿了过去。 “还记得那个宁潜的相好梅君吗?” “我记得就是那一次,我陪着你馔香阁头一回。”顾颂啄一下白泓的鼻尖接着说:“记得这个名字,也对那一次那个地方印象深刻,但至于这女人的长相实在是记不大清楚了。” “那女人呢,算一个善类。我被他摸过,我也摸过他。”白泓说到这里的时候,嗓音更低了低的像是在诉说那种微妙而美好的事情。 第三十章 你比女人还要好 “你被他摸过。?”顾颂难以致信的用自己的下巴滑到白泓的颈窝里,左手打过去,浮上对方的腰那么丝滑的肌肤又触碰到了。 “对,她的手很软,摸了胯下还让我有了反应。”白泓说的这些话的时候,顾颂的手也到了他的胯下。 那个时候,也是乐署一位老吏带着他们这些新受举的员吏到了馔香阁的。说是,他们这些幼稚的男子虽然都经历了俗例中的“成人礼”外出游离过的,但这次是彻底的仪式,必须跟着进行的。 那时候,梅君仪态万千丰美俏丽,在点着鹿角灯盏的晕黄光线下,带着十个姑娘站在面前。 “别看这是一个酒楼装作吃食的地方。这儿的姑娘环肥燕瘦,说瘦却并不是很瘦,该有的都有还肥,也是葫芦一样的身材。有些老家伙手痒痒的,就已经一手伸过去,先从葫芦身形脸盘子好的的,手拽过来搂到怀里摸起来。” 顾颂的手已经抚摸上了白泓的腹肌,那里隆起的地方张扬。 “接着说。女人好看身子像葫芦的一定很带劲!”顾颂扭动着大腿,身子过去了一部分。 “是很带劲的,我还看见他手伸人家女子腹部底下搓起来,结果是那葫芦腰的被搓磨的不舒服了,一下就翻身蹭了上去老家伙的身上扭起来。” 顾颂慢慢地屈膝,身子也翻上去捧住白泓的脸颊把那丰唇贴上对方有弧度的唇。 他圆弧的臀部扭了起来,他胯下的隆起之处与对方的完美错开了。 “泓哥哥还有吗?快跟我说说。,”顾颂是真的没有这种绝妙的经验,他只凭他说的来想象来进行。 唇部获得自由的白泓,两手抚上顾颂的脸庞:“那个女子啊,上面那一对简直就像大白馒头旁边,有些家伙又说像个西瓜。” “嗯,西瓜白的。”顾颂将两手撑开再白泓的肩膀位置。 白泓把眼睛闭上:“说是西瓜吧,摇晃起来了,又像是两个圆圆的无瑕雪白的白瓷酒坛子在在晃。” “呵呵,那就帮里面灌酒,直接从那口上坐着喝就好了。”顾颂说着就试探性的丰唇凑近白泓的颈部。 “嗯,旁边的老家伙们怂恿着让我也去喝一口了。” “泓哥哥那你喝了没有?,”顾颂已经迫切期待的吻了上去。 “没有。”这时候白泓的嗓音轻的有些飘渺的几乎快要听不见了。其实他想念初吻了,但是他不想说,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说。 “如果你摸过就跟我说说了,那是什么感觉。?”顾颂是没有碰过女人的,他就想听听那感觉而已。 “像厚的棉绒布,但又比那扎实柔软更滑。” “和哥哥的比怎么样?”顾颂碰着对方的肩膀,他那两瓣唇,这会儿就跟他的指腹点一样。 “嗯,没有比较过,还不知道。” “就想知道,你和那个梅君到了什么样的亲热程度?” “摸了身子,亲了嘴,尝了她的半身滋味儿。” “半身滋味?”顾颂还是好奇,那女人他现在想起来了,如果再瘦几分还也算是个尤物了,看那紧身上袄的玲珑曲线就知道。 “眼睛好看,说话很骚,腋下和鬓发很香,被她摸的时候还带着声音的感觉有分外被呵护的感觉。” “嗯。那,泓哥哥现在被我摸是什么感觉?” “你和女人不一样,她是水做的。” “那,我的唇是不是含了水的?”顾颂将一旁的褥子拉到背后,盖住彼此的身躯,他真的很羡慕那个摸了师兄的女人。 白泓不敢说了,他怕被这丰厚的唇给掠夺了身子,成了他手里的鱼。他觉得他似乎是个不会说话的鲛人,而他的师弟就像是经验老道的渔夫,除此以外英俊的脸庞,还性感的身躯,也是他的师弟。 “水葫芦做的吗?你比女人好多了!”白泓此刻已然呼吸沉重,他被他的渔夫捧在手心里的滋味真心的不错。他的印象迅速离开女人的腰和腿,眼前的师弟也是个美人儿呢。 “好在哪里呢?这里,还是这里?”他将顾颂的手使劲从自个肩头抓下来,他的顾美人渔夫这双掌心粗糙的手力气比他大多了。 被白泓抓下来的手,又被移动到了他丝滑的上身,一手伸进去发丝中间揉着他的头,顾乘风贴上他的长腿箍紧了对方的腰:“再给我说说女人,我说实话,没有碰过那玩意儿。”他的脚趾顺着臀部弧度,挠着白泓的敏感地带。 “嗯,那咱们就就说那像个玩意儿的女人吧!”白泓嗓音低沉到仅在顾颂耳畔,还伴随着略微下沉到丹田的呼吸。 “把你那玩意儿攻进去之前,要讨好这玩意儿类型的女人,就好比用的是真心,但不能真的用心。” 顾颂倒是听过这个话的意思,他无意在明月楼时候,听一位得道高僧的描述,那高僧向一位侯爷说来着。 “那你当过负心汉啊?”顾颂整个上半身匍匐上去,丰唇逼近了白泓的唇,非要他给说个究竟。 说实在的,女人也就那样的滋味,梅君算好的了,可就是为了生计非要委身于宁潜那老狗。“ “不算吧。嗯,我就是捧是玩意儿类型。”白泓腹部以下被顾颂的手和大腿,霸得牢牢的。 “良家妇女你没有碰过?”顾颂认定了白泓是个风流过的男人,他说着就用他腹部撞击了对方的腹部,那里很热。 “我还不至于啊?那万一我碰了就让我娶了咋办?”白泓闭上眼睛,他房里的燕儿还有巷口那个叫什么莲的街坊少女,那眼睛里水汪汪的看过他好几回了。 “是啊。嗯,良家的你若是碰了,那你也就不是良人了。”顾颂腿间那小的呼呼生风,说的话很溜了,比他平日里顺溜的多。 他掰过他的肩头,顺着后颈窝吻向他的背部,被顾颂这样袭击到又麻又痒的白泓,岂能被当成一条鱼? 他霍地掰起顾颂的脸:“良人,良人就是要收拾良家的。”他凝着对方大眼睛,用尽了力气吻住他唇,他胯下那小泓早就精神抖擞。 找准机会,还是他攻了他的城。 次日辰时正,泓芳居院门外出现了白家舅老爷石轨。 婢女燕儿刚收拾好了正屋外间,远远地在正屋台阶上瞧见了就赶紧迎了出来。 石轨在白家婢女眼里是男神一样的存在,燕儿听过,他给他所有的女人都出手非常大方,因此,她们这些婢女心里多少还是对四十多岁的这个风雅男子抱有幻想。 “舅老爷您来了。”这一句问候的话,燕而这丫头算是下足了功夫用了心的。 石轨从燕儿头顶瞄了眼,自从来到白家,这宅子里只要是个人,他都应对的谨慎妥当,在女人来看,他那眼睛即使是不笑也自带风华。 “燕儿,这会儿你家公子起来了没有?”他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内院拱门。他很少过来这里,多数情形下与他表弟哥舒夜品茶奏琴起舞,他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刚才燕儿风儿一样跑了出来内院,现在立刻使劲力气提裙跟在石轨后面:“回舅老爷的话,公子昨夜沐浴的时间长,这会儿还睡着呢!” “行了,你先去忙吧。”到了正屋台阶上,石轨致使开了燕儿。。 这会儿在右侧室内,顾颂是后半夜回到床上的,此时还在睡,布帘子这头的铃儿穿好了衣裳,到大外院粗工粥棚里吃了早饭回来,早就在正屋外间坐着了。 石轨对于他这唯一的外甥白泓是有期待的,丰神俊朗就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结果,这结果他很满意。他不期待他能富贵冲天,他只希望他能在礼乐行里面走稳了一条路,然后靠这技艺将他的宿命延续下去。 他认得这丈高的紫檀木屏风还是他当年送给妹妹令婉的嫁妆。 这时候白泓还没从内居室里出来,他就逗着外间的小铃儿。 “铃儿,那你家公子呢?”这小奴婢看着白净也机灵。 铃儿本来是坐在待客长塌旁的凳子上,立刻起身应话:“回舅老爷的话,我家公子他在睡呢,你看!”铃儿长到十一岁这么大,他被这种气势浮夸的比他们家老爷还厉害的人给震慑住了。 “哦,今日学馆没有课了就都懒散起来了。”石轨微笑着,他以前的家大业大的时候,他可没有买过这么小的奴婢。 顺着小铃儿的手指引,带着月白纱小冠的石轨一转头,这才看见长塌后边右侧室内靠窗的那张床上。 一双结实而黝黑的小腿露在被褥外头,那圆弧的臀部被褥包裹着依然明显看得出来。他这个故友顾弘明的养子就这样睡觉了,不讲究的姿势。一代琴师顾弘明与这小子顾颂可真的是天壤之别,他不想多看一眼这个顾颂,比他养父要糙的多。他记得石秋月跟他一样,也是出自于没落王族支系世家,可那顾弘明重情专一对他的女人呵护备至,夫人去哪里教授舞艺而他必定携琴相伴。 右侧屋窗户关的严实,碳炉子在里面闷久了也不合适,铃儿看她主子没起来,只好把门开着。 但这其实也是燕儿假装无意而教她开的门。 一个人面对这冷清外室,感到无聊的石轨轻声哼唱:“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他唱着还扭身躯到了顾颂那架瑟的面前,这泓芳居里幽静而适合念书,当然也适合他放开心声歌唱奏乐。 这瑟,他记得清楚。那调音的雁柱不多不少二十五个,顾弘明对瑟可算是研制弹奏到了一个精字上,他这瑟是千年古物件,看那岳山就知道,那原本是五十根弦的被他巧妙更改成了二十五根的。 右侧室的顾颂本来是打鼾,睡的沉,这一声声《凤求凰》的歌曲,他躺在床上听了听就听出来是石轨。于是,他立刻起来穿好衣裳走出来。 石轨看着他一身湛蓝外袍满面是少年郎的光泽,心想,这人站着倒也算玉树临风,但就比他爹还是懵沌入俗了很多。憨厚朴实,算是难得的好人品罢了。 “舅老爷好!”顾颂一时没有想明白该如何称呼对方,就跟着奴婢们这样叫了。他迎上石轨的目光是欣然也是感激,能在师父家中再遇见这位爹生前的好友还真不赖。 “我是来看看你们,上元节那日的歌曲准备的如何了。”石轨这时候语气逐渐冷漠起来,顾颂毕竟不是顾弘明。 瞧瞧师兄,一家亲族众多,总是有人来关心他,而他横竖就只有小铃儿了。顾颂站起身作揖: “昨夜,师兄睡的晚了,他还没有起来。我们,前几日也想着要加入几句《凤求凰》。” 顾颂能在石轨身上的看到部分同样对于顾弘明的影子,端庄风雅。 石轨听到顾颂说起诗歌,他不禁正眼再次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他怀疑这小子究竟懂不懂诗歌。 那天夜里在中庭北院,若不是他口弦吹的舌头酸,还要在公主面前看顾着阿夜,他断不可能将奏瑟的位置让出来给不熟悉的人。勉强允许一是因为他是顾弘明的儿子,还有就是他这样儿也周正。 “颂儿,对于前人的诗歌,你都知道些谁的?说出来我听听。”石轨从小就是这方面的天才,他习惯了对这样生态微微憨拙的青年表示不屑。 顾颂上面就有个声誉四方的琴师父亲了,对于他自个在琴仪诗词上的涉猎被怀疑和贬低,他也是习惯了的。他不慌不忙地说:“我这次从凉州来到大渊国,爹给我的和我收藏的都带上了,平日里睡觉前就翻开看看,也去体会那其中的意义。” 紫檀木大屏风后面,白泓是已经醒来的人了,可他一想起昨夜师弟问的那些,他不觉又陷入熟悉的温度中。这感觉美妙而回味无穷,让他懒得起床出来应付他阿舅。 他起来后直接往襦衣襦裤上罩了件翠色锦织棉袍,背负双手出来坐到吕烨身边。他阿舅看着他,那眼神依然对乘风持有怀疑,仿佛他就是顾家走出来的不相干的人。 “阿舅,您就别问了,我们都要预备着作一曲《大渊之乐》的。” 第三十一章 颂揣测石轨意燕儿荷包示爱慕 他能想到阿舅来的目的,无非是看看曲乐歌词准备的如何了,这不是主要目的,最重要的是审视他师弟顾颂。 “泓儿,你是在王廷里出过大乐的人,你不是不知道这乐词的郑重。” 石轨看着他外甥上扬而若隐若现的双眼皮,这眼睛在血脉上传承了他的,他们外甥舅舅是同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一看过去就是声势夺人的犀利也容易博得信任感。 白泓知道他这阿舅,恃才傲物,多情重情风流倜傥,在琴艺曲乐中也有非凡的造诣。但这不是藐视青年天才的理由啊,这意思已经是在说他被颂师弟给影响到有惰性了。 “颂师弟,将你收藏的诗词民谣都给我阿舅看看。”白泓知道顾颂忌讳随意拿出来,这样防备别人没有不妥。 “呃,师兄。”他昨夜里被咋呼着不让喊他师兄,但此刻他还是犯规了。他的收藏品包括着架古老的瑟,都是亲爹的毕生珍藏。 石轨在这两人说话中感觉到被冒犯了长辈尊严,渐渐把脸沉下来: “算了,我也就是进来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就算是没有准备,我跟阿夜也会为你们操心的。” 石轨眼睛离开那架千年古瑟,他实在是看不出来顾弘明这个养子的潜力在哪里。世家子弟们的世故精明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反而像个面皮俊秀而一板一眼的管事家的儿子,气势不够。 “世伯,准备我们师兄弟也准备了,希望您指点一二!”既然石轨不是常走进来这院子,那么顾颂也不介意他说话难听,他反正就说真格的。 “指点个什么呢?你和我儿子嫣然一般地大,你都还是学馆内学习音律听工的学子,这么半生不熟的技艺你就着急露脸上场,你不嫌给你过世的爹丢脸吗?石轨这人,很多时候审时度势谨慎为人。可是一旦看透了别人,他的气焰就是这样被点燃了。 顾颂本来也是谦虚的心里,自然也没有被对方恐吓到。他略低着头:“顾颂多谢世伯教导!技艺,我也是半身不熟的。”顾颂说完还是涨红了脸,厚唇半张着,是无所适从。 他长这么大没有被亲爹顾弘明骂过一句,也就是那日他为了养家想当府兵,初去兵营被旁人大骂也踹了几脚。 “那我就当是替你爹教导了你,记住切勿骄躁张扬。”石轨这时候又语调和缓了些。 白泓对他阿舅是没法即可凶起来的,他阿舅不能和他爹那样的老实人比较,况且他这时候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石轨其实很想多问问关于顾颂继母石秋月的事情,但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他也等一年以后等儿子嫣然成年,他也是该出门游离把知己寻获的时候了。 顾颂还是听了师兄的话,进去右侧室内取了部分泛黄的琴谱出来递给白泓手上。 “风萧萧兮,仰天照镜台。风萧萧兮,玉fu枹不侵沙。”白泓先将顾颂做的那些新词呈给石轨看,他还亲口唱了出来。 石轨嘴上还是不客气:“我不听你们的新词。” 白泓明白了,他舅不想让他们过于出风头,毕竟上元节那日,城里各家乐班子,还算上太乐署的人中那么多同行中不难显现高人。 “阿舅,您坐着别走!”他亲手沏茶,扶着石轨的手。 看着白泓手上那白纸页中间还有隐约的线形乐谱,那是石轨熟悉的顾弘明的独门记谱方式。 他难道是给了他的养子?他即可在心里疑问着。对他们两个青年又是不显示地淡漠:“你说,你会用你爹的这个方式记乐谱?” “这些都是我记的,目前就和师兄才刚进行呢。还不知道这样合适不合适?”乐谱是他记的,顾颂觉的她有必要多嘴说出来。 “挺合适的,阿舅,师弟很具备奏瑟赋歌的天分,甚至比我们乐署的有些小吏的听工还要好。”白泓极力向石轨哄抬他的师弟。 但眼前这位名闻大渊国的风流大琴师,他学礼乐却是极度的严谨。他听不得别人谈论所谓的资质,学音律和听工还需要兼具学问诗词的韵调。 这区区十七岁少年才来礼乐学堂半个月,若不是自己儿子太小而身边年轻容颜担当的人缺,他真的不会在那夜招他们来奏乐。 石轨被外甥气的不说话了,起身背负着双手:“六日后汇雅书院就是上元节祭祀场地之一,你们二人要学的规矩很简单,不要理会女眷的滋扰。”作为表演者,能在这其中把握住个人也是个学问。他又说:“你们,特别是你顾家阿郎,你还要专心在姿态得体方面。” 白泓是看出来了,他阿舅不喜欢顾颂,嫌弃他衣服寒碜,姿态平庸。他微笑对石轨:“我的舅唉,颂师弟也是凉州城里弘月楼的少主人,该见识的也是见过的呀!” 一提起弘月楼,这石轨就心里更加不服气了,那是对故去老友的不服气。他厚待了几个美艳绝色的红颜知己,到头来没有一个把心给了他的,反而是顾弘明遇上高门贵女顺心遂意给造了弘月楼,还就金屋藏娇得了美人心。倒是那个美人儿,他还没有机会看上一眼。 “那好,那就记得把你爹的风范拿出一半来,这样也算是能将咱们四人的队伍齐整些。” 石轨不想多看顾颂一眼,款步出了泓芳居。门口燕儿还斗胆说:“舅老爷得空常来呀!” 看着门外院子门上方,石轨高大的身影已经到了二楼走廊里。 白泓放下门帘,走到顾颂身边扶住他的腰:“别理会我阿舅,他是鲜少在一件事儿上那么认真的。奏乐唱曲他把那事儿看的比女人还重要,玩命似的呢!” 他安慰师弟,他师弟反而还没事儿人似的低声笑:“我怕他知道昨夜咱们那般亲热。” 昨夜他们换上寝衣从左侧室外间出来,顾颂特地开了右侧室的门,看着铃儿睡的很熟他才安心被他师兄拉到紫檀木屏风后面那张大床上。 “昨夜,多亏了你,我才和那丫头消解了气恨。”白泓一想到昨天在朱桓台受到白容的讥笑。 “世事难料,别和那样人一般见识。”顾颂起身,掀开门帘,顺着正屋台阶看下去,发现铃儿在西屋燕儿那里坐着的,暂时放心了。 “今天,你的铃儿闲了?天冷了,家里活少了。我爹在上元节之后也就没有订货单子可以接了,跟着守住店面那些器物就好了。” 白泓注意到顾颂总是操心着小琴童铃儿,不觉间,他也跟着爱屋及乌理会起那小奴婢。 顾颂的预感是小铃儿好好的,可是顾颂却是右边眼皮一直跳,记得深秋的那日,顾弘明一身仙气出现在广武城外的兵营里。 他被感动到眼泪汪汪的,但在他跟随爹爹返回凉州城的路途中,他的右边眼皮就是跳的很厉害。 这会儿,他不放心地站在正屋外的台阶上,喊着铃儿回来,好好一个十一岁孩子跟着十九岁的大婢女做啥? 早上朝食,顾颂和白泓吃的馓子牛肉粉丝酸菜汤。今日不去膳食间那是因为昨日在朱桓台的不愉快,很讨厌万一遇上了白容姐妹。 “颂师弟,我待会儿去咏雨阁,把咱们这诗词和乐谱都给我阿舅看看去,你就在屋里等我啊。” 顾颂不知道,为何石轨刚才一来泓芳居就对他变得苛刻起来,昨日还给他的琴童铃儿送了石嫣然的旧鞋呢。一冷一热的,也不知道心里对他的成见是哪个方面呢。 他心里琢磨着石家父子,嘴上答应着着师兄:“嗯。你去吧,我整理我带回来的琴谱,我也想我们是不是要添加一些明艳的诗词。”这些日子在学馆看的乐籍,多数大渊乐调都是倾向于哀乐。 “呵!你说这点我也是想过的,但就是乐署那帮老吏不愿意采纳我这想法。”白泓转身回来,这才想起来就寝的襦衣裤还没有换。 他走进去屏风后面的内室换衣裳,顾颂坐到他的瑟前面,昨天师兄为他上了新的弦,这二十五个雁柱轻轻滑动起来容易了很多。 顾颂想着既然今日不用去学馆,那他想得空带着铃儿到外面走走,铃儿来了白家还没有出去过。 昨天后半夜,他一回到自个的床上就梦到了顾弘明,生前顾弘明就嘱咐他别把铃儿当奴婢,他到顾家的时候就是牙行里买二送一的人口。 昨夜梦里,顾弘明还有问:“铃儿她好吗?” 顾颂心想,好不好都是一个学徒带着琴童到人家家里面,他这个做主子的都得见风使帆看人说人话,她一个十一周岁的小奴婢能去的地方只有干活的地方,能有床睡就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 顾颂才刚想到这会儿,小铃儿就掀开门帘进来了。 “公子,这个荷包是燕儿姐姐说他让我转送给您的。”小铃儿说着就递上一个七彩织锦燕纹芙蓉花的荷包。 对于铃儿,顾颂是既不能当他是奴才,也不能对待她太好了。 “你赶快送回去啊!”他此时此刻寄居别人宅子里,哪来的资格去接受女子相赠,况且他从来都还没有想过这事儿。 小铃儿大眼睛笑的很神秘,顾颂坐着,他凑近他家主子耳朵:“公子,燕儿姐姐让我对你说,她从咱们第一天到来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去,送回去!”顾颂不敢大声说,怕惊动了内居室的白泓。他那性子,燕儿平日里很害怕的。 这小铃儿竟然摇头:“不,铃儿答应了燕儿姐姐,会看着公子收好。” 婢女要挟主子啊?眼看着师兄换好衣裳就要出来了,顾颂只好先将那荷包掖到了腰带里。 “你们都这对小主仆,一早上拉扯着什么事儿呀?” 顾颂感到很无奈地摊手:“是他的事儿。”他望着铃儿对白泓说。 但是顾颂没有料到,铃儿竟然笑着说:“公子您就别装了,是燕儿姐姐送了荷包给你。” 顾颂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他这脸平常看着白,这时候一发怒就是紫红色了。 “什么?大胆的奴婢敢做出来这等事情来。”白泓眼睛一旦瞪大时就和阎王没有两样,他不能对铃儿怎么样,那还是个孩子也不是他的人。 大渊国奉行大汉制度,主仆有别,这不能有逾越的。他很想知道,是谁给了他身边的奴婢这个胆子? 铃儿被吓哭了即可躲到顾颂身后,白泓平常就气宇轩昂让人近看不得,他厉声问铃儿:“你别躲了,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那婢女燕儿。” 顾颂从背后伸手把铃儿硬是扶到前面,让他面向师兄。童言无忌讳,这真的是他预料不到的,他护不了她。 铃儿浑身哆嗦着:“燕儿姐姐说她喜欢我家公子,就,就让奴婢给公子送了荷包。” 岂有此理!他是泓芳居的主人,自个的奴婢喜欢上师弟,他怎么没有看出来? “说!她还说了什么?” “回禀白公子,燕儿姐姐说她在每次进来正屋时候都会留意到我家公子。” 铃儿说着都哽咽起来,她是长这么大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人家是对她好,而她必须也回报,这都是她家老爷生前教导他的。 “哼!谁给他的胆子,看我不教训她。”白泓猛地掀开厚布门帘,大步匆匆就去往西厢房。 一个婢女,看着师弟是来投奔白家的,就以为有她的机会了。但这等级之间还是相差了好几重呢。岂是她妄想就能达到的,再者,弄不好传到二房那里再一传再传到父母面前会让师弟在家中无法立足的。 顾颂这两日几乎和师兄形影不离,这瞬间就也跟着白泓到了燕儿房门外,他身后紧随着铃儿刚才流泪完还哽咽着胸口起伏。 “燕儿!开门。”在婢女住的门外,白泓还是伸手拍门。 很快,燕儿就开门一脸淡定:“公子!早膳您用过了啊?那奴婢这就过来收拾。”她说这也不敢看顾颂,快步走出来就去往大正屋。 白泓是从来没有进去过着西厢房里面的,他回头看一眼顾颂主仆,既然来了,那就当是展示给人看。 顾颂一看,这西厢房是带着里间的,外间杨木小塌椭圆食案铜盆洗漱架一样不少,这甚至像小户人家的小姐闺房。就连凉州城里,自家弘月楼那些女琴师的住处也没有这么宽敞到该有的都有。 难怪人家总是爱看他们主仆两人的衣着和住的地方,弄了半天,这是一种比较。 “师兄,我给你看,这是燕儿做的荷包。”顾颂从腰里取出来那织锦绣芙蓉花荷包,递给白泓。 白泓冷笑。 她样貌归于乖巧与伶俐之间,多看两眼也仅比平淡多了青春的光辉而已。 第三十二章 鄙夷顾颂仪态哥舒夜十两银奉上 白泓想起来昨天被白容白绯的一顿侮辱,今早自个的奴婢不知道谁把她影响了,胆敢对师弟馈赠荷包了。 他前头走,顾颂跟着后面,白泓到了正屋外间,门帘挑起。燕儿正低头洒扫地砖,抬头迎上他们她问:“公子,午膳您还是不去膳食间吗?” “我说你送了荷包给我师弟是什么意思?你该送的人是管家白二的侄子,那个头顶两撮白毛的奴才或者是别的奴才。”白泓对待燕儿表面冷漠,其实心里当她是这个二进小院的附属人物。 燕儿显然心里有所准备,放下洒扫的苕帚,脸上神色慌乱:“公子,这就是奴婢的仰慕,没有比的什么意思。” “你仰慕我不应该啊。”顾颂把那荷包从白泓手里抢过来,拉过身后的铃儿:“还给她!”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女人,也从来不去想女人的事儿会和他的将来有什么关联。 燕儿看也不看他们主仆,接住荷包没有吱声,似乎也很无所谓。 自己的丫头居然是这样德行,白泓有些意外。 “燕儿,把头抬起来!”白泓严厉对燕儿,他的婢女多少在性子上也随了些他的。 主子这声气对她,燕儿立刻恭敬地抬头。 “今日这事不许说出去,把你的荷包收好,就当你没有做过这事情。听到了没有?” “喏。奴婢听到了!”燕儿弓腰对着白泓,那姿态虽是恭顺却依然从容。 白泓主要是觉得对不住师弟,他其实到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整治一个婢女,悻悻然说:“行了,往后主子们的事儿你最好少掺和做好你的本分。” “喏!”燕儿端着膳食盘子退出去了,顾颂身后的铃儿很不甘心地回看着。 顾颂早上右眼皮跳暂时也没有放心里去,从自己的包袱里整理出来那些乐谱,民谣书籍又坐到他的瑟前面。 午时前,白泓带上他们两人这几天写的词,去了咏雨阁去找石轨。 石嫣然不在家,他阿舅说是去了朱桓台为白容斟酌礼服试妆容去了,他们仨之间倒还相处融洽的很。 咏雨阁小院是二进的但很小,这个时候隆冬的朝阳刚刚升起,石轨背负双手站在二楼的楼台上。 早上过来泓芳居埋汰了顾颂一顿,白泓看得出来,他阿舅的眼里入不了颂师弟。 白泓只好单独过来请教阿舅,但见他阿舅一壶碧茶一面凤尾琴相伴。弹的是阮籍的《咏怀》:“朔鸟鸣北林~”,若不是这句吟出来,白泓根本也不知道他这弹奏的单调曲子是什么内容。 石轨弹的投入,唱的忘我,双眸微闭,白泓只好坐到长塌的另一边等他。 “你不好好地在家歇着,来这里看我品茗?”石轨并不看他外甥手里拿的啥,他习惯了目不斜视。 白泓越是遇上他阿舅这副浪荡中的正经样子,他就没法正经,站起身:“您都把人家的诗词吟唱伴奏了出来,给你外甥我指点指点会折寿吗?” 石轨虽不羁而优雅,但他外甥这么说话他还是忍不住矫正他:“怎么说话的啊?官场两年你就不学些好的。” 看似玩世不恭,但这人活得其实很认真的。 “好的就在我眼前呢!”白泓知道他这么说会招他阿舅烦,他收住笑:“我们乐署内,已有人试着为关内侯的诗词作曲讨好谢熙,可他们做的都没让乐令大人满意。” 石轨就只是笑,对此不接住话。以他的礼乐造诣,如今的大乐令谢熙那样的人未必够得上他全部,加上他广游四海结识乐人无数,对于乐曲风向比大渊的普通乐人又掌握了不少。 “你想和那顾家少年在这次的上元节上大放异彩吗?” “算是吧!如今我很闲,就想尝试一下。”面对这样感性而活得通透的长辈,白泓说话也不想绕弯子。别说他不想尝试,是他改变不了如今的颓丧,整日面对爹娘的惆怅,他也不忍心在家里安然赋闲毫无作为。 “可如今,老乐工也无法在六七日内做好曲子,你都不能的事儿他顾家阿郎就能了吗?”石轨每回面对亲外甥总是和蔼如沐春风的笑。 这话是不假,但他白泓愿意赌一把,赌他自己的眼光和顾颂的天赋。 “阿舅,我们也做了一番准备的,这词和这乐谱就在这里了。”白泓头次在石轨面前忐忑起来,他担心对方看不习惯那线性乐谱。 “呈给我看看!”石轨那姿态是高端成了习惯的,他若想为官,只要动动人情他是能坐尚书令的大位。 “这都是颂师弟自个记录的,照着他父亲的样式。” 白泓必要地说明了,双手递给石轨那本乐谱。 石轨接住了琴谱,微微蹙眉:“胶柱鼓瑟,琴瑟之好。这全是《诗经》里的词啊?”他神色难掩一丝惊讶。 白泓顺势微笑道:“他还收集了很古早的《击壤歌》,《诗经》都是小意思。” “但他怯场啊!万一当场忘词或者高八度转不上去,那不是连同我的歌,阿夜的舞蹈也被牵连了?” 石轨话说到这一步虽然也难听的,幸亏顾颂不在这里,但今日这事儿算是向前迈进了一步。 “阿舅,转音高八度这些个技巧在你外甥我来说不算是个事儿,我会教他。”白泓是太乐署夜唱工领唱的担当,他是有资格说这话的。 “泓儿,可你知道上元节这样的大型场面,一年也就这一回。王室倾族而出来观赏,他作为我们四人中的一位,他如果仪态不到位的话那很是祸水。”石轨话一多,形容的词藻也特别起来,言内意是绝对不用顾颂。 白泓也暂时应对不上了,再有六日就到出乐的日子,如果在十日内他必须要能找来帮手的,迫在眉睫的紧急时这非常重要。 他坐着火炉旁的丝绒软椅上喝着石家父子喜欢喝的桑叶茶,但他喝不惯这种凉丝丝带着甜腻的味道,接近午日的阳光照上楼台,石轨笑颜灿烂。 白泓放下茶盏总算是明白了,早上为何石轨就会对顾颂失望,这种失望是因为先前的那么一点期待而延续到的。 “阿舅说到最重要的一环了。”白泓说着连他自个也有些怔住而无言以对,他是多么想让颂师弟在他身旁啊。 顾颂少年家境在官宦子弟中算是清寒,他爹出了仕途还将所有积蓄都用来成全继母的舞蹈理想,他身边那个琴童铃儿据说还是为继母买婢女的赠送。私塾没有念完,四书五经多半靠的是自学,学堂群体生活是他最幸福的向往,在那日亲自去送他到学馆就看明白了。 长期缺少群体交流的的日子,师弟顾颂给人咋看以为是孤僻难相与的性子,近处才知他是多么地纯真无邪,还有一颗炙热的为旁人着想的心灵。 再来,一个人勤俭日子过惯了,难免被那些虚伪肤浅的人以单一角度轻视了,妄图为己所用。包括自个身边那端茶倒水的婢女在内,这就是人活着活出低点过于实在了。 石轨见白泓沉思,他也不想让外甥太失望,脸上神色带着不确定地说:“我换件外袍,雇头驴去找个朋友。” 白泓心里大喜,看来师弟的仪容能在短时间内改善。他笑着说: “阿舅,那我就先回去等您的消息,顺带着教我师弟练习转音的琴艺。” “嗯,回头他那瑟我还得看看,是否调整调整加上一根弦看看效果。” 石轨说完潇洒提起衣襟准备下楼,月白纱镂云小冠将他侧颜衬在这小楼台上仙人样的。 从小到大,白泓每每遇见阿舅,他阿舅这姿态总是会为他增添一份骄傲。 午时三刻,膳食间里就顾颂白泓与他娘表叔一起用膳,顾颂埋头吃着面条。 “泓儿,你和颂儿准备上元节的大乐准备的如何了?”石令婉脸上惆怅眉心有横纹,一有空就为儿子操心,也问询一下顾家的后生。 白泓很高兴家里有人重视顾颂,放下筷子:“阿舅帮我们看乐谱,调整器物,奏瑟的时候我还要教颂师弟转高音,娘您还担心什么啊?” 看着师弟刚从家里出来的抑郁,白泓更是珍惜他此刻所拥有的完整日子,这份完整离不开他爹娘的关注,而他这么好的人也配的上这份关注。 石令婉听儿子这样说,看了顾颂一眼:“那我这些日子亲手给你师弟缝个外袍做个鞋。” 顾颂还没有反应过来,白泓先替他向他娘道谢:“那就多谢娘亲的协助,我和师弟必定在民间乐班里大获全胜。” 他反正这样提振士气认为是应该的,可他又对顾颂的仪态不敢有多大的信心。 这时候,刚吃完的顾颂出去外院方便了。 哥舒夜幽冷目光一直看着顾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的楼梯下,白泓认为他这表叔至少是认可顾颂的存在,他把这份幽冷理解为同类人的认可,没准儿他表叔会认为顾颂身上有他感到熟悉的一面,比如身世坎坷。 这时哥舒夜薄唇微微一斜,显得调皮但绝非调皮那么简单:“你把这么一个寒酸少年带着,也就是为了上台露脸混人数。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到你们都乐署请个乐工来,随便一个也能比他顺眼有能耐。” 哥舒夜说着还真的从他腰间掏出来十两银子塞给白泓。 “吆呵!铁公鸡都要拔毛了,我可不敢要。” 白泓没见过哥舒夜在他活过的二十年里掏钱出来,他的钱多数是出贵族家的宴会所得赏钱,不会很多但比乐署那些老吏们还是富足了,钱的额数大,而他也还意识不到表叔这么排斥颂师弟。 哥舒夜还硬是往白泓的袖筒里塞。这时,二房的婢女鸳鸯莺儿进来姿态轻蔑地扫视一眼顾颂。 哥舒夜回到自个位子没再起身。 膳食间的格子窗外人影一闪,方便完回来的顾颂正要往门槛跨进来,端着吃食盘子的二房婢女们两人并排而出,愣是把顾颂逼了出去让他等她们出来再过门槛。 “表叔,你就那么看轻我师弟?”白泓完全不知道这膳食间门槛外发生了什么,他低声问右侧的哥舒夜。 哥舒夜明知顾颂与他相距一丈的距离,且正在拉近这距离中。 “我没有这样说,但他确实火候差的太多。” 哥舒夜这人唇薄鼻隆窄又直,一副刻薄心肠总能被艳丽到雌雄不分的姿态而挡过。 白泓看见师弟回来,他也起身不在就坐,拉着师弟到了石令婉身边:“娘,师弟的衣裳就辛苦娘了!” 石令婉见他们这么亲密,微微一笑。他觉得儿子还是年轻,遇上年纪相仿的同住段时日就处出感情来了。 白泓携手乘风出了膳食间门槛,拐过走廊楼梯下了外院。 看着前院无人,赶紧拉着师弟出大门。 “师兄,咱们这是去哪里啊?”顾颂一想到六日后的出乐,他也开始紧张起来。一紧张就哪里也不想去。 白泓摸着袖筒里那十两银子,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好懂的放松,他如今连这放松的银子都到手了。 “昨晚给你说的,大概就是乐呵乐呵啊!” “那我不去,要去你去!”顾颂站住不走了。 “哈哈哈!我逗你的,不过这次是真的要找乐子,是真的有乐子找。” 白泓赶紧奔跑起来,顾颂只好也跟着长腿撒开了跑在后面。 他们专拣窄巷子里跑,白泓说这样很抄近路到城里的大路。但他们却走的窄巷子,一般也都是大户人间贱民通行和排出污水专用的地方。 “颂师弟,你说说看,我阿舅这位朋友会是什么样的朋友?他说能帮助你在六日内改善仪态的。” “那应该是高贵优雅的儒者,或者归隐的名士。” 顾颂心想,石轨那海纳百川的气度在白家长辈里很突出,那一夜的中庭北院,他演奏时候就看见石轨面对公主乞伏迦罗的洒脱。 白泓跑过了两条窄巷到了出口停住脚步:“那倒未必,但我也说不准,我们的现在去右边那家骡马店。” 顾颂这才想起来离开咏雨阁时候,记得石轨说他要雇个驴的,如今马匹矜贵,除非贵族也还需要限定拥有。 两人没有再说话,白泓没有这么奔跑过,但在这样的窄巷子里不怕人笑话就是了。 第三十三章 私会故人石轨不知有人跟随 两人提着袍角来到骡马店,进去里面才发觉比想像中的干净,里面醇香酒味道异常浓郁地吸引人。 白泓顾颂不敢多看里边,主要是怕看见了有些不入眼的会坏了兴致。他先到柜台前问:“老板娘,不到一刻钟之前一位琴师可曾来你这儿雇过青驴?” 专营骡马车租赁的店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三十岁女人,这在大渊国的京城里不奇怪。很多男人上阵戊边,留下妻儿一年见面就一次,为了打发寂寥也为增添进项这城里就多了女店家。 白泓问的时候,这老板娘冷眼不说话,他换了个口气:“龟兹红鬃马最好是带着车箱的。”那神态是他习惯性外出花钱的派头。 只见那十指尖尖姿容艳丽的老板娘勾勾手指,过来一个店伙计进去后院准备了。听出来白泓是低调爱花钱的富贵士族公子,她世故地含笑而语:“你问的是石爷吧?” 顾颂不懂这买卖人的世故,惊讶她这时候才说。白泓很轻佻地答道:“正是。” 这女老板扫一眼他们的脸庞,又看着白泓的衣裳料子,她爽快地答:“往东去婆罗寺了。” 想也没有多想,白泓递上那十两银子给女老板,那老板娘这才正眼瞧他们两人。忽然笑了笑:“看公子这么麻利付钱的份上,我让人给你们擦鞋拍尘土整理一下头脸。” “不用了!多谢。”白泓含笑拒绝了,拉住顾颂就离开这骡马店,门外马车和红鬃马是一整套的。 未时三刻,京城城偏东的大婆罗寺。 这里专属贵族高门入内焚香祈福,时常进出的都是官眷,或者是仕族居家来此求愿还愿的。 白泓的马车还是太乐署配备给员吏们的那匹官属小马套的车,车走的很慢,已经跟住了骑着青驴的石轨,马车与一人一驴相距三丈的距离。 顾颂一开始还觉得难以置信,石轨那么儒雅风流清俊不凡的男子竟然骑驴而行,到了这大渊京城东郊才知道这里骑驴的文士很多,已经形成独特的风气了, 而石轨这样头戴白柳做的斗笠也算不上十分突兀。 在大婆罗寺上行的山路开阔处,一道青石铺就的路蜿蜒通向半山腰,半山腰的房舍异常讲究,高高松树间隐约可见斗拱卷刹的小楼。 顾颂看着风景,白泓心里想着这究竟是谁的地盘啊? 阿舅在这里也认识人啊?婆罗寺附近的土地临山又临水那可都是王族所有,究竟是属于谁住的地方,连他这样消息灵通的小吏也不知。 石轨到了坡前下驴牵着缰绳迈步慢行。 白泓在官场上也行走了两年多,地方上的大人物隐居的大概地方,他知道的也不在少数。但他没听说过有哪一位名士擅长人的仪态礼学。而这婆罗寺里的高僧就很难说,他们都和王族走的很近。 顾颂对这样华美低调的寺院半山腰不感到奇怪,凉州城是各国崇尚佛寺的大都市,在那里的寺院比这里热闹的多。 “师兄,你说石老爷他到这里来是寻获什么高人啊?”顾颂一边掀开马车帘子,从那缝隙里向外张望。 “我也想知道啊!等等看吧。”白泓也想的挠心,不过看这情形,阿舅是真心想出大力支持他,也并不完全讨厌颂师弟。 顾颂伸两手扯住驾车的马脖子缰绳,不能让这马走太快,但这马是良种又是青年岁数,缰绳扯得紧它就更快。 马车眼看着距离石轨一丈多远了,顾颂清楚地听他嘴里哼着:“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 “师兄,还是我悄悄地到外面驾车吧!别跟的太近让发现了。”顾颂轻手轻脚钻出马车坐到外面了。 这小子,一点都不是想像中的憨货。 白泓抿嘴微笑不说话,他一直望着阿舅的背影。心想,你这样风流的男子,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个红颜知己是你写衷肠的? 前方牵驴的风雅俊美男人吟歌而行,转过一面山腰。这里虽说一开始曲径通幽处,仅容一辆马车能进来,越走到里面越是宽阔而楼宇隐约可见。粉墙黛瓦被松柏浓绿包围,很气派的斗拱卷瓣大门旁,缎面直缀窄袖袍的管家十分年轻,看着石轨的神情卑微而恭敬。 顾颂将马车停在拐角处,两人下车跟在后面往里走。 这初冬的季节里,院内落叶不见一片,白石地面连接的假山丛中还有灰色小石子铺到金鱼池旁,里面金黄的墨黑的鲤鱼一丈外就看得见。菩提树后面拐角处回廊那衣着华贵的管家,白泓认出来那是宫制衣裳,八品宫娥的大衫。能让这品阶的宫娥侍奉着,能想到里面的住的人身份很不一般。 那宫娥引着石轨继续前行而从不敢回身。石轨稍微快一步问:“夫人是真的在此吗?” 那宫娥也不答话,不一会儿那宫娥闪身到回廊小门外,去了他处,石轨紧紧跟随其后,白泓顾颂也悄悄尾随。 转过影壁走廊尽头,转角出现紫衣披纱赤金小冠长裙妇人的背影。 那妇人背着他们说:“来了就来了嘛!还非要问在不在。” 那妇人先走进屋里,石轨随后跟着。 顺着门框看进去,那妇人妆容艳丽精致虽有些年华了,但极度富有风韵。 转过脸来,这妇人骨肉均匀的小手腕露出一截上双凤衔茱萸的手钏,白泓忽然觉得这脸很熟悉。 这妇人身子骨矫健,身旁侍候的人也很少。她和她亲妹妹冷珈仪可是大不一样,她应该就是镇国公夫人冷月珑,但又不可能在这里独居。 她不是的,她是曾经的冷贵妃。她和镇国公夫人是孪生妹妹,她叫冷月淑。 现在想起来,就是那夜她带着公主来中庭东院饮酒的。她失去皇上宠爱被贬出宫。但她依然拥有着不多的荣华富贵,她住到这婆罗寺后院山房看起来比皇宫好多了。 “就你一人住在这里就不觉得孤寂?”石轨坐下来喝着对方亲自沏的茶这才问。 “我无孤寂和不孤寂可言,倒是你,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半山腰里来了?”这冷月淑脚步利落地走到铜盆那里洗手,又看看石轨:“就要上元节了,你不应该是排演练习你的琴瑟舞曲?” 她这话说的在门外的白泓认为,他们二人是有些年头的朋友了。 冷月淑一说到琴瑟,石轨就轻声唱:“有艳淑女在闺房~”唱完他跟着问:“那你会在汇雅书院那里当场来观赏吗?今年的上元节。” 冷月淑女伸手摸上她的紫玉镶金耳铛嫣然一笑:“好吧,那我就在这闺房里呆上一辈子!我瞧着你儿子都即将成年了吧?怎么还不见你来送上订婚礼?” 这样避重就轻,分明是不想说正经事儿了。 石轨面色沉重,声线很委婉而依然动听:“别呀!你我就快要到知天命的年月了,日子简单过没几年也就过完了。”他和她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他每次见她都要表示出心意的。眼看着冷月淑这嘴上还不宜不饶的。石轨接着说:“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拜托你的,为了乐班里乐人的仪态。” 华丽铜盏灯光下,中年才子石轨的侧颜美如神只,他是纯胡人血统,眉眼深邃两耳垂肩,世间男子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被这人的风仪折服。 “你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冷贵妃愣在当场显得十分地失落。 石轨还起身给她作揖:“那,我能拜托你这件事吗?”他此刻在心里才算是有了把握,对这女人的把握。 他这一年里来这婆罗寺三次,就是寺里接宴会出乐曲,出乐前后等待的空暇足够到她这里转悠两个来回了,但他不确定她对他的心思。 石轨本以为,今生无缘也无需再续缘相见时,这冷月淑就偏偏在不久前跟着公主去了白家遇上他,但那夜她身旁是公主乞伏迦罗,他也不便于表示什么。 现在冷月淑一正式会见就和他提起亲事来,看她日子还这么骄傲自在地过着,石轨就没有打算破坏她的清静日子。 “你既然远离繁华,那就不如在这菩提树后面安然修佛,守住一份安然比什么都圆满。”他对她的关切已然超越了友情。 冷月淑不言语,打开了一道暗红漆大橱柜,从里面一次次搬出来大小不等的二十几个盒子。 她在石轨面前一一打开来,里面是他只听说过而不曾见识过的弹性极好的肌肤色潆罗衣。还有几盒是不分男女皆能穿的深衣窄身短袖衣,梳头的骨制篦子,带着铃铛的木屐。 冷月淑摊开一银匣点燃了天竺香,眉眼庄重:“你就说是你们乐班里大概什么样的人需要吧。” “那么你这是答应了?”石轨神态不卑不亢问冷月淑。 落日余晖金灿灿撒上门窗,门框内收折好的纱帘翠金焦黄华丽依然。冷月淑窈窕身影款款落座于绯红丝绒流云扶手的长塌上,她瞧着那些打开的盒子,就好比炫耀她的子女那样大方随意。 “跟着我唱一曲,石墨然。”女人瞄了一眼中年美男子,石轨恬淡一笑。女人自顾自开始清唱起《上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石轨无动于衷,她扬声又一句:“乃敢与君绝~”。 这时,婆罗寺申时初的钟声响起,顾颂拽着师兄的袖子,他想从这里早些离开,一会儿还要去琴坊帮忙顺带学制琴的手艺。 他这两日陪着师兄是应该的,但他到大渊京城的目的是跟着师父学艺啊。 白泓认为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再跟踪石轨,他准备驾车和师弟先离开这儿。 他们两人出来大菩提树的时候,这大禅院的中院门口鬼祟人影忽然一闪,顾颂在这事儿上机敏过人,大步轻巧地出来门外就将那人擒到一个拐角。 或许是顾颂样貌清俊动作利落,他似乎被人误认为是皇宫侍卫从暗处降临。 “不要打我!侍卫大人。我也是奉了人的命令啊,我路过的。” 顾颂当然不会轻易打人,白泓最恨这样的鼠辈,按倒在松树后面就挥拳砸脑袋,这种獐头鼠目之辈绝对不是好人。 “你奉了谁的命令?快说!”顾颂也能想到这人是不利于冷贵妃的人,冷贵妃和石轨是知己,很清白的朋友。 看来人衣冠整洁,也不是庶民当中的那类鸡鸣狗盗之徒。 “你是来还愿的吧?”白泓劈头就问。 “是,不是的。”这鼠辈样的男子说话前后矛盾。 顾颂不知道师兄这么问的意思,但有点肯定的是,他师兄似乎看明白这鬼祟男子来这里的目的,反正不是好事情。 一个人恐吓的威力不够大,顾颂干脆也跟着逼问:“说!你是来还愿的吧?”他说完就顺带扫了师兄一眼,想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人的来意呢? “侍卫大人呀?您是站的高看的远,能看到我来婆罗寺是还愿的吗?”他到了这当下非常肯定顾颂就是大渊王派给冷贵妃的侍卫,侍卫必定是站在屋顶巡视的也能看清楚他在这周围都做了什么。 白泓在这人背后,冲着颂师弟微微一点头。 “对,我就是看得到。”顾颂不假思索,他知道师兄很有把握,他只要跟着做就好。 “那你还愿的人你跑来这别院做什么呢?”白泓厉声逼问鬼祟男。 糟了!这两位王廷侍卫能看出来他来寺庙还愿的目的,那就是高人,对他得罪不起的人了。 “我,我是受到别人致使的。”鬼祟男子微微抬头凝上顾乘风的脸,他眼中闪烁不定。 白泓从他脖领子揪住:“受到谁的致使?” 鬼祟男子企图扭脖子看后面,被白泓从后脑勺狠劲一巴掌。打的尊严尽失,只得哀求:“大人,我说,但您要记得不能说出去是我说的呀!” 叫他一声大人这就对了。白泓随意应声:“嗯,说吧。” 鬼祟男子实在受不了前方英俊帅气男子的犀利逼迫,后面揪他脖子的人似乎知道的更明白,他完了,他长这么大凡事都依赖别人这回是谁都指望不上了。 “我是受到我姐夫的致使,他认得一刻钟之前走进去的石爷,我姐夫宁潜是记恨一个人到彻底的性子。”鬼祟男说到这里就停了想回头看。 顾颂听到这就明白了很多,他猛地将这男子头压下去:“说,你姐夫为何要恨石爷?” 第三十四章 知革职内幕愤慨琴坊遇纷争 被踹得很疼的鬼祟男子哎吆哎吆连声哀叫,爬在地上不敢抬头:“因为石爷的外甥是我姐夫之前的下属,姐夫不待见他。”他不认得白泓。 “那这又与石爷是什么过节呀?”白泓知道,他阿舅是大渊国礼乐行里公认的有头有脸人物,多数人都敬称他一声石爷。他眼中凌厉收敛了,示意这男子继续说。 鬼祟男子干脆坐在地上:“姐夫他说,绊倒他石轨的外甥就必须找机会弄臭这姓石的声名,这样我们裴家才能立足太乐署,我始终不要这么做,而今日正好陪同姐姐姐夫来这婆罗寺里还愿,他就临时指派我来了。” 顾颂彻底明白了,他擒住这男子双肩:“你姐夫未免也太狠心卑鄙又无耻了吧!” “那你们来婆罗寺里为你能进入乐署为职而许愿了,因此过来还愿的。看来,你们这许愿许的很早的嘛。” 顾颂捏住这鬼祟男的下巴:“说!是不是这样?你何时许愿要入太乐署的?” 鬼祟男在地上坐着清醒了脑袋,从惊吓中抬头看向白泓:“两位是如何得知我是太乐署的人?” 他没有见过白泓,更不认识顾颂。 “整个婆罗寺都是我们的的地盘,你以为你说什么想什么能逃脱我们的眼睛吗?”白泓知道, 如果是冷贵妃的侍卫,那这里在内的整片山头包括这寺院必定都是王族能掌握的区域。 “在下不敢不敢!这都是我姐夫让我来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鬼祟男人说话不再哆嗦,也似乎心头坦然了许多。 白泓语气依然凌厉。“放肆!你不知道这里是谁住的别院吗?” 这里是王室贵人的住所,弄不好是会杀头的。鬼祟男再度浑身筛糠颤抖不停。 “别,我说我说因为上元节,我姐夫和着乐令大人额外组建了一个乐舞班,准备参予那一天的演奏。” 听到这里,白泓心下震惊不已,他不过是脱离仕途仅仅两日而已,太乐署这些老家伙就诡计连连。 参与上元节的竞乐大宴,他自个似乎也过于被动了,若不是阿舅表叔的暗中为他加把劲,他可真就成了白容讥笑的那样萎靡不振了。 “接着说呀,为何来这别院?你和这里有什么关系,说清楚要!”顾颂抓紧逼问这鬼祟男。 “因为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是这次上元节竞乐受陛下昭令的评审。”男子说。 难怪他阿舅会这么早赶着过来,冒着遭受外人非议的风险来私自拜访昔日知己,原来是这个原因。 顾颂相视白泓,白泓脸上惊讶与愤恨。 “大胆你这是企图对贵妃娘娘极大的无礼!你又企图造成贵妃娘娘的名誉诽谤是也不是?”顾颂觉得他宫廷侍卫上身了,他问的就让这鬼祟男以为他是个侍卫。 被问的人越害怕了。 “嗯,是,但也不是,”这鬼祟男浑身颤抖不已。 白泓就怕这时候石轨出来看见这一幕,他想早些结束这场逼问。 “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带你进去面见石爷与贵妃娘娘,让你当面对两位说个清楚。”白泓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这男子。 “不要!两位大人,我这是如实相告啊……”宁潜的鬼祟妻舅伏地磕头,他抬头看着他们两的眼睛逐渐端正。 白泓和顾颂轮流踹了这人一脚,被踹出大松树范围内的宁潜妻舅踉跄起身。 白泓在他背后说:“滚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宁潜的小舅子四脚着地往外走,忐忑回头应声:“是,是,大人们。” 白泓从背后打量这宁潜的小舅子,看起来文弱胆怯,本质应该没有宁潜那么糟烂。 他忽然想起来应该说的句话,快走几步对那人说: “回去记得转告宁潜,在他归隐之前,他招惹了谁,那他就该付出代价。” 对于这些日子的个人仕途变迁,白泓终于想到了这句他说过的话。 这宁潜的小舅子,人已渐渐走到中院门口,心中忐忑与惧怕也消减不少,转头应声:“好的,好的!这话我一定转告给我姐夫。” 宁潜小舅子知道他姐夫为人善妒,官场得罪的人也无数,他目光看过来无丝毫怀疑。 顾颂微微转头间察觉后方回廊里一个身影闪过,他拉了师兄的衣角。 不放心的白泓,轻声大步奔出来山道上,凌厉目光看着宁潜小舅子跑下山道的斜坡。果真,那宁潜一家就在婆罗寺里,是为了他舅子进入太乐署顺利而来还愿的。 “师兄,这人就是期待你在乐署职位的那个吗?咱们不追究了呃!”顾颂用长辈哄劝的口吻来劝白泓。 “你刚才察觉到什么了吗?里面。”白泓注意到颂师弟脖子后转的瞬间。 顾颂点点头不说话,因为那回廊里隐约望过来的身影,正是先前领路的冷贵妃的宫娥,那身华丽衣裳很好辨认。 时间紧促,两人分头在回廊里截住这宫娥。 “姑姑,请署在下无礼!在下是石轨的外甥,姓白名泓,东街的欣荣琴坊就是鄙人家族的字号。” 这宫娥是见惯了场面的,神色自若: “原来是你,我在去年的太庙祭祀礼上见过你,那你来这别院,就不怕贵妃娘娘怪罪吗?” 肆意地跟踪别人总是理亏的。白泓即可辩解:“我是担心我阿舅的声名,姑姑你懂的。” 面对冷贵妃的贴身宫娥,这样的女人都是人精。这宫娥脸上浮现矜持而高傲的笑:“比起娘娘,你阿舅能算什么声名!” “姑姑您不能这么说,世事变化多端,就算不为别的,娘娘总是需要个偶尔来串门子的粗浅朋友不是。” 他阿舅的风流韵事一桩桩算起来都不俗,只要名正言顺,都算是无碍。 “说的好,这话我爱听。”这宫娥眼睛一直看着顾乘个风,接着追问:“你们究竟和娘娘之间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这个嘛!您还是回头询问贵妃娘娘吧。” 白泓听说过,冷贵妃这里是因为皇上另有宠爱,而她是避开了搬出来的。话说这皇上宁愿三宫六院,御妇嫔妃享尽齐人之福也不愿她冷月淑私自离开,因此贬低她的皇贵妃位成了贵妃。 “那么他,又是谁?”宫娥不放过顾颂,非要问一下。 “他是我师弟,在我家琴坊学习制琴手艺的。”白泓不想让师弟被牵涉太多,他不想说名字。 谁知道这宫娥,竟然淡定地说:“你应该是顾颂吧?” 顾颂望一眼师兄,对这宫娥答到:“回姑姑的话,正是!”他不知道这宫娥怎么会知道他,但他无需要隐瞒。 刚才白泓该庆幸他有过目不忘的习惯,那是个能力。现在人家一个安居婆罗寺的宫娥,她居然把他们师兄弟的情况能知道? “我跟随娘娘去过你们白家,那夜是你吹的口弦奏的琴,而你,顾颂你就是奏瑟的那个青年啊!” 白泓说起来他还是有些惧怕宫里的人,他懵了,谄笑着应声:“姑姑好眼力!” 顾颂看着再拖下去就被发现了,他过来拉住白泓:“师兄,咱们该走了!”又松开手对这宫娥郑重行一叉手礼:“姑姑,我们先行离去!若有机会,还请到白府,让我们一起师兄弟款待您!” 听到颂师弟这话,白泓点头附和:“对!姑姑要记得喔,来我们学校白家吟歌听曲。” 京城的人,一想起白家就是那两件事,歌声与琴声。连公主都驾临了一次,寻常人定也是向往的。女人都是因为哥舒夜石轨,恨不得日日瞻仰他们两位的风姿。 白泓正想着即可要脱身离去,这宫娥从袖筒里掏出一枚黄玉珏递给他:“这是我单独给你们的赏钱,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这么贵重,姑姑您先留着吧!等有机会请您赏歌舞。”白泓又塞到这宫娥手里了。 宫里的人,他们的物件岂敢随意收取。 这宫娥似乎被拒绝了还有些不高兴,眼底阴沉。顾颂立刻俏皮地转了个圈,怜人似地开了个拜谢的姿势才离去。 他估计着石轨与冷贵妃冷月淑的的知己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抽身拜别宫娥,拉着顾颂就出来着半山腰中的这座隐蔽别院。 回到马车里,白泓称赞他:“这就对了,只要是宫里的人,哪怕对方身份卑微,那都是需要谨慎对应的。” 顾颂想起刚才那男子鬼祟又似乎很艰难地跟踪,他问:“那就是刚才那个人代替了你在乐署的位置啊?看来师兄你真的不值得留在乐署那样的地方。” “那可不是,我若是在这次的上元节竞乐上一鸣惊人,那我之后也要像阿舅这样,潇洒自如结交权贵,要结交的人的品质就坏不了!” 白泓的是这样打算的将来,但他之后遇上的情形似乎又和他想的不一样。 申正时分,东街欣荣琴坊。 白泓顾颂在要去欣荣琴房对面两条街的岔路口买了一包点心。那辆马车和那龟兹马他们还回去,在骡马店内还得到那老板娘返回的二两银子。 白泓知道,仅仅三日,就因为那一道公开的尚书令大人的革职令,随着他白泓的名字被消除在太乐署官员典籍之后。 家里干活的粗工看着势头不对立刻辞工,现在琴房内,京城城近处那些付了定金说好来年取货的乐班,他们必定早就催着来提前要货了。 他其实有些不相信,拎着点心携手师弟先进了后院,从后院过来前店铺的内壁小窗下,这里能将琴坊一楼的所有视角都能看清楚。 穿着各式样冬衣的来人都是乐班管事,正主绝对不会在这时候来,怕伤了和琴坊当家的几十年合作感情。 “白老爷,我们家的三十二件尺八你都做好了没有啊?”这管事的语气很不友善,他反正很少出来取货也无所谓说话的无礼。 白季旺脸上的笑容似乎保持了大半天,有些无奈而继续坚持地说:“水管事,这往年给贵号制作的器物可都是年后三月十几交货的,你这时候就来了不怕毁坏彼此的信任吗?” 白泓认识这是京城往北二百五十里地的水云班管事,那里地处赵国边境,他们家专门进行倒卖乐器,也为豪族高门出大乐。 白泓皱眉,这水家高价倒卖白家的器物都不知道赚了多少田庄了。这时候这态度简直是过河拆桥,难道利益比信用更重要吗? 水管事脸上阴沉沉不乐意,但暂时想不出来理由催促就后退了一步。 白季旺扶着柜台站得稳,欣荣琴坊交货洽谈的红松木柜台外,或坐或站着的各商家乐班的来人多达五十人,立即又涌上来一人。 “白老爷,我们王家这次赶着要出大乐,是凉国凉州城的一场喜宴。”说话的是京城往西不足八十里的兰城王家,先王时候,他们家是连任太乐署乐丞一职的,有礼乐根基也有各国之间的人脉底子。 “可你们家的琴瑟数目都是足够的,我去年才亲自赶过去贵府调了音试了琴柱。”白季旺也不慌忙地对王家来人说。 兰城王家管事脸上是牵强的笑,也带着炫耀: “不,白老爷。我们家这次是两个乐班一起走乐,那里是高门联姻,马虎不得呀!” 白泓明白,一家同时出两个乐班,那说明对这王家来说是个顶重要的机会,那是攀附高门进入凉国乐署的机会。 顾颂一听到凉国,他急切地想进去店里问一下,究竟是谁家?他们顾家虽然败落,但在凉州城,高门士族往来还是会有他爹顾弘明的身影。而他也因此对城里人家,高低之间熟悉名号与家世。 “师兄,我想进去问问是谁家联姻。”顾颂声音很低地对白泓说,但这声音比他跨出去的脚步明显。 “等等。”白泓按住他的手,他想等再把情况看仔细些在做举措。 小窗户视线内,琴坊柜台那里。 “你们的是大瑟二十架,目前还没有出形,要等年后二月一起儿赶出来。”面对曾经的乐署同僚王家,白季旺是实话实说了。 第三十五章 琴坊内乱管事伤顾颂 “别介呀!白老爷,我给您跪下了。您知道我们王家不是凋落的人家,我们家公子可是入职赵国乐署食邑四百石的乐丞大人啊!”这管事话是哀求,但是头抬得高高的就是要显摆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快快请起来!这大冬天的要是冷着膝盖了,到时候你们家老爷可是要质问我的。”白季旺是走出来柜台就扶这王家管事。 他总算走出去那四尺多的高深柜台了,他一过来扶王家管事的,别的管事的立即涌上来,把白季旺团团围住。 王管事不起来,嬉笑着:“您还是把货交上吧,交了我就起来。” 别的管事也往跟前凑:“白老爷,交货吧!您不交货,我们没法回去交代,交代不上不说吧,我们大渊京城住的吃的也是一笔开销啊。” 这句话可是说到心头了,如今这世道烽火连天的,他们多数人很在意这些住店吃饭的银子。 瞬时,那些本来往前凑的人就都挤到白季旺身上了,王家管事的话引出来他们心头愤怒。 “我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都是我白家欣荣琴坊的老主顾了啊……”白季旺哀求着他们。 这些各国各乐班的管事哪里管他的哀求,簇拥过来,每个人的呼吸都喷到了跟前:“白老爷,您也别怪我们,怪就怪你家公子他不在太乐署了,那革职令可是快马加鞭全城的人都看见了。” 店铺内院小窗户外的白泓听在耳里,这是明白清楚的很了。 被他压根就不放心上的事儿,却是击垮他白家欣荣琴坊的一个重要事儿。 “师兄,你别进去!危险啊,要去我先去。”顾颂就要将白泓拦在他身后,仗着他在广武兵营里操练过,他非要先进去店铺。 怎么说也轮不着比自己还涉世未深的颂师弟,白泓轻手拨开顾颂: “师弟你让开!” 白泓心里煎熬,白季旺这时候身边连一个帮手都没有。平常应付店面的的伙计大概是送货去了,他这当儿子的不出去护持着亲爹,他还是个人吗? “嘭嘭”两声,白泓抬起一根生铁锤狠劲砸开了门。 他从容淡定走出去那四尺多高的柜台,奋力拨开人群,有些人见是他白泓本人到此,即可让道回到原来位置。 有些人是揪住白季旺的袍角就是不放手。 “放开我爹!有话你对我说。”白泓使劲试图拨开兰城王家管事的手。 “不成啊,白公子。我若是放开了白老爷,那就催货失了效,到时候我家老爷罚我工钱,你说我拿什么养家糊口哇!”王家那管事的笑很瘆人,他料定了眼前的贵公子已是空壳无势力可以靠,也无畏惧的。 白季旺的肤色是那种高原上的紫红在双颊,此时被挤到两鬓出热汗,状态改变的很明显,谁看了都知道他支撑的很辛苦。 “王管事,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就说我赶在开春前把货赶制出来,亲自送上门去。”他不忍心看着儿子也掺合到这些事儿我当中来。 “哎吆!不成哪,我家老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的。”王管事的手还揪住白季旺的袍角,还直接就拦腰抱住了。 白泓记得这王家管事的身手了得,人家兰城王家能派他来就是打算要货不妥协的。 “谁说的?我看你家老爷分明就是不通人情。你家老爷和我爹是旧识也是同僚,何须如此呢?”白泓自己说话说的也是到了最后没有了底气。 同僚又如何?他和宁潜也是同僚,他不过是说话保持自我没有卑微地去巴结谁,他的位置人家还不是说替换就给替换了。 “白老爷,给你三日期限,三日之后就给我作出来,我现在就坐皮筏子回去给夫人交差。”王家管事趁机下了狠话。 “不成,你给我闪开!”白泓也是豁出去了,他趁着对方无防备,伸腿就绊倒了拽他爹的王管事,进入柜台把入口处门关上。 “白公子,你怎么下黑手绊倒了我呀?你果然为官不善!”那王家管事很快就站起身,一手指着白泓的鼻子就骂起来。 “你说我为官不善你是亲眼看见我不善了,还是你和我共事在太乐署的啊?”白泓对这些人说话不屈不挠。 白家有祖训,和气生财,以和为贵。 白季旺扭过儿子到他身后,他面色已然红转白,还带着歉意对王家管事和在场的要货的各家管事:“犬子是个善人,他这不是怕他老子我摔着吗!”深呼吸一口气,两手抱拳对这些各乐班的管事:“各位行行好啊,这是本号六十年头次遇上顾客朋友追要器物的,我们不是不交,是人手不够暂时赶不出来啊!” 这些管事们,一半的人面面相视。人家白三爷的话不差,人家老琴坊的品质工法都不赖,如今虽然是公子落了仕途,但这次带头的人是王家,他们也是跟随着来的就也不继续出声了。 才一说完话,白季旺被儿子拽回到柜台内,见场内气氛消停了些,他脑子也清明了很多。 本来听了王家管事一顿硬话心头一狠,也想跟着涌上来追讨订货的那些人,他们听了白季旺的话渐渐后退。 他白泓既然赋闲在家了,那么这里一众人还是要学着应付一番的。他刚想开口又被爹给搡身后了,他爹笑对柜台外:“我白某人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爹到各位的商铺乐班去拜访了。谁家门前李子树的果子结多少,我都记得大概呢!” 白季旺继续和这些人说着话,这些人一部分点头表示知道这回事。 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左右目光反复打量着白泓,他们并不曾见过他,想说他这长而飞斜入鬓的眼睛是个做官的宝相呢,就是不明白怎么官运不顺。 白泓顾颂一左一右站在白季旺身边,白泓淡定神色下是焦虑,他也不知掉白季旺这些话还能拖延这些人多长时间。 兰城那王家管事,眉眼看似周正,但那双眼睛是个喂不饱的土狼眼,看人时候连眨都不眨一下,但会凝着你看很久。 他在白季旺说长话时,他就足足看了白泓好一会儿。 白泓虽然自我感觉不算最好,但也习惯了被人看。 可他万没有想到,这王家管事眼中很不耐烦化作混账的不讲理。那人直接过来凑近他说:“公子,你还是劝说令尊把货给早些交了,否则咱们就拿店里的镇店之宝抵押。” 白家的镇店之宝,这是行内人都知道的。 顾颂下意识地往那东墙橱窗里看去,那是白家祖传的武王七弦桐木琴,那琴弦是上好的丝制,他来了这么久的欣荣琴坊,他都还没有机会伸手抚摸那把琴弦呢。 “不成!你简直是强盗之举。”白泓本来不打算开口说话的,这里既然是爹当家那就没有他小辈说话的份儿。 王家管事心里得意起来,这样高贵不凡的公子哥一开口,最是他兴奋的时候:“哈哈哈!白公子,若是在往日我就要尊你一声“白大人”,可如今你什么都不是了,你说你还跟我说这些话有用吗?” 这八尺六寸的桐木瑶琴“神农”,关西各大世族都知道在白家,而别的几样名琴其中有一样来楚庄王的“绕梁”就在兰城王家。 顾颂手肘一支撑,即刻翻身出了柜台,奔向那橱柜前,用身体挡住。 白季旺本来紧张到两手扶住柜台,浑身颤抖,见颂师弟这样稍微松一口气。 白泓不敢走出柜台,他得看着他爹,他爹看这些日子身子太操劳,万一晕倒了他如何向亲娘石令婉交代。 王家管事刚才的话,白泓听了是切身如掉落冰坑里,他昔日根本不当一回事的乐署小吏一职,想不到真的很重要。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人家因为他不在仕途位子上了,竟然还惦记上他家祖传的桐木瑶琴了,那是白家颠沛流离五百五十多年的守护。 他握住白季旺的手郑重望一眼,然后离开柜台走到王家管事面前:“你没有资格这样说。难道你家主子让你来谋取我家的家业吗?” 白泓冷笑,本来话说这份上就是震慑对方的,但这王管事依仗自身武力,他用肩头拱开了顾颂。 “这琴是我们兰城王家的,被你们白家祖先得了去,夫人说你们交不出货来就让我把这琴给带走。等你交了货再来取。” 这王家管事蛮横无理,就要伸手取那绑在大木盒里的琴。顾颂身子一矮就先抱对方的腿,那人的一条腿被约束住了人就动弹不得而恼羞成怒。 店堂内这些来的人平常日也很少来欣荣琴坊,不懂礼数不熟悉白家的制琴事务,只能筒着袖子看热闹。 “放开!你放开,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给我放开。”这王家管事伸手就捶打顾颂的背部,他疼的咬牙切齿。 这人武力强,或许就是个护院的出身。他这次有备迩来,企图为东家翻云覆雨,也出手非常狠,再锤下去颂师弟的脊梁骨就废了。 白泓只恨他白家男儿都是文人乐工不识武艺,他喊着:“你松手!你休想侵占我白家的古琴。”他出来就要打这王家管事。 但他哪里能近身人家,就算那人的一条腿被师弟牢牢地抱紧了,人家还是一手肘就将他白泓打趴下在店里的红砖地上。 趴在地上的白泓笑的悲凉,他竟然就到了被人推倒的地步。 正在这时,人群被迫往店内两边移开,月白纱小冠的石轨面色凝重走进来,先是蹲下来将他外甥拉起来。 “你是兰城王家的管事王五?请你让开来!” 这位一出场,在内的男人全都凝固了声息,纷纷把目光投向王五,那王五嘿嘿一笑把手掌“嘎”地一个回拢。顾颂脸色发青,彻底瘫倒在地,他的力气在抱住王武的时候就用尽了,现在疲惫疼痛难耐还不能哭喊只能捱着。 “石爷您来了!”那王五可以不用在意白季旺白泓,但对石轨这样的人物他是知道的。 白泓手肘上擦破了皮伤的不重,他起来走过来就心疼地察看师弟的伤势,他记得游离长安时候,有些街头艺人经常被地痞流氓毒打。希望这王家管事不是太下狠手,他解开师弟的棉袍带子,伸手款款地按他脊椎骨。 石轨看着妹夫白季旺无甚大碍,看着这么多人,他也明白,这些人是看着白家无人入仕途,都来催货想终止买卖合作的。、 “泓儿,不可如此轻率!”石轨知道外甥心疼他师弟为白家护宝,但这不是验伤的正确方式啊。 白季旺也满目惆怅走过来,这次他完全不看这王家管事。 “泓儿,到外面找个马车,带着你师弟先去接骨馆看大夫,去迟了大夫就关门了。” 白泓只好听他爹的吩咐,但他看着这么多人在店内,他不放心就这样移开步子到门外去。 他把手伸到腋下,他的头从顾颂腋下穿过去把他撑上肩扶着,他爹白季旺的愁容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这些各国知名大乐班的掌事们,众星捧月般自然地簇拥在石轨身旁,他像个自带仙风的鹤,尾巴长长地拖曳着。王家管事差点将那大眼睛青年打死,他们这样才意识到事儿的严重,都站着谄媚地陪着笑,他们对石轨这样的人有些摸不清楚来头,因此也微微忌惮着。 “泓儿,顾颂先交给我!”石轨不是很爱人群的人,他眉头微微皱起来还是很帅。 “好的,阿舅!”白泓整理了他的上袄衣襟,披了外袍到了店门外。 店门向内开一扇进来了哥舒夜:“泓,我陪着你去找马车,咱们抬着你师弟。” “行啊!表叔您来的正好,我怕是真的一个人抬不动师弟。”白泓说着也心头一个沉重,就快要到上元节了,颂师弟的身体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他这表叔多少年了,从白泓小时候起就发现他很特别一点,他总会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候,这真的很奇妙。 他就把外袍搭在手腕上,跟着梁玉和出来外面。 第三十六章 泓芳居内顾颂心气悲凉 白泓很少在自家琴坊前店内,他多数过来后院参与些细致的活儿,比如给琴面“胶合”,刷个松油什么的。他不爱停留在前面店里最大的原因是,他不愿意看见各种复杂的人,今日此刻,他越是平常日回避看见的各种暴戾的面孔却这样近距离胁迫他们,简直可恶之极。 他和颂师弟都是干净细腻的乐人子弟,与这些人凑近了必定起冲突,瞧他们风霜满面尘土沾染衣服鞋面,无感知者与富有感知的乐人,他们会以为你的素雅是极度的造作。对于这些,他白泓应该早些想到,早明白这样就该大力阻止师弟去冒险,白泓忏悔到这里急切看着面色苍白到眼睛快睁不开的顾颂。 师弟很虚弱,马车需要的很急切,他如今哪怕是当街下跪向人借个马车都好。白泓眸中苦涩,站在泥泞的街道旁,来回扫视经过这东街的马车,忏悔在心头萦绕,而他对依靠在他怀中的厚唇大眼睛师弟怜惜才要开始。他没家了,就那么只身单薄地在十月寒天里跟随着爹来到他们家,本想是个安稳的日子却没料到遇上他倒霉被革职,这些粗暴的乐班管事们就这样依靠他们主子势力踩踏白家。 算了,他不想了,身旁还站着不说话的哥舒夜呢。不行,他焦急无助,必须要找个马车了,靠在他身上的这具熟悉的身子已经站不稳了,哥舒夜的手根本就是虚虚地扶着。 “阿夜叔,劳驾你帮忙找个马车!”白泓平日里是不轻易恳求这人的,哥舒夜这人既然幼年受过困苦,那也应该对此刻的颂师弟有些许的同理心才对呀。可在此刻,以及这么多年来,白泓居然发现他看不透这位表叔,为了颂师弟他深情肃穆又央求:“小阿叔,求你了!帮我找辆马车让我师弟躺着。” 哥舒夜脸上永远是远离尘世的无畏,兰花指划向视线正对面:“那里!”他反正玩世不恭已成习惯,他的所有心绪都可以透过这样的姿态掩蔽了去。 白泓真想贬损他两句可又没心情,可就在东街对面,那棵笔直老槐树下停了一辆马车,而且还非常眼熟,似乎就是一个半时辰前他和师弟花银子租的那驾马车。 他没多想,正要上前去问呢,这是谁家的?可否借给他有个急用。 哪知道,哥舒夜微微一甩额前发丝,得意地表示: “马车,我找了。” 虽然他娘石令婉说他这位表叔没多少心思,可他从来不这样认为,本能地问: “啊,在哪里?”白泓就是不敢相信,四下里寻找来去还是那驾马车在眼前,这年头马车那么贵。 哥舒夜站在欣荣琴坊门前,他的脚步未做移动,袖管里那总是一把玉笛带着翠绿穗子晃出来一节在外,近日穿着翠绿直缀镶了三角锦纹的外袍,他反手伸出玉笛向那老槐树。 白泓未再做多想,打横抱着颂师弟毫无顾忌袍角鞋袜被泥泞撒满了,先将顾颂放到马车里,解开缰绳赶着车到了城西头的康记正骨接骨医馆。哥舒夜是当街铺了一块二尺宽的废木板子踏了过来,跟着上了马车。到了接骨医馆,他率先跳下车去了,他让白泓在车上等他,他没有用上十息的功夫就带着医馆大夫上了马车。 这速度快到算是有心了,要知道如今这东街的大夫都很忙,也不好请出诊的,他居然有法子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大夫请着坐上马车。 白泓也没有震惊,他表叔总是能力比他好那么一点儿,或许这就是男人雌雄难辨的魅力吧。 既然大夫就在车里给师弟查看伤势,白泓把马车先驾到了琴坊门口停下,白泓下车到了店里,迫不及待地做好心里准备先把师弟交给医馆大夫,他要强硬地让这些人先回去,不能让他们继续耍无赖坑害爹和琴坊。这背后关系到祖上留下来的家业,还也是因为他这次倒霉被革职造成的影响,家里的古琴也被人肆意冒犯了,这让他感到深深地忏悔 推开店门的那一瞬间,白泓觉得他入仕途不是最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他要面对白家的列祖列宗做个爹的好儿子,他该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他闭上眼睛不想面对那些暴戾管事们的脸,推开店门说:“你们想催我爹早早地为你们赶货,没那么容易!” 但他两耳知觉中没有了纷扰的气息,这是怎么了? 白泓低头闭着眼睛又慢慢张开眼睛来,他的话音也随即落下了。他发现店里那些人都不见了,就柜台内深蓝色长袍的爹和紫云纱外裳敞开衣襟的阿舅石轨,他爹脸上愁云还在,他阿舅这人表面看起来就像是没心的人。 白泓很好奇这些各国各乐班子的管事们,半个时辰前蚱蜢一样拥进来店内,粗野蛮横地扬言白家不按期交货就拿走古琴“神农”,怎么这么快就消散的无影踪了? 他很疑惑,虽然也知道这其中是石轨的功劳,但他很想知道这理由,他问白季旺: “爹,那些人呢?就是赖着催货逼迫咱们提前出货,说不出货就要咱们家镇店“神农”给他们做抵押的那些不讲道理的混账们呢?” 小小少年郎一个,依然涉世未深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石轨神色依然和白泓出去之前一样,无甚大的变化,看着他好像是他这外甥太过于一惊一咋呼的。他站在柜台入口就像是一位懂得礼数来谈买卖的老主顾,略带深沉忧郁的眸光撇了白泓一眼。 有他石老爷在,这还能是事儿吗?他的事情需要惆怅的是,风花雪月如何不要羁绊了他的身心自由。 “走了!不胡闹了。”白季旺愁绪还在脸上挂着,说话时主要还是对着大舅子的视线,他大舅子一出场即可就把这事儿了解了。他此刻惦记的是他师弟的儿子,就算不是顾弘明亲生的,也是能延续他技艺的后代。 石轨显然没有看仔细顾颂的伤势很重,对外甥叮咛: “泓儿,去看着你师弟,他看好了身子,若是无碍那就在今夜进行正事了。” 身子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正事儿呀?白季旺听了这话略微蹙眉,表示他不大懂大舅子的意思。 白泓连忙对他爹解说:“阿舅是想为我和师弟监督音律听工的准确。”他们外甥阿舅之间说过的话,他对他爹只能简单概括地说,父子两人愁的都是颂师弟。 “那样也好!”白季旺很感激地点头,他大舅子一向是闲云野鹤,他自个的儿子都是送进学馆让那些技艺不如他的夫子教导,很难得他在这时候传授些实用的经验与乐理给两个后生。 白泓离开后,石轨对白季旺说:“你这师弟的儿子倒是最好的衬托,只要能完好地跟随泓儿把上元节的竞乐演奏出色,咱们泓儿的仕途还是有机会得到举荐的。” 事到如今,白季旺就算当初不是这么想的,如今儿子滑落仕途,若想找机会崛起。上元节是最好的机会,再若等下去,就怕是儿子会一蹶不振了。 酉时三刻,白家宅内泓芳居。 石嫣然虽说有些嫉妒顾颂能被他表哥抱着送去医馆,看在他伤的脸色惨白的份儿上暂且不和他计较。他怨他来了白家就抢走了原先表哥对他的疼爱位置,但这时候看着他是被人说抬着进来的,他也就暂时将之前的芥蒂放下了。 顾颂是趴在床上的,他能动的只有腿,两条胳膊也被那兰城王家管事王五给拉伤了后背的筋骨。他黯然垂头,他不知道何时还能用手来弹奏乐器,就算是跳舞,那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看一个脊背受伤的人驮着腰跳舞。 他双目失神,就那么趴着,他也试图思索他的出路,至少他的腿还是好的,两手等筋骨调适回来那也还能奏乐。 除非他还有个爹在身旁,其实,他和顾颂的境地差不多,石嫣然终究是看不下去了,顾颂其实也并没有主动招惹过他,不是吗? “师弟,你还疼吗?”石嫣然走进来顾颂的窗前,他脱了鞋穿着丝袜。 顾颂可对方没有恶意就回应他:“没有半个时辰前,刚被人锤下去那时候那样的疼了。”腰鼓的痛楚还是让他没法说话有力气,他深深呼吸了把痛楚缓和少许又说:“这些日子,我家铃儿的衣裳鞋袜就多亏你接济了,多谢你啊,嫣然师兄。”顾颂眼角弯着在笑,脸色是惨白无血色的。 在石嫣然看来,这顾家小子还是有些胆量的,敢与顶撞那些粗砺之人,至少他没那胆子。他坐过去床边:“那你要坚持住啊!你和表哥接着还要练琴出乐,而你在学馆就暂时也不用去了,等你出了这次上元节的大乐,咋们一同去学馆上学。” 他,他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个的腰骨破裂了,他还能走路上学吗? 顾颂掩藏去心里的苦涩,换个思路他很想也知道,白容白绯这是彻底退学了吗?但他很快一想就明白,人家是礼乐世家大千金小姐,不用多学也够资本嫁个好人家了。 一想到今日的事儿,顾颂不的不从心里对嫣然的爹仰望起来。他对嫣然提起精神来微笑: “这次的乱子还是要感谢石爷,是石爷为琴坊解了围,不然那些各家管事的就是真心来耍赖皮的。”说到这里,今日顾颂也是头次见识到像白家这么家底厚的人家,也有这么艰难的时候。 石嫣然对于外面的事儿不大有兴趣,到了此刻也有些懵,他好好在家里看着白容梳妆,他根本不知道东街的白家琴坊发生了什么。?他问:“颂师弟,能给我说说今日你们在琴坊看到了什么吗?” 顾颂缓和住呼吸把疼痛忍住:“就是我和师兄走进内院时候,听见前面店铺很吵,结果从窗口一看,你猜怎么着?”他活到十七岁也是初次遇上这样纷乱的场面,无秩序地簇拥过来就要争抢那价值连城的“神农”。 顾颂说的认真,嫣然有些无感。 “满铺面内都是来催货的买主吧?他们为何急着收定做的器物,那不是都有约定了期限的吗?”石嫣然十分肯定地猜中了,他认为姑母姑父家的琴坊稳定经营技艺闻名各国中,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顾颂也不意外他这样说,毕竟事儿不像是常有的。他点头表示认同嫣然的想法:“他们有人想逼迫师父把年后三月要交的货,立刻赶出来交上,若不然就拿咱们琴坊的“神农”抵押。” 这时候,右侧室的门被从正屋外间推开了一扇,哥舒夜罕见地走进来坐在床沿,跟在身后的是表情沉重的白泓。 看见师兄来了,顾颂先是心头欢喜,他巴不得他们都出去,这样师兄就能抱着他安慰他的伤势了。 颂师弟眼眸内闪烁的喜悦,白泓在刚才对视那一刻就领会到了,他带着几块薄木班子,薄到比弦琴的琴面还要薄几分。 顾颂看见这板子惊愕不已,刚才还故做镇定姿态,现在才发觉现实远比他想的可怕沉重。苍天为何要捉弄他呀?他已经是寄居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如此不易地活着,不能用双脚走路还要活着,那不如就让他死了省事儿。 顾颂垂下头不敢多看进来的人,在他们眼前,他显然已经是个不完整的人了,一个残缺的人才值得同情并且来探望。 他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寄居者,此刻就成了倍受瞩目的焦点,他很不习惯被这样对待。 “阿夜叔,你拿着这几片板子是要做什么器物啊?”石嫣然问。 “这是你阿姑找的,怕他脊椎骨伤了坐不直,还说这要是治不好就影响他娃一辈子了。”他看着趴在床上的顾颂,笑的很不适宜。 哥舒夜这人自顾自已然成了习惯,他不算很能言辞,但若是有了目的他却能舌灿莲花。 顾颂不想说什么了,听了这话心头凉了一大截,他要是坐不直腰,那他就不配为人不陪进入礼乐行当。 这行当里很适合长相英俊又漂亮到像哥舒夜这样的人。这样雌雄难辨的气态,男女统统煞了去,看见这样人畜无害的男子,任凭谁都仰望许久吧。 第三十七章 骨疼中被利诱梦中见爹 戌时初,泓芳居内院正屋门打开,石轨意外地没有嫌弃这屋里淤血散发出来的腥味。他带着一个棉布垫子很薄,身后跟着的医馆大夫,这大夫在这样初冬的冷天里竟然打着赤膊。 白家舅老爷石轨俨然一副主事者的姿态,他吩咐石嫣然白泓,将顾颂抬来外间的窄长柳木塌上,小铃儿赶紧地先抱来一床被褥铺在上面。顾颂是被白泓使力拖住腿,他想顺直横着把他扛肩上。但顾颂说他能走,他伸展两条长腿,上半身折断成下巴抵住胸膛的姿态。 他怎么能让人抬着?那样不如让他去死。横竖这次疼过以后他都不能在安于现状,不能依附人家白家过活了,他得找机会外出赚银子了。 “顾颂,我给你说啊,虽然这样很疼很疼,但为了你和泓儿,你该好好的振作,这是很好的一个机会。”石轨说着就一手掌将刚铺上去的被褥扫下来,将他手上那块薄薄的垫子铺上去柳木塌。 顾颂刚也是这么想的,他郑重地应声:“多谢舅老爷提携,我会好好振作的!” 石轨听了这话也未做任何表示,很有仪式感地扶着顾颂慢慢地趴下,到了那柳木塌上,白泓才松开他扶着师弟的手。 如果那王五大锤样的手肘落下来时候,他也抱着王五的腿,那么被锤破脊椎骨的人就不是师弟一人了。看到颂师弟此刻面色白如雪,他要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他真心想替他疼,这份挨打的恩情天可鉴,白泓心里在哭泣干脆就站到这侧屋门外。 他心里已经是自责难耐了,这人趴在塌上居然抬头看着屋里所有人,白泓反正不敢直接与他对视,他就听顾颂的声音。 “石爷,我不怕疼。”顾颂的嗓音不难听,他也不看师兄就把这话说给石轨听的,怕人家各种嫌弃他。 石轨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也这样学会称呼他了。他今日是对顾家小子另眼相看了,为此他轻声劝道:“好好趴着,静心地让大夫给你疗伤!”他是熟悉顾弘明的,那人精明可他儿子很不一样。 此刻,石轨得到不怕疼的承诺,却是对他们四人往后这六日为上元节竞乐的准备很关键。 赤膊着无袖襦衣阔腿裤的大夫木然神色,两手竖直了顾颂的双腿。 石轨让白泓唤着燕儿找了棉布条,缚住了顾颂的双腿。然后他示意燕儿铃儿都出去外面,哥舒夜站在打开窗扇的窗边,他是不愿意看见这场面,但他因为石轨在这里他也就待着了。再来,他总是从顾家这小子浑身上下搜寻着,找寻某种他能用得上的可寻的痕迹。 天冷的很,大夫吩咐要把窗扇打开来,这窗外就是白家中庭西庭廊,大中庭上方的风都能吹到人的头顶上,炭炉子里烟雾微微有些呛人,趴着的顾颂看着视线对面被收起来两旁的正屋门帘,门扇窗纸那端是燕儿舔开了一个指头的孔,铃儿眼睛凑过来之后换燕儿的一只眼睛盯着他看。 如果他好不了,铃儿也就无法存活,这世道作践一个十一岁孩子的机会无处不在。他想到这里痛心闭上双眼,他希望这大夫下手快些,让他早些疼完。 “大夫,您打算要用什么法子治我这伤?”他闭上眼等了十几息,未感觉到背后闷闷的刺锥般疼痛,他抬头问他身子左侧那赤膊大夫。 石轨这时候,他的神情比任何时候,让顾颂看起来都严肃的多。他声音还是和他平日说话那样的不急不徐:“你先不要想是用什么法子,主要让你身子接近正常。毕竟,我们家也没有谁是懂医术的。”他始终抱持着读万卷书,识万种人的心态,这顾家小子这样忠厚的人是比他爹好用的多,他又送上句安慰:“颂儿,你就把心放宽了啊!” 赤膊大夫在一个高凳子上坐下,在白泓很担忧的注视下,他手心里搓了些烧热的酒。擦在顾颂的背上,顾颂已经疼到皱眉。 接着,顾颂已经感受到他背部的疼痛部位扩大了,背后那条原本竖直的骨头这才隐约有了知觉,持续袭击的刺疼让他眼角涌出泪花,忍着没有流下来。 他想起十岁那年,扭伤了脚踝,爹也请了城里的骨大夫来整治他的脚踝。一样的痛楚,这次比那次要持续地疼,还是那种从闷疼到麻木在重复到闷疼与麻木。 夜里亥时,泓芳居正屋外间。白泓认为那窄的柳木塌让他高大挺拔的师弟趴着憋屈,他让仆人过来把顾颂的床给抬了出来让趴上去。 “大夫,您这样的接骨方式好特别啊!还需要多长时候?”顾颂疼得咬牙,干脆将呼吸压下来丹田和大夫说话。 他这放慢呼吸抑制疼哭的方式是和爹学的,据说是于阗僧人传授的天竺僧侣的呼吸法。 这医馆大夫凝住气息推他背后的骨,不大想应声。心里终究是怜惜他这么少年就遭受这样的苦,微笑着看了顾颂一眼。 石轨生怕干扰了大夫为他整治骨伤,语气依然郑重:“才找到方式来医治你,怎能这么快就会好呢?你乖乖地配合就是了!” “阿舅说的对,颂师弟你要忍住疼哦!”白泓他不敢说太多的话,他怕这大夫手下万一有个闪失,就怕师弟的骨好不了。他转身用他的手帕抹了些泪,来到跟前:“给你个帕子,疼了就咬住哦!” 顾颂没有接他的帕子,他又不是弱女子,实际上他的手也不想动的。 石轨轻声叹息:“你们两人为何不在琴坊等我回来,你们是小辈你们应付不来那些粗糙之辈。为何租了马车夫回来还不等着载你阿舅我一同回来呢?” “我们赶着去琴房帮忙的,本来是想载着您一道回来的。可我们没有想到阿舅您一来就把事情解决了,他们那些管事的您又不熟悉的,不是吗?” “我是不熟悉他们。”石轨这人心里口是心非,他对那些管事们每多大耐心说话的。 白泓怎么能不知道他阿舅的姿态,他就是说事儿,有些愤慨:“是,阿舅本应该也是没有料到我们琴坊就是这样的情形。这些人的想法,过河拆桥未免也太快了点。” 顾颂想起来幼年,他爹刚辞去凉国大乐令那会儿也是如此遭遇。他强忍着背后的核心位置疼楚深呼吸:“趋利避害,正常。” 他本来就是满屋子人注视的焦点,石轨难得对他慈爱地一笑,他真的很意外这十七岁的少年这么坚强,这种随和的性子比顾弘明好相处。 白泓看着石轨的脸,他希望阿舅明白,和贵族女人往来还是务必谨慎小心为妙。白泓当然知道,哥舒夜这次借的马车就是那家车马店的,他要是不问,人家那女人长舌也会说的。 哥叔夜石轨,这二位长辈的女人缘好的顶天了。 白泓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大夫,看着大夫在颂身上的搓手按压动作,逐渐已经变换为采取一部分的抓。 亥时三刻,白家大门外一辆华贵马车前一位锦绣衣裳的女人叩门。白二出来开门,听来人说是她家主人拜访舅老爷石轨。 白二就奇怪了,今日白家最大的事儿不就是顾公子受到严重的骨伤?怎么就来人单单拜访舅老爷,但他很快一想就嘴角一歪,人家风流俊雅名满京华的人物,招的就是女人缘。 顾颂趴在床上,背后的不轻松,他的心境必须放轻松才能把这持续的疼忍耐住。他哪怕想睡,闭上了眼睛也疼的很清醒。 疲乏让他意识略微模糊,听见石轨问他话:“颂儿,你爹在世的时候朋友多,而他也聪敏应变能力非常好。如果,你的背部骨伤治疗好了,你是否就能像你爹那样能给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他在顾家小子这里依然有期待,甚至认为他有潜力。他又声音格外轻柔地说:“你爹的瑟奏的格外的好,唱词吟诗你能及时应对吗?” 听到这话,顾颂立刻保持距离意识清醒:“石爷能给我这个机会吧?我能将我爹留给我的这架瑟发挥到最好的水准。”被人寻觅到自个的价值,这对他而言也是个认可,有个琴仪出色爹总是会掩蔽了他儿子也不赖的事实。 石轨眼含温和的笑意:“这六日就是属于你的机会。”虽然这小子奋力保护白家古琴“神农”,这已经算是忠心的很了,可他也是白泓练琴绝佳的陪伴。他觉得应该再给对方一个引诱,便凑近顾颂耳朵:“阿舅我,有能力让你留在我们大渊成为有俸禄的乐师。” 接骨大夫的手法越是大力,顾颂的北部骨头苏醒的感觉也更加明显,但那中刺疼是铺天盖地地钻心,他苍白一张脸庞上汗珠滚落,眼里泪水被这钻心的疼给逼迫出来了。他回答的很是悲壮:“那我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 顾颂知道,这一年的入春因为闰年,腊月底的最后这三日一过,后面的第三日就是全城最隆重的上元节了。到时候,汇雅书院内里那座神秘的三层楼庭院就会被打开,尚书令大人亲自坐镇陪同大渊皇室评鉴欣赏整大渊民间百家乐班的竞相技艺展现。 接骨大夫的手指紧密按压他的尾椎骨,其实他不知道,这到底也还没有说,他不知道他的骨头究竟怎么样了,刺疼感让他思绪如同潮水一样涌进来大脑却也让他疲惫感逐渐。 他的记忆中出现了凉州城,恍惚中白泓想去那高高的祁连山巅赏雪,策马扬鞭共乘一匹马。纵马登高来到山顶的悬崖边,白泓却私自丢下他跳下马背。悬崖边的垂直中间长着一株雪莲花,翠黄带紫,白泓居然说,那是他的雪莲花他要看着花落下悬崖到时候看准位置,用绳子坠他下去捡。 顾颂立刻说:“我看就等不到花落了,咱们这就栓绳子在我腰上,我下去摘上来吧?” 白泓赏花赏到痴迷了,低头看着悬崖下:“我摘,给我栓绳子。” 顾颂未等白泓接着想什么,他下马栓了马,唠叨他背后:“这种摘花的事儿,让师弟我来。” 白泓皱眉,并不后退:“那你可要小心啊!” 他低头往腰里栓绳子,却未料到栓马的石头松了,恍然间他背后压上了连续好几块大石头。 闭上眼睛,他看见了养他长大的亲爹顾弘明,爹坐在他的那一驾仲尼古琴前悠然嗓音唱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顾颂有些无奈懵:“爹,我想念你很久了。”?顾弘明琴音袅袅:“爹可是没有感受到,我的颂儿会有那么想念爹吗?你在人家白家可是过的安稳惬意呢。” 看他爹似乎怨他在白家住的太久了,顾颂叙说给他爹:“爹,我陪着白泓去他们家琴坊,看到了五十多个人来催白家赶紧出货的,他们是因为白家无人在仕途中了才如此。”说完这些,他又站到顾弘明面前:“我看到白世伯被人逼着以“神农”古琴抵押普通的乐器,我冲过去抱住那古琴却被人锤了我的腰背。” 顾弘明安慰他:“那些人欺人太甚,走,跟着爹再去欣荣琴坊,让爹跟他们说说礼。” 顾颂知道,他爹就算出了仕途,整个凉国乐署以及礼乐行里的人依然凡事都给他面子。 他等着他爹这一曲长歌奏完,贴着他爹的衣襟走入楼台,他回头给爹端一盘桂花糕来。 等他回来自家雅致的楼台上,顾弘明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古琴衣襟遍寻不见。 “爹!您到哪儿去了?”他从小到大一直跟着爹,他看见了这是不是真的已经很恍惚。 顾颂醒来时候,他还是趴着的,眼睛不想完全睁开,心思还流连梦中。 但这场梦踏实而挠心,他不在乎白泓是否想采悬崖下的雪莲花,惦记着顾弘明那句:“我的颂儿是真的很想念爹啊?” 顾颂想着他爹的话,爹在怨他?他的?梦境被清晨窗外飞过的一阵乌鸦声吵到脑子清醒了。他感觉爹可能还在人世的,下葬时候继母并没有让他参与入殓。 第三十八章 麻沸散骨伤愈为竞乐贵妃驾临 顾颂一个念头在心里打旋儿,那就是他认为他爹顾弘明还活着。 他就这样想着想着,他又睡了会儿,醒来时候天色大亮。 他移动腰部,竟然能动了还没有了疼痛感,他穿上鞋袜下了床就是感到两脚提不起劲,这简直是大幸! 心情一好,他出来门外找到洒扫用具亲手整理着外间,开了门扇让空气进来屋里。沾了手巾布洗脸洗手,满脸是水的时候。听见师兄白泓的声音:“我以为你还在疼得流泪呢。” 白泓就宿在那张窄窄的柳木塌上,伸懒腰望着顾颂,顾颂微笑着回看他一眼。顾颂此刻彻底从想念顾弘明的思绪中退出来,他记起来那块松动的大石压上他的背,还有欣荣琴坊里师父白季旺,白泓被打倒在店内地上。 他放下手巾晾在架子上,脚步蹒跚走过来坐在塌旁凑近白泓:“那古琴最后保住了吧?我很担心的。” 白泓单单伸出两手给顾颂:“拉我起来!” 顾颂站起身伸手拉一把,白泓连衣裳都没有换,坐在窄塌上,他看着顾颂显示脸上一吃惊,惊讶他这么快就真的站起来走路了。 这时候,门外婢女燕儿还不敢进来侍候。她得过主子的吩咐,主子昨夜守护顾公子,那她就不便开门进来。 “你可是无恙了!”他昨夜其实也没有睡好,如果师弟好不了,他会自责一辈子。 顾颂向后伸出手摸了他尾椎骨以上,就是略微的酸疼,就像背东西背多了累的那感觉,虽然心里感到惊讶自个好的这么快,但又觉得好的很应该。寄居别人家里,他哪里有资格躺着养病? 白泓看他摸着后背,睨他一眼:“昨晚你用上了人家医馆唯一的那包麻咈散,这才让大夫一气儿正好了你的骨,止疼还让你睡好了。” 顾颂问:“师兄,那我疼的昏过去那瞬间,店里究竟是怎么了?那些来催货的管事怎那么快就走了。”那些人围住师父白季旺,恨不得合力把师父给撕碎了,那场景他这辈子都忘记不了,他又问师兄:“那,师父还好吗?” “我爹没什么,店里的“神农”暂时被搁着藏好了。”白泓看见师弟能起来,他心里一个放松了这才开始洗脸:“至于那些乐班派来的管事们,平常他们会派个体面的来,这时候总会换个糙人过来,必定是我阿舅一句话给对付走了呗。”白泓微微叹息,但又不敢让顾颂发觉他的惆怅。 就单凭一句话?顾颂隐约感觉到他疼昏的那瞬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疼昏了,但就是他身旁都是脚步声。石轨对那些人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那人八面玲珑,什么人到了他面前仿佛都能应对,看见石轨总也会想起来自个的爹顾弘明,那都是同类人。 白泓擦干了脸上的水过来坐他身旁:“我表叔我阿舅都是非简单的人物,你知道我们雇过的那辆马车后来被谁接着雇上了吗?那是我那“二姨子”表叔。” 顾颂还懵着有些不明白:“昨晚你阿舅说的“正事”最后进行了没有?” 这时候,白泓听到了门外脚步声,附耳对顾颂说:“昨夜那贵人来了,等用了早膳咱们再说。”他说着,即可被顾颂一把搂住脖子,他手臂能动了他眸光期待,白泓很想吻他一下,但想着燕儿就要进来了还是算了。 “换身衣裳吧,瞧你还襦衣襦裤的。”他温柔地松开他的手臂。 “嗯,那你一会儿给我说说。”昨夜他被服下麻咈散,后面发生什么事儿他很想此刻知道。 白泓与他相视之间,他的眼睛有些肿,昨晚喝水喝多了也一直守护神他,就怕那麻咈散的药效一过他会疼的醒来而身边没有人照应。 而他的顾傻瓜背影进去右侧室里,那薄棉纱襦衣底下隐约可见深红的一整片,那是筋骨周围的淤血被疏散之后就成了这样。 他的傻瓜一起来还就做起洒扫的事儿来,这正屋的炉灰更换,清扫地板都是他做了。这些是婢女做的,谁让他动手啊?可这又是不一样的温情。 白泓是不会做这些的,他羡慕颂师弟会做但要是让他做,他宁愿找人做,反正他家的奴仆也不算少。 燕儿端着抹布进来擦家什上的灰尘,白泓站在门廊上等着她出去后,一进来就迎上顾颂,他就算不临着冬风也是秀丽挺拔。 他拽着他的手来到屏风后面他的内居室,两人面对面躺上他的大床。 他伸手抚了他还有些苍白的面颊:“昨夜,是冷贵妃的管事宫娥来了我们家一趟,我阿舅在他住的咏雨阁内和那宫娥说了会话。得知你骨头伤了正医治呢,贵妃娘娘应该就知道了,就等今日还有没有消息。” 想不到自己的骨伤还能引起贵妃娘娘的关注,但这是人家借故来的一个理由吧? 顾颂问白泓:“那要是暂时没有别的事儿,我们去欣荣琴坊帮帮师父吧。”他可不能闲着,人家白家没有养他的理由,顾颂就这样想的。 “你干嘛这么着急?”这人简直是疯了,白泓说完微微皱眉:“我爹他那边还能应付,只要那些人按照原来的期限,我们把货交上就无碍。做生意是要有魄力有胆识,还要颜面震慑住对方,我阿舅的颜面这各国的乐人,谁会不给?”他的颜面本来还能把这些人震住的,谁知道如今一被革职这颜面就塌了。 “那就好!只要师父安心,琴坊没事。”顾颂这才想起爹曾说过,石轨这人,琴艺无双但都被他的风流韵事掩蔽了风华,他不免好奇问白泓:“那要是石爷自组乐班,岂不就是天下无双,无人能比较了?” 这话,礼乐界的很多人都说过了。 白泓笑道:“这他不会情愿的,如今时局涤荡,礼乐者们,没有稳定的依附是没有成就的。”想到这里,白泓眼中笑意凝固,还是说:“我阿舅与那总揽上元节舞乐的礼部尚书左丞已经承诺,这次的第二轮开场乐曲是我们四人演奏,看着你今日一早痊愈了,我阿舅也就能对礼部左丞大人有个交代了。” 他昨夜在顾颂还昏迷时候,他就在这内院苹果树下和石轨争论过了,他本来极力不忍心师弟身子未完全好就随同他,可他一想到昨日那境况,主要是上元节这样的竞乐机会若要再等,还要一整年呢。要这样庸碌地过去一整年,他不愿意多想,而且,人家颂师弟被爹从凉州带回来也还不是为了奔个礼乐界的好前程吗? 顾颂算是听明白了,这次初露锋芒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依然忐忑:“那,如果我临场发挥不够好,石爷会怪罪我吗?还有师父。” 白泓想认真激励他一番,可他听到颂师弟的肚子叫了。他轻轻地摇头,不说什么,说出来异常地沉重而愧疚感。 彼此两相对,就这么躺着。白泓就为顾颂整理了上袄的衣襟,他长发如泼墨也如瀑布一样,厚唇直鼻,个性敦厚而人清秀,眼睛垂下的时候那双睫毛长而细密。 想着接下来的五个日子里,他们两个必须交纳《大渊之乐》。作出曲子,填好词儿,还要维持四个人的协调,到时候这出大乐的衣裳行头又得要更换新的。 辰时三刻,白家中庭南院二楼的膳食间里。石家父子并没有来,问了咏雨阁里侍候的婢女芳草,说是还睡着。 早上膳食杏仁粥牛奶饊子羊肉粉丝汤,石令婉筒着双手稍晚进来,坐在儿子对面一直看着顾颂,这孩子这股子憨厚根本就不像顾弘明。 早上顾颂吃的比较多,他夹着馓子的手慢慢放下,忍着酸疼将背伸直。 白泓知道他这是见外了,想着在别人家里用膳不能太过份,但其实不然。他爹和娘昨晚就对他叮嘱了很多,说这次颂师弟为白家出力,日后必须格外悉心地对待他。 “颂儿,背部还疼不?”石令婉看着他们两人似乎想说的是别的事,但她先急着问他的背。 顾颂忍疼把腰背渐渐挺直:“回师母的话,都能动了也能伸展了,琴坊那里待会儿我就过去帮手,师母您可有别的吩咐颂儿的?”他心想,这时候他千万不能因为这场意外造成的身骨疼痛而心思怠惰了。 顾颂这人来到夏家的那一日,他就想好了必须有力出力,反正他很年轻,就用真心回报人家的照护之情。 “好!这大夫医术是真的好。”石令婉看着顾颂都能走出来膳食间用膳食了,她这心头一桩事儿才算是卸下来了。 顾颂把两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低垂着应话: “也是多谢师母师父的照顾,还有舅老爷。” 风吹进来外面的凉意,膳食间棉布厚门帘被挑起来,管家白二跨进来门槛。 他看到顾颂恭敬地一颌首,又走过来站在石令婉身侧:“夫人,婆罗寺里过来了舅老爷的朋友,现在,舅老爷还没有起来呢。”他家的舅老爷,就他所知道的,自从舅老爷来到白家,家里有总也是高贵女人的踪迹不断。 石令婉蹙眉思索了片刻,吃完一条馓子尾巴,抹干净了嘴对白二说:“我去看看吧。” 白家大门外停着的铜皮马车里,车窗帘子拉开来,里面高贵妇人,即使是大髻上素净而无任何装饰,她还是那么明丽。 石令婉身后的白泓冲着车前一身锦绣的宫娥点头,那宫娥掀开车帘低声向里面请示了几句,随后走过来他们母子跟前。 “夫人,我家主人约了石墨然的,怎么就不见他出来?” 石令婉见这般华贵不张扬的马车,还有那张酷似二房冷伽仪的脸庞,她猜出来是谁了。 她很淡然对这宫娥说:“阿兄昨夜有事耽误早就寝了,现在还没有起床,如果贵人肯赏脸,那就请进来寒舍一叙?” “那我就等在这里吧。”马车里的贵人隔着帘子这样说的。 白泓听到这声音这才明白,那夜在中庭东院和公主乞伏伽罗一同来过的人就是她冷贵妃。 石令婉不敢怠慢:“那我进去里面唤我阿兄出来。” 石令婉与管家白二先后进入大门去,白泓顾颂站在门外有些无措,人家冷月淑与他们不熟悉,此刻也不好上前去打扰。 但,白泓还是决定拉着顾颂两人脚步到了马车旁,人家是阿舅特意邀请了协助他们二人尽快在上元节亮相的贵人,白泓即可对马车里的人自我介绍起来。 “贵人早啊!鄙人白泓是前太乐署的乐吏。还有这位,我的师弟… …” 未等白泓把话说完,冷月淑在马车里说:“我知道的,顾弘明的儿子顾颂嘛!那天夜里,我陪着公主殿下就已经见过你们两位少年了。” “对,晚辈顾颂这厢有礼了!”顾颂这还是头一次遇上王族的人,紧张已经抛下。 顾颂很想知道这位马车里的贵人,她对礼乐行知道多少?怎么她就成了皇上诏令的礼乐评鉴者之一。 这冷月淑的气态近似她的继母石秋月,一样都是可以活得这么肆意自主。 白家大门外是安静而很少人经过的,大渊的前皇贵妃冷月淑在她的马车内伸手拉开车帘子:“你和你父亲顾弘明还是很像的,你,就是还未沾染半点世故的少年顾弘明,只是你少了很多矫情。” 白泓知道,顾弘明是接受了顾颂当年那已有身孕的娘,要说父子之间相似,那也是被顾弘明的影响力塑造了。 白家大门打开来,二夫人冷伽仪在如今忙碌之际也出来迎客。跟随在她身后的不是白仲融,而是石轨背负双手站在门口不说话。 冷伽仪也知道这马车是她大姐冷月淑的,宫娥也上前来对她作揖:“白夫人,两位白夫人。”她记得石令婉也是西域王族后裔。 “大姐,若不嫌弃,就请入内到妹妹这里。白容近日也是忙着练习舞蹈,她甚是想念大姐您呢。” 石轨心里不乐意但他脸上不显示,他特地请了冷月淑来迎客那是因为大家都住同一个宅子。 冷伽仪说着就来到马车前把手伸到车帘前。 宫娥连忙对车内禀报:“夫人,白夫人伸手迎接您下车呢!“她被叮咛过,在外面只能称贵妃娘娘为夫人。 “好。”里面仅仅应了这一声,宫娥得令即可掀开马车帘子。里面那张酷似冷伽仪七分脸庞的贵人,她在宫娥的搀扶下了马车。 第三十九章 石家父子与冷贵妃及白容白绯 冷伽仪听到她大姐以夫人自称还有些不习惯,怎么说她这位大姐才貌出众身份地位曾经显赫,可现在,她就一辆马车配了一名宫娥这么随意就来了白家。 两代大渊王在过往二十年岁月里,这后宫的制度还是依照大汉。她大姐曾经贵为皇贵妃,可这人无视冷家荣耀坚固不可摧毁,她竟然和后宫的其他嫔妃争夺起王上的宠爱来,争不过就负气住到婆罗寺了。她真的弄不懂这个姐姐心里怎么想的,荣宠在身是多么地尊贵,何须降低身份随意到白家这么个乐师宅子来?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上元节竞乐大典,冷伽仪又觉得她大姐来的是时候。 巳时初,二房朱桓台大正屋内,石嫣然听到白容的婢女说她家最尊贵的姨母就要来了,而且一准是来专程拜访他爹的。 白容原本很和蔼的笑脸瞬间狰狞:“石嫣然,你说说,你爹究竟使了什么神魂颠倒的法子?按说你爹也不年轻了,你都这么大了他难不成是某中技艺显着不成。”她这两日心里的躁动是因为马上就上元节了,在这个躁动的覆盖下也因为谢无心的抛弃而不平衡,因此,她看见了平辈就要消遣消遣。她凑近了石嫣然的脖子,对他耳朵忽然猛烈地喊:“你莫不是个没娘的孩子吧?你娘这么久了都不来看你。” 说他娘很久不来看他,嫣然小时候也被白容这么说过,但这次直接说他没娘他就瞬间怔住了。 很快又恢复镇定:“白容,你饭可以胡吃,但你话不能乱说!”石嫣然还在想,他爹是认识的人不少,但他怎么能让大渊王的女人专程来夏家拜访? 他感到极度的不高兴,无奈又委屈:“我爹就是位乐人,被人专程来拜访,等于说是他被动接受的事儿,怎么你不觉得你该问的人是你家姨母?”既然白容说话很难听,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那是你爹很厉害呗!听说他没有女人过得了他那一关。”白容认为她姨母高贵身份岂能是石轨能高攀的,她一手叉腰讥笑道:“那你问问你爹,他如今有什么?家业空空寄居在妹夫家门的人,你觉得他还配和我姨母为友吗?”她们家二房在白家就应该是姿态高的,她两位姨母都嫁给贵族。 从小一起成长在白家,石嫣然是早已习惯了白容的刁蛮跋扈,但在今日这样直面地揭开他们父子的短处,这太难堪了。 白绯把脸偏过去欣赏她的指甲,对此事不做任何介入。这两日,她们姐妹已经不需要去学馆念书学习礼乐了,她姐只要顺利嫁入王室那么她也就有机会的。至于,石嫣然这个小跟班,随便她姐怎么消遣,与她无关。等她姐顺利嫁入高贵的王室,她们还会和这些落魄士族子弟同在一处吗? “白容,你太过分了你!”石嫣然眼里含着泪很不服气,她们平常也还对他礼遇的,近日怎么就好比陌路者一样对待。 这两姐妹不说多么乖巧,但在过去很少和他有争执,一来他会包容她们的任性,二来是她们姐妹在学业日常小事儿上也依赖他的注意。 白容走路像是转着腰身练习旋转,旋了过来对嫣然戏弄地摸他头上束发的白银簪:“切!我就是过分了,怎么了?你和你爹就是丧家之犬住在我们白家的。”她嗓音悦耳,从来都没有将任何男子放在眼里的。 白绯附和着她姐,合掌一直拍着: “对!你们石家就是犬类,就这你们还想高攀我姨母,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她们姐妹一直以来不过是拿他石嫣然当个陪衬,在书院里平常有个男子说话比较安全,仅此而已。 石嫣然此时此刻我是彻底地坐不住了,他嘴唇哆嗦着从塌上站起来。果然,这两人正如夫子的书里描述的那样,女人与小人难养,难以亲近到最后。她们平日里就当他是个陪伴说话的人,他从朱桓台出来就扶着长廊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咏雨阁,直接上了内院后面二楼到他的室内床上躺下了,他走的这二楼比较隐蔽,后面惠心院和哥舒夜的院子视角都看不见的。 朱桓台里,白家姐妹奚落消遣了嫣然一顿,她们两姐妹嬉笑着舞蹈起来,完了又上后面她们的绣楼仰月阁里练习梳妆去了。 正屋内大书橱角落里,正在翻看古乐典的白仲融对刚才孩子们消遣俨然的过程看的清楚,但他对此一言不发,也视若无睹。他的女儿就是要骄傲,有棱角才有骨气,是白家的子女应有的气概,他夫人也是这样教导她们的,这样的性子才能进入高贵的婆家。 在咏雨阁二楼的石嫣然被白家这两姐妹大上午的就戳中了他的疼处,他想不透也接受不了这两姐妹骤然的态度。他想起来,某个夏日,清秀端庄的白容与他并肩走在后巷遇上城里的纨绔子弟,他当时不顾一切抢下对方身上的佩刀逼退了对白容的骚扰。这点恩情,难道她们忘记了? 而他在换季的秋日,有几天,他爹到邻近的赵国去出礼乐,他的换季衣裳还是二夫人冷伽仪找人给做了。 而她们姐妹,平日里几乎也什么事儿都给他说。学馆内,谢无心喜欢她白容,想等成年后迎娶白容。这么私密的事情,白容也是背着白绯先头一个分享给他石嫣然。 到如今此刻,你们姐妹不过是停了血液准备金出嫁了,这样就丢弃他这样一个朋友了吗? 真的很不公平。我爹丧失家业,那和我石嫣然何干?但我爹是对我很细心的呀!他还是难过的流下泪水。这两个女人,怎么到了这时候就翻脸不认识他了呢? 这时,白容的婢女鸳鸯送来石嫣然手里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他问鸳鸯。 “石公子,这是小姐还给你的书包,还有你用木头雕刻的小五弦琴,都带回去吧!我们小姐不稀罕这些了,还说你以后没事就别到这朱桓台来走动了。”鸳鸯一如她家两位小姐那样,冷漠面对石嫣然。 石嫣然接过了包袱,透过他这二楼的窗台,回看一眼朱桓台那有些突兀的二楼。上面屹立的轻盈背影就是白容,他明白了,这就是友谊切割的仪式。 鸳鸯这奴婢哞中也带着讥讽,很不客气说:“石公子,我也往后就不踏入你们这里的的门了,我这样离去,以后你就别来了。”但看一眼石嫣然清秀的面庞,她忽然转头换了个媚笑的脸:“公子,鸳鸯的针线活可是所有婢女当中最出色的,往后若有需要您就让莺儿或者是巧儿给我说一声哦!” 她站着保持了一抹侧影,她认为她这姿态是无敌诱惑的。 切!主子跋扈,奴婢也很不带礼行。石嫣然并没有看鸳鸯,仅对她一摆手。鸳鸯自讨没趣,愤而掀开门帘脚步匆匆离去。 白家中庭二楼走廊偏左,二夫人冷伽仪在管家白二带头走下楼梯,后面跟随着低调装扮的冷月淑与自然相随的石轨。 管家白二并未得到任何指使,他快步先进了内院,看见鸳鸯很不高兴地从咏雨阁院门前拐过来,那张俏丽脸上沮丧伤心又难过他都看清楚了。 他看着鸳鸯快步走过来,即可悄声提醒她:“闺女,你们主子院里来贵客了,赶快进去准备迎接啊!”他平日里对几个大婢女都是以闺女称呼她们,白二看着后面的人还没有走到外院大门,他紧着问鸳鸯:“里面怎么了?谁欺负石公子?你一个奴婢家的怎么跟着主子欺负别的主子呢?”有些事儿他能想到的,那两位小姐惯常这么欺负人,就连白泓这个未来的白家家主也偶尔被挤兑。 鸳鸯面有难色,支吾起来:“管家老爷,那个,奴婢不知道,奴婢就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她那侧身玲珑有致酷似白容,对任何男人都能起到吸引继而怜悯。 白二看着有些失神,但又不是失神的时候,他不在耽搁了,低声嘱咐:“我告诉你,舅老爷不是简单的人物,回头提醒你家小姐。好了,去干活侍奉去吧。”这鸳鸯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地让他半夜睡不好觉。 鸳鸯小跑步进去内院了,白二折返出来,正好遇上走出来这里的石嫣然:“公子,不要难过,家里来了贵人就不要将心绪带在脸上。” 石嫣然是个爱惜情谊的人,凝着管家白二感激地点头。他的难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还是要在白家把日子过下去的, 白二将朱桓台外院门打开,内院门口即可出现两道秀挺的身影微笑相应着走出来。冷月淑认出来那是内侄女白容白绯,随后走出来她那英俊帅气依然的妹夫白仲融。 她们姐妹仨,孪生姐妹冷月淑冷月贤二十年前的首次大渊国的上元节一舞,当时即可被王室相中,她成了大渊王的贵妃接着不到一年晋升为皇贵妃,而她大妹冷月贤成了大渊王弟弟的夫人。唯独最小的妹妹冷伽仪,她亲自挑选了才貌双全的白家二公子白仲融,这嫁给俊才的好处就是生的女儿个个姿容出众。 “大姨娘好!”白容白绯温婉地叉手行了一大礼给冷月淑。 “白容,你们姐妹不是正忙着练习舞蹈,参与上月节的出演吗?”冷月淑自个膝下空空,看见妹妹的女儿让她羡慕又喜爱。 她们的爹白仲融赶紧上前来:“贵客到来,我们父女就即可出来迎接,这会儿已经备好了花果点心了,那就和石爷一起入内寒暄话俗事吧?”冷月淑这样的装扮也就和京城里普通的士族夫人一样,他们只好招待礼数从简。 然而,白仲融眼睛从对待冷月淑的恭敬,再转到石轨身上即可成了掩不住的嘲讽。说这人是个面首吧,他有正当的乐师头路也有不错的行情。说他算贵妃娘娘的情头吧,他又看着姿态正经端庄。 冷月淑偏头向左,扫了她妹妹冷伽仪一眼,很郑重一笑:“石爷往后就和我是一家人了,上回跟随公主殿下临时到你们白家,那夜听曲我就忘了给你们说,他是我义兄,而他家的小公子,我预备好择个日子就给我做义子了。”她曾经以石轨为精神依附,他的儿子她也是有理由爱护的。见她妹夫妹妹对此话有些疑惑的瞠目结舌,她又说:“我反正膝下空空嘛,轨兄的儿子资质很好也乖巧。” 石嫣然刚迎上他爹在内的三位长辈,他立刻吞咽下心内的不如意,抱着那包袱跟随在石轨身侧。 这时候,白容姐妹纵然心头万般不理解也是要回避石嫣然的目光,想来他这个浪荡爹,还真的有哄女人的本事啊。 “哈哈!那就恭喜大姐了,喜得义子又得义兄啊。”白仲融不管这冷月淑如何不顾辈份与称呼的错乱,但她能来朱桓台就是来的很是时候。 冷伽仪见她夫君如此,她即可挽住亲阿姐的手娇嗔道:“阿姐,您上次来了白家,你为何就不来我这朱桓台里呢?是嫌弃寒酸吗?”她是最小的妹妹,最该受到这位姐姐的关注爱护。 冷月淑笑着挽上妹妹的手:“不会啊!这里比我那婆罗寺的别院不知道好上多少,小而精致应有竟有。”她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羡慕这最小的妹妹过的安稳日子,她的孤寂也只有石轨能看懂,她偏过头微微看着石轨的俊颜。 石轨嘴角带着谦和的笑,瞬即打量这庭院里外,朱桓台实际为三进院落,正屋是白家所有院落里最大的。内院北边还有一道隔开的一米矮墙内葛布三层撑起,那里是挡霜的温盆,里面植了牡丹花苗蔬果,在这隆冬萧瑟中独一处争奇斗艳缤纷绚丽。来人只要进来内院就看得一清二楚,东西二院的房屋都是先辈们留下的梨木造的,那挡雨遮阳的小廊还是青石凿的镂刻镌花底柱。 “可不是嘛!我曾拜访那么多的世家豪族,像融兄这么讲究的院子还是不多的。”石轨附和了冷月淑的赞赏。 冷伽仪带着冷月淑进去正屋,又浏览她平日里练习舞蹈的大楼台。 冷月淑特别还让石轨跟随着她身边,她无奈的一点是,她自从上次跟随公主到来白家一趟之后,她只要一离开婆罗寺她就格外想念石轨。有这男人在身边,她就心理感到安稳。 本来白仲融不乐意石轨道上去他家的楼台,但他大姨子身份尊贵,没办法,他必须依着。此刻他也跟着冷月淑附和: “是,吕兄就是见识丰富。”白仲融不得不敷衍着石轨把场面融洽。 第四十章 白容傲骄众人议选曲乐各有心思 朱桓台正屋内,嫣然手里还抱着包袱冷冷坐在待客的大长梨木塌上,就好像他是初次来到这里。 白泓顾颂匆忙回到泓芳居更换了衣裳,方才跟随长辈们经过中庭,他拉住顾颂拐到惠心院,去他娘那里为顾颂找了一件他还没有穿的翠锦长袍,这样让这傻瓜看起来气色好很多。 他们进来朱桓台正屋,看见白容白绯扭过脸不正视石嫣然。而他表弟嫣然怀里紧抱一个包袱,那神情肃冷到让人感到陌生。 可如今此刻,白泓暂时用不上心思在表弟嫣然这里。顾颂见嫣然这样也不敢多加理会,跟在师兄身后。 长辈们忙着跟随身份不凡的冷月淑,平辈之间只有白绯对白泓说:“阿兄,你们是跟随我姨母进来的吗?我们可以请教姨母关于这次出演舞蹈配曲乐的事儿了。”她暂时还不明白冷月淑刚才说认石嫣然为义子的重要,她反正她姨母来了她就欢喜。 白容脖子微微上扬,她直接无视顾颂的存在,顾颂就挨着嫣然入座了。 白容特地将她那衣襟上的先王赏赐翡翠佩展示给白泓看,如今她也是能为白家门楣增添光华的人,或许比白泓还要风光。当然,那时必然的,她有两位身份显赫的姨母。 为了白绯这话,等到正屋里暂时没有长辈了,他才耳语给白绯:“这个啊,我还真的不清楚,但我知道我阿舅很早就认识你大姨娘了。”白泓淡然一笑,这两日他知道很详细了。 白容朝天髻脑袋依然昂起,她明白了,她阿兄这是在为他自个的阿舅长气势,她把原来想说的难听的话咽下去了。 白容回收让刚进屋的一个十三岁家生奴婢摆点心上了茶,茶具是长安买回来的耀州碧瓷均匀一色翠莹莹,家里很不常用的莲花灯盏也点上了,霎时满屋橙色光华。 透过敞开的门扇看出去,白泓头次知道这朱桓台的宽敞,惠心院的占地连这里一半都不到。 白容这两天对他这位兄长姿态疏冷,完全没有过去的那份依附和尊崇,他也不在乎。 “你们这是,闹别扭了?”白泓看着嫣然情绪低落不说话,他就直接问白容。 白容嘴角微微上扬:“算不上别扭吧,都是一起长大的,主要是我们姐妹已经长大了,也不用去学馆念书了。”她巴不得嫁了之后与这宅子里的人划清界线,身份的差别才是重要的,但在这之前她还需要用这兄长当个踏脚石。薄笑对白泓:“男女有别啊呵!” 才不是男女有别,分明是她们姐妹仗势欺负人。 石嫣然冷笑到嘴角抽一边去,愤恨扫一眼这两姐妹。他正想说些绝情的话,楼上长辈们的脚步声就要下来了。 有高贵的人在此,他们几个小辈慢慢起身迎接。 巳时正,朱桓台内院大正屋。 白仲融命人抬来的孔雀绒的大圆塌上,冷月淑女单独一人落座在其中。这椭圆形铜皮包松木底座下还置了个大的铜炭火炉,这华丽圆塌的取暖效果不亚于一座热炕,很早他夫人就花千两银子请来工匠制作,以前觉得破费银子现在他想来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不然,整个白家就拿不出排场来款待冷月淑。就算是石令婉的厨房手艺好,那也需要这些华丽物件把场面撑起来不是? 石轨见多了华丽装饰也不足为奇,冷月淑是挽着妹妹一直笑 “白容准备的舞蹈是要取自什么曲子?”冷月淑一落座之后,就先问他的妹夫和妹妹。她来的目的也是看看白家子女们准备的如何了,她的毕生造诣就在舞蹈乐曲上面了,至于外人所说的承君恩得君宠,那完全不是别人口中所言的那么好。她有缓缓地扫视过白泓顾颂,她眼光在顾颂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说什么。 在她看来,这家人也是用了心思的,女儿中止了音律学堂学业,那就是要在孤注一掷在这次的上元节竞乐上了。 白家人还忙着怎么款待她这位贵客,白容白绯在这样忽然的情形下接待冷月淑也是有些不习惯,还沉默着。冷伽仪索性抢先一句应道:“《凤求凰》。阿姐能否为我们容儿赐教一二?” 石轨赞了句:“这是好歌词。” 冷伽仪点头接受了他的赞意,接着说:“平日里,她妹妹和他爹爹轮流奏曲她配舞跟着我,一早一晚的带着她手眼协调。假设这样还不妥的话,那么如今咱们大渊国的舞蹈我就真的不知道是谁,还能有像华儿这么年轻的了?” 这话虽然很难说,但就资质条件的具备上来看,白容无疑是举国上下万千少女的典范。至于品性,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石轨正视白仲融:“令爱年轻有才,品貌佳。我想说那卓文君的憧憬和她的事并不适宜令爱,融兄你认为呢?”这白家对白容的期待非同小可,而这首诗歌的个中意思和结局却是领会的人不多。 冷伽仪不以为然道:“就是这样,我们的才需要她阿兄和石公子你的琴艺衬托啊。卓文君多好的姻缘那!我们容儿可是仰慕的很。” 长辈们说话,白泓顾颂石嫣然坐着安静地听,他心里嘲笑白容的人品岂能相比卓文君? 而且这分明是她们母女不才也不懂的其中故事,那若是她阅过卓文君的《白头吟》她还会喜欢这《凤求凰》的曲子吗? 石轨本来不想多言在此刻,但很快这舞蹈曲乐都是一整团的要维持协调。他唯有诚恳相劝:“对,就是要精心衬托白容,但这需要大家一致的想法让曲调优美能获得最佳,二夫人的想法石某人明白的。我们需要斟酌观赏人的角度,这样去筹划务必有胜算。” 这什么话?她们冷家人荣耀大渊后宫,又是执掌这次上元节竞乐的评鉴者之一,要那么多斟酌是为何? 冷伽仪就是这样在心里怼石轨的,她平日里就是教授贵族妇女的各种舞蹈,在她认为,她女儿白容这样资质绝佳胜过京城多数的贵族少女,加上也是学馆内为数不多的习音律的世家女子。这在舞蹈时候跟节奏便是韵律已经是上乘技巧,她们母女不逊色于很多个中高手名家。这次把女儿隆重推出这上元节舞台,这就是要让京城各乐班中子弟耳目一新的,风华绝代唯有白容。 听她这妹子这么一说,坐在华丽暖塌上的冷月淑怎能不知道,冷家三姐妹就属她三妹遗忘世间所有规律的过活,看着白仲融石轨:“这也未必不妥。” 冷伽仪把脸色微微沉下来,颇有不满地扫一眼她夫君,娇嗔地问冷月淑:“那么阿姐有什么好的安排和主意吗?”她虽然对啊姐有期待,也敬她曾经的风华绝代,但对女儿这次的亮相依然坚持他们夫妇的想法。 对于自家妹妹内侄女,冷月淑的性子是忍耐不住郑重瞟一眼石轨,这才对冷伽仪:“你是真的要我出主意吗?正月即可就到,这要是改变就必须紧着时候了。”她这内侄女虽然在普通礼乐士族之家,这骄横的眼眸能让她看出来这不是能入宫闱中存活好的性子。 “那就有劳阿姐了!”得了话的冷伽仪挑眉娇笑道。 “这事儿光凭我一己之力不行。”冷月淑神情严肃起来。 一组乐班的众人协调,而舞乐之精在于两方之间是相辅相衬的,白仲融的琴艺不如他三弟白季旺,个性也相对没有多少的坚持力,加上白绯那丫头的初出茅庐无舞台经验。冷月淑对这样的训练组合很是担忧,她不十分确定,但能有三分把握的是石轨,这类事儿交到他手里就能有充分的变通力把事儿转圜。 此刻,距近这里金河畔半里地的大佛寺响起午时的钟声,看着长辈们商谈到要紧处了,白泓主动向二伯夫妇说道:“二伯母,夫人,阿舅二伯。那我们仨先去膳食间用膳,回头您这里有何吩咐就让白二叔来找我们!”他担忧颂师弟的腰骨怕是坐不长,还要回去看顾着才成。 冷伽仪很乐意他们说离开,最近她看见顾家小子就厌烦,好好地不在凉州守护自个顾家,跑来大渊的京城他们白家都扰乱了小女儿的心思。 石轨也对儿子和他外甥点头表示应允。顾颂坐久了背部骨头伤酸疼到出冷汗,白泓石嫣然一起身他立即如释重负。 “等等,顾颂你记得一定要准备好心力,你和泓儿谁都不能缺喔!”正屋背面核心位置的孔雀绒塌上,冷月淑开口喊住顾颂。 顾颂的目光碰上石轨的脸,对方冲着他微微点头。 “多谢夫人!”顾颂弯腰忍耐住极大的疼痛致谢了冷月淑。 这冷贵妃这么惦记顾弘明的养子。 石轨看着他弯腰,心里感到酸涩,忽然一个念头,他想把儿子嫣然作为替补顾颂的位子,也是该让儿子露脸了。他瞧着着石嫣然一同离去的背影,他认为儿子各方面都不比顾家的孩子逊色。 出了朱桓台外院,上了楼梯到了走廊上,石嫣然心事重重的对白泓顾颂说:“你们去吃吧,我头疼,回家歇会儿。”他心里不畅快也不想吃。 顾颂停住脚步,看着石嫣然走进中庭右边的拱门,他就纳闷,这早上去泓芳居还温和暖阳的一个人这么快就阴郁了。在亲姑母掌家的白家,石嫣然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背疼就站在左拱门正中沉思着,白泓肚子饿了走在前头,冷不丁地白容站在拱门内狠狠地推顾颂,还骂:“好狗不挡道。让开!”她知道他背部受到重大的袭击,据说会半身不遂但这小子居然还能竖着走路,也是让她觉得奇怪了。 背后猛烈吃疼的顾颂转头:“……”这两姐妹刚在自家那么乖巧伶俐又懂事,怎么现在就卸了面具这么蛮横? “颂师弟,来!咱们给未来的贵夫人们让路。”白泓是知道两个堂妹什么心性,这时候大家都为了要进事情而准备着,家里还来了贵客的呢。 白绯白容没再多说话,袅袅婷婷地披着绣花白羊皮袍子去膳食间了。 白泓刚才在朱桓台没有机会说话,但他对在场的四位长辈的心绪大致琢磨到了,临离开时,阿舅看着他又看着嫣然。 有一个念头飞快旋在他脑子里,莫不是,阿舅想换了颂师弟不成? 有些事儿,怕在今日又会起了变化的。他这师弟是难得一见敦厚朴实之辈,看那样子他背疼的都顾不上呢。 于是,他攥紧他的手。 “颂师弟,坚持住!咱们用膳要稍微简单快速些,你多吃肉喝汤,把亏掉的补回来。”情况还不能准确地掌握之前,退回泓芳居最合适了。 他亏了什么啊?顾颂真心不觉得他石嫣然到白家亏了什么。灿然一笑:“我不就是喜爱那“神农”很想摸一下琴身,我替那古琴挡一回强盗而已,这也叫亏吗?” 白泓看着他的背还有些微微地前倾,不忍心对他严厉:“先用膳,甭理会那两位。”他说的是白容白绯,顾颂却想的是石嫣然。 既然他的背骨伤痊愈了,那今日在朱桓台的商议就该行动起来。顾颂想到这点对白泓说道:“我会吃完了先回去泓芳居,把《凤求凰》的乐谱整理出来的。” 白泓心想,这傻瓜也有不傻的一面,专注于上元节的竞乐算是头等大事儿,可他的腰骨还是他白泓旋在心头的一大担忧呢。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膳食间,里面石令婉已经在了,看着顾颂穿着那翠绿外袍那么合身,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小子气态还是不俗的,果然这人还是要看门第出身。 里面坐着用膳的白绯这时候冷眼用膳,也趁着她姐白容垂眸,双手端平了吃牛肉煎饼的时候,她搅动汤匙偷看着顾颂。 在她看来,这小子日后必定有机会成为她的跟班,若是入了王室那就是走进了寂寞,这寂寞时候如果有他在那就不一样了。俊美男子作为她的看家护卫那是最好的装饰与配备,如今之际先把上元节过了再说。 顾颂走了几步,再坐下来时候他的背就舒服了些,他脱下翠绿羊毛绣花外袍反过来交给一旁的燕儿,也顺带给了这婢女感激的目光。然后他安心地吃着牛肉面条汤,不说话也不怎么看人,方才已经对石令婉颌首又低头作揖的算是问安了。 他不知道他吃着,有人斜刺里打量他好几次,那人直接放下碗走过来看着他吃。? 第四十一章 议乐词凶退燕儿美声唱取悦师弟 白绯看着顾颂的眼神不像平日那样冷淡,似乎有事儿相求,但这类人是求别人也不会把姿态放低的。 “绯妹,你这是有话要对师弟说吗?”白泓看着白绯走过来并没有带着蛮横。看着她走过来就坐在他和师弟对面,他本能地搂住顾颂:“他腰还疼着呢,你若有事儿就对我说。” 她单眼皮扫一眼顾颂,下了决心对白泓说:“过了上元节,阿兄记得,你必须让他来做我的跟班保护我,我提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白绯知道顾家听说没有什么产业能依附的,就那座闻名各国的弘月楼听说还在他继母的名下呢。 白泓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发作,白家又是讲究在膳食间里不得喧哗保持和煦的家族规矩,他把手从顾颂肩头抽回来捏成拳头。 顾颂吃了面,放下筷子就对石令婉说:“师母,我先回泓芳居!”他是背部火热疼痛难耐,他必须找个地方歇息片刻,至于白绯的话他没有当一回事。 如果定下来的曲子是《凤求凰)那就好办多了,这曲子他在凉州弘月楼听得很熟了,没想到白容要舞的配乐也选了这曲。 可是临出来朱桓台的时候,冷伽仪那贵夫人又说《凤求凰》不妥,舅老爷石轨也说了不妥。现在要改变曲目是不大可能了,仅仅剩余五日排演。最多是曲名还是依旧,但也许要改过了。 到时候,黄门鼓乐队那里就看冷月淑给的信息了,若是白容不依照鼓点节奏来舞蹈,特别是乐署里黄门仪对的节奏不好跟随的。 另外一点,她若是这次不被王室相中的话,那么照她此刻跋扈一定是明里暗里怪罪上他们师兄弟,还有石轨哥舒夜这两位长辈。 他不愿意想太多,先侧躺床上歇息会儿,等师兄回来。 小铃儿跑进来看着他家公子脊梁骨能挺直,她又絮叨起来: “公子,燕儿姐很好的一个人,她中午给了我一碗八宝粥很好喝,你说她咋能做那么好的吃食呢?”她是被燕儿影响到心绪了,总觉得白家太大了,若是公子和燕儿成婚搬出去带上她,那他们的日子就美好不这么惊吓了。 小铃儿和他一块儿长大的,他是想得到她怎么个打算,但他无奈的很,暂时唯有等这场上元节的竞乐了,让他参与为了白家把恩情偿还。 顾颂想着想着还是心头烦闷,为了迎接这上元节的演奏,他到如今还只能按兵不动呢。他撇一眼铃儿:“你一直说别人,那我不好吗?”平常他觉得他忽略了这个小丫头的存在,身边没有了师兄在,他是该回到昔日他们主仆相处的情形当中的。 铃儿也是这样想的,靠着床边坐下:“嗯,燕儿姐姐说,公子人很好看也仗义。” 噗!他在燕儿那婢女的眼里竟成了仗义的人,他除了为人家挨打一次,那算什么仗义? 铃儿是小丫头,燕儿是经历了人情世故的大婢女,这个冬日里,这两人能在这院里好好地相处最好不过了,别的他真的暂时顾不上了。 穿着石嫣然棉衣旧棉鞋的小铃儿,人靠衣装,逐渐也给带出些许的富贵气态来,看着她家公子有些疲倦的样子她起身说:“公子,您先歇着,我去燕儿姐姐那里照看着炉子。” 顾颂看着铃儿总是会想起幼年,也会怀念在凉州的家。但这时候又不是该想念的时候,他止住念想温和对铃儿:“去吧。”他认为,这时候让铃儿跟随燕儿学学人家的规矩也好,否则这丫头渐渐地长大了还都不懂的当奴才的规矩。 顾颂又伸展腰背趴下了,侧躺着他背部慢慢得以伸展,比在拘谨的地方坐着好多了。 大渊国乐舞是在前秦的基础上从黄门鼓吹,太乐与乐府并于一个太乐署,到了晋时期有些人就成太乐令为大予乐令,或者就叫大乐令。底下的乐丞也总共只有一名,可在凉国的太乐署又是另外一个光景,僧侣参与其中,哀鸣之乐依附与雅乐殿堂中被皇室许可。想到这里就会联着向导继母石秋月,也是爹的葬礼中来的僧侣和她紧密往来,这是他坚决跟随白世伯,也就是如今的师父来到大渊国的原由。 顾颂明白,石轨总是在质疑他,究竟有没有从学馆学完听工音律,他任用他顾颂在上元节协奏那都是个尝试。 他师兄是经过太乐署乐令在他被举荐之后,又经过了三次考核然后优胜劣汰,再经过最后的选拔才能进入太乐署。 他不具备这些资格,人家当然随时有理由找人替代他。他不断地想着,也否定着自个,猛然间换个姿势躺,他不知道白泓已经进来正屋外间,人家就坐那窄柳木塌上看着右侧室里床上的他。 抬头看见书案上的琴谱,那还是圈圈点点的记录法,他疑惑了,白泓走进来接到了谱子那就等于敲定了配舞的曲。 “师兄,这谱子是你带来的吗?”顾颂起来抓起书案上的那页纸问他。 白泓也不愿意多说话,他闩了门,将皮袍子扔到柳木塌上,他招手示意顾颂跟着他进入大屏风后面的内居室。 燕儿这时候在正屋门外叩门,白泓很凶地走出来对门外说:“什么汤热茶都别送了,我们有要紧的事儿。”然后回到大床上检视过师弟的腰骨,他急躁地念叨:“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咱们师兄弟说要紧的事儿,她跑进来干啥呢!” 公子很少这么凶她,燕儿那厚底棉鞋的脚步匆匆走出门廊,那是被吓的,她端着盘子就离开了正屋,脸上一串的眼泪流。 白泓带着乘风到内居室床上坐下,他自个蹲下来打开床上的格子橱,每一格都翻看了一遍,最后那格上着锁。 顾颂长身趴下,长发垂下来这边猜测:“你要找的是,有关于往年上元节的歌舞配乐词与乐谱吗?” “恩,我先找找看。”白泓进入左侧室的屏风地下找来一把锤子,将那如意锁“嘭”地一声打开。他从小格子橱里取出一个灰布袋子放到床上:“都被我整理在这里了。” 顾颂长腿燕子似地一伸一提,拆开布袋他惊讶道:“也是《凤求凰》!”这词有几个撰改过的,他对这些很敏感,打开来先看字迹和别的注明。 难怪顾弘明从小就让他练习奏瑟用这词,歌颂美好,让听的人一见钟情一听倾心。他听冷伽仪说白容是用这曲子配乐,他还觉得不合适,看来大渊国王室很喜欢就对了。 白泓从床的那一头翻过来并排坐他身旁:“看得出来,师弟对这词曲向当地熟悉,如果我们三日之内完成,那你就能有机会摸摸看“神农”。”他认为顾颂的才情与天赋可以试试看,总是也该给这人鼓励,让他在这次意外的伤疼中振作起来的。他为他背后靠上软羊毛垫子:“你就该认为你自个是好的,身子骨都是无恙的。”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笑着会心地捏住师兄的手,顾颂又问:“这怎么会留在你这里,应该不是你一人所为吧?”这种记录乐谱的方式知道的人稀少,虽然他认为这或许和他爹没关系。 这个傻子果然认真的一根筋。 白泓笑的肚子有些抽:“这还是你爹去年这时候来京城,他建议我爹抄写下来留着有用。虽然我们乐署也有留底,但他说我们的自己留下一份妥当。” “原来是这样的!”他背部一伤,心头对未来渺茫,现在有了这份乐谱的加持,他们接着发挥琴艺排演协调就很快了。 两兄弟翘着腿,趴在床上看着曲谱歌词,伸手用掌作波浪打着节奏清唱。 内居室大屏风旁,出现了白季旺,他看见他俩靠那么近,愣了瞬时骤然呵斥:“外面天儿这时候正暖和呢,咋不出来晒晒?”他总认为,有些伤疼是能用太阳晒就能辅助痊愈的,就算病疼不会痊愈也会让心境跟着好些。 白泓停住不唱了,拉住顾颂坐起来:“爹,我们正看他爹留给咱们的手抄《凤求凰》大调乐谱,他还不知,我就让他看看先。” 白季旺不客气地嗔怪:“泓儿,你要尊称一声顾师叔,你说你如今还有没有个礼性啊?”儿子被革职,琴坊内预定交货的那些乐班,他们名下的售卖行并不急着需要货,都来这样闹的他心里不安。他脸带愁云低声对儿子说:“琴坊内你也该过来,师弟的伤好了你也该来琴坊帮着看顾个店面啊。” 这一早上到中午,白泓因为门口来了冷月淑的马车,他似乎忘了爹一个人守着琴坊多么不易了。二房如今是不会出来帮忙的,人家忙要紧的,为他家女儿们张罗上元节亮相。 “爹,娘给颂做衣裳,我就跟着看了会儿,现在我们就去… …”白泓立刻地拉上顾颂敷衍起来,还对他眨巴眼睛。 “胡说!你几时对做衣裳有耐心观看的?”白季旺看一眼顾颂的眼睛低垂,他就知道儿子不愿意去琴坊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他气的拉住儿子往外拽:“想做什么你就正经地投入,没有要来琴坊帮工你就快些准备协奏出乐。” 白泓臀部挨了一巴掌,顾颂连忙拉着他进了右侧屋,把门关上前对师父说:“师父,我和师兄看看乐谱喔!”他们师兄弟正要探讨乐谱,这关乎上元节的竞乐,师父或许并不在乎这个,但这很重要。 看到顾颂这么袒护白泓,白季旺抿嘴笑了。弘明师弟要是还在的话,看见他们彼此的儿子相处这么好,他该会在这里长住一阵子的。 昨天因为紧张顾颂的背部伤势,他忘记了他离开琴坊的时候爹给他交代了一声,因为琴房那要赶着交货能帮忙的人不多,在他还没有决定要协助阿舅表叔的时候就必须要进坊内制琴交货。 可这会儿,管家白二必定被叫出去帮手了。他和顾颂,还是先看看旧年的琴谱。 顾颂看着去年他爹的线形记录的琴谱,还有那隽秀的写词的笔锋陷入了思念。 白泓坐上顾颂的床:“来,我唱歌很好的,我唱这首词给你听。” “恩,听师兄唱的,声音那么动听可是为我一人独唱的!” 他这自负的语气淡定的很,顾颂将那张他爹手抄的词本递给他,他那夜听他在北院唱的稀松慵懒带着敷衍,等他唱完这曲改编过的《凤求凰》他对他的音律资质认可了。师兄可是太乐署内夜唱首席,那歌声必定是举国认可的最美声音了。 白泓说:“我唱的优等,你舞的惊艳。再来个琴瑟合鸣,咱们就是四国第一啦!” 顾颂被这样的自夸服气到没话说,问他:“我舞的怎么惊艳法儿?” “宛若游龙翩若惊鸿啊!” 顾颂趴床上笑呵呵,右侧室里就他一人笑翻了。他从来没有给人这样赞扬过,什么好的赞美,只要有爹爹顾弘明的琴仪和继母石秋月的舞蹈,他的奏瑟和舞蹈就平平无奇的 过了半时辰白泓跟随石轨,还有才刚扮成尼姑坐着小马车进来朱桓台的冷月淑,她是被白仲融亲自驾车接到家的。众人又将选择的乐曲进行商议。 第二日巳时正,顾颂独自来到惠心院 石板道两旁的积雪中被霜杀死的牡丹花枝,支棱着残存的红紫色,婢女带着小铲子正在费力剁开冻土,企图让这行人的石板路好看些。 顾颂小心点地推开正屋门,他想给师父说声,如果排演已经到位,那他可以到琴坊去给师父帮着把琴制好了交货。 想起这几日进去二房那边的朱桓台,看见那里院盛开在棚里的牡丹花,而这惠心院正屋里就那一盆的牡丹都快要凋零了,这气势明显的落差太大了。 “师母!”石令婉正在内侧屋,他轻声唤了一下里面的人就听见了。 “颂儿来了!”石令婉走出来时,盘子里放着一双靴子,是男子穿的金线绣的金戈样式。 师母是那种端庄大方又朴实的贵族夫人,但与她住的这陈旧宅子不相衬,白家这个小院富贵的有些勉强。 “师母,我就是来这里等师父的,想问您最近琴坊的货都交的差不多了没有?” 第四十二章 代继母认亲承诺替身舞蹈 石令婉听了他的话立刻眸带感激:“你这孩子,你就别忙活了,那日让你身上被锤伤了,我和你师父还心里愧疚了好一阵子呢。”她心里是的确不忍心,琴坊内伙计都还是家里管事的儿子呢,都不及他一个被师父看重的徒弟这么有心。她走近了看顾颂的脸上气色又看他的腰背:“小泥鳅加上牛的脊椎骨熬的汤,我已经让厨房被烧上了,到了午时就能喝了!” 那日他昏厥时候,听见白季旺也是这样对石轨说的,师父师母对他也和亲生的儿子差不多了,可他想念凉州如今却不能回去也是心里局促。 “师母,我白住在这里,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他心里话自然就这样说出口了。 “颂儿,其实吧,我们家和你爹之间也熟悉,就不必要那样客气了。”石令婉似乎心里想着别的什么,但她说的不是顾颂想听到的。 惠心院的大正屋内,一早打开来透外面新鲜空气的窗扇,从内望出去又下了鹅毛大雪。凉意渗进来让他又分外想念凉州的雪,那里比这里的京城大雪还要广袤,还要三百里冰封大地。然而这里的温暖天气,足够让一场晨雪在傍晚融化成薄纸般,印象中朱桓台前院那里的牡丹花不是开的姹紫嫣红的吗? 不同的天地,不同的国度不能相比较。 顾颂转头再看这正屋里陈设,和泓芳居的简单不一样,雕花内柱上方悬挂着公鹿头骨被摩擦到发亮,紫檀木雕花流云扶手的大塌上铺了弧度浑圆而毛色均匀的麋鹿皮,满目的鹿角叶枝形铜灯盏依照两边墙壁内的人字嵌窗排列。 一种熟悉感,特别是冬日里这样装饰屋子的器具,恍如他继母的做派。 石令婉看着他眼睛一直浏览器物,就温和伸手指着内外左右室对他说:“看看吧,和泓芳居差不多的,这里是我和你师父三年前临时整理出来的住处,本来我们住泓芳居的地方。” 因为这熟悉感,他挪动双腿格外沉重。局躅之时,走近内居室门框外,掀开被子帘子跃入眼内的是整齐美观的器物。 两边墙壁上衬了棉布,蟒蛇纹长短弦子,那是于阗国独有的制作。卧箜篌被盛放在内居室床头斜后方,还挂着罕见的康居国玻璃珠手钏,铜拔倒合在紫檀木小几上,每个小件都名贵无价。室内上方斜开两道深窗是给这些器物通风的,难怪这里没有异味儿。 石令婉坐在小几旁的圈椅上,温和询问顾颂:“你的瑟练习得如何了?”她眉间的忧愁还是为了儿子的仕途,虽然心里不忍心人家顾家孩子伤势才刚好就问这,但这很重要。觉得她似乎太急切了,又慈爱地笑着说:“我们都是礼乐人家,这就是习惯,也是想说你爹必定从小就在瑟的技艺上对你传授有加。” 师母这样问话,顾颂这才是意识到他是因为心里困惑,而他师兄又不在身旁,他这才进来师母这里串门子的。 “师母,我就是想问一下,这每年在大渊国的上元节都是选《凤求凰》这曲子排奏吗?”他恭敬的站着询问起这事儿来,还追加一句:“就像我爹记录的那样,每年都要改词,还重新编排舞蹈的?” 他觉得问的过份了,又退后两步心虚地垂眸。 石令婉出乎他的意料,人家掌家夫人还真的就知道,微笑点头:“你爹是很仔细周详的琴师。”她刚才的询问,可不久是问的这些吗,这顾家小子果然敦厚。 顾颂忐忑又说:“其实那《凤求凰》,我爹从我小时候就教我了,但我学的很一般。” 这小子,还这么谦虚!但她对这样的谦虚后生很满意。 石令婉敞开上下牙齿笑的爽朗:“这点我和你师父都能看得出来,你平日里练习的状态,你师兄也给我说了的。你超越一般的少年,无需谦虚。” 师兄在乐署的官吏,这点无须质疑,他必定早就看出来了,但他不信他自个有那个能力。 他从泓芳居过来时候,他恍惚间就袖子里攥着乐谱词本来了惠心院。 石令婉看着他袖子里往外掏,掏出来就双手呈给她看。她是看得懂的人,虽然她不会弹奏什么乐器,少女时学了音律唱词还是会的。她伸手接过这几页纸,室内安静到门扇内隔着空隙吹进来的风声都听见。 顾颂发觉,师母那右手的中指无名指间,是一枚独特的方形赤金凤凰,这指环顾颂平常没见师母戴过,但这一枚的样式相似而不相同的他也见识过。看着朴素到不施粉黛的师母石令婉,那竖直的鼻梁飞扬的眼梢,那是作为面相中独有的某豪族家的部分特征。 石令婉轻声哼唱完那民谣对他说:“去年和我们乐班联手的是别家的舞蹈,那家女子已婚却刻意隐瞒,害得你阿舅表叔险些栽了次跟头。” 依照汉历以及舞乐行里延续下来的规矩,舞蹈者女子必须是位待嫁闺中的处子,否则在上元节那就是对圣人的亵渎。最后这事情在顾弘明亲口禀明了大渊王,说那是鲜卑习俗与氐人部落里并不在意是否处子,这事儿才算了了。 想到此处,顾颂放松了心境,看着那枚硕大金指环说:“我继母也是邸人贵族,拥有和您差不多样式的金凤指环,也是戴两指间。” 石令婉依然笑得淡然:“那就是与我同辈份的石家女子,但我们不会是同一位曾祖父。”南燕与西燕王族皆是她石家先祖的分支,后来归顺邸人部落的有一部分,但那不是她确定的她所知道的。 其实她早就想问这孩子,他的继母姓石也酷爱舞乐吗?听说凉州城的弘月楼就是顾弘明倾囊为其修筑的。 顾颂再度肃然起敬,如果不是他这时候进来这里,他还不知道师母出身这么高贵,据说燕国曾在一甲子前叱咤黄河流域乃直渤海。 “师母,那您往东来到这大渊国,这些年还好吗?” 她从那里来有差别吗?能在流离之后有一处安定所在已是大幸。 石令婉依然微笑说:“嫁给王族不是安宁的归宿,我跟随你师父,平安吉祥,还能学会音律,什么富贵能比这相互守护来的踏实?” 她说完这话眉心还蹙着,似乎是脾胃不舒适很多年了,揉着腹部:“很早时候,是我先嫁来白家的,你师父为了我解闷也让我传授舞艺给城里的贵族子弟,但都是学个三分就得瑟起来,临了还拿话损我嫁的低微。” “可是师母的幸福不关乎他们的舞艺。”顾颂很少与长辈女性这么说过深远的话,他恍然发觉他似乎口才也不赖。 石令婉被说的心里熨贴了不少,她的确也是感到幸福的。她索性不在这个后生面前掩饰: “对,我儿子白泓他不喜爱舞蹈,你纯良正直我看在眼里,就在远处看着你。” 顾颂懂了,师母是想以继母石秋月的远亲关系,和他走近些结缘好便于教授她舞艺。他以为顾弘明过世了,他的亲人就都没有了,却未想到继母的族亲还愿意传授他舞蹈。师母就算刻意不承认,那根据族亲的脉系,继母应该就是师母的同辈,他一开始来到白家还忘了说这点,他就怕说了是多余的,人家毕竟不是亲娘。 不单是亲戚,师母操劳多年,身上那些风骨还是相似与顾弘明的通透。 顾颂被室内炉火熏的浑身发热,凝一眼那傲然屹立的指环上金凤,瞬时惠心院的内院空旷处雪停了,就见龙卷风呼啸阵阵,他单膝跪地。 石令婉坦然对他说:“你等过了上元节的出乐,你必须要去一趟凉州城看你的继母,还要捎带上我的问候。”这小子漠视继母的孤独,她有必要提示他这点。 这是很符合情理的,顾颂承诺道:“代母认亲,需加倍用心于舞乐… …每日问安于门前,别后日久来看望。”又是民谣诗词,他的思念总也绕不开父亲的弘月楼,连着就是继母石秋月,听那日琴坊的催货掌事说,凉州有人家的婚事出大乐,他有种直觉感到那应该是继母再婚了,但又觉得她不是那种率性而为的女人。 当时十岁,他学舞时候,在顾弘明的见证下,他曲膝向继母说了这些民谣中的词。 石令婉也不推辞不觉得意外,双手交握:“你还是能唤我师母的。” 他跪远了些:“— —师母。” 门扇外,雪花夹着北风呼啸在这地势高的院内,青石板路径两旁冻土更硬,那北风吹起被霜杀死的牡丹花枝颓废飘摇,拇指粗的根株丛中有些没有被霜露触碰到的嫩枝叶居然也见到深绿色的。 顾颂扬拎起一盆热水倒在上面腐烂的上面,然后端了火盆在上面放一刻钟不费力就给清除了,唯独留下那株深绿色上面给盖上了旧棉布。 石令婉出来外面正屋坐下,淡然说:“给你做衣裳那两日我就觉着你和我们家很有缘,此刻想来还不是一重缘,咱们这渊源很深厚呢!” 顾颂本来觉得没有理由凑过去朱桓台,也对最后一场的决定性排演忐忑不安。现在师母多了另外一层关系,他也有气势地过来坐塌旁:“师母,我等这节日过了,春节完就回凉州接母亲来这里。” 石令婉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继母就是家主,少年离家必定要回去尽孝的。 室内沉静,淡淡桂花茶香中,顾颂沉不住气了先开口:“师母,我并不是我爹亲生的。” 石令婉说:“这我知道。”她认为这不是很重要,儿子是否是亲生的,在这流离乱世中多了去了,教导有方比是否是亲生的也许更加重要。 这个人,说话总是习惯了说到底,面对面长辈,人又是很祥和的性子。他继续说:“我娘有了我之后才嫁给我爹的,但我爹没像别人家亲生爹那样严厉,他待我很温和,到了如今我还时常想念他生前的时光。” 石令婉抬眼端视他的身量:“那你的舞艺是你母亲教授的吗?”她想说,这小子跳舞柔韧度很好。 “对,我母亲在爹跟前说,既然颂儿身形修长那就也要传承她的舞艺,母亲说到做到就教了我几年直到她在爹去世前半年。也是我犹豫了,我就想我一个男子习了舞艺,那我的瑟怎么学?”面对通晓这些的长辈,顾颂说的实在。 石令婉忽然想到一点,就问:“那如果,乐班临时缺了领舞的,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出来救场,你能吗?”这可是顶重要的一环,阿兄石轨给她说过多次。她又强调:“就是代替舞蹈者,师母认为你能的。” 顾颂听了师母的这话,惊的额头冒汗:“临时充任?我还能,但也仅仅是充任。” 石令婉笑得抿嘴:“你真有胆?”她有些怀疑这少年的魄力,起身推开内居室门:“你不觉得,我这里的器物都是陪衬喧腾舞的?你的瑟不是最好的,那器物有时候还有些累赘不是!” 一说到做到他的宝贝瑟不好,顾颂瞬时心里感到不安,看着师母。 午时一到,顾颂离开惠心院回到泓芳居,他心里再度回到一个时辰前的彷惶。他担忧起凉州城里的继母石秋月,但他有责任而脱身不得,他想起来继母其实待他也很好,他为何非要来认亲,万一母亲不愿意认这个亲呢?人家好好地在弘月楼里享受着好些贵族男女的膜拜。 走下宽宽的木楼梯,到了泓芳居院门口,白季旺脖子上围一圈狐皮筒着手微笑等他。还问他咋不待在咏雨阁内院烤火,或者就在泓芳居暖着也好啊。 顾颂低着头过来就挽上白季旺的胳膊,外院里苹果树光秃秃的枝桠显得空灵。师父对他说:“你都来了一个月多了,师父看你也住习惯了。” 顾颂应声:“嗯!”依然挽住师父站着赏雪。两条高挺的身影映在雪地上,阳光照上来带着金色光边。 第四十三章 病身研习乐谱冷雪日热酒话 白泓穿着棉布外袍,他的靴子上很干净,站在内院拱门上望着他们:“爹,颂师弟,你们怎么站着看起来就像父子啊?特别是背影。”他是心里有个错觉,假如颂师弟真的是他的弟弟,那他小时候就很不一样了。他爹白季旺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他故意嘴唇抿紧了装的不喜:“恩,我还是去膳食间倒点陈醋吃上一吃吧!” 他儿子从小到大有个嗜好,也是个习惯,那就是不高兴时候就爱喝点自家酿的陈醋。 白季旺故意搂住顾颂:“我倒是希望有个这么听话忠厚的儿子呢,走!颂儿,我们去看看你带来的乐谱。”那些属于师弟顾弘明的独有收藏乐谱,他真心地想看。 走进去内院,白季旺看见了燕儿就吩咐:“午时就把午膳端进来三份吧,记得多续梨子茶。” “喏!老爷。” 燕儿经过了人前之后,扭转脖子偷看了顾颂的背影,琢磨不出来她家老爷是什么意思,不是亲生的也这样对待的吗?不过,这顾公子果然是天生俊秀,就连病成这样也是俊美的脱离她的想像。 进去正屋右侧室的顾颂取了他爹的琴谱,拿到那架瑟跟前,白季旺几乎他的眼里就只有这二十七根弦子的器物,看见这样的好物就简直比认个徒弟值得太多了。也是他师弟手里才能拥有这么好的收藏,还有这小子的天赋配得上这样有价值的器物。 顾颂看着内居室屏风旁站着的白泓,他真心希望他学学他爹能厚道些,别总是暴脾气乱打人,完了还好酒好面的请客费银子。 午膳端进来是粗米饭,葱姜丝蒸鲢鱼,按说这时候出大乐之前两日都吃素食,可这白泓偏不依他阿舅的告诫。 他还这时候亲手将鱼分出三份,顾颂没有吃鲢鱼,白季旺不需要出乐,他平日里很操劳他食欲也很好他就吃了。 顾颂看着白泓:“师兄,我这份也给你!”他头次发觉,师兄竟然这么爱吃鱼,舅老爷告诫的竞乐前不吃荤食的要紧事他都不在乎啊。 白泓装的不明白,也不看他的脸,憋不住了看时,顾颂也在看他。 喝汤喝的是桂圆肉炖鸡爪,这是师母为了他的骨伤给特意准备的,顾颂给他捞出鸡爪另外沾了米醋,这是师兄爱这么吃的法儿。 饭后去腻,他殷勤地给师兄斟上绿岫瓷碗里秋梨汁。 白泓心里思索起来,这凉国来的傻子东行之他们白家,渐渐地这也太上道了吧。贴身婢女燕儿都没有他这么殷勤的伺候,一定是心上有事。 白泓能想到的,一定是石轨对颂师弟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敏感的师弟就想多了。 趁着白季旺侵淫在乐谱和那架瑟上,他拉着顾颂到他内居室里问:“你是不是给我娘了,说我请那宁潜的小舅子吃喝了?” 顾颂稍微一愣:“不是的。”他师兄也太会想了。 白泓想,刚才就那么一会儿,大家让石嫣然作为候补人员上楼台来奏瑟,他一个得空人就不见了。 白季旺今日过来用午膳那是因为琴坊内没有开火,他吃完就又该赶着回去干活。 屋里就他们二人时候,白泓就问顾颂:“就要排奏到位,陪衬歌舞者到精准的时刻了,你跑我娘哪里做什么去了?”他和阿舅表叔在咏雨阁楼台排奏,远远地从高处往下看,一眼就看到顾颂走进隔墙的惠心院了。 “我去给师母铲冻土,把院子里的花草那被霜杀死的清理了,让师母高兴还不成么?”顾颂长手反过来伸向背后抓他疼痒的脊椎骨。 看着颂师弟的忧郁好了很多,白泓将那页从石轨那儿得来的乐谱摊开对照去年的,开始琢磨如何修改词曲比较有新意。 白泓手打着拍子,哼着歌词,脚底下还踩着节奏鼓点,而他师弟这片刻就趴他床上睡着了。 有师兄白泓在身旁,他就能拥有短暂的安稳。睡着睡着还侧过身子去,背部逐渐能适应原来的姿势了。 白泓的哼歌声保持着低声,但因着鼓点的节奏不能慢,听起来就是格外铿锵有力。他看着师弟能侧身睡了,他这踩鼓点的节奏有顺序的加快了几分。 作为以石轨为首的一等琴师乐班,他们的出场往往是两次,首曲必定是哥舒夜以女怜红妆出来暖场。第二次这组合被贵族以及城民吸引之后,必定将视角聚焦到舞者身上,这时候白容端庄大方地起舞必定能胜出节日中别的舞者。 规律是这样没错,但近日势必要开始进行舞者与奏乐者的协调。他对师弟的悟性是有信心的,但就是担忧他的伤势,他反正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人受伤这么严重的,骨头能在一宿之后就基本痊愈的这效果也是听人说的,直到这次看到师弟的情形,他才知道一个人的骨头疼是什么滋味。他是看者,颂师弟却是那个承受伤疼的人。 也许是因床边书案前还有人坐着,顾颂的身姿保持在挺拔优雅,单手还撑住脑袋睡佛似的,但这人可比婆罗寺里那具睡佛优美而不失健硕。 白泓将那首《凤求凰》以快速鼓点节奏哼唱一遍,他停下来起身舒展一下身形,不小心碰上书案一角。跟着,睡成优美佛像的顾颂就被惊醒了。 “没有睡够,你就继续睡着啊!”白泓转头撇了一眼顾颂。 窗扇微微撑开了一条缝隙,外面阳光正是最好的时候。 “你和了一遍快节奏吗?”顾颂问他。 白泓快速进屋他屏风后面内居室,找来一面烧饼大的薄鼓,这鼓是于阗国的手工,那中间一道复刻三色纹很有辨识度。 “这鼓我知道怎么做的。”顾颂像是看见熟悉的朋友一样,细细地瞧着这手鼓。三角复刻三色纹锦之下应该的就是箍了铜皮的,他小时候就玩过的,凉州是西域乐器聚集最多的大都。 白泓知道这小子在这方面的见识不弱,就对他说:“横竖,这“达布”我家就我这一件,还是我们先祖从故国带出来的。因为大渊国多数人不认识这鼓,也不大能发挥得到。” “感恩师弟你这么识货。”白泓将这鼓捏手心里拍打起来,口中哼唱:“将琴带语兮… …”他又和了一遍节拍,感觉这鼓其实能带出场。 配上白容那矜持少女舞蹈和娇羞的姿态,而实际上也能形成特别的反差萌效果,小鼓节奏热烈之余也会起到收放自如的效果。 顾颂那这鼓把玩起来:“师兄,欣荣琴坊那选料过于讲究了些,这鼓的用料我爹给我说过,不算很难找。” 白泓含笑答到:“这手鼓在先王建国初期还是时兴了短暂,还取名叫“达尔拔”,我不懂的一种大渊国部族语言。但我爹说,制作出来成本高,银两能达到三百多两通银。” 顾颂轻轻反手捏住鼓面:“那我要是用低成本的料作了出来,然后我卖出去会得到师父的奖励吗? ” 顾颂修长玉指被白泓拨开,鼓面被整个夺了过去:“想得可真爽快。”他夺了在手里,还用左手抚了师弟的腰背疼就怕弄疼了他:“我要传给后代,我不出重样的器物。” 顾颂戏虐道:“你才二十,就想着后代了?” 白泓说:“我要是我爹这岁数多好,有儿子我就整天躺着享受天伦之乐,啥都不做就。”他说的轻松,顾颂笑问:“那你倒是快娶妻呀?呵呵!” 白泓答道:“我宁缺毋滥,不是谁都都能做我妻子。”到如今,他真心地没有喜欢过女人,连个喜欢的都没有,哪里会有妻子。他实话对顾颂说:“就算琴仪以及各种实力相匹配的,像某些人那样,那我不如不娶。”他在心里举例白容。 顾颂默默地认同师兄所说,到如今的十七岁,他其实也没有喜欢过任何女人。 说真的,礼乐行里的人,在人群里竞争技能,而又在注目中获得养家的本事。制作乐器是个苦活,入仕途时日长了才得功名晋升一级,想遇上冷月淑那样率直纯真的女子很不容易。 虽然他也看出来师兄对冷月淑有些好感,但这又是寻常的友好性的观感,那不一样。 顾颂心绪转换为轻松的怼他:“那你也可先娶妻,再行找机会得到举荐入仕途得功名啊!难道就不怕你这鼓失传了?” 白泓睨了顾颂一眼:“我懒又爱享乐,也懒得传授给别人,除非对方有你这样的天赋。不然就自然地失传呗!”白泓明白,他祖先的于阗文字和语言他是记不得多少了。传艺讲究的是根源上整个地传承,这部分就无缘了。 顾颂认为,白泓不去寺里当个混吃喝的高僧是个遗憾,他这话术没有多少人能辩得过他。他又忽然忆起了顾弘明,他从一出娘胎就将他养大了,他如今就连祭拜他都要爬山涉水费上十二个时辰的。 就算爹念他,那都是在梦里念叨一句:“颂儿,你在大渊国就不想念爹吗?” 他看着他被白泓攥在手里的鼓,他想说,爹教的本事,往后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展示。 白泓不知道他想什么,把那手鼓塞他手里:“那你把你爹抄的这词,用这鼓点合个节拍。完了我带你去看“神农”。”他想引诱他。 从凉州到大渊的京城,爹爹顾弘明的手迹又到了他的手上,顾颂心里苦笑,按照熟悉的乐谱轻声哼唱完《凤求凰》。坐床上,看着词谱发呆。 正当白泓顾颂在他的内居室床上亲密商议之时,作为白家乐班的总筹谋策划者石轨也没有闲着。 石轨到婆罗寺会见幽居的贵妃娘娘冷月淑,他亲耳听见她说是为了顾弘明的儿子,必要地把形象提振一新的。可他区区一个白家学徒,别人的养子,就只怕他如今在这位贵妃娘娘这里,人情积欠的越多就越难有机会偿还。幼年成长时候他对她的扶持,以及她对他暗生过情愫那都不能算什么,这不是能讨要来的情分, 三日后的一早,白家门外雪下三尺厚,白泓带着顾颂出门准备踏雪活动筋骨,不然再暖和的屋里待久了也会脚抽筋腿麻木的。他们在灰雀巷口遇见一位瘦削头戴平民百姓毡帽的男子,和顾颂白泓一身贵气讲究的麂皮长靴紫锦绣鹿纹大氅形成对比。 穿着皮袄的巡弋城兵拦住了那人:“干什么的?在东城区游荡来去,你会是别国的探子吗?”临近上元节,巡弋士兵需要勒索些进项,很多人这样做。 “喂!别胡乱抓人啊。”白泓曾经为官,也爱打抱不平。 巡弋士兵看见他们只装束非富即贵,殷勤地回话:“他说是个乐人,还在太乐署里为官的,可我看他这么糟烂的衣裳和这嘴脸,公子你说,他让俺如何信他?” 这人看不出来岁数,毡帽小袄千层底布鞋,大口裤两条腿是雪。白泓看不下去了说:“天冷雪大,我会替你询问他,也带他找个地方烤火取暖,他,看着应该不是个探子。” 白泓是看到了熟悉的脸庞,这人像是那日在婆罗寺遇见的,还被他们师兄弟打过的人。 他们让这瘦子跟随他们到了东街最后关头巷,那个租赁车马的店内,那里也兼营热酒热面。 到了车马店内,瘦子毡帽一脱,白泓看清楚了人,顾颂问那人:“你不就是那日被我们揍的,你说是太乐署大乐丞宁大人的舅子?” “正是。今日,你们两位可不要打我呀!”这瘦子眼睛明亮,斗胆这样说,看起来心头坦然许多。 白泓瞅着这人很不地道,隔着炉子笑:“不打了,你已经这副模样了。怎么,顶替我在乐署里混得如何啊?你靠盯梢卖情报给宁老鼠为生的,大冬天活不好了又受那老东西致使吧。“ 两日后就是学馆内外举行全城最大的礼乐盛事,大乐令谢熙这时候忙着跟随尚书令大人奉行王上旨意,老乐丞宁潜联手阎偌连民间夜颂者都召集选拔到位了。那民谣队经过这二人的筛选,那是对大渊王两代的歌功颂德及其能事。 至于追查白家的动向这块,他们是指派了宁潜舅子过来跟踪。 这宁潜如何指派他舅子的,白泓能想到。 第四十四章 泓颂上邪对唱白容忽示好 巡弋士兵看见他们只装束非富即贵,殷勤地回话:“他说是个乐人,还在太乐署里为官的,可我看他这么糟烂的衣裳和这嘴脸,公子你说他让俺如何信他?” 这人看不出来岁数,毡帽小袄千层底布鞋,大口裤两条腿是雪。白泓看不下去了说:“天冷雪大,我会替你询问他,也带他找个地方烤火取暖,他,看着应该不是个探子。” 白泓是看到了熟悉的脸庞,这人像是那日在婆罗寺遇见的。 他们让这瘦子跟随他们到了东街最后关头巷,那个租赁车马的店内,那里也兼营热酒热面。 到了车马店内,瘦子毡帽一脱,白泓看清楚了,顾颂问他:“你不就是那日被我们揍的,你说是大乐丞宁潜的舅子?” “今日,你们两位可不要打我呀!”这瘦子眼睛明亮,斗胆这样说,看起来心头坦然许多。 白泓瞅着这人很不地道,隔着炉子笑:“不打了,你已经这副模样了。怎么,顶替我在乐署里混得如何啊?你靠盯梢卖情报给宁老鼠为生的,大冬天活不好了又受那老东西致使吧。” 两日后就是学馆内外举行全程最大的礼乐盛事,大乐令谢熙这时候忙着跟随尚书令大人奉行王上旨意,老乐丞宁潜联手阎偌连民间夜颂者都召集选拔到位了。那民谣经过这二人的筛选,那是对大渊王两代的歌功颂德及其能事。 至于追查白家的动向这块,他们指派了宁潜舅子过来跟踪。 宁潜如何指派他舅子的,白泓能想到。 两盏热酒一入喉,那宁潜的舅子重复了他姐夫的话:“你去那白府看着他们都做了何样的准备,按说,这时候会是他们家两位千金的成人舞蹈展示。” 他作为小舅子的仕途是姐夫帮着捞的,自然毕恭毕敬地应声:“是,姐夫!我这就去。” 听这人这么一说,他姐夫也并不是非常的器重他这个小舅子,最多是为了偿还姻亲之间的情谊,给正房夫人一个颜面交代而已。加上方才在东街受到他们两位的解围,终使他彻底倒向白泓这边。 看着宁潜小舅子吃了热面喝了热酒,顾颂先替师兄问他:“那姐夫今日在何处忙碌啊?” 白泓接住话:“汇雅书院的藏书阁二楼,正审验民谣看夜颂者的功底词赋呢。”他在乐署两年了,一些规律想的到。 宁潜舅子点头:“他改换地方了,在汇雅书院你们的学馆大殿内。”他说话间连声姐夫都不叫了,眸子中涌现些许的委屈。 这细节也被顾颂收纳入眼底了,他忍着腰疼又给这人斟了热酒一碗说:“这里不会有乐署的人进来,你慢慢用哦!”他斟的酒器比方才的酒盏大了很多,连带着一碗蒸蚕豆也端到眼前了。 这人看起来日子也过得并不好,吃蒸蚕豆的样子显得他很饿,虽然宁老头不会举荐布衣庶民,但这人按说家境不该到这,或许也有不容易的原由是他们师兄弟不知道的。 “呃。照你说来,宁大人是嫌弃地方小,今年增加了人数吗?”那些夜颂者是各处乐班的举荐,这其中又有人情复杂到让人诟病,白泓是清楚的很。 男子又喝了一大腕热酒,“那么,两位公子,待会儿我回去交差,我要怎么对我姐夫说合适?”瘦男子问他们,他此刻脸上神态自然多了。 白泓瞧这男子敦厚的宽脸庞,敢情他的心性要比那宁老狗干净的多。 看一眼师兄,师兄一直打量这人。顾颂没有对这人再抱持戒心,语态温和地问:“那你原本如何打算的?” 宁潜舅子说:“我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我不屑于做这样的事儿。”他深深一呼吸,还有种卸下重负之感。无奈地继续陈述:“但我姐夫和姐姐压制我又没辙,只好蹲守在巷子口也不敢到大门那里打扰。”他需要养家糊口他就必须仰望姐夫的鼻息,依靠人家的势力苟活。 “那你还算是个人,老实胆小也算本份。”白泓再瞧一眼这人的眼睛,那眼神不飘也不是闪躲,说了这些话自己他还舒了一口气。 这人苦笑:“白公子,两日后的节上,我姐夫会当面会和你叙旧敬酒。”他穿上旧布袄,起身走出来门前对他说了这句。转头出门前掀开门帘又双手一叉,工整地行了大礼:“多谢白公子这顿热酒,还有东街的解围之恩!” 白泓跟出来,站在车马店屋檐下对这人说:“你姐夫和你不是一路的,你和他共事谋前程也是歪曲你的路,你是个老实人,真心不适合在乐署内过活。”那里二百人都不是吃素的,这样一个老实人不懂得心思迂回转弯的圆润只会吃亏被骗。 “白公子,我不这样我如何养家?我也就是一个修理乐器的半调子歌者。”男子说话声清朗悦耳。 “那你适合去乐城,野莫湖畔最有价值当属歌者。”他这是记得顾弘明给颂师弟留下的集子当中记下的,这是礼乐行的一部分资源,顾弘明真是有心的琴师。 “白公子,那你为何要请我喝酒?还好心指明一条生路给我。”男子眼内晶亮的不知道是霜雪的飞花还是泪花。 白泓筒着双手,口中温暖的热雾气渐渐地形成一股银色烟雨朦胧,罩在他丰润面颊上,他含笑:“我是想把你姐夫那老东西老鼠胡须给气死,看你也是老实人仅此而已。”那日联合师弟把这人打得够呛,后来察觉他也是老实人不得已,后来心里过意不去,今日街口一遇才想着解围。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问:“哎,对了,你这回去要如何对你姐夫交代啊?” 那男子停住脚步,把身影站的笔直,仿佛还很无畏地对白泓说:“我就说你们用了《上邪》当作舞曲,还配了鼓点。” 白泓嬉笑:“那你还敢说这么颠倒的谎话?就不怕他宁潜拆穿你,惩罚你。”他随即对着走出来的师弟戏虐地笑,今日出门遇上这事儿也算是祥瑞了。又对师弟说:“我们觉得你和你姐夫不一样,所以才这样对你客气的。你说是吧?颂师弟。” 顾颂含笑点头,冰天雪地里难得遇见个认识的老实人,这心境感觉很惬意。 宁潜舅子大笑:“哈哈哈!他当你是个桀骜不驯,特立独行别具一格的人来思想呢。”他觉得此刻他才像个人样,但他姐夫就没当他是个人。 白泓收住笑:“他怎么想不是重要的,我对他明清得很。反而是你,你一个书生儒者委屈你被我们师兄弟误会还挨打了。”他拱手致歉。 那人笑的灿烂:“也是我被逼的无奈才行此差错,我该!因为这次上元节,那些民间夜颂者都是我找的,但我姐夫还致使我做着丢份的跟踪人的活儿,我委屈啊!” “那你会为你阿姐委屈吗?知道不知道宁潜在外面有外室,还有子嗣呢。” 宁潜舅子懵住了,继尔一笑,把腰背也挺直了,他把手向前一伸,白泓跟上前去。 “那你可知道,他为了竞争你们,他还另外安置了一班人?” 白泓不敢接话,心思恍惚这一事儿。顾颂也走上来,快步堵在对方身前:“安置在哪里?说吧。” 他似乎对这人的厌恶感没有完全消减。 “大佛寺后巷的抿香居,但要你必须是乐署的人才能入内。”宁潜舅子眼中飘出得意,戴上毡帽,边走还口中哼着“山无棱,天地合”。” 待他走远了,顾颂问他师兄:“你就信这人的鬼话?”他反正在那日婆罗寺见了这男子就没有好感,斟酒给这男子也是为了套话。 白泓是比顾颂多了三年的世道历练,这男子的年纪不比他大几岁,想糊弄人,还没有那个能耐。 而在此时的巳时三刻,石轨与哥舒夜决定让原本担任奏瑟的顾颂,必须与嫣然调换去打鼓。 此外,燕儿和小铃儿之间悄悄地有了间隙,但那丫头铃儿根本就无法预知燕儿的想法,他在泓芳居里又没有别的什么人能和她说话的。 刚回到泓芳居里的顾颂,脱下皮袍进入练习奏瑟的状态,手指弹奏那而是七根弦子都快起了水泡,后面两根弦子是石轨加上去的。 “公子,燕儿姐姐说她在西屋里给你炖了冰糖梨子水,要不要这么我现在端着进来被逼尝尝啊?” “不了,我不渴。”顾颂一直喝水,体内水份补充的也够足,加上这几日膳食间也额外做了党参汤呵护嗓子的。 他怕白泓说他矫情,顾颂用手巾沾了热水擦一把脸:“我一紧张我就想我爹了,可我爹不在世上,我就到惠心院看看能不能遇上师父,师父也不在就和师母聊了两句话。” 虽然他不惯于撒谎,但这会儿和用午膳前,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顾弘明,于是顾颂站到右侧室门内问白泓:“师兄,就爱听你的歌声,能哼唱一次给我听吗?《上邪》。” 白泓没好气地答道:“如今是天无棱啊。” 顾颂没继续,转头掩住门午睡去了,白泓也记谱子和节奏点,感觉脑仁子疼也倒床上就睡了。 顾颂找出来包袱里的那本《上邪》的线形乐谱,试着想哼唱,但他无法进入那意境中去,躺了十几息听见有人轻声叩门。 他以为是燕儿,就躺着装睡着了,仔细听了脚步声,再熟悉不过的轻盈厚底皮靴,这不是燕儿的步态。 拉开门出来看见是白狐皮短袄的白容,矜持中略微释出薄笑:“颂师弟,我妹为你作了一双羊皮的呵护手指的手套,她让我问问你是爱牛绒还是羊皮的?” 顾颂耐住激动问她:“那,这个师兄和嫣然也有吗?” 白容见他姿态维持高傲,心里恼怒:“不是的,就你独一份,这羊皮可是好的品质了。” 他戴过这种质地的分指手套,奏瑟吹筚篥都能灵活运用手指还防冻。他礼行地接过来捏手中,看着白容的脸很谨慎。 白容一如继往的狂妄浮现在脸上:“是我妹作多了一双,你很可怜地爹没有了,娘也不是亲娘,那你就该收下这手指套。” 耻辱感让顾颂的头颅沉重起来,他讲那羊皮手指套放在白容坐着的长塌前的桌案,他什么也不说,适度地笑头一次觉得想哭不能哭的酸。 白容站起身:“你应该感到荣幸,是我妹长这么大初次送一个男子手作物,你就这么没规矩没家教地拒绝啊?” 顾颂的笑总算是虚实合一了,对白容说:“那么这手作物我收下了,但你们这说话往后能说适当些吗?” 白容快快地说声:“随便你啊!我们怎么说话你管不着。” 看着顾颂扬笑得很轻松,白容撇一眼紫檀木屏风对里面说:“我来了,你当人家阿兄的也不出来说个话?” 白泓即可出来,襦衣上罩了外袍,看见那羊皮手指套还在那里搁着,他抓起来就给顾颂套,这人的手指纤细如女子。 白容笑道:“你倒好,这么稀罕他,你之前不是还说他凉国来的人不地道吗?” “得了!阿妹你快回你家去,我们不和你这时候抬杠,不合适也影响你舞蹈的心绪。” 白泓用温和方式驱赶白容出去,白容偏偏不离开。还闯进去内居室,翻他床头找到顾弘明记载的去年的节日演奏曲谱。 “阿兄,你为何说你什么经验都没有?今日昨日嫣然的爹问你一次,我爹问你一次,你分明就是推辞。” 白容这几日很难得好脾气配合大家协奏,他爹与石轨主导这次的乐班协奏细节。按说,她阿兄见识过的场面不比她爹少,可他就是谦让还和这顾家小子沉默到底。 白泓帮着顾颂戴上了手套,笑得淡然:“我怕我一出主意就夺了阿妹你的风光,届时嫁的不好就怨娘家或者怼我们白家男子。” 他不能对白容训斥,这女子脸皮薄的很,加上谢无心辜负了她的心,这些日子铆足了心思争取获得舞乐头筹。 但他不能眼看着这白容损师弟,他凑近她问:“你损了颂师弟你心里是否就畅快了呢?” 白容一脸的认真:“还不够,除非他替我去陪伴绯儿一个下午,那我就不再取笑他损他了。”说完,白容还冷幽幽笑看顾颂。 第四十五章 为还人情当街选玉料 白容快快地说声:“随便你啊!我们怎么说话你管不着。” 看着顾颂扬笑得很轻松,白容撇一眼紫檀木屏风对里面说:“我来了,你当人家阿兄的也不出来说个话?” 白泓即可出来,襦衣上罩了外袍,看见那羊皮手指套还在那里搁着,他抓起来就给顾颂套,这人的手指纤细如女子。 白容笑道:“你倒好,这么稀罕他,你之前不是还说他凉国来的人不地道吗?” “得了!阿妹你快回你家去,我们不和你这时候抬杠,不合适也影响你舞蹈的心绪。” 白泓用温和方式驱赶白容出去,白容偏偏不离开。还闯进去内居室,翻他床头找到顾弘明记载的去年的节日演奏曲谱。 “阿兄,你为何说你什么经验都没有?今日昨日嫣然的爹问你一次,我爹问你一次,你分明就是推辞。” 白容这几日很难得好脾气配合大家协奏,他爹与石轨主导这次的乐班协奏细节。按说,她阿兄见识过的场面不比她爹少,可他就是谦让还和这顾家小子沉默到底。 白泓帮着顾颂戴上了手套,笑得淡然:“我怕我一出主意就夺了阿妹你的风光,届时嫁的不好就怨娘家或者怼我们白家男子。” 他不能对白容训斥,这女子脸皮薄的很,加上谢无心辜负了她的心,这些日子铆足了心思争取获得舞乐头筹。 但他不能眼看着这白容损师弟,他凑近她问:“你损了颂师弟你心里是否就畅快了呢?” 白容一脸的认真:“还不够,除非他替我去陪伴绯儿一个下午,那我就不再取笑他损他了。”说完,白容还冷幽幽笑看顾颂。 白泓与她拉开距离后,她眉目郑重说:“如果这次我的舞蹈没有获得头筹或者第二名,你们一个个别想躲开我的怒憝,这是正经话就!” “那我就先替师弟谢谢容妹妹的赏赐了,阿不,是绯妹妹。”白泓冲着顾颂翻了个白眼。 未时到酉时三刻,大家又照例在石家父子住的咏雨阁内排演,直到雪停了风柔了。 用了晚膳后回到泓芳居,天色已入黑,石陶灯座内蜡烛光照的走廊卷檐缀下的一排冰柱子。白泓在院子里等着左侧室内燕儿烧热水,他出来外院攀上廊柱子听见颂师弟就在他房里,师弟快尖踮起来又紧密有规律地落地踮起来跳一下。 他不懂他跳的什么舞,干脆就回到屋里,直接推门闯入,还拍手打节奏。 顾颂听见他脚步声立刻身形端直了:“你刚在中庭二楼走廊里干嘛呢?还企图偷窥倒不如进来看个畅快。” 白泓揽住他腰:“都要就寝的时候了,你就别折腾了!”他说着又拿手掌心去按压他的背:“这才三日啊!你就好的这么快?”他好奇他的身子也关心他的疼又怕真的让他很疼。 顾颂手上那手套就在书案上,他睨一眼对师兄害羞无奈说:“我真的没有经验,这事儿上。”他脸还在烛光下红彤彤的,怕被白泓误会了想偏了他问他:“师兄,那我是说不是,也该回送白绯什么物件呀?”身在白家,即便是非常厌恶白容也要注意人情的往来。 他这些日子,背部被锤的骨折了还不算愁,协奏时候被石轨的冷眼像箭一样嗖嗖地盯他,在白家的每个人都是要尽心地对待。。他从腰里摸出个袋子递给白泓:“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明日一早咱们去东街木头市,找个玉料为她的瑶琴制个别致的琴徽,这样成不?” 顾颂捏住他手背,又亲手把钱袋子给他挽到腰间:“小点声!”这燕儿就在对门相距五十尺的左侧室里。 彼此靠近身子好几回了,这忽然一股子热辣辣的感觉就在白泓的手背上,他骤然惊觉到不合适,他步出他的右侧室,去了他床上回去换衣裳。 戌时初,白泓看着顾颂,他先一步走进左侧室外间,他瞧瞧烘衣炉的炭火旺不旺,看着满意才拉着他的手一同走进去汤池。 两人靠近时,白泓说:“我还不就是为了出这场乐,才忍受那两位的狂妄嘛!”他也看出来顾颂很不喜欢白容包绯,他一个外人,天知道在学馆内忍受了多少委屈。 顾颂怕师兄担忧他,一直微笑:“作个琴徽很容易,但那样也太明显了,被人谣传出去还以为我爱慕白绯呢。”此时此刻,也就只有在师兄面前他才敢说真话。 白泓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一下,他想的可真是细腻,能做个琴徽让人记得他的回赠,对白绯那样耍赖成习惯的人最合适。他在顾颂的想法上又想到更深一处说: “那可不一定,你可以做个同样两个啊!一个送给我,另一个送白绯这才不会被谣传。” “对!还是我师兄的主意好,就这么做。”白绯那么刁钻的少女,她那眼神邪气自私吝啬,得到她的好处她还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师兄也拥有他做的琴徽,那她就没得理由编制想法了。 次日一早的辰时,东街木头市后面的拱桥对面,也是物料市的一部分,白泓带着颂师弟走进去一家饼铺。 “这是我大渊先王时候修建的纳木折勒酒楼,名字绕口人听不懂,饭菜还很难吃,如今成了各式样的大饼陈列在铺子里,你看看生意是多好啊!”白泓坐下来就给顾乘风说这铺子的过去,末了又说:“那是羌国的会馆,现在羌国与我国交战,这里店面还是原样的。”他虽然家里有个擅长厨艺的亲娘,可是外面这些调换胃口的酒楼他几乎都来尝过鲜。 顾颂听着兴趣来了,可他馕中很羞涩,听着这些酒楼的名字就是想到吃喝,半斤牛肉饼夹了酸菜丝总算是让五脏内里不因他说的受到刺激。 白泓带他出来选料作琴徽,顾颂记得,石轨说这次出乐结束会有大赏,那么此刻,他就想着先用白泓的银子买玉石料,等回头那赏银一领就还他。 他想,他是没有银子用作额外的花销,但这不能阻碍白泓的兴致。他起身说:“师兄,您要不银子先借给我,我去买料,这样就不耽误你用朝食的心情。” 白泓觉得他太没有情调了,一大早转换心境还特地带他来这里。他故意捂着钱袋子:“不成,你不陪我吃完我就不借。”眼睛还故意是晚上沐浴时候那样的潋滟,萌萌的姿态在他这种大宽眼褶子来说明媚到格外出挑。 昨晚沐浴时候那是只有他们彼此,现在此刻,一早走在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饼店内本来就已经注视他们两位青年的平庸妇人,这让顾颂有些不习惯过于亲密。 “那就算了吧!我还是不要买得好,等过些日子不忙的时候再说。”顾颂头脑一转,觉得昨日那白绯的手指套他迟早要还回去,再给她回送什么就免了。 白泓看他眉头瞬间深皱,想也知道你是因为缺钱,可这时候白容白绯她们也是排演的成员,该哄的还是要哄着。他把钱袋子捏手上直接塞给顾颂:“待会儿你来选,我跟着。” 看来,师兄还是硬不过他。顾颂那浓眉微微一舒:“我们选南玉。” “准!我准许你选也记得将我的琴徽做的好看些。” 这里桥头摊贩都是城里老字号,看着简陋但是资历不浅,白泓一眼瞄见顶头摊上那老板是南方人打扮,他脚步朝着那里走去。 顾颂正在一个蓝天玉摊前浏览,他以为白泓就在他身后站着,他捧着一块牛舌头大的墨绿石料:“师兄,这颜色成色该还不错吧?” 白泓一直回头看着他的,听到声音就快步过来拽走了他,低声说:“那摊的主人我知道背后是谁,况且咱们京城里不实在的蓝田玉贩子多了去了,走!前面那个看看。” 这人性子实在,就是有些急,他的那份急,很多时候他真想揍他而他仅仅是想,心里的喜爱不会真的打下去。况且,他的到来让他的日子变的温和了许多,他那么实诚很好看。 他扶着他的腰,两人到了顶头这摊上,白泓亲手挑拣了一块料:“看吧,别被蒙了,这也是蓝田玉,但绝对不能不会抬价。” “你确定?”顾颂现在摊前,钱袋子攥着手心都出汗了,他下意识地扫了眼刚才那个摊子,根本就不是玉器很多的摊位。 白泓问南方老板:“一两银子?赠我两条穗子也是翠绿的。”他眼睛专注看着那摊主。 那人二话不说就将玉石包好了交给他们,整个过程也太快了。 顾颂眼睛望着那玉石摊老板,人家似乎很满意那价格,顾颂不懂生意,很少有过这样自由花钱的历练。 对他这样买东西简直是佩服羡慕,他随意问他:“师兄你要这穗子做什么?” “送给我表叔阿舅啊!” “就是嘛!我说你讨这个是做什么,原来你惦记着那两位呢。”轮到他心里捻酸了。 哥舒夜那样的人,也就是难得那日给了他十两银子,这才得到他的惦记。 “错!主要还是帮你摆平这桃花缘。”白泓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火气,他甩开步子走在大桥上,身旁人来人往,他就数落顾颂:“她也就是对你的爱慕,估计真心还都没有够得上,但这人情你必须得还上。记得哦,往后哪个女人要是看上你了,你就躲开两步,再不,就喊师兄我。” 顾颂不想在这时候惹他冒火,就问他:“那你说,咱们刻这个琴徽,什么花样合适?白绯的,阿夜叔的。”他从来不欢喜女人,总是说女人喜欢他,他的心里也羞愤的很,他是什么家境他心里有数。 白泓停住了脚步,手扶大桥石栏杆。他今日心情很好,眸光和煦对顾颂:“我表叔那人极度讲究高贵,白绯嘛,她倒是渴望成就高处的富贵。” 顾颂思索起来:“那咱们就用这一下午得空,咏雨阁后面的屋子应该能给我开门吧?”以他的雕工与刻件的速度或许赶不上白泓,但就利用排演中间他们两人观摩的时候足够了。 白泓视角停留在桥下河面上那被人凿开的深邃冰孔,心想,他们两人偷个闲是多么不易啊。他轻声在顾颂耳畔说:“你就牡丹卷瓣,我雕一个混沌的麒麟。”哥叔夜平日里喜欢什么他留意过,白容白绯都喜欢牡丹。 顾颂这样一听,也立刻在脑子里回旋了个印象说:“六瓣牡丹吉祥如意。”以白家姐妹的心气来看,牡丹图富贵最应心境。 白泓看着河上平整的坚冰:“那我就放心了给他来个,奔腾麒麟气势浩瀚。”他知道,哥舒夜那人的心气儿高的就从来没有放下过。 天冷,他们穿的暖和不舍得坐马车,主要是有捷径回家而这时雇马车骡子都很不好雇,临近上元节了。 白府后门相隔两条巷子还有一条横溪水的背后,那里十亩地是属于自己的白家的,那耕地上端是城里平民百姓们进香祈祷的大佛寺。大雪天里三两香客人依然进出在大佛寺门外,这里和婆罗寺的华丽庄严相差很大,白泓来到这里就不用戒备着什么人,都是庶民的地方,里面的僧人也不多,但他很少进去也不适合进去。 这时,一股十来人像是一个家族的,手里提着香纸三牲礼,白泓直接上前花了碎银子从一个香客手里买了一份,回来递给顾颂:“明日卯时,咱们就要出这一年一度的大乐啦,你是不是该和你爹聊聊心里话了?” 师兄还能为他想到这些?他是真的有话对爹说,是关于将来的想法。顾颂稍微愣了一下,这人未免太霸道了,人家精心选的祭拜物品,他这样拦路强买很不地道呢。 他真的没有在异地拈香祭拜过他爹,这方式他觉得太草率了。 他不敢接这香纸,皱眉看着远方苍茫的高山金色的河水,幽然叹息:“可我爹葬在凉州城的顾家湾,在这里拜,还合适?” 他不忍心辜负他的好意,竟然还忐忑起来。 第四十六章 亭廊排演姐妹议王室选亲 白泓就笑他单纯傻:“咳!大渊京城里各处的人都有,南方北方人难不成跨过江水千里迢迢去祭拜不成?” 顾颂说不过他,只好跟着他走进大佛寺,这里前殿中堂后院都绕着进去点香参拜了,到了大鼎炉前,顾颂显得魂不守舍。 他在心里默念:“爹,我来白家就快一个月,师父师母对我就像一家人,您泉下有知的话,您就保佑我们这次能得到王室赐予的头筹舞乐赏赐,让白家人顺利,我也就安心地回去看看我继母了。”他的继母石秋月对他也还好,但就是不让他在丧礼上扶灵柩。 白泓看一眼师弟那么认真地祈祷,虽然不知道这傻货他心里想什么。他也庄严地捻香默念:“顾阿叔顾前辈,颂师弟在我们家一切都很好,你都不知道他是多么善良敦厚的人,他很会照顾为别人着想。我很感恩有这样的师弟,您在泉下安心,未来我都会照护着他,不和他不分开。” 白泓是及时思想,及时也能忘记的人,他未想到他这样的祈愿会成为之后他宿命里的周折。 从大佛寺祭拜完顾弘明出来,他们说一路快步从白家田地赶捷径回到家。 回到家里才巳时正,咏雨阁院门还关着,白泓拿了后面院门钥匙开门进去物料房小后院,找出工具生了取暖的小炉子,两块饼热锅里。 铃儿燕儿跟着回来侍候,白泓看一眼燕儿:“给你些碎银子,上街去带着铃儿买个糖人,另外再给我到琴坊里取只抛光钎来,记得是要最细的那个。”他看得出来师弟很怜惜他的小婢女兼琴童铃儿,燕儿拉着铃儿的手也对视上她主子:“公子,奴婢知道的糖人就那一个人,因为天冷,别的都不穿街了。” “恩,你只管去就成,带着铃儿到宅子附近的街头上逛逛。”白泓有些不耐烦地背过身。 “喏。公子!”燕儿拉着铃儿给他们作一作揖,小步地从物料房小后院经过幽深的咏雨阁侧门出去东二楼走廊了。 她们两婢女一高一矮出了灰雀巷,一个男子从巷子口拐角闪身出来,燕儿立刻让铃儿到巷子口等她。 他们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熟悉的人,说话很低声也自然,铃儿相隔十几尺是听不见的,她从小就很乖也很识趣。 她认为她和燕儿已经很亲密了,她慢慢地走过去。 燕儿没有说话,还是像往常那样对她笑的温暖。 “明日巳时,汇雅书院门外大槐树那儿,不见不散!”男子上下瞟一眼铃儿对她微微笑了下。 男子走后,燕儿收起满面羞怯怼铃儿说:“是我一个同乡,我们这是叙旧呢。” “呃!”铃儿不懂叙旧是啥意思,反正这些日子里有了燕儿的带头,她才觉得日子不一样了。 午时整个时辰内,白泓与顾颂都在物料房院子里雕刻那蓝田玉小件,这期间石嫣然还推开院子门进来问他们愿不愿一同去膳食间。 “嫣然,我们就不去了,我们这是吃烧饼揣摩异样心境,这样在下半日排演才能发挥的更好。” 才刚一说完,顾颂的嘴被烧饼堵上了,眼神左右闪烁不敢对上石嫣然。 “呃,那你们就是在工具间里体会明日大乐的场景呢?稀奇!”嫣然在院门口一闪,就独自去膳食间用膳了。 隔一堵墙的咏雨阁院内,这会儿奴婢们正为哥舒夜石爷端着午膳。 连续五日,石轨运用顾弘明留下来的线形琴谱,主要根据旧年的《凤求凰》改了词,请白仲融过目时候弹奏,白容舞蹈,冷月淑观赏。 每一日这样的频率至少排演五六次,每次演练,这白容都谨慎专注表现良好,但从昨日开始她就有些放松起来。 未时三刻,咏雨阁内院正屋,瑶琴鼓瑟筚篥洞箫各自就位,首场曲《采薇》。 哥舒夜的弯月髻墨黑余发宽松挽住,那红黑长裙身影曼妙端庄。他带领十二个舞女也都是冷伽仪教出来的大家女子,他在这些女子之中且不说身姿高挑,就他那十岁时就下了幼工的舞姿,这些女子轻易就成了他的绿叶。 亭子底下高座旁的冷伽仪,她是哥舒夜第一位舞蹈艺师,在她眼里这位清高冷傲的清秀男子个性与她契合,所遗憾的是,哥舒夜要是女子就好了。 想起那年,她在朱桓台一舞的清晨,那个小男孩站在白家祖先堂走廊里学着她舞起水袖的认真样。她当时跳舞还无人欣赏,她立即走出朱桓台院子,来到男孩面前。 她看清楚这是个秀丽挺拔机敏伶俐的孩子,这男孩安静而淡定对她行一叉手礼:“介州人哥舒夜见过夫人。敢问夫人如何称呼?”他羞怯地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看着十岁的男孩由于羞怯而略微颤抖的小腿,当时的她来了兴趣,她婚后为了保持体态五年不想有孕,而这时候三房白季旺,夫妇还住在泓芳居。 “看你也是喜欢舞艺的,先转个身我看看,除非你是女子,否则你没有机会能跟着我学舞,至于我如何称呼,你去问问你表姐不就知道了吗?” 十岁男孩机敏大眼睛转了一下:“那我先回去问我表姐。” 冷伽仪望着他十岁已经硕长的背影说道:“你表姐人很好,请她常来我这里走动走动,妯娌之间不必拘谨。”她性子孤僻,就算在同一个宅子内,当时的石令婉也不敢多和她往来。 一听这话,十岁男孩转身恍然:“原来是二夫人,可否不要对我表姐说我模仿您舞蹈?啊不,我这就请求您收我为弟子!” 男孩说完就虔诚地跪下,对着她的身影端端地拜行长辈礼。 “阿夜仰慕舞艺精湛的人,为了看您舞蹈我一早就起来等在这廊上。还请看在我表姐姐夫的份上收下我。” 抬头仰望冷伽仪的时候,哥舒夜双手将他身上的玉佩,一件价值不菲的麒麟玉珏奉给对方。 冷伽仪看一眼就知道那块玉珏来历不凡,她对他说:“我就算收徒也不会收男子,况且你如此年幼。” 男孩哥舒夜脸上无光,失望之余迅速收好玉珏起身,双手开合之间,广袖被他纤长手指舞动出蝴蝶飞。他居然已经模仿到她《青青子衿》的动作,还会旋转。 看着她注意到他的舞姿了,哥舒夜又拜伏地上磕头。 嫁给白仲融这么多年,在这沉闷的白宅内,冷伽仪陡然感到,她的知己竟然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你想和我学舞那你如何对你表姐交代?我可不想我与她妯娌之间交恶是因为你一个男子学舞。” 十岁的哥舒夜淡定眸光:“不用过多的交代,她要如何担忧我不得而知,但那不足为虑。” 此时,大亭子间内的哥舒夜与底下在座的冷伽仪,彼此那份知己融合着师徒情的信任,让他们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什么。 亭子间一旁的廊内,白绯的瑶琴具最内侧,石轨居中一架凤首瑶琴,白泓这场是吹笙,而顾颂拨着尺八。 今日是排演最后一日,咏雨阁内院高凳上长辈们都排座在冷月淑的后一排。 冷伽仪问她大姐冷月淑:“王室那些贵族青年们的品性,阿姐会知道个大概吗?”她的本意就是为女儿招亲的,而她这人说话也不会曲折。 冷月淑心里厌烦她这妹妹,但依然温和答道:“三王子骄纵顽劣,二王子沉着有谋,大王子是城门吏,听说他无心娶妻,而且他都四十五岁了。我们容儿能接受大她那么多的人吗?” 冷月淑这话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将期望值归集到大王子那里。 冷伽仪这时候问,也已经是她很想问的时候了。 “阿姐,你说那二王子多大了?他会钟意什么样的女子?”二王子和王叔走的近,冷伽仪在二姐的王府宴会中见过的。 她二姐冷美淑是个凡事不大上心的人,她不信她二姐的话,她就要听冷月淑说说这二王子。 这一曲终了,石轨走出来大亭子来到前排高座,听到冷伽仪这样说,他笑着接住话:“二王子中意的人还没有出现。” 冷伽仪淡笑望一眼她姐左边位的石轨,忧色蕴含在眸中:“啊哈,是吗?“转头又问她姐:”阿姐你就说说二王子他性格,大致上像谁?” 这话可就把冷月淑难住了,她曾贵为大渊王的皇贵妃,这个宠爱的位置只为王室协理舞乐以图自保,至于深宫中别的人物她唯恐避之不及。 依冷伽仪来看,二王子必定不会是他父王那样的性子。 石轨见冷月淑有难言之隐,他点一下头对冷伽仪说:“二王子深谋远虑有当世孔明之才。待会儿请白容排演完了就来这儿,那么这,这是否是要听白容一言呢?” 冷伽仪冷哞:“她专心致志舞蹈就好。”她认为,冷月淑至少要将二王子什么样的为人说个明白,而他石轨又不是不相识。 “对,还是请容小姐安心静气地舞蹈,想那么多会分心。姻缘这回事儿,端的是两厢情愿,感觉来了挡都挡不住。”石轨可不愿意这时候絮叨王族的家事,他没有这习惯。 冷伽仪听了他说的话也满意了,论当世大渊国风流男子还当属这位当年的石大公子,那就看女儿的表现了,横竖她娘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 冷月淑有些不以为然地笑:“或许是你想的容易了。”她妹子的心思是看中了二王子乞伏植的潜能,贵族间早就传闻二王子是储君人选。 石轨含糊一笑:“对,我就是能看个乐班,协调乐人舞蹈者的技巧而已。”说罢就专心地看着亭台内的演奏了。 冷伽仪一听又皱眉头:“阿姐这话我又不懂了,怎么叫想的容易了?”她女儿的亲事可不是容易的,她的计划必须是让白容如愿成为王储的妃子。 冷月淑是希望内侄女们在这次大乐中展露舞乐才华,她如暖阳般璀璨一笑:“哈哈!三妹我是说你想的多了。不如想容易些。” “阿姐这样说还差不多。” 她本来就对她阿姐如今的境况百般不解,好好的皇贵妃放着不当,就算你不想有子嗣也好,但你在宫里至少能把娘家人的荣光维持着呀。 后排坐着的石令婉,白季旺不时地叮嘱着两边十几个婢女奴才,看看六个三尺大的炭火炉里火够不够旺。 亭子走廊五步拐角处一张大圆石案上,中间一个炉子边上搁着两大壶润喉的梨子水,白容白绯需要提神的甘草杏仁。他们几个晚辈围坐这里稍作休息,白绯刚收到顾颂给她送的琴徽。 歌舒夜或许是因为冷月淑的气势高贵不凡,他忌惮那种气势,平日他也不是很爱往人堆里凑。 他走进去正屋换了外裙外袍走出来,他也坐他们说中间了。 白绯眼睛里流光闪烁,手心里举着那块薄玉:“阿夜叔,你看我这琴安徽美不美?” 歌舒夜很爱美,这蓝中泛翠的六瓣牡丹花很少见,他放下手里的梨汁握住这玉片:“卷瓣如利刃,花形丰润富贵常在,看着像是才刚做好的,谁送的呀?” 他这一嗓子低沉动听,走廊底下白家长辈们是注意到了,白绯站起身单手一指顾颂:“阿夜叔,就是他。” 顾颂立刻垂头红脸,刚想说他是因为我她送了羊皮手指套,但他对这事儿没有经验正在思索应对。 刚才站在咏雨阁二楼的白仲融,他正由高远眺整个排演状态的人,他在楼梯上就听见这话了,脚步声匆匆下来就要到这走廊里了。 白泓一想,这时候少点引起混乱,集中精神排演,今晚还得早就寝。 “绯儿,你别想多了,颂师弟这一次刻了这琴安徽是不同式样的两枚。看!”白泓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锦袋,那是同样质料的麒麟。 刚巧白仲融就走过来,他眼睛盯着白绯,一把从女儿手里抓起那枚牡丹琴徽,先是狠戾扫一眼顾颂:“自己是谁不清楚啊?” 第四十七章 礼往而无情夫人责婢女 被这样骂的顾颂微微抬头,眼内愤怒涌现,哥舒夜罕见地笑脸给白仲融:“二老爷,你看,我也有的。” 白泓也凑近白仲融:“二伯,您看这就是师弟他一心偿还人情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他知道二伯最怕白容白绯看上落魄公子,这时候他都从屋顶上走下来质问了。他举这琴徽亮给他:“是我和颂师弟一同做的。” 量他顾家小子没那胆子,他可是在上面看着的,俯瞰下来找角度看女人的身影是否最姣美,这是他们夫妇二人的默契。 白仲融听了白泓的话,他这才脸上阴转晴,语气依然不友好:“好好地奏你的瑟,别打别的注意,若是你这次奏瑟不错呢,能引起王室的注意没准给个你入乐署的机会呢”。他说着,脚步走下台阶回头又低声补一句:“你不会比你爹有出息的,认清你的身份… …。”他最后的话是心里斟酌了好几次的。 白泓待他二伯下了台阶,彻底转脸后,他捏了捏师弟的手背郑重地点头鼓励他。 身份这种事儿真心不好说,他在长安游离的时候还遇见王族后代混的很潦倒,而曾为佛图户奴役的昆仑稳坐各坊中夜唱台的大佬。 亭廊低下台阶前,观赏区的高座那里,石令婉对二老爷刚才的话可是听得清楚。 石轨看到到白仲融过来了,他起身对冷月淑说:“还劳驾娘娘以观赏者的视角多多提点提点!”一直靠近冷贵妃,他怕白仲融心里对他反感。 在亭廊里的白绯眼睛一直看着石轨,离的三丈远,她听不清楚石轨说了什么详细的话,但最后他起身时说的“娘娘”这称呼,她看口形也看出来了。 她摸着手里的琴徽,陷入瞬间的遐想,她母亲这辈的姻缘都很高贵,她有才也有貌没理由将来错开这声“娘娘”。 白泓看着白绯有些犯痴,但又没有真的十分地对顾颂有那个意思。 “绯儿,颂师弟就是想说,你昨日不是送来一双手指套吗?” 白绯冷眼看着白泓,眼里的流光还在,那琴徽她就摆在眼前,她想的事情,只要一开口就能被阿兄猜透,那还不如不说。 石嫣然因为被他爹安置在鼓手和替补位,他心里不满意也很少说话,扫一眼白泓给哥舒夜的麒麟玉片琴徽,目光颇感到意外。 于是,他凑过来看着白绯的玉片:“这蓝田玉琴徽是顾颂雕的?”嫣然感到不可思议,在白家小辈里,他可是木工石匠的好手,别看他爹很不屑让人知道这些。 这时候,盛妆华丽长裙批白狐皮袍的白容声音凌厉而来:“阿兄,你不要胡乱编排呀,绯儿怎么会给他送手指套?”这时候在咏雨阁院内,这台阶底下可都是坐着长辈们的。她目光瞬间一凛在顾颂身上,说话声还不能让三丈以外的长辈们听见。 白泓懒得看白容,她反正最近癫狂又张扬。 “那就是给我送的手指套。”白泓看着白绯,装的没事人一样低头摆弄那琴徽。 “哦,原来如此!”石嫣然单手一个哆嗦,险些瞌上他的鼓面。 朝夕相处在汇雅学馆内,同习音律,嫣然明白这白绯是想在心里虚拟一个爱慕者,分明是她有些爱慕颂师弟,还又嫌弃人家门第破落。 底下高座后面,石令婉看着他们几个长辈脸上神情各异,分明是闹了些不好的事儿。 石令婉筒着袖子走上来廊内拐角,看着嫣然又看看顾颂,看这孩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抑郁,必定是二房两姐妹欺辱了他。 “嫣然,你们这里还需要姑母给你们准备些点心不?”她看着石嫣然的脸,这孩子心思单一也略微好强,但还不至于学着欺负人。 “姑母,你问他们吧,我无所谓。”石嫣然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乖顺,他这两日开始思索他在这宅子里的份量,他认为姓顾的来了就把这里的人都影响了。 石令婉走来顾颂这里,白泓灵机一动对她娘说:“娘你到我那里,外间就有一双护手的羊皮指套,那个我要用,劳驾亲娘了。” 顾颂感激望着他师兄,心想,多亏你这么说了我才能有机会摆脱这白绯的纠缠,这女子心计多端。 申时初,石令婉进入泓芳居大正屋内。 里面只有人家顾颂带来的小铃儿在那嗑着瓜子,石令婉进来之后,铃儿立刻垂手站立害羞叫了一声“三夫人。” 她没有必要对人家顾家的小奴斥责,特别是这孩子才十一岁。 “铃儿,燕儿那丫头在哪里?” 铃儿来白家,经过了很长时候的被忽略,此刻见到掌家夫人,她结巴起来:“呃,燕姐姐在,在的!” 石令婉也是无奈了,以前要有个娘家陪嫁过来的刘婶为她操心管教着婢女的,现在这事儿要让她亲自跟着了。 “在西厢房是不是?把她给我喊出来。” 铃儿被这话给吓住了,一溜烟地跑到了西厢房里,站在外间帘子后面对着里面喊:“姐姐,三夫人过来了。你是不是该过去正屋里应一声?” 里面那偷闲已经习惯了的燕儿对铃儿说“怕她做什么?我从来就不怕他。别看这三夫人很严厉的,但她心肠特别好,她不会在意,我们俩在这个时候在家里呆着,况且咏雨阁那边侍候的人也挺多的。” 毕竟也是奴才,铃儿还是懂得本分,忐忑对燕儿说:“嗯。那我现在过去,那我要给夫人如何回话呢?” “你就说,我带着你上午去东街,给公子拿抛光工具的时候在路上受了点小风寒,我在这儿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出来了。” 铃儿亲昵地应声:“好的。姐姐,我这就去给夫人说。” 燕儿其实最怕今天去咏雨阁内院,他怕看见顾颂那张脸,也怕看见二房的鸳鸯和三夫人院里的莺儿取笑她爱顾公子不成。 就在此刻,她手里绣着荷包脑海里总也是会浮现那一张英俊明朗的脸。有时候他会把这张脸和昨日在街口遇见的那人的脸合而为一,这都是她的念想。 铃儿她其实并不大知道白家那对待奴婢详细规矩,只好快步回到正屋,她把燕儿的话是这样对石令婉说的。 “回夫人的话,燕儿姐姐她有一点小伤风,她说,她再歇个几十息就过来听候您的差遣!” 岂有此理!儿子身边的婢女倒还学了儿子的脾性。 石令婉是很少发脾气的主子,她面无表情:“那你把她喊过来,这里有伤风的茶即刻就能让她痊愈。” 正屋门帘被挑起,燕儿感觉到不妙走了进来,她这身绯色缎面绣芙蓉花短袄十分刺眼。白家婢女,因为二房的纵容都会描眉画眼,这燕儿眼角黛色胭脂淡抹,石令婉初次发现她这样。 “夫人,奴婢在内室刚躺下,所以您进来院里就没有听见脚步声。上午时,公子吩咐奴婢去了东街还滑倒在路上了,所以奴婢换了明日要穿的新衣袄。” 说着,她还两指捻住帕子一角轻轻去拭她的鼻下。 石令婉记得,这燕儿是乳母刘婶在儿子泓儿十岁时候买回来的,当时看着眼睛明亮人也机灵,长成如今的十九岁。这丫头是和白二夭折的闺女很像,所以也被别人以为是家生的奴婢,她是所有婢女中肤色偏黑,姿色偏中下。 石令婉瞧着她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对燕儿说:“我惠心院那里有姜糖,你过去取一些回来泡热水澡喝了就能止住伤风了。” “喏。夫人!” 燕儿想着,等石令婉一离开这里,他就致使铃儿去惠心院问婢女讨要姜糖。而她,还要回去西厢房继续绣荷包编织她的念想,期待明日一到就圆满了。 石令婉从塌上起身,看着屋角灯盏后面不甚明显的霉斑,皱眉走进去紫檀木屏风后面。 看着儿子稍微凌乱的大床外的书案,她对气味很敏感,她闻着内居室里最少十日没有开窗户散去气味了,着内居室和外间的气味差别太大了。 她出来内居室迎面是刺目的绯红色短袄,婢女也太放肆了吧?今日若不给个教训,往后还指不定怎么拖了主子的后腿呢。 “小铃儿,去把白二请来,就在大外院水榭那院里。“石令婉性子爆发了。 燕儿开始慌了:“夫人!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您吩咐就是了,不要让白二爷来。”她知道夫人喊着白二过来折会意味着什么,她若是被白二训斥了她就没脸立足于白家奴婢群里了。 铃儿站着还没有动,她不能让燕儿受惩罚,她心疼她焦急之下还急出了眼泪。 冷风顺着中庭院子中央一路窜进来,咏雨阁的舞乐声清晰就如在耳畔。 经过廊内的一个粗使男奴被石令婉喊住:“去前院请白二爷过来这里一趟。” 掌家夫人发话了,那男奴几乎是用跑的,瞬息从膳食间底廊下遇上了白二。 管家白二几乎是脚步如飞地赶了过来,看见燕儿跪着他就明白了大概。白二身量魁梧,微笑的时候他那须发卷曲眼睛半睁着颇有豪气,沉着脸的时候奴婢们都害怕。 “你怎么没去公子身边侍候着?” “午时前的巳时三刻,公子和顾公子在料房院里生火雕刻物件,我是过去侍候了,可是被公子致使了出来到东街取跑光钎去了。二爷可以问这个铃儿,我这都是实话。怎么,二爷您不信吗?”燕儿那眼神在铃儿看来十分地陌生。 铃儿眼看着管家老爷就这样和燕儿过不去,她脸上挂着泪:“管家老爷,燕儿姐姐她带着我出去时候还滑倒在冰上呢,所以她伤风了……”滑倒的事儿她说的是实话。 “就是这样的,二爷!”燕儿说着就鼻子抽了抽。 燕儿是心里烦闷,她很少被主人斥责,今日是夫人明摆着看她不顺眼。 白二是除了籍的家生子,他在宅子里三十多年了,各院侍候的十个婢女十二个男奴之间什么事儿他都清楚。 “燕儿你说,你又不是二房台那边侍候的,你没到年节穿这么好,还描眉画眼是为了啥?” “我换了衣裳没得穿就先换上了,上妆为了好气色,想说家里来了贵客别被取笑了,难道二爷之前说的都忘了不成?” 正屋外面响起皮靴声,白泓后面跟着顾颂挑帘进来。看着屋里情形,他明白是燕儿偷懒被他娘喊着白二过来当面调教。 白二看着两位公子外披棉袍,里面还穿着排演时候的翠绿上袄绅带束腰的荷叶边窄腿裤。他冲着他们两人点头哈腰作揖,然后继续对地上跪着的燕儿说:“我是说了,你若是不愿意我那侄子,那你就学着二夫人那边的婢女打扮漂亮些。” “白二叔,这话是你说给她的?”刚因为二房父女三人轮番欺负师弟,白泓趁着中场歇息这半时辰回来。 “我说燕儿你是不是妄想我师弟了?”女追男,那么明显的事儿今日排演间隙还在欲罢不能的。 石令婉将手里瓷碗在桌案上一磕,“咚”一声来个震慑:“你是婢女,顾公子是礼乐世家子,人家做客在我们家,你不尽心地做好本份,你竟然妄想顾公子?”她既然掌着家,这是自家的婢女,这风气不能在这里坏了。 燕儿冷眸:“奴婢不敢,就是看见顾公子没有荷包,我动手给他绣了。”她认为石公子送旧衣裳和她送荷包就是一个意思。 他这也太低微了,他都被人家的婢女怜悯了。 顾颂霎时成了白二石令婉同时瞩目的人,他不看燕儿,他就看着铃儿,铃儿说:“公子,我看见那荷包还在燕儿姐姐那里的,她今天还拿在手里绣着。” 燕儿那黑眼仁子沉沉凝着铃儿,她当她是妹妹,临了是她忘了这孩子也是有主子的奴才。 白泓看着老实敦厚的一对主仆,这两日这么关键时候,她对石令婉说:“行了,娘。明日顶要紧,上午我致使她带着铃儿出去帮我拿工具。这会儿,她在家应该没有别的事儿吧?” 儿子既然这样说话了,那这事儿就从轻发落。 “燕儿,你先起来。”石令婉是来看看儿子屋里,记得是进来拿手指套的,眼睛扫着没有看到,起身来看着白泓:“你说的,在哪儿?” 顾颂一直留意着石令婉的话,她眼睛看着那褐瓷花樽,梨木书案,而他即可走进去他屋里拿出来那个羊皮手指套:“师母,在这里的。 ” 第四十八章 咏雨阁排奏公主临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从膳食间端奶茶过来泓芳居啊!”管家白二看着垂手沮丧站立门旁的燕儿吩咐道。 “喏!”燕儿应了声,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场面,刚才她很糗的样子已经被顾公子看见了。 顾颂的房内,刚才石令婉已经看过了,她拉住白泓:“瞧你师弟的寝室,简陋单薄,人家堂堂一代知名大琴师顾弘明的儿子竟然还和十一岁的小琴童同室而眠。我看这样好了,正好你白二叔也在,我记得西厢房是我分娩时候的居所,那里一正一内也不算委屈。” 白泓心里一暖,微笑着说不出来话。但他其实有点不想就这样让师弟搬出去呢,没有人陪伴他了。 白二狠狠地扫一眼门口的燕儿:“三夫人说的是,顾公子和我家公子同在这一正二内,进出一个门槛也不合适。”自从顾公子来了白家,家里几个大婢女都春心萌发。 好好地干吗要搬离呢?而且这个燕儿怪怪地总是对待他。 顾颂感到意外:“师母,半个时辰后还接着有两场排演,这,就过些日子再说吧!”他真的想不到,为何要让他搬离开师兄。 白泓也心里不愿意,想让他马上就和顾傻子顾美丽分开来住,他不要。 他决定把一些事儿挑明了先,他走近石令婉:“娘,这个羊皮指套就劳驾您送还给白绯,明里暗里都好。上午我和师弟呢,用我们一早去料市买的蓝田玉回来雕了琴徽送绯儿表叔。” 那副白羊皮缝制的手套,石令婉攥在手心里,看看顾颂:“颂儿,明日出乐勿紧张,有什么需求给师母说。”既然他继母有可能是她石家同宗族的人,那她就理应关照这孩子。 白泓走到他娘石令婉身后,双手调皮地扶住娘的肩膀:“对呀,娘”。然后目光对视顾颂:“快说呀,有需求就对你师母说。” 来白家这么久,顾颂说话不像当初那么毛躁迷茫:“我想等大乐出完,我就回凉州,接我母亲过来这京城。”他想起来那天石令婉的话了,也想让石秋月来这里由他奉养。 他说的是继母吕秋月,石令婉频频点头:“我们大渊国的上元节几乎每年都选择在腊月二十八的后一日,既然,你没有什么需求,那么作为师母的我就提议你,在今夜繁星点点时刻为我家祈祷一个愿望啊!”她看着这位青年澄澈眼眸,这样的人心里纯,心思简单。 “嗯,颂儿答应师母,会为白家祈祷一个愿望!“师母因为继母的这层渊源这么照顾他,顾颂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白泓还想着怎么安慰这顾傻子,他看出来他也不愿意住进去西厢房的。他对他娘说:“娘,你去吧,去咏雨阁那里和阿舅他们茶叙。”白泓轻轻将她娘往门外推,他一个成年人的屋里,爹来还差不多,娘来了怪不习惯。 很少来儿子的泓芳居,一来就要作个安排。石令婉这些日子忙着做年节用的食物,疲劳到有些没睡足,她对儿子说:“咏雨阁,我还是不去了,有你爹在。我回惠心院歇息会儿。”她阿兄那里她平日里就不是很爱去的,歌声乐声奢靡。 出门时候跨过门槛,石令婉特别又回头看一眼顾颂。 顾颂肤色偏暖,这身暖翠绿丝棉袄衬托他趋向高贵气质,算是穿对了。白二想不到今日掌家的三夫人这么关照顾公子,什么原因他暂时还不知道。 “顾公子,您是舅老爷特别选中的乐班乐人,如果有什么讲究的,只管对白二说。”既然三夫人都这样的重视,白二认为他也要出言表示一下关照。 况且白二这些日子也看出来顾公子的内敛,他并不是空有一副姿容,他是有才不外显。 顾颂对白二郑重颌首:“我没有什么讲究的,我爹生前对我说,专注和投入就是最好的讲究了。”顾颂浑然不觉得他被选中有多么特殊,他只是感到白二的伶俐口齿受到了某些人的影响。 白二习惯地憨厚一笑:“令尊的风采我见识过,潇洒自如。”他又对白泓说:“明日家里也是没有办法多几个人,奴婢们都跟着去看鼓乐了,今日赶着晚上我要查看各院的门锁是否好着。公子您和顾公子安心出乐啊!” “恩,你去忙吧。” “”呼”白泓长舒服了一口气:“都走了,咱们赶快,进入歇息状态吧!” 最近三日,他们两人为了促进彼此能安然入睡,不管是短暂入睡还是一觉到天明。秘诀是,顾颂先为躺着的白泓抓背二十下,然后揉两边太阳穴接着手心放平了按压他的眼部,最后揉二十下足部三里五十下。这动作一旦做到一定的次数,有时候很也未必就能完成固定次数,而这时候顾颂也就昏昏然想睡了。 顾颂跟着白泓,躺到他背后,一只手掌神到他上身襦衣的背后,手指的腹部结实按压到丝滑的肌肤上。他的手指在这样润泽的皮肤层面反而还缓解了弹奏时候的酸涩,疗愈得很。 “一,二,三,四… …”白泓闭上眼睛,数得很认真,数到二十了他手向后伸抓住他的手。 “怎么,正抓得好好的,你干嘛拿开我的手?”顾颂不解地问。 “转身,换姿势,咱们今日来个颠倒的。换我给你抓背,按压足三里。”白泓转过身脸对上顾颂。 “行啊!你倒是不要偷懒。”顾颂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还有五个时辰,众人就要准备往汇雅书院的竞乐场,大渊国每年这时候的上元节在那里举行。 这将是大渊国二十多家乐班各显技艺的时候,白家上下这时候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主子奴婢们纷纷过来咏雨阁为白家的乐班聚气。 因为冷月淑身份高贵,内院亭子底下本来扎了羊皮彩棚,奴才们又搬来两个丈高的菡菪形铜灯座,那是白泓祖母的。 众人都坐着预备等候欣赏奏乐时候,随着一声内侍的高喊:“公主驾到!”白家两位夫人立刻起身相迎。 来了冷月淑有二夫人应付,这来了公主乞伏伽罗,石令婉就往亭子里看了哥舒夜一眼,哥舒夜不敢对上他表姐的眼睛,他的心事总有一日会细细对表姐交代但不是此刻。 亭廊拐角的顾颂白泓倒是无所谓,又不是不头一回面对公主。 白泓对白容说:“容儿待会儿要矜持,切勿张扬。”人家公主身份高贵,人也还年轻,白容要是太张扬了不是好事情。 但他堂妹这阵子嚣张习惯了,加上她那荣宠一身的姨母也在场。她鄙夷地扫着那庄严凤撵上端坐的公主: “不就是殿下,那又如何?” 白容装的不明白,两手搓住衣上绅带,她成竹在胸根本不在乎家里来了谁,只要不是二王子那就没有必要卖力展现。 “哇!这可如何是好?”白绯石嫣然面面相视开始紧张。 “就和你们往日一样,又不是正式竞乐你担忧什么?”石轨坐着未动,他不在仕途中,也有举国礼乐界最大的殊荣“乐仙”的称号在身。 “阿兄,我去会一会啊!”哥舒夜眸中妖媚一显,纤长手指抡起广袖颇有领主风范,目不斜视端直走下台阶。 大渊国公主乞伏伽罗,款款迩来将她一双手心按在冷月淑的手背上,凤首步摇微微晃动,心里的涟漪是涌动不已。假装没有看到哥舒夜,但又不得不迎上他那迷惑人心的脸庞。 “阿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次因为冷贵妃在此,本宫也就安心了特地来探望你了。”乞伏伽罗一双水眸迎住翩翩而来的男子,她对他心里默念了这些。 她和父王曾经最宠爱的皇贵妃冷月淑无话不谈,缘因仅仅是因为,这位昔日宠妃是无心宠爱而醉心于舞乐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身边的男子不论老少,各个才貌不凡。 且不说亭子内那位名扬四国儒雅风流,就此刻渐渐步子落下台阶的男子仙人一样,美好的让她心里一颤再颤。 哥舒夜瘦削身躯裹着饰带重重的雪白腰裙,他排演制作了四套衣裙,这雪白如鹤的上袄腰裙粉底丝鞋与那头顶倒悬的发髻,远看是新月如钩,近看就好比锐利的雁毛刀,利刃朝上一侧脸,高不可攀美艳到不可方物。 男子妖媚而不失英武地随着裙摆落地,双步微阔而像个临战眺望阵地的勇士,但他双手并着行礼的姿态是那么地重视她。 “阿夜率白家班恭迎殿下的到来!” “恭迎殿下!”在哥舒夜的带领下,亭廊拐角的小辈们齐声行礼。其实,在乞伏伽罗随行内侍的那一声“公主驾到!”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行礼尊称“恭迎殿下”了。 而她的眼里,唯有他,哥舒夜的踪影重复。哥舒夜恭敬地弯腰抚胸,石轨姿态漠然。 只是,人家大渊国公主在王室的教养实在是奇特,她端直落座于冷月淑的大位上,对于除了冷月淑以外的人视若无睹。直到哥舒夜这款款谪仙似的步态近前,她才从忘我中抬眼扫视着内院中人。 地位尊贵如大渊国公主,目中无人似乎也理所当然。 白泓就在白容身边站着,看她一脸不屑神情,开始为她担忧。轻声叮咛:“容儿,你可将台下视角聚集目标该换为殿下。奏乐者舞蹈者在台上绝对不能忽略观赏者,尤其是能决定你机运的高贵人士。”他从小跟随二伯出过朝会的大乐,这些规矩也是白仲融亲口提点过他的。 说这些的时候,白泓就幻想他能在这次大乐上获得机会重新入仕,找机会整垮了宁潜,不是不可能,而是很可能。 白容冷脸不搭理他,她这两日获得的肯定不少,见到公主视若无睹,反正有她姨母在,无须她操心。 白容姨母冷月淑笑意满含地迎了公主坐上她的大位,后面的冷伽仪石令婉稍稍将位子移动两边,妯娌二人紧挨着到靠左的绒布高凳上。 公主乞伏伽罗故意把哥舒夜晾一边,嗔怪冷月淑:“你怎么来的时候也不让人告知本宫一声呢?”她从这女人身上能看到端庄贤惠聚集在俏丽面庞上的气质,那是她远远不及的一面。 她是王的掌上明珠,而她不过是他偶尔需要的女人罢了。 冷月淑笑意带着,目光扫过哥舒夜:“殿下,我这是来为内侄女把脉,明日就是她们二人成年之时地初次露脸。技艺糙劣,但胜在少女青春年华正好。” 乞伏伽罗嘴角弧度上扬到近似外翻:“那就让本宫也好好地欣赏欣赏少女的秀丽,贵妃娘娘的内侄女女那必定是绝色。” “嗯,等着殿下的金玉良言赐教。”冷月淑有意要让她明白她是个高贵的人,不要在这里做出匪夷所思的奇怪行为来。 冷月淑的话让乞伏伽罗很满意,她便不客气地评价:“你上次带着本宫到此,就发觉这白家人都非常地大气不落俗套。”她眼睛放肆地在亭廊拐角中,往白泓顾颂石嫣然身上扫了扫:“你说,他们几位少年弹奏的如何?上次听了不觉得如何。” “那我就正好要检视他们这最后两个时辰的排演呢。殿下不妨一起观赏,看看什么想法给我说。” 冷月淑明白,新一年的竞乐被定在上元节这时候,那也是王特别针对八月农耕忙战事紧,他听从那些治国良将的进谏把日子改到了暮冬最清闲时。 当然不是像大渊国人们之前口中传说的那样,“公主一言,大王诏书”。节日被迫从数百年以来的农历八月初一改到明日正月初一,的确就是乞伏伽罗的主意。 哥舒夜温和如月的眼神,在公主不经意与他相视之时,他端的很美好姿态。 “殿下,小生这就去了!”哥舒夜双手抡起衣袖准备上场。 “嗯,好的!乞伏伽罗的在此刻当他就是她的人,应声很随意。 哥舒夜舞又要唱,上了亭中台阶修长身形立于正中,随时两手根据感觉摆动裙裾:“来。咱们《蒹蕸》!”他嗓音起的高。 第四十九章 哥舒夜唱跳白容逗顾颂 白家乐班要临时变更排演的歌曲了,正好就趁着冷月淑在场,乞伏伽罗也到来的时候最合适,有些机会赶得早不如赶的巧妙。 石嫣然很有默契地将预备的筝指给白泓,反正他表哥会的器物很多,这曲子不是白家班选定的,但看这情形是专为公主献唱的。 今晚为了促成哥舒夜的心思,石轨取出他的洞箫,准备在最后两句和音时协奏白泓手上的筝。而这时候的筝,其实也是才从瑟改制过来的器物,他本想让顾颂来弹奏,但一想还是他来,这样少些争议。 哥舒夜今晚是主角,也是领头舞蹈唱歌的人。他开嗓一唱并不是最好听的,但那技巧是石轨亲自传授过的,只要公主能欣赏,就算是专为取悦她的。 “蒹蕸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哪~”哥舒夜知道,与他年岁相当的乞伏伽罗很向往这样的意境,哪怕多么凄怆迷离他就是在应她。 “回溯从之,道阻且长。”乞伏伽罗低声跟随在底下唱。 白泓指尖戴着甲片,给他表叔配了不羁的收尾节奏。一家人卖力取悦底下那最高贵的女人,没办法啊,这江山是人家乞伏家族的,身为乐人理应如此取悦人心。 身在高位的女人向往中等人家男子的心,哥舒夜姿态那么高的人,选歌选曲偏偏选了这首不卑不亢,含蓄宁静又惆怅。 白泓正好弹奏音调低起高转,他让哥舒夜的惆怅中带有徘徊回首,但若是,顾颂有让他思念的机会,他才不要这么徘徊不前。 他有些后悔把那块蓝田玉雕成小件送了白绯那刁女,如果送给颂师弟镶在他的瑟上多好。 此时正好,石轨让他们预备好十息之后就走《采薇》,他暂时无暇想这些,拉着颂师弟嫣然还轻声招呼白绯准备就位。 哥舒夜脚步匆匆头也不抬地进去正屋内室更衣,经过白泓面前时,他看见他表叔眸中愤恨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他擅于读唇语,惊愕发觉哥舒夜是在说:“我恨不得杀你不成,把你强了喂狼吃!”哥舒夜的眸中瞬间血红,他让白泓有些陌生。 不是吧?他这位“二姨子”表叔是拜兔儿爷庙的人哪!至少这一点是白泓打小就看见过的。 大渊国上元节的舞乐词曲,那是需要提前七日内把词曲名缴到尚书令大人手下,白家选了《采薇》《凤求凰》这两首那就必须将这二首演绎到精益求精。 哥舒夜唱着:“大寒夜,山那头,彤云出釉… …”到了白泓这里,他能数着节奏想着别的什么高兴的事儿,这是技巧。 顾颂是巴不得手指不要停,流连于歌中发一波思乡情。想着爹若是在这里,必定絮叨在此时此刻还能告诉他很多出乐的规矩。 这会儿众人原本就没有料到乞伏伽罗会忽然而来,冷月淑是看起来犀利高贵,但这人能体会白家人此刻的紧绷感。 而她身旁的这位堂堂王女竟然假作赏舞曲,眼睛痴痴在哥舒夜身上望着不移开。痴迷这样阴柔的男子,会是好事情吗? 她轻轻把手搁在乞伏伽罗手背:“殿下看够了没有啊?”发浪也该适可而止,保持王族女人的矜持,她这作为她父亲贵妃的人是该制止她。 公主敷衍着冷月淑,微笑望她一眼,继续望着亭中翩翩身影:“嗯。本宫想知道,卿尚小,共采薇… …这其中的岭上霜红清透眼眸,是说谁?”乞伏伽罗问冷月淑。 她不知道,她身份这么高贵会让白家人一直紧张,接着影响了排演顺利进行。 冷月淑干脆想着带她到她的住处,她挽住她:“殿下,我们还是回婆罗寺小聚,到时候细细地详谈。” “也好,这里舞曲好看,但这些人都很没趣!”乞伏伽罗故意这么说的,她一进来这里她眼内能容纳的人不多,以哥舒夜冷月淑为主,石轨也是她不能忽略的男子,这男人是越看越英俊夺魂的人。 其余男女,在她看来就和她宫里的内侍一样。 “公主殿下,可是你忘了人家哥舒公子特别为殿下你献唱了《蒹蕸》啊!”冷月淑提醒乞伏伽罗。 乞伏伽罗立即传她随身内侍赏金一两,看着那俊美如仙男子旋转收身,站立拜谢她的恩典,她那嘴角弧度更上翻:“本宫期待你一曲惊人,为了你能拔得明日头筹。本宫明日就在父王身旁,专心观赏。” “多谢殿下!”哥舒夜又在亭子内一拜向乞伏伽罗,唇上薄笑,心里其实一直在渗血。 乞伏伽罗像个情人那样肆意上前,微笑驻足。然而,舞乐依然进行中哥舒夜不得不迅速融入其中。 乞伏伽罗微微对她的内侍点头,内侍即可过来随行与她的身侧离开咏雨阁。 在亭中舞蹈的哥舒夜,眸中感激之色明显,身子舞蹈而他眼睛回望乞伏伽罗背影直到离去。 想起来上次,乞伏伽罗曾问他:“你想接受举荐入仕吗?” 他记得他说:“不需要。但我钟爱舞乐,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好。” 临出咏雨阁院门,乞伏伽罗一手搁上内侍手腕,凝望里徐徐将思念散去。 看着公主这么痴迷哥舒夜,冷月淑也不是不知道,作为公主她从十八岁那年就看上这柔美冷漠的男人,这些年总也没有搭理她这茬,主要是她还未等到好时机。不久前过来白家凑热闹假装是路过的,这次就说是因为上元节的竞乐,必定也是皇上允许了这位公主掺和到她这位评鉴者其中来,这还真是个麻烦的人呢。 中庭大中门开,公主乞伏伽罗与冷月淑一同离去,她身份特殊,这时候一同离去也比较少招惹些非议。 酉时三刻,石轨让白家姐妹石嫣然先去膳食间了,刚才家里两位贵人在此,让他们吃也不便于吃。 咏雨阁长亭内,石轨留下顾颂白泓。 两人看着石轨,等待接受教导。对方还没有说,白泓先开口:“阿舅,今日排演您还有什么吩咐的?”石轨是尽善尽美的做派,他亲手作曲填词到了今日,眼看着都得到王室舞乐评鉴者冷月淑的肯定了。白泓又问:“您就说吧,是我,还是颂师弟的纰漏?” 顾颂大眼睛低垂虚心等待石轨的训导,石轨忽然看着他的长腿又转身看他背后:“由你替代你阿夜叔。你能行不?” 顾颂是心里期待的,哥舒夜的那些舞蹈节奏技巧都是他会的。 “这当然能啊。”顾颂知道石轨的性子,看似简单矫情的人在这时候应声不能犹豫。 白泓有些惊讶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但他阿舅接着说:“你们家弘月楼可是凉国最负盛名的舞乐担当,这个替换就非你莫属了。”他早就看出来顾家小子的舞蹈技巧,看平日里行走步伐不紧不慢就知道了。 “关于诗经中的几段歌舞,我们弘月楼是有排演过。我最不熟悉的是《蒹蕸》,石爷真的认为我合适吗?”虚心还应该虚心,顾颂还是不想答应的这么痛快,毕竟那需要被他替换的人物就在五尺外的地方冷眼旁观。 哥舒夜是顾颂来到白家之后,看见的唯一不好相与的人,另外一点就是,他总觉得这阴柔的男人应该也会他爹顾弘明的线形乐谱识别。 石轨这时候在大铜灯盏光线下重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了顾弘明的狂妄也缺少些他笃定,但这都不重要,有他掌握局面他会教导。 他多余一字都没有说,就两个字肯定顾颂:“适合。” 顾颂问石轨:“这还是不好吧,不知道阿夜叔什么想法,我仅仅是替代。万一我的身躯不如阿夜叔的灵活入神,那观赏者不知道会怎么看。” 白泓听前一句还想赞扬他的机智,怎么到了后面就废话这么多。他拉住顾颂:“这倒是未必如此,舞蹈者本身就各有风采,你是你,你舞蹈就是你的舞。” 他是太乐署为官两年的人,又在长安游离一年多,有见识的人说话最让人信服。哥舒夜点头,他心里复杂阴郁到疯狂极度,眼底血丝涌出来。 石轨觉察到暂时未作理会,他依然对顾颂延续信心地问:“就是灵活地替换,也不一定完全由你换作他舞蹈。” 说实在的,乞伏伽罗哥舒夜这一对姻缘,在石轨眼里不十分看好,哥舒夜什么心性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白泓作为白家唯一的小辈男子,这场大乐的意义他比谁都明白。父辈们的劳心劳力在他狂妄张扬的脾性中,不觉就丢了乐署职位,阿爹在琴坊被那些老主顾家的狗奴才欺辱,颂师弟背部受伤。这些遭遇,从今往后都要从这场大乐中寻觅回来。 “阿舅,器物的协奏这块儿,所有人我今夜会再与他们和一次节拍。接下来的功夫你就交给我行吗?我能把这场大乐指挥好。” “看来泓儿你在太乐署没有虚度光阴。”石轨满意地拢了拢他的衣襟,眉目对上哥舒夜,他开始有些担心了。 “阿舅,别提那个腐朽沉闷的太乐署了,你外甥不稀罕!” 亥时,还是咏雨阁内院亭子内。 白季旺石令婉说是还想听儿子的歌,还有顾颂的舞蹈。明日,白泓的爹还是要到欣荣琴坊赶工制件,特别说他这会儿看了就当是把明日的也看了,他不喜人多的地方。 既然,颂儿要顶替哥舒夜舞蹈,那他就去奏瑟,正好也摸一摸师弟顾弘明的这古瑟。 “颂儿,你的瑟,师父随一次,好吗?”白季旺看着儿子腿边放了二指厚的琴谱,那他看着琴谱跟一下也好。 “好啊!师父当然能啊。”顾颂今日排演间隙生怕出错,聚精会神连续三个时辰了,就怕招来白容哥舒夜的责骂。他就穿师母做的这件翠绿外袍翠绿上袄,望着底下师母一拱手:“师母,颂儿这就献丑了!” 顾颂的瑟,白季旺接过来那本圈圈点点的琴谱。白泓看了一眼他爹就在颂师弟的位子上,起乐之前,他凝望师弟:“依照你的节拍跳,只要你跟得上。” 顾颂对他点点头,他不怕别的,就怕跳的跟哥舒夜很像。 这几日连续看着哥舒夜舞蹈,到了今日他早就记住了他的节拍,《凤求凰》开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有一佳人呀~见之,不忘~)从这里开始,他记得节奏转快,到了六句之后渐渐回缓到慢拍。 这《凤求凰》在词的部分,原作的第二部分被石轨彻底更改了,曲风也轻快诙谐了很多。 这算是这一日最后的排演,白容白绯打起精神来配合着进行到了亥时三刻,她们家的婢女过来一左一右扶了她们。 白容等着顾颂经过,她让白绯先离开。 她对顾颂说:“给个话吧,你究竟对我阿妹有没有意思?若有意,你就直接替换了阿夜叔。明日与我一同舞蹈。” 这两姐妹的心性歹毒绝非凡品,他不敢领教太多。 顾颂不想接话,他的舞蹈是必要时候进行,若要超越或者达到哥舒夜同等水准,他怕是要再学个十年。 白容看着白泓在底下凑近石令婉说话,她干脆要挑明了。“顾公子,你难道不想找个有力的靠山?你从了我阿妹的念想,等她也嫁给贵族你就当她的护卫,然后趁着我未来妹夫不在,你们珠胎暗结。” 顾颂骤然间感到了奇耻大辱:“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们不能这样想。”她们二人也太会轻贱别人了,有这样的女人在家,这家也不得安宁的。 他望着底下说话的师母师兄,他们听不到亭子这里的话。 白容推开她的婢女鸳鸯,仰视顾颂:“好到就好比有情人必成眷属,你就算再不好,你也有我阿妹绯儿的半点心相随了你。”她的语气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石嫣然袖手旁观,起初冷漠,后来钻进正屋不出来了。白泓也不知道颂师弟和白容这里说个什么,他走上来站在台阶上冲着他招手:“师弟,走了,咱们早些去就寝。” 第五十章 公主脱俗婢女失身 顾颂看了眼白容,长腿一迈,直接翻出这亭子里。想了想,又撑住双手荡了进去问白容:“那你阿妹白绯,她是什么时候给了我半点心的?”他想捉弄一下白容。 白容定定看着顾颂:“半个月前。”她们姐妹,逗他一个破落户男子理所当然的。 “你这时候说这些话,你不感觉害臊我还要避开嫌疑呢。”顾颂低声凑近白容,从她身旁扯走了一撮琴弦丝。 躲避不是办法,顾颂决定也逗逗她们姐俩。反正这时候长辈们就只有师父师母,二房夫妇已经回朱桓台了。 白容斜坐到亭角和顾颂只有一尺距离:“明日我不论如何卖力舞蹈,那个被我爹娘锁定的目标人物也非良人,他们的父王很快就在他们其中择一人传位。而他能否得手,谁都未知。” 白泓在亭子入口台阶上看着他们,厌恶白容但又不能给她甩个脸。他只好催促顾颂:“师弟,别和容妹妹说那么多了,夜深了,都累了!” 顾颂反正也明白,明日节庆上的舞蹈奏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他到了这时候反而比前几日轻松了很多。 他对台阶上的师兄点个头:“先等我一下。”然后对白容饶有兴趣地说:“如果,我说我愿意,我会考虑看看,我答应了你们。那么我将在你们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友谊还是情谊你让你妹说明白。” 这有什么必要说明白的?你顾颂连家都没有的人,容貌才情是你的所有。 白容故意兜着圈子说:“是情是友,还区分那么清楚吗?我不知道确切,我妹她就是这样决定的。我们姐妹明日之后,进入王族的议婚过程,这样的机会你难道不想把握吗?还是是想等你落魄潦倒连身衣裳也穿不上,在路边冻死在征战中被杀死。”这些境况她听了不少,说出来就是吓唬顾颂的。 白家姐妹对他说话一直都这么难听,今夜是来了彻底摊牌。顾颂依然淡笑,笑里沉淀着看不见的嘲弄:“或许我会考虑的,明日记得安心地舞蹈。” 他又翻过栏杆,进来亭子里走下台阶对白泓说:“准备明日出乐了。大家都要仔细点。” 白容这才满意地走出来亭子,到底下给白季旺石令婉打了招呼,得到了长辈们的温柔叮咛她就由婢女远洋扶着回朱桓台了。 等到了泓芳居也就亥时正了,顾颂与白泓一起到左侧室里沐浴完,又让小铃儿趁着水热进去洗身子泡热水。 白泓换上襦衣襦裤罩了棉布外袍,彼此又是进行抓背按压,睡前的叙话。 “师兄,你下午的筝操的不错。”他为他丝滑地背部张开五指用指甲使力按又刮,上下来回一遍之后又问:“师兄,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能雕小件玉石?我来师父这里还一个月不到呢。” 白泓被抓的很享受,沉吟道:“你说你,究竟还有什么技艺是我不知道的?快说来听听!” 顾颂起身坐床上,在手心里滴一滴玫瑰油搓开来,白泓细皮嫩肉在这冬日里皮肤干燥。他搓着手心:“等再过些日子,我慢慢给你说,就我一个小脑袋,还不够师兄扒开了看的呢!” 说这就均匀地用手心按过白泓整个背部,白泓冬日里皮肤最怕干到痒,但他又不爱抹油护理。笑着说:“那倒未必,没准我扒开了也看不到。” 顾颂答:“师兄这话里有话,就说过我的雕玉石功夫也是我爹传授的,世人以为他的琴艺上乘,但其实他的雕刻技艺就在于阗国学会的。不过,我也就只能雕一些纹线不反复的薄片琴徽还行,我看你送给玉和叔的麒麟比我雕的好多了。” 白泓伸展了背部趴着,把脸侧过来望向顾颂:“白绯白容是停学业也停了手艺,她们姐妹当初要学还是我二伯逼迫的,答应时候就说最后为她们自个雕个小件留个纪念,制琴雕石,眼看着她们什么也没有学会那还不如咱们顺手给个人情呢。” 顾颂这才恍然道:“原来师兄是这个意思。很妥当,那还有嫣然我就不劳神费力了,他雕刻技艺那么精。” 白泓冷笑面对他床架子顶上的镂花葡萄叶子眼:“这家里也就我们嫣然比较真实,那你刚才在亭子里和容儿那丫头啰嗦了些啥?” 顾颂叹息:“没什么正经的,还不如咱们聊雕刻石头来的有劲。”看着白泓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眼睛看,他又说:“明日两首舞乐演奏完,我就想回去凉州城了,那日在琴坊内,我听见金城王家管事说的凉州城有人娶妻,还说夫家是得道高僧,我那前两日右眼皮总是跳个半日。” “那就去呗!带上我一块儿。”白泓这才明白,原来这傻子心里装的事儿还真的不少。 “成。只是你跟着我回去就要租房住了,我身边就一个小铃儿。” “咳!我三年前在长安,我还没有银子租房呢。” 白泓被一道革职令让他心境沮丧至今,他也是该找个地方出游去见识见识别的国度,凉州城那么安逸无战事,虽然他不相信那种安逸是因为他不曾去过。 顾颂的继母石秋月,对他算不上很好,爹过世后的那后几日她倒是穿着黑纱裙戴孝七日,可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个高僧名叫须里耶苏摩。他作为继子本来就忍无可忍了,正好来了爹的挚友兼师兄白季旺将他带来大渊国。 师兄弟两人疲乏也各怀心思,顾颂也是换了襦衣襦裤的,没有为师兄进行往日睡前的按压腰部他也沉沉地睡了。 睡到半夜起身,走下这大床穿了丝鞋回到右侧室,小铃儿洗身子回来热的把被子踢了,冷的打了个喷嚏,顾颂点灯一看就给他重新盖了被。 他们主仆,从铃儿小时候就是这样颠倒来的照护,明日之后,他打算带着铃儿回凉州,就让他在弘月楼里打杂也比跟着燕儿让他放心。 到了此刻乃至今夜,他才明白女人个个不好对付,婢女小姐,心思细腻又敏感,稍微不顺她们的意思就是灾厄上身。 到底是累了乏了,倒在他的板床上呼呼睡去。那吵醒了铃儿,铃儿走过来他床前喃喃地说:“公子,燕儿姐姐说了明日带我去看你出乐,她还说带我出去买还多吃食呢!” 她这样说着,全然不知道她家公子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反正很期待过节,来到大渊京城这是头一回过节,明日她最期待燕儿带着她买东西,作为奴婢她认为她从燕儿这里学到了很多规矩。 上元节的这上半日,汇雅书院这所大渊国王室建造的学馆外院。白泓顾颂他们在固定的帐篷内歇息等待礼乐使者传令,外院东西南北大经堂三层楼窗扇门扇敞开来。 北院二层楼本来也是大经堂,但在今日别的乐班已经粉墨登场大显身手,几乎都是《诗经》改编的民谣唱词配的管弦鼓乐。 东院居中而坐的就是大渊国当今的三位王子,偏殿内是他们的亲信,西院是礼乐官奉尚书令,以及左右丞包括大乐令谢熙以及督学阎偌也在其中。 南院能完整地将北院所有奏乐者舞蹈者看清楚,冷月淑重新穿戴起皇贵妃的衣饰,身旁宫娥十二名与公主乞伏伽罗分别就坐在红木雕凤高塌上。 乞伏伽罗一直让身边宫娥去盯着白家班,然后再问哥舒夜穿的暖不暖,朝食吃了没有。 冷月淑看她这样就温和劝她:“公主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把这次的荣光分给他身边的人,那么这男人往后必定会对你言听计从的。”暗中促进公主喜欢上白家的人,这是她今日必须做的事儿。 乞伏伽罗柳眉一挑,即可将此话记在心上了。 “他们乐班,我记得就是《凤求凰》,还是石轨改的词,等这日结束,本宫就给父王举荐他,贵妃娘娘觉得呢?”乞伏伽罗知道,冷月淑这女人要是想回到父王身边是很容易的。她微笑追加一句:“今日,我的乐子也是要看着娘娘的成全呢!” 冷月淑心神领会:“那是自然的,为了殿下效力在所不辞!”她在这事儿上与石轨早就部署好了,公主是重口味的,别的不爱,唯爱图新鲜,佐料是她阿兄的附属。 在这楼台上,她们两位的视角是全场的至高点,乞伏伽罗索性将她腰裙解开带子,显出她如玉般的膝盖在鲜艳的纱裙底下。她头顶的凤翅流苏上点点红宝石点缀她额头: “本宫要预备好接纳他了,就听你的主意。”乞伏伽罗眉眼弯弯,她那宽脸庞是羌国血统的特征。 她的行事作派与矜持的贵族女人不同,她非常地不遵从习俗,妄然又尊大就是冷月淑眼里的这位公主。她真心厌恶她,但在嘴上还是要恭维带让她心里服气,还要依赖她。她挽上她常年赤裸着的小手臂:“那么我就等着公主殿下一步一步地,将那人捏入掌心中。”冷月淑作了个伸手捏住桃子的动作。 “哈哈哈!果然,善解人意就是你啦。”乞伏伽罗抚了冷月淑的脸颊,她父皇的女人里,最满意的人是冷月淑,她衣袖遮住宽脸笑的颤抖,猛然瞟到冷月淑的锁骨。她傲然挺起她的两边腋下,她浑身上下最得意的是身子丰美。 午时轮到白家班头一曲《采薇》上场,哥舒夜抡起广袖起舞时,惊见对面乞伏伽罗的宫娥摇起大扇。他即可也嫣然一笑进入状态,毕竟这时候两边评鉴者都眼睛看着的。 随着白泓那抒情嗓音唱起:“大寒夜,山那头,彤云出岫… …”哥舒夜独自寂寞徘徊在慢节奏琴韵中。 哥舒夜肢体越是灵活有韵,他心里的那句话就越清楚:全部都该死!你们这些狗贼,辱人妻女灭人堡垒。 白泓是会读唇语的,他唱,他停顿时注视着哥舒夜,哥舒夜说的这句他在这曲《采薇》终止时完全会意过来。但他一直藏在心里,暂时不与任何人分享。 这一曲落幕,哥舒夜翩然如鸿的身影如磁石般吸引了观赏者。 经过走廊时,乞伏伽罗的美艳宫娥送来一个荷包到哥舒夜手里。他打开来一看,里面字条上写着:“本宫要为你拓展一条富贵之路。”他嘴角复杂狞笑。 心头阵阵恶意地咆哮,使得他的笑意浓厚的妩媚,这种妩媚,不论男女一概为他倾倒。他到这世间知识为了展示他的英俊,那遥远记忆中的鲜血从来就没有真正从他心头离去。 哥舒夜对宫娥说:“劳驾姐姐,去给殿下回禀一声,你就说阿夜心意已纳。”他说话间不经意用手触碰了对方的腰肢,那宫娥腰扭的很大力地走了。 这些女人想什么,他一看就明白,给对方一个念想,也是好事情。 他一路红衫黑袍步履轻盈,楼台上,刚才远远瞧见他风姿的公主乞伏伽罗喉头一吟:“他笑着看了本宫一眼!”她若是被捏了腰也很甘愿的。 冷月淑捏住帕子轻轻掩上唇,遮住了笑。 汇雅书院大墙外,燕儿给铃儿买了一串糖葫芦,铃儿就拿着站在小门外垫脚看外院的演奏。 燕儿平日在白家也日子很单调,难得赶上外出这么长的节日出来,被男人看也是个福分,到时候回去给鸳鸯炫耀一番。 这会儿她和一男子站在松树下,男子在树的这边握住她手:“就那个孩子是吧?看着和她主子一样好看。”男子另一手正摸着她的腰,她身子出落的也正是妩媚动人一撩就软的时候。 “恩!”燕儿大半个身子都在松树枝底下,这会儿正心里欢愉着,娇声对视线正中的铃儿道:“好,你站那里别移动,我过会儿来找你。” 她才一说完,整个身子就被松树后面的温暖大手揽了过去,棉袄内攒动着跳动的心,她不会再想念顾公子了。 铃儿没有什么看世人状态的经验,她看着燕儿把身子移到松鼠背后了,她不看,但她远远地应声:“嗯,好” 第五十一章 白容心仪乞伏植各有心思 铃儿她应声后就不敢看她的方向,她站在这里跟着一些半大孩子,正好看见了顾颂在那北院二楼靠窗扇位置,她家公子奏瑟很专注。 这时候已是未时正,北院舞乐厅很宽,二十四道窗扇全被敞开来,这样一来里面的视线完全展现在这诺大的外院里。即使是,山墙外和外院大门前的空地都是站着的百姓,他们也能观赏到这汇雅书院大北院二楼的舞乐。 婢女燕儿听着奏乐声在松树后面颤抖身子,高壮的男子拘束她在他身上吸纳她鲜活的芬芳,而她就像依附在堡垒中的一棵树,摇曳在其中几经妖娆不能自拔。 竞乐大舞台二楼中,哥舒夜青衫蓝袍弯月头冠,慢步跟随着主舞的白容。他在曲中故作倾慕之姿:“凤兮凤兮归故乡,静候窗前待其凰… …”他在这场舞曲奏乐中饰演一位英俊的王子,白容则是落难的少女。 白容始终是孤傲的,她身段极度窈窕而面庞更胜其母,妙丽富有青春的光芒,她是不唱歌的。她只需要曼妙身姿腾空而起,从两排伴舞熟女们拱起的大腿上飞快地一一踏过。 白泓抚琴时,他可以手跟着曲调不差一丝一毫,左边大脑在思索为白容编舞的冷伽仪是为何,为何要让女儿踏着别人的身躯? 而顾颂则是心无波澜,手眼专注,他把他想成是他爹的化身,他爹顾弘明似乎也在不远处看着他融入这样的氛围。 这时候,东院里三王子喊了声:“这女子是我的!二哥你甭和我争。”他们刚才屏住呼吸欣赏白容的舞姿。 二王子乞伏植低沉嗓音:“三弟,你已经有了仇池公主杨玉红,上午时候你连续选了那《北方有佳人》的李家班乐女,王家的箜篌女乐人。今日此时,这白家女子你应该留给大哥,大哥自从大嫂那年亡故至今十八年未有妻妾。”他想示好他大哥乞伏志。 他们兄弟这样争夺一女子,在场的白容姨母冷美淑的儿子,王叔之子乞伏沐也随声附和道:“三殿下您有所不知,我那表妹白容生性骄纵又孤傲难训,您与她那性子或许不是很适合。”他不能让表妹嫁给渣子乞伏陌。 乞伏陌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无谓:“什么叫不适合?难不成还镶了金的身啊。”他看见女人就是一看姿容,二看身子好用不好用,新鲜的出身高贵的最有征服欲。 乞伏陌暴突双眼,狠狠将一块点心砸向冷美淑儿子乞伏沐,但很快就被二王子乞伏植伸出长臂接住在手心里。 大王子乞伏志一直冷眼旁观,短短十五尺距离,二王弟这一手很是精准,看来他这些年在父王的监督下克勤克俭倒是一个好帮手。 “三弟,今日全城的百姓们都在台下观赏节日大乐呢,你不可这般失了王族的威仪。”二王子心里早就瞄好了白容,借着上元节舞乐当众鉴定他的王妃人选。 大王子很少参与这样的盛大舞乐场,他眉眸祥和:“二弟,今日就是这一年当中三军将士与黎明百姓同乐的日子,何必为了这台上的舞乐者伤了手足之情呢!”他宁愿不识风情也不要伤了手足和睦。 乞伏植是习惯了绝对不错过任何属于他个人机会的人,他对乞伏志一拱手:“大哥,这位白家女子是沐弟弟的亲表妹,我已和王叔母商议过的,这次人家也是刚刚中止了学馆的学业与音律,来这里献上少女的舞乐。倒是三弟,身边美女如云还和我相争。” 三王子的确如此,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女人,来了今日的舞乐场更是身后两旁有六女相伴。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是闭了心,没有遇上想要的。而你植弟弟,你就是爱挑,挑好家世的好姿色的,要我看来临了一入洞房就完事的过程还争什么?”这乞伏陌与乞伏植相差六个月,他母亲原本是乞伏植母亲的使女。 他从小就习惯了与乞伏植相争,脖子歪向那舞蹈的白容方向:“我呸,我看乞伏沐你那表妹就是装纯洁装骄傲,你也就好这样的,哪里像我啊!我把她们十二个时辰里轮着宠。”他说着就伸手往身边女人的衣领子里挠。 二王子乞伏植没再继续看乞伏陌,无话可说。 大王子此次从城门营出来这里,他是来观赏百姓动态的,他就爱看大渊国百姓们举家走出来热闹看舞乐,这让他心里深受鼓舞。 看着三王子乞伏陌这么无礼放浪形骸,二王子乞伏植招手唤来他的亲信暗卫,朝着北院示意他亲信留意对面白家班的护卫。 白家虽然仅是礼乐传家,但他们家儿女都是拥有完整的汉学教养,这在大渊国王室算是最为可取的,那些偏安一隅的小国王女不会比得过白家女。 乞伏植不想和乞伏陌有什么话说,他移了金丝楠木塌,靠过来乞伏志这里。 “大哥,今日四十多家乐班,来的女子都是窈窕淑女,怎么大哥都没有相中一位吗?”他一直好奇这位大王子,他的女人死了之后他没有再有那心思。 乞伏志不讨厌乞伏植,至少这小子比乞伏陌有个人样。他含笑说:“稍晚会有孔明灯绚烂燃放在这学馆上空,先观赏这舞乐,等所有竞乐的乐班们退了,我也该起身回营,二弟你呢?” 乞伏植真心想不到,他大哥就是这么没趣味的人,是否那年的王妃殉情将他的心埋葬了不得而知。他也就唠起来说:“我要迎娶白容,就是大哥你看,她现在不久就要退场了,那个绯红衣裳朝天髻的女子。” 乞伏志这才视线投向北院:“呃,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这就先祝福你啊,到了你的大婚之时记得派人提前半月给我帖子。” 乞伏植总算是憋着的怨气在乞伏陌这里的未消散,却在大哥的祝福语里心境好了起来。 白容窄管裤腿尽显青春的矫健与灵活,并将调皮无尽的精力挥洒在舞蹈之中。她知道乞伏植就在左前方视线里看这里的,她往后的归宿就牢牢系在那一人身上。 台上白家班,击鼓的石嫣然望着绯衣起舞的白容背影,他想对她说:“你既然那么想嫁给王室,那就希望你得偿所愿。”他对她就好比一个朋友的欣赏。 白容记得,几日前在她心里烦闷到王府找二姨母,在花园与表嫂追逐遇见了乞伏植,她羞涩。 而他却有些自负地说:“本王这是遇上知己了吗?今日运气真好。那本王就必定还有机会见到你的。” 白容很快恢复了矜持:“我并非是谁的知己。” 二王子乞伏植也看出来了,她白容不是庸俗女子。于是,他拉过乞伏沐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串玻璃珠子。 白容拽着表嫂进入室内,她想悄悄询问这什么情况,得知就是二王子真心的赠送,还说让她也预备好了回赠,她只好将阿兄白泓佩戴过的先王赐予的翠玉佩与乞伏植赠的玻璃珠串交换了。 看着窗外潇洒离去的乞伏植,白容一颗心早就陷落与他,那是尊崇的富贵与无上的荣耀。 记得她问表哥乞伏沐:“二王子会对白家满意吗?” “这我不知。但你们这样就互相赠送信物了还需要我多言?”乞伏沐心里喜悦到格外的感到得意。 本来还忘不掉谢无心的她,在那日之后很快就转换了心思,下定决心将今日舞蹈极力地表现。 鼓声落下,她惊鸿一样飞旋着身躯,她要将少女所有的美好展现给看客们,她非常自信她仿佛听见:“瞧吧,那就是冷贵妃的内侄女白容,她身姿柔软有力,今日头筹非她莫属。” 白容的舞蹈传承自大渊国舞艺大师冷伽仪,她一出场万千人翘首期盼,白泓已经无所谓这情形,他反正永远都是陪衬。而那些看客中的王孙贵胄们,身边女人正好也和着心思荡漾,乐人听起来是礼乐的传递者,但说不好听也是给这些人准备乐子的。俗雅同一堂,分不开的是雅人造就了雅乐,来欣赏的还是多数为俗人。 白泓看着顾颂,他担忧他身子也担忧他的心绪会在这样的时候惊慌,可他到这第二曲即将终了他也未发觉他有一丝的慌张。 第二曲终了,白家班从北院二楼走廊退场。 到了属于他们歇息换装的棚子里,这时候天空骤然飘起了鹅毛雪花,北院二楼其他乐班正在持续演奏,顾颂忽然间右眼皮突突地跳。他这样的情形有一次,就是他爹去世前。 这都要申初了,他忽然很想回到白家看看,这天空灰色被淡褐色压过去了,雪越下越大。堂下楼台上,那些贵族们尽情地饮酒拿他们演奏的舞乐当佐料,其中不乏“行散”之男女敞开衣衫行那俗人们的周公礼。这大渊的男女风气比凉国还要粗糙,亏得大渊王还这么重视礼乐。 分派给白家乐班休息的帐篷内,白泓低声与白容争执着,白绯裹着羊皮大氅坐在凳子上睡着了,石嫣然也裹着皮袍犯困。 阿舅石轨,表叔哥舒夜都去西院与冷月淑乞伏伽罗周旋去了。 白泓依然忍耐着堂妹白容:“你说你要我们等着,那你要去哪里?”他作为兄长,理所当然地要看顾着白容。 白容绯红舞衣外裹着白狐领白绸棉外袍,那朝天髻高耸:“我想去会一会他,就是二殿下。阿兄那你陪着我去不好吗?”她要以最好的姿态去面见他,要确定未来就是要看现在了。 石嫣然眯着眼睛张开一道缝对她说:“不能去啊。”这会儿不比寻常日,外面什么人都有。 对于她一个深闺中的女子,这机会很难得。她看上的男子,她必须要亲自拿下,据她母亲说她二姨母就是这样拿下皇上的。 白容急切地快要跳脚了:“平日里你们都那么通情理的,为何大家都是年少者就不能体谅人家的心哪?”她的男人就在这个院子里,看一眼很容易。 白泓恨其不争不想说,石嫣然主动劝白容:“我就给你说吧,外面四十多家乐班呢,你出去这么招摇一趟不合适。要是被别的舞乐班说你轻浮,那你听了会高兴吗?” 白容不知道这么急切会显得很突兀,她淡然一笑:“这不算轻浮。” 石嫣然很意外她居然忘记了家规,他依然劝她:“是不算,但这会儿你不够冷静,你要为我和阿兄还有我爹和阿夜叔想想。这里王族的人到处都是,你走动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 白容很肯定地说:“不会的,我就是跟随他的侍卫去见他一面。”他的侍卫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走动的,那必定是让她去见他的意思。 白泓无奈,石嫣然就快没法子劝了。 白泓看着白容这张妙丽动人的脸:“你能见到他吗?”王族与士族是相差很多道门的,他们被允许演出后就不能走近王族们观看的楼台,除非有专人来邀请。 石嫣然一听这话就急了,他知道阿兄很严厉也到了这时候或许就会由着白容乱来。他挡在白容眼前:“我要守着你,就算你很想去。我想,在我爹回来之前我们再等等,看我爹回来给你支招再行。” 白泓冷冷道:“那你就让嫣然守护你。” 石嫣然也很生气:“我就怕守护不了她。” 南院,冷月淑可把石轨带着的哥舒夜给盼来了,她雍容地一摆手,身边领头宫娥亲自带着两名宫娥离开。 描金紫檀木方形坐塌背后的褐色帷幕被掀开一角,那里露出青绿色水墨画屏风,那屏风高一丈宽两丈是很厚的梨花实木。 冷月淑面对表面羞涩而内心狂热的乞伏伽罗,伸手捏了她手臂:“人来了,就到里面商谈一下吧!”随后,她温和对哥舒夜:“公主殿下想听你的《野有蔓草》。” 楼台内,两男两女各怀心思。大梨木屏风后面,乞伏伽罗丰美身躯一袭纱衣紧紧包裹住胸前,她移步走向帷幕婀娜姿态,哥舒夜紧跟着闪身到了帷幕后。 第五十二章 男和女的温存白容想见他 略微几息,听见屏风后面酒盏内哗哗地倒酒声,侍女合力移动梨木长塌的吱呀声混合了乞伏伽罗的低声叫唤,石轨听得心境沉重地落座。 冷月淑似乎对于一切诡异突然的事物都很淡定,她与他面对面而坐。看着男人出尘不凡的姿态:“石公子,你外甥想继续入这仕途成为王室礼乐者吗?”她去了白家这几次,白家人尽管很谨慎,但她看得明白。她依然端了副尊贵姿态:“你妹夫的祖传琴坊可想安然?你阿妹想不想有个安稳的日子?”白家人在她手里,她不会任其静待她掌心。 雪白纱冠的男子就座与塌上,手抚双膝,眸光艰涩:“娘娘无须强人所难,人心就是那个人本身的一颗心,谁都左右不得。”表弟是个狠角色,他无须担忧。 冷月淑难得神态放肆:“攀上富贵不过也是一朝一夕的决定。”她不会给眼前男人松懈的机会。 这时候她的领头宫娥走进来凑近石轨身旁:“石公子,你要听我们娘娘的建议。” 这都是他早年欠下的情债,他叹息也无用,女人给予他最宝贵的,那么他也将手里的棋子儿舍得两颗才是偿还。 石轨无奈起身,俊秀脸庞闪烁晦涩,心绪走过来坐在冷月淑身旁,以他常年保持的姿态他以为接近故人是理应该的。他捉起她的手就吻手背,女人先是胸口略为起伏也默默接受了,稍顷从迷惘中醒神即可反手一巴掌打了上来,但被他按倒了粘合在一起彼此呼吸贴着呼吸。 他问她:“你让阿夜这时候与殿下商谈《野有蔓草这首曲》?” 冷月淑无丝毫难为答道:“故友之间的商谈。” “你这是害他呢?京城里谁不知道殿下喜新厌旧,你能保证的是他们能好长久?他又唱又舞连续十多日了。”石轨几乎零距离地对冷月淑说这些,虽然他对她很了解,但他不知道乞伏伽罗的底线。 冷月淑不说话了,他伸手将她撑起来。 冷月淑款款执起一杯酒抿上唇:“今日欣赏聆听了那么多的词曲歌舞,好听的曲儿不少。但就看公主殿下的意愿了。” 那领头宫娥就是平常在婆罗寺里侍奉她的,她又凑近石轨:“石公子,勿要阻断娘娘的筹划。” 石轨人在各种场合本走过的男人,他对这宫娥微微颌首:“对。”然后温和笑着对冷贵妃说:“如果是卿说的承诺的那样,我需要你发誓。墨然如何能得到真实的兑现?” 他不是信不过冷贵妃,但是这时候是个关键时刻。 冷月淑睨一眼北院,抿了一口酒盏里的酒像是早就决定了似得说:“此刻,你无从知道,但我的承诺就是我说的。你想错过这次的机会吗?还是想等得久一些,边境战事吃紧而你能等多久?你的妹夫外甥要等多久?” 她对他太了解了,她的娘家与白家千丝万缕扯不断。 帷幕后面麝香味道淡淡地涌出来一些,石轨知道哥舒夜足够应付乞伏伽罗。 他最后接受了冷贵妃的赐酒,端起酒盏无奈地抿了一口,广袖将嘴唇边的无奈藏的正好。 冷贵妃抬头对领头宫娥说:“你进去那儿守着,看看殿下需要什么,谨慎侍奉。” 冷月淑与石轨用手打着节拍,跟随此刻的舞乐词曲哼唱起来。他们是彼此初次的恋和爱,爱过也依恋过,到了此刻升华成熟悉的亲切的男人和女人,她渡了一盏酒到他喉中。他守住了衣衫,未让她趁机做乱。两人站在楼台窗孔内,看着外面远处青年男女在书院外面相会,这非常时期私相授受的民间男女很多,冷冬天里就当是一条命和另外一条命的相互取暖。 石轨将他颈间的白狐领子围到冷月淑的手上,他获得了拥抱她的默许,但他仅仅挨着她的耳畔说:“要如何取暖?” 于是,冷贵妃解下外披的棉袍将他修长身躯挤了进来,她裘皮上袄内也是薄如蝉翼的纱衣裳,他闭上眼睛靠了过去。她将手心里揉碎的“纵情丹”捧给他吸食,她也吸食了。她满面潮红:“这是我在寺里那个暹罗黄僧给我奉献的,本来要给公主的,还是你我用了它。” “我看你应该还留着的。”他看到乞伏伽罗也穿了这薄如蝉翼的内衫子,如今的女人们到底是有多么疯狂啊。他很不客气地侵犯她,只是方法比较轻柔,而她也乐意接受他的手和唇,不得不说,这女人很对他上瘾。他只要一碰,她就叫的很美妙动听。果然,还是王的女人很不一样,于是,他下手狠狠地挫磨她的身子,炉火在墙角石盆里燃烧。 冷贵妃钗环摇曳,衣衫仅剩这南方黄纱裙,锁骨以下臀腿布满了他的齿痕,他们的叫声混合在外面的各种舞乐声里。 上元节竞乐大赛到了申正时分,这会儿也就还有半个时辰等着西南两院的评鉴者当众颁发结果。而在鼓乐声掩盖下的南院,大楼台间内的屏风后面,乞伏伽罗媚眼如丝使尽了浑身的风情,她的酒里都加了“纵情丹”,她敞开上袄依靠在哥舒夜身旁。她像南方近海水域里扁圆的一尾鱼儿,她的精神养分是身旁挺拔的珊瑚树。 这南院的屏风和这张长塌丝绒软垫,这里的布置都多亏了冷月淑。她这个公主殿下只要坐在前面用点心,赏曲等待她的阿夜下了舞曲回来相聚。她身上的麝香玫瑰油很特别,那是来自她父王嫔妃们对她的定期纳贡,那味道会让哥舒夜对她有好感,会立刻喜欢她。 “你说,你要为我开拓一条富贵之路,是真的吗?”哥舒夜伸手拢上乞伏伽罗的肩上余发,扯紧了将她丰硕的腰背都揽在腋下,对付女人还是要主动先下手。 乞伏伽罗装的一副郑重其事,可她的手也握上了哥舒夜的手,她相当满意他容颜,她轻声说:“先让白家得到些好处,再过一阵子,等乞伏志不在京城,你就会得到一处宅子,这样你满意吗?”她将她丰硕的半身凑了过来,被对方修长手握了没松开。 乞伏伽罗久经人事,大渊国遍地都是粗壮野蛮的武士,她自从见到哥舒夜的初次她就迷上了他。她柔媚声附他耳畔:“我该回我的宫阙了,你说说,用什么法子将我挽留在这里,快呀快点想啊!”男人已经心里愤恨,手上没轻柔了她还不满意。他只好“叱”一声扯开她的里衣,丰硕身子颤抖起来,他就当是吃生的羊肉了,骑身而上。 这女人衣裳遮掩住一身的春情,哥舒夜长发尾端扫上她的脸,微微转身拨动一捋发丝贴上她光滑锁骨:“听我唱曲,还是那《野有蔓草》”他对她低语。 他们在这里此刻不论身份,已然称呼你我,他把那句“清扬婉兮”比作她,而她也向往成为普通女子。她的嗜好是温柔地屈服于他身边,这很有庶民女子的样儿,自由散漫地美好。 屏风旁忽然来了脚步声,冷月淑居然脚步轻盈走进来。乞伏伽罗正坐在哥舒夜的膝上,哥舒夜手指缝中攥着鹅黄色绣雏凤里衣是乞伏伽罗的,她方才几经狂野到心思缥缈,缥缈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所经过的事儿,而她就是很感到欢喜得了得。 乞伏伽罗唇上胭脂已经擦去,长裙覆盖上二人的腿,灯盏光照上丰韵半身看起来就是一只灵巧的母斑鸠。 冷月淑手里捏着一柄绿如意走过来:“石轨给我说了你的才华,因为公主殿下,或许会是我颁布这次的舞乐头筹给你们白家班。但就看其他评鉴者了,这是给你一个效忠公主殿下的机会,你要好自为知!” 说着,冷月淑就将那柄如意展示给梁玉和看。 哥舒夜眸华扫一眼乞伏伽罗,对冷月淑说:“效忠殿下是应该的,但我不收这个。”他对这女人没理由不恭敬,但对乞伏伽罗刚才是一番蹂躏反被对方当了很好的表现力。 冷月淑是何等灵透的人,她招手致使宫娥进来为乞伏伽罗更衣,哥舒夜看着她们骤然肃穆的神色,他识趣地起身离开屏风内。 公主随行宫娥奉上玄色大衫,重新为乞伏伽罗梳妆。 学馆竞乐的这个大经堂院门口被禁卫军把守着,学馆大门外那两排的茂密落了雪的松树周围。城里那些青年男女们,男子预备着上元节之后就要去戊边,女子情窦初开就要急切地等着郎心把情定,提着灯笼相会的男女无从顾忌太多了。温存正在进行,温存完了没多久就是一场别离,哪怕不那么真实却是早晚都要面对的。 自从主子身边的多了顾公子,白家婢女燕儿曾经在心里燃起缥缈的期望,当这种缥缈又似雾的期望落空之后,她遇上了此刻的高壮男子。她贪婪地依偎在男子胸怀中,曾经渴望的在这里得到真实相对。 小铃儿为了看到他家公子奏瑟,他过来树下对燕儿背过身说:“姐姐,我就在大门旁的花坛边,那里高,能看见我家公子。”有些事儿到了此刻她能知道个大概,但又不算知道。 这边哥舒夜又进去屏风内恭敬行礼:“殿下这就要宣布今日的竞乐结果吗?” 乞伏伽罗神色略含娇羞,不能再保持端庄了。冷月淑威严地说:“还未出结果。但不知道别的乐班如何感想。”她不能让这阴柔的男子猖狂。 哥舒夜与乞伏伽罗交换了眼神,他还是出来了。 他走过回廊,思绪反复,脚步逐渐回到白家班的临时帐篷。 )在他们白家班的帐篷内,石轨疑惑地问白容:“你此刻去见二王子会让对方以为你急功近利,保持矜持安静等待不好吗?” 白容到了今日今时,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就是要坚持:“想去见他,趁着这场竞乐还没有散。难道我就连见他一眼都不可吗?”她平日爹娘都听她的话。 顾颂觉得白容平日里也就是刁蛮,怎么这么紧要时她简直就是低能,白泓以长兄姿态劝她:“不是不能见。” “阿兄,我想见面问他我今日跳的好不好,就这样也不行吗?”白容语气开始变得讨好起来。 “我现在就能带你去见他。我认为他不一定得空想见你,难道你想不到这点吗?”他严厉起来。 “阿兄,我看见他的侍卫刚才走过去我们这帐篷,这竞乐就要落幕了,我想他也没有必要去看别人的演奏吧。” 白泓是个男人,心里想法丰富也成熟,那位乞伏植能被大渊王定为储君人选,那他岂能是轻率之辈。 面对白容的任性,白泓这个阿兄依然温和:“对,你是看见了,可他或许就是朝别的帐篷里去了,有些话欺负了对你说了你往后就不会吃亏的。” “阿兄,他是君子,他不会让我一个弱女子吃亏。”白容抢着说。 白泓心里气急:“今日全大渊国四十二家乐班,各方佳丽身怀绝技,你有实力还在乎他盯着别人看吗?就算他赏识别的闺秀,但他心里定了是谁就是谁了。” 白泓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白容眸光显得迷茫:“那,阿兄你的意思是,二王子此刻正在和别的女子相见?” “那就无人得知。” 二王子乞伏植他要见谁,是你区区一个小小乐吏之家的女子能约束的吗?白泓真想在这冷风中兜头一盆冷水浇给白容。 谁知道,石轨凝了好一阵子见他们堂兄妹这么争执,他竟然对白容说:“去见一面也好。” 白泓不禁看着顾颂送上一个不解的蹙眉。 顾颂望一眼白容,担忧地地问石轨:“那万一遇上别人说闲话怎么办?” 白容冷眼相对顾颂,看着白泓:“那你能陪我去吗?还是他?” 白泓实在是讨厌白容的很,他望着颂师弟,顾颂自告奋勇站出来,白容得意地说:“你果然适合当个侍卫,跟着走吧!” 顾颂不跟这样浅薄的女子白容一般见识,只是跟着后面走出来帐篷。 第五十三章 假意纵情被真的阴 “容儿,看着时候不早,演奏终结你就回来。”白泓作为兄长的责任感驱使他这样说了句,他对这种事儿还是头一次决定。 大家都是年轻人,好在师弟主动站出来要当这白容的侍卫,他心里略为放心了。 正月初的黄昏来得早,在学馆大外院北面楼经东面楼的底楼厢房,白容见到了大渊国二王子乞伏植。这位二王子气度雍容到恰好,单眼皮面颊方又圆,并不像白泓那样在人中出挑的面庞,反而和蔼可亲近。周身气态阳光和煦又正派,眼神也温和的很。他看见白容也是第二次了,适度地颌首让白容有了更想接近的信心。 二王子的侍卫与顾颂打了个照面,白容被乞伏伽罗让到了石榴花雕的大书案对面落座,她一脸的欣然是那种少见的受宠若惊。 乞伏植出声如流泉:“白容,本王希望你能赢的今日的头筹。” 这时候,外面王廷担任评鉴者之一的内侍监那独特的细嗓子高声说:“本日我大渊国上元节举办的舞乐竞赛,评鉴会此刻正式开始,等本官让人读出名次。” 乞伏植觉察到白容开始坐立难安起来,于是他微笑起身,白容跟着他走到这内窗前,侍卫上前来亲手打开了窗扇。 白容并不在意外面读的乐班乐人名次,还有什么乐班的名字,词曲的内容统统都与她无关,她就是对乞伏植看不够。 她看他衣襟右侧已经挂上了翡翠佩,这让她的心里悄悄地安稳了很多,她走近他低声说:“那玻璃珠串,因为名贵稀奇到招眼,我就收着了。”她很欣喜那日的邂逅,那次邂逅鼓励了她嫁到皇室的信心。 城里无数妖娆又高贵的女子,她们尊崇他,而他也以此方式与她们进行往来之礼。 乞伏植只是觉得白容简单到萌又真实,他很自然就伸手揽上了她的腰。这是他对待女人最简单也很自然的方式,在大渊的青年男女中,这是比深情要退后一步的举动。 白容简直能用下贱低微来形容她此刻了,还真的是和她昔日差别很大。 顾颂就站在他们这对男女的背后,从刚才第一眼他走进来,他就被二王子乞伏植多看了一眼,他只好也叉手行礼。 这乞伏植,一见女子就揽腰还笑的殷勤,他觉得这人很不地道,他以此行为测试各种女子,得出各中结论都不一样。 乞伏植对白家并不十分看好,但他碍于冷月淑冷美淑两姐妹,这两姐妹都非常不简单,单说那位神出鬼没的冷月淑。她一个被贬了身份住到寺院半山腰的弃妃,她就是能顺利游走在他王姐与多疑的父王身边,而且父王还从不怀疑冷月淑的作为。 他忽然手用劲箍紧了白容的腰,在窗边他的声音低到只有她和他听见:“白姑娘,想让你家门楣生辉吗?做我的王妃好不好?还是,要回你的深闺继续度日?”他的测试更进了一步。 他问的头一句是白容的心中目标,她十分地有信心,她只要单凭这场舞乐就能有把握胜出达到。至于,他问的是否要做他的王妃?这她不用多想,是因为她很想。而且二王子的颜是她很喜欢的那种,这是她的心头好。 但她是谁?她是,她有她的骄傲,她试着挣脱他的手箍她细腰,但她没有力气不说而她的手也绵软好看。她还是微愠:“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可是不陌生的。” 她异常温柔,是因为他只要在她面前就能凌驾于她的所有,他鹰鼻深眸两片薄唇始终带着笑。不算十分地英俊,但他就是那种犀利内敛的气势能将她瞬间折服。男人动听嗓音再次蹿进她的耳膜:“做我的女人吧。”他忘记他对多少女人说过这些话了,但他每次说了都有用。 白容羞涩,甚至由于被男人混身气息裹挟的滋味很特别,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顾颂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一步:“白容,回去吧。”这人和平常大不一样,这是要等着让人欺辱吗,像话不像话都是不合适。 一旁乞伏植的侍卫这才恍然,原来人家不是侍卫的干活,仅仅是个跟随者,而且还十分地英俊。 一进来就相隔一丈外的门旁站立的顾颂,他虽然听不见琴弦说了什么,但这感觉不是很妙,他没有看到似同他爹尊重他继母的那情形。纯粹是人家依仗着高贵身份对她揩油,这女人白容简直是无耻不正经。 白容似乎被某种羁绊所提醒,她奋力扭转身挣脱开了乞伏植的束缚。 她身边的有个人护卫她,她的底气还是有的。她凝望乞伏植:“要成为殿下的女人需要什么条件?”她从沉默的羔羊,瞬时反手成了谈条件的猎人。 “哈哈!”对方的薄唇内,舌头微微抵住了牙齿:“不难。” 白容从朦胧的美好状态中彻底清醒:“要成为你们王室的妃子必定不容易。” 乞伏植离开窗扇,那敞开的窗扇内窜进来的风吹上白容的发稍,她的余发被从背后吹上了肩头。 乞伏植双手背负在身后,踱步在房中,他看着窗外已经开始燃放的孔明灯歪七扭八的,他回身在白容四十五度角方向说:“朝中如今谁最有钱谁就是本王的对手,本王就是最无能力的那一个。本王需要的是扶植本王。”他虽然不确定这样对这少女说了是否有用,但他说的目的和她想嫁给她的目的是相对的。 顾颂听乞伏植这话好诡异莫测,他提醒白容:“白容,别被扰乱了心绪。” 乞伏植听了顾颂这话,饶有兴趣地笑看他。 白容转头对顾颂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话。然后走到秦轩身边:“如果我今日获得头筹,若是我爹娘也赞成,我想知道。我会是殿下你唯一的女人吗?” 白容感觉她今日胆子有些大,但这是她在舞蹈间隙反复思量出来的话,人这一辈子很长,用点心对待自个没有错。 乞伏植虽然也很意外这白家女子这样直率精明的发问,然而他久经人事,他眸带潋滟:“你会想不到的,想不到本王痴迷一个人就能知足的心。若你此刻要本王发誓也无不妥,你愿意吗?” 乞伏植又瞟一眼顾颂,他眉眼保持动了情对白容:“或者说,你还算年少也不会着急,等你到了双十年华你的腰粗了,脸松了,就在回忆进入此时此刻中渡过吗?”他每次说这些对女人都是一种反向激励。 他的脸微微倾向白容,白容闻到他身上清冷香味近在咫尺。白容屏住呼吸,勉强稳了心神,她无法将她自己从对方面庞前移开去,她郑重点头。 这时,随着窗扇打开来,外面各种颜色的孔明灯缤纷上升在空中。 听见那内侍监的嗓子:“今日获得头筹的舞乐班是… …”乞伏植对他侍卫说道:“回东院二楼。记得留意乞伏陌的举动。” 他的侍卫应声而出,乞伏植眸光流转之间依然深情望住白容,然后走出这间厢房。 顾颂也带着白容回到他们所在的白家班帐篷。 白容刚才听那老内侍的喊声,到此刻她还没有听到她白容的名字,来了帐篷里看见嫣然吃着烧饼却看不到她的舞蹈搭档哥舒夜。 这时候都酉初了,他不在这里等候评鉴的消息?白泓看她似乎在寻他表叔,他让了座给白容,让她坐着又给了她一片烧饼。 “阿舅,我和颂师弟去找阿夜叔。”临走前他这样对石轨报备一声,得到他无奈一拂袖,他就带着颂师弟出来汇雅书院大门。 门口正好遇见铃儿跟随红光满面的燕儿,他们站着观赏学馆上空缤纷燃放的孔明灯,这景象一年见一次,看见他们主子出来,铃儿兴奋地喊着:“公子,我看见你了!” 顾颂表现的很平常:“铃儿,我也看见你了。”摸着她的头揉了几下。白泓对燕儿板着脸:“早点回去,别把铃儿带丢了。” “喏。公子!” 燕儿这一日面容极有光泽,她应声时候,白泓无意识扫了一眼,他们白家这丫头们出门润肤仪式都赶上小姐了。 顾颂没有留意铃儿,铃儿怔怔地看着他家公子就这样从他面前走过去,自从来到大渊京城,公子就很少和她说话了。 白泓手里提着灯笼走的很快,仿佛是等颂师弟等了好一会儿了,他那灯笼是从二王子侍卫手里撬来的。 到了那日的车马店内院华丽布置处,哥舒夜双眸赤红,纤细优美手腕捧着个女人胸脯大的酒坛,一脚搁在矮塌上神情悲伤似笑非笑。他经历了什么他说不出来,面前这两位也看不出来。 白泓凑过去紧挨着他坐下:“舞跳乏了?学馆内憋了一整日不自在?” 顾颂也过来挨着白泓坐下,用手肘捅了师兄:“别这么问话!” 白泓觉得他师弟年幼不知道,他这“二姨子”表叔从来都玩世不恭,很多时候,世俗间的规矩在他这里就是场面陈设。 他夺过酒坛子捧上:“我喝他个一日一夜,完了我也谁都不认得。”说完这话的哥舒夜居然一声不吭。 顾颂觉得不对劲,他起来扶住哥舒夜,从店小二那里要了一壶水,亲手喂着哥舒夜饮水。 哥舒夜眼泪汪汪,顾颂用他的棉布手帕给他一直擦着。他安慰他:“这里就我和师兄把你找着了,叔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怕。” 哥舒夜眉头一拧:“颂儿,你说我这脊梁骨还在吗?你给我摸摸!” 顾颂的手只为一个人摸骨,那就是他师兄。可是哥舒夜,愣是将他的手放他脖子背后。 外面白泓是肚子饿了,出去喊那老板娘来二斤驴肉,端着盘子进来放到炕塌上:“叔,我给你摸骨,你说你脊梁骨可你是哥舒家的。” 他让顾颂到前院老板娘那里再要个菜,完了塞给他一些银子,顾颂去了。 白泓从小对他这表叔就没有好话,看着他依然迷茫的脸,他又觉得这不是平日里他那表叔。 他搂住他脖子,把手伸进去摸了一把这男人的脊梁骨,他是骨感美的男子,骨肉均匀的少一分嶙峋多一点浑圆。 “叔,你在演奏完出来时,你是被谁欺负了吗?”白泓眼前浮现乞伏伽罗那一身薄透的纱衣。 哥舒夜无声地哭起来,白泓急了:“你躲在这里喝酒很不好啊,我娘知道会很愧疚的,娘说她幼年困苦时候就是你爹娘抚养了她直到出嫁。” 哥舒夜不住地点头,眼泪滴个不停,他面庞美的惊人,哭起来梨花带雨还比女人更有那种独特韵味。 “叔,你快给我说啊,是谁欺负的你?”白泓扶住哥舒夜双肩摇着。 今日申时,那首《凤求凰》的词儿被乞伏伽罗记住了一部分,特别是前段“有一佳人兮,见之不忘”。哥舒夜配合顾颂修改过的词,还有那低起转中音的调子,那种音调唱出来简直就是青楼里的宫体诗一个风韵。 一名公主身边宫娥背向他招手,他就跟着去了。 西院二楼转角,昏黄灯盏看不清楚这是否就是南院,每个院子房屋都一样。 被召见进去屏风内,背着身轻纱遮半面的年轻贵夫人,她们立刻命使女剥了他的衣裳还绑了他在塌上。 那两人似乎是服用了什么灵丹,神情亢奋。 他稍微一反抗即可遭受非礼般揩油,所幸的是,外面经过的内侍说话声让他惊觉这不是乞伏伽罗,他大声喊了几声才被解开绳索。 沉下心里的屈辱,他挨着柱子问了经过的尚书令属下,头脑逐渐清晰的他才知道南院怎么走。 看到了石轨,他不想说他刚下一刻钟经过了什么,进去帷幕后面屏风内真正的乞伏伽罗面前,他又不得不像他起舞那样装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回到帐篷就怕石轨看见了担心他,他将皮袍领子围住半张脸庞,进来帐篷就说他出去街上透气,白泓当时躺着等白容顾颂回来。也并没有留意表叔的反常,哥舒夜这人虽然有些孤僻但很少无事生非。 白泓停止摇晃梁玉和双肩,他被宁潜那老鼠骨头阴了一回,那气了已经忍了,这回他好好一个表叔竟然遭受那所谓王女的折磨。 第五十四章 被消遣之后反来消遣 “叔,我去去就来。”他咬牙切齿,哥叔夜脸上泪未干。 他很想立刻出去为表叔出气,但他不能留他一人在这里。 门开了,顾颂端着几个菜和馒头进来。 顾颂把他两手从哥舒夜肩头松开来,哥舒夜用顾颂的帕子盖住他的脸,混身抖动,无声哭泣。 白泓忽然就佝偻着腰,灯盏下满面愤恨,他那长又宽的眼褶子一张开来,一怒让人不寒而栗。 他霍地走过来哥舒夜面前:“叔,我去一下。” 顾颂见他又打算暴走,拉住他柔声说:“这时候,别动气,我们要陪着阿夜叔。” 切!这时候,你倒是像我师兄。 白泓世界里的他的脊梁骨也有事了,他腰背佝偻着:“今日都城最是热闹的一日,她贵为王女谋定的男子皆被她折磨,我这就去,将她的“痴狂病”彻底整治好。免得让别的无辜男子再遭毒手,我要把这气儿出了。” 他驴肉也没有吃,捧上坛子喝了几口微辣的酒。哥舒夜让顾颂把他拉回来,他一个舞乐艺人,白泓如今连个官位都没有了,进去汇雅书院那里的人都会对他不客气的。 顾颂知道劝不动他,他那性子火热,他坐下来搀扶着哥舒夜“让师兄去吧,学馆内的帐篷里还有白容石爷他们在的。舅老爷见识丰富,人脉宽广,他们有法子给叔您出气的。” 石轨那日和冷月淑说话,他也听出来了,那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顾颂陪着哥舒夜一路雇马车回家,回到咏雨阁后面,经过无人的配料房小院进去哥舒夜的住处。 看着哥舒夜睡下,他掩上院门出来,一个人在物料房的板架上翻看了师父白季旺的藏书。那里都是关于玉石选料,出样再细雕的技巧。 这些日子里,白家也不是很顺,他想学的雕刻石头这技艺看起来要自己琢磨的。 于是,他点上一根蜡烛放窗台上,就着光线看起书来,院里脚步声近到窗台外。 “顾傻子。” 顾颂无所谓被人这样叫,他打开门看着麻黑夜里的来人。 石嫣然很无任何感知的奔到他眼前:“我说你们回来都不去膳食间的,我姑说她亲手做了开胃的菜放到冷热正好,就是不知你们两人为何不来?” 其实,刚在车马店内院,顾颂根本就没有听到这背后的事儿。 “阿夜叔他睡了。” “这会儿才戌时初,他不出来还这么早睡?”石嫣然好奇了,今日竟乐那么多的贵族女人对他起舞尖叫喊名字。他就憋不住了问顾颂:“我阿夜叔这是相思症吗?还是被女人扰的不知道该选谁定亲了… …” “你才相思呢?”顾颂骂石嫣然,平日看他还算正经也没啥毛病。 石嫣然就是个爱凑热闹捣是非,很多事儿他不需要多思想,他听见旁人说啥就是啥。 顾颂知道白泓石轨没有回家,驾上雇来的马车,一阵风似地到了竟乐大典所在地汇雅书院。 果然,这里乐署的人,王族青年以及随行者,各乐班的人和围在院子里外的百姓也不少。 他虽然也曾讨厌过哥舒夜,哥舒夜始终对他来到白家不欢迎,也凶过他。 可他看他一个人在车马店举起坛子灌酒,那种悲壮与绝望交织下的痛苦,他曾有过。 他看见他玉树临风一美男骤然颓废到失神的眼。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他料想到必定不是一般的不好的事儿。 这会儿,石轨必定也知道了,他们甥舅两人想了什么解气的法子,他站在学馆大门口思索着。 门外华丽马车旁那些王廷内苑的侍者,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很猥亵。 “这是乐人里头最鲜嫩最好看男子。” “对,瞧那些贵夫人们今儿个的狂躁雀跃。” 顾颂不犹豫了,急匆匆找到乐人们休息的帐篷,还没有到跟前就遇见一杂役:“顾公子,石爷和白公子在里面南院呢,方才我看见了。” 顾颂走进去一看,里面器物都不在,那是被石嫣然陪着白容白绯带回家了。他这才回头对那杂役说:“谢了,我这就过去。” 进了汇雅书院外院大门,那些乐班的人都还在,他们在院中先前观赏者的位子上,焦急等待。 顾颂身影走在廊中依然引人侧目,这些乐人们今日在此,可以不认识东西南各院的贵族官吏,但绝对不能不认得彼此的对手是谁。 顾颂不在意这些目光,他只想着师兄石轨会在西院,还是在南院?最后他认为石轨白泓这样骄傲的人是不会与阎偌那些人说话的。 他从西院走廊去往南院,汇雅书院这大外院是鲜卑人的桶形结构,通往每间屋的门是一样的小。廊内是一样的公羊头灯盏,石轨迎面走来把手一伸:“颂儿,来这里。”他自从排奏以来他都这么亲切地还他。 顾颂前行了几步停住:“师兄,他在吗?”有些懵的顾颂问石轨。石轨紧闭双唇点头:“就在里面。” 顾颂在这学馆念书习音律,这座大型桶外院他从来没有进来过,今日跟随师兄出乐他也很规矩。 这种走廊本来为了防风就很严密,右边视线全是巴掌大的凹槽型隐窗,通往各屋的正面还有黑黝黝的小段路。 此时,舞乐声停,漆黑天空已然不见那些缤纷的孔明灯踪影。东西南三面院子里饮酒欢笑声不断, 石轨带着他走在这小段走道里,这是与他刚才经过的屋子方向反着的,左拐向内。 “舅老爷,这是哪里?” 石轨掩藏不住的叹息声,拉住顾颂四下里一望说:“他阿舅我拦不住,进去就是周旋,等到情况差不多了,我会找人给你们解围,你行吗?” 来都来了,师兄进去周旋,怎们能落下他。 “那我进去陪他。”他一听到白泓在内他就很想这样。 石轨轻松冲着他一笑,握住他双手:“谨慎守护你自个。” 一对环角绵羊灯座装饰的偏厅到了,顾颂踏进门槛前看了眼北院,这视角很隐秘,上面还有窗这若是开了窗扇居高临下正好欣赏到舞乐。 石轨拂袖折身又往前去了,他要跟进评鉴者的进度,这是关乎白家所有人的际遇。 楼台底下乐声依然,顾颂到了门前,墨色棉布门帘被人从里面挑起,少女宫娥面色麻木请他进去。 他外袍内穿的还是出乐时候那件翠绿短袄大口裤,灰蓝色缎面绣的外袍,里面灯盏火焰高高悬挂着。 里面,白泓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坐着,他仪态雍容霸道,两个二十岁贵夫人一左一右为他捶腿。她们鬓上一枚凤首步摇,比冷月淑的要单薄很多。 白泓长长将两条腿搁在流云石案上:“咱们阿夜叔不识好歹,他都不知道拒绝了王妃们的盛情是多么遗憾。师弟你也过来接受二位的盛情吧,不会让你吃亏的。” 他眼睛还是清明的,他说着手指着一名漂亮的少女宫娥。 那宫娥就是刚才到门槛外撑开门帘的那个,眉眸秀丽,过来就拉住顾颂的袖子。 顾颂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很想说,他不要,他不是那样的人。但他一想,师兄让他这样做,那就是有他筹谋过的道理。 白泓看出来这傻瓜还不敢进入状态,他对那两王妃一指。那名秀丽宫娥即可在顾颂面前脱去外裳。 这名宫娥的内衫腰裙是一色的翠绿,她拉着顾颂起舞,宫娥被两名王妃命令脸贴上顾颂的脸。 侧面视线,顾颂看着师兄被那两名王妃捶腿捶的很享受,他真心不懂他这是哪门子出气。 “师兄,你这是来消遣什么?”他想问他,该怎么给他表叔哥舒夜出气。 白泓眯起眼睛很恼火地骂他:“良宵苦短,你小子话能不能少点啊。等着阿舅的功夫,还不如咱们和两位王妃唱一出戏的好。” 唱戏,好。那么顾颂就搂着少女宫娥舞蹈。 这少女看起来稚嫩,但在你来我往的鼓点低声中,看那神态逐渐妖媚,怕也非稚龄。 这两位王妃分别是三王子的王子妃,宁良媛与谢淑媛,随着氛围渐变她们面红耳热。 顾颂瞧着师兄从镇定冷漠变得疯颠,他伸手撩了那两少妇的脸,那两人一触即可嘤咛声不断。 顾颂也将这少女宫娥一下举过头顶,那宫娥本来就是喜爱舞蹈的,欣然叫喊一声。 这间西南转角三套间本来是三王子的私密地,今日他的王妃们与他商谈好,她们想用这里私会男乐人。 三王子是心无伦常之人,他女人无数,无所谓还乐得如此。 时候已至亥初,西南角屋内居室。 顾颂搂着少女宫娥坐在软榻上,他问白泓:“何时离去?” 白泓左右手箍住宁氏谢氏的腰:“让两位王妃尽兴。我做的满意不满意啊?” “当然满意。”宁氏谢氏嫁给乞伏陌以后受了活寡,而那人从来就当他不是她们的男人。 看着顾颂,白泓眼稍微微一眨,偏过头松开他的两手对这两女人说:“你们能插手评鉴者名单,为何非要那般鲁莽地对待一名男舞者?就不怕生不出孩子吗?” 宁氏说:“我们姐妹怎么做都不算很过分。我说我想生孩子,谁会帮我们姐妹?乞伏陌不可能的,他说了我们姐妹两个可尽地找男人,但我们想要美男子。” 她们说着就把目光投到顾颂这里,相比较起白泓的霸道,这位少年身上的野蛮气息结合儒雅的姿态是她们是想要的人选。 白泓淡定地问:“看上我师弟了?” 宁氏含笑道:“对,但就看我们的灵丹起了效果再说。” 宁氏谢氏因属于王子妃位份最高的,今日获得她们夫君乞伏陌的许可,过来汇雅书院赏舞乐。一年难得一日的自由,她们要将这一日当作对过去千个日子里的补偿。 白家班第一首曲子《采薇》一开场,宁氏就瞄上了阴柔的美男子哥舒夜。等着公主“行散”之后行事情。 她特地让宫娥到西院内侍那里打听过了,这位美男子寄居在表姐家里。是个身后无依靠的独苗,谢氏无比浪荡撺掇她:“先把他办了,完了就给钱。” 于是,宁氏让她的宫娥假装是公主乞伏伽罗的宫娥,在走廊里骗了哥舒夜进来。哥舒夜大概不知道这一墙之隔就是乞伏伽罗冷月淑所在的南院,关键是他以为这里就是乞伏伽罗约见他的私密地方。 而这宁氏谢氏挑帘看着哥舒夜来了,赶紧服下丹药,预备好绳子躲在软榻后面。这种事儿,在皇宫里不少见,但都从他们夫君那里见识过的,公主也常让她们开眼界呢。 那少女宫娥虽然看着眼生,却又是那么无辜一张脸,于是哥舒夜卸下防备跟着进来。 “梁公子,我家主子在里面等着呢。”那宫娥很真酷似公主府的宫娥装扮,其实也难以分辨。 这时候,顾颂一把搂住这宫娥的腰,凑近她:“你就是这样引诱哥舒公子的?”这些女子身在宫中身不由己很可怜,但他不是来同情她们的。 少女宫娥无动于衷也无奈。 那两位乞伏陌的王妃扫一眼顾颂,对白泓献媚:“公子,那么你现在要和奴家们玩什么花样啊?” “看来,两位今日各种花样都玩了个遍呗。那么接着,咱们来个不一样的,和先前你们玩的反着来,如何啊?” 宁氏谢氏看起来岁数和白泓不相上下,她们互相羞怯地对视一眼说:“绳子,就在这里。” 白泓咬牙切齿:“那我就让两位尽兴在此。” 说话间,顾颂白泓也看出来这宁氏谢氏的丹药起效了。本以为是乞伏伽罗那跋扈骄横的女人,现在看来这两人也不难对付嘛。深宫怨妇女,一朝逮住机会就消遣,瞄准了哥舒夜是无助的鲜活男子,以为是公主的禁脔。趁着公主服食了”纵情丹“,迷醉中将人劫了来消遣。 顾颂视线一直与白泓相对,只是他一手在宫娥的腰肢上握着,另一边用他那弄瑟的指腹按压住这少女宫娥的颈子,轻声在她耳畔说:“要听话!” 他的师兄对他说过,女人的颈骨需要呵护,被呵护过,她会感激你的。 第五十五章 为报复荒唐惩戒眼看得偏落空 这少女宫娥竟然越过她主子,她听了白泓的话,将宁氏捆成一条鱼,谢氏身躯半靠在塌上已进入某种迷醉的状态,展开手臂等待绳索的约束。 顾颂心里将复仇沉下去,走过来看着她们,这两女人立刻含水双眸端直望着他。 白泓看着宫娥捆绑好宁氏谢氏,他命她到门口看着。 他对两位陷入意乱情迷的妇人说:“哥舒夜,他不是你们能招惹的人,你们此刻最好乖乖地。现在,我就让你们挨上二十板子。” 她们这两妇人都是三王子的正室,性情大致与他们的夫君契合,非善良之辈。 恶劣之人还须用邪恶来制服,这是白泓想到的计策,顾颂来了也即可看明白了。 白泓将她们身上的腰带折成三折,捏到手里一看这质料根本就不适合揍人。 白泓伸手抽出她们头上的凤钗,真想狠狠地扎到她们脸上,戳几个窟窿。顾颂抓他的手:“师兄,差不多就行了,别作恶!” 他这话说的让白泓讨厌,那她们对阿夜叔做的就算了吗?他暂时不理会顾傻子。 这两妇人对于他方才要做的很无感,她们只期待来一场痛快淋漓的暴力爱抚,被两名颜值高的男子簇拥着,对她们而言是人生一大幸事。 白泓当然明白,他拍了拍手。那少女宫娥带来一条皮鞭,看来这是她们预备给自个用的。 “啪啪啪”,即可回应他的是两声“啊啊啊”。 白泓接过来,分别将这两位王妃抽得皮开肉绽,这两位服用丹药的女人根本也不知道疼痛,笑的璀璨笑的浪荡。 也许她们,嫁给三王子乞伏陌这么暴虐的男人,心灵上麻痹了很久已经迎合成习惯了,白泓居然找不到为哥舒夜报复的快感。 但他如今跌下仕途,报复贵族也只能用这额外的法子了。 外面乐班演奏声停落。 顾颂听见西院里,那内侍特别的嗓音高声宣扬:“今日上元节四十二家乐班的头筹获得是,白家班的《采薇》!” 上元节参与竞乐的民间乐班有二百家,节前三日筛选到正式竞乐入场就只有身份背景实力足够强的四十二家了,这些乐班背后都是京城的各个礼乐世家。 在京城礼乐界,他们白家乐班竟然获得了头筹! 听到外面这一声,白泓停下了手里的皮鞭,今日他们白家老少七人总算是得偿所愿。 这也太不容易了,想想这些日子里整个白家人费心协力的准备,放下各自的私人利益总算是有了这个成就啊。 顾颂也听见了,但他要解决眼前的事儿,他来到这两王妃眼前,看着她们肌肤柔嫩却遍布鲜血鞭痕。 刚才这谢氏丹药效一上来,蛇一样扭臀摆腰纠缠上他的腿,唇凑过来时,他不得以亲上了,师兄眸中划过一抹醋意。可是他,也被那宁氏跨到腰上一阵颠,两人彼此扯平了吧,都是石轨出的主意。 话说回来这两人也是可怜人,非要用这样不齿的法子显示她们在乞伏陌眼里的存在感,顾颂不是很懂女人。 他问白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那退缩屏风一角的少女宫娥,渐渐把头抬起来。 白泓很正经对顾颂说:“不想处置了,就等着三王子殿下如何惩罚他的女人了。”他们白家都得到头筹了,这报复哥舒夜的伤疼就到此为止吧。 此时,那少女宫娥走过来对他们说:“今日明日,三王子殿下都不会来我们的宫殿。”她大胆扫一眼顾颂扬,对白泓又说:“因为殿下这两日必定满载而归,所以,对两位王妃娘娘的惩罚是不会有的。” 顾颂不明白,白泓是知道的,他知道这三王子最受大渊王疼爱,即使是他终日流连女色不能自拔。 跨出这个拐角二楼的门槛,他们走出门道左拐向乞伏伽罗与冷月淑的地方。 就在一刻钟前,顾颂还把心一横,思忖着:白家对我有恩,就算这条路的尽头那里是地狱,那我也要为阿夜叔去走一趟。” 他这么想着,直到看见白泓左拥右抱,还冲着他说:“你先和那小丫头舞一会儿。” 不过说实在的,那少女宫娥让他此刻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秀丽清纯的人儿就那样跟随她的主子凋零在深宫内院。 就快要到门口拐角,白泓笑问他:“你以为,师兄会让你遭受残酷的屈辱吗?”他们师兄弟,往后所有事儿都要共同进退。 顾颂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心思师兄一猜就透。 “我刚回家看见阿夜叔很不好,我这心里一急就过来寻你了。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赶回来的?”顾颂想到石轨,那人有想法都是经过心里反复思忖过的。 石轨应该不至于让他一个人来这里应对。 “别想了,我们算是给阿夜叔出了气。”白泓听见里面的谈笑声,这时候带着不好的心绪走进去怕是不适宜。 顾颂就怕,刚才那楼台屋里面的两位王妃药性过了,人就灵醒了。他机警地看着里面对师兄说:“嗯,那我们回去就给他说说经过吧,或者不说。” 白泓牵住他手继续走,在这里暂时不便于说话。 眼前门帘被门内的宫娥挑起,二王子乞伏植居然就座在其中。在公主乞伏伽罗身后,站立的就是一脸谨慎的石轨。 即使这样,顾颂并没有畏惧。 白泓感觉这气氛有变化,他还是进来大方地带着顾颂对乞伏植行礼。 依照他看来,今日既然有乞伏伽罗介入这次的竞乐评鉴,那么他乞伏植也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乞伏植仅仔细看一眼,他就表示他有留意到他们这二位师兄弟。 他很不客气的说:“阿姐,你说就他们这些人,为了获得头筹此时此刻都没有离去,他们难道就没有脊梁骨吗?等着王廷内务坊的支银子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他微笑递给乞伏伽罗一张纸,那上面写了别的词曲,白泓看到词曲名(上邪)。 乞伏伽罗微微一转头,她身旁坐的是冷月淑。公主对她的二弟说:“评鉴名次虽然已经出来,但本宫不看这个,这词曲不符合今日节庆的情景。名次很重要,是关乎各乐班往后的生存,人家很多人是要养家糊口的呢,必定要等到父王过目才算是头筹。” 顾颂对公主这话感到错愕,白泓轻轻拽了他的手,示意他看情形继续下去。 乞伏植冷笑,一招手将他的侍卫唤过来。他的侍卫很快就带进来一对母女乐人。 白泓顾颂随着石轨站在公主身后,他们明白了,这二王子乞伏植,他根本就无心与白容。 乞伏植示意这母女二人此刻就唱《上邪》。 乞伏伽罗心头气呼呼的,瞟一眼她的宫娥,她那机敏的领头宫娥表示她无能为力干预此事,忽然在此刻她心头对这位二王弟就多了很多怨恨。 “阿植,你这是做什么?西院的礼乐者门都评鉴出来的,你这样不适宜的。”她依附冷月淑,冷月淑身后又是白家冷家,还有王叔乞伏功世子乞伏沐。 乞伏植的舌头抵住牙齿:“阿姐,不能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公主狩猎场。我和三弟还有大哥也参与评鉴了,你说我们不能展示展示我们看好的乐班吗?”他的心思很多,要显示的是专为父王审视的。 白泓瞧见乞伏腰部露出来的那块上等翡翠,那是他佩戴了二十年的物件,他们白家儿女,就非要撞死在今日这场大乐竞赛上吗? 《上邪》歌舞母女组的歌舞展示完了,她们随着二王子乞伏植离开了 南院正二楼。 亥时三刻了,南院正二楼,冷月淑一直等着乞伏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含笑对石轨说:“王上认为我是礼乐人家出身,也精通一二,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她顺着公主的心思,依照过往的上元节评鉴过程来行事,这二王子非要这样踩别人一脚,显示他的欣赏能力,那她只有退让。 顾颂是看出来了,白家这次精心准备还下了大的本钱,别人似乎下的本钱还要大的多呢。 他上前问冷月淑:“娘娘,您要我们如何做才能让王上知道我们白家的实力?” 冷月淑对顾颂也是欣赏的,她很肯定地说:“你瑟奏的比寻常乐工不差,这样吧,十二日之后的王上五十岁寿宴,我让人提前把你们的名字报上去,这样的安置可还好?” 白泓对今日之事的变数依然不甘愿,很不悦地说:“这样的安置不算坏。”他心里暗暗地对阿舅和冷月淑有了很大的成见,但他不能表示出不悦。 冷月淑是是懂得他们三人的,看着他们身边说:“你们,我根据石墨然说的,听说你和他还亲手改编了词曲,为何不在王上寿宴时候编写祝福的词曲?唱给他听也无不好。” 白泓是心头气儿又不顺了,他对冷月淑说:“我此刻就能当着您的面儿为您写词谱曲唱起来,我说那《上邪》我能写出不一样的,您会接受吗?” 冷月淑含笑:“那就《上邪》。” 白泓有些得意了:“对,可就是不知道这词牌名,公主殿下可曾喜欢。还需要看两位的心境,看心境写词谱曲献出歌谣。” 乞伏植一离开,冷月淑就赐座石轨,石轨一直望着顾颂颇为欣赏他的灵活初次展现。 顾颂瞧着室内两位地位高贵的女人,对师兄说:“今日怕是也没有什么兴致了,咱们改日请两位到家中指教。” 顾颂这样说了,白泓心里不乐意,但这时候学馆大门上车马移动的声音传来,是该起驾离开的时候了。 冷月淑站起身,背负双手问白泓:“你若能如你说的,那我就等个时日去你们家听你的歌。”她去白家也常去的,这青年没理由拒绝。 顾颂拽一把白泓的袖子,白泓立刻表示:“那我就连同王上的寿宴一并准备上了,还能请您来我们家指教吗?”机会在今日还不确定,那么别的机会还是要争取的。 他厚颜无耻也是掂量住了石轨和冷月淑的情谊,这二人中,冷月淑有些心里不高兴了,眸中沉下来。 她今日心里的不甘还需要静心,她端庄一笑:“这样说来,你还是很正向的孩子。” “对,我始终与我阿舅一样。” 白泓知道,冷月淑若不是因为大渊王身份高贵到能压住冷家,那她嫁给阿舅是当然的。 夜已很深,三人不得不在看守汇雅书院的小吏赔笑下离开。 三人回到白府也到亥正时分了,石轨想到今日的事情不能隐瞒,他先到惠心院后面看了哥舒夜,大概把后面为他出气的事儿也说了。 哥舒夜忽然就站到院子里喊惠心元的婢女,让婢女给他端吃的。 他睡了一觉醒来看起来也和平日无二,脸上阴郁表情从来没有变:“阿兄你等来咱们去白家班的头筹了没有?” 石轨语调慢了下来:“阿夜,事情复杂起来了,咱们需要静心地等待,等待王上对这日的竞乐给个说法,你呢?心绪好些了没有?” “我想跟着阿兄你出去走一走,骑驴踏雪。” “你没事,阿兄就安心。”石轨是自从搬进来白家大宅,他才慢慢和他这表弟聊得来的,也从奏乐舞蹈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惠心院正屋门打开,随着冷风走进来白仲融。这简直是稀客了,哥舒夜有些矜持地把背打直了挪到床沿。 跟着他的人,是他女儿白容,也很骄矜地进来就座。 她近来成了家里的主要发言人,她望着白泓顾颂还有她三叔三叔母,她直接说:“说吧,我得到头筹之后,你们该给我赠送什么礼物?” 没有人接她的话。 她接着说:“我是问阿兄和颂师弟的。我给你们一个攀附二王子的机会,啊不,就是未来二王子妃我的机会。”她说话一向如此,张扬自大从来不把整个京城里的少女放在眼里。 她说着就双手摘下那串昂贵稀奇的玻璃珠,递给顾颂:“来,你摸一下沾沾运气!”她不光是藐视同龄女子,更是鄙夷清寒门第的男子。 第五十六章 白容一向情愿急嫁乞伏植逼分家产 顾颂很无奈,回头看着白泓,然后不解地仰头拒绝白容:“这么贵重稀奇地物件,还是白容你留着吧。” 他无奈他一来白家,这白家姐妹是对他好奇又恶劣,还不友好地嘲讽他出身破落。 白容身边她爹一直抿嘴笑着不做声,白容见这人沉闷无趣。她又起身将那玻璃珠子给白泓看。 白容像小时候那样附他耳畔说悄悄话:“阿兄,他这是送给我的定情礼物,娶了我他说就是我唯一的男人。” 白泓装的恍然大悟地附和白容淡淡一笑。 白泓偷看一眼白仲融,他爹可能不知道她女儿在人家乞伏植眼里,也就是百花丛中的其中一朵,人家并不十分地看重白容。 顾颂看看家里的长辈,他们似乎不知道亥时在学馆的变化,他试着问:“白容,你知不知道二王子后来就到南院找过我们?” “那,他是说会给评鉴者内侍说一声,让我的那首舞曲被征选为头筹?是吗,我没有猜错吧?” 白仲融是真的娇养女儿,他也满眼是期待地看着石轨。 石轨扫一眼白泓,白泓撒开她的手,那那串玻璃珠子送还给她。 “乞伏植他直接带莱一对母女,还就在公主面前唱了《上邪》。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就是只字未提我们的白家班。” 石轨知道白仲融很爱面子,他郑重对他说:“这或许和容儿的事情无关,二王子就是对舞乐有他独到的鉴赏。” 二王子那么好的英俊王族青年,那可是她一眼就钟情的呢! “什么?我不相信!”白容咆哮起来。对于白容这样叫嚣的人,白泓为了不让爹娘烦扰,他极力压制住就要爆发的情绪温和对她:“可他就是这样做了,二殿下表示,他对今日评鉴的名次有他的想法。” “哼!他能有这么想法?无非就是我们乐班加入了生手。”背对着顾颂,但她说的就是顾颂。 白泓被逼急了,他师弟可不是生手啊!是你们一家不识人才,仅从人家顾家的颓势就把人家看扁了。 他很想说,这世道变化的快的很,人和人不要那么世故,可他和白容的认知思维不同,他再说下去也是白说的。 石令婉看见儿子即将要发怒,即可赶上来拉住他,对白容说:“容儿,今日也乏了,这么晚,咱们有话明日说啊!” 她在这家里,从来都习惯了避开二房的锋芒,冷伽仪这人,一开始还算与她妯娌之间和睦相处的,但从她有了女儿,他们夫妇就一味地纵容两个女儿没大没小。 作为掌管白家一大家子家务的人,石令婉唯有忍让。 白泓眼里怒火,他娘把他往门口搡,二房的女儿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谁知道,白仲融喝着茶就没有打算离开惠心院这间正屋,她女儿白容本来站着的人还又坐了回去,她坐的位置不是平日里小辈们靠着门口的高凳。 她坐的是石令婉的座儿,石令婉腰疼,那座上还特别垫着牛绒夹玉石粒子,有按摩腰骨的效果,还带着她三婶母体温的地方,她白容连任何顾忌都没有就坐了。 看着亲哥哥今晚是有备而来,白季旺不说话了,就看着他哥。 白泓也是看出来了,他拉着顾颂坐到门口那一排四个桦木高凳的其中两个上。 都子时了,白家的规矩是石令婉定下的,这时候不致使婢女,她亲手给白仲融父女二人执壶填了茶,谁知白容娇滴滴说:“三婶母,我要梨子汁。” 石令婉作为掌家主母,她还是挑开门帘,迎着室外冷风行了几十步到存放秋梨的木板房,冻手冻脚中压汁装瓶捧回来亲手给白容斟上一杯。 白泓眼看着堂妹这样挑剔,暂时咽下心里的气,就看她继续作,要作到何时就看她的筋骨长成啥样儿,俗话说,人嚣张是看筋骨。 白仲融被他女儿白容瞥了一眼,他干咳了一声说:“阿弟呀,我们预备一下把家分了吧。”说话时候心虚,说完就低头了。 白季旺知道二哥女儿一出嫁必定会说分家,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他谨慎地问白仲融:“二哥,那你和二嫂想妥了吗?” 白仲融犹豫着说:“是想让华儿有一笔合适的嫁妆,所以,阿兄请你将后院溪水畔那四十亩水浇地给我,我想立刻建造个农庄,再把织布坊和酿酒的葡萄园开辟出来。” 那水浇地是很好的地呢,应该是二房三房和大房共同持有的。 石令婉听了倒一口冷气,白泓牙齿咬的格格响。 可他这时候必须稳定住情绪,认真对这两父女说道理。 “二伯,请恕侄儿多嘴。这时候你要开辟织布坊葡萄园不是时候啊,这两项不是王廷主要税收项,而且还所费不俗。” 百亩良田建农庄,白家四十亩地哪里能够得上这样建造。 “阿兄,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给你说,葡萄园的葡萄种植开之后咱们家就酿酒,而且咱们家的仆人里,白二叔会用葡萄皮染布呢。”白容出的主意,她干脆就挑明了说。 她想把白二也带走,且不说这时候葡萄种植是多么地不实际。 白泓无言以对,就白容这常识,她还想当乞伏植的王子妃。女人心智不宽广,认知薄弱在这时候兵荒马乱的,她怕是会吃大亏的。 白仲融对白季旺夫妇点头继续说道:“这就是容儿与她娘的暂时想法,这不是因为,大渊国多数贵族都时兴种植葡萄嘛!” 白泓知道,二房也就他二伯很多时候还算明事理,他带着叹息声劝他:“二伯,我还在乐署时候,我就听那些老吏们说了,葡萄这种农作物在咱们两川之地不实用啊!首先,这光吃葡萄也不能果腹啊。” 城外多少流离失所的难民,流金河畔几乎每日都有捞夫打捞饿殍几百具。 这道理最简单不过了,白家是殷实人家,紧着筹划也就刚刚够过日子的。 “是这样没错!可我们家容儿她要嫁的是王室。”白仲融是个惧内的人,他无奈也只好这样想了,其实他懒得多想,只要他夫人想什么他跟着就好。 白季旺像是才惊醒的样,恍然问白容:“那议婚时候是哪一日?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白容羞涩低头不说话,她爹白仲融笑道:“这还要问她二姨母,就还在准备择日呢。” 才要择日,这就连分家都筹划好了? 白泓略微提高声音对他堂妹说:“男人的心思,凡事在不积极情形下都会有多变的,容儿你最好是问过乞伏植的意愿。” “阿兄你称呼他什么?别失礼了!他是大渊王已经定了的储君人选。”白容带着一贯轻笑,似乎还笑她堂兄不懂得人家王室的爵位。 “该行礼时候你阿兄我不会失礼的,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容儿,你最好亲口问他的意愿。把日子问好,不要等到的是敷衍。” 作为堂兄,白泓认为他的提示已经够明显了。 顾颂轻轻捏了白泓手腕,他申时跟随白容约见了乞伏植的,她白容在乞伏植面前,也不是不敢提要求,但就是人家极度圆滑什么承诺都没有。 白容恼怒了,作为一个备受大家庭呵护的少女,她的心气高傲她的魅力不需要别人质疑。 “阿兄,你是怕我嫁不出去吗?”她的堂兄同样也是骄傲的性子,她对他也还有尊重。 白仲融主要是想借此机会谈论分家,他笑着安慰白容:“你阿兄也是为你着想,但他或许是多虑了。咱们这样吧,就谈分家。” 白季旺最明白不过了,他二哥惦记那四十亩水浇地少说也十几年了,可那块地是祖产,是白家先祖刚来到大渊国开垦时候,他们几代人抛洒了汗水也流了血才守护到如今的。 “阿兄,这个想法还是缓一缓的好,我们白家到了父亲过世都还说这大佛寺前的水浇地不能分散。” 土地一旦分散,被王廷那些豪强们盯上了就会彻底保不住。那些豪强身边财力雄厚又身后有王族撑腰,一旦被折抵或者买走就一去不返。 “三叔,不是侄女说您,如意琴坊也是先祖的产业,您就守着那“神农”制琴卖琴不是很好吗?也不会吃亏。” 对于白容母女来说,欣荣琴坊是工匠户的象征资本,但要拥有田庄和葡萄园酿酒坊又是不一样的身家。 石令婉叹息道:“琴坊是你三叔的命,可我们担心你把田产到手之后,你改建葡萄园会惹来豪族的侵吞。” 京城里宁谢两大家族,几乎侵吞了一半以上的土地田庄。白家老实本分地种植小麦稻米,那样还不至于很突兀,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白仲融脸色阴沉下来,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若要分田产,还要大哥签字画押一致通过,他在于阗国好好地呢,他必定不会在乎这些田产用来给他侄女一个体面的嫁妆。” “对嘛!我到时候还要发喜帖给大伯,请他体面地出席婚宴。”白容说着还带有憧憬的眼神望着窗棱。 他们父女,一句话就妄想代替远在于田国的大伯。 憧憬是个好的感觉,让人瞬间脱离现实,白泓心中叹息,望着白容。他发觉进入一厢情愿憧憬的女人,这白容显然已无可救药。 “那这时候,谁出城去于阗给大伯送信啊?我看,还是等乞伏植和你把日子订好之后再去发喜帖吧,现在去也为时过早。”他给白容一个点子,先把她心思顺上。 白仲融想他侄子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他三弟白季旺说:“今夜这事儿就先议到这里,议婚的事儿我回头给女儿们的二姨母去个口信问问他们。这正月里都是好日子,虽然天冷。” 子时更鼓敲了第二遍,正屋内所有人几乎都打呵欠了。 白容跟着她爹起身,临走时还对白泓说:“阿兄,等我给二王子说一声,他会启奏给王上,让你们成为礼乐行的大官。” “嗯,我承你吉言。”大晚上的,他是不能暴怒的。 白泓顾乘风站在惠心院里,目送着白容父女提着灯笼离开院门,他上前关上了院门。 爹娘已经打瞌睡到不能坚持,白泓回到正屋对他爹说:“前些日子,咱们乐令大人的公子和我聊了,如今京城的守护全赖大王子乞伏志一身威名,这样才阻挡赵国燕国在正北方的偷袭,二房这时候还想着酿酒织布过安稳快活日子,我就说吧,别把咱们京城想成什么乐土。” “先回去歇息吧!你爹明日还要赶工制琴。”石令婉听这些就惆怅,她推着白季旺进去内居室更衣就寝。 “嗯,娘您早点歇息!”白泓牵着顾颂的手,出来惠心院门外。 望一眼惠心院后面的内小院,窗户还亮着灯的,哥舒夜石轨必定还秉烛夜谈。今夜他们师兄弟联合为哥舒夜出气了,也希望他阿夜叔日后别太张扬了。 寂静夜空里,走廊顶上一只猫头鹰“咕”一声飞过去,回到泓芳居的白泓,特地一个人到西厢房凑近窗根下听了会儿。 他听到屋内燕儿均匀的呼吸声,回到正屋内,顾颂也和他一样一样特地先开门看看右侧室里的铃儿。。 进去左侧室简单地用已经温了的水,他们互相擦了身子,室内炉子已经被添加了炭粉沫子压上了,冷的赶快穿上寝衣回到白泓的大床上。 床外隔扇上小孩掌心大的灯盏照耀下,两人就着光上了床。 白泓的脚有些冰冷,顾颂是体热的身子,他主动抱住他的脚为他捂热。 “早知道咱们这么晚才回来,就让燕儿把浴室外间的炉子火烧着,吓!这么冷。”白泓卷住被子把自个做成蛹。 “喂!你腿缩里面,你这脚还要不要我暖啊?”抱着他脚的顾颂坐床上,手里就只有他的脚尖。 “嗯,那你别暖脚了,我背给你压。” “嗯,好。”顾颂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起,他们晚上睡前的按压腰椎捶背,又添加了互相压背部的取暖方式。 顾颂将他的腿压上白泓的腿,他腿冰凉而他的腿是热的,这样一来,白泓被他师弟这“烘炉”暖热了后背身子。 他的冰冷感被融化了,大脑重新活跃,想的也多了。 “你今日申时跟着白容那丫头,去见乞伏植,那乞伏植对她说了什么呀?瞧她得意的。” 第五十七章 泥路为难谢熙还要把琴卖 顾颂把脸对向白泓“我看见乞伏植,他的腰部缀着你原先佩戴的那块御赐翡翠,白容似乎过于一厢情愿了。我记得乞伏植很敷衍的说,他希望白容能获得这次的头筹,但他后来对冷月淑所说的你不是也看见了?” “师弟你说的对,白容她就是一厢情愿了。人家乞伏植是谁?他诡计多端,娶亲未娶亲,也并不是因为城里众人皆知的那样,他没准就是不想娶亲。” “嗯,师兄分析的对,大王子乞伏志就是不娶亲的王子,明智者宁肯妾多也不会娶妻。”顾颂从自家弘月楼到大渊京城,他见识了各种人,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顾颂在自家明月楼走廊里经过时,听见来的人客这么相互探讨的话。 “可不是吗,我们太乐署那些老家伙个个都明白这理儿。就目前学馆内执学的那个阎偌,阎夫子。你别看他冷清孤独身后无妻妾,风月这档子事儿,他不会比任何人糊涂。” “那你说,白容这回能顺利嫁给乞伏植吗?”顾颂问白泓。 “那很难说,二伯母她们冷家繁盛,白容的姨母都很富贵,逼迫一把还是能把乞伏植逼的娶她。可就是这样逼迫出来的婚事,能叫婚事吗?连个婚誓都没有。” “真的如此。”顾颂抿嘴学了句:“要成为殿下的女人需要什么条件?”那是今日白容对乞伏植说的。 白泓讥笑:“他必定会安慰她也会简单的成全她。”他摸了一下顾颂的腰,换了个声音:“不难。” 顾颂尖着嗓子低声道:“要成为你们王室的妃子必定不容易。” 白泓学着乞伏植的流泉嗓音:“本王需要的是扶植本王。” 顾颂继续尖嗓子声带娇味:“若我今日获得头筹……我想知道,我会是殿下唯一的女人吗?” 白泓继续流泉声表演:“你会想不到的,你想不到本王痴迷一个人就能知足的心。若是此刻,本王发誓也无不可,你愿意吗?”他模仿二王子乞伏植。 顾颂笑到肚子疼,捂住肚子对视着白泓。 “这乞伏植是风月老手了。”白泓也忍不住笑着继续做效仿的姿态:“或者说你还年少,等你到了年华老去你的腰粗了脸糙了,就等着回忆此时此刻吗?”他手指捏上颂师弟的下巴。 模仿的流泉声音一停止,白泓就换回他本身的声音:“他善于话术,这是大渊国大臣们无人不晓的。” 顾颂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肯定地对师兄说:“白容并不算很笨,也没有傻到很瞎。” 白泓冷笑:“她当然不会很傻,就算傻,那都是装给乞伏植看的。” “那么,她真的打算要用你们家的祖产那块地当她的嫁妆吗?” “那她嘴巴也太大了,祖产不会全部给她,会分给属于二伯的三分之一,还有她作为孙女的十六分之一。”白泓皱眉把这些详细一说完,他就乏的闭上眼睛了。 顾颂是陪着白容去面见乞伏植的,这婚事他并不看好。他帮师兄盖好被子,也回他的右侧室里睡下了。 此后连续三日,白泓顾颂都在欣荣琴坊里帮着白季旺,制作面板又胶合,看订单的伙计说剩的就是一个大件了。他们这才出来歇会儿,白季旺给了顾颂几两银子让他上街看看买点什么。 两人筒着袖子出来,打算沿着东街走下去。 顾颂问他师兄:“你说,这次竞乐的结果,究竟何时公开消息啊?” 顾颂这三日因为学馆放假,而他急切想找合适的时候回凉州,未免有些心里急躁。 白泓把他的荷包塞给顾颂:“王上最近还在进行冬末的祭奠,先等几日,没准咱们的机遇就在往后的这两日,你说对吗?” 经过了全力准备而参与的这次上元节大乐,到了此刻今日,他比较之前心里放轻松了很多。 他对顾颂说着话,他的视线内出现一辆很熟悉的马车,那马车的主人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人,他急忙拽住了颂师弟的手,避开了马车。 顾颂连续在琴坊帮忙,这才想他的事儿,他被他拽住也没有细想就说:“我想回凉国。” 白泓心不在焉地敷衍他:“回吧,等过两日回去带上我的问候。” 迎面而来的灰绸棉车帘被人掀开来,太乐署大予乐令谢熙坐在车内。他从车内把头向外伸,里面侧坐的女子竟然是那日的见到的三王子妃谢氏。 顾颂有些紧张,白泓右手捏成拳捶了他腰眼,让他挺住心绪。 马车停,林熙从车里出来,车夫随从连忙在雪融化的泥地上放了下马墩。 “白泓啊,这就是你们白家的欣荣琴坊?我想进去看看。” 大予乐令谢熙说着,还将他的一只手伸给白泓。 庶民与权贵,现在,互不相干。白泓站着连动都不想动。 顾颂想着不对劲,他迎上去握住谢熙的手:“汇雅书院学子顾颂,这就引领大人入内。” 琴坊是琴坊,你白泓官运不顺,但你不要拒绝该来的人气啊。 谢熙也看出来了,白泓在宁潜那件事儿上还和他怄气呢。 “谢大人,令郎比你像个人。他还好吗?”到了近前,白泓与谢熙之间十步的距离,他本能地呛了这句。 谢熙看上去比半个月前憔悴了许多,还柱着拐杖。他微微点头:“白泓啊,老朽想入贵号的琴坊鉴赏一下,可否让个道?” 他要去往如意琴坊的路,再有十步,但着左右布满了雪水融化后的淤泥,白泓站着的地方却是干净的石板。 “谢大人,请问您车内那位贵人与您是什么亲戚吗?” 谢熙很想进去欣荣琴坊,但他一身衣裳总不能跌入泥坑里吧?他本不想回这话,咬牙说:“本家侄女,身份高贵。” 白泓瞅着谢熙颇为无奈,但他就是站着不移开脚,偏偏就是不让过,除非他谢大人往这泥潭里扑个四脚朝天。 可这样僵持着不是个办法,白泓凝住马车廉幕,半天才记起来应话:“难怪瞧着眼生,原来车里是谢家的小姐。那您一人光临我们家琴坊太孤单了,不妨也请车内的贵人为我琴坊增添光辉。” 既然遇见了,那就进一步了解一二。 那日上元节,很粗鲁地欺辱表叔哥舒夜的王妃不能就此放过。谢熙作为执掌秦国礼乐的乐令,那日也在西院参与舞乐者的评鉴一事。 这谢熙在任乐署二十多年了,他从没遇见过学音律的儒生里能有白泓这样顽劣的人,他气的白胡子在脸颊左右抖动。 顾颂本来想劝他师兄的,但他想起来那日在珍馐阁,这位平日看起来人模人样气态端庄的乐令大人,他也是和登徒子无二。 他知道,师兄这样做有他的道理。 其实,谢熙的侄女谢淑媛就是来他家诉苦的,她入宫后心里烦闷,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谢熙想了想,转身对马车上挥手:“谢三,扶娘娘下来马车。” 既然,昔日僚属这么年轻气盛不近人情,那他只好将自家招牌亮出来,乞伏陌的王子妃就是他们谢家的招牌。 欣荣琴坊内迎接贵客的中门大开,白泓换了一副初见的姿态,不卑不亢亲手引领着谢熙和谢熙侄女,后面跟随着那日的伶俐少女宫娥。 白季旺早就在店门外,他从先一步进来的顾颂那里得知,将迎接的贵客中还有身份高贵的女客,是王子妃。 他即可命后院伙计牵出他养在伏室的红鬃马。让伙计驾车,去接石令婉来店内应付,石令婉应酬女客很在行。 王子妃在宫娥的搀扶下,款款走进来欣荣琴坊的内堂,这里是专为招待贵宾设立的。她高昂着梳着高髻的头:“本妃的叔父看上了你们店里的“神农”,开个价不怕高。这也是你们接近我们勇士川谢家的大好机会。” 说着,她让跟随的宫娥将一袋子通用银串,连同千两黄金,放到白季旺白泓父子面前的大方案上。 白泓抬眼淡定对谢淑媛说:“这是买不到“神农”的。”京城里谁都想过出高价买这镇店之宝。 谢氏眼角翻了翻不以为然:“你们开琴坊,这里面任何都能卖吧?”一朝飞上枝头嫁给王族,她是有足够姿态这么高昂着鼻子的。 坐在谢氏身旁的谢熙咳嗽一声,白季旺呈给他一架焦木制凤尾,他伸开手指来了个擦弦音。 白泓嘴角微漾:“大人,您这首《广陵散》神似嵇叔夜,而非叔夜之风范。”他在笑谢熙。 “泓儿,不可有此揣测!”白季旺有些慌乱了,这时候在大渊国的王上很忌讳这首曲子的词义。他赶紧对谢熙一作揖:“是《酒狂》吧?阮籍的。” “对,就是《酒狂》”谢熙面不改色对白季旺应声。 谢氏与谢熙顿时明白,白泓这是准备要挟怨报复啊。 他反正也不在乐署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在仕的良民若要揭发乐吏弹奏禁忌之歌,这是要入宫坊的内廷大牢的。 尤其是乞伏陌的林淑媛,她不敢出声说什么了,这礼乐行的器物她不懂的很多。 谢熙也明白了,他吩咐身边的人:“去马车里将我买的礼品带过来。” “大人不必客气,您来了就是琴坊客人,有何贵干尽管直说。” “白泓,话不要这么说啊,我来这里就是瞻仰古琴“神农”。另外也是因为你参与的你们白家班的那首《凤求凰》的曲子改的不错,短短二十日不到,你在乐署曾经奏的是琴萧,只不过是这次的琴瑟要宏厚有韵的多。” 革职事儿过去了,今日登门是特地拜访,谢熙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白季旺听了这话才眉头舒展,对谢熙致谢:“过去在乐署,犬子多得大人指教,这次就是算厚积薄发,那也亏的大人您的昔日引导!” 这乞伏陌的谢淑媛才知道,原来这个眉眼俊朗,心性风流洒脱的白公子还真的曾是乐吏。 白泓避开谢淑媛的目光,他对谢熙说:“厚积薄发那也是我爹的教诲,我们家祖上就是礼乐行的匠人,制乐器必懂音律。” 顾乘风看在眼里,他算是明白了,他师兄已经看破仕途根本也不稀罕什么大予乐令,他凑近师父问:“师父,那咱们琴坊的焦木琴,还有焦木瑟我都拿来了。“ 白季旺感到这买卖就要被儿子给搅黄了,心里开始叹气,也不敢说什么。 “来!颂儿,咱们都给谢大人包好了,还有王子妃娘娘,贵人驾临我欣荣琴坊,应该帮衬我们家生意。” 谢熙沉思不语,他本来也打算既然来了就买把瑶琴送人,而他侄女谢淑媛就问他:“叔父,你要是看上这焦木琴了,我就买来送你。” 她久居深宫,难得一次过节出来省亲,用她阔绰的银子孝敬叔父很应该了,她扫一眼白泓顾颂,白泓没有理会她。 谢熙凝住白泓,然后对白季旺说:“贵琴坊出品的器物享誉四国,不为别的,仅此而已我也是要带走一件焦木琴。” 顾颂出去外间,找到三尺蓝绸花样取了两样在手,进来里面。 白泓把大方案子上摆着的三架焦木琴都亲手试了音,完了还对谢熙说:“当年我初入太乐署,您就是让我用这样的焦木琴与您对弹《酒狂》,今日您必须把这三样都买了。” 当时的十八岁青年白泓,对这首曲子并不熟悉,也没有弹奏过一次,他仅仅在郊外的长安听一个隐居的老人弹过两次,拿人的音律不准确,被他辨认出这是名人的曲子给认真用手打着拍子给记住了。 当时一入太乐署就被这样刁难,现在想着就来气。 “岂有此理,我说你记得我曾反复对教你那曲《酒狂》,怎地你连恩情都不记得?”谢熙的怒火压不住了。 把一场为难,竟然说的像是施了一场恩惠。 “您在乐署考核每一位新入小吏,不都是那样的吗。这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其中还是我亲手胶合的。” 白泓此刻像个无赖,他知道他要不这样,白季旺必定会白送一把焦木给这谢熙,凭着仰慕他的官威也有知己之间的馈赠。 第五十八章 解怨气送谢熙哥舒夜造作 谢淑媛惹不起白泓,她很想即刻离开这里。她命宫娥将黄金放到焦木琴一旁。 她问白泓:“这琴一把多少银子卖?我久居深宫,不知道价儿,你给我说说。” 谢淑媛也看可看顾颂,这两青年让她越看越顺眼,有别于三日前的那个意识朦胧的相识时候,那感觉不想再提起。 顾颂将一张价目单送上来:“五千五百两银子,若是黄金就另外折算。”他反正有师兄在一旁,他也不会觉得看这女人怎么尴尬。 谢淑媛不知道行情就看着她叔父,谢熙伸手从顾乘风手里接住价目单。那少女宫娥将一大袋的银子放上案。 谢淑媛给的是三把焦木琴的银子。 很不易被外人发觉的店铺后窗,白家最信任的伙计等待的身影忽而闪走,白泓知道,他母亲石令婉就要从后院绕到前面进来了。 不然这里,一众男人面对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人,就差个有身份还能有气势的女主人了,娘来的正是时候。 白泓看着顾颂已然将银子收了,他忽然郑重地对谢淑媛说:“那日在学馆大外院的西南拐角,娘娘说我们赢得头筹就会有您的赏金,那么此刻还能补偿吗?” 她没有说过这话,但这显然是讨要补偿。 谢淑媛面颊即可绯红,王室那日赏乐,就是夫君对她和宁氏的补偿,这事儿讳莫如深唯有他们几个人能懂。 谢淑媛放下所有的黄金,那眼神已是恐惧中闪烁:“这是宁良媛和我一同的赏赐。你们赢取头筹本来是我们看好的,但你们还须过了王上的评鉴。” 三人目光交汇之间,谢淑媛心里颤抖,她毕竟是得到了某种情谊,就算这两人不在意。 白季旺是感到很过意不去,他亲自为谢熙侍茶。这么贵的三把焦木不是谁都能这么痛快地买走。 此时,店门打开,石令婉在婢女莺儿的陪伴下走进来内室。 伙计的马车一到,说是琴坊来了贵客,石令婉即可让莺儿为她梳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她就一身高贵行头上了马车。 巳时正,东街欣荣琴坊待客的贵宾室。 谢淑媛出了银子黄金,心里也存有一丝不甘愿,她很想对她叔父说让她先离开这里,这里的氛围很有紧迫感。 这是她肆意结识的孽缘,但她是今日一早就来叔父家做客的人,不好意思说她先坐人家的马车先离去。 就在谢淑媛坐立难安时候,石令婉走进来了。 “你就是白家主母石令婉?” 石令婉立即施礼:“民妇不知王妃驾临琴坊,来晚了!王妃为何急着要离开呢?” 白泓看见他娘心里就高兴,今日亲娘必定能分到店里的利润,他对石令婉说:“娘,乐令大人也在的。” 见了礼,石令婉谦和地对谢熙说:“大人曾与我家白泓共事在太乐署,为何上元节那日不特别为他提示一二?”她不像平日在白家那样仁慈,她是该硬气的时候绝对硬气的人。 “母亲,谢大人买了我们家三架焦木琴。”白泓含笑看着谢熙叔侄二人的惊讶。 “哎呀!这可是大人太客气了。但比较起犬子没了俸禄,这也就是大人您撒撒水的弥补了,是也不是?”石令婉笑意浓厚。 谢熙目光一沉,谢淑媛也听明白了。有其子,必定有其母! 闹了快半日,原来是白家记恨他们儿子仕途的事儿。这个,也是谢熙此次路过来访的目的。 石令婉是知书达礼的,但也是和儿子一样顽劣。太乐署谢熙来了她儿子必定会顽皮一下,老实夫君的性子是该在儿子这里不一样了。 她看着谢淑媛神情郁闷,她就邀请她到琴坊内院赏花,男人们事儿就由男人们商谈,她先应付王子妃。 欣荣琴坊占地十亩,这里后院也想迷宫一样错落有致,走进里面硕大的土山丘后面,你不知道这里挡风的房里会有鲜花水池。虽然深宫内的景致比这里好的多了,可这里单纯的多,人也不会比皇宫里的狡诈奸佞。 谢淑媛到了这儿心境也好了些,石令婉就命婢女莺儿端来现成的茶点。 到了这么僻静雅致的地方,谢淑媛心绪不紧张了,倒是也想说好听的话了。 她安慰石令婉:“白夫人,乐署内关系复杂,有时候我叔父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令婉看见她阔绰地买了琴,她心头自然也是愉悦的。 “就是,来!王妃娘娘尝尝我做的蜂蜜蝴蝶酥,都是不发酵的面粉先做的,比较好消化。” 婢女莺儿立刻双手拖着碧釉瓷盘,少女宫娥又双手捧着放到谢淑媛面前的盘子里。 谢淑媛知道吕心慈出自没落王族,很多规矩都掩盖在朴实外表之内。 她觉得和这样的女人多聊聊,是比在宫里和宁氏聊的有意思。 “白夫人,令郎和你们白家班这次既然获得头筹,依我看,王上不会再行逆转这个事实。” 谢氏这一席话,正好就是石令婉很想听的话。她亲手执壶为她添上羊奶茶,双掌心向上托着敬给谢氏:“王妃娘娘此话可是真?” 谢氏很少出宫,看到了这奶茶平日里她不知多么想念,双手接了过来捧上即可抿了小口。 “我一深居简出的妇人,我的话就是听乞伏陌的,也是那宁氏爱打探这类的事儿,我就在旁听的,夫人是有什么担忧的吗?”她平日里不敢多言语的,特别是宫里。 石令婉含笑,这谢家女儿也还算单纯。 “我们家的乐班实力有,但就这次,无端我儿子得了尚书令大人的革职令,会让同行同族的人感到屈辱吧。不过,我儿子他不在乎的。” 谢氏阴郁的面庞上绽放微笑:“我阿叔说了,令郎还年轻,机会必定还常有。”她今日一见面算是重新认识了那两位青年。 欣荣琴坊临街正门内,左侧小二楼贵宾室。 谢熙看着侄女为他花银子连着买了三架焦木瑶琴,他心口疼啊。但他看着白泓到现在还不给他好脸,他又在心中叹息。 他喝着白季旺奉的茶,搁下茶盏说“老夫也是逼不得已啊,人在那个位子上的逼不得已。”他为白泓革职那事儿这样解释。 “大人,我在职两年从没有损坏乐署的器物不说,但就我带回家修理的物件就多达六十多件,这个您可以翻看署内的修理器物案牍。”白泓捡要紧的说。 白季旺慢悠悠地说:“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你在职一日就必须为乐署尽忠职守。” 白泓看着谢熙的目光保持着恳切,宁潜那鼠辈为何能影响到谢熙? 他认为那是他耳根子轻,他问谢熙:“谢大人,于公于私,您这是有什么把柄在宁潜的手里吗?”都不在仕途的人了,他没有必要再尊称宁潜。 谢熙不说话了,脸色很难看,这话让他无法承受。 白季旺一扬手让顾颂出去了,他严厉对儿子说:“这话是不是你一个乐工能问的。谢大人学识渊博在大渊国无人能比,宁大人这个人,你就连提都不要在大人面前提到,你是这样待客的吗?” 做爹的不能像儿子那样任性待人,白季旺对谢熙的才华还是敬仰的,大渊国先王时候就通过三卿合力举荐的乐令就是谢熙。 白泓心里偷着乐起来,他总算是捉弄谢熙取得了首次愉悦感。 喝了口茶将这份愉悦压到心里,对他爹说:“爹说的是。” 白季旺看着谢熙脸色还在阴沉,他继续数落儿子:“知道爹说的对,那你就把心态放端正不要被谣言左右,你最初入乐署时候怎么尊崇谢大人的,那么如今也不要改变。” 他初入乐署时候还能怎么地?如今不是当初。 谢熙带着胡须的下颌微微低了低。他就听着白季旺如何教子,他们也算都是老相识了。 “爹给你说过,人在礼乐行里走,用心演奏,踏实为人。仕途上的变换不是你能掌握足够的,你脚下踩实了就没有人把你推倒。” 听到这里,谢熙才开口说:“也不全是如此。” 过去,他年轻时候执教汇雅书院时候,他也是白季旺这样的心态,但明显的是他儿子比他这当爹的有变通能力。 白泓感到意外,谢熙这时候说话竟然是这话。 “白泓愿听大人指教,但请别太啰嗦了。”白泓学着江湖人士那样,对谢熙一拱手,他才不要想爹一样实在呢。 “谢大人,那我爹说的哪里不对?” “我能不说吗?无须多言,你们获得竞乐的曲辞《采薇》,那就是老夫连同那学馆执教的阎夫子看好的。” 白泓不屈不挠对谢熙:“那就说明大人您的良心没有被那宁潜给腐蚀干净。” 白季旺被白泓这呛人的毛病气到无言。 这时候,谢熙的随从在门外向内张望,谢熙即可起身望着白季旺说:“我先告辞了。” 白季旺连忙搀扶住谢熙,谢熙比他年长快要十岁,按照礼乐行的资历他也该敬他。 临下楼时候,他怨意很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出来欣荣琴坊,白季旺走在前面扶着谢熙,一直把谢熙送到了马车上,然后等着石令婉的婢女引着谢氏也上了这马车。 午时初,白泓坐着红鬃马车带着顾颂,沿着东街买了很多点心,还给哥舒夜买了一双鹿皮靴子。 咏雨阁这里,北面正屋向阳的二楼窗下,妖媚不失而英俊不俗的哥舒夜斜躺在一张榻上晒太阳。 在没有什么宴会需要出乐的时候,也不需要到琴坊帮忙的时候,他和石轨这对表兄弟,饮酒奏乐又歌舞,能在这里躺一整日。 听见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哥舒夜低沉嗓音唤他们:“你们俩,来了就先说吧,买了什么孝敬我的?” 白泓也不知,他这样的孤独的人,他究竟那一身傲骨来自哪里?他就是很服气他这点,比他大不了几岁,他反正也和他相处起来很随意。 顾颂本来以为,哥舒夜那性子阴冷,听到他这样说话也算是放心了,他那么傲气的人,遇上乞伏陌的妃子欺辱他,就不知道他和师兄这样算不算为他出气。 两人走进二楼靠窗的居室。 哥舒夜躺着的人,纤纤手指伸向白泓:“泓儿,五香鸭翅,辣麻丸子,红米酒八宝饭呢?你该不是还吃了为我买的药王猪蹄吧?” 他说话嗓音低沉自然带有柔魅,那感觉像是,感情很好的情人对爱恋男子的索要,很可爱也能萌化人心。 白泓故意地逗他表叔:“给最美的阿夜公子,什么都没有,可是该办的我都办了个足够。”他看见他表叔,总是免不了要逗他。 白泓故意给顾颂手势,让他把吃食都藏起来。 哥舒夜半闭着眼睛说:“就跟起舞的节拍一样,咚兹,咚咚咚兹~。” 顾颂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师兄说:“师兄,我听见院门外燕儿正找你呢,咱们去用午膳吧,免得去迟了师母念叨你。” 白泓点头,走向还慵懒躺着的哥舒夜。 “你的节拍有些快了,你那事儿,也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 哥舒夜眼皮微微打开:“在我看来那就是个事儿,她们算什么啊!凭什么对我那般龌龊。”后面的话,他说的几乎听不见声音。 宁氏谢氏根本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女人,乞伏伽罗比那两人可怕的多吧。以白泓顾颂来看,哥舒夜矫柔造作在这事儿上,也未免有些夸张。 白泓只好继续安慰他:“没错,就是个事儿,但绝对给你解气儿了,是我们哥俩为你做的。” 哥舒夜的娇柔做作一旦作起来,白泓知道,他很浮夸,那是从很小就开始的修炼。 只见哥舒夜兰花指翘起来说:“我这副身躯非金也非磐石,但我可不浪费在败絮之人身边,我要等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我呢。她骄傲也风流但还不至于很下流又稚嫩。我会追随她的美好心思一直到老。” 顾颂实在受不了一个男子这样的的造作,他劝白泓:“师兄,燕儿要进来催咱们了。” 第五十九章 婆罗寺哥舒夜被绊倒伽罗惩宁氏 白泓将手里那些吃食盒子都放下,他先在师弟腰上扶了一把,让他先走,然后对哥舒夜说:“那口气,我们为你出了个痛快,那两女人完全就不是乞伏伽罗一路的,乞伏伽罗是属狼的,那她们就是黑羊和白羊。” 他明白,在这位表叔心里,乞伏伽罗是特殊的存在。 哥舒夜躺着的人忽然坐起来,额头一缕发丝卷曲成花瓣弧度,随着他颈子一转一动,他皱眉:“你说伽罗是属狼的,这很有意思。” 白泓讨厌乞伏伽罗,眼中划过一抹厉色:“就是你说的欺负你的女子,是乞伏陌的王子妃谢淑媛宁良媛,那个谢淑媛还是乐署大乐令谢大人的侄女,今日上午到咱们琴坊来,一出手就买了三架焦木琴。” 他这位表叔性子冷漠,甭管是无关他的,还是有关他的事儿和人,他都反应的像是缺心缺肺似的没有感觉。 再来,哥舒夜为人也是受到冷伽仪的影响,仅仅是“呃”了一声,似乎不敢相信事情会变化成这样。 “你倒是给说啊,这事儿你心里究竟畅快了没有?”白泓问他表叔。 他哥舒夜心有所属,被别的女人吃了豆腐就记恨,还感到委屈,如今这委屈他们帮他出头消解了。他好歹也该对他们师兄弟给个感激的话吧? 哥舒夜薄唇上扬:“那两女人姿色平庸,还妄图张牙舞爪侵犯我。哼!毁损我冰清玉洁的声誉,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个爱我的人她会如何看待我?” 不知道他说的人是不是乞伏伽罗。 顾颂已经跨出门槛等在楼梯口,白泓也是无语了,一个男子矫情到比个胭脂味浓厚的女子更甚,他可真是够了他。 顾颂也是没有想过哥舒夜会是这样的人,冰凉冷漠,别人为他垫背,他一声感激的话都没有。这人平日里一身的锋利都被包裹在阴柔当中,绵里藏针也就是这样的吧。 他这样想着,师兄走出来了。 “喂!那你看来无恙啊,我还担忧个屁呢。”白泓走出来,拉住顾颂出了咏雨阁院门。 本来,白泓想把谢氏赔偿的黄金交给表叔哥舒夜,看他那拽狂德行,他此刻决定先花掉一些,等过一阵子再给哥舒夜。 没想到,午时三刻,在膳食间遇上了哥舒夜,他竟然拉了白泓到外面走廊问他要那个谢淑媛给的补偿。 “容泓,我知道你得到黄金了,是因为你买的靴子我不喜欢。给我足够置办狐皮大氅的银子吧,别的,都是你和顾家孩子的。”哥舒夜和他这位内表侄子,相差五岁,说话从来很随意。 白泓没想到,刁钻刻薄的人能是他家人中的一个。 他顽劣张狂过,竟然心里从来没有预料到,他惊讶着,说的话却是:“这回你倒是大方地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哥舒夜从来都极度地自私,但这次还能难得地想到他和顾颂。 他们两人,翩翩美少年,为了提他哥舒也出气,愣是像个男宠似的应付了那两王妃。 哥舒夜头一次被白泓这么说,他薄唇弧度微漾:“那是你们帮我解决了两个花痴,这是例外的获得,你们得了去吧。” 对于他们师兄弟,当时多么难过别扭,他就这样轻淡一句。 白泓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妖媚有术,趁机掐了对方腰肢一把:“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把二分之一的黄金直接从袋子里摸出来,攥到手心里给了顾颂一份。 岂有此理!哥舒夜眼睛瞪的很大,他最多能给他们二人四分之一。 “我抽你!”哥舒夜追了过来,拍了白泓的手一下,要不回来黄金也无奈,他接着告诉他:“差不多你们三日歇息的足够了,今晚就预备着把你们想做的曲子做出来,别忘了,三日后的夜晚是王上的五十寿宴。” 他一个雌雄姿态汇聚一身的男人,因为乞伏伽罗的公主身份,他在宫宴上一直是不可缺的舞者。 哥舒夜说完就风扶杨柳般走在廊中,回到膳食间里他吃得快,吃时候又不说话,白泓还没有开始正式用午膳,哥舒夜就独自吃完要离开了。 这人心里有事儿没事儿,从来没有多少人知道,都是声势出来了,才被白家人知道。 忽然间,白泓觉得很有意思,哥舒夜这三日都窝在他那小院里,每一顿膳食都是喊一声莺儿让给他端进去屋里。怎么这么了冷的正月天,他就要出来膳食间,还吃的这么快。 他回到膳食间,凑近顾颂“师弟,吃快点,咱们去看看阿夜大美人有什么心事。” 顾颂本来就是吃饭快的人,扒了一碗面条,吃了几片牛肉就抹干净嘴跟着师兄出来膳食间。 膳食间里,隔着一张桌子,石嫣然和他爹石轨,面对面静静地吃着菜,他们父子谨守各种用膳的规矩,仅仅瞟一眼他们这对泓芳居室友一眼,继续用膳。 白泓驾着他那匹龟兹红鬃马的车,拐过白家大门前左边的宽巷子。 这马本该交回缴太乐署的大马厩里,但是马的主人不乐意,也没有等来乐署的看马倌来牵走这马,那他只好牵回去琴坊,偶尔供给亲娘提升排场用一用的。 如今他竞乐获得头筹已是事实,牵马驾车招摇在京城里,他也是等着乐署的人来呢,无非就是等他用完一日再由他们牵马回去。 未时初,婆罗寺山门向右,白泓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见山门外的老树上栓着那车马店的马,那是一匹中年黑马。 哥舒夜身披墨黑牛毛大氅,雍容的毛领子卷曲牛毛肆意被风吹起来覆上他的脸,看起来高贵又神秘,他身材岁瘦但很挺拔也讲究步态的规整,在这人少的地方极好辨认。 他正走在,那日白泓与顾颂跟踪石轨去的山路上,他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将马栓在婆罗寺山门外,这样他走上去也不会被人揣测到目的。 为了不让他表叔发觉,白泓与顾颂还是坐在马车里,缓缓地赶马上坡。 正月里香客络绎不绝,往这左侧山道上走的车马,人,彼此之间相互让道而行。 哥舒夜仪态不俗,他也是习惯了被人注视,他行路谨慎一直沿着墙根走,但就在第一个拐弯处,他在毫无察觉时,他忽然被一道绳子绊倒了,那右侧的山墙根下他疼的蹲下身子。 他还没有看清楚是谁算计他的,泪水让双眼模糊了,身边一阵拳脚声还带着白泓很有磁性的嗓音指责:“宁良媛,你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美男,我这就把你交给王宫的内侍监大人,让你被关进去宫坊大牢内。” 他在太乐署两年,宫中常去,宫里的规矩他熟悉的很。 “泓儿… …哥舒夜的声音是微弱凄楚的,他一向很自负的,遇上这情况只有自认倒霉挨打。 顾颂和他师兄暂时不理哥舒夜,他早就按住一个宁府的奴才狂揍起来,另外两个身量不如他高大的奴才倒在地上求饶:“公子,不关我们事!不关我们的事儿呀!” “那关谁的事儿?说!”这奴才被扭住了双手,顾颂很不费力就制服了他。 “就是,是王妃娘娘吩咐小人拦截这位黑衣公子的… …”宁府奴才哀求着。 顾颂这才松开宁家奴才的手。只听见又是一股风一样的男子出拳声,接着就是乞伏伽罗的跋扈嗓音:“给本宫往死里打!”她过来推开白泓,她就要搂哥舒夜的脖子,但没有搂得成。 她最仰慕在乎的世间第一美男子,这时候居然被人动手设计给绊倒了,她急切地下了车撵,走出来就要怜惜怜惜她的阿夜。 她的阿夜勉强让她握住了手,把脸背过去不理她堂堂一国之公主。 白泓想了想,还是把哥舒也交给了乞伏伽罗。乞伏伽罗顾不得她的公主仪容,蹲下身就扶哥舒夜的腰,哥舒夜感觉到他再如此不屑也不合适,转身将手揽上乞伏伽罗的腰。 这宁氏带的人,他们不知道是她心里扭曲,还是使了什么狠毒计,哥舒夜疼的哀叫的样儿听起来不像是造作。 乞伏伽罗焦急地捧住他的脸:“伤哪里了?有没有怎么样?” 顾颂还傻站着,白泓揽住他的腰凑近他问:“如果是你这样,我也会这样关心你。” 阿夜叔和公主的暧昧氛围,是她的大型车撵给遮掩住了路人的视线,白泓似乎觉得浪费了氛围很可惜,他们也该凑一凑。 顾颂翻了个白眼,上元节前五日在欣荣琴坊内,他都快被人家王家班的管事给捶死了,他竟然是先出去找车,再回来抬他。 乞伏伽罗的侍卫三两下就打残了宁家的家奴,宁氏这时候跪在一旁喘喘不安,她明明就算好了哥舒夜的出门时候,但她不知道公主会时常来这婆罗寺。 乞伏伽罗是大渊王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年岁与哥舒也同龄,她伸手托住他的头,扶他一起站着,一站起来这男人就明显的风采胜过她很多。 果然,光华是天生的,并非出身富贵气态就华丽。 “阿夜,你瞧瞧你这身子都摇晃呢。”乞伏伽罗眼看着哥舒夜的脸上血色全无,她走过来就甩给宁氏两大耳光。 白泓看在眼里最明白了,这阿夜叔的那张脸庞一直都很白,白的很不真实,夜晚舞台上装容一上如魅似幻。 这边,宁潜女儿宁氏怎么都想不到公主会出现,已经遇见了,那就只有叩头求饶了。 “公主殿下,这都是误会呀!”柠氏捂着脸不知所措。 “她说的,真的是误会吗?你们给本宫说说!”乞伏伽罗看着身旁这两青年,她对他们很欣赏,她虽纵情声色,但还算崇尚礼乐也对礼乐门的后生们有好感。 白泓顾颂一起摇头,这跪伏在地的宁氏脸上骤然绝望了,她爹要是没把白泓赶出太乐署,那她今日也还能有个人在公主面前求个情。 他们师兄的意思是不知,但在乞伏伽罗来看,这就是否认宁氏刚才的恳求。 乞伏伽罗是爱慕哥舒夜的,她即可命令侍卫捆住宁氏。 那宁氏是跟随宁家人来寺里祈福的,看见哥舒夜,她的兴趣还在胸膛内燃烧着,她吩咐娘家奴才抄小路埋伏在山腰的路上。 这时候她想也没有想到会遇上公主乞伏伽罗,她夫君乞伏陌尽管混到不愿尽人事,还专做荒唐事,但都十分惧怕他王姐乞伏伽罗。 宁氏被侍卫推着向前走,走着忽然一转身咬牙说:“公主殿下,你既然这样要惩处我,那你就把这个白泓也捉了,他勾引我阿爹的外室。”回到娘家时,她爹也给她说了与白家的恩怨。 “你去死吧你,你死到临头了还乱咬人!”白泓上去就踹了一脚在那宁氏身上。 没办法!这样的女人让他不得不出手狠狠地揍。 要说他勾引梅君,那不如说是梅君勾引他,被宁潜那老狗逼迫出来也不知道,或者说就是承认与他白泓相识而已,这到了宁家父女口中就成了诋毁。 顾颂看着哥舒夜还痛苦不堪,连站着也淌冷汗,他干脆背上他:“阿夜叔,我背着你。” 与其让乞伏伽罗的侍卫背,他还不如让顾家小子背着。哥舒夜凄楚面孔依然俊美如鬼魅,微微点头同意了,但很快就疼的没法趴在他背上,他哀嚎:“不成啊… …我腿疼。” 顾颂这人是贴心的人,他即可蹲下身子为哥舒也揉着他的整条腿:“叔,不疼额!我揉揉就好!” 但很快他无意触碰到哥舒夜腹下,他那里本能地颤抖着,呼吸有些急促,外袍遮住了不再让顾颂碰上他。他是姿态完好成习惯的舞蹈者,他必须以美好形象示人,他的疼苦这瞬间压抑到额上汗珠滚落在冷风中。 白泓明白了,他骂那宁氏:“你宁家男女都是连鼠辈都不如的畜生……你打坏了他的重要部位。”哥舒夜不愿意说的话,他会说。 顾颂听了师兄的话,他力气大,只好打横着抱上哥舒夜,想让他先到马车上。 乞伏伽罗忧心,她气急败坏地吩咐两名侍卫:“拿住宁氏锁上夹板,宁氏败坏王室风范缺失妇德,给本宫带回宫坊交给内侍监王德章。” “喏!”两名侍卫齐声应道,随后就像拎小鸡一样架着宁氏。 第六十章 哥舒夜腰疼伽罗要重审宁氏 但很快他无意触碰到了哥舒夜的腹部,他本能地压抑不住了颤抖着,惊慌的同时将外袍遮住在外,他迅速扭转身背对着顾颂。他精心维持的形象,不能有任何的瑕疵。 顾颂目光凝重,看了师兄一眼。 白泓明白了,他骂那宁氏:“你宁家男女都是连鼠辈都不如的畜生……你打坏了他的重要部位。”哥舒夜在乎个人形象,他可是不在乎措词,他反正已经跌落仕途的人。 宁氏把头垂得更低,两名家奴奉了她爹的命,下手狠,那也是她不想的。 顾颂听了师兄的话,他力气大,只好打横着抱上哥舒夜,想让他先到马车上躺着会好些。 她的男人,她最垂涎的美男子,都怕他被谁给抢了去呢。 乞伏伽罗忧心,她气急败坏地吩咐两名侍卫:“拿住宁氏,锁上夹板游街!另外,宁氏败坏王室风范,缺失妇德,给本宫带回宫坊交给内侍监王德章。”拿了王弟的女人,她最好了把罪名给沥清楚了。 “喏!”两名侍卫齐声应道,随后就像拎小鸡一样架着宁氏。沿途的士族人家经过,有些人认得宁氏的,纷纷往这里看。 昔日一朝从礼乐门嫡女婚运大好,嫁给王族,住进深宫获得荣华满身,这怎么在半山腰的庙堂外就被锁上了双手呢? 顾颂抱着哥舒夜,白泓按住他的手,看着乞伏伽罗,他们的马车很小,但也还不知道伽罗要如何安置哥舒夜。 这时候,那些纷纷站在远处观看的人们,看着哥舒夜这么美的男子疼成那样,还有公主大发雷霆,拘了三王子妃宁氏,这热闹真是有够好看的。他们让车驾慢慢走,把头从车内伸出来看着。 冷月淑身边的领头宫娥,她后面带着车夫马车,那马车是豪华铜皮包的很大很舒适,连同车轴都是很大很讲究的样式,看见哥舒夜这样,这宫娥立刻过来帮着把他搀扶进去马车里。 白泓走在后面问乞伏伽罗:“殿下,那我们是家人,我们这就跟着吧?”他认为他阿夜叔这次不是装的,看起来疼的是命根。 乞伏伽罗对于白泓谈不上讨厌,但就是还没有到很欣赏的地步。她身边侍卫都不在了,她面无表情说:“跟着吧,里面她在的。等阿夜歇会儿,本宫召唤御医来为他诊治。” “那就多得殿下的恩典了!”白泓因她身份高贵,跟着感激她为哥舒夜所做。 乞伏伽罗摇曳身姿,声调柔软问他:“知道本宫所说的这个她,是谁吗?” 他们师兄弟又不是头一回来了,他认为她没有绕着问的必要,但他又自然地眉头略微一皱,对上乞伏伽罗那双漆黑的眼仁子:“白泓知道,是我容妹妹的姨母。” 果然,这白家小子机敏,很有心智。 乞伏伽罗嘴角翻起,但也维持一种高贵野蛮的美,她跟着上了马车:“白家小子,你也随后来吧。” 白泓坐上自家的小马车,心里思忖着哥舒夜与乞伏伽罗,不知道这两人这么近的相处究竟是福是祸。 他们之间,一个是寄居在亲戚家的乐人,要面对身份高贵的王室公主,这么近距离被人围观总归是不是妥当的。但就不知道这样悬殊很大的缘分能走到多远,能有结果吗? 未时三刻,婆罗寺半山腰的禅院内小楼。 冷月淑不敢上前看哥舒夜,那是乞负伽罗的男人,看他面色如鬼魅,被顾家公子几乎用扛的扛进来。 她对哥舒夜这男子有些感到疑惑,总觉得他不实在,虚伪浮华在外表,内心或许比外在还要不易让人看穿。 白泓先对冷月淑解释:“就是莫名遇上三王子妃宁良媛,这宁良媛致使娘家奴才这么做的。” 冷月淑感到不可思议:“她宁家宁潜的女儿有几个胆子敢如此?她活的不耐烦了。”礼乐行里,谁都知道,公主面前红衣男子最受到尊崇。 乞伏伽罗无视旁人,直接命令冷月淑的宫娥:“本宫看你比较伶俐,你即可到宫里,传唤本宫的的御医来。” 什么伤势这么大阵仗要找御医? 她只看一眼,就晓得哥舒夜是哪里有事,走回来按住乞伏伽罗的手:“伽罗,不可如此!且听我的安排。”公主行事草率,还很任意妄为,有些顾及王室颜面的方面她要劝慰她。 父王最喜欢的妃子,她还是在乎的,这是联合起来讨要父亲爱护的一束力量,她不得不听从这女人。 “你要怎么做?赶快给他请大夫啊!”乞伏伽罗说的急切。 这里,往来都是京城士族门阀们朝拜的寺院,她是幽居,这个伽罗是破坏她的幽然也不在乎她个人颜面了。 “我让婆罗寺里的高僧来一趟,免得让你的清誉毁在王宫那些人的嘴上。” 冷月淑的宫娥对视她家主子,然后判断出只能这样了,她又看一眼得到冷月淑的点头,她即可出来这里,抄近路下山去大殿后面的小经堂。 管事宫娥离开后。 冷月淑将一张牛绒垫长榻让哥舒夜躺着,乞伏伽罗不顾有人在旁,她抱住他,这哥舒夜稍微一被碰到,他那里就疼的烟嗓子“恩恩”叫。乞伏伽罗从来没有对谁温柔过,她将他的头放她膝上,还亲手为他揉手背。 她看够了王族男子的不真实,还有他们繁复的过日子琐碎,她要的是永远瞻仰一份孤独和骄傲,膝盖上这男子的姿态正是她想要的。她在等待父王的赐婚,要的是从白家这里开始,她先让白家人顺利入仕途,女子顺利高攀入王族婚途,到不了多久,她就会带着他隐居山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哥舒夜身子微微颤抖着,侧身长腿蜷缩在榻上,他忍住哭,低垂着双眸。 白泓就站在一边,他以前觉得,哥舒夜跟随石轨必定是早就风流过了,可这会儿看这情形,他就是个处儿。那他留着身子是给哪个女人啊? 或许,他想给乞伏伽罗一个完好的身子,这样也很好。 冷月淑也无语,只是心里惊讶这男子未免也太柔弱了。 他的外袍上锦绣嵌边被勾破了,短袄大裤有些尘土白白的,看来这宁氏心里是很变态的。 乞伏伽罗已经在克制怒火了,牙齿咬着,眸光里戾气纵横:“宁氏她究竟用了什么邪恶行为导致阿夜这么痛苦?我看她这良媛的位份别想要了。还有与她同一座宫阙住的那个谢氏,都不是好东西。” 要是谢氏这个王子淑媛的位份被罢黜了,那么谢大人的大乐令位置也是难得坐稳了,谢熙六十岁就要归隐的人,晚节不保会遗憾终生的。 这事情,白泓骤然觉得不妙,要是把谢氏也扯进去,那必定会牵连到谢熙谢无心,这不是他想要的。 “殿下,今日这宁氏就是对我阿夜叔犯花痴了,得不到就要毁损,但幸好我跟着师弟出门踏春,看人进香就路过,否则就真不妙。” “哼!这乞伏陌的女人就和他一样,满脑子歪斜,都是劣种。”她的王弟她骂起来会联想到他的母亲,那位卑贱的女人。 乞伏伽罗眉头皱着终于无奈地这样骂了,她母亲是羌国公主,为羌王嫡出之女,而那乞伏陌的娘却是她外祖父为了攘外而继续嫁过来的庶出女,乞伏陌的娘暗中试图挤走她的公主嫡姐,使尽浑身解数获得大渊王宠爱,到最后还气得嫡姐大病而去。 “不成,就这样就送她到宫坊大牢还便宜她了,本宫要带回来亲自审问。” 白泓接住了话应声:“好的,白泓这就和我师弟前去拦住殿下的侍卫,把人给追回来。”看来,公主殿下对宁氏有仇恨,还要带回来审问。 白家这小子一走,这样正符合乞伏伽罗心意,她正好有话要对哥舒夜说,这两人有些碍眼,她一挥手:“去吧,给本宫追回来有赏!” “喏!”他们师兄弟一个回身下楼出来阁楼。 白泓是真的想不到宁潜那鼠辈,他有那样一个女儿,看得出来是缺天良的女子,久旱不逢甘霖一枯就倒行逆施的心性。 出了内院,顾颂问白泓:“师兄,你说阿夜叔,他那里会不会就… …废了呀?看着怪害怕的。” 白泓有时候也不喜欢哥舒夜那性子,就两下里眼睛一扫,对顾颂说:“看他平日里那份妖媚,被男人当成美女远远地调转马头看前面,幸亏那宁氏谢氏都是青葱的年纪,否则遇上差劲的人让他浑身都疼。” 损完了哥舒夜,他就横着抱了一下顾颂,被对方挣扎着跳脚:“什么时候了,还顽皮,赶快去追那两侍卫呀!”他可是很紧张,不敢怠慢了公主的差事。 “对吼!万一那宁氏在路上使些幺蛾子,那两侍卫上当就不妥了。”白泓想到这点加快了步伐,上了马车。 到了车里,顾颂又问他:“那么说来,男人要是太妖媚也不是好事情啊?” “当然了,你看我们家白容,平日里连出门都很少,这世道不太平,一出去男女不忌讳就乱来的也不少。” 马车行驶到平路上,经过书院街的那一段溪水小桥,只见那宁氏把住栏杆就是不走,任凭侍卫怎么呵斥都无效。她羞耻心被践踏了,虽然也有韧性能抗住,但这是街道上,被往来的路人看着的,那样总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远远地沿着溪水奔驰过来一车家眷,领头的是宁潜,他一下马车就围上来桥头。看着被木夹板套头的宁氏,他不哭也不闹,就给侍卫下跪。 “两位大人你们被骗了,这是诬赖,是做了邪术的诬赖。”他哪里知道,已经让女儿出面还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公主府侍卫异常冷漠:“什么诬赖什么邪术?这是我们亲眼所见的还想狡辩!”他最痛恨就是三王子,平常一来公主府就打他们几个侍卫一顿,这正好打他的女人就是个偿还。 “两位大人,那就请放开小女,她是王子妃,她身娇肉贵,不能被这样对待呀!”宁潜有意让侍卫明白女儿身份不一样,该灵醒点脑子放开人。 “你何出此言?我们是夹板锁的她。”这夹板不会伤到肉,但行走是个麻烦。 宁潜在太乐署是一人在下,百人之上的。到了这里,距离汇雅书院就几丈的地方,他竟然就面对受惩罚的女儿,哀求人到这份儿上,真的和老鼠一样了。 这时候,一路马车赶过来桥头的白泓掀开帘子,把这一幕看得仔细。他让顾颂在车里等他,他要下马车走上桥。 来到桥上,他走近宁潜:“你女儿毁损你宁家声名,不知廉耻半路调戏良家美男。若要说我念及昔日共事太乐署的旧情,那我会恳求两位大人取了那枷锁。” 他站着,宁潜跪着,宁潜眼神有些茫然。 略一思忖,他小眼睛滴流转了转,他不得不仰望昔日下属:“你这是想动我?你还不具备这个资格。”白家过去不够资格,如今没有一人在仕途为官了,那就更加属于他藐视的人群了。 “宁潜,我没有动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动了手把我从乐署里挤出来了,至于你说的资格我是真的没有。” 白泓在两名公主府侍卫面前,他的话一丝不苟已经很清楚了。他转头走到侍卫身旁:“两位大人,公主特地命令我来的,借一步说话。” 两位侍卫中的一位跟着白泓到了溪边,白泓如此那般又这般的与对方筹划过,等他们走回来桥头时。 这次,若没有三日前的事儿,她宁氏暂时能安然无事儿,但今日是她爹为她添加了重重的一笔羞辱。 另外一名侍卫打开了宁氏的枷锁以及脖子夹板,她以为她这是被释放了,跌跌撞撞地奔向宁潜:“爹,女儿刚才被他们拉扯的很疼,为了等爹来救我。现在,我要给爹说一件事儿。” 宁氏说着就递给宁潜一件丝帕,但被白泓抢了过来。 白泓说道:“宁良媛,你就是用这块帕子调戏美男子哥舒夜的,这是证物。” 说完就将这帕子交给两名侍卫,那侍卫快步上前从宁潜眼前拉走宁氏,免得她喊叫直接将那帕子塞到她嘴里,然后在顾颂的协助下,又将宁氏带上马车。 第六十一章 了解荒唐事白泓解围宁月如 宁潜此人,人情世故八面玲珑,很会筹划大小事的人,气的老鼠胡须抖动不停,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指着白泓:“你小子对我有怨气,可是一码归一码,你拉我女儿下水能对你有好处吗?” 太乐署内相处两年,这老东西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到用手指人。 “是你女儿身在高贵之位,却偏要把她自个拉低了去的。”白泓冷笑。 “哼!你不要忘了,你才刚获得头筹,王上的圣旨还没有颁下来。”宁潜站起身来说话,他依然一副乐丞面对小乐吏的居高临下姿态。 白泓懒得对这老迂腐的鼠辈多言,他就想起来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 临上马车前,白泓手指着宁潜:“我说过的,宁大人,在你归隐之前,不要招惹我。” 说完,他一下就钻进马车里,干冷的空气中传来宁潜的哀求声:“白泓,你给我说,老朽要怎样才能让你满意?” 他记得不足月前的一个冬日早上,这小子的确说过这话的。但在此时,人家连个回声都不给他。 马车内,被反绑着的宁氏,她绝望之余老老实实地。 白泓本来还不知道这宁氏就是宁潜那老狗的女儿,现在想起来稍微感到不适,那日与阿舅石轨想了半个时辰,也就用那不体面的法子报复了回去。 外面顾颂赶着马车,白泓取下宁氏嘴里的帕子,用想好的疑问来问她:“你们为何那样?上元节那日里,四十二家乐班的乐人那么多,你非要引诱我表叔哥舒夜?” 按说,她们两王妃鲜少出宫,一出来也该谨慎地看竞乐,完了回到王宫好好地过王妃日子。胆子那么大,难道不知道哥舒夜是大渊王最宠爱的公主乞伏伽罗的人吗? 宁氏被取下丝帕,依然恐惧到颤抖,她久居深闺对时事知道的很少,她原以为庶民青年畏惧权贵,即使是她和谢氏做恶了也无人奈何她们。 哪里知道,人情复杂到不是她柔弱女人能在瞬间就能应对的。 宁氏勉强镇定自若之后说:“是我爹瞧不上你们白家班,只要他每次来宫里探望我,他都会把你们的名字,反复在我与乞伏陌的面前念叨个不停,我这样说的都是实话,你能信我吗?” 她的王妃气势早就被剔除干净了,现在,她怕是和平常在她身边围绕的婢女一样了。 白泓分别看一眼两名公主府侍卫,那两位似乎懒的多话,他们只管奉命行事,能少言就少言。 白泓对宁氏说:“我们白家从来就没有招惹过你们宁家,你这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我们家的人呢?” “都不是,都没有。我们是别人的挑唆,算了!就当是我和谢氏对你们的挑衅,也是我们服用了那药物才如此。”宁氏咬牙耐不住女人的矜持,说话说的非常不易。 白泓不是不通人情,他也懂她作为她爹一枚婚配棋子的难言之隐,这次的事儿看似简单,怕也不是很简单。可怜这宁氏,他简短安慰她:“这事儿就这样了,回头就看你应对殿下了。”乞伏伽罗是个混世又混账不讲理的女人,宁氏接下来还要过一个恶魔关卡呢。 宁氏这时候也明白了,她爹对她的事无能为力。她仿佛如释重负,对白泓感激是不用多说了,她捡要紧地说:“白公子,在面见公主殿下之前,我想对你说出实情。” 白泓颌首默许了。 相比较谢氏的温婉,宁潜的闺女宁月如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三年前的上元节竞乐同样是在学馆大外院举行,宁月如那时已然笃定一曲《青青子衿》舞过,但她没有想到谢熙之女谢芷蕙以一曲《上邪》,琴箫合奏,轻歌一曲也能使乞伏陌见面就能倾心与她。 宁月如深秋时候就私自会面乞伏陌,她担心以她不算出色的姿容很难获得头筹,也很难引起贵族子弟的垂青。 白泓换回来他师弟顾颂,他想坐在马车外面吹吹冷风。 顾颂问宁月如:“三年前你也就十七岁而已,女子与男子私相授受,这难道你爹宁大人他不教你学会守护你个人吗?”他说话就是这么实在,也是实在地为对方着想。 三王子乞伏陌那是什么人,禽兽穿着衣裳而已。 宁月如目光无奈而显得心中苦涩,顿了一下说:“金玉其内而外朴实,得要设法让人识的其内,哪怕先一步也不不可,你们相信吗?这是我爹给我说的。” 她的爹,什么歪理都能给说直了。 公主乞伏伽罗的两名侍卫,那是御前服侍过的,他们对此不予置评也把脸扭过去了不听不看宁月如的脸。 顾颂催促宁月如:“接着说啊,否则到了婆罗寺,我们无法在公主殿下面前帮到你。”他看着对面坐的两名公主府侍卫,他们也看起来是善类。 她怎么能不明白,一入深宫不能回头,其实也是没有回头路了,宫里规矩繁复,最难相处的人比她那恶名昭着的夫君还要难。 宁月如刚才看到她爹带着亲眷们坐了一马车来,爹还给这玉面的白泓跪下叩头来着。 白泓这时候坐在马车外,因为风大,衣裳不够暖,他又和师弟换了,他进来马车里。 宁月如心里一想,看着外面视线中已然接近的婆罗寺高塔,她嘴唇紧闭,对他们说:“多谢你们了!我就算听了我爹的话也照着他说的做了,可如今,乞伏陌他依然劣性不改。” 王室中,乞伏陌乞伏植都不是专情的男人。她一个普通礼乐门之女,投其所好而跟着做荒唐事也未必就能获得他的心。 白泓闭目养神,他一睁开眼就见宁月如开始无声啜泣,不敢哭出声音只是肩膀起伏。 白泓递给她一块棉布手帕:“你爹当你是为他仕途垫底的一道门槛,他为了获得王室关系,他还迫使你放下女儿家的自尊以身引诱乞伏陌。” 人家白公子一个无关的人,就这样能看明白她爹的心,她果然还是别爹利用了个彻底。 这句话似乎说到宁月如的心坎上了,她抹了一把眼泪不住地点头。她哽咽道:“我真的是一步踏错,步步错到底。”她本来不信她爹是那样的心思,现在是爹的昔日下属这样说的。她追问白泓:“白公子,你是对我爹有恨,你才这样看待吗?” “非也!”白泓有些后悔这么说。 “也罢!我爹的为人我最明白了,就算白公子你不说我也确信那就是他的心思。” 宁潜尽管为了获得王室关系搭上女儿尊严,但他养女儿还不至于缺少管教。宁月如想到那日撺掇谢氏,她们主仆三人先后引诱哥舒夜白泓顾颂三人,此刻她心里羞愧难当到想死。 她趁着车内人都不注意她,她转身低头往嘴里塞东西。 白泓近距离能观人入微,他紧急之下两手行动,钳子似的捏住宁月如下颌,右手跟着使劲拍背,把她企图吞下去自裁的金钏儿给吐了出来。 那两名公主府侍卫,平日里见多了各种状况也不觉得惊讶,微微扫了一眼白泓继续沉默。 此时,马车就要到了婆罗寺山下,顾颂甩手将马车帘子缀了下来。 白泓对别的不感到吃惊,就是宁氏这样做还算是个心气的女人,比她爹好。 宁月如脸色泛白,马车内这两侍卫是等同铁打的,但在见到公主之前,她必定先把三日前的那笔账给了解了。 于是她望着白泓:“你这是打算如何处罚我?我也是可怜人,我哪里知道乞伏陌他连半点人样都没有。”冤的是她是那人的妃子,让人区别对待也很勉强。 白泓脸色无波澜:“我不知道该如何惩处你,今日是你再次欺辱了公主殿下的朋友。若是公主对你惩罚的很严厉,那你不要怪我。我至少让你进来马车里了,而路人并没有看见你不堪的样子。” 就像宁潜说的话,一码归一码,宁月如并没有招惹他白泓。 裴月如微微挺直了腰,在这马车里,她遇上白泓还算是好说话的,待会儿到了乞伏伽罗那里有的活罪要受了。 “白公子,我爹与你之间的瓜葛,希望你不要算在我的头上,我那日待你们两位还算不赖。”她放下女人的矜持,把话往明白里说。 白泓看也不看宁月如,一个弱质女流,她已经出嫁了,被她夫君遗弃到偶尔露个脸也想施展她的做作而已。比起她爹,她还真的不足为虑。 “当然,你爹和我的账目我会仔细地算清楚的。至于你,我不多说了,你能做的就是跟随乞伏陌增长了兽性,劝你趁着年轻好自为之。”他冷漠给出宁月如一个忠告。 宁氏这脑子显然是思虑也没有停下来,她稍微凑近白泓说道:“今日我致使人拦住你表叔是我不对,但那下手的家丁下手那么重却不是我的主意。那,泓公子,你还是看在你我暧昧一场的份上待会儿… …” 暧昧一场?说得好听!那个事儿说白了就是侧面地了解你宁氏的底细,逢场作戏岂能论作暧昧? “我没同你暧昧。请你自重,也给你留个后路少来恶心人了。”车帘子缝隙外能看见已经到了半山腰,白泓伸手就将宁月如搡出来马车。 遇上这样冥顽不灵的女人,何必对她太客气呢。 宁月如身子骨儿不结实,一下车就趴在地上了,两个公主侍卫是为一边一个架她起来,这别院出现一个十五岁的小僧,小跑步出来将别院大门整个都关上还闩上了。 顾颂白泓跟随两名侍卫走过内院大门,到了那两棵大松树下,白泓被顾颂拽住了。 “师兄,到了里面若是公主真的把这宁氏打残了或者杀了,你说有没有这可能?” “不知道,如今这事儿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握的,或许我们旁观也能看出些端倪来,你不觉得吗?” “那咱们赶快跟着去吧,免得公主疑惑咱们。” “我们有什么好疑惑的,有阿夜叔在的。” 白泓清楚的记得,那日出演,他根据嘴形听到哥舒夜默念的那个诅咒,那个诅咒还不知道是诅咒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场的权贵都和他有仇怨。 关于哥舒夜的不幸,是他六岁之前就亲眼目睹他父母遭受屠戮,所以,这些年来,白季旺石令婉也是竭力呵护他受伤过的心灵。 婆罗寺别院二楼,乞伏伽罗冷月淑刚用了午膳素食点心。? 哥舒夜长腿卧在梨木榻上,冷峻面庞上略微泛起了红色,这让他的面容恢复了几许人的神色,白如鬼魅的脸庞配上窄窄的身板儿也依然俊美如谪仙。 白泓顾颂走上二楼就听见一阵“啪啪啪”声,宁月如被暴戾的乞伏伽罗连续掴了好几个巴掌,她要把对乞伏陌母子的怨恨都迁怒于宁月如。 宁月如本以为她作为三王子妃,只要讨好夫君就能让日子安然过去,哪里知道这一顺遂的不正经主意一旦答应了,她就此遭到厄运了。 “公主殿下请听月如一言,半路阻止哥舒公子这事儿不是我一人所为。” 宁月如那小脸庞肿起来,那细碎眼睛转了转,对视上白泓时,被他狠狠地一瞪。 “你们宁家素来就爱到婆罗寺进香还愿,你想说这是你爹所为?”本来这最后不该白泓插话,但这宁潜是他昔日上属,这时候开言一句也不算失礼与乞伏伽罗。 要惩罚宁月如,那也要把宁潜算上,至少分担一些怨气,别让宁月如一人承受。 冷月淑本来也不想说什么,但看着乞伏伽罗将她这悠静二楼搞的混乱不堪,她接住话对乞伏伽罗说:“必定会如此,她一个深宫妇人她哪里来的胆子。” 不曾想,她这样一说,那宁月如感激流涕无奈点头。她暂时惹不起别人,那只好委屈亲爹了。 她今日才知道,她爹对她忍受屈辱的日子早就知道,但从来不说深宫里的不好。 “启禀公主殿下,王妃的父亲宁潜乃我大渊国太乐署乐丞,也是白泓昔日的上属。宁大人今日能为了呵护王妃爆打我阿夜叔,他就是见不得乐人技艺比他优越,特别是相貌不俗的人,好比我阿夜叔。” 乞伏伽罗这会儿就坐在哥舒夜身旁,她本身就尊贵身份对旁人也视若无睹,仿佛这小楼就是与世隔绝的仙境,而她与哥舒夜就是神仙眷侣。 她凝望他脸庞,就那样握住他的双手。 见此情景的冷月淑扫一眼,对白泓说:“区区一个乐丞就这样排挤同行。我说那么多的乐班乐人,他动用家奴屡屡犯乱就不怕死吗?” 她是同情宁月如,她明白她的无奈,看着乞伏伽罗打女人她从心里鄙夷她。 第六十二章 宁潜妄想攀附贵妃伽罗恼恨宁月如 白泓不看宁月如,他对冷月淑和乞伏伽罗说:“宁潜他要是怕死,那他就不会鼓励女儿婚前私相授受了。” 冷月淑感到十分不适地把眼睛低垂:“宁良媛,这是你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是你想要的,但你明知道不应该,却还要进行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爹的所为你并不十分了解知情的,对吗?” 时常在宫里行走,冷月淑是习惯了广结善缘,她至少要给乞伏陌一个颜面在宁月如这里。 但这宁月如似乎被乞伏伽罗给打到老实了,她虚弱站立着,略稳了心神答道:“不,我爹说要解决就解决个彻底。” 乞伏伽罗猛然间从打人打到爽快的憧憬中折回,她被宁月如这话又激怒了。呵斥道:“把她锁到这外院柴房啊谷仓之类的地方,进宫把乞伏陌请过来,让他把人带走。” 三王子乞伏陌和公主一样的脾性,都是极度自私的人,他要是因为宁氏得罪了公主迩来,这里恐怕会让原本的气氛更不好。 再加上,这里所有人,没谁能愿意乞伏陌出现在眼前的。 冷月淑白泓意外之下,冷月淑赶紧劝:“伽罗,我这里是僻静修行之所,你若是小事就近解决就不要惊动了乞伏陌,那对你们不利啊!”哥舒夜的身份还不能肆意地公开,公主这么亲近他。 婆罗寺这别院是冷月淑当初特地开口向大渊王讨要的,图的是清静安宁。 说到这里,乞伏伽罗也明白了,她这才回神,这里并不是她的地盘,万一泄露了心上人,那就让这段情彻底见光了,如今并非合适的时候。 “那你们看着办,说个法子,要怎样才能为阿夜出气?” 白泓想说,该出气的是已经出了,当初那日就打算戏弄宁月如谢芷惠,就当是为哥舒夜出个气,但这会儿这样会给冷月淑造成麻烦的。她这里人多了,是非一旦传到王上那里,她日后想要承君恩就很难了。 冷月淑干脆就小小地挑衅一下乞伏伽罗,她略感难为情地问:“那要请陛下来吗?”她虽然从皇贵妃被贬为贵妃了,但她这里明着只能允许大渊王过来。 乞伏伽罗顿时醒悟:“那就不要让乞伏陌过来了,他会添乱的。” 乞伏伽罗示意她的侍卫放开宁月如,宁月如瘫倒在地上缓和着呼吸。 “本宫给她一个机会,要嘛去请大夫来给阿夜治伤,要嘛就直接被送进宫坊内大牢。”乞伏伽罗眼里,所有女人走近她的都是卑微的,她对冷贵妃说完就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宁月如:“宁氏你说呢?本宫是否对你太仁慈了?” 她身量高挑又姿态雍容,踱步来到宁氏眼前。 冷月淑身旁的宫娥凑近她,说了些话,她对乞伏伽罗说:“公主殿下的仁慈很难得,王妃,你父亲此刻就在别院外大门等你出去呢。那么你明白怎么做吧?赶快谢恩,回去请好的大夫来,安心地过你的正月节去。” 乞伏伽罗伸手轻佻地抚了一下宁月如的脸,她心情似乎转好了些:“本宫选择饶恕你,快去吧。” 宁月如恍然间这才回魂,踉跄迈步,提着裙摆下楼奔向外院。 她跟随乞伏陌,曾经百般讨好他,献策为他找女人,而后打算在上元节那日竟乐当中,她要滋扰个美男子,正好她和谢氏就看上白家班的哥舒夜了。 但这事儿,她在外院大门对她爹是这样说的:“爹,你赶紧地寻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你打的人是背后有人撑腰的,咱们惹不起。”她此刻想起来就后脊背发凉,怎么都想不到这叫阿夜的是公主的男人。 宁潜小眼睛滴流转着,看着女儿这般狼狈不堪,他让家里奴才给扶着先。 到了这时候,宁月如才感到她身子骨的酸疼,心里的屈辱,对亲爹的疑惑在今日里彻底明透了。 走在山腰下坡路上,宁潜才说:“那你还没有告诉爹,这别院住的是谁?你不就是打了个无乐籍的乐人嘛,至于把你夹上木板吗?”他实在是感到丢失颜面,女儿一个高贵身份,怎么就让人夹板套上脖子走在小路上。 他颜面已经丢失了一回,这会儿心里的戾气浮了上来,横竖他送女儿入宫之后就不打算管她的死活了。 宁月如纵然是心寒也得吞咽着,顿了一下对她爹说:“您该不是都不知道的,这里的别院住的就是前皇贵妃冷月淑?” 宁潜也不理会女儿脸色煞白气血虚弱,他心里思索着暂时不说话,快走道山脚下的石阶底下了,他忽然转头对宁月如说:“那你还回来做啥呢?你回去和贵妃待着去啊,人家就算被贬了也是承受着皇恩,你好歹是王子妃,你去攀附一下也是合适的。” 宁月如是疲累虚弱,很想坐下来歇息片刻,但她不能,她得维持仪态,还想回呛一下亲爹。 “你跟你那乐署的昔日僚属白泓,你们好好通融一下吧。刚才那马车就是人家的,亏得他,我才没有被人家带走。”刚才若不是人家,她还想不到爹的心思。 “我说,你前半时辰被拘的那两大侍卫究竟是谁的呀?三王子的?”宁潜似乎说话都不过脑子了,对女儿的事儿,就算被人惩罚那也是应该的。 宁月如气的愣住了,她爹竟然没有看出来那是乞伏伽罗的公主府侍卫,她爹巴不得她被打了上夹板游街示众。 “贵妃娘娘的吧,我不确定,白泓也在的,你不如去问问他。”她心里凉了,敷衍起她爹来。 宁潜看着女儿虚弱不堪,终是心里不忍了,挽住宁月如的手说:“你娘她们都还在大殿内等你呢,别让她担心了,先去吧。” 宁月如这才觉得爹有个爹的样子了,跟随两个家奴蹒跚往婆罗寺的大殿去。 内院拐角二楼大厅堂内,被请来诊治哥舒夜的高僧带着三个小僧进来了,白泓顾颂暂时回避了出来。 他一到内院门口就看见徘徊在外院里的宁潜。 看见出来的人是白泓,宁潜立即对他说:“引荐我认识一下贵妃娘娘啊,白泓。”他认定了这小子还会求他举荐入仕的。 白泓往外走到了别院门外山坡路上,这里不时有路过的进香人,他一手点上宁潜的鼻子:“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女儿是王子妃身份那又不一样。而我们民间乐人,能被贵人召见那是有渊源的。” 人家冷月淑本来就是民间乐人身份,这点宁潜不会不知道。 宁潜身边没有了女儿宁月如,他就当此刻他就在乐署里,伸手捋了捋胡须把双手背负身后。 就算他知道冷月淑身份高贵,也是民间乐人们的主心骨,可那又如何? “白泓,我堂堂乐署乐丞和你这升斗小民无话可说。” “宁大人,我还是那句话,在你归隐之前,不要惹我。”白泓半边身子挡住他的去路说。 路过的人都看着白泓顾颂这两位青年,他们俊美而气态清雅,倒是这老头胡须花白还说话不谦虚。 在太乐署两年,别的乐工都殷勤地帮他脱靴子,也不敢怠慢他,偏就他白泓不把他这个乐丞当作一回事。 宁潜就这样不死心,想着折回别院到内院拜会冷月淑,他意欲前行,顾颂不想让他走他也学着师兄半边身子挡住他。 白泓拉开了顾颂,他不想让师弟掺合进来他和宁潜之间。 他低声对宁潜:“宁大人,你想安然无忧地从你那乐丞位子上归隐吗?外室正室可都安好?你以为令爱在深宫不会怨你吗?” 宁潜近前一步:“想拉垮我,你还没有那个本事,你爹无能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说完这些话,宁潜擦着白泓身边朝着别院大门方向走去。 既然他不自量力非要往里面闯,白泓只好也转身跟着,应着话:“我们是没有你的能力好,你逼着自己闺女婚前与男子私相授受,还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硬是塞给人家正人君子,威胁人家晚节不保。”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宁潜瞪大了眼睛,他的心思怎么被这小子看得清透明白。谢熙那人的确如此,不识风月,若不是他另外用女儿这边的势力压迫谢熙,那事儿也不回那么容易。 顾颂提醒他师兄:“内院娘娘那里还请了高僧给阿夜叔治伤呢。” 他明白,乞伏伽罗与哥舒夜之间还是不能被人知道的。 白泓想了下,拉住宁潜,这老家伙极力想甩开他,鼻子里“哼”一声躲着他,就是不想同他们两青年一道走。 他紫绒合欢帽革带束腰,大袖绸棉交领衫,这都是大渊国士大夫的常服,可他越躲避,就越是被白泓跟的紧紧的。 宁潜脚步不能停,他心中也想好了面见冷月淑该说些什么。 白泓与顾乘风一左一右和他并肩而行,他一低头侧面观看宁潜:“大人,你这样走进去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里是婆罗寺别院,并非山前的大殿。大渊高门士族有资格进入婆罗寺祈福朝拜,但却不能轻易到访这别院,上次他们二人是跟踪石轨过来,而石轨是早就约好的。 但这宁潜大摇大摆,他到了院门口竟然还对他们师兄弟二人淡定地说:“无需多考虑。” 白泓走到他前头回身对他说:“你不多想想,你仅凭区区乐丞的官衔,你就这样也想拜见贵妃娘娘?我们可是授命阻止那两位侍卫大哥的,他们按照原来的命令你看见了,就是要送你女儿到王宫内大牢的。” 这时候,什么话他都敢说,不在仕途中混了,和这老家伙还客气什么! 别院大门半掩着,门口小僧看到白泓顾颂是亲近的,因为年纪相仿看着也顺眼,但一看须发花白又矮小的宁潜就愣住了。 宁潜本来保持得意的心里,到了此处即可不高兴了。 “白泓我告诉你,我宁家四百年都是两川之地的望族,我能把女儿嫁给王子,那我女儿再若是母凭子贵可就了不得了。你想啊,这不会是你恶意诋毁就能搞垮我宁家的声誉。” 白泓对视上宁潜的小眼睛,他这黄粱美梦做的美满啊。 顾颂对他师兄说:“咱们先走,看他如何走那是他的门道。” 这别院看着简单,而实际上里面人对外面皆有所知,但进来的人却总以为里面是空的。 白泓对颂师弟一点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他凑近宁潜:“你等你女儿母凭子贵,一举成为储君的女人,我有法子让你求我呀。你除了求我你还能再找到别的法子吗?” 都是礼乐门的人,师兄这就过分了。 顾颂虽然也很讨厌这宁潜,但见他师兄这样的言辞他还是不能适应,他无奈也只能旁观。 宁潜低垂着小眼睛,他不敢大声:“我能做的事情是你黄毛小儿估量不到的,我们宁家和王族的缘分每一代都有。你挡住我的路,你是不想你很不易就获得的头筹移到别家呀?还是想想你白家的生计吧,一个人都不在士族了,你们那琴坊还如何维持?” 白泓一直淡笑着,让开了一步。 到了内院门口,宁潜朗声朝内喊:“冷师傅,鄙人太乐署唯一的乐丞,宁潜特地来拜访啊!”他依照二十年前的行内规矩这样称呼冷月淑。 内院长廊中,一个宫装身影慢慢地走来。冷月淑的宫娥轻声对宁潜说:“我这就去禀告,你且在此等候。”她不能让人吵,但也不能阻止。 未时三刻,婆罗寺别院二楼内。婆罗寺高僧已经为哥舒夜看过伤口,面色和蔼地对乞伏伽罗说:“一些劣徒有意伤人软弱之处,加上收到惊吓,这位小施主又心有痼疾,这里我送一卷佛经给他。” 乞伏伽罗一想起来就冒火,对着侍卫就吩咐:“你立即出去打断宁月如的腿。” “殿下不可再滋生怨念。这是影响你高贵血液的不良行为,不可!”这高僧是大渊王特地从月氏请来的,他身份也高贵,他微微摇头念了句佛号就制止了她。 第六十三章 宁潜被拒见白仲融被讥笑 “殿下不可再滋生怨念。这是影响你高贵血液的不良行为,不可!”这高僧是大渊王特地从月氏请来的,他身份也高贵,他微微摇头念了句佛号就制止了她。 乞伏伽罗在怎么目中无人,她对佛法还是尊崇的。 她很畅快地应声: “好,那么本宫就听大师的话。” 这时,二楼门内进来冷月淑的大宫娥,看着乞伏伽罗与哥舒夜。她禀报:“娘娘,太乐署乐丞就在别院内院门口,他声称他要拜访您!” 这别院来的人越多,冷月淑就心里越不愿意。 乞伏伽罗今日起非常憎恶宁月如,她平日又习惯了操心别人的事儿,闻听对冷月淑说:“乐署那些老吏,依仗着世家身份,礼乐造诣也不高,还非要凑近高贵的人。”看着她心仪的男子,她吩咐宫娥:“你,现在就给本宫教训一下他。” 她说着还命令起对方的宫娥,冷月淑眸子里阴沉下去。 “伽罗,若要不见,就给他以礼拒与门外,那也无需滋生别的事物。”按照辈分,她是她长辈,她劝的话对这位公主还是有效的。 乞伏伽罗才刚从哥舒夜身旁挪开了去,此刻又看回去。 白泓顾颂走了上来,他们刚好对高僧行礼。乞伏伽罗就直接对他们说:“你们去外面,把内院外院大门都闩上。” 他们两人只好又走下楼,下楼前顾颂也没有看到哥舒夜的心绪表现出来安逸,看来这位阿夜叔他到了此刻,依然对这些人对这地方无动于衷。 走到窗前,冷月淑看到院子里宁潜端着一副老乐吏的姿态,就那么想拜见她? 昔日二十年前的宁潜倒也还恭敬谨慎待人,到如今稳坐乐丞的位子,背后再组织上民间演艺班子接宴会舞乐,银子捞的多了这人心里也就狂妄起来。 回过头,她对乞伏伽罗说:“这宁潜的鼓是大渊国礼乐行里有些口碑的,我说伽罗你或许不该那么处罚他的女儿。何必那样呢?”姓宁的品性不佳可他是先王赐予的黄门乐人。 乞伏伽罗也走过来窗前,望着内院里还与白泓顾颂僵持着的宁潜。她鄙夷地耸了耸鼻子说:“不为别的,就为阿夜,我见不得这样丑的男子,还有他那可笑的女儿。乞伏陌是不懂礼乐的,他不会在意他的王子妃是否有礼乐技艺。” 她们两人平日谈天说地,各种私密话儿说不完,一回头看着高僧一脸的质疑,或许以为她们说得丑男就是他。 乞伏伽罗含笑调皮地对那高僧: “大师,这里刚才的诊治就多谢了!” 冷月淑在这别院里,她很多时候遇见的人就是这位高僧,这高僧双手合十念完佛号,回头缓缓望了哥舒夜一眼,对他说:“祸兮祸兮已走过,深渊步步随怨念,若想姻缘好,定要卸下嗔念… …” 乞伏伽罗明白了前一句,笑的深情望住心仪的男子。 哥舒夜依然坐在榻上,只微微欠身当做是还礼,他这人对谁都疏忽而冷漠。 乞伏伽罗琢磨到后面几句,对高僧微笑:“他没有什么嗔念,有的就是才华被仪表遮掩住了。” 冷月淑看着乞伏伽罗这副芳心陷落,她怔了怔,她总觉得哥舒夜与他表兄石轨完全不是同一种性子,还竟然很和得来。 楼下内院门外,白泓规矩地站着还在等宁潜离开,偏这人非要等片刻才要决定是否离去。 顾颂肚子饿,一个上午什么也没有吃连口水都没有机会喝。他有些急切地问宁潜:“宁大人,你这样等也不是个办法,你倒是还在等候什么?” 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山下婆罗寺虽然不许他们师兄弟这样的普通良民子弟朝拜,可这里别院内还有哥舒夜,他是公主乞伏伽罗的密友,在这里也算是冷贵妃的密友。 这顾家小子又不是他那往生的爹,说这些话无非就是出生牛犊不怕虎。 宁潜依然两手保持自然地交握,他不看他们师兄弟,像是对着那左侧松柏隐蔽的二楼上说话:“我说我很早就认识贵妃娘娘,我恳求拜见不能吗?”同为礼乐门的人家,宁家比冷家要出身有分量的多。语气略微矜持又说:“贵妃娘娘在这里幽静地居住着,下官也是无意经过的,打扰也是因为小女。” 白泓当然也饿了,耐着性子应付对方:“您是宁大人啊,有什么不能的。”他也知道苍翠树影后面那二楼里人会看见这里。 宁潜没有等到视线左侧那幢二楼的回应,他换了张严肃的脸转过身。 “我问你白泓,上次我小舅子我让他来这里,是你打的他对吧?你胆子大了还,不知道你退出仕途了你犯了律法就更没有机会入仕了。”他质问白泓。 此刻这两人与他,身份有差异,他不屑的理所当然。但这白泓的骨头硬,他还是神色不变回他一句:“我入仕途不入,那都是看天意。我说你小舅子就是我打的,难不成你要在这里向我讨回吗?你不想想我的胆量啊。” “白泓你… …”宁潜真的被气着了,他小舅子上次被他致使着来到这里,他根据所说,也大概知道这里就是冷贵妃隐居的地方,可他不确定也不知道石轨是否来了这里。 “对,他非常恼恨你逼迫他走入仕途,我看到你小舅子很可怜。人家的乐器技艺根本也不是在乐署里能待下去的,强人所难让人家在不适合自己的地方待着,这就是你宁大人的作为。” 顾颂附和着他师兄点头:“真的是罄竹难书。” 白泓给了师弟一个笑,师弟跟着他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你,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宁潜最早时候也并不看好他小舅子,后来架不住他夫人整日拿话在他耳边干扰,最后他认定了这是添置他宁家势力的机会,于是就只好利用梅君拉拢谢熙促成了这事儿。 白泓把两手抱在胸前。 “你难道以为我能打人就不能好好安慰人吗?我获得这次上元节竞乐的头筹,还望大人你勿要从中作梗。”他就是当他真切地获得了这份荣耀。 “那证明你还算懂得适可而止,不至于丢失礼乐门子弟的颜面。”宁潜根本呢不想正眼看着白泓。 “我们白家班那日获得头筹可是万人见证。”白泓又对宁潜说。 未时正,宁潜在冷风中筒着袖子等候了半个时辰,得不到拜见冷贵妃的机会,只好悻悻地回去婆罗寺大殿了,白泓顾颂站在半山的路边,看着山下宁家马车离开了婆罗寺。这就算是为贵妃公主,还有阿夜叔把颜面挡住了。 申时初,哥舒夜被乞伏伽罗的两名侍卫陪着找了另外一架大的马车,白泓也相陪着,顾颂将原来那匹马和车都驾着回到欣荣琴坊。 琴坊今日来选器物的人比往日多了,顾颂从内院到店里,看见石轨一袭青丝棉袍坐镇在内,他对他说了哥舒夜的事儿。石轨连忙从内院伏室内唤出来白季旺,让他看店他回去看看哥舒夜。 顾颂在内院向伙计要了个烧饼奶茶吃了,白季旺走回院子看见了他问:“你们师兄弟一上午去了哪儿啊?连个吃食也不顾上,你师兄手里有银子,你出门前我也给了银子的。”他眉间惆怅也是多少为了顾颂,怕他吃穿不好。 “师父,您瞧,银子还在呢!”顾颂很快咬下一口烧饼在嘴里吃完,把腰间荷包掏出来给师父看。 看见这孩子银子还在,他很感到窝心: “好,好,你收好。赶紧地回家去,准备做你们乐曲。” “嗯,好勒师父!” 近日要赶的货也都交上了,琴坊内就是招待新老主顾看整件的器物。 白季旺穿戴略微华丽,头上戴了顶熊皮帽子,大袖棉衣看上去大方洒脱。 申时三刻,惠心院的内院后侧院门一直打开着。石轨一进来就拉住石令婉,还盯住白泓的眼睛拽他到僻静处问:“你就没有问那高僧,这以后会不会就… …那个事儿不成了?” 白泓心里开始慌,但他怕一个心神不稳又害的亲娘石令婉哭,他按住石轨的手说:“婆罗寺的高僧就说了十几个字,说的是姻缘啊,卸除嗔念。至于阿舅担忧的人家大师也没有说。” 这都什么啊?石轨是文采斐然的,他讥笑他外甥连个话也说不全。 白泓是惊讶那高僧所说的那么真实,因为真实,他才不敢给石轨说全了意思。 石轨又进去哥舒夜屋里。白泓脑子里浮现红衣霓裳的哥舒夜,他起舞正在最美好的时刻忽然就倒下来捂着腹部。 可这人在婆罗寺别院,他还端坐在二楼那梨木榻上,那副妖媚姿态定定地看不出来多么痛苦。 石令婉大概也想到了,她在哥舒夜那小院门外揪住儿子问:“你说,你阿夜叔要是真的不能尽人事,那哥舒家就不会有后了呀!” 对于亲娘忽然这样关心别人的人事,白泓被问住了。 “… …娘,我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肚子中间被撞疼了,怎么没记得你这样担忧我啊?我可是您亲生的呀。” “对,亲生的。”石令婉扶了下儿子的背,推开正屋的门也进去看哥舒夜。 二房那里,白容姐妹很清闲地窝在屋内,只有白仲融过来惠心院的内院这里,他问白泓:“阿夜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他?” “遇上疯狗了,瞎眼的,狗眼看人低就张口咬人。”没有必要说清楚是宁潜宁月如父女二人,白泓就这么形容给他二伯。 院门打开,顾颂走进来,看见他师兄就说:“店里今日客人增多了,有些人就是说来看看,但到最后都买了乐器呢!” 白仲融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问顾颂:“那你作为学徒,你不是应该在店里帮忙?你这会儿回家,用晚膳都还早着呢。” 顾颂本来这话是说给白泓一人听的,但也没有避开白仲融,此时,师兄弟二人这才明白,这白仲融始终当顾颂就是来白家学手艺的徒弟。 “二老爷,我是因为师父说店里活儿都交上了,然后我们出来走走的。”顾颂就这么老实地说了。 “二伯,我就不跟你唠了,我进去看看我阿夜叔呃。”白泓拽着顾颂进去侧边那道院门,这会儿风刮的院门“咣咣”地响。 白仲融也跟着走进来,像哥舒夜这样美貌招摇的男人,谁都好奇他受了伤会是什么样。 惠心院的内院后面的小院,这里原本是白家老人们图清静,养老时候住的地方,就单一个院子那一正二内比前院石令婉住的还要大。十年前,白家老人们陆续过世了,哥舒夜就被安置进来这里住了。 哥舒夜的正屋床很大,屏风半掩着,他半躺着余发斜上肩头,石轨上了床陪他坐着。 白仲融大大咧咧拐过屏风就站到哥舒夜床前,石令婉在他背后怨了他一眼。她表弟住在白家那也是用的她的嫁妆,而她表弟阿夜平日里出席宴会吹奏一场的赏钱也不少。 白仲融瞧着哥舒夜拧着的眉头,加上那被褥盖着的形状是“大”字形的,很明显就是男人最宝贵的地方被伤着了。 梁玉和平日里就是很少说话,也不主动跟人招呼的,他淡淡地望了夏沧恪一眼,微微点了头。 白仲融坐到石嫣然递过来的一把凳子上,床上的石轨哥舒夜,这两人明明也没有比他的仪表出挑到哪里,但这两人只要在一起出乐,那就声名大噪到让他羡慕又嫉妒。 “阿夜,我听说你是被女人打了,究竟是什么原因?”白仲融他过来问候人就专从人家疼处问。 哥舒夜嘴角颤抖欲言又止,石轨给哥舒夜背后垫了两个枕头,移了位置坐在床沿正好就挡住了白仲融的视线。 石轨相较与白仲融,他的心绪机敏,智谋过人。 他调侃白仲融:“阿夜遇上的女人无外乎就是那种,得不到还想毁了她的下三滥,这种事儿换谁遇上了也算运气不好,二老爷你这样“玉面”神仙你没有遇上就是运气好嘛。” 二房一家四口都是骄纵惯了的,被阿舅一顿收拾的无话可说。 “二伯,想不到你还有个俊雅无双的绰号啊!”白泓他们三个小辈坐在大床左侧的长塌上。 第六十四章 石轨走近白仲融哥舒夜仍然腿疼 白仲融被人说起来他的绰号,脸上即可绷不住就笑了,这等于他的风采再度被人们感念,他总算找到些存在感了。 “这次我们白家班,本来我也想打鼓的,但想到女儿这次随着上元节她的亲事就到了,我这做爹的还是不想看见这场竞乐。免得心里伤感,舍不得女儿出嫁呀我。”他总是以夫人女儿为主,他的夫人女儿是他的骄傲他的顶头。 白泓瞧着他阿舅,就这样成功地将二伯的挑衅引到别处。 “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真心来说,甭操心太多了。”人家女儿瞅准了王室这个高枝头,石轨认为还是要给予祝福和期待的。 白家二老爷听到这话就不谦虚了,他夫人绝美,女儿们又才貌出众。 “也是,我家夫人这两日又是女红有是女德,让她们姐妹紧着时候学。”白仲融平日在家就与冷伽仪合力操心女儿,一说到女儿他能说整个日夜。 石轨是各种场面都熟络的人,对应各种人往来也是白家宅子里所有男人比不上的,他点头表示认同白仲融说的话。 白仲融望一眼白泓顾颂,这是他头一次多看了顾颂两眼,他问石轨:“那若是王上这次圣谕下来定了我们白家班的头筹,那这小子会留在咱们大渊国吗?”听小女儿说这顾家小子有才,他不信也本来就瞧不上,于是他很实在地问:“万一有人举荐他到乐署为官,那他就该感念咱们白家班把他一个才子后代扶上仕途。” 他这样当着顾颂的面说,顾颂脸上挂不住了。石嫣然即可浮现嫉妒在脸上,凭什么没有说到他?他没有比顾颂差到哪里。 石轨看着妹妹石令婉还端坐着,为了哥舒夜的伤势一脸焦急,他必须先让白仲融离开。 石轨下床穿鞋,招呼一声:“走!二老爷,到我那咏雨阁里小酌一杯。”他知道白仲融平日里滴酒不沾,但在这几日正月初能被允许。 白家这舅老爷还是很会挑时候的,喜悦在心头藏也藏不住,再说了,在这正月里就没有不喝酒的道理。 白仲融从凳子上起身,回望一下床上的哥舒夜的脸,他说了句:“给大夫看过了没有?好好地养着啊!还好这节也过了,大乐也出了。” 二老爷来了,说是探望,不如说是找个理由走动走动,这谁都看得出来。 哥舒夜嘴唇紧闭,两腿疼的持续,只是来了家里他心里不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他就干脆垂眸沉默着。 “看了,是婆罗寺的高僧遇上了就出手看了,说无大碍。”白泓站起身替他表叔应了,他表叔习惯了不搭理人,主要也是因为白仲融,那要是他夫人冷伽仪来了他哥舒夜就不是这样的嘴脸了。 石轨因为这次协助白容姐妹排演,他和白仲融从过去的将就敷衍,变成了逐渐有话能聊得来,怎么说也横竖都是礼乐门的人。白仲融喜滋滋地跟随了石轨,那份亲近,就仿佛和石轨认识熟悉了一辈子。 白泓拽着顾颂走出这院子门,挑帘进入惠心院正屋时候,他瞅了这两位中年长辈的手都攥在一起了,就那样攥着手去了咏雨阁的方向。也是他阿舅能耐了,很会与人相处,他爹要是有他阿舅的一半就让他省心多了,可有时候他又觉得他爹白季旺那心性让人很踏实安心。 * 与此同时,宁家大门前的大路边,公主在马车里命令侍卫拦住了宁家马车,她放了宁月如那是顾忌到冷贵妃。 “把三王子妃交出来!”两名侍卫用刀柄敲击宁家马车。 宁月如只好出来娘家马车,她不敢上公主的马车,刚才她在自家马车里也不敢对家人说她遇见的是公主。 “上马车!”侍卫逼迫她。 她望一眼自家马车严实的车帘,只好隔着帘子对自家马车上的人说:“娘,我一会儿回自己回来,这是宫里认识的王嫔。” 很快,她家的车夫缩着脖子打马驾车从眼前驶过了。 宁月如赴死一样进了乞伏伽罗的马车,乞伏伽罗凑近她的脸:“你夫君近日在哪里?可有到韶阳殿,还是去了乞伏植的仲尼苑?” 宁月如睁开她那双不大的眼睛,对上乞伏伽罗自然深陷的眼窝:“殿下,有什么让月如为你效劳的,尽管吩咐!”她没有退路了,她娘家无依而夫君更是情薄。 宁月如事到如今唯有低头顺从,这让乞伏伽罗得意又鄙夷她。 “本来也没有看出来你会是能用的狗,但谁让你惹了本宫的人,那就记得你这张脸,干不好差事小心你的脑袋。”乞伏伽罗把手放下来。 宁月如今日在婆罗寺大殿内看见哥舒夜经过,想起来那日她很真心的引诱,她是高贵的王子妃,那乐人竟然不乖乖就范。现在她认栽了,跪在乞伏伽罗马车里,不敢说也不敢应什么。 “明白回去以后要怎么说了吗?对你爹,还有乞伏陌。” “回禀公主殿下,我会对我爹说我遇上宫里的贵妃娘娘了,对三殿下就说我自从那日上元节遇上殿下您,就时常得到您的相邀。”宁月如忐忑说着话,她怕她编排这样没有人信,她看着乞伏伽罗的脸等到认可。 乞伏伽罗满意地托起她的下巴:“你真的很适合当本宫座下的一条狗,好得很!” 酉时初,一身影在白家大门外,雪貂大氅高髻上团着雪貂毛,正中凤首步摇颤微微地,这人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就到了大门内。 白二看了半天没有认出来这是谁,但看衣饰华美不敢怠慢就跑来膳食间,白泓一听白二这样一说就明白是谁了。 顾颂跟着出来到外院,白泓冷淡问宁月如:“您来我家有事儿吗?”这宁氏是乞伏陌的王子妃,人家到来他没有击鼓相迎着就算失礼了。 “公主殿下指派我来送药的,这是宫里的秘制止疼丸,还有外敷的。”宁月如递上来一个盒子给白泓,那日他们三人还有临时所做的荒唐事儿,到了此刻她脸上也无多少真诚的笑。 “放着吧,你走,我不送。”白泓看着宁月如说。 “那么,就不请我进去内院看看他的伤势吗?”宁月如忽然这样要求,还往内院看,边看边问:“她住哪里?怎么走?” “给你说了,把药放着,你人离开,是你人话听不懂吗?”白泓本来不看宁月如,但这女人忽然胆量增长还想侵门踏户。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又骗她:“你是想惹公主殿下发怒吗?” 宁月如即可走往大门口,扭身回头有些得意的说:“公主殿下,她不会不听我的。”效忠公主,这未必不好。宁月如含笑停住脚步:“殿下身边有我,就会听我的话。” 顾颂觉的这女人也太是不知道羞耻,他反正也认得她,他与师兄并肩而立,对宁月如说:“她要是听你的才怪,你是她弟妹最没有地位。” 这句话让宁月如头先那份得意瞬间消散,伸出两手款款弯腰将那盒子放在地上,逃也似得离去。 白泓拍拍顾乘风的后腰:“学精了啊你!” “那是自然,身旁有人聪敏过人呗。” 颂师弟跟着师兄一整日,他觉得这种日子过去的太快了,转眼就天黑。冷飕飕的风从院子四周往中间刮。 白泓眼瞧着这股风到了外院中间,他的鬓发被吹到直立起来,接着这股大风又直接窜进去中庭院门内。白泓眼睛没有停止地看着,心里想起以前在长安时候,听那些江湖术士说这叫穿堂风,很吉利。 上了左边楼梯,正要进入膳食间的顾颂被二房的婢女鸳鸯给挡住了。 “公子,我们大渊国的上元节灯会就要到了,您不打算约个人一起逛街?” 白泓已经跨进门槛的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把手搭在师弟肩上,他问鸳鸯:“是你家小姐教你这么跟顾公子说话的吗?” 这鸳鸯奚落燕儿奚落够了,她也有了念想,此刻白泓一出来她立刻不敢多说,仅仅敷衍:“是公子多想了,奴家就是话多,问一声。” “对的,你再敢问一声我就给二伯母说你想嫁人了。” “公子,没有的事,就是奴婢听白二叔说顾公子远道而来咱们家,要多对顾公子体贴问候。” “还说没有的事?我分明看见你说你想嫁给顾公子。”白泓近前一步硬是把这话安给鸳鸯听。 鸳鸯被他浑身气息给震慑住,走也不是,停下来双脚抖动:“公子,奴婢这就过去朱桓台了,是出来找我们家老爷,也在膳食间没有看到哥舒公子。您,还是让奴婢走吧。” 白泓本来就是泼皮性格,他就这样一说,鸳鸯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好说实话了。 白泓声音并不高:“好好地伺候你的人,甭打我师弟的主意,认清楚你是谁。” 这些话,他说了这第二回。鸳鸯这回一听撒腿就跑。 “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白泓最后还是送给你她这一句当作是警告。 今日这穿堂风若是吉祥,那就希望哥舒夜先好起来。 今日出门跟踪哥舒夜,跟得远了却让他被宁氏蓄意泄私愤,打的狠到子孙命根上了。 哥舒夜屋里,他躺着不能动又不愿意让婢女莺儿移动他,石轨为了顺他的心只好让人又喊他们师兄弟过来。 临去之前,白泓说还饿,顾颂就陪着吃,石嫣然也进来跟着吃了个羊油馓子。 石嫣然吃的样儿颇秀气,捧着吃两手笔直,吃没完就问:“你们是眼看着阿夜叔被那女人带的家奴打了呀?” “错!不是眼看着,是我们压根就没有碰上,等走上前,人家已经打完了。当然,我们哥俩把人带到别院,还看见宁氏被惩罚的狗一样。”顾颂等着师兄吃,他给石嫣然说了。 石嫣然自从上元节竞乐那日,他没有站在主要位置奏乐,他对顾颂再度反感。淡淡应一声:“嗯,知道了。我先过去了,就等你们二位了。” 顾颂也明白个大概,客气地说:“二师兄,那你先去。” 白泓很快就就吃好了,到了惠心院内院侧门打开,进去哥舒夜的屋里。 “白泓,颂儿,你们来了!”哥舒夜声音显得没有气力。 石令婉对他们两人说:“你表叔爱干净,也很讲究,他不愿让婢女奴才搬动他的身子。” 白泓心想,你今日不就是给宁家的奴才打了你命根?看着他母亲这样对表叔的体贴,想说他都多大了,这世道不顺是否也该让他像个男子一样刚强些呢。 哥舒夜这男人,让他一个小辈看着太没劲的一个人。他牵着颂师弟的手走出来了,男人被女人打了,说出去丢失颜面,可他这表叔自己不觉得失颜面还造作的很。 泓芳居里外两个院子里,苹果树上也挂了灯笼,婢女燕儿过节去了外面逛一次回来心情大好,白泓的左侧室里外烧火烧的热烘烘。 铃儿坐在正屋外间,看见两位公子进来立刻起身问候:“公子,您二位今日出去了一整日,我和燕儿姐姐整理了春节的果干。” “我说你们主仆,一个过节,你们的话都变多了。”白泓逗着铃儿,就怕这小丫头还那么畏惧他。他低着腰:“这还不是因为节日吗?冬日里比较闲,一闲这嘴巴也就闲着了,是吧铃儿?” 这时候燕儿低着头走了过来问白泓:“公子,您看着家里面的四时干还是挺多的,要不要送一些到哥舒公子那里去呢?” 白家宅子里住的人多,吕心慈平日里有特别叮嘱过香草芙蓉这两个大婢女,让他们没事儿,别去别的院子里。但这时候哥舒夜出了这事儿,所有人应该都想要关心一下。 白泓没有怪她,他吩咐燕儿说:“这会儿太晚了,明日一早送到惠心院莺儿那里,看着用来招待探病的人吧。还有啊,你没事儿也别过去跟着凑热闹了,我表叔那人不喜欢人家去打扰他养病的清静。” “喏!”燕儿弓腰退下了。铃儿随后也进了右侧室躺到了他的小床上,她最近有些抗拒到西厢房里去。 第六十五章 白泓提议铃儿宿外哥舒夜恐无后 “喂!颂,我说赶明儿就让铃儿去燕儿的屋外间睡吧,睡这边也不太方便你和我说话。”白泓趴着,顾颂的手伸过去按他的腰。 顾颂两手都按上去,干脆整个人也趴着,贴近师兄的面颊更近了:“还是算了吧,跟着我住比较放心。”他的铃儿那么老实的丫头,让跟随燕儿,这阵子他总觉得不对。 白泓的腰被按得舒服了,他也伸出一手摸上师弟的背:“也是,燕儿那丫头在我们家这些年,心眼长了不少,万一把铃儿教坏了就… …”他舒服的说不下去了。 顾颂与白泓并排趴着,两手伸到他背后渐渐觉得不顺手,于是他两腿到他腰后进行按压。也回应他:“不至于,燕儿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 白泓逐渐眯起眼睛答:“嗯,比较起宁月如谢芷蕙,她的心眼还是在中间的。” 这女人经,他虽然不精通多少,可这时候聊着也是增长他师弟的阅历,是他离开凉州城就要开始收获的脚步。 顾颂按了会儿,手开始狻,就脖子靠上去对师兄说:“咱们还是进去浴室吧,这里说话怪别扭的。”他记得里面比这内居室隔音效果好。 “好,那咱们到里面换衣裳。”白泓也扶上顾颂的腰,两人四条长腿到了床边,穿着木屐走出来。 推开左侧室的门,外间烘衣服头发的炉子正是燃烧很旺的时候,里面热水在汤池内把湿气蔓延出来刚好平衡这天气的干燥。 两具衣帽架上分别挂好了他们的就寝襦衣裤,挂的有些歪斜的那套一定是丫头铃儿挂的。 他俩一起脱了衣服走进汤池,皂角粉倒了一匙子在手心里搓成泡,顾颂就给师兄身上抹,白泓等他抹完了说:“你的身子,今日起,换我来为你抹皂角粉。” “嗯!”顾颂心里感到甜丝丝的,从小到大,他爹在他六岁起就不和他一起沐浴了,那时候他推开奶娘的手自己把门关上了洗。 白泓为他擦皂角粉的时候,就着顶梁上的灯盏光线,他看见顾颂似乎在想什么。就问他:“怎么了?你有心事啊,有事儿就给阿兄我说。” “师兄,我想给家里去封信,可是目前广武城那里战事吃紧,三方混战就怕我的信到不了。” 他才十七岁,也并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白泓侧过脸凝着顾颂。他随口就说:“你爹已经去了,你还操那个心会不会有些多余啊?”他爹不是亲爹,这情况又和别人不同了。 顾颂皱眉:“我继母为人还算好,虽说满城风雨传说都说的很难听,但她在我爹和她过日子的时候,她守得住她自个。如今,我就是担心她被人骗了。” 这几日历经上元节竞乐当日那件荒唐事儿,今日遇上哥舒夜被人袭击了那里,同样是容貌出众的人他就想到了继母石秋月。 想起来那日在琴坊遇见的王家管事说的,凉州城有喜事,他猜测着那或许可能是继母出嫁了。 “亥!担心别人犯不着,她又不是你亲生的母亲,如今你爹不在了,依照你们凉国习俗她欢喜嫁出去不是她的自由吗?” 白泓自以为比师弟世故很多,也懂得多。 “可是,弘月楼是我爹全部的积蓄投入,爹走了我舍不得那里。” “唉!要说顾师叔你爹也真心地很傻,女人嘛,至于那么倾家荡产地宠爱?”白泓对于顾弘明最深刻的印象不是那人和石轨一样俊雅,而是他抛却凉国大乐 令的大好仕途,却为了女人建造了弘月楼的作为。 “… …”顾颂眉头深深皱,他其实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爱情,爱一个人到了那份上他不理解但又支持他爹的作为。想到连日来经历的人和事,他试着对白泓说:“也许长辈之间的情谊我们不懂的,我继母当日站在城门楼上一颗绣球当时就投给了我爹。” 白泓把两手撑到池子边沿:“嗯,这个事儿我也隐约听我爹说过,是个好听的事儿,听说你爹为这段佳话还写了不少的词来唱。” “嗯,我继母带领弘月楼一众舞者编排了舞,还成了佛诞节的指定舞曲。” “那是该照顾好你继母,听你这样一说,这样的人应该是咱们敬重的长辈。等咱们把王上寿宴的乐出了,就着手请人专程送信给你继母。” “那日,我被兰城王家管事打的时候,我就听他说,他家老爷给凉州城里的大户出喜乐,还是高僧和世家女。”顾颂不想隐瞒下去了,他彻底把这猜测给师兄说了。 “世家女?还高僧。你家的继母真是不简单哪!” “对,我敢肯定就是爹往生那一日,家里来做法事的高僧名字叫须里耶苏摩,他从爹的大事到最后祭祀时候一直陪伴在我继母身边的。” “我去,什么样的女人这么有魅力?她居然和我娘同一个姓。也是世家女?”白泓对顾颂的继母感到好奇,但又觉得这类事儿在如今也不算稀奇。 “嗯,那日她下嫁给我爹的时候,我继母的爹还是身戴临泽郡公的世袭金鹰环。”顾颂也觉得继母很可能是师母的远方本家。 爹迎娶继母当日,顾颂记得他六岁,那场面颇为热闹曾经令他害怕,但最后却又因为继母温和待他很体贴,他才逐渐消除了这层顾虑。现在,想想过去安稳的日子里,最能给予他家的温暖的还是继母石秋月。 白泓平日里对别人家的事物感兴趣不大,能问的也就到了这里。 他双手拉住师弟的手:“别想太多了,想多了会累心,咱们准备好了蒸个身子就寝吧!”他怕师弟就这样想家想着就离开了。 “嗯,好!”顾颂收拾起念家的心绪,他这时候才习惯了那室内高处的蒸汽间,那温度简直是火烤的滋味,在这种天气里很适合被烤的热汗淋漓再去就寝。 与此同时的戌正时分,大渊王的寝宫内。 乞伏伽罗忽然而来,她知道父王在这一日不会驾临任何嫔妃的宫苑。 “伽罗,这时候来见父王有什么好事吗?”大渊王乞伏力正在寝宫御书房的长塌上盘腿而坐。 乞伏伽罗是他最宠的公主,她这时候二十五岁的人依然两手撑着下巴趴在书案边:“这好事情嘛,伽罗还没有遇上,但要说最好的就等父王的恩典喽!” 乞伏力还翻阅着桑皮纸书卷,起身绕过书案走过来拥住女儿:“让父望猜一下,难道,是有准驸马的人选了吗?不然,孤王的女儿不会这个时候还来看父王。”戌时整个驮龙山各宫苑都陆续熄灯了。 她永远像个少女那样承接她父亲的宠溺:“嗯,有了,才进行往来的初期,想先对他身边人给予恩赐… …”乞伏伽罗嗓音是孩子似的稚嫩。 乞伏力对各种人只要见一面,他就能过目不忘,他很想在尚书令底下再补充一名尚书右丞,可他的公主意中人并非能胜任之人。 第二日早膳,顾颂白泓用着朝食,石嫣然凑过来单独对白泓耳语,但是顾颂也听到了,他听到嫣然说:“阿夜叔,他那里还疼着,阿姑愁开了,万一他这样下去了,哥舒家不就无后了吗?。” 顾颂就不明白了,一个女人仇恨男子,非要下狠手打人家哪里吗?这宁月如真是太邪气。 白泓忍不住宽慰嫣然,意思是阿夜叔身边有贵人,咱们做侄子的甭太操心。 嫣然听了也明白他说的谁,心里就不再多做想。 听昨日颂师弟说欣荣琴坊生意见好,那么此刻他爹必定一早就去了东街,开了内院大门,画图纸开新木头。 这时候的昔日,他也很少顾及亲娘的心绪,他必定要准备骑马去乐署之前在家里的膳食间吃朝食。 于家于己,这都是过去的疏忽。白泓吃完就拉着顾颂一起到惠心院,石嫣然也跟着,隔壁院咏雨阁里,嫣然他爹这时候必定还睡着酒都没有醒。 惠心院门开了一扇,但内院后面哥舒夜的院门是关着的。 “娘,阿夜叔该起来了,咱们去看看他,我这里就让香草给他端朝食去。” 白泓没有看到那院门敞开,总是担忧哥舒夜心绪不佳作出什么事儿来。 他最怕他表叔让他娘担忧,娘操心整个大宅子里所有人的吃喝,再要是操心他一个二十五岁的美貌男人,那么白泓认为他娘会折寿。 一想到这里,他又真的怕是这样的结果,他不敢想下去了。 石令婉一摆手示意他小点声,她上了年纪的人神经衰弱。 白泓看看他娘喝一口茶缓和了心绪,他娘对儿子说:“昨夜,我陪着你阿夜叔到了子时,一直看着他入睡了我才过来的,他外间的榻上我给莺儿带上被褥,让她夜里照看着。” “那还成,至少他那院里不是他一个人。”从小到大,白泓都当这位表叔是冰棱子做的,矜持到娇贵。 石令婉也不避讳顾颂在,他问他们仨小辈:“你们几个,平日里究竟有没有谁家女子和你阿夜叔走得近的?” 仨人去异口同声:“没有。” 对于顾颂白泓来说,乞伏伽罗她那么跋扈高贵,既是门第不相配,他们之间性情也不匹配,至于别的女子凑近了被哥舒夜冷眼憝回去的很多。 可又有一点,哥舒夜似乎用的迂回术,对待乞伏伽罗若即若离,从来不主动示好却能让对方牵念着他一个男子。 只听见“啪啦”一声,瓷瓮被砸碎的声音从后墙传来。随即听见院门被打开,婢女莺害怕地跑进来正屋哭着。 “三夫人,哥舒公子他,他不喝药… …还把昨日公子让我亲手煎了熬好的药给泼洒了,汤锅也砸了。” 顾颂垂眸,他在心里对哥舒夜起了不好的印象,这人寄居表姐家就这姿态对人家的恩情? 石嫣然倒也没有表示出惊讶,他那表叔就那性子,有时候和他爹作乐曲一言不合也是会摔酒盏,这样人是有他骄傲的地方。 “走,我这就去看看。”石令婉放下手里端着的奶茶碗,起身披一件锦绣外袍。 白泓看他亲娘这么着急,也跟着出来,开门走进去哥舒夜屋里。他屋里还没有开窗扇,里面煤炭味道里混合着蜂蜡味的香脂,还有鸢尾花的果实味道。 “阿夜呀,你怎么把药倒掉了啊?”石令婉在过去抚养表弟的日子里,她既是姐也是慈母。 哥舒夜像是两条长腿被人用铁链给箍住了,艰难地挪下床站好,他站着腰背有些佝偻。一手扶住长塌扶手试图保持挺拔身形,但他做不到,浑身核心位置疼的如火烧。 “阿姐,你知道的,我怕苦也怕药的味道。”他看着表姐的眼神就像是子与母。 白泓看着表叔这样也心生怜悯,他问他:“阿夜叔,那药,真的苦?”他性子皮实,从小不怎么怕吃药。 这还是白泓给莺儿药的,那是乞伏伽罗致使宁月如置办的药。 哥舒夜摇头:“不知,就是那味道闻着不好闻。”他平日里就是不常笑的男人,这时候阴沉着脸像是整个世界都欠了他巨债。 “阿夜叔,是因为里面的山楂加少了是吧?”石嫣然调侃着,他们的表叔是最矫情的男子,喝药总是要添加个甜味道。 哥舒夜也不看石嫣然,仅仅“嗯”一声当是应了他。 “药还是得喝呀!啊夜叔。”白泓走过来硬是拉住哥舒夜,要把他扶着坐下。 “阿姐,你知道的,我不喝药的。”哥舒夜看着石令婉带着撒娇的口吻。 顾颂发现,这位阿夜叔对待任何人都是疏理,根本就没有真实的亲近感。 关于哥舒夜不爱喝药,这里面还有泪洒到凄凉的片段。 石令婉记得当年,她这表弟被奶娘裹在胸前弱小又显得营养不良,就那样一路乞讨而来这京城的。 在一个腊月初的日子里,奶娘叩打白家门环的时候,石令婉听说是陇南哥舒家表弟。 白季旺率先打开了宅门让人进来,她刚出月子没多久的人即可跟随丈夫出来大门外。 几乎快要没声气的奶娘看着她,这奶娘她是认得的,她幼年寄居在陇南哥舒家。 奶娘费力丢下一句:“表小姐,老爷夫人都没有了……”说完这话就再也撑不住直挺挺倒在雪地里,怀里的孩子被惊醒了,胆怯地站起来看着她。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哭都不哭一声,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她不敢多想了。 “阿夜,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石令婉从五岁的哥舒夜那卷发,那特有的灰褐色眼睛高耸的鼻梁,她认出来这是他舅父的孩子,她伸出手把他抱起来:“小阿夜,表姐离开陇南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呢,你还记得你阿姐呀?” “对,阿姐的画像就在家里的。”五岁哥舒夜很笃定地点头对表姐说着。 第六十六章 看不透的哥舒夜石嫣然求问内幕 白季旺看了半天这五岁的男孩瘦弱样貌,才隐约想起这就是夫人娘家阿舅的独子,眉眼比当初他们相见时候长开了很多。或许是奶娘一路奔波着苦难重重,他脸上神色冷冰冰的,不会笑也无过多的心绪显露在外,对任何人不卑不亢。 总之,夫人娘家本来就十分显赫,那性情冷戾的男子也不算出挑,白季旺从此就没有多想。 这哥舒夜一回来白家,就先安置到泓芳居内院东厢房,奶娘手脚冻疮医治了几日就好了,还帮着石令婉照顾了才刚出生的白泓。 记忆中,一次哥舒夜发烧,石令婉指示着奶娘喂他喝汤药,他喝了一口就吐还骂奶娘:“你给我喝这么苦的药,你安的什么心?”他竟然连奶娘都不信任。 后来石令婉用了各种理由哄劝他,他才加了山楂糕喝了一小口,眼神警惕四周。 白季旺夫妇一问奶娘才知道,他幼年险些因为心肠歹毒的管家喂药致死,所以到此刻他依然对药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阿夜叔,那就让我亲手给你熬药,然后陪着你喝好不好?” 想起曾经的这些记忆片段,白泓挨着哥舒夜劝说起来。 “哼!你小子,你昨日看见我被人打,你为何不不动作快些?”哥舒夜还是佝偻着腰背不肯坐下。 顾颂看着,心里思量。 原来白家最会耍混的还不仅仅是白容白绯,还有一位深藏不露是个男儿身。顾颂忍不住说:“那是对方目的性强,看见你就下手比我们脚步还快!” “啊?你们居然跟在后头还让你阿夜叔挨了打!”石令婉眸光深沉,有些讨厌顾颂这时候插嘴。 “娘,不是那样的,等有机会我再给您解释。可是现在,我们要先给阿夜叔把药煎了服下,那可都是好药啊。”白泓也看到她娘怨气的目光扫向师弟。 “就是你们没把阿夜叔及时协助,姑你说我说的对不?”石嫣然忽然这样说,他很讨厌表哥身边多了人就忘了他的存在,他心里醋意大发。 白泓瞪了表弟一眼,说真的,他真的不知道阿舅和表叔的诡异,先是那日竞乐完,哥舒夜说是被辱了。 然后石轨就带着他去斡旋乞伏陌的两个妃子,还又把颂师弟也叫着来。他们师兄弟为了给哥舒夜出气,还照着阿舅石轨的话顺应了些荒唐事儿。 “到了昨日,你被乞伏陌的妃子滋扰,毒打,我们是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啊。”白泓索性就问哥舒夜。 他是极度有自尊的男人,平日里就很重视照顾个人颜面的。 哥舒夜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捂着一边的大腿开始嚎叫:“哎呀!哎吆,疼啊疼的很… …”示弱是他的强项,屡用屡顺。 “泓儿,你不能在这时候说这话!”石令婉训斥起儿子来。 “阿夜叔,我来给你揉揉腰。”石嫣然这时候推开了顾颂,把他挤到边上,他凑近了哥舒夜。 嫣然根本就不会真心地揉着按摩,石令婉又听到了表弟嚎叫,三个孩子争吵,她眉头深锁着责备白泓:“三个人围着你阿夜叔就这么吵啊?你先带着你师弟出去外面,对啦!你不就是今日要准备曲乐吗?” 还没有来得及等白泓说什么,嫣然低声咕哝:“准备个啥呢?就连那日竞乐的头筹都还要等着王上的最后一道圣谕。” 上元节头日的大竞乐,白家一班人本应信心十足的呀。 白泓也不想在这时候惹亲娘愁上加愁,看着哥舒夜那么能忍疼,他还好好摆个优美姿势的“二姨子”样儿,虽然他表情始终不苟言笑,但那姿态绝绝子了。 白泓想着他表叔的这些大小遭遇,不忍心在消遣了。他站在他娘身边:“娘,我想帮着煎药给阿夜叔。” 每日里,她一个女掌家娘子,那么仔细用心地操持家务,至少要听见个满意的消息啊。儿子仕途再要是没有期望,她婆家想要树立门楣怕是艰难的很了。 石令婉这时候心里也烦乱,她二十年操心哥舒夜就如同操心她儿子一样,习惯使然,使得她本能地紧张。表弟要是不能尽人事儿,她那有脸面对舅舅家的养育之恩吗? 一挥手低声嗔怪儿子:“你快去,你是嫌你娘不够乱的吗?” 白泓只好拉着顾颂往外走,也不看哥舒夜了,他就是个麻烦精,男人中的事儿婆子,跟个女人一样娇弱。 石令婉又拉着石嫣然起来:“嫣然你也去,到你阿兄的泓芳居去。”他们这几个小辈,吵闹着让她心里没发安静。 嫣然想说他不去,但他不敢,他姑有可能会打他。 石嫣然只好也走出来,走在院子里跟着白泓身后,被他表哥骂:“吃里爬外呢?什么时候成了巴结“二姨子”的人了,我还就没有看出来你呀,石嫣然。”他就算是哄抬哥舒夜,那也是在他娘石令婉的面前。 要说真心地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哥舒夜这个阴冷的性子,永远猜测不透那人心里想什么。 “我怎么了我?我不就是看着阿夜叔那里疼,安慰一下的。”石嫣然嘟着嘴。 白泓绷着眼珠对他做个鬼脸。 三人这才到了院门口,还没有跨出门槛走出哥舒夜的窄长小院子,顾颂连忙抱住师兄往后扫一眼:“里面阿夜叔还病着的,别吵了,让人家听见烦心。” 背后一记锋利目光来自石嫣然的,表哥自从这小子来到白家,他彻底地对他不好了。 “哼!”他冷笑一声把顾颂推开一边。 白泓干脆就拽着嫣然,一直到了惠心院门外,石嫣然甩开他的手:“够了!阿兄,你自从他来到咱们家你就变了!”他真的不明白,要论沾着亲戚缘由,他和表哥是最亲的姑表兄弟。 这姓顾的不就是比他还老实,很会在人后说好听的,把阿兄给哄高兴了,可他也紧跟形势不落后啊。可是,他刚才竟然被姑母责备了。 石嫣然那圆润的嘴唇嘟起来就像是调皮的少女,他比顾颂矮半个头,眉眼天生墨黑,脸又是圆脸轮廓略深,他气呼呼地站着不动了。 白泓初次意识到石嫣然这个理由的可怕,先握紧了顾颂的手,让他心里安稳,然后走过来搂住嫣然:“嫣然,你比颂师弟还要大两个月呢,你不要像个小孩子那样闹别扭啊!” “哼!不就是对他好,他算什么,外地人破落户… …”石嫣然从这些日子里看见阿兄挽上顾家小子的手,到那日大乐上并肩操琴瑟,再到今日昨日携手同进出的二人总是在他眼前晃着他看见就烦。 他甚至觉得表兄也并不是多么精明的人,被这小子用了邪术给困住了心魄。 顾颂渐渐地目光恢复初来时的忧郁,他忽然感到他们有家有人爱,而他就是天空中卑微孤单的一头大雁,任谁看见了都是好笑的。他极力地想融入当中,获得微微的关注,可人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他算什么啊? 本来想好好劝慰嫣然,让他想开些,也让颂师弟不要多想的白泓,骤然听见内院他娘石令婉在喊他进去。 “泓儿!泓儿!” 石令婉虽然朴素但很重视仪态的人,这样撕开嗓子大喊人还是头一回。 白泓也顾不得许多,拽着顾颂又喊上石嫣然低声说:“都别闹!先进去看看啊。” 又进来惠心院内院,没看见石令婉走出来,到了哥舒夜那院里,看他跌倒在砖石地上浑身颤抖。 “泓儿!娘心里不好受,娘先过去歇会儿,你来陪你阿夜叔。” 顾颂看见师母抹着泪,怎么哥舒夜在地上躺着的人也眼睛红红的。 白泓喊着石嫣然:“嫣然,咱把叔抬起来。”看着顾颂他又说:“师弟,你把那枕头靠好被褥也整理好,再放一张折叠书案在床上。” 顾颂按照师兄说的手快快作起来,他来白家这一个月,他总是看见好几次,这哥舒夜在咏雨阁后面的木料房里刨木头,有时候也并非是制琴的木料他也拿在手里反复地刨成各种人的形象。 作词作曲他不专注,要说歌声,他的声音是好听但又仅仅是比下九流的歌者略好而已。唯一出众的舞姿,那也是他在综合以上技艺中最好的一项。衬托他妩媚迷人气态,是一种辅助。 顾颂石嫣然谁都不敢说话,在这里陪着一身嫣红衣裤的哥舒夜,他几乎半躺着两手交叠放在他腹部,一副置身所有人所有事情在外的孤独冷漠。 惠心院正屋内,白泓看着亲娘抹泪他即可烦躁起来。 “娘,他的亲事不应该你来操心,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别哭了!成吗?”一个男人二十五岁了给当姐的省个心,他哥舒夜应该有这个心的。 怎料,他亲娘别看着心软,人可不是被吓大的。 反正也习惯了儿子的厌世姿态,她依然愁苦地说:“在我阿舅的陇南,他们哥舒家是百年前就有基业的人家,到了我阿舅这一代遇上渡江之战,哥舒家参与战事一归来就跟着王上失了威信,你阿夜叔他从小也受尽了苦难,你说我能不为他早些张罗亲事吗?” “娘,你别难过!”白泓为亲娘擦了眼泪,又安慰她说:“阿夜叔的志气很高,一般女子他看不上。” “你瞧你说的,看不上还有人欺辱呢?我看他就会跳舞,他身子那么弱他能有什么大的志向,还不如娶妻生子有个家再说。” “娶妻?我看他刨个木头就好了。”哥舒夜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这个人的心气儿高他最清楚。 石令婉被儿子气的跺脚,她坚持她的想法,给白泓指着书架上那一排排的礼乐书籍:“今日起,给我将你们礼乐行里,各大家端庄娴雅家风好的女子都把名字找来给我看。” 白泓按住她娘坐下来,用哄孩子的口吻说:“大渊国民间礼乐者数千人,各个大乐师家庭上百个,要从中择到合适的人也不是没可能。” 石令婉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惆怅了一晚上就有主意了。 “那就准备啊,和你阿舅早些张罗,用七日,就趁着你们几人刚在上元节大乐上亮相,城里人都记得。”她想趁着参与竞乐的白家名气,现在张罗很及时。 “好,好,好。娘您先歇息会儿,别着急!我去劝着阿夜叔吃药,我会想法子喔。”他娘已经濒临心绪紧张到崩溃边缘,他做儿子的唯一先安抚。 白泓此刻就想着先稳住亲娘,别让她再愁哥舒夜的亲事,他能力条件不差,那只是早和晚的事儿。 石令婉端起茶壶喝了口茶,难得儿子与她想法一样,赞成哥舒夜成亲娶妻建立一个家,好好地过日子这样她作为表姐就功德圆满了。 巳时正,哥舒夜正屋外小炉子上架了火。 白泓亲手把那中药补骨脂,和羊大骨头乌鸡脖子放小锅里,婢女莺加了水就搬个小板凳守着火。那如同大颗黑芝麻一样的补骨脂,那是太乐署老吏们口传的,专门应对阳虚的,虽然哥舒夜那里或许还不至于,但他这样试下或许能有意外的效果。 进入正屋前,白泓转身瞅了眼这炉子上空冒起来的灰褐色浓烟,满屋子绚丽长袍上端萦绕着热气,这熬药的阵势,也就如哥舒夜平日里爱鲜艳的衣裳一样招摇。 白泓到了屋里让顾颂陪着嫣然到咏雨阁去,石嫣然说他爹午时才会起来洗漱,这会儿去了会被他爹积攒了怨气隔年来骂他。 再要找个理由让他们两人一起出去,怕也是不合适,嫣然不喜欢顾颂和他这表哥走得近。 哥舒夜就那么坐着不动,这会儿也不喊疼了。 石嫣然如果是一个人,他也会觉得无聊到在这里待不住,以为内他这表叔总是不说话,但看见有两人陪着他一起他就觉得有意思的很。 “阿兄,你们说你们跟踪阿夜叔,是为何呀?” 白泓没有说也很想,那是你爹的主意,怕你阿夜叔吃亏,结果还是吃了意外之亏。阿舅对待表叔也和娘对待方式一样的,都很疼爱他。 第六十七章 哥舒夜无防白泓圣旨后白容不屑 “嫣然,你还是去你们咏雨阁里陪着阿舅,这里暂时就给阿兄我照看。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尝药。”既然表弟不喜欢颂师弟,那就先支他出去。 “我不去,你不说这事儿由我就不走。还有,凭什么,他留着我出去?”他表哥越不说,他越要问,这可是顾师弟说的小秘密。 顾颂一直就在回避石嫣然的目光,有毒但还不算很毒,比起他刚来那时候,他还算能承受得住。 “不去是吧?那就去木料房找些桦树枝来,让阿夜叔刨木头作饰物。”白泓总是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把人给支出去。 这下,哥舒夜扭过头看着他们仨微微点头,他总算是从孤独中抽离出来,融入三个青年人中。 “嫣然,去吧!去给叔取一些桦木枝还有刨子也带来。”哥舒夜温和地指使石嫣然。 “哼!总是致使我,那我也要带上他去。”石嫣然忽然盯上顾颂的脸,对哥舒夜。 顾颂看一眼师兄,再看看哥舒夜石嫣然,应声:“好吧。” 其实,从这院的花房一旁有道门直接就通木料房,白泓怕顾颂不知道,特地走出来指给他。 顾颂不再疑惑,推开门就走进去,这道门框上还有积雪,平日里石嫣然也爱来这里,磨刨子刃,还有看书。 白泓等到嫣然顾颂离开了这院子,他就坐床沿上问哥舒夜:“我娘愁你比我老五岁,该成亲的时候了,和你同龄的人孩子都上学馆了。”他试探着问这人,这么大岁数了,不求仕途也该有个家眷的。 “这么着急就赶我走?”说话的时候,哥舒夜低沉嗓子呼吸变慢,这样能忍住疼。 “不是要赶着你走,是你也该体会一下当亲人的心牵挂你,让你走了你能去哪里?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从小一起玩的人是你。”白泓话说的有些老成。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到白泓这么感性的话了,哥舒夜笑了。 “真的吗?泓儿。可我不愿意成亲,这会让你娘很难过吗?”他极力忍耐住那里的疼痛,苍白脸上透出些苦涩。 要说这表叔为何如此这般具备个人魅力,或许是他内心苦涩时候,他这脸上依然冷淡笃定。 这姿态,能让乞伏伽罗从万千贵族子弟中独爱他这性子。 “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娶亲,但若是,乞伏伽罗愿意下嫁,那你是否就愿意了?” 哥舒夜听到乞伏伽罗的的名字,眼中炫光一闪,他承认他对公主感兴趣,她是这京城最有权势的女人嘛。 他伤势被他自个的手无疑触碰了,那里瞬时抽疼到不行,他的笑就看起来更苦涩了疏冷了。 “泓儿,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跳舞,她爱看,我奏箫她也爱听,仅此而已。” “那你们是知己吗?我看她为了你不惜惩罚乞伏陌的王妃。”让宁月如颈带不夹板当街行走,那屈辱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下来的,宁月如没有自尽也是让人佩服了。 叔侄间,虽然相差无岁,但在他眼里,叔就是叔,侄儿就是侄儿。 “… …呃。算是吧,可以说是朋友。”他疼的支撑不住了,慢慢地躺平在枕头上。 白泓为他盖好被子。 他不甘心继续说:“这乞伏陌的王妃这笔账,咱们有功夫会慢慢地清了,只是,你不觉得她似乎与她夫君乞伏陌有恨也有仇?” “不知,王室不比咱们良民的日子,乱着呢!”哥舒夜说话声渐渐虚弱,心里依然不慌。 白泓干脆也躺上去床上,擦着哥舒夜耳根问他:“那日出大乐,我听见你说,让你们去死什么的……那是你心里有仇吗?”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他大着胆子问。 被问的人呼吸依然均匀,并没有任何警觉。 哥舒夜唏嘘着:“我疼,疼的忍耐着和你说话,你就得快这样逼迫我说啊!”他的确也疼,但这小子怎么会听到他心里的诅咒和口头默念。 但这他表姐的儿子,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辈玩伴,他根本也不会为此感到忧虑,他平淡了心绪。 白泓慢慢坐起身,就这近在三尺的距离,他就没有觉得哥舒夜有多凶恶,分明也是单纯明澈的灰褐色哞子。 “好了!叔,我不和你说这些了,反正我跟你说,你准备着我娘给你张罗这亲事。”这年月里,公主只要有心那就试着张罗张罗促成了亲事对白家无害。 “白泓你… …你是存心地要看我笑话是吧?”哥舒夜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手掌心没有用力。 白泓感觉不到疼,他还故意装了一下,扮个哭脸甩个水袖在他眼前转圈圈。 就在此时,莺儿着急地进来喊他:“公子,要快啊,到外面接圣旨!” “啊?”白泓忽然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喜还是忧。不是已经革职了,他们家从他出生到如今都没有接过圣旨了! 莺儿着急起来:“公子,中庭中门大开,赶紧也把顾公子找到啊!这可是白二叔说的,那内侍监大人这会儿舅老爷正在外院礼厅应酬着呢!” 这圣旨,哥舒夜重病之人是可以不接的。 可是为了不落人口舌,掌家的石令婉必定是希望他能出来,那关乎机运也关乎着对王上的崇敬。 白家接圣旨,这在白泓二十岁的的人生中是头一次,他第一感觉,这是一道王上赐婚给哥舒夜成为公主驸马的圣旨。 论礼乐门资历,他是浅薄的后生,哥舒夜却是学馆学音律的优等才子。他是白家中后生当中唯一成年的,顾颂石嫣然应该还轮不到跟前。 瞧一眼哥舒夜,白泓喊住另外一个粗使的婢女:“去找两个奴才过来抬着哥舒公子。” “喏”那婢女应声而去。 “我疼,我不去!”哥舒夜蹙眉。 这圣旨分明就是皇家的意愿,他表叔怎么能不去。 白泓伸手就按压住哥舒夜两边大腿。“去呗!我估摸着,这回就是乞伏伽罗想要娶你来着。”他又在哥舒夜的耳边说给他听。 他娘从昨天愁到今天愁的都是娘这个表弟的亲事,那今儿个真若是这圣旨是王上为了公主那最好不过了。 “阿夜叔,这不成呢,我说我娘他操你的心她都操了二十年了,你总不能让她一个年岁长的人,操你这个大小子的心吧?你给点良心成不成啊。” 哥舒夜躺着的人,把脸转向内侧,背对着白泓。 白泓以为他害羞,也认为这很正常态。 惠心院的内院,这会儿正好走进来两个二十来岁的奴才,白泓对他们俩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夹住哥舒夜。随后白泓整了整衣襟,起身对着铜镜拢了拢鬓边两绺。 是祸,躲不过。是福也预估不到这次究竟是何福?但这王上的旨意降临白家必须得跪接。 按说那日上元节大竟乐,白家班虽然被评得头筹,后来有了变数。 但根据他在太乐署的经历所知,这等王上最后决定至少还得七日才可,况且当日评鉴得头筹也不是就他们白家一家。这如今七日还没有到呢,那么就不该是竞乐的事儿。 两个年轻力壮的奴才一左一右,架着哥舒夜从内院出来惠心院的大门。 哥舒夜倒也还忍着疼痛,脸上保持着俊美无比妖媚不俗的姿态。白泓把他常穿的锦袍给他披上,顾颂石嫣然焦急正等着他,看着哥舒夜的脸简直无法相信这人命根被伤。 “阿兄,我听白二叔说,宫里的内侍监大人特别说了,让你和颂师弟都要去接旨。”石嫣然提醒着白泓。 这时候,白泓倒是没有看到嫣然嫉妒顾颂。 顾颂脸上看着很欣喜:“师兄,我听说我们获得头筹,可这结果不应该这么早来呀。?” 顾颂,他居然还能想到这一点。白泓真想在没人的地方搂一搂他。 “走吧,赶快去,去晚了不好。”看着哥舒夜,也不再说什么话。他那妖媚无双的姿态已经保持好了,白泓就督促着他们两个跟着他一块儿去往外院去。 外院待客用的礼乐厅内,果然就坐了王廷的一品内侍监王德章大人,白泓曾在乐署祭天仪式上远远地见过这位。 石轨恭敬侍立与一旁,看着院子里男女老少奴才婢女都站出来了,他望着内侍监郑重地点头。 似乎是石轨这人,他将这位四十岁内侍监哄的高兴,这人宽脸上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几个青年说:“这人都到齐了吧?” “回大人的话,除了妹夫白季旺还在东街看顾着琴坊,其余的人都来了!”石轨这嗓音清润,比内侍监王大人的声音动听多了。 “好。那我就宣读圣令了。” 巳时三刻,在白家住的所有人跪地接圣令。 石令婉跪地前抬头仰望过了,是真的大渊王乞伏力的黑牛角白绫轴,不是假的。 “太初十二年正月初六,京城勇士川大渊王高祖敕曰:今因礼乐子弟白泓,顾颂少年容姿大方,技艺上乘,特许二人参与王廷春之首祭的仪队,白泓为礼乐长,钦哉!” 这次,他们认为顾家小子运气真好啊! “谢王上恩典!”白家人抬头仰望,齐声谢恩然后叩首在地。 石令婉抿嘴笑到了心里,这大渊王还真是敢立这个名号,区区两川八个郡也称自己高祖?大汉学识究竟学到了什么程度啊。 圣旨宣读完毕,白仲融石轨带领白家人,站立街口目送着内侍监的马车消失于视线中。 白仲融被女儿白容紧紧拽着胳膊走上回廊的楼梯。她身后她娘冷伽仪,妹妹白绯也跟随上来。 她不让她爹留在中庭和石轨商议事情,看着石嫣然弯腰郑重为白泓贺喜,她仅看一眼就想躲开当场。两个人中,仅仅一人被圣令为礼乐长而已,那种职务也和虚衔没两样。 虽然已经正月了,这天气今日格外地冷,白容从来没有觉得,作为这个家里的女子她今日这般无用,她在这次大竞乐上居然连个声响都没有打出来。 朱桓台正屋,婢女鸳鸯一看大小姐阴冷神色就知道,她们二房奴婢们今日凶多吉少,她拉着别的婢女往院子里躲。 “娘,今日起这些绣花织布的活儿我不学了!为什么你非要让我学舞艺?我学舞跳舞是不是看起来不好看?”白容开始忍不住怀疑她自己。 冷伽仪也晓得女儿是心里发酸了,她拉住她纤腰:“别羡慕他,这仅仅是一场祭礼的出乐,说白了也就是你阿兄年轻也站在头排整齐些,你就快要成为王子妃了,难道你不该高兴点儿?” “可是我等的他还没有来… …”白容羞涩说出她的心中所想。 女儿果真是长大了,还真的是恋上二王子了。 白仲融脸上还带着笑:“等到下半日你大姨母就会被石轨请来家里,有些事儿咱们可以商议的。也能从你姨母那里探的虚实,她为人八面玲珑什么都懂。” 他们二房,能运用的高贵资源是丰足的。有皇叔乞伏功一家,最能顶用的是冷月淑冷贵妃,她总是不会让皇上心生厌烦,且她还能参与大竞乐的评比鉴定。 “对!阿姐不要感到难过与失望,阿兄那个是临时的。咱们家是有高贵潜力的,你很快就能与二王子喜结连理。”白绯对她姐白容说。 “对,绯儿说的对。这样的临时充任也就是好听些,你祖父,还有你阿爹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白仲融说。 “是吗?那还算不足挂齿。” 白容别的不怕,就怕乞伏植把这事儿搁下来,一搁半年,再搁就一整年。 到时候,假如她看见谢无心,或者遇上学馆那些弟子,他们要是问起来她的脸就丢大了。 父母心,她可以左右。唯独心上人的心思,那对她而言就是海里的针,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可她又对这样的男子痴迷得不得了。他是王子,还被外传是大渊国储君的人选,那未来她要是成了大渊王后那就荣耀白家。 她一定会成为王后的,在士族少女中,她的出身虽然略微普通了些,她的学识在这京城里是顶尖的,她比两位姨母都优秀非凡。 第六十八章 宁月如感激白泓顾颂对奏石轨犹豫 惠心院后面,哥舒夜的屋里。 哥舒夜裹着被子平躺在大床上,心里烦躁还又要忍着疼,谁去探望他都不理睬人。 白泓让婢女莺儿熬好的药汤端上来,盘子里还放了半碗山楂,白泓耐着性子亲手把一勺沾了蜂蜜的药汤搁嘴上试了试,他这么做是不愿让他娘石令婉太惆怅。 “叔,一点苦味道都没,甜丝丝的。”他咽下去那一小口药汤对哥舒夜说。 石轨就坐在一旁,看着外甥这么体贴,他心里有些悔意,懊悔那日让白泓带上顾家孩子去引诱乞伏陌的女人。 他本来,意在搅浑了水让冷月淑心里满意,顺着乞伏伽罗的嗜好算是小意思,能让他的知己目的达到也是白家的幸运。 也能让他表弟哥舒夜心里好受些,谁知这报应来的这么快,哥舒夜被宁月如带的人打了命根,这事儿显然不是宁氏能掌握的。 石轨现在就这么坐着,端着一盏茶看着外甥和表弟。 哥舒夜迎上白泓的眼睛,白泓从这人眼内骤然觉察到一抹嘲讽,不是莫名其妙,而是这位经常被他戏弄的长辈表叔根本就不把他白泓放在眼内。 他干脆直接端起盘子在小塌上磕了磕:“看什么!喝药啊,还让我伺候呢,我看你娶个媳妇比较快。”这话也是白家人时常对哥舒夜的期望。 白泓就想着,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亲娘不再受累操心,可这人倒好,还以为终于使唤上小辈了心里爽啊。 “泓儿,别调皮了!去和你颂师弟琴瑟对奏,把春之祭的乐曲反复对奏,还要做出你们说的《大渊之乐》。这里,有你阿舅我在。”石轨慢慢起身看一眼白泓。 礼乐长的俸禄是一年算一次,但在太乐署可是按月配给的,石轨依然鼓励他们争取机会。 儿子石嫣然脸上嫉妒羡慕并存的同时,忽然也说:“爹,那我也和阿兄对奏,三人的琴瑟。”他从今日的圣旨来到白家,心里陡然也燃起了希冀。 “嗯。好,很好,都不要来烦扰你阿夜叔。”儿子一说,石轨正好巴不得他也出去。 对于儿子嫣然,他认为他只要放任儿子跟着白家子女一起,那就没有什么好烦扰的。 顾颂站在一边,他总觉得石轨哥舒夜两人,有些事儿是不会让师兄知道的。 上元节出大乐结束那个傍晚,他石轨一个长辈,却亲手引领他到了那西南拐角屋内,那里两个妇人明艳迷惘,而她们就等同他家弘月楼里偶尔来资助舞乐者经费的权贵一样。 一副色相换取对方心悦,他那日幸亏师兄机敏过人相陪伴。若是他一人必定手足无措,没准比哥舒夜还要惨。 等这屋里人都走光了,石轨让莺儿把院门闩上。他将哥舒夜的头放他膝上,手心里一个葫芦,从那里倒出血色油膏。 “这是效果好的药,贵妃娘娘赠送的。擦了这个,再加上泓儿的药汤,内服外敷就能早日痊愈了。” 石轨拉开哥舒夜的裤子,把手放里面。 “啊,疼啊……”哥舒夜牙齿格格地响,表兄这力道快又大力。伴随着那凉飕飕的油膏带着粘腻感附着上来,他那里好受了些。他把头支撑着从石轨的膝盖上抬起来:“阿兄,你说我冤不冤?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呢我……” “没事的!贵妃娘娘不会不知道,我们帮她,她也会转手给予回报而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的。” 表兄是冷月淑的人,为其主效力,而他的目标是默默地喜欢上乞伏伽罗,也让乞伏伽罗死心踏地喜欢上他。 但他表兄究竟有多少心力是真对白家的,又有多少私心是对他石轨个人的,他目前还看不出来,他看似豪爽清高,其实是他要的和一般人不同。 哥舒夜疑惑地看一眼表兄,他是来到白家才正式与这位表兄相见的,除了表姐石令婉以外,他能信任的人就是石轨。他从小一言一行过半都随了石轨,保持自我,那是他对他的鼓励,多愁抑郁是他永远都改不掉的性格。 午时初,王廷宫坊,公主乞伏伽罗的绮珠苑。 宁月如脸上那道手指印子还红着,她精心地用胭脂覆盖住了,她从小就被亲娘掴巴掌,挨这样的打对她而言不意外。少女时候她以学音律为过日子的核心,等到了宫里,她企图争取的是主动获得自由的日子,这是比之前还难上加难的。 她的王子妃宫室与这里相距二里半,她一路走来兴冲冲的。谢芷蕙去娘家府上还没有回宫,其实,就算回来了她也不屑于再和她往来,如今能有公主,她就不需要谢氏了。 乞伏伽罗身边两名宫娥为她捏手,推肩背,宁月如发觉,公主这身肉是比她多而显得珠圆玉润,可偏偏又是很高的个子。 “也不知道你昨日给的药,夜郎他服用了没有?”乞伏伽罗嗓子尖锐,但这声音小倒也别有一番慵懒风味。 宁月如柔声道:“我连煎药的法子都细细地给那白公子说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能呢。”白泓那天让她坐进马车,不再公然露脸在街上,这个好意她心里能领会的。她脸上带着巴掌引,心里却得意:“你这位殿下也没有比我高明到哪里,打我一次,我就看清楚你一次,你我同样有个嗜好,那就是男人。” 乞伏伽罗半闭眼:“月如啊,以你来看,夜郎的这个外甥,推举他担任这次春之首祭的礼乐长,应该是不会很逊色了。恩,你觉得呢?”她从小也在少师院里跟随乞伏植学文,学音律的,但是近年,她迷上服用五石散了她的记忆力就差了很多。 连这个也要问人,宁月如表面不显露神色:“年轻有为,刚满十八岁就接受学馆几位夫子举荐入太乐署。”她希望这人能进太乐署,最好是成为大予乐令。 乞伏伽罗和乞伏陌一样,都是个烧酒脑子,整日杯盏不离手,听到这话又抿一口粟米酿:“那这么说来,本宫举荐的人正合适。” 乞伏伽罗的在诺大的王廷宫苑几乎没有人缘,因为那些王族女眷不敢沾上她,她善妒又不遵循礼法,是个女人都想避开的叛逆人物,当然她有叛逆的资本,那就是她父王的宠爱。 乞伏伽罗收纳了乞伏陌的女人,她一下身边就多了个人说话。 宁月如自从那日,她与谢芷蕙在学馆大外院西南拐角屋内被白泓戏弄,她就开始对这个人忌惮起来,那是年轻又比她爹还奸猾的人。暗地里,她也希望这人能把她爹从太乐署踢出来。 但是话说回来,那种从心里洋溢着的美好感觉,已经留存在也就算是一场玩笑,她也没有被乞伏陌那样用心的逗着开心过呢。 泓芳居这里,石嫣然跟着过来,三人在正屋外间。 嫣然坐到了白泓的琴箱前面,白泓刚才照顾哥舒夜有些累。哥舒夜的身量比他还要高,别看他像女人一样窈窕,那骨头架子可重着呢? 白泓站到屋子门外喊声燕儿,燕儿立刻从西厢房出来站外面应声。“ “去膳食间把我和顾公子爱吃的牛肉面,馓子粟米饼子还有石公子的羊杂汤给端来。” 顾颂心想,他也该使唤铃儿去,他喊右侧室里:“铃儿,你也跟着去吧。” 石嫣然瞪他:“你那琴童才多大呀,这么冷的天给冻病了,你还不得操心?” “对,铃儿在屋里留着支应我们,有个小丫头在这里,使唤起来也顺手。”白泓看着铃儿出来,这丫头脸上笑着。 真心来说,他家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婢女。 “阿兄,我想跟着你们去春祭,我就跟着背你这琴。我能去不?”嫣然忽然这样问白泓。他还把手伸上去表示他很喜欢他这把琴,食指抚过去流水音即可奏出来。 “我到时候会带上家里的两奴才给我背,你就别跟着受风寒了,等咱们这头筹的音讯落实了,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春之祭是王族的大型场面,不熟悉出大乐细节的人,石嫣然跟着去只会添乱。 白泓不得不严肃说,嫣然最近看着顾颂不顺眼,这要是跟着去了,万一影响了颂师弟的心绪,当日可是肃穆的氛围中那里都是王廷重臣。 “阿兄,你是不是怕我和颂师弟处不好?”嫣然忽然这样说。 “不会,可这就看我们家嫣然你脑袋的想法了,可别回头又看咱们颂师弟不顺眼,成吗?嫣然。” 白泓两手掰正了嫣然肩膀,偷看一眼顾颂。 顾颂这会儿站在右侧室门口,偷着致使铃儿擦里面的屏风。那屏风不到一人高,是白杨木的,白泓从婢女燕儿房里让搬过来给他们主仆二人用的。 嫣然偏头看向顾颂对他表哥说:“我从他到咱们家来的那个晚上,我就欢迎他来了。”他发觉,只要他越讨厌顾颂而他表哥就越是忽略他。 白泓抬头望向西北方,笑着对嫣然说:“看顾好咱们的师弟,在咱们家别让人给欺负了。”?石嫣然脸上的笑凝固住了,他那些小性子已然成了一道横梁,悬在顾颂与白泓之间。 婢女燕儿一身紫色缎面小袄端着吃食走进来,小婢女铃儿像是鼻子很灵,闻着味道就来帮忙摆放盘子里的吃食。 白泓轻轻拉开铃儿的小手:“嫣然,这里就是你的羊杂汤,看我切肉丝到你盆里。”大渊国人的羊杂汤讲究一鲜二黄三白,这瓷盆底下是浅浅的陶瓮里烧着炭,那鲜嫩羊肉是吃前下锅。汤鲜黄,葱白。 石嫣然先招呼顾颂过来坐下,然后他从表兄手里接过手指宽的的切肉刀:“这肉还是我自个切,不劳阿兄您服侍我。” “你也知道阿兄过去服侍你这些小事儿?得了!今日正好,咱仨在这里用膳食就是知己之食。” 白泓瞧着嫣然切肉的动作很娴熟,他起身打开外间的窗扇,让炭火味道放出去屋内。站在门槛内,他看见阿舅石轨穿着华丽半袖衫紫纱蔽膝裙,头上黄金簪饰紫纱小冠,高齿鞋踩在外院石板路上走的很小心。 他想着这些日子里,阿舅为他的出乐寻求机会,什么法子该用什么人情他都去讨,他心头一软就步下阶来迎出内院。 看着外甥走下他的正屋台阶,石轨眼波内翻涌起些许的愁绪,是那种自家人跟前才会显示的忧虑。 石轨走近白泓说:“颂儿是凉国人,王上这样颁了命令,就怕他的身份不适宜此次郊祭。”大渊国地方小,本来就人才有限,用了他国的乐人也无不可。白泓十分肯定地对吕烨点头:“不会不适宜,我在乐署见过南方来的乐人也为我大渊出乐。但若是旁的人左右了王上的想法,那是最感无奈的。” 他二十岁了,石轨这个舅舅不要当他还是个孩子。 石轨眼波一转,脸上的忧虑即可消散不见了,笑着问:“嫣然那小子是不是在这里用午膳啊?” “嗯,既然要对奏,那就一起用膳早早地进入状态,把曲子奏出新的。”白泓瞅着阿舅这么讲究的一身穿着,上午会见内侍监大人他可是没有这么齐全。 石轨边提着裙摆紧身走路,边对身旁的白泓说着:。“对,阿舅对你们都仨一直都有期望的。”他当然希望嫣然比顾颂出色,可他的儿子真的天赋欠缺。 内院中央靠近石板路旁,那光秃秃竖起的苹果树杈间,石轨家里身影经过时候,仙踪一样的,那种真实的感觉让白泓忍不住站着多看了两眼。 泓芳居外间,一下就多了一位主子用膳,婢女燕儿庆幸她身边多了铃儿帮手。而她既然肖想不到顾公子,那就亲近他的婢女。 午时正,石轨与儿子嫣然并排坐着分着吃了几口羊杂汤,仔细地抹干净他的唇。 石嫣然吃完了问他爹:“你让我们对奏《采薇》,还是《凤求凰》?是要对出你说的《大渊之乐》吗?”他爹是很仔细筹划的人,他得问清楚。 石轨头上紫纱冠的金线闪耀着低调的华丽光芒,他抿一口奶茶说:“就借用顾颂他爹的线形乐谱,你们不是已经对奏到快要成曲了吗?” 白泓此刻也并没有多少食欲,吃了几个馓子一片牛肉就饱了。放下筷子对他阿舅说:“成曲,那还很早呢。就是先想了个曲名而已,看今日我们的和嫣然对奏得如何。” 石轨知道,顾弘明的独特记录乐谱方式,新颖能尽快和上新的曲子,这顾家小子占了白家气运就该好好分享这个。可这种记录方式,貌似他在表弟阿夜那里也见过的。 石轨看着顾颂问:“你们家时常演奏到闻名四国的《沙石疆舞曲》,你不至于对奏一处新乐曲就把你难住了。是不是啊?弘月楼少主。”他最爱用打趣的方式对待晚辈们。 石轨这么一说,顾颂整个人又懵了,他这是嫉妒阿爹吗?? 第六十九章 琴瑟对奏嫣然未达意境白容雪天访 看着师弟陷入深思的沉默表情,他的师弟认真起来就爱多想。 白泓明白他阿舅的求好心切,他这位长辈为了他们晚辈的前程,这会儿似乎是要催促一下他们了。 白泓谦卑地问石轨:“阿舅,我和颂师弟是已经能协奏出我们二人的《大渊之乐》,可我唱出来那些诗词,就怕您看不上,那样不行吧?” 阿舅石轨这人,他的风雅他的豪气是他掌握京城礼乐门的资本,当然,他的技艺也是掌握了很多的,琴瑟箜篌筚篥歌舞无一不精通。 近日因为上元节还在持续中,他穿这身华丽讲究的衣冠也是应付很多朝会用的。 他往来的都是隐避世间的老乐人,对于行内技艺他最有指导的资格。 “对奏,要你们重新对奏,但不要拖延的时候太长。”石轨看着儿子又看看顾颂,平日里让这些晚辈们在汇雅书院这座学馆内磨砺技艺,到了这个正月里就正好是展示的时候。 顾颂就算是不明白大渊的礼乐规则,他也猜测出来了,王上的寿宴若是的必须由他们自己出,那这两日还有春日首次郊祀,时候是真的很赶。 白泓脸上带着笑,给石轨解释说:“能的,但还是暂时别让嫣然与我们一起了,怕他跟不上。有些对奏的默契,那都是相濡以沫中建立起来的,这默契短短几个时辰不会有的。” “不会的。阿兄,你给我个机会,我们试着对奏看看。”石嫣然认为,他这时候是万不能再做出了讨厌顾颂的举动了。 看着儿子当着他这个爹的面前被拒绝,石轨没有料到外甥白泓这么不讲情面,他问他:“那你们做到了就对奏给我听,成了就给嫣然一个加入你的机会可否?” 石嫣然先伸出两胳膊按住他爹的手,对白泓顾颂恳求:“能给个机会吗?我想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很快就能与你们有默契。”既然学馆就学了三年,也是他该给他自个一个机会了。 石轨眼光一直在顾颂身上,望着他对儿子说:“那就看你阿兄和顾公子答应不答应了。”他很意外,他外甥这么挑剔的人,怎么就能跟这么木纳憨厚的顾弘明的养子契合。 “我会与他们商议的,爹您甭操心这个。”石嫣然很想赶他爹出去,但不好明说。 “好,好,那你们不许争吵,要和睦相处。”石轨站起身对儿子说,他眼睛依然扫着顾颂,他就没有觉得顾家小子哪里出挑。 石轨步履轻盈,走出来泓芳居微雪纷纷的院子里。 若他梦的合适,那个人必定在半个时辰里就来寻他。 正屋外间,婢女燕儿小丫头铃儿撤走了吃食残羹,屋里又打扫了一遍,还熏了天竺国的玫瑰香。 未时三刻,白泓内居室的大屏风被折到一旁,这样一来,外间变得宽敞又通风良好。炉子搁到每个人的凳子底下,熏的周身暖暖。 燕儿使个奴才到咏雨阁抱了石嫣然的琴过来,石嫣然迅速调好弦子,表兄颂师弟都在等他。 白泓知道他表弟熟悉什么,就说:“《凤求凰》,看你的曲风和感觉,起!”他喊一声带着他们二人走曲。 三人于是,两琴一瑟,奏起《凤求凰》。 一刻钟之后,琴瑟声悠扬散去。 白泓有些恼火:“阿弟呀,你这是糊弄你阿兄吗?你的意境怎的那般平庸?就这你要想博得风流之人赏识会很难的,你不觉得不入流吗?”他对石嫣然的琴艺很失望。 他怎么就不入流了?他一样和师兄都是汇雅书院的弟子,同位夫子门下学出来的呢。 石嫣然脸上无动于衷,他说:“你是我阿兄啊,你不能改变我的意境,我阿爹也一样,他不得干预我奏什么曲子。”他有他的想法,他的调子他的悟性就是平缓祥和。 “再如何,你学学阿舅啊!”白泓错愕之余就这样牵强的劝嫣然,他爹要不是刚离开了,他准是会觉得丢脸。 顾颂怕他们争吵,就温和地劝:“师兄,嫣然或许就是还没有进入诗词的意境中。”他说话不拐弯,嫣然就是毫无意境可言。 石嫣然脸上泛红到如同少女般的羞涩,他走近白泓:“你们要的意境究竟为何物啊?”他除了缺个亲娘在身边照顾他,他其实对他的日子也无所谓多么理想。 白泓耐着性子说:“简单,就凭你个人的理解和感受,将那诗歌奏出来。” 石嫣然那张略圆的脸庞,怎么看都是纯真,他固执地说:“要奏出那种千里寻爱终须一别的中间美好,我想也不是多么容易的事。”他没有爱过谁,他不需要理解也无须真的那样。 白泓脸上没有心绪也无笑,回应他表弟:“可我们要对奏出来的美好,那必须是给王上还有许多有憧憬的人听的。我们不需要你在乎这曲中的挫折迂回。” “嫣然,师兄这也是实话。”顾颂这样劝石嫣然 石嫣然罕见地对顾乘风一颌首:“稍微等我片刻!”然后他忽然拽着白泓,来到院子中央的苹果树下。 “如果,我依照阿兄你的说法,我憧憬出美好了,那你说我爹能将我娘寻回来吗?”他的渴望就这么简单。 关于嫣然的亲娘,白泓知道的不多,仅听石令婉说是被娘家府上藏起来了,不让她和石轨相见。 白泓搂住石嫣然脖子:“嫣然,我们无法预知的事情很多,可你要往好处想那就必定能变好。你不信试试看,你试着憧憬一下那总也比不想你祈愿的好,你说是不是啊?” 石嫣然看起来单纯也秀气的像少女,他一旦执拗起来,他爹没辙,唯有表兄会哄着他让着他。 他站出来内院正屋外面,在烟尘般飘洒的雪花中仰望表兄,思虑片刻,他才点头表示他会尽快跟上他们二人的意境。 白泓挽上他的袖子,一路把石嫣然扶回正屋内。 “颂师弟,嫣然,要走了喔!这次不能差别太大,要次次到节奏感上。”他又带头喊着他们二人起乐,开始对奏的前段演习。 正屋门顶上的窗扇合上了,三人琴瑟对奏的悠扬旋律被关在屋中。 石轨这时候陡然感觉百无聊赖,世人总以为他是无时不置身于风月中的男子,风月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熏香一样的物件,真心而言不如他独善自身的自在。 哥舒夜擦了药那命根地方不疼了,关上院门补充睡眠了。他去他妹石令婉那里,她是个爱做针线活的人,去了聊不上新鲜的话儿。 既然穿了这么好的衣裳,那干脆就到朱桓台走一趟。 他筒着白狐皮筒子,记得白仲融还欠着他一顿好吃喝。当然,他不在乎他能回赠他什么,但这时候去了不会遭遇冷脸。 申时初,石轨走入朱桓台外院,在这里出来的婢女鸳鸯急忙折返回去内院禀报给冷伽仪。 挑开的丁香花锦绣镶边门帘内,齐着门槛站着一身优雅的冷伽仪,那翠绿短袄处一抹腰身尽显窈窕,在白家能有石轨这样潇洒通透又趣味十足的人。在她看来,白家这宅子才不会像一汪死水。 她对着石轨微微欠身:“这天儿可是祥瑞,又是雪花又是来了舅老爷,你用了茶不曾?”这男子并不是举止轻佻多话的,相反他是对舞蹈音乐都有足够认知的人。 石轨站住身,两手拱着微微弯腰:“冷师傅您这里就是有祥瑞,先贺喜了,等几日必定是要大兴筹备大事啊,二老爷可在?”他是男子,来这里必定要有男主人在家他才适宜久留。 冷伽仪退后几步,指着室内对石轨淡笑:“瞧他,在那儿给女儿穿针呢。” “哈,这么有兴致协助令爱做女红。”如果他身后有个女儿,他其实也愿意这样。 白仲融走到门口来把石轨让进去,石轨意外地看到,冷月淑居然也在室内,她就坐在那孔雀绒的大圆榻上。 室内灯盏不亮,也没有看清楚她和着大圆榻的存在,这里的氛围,他来了几次都是雍容矜持。 而在她正前方,披散长发头上顶了柳枝篮子,穿着木屐来回走路的人是白容。 冷月淑的嗓音悠然富有韵味:“作为未来大渊国王宫的女主人,你不至于等到出嫁那日,你才让我教你这些嘛。今日起,慢慢地进入预备体态的保持,都还来得及的。” 她故意装的没有看到石轨,他队她而言是个权杖,行使她个性的权杖,这个男人可以背弃了整个世间所有人,但他永远是她的背后依附。 她递给白容一个木盘,让她端着盘子顶住头上的 柳枝篮子。 等着一身华丽的石轨弓腰凑近她身旁,她对他如内侍那样将她的手腕搁上他的手动脉。 但即可被石轨抽回了他的手:“我是来找二哥的,未曾想就遇见了娘娘您。”虽然是在他和她彼此的内戚宅子里,他认为还是有必要避嫌。 冷月淑明白了,他是有姿态的。她拍了拍手掌,她的贴身宫娥,那名伶俐的皇贵妃宫的领头宫娥端着一枚翠玉胡琴,仅仅为拇指般大小。 这时候,冷伽仪与她夫君离开这里,去了楼上暖阁。 宫娥还端着盘子等着他,石轨见这翠玉也就是一般成色的老坑玉,不客气就收着了。 “你如今无忧了吗?王宫内。”他关切地问她,王上她的宠爱如果巩固了,那么他也会替她高兴的。 冷月淑笑的坦然:“该到的都到了,成局的也成了。就看东风自然地吹来,我侄女一切圆满。” 男人女人这一来一去的话,加上会意深刻的目光,白容无法得知她得姨母如何摆局在宫里。她对于宫里的一切依然迷茫,可她已然决定的事儿她就必须要做成,这是她的颜面也是她的宿命。 夜里丰盛的晚膳就在朱桓台,冷伽仪白仲融石轨陪着冷月淑。 白容带上白绯让鸳鸯撑着伞,一路走上长廊,过来泓芳居。 顾颂白泓才刚和石嫣然找回三人初次默契的部分意境,他的调子还是和不上,他一紧张就回去咏雨阁里歇会儿了。 白容喜欢闻天竺玫瑰的香味,兴致稍微一好,说话也中听了很多。 顾颂听了她的要求,很不情愿地反问:“白容你又要我扮你的侍卫吗?”那次上元节竞乐,他就不得不临时充当了她的侍卫,那滋味很讨厌的。 白容松开披肩递给了燕儿,她在梨木窄塌上端坐着如瓷器观音雕像,她神态庄重而不语了好一阵子。 她凑近顾颂一尺距离:“我想让你陪着我阿兄去一趟二王子府,这事儿你有胆量吗?”她需要一个体面的男子为她充当送信的人,不得已,她还是需要顾颂。 白泓平淡一声替他师弟说道:“当然没有。”他师弟那日是因为他们几人协力在竞乐台上的,若是白容出事儿他没有法子向家里长辈交代。 白容不死心,她依然庄严郑重的姿态: “你们都能驾车跟踪阿夜叔去了婆罗寺,为何去趟二王子府就不能?”哥舒夜驾车行走在婆罗寺半山腰,然后让宁乐丞的王妃女儿带着人打坏命根的事儿,白容白绯是从她爹那里知道的,白容还感到很趣味的笑了半天。 白泓听了白容的话心中反感,压着怒火对白容说:“我此刻就告诉你,是个男人我就会很烦一个女人总是设法来纠缠。还没有到议婚的路程,你就不能安分地等在家里吗?让人家以为你怕嫁不出去。” “我等啊。”白容的语气是比前几日和缓了些,带着少女的刁蛮。她心里多少也满意她堂兄的这席话,这话里含有温和的属于亲人的爱护。 白泓是爱惜堂妹们的,就好比琴坊内的那架“神农“。 “对,这样才是我们白家的千金小姐,你知道阿兄说这话就是激励你保持好状态。你温婉高贵,适合你的贵族青年不会少的。”白容早在这两年的汇雅书院内名扬京城了,学音律的少女中就属她姿容出色。 白容心里得意,嘴上还是故作萌态地问她阿兄:“是这样吗?” 顾颂心里很不认同这点,要说高贵,这白容很勉强。温婉,她白容说话的语气也就在心上人面前才这样,等时日一久也就显露出刁蛮的原形了。 第七十章 宁潜携女入琴坊定制鸳鸯情封顾颂 一旁的白绯没等她姐表示什么,她先走近顾颂身旁,扫一眼他的瑟,把一根手指抚上去,古瑟发出流水潺潺的迅速短音:“怎么,你不认同我阿姐的美貌?” 这声瑟音加剧了一种逼迫感,她们强烈要求顾颂在这声音之后称赞白容的美貌。 顾颂很不乐意他的古瑟被这样刁蛮的女人乱弹,他立刻摇头,避开白绯目光,将一块月白绫盖上他的瑟,放平这块绫的时候两手端平,自然就用手肘扫开了白绯的手。 白容看她妹妹无法说的动这人,她又冲着顾颂白泓说一遍:“那就去乞伏植那里,给我探个口风呗,他不紧着时候提亲,我只做打算也要心里有个谱啊!”她鲜少地以同等身份商议的口吻这样对顾颂。 白泓不是那种自来熟地主动结交权贵的人,他也不愿意学阿舅那套攀附功夫,他一为难就不说话。 石嫣然也是手里翻着乐谱沉思不语。只有顾颂悠然抬起头对白容说:“还不如等我们出春之祭的大乐,那时候必定能遇上二王子的。师兄,若是是那样,还需要找个借口靠近二王子才成。” 本来,白容这样贸然致使白泓顾颂去二王子府,是很牵强的做法。白容听顾颂这样一说也就顺势对白泓:“这样也好。” 顾颂以前避讳与白容说话,现在觉得,想不到她真的也会这么自卑。他替师兄对白容白绯说:“我们会尽量争取遇上二王子。” 看着阿兄的紫檀木大屏风都折起来了,人家预备要出王室的春之祭大乐,白容也不好再多停留,拽着白绯就出来泓芳居内院。 出了泓芳居外院,走上楼梯,白容问白绯:“你就那么在意顾家那个破落子弟?” 白绯眼睛望着二十尺外的那扇窗,以手指横在唇上示意白容小声点。 “就是看着他做事认真踏实,奏瑟的时候专着到台下所有女人都看着他呢,与其被旁人觊觎,那还不如被我看着得好,阿姐你说对吗?”白绯对顾颂是越来越心动。 她真的对妹妹的眼光感到忧虑,这时候居然看上了无依靠的破落子。 白容眼角翻了翻,不以为然也不表示此事,仅对白绯说:“回家吧,等着也看着姨母今日还有什么叮咛的。” 白绯一想到姨母冷月淑还在家里,她就浑身来劲头:“对,我也要跟着阿姐你练习顶萝行路。”嫁给高门就是姐妹二人的理想。 泓芳居内,石嫣然对奏不成就返回了咏雨阁,穿过他家院门进入木料房,遇上拄着拐杖的哥舒夜,两人一起刨起干树枝来,也翻看玉器制作的书卷。 申时正,顾颂白泓琴瑟对奏到两腿发麻,他们撑着伞,一路步行到东街欣荣琴坊。 天上雪花已经从粉末变成了小羽毛絮洒落在地,京城的居民驾车骑骡子小心地走在路上,骡马铁蹄响彻出来的“嘚嘚”声,巡弋都城的士兵三人一组踏在积雪上发出厚实的“咯吱”声。 这些景象看在顾颂的眼里,他似乎嗅出了不寻常。类似于广武城的那种紧张气息,他还历历在目。 今日师兄弟都穿着石令婉新作的短袄,白泓干脆就带着顾颂径直走入琴坊店门。 店堂内进来逛的客未因这雪天减少,白泓看那情形明白这都是慕名而来,就算不买也来看看的人。这是个好事情好兆头,商人的商机就是这样的开始。 他们看着两名仪表清雅的公子进来,下意识地掏出银袋子:“伙计,我要那个洞箫!” “店家,你那把三弦子给我说个价嘛!” 他们仿佛不这样就没法表示出仰慕,那是对他们在上元节竟乐中对白家乐班倾倒性的仰慕。 顾颂有些好奇扫了几眼,这种仰慕,白泓是见多了也无所谓。 他脱下外袍交给店伙计,走近待客的内室就看见了宁潜那鼠辈。 外形总给人冷又横的白季旺,他照例待宁潜如上宾,亲手为他奉茶,此人一身官制紫衣大衫,那双老鼠眼不时地瞟向店堂内镇店的古琴“神农”。 到了这欣荣琴坊内了,宁潜还端着昔日那副高人一等的架子,看见白泓进来就眼睛眯着说:“你小子这回承载圣恩可不要得意,我今日就特地绕过来告诫你的,这你得感谢我。” 宁潜端坐着,将一页图纸搁上茶几。 顾颂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心头冷笑,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白泓看一眼他爹,随后冷冷对宁潜说:“我不需要你的告诫。” 白季旺微一沉脸,儿子好歹都改尊称一声“大人”。 宁潜吝啬习惯了,本想获得白季旺的赠送,谁知到白泓就进来了。他对身旁站立的随从伸手,他的随从很快就从门外停的马车里扶着宁月如进来。 他学着谢大人,带着他那身份相对比较高贵的女儿。 白季旺只好又致使人套车去接石令婉,但被他儿子按住了手,儿子摇头用食指戳向心口点了点。 白季旺最近对儿子信心又回返了,便对此事不再吱声。 宁月如一进来,这内室里男人们几乎噤声,他爹小眼睛瞟她一眼。她只好心有不甘愿地说:“我爹他自行构想了一种尺八,这是他的绘图,白师傅你照着图样做出来吧。” 宁潜想白得到一件乐器,这是带着女儿来的其一理由和作用。 还没有等白家弟子说什么,宁潜厚着脸说:“我很早我就听闻你们白家会做一种梨形音箱的尺八,这物件曾短暂盛行在于阗国,为此,我还特地磨制了玳瑁指甲用来代替拨子。” 白季旺点头:“王妃娘娘,宁大人。二位说的这种式样我听祖父说起过,那您是打算做成竹制底盘还是木质的?” 三王子乞伏陌的女人宁月如,目光游离在她爹与白季旺这里,根本不敢看顾颂白泓,羞愧难当在心底的。 现在是,宁氏父女一人一边坐在大榻上,白季旺坐下首。 白泓看在眼里,心中莫名惆怅,他何时才能让爹不在宁潜下首?就论德与才,爹比这鼠辈强上很多倍。差别仅仅在于,宁家是百年门阀,而他们家是从工匠户跃升为士族的。 他问宁潜:“你打算独自创作出新的尺八样式?” 宁潜得意地捋须:“对,咱们大渊国礼乐在咱们尊贵英勇的王上扶持下,立新立异志在必行。作为礼乐署的唯一乐丞,鄙人身负革新重任。” 顾颂听了他这一席话,他快要憋不住笑,把头扭向一边。 礼乐门里谁想革新玩花样,那是既要通晓礼乐学识到博学的地步,也还需要制作上乘的手艺。四国之内,他爹顾弘明与师父白季旺也不敢说一句革新。 白季旺沉默了,白泓起身来到宁氏父女眼前端上一个空盘:“为了替宁大人一圆这革新的意愿,图纸留着,银子也要留下。因为我依照您革新的弥足珍贵,这尺八做出来必定也价值连城,那么五千两就委屈昔日僚属我了。” 他就是要整治这老东西,反正他宁潜不缺银子,他也很会计较得失,那就让他心头气焰持续不顺下去。 顾颂转头没忍住笑了,宁月如进来之前也估计到必定是要帮爹付银子的。她给身旁的自个贴身宫娥使个眼色,那宫娥将一袋子五串通银搁到白泓的盘子里。 白泓把盘子交给他爹,看着他爹走出内室,他对宁潜说:“收你银子的是我,到时候该要成品你找我,别找我爹,也甭来这里,王子妃娘娘这般身份尊贵到了我们这小店太寒碜了。” 来到后院暖阁里,白泓得到他爹十两银子赏钱。二十岁的人,除去在乐署那些奉银能自个管,到了琴坊的银子就该交给爹。 白季旺依然心有忐忑对儿子说:“你既然这样接了人家的活,就记得把货交上。若你没把握,给爹做也成。” “爹您别那么严肃,我身边这不是还有师弟吗,你说这宁潜这么自大就不怕招惹礼乐门的人挞伐?” 听儿子说到这里,白季旺嘴角微微一扬:“你爱去馔香阁吃好吃的,你就去,十两银子够你吃十回。” 于是,白泓顾颂驾着红鬃马套的车,路过馔香阁包了三份菜。在柜台边问伙计梅君姐怎么没有看见,那伙计猛烈摇头不多说,仅仅说已离开馔香阁。 酉时初,两人回到家里,才一踏进中庭大门就遇上二房的婢女鸳鸯。鸳鸯说:“公子,我们小姐务必让奴婢来请您和顾公子到朱桓台用晚膳,您二位可是记得,我们小姐很少这样请人的。” 奴婢性子都随了主子,白容什么脾性,她家奴婢就原样来。 “那我要是不去呢?”白泓故意为难鸳鸯,这鸳鸯在所有一等婢女中属于姿色拔尖的,侧颜酷似主子白容。 鸳鸯低着头立即不停地作揖,还趁着走廊里没有人,低声恳求他们:“奴婢鸳鸯求求二位公子了!” “你不说为何事请我们去,我们是不敢轻易踏入朱桓台的。” 顾颂拽了拽白泓 “师兄,别忘了我们的对奏。”上午被嫣然的寡淡曲风干扰,现在预备好了膳食间也不去,就要静心持续对奏把那部《大渊之乐》奏出来。 白泓拐出门道朝左,不再看鸳鸯拉住顾颂:“对,师弟我们走。” 他们师兄弟看美丽女人,也就是欣赏海市蜃楼的感觉,看是会看,要是沉迷那绝对不会。 谁知这鸳鸯也是狠的,她快步奔到他们要登上的楼梯上,居高临下膝盖弯曲在那不到两尺宽的木阶上,俏脸完全不带一丝哀和怨的恳求:“公子,奴婢命贱,怕被打死,您就屈尊去一趟吧!老爷夫人让厨娘特地备下了蔬果,石爷和石公子也在的。” 她跪的这姿势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滚落下来,落下来脏腑都能迸裂,不知道她过去遭受了白容姐妹的何样对待?顾颂呼吸沉下去不敢多看,白泓皱眉对鸳鸯:“你快别跪了!” “那么公子是答应奴婢要过去朱桓台了吗?”鸳鸯纵然是这般哀求,那脸上依然恬淡妩媚。 白泓衣襟一收大步就从鸳鸯身侧走上去,顾颂也跟上了。他们师兄弟又不是外面那些登徒子,何必带着娇媚来哀求。 白泓都走上楼梯尽头了,鸳鸯还一副纤细身板面朝下跪着。 “鸳鸯,我们手上可是带着食盒的,先带给三夫人。”白弘站住,漠然对楼梯下的鸳鸯说。 本来身子僵着的鸳鸯两手撑住木阶梯,扭身带笑道:“这个您交给奴婢,回头即可送过去!” 鸳鸯是幻想过顾颂的,即使是平日里遭受白绯百般挖苦她的姿容,说她长得奇怪为何像主子的脸,却顶着奴婢的身子还心气儿高。 她也暗地里夸赞燕儿,暗示她去试着着凑近顾公子,燕儿不自量力地献过殷勤未得任何眉目,她就明白了,尊卑有别。 人家就算落魄也是世家身份,那是她几辈子都攀附不上的。她深呼气,慢慢起身,低着头走上来:“公子,这食盒给奴婢拿着吧!”她端正把两手伸给白泓。 顾颂将手里两个红木提盒举到她手旁,她矜持地接住了。 “你先去惠心院我娘那里吧,朱桓台,我们这就去。”白泓转头给鸳鸯让开了道,他们白家这二楼上并没有单独设立奴婢们专行的小道。 看着鸳鸯沿着走廊右侧,蹒跚去往惠心院,白泓心头一股莫名的凄凉感涌上来,若是这两川之地的京城破了,鸳鸯这样美好的弱质女流该如何过活? 白泓顾颂走的比较慢,站在中庭走廊,视线中以廊檐为横线框出一副小楼飞雪图。 他们自己停步欣赏片刻,等走下楼梯来到白家石板桥覆盖的水渠外院门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 “两位公子,稍微等等奴婢一步。奴婢要先一步进去禀报小姐夫人。”鸳鸯在雪花中奔走的两边脸颊粉红。 这二房母女仨人把个婢女使唤到这份儿上,简直是让人家脚不沾地。 “那你快去吧。”白泓顾颂站在外院门前,把路给婢女鸳鸯让开。 鸳鸯厚底鞋小跑进去了,正屋内不见了大圆孔雀绒榻。长桌两边长幼有序,给他们师兄弟空出了两个位子。 白泓紧靠着石嫣然,嫣然趁着人不注意对他翻了白眼。 第七十一章 白容夜宴敬酒堂哥央求去问亲事 在白家这种长桌高凳,是盛行于苻氏王族时代的用膳配备。 上首白仲融还没有说话,白容就表演似地捏着嗓子说:“既然阿兄也到了,那么今夜我的成年宴就此开始,阿兄你记得要与我一条心啊。” 她算是天之骄女了,除了她家的门第还仅仅是末流的士族,但这又没有多大的差别,她的琴仪学识不在高门士族那些血统高贵的女子之下。 这场夜宴没有白季旺石令婉两位长辈,那必定是嫌他们个性古板没趣味。白泓一想就明白了,二房一家就是这个意思。 朱桓台正屋内显得奢华喧嚣起来,大小婢女站在身后侍立,白容母女仨永远挂在脸上的雍容姿态,二伯白仲融笑意中的得意。 白泓就当是甘愿陪衬白容的,顾颂无意对上石嫣然目光,他很意外地对他微笑了。 对此,顾颂也不感到意外,他从来就没有对嫣然有异议。 白容站起身两手握着酒盏的双耳对白泓说:“阿兄,在我成人宴这一晚,爹和娘的酒,我敬了。”说罢长袖掩住面颊饮了一小口,姿势重复地她又说:“还这一杯就是我敬阿兄的,有个阿兄伴随我们姐妹成长,横竖都是自豪的,是不是阿兄?” 她一盏酒要分别敬两次,耍赖到这个份儿上,顾颂真的是开了眼界了,他以为他见过的女人不少了,但在遇上白家姐妹之后刷新了他的认知。 白泓早就习惯了白容的奸猾,站起身,也执起一酒盏:“阿兄也深感欣慰,能看到容妹成人,接着就等你成亲入王族谱系,但不知道那时候容儿能时常来到阿兄的门头前吗?” “阿兄,你身边的陪伴一个接着一个的呢!”白容是女流,她的未来从不会将白泓算进去。 白容说这话真不假,从石嫣然还没有来到白家时候,白泓这唯一的兄长在这宅子里带着堂妹们玩耍,还一同到学馆学文学音律。 纵然是,白泓多么讨厌她们姐妹如今的性子,但在成长岁月里,兄妹间的感情一直是好的。 白容想了片刻,小脸上梨窝浅浅:“我今日成人倒是真的,成亲路上打探对方心思就要劳驾阿兄一趟了。”她的想法今晚就是这意思。 高低有别,白泓从来不主动去内城的王族中走动。他委婉推托:“可是阿兄我人已离开仕途,到了王子府也是人微言轻,起不到什么作用不是。”他的礼乐长一职就是听着还听而已。 上首的白仲融脸上那份得意还藏在笑里:“你如今是得到圣令,即将担任王族年首郊祀礼的乐人,白家你又是最年轻力强的。” “绯儿,你也快快敬你阿兄一盏酒!”冷伽仪致使白绯。 白绯站起来,手捧一盏酒看着白泓的同时,免不了也看着顾颂。她双手举盏到等同鼻尖位置说:“阿兄,我们姐妹就你这一位阿兄,有些事儿不依靠阿兄的话,那也就没有旁的人能依靠了。”她想事情比她阿姐要多一些考虑。 她举盏说的这话有些黯然伤神,白容眼波一扫就扫向顾颂,对他郑重一言:“那么顾公子也一起吧,就当是我们姐妹拜托你们两位了。” 顾颂抬眼瞧着师兄,他住他屋子就该听他的意见。他也站起身,捧上面前的酒盏却很为难地说:“我不合适吧?”他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参与太多人家家务事。 白泓尊重师弟的想法,再者,白容姐妹的事情是白家的事,别让师弟跟着参与。他先对上首的冷伽仪白仲融敬了酒,抿了一小口说:“二伯二伯母,我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啊!” 冷伽仪一手端起酒盏,广袖掩住她脖颈一扬,白仲融即可朗声道:“你二伯母饮尽了酒盏。”他看一眼左侧的石轨,希望他见证这个。 石轨那永远含笑的眸子,看着白泓朗声:“长辈的期许泓儿你不能不受啊!” “二伯阿舅,我倒是有心为容儿,可我没有份量我去了有用吗?”他爹从来都不敢贸然行路去内城到王族家大门的。 “你是得了圣令的礼乐长,这就是有资格去见二王子乞伏植了,问他若非对白家无意… …”石轨说到这里也不能说下去了,白容有心在乞伏植的身上,他是知道的。 白容白绯今夜格外地对白泓说话客气,都用上了敬语。 “阿兄,做妹妹的这是头一次这么恳求你拜托你了,为了颜面,我的颜面和白家的颜面… …”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白泓初次看到白容这么焦急,俏丽无双的脸庞上抑郁到快要崩溃。他是当兄长的,刀山火海义不容辞,没得选择,可这事儿非要这样吗? 白绯见她姐这样,她也一手挡住酒盏仰脖,她姐嫁了高门也对她有好处的。 完了放下空酒盏,白绯脸红红也不看顾颂,就对白泓:“女大当嫁,我们姐妹幼年就立志嫁到王族,我看着二王子分明是对姐姐有意,但他拖着时候这就是挫磨我姐的忍耐度。可这年月边境烽火连天的,让我们等久了不好,于我们家里所有人都不好。” “阿兄,我白容别的不怕,就怕被礼乐门那些女子笑话。”白容眼眶红了,凝一眼白泓。 冷伽仪绷不住长辈的矜持对两个女儿说:“你们都坐下吧,是一家人,让你阿兄先坐着说话。” 白泓心头沉重,坐下来闭上眼睛。石轨白仲融碰了一盏酒,暂时未说话。 这倒好,这一日中这件拉下颜面卑躬屈膝的事儿,他还真的逃不脱了。活了二十年,要走进王族高门内仅仅为了问个是否,女人一厢情愿就要人家娶她进门,男人思虑过度就成了摸不着深浅的海水。 其实未必如此的好,但这女人不信。 而他白泓是要行驶到海水里去的大舟,能轻而易举被淹没,也能看着风浪猛烈必须返航。 白泓这样想着,石轨那动听的声音对他说:“泓儿,走好乞伏植的王子府大门,我们所有人都能获得机会双赢。你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吧?” “我想不到!那你去想啊,你入宫去当二王子的门客呀,但就怕人家嫌弃你财力薄弱,你最能的就剩一张嘴了。” 他就不明白了,他阿舅说的那么好为何他不接了这跑腿的事儿。 白泓偏过头看向左侧,石嫣然紧靠石轨,宴席中骤然空寂的声音,他才惊觉那是他很想暴怒而驳斥阿舅的话,但没有说出口。 白仲融看着侄子垂头沉默,看这女儿们端坐一旁愁容满面。他终于下决心说:“泓儿,若是此次容儿的婚事顺了,往后这朱桓台的里外四个套院都归你所有。” 白泓反应过来了,他郑重问道:“二叔这是打算不要我和爹了吗?还有大佛寺那水浇地,年节上祖先堂的叩拜和祭奠。”二伯急切地要拆伙了,他竭力保持思虑清晰。 白仲融对视他夫人一眼,她夫人微微下颌一点,他便对白泓认真地伸手指算:“水浇地,我们一人一半,是对半分的,因你大伯还没有来大渊京城的打算,去于阗国问一趟的路途要小一个月呢。” 石嫣然把头向后晃,看着顾颂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怎么去私问乞伏植就变成了划分白家产业呢? “亥!二伯瞧您说的,关键是没有定下来的亲事,如今说这些也有些远。”他是实话说的。 白容今日摆成人夜宴的目的就在于,她成人了也就能主张个人亲事了,能饮酒了。她又站起来:“阿兄,你怎么如此瞧不起人呢?二王子他与我在二姨母的王府见面了,我还把咱们家的先王翡翠佩给了他的,而他也给了我信物,还是塞琉古国的玻璃珠。” 世间痴情女子可真是迷糊的很,区区一面即可订了终身,但若是寻常士族子弟也还就不足多虑,但这乞伏家的两代男人都不是寻常男子。 这段虚华的一见之情谊太薄了,怎么能比得上他和师弟朝夕相处之真情?他和顾颂除此以外还有共同的志趣,已经很知己了。 白泓忍不住了,严肃望着白容:“男人的心和女人不同,他有抱负有志向,也选择很多。”他很想说:“白容你虽然市侩,但那也是你的罩门,乞伏家男女都是生番部落未驯化的男女呀!” “可是阿兄,那日,就是那日大乐完毕,我在颂师弟陪同下。他亲口问我要不要做他的王子妃,这是颂师弟也听见的,对吧?“白容眼睛瞟着顾颂。 顾颂垂着头不作答,他跟随师兄的意思。 白容脸上瞬间愤恨,恨他们师兄弟丝毫不给她颜面。 冷伽仪制止已是来不及了,白容说完就无地自容到飞奔上楼。“阿姐!”白绯只好也离开宴席跟了她姐上去。 今夜宴会的主角忽然抽身离去,冷伽仪拧住眉心问顾颂:“那日是你跟着我家容儿的,你给我说个明白吧。” 顾颂客居人家白家,他不得不说立即想好了起身回话:“那日,我清楚地记得二王子他对白容说,本王需要的是扶植本王。”这是最重要的出自乞伏植的话,那日他明确地对白容说了。 石轨眸底骤紧,这乞伏植果然是火候不够,性子急,比他大哥乞伏志差的远呢。 “颂儿,你坐下说吧。”白仲融近日越加不敢怠慢顾颂。他想到女儿志向远大,非要嫁给王族,他问他:“以你来看,觉得乞伏植会满意我家容儿吗?” “二老爷,这,我没有看出来。” 石轨及时地插话:“颂儿还是个孩子嘛!看不出来正常。再说了,这种事儿唯有当事的人彼此心里明镜。”本来就无关顾颂的事儿,他也是看出来白容的无理。 冷伽仪无奈地点头表示赞同石轨的说法,叹息着:“儿大不由娘,或者说,我亲自请沐儿过来一趟,求他去问也比较合适。”她想起来她的内侄子乞伏沐。 “二伯母,这就免了,人家比我远,我是唯一的兄长还是我去吧。”白泓已经累到不想推辞了,都快要连累上师弟了,他必须得应下来了。 “那你刚才说还为难呢,这就又要答应了?”石嫣然故意插话,只要石绯不在,他就想说话了。 石轨伸手拽了他脖子一下:“小孩子家的人坐着听就好,别插嘴,没礼貌!” “二老爷二夫人,我最后听见乞伏植吩咐他的侍卫,说留意乞伏陌的举动。”顾颂认为这句也应该对白家人说。 但在场的白家人都对这话没感觉,让他感到傻眼。 说实话,顾颂他凭着同是男人这点,他就觉得乞伏植很市侩,没有王族该有的高贵风范。可那人并非邪恶之人,能看出来他不中意白容,可还吩咐侍卫看紧了别让三王子乞伏陌滋扰了白容。 但他回顾一下面见乞伏伽罗那时,还有在台上远眺那乞伏陌,那三王子样子都是粗浅的华服躯壳而已,满脸横肉嘴唇外翻。 白泓思忖着该是时候了,他喝了一口热汤,抹了嘴角。对冷伽仪说:“看起来乞伏植并非无意,而是他作为核心人物,就怕他背后无依靠被乞伏陌给抢了先。” 男人们是该将这亲事延续在男人们的看法上,石轨举盏对冷伽仪白仲融:“贵妃娘娘就不是乞伏植敢忽视的人物,娘娘若想他好,那必定不会让他逊色于乞伏陌。哈哈!我这品酒的人,今日这杏花酿时候已过,该是品尝女儿红的时候… …” 冷伽仪听了这话就眉头舒展,要说依靠二姐冷美淑与内侄子乞伏沐,那不如就仰仗大姐的好。她举起酒盏,白泓双手举杯敬她:“二伯母,勿担忧!我想好了,就以礼乐长身份上门拜访乞伏植,求他指点春祭的乐曲为由。” 白仲融此刻与石轨碰盏,喝到面红耳赤,听了这话就笑:“泓儿,你是王廷乐署的人,春日祭奠该用的乐曲,你不会不知道啊?” “我说他爹,你是脑子坏掉了吗?这是泓儿想出来的借口,他也是想请二王子给个主意借此机会走的近些。” 一骂她夫君,她夫君就笑:“对!听夫人的… …我让泓儿去,还有颂儿。” 石轨这酒也喝开了,就不愿意多说话,随声附和:“对,顾家公子清隽脱俗,技艺无双。”他印象中的顾弘明的样子重叠在顾颂身上了。 第七十二章 醒酒沐浴说悄悄话 石轨这酒也喝开了,就不愿意多说话,随声附和:“对,顾家公子清隽脱俗,技艺无双。”他印象中的顾弘明的样子重叠在顾颂身上了。 顾颂很想笑,这不是人们时常称赞爹的话吗? 白泓在嫣然后背拍了一下,又拽着顾颂的手。 “阿舅,二伯二伯母,我们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商议何时去二王子府… …。” 才走出朱桓台外院大门,白泓就憋不住呕吐起来。他喝酒就上脸,一上脸必定会吐个昏天黑地。 嫣然顾颂是没有喝酒的,一边一人搀扶着他走上木楼梯,他迎头看见酷似白容的婢女鸳鸯,她比她的主子白容要有丰韵。 “你家小姐看上乞伏植那个人,她值不值得都不知道。现在回去告诉她,把脑子醒着别昏头。” 他抢道似得堵上鸳鸯的来路,把鸳鸯羞的不敢抬头,毕竟他们公子很少在奴婢跟前这么放松仪态的。 “公子喝多了些,别吓着你。”顾颂硬是使劲拉开师兄,不让他险些靠近鸳鸯。 白泓其实一吐,脑子就清醒了,只剩下满身酒气。可这鸳鸯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站着依然是忧郁清丽的姿态。 白泓一手攀住栏杆,想看着她走,但这木楼梯半是积雪,她要走的地方就剩不到二尺。 顾颂扭头看见朱桓台内院二楼凹窗前一个人影,那是幽怨期待到如困兽般的白容。 他正经地抱紧了白泓:“师兄,你要对鸳鸯说什么?我看你还是安慰她家小姐两句吧。” “容儿她不用多想,世间高贵优品男子不少,不会只是一个。但你的嘱托,你阿兄我还是要去的。” 鸳鸯在积雪这一端艰难地踩下去,安全到了石板地上才作揖对白泓:“公子,奴婢这就去给小姐传话去!” 她刚才真的很想多停留在这春日雪地里,这是最温暖的一个夜晚了,对她一个婢女而言。 他们三人相扶着走上楼梯,石嫣然回了咏雨阁,他和顾颂又走下往泓芳居的楼梯。 亥时,泓芳居内院正屋,燕儿准备了醒酒的汤。 白泓喝了热酸菜汤,进去左侧室外间干躺着让小铃儿进来,铃儿捏了热毛巾,顾颂亲手为他擦背和整个身子。 “师兄,你答应人家事儿就不该喝了这么多酒,喝酒会降智的,你不知道吗?” “我喝酒没有很差劲。顺应一下场面咋了?” 小铃儿不是很懂规矩地稚嫩声音:“顺的合适。” 白泓对这小丫头也是心有怜惜:“我这是喝酒壮胆,顺个场面不能让长辈们对我失望,师弟你为何顾虑这么多啊?” 小铃儿又是那稚嫩到很正经的声音:“我家公子刚才这话是我们老爷说过的。说人不够灵醒时候,不能喝,是不是啊公子?”她扭头又问顾颂。 白泓趴在铺了棉布的软榻上说:“嗯,不够灵醒时候不能喝。” 小铃儿似乎今日憋了整日的话要说,竟然应着白泓:“对,公子您也是逼不得已啊,就是往后要记住别多喝。喝的时候就想着我们老爷这话,忠言逆耳。” 顾颂两手一伸就叉住了铃儿的小腰:“小孩子家家的,快去就寝!甭在这掺合。”他手长,一下就把铃儿撑起来,丢到外面正屋地上。 两人这才呵呵笑着,互相挠痒痒,白泓故意学着小铃儿的声音:“我家老爷说的… …不够灵醒时候不喝酒” “可我看师兄今儿个晚上灵醒的刚刚好。”白泓被顾颂捧住了脸。 他趴着的人怎会甘愿被人主动,他伸手一拉,就将颂师弟拉上了榻,两人躺到一起。“嗯,有些事儿,他们说开了就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你是说你们家那三十亩水浇地吗?” “嗯。” 顾颂不经意地问,然后又伸手指按压他的背,发觉他胸前还是没有被热毛巾擦过。。 顾颂亲手又去拿了棉布巾去沾热水,燕儿依照昔日烧了烘干的小炉子,也烧热了汤池里的水还有大炉子那边他都去试过了,足够能蒸一次。 白泓似乎是酒醒了,从榻上起来,把顾颂也扶着坐好了。 “你这样不能蒸热身子的,我听我爹说过,不好。” “走吧进去吧,这会儿应该可以在池子里泡一会儿擦一会儿,但不能去蒸身子了。”白泓一旦脱了衣裳半坦着身子,这会儿他就想下汤池泡水放松。 他喝酒了的人,顾颂自然要去陪,而他也还没有洗。 亥时三刻,左侧室汤池里。 铃儿被喊进来端了一壶梨子汁进来,一个折叠木榻上菜油铜盏光芒把汤池里两人的脸照了个清楚。 铃儿知道,她因为是女童才被允许进来伺候,而且她还必须是背对着两位公子蹲在池子边沿,她知道两位公子希望就这样可爱的她快点长大,也能是他们这么高大。 可她进来一会儿了,两位公子还是没人理她,也没有致使她搓背什么的。她只好问:“公子,铃儿是留在这里伺候呢,还是先到外头去候着啊?”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待会我们离开的时候呢,你也洗洗。”顾颂这个做主子的这样对铃儿说,主仆二人寄居在人家家里,他身旁的小丫头,总算是懂事儿了很多。 白泓睨了一眼小铃儿。 “这么小了一个人啊,你让他伺候个啥呢,先去睡觉吧。”白泓在汤池里说话还这么严肃,声音回响在室内。 铃儿吓得跪下了。 顾颂只好对铃儿说:“小铃,你先到外面,你一会儿等到我和白公子都洗好了,就寝的时候你再进来洗吧。,你长大了,是大丫头了,要学会矜持,往后我们二人在里面,你就别进来了哦!” 怎知道,他师兄很习惯沐浴时候旁边蹲个小人儿。 “我说让待着就待着呗,我们师兄弟在里面泡着,你让他这么小的人,在边上看着她也还不怎么知道,无碍!。” 铃儿很害怕白泓这个人,她即刻就出去了。 “来!师兄,我喂你,多喝点补充水份。”顾颂将那铜碗一手端到师兄嘴边,另一手揽住他腰。 白泓衔住碗,深情款款一手端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换他喂师弟:“我也喂你,这种天气,要喝梨子水才能明日起床不会破嘴角。”他口腔内还是那杏花酿的味道。 顾颂晚上吃多了羊肉,总想跳舞。他在池水内转圈喝了师兄喂的甜甜的秋梨汁水,搭上师兄的唇,带着酒味的浅吻。 他将他扛起来转圈,你别看他奏瑟时候体态文儒,眉眼清俊,这时候他那天生的气力犹如勇士。 “我跳累了,我们到外面榻上去。”他凑近他说着。 “你抱不动我的,放我下来。”他怕师弟滑倒在池水中,可这人似乎根本不会滑倒,他在水中跳舞也如在平地。 但事实上,他师弟真的就一条布巾围着腰上,打横抱着他上了池水的台阶,脚步很稳。 外面熏炉的火被铃儿出去前添了胡麻草末子,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顾颂放下师兄的两条长腿,扫一眼人形衣架上两件襦衣裤。 榻窄,能躺平伸展手脚的只能是一人,他抱师兄上榻,让他趴好还给他手脚伸展,然后他裹着棉布的身子也上了榻叠上去。 后背被压着的白泓说话声成了在瓮中的音:“师弟,你看外面你那丫头睡着没有。” 乘风肩披棉布走出去,看到铃儿在外间都脖子一晃一晃的,他摇醒了指着右侧室让她直接去帘子后面的床上睡。 回到窄榻上,他又叠上去,把头靠师兄后颈部:“我让她去睡了,无碍。” “你看着那么有气力,怎么你叠我背后我却不觉得你身子很重呢?”白泓的嗓音入在瓮中,低缓温柔。 “我杀过人的,但我煞不到你的心坎上去呢!”顾颂的手臂压住白泓的,他的手比他的长,伸到手指就握紧了师兄的整个手。他感觉到师兄被这话惊了一惊,他凑近了他耳畔:“我是哄你开心的,礼乐门的人不能嗜杀的。” 被压住手臂和腿的人,一转头吻上他,吻的深入,乘风不觉松开了手,左腿趴上来反被对方一翻身给夹住一腿。榻很窄,两人还是只能侧身而卧。 他附上他的耳:“你杀人的能耐应该是有的,但我是真的被你煞上了心坎… …。”他又捧上了他的脸。 “师兄我爱你!”顾颂吻了他的颈,他的小腿被被他的脚腕勾住了。 如果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该多好,彼此不分你我,卿卿我我。 “是的,我也爱上你了,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无比恋爱。”他也吻了他一下。 烘衣服的铁熏炉里火舌渐渐不再肆意乱窜,炉膛内桔红色艳丽夺目,草木灰熔入炭粉末中凝结成液体最后成了块。 窄榻上火热的人依偎着,拥抱着,彼此感受心与心的贴近。 白泓感觉到,他这些日子里比过去二十年过得都要快乐很多,这是个很不简单的冬季。他虽然有点倒霉地断送了仕途,可那是他过于自大,没把旁人放在眼里。经过这一回,日后他要留心了。 顾颂缓缓抬起胳膊,棉布盖好师兄的腿。从衣架上取了襦衣递给他,白泓慢慢坐起来。 “上床,继续商议!”他穿着襦衣的动作还是快的,说着就穿了上衣,系上带子。 “嗯,你说明日要去的地方吗?”顾颂边系着带子,边问。 “对,我们两个脑袋比一个好,想好了再去。” 出了外间,顾颂进去右侧室看一眼铃儿睡着打鼾。他带上被褥,上了大屏风后面的大床。 白泓一手支撑着脑袋,半身盖着被子。 “乞伏植那小子,我昔日还在乐署时候就远远地注视过他。谨小慎微,八面玲珑的同时,他心里可是严苛的很。” 顾颂为他把被子拉到腋下,还小心地掖好了怕掉下来。他否定白泓的看法:“我看不出来他的八面玲珑在哪里。”想起那日他陪着白容,充当她的侍卫面见乞伏植,那人说话很让人不舒服的肤浅。 “你这么觉得吗?说说看。” “他喜欢白容,还端着王族的架子,居高临下对待她。临了意思是,你这乐女,你出身低微,你若不嫁我,那你就等着人老珠黄。” 白泓嘴角浮现笑,下床挑了灯花,那床外书案上的铜灯盏不在闪耀红的花火。 再次上来床,他的冰脚就钻进来被窝里,碰上了顾乘风的脚。 “只要他真的有意,那他就是欲擒故纵。不只是要人,心里也指望着冷月淑能助力于他。” 顾颂也躺下来,学着师兄一手撑住脑袋,彼此俩俩相望。 “白容是出众的,似乎还看见三王子也一直盯着她看呢。”顾颂凭心而说,白容从小就学文又学礼乐,她是和一般良民大家的女子不同。 白泓不以为然:“… …是吗?我怎么不觉的啊!若是这样,那这乞伏植就不会拖延下去。” “可是,白容怕被拖着呢!”顾颂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喜欢男人,这么紧追不舍的。 白泓在地上下来脚就冷了,他把腿靠近顾颂,顾颂又捧着他的脚踝用手心的温度搓着他的脚。 白泓的脚暖了,坐起来也要搓顾颂的脚,被他剥开了手说:“你明日可是以寒门身份踏入王子府的,就为你堂妹。这可是你被为难的最狠的一次。” 他又躺下来对视他,师兄为人有胆识有担当,这些日子一起经过的事情足够认清这点。 白泓身子感到了倦意淡淡地说:“我这不是才刚脱离仕途?红鬃马驾车到王子府,倒不至于被守门的给轰出来。” 顾颂明白,师兄是不在乎门第之差,但人家乞伏植必定会有在意。 看那日,他看着白容有些轻浮地搂上腰,那就是门第鄙视。冷月淑是冷月淑,白容要攀附王族的亲事,那得要白仲融入仕途为官才具备资格。 他举手让师兄靠近他,耳鬓贴近之时,他含笑对他说:“纵然是高门水深,有你师弟我陪着你闯。” 灯盏光到顾颂脸上,仅是侧颜。他的墨黑眸子闪耀月入深水潭的湛光。白泓不敢想象,假若有一日是顾颂不见了,他该如何过日子。他试着问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凉国?我是说,就你说的你要探望你继母,石秋月。和我娘一个姓,没准也和我娘很投缘呢。” 第七十三章 鸳鸯继续怂恿燕白泓遇赫连雪 听到这话,顾颂有些不高兴了。 “师兄你怎么不又问这个啊?不是说好了,等所有事儿都有了结果,哪时候我再去不迟。” 白泓伸手搂住他脖子:“好了,那我不问了,可你还是会想家的啊。如今学馆也在假期内的,你要去我会陪着你去。” “我不想这个,我先睡了。咱们明日一早再说,再说啊……。” 顾颂就这样宿在了师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白泓起来站在床沿,鼓着嘴呼出气吹熄了灯盏上的火苗。 次日辰时初,顾颂刚抱着被子回到右侧室,小铃儿从门外走进来。 “公子,你怎么还不做准备啊?燕儿姐姐说,她昨夜在鸳鸯姐姐的安置下,衣裳靴子外袍都给您二位备下了。”他说着就端来一盘衣服和两双靴子。 铃儿起床早,这么冷的天已经是满嘴粟米粥的味道。 “准备这些这么早的,可我们还没有预备好时辰呢。有必要这么早吗?”顾颂对栓子说着,这可是大屏风后面的能师兄听到,他们昨夜就是还没有想好什么时辰去呀。 他就是说说,才刚坐下来,白泓就边穿鞋边走出来:“还是时辰很重要呢。” 顾颂知道,小铃儿必定也受到了二房一家的叮咛和致使。他继续问:“这都能准备好我们的穿戴了,不会是连合适出门的时候也算好了吧?” 白泓坐到铜炉旁,看着铃儿一身石嫣然的翠绿缎棉衣。逗她:“你应该听说了 算好时辰要出门的话。吉时一到,马到成功。这个懂了吧?”他爱乌及乌般地喜欢逗这小丫头,主要也是这丫头性子和师弟一样单纯。 顾颂摸着铃儿头顶:“吉时必要。” 白泓接住铃儿端给他的漱口茶,拔开盖子,望着他清澈眼睛说:“你和燕儿昨夜都获得吩咐了,可你们不是二房那里的人。听他们的使唤有些不适宜,这么不懂规矩的奴婢,往后你们两个别搭理。” 铃儿有些懵:“没有听鸳鸯说。” 那么二房送来衣裳靴子,摆在这里是有这么重视吗?吝啬的人忽然对人慷慨会让人不敢相信。 白泓依然温和:“那你去问燕儿,问她可曾知道吉时?”二伯母冷伽仪是喜爱占卜的人,这种事情,她没有理由不准备。 “公子,那么铃儿可以到朱桓台去问吗?我就算替我家公子问的,他也是要去的。” 顾颂笑道:“那你可要把路走好,别走丢哦!” 铃儿大眼睛翻个白眼仁子对顾颂:“那我即刻就去。” 辰时三刻,朱桓台外院墙拐角。 一早打扫完院子里积雪的燕儿,特地过来这里等鸳鸯。 鸳鸯小声对她说:“横竖就看你家公子了,他达成了,我们也就顺了事儿。” 燕儿上次有心对顾公子没有结果。现在鸳鸯就承诺,她要是去了王子府,她就建议小姐也带上燕儿。至于要人的方面,二夫人一开口,三夫人不会不答应的。 两人走出拐角,站在更僻静处了。 鸳鸯还是威吓燕儿“你说你呀,老大不小了还不用心,用心待你家公子,我就不信他是铁打的石头的胎。好机会你都不会把握,那还不如让给我呢。”她和她的主子一样,对容貌很自负。 走廊高处的楼梯上,走下来小铃儿。她眼尖,一眼就看见燕儿被鸳鸯欺负,她跑下来走到跟前对鸳鸯说:“你别想欺负我燕儿姐姐,有我铃儿在呢。”她已然当燕儿是她的亲人了。 鸳鸯没理会她一个孩子,继续对燕儿说:“像对情人一样,把心献祭给他。” 燕儿被小铃儿看见她和鸳鸯在这里,还说这样的话,她心里羞愤的很,脸色红通通地把眼睛沉着。 对铃儿说:“走吧,铃儿。” * 白泓顾颂依照冷伽仪吩咐的,到了内城驮龙山下的王族居住城。 在内城之中还能被称为王城的地方,其实就属于驮龙山与内城相隔的那条窄窄的水流只外,那座山丘高度很平均,远看若一副巨大马鞍上一条游龙蜿蜒而得名。 白泓在水域这道浮桥边,他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给截住了,那人上下打量他们伸手就伸到他们眼前。 他高贵人物见多了,能看的出来他们的衣料属于士族中的寒门,而他身后这道宽敞的浮桥真实地就是进入高贵王族之门。 看这管家在他们师兄弟面前露出这副姿态,白泓明白了,这管家必定是乞伏植身边最倚重的家奴,吝啬贪婪成性而心思并不算复杂。 白泓是有准备的,掏出一包足足五十两通银装着袋子一并塞给这人。管家根本就不愿意多看他们,这可是白泓之前在乐署半月俸银。 这时候,过来一壮一瘦削两来访的男子,那瘦子姜黄脸庞递给壮实高大的虬髯男一个眼色,那男子阔步上前塞给这管家一个木盒。 这管家立刻换了个嘴脸,很自然就领着他们走过浮桥到了,经过干净的依着山势的坡道来到仲尼苑。 从这到浮桥不到二里地,就是二王子乞伏植的仲尼苑,不知这大渊王是否就真的热爱琴仪,他修造这座宫苑就让这里面的格局像极了一把仲尼琴。 管家说他叫巴列,也不细问他们来拜访的目的,大概知道他们是礼乐门子弟,引到一处大殿堂内,这一少一壮两男子很不客气地落座,姜黄脸庞的男子眉眼如寒星。 看着不是很投趣的两路人,白泓走出来紧跟着巴列了,这巴列只好带着他们进了个院子,来到一间不大的看似是用膳食的地方。 长而椭圆的大食案,两旁华丽皮毛装饰的高凳,那管家到了这里很不雅观地盘腿就坐在凳子上,从座下置放盆盏的地方端上一钵烤到有些糊的羊蝎子肉。 虽然不知道他吃早膳为何这么迟,但这姿势就好比一个半人半熊的家伙,脸上淡然。 出宫中的朝会各中宴会中的大乐多次了,从来不去看台下用膳的人怎么个姿势,这宫内的管事就这样难看的吃法啊? 白泓借口出来方便,留下顾颂继续欣赏管家巴列用早膳的野蛮姿态。 这管家反正也没有当他们两个乐人当一回事,他王府管家的月银不知道比这两寒门子多了多少。 白泓装的找茅厕,走出来院门,到了先前他们进来的侧门那里,快步出去拐向右。 过了浮桥,王子府前十几步右边巷弄里很整齐的摊贩,人声噪杂有秩序中已然看到那名姜黄面庞的男子。 白泓走上去搭话,这男子气态不凡声音低沉:“阁下有何指教?” 白泓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说话,便温和对他说:“鄙人才刚出了仕途返回寒门,让阁下见笑的是,我谦虚地想入内求教二殿下,二殿下的奴才不让入内,难道为了答谢一番,我还不能请尊驾用个午膳吗?”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们也出来仲尼苑,但他们一送上木盒子,人家管家就连同他们师兄弟也放进去了,这是应该答谢的。 凭这知觉和阅历,白泓认定他们是地位不凡的。 白泓再次细看这人,非寻常士族人的气态,用一声尊驾,没有低估了人家。 男子面色无变化,寒星般的眸子里反复勘测白泓的意图究竟是为何, 可他除了看到真实的笑,还对白泓眨眼睛,也 都没有看到对方的回应。 他便不再质疑任何,有些无奈地说:“山珍野味我吃不惯,酒香茶浓我会不自在。对于阁下的答谢,其实大可不必。” 话说的洒脱,他眸中划过一抹狠戾,瞬间又消逝不见。 “那么鄙人就不再勉强了,望阁下在京城里游玩的惬意爽快。” 白泓依然微笑,这男子也笑了,笑起来梨窝深深,面庞如桃李般浑圆。 看着这样的笑,白泓顿时明了。他转身欲要离开,男子却脚步无声来到他面前。 “你骗了我,为了打探我的真实想法你就跟了我出来。快说原由!让我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对方凝视白泓许久,然后递给他一把青玉洞箫。 白泓推辞说:“无功不受禄,无来由地接受人的获赠,我不是贪婪的人。” 这姜黄面庞的人拽着白泓,来到金河边的土地庙后院。一名侍卫模样的人拔刀架在他脖子上。 姜黄面庞的人微微摇头,那男子立即退后收回了刀。 接放松了心神的白泓,略一打量这寺庙。很快他看到顾颂也被捉了,推搡进来头上还戴着黑布头套呢。 白泓问这人:“尊驾打算对我们哥两人做什么?我们是寒门子弟,一不问世事,二不参与战事。” 气宇轩昂面庞姜黄的人冷漠说:“什么都不做。可我若是让乞伏植知道你说他的嗜好,那我无法得知他会如何惩罚你们这样的寒门子。” “你… …?你是南夏国公主殿下!”白泓忽然这么说。 她今日这样装扮,竟然还被人认出来!大渊国百姓里也有这么犀利的?她索性不装了。 赫连雪一块面巾“刷”一下擦去脸上的遮饰,那是一层面皮薄如蝉翼。她的手下也松了顾颂的手,把头套取了下来。 “参见公主殿下!”师兄弟即可单膝跪地施了大礼,人家身份高贵,刚才乔装也是费了功夫的。 乱世流离之中,能遇见这等高贵明大义的人,这就是珍贵的邂逅。 “我又不是你们大渊国人,你们起来吧!”赫连雪声音极度富有磁性,薄荷味的清冷香味隐约在风中。 白泓慢慢地起身,顾颂也起来试着一睹赫连雪的真容。可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人家已经戴上了傩戏的面具。 那是火焰女神的面具,温和绮丽。 “就问你们一句,可是来问亲事的?”面具后面还是刚才的声音在问他们。 白泓很吃惊:“公主殿下为何知道?” “我能在你们这京城里随意来去,难道还不能知道你们想什么!” 冥冥之中的此刻,白泓莫名感到被一种高气压磁场镇压住了心神。这里是他的秦国,随意来去的却是别国的公主。 顾颂也一样,浑浑噩噩中在乞伏植的府中用早膳,穿堂风“嗖”一声进来室内,刮起来门帘飞到门头三尺讲台高处。管家轰然伏在食案上,他在惊惧中被带离而去,去的地方连想都想不到更是开口无力,直到眼前光明出现了,他才睁眼看到师兄。 唉!这就是捉弄别人的报应吧,只是来的也有些太快了。 “两位乐人,你们可真的是简单幼稚。我来你们大渊国,难道还不知道乞伏植他喜欢谁吗?上元节头日竞乐场内白家班的白容姿容秀丽体态大方,又是大渊王最离不开的女人冷月淑的内侄女。就着差不多是你们大渊国人人皆知的事儿,何须郑重递上门状拜会他乞伏植呢?” 因为赫连雪的这番话,白泓脑子清醒了很多。 “殿下这些话犹如醍醐灌顶,让鄙人灵醒不少。其实,我们寒门子弟虽说祖荫单薄,可就是总有人倾慕于富贵一心高攀,几经辗转到我面前就成了不得不幼稚一回的难堪了。寒门有志于此,也不算坏事,公主殿下何须阻拦我?” 顾颂也谄谄地说:“这事儿也并非到人人皆知的份上。” 这赫连雪的声音很酷似继母石秋月的,听她说话会以为是石秋月来到这大渊京城呢。 “你们看起来不是浮夸无德之男子,为何不加入我们探马精英的队伍?给你们说吧,这城很快就是我赫连雪的勇士川城。” 一听到这赫连雪所说的探马精英四个字,白泓头皮发麻一阵眩晕,他一个乐人对于战事也是听闻而没有见识过的。 顾颂发觉,他的师兄是真的文儒不敌武术,眼神迷离不知所措。他只好回应赫连雪:“我们礼乐门的弟子总是看起来很浮夸的。我说我们不适合做探子。我们无力与飞奔在马上的功夫,殿下这就能放开我们吗?” 赫连雪不甘心地劝他说:“你们适合的,你们是如此年轻而意气风发的男子,很适合纳入麾下为我效力。” 第七十四章 取得三书白容满意顾颂梦境变 顾颂瞟一眼师兄,对赫连雪说:“好吧,这还是在京城呢,就要用我们两个乐人的性命来祭奠这座城。我们这样将性命消亡与高贵大义的人手里,那我们师兄弟也会感觉值得。”既然免不了一死,索性就让对方知道他们也坦然无畏。 萎靡不振中的白泓忽然回神似的说声:“殿下未必会要我们的命,因为不值得。” 他刚才那头顶发怵到摇晃的神态,看来不算很严重嘛。 赫连雪与顾颂都感到意外地郑重看他一眼,顾颂的眉眼敦厚,是她很想挽留在身边的人。白泓眼大而眼角弧度开阔,也是值得信任的有担当的人。 赫连雪问白泓:“你说此话,何以见得?” 她最恨被人戏弄,当时在乞伏植的迎宾馆内,她不想被人识破身份而作罢。 白泓活到二十岁,从来没有正眼在乎过哪个女人的话。对于赫连雪,他是真的倾慕尊崇。他谦卑地说:“殿下志在穹顶,我的命是寒门草芥,加上师弟的凑在一起顶多算是一个好看的编制花环。花环岂会相比穹顶的广袤无际?我可以重新回到二殿下府里,去进行我那卑微寒门的幼稚所为了。” 他从昨晚到现在,感到他自个的幼稚行为在赫连雪的对比下更明显了。 赫连雪让开道,:“那这么看来,你还算是有担当的男子。” 她说着对身旁的带甲侍卫递了一个眼色。 在师兄弟二人被带上黑布头套之前,白泓对赫连雪说:“寒门子弟草芥花环一对,都很仰慕公主殿下。” 赫连雪对他们说:“行了!后会有期,请你们留在我身边,你们又不愿意留下,那还说着有用吗?” 白泓想说,我不喜欢女人,但你是我为数不多能看顺眼的女人。 午时三刻,到乞伏植的仲尼苑迎宾馆院内膳食厅。 这里一刻钟内并无任何变化,桌上的烤羊蝎子没有了,烤全麂子还在,管家巴列依然带着应酬的笑。 但他的笑里热情似乎浓厚了许多。站在一旁殷勤地招呼他们师兄弟用膳,也不问他们刚才的去向,其实白泓刚才头套被拿掉了进来室内,他也看见了倒地才要苏醒的管家巴列与两名内侍。 而在此刻的轩辕楼内,得到乞伏植赏赐翡翠的壮阔虬髯男在手里把玩了会儿这翡翠,忽然又还给了乞伏植。 “二殿下,我家主子就是这个意思。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他们来劝降的胆识魄力根本就在这二王之上。 乞伏植无奈对这使者说:“本王想邀请你们住下。” 虬髯男冷漠依然:“不必了,我家主子另有安排。”他们夏国的探马遍布这京城内外呢,他还需要他乞伏植操心住处吗? 乞伏植不死心,最后却也是无奈嘱托:“那就让你家主人多留在城里几日,等本王抽空去拜访。” 说明了他的来意之后,虬髯男大摇大摆着不顾及乞伏植的感受扬长离开。 午时正,大渊王乞伏力的御书房内。 穹顶式的隐密议事厅位于驮龙山腹地内,长桌两旁是大渊王身边追随者他二十几年的要臣,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会带着冷月淑在身边,这位唯一来去王宫自如的女人在这些臣子们看来也习惯了。 冷月淑她就身着素衣裳一直坐着的,大渊王议完了战事,就问她:“上元节那日,百姓们欢欣,可否看见孤王的儿子们也欢欣受雅乐之鼓舞呢?” 冷月淑迅速环顾左右,这些大臣们也似乎很想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那她就对他们一一点头,完后温柔对乞伏力说:“回禀陛下,二王子那日喜欢的女子是卑妾的侄女白容,知书达礼也熟知音律。诸位大人觉得如何呢?” 这些臣子瞧她一口一个卑妾,谁不知道她在乞伏力心里的倚重地位。 “我们听陛下的!” “那就依爱妃之意,植儿的王子妃人选是白容。” 众臣不会对王子的亲事给予多少想法,眼下比乞伏植的亲事更为重要的是,京城被多股势力觊觎,击退一次之后,很快对方会再次集结数倍的兵力涌现于四面关隘。 仲尼苑这边,迎宾馆大厅里,乞伏植只是在中门匆匆一个露脸,白泓顾颂就连乞伏植脸上什么心绪都看不到人家就离去了。 成与不成的给一句话很难吗?白泓十分地讨厌被晾着的滋味。 一刻钟后,乞伏植的管家巴列,着人迅速起草了礼书聘书迎亲书,郑重交到白泓手上,这会儿,这管家看待他们二人的目光仿佛是怕惹不起。 今日仲尼苑经过的两个时辰,对于白泓顾颂来说,紧张有趣也总算顺利完成白家的议亲任务了。 然而,白泓不知道的是,他驾车离开白家的时候,冷伽仪夫妇亲自待客婆罗寺,随后冷月淑入宫面见大渊王乞伏力,就在他们师兄弟被赫连雪放回来仲尼苑的时候,本来憧憬迎娶赫连雪的乞伏植大失所望。 正当他婉言问询夏国使者,为何拒绝他的提亲之时,御前议事厅的内侍监王德全亲自送来圣谕,令他必须尽快定亲白容。 乞伏植只好很有礼地打发走了夏国使者,他整个人瘫软在轩辕楼的地板上。他好恨他生在大渊国,军权他沾不上边,治学水利农桑税务可都是离不开他的鞠躬尽瘁。 爱上的女人本该能走在一起的,却忘了人家要的是整座城。 “天啊!我就连追求一回我所爱的人都没有机会吗?”他抬头仰望冷雾蔓延在苍穹中低声呐喊。 苍穹之下那座王宫最高屋脊上,忽然出现父王的威严身影:“两川八郡的百姓都很需要你,先娶了寒门女子你会获得更多来自寒门良民们的爱戴,乞伏志就快老了,父王最能指望可不就是你吗?” “可我是你的儿子,王之次子却要迎娶寒门女子为妃。” “寒门地位,父王会追加爵位给官衔。” 乞伏植恍惚中听了这话才抹干眼泪。他们父子之间,从来没有实际上的亲昵叙话,自从他六岁时候被找到带回来王宫,滴血认亲认准他是王的骨肉之后他成了二王子。他的日子要想过好都是要尽心尽力,察言观色还需克勤克俭,也是,因为他身上不存在王族子弟的一丝纨绔气息。 白家大门前,管家白二被二房致使出来迎接他们。今日事关重大,石令婉手里攥着装了刺绣片的篮子也站在门外等儿子。 远远看见自家的红鬃马,到了跟前就是白泓抱着明黄布包的三书,隐约可见拿袋子里那书还系着大红丝绦。 石令婉触电般惊喜道:“我儿可是辛苦了,为了等你们娘都坐不住。现在走,抱进去朱桓台给你二伯母他们。” 她说着,郑重抚了抚儿子的肩头。一家人还是终究要儿子出头挑大梁,为了侄女的亲事等于是低三下四地求来的“三书”。 白泓语气轻松一笑:“娘,我们还算顺利。”说着就被石令婉拥着进了大门。 白二随手关上了大门,石令婉心头如释重负。白二赶紧地大步先去朱桓台报喜去了。 白泓还抱着那三本红的黄的册子,师弟顾颂跟在身后,上了木楼梯,两旁经过了的奴才婢女们紧盯着他手里那十两重的三书。 未时正,白家大宅内,朱桓台外院一盆盆的黄花高低不等,沿着墙内移出来。让这初春雾霾重重的日子里格外感到清新亮眼,天际中太阳光像女人的腰裙一样,一晃眼即可变回原来的银灰色。内院楼台上双排橘红色灯笼,还未点燃里面的蜡烛,光是看着也足够耀眼。二伯母冷伽仪一身滚金边鸢尾花紫锦大衫,同色百折裙风吹不动,高齿紫锦绣荷瓣皮底鞋尽现她平日里的精细。她身后矜持而立的白容脸上肃穆安静,似乎是等待了很漫长的时候,看见她堂兄抱着那黄布包着的“三书”,她和她妹妹白绯心头重重落下来深吸一口气,她们受过训诫的,不会这时候就表现出急不可待来。 白仲融是持续几日为女儿的事情操足了心,他从正屋内跨出来门槛,望着侄子和蔼一笑。 “泓儿,你二伯母算的时辰正好,她还说就算是赶上了午时也未必你就能赶上这未时正,可我的侄子你们看看他就两个吉时都赶上了呀!我这做二伯的我还能说什么?” “二伯母,容儿,二王子是犹豫了整整半个时辰又一刻钟,会见过南夏国的使者之后才决定的。这“三书”下的是利落痛快很有心意,若是容儿也有心,那不如就也利落些预备婚期等六礼,二伯母二伯觉得意下如何?” 冷伽仪白仲融神情依然肃穆,冷伽仪略微皱眉:“我们白家虽然不在仕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这六礼不能太随便了,纳采,问名,纳吉这三样我们不用期待像我两位姐姐出嫁时候那样,但也希望二殿下遵守俗例。” 她很惊讶石令婉这女人出身王族,难道这些规矩和礼数都不曾透露半点给儿子吗?白仲融见侄子还珍重地抱着“三书”站着,看一眼他夫人,他即可从白泓手里谨慎地接了来,款款放桌上,白绯鸳鸯目光神圣看过去。 “容儿,二伯母二伯,我先回去泓芳居准备郊祀大乐去了,有何事儿需要我的你们让人来找我啊。”白泓手里一轻松,他就拉着顾颂想离开朱桓台回到他们两人的一琴一瑟空间。 “阿兄!”白容忽然喊住白泓,她眼睑下隐约可见淡青色,她缓慢呼吸着,心里似乎有话要多他说却只说了声:“多谢今日有你的相助。” 白泓平淡回应:“一家人,这是应该的。”他今日险些就被夏过公主的人给剐了,他这也是险中为她求的富贵姻缘。 冷伽仪看见了走过来微笑对他们兄妹说:“你们别忘了,未来不管你们过的如何?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是必须的,只要在大渊国,你们兄妹注定一容惧容,就算是各自为营也不能行差踏错。” 石令婉看着儿子眼神疲倦,她也走过来对说:“这个,我和她爹都教过他的,二嫂您是否此刻该让泓儿先回去歇息,完后他还要准备乐曲的练习。” “对,泓儿你快去歇息。另外,我们也多谢顾家公子你的陪同前往!”白仲融这时候忽然就想起来人家顾颂,人家的爹也是同门风流人物曾有名扬四国的琴艺。 “二老爷太客气了!顾颂这是应该做的。”顾颂不曾想过能得到白容一家人的重视,他就是陪着师兄去的。 今日上午在二王子府,他嗅出来某种曾经熟悉的杀戮味道,准确的来说,那味道来自于赫连雪。而且,在他被黑布套头失去意识的那个过程中,他骤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那是血液里被搅动过之后的狂躁。他是个乐人的后代,却有着武夫的敏锐,若是大渊国处于弱势被南夏国制衡,那么以大渊国王族的逆反无伦常,他们很可能会掉转矛头结盟夏国以及周边势力强攻凉国。凉国的凉州城可是数国眼中明珠般的存在,他们戎马硝烟不停歇,却总是羡慕觊觎凉国人谨慎维护起来的金汤之城,妄图掠夺占有百年安定祥和的他的故土。 走出来朱桓太大外院,白泓轻声问他:“怎么了?累了吧,咱们睡他半个时辰谁也甭理会。” 顾颂什么也没有说,就是点头。泓芳居外院,燕儿带着小铃儿正在收着晒好的被褥,雪白棉布巾子,她看见白泓恭敬地说:“夫人上午来给公子做了雪花饼,就怕您回来时饿着,奴婢这会儿放炉子上刚加了热。” 白泓冲他的侍女挥手一下就当是应了,他没有察觉的是,这个燕儿最近两日绝少面对顾颂再说什么了,但她会用心地照顾小铃儿并不让铃儿做太多事情。 顾颂进了内院,望一眼苹果树光洁的枝干,他下意识地寻找铃儿,燕儿小碎步跑上来弓腰对他说:“顾公子是在找铃儿吗?在午睡呢。” 顾颂这才想起来,栓子现在被师兄嫌弃他们主仆不分就那样同处一室,让他住在燕儿的西厢房外屋了。他看也不多看燕儿一眼,就淡淡应声:“恩。” 第七十五章 夜话顾颂心不宁白容婚前四礼急 看着自家公子被所有人看着抱回来二王子的“三书”,燕儿此刻站在苹果树后面,灰色天空下那竖立高低又粗细不一的树杈上端,她的一张平凡菱形脸上那双眼斜着视角对向大正屋。 正屋里,脱了外袍的顾颂白泓,自己动手在燕儿备好的洗脸架子前,醮了棉布擦了脸和手。白泓取了崭新的襦衣襦裤,他亲手为师弟换上,彼此二人窝在乘风的右侧室里那张不大的床上。两人并肩伸手刚好不拥挤,顾颂纵然是心事重重这时候也不好表现在脸上,他逗他师兄。 “我看你午时三刻被带到土地庙院子里,那个赫连雪是你向往的女子,是吧?” “咳!那也是萍水相逢,当时不得不敷衍的人,等下回遇上了赫连雪,我就对她凶一点,好不好啊?”他把头靠上他的肩,还蹭了蹭他脖子。 顾颂对师兄的亲昵动作,他并没有做出回应。冷淡说:“我看你很少那种眼神看一个女人的,仰慕不已也惊讶的很。” 白泓没有想到,师弟觉察的那么仔细,连这都能看出来,他笑着把肩膀往上蹭了蹭。侧脸对他说:“我是心里很是痛快,鲜少有人能在大渊源国这样整治乞伏植的。你不觉得被狠心拒绝了联姻的乞伏植,他的心都乱了吗?活该!他还以为天下女子都当他是高贵无双的二殿下,他呀,安心地娶白容就不会失望。“ “恩… …不会失望。”顾颂头朝内,对师兄说话时已显得力不从心。他头朝着窗户那个方向是他平常最容易入睡的习惯,那样也很快就能入梦。 平常,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着凉州城,那里有他童年走过的胡杨林,他十七岁的人生最多的痕迹是追随着爹爹顾弘明的。但在此刻,他梦境中并没有出现顾弘明,他的梦里出现的是白泓,他的师兄满身披挂着姣妍夺目的花朵,万众瞩目中一人一琴歌唱又弹奏。白泓似乎也非常醉心于这份瞩目,拈起手里的花朵放在掌心里嗅了一下,然后抛向空中,台下那些妖艳的女人们包括宁月如在内的全都骚动起来。他们喊着:“白公子,我们爱慕你!” “哈哈哈哈,太精彩了!”睡着的顾颂笑着醒来。 白泓一条腿圈住顾颂的腿,他习惯了两手举高的姿势为睡前的姿态,眼睛睁开了这两手才放下来搂住他:“梦见什么了?把你笑成这样。” “师兄,我梦见你被各种美女簇拥着,她们都说爱慕你呀,那场景也太壮观有趣了。” “去你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白泓从后面抱住顾颂,很快就翻身叠上来,凌驾于他之上,他呼吸沉重直逼他的唇说:“我给你说,我对女人无感。赫连雪那样的女人只是让我感到新奇而已,她与乞伏枷罗简直太不一样了!” “是吗?那你当时两腿发颤,该不是你老二脱离了你的心窍,想立马来个单刀赴会不成。”顾颂把脖子一偏,就是不看师兄。 白泓看这次他意见似乎很大,那他凌驾他之上也就没有意思了,他悻悻地换了姿势,并排和他躺着。他忽然把师弟的手抓起来放他小腹部:“给你看看摸摸!我脱离了没有?”他这会儿就是他说的单刀已然成形了。 睡前没有关上内窗那两道实心木,此刻窗外透进来一束斑驳冷光,顾颂手触碰的地方是热的膨胀的,他像是极度渴望又迫切地翻身凌驾于他的身上:“师兄,你敢为了别人脱离心窍,你试试!看我不把你吃干净… …”他咬牙切齿吻上他,长腿伸开迎合了上去。 申时三刻,顾颂被白泓带到了他爹的木料房院子里,他知道爹在这里的阁楼上存了礼乐门的书卷,他想让师弟尽快地掌握《大韶》的基本规矩。这次两人能被选中成为春之首祭的礼乐长,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们年轻,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能显示出的大渊国人的朝气蓬勃,特别是这初春寒冷而迷茫的日子里。 上了窄小的阁楼,白泓找出来《汉书,礼乐制》,这是分为二十六卷笨重的竹简,他递给一卷让颂师弟看。对他说:“看这一卷就好,别的太繁琐也很难记得,但师兄不知道你在家时候顾师叔有没有让你看过这本?“ 顾颂在窗口席地而坐,就着光线逐字看下去,看了几句后对师兄说:“在学馆时候,这些都学了,大渊国的郊祀比凉国简约的多,难道师兄以为我会怯场吗?“ 白泓嘴角抿住,他今日莫名的紧张,然后心里阵阵窃喜是从乞伏植最后利落地起草了“三书”开始的,一个紧张他也忘了这卷书本来就是汇雅书院必须学的一部。 “那我们看书,让心里宁静下来,这两日都要这样,到了那日才会从心里保持祥和。“ “也不是啊,师兄,你还是要给我把规矩说了呀,让我出丑就是你也出丑。”顾颂嘟着嘴,他的唇是丰美如圆润的花瓣。白泓捏住了他的脸,香起来:“我就是要你出丑,你才不丑呢 。” 师兄弟从泓芳居闹到了木料房的藏书阁楼,听见嫣然提着袍角跑进来喊他们:“阿兄,颂师弟。你们不出来吗?” 白泓攥着顾颂的手走下阁楼,推开木料房的门走出来。问嫣然:“这么大声音喊人,你可是头一次哦!”他觉得石嫣然没理由这么咋呼的喊人,他又扫一眼哥舒夜的院门问嫣然:“家里来了什么人物吗?” 嫣然屏住声息,顾颂一听就说:“二王子殿下的脚步声,还有三四位呢。“ 白泓拉住表弟,脸上狐疑瞬间又低声说:“兴许就是他来进行纳吉,问名的。可我们就不用出去迎接了吧?“ 顾颂轻声嘀咕:“上午我们已经见过面了,这时候也还是要出面一下吧?”他看着嫣然似乎对他说的感到不舒服,他连忙又改口了。 “见吧,反正也不怕多一回。”白泓摊开两手说,心里免不了很不习惯这样的大事儿以快速来进行。 “恩,可我不该再去朱桓台吧?人家那么大场面。”顾颂是心里翻涌起一些糟乱的事儿,他想逃避开庄严肃穆的场面。 石嫣然笑着看顾颂的眼睛:“那你出大乐,特别是郊祀礼的时候场面更大,百十人呢。”他不明白这顾颂害羞什么,但又不觉得是害羞。 顾颂也伸手扶上了嫣然的肩头,三人一起走出去,咏雨阁门口,石轨华丽衣裳站着等他们一起。 申时正,朱桓台内外已燃灯,楼上屋檐还挂上了大渊国人象征吉祥的五彩绸。 白泓顾颂嫣然三个小辈们站在正屋最边缘角落里,看着白仲融他们将冷月淑上次来的那精致华美孔雀绒榻让着乞伏植入座了,冷月淑单独坐了略上首的位子。 白容的爹娘这么讨好二王子乞伏植,白泓看了心里挺别扭的,他预感这男子根本就没有多少真心在白容身上。 由于时辰就在即可,同来的内侍监王德全在贵妃冷月淑目光致使下,他庄严地宣读圣令:“太初十二年正月十四,于阗白氏于吉时受到二王子殿下的提亲仪式,正式起!” 宫中乐师是两位中年偈者,吹着乐器声高亢又加重的庄严的氛围在这瞬间。 “敢问白家小姐有何意愿要说的?”内侍监问。 白容从心里明白,她一介寒门乐女在这段婚事里是整整高攀了五个等级,她能有什么意愿? “王大监,本人以白家内亲的身份为白家表示意愿。这里,我们白家人对二殿下的期许是,新王子妃入了王子府成了王子妃,她若未犯七出之罪就不能被辜负,二殿下这样你能接受吗?” 冷月淑早在几日前就预备了这个时候的,她走下高座,手执一把玉如意交到坐着的乞伏植手里,所有人的目光就在乞伏植身上了。 乞伏植款款起身,双手握着如意来到娉婷站立的白容身边,他带着往日他们会面时的微笑:“什么七出五出的,本殿下不在乎,往后只有民间夫妻之间的相随到终老。”他虽然不识音律,但这嗓音很动听。 听在白容的心里是暖到心头,萦绕永久。以她的姿容才华,最应该是成为王子的女人。 这句话让石轨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冷月淑明着表示她不许侄女受到委屈。你乞伏植胆敢像乞伏陌那样,冷月淑她就能让你二王子很快被贬为庶人。 乞伏植身后披着黑纱银冠的三位女巫,簇拥在鸦鬓高耸的冷月淑身后。 乞伏植说着将玉如意双手送给白容,白容接住了,她羞怯把头低垂着不能看乞伏植,她娘交待过的:未到迎亲那一日,你的矜持就是低头,一直到他把你迎接进入王子妃的寝殿内。 “纳采!进行完毕。”内侍监王德全那尖利浑厚的嗓音高高地一起一落。 长长的角型吹奏乐器再度奏起。 这正屋内肃穆氛围快要绷不住了,乞伏植伸出手牵着胸膛颤抖不已,却还矜持低垂着头的白容的手。 室内最具威严又最高贵身份的冷月淑,这场亲事的前后是她一手筹划的,两方的想法她都算是了如指掌,她反手一伸就想尽快把事儿进入下一个环节上。 可她右后方两尺地方站的白仲融没反应,他还有些不能接受女儿已经被男方提了亲事,这过程块的让他不敢相信。 冷伽仪是头脑清醒的理性女人,她从夫君身后瞪他一眼,随即冲着一旁侍候的白二珍重点头,早就准备好白容生辰八字的白二端着巴掌大的盘子给冷伽仪。 冷伽仪把这盘子塞给她夫君,白仲融接了盘子回看他夫人,但被冷伽仪毒辣目光逼了回头,他即可端给了冷月淑。 随后,这生辰八字帖经由冷月淑的手递给王德全,王德全又递给乞伏植,乞伏植翻看过了就由那三名女巫接了过去。 她们迅速如变戏法似得凭空围起一个屏障,三名女巫手里自然也是握有乞伏植的生辰八字,她们在黑纱屏障内入放出几只萤火虫照亮。 屏障外面,谁都看不清楚她们在里面的动静。 忽地,萤火虫亮光一收,那黑纱屏障就瞬间不见了,三名女巫手里举着名帖,她们恭敬地递给王德全。 王德全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哑着嗓子:“问名!礼成。”他一喊完就坐下来旁若无人的打盹。 白泓活到二十岁了,见识过的娶亲场面也很多了,但这样快速神秘又仪式繁复的他也是头一次看到。 二殿下与他们小姐白容的八字是相合的! 鸳鸯他们这些婢女暗地里聒噪起来,她们太期待这结果了,主子婚姻顺利她们似乎也认为是幸运祥瑞的分得好机会。 唯有缓缓落座的冷月淑,脸上肃穆无任何表示,内侄女嫁给乞伏氏小辈,能得好处的自然是她先,那还需要让人看出来吗? 冷伽仪脸上显示出些许的欣然,白绯就在距离她姐与乞伏植的位置相距三尺,她此刻才算放松了紧咬的双唇,深深吸气。只要她姐能嫁进王室,那她也就不远了,她看中的人也是王族男子,就不知道人家是否会对她有意。 三名女巫把乞伏植白容的生辰八字帖交给冷月淑,她们紧接着也没有闲下来,出来内院向着正北方进行占卜,就在冷月淑面前,她们戴上秃鹫尾羽做的头冠。 “邦!”一声,接着又是“邦!”地一声,三名女巫占卜到了吉兆,并由一名女巫分别对乞伏植冷月淑耳语。 白泓明白了,这“纳吉”的仪式就这样完成了。 不多时,随着一声“聘礼到!”。朱桓台内院,所有白家奴才把王室的聘礼,十二箱绸缎包括在内的珠宝黄金玛瑙,香木香料搬了进来。 第四大礼“纳征”到了。 根据白泓参加过的京城几家士族婚礼,这会儿该进入最后两个过程了,他们这些人该回避开,留着地方该是二房与王室商议“请期”的时候了。 第七十六章 白容缺婚期酒馆遇女巫断言她不信 “大监这里请!”白季旺穿上了久违的紫大衫高齿绒布靴,他悄声来到打盹的王德全身边唤他。 冷月淑也微笑看着王德全,王德全雪白佛尘从肩头反手而他人也跟着跟着起身。他对冷月淑说:“贵妃娘娘,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好,你去吧!别嫌弃我妹夫家的膳食喔。” “哪儿的话!定是比宫里的可口。” 王德全是侍候两代大渊王的内官,他心头不得不佩服这女人冷月淑,她的手伸得够长的,王子婚事公主的喜好。放眼驮龙山王廷后宫内,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比上她的手腕,她也非什么高门士族,她就是有魄力有智慧能降服所有人。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她并不凸显她的功劳,也不过分讨好要赏赐。也许正因为此,她才能得到乞伏力的赏识。 酉时初,石令婉白季旺跟随在后,石轨带头弓腰引领着内侍监王德全往白家的膳食间,顾颂白泓保持二十尺的距离远远跟着在后面。 白泓骤然发觉,亲娘和爹还有阿舅他们的动作可真的是麻利呀。这一顺的牡丹花地毯从灰雀巷铺到了外院,中庭通向朱桓台以及各院的大门都敞开了,牡丹艳丽而天空灰冷,寒门表示恭敬也就这样算坦诚相待了。 虽然白家,也还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那么清冷。 今日看来,不光是白容急着嫁她自己,就连乞伏植也赶着娶王子妃。若是和他王弟乞伏陌比较,他算是晚了时候,人家除了暂无子嗣,就宁良媛谢淑媛各一位。 白泓能想到他乞伏植被赫连雪拒绝后的挫败感,这比千军万马踏过身躯还难过,虽然这难过不干他什么事儿,单看乞伏植此刻笑容格外灿烂他就明了。 “失去一场渴望已久的爱情,那必须要获得一场被人渴望的崭新的恋情来抵过去。” 在走廊拐角无人的地方,顾颂这样的话对师兄说。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白泓是这样想的,但他口才这瞬间落在师弟下风了。 白泓想到上午的经过,离开仲尼苑的时候,乞伏植脸上悲怆无奈的笑。他在王族子弟繁多的家里,他的存在很不容易,无所适从偏也要遵从别人。 酉时三刻,膳食厅里。 王廷掌管内务的大监王德全居中而坐,白泓顾颂石嫣然三个人坐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因为膳食间用膳的桌子换成了一大一小,两张长桌,他们在小桌前默默地用膳,大桌铺了葡萄纹锦的桌布。 王德全这人,侍奉过两代大渊王,他眼睛习惯性越过人的头顶看过去,然后并不是看着他对面坐的石轨,他目光是落在白泓顾颂身上。 他问:“郡主公爷,这后面三位后生,哪位是令郎?这黑袄的少年不像是我们大渊国人。” 王德全记性很好,他能记得石家兄妹打娘胎里刚出来时候的身份。他在宫中习惯了看典籍,民间的出挑人物他遇见了也喜欢琢磨。 石轨含笑答:“大监您说的这后生的确不是我们大渊国人,他乃是凉国琴师顾弘明之子。银袍的是舍妹之子白泓,大监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 …?呃,对了,是听过的,公主殿下举荐的人。”王德全说到这里就不看了,似乎有些忌讳什么。 石令婉并不在意被人翻出家族的底细,她恭敬一语:“大监,犬子说,他还在乐署时候就听闻大监您是推动整个大渊国礼乐的明臣,他对您是万分敬仰啊!” 白泓低着头的人不敢抬头了,他何时对亲娘说过这话呀? 王德全花白鬓发的脑袋一晃,显得有些惊讶,重新又越过石轨的头顶看了白泓一眼。 白泓低着头用一小勺吃糯米饭,他真想跳起来问亲娘:“谁要敬仰他这样一个目中无人的宦官?” 但今日非寻常日,今日白家大喜之日,他要那样,白容以及白家所有人将含恨终生,哪怕他白泓进了棺材也背负着罪责。 “我说白泓,你运气好的不是一般啊。那若是你再经过这次的郊祀礼,那你就平步青云了。” 王德全说着还冲着白泓招手,他记得这小子根据尚书令所说,短短不到三个月就从革职的低潮中走出来参与竞乐了,并且造诣非凡。 白泓只好走过来表情凝重地给王德全奉了一杯茶,恭敬语:“感恩大监的吉言!” 说完这话心里觉得不舒服,他就持续漠然而立。 王德全还是看出来他志气凌云人单纯,笑着望一眼石令婉。石令婉起身过来亲手为王德全夹了菜切了肉。 王德全食指搁桌上微微一点,示意他的膳食够了。今晚膳食都是冷月淑提前给石令婉说了:“一定是母鸭子带卵的做成姜煲鸭汤,他吃的肉是脖子和翅膀。蛟龙的爪子还有心肝一副要鲜活的烤了上盘。” 透过顶上夜明珠光线,白泓看到那整只鸭子被切了脖子一小段,然后又小心地放好了凑成整副鸭身子,丰盈光亮。 白泓也没听到阿舅能对王德全说出什么有趣的,他忽然想到一事。就问他:“王大监,您觉得咱们当今的大予乐令谢大人的造诣好不好?”他目前仅算是御赐的有普通乐籍的礼乐长,他不在太乐署的典籍内他就能问这话。 王德全那习惯性如童颜的笑,忽然僵了一下:“不知道,这不是我该知道的。或许你该去问公主殿下,殿下说他的造诣高,那就是高了。” 白泓感觉不到王德全的善意,或许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善类。 石轨起身用别的话题岔开了去,白泓只好回到他的位子上继续吃菜。 这顿饭整整吃了半个多时辰,戌时不到,乞伏植从朱桓台院门出来中庭,白家所有人涌到底下院中送出外院又出了大门外,直到灰雀巷口。朱桓台楼台,蒙着面纱的白容白绯依偎在栏杆上眺望着。 一刻钟前的朱桓台正屋内,白容一语未发。 冷月淑眼扫着三名王宫来的女巫,她始终看着妹妹冷伽仪,人说女儿心性如其母。她知道妹妹有些后悔嫁给礼乐门子弟,所以绷着志气不畏惧流言蜚语送女儿入学馆学文习音律,这也是期待她能成为她这个姨母。 她对内侄女还是有期待的,她问白容:“容儿,对于婚期,你的想法是什么?早或者晚都是你能表示的。” 白仲融目光崇敬对乞伏植看一眼,然后问白容:“只要不是冷的天。春暖花开时候的多数日子都能行吧?” 白容低垂着头,心里紧张到谁都不敢多看。她抬起头,粉红珠花一动不动:“不要春暖花开。” 白仲融不知道怎么了,连他自个也说不明白的焦躁,他试探地又望一眼乞伏植,当然又是崇敬的目光:“殿下!这纳采,问名的仪式都到了,为何“请期“就要这么快决定下来?” 白容一听,傻了,他爹该不是患上女儿婚期的焦虑了,怎么问话的这啥意思?她赶紧的的出声:“既然二殿下,姨母都在这里,我这里就把佳期订下了。我说明日,二殿下觉得如何?” 乞伏植的脸庞上看不出心绪,始终带着适度的笑。 白仲融恍惚间说:“明日。”他的夫人冷伽仪脸色瞬间阴转晴。 冷月淑用丝帕捂着嘴笑的时候,她侄女白容似乎很有主见也不在乎俗礼地说:“对,可这不是我单一人想的,殿下也这样想的,他收到了我阿兄戴过的那块先王翡翠配件。要说以物成缘,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 她说着就从荷包里取出来那一串异国玻璃珠,水凝成的淡绿色冰一样握在少女手里。 冷月淑不是很喜欢她的过份自信,这在大渊王廷的后宫讨生活会有些吃亏。她冷淡对白容反问:“二殿下还没有出表态,你就这样一人决定了?” 冷伽仪目光毒勾子似的望着女儿,白绯也很不解她姐,这都矜持了一下午了,忽然这个样说话,这是打算前功尽弃啊? 白仲融不看乞伏植了,既然觉得女儿长大了,真的就只有当爹的不舍得。他怅然问白容:“你就这样定了?” 冷月淑这一问就把白容的气势给逼回去了,冷月淑心里还是对侄女这关键时候的先发制人很满意。 “姨母还是要请三位巫师大人占卜的,你们能等待吗?” 白仲融今日滴酒未沾,但他似乎是醉在这恍惚中无法相信的现实中了。 乞伏植保持儒雅得体的笑,不时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他的岳母岳父,冷月淑是父王的人,他从来不敢轻易看着她。 王宫的内侍监带着乐师,二王子以及贵妃冷月淑离开时候也才过了申时正。 白容明着当众表示她不在乎,她也能等的。可是到了一刻钟她就忍耐不住心中焦虑,胡乱地过来央求白泓带她出去走一走。 他们师兄弟只好带着她们姐妹到了那车马店的小酒馆里,白泓反正也对则车马店里熟悉了,都来过两次了 ,老板娘看着很善良她也放心地由着她们姐妹走进去内院方便。 顾颂被里面的一些酒客那身府兵装束给吸引了,内院方便的两姐妹遇上一名衣衫高贵的乌桓女巫,那女巫师凑近白容低声说:“你此生不能生育的,可你很想他。” 白容冷硬声回应女法师的问话:“这个事你去问他。我要想谁还要说出来吗?我此生不生育又能如何?” 话说到最后,她的嘴唇颤抖着,她未料到违背自己的内心会是这么狼狈。 女法师的声音持续是一种浓烈的恐惧,伴随着震碎白容耳廓的话又传来:“你再不说就要错过了最好的时辰了。” 在门外站着的白绯感到异样,掀开厚实的棉布帘子进来。看见灯光下她阿姐的姿态不好,她拉住白容:“阿姐,走了。” 白容哪里轻易就离开,她走近女法师。 “你说的最好的时辰还有多少?”她太想知道她这段姻缘的结果了。 女法师脸颊上一对梨窝深深:“还有的。” 白容由于紧张局促而脖子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为别人占卜会耗费的精力一定不少。” 女法师根本不看白绯,依然如方才在屋外遇见白容那样和蔼对她:“我来京城当然不是来品尝杏花酿的,我来得这地方她就快要枯萎了,在你还能品一盏杏花酿之前赶快离开这儿。我不要看着你成为恶魔手下的孤魂野鬼。” “阿姐,别听她胡说!”白绯也是个胆大的少女,可这会儿说话也很难自持地牙齿格格响。她眼睛再也不敢盯上女法师看过去,她过来拉她姐姐时候把脸偏向一旁。 白容伸手按住两边的太阳穴,稍微镇定下来。她先松开妹妹的手说:“绯儿,去门外等我。”然后她追问女法师:“你既然说不要看着我成为恶魔手下的孤魂野鬼,那么你还等什么?还要我等多久你才肯说出占卜的结果,还是是你看到我就有别的阴谋诞生呢?” 她只要喊一声,她堂兄以及石轨相好的老板娘都得进来这里维护她。 法师好看的手掌按在权杖中间,她是坐着的。笃定对白容说:“你无法评估我的内心,但我却能让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不进入冥想吗?还是你要等待你的日子骤然变故而你惊慌失措?” 白容总算明白了,她若不尽快预想她的事她的情,她或许在此刻会一无所获。?于是,她似乎下了决心让他的冥想被这位女法师占卜出来,她冲着她点头表示她已经准备好了。 女法师高亢嗓音冲着门外说:“开始进行占卜了。门外的闲杂人暂时请勿进来。” 女法师权杖划出来的银光再次环绕在屋内。 戌时初已经过了,酒馆大间内的白泓和石嫣然顾颂猜拳,顾颂不玩,他就玩给他看。嫣然连续输给白泓好几拳,他喝了六七盏的酒感觉像是他被酒喝了。 石嫣然脸红彤彤地格外像是少女容颜,白泓暂时让颂师弟拉住他靠着坐了,他瞅准柜台内没有人他一个闪身进去了内院。 内院门外站的白容一看白泓进来,她高兴地正要喊一声被他食指搁在唇上制止了。 屋内氛围祥和,白容已经闭上眼睛冥想中,女法师的权杖顶端七个铜环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感应到了吗?我的想法。”白容进入冥想的境界,也问对方。 第七十七章 白容心念占卜顾颂酒馆遇旧识惆怅 女法师静谧的声音如溪流潺潺:“你感觉能接受而依附的人,并不是你真心所爱的,你们的缘分不足够到你能接受他的时候,等你和他的缘分到了尽头,你还能记得他吗?” 乞伏植这个人是她临时而择,要说是爱,倒不如说是仰慕他的地位。 白容沉默了,她不会想假如到有那么一日,她会真的失去乞伏植。 对她而言,乞伏植是她的救赎,救了她被沦陷在谢无心的漩涡里,依照王室的择婚标准,既然有两位姨母的开始,那也该有她的继续。 “我明日,还要等待他来我家迎亲呢。”白容喃喃地说。 女法师继续如溪流般静谧的声音:“那我在这次的占卜中,额外送上我的祝福,祝福你们婚礼美好。” 女法师的话一说完,她挥一下权杖,那道银光消逝在屋里,白容拨开门帘走出来屋外。 几乎是闪电般的速度,女法师与白容同时出现在门外台阶上。 白绯被这法师闪电般行动吓呆了,白泓在长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叫做“刨库”。 女法师手撑住权杖:“他就是你的兄长,那个曾经的小乐吏?” 白容郑重地点头。 “那么白容,我送你一个忠告,你此生最好远离他。”女法师说完这话,即可从权杖上端取下一对圆环递给白容。 白容暂时不多想她说的忠告,她问她:“这是什么?我不会无端接受别人的获赠。” 女法师微笑着伸手,用手指在厚实的门帘上弹了几下。一名容色普通的女法师出来之后又进去,很快就将酒馆老板娘拉进来。 女法师伸手又做了个请的动作,让他们全部都到屋子里,此时外面风凉雾寒。 白容靠近白泓身边,她看到了美艳老板娘似是被摄去了魂魄,如牵线木偶般机械地摆茶端酒在炕头上。 白容知道这位女法师对她无恶意,还算友好。她试探着问:“你这是,想拥有这个酒馆也同时支配她吗?” “这不一定。但你接受了我的占卜之后,你总要给我一个承诺吧。” “果然,这天下无白来的好处。 白容浑身颤栗,她刚才还接受她的获赠,她即可将那对黄金圆环放到小几上:“这还是还给你,你放过她一个无辜的人吧。”她绝不是仁慈者,但法师的举止会让外面乱了局面。 “白容,你本不该是这样仁慈的女子,何必如此呢?那是我给你的获赠,也是往后我和你相见的信物,你就算不相信男人也该相信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呀!” 女法师这种平静的嗓音正常人都会被诱惑,白泓听到这时候就有些受不了,迷茫又幻美的感觉。 他看这情形,似乎是白容被要被这幻美的感觉挟持到了,他来到这法师面前说:“你装什么啊?我看你就是骗取涉世未深少女的乌桓国女人。” 他两手伸到背后示意白绯拉着白容走,随后他也准备跨出门槛离开这屋子。 白泓他知道阿舅石轨很在意这酒馆老板娘,他这时候不能丢下她。 女法师来到了他面前:“女人们说话,男人插嘴很不应该吆!”她有点造作地摇动食指在白泓眼前。 白泓把头撇过去了,他看见还在动手收拾橱柜上衣物的老板娘,正要将她的衣裳折好放平还有意识地瞥了他一眼。他对法师说:“等等,你说的意思是,你是做大事情的女人吧?那么不管阁下是什么身份,既然都是女人,那就不要为难一个普通的做生意的女人。” “你是说她?”那女法师气力过人,单手就拎小孩样地从腰上拎起酒馆老板娘。 站在门槛外的白容,她的酒被吓醒了一大半,她靠近了白泓还隔着人捉住了妹妹白绯的手,三人链在一起了。 “不管你是谁,请手下留情!”白泓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害怕但还是有底气的。 女法师松开手,身材娇小的酒馆老板娘哆嗦着慢慢站直身子。女法师看着他们:“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毕竟我不是你们大渊国人。” 这就对了,白 泓心想,你这个女人还算明白你是在别的地盘上撒野。 他知道此时的白容暂时不会有危险,他松开她们姐妹的手,走过去扶着老板娘到门口,轻轻推一下让她出去了。 再次回到两个堂妹身边,他左右手拉住她们的手往外走。 那女法师追出来门外看着白容:“你的占卜结果你心里明白,希望你记得我。我们之间还会再续缘的。” 今晚遇上的乐女是她很看得起的一个,但是白容没有回头。女法师的占卜术很厉害,这样的女人很危险,这是娘说过的。 白泓带着白容白绯出来酒馆内院,阿舅石轨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他们。柜台内的酒馆老板娘脸上惊恐不再,她身旁站了一名虬髯大汉看着很面熟。 她声调嗔怪:“内院那些人是等着你去的,为了免费居住吃喝还胁迫我奴役我。如果你对付得了她们,我就让你住在内院一宿。” 老板娘当着石轨的面,即可递给虬髯大汉一把房门钥匙。 白泓已经坐到了门口的位置,看见那虬髯大汉将房门钥匙丢到柜台桌面:“当我是什么人了。” 老板娘暂时顾不上石轨想什么,反正人是她请来的,她顺手就包了几坛子杏花酿,双手交给虬髯大汉。 转而,她又来到白泓他们这张大桌。石轨进来酒馆的时候有些晚了,此刻已经入座就坐儿子嫣然一条长凳上。 虬髯大汉站在老板娘身后,无视吕烨的目光冷寒敌视。他直接对他们一桌人说:“你们还不走吗?想等着看她的店被人掀翻了屋顶啊!”他身壮又魁梧,气势磅礴。 老板娘拨开他壮实的身子,走到石轨面前:“不是对你们不客气。主要是因为待会儿交手中会很麻烦的,万一伤了你们中的小辈可不好。” 众人再要是不明白这逐客令就是不识礼的人了,石轨最后一个起身走到老板娘面前,他递上钱袋子。 喧闹的酒客猜拳声,喝酒碰杯盏声中,老板娘扫一眼白泓他们五人。她对石轨冷漠声:“看在你外甥的份上,酒钱算了,但你以后就别来了。”她最需要人呵护的时候,他姓石的总是不在。 “我是因为家里有喜事很重要啊!”石轨很为难地对他的情人说着,他最反感这女人为何忽然就移情别恋上这么粗糙的男子。 白容目光怨怼,她的喜事能是这时候这地方说的吗? “你们家的喜事?该不是你要娶妻娶那个婆… …”酒馆老板娘正要戏虐的说下去,她的嘴瞬间就被石轨赶过来给吻上了。 大渊王族本是男女自愿的部落后裔,这京城里的庶民也沾染了南羌的热情,像这样的酒馆地方还是别让白容久留,白泓顾颂套上马车带着堂妹表弟回到家。 戌时三刻,白容白绯一回到家里外院,白仲融就等在那里陪着她们姐妹回朱桓台了。 石嫣然说他爹今晚必定不会回来咏雨阁,他还说,他习惯了回去一个人睡。 白泓觉得嫣然一个人的背影太孤单了,他诚心邀请了他一同到泓芳居沐浴,顾颂嘴上说好,心里总还是觉得别扭的。 顾颂在外院走着,石嫣然在前面,白泓居中,他拉住师兄的后襟低声说:“你们先去沐浴,我就在脸盆里擦个身子就好,你别忘了帮嫣然搓背烘衣服啊!” 切!他倒是小媳妇嘱托夫君要待客的意思。 “搓背。我还是要你帮我搓,你醉了吗?可我看你没有喝多少啊!”白泓故意地揽着他的腰,这手似乎到了泓芳居就习惯了搂着他师弟的腰。 嫣然走在前头的人,停下脚步:“对,我看见了,师弟他几乎没有喝酒,他一直靠着那隔间不知道听啥呢?” 顾颂也懒得怨这石嫣然嘴碎,反正他今晚是根本没有心思喝酒。 白泓认为,嫣然是他表弟也不是外人,那就不如三个人一起沐浴,棉布巾子一裹在腰上谁也别看谁的。他果断提议:“今日家里忙也累人,咱们仨不如一起下汤池吧,怎么样?” 石嫣然没有看出来顾颂其实心里不愿意,他爽快地说:“好啊!我帮阿兄搓背,还要烘干衣裳,就像有一年的秋天,我们住在这里时那样,好吗?” 白泓想起来了,十四岁那年的秋日黄昏,他和嫣然在这院子的正屋里一起沐浴过。他捏了一下嫣然的脸:“成啊。” 石嫣然一旦得意起来就得瑟个没停。到了正屋里,就剩下它们三人时候,他就没完没了。 “颂师弟,我给你说啊,我阿兄那身上白的搓不下来什么,反而是倒了牛奶下去他就被牛奶呛了。可他那皮肤是滑嫩到让人摸着就想啃一口,你知道的呀颂师弟,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嫣然,你们进去吧。左侧室里,我会先进去为你们看看水温,还有大小炉子的火势如何。” 他就算心潮起伏万千,此刻还是很贴心地一个人走进来看着,左侧室内能回味的是每个夜晚都崭新的玫瑰香,蒸汽墙后面那大燃炉里烧的正滚烫的,一站上那木板门就不敢再靠前了。待会儿他们泡完了汤池进来这么蒸身子就能出汗了。 捞一把池子里的水,略微有些烫手心,其实这就是平常这个夜晚,他和师兄进来放松惬意的最佳所在。 白泓堵上刚出来的颂师弟:“你干嘛不和我们一起啊?是今日咋们去的地方多,你累了吗?” 嫣然看着他们,明明就是顾颂身形挺拔结实,力气惊人,如果他表哥没有喊累,那这个师弟就更不会累了。 “师兄,我想先睡了。” “嗯,那我就不理你了喔!”白泓冲着师弟眨了一边眼睛。 “嗯,嫣然你和师兄慢慢放松啊,我先就寝了。” “操吴戈兮披犀甲~天时坠兮威灵怒~”顾颂一躺下来才慢慢闭上眼睛,萦绕到他脑海里就是这歌谣。 这是他少年初入战场,初次体会到生与死的悬殊。 今晚酒馆内,众人醉酒谈风月,唯有他隔着布帘听闻故乡情形,如果那校尉手下的人都降了大渊,那他不能再等了。 打坐在床上,他又在心里召唤顾弘明了。 “爹,我答应了师兄要陪同他出这次的效祀大乐,等出了郊祀乐,师兄的仕途有个准确的盼头了,那我就走。” 顾颂在心里对他爹顾弘明这样说了。 在白泓与石嫣然沐浴时候,顾颂和衣而眠。 与此同时,朱桓台主楼的侧室内居室。 白容辗转反侧睡不着,她晚上才用玫瑰花瓣沐浴过的,此外亲娘还叮咛从今晚开始不许沾荤食,这样皮肤会保持细腻。她照做了,就算此刻肚子饿也不敢下楼到自家厨房找吃的。 白绯今晚刚换上寝衣就被她悄悄地喊上来陪她,但她这妹妹也许是很少出门,一回来就乏了,躺她身边睡得呼吸声均匀。 她两手伸到她腋下,分别用食指挠她,很快白绯就很不情愿地嘟囔:“阿姐,你明日就出嫁了你还这么野蛮啊?” 白容已无心斗嘴,她掰住白绯的肩膀:“你不觉得今夜我们遇到的那乌桓女法师,她的占卜有点玄妙吗?她非要等最好的时辰为我占卜,她说她来的这地方已经枯萎了,你说,她该不是说咱们京城吧?” “嗯,法师啊祭司啊,这类人说话不都是这样的吗?不奇怪。”白绯半睁着眼睛,她想,她姐新婚之前的这一夜她就算不说话,她姐必定也话比平日里多。她温柔拨下来她姐的手,侧着身对她姐:“姐你的问话,就等你想好了问,我先眯一会儿,不然,明日一早娘会让你多睡会儿却要我先为你试穿新衣。” “嗯,那你就先睡吧。我点着灯再想一会儿,想明白了再睡。” 她们的娘对于穿着很讲究,会让偏胖的白绯试穿比较瘦的白容的新衣,这样就能看出来多一寸的效果了。 第七十八章 白容等郎等的心焦 白容的记忆回到那一日,因为学馆筹备王廷的冬至大乐而让学子门散学一日,她听到谢无心对她的绝情之后,她去二姨母家的王府陪姨母喝茶。 她对他的绝情很不甘愿,一路上质问无数次在心里,总是以为对方耍了他,那么她必须立即为自个寻觅一个好姻缘。 姨母自然就明白她这个内侄女去的意思,立即让她表兄乞伏沐外出去约乞伏植到府。 晚膳时候,她被姨母筹划着在楼台上惊鸿一舞,凭着少女的直觉,她早就看到二殿下乞伏植对她移不开眼睛了。 当晚,她被姨母亲自送了回来自家,第二日午后又早早就接了来故意出现在王府后花园。 乞伏植这个“囊中物”“骨上肉”,再次看到她就好比儿子见了娘,凑过来一直说话,言谈间似乎是极力掩饰他对她的爱慕。 而她,逐渐将羞涩少女的本性发挥到位,顺势让对方显示出自信心,她还从他言谈间看出来他早就历经人事。 很多撩拨的招数她早在谢无心那里用过的,如今此刻再用一次已然炉火纯青,必胜在手。 就像女法师说的,是想成为乞伏植的唯一呢?还是要继续想着别的更好的男人,不!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连谢无心都不想了,至少今夜之后不会再想起。 “你能依附的人不是你真心所爱的,你们的缘分不足够到你能接受他的时候… …。”白容躺下来要闭上眼睛之前,她被这句话给震撼到了。 “他的高贵身份是我必须爱上他的理由啊?”这乱世流离中,京城里看的少女能匹配王室的未必能比上她白容。 “阿姐,你说什么?”白绯在她姐的床上睡不踏实,她姐用的香料是她不喜欢的鸢尾花。 “我是说,乞伏植明日就要带着王室的仪队来咱们家迎亲了,我好不习惯就这样离家,你会习惯我就这样离家为人妇吗?” 白绯暗笑,她姐方才明明说的就是爱上谁。她不露痕迹地说:“娘和爹已经谈妥了,你到了仲尼苑之后,我们一家三口也会很快就搬到那对街的宅子里。” “啊?这么快!”白容很讨厌被母亲掌控的日子,像昨夜遇上女法师的感觉是多么刺激啊,她宁愿继续回想那美妙的占卜过程。她问白绯:“那女法师今夜对我说,我此生最好远离他,他说的人是阿兄啊。你怎么看?” “阿姐不要听从外人谗言。爹说了,无论如何我们姐妹就这样一位阿兄,这是我们的福气也是我们的依靠。” “对。我也觉得爹说的对,这女法师是胡说的。”白容心里动摇的,但她嘴上说出来的话还是违背了她心中这份动摇。对此不再多想的她又说:“那女法师说,她和我还会再续缘的。” 白绯对此不愿意多说,又躺下来。睡不着的时候她起来对白容说:“娘说了,阿姐要好好睡觉,我先下楼去我的内居室了,你这里我睡不着。” 白绯说完就点着手提灯下去了,白容伸手拨了她窗前的灯盏,轻轻拉开帷幕窗扇,清凉夜风窜进来让铜灯盏摇晃不易。她嘴角浮现向往美好的笑,她的脸上如芙蓉绽放也如撒上珠玉的光辉。 白泓这个堂哥和谢无心,在她心理占据位置几乎相等。学馆初次入学时,她们姐妹十三岁,所有男学子的眼睛整日都盯在她们身上很不舒服。 谢无心在夫子离开时,忽然站在中央敲了两下戒尺:“各位听我宣布一件事,从此刻起,我就是白容白绯的学馆护卫。有我在,你们的眼珠子尽管往上我身上黏,你们的目屎不要玷污了佳人的眼睛。” “谢无心,你又不是佳人,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呀?” “我是君子,理应拿自个是一面墙,由我这堵墙挡住,你们谁不必要无端盯着夏华夏纹看,否则我会让夫子开除你们的学籍。” 同窗四年多,她身前挡的那堵墙已经不见了,想起谢无心当初的这些话,他同样想到家里对她呵护备至的阿兄。 白泓头一年领了俸禄他就买了两对珠花,一对送给她另外一对送给了白绯。这样心里惦记着她们姐妹的阿兄,怎么会是此生要远离的人呢? 白容想了很多,最让她反复回味的话还是女法师说的“祝福你们的婚礼美好”。这句话能让她很快就进入甜美的梦中,梦中有她想要的奢华以及倍受宠爱的日子。 次日未时初,皇宫仪队的唢呐声传进来白家大门外的灰雀巷,巷子内居民顺应白家穿着新衣站在路口迎接。 少女们相互议论着:“你看二殿下给白小姐准备了紫绸罗伞那么大,那必定是指派的宫娥两名,那是一人一边服侍新王子妃的。” “当然啊,白容名满京华才艺双绝,也是二殿下最相配的人选。” “对呀,这可是我们灰雀巷二十年难遇的好事儿!” “好羡慕好崇拜喔……。”街坊少女们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看着百人仪队走进来庶民百姓的巷子里。 正当街坊百姓们放眼欣赏王室仪队时,忽然一队带甲的禁卫军骑马簇拥着黄金马鞍上的贵族男子,看到巷子口百姓围观,那黄金马鞍上的男子低声命令:“打!” 禁卫军怎敢不听黄金马鞍上的主子命令,“唰!”一声马鞭抽到无辜百姓身上,那些少女仓皇逃进自己家门。而那贵族男子看得哈哈大笑:“就是这些臭不懂规矩的贱民良民,被打了活该。哈哈哈!” 站在中庭走廊花窗前的白泓看到这一幕,疑问起来:“怎么是乞伏陌 来迎亲的?这狗货打我无辜的街坊邻居,又对他们进行言语辱骂。” “嘘!阿兄切莫这样说话。”石嫣然站在身后捂上白泓的嘴。 一旁顾颂早就捏着拳头把头扭一边不看,昨夜他曾试想潜入仲尼苑刺杀乞伏植。 但他想到白容今日是他乞伏植的王子妃,还有师兄的仕途近日都是极度关键的日子。 朱桓台二楼窗扇内,白容梳妆完毕将身隐在窗帷后面。 看着王室金黄色龙旗闪耀在晴朗天空中,大姨母让宫廷女巫占卜的吉时真的很好,这一个时辰内就万里晴空了。 包仲融与冷伽仪感到错愕的是,贵妃娘娘冷月淑一早就坐了皇宫的外出大马车,来到他们家送上迎亲的吉时,完了也没有说迎亲时候她来不来? “白二,你可曾看到了仪队后面有贵妃娘娘的马车随行而来?”冷伽仪让鸳鸯把管家白二找进来问话。 “刚刚三老爷才给老奴说,仪队最后是三殿下带着禁卫军,没准等会儿贵妃娘娘的马车就回来了吧?” 冷伽仪一想,她大姐或许和乞伏植是随后就到的。 她吩咐白二:“等二殿下来了,我们容儿才能下去绣楼。” 低等士族女嫁给高门王室,在大渊国的规矩就是必须下来绣楼等待新郎牵手,可这一点上,冷伽仪故意抬个颜面就是不下绣楼。 白二是体魄健壮的管事,他想着仪队进来中庭,这事儿还很多,他对冷伽仪回话:“二夫人,奴才先去外院了,有要紧事儿您让人到前面喊我。” 白二说完就离开朱桓台,冷伽仪望着他的背影,她知道白二是白家唯一的武夫,她曾经想过把他从白季旺跟前要了来。但这人不见得会跟着他们夫妇,人家对三房很忠心。 白家外院迎宾大厅里,三殿下乞伏陌胖壮的身躯威严落座。站在下首的白季旺白仲融还有石轨面面相视。 大渊王怎么会让三殿下乞伏陌来迎亲呢? 乞伏陌看着白家众男丁冷笑:“二殿下他忙着呢,为了应急,他请父王找本王来替他迎亲的。你们呢,也等于是本王给你们一个效忠本王的机会。” 说罢,他巴豆眼睛戏虐地看着所有人。还让贴身侍卫递上一副笔墨。 白仲融是乞伏植的岳父,他当仁不让对乞伏陌说微微一礼:“昨日二殿下说了他会来的。” 他作为三殿下就是来替人迎亲的。 看明白了,人家不领情,乞伏陌眼睛朝外一扫,他的贴身侍卫很快就架了冷伽仪进来。 这速度快到,比白家人平常从这里到朱桓台一个单趟还要快了三十步。 室内众人骇然,不敢呼吸。 仔细看着夫人冷伽仪,白仲融发觉她还穿着室内的丝鞋,很无措也很惊恐,这乞伏陌是大渊王乞伏力最宠爱的王子,他无恶不作。 “三殿下,您放开小民的夫人!二殿下怎么不来?”这是二殿下娶王子妃,白仲融斗胆又问道。 “不放!她这老太婆什么时候把新娘子交给本王带走,那么本王就放了她也对她客气点。” 白家男人们惶然,心里不安又暂时无措。 幸好还没有进入外院迎宾大厅的白泓师兄弟,悄悄绕过禁卫军的监视,从膳食间小门溜下楼梯绕到惠心院的院墙到了朱桓台。 未时三刻,朱桓台内外院都被三殿下的禁卫军把守。 内二楼惊慌失措的白容手里握着剪刀,看到白泓他们进来,她一头撞到白泓身上:“阿兄,我们姐妹该如何逃出去?” “容儿,我就是来听你的想法,今日事况有变,我们是该让人去宫里打探消息。你是想在这里等待乞伏植呢,还是和我们从槽门出去?” “我还是要等他,爹娘都在的。”白容心里万分焦急,想到昨夜的占卜结果更加无底气淡定心绪。 石嫣然忧心忡忡:“白容,我看你还是走吧。”他听闻过不少恶性传言,三王子掠夺少女,毁坏贞操很随便。 顾颂看一眼白容白泓:“有出口是安全的那就走啊。” 白家祖先堂后面那道槽门,顾颂记得他也走过的,此刻他比谁都镇定,最近他是越紧张的处境,他就心里越镇定。 “容儿,阿兄是不知道你和二殿下有没有山盟海誓,他为何这时候还抛弃约定换了别人来迎亲?迎亲就是“亲迎”。” 石嫣然站在白绯身后:“对,“亲迎”不是你一人该面对的,我们都陪着你等二殿下。今日这般地好天气,一切都会好好的。师兄,你说对吧?” 在白泓看来,这时候的石嫣然得到了他爹伶俐口舌的真传。 “陪着你等二殿下。”白泓对今日的事儿没有经验,嫁妹妹也是头一回,能安抚新人就是守护的本份了。 “说不定二殿下过会儿就来了。哪里有人会将自个的终生大事交给别人的?”嫣然还是劝白容。 白容忽然又改变质疑:“阿兄,我不想嫁了。不想嫁给乞伏植。你看他“亲迎”不是亲自来迎接我,还让臭名昭着的乞伏陌来。” 未时正,白泓顾颂石嫣然站在朱桓台内院正屋外,新王子妃白容的亲娘冷伽仪与亲爹白仲融候在门外。 正月里人们都换上了春衫,料子薄,站在院子里迎风吹的脸庞生疼。 宅子山墙外的柳枝发了鼓鼓的白毛,在这北方天空的艳阳里依然萧索,院子温室里的花朵绽放整齐,那紫色芍药红色牡丹瑰丽到凝固在棚子里。 大渊女子婚嫁中,当属王族的婚礼最折磨人,“亲迎”就是要等待,等到这一时可就是等到了一世的荣华。 这是俗例,冷伽仪心头忐忑也得保持仪态端庄静心地等。 静静地空气中依然是风声,一阵脚步声一袭华丽灰锦祥云龙纹衫的身影,稳健走来朱桓台。 沿着地毯两旁的人们深深舒了一口气,他可是来了! 正屋六尺宽的楼梯上方,白绯闪身藏了白容的新娘鞋,然后瞬间就躲到别的室内,看着一样的无花果叶木雕门。 他犹豫片刻叩响其中一道门:“容儿,是我乞伏植。你开门吧!” 这声音近在咫尺,她的期待还是来了,白容在门内沉默而逐渐平静下来。 这一刻是真的到来了,她清楚地感受到这道门外属于他的气息。 婢女鸳鸯双手捧着一个妆盒是八宝形的,乞伏植看见了就明白他叩门是叩对了。他打开妆盒,右手摸了盒内的四颗苹果,完了递给鸳鸯一枚金凤钗。 这些细微动作都被门内的白容听到了。 “乞伏植,你娶我是因为什么呢?”这时候,白容就是要无所谓俗例,也无所谓娇羞。 第七十九章 白容接亲礼中小任性白门外见血 乞伏植不敢怠慢,立即隔门回应:“白容你娴雅大方,也担得起王子妃的身份,而且你是难得一见的富有才情又礼乐造诣很高的女子,难道我这样来求娶你不满意吗?” 他的美好语调总是那么动听。而他也不知道,将来的很长岁月里,他这句赞美白容的话也很大一方面成就了白容的嚣张放肆。 白容也明白即可就要过了未时,错过吉时不可待,本来准备好的要考验乞伏植的作为就此收敛了去。 她姿态高傲地应声:“那我要做你唯一的王子妃。” “嗯,我也情愿你是我的唯一。容儿,你把门开开,外面你家人都等着我们呢。”他知道他不应该让乞伏陌替前一步来迎娶,可是此刻必然是最重要的。 这情话也够亲密的,这是今年春日里最长的情话了,让人嫉妒的能喝下半坛子醋呢。 隔壁屋子里,白绯伸手捂住嘴,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门外还端着盘子的鸳鸯,眼巴巴瞧着二殿下乞伏植,心想,这么滚烫的情话他们说的时候非要选在这一刻吗?让她这同样年华的婢女心内也不得安宁。 但就在这四百平方的二楼,他们这迎亲求娶的仪式见证者仅仅是鸳鸯白绯。 白绯不知道为何,她总会在这样的时候,她很想知道顾颂想什么。她很想知道顾颂的婚配想法,但那人似乎永远埋头奏瑟不问风月,出去酒馆也痴痴地恍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屋门打开了,乞伏植抱着身穿喜服头戴金凤钗的白容跨出门槛。 他们一个横抱着,另一个抱着,才一出门槛就几乎撞上乞伏陌,因为他始终凑在门缝中窥视,虽然根本也看不到什么,可这有瞬间他就是头一个最亲近新妇的人。 白容心里万般厌恶,怎奈这时候仪态保持需要端庄娴静,否则她真想杀了乞伏陌。 王德全那独特嗓音喊声:“二殿下迎接王子妃回~程!”他特别将最后两个字扯地长长地。跟着又喊:“礼乐,起!” “邦”,的喜锣一敲,白家朱桓台内院排到外院的百人乐队跟着奏乐,也转头就走往外走。 这些礼乐声彻底让站在正屋台阶上的顾颂陷入思潮,山河犹在,乐女喜,他的愁绪在远方。 然而跟在乞伏植后面停住两步的乞伏陌,捏了捏他自个肥阔的下巴:“亥!还真是的,就这样要走了?”本来他预备了一些喧闹的小把戏的。 他巴豆眼睛很放肆地瞧着白家正屋,屋里楼上还有白绯一个人在内,白泓顾颂走出来,一人一手把门扇关闭,并守在在门上不让乞伏陌继续探头看里面。 乞伏陌狠狠地瞪着他们师兄弟,而他们对他视若无睹。 乞伏陌失望的心思一转身,他瞧着前方仪仗队中,端喜盘跟随在身后的鸳鸯,这背影越瞧越有感觉,他径直跟随着出了朱桓台内院。 待到乞伏植抱着白容,就这样依照民间俗例离开内院,冷伽仪忽然掩面哭泣,白仲融站身旁为她揉着背。 “她就这样走了?连看都没有看我这个娘一眼,她不知道我在愁她。”冷伽仪轻声地对身边安慰她的夫君白仲融说着。 “儿大不由娘,迎亲这时候就是要有这样的仪式,等过了三日回门前,我们让她不用下车直接到家还不好吗?” 冷伽仪流着眼泪笑了,他们置办的房产就在仲尼苑对街。她心头一暖,望住夫君:“我要准备去了。” “就是这些花草,咱们连同棚子都拆了去。”白仲融是爱养花的人,乐器花草都带着,他明白这些都是福蕴。 夫人冷伽仪回到屋里继续她的准备搬家事儿,白仲融石轨步出朱桓台要亲自望着女儿离开了家门。 白泓石嫣然走下正屋台阶也往大门上去,顾颂跟在师兄们身后,这时候,白绯门开一道缝隙从里面喊:“顾颂,你能来一下吗?” 顾颂的心思在唢呐筚篥横笛直笛笙箫这些乐声震天中,他还在思念凉国。猛然间被白绯这一声喊给中断了,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扭身对白绯说:“大门上禁卫军还没有走,师母要吩咐活儿给我做的,等今日过去我们和师兄还要对奏,有何事等过几日吧。” 白泓昨日看着就觉察到颂师弟心思细腻,必定有事儿,他回头拉住他的手,也对白绯说:“我们今晚还要对奏,绯儿你还是帮着二伯母吧。” “我只是让他进来一下,阿兄你就那么吝啬的?”想到今日是阿姐的大日子,白绯的话不敢再说的过份。 白家大门这里,乞伏陌召来他的禁卫军一十二个,这些人奶茶点心吃好了,乞伏陌命他们骑马跟随着礼车。 乞伏植的这礼车是他们父王用过的,本该敞开车帘的,被乞伏植在昨日命工匠装上了熟铁制的车箱,看似内有弓箭防护的石块夹层。 乞伏陌这会儿有些失策了,他反正是父王最不看中的儿子,因此他什么邪恶的小心思动了都无碍,只要不是出人命就不会有人耐他如何。 刚在白家大门外,乞伏植抱着白容到马车旁,先放着白容在肩上,他伸出左手从车帘幕内转开机关,将车内都检查了一遍才款款抱着人坐进马车。 折腾了几十个检查动作,王室仪队马车缓缓启动。 跨上黄金马鞍的乞伏陌在拐过巷口时候,唾了一口:“娶个礼乐门之女,你至于这样娇惯着吗?” 一个禁卫军小校在马上趋了过来,撑开手掌对乞伏陌说:“瞧见没有,这白家不是一般的乐门,那婢女姿色就国色天香了,难怪二殿下那般珍视白容。” 乞伏陌看着跟随乞伏植马车旁的紫萝大衫婢女鸳鸯,不由地巴豆眼睛闪亮:“嗯,还酷似她家主子的样貌。甚至… …。”他自然两边翻翘的嘴流下两行涎水来。 乞伏陌就算不说,这禁卫军小校明白他要说的是,他的宁良媛谢淑媛都比不上这个婢女的风情。附耳献计道:“偷梁换柱,换一个给他,把这个办了… …。” “很好!”乞伏陌眼睛眯起来,每逢王族喜事,他必定从新妇身后千方百计获得貌美婢女一个,这是他的目的。为了酬谢小校献策有功,他转来对方马前:“完事儿就给你,做小做外室随便你。” 那禁卫军小校含笑推辞“三殿下尽兴就好。” 本以为,乐门宅子里妇孺皆娇弱。来了才知道人家竟然比宁氏谢氏更有风骨,就这白容之母,禁卫军架住她时候也没见她多么狼狈。 乞伏陌就纳闷了,京城里礼乐世家男女都是风雅不俗的,他自以为娶了谢氏宁氏就再无顶尖的。可谁知道,前几日的上元节大竞乐,他赫然发现了大渊国居然还有白容这样的美妙人物,悔之晚矣。 刚才一直被乞伏植抱在怀里从朱桓台绣楼内,刚出来正屋门,白容一下就看到了堂兄爹娘都在,恨不得把头埋到乞伏植胳肢窝里不出来。 但她从小被娘教导着不许缩头,要举止大方就不会引来太多的议论,当然,并不是你落落大方就完全杜绝了非议,但至少能获得正面的评价比较多些。 于是,她微微昂首挺胸,大方地抱住乞伏植的脖子,在众多礼乐者瞩目下离开她住了十八年的家门。 走出朱桓台大门时候,她明确地感受到背后一股邪恶的注视,那是一股邪恶的超越寻常登徒子数倍多的浊气横行的目光,她开始担心她的婢女鸳鸯。 上了马车后,诺大的马车里只有她和乞伏植身穿大红喜服面对面坐着。乞伏植知道她不喜欢和人坐的太靠近,那他就微笑着在她对面还亲手捧给她一杯奶茶。 “容儿,这是你三婶母让你三叔亲手递给我的。今日未时初到未时正,这段时候让你等的太久了。” 白容没有喝,又把奶茶捧给对面坐着的乞伏植。 乞伏植推辞:“这是你家人的“送亲茶”,还是你用比较合适。” 白容失了笑,走到马车前那唯一的帘幕后面,她唤着“鸳鸯!鸳鸯!你把奶茶喝了吧。” 车轮滚滚,前方导驾还是尚书令的四匹马驾车。乞伏植这架车是大渊王的六匹康居良马,鸳鸯跑的气喘吁吁上来问:“小… …王子妃娘娘。奴婢在,您说的话可否再给奴婢传一遍啊?” 马车廉幕很厚,车轴的声音比白容的声音都大。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白容不能发作平日的主子威严。她娇嗔道:“殿下,要是能让我的鸳鸯也坐上车来,那样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乞伏植抱一个女人走个五百步不算累,他不知道上了马车这才是累心的开始。 “好的,爱妃。”新妇马车里带个贴身婢女是应该的,他这样想。随即他让驾车的两个内侍停了车,前面尚书令的马车只好也跟着“吁”了声,整个前后仪驾十二辆车驾缓缓停驶。 良马高大,车驾一体,鸳鸯不知道该如何登上这很高的马车,她愣神的瞬间,后面黄金马鞍上的胖身躯即可把她抱上马车前,她不敢怠慢地爬进去车里。 除了靠近车前坐着的乞伏植,白容根本不知晓这一幕,鸳鸯当然不敢说是有人抱他上来的,怕说出来白容当即掴她巴掌。 车外,一等鸳鸯上了马车即可恢复行驶中。 乞伏陌在黄金马鞍上摇晃着身子,哼唱着幽默的异人戏,拿起他左手放在鼻子尖嗅了嗅,然后右手又嗅起来。 白容等鸳鸯上了车让坐她身旁,她又拿起奶茶壶斟了奶茶喝,抹干净嘴唇,她忽然问乞伏植:“殿下,我昨夜去城里的酒馆了,你不会怪我吧?” “和你十八年少女日子做个告别,那很适宜,但你去哪样下九流的地方不搭你的高贵,等你回到仲尼苑我们夫妇彼此相伴,不会少了你要的兴致的。好吗?” 白容渐渐觉得,身旁的男子也和民间男子一样醇厚性子,这正是她渴望的,她依偎着他: “好,那我们早些回去吧。” “嗯,王姐和贵妃娘娘他们备下典礼等着我们的。”男人用语十分体贴。 听得出来乞伏植的心意有些肃冷,白容换了位子靠近他身边坐下,还扯开帘幕偷偷地望着仪驾车队前方。 直到此刻,白容才知这王族的仪队车驾至少是百米来长,她刚才竟然放肆地喊着鸳鸯,好丢她落落大方的颜面喔。 显得她一个礼乐门娇女不够矜持,或许会引得王室笑话。但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在嫁从夫,有些事情顺其自然。 申时初,灰雀巷里人们低声议论着,王室迎亲仪队离开一刻钟了,这里的街坊民众还心有余悸。 白泓石嫣然还有顾颂,他们仨带领白府家丁吃力地卷着牡丹花地毯,卷到大门口,顾颂出来拆除临时钉在路旁的拴马桩,他瞧见背后一身是血的街坊少女阿莲被邻居们围着关切。 “阿莲,你背后伤口还疼不疼?”被禁卫军鞭打的时候,少女阿莲仓皇躲进邻居家敞开的一扇门里。邻居问她,她委屈到不敢哭,低声道:“我没事!多谢你问候。” 这帮披甲的禁卫军简直是荼害良民的野狼,顾颂走过去,拨开人群看着阿莲。 “在喜事上就不该打人,我这里有些小钱,你去买伤药吧。你的伤,还疼吗?” “谢谢你,顾公子。”阿莲目光哀戚,她日子孤单,从来不指望谁会格外关心她。 顾颂无视这些街坊的差异目光,他知道他们会以为他喜欢这少女阿莲。他淡漠地说了句:“找个安稳的地方过日子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白家大门。 阿莲呆立当场,因为他说的话她听不明白。 白家外院,奴才们打扫着地上的鞭炮碎纸,膳食间楼下,就连燕儿铃儿都过来后厨洗刷碗筷。外院所有礼乐者持续吹奏喜乐整整半个多时辰,反而那些出身尊贵的禁卫军浑身披甲,食欲好的看不出来他们平日里吃的精细不缺吃。 第八十章 顾颂心闷祀乐遇宁潜卑态 楼上膳食间内,哥舒夜看着石令婉石轨,他也进来用膳,他也从咏雨阁院门那边走进来坐下。 “阿夜叔,你那重要部位好了?”白泓闷了大半日,看见了哥舒夜走路和往常一样顺溜了,他不逗弄他还能逗谁。 石嫣然走过去靠近哥舒夜坐下,看着他脸上血气恢复,再看他依然绛红色窄袖衫裙独一无二,他也笑着:“阿夜叔这是喜神保佑的,彻底好了吧?” 石令婉含笑制止嫣然:“疼是必定还在疼的,你阿夜叔比你们想象中的坚韧。若换做是你,你早就喊爹喊娘的连续半个月呢。” 被亲姑母一顿亏,石嫣然伸了伸舌头会到他的座。 亲娘说的白泓相信,哥舒夜这人平常就爱躲着人群,这会儿必定在木料房里刨了枯树枝,做出了好几把牧笛。 戌时三刻暮色深沉,白家走廊上灯笼熄灭,泓芳居内左侧屋汤池,顾颂心里闷到闭眼装困。 白泓拉他出来扶着躺在外间窄榻上,为他擦去背上的水珠,衣架上两套干净的襦衣裤挂着,他师兄为他亲手换上襦衣。 白泓为顾颂从背后穿上棉布襦衣,还一手掰起他后颈让他坐着给他系上了上衣带子,一手搭上他的襦裤就要拉去裹在身上的棉布巾子,顾颂忽然不耐烦地夺过来说:“师兄,你不要碰我的腿,好吗?” 白泓懵住了,他作为师兄就从来没有主动碰过他的腿啊?这人最近跟着他去的地方多了些,这是触碰到什么熟悉的或者是不熟悉的景物人物,思乡了吧。 “我是瞧着你今日跟着家奴们抬着沉重的羊毛地毯,乏了或者说,那不如今夜就换我给你按压你的背后,放松筋骨咱们明日就一日的功夫,要让你熟悉郊祀乐的节奏,这不好吗?”白泓语气温柔,紧靠着顾颂一起坐在窄塌上,看着他还裹着棉布。 “好啊,那我换上裤子了该。” “你慢慢地换,我先烘干头发,你的头发我刚帮你抹干了水的,那你穿好了也过来一块儿烘干头发。” 他起身一甩长发,背着他站在熏炉上烘干头发,暂时回避,免得看到他的腿让他不高兴又是眼睛瞪的那么大很防备的样子。 顾颂看到师兄长发甩过去撒下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的水滴,然后他伸手顺着头顶拨弄他黑瀑似的发,把脸对在炉膛内,从他发稍落下几滴水珠掉入炉膛发出“嘶”地水火不容的声音。 已经穿好了寝衣裤的顾颂走过来,发觉师兄将他的脸几乎靠近炉膛不到两寸。他一头墨发被他一手整个拨到脑后,他一张倒过来的梨形脸庞在火光照映下半是橘红半是奶油色。 看见他过来,他依然保持这甘心炙烤他奶油面庞的姿态。无谓对他说:“惹了师弟不高兴,为了让他消气儿我就把我自个烤熟了算了。这是多我这个师兄最好的惩罚。” 说着,他保持着炙烤动作的同时还左手拉住颂师弟,逼迫他必须看着他。 “你干吗烤你的脸啊?红的像个橘子看着怪吓人的。” 顾颂用一块沾了水的棉布巾折成方块贴他那半边热脸,还很用力掰他站好了。 白泓明白了,师弟心疼他了。他接住他手里的棉布丢到一边的窄塌上,脸上还是没有放松。他不明白,他就带着他去了他们大渊国的王子府,然后也看着白容这么风光傲娇地被人娶了出去,这其中能有他什么事儿呀? 看顾颂还呆傻站着不知道想什么,他只好动手为他按压头皮,很温柔地顺着发丝按低他的身子,让头发被炉膛中的烈火烘烤干了。 又是水珠滴落炉膛发出声声“嘶”地水火不容的音符,跟着似乎外屋他那架古瑟也有余音的回应,是那种若有似无的“森”的回音。 顾颂拨了发尾转向另一边的发束来烘烤,对视上白泓那眼皮弧度很长的眸子,他问他:“这次春之首次郊祀乐一结束,若你的仕途大顺,你必定会走马上任的,对吧?”他不知道这里不同于凉国,礼乐长的俸禄是一年一算的,平日里就是个虚衔。 白泓心里保有的想法必然如此,二房一搬出去,爹娘指望的就是他能仕途顺行,借次壮大欣荣琴坊,这其中也避免不了地要为他寻一门世家女的亲事。想到这里他沉下呼吸对顾颂轻语:“未必就大顺,但我不敢想这些,我只知道二房搬出去之后,我爹娘就会为我寻一门亲事… …。” 白泓说到这里,声音逐渐更低了下去。顾颂皱眉:“亲事?哦,也好吧。”是个男人就必须要娶亲,这是每个正常人必须的过日子需要。”他说话又忘记思考了。 “可我必定不会那么早呀,而我也不愿意,让个女人进入我的寝室很不好的。”说到这里,白泓心里不安起来。 他看着灯火中的师弟,揣测,迷惘。究竟他为何要走入他的日子里? 顾颂反而从沉闷中逐渐明白了,嘴角弧度一开,将他长发拨开来薄薄蒙了一层在脸前,这也是他们师兄弟经常烘干头发用的其中一个方式。 头发烘干了,他们彼此如昔日夜晚那样,各自伸手揽一下对方的腰,到了外屋,还是白泓拽了顾颂去了他的内居室大床上。 白泓惦记着他师弟心里郁闷,他主动在他耳畔说:“今晚换我为你按压背,你趴着躺着,随你。” “恩,都好。”顾颂其实有些后悔被他拽着进来,躺到他这大床上又被说让他按压他的背,他也糊涂着答应了。 躺着和趴着,他选择了侧身躺着,就那样对视白泓的那张脸庞,今晚他半脸橘红色故意凑近炉膛时候,他就发觉师兄的侧边脸庞是绝对饱满的一颗“大梨”,上下几乎相等的圆润细致。 白泓对上师弟这张浓黑眉眼,他那厚而丰润的红唇始终是鼓鼓的,像是有意不理会人和人使着小性子的姑娘家,凑近了能见他眸中忧愁之甚。于是,他像他昔日那样把手伸过去,放他腰背上揉起来,左边十下,右边十下。 又半捏拳头轻捏他脊椎骨一格一格地按着,顾颂就那样沉下呼吸任由他按压。 “不知道你近日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反正你师兄我不懂的,我就是能看的出来你心里闷,对吧?”白泓按到脊椎骨时候,他不得不再靠近顾颂的腰。 他是忍无可忍了,对他喃喃地说:“今日那些王廷的禁卫军太暴戾了,架住二夫人很粗鲁,都浑身带甲的人,怎么就没点人性啊?” 大渊王廷自从前渊的衰落中分得一域落在姚氏手中,姚氏不敌匈奴部族出身的乞伏家族野蛮劫掠,最后被逼逃往西海尽头,乞伏氏对南方诸国声称他们汉化了。 但就这样,真的就能把一个具备嗜血性子的部族柔化了吗? “师弟,咱们不说这个。”白泓换了姿势,半趴到顾颂的背后,撑开胯很温柔地压上他的胯。 “恩,我是有些看不管他们在喜事上动粗。”顾颂说着话,已经感受到背后满身贴过来的师兄的胸膛,他的孤单与凄冷荡然无存。 昨夜在那个车马店的酒馆,这次无意发现,有了独立的店名叫“榴花红叶村”。 在酒馆遇上的广武军的校尉,此刻在顾颂的心里印象渐渐如折合住的纸页,他们所说的苍凉血色已经算是酒话的絮叨。 大渊禁卫军的暴戾,街坊少女阿莲的伤势已经化作师兄手里温柔的汗水,他的心房被这份温柔攻击的坍塌在师兄的怀抱里。 次日一早辰时初,石轨兴冲冲来到泓芳居内。 他说他找到了合适《大渊乐》的诗词,就要用曹子建的《白马》,曲用激烈昂扬的大调,最好是五人协奏的大乐。 白泓身在太乐署两年多,他知道大渊国王上两代都不喜欢塑造民间人物那么高贵脱俗,他强烈表示出反对。 “阿舅你是不知道尚书令大人颁布的圣旨,民间游离人士再如何有侠肝义胆,绕不开士庶有别,难道阿舅你要我被满门抄斩不成?” 不知道为啥,顾颂一听到白泓说出这些激烈措词时候,他就兴奋无比很期待白家来一场巨大的变故,到了那时侯他提刀杀出重围带着师兄浪迹天涯。 石轨每次来到泓芳居,他总是先瞄一眼那熟悉的属于故友的瑟。 此刻很不经意地扫过顾颂的脸,又正视他外甥:“阿舅不是非要你听我的,但这次是关乎微妙的时态,我们将那《白马》的词句更改过,不是游侠,是落魄世家子投身战场为我大渊立功的形象,你不觉得这很好吗?” 再如何懂得时态,还必须要依照王室的律令的。白泓不依他,直接拒绝说:“等我们练习过明日一早的郊祀大乐,再说不迟。” 石轨这才起身不舍地看一眼顾家的瑟,对他们师兄弟说:“那就先忙你们的出大乐准备,明日晚些再说。” 顾颂坐下来用一块布擦着他的瑟,他的小婢女铃儿紧跟在婢女燕儿身后,端着奶茶进来正屋,看到自家主子,她似乎也和燕儿一样习惯了沉默以对。反而是燕儿变的话多了些,放下手里的大盘子就问他:“顾公子,这些羊奶角酥是三夫人说让带来给你的。” “恩,你放着。”顾颂不看燕儿,就应了一声。 白泓略一抬头,发觉燕儿并没有自称奴婢。 但他根本也没有将这放在心上,一个奴婢她横竖都要依靠主子过活的,她还能有什么能耐翻出白家的手掌心? 顾颂看着默默跟着燕儿走出去的铃儿,感觉她最近比之前看起来更像个婢女了。 可这也是她的命啊,她那么小就被牙行当一个添项赠送给他们顾家,如今到了白家,人家业大而他也不能再像往日那样主仆不分了。 案上放了礼乐门的一些规矩书,顾颂假装是要看的摆在那里,关于郊祀乐,他都懂得。比起来,他更想将石轨说的《白马》词句对奏成协奏的大曲,那种广袤战场上的紧张氛围太吸引他了。 又过去这一日到了正月十六,大渊国的春之首祀,就在京城东山一处尘土飞扬的山脚大祭台。 大渊王分派下了命令,令各处的里长亭长传唤百姓们都来观礼,这或许也是为何王上要让他们这么年轻的两位乐人担任主奏的原因。 为了王上的颜面,他需要两张朝气蓬勃的面孔取代太乐署那些老壮乐吏,他们太不整齐划一了,让百姓们看上去认为大渊的青年们足够有士气,这就是今日出乐时候白泓心中所想。 郊祀大乐的曲调都是近乎禅意浓厚的礼乐经典诗词,顾颂心里渴望那日初到仲尼苑,等待乞伏植时候突然遭遇南夏国公主赫连雪的劫持,那感觉太刺激振奋了。 他很期待那种感觉的到来,这会儿他击了一早上的鼓还专职风铃,师兄威严地敲击着编钟,他们也收获了更多城里少女们的瞩目。 因为白容的夫君乞伏植,今日出大乐的途中他们还遇上了宁潜带着他的笙,他鬓发花白就站在白泓身后,这是太乐署顶重要的一个位子非他莫属。 “宁大人您不在太乐署里烤着火炉,脱了靴子舒服过日子,您到这里来受苦吹风啊?”顾颂见他师兄一直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宁潜,他站在这老头身后出言酸他。 宁潜面色带有苦恼:“谢大人着了风寒,乐曙分派不出人来,也都知道我的笙和鼓在咱们大渊都还是头一份,你说是吧?” 顾颂心想,就你的老调楚笙你糊弄大渊王不懂礼乐,硬是用一技之长庇佑子孙后代保持住了士族门楣。 “我待会儿击鼓的动作很大,你让着点啊。”顾颂话不重复多一遍,今日这套腰鼓中鼓都是他一人执掌。 “要得,顾公子,昔日咱们家与府上也是有过往来的,就请担待着点啊。” 顾颂没有说话,他爹顾弘明已经退出仕途很多年,这皇历换了也什么记忆都没有听过的。 未时正,祭奠终结。观赏郊祀的百姓们渐渐离开,礼乐声停止,白泓走到宁潜面前。 他看着背琴的小厮从身旁走过去,他对宁潜说:“你送了女儿给乞伏陌那样的王室癞货,为了你的仕途我看你就没有什么底线。我说过的话,你可曾记得?” “在我归隐之前不要惹到你。”宁潜神色哀婉,还真的记得这些话。 第八十一章 乞伏植瞬迷榴花村顾颂隔板听信 白泓这话听的很舒服,让开道让他先行。因为后方那描金紫罗伞下,乞伏植正要走过来。 在议队中出席的乐人们认为,二殿下的确是比三殿下有作为的多,宁潜匆匆几步随着仪队走了。 站在路边,白泓瞧着乞伏植身边的两名内侍,这两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昔日那次在白府时候恭敬了许多。 “二殿下,白泓可否邀请你到城里的小馆子坐会儿?”他看着身旁那两名内侍,这两人未必就是乞伏植的人。 对方含笑:“这都是亲戚了还这么客气,走呗。不过,我也要让人捎个话给我的爱妃。” 彼此会意,人家很疼爱他的堂妹也不是装出来的。 走出庄严的祭台,乞伏植让内侍套上王宫的马车回去了,他和他们师兄弟雇了马车一同来到“榴花红叶村”酒馆。 三日未来,车马店拓展出来的“榴花红叶村”酒馆,修葺的外观更加整齐,拴马的地方是人客一来,伙计就给牵马到大后院。 这样一来,门前再也闻不到原先车马店独有的不舒服味道了,那昔日白骨森森羯羊头骨,被花汁水染成红黄蓝紫色的灯挂成了一排,将那酒馆牌匾“榴花红叶村”几个字照耀的颇有独特风情。 顾颂看见那羯羊头骨那弯曲的角骨,一边四条红穗子迎风招展就像有鲜血随时喷涌而出,反反复复不停歇,空空的眼骨内赫然可见烛火随风摇曳一闪一闪。他跟在师兄后面看的津津有味的,他觉得今晚里面的酒,必定是能喝的精彩绝伦。 白泓看了一眼,他想他夜里断然不会多看这羊骨灯笼的,看多了必定很害怕。如果还怕了他就往老板娘那里站着,她开店的人,总是有办法对付的。 乞伏植倒是没有多看,反正他见识不凡,但这地方他头一次来,看起来,京城内还是有他不知道的绝妙地方。 不过是申时初过一些,酒馆老板娘一身雪貂毛夹袄,柜台内走出来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她亲自带着这些少女到了柳木屏风的隔间内。 白泓带着一身银灰锦袍的乞伏植进来,酒馆老板娘也并不感到惊讶,继续招呼她的人客给安排少女。 白泓看着乞伏植并无嫌弃这里鄙陋的意思,他问他:“您是喜欢安静呢,还是咱们就在这里看看人也好?”这才成为亲戚,这也是彼此之间的非正式会面。 乞伏植背负双手,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其实他也没有必要带着人。他笑的颇有趣味:“雅俗皆有,咱们就下这里,等着晚点兴许就好看也热闹了不是?” 看得出来,他似乎很满意这地方的无秩序。 白泓看一眼最顶头靠着外窗的高处,那里居高临下也能看到外面,他为乞伏植决定:“就那儿吧,能看人。” 顾颂一看,这车马店大通铺还能找个制高点?走近一看原来是之前的前门了望台,现在封了一道通道,那顶头的小门把这里改成了半隐蔽空间。 乞伏植昂头迈步走上来,对白泓微笑:“怎么说,你还是有趣味的人,虽说我年长你好几岁,但你是容儿的阿兄,咱们随心随意哦!” 这上面的座椅也是丝绒长榻,舒适的雪白羊毛地毯铺脚下,酒馆伙计是身着男人装窄袖衣的少女,单手掌上盘子就来了。 “就怕您来这儿会不习惯!”白泓不能在这里称呼他一声“二殿下”,只好用一个字“您”来代替对他的身份尊崇。 “店小,别有洞天。”乞伏植扫一眼稚嫩眉眼的端盘子伙计,又把目光转向美艳老板娘,问白泓:“这里来的人,我看是各种人都有。” 顾颂因为上次的遇见,他对这里特别有归属感。他肆意地瞄一眼乞伏植,他想说这里就缺你这种王室的高贵人种,至于别的什么人也都能看到。 白泓没有觉察到师弟顾颂有什么不妥,看他一直目光灵活似乎是寻找什么人,他以为他就是好奇。他也就决定好专心应对乞伏植,有些重要的事情,他来这种地方才方便说出来,乞伏家的人,在过去以他的身份能隔着老远遇见的男子不多。 这一想到身份困扰,乞伏植这么气态高贵的男子在这里还是有些突兀的。 白泓提议道:“那,我是否将这酒馆的外场包下来比较妥当呢?” 乞伏植嘴角弧度依然,忽地像是被阄割了某种趣味感觉。 他语气生硬地对白泓:“俗中有雅,荤素共赏,既然我来了那就看看城里最近都有什么人,你又何必不让人进来呢?” 白泓明白了,人家不避讳身份也无谓被知晓他是谁。他吩咐少女伙计:“让你们老板娘上来这里一趟。” 穿着男子大口裤又束了腰,罩了狼毫镶边树灯纹短袄的少女伙计腋下夹着盘子离去。 乞伏植并没有说什么,顾颂等待上次那些人的到来。可别是他都离开了,他们才会进来吧? 少女伙计下去台阶又回来,似乎是老板娘不来,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乞伏植目光温和:“让她来“献宝”,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都上来。”他眼睛始终在俏丽稚嫩的少女伙计面盘上转悠,冷淡补充一句:“人参果配嫩牛胸羹。” 光听这菜的名字,顾颂再一次了解了乞伏植的性子,城府有,策略不如赫连雪,本性刻薄与白容不相上下。 难怪能和白容相恋相逢一拍即合,之前看到乞伏伽罗,现在看到乞伏植,这大渊王室的第三代果然都是奇葩。 白泓心里别扭也装的迎合乞伏植,他坐在这高处看见底下柜台那里,老板娘居然和刚进来的一身华美的梅君在说笑。瞬间他明了,也对伙计说:“你们酒馆该是如何待客,那就依照规矩来吧。” 乞伏植坐在靠近外窗一侧的丝绒高凳上,白泓与顾颂并肩坐一张长榻上。乞伏植很想问他们邀请他来这里是什么用意,此刻倘若他是白泓用这样地方贿赂他,那他就等着看他白泓耍把戏耍到底。 乞伏植看着他:“是你们担心这次的郊祀乐不被尚书令赞赏,还是你想入仕途了?若是这些事儿,那我会在一定的时候为你筹谋。” 白泓感到错愕的:“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要是想入仕途,他有资历有能力凭技艺即可。 即使是他想说,在这时候说也是不合适,看着乞伏植眼睛很忙,那他是决计不能说的,还不到时候。 乞伏植看着从柜台那里走来这边一位美艳妇人,他咳嗽一下。 白泓一看是昔日的宁潜的外室梅君,他立即走下木板台阶迎上去。 乞伏植那双垂稍眼从俏丽伙计脸上移开,这里果然是该来的地方,他两眼似乎被摄住了魂。 那女子面颊艳若白桃,眼眸似流动的湖泊,似静却在动。 台阶下,白泓凑近那美妇不知道在说什么,乞伏植垂稍眼睁大了,几乎是毫不掩饰他的兴趣而冲着白泓点头。 这边坐着的顾颂也认出来,这美丽妇人是当今太乐署乐丞宁潜的外室梅君。她在这里看到他们师兄弟似乎也不感到意外,由远而近,看起来这女人也改头换面了还精神状态非常地好。 一走上来,还是白泓先说话了,他问乞伏植:“这位佳人是这里酒馆的另一个老板,你愿意她坐下来吗?”他早就用余光看到他魂被吸引了,故做淡然的白泓郑重看了梅君一眼。 他是难以揣测乞伏植这个男人,这时候,就把他最极致的性子看透彻没有不好。 年方二十八岁的梅君丽质天生的脸庞,玲珑凹凸的身形曲线,加上高耸云鬓闪耀着孔雀大钗的修饰,乞伏植完全不能移开目光。 “老板娘好呀,身姿高贵或许也仰慕高义之士,我可是一身武艺胆识过人的,请坐。就坐这里!你们,与我换过来位置。”乞伏植眼睛移不开梅君的眼睛,几经忽略他们师兄弟。 顾颂看着白泓,他们家师兄弟此刻不知道,是该为梅君高兴呢?还是从心里为了白容而感到不安。 乞伏植坐到那张长榻上,梅君姿态矜持笑对他们师兄弟,在这里相遇她并不觉得尴尬,她本来就走的就是逼不得已维持生计的是烟花路。 同一时刻的申时三刻,在仲尼苑大殿内,白容这个新妇被宁月如谢芷慧簇拥着。 她们三人幼年也曾相识,谢芷慧该是白容在学馆的同窗学姐。 但这和她在王室宫苑林立的驮龙山过日子无关,她可是乞伏植的唯一正室,而这两位还必须共侍一夫,最重要的那人还是矮矬丑乞伏植。 想想她主动相中的乞伏植,英俊睿智帅气挺拔。 “两位弟妹,请恕我不才,不是很明白为何在我夫君不在的时候,你们邀请我同去公主府?”白容在她们二人面前依然骄傲如昔。 宁月如最明白乞伏伽罗的意思,谢芷慧只是跟着来的。宁月如眉眼绽放:“二王嫂,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过去看看呗,公主殿下那里好玩的不少。你难道守候在这冰冷大殿中就不感到无聊吗?” “绝对不会的,因为二王嫂有你我二人相陪。”谢芷慧接住了宁月如的话。 “不是的,二王嫂你初过门你不知道,有些规矩就是必须要在公主殿下那里领的。为何你不立即和我们一道去给公主请安呢?” 宁月如盘算了几日,早就有预谋地等到今日来仲尼苑,她岂能放过乞伏植不在的这个时候,她如今的主子是乞伏伽罗。 谢芷慧根本不知道宁月如的用意,以为乞伏伽罗真的很期望白容去公主府请安,她也不遗余力,帮着宁月如说话。 谢芷慧对白容说:“二王嫂你都过门正式算起来第二日了,深宫内的大人物之如今就是公主殿下。别说学姐没有提醒王嫂,难道王嫂想等着公主殿下主动过来你的仲尼苑拜访你吗?” 宁月如附和谢芷慧:“公主殿下不可能来拜访你的。” 谢芷慧含笑:“这是因为公主殿下为长,二殿下为幼弟,这就是我应该提醒你的。”她握住白容的手,迎上她眸子:“你知道的,王宫内并不算复杂,但有我们妯娌仨,不会无聊也不会孤单的。” 白容面上含笑,心里恶毒地诅咒二人:“你们最好死的比我早!”可她说出来的话是温和的,她还是那句:“我要等我夫君回来。” 宁月如有些心焦,乞伏伽罗的五石散已经烧好了,她真没想到白容这么顽固,谢芷慧也无奈一个眼神递给她。 “等他回来你就错过了面见的最好机会,你想啊,我们都是女人,你让二殿下陪同你去是一回事,而你独自前往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容真心的是被这两个女人给纠缠到,她就要绷不住性子,一直给赔嫁的婢女鸳鸯递眼色,让她设法帮着她送客,可是鸳鸯哪里来的法子能帮上主子。 “亥!两位弟妹,我就是嫁夫随夫的人,我没法子不等待,这也会被公主殿下怪罪吗?我是乐门内门第粗浅的女子,我不能比两位身份有份量。” 白容装的很胆怯温顺,鸳鸯很怀疑地凝着她背影。 一说到这里,宁月如那心境狭小的人,嘴角浮现得意的笑:“那也好,二王嫂还算是知趣的。” 忽然,就在她们离开仲尼苑的时候,白容来了句:“我就不怕她怪罪。” 宁月如谢芷慧傻住在瞬间,但她们已无可奈何。 酉时三刻,“榴花红叶村”酒馆窗外暮色渐至,数十只寒鸦聒噪地划过初春依然燥冷的天空,酒馆内酒客人数暴增。 顾颂把位子让给从柜台出来,上来他们这居高临下地方的老板娘,他用一壶杏花酿换了个长板凳上二尺宽的位子,那地方比邻一个包间。 “我给你们说啊,有个僧人来了这京城又回去凉州城了,就为他那小娘子,你们说哈哈,就还吃斋念佛的高僧呢… …。” 继母的情人,那个高僧须丽耶苏摩也来大渊京城了? 顾颂起身到了柜台买了拳头大的一坛酒,叩了叩这三道屏风区隔的包间,然后走进去把酒放桌上:“我们老板娘托小的向各位爷打听个事儿,各位可知道,凉州城弘月楼里楼主近来如何了?老板娘说那是她亲戚。” 第八十二章 梅君认故乡人泓颂温存遭塌床 顾颂低眉顺眼像个端盘子习惯了的店小二那样。 对方喝酒才喝开了气氛,正说到爽快的时候,被人打断话茬也是火气涌上来挥拳想揍人,但看到人家老板娘那么好看的女人还让伙计送酒给他们。 “哈哈哈!这样很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弘月楼主她似乎是病了,然后与我们同来这京城的一个和尚听见消息,他就当日又坐皮筏冒险回去凉国了。” 这些肤浅的校尉,继母石秋月虽然不是她亲生母亲,但也不是他们能说就说的。 “楼主什么病?严重吗?”顾颂低着头接着问,耳畔回旋的是手鼓民谣流畅欢快的康居调子,酒馆这时候请了民间艺人来活跃气氛。 那校尉警惕地凑过来,低声问:“你,我看着面熟,但你又最不应该在大渊国。” “呵!我就是一个跑堂的,老板娘新换的人,衣裳也是。”顾颂他这身衣裳还是今日郊祀乐过了之后换回来的常服,棉布窄袖外袍。 顾颂出了隔间,身后传来那广武军校尉的嬉笑声:“老板娘换了店内陈设,男人也换了个嫩的。哈哈,没准嫩的不喜欢了,再来喜欢我这样壮实的… …。看看啊,还给我送了酒。” 顾颂回到位子上,酒馆老板娘已经不在了,梅君隔着二尺距离就坐在乞伏植身旁,白泓在这样情形下居然问乞伏植:“你说我们用曹子建的《白马》改编部分词曲用来作一曲《大渊之乐》,不知那意境适宜不适宜?” “扬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没有不适宜啊!”乞伏植乐的在梅君面前卖弄学识,这是他在王族三兄弟中间最突出的一方面,秦朗诗词造诣如何,他不需要知道。 看着梅君一来,还就来对了,这二王子愿意说这些了。 “那么“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两句的意境能用吗?”白泓就用梅君这枚温柔棋相伴,他才能和乞伏植说这种刻板的话。 乞伏植这会儿才和梅君眸光流转之间,意会起来,他递给梅君一个等待的美好,听到白泓这两句词他嘴角还挂着笑:“亥!这你还不如加上些念想,说要加官晋爵,有得想就有得行。” “那就是此曲一唱就有引诱义士从军的渴望呗?” 白泓最后问这句等于白问,人家乞伏植顾不上他们师兄弟了,梅君这妍丽少妇眼角一飞让乞伏植很快就迷恋入心。 有得想就有的行!这句让他瞬间灵醒啊。 白泓不再多看一眼乞伏植,他拉住顾颂互相依偎着。 乞伏植不知道梅君是宁月如爹的便宜外室,白泓不说,只要他二殿下倾心,人家梅君没准就获得攀附高门的机会。 乞伏植梅君,相隔二尺的距离,你来我往在彼此耳畔低语着,梅君摆着姿态几乎不受乞伏植的撩。她明白,她的主要依靠目前还是宁潜。 “师弟,今日郊祀乐你击鼓累不累啊?”白泓揽住顾颂的腰,在他耳畔低语。 顾颂也知道,若不做出些暧昧的风情出来,让对面男女跟着进入状态,那今晚师兄想拜托二王子的事情就必定不能如愿。 “天仍寒,出的汗很快就被风吹干了,等我们的曲作好演奏起来,那时再说累,可还算是时候?” 白泓对顾颂轻语:“师弟,二殿下这几日太累了,咱们陪着多坐会儿。” “嗯,郊祀乐场上二殿下辛苦了。咱们理应如此。” 他们说话声音小,但白泓知道乞伏植必定能听见,乞伏植从小习武,耳清目明异于常人,但最易于常人的是他在人事上的能耐。只要他看得上眼,来者不拒。 师兄弟二人情同手足,甚至有着超越手足超越血亲的共鸣,待会儿乞伏植那里的温度过了,白泓就会对他说是演戏演给他二殿下看的。 但事实上就是,每当他这个当师兄的困了时候他就渴望他的按压,那是销魂蚀骨的舒适,两人站在大祭台那里一站就是三个时辰。 人家乞伏植作为王室储君,几乎是坐在高位上监督着一年一度的春之首祭。这会儿体内雄性激素萌发了,在人家梅君数度闪避之后逮住机会揽腰拥吻探索起来。 半个时辰前,宁潜根本就想不到,他的女人梅君会遇上乞伏植,或许知道她每日阅人无数。 乞伏植此刻与梅君如胶似漆,这样的情形她也不是头一回让对面的师兄弟看见了。 乞伏植搂住梅君:“姐姐这是很想开酒馆吗?遇上我你该感到幸运。我给你一个富贵的机会。” 说着,他将一个玛瑙戒指撸下手指,掰开梅君的手心塞给她。 梅君装的什么都不明白,冷漠矜持之下,心想,原来乞伏植比她小几岁。 梅君看也不看就还给他:“我不要。”但看乞伏植即可失望眼眸,她眸中稍微匀出些兴致:“那,收了这个有什么用?”她需要的是稳定的依靠,不要再飘零。 “你坐过来我腿上,我就给你说。”乞伏植摸了她的腰,这女人还不肯就范他都急了。 梅君装的没有听明白,她就坐着欣赏眼前清俊的师兄弟两人,他们搂着抱着不多说话,比起观看红男绿女她更爱看他们。 梁上吊灯就是一盆火焰,远看,简单粗暴。近观其内却是熟铁精制的一圈的鸢尾花,内中盛放铜盏有寻常灯盏的五六倍大。 乞伏植力气很大地一把将她按到腿上坐着,吻了她也沉醉于她的欲迎还羞中,他看着白泓师兄弟竟然互相捶腰揉捏肩头,他们这样也很会亲密他简直是看的绝了。 乞伏植知道白泓的用意,“噶”一声,他捏了个响指。白泓立即反应过来,他迎上乞伏植略微赤红的眼眸:“我们,就在这内院走走看。” 说完他和颂师弟搂着腰走下这高处,乞伏植不再理会他们师兄弟,他放肆地把手伸到梅君领口。 透过乞伏植敞开的领口那里卷曲柔毛斜上方,梅君看到飞龙刺青,那是她曾少见的库提白氏族徽。 梅君拨开了乞伏植金毛浓密的手肘:“你给我这个玛瑙,假如我要是寻你,就能用这个寻到?”他是二王子,若是她被人给欺负了这身份还能挡得了。 “对,危难时刻保命有人。困顿时,全城的寺院会奉养你为上宾。”乞伏植说的认真。 原来如此,他竟然不是大渊王之子。 她认得这样的玛瑙,这是那个家族专用的玛瑙石雕刻。这飞龙刺青是具有高贵血统的特殊印记,在大渊很稀奇,甚至无人知道含义,可是她最知道。 梅君不语,算是收下了这份承诺,主动与乞伏植腻歪起来。 梅君对待乞伏植就像对待宁潜那样,她恨所有男人,对乞伏植也一样笑不出来,冷漠眼眸配上艳丽面庞。她最近要挣钱就是这姿态,只是她的心性还是能让人看出来是正直的,实际上,她能保有的正直良善还有几多,她也无确切的分析过她自个。 她飘萍一样的命,活好每天是最本能的渴望。 顾颂才走下高处的木板台阶,松开放在白泓腰上的手。他低语:“人太多了,两个人并排走不开,师兄你走前。” 白泓也是惊讶了,这车马店一个月前来的时候冷清几乎没有什么人。 他也看着各种人,想起来今日三个时辰他站在乐典前排,那是被人看的,此刻就放肆地看看人也不错。 忍不住笑着对师弟:“我们该去内院就必要费的银子多了,好在我准备了。” 两人站在木台阶上,这底下有些人比他们站高处还要高。 “师兄,我看见了赫连雪的人。” 他说着就把眼眸无意瞥向这高处底下,白泓也跟着望下去,这底下外场隔间与大桌之间穿梭来去的民谣艺人,柜台那里又出现了那日在仲尼苑遇到的壮阔虬髯大汉。 酒馆老板娘看见白泓倒是依然很客气:“你阿舅不来了,反正他是不依附王廷的潇洒乐人,但我却是要靠着酒馆过日子的,以前是他建议我把牲口马车出租挣钱的。” 这话,大概来这店内饮酒的租马车的人,多数都听过的。 虬髯大汉咳嗽一声打断了老板娘的话,白泓以为是他们师兄弟阻了人家,赶紧掏出钱袋子:“老板娘,我们是想进入内院歇息一刻钟的,因为你知道我那人客他。”他说着微微一扭颈子让老板娘知道他说的就是二王子。然后对虬髯汉一颌首:“您请借过一下!” 老板娘接过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串通用银,把剩下的又塞回白泓手里:“进去吧,你这里的人客我看着,他们一旦分开了,我就让伙计进去内院喊你们。” 酉时正,酒馆内院这会儿暮光浅照,能看见这院子比想象中大得多,西面北面各有一道门。 白泓捏着钥匙走向那日找着白容的正屋门前,开了锁,点上灯,两人瞅着室内似乎又换了橱柜大床。 白泓放下灯盏,躺下来凑近师弟耳畔:“我请他来就是想敲定这曲子,看我阿舅的主意可行不可行。至于别的,人家身份高贵我们管不着他爱什么样的女人。” 顾颂并没有说他之前从柜台买了一坛酒,然后他送酒到那里也问了话。 他揽上师兄的腰,长腿夹住他的一条腿,他也不忌讳他说的。 “抛开贵族身份,他就是个男人。”他知道两日前才把白容送出嫁,现在他们就带着她的夫君来到这酒馆。顾颂蹭着他的后颈:“只要乞伏植不忌讳,咱们全然配合他,就为他爽快,咱们心里安乐。” 白泓乐的也蹭上他的腿,翻过身换他在上:“你都明白我想什么了,聪明啊!” “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小心喝酒之后你把我忘了。”两人拥抱着滚在床上。 谁曾想到。 “扑腾”一声,床坍塌。两人完全没有防备之下,只好下来倾斜的木板床,蹲下来看底下。 他们穿好鞋,看着床下伸上来一柄类似权杖的顶端。顾颂扬食指按在唇上对师兄比了个“嘘”,白泓就很有默契的不说话了。 这床都被人家顶到倾斜了,底下木板盖子移开了一半,顾颂大胆地推开木板朝底下喊:“有人吗?在底下的出个声我听听!” 趴在地上的顾颂没有等到底下的人出声,白泓却听到什么动静了,低头拽师弟,要把他拽出来床底下。 只听得门外叩门声响过之后,门被推开了。那虬髯大汉走进来,他大手推开倾斜的床把床推到一边,底下木板盖子里那权杖缩回去不见了。 “你们,想跟着下去看看吗?”他已经半截身驱下陷到木板盖的空处了,那粗糙虬髯半脸上似乎对他们无所谓的也无防备。 “不了,还是我们离开,你忙你的。”白泓拽住顾颂,他看他对这人似乎很有兴趣也很想跟着去。 酒馆本来就是江湖根据地,乱,是正常的。 顾颂脸上兴致勃勃,被师兄这样一拽他显得扫兴,不甘愿地盯着虬髯汉那张脸期望着。 “我需要你们帮我,有报酬的。”男人一口凤城话。 想起那日在仲尼苑,这男子凶狠眼神也根本就不把他们师兄弟放在眼中,但他就是对他有兴趣。他问:“你说吧,就我们师兄弟还能如何帮到你?” 白泓从其背后瞪了顾颂一眼,这人此刻怎么就让他不省心呐。 虬髯汉慢慢地走出来,那底下入口虽然被床挡住了,但要是退出来从门出来不难的。 “一同下去看看吧。看了之后,再答应我也不迟。” 白泓一直凝着虬髯汉,赫连雪这又是什么事呀?他不能考虑太多,就问他:“里面会是那带权杖的乌恒女法师吗?你打算怎么处置她?我们可都是文弱的乐生。” “很简单,就是想借用阁下的马车,将那女子带出城即可,我们没有处决她的意思。” 白泓发觉这男子说话时候,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语调也平常。顾颂已经耐不住接住话问:“那如果她有能力逃脱了你会处决她吗?” “没有,我们公主殿下与她无怨也无仇,不会处决无辜,就是替老板娘进行小小的惩罚。” 白泓也讨厌那仪态奇异,装的很神的女法师,主要是她欺负比她弱势的酒馆老板娘,这让她反感。 说到底,赫连雪也不是杀人不咋眼的女魔头,她没有那么凶残。 “还是尊驾自行将人带出来,我们二人就还是不要下去的好,这似乎已经是尊驾的私密地方了。” 第八十三章 获琴谱颂亲近女法师赫连雪藏镜人 白泓是爱洁净的,绝不会轻易到这样别有洞天的地方入内,更不会盲目听从这男人的话,尽管他对这男子的主子赫连雪很有好感。 虬髯男脸上是被冒犯了自尊的冷漠,他没再说什么,下去那入口了,顾颂还想拿个灯给他,被师兄眼神给制止了。 难道你忘了那日,莫名被套上黑布从仲尼苑被带到土地公庙了吗? 白泓看着顾颂,很想好好地训导他如何防范人心。这小子本质纯正,在这样混浊污糟的世俗间很容易吃亏的。 黑黝黝的入口沉重的声音传来,那男子先将捆着的女法师推出来,女法师眼睛闭着反手被绑,白泓背过脸去,他很讨厌看到任何女子被绑成这样。 顾颂好奇地看着女子在灯盏下的装束,他问随后走上来的男子:“你把她怎么了?就因为她那日奴役了这里的老板娘吗?” 男子不说话,又返回那黑黝黝的入口,顷刻出来,手里捧着两个木箱。 “这是给你们运送这人的报酬,你们乐人最懂的器物,七弦琴。这里面还附送了乐谱,但我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器物,关键时刻还能为你抵御强人出力。”虬髯男这样对他们说。 白泓有些怀疑地走上来,打开箱子盖,顾颂把灯盏举过来,先翻开乐谱看笔迹。 他们心里当下明白了,这是建安七子中应玚的词赋乐谱记载。 白泓与顾颂都看出来了,但他们并没有说话,这若是就为送一个人出城是很值得,可是他们的车待会儿没准还要送乞伏植回去的。 虬髯汉子似乎也明白他们心里所想,他对他们说:“乞伏植要是离去,他不会坐你们的车,要论谁比较懂他?在这里,你们谁都不如我懂。” 他们师兄弟什么也没有表示,这都是不用多说的原由。 白泓捧着木箱,这男子既然是赫连雪的心腹,那他在赫连雪斡旋在乞伏植身边时,他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那我们如何才能妥善地把她,送出城?不靠乞伏植你如何安然出城放人?” 白泓的话把这人问住了,他在城里走的是良民道,士族豪强们出城都要经过盘查,这个时候准备好到了城门口也就戌时了。 男子憨厚地笑了:“我还真的就忘了,不急!我亲自到后院把你们马车牵出来,给老板娘通融一下先把人藏里面。” “那你如何要对乞伏植说起?他会听从你的话吗?” 如果是赫连雪,白泓从那日乞伏植的不甘愿,他就能看出来他很听赫连雪的话。 虬髯男子从腰间取出一把直笛,吹奏的并不好,但他吹了十几息就把他主子引了出来,他的主子就在正屋内侧室推门出来。 “乞伏植他,要是给我个人情他不会不给,但就是,这会儿咱们放出去的“鱼儿”正被他这只大山猫给撕咬呢。” “那我这人情就还是算在公主殿下你这里了,是不是?”白泓笑着问赫连雪,这女人就算十个乞伏伽罗也不是能对付的。 赫连雪想了一下痛快地说:“算。”又看看顾颂:“他也算一份。” 说完之后,她又进去正屋内侧室里。白泓在夜色中双颊泛红,他刚才还和师弟耳鬓厮磨,腿勾着腿的。 本以为,梅君在这“榴花红叶”里就是来做生意,瞄准了乞伏植这个新的大主顾的。想不到她也是受制于人,或者说,她与赫连雪各取所需。 但在此刻,时候紧促,他们师兄弟又摊上这送人出城的事儿,白泓拉着顾颂走出内院。 穿过那道门就到了柜台这儿,老板娘接住钥匙也没有多问,嗑瓜子看着外场的人客,抬头瞄一眼高处。 白泓也暂时不问,就和顾颂站着等,但看老板娘颈子一直上扬,而他们站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到乞伏植此刻的位置。 酒馆外场那很容易被人忽略的高处,乞伏植对梅君说:“我看上了白家是实在的工匠本份人家,也还有于阗血统,至于那个女人我根本就不在意。” 白家小姐白容淑雅美貌又有才,他这是为何不在意? “于阗血统,哈哈!”梅君感到好笑的是,她分明就是也来自于阗国的。随即,她吻他的两边腮:“那如果我给你说,我也是于阗国的血统,而且我还不是贱民。” “啊,真的吗?”乞伏植颇感意外,但他很相信这样身处逆境还姿态矜持的女人。 难怪他对这女子一见如故,这脸庞圆润这眉眼深邃是端庄的于阗王的宗族女子才有的,但能沦落到风尘的就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不辛。 梅君近日带着馔香阁部分女子投奔这酒馆,那日她遇上赫连雪,赫连雪给她指了一条路,那就是要她攻了乞伏植的心。但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傻,要有所保留,还要弄清楚他背后究竟有几个女人,上次带着几个女人去了乞伏陌那里也是无偿而归。 要说王族最不却钱和权,可她遇上乞伏陌比宁潜还要吝啬跋扈。 顾颂等的不耐烦很想找个角度瞄一眼,但就怕被发现了惹乞伏植恼火。这时候,梅君一甩裙摆走下来。 白泓迎面遇上擦肩而过的梅君,她并没有看他们师兄弟一眼。 白泓顾颂把那木箱还抱在手里,乞伏植心里有事儿,脸上显得略微凝重。他问白泓:“我看你认识她?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那表情最让人明白不过的是,他想知道白泓有没有碰过梅君。 白泓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顾颂急忙解释:“我们也是眼熟,因为来这里今日最眼熟,过去就是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却又忘了地方。” “最好如此!”乞伏植撮了一口杏花酿,二十多年了,他没有像今晚此刻这样对个人身世感到有归属,这是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放下酒盏:“她,你们若是遇见了就给我好生看待着,不许她被人欺负。” 白泓说不出来话了,这事儿他从来没有遇过。还是他师弟举酒盏双手敬了乞伏植,酒一落喉那样子是英俊潇洒。他微微一笑:“那若是她以前被人欺负过,您会为她出气讨回来尊严吗?” 乞伏植怒目:“什么?你把话说清楚,是谁?姓甚名谁,都给我说清楚。” 白泓真是大开眼界同为男人,乞伏植这朝三暮四的手笔大到他这大舅哥无言以对。 顾颂看了师兄一眼,他师兄面有难色,显然是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于是,他接着端起酒盏又敬了乞伏植:“是太乐署乐丞宁潜大人,他女儿就是宁良媛。宁潜辜负了梅君的心意。” 倘若是顾颂真的这样说了,白泓非要气死不可,但他听到师弟敬酒给乞伏植,站起身却对柜台那里招手。 人家梅君被谁欺负了,还是由人家本人亲口说出来比较妥当,否则他们师兄弟会显得很难做人。 梅君很快就来了,后面还跟着老板娘,白泓扫一眼梅君在乞伏植面前犹豫不说话,他起身把钱袋里剩余的钱都给了老板娘:“劳驾您,回避一下吧。” 得了钱的老板娘欣然离开,白泓站到木台阶上,尽心地为乞伏植梅君看着不要让不相干的人上来,顾颂在那儿,他一个少年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梅君扫一眼顾颂,他并不急着说她的状况,男人的心思多变,特别是身份高贵而活的放肆的王族男子。 “ 二殿下,我没有被谁欺负我,我在大渊国过得也还顺遂。就是殿下您头先给我说的那句话,既然有心就给我在城东南置办个宅子吧。” 这个小意思,他乞伏植必然能满足。 他长手一伸很想把她揽过来在怀里好好的疼惜一番,但是人家这时候因为身旁有人,忽然没那个兴致。 白泓转过来身后,没有听见,也没有看到梅君乞伏植再有进一步的动静,他就想起送人这会事儿。 “殿下,您若是接着在这里饮酒看人的话,那是否我再去换个大一点的车来接你呢?”他虽然是大舅子哥,可他身份低微也只能尽心地维护对方王族的身份。 白泓想着他们乘坐的马车实在是寒碜的很呢,三个男人刚刚好,多个女人太拥挤也会让乞伏植觉得不舒服。 “我就在这里,你们可先行回去。” “不,我们是一起来的,那就还是留下来陪你。” 这酒馆,乞伏植是初次来,他的人一时也难以找到他在哪里。 白泓只得抱着木箱子入座,把琴箱放脚下,至于赫连雪的属下要用他的马车送人,那就由他们吧。 木板声震动,乞伏植忽地转头起身与走上来的赫连雪对视上了。 梅君急忙让开位置,但见赫连雪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她看着乞伏植就像是对一个老朋友那样说:“我要送个人出城,那是个奸细。她们,若不放出城将会是贻害无穷的法师。” 她一指底下醉生梦死的人们:“这里今后就是我罩着的。”她在大渊公开的身份是商人。 乞伏植似乎并不感兴趣她说的这些,对她的到来。他眼中有些意外之余就是淡漠。相遇多年追求多年,可望而最终不可及,他说:“大渊京城的夜晚本王管不着。” 赫连雪明白了,走到木阶梯边沿一挥手,虬髯大汉就从门外揪进来一个人,那人褐锦绣灯纹束颈衣。 被带到这高处上来一看乞伏植,立即双膝跪地,赫连雪让虬髯汉回避底下去。 看着面容与衣服饰物,乞伏植认出来这是他故国未曾谋面的属下之一,要紧时候就是效忠他的死士。 他镇定问赫连雪:“你带着来人的目的是什么?” “你的属下,还要我多说吗?为你效劳找车给你。” 乞伏植不可奈何,看着白泓手里抱着发黄还沾染尘土的木箱,那里面必定是礼乐者们稀罕的器物,他不能这时候也致使人为他当差。 赫连雪说完话,留下梅君白泓师兄弟,她烟紫色燕纹斗篷一甩,乞伏植还起身找她的背影,却是找不到了。 梅君看出来,赫连雪对乞伏植无意,但乞伏植已经失望了。 白泓夹着木箱带着顾颂一起再次进入内院,以前的青年伙计带着他们出北门,在一处宽敞的院子里牵出马车。 戌时正,还是来时候的那马车。 马车上,白泓瞧着高挑身材的女法师被人用牛筋绳子捆的不像样,手脚不能动弹还不算,嘴被捂着就剩那一双眼睛很不甘愿地看着他们。 顾颂对漠北的女人有种本能的亲近感,看着女人眼中笃定而温和,他就那样带着期望看着师兄,他师兄知道他想拿掉这女人嘴上堵着的手帕。 他轻轻一摇头,他可是记得这女人说过,她给白容的忠告就是:远离你这位阿兄。 女人横着就占了一边的座,顾颂白泓被迫与这女人面对面而坐。马车已经驶向城南的方向,前面路也宽敞好走,两人困得挨不住相互依靠着打起盹儿了。 一刻钟之后,顾颂听见师兄“咦”了声,还摇晃他:“她怎么就嘴上没有塞的物件了?” 白泓取下车内顶上挂着的气死风灯,照到女法师的脸上,这女人浑身被牛筋绑着,那眼睛依然祥和。 “让你们把我丢下车,或者是送到别处去。你们应该不会不这样做吧?”女法师的嗓音是经过长期坚持的美好声音,她此刻是腹部发声。 白泓惆怅起来,顾颂知道,这女人想弄掉嘴上堵的棉布很容易的。他应了她:“不,我们当然不会。” 这女人爱那么绕口说话,他才不会被绕进去呢。 “那天夜里向我占卜的人是你家人吧?你们看在她的份上把我放了,我会给你们一次占卜的机会。” 白泓疲乏,也不想说话。 顾颂今日是头一次见到这女人,对她有兴趣也想逗她说话。就问她:“那你就在此刻为我们占卜。如果你占卜的结果令我们满意,那或许我们就能让你顺当地离开京城。” 顾颂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看着白泓的,师兄就看着他,也点头允许他和这女人周旋,师兄这才要侧面地观察她底细。 白泓想起来那晚上在酒馆内院,这女人临走前对白容说了不利于兄妹感情的话,他虎着脸:“你的占卜必须要我们满意。” 第八十四章 顾颂思乡惊梦铃儿袒护燕儿 女人眼睛一转,闪耀着自信的精光。 “那你们帮我解开绳索啊!还愣着干什么?”她声音格外动听,即使是她被捆上了足足二十多道牛筋绳,她这时候是坐着的。 顾颂没有动,看一眼白泓,白泓提着灯将她刚才眼神看的明白。 “那你就这样占卜,现在开始,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就这样,你能吗?我记得你们乌恒女人的占卜被传说的很美妙。”顾颂嘲讽着女法师。 白泓冷笑:“传说的,那就是真的传说,而不是多么好的事儿。” 这女法师眼中一个惊惧,她的占卜基本上都不是好事儿。 “你们想占卜不好的事情吗?”女法师依然动听的声音问他们。 白泓提灯盯着她的眼睛:“那不会说说,我们师兄弟以后会不会分离?就算分开了也能很快就相聚。” 白泓已经这样问了,顾颂看着师兄的脸疑惑起来,你就真的很想和我分离? 女法师河流般的嗓音:“那是必定的,就算你们不想分离,这顶上天空也由不得你们二位。除非你们坚持,谁也不想离开谁。” “那我要坚持。”白泓想也没多想就这么说。 亥时初,京城南门出口。白泓从马车里递出来一个令牌,上面有清晰的“志”字,女法师在车帘被掀开时看得仔细。她被藏在座位底下的缝隙中,卡着身子很勉强。 城门吏伸手掀开帘子,拿灯照了一下就放下帘子,马车出了城门,车过了护城河就丢下女法师。 折回城门内,门吏淡淡地看可他们一眼未理会,他们便和车夫一路紧赶着回了东街又奔向灰雀巷的白家。 师兄弟回到泓芳居简单洗漱过,潦草地洗了身子换了寝衣就入寝。 亥时三刻,京城南门,那女法师歌唱引来门吏为她解开绳索,她舒展筋骨之后骑了门吏的行脚马来到内城门。 内城上守城的宫伯值夜无聊又雄心色胆,年轻也纨绔,被女法师轻轻一个吻就给晕过去了。 仲尼苑内寝殿,白容披衣躺在小榻上,身旁只有鸳鸯陪着她说话。一阵冷风吹过窗户,旋风般飘进来鸦鬓高髻的女法师。 “佳人可好?我给你说的忠告灵验了。” 白容听到她动听的声音就莫名地被吸引住心神。 女法师顺手带上两扇门,张开双臂拥抱住白容。 “佳人,你夫君今夜就在酒馆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你的婚礼似乎还没有完整的结束,而你还是个新娘子,新王妃呀。你不想念他,你的夫君吗?”她嗓音起伏回转的犹如倾诉一曲断肠无奈曲。 白容假装镇定,慢慢地推开她的手臂,眼睛不看这女法师:“想诋毁我夫君的王族形象,你们谁都办不到。”她认定了乞伏植,心里不多想。 “就还是那个忠告,和你的堂兄有关,他亲自带着你夫君去了我们相遇的酒馆,就是你选择结束闺中日子要去放松饮酒的那里。” 那里简陋混乱,各种下九流人物衣衫古怪,乞伏植那么仪态高贵容颜俊朗的男子去了那里?她不信。 鸳鸯听了这话心里如同雷声大作,她哆嗦着放胆劝阻白容:“王子妃娘娘不要信她的话,我们这就到内居室就寝。” 白容心里还是慌了,她的堂兄有那个习惯,无拘束爱潇洒。 “不可能。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就是那“榴花红叶村”,错不了。”女法师不会说她是被赫连雪的属下拿住了,这过程绝对不能让白容知道。 亥时正,白府泓芳居紫檀木大屏风后面内居室大床上。 这晚白泓没有让师弟为他按压脊背,也是乏的很了,既然赫连雪和她的属下虬髯汉指派他们将那女法师送出城外,那他们照着做了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白泓侧身对视顾颂时候说:“你怎么看见来自漠北的女人,你就心软了还凑近了说话啊?” 问到这里,他停顿了。他知道他父母都在的,而师弟是最亲的父亲还是竟然是恩重如山的养父,他的亲娘也早就没有了,看待女人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切,你也一样嘛。你看你对待那个梅君,还有酒馆老板娘,你不光是心软,你还暗地里同情他们不是?”顾颂怼了他一句。 “你说的梅君,我那是看不惯宁潜那老狗不好生对待她,而她那样的女人是不该当那老狗的女人。至于,酒馆的老板娘,我那都是为了我阿舅呀,好歹有个舅妈把家续上了也好让嫣然有个嘘寒问暖的娘… …。” 白泓说到这里眼皮困的快张不开了,顾颂这时候睡不着。他伸出两手指关节夹了他师兄的圆脸颊,这动作能很快让人从瞌睡中醒来。 顾颂今晚就是话很多,申时去了酒馆,辰时就到了郊祀乐场,师兄眼睛一睁开,他的话就来。 “你还能想那么远啊?不过,那梅君也怪不辛的,可我希望她以后好好地。还有那酒馆的老板娘,你说她咋还甘愿为赫连雪腾出她的内院,还有那虬髯汉子就能比石爷好吗?” 白泓干脆就坐起身,摸到床边格子上取了火石点上灯,还是将那灯盏放书案上,这样那光亮也刺不到眼睛。 他从地下上来踢掉丝鞋,翻滚着到顾颂身边:“你若是想娶媳妇,你会娶梅君,赫连雪,还是像酒馆老板娘那样的?” 这样的话题在过去,他们师兄弟无距离商谈过好几次了。虽然彼此都知道,他和他都不喜欢女人,但每次聊这些都又是彼此的兴趣。顾颂这时候捏着师兄的脸颊把他捏醒来了,若不说就怕他又睡着了。 他淡淡一笑:“喜欢女法师的声音样貌,也觉得梅君姐姐的性子很好,美丽善良。” 白泓有撇嘴:“就那样的一副女妖精样儿,不就是会唱歌,把声音练的美好动听?” “一个好看的女人被赫连雪那虬髯汉子捆了牛筋绳子,我看不下去,他难道就不能用别的法子对付一个女人吗?男人家样子粗鲁也就够了,对待女人还不怜惜。” 白泓是熟悉多国情况的,特别是礼乐这块儿。他搂住师弟的腰:“乌恒国大祭司的后代呗,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好的嗓子和那一副高挑身段。原来,你喜欢身材好的,还有眼睛鼻子好看的,赶明儿看师兄我去驿馆街那儿给你邀请一位康居国的舞娘来。风情绮丽,左看右看,远看近看都很耐看还舞艺出众呢。” 顾颂明白这是师兄整治他呢,他也将他两手按到枕头上方,逼迫他面对着他的眼睛:“哼!谁不知道你喜欢威仪十足,又魄力非凡的赫,连,雪。神秘莫测的武功,大义凛然的气度最是你仰望的女人… …。” 他逼上他的唇,箍住他让彼此大力地翻转起来。 白泓被激怒了,他虽然力气不如他师弟,可他也是蕴含了实力的,特别是他的手一反攻即可将顾颂置于底下。 “恩,她是否是我仰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必须要彼此仰望… …恩!是不是呢?”换他使劲钳住顾颂的脊背,他的上半身还是壮阔的,钳住比他高半个头的颂师弟,直到他快窒息了他才狂啸一声:“你觉得,就我这气力,什么样的女人还能不把我妖魔化了,能抵得住的人就是你。” “那就是了,女人被男人仰望多了也就不稀罕了,看面相书里说的,人中浅的就是娇纵她自个。” “恩,那样娇纵的就不是我接纳的,也无须到了时候还需要多讨几房妻妾轮着来对付。” “会像二殿下乞伏植那样吗?白容必定是满足不了他的,所以他看见梅君就把持不住要把梅君接纳到他的仲尼苑了。” “哈哈哈哈!他那或许就是逢场作戏,看着稀罕,为了应对白容和深宫里的所有王族内眷保持和睦。只是,我不看好他对白容,我看出来他对她没兴趣。他要得是我们白家能是他的依附。… …。” 白泓这话说的顾颂相信,他那日陪同白容在上元节会见乞伏植,他们的相处就是一个出言需要依附过程,要是他像师兄这样体贴白容那简直是发白日梦。那估计很少是她白容那个娇纵少女过得去他的心头这一关的,少妇梅君或许能应对他的心思。 顾颂迎合着他的腰部推拿的刺激骨头,两人彼此揉捏,你来我往足足按压一个时辰才消停了。 白泓把灯盏留给顾颂下地去熄灭,他把头靠近他肩膀睡着了,等他睡熟了顾颂又轻轻地把他移开了,背靠背他对着窗户听着窗外的风声卧着。 本来还想寻思着白日里所见,问问师兄他的木雕技艺该学多久才算是出师了。驮龙山上,仲尼苑楼阁那屋檐斗拱卷刹很巍峨独特,他要是学会那些功夫技艺这辈子也就够本了。石榴花的窗棱配上那连珠垂檐,想着那仔细处,顾颂渐渐睡着了。 弘月楼东二楼走廊前,那些昔日女琴师们排排坐着,怀抱箜篌身依胡琴手拿拨子奏起《沙石疆舞曲》,继母石秋月身影婀娜已然将楼台当舞台。 忽然,大渊王带着冷月淑出现在西面二楼。瞬间,大渊王禁卫军整齐走过来一对冲如东面楼台,很粗鲁地架住石秋月。 “放开我,你们在我大凉的凉州城里还敢拿了我不成?” 近卫军校尉很不客气地对她说:“姑娘,凉州城都是我大渊王上的,你就不要想反抗了,还不快走?” 石秋月别看是纤细弱女子,她呵斥人从来无畏惧,纤手拔下孔雀钗将那利刃抵住喉咙:“你们离开我凉州城,离开我的弘月楼。这里是我夫君生前留给我的产业,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不行!你死也是我们王上的人… …。”近卫军迅速将沉重黑铁镣铐套上石秋月的脖子,锁住她纤细身躯不让她自行动弹。 顾颂远远地看见这一幕使劲浑身力气,想冲过去解救石秋月,但他手脚被一道门阻止住了,他倒立挺身都无法冲破最后还躺在一团软软的物件上。 * 瓷盆里尖锐地刮嚓声音,师兄的声音在使唤他的小丫头铃儿。 铃儿捧着一瓷盆里盛放的新鲜的大冰块来,婢女燕儿贴心地递给栓子一块厚的棉布巾子让他垫手。 白泓就坐在窗沿上,对铃儿说:“你家公子他昨日辰时出门没穿夹袄,穿那么少就是为了专门给那些赏乐的佳人看的。他这会儿烧还没有退,这就看你的了。” 说着他示意让铃儿脱了鞋上床来,铃儿扭捏着不知道是否是害羞还是害怕,他低头不敢拖鞋。 “公子,还是让燕儿姐姐上床给我家公子冰敷降温吧。”小铃儿扭捏着对白泓这样说。 白泓也不表示什么,他走出外屋来到外面。很快管家白二就进来把燕儿叫出去了,铃儿吓的哆嗦起来。 白泓让他麻溜上床给顾颂敷冰,铃儿只得照办,他脱了鞋之后露出破洞的袜子和冻疮脚趾。 小铃儿摸了摸他家公子额头像火炉一样滚烫,他还听见窗户外面中庭西二楼走廊上,管家白二在斥责燕儿做事情不够往日那么利落。 “公子,奴才想问一下您!燕儿姐姐这是哪里做得不对了,那白二爷他就带着姐姐出去了呢?” 顾颂的小丫头铃儿,鼓起勇气想要问白泓的一句话居然就是关心他的婢女燕儿。 “这和你没关系。你们的白二爷他是专教你们这些奴才规矩的,往后你可要记得,听白二爷的也别听燕儿的话。” 铃儿弯腰不再说话,而是她不敢说了。他家公子身上烧着热乎乎的,他估计这冻疮脚要在白公子雪白蚕丝被面上,他得格外小心地伺候了。 “喏!”铃儿恭敬地应声,手里没有停着给顾颂敷额头解热。而他家公子才刚被移了位置躺着,人还昏迷着。 白泓在内居室里来回踱步,这会儿才辰时三刻,让石嫣然套车去欣荣琴坊看看白季旺忙不忙,若是他忙就只好请阿舅带着嫣然去请大夫来。 昨日因为他想邀请乞伏植,把关系拉近些也想让他透底,确保他们做的大曲能获得王上满意,这要赶上亲王寿诞也就在二十日了。他承认昨日出门有些仓促,仓促到没有亲手准备师弟的衣裳,结果这个傻子就没有在外袍内罩上夹袄,这么不经风吹的他。 第八十五章 大夫诊出顾颂腰骨未痊愈 一会儿,燕儿端了冰好的梨子汁进来,白泓先让铃儿下来床,他端着梨汁亲手给颂师弟喂了一口。 梦中景一去不复返。 小铃儿小脑袋在他模糊的眼前晃着,顾颂也逐渐脑袋清明了些,看着床沿两边的大隔扇,他明白他昨晚梦着了继母石秋月。 那隔扇就是阻挡他冲过去解救她的阻挡物,此刻想来,这对隔扇师兄送的真好,否则他保不准在夜里就冲出这侧室外了。 “铃儿,想我们的弘月楼吗?”顾颂这这话的时候,他全然没有考虑到师兄。 “铃儿,你先下来,去把你的鞋和袜子让燕儿给你找一双好的,冻疮的事儿也等着大夫来了给你开药。”白泓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他能理解他的乡愁滋味就好比他当年游离长安。 “喏!”铃儿连忙放着顾颂躺下,她擦着床边下里,穿鞋就出了右侧室。 白泓心里愧疚起来,早知道他们昨日那么疲乏就不该再去酒馆,去了酒馆师弟就敬了乞伏植几次酒,喝酒后他的话多还总是逗那乌恒来的女法师。 然后兴奋到睡不着时候,两人就亲密地叙话,唠些女人事儿,还彼此身躯暧昧互相安慰了半个时辰。 “来,我抱你到这塌上躺着,待会儿解了热你就能起来走了,总是在床上你就会做恶梦。”白泓说着就来抱他,打横了准备抱下床。 顾颂自己能感受到头疼头昏,但他喝了梨子汁又被铃儿用棉布垫了大冰块敷了脸,他这会儿脑子清楚了很多。对师兄声音柔软:“恩,师兄,我还是自个下来,你扶我一把就好。” 等他蹭着长腿到了床边,白泓一下就拉起他两条胳膊背起来他,直接走出来外屋到了院子里苹果树下,风仍冷冷吹拂他的长发。这时候二月天里深褐色油亮的枝条上,那起了节的灰色毛头就是未来的苹果树的花朵。 “我给你带了袍子的,就是不想看着你病恹恹的没精神,你至少要像昨日的你,器宇轩昂击鼓的你。”他们昨日的互相安慰很热烈很有彼此相容的滋味,他觉得颂师弟就好比是他的一条臂膀。 顾颂由于昨夜的那个梦,到了此刻几乎快要记不起来了,可是他记得广武军的校尉说的话,想起来继母的情人,那个僧人须里耶苏摩。 凉国的凉州,他必须要回去了,但在此刻他浑身发烫到有些眩晕,他扶上师兄的手:“这简直是我没有用,你看看,我昨日还是好好的呢。” 顾颂说完话就愁容满面,就连走过正屋台阶上的婢女燕儿也站住,微微一怔,英俊挺拔的少年一萎靡不振,谁都看了心里不忍吧。 “燕儿,你快来!到外面找人进来院子,搬个软塌到这树下来。”白泓考虑到室内的炉火,那是一夜中促进人发热的源头,到外面气息清新也比在屋子里舒服。 燕儿立刻筒着袖子跑出去了,白泓扫一眼西厢房外,看见铃儿为燕儿用冷水洗衣裳,他未做过多的理会。 “师兄,这样会不会让师父进来看见了笑话我啊?”顾颂平日里黄亮的肤色一失去光泽,在冷光照耀下就如天空中逐渐隐藏去的清淡的月。 “想多了你,这时候你病了,你就是应该接受我们照顾的,我爹才没功夫笑你呢。他没准就在请大夫的路上呢,我再让燕儿到门口瞧着去,看看回来没有。” 稍顷,眼见这燕儿喊着两个健壮奴才进来内院,他们从外屋吃力地抬着柳木塌往这里过来,白泓看得累有急,他跟着也从中间帮着抬了过来放下。 没成想,落地时候还压到手指头流血了。 “师兄!你要紧不?你流血了。”顾颂喊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白泓深情望着他的师弟,缓缓地摇头,随即让铃儿去西厢房燕儿那里取来白棉布条缠绕住手指。 铃儿从小和顾颂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主仆无甚区分,因为白泓对她的温和,她这次换了个话问:“白公子,倘若有一日您要是看不见我家公子,您会如何做想?” “做何想?我会发疯发狂的!”白泓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会这样问,他想都么有多想就甩给她这一句。 这次,铃儿没有因为白泓这样的语气而害怕,她谄谄地笑了。 白泓觉得这丫头是没有昔日那样扭捏了。 顾颂头还晕乎乎的坐在软榻上,两健壮奴才又抬过来个二十斤的生铁炉子,烟雾缭绕中他们给白泓包扎手指,又是燕儿到泓芳居院子门口去迎接大夫到来。 因为颂师弟的陪伴,白泓的官运似乎也有了眉目,石轨一早就在欣荣琴坊待客室内坐着,看见儿子进来说是师弟顾颂昨日一早着了凉,他二话不说就和儿子石嫣然去把大夫请。 “阿兄,你的手怎么了?”石嫣然一眼就看见白容泓被包着的手指,他看见顾颂也变了个样,蔫儿吧唧的。他打趣道:“是颂师弟你咬了阿兄?然后你借着发热病矫情呢。” 石嫣然看见他们两人这样就很想笑,也很想逗弄顾颂,看见他们两人这么好,他一百个不愿意却又无奈。 顾颂装的不明白,白泓懒得理会嫣然,来的大夫还是上回给顾颂针灸的正骨大夫,白泓扶着发烧到有些迟钝的颂师弟站起来。 “大夫,劳驾您给我师弟看看,他昨日一早没有穿夹袄就着了凉。” 白泓是这样认为的,可这大夫就放下药箱,直接坐到软榻上,招手让顾颂坐他对面。 他让顾颂伸出手,他手一搭脉搏即可将他手放开了。 这少年郎的身子骨也太虚弱了,内虚在肾脏,外虚到骨还没有长好,脉搏跳动的比一般人还要快。 大夫蹙眉望住顾颂两眼,只见他眼睑泛起淡淡紫色,鼻翼两侧干燥到微微起了细纹也还布上细微的紫色红疹子。 “饮水不够多,体魄健壮脾胃脏腑略微气滞。”大夫说到这里语带保留,他凝视了顾颂好一阵子,也趁着白泓不注意时候看了他一眼。 “大夫,我师弟他就喝了梨子汁,别的什么都没有用呢!”白泓没有等顾颂说话,他就以兄长姿态替他说了。 这一幕看在石嫣然眼中,心下阵阵发酸。他也好想发热头晕,这样就能被阿兄贴身照护了。 石轨筒着袖子琢磨大夫的话,他问大夫:“这少年郎饮酒会不会就引起脾胃气滞,加上一些别的因由,热火攻心就会浑身发热了?” 顾颂白容他们五个年轻人那夜去酒馆,他又不是没有看见。 大夫和石轨相熟几十年了,他珍重点头,他其实不知道石轨与顾颂是什么关系,他以为顾颂是石轨的儿子,反正气质相似眉眼也一样地清俊典雅。 大夫站起身对石轨吩咐:“桔梗五钱,梨子肉新鲜的二两,南菊二钱加上冰糖二钱煮熟了喝,一日三次也照常用膳即可。” 然而大夫眼望着石轨说的这些话,他应声:“好的,我这就立即找人去抓药。颂儿兴许,就是昨日出大乐给累的。歇息几日就没大碍了,你说是吧大夫。?” “对,就是无大碍。歇息两日退了热就无碍了,还有就是,他脊椎骨受过伤,尚未复原如初。” 大夫这话里是有别的话隐藏着,但是听在石轨耳朵里就惊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旧疾未痊愈,那这次的发热就不难好了。”他刚对顾家小子有了期望。 大夫看的伤患太多了,他说出师弟骨伤未痊愈的这话,说得听上去很轻微。 白泓急忙蹲下身仰望顾颂,这事儿不只是他忘了就连顾颂本人也似乎忘了,那他和他还夜里来来去去恩爱如斯。 “大夫,您先别走!可否留下来再给开个使他伤骨痊愈的药?” “伤筋动骨三个月,不要扛重物也无要动了肝火触发心疾,歇着养着比什么都好。”大夫瞅着顾颂渐泛蜡黄的面颊,辛苦叹息。脸上淡然:“真心要是为他好,鲢鱼炖着牛脊椎骨煲一个时辰,连续吃半个月。” 白泓急忙应允道:“好叻!这就预备。” 石轨转头盯着苹果树梢,心里浮现乞伏伽罗的脸,忽然觉得这样也好,最好是断了乞伏伽罗对顾颂的念想,让她好好地心念着阿夜。 哥舒夜这些日子没有了乞伏伽罗的邀约,他显得沉闷了许多。 石轨送着大夫出了大门,他追问:“照您这么说,顾师弟的脊椎骨还未长好吗,那大概如此姿态要多少时日?” 大夫一边踏上那上马墩,转头对石轨说:“这是固疾,若你不好好养着,轻则站不直,重则人事大小禁不能自持。” 说完之后他就坐进马车,放下帘子让车夫起驾。 这正骨大夫每日各种人都见识了,看待石轨这种人,他从心里鄙视的很。家道破落的士族男子,风流与奢靡都占全了,眼瞧着儿子骨头伤了没说让好好地歇息,却等着好了身子骨捞钱给他这做爹的花。 泓芳居内,白泓是又羞又愧疚。直接命人将那软榻连同顾颂一起抬进屋里,他就守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满面愁容。 右侧屋里就是他们师兄弟,外面来人包括石令婉白季旺,都是听闻他这病在院子里商议不敢进来。 “我怎么就忘了你还病着,为了这次的春之首祭。师兄我不顾及你身子骨还没有好利索。” 顾颂也按住师兄手背:“我不碍事的。”他呼吸声很低,那是极力压抑住疼痛。 白泓两手扶着顾颂趴下了,慢慢地为他揉着腰骨。这里是本来该精心呵护的地方,每个夜晚却成了他探索秘境的所在。 顾颂自从来到白家,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颓丧无力,腰骨其实持续地闷疼着,从那时候的上元节大乐就开始了。 白泓眼中噙着泪让师弟趴好,不要扭转脖子看后面,也是不想让他看到他流泪。 刚才大夫在苹果树下当众为他诊脉,顾颂已经感觉到大夫明白他和师兄之间的事儿了。石嫣然的嫉妒从眼睛里看得出来,石轨的失望也能瞧得出来。 顾颂本来还能再支撑住闷疼腰骨的人,这会儿却因为人多,病征也被瞧出来了,他目光凄然惆怅挣扎着坐起身:“师兄,你和我的对奏,何时开始?” 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的野心?这让白泓心里滚烫一般煎熬。 他抹干眼泪:“先别想这些,咱们还是把伤养好先。至于那个《大渊之乐》不是多么难的乐曲,等你腰骨好了咱们再对奏出来那首曲子。” 顾颂斜躺着让腰骨舒展开来,他身上一疼他就想起来去年那时候在广武军中,就是昨夜那个校尉手下他因为行军途中走得慢了被抽打到皮开肉绽。 那时候的痛楚比这时候疼得多,此刻他身边,至少有爱他的师兄,而他也知道师兄很不甘愿留守在家成为无所事事的人。 师兄弟一个愧疚一个惆怅的在屋内,他们不知道泓芳居内院苹果树下,石令婉石轨白季旺为了他的去留争执不下。 巳时初,燕儿与铃儿急匆匆搬了西厢房里的凳子出来,在苹果树下石轨石嫣然,白季旺石令婉坐着议论顾颂。 石令婉感到她阿兄石轨的冷情,她为顾颂发愁:“你说他跟着我们家泓儿出大乐两回了,不说别的,单就这份不图回报安心追随的好心,阿兄你舍得送他回去凉州城吗?” 石轨深信,他这妹子面相颇有威仪人却心慈,仁义可比大男人。 “阿妹,这样一个颓废少年郎在家里躺着,你光是买鲢鱼炖牛骨就花费银子不少呢。何必留着开销这么大的人呢?” “人是我带回来的,我砸锅卖铁也养上他。”白季旺昔日还会在意二房他二哥一家,现在二房就要搬离这里了他不在顾忌什么。 石轨冷笑一下只有他儿子嫣然看到,转过身他显得很有耐心对石令婉白季旺说:“你们都遣散了二百个粗工,说是工钱紧张,那要是年后接的器物制作量大了,看你们还不敢省着银子。要我说,如今立刻把人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季旺你说呢?” 第八十六章 白泓正式被举荐为大乐令白容讥诮 白季旺心里窝着火,他白家的事儿何时轮到他石轨出主意?他脸上不怒:“我昨日开始,制作器物的活就按照人力接了。颂儿这孩子,资质优良品性难得,这样的人你让我送走了谁帮我们父子?” 石轨倒是有那个能力,但这人虚华成习惯了,制作器物的事儿从来不粘手。 这时候他居然厚颜地说:“我品性端正,有我帮着你啊。”他过去很嫉妒顾弘明,现在看见他的养子依然心里不舒服。 “好吧!店里后面胶合的器物还有二百件呢,只要你帮手我也就省心许多。可你不是做手工碰粗活的血统,你出身高贵就该走高贵路上。”过去他这大舅子没少给他摆奢华的架子。 眼看着就要亲哥和夫君就要抬杠了,场面即将进入尴尬,石轨急忙打岔:“阿兄,你也是该帮着做些活儿。” 石轨眼睛瞪大了,他妹怎么也这样说他? 白季旺心里一百个感激他夫人,对他这大舅哥,的确要让他尽快务实起来。 “那,能给我找些别的轻松点的事儿吗?”吕烨无奈了,他在儿子面前还是要争取些要求。 石令婉看着她阿兄这大冷天还是浅粉绸外袍,那鬓发垂在耳前修饰得脸庞俊雅出尘,都沦落到寄居人下了还习惯性当他是过去的风光呢。她对石轨面无表情:“阿兄,这家里钥匙是我管着的,你要是闲着就帮着泓儿对奏,把他想做的乐曲做出来,家务事儿甭插手,那是我这拿钥匙的人该操心的。” 石轨心里一怔,姿态依然保持洒脱地说道:“我不插手你的家务,那是该你操心。” 他儿子石嫣然却在心里窃喜。他爹还是要阿姑怼得成,别以为他爹能操大乐场面,还有儿女情的场子,离开阿姑和白家他如今就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吧,我这就张罗午膳,给颂儿熬骨汤,季旺你快去亲自抓药去,别等着药房过会儿人满为患。”近日城里那些替换回家养伤的府兵格外地多,药房到处人满为患。 石令婉是说话快,行动起来脚下铿锵有力,她又指派一个婢女翠玲过来泓芳居侍候,石嫣然发觉阿姑对顾颂比哥舒夜还要体贴。 巳时三刻,白二紧张兮兮地来到膳食间一楼后厨。石令婉还在盯着厨子熬汤,他扯开嗓子禀报:“夫人,大好事儿来了。二房夫人老爷得到消息已经回到朱桓台了。” “嗯,我知道,今日是正月十七,大小姐容儿“回门”的日子。若是按照吉祥时候,必定是巳正到门上,等到了时候我就梳头迎接,现在不算急。” 怎料到,白二脖子颤抖到不能自持。他端上水缸盖子上头大的水瓢,“咕嘟”一声喝下一大口的冷水。 猛地吞咽了水,他才说:“夫人,王大监派了内侍来对奴才说,公子要入仕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这么快又有好运气了! 石令婉也惊讶到合不拢嘴:“啊?那我这就梳头更衣准备去。”她走了两步忽然又怼厨子叮咛:“鲢鱼的头另外分出来,留着晚上做鱼头豆腐给哥舒公子用。顾公子的汤,要看好火候。” 厨子闻听白家公子这又要入仕途了,心里瞬时一安,即刻应声:“好叻!夫人。” 巳时正,内侍监王德全来到白家外院宣读圣旨。 “太初十二年正月十七日巳时正,今吾王听从我大渊诸位爱卿言,白家后生泓不仅礼乐造诣深厚,品行良好以德治家。经众卿合力举荐为我大渊的大予乐令,食邑九百石。携同僚属弘扬我渊国礼乐,使我渊国为尚礼之土。另,其父白季旺礼乐器物技艺高超,其伯父白仲融德才兼备双双入我王室乐班为偈者,食邑八百石。” 跪在地上,还陷入哀伤不能自拔的白泓激动万分,心头不能平静。 然而,接下来王德全的宣读声音重重地敲击着白家所有人的心里。 “白仲融夫人白冷伽仪,贤良淑德教女有方,特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三日后入皇宫参与命妇宴,钦此!谢恩!” 白泓身后传来白容白绯高声山呼万岁,他也只好跟着呼声万岁叩首谢恩,但总是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是滋味。时候紧要,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石令婉白季旺跟在王德全身后,白泓也提振精神身穿玄色昔日乐署员吏的袍服,王德全右侧是石轨而他对着白泓说话。 “白公子,准备好了今日即可到太乐署上任吧。王上与公主殿下对您是褒奖有加,怎么了?”他眼眸犀利观人入微,一眼就看出来白泓忧郁心绪。 白泓即可双手齐眉拱手说道:“三日后王上陛下的寿宴,下官惶恐这乐曲该如何撰写,还请大监随后亲自过目指点一二,不知可否赏脸?” 王德全本来对白家的白容,冷家姐妹都无好感。 这次来宣旨,他查阅籍贯对照人名才知道白家也是踏实的匠人和艺人世家,白季旺制琴技艺超越四国工匠,白泓是少有的的听功乐理,还有夜唱等所有技艺与一身的青年乐人。 “好,我这就过目。”王德全答应的很爽快,虽说王廷在这金水河流域不是最强的势力,王上却十分地在意礼乐。 白季旺让儿子先陪着王大监,他对王德全恭敬作揖:“大监您先随着内人犬子用茶,季旺这就去拿犬子的琴谱还有他的琴。” 午时初,白家外院宽敞明亮的待客厅内,内侍监王德全看了白泓修改的《白马》那诗词,还有那传说中的线性记录乐谱方式。 身为大渊两代内监的王德全,他少时也是礼乐鉴赏者,音律也懂得。他指出:“白泓啊,这游离二字万万使不得?” 白季旺忽然想到乞伏力不喜大王子乞伏志当年的游离,对于王室来说,游离故土就是背叛,他未待儿子说话先郑重点头:“听大监的指教!我们就避开这个原由,只要不是这样的游子形象报效河山,别的就是颂扬圣德。” “对,颂扬圣德,让百姓们甘愿心随咱们王上,这才是你要做的《大渊之乐》。” 白泓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恭敬对王德全:“依着大监来说,那就把“明珠袍”沾繁华潮”,“南山虎”,“太行猱”改称是英雄经百战。” 这白泓词都想好了怎么改,王德全想王上也大致就是这样的想法,他这才点头说:“如此甚好。” 与王德全对座的白容凤钗斜上云鬓,瞳中冷光持续。一等王德全话说完,她开始呛话:“没能耐就不要用曹子建的诗,人家贵族,你是谁?”她如今可是白家门楣闪闪发光的高贵珍珠一粒,什么事儿她都要参与。 白泓看一眼在座的二伯母冷伽仪,冷伽仪避开他目光,白仲融低垂着头,论身份,白容如今高高在上。白泓此刻还须恭敬地颌首道:“王子妃娘娘您此话是何意?” 大渊内廷沿用汉制,王子妻妾也是依照帝后的标准那十六级几乎相等。若是此刻乞伏植还没有册立别的位份,那她就是唯一的二王子妃,位比侯爵食邑二千石。 白容昂首对她昔日阿兄说道:“那你还知道尊称我一声娘娘,算你识趣!” 王德全面上和善永远,心里已是惊讶白容的刁蛮骄傲。他带着笑对白容:“王子妃娘娘,您若是有好的见解也请说出来吧。” 白容在学馆五年学识也算不浅,她不看白泓,仅对王德全说:“王大监,依我看来,曹子建的词照着原来的直接谱曲,然后请我娘的弟子哥舒夜独自舞蹈。”她们母女在白家最看得入眼的男子是哥舒夜。 噗!白泓快要绷不住要笑了。 曹子建的诗篇是侠客武艺高强救国救民,就哥舒夜那阴沉沉的性子,他还侠义呢?他半点侠客的仗义都没有。他的表叔是个自私乖张的男子,心里海底一样地深沉呢。 王德全别看人在内廷身居高位,礼乐门里多数人他记得清楚又明白。就乞伏伽罗倾心的那所谓的夜郎,阳刚不足阴柔有余,根本就不是什么担负大事儿的材料。 “娘娘,王上需要的是提振士气,并且要万民爱戴王上和王室的意味。曹魏不是大渊,咋们大渊需要属于我们的礼乐来颂扬我国威。” 王德全这样一说,冷伽仪生怕女儿不明白,她恭维起王德全来。 “民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王大监果然才华横溢,又久在圣驾左右,我们还是听从大监的指教。” 白仲融也附和道:“大监所言极是,咱们白泓是该听从大监的指教,尽心做好弘扬国威的词曲,这才算是报答圣恩。”他此刻在心里认为侄子这么快入仕途,必定是沾了白容的光。 好几位都一致赞成白泓谱曲的决定了,白容忽然极度地不乐意。 她昨夜等乞伏植归家等到丑时初,他回来醉熏熏地来到寝殿仅说一句“我去书房就寝”,然后还真的就到书房就寝一夜让她独守空房。 女法师那晚的忠告活活地灵验了,白泓这么快就用别的女人笼络乞伏植。 午时一到,白家两代男人在待客厅陪同王德全用膳,石轨道悻悻然回到咏雨阁叫了哥舒夜,一同与石嫣然用了膳食。白容母女如今尊贵也不便在膳食间里坐着了,回到他们朱桓台让婢女端着送去了。 一回到朱桓台,白容支退了仲尼苑的侍女,留下鸳鸯在身边,母女仨坐在正屋说道起体己话来。 白绯忍不住问白容:“阿姐,今日“归宁”,你没有和二殿下一同?”她对她的王族姐夫很有好感。 白容还顾不上说这事,她娘一直笑面如风拂,不想让白容回应她妹的话,她接住话对白绯说:“咱们大渊国的礼法有时候不需如此隆重在“归宁”。你二姨母大姨母她们出嫁后也基本上没有谢亲宴,那你没有听圣旨说,三日后我进宫入命妇宴吗?” 冷伽仪今日万分欣然,她与白容就坐在上次贵妃冷月淑坐的那孔雀绒的大圆榻上。 白绯总觉得有些不对,她对她姐白容郑重说道:“三殿下乞伏陌娶了谢芷慧那会儿可是大排仪队去了谢家,设酒宴,谢亲恩。” “嗯,绯儿你先甭说这些。阿姐还有更要紧的事儿与你和母亲说。”白容也不怪她妹,已婚新妇已无心与胞妹争执在昔日的小事。 “娘,我给你说,我认识一位女法师她的预言占卜都很厉害。”白容又压低声音对她妹妹:“绯儿,姐跟你说,她给我的忠告非常的准确啊,他说白泓这个人,只要有他在,我的事情就不要想顺利。” “啊?还有这样的事!”冷伽仪难以置信,白泓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不是她生的,但在一个屋檐下而他还尊长爱幼做的十分的好。 “绯儿,就是婚礼前一夜,我们去的那家酒馆,叫“榴花红叶村”。”白容说话间眸光晦涩,她依然对这段婚姻有信心的。她说接着说话的语气很平缓,像是说别人的事儿。 “只是我不知道乞伏植他找了什么样的女人,但那女法师与我很投缘,她说的就错不了。” 白绯对那高挑美艳女法师有难以言喻的反感,但又不是很讨厌。她笑道:“阿姐,她说她看见乞伏植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了吗?她那么富有能力的女人。” 冷伽仪凑近了攥住白容的手,白绯显得有些落寞。当娘的不能偏移了心里的爱护,招手也唤了白绯过来坐。 “容儿,一个不熟悉的人用话术诋毁你很熟悉的人,这你不能信。还有啊,“归宁”之礼可是民间重视而非王室必须遵守,这些你就甭往心里去。” 这时候,鸳鸯端了汤食,后面莺儿掌了一盘挂炉鸭进来,白容欲言又止。 白绯对她姐说:“那个顾颂今早发热病,来的大夫诊出来他腰骨还没有好呢!” “呃,他的腰骨不是在上元节大乐前五日就被打坏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他似乎一直挺直腰背跟在阿兄身后,看着好好的。” 白容母女一说到这里这里感到奇怪,腹饿也就不说,开始进膳。 第八十七章 白绯探父意白容与乞伏植蓄意迎合 泓芳居内,燕儿站在右侧室门外,看着铃儿为顾颂的腋下垫个软垫。瞧着顾公子这样,她于心不忍,端着骨汤跪在床边要喂食。 被顾颂委婉推辞道:“燕儿姑娘,我腰骨有伤,但我手脚还能行的,你放着我自个来。” 小铃儿看着燕儿不多说话,燕儿有些不高兴地走出去,她才端起碗喂他家公子。 “公子,这是三夫人专为你熬的鲢鱼牛骨汤,喝多些,能长骨。” 顾颂张嘴喝了几口之后,慢慢地坐起身,还是斜躺着让腰部伸展开来,疼是依旧疼的,他能捱得住。 “铃儿,你把碗放这凳子上,你出去外面看着帮着做别的事儿,近日府上事儿多。” 小铃儿被他家公子使了出来,燕儿在正屋外让铃儿去走廊看着外院动静,她要到西厢房歇会儿。 白家中庭的东西两条走廊内,不时地经过白家的奴才们,往返在朱桓台与膳食间之间,看见铃儿也会问声:“铃儿,你家公子还好吗?” “嗯,躺着喝汤呢。”铃儿筒着袖子答应着,她身上穿的还是石嫣然送的旧衣裳。 “这顾公子真是刚强的性子,伤筋动骨一百日,他这时候才疼起来也是条汉子了。”几个健壮奴才露出半拉外袍的袖子,刚搬东西热出一身汗,都是给二房搬的更华丽的家饰地毯。 整整一个时辰,王德全带着十二名内侍坐着宫里的马车离去,走前吕心慈精心包装了一盒她烤的挂炉鸭送上,王德全颇为满意。宫里珍稀贵重物不缺,他就爱品尝民间美食欣赏民俗雅乐。 石令婉儿子再度入仕,这是值得高兴的大事,她没有多少银子打点,但要把心意奉献上。 眼瞧着王德全的内侍队伍随着马车离开了灰雀巷,白泓拔腿就往外院楼梯上跑,赶着回到泓芳居看看师弟用午膳没有。 白泓一腿跨进外屋门槛就喊燕儿:“燕儿小铃儿,你们给顾公子我师弟送了什么膳食过来?我看看!” 燕儿应声:“公子,奴婢这里还在小炉子上热着汤哩!顾公子还在床上用膳,也用的差不多了。您看看是否要带着顾公子到院子里晒太阳?” “不了,开窗扇吧。把屋子里外擦洗一遍,今日我若是出去了,你就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这外屋。”白泓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由远到近。 顾颂慢慢地一手扶住后腰,脊椎骨刺疼到神经被扯起来,他额头汗珠滚滚:“师兄,恭喜你!”他摇晃着身子勉强站住,两手一拱。 “多谢师弟!这也是亏的师弟相伴,你快别站着了,垫上软垫斜着躺呀。”他眼看着心疼就要过来扶。 “师兄,你穿着官制呢。先换了吧,也喝口茶歇息会儿。”顾颂说出这些话就已经气喘吁吁。 “也好,我这就换!” 白泓说着就走出来右侧室,在视线相对的位置,坐在一把高凳上让燕儿喊人进来,把室内小屏风折向一侧。 他脱着靴子,让燕儿为他从居室取来丝鞋换上,玄色棉袍也换成银灰常服锦袍。 他动作不急不徐,眼睛看着对面门内床上,同样缓慢调整身姿斜靠在软垫上的乘风,他的疼是因为他。 燕儿看到这一幕,悄悄地拉起铃儿走到门外。 他来到师弟床前坐下来,把手扶上他的背。顾颂早上的寒热症略好,他身姿不是那么烫了。 “师弟,半个时辰后,我就骑马到太乐署去了,算是即刻上任了。”白泓此刻心里的喜悦没有多少,反正太乐署那里他待了两年多也不觉得稀奇。 “这样甚好。我替师娘师父感到欣慰,这一日真的是大喜的日子。”顾颂由衷地替师兄和师父高兴。 “可是你的伤势那么重,我却还不知道… …。”白泓再也压抑不住哽咽起来。 他的喜虽是喜,家人的欣然也是忽略了师弟,曾经为了欣荣琴坊被王家乐班的掌事巨大臂力捶打腰背,若不是因为他命大换做常人会被打到没有命的。 “我,不碍事!”顾颂心里此刻的彷惶比腰骨刺疼还要煎熬。 以为跟随师父能学到制的技艺,却遇上不稳定的行情,这行情是根据师兄是否入仕而兴旺。 以为跟随师兄出大乐见识各家所长,学习音律词曲就能扩充自个的舞乐造诣了,谁知道这背后人事牵扯的恩怨比他想象中的复杂。 再想下去,他最明白不过就是,广武军归降了大渊军,凉州城以东的阵地失守。故国堪忧,他的伤算得了什么? 白泓哭到没有声音,也跟着侧躺下为颂师弟轻轻揉腰背,手势温柔,揉着揉着把他自个倒是哄睡着了。 顾颂的床小,他看着他睡着了。 他把腰上搁着的手拿开了,他扶住墙移动身子趴到原先铃儿睡过的小床上。这样能舒展腰和脊椎,至少能减缓刺疼感。 顾颂是浅眠的人,趴着也睡了小会儿,听见白泓从他床上起来的声音,他趴着的人醒来抬头迎上他的眼睛。 俩俩相望之际,顾颂眼里的忧郁被白泓深深地捉着放到心里了。 “师弟,你等我回来,我很快回来就陪着你。” “嗯,我等你回来,师兄你要穿好衣服梳头戴好帽子。” 白泓看着时候不早了,沙漏显示已到未时初。他扭头不看颂师弟的眼睛,他怕再看就迈不开步。 外院待客厅门上,两名乐署小吏带着文书已然等在那里。一身墨绿锦官制礼乐服的白季旺这穿的是旧衣,也就是今日穿着适宜。 白季旺命自家奴才扛了两箱,那里装了他新制好了刚好今日慷慨赠送给乐署的尺八,那可是两把金丝楠木细细雕刻的。 白泓肃穆庄重地上马这就往乐署的路上走,才一到门口,就遇上乞伏植家的八字须管家巴列摇摆着撇拉腿走前来。 “劳驾您啦!白家公子,我是二殿下的总管,殿下就在后面正要赶来进行“归宁”仪式的,我特别给你说啊,我们殿下为人低调不鼓吹也不需要格外设宴款待。但我和殿下并没有用午膳,因为殿下忙于公务。” 乞伏植是传说中的储君,他的管家也不能怠慢了,白季旺听了管家的话就对已经在马上的白泓说:“爹不随你去乐署了,记得傍晚到谢大人府上去拜访。” “恩!爹,那你回去吧。”白泓上马一身新制大予乐令穿的玄色锦袍。 白季旺想起上午白容对儿子的挑衅,这中间的调停,或许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既然,二殿下带十多个随从来到白家进行这亲事的最后一个路程—归宁。 作为白家家主的白季旺不能坐视不管,唤过身边的管家白二立刻到咏雨阁去请石轨。 对于石令婉这样贤惠朴素又大方的三夫人,乞伏植头一次正眼相对。 介于身份,石令婉弓腰施礼:“二殿下您请稍等,这里需要进行个周详如意的仪式。” “厄,也好,本王等着。”乞伏植脸上带着适度的微笑回应石令婉,他看石令婉这种稳重的长辈若是有个女儿那必定是有教养的。他和蔼地问白季旺:“现在欣荣琴坊的制作订单应该接的多了吧?” “回二殿下的话,是比前一个月好了。”白季旺明白乞伏植想说什么,这场白家与王室的联姻,谁都以为是亲事带动了一切的顺利,包括儿子的再度入仕。 “那就好,不然白家这够硬的技艺流传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乞伏植这话语说的其实是以心头另外一种感觉,他本身有于阗血统,但这鲜为人知。 白季旺以为他很藐视白家手艺,也未过多再言。恰好他夫人带头从楼梯上端下来四样菜,姜烧河蟹柚香蒸鸡牛肋肉铺洋芋沙枣子糯米蕨麻丝蒸四鲜。 见乞伏植看着盘子笑望着她,石令婉让端盘子的婢女站成一排。她对乞伏植恭敬一语:“二殿下,这就是“感悟饭”,民妇凌晨就为殿下预备下了。” 大渊两川之地的世家宅门懂得规矩,想不到这白家掌家的石夫人也懂,她都还为他备下了。 “巴列,让人接下。给三夫人重赏!”乞伏植双手背负着命令他的管家。 管家巴列今日准备的也仓促,身上一个褡裢里都是要紧物,至于银两贵重金银玉石他从来不带。他身旁的王府小厮接住了四样“感悟饭”,他凑近乞伏植耳语:“殿下,奴才没带银子。” 乞伏植眉头一拧,巴列即可拍拍身上套着的耕牛纹织锦袋:“有,在这里。” “那就赏赐三夫人金河水岸五十亩田契!”乞伏植大方地说。 石令婉略为犹豫下,白仲融即可拉着她跪地谢恩。这时候不能谢绝,也就只有先收着。 朱桓台内,内二楼装饰的华丽一新,白容白绯冷伽仪母女仨正在聊女人话题,白绯聊着聊着接受不了某些女人间禁忌的措辞,她下楼去陪她爹说话去了。 “绯儿你说这二殿下,他不至于不知道归宁的规矩吧?”相比较其金银财宝和高贵的身份男人,白容她最在意的莫过于被重视的感觉。 朱桓台大正屋里,白绯和她爹白仲融。 “阿姐只是跟娘说二殿下昨天夜归,至于这个归宁她没有说。 “夜归?那一定是你二姐脾气太坏招惹了二殿下。男人也归应酬,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爹,可是你从来就没有夜归,也更没有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 “你爹和二殿下不一样,我是一个工匠世家出身的艺人,只懂听工音律。况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女儿会嫁到王室。”白仲融说了个实话,对于白容的婚事,他最早是支持她将来嫁给谢无心的。 白绯当然也记得他爹原先的意思,顺势问:“爹,二殿下这个人是阿姐自己选的,那另外我想问爹,你觉得顾颂这个人怎么样?” 白仲融微微蹙眉感到费解的是小女儿,怎么会看上顾弘明的儿子?他顾家都不在仕途了!如今的凉州虽然安定繁荣,但那里不适合他们白家居住。 门廊外急匆匆地传来婢女的木底鞋脚步声。 “二小姐!老爷!二殿下和他的随从捧着“感悟饭”,到这边来了。”二房这边新买的十三岁小婢女香画眉急忙忙跑进内院来到台阶,扶着门对屋内的白仲融喊着。?白绯本想出声喝斥这新来的婢女,就这么大声喊着多没仪态啊。白仲融对白绯说:“绯儿,照规矩,你阿姐就留在楼上,你请你娘下来迎客。” 他说着就起身整理内衫衣襟,外袍,靴帽都是今日一早就预备好,穿戴整齐坐在这儿等着的。他对乞伏植还是有信心的,一个举国上下臣民们默认的储君。 等着冷伽仪下楼,他随即款款迈步走出来。 “小民白仲融携内人恭迎二殿下!”白仲融夫妇走下台阶,迎着秦轩。 “免礼!勉礼!”乞伏植还是那刚进门时候的笑容,身后跟随着白季旺石轨,冷伽仪根本就不在意这四样“感悟饭”,白仲融是心里对石令婉就此存下一份感激。 众人进入正屋依次落座,白容也在婢女鸳鸯的搀扶下,她假意羞涩样儿款款走下楼梯,乞伏植也适当地扮作老夫妻的恩爱姿态,甜笑着迎上白容的脸。 既然乞伏植说他来之前给还没有用午膳,冷伽仪在白仲融提议下,所有人又陪着他用了些膳食,这也算是走了“归宁”的议程。 用了膳食,乞伏植望着白仲融冷伽仪,然后问白容:“爱妃有无兴趣掌管仲尼苑的内务?” 白容装成害羞的小户人家女子,装得很传神,她娘递了眼神给白绯,白绯用手捅了捅白容。白容还在羞涩中,一仰首就对视上乞伏植的双眼,说实在的,他很英俊而此刻的目光十分体贴,她低声推辞:“我不擅长管家。” 乞伏植抬眼扫视冷伽仪,他岳母眼中迫切希望女儿答应。他立即又说:“爱妃,你若不熟于家务,这里还有巴列协助你。” 白容到底是习惯了不羁优雅,即可抬头恢复常态。她看着她爹和娘,对乞伏植说:“我想要有个乐班。” 她语气很坚定,乞伏植爽朗一笑:“也好啊!你的想法,我是始终支持。” 第八十八章 新官入职老乐丞篡夺旧任不给 乞伏植已经想到,白容的目的是成为第二个冷月淑。 从此刻开始,等他成为大渊王的那时候,她白容就能凭借礼乐造诣稳坐王后位置。 但他的心里从昨夜遇上梅君就彻底改换了,白容是冷月淑乞伏伽罗都会喜欢的女人,那他只好将就着娶了她。 至于旁的什么白泓白季旺,那些人都是额外的收获。 申时初,白家白容的“归宁”宴正在进行着,与此同时的太乐署,那些新老员吏们围着白泓恭喜他再次受举. “大人您年少本该就得志啊……恭喜大人上任!贺喜大人!”一众昔日青壮乐吏仪容齐整地迎了上来。 白泓从随身的袋子里抽出来不多不少一百九十八个礼包,内装一枚钱,这是石令婉为他准备的,接了礼包的乐署员吏们内心喜滋滋。 太乐署公堂最内的那一间,谢熙擦拭着那块寸高的铜方块印,这里是单独的一间包括暖塌书橱的属于他处理公务的地方,如今各种文书礼器房的钥匙连同他那四尺宽的两匹马套车都要移主。 老乐丞宁潜就一直站在他案头前默默看着,他看着沙漏显示的时辰轻轻说:“大人,照您说的,白泓在外头已经等足了一个时辰,他来时候还带了两把金丝楠木作的尺八进献给咱们乐署共用的。这个时候只要这块大印还在您的手里,那您说还嫌弃不成?” 太乐署上下,谁都知道谢大人最爱收集乐器,他半生积蓄都耗费在这上面了。此时他眼放精光,愕然:“金丝楠木是越放的时日长越珍贵,从岭南过大江再到这金水河畔,他们白家这楠木可不是岭南而是流求岛高山的呀!可你说没说我何时移交这官印到他手里?” 宁潜眼中落寞难掩,深深一呼吸:“下官还没有明说,就算他明日再来也是应该。”这时候,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无能阻止到白泓。心里阵阵恶狠狠咒骂:“白家到了他白泓这一代上都算是寒门了,薄田祖产所剩不多了,我就看你蹦达到何时!” 谢熙二十多年多这里已经习惯了,心里想着就此别过用不回头,下定决心,两手捧起铜钮大印就要走出去。 既然白泓那么年轻的人来了取代他的位子,他老了是该退出大渊国的礼乐行,退隐在家把酒话桑麻。心里一个抽搐,桑麻在此而河山动摇,但他只要有酒,何须桑麻。作为书生,河山震荡哪里还有他绽放大志向的时机,能被大王重视礼乐二十年已是幸运。 见他要走,宁潜伸开两臂挡在谢熙身前,谢熙这时候不想多说话,就把头扭开想从边门出去。宁潜一腿跨过来就挡上门槛,作为谢大人倚重的从属,他过去为他操持了不少的庶务可不能让他走的这么轻松。 他把头昂起:“大人,他还很嫩,为了走进太乐署这道门他就该饱受挫折。现在大人您还是乐令,只要您手上这大印一日不交,那这事儿就还是从前而非今日。” 宁潜瘦弱矮小,他手上动作很快地送谢熙手上取了官印又放回高处的柜子里,上了锁把钥匙攥在他手上,这里很多钥匙只有他们二人一同保管。 谢熙费了些劲,从宁潜手里夺了钥匙又打开柜子,取了官印双手捧着对他说:“我有何眷恋的,活也活过了的,这里一卷一物还有每个乐吏他们的家小多少人,我都知道的。” 宁潜不直接对着来,他门开一条缝隙,对外看了看就喊了他小舅子,他小舅子没来却来了个新入乐署的年轻夜唱工。那人嗓门低沉用低音也格外洪亮,问他:“大人有何吩咐?”他冲他把手扩到耳朵外,示意他去听外面的动静回来禀报给他听,那名夜唱工去了。 谢熙踏上阁楼,打开窗扇,他看到院子里很多老吏平日里喊着怕冷,这会儿站在院子中央被寒风吹着也要和白泓叙话。 “你这是让我什么时候出去移交官印?” “我这是要耗着他的性子,看看他年纪轻轻的能等多久,我这也不过份啊。就不知道这小子性情是否改变了很多,看看他窝不窝的住。” 谢熙依重宁潜成了习惯,他干脆还泡茶和他对坐着看窗外。这里能看到外面,但是院子里人要是 抬头看这里却很费劲。 就这样,申时初过去了半时辰又一刻钟,有两名老乐吏终于走了进来。 他们恭敬地询问何时移交官印给新上任的白泓,宁潜走下阁楼怒目斥责他们:“你们哪,狼心狗肺,是巴不得大人早些离开了你们好侍奉新的主子啊?长情没有,逼迫大人离开的就是你们。” “宁大人,属下没有那个意思。”他们也是年岁到了,不想继续熬着。 昔日公署大厅内,还是那窄小的几案,白泓应付那些熟悉的友好的面孔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到了此刻他才明白他爹为何固守琴坊那快地盘不入仕途的心志。 最难琢磨是人心,而非玉石木料,手起刀切就能在你面前成就你想要的样式,人心隔了一副肚皮那就连乾坤都是颠倒的。 申时三刻,宁潜还是亲自出来唤了白泓进来谢大人的内书房,上了阁楼他亲手递上他沏的一盏茶,谢大人含笑如昔日那般和蔼地望着白泓。 “白泓啊,你今日就要入职吗?”谢大人语气无奈又显得他很心甘情愿。 “我倒是想给大人多留几日在任呢。但这圣旨我接了还能忤逆不成?”他也要让对方知道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宁潜笑的合不拢嘴:“圣旨当然不能违抗。”他心里冷笑连连,谁不知道是因为堂妹嫁给储君乞伏植,上面还有个贵妃娘娘冷月淑的作用,如果他女儿月如给的消息可靠,那么说来那个冷月淑即将恢复皇贵妃的位份很可能。 “王大监说了,过去两位大人对我提携有加,那我怎么能不等待大人些时候呢?”白泓到了这个时候就说起不沾边的话来,这都是相反的,他说了还带着笑,感觉他快成唱戏的角儿了。 宁潜薄唇紧闭一下对他说:“我们现在就让你等着,你能等多久呢?你不是说我和大人对你提携有加吗?”他怎么能不知道这小子急着想进来赶紧占位子,他就是不能让他如愿。绝对不能的,他算什么?乳臭未干,就算技艺拔尖那也没有他的资历老。 白泓装的无奈:“我等的就是提携之恩。” 宁潜还没有深思,就即可说:“对,这就对了,不要忘记我们对你的提携,有了我们才有你今日的荣光。这要说起来呀,我们早在你十八岁让你站在头一个吹箫的位置上说起,你那时侯瘦削挺拔远远地看起来很有朝气嘛,但其实就是我和大人觉得你太不中用了就让你到那个位置上机灵这点。” “不是的!白泓的听工,夜唱优异,音律掌握的很精准。”谢大人听不下去了反驳。 “白泓,等大人找到放印的地方,我们必定会让出这里去。老朽在这里给白大人施礼了!”宁潜亲手捧着茶直接贡献到白泓面前,那姿态谦卑到头都快低到尘埃里了。 何必如此!年少轻狂也不至于非要在这一刻强压他们二人的头,要给他一人低头。 谢熙一有这想法,忽然就厌恶起来。他就坐在白泓对面,中气十足地说:“我十八岁受举为大渊的首任大予乐令,我那时候就知道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我虽在其位但不能不随时把头低着,怎么你才一得到圣旨你就赶着来乐署逼迫人缴出这大予乐令?” 这谢大人变脸也太快了。 “谢大人,这是个大误会。白泓不才,受到圣恩才刚进入乐署大门就和昔日同僚等在院中,等大人召唤我入内。小生进来也是有些唐突,也正要开口与大人商议这交接一事何时进行比较妥当?” 白泓据实道来。 “你还知道你唐突啊?白大人。”宁潜说话声音比昔日还要浑厚犀利。他故意要将他的想法引领着谢熙,绝不罢休。 白泓表现的很惊讶,继而目光无奈对谢熙。他这要是还被加一个罪责,那就真的冤枉。 宁潜本来就不甘愿,他不甘愿这里很快就这样属于白泓这小子,他捧的茶,白泓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怒从心中起,左手拇指搓动瓷盅“噗”一盅热茶就泼洒到窗扇上,他本来瞄准目标就是白泓,但被他镇定闪身躲过了。 躲过了被泼洒热烫的茶水,但这瓷盅若是弹回来砸了谢大人或者宁潜,那他今日入职就不顺了。 这很有玄机,也考验他的应变能力。 “唉诶~宁大人您这手劲不够大呀!”白泓站起身一把攥着那小瓷盅,滚烫如烙铁就在手心里,他脸上还笑的灿烂不在乎。 一张长桌靠着窗,宁潜就坐在边上离谢熙最近。 谢熙微微撇过头,茶盅摔到窗扇上这就是老属下为他临走树立威严,但这动作他不想看见也讨厌。他怨宁潜:“潜,你可是真的老了,喝茶连个茶盅都捧不住,反弹回来万一烫着你了我看你的手就废了。” “大人说的是,我手要是废了我拿什么养家糊口,我这临老操心都是为了太乐署的琐事呀!”宁潜平日里将他自个的地盘守护的紧,一出言必定是让人明白他的鞠躬尽瘁。 虽然,谢熙此刻正面对的是白泓,可他目光忽略他,他嬉笑起来拍着宁潜的肩头:“你养什么家口呀?你那娇美动人的外室不理会你了,现在怕是连儿子都姓了别人了。” 白泓手上那滚烫的茶盅慢慢松手,轻轻搁在桌面上,立起手掌心一看,白皙肥厚的手心里红红的一大片立刻痒的不行。 “两位大人,二位有心事白泓不便留在此处,那我先出去了。”他想出去找个冰块敷个手心也得空思念一下师弟。 “你,白泓你不许离开。这里就是你继任的地方,你这是懒得理会我们两个老匹夫吗?”宁潜没有整治到白泓,心里不甘愿。 手心灼热,这种时候他想得最多的人就是颂师弟。他依然灿烂笑容:“小生从未出过此言。” 他手心疼,只好两手的手背交叠着把呼吸放慢,抑制疼痛,而这样的忍耐,才是他能体会到顾颂在过去的日子里如何耐住骨疼的。 宁潜起身走到楼梯口,底下走上来他小舅子。快步低头过来桌前就端走了盘子收了瓷茶盅,他姐夫吩咐他:“你下去取些冰块上来给白大人敷手心,被热茶烫着了。这也是你往后留在乐署需要效力的开始。” 他说完,又递给一瓷盅的茶放白泓面前。 “宁大人,您有话就说,这茶我喝的真烫,我还年轻我的命也珍贵。”手心还火辣辣地疼着,这老家伙狠心就罢了还诡计多端。 宁潜抬眼凝了白泓一瞬,走到楼梯口不知道这次是唤谁。一名新来的乐吏是白泓不认识的,抬上来一架瑟当场摔在地上摔成废木。 白泓扫一眼地上成了废木的瑟,那是他十八岁那年爹做的,送给他入职的新乐器,他心疼也暂时顾不上多想。 宁潜一挥手,那乐吏用一块布包走了摔坏的瑟,那掉落成片的瑟柱,瑟面与底板身首异处。他是匠人的子孙,这些物件触目所及就是毁损的罪孽。 二楼窗扇打开了一尺宽的缝隙,白泓看到这名刚走下去的乐吏把这包瑟的废木丢给一个小厮,他心头凄然,那是爹在木料房里存量不多的闽地榉木。 “宁大人,这瑟是我爹存量很有限的榉木所制,你不懂我可是要说个明白,从闽南雁荡山车运三个月抵达江州再转舟运来长安到我们京都。你不觉得你很奢侈吗?” 白泓就是说给谢熙听的,裴士恒自私吝啬十分地着重利己,他若是针对他,那是有理说不清但要对林熙就未必。 裴士恒冷笑:“你们家什么木我哪里知道?奢侈的是你不是我。反正你们家琴坊不缺这些,给乐署奉献是应该的。” 两人针尖对麦芒,谢熙把脸转过去不看他们。他的心思是该转换过来,早已做好退隐的打算,还在乎什么过去吗。 第八十九章 顾颂念乡铃儿走神被燕儿训斥 申时正,太乐署大厅堂。 白泓面前的桌案上,就放着那块寸高的铜纽官印,特制的大渊太乐署令,那是他从里面出来特地致使一位老吏进去谢熙那里讨要出来交给他的。 宁潜因为梅君不搭理他,男人面子驳不下来,心里苦闷刁难他,嫁女儿嫁给不良男人三殿下乞伏陌,他这岳丈什么油水都进不去兜里。 他不同谢熙,人家根基富庶身家低调早就在蜀中置办田产,这次该很快就会带着夫人搭船归隐去蜀中了,留下他宁潜就像被抽空了一条竹竿的竹排,少了很大的依靠。 属于大乐令的内书房二楼,那里气场也属于宁潜谢熙的。 白泓干脆约他们两位出来与各位同僚叙话,谢熙似乎是想开了,他要离开京城了他就不摆官架子了。 这时候,场面中自然为主的人是新上任的大予乐令白泓。 处于礼数也处于尊崇对方的学识,白泓恭敬地让着谢熙坐到大位。 恭敬地问他:“谢大人,学生在此还是想说,但凡出乐和器物的事儿,您还有无需要让学生操持的?” 谢熙这些日子想着什么,无人能猜透。他忽然很不矜持地一笑:“高歌一曲。你带着所有同僚为我高歌一曲,你能吗?” 白泓乐了,这个,不算是个事儿。 宁潜却说:“这不能啊,大人。”这么不矜持的事儿在太乐署是最为人不齿的。 谢熙反正是要离开这里了,他笑着:“你们夜唱都是经过我考核的。就算是为了给我留下个念想,唱一曲你们想唱的欢欣起舞的,只要不击鼓也该是不会惊扰到乐署门外的百姓吧?” 这般荒唐的做法,谢大人他似乎设想已久。 宁潜是明面上十分顾及姿态的人,谢熙退任了而他还是这里协管一些的乐丞。 他有些不客气地对谢熙说:“谢大人您现在就可在此歌唱起舞,我们这些昔日属下奏乐相随没有不好。我说,要唱就是你该唱,你这嗓子还行吗?” 谢熙感到落寞:“是,我该唱。” 宁潜得意了:“这样就对了,要大人你甘愿,而不是敷衍我们的这些昔日属下。你要知道,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给您操持了多少庶务。从您头一日上任接了这大乐令的官印,我宁潜就鞍前马后操持着署内事物,我是如此地效忠大人您。” “是的!看得出来的,宁大人的忠心日月可鉴!”白泓本来还期待喜乐融融地送别谢熙,这种喜乐氛围中上任是最好的开始。但见宁潜这般戏弄谢熙,他过来先把他从谢熙身旁拉开:“宁大人,你又何必如此,大人卸任的日子里喜乐最好。” 这是日月无常吧! 宁潜以为白泓不敢对他不恭敬,他女婿是三殿下,他过去把这里每位新来的都带到馔香阁里款待过。 这意外之际他居然无言以对,愣在当场那么多同僚中干瞪眼。 谢熙还是坚持他的想法,望着所有人问道:“你们能做到吗?想听你们歌唱起舞。” 白泓看一眼宁潜,他在这里资历最老,以他刚才所说的也无不可。他站在谢熙身旁:“大人,我想先逐位问一遍,看看同僚们怎么想怎么做可好?这都是礼乐学识丰富的乐人,不能忽略他们的想法。” 谢熙仰起头看着白泓:“你这样想也很好,都到这时候,没有什么可好与不好之说。” 白泓看着在位子上坐着低声议论的乐吏们,他对他们说:“我会择选一位同僚的诗,让另一些同僚谱曲对奏,等大人满意就歌唱。” 欢欢喜喜走进来坐上高位,还需要顺顺当当地送着旧人离去。 谢熙是活的有些通透的人,他入职时候宁潜就已经是候补的乐丞,到这时候,人家当他是该剥离走的附属品。 耳畔听着:“穆穆秦皇,天笃其辉。熙照云风,琼光玉振… …。” 即兴赋诗必要赞叹家国,国好家就能好。为了顾及每一位的颜面,这时候白泓不用操心太多,他只需要坐在角落里支持就好。 这些乐吏在太乐署与谢熙还是有感情的,因为谢熙这人善于装糊涂,装一阵就过瘾了也把人识别清楚了。头先,他与宁潜在内室二楼锁着官印不出手,看着白泓被滚烫茶水烫了手心还笑的那么纯真美好,他临窗看着差不多了就等着那名乐吏上来顺个情。 白泓听着同僚们歌唱起舞送别谢熙,他走出来院子里透气,其实是很想念顾颂,想托付个人去家里看看,但他又不愿意乐署的人去他家。 宽敞的院子内是平日里用来排演大乐的,这时候堂而皇之进来一辆马车。汇雅书院的夫子阎偌从马车内走下来,黑纱小冠黑白交领大袖蔽膝裙站在白泓面前。 “你上午接了圣旨,你这么快就赶着来上任啊?”他看白泓年轻,说话也不客气。 “阎夫子,小生白泓这就给您唱个喏了!”白泓心里莫名就想笑,他的名字就是“偌”和“喏”一部之差。 一听见他表兄的声音,宁潜从里边走出来。 阎偌对白泓说话立刻很不客气了,他不看宁潜。却对白泓说:“白泓,你想在这太乐署里这位子上坐长久吗?飞黄腾达作出礼乐门的大成就?攀附贵族娶妻生子富贵一生?” “夫子你快别取笑学生了,您也太看的起小生了。” 阎偌冷笑:“就像你什么大乐都能出,春日首祭你都身在礼乐长的位子呢。”太乐署的乐令说好听些是王上圣旨封的位子,可这背后离不了礼乐学馆内的向上举荐。 宁潜似乎对他表兄也不十分地满意,过来就挽住白泓:“白泓,走,到里面去跟着我送别去。” 白泓想了想,走到阎偌身旁:“夫子您来这儿是意在送别谢大人呢,还是专为说教小生的?” 阎偌一惯地傲慢:“都有。” 白泓笑的明眸皓齿尽显:“谢大人在任近三十年,送别一场就下次相见在无期了。这些处世道理,就算夫子不说教,小生也能想得到。” “是吗?我在学馆执教就三十年了,学馆内,我的门下学生遍布诸国都是礼乐门的奇才。我要是举荐谁来这里上任为大乐令,那也是王上会允诺的。” 宁潜站在边上提醒一句:“白泓,你可别不信。” 白泓对宁潜灿然一笑:“待会儿我给你说。”上前一步凑近阎偌:“我在学馆时候,你嫌我学你教的学问太快了,你让我躲外面去,让你得意的是那些常说好听话还恭维你的学子,你给他们机会学通了才放我进来。你别以为这些账我不记得跟你算,你可曾记得吗?” 阎偌瞪眼:“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那你往后可不许怠慢了宁潜,我说了会举荐别人来替代你的位子,怎么,你不信吗?还是想让你父亲倒卖了琴坊的器物,然后为你铺就一道入仕的大道呢?” 为师几年,还真的能说教啊! 白泓的笑瞬间换做狠戾,扭头转身不理会这对表兄弟,他也回到里面送别谢熙。 身后传来宁潜对阎偌诉说的话:“哼!别想把我踢走,我在乐署的资历最久,他这小子鬼得很。” 两人站在院子里聊了很久,直到乐署厅堂内大家都唱完了送别诗,他们都才悠哉悠哉地走进来。 泓芳居大屋内右侧室,铃儿站在顾颂床边打瞌睡。 顾颂盯着他这屋内师兄送的沙漏,看着打开的窗扇外暮色沉沉,初春日短,这时候他该从乐署回来了。但人家如今食邑六百石,已经是风光礼乐门的大乐令了,能晚点回来也是应该的。 小铃儿这一整日几乎都不多说话,让她趁着燕儿不在眼前时候坐下来歇会儿,她摇头不愿:“公子,奴婢还是站着吧。” 顾颂为了养好脊椎骨也不多说话,趴在床上想的事儿很多。从午时到此刻的四个时辰里,横竖想再多他也无奈腰背骨头疼。 申时正,石嫣然引着二殿下进来说是特地来看他的,二殿下乞伏植还留下一木匣内两颗天竺药丸,说是配合汤药外用之后恢复筋骨较快。 二殿下与石嫣然一走,小铃儿就在顾颂的吩咐下立即为他涂抹按压背部,股股火辣辣的滋味燃烧在四肢百骸。小铃儿小手掌火红一片,绷着劲一口气为他家公子按压完了才下来床上。 顾颂伸开双手扶着床沿,扶上墙吃力地走动起来,因为这股火辣辣的感觉他瞬间骨头有知觉了,可也疼的摇晃到坐不稳。 他明白他寄居在别人屋檐下,没有资格持续地躺着,能趴着就不卧着,能坐一会儿就背后靠上软垫子。 在室内很不轻松地移动到床上,他昔日挺拔的身姿佝偻着,麻木到无知觉而千斤重的躯体,最后还是矮小的铃儿扶着他缓缓地爬上床的。 上了床在铺了六层羊绒被褥之上,他的身子才有了正常的平衡与依附,趴着睡着养个精神后,他还是起来去左侧室外耳房出恭方便。 寻常时候的一个小小事儿,他一来一去要折腾上一刻钟还要多。 一旁的小铃儿偷着哭了会儿又偷着把泪水擦干,顾颂趴着床上看着铃儿的脸。 铃儿来到白家是吃的比顾家好多了,可是最近半个多月她看起来木纳,也不爱说话了,笑起来没有了之前的爽朗。 顾颂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对,就记得他爱吃枣儿,三夫人送过来的干果零食中,他特地让铃儿取来吃。可他近日不知道被谁教导了,吃的时候样子不大方,就像个老鼠。 “铃儿,没有人和你抢,你吃慢些!”顾颂对铃儿有时候真的就像是对妹妹,据说,他小时候也是这个瘦小的样儿,爹和奶娘都这样么说的。他想起来之前对师兄说过的话,就对铃儿说:“等我腰骨好了,咱们回凉州城好不?” 铃儿似乎对这话不是很有兴趣,喃喃细语:“等公子您的伤好了再说。”每次顾颂给她吃的,她都要先静静地感觉外间有没有人,待确定无人之后她才放心地吃。 顾颂想问他是谁让她成了这样,但又觉得他不够资格这么问,这府里谁还当她是个人物?寄居客奴仆一对儿。 离开这间大屋,到处都是事非,主仆二人这时候待在这室内,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得搭起话来。只是铃儿一坐下来就打瞌睡,沙哑的嗓音对顾颂说:“好啊,铃儿等公子的伤好。” 其实,她听燕儿说了,这种骨头伤没有两个月好不了。 铃儿还是起来站在床前,这样面对趴着的顾颂比较亲近。 顾颂想对铃儿说诗词,可是铃儿识字不多,很多诗词的意思更是领会不到意思。 要说奏曲,这会儿养病期间,奏曲声音一出就被白家人觉得他不懂规矩心里不安分。思念凉国,他怕他说多了铃儿受不住会哭。 他趴床上让铃儿研墨,他想写字了。主仆二人安安静静地写字研墨,这也是渡过时辰的法子。 磨完了墨,铃儿站着站着又打起盹了,蹲在地上靠着床头竟然就眯了过去。顾颂看到她打盹儿好几次了,也安心地练字不去打扰铃儿。铃儿蹲着靠着索性就卧在脚踏垫上睡的鼾声起来,她毕竟是矮小的十三岁女孩,她窝着就像个大点的狗儿一样蜷缩成团。 顾颂慢慢地将笔搁上床边矮几上的笔架,还从床上取了小毯子给栓子盖上。 就像昔日他们一同宿在这间屋子里那样,铃儿朦胧中拉了毯子掖住一角。顾颂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在西厢房睡得好不好。 顾颂腰骨疼痛,但四肢还是能动的,他伸手取了笔,写了石轨给他们师兄弟改编的《白马》诗词,作为《大渊之乐》的词他们还要独奏出曲子。 正是这样寂静的时候,忽然,石嫣然跟在冷漠的燕儿身后走到门口来。 燕儿在门槛外站了瞬间就进来拍打铃儿,顾颂满脸惊讶也说不出话,铃儿是小婢女就是该让大侍女教导的。 被拍打的铃儿起身后一睁开眼睛就讨饶:“姐姐!铃儿知错了,铃儿不偷懒了。” 燕儿是不说话的,铃儿惧怕她。这让石嫣然看来,燕儿才像她主子。 第九十章 哥舒夜探病心有图谋白泓酒话师弟 顾颂却不这么看,他认为,铃儿还小不懂规矩,有燕儿教导着,至少他们主仆二人在白家不至于被人说的很难听。 他活着很重视风评,这是顾弘明从小给他看的那些书教导他的。 然而铃儿在地上睡着那一会儿,她还以为像过去那样,主仆同室而眠,时光在那个片段中悠然而缓慢。 被燕儿拍打他站起身的时候,停住脚步似乎在等她家公子说个话,可是她家公子来了位石嫣然就忘了他的存在。 他没等来他家公子的一声安慰,才刚跨出门槛就获得燕儿狠狠一顿暴“栗子”在她后脑勺,持续遭受的“栗子”犒赏使得她本来聪颖的头脑变得逐渐迟钝。 “走啊!外面还有衣裳没有洗呢。”燕儿打完接着呵斥铃儿。 铃儿随着年岁越大也越明白她过的是最舒服的,如今觉醒了也面对现实,只有服从不需要思考了,这就是她这个岁数对于宿命的体会。 石嫣然是爱惜幼小的,他听见了这声呵斥是出自燕儿。他走出来,惊讶而带有主子威严地看着燕儿。。 燕儿以为背后没有人,一掀开门帘就狠狠地推铃儿,“嘣”地一声,似乎是铃儿扑倒在地。 他急忙抢先一步掀开帘子出来门台上,燕儿的责骂声他听得明白又清楚:“你舒服的很呐!躺在主子脚下睡着。”她在白府是一等婢女,那么她就有权力教导小婢女怎么做事。 顾颂从床上爬下来挣扎着到外屋门槛边,他喘息着看着铃儿被燕儿责骂,冷漠而无奈,冷漠是他作为客居的主子不得不这样,无奈是他真的无能为力甚至不能走过去拉铃儿一把。 “我说燕儿,你差不多点!在人家主子眼前你欺负人家铃儿,小心我告诉三夫人处罚你。” “石公子,奴婢可是得了白二爷的吩咐,这是教导铃儿做事情哩!” 燕儿弓腰对石嫣然一施礼,顾颂少有的对燕儿微笑:“燕儿姑娘,那你这些日子能让铃儿过来这里睡吗?”燕儿正要想着如何回应顾颂,石嫣然骤然敛眸:“你们没同室而眠哪?” 石嫣然这一问,燕儿就笑着哄铃儿:“你看吧,你长大了,你家公子也不是少年了,同室而眠还是不适宜的。”她在白家这么多年伺候,眼前的两位公子谁都没把她瞧在眼里。 “燕儿,你说话很放肆你可知道?”石嫣然看着刚才燕儿那么对待铃儿,他正要找个由头骂她,但这燕儿即可陪笑:“石公子息怒!”她扶着铃儿去了西厢房。 “喂!燕儿,我说你待会儿就让铃儿来。” 他话一落下,燕儿就推着铃儿转身回来了。 看见铃儿依然木纳的脸,顾颂也没有说什么。石嫣然走过来使力扶住顾颂,铃儿在前面挑起门帘,仨人回到右侧室。 石嫣然看着侍立一旁的铃儿,气的瞪着屋外,阿兄把这婢女燕儿也纵容的快和他一个性子了。 在室内,铃儿怯生生地问顾颂:“公子,你已经习惯了铃儿在你身边是不是?” 顾颂还是趴床上舒展腰骨,刚才贴着墙根移出去别提多么疼多么艰难了,他伸手顺了顺铃儿有些乱的鬓边发束:“嗯,我这不是身子不好,需要你在身边照应着我嘛。也不知道,我师兄何时回来,你该进去左侧室烧炉子煮热水汤了。” 他绷不住还是把对白泓的想念说了出来。 铃儿走近他,给他找来软靠垫,让他半卧着。顾颂是让他坐着,后来又让盖上毯子在外面窄榻上睡着。 石嫣然走到外间把帘子掀开,外面苹果树梢上喜鹊和乌鸦一个声“噶”,一个“喳”。他笑着走进来对顾颂说:“我阿兄要回来了,今日上任,看来很顺。” “啊?这就要到泓芳居了呀!”顾颂急忙喊铃儿起来给他找镜子,拿到镜子他趴着拨弄她的头发。 他刚才狼狈不堪地扶着墙出去,还靠在门槛上站不起来,形象早就没有了,今日师兄正式上任太乐署啊!可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这会儿泓芳居背后西走廊上奴才们议论纷纷,白泓在外院进行了一个上高台的仪式,那是他娘石令婉与二夫人冷伽仪一同主持的仪式。 他回到惠心院那里稍微坐了会儿,哥舒夜今日特地一身鲜亮的粉红袍子过来看了他。 回到泓芳居都亥时三刻了,铃儿被顾颂命令着睡了会儿,烧热水的活儿还是燕儿娴熟地进去左侧室操持了,白泓一回来这屋子里静悄悄只有灯盏上火花细微的燃烧声。 他一跨进门槛就过来右侧室,没有了屏风装点的室内颇感孤寂与凄然。 他今日挫折重重但见到师弟的此刻,他的心里就只有师弟,顾颂问他:“你近日比你昔日在乐署时候回来的都要晚,辛苦了!” 才刚一说完,顾颂就看到灯影下硕长一人,粉红锦袍走进来的哥舒夜。顾颂也唤着他:“阿夜叔!”他不是很接受哥舒夜这时候来。 但这里是人家白家,他伤着不能动,人家也是来探望的,明面上就是善意。 哥舒夜进来时候带了一束嫩黄的迎春花,直接亲手插到了瓶里。 完了,看着趴床上试图费力坐起来的顾颂,他难得脸上匀开一抹笑:“顾颂,我这也是说来就来了,你躺了大半日,家里今日格外忙,也没有多少人来你这里走动。” 铃儿在石嫣然的指示下搬了个凳子进来,让哥舒夜坐顾颂床边了,这样说话也离得近。 哥舒夜从来不曾这样靠近顾颂,也是头一次郑重地送了花来。顾颂还感到很不好意思,有些傻的对哥舒夜说:“阿夜叔,那您的身子都无恙了吧?” 石嫣然笑道:“你看他粉粉滴一身锦袍指不定到哪里逍遥去了。”他这样取笑哥舒夜被哥舒夜伸出长手往外搡了出去,他又坐下来时候干脆也不卖关子了,问顾颂:“我听说你这里有本《汉书》能借给我不?” 顾颂把下颌抵到床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待铃儿端了骨汤来,他喝了半碗之后才对哥舒夜说:“我那是残篇,虽说“十志”集结,但前后不一致。” 石嫣然打着呵欠又走进来,故意蹭到哥舒夜身边:“亥!我要是这样被一屋子的人围着,那我也生一场病得了。” 哥舒夜没多在意石嫣然,仅对他说:“嫣然,你回去你那咏雨阁早些睡去,我是想借来看看编一首舞曲,就是想舞那圣人的《青青子衿》。” 顾颂是懂舞曲的,《汉书》中的确记了不少的词,而他手里的是那十志中所有的集锦。单纯想个舞曲就要借他的书,骗谁呀?他始终不喜欢这位阴柔的男子,他总认为他很假,不是寻常的假。 “阿夜叔,那里面舞曲老旧,也就是郊祀礼上才适宜的词,搁到如今怕是被人取消吧!”他忍着疼在笑,看着哥舒夜粉红袍子他忽然问:“那你这该不是去跳安抚曲?” 哥舒夜被惊讶到了,一时想不到由头,就照实说:“公主殿下的人马,就在广武战中得了胜偏又在最近两日折损严重嘛。” 顾颂忽然就侧身卧着动了腰部一下,腰骨疼痛起来他的面部狰狞。哥舒夜追紧了问:“就是安抚曲的词很难找,我才要借你的《汉书》。颂儿,你就帮帮你阿夜叔啊!” 顾颂哭起来,没有因为脊椎骨裂而疼到哭起来,但听闻他的话就忍耐不住了。 他的故国,广武军已降了大渊,而且还是乞伏伽罗的麾下。 “我痛啊!求求你饶过我吧,我痛啊。”他也不顾他脊椎骨的刺疼,滚下床来。 哥舒夜赶紧地跑了,石嫣然从外间进来急忙把他扶着抬着到床上,左侧室里泡在汤池中的白泓,听见外面的哭声裹了棉布巾子迅速擦干身上,套了襦衣裤就出来。 他一看顾颂脸上的泪,转头站在门台上喊着骂:““二姨子”!你他娘的这是来探病的吗?” 白泓这一声痛骂哥舒夜,石嫣然是惊讶到愣住了,这可是他们兄弟两人的表叔啊,小时候一路走来就是哥舒夜陪伴他们长大的。 “阿兄,你刚才是骂阿夜叔的吗?他也是命根被人伤了,也都还没有好利索了啊!”石嫣然才刚放下顾颂。 白泓很烦他表弟这时候来这里,很不客气地说:“师弟这脊椎骨是为了咱们家的琴坊被人打了,他那么刚强地为了我又忍耐着疼,你说他这人,来这里献殷勤到头来居然是有图谋!我管他是谁,没有良心的就该骂。” 石嫣然膨圆脸上那双眼睛凝住白泓,又扫一眼顾颂,回应的理直气壮:“客是客,长辈是长辈,阿兄你不要目无尊长啊!”说完还仔细地看着顾颂是否是装的很疼,眼睛盯着他问:“师弟,我说的对吧?阿夜叔别看人家岁数和我们差不多,可他毕竟是长辈,你想啊,你这伤势我阿姑还为你备下了汤水。” 顾颂静静地趴着,脸上凄伤收敛了。对着嫣然郑重地点头,不伤不疼他还不觉得这春日寒冷,一到这时候,人家给你做的什么事儿都是有本钱有利息就怕你忘了要偿还。 “嫣然,你回去你的咏雨阁去,时候晚了,去看看你爹回来没。”白泓今日在太乐署半日的遭遇心里满满的,很想单独对师弟倾诉,这个嫣然赖在这里还说这些。他过来就坐上刚才哥舒夜坐过的位子,外袍不穿,回头看一眼石嫣然居然还站着不走,他耐不住皱眉:“你白日里去了学馆你不累不乏的吗?回你院你屋里就寝啊!” 石嫣然刚才就在想,这顾颂正月初一前就打坏了腰骨,看了大夫说是痊愈了,这都过了半个多月怎么就又复发了? 嫣然抿嘴看了他们亲密无间,顿时明白了很多,悄悄掩上门离开了泓芳居。 “白泓,你是她堂兄而我却是她的亲姨母。她想什么,我最明白。白容是想走我的老路,又想走的比我好,但她性子急躁跋扈,一切就看她的造化了。” 白泓回想起今夜在馔香阁,他试着问乞伏植与白容的亲事,想知道冷月淑这个做姨母的怎么看待,人家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颂史地,谢大人明日就悄悄地启程回蜀中去,这是他暗地里给我说的。”有些事儿,白泓知道他该给顾颂说。 顾颂想不到如今的人,怎么就这么着急地行事。他惊讶:“额,这么快?” “是怕有人趁着他这时候到尚书令府诋毁他,你或许不知道,近墨者黑,一旦沾染上就必须即可斩断尾巴求生。”白泓不知道,他这样说他师弟能明白几分,但他想说。 “那他走了谢芷慧怎么办?她那么贤淑的人在乞伏陌身边也得不到善待。”顾颂忽然这样替别人担忧起来。 白泓微微一愣,他师弟想的也对,谢熙不是宁潜,而他女儿也和宁月如不一样。他伸出指头调弹了顾颂的脸颊:“你娶了她呗!娶了带走就没事儿,省得在三王子府中受苦。” 侧卧又改为趴着的顾颂,也伸出长手弹他师兄的脸:“我伤都没有好,我没有那本事娶,倒是你,你娶了也算是门当户对,往后遇见谢无心他还会感激你拯救了他阿姐呢。” 白泓把手伸回来,想到最初被女人碰的时候,那是长安闻香坊的少女。他顷刻又抽离那段记忆对乘风说:“我不碰女人的,对女人没有亲密感觉,最多是有像亲人一样的感觉。” “就是,只可远观,不可近身。”顾颂抿嘴说道。 “对!我也是这感觉,我们太相似了。”白泓搓住顾颂的手,他遇上的少女也就摸了他一下有感觉,但很快他就被对方身上的脂粉味道厌恶了。 “我,不喜欢靠近女人,害怕!”顾颂低下头,明月楼的那些女琴师,舞娘们在他十六岁时总要在没人时候逗他还把手往他身上乱抓。 白泓本来想抱紧他的,但这会儿头脑还是清醒的,晚上他滴酒未沾。赶着回来看他,进来就更衣沐浴,等着嫣然出去他们才说体己话。 “我本以为,我阿舅会和我一样不喜欢女人,成亲就是为了有后代,至今嫣然的娘都不来找他。”白泓说这些别人私密事儿的时候,他总要靠近师弟的肩膀。 顾颂依然趴着,伸展手肘让他靠他的肩,他本身身世也不和寻常家的一样,他也对石嫣然的事儿不感兴趣。他只是看着师兄:“嗯,你说。” 第九十一章 美好翡翠赠与师弟独忆成人礼 “亥!我是隐约听我娘和我爹在我小时候说过,说我阿舅成亲很不高兴,到了我舅母“归宁”那日被人家娘家人灌醉,还给下了春药把事儿成了的。” “啊?还这样!”顾颂眉头深深皱起,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被,迫成就的好事儿,那嫣然就是那样来的。” 白泓把头从顾颂肩上抬起来:“可你别说,若是今日你没有听见朱桓台二房他们给乞伏植灌酒,那说明这好事儿还需要磨合。” “二夫人他们也不敢那么放肆啊。”顾颂深深地沉下呼吸,一想起被下春药在酒里,用这招逼人就范成就云雨巫山,他听得就头皮发麻。 白泓却把腰挺直了坐好,身子离开床边二尺:“这还真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没准儿白容也用这招把乞伏植给办了。”白泓抿嘴笑,一笑就想起来那日上元节大乐上,王室两兄弟目光瞄过来台上,那不是争夺一个少女白容,那是争面子看魅力。 “白绯在乞伏植来这里之前,看我来了。什么也没有说,看起来很失望。”顾颂忽然说起这个来,他也觉得说了无妨。 谁知道,他师兄忽然瞪眼睛:“不行!不准她再来了,她也没再去学馆了,来的理由没了。你没看,过了戌时我都没让燕儿再进来这外间了。” “啊,要是真的这样,会不会就得罪了白绯以及她爹娘啊?”顾颂害怕起来,寄居人家白家本就该谨慎过活,万一导致人家不和睦就是他的不是了。 “切!她馋你身子你还看不出来吗?”白泓真是对这位知己师弟的单纯感叹不已,世故经历的少,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你别拿我开心了!”顾颂厌烦他这样说,白绯馋他,他还真的看不出来。他把手缩回了被窝,抬头瞪一眼:“对吧,你被别的女人馋得多了,那个宁月如还有那梅君。” “呵呵!多了,也就忘了。”说到这里,白泓似乎想到一些香艳的事儿,低头抿嘴笑了一下:“瞧瞧你我,被馋一下也正常嘛!” “哼!还偷着笑,给我说,今日上任,你被多少女人偷着惦记了?” “切!我上任还被那宁老鼠给刁难我呢,不提那个。倒是我晚上作东请了乐署的老吏们,梅君带来她的那班女子,我身边那个摸了我。”白泓说着,下意识看看顾颂的脸。 顾颂人趴着,脸贴床上侧颜不觉脸色凝重:“敢摸你?你可是新的大乐令。” 白泓昂头:“我就算还是个小吏时候,一样是女人瞩目的焦点。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子俏丽但不够动人,若是换个成熟点的我怕我就守不住了… …。” 顾颂气的长手伸过来他那里:“哼!我知道你劲大得很,窈窕的一回来你就风骚起来了,好没羞耻啊。” 白泓笑的露出白牙:“若是乞伏植风骚起来,我愿意看,只要是梅君摸他,他必风骚。” 顾颂还没有反应,他疑惑望住他:“我不信!你怕是女人摸你就成,我,你没感觉对吧?”他说着就要转身,被他攥住了。 “不成,你不能这么着就走!”白泓闭上了眼睛,腾出一手抓着顾颂的手腕,拽着:“嗯,你要我想着乞伏植的梅君昨夜在酒馆那高处,鬼使的!我阿舅还从中把这事儿促成了。” 顾颂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这乞伏植喜欢梅君纯属意外,但也不意外。他倒是很意外地长手使力拉了师兄过来吻他一下:“只要师兄的仕途顺当,没啥毛病。” “等你腰骨一好,我就找秦轩举荐你为乐丞。我们二人永不分离。” “还永不分离呢,你都离开我四个时辰多了!”顾颂是真的很想念师兄,娇嗔着对他说。 “好,以后我们都不分开了。”他贫他,他笑了。他知道他被闷在家里大半日,这往后他要出门忙乐署的公务,陪着他的时候也就是晚上了。 顾颂这一下午得空就睡,这会儿也不太困,今日一闲着他就朦胧想起来一件事,他问白泓:“你记得你八岁时候和师父来过凉州,我爹可曾送过来翡翠小件给你的?” 白泓也把两手伸开,左手在顾颂的手腕上搭着,右手臂整个将他的腿挨上去,他眯起眼睛陷入沉思:“想起来了。” 顾颂渐渐把身子侧卧向床内,腰骨似乎没有那么疼了,他便大胆试着款款地平躺下:“我爹那个人是很有心的人,他若是知道你们家有你的存在,他必定表示个心意的。” “你是说,你爹能雕翡翠小件?”白泓只记得顾弘明是扬名大渊国凉国夏国以及龟兹国的大琴师,他还能雕石头这真是了不起。他起身,开门出来到了他的大屏风后面,从大床背后取了个小木匣子过来:“应该在这里的,我收着十二年多了。” 看见这小木匣,白泓儿时记忆瞬间打开。 白泓幼年,祖父母还在时候格外疼爱他,几乎是他要的长辈们都给他,木马车木宝剑老玉石要嘛亲手做给他玩,要嘛就是不惜花费银两买紧俏的奉给他。 也是这样的宠爱有加,让他小小年纪对待手里把玩的物件很挑剔。 那年白季旺从凉国凉州回来,悄悄地闩门,把正在背诗的白泓叫到跟前,塞到他手里一个翡翠小件。得到这样一个雕刻细致的翡翠瑶琴,白泓高兴的还问他爹要手里另外一件,他爹不给,但他是越不给越想要。 才八岁的白泓给祖父母娇纵的,站到凳子上往他爹怀里一跳,他爹说本来是一对两个样式,另外的翡翠瑟是顾师弟留给自己儿子的,可是他临走时候忘了分开装就给装一起了。 白泓从木匣双层盒里取出来一个翠色织锦袋,顾颂瞄到那师弟的嫩黄圆月刺绣:“这锦袋是我继母绣的,那是她独有的花样。” 白泓从里面取出来一寸长的瑶琴,和那略短几分的瑟,放在灯盏光下给顾颂看:“这个瑟,必定是顾师叔做给你的,被我当时给霸占了两。” “嗯,是我爹的手艺,错不了。”顾颂眸子里显得茫然,他爹很少雕物件,但爹的珍藏都在继母石秋月那里。他伸手摆一下:“收起来吧!” 白泓发现顾颂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翡翠瑟本该是他爹为他做的。他八岁时候很霸道,此刻有些愧疚地把两枚翡翠都放在顾颂手心里:“给你吧,就一直被我收着,这么些年都没有拿出来看过。” “给我干嘛呢?是你的你就收着。”顾颂就攥在手心里搓了搓,给这小件一点温度,立马又小心地塞给白泓:“你宝贝多,可别说你不稀罕啊?” “我哪儿能不稀罕?我要就是搁久了我忘了啊!”他觉得,若不是爹把你带回来他们家学艺,他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打开这木匣的。把那单个的翡翠瑟捧着给了顾颂:“你的,必定是你爹雕给你的。” “可我没听我爹说起过,就你收着啊!”顾颂又捧给了白泓。 “我的就是这瑶琴。”为了表示他在乎这物件,他还是把那翡翠小件装好放胸前了,感觉那一寸多的翠莹莹的瑶琴凉凉的。 他才知道爹敬仰一个人是看技艺并非容貌潇洒,他又掏出来:“你爹真是当世俊才,我记得这翡翠我挂胸前一整年,有人说这件手艺超越我腰间的御赐翡翠。你说你不知道,那估计是你爹已经送给我爹了也就不想提起。” “我是听我继母曾说过,她说我爹送过你翡翠,这是我离开凉州时候她对我说的。”顾颂淡淡地看着白泓:“我继母也只是说,我们两家往来密切。可她没有说,我爹刻件就刻了两个。” 白泓羞愧难当,头一直低着:“我小时候就是太霸道了,这事儿上也不懂规矩,现在,我看就应该都还给你。”他编制了一个美好的谎言,但这很完美。 “干嘛也这是?不都是你的吗,我爹送了你,我就没有讨要回来的理由。”顾颂躺着的人,手伸开就拽白泓,把他拽到他身边靠近五寸的距离:“我也就是问问,你何必认真去呢!” “喂!你身子正是要娇养的时候,你拉扯我你腰骨不疼啊?”白泓被扯到跟前了,只好侧身躺下来。 顾颂又把他掰正了身子,和他一起并肩躺下,这床小,这样躺下来谁都无法翻身。顾颂把手里的翡翠瑶琴按到师兄手心里:“没有师兄在,我养了也白养的。你原先的坠子既然给白容了,那这个就戴着吧,我爹在泉下有知,他会保佑你官运亨通的。” “嗯,那你也戴着你的翡翠瑟,我们一起瞅机会把《大渊之乐》奏起来!” “嗯。你的翡翠,原来的那件本就是王室之物,经过白家的手到了乞伏植那里,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对,就是。白容在上元节那日竞乐结束非要去见乞伏植,你是当场看见的,这就叫缘分兜兜转转一个轮回。” “少女心在仰慕高贵,乞伏植那人算是王室中的好品德,他与白容咱们先别说,就看造化和缘分。” “缘分是缘分,造化在于个人的秉性。咱们家的人,秉性各异。” 想起今夜遇见冷月淑,昨夜带着乞伏植不顾他们师兄弟疲劳至极,到了酒馆奉上佳人就知道乞伏植是否真的心仪白容。 这步棋他走的险,但是走对了,大方向是端正的。 这一夜,白泓躺在右侧室的床上,微微歪着头靠向顾颂。 这种有些拥挤的睡眠方式,他初次尝试。但他燥热难耐的身子,那种情形是热难以安睡的。 别说十七岁那年游离长安漂泊在外,就算那样的境况下,凭借他白净圆润气宇轩昂的外表,一直当他是头潜在肥羊的卖艺伙伴也会礼让他。当然,他那时候那种情形下防备别人也防备的深。 记得当年在长安城东郊,夜晚站在夜唱台下吹羌笛的孩子,那眼神就很酷似颂师弟,只是气态不如他贵气。而如今,他床底下放的昨夜赫连雪属下赠送的七弦琴,是汝南人应玚的琴。看到的这琴,他再想起顾弘明也曾经是风流飘离习惯的琴师。 当时吹奏羌笛的游离伙伴这样对白泓说:“离居飘零,也没有不好。世间百种滋味总要品尝些个,否则你即使是在安逸中也能品觉出不安逸来。” “说得好!”白泓赞叹道。 记得当时,白泓也就是顾颂如今的年岁,现在,他想到飘离来到大渊国的颂师弟很有他当年的影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主仆二人都不容易。 他轻轻地起身下床,到了外间,把灯熄灭前给窄榻上的铃儿又加了一件毯子。 刚才,顾颂睡着前把手伸搁上来他腹部,现在,他那里还温暖而无法放松。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扶上来,眼前浮动着那一夜长安城东郊的夜唱台,众人绿色荷花灯盏高高抬起。平日里活跃在长安各地方的乐班,舞坊的艺人汇聚此处进行联谊也暗中比较琴艺舞蹈。 那一夜的子时,闻香坊的少女阿萝轻盈舞步赢得了青少年群的头筹,白泓的琴艺是演奏得头筹。 获得群体赏银的他们奔跑出来,他被阿萝拉到一个挂了大红孔雀灯的深巷,她带着他走进一扇小门拐弯走进院子。 到了一间耳房里,阿萝将提在手里的小灯挂上横梁,推他到墙上:“喜欢我吗?” “嗯,你舞跳的好,但你我对你还不是很熟悉。” “熟悉?人和人没有必要太熟悉,缘份几时需要熟悉了,来!。”纤细小手牵引着白泓的手 白泓很被动地一手扶上她纤细小腰:“哦,你腰软。” 阿萝一双丹凤眼小而精亮漆黑,仿佛能让他整个人瞬间陷落到她的那两点漆黑中。她拉住他的手往上移动,扣下掌心:“要你摸的是这里,不是我的腰,我的腰有什么好摸的?” 白泓老实地回答:“你的腰很有柔韧度,很窈窕,像是旋转的音符。” “嗯,什么阴符?你当我是阴的嘛,也好。”少女阿萝学着她们闻香坊的女人,纤细手臂勾住白泓的脖子,衔住他衣领:“让我给你一个暗夜销魂,那你该给我什么呢?白公子。” “阿萝,我听你的。” 白泓慢慢把眼睛闭上,朦胧中嫩黄小袄的带子被打开了蝴蝶结。 第九十二章 风月醒顾颂感到异样疏离已然 “快呀!快来这里。”少女阿萝就这么直率地威胁他,再次按着他的掌心到那里:“我有感觉了,你呢?” 他当然也有感觉了,只是他不能轻易言喻。犹豫下碰上阿萝的唇,一股桃花淡香瞬间入鼻翼,。 他轻声呼啸着 “哧”一声,白泓扯下她腰带蒙上了彼此双眼。 “嗯,白公子你真好。”阿萝此时言语里透着轻浮驾轻就熟的韵味,不像一个少女。 白泓想着所有的美好这就是一个开始,如果落红,那他就决定带着阿萝回到大渊的家里,让她跟着二伯母学舞艺。 “阿萝,你也很好,人很伶俐,我喜欢。” “公子仪表不凡,即使是你来了这东郊混在千万游离者中,你的面容富贵而气态风流。” “阿萝你也伶俐机敏聪慧不凡,对了!你家人在什么地方?你从小就在这闻香坊内生活的吗?”白泓两手扶在她纤细的腰上问她。这时候,阿萝身上的桃花淡香还萦绕在白泓的鼻翼。 “嗯,你问这个干嘛?我从小无父无母,就在这里长大的。” “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认真地学艺,我带着你回到大渊国。” “嗯,好。我跟着你回去,我会好好地学舞听曲!”阿萝身子依在白泓颈内。 但他白泓是钢铁男儿,岂能如了她的愿?抬头仰望着梁上那盏悬挂的桃花灯盏,灯火丰盈,里面的蜡烛都是粉红色樱花汁染制的。他好不容易在游离的这一年中秋遇见美好,这都快要满一年该归家的时候了,他能从长安城万千艺人中遇见阿萝很不易。 记忆从梁上桃花灯丰盈的光芒这里嘎然而止,大紫檀木屏风后面的大床上,桌上案头薄铁灯盏如昔,白泓把头从靠窗的那一侧转过来面对床沿上的木隔扇。 他近日牛肉吃多了,还真的会不一样。 别的方面,接下来他不愿意想。但这时候,因为燥热,他再度进入回忆里。 他真想记忆就停留在桃花小灯盏还晃动在横梁上,嫩黄色衣衫美妙绝伦。 这是他自然而然的一场美妙的成人礼,他觉得也是邂逅中彼此尊重的仪式,他用心力接受了少女的抚慰,很重视这一夜的时光灯影。 那苹果脸在顶梁上桃花灯下照的艳红菲丽,眼眸水汪汪凝视他,这让他长驱直入小半个时辰,为了尽兴他站起来取下桃花小灯盏搁到床头案上。 白泓进行那事儿喜欢半闭上眼睛,朦胧中的半醒滋味最是回味无穷的滋味。 驰骋时候感觉得到润泽,但他也想看个完整的。于是,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伸手捧住阿萝的脸:“你的肚兜很好看,那翠绿的莳萝很神秘又美丽。” “公子,来!吃一块桃脯,很甜又香。”阿萝从床头案上摸索出一块风干了的桃肉脯,两手恭敬地送到白泓的嘴里被他衔住吃了。 “好吃!香,蜜。”白泓对当时那块桃肉干很是赞不绝口。 “嗯,我无父无母你会娶我吗?”阿萝问他。 “那又如何?只要你是好的,我娶你就是对的。”白泓只有想起这句话是他说过的时候,他才明白他那时候多么认真。如果是此刻,他会说:“你好你很好。” 阿萝似乎被他的誓言感动了,苹果脸扭向一边,眼中含着泪:“我等不了很久的,公子你现在就带我回你的家。” 漂泊在外的女子非常不易,这点白泓在游离中最能体会,他俯下身用手轻轻抚去她的泪:“嗯,你在闻香坊这里是在籍的,还是无籍的呢?” “我无籍。”阿萝还带着泪说。 “那我带着你到都尉大人那里按个戳,我写字保你入流民籍贯。这样一来,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带着你走了。” 白泓的虽然游离的,但他可是在长安都尉署签了流民籍的,这在要紧时候有个衣食与照护的保障。 但这阿萝双眸中闪过些许复杂,脸上心绪不宁仅仅瞬间,又说:“我得到头筹的银两才要买的一个户籍,而且还必须是这闻香坊的最末等奴籍。” “那也不需要的,只要你明日对都尉大人说你原籍是哪里,还有你今夜舞艺赢得万人头筹,那你必定会获得良民籍。” “公子,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欢愉。”阿萝眼中黯然。 最后就在白泓朦胧中感觉到一股子很瘆人的触感。 “喂!你那里是怎么了?”白泓的手还在阿萝的颈子上。 阿萝支吾着:“那不是我的“月匈”,但那也是我常用的。”她不敢在灯光下对视白泓的脸,她的腋下两旁都不是真的。 此时,猛力掀开身上被褥的白泓,走下床,从书案上瓷壶里倒了一盅的梨子水狂饮。 梨子水是甜凉的,瞬间荡涤了关于阿萝的不好记忆,回到床上,他反复回味昨夜与梅君乞伏植,两对情人四个期待拥抱的灵魂。 乞伏植身高九尺,体魄强健更甚于一般男子,梅君与他倒是很般配,那新月脸庞上眉眼都很出挑明丽。 白泓回想最初在馔香阁包间内,梅君依他身上,两人就着暗光拥抱时她的姿态其实很娴雅,假如昨夜,他站在身后亲眼掌握那视角将是那样的完美。 梅君高耸入云的发髻上翠玉耳铛轻轻摇晃,交领上袄外的白貂毛摩挲着他的手背,白泓是站在她软靠座后面的。 梅君的百褶裙黑纱笼罩着雪白锯齿边沿敞开来,人被乞伏植给拘束住了,他温柔地对待着梅君,如何善待女人,这点他看起来比白泓熟悉的多。 如果说少女的夜唱如百灵鸟清灵动听,那么少妇此刻就是醉人心脾的鼓点,她的鼓点撼动了乞伏植心内的壮志。 而他白泓,他就是那催促鼓点的引领者,他的视角是一个分界点。 记得那时初入太乐署当晚,他就和一班乐吏接受宁潜的邀请到馔香阁,趁人之不备,梅君拽了他单独到一个包间里,彼时与此时不过是换了他主动。 本身梅君也是委身于固定一个宁潜,偶尔卖个笑展现风华就当是没白在世上走一遭,现在乞伏植一眼倾心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她也尽心迎合对方。 她那张脸无奈又凄美,与乞伏植成了一对光影里的背景,也与他白泓的所想密不可分。 “噗”一声,就在白泓襦裤忽然湿了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案上沙漏显示时候是丑初,窗外夜莺啼叫声掠过。 次日一早,燕儿进来外间打扫没看见白泓内居室的帘子放下来,她知道公子赖床,她狠暼一眼才坐起来的铃儿叫出去外面痛骂。 “辰时初我就起来了,我叮嘱过你多少遍了,你是没长脑袋吗?”燕儿专拣大正屋外靠墙的拐角这里隔音好。 “公子疼的卧不住,我给他铺软垫子还要看汤水,这炉子里的火我也才刚开始学会填柴加碳末子,你觉得我忘了我是奴婢了吗?”铃儿才刚起来,还没从她是凉州城顾家的小铃儿回到现实中的白家。 燕儿正对着迷蒙眼睛的铃儿冷笑:“哼!我这就去给白二爷说你偷懒,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铃儿犹豫了下即可哀求:“别呀!姐姐,我以后不敢了。” 正屋内居室门帘拉开,白泓已经换上了常服两裆大口裤走出来外屋。右侧室两扇门打开,赫然看见顾颂面部表情凝固,就那样端坐在床上。 白泓笑容灿烂走进来:“怎么不睡,你这么早起来不利于长骨头。来!躺下,我帮你抹药推拿。” 他坐过去之前,从橱柜里取了那丸药搓开在手心里。 顾颂脸上依然血气不足,这姿态却像是入定一样:“我自个来,不劳驾师兄您了!”他长手一深就把药丸夺了。 白泓似乎也明白在此刻了,昨夜没有守护他到天明,因为他抽离了他的陪伴,去了独自的记忆中寻求片刻的解脱,那些风月缘中的碎片就那样萦绕了他一夜。 今早,他辰时初就醒来了,但就是等着他出去他才回来他的侧屋里。 白泓走到窗边,亲手打开窗扇,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始终在顾颂身上。顾颂不为所动,还是那个入定的姿势目不斜视。 风从窗外吹起顾颂的衣襟,他听见窗外走廊飞过去一对麻雀,啾啾啾啾的叫唤个不停。 顾颂问白泓:“你不去膳食间用膳啊?早些用了朝食去乐署啊,你今日可是头一日正式到任,可别到时候尚书令大人寻你寻不着。我这屋里小,你待着不闷吗?” 他问他这些话的时候,仿佛他们之间已经退后平淡到初见时的情景。白泓脸上微微笑:“不会啊,这也是我住过的屋子,我小时候就住这间。可这些日子就是委屈你了,让你住在这里是有些闷。” 彼此心里都明白,亲密习惯了,忽然间一人出了状况而另外一人好好的,这让出了状况的那个心里怎么能安稳。 昨夜溜下床,他回到大屏风后面他的大床上,那必定就是一场现实的背叛。 他躺了大半日,而他忙了大半日到了夜里需要抚慰的时候,他却帮不上他,那他必定是一个人躲到被窝里回想过去的艳遇去了。 必定是那个梅君,美艳的女人能激荡出他的灵魂,三魂七魄出了一魂一魄早就不在他这个当师弟的身上了。 顾颂无奈只好趴着,让白泓的双手掌心搓捏他的脊椎骨,虽然有些疼他也忍耐住了没有出声。 白泓这时候下手很温柔,想起昨夜心内的涟漪都是与别人的欢好,他的愧疚再度涌上心头。遥远的十八岁之前的长安,初次尝了人事的滋味就是被人弄虚作假用道具给欺骗了感觉。 后来回想到馔香阁遇上梅君,被梅君撩了也不敢彻底大方地回应过去,那可是真的不敢再眷恋女人了,好的感觉就保留了在梅君这里吧。 不能够再想了,师弟的腰骨赶快痊愈,他要陪着他对奏《大渊之乐》献给王上,然后他举荐师弟为乐丞,师兄弟携手同行在太乐署。这样最好,这也是爹愿意看见的。 铃儿和燕儿一前一后端着食盒进来外屋,从敞开的门扇内看着她们的主子,等待主子发话该什么时候用膳。 白泓还一丝不苟地为顾颂按压着后背骨,铃儿怯生生进来问:“两位公子,燕儿姐姐让奴才问你们二位是否该用朝食了?” “你们端进来吧,放着先,等我给你家公子把药给擦好按好了我就沐浴了,你们热水烧了没有?” “奴婢这就出去给燕儿姐姐说一声。”铃儿放下盘子出来,把燕儿手里的食盒也拿进来。 “嗯,你让燕儿烧火,你在外间侍候你家公子。”白泓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婢女燕儿肆意使唤这么小的孩子。 趴着的顾颂心头重重的叹息,这该死的腰骨啊,让他好起来呀,好起来铃儿就不会委屈到要在这里看着燕儿的脸色,他要带着铃儿回凉州。 一说起沐浴,顾颂不禁有意识地望一眼白泓,双眸中隐约有紫红色,不是想女人那能是想他?食邑增多之后,他或许还能讨上好几房的妻妾呢,他一个落魄飘零的孤魂野鬼算什么? 他想的什么,师兄完全没有揣测出来。 白泓喝了一口奶茶,看着闭眼睛趴床上的顾颂,他给他盖上被子过来左侧室沐浴,燕儿照例烧了水生了小炉子避开出去。 因为顾颂的腰骨裂,师兄弟之间暗地里紧张敏感起来,白泓沐浴出来看着他师弟趴着吃,也伸手把他手搭他脖子上扶着出来左侧外间方便。 这细节让徘徊在屋外的燕儿认为他们还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而她也不能对铃儿太苛刻了,这顾公子看来是真的不喜女色。 白泓临近午时前的一刻才独自驾车去太乐署,傍晚酉时正,他一回家到了外院不是先去惠心院却是先来泓芳居,看看他师弟伤势恢复了些没有? 但这骨伤又非比寻常的病症,他不免沉默悉心继续为他按压脊椎骨,彼此说着太乐署的小事大事。 第九十三章 白容清算白泓迫顾颂为她当差 第三日后的辰时三刻,高贵出嫁了的白容带着仲尼苑的内侍宫娥,浩浩荡荡五十人回到白家,那些人穿的鞋是很讲究的牛皮底子包木跟。 走在中庭院子底下,那管家白二早就铺了地毯开了中门把人迎接,他发现姿态雍容的白容到了他跟前是真的脸上凄苦。 鸳鸯白容也不和他说话,走在前头手搁在鸳鸯手腕上去往朱桓台。白二也觉得蹊跷,二老爷一家不是说在内城的仲尼苑对街买了房,还置办了家具奴才的怎么这些日子也没再听说要搬出去的? 朱桓台二楼内,白绯艳羡地瞧着如此气派的被簇拥而来的姐姐问她娘:“我阿姐这怎么又回来了?才回去三日而已,这是嫌弃仲尼苑太奢华了吧,我想。” 冷伽仪嫁这个女儿从头到尾都是淡定的,她叮嘱白绯:“你去安置一下那些随从,设法指派到各院的空屋里住下,然后让他们安顿吃喝住。你说,娘说的对不?” 二楼屋外传来白容的声音:“当然不。” 冷伽仪是这院家里强势的女主人,她拧眉问女儿:“你如今贵为二殿下的王子妃,他们一个区区乐令就是依靠你的荣华才这么快就入职的,我让你的人叨扰一下他们能有何不可?” 才三日不见,白容眉心已然皱起,她走进来把门关上:“我是来短暂停留,也就用个午膳。人家的入职不是我的荣华,娘你为何不能这样想,我们朱桓台的小灶房还不能把我身后这些人给管足?” 冷伽仪这才意识到,她们母女仨完全没有当家的头绪,她的朱桓台就一个厨子三个灶。她摇头:“管不了。” 白容忽然细声调说话:“对,我的母亲大人,你就算很无所谓也要给我的宫人把膳食管了,荣华你有了,你是一品诰命夫人,就这样啊。什么高贵王子妃娘娘,我连续三日都见不到所谓的我的夫君了。” 白绯愕然瞪圆了眼睛,出嫁的女人会是这样有苦说不出来吗? 她赶紧安慰阿姐:“那也是二殿下他公务繁忙,或许是你想多了。” 冷伽仪白绯都被白容的话惊愕到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们想不到吧?我的命就是这么好。”白容神经质样的笑着。 白绯看她姐脸上浓厚脂粉下掩盖不住疲惫,那是心里的期待落空之后的疲惫。她紧追着低声问:“那我今日能跟着阿姐回去仲尼苑吗?如果有什么需要照应的,我还能陪伴阿姐的。” 哪知道,白容笑的凄美:“我一个嫁了出去的人,我不需要照应。” 姐妹心意相通,白绯扶住白容肩:“那就当是我去小住几日,熟悉熟悉内城的概况。反正,很快,咱们家也该搬过去住了。” 在六尺宽的楼梯上,白仲融愁眉紧锁,仲尼苑对街的宅子他是倾尽所有买下来了,可他左右街坊都是世代王侯贵族,人家根本就怨气冲天到不接受他一家。 他一个五旬男,总不能这时候怨祖宗不够高贵吧。白家祖先从工匠成为王室偈人,他们也努力用技艺用学识争取获得更高一等的地位了。 巳时初,泓芳居内,右侧室里床上极度疼痛忍耐着扶床站立的顾颂,想起幼年曾经偷着练习武艺扎马步的动作,于是他两腿站成马步保持会儿,然后趴床上养好精神再照做。 泓芳居外院木楼梯处上走下来白容白绯,身后还跟随着她的王子府内侍宫娥由鸳鸯协领,白容吩咐鸳鸯:“带着他们走进去,谁也不需要打招呼,直接进去大正屋。” 她们姐妹一身华美彼此搀扶着走在后面。 来到正屋外间两姐妹高昂着头逼问顾颂:“你也是跟随白泓的,他做的事儿你都不在场。” 顾颂对忽然而来的二人连看都没有看,听声音也知道她们是来算账的,他下床上床过程中脊椎骨时而闷疼,时而一挨上床就两腿艰涩地扯疼。 但就这样,他也不会趴着,他整理好衣襟,端坐在床沿。 白容反正也从来就瞧不起顾颂,她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 “顾颂,你这个破落户你住在我们白家白吃白喝,怎么你脑子里连仁义道德都没有呢?就是你教坏我阿兄的是不是?你带着他和着乞伏植去了酒馆的?” 顾颂沉默了片刻,郑重回应道:“我没有教师兄怎么行事,我们那日郊祀乐一结束的确是去了酒馆的,但是二殿下很满意。” 白容心里气到快发疯了,眸中沉沉敛着怒火:“他很满意是吧?那么你们下了多少功夫在乞伏植面前?说!找了几个女人给他?” 由于愤怒,让白容原本一副好嗓音泼妇样走了调。 白绯是略微低垂着头,惊愕她姐的性情忽然转变,她淡淡地语气用劝说的对顾颂:“我说顾颂,你就说吧。” 顾颂思虑片刻,他完全不为白容的疯癫改变他的镇定。他脚步虚浮,拄着一根杨木手杖走向穿着高齿皮履的白容跟前:“你非要问二殿下为何要那么做吗?” 白容神经质的双眸深陷:“他宁肯在外风流,也不肯在寝殿内陪着我一夜。” 都是同窗学音律的,白容在顾颂这里也无需掩饰很多。顾颂想起那日她要他跟着去面见乞伏植,那份执着很直率。他语调温和:“王室男子多数是那样的,有些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能怪他。” 白容忽然急躁地在室内踱步:“他寝殿内虽然就我一人为妃,但我能假想到很多女人喜欢他的地位,她们很想和我争夺属于他的宠爱。我需要组建一个护卫队来铲除这些女人,你来当这个护卫队长,每月需要支付你多少银两呢?” 白绯听傻眼了:“阿姐,你不要胡说,这不可能的,宫里是非多,你这样会被抓了把柄,若是传到王上那里被带到宫坊治罪的。” 顾颂看出来了,白绯相比她姐要头脑清醒清醒的多。他扭过头对白绯点了头,然后蹙眉劝白容:“假如你有婚后忧郁,我劝你到婆罗寺里进香颂经,你非要和二殿下闹到这样僵硬的地步吗?” 白容昂头不看他:“你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失望,我是彻底没指望了。你想不想当我的护卫长?还是是你看不上鸳鸯是个平胸,你就这样等着受穷寄居我们家一辈子吗?” 呼!连她身边婢女鸳鸯都祭出来了。这样他要是直接拒绝恐怕是不是很妙,顾颂想了想严肃地点头默认了。 他是想不出来法子撵她们出去。 白容这一刻钟扯开嗓门,抛弃闺秀的矜持,现在给门外站着的鸳鸯一个眼神,鸳鸯转头带着人出了泓芳居。 临转头就走时候,迟疑了一下,似乎犹豫她家小姐的话。 就在顾颂慢慢地放松身子骨打算趴下的时候,外间传来脚步声,他一听不是燕儿。 吃力地半坐起身在床上,目光望向右侧室的两扇敞开的门和鸳鸯对视上了。 这身宫制兰花锦纹半袖衫束的细腰长裙,十分凸显她的窈窕,双鬓蓝玉蝴蝶装饰。 她离开白府短短几日,姿态变得很是高傲清雅了。 “顾颂,你跟着我们白大人去酒馆给二殿下安排女人了?” 顾颂本来不想搭理她,但她问的话很关键。他凌厉目光盯着鸳鸯:“去酒馆是为了师兄更友好地商议对奏新曲的,也是亲戚之间的融恰,至于你说的那事儿压根就没有,你怎能如此说二殿下?” “我就是给你说个丑话在先,让你知道,你们那样做带给王子妃娘娘的心里不爽快。” 鸳鸯一看,顾颂并没有因为她姿态变的高贵了就搭理她,她说完这些话,嘴唇紧闭恶狠狠地注视顾颂。 顾颂耐不住腰疼,坐着坐着还是侧卧在软垫上。鸳鸯本来要走,看着他挪动身躯那么吃力。 对她最后这句话也没有什么回应,她忽然扫视一下门外迅速冲着顾颂做个鬼脸:“你很能逞强啊!喂,要不要跟我处情头?” 在没有等到顾颂说话,她又低声说:“你寄居在白家,还不如和我置办个宅子被我养着的好。” 她这句话似乎是说给她自个的,也像是单独的憧憬。 顾颂把脸扭向窗棱,怕她赖着不走,甩给她一句话:“你最好想清楚你是谁,你是个影子又不是你自个,顶多算是谁的谁。” “你说我是个影子?” 鸳鸯愣住瞬间,听见院子里白绯似乎在唤她,她郑重看了顾颂一眼拔脚迈出了门槛。 她想,顾颂果然很清高,难怪他爹会是一代知名琴师顾弘明。 顾颂喊来铃儿,让他把外间闩上,右侧室的窗扇也合上,外面中庭走廊里脚步声越来越多,白容带着她的随从们走走出泓芳居外院到了中庭西二楼走廊了。 巳时正,白家中庭西二楼走廊,白容一出来就望见了走廊尽头拱门上的亲娘冷伽仪。 亲娘主动提着裙摆走上来嗔怪女儿白容。 “你不该走在这里的,你如今身份高贵,你看这底下中门是特意为了你的到来敞开的,你不庄重地走你该走的路?” “娘,我这是回自己家里,我何必要遵循哪些繁文缛节,我不累么?” “走!我们到家里,记得重走中门养成守规矩的习惯错不了。”冷伽仪拉着白容的手,打算带着她从朱桓台院门前走出中庭西拐角的大门,她要的是整个白家都要重视女儿。 可她女儿白容拨开亲娘的手:“我就要这样随意地走,和从前一样。”她在仲尼苑这些日子应对各路王族亲眷,她端着姿态遵循礼数已经够委屈的。她冷漠淡笑:“我大姨母身为贵妃,她都能来咏雨阁约会石轨,我算是很矜持了。” 当娘的冷伽仪被问住了,身为皇室贵妃的大姐的确行径非常人能比较。 白绯上来攥着她姐的手低声道:“你才是王子妃,等你到了姨母那个低位再说。现在,记得声讨白泓。” 她忽然又松开白容的衣袖,因为她们衣料品质有差,白容头上的雏凤步摇就令到她自惭形秽。 白容冷漠淡笑:“我不用你管,也不用你来指教。” 白绯顿时明白,身份高贵是可以罔顾手足情的。 她退后了几步,然后又跟随着到冷伽仪身旁躲开白容的视线。鸳鸯忽然拖着燕儿回来给白容磕头。 白绯从冷伽仪身后走出来半边身子,看着被鸳鸯已经打了几巴掌的燕儿低垂着头。 白容的眼角余光扫到这中庭各个角落里躲藏的奴婢们,她似乎心里平衡了些,她心里的压抑不能在仲尼苑里释放,那么来了娘家就不一样了,她是这里的嫡长女。 “鸳鸯,这主子不在,你是否也该给婢女一些赏赐呢?” 鸳鸯按住地上的燕儿就要下手,白绯严肃地制止了她:“她家主子和你有过节,你也不该拿奴婢出气呀,白泓回来会找你算账的。 “绯儿,你怎么也顽固不化。我在宫里不能,我回来总该玩玩吧?” 姐妹二人相持时,惠心院的院门开了,永远行事利落而气定神闲的石令婉,看着跪伏在鸳鸯脚前的他们三房的婢女燕儿。 她含笑问冷伽仪:“二嫂,这是为何呀?燕儿她不是侍候朱桓台的。” 鸳鸯现在对石令婉也是放肆地对视:“三夫人,她家主子对我们娘娘耍阴谋诡计,无视手足之情。” 白容暗地里喜悦的不得了,果然婢女还是贴身的好,她想什么,鸳鸯就能揣摸出来即可行事。 石令婉几步就走过来,伸手拉了燕儿起来,用手一指泓芳居的院门:“去把你的院门看好,去吧!” 燕儿快步走下木楼梯,即可关上了泓芳居的外院大门。 “你提亲那日,你阿兄从来不登高门的人,他就硬着头皮去了。”石令婉不看鸳鸯就距他两步,直接来到白容面前,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女子。看着白容有意回避的冷漠,她问:“你阿兄原来佩戴的那块先王御赐翡翠挂件呢?去了哪里?能奉还给我不?那可是你祖父单独传给白家男子的。” 第九十四章 燕儿心思重白泓无间返家看师弟 白绯看着白容,心里满是愤慨,父母就是极度宠溺阿姐,什么都为她争取。这下,看你如何躲避开三婶母的质问。 冷伽仪走过来白容与石令婉之间:“她三婶母,这翡翠挂件都已经送了,还要问就没意思了。” “有意思。还意义非凡专传男丁,那可是他祖父获得先王的特别赏赐,若是就给你们家留在二哥手里无话可说。” 白容微微蹙眉,她这是头一次正式对上三婶母,但这几日在仲尼苑,她放肆成习惯了冷言道:“三婶母,那个翡翠挂件我送给乞伏植了,那是他王祖父在世的赏赐,如今到了他手里也是个轮回。” 嫁出去的女儿吃里扒外,这还把话说的理直气壮。冷伽仪咳嗽了几声:“她三婶母,这个翡翠是之前的事儿,现在,我就想问白泓他为人阿兄怎能罔顾手足,没说是促进妹妹得宠于二殿下反而是为他找女人。” 白绯插话:“这是真的,有人亲眼所见。” “那么是你亲眼看见了,还是白容看见了呢?说话要有依据,你没有亲眼所见那就是道听途说最不可信。” 白容现在还藏着那女法师,有人证,她冷眼问石令婉:“他究竟还是我阿兄吗?我这新婚都毁在他手里了,乞伏植这三日到我的寝殿连个茶都不用,反而是公主殿下对我关怀有加,虽然也有宁氏谢氏,但我岂能让她们二人看我的笑话?” 石令婉不想继续纠缠下去,白容的猖狂让她身为长辈很无奈。她微笑:“顾颂的骨伤又复发了,我这早上还没有去看看呢,我现在去。” 冷伽仪眸底骤紧,说不过道理就想走开了,石令婉你也非温和婉约之辈嘛。 冷伽仪俯视着已经迈步走下木楼梯,就要走下来泓芳居外院门上的石令婉。 “告诉那顾家小郎,要是再不识趣还跟随白泓辜负我们家的善意,甭怪我翻脸不认他们家是我故友。” 石令婉一个淡定地回眸:“他背后骨头伤得很重,也是为了我们白家的琴坊挡了一顿打。” 冷伽仪甩了下广袖,面对她们母女仨的华贵气势,这女人石令婉朴素到一年四季清汤寡水的姿容,你说她怎么就没有半点卑微的姿态呢? 白绯终究还是对顾颂有莫名的情愫,可望而不可及的他的心,她拉住她娘水静:“先回家吧。” 朱桓台二楼,母女仨继续白容刚进门时候的议论。 冷伽仪问白容:“你三婶母她怎么说都是你长辈,你说话不能那样横又冲嘛!” “娘你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我看就是我三叔人很老实敦厚有可靠,你是不知道白泓,你们以为他很体贴我吗?” “他是你堂兄,你们应该荣光同在,互相照应的。”冷伽仪觉得女儿莫名的暴戾出现的让她不适应,不该让鸳鸯打燕儿。 白绯是略微明白些事儿,想起那晚她们姐妹去了酒馆内院,那女法师权杖挥动之下出现的异象。 “阿姐,你不能听你不是很熟悉的人胡说。”白绯还是认为那女法师很诡异。 “她怎么胡说了?她说的对,你看白泓在我新婚第二日就带着二殿下去酒馆,为何他看见乞伏植找女人就不阻止。我看他就是有心破坏我和睦亲事的灾星,和我八字相冲。” 冷伽仪抬眼望着女儿:“没有的事,白泓八字不轻也不重,而你就是五两四的八字,你们根本不会相冲。这是你祖父在你们出生时候就看过了八字,错不了。” “娘你不懂得,是我看上的乞伏植,他只能属于我。就像你和爹,看我爹爹多么顺从你的意见。”白容脸上得意。 冷伽仪欲言又止,白绯叹息:“王室贵族有谁是从一始终的?除了大王子乞伏志,我听人说他不喜人事。” “啊,还有这样的男子?”白容感到十分地吃惊,开始耻笑谢芷慧:“你们不知道,那个谢氏也太窝囊了,宁月如那样的货色也和她同在一个院里,乞伏陌偶尔回来还把她们一起召唤了呢!” 白绯和她母亲把脸扭过去了,它们暂时不面对白容 白绯坐到窗台边,眺望白家门外的灰雀巷,攀附高门的姐姐回来就是这样的德行,王族大门有毒吗?几次三番的戏弄,她现在甚至很想早些离开这个家,找个顾颂那样的男子,至少比乞伏植实在。 冷伽仪听不下去了,走出来下楼喝茶,女儿一入高门骤然变化成冷酷无情的人,怪异思想真的让她无法接受这是她女儿的事实。但这亲事高攀了六个等级,的确也是女儿自己选择的,能怪谁呢? 在楼梯上听见白容这话的白仲融背后冒冷汗,早就走下来,出了朱桓台走在街道上吹风了。 绣楼内,白容对白绯说:“我收留了那女法师,我觉得她能算是我的智囊。” “嗯,好吧。我这个当妹妹的要陪你两日你偏偏不要,人家一个外人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白绯现在想起来那女法师致使酒馆老板娘成了傀儡,那跋扈阴毒很不可取。 午时正,灰雀巷不向阳的阴面走着白仲融,一个人牵着马沉默走着,出来街上从一条街的入口走到尽头再折转回来走向另一条街。 高攀王子荣耀白家门第,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多想也不曾得意的事儿,他的夫人纵容女儿性格远离贤淑又刁钻。 不就是二殿下在外面找个女人,这又不是让什么大事儿,非要算账算到白泓身上,这么狭隘的内心,他着做爹的真心为她担忧,担忧她未来如何安然在深宫渡过。 “驭~”一辆双马套的车停在白仲融身旁,掀开车帘,里面是他侄子白泓。赶车的小厮想扶他出来马车,被他制止了。 白泓微笑望着二伯:“二伯,回家吧,我陪着您用午膳。” 他看得出来白仲融还没有用午膳,心里抑郁都写脸上了。 他让赶车小厮下来为白仲融牵马,而他伸手拉着他上来马车,他坐车前驾车,白仲融非要抢着驾车被他挡住了。 白泓面带喜色:“二伯,我是小辈,这都是应该的。我往后,午时就回来半个时辰,陪着您或者我娘用午膳。” 白仲融因为那翡翠挂件被白容送了乞伏植,他此刻对白泓心里愧疚而感到不安。跟着一起坐到了车前:“你快别这么说,你是大乐令了。” 白泓感觉到对方今日有些失常,想也知道是因为白容。到了自家门口,外面豪华镶铜钉的大马车还有那宫里的内侍盛气凌人的神态。 白泓把马车缰绳交给你乐署的养马小厮进了大门。 站在大门外,仰望银雀台高处,白仲融看见了远眺这里的白绯,他孩子气的挥手给女儿看。 白仲融又问白泓:“你要不要先与我到朱桓台去喝茶?” “不了,我要回膳食间和我娘用午膳。” 白仲融白泓一同走进中庭大门,白泓往左走上木楼梯到了西走廊,白仲融自然是背负双手得意地踏上牡丹花地毯往朱桓台大门去了。 朱桓台正屋内,原先用来款待冷月淑的孔雀绒大圆榻,现在款款落座的是白容,虽说巳时那会儿和三婶母石秋月闹的不愉快,可这会儿大方桌上整齐摆满的六荤六素可是比宫里的味道贴心多了。 刚进来坐下的白仲融瞧着女儿,他女儿是真的离不开弟媳妇的这手艺,他颇为欣赏地问白容:“回来时候你都还没有到惠心院去问个安?” 冷伽仪白了一眼她的夫君,看来他并不知道一个时辰前西二楼走廊上那场争执。 白容忽然就不高兴了,冷眼怼她爹:“你见过谢无心给乞伏陌张罗情头,还是你听说宁潜给乞伏陌找粉头了?可这事儿白泓做了,他就是见不得我好,不让我过得好。” 时事复杂,闺中女子不会懂得这些。 白仲融脸上挂不住,但也无奈:“他刚从乐署回来,就在家里的膳食间呢。” 白不看也知道,她爹不会轻易改变对三房一家的感情,她和娘用计谋激怒过他也就一时愤怒,讨回来翡翠挂件之后又和好如初了。 “哼!鸳鸯来夹菜,我要吃五香蹄膀,用膳时候心情舒畅最重要。”白容的大圆榻就在长桌的最上首,鸳鸯已然训练有素地端盘子为她夹菜剥鱼刺。 冷痂仪抿嘴笑着说他夫君:“女儿不常回来的,来了就高兴些,也别总是说她不愿意听的事儿。” 白仲融与对面坐的白绯交换了无奈的眼神,拿起筷子用膳。 膳食间这里,白容带来的仲尼苑的一等内侍宫娥,他们静悄悄坐了十二个,都低着头用膳,看见白泓一身官服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对他颌首。 石轨父子,哥舒夜看见他进来也表示出惊讶,白泓没有看到他亲娘。问哥舒夜:“我娘操持了这么丰盛的午膳,还六荤六素呢,我平日里在家都赶不上吃这么好,可现在我娘她老人家人呢?” 哥舒夜低头忙活着吃羊肉汤,石嫣然说:“姑母做好了膳食就离开了,兴许这会儿在惠心院呢。” 石嫣然的爹自认为和宫里的人混的熟悉,走过去和那领头内侍搭讪:“您要是觉得我们家的饭菜可口,等有机会就给我说,贵妃娘娘可是我们家常来的座上宾。” 那些仲尼苑的内侍宫娥一脸的艰涩笑容,这样就算是回应他了,他们这些人对白家还不熟悉就必须以沉默自保。石轨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他很不耐烦对白泓说:“你娘就在你的泓芳居呢,还不就是为那小子。” 看着自家膳食间这么多陌生面孔,白泓跨出门槛,往泓芳居走去。 外墙鲜黄迎春花伸出枝条在走廊檐下,远远看见朱桓台外院里两张桌子坐着宫里的人,管家白二站着致使自家奴才们,恭敬地伺候这些宫人吃喝。 他快步流星走下楼梯叩开院门,婢女燕儿低垂着头:“公子您回来了!” 白泓扫一眼她脸上的青紫色,暂时忽略,他问燕儿:“早上我离开之后,我师弟身子骨好些了没有,看见他皱眉了没有?” “顾公子在他自己屋里练习站立行走,老爷送来的手杖他也在用,奴婢刚才送了菜过来他就只吃素菜不吃肉。” 白泓一听就笑了:“不吃肉这怎么成啊!我看看去,看看他敢不给我吃。” 这语气里透着满满的宠溺,婢女燕儿不觉间感到她的肠胃不适,或许就是她家公子这些话比山楂果还要酸,能让她的倒牙齿。 今日因为白容临时归来,石令婉巳时遇见她那声势浩大的排场,她心下即可预备起来。?她来泓芳居这里看了眼顾颂,她就套上自家的车赶着去集市买食材回来。 “娘,您怎么在这里?”白泓感到惊喜的是,在自己的屋里遇上心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了。 她娘看见儿子也笑的慈爱:“惠心院里花还没有开,闷的慌,过来陪着颂儿说说话,我说你好好地不在乐署喝茶办公你咋回家了呢?” “我就是午时算着时候过来的,来就遇上娘的十二道美味佳肴。” 顾颂已经从右侧室里出来坐在他们平日练琴的地方,石令婉身后站着婢女莺儿,燕儿就站在外间门台上,不敢进来但随时也听候吩咐。 母子二人只要相见无需多言,吃菜的吃菜,看着吃的看着,顾颂被迫着吃了大块的红烧鳟鱼。有师兄在,他的食欲会好很多,也不用犯愁他的骨疼好的慢,他的骨头疼依然很疼,要说好都是凭借着他的意愿和意志力。 石令婉看着婢女燕儿和莺儿抬着柳条簸箕,那里面都是顾颂白泓吃光的盘子碗筷,她跟着她们给她们开了泓芳居外院墙根下一道暗门,让她们避开人多的西二楼走廊抬到膳食间底下大厨房去。 这条路,燕儿和莹儿都很感到吃惊,以往根本就不知道啊。 燕儿忽然愣了几息,一个想法迅速窜过脑子,她和莺儿慢慢地抬着碗盘。 第九十五章 白泓劝服白容铃儿依赖燕儿 正屋内,小铃儿给白泓说了燕儿被鸳鸯掴巴掌,还打了腿的事儿。白泓出来屋外到膳食间找鸳鸯询问,没有看到人影。 “岂有此理!都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了,我这就去朱桓台和她理论,到底是谁当初口口声声让我去人家门上问亲事的?” 顾颂忙一瘸一拐地进入右侧室把窗关上,回来劝白泓:“甭去了!你要为师母师父想想啊,等以后别处遇见了给她说一声,打奴婢也要看看主子啊,就先这样吧?” 顾颂哪里能不劝阻?这时候的白容才刚出嫁“归宁”回娘家,能让白家安宁就比什么都好,至少是他在的时候别这样。 白泓一拳头捶到窄榻上的软布垫子上,后面的铃儿吓的蹲下身。 “我的人她要打那也要事先给我说一声呀,真是攀上高门就忘了她自个是谁了。” “铃儿,你出来,给白大人斟个茶让消消气。”顾颂致使刚蹲下身的铃儿。 白泓真想不到白容能把乞伏植的事儿算他头上,可这理由按的很勉强,王室中很多男人都是肆意留恋女色的,乞伏植这样不算很过分。 朱桓台的午膳进行到最后,白容忽然打翻了一盆海参蘑菇鸡肉汤,对鸳鸯说:“你去惠心院,给石令婉说,她做的海参汤很难喝,里面有虫。” 白绯和她爹同时劝白容:“那你不是刚才还吃的津津有味的?” 白容铁了心要和三房过不去:“哼!这些日子我在仲尼苑,公主淑妃赏赐赠送的佳肴比这好。”看着鸳鸯还在门口没有走出去,她又说:“鸳鸯来,找个臭椿或者琵琶虫放这汤里,让她不得不承认,娘你说对吧?” “娘早上练舞,这会儿乏了要歇会儿。” 今日巳时,白容看到石令婉也看的不顺眼。 侄女成了王室妃子,她怎么还是一副朴素模样不施胭脂,此刻见她这样她装的没有看见。 冷伽仪不想招惹石令婉,白容仅仅对她娘耸了肩:“那你就看不到好戏了。” 鸳鸯出去没一会儿,正屋纱帘挑起进来的人是白泓。 跟在他身后的是婢女燕儿,主仆二人全然不顾屋内豪华大圆榻上端坐的凤钗装发的白容。 白泓与白容端直相对一张长桌,就这十尺距离,兄妹间足够从熟悉到生分,也是身份的差别。 白泓质问:“你的鸳鸯无端打我的燕儿,我看她就是为了凸显你的高贵,你快给我赔个不是。” 白泓看着长桌两边的白绯白仲融,这对父女装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二伯护短,这他已经习惯了,但他就是要给燕儿讨个公道。 白容依然昂着头:“我不能给你赔不是。”她身份高了是已经不能了,鸳鸯如今也是宫里的八品掌事了。 白泓看出来了,白容压根就是谋定了回家来找事的。 他给婢女燕儿使个眼色,燕儿走过来从身后端着簸箕收拾了盘子放里边。 白泓让她先出去,该干嘛干嘛去。 这时候,白容没有看到她的鸳鸯,纱帘挑起来她看见她身边的宫娥拖着虚弱的鸳鸯,石轨带着她在仲尼苑她身边的内侍,那人其实唯乞伏植的命令才可服从。 “大胆白泓,你把我的鸳鸯怎么了?”白容气的瞬间发抖,在她长大的朱桓台她居然发威没有力道。 白泓其实很想揍她:“没怎么,就是为鸳鸯讨要回来,鸳鸯应该承受的就必须受着。或许她回宫以后,宫坊还要治她一个教唆主子罔顾伦常之罪。” 白绯白仲融听了这话开始不安起来,匍匐在地上的鸳鸯挪动身子扯住白绯裙摆,向她求救。 白绯脸上诚恳,起身哀求白泓:“阿兄,我阿姐她就是听从了那女法师的话,就是那个女法师蛊惑她心思,才让她不顾手足情的。” “什么女法师?她给白容说了什么?”白泓追问白绯,也凌厉逼视白容:“那个乌恒女人给你说了什么?才让你短短几日就变了个样儿。” 白容不自在了,眼睛左右忽闪:“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入宫就必须精心地培植个人势力,这才是开始。 “白容我可是给你一个忠告,这女人是南夏国要的活死人,你收着她,你就不怕把麻烦收入囊中了?”乌桓女人近几年祸乱多国,很多国戚恨她们如故都在敕令通缉唯独大渊国不这样。 白容是认定了这女法师,坚持她的想法也对堂兄不客气:“白泓,我觉得只要有你存在于我的命中就是最大的麻烦。”她眸中瞬间暴戾:“我说我要把你变成活死人,你觉得如何?” 白容这才刚嫁出门,这么快就要操刀相对同族。 石轨背过身去不忍多看白容,那些宫里的人沉默如雕塑。 白泓绕开桌角走过来无意甩开坐着的白绯,冲到白容面前就给了她一拳:“是你想让我死的。”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女人,他刻意放慢呼吸。 鼻子被打到流血的白容,不顾及形象地用袖子捂着鼻子:“果然,你就是命里坑害我的人,大法师说的很准。你看着我嫁给二王子了你就心里发狂了打我,真正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是你这样猥琐不堪的。” 白绯双腿颤抖,不敢相信这是她阿姐说的话,她哭着说:“阿姐,够了!你不能这样说阿兄,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白泓冷笑:“你说我猥琐不堪?那你还让我去乞伏植门前打问你和他的亲事,要嫁的人是你,你现在不是应该很幸福美满才对吗?” 白绯看她姐脸上僵着那份跋扈,她走过来圆场:“阿兄,请听绯儿说,就是那晚我们告别单身去了酒馆。那女人就在看见你进来找我们的时候,她对你没有好感,然后等你一转身就说你是和我阿姐相克的人。那我把实话说了你能原谅我阿姐吗?我会劝她赶走那女人的。” 白泓被白容气的心绪不稳,白绯这样一说,他头脑瞬间清醒:“白绯你还算说了实话,否则我以为这不是你姐。” 白绯转头:“爹,你也说句话吧。” 他爹白仲融低头叹息,她娘在二楼推倒了一个花瓶,碎裂声听的很明显,白容边成这样不是众人能接受的,包括石轨在内的长辈扭头不看。 未时前的一刻钟,白家外院。王宫马车已经在大门口候着。 白泓对白容告诫:“回宫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地就寝用膳。” 鸳鸯扶着眼神麻木的白容走往门口。 白泓再次对着她的后背说:“你既然相中的人那就该信任他,和他彼此尊重,也要相随相伴。” 白容忽然回首:“信任已经没有了,他也不尊重我,相随相伴从我入宫就从来没有。” 白泓耐心地劝导:“所有的感情都是日复一日的相处。” 鸳鸯扶了白容的腰:“娘娘,上车吧!” 白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奔向白泓:“你说的幸福美满会很简单,也很容易做到吗?” 白泓答她:“不简单,也不容易做到。” 白容笑的凄怆:“王族内眷的日子,果然如民间所说的那样不简单也不容易。”她经历短短几个夜晚,仿佛是她降临这世间遭逢罪孽的开始。 白泓作为兄长,他依然想送给她满满的信心。他走上来亲手扶着白容的手,先让她上了马车坐进去他才说:“你选择的人就是你的眼光所在,你的眼光是好的。你信你自个,别收揽那些你无法掌控的人在你身边吹风。” 鸳鸯在白泓身后,她捧着一个食盒对白容禀报:“娘娘,这是三夫人装的八宝饭,奴婢先为您收着了。” 白容冲着鸳鸯微微点头,然后信誓旦旦地对视白泓:“我要是信任乞伏植,那我就该让他立下个唯我独尊的规矩来,如果我下次不回来,也希望阿兄给我出主意。可以还让我有这么丰盛的午膳享用吗?” “这你要看我娘的心情了,她老人家今日心情好,做的也就很丰盛美味。但她或许不知道,是否有人真的要诬陷她的汤里有虫?”白泓从心里对他母亲的手艺感到骄傲。 白容立即否认:“都是家里奴才们胡说的,看见个虫子颜色和那汤头颜色一样。”谎言是她编造的,她必须很快圆回去。 白泓对鸳鸯叮咛:“你和你家主子的心肝颜色都是红的,那你们的日子也就变好了。” 主仆二人攀附高贵,一样的容颜一样的性格,都是骄纵伶俐的,他作为堂兄依然希望她能在深宫里安好。 白泓看着白容的五十人内侍队伍离开了白家大门,他也驾车去了太乐署。 未时初,在泓芳居右侧室床上趴着歇了会儿的顾颂觉得闷,就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门台,这会儿日头出来整个内院正屋被照的暖暖的。 他撑着拐杖走到苹果树那里,顺着依然空灵的树梢眺望天边的薄云,他希望当空那朵飞絮一样的云能飘到凉国,哪怕是邻近凉国的广武城也好。他当初是怕他会带给继母心里负担,人家要再婚,那么他就是多余的。至于弘月楼的那份家业,听起来就不好听了,他也不喜欢人来人往的喧闹,师父一说他即可带着铃儿就来了。 如今,家已经不是家了可也要回去看看的,师兄已经顺利入世途,他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很快就成年了,是时候做些重要的事儿,也找机会寻找他的根源,他不是爹的孩子。他娘和那个男人有了他,那么他该去寻找那个人,想知道他为何让一女子暗结珠胎却又丢弃人家。记得弘月楼里琴仪最糟糕的云娘说,他的生父姓严,就住在凉州以西的临松城,路途不算远。 根据那夜他得到的消息,他好想好想返回凉国加入保卫边境的青年群中,可他无奈腰骨好起来太慢了。 顾颂在手里捧着那卷破损的十章集结的《汉书》读着曹阿蛮的《短歌行》,惆怅感慨着他身不由己。 正屋内,燕儿进来扫地开内居室靠床的窗扇,又走进去左侧室里面整理炉灰,擦洗汤池打开天窗透空气。 铃儿跟着她身后也是手脚不停的忙活,她遇上燕儿,她认为他有了新的路途,被燕儿在别的奴婢们面前指着她说是她的妹妹,这让她感觉到了有亲人的关怀。 也不是说她在凉州城的顾家过的不好,自从他会说话懂得事儿,顾家弘月楼的那些姐姐们就时不时提醒他:“铃儿,你就是公子身边的影子,虽然老爷疼爱你,但你别以老爷的慈悲忘了你的命,你是奴婢就是奴婢的命。” 她们也说:”老爷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样子有灵气,也有些酷似公子。“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也是老爷这等谦和君子欣赏的琴仪弟子呢!老爷仁慈又正直。“ 铃儿闲暇时候,总是思绪在过去的这些回忆中打转。她不明白公子为何执意要来这大渊的京城,一开始她很不习惯这里的繁琐规矩,但是过了一个月她就习惯了这里的秩序感,那对她而言是一条奴婢之路。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告诉她每天该怎么做怎么个活法。 此刻,燕儿擦洗了比较大面积的地方,她把那些角落里的污垢留给铃儿:“洗啊,你得洗干净点,干活要投入才会招人喜欢,这些话我给你说了一个多月你该明白了吧?” 她还是个心思单纯到洁净无暇的孩子,傻乎乎应声:“干活投入才会招人喜欢,奴婢就要有个奴婢样儿,不去接主子的话也不能想不能问,铃儿这样说的对不对呀?姐姐。” 燕儿转过身子,无声笑的心口颤抖,她从小就被卖到牙行的,她哪里会向往有妹妹,她就是获得一个跟班乐的消遣。她“嗯”了一声心生一计:“我给你说,这里边隔音,好话不多说,你想不想到外边巷子口去走走啊?” 铃儿根本没有想过有这机会,她愣了一下:“啊?我又没有出大门的理由,回来万一管家白二爷处罚。” 她看着她家公子进出大门去学馆,还跟随白公子出大乐,她其实很想看看街巷里外的风景。 第九十六章 铃儿被掳乞伏植携梅君祭母 “我有办法,你只要听话,按我说的做,我保管你每日看了风景还能不被白二爷知道。” “那,什么办法?”铃儿放下扫帚和刷子,作为一个十三岁的还识几个字的孩子,她太想出去看看了。 “很简单,你去西厢房我内居室床上取我的线轴来,记得,到了灰雀巷口右转不要走过第三棵槐树。”燕儿说话和往常一样随和,认真。 “不要我走过第三棵槐树。嗯,还有呢?”铃儿太想走出去看看了。 燕儿看着铃儿的眼睛: “如果你看见有个年轻的货郎,你问他是不是姓谢的解州人,如果他说是,你就把线轴给他看。” 不一会儿,铃儿把线轴拿到了正屋外间,燕儿学着顾颂的样儿懒洋洋从软榻上趴起来。 铃儿就打算攥着线轴往外院溜出去,燕儿又唤住她:“线轴是他认识的,平日里我按一年给他银子,所以你亮出线轴他就明白了。” “好的,姐姐,我这就去了。”难得这个春日里这么清闲的时候,她得到允许走到大门外看看了。 铃儿在无人时按照燕儿的吩咐,出了小门直接从外院出来奔向白府大门右侧的窄巷,走到出口向右的第三棵槐树下,在那里她果然遇到一个三十岁男子。 “小姐儿,你要针线吗?”这男子望着铃儿的目光和蔼可亲,和记忆中顾老爷的神态还有几分相似。 小铃儿下意识地看看街上的路人,并没有什么谁注意她,虽然他穿着石公子小时候的蓝布小袄很讲究,她装出一副老练:“我先看看你的货郎担子,等我看完再给你说,你的担子打开让我瞧瞧,行吗?” 货郎嘴角一撮毛长在一颗黑痣上,眼里依然含笑:“我在这儿不会停留长时间。”他说着就打开竹筐盖子让铃儿看里面的针线。 “能有和这线轴匹配的黄色的线吗?你这里太多颜色了,我看不清楚。”铃儿装的像个懂行的人。 未时到戌时之前,白家大门外的灰雀巷偶尔有马车行人走过,没有吵闹没有糟杂声,和昔日一样。 戌时初,白泓满身疲惫地回到家门上,小厮把马缰绳交给来迎接的管家白二就走了,白泓告诉白二,他总觉得城里最近有点异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尚书令以上官衔的被允许进入内城,其余人等非王上口谕不得入内城,太乐署依照每年到边境饶河的大乐仪式都被迫取缔了,汇雅书院内包括石嫣然在内的青年学子不曾察这层异样。 白二把马车解套,唤出院中两奴才出来拉车牵马,他陪着白泓走入中庭上了木楼梯,白泓走在上的人忽然转身侧边对白二说:“二叔,最近家里前后外面都还好吗?” 白二紫红宽脸膛上瞬间惊愕,他身手了得,这在整条街道无人不晓,公子不应该这样质疑他的能力。 稍微缓和了呼吸,在咀嚼公子的话,他又觉得这样担忧不无道理。 “公子,东街地下市集当中的贵族管家私售摊已经没了,咱们家水浇地的后面大佛寺里香火钱比往年这时候多了一倍。”他的放引子钱营生也放不出去多少了,他希望白泓知道的是他说的这些。 白泓一时想不出来该从哪里说起,异样的事情多到他数不胜数,只好先讲大事儿说:“你知道我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吗?我要给在城外住的僚属请令,一日一请,还需要固定时候仅在申时正。” “啊呀,出城这么麻烦啊?” 白二忽然觉得他知道的太少了,他就是操心宅子内,然后呢等着宅子里奴婢们都睡,他就出来城里的东街地下市集和别家的奴才头目们混个脸熟,但最近大家都不敢说话他也不敢多问。 婆罗寺内院,石轨等着和冷月淑相见等了三个时辰,无奈没有结果就也回来白家,见不着冷月淑他在外人面前说虚伪漂亮话的信心就少了很多。 惠心院后院住的哥舒夜却是亥时才回来,红衣翠箫,姿态妖娆,他表姐石令婉问他用晚膳没有,他表示有。 二房白仲融在内城仲尼苑对街的宅子,他今日申时也去看了,进内城时被城门吏拘在外头,他还是看见乞伏植身边的管家才领着他进去的,内城里过了日暮酉时不得出入,而那个管家巴列说他出去有事儿就丢下他一人。 他到了他花银子买的宅子里,也不算是多么招摇的三进的院子,门楼齐着别人家,门两边装饰了低调的石影壁。上面就是雕刻了朴素的牯牛竹林溪水,这是他晚年的向往,也是以此向乞伏植表示他并非贪图王室的富贵。 他打开院门走进去,最近带着人进来收拾屋子已经很干净了,他走入中院时忽然被人当头丢了一只死猫,他是略微有洁癖的男子当下就两腿颤抖。 走上二楼的楼台,他惊慌中遥望对街的仲尼苑,渴望看见女儿白容,但这角度连大门口内都看不清楚呢,他不竟感到凄怆。 这哪里是望女的宅子,这根本就望不见。用心平复状态之后还是出了内城,回到家他直奔咏雨阁。 “石兄,你近日可曾见到我们家的大姨母?”白仲融到了正屋看到一身素蓝色外袍的石轨,他并没有顾忌什么礼数他就这样问他。 “我出去就是到琴房帮着嫣然他姑父照看生意呢,怎么你问我这个,等过些日子,没准贵妃娘娘就带着王子妃娘娘一同来了。我说的对吧?” 石轨手里捧着一卷书,轻轻放下了说的,他这样一安慰,白仲融就说他今日被邻居丢了一只死猫。 “那你赶快到大佛寺去进香去去晦气,消个业障吧。”石轨说完就觉得不对,白仲融根本也笑的很别扭,他也就笑道:“你看看我都忘了,您如今身份高贵了,沾了夫人女儿的光,你是能去婆罗寺进香了。” 石轨一旦衣裳朴素,那就说明他心境如焚,他管不了别人家什么事儿,他想获得大事儿的消息还得依靠冷月淑。 又过了一个月零七日,三月八了,城里三月节举行的很潦草,百姓们只知道王廷颁布了告示,军粮吃紧边疆告急,民间各种礼乐暂时都不出乐。 但在太乐署的白泓,他和他的一众乐吏,他们精心准备了王上的寿宴,却要为大渊王的寿筵出大乐筹划的很隆重。 顾颂的腰骨疼痛已经没有了,他腿脚一直在锻炼着,琴艺上还比之前好了很多,两人在太乐署内公开演释了他们对奏之后的成果还获得阎夫子的赞赏。 这个申时,白家所有人男子都不在宅子里,冷伽仪邀请石令婉去了内城他们的新宅子进行“入厝”礼,石轨哥舒夜郑重带领石嫣然加入旁系协奏,白泓与顾顾颂今日是大显身手展示那《大渊乐》的对奏。 白家宅子里就是白二坐在外院迎宾大厅内,平日里没有来客拜访白家,他白二就是这里歇息的所在,独自一壶清茶品上半日,然后即兴耍几套拳术。 他耍拳时候,从花窗外能感受到一个小身影往外移动,这么小的人全宅子就一个铃儿,他不想坏了他的宁静,他还想着他的身手总有能用的时候。最近耳朵稍红又痒,他一直找不到缘由,他就更不想在此刻分心了。 铃儿这次带着线轴溜出大门,她纯真地一笑还觉得她有了出门的能耐了。 那嘴角一撮毛黑痣的男子还是和蔼地一笑,这次额外送给她一串糖葫芦还说:“天气转热了,这个不好找了,近日城里人出不去,但我有办法出的去。” 铃儿见他的次数久了之后,就觉得他很面熟,终于想起来上元节那日在汇雅书院门口,也是这男子送他的一串糖葫芦。 铃儿忽然就笑了:“我想起来了,你是燕儿姐姐的相好,你们那个啥呢。” 这小丫头看着憨憨的,怎么一言就说了他的私密? 这货郎脸上的笑瞬时没有了,他弯腰在手掌心里搓了一把粉末。 趁着铃儿低头咬那火红山楂果时,他一手上来就捂她的嘴,等到铃儿瘫软到墙根下,他看着没人注意就抱着装竹筐里了。 铃儿的短袄太厚,被他塞到装货的竹筐里。 被装到竹筐里的铃儿看见阳光照进来竹筐内,但她被摇晃着睡过去,渐渐无力睁开眼睛。 朦胧中听见货郎说:“你就是我娶媳妇的钱,你还打算吃我的糖葫芦不?” 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院的白二先到泓芳居里问燕儿:“顾公子的书僮,就那个铃儿在不?” 燕儿顿时表情凝重,很快打开右侧室的两扇门,即可对白二说:“我以为她还睡着呢,怎么不见了呀?我再去找找去,没准在咏雨阁门外赏花呢,那里杏花开了。” 白二望一眼燕儿,感觉她完全就不在状态之内啊,他扭头就走,又转头吩咐燕儿:“你不要声张,我先去找找,让奴才们出动在街上找找。” 他是感觉敏锐的壮年人,这小丫头溜出去他知道,但没想到这样就人没有了,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他白二爷门里拐人。 家里主子们都不在,这时候他一个管家绝对不能把人心乱了。 他喊来六个健壮奴才们,分头让他们去寻,也到欣荣琴坊那里看看。没准这小丫头喜欢乐器,跟着三老爷在那里学着做事情呢,她人小还识字这很好。 酉时初,“榴花红叶村”的老板娘过来馔香阁帮忙镇场子,她的酒馆与馔香阁如今是业务衔接,她刚遇上乞伏植半天在一个包间不出来。 梅君拜托她先看顾这外面的人客,而她有事情要和乞伏植商议。 乞伏植是耍赖不走,他不想回去面对着白容。 他发起牢骚来:“我对外已经够劳心劳力的了,她竟然见面就指责我不陪伴她。我这是何必让她这样的人面对我,我横竖是你头上的天。” 说着,她讲一顶孔雀头饰送给梅君。那是于阗国贵妇人很紧俏的饰物,代表无上尊贵的象征。 梅君没有笑也没有伸手去接:“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我不配拥有这么昂贵的头饰。” 这男人身份高贵,但心思很难捉摸,他的出现仅仅是她的护身符而已。 她明白他这是依照她心里的意中人样子赠送给她的,但他似乎懂了什么意思忽然横着吧她抱起来,拿刀抵住他自个的喉头。 “你不要,那就跟着我出城一趟,否则我要死在你面前。”乞伏植就这样威胁梅君。 梅君只好依了他,两人打扮成于阗国的青年男女,骑马从一条秘密山道穿过隧道来到半山腰的平台,这里草木葱翠。 忽然从干净的坟碑后面出来一个嘴角有痣的男子,手抚左胸称呼他“马哈那你”,然后很快就闪身去了密林深处回避。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这里是我娘的坟。她是于阗国人,小时候很苦很苦的。” 比较起他对她发牢骚,说他娶的王子妃白容不好,这时候梅君最感兴趣的就是乞伏植的身世,看得出来他迷恋她不能自持。但她不是少女心,她不会轻易相信他。 “二殿下,我对你的身世不是很想知道,更对你的王子后宫不感兴趣。你带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一座孤坟藏在这后山平台?” 梅君双手叉腰很无所谓,如今,他身上摘除不干净的印记就是宁潜的外室。 她对乞伏植实在是无法掌握,她认为,宁潜就是耍着她利用她的。她能被利用的就是能被男人摆出来走过场的姿色,离开一个男人再遇上也是绕不开这个目的。 乞伏植也不过是,当她“春风一醉之后不知何处去”。但是她白梅君其实让他乞伏植“春风一下就半醉不醒”。 她还要跟他回旋,到底等着馔香阁能多赚点银子,她离开这里带着和宁潜生的儿子一路向西。 她不知道,其实男人心里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把她想的很复杂。 就在梅君思索她的事儿时候,乞伏植伏地对着坟头碑郑重叩头,低声吟唱那些祭拜歌谣并不是春花能听懂的。 第九十七章 顾颂暴怒打白二再被白泓打 祭拜完了他的亲娘,乞伏植笑的温和答应她的话:“算是吧。”说着话他又走过来圈住梅君的腰:“梅君,我就是带你来让我娘认识你的,我想对他说,我终于找到我想要找的人了。” 梅君心里冷笑,当初那个宁潜看着稳重实在,那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你终于想要找的人?你说你想找的人是我,你这说什么笑话呢?” 梅君十来年从于阗国一路东行来到大渊的京城,她经历了什么她想说,唯一不变的一点是的她越来越务实。 乞伏植的表情十分肯定。“我很早就在我娘的坟前说过,将来我要找的女子必定是于阗国的人,样子是我喜欢的,心性也是最好的。” 梅君不为所动,任何男人都这样对她说的,唯有两名男子除外,那就是顾颂白泓。 “可是我命是最苦的,你不怕沾到我的苦吗?”梅君退后两步,她想在城里待着好好地赚银子不好吗?非要带着她来这里祭拜坟地。 乞伏植不笑了:“我想带你出城。” “再说吧,我要回到酒楼做生意。” 酉时正,王宫寿宴上。 王室内眷以及士族命妇们在专为她们准备的区域,在这里冷伽仪才得以见到女儿白容。 她入宫就遇上她二姐冷美淑,她大姐冷月淑仅仅在皇贵妃宝座上凝神对她一点头,大渊王乞伏力近日不许她出内城,她的宠爱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乞伏力攥着她的手:“爱妃,你那侄女似乎不是很厉害啊。孤王昨日今日的宫宴都没有看到植儿,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冷月淑心里冷笑,你这二殿下又不是我生的,我管他做甚。 可这人是少有的圆融性子,她抽回她的手:内城戒严,外城也一样。督军的事务也是很费心的,你难道不知道他很有才干吗?” 大渊王最近一到亥时就起劲地在寝殿内折腾她,加上此刻几盏美酒落喉,他的手不闲着,眼睛也在夜唱台上移不开。 “你和伽罗举荐的这位白泓,还有他的师弟顾颂可比你举荐的石轨父子好一些,他的乐声里有斗志有正义感。” 王宫的夜唱台上灯盏聚拢一处,是太乐署的百位乐吏花了二十个日夜搭建布置的。箜篌琵琶笛笙箫,《大渊乐》是以于阗国佛乐的基本调子呈现的,这都是顾颂在他骨疾好了之后沉静的构想。 白泓身为大予乐令,今夜每个细节在这场面中都需要他的调控,二人领衔协奏中,他凝望他双手在他那瑟的雁柱上翻飞,他在心里对他说:“我说到做到吧?” 顾颂想过这是他必须兑现的承诺,调养了一个多月的身子好了,仪表越发俊朗出尘,对视师兄的目光也感激又温柔。 他重视感情,看着师兄得意他的主持大乐,他那姿态比往日更有傲然,他认为他的才能他的聪明担的我这副傲然。 寿宴奏曲舞蹈的替换场间歇,白泓捧着内侍送上来的鲜肉胡饼慢慢地放他身旁的小几上:“这饼不能多吃,肉留着最后,先把饼吃了。” “嗯。”顾颂轻声应他,但很快被他拽到一旁的帘幕后面捧住脸亲了好几下。 “来了王宫还习惯吗?”他问完这话又觉得好笑,人家在凉国也是跟随父亲顾弘明出过大乐的,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他又偷着对颂师弟说:“这回赏金很不少,我的也给你。” “那不给你自个留着,或者留给师母和师父啊?”顾颂不会很动心这份赏金,主要也是还没满十八岁的,他此时对赢钱的概念并不十分在行,他只想着这或许就是最后一场大乐,但也未必就是。 白泓捏下他的脸颊,他今夜风头盖过很多男乐人,那些王族内眷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转悠。他怜惜地对他说:“不用啊,我现在是王廷的乐令,我有食邑,这些赏金你可以用来置办个宅子。” “真的吗?那我就能带着铃儿有地方住了。”顾颂遐想即将成真,眼角湿润了。他抱住师兄:“多谢师兄!” “我还要多谢你呢!陪我渡过了革职的那段低潮日子,还尽心和我对奏出了让陛下满意的《大渊乐》。”白泓到了此刻那份心里的愧疚才算是消融了些。 他们躲在沉重而有些隔音的帘幕后面,同个帘幕的另一面,乞伏伽罗纱衣罗裙相会哥舒夜。 “阿夜,我看你们家住的那位顾颂人不错,你把他带过来这里和我说说话吧?”乞伏伽罗今日烧了五石散了,说话声音格外柔魅。 哥舒夜搀扶着乞伏伽罗:“我没办法,他性子很倔强的。” 乞伏伽罗迷蒙双眼仰视哥舒夜:“那你就陪着我,不许离开太早。” 哥舒夜最近跟随着乞伏伽罗,总是有入宫的令牌进出内城里外,他跟随着她,在白泓来看这就是一种修行。 乞伏伽罗那样的轻薄女子,跋扈张扬还饮酒吃生肉,若是他表叔能和这位公主走到一会儿修成正果,也没有不好的。 一个阴谋诡计多,一个放浪形骸无所畏惧,“二姨子”美男子陪着“豪气千云”的公主殿下,阴阳颠倒也合适的很。 白泓领着顾颂悄悄地离开这里,再玩一会儿,他们要观赏石嫣然哥舒夜还有石轨的舞乐《青青子衿》。 本来,在这之前的个入夜大家在惠心院的后院。 白泓就劝哥舒夜:“阿夜叔,王上这次的寿宴你的舞,怕是不合适,王上不爱阴柔。除非你是女人,可那等于让贵妃娘娘失了宠。” 石轨听到外甥说冷月淑,他脸上不自在也就坐不住回到咏雨阁了。他一路从惠心院经过,遇见白仲融看见他就嘀咕:“我说你儿子好好地,我又没有招惹他,他说话都不考虑长辈感受的吗?” 石嫣然这会儿还是尊崇哥舒夜的,他坐过来搂上他脖子:“没有你,那王宫还不被公主殿下掀翻了呀?我爹说了,我出乐少了舞蹈就没看头,人家也不会记住我。” 白泓一想,也对,他入仕途顺利了,那他接着不就是要为表弟嫣然着想吗? 嫣然留在这里,奏琴与哥舒夜的舞蹈紧着时候排演。 白泓记得,这些日子里。他从惠心院出来就直奔泓芳居院子里,虽然他最近忙着编曲,调配乐手,但他不忘为师弟按摩腰骨。 进来正屋使唤铃儿端来那药丸,看见铃儿满眼亮闪闪,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幕此刻总是萦绕他印象中。 这会儿白泓顾颂正式坐下来观赏,还在角落里转为太乐署官吏预备的散座上,关于颂师弟身边的小琴童铃儿,他的印象也就是前几日那一瞬间。 戌时三刻,还在欣荣琴坊的白仲融不紧不慢地准备关闭店门,最近来买现货的人多,要不是一刻钟前,那巡弋的城兵回来催促他还想等到戌正时分才关门。 一个时辰前,白二领着奴才们来找铃儿时,白仲融给了他银子,吩咐他让两人到城门那儿守着,别的人先到城里各食肆前转悠。 找不着铃儿,这对他徒弟颂儿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但让他跟着找人,他宁愿看顾店面等生意。 白二知道他家三老爷最爱制琴售琴,得到银子他先带着家奴来到馔香阁,点菜吃饭他吃得最多,没看见掌柜的巴列。他问女老板,正巧梅君来了。 乞伏植认得他白二,不待他行礼先问:“何事来此?你平日不该老实呆在白家看顾宅子的吗?” “回禀二殿下,今日家里人多是在王宫寿宴上,就是顾公子的小奴婢丢了,小的想给顾公子知会一声。” “那就正好,你和巴列一同入内城,他带你入宴给顾公子说一声。” 白二菜也没有吃完,就赶着把奴才们赶出来馔香阁,让她们在长城里好好地找,找不着赶在戌时正戒严时候回宅子去。 乞伏植站在馔香阁门口望着白二跑走的背影,他对梅君说:“一个白家老奴才也舍得银子来这里用膳?都这时候了,不说是守护着主子家宅还出来吗干嘛,少个奴才就少了呗。” 梅君拉了他往里走:“你身份高贵,就别站门口了。”等他进来包间又说:“人家顾公子就带了一个琴童从凉国来的,不找一找怎么成。” 亥时初,顾颂终于得知他的铃儿不见了,他顾不上听从师兄的建议该去给冷月淑乞伏伽罗辞别,他拽着白二就出了王宫内城。 天气渐渐暖和了,这铃儿小小的人儿才十三岁,她要跑去哪里啊? 顾颂一路跟着白二奔跑出内城,来到一棵老垂柳树下,他的瑟还在师兄那里保管着,他想不通铃儿好好地一个小女孩跑出来就不见了。 他忽然用力地顶着白二往后退,白二是有身手的中年人,他没有防备,顾颂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让婢女燕儿教导我的铃儿干活,她本来就那么懂事,却在我面前越来越像个婢女了。” “呃!这我是说过的,顾公子您听我解释。”白二想不到顾公子对他的小婢女这么深情厚意。 “我不听,我们主仆很可笑,很老实对不对?你们这帮狗奴才婢女也欺负我们主仆,说!把她卖到哪里去了?”顾颂两手钳子一样揪住白二的脖领子。 白二使劲挣脱,他却发觉顾公子的手劲不小,他挣脱不了。 他默认,他的确为白家着想,坚决要让燕儿把铃儿调教成白家的小婢女。他眼睛闪烁:“顾公子,有话好好地说,铃儿呢,在咱们家谁都稀罕她人小。” “我放你妈的狗屁!稀罕她你们就让她跟随燕儿什么活都干,告诉我,是不是把她卖了人跑了?” 这结果是顾颂刚才在奔跑时候想出来的,白二皱眉:“她应该是自己贪玩走出来大门让人给拐走的,我都看见她一个人下午出大门好几次。” “滚!你个老奴才,你还看见了?那你为何不阻止她出去?你说,你们还对我的铃儿做过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顾颂此刻无法想象,铃儿和他亲如手足,一起长大,这个京城是个深水潭,城里什么人都有。连他这样一个十七岁少年紧跟师兄还保不住被人算计,她那么小一个人孩子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啊?他不敢多想,如果他把铃儿留在弘月楼。 让继母石秋月带着铃儿在身边,那至少还是在顾家,不会被白家的家奴算计,利用和教导她做哪些成年婢女做的重活。 “顾公子… …”白二总算挣脱开了他的手,他看着他瞬间颓废暴躁酷似野狼,他劝:“没事的!我看着铃儿这些日子很活泼,还经常笑。” “滚!”顾颂离开满嘴喷着肉菜味道的白二,白二能理解他的失常:“公子,那我先回去了,您也记得早点回来家里啊!别让夫人老爷公子操心担忧。” 白二回到白家即刻遭到白泓的毒打:“你是不长脑子也长颗好心成不成?”他打的白二不敢还手,白二那么壮硕却要被他打的心里服气也不敢觉得委屈。 这么晚了,他心里已经哭泣:“师弟,别走!不要这样就离开我。”他最近莫名地会预感到师弟会离开他,他每次都都要亲手保管好他的瑟。 石令婉安慰儿子知道也没有用,就挡住他拿锤子砸白二的手。 “燕儿!快来烧热水,把汤池水烧好了炉子也把火弄好。”石令婉朝着正屋外喊。 婢女莺儿先是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燕儿早就该做好这些的。她应声:“夫人,我去看看,她或许是看见铃儿不在了难过地哭呢。我刚进来看见西厢房灯还亮着的。” 石嫣然起来坐在外间等候他表兄起床,可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没有见人从内居室出来,他冒着被白泓扭耳朵的危险进来拉开床帷。 正巧肿着眼睛的白二也进来外间,石嫣然对他喊:“我阿兄不见了!快去找。” “石公子,我这才要进来给您说呢,我家公子一早就套车出门去城里的牙行了,其实我还有话想… …” 第九十八章 白泓寻人到仲尼苑白容知宁月如死 白泓屋子外面,婢女莺儿,亲娘石令婉惊讶于婢女燕儿的骤然消失,他们和着白季旺拽了白二出去质问,白泓一个人闩门拒绝任何人进来。 外面亲娘亲爹以为他今晚也疲乏的很,他们没再操心别的,白泓外间的炉子是婢女刚烧热的,最近天热了他从早跑到晚上也不觉得冷就将那炉子又提到了外面门台上。 外间的铜灯盏是新换的七宝攒花的海棠形,白泓刚换了寝衣躺床上又起来了,走到右侧室内进去感受感受师弟还存留的气息,还有他那本《汉书》开始体会到孤家寡人的冷清。忽然,他披上缎面薄棉袍穿上靴子出了正屋,搡开内院大门时婢女莺奔出来西厢房:“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奴婢还没有给您烧汤池的水呢!” 白泓继续往外走,他回头瞄一眼内院正中在月光下的苹果树,他想不到顾颂就这样走了,他现在什么事儿都顺了他也走?不对,他必定是找他的铃儿找不到了他就在回家的巷子口呢。 他脚步匆匆地走上出去外院的木楼梯,中庭二楼走廊里的灯笼换了熟铁制的锻成喜鹊登枝的样式,那是他入职后爹娘请人做的,但这光景这么好了,颂师弟还要离开他?原来他作为师兄竟然对他心里想的一无所知,还同床共枕呢,情话也说了的,他说过什么都按照他说的进行。 可是他,为什么这次一声不吭就这样走了? 正要准备下楼出外院找顾颂的白泓,快步去了咏雨阁,推开门喊着才要换寝衣的石嫣然:“嫣然,陪我去找师弟!” 石轨这时候还没有打算要就寝,穿着宴会上的银色短靴米缎面袍。 “泓儿,嫣然累了,他今日也紧张的很,阿舅陪着你去找人。”石轨看见沙漏这时候都亥时正很晚了,心里冒火到语气也比平日里生硬的多,他为人八面玲珑还不忘安慰白泓:“放心!顾颂今夜跟随你出尽了风头,在陛下寿筵上的王族要臣们都认识他,就算是谁碰上了也会给咱们把人给送回来的。” 石嫣然不说话,眼神冷漠,按说在今夜是他和表兄搭一场乐,哄抬自家人是理所当然的。白泓看他那眼神气不打一处来,从衣架上取下外袍:“穿上,走!和我一起,去寻师弟回来。” 嫣然看一眼他爹,心想:“你给姓顾的对奏协奏,你想过我没有?我可是你亲亲的表弟。”他爹把儿子挡到身后,他往后的荣誉或许就系在儿子的身上了,正要说他跟随白泓出去寻人。 就见白季旺白仲融跑着来院里,他们见白泓这么着急,必定是急着想找人陪同出门,白仲融对石轨说:“石兄,拜托你照看这家里,我和三弟出去寻人。” 他知道石轨很很会哄女人,家里那位刚从王宫寿筵回来的,借这酒意开始骂他无能了。石轨出来院门左拐,叫了哥舒夜一道去了咏雨阁。 白季旺掏出他那很少用的 偈者令,寻人寻到了都尉府大门内,都尉告诉他们像顾颂那样的风光俊美的男子好找,至于他的奴婢和你白家的婢女这时候很难找,不如明日正午到东街最大的牙行里转转没准就遇上了。 白泓穿着官服还想在街上继续找顾颂,他爹劝阻:“现在官府查人是严谨仔细,颂儿那样仪表堂堂的孩子必定的到款待的,咱们先回去,你这样高调在街上走着万一被尚书令大人知道也不好。” 他身上的官服是出来寻人前白季旺喊着白二为他取来的,白二被白泓狠狠地揍到一边眼窝子突成泡,腿脚还是很利索地跟着到处跑,白泓这时候还是不相信顾颂不回来。他嘱咐白二把门开着,夜里别睡,一有动静若是看见了师弟就用心把人劝住。 白二感到委屈也不敢多说,只有应承着,他被打成那样的嘴脸,夜里不睡他的伤就不容易好。但这晚上他才领教了自家公子的残酷冷漠,打他打的也太狠了,心里服气地说:“没办法!谁让公子你如今身居高位了,打我也是给白家长脸。” 回到泓芳居,石令婉让莺儿直接抱着被褥过来,打算让她就近住在右侧室里照顾白泓,他委婉劝阻:“我这儿不需要人,师弟很快就会回来的,这屋里不能换人住。” 白季旺让莺儿去西厢房里原先燕儿的房里住下了,儿子不近女色,可这身边需要个人拾掇屋子端茶,他显得心事重重的,又让人把嫣然喊过来,他默默地陪着睡到右侧室了。 早上辰时三刻,嫣然愤愤地扫一眼身躯魁梧的白二,猛地掀开薄布帘子出了正屋。他快步跑到惠心院给他姑母说这事儿,白二就跟着在石嫣然身后。 而在此时,京城东街最大的牙行“德记牙行”。 白泓不由分说,花了少许银子进去里面观看了最新进去牙行的男女老少奴婢。 特别寻找十三岁的女孩和十九岁的女子,根据他的亲口描述,他的婢女燕儿,顾颂的琴童铃儿都不曾被人转卖来此。 牙行老板家对他说:“大人,您一看就是在朝为官的,谁有胆子转卖您的婢女和琴童?如果有,也不会在咱们京城哪!” 然后他又驾车来到乞伏植的仲尼苑,管家巴列引他到了白容的寝殿大门外。他这时候也只有来看看白容,顺带求教乞伏植设法寻找师弟。 他走进来在殿门外说声:“王子妃娘娘,在下白泓来拜访!” 殿门一开,出来的是眼圈发黑的鸳鸯,看见白泓欣喜到目光瞬时发亮:“公子,快进来坐!” 这时候春日暖阳高照,园子里奇花绽放,也都过了辰时。白泓坐下来就没有看到白容,他瞧着脸上焦急还有些憔悴的鸳鸯问:“你们家娘娘呢?” 鸳鸯疾步走到殿门上对外迅速望了几眼,随后进来告诉白泓:“公子有所不知,二殿下甚少过来这里,我们家娘娘昨夜被公主殿下亲自邀请到公主那里是去了。” 公主乞伏伽罗是什么品行的人,白泓一个男人最秦楚不过了。他不能多说,仅对鸳鸯支招:“白容在哪里,你最好这时候去看看,夜不归宿是这个大事儿,小心往后被人清算她有失妇德。” “公子,娘娘她有时候不听奴婢的。”鸳鸯面有难色。看着白泓她似乎又有了信心:“那好,公子您先在这里,我去找找看。” 白泓略想一下给鸳鸯出主意:“你最好请管家巴列一同,万一深宫内苑的人你不熟悉,有他在也办事能有人给二殿下颜面。” 鸳鸯还是眼神凄惶:“娘娘她不让我找巴列,说很讨厌他的样子,人太丑了。” “人家再丑也是她的管家不会不护持他,走!我们一道出去找。”白泓一早过来找白容,她一个已婚王子妃居然不在自己的宫苑寝殿,这成何体统? 鸳鸯站在门台外看着白泓到了寝殿外院就问一句话,巴列即可跟随鸳鸯找白容。 一刻钟后,满面绯红身着粉红纱衣的白容坐在车撵上被抬回来。 巴列不敢看白容但却一直看着白泓:“白大人,娘娘是在三殿下那里的。” 鸳鸯把一件锦绣薄袍披在白容身上:“娘娘,您是公主殿下带着您一同去三殿下那里饮酒的吧?” 白容似乎精神恍惚到不是很明清,嗓音眯着:“谁说的?我不是公主带着去的,我是宁月如哄着我去的。” 白泓一听就来气,宁月如谢芷慧在上元节那日服食了五石散,也不知道给了石轨什么压力,竟然撺掇他和颂师弟与那两女子戏耍。 鸳鸯命两名宫娥搀扶白容进去内居室洗漱,白泓看着他堂妹那样子,总觉得她很不正常,乞伏植的管家巴列,在白泓看来他分明疑惑白容但就是不说破。 “巴列管家,二殿下如今何在?”他是冲着乞伏植来的,自然也是非要问到他不可。 巴列略微犹豫下说:“白大人您知道的,殿下公务繁忙,有时候就和近卫军一同在御前殿外守夜呢。” 听到巴列这么说,白泓明白,他指望秦轩派人寻找师弟的希望落空了,他微笑对巴列:“看来殿下日日如此繁忙,那管家你跟随在右也辛苦了!” 巴列应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就离开了他家王子妃的寝殿。 既然他这个堂兄人都来了,就不急着离开,鸳鸯出来奉了茶,白泓品茶等着白容更换礼服出来。 乞伏植的王子妃白容,一入王宫月余,她的即可身上姿态有了轻佻妇人的韵味,这是大渊王室多数女人都具备的,反而在她姨母冷月淑冷美淑身上,这些气质都不曾有。 她看着堂兄来探望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兰花指翘起,目光摇曳出自由奔放:“昨夜我看你们演奏的出色,我也就感到欣慰了,回来才想着卸了妆就寝,公主邀请了去她那里,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地到了三殿下那里。想也是我服了五石散要走出来“行散”,然后那个宁月如就说她要陪着我“行散”,我们学着公主殿下的样子敞开外衫,行走在宫苑之间的路上。” 白容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她的日子已经是她向往中的美梦,她想不到婚后的日子可以这么自在无忧虑。 白泓感到此时的氛围很闷,他语调艰涩地问白容:“那你这样,二殿下他不在意吗?“ “我要他在意算什么?在意我的人多了去了,远就是谢无心,近的还有乞伏陌… …他说要娶我为妃。”白容服用那灼热的石头粉末还未消化,纤细手腕紧紧抚住心口抑制住她脉搏的跳跃。起先也是忌惮着堂兄的存在,可如今她迷茫的要紧。昂头望着窗外一树蔓延的紫藤花:“阿兄,我的事儿你就甭管了,入宫之后我也就是白家泼出来的水,和民间妇人没有两样。日子该怎么过,都是个过。” 白泓愁眉道:“你是二殿下唯一的王子妃,虽说咱们是高攀了,可你没有在身份上被亏待。至于宁月如,三殿下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哼!她怎么了?我昨夜里还打了她呢,合着三殿下一起,他也打他女人给我看呢… …”白容神经质而冷漠地笑着。 这二殿下府,白泓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等他从这里套车回到自己家,这二殿下乞伏植的内侍总管进来告诉白容,三殿下打死了宁月如。 怎么好好地一个人,昨夜里还谈笑无间,还是妯娌之间的,她就这么容易就死了? 她也是曾经就学在汇雅学馆的女学子,音律书画都精通呢,运气没有她好,嫁给最差劲的三王子。 白容当即害怕了,三王子可是因为她而打的宁月如!他打的时候,完全不当她是她的女人,扯住头发就撞墙,但这男人又对她殷勤有加。 被人崇敬膜拜又仰望的滋味,在昨夜很疯狂也很爽快,但他打月如应该不会打死,她也不希望她被打死。 想下去就觉得头皮发麻,就在白泓离开的半个时辰后,白容让人驾车送她回了娘家。 她低调回了朱桓台也才得知昨夜王上寿筵,顾颂的小丫头丢了顾颂也不见了,她对她娘说:“原来白泓进宫是想让乞伏植帮他寻人啊!” 她没有说宁月如的死,她心虚的很,但又莫名对乞伏陌有了好感,他可以为了她杀人。乞伏植呢,终日说是为了边境防务,说是守卫京城要布置防务,其实就是暂时不喜欢她,但她决定不想这原由了,太累。 白泓坐在泓芳居外间,吃着午膳。太乐署的小厮禀告他:“大人,宁大人家中有事儿告急,他说告假一个时辰就回来。” “这么重视他的位子,宁潜。”白泓并不知道宁月如死了。 用膳之后,白二趁着四下无人悄声回禀:“老奴昨夜听到顾公子回来过的声音,他在外院窗前说了些话… …” “什么话?赶紧给我说!”白泓揪住白二的领口:“他来了怎么能又走了呢?” “顾公子说,他渡河遇见了广武军,他加入了他们,还说让您放心,他会好好地活着。” 第九十九章 四合营巧遇始皇琴宁潜使伎俩 白泓想不明白师弟他去那里是为何?若说专门找铃儿,那也不一定就能找到。 记得他曾经说过:“广武城的战场是我见识人间最血腥,最残酷的地方。”顾颂当时说这话就不是多么悲伤难过,他似乎是炫耀给他这个师兄听的。 “我说你就那么爱去那种地方啊?好好的舞乐人不精于礼乐,非要到那舞刀弄枪的所在,提着脑袋过了今朝不见明日。” 白泓松开管家白二的领口,他一个人走回他的泓芳居,进到右侧室门上站了会儿,不待乐署的小厮提醒他,他径自出来驾车回乐署。 “大人,您不能驾车呀!”小厮是负责传话驾车递交公文,他被白泓搡进去马车里坐着。 “你先坐车里吧,我这外袍给你拿着。”白泓卷起他的大予乐令紫锦袍子,心头沉闷到已然不在乎他这身官服。 顾师弟就这样一走了之,抛弃了他,也留下了他的瑟,这变化骤然如火焰如冰山的交替让白泓无法接受。 战事不是他一个乐人能掌握的,他改变不了大渊王扩充周边的野心,他能做的就是弘扬庄严神圣的音律,让国之气势保持住。 马车到了西河岸边的难民营,那里连接着几家牙行,他习惯性下了马车,背负双手在牙行里走了一遍。 人问他买奴婢吗,他的小厮随便应付牙行,说是仅仅看看,白泓看着衣衫褴褛的那些幼童比铃儿还小。 看得心酸难过之下踱步走出来,既然到这气味难闻的地方都来了,那不妨到难民营也走走看。 大渊的难民营有多处,广纳难民是大王子乞伏志向王上提出来的一大建议,这游离之苦难是大王子饱尝过的。 记得就在白泓刚入乐署的头一个冬日,大王子特地在冬至节安插了一支难民曲乐班,演奏的不算好还是但是器物简陋人很卖力,一旁的尚书令不能违背了大王子的心意坚持启奏:“大王在上,而今游离之人不乏德才兼备,收纳入我大渊即是为我所用。” 乞伏力思忖片刻,他不难理解这是长子的心思,但这其实对于大兴国力也是良策,于是颁布一道旨意:凡入境大渊之难民于一年之内经过检疫及品德考核皆能加入侨民籍贯,为我大渊之良好平民。 难民营大门是敞开的,也就是两道木桩子顶上一块木板“四合营”的字迹晦暗不清楚。 白泓让小厮看着马车,他走进来“四合营”,这地方看起来是一处粮仓整理出来安置人口的。 发霉的谷子味道混合着生锈的铁器,简陋门窗支棱在草顶矮房上,尘土飞扬的门前孩子哭声中掩蔽着“”哗啦哗啦”的刨刀声。 这声音是白泓幼年最熟悉不过的旋律,他听着会感觉到舒服的温暖。 寻着声音,他连续走了几十步拐到一个石板后面,井水边冰茬子消融成湿润的泥泞,一全须老者泛红侧颜全神贯注于膝上的古琴。 那是未胶合的凤首,白泓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太乐署最早就容纳的一批先秦古器,这可是乐署出声大场面专由大乐令亲自弹奏的古器。 “喂!你这老汉怎么能在这里粗陋对待这件数百年大琴?” 刨刀本来就很仔细的动作,这老汉的刨刀掉落在地,他的膝盖上还端着琴,很惊讶看着白泓青色衬袍。 他看起来就是城里殷实人家的子弟,而他老汉就是接了这活儿谋求一家老小的生计。 他用衣襟小心地弹去琴箱内的木屑,忐忑亮褐色眼眸迎上白泓双眼:“公子认得这琴?” “我何止是认得!”白泓还想说的是:“他作为新任大予乐令,这古琴他到如今都还没得机会摸上一摸呢。” 白泓的话这样说了,这老汉就憨厚一笑:“那您认得那可就太好啦!老汉这就请教公子您,这底版的质料我认得是渭南梧桐木,可这面板木还有这琴徽,您说他原本镶嵌的该是什么呢?” 这么贵重的大琴这老汉精心抱在膝盖上,他这一脸的笑也是含有对他白泓的丝丝信任,知道凭着面前这年轻公子的气态,这样的人不屑于欺凌他这样老师忠厚的人。 太乐署内负责修器物养护器物的那组人,平日里都在太乐署后院看守殿堂礼器,没特别要紧事儿也不会过来前院,白泓这时候才惊觉他想知道这事儿就连个问的人都没有。那一班修养礼器的员吏们都归宁潜指使,他过去不在乎他们是因为他觉得那和他无关联,他们家又有欣荣琴坊,修和制作是一体的。 但如今此刻,身为王上圣旨册封的掌管太乐署的大乐令,虽然每日正襟坐在署内大位,里面各处的人物他都还认不全呢。他认得这器物,也是不久前第二次开门进入乐署那盛放大型礼器的殿内看见的,他怕他伸手一摸会让宁潜那老东西觉得他眼皮子浅。 “你看起来是老手艺人了,敢问老人家故里何处?”白泓凑近了看,他也看清楚这大秦国制的凤首上下质料不一。 “逃难来的。”老汉看他盯着琴一直看,却不答他的问话,于是淡然应了四个字,忐忑用衣襟包住这琴身,猫着腰走进那茅草泥巴夯的屋里了。 白泓微笑着跟了一步上来到门口:“我知道,可这里像您这样的人不多,手艺精,还接这么细致贵重的活儿。” 白泓正要寻思着是否也猫着腰走进去,人家里面黝黑光线中“砰”一声就把门给顶上了。 处于礼貌和尊重,白泓停住脚步没敢伸手叩门,那双浑圆手指的手掌,那指腹延伸到掌心边缘的老茧被岁月磨的发亮。他的中年父亲白季旺,一旦面对陌生人的挑衅和无礼时候,他也会是这样明显的蛮横,尊严被滋扰的本能反应。 人家作为难民,生计维持不易,他这样明晃晃地问话,这里简陋的地方到处都是人呢。老汉要是说出来了,那些是非或许能波及人家的一家老小性命,白泓悻悻然走开了,走到那两根木桩子立着“四合营”木牌的所谓的大门。 小厮走过来关切:“大人,您怎么进去里面那么久?那里面有什么要寻的人吗?”城里本地人鲜少敢走进去的,传闻十分地惊悚。 白泓坐进马车里,行驶在去往太乐署的路上。他问驾车的小厮:“你给谢大人也驾车有些年头了,你知道什么就只管给我说。” 小厮环顾街头两边,,走上一处桥头,他才回身凑近车廉:“大人,这个四合营里住的难民可都是来自戈壁大湖畔的,喜好集结,他们不分男女浑身都有刀。” 这小厮答非所问,白泓摆手让他继续驾车,他沉默了下来。 拨开左侧车廉,看着河水,想起来宁潜女儿宁月如,那时候就曾经被乞伏伽罗的侍卫脖子戴枷行走示众。 四合营的难民带不带刀的他不在乎,他是乐人,他从来不冒犯手持兵器的人,也不与人结仇。但这世间有些人就是很奇怪,明明就能好生对待的女儿,伴侣,却蔑视对方尊严进行肆意凌辱。 宁潜虽然嫁女儿是攀上王族高贵的大门,牟取荣耀无可厚非。那你应该爱惜你的女儿,个人骨肉比较起什么摸不着的荣耀应该亲密很多吧? 近日,白泓认为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快,他脑子里钻进来的想法也渐渐被各种大小事物填满了,下了马车回到太乐署。 里面各职位员吏纷纷作揖对他行礼,他也微微颌首还礼,经过他个人内室门外,那一整套席案后面的宁潜抖动老鼠胡须对他唱着喏:“大人您回来了!敢问午膳用的可好?若不嫌弃,属下这里刚好有一碟内人亲手制作的卤水鸭肝肠,这就孝敬给大人您。” 只见,宁潜白须抖动之后,室内即可走过来两名新入职的乐吏,恭敬地双手端着二尺宽的方盘内二指瓷碟内总共寸长的吃食三撮。白泓清扫一眼掠过,他问宁潜:“听闻府上出了事儿,你告假一个时辰可是为了家务事儿呢?“他女儿的事儿他必定是算作家务。 白泓抬头发觉别的新老乐吏们,显然也有人听闻了宁月如被打死的事儿,眼皮忽闪着回避呢。 宁潜这双眼睛小而晶亮到黑透,和刚才一样地郑重而不显心绪。他亲手接住那二尺方盘,将里面的筷子瓷碟合成一盘端在手:“属下就是因为告假才要主动给大人您奉献上午间点心的,来!您张嘴,尝着吃一口。” 他说着已然仰视过来,右手夹起一枚鸭肠就那样举着走近白泓,白泓的肩头就是宁潜的头顶角度,那些乐吏们眸光谄笑。这时候白泓要是接住了还必须要张嘴,若是不理会或者拒绝了就是彻底的骄傲,新官上任的骄傲也太明朗了。 白泓是很重视仪态的男子,即使是他个性有随和的一面。他,走前一步没有退路,必须弯腰张口接住这快寸把长的吃食,方能堵住在场里外二百多位乐吏的嘴。 但他宁愿被人用唾沫讨伐也不愿意这样,他想想今日在四合营的所见,很多事儿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让他知道的。 宁潜背后正中就是他的大乐令内室,白泓退后一步微笑:“宁大人,你午膳没有用够,你就找个人陪着你用就是了,非要拉着我是要过家家吗?” 这里多数人都是出自姿态清雅的礼乐门子弟,白泓这样一说,他们用袖口半掩住嘴开始笑着宁潜的滑稽姿态。像个奶娘追着喂幼童食物,宁潜心里怕也是这么想的吧??宁潜笑着露出细牙齿,还语调嗔怪:“大人,您瞧瞧,属下这右手都举了老长时候了,酸的都快握不住鼓槌了!”他慢慢地又逼近了白泓:“内人家里的厨子来自钱塘江那儿的建康城,那手艺三百年闻名呢,您不尝尝就是不给属下这张老脸面呀……” 白泓瞧着别人掩住嘴偷着笑,他索性也笑着握住宁潜的右手:“那么宁大人不要辜负了令夫人的手艺,来!”他从小就刨木头又雕刻玉石,他的单手能控制住宁潜的双手。 他看准了宁潜那两片红润的薄嘴唇,一反手就换成是白泓手拿筷子夹的着吃食喂他:“来!咱们宁大人深耕太乐署二十多年劳苦功高,这是本官亲手孝敬的。” 白泓手劲道十分地大,人又年轻,嬉笑间,里面的乐吏们原本紧绷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 宁潜不得已,只好张嘴衔住了那卤水鸭肠,本来蓄意深沉的笑意直接凝固在眼内,细牙咬着。他有一肚子不甘愿,他不甘愿这小子坐上他高处的位子,眼中转为黑沉沉的阴鸷。 白泓看的仔细,趁着彼此这么近,他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在宁潜耳畔:“潜潜,女儿被打的没有命了你告假一个时辰,可我此刻就没有看到你的悲伤。” 宁潜迅速咽下那块鸭肠:“我,没有悲伤,但我只会让别人悲伤。”他眼内轻蔑完全浮现给白泓。 “当然,你手眼通天呢!”白泓搂上宁潜脖子,被他这话给吃惊到了。索性问他:“你把乐署的始皇凤首大琴给弄到哪里去了?”?宁潜眸中划过一丝震惊,掰开了白泓的手,他没有想到白泓察觉的这么快,但他运作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么嫩的小子就想用一件小事和他对抗,这太低估他的能力了。 他很大响声将筷子搁到盘子里,被一旁的小乐吏给接了过去,款款落座于他的松木拱背椅上,用手巾抹擦了两手和嘴。 转头,他看一眼背后大乐令的专属内室,白泓正双手背负着看他。 三月天早晚温差很大,每个人座下的小铁炉早就撤去了,空气中稍许发霉的味道相容在每位员吏案前的砚台墨水中,从先王设立这座弘扬国威宣导国粹的礼乐殿堂。由新到旧,某些陈腐的气息早就扎实地存在于内中,而他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一进来到最后也是即将要和这些陈腐相融相契合下去的。 第一百章 大乐令沉闷烦恼中的第一碗二两醋 “大人何事看着属下?”宁潜就算是极度不屑于白泓的存在,此时也稍稍有些慌。 既然他这老东西这样问了,那么白泓就不等了。他动手拉开酸枝趟门:“宁大人里边请,索容道去给我把窗扇都打开了!”白泓指使他身边配给的小厮。 宁潜似乎是不想离开他蛰伏了二十年的那张拱背宽椅,仅仅是站着扭头应一声:“大人有事请吩咐,您是要传唤领舞的总章知事呢,还是让学事们递给您这一年的行乐筹划案牍?”他对他的敷衍姿态早已经演练到烂熟。 他没事传唤那领舞人的总章做什么呢?他白泓都在乐署行走两年多了,每一年的行乐筹划即使是乐署做了筹划,到最后都还是看王室的新意和决定的。 白泓让索容道去马厩里取了他那马匹身上的铃铛,放在案头左手边,他没有什么好气恼的,他年轻人家不服气他从区区二十五位员吏中坐上最高位置。 人家宁家祖上显赫,庇佑了他这人姿态硬朗,那他一个工匠的后代不和他比拼祖宗荣耀,他捏住铃铛把手“泠泠泠”持续晃动。 这声儿戏般的手法,外间几乎没有人回应,他们最多是觉得白泓一个人单独坐这里面还不习惯了这氛围,正给他自个解闷呢。 外面没有人走进来这内室门前,他又持续摇动起来,宁潜这才懒洋洋走出他的席位站在门外,眼内黑沉沉。他作为乐署唯一的黄门老乐人,各种事物经由他的调配,下面员吏二十五位加上十四位学事,他只要做好这些部署让乐令高枕无忧即可。 白泓站起身迎上同样站着,但故意垂下双手拱着袖子作揖的宁潜,他脸上无辜,似是说:“你坐你的位子,在这里有什么事儿我这个乐丞做好了,那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宁大人请进来!我们有事儿商议。”他不得不把语调放缓和,面对油滑满腹心思的宁潜,白泓又是调皮地走出位子到门前拽他进来:“来!坐。”外面那些人都看他们二人一老一少往后的相处呢,他这样暂时等于安抚了外面的人。 “那么属下就不客气了!”宁潜刚才还带了一丝的防备,虽然他不在乎白泓能带给他多少不愉快,但这小子昔日与他有怨气。 宁潜坐到右下首的那唯一的红木圈椅上,这里所有的陈设,没有因为新任乐令的到来而改变丝毫。锁着重要书卷的橱柜就在白泓身后,那把长柄瑶琴巧妙的锁头很吸引人的目光,这锁的钥匙依然是在大乐丞宁潜的手里。 白泓视线中很浓重的印象就是,刚才他在门外看着宁潜案头,那一整副蓝瓷细嘴奶茶壶配单独一个蓝色茶盏,那上面金色油花覆盖雪白奶泡,那冒着热气与弥散开的奶香格外突兀。 而他堂堂一个大乐令,案头除了冰冷石砚笔架一副外,就只有敞开的窗外阴凉处的冷风往里吹了。 白泓决定先从他熟悉的角度开口,他压低声音相距宁潜二尺:“宁大人,我听闻令千金近来有危机了。”他就算是不说,也不主动探寻,只要有个白容在家里,他就有理由这样关切。看着宁潜还在犹豫,他接着问:“那,这事儿不知是真是假?” 望了一眼窗外,宁潜迅速应声:“不碍事,民间夫妻吵闹属于情趣,这王族家眷不同于俗世人,无须与俗人同思虑同论之。”他女儿昨夜相传被其夫君活活给打死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不想知道的太多。 白容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会渲染也不会隐藏,白泓平淡接着一句:“那,需要乐署同僚前去府上探望吗?”他女儿就算不是白容说的被打死了,那也该是在娘家修养身子并接受心里安抚的。 宁潜脸上神色复杂,阴晴转换之间,他什么也不说,就起身出去外边了。他从来不把家务事儿敞开了对乐署的人说,而且,现在白泓这小子故意问起来,他有必要的理由保持沉默。 白泓背着双手站在窗扇内,玄色外袍身影就在外间宁潜右边斜刺里视角。 申时初,宁潜亲手捧了一盏茶走进来放在案头,趟门被他合上了,白泓从窗扇那儿到他的大乐令之座间,他坐着的时候比较多。 “大人,请用茶!”宁潜这一声谦卑的敬语,立刻让白泓从半是迷蒙中惊醒,他还想着午后经过的那四合营的刨刀声。 “宁大人,我不喝茶,我只不过是听了些消息想问候一声令千金,想说你上午告假是否是因为此事。”白泓知道,他问四合营的事儿不会那么容易得到答案。为了表示他说的诚恳,他如实对宁潜说:“我就是去仲尼苑,央求二王子妃帮着寻找我师弟的,结果我那堂妹就给我说了些不好的事儿。” 他这一席话里诚恳真切,宁潜即可干笑出声:“就你那大眼睛师弟吗?怎么就好好地不见了,该不是被别人给拐跑了你还不知道。”他好不容易找到戏虐白泓的机会,小眼睛挤的更小。 白泓不能笑,他真心和这老东西心性上差别很大,他还在对师弟的离去而感到伤感呢。师弟的小婢女被他的婢女燕儿拐带着走了,他这些内疚该对谁说,丝毫都不能在太乐署这样严谨而有秩序的地方说的,这里不能说这些。 他眸色冰冷,凝固的脸对上极力用戏虐对应他的宁潜,人家多损哪!女儿遭逢这么大的噩耗,他还能坐在大乐丞的位子上,稳稳地端着老吏的架子,面前的茶是乐吏们奉上的,靴子干干净净怕也是别人给他抹了穿上的。 他在谢大人在位时候日子过得如意安稳,如今在他白泓位在他宁潜之上了,他依然逍遥的比他还要像个大乐令。 戌时前,白泓驾车来到东街,欣荣琴坊门前车轮来去,巡弋的卫兵往来的很频繁。他这时候肚子空着不想回家去,怕一回去就涌上思念让他难以渡过这一日,打发驾车的索容道回去,他一个人脱下玄色外袍走进去后院。 后院大伙计白二的儿子哈腰对他行礼:“大人您没有回家啊?老爷在店内整理账目呢。” “恩,知道了。” “大人,您等等,小的到前面给您铺毯子去。”白二的儿子精心地将一大面墨绿毯子滚出来,铺到白泓就要往前的路上。 白泓心里沉闷,背负双手走在院子里,随处都是师弟待过的痕迹,院子里大土丘后面的半成品房,那里他们彼此两双手一起胶合面板。颂师弟刚来的时候,他心里感激白家对他的收留,抢着做事儿,白泓记得这个白二的儿子叫宗保的总是给师弟找小麻烦呢。 他躲开这地毯,故意不踏上去,趋炎附势的小人就和乐署里那些人一样,虽然不排除有些人是不得已而为之。 湿润的大水缸边沿那儿,井台上都是翠绿如丝绒的青苔,院子里有些凌乱地堆放着小段如胳膊粗壮的木头,世道这么不安宁但琴坊的活儿接了不少。头排大制作间里,他爹带出来做初模的那些徒弟们赤膊身影从敞开的窗扇内可见,窗台上大碗里苋菜窝头剩不了几个,这些人由于识字不多,他们学艺多年依然能做的是初成模板。 或许是他们师父的儿子再度入仕给了他们期望,他们按照秩序没有像那些粗工那样一走了之,白泓慢慢地走过他们干活的窗前,那些人对他的恭称和白二儿子一样,他们亲昵地尊称他“大人”。 听了这些称呼也很难了结他如今此刻心里的孤独,师弟在的时候,不管多大的苦楚他都会倾听他的诉说,还会为了他与宁潜谢熙周旋而翩然起舞。 白泓一个人经过拐弯大山丘后面的伏室,走进去慢慢坐下来,这里是胶合面板的地方,现在里面仅有些非常规损坏的器物暂时被留着等待整理。 白二的儿子宗保端着茶盘子进来,放在白泓坐着的凳子旁。 “大人,您这会儿还没有用膳食,我这先给你端一些我娘炸的馓子。”这宗保和他爹白二一样方脸庞,很具有喜感的神态总是让人以为他是很乐观的性子。 白泓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乐署内宁潜那般不怀好意地喂食,连同后来奉上的茶他都没有碰。他木然对宗保说:“这些你端回去自个用吧。对啦,你在这里有没有听说过西城四合营里有人会制乐器的?” 宗保脸上的笑依然保持着:“这个,没有听说呢!但我知道那个难民营里,据说能人很多。”白二的儿子和白二一样,尽心效忠白家白季旺这一房。宗保伸手挠了下头:“之前我听燕儿说起过那里的,她说那里有她原籍的亲人逃难来咱们京城。” 白泓起身走出来这间伏室内,这宗保似乎有心要说这些的,燕儿的爹和鸳鸯的爹娘都是逃难的难民,来了白家才把女儿生下的。说这些分明是讹人不讨好,白二身手不凡说话做事情干脆利落,他这儿子见风使舵,满嘴车轴转。 他快步走过来店铺后面,从那一扇隐蔽的内窗看进去,欣荣琴坊内。 里面墙上丝绒版面上,那象征家族实力与荣耀的“神农”被擦抹的锃亮,这会儿店堂内没有人客,柜台伙计是从徒弟中选出来的这会儿细心地抹擦着灰尘。 隔间内,白季旺脸上有些焦躁,作账只是他排解忧虑的一种方式,他拨拉着算盘珠子算完了就合上账本。然后不停地在室内踱步,案头放着手抄的《汉书》,那是他顾师弟的儿子手里那本,被他借了抄下来。 记得弘明说过,这本《汉书》还有一部分,这年代在大渊国就连手抄的完整本都绝迹了,能保留多部的就是颂儿带来的这些。 如今,作为白家家主,琴坊的主持者,师弟的儿子又一去不返。没有什么时候比今日最让他烦躁焦虑不安了,他眼下晦暗,昨夜和夫人商议后的结果就是傍晚前再去一次都尉府,等待都慰大人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爹!”白泓走进来唤了白季旺一声,父子二人同样魂儿失了般麻木的双瞳,俩俩相视瞬间后,白季旺握住儿子的手:“不要乱,泓儿。” 师弟是爹亲自从凉州带回来安置的,爹心里也是愧疚难过又紧张,他怕没法给已故的师弟交代。白泓扶住他爹的手:“不会的,爹。我们一起想法子把师弟找回来,还有他的丫头铃儿。” “根据都尉大人判断,那丫头是被燕儿串通了相好的男子带走了,你娘心里正自责万分呢!”白季旺叹息。他哪里会想到,他什么都安排的有秩序,眼看着师弟的儿子也被王上看中了能在大渊国有立足的机会了,他咬牙格格响:“燕儿那丫头要是被抓住了即可送官发卖,留她不得,倒是铃儿那孩子那么小的到了外头可就要遭罪了呀!” 别看白季旺是作派很硬气的壮年,他心里的柔软是白泓最清楚的。看爹对待哥舒夜那浪里浪的家伙那么好,好到时常让他这个亲儿子都嫉妒而心里感到不平衡。他见不得人吃苦受罪,特别是幼小的人,这也是他娘石令婉和阿舅石轨特别赞赏爹的一点,很敬佩他的为人。 既然白二身手可以,白泓忽然心里有了一个想法,想指派白二夜里设法潜到百里外的广武城去一趟,只是这样太费精力了。 可他,顾及不到这些了,瞧见食盘里一碗面条大碗边那一碗二两不到的黑色陈醋,肚子里急需吃食的白泓馋虫被勾起来了。?他挽起袖口两手端起来碗,连续喝了几大口香酸可口的春日陈醋,麦草糯米混合着发酵酿造的天然圣品,白泓吸收到胃里的滋味他就是这样体会的。 以前他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喝一口陈醋开胃,然后心绪也能跟着被打开了练琴对奏,诵诗歌,观赏家里的舞人在乐声中起舞。谁也没有觉得浅尝一口陈醋是多么不妥的事儿,相反,那些奴才们会笑着偷看他,认为他们家公子也就这么随和的一面。 那又怎么了,但凡是个人,在这世间,无非是司其职,劳其心智累其体肤。能让他心里稍微从痛苦沉闷中解脱的良药,他意外发觉居然是一碗二两多的陈醋。 第一百零一章 岳父女婿舞荤乐不喜白泓心疲 白季旺看着儿子忽然抢他吃面配的陈醋,他莞尔一笑。京城两川之地土质碱性,人们为了促进胃食道消化,会习惯性地用陈醋调味道,搁一个二斤的醋壶在面馆桌子上是吃面的标配。 白泓喝了二两陈醋的瞬间思绪豁然开朗,指使琴坊的伙计回家把白二叫来,他让白二去一躺西城的四合营,他已经公然突兀地去了一次了,再去就怕会让事情复杂多变了。 白季旺看着儿子吃醋的豪迈,看着他开始为太乐署的事儿操心,他的心境也跟着亮堂了,他匆匆吃了些窝头喝了茶就去了都尉署打听消息去了。 戌时三刻,白二是骑马去的,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仓皇下马,直接从店门进来隔间内。 “大人,根据您吩咐的,我去了四合营就连根刨花儿我都没有看到,那里面的人有户籍也有大人物罩着的。”白二其实很爱做这样找人的事儿,他顺着四合营那里的熟人问到里面,那熟人也是他夜晚集市里认识的,人家就是这样说的。他怕白泓不信,有些不肯定地说:“我这朋友的奴婢是集市上人家倒卖给他,他被四合营的人找到了又给分文未取的把人给带走了。” “混账东西,我让你找的是个会制琴的老汉,一码子事儿归一码,你给我说这些是想糊弄我吗?”白泓当然也着急那铃儿被带走的事儿,但事情是有轻重次序的,他呵斥了白二又皱眉:“那你说,我们家的奴婢能从你说的人那里找到线索吗?”哪怕问出来一点端倪他也必须要的。 “大人您别急!这事儿我给那夜晚集市头目一些好吃食,他根据燕儿的体貌样子让人层层查询去了,我是觉得您既然见了那制琴的老汉,那就是有这个人的。”白二怕白泓再打他,他本身说话不是很利索的人,喘着喉咙把话给说完了。 白泓也知道白二所说的好吃食,那一定就是亲娘石令婉亲手做的姜葱鹅掌卤水鸡肉之类的,她最会用这些当犒赏下人的好物品,白二老婆是学不会这些手艺的。 他忽然觉得他有两天没有去馔香阁了,制琴老汉忽然没有了踪迹,四合营又很复杂难寻觅人,他吃了二两醋的胃已然需要食物的安慰。 他从柜台账房那里领了银子,走小路脚步匆匆到了馔香阁门内。 这时候华灯璀璨,榴花红叶村的老板娘就不在这里了,那个兼差股东巴列,款步过来迎接白泓。 他给白泓找了个单间,端了饭菜,白泓迅速吃了一碗小面。梅君就进来了,她如今和宁潜属于尴尬的状态,她厌恶宁潜,只要他一来这里她就装的不在。馔香阁说实话并不怎么赚钱,但她需要一个正经的营生把日子过,不能是以前的那副被动光景了,如今她的依靠是乞伏植。 不待白泓说话,巴列一出去,梅君就低声说:“那老东西宁潜来了,正和乞伏陌在二楼隐蔽阁楼里呢,如果不是巴列在这里我早就躲开了,待会儿他们还会去榴花红叶村呢。” 白泓抹着嘴角,他不能像很早时候那样因为逢个场面不得不轻佻,他看着梅君眼神是正经的当她是姐姐。他相距她五尺:“姐姐如果有能在那阁楼间相邻的地方,给我找一间,最好是妥当的无干扰的。”他说着就递上银子给梅君,梅君接了银子眼眸中明显感激。他安慰她:“不管你发生任何变故,记得有我这个弟弟会在背后支持你!” 梅君苦涩一笑:“那么姐姐我就心领了,待会儿我就先躲起来,你一人进去喝茶。”她如今作为二王子乞伏植的知己情人,一旦王室的相干人物一来她就必须躲开。能和她无利益瓜葛的人,她自然无须提防对白泓:“那里,乞伏陌防备不到的,咱们谨慎些,他们请了民间舞娘。” 白泓对她一个作揖,能被她这样的女人信任,这是个难得的荣幸,这样流离漂泊的女子最重视情谊。至于白容和乞伏植,还有白容与梅君之间,对他白泓而言,梅君至少是活的明透不纠结的女子。和她走的近,不会有坏处,白容那人放纵她的娇嗔硬生生去主动取悦乞伏植,人家又不能轻易拒绝冷家姐妹在王族中的势力,怎么能不答应这婚事? 白泓来时候换上了常服,没有提灯就进去店小二引领的包间内,静静地独自饮茶,天花板上方鼓乐声声欢笑不断。 这时候已是戌时正,馔香阁隐蔽二楼这个角落里的包间很大,从里面不会轻易找到入口,但在街角踮起脚尖你能看到橙红灯笼映照到窗户里飘出笑语欢歌。? 对于同街的商户们来说,馔香阁一直是神秘不能轻易涉足的场合,那里非平民能去的,怕也是所费不诒。况且这里门前时常有装饰铜钉的五马驾车停着的,如果想留的命,那就不要到那里去的好。 所以,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干扰,不是熟悉的人,不会进来花银子吃饭喝酒。 阁楼包间屏风区隔,外面民间琴师乐人是那专奏荤乐唱艳歌的一班人,这些人归宁潜所有,哪怕心里不甘愿也要营造出奢靡。 上首位子上乞伏陌已经喝了三巡,攥住宁潜的手:“潜,你说的那种具有异常爽感又特别好品质的鼓,今日能到吗?”他猎奇的心性随了他父亲乞伏力,其实他不懂父王大力扶持礼乐的用意具体是为何,他反正要跟着的。用额头顶了宁潜的肩:“你说过的,我要的,你都能给。” “是!殿下要的老臣都给,那个羊皮鼓那羊皮很特别也精制的,那声音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也最配得上殿下高贵的身份。”对付乞伏陌,他用的最多的就是怂恿加赞赏。?他凑近对方肥厚面颊到耳畔:“殿下你命令城中都尉,别动四合营的难民工匠,不要查他们,若是有必要宁肯移到别处住着也不能入了我大渊的户籍。” 这话到了后面最是乞伏陌爱听的,他奢侈华丽成习惯了,耸耸鼻子:“收留他们已经算是父王仁慈了,非要感怀某些人遭受过的罪孽,让那些衣衫褴褛者拥有户籍,那么我大渊的繁华就不好看了!”说着,他转脸摸上一个荤舞者的腰肢,那舞者衣饰亮眼身姿曼妙,这些人才是他心中繁华的缩影。 对乞伏陌这样的人来说,他出生赶上了好时候,乞伏伽罗的生母那位大渊唯一的王后因病去世,他的生母那位掌事宫娥成了取代王后照顾大王乞伏力的唯一女人。乞伏力停止亲自征战,迎接回来在外流离十年的长子乞伏志,守卫京城的重担顺势交给乞伏志,而他作为四国之中强盛的一方决定振兴礼乐。 忽然不再戎马四方的父亲膝下唯有宫娥生的儿子,他格外珍惜这份相伴的滋味,调养身子也需要细心而得力的乞伏陌的生母,母子二人带给这尊贵男人民间人家顺从安祥的氛围。大渊王围猎上朝议会都带着这个胖儿子不说,还亲自选了礼部的名儒教导乞伏陌学问,但这儿子看书就头疼,玩弹弓杀生很积极又兴奋。 就连宁潜都从尚书令大人口中听得:“寡人这个儿子有我们部落的血统,纯真朴实,不精明才是乖儿子,我大渊子民就是要乖顺朴实才是良民的典范。” 这大概是乞伏力不喜爱乞伏志那样志在四方英勇的儿子,有这样一个不具备感知力也无思想力的胖子,让大王看不到王位的威胁才是根本理由吧。宁潜和尚书令以及吏部那些有想法的大吏们,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直到十年前,二王子乞伏植被人在民间找回来,体胖外表朴实的乞伏陌憨厚地对他父亲表示:“父王,儿臣这下就轻松了,既然多了一位王兄,那么我和王姐就不需要学那么多治国之礼治国之策略了。”?温恭贤良,文武双全能待到王室标准的人,果然在乞伏植这里让乞伏力得以满意,能与周边国家交好也能安抚民心的人物又多了一个。 但宁潜根据他私下相交甚密的尚书令大人宴席间,那些能洞察圣上心意的要臣,他们已然明了,乞伏力最信任的是乞伏陌。乞伏陌的府上就住着禁卫军,那么愚笨没能耐的三王子却拥有禁卫军五百人,那不应该是二王子乞伏植吗? 这时候的宁潜忽然就让他年仅九岁的长女月如,在一个三月的好天气里不小心把风筝落在了乞伏陌的脚边,胖子乞伏陌那时侯十四岁正是想姑娘的萌期,宁月如雪白团子小脸天真活泼声音又好听。邂逅的季节也最是时候,万花萌芽最迷蒙,乞伏陌的娘本来就在宫里没有自信的女人,遇上普通士族家闺女。她亲自相看了一次,一副蓝玉珏就把亲事订下了,为了能让女儿姿容娴雅,他尽心送到礼乐馆接受学问音律的熏陶。 乞伏陌这会儿亲自脱了鞋袜跟随舞人起舞,宁潜不得不等在一旁,他斥令店小二去喊梅君进来,梅君来不来不说,这店小二也作揖行礼赔笑就是不应他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乞伏植的地盘,由乞伏植照护的,他曾经也想过梅君早晚有这么一日傍上高贵的男子,可他想不到会是乞伏植这样有志向有作为的人。相比较乞伏植,他不知道有多鄙视乞伏陌,可人家乞伏植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他一个区区乐丞,他没有出众的容貌。至于容颜,他的女儿也仅仅算是白皙端庄有些才气,人家谢熙的女儿一眼即可被贵妃娘娘相中成了乞伏陌的淑媛,娴雅秀丽。 他的女儿如今他顾及不到什么了,听闻她被迫跑出来生死未卜,看见了他也会心疼的,看不见那就听天由命了。 随着乞伏陌身旁那名禁卫军的到来,宁潜让人寻获的羊皮鼓被放置中央,曲乐安静了下来,乞伏陌赤脚盘腿坐下来把耳朵贴近那鼓面。他用手抚摸上那皮质,的确如同凝脂般柔滑,他又把脸庞贴上去,轻缓拍打起节拍来,这鼓声音很奇妙。在场的女人全都萎靡不振,而那些乐人中平常爱吃肉的人都从屏风外面走进来,围绕这鼓摇摆起身子,宁潜仿佛对此心知肚明平淡微笑看着摇摆的人。 “快给本殿下跳!你们,跳啊。”乞伏陌疯狂拍打鼓点,这些男乐人们摇摆的肆意纵情,这些女舞人虽然身着蝉翼般遮掩肚脐的衣裳,她们认得这鼓的皮面。她们不跳,乞伏陌拽着她们一起疯狂地打开手臂,跟着抬起一腿悬着跳走,忽地,不知道是谁忍受不了这鼓声率先嘤嘤哭起来。 宁潜觉得苗头不对,唤过来这荤乐班头目询问,这乐班的头目立刻带着舞女离开了,乞伏陌并没有发觉。他依然舞着,听着歌唱,也赤足拉着宁潜转圈,他反正感知力差的很。 然而,内城这里,都尉府派出来查案子的有丞两名,他们根本就没有等到三王子乞伏陌。四合营那里归三王子辖管,他身边管事也不在,白季旺亥时回到家里很失望而沮丧。 “泓儿,爹跟随都尉大人两个时辰了,所有牙行的人数都严格查了一遍,另外你交代的关于四合营的事儿彻底是查不到了。” “让爹费心了,那事儿不算重要,可是师弟的那丫头铃儿还那么小。”白泓沉闷了一整日到了这会儿换了寝衣还是惦记顾颂,那秦皇凤首的事儿不算最重要。 “不行啊,你是执掌太乐署大予乐的人,该知道的你必须要知道,不能耽误!”白季旺忧心,他要对儿子郑重提示的这些才是为官之根本。 正在父子二人忧愁丧气时候,石轨和白仲融慢腾腾走进来泓芳居内院,白仲融显然是酒喝的不少,平日里兄长的威严不见了。?他已经决定搬出去的人,连家都分了,现在又进来是有些涎着脸面过意不去了。 正屋里灯盏只燃了一个,孤单枝形如一棵摇曳在风中的枯黄树影子,白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心头疲累的,若是师弟在,他还能笑对一切的。? 第一百零二章 白泓睡前回想端倪顾颂踏实守城 他低估了宁潜,也低估了乞伏陌。 半个时辰前的馔香阁,隐秘二楼的单间楼下这里,白泓吹灭了灯盏静静地坐着。 白泓心内急切想知道,宁潜究竟把太乐署内不常用的礼器用在何处?那种红杉木的凤首底座边缘是用黄铜丝加固的,他怎么做到让这琴需要“开合”来整边刨? 听见鼓声停止的间歇,欢笑声持续,乞伏陌对宁潜说:“潜,你说的今夜最刺激的应该不只是这么一面鼓,让我拽着这些木头们跳舞吧?” 白泓听了勉强提振精神听下去,他知道宁老鼠翁婿今夜不会如此奢靡就完了。 果然,“啪啪啪”击打手掌的声音大概出自宁潜,古陨伴随着竹笛的空灵,那类似铃铛哗啦声响的吊饰。 白泓耳中的分辨应该是白容那夜在榴花红叶村遇见的那女法师,这是她那高过头颅权杖顶端的装饰。 果然,那女人宛如天籁般的嗓音格外缥缈:“高贵的人,让我为你占卜一次吧!”她的鞋跟是羊面颊骨的独特“衮,衮”声,这女人似乎是想摆一次大的氛围,她的声音转换为铿锵有力的引导:“这鼓,可不是普通的鼓,它能预知你的未来,未来你的子嗣情形。” 跟着不薄的楼板,白泓能听到楼上空气凝固了二十息,仿佛是所有人都不呼气了。乞伏陌似乎被这女人的声音魅力给震撼了,他语气低缓问道:“愿闻其详!” 女法师鞋跟“衮,衮,衮”,似乎是换了个占卜的方式,反正白泓看不见,那必定不是那晚对待白容的那种权杖式。白泓这里连个灯也没有点,他站上桌子把耳朵贴近顶板,听见那乌桓女法师对乞伏陌说他的大运就要来临,若这座城有巨大的风云变幻,到时候就是乞伏陌的大运降临。 她说她夜观天象,天狼星回返,乞伏陌听的入神,宁潜根本也没有插话一句,直到让人送走了这女法师。 白泓听得宁潜轻声对乞伏陌:“民间高人,不分雌雄,玄机已告,就看殿下怎么部署了。” “我部署了足够的军粮,既然玄机到来的恰好,那咱们粮草先行,就看你的做法了!”乞伏陌拍拍宁潜,他们此时急切商议起来。 乞伏陌依靠宁潜赞助,宁潜用倒卖珍藏古礼器的钱,这是能支付以私用铁甲兵从南夏过来驻扎的费用。宁潜沉声应道:“殿下只管行事,至于这周折,就让老夫去承受,当然,我也听说你打了我的月如。” 宁潜区区一个老乐丞,乞伏陌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为他找到那么多资本,这个岳父是他意外的惊喜,管他做乐逍遥还管他的前程铺垫。 他打他女儿宁月如,那是因为他厌倦了也不喜欢了,他反正在最焦虑时候认识的宁月如,他的焦虑来自乞伏植。 此人十年前回归乞伏氏王廷,样貌伶俐行事乖巧,父王对他保持的期望很大,赐予他和曹子建同一个字就叫他植儿。 乞伏植到后来是文能吟诗带动朝野的儒雅风气,武能和历经风霜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王子乞伏志平手。 他在乞伏植到来的那一年,母子二人明确地感受到了威胁,凭什么他乞伏植明明没有母族依附却还能获得那么多人赞赏? 同样是父王的儿子,父王一直都很疼爱他,就因为阿植的到来,原来属于他的那份关注被分去了一半还要多。 他们可以说史学说兵法,唯独他站在一旁永远都是无话可说,说不到一起。而那个乞伏志作为兄长,他一个守城就至少半月不入宫也不多看他这个王弟。 他想亲近人家,人家连个应声都不应呢,这份被忽略的痛苦,他心里能说的人是他的母亲,可他母亲宁愿选择习佛经也不再过问他们父子的所有。 因为宫里有个女人冷月淑是父王的心头挚爱,她的话能顶大渊国的半边天。 他本来期待宁月如也能和冷月淑一样呢,但这女人为了她爹宁潜里外不分,他懊恼地打她,打她不懂事地干扰他消遣白容。 既然他的宁岳父问起来了,那他就用常用的敷衍方式张着两排白牙笑: “哦!潜啊,月如的事儿是我们之间的嘻闹,我派侍卫出宫找她去了,你别听外面人们胡说乱传喔!”宁月如走时候,他是真的指派了他的近身侍卫追寻去了,记得乞伏伽罗还笑他:“你就不怕你的月如和侍卫相好?”他笑的更是天昏地暗了。 白泓很厌烦他们翁婿说这些对他没用的。 宁潜语调郑重:“殿下,你无论喜欢与否,对待月如都必须重视她,我栽培她费了很多功夫的。” 礼乐门里,家道殷实的谁不是把闺女往汇雅学馆送啊?像是白容,小时候在白家可是跟着白泓在家里请来的夫子那里学圣人的字呢。 宁潜栽培女儿就是用来结交贵族的门槛,乞伏陌虽然很一无是处,但好歹也是乞伏力的儿子,攀着三王子身边来的高官们不少。与其别人争先恐后地凑近了,不如让他宁潜一个人亲近他乞伏陌,他下的本钱是女儿,获得资源可是隐藏在大渊两川八郡的大好河山。他就算不用想多么远,他想未来二十年内跌宕更替的河山掌控权,那很有可能会有机会落入女婿手里的,有些人文韬武略品德上乘,比如乞伏植,有些人声名大义很富有鞠躬尽瘁的责任心,比如乞伏志。可这些原因,在宁潜看来都未必是有运气执掌河山兵权的人选,他们不够狠可这乞伏陌是能六亲不认的那种。 这一夜,回到白家躺在大屏风内居室床上的白泓,他算是反复琢磨出来宁潜的用意了,他无非就是图谋乞伏陌贵族血统背后的双向利益。? 戌时三刻,白泓从馔香阁内窗看出去大门外,那乌桓女法师权杖颜色成了紫色的,她头上鸦鬓高耸又是另外一副异域神秘女巫的装束。 这女人之前纠缠上白容,现在又来这里和稀泥,这和泥巴的工钱还是宁潜给的,他把这女人装饰成了用话术催促乞伏陌巩固前程思想的引子。 此刻,他的泓芳居大正屋里,因为白家没有戌时后使唤奴婢的习惯,管家白二的老伴给送来了一盏灯和几样干果。 白仲融白季旺两兄弟面对面而坐,石轨看着白泓身着寝衣从内居室出来,他略带惆怅望着外甥:“我和你阿夜叔就怕你在乐署又得罪人呢,那个宁潜,你可别又像昔日那样奚落对抗。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据说,三王子和他之间很多事儿连着的呢!” 白仲融的酒一上头,他那耐看的俊逸脸庞红成了彻底,神色不像昔日那样郑重:“对,那老小子脑袋据说就是司南,方向感很准的,别怪你二伯我没有提醒你哦!你们太乐署,他宁潜是实际上的掌舵者,他懂的事物多,那个谢熙就算如今归隐了也依然和宁潜纠葛不完。” 白泓当然知道白仲融说的这些,但这人此刻难得没有因为白容高贵地出嫁而用鼻孔看人。他耐着性子:“二伯,这我知道,他们才是琴瑟和鸣,主外的是谢大人,主内务的是宁潜。”他讨厌宁潜还要在别人面前把这人粉饰的正常美好,白家长辈对太乐署是抱有崇高期望的。他故做轻松一笑:“二伯是看出来什么端倪了吗?我目前是还看不出来,就是按照尚书令大人的指示行事。” 白仲融尚未酒醉,眸光颇感到意外,这个侄子果然和他爹不一样,说话虚实掺半,顾家小子昨夜因为他的婢女被白家婢女给拐带走了。他们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怎么张扬地发脾气大闹一场呢,但如今此刻他倒还能笑出来,可见是真的成熟了。白容今日回来娘家忽然说了句,我阿兄果然看人很有一套,他说我不适合乞伏植,你们看我可不是吃亏吃到闷着了吗? 他女儿白容彻底变了个人,可他没办法不答应她当初的想法,她看上了乞伏植,硬是让人家透过她的姨母们牵线。婚事成了又跑回家来说她想念谢无心的真实,王室与礼乐门子弟,二者本来就不是同一门第也自然性情差别很大,她选择的男子乞伏植并非纯粹的爱恨分明的人。 可他这个当爹的问她受苦了没有,白容又说没有。 白季旺石轨看着白仲融手握酒盏自己斟着饮,就连白泓的问话都没有应,他们主动忽略他对白泓说:“你阿夜叔傍晚进宫去了,公主殿下说他会派人找顾颂,就让高手到广武军中用偷的也要偷来给你送到咱们家来。”他昨夜和今日正午看到外甥眼眸绷的圆圆的,那份重视看起来就是感情好的不能分开的。他怕说的话不能安慰白泓,就对白仲融说:“二老爷,皇贵妃娘娘不会忘记咱们白家的对不对?” 人家冷月淑一场上元节评乐就已经把大王重新收复了,人家惦记白家做什么?她位份在宫中已达到无人可比的高贵,人家也该避嫌不会再踏足白家的灰雀巷,他阿舅这是自作多情还以为人家重视情谊呢。这世间最荒唐可笑的就是,男子总也以为女子非男子不依,多情就是礼乐界的舞曲人家女,可他石轨不知道,你踏足人家门前的时候也是你被利用的最彻底的时候。 这时候,白仲融脸色是麻木的,什么话不多说,就是饮酒。白季旺也劝酒石轨,石轨没有再罗嗦下去,他跑的地方多,见识也多,往后的头顶光环又多了一个太乐署大乐令的舅父。那些士族中有名望人家的少妇,透过家大门缝隙就会留意他这穿戴齐整又好看的中年男子,而他昂头欲迎还迷蒙的伎俩又不知道有多少艳丽妇人为他痴迷。 几个男人喝酒慢慢地叙着夜话,其实这时候,每个人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能说的话也显得疲软。石令婉推开屋门掌灯进来,劈头就问儿子:“你身为太乐署的堂堂乐令,你就不该到西城的四合营那里,那是什么地方?很危险很容易出事儿的。” 白泓是不能对他娘说什么,亲自送着他娘回到惠心院内歇息了他才走回来躺下。宁潜今日在乐署内室里说的那句狠话:“我是不会悲伤,但我会让别人因为我而悲伤。”这些话在此刻来咀嚼,白泓不能再掉以轻心,决定明日继续暗访,还从四合营那里。 在相距大渊京城一百里的广武城,府兵们坚守的外城墙内,顾颂终日都不说话,身旁执兵旗的瘦高个用旗杆捅了捅他:“喂,书生,你没有娶妻也没有家人吗?我有的。”他们从昨日就这样称呼顾颂了,顾颂来投军时候就说是个书生,因为这个外城内识字的兵很少。他仅仅看一眼执旗的兵,还是不说话,这瘦高个又说:“看你来了这里就剁了大渊兵三个了,我还没有见过哪个读书人这么勇猛的。” 他对师兄没有恨,他恨他的不周详,还不够世故不够在世间行走的本事,铃儿那么小的丫头和他亲如兄妹。小时候,他想过那或许就是他的妹妹,因为他们走出去并没有人认为他们是主仆反而以为那是一对兄妹。他们有酷似彼此的大眼睛,双眼皮大大的,如果没有了铃儿,那他在大渊国就算是当官了也日子过不安稳。 他投军就必须要杀敌,杀的敌人是企图冲破这道山隘到达街亭,然后长驱直入凉国心脏腹地进攻凉州,要将那精心维持了近百年的安宁粉碎的大渊侵略军。 他作为大凉的好儿郎,身边亲人被拐走,他不能让白家再继续为他担忧为他操心,那么他总该为故国做些有用的,挡住入侵者,保护安宁的大凉不再让外敌觊觎大凉的疆土,他到了这里的昨夜很痛快踏实就在窝棚里入睡了。 师兄,原谅我不能陪你在大渊过一起的弹琴奏瑟的日子。我有我的抱负,不一定是雅乐。 第一百零三章 白容心思转向鸳鸯疑惑主仆情 白家朱桓台的绣楼里,白容入睡前和她妹妹白绯说了些话。 白绯一直问白容:“你说那顾颂,咱们家三叔教导他制琴的手艺,阿兄还和他一起登台对奏,王上公主那么看中的他就走了。我真的不舍得,我看好的男子就是他呀!”她异常地失落于没有机会挽留住一个好男子顾颂。 白容一只就不看好顾颂的出身,据说他不是顾弘明亲生的儿子。 “咳!他才华是有的,但他家境太差了,连个挡风遮雨的地方都是继母掌管的,他能给你什么啊?”白容的想法很早就比较现实,她过去接受谢无心是看中他在汇雅学馆的威望。但这顾颂底子单薄,她特别强调给妹妹:“他父亲虽然是名琴师,但人一亡故就等于他顾家根基是垮的,无立足之地,走了就走了呗,难道他留着带你走出咱们家去喝西北风啊?” “别,阿姐不要这么说,他应该不会很差。”白绯声音低,发困,信心也倦怠了,顾颂的离去让她的希望落了空。她甚至期望她姐能出力帮着找到铃儿,这也算是为顾颂做点什么,但她姐一进宫就失去昔日的锋芒而颓废不堪。她认为,白容身上的期望,她这个做妹妹的是看不到了。 白绯懒得多琢磨她姐白容的一系列变化,她想顾颂想的睡着了。 白容穿着丝鞋走到她的屋子里,上了床躺下来,睡了三个时辰就躺不住了,不是她的床不够好,而是她习惯了宫里的被褥和那份自由。这里的气息是她成长过的那种恬淡,温和,甚至与世无争的静谧是她母亲带给她的,到了绚丽多彩的驮龙山王族聚居地,仲尼苑的主人乞伏植是她选的人,那也就是她不能不认的终生归宿。 王宫那么大,白天绵延起伏的山峦一直延伸到大河的那一端。 晚上各种宴会以为公主为主的,各嫔妃变着方儿讨好过来。难怪宫里的王族会过的比寻常的城里百姓们快乐,逍遥到鄙视王族以外的人。她们也的确具备这个资格,这日子是她活到十八岁以来,才有一个这样的开始。 作为后宫之主的她的姨母冷月淑,她本身就是竞乐选拔出身,她偶尔还能出现在其中听歌赏舞,她也会给玩的好的嫔妃发赏赐,从不吝啬。这倒是和她的堂兄白泓一样,可又是不一样。 至于王上,后宫这一派欢乐气氛的持续才是他最爱见到的,歌舞喧嚣,这才是大渊国强盛富有的精神寄托。 就是应该这样的喧嚣起来,让世人知道大渊的王族都很快乐,乐观性子的人们不会轻易被打趴下的,她忽然觉得过去在这朱桓台内,跟着她母亲学的那些规矩和矜持都白学了。 乞伏氏在柔然与贺兰山这范围内,他们重视部落之间的友好,可是他们汉化的有些晚了,为了跟上周围那些部族建立的国度,他们率先从礼乐部分提倡汉学。大渊民众拜大王的政令得以耕种还兼顾兴学,百姓们学会了圣人的礼和德,这宫里却截然相反,但这是她感叹的一点,投了她的心头所想。 白容她谋嫁的目的不就是想在夫家比在娘家自在吗?想起来,她养的女法师米亚这一个晚上没有回来,再想想她说的话,让她小心她的堂兄白泓。 可是他并没有阻挡她什么啊?他如今师弟不见了,心里比谁都难过呢。 不对,他就是因为对身边人都相克,所以对他好的人都留不住。对,阿兄是不祥和的人,还是远离的好。 可是她不要父母亲和妹妹搬进来内城居住,都嫁出来的人了,还要让他们管束就不应该了。 从寅时初到寅时正,白容躺在她绣楼房间内的牡丹松木雕刻大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卯时初她再也睡不住就起来喊鸳鸯。 鸳鸯一直都是很容易惊醒的人,她披上睡袍走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吗?”她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含糊。 “咱们回宫,回仲尼苑,我总是觉得还是宫里好。”白容离家后能说心里话的人就是鸳鸯了,她和别人的贴身婢女一比较,她发觉她和鸳鸯的身形头脸说话嗓音非常地相似。 “喏!”鸳鸯已经不再是白家式的弓腰屈膝应声,进宫后她发觉很多管事宫娥都不会那样对待主子。 想了想这时候在白家还是有些早,她决定走出去找白二套车。 管家白二和三夫人石令婉,他们这些天对她们主仆所要求的事儿有求必应,可以说到了必恭必敬的份儿上,鸳鸯隐约感觉她和白家这些大婢女的不一样,她似乎运气一直都很好。 她在白家时候,夫人冷伽仪对待她有时候不错,那是因为她性子有些清高也乖巧伶俐于别的婢女。 有时候待她不好,那是二小姐白绯的挑拨,白绯不喜欢她的存在,她嫌她区区一个婢女居然容貌比她这个小姐还脱俗出尘。当然,那她也得意她是偷看了她们的书,也在夜里轻声吟唱诗歌。燕儿那丫头曾经无比地崇拜她,还拍手称赞她比白绯还要唱的好听,当即就被她甩了一巴掌。 这称赞是想要她的命吗?主子无地自容那是也容纳她不得的。 活该燕儿那种浪蹄子,不正经就有不正经的下场,为了男子拐带走了顾公子身边的小丫头,她可是看得明白。顾颂和那丫头铃儿感情不一般,那种感情让她羡慕嫉妒的很,她恨她没有那种命。但是老爷对她很好,她家老爷白仲融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英俊不输给公子白泓,又比白泓稳重寡言还惧内,曾经,她想过做老爷的小妾哪怕是死前风光一回也足够了。 但有一日,白仲融塞给她一包银两说:“鸳鸯,你对待大小姐的忠心谁都看见了,但你也要为你自个打算的,等入宫以后你看到合适的侍卫想嫁的时候要记得单独给老爷说。”白仲融用看待他女儿一样的惆怅眸光看着她,最后又递给她一块玛瑙璎珞:“这个不算值钱,是老爷用自个的银子积攒了给你当嫁妆的,你的辛劳我都看在眼里的,过去,二小姐和夫人对待你的挑剔你不要放到心里去。” “老爷,鸳鸯感激不尽!”鸳鸯跪下给白仲融,她在白家从来没有被管家白二一家欺负过,也没有其他奴婢敢对她不尊重的,这或许就是老爷暗中警告过的。她是这么想的,无数次,她也期待她能有个这样的父亲,但她很认她的婢女命。她抬头垂眸:“老爷,鸳鸯以后定当尽力侍侯大小姐的!” “不,你离开了白家就该多为你自个着想,容儿的什么造化都有属于她的定数。” 鸳鸯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夜色下廊中橙红色灯盏耀眼光芒在暗紫色牡丹花的映衬下,白仲融说这些话时候微笑而像他昔日那样很认真。 这样她就困惑了,她究竟是有何德何能让老爷如同朋友般告诫她?或许老爷就是当她是这朱桓台内,他唯一的知己朋友。当然,最了解老爷的人当属于她鸳鸯,并不是夫人冷伽仪。 她们主仆这就又要离开白家了,她掌灯走下宽宽木楼梯,经过夫人老爷内居室门前稍微停留了几息,里面双双细微的鼾声隐约可闻。 想想还是算了,她快步走出来正屋大门,对值夜的奴才嘱咐看好门,匆匆来到前院拐角白二家的大三间朴素的屋檐下叩门。 卯时初稍微过些,白家管家白二亲自用马车送了白容鸳鸯驾车去往内城的路上,白二对于进内城可是很骄傲呢。 他最近吹牛的本钱多了很多,被公子指使着跑的地方多了,到了夜里戌正与亥时三刻这个时辰间的京城市集中,那些人对他格外敬重了。那个圈子里都是各世族门阀的管事们组成,唯独没有王族家的管事,他过去特意问过二王子府的管家巴列,得到的回复是他家殿下不允许巴列混迹那种地方。 出了灰雀巷行走过五百米,白二恭敬地转头请示马车内:“启禀娘娘,咱们这是该从哪条道儿进内城呢?” 鸳鸯有点想笑,白二这人倒是这么想学宫里的规矩呢。白容还在遐想宫里宴会的喧嚣,沉静中被白二这样一逗,她也笑着隔帘答道:“走人多的道儿呗!” “好咧!走人多的道儿,遵命。”白二赶着车。 白家现在马车多了三辆,舅老爷哥舒公子合用一辆白马驹,老爷公子各有一辆车。 白二很爱赶车,走道也很会看道儿,眼见着前方一辆铜钉包铁车厢套着良驹的大车,他轻缓一拍马屁股这马就快步跟上去了。 这铜钉铁皮车里正好坐的人是乞伏植,才刚亲眼看着他的侍卫驾车送着梅君,一路跟随梅君到榴花红叶村酒馆,那是他和她最爱去的地方。 不必要酒醉,但求看醉酒的各种人,这就是他去那里的目的。 他知道梅君喜欢他相伴,那他就陪着她,她是他意外获得的一束月光,安详宁静。 他的美好心境就这样保持着一路回返内城,驾车的侍卫忽然悄声在前禀报:“殿下,王妃娘娘她家的马车正和咱们并驾而行呢!” “啊?那快快停车,我这就接她到我的马车里来!”乞伏植某种想法上还是感激白容的主动,他这就亲自下车牵手她的王妃。 白容带着矜持的薄笑,一挥手对白二:“把车赶回去,给我娘说,我被殿下接走了。”她不能放过让她娘知道乞伏植对她的体贴。 鸳鸯看着白容也从心里为她高兴,殿下这样体贴地在卯时三刻的大街上撒狗粮,这是要羡慕死多少人啊? 乞伏植揽住白容细腰一下就举起她进了马车里,鸳鸯最后被侍卫扶上马车的。 她掀开帘子走进马车内回望远去的街道,这时候赶着进出内城的贵族以及家眷,仆从们,手执“志”字令牌的不少人呢。 很快,她就在视线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身边一根夸张的权杖那么显眼。 这女人米亚,好好地不在仲尼苑的内院住着,继续捣鼓她的占卜事儿,她去外城又去布置什么幺蛾子呢? 她忠心于白容,但她看不惯这个乌桓女人,算是美丽动人能说会道,但这女人一对碧绿眼眸看着很复杂深沉,说话声音极度地多变,还偏偏很动听。 对于女法师米亚的声音,白容对鸳鸯说那是一种声音技巧,叫做模拟术,可这女人她真的认为不是好人。 白容轻声问乞伏植:“殿下此时是否正好与臣妾巧遇呢?” “对,这种巧遇最美好了,往后多点,再多点儿就更好了!”乞伏植是喜爱诗歌的人,用点情怀对应白容是是不费力的事儿。 “臣妾可是擅自出宫回到娘家的,有些不习惯娘家的沉闷,还是喜欢宫里多一些。”白容特意在鸳鸯面前凑近了乞伏植,蓄意的虚假就是要靠表演。 怪就怪她错看了谢无心,本来她和谢无心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儿,此生若没有嫁给谢无心,她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可这人辜负了她对他的期望,那她只好向表哥乞伏沐提出牵线乞伏植,这可是她看中的他,王族姻缘她本来不稀罕。可她终究因为好面子,还是选择了乞伏植,恩爱就是要装饰的。 乞伏植拥住了白容,他心里明白的很,这女子骄横跋扈可不是她外表姿容这样温和,依照她的姿容,梅君堪比天仙。 到了驮龙山的仲尼苑,乞伏植看着白容走进去沐浴的屋子,他出来屋檐下问侍卫:“王妃身边那个乌桓女法师去见了乞伏陌?”那侍卫低声禀报之后,他嘱咐:“把她给我盯紧点,迅速问清楚事由。” 破晓曙光的内院小屋里,女法师米亚刚换回来平常的橙黄色法师装束,二王子贴身侍卫就跳进来捏住她脖子逼问:“你对乞伏陌说了什么话?快快从实招来… …” 混世女法师米亚,她的权杖不在手上,睁大浅色睫毛绿眼珠不卑不亢,她暂时栖身于仲尼苑的人,她还是老实地应对了。 第一百零四章 貌合神离白容与植鸳鸯被人注目 仲尼苑寝殿内阁,白容慵懒裹着沐浴完的棉布长袍。 她近日消瘦到那纤细腰身盈盈一握就到手,梨花初绽似的面庞上沾了几粒水珠,有另外一种楚楚可怜之美,白玉圆缀与额发上。清冷骄傲已然,乞伏植是饱读圣人书的,那些描述女子窈窕的字句已经能与白容契合上了,他一整个白日里被多重事儿纠缠,南边羌人兄弟部族狡诈火攻南山郡。他去了大半日才安抚了被火焚毁家园的百姓们,父王在王宫只要有贵妃相伴,但听他禀报好消息却不愿意听不好的,被父亲责骂的委屈萦绕在心头还未消散呢。 他便用她来安慰他的心头不舒畅,他横抱着白容到了大床榻上,鸳鸯吩咐一个年幼宫娥燃了小苍兰混合鸢尾花的淡香在床榻前,她悄悄关了殿门走出来守在外。 乞伏植脱去外袍,他的外袍是黑羔羊毛的里子,他的短襦衣是能完整露出黝黑结实手臂的,他肤色是晒黑的健壮如城墙的。白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为她脱了靴子,她卧在他腋下就像大树旁的小树苗,忽然她颤动手脚似乎异常畏惧寒冷的样子。他只好将他的黑羔羊外袍裹到她身上,不断地按摩她的腿肚子抑制她的痉挛,他眼中前一刻还清高骄傲的女子这瞬间竟然这般颤抖不止,眼窝底下突突地跳跃着神经。 这么快就跟着伽罗学会了那嗜好?他不感到惊讶,就是很不习惯他身边的人也沾染了这嗜好。 “说吧,你何时有了吸食五石散的嗜好?”他不感到吃惊,就像是他能理解她为何这般地不由自主颤抖。 白容蜷缩在黑羔羊毛长袍内,鼻涕水就快要流出来时,翻身赤脚走下床榻用白布揩干净了鼻水,端起水壶有些野蛮地喝了一口水才说:“我过去没有,是嫁给你以后才有的。” 她这动作吸引了他的兴趣,他并没有对他进行说教,他们宽衣解带地彼此进行了无声的安慰,他还是耐不住地劝:“既然你之前不曾沾染那玩意儿,往后也就不要碰的好。” 她很得意也很欣然地点了头接受了乞伏植的劝,但她并没有承诺什么,傻瓜才会相信一个男人呢!她陷入那个谢无心一次就够了,眼前这男人给她的是王族喧嚣的氛围,这日子在这样的氛围里淌着过是最好不过了。 一刻钟内,他用温柔的仪式让一个少女成了女人,纤细的腰身,矜持娇艳的面庞气色是绯红的。他顷刻间动了心再度狂野暴风般准备加紧攻势,玲珑清晰的锁骨上落下他的吻,她的眼睛带着挑衅的光芒,如夏日原野中萤火的肆意。属于她独特的清新气息在这个早上如朝露一样芳香自然,他还记得上元节那日仰头欣赏她在汇雅学馆高台中开嗓诵唱的诗歌,还有那灵动的身姿跳的舞曲是出自圣人的诗文,而她是那些美好的凝聚和化身。 那时侯,在乞伏沐家的楼台上,他也领略了她的勇敢和主动,门户相差很多,但这女子的勇气与高傲还是挑起了他的兴趣。 若说他喜欢她什么,骄傲和勇敢都有的,而她也懂得诗文,还有那蕴含其中的意思。 他再次攻击她的灵魂时,他采用了几项策略,又一一施行了,千钧一发之前。“吭!吭!”白容忽然耐不住地咳嗖起来,她这一声咳嗖是连续地进行,一声比一声要猛烈,到了几十下之后竟然胸腔起伏,打转的布娃娃一样不能自持地喷嚏加上呕吐。 殿内,那十四岁的小宫娥还在打着盹儿,反正她对人事儿还不甚明了,也不知道这样的异常究竟怎么了? 殿外门口,一人一边站的是鸳鸯和名字叫阿丹的侍卫。 自从白容主仆入住进来这里,他的心被牵扯住了。 侍卫阿丹连续几日都想找机会和鸳鸯说话,但一直没有空闲,站得距离也就是一丈宽的殿门。他试探着问鸳鸯:“你饿不?要是早我童年的南部江边村子里,我奶奶就会做一种鱼干粥,可好吃了!” 人家是有俸禄的侍卫,品阶从五品,食邑六百石,鸳鸯从来不敢主动和阿丹说话。淡淡一笑:“哦,听起来很不错!”她连她的来历都不清楚,她活到如今的十八年里她的家庭成员所属关系,只有她该属于谁和应该顺从哪几位。 阿丹头一次看到她笑,于是她建议:“其实,你不用什么都操心,有些小事儿应该放手别的宫娥去做,你是可以出宫借着采买的机会走上一走的。”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很少看到这么好看的宫娥。一个平时寡言的男人,他又很耐心地低声劝鸳鸯:“因为,有些事儿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你那么精明。” 鸳鸯再一次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对她精明的肯定,的确,到了宫里,她遇上都是精明的人。可她还是不确定她算不算精明,她有什么资格精明,她学了什么也不会被一一展现,纵然是有了机会,那也算作是主人的。 她正要谦虚地客气两句的却听到寝殿内不对劲。 她忙推开门扇,她家小姐白容近日到了宫里越发地四体不勤,也很享受宫里的氛围,这身子也因为要发散开了越发娇滴滴的。 她脚步忐忑走进去,下颌都不敢抬起来,这时候很害羞的场面她千万不要看,那不适合一个处子观看。 乞伏植半恍惚中看到又一个“白容”走进来,他微微惊讶瞬间,然后就问她:“娘娘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是五石散的瘾头发作了?他是明知故问的。 白容依然胸腔起伏,躺在床榻中央抽搐打转着。鸳鸯急忙用一个临时的谎言:“启禀殿下,娘娘这是风寒未彻底痊愈,又连续吃了不消化的宿食才如此!”她说话的语调很利索,心里想着应该没有什么纰漏。 也许是对鸳鸯姿容端丽感到丝丝怜惜,乞伏植怔怔看了她几眼,轻声吩咐:“那你去外面守着吧,让阿丹进来。”他莫名想多问一句:“你是白容的另外一个妹妹吗?”可这女子分明是陪嫁的婢女。 白容也是很想维持自尊的,鸳鸯进来的瞬间,她的自尊心忽然觉醒,她侧身用手按住腹部尽力控制住心跳和呕吐。抽搐的姿势骤然停止,咳嗖缓慢了下来,眼泪掉落了没有知觉,小宫娥跪在床榻边缘还以为他们之间已经进行了二次缠绵这已经结束了。白容对她一扬手:“水,给我梨子水。”她嗓音暗哑,把宫娥吓的愣了下即可去准备了。 阿丹到了屏风外等着,乞伏植穿上短衫,大宽裤显示出长腿上肌肉很结实,他对阿丹伸出左手尾指晃一下,阿丹立刻明白“喏”了一声离去。 乞伏植看着殿门外露出一截雪白镶虹光绸外裙,他很好奇,白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小小士族人家,婢女可以是这样的天生高姿态。床榻上躺的白容像是木纳的分身,门外这个冷酷而矜持,若是不论出身,这个可不会比她主子品性差。 阿丹很快就手端着木盘,上面一个头颅大的铁炉上冒着青烟,一旁两个小铜碗内银勺两把,这是乞伏植用来招待这种嗜好的朋友用的。 鸳鸯眉心惆怅,她在白家可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器物,但在公主乞伏伽罗的宴会厅里专门有个橱柜是放这些的器物的,奏乐舞蹈,每逢他们聚集一起吸食就是不可缺少的。 她对这些玩意儿感到好奇,以前在仆人用膳食的地方,她听白二说过这玩意儿会上瘾,上瘾之后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戒不掉。 她过去是婢女,如今是宫娥,这两个身份的差别在于,她过去被所有人管束,来到宫里就恪守宫里的规矩,和那些本来就出身高贵的女人成了并肩位置,这让她感到意外。 看见这五石散烧好的炉,白容也毫不意外,乞伏植亲手用银勺喂食她张嘴享用就是了,乞伏植喂了她一些他并没有碰,他只是暂时性地将她从这种缺失中供给了一次。他们之间,就好比是客人与主人,也或者说没有永远的主人,他是长期的住客,而她是无期未知期限的住客。 他们的必须尊重是他为人的习惯而已,乞伏伽罗把一个好好的才女淑女变成一副病态仅仅需要三日,而他,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也就是这一个时辰的燕好。 白容服食了燃好炼好的五石散,她瞬间就仿佛回魂了,两眼精光闪烁,手脚欢快地滚动在床榻上。 此时,窗外天光初亮,帷幕间的缝隙透进来她身上,她脱掉羊羔毛外袍。她赤足走到衣橱那里换上纱衣,玉白双足莹润,仙丹花红的曳地撒金外裳,锁骨以下若隐若现的肌肤鲜荷一样清新。她本身就喜爱起舞,已经成了习惯,兰花指向着他伸开。她立即被裹挟着旋转在殿内,他的肌理分明肤色均匀黝黑,性子柔软懂得呵护,这是她初次发觉他居然是这么好的人。 并不是阿兄所说的他并不适合她白容,他俯身又将她平端到一张小塌上,这里是一处隐秘的书房,他忽然狰狞着深邃红亮的双眸:“你们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啊?把你娇纵成这般,来我看看!”他坐下来端视她的脸庞。伸手抚弄一下她的面颊,白容面上恬淡,再某个夜里无意目睹了乞伏伽罗与人欢好的一幕,她双手环住他脖子。他吻上她的手背:“我娇纵也是因为你,我是看上你的,你的人。” “恩,这很好!”他抱起她旋转,再旋转,轻盈如一只猫儿在他身上的女人,被他逗引到主动捕食索取温暖。他将她手掌缚住,侧放在窄塌上,垫了两个垫子任凭她因为那五石散的热性散发了浑身灼热难耐。 她是体寒的人,服用了那玩意儿之后先是温热缓和脾胃,让她心境平和,然后到了此刻就是内火攻心。她学着乞伏伽罗的口吻:“快给我解开,我要喷火了!”她是学音律的人,那音调刻意用的魅力十足。 乞伏植嘴角微笑,就坐在高背大椅上,两手扶着扶手,敞开腹肌。他那个王姐本来就很不地道,食了那五石散就更加混账到没有天地了,他就要看着她汗水濡湿了外裳,洗刷着滑滑的肌肤,看着不忍心给亲手喂了口水:“你本来是好好地,非要给乞伏伽罗把你带成了这样儿,多可怜哪!” “那你就可怜可怜我呗!”白容一开口就是市井女子的语调,那么随性不思量。 这让他很快就没有了兴趣,仅仅是坐下来解开她的束缚,和她聊起来,他给白家的彩礼是父王赏赐的,那不算多。算起来,他们白家能值钱的就是制琴的手艺,能撑起礼乐界一片天的冷家乐班,但要是真正算做一股势力的什么都没有。他们白家是工匠前身,根本在大渊的影响力不足够凑成底牌对抗别的家族,关键是财力人力都太单薄了。 辰时初,仲尼苑远处向南的外城东郊别墅里。 梅君还在熟睡,这里为她当差做庶务的人也有好几个,但她都不认识也懒的过问,反正都是乞伏植的人。 她这样信任乞伏植的态度,底下当差的都看在眼里,基本上她和他们是相安无事,近日别墅内院多了两个浆洗衣裳的女子。那个高个子男佣人,很神秘一人经常驾车进出,同街的人看到他偶尔还会带着一个老汉背着琴。 内院的大屋子里,水井边,初春的水依然冷的刺骨,铃儿被喝了什么东西不知道,她说不出来话了。燕儿不相信这个事实,一直不停地问她话:“我说啊,你就没有看出来吗?我们这是被软禁了,不能出去的,他说他在院子墙上置了暗器的。” 铃儿是不回应的,她默默地跟着把那几丈长的帷布,放到井边大盆子里,倒了水进去用木槌结实地砸。她虽然在顾家为奴婢,可她没有做过这么粗重的,在这里她失去了所有的好运气,唯有一直做事儿。 第一百零五章 单向情愿荒唐情 铃儿是听得见的,她很想说:“你们二人,一男一女就在上元节那日,你们商量好了把我劫出来的,如今是男的看起来很无情把你也当奴婢使唤呢!而我能如何,我就只当是我眼睛瞎了,尽心对你这个同一屋檐下的女人当你是姐姐,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被人在白家排挤时我还为你出了头呢。” 燕儿这两日恼羞成怒呢,她本以为这男子力仁会是个小买卖主儿,至少能有个铺子或者店面什么的让她看守着过日子呢。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假的,她想着想着竟然拿果木水勺砸向铃儿:“你这个傻瓜,瓜怂!都怪你,我让你出去买丝线你就去了,去了就被力仁给劫出来,你说说。他算什么好男人嘛,他仅仅带着我吃了一碗热面就带我来这里,我就连究竟侍侯的是谁都不知道!” 她的本能就是继续欺负铃儿,在白家试过了的,对付一个女小娃娃她还是不需要多少本钱的 。 燕儿穿着木板底子鞋,那是临时用粗布锥上粗线的糙些,那声音听起来不舒服,铃儿是被打到肩头了,她跌倒了在地上起来小心地走着。 她的脚是没有鞋的,力仁这粗糙男子假扮货郎时候为了藏她在马车里,把她的鞋丢了,那可是石公子送她的旧鞋很好看呢。 这时候,内院走道里经过了一个硬朗的身影,因为这絮叨难听的埋怨声而停住脚步,他就看见大眼睛的半大丫头很小心地赤脚走在冰冷满是泥巴的井台旁。 看这丫头的样子,也就比他的孙女大了一些而已。他轻轻对她招手,发现那丫头的确是听见的,他走进来把一根铁杵立到身前,他对燕儿说:“你不许再对她这样打骂,否则我会让力仁揍你的。” “你是谁呀?我怎么就不知道呢,你背着琴连盖子都没有。”燕儿在白家是跟着主子白泓,她的心气也骄傲习惯了的。 这老汉虽然衣衫褴褛,可他在四合营里可不是普通的位子,他最厌烦女人问这琴的事儿,这是他关乎身家关乎讨生活技艺的严肃问题。他伸手就甩出来一巴掌在燕儿脸上:“你一个仆妇,这是你该问的,你主人力仁没有教你规矩吗?” 燕儿她不敢想像,她一个女人把什么都给了力仁,最宝贵的身子和藏的私房钱,还有她十分不在乎的铃儿的自由也交给了这男人。怎么着,他也不该这么轻贱了她呀,她懵了:“我是他女人。”他们晚上一起宿的,他当她是他的女人百般折腾,早就是夫妇了,可他却不对铃儿更进一步。 他说他对稚龄女子没有兴趣,就当作是供养的孩子。 铃儿从背后看着燕儿,这个燕儿毒妇,她都不知道她短短两日已经鬓发不挽,衣裳胡乱穿。 她哪里还是白家那么干净利落的样儿,那白家大,奴婢多,也不许要她做不完的杂活。这里,力仁这男人完全当她是婆娘厨子洗衣工农妇,这别墅后面大片的菜地需要浇水必须天不亮的卯时就起来做,饿了就是灰面馒头连个汤都没有。 燕儿鬓发胡乱挽到脑后,浑身没有什么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迎头盯着老汉双膝盖颤抖:“你究竟是谁呀?我原先的主人家就是礼乐门的呢,我家公子如今可是大予乐令,还有她,她家公子还参与了王上的寿筵一起同我家公子演奏新的曲子呢。”她哆嗦着说完 了这些话。 背古琴的老汉似乎早就知道,很不在意地对她甩出一句:“那又如何,你在这里和我兄弟好好地,没准他心情好了就把你纳成小妾,那不是比你在白家给人捅炉灰烧热水的强?” 铃儿有些不明白,这老汉怎么性情变的这么快?看起来是很厉害的工匠呢。燕儿没有话说了,看着背琴老汉离开,她忽然一扭身发觉铃儿就在身后,她歇斯底里叱骂:“看什么看啊?那也比你好的多,我至少有男人和我睡,你呢,你和你家公子那么长时候了,我看他连碰你都不碰呢!你怕是什么都还没有长好呢吧。” 燕儿她到了这山郊的别墅,忽然就脱离了白家的规矩,干脆就自由不在乎所有地说话了。她一直以为顾颂会早晚喜欢这个铃儿,但到后来,她跟着看了几回还真的就没有发现这点,她操心这事儿操心的勤快。 白家那个婢女向往着主子,她心里最清楚的,白家所有婢女都向往过白二的儿子宗保,但人家早就看上同样在白家的翠儿把家成了。她本以为把铃儿卖出去,然后钱给力仁和她置办一个家,但到如今她都还没有问他户籍有没有,他仅仅对他说是给王室的人当差办大事儿。 现在,她和铃儿,一大一小洗好了菜放到厨房,力仁一并烹调好了往大正屋里端。至于那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她们根本不能靠近,她一旦想迈步朝前到正屋院子门口,力仁就会把她拖到后院毒打一顿。 她燕儿遭逢的这罪是何苦呢,她干脆就没有再敢尝试这样了,本分地做这些琐事,男人不让她知道她们侍侯的人是谁。她就算想看也不敢触霉头挨揍,这力仁似乎有暴力倾向,用铲子木柄打完了她,还要她晚上陪他睡。她要是怂恿他让铃儿来,这男人头摇的像鼓,他说他不碰稚龄的。 “我要那丫头另有别的用处,你的身子发散好了就给我生娃,还有啊,看着别让那丫头的嗓子好了。”力仁说完就一脚踹燕儿下床:“你这婆娘你赶紧给我睡三个时辰,起来做奶茶,浇地除草还要给我绣鞋垫,吃包子呢。”他对于女人的用处就是这么看待的 燕儿已经三次起床起不来,被一脚踹的脑门子疼,嗔怪:“还说是要让我做你的婆娘有肉吃,来了非要我做这么多活儿。” “难道你在白家就不做活儿吗?起先以为你被你家主子梳笼了,你就急着找我接手把你娶了呢,可你这样看起来还是完壁的。”男人本来就没有想着要娶燕儿,如今念她是处子,也并不急着对她好,他要磨她性子等时候。 燕儿伤感失落,坠荡在深谷的心再也不能振作了。? 燕儿心里也恨她算盘打错了,她错信了这男人,看着体魄高壮人稳重的力仁,神情是很多时候都冷漠的,她以为会是她家老爷白季旺那样的。 况且,他在在以前对她也很体贴,初次她少女怀春时候当街撩他:“货郎,你娶亲没有啊?”因为她看不出来对方年纪,而她正好那时候在鸳鸯的怂恿下撩顾公子不成。这心里的失落感就放在货郎身上,看着他体魄如三老爷,眉眼边没有褶子她接着火辣地问:“你会疼婆娘不?” 燕儿这些话都是在厨房里和洗菜婆子学的,洗菜婆子们总是暗地里这样亏白二嫂,也羡慕她的命好,那意思转到眼前细长眼睛黝黑肤色货郎力仁这里,他心里发毛了,咧嘴笑:“我可会疼了我,来!姑娘,先给你五十钱把糖买去。” “啊?这可是你说的幺!”燕儿当时沾沾自喜,以她的姿容终究还是能获得男子青睐的。 此刻她心里愧疚已经来不及了,算上铃儿,她搭进来的太多了。 白家,如今她回不去了,那么英俊潇洒君子风度的她家公子,就算走在路上她也愧对公子。 要说这个力仁,对她的诱惑就是他的那些话,还有他一伸手就让她正发散到很好的身子得以慰藉,他给过她一个成熟男人的温暖。 为此,她赴汤蹈火紧紧跟随他,她没了退路只有忍耐和等待。 铃儿自己找了块旧布,趁着燕而发愣晒衣裳,她先给她自个躲墙角缝个鞋面,等着燕儿过来她就藏墙缝里。 到了这时候,她无比怀念她家公子的情谊,他待她亲如妹妹,而实际上他也很像她的兄长。 浓黑似墨的眉眼,秀挺的鼻子,厚厚而倔强的嘴唇,她在这里初期那个傍晚极度地害怕。 她怕就这样死了,反正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特别是在大渊国,她被力仁这男人装在背篓里她大气儿都不敢出。 因为他走得快,这里似乎有对一处相对交战的阵地,背她的人把燕儿藏在马车底层,他们的马车是空的,就这样上了山腰。 听见喊杀声震天动地,有些人喊着“妈呀!救命啊!”那声音都还回响着,背篓缝隙中清晰可见,那人的脑浆迸裂,鲜红色血和豆腐一样的脑髓溅起来。 有些声音还是童音,哭叫着:“我要死了,死……”即可没有了生息,直挺挺倒了下去,滚落山岗。 她经历了最害怕的就这时候,到了暮色沉沉,不知道什么时辰,她被从背篓里放出来丢在一处草顶柴房连接厨房的灶台前。 “小丫头,去给我们烧热水去吧。”力仁声音意外地很温和,就和白家那些和善的男仆从一样。 “嗯,这就去。”她从恐惧中恢复了正常心绪,她明白她或许就是诱饵,也或许就是多余的人。她满满地收拢柴禾,点火往锅里添加水,听见燕儿被松绑后的尖叫声,她问力仁:“还烙饼吗?韭菜的。” 她其实就会烙饼,甘愿此刻当个使女。力仁甩开燕儿的衣裳,对灶坑前的铃儿却像女儿般温和:“对,做好了就出去院子里玩去,爷要整事儿。” 铃儿这几个月来到白家,奴婢多,她的见识也跟着增长了,她明白力仁说的整事儿就是要把燕儿睡了。 她也感到疑惑,上次在汇雅学馆,他们那么浓烈地在大松树后面,那里男女都遮掩不住地预备整事儿。难道力仁没有整燕儿的事儿? “力仁,你对我太粗鲁了!”燕儿嗓子像灌了蜜糖一样喊着,心里是愿意的。她身子略丰圆,渴望的事儿无非也就是那些事儿,这要是在白家,假如她被顾公子那个了,这简直就是无上的荣耀,但这是她的空想却要人弥补。 力仁本来的日子是简单,甚至枯燥的,他必要时候或许会作为死士无偿地效忠那个人,但这还不是时候。他其实对女人并不渴求,是燕儿迫使他学着像山野樵夫那样居家过日子。 他的心里是为了事儿,属于那个人的大事儿等待机会,这女人成了无意让他不能拒绝却必须要接纳的,拒绝就会让他的行踪被曝光。于是,他学着山涧樵夫在茅草屋里对付女人的粗野直率方式,和他的女人燕儿整事儿。 燕儿从鸳鸯那妮子嘴巴里听来的荤段子,这时候发觉都用在她身上了,力仁果然还是浓烈如同那日在大松树下那样,稍微平衡了她心里的失望和不敢愿。 这时候,她那份渴求让铃儿听起来万分鄙夷,背离主人家,以为自由了却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隔间里行事儿。 铃儿万般痛恨这女人蛇蝎心肠,她心里暗暗诅咒:“打她,撕坡她的嘴,看她还胡说话!”她的诅咒一停,同时就听见燕儿毫不羞耻嗔怪:“你咬我的嘴啊?疼!” 力仁大声呼啸:“我咬你怎么了?我是被你勾搭得这么做的,你以为我带着你们上来这里容易哈!”他嘴上无奈,手用力把燕儿当陀螺转动:“叫,给我大声地叫!老子方才差点让几只响箭给投中了脑袋呢。” 他本来有属于他的日子要过,他是简单的有使命的人,被这个大婢女撩的身子痒了只好粗陋地计划了此事儿。为了安置大小,她们两个婢女,他选择走了荒山的小道,那里正好是两方对垒的所在。好险,好在他见惯了这些血流的场面。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闲着,也为他的主子效力 。他让他们做活儿,然后由他一人走进去那个院子。 这是铃儿来到山中别墅的第三个日子,与此同时的白家泓芳居。 石轨石嫣然带着两名都尉府的有丞,他们就在中庭北院赏花用茶,这里临着膳食房二楼,他们是来告诉白泓,有人在城东去往荒山的路径上看到一双孩童的鞋。 白泓本来是懵的,稍微一想即可追问:“那是我表弟的旧鞋,送给十三岁的铃儿穿了。” 第一百零六章 进一步线索断顾颂烽燧拿乞伏沐 “白大人,那地方就在大王寿筵举行的那个后半夜,我大渊守备军与南夏入侵小队激烈对抗了两个时辰。”京城都尉府的有丞,他们都是府兵因为战后的伤势,转到城内都尉府的,说话的有丞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用黑布蒙着的。 “白大人,我们的意思是,你要找的这十三岁的你说的婢女,她或许生还的可能不大。”头脸比较干净的这位有丞,他说话间有些轻视白泓礼乐子弟的意味。他又补充道:“她那么小,被人踏死的可能都有。” 白泓并没有在意对方的轻视,他起身亲手给这二人斟了桂花茶。他问独眼有丞:“守备军是二王子殿下领衔的,那么请教二位,西城的四合营会不会和这次的激战有些丝丝关联?” 他目光如火炬,要知道四合营这样非寻常的难民营,问他们都尉署的人不会问错。 听到白泓忽然这么一问,这独眼的有丞那只完好的眼睛闪烁亮光,刚才说风凉话的有丞眸中一敛。 京城守备军的确是归二王子乞伏植统领的,南夏国的入侵者人数不足百却对京城的情形掌握很明了,他们都尉署正接到二王子的命令暗中彻底搜查这次袭击的原因,四合营是一直被怀疑的地点。 太乐署的存在,在他们这些武将眼里,那就是粉饰大王歌舞升平的作用,他们背地里调侃:“太乐署那班子娘娘腔,只懂奏曲舞蹈,没脑子还手无缚鸡之力。” “白大人,您怎么会知道四合营?”两位有丞不约而同地问起白泓。独眼的叹息间颇有苦涩的同情意味:“那里的人都很不容易过活呢!” 白泓一直看着他们的眼睛,两人看起来是踏实为民办事的姿态,他大着胆子低声问独眼有丞:“四合营的人都是从哪儿来的难民呢?有些人身怀技艺也该入了侨民籍才对。”他要让他们知道,他身为大乐令,虽然也很年轻,他的察觉力还是有的。 “伊吾,碎叶城,还有玉田。”独眼的有丞很肯定地这么说。 获得这个答案的白泓,好生送了两位有丞到大门口,还从膳食间里包了两份烧鹅肉翅膀,那是亲娘石令婉的手艺也常当作手信送人的。 谁都知道,在京城,像石令婉这样没落王族的后裔才会拥有一手的好厨艺。 对于燕儿这个婢女,石令婉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白家的婢女们多数取名为灵巧的飞禽,石令婉认为那就是注定了这些人的宿命,她们不一定要永远待在白家。 但白季旺白泓父子认为,燕儿这刁奴没有良心,对待她那么好,临走还拐带了铃儿。那丫头是顾师弟相依为命的人,他能看得出来,师弟对那丫头有惺惺相惜之情谊。 他们主仆宿同一张床却恪守规矩和界线,他的忧郁多半来自于身世的坎坷,他依然在寻找他自己,但却留念着顾师叔对他的养护和栽培。他自己已经是独自飘零客,竟然还带着一个比他还苦命的小丫头,一大一小寄居在别人屋檐下,忍受冷眼嘲笑。 辰时正,白泓已经坐进去太乐署,他先给外大间署内三十多位包括知事在内的僚属赠送了一小包点心,那是消食用的干的无花果。都是亲娘在后院种的,收了之后晾干分装,宁潜也收到了一小包,很客气地道谢:“大人您还有这心思呢?谢了啊!” “宁大人,跟我去一趟三礼器堂,天气就要大好了,是该清扫里面的灰尘了。”白泓不能直接问那秦朝大凤首,只好亲自去清点查看,作为乐署执掌那道大印的人,他认为做这些没有不合适的。 这时候,协助清点的一名知事走过来:“大人,往年的清点时候还没有到呢!您要是查看典籍罗列的清单,属下即可呈上。” 白泓早已经命小厮带了笔墨颜料,他被师弟离开时候留下的颜料激发了思维,作个痴人又何妨。 他对宁潜借口要临摹礼器,作为欣荣琴坊的少东家,临摹,再学会了去进行制作。增添世人思念古人幽情,在所不辞,他让小厮命那看管礼器堂的知事先一步把门打开。 执掌一署之令的人,作出这个决定的这时候,白泓一点都没犹豫。那二十多名员吏,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宁潜站在白泓身后斜刺里,冷眼不多说话。 他就是要旁人看着白泓的所为,这行为就是张扬跋扈不拿他这老乐丞当一回事儿的藐视,新任大乐令不体恤老属下。 白泓这时候也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一束冷光,转头微笑着过来挽上宁潜:“潜,我们一起。”他记得昨夜,他可是这样被乞伏陌称呼的。 白泓这一举动显得亲昵无比,身旁那些员吏们不再围观,纷纷坐下来各自就位。宁潜也是有些无奈地软语调:“大人,这还没有到开礼堂大门清扫的时候呢,您要是现在进去了只会染上灰尘,把您的衣裳弄脏了。”他对待白泓是用哄孩子的方式,对谢熙是奉承。 “人家还是有必要去的,潜,咱们走!”白泓也哄着宁潜,昨夜他那么有能耐蛊惑了乞伏陌的心神,还让那个乌桓女法师装做占卜女巫给乞伏陌种下一个意念。 他就那么死死地挽住宁潜,这老家伙鬼的不是一般呢,他绝对和四合营的老汉有瓜葛。否则,那么珍贵的秦朝凤首不可能无端损坏,还能找到那么专注的匠人维修,那种沾着冷泉地下水浸泡的修补方式。白泓记得他的祖父曾经对在他面前提起来过,那老汉果然是和白家祖上同一个地方的人,看起来本行技艺在他爹白季旺之上呢。 他挽着宁潜出了行署大间,穿过大廊,上了长长宽宽的台阶,宁潜心里不愿意。递给那看管礼堂的知事一个眼神,那知事起先没有领会,他只是看着年轻的大乐令这样看来,宁大人或许也和白大人是私下往来紧密的。 白泓仪态挺拔英俊,挽上宁潜精瘦的手,看起来就是他拖着宁潜,而宁潜身子不够硬朗也走的慢。其实是走的满,心里很是不甘愿也不能说。 “大人!乐署之内勿要嬉闹,你我都是领衔乐署内这般乐吏的,别到时候尚书令大人联合治书大人说你我没有仪态。”宁潜终于暴躁了,甩开手在礼堂台阶上。 “你,开门!开窗扇通风!”白泓看着暂时没理会宁潜,吩咐他的小厮,还有后面跟随他们站在台阶上现在等候指使的礼堂协管礼器的知事。 宁潜平日里四体不勤已然成习惯了,被忽略的滋味也不好受,他两手叉腰破开嗓子:“大人,这万万使不得呀!这时候打开礼器房的大门,里面有些器物就会出事儿的。” 他心里有鬼当然着急,白泓大步前走,那名协管礼器的知事快步也跟着上来,他经过宁潜身旁被捅了腰很疼。 那人没有在乎这点疼,他是给宁潜脱靴子泡茶端着供奉了好几年的人,整个太乐署内,从过去到此刻也就是新任大乐令白泓对宁潜敢捋他胡须,敢惹恼他和他对着相斗的人。 他们对白泓是有期望的,风雅正直有魄力,最主要还年轻具备主事者的虎威。 白泓是该来熟悉一下礼堂里盛放的大型礼器了,那是夏商周遗留下来的,那些蓝绿色器物最能让大渊王感受到国之兴盛的强大。 对于那秦皇凤首,他不能再打草惊蛇了,宁潜这会儿也慢慢地跟上来,就是想看个究竟,看看白泓想干啥。 “大人,里边真的很不好闻的味儿呢!”宁潜好心地递上雪白棉布帕子,白泓没有接,他就那么摆出侍奉的姿态:“大人,谢大人之前呢,要进来是会先让人清扫干净了才涉足呢。” “是吗?”白泓已经把腿迈进来门槛了,灰尘是真的很多,快要扑进来鼻腔内了,他干脆伸手就抓了宁潜的手帕:“幸好潜潜你准备了这手帕啊!” 大渊太乐署建立于乞伏力父亲乞伏沃时代,是由一百零八个珍藏铜鼎先入为主,跟着又从民间商人这里搜购一批接着一批的编钟之类的陈放在此。 这太乐署所在的地方并非是新建的,晋时候就是一处祭祀大典的所在,而所有乐吏们都是由晋时代老乐吏协领,渐渐地成立了汇雅学馆才重新举荐任用了大王信任的人。 上下三层,依照年号,白泓特地先从周朝的钟开始查看,春秋的笙箫一一走过去。 “我们家有“神农”,我记得这里……”白泓大步走向正月里他看到的秦皇凤首盛放的地方,他希望不要是空的,又希望那器物还是大方地摆在架子上。 “大人,请看这里!”宁潜很平淡地指着一个地方让白泓看。 白泓心里“咯噔”一下,血液差点凝固了,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凤首啊?啊不,应该说这器物本来就在这里的。 难道是他认错了?四合营里那老汉手里的才是真的吧。 宁潜还在笑呢,他迅速把思绪扯回来眼前:“对喔!就是这始皇凤首,很好,真好啊。”白泓伸出手指头抚摸琴徽,琴徽是海贝壳质料的。 就这样一触摸,白泓思绪游离起来,若是转借,这也是顶尖的好物拿来代替了。 若是假冒的,需要他祖父那辈的人才能分得清楚真伪,但这里的器物,没有圣旨不得转出。 他假装没有明白地忽略了,走道别的器物那儿停留了会儿,到了一架古瑟前,想起师弟的那架比这架还要有价值。 “大人,顾公子如今可好?”宁潜假装问候,其实明白这古瑟是触动了白泓的想念。 “他走了,古瑟留给我了,潜,我们回去。”白泓用宁潜的雪白手帕擦干净了指尖上的灰尘。 “大人,这里需要清扫吗?现在。”那名协管礼堂礼器的知事请示白泓。 白泓看看宁潜:“这事儿在时辰上,你往后事先给我说,至于旁的你大可以给宁大人说。” 白泓这样说话都是和亲妈石令婉学的,石令婉依附白二在奴婢们眼前树立威望,但她记性非一般中年妇人可比的,她会问时辰。 毕竟那白二不识字也想有管家威望,但他糊弄不到三夫人头上,他采买贪图上不敢贪,三夫人的账本和算盘会砸他头上的。 在太乐署的白泓开始从礼器大殿内盘查,有些事情他初次感到了棘手,但不能在宁潜面前显露,要藏住了。 同一时候的辰时正,相距一百里地的广武城烽燧。 顾颂面颊被烽烟染到漆黑,和背后的烽燧墙面形成一色。昨夜,大渊先锋骑兵在王叔乞伏功的率领下,他们狡猾地对广武城全面发动了后半夜袭击。 外城这处烽燧内,小步兵头目率领的人员老弱不齐,广武大将军并不看重这处烽燧的位置,但没有人想到这里被乞伏功儿子乞伏沐给探到了弱势。 三百名骑兵攀上绳索爬上来烽燧,还是顾颂灵机一动,先是燃起油烟熏瞎了马的眼睛,他捉住了乞伏沐。 “让你的人烧掉绳索撤退三里地!”顾颂用刀逼住乞伏沐的脖子,还割了一道血痕:“撤退!否则我会杀了你。”他似乎是天生的武者,对于威逼出刀流血很是习惯。 乞伏沐努力平静心态,他们父子挺进疆场无数次,他的习惯是必须把对手认清楚,他缓和呼吸说:“好汉,你听起来不像是粗鄙的人,能否报个姓名与我知?” 与他身量相等的男子,看骨骼似乎很年轻但很有气魄,人家不管他的话是赞赏还是激将法,淡然应声:“对你的属下喊撤退!” 乞伏沐作为京城白家的亲戚,他莫名从这青年身上嗅出来一股熟悉的气味,那种专注气态,目光炯炯。 顾颂也是有心的人,那么大的旗帜上“乞伏”二字,他早就知道率领西进先锋军的是王叔父子,他没有动摇他想守城的心。 广武城固,凉州就能固若金汤,这是他的想法。 第一百零七章 乞伏沐惜顾颂忧虑放逐灵魂被捆 乞伏沐稍微一个晃神,他既可被顾颂卸了他的两裆铠,头上铁骷髅篼袤被取下了,人的气势也瞬间颓废落下了。 他看不明白,这么文弱的少年,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能熟练的卸除他的铠甲,这年头书生被逼迫从军来保家卫国的他见过,但不多。 顾颂将乞伏沐浴铠甲交给烽燧的头目,他很不客气搡着他来到边沿,他用目光逼迫他。 他的目光里有绝望也有坚定,他一双眸子很好看,晶亮带着血丝。 他又搡了乞伏沐一下,烽燧边沿底下那些威武的大渊先锋兵真切看见,他们的少将军世子爷正被一个美眸青年挟持着。 先锋军到来广武城已经第三日,他们父子一离开京城,大王说好的节俭不筹备宴会,最后听说是为了他的姨母冷月淑还是把寿宴给奢侈地办了。 可怜她们父子行军劳顿,打先锋一日未曾好好地歇息,父亲为了堵住大王强迫式的亲情攻势,他拼命攻城很想把这座城打下来,可这很难,到此刻他被挟持,乞伏沐心底里有些很甘愿。 他甘愿被顾颂挟持,宁肯被这样好看的男子挟持了,他也不要在进行意义不大的险难攻城计划,他从心里不爱出征来到这里。 他听从顾颂的指示,对他的僚属们大喊: “你们,烧掉绳索,撤退三里地!”乞伏沐依然未从惊讶中缓和,他恨这种惊讶让他瞬间被沦为人质。他年轻气盛几乎在所有的行军出征中没有失败过,他凝住青年乌黑面庞上灵动的眼睛:“我让他们撤退,那么你呢?” 顾颂想不到他一个小兵遇上真正善于作战的良将,人家被挟持了还能这样问。他笃定回答:“我当然是留在这里继续守卫。” 底下先锋军副帅的僚属们不甘愿他身为文武双全的世子爷,竟被区区一名小卒威胁,他们迟疑着:“世子爷!”如果世子爷一个反身扭住这小卒的脖子,他会反败为胜的,甚至这烽燧里十来个小卒们都能被他一人斩获。 这次作为先锋军的副帅,乞伏沐万般不服,不愿意启程也是被他父亲逼迫来的,他父王说:“沐儿,这广武城为父不是一次较量了,地形熟悉,对手也熟悉的很,打下来我们父子就此割据一方,不再受制于人了。” 听了父亲的话,乞伏沐有些心动,他对乞伏力的三个儿子都有成见,他不爱征战却不喜欢大渊京城,王室的奢靡让他厌恶:“那就行军吧!我想进一步打到街亭,再到凉州。”他无比渴望见识凉州的繁华安定。 他梦里无数次想踏足凉州那个人间乐土,他骨子里厌烦了厮杀,可是他的血液里流淌的是乞伏家的因子,他从小到大就被培养成骑射武术策略精通的男子。 此时,他仅仅因为身旁这位美眸清澈的男子,他的雄心壮志就被隔绝了吗? 他想起来行前,他父亲对他的话。 “不!你们不要后退,赶快,拿下这个烽燧。”他朝底下喊着,若是占领烽燧之后这个城的翅膀等于被折断了一个。 他的僚属们持续激昂的情绪伴随着战马的嘶鸣,他们抛绳索,准备二次登上烽燧,但是为首的参将痛心喊到:“世子爷,你的甲呢?”他仔细定睛才看清楚,乞伏沐的甲是不完整的。 “你不是说好了要撤退吗?”顾颂很不客气又在乞伏沐右侧颈部划破了皮,血流出来被火把光芒照得清晰。他的底线是铃儿,那个如同妹妹般存在的丫头,如今此刻他一心保卫凉州不被大渊兵袭击,他顾不得什么了,直接对底下喊:“退后!否则我杀了你们的统帅,他可是王族。” 白容成婚那日,迎亲仪仗队中,顾颂是见过乞伏沐的,乞伏沐瞬间就想起来了。愕然大骇:“你是顾颂!你可知道我二表妹白绯她非常喜欢你?”他明确地想起来了这个人的来历。 顾颂不想听这话,白绯对他只有滋扰。他对女人没有特别的亲密喜欢,从来都没有,他的生命里只有师兄白泓,那才是他的亲密爱人。 “乞伏沐,快!让你的人退后,否则我会杀了你。”他不可能再回到白家的,学艺奏曲的日子再也不会回返了。 乞伏沐从小就跟随他父亲征战四方,他视死如归是经常的事,冷笑一声不顾他脖子两边红血纵横:“你难道不顾及你在京城的师父和师兄吗?你不怕我回去治罪白家吗?” 顾颂恼了,抽出绳索狠狠地绑上乞伏沐。然后他疯狂对底下喊:“他可是王族后裔中最有作为,最优秀的世子爷呢,你们还不撤退?” 底下那些参将及府兵们犹豫了一下退后几丈,他们的世子爷那么高贵身份,武艺高强,挟持者他的小卒看起来也没有多么强壮。 乞伏沐像是初次认识顾颂那样诧异,或者说,他根本也不算认识这青年,在上元节竞乐台,他注意到他的冷酷和疏离感。他其实有些欣赏这种厌世的姿态,好看的人厌世有种迷离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地喜欢上对方。 此刻,他想不到他的悲痛究竟是谁为了什么,据说他好多一代名琴师顾弘明的儿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狠戾? 战场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这青年对他而言依然是个谜,他该从什么角度去认识他呢? 顾颂的冷酷就是绝望,有些生无可恋,他的依附没有了,他其实连他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被他要挟着的乞伏沐不算是威胁,甚至是一股暖意袭击他本来万念俱灰的神经,他居然很亲近他。 这时候,这情景对于烽燧的小头目来说,也是紧张又纳闷,他就奇怪了了这世子爷既然都被挟持了,那还犹豫什么? “颂兄弟,起开!”这小头目搡开顾颂,换他挟持了乞伏沐,这都已经脱了甲的统帅还不趁机行事,他朝远处嘶喊:“退后三里地,就放你们的世子爷副帅!” 再不立刻让对方撤离,形势很快就会逆转的,给援兵的烽火已经点燃,援兵一来那主帅也会跟着杀过来,在这中间,他们守烽燧的人还的休整片刻的。 顾颂沉闷的心被乞伏沐的到来给搅动了,他不熟悉他的为人,他以为他们乞伏家的都是乞伏陌那样的荒唐,还有乞伏植那样的虚伪。至于乞伏志,他并不熟悉对方。 “行了!顾公子,我让我的人退后三里地,你好自为之。”乞伏沐虽然换了个人挟持他,但他一直是看着身旁的顾颂:“你这样的人,你不该出现在烽燧这样的苍凉之地,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你的人真的退了吗?”顾颂就着火光,脚步行之边沿,看到满天星辰的远处黑影已如指尖大的黑点,而那些黑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到看不见了。 乞伏沐笑的凄怆:“君子一言,定不辜负知己。” 他居然当他是知己?顾颂很感到意外,乞伏沐这男子他真的不是很了解呢。 他看着烽燧头目把乞伏沐用绳子放下烽燧,底下他的战马眼睛极度不舒适,那马也还是很乖顺的行过来,乞伏沐上了马等马一转身时他仰头看着顾颂:“你不会后悔认识我的,咱们京城再见!”他的人马也需要修整片刻的。 “再见!”顾颂仅仅回应了两个字,他怅然若失,这滋味让他开始想念师兄的温暖。 他没有行步到边沿,听着烽燧头目褒奖他:“原来如此,你果然是富贵士族人家的贵公子!今夜军功你最该获得,来吧,歇息会儿,援兵等从外城一过来人,我们又要准备迎战了。” 后半夜时辰已到卯时三刻,顾颂被派发了一块羊毛毯子,裹着身子依靠烽燧厚实的墙进入点赞的一刻钟休整。 “师弟,我已再度入仕,今夜过后我就找人举荐你到太乐署,让王上赐你在乐署为典舞知事。”这是那夜他和师兄在宫宴后场的帷幕中,师兄对他说的话。 他记得他也应声:“好呀!那我就能和师兄每日共驾车,一同去乐署了!” 他想得很美好,而他的师兄也那样期待和准备的,暗中又有冷月淑的赏识和推举,那个夜晚的对奏也很卖力。 看着台下大王乞伏力的赞赏与自豪,那神色中的自豪就是倡导了汉化的文明也能够达到大汉的鼎盛,这是邻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的作为,偏安一隅的凉国不算。 他那夜正在兴致高亢中,忽然听到铃儿不见了消息,五雷轰顶的低气压顿时袭击到他头顶,他激动之下跟着白泓打了白二。 他现在想起来就后悔了,人家白二也就是刚到白家时候有些对他有偏见,那种嫌贫爱富的本能还不至于让他恼恨成仇。 可是铃儿是真的如同他的亲人,从小在弘月楼,那里往来的都是爹的徒弟还都是成熟女子,铃儿很小时候是他在照看她。 等到她十岁多了才成了他的跟班,亲密的手足情谊不一定是有血缘的,他是这么想的,铃儿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想来,他为何要拒绝燕儿那个婢女啊?就当作是虚与委蛇般对付对付,让燕儿揩油不就没有如今她的含恨拐带铃儿吗? 但也不行啊,接受她的调戏就等于担负了不好听的名声,等于那些婢女都能对他动手动脚了,他在白家屋檐下难道还忍受的少吗? 哥舒夜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还有一点,那哥舒夜怎么就能看得懂线形乐谱呢?而且这“二姨子”竟然能熟悉他带来的《汉书》,他和爹都在寻找的后半部分内容这人也能说出来一二。 至于石家父子,那嫣然也就是依赖白泓师兄的,并非真的讨厌他到入骨。 他想到这里就很累了,干脆想想爹吧,想爹就能把所有事儿想得轻松又明白。 他爹顾弘明能迅速进入他的意念中,风雅翩然,清淡和蔼的神情,爹对他说:“我的颂儿,铃儿究竟是怎么了?你们分开了,还是她怄气出走了呢……” “爹!铃儿是我不小心弄丢的,真的是我不小心的。”顾颂凄哀的哭腔在梦中应声顾弘明。 顾弘明青衣白袍长发垂腰,玉箫执手款款走来:“她,我们就说过的,她不算奴婢,那么小的人儿是牙行馈赠给我们的呢。” 是的,他何偿不知道,妹妹就是铃儿,只是很多时候他不善于说话而没法给别人解释这点。 但这事儿一旦说是牙行,那就是被认定了铃儿是奴婢。 半个时辰后,烽燧内外噪杂十分,喊杀声再起,他踢开毯子提刀起身。听说这次是王叔乞伏功亲自带着儿子来问罪了,问被卸除铠甲之罪过。 烽燧通道被打开,里面涌进来五百援兵,为首的将军来到顾颂面前:“你就是一刻钟前挟持了乞伏沐的人?” “是的,正是鄙人所为。”顾颂眉眼清俊,眉心皱起浮现忧愁。 “你为何不杀了他领取赏金呢?”那将军络腮胡子三角眼下斜,乞伏氏家族男子在广武城的赏金是十万两通银,他血红三角眼审视顾颂:“你放走了他,那就是我军的损失,来!将此人绑了。” 顾颂瞪大眼睛看向这烽燧的头目,他那个夜晚藏在运盐的车里到了广武城,一下车就遇上这烽燧头目先来领取盐巴。他偷偷向他示意勿声张,他出来盐车跟随他到了这五里地外的烽燧,这里缺粮也缺少兵士,他一心想将灵魂放逐在此处。征募令上咬破手指按下血红指印就等于是参与军中,因为烽燧头目不识字也没有准备笔墨。 现在,他安放了灵魂到了第三日,就要继续流离到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他有些无奈,没有目的的人也是麻木了。 他潇洒木然伸出两手,那三角眼将军麻溜捆上绳索,一旁的烽燧头目敢怒不敢言语。这么高的赏金,他把人虽然放了但也拖延到了援兵的到来呀。? 但看这青年无畏惧被捆的委屈,烽燧头目暗暗多了几分钦佩。 第一百零八章 宁潜心慌使人去看梅君心路多变 顾颂被绑在了旗杆上,塞外烽燧上吹的龙卷风将他连同旗杆撼动到左右摇摆,风沙蒙蔽了视线。 烽燧外战马嘶鸣,将士们刀枪擦出“铿铿铿”的声音,风声掩盖不了四野腥湿的土壤气味,顾颂干脆把脑袋放空了不想也不听什么。他期待让他早些流干了热血,这样他就能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见他爹顾弘明了,眼前的世界凌乱糟杂。 边城草长绝迹,万骨枯烂再添新,乞伏功父子将这烽燧来的援兵在一个时辰内杀了个干净,随后他们在清晨安营扎寨三十里补充修整。 烽燧这里,之前的小头目解开捆着顾颂的绳索:“公子,你受苦了!”他们是乞伏功父子没有再进一步杀绝的人,也许是时候到了不许要杀干净。 顾颂没有说什么,靠到墙根下,所有守卫的人轮流盯梢,他又和这里的军士们裹上毯子歇息了。 巳时正,大渊京城的太乐署内中大间内,白泓并没有到内室里单独一人而坐,他就在宁潜一旁让人搬了个高座儿。 乍看是并排的两大位子,细看,他的椅背高出宁潜的一尺,他端着一盏奶茶盯着内中三十位知事和员吏整整一个时辰。 得到他这大乐令的命令,那奉命清扫大礼器殿的协管知事半时辰就回来了。 “大人,里面撒水刷过石灰了,现焚香呢,也都开了东西两边的窗扇让透空气散一散气味。” 宁潜呵斥一声:“胡说什么散气味,好像你说的就是你家里放杂物的阁楼间似的!”他欺压这些人成了习惯,他们这些人在他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白泓伸出左边长腿狠狠地用鞋帮子砸了宁潜的鞋帮子,带着笑说:“宁大人不要恼怒,若是你嫌弃这里面的气味陈旧,那就这里也把窗扇打开吧,都过去一个冬日了。” 宁潜脚背生疼生疼的,脸上搁不住了,走出来大间,到了门外唤过来给白泓当差的小厮吩咐:“到西城把我小舅子找来,赶在午时回来。”他的运做岂能让白泓这嘴巴上没有毛的知道,他的大买卖正要开始呢,还没有收成。 宁潜走进去时候,白泓正坐着过目那礼器的记载,年份,质料一一经由那知事详细地报与他知。 关于那秦皇凤首,上一次抬出来使用在国祭上,时日是两年九个月前,那一日这凤首琴搁在汇雅学馆的圣人台上整整三日。记得,白泓听人说是贵妃冷月淑举荐一名外族的公主使用那琴奏了《凤求凰》,那是意在成全那羌族公主,让她心悦地嫁给乞伏力为妃。但到最后,人家虽然口头上愿意,却在临走时候暗中通过亲信高调从乞伏力这里讨走了一座城。那座城名为文昌郡,是扼制金水河中游到白龙江交汇处的要地,满朝文武无奈不敢出声。 想起来这个故事,石轨描绘的精彩诙谐,白泓此刻想起来陡然感到一丝奇妙。 为了保持脑袋清醒,白泓让小厮为他盛来一碗黑醋,他畅快地喝了消化到胃里。宁潜瞧着白泓这样喝醋觉得奇怪,笑着凑近他:“大人,想女人了没有?您这是压抑住身子的邪火啊,也对,春日里思春正好。” 白泓一把将他搡开:“我没有你那么需求大,宅子里夫人婢女那么多,外面一个还留着多处使用。”他想起来梅君的苦,想起来梅君还帮宁潜养着孩子却要自己挣钱,挣的钱都是屈辱的泪水钱。 宁潜笑呵呵的,这事儿就是小青年白大人不懂了,所有人在仕途的中年男人哪个不是以操纵女人心为荣耀?? 梅君作为他的外室,他从一开始到如今也就花了不到几百两,在西城的小巷子里置办个二进的院子,再买个婢女跟随着。等着彼此之间肌肤之亲近没有了新鲜感觉,那也就该是两心不相悦的曲终人该散的时候了,可这女人他是离了新鲜感了,别人却一见就倾心。 别人就包括前大乐令谢熙,他自从那珍馐阁一见梅君就时时在他面前念叨:“你的女人,流落烟花居然舞艺典雅,窈窕不失凤仪,卓文君也不过如此!”因为他也意外的很,他这个外室梅君,不光人很美,琴艺竟然也是无师自通。 他起先也就是带着出来作揖,起舞敬酒,眼看着谢大人眼睛一直在梅君身上打转,他干脆就心生一计让梅君把房子退了住到珍馐阁里。 只要是梅君在场,他午间邀请谢大人必定会来的,再后来,他暗地里放引子钱,倒卖旧器物赚取的银子分赏了梅君少许。梅君有孩子歇息了一年,那个小巷子院内婢女之外又多了个老婆子照顾他的外室子,梅君再度描绘芙蓉面粉妆迎合他宁潜,乞伏陌乞伏功加上邻国的乐师们。他将梅君这颗美人棋下的纵横京城,艳名甚至引起大王的垂青,一想到此处,他白家小子算什么啊? “白大人,我说你要是真的缺女人暖被窝就给属下吱声。”他说着还回头扫视大间内别的乐吏,那些岁数大过三十的都不敢抬头,很多事儿他们知道了也不能说。 龌龊感还当成趣味了,白泓拽住宁潜:“我要你给我暖被窝呢,宁大人,难道说,咱们之间就不能亲近亲近?”宁潜被从肩头拽到了白泓的胸前,他整整高出宁潜三尺,他伸出两手捧住这老鼠般的奸佞家伙的脸庞,两人相视的同时他又望了众人一眼对宁潜说:“各位可以给尚书令大人说,本官是绝对的做到了礼贤下士,看吧!宁大人答应要给本官暖被窝呢。” 这里所有人都被宁潜欺负过埋汰过,广袖掩住了嘴。也就是新任的白大人能治这宁老狗,换个人不见得能捞到便宜,他什么刁钻稀奇的法子都能给你用了。?每个月里他要上供给治书大人和尚书令大人的礼品,那些银子他能轮流从他们三十人当中凑,他们为了不落下来仕途,他们都忍着委屈不往外吐。可这宁潜能回赠他们的无非是,喊谁给他脱靴子泡茶那就说明谁不久前刚给“纳贡”了。现在,新的大乐令才上任,他们依然暗地里给宁潜轮流按期“纳贡”,是那刚给白泓递上礼器册子的礼器殿知事。他今日就才给宁潜泡了茶,脱了他那瘦腿上的靴子,这细节并没有被白泓看到,但那个品性纯良憨厚的宁潜小舅子进来时候被他看到了。 他是记得白泓的,既然来了,也就大方进来给新任大乐令行礼。 “你这是来找你姐夫有事儿呢?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白泓记得他揍过这人也请这人吃过酒,还有颂师弟也在的。但看他薄夹袄的肩头有些破絮飞扬,鞋面上半干的泥巴还在,他递上一盏热茶:“先用茶,坐!” 宁潜在外头稍微有些纳闷,很快就想起来,小舅子最早时候给他当差跑腿,可能和白泓打过照面的。但这也没有必要这么殷勤呢,不应该是恶语相向嗤之以鼻吗?他小舅子人太笨了,就连他的夫人也没辙。 “大人,小民近日还可以,就是城里渐渐暖和了,我做的冰糕不好卖了!”因为进一步有过会晤的人,这人说话更加老实了。 白泓看他这状态宁潜就是找不着人了才临时把他找来的,微笑道:“冰糕那食物太凉了,凉到心肺里不舒坦,还不如卖发糕呢,高粱混合玉米的最甜。”他是随口说的,也是说的实心话。 可这宁潜的舅子眼睛直了:“大人,这是真的吗?我丈母娘家就种高粱的,马匹都没有了,吃不了,那我就混合玉米面做成那个去城门外卖去。”他近日很少待在城里,天一亮就出城卖冰糕也顺带看看时事。 白泓无疑是个细心的男人,他看出来他比上次变的更加务实坦率了。这人必定不是宁潜最看重的小舅子,他的夫人必定也是和他一样心性的人。 他仅仅对宁潜小舅子点头表示,卖发糕绝对是可行的,至少比冰糕吃起来不坏肚子。门口就是宁潜的位子,他终年霸占着靠近内室趟门上的大座,他谋取的就是乐署地盘上所有的油水。?趟门是半掩着的,宁潜一直瞪大眼睛在听里边的对话。他就纳闷了,他小舅子一个跟踪别人,还竟然和目标人物走的热乎了,当初要不是他想用一个知事的位子填补进来把白泓弄走,不然他不会找这个小舅子。这是他夫人庶出的弟弟,当然,和他宁潜的夫人不是同一个母亲,那就生疏的很了。 “咳咳!”他冲着内室里提醒小舅子出来,他要指派他出去当差了。但他那小舅子居然装的没有听见,于是,宁潜起身往内室怒目看小舅子。 “啊,姐夫,我这是与白大人叙旧呢!”他小舅子那嘴脸比之前看到的时候舒展了很多,虽然脸上有些风霜的皱褶。 “叙旧?你小子是什么人,白大人身份高贵不是你能沾得近的!”宁潜龇着老鼠牙,把手背负在后,别看他在门口的位置,他能望住里边洞察到透彻把白泓盯紧了。 白泓半眯着眼睛笑,小舅子看来在城外当小贩的日子很快乐,反而不愿意替宁潜当差,宁潜伸手就拉住小舅子的耳朵出去大间外面了。 他在院子里僻静处吩咐:“带你住的西城四合营走一趟子,看看那里有个叫七叔的老汉回来了没有,一定要等到他,让他把货给我藏好了。”他本来不该直接插手此事,他让乐署的小厮去就成,但他等不到了。 “姐夫,城外最近变化很大呢,很多路巡弋的兵士,人数也扩充了一个倍数呢。”这人最近观察京城大门外,他看出些门道了想和宁潜分享。 “我给你说,你小子瞧瞧你,泥巴鞋面夹袄棉絮外翻,记得下次来乐署你给我穿干净体面些。”宁潜从腰里掏出几两银子放到小舅子面前:“把鞋换好些,等我有机会让你进来入职,这姓白的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我说姐夫,什么差事我都去,可你就不听我说说这城外……”宁潜小舅子捧出银子,看一眼觉得他姐夫忽然就大方了。 他姐夫不听他分享时局,那他就只好返回西城给姐夫跑腿,顺带着给媳妇儿钱了。 午时初,乐署公用内大间里,宁潜决定过半个时辰就带着白泓去馔香阁用午膳,已经命小厮先去店家给告知留位子去了。 因为他知道,去早了不一定能看到梅君。 在这时候,东郊山腰僻静处这处大别墅里,梅君一早就见到了乞伏植,那人卯时来到山中而辰时离去。她最近每日去馔香阁之前就先去西城巷内看孩子,宁潜为了他儿子又指派了两名看守门户的男奴,对待儿子和她都比昔日还要贴心,可是她明白他的用意还是和过去一样。?他想利用她和这些贵族男子的暧昧促成他的便利,便于谋取个人利益,还说他养大了儿子就让儿子成为太乐署的大乐令,到时候母凭子贵。 但梅君不是纯粹的傻瓜,她是飘零身世生不逢时也无奈何,她一个完全没有机会获得名分的女子,她连她走在路上都要小心地应对来自别的女人的妒恨。她的孩子成为大乐令,她就等吧,她怕是等不到那一日她就一命呜呼了。 大渊国那些拥有堂皇名分的女人可以为所欲为,而她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想成为良民家的女子,被人平等尊重和对待却是难的很。 倒是乞伏植这个男人的承诺虽然不大,但都一一兑现了,他说为他支付起馔香阁的开支并保证客源,还让她投资榴花红叶村酒馆给了她银子。今日早上又说会带着她离开这里到西边去,那里没有人认识也能从新把日子过的。但这决定很冒险也不实际,她不敢听下去了。 “夫人,我是新来的婢女叫燕儿。”梅君正在房内梳妆,窗外一个女子声音忽然这样说。 第一百零九章 梅君的日子宁潜的棋 其实,梅君住进来这幽静的山中庭院楼中有种短暂的避世感觉。这忽然多了个羞怯的女人声音,仿佛即可就打破了她原先的完美时刻,她很冷淡应声:“何事?”她从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侍候她,因为她认为她不过是临时的主人。 “夫人,奴婢是来请示这里还有没有需要换洗的衣物?这天儿,也越来越好了。”燕儿这两日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期望幻灭,她说话忐忑,也是冒险来试探这里住的谁,知道了回头干活的时候就能给铃儿炫耀了。她又说:“奴婢会绣花也会唱曲儿呢,夫人有事儿记得吩咐,那,燕儿这就先去做活儿了!” 梅君没有任何表示,她早就揣测来去,这里不是王宫的人能知道的所在,乞伏植不会派个宫娥内侍在这里的。什么绣花唱曲儿,她需要这些做甚?她都在反复思索她的命怎么才能走的好一些,她是有过孩子的女人,出身坎坷但阅历不肤浅。乞伏植能喜欢她,除了同样来自某个最初的所在,根源上接近些以外,他对她的好还是她过去遇到的那些文儒式样的怜惜。 最初的这份怜惜也让她感动并珍惜着,但时日一长就发现变了味道的是人的心。但或许,他宁潜也早就把她的价值规划在某些虚浮而能获得真实利益的存在上,反而是她,若是为了宁潜而活着,那太不值当了。 宁潜能平等尊重的人是他的夫人,他的夫人曾经带着人来打过她,那时候她差点和婢女饿死,最后宁潜托人带来食物后就给了她一条路走。那路,就是以她为棋,步步为营虏获男人的志气,然后丧失在缥缈的烟雾中。 她不知道,这路能在短暂日子里持续多久?男人厌倦一个女人太容易了。随便寻个不稀罕的视角,摘个不是,找个不满意的地方就能让一段感情一拍两散,或者说情同陌路。她不确定乞伏植什么时候会讨厌他,然后一走了之把她丢在这里半月或者十日,然后丢下些银钱说:“你该怎么过日子的,还是照旧,请不要再来滋扰我!”这是客气有善意的男子,已经很够意思了。 只是有一点,她想的很清楚,认识乞伏植和认识别的男人不同,乞伏植是她那日主动去酒馆遇见的。算是自主的相识过程,当然,见证者有两位,顾颂白泓。他们师兄弟是一对爱侣,也是爱的浓烈爱的脱离俗世红尘,那对好看的兄弟当中又属白泓精明灵透还很有趣味。 当染,她和白泓的逢场做戏是一场驱使,来自宁潜当初的驱使,宁潜并没有让她接近白泓。可是她为了多一个傍身的,硬是诱惑了白泓与她有了暧昧,仅仅是未到最后一步而已。 这一步她也是自主的,她需要一个欣赏她灵魂美好的男子,彼此又互相吸引着,现在,这个男子换成是乞伏植。她于白泓,只能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好一些的那种。 她随身的衣裳有两套,一套是去西城看望她儿子时候穿的,另外一套就是为了乞伏植而穿的层次繁复的百折裙,桂花黄的上袄很衬她瑰丽肌肤。 就要午初了,梅君整理好衣衫准备走出这院子,然后坐上等在那里的双驹驾铁车到儿子那里,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院子台阶匆匆上来这楼上。 今日阳光明媚,楼窗上熟黄色光芒投射到她露裸的后颈上。 “梅,我们一同用午膳吧!就在此刻。”男人唇上一抹璀璨反射光,他浑身的阳刚气息里隐藏着疲惫,他走过来就执起她的手:“辰时我离开时,你还睡着的,还要睡吗?我陪你!”他在她面前有着孩子般的真实。 她心里其实很想笑,她的名字是她跟了宁潜之后自个取的,她本来名字不叫梅,也不是什么君。她推开他的手:“你这里,能用午膳啊?”她几乎就仅仅看到一名冷漠的单眼皮男仆,记得叫力仁。 他笑的无掩饰的憨厚:“能的,是寻常百姓家的饭食,只要你舒心,我们吃什么都好似好滋味!”他的确这么想的,他离开王宫那座山,他就主动融入百姓群中。 她很爱听他对她说这些很温馨的话,她忘记了她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拥有温馨的日子了,宁潜是虚伪的人,真实二字不存在。她唯一感激的是,宁潜把她从婆罗寺后院的经堂后厨里偷偷买下来,她逃离了沉闷而几乎不见天日的佛奴日常。 那时候,她十四岁已经出落的绚丽夺目而活的迷惘,她当时即可视宁潜为毕生的恩人,她甚至不会说大汉的语言。她对待每个穿了鞋的人都要行下跪礼,那是她被高僧千里掳来之后必须学会的礼数。?在寺院经堂,他们对她很少说话。然而宁潜居然会说玉田的她们部族的语言,他逗她的第一句话是:“小姑娘,你愿意离开这里学会歌舞和汉语吗?你其实应该会活的比这里热闹些。” 她知道,她样子伶俐俊俏,有些小僧们已经在私下里在她经过他们经堂时候议论,他们说她长大必定是大师傅最疼爱的佛母。她知道那将意味着她会是他们共同拥有的一个乐趣,而且还是这几乎暗无光明地方伴随油灯钟声一辈子 ,于是,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对宁潜说:“热闹些,我愿意,我还要学会你们的语言。”当时她看着宁潜那样一个须发整齐的儒者,他像一个东方的朴实神仙。 “梅,想什么呢?膳食来了,我们下楼去用膳!”乞伏植伸手揽住她的腰,她虽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由于常年跳舞,她的身子窈窕成葫芦样式。乞伏植要说重视感觉也就是这感觉了,相比较之后更加重视的是她外在以外的所有。他心疼地问:“你其实可以不用去馔香阁的,那里交给巴列看管,让他每日把情况给你禀报即可,如今那类所在去的人不多了。” 梅君淡漠而矜持,?他的用意是想说,如今城里形势很紧张,对于多数人而言却还未意识到这点。能出来外面花银子吃饭的,那多半是牟取厚利的人,吃饭就是个形式而已,这形式背后的事儿能颠覆一个人的所有恐惧认知。 这里山居的膳食果然很精简,鸡蛋炒芫荽,金针木耳汤,烩的羊肉粉丝单独一小碗是给她的。乞伏植不吃肉食的,他也并非绝对的不吃,只是最近他心里起伏很大,所遇见的事儿和人都不一样。他吃着菜的时候,他的眉间荡漾些许的疑虑,在对视上她的时候,他又微笑如和煦的朝阳般清新自然。 山居院墙这里的柴房隔壁,背琴老汉七叔和力仁吃饭喝茶,铃儿在柴房靠窗处有个羊皮褥子是七叔给的,这里就成了她单独的所在。燕儿站着给力仁添饭加菜,她依然头发蓬乱仅用条布缠绕住。 “殿下也正在用膳呢,他身边的贵人与殿下一同。”力仁对七叔说着,他吃饭时候话本来不多的。 “我等着稍候就去请殿下过目,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呢,但我被一名青衣男子跟到了我那里。”七叔意识到燕儿是个嘴巴敞开的女人,那翻翘的两边嘴角必定很会说是非。 “恩,稍候你前去请教,应该能如你所愿的。”力仁也不知道这琴有什么不一样的,但他和七叔曾经一见如故,很能聊的来。? 站在一旁的燕儿是属于几乎被忽略的存在,她就看这老汉背琴是要做什么,他那么粗糙的人应该不是工匠更不会是乐人,那么一定是偷出来倒卖的。想到这里,她更不敢多想了,这老汉要她别欺负铃儿,她就不明白了为何铃儿到了这里所有人都对她爱惜。她那么小,又脑子不如她好使,伶俐都是样子而已,这些人在她看来早晚都会把琴卖了也该把铃儿卖了。 躺在柴火堆旁刚吃完饭的铃儿,正陷入遐想中,他期待她家公子能找到这里来。但这似乎不可能,她拾取柴枝的时候看过这里的地形,两边山腰很陡峭,除了蜿蜒盘旋上来这条山路外。另外的小路是力仁大叔带着她们进来的那条捷径,他们还遭遇了打仗场面,那么危险的捷径她估计樵夫也不敢走的,力仁在她叫她一声叔叔的时候憨厚的笑过。 厨房边间这里,力仁吃完了面条将筷子尾在小桌边沿磕了磕:“装饭!”他并不看燕儿,但这就是给她的话。 背琴的老汉七叔还在犹豫中,力仁忽然伸出脑袋看着窗扇外的天空一眼,随后用一把木柄缀着棉布的尘土拍打浑身上下的尘土,披上一件及脚踝的长衣奔向小门到石雕的穿廊门里去了。 力仁驾车驶出山居路,梅君动手将耳缀抹额一一取下,并肩而坐的乞伏植对她说:“待会儿我送你到城东的馔香阁,我就入内城办事儿,戌时我就来接你!”他说着就把手放在梅君的手心。 “恩,那时侯没准儿我也很忙呢!”那时候正是晚膳来客的时候,谁都在那里,怕他出现了也不便利。为了不扫兴,她含笑安慰:“二层阁楼底下那间没有人,你就在那里等我。”她知道她是他的安慰,他作为王族成员在这京城里要应付的事儿和人都很多。 “好,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他说了句她那个部族的语言,他的脸上闪耀自信。 听了他的话,梅君笑的很凄楚。马车一停到那个巷子口,她迅速掩住面把泪水止住了,款款走进去小巷,乞伏植的马车停了下掉转头走了。 随后,另一辆三匹马驾的车缓而来,那是宁潜的车,他嘴角浮现一丝狞笑。这次被他看到了,还能狡辩什么?孩子还拴不住这个女人,有了酒楼亲手经营了就不理会他了。他可是有恩于她的人呢。 二进门的院子外面,靠墙晒了两边的衣裳,东面全是两岁孩子的衣裳,看门的男仆人弓腰站立。 内院一正二内室里,婢女正对婆子说:“夫人该回来了,可今日都过了半时辰了呢。” 那男孩已经会说话了,跳到椅子上指着婆子说:“给我娘煮奶茶吧,她会放盐巴放的多。” 梅君在院子里听见孩子声音,心口一阵发颤,她的儿子最初她认为不该来到人世间,这么委屈地过在人世间的娘。她快步走进去:“娘今日不喝奶茶了,屈儿。”她给儿子取名委屈的屈,宁潜也认同了。某些情形下,他尊重她为孩子所做的。 她把孩子放膝盖上抱着,这孩子眼眸酷似她,身量纤细而酷似宁潜,也有些前天不足的情形。 当时的她刚成为宁潜私下里赎来的侍婢,一有身孕就被小心地对待着,但到了出生的时候可怕身边的婢女给累坏了,她一人服侍她大着肚子生产。? 宁潜脚步很轻地走进来,猛地把正屋门推开。他每次这举动就意味着捉奸,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她都对这女人不放心。能在半年时日里学会《四书》和《五经》的西域女奴,容颜极值,住在这里连他都不相信她能否安稳地渡过孤独。 “你干什么?吓到屈儿。”梅君自从宁潜把她推向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身边时候,她就再也学不会尊重他。 “你怎么不在馔香阁呢?三殿下还等了你好一会儿呢。”宁潜知道她心里对他有怨气,可是孩子是他和她的,他认定了这女人不会轻易地与他决裂。他走近前,婆子立刻把孩子从梅君身上拉开,他捏住她下巴:“说,你和谁在一起?” 梅君打开他的手:“请你善待我,我儿子还在这里看着的。”她的话说到这里,他们的孩子扑过来梅君身边狠狠地推宁潜:“爹你走开!你对娘不好,让她受委屈,所以我才叫屈儿。” “把孩子带开了去!”宁潜是不会打孩子的,他吼着对婆子婢女。那一少一老即可使劲抱走了男孩,那男孩看见她娘眉间的愁,他依然担忧地喊叫:“你们,有话要好好地说啊!” 第一百一十章 宁潜家务忙白泓获悉内幕一角 婆子婢女抱走了啼哭的男孩,离开了内院,院墙厚实,这里保持了空灵的寂静。 梅君已经不是当初的十四岁少女,她认识他十年了,当年在婆罗寺经堂内 ,她怯生生地仰望的儒者。在她十八岁那年就迫不及待地成了她的情人,并且六年不让离开这小巷中的这座院子,平常就留给她一些书打发日子,在这里的那六年她其实也没有和佛奴日子有多大区别。他等她身子发散的丰美了些,终于决定和她要孩子了,而且还派人监视她的举动足足半年才下决心和她有了孩子,这些所为在起初她并不知道的。 宁潜坐在大松木塌靠窗的这边,他年近六旬了,他腹内怜悯弱小的儒士情怀早已不复当初,他看着素颜也如菩萨般清灵秀美的梅君。 当初第一眼看见这女子时,他是去拜访那里新来的高僧一同探讨佛乐的吹奏,金铜色莲花灯盏旁跪立的少女也如莲花般恬静,他想到他的女儿月如也就比这女子小了几岁而已。有种怜惜之情陡然而生,他很想把这么好看的女娃带回家当女儿养大,当时没有多想,随后高僧送别他时候告诉他,那女娃是在被俘的王族囚徒中买下来的。 稀奇,他顿时想,王族囚徒被单独购买到这么远的地方还真的不容易呢。之后的日子里,他一有机会就走到庶务杂工们待着的地方来看望她,用她部族的语言听她说她种的花椒树,还有她用花椒给高僧们烤的羊肉。但她见到有地位的僧人从她面前经过时,那份卑微让他又对她的兴趣淡漠了很多。 刚才他那样吼婆子婢女,她也没有好心情对他:“我是来看儿子的,你有话就说。”梅君声音冷漠,看都不看宁潜。 他知道他最初的想法已经历了很多变化,他不是平白就会付出的人,付出必定要得到回报,只要梅君没有和别的男人有孩子。那么他还是会温和地说:“我就是关心你,让你别太操劳了!” “那你说吧,我操劳什么了?我不就是你没有名分的女人,也不可能再获得什么名分了,你在外人面前需要的时候说我是你妹子,不需要了又让我自生自灭。”?经过了无数个夜晚的无奈流泪,住进去山居楼阁内的短暂宁静中她感悟的很透彻了。 就在她身子有呕吐反应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宁夫人安氏带着家丁和她的一个弟弟手持棍棒,砸开大门涌进来。她没有害怕只有感到纳闷和不解,她认为她为她在意和尊重的男子生个娃娃有什么错的?可那位安氏端详她片刻抛洒一把银钱:“你不是我们大渊的女人,该上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要再回来京城,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当时,饿的发昏的主仆二人,宁潜或许被夫人盯的很紧不能出门到西城来,他四十多日没有来了。她们主仆吃的是,婢女从市场捡来的菜叶子拌着陈米煮稀粥吃好几天,肚子里本来就有孩子的女人,肠胃就这样被虐坏了的。 银钱满地撒下来,她们没有着落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见识过那么多的钱,很想一低头把钱捡了先用的好。可是她还是倔强的,昂头对安氏:“我是宁大人的人,我不会为你这些钱就离开他的,现在,我即将有他的孩子了。” 安氏想不到一个区区佛图奴也敢这样倔强,?她盯着她全身地看,这样绝色女子可惜了在宁潜身边,于是她命人用木条抽打梅君的腰部。想用这法子迫使她腹中的孩子流产,不要给宁潜多一个野种,到时候她的儿子就多一个分家产的。她回到家里对丈夫献上一计:“你身边既然有那样的女子,那么她的用途只有一个,成为你的棋子,以色侍人为你所用。” 这事儿,之后的这两年里,梅君还不确定是否就是宁潜夫人安氏的主意,直到昨夜她反复思索。她明白了,宁潜最初确实怜惜她,既然怜惜了她也让她有了孩子了那就不大可能会是宁潜想出来的法子。 这时候,宁潜忽然有凑近了梅君:“梅,晚上三王子到场,你在出现斟酒一次可好?”他今夜对付乞伏陌还要周旋一波的,那荒唐人没有尽兴是不会让整件事儿圆满的。 她如今和二王子是知己,情人,寻觅良久才相遇的属于她的良人。又沾染一次乞伏陌,那样算什么?那人况且还是宁潜的女婿。她狠狠地推开了他,他的雪白须发最早看起来是修养很到味的鸿儒,现在看来也就是和那些登徒子一样。 这里是大渊国的京城,她的家她的故国已经死了,她本该更加凄惨无人解救的暗黑宿命,是他让她看到了俗世中光明温暖的一面。如果不是他,她不能想像她在婆罗寺里会遭受多么封闭压抑的日子,她会成为俗世百姓们供养的佛母,但也是高僧的分享产物。 她体内血液再度翻滚,思绪从混乱而奔涌中抽离开一个出口,她伸手揪住宁潜的领口:“斟酒,起舞,被人搂腰摸身子!说吧,还要我作什么?”她笑的神经质,口腔内清新的味道熏到宁潜的鼻子上,他谄媚地应声:“不用不用别的,就露脸。”他知道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当然他也知道她现在背后是乞伏植。?“算了吧,我不信,你说,你是否想着把我再次转让给别人,什么价什么利益是否也给分多一些呢?”她摇晃他,他们身量几经相等。 被人梳笼了被他梳笼了都是一样的,她的命还操纵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她此刻很想为了乞伏植就此拔下银簪戳死宁潜。 可她毕竟是佛前成长了不短的岁月,受到那种恬静氛围的滋养,她的心性比一般世人良善纯净。她就算想一想,想到了这法子,她也无法短暂失去理智到行凶的,他毕竟最初遇见她时候是单纯友好待她的。那种友好在婆罗寺里对她一个佛奴而言,很珍贵很不容易遇到的,她泄气了,走到院子里站在内院门上喊孩子:“屈儿,进来!你爹他给你说书呢,快进来。” 她还是希望孩子有个完整的良好的成长轨迹,不要像她一样飘零无依靠。宁潜也跟着站到内院大门上,并肩站在梅君身边:“我这次事儿妥当了之后,就给你们换地方住,和人换土地盖新屋子。”他很想找个资本兴建一处小宅子能有四五个院子的那种,很想给这外室生的儿子一个好的成长所在。?“屈儿,听见了没有?你爹说他会给我们新建个宅子呢!”她像过去那样的声音,纯真动听。 儿子自己走到他年纪不对等的父母身边,伸出小手抱住他们二人的腿。宁潜沉下一口气,抱着儿子进去内院了。 梅君最后答应宁潜,晚上她最多过去打声招呼,她是老板娘了,不能有过多的纠缠。 同样是西城的这个巷子口,一辆马车停了下忽然就扬鞭打马经过了,车里是宁也如和乞伏陌的一名侍卫,他为他包扎了手臂的伤口。?他们驾车回到宁家大门外,大门上门房没有认出来这是谁的马车,月如从车里跳出来伸手打了门房管事两巴掌。 她很强烈的有个愿望想和离夫君乞伏陌,然后她谋定了白泓,哪怕是临时的结合而无事实也好。但这想法,她暂时深深地埋着在心里,等待时机到了就行动。 有了这个打算的宁月如,心里想这白泓的精明和她对她爹的掌握,嘴角一歪。 她随后在侍卫相陪下踏上宽宽的府中大路,大方地在兄嫂注视下走着,她的兄嫂们冷漠耻笑着,他们当初一个个怂恿她嫁给乞伏陌,到了如今被夫君欺凌还伸手暴打到失踪了,这回来也不通报母亲就自行踏入大门,好羞耻的女人。 他们站在自家院内窗前,看着月如。 宁家这祖宅占地五十亩,宁月如走到她母亲的院子就用了她整整一刻钟,安氏身边她的庶弟安顺正好也在,衣着寒酸却独独对她外甥女很有礼。 “爹呢?母亲,我进来用个午膳。”月如豪不在乎地跨进来门槛。 她的娘正在用着午膳后的消食点心,她抬眼看见女儿这副狼狈单独回来,眉眼就收敛不住地冷淡:“恩,你爹在乐署呢,你也知道你爹如今上头是那二十来岁的白泓,都是你,你不在公主面前尽心地出个主意,至少也不能让别人获得上元节的头筹嘛!” 宁月如一听就来气了:“母亲,我算什么啊,你们撺掇我从小就指腹给乞伏陌,为何不是乞伏植或者乞伏志也好!”她毫不客气地坐到她母亲身旁,从她手里夺了吃食吃起来。 她是看见宁潜去了西城的那处小巷子,有些棋子她母亲若是不用她就用了。梅君这女人必须要接进来宁家住,她决定给亲娘施加压力,劝说宁潜把梅君母子接回来住。 宁家氛围片刻的凝固,不要脸的女人回到娘家来了,他们嘲讽她但又不能太明显。 未时初,太乐署大乐令所属的内室里。 白泓查了那记载礼器的册子,那上面记的和实物特征很吻合,这不排除四合营的那把是高仿,故意改成旧的。 这时候,家里的白二从东街的琴坊过来太乐署找他,这一进来就被别的乐吏门簇拥着,白家果然是不容小看的殷实人家。从这管家五十多岁还红润硬朗又高壮的体魄和这座城,那些行走江湖在动荡中能给人安全感的汉子们一样。 白泓关上趟门:“白二叔,来,坐!家里有什么事儿吗?”他那日打了白二,现在觉得愧疚了还是用和蔼温柔的语气缓和一下感情。 “大人,您让我找的那个老汉,我昨夜从集市里问到来历了,有个人也是那四合营里的。”看着白泓紧张地扫视门外,白二近前附耳对他说了。 原来,白泓那里见到的老汉专门做仿旧乐器的,也不单独和买主卖主接洽,他有个中间人绰号“狼股子”。白泓忽然想到了个地方,赏给白二一些小钱让他先回去了。? 未时三刻,宁家走出来安顺雇了辆骡子车到达西城,大方地走进去四合营,他直接找到七叔的住处。 这七叔把琴藏在炕头底下,出来站在门外,暗号一对,他把安顺让进去屋里:“为何说好的接洽的人又给换了你呢?”七叔疑惑地问安顺,他的玉田话语速很快,捏住袖子里安顺的手指他恼怒:“说好的是“三”,怎么成了“一”?”他做这行有价也有市,虽然很小范围的买主和卖主。 安顺迟疑了下:“这不是我的原意,这是买主拟定好的,否则他会采取极端的法子对待你的,你还没有入户籍这对你不利的。”他依照他姐夫宁潜的说法,他已经语调平和地说了出来了。? 安顺给七叔留下了做活的部分定金,他很快就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的榴花红叶村酒馆内,人还很少的高处,这里曾经是乞伏植爱坐的位子,但这酒馆没有身份贵贱的区分对待。再说了,白泓如今的身份是算体面的,他在这里和安顺相见了,安顺告诉他,宁潜付了五百两的定金给那老汉七叔。 修复古琴再约见最少三位主顾,竞标者得器物,获利的人是宁潜一人,他把中间接洽的人直接换成了安顺这样的布衣平民。这样一来,卖家不会怀疑他宁潜耍诈,他又用太乐署这么大的后台支撑着,而这中间为他找卖家的人就是乞伏陌。 白泓从安顺这里获得了这样的情报,他自然地给了他一笔不小额的银钱,还是劝他:“你要是想做发糕,等我让我娘传授一个方子给你,我娘还会亲手给你示范着做的呢。”这时候,这样让城里人莫名心慌的日子里,务实的人还是用实在的法子讨生活,宁潜是层层利用别人,从别人身上剥了利益趁着别人没有反应当做是他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宁月如骤变心性白泓推辞夜宴 申时正,太乐署内大间里,员吏知事们依然各司其位。 几位知事整理五月节需要协奏和诵唱的诗句,最近尚书令大人派遣尚书令署,已经送来经过大王默许的指令。 今年的歌唱演奏内容必须是颂扬大王功德为先,英勇无敌,拯救万民与愚昧之中,兴办学馆发扬大汉的礼乐也让大渊国兴盛持续。 大王陛下出生于野莫湖畔的神圣地方,那里人杰地灵繁花盛开,陛下东行到这京城两川之地,承接先王衣钵日日忧国民生计也使万民过的比之前还富有生机。一名知事行笔写下:“飞龙腾空东,两川迎金羁。龙吟金水流,气贯长虹剑。驼龙山挡南,八郡催夏揽。” 这名知事写好了呈给白泓过目,他深深沉下一口气对这人说:“改吧,就该一字,把这最后一字换了前后,这样比较合适。”这些知事们一心钻研历代诗歌,两耳几乎不闻窗外事儿。 这名知事微微疑惑了下,看着白泓既不责骂他,也不细说缘由,他谨慎地确认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要属下将这‘八郡催夏揽’颠倒成‘八郡催揽夏’?” 白泓不多做解释,微笑郑重地点头表示应允。这名知事年已四旬了,喜欢诗文也爱做诗,白泓就不明白他为何把最后一句作成那么绕口的。这首诗词必定会选择在五月节唱给将士们听,随后的日子里更是会被这些抛洒头颅的行军者们唱响在脚下的土地,乃至他们阵亡后成了一架忠骨被埋入万人冢,大王得知后奏起超度他们亡灵的《还魂曲》兴建一座百姓寺。 大王乞伏力威严声名曾经享誉四国战场,南夏国的国君赫连布十年不敢西进军却在这几年蠢蠢欲动,然而大王似乎丧失了斗志,安于两川之地的河山宁静,他暂时没有亲征的打算。 白泓那次在白容的软性胁迫下进到内城的王宫,在仲尼苑的待客大厅里巧遇那虬髯汉,还有师弟和他被人用药麻翻了在土地宫庙殿内面对赫连雪,人家夏国的公主都能轻易来到内城。白泓对于大王乞伏力的安于现状有些担忧,根据阿舅他们昨晚在他泓芳居内饮酒夜话,大王就是不想轻易离开京城,怕京城有变化。 京城能有什么变化?天子脚下的王城,建城基础有五十年了。 白泓明白一点,太乐署的存在对于京城万民而言,这是一处盛世安稳的象征。 可是最近遇上那秦皇凤首的外流,让他又觉得讽刺无比。对比过礼器殿的记录,现在陈列于礼器殿内的秦皇凤首绝非原来的,宁潜胆子很大,这人不可貌相。 戌时初,外面宁潜推门进来,脸上闪过一丝的焦虑,白泓看着他的脸微笑:“宁大人,你今日民间乐班的晋级奖励颁发了吗?”乐署内别看是这样的事儿他作为大乐令不知道,他不知道的很多,这才要一一掀开了问。他一想起宁潜的吝啬刻薄,紧跟着问:“奖励该是什么呢?石头上刻了金字让舞人乐师以此为凭身价上涨吗?” 太乐署每年的五月节前夕会在民间举办多场诗歌大赛,乐班子为了在行业内有价值纷纷群体间聚集支持佼佼者。宁潜敷衍地淡笑:“这个,属下还未曾亲自过问呢!” 白泓心里确定这宁老鼠谋定大的利益,这些忠于乐署利于民间同道者的事儿,他才懒得操心呢。随即拦住他不让他落座于那仅次于他大乐令书案旁的位子:“潜,民间乐人是我们礼乐者必须扶持的群体,没有他们的衬托,也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曲乐成就。” 宁潜对白泓这话表示的没有多少兴趣,这部分的事物他经手二十年了,白泓这小子还给他说这些道理,他踱步窗扇那儿。 这时候白日阳光停留的长,空气里属于周围原野上青草的味道窜进来室内,他犹豫要不要把白泓也拉进来一起成就这事儿。可他对这小子依然没有把握,想不明白这年月里,还真的有人把大乐令这职位当作是为民为国的所为起点,他在白泓入职那日就仔细端详过这小子了,他有些殷实人家小子的顽劣而对世间事态不重视的意味。 “大人,晚间馔香阁相约三殿下赏舞奏曲,就请赏个脸面吧!”乞伏陌这个光鲜的出身依然是他能拿得出手的颜面,时下里很多贪玩的青年们,谁不爱赏舞呢?只是怕沾染上乞伏陌荒诞的名声。 他以为白泓是猎奇心态者,不会顾忌乞伏陌,定然会答应的。当然,猎奇心理的世家子弟们,不顾忌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最近都被宁潜让乞伏陌轰走了。 “不了,京城里所有的舞人,最顶尖的还都出师于我二伯母呢!我待会儿就回家了,我娘的厨艺不输给京城的御厨。”白泓这时候用亲娘石令婉的厨房手艺挡掉不必要的应酬。 宁潜慢慢地落座,主动取了白泓专用的奶茶壶给他自个斟了茶喝了。他心里一个下沉:“难怪令妹会主动有机会成为二王子妃,这背后就是大人您家宅内墙厚实啊!”他羡慕白家的两位内眷各有能力,这在大渊国两派思想中争议颇大,他们宁家族里的女人们可没有这样自主强势的。 白泓如今到了这个位子上,他拒绝夜晚膳食外出是个必然的决定,不能养成被人裹挟思想的人,他还是两个点一条线路。回家,来太乐署。他连欣荣琴坊都没有机会再去了,那是爹的叮咛:“为官就要好好在其位,精忠礼乐效力王廷。”这话虽然很刻板陈腐,但又很有道理,他都到了这个位子上了,当然是效力好他的差事了。 近日里,他想念最多的人是颂师弟,可是他压抑住这份思念必须把太乐署很多事儿都要搞明白了,文明的太乐署不能兵刃相见。他能用的法子还是温和地熟悉各个知事们主理的部分,今日才要开始熟悉的他,每个知事他想从身家开始侧面地了解这些人的平常和所为。这是他想好的一个方式,暂时想不到别的法子。 还有一刻钟,他这个大乐令就能带头敲打钟声离开乐署,事物忙完了要离开,没有忙完的也要离开。 “大人,属下听说令妹与二殿下婚姻并不和睦呢,作为长兄,您就不进去内城探望令妹吗?”宁潜又要进行私事的挑衅了,没话找话说呢。 白泓行出来他的大书案,背负双手淡然逼近宁潜:“我妹妹白容的婚姻十分幸福美满,你倒是把令爱的事情给管一管啊,上次我和师弟在婆罗寺目睹我表叔被令爱暴打,我表叔可是公主殿下的好朋友呢!“ 他无意把哥叔夜那人搬出来,就是因为宁潜提了乞伏陌的名字,这乞伏陌再受大王乞伏力的重视也是比不上乞伏伽罗的,人家生母是他母亲的主子。 宁潜一说到女儿月如就眸光暗淡了,他的女儿是真的比不上白容的清傲。他又是随口敷衍:“那都是郎情妾意闹个小别扭,且这会儿也算是小别胜新婚彼此离开之后就和好了。” 他总是能有把坏事说成好事的习惯,心里从来没有把那个女儿当作是好的,反正他还有一个小女儿比月如精明灵秀。 白泓近两日也侧面地经由乐署同仁,他得知宁家的事情比之前多了很多,宁月如果然如他那次在婆罗寺见到的那样无助,心性也看得出来比她爹还多变。他思索着或许从宁月如这里打开缺口,能找到对付宁潜的彻底的方法,但他还不敢试,怕走前一步就会行错把人看错了让事情变的更加复杂了不好收拾。 而在这时候的宁家,宁潜的马车到了宅门内大庭院门前停下,他伸开两手,仆从为他用温水布巾子擦了脸颊,还跟随他到内堂屋里更换了外袍穿上大裤直缀上袄。 “老爷,娘娘回来了!正在夫人那里,和夫人之间有些不心悦。”仆从轻声地对他说着。 宁潜黑纱小冠被取下来,换上了银蛇半闭目缀碧宝石发簪,整个宅子里仆从主子二百多口老少男女要靠他养活的。他部署的事儿如今变成这样也多少有些意料中的,他摆手:“把娘娘请来这里叙话,你去!”他心烦,开始浮躁起来。 家里两个女儿从小就不和睦,小女儿个性酷似他的尖锐又爱计较得失还嫉妒大女儿嫁给王族,小女儿暂时还不确定该婚配给谁家,这大的从小就顺从老实。他说不上喜爱,但也算是重视了。 他坐在高背椅子上,他们家的家具物也都是时兴的胡人高凳围绕着长方桌,卷瓣石榴花雕的大梨木隔扇,大小的折叠塌整齐排放在室内,架子上桔红色君子兰刚开了一朵白色的花,窗纬布是姜黄罗纹束于两侧? 稍后他还会出去的,现在仆从出去准备晚膳。他不一定和家人一起一同用晚膳,但今晚女儿回来的突然. 宁月如走进来时候,宁潜发觉她发髻换了式样,原先的堕马髻很有端庄世家闺秀的气质,如今多日不见她竟然把头成了灵蛇髻,妖冶冷傲不羁。 “爹你回来了!你这是,这时候不去膳食间啊?”他爹每逢她回娘家,他都会很有仪式感的聚集一大家子人在膳食间。 他们家两个哥哥已经娶妻生子了,叔叔伯伯们五房算上堂兄弟姐妹能有四十六位。 宁潜看着女儿的眼神还是有几分爱护的,发际换了不打紧,只要她还是三王子妃就好。他蹙眉:“你回来家里,你夫君他知道不?” “我管他知道不知道呢!爹,我想合离了,想另外择婿。”宁月如忽然很平静地是他爹说,平静的口吻和他爹一样地无谓。 宁潜是宁愿相信小女儿会这样擅自作主,和他这女儿从小被他夫人藤条打,恶言相向的多了,乖顺都是在意料之中的。宁月如这人,竟然有胆子和她王族夫君和离? 宁潜不敢相信地看着宁月如,这个女儿他到底从小到大了解多少?他真的不知道,就连那次怂恿下她带着家丁去打哥舒夜,后来女儿月如被公主的两个侍卫,给公然夹板锁住颈子羞辱拉扯了一路。 他既不表示出同情,也不意外,因为他从来就不看好这个女儿,嫁给乞伏陌还算是走好运了。 “为何呀,你们又吵架了,还是又打上了呢?”他从心里也是看不起三王子乞伏陌的,他自然就这么问月如。 宁月如看着她爹,陡然间心里更是寒透了。她并不打算坐下来:“我觉得爹没有当我是你女儿,你当我是泥塑木雕的戏偶,牵线的是爹。” 宁潜没工夫生气责骂女儿,淡漠地问:“你这是学了谁呀?好好地闹合离,你是想让爹在所有叔伯兄弟们面前丢脸呢。”他即可又换了个愁眉苦脸,显得没有耐心直接问:“你说吧,让我怎么对待乞伏陌?只要让他对你好。” 他以往,只要月如被打了,他的做法是亲自把女儿接回家,对亲族们说是没有那回事。但回头就到乞伏陌那里讨要好处,乞伏陌那人是不会出钱的,他知道岳父要什么,他会给他能获利的情报。很早时候的珍馐阁一半入股资金是宁潜,后来他趁着危机时候转让,及时止损收获了银钱还大赚一笔,最近的好处就是他乞伏陌为他找的古琴买主。 这四合营的修复兼制作老匠人七叔,是宁潜透过民间乐班的总中间人得知,他亲口验证了这人的话,一个银子包袱把这人给打发到城门外活埋了。 所以,到此刻他对这次的买卖信心十足,乐署内那些人手里有什么把柄都在他宁潜这里的,蒙蔽住白泓很容易。? 只要乞伏陌谈妥的买主一到来,他的银子就稳稳地赚,到时候小女儿的嫁妆和置办给梅君母子的宅子就都有了 。乞伏陌他的夏国朋友,也说是礼乐者,但他感觉那应该不是 ,当然,只要是能买了他的琴那就是钱的事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婿贪婪女儿旁观白泓需耐心 宁月如对于他爹的问话,并不急着应声。 说实话,他们宁家是三百年陇地四大望族之一,盛名在外却内里虚空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这宅子很大。里面的旁系亲属们能入仕的人寥寥无几,嫁到同等士族门户的宁家女儿们多数表面风光,暗地里抹泪水摘娘家的好处私用过活。 他爹算是很有能耐的人了,官职不大,二十年仕途能每年进项多出月俸十几倍都不只,家里两个哥哥在都尉府担任知事的。可他们不喜欢礼乐,她爹也没辙。 “爹,咱们家的门楣比白家显耀吧?”宁也如忽然坐到他爹的对面,问的话让他爹瞬间没有反应,瞪她一眼。她凑近她爹轻声说:“我想嫁给白泓。” 宁潜懵住了,这白泓是目前太乐署内最该让他提防的人了。他不想私底下和他有什么瓜葛,主要是对方白家是礼乐界的实力派,他心虚,也皱眉对月如:“嫁给他会好吗?能比乞伏陌好吗?”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嫁给一个体面的男子。”宁月如笑的坦荡,完全抛弃了她以前摘这宅子里恪守的女德。 宁潜看着女儿,他运用乞伏陌这胖子的庇护不知道做成了多少买卖,现在让女儿离开了不合适,至少在这京城里。宁家必须要和乞伏家有牵连,这样才能支撑起来宁家的百年门户,而他也就能在太乐署持续牵制任何一任大乐令。 宁月如见她爹犹豫,她转而一笑:“那我也没有那么快进行这和离的步伐,我还是先跟他耗着,毕竟,爹的买卖还要依附着胖子的。”她心里无比地愤恨着乞伏陌,那胖子从来就不怎么重视她。 宁潜也谄谄一笑:“哈,对,知道这要点就好,别再儿戏你的婚事。你在外面可是很体面的三王子妃呢,王上最宠爱你的夫君。” “可是,白泓是我们大渊第一俊才呀。这是宫里所有的贵女和王眷们一致认为的,他那么清俊高傲,还不近女色,年轻有为而获得大乐令之位已是很不简单了。”宁月如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对他爹在她昔日公然受辱时候的怠慢感到心寒。 宁潜心里是酸涩的,他见不得白泓比他荣光显耀,老鼠牙呲起来眼睛成了一对吞了墨的青鱼目,阴鸷明显。 父女二人依然高调出现在家里的夜宴上,宁月如午时一来,她母亲就吩咐厨房预备新鲜的鱼虾片骨新鲜蔬果酒水,那些堂兄弟们对她在深宫里的日子总是不厌其烦地询问着。而她,虽然感到无趣味,但也不好意思回绝了不说,她应他们的询问说着说着又再度有了嫁给王室的成就感。宁潜夫妻和往常一样,得意地嘴角浮现笑意,宁月如心里冷笑。 她爹吃了几样菜就离开了,他穿戴一新,家丁给驾车出去谈他的买卖去了。 “娘,我给你说,爹外面那人我看见了,你想怎么解决?”宁月如假装和她母亲感情深厚,这习惯是她出嫁后回娘家开始的,她搂上安氏肩头。 她母亲安氏放下筷子:“怎么了?她想怎么样我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有本事就入宅子里来!”她性子直率,也很没有耐心。拉着女儿到了膳食间外面,廊下坐着说话。安氏问女儿:“我们先说,你到底在宫里还平安顺利不?” 安氏虽然也并不十分地喜欢这大女儿,可这个女儿带给她的荣耀是非同一般的。宁月如当然知道这点,她看着四下无人,凑近她母亲安氏:“她要是来了,就怕爹看不住,这宅子里老辈小辈们都是渔色之徒,你不嫌累也会被一天到晚的气得够呛。” 她教唆她娘暂时不要想着外室梅君和她的同夫纠葛恩怨,那个梅君的馔香阁里还有她宁月如的一千两银子股息呢,冤家没意思结,能有好处比什么都实在。 她娘是感到有些累了,心里很累了,她平日里持续掌家要解决家庭纠纷已经够费事了。?宁潜的儿子们在外面,因为查户籍和难民营的女子们关系有纠葛,还把一个怀孕的带回来家里,这类的事儿在宁家几乎时常就有。 宁月如是心里高兴的,家里事儿越多她越得意,说明爹和娘用她的机会无时无刻,那么现在她该用了晚膳到外面走走了。现在,乞伏陌的侍卫对她很有忠心,那个侍卫的身形酷似白泓。 同一时刻的戌时正,白家膳食间门外,白泓避开回到家里的白容,用了晚膳就到他的泓芳居更换上常服,关了屋门躺到右侧室那张床上歇会儿。 他的思念在独自相处的时候格外明显,他想不透顾颂为什么决意要守护那座城,那座名字叫做广武的城最早是大渊王的堂兄乞伏霍所有,地势险要。据说邻近各国缴的贡品在养活那座城包括在内的四个郡的百姓,广武王为人狡诈,治军残暴是出名的。 他不明白他那傻傻的师弟跑到那里充当热血的守城兵,就凭他一副骨架能抵挡住大渊的乞伏沐父子的铁骑吗??白二今日告诉他,现在去广武的路已经不通了,去凉州也是需要绕道走柔然国境内,那会耗费五个白日四个黑夜的行程。 他是没办法去看望师弟了,他在太乐署的事情很棘手呢。他现在不知道宁潜要把那秦皇凤首卖给谁?那个叫七叔的老汉他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能逼着人家问,他一个礼乐官,他没有查问的资格。也怕问了就打草惊蛇,那些被宁潜偷梁换柱的器物,不论真假都很难知道真相了,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戌时初馔香阁内,宁月如先她爹宁潜一步找到乞伏陌了,这还是仰赖了那名侍卫的暗示,他对三殿下的行踪掌握的明确。 乞伏陌拗不过宁月如的软磨硬缠,坦白告诉她:“你爹正将一部器物修复好了卖给夏国巨贾,人家出的价格是十万两,我得三成,其余都是你爹获得。” 宁月如暗暗吃惊,这些钱足够她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她掰住他的胖脖子,左右张嘴啄了他的胖脸:“算我一成,不要给我爹说,你算上我,我就给你说我爹的秘密。” “啊,你爹什么秘密呀?”乞伏陌感到好笑好玩但兴趣不高。 但当宁月如告诉她夫君,他爹外面有儿子还有外室名叫梅君时,这三殿下乞伏陌就心里抵触很大了,他有意要纳梅君为妾室的,他都禀报过大王的。如今倒好,人家摇身一变成了乞伏植那叫花子的女人呢。?白泓是后一刻钟到了馔香阁,他不能像过去那样公务一忙完就赶着回家,他躺在顾颂的床上片刻就独自从白家祖先堂那个密道出来,走出大街抄近路到的。 馔香阁里兼职门面迎客的掌柜的巴列已经不在了,伶俐的伙计认得他,把他引到梅君单独所在的二楼隐秘内室,里面二殿下乞伏植也在。 “白大人别来无恙!”乞伏植很客气地问候他的妻舅,他对白容的感情是一种深度敷衍,对白泓也一样是如此。 “白泓不知二殿下在此,叨扰了!”白泓对乞伏植弓腰作揖,接着不卑不亢对梅君:“阿姐晚好!白泓是来借您的地方打听事情的。”他的事情梅君昨夜也知道了个大概。 乞伏植现在整个人心里都是梅君,他四方脸垮下来:“你的事儿,你说在这里,能给我说说吗?” 本来白泓没有要说的意愿,扫一眼梅君,梅君很肯定地冲着他点头,表示乞伏陌绝对可以听。于是,白泓告诉乞伏植,他在追查王上珍藏在太乐署的大型礼器,怀疑游人仿制完了就在民间高价出售。 自古各路消息都是出自于酒馆街巷的,乞伏植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到轻薄梅君的意味,他便客气地说,若是有需要,他的侍卫可以协助调查。毕竟这事儿,职责范围是在太乐署的,虽然太乐署的调配日常归尚书府管辖,可那里的器物是大内珍藏的。 白泓道了谢,即可出来按照梅君的指使,又到了昨晚那处单间里把灯熄了静静听楼上的情形。 馔香阁二楼大间里,对街的人们只听见奢靡的曲乐声,但不知道里面的两方争执的很厉害。 白泓不用自信地把耳朵贴近天花板,他也听见宁潜恼怒的很,宁潜似乎来这里之前派亲信联络了买主。他质问女婿:“二殿下,咱们说好的规则,你为何跟人家说的不合适,我们这都是实在的器物,有名的工匠出手。” “潜潜,你不要蒙我不懂行,人家东街欣荣琴坊的“神农”有人出价也才二十万,你那把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白泓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那把镇店的“神农”怎么都有了黑市价格了?还二十万呢,那是他们白家的脉象,手艺的象征物,那时无价的。 “三殿下!你不要这么坑人,我宁潜这些年没有少给你帮衬你的王子颜面。我说这些银子也并不会落到我的口袋啊,你不是要购买一批”神力军“的甲胄吗?我说了这笔银子我会出的,但你不要破坏规矩说话不合适嘛!” 这是,老东西已经知道三王子不老实给买主说错话了吗?白泓猜测着。 实际上是,宁潜离开家大门就遇上小舅子安顺,安顺对他说他奉命去驿馆见到了夏国的乐器商人,那人估计在夏国担任要职。安顺就说是送些手工小乐器的,信手送上一把他从欣荣琴坊买的尺八,对方看到礼物才吐露了三王子乞伏陌说的,他告诉这些人宁潜很可能给他们仿制品。 关于这些细节,因为白泓来馔香阁之前他还是去了欣荣琴坊,因为他还是想体面地坐着马车到酒楼,他爹白季旺就给他说了卖出尺八的事儿。 这宁潜的小舅子倒是个灵活的人,还知道出手用一把尺八套换夏国商人的情况,他姐夫这会儿急了。天花板上方,现在空气是凝固的,除了照常演奏的夜曲飘荡在整条街的上空。 乞伏陌虽然很受宠,大王的禁卫军归他管的,可这人,在白泓来观察。他并不甘心地威望在二王子大王子之下,他有那种惊乍的暴戾,代替乞伏植迎娶白容那日,他堂皇地横抱着鸳鸯。还有仪态不矜持地在驼龙山大闹喜筵,虽然这是大渊的王宫习俗,但那种放肆显得他很无自我约束力,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宁潜。 “你就是我的狗,你还以为你是谁?”一声破坏凝固的咒骂,白泓跟着天花板也听到这声音是乞伏陌的。他的王子威严彻底激发后开始指责他岳父:“你说的给我你的女人,可我就只有你那女儿月如,贱兮兮的没有气质缺少个性。” 白泓心里道:“宁月如即便是你骂的这样,那你也接收了,你要梅君,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 听见宁潜沉吟片刻并没有很生气,反而说嬉笑:“梅君她都给我生了儿子了,你也要吗?京城二十八街巷六大坊的姑娘比她好的多着呢。”他不由他内心地转向,他开始珍惜梅君了。 楼上有陷入短暂的沉闷,乞伏陌大概没有料到也没有想到梅君居然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但凡是好物,只要使二王子乞伏植看上的,他乞伏陌也要争取一番,本来是打算放开的。但听说这里已经是他鄙视的乞伏植暗中看管的,那么他就要夺取,因为这女人,他决定不在乎岳父的合作,什么凤首古琴?他不想跟他玩下去了。 稍顷,梅君提灯进来这间,对白泓说宁月如也在这里暗中窥视她父亲和夫君,待会儿他们就要到榴花红叶村继续谈呢。因为,那边的老板娘使唤人过来这里借用华丽的酒壶酒盏呢。 白泓当然是要过去那里了,这事儿他不跟紧些,他就没有法子从根上应对。 梅君忽然抱住他:“泓,我觉得京城可能会出大事儿,我现在害怕我儿子和我会分开,但我又不的不舍得他。我好纠结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宁潜获得定金乞伏植察觉不妙 “没事的,阿姐,你身边现在有人了!”他推开她的手,情不自禁也不能不顾及身份的区别。 白泓从梅君的伙计手上牵了他的马,驾车到榴花红叶村酒馆。 门头羊骨灯笼透着火红内焰,乍看像是祭台上人的魂被抽离去了的灵媒。 他们翁婿有倒戈不干的一方,就算中间夹了个宁月如也不是能轻易一起用好的,宁潜乞伏陌都不在乎她的存在。 这时候,白泓选择了一楼不显眼的一个布帘子隔挡桌,虽然这角度很不舒服,但是能听见好几张桌子的谈话。 “喂!兄弟,听说没有,昨夜南城门进了强人,夜里到西城难民营把女人睡了……”说话的声音是城里都尉署的一个有丞。 白泓凝眉,西城距离南城就要车行一个时辰呢,人行也很费功夫的,还有那南城门更加是高达六丈。 又是白泓辨认出来的声音,也是个有丞:“那么说来,可不就是验证了大殿下不在的事实了?守城的人换了,说是王族的一个世子爷。“ 白泓知道这说的不会是白容表哥乞伏沐,大王不会让乞伏沐乞伏功父子守护京城的。 这时,酒馆那身着男装的店小二走过去隔壁桌,用手指敲打桌子边沿:“二位差大爷,这里今夜不适合说这些。”店小二的话到这里,那两有丞不敢说了。这店小二又低声叮咛:“是三殿下在我们这里的。”他们酒馆本来就是做车马租赁买卖的,想不到酒馆一改装这顾客等级也升高了。 白泓不坐了,一转头即可背离店小二的视线,他来到柜台笑看老板娘一眼。老板娘是感恩他们几个英俊青年的光顾,才造就了酒馆决意改头换面,而且生意出奇的很好,还让她也遇到了好的姻缘并收获了梅君这么好的友人。 她打开柜台门,白泓看着柜台外那么多的眼睛看着,他朗声道:“外面院子里的茅厕用不习惯,所以就进去内院。” 他想好了,若是里面的宁潜和乞伏陌看见他,他就装的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泓本来点了酒水付了钱,但不愿意喝,感觉这老板娘为了控制成本开始往她的杏花酿里兑水了。他没有喝酒,就在手里抓着一只空瓷盏,闻着晃进去一间烧暖炕的小屋子,那么小的地方通常不可能被什么体面的人瞧上眼走进来。 白泓从酒馆柜台外那半亩地大的区域走进来内院这小屋,嘈杂声本来似小野兽的温柔呢喃,到了这里又是氛围紧张的地方,是隔墙大正屋。 他不明白为何老板娘愿意,把她的私有起居室开放给熟悉的她的酒馆客人使用,也许是为了多赚取银子,也许是这样能让主顾与店家的距离感消失。最早时候是哥舒夜那妖孽在上元节遭受了轻薄,还一个人很矫情地捧着酒坛子喝个烂醉,让他的傻师弟为哥舒夜出头重新返回汇雅学馆内。 白容婚前放纵,带着白绯经由他这个做阿兄的带来酒馆,却被一个乌桓女法师给引诱了进来这内院,其间那女法师还对老板娘施了摄魂术。上次,因为要拉近他和乞伏植的距离,无意让他遇见了梅君就在外面那高台上靠窗的位置,两两相对的秀恩爱。 但是今夜此刻,也就快亥时初了。隔墙内,气氛有些复杂,听起来不少于七八位,宁潜和夏国人说的夏国语言。他曾在长安洛阳,夏国的凤尾郡都曾经旅居过,他对那些人说:“大夏国算是秦韵的继承,有道是圣人有言在先,‘君子之近琴瑟,此仪节也,非以韬心也。’故而,这琴本来就是有价而无市,以往有邻国的大吏来求而我不应,那是国威不相配。也是贵国有那份鸿福揽得住这份尊贵。这可是四大琴家用于知名的“弦歌”而诞生的十弦,特别以凤首为形,底部还有单一个“涓”字。” 先秦的土地,而今一半是夏国,白泓听宁潜后面的话都是忽悠,反正秦皇那时侯的琴毁损的多数。他又硬拗上琴人大家师涓,这嘴皮子功夫真的是有够硬的。听见夏国巨贾说:“宁大人您说的没错,我也听过这些传说,但这实物还没有看到之前您就先要定金,这让我们接受不了。” “一共十一万,不多。我说了这琴有价无市,独一份,你们不要,别的国会给我更好的价儿。”宁潜感到他的话术很有效了,他即可加价了。 白泓开始思索起,礼器殿内分明记录着:“始皇特许吕氏督造,凤首十弦。”哪里会多出一项“涓”字刻字在琴箱底部的,四大琴家并没有在始皇境内的痕迹,他们是越国人。宁潜想银子想疯了,添加典故给那部在当年比较普通的凤首琴,根本就不至于嘛。懂的人迟早会看出来的,虽然白泓不确定有多少人能看出来,宁潜说话有魅力,这些人就看相信不相信了。 那么说来,那个修琴的老汉七叔他不能再四合营以外的地方耽搁太久了,这天气是潮湿的时候,胶合与边沿都要赶天气赶时辰的。除非他拥有欣荣琴坊那么齐全的制作大坊,按说,这活儿正大光明地让他爹白季旺仿制一把什么事儿都没有。但他宁潜根据这情形是打算以假乱真的,或者是把真的留着就卖假的,但这很容易就被辨识出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根据白泓的推测,他宁潜是想赚银子就卖高水准仿制器,押宝在那个七叔身上。?他观察别人很细致入微,他看出来那老汉需要小钱养家糊口,他算的很精,也很狠。 “爹,你让我们好找啊,原来你独自和人家洽谈呢!”隔壁墙内又传出来宁月如的声音,白泓抬头看眼他躺的小屋子,这里有些低矮也不显眼却还算干净。又听见乞伏陌有些粗嘎的嗓音:“潜潜,你太不够意思了啊。我们说好了的,人,我先给你引见,你倒好,你先把人约来这样一个寒碜的地方。” 宁潜这人白泓是能知道他一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最能行了,他声调和缓,降低了气势:“都是一家人,引见和相见都是要相聚的,这样最好啦!来来来,大家都坐,这里也算很干净了,这里,我听说也有适合三殿下的酒菜。“ 他刚想说的话,也许因为女儿就在身边,他把话咽下去了。 岂料到,他女儿直接就问:“爹,你这是要卖礼器殿内的老琴吗?这样做值得不值得,您好自为之!”宁月如是汇雅学馆研修音律的女学子,她知道,这琴能被珍藏在太乐署的都是非凡品。 白泓听到这话就觉得这宁月如,她还算是乐人子弟种有些操守的人,就是生错了家宅,成了宁潜的闺女注定此生她无法成为良善者。 但他知道宁潜不会因此罢休,这些夏国人也是琴人乐师,甚至拥有多重身份的,十一万买个古琴供奉在他们国都不算不划算。 “对,月如,你们两位高贵的人正好在此刻见证吧,爹见识过的古琴不计其数,很多人千里寻觅到我们京城就是为了等我举荐一等的器物。” 乞伏陌忽然软了口气:“宁大人所言极是,博览群书通晓礼乐学问,你们两位贵宾就当时面前的是夫子,本来宁氏也是我大渊有名的鸿儒世家啊。”三王子的身份似乎是一种信誉保障,这些夏国人留下了两万两银子,他们脚步声清楚地离开了隔壁大正屋。白泓冷笑,你二十年乐丞的位子简直是黄金千万两啊。 宁潜的身价是胖子乞伏陌在哄抬的呢,你们狼狈为奸成就大利益,父女之间,翁婿之间好和睦好会算计旁人哪! 白泓想想是否该离开这间烧炕的屋子,他该去追那四合营的线索去了,夜太迟了先回家明日乐署可以晚到一个时辰的,因为尚书府没有给过什么大的指示。 他跳下了炕,隔墙正屋里宁月如忽然骂她爹:“爹你让他休了谢芷惠,把王府掌家的钥匙给我!”到了这小酒馆的内院,她还在乎什么王族士族男女的尊卑高低。 “她不能的,她,有身孕了。”男人纵然是平常荒唐日子过的多,说起来为他有身孕的女人还是偏袒的。他把掌家的钥匙给了谢氏也是经过他母亲给的建议,他对宁月如推托:“等你也有了,我就让你掌握其余事物,比如,我会给你开个酿酒坊。” “这是你说的,哼!给我五千两银子。”她伸手向她父亲和夫君索取。 乞伏陌终究是用钱把宁月如哄了哄,她安静了。他和他岳父宁潜又谈起用钱买通“神力军”的事儿,听他们说那些兵士从小就训练十分地骁勇善战,京城四门在他们手里简直如纸糊般摧毁。这样一来,乞伏陌将是王室三子中最具备威望的王子,守卫京城的权力必定会从乞伏志那里将那座大印换成“陌”字。近日,王叔父子与大王子都不在京城,这正是“神力军”进驻的好时机。 白泓心想,那城里居民们已经开始得知的昨夜爬上六丈高城墙的就是“神离军”吧?钱给了一部分,那么赫连雪的人也就来了。她很会做生意,早就把她的人借着各种名堂往这京城里进驻呢。? 本来是一把古琴的倒卖事儿,现在又多了“神力军”的事儿,白泓脑袋有些沉沉地,他本来这时候是该躺到他那内居室大床上舒服地歇着等明日的阳光照上窗棂。 他未等隔墙那些人出来,他快步先一步出来内院,让伙计把他的马车牵出来,他驾车回到白府潦草地梳洗完就躺下了。 亥时三刻,山居大别墅楼上,乞伏植已经知道白容有服用五石散的习惯,这会儿必定在乞伏伽罗那里聚集作乐呢。 他的王妃既然那么契合与驼龙山宫苑里那些人,那么他正好就省心了,反正他早就看出来白容和他思想是相对的,她图享乐逍遥而他依然有很多的抱负和责任要去实现。?“梅,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到我们都曾经熟悉的地方,那里牛羊满天青草碧湖。”乞伏植拥着梅君,他在这座山居里心里能彻底回归自由。他握住她手:“我知道你过去很苦,我也很苦但我不愿意回想的,虽然如今我身份高贵,但我的苦恼不是旁人看到的那样。” “我知道,你很良善,为了场面你不得不蓄意敷衍,把你的真心隐藏过去。”女人还是很懂的看人。她又说:“俊雅的男子很多,像白泓那样正直的男子咱们京城里很少见了。”于是她将太乐署礼器可能被私自倒卖的事儿说给男人。 乞伏植忽然觉得事态似乎很严重呢,太乐署丢了礼器对他而言不是大事儿,由于他和她今夜并没有去榴花红叶村酒馆,有些消息他错过了并不知道。但凭借着男人对形势的敏锐知觉,他感觉这事儿是背后有人会针对他。 他捏住床头挂着的一颗驼铃,轻轻地摇晃起来,这铃声是那种缥缈的低音持续响彻,梅君感到奇妙地微笑了。 很快就有脚步声来到楼阁窗户外,梅君确定这不是他的侍卫,他的侍卫整座山都没有,那男子就是驾车打杂的壮汉力仁。男人是飞跃上来的,没有任何辅助物,赤手不带任何有声响的器物。 “殿下!”他话不多,但身手不凡。?梅君被乞伏植拥吻了一下,然后手执马鞭匆忙离去了。她安然继续睡,她信任他为她做的所有,他是不会再让她置身于危险中的,这里极难有人找上来。 楼阁后面的厨房内柴房里,灶坑旁有个席子底下铺了胡麻草。铃儿裹着羊皮袍子,燕儿这会儿睡的打呼噜,因为她做的事儿多也疲累。而她特别想念她家公子,很想从这里离开,但是她害怕这里会遇见杀头的那鲜血飞溅的情景她不愿意多看见一次。 百里外的烽燧,顾颂近日和小头目混熟了,他无数次回想起师兄带着他在大渊京城的各处行走。酒馆喝酒约人,也看着别人亲热他们也亲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烽燧酒面知己乞伏沐劝顾颂 那个美丽姣好的女子梅君,她总是对他们师兄弟很友好,到了烽燧的这里,顾颂依然渴望她能是他的姐姐。她那么好的善良女子,就那么浪迹风尘流离在乱世中,若不是遇见梅君,他不会对世间女子有所改观。 现在看来,女子中娴熟本质的还是有的,可是他无法了解继母石秋月,也是他没有机会去了解她。他与继母,只有主动的疏离,这第一层是因为他养子的身份,第二层就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那样一个长辈。 这次赶来广武城被接纳入守烽燧的小队,他期望他一己之力能逼退入侵者,为后方百多里地的凉州城保住门户。 烽燧内今夜轮值的是顾颂和小队长,那队长个子矮小,方脸上时常带着笑意,走过来寒暄。 “顾公子,抽烟叶子不?我这里有,即可给你卷上。”当兵的都抽烟打发寂寥的后半夜时辰,顾颂早在以前来时候就闻惯了烟草味。 “不了,大哥,你抽吧!”他的思绪被人莫名地打断了,他也无所谓。 这小队长和多数的府兵一样不识字,就是看着他肤色均匀眼眸干净,看人的态度端正,在他认为这必是那个家道中落的士族子弟。他吐出一口烟雾:“你就打算和我们几个这么守下去了吗?没别的想法啊你。” 他想着顾颂识字,又年轻,说不定以后这烽燧就由他来引领比较合适。但顾颂暂时没有很远很明确的目的,他就是不想在大渊京城里待下去了,不为别的,就为不再给师父师兄师母添加麻烦了,他那亲如妹妹的铃儿不见了那么他的安然也就守护不住了。就是他无法在欺骗现实,无法继续漠视边关的事儿安心地活在大渊京城了,他不能不厚道。 如果有铃儿在眼前,他就不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守护这一处窄长仅仅四亩地的烽燧。如果他的师兄能永远和他相守,他不会想着分开彼此,可是他晋升为大乐令了,而他仅仅是无以为生的人。有时候会惦记凉州城里的继母,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那个高僧须里耶苏摩可靠不可靠,他都不确定。 顾颂正矜持地微笑面对小队长,开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忽然另外一名值夜的十五岁兵忽然奔过来他们身旁,夜风吹着扬起他头上靠近的烽燧大旗。 “队长!不好了敌军,就是白日里入侵的那个年轻的将军,他单独一骑朝咱们烽燧来了。” “哦!”顾颂惊讶的说不出来话,这可不是他引来的。烽燧队长也立即趴到烽燧厚实的边缘,猫一样半掩着脸望下去。 “顾公子,是他。那位大渊的世子爷乞伏沐!他一人来此地恐怕有诈。”他们被偷袭到害怕了,这里主城的守门参将在白日里死在他们父子枪下,凄惨无比,尸骨被挑在旗杆上狰狞可怕。 顾颂抬头就着星辰远眺,前方十几丈还在行走的大青马上乞伏沐腰部悬挂葫芦,白锦云纹厚底靴,衣袍灰色已是更换了的。白日里他厮杀时候骁勇十分,这时候他没带他的随身武器,那一杆长枪,也不带盔甲。他金簪束发,脸上含笑,走到一丈远处勒住马缰绳,仰头对着烽燧墙头上顾颂的脸。 他微笑,他自从在表妹的婚礼上看了他一眼,他就记住了这张脸庞的英俊纯真,他其实不需要那么忧郁的。气态清雅的男子,这年头他跟随父亲征讨四方,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乞伏家不缺英俊的后代。 他其实厌倦了征战,四岁饱读诗书,他学了那么多圣贤所为,临到走出家园。他要做的竟然是提上儿戏般笨重的武器,去斩获一个个陌生的已知的头颅,鲜血像河水一样奔涌的过程在他心中无数次煎熬,有多少鲜活的生命消亡在他们父子的枪下,他不记得也不愿意回想。 遥望烽燧墙头上那尊明媚清俊的男子面庞,他心中恬淡的梦算是清晰了。昨日夜晚,他反手擒获他的时候,那份本能的无情让他视为应该的,与他这样杀戮成性的人往来用无情就是最好的方式。他的无情愿意为他滋生一些情谊,被俘获的那份情很真切也炙烈。 “顾颂,我上来和你叙一叙,愿意不?”他举起腰里的酒葫芦,微笑仰望墙头上顾颂。他并不看那矮小的别的人,那些人在他眼里就是尘埃,看到顾颂犹豫了他拍了拍作胸:“得了,我上来!”他说着掉转马头转了一圈,向他显示他真的没有带着任何武器。 顾颂认识乞伏沐也是那次白容出嫁的场合,在白家就是有是仪仗队中一双眼睛一直望着他。他转头问小队长,那烽燧小队长是十二岁就当兵的人,他挠头:“成是成呢,但是上面主城里要是得知了我和你会被处罚的。” “喂!你们烽燧这些脑袋们我没有兴趣,该取的今日都被我取了首级挂到阵前了。我,堂堂大渊世子爷就是上去和我朋友把酒叙话的,我无恶意。” 烽燧的小队长没有再说什么,人家高贵身份坦诚把话说开了,那么他一个小队长手下也就十几个人要是不接受就是说不过去了。他扬手让人取了绳子,坠下绳子,乞伏沐的大青马主动行到挡风的墙根下卧着了。 顾颂伸手把乞伏沐拉了上来,为他松开腰里的绳子。他们并没有到士兵们休息的挡风地窝,而是另外找了个土墩旁大方地盘腿而坐,他从褡裢里摆出来酒盏斟了给顾颂。 顾颂接住了没有碰,就看着乞伏沐,这人眉眼细长有五分酷似白容,可他嘴唇很阔而直。乍看比不上乞伏植的英气十足,但也有武夫的儒雅,特别是他看人会看得很认真,微笑是用眼睛笑的。 “世子爷,这时候都快丑正时分了,您白日里对阵不会感觉疲乏吗?”顾颂还是先开口说话的人,他被他微笑着看的羞怯了。 乞伏沐嘴角弧度保持:“对阵就是儿戏一场场,你方凶狠而我方加一等的凶狠,够狠的就能把仗打的稳,我,不会觉得疲乏。” “那也对,您是从小在马背上玩大的贵族。”顾颂觉得他现在说话都跟着师兄学了,捡好听的,合适的说了出去,这样才不会惹人讨厌。?乞伏沐自个也斟了酒先饮一口,含笑凝着顾颂的脸庞,还有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泉水一样清澈明亮。他不是很喜欢女人,府上几个侍婢们为了他多看一眼谁而争风吃醋,他既不拒绝她们的温柔也并不十分地待谁好,他说白了根本对她们没有兴趣。 表妹的婚礼次日,他就和父亲整顿大军秘密出发来到这里,他十岁时候当年,父亲把他放到马上胡须触及他的后脖子:“沐儿,广武这座城跟我们父子很有缘,她本该是我们的,因为当年你的降生我松了防备,也让我祖父的另外两个孙子得了去。” 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他过来这里他就把这里的所有看作是他乞伏沐的。 “世子爷,我们又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快的呀!”顾颂依然不能立刻相信乞伏沐,他是白容的表哥,白容一家人好像也不是很对他友好。 乞伏沐用彼此平等的端酒礼,郑重向顾颂敬酒:“顾公子,作为一带琴人的后裔,你不该来这里挥霍你的时日,这里很不适合你。”他身后不远处那个矮小身影也不由地点头。 “我,不能在白家给师父添麻烦,我想守护这里为我凉国出力。”顾颂还是忍不住把真话给说了,人家都这么有诚意地只身来带烽燧请他喝酒,他不能不坦诚相对。 乞伏沐心里冷笑但面上依然端正,他知道广武城的王,那对与未出五服的同为乞伏氏的父子,他们招募将士的伎俩就是哄骗凉国以及周边有志气的青年。顾颂这样的人果然,他们稍微一个渲染就能把他这样义不容辞的人能吸引来,到时候烽烟滚滚战马嘶鸣之后都成为他们父子的枪下鬼。? 但看这顾颂,昨日能一人之力束缚住他,他的毅力和应变能力不是弱的,谁说书生不能善战。他感觉他遇上的既是对手也是知己,另外,他五岁就吟诗做画了,如今汇雅学馆的阎夫子还曾经是他少年时候的夫子。他活了二十二年,也就讨厌征战二十年,他看见顾颂恨不得这厚实的墙下就是田野阡陌纵横,他和他是寒暄话桑麻的农夫。 顾颂看乞伏沐不说话,他微笑:“我是不懂得兵法的人,让世子爷见笑了!”他每逢说实话被冷漠以对时,他总以为别人是轻视他的。他独自抿了一口酒,感觉这滋味很空。他叹息:“保卫家园的安宁比奏琴赋诗词要实际的多,我还是要守护凉州的。” “这里相距凉州一百八十五里路,凉州有祁连雪水湖,还有天然陷阱护卫,你们的一腔热血都被人利用了。”乞伏沐冷漠异常地说,他不能笑也不能指责他的愚蠢,他毕竟还没有满十八岁。 这话瞬间让顾颂迷茫而愤怒交加,他有些沉重放下酒盏,那酒盏是纯银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风中发出“嘶嘶”低沉的声音。 “那我该,回到凉州。”他说着竟然下了决心要去看望继母,乞伏沐是征战常年的人,他能看见的比他想到的还要多。 在这同一时刻的大渊京城外城东西交汇处的河泽高处,蜿蜒深入的山中,高高的杉木掩蔽住一座别墅楼阁,风铃偶尔孤单响起的瞬间。惊醒了柴房里小小的身影辗转反侧,铃儿想不出来为何公子不能找到这里来,她认为她既然不能相信燕儿那女人了,也痛恨她到不想说话。这里她一夜都不想多待着,于是她轻快地跨出门槛,走到这内院里,月色银亮。 厨房最里边的最大的屋子,那是力仁叔叔的住处,他并不允许她和燕儿踏足,燕儿尝试着以他妻子身份悠然地走进去但被打了出来。 今夜,她听的很清楚,他为贵人驾车下山去了,那么这里还住着一位贵人的。虽然,她不确定七叔爷爷走了没有。她抓了根驱赶麝鼠的棍子,探路走到院子左拐弯那道拱门里。再往前走就是那雕花紫杉木全副门框的楼房了,她深深一呼吸,走上楼梯甬道,站到楼窗户那儿俯瞰月色中的中院一直看到山下。 这里并不难找嘛。如果让她离开,她大概也知道该从哪里走下山就到了城里人多的那条河水桥,顺着桥一直往上走就是白家了。?然而,她依然和燕儿一样好奇这楼上住的贵人,她贴近窗扇企图看里面,但这里是多层窗楞的她看不到。一个感觉告诉她,里面的贵人一定是非常美丽的女子,艳而不娇的那种。 泓芳居的白泓,夜里忽然又从他大屏风内居室到了左侧室,盖着百纳布的被面,上面能嗅到顾颂留下的气味。他把脸颊贴了上去,磨蹭着,记得他说过:“师兄你的面颊侧面看起来就是一对大大的梨子,很圆实很好摸。” 想着这些话的白泓,渐渐地熟睡过去,隔扇内放的那些书,近日被哥舒夜进来肆意翻动过了。他气的大骂:“二姨子,你要点脸行不?别,人家一不在你就乱翻东西。” “你小气的很呢,顾颂那小子又不是不回来了,他的书借我看看会死吗?”哥舒夜是很会计较的人,他并不怕这个外甥。 最后在石令婉的劝导下,哥舒夜没有敢再进来了,石嫣然也不敢了,他最近似乎也有些心事了。但是他表哥不会有功夫搭理他石嫣然,听说石轨最近都很少回来白家的咏雨阁里住了,他跟着白仲融到内城驼龙山对面那条街入住了。 白泓被睡梦中一个画面给惊醒了,那是一道别致的雕花门扇开着缝隙,缝隙内身着红装的师弟顾颂对他摆手告别,他轰然坐起来窗户上曙光已现。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乞伏植请罪父亲无谓 这个画面反复出现在梦里,他记得他喊着:“师弟!顾颂!你别走,我等你回来。”他哭着。 走的时候,他知道他难过也自责,责备他没有叮咛住铃儿,让她轻易就相信了燕儿。他随身的依附少了一个,那是酷似他性格的小丫头铃儿。可是这也是他的自责啊,燕儿不是他泓芳居的婢女吗?就因为他的责备,或者说不该是他被责备,他就选择离开了他的师兄。 白泓脑子晕着,但也还算清醒的,记得昨夜他在榴花红叶酒馆的事儿,宁潜的器物还没有做出来却已经把定金收取了。 他起身走出来右侧室,到左侧屋里擦了脸,打开正屋大门两扇,西厢房的婢女莺即可小碎步上了台阶进来门廊到了门口。 “大人,奴婢这就进来给您烧热水去膳食间去朝食了!”婢女的声音是他还不习惯的一个人。 四月里,取暖的炉子已经不需要了,沐浴的热水大炉还是要烧的,白泓就盘腿坐在那张梨木窄塌上。脸上因为心里琢磨的事儿多,还有些肃穆:“恩。”无意抬头看了眼莺儿他随意地问:“哦,有没有听说燕儿那个贱婢的消息?白二他们知道不,说说吧。” 这个莺儿过去在石令婉那边侍候,她对白泓还是有些害怕,沉默了下小心地说:“白二叔说,燕儿那蹄子是带着铃儿要嘛躲进去深山了,要嘛就在那些不好的地方。” 城里最大的牙行,白泓亲自去找过了都没有。他愤然:“你说的不好的地方会是哪里?二十八坊六大巷子……”他揣测到这里不敢说下去了,忽地自己倒了水壶的水猛地喝了一杯:“最毒辣是妇人心,这燕儿是妇人中最毒的。” 他刚才一个愤然的暴怒已经把莺儿吓的浑身哆嗦,片刻才应声“喏”,跑出去往膳食间了。 若是把铃儿带到了城内金水桥两边的二十八坊六大巷子,那么他白泓这罪孽就背负的大了。他们白家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当掌家夫人的石令婉绝对不会让自家奴婢被人转卖到烟花地方,那是最作孽不可超生的所为。 他不敢想像,女人心可以这么毒辣。他知道白家几个大婢女都看上顾师弟了,但也不能因为被拒绝就心声妒忌把人家身边丫头给逼迫成娼的。 今日事情真多,白泓喝了些温开水,回到他的内居室躺下,他决定仔细地找铃儿。找到之后就把她留在娘身边,她娘石令婉那人不会轻易地对婢女责罚,但不会饶恕燕儿,他估计那个燕儿就找不到了。 白泓这人行事和想事情一致的,他等着婢女莺儿送来饭食,他就吩咐她去前院找管事白二,白二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白的牛奶沫子。 白二边走边擦着进来弓腰:“大人早!您找我啊,那个四合营的我待会儿就去的,这不是才辰时不到呢。”家里公子当了官,管事的脸上也风光意味很足。 “恩,四合营的人是要盯住的。我今日另外还有一事儿让你办,你到金水桥给我找铃儿去。”白泓喝了口奶茶,看着白二。 白二体魄壮实,标准的武夫,他每晚据说子时才回来睡三个时辰他还能红光满面。白二感到意外:“大人,那地方如今也看管的很严,自从二王子协理京城防务之后,他颁布了禁令。不许那些所在贩卖幼女,否则军法处置!” 白泓这的是颇为意外,这乞伏植果然有未来明君之德,这事儿别说听起来不怎样,但要执行起来也不容易的。有些士族专司这一项,开设牙行的,这下盈利削损的厉害,怕是为他乞伏植结怨不少呢。 白二依然弓腰静候,他家公子他最近在夜里集市上,他吹嘘的多了去了,很多人都开始仰望他了。就因为他家公子是这么年轻有才华,还是执掌一方大印的。 “这么说来,二殿下果然是很好的储君人选啊!”白泓眉心并未放松,是想逗着白二,想让白二放松些,主子心里事儿多了也不能让家里老管事的太费心。 “对!咱们家王子妃娘娘豁然是慧眼。”白二一说到白容和白泓就是自豪感外溢。 一想起白容当初逼迫他和顾颂去主动求见乞伏植,那一日也有惊无险,还遇上了赫连雪,白泓忽然觉得昨夜宁潜说的帮乞伏陌买的“神力军”就是夏国的。这么巧合的事儿,他忽然就坐不住了,敷衍白二:“恩,那以后娘娘要是回来了你就多赞扬她两句。” 白泓稍微用了些朝食,又躺到内居室大床上,躺下前叮嘱白二给太乐署那个小厮说一声,往后不必到泓芳居里进来等他。让他在二楼走廊的待客花庭里,那里属于靠近咏雨阁大门的地方,冬日里欣赏白家中庭北院的歌舞,春夏就是被春天的花环绕着晒太阳闲叙的地方。 他脑子里事儿一多就想躺着,可以对外说还没有睡醒,其实是想把身边的事儿理一理的。?这时候的辰时初,大渊国内城王宫,驼龙山脉往东一隅的仲尼苑。 已经躺在椭圆形丝绒棉垫床上睡了三个时辰的乞伏植,他小腿内是白容的脚丫子,春天这里撤走了火炉,她睡前服用五石散。热时候两个时辰薄纱裹身“行散”,后半夜冷的时候猫一样往他怀里钻,他们就这样亲密入睡的。 到了这会儿,他轻轻地摇她的手肘,白容幸福感地打个呵欠醒来:“夫君,你让我这么早起来,是有事情吗?”她爹娘自从搬到王宫对街来住,他们提醒她要懂得顺从二殿下。 “恩,就是有事儿要爱妃一起的。”他是温柔的男子,虽然英气的脸庞精壮的肌肉板一样排列在身,可他就是很体贴她,说话声音本来就很好听。他抚上她的肩头,摸索着她的发丝:“我有事要找父王,但我好几日都没有到父王的书房去了,怕对规矩生疏了。” “夫君是要我找姨母皇贵妃娘娘吗?”白容“行散”之后的脑子保持思路还是敏捷。 于是,白容保持住一个礼乐门大家闺秀的姿态,轻盈地赤脚下床去梳妆,宫娥上来给她披上外袍。鸳鸯也从寝殿外走进来为她召唤洗漱宫娥来,她们主仆寻找了冷月淑会喜欢的衣裳,是一件淡金色的礼服,缀了层层饰带。青鸾钗斜插乌云鬓,高齿绣牡丹金线鞋。 乞伏植也穿戴好了礼服,相互携手走上车撵往太初宫而去,那里是三面环山的大王寝宫。 珍奇花草在寝宫外围,大型夜宴的布置是近一年才有的,为了大王乞伏力五十八高寿的寿筵,宫里高等工匠用了一整年修筑那夜宴大舞台。现在在乞伏植看起来,晨光一照即可显得空灵乏陈,奇异的花草就是南方的梧桐木凤凰木,现在居然已经盛开了金色内瓣白色边缘的五瓣花。那凤凰木之后流苏般的树叶,并不开花的。 寝宫管事宫娥看见白容乞伏植一起来的,她立即入内禀报,里面至少接近一刻钟的时候才把殿门打开了,大王也不在乎这里就是寝殿就宣他们夫妇入内面见。白容已经习惯了王宫的臃懒氛围,乞伏植心里很大的抵触竭力地掩饰并深埋于心底。?冷月淑已经梳头梳的整齐,没有佩带凤冠,身着茶色的绸布纺纱上袄,银凤拇指大指环很显眼。 大渊王胡须浓密,昔日大殿上看见的那双锐利星眸此时异常温和,手在冷月淑手背上:“植儿,你们夫妇今日怎么这般地早呢?”他人到邻近六旬仍是向往青年们的恩爱日子,看见儿子这样新婚燕而,他也比平常感到欣然。 冷月淑也含笑:“陛下,这会儿不早了,要是昔日您早就上早朝了,臣妾就在这里为您炖煮枣糕呢!”她的手艺对于吃的并不算会很多,但他知道他爱吃枣糕。 “皇贵妃娘娘,不知儿臣有没有这份口福?”乞伏植也知道他父王最爱冷月淑的左右逢源,这枣糕据说是父王小时候入住中原的第一次品尝。一吃就爱上了,年年吃,月月吃都不腻味。?乞伏力骁勇善战,人又长相俊美颇有中原人的眼缘,走到那里风流到哪里,乞伏植的母亲据说不会汉语。二十二年前,大渊王还是乞伏力的父亲,金水湾一役中,那里久居河湾的部族女酋长姓虞。外界传说她们是河神的女儿,成长在河岸,时常身披树叶戴着草环在山涧洗澡,看见男子就掳掠到寨子里走婚。 但其实,后来乞伏植被派遣到金水湾河畔驻防抵御入侵者,他发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母亲是远从西域龟慈和于田之间夹缝中生存的一个部族。占卜和捕鱼为生,流浪经商到这绵延自野莫湖和大雪山的金水河拐弯处,艰难地生存了下来,父王被掳掠之后不想被外界知道这缘由边秘密驱赶她们到西边一出湖泊居住。而那个女酋长,据说最后是因为不能治疗的病亡故的,父王乞伏力找到他是在京城的难民营,他不确定这带着他母亲信物的男孩是他亲生的。他带着人马到了那个湖泊,却发觉那里人们所剩无几,多数最后难以生存而艰难流徙到故地了。 乞伏力看着二儿子,这个儿子是最像他的儿子,俊雅非凡几乎是天赋塑造的,有个高僧曾说他是连神都妒忌的人。 乞伏植并没有入座,他跪着,低垂着头,两手叉住:“父王陛下,儿臣是来负荆请罪的!”他没有多想就这么跪下了。 冷月淑看一眼白容,白容轻轻摇头,她嫁给他就是无忧虑地过日子的。乞伏力是干脆的性子,厉声喝问:“何事需要你请罪,那么你要背负的荆条呢?” “大王,勿要在寝殿内这么严厉,会伤了心绪的!”冷月淑笑意提醒乞伏力。他和她最近研修一种秘密的佛经,心绪必定要保持好才能达到明目的境界。 这时候,她侄女还知道一同过来看望她这个姨母,她由衷地感到幸福。她妹妹伽仪会以为王宫很严格地过日子,那里知道,她侄女这阵子乐到忘记了矜持,她看着白容的青涩面庞还不够红润。她骤然愤恨地乞伏伽罗这个女人,这阵子她回宫来,她的恩宠又回返了,是该疏离开这个女人了。 乞伏力少年时候英勇无敌,在部落里时常被邻近部落首领父子匕首偷袭,现在儿子竟然因为一些小事情就来跪下请罪了。他莫名地有些轻视这种做法,难道是他不行?才会有处事不得力的时候,他这样一想即可凌厉目光扫上乞伏植。 “既然你要请罪,那就说一是什么罪吧?别拖拉造作地像个女人。” 于是,乞伏植跪的笔直将夜晚传来的南门上进来探子的时而陈述了一遍。 最后,他推断那是夏国的探子,只有夏国才可能有那个胆子。他明白,他父王听了会焦躁起来,堂堂四国雄师大渊居然连夏国的探子都防备不到。 他慢慢预备着被他父亲用鞭子抽打后背,这是他家法的一部分,他的大王子阿兄据说挨的最多次,父子感情疏离也是因为此事。他被打了才算是乞伏力的儿子,没有打的是像乞伏陌那样的脓包胖子懦夫,也像乞伏伽罗那样放纵自我的女流。?他跪地,他没有再低头,下颌略地新内思绪万千。 冷月淑让内侍令王德全搀扶乞伏植,乞伏植本来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吨皮鞭的,这该是妻子面前的第一次被鞭打。 王德全低声对他说:“二殿下,陛下说过的,寝殿内不处罚任何人!“ 乞伏植抬起下颌,仰望父亲,他父王点头:“孤王说过的,这里不做任何处罚,你接着追踪那些人的来路,势必公开处决以震慑夏国探子。” “谢父王!”乞伏植慢慢地起身落座了。近几年,夏国出了几位高人指点江山,国力壮大,他们的人能有此手法也不奇怪。他发觉他父亲是无所谓的,京城难道真的是固若金汤?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压抑的日子里老贼得意 乞伏植未料到父王这么不在意夏国这个劲敌,可是夏国已然今日非昔日可比较的。夏王本以母姓为刘布,如今大方更名为部落姓赫连了,虽然赫连部在西流沙曾被父王与先王祖父打垮过数次,但他相信人家没有那么容易一蹶不振。光是女儿赫连雪就比乞伏伽罗强上百倍,这次偷袭京城,赫连雪动用了多少策略,他派出去的侦搜队还是城里都尉署的人呢。 他身边也是缺少得力的人手,可是一个力仁能抵住都尉署那几百人呢。但力仁这家伙不轻易归属别人管束,他死心塌地地效忠他乞伏植一人,车夫猎手谍者集结的能力是多样的,而且他还很会屯田种植农作物。 乞伏植留下白容陪伴冷月淑,他陪着乞伏力走了一盘棋。他父王让了他一局,对他叮咛:“你若慌,必定乱。儿女情长看起来是浪费时日,可这些时日却能让你在温柔之中学会柔韧,不要懈怠也不要忽略每一位近处看着你的人。”宫里宫外指摘他多情女人多的臣子们,他不能回应也懒得说,但对儿子要把这点说明透。 乞伏植被点醒了,他和梅君的相逢本来还有些心虚,现在看来是多虑了。这里御书房不大有人进来,他问乞伏力:“儿臣想问父王,儿臣的母亲,就真的没有消息,连最后的音讯了是不清楚吗?”他问的诚恳,过去十多年一直不敢问。他眸光郑重迎向乞伏力:“若是父王不便于说,那么儿臣以后不问就是了!” 乞伏力他们部落的习俗是,妻子一去不返回,那这做丈夫的就可以不寻找。他颇有些为难,眸色暗淡一下:“我最后一次到金河湾,她的部署带给我一把翠玉发簪连同一把秦皇凤首琴,那琴如今在太乐署,这翠玉簪孤王这就找给你看。”乞伏力脚步缓慢走向他的书橱,从其中一格内那羊绒七彩纹绣的袋子里,他找出一卷粗糙的桑皮纸书《西沙渔》,那枚被当做书镇的一把翠绿玉簪顶头是鱼形。 他父王果然还是重视情谊的,乞伏植抹了一把泪。 都巳时初了,还在白家宅内中庭赏花等待的太乐署小厮,等不及他家白大人,他很想冲到泓芳居内去看看的。人家院内婢女叮嘱过了,大人今日上午身子不适,头有些晕,他可以先去乐署,午时前再来等。 想到这里,他赶着空马车回乐署了。宁潜听他这样一说即可捋了一把胡须,他白泓也有惆怅到头晕失眠的时候呢。莫不是因为那顾家小子的离开啊?鸳鸯离分就伤感,白泓还真的重情呢。 然而白泓是早就起来坐在苹果树下想事儿,这粉绿色清香花瓣在枝头阳光闪耀下多美好啊。他干吗早去乐署呢?他就躺在那张柔软的躺椅上,那还是专门为受伤的顾师弟当时准备的。他那么傻为他们家琴坊出头,而他飘零四处连个依附都没有,别离也是心头拷问他自个的方向呢,他来到他们白家其实没有什么方向的。 想到这里,他不再纠结师弟的离去,反而想先把铃儿找到。既然那都尉署的人都查到铃儿离开时候穿的鞋袜,那么跟进一步,说不定就能找到人了。 他又让莺儿去把前院的白二找来,作为管事的白二一早被找了第二次也明白这回找他的意思了。开口就问:“大人,您可是要我去都尉大人那里寻获铃儿那丫头?我听我那些集市的兄弟们说,如今找人要给“好处”的,直接给专管查缉人口失踪案的有丞。” “胆子太大了这也,敢跟着我的人要“好处费”!”白泓虽然也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公署酷吏这样做,无奈转念一想后,摸出来二十两银子给白二:“给吧,只要把人给我好好地找到了。”他是重视情谊的人,只是平常人们看他气势逼人的强大有写害怕。 “大人,白二可以对他们施加压力,按说这人丢了也是他们都尉署和城防卫戊营的失职,我就蹲守在那里。” 白二的话是这样说了,白泓还是把银子给了,让他看着不行就打点,搜寻全城也要把那丫头好好地找来。大人这么重视那丫头,他也知道是因为顾公子,顾公子毅然投军也是让他佩服的很,找到那丫头就当是为顾公子做些什么了。 白泓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让白二赶紧地去办事儿,初春的绚丽阳光正好当空,可别多一个人挡在他眼前斩断了他思念的心绪。 广武城,白二上次说师弟的名字出现在守卫城西的烽燧名单中,那处烽燧,他记得没错是个守城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实都是扯淡,人家要是存心敢彻底拿下广武城,破开烽燧不会很费力。 不过是,那座城的王,奸佞苛刻又诡计多端,周围几方势力不能聚合一起去对付他。因为他暗中斡旋在几方之中,使他们不能聚合来对付他。 有时候,他真想一人骑马到百里之外的烽燧,就那样单独把他接了回来一起把日子过。可是他不能啊,他是大渊国已经接受御赐大印的官吏,他走了那禁地,他们白家怎么办?那就当是给师弟一个空间吧,相爱不需要相守,暂时遥远地两相望吧。 巳时三刻的欣荣琴坊内,白季旺在店内隔间里望着儿子。 抛开顾颂的离去让他难过自责之外,儿子这么上心太乐署的事儿可是让他感到欣慰。 顾颂去投军也没有不好,那小子太憨实了,到那种血肉横飞的地方见识见识也是好的,等两下里不再交战时候。他想求人去把他接回来,找个武官疏通疏通是可以的,但就看那小子如何变通了,反正他去投军他不难过。记得师弟还在世时候说:“我那养子血液里有刚烈的一面,是块钢料就去适合他的地方打磨去吧,战场上也并不是不好。”顾弘明一个儒雅琴人这样意外地见解。 “泓儿,还在想念你颂师弟吗?”白季旺看出来儿子心里的压抑了,这三日连吃的都吃不多了,话也变的少了很多。每个晚上回到惠心院时,他夫人就说:“我每日看着泓儿坐上乐署的马车出了家大门,我就看着他的背影,他是真的很需要颂儿!” 白泓有些木纳地应声:“恩,爹有好的法子帮我把他接回来吗?我真的不习惯他不在我身边。” 白季旺不笑时候在外人看起来十分凶横,这张凶横的脸庞上横纹在额上深深:“找世子爷乞伏沐,他很容易就能把颂儿接回来的。”他无比肯定地对儿子说,是因为他能确定那对父子的能力。似乎也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冷硬,对儿子又温和微笑:“这个时候,你师弟他去那样地方不是坏事情。” 白泓笑而不语,知道儿子心事的莫过于做爹的,他爹这些话把他连续两日两夜的焦虑舒缓了,他伸手从茶盘里取了干果放在嘴里咀嚼。那无花果的甜和蜜像是情人的私语,想到师弟也许就是甜的滋味了,只是这些甜蜜随着果肉被咀嚼干净之后也就消失了。 他爹这里的书橱上也放了几本手抄的琴人手札,他翻了一卷,那里有春秋名人语录越过四大师氏琴人的语录,他看到有人小字注解:“秦皇不懂乐,拒哀乐,造琴于庸人……”他似乎被一个疑团给击打了心脏,那么太乐署内礼器殿内秦皇这琴根本就不值得二十万两银。 记得幼年刨木做葫芦瓢尺八,祖父说过有人用独到技巧一起呵成一把瑶琴,那就是传说中秦皇琴的做法,价值是吕公渲染出来的高贵工艺,显示其得天独厚的用意。 记得昨日,礼器看管的知事将那记录案牍给他看了,先帝时某年,储君乞伏力在七十里外的金河湾接纳一个部落的归顺。这琴就是那样得来的,算是对方馈赠给如今的大王,至于当中的故事并不是他白泓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儿女情长。 他问白季旺:“爹可记得秦皇凤首的来龙去脉?” “记得,如你祖父所说那样,并无什么奇特的,也无什么琴人的参与。”白季旺记得传说中,师氏四人躲避秦国还来不及呢,怎可能与暴戾者同堂抚琴。他很肯定地补充:“李斯的琴操不屑外人的。”作为工匠,评人已经至此了他也不想多给儿子留下不良习惯和影响。 “哈,那就是一方愿意被蒙蔽,而另外一方乐于赚取银子了。”白泓说道这里如释重负了,他想,宁潜果然狡诈,又有口舌话术之技巧。一把高度仿真的秦皇凤首愣说是真的,还哄的夏国巨贾付出了定金,老东西很厉害呢。 他接下来考虑,他究竟要不要给赫连雪通个口信说,她的人买了假的琴呢?可这样有些早,事情也许就不好玩了,那么他就继续追踪下去,把好玩的结果一路观看到底。 或者说,他要等到能让他崩溃到最合适时候,让买家得知真相,也让乞伏陌购买什么“神力军”的计划搁浅。那是叛国的勾当呢,胖子好自私又贪婪,还嫉妒大王子,并想导致二王子背黑锅被大王处罚。 巳时正,太乐署内大间,老乐丞宁潜春光满面送来几十份的香麻豆腐请所有人享用,他还放了一份在白泓的内室长案上。 他高兴是因为买卖就要有收成了,定金收了,他也承诺用部分来金援女婿稳固实力,话虽是翁婿之间那么说的,大王其实也没有忽略乞伏陌这个儿子。 他的母亲依然位及贵妃仅在冷月淑之次等,叱贵妃她本来没有名字没有姓氏,大王干脆就用公主乞伏伽罗母亲的姓氏连名字都给取了,叫叱云婵。这叱云婵也很会来事儿,给宁家一个侄女寻觅了门户相对的亲事,对方是尚书令大人的侄子,这么一来就算乞伏陌有时候对月如不好,他这做爹的也不能干预太多。 白泓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作揖请安,宁潜依老卖老勉强颌首:“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贵体欠安啊,要不要属下请个大夫给您把脉。” “我好的很!倒是潜潜你,听说发横财了,很丰厚呢?”白泓故意会心一笑,凑近宁潜耳朵:“你获得二万两银子就卖了一个还没有作好的糙物,缺天良就是你!”他耐不住地损宁潜。 宁潜老鼠眼睛瞬间贼亮,他的事儿那么隐秘,这是谁泄露了消息?他问白泓:“谁说的?我这是天气好,和这些人相处了二十年对他们好一点,大人你也太爱多管闲事了。”? 他案头前方那些员吏们,低头不多说话,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白泓憋着一口气,他嘴上不说什么,眼睛也不看这帮子墙头草们。 就这样,白泓和宁潜对付着过了七日多。这一日的黄昏酉时初,白家膳食间里。先是白二说铃儿进了宁家大宅门内, 后面很愧疚的说他没有找到七叔,因为四合营里那修琴老汉的住处空了。 心里浮躁之下,白泓在家里喝下一碗陈醋,独自驾车到榴花红叶酒馆,他来了很多次已经觉得没意思再来了。可今晚还是来了,常服朴素坐在半掩的方桌位置上,店小二问他:“您就不想找个人聊聊吗?” 白泓以为对方暗示什么“粉味”之类的,淡然一笑调侃这女子:“和你聊,你能聊啥?” “哈哈,不是我,是有人在请你过去呢!”店小二布巾子包头,手指翘往高处。 那次,乞伏植初次来这里,他们四人做的高台上的位置,临窗的那儿冒出一个戴了漆纱冠的头。原来是宁千的小舅子安顺,他在冲着白泓招手,白泓犹豫了下,看着周围没有什么熟悉面孔他就走上去了。 安顺似乎日子改变了很多,行头改变很大,人靠衣装,他丝缎长袍白玉珏缀腰间。神情也看起来比之前有信心,他笑对他:”我来这里,还是您带着来的呢!现在,你和我姐夫之间,我都清楚的很,包括他的买卖他从中玩的把戏。”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非正常式样私奔 才戌时初,白泓扫一眼这内嵌的宝瓶形窗口,外面夕阳高挂树梢。 白泓有些意兴阑珊的对安顺:“恩,当时就想说不打不相识,相识就该请你喝酒。”他们师兄弟初次看到安顺,是在婆罗寺别院大松树下狠狠揍了他的。想到此处,白泓感到不好意思笑说:“你姐夫本来就把戏很多啊,老骨头一把呢,我这才新入职呢,哪里是他的对手。” 安顺眼眸划过一丝不解,仿佛对白泓忽然丧失志气的答话感到惊讶。迅速表示他能接受的此刻,他摸着他的白玉珏给白泓看:“这是和田深山里的,大汉制造,是一个巨贾赏赐给我的,他们就是我姐夫的买家。” 白泓是懂玉的行家门生,仔细瞄了两眼道:“这是珍藏品,价值连城,凤城都尉会知道的更清楚。 不过,你说你姐夫最近的事儿,还是说说看吧!”他七日就和往日一样,每日在太乐署,家宅,偶尔心里不平顺就去欣荣琴坊坐上片刻。别看他似乎有些消极沉默,大而宽的眼皮正中那眸子盯住安顺这样气势弱的人接着问:“你姐夫还能让你和买家见面啊?这买卖这么慎重,就这么信任你呢!” “是吧,大人你也知道是买卖?” “不然你姐夫靠什么养家,他的家宅听说很大,家口众多却日子丰足。” 安顺也知道白泓很精明,他也了解他姐夫宁潜不随便把事儿假手于旁人,于是在这僻静的酒馆高台位置,他给白泓说了宁家这七日发生的事儿。 “我姐夫的那个美艳外室搬进来家宅了!还带着个小子呢,两岁,很好看,我姐作为掌家的夫人,只能接纳不能说不。宁家人还摆了酒宴,就当时“进门酒”。“安顺看起来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他姐夫堂皇地把外室接进门也是外甥女月如的怂恿。他认为月如和白容是妯娌,白泓也该知道,他没有防备地又说:“月如或许和二王子妃相处的很融洽呢。” 白泓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是很有兴趣,可他对宁潜的外室梅君感到不理解。他皱眉:“这都儿子两岁了才要进宅子,会不会有些晚了呀?”他记得梅君说他死都不嫁宁潜,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儿不能说出口的。 “不晚,她也是立足于酒楼之后,这样进宅门才有资格吧,我不是很清楚。反正,她来时候就随身带着两个包袱一个半大丫头。”安顺渐渐察觉到白泓对折话都快要失去了听的兴趣。 原来,梅君连续四日没有见到乞伏植,她庶民身份不能进入内城,当然也没有资格到仲尼苑找人问二王子在不在?她问不到人的,入股馔香阁的王子管家巴列也跟随着去了。而白泓,自从知道那件古琴的事儿就这么了结了,他也不来馔香阁。她到榴花红叶酒馆的时候,也遇不上白泓,没有人给她拿个主意。 这必定是有隐情的,虽然不排除是因为宁潜手里有了银子了,也看着梅君带着他的骨肉流落在外不是个长久,如今还和二王子有了纠葛,作为男人的斗志和颜面也要把梅君母子接回去。 这样也没有不好,梅君姐姐只要孩子在手,那宁家就不会对她不客气。 白泓在这里和安顺随意寒暄了两句,他的豪迈是能把友情吸引,但这人不是他身边人,还不能亲近。他也不能多喝酒,就起身告辞了,原来他浑浑噩噩过去的这七日,竟然有些人就在想法上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呢。 白泓不到酉时正就驾车回到家,先去了咏雨阁,里面哥舒夜石轨正在下棋,他问阿舅:“怎么你不是在内城里陪着二伯‘暖新宅’么?” 石轨干笑着:“咳!还是咱们自己家宅里舒服坦荡,瞧你阿夜叔的棋艺都进步了很多呢。”他那么爱热闹喧哗的人忽然就喜欢上棋艺了。 哥舒夜看也不看白泓就劝:“还惦记顾家小子啊?别惦记了,人心不是你能掌握的,三伏天的云朵,变化多端呢。我看你干脆到二十六巷八大坊去找个小哥哥来!” “你胡说什么啊!” 白泓刚想伸手就要胖揍一顿哥舒夜,但他们两位长辈给他说了一连串的事儿,他听完就没有想揍人的念头了。 “吃!”我一个反客为主反杀你个片甲不留。”哥舒夜‘偷袭’石轨一枚棋之后,絮絮道来这些日子里白家和王室乞伏家的事情变化。 白泓听到,他们说了个难以忽略的事,三王子乞伏陌带着白容逃离了京城。乞伏陌把宁月如打成了脑震荡还小腿骨折,冷月淑作为皇贵妃主持公道说了两句,她就被乞伏陌连砍了几刀受了伤。 白泓看着阿舅石轨还悠闲的捉棋,他就能看出来冷月淑伤的不重。 至于白容,这次他这个堂兄也颇感到意外,你说你既成为二王子妃你居然和那样一个痴肥暴虐的乞伏陌走到了一起,说到底就是贪图趣味。谢无心的有些爱女人疯狂到忘我的心性,是有那么一丝像乞伏陌,但他们之间完全是不一样的,乞伏陌有些缺天良。 根据哥舒夜所说,六个白日前的入夜酉时的宫中宴会当中,王族女人们绮丽装扮各领风骚,白容她再怎么热爱华丽,她玄色纱衣还是端庄娴静。乞伏陌慢慢走过来她身旁,先是为她将裙摆打结为免得被人踩住饰带,他刚才就险一步踩住她腰部垂缀下来到地上的饰带。 白容有时候就想不明白了,她是多么出众的世家女子,为何二殿下乞伏植就丢下她有时候整夜不归,她的时光过的好慢,每个日子都期待黑夜的来临。 哪怕是身边有个知冷热的雄性类,她会珍视这个人的,鸳鸯倒是和一名侍卫齐心守护着她的,但她嫌他们两个很笨她就在“行散”时候打他们取乐。 “今晚的酒里掺了雄麂子的血,那种滋味是最刺激人胃口的,肠胃会变的很舒服的,你还没有喝过吧?”乞伏陌与白容保持着两尺的距离说话,他的谢淑媛在养胎,他的宁良媛在皇贵妃娘娘冷月淑那里坐着不知道聊什么。 “哦,没有。”像这样叔嫂能近距离说话的习气,在大渊王宫似乎很平常。白容入宫之后逐渐适应了一些随性的风气,还主动将她的酒盏展示给对方看:“空的,还不知道该喝什么呢!” “这里,你先用这一盏。”乞伏陌很随意就把酒盏端到身旁一个小圆桌上,白容伸手就取了,还仰头一饮而尽,她是真的学会了豪迈。她环顾四周,这里贵族女人们也都是那样的姿态,她做的没有那里不对呀。 面前的男子虽然是她见过最不英俊的,但是很可爱,他这么体贴呢。她从小看到的她的堂兄白泓,以及父亲都很恪守规矩而错失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快乐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就没有人灵活地抓住呢? 乞伏陌学识不行,弯弓骑射也很一般。但他学会了对女人说中听的话,这些话他酝酿了很久这才要说:“按照民间的排序,我该称呼你嫂嫂,但我不要,因为你很年轻,你值得被人专心地对待。” 白容这样的话也不是没有听过,昔日在学院内,谢无心也恭维过她,哄着她的。但她觉得谢无心说的话不够畅快,弯弯绕绕地,缺失真实的趣味。 就这样,她喝了他的酒,那里面混合了他说的雄麂子血的酒,颜色绚丽而在鼓乐声中最对味的饮品。 这里王族男女们,互相认识但互不干扰,满场喜乐声音不断地流淌在大殿内,今夜就在皇贵妃的宫里。这宴会厅大殿是大王专为贵妃娘娘建造的,才完工不到半月的韶华殿,里面放了麝香已经各种香料遮盖那木雕刻的气味,这气味对于白容来说感到奇特但不知道是什么来源。 在冷月淑身旁坐着赏舞乐的宁月如,就在哥舒夜一曲《凤求凰》舞得柔中带刚,徐徐收起他的舞步,宁月如依然克制不了地冲上来就喝问白容:“白容,要说我也是你同窗学姐,你和别人的夫君就是这样长时辰地说话啊?”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如今她在宫里概况比她熟悉的多,他的夫君听说还抱了她的贴身宫娥鸳鸯。没有得到回应的宁月如再度提高嗓音:“二王子妃!王嫂,请你自重……” 宁月如这一声用了矫饰法美化了声音,整个声音盖过了这里担任诵唱的男女,所有贵族女人看过来,男人们也即可眼睛看这里。 “啪”紧跟着“扑通”一声,宁月如先是两边脸颊挨了乞伏陌的肥厚巴掌,很快又是小腿被狠狠地踩住了,她麻的暂时没有知觉仅仅仰望她的夫君:“殿下你……” “我怎么了我? 往后你若是半点敢对白容不尊敬,我就对你狠狠地折磨,你懂的!”三王子乞伏陌在哥舒夜看来,他其实早就对宁月如不满意了,他看着胖到一百八十斤的乞伏陌眼看月如没有反应他又补了一脚,边踩边骂:“你是最犯贱的人,当初用一个纸鸢就把我骗了,要不是你爹把我哄的好,我真想把你弄死。” 这里是冷月淑的宴会大殿,陛下到书房处理政务繁忙,她回宫之后需要人情往来就都在这里了,场面太难看了。她起身款款来到这对冤家夫妇面前,她侄女白容稍微朝她身后躲了躲。 “陌儿,你和容儿说话也不要把月如冷落了嘛!”她在宫里说话从来就不严肃,这是所有贵族女人都喜欢她的原因。 宁月如渐渐感受到骨头刺疼,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不能哭更加不能喊疼,这里所有贵族女人可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她的心里是永远的孤独寒冷,缺少温暖,她匍匐在地上伸出手,但没有人敢抓住她的手把她扶起来。 哥舒夜在乞伏伽罗的授意下过来搀扶月如,都是乐人,相见的机会很多呢,哥舒夜是同情心微微地匀出来。 “滚开!你一个舞人,别碰我的女人。”乞伏陌对哥舒夜一吼,然后摸住腰里的佩刀,他那胖手摸开了刀鞘,但被哥舒夜抓住了手腕动不得。他恼恨地喊:“我让你滚呢,本殿下让你滚呢 !”他的眼睛视线对上白容略微低垂的眼睛,他即可有笑了。 乞伏伽罗早就服了五石散的,神志不大明清但看这阵势即可叫住了她的侍卫,去把哥舒夜拉了过来继续陪着她坐一起。?冷月淑觉得这人还得劝,她走过来对乞伏陌说:“月如是你的良媛,你是王子,你要有王族的风范,粗陋行径不应该是你对待女人的习惯。”她地位比他母亲叱云婵要高一等阶,她是正统的母亲。 想到他们母子从小就很深受乞伏力的喜欢爱护,乞伏陌母亲当年也是一人掌管后宫凤印的,现在却在佛殿上古佛青灯和经卷陪伴。就是这个女人夺走了他们母子的荣耀与恩宠,当然他有知道她就是白容的姨母,他忍无可忍到极点了,拔刀上来就砍向冷月淑。 殿外的侍卫立刻过来一名挡住冷月淑,但他被推开了,冷也淑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哥舒夜看见她在大殿中狼狈逃窜。后面紧跟着她的侄女白容,就这样,乞伏陌仍然从白容的腋下把刀尖对准了冷月淑。 乞伏伽罗没有见过乞伏陌这样凶残敢对父王的女人,她尖叫失序了,哥舒夜揽住她离开,其实她也知道乞伏陌很暴虐地砍死过一个宫娥,父王将他投如宫正司里关了半年。出来之后他也没有悔改,还娶亲娶两个。?正当御医们忙着为冷月淑诊治,包扎时候,乞伏陌居然就把白容带出来宫里,他带着白容奔跑到山上。乞伏力的侍卫们小心地追过来,因为大王要乞伏陌不能有伤,所以他们这些侍卫不敢轻易出真本事对付他,还被他打的掉下悬崖。 最后,宫里侍卫们死了十二个,这些人命都是乞伏陌所为。 第一百零八章 大王主动叙说旧情用假意 众王族内眷们,年轻的贵族男子们都知道乞伏陌的脾性就是这样狠戾,他们眼看他深夜离开了驼龙山,他们没有人敢出手阻拦。那人是极度不讲道理的。而且也很不将道义,就连王上陛下也无奈的,王上曾经的溺爱成就了如今他这副无赖自私。 大渊王虽然也热衷享乐,但他处理政务很勤,一个晚上到最后他的思绪在那个女人印象中还没有抽回来,那女人的眼睛就是乞伏植的重复。当时,为了让她把心留给他而等待在金河湾的部落里,他急中生智送了对方一把凤首瑶琴,并且说:“等你成了卓文君,我也会似那相如那般如期迩来与你相见。” 当年到如今,司马相如卓文君的爱情被歌颂的异常浓烈美好。 最后,是他先食了这句誓言,整整十年没有去那八十里地外的金河湾,其实他被父亲指派攻打西边的乐城,他往返乐城与大渊京城十八次。次次匆忙踏马经过那金河湾附近的土地,就是不打算望一眼那女子,其实他是希望对方赶快去改嫁他人忘记他,他不是什么君子也不贤良。他的祖父辈就是掠夺成性又嗜杀成性的人,珍惜一个女人能否到最后,他真的不知道,他与堂兄弟亲兄弟争夺土地牛马到最后他获得了继承山河的机会。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人已到了门外跪着的。”内侍王德全敦厚身躯行过来,轻声对他禀报。 乞伏力的思绪很快收回:“怎么还跪,请进来吧!”这时候他最宠爱的皇贵妃正在宴会玩耍,这个暂时被冷落的当年的王后身边的侍女这时候进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陛下夜安!云婵来此有要事禀告大王的。”修佛的人说话异常地平静而听不出来心绪。 叱云婵叙说了儿子乞伏陌的作为,她依然是慈母的袒护,惹的乞伏力也不得不缓和语调:“哦,那么他人没事儿就不算要紧的。” “那么臣妾先告退去照顾皇贵妃娘娘了!”叱云婵说这话心里已然咽下喜悦,大王对她儿子的疼爱没有改变。看来她修佛果然是最明智的选择,她跪伏在地,抬头姿态平和地仰望了乞伏力一眼:“陌儿他是被掠去了心神。”她的话依然平静不让人生厌。 乞伏力对她谈不上多么地爱,心事还在那虞女身上呢,他反过手做了个让对方离去的手势。 三王子已经不止一次如此荒唐,他作为父亲依然对他有扶正的期望,期望他端正行为,毕竟他过去也荒唐过而如今不再荒唐。 白泓能想到的王室荒唐事件多发者就是乞伏陌,而他一个区区执掌太乐署令的大予乐令,他只需要逐渐掌握宁潜,让他对他心服口服。 躺在内居室大床上,他每天想念的人反复来去都是那个依然投军的顾颂。 然而,顾颂因为守烽燧的兵士们求他代写家书,于是他也给继母石秋月准备写一封,但没有想好该写什么。但在乞伏沐独自后半夜来烽燧看望他的次日上午,一名凉州来的高僧由广武大将军陪同来烽燧看他。 下了烽燧厚实的墙,他与对方相距三丈,他认出来那是继母的情人,那个高僧须里耶苏摩。他神态平和但和他保持着淡漠的距离,下马过来对他说:“你母亲得知你从大渊京城的白家出来了,她说你既然喜欢在军中,那么我就给这城的将军把话说了,你守烽燧,不用参与战事。” “大师,我母亲她好吗?”顾颂想知道,石秋月在他不在弘月楼的日子里,这个大僧人对她好不好。 这高僧是善于看人眼睛的,他看着顾颂眸中似是坚定而实为迷惘,他手腕上缠绕的那滚圆如红杏的珊瑚珠颤动了下:“我们成亲了,她如今是我的夫人。”他想看看琴人顾弘明的养子今后是否真的接纳他这个继父。 顾颂一瞬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皱眉沉默了。 白泓思念的顾颂,他远在百里外的日子里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儿,而他对他的思念一日复一日加重,睡眠不易。 他披了羊毛外袍走出来正屋外,院子了那棵上臂粗的苹果树下,躺椅还在,他出来躺在上面。婢女莺儿听见脚步声,从她住的西厢房出来,进去正屋里为白泓取了靠枕棉被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十日过去到了今夜,他感觉他颓唐,仿佛他在太乐署已经渡过了十年。 这棵树过去被他忽略,他也并没有觉得这苹果树多好看,他很小时候丢了几棵苹果籽到这里,当年就发芽成了巴掌高的小树。那日,颂师弟过来晒琴弦,他还从心里看不惯地鄙夷感,可那一幕在他眼前展开来却是让他彻底动心了。 他怎么可以如此地美好,和这棵树站在一起,阳光撒上整个树冠,他的身后淡淡的金色漫溢。 白泓想到这里就自个取了枕头撑上脑袋,手掌托住一边脸颊,拉开棉被侧身在躺椅上睡过去了。 今夜的寅时不到,也就丑时正,广武城西延长的这处烽燧,乞伏沐比上次来的稍微早了一刻钟。顾颂心内的思念已是灼热到肺腑,他想念师兄,可他投军是不能轻易离开烽燧的,除非是城内的大将军肯放人。 乞伏沐作为广武军的敌方,他来这里是口头上一一和所有守烽燧的兵士叮咛过,他在营帐里睡眠不好,他也需要发散个心情。随后来的几次,他带的酒和干粮都散给了他们,烽燧内的人直接放一把梯子下来让他上来。 饮酒势必逢知己,他们明白他从十里外的地方单骑会友的迫切,所以,乞伏沐上来烽燧的时候。那些人就把守夜的事儿交给他们,今夜,乞伏沐一来,酒喝到一半,顾颂就耐不住沉淀了许久的心事。 “我如今这样,凉州回不去,师兄必定也恨我离开了。”顾颂居然哭起来,随后他又抹干了眼泪嗓音低沉:“我想念师兄,他不知道现在好不好?”这十日,乞伏沐也在他面前哭过了,他哭他们父子人力单薄不如大王这一脉。 乞伏沐递给他雪白帕子,他借住了没有用。乞伏沐说:“我每日都能准确的获得京城里的消息,根据通传来报,你师兄白泓的太乐署目前平静无波澜,那他就无恙。” “那样很好,他安然无恙,我也就心里好受些。”顾颂的性子是能安静下来的,他在烽燧这样的地方单调无干扰,他对很多事情都可以敞开了想。他试着问乞伏沐:“京城,应该也没有什么事吧?” 乞伏沐告诉他白容和乞伏陌公然私奔的事,他隐隐地想起那个白绯来,那女子一直仰慕他却不想尊重他,嫌他出身落魄。可那女子也算是对他关注有加呢,书院学习音律时候,她那暗中鼓励他的眼神,他梦里有时候也期待的。但她们姐妹的性子太刁钻了,他受不了那样的。” 同一时辰的寅时初,在京城驼龙山的御书房里,这时候还独自半躺在蟠龙雕的龙塌上的乞伏力,面对盘腿坐在塌前的二子乞伏植。 他语调变的很慢,他自从有了三王子的诞生,他强迫他自个用心钻研圣人的学问。 “陌儿这人什么事能颠覆俗世,他就做什么。暂时只要他无恙,那就不要理会他,孤王答应你的事儿就要说的,想说你母亲。” “父王,这时候不是该问询皇贵妃的伤势吗?”冷月淑是乞伏力的心头好,她被砍了几刀呢。 乞伏力有些不耐烦:“其实,孤王那把琴根本就不是秦皇凤首,是在京城暗中找了工匠做旧的,诓她一个真实女子。”他近日心头缠绕的是虞族女王爱曼尼的音容笑貌,说给儿子听也是因为儿子样貌简直是爱曼尼的重复。他扫一眼乞伏植怔怔目光,知道儿子难以理解父亲的这些作为。他温和笑道:“为了给你娘留下深刻的回忆,特地将那凤首在紫苏中浸泡了,染成古朴的颜色,为了让她更相信孤王多么重视她的存在。” 乞伏植沉默以对,他想不出来什么话。为何他父王一定要这么费劲心思占据母亲的心,然后抛弃她成为孤独的女人,最后绝情地将他也抛弃在这大渊国的京城里。从他是岁起,他唯二联系的人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至今他都不敢招惹,还有个粗鲁健壮的男子看着不顺眼用着还算顺手。 为何他的人生要这样复杂啊? 猛头瞥见父王书房里那别致的沙漏,此时已是寅时三刻。乞伏植对他父王说他想出宫看看白家人,得到允许之后,他飞快地到马厩里牵出来他的高家索良驹,他要星夜启程往金河湾。 这时候还在御书房附近坐在凤撵上的乞伏伽罗,笑的放肆:“起!呵呵,和民间的傻汉子一样。媳妇被拐带了,他就不淡定了。本宫最爱看的就是身边熟悉的人紧张姿态,太好玩了。”她也嫉妒这个二王弟的才华能力,她甚至比乞伏陌对乞伏植还要愤恨。” 随后,她看见王德全就问大王怎么还不睡,这内侍说大王其实就在睁着眼睛睡呢 。知道这时候进去御书房也不合适,这乞伏伽罗的车撵,只好从这里离开。 看着一群内侍簇拥着衣衫袒露的乞伏伽罗,王德全眸中沉沉。他讨厌乞伏陌和这位公主,怎么王后的女儿这么不端庄,也不为她将来打算一番。倒是陛下依然重视感情呢,送个古琴送的不够真材实料就内疚了,你好歹还是把二殿下接回来用心栽培了,这不好吗? 也是后来的某一日,白泓从乞伏植独自娓娓道来中得知这个后半夜,他单骑狂奔出京城沿着金水河上游到了金水湾,他游到水质最清澈而平静的地方攀附上莲花般陡峭的岩壁。在洞穴里寻到白发瞎眼的虞族老巫师,老人拒绝说出什么,他表示他要等到女王归来才肯说话,乞伏植很无奈有绝望地出来岩壁一人在岸上奔跑。 原来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一场欺骗,他是被欺骗后的结果。他父亲喜欢女人却并不全心对待,精心创造的谎言是欺瞒了天下人的一把瑶琴,却辜负了一个女人等待了他十年的深情,记得他快要十周岁的那个春天。河岸两边梨花盛开,威仪刚强的母亲静静带着她站上高处眺望八十里外的京城,她已经学会了数首琴曲,其中包括那首《凤求凰》。他不是很喜欢音律的男子。 但他听完他母亲双手弹奏完这一曲,颇感到断肠的滋味在心头。 “儿子,你的名字就让他给你取吧。我的族人们为了迁就我的等待,他们十年没有吃饱过,我们其实依然适合在沙漠边陲生存。” “母亲,为什么不带上儿子?”他们母子间说的话一直都是简略的,他母亲今日的话很多。 ** 宫里的事儿都过去了七日,白容再没有听到消息,鸳鸯时常回来白家,也许是见识多了些,她比之前变得沉默了很多。 二王子乞伏植倒是借着关心白家,每到黄昏就来白家找白泓,朱桓台内冷伽仪痛心疾首地大哭了好几日,很不甘心女儿成了这个结局。 乞伏植敷衍了她几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在内城的房子住不下去了,是因为同街的鄙视,说起来王族和这内城的宗亲们又不一样了。 沾了王族血缘的宗亲们日子很苛求门第,也讲究品味,愣是瞧不上白家,他们算什么?礼乐门的依然比不上世代文武双全的他们,他们可是协助大王得天下的国之栋梁。 “白泓,我很想抛开这里京城的一切,西行到沙漠边陲的河流,到那里找我的母亲。她为了一个男人的承诺,傻傻呆在洞穴很潦倒地度日如年,等待中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 乞伏植在泓芳居内彻底把心事说给白泓,白泓伸手抚摸了他汗毛很长的手背:“殿下还是理智些吧!这时候离开,大王会恨意更浓的,不要辜负大王陛下对您的期待。”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乞伏植忆少时道琴真相 十五年了,乞伏植在大渊的京城里,他没有遇到像白泓这么心性上合的来的知己。 白泓不会在他说话时候轻浮地笑,他手心里攥着一串玻璃珠:“这是令妹留在仲尼苑的,巴列看见了给我的,还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呢!”他当时没有拒绝白容,也是考虑很多。 他对白容是真心地相待了,虽然他并不十分地爱她,可他其实是白容的选择,而他并没有选择了白容。白容当时对他说:“这翡翠可是我们白家,我祖父从先王那里有幸获得的赏赐,应该赠送给你,愿你前程似锦!”她当时的话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头,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呢。 “是用我的翡翠互换的嘛!”白泓眼角微微一挑,那翡翠也是该有机会讨回来的。 白泓捧住那串稀有的玻璃珠,眯起眼睛好好欣赏了会儿,又还给他。 时事变迁本无常,乞伏植要是去寻觅根源,找母亲也是应该的,但这会儿他这个做儿子的离开了,那会让大王变得焦躁又懊恼。 乞伏植对白泓说,他十五年前来到这京城,寄居在铁匠铺的后面,他的仆人兼家人是在那条工匠街的帐房先生。他们表面是父子,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不是帐房的儿子。 他以帐房儿子身份有机会进私塾上学堂,直到那一年的新春四月,乞伏力因先王去世的周年祭祀而大赦天下,帐房先生把一个包袱背到他身上带着他到内城里。 在看到那远处尊贵男子时,他的仆人换了西域装束扭头离开了,他被叮咛着在这里等待大王走近他,他等待不及直接奔跑到前方高高的台阶上。 “小民求见大王!小民求见大王!”他连续喊了两声很响亮,身边已经凑过来很多人,听见他们议论他样子很西域。 内侍监王德全当时凌厉地问他:“你是哪里来的顽皮孩子?”他呵斥着他,大王出巡这时候什么奇怪事儿都能遇见的,他见多了,但看着孩子眸中并没有威胁。 十岁男孩笃定神态仰头:“求见大王!我母亲是金河湾的虞族酋长,她还有一把秦皇凤首,她时常弹奏《凤求凰》。” 他的话被乞伏力听见了,他被带到他的面前。那些威武的铁甲护卫陪衬着浩气壮观的场面,他当时根本想不到那会是他人生继续的帷幕。 这尊贵华美的衣冠下的男人真的是他父亲吗?他感到不可思议。他威武阳刚,高大的身躯凌驾于身后的山河之上。 乞伏力对于这个儿子是有预感的,这深邃眼眸直而阔的鼻子,这都是属于虞族女王独特的印象,他内心深处的愧疚感立即涌上来。 他传令内侍监将这男孩带回驼龙山的寝宫,他风流也是认真的,按照月份来算,他是该有个虞女王的孩子。 而对于当时年仅十岁的小男孩一开口就是标准的汉语,这华美男子颇感到意外。这不就是他期待的属于他应该有的王子吗?这孩子伶俐聪慧英气从小就具备,也有着他幼年的影子。 本来,他逃避的理由也是因为她的族人还距离大汉的文明很遥远,她的部族连基本的农耕文化都尚未开始呢,与他并肩的女人至少能力见识也该与他相当。 华丽庄严而略显空旷的他的寝宫大殿上,他俯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也仰望着他,他的目光很平淡,并没有多数人看见他尊贵身份时候的紧张,也不过份仰望他。 “你,真的是虞族人,是爱曼尼的儿子?”他的目光和蔼,可是他的语气依然像他在外面接受万民仰望时候那样威严。 小男孩的头一直昂起:“回您的话,我母亲她已经西行到沙漠边陲,寻找适合虞族人生存的海子去了!” 这番话,不正是他很想知道的关于爱曼尼的消息吗? 尊贵华美的男人许久不语,他的愧疚是因为他觉得不应该诓了女人,那么刚强的女人其实就是瑰宝。被抛弃了之后的女人,人家还把孩子带到了京城。 还有那把琴,多么可笑的他用来蒙骗爱曼尼的古琴。如今陈放在太乐署礼器大殿内的,他说的秦皇凤首,他倒是想学秦皇,可他性子里的柔软又和秦皇不一样。 “那么你就跟着孤王一起接受大汉的文明,让我大渊富强傲视在这中原大地吧!孤的孩子,请你起来。” 乞伏植大概地对白宫叙说了他当年入宫的时候,至于为什么他父王不多提他母亲,他不是很懂的,但又很想知道。 白泓心里的部分焦虑在这时候才款款放下来,现在想起来,宁潜这样用话术说服夏国巨贾花巨额银两来购买的古琴,根本就是假的。人家二王子刚才就说了,那是大王陛下风流时候用来骗取女人真心的巧妙工具。 这宁老狗,他早晚会被对方发现的,一旦夏国人知道这琴不是真的秦皇时期匠心之作,第一时刻她们会对大渊国更加恨之入骨,再来殃及他们太乐署。 保不准,他们整个太乐署会被大王废除,所有在大渊礼乐人辛苦维持的行业,随之分崩瓦解在乱世滚滚烟尘中的这座华丽城池。 然而宁潜是不会想到这里的,他为人极度自私又很有做坏事的胆量,什么重要的人都敢利用。 话说,这时候的宁潜在太乐署,两日内对白泓又恭敬了起来。 这是顾颂走了的第十一日,白泓上午在乐署内喝着小厮泡的奶茶,宁潜进来亲口告假。 “白大人,属下家里事物繁杂,需要告假半日,还请您批准啊!”谁都知道他的女婿,那个身份高贵却行为十分荒唐的三王子和别的女人私奔了。 “宁大人,家务也还要您操劳啊?真是辛苦了!”他挥手让兼任通传的小厮也给宁潜一盏奶茶。 宁潜老鼠牙微微呲着,似乎是心理负担也不轻,但这人绝对不会显露给白泓看,他强笑着:“就是大人您知道的,三殿下的事儿,还有您的家妹。” 其实白容不是白泓亲生的妹妹,她能轻易与乞伏陌私奔,白泓并不觉得多难过的,从此白家少了个心机暗黑的自私女人,对他而言还畅快了呢。 对于宁潜,他这次少了乞伏陌的参与不会影响他赚大钱,可他作为岳父还是要把人给寻获回来,这样他个人颜面才能维护住。 没准大王心里感激他,也会暗地里给他个好处什么的,他在乐丞的位子上又没有得罪过谁。 “潜,那你一个人怎么去寻啊?需要署内的人手支援你,就给我说一声。”他学着用宁潜平日里的方式说话,把心里藏的极度隐秘。 白泓这么体贴,宁潜干笑:“大人这话属下心领了!只是,我想,大人是否是也该出些银子一同去寻令妹白容?” “这个是我二伯一家做主,我还轮不到的。”白泓当然要这样说,白容的离去是二伯母管束不严又不关他什么事儿。 宁潜嘬了一口奶茶,胡须上还沾着奶茶沫子,那白色泡沫到了他嘴上就像老鼠吃的很饱,消化不好。 他除了白泓的内室,身边小厮眼眸沉沉,白泓让这索容道也去马厩里喂马,洗刷马身体去了。 他是很在意身上气味的人,他骑马必须马身上没有异常味道,天气好了就该让人多照顾马厩里的马。 落寞心境已然在师弟离开的这十一日里,日复一日恶性循环,他一有空闲就想念他。现在他的案头一个棉布袋子里装的《汉书》,还有一本是乐署内诗歌撰写知事的手抄本《乐府诗辞》。 他在一些别离的诗句中感怀着他,和他一同相处的寒冷冬日到雪化的春日。顾颂,你可知道白容竟然和乞伏陌那样很不上排面的男人私奔了。 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该难过,她再怎么不善,她也是我的堂妹,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一直呵护着她的骄傲,她却跟随很卑劣的贵族男子一去不返回。 白泓后来从白二的口中得知:白容和乞伏陌离开京城,他们花光了手上贵重物典当的银子,他们就去抢劫还杀人。 就连白二这样见识了不少的江湖事儿的宅门大管事,他无比寒心震惊地说:“大人,您或许和我都想不到,大小姐如今在落凤郡用她的色相引诱当地郡官,绑架人家。三殿下提刀就是砍人脑袋,人就那么无辜地死了,结果无非就是贪图人家郡官的身上银子,还让人家内眷送银子来赎人,赎金收到却把人家的内眷七口老小都杀死。” 这样恶劣的品性,白泓当然感到意外,人到绝处才能显示潜伏在灵魂深处的品性,有人宁肯牺牲自我而拯救身边人。也有人恨不得身边人是兔死,等着他们就手烹煮。 “嗯,不算很意外。”他对白二的回应仅仅这样,另外嘱咐他:“别在二夫人二老爷面前提起来这事儿。” “喏!”白二承诺着,叹息摇头走出来白家膳食间,他作为江湖半边走的人,他都没有见识过这么缺天良的一对儿。 谁说衣食无忧的人就会良善不屠杀无辜?白容自小优越感很强,姿色容貌才华都是京城里拔尖的的世家少女,她看见杀鸡的场面都会哭,这会儿杀人越货依然逍遥。 她居然与屠夫一样的乞伏陌同流合污,随便跟随一个老实人也比那样的人活得踏实吧?大小姐究竟心里如何做想,他白二是百般不解。 这个午时正,白泓因为宁潜的告假,他心里少了个防备,也回家用午膳了,那小厮兼任通传心有不甘愿地被致使到中庭院临时待客的东院。 “容道,这不是怠慢你,是因为你我熟悉的了解的情形还不足够,我这人在于自个感受你就委屈片刻吧!”白泓有一丝不放心这小厮,他按说应该很卑微地服侍左右即可。 但这位本来出身低微却会来事的小厮,因为曾经是通传,他垂涎乐署小吏的位子,总是想多做些什么。谄谄道:“大人,小的就跟随您为您脱靴倒茶。” 他白泓不习惯别人为他做这些,婢女都不会这么做。 “你就安心地待着那里赏花歇息,到了乐署你的事儿还很多呢!”白泓无比体恤的语气对待小厮索容道,这名字也突兀奇特很好记。 白泓没有让小厮跟着到他的泓芳居,这是他个人活动的区域,他的空间就是二进的院落一个婢女,空廖而实在地盛满了他对师弟的思念。 这小厮这名字是有多么地自视甚高啊!名字里叫什么道的,在大渊是跑腿的更夫,车夫们喜欢用的。 白泓肯定,这小厮的父辈就是那一行当里的人,见识一旦宽广,也就对孩子有过高的期望,念书少又期待儿子到乐署那样文雅的所在有个差事。 白泓用了午膳,洗漱下又躺到顾颂之前躺过的地方,那右侧室内靠窗的不大的床,室内横着布帘那后面还有一张小床是铃儿睡过的。 起来之后,他想到馔香阁去拜访梅君,有些日子没有去那里了,只要是想知道她到宁家住下后过得好不好。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正屋外面,婢女莺儿叩门声一声比一声重:“大人,乐署有人送点心给您呢!奴婢先给您拿进来,怕放外面太热就变了味道。” 什么情况?白泓从小就被他娘石令婉教导着,睡觉时候要闩门,不管是谁除非要紧事才开门,他十二岁就独自一人住在这一正二内的大三间里。 他不想理,莺儿按说不会不知道这规矩的,午睡不能吵主人。 她这是真的要紧事?要是乐署有什么人真的来看望他了?师弟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的安稳也被破坏了许多,日子从一些角度上失序不少。 他开了正屋的门,然后回来关上右侧室门继续睡,不如说是继续想念顾颂。 外面正屋里,婢女莺儿对来人说:“我家大人午睡呢,你就放着,先,请您回避到待客的中庭吧!” 第一百二十章 小厮送点心似有诈 婢女莺儿已经说话很勉强了,对方男子说:“大人既然回头就要到太乐署,那不如我就坐着等,这点心是协管礼器殿的李知事送的。” “额!这,还是你先回避吧,这里是我们白家三夫人立的规矩。”婢女莺儿对那人说。 白泓半睡中,一个反应骤然起身走出来。 这小厮也是通传的家伙,送个点心就擅自侵门踏户,究竟是意图为何呀? 通传出身的小厮索容道,他的样子是融合了西羌的风格,头小眼睛小乍看很顺眼,细看眼睛下三角暗中滴溜溜转的人。 他眼睛滴溜带着笑意对着白泓作揖:“吵到大人您午睡了!”他的小厮身份算是公差,可以在婢女面前威武昂首。 白泓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的点心是协管礼器殿的李知事送给我的?” “大人,这是小的离开乐署时候整理车驾就忘了给您说的,李大人特别对小的吩咐,说他家夫人传承自姑苏的豆腐蒸小鱼,一定要白大人尝鲜。” 白泓没有发现索容道的眸色异常,他对莺儿说:“去把这点心拿给惠心院,让我娘品尝。” 莺儿走过去就要把那食盒拎着,这小厮忽然细长手臂一伸就捉住了食盒提把:“失礼了!大人,这是小的受了李大人嘱托,不得转送旁人。” 白泓讶异:“呃!如此说来,那就留着我用,虽然我不怎么吃鱼,怕鱼刺呀。” 莺儿感到有趣,但不能说话,白大人他才不会怕鱼刺呢!他吃的鱼每个晚上的鱼刺都能捣碎成鱼骨粉装一小坛子呢。 小厮的手指细长骨节十分明显,他那手掌撑开了巴住食盒,听到这话有些晃动食指,随后很快便抽回了手。 “那这,小的就没法给李大人交代了!”他小眼睛极度不解地看着白泓。 白泓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他的眼睛,走过来打开盖子,让莺儿去了汤勺他拿在手:“姑苏的小鱼很少的刺,要运到这里养殖再烹调一定费了不少细致的功夫吧?” 小厮索容道看着白泓小碗端起来,袖子遮住半张脸,汤勺在碗里一舀“刺溜”听见了吃小鱼的声音,那小鱼周身全是卵,就算有刺也是细密如丝的根本无伤害。 这姿态,在乐署许多乐吏都是这样的,他们比起别的儒雅的文士们又是颇为讲究的人群,要在舞台上演奏供给人们观赏的人,举止修养果然不凡。 等到索容道看到白泓半张脸的时候,那巴掌大的小瓷碗已经空了,室内飘荡起鱼肉的特殊香腥味道,窗户没打开,有些闷。 小厮通传索容道郑重看着白泓嘴角还沾着的豆腐渣,这人就连嘴上有食物渣也能这么俊气。 “大人,那么小的就到中庭候着您午睡,不打扰了!” “等等!把这给我拿走,关门。”白泓正屋内有些昏暗,光线仅仅照到三人的脸上。 索容道脸上的紧张似乎卸下来,怔怔看了白泓周身一眼,作揖离开了,门是莺儿关上了。 一刻钟后,白泓将身上换下来的衣服卷着,把那鱼蒸豆腐从袖子里倒出来左侧室内的马桶里,用一桶水冲干净了。 走到西厢房吩咐莺儿,让她转告索容道先回去乐署,他未时到乐署,要迟些坐自个家马车去。 莺儿一离开,他换上衣裳,是乐署的玄色外袍黑纱小冠,从白绯家要了马车,他们二房如今怕走出去惹来灰雀巷街坊们的闲言碎语,他们进出时常从祖先堂这里走。 “泓儿,你说我那容儿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啊?”冷伽仪愁肠百结,颜面上起了褶子,她比之前更是寡言少语不会笑了。 白泓知道二伯白仲融不懂躲在阿舅石轨的泳雨阁里,白绯又去滋扰石嫣然去了。 他坐下来陪着二伯母吃了块饼:“二伯母,吉人自有天保佑!容儿妹妹那么聪明,一定是被外力侵扰了思绪,像是什么女巫师之类的,据说她养着一名乌桓女法师很厉害,特别是“摄魂术”,这细节绯妹妹也是知道的。” “啊?竟然有此事!”冷伽仪惊愕连连,她女儿聪明有才,她想不出来被拐带走的理由,乞伏陌那样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个受人鄙视的。 白宫把话给说到要紧处了,其余的就看二房一家用心揣测分析,他也算是宽慰了长辈。 二房自从荣耀地高攀了王室,他们家的马车是三匹马的铜钉镶嵌,内有防弓箭射穿的精铁防护,但对他而言只要驾车去馔香阁,在路上不被人认出来。 祖先堂一侧,槽门被大开,二房的车夫两名先把车轴整个抬起来,抬过厚实的门槛,出了门白泓上了马车。 未时不到,馔香阁掌柜的二楼,门是关着的,隐约听见幼童说话声。 白泓看着四下里无人顾得上招呼他,因为这时候,酒楼包厢,单间都客满了,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他怕坐在散座上很快就被人认出来,万一宁潜就下这里呢?他即可到掌柜的二楼门外轻声叩门:“梅君姐!” 门开了,意外的是铃儿梳着双环髻的脑袋,她给白泓开的门。 白泓先是对着铃儿温柔一笑:“铃儿,可是遇见你了!”随即关上门,看着梅君半靠在躺椅上:“姐姐近来可好?我和他聊过的。” 梅君是说话快的人,接口应声:“还好吧!宁家人多嘴杂,我白日里就把孩子带到这里来,正好我在山居遇到了个小帮手,原来小丫头没有说谎,她真的是顾公子的婢女呢!” 铃儿被梅君指派着带孩子到馔香阁内走走,室内套间里就剩下白泓梅君。她从不防备这个男子,这人不像其余的男子那样垂涎她的美貌,觊觎她的身子。 而他真的是很挂心她,她到了宁家一定不会被善待的,充其就是添了人口的微薄之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泓,我在西城那巷子住着还不如这里安稳呢,如今我那里成了宁月如主动占据的疗伤地方,因此,我才被他爹安置进来宁家的。” “宁月如?她要面子就该不要良心了吗,算了!占着就占着吧,或许那里风水并不适合你。我看馔香阁最适合你待着,人多的地方总是比那个没有尽头的小巷子好得多。” “对!我也这么觉得,我那地方是宁潜置办的,如今也是他女儿霸占了,对了我忘了给你说他就在二楼呢!” 白泓吩咐梅君,那就不要让铃儿在外面,要看好她,回头他要带着铃儿回家,他出于本能又要去探听宁潜的动静了。 他来到那处单间,刚好里面的人吃饭离开了,白泓闪到一侧的背光阴影处,出来的人是白绯石嫣然。 为了不打扰到二楼,白泓暂时顾不上石嫣然和白绯,他仅仅担忧他们两个涉世未深的知道了宁潜的事儿,要乱说就会闯大祸。 他看着石嫣然闷闷不乐,他最紧思念顾师弟 白泓快速闪身入单间,里面白绯嫣然点了四样菜一个面,都没有吃完,看起来馔香阁的厨艺比起白家的还是逊色了。 他款款移开桌上的餐具,他铺上垫子,把门闩上,对着天花板把耳朵贴近了仔细听,没有听的很明确。 他下了桌子用墙上硬纸卷了两个杯盏形,从鞋帮子上端拽下一条线穿到正中,这下他不用费劲贴近天花板了。 这法子是阿舅在他小时候交给他的,这次听见宁潜的声音了。 “你去把他给我找来,我还有用。”宁潜说的是乞伏陌,他似乎还需要乞伏陌为他证明那琴真的很值钱。 对方是个女人:“他是该回来,但就是不能让万民得知他归来。”这是那个乌桓女法师变化出来的另外一种声音,中性。 白泓是学习过颂歌的,对于声音的转换他知道那技巧,本身的音质就是能到达那个区域,那女法师又说:“陛下是他的父亲,他会让他安稳地回来,但不一定接收那个二王子妃。” “废话少说!今夜就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赏银这次多给你一些。”宁潜说的话很急切焦躁。 这时候宁潜身边也是没有可用的人了,他雇了这女的去寻乞伏陌也是不得已,寻回来至少把他宁潜的颜面撑住,女儿的委屈也不白受。 白泓看出来了,这八日过去了,宁潜找不到买家,也找不到工匠了。 这两方面的人都需要乞伏陌的权力运用,乞伏陌不在,以他区区一名乐丞,人家对方巨贾不会轻易和他谈。 能在夏国跟随公主的巨贾,人家想要入仕途也怕是比他一个乐丞要高得多,起码是下国的尚书丞,不是他食邑四百石的能仰望。 于是,白泓决定不听他们说的话了,他有法子了,容易得很。 他出来这单间,到了梅君的老板娘室内:“铃儿,跟着我回去吧,让三夫人带着你教你家务,以后暂时就在我们家的惠心院。” 梅君故意假装不高兴:“我不同意!我好不容易遇上个小帮手照顾孩子呢,你就要带走。” “喂!我们家另外一个我之前的婢女怕也是让你见着了,对不对?”白泓曾经大概对梅君说过,是燕儿带走了铃儿。 梅君把孩子从铃儿手里拉过来,她是不爱注意周围的人群,她从小就不幸沦为佛奴,在山居里见到的那个表情怪异的女人估计就是白泓的婢女。 把人拐跑了算是人吗!她生平最恨这类人,从钱箱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铃儿,铃儿不收。 “铃儿,老板娘是你家公子还有我的朋友,是良善的人,这你就收下吧,当作是工钱。” “多些老板娘!那么铃儿走了,你要赶快个人帮你看孩子喔!” “好了!我要先把你送回家,我借的是我二伯母家的马车,梅君姐姐我先走了。”白泓担心宁潜从楼上下来会与他相撞。 不过还好,这里二楼另外有个楼梯,并不会在底楼和多数人视角相望。 梅君是了解这点的,她先站到门口看着,没有看到认识的人,她点头朝内,身着官服的白泓即可脱了外袍带着铃儿出来馔香阁。 馔香阁为了酒楼卫生和气味,马厩在对街设立,白泓快步走道那里把手里的歇马木牌递给伙计,伙计看着他身份不一般,说马厩正在洗刷,怕现在走过去会湿了靴子。 伙计引着白泓到了马厩侧门,这里巷子口正有一个贵夫人带领家丁婢女在欺负人,她的家丁们根据衣饰看不出来是什么官职什么来路。 “我看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去私奔吧?和这么好看的小白脸公子,哈哈哈!”几个华丽女子发髻高耸,笑着鄙视地上趴着的少女。 白泓本来没有要关注,可他听见少女胆怯的声音说:“他是我同窗好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话是白绯说得,她似乎被推搡到趴下的。 “哈哈哈!这会不可能吗?你姐姐白容都能把她的小叔子勾搭上了,你也不会省事。” 这说话的声音像是谢芷蕙,白泓走过去一看正是她,几个月不见,她一个良善女子居然眉心紧蹙说话神经兮兮。 与她而言,白容的确非常地步厚道,她是白容在汇雅学馆的学姐,礼乐门里时常相见又暗地里竞争技艺的熟人。 白泓同情她身怀有孕,将来指望都成了虚无缥缈。他走过去伸手把白绯拉起来:“绯儿,起来!我们的自个行的正走的端,就把路好好地走。” 白绯很感激地从地上起来,一旁的石嫣然木呆呆看着不说话。 白泓瞟一眼铃儿,这丫头很感激嫣然送过她衣裳和鞋,竟然眼中有泪,望着石嫣然。 “嫣然,绯儿,走!和阿兄一起回家去,走吧。”白泓扶着嫣然的脖子,看着他暂时不知道他怎么了。 “白泓,你站住!你要把我消遣的人给我留下了,就是白容和的妹妹。”谢芷蕙到了如今,她的娴熟逆变为怨恨。 “你想出气就去找白容啊!或者宁月如,不要找我妹妹,否则我警告你谢淑媛,别怪我不讲谢大人的情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谢淑媛替白泓喝茶腹泻 白泓找到了白绯石嫣然,这正好就让他们把车驾回去,但他不放心铃儿,这两人还是不是那么轻易和一个身份低微的丫头说话的人。 他们两个,今日一同来到馔香阁吃饭,一定是家里闷,各有心事,他也不多问,因为他的事情也很多。 驾车从灰雀巷进去,巷子口很多人探头探脑的,还说:“幺,还以为是那个什么王妃回来了呢!敢情是被拐了出去乐呵逍遥去了。” 白容那么骄傲的女子,忽然成了这般境地,街坊们如今都当成笑话谈论。 “滚开!你们这帮刁民,我们白家从来都对你们很友好,我们家一出事儿你们就胡说!”白绯狠狠地拉开窗帷就骂到巷子里。 “呀!原来是二小姐呢,难怪会不一样,还有白大人呢。”说话的这位街坊女儿嫁给乞伏力为妃,因此说话很得意。 白泓把铃儿带到白家厨房里,那些老厨娘们眼泪汪汪的,这孩子可是真的回来了,至于燕儿,他们暂时不想知道。 铃儿在过去的半年里,她在白家体会到不一样的人情味,厨房几个婆子常用热过的剩菜温暖她的胃,有些做粗活的婢女会把烤熟了不舍得吃的红薯塞给她。 “丫头,回来了就好,以后就到我的惠心院里来。”石令婉听说儿子把铃儿那小丫头带回来,她正在午睡的人快步就来到厨房底楼。 “夫人,是我不够伶俐,我,我听信了燕儿的话,哪里知道就是个陷阱……”铃儿哭开了,哽咽起来。 白泓看他娘石令婉爱惜的目光,他喊过来白二驾自家的马车送他去乐署,他还是最后给他娘交代:“娘,就留在你房里吧,教她些事儿做,宽慰一下!” 执掌大予乐令之后,白泓真正才算是明白老辈人们说的一些道理了,他开始注意周围那些在他过往日子中缘分深的人。 他娘看他一眼,动手帮他整理了衣襟,儿子这一日早出门午间才回来又走,黄昏再回来还是以家人为主。 从白容这件事儿上,她才明白儿子的重要,他的儿子持重有责任心,虽然过去很顽劣却事事都要听娘的话。 白泓握住亲娘手看着铃儿:“你家公子不在家,因为你,那一夜他忽然就心里崩溃跑了远方去投军。” “啊?公子他不在啊!”铃儿把眼泪汪汪心底抹干,她以为她家公子顾颂还在这里,她才跟着白泓回来的。 石令婉眼看着事儿变得不能收拾了,低着身劝着铃儿:“我们家有门路,总是会让颂儿回来的,你就现在这,总比在外头不熟悉的地方安稳。” 白泓边走出院子门,边回头看着娘和铃儿,她娘是真的很会处理事情,那铃儿被戳中了心事就不哭了也不想走了。 至于白绯石嫣然,等他过两日看情形,先把乐署的事儿弄个彻底,让他宁潜的事儿成不了。 灰雀巷,马车拐了弯,到了平坦的路上,白泓让白二把车停靠在路边树下。 “老二叔,你在夜间集市认识手脚利落的人不?或者说你就可以。”白泓有重要事致使白二,他就叫他一声老二叔,不然就直接叫白二。 白二想了下,谨慎说:“他们都知道我是大人您的家管事,这怕是会露馅儿。” “那你给我跑一趟……”白泓把纤细的如何必要告诉赫连雪的人,他出了一系列的计策。 白二最后决定,他近日傍晚在榴花红叶村酒馆,用个竹器管子放在内院桌上,在赫连雪的人到来之前,这样对方就不知道是谁送了信。 那封信里详细简洁明了叙述了那秦皇凤首的真假,就告诉他原物还在太乐署礼物器殿里摆着的。 当然不会说大王用来应对虞族女王的缘由,况且,宁潜能否找到工匠都还不一定呢。 “白二,我说你能成不?”白泓质疑白二的灵敏他连二叔都不叫了。 白二愣了下:“这是小事情啊,我记得里面老板娘是舅老爷之前的熟人嘛!” 白泓知道阿舅石轨已经被酒馆板娘给不要了,他叮咛白二:“对,但你记得别让发现了。不然,还是我去得了!”他担心白二鲁莽。 白二意思白泓已经有了体面的地位,那就不要轻易到那车马店改建的酒馆露脸。 白泓想了想,没有答应。 酒馆板娘如今是赫连雪亲信的相好,如果她不领情不认人,把白二交给那虬髯汉。或者遇上赫连雪,被抓住了审问,供出来是白家管事的,那他也很尴尬。 “我就先给说个大概吧。”白泓拍了下白二的肚子,看着他红黑脸庞:“要兜住啊!” 白二郑重点头,在白泓致使下把车驾回太乐署。 白泓下车走进去乐署大门口,墙头火红使君子一撮撮在翠绿叶子中间,往东又是桔红色炮仗花夺目鲜艳,天气一暖和,这里花都争相绽放好不热闹。 宁潜告假了不在,内大间里顿时说话声多了很多,白泓慢慢走到协管礼器殿李知事那里,他正蒙头坐着看书。 平时这里准备了很多书,可供给乐吏们翻阅参考,这会儿白有些人在自己案头前坐着手扶额打盹儿。 小厮索容道进去内室里泡茶了,白泓过来猛然把李知事吓坏了。 他赶紧站起来用他那没有睡醒的眼睛看着白泓,白泓用旁边那个书案上的笔,研墨研好的,那人可能方便去了。 他提笔写着问李知事,可曾送了他夫人的点心给他用,李知事摇头表示不知道,白泓立即迈开长腿往内室里奔。 李知事说话声音小,这时候很想说个事儿,但白泓已经快要推开内室的趟门了。 此时未时正,白泓进去他的内室,没有看到小厮通传索容道,却看到了谢芷蕙老神一样坐在他大乐令的位子上。 “白泓,我心里不服气,作为补偿,你必须要把我夫君三殿下找回来?”谢芷蕙一旦自私不讲理,她也看起来没有比宁月如善良。 白泓只好坐到下首,那里本该是宁潜坐着的位子上,冷漠不语片刻,他看到这女人把本来小厮泡给他的奶茶端起来喝了。他立即站到她身侧:“快吐啊!呕吐不行就伸手往嗓子眼里抠吧。” 谢芷蕙近日已经孕期五十多日了,食物胃口改变很大,说话也不忌讳荤素地就手抱住他:“你这是看上我了?我没有呕酸呢,我和别的孕妇不一样。” 白泓轻轻推开她的手,她有孕在身,他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他谨慎劝:“这里不是闲杂人该来的地方,谢淑媛来这里有何贵干?” 忽地,她的脸上表情变得痛苦不堪,谢芷慧两手捧住肚子,矜持有教养的女人通常这时候都不说话。 白泓明白这是针对他的,奶茶里面不知道投了什么?他出来喊住李知事,这几天他唯一比较熟悉的乐吏就是李知事。 “索容道去了哪里?他刚才给我的茶壶里不知道加了什么,现在谢淑媛喝了奶茶就成这样了,你帮我套车,我扶着淑媛去我家给我娘看看。” 白泓临时这样避开男女大妨,几个乐吏慢慢走过来围在内室门外,有人说:“白大人,淑媛的奶娘宫娥都在外院小客间里呢!” 这时候就趁着宁潜不在,才这样决定,那老鼠在这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白泓不急不徐:“咱们乐署内没有女流,我只好送到我们家,我娘懂的些药物方子能调理。” 这些乐吏们认识白泓也第三年了,他倒是一坐上大予乐令的位子就稳重了很多,这心态有些酷似谢淑媛的爹,上一任的大予乐令谢熙。 可是今日说来也蹊跷的很,平常很少离开太乐署的乐丞宁大人,他今日一个告假竟然超过三个时辰不回来,还有这位不在娘家好好养胎的如今的三王子淑媛。 这女人选择嫁给乞伏陌那样的人,看来,谢大人女儿婚事上也是不明智的。 好好一个礼乐门才华姿容不俗气的千金非要成了那样人的女人,说好听点就是贪图攀附王室的高贵,说难听些就是一朵鲜花被植在茅厕里,不过是华丽茅厕罢了。 白容的事儿传开了之后,太乐署的人连带着也免不了议论谢芷蕙,倒是没有说宁月如。 白泓与李知事一边一手搀扶上,又叫来她的宫娥让陪同了一位跟着马车,那马车是白泓这大乐令专属的配备,而他借了辆小马车跟随在大马车一旁。 他的马车是他亲自驾车,他在左侧隔着两米距离问谢芷蕙:“淑媛娘娘,您若有什么不适尽可放轻松啊!这乐署今日是有人整治我呢,本来那茶是我喝的,您却喝了。” 女人一听有些懊恼她自个这么鲁莽。 谢熙女儿不至于像宁月如那般心性多变,她这时候肚子疼又怕影响腹中胚胎的不良,语调低缓把头伸出车窗:“白大人,难得你还这么诚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出世后前程如何,我都,想不到了,只盼望他能在流言蜚语中安然长大。” 这女人其实也是被逼上绝路了,希望渺茫,他家人早就不在京城了,据说谢家老宅几乎是空的。 “淑媛,你不要悲观,你是无辜的。”白泓先要安慰她在就该让她摆正心态,不要沮丧。又说:“孩子长大之后自然会分辨是非的,凡事顺利把路走下去,这所有事儿,也就都顺了。” 也许是白泓这些话有了作用,可他还不确定是什么作用,马车窗帘没有再打开,行驶的也很慢。 驾车的人是李知事,他看起来驾车技术一般,但那副宽脸上憨实表情和平日一样,这让白泓短暂能安心。 街道变窄了,白泓只好先行在前把路指引,但听得一声“卟”的巨响,车后面感觉不对劲,他没有回头。 走到东街了,为了免除一路再生异样,白泓忽然就调转车头拐向欣荣琴坊,到琴坊让爹把娘接来就能把这事儿办好了,再说,琴坊后院的伏室很安静又隐秘。 酉时初,欣荣琴坊制作间后面的大伏室内。 白家三夫人石令婉才刚过来,立刻让人临时用布帘挡住窗户,隔绝隐私,这是石令婉临时机敏的想法。 白泓在大后院,他和有些胖的李知事沉默着,一旁的马车里刚才出来的宫娥奶娘都在谢芷蕙背后捂着鼻子。 白泓用眸光和李知事交流,谢大人在乐署时候对各位同僚都不曾薄待,他的千金如今是最委屈最颓丧低潮期。 他们同为礼乐门的人,善于对应彼此的内心思潮,李知事是有妻儿的,女人孕事中的事儿他能理解。 “大人,我先找个地方把您这车给清洗一番,否则明日就不能用了!”他觉得洗车这事儿还是他效劳白大人的很好机会。 “哈哈!开玩笑呢,我家的琴坊内,清洗各种器物的,我叫几个伙计来洗,总是能的。”白泓其实没有把握在这里清洗臭喷喷的马车,可是他把话说了。 白泓的爹白季旺就站在他身后:“不行的,咱们琴坊有规矩不能坏了。”白泓一转身和他爹对视上,他爹又说:“欣荣琴坊的器物可都是相当重视气味的保持,你赶紧找人把这车宋代租赁马车的那里,他们会清洗的干干净净额外给银子就行。” 他爹觉得他一朝入仕途,都要把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给忘了呢。每件器物半成形也是要用丝料包着,几乎所有的乐器都是天然木料为原料。 白泓忽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白二这时候必定就去了榴花红叶酒馆。 于是,他让白季旺送了两把筚篥给李知事,白泓记得李知事的两个女儿在学筚篥,先让李知事驾着他独自驾的那小马车回去乐署。 他换上了他爹白季旺的常服,平巾遮发,大袖褶衣,缚裤风衣配革带。这一身到了那个车马店改建的酒馆,不会被那里的人瞩目。 琴坊的伙计把白泓的马车驶到酒馆车院,那里的伙计看见这车就认得。 “白大人的专属马车!这是怎么了呀?” “不知道,呃!好像是宫里的人借着用了,完了就变成了这样的。” “宫里的人还真是的,好好的马车给整成了茅厕,这要是一般人不能忍受的,伯大人看起来很谪仙一眼的人居然可以忍受宫里的人这般放肆!” 榴花红叶村酒馆伙计,和欣荣琴坊的伙计因为白泓的马车聊开了。 白泓已经悄悄地来到酒馆内那个高处的位置坐下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酒馆盯人被赫连雪纠缠 白泓上来这个位置时候,内嵌式酒樽形窗外的夕阳金红色渐渐变幻为迷离的紫色,他仔细地辨认出来,酒馆那羊骨头灯盏下站了人影。 鸦鬓高耸,身后长长流苏自那鸦鬓后面闪耀暗光,肩部重复飞扬饰物不容小看,身姿不算高。 看那走路的姿势像是赫连雪,白泓立刻将身子后倾,怕被她看到,但也不怕她看到他。 他下意识地走到这高台边沿,这里距离下面两米高,但看底下是一览无余,白二已经趁着老板娘不在柜台时溜进去内院了。 那么壮实高大,很难想象他家的白二能这么机敏,他还未免会被指责,走的柜台前方一条窄小通道。 那里是被允许让部分熟客进入内院方便的,需要男装店小二的允许,白二提前给那店小二手里塞了银子的。 白泓其实很想跟着去,可他担心被赫连雪发现了,惹上麻烦很不划算的,夏国谍者和大渊国的礼乐官。 能相遇就很矛盾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泓!”白泓还没有从意念中抽离出来,猛然被一个女人声音从背后喊。 他转身了,尽管他穿着他爹的常服,他姿态很坦然:“你喊我啊?”他这样问她。 “对!”赫连雪笑的很甜,这种俗称的鸦鬓其实是高耸的黑色下弦月形发髻。 她整个人的脸和这样的发髻有些不相称,半月髻两边尖角耸立,后面还装饰了黑色发亮的珠光纱缀了黑宝石流苏。 但有种人就是白兔一样的无害尊荣,萌的很,锉磨起人来斩钉截铁般干脆不留痕迹。 她拽着白泓,就把他不由自主地拽到阴影里,这里窗口反射自外面的昏黄光亮扫到两人面颊,近到能闻见鼻翼的气息。 “殿下,您这是?”白泓不能放开他的手,怕她反感还以为他抗拒她也讨厌她呢。 赫连雪一手抚上白泓面颊:“不知道我今日会来这里,对吧?但就知道了你喜欢我。” 白泓无奈微微迎合她,略一低头:“我最近有些仕途不顺我就来这里散心的。”他是说给他自个,也当时应付她对他的撩拨。 夏国公主本来也自视甚高,来大渊需要一个像样的男人作为陪衬,而这酒馆里三教九流各种阶层的人都能出入,身边有个男人比较安全有保障。 白泓不能得罪这样的女人,怕给自己和家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怕暴露给有心人知道后,他的命不保。 这时候,听见底下酒馆大门进来一队巡弋的京城守备军,他们对老板那娘说要查探子和奸细,老板娘开始发抖着说:“我们是正当买卖,这来的人都是庶民多啊!” 那些人对老板还算很客气,没有对她说话难听,但他们说要找可疑人士,就在这里面看看。 老板娘只好亮出乞伏植的背景,对方说他们知道这是二殿下罩着的地盘,只是公事要公办,巡视场子看人客。 他们一共六人两个队,一队人手持半月戟铁靴踏步上来,白泓心里忐忑到紧张,连呼吸都不敢。 只要是赫连雪这个紧贴他的姿势不换,也没有机会换,她稍微一变换就被定义为心虚的奸细,而她似乎也知道他是为了配合她。 “喂!你们是什么人,出示京城良民证。”三名巡弋士兵长长地竖立着半月画戟,威武凌厉逼问他们。 白泓现在是庶民打扮,腰上挂着能进入内城的“志”字牌,他便取了出来递给他们:“军爷,这是另类良民证!”他嗓音平和。 “那么这女的呢?她什么身份,在这里什么的讨生活!”他们以为赫连雪是暗娼兼职占卜的女人,京城这些年兴起占卜,因此涌进来不少女人以此为生。 赫连雪真想砍了这三人的头,她活到这么大,没有被人用这等目光看过,这些粗糙话小卒子们,她轻蔑目光一扫。 这些人专门在城里巡视可疑人物,对这女人的不屑目光很敏感,恶狠狠就盯回去,他们看来这女人欠收拾。 白泓一看他们眼神不对,立即将腰里银子硬是分成三份塞给他们,那些人看眼前平巾男子很识趣,也就愤愤然走下这高处的位子了。 “你对这些小卒子们倒是很友好啊!”赫连雪盛气凌人的姿态依然。 白泓慢慢地推开她的手,把她从他胸前分开去。他平淡踏实目光看她:“拿钱消灾。” “说得好!我正好有些事儿要找你呢,坐下吧。”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泓就座,淡淡看着她,在这里她会不会再像上次在驼龙山仲尼苑的迎宾馆那样,她用计让人把他和师弟迷晕了装麻袋里,然后再丢到附近的土地庙。 赫连雪自己掏出来绣工精美的麂皮酒壶,那酒壶盖子一掰为二成了酒盏,她倒了些酒把一盏推到白泓面前。 她的酒,不是不敢喝,是他今日已经够倒霉了,午时在家被喊开正屋门送有蹊跷的点心,他幸亏没有真的落入肚腹。 回到乐署,他的奶茶壶被人投了东西,谢芷蕙喝了如今还在欣荣琴坊的伏室内恢复呢。 “白泓,你不喝我的酒?”女人身份尊贵说话也是傲气凌然,看在白泓还在犹豫,她干脆捏住那盏酒自己喝了。完了用布巾子抹干了唇边:“想问你呢,你可知道秦皇凤首?” “不知道。”白泓仅仅这样回答,眼睛看着她。这会儿白二就该放好那消息离开了,他微笑:“你的人遍布京城呢,问我这事儿不是白问吗?” “嗯。没错,但这类事儿问你比较准,你会知道的更详细。”赫连雪说话时没有一丝的怀疑,凤眸微挑气势顺间不一样:“你说那宁潜他能交货吗?秦皇凤首。” 白泓严厉地看她一眼,你们的人需要支撑你国的礼乐,非要高价买别人的器物,没有把握为何要买? 他想她看起来异常精明干练,怎么还这样买器物,这方式也不对呀,单凭着乞伏陌的担保。 乞伏陌能担保这琴就是真的秦皇凤首吗?乐器没有出来,仅凭一个名就要付出定金购买,白泓不觉得她的人做不对,可这样做很不懂行。 “殿下,那你的人究竟看见那古琴的样子没有啊?”白泓还是要朝着重点给她指引。 赫连雪眸光一怔,随即骄横地昂起下颌:“哼!那是本宫新举荐的我夏国的乐丞,据那乐丞说他走遍邻近四国,他寻访过,秦皇凤首就在大渊。” 夏国的乐丞比较大渊的宁潜,都是乐丞,难怪宁潜非要把这买卖做成了不可,宁潜大买卖中还有同行的较量。 “那你就那么信任宁潜?”白泓先不戳破琴的破绽,他凝住赫连雪:“别让你的人损失银两却拿不到真货,反而到时候连累的是我京城所有的礼乐行名声。” 大王乞伏力与他父亲,志在弘扬礼乐以显示国之文明,几十年间也让京城的乐器制造远近闻名,夏国礼乐人似乎就不深究这背后的真假。 赫连雪看着白泓不可能说假话的样子,她其实不懂这些,她就是他父亲信任的公主,来这里的目的是伺机将这座城拿下。 至于什么礼器,古琴,她觉得那都是修饰物,高贵的能发出声音的饰物。 她愿意和白泓说话,那是觉得这男子实在是很英俊,他身上那种安静笃定,不是她随便能看到的任何贵族男子身上都有的。 “失陪一下!”白泓拂袖起身,想借着进去内院方便的机会,看看白二离开了没有。 赫连雪以为他是对她的态度有些失望,他认真说话,而她漫不经心。 白泓边移动脚步准备走下去,边回头目光柔和表示没有要落下她的意思,她那么尊贵又不骄矜。 “你去哪里?我也去。”她不再自称本宫了,她像个初恋的小女孩那样紧紧跟随着他。 白泓依然目光柔和:“我要去的是内院,去方便的!”他想这样说,那么她就不会跟着来了。 “嗯,我也去看看。你去的地方不会是不好的地方,对吧?”她说着还伸手抓他的手。 白泓不能拒绝她的手,她那么尊贵,性子也很可爱,但愿她不是像白容那样的两面人格。 其实,她们看起来有些相似,白容的礼乐技能和才华与赫连雪的武力值,她们都算是能力很好的女人。 在这酒馆里,顶上灯笼把室内照的昏暗,各种人衣饰独特,随之他们各自出身地的习俗而举止行为也不同。 他们这样手牵手的男女,在这里没有人会议论,更不会有人调侃他庶民布衣,却身边跟随一个尊贵肤质的女人。 赫连雪这样本身就天生丽质,加上王室上好的娇养方式,她眉宇间的气态是绝对骄傲的,谁要多看一眼会被这份骄傲击垮了信心。 内院大正屋是一正二内,两边讨好还各有小屋子囤积物料也住仆人,白泓那天就在其中一间。 大正屋里,开门进去,里面脸庞平阔眉眼普通却衣饰讲究的男子,看到赫连雪即可扫一眼白泓就跪下了。 “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我等刚刚从这里获得消息,这古琴似乎不是秦皇凤首,这里面有诈!是大渊太乐署欺负咱们。” “什么叫似乎不是?你看清楚了实物面目了没有,你们是和谁谈的买卖,那就去找谁去。”赫连雪这身衣裳暗黑具有无尽的威严,她的话更是毫不客气。 白泓身上还是白季旺那大裤上衣平巾包头,在这些人看来他是没有说话的权利。他扭头对赫连雪说:“关于器物,他们可以去东街的欣荣琴坊,那里的老板是大王敕令的偈者。” 这些夏国来的礼乐者们眼睛看了过来,他们看这青年似乎也是礼乐者,但就是身份低微了些,还没有到能和他们谈话的资格。 反正他们公主殿下交游广阔,如此看来,无非是看上了这男子相貌出众,跟随身边支应事儿的。 白泓虽然没有主动迎上他们的目光,但斜刺里还是感觉到他们对他的藐视,不就是因为这身他爹的日常衣裳吗?他是故意这么穿的。 赫连雪就是喜欢他这样姿态,在她看来,白泓就算披着抹布也难掩饰身上出众不俗气的姿态,难怪乞伏力让他这么年轻就坐上大乐令。 “行了,你们该回国就回国,需要问这事儿把缘由弄清楚的就按照白大人的话,去那间琴坊。”赫连雪随口就把白泓的大名往外招呼。 这个不妥啊!白泓急了,稳定心绪:“不,我姓谢,名无心,家父就是前大予乐令谢熙。” 这些人还跪在地上给赫连雪请罪的,抬头重新仰视白泓,其中:“多些公主殿下指点微臣迷津!原来这位就是名闻四国的礼乐界大儒谢熙的公子,失敬失敬!” 白泓冲着他们下颌一低算是有礼了,他无意借用谢无心的身份,也是不得已的,否则他的身份会被这事儿弄的染上了不好的说法。 赫连雪看着白泓走出来,她也跟着出来了,还又把手挽上他的手,也不在乎身后的目光。 那些人可都是她的臣子呢。 白泓转身走下屋台阶,低声带着嗔怪:“我要去方便,你就别跟了!” “啊?这……”赫连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银牙微微外露,那可爱的虎牙一边一个,她又两手交握:“好吧,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候!” 茅厕的门就朝着这个方向开的呢,白泓感觉到这要一入厕就有种被人窥视的滋味,虽然这里茅厕很干净。他冲着她摆手:“去外面等我,到那高处的位置,坐着等。” 她是身娇肉贵,可是他就要当她是普通的闺秀,像是梅君月如,她们也不至于这么纠缠男人的嘛,赫连雪也太依赖人了。 赫连雪只好提着她那,摇曳顾盼间就能风姿卓越的黑裙一步一回首地进去酒馆通道了。 她其实很想看看,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如何被女人逼迫到很窘的,但白泓不会给她这样放肆的机会,她也无奈。 再说东街欣荣琴坊内院,安静隐秘的这个伏室内,谢芷蕙上次是来过的,这次再感受到被照顾的的温暖。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谢芷蕙感恩白家入宫求出宫住 “宗宝,你爹回来没有?”石令婉在琴坊内支应的人就是白二的儿子。 宗宝站在窗户边,趋前一步低头不敢看白布帐子:“回夫人的话,我爹这会儿在家呢,夫人要找我爹指派活儿吗?” “不是,我是问你家大人,他不知道从乐署回来没有。”为母亲的人,她每日操心的就是一大家人的吃喝料理。 石令婉得知谢芷蕙是从太乐署过来,她还喝了白泓的奶茶才腹泻这么严重,让她当娘的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对儿子上任很不利。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宁潜,想等儿子回来到她惠心院里商议对策,儿子大了,很多事儿都不给母亲说了。 宗宝看着夫人从白布帐子里出来,他低声说:“大人是找地方洗马车呢,否则明日出门不便。” 石令婉霍地走出来,拐个弯到太湖石林立的鲤鱼池旁。又往仔细里问:“你说明白点,你是说这马车被,她……”她朝着伏室内扫一眼,有些愤然摇头:“也是可怜又悲哀,爹娘不在,夫君无靠。” 宗宝虽然是个男人,但很嘴碎,站到石令婉跟前:“听说她夫君还是把王府的财物交给她管呢!” 女人之间,能彼此凑到一起多说话的源头还是钱财,石令婉不禁换了个目光再次看向窗户,里面那女子果然和上次她的看法一样。 人家贤良稳重还是有持家的潜力,只要是能持家的女人,那就能和她有话说,仅此一点也比白容好得多。 白容那丫头,目无尊长,自视甚高,本来还以为她这辈子就这么高傲一直地顺利呢。 反正她也主动选择的姻缘,对方二王子那么优秀英俊还很有礼貌,人家那么喜欢吃她石令婉做的菜肴,说话得体稳重还文武双全。 石令婉抖了抖袖口,把袖子挽到手肘处。吩咐宗宝:“去街口药房抓药,这里厨房的鲫鱼还有没有?没有就到大佛寺那里的河岸上找老张头,他有的卖。” 宗宝有些战战兢兢:“喏!夫人,鲫鱼我让人赶过去咱们家水浇地后面直接问老张,他是咱们家佃农,会给我们优先选鲫鱼。” 石令婉就是出银子让佃农养殖鲫鱼的,她点头:“对,药赶紧听我给你说,牢记!” “陈皮三钱,砂仁两钱,就这两样务必是好的,就是那陈皮要皮厚实的,颜色深的。” 宗宝最怕夫人来琴坊开火做膳食,琴坊内吃食和宅子里的吃食很不一样了,宅子里讲究精致美味,这里讲究口味咸辣简单又扎实的大饼卷菜。 她媳妇是厨房掌勺的,媳妇儿就会这一样大饼卷菜,洋芋辣椒葱炒五花肉是最厨房吃的最经常的两样,今日晚上来了贵人就怕媳妇和他都挨骂。 “夫人,那您就使用这伏室边上的小厨房吧,就两个灶,那是老爷去年冬上垒的灶台说是您有时候会用到。”宗宝想到这灶台几个月没有用,整理一下就给夫人用,再让她媳妇过来烧火。 “那就正好!”石令婉也正愁着,这里吃饭的都是伙计,伙食平日里很粗糙。她又吩咐宗宝:“到外面买刀具的那里买两把刀来,让你媳妇去,一把切菜一把切肉。” “喏!”宗宝心里开始叫苦了,他们两口子图个舒服就在琴坊里干活,现在夫人一来就够操心的。 伏室内,几个宫娥开始意外这后院居然这么安静雅致,这夫人也算朴素但很大方得体,她们刚进门就有了坐的地方还吃了久违的大饼卷菜。 就是淑媛心里感到羞愧又郁闷,她把人家堂堂大乐令的马车当成了逼不得已的茅厕用了,不过,孕妇或许是不一样,身体有负担心理负担也很重。 “你们先走过来,一会儿记得离开时候给那胖的琴坊伙计赏赐二十两。”谢芷蕙对她身边领头宫娥说。 那宫娥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站起来:“淑媛娘娘,这,合适吗?”她家淑媛管着王府款项,三殿下有时候还会向她请款呢,而她也很抠的,并不轻易出款。 谢芷蕙冷嗖嗖眼神:“人家都这么款待我了,赏赐二十两人就是个心意,这样明白了没有?” 宫娥赶紧伏地叩头应声“喏”,她们出行的马车底座有个箱子,那是属于移动财务,其实也是谢淑媛的个人移动金库。 她们的马车本来停在太乐署的,因为淑媛馋嘴喝了白大人的奶茶,然后疯狂腹泻又在人家马车里,后来驾车的人就把车驶来这琴坊后院门上。 一个多时辰后的亥时初,这里伏室内灯盏依然亮敞,折叠小塌放上小炕头,其中一份砂仁鲫鱼汤是专为谢芷蕙做的。 胖胖的宗宝端着红木食盘进来时候,宫娥立刻将一包银子递给他:“这是我们淑媛赏给你的。” 石令婉连忙阻拦:“淑媛,这使不得!来我们家这里这么简陋,老身还觉得失礼了。” 这么会用银子的人,是很有掌家能力的,谢芷蕙含笑:“这里哪里会粗陋呢!这点赏钱就是给这伙计的,都给夫人添了不少的麻烦呢。”她那么狼狈地无处可去,只有白泓带着她到了这里避开了是非还缓和身子的不适。 石令婉也让宗宝跪下感谢赏赐,然后,谢芷蕙让几个宫娥婆子们到前面店铺里逛去,她要和三夫人说些话。 这白季旺本来是要关了店铺大门,要打烊了,因为平常这时候也没什么人来买乐器,现在几位宫娥要进来闲逛也算是开个眼界。 他只好从内院进去把门打开了,万一外面的人进来看着这些衣裳华贵的宫人,他们必定会进来看热闹,这生意就能有机会成交几笔。 “夫人,对于我今日在乐署的出格之举,还请您替令郎接受我的道歉!”谢芷蕙郑重地低头对石令婉作揖,只是她身子还在不适中在恢复,不能下炕。 石令婉心里也是对谢芷蕙的期待如此,她据说是被乞伏陌的亲娘给选中的,也很被动的姻缘。她疼惜地上来就握住她的手:“淑媛不必如此!这也是我们两家本来就熟悉,有些事儿都是巧合。” “夫人,您这是从何说起?”谢芷蕙凝眉,顷刻又换个凄楚的笑:“是我和白容吗?她其实我对她没有印象的,可我这很无奈,也很想让他回来。” 石令婉平常也热衷于结社,认识的世家妇人们都有心里的苦衷,这类事儿她听得多了,也是能想出法子安慰谢芷蕙。 她先亲手端着汤碗,左手汤匙舀了汤喂她喝下,她劝她,这鲫鱼汤含有止泻的砂仁,是有些苦味道。 但是很能有效促进消化,消水肿,对胎动不安有帮助,适宜脾胃虚寒者的胃口。 她还仔细地为她挑去了葱叶,这腹泻是哪个可恶的人?想整治她的泓儿不成,倒霉了别人。 那就是她该接住这份不好的结果,算是积攒好的愿望,是能让白泓仕途顺利的愿望,解决事情就是积攒了。 谢芷蕙和爹娘分开半年,本来所遇夫君就不是良人了,她本是和宁月如一样浑浑噩噩把日子应付,不思考未来。 现在有了孩子又不一样了,不管孩子是谁的,她都养大成人,教育他成才。 “夫人,你说这世间会有因果循环和平衡一说吗?我很好奇呢,如果他有心就该回来。”她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乞伏陌背负的责任,他逃离了他当父亲的责任。 石令婉明白她想说什么,白容她不予置评不能说。她就劝慰谢芷蕙,把碗放一边:“不能掌握的事儿、咱们别费心,能掌握的,你就算费心了也值得。比如,你现在腹中孩儿,费心了必定值得!” 这句话舒展了谢芷蕙心里的纠结,她无比痛恨白容,现在就暂时放下,她反正也不亏。她看着石令婉隐约可见的眼角纹:“夫人,回头我送些宫里人用的润肤膏,很管用的,你用吧。” 石令婉本想拒绝,但这次怕拒绝会伤了对方的心意,她点头答应了,这今晚看来是功德到位了。 谢芷蕙临走时候又买了一把瑶琴,一行八位宫娥两个婆子的大马车驶离欣荣琴坊,旁边站的男子都是世家纨绔味很浓厚的。 “乞伏陌放着这么好的淑媛不疼爱,你们瞧,上马车时候那娇俏样子多么迷人。他偏去和一个阴险毒辣的白容私奔,晦气!” “对呀!白容那毒辣妇人依靠姿容引诱王廷命官,罪大恶极却突然逍遥猖狂,咱们在这里替白家感到不值得。” “对!猖狂至极,白家应该驱逐她不能认这样的女人。” 这些人刚从街角的酒馆过来,看见琴坊出入这么多的宫里女人,就围了过来品头论足,看见谢芷蕙就想到白容。 想到白容,就会想到她最近犯下的案子,杀人劫财勒索完还又灭口呢,连人家郡官的夫人以及三岁的女儿都鲜血喷洒在宅内,死的无辜又凄惨。 据说郡官亲属连夜赶到京城,喊开城门,到了内城还想面圣陈情,说是白家应该给个说法。 白家没有人应声,乞伏伽罗一个公主尊贵的身份,却当庭对底下跪着的人说:“要怪你们该怪那郡官把持不住啊,怎么能让白容家给说法呢?” 乞伏力面见这人时候正是清晨,脑子还混沌着,女儿这一席话让他有了主意,于是下令厚葬郡官并抚恤他的亲属。 这下子,喊着让白家给说法的人就没有了,但这事儿依旧是世家与王族之间消化食物的言谈佐料,有人就认为是白容魅力非凡才给乞伏陌施了魔法的。 这个晚上,谢芷蕙一行人回到驼龙山夜访皇贵妃寝宫,冷月淑之前说过,她的寝宫任何王子王妃都能来。 这也是她能得人心的一点,虽然大王乞伏力对此不满意。 但看到她处理王族女人们的事儿又仔细,他就也默许了这规矩。 一个时辰前,谢芷蕙用了白泓亲娘石令碗的鲫鱼陈皮汤,味道虽然她不喜欢,但她肠不鸣叫了,那极度让她丢脸到想死的腹泻也舒服了很多。 这就决定把事儿捡重要的先行,她坐着乞伏陌在家时候专属的华丽八角蓬顶车撵,稍微有些加速地让六个人抬着她去冷月淑那里。 冷月淑并没有多么喜欢乞伏陌的女人们,特别是宁月如,其次就是谢芷蕙,过去她们也沾染了乞伏伽罗和乞伏陌的恶劣嗜好,荒淫无尺度。 谢芷蕙也知道她不是很喜欢她,因此她直接让人呈上一份梅子糯米点心:“皇贵妃娘娘夜安!媳妇儿到外城走了走就给您带了点心,今儿也遇上了一些乐署的事儿,因此回来晚了,敬请皇贵妃娘娘责罚!” 她是跪着的,冷月淑哪里能让她跪? “淑媛,快起来!”冷月淑让她多位宫娥一起肘着她,把她肘起来。她看着谢芷蕙入座了才说:“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失眠了?” 大王这会儿已经就寝了,她手里还攥在乐谱细声低音唱,谢芷蕙来这里必定是哭诉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哭也神色平稳:“皇贵妃娘娘,媳妇有个请求,想搬出去我们谢家老宅养胎,然后定期返回宫里向您和陛下问安。” 这其实是小事儿,宫里风气很不好,各宗亲们年轻的都来聚集欢歌热舞,明着说是顺应陛下的提倡,显示大渊国的繁华盛世。 但这谁不知道,暗地里有些男女早就不满意家里的男人,或者女人,勾搭成对把事儿都成了呢。 这氛围是对胎儿有影响的,这也是她为何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她只随意说:“你们家老宅能比宫里自在吗?” 谢芷蕙感到不解,看着冷月淑,觉得她不是说风凉话,她又要跪,被冷月淑冷厉眸子阻止。她只好谄谄道:“媳妇娘家,爹娘不在,我就整理些把日子缓着过。” “也好!但这事儿是大事,还要等大王醒来了禀明。” 于是,谢芷蕙在寝宫默默陪着冷月淑一整夜,她是昼眠夜醒,看书临帖耗费时光。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谢淑媛出宫伽罗将痛苦失爱 寅时正,坐在皇贵妃寝宫大软椅上的谢芷蕙慢慢张开眼睛。 在她眼前相距一丈的位置,龙纹胡床上端坐着一对男俊女美长辈人物。 她赶紧起身,冷月淑怕她跪了对胎儿不好,即可摆手制止:“你身子不便,平身,陛下已经默许的。” 王室三子中,谢芷蕙这一胎是唯一的。乞伏力眸带谨慎关切:“对,皇贵妃娘娘的话你要听,注意身子,这很要紧!” 嫁进来宫里三年多了,头一次谢芷蕙受到大王的关切,她本该感激到心里的,可他过去的委屈压抑到倾斜反面去了。 她一激动,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就颜面哭了,迅速地颤抖着手抹干了泪水。 “陛下的的大恩,皇贵妃娘娘娘的大恩芷蕙铭记在心!” 她哪里能不知道乞伏力的事儿,过去和乞伏陌共枕时,他就说了他父王后宫都是摆设,所谓充实掖庭也就是那样了。 乞伏力风流还不至于下流,乞伏植深藏不露也看着风流,却是人品好的让她羡慕不已,可惜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初贵妃娘娘叱云婵带着尚书令大人,到了谢家时候,谢母不敢怠慢只好应了亲事,好在乞伏陌对她比宁月如稍微真实的对待。 “不必谢恩,你应该感到荣耀,你会是未来我大渊的国母,三世王的王母。”乞伏力说话能说到很远,并把这光环说的多么璀璨夺目。 “对,陛下说的对!你作为王子淑媛不要以为目前的位份低微,可你将来就了不得了!”冷月淑说话间带出来的嘲讽很明显。 “儿媳妇惶恐,儿媳妇还是先把腹中的孩子养好,让其安稳长大成人!”谢芷蕙站着不在哆嗦,说话稳了很多。 她水果她想带着儿子暂时性住在谢家宅子,可能修筑宅子和请护卫会花银子,而她也有些小小打算,她想开个酒楼卖饭食。 乞伏力感到稀奇,这么娇气的妇人还有这想法,但,冷月淑是支持的,她怂恿乞伏力答应下来。 这女人比宁月如有毅力,听她平日里奏琴就知道,而她的肯低头而谦和的性子也比白容运气好,她稳重的很。 于是,大渊王答应将三王子府的三名侍卫,以及二王子府的一名侍卫配置到谢家去,护卫谢芷蕙和腹中即将诞生的孩子。 卯时初,泓房居的内居室里,白泓一夜睡的比之前要安稳。 卯时正,他出来到苹果树下坐着,已经能明白为何顾师弟不愿意留下了,因为他不愿意他入仕途。 人海里漂浮就是是非被纠缠到身上,很难清者自清,想整治他,把腹泻的玩意儿投奶茶里却让谢芷蕙喝了。 险些里面胎儿不保,拿他这大乐令的位子又堪忧了,这小厮通传属于所有乐吏的通传,没有人报案也不会怀疑他。 他要是不承认你还拿他没辙,白泓听见外院石头桩子“砰砰”响,那白二开始起来练功夫了,他晚上戌时到子时去夜里市集混熟人。 然后丑时到卯时搂着老婆睡觉,刚好三个时辰的睡眠,他这时候按时起来练武术,白泓满意他昨夜在酒馆的差事。 后来他的大乐令专属马车也还是他白二驾了回来的,他一个二十几岁的记性居然混乱到,当然那也不是混乱。 是他心理微微有些涟漪,赫连雪的手还是温软的,她的手和她的声音不是非常动听的,可她那高傲眼神就是无比美好的姿态。 他踱步到前院,厨房底楼青烟袅袅,已经捅开炉子,灶台灶坑里烧火的婆子那里浓烟从烟囱里出来。 他的朝食就是这时候由这么几个人做的,他站到门口看着,回头看着白二冲着他摆手致意完继续练桩子。 “你们早啊!”白泓一个主人家的儿子,头一次对着厨房婆子们说话,这些人麻木的表情持续着。他又说:“万一,有一日我开个酒楼,那你们就都有赚银子的机会了。” 这烧火的婆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纹理纵横的脸上艰涩一笑:“大人这是给我们的奴婢们说笑话呢!” 揉面做油条馓子的厨子本来是个奴才,因为厨艺好喜欢才脱离奴籍,忐忑不安应声:“酒楼里都是有身份的厨子吧?” 以为厨子在酒楼的都是破落的世家子,客居者如白二爷那样的等位。 白泓含笑:“是才就要用,没有贵贱区分。” 他昨日到乐署就是想喝茶没有喝成,想喝做的纯粹的干净,他一直认为他娘石令婉能主理一个酒楼,那手艺是馔香阁的三个等级高。 一会儿,白二浑身是汗走过来问:“大人每日都起这么早哇?” “为了等你白二叔呗!”白泓看着他,这老汉肌理隐约露在敞开的棉布褂子中。 “大人有事儿就吩咐!” 白二是个精力旺盛的中年老汉,就坐在外院水榭的石凳上,白泓也坐在他对面,他用白二可以抵用乐署那些文弱书生好几个。 白二如今浑身是胆,走路格外有风,只要是他能办的事儿很多,他昨天到那夏国人来之前就把纸卷的消息装竹筒插到室内,然后转到茅厕里躲着等人进来他就离开。 “白二叔帮我单独带个口信给都尉裴大人,还是要隐秘,带上我娘的卤水鸭子一份到手礼。” “哦!那,要说什么吗?”白二心想,她留在白家无非两个目的,一大一小。小的目的就是吃。他忽然一敲他脑门:“就是昨日导致谢淑媛腹泻的那事儿,我这才想到。” 白泓含笑:“对,正是此事。请他到咱们家来一叙,你采买好酒,再请上我阿舅。” 京城的都尉裴大人裴世恒,都尉署很少和礼乐行的人紧密往来,原因就是,武将不屑文弱中还要偏向文弱的礼乐者们。 可这裴氏也算是百年望族,文韬武略,两个领域都有人才辈出。 做题这事儿,那通传小厮索容道,又是假借名义送点心,明目张胆。 这胆子对付他一个新任大乐令,不能明者公开处理,只好从都尉大人这里请教如何搜证,他本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只管奏琴。 如此这般吩咐了白二,他就正式心情复杂用朝食。 白泓赶着辰时正,不早不晚走进去太乐署,来驾车接他的人还是索容道,他今日要跳下车的动作显得慢腾腾的。 白泓心里不悦,敛着口气不和这样的人对着来,下了马车也已经故意不扶他了,当然,他这个大乐令还很年轻呢。 腿脚俐落自己能下车,到了乐署大门口,宁潜就背负双手,等在外院里。 看到白泓转身一作揖:“白大人早!”那眸光是多么地不屑又不甘愿。 这索容道瞥一眼见此情景偷着捂嘴笑,急匆匆进去内大间了,白泓假装是他视而不见,俯视宁潜:“怎么,家里的事儿处理好了吗?一早就等在这里,还需要告假就给我说。” 白泓个子高,俯视宁潜就是自然地俯视。宁潜也是不得不仰望他鼻翼:“令妹杀人了!是引诱对方,那个郡官是我一位同窗的门生,听说白容把人家女儿才三岁的孩子,按住脖子就压到水里。” 白泓也还是俯视:“嗯,我也知道,你女儿如今就住在原先梅君姐姐的住处,我说你一个男人,你的心是肉做的吗?” 说到梅君,宁潜就无言以对了。 他利用她,也当她是工具人,可人家既然把孩子都给他生了,那就是一家人了。 如今我们她女儿需要安慰,避开流言蜚语又要养伤,那就住在那里是最好不过了, 他的买卖黄了,按说在难民营的匠人是不会找不到的,可如今他就算派出去的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四合营那地方他让安顺天天去蹲守。 八日过去了,今日第九日了他已经没有信心再等了。他决定暗地里继续找工匠把货交了,哪怕和他描述的实物有差别那也让对方赖不掉。 可他昨夜从馔香阁走出来时候,马车被人挡在城中桥头,对面马车上下来几个大汉耳朵上耳环酒盅子大。 “宁大人,定金留下,否则让你活着仅在最后一刻!”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在这黑夜里静寂又有压迫感。跟着一声重金属“嚓”一下割破了宁潜的耳朵。 宁潜反应过来瞬间即可跳脚:“哼!我说了我会按期交货的,你们不能这么没有格调品信嘛!” 对方随即明白他这是装的不明白,还要继续装,那马车里跳出来邺锦蓝纱绣大袍的夏国乐丞:“都是礼乐门人,你糊弄不懂的人发一笔横财也就算了,我们都知道秦皇并没有出凤首瑶琴,你蒙我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宁潜干笑两声:“误会!误会呀,这都是误会。这里这古琴本身是存在的,秦皇敕令镌刻,谣传与真实鉴别,我们当然是要尊重真实嘛!” 他的话术百用广泛,他不信他的掌握就让到手的银子飞走,他是乐丞,太乐署的钥匙他有一把。 他干脆连夜把这人带着翻墙进入太乐署,里面礼器殿的锁他就配置了一把钥匙,打开门走到那秦皇古琴陈列处指给对方。 “瞧吧!这是我大渊的陛下当年赠送给虞女王,后来人家归还的,若是不珍贵,你觉得陛下会赠送给尊贵的女王吗?” 夏国乐丞比较胖,作为文儒者翻墙完了之后也很愧疚到无语,他没有做过这么粗鄙的事儿,但是秦皇凤首他真的看见了。 而且记录的文字很有神圣感,使得他不得不信这是真实的来自秦皇时候的古琴,礼乐者偷着来朝圣就是幸运的,这个乐丞就这么想。 宁潜目的暂时达到,至少他的定金不用交出去了,她女儿也用了定金治疗伤情呢,那一部分的金额又被乞伏陌拿去用。 “但你能把这琴完好地送来吗?明日的酉时。”夏国乐丞很嚣张地告诫宁潜,补充一句:“酉时不见这琴,我就把你头剁了。” “明日,酉时。”宁潜不得不答应了,银子很重要,他要赚。 “好!若是你这琴在我离开你么这里之后又出了差错,你知道的,我会让你死的臭名昭着。” 这话让宁潜昨夜子时初,他的后脊背凉透了,这就意味着他若买卖不成,他们宁家也不顺了,就此衰落低谷而子孙后代无人举荐入仕途。 他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路子,那就是联合白泓,让他参与,他那么年轻而和他一比较又涉世未深。 此时过了一夜的,他眼哪也消退了针对白泓的不屑,他期待他能和他走到一起,其实他们的位置离得很近。 “大人,属下想跟您商量个事儿。”宁潜首次对白泓是以商量事儿为由,开口这么谦和的姿态。 白红退后一步,不想俯视他,就相隔六尺的距离问道:“平日里这是很多事儿都是你支配的,能和我商量什么啊?这一大早的,我看你气色也不好,去喝茶吧,奶茶很好喝,但小心腹泻。” 宁潜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尖脸上那副落寞的表情很稀奇:“属下不想喝奶茶,我要喝就喝大人您的喜酒!”话一说到这里,他眼神又贼光闪烁:“主要大人您和夏国公主成亲,我等一众僚属皆能跟着沾上喜庆啊!” 白泓径直走向里面,迈步跨进内大间门槛,赫连雪昨日黄昏在榴花红叶酒馆,酒馆里那么多人必定是有它的人在里面。 宁潜刚才来的比他早,这里或许也把注意力放在这事儿上了,他不在乎,这是要学会不自知流言蜚语。 白容这么一私奔,白家被波及的很深,之后白绯出嫁也别想找到如意的门第,高攀是不可能了。 “大人,您认识夏国公主吗?”李知事身边的一位总章,他是冷月淑的堂弟冷清。 白泓没有理会他,内大间里气氛继续活跃,白大人还没有婚配,之前他们认为他或许是乞伏伽罗的相好,情人。 现在,风向又换了目标,昨夜有人下巴车马店改建的酒馆里看到了微服的公主牵手布衣的大乐令。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谢淑媛出宫,白泓有新想法 寅时正,坐在皇贵妃寝宫大软椅上的谢芷蕙慢慢张开眼睛。 在她眼前相距一丈的位置,龙纹胡床上端坐着一对男俊女美长辈人物。 她赶紧起身,冷月淑怕她跪了对胎儿不好,即可摆手制止:“你身子不便,平身,陛下已经默许的。” 王室三子中,谢芷蕙这一胎是唯一的。乞伏力眸带谨慎关切:“对,皇贵妃娘娘的话你要听,注意身子,这很要紧!” 嫁进来宫里三年多了,头一次谢芷蕙受到大王的关切,她本该感激到心里的,可他过去的委屈压抑到倾斜反面去了。 她一激动,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就颜面哭了,迅速地颤抖着手抹干了泪水。 “陛下的的大恩,皇贵妃娘娘娘的大恩芷蕙铭记在心!” 她哪里能不知道乞伏力的事儿,过去和乞伏陌共枕时,他就说了他父王后宫都是摆设,所谓充实掖庭也就是那样了。 乞伏力风流还不至于下流,乞伏植深藏不露也看着风流,却是人品好的让她羡慕不已,可惜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初贵妃娘娘叱云婵带着尚书令大人,到了谢家时候,谢母不敢怠慢只好应了亲事,好在乞伏陌对她比宁月如稍微真实的对待。 “不必谢恩,你应该感到荣耀,你会是未来我大渊的国母,三世王的王母。”乞伏力说话能说到很远,并把这光环说的多么璀璨夺目。 “对,陛下说的对!你作为王子淑媛不要以为目前的位份低微,可你将来就了不得了!”冷月淑说话间带出来的嘲讽很明显。 “儿西服很惶恐,儿媳妇还是先把腹中的孩子养好,让其安稳长大成人!”谢芷蕙站着不在哆嗦,说话稳了很多。 她水果她想带着儿子暂时性住在谢家宅子,可能修筑宅子和请护卫会花银子,而她也有些小小打算,她想开个酒楼卖饭食。 乞伏力感到稀奇,这么娇气的妇人还有这想法,但,冷月淑是支持的,她怂恿乞伏力答应下来。 这女人比宁月如有毅力,听她平日里奏琴就知道,而她的肯低头而谦和的性子也比白容运气好,她稳重的很。 于是,大渊王答应将三王子府的三名侍卫,以及二王子府的一名侍卫配置到谢家去,护卫谢芷蕙和腹中即将诞生的孩子。 卯时初,泓房居的内居室里,白泓一夜睡的比之前要安稳。 卯时正,他出来到苹果树下坐着,已经能明白为何顾师弟不愿意留下了,因为他不愿意他入仕途。 人海里漂浮就是是非被纠缠到身上,很难清者自清,想整治他,把腹泻的玩意儿投奶茶里却让谢芷蕙喝了。 险些里面胎儿不保,拿他这大乐令的位子又堪忧了,这小厮通传属于所有乐吏的通传,没有人报案也不会怀疑他。 他要是不承认你还拿他没辙,白泓听见外院石头桩子“砰砰”响,那白二开始起来练功夫了,他晚上戌时到子时去夜里市集混熟人。 然后丑时到卯时搂着老婆睡觉,刚好三个时辰的睡眠,他这时候按时起来练武术,白泓满意他昨夜在酒馆的差事。 后来他的大乐令专属马车也还是他白二驾了回来的,他一个二十几岁的记性居然混乱到,当然那也不是混乱。 是他心理微微有些涟漪,赫连雪的手还是温软的,她的手和她的声音不是非常动听的,可她那高傲眼神就是无比美好的姿态。 他踱步到前院,厨房底楼青烟袅袅,已经捅开炉子,灶台灶坑里烧火的婆子那里浓烟从烟囱里出来。 他的朝食就是这时候由这么几个人做的,他站到门口看着,回头看着白二冲着他摆手致意完继续练桩子。 “你们早啊!”白泓一个主人家的儿子,头一次对着厨房婆子们说话,这些人麻木的表情持续着。他又说:“万一,有一日我开个酒楼,那你们就都有赚银子的机会了。” 这烧火的婆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纹理纵横的脸上艰涩一笑:“大人这是给我们的奴婢们说笑话呢!” 揉面做油条馓子的厨子本来是个奴才,因为厨艺好喜欢才脱离奴籍,忐忑不安应声:“酒楼里都是有身份的厨子吧?” 以为厨子在酒楼的都是破落的世家子,客居者如白二爷那样的等位。 白泓含笑:“是才就要用,没有贵贱区分。” 他昨日到乐署就是想喝茶没有喝成,想喝做的纯粹的干净,他一直认为他娘石令婉能主理一个酒楼,那手艺是馔香阁的三个等级高。 一会儿,白二浑身是汗走过来问:“大人每日都起这么早哇?” “为了等你白二叔呗!”白泓看着他,这老汉肌理隐约露在敞开的棉布褂子中。 “大人有事儿就吩咐!” 白二是个精力旺盛的中年老汉,就坐在外院水榭的石凳上,白泓也坐在他对面,他用白二可以抵用乐署那些文弱书生好几个。 白二如今浑身是胆,走路格外有风,只要是他能办的事儿很多,他昨天到那夏国人来之前就把纸卷的消息装竹筒插到室内,然后转到茅厕里躲着等人进来他就离开。 “白二叔帮我单独带个口信给都尉裴大人,还是要隐秘,带上我娘的卤水鸭子一份到手礼。” “哦!那,要说什么吗?”白二心想,她留在白家无非两个目的,一大一小。小的目的就是吃。他忽然一敲他脑门:“就是昨日导致谢淑媛腹泻的那事儿,我这才想到。” 白泓含笑:“对,正是此事。请他到咱们家来一叙,你采买好酒,再请上我阿舅。” 京城的都尉裴大人裴世恒,都尉署很少和礼乐行的人紧密往来,原因就是,武将不屑文弱中还要偏向文弱的礼乐者们。 可这裴氏也算是百年望族,文韬武略,两个领域都有人才辈出。 做题这事儿,那通传小厮索容道,又是假借名义送点心,明目张胆。 这胆子对付他一个新任大乐令,不能明者公开处理,只好从都尉大人这里请教如何搜证,他本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只管奏琴。 如此这般吩咐了白二,他就正式心情复杂用朝食。 白泓赶着辰时正,不早不晚走进去太乐署,来驾车接他的人还是索容道,他今日要跳下车的动作显得慢腾腾的。 白泓心里不悦,敛着口气不和这样的人对着来,下了马车也已经故意不扶他了,当然,他这个大乐令还很年轻呢。 腿脚俐落自己能下车,到了乐署大门口,宁潜就背负双手,等在外院里。 看到白泓转身一作揖:“白大人早!”那眸光是多么地不屑又不甘愿。 这索容道瞥一眼见此情景偷着捂嘴笑,急匆匆进去内大间了,白泓假装是他视而不见,俯视宁潜:“怎么,家里的事儿处理好了吗?一早就等在这里,还需要告假就给我说。” 白泓个子高,俯视宁潜就是自然地俯视。宁潜也是不得不仰望他鼻翼:“令妹杀人了!是引诱对方,那个郡官是我一位同窗的门生,听说白容把人家女儿才三岁的孩子,按住脖子就压到水里。” 白泓也还是俯视:“嗯,我也知道,你女儿如今就住在原先梅君姐姐的住处,我说你一个男人,你的心是肉做的吗?” 说到梅君,宁潜就无言以对了。 他利用她,也当她是工具人,可人家既然把孩子都给他生了,那就是一家人了。 如今我们她女儿需要安慰,避开流言蜚语又要养伤,那就住在那里是最好不过了, 他的买卖黄了,按说在难民营的匠人是不会找不到的,可如今他就算派出去的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四合营那地方他让安顺天天去蹲守。 八日过去了,今日第九日了他已经没有信心再等了。他决定暗地里继续找工匠把货交了,哪怕和他描述的实物有差别那也让对方赖不掉。 可他昨夜从馔香阁走出来时候,马车被人挡在城中桥头,对面马车上下来几个大汉耳朵上耳环酒盅子大。 “宁大人,定金留下,否则让你活着仅在最后一刻!”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在这黑夜里静寂又有压迫感。跟着一声重金属“嚓”一下割破了宁潜的耳朵。 宁潜反应过来瞬间即可跳脚:“哼!我说了我会按期交货的,你们不能这么没有格调品信嘛!” 对方随即明白他这是装的不明白,还要继续装,那马车里跳出来邺锦蓝纱绣大袍的夏国乐丞:“都是礼乐门人,你糊弄不懂的人发一笔横财也就算了,我们都知道秦皇并没有出凤首瑶琴,你蒙我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宁潜干笑两声:“误会!误会呀,这都是误会。这里这古琴本身是存在的,秦皇敕令镌刻,谣传与真实鉴别,我们当然是要尊重真实嘛!” 他的话术百用广泛,他不信他的掌握就让到手的银子飞走,他是乐丞,太乐署的钥匙他有一把。 他干脆连夜把这人带着翻墙进入太乐署,里面礼器殿的锁他就配置了一把钥匙,打开门走到那秦皇古琴陈列处指给对方。 “瞧吧!这是我大渊的陛下当年赠送给虞女王,后来人家归还的,若是不珍贵,你觉得陛下会赠送给尊贵的女王吗?” 夏国乐丞比较胖,作为文儒者翻墙完了之后也很愧疚到无语,他没有做过这么粗鄙的事儿,但是秦皇凤首他真的看见了。 而且记录的文字很有神圣感,使得他不得不信这是真实的来自秦皇时候的古琴,礼乐者偷着来朝圣就是幸运的,这个乐丞就这么想。 宁潜目的暂时达到,至少他的定金不用交出去了,她女儿也用了定金治疗伤情呢,那一部分的金额又被乞伏陌拿去用。 “但你能把这琴完好地送来吗?明日的酉时。”夏国乐丞很嚣张地告诫宁潜,补充一句:“酉时不见这琴,我就把你头剁了。” “明日,酉时。”宁潜不得不答应了,银子很重要,他要赚。 “好!若是你这琴在我离开你么这里之后又出了差错,你知道的,我会让你死的臭名昭着。” 这话让宁潜昨夜子时初,他的后脊背凉透了,这就意味着他若买卖不成,他们宁家也不顺了,就此衰落低谷而子孙后代无人举荐入仕途。 他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路子,那就是联合白泓,让他参与,他那么年轻而和他一比较又涉世未深。 此时过了一夜的,他眼哪也消退了针对白泓的不屑,他期待他能和他走到一起,其实他们的位置离得很近。 “大人,属下想跟您商量个事儿。”宁潜首次对白泓是以商量事儿为由,开口这么谦和的姿态。 白红退后一步,不想俯视他,就相隔六尺的距离问道:“平日里这是很多事儿都是你支配的,能和我商量什么啊?这一大早的,我看你气色也不好,去喝茶吧,奶茶很好喝,但小心腹泻。” 宁潜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尖脸上那副落寞的表情很稀奇:“属下不想喝奶茶,我要喝就喝大人您的喜酒!”话一说到这里,他眼神又贼光闪烁:“主要大人您和夏国公主成亲,我等一众僚属皆能跟着沾上喜庆啊!” 白泓径直走向里面,迈步跨进内大间门槛,赫连雪昨日黄昏在榴花红叶酒馆,酒馆里那么多人必定是有它的人在里面。 宁潜刚才来的比他早,这里或许也把注意力放在这事儿上了,他不在乎,这是要学会不自知流言蜚语。 白容这么一私奔,白家被波及的很深,之后白绯出嫁也别想找到如意的门第,高攀是不可能了。 “大人,您认识夏国公主吗?”李知事身边的一位总章,他是冷月淑的堂弟冷清。 白泓没有理会他,内大间里气氛继续活跃,白大人还没有婚配,之前他们认为他或许是乞伏伽罗的相好,情人。 现在,风向又换了目标,昨夜有人下巴车马店改建的酒馆里看到了微服的公主牵手布衣的大乐令。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宁潜意欲联合白泓,伽罗悲痛 调侃别人能让他焦躁的心绪略微放松,宁潜无意获得这个八卦情报,他站在白泓身后的远处,不住地舔着下嘴皮。 看看白泓,生为男子,围绕他倾慕他的都是尊贵的女人。 英俊潇洒果然不是没有好处,好处就是各路美女尊贵身份都靠上去这小子胸前。以前是看着顾家小子和他,他们一对儿堪称公子如玉成双。 此刻内室里,小厮通传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宁潜又走进来:“白大人,仲春了,该预备五月节的对歌甄选了,是以婚配为主题的。” 为了促进人口数量,大渊国主张增产报国,五月节筹划的要和上元节一样,浪漫缤纷多彩。 那些城里城外的青年适婚者男女们,不会是萎缩也不会很直率,以对歌形式互相生好感,进而成为恋人提亲娶亲。 “这我知道,暂时有些早,你说你看到什么了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买卖成了没有?需要我爹帮你,你要给我先说。”白红知道,他找不到原先四合营里的那名老汉,那么他只有找他爹白季旺了。 宁潜很意外,白泓忽然这么操心他的买卖,他都能想到他爹会很可能被他去找,他谄媚一笑:“属下与大人可是心连心哪!” 白泓表面不在意,心里很满意,你唠到了我的八卦,那么你的心思我也知道。 今日开始,整个秦皇古琴的事儿,白泓才要真正地去面对。 可他分外思念的顾颂,这已经离开他第十二日了。 他在无人面对的宁静时刻对着心里的思念说:“颂师弟,你在广武是否已经沾染了无数的鲜血,斩杀了很多入侵的敌人?而我在这里,鲜血也快要沾染到我身上了……” 同一时刻的巳时初,广武城内,顾颂被运送粮草的大车载着,到了城里一处大营。 这大营其实很大,是有建筑基础的,三国时候的城隍爷供奉在此大东殿内,北面大屋简单无任何扶手栏杆装置。 南边是牢狱,不知道为何,顾颂一到这里就头皮发麻感到个人个人气势被震住了,抬不起头。 北屋,这里的将军看着小校尉带来的顾颂:“你就是琴人顾弘明之子?” “回将军的话,正是!”顾颂眸光灵活看着对方作揖回答。 “拉下去打入监牢,等候军发处置,砍头立功看他也看时辰!”这将军紫红脸膛额前突兀,看着他始终是鄙夷。 顾颂在所有礼乐子弟当中,他算是阳刚之气出众,还没有到文雅柔弱姿态中,但在广武这座城里所有将军校尉头目中。 他依然肉皮细致,那能显示家境殷实,属于常年吃饱穿暖的那类人,这种鄙夷在此刻,顾颂不难理解了。 他那日初次见到乞伏沐,他就决定把他的路程进行开辟,擒拿敌方将军,立下军功。 但后来,他发觉人家乞伏沐的骁勇善战是天生的,就连增援烽燧的那员参将斗不到三个回合,被枭首示众在城外旗杆上。 他这才清楚地意识到投军就是侥幸地苟活一场,看看能不能拼得过岁月四级轮回,拼过一年算一年。 他被推搡着进去这院子里的监牢里,铁链上高吊的活人,缺了眼睛还同时缺了两腿的人,那人正用他那唯一的眼睛看着他走进来。 这里的气味是难闻了很多,但靠背后一堵墙还是结实的,这和烽燧里面待着是一样的,那里的头目老哥会说很多故事。 乞伏沐昨夜寅时没有来,他已经能预感到今日,能照到他身上的太阳会是有毒的,烽燧的寂寥荒芜几乎只有风吹声。 这里的哀嚎声也吵,但很小声,不会让外面的牢头听见,牢头都是老老的兵士。 他到了上午也就被关进来一个时辰,他居然很适应环境,还靠在墙边睡着了,梦里这次很滑稽。 滑稽的是赫连雪对他说:“你个破落户,你真的就是一块空心石头,冷凉没感知,穷于所有。” 他回应说:“我破落户也和你没关系,我不会很穷的。”他寄居在别人屋檐下的,他知道这是他穷的被人看见的地方。 白容又翻了个白眼跟着说:“穷酸味道就是样子好看!” “噗”一声巨响,是一个人的肠子破了,里面的浆水喷洒到对面监舍,顾颂醒来了。 午时放饭的时候,提着桶子的牢头来到顾送这里,递给他一个新的粗瓷碗,沉默给他装了碗面汤。 他饿了顾不得任何,他喝光了继续靠在墙上想师兄。 午时初的大渊京城的太乐署内,华丽马车是八匹马驾驶的,一名内侍颤悠悠碎步进去率先说话:“喂,你们要准备好接驾了!” 太乐署的乐吏们还以为大王要来了,紧张的摸摸胡子,摸摸衣襟,担心仪容不妥会惹恼王上。 他们中有人认得这不是大王身边的王德全,缓和大家的紧张就问这位:“大监,敢问是宫里的哪位贵人啊?” “公主殿下带着她的朋友来了!”这内侍说话慢吞吞的,脾气比较好的感觉。 大家来到外面,看到的果然是传说中妖艳绝美,仪态万千的哥舒夜,据说他出身真不凡。 但在礼乐界这些乐吏中,他们认为这男子舞艺上天分高,可这过于封闭的性子让人不敢接近他,阴沉沉地。 宁潜进来内室,手指着外面不说话,白泓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整理衣襟跨出门槛。 “微臣白泓携同乐吏们拜见公主殿下!祝公主千岁千千岁!”白泓率众单膝跪地。 “哈哈哈!免礼了,你们都起来吧,本宫不喜欢看着人跪着,看的眼晕。”乞伏伽罗依然是薄纱长裙,为了挡风挡太阳罩了件金凤云纱外袍。 “你们带着阿夜熟悉熟悉这里吧,他未来不久会在这里和你们共事的。” 白泓平淡无语,走在后面,前方宁潜已经带着人引导他二人走里面,去各大殿各顶楼观看。 哥舒夜这人,莫不是想坐上大予乐令的位子吧?好啊!他出让,但是他偏偏不让。 他最近夜半出去了几次,不知道和乞伏伽罗到达什么阶段了,他可是记得两个月前的上元节,阿舅石轨为了掩护他哥舒夜。 他们师兄弟很傻地和宁月如谢芷蕙逢场作戏,究竟你哥舒夜有多么自私,他当小辈的还是躲开点比较好。 “白泓,这里是什么?你来看看啊!”哥舒夜在那么多人面前朝着后面对他喊着。 白泓在家时候就厌烦他的尖利嗓子,为了不再继续听见,他大步上去,拨开人群:“你要做什么?” 他是执掌太乐署大令的人,这釜底抽薪的事儿其实为人而言,本来就是忌讳,哥舒夜这是要打他白泓的脸呢。 乞伏伽罗见状,过来缓颊:“白泓、不是你想的那样,本宫是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让阿夜进来乐署辅佐你,就是乐丞。”她说这话的时候瞥了远处一道身影,她记得那人是冷月淑的堂弟冷清。 宁潜在一旁冷眼不高兴,他的乐丞位子被人想要撼动的多了去了,他不稀奇,他倒是看着风水转呢。 记得婆罗寺的高僧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就是忍耐到最后也要在太乐署混到老,混够资格不怕。 “公主殿下,敢问这位哥舒公子,他真的愿意在这里和我们共事吗?”宁潜既然这样一问,他算事很够胆量了。 乞伏伽罗眼睛眯了好一会儿在宁潜脸上,白泓告诉他这是宁月如的父亲,她才敷衍一笑:“问得好!哥舒公子就是天生的曲乐才子,昨夜本宫请示父王,已经决定了把他举荐进来,就是本宫亲口举荐。” 她贵为公主,一方面是和冷月淑对抗着,一方面是她特别钟爱哥舒夜,世间男子无人比肩他的骄傲。 而他幼年堪怜的身世又是那么坎坷,这不正是她要的桀骜不驯者特质吗? 白泓转身就回到他的内室,他对乞伏伽罗说他有公事要忙,他就回来了,可宁潜对哥舒夜说:“白大人是心烦,因为顾公子不在。” 哥舒爷嘴角微微倾斜偷着笑了下:“他们感情深厚,师兄弟好的像是一个人。” 这话是正常的,但从这二姨子嘴里一说,身边的乐吏们都感到四月寒风冷嗖嗖,此人很不祥。 这是宁潜这次近距离看到哥舒夜的看法,这样鼻子高耸,整张脸也棱角分明,眼睛倒是也好看。 可他眼睛里看的人都是能入眼的华丽者,宁潜这样的老头须发花白,也不清俊,浑身上下也就一身官服还算顺眼。 这个午后的未时初,乞伏伽罗为了获得确实的定夺,她去了父王的御书房,他父王乞伏力上午暗中指示乞伏植加强南城门外的布防。 这会儿,二王子已经不常回来仲尼苑居住了,但这不是乞伏伽罗最关注的事,她才不管城外百姓想进来不成,暗中协同奸细围攻这座城的给她父王造成多大的纷扰。 她要的永远是安逸奢华,谁给她安逸骄奢,她就欣赏谁,冷月淑她已经懒得理会,现在就是想把哥舒夜扶持起来最好是驸马爷身份。 “父王!”乞伏伽罗一声沙哑嗓子摇动乞伏力的肩头,他父亲络腮胡非常自然地英俊,即使是五旬奔六旬年岁,依然俊逸非凡。 “父王,我想举荐阿夜进入太乐署,把那个宁月如的父亲给换下来,他太老了!”乞伏伽罗说话从来没有人为她纠正,她的张扬已然成习惯。 “阿夜!谁是阿夜呢?”乞伏力依着流云胡床半躺着,猛然此时女儿说个名字,他怎就感到陌生呢。 乞伏伽罗也依了过来:“父王,他姓哥舒,名阿夜。这名字很英俊吧?我给你说,他人也很俊美邪肆……” 乞伏力慢慢闭上眼睛,他有午睡的习惯,有时候说着话就能睡过去一刻钟,这都是他女儿知道的。 他当然也是想着事情渐渐入睡,十九年前的解州城,那城主为西戎族的后裔势力,在他和父王的忽略中胆敢扩张领土。 他当时在位第二年,他是最痛恨这种背信弃义的人物,对付这种人他必须亲自上阵剿灭对方,本来他是留给对方后路的。 印象中,他五十八岁寿宴在宫中,几名舞人簇拥下的那男子红衣耀眼,那薄唇高鼻就与那西戎城主哥舒和重叠为一。 “伽罗,你说你的情人叫哥舒什么?”乞伏力忽然一个睁眼,惊的他女儿伽罗连忙移开身子站起来。 “父王,他就叫阿夜。”乞伏伽罗眼睛冒星辰光芒,应声时欣喜若狂。 “不能让他成为你的枕边人。”乞伏力严厉声不容女儿反驳。凝视女儿放纵到不能复原的双眼那么浮肿:“你好自为之,你们在这宫里整日饮酒作乐不成体统!” 乞伏伽罗知道,这话一说出来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疯狂地奔跑在路上,反正这驼龙山内王室宗亲子弟们这样不算反常。 为什么啊?她看上的男子,他那么地好,他很少说话。 他每次站到台上临风独自起舞,那身姿挺拔如树,那烟波静谧如水,翩翩公子阴柔魅力。 她忽然又返回来御书房里,这时候冷月淑也在,看她那气势汹汹,她怕触霉头就走出去了。 “父王陛下,您还是给女儿说个明白,他怎么了?”乞伏伽罗含泪问她父王。 乞伏力走上来亲手为她擦泪:“不必要难过,孤王的伽罗还会缺好男子吗?”他爱护的女儿,就算心里多么懊恼还是要有耐心。 “因为你和他家有仇?”她还是猜到了这里,看着她父王的眼睛闪躲。她瘫软在地:“你就是杀了他全族的仇人,我是他仇人的女儿。” 她淡金色纱衣上突兀地凤凰展翅刺绣,也已经萎靡不振,她感到的不安,竟然就是这个。 她万般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仇敌成了情人,他是主动倾慕于她的,那是他对她暗示。 然后她就主动接受了,她先把他表姐的儿子白泓举荐到大乐令的位子上,当然也是那小子礼乐行的技艺出挑。 她回到她的绮珠阁大哭一场,失去了他,她会不想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哥舒夜张狂打嫣然,顾颂出城 而在白家惠心院内小院的哥舒夜,他这里外墙边种了紫菊花正开着鲜艳,窗扇打开的里面,他绯色外袍绽开在胡床上坐的挺直。 他的坐姿时保持了很多年的挺拔,这样一坐下来,他必定将外袍绽开平整铺在身后,使其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尘不染的完美。 他近日不再从院子左侧那道门过去隔墙,那边的物料房里木头的活儿他才不要做呢,自从春暖花开之后,他就把对待别人的姿态恢复到一个高度了。 不轻易和人说话,不理会石轨这样的落魄男子,只会到二房的朱桓台,和冷伽仪学舞对舞。 这些日子石嫣然心里也闷着,他走近来正屋,坐到哥舒夜对面:“阿夜叔,你去太乐署了?”他是听他爹说的,为了消息的准确他又说:“有那位尊贵的人物跟着,你必定仕途顺利的,到时候也就剩下我了。” 哥舒夜正端着一卷书看,听了嫣然后面的话,他薄唇紧抿:“去了,但我不顺的很!”他以为他去了那里,至少那些乐吏们也该对他恭敬有加。想到这里愤恨难耐骂道:“狗娘养的一帮人,睁开眼睛看看爷我是谁!” “对,阿夜叔叔舞蹈奏曲都精通,还出身显赫,那是他们不识得优秀人才。”石嫣然知道这人专等接受恭维,他带着笑,其实心里还是知道他过于自负。他接着安慰起来:“至少也该举荐阿夜叔叔当个知事的,对吧?” 哥舒夜单眼皮眸中一沉:“什么?我才不要成为区区一个知事,跑腿研墨抄写。我要嘛也最少是个乐丞,我有才华还需要说吗?” 他最近出去和乞伏伽罗见面的次数多了,性子越发不好了。也可以说是骄纵了,放肆很多。 其实,外面很多人说的更难听,但石嫣然他和白家人一样不会那样对待哥舒夜,他还是敬仰他的。 石嫣然看他这样,就起身要走,他不爱跟脾气坏的人多说话,但这阵子家里闲的男人就是哥舒夜。 白绯自从那日约他出去吃饭吐露无奈的心事,他回来就没看到白绯出来了,倒是白仲融一日照着三次地到咏雨阁找他爹。 他爹石轨温着酒吃着肉,和白仲融轻声谈论心事,她知道他爹很在意冷月淑,私底下相约还被人家的贴身宫娥狠狠地骂他不懂事不成熟。 冷月淑给他带的口信是:“我对你不会忘,但你要学会相望。” 石嫣然知道,白绯正和婢女鸳鸯玩着一种“逃婚”的游戏,她很快就不恨她姐白容了,还说她姐心智不够成熟才会和人私奔。 冷伽仪也这么看,她们母女认为是王族两位王子都不好,乞伏植没有把白容这个王妃看管住,三王子明明自己有两房女人还引诱白容。 石嫣然才走出来惠心院的内院,看了眼姑母的大屋,她姑母不在院里,说是提着礼物拜访一个贵妇人去了。 石嫣然被身后的轻盈脚步吓得扭转头,哥舒夜小坏小坏地试图要拧住他耳朵。 “嫣然,先别走!”方才维城冷酷而柔美雕像的男子,一笑起来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样子。他扶住嫣然肩头:“让你爹劝你表兄,把顾颂找回来嘛!” 他惦记着顾颂手里的《汉书》,他其实也拥有一部分残卷。 石嫣然不解:“找那个傻子回来做什么?让他走呗!反正他的婢女也回来了,按说他挨不到一个月。”他心里也惦记着他,可是这人连个消息都没有。 哥舒夜也是能看出来的,这几个小子们之间,三人相处的很好呢!可他,谁都不相信了。 “你也这么看哪?很好!”哥舒夜这人发脾气时候是疯子,说话时候又显得有人情味儿。嘴角笑的灿然:“都想些法子吧,让那个老实人回来吧!” “你去问我爹吧,这我不懂。”石嫣然不想和这人再多说。 哥舒夜想着成为太乐署得总章舞人,这夙愿还是得乞伏伽罗帮他实现。但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垫背的陪衬者。 石嫣然稍微有些绕不过来思绪,这人想入仕途已经想了很久,但他又不主动争取,这时候想顾师弟无非是想当陪衬。 他在过去也感觉到了这位表叔,他早就预备着进入乐署当差呢。但他清高的很,非要姿态突兀引得别人为他思虑。 反正他也闲着,他站到哥舒夜门道里:“我说阿夜叔,你也该退一步,别总让别人为你操心。”他两手交握着,看着对方愕然而无畏惧。石嫣然郑重口吻:“其实,你也能主动去找汇雅学馆的夫子,为你举荐一份轻松的舞人总领。” 哥舒夜是依赖别人,运用别人成就自身的人,他岂会这么做没把握的事,学馆夫子又比不上白家这些人,还有倾慕他的乞伏伽罗。他手掌端平“削”了嫣然的耳朵一下:“目无尊长!” 到了这个时辰上,太乐署回来都三个时辰了,他已感觉到这事儿黄了,伽罗那女人不中用。他忽然抓住石嫣然的脖子狠劲掐起来。 嫣然疼的用头顶撞击他的锁骨,又被哥舒夜左右手连续打了几个巴掌,石嫣然委屈到哭的哽咽:“你,不知好歹!我爹对你那么好,你就是想着你自个……。” “那是你爹愿意对我好,我又没有让他对我好!”哥舒夜说话像是嘴里含着刀刃,他被激怒很容易,反正他看着世界不顺眼一直都是。他又拉嫣然的耳朵:“你爹和你就和那个顾颂一样,都是破落户!”他在这幽暗背光的门道里,他说话依然把声音降低。 “你放开我!我有没有招惹你,放开我啊,阿夜叔……。” 哥舒夜发泄够了怨气,渐渐松手,转而揽住石嫣然的腰蹭蹬着往外走。 惠心院,咏雨阁也就三十步到门口,二十步走进去,石轨这个人对哥舒夜似乎最为偏爱。 他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走下楼来:“阿夜!来,仲融兄带来的酒还在呢。”他有些离不开酒了,他儿子至今对他有怨恨,他此刻看见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想躲。不看嫣然,先伸手拉哥舒夜:“阿夜,走,上楼。” 石嫣然的腰部总算是松开了,没有那细长柔韧的手捏着了,他的委屈依然还在,他没得选择这样一个爹。 石嫣然走进去,坐楼台上吹着古埙,楼台远方是苍翠山峦,他也想念顾颂。 听见石轨对白仲融哥舒夜说:“那小子真的很拙,也怪不得不是顾弘明亲生的,你说好好地京城里待着,哪怕就缩着脖子丢了婢女,也比去当守备军的日子舒服?” “就是,一看就是可怜见的有些忤逆的后生,不灵醒。”白仲融这么一说,顿了下继续喝闷酒了。 石嫣然没听见哥舒夜说到顾颂,他走进来三人面前看着哥舒夜:“你想让顾师弟回来当你的陪衬,衬托你的舞韵,那你为何现在不说?” 而这时候的顾颂,在广武大营城隍庙大狱里。 看了残缺不全的生命,闻着臭味的午膳是一顿面糊,肥胖中年狱卒看着他的目光一直很要命,他已经练就了不怕死的心里。 他这些日子的放逐自我中,强烈想做的事儿是找他的根源,乞伏沐有一个后半夜的寅时对他说过个故事。 他忘了具体的人物名字,就是记得他该先去看看石秋月,然后顺着西行找寻生母的记忆。 他想的越多就记忆越不集中,这时候,那狱卒走过来从袖子里掉出一个布包,干草上一个黑布包他打开看是一整套广武人的衣裳。 等他转身换好后发现,对面监舍里那缺眼睛少两条腿的,那人和他穿的是一样的。 糟了!他要被砍头了,这是必然的。他在烽燧里听那些兄弟们说,有一种处死的方法就是穿上倒霉的相似的衣服,和那些倒霉的人一起死去。 死,他预料过很多次,但没有想到是要死在这里。 但真话都是死,他昨夜为了等乞伏沐,他没有睡够,他躺在干草上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有两个健壮的杂役走进来站在躺着的他的面前,狱卒微微点头,顾颂的意识清明之前最后看到了对面的人已经流干了血。 随后,他彻底失去意识了,是被人从后面颈部重重一击,他被装进了麻袋还从腰中间绑的很紧。 半个时辰的酉时初,阳光赤红色照到顾颂的脸上,他还是躺在运粮的车子上,身上盖了虚的麻布袋子充粮食重量。 到了目的地,他才从车里走出来,乞伏沐依然英武铁甲在身笑着看他:“你能回去大渊见到白泓了,但还需要几在这里耽搁。” 但在大渊的白泓,此时因为宁潜提出的邀约,他有些发愁,想拒绝但不能。 宁潜企图要拉他到一条船上,还要他协助他做买卖,赫连雪是不懂礼乐行的学问,既然她的人被骗了那就让他们不要再被骗。 怎奈那些人热衷起乐器来也成了痴人,昨夜宁潜冒险带着那夏国乐丞看了陈列品,在白泓看来,他这买卖又成了。 “白大人,我们今日黄昏就到寒舍一叙,自从您上任一来,您都还没有去过宁家呢!”宁潜换了副嘴脸,开启了恭维的态度。他将一份梨子水还是带着冰碴儿的端到内室的案头:“大人请用!” 白泓今日黄昏在家里还约了都尉裴大人,按说这端梨子水的活儿是索容道来的,便问:“宁大人,怎么一早就很少看见索容道了?” “送文牍去了,或者就在书院里帮着阎夫子呢!”宁潜当然最清楚这小厮通传的去向,他是直接管辖的。 白泓并没有喝梨子水,他自从昨日谢淑媛那样,他现在看见这张案头就不愿在这里摆吃食,喝的也不行。 坐上大予乐令这个位子,白泓到了如今才知道他必须要跟官场上,很多人他都必须熟悉起来,看看宁潜官职低微他还能运用别人牵线做买卖。 那么他,去宁潜家还不如他自个开个酒楼,往后就省略了酒局饭局,背后还有自家酒楼做财力后盾。 听说,他娘昨日在欣荣琴坊的内院伏室内,她做的鲫鱼汤缓解了谢淑媛的急性腹泻。 白二在他午时返家时候就说已经约好了人。 酉时正,白家膳食间。 宁潜眼看着白泓,他就那样驾着乐署的马车出了大门,过去这小子长见识可都是他带着去的,如今他一邀请到家去,人家连个脖子都不给。 “哼!白泓你给我等着瞧,看我赚了银子比你有钱我就威风八面。”宁潜咬着细牙齿格格响,攥紧了拳头心想他的能耐还用他张扬吗,这里所有人有目共睹。 太乐署礼器殿内的古琴他不能动,只能找人做同样的,他提供图纸,现在,他坐着小厮索容道驾的马车到了欣荣琴坊。 一个人把马车停到对街,走过来后院找到宗宝,掏出二百两银子:“有精细的买卖你独自能接不?” 这宗宝在琴坊后院是个监工的头儿,他小眼睛一亮,这会儿白季旺在前院店内,不会看后院。 “是要做什么器物呢?箜篌还是瑶琴,这有些少。” 宁潜拉下了脸:“凤首现货,胶合之前做旧成大汉时候的,尺寸记得要小五毫,琴徽不需要。能在今日亥时交上吗?” 宁家坐着的夏国乐丞,午时就允诺了可以到今日交货,但这些人是身份还是敏感,不能久留在家。 因此,他让宗宝最少三个时辰内做出来,这琴本来价格仅仅八百两,他从中牟取的颇为丰厚。 一共一千两银子的琴,他稳定赚取了百倍。 白家膳食间,白泓递给上次来家里的那两名有丞,各一袋利是,让他们到东郊南巷那里的宁家附近,那里必定有所收获。 他这么轻松地一个支派,那两位高兴地骑着毛驴厉害了,他们当然不会毫无所获的,宁家迟点就会有夏国商人出没。 如今那些夏人不能从城门正常进来,他宁潜公然大胆容留敌国人,甚至想把白泓也卷进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裴都尉吃在白家,乞伏植护爱 白泓先从小事情上问这位京城都尉署的执掌者,他只问宁潜有没有任何涉案的记录。 他对这个都尉大人还不足以熟悉,仅仅是见过几面,这次请到家里来,一是表示了诚心,二是坦然相交的想法。 这点,对方也明白的很,这都尉大人裴士恒原本上面还有位都尉令,但不知道为何那都尉令职衔被取代了,人也不在了。 他成了大王敕封的大都尉,然而却没有任何武官为他上书一封举荐。 “白大人,宁乐丞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呢!”裴都尉坐着的姿态像个熊,眼睛睡狮一样。看着白泓认真在听,他抿了一口奶茶:“涉及的案子就多了,可是他最后都能全身而退。” “明白。狡兔三窟是个麻烦,心思缜密而胆子比一般人大。”白泓微笑把他对宁潜的看法说给裴世恒,这是办案者会想听的话。他亲手为裴世恒饼皮包烤鸭,卷成筒状双手递给对方:“请,这是家母的手艺。” 这裴都尉是食量大胃口好的人,他在京城把各处的美食都吃过,也记得清楚。咬了一口甜香咸嫩的鸭肉汁:“这,我在京城没有吃过呢!”他用布巾抹了嘴角的酱汁。 白泓矜持一笑,并不表示什么。 如果谢淑媛回到谢家为了养孩子,她要说开个酒楼,那不如让娘和她一起,谢芷蕙那天来太乐署那也就是心里快要崩溃了才如此。 看这裴世恒吃的这般好滋味,说话也说的实在,如此看起来,用美食融化心肺是可行之道。 石令婉听说京城都尉来了家里,她也进来让底下后厨把腌制的小黄瓜送一些上来,她和裴世恒的夫人是认识的。 “裴大人,你家夫人的蚕蛹做的一绝,我上次忍不住就独自享用了!”石令婉看这裴都尉这般吃相,这也是嗜吃的人。 裴世恒自己动手卷了鸭肉饼皮卷,连着吃了三个,听人说他夫人的蚕蛹,眼睛就弯了:“多谢夫人的捧场,那美滋味是天天吃也不腻味,就是有些人看着不习惯。” 京城的夫人们喜爱结社,又分三六九等。石令婉和他夫人同在烹调社内,他夫人美貌出众难免受别人排挤,加上出身蛮夷。 “甭理会别人,我们自个认定是好的,那就是好的!”石令婉这话说出去,即可让裴世恒眼睛一亮。她又对他说:“令夫人,若是有兴趣学我的做菜技巧,跟她说,可以早些来我家跟着我从采买到下锅。” 她儿子看着大方无私要传授烹调方法的老母,这今日就刚刚认识个都尉,就要把自个的好资源分享出去吗? 他不光有个傻的师弟,还有个傻的老母。认识人要下这么大的本啊? 这时候,膳食间门槛内进来高大壮实的白二,他低着脑袋冲着裴都尉作揖,转而眼睛看着白泓。 白泓明白了,这是古琴那事儿有了新的发现。 他起身对裴世恒说:“世恒兄,我到院里给他吩咐个事儿,即可进来陪你。” 裴世恒那睡狮眼睛一看白二,再看看白泓:“若是跟什么案子有关的,还请白大人不要隐瞒!” “成,那我先出去了!”白泓即可明白了,这姓裴的家伙能一人执掌都尉署,足见他凡事不疏漏的个性。 石令婉是能想到儿子今日遇上了职场挫折,很多事儿都能和这都尉署搭上界,别看人家官小,夫人出身不明。 裴世恒夫妇在京城里也是一段佳话,他夫人曾是绑匪的人质,被他救下之后就自愿以身相许,但成了家之后才发觉人际场合不能容纳他们。 本来到白家,他也保持着应付的态度,毕竟白泓平日里是那种清高骄傲,性情上不轻易伏低的人。 现在看来,不光他也看起来随和,说话真实,而他的母亲居然和他夫人那么熟悉还会吃蚕蛹。 这边白家中庭北院屋内,白二特别选了这里很谨慎地陈情:“宗宝收了他额外的二百两呢!”这种私自接行活儿的行为,在欣荣琴坊是面临被解雇的危机。白二缓缓地向白泓跪下了:“大人,看在老二我当年来到白家一心效力的份儿上,把这事儿坦白给您,别让老爷辞退我那蠢儿子!” “这,让我想一想。”白泓知道宁潜这人喵的准,他挑中了宗宝缺钱想挣钱。他伸出一手扶住白二的手臂:“白二叔,也是你教导的不够全面才导致了宗宝的贪心。” “对,大人您说的对,他就是贪图了宁潜的银子,二百两。”那是能买一匹骡子的价儿,买了就能租给别人挣钱。 白二是每日这时候的酉时去欣荣琴坊后院,他吃饭很快,到底楼厨房扒一碗面条,然后去琴坊先看儿子一家。 他看到儿子不在家,媳妇抱着孙子手里把玩着那二百银锭,他赶紧询问,媳妇怕他怕的不得不说缘由。 他儿子宗宝是学会了全套制琴手艺的学徒,他能独自完成瑶琴的所有工序,现在马上到亥时就要交货的,他依然不急不徐地用丝刀“去色”将原本的木质料做旧。 白二当然能看懂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虽然无心学制琴,他上来就低声骂儿子:“你这孬货,你偷着做啥呢?要是被东家知道了,我们一家就被踢出白家,回到老家的路程遥远还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爹你别阻挠我赚外快,没事先出去!”宗宝必须专注地不被打扰,这样他那二百两才能安稳地留得住。手里刀具刨子挨个来,也不看他爹就说:“我也想置办个院子,总是不能让你孙子还住着琴坊院子里一辈子吧,你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白二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舍的打,叹息一声:“你好自为之!我就过来看看你,和媳妇记得好好地干活,别惹老爷不高兴。” 他儿子宗宝不怕他会说出去,他这个爹从小都很袒护他。可他至今为白泓查的事儿,那可是牵涉的大了去了。 回到宅子里,这一来一回也就两刻钟,他发觉,人们都没有说错,他果然行走很快。 为了心里的安稳,和儿子的将来,他忐忑走进来膳食间把白泓请出来这北屋,现在看来他说的正是时候。 “银子就让宗宝挣着吧,成全了宁大人,别的你就甭跟着操心了,记得不要让我爹知道。”白泓愁眉对白二,他如今就算知道宁潜做了什么都不能干扰。 白二立即迈开他那结实的两腿,奔出中庭,他只要走得快,是能和马车一样快的,京城的马车被敕令不许狂奔。 他儿子今日挣的银子是白大人网开一面,默许的,但也是仅此一回。他要让儿子不能乱花,还要看着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干私活。 白泓走在二楼廊上,看着翠绿远山,如果那事儿顺利,他这辈子就要欠着乞伏沐一个大人情了。 乞伏沐这会儿正在广武城南的临时军营,顾颂在他的精心安置下,洗热水熏香,更换了常服又焕然一新成了昔日清俊文雅的样子。 白家膳食间,白泓让里面仅仅留下婢女莺儿,他斟酌再三对裴世恒说:“宁潜这次急了,找了个资深学徒帮他把货交上,你说他就不怕掉脑袋吗?” 宁潜五十多岁,裴世恒三十多岁,白泓比他们阅历要少得多,裴世恒端坐着把腿微微分开郑重叹息:“他姓宁的和京城那些贪脏枉法的人一样,他们胆子只会更大,不会退缩的。” “他怕是这次会引来杀身之祸。”白泓认为,那些人一旦知道这琴不真实,若是都尉署的有丞这时候把人拿下了。 裴世恒浅笑不语,跟着白泓站起来到中庭赏花,四月天气,黄昏天光还很亮,不到戌时正,这天色就不会暗淡。 白泓刚才就吃了一碗豆花,最近吃的少,是被思念填补了胃口。方才裴世恒那番话让他受益匪浅,世间所有事虽然是有规矩不能脱离,但有些人就是能设法从规矩的夹缝中获取利润。 他白泓,依然是干净不能沾染俗世杂烩的人,贪赃枉法的事儿他不能,也做不来。 到了戌时,白泓的老母居然还说动裴世恒,把他的夫人也请来白家吃饭,人一多那个铃儿也出来膳食间里帮忙。 戌时初,宁家大门外的有丞,他们商量好了一个蹲守后门,另外一个守着前门对街等人出来。 只要是奸细,他们就能喊巡弋的士兵过来帮手捉人,这次的事儿要是成了,他们会获得嘉奖。 守备着后门的有丞,他就是宁家在这宅子里住的后生,他知道有两个后门,一个宽敞的能出来一辆马车。 他就守这里,主要是希望能看到梅君那位风姿卓越的女人,她自从进了门就回家很守规矩。 这道门是虚掩的,出来的马车也是宁潜的马车,他很鲁莽其实也装的鲁莽,上来就掀开车帘。 里面当然不是梅君和孩子,那是三名衣饰鲜亮的夏国人,他们特有的平原地区的古秦人面庞,比大渊多数人的脸平面无奇。 “你小子真无礼!谁让你在门口的?”马车里跳下来宁潜,拉住这位有丞就塞给他十两银子。 他的本家侄子,他怎么能不认得。这有丞赶紧笑脸相迎:“那不是,侄儿以为是小婶母在里面!” “去吧,不能给别人说我从这里出来了。”宁潜给了银子就不打算理会这人。 宁潜回到马车里又好话安抚夏国的乐丞,马车夫被指示往西城走,那里只能去原先梅君住过的小巷二进院。 那里之前也是被他花银子打造成会客的地方,外院整个雕花屋檐,里面大梨木屏风还置了台子让人来行朝会。 另外,他让人去馔香阁请梅君盛装过来,还要带着菜肴,今日稳住人客就是稳住了钱。 守在前门的有丞是个细致的人,他发觉事态有变化,他骑着毛驴又租了快马去西城,他们都尉署对宁潜的情况很熟悉。 梅君在馔香阁是比之前要忙碌了很多,孩子一哭她就牵手带着一起巡视各包间,因为乞伏植的短暂爱护,她已经拒绝为宁潜提供陪酒。 她过去那些衣裳也收了不穿,她不能让宁家那些女人们再有鄙视的目光对待她。今日,乞伏植还偷偷的来看她了。 这时候,宁潜家的管事来转达了宁潜的话,她断然拒绝:“我是孩子的母亲,总是去那样的所在,我儿子长大了怎么看待我呢?你把这话给宁潜说,我现在就等着半个时辰后回家。” 管事的很会察觉事态,看他家老爷今日那份谨慎,小夫人这趟西城必须得去。他殷勤地抱着梅君身边的孩子,那孩子踢开他的手:“滚开,你就是管事的宁奎,我长大了就打死你!” “你别跟一个孩子见识!他说话不懂事,这事儿我去不了,宅子里夫人给我交代规矩的,我不能再坏了。”梅君知道宁家的管事也不好惹,她把话说的很婉转。 这管事的怕宁潜到时候会处罚他,他让人把孩子抬着,生硬地一手伸开,脱下衣服帽子就是逼梅君上马车。 梅君有孩子身不由己,又不能硬着再拒绝,只好上了马车把孩子抱着去。 馔香阁大门朝着街角,这里繁华热闹,视角开阔,门前人来车往。 不远处一铜钉马车里,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沉沉怨恨到怒不可忍:“力仁,拿准机会把马车里的人给我带回到原处,别的人给我消失了丢河里。” “喏!”黑壮魁梧的男子力仁带着黄亮的柳编斗笠,转身下车时候对一个侍卫说:“有孩子,记得到路口接应我。”说完就大步没入人潮中。 宁家马车出了闹事大街拐个弯,也就短短二十息的功夫,听见那赶车的管事样子的三十岁瘦男被捂住嘴之前喊:“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是谁的家眷?” 力仁心想京城很大,区区太乐署的乐丞的管事这么猖狂,那就让他死了看看能出什么事,他从腰里摸出来一只夏国制作毒镖插到这宁家管事脖子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两方对应宁潜,亲侄闺女反水 戌时三刻,已经远离西城的山路好处。马车里的梅君怀里孩子哇啦哇啦哭个不停,她心烦意乱到不知道该不该顺着这条路进山居。 宁家刚刚接纳她,让她入了宁家户籍,这对于流离十几年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夕阳火热映照山道下方远处的天际,为何每日她看到的风景都是这么美,而她的日子却要在愁苦中不断地做个选择呢? 力仁是不说话的,也不看着梅君,就专心地驾车,这条道上有三道关卡,他凭着二王子的木牌可以过去两道,剩下的要碰运气。 “儿呀,别哭!母亲这是带着你回家呢!”梅君心里滋味万般无奈,乞伏植是否会接纳她和宁潜的孩子,她不知道。孩子不哇啦了,她把手放他背上:“你要安静,你的运气才会好!” 这时候,车帘外一个流泉般嗓音传来:“梅君,不必要过多约束孩子,我陪着你们上山,回头我就给那姓宁的把话说开了。” 梅君听了忽然就哭了,这话他怎么现在才要说。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哭,抹干眼泪应声:“嗯!我等你把话说开,我儿子就先住在这里。” 乞伏植微笑不语,傻女人,我爱护你当然也会对你的孩子视同己出。 他的王妃白容,那么隆重地迎娶了,举国欢腾的一段王室与乐门才女良缘,不到三个月的变化就成了她和他王弟私奔的结果。 于此,他还会在意门第吗?真心真意真切地相处,他已经能看出来梅君是很珍视好日子的女人。 近日夏国奸细横行于京城,这座城的变化很快将会是翻天覆地的,但这变化永远掌握在父王手里,他不让屠杀奸细,那么他就按兵不动。 据说,以先帝为拥护和忠心的那些幕僚,他们在不远的金水河中下游繁衍生息,想要占据着京城扶持拉拢的人还包括乞伏志。 临近山居入口的这条路横在一条山梁上,守城军需要路条才能放行,乞伏植一亮相即可让马车放行了。 他的马车一路护送梅君母子,跟随着到了山居大门外又折返。 快马下山不到一刻钟的西城小巷里,舞曲乐女荤素歌声缭绕着,隐秘巷子口上一个家丁被匕首刺死。 黑衣侍卫旋转跃上墙头,轻功极速到达屋顶,瞬间隐蔽在屋脊后面。乞伏植常服一身银灰色,他是这座城的掌握着,能为了心爱的女人还顾忌什么。 宁潜置办的这宅子门板薄,门廊很深,乞伏植用一把宽宽的薄刃撬开门扉,悄然无声与曲乐声声中走进去。 “宁潜,见到本殿下为何不跪?”乞伏植一声出现惊醒了所有人,那些夏国人看他身上玉佩也猜出来他是贵族。他们惶恐之后跪地参拜:“尊贵的王子殿下是您吗?我们在贵国打扰了!” 宁潜先低声安抚那些夏国人不要慌,单膝一跪:“微臣这是在个人私宅招待远方的商贾朋友们,二殿下何事这般急切,要微臣协助吗?” 他的淡定让乞伏植吃惊不小,奸佞之辈中的勇者,其貌不扬心思不小。 他冷眼道:“不用协助,本殿下不管你的私自倒卖乐器之罪,先行不予阻挠,但要给你明说了,梅君你就不要等了。” 宁潜仅仅吃惊了片刻,很快就恢复淡然。 乞伏植最近事儿很多,该说的说到这。 他出来时候,宁潜微微冷笑,他身份尊贵却争夺区区乐丞的小妾,这是传出去被人不理解的大事儿。 然而,乞伏植不是他父王,他不会被流言蜚语裹挟左右的人,认准的人就要珍惜。 再说东街欣荣琴坊,白季旺听说家里来了贵客,到了戌时正,店里没有人他就决定关店回家,拐过来内院看到学徒宗宝还在制作间里亮灯。 他是默许徒弟们接私活,这也是给机会让他们填饱肚子,毕竟这年月谁不是为了生活安稳,奔波劳碌。 他到灶间隔壁简易木桶洗澡更换衣裳,完了就离开了琴坊后院,白二是看着的,等着白季旺一离开他就对儿子说:“看,老爷是对你放心的,你要感恩,不能给添乱。” 宗宝眼看着最后一个时辰就要交货了,他必须胶合有个仪式,“荷和”是一个过程还不许旁人观看。他为难地对他爹说:“爹,我要“荷和”,你回避一下。” “你要做就就做好了,趁着老爷走了,需要帮手就给爹说!” “我需要你离开!什么也别动,我要进行仪式完了还要上油烤干,还是特殊的烤法,你知道的。我怕热,你在这里我更加热的做不好活儿。” 白二不明白儿子为何讨厌他,他当时小时候就喜欢姑娘,他放下仁慈把白家几个婢女都用好处引诱了一遍,最后因为宗宝胖没有人喜欢。 他只好给花银子从郊区买了个媳妇,干活勤快能生孙子这就很好啊。 “成了,我出去院子里等你,今晚爹没事儿,就陪你。” “你不去夜里的集市啦?你在这里也不给我帮忙,不如你去和我媳妇说话去,我媳妇最近缺人说话。” 宗宝指使他爹别在他眼前晃,他爹因为二百两的巨额银子,紧张他儿子不能按期交货。 他干脆到媳妇这里逗孙子,孙子是媳妇看着的,他老伴不喜欢孙子,他待着和媳妇没话说又出来儿子这里。 看着窗户外面映照出来的莲花水灯,他儿子把那琴面一下就胶合了,还哼着小曲儿,用一种精铁制的灯盏隔着薄贴烤琴面。 广武城南,顾颂被乞伏沐送到马上,还有一名小校换了常服带着武器护送他往回走。 “世子殿下,祝您凯旋而归!”顾颂心情好的说了句动听的话,又双手抱拳:“以后当为殿下效力!”这人他认定了,他就不会想太多。 乞伏沐正在打磨兵器,他们父子习惯了亥时城门外对阵,这是十几年的规矩,并未改变多少。他笑着点头。 他救他是白泓和他母亲的恳求,一个人那么值得别人为他求人,那么他是有价值的,他乐意在枯燥的征途上做这些性情中人才做的事儿。 “喂!去了别再出来往军营里奔,你还不至于野蛮生长,你拥有是一颗好的人品。”乞伏沐对着已经在马上走开了十几丈的顾颂喊着。 “多谢殿下!”顾颂在马上想了很多。 他根本就不够有诚心对待人家世子爷,他还冒充了谢无心,擒住了把刀割了人家脖子,好羞愧到此刻的心情呢。 本来,乞伏沐听从白泓让找的人是顾颂,等上了烽燧,见到了这小子。 才知道,他多么单纯而负有责任心,他的出走不是因为他自私想图谋自由,他是不想给亲近的人增加负担。 顾颂在马背上归心似箭,他此刻能去的只能是师兄的家,他的家没有路了,如果要去就要绕道从祁连山的背后辗转到达凉州。 希望师兄能原谅他的不辞而别,还有师父师母。 这一夜不停歇,他们走山中小路应该能从此刻的亥时到辰时,就能到西城门外了,没有人等他就是那座城在等他。 他想好了,他会给师兄道歉,等两个月向师父借钱还是要去凉州看继母,这是夙愿要完成。 不管他是在烽燧还是在广武城大牢内,他身边萦绕的依然是继母保持距离的关怀,她不是忽略他,而是怕他不接纳她,她的情人已经来看了他。 此外,他也好几个晚上没有梦到他爹顾弘明了。 他就更加要回去看看了,凉州到广武近的只有九十里路,但从凉州到大渊京都却是迢迢路不容易。 亥时没有到,白家大宅里,很热闹地在哥舒夜的提议下开启了舞乐场。 这是迎合王室的风气,被王廷允许的私人宅邸娱乐。 一有曲乐舞蹈,先是咏雨阁里的老妖孽石轨坐不住了,白仲融也会去请示他夫人能否过来一同欣赏。 魅力非凡冷艳的哥舒夜,他则是比平日更加施展魅惑,穿了翠绿纱质长袍绣孔雀开屏瑰丽闪耀。 他要出场舞蹈,石轨自然是执笛奏乐伴随他,为他衬托氛围,裴世恒夫人很有兴趣表示很感到意外。 人家白家果然如京城里传说的那样,一门俊才,歌舞琴艺双绝。 “夫君,这也太豪华了吧?”她是陇蜀相接的凤尾溪水部落主之女,她还没有受到中原文明的洗礼,说话间显露无遗。她劝夫君:“这里以后要常来拜访。” 北院屋中的舞台敞开来,正中那哥舒夜眼睛直勾勾对准裴世恒的夫人,他深晓这类女人很容易得手,也很能接受摆布。但他表姐冲着他的眼睛一瞪,转而对裴夫人说:“我们家是礼乐门的嘛,也是因为夫人你没有到这样的门第中常来,以后咱们常往来喔!” 裴世恒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但这白家三夫人的豁达,他记得了,他夫人不懂的京城世家宅门里的规矩。他碰了碰她的手肘:“待会儿咱们要回去了哦!” 白泓觉得那边宁潜的事儿该是时候收网了,这里就先送人家夫人回府,这是老母和人家社交的机会点到为止。 家里这些人有这会儿都半夜了,还整这些幺蛾子舞曲,别殃及人家老实人夫妇。 于是,白泓穿着常服和穿着常服的都尉裴世恒,一起坐着驾车送了裴夫人回去,打道回来的时候不约而同的驶向西城。 裴世恒自发地换了他来驾车,他武将出身,驾车很稳很有力。 亥时初,宗宝和他爹驾车赶来西城交货,恰好就与白泓和裴世恒的马车相对,宗宝吓得哆嗦起来。 他怕白泓怕得很,白泓从很小就讨厌他,打他他又不能还手。 “大人我……”他转头看他爹白二,白二看着白泓没有说话。宗宝丝料包着的琴,下了马车交代:“这就是宁大人给我,让我做的,说是他的精致品。” “安心配合我们,你就能脱罪!”裴世恒要给白家面子,他替白泓把话给宗宝说了。然后指示他:“淡定走进去,要和你想的原来的一样行事。” “白二,这事儿你跟着去。”白泓吩咐一旁的白二。 马车停到巷子外的隐秘大树下,一个有丞如此这般地对裴都尉耳语一番,他们三个人和另外一个宁姓有丞,静静等候时辰。 宁姓有丞是嫉妒他叔叔宁潜的,他见所有都告诉了裴都尉,从那些夏国人何时到了宁宅,又何时来了这里并请了他手里的什么乐班,他都详细给裴世恒说了。 亥时三刻,夏国乐丞终于将那剩余的八万两银子给了宁潜,宁潜身边没有随从,他就站到内院门上喊宁月如。 “甭喊了,她都知道你做了什么,宁良媛说她收取了一万两。”裴都尉冷笑。 宁潜这时候主动忽略白泓,他从来就没有把这小子放在眼里。他也对裴世恒凶横把话怼:“你少来你那套签字画押按手印的逼供!”他银子到手了,剩下的就是把客人安然送走。他又嘴角带笑:“我可是三王子的岳父呢,是你这布衣小都尉能问话的吗?” 人家裴家也是将门世家,当然不是布衣。 “宁大人,你好猖狂!”白泓淡然出一语。 这时候,姓宁的有丞走上来,他侧身进去内院,随后宁月如就柱着拐杖出来了。 她对她爹早就心寒了,昂首鄙夷看着宁潜不说话。目光触及裴都尉时,她缓缓点头。 “看吧,令爱已经做了人证,宁大人您收取了夏国奸细的定金,倒卖我大渊的乐器啊?真有你的!” 宁潜呲牙瞧着白泓,好小子,敢串通都尉来捣我买卖。但他看看所有人就说了软话:“他们可不是奸细,奸细不是长这样文雅的。你们要是缺钱就给我说,但不要挡了我的财路。” “你的财路是顺了我家琴行的器物,你敢擅自抬价成就天价的瑶琴,身为乐人这就是天理难容的事儿!”白泓身后,宗宝白二都在,这都是他的族人,按照行情,宁潜给了宗宝那二百两是修琴的行情。 这院子不大,里面那些夏国乐人都走出来满目愤恨,他们这时候才知道这胖呼呼的小子做的琴,就是他们花了十万两银子的瑶琴。 第一百二十九章 顾颂回来的早上,白绯与嫣然 “宁大人!你真的很会话术,你居然把这样一个匠人的琴,你给我们说是秦皇凤首。”夏国乐丞抖动绯红纱冠,他真不敢想象他花十万两买的宗宝这样俗气的人做的琴。他一直看着白泓,忽然问:“您就是传闻中,昨日和我们公主殿下在酒馆秘会的白大人?” “大渊太乐署大予乐令白泓,有些传闻的确就是传闻而已。”白泓朗声而应。他对这些夏国乐人没有什么好理解的,他告诉对方三人:“需要真正的行家为你们选购古琴,那就要找对人嘛!不要随便什么人给你说价值十万的琴,你看了实物,但那珍贵实物岂能是你轻易能获得的呢。” 宁潜不能在这时候落在下风,他硬撑着气势:“白大人休要在此口说狂言,我的古琴就是秦皇凤首。” 他随即来到夏国乐丞面前:“你看到的,就是这琴,昨夜你第一次看,现在你摸到了!” 所有人,包括制作这琴的宗宝,他刚把琴拿给宁潜,这琴身还有他双手的温度。他的银子虽然赚了,可这琴被说成是大秦时代的古琴,他心里还是羞涩难当。 这夏国乐丞,人很得高,性子看起来又很持重,他打开丝料包着的琴面,试了音色。凝眉低头思索,昨夜他匆匆看了一眼,光线和此刻一样,但他昨夜没有捧在手里摸。 “宁潜我问你,太乐署礼器殿的那把秦皇凤首,你居然敢擅自带着异国人踏足,那里是我大渊国的神圣殿堂!” 裴世恒就等白泓这句话了,上来铁链挂到宁钱脖子上:“宁大人,请跟着我走一趟都尉署。”身后两名都尉署有丞也上来,一人一边缚住他的手。 宁潜很不服气地挣脱着:“你们谁敢捆我铁链试试!我可是有背景的士族。”他吼着没有人理会,看了所有人一眼,他把脸对上白泓:“白大人,您不能不管属下,属下可是端茶倒水没有缺少对您的侍奉哪!” 白泓没有说话,他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侍奉,他如今知道他靠什么敛财,他看着两名力气很大的有丞把矮小的宁潜捆住放上了毛驴背上。 这时代,毛驴衬托枯瘦的酸儒,这画面很妥了。 宁姓有丞直接将宁潜的马车找到,裴都尉他们三人坐着马车,赶着毛驴驼着宁潜从这里去往东街的都尉署。 那三名夏国乐吏已经要回来他们刚付的八万两银子,宁月如站在内院门内冷眼看着他爹被押上毛驴,方才她横竖不认账那笔万两银,她硬说是被乞伏陌带走了。 白泓扫了宁月如一眼,并没有戳破她,裴世恒依照律法,让那三名夏国乐吏先住在驿馆。这些剩余的银两还是要从宁潜这里要回来还给对方。 白泓心里的一桩事儿算是了解了,他今晚能睡个好觉了,他这么想着。 回到白家,白二非要带着儿子宗宝到夫人石令婉,老爷白季旺面前磕头认罪。 白泓让他免了,即可就子时了,这时候喊着爹娘起来接受看磕头就是不孝顺,宗宝一听不用去磕头谢罪了就高兴了。 到了东街要分开时候,白泓告诉宗宝:“这往后,乐署内的人来找你,你得看看是谁,他心气儿那么高,他找上你一准没有好事。” 白二拉住他儿子宗宝按住头就要让给白泓叩头,被白泓制止了。他反而不好意思:“宗宝,你若是今夜没有大人罩着你,你小子就吃上官司了。” 白泓瞧着马车灯光下,这对父子根本就貌合神离。他劝白二:“那是手艺值钱,记得给我爹把成本费报上。” 这白二儿子不是奴籍,他姿态就是与白季旺平等,与白泓也不想太低头的倔强倨傲。这种人,能说啥,就是技艺在身,日久成人精。 白二想让儿子和他一样豁达开朗,似乎又不一样,他儿子并不是他那样诙谐有趣,爱制造故事的中年实在老大叔。 白泓回到泓芳居的时候,白二亲手为他打了洗脸水,里面挑来一担子烧热的水,临走还对他儿子所做深表歉意。 白泓闩上门,这才是回归了他的一人世界,泡着热水,想着师弟。 他决定这个月的俸禄,他要积攒下来给娘,让娘和谢芷蕙开个酒楼,那谢芷蕙是个可怜女子。 等到酒楼有盈余了,他就攒够了师弟回去凉州的盘缠,或者说把师弟的继母接来白家,那位传说中和母亲有渊源的女人石秋月。 第二日,他起来的晚,太阳高照,窗棱边缘金光渗透进来室内。 他的内居室大床被照的暖哄哄的,他在这光芒中又把头偏过去睡了,睡了片刻,他揉了揉眼睛走到外间门上把门打开了。 门外背着金光站了不少的人,石嫣然先跑过来抓住他的手,朝着他身后努嘴,白绯穿着绯紫色春装夹袄站在顾颂身旁。 她笑着嗔怪白泓:“阿兄,你倒是很会拜托人嘛!我表兄是真的很会照顾人,他用了法子就把顾师弟救出来了。” 顾颂这一投军就投了大渊的敌对方,广武军。石嫣然拉着顾颂坐下:“你呀,盲目地去投军,你都不知道这二十年我大渊的对立者就是广武军。傻傻想保卫你凉州,那你在凉州参军就好了啊!” 白泓吩咐莺儿还有一个叫翠灵的婢女,让他们赶快把朝食端上来,坐在顾颂的对面仔细地端详:“你变黑了,还手都糙了。”那里守卫烽燧必定没有地方洗澡,那里士兵吃的闻起来就是麸子味道的大饼。 他当然想念他,他如今更加沉默了,经历了思想的迷惘,灵魂的困顿。 白泓当然能想到,他毕竟比他年长了四岁多,他吃过的饭比他多,他经历的事儿也不少。 他与他相距六尺,含笑肿者眼睛:“手糙了不要紧,甘油羊脂敷上连续七日就润回来了。”当着别人,他总不能拽着他的手摸着说:“你想我不?”。 白绯从白泓的目光里看出来些化不开的浓情,她终于不再执着与顾颂,她插开话题:“我们今日去郊游好不好?难得师弟回来了,天气这么好。” 她心目中最好看的一张脸顾颂,她是没有机会爱上他了,看阿兄在他走了这十二个日子里的失魂落魄,整个人都像抽了弦的琴。 作为一名豆蔻少女,喜欢上好看纯真无邪的少年很必然,但这样男子也会喜欢上男子的,这是人家的选择,她只有祝福。 铃儿一直站在门边上哭着止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对她说:“那个燕儿也没有多么地厉害,她就是之前对我很照顾,和我说话,还教我宅子里的规矩。” 白绯走过来抱住铃儿:“不哭了哦!都过去了,你看你家公子又好好地回来了。” 门外脚步声传来,石令婉一进来就将她的帕子递给铃儿。并对白绯说:“铃儿可不是婢女,她日后可是要学着做一名掌家女管事。”她有意要栽培这女娃成为她的小帮手。看着白泓:“你需要再买婢女吗?娘出银子,你们师兄弟哪里就是莺儿一个忙得过来的。” 石嫣然笑着问他姑母:“姑母,您这话说的会让人误会的。” 白泓便以他即将要去乐署为由,起身带着顾颂一起走,近日乐署没有什么大事儿,他带着顾颂正好就待到内室里坐着说话。 白泓换衣裳时候喊着顾颂进去,外间的嫣然白绯忽然就聊起来了,他们前日还斗嘴吵架的,看到顾颂回来都语调柔软了。 “白绯,你上次请我吃的豆乳鸡很好吃,那是我吃过最好的鸡肉。”嫣然说的是馔香阁里,梅君亲自下厨做的。忽然记得酒楼名字又说:“那里新开了没多久呢,味道花样很一般,但是看着好看,心情也就好。” 白绯近日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多说话,除了爱抱怨的娘整日说:“都是白容选的人不好,人家没有把她看护好!”她让娘理解清楚,淡淡说:“她也是礼乐门才女,她有资本看顾好她自个的,可她并没有。” 白绯这样一说完,即刻被亲娘冷伽仪打了两巴掌:“混帐东西,你阿姐是选择了错误的人,她没有错误。” 白绯冷眼看着亲娘失序般暴打她,她没有再吭声,也不哭,她母亲本来就对阿姐的期望很高。 她一个人走出来内院,看到提着食盒进来的鸳鸯,微微一怔,她和阿姐白容真的是好像。 鸳鸯一身制作精良的宫装,人靠衣装艳丽非凡,她气色本来就好,加上手脚勤快浑身就是有朝气。 她不再叫她二小姐了,看着她这位昔日欺凌她的主子,她似乎也不恼恨,微笑对她说:“你最近还好吗?” “托你的福,我不算好!”白绯正思索着,他爹是否还有旧情人,但没有听谁透漏过,她娘也信任爹。 “不好的话,那就出去走走吧,请石公子陪着你到外面吃饭,看看风景就好了。”鸳鸯倒是很会因对别人的话了,就算是很硬的话。 第一百三十章 鸳鸯探问亲爹,白泓抢住翠玉箫 鸳鸯自从离开白家成了白容的陪嫁,她的身份也随着白容这个王子妃转换的不同了。 白容离去,她至今保持八品宫娥的俸禄,从婢女到有地位的宫娥,二小姐白绯没有的实力她也有了。 这个意外,在白家从来没有谁在意,也不会想得到这点,他们看来她鸳鸯无非是从白家侍候人,又换个地方到皇宫里了。 方才她这一席话是中听的,是宽慰白绯心情的,任谁经过了听起来都很正常的,但在白绯耳朵里就痒的难耐。 白绯虽然也知道鸳鸯没有说错话,过去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但就是讨厌她,看见就讨厌。 她两手插腰忽然破开嗓子呵斥鸳鸯:“你刚才说什么话来着,再说一遍!” 鸳鸯从来没有真正地害怕过白容白绯,她端庄微笑:“我是说,你可以和石公子奏曲读书。”他们白家,过去几个青年就是这样成长的一个情景片段。鸳鸯认为这很和谐,她站住直面凑近白绯:“难道这样不好吗?” 白绯的手扬起来并没有打上鸳鸯的头,被对方闪开了。她气的拔下簪子提在手里,绷着脸:“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奴婢,一日为奴终身卑微!”她的口才一向很不赖。 鸳鸯眼看着她的金簪那尖利的一端并没有敢朝上,她心里冷笑,依然保持端正的目光看着对方。她已经不是奴婢了还需要说明吗? 她的卑微过去她没有选择,但在将来,她是有选择的,仲尼苑内的庶务以及宫娥们还是归她管着的。这方面二王子和管家巴列反而还省心了不少呢,他们对鸳鸯的忠心和本份看在眼里的。 鸳鸯两手筒在宽宽的大袖内,她一早进门时候听白二说顾公子回来了,她即可脚步匆匆赶过来泓芳居内。 方才老远地在朱桓台楼上看见鸳鸯的白仲融,这会儿瞅准机会,从婢女们走的夹道出来外院,成功率避开了白绯和她娘。 当鸳鸯要进入泓芳居内院门,他从背后喊住了她:“鸳鸯!爹在这里。”他浑身的酒味,最近沉迷于酒。眼神迷离看着他的骨肉鸳鸯:“我真的是你爹,你娘就被我葬在了大佛寺后面的百姓冢。” 鸳鸯是心思上很有上进心的人,她会随着境况的改变而成长。她瞄着内院里尚未有人发觉,拽住白仲融:“你一大早就喝酒,不如你先进来把酒醒来再说。” 白仲融这一早还处于无人之境的感觉,半是恍惚:“我很后悔把你娘没有保住了,她若在,我如今也不会这么孤独无助。” 鸳鸯看着他的样子,拉着他走进去,喊着莺儿过来端了一壶水给白仲融,让他先坐在苹果树下慢慢地喝着醒酒。 她对这住的白泓是有心想过来探视的,她知道接近白泓这样的人不会吃亏,这是她入宫以后领悟出来的,到了驼龙山的深宫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宫娥嫔妃们尽管对她和白容不算很友好,但那种初见就震惊的目光让她明白她的美貌是必须要在意的事实,她连平日走路都很小心。 翻到了白家,她就不需要那么谨慎了,这里的人随便是谁也比宫的人物好应对的多,没有那么多的曲折拐弯的心思。 在仲尼苑,她不敢劝说白容服食五石散,怕被她欺负侮辱,她们姐妹从很小就欺辱她成了习惯的。 辰时正已经过了,顾颂顶着脸上一对黑眼圈催着白泓赶紧从内居室里出去,整理仪容该去太乐署了。 白泓一出来内居室大屏风,就见到宫装女子侧身站在正屋门槛外,那眉眼可不就是白容吗? 稍微一想,白泓就微笑迎了过来:“鸳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在宫里还好吗?” 这句话问的很平常很客套,但在鸳鸯来说很温暖,她憋住泪水没有流:“托大人的福,还不错!”她看到了顾颂,也冲着顾颂颌首:“顾公子日安!” 白泓伸手让这鸳鸯坐下了,转身时候无意从敞开的门扇望见白仲融,他笑的调皮:“啊,我二伯这是也喜欢上我们的苹果树了?”他让莺儿去把白仲融请进来,看着白仲融又正视鸳鸯。他故意问:“我二伯对待你还算温和吧?” 鸳鸯也转头看着门扇外有些空旷的大内院,苹果树下微微勾着腰的白仲融,那居然真是她的爹,以前觉得可能,现在是真真切切听他说了。 否则,这世间哪里会有平白无故的体贴,她离开白家进宫前,白仲融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么直接也就包覆了一层薄膜。 昔日,也明显地能看出来他对她的维护,这份在旁人看来刻意的呵护,被看作是畸形的世俗的男女关系。 她等着白仲融走进来,才对白泓说:“二老爷最近怎么还一大早就喝酒呢,二小姐和夫人不知道他喝酒的不良习惯吗?” “这个我不知道。”白泓目光在顾颂身上一扫,他的相思已经够难过了,他为了给鸳鸯一个好的回应,坐到白仲融身边递给他一盏奶茶:“二伯是心里发愁呢。” “也是吧。”鸳鸯作为已经不再是二房的婢女,她是不能问下去了,白容在仲尼苑是不会在意她爹酗酒成愁的。她又问顾颂:“顾公子这一路还顺利吧?” 顾颂一早卯时正,带着乞伏沐给的进城的腰牌,进来城里一直走着到了东街,没有看到琴坊开门他就来了白家宅门。碰上白二问他也是问:“你这一路顺利吗?”他郑重地点头。还是对鸳鸯说:“多亏了世子爷殿下的打点。” “那可真的很好呀!”鸳鸯在宫里这些日子,她最爱做的事儿是记人名并且分析出关系。她给顾颂说:“世子爷和二殿下一样,广交朋友,仁义的很!” 白泓瞧着她这丫头,这嘴巴这么能说?这可不是好事情,虽然她很伶俐也姿容秀丽,运气也算不错。 鸳鸯看着白仲融喝了奶茶,那煞白的脸膛上才泛起些红色,她很想问清楚关于她母亲的事儿,是真的不被冷伽仪容纳的是她的母亲吗? 白泓吃了点心握住顾颂一早的手,等着他吃,他闲着就问鸳鸯:“那你在宫里还听到什么关于世子爷殿下的传闻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黑眼圈师弟紧随,鞭打小人爽 “有,但是不多。”鸳鸯看着他们两个男子这样握手,她迅速抽回目光:“公主殿下说他可能不喜欢女色。”她是直率的性子,人又年轻,她说话也并没有防备着白泓顾颂。调皮一笑:“世子殿下好像也真的不在乎别人这样说呢!” 这话不是在挖苦揶揄他们师兄弟吗?希望鸳鸯不是故意的。 顾颂是敏感的,一旁的嫣然更加是脸上挂不住了,不看鸳鸯。白泓也看到了嫣然的反应,他笑:“公主殿下对每位王室贵族青年都会评判,可她那么喜欢男的,又是为何呢?”乞伏伽罗在大渊也是个盛名出众的女人,邻国人时常对她的事儿津津乐道。 喝了热奶茶的白仲融渐渐恢复神智,干咳了两声,他头疼的要炸开了,表面他平静如往昔。 冷伽仪近日时常在寝室内推搡他,这样暴力对待他忍受了很多年,白容头一次回到娘家,他这个作爹的就交代了鸳鸯不要让白容服用那玩意儿。 可他的容儿,哪里是他这当爹的能教导她能接受的,他的容儿就是冷伽仪的年轻分身,一样的自私无感知。 白泓当然知道,他需要感谢乞伏沐,带着刚用了朝食的顾颂来到惠心院,后面隔墙那位听见了响声也开了院门走出来。 “幺!回来了?”哥舒夜嗓门低沉,听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招呼声。看着他们又说:“我表姐去采买食醋去了,说是家里多了个吃醋的人。” 白泓定睛往门扇上看,里面窗帷似乎没有关,人影还在动,他过去门前左手还牵着顾颂:“我娘在的,阿夜叔你去看看我二伯吧,他在我那里醒酒呢!” 石令婉当然在屋子里忙着的,她打开门让他们师兄弟进去正屋。从箱子里找到一个翠玉箫:“这是我打算用来送给王府的礼物,只是有些陈旧,想拿到你爹跟前抛光一下。” 白泓凑近一看:“娘,这是哪里来的?我怎不知道来历。” 顾颂夜很羡慕地看着翠玉箫,石令婉温和对他说:“这虽然也不算贵却很稀奇,但因为你能回来,师母就觉得很值得!” 顾颂很快就要哭了,但忍耐住没有说话,把脸背过去了,他不能饶恕他的任性了。 以前投军是因为怕爹嫌弃他是个累赘,他跑到广武参军,然而最后,一代琴人屈尊为了儿子抚琴在军中,顾弘明是真心的对他比亲爹还好。 白泓捏住顾颂的手背,轻轻地按,他要他不要内疚也不要悲伤,他们的将来会走的好好的不分离。 “娘,这物件你不能送,我看这样好了,既然王爷喜欢好物。那不如就我去采购,把咱们家做的最好的黑玉箫给带上。”他一看那翠玉痕迹,那是有年头的,有灵气的不能轻易送出去。 他娘一听就笑了:“你怎么知道这是好物?虽然不算多么贵。”她瞟一眼窗外,拉住儿子坐下。关了门扇:“我给你说,这是关于你二伯的私人事儿,搁我这里都快十八年了,要是他想要早就该来要了。” 白泓听了他娘娘这么一说,他直接揣测:“该不是和鸳鸯有什么关系吧?娘要是不说,我就不问了。” 白泓从小也感到有趣的是,白容总是欺负一个酷似她容貌的婢女,白绯直接就是打骂人家鸳鸯不该到她们家做事儿。 可是她娘是爱挑剔的人,好看的婢女才能烘托她们母女三人的高贵气质,这笨拙美好的婢女鸳鸯与冷艳满腹才华,还窈窕有学识的小姐是有区别的。 按说,鸳鸯到了宫里,她的追随与依附者白容脱离深宫盛名狼藉了,那么她也就保护自身远离白家不要常往来。 况且她们母女曾经对她百般凌辱,就因为她身份低微却姿容出众。 白泓未免被这家务事儿给扰乱一些,一回神赶紧带着顾颂到了门外,等在那里的索容道很不长眼地行车辕上跳下来:“大人,您带着你家奴才去乐署啊?” “我看你他妈的不想混了!”白泓从他腰里抢过来鞭子就狠狠地抽,顾颂接住手也一顿好好地抽。白泓跳上车辕就骂:“你爹是混车行的,行!本官这就把你送到都尉署,让裴大人好好地兜你的底儿给我听。” “白大人,误会呀!这都是误会,小索从来没有对您不尊啊!”太乐署公派杂役索容道被打了,开始求饶也难免小眼睛里都是愤恨。也不下跪,就抬眼看着他们:“您打了我,尚书令大人那里是要交代一声的。” 还敢威胁他?白泓接着打。 白家周围同街的邻居们,有些人探头听见了鞭子响,再一看是平日里俊雅不俗的白大人,还有才刚回来的他的师弟。 他们才知道,原来白泓也会打人,还是直接用马鞭子抽,抽的是太乐署公派杂役。 新官上任,白泓忍耐了第十日了,再若连这样一个跳蚤都不掐死,他怕是在里面连个威望都立不稳了。 “师弟,上马车!”白泓踢开了索容道那小厮,他一个堂堂大乐令,身着那么气派的官制袍子他就也驾车。 他将长袍学着哥舒夜那样展开后襟,前襟就由着风吹。顾颂一个人坐进去觉得不合适,便也坐出来和白泓都在车辕上。他轻声说:“师兄,我这是要陪着你一同去乐署办理公务吗?” “近日一些鼠辈做了些不利于乐署的事儿,我还要令大人呢!”想起来昨夜那么晚捉住宁潜,那还是多亏了都尉裴世恒。 师弟看起来昨夜也是夜里赶路,几乎没有睡好,白泓这就想着到了乐署给买张长塌,闲时坐着,困时候躺平。 今日正好先让师弟用着,顾师弟这离开白家他的十三个日子,是让他悬着的心经历了一场爱与不爱的拷问。 两匹马套着的马车灰雀巷一出来,两旁行人驻足仰慕地看着他们,这一对男子各有风采,右边的略带忧郁厚唇大眼睛,左边的清贵不傲娇气质如谪仙。 白泓怕马车太快了,那两旁的泥水会溅到他的衣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车夫闹乐署,惊现说唱老汉 近日白泓觉得路人的目光也格外地友善,他平日里及其厌烦了被注目,他觉得他和别人没有多大差别,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但这这时候的辰时三刻,他身旁多了他朝思暮想的爱人,那可就不一样了,他和他应该被注视着,这是最好的见证。 两人坐在车辕上,就这样一路到了太乐署,感觉这路程比往常要短暂的多,白泓觉得那是因为有了颂师弟。 太乐署内大间,因为少了宁潜的存在,众人少了些约束,站起身走出来看着白泓身边的顾颂。 “大人,这位就是您一同在上元节竞乐场奏瑟的公子吧?”李知事大着胆子上前来问,这位顾公子在众人来看就是很匹配白大人的。 白泓近日这样悄无声息就把宁潜送进了都慰署,他们已经怕到了,不敢把脚从门槛内跨出来。白泓笑着扫视一遍众人:“对,李知事你说的对,这位我珍重地给大家介绍,是我师弟。姓顾,名颂。” 那名舞人总章冷清看着顾颂这么年轻,微微凝眉:“敢问顾弘明顾大师是阁下什么人?” 顾颂正要回答,白泓一看是冷月淑的堂弟,这人明知道这些事实和底细,他还故意问这个,白泓回看一眼不出声。 白泓牵手顾颂,在两旁都是高凳直排书案的通道里行走,他就是要宣示给这些人看,让他们知道师弟已经是他的爱人了。 前不久,他们中已经有人暗中给他配对,还找的是王室的贵女。 李知事端着一壶奶茶两个白瓷盏进来内室:“大人,公子请用茶!”白泓这些日子的礼器跟进,让他手里的活儿做的比昔日更加顺心。这李知事对白泓说:“都知道了,心里也顺着,还感激大人您呢!” 白泓当然知道这是说宁潜和那件秦皇凤首,如今被押往都慰署,好歹是煞住了宁潜的威风。白泓让顾颂坐着,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嗯!好喝,今日的茶果然好喝了很多,你们感激我,就没有必要。今后诸位,安守本份做好一个乐人的活儿,比去倒卖什么器物安稳。” 李知事一看也明白,他们是一对亲密爱人。他弓腰说:“大人的话,属下会带给他们的。”说完出去时候,他把趟门也带上了。 白泓走到窗前,回看一眼顾颂:“怎么样?我这里还好吧,就是往常多数情形下就我一人在此查阅公文,偶尔进来说话的,不是匆匆而来如刚才那个,就是闲着来消磨我的耐心,是那个已进去都慰署成了阶下囚的那个。” 白泓亲手打开窗扇,转身坐过来顾颂身边,顾颂的眼睛也是一刻都离不开师兄,他在这过去的十三个日子里,他的心中反复刻画着他的身影。 现在到了身边,他看到了真实有血有肉的师兄,经过的那些心里煎熬,他就不想说了。 白泓想找些有趣的见闻给顾颂说的,忽然耳畔明显听到到太乐署大门上的吵闹声,他眼睛一个凌厉地怔住瞬间对顾颂微微摇头,让他坐着他出去查看。 白泓慢步走出内大间门外,李知事看一眼说:“大人,这都是城里的驴车骡子车骆驼车的车夫们,还有那些人,您看他们还吹奏丧乐。” 这种丧乐的调子似一种部落的说唱,尾音“呐呐啊”结束,三个羚羊角偶尔吹个单音,领头的老汉看着脸部轮廓很熟悉但他脸上涂了蓝白色草汁灰。他走出去站到他们面前:“各位这是有何贵干那?” 民间乐班因为出大乐获得的酬劳,曾经在某年和公署乐班的差别太大,民间乐班因此豁出来用这类撒泼形式来闹太乐署的事,之前有过。现在,他们中一人面颊突兀的上来对视白泓:“您就是乐署的大予?那我儿子的鞭伤怎么办,赔钱吧,五百两。” 这种莫名其妙地公开勒索,白泓经常混物料市场,他面对的多了,他的神情很不以为然。 他就站着,两手交握在宽宽的大袖内。凭借着不长的阅历,他能看出来这面颊突兀的就是个有些混得开的车把式,那么他有索容道那样的儿子也不意外。 白泓也看到,昂头打着手鼓依然唱着哀歌的领头老汉,这秦皇凤首一结案,这老人就敢露面赚取外快了。他走上前凑近老汉:“七叔,你不是个工匠吗?怎么还唱哀乐呢,多才艺就该来找我,我给你申报尚书令大人,让你入籍我大渊。” 这老汉发觉他震耳欲聋的哀乐说唱,其实很激烈又震荡,但这白玉脸庞的男子居然不为所动。他微笑着:“等我把今日的乐走完啊!”他的脸上彩绘颜色白蓝分明,他一首调子没有完结就还在打着节拍唱下去。 李知事和这领头车把式老索都一些懵,老索耐心没有多少了。又扯开嗓子:“白大人,今日你打了我儿子容道,那么你就该赔偿五百两银子治伤用的。” 白泓根本就当老索头他是透明的,老索头说的是嘈杂之音,他依然煞有兴趣滴观看着老汉的说唱,这说唱他幼年听过无数个版本。 有他祖父亲口唱的也是鼓声相伴,也有长安城里那些龟兹移民,头巾缠绕着神情很激动昂扬,仿佛在不屈中与生命的坎坷在对抗。 “大人,我儿子的伤口化脓了,也结痂了!”那老索是赶车的头目,平日里隔着大路喊对面车夫喊习惯了。他这样连续几声没有喊到回应,他干脆站到白泓身边又喊:“白大人,给我银子,索容道要治伤!” 白泓耳朵偏过去躲开了老索的喊声,微笑对他:“你要是治伤就给我说治伤,乞讨的不在这里,乞讨在我太乐署是违背规矩的,或许你该到城门外的乞讨队伍哪里。” “我才不信你说的呢!我儿子说了你最奸诈,你们把他当驴子使唤,完了还打他,你们活该大伙儿说说,有这么对待一个通传的吗?” 老索必定是依靠势力欺负别人也习惯了,来到太乐署,他根本就没有把王廷命官放在眼里,他耍赖也认为能在这里耍。 内大间门槛内,那些员吏们都站着看,没想到白泓能在前些日子里对宁潜有些忍让,但对这些民间泼皮居然还有办法应对。 这家里做生意行商的果然有一套,他们心里存有对工匠户和商贾的鄙视,白泓的才华让他们服气,但他的门户还是比他们中的有些人低了些。 终于,那老汉的说唱停了下来,他手里捏着饼大的褐色鼓,脸上白蓝色草灰覆盖的神态依然忧愁很浓。 白泓是被他吸引的,别的不怎么有水准的乐人都都是老索雇来闹的,不足为奇。 白泓先让李知事把说唱老人七叔给带到前院,那里有安置临时乐人的待客厅,给送上茶水聊着先,这老人的说唱在大渊并不多见。 白泓身边多了师弟顾颂让他比昔日更有信心对付这些人,顾颂低声问他:“刚才那老汉我认识,你打算怎么对待他?” 他们都没有理会老索和他身后的二十几人,那些人的大裤短衫无帮的麻布料鞋,和乐署众人齐整的装束对比鲜明。 身为乐令,每日都要面对各种人物的挑衅。白泓抬眼一扫,内大间门槛内,众员吏还没有散。 他也低声劝顾颂:“有事儿回去家里说,这会儿你先等我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先。”他让顾颂先进去里面,顾颂不要,他就站着。白泓无奈叮嘱:“那你站着别动哦!” 顾颂点头没有再说话,笑着看师兄如何解决这事儿,他如今不怕面对任何人,他连死人满地的大牢都待过了。他的神态像是对白泓一句:“师兄,你忙你的,我站着看就是了。” 白泓嘴角还带着笑,转脸对上老索一张刀削的颧骨:“你儿子来了太乐署当差多久了,你知道吗?”他声音很好听,带着和缓的魅力。对方没有应声,他接着问:“不记得了?那么你这个当爹的可真的心大的很哪!” 老索头是京城混私车夫这块儿的,黄眼珠三角眼内暴突:“他当差多久我没算过,可你方才从你家那灰雀巷外拿鞭子打他,你一共打了三十六下,每一下都很结实。” 老索头这样的人,地位身家在那些被支配的奴婢,佛图户跟前,他们算是有家有业略有资本。车夫这活儿虽然是出力气,还需要饲养牲口,但在时下很紧俏又赚钱,至于他赚了钱后怎么养家治理门户那是看智慧的。 白泓料定了他会讹一笔钱,抛除他请丧乐班的七八银子,再散给跟着来的车夫一人一两,他要的五百两他单独能落下四百七十多两呢。 “三十六下,那不把人打死了吗?你儿子死了你也不至于才要这么点儿呀!”白泓记得他和顾颂手下的不重,破了皮有了血痕是有的。白泓凑近了老索,京城地产的水烟叶子呛人的味道,还有长期酗酒微微颤抖的膝盖。他迎上这双三角眼:“你儿子呢?” 被白泓盯上的三角眼里黄眼珠怯懦了些许:“就来!在路上的马车里躺着哩,他被您打成那样也走不成啊。”老索扭头看着太乐署大门,那门前宽巷里被个面无表情壮汉推着的独轮车正要进来。老索头瞬间一喜:“我儿容道,你看那满身的伤。” 顾颂走过来,相隔一丈远的距离仔细地看过了对师兄说:“那身上都不是血,那是假做的颜料。”白泓也感到不可思议,并没有看老索直接走过去把索容道上衣整个掀开。他伸手擦了那伤口的红颜色放鼻子前一闻:“你这是桑葚吧?味道和我整日拌面的的醋有的一比。” 内大间里那宽胖脸的李知事先是带头哈哈大笑,跟着那些员吏们也憋不住了大笑,他们白大人吃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京城里谁家的人还不吃醋呢? 关键是,白大人对付这些糙料子车夫,这帮子俗人最难对付了,他们身上味道重,说话粗鲁。还爱这么虚张声势来把事情往大里闹,这样看来,他们这样做也并没有吓住白大人嘛。 老索头眼神飘忽起来,对着他的人说:“这谁干的?谁给容道身上抹了桑葚的,站出来!”他本来就有些发怵,到了这会儿也心虚了。那推车的人就要站出来的,即可被他呵斥:“你他娘的抹个东西也抹不好……。”说着就打了一巴掌到那麻木壮汉的头上。 未待白泓说什么,顾颂见状就一拳头砸到了老索头肩上:“他也是个人,你算什么人嘛!”他见那汉子老实本份很替他感到不值,他走过来拉住他问:“你是他们的奴工?还是什么人,我劝你把你自个当个人看,这才对得起父母给你的这副躯体!” 白泓认为师弟有些过分热心了,就要来拉他,被李知事和那说唱老汉七叔的脚步声打断了。七叔过来站到这壮汉身前反问老索头:“我儿子和我都是难民,因为接了你的出丧乐,你怎么能打我儿子呢?” 他们父子连同家眷老中小三代,都在城西的四合营里住着,生活艰难不容易。儿子不怎么会说中原的话,总是埋头下苦做事儿,刚才他被雇了出乐而他儿子因老索说是做假伤才跟着来挣银子的。 老索看着七叔这老汉居然被单独让到了地方喝茶,他心里不服气也很恼怒:“怎么了?丑流民!你们活该流离失所住在草棚子里哆嗦。我让他做伤口,他做的这是啥?桑葚……。” 一个早上天气这么好,偏就有人来这么糟的来闹,白泓不想让这事儿继续下去了。 “停!你们两方先给我停止争吵,你给我说你儿子被我打了三十六下,看来这是伪造的伤口,那么你的五百两就是你期瞒敲诈!”白泓看这样下去,所有人很快会忘记谁是谁非。 那老索头急了,先不理会七叔和他儿子,跳到白泓面前:“白大人,我儿子容道是在您手下当差的,被打了您得给个说法呀!”他说着就把白泓打的那些印子鞭痕指着让看:“是真的打到这了,至少十几下。” “不是三十六下吗?怎么忽然还变少了。”白泓望向内大间门槛内,那些他的属下们。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恶通传被制服,白泓发觉宝藏 与此同时的京城都尉署,安顺受到他嫡姐的嘱托来探监,都尉署的监牢分东西设置,这一处靠东的关的人都是世族门阀们临时收监的地方,这是裴都尉惹不起的。 宁潜昨夜进来就不好好地睡,指名道姓地咒骂裴世恒,摆族谱显示身份,还说他根本就是被人嫉妒陷害。 后半夜寅时正,他才躺着盖上褥子睡下,辰时初牢门一打开说是进来了探视的人,他也不管什么就起来站着牢房门上骂:“裴世恒,你放你宁爷爷我出去,我在这里被关着对你没有好处!你娶个夫人来路不明,你还这么嚣张……..” 狱卒是不敢得罪这里关着的大爷们,安顺带着食盒轻声道:“姐夫,我来看你了!”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宁潜连看都不看他。 他昨夜带着夏国乐人在西城小巷子里吃喝作乐,他也吃得很饱还没有消化完,他瞅着牢门开着一道缝隙把那外头的光线也带进来了。他就继续骂:“我要见尚书令大人,把我关进来你要问尚书令大人愿意不愿意。” 按照大渊律法,他的罪名是私自仿制国有神圣礼器,这罪名很轻,他知道罚金二百两就能免除的。 怪就怪在他没有把这事儿也算上白泓,多一份他就少收一份银子,另外他也认为白泓太嫩,还不足以参与到他的买卖当中来。 “姐夫,这里是阿姐做的精致美味朝食,你看看有豆汁油条,还有肉包子里加了竹笋馅的。”安顺把食盒往铁栅栏跟前提了提,他姐夫还朝着牢门上方看着。他又说:“那,你不方便,我就喂你吃也好!” 宁潜一早上气儿还没有消,狠狠骂:“滚!老子没要你带吃的。”他伸出一脚就踢出来栅栏外面,被安顺躲开了。他瞪着眼睛:“你怎么不快让你阿姐给我请尚书令大人呢?吃的,让这狱卒给我开门拿进来!”他的夫人和尚书令的夫人私交还不错,他这次被关了对方不会不理会。 安顺身后的狱卒立即上来打开锁,宁潜身上是没有任何束缚的,大概是昨夜这里的狱卒以为他是文儒之辈,也不需要。 安顺这就准备迈步进来把食盒放下,他的姐夫宁潜忽然把食盒一下子倒扣到狱卒头上,这狱卒满身狼狈也不敢吱声。 宁潜还对他说让他去叫狱卒头目,或者直接把都尉裴世恒叫来。 安顺答应着照办了,才走上台阶到了牢门口,他就遇上都尉裴世恒身穿常服慢慢地下来,他身量偏高颇有名儒的些许风度。 “宁大人,您勾结那与我大渊未开启贸易的夏国人做买卖,这宗罪要是被我安上了就怕不是被关在这里。”他笑着站在栅栏外,对着一身狼狈的狱卒使个眼色让出去了。看着宁潜不屑于理睬他又说:“那廷尉诏狱的大门就是等着的,可是你的食邑不足六百石,你终究还是品衔低微了。” 哼!小小一个都尉署的都尉敢瞧不起他。 宁潜把侧着的身子转正了,冷冷凝住裴世恒:“这么说来,裴大人还是为我着想呢!”看着裴世恒,他想起他娶的女人来路不明。他忽然狠狠地把脖子又转回去:“哼!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啊?量你也不敢那么做,你什么靠山也没有呢。” 裴世恒行事是斟酌再三的,对方不领情,他只好说:“现在让你沐浴,完了就更换地方。”说完他就离开了,宁潜这样实际官衔比他低,颜面还很嚣张的人,他见的很多了。 宁潜眼中愤恨,开始对安顺发牢骚,说什么他本来要给梅君和儿子置办新宅子的,现在就都没有了。 安顺送来的吃食都被他姐夫毁了,他只好到外面又去带一份新的进来给他用,银子他回头会找他阿姐讨要。 这边白家宅门前的灰雀巷一到,顾颂就先下来车辕,他这一路把白家对七叔大概介绍了一番,只说了三房的师父师母一家。 但是七叔说他们来京城要寻的人家也是姓白的,但名字似乎不对,还问顾颂有没有在白家遇见过名叫殷兰的女婢。 顾颂说了他不知道,这老汉七叔就瞬间郁闷了,儿子劝他:“爹,那都是十七年多的事儿了,京城这么大,官署言传有九千户呢。” “对,时日一长,这事儿就不好说了,但是我师兄人面广,兴许就有机会能帮着问到。”顾颂宽慰着七叔和他儿子,快到灰雀巷了他又嘱咐爷两:“我师父家重视隐私,所以,我把车帘幕挡住,等你们到了外院我就让你们下车。” 七叔虽然心里不愿意这样掖着藏着进去人家大门,但也配合顾颂应了声:“成啊!” 他们父子带着失去兄长的嫂子和孩子,还有生病的老母亲,本来是到沿着金水河一百里地的乐城寻亲的,临到地界听说亲人犯事儿赶紧就改道来了大渊京城。 他爹说凭借父子俩的手艺能吃上饭的,但到了城里多方打听姐姐殷兰,几日下来盘缠用尽就被城里的巡弋署驱赶到了难民营。儿子成了待遇微薄的苦力,他成了难民营里最低廉的乐工。 他们的日子实际上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稳定的保障,前几日有个老儒样的人找到他让他制作古琴。 他接了活儿,可是四合营那样的地方难以让他安心制作,他便也跟着儿子赶车做苦力,在这时候无意遇见了故人力仁。 一来二去熟悉了过去,又衔接了如今此刻的情谊,力仁告诉七叔他详细的住处,他那日为了躲避两方人的找寻,他就背着琴进山了。 若不是流落他乡,他不必要这么躲藏着做事,但一想起来他那女儿,他们父子这点苦算不上什么。 马车到门上,顾颂就喊着白二叔,那白二被顾颂这样的人称呼二叔,真的乐到心里了。 “顾公子,这马车里是?”白二觉得车里有人,但不好明着问清楚。一想或许是白泓的什么器物,他说:“顾公子,那您能帮着我一块儿推车吗?” 最近四月了,大佛寺前面的水浇地开垦了也种上了大豆小麦和稻米芝麻。顾颂能想到白家的男奴才们都下地了,他郑重点头:“对,一起吧!白二叔。” 两人一起推车顺利进入大门内,关了铜扣门,车上走出来七叔和他儿子。白二惊的愣住了喊:“这位不就是那七叔吗!他这是要来咱们家……?” “对,是师兄邀请的。” “哦!大人邀请的?那就好。”白二还曾奉命跟踪这位呢,这么快就来到了家里让他感到很意外。 顾颂并没有详细地说什么,七叔和他儿子也就不多说话,他们是白大人请来的客人,暂时能为白大人做什么还不知道。 白二看着情形只好到惠心院请了石令婉,铃儿也跟着身后,她不知道会遇见熟人,也想不到。 看到他家公子脸上还有倦态,身边还跟着个老人。石令婉看到这老人即可让铃儿去端点心到前院,顾颂提醒了他师母说这是师兄特地邀请的于田来的老艺人。 面对知道她多日前遭遇境况的这个老人,铃儿只是默默颌首不说话,七叔也是淡淡扫一眼不再看,他其实也知道她被贵人带着下山了,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还是到我的惠心院去吧!”石令婉凝着老人琥珀般的眸子,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直觉儿子请的人可能不简单。她让顾颂先准备个长凳子,然后问他:“应该是有渊源的客人吧?” “对!师母,七叔是制琴曲乐都擅长的艺人,是从于田来的。”顾颂看着师母这么一问,他就这样说了。 “好!那就吩咐铃儿跟着厨子去采买,羊肉鲜鲤鱼都备上!”石令婉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满是真诚,同时也看到老汉父子俩眼中晶莹。 于田人招待客人就是鲜活鲤鱼串在火上烤熟,羊肉整幅架子埋沙坑里烙个半熟,然后洗净放锅里焖熟上盘,她光是这样一说对方就明白了。 他们父子在他乡遇上故乡人,有那么少许的回归感,加上这内院底楼花圃内翠盈盈的一蓬葡萄架,这简直和他们老家一个风格。 白二听从石令婉的吩咐,到咏雨阁请了石轨去欣荣琴坊替换白季旺,其实早上顾颂一到白季旺也在,但石轨马车到了琴坊对他说。 家里来了个民间艺人老头和儿子,是难民,那一身的衣裳我看着就不习惯,还是你回去看着应付应付吧。 白季旺知道石轨富贵习惯了,见不得朴实的人,他只好骑马回家来,走前叮嘱石轨把店面看好了。 惠心院里,哥舒夜从他的内院晃出来在院子里走着,自然正面看向正屋内,他仅仅扫一眼就不想继续待着了。 里面七叔他们,也对哥舒夜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正和石令婉聊到于田的风俗文化,石嫣然一直对他们投以友好的目光。 他深知,若不是他有个姑姑和表兄,他跟随他爹的日子,那或许还不如这老汉父子呢。 这时候,鸳鸯无意进来给石令婉辞行:“三夫人,我要回宫了,特地给你说一声,您要记得身体安康!”她是有较强自尊心的人,在宫里秩序严谨的日子里她某种程度上恢复了她的性子。 石令婉因为屋里有客人,她站起身:“鸳鸯姑姑,我这里有客人,就先感谢你送来的宫中酱料,我用了些,感觉拌面很好味道呢!” “嗯,我就是知道你厨艺好,你一定用得到。”鸳鸯冷淡说着话,也不看其余的人。 但这七叔已经耐不住眼睛看着她,这女子完全神似他女儿,只是女儿若是现在应该也三十多岁了,可若是成亲了没准是他的孙女呢。 七叔的儿子也看着不敢说话,呼吸都停止了,他的姐姐是偏向中原人的宽脸偏圆,眼皮上挑的,眸子是精芒闪烁的星眼。 她就这样告辞走出来惠心院,出了中庭还在想,哪里来的这么一对亮眼睛穷老汉穷后生,居然被让到正屋里做客。 到大门上,她的车被宫里赶马的小内侍牵着,她要上车时候看到白季旺。她随口就说:“三老爷,你们家夫人正招待两名很穷的人呢,我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穷的人啊!” 平常很多时候板着面孔的白季旺,被鸳鸯这么一说给逗笑了:“是吗?那我去看看穷成啥样了!”他当然知道,这丫头鸳鸯长期在二房那边的,她说话做事的姿态被影响的很深。 鸳鸯人都坐进去那铜钉马车里了,还把脸从车窗伸出来:“就是那种麻布编织的衣裳,还是一件就到领子上,给箍的紧紧的那种。” 鸳鸯这样一说,白季旺快步就往大门里走。牵的马交给刷马的奴才,他以为是他大哥回来了,大哥必定是路上遭遇了苦难。 他的大哥白天烁如今虽然贵为驸马爷,但于田国常年王室内斗,外敌滋扰,可能是待不下去了。 他走路快,也吃得多,碰上闲着提一个酒壶从中庭北院穿廊里走出来的白仲融,他对他说:“二哥,大哥回来了!” 白仲融因为鸳鸯走了,他刚从楼台顶上看见,这会儿心里盘旋着一些旧事,猛然反应过来惊道:“啊?大哥这时候回来不应该啊!”他都和三弟分了家了,他大哥就来该住哪里吃哪里。他脱口而出:“我把水浇地都给了你,你可不能做老好人再分给大哥,你不能做傻事哦!” “嗯!我先进去看看,也许大哥只是来看看。”白季旺走到惠心院门上,推开门扇。 他想好了,大哥回来了他就把水浇地分给他三分之一,让大哥耕田把米吃。 他走在外院六米宽的走道里,看着梨花落满地缤纷似雪,牡丹花含苞待放,这时候真的是好时节。 他认为大哥来到中原是最好的季节,于是他也难得一笑,推开内院门快步到了正屋前,结果看着陌生的老汉瞬间就失望了。 但他不想让夫人看到他的失落,他依然保持住欢欣的笑容在脸上,这让里面的老汉七叔看见了心里顿时安稳。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宁潜对骂都尉,鸳鸯笑穷惹人 与此同时的京城都尉署,安顺受到他嫡姐的嘱托来探监,都尉署的监牢分东西设置,这一处靠东的关的人都是世族门阀们临时收监的地方,这是裴都尉惹不起的。 宁潜昨夜进来就不好好地睡,指名道姓地咒骂裴世恒,摆族谱显示身份,还说他根本就是被人嫉妒陷害。 后半夜寅时正,他才躺着盖上褥子睡下,辰时初牢门一打开说是进来了探视的人,他也不管什么就起来站着牢房门上骂:“裴世恒,你放你宁爷爷我出去,我在这里被关着对你没有好处!你娶个夫人来路不明,你还这么嚣张……..” 狱卒是不敢得罪这里关着的大爷们,安顺带着食盒轻声道:“姐夫,我来看你了!”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宁潜连看都不看他。 他昨夜带着夏国乐人在西城小巷子里吃喝作乐,他也吃得很饱还没有消化完,他瞅着牢门开着一道缝隙把那外头的光线也带进来了。他就继续骂:“我要见尚书令大人,把我关进来你要问尚书令大人愿意不愿意。” 按照大渊律法,他的罪名是私自仿制国有神圣礼器,这罪名很轻,他知道罚金二百两就能免除的。 怪就怪在他没有把这事儿也算上白泓,多一份他就少收一份银子,另外他也认为白泓太嫩,还不足以参与到他的买卖当中来。 “姐夫,这里是阿姐做的精致美味朝食,你看看有豆汁油条,还有肉包子里加了竹笋馅的。”安顺把食盒往铁栅栏跟前提了提,他姐夫还朝着牢门上方看着。他又说:“那,你不方便,我就喂你吃也好!” 宁潜一早上气儿还没有消,狠狠骂:“滚!老子没要你带吃的。”他伸出一脚就踢出来栅栏外面,被安顺躲开了。他瞪着眼睛:“你怎么不快让你阿姐给我请尚书令大人呢?吃的,让这狱卒给我开门拿进来!”他的夫人和尚书令的夫人私交还不错,他这次被关了对方不会不理会。 安顺身后的狱卒立即上来打开锁,宁潜身上是没有任何束缚的,大概是昨夜这里的狱卒以为他是文儒之辈,也不需要。 安顺这就准备迈步进来把食盒放下,他的姐夫宁潜忽然把食盒一下子倒扣到狱卒头上,这狱卒满身狼狈也不敢吱声。 宁潜还对他说让他去叫狱卒头目,或者直接把都尉裴世恒叫来。 安顺答应着照办了,才走上台阶到了牢门口,他就遇上都尉裴世恒身穿常服慢慢地下来,他身量偏高颇有名儒的些许风度。 “宁大人,您勾结那与我大渊未开启贸易的夏国人做买卖,这宗罪要是被我安上了就怕不是被关在这里。”他笑着站在栅栏外,对着一身狼狈的狱卒使个眼色让出去了。看着宁潜不屑于理睬他又说:“那廷尉诏狱的大门就是等着的,可是你的食邑不足六百石,你终究还是品衔低微了。” 哼!小小一个都尉署的都尉敢瞧不起他。 宁潜把侧着的身子转正了,冷冷凝住裴世恒:“这么说来,裴大人还是为我着想呢!”看着裴世恒,他想起他娶的女人来路不明。他忽然狠狠地把脖子又转回去:“哼!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啊?量你也不敢那么做,你什么靠山也没有呢。” 裴世恒行事是斟酌再三的,对方不领情,他只好说:“现在让你沐浴,完了就更换地方。”说完他就离开了,宁潜这样实际官衔比他低,颜面还很嚣张的人,他见的很多了。 宁潜眼中愤恨,开始对安顺发牢骚,说什么他本来要给梅君和儿子置办新宅子的,现在就都没有了。 安顺送来的吃食都被他姐夫毁了,他只好到外面又去带一份新的进来给他用,银子他回头会找他阿姐讨要。 这边白家宅门前的灰雀巷一到,顾颂就先下来车辕,他这一路把白家对七叔大概介绍了一番,只说了三房的师父师母一家。 但是七叔说他们来京城要寻的人家也是姓白的,但名字似乎不对,还问顾颂有没有在白家遇见过名叫殷兰的女婢。 顾颂说了他不知道,这老汉七叔就瞬间郁闷了,儿子劝他:“爹,那都是十七年多的事儿了,京城这么大,官署言传有九千户呢。” “对,时日一长,这事儿就不好说了,但是我师兄人面广,兴许就有机会能帮着问到。”顾颂宽慰着七叔和他儿子,快到灰雀巷了他又嘱咐爷两:“我师父家重视隐私,所以,我把车帘幕挡住,等你们到了外院我就让你们下车。” 七叔虽然心里不愿意这样掖着藏着进去人家大门,但也配合顾颂应了声:“成啊!” 他们父子带着失去兄长的嫂子和孩子,还有生病的老母亲,本来是到沿着金水河一百里地的乐城寻亲的,临到地界听说亲人犯事儿赶紧就改道来了大渊京城。 他爹说凭借父子俩的手艺能吃上饭的,但到了城里多方打听姐姐殷兰,几日下来盘缠用尽就被城里的巡弋署驱赶到了难民营。儿子成了待遇微薄的苦力,他成了难民营里最低廉的乐工。 他们的日子实际上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稳定的保障,前几日有个老儒样的人找到他让他制作古琴。 他接了活儿,可是四合营那样的地方难以让他安心制作,他便也跟着儿子赶车做苦力,在这时候无意遇见了故人力仁。 一来二去熟悉了过去,又衔接了如今此刻的情谊,力仁告诉七叔他详细的住处,他那日为了躲避两方人的找寻,他就背着琴进山了。 若不是流落他乡,他不必要这么躲藏着做事,但一想起来他那女儿,他们父子这点苦算不上什么。 马车到门上,顾颂就喊着白二叔,那白二被顾颂这样的人称呼二叔,真的乐到心里了。 “顾公子,这马车里是?”白二觉得车里有人,但不好明着问清楚。一想或许是白泓的什么器物,他说:“顾公子,那您能帮着我一块儿推车吗?” 最近四月了,大佛寺前面的水浇地开垦了也种上了大豆小麦和稻米芝麻。顾颂能想到白家的男奴才们都下地了,他郑重点头:“对,一起吧!白二叔。” 两人一起推车顺利进入大门内,关了铜扣门,车上走出来七叔和他儿子。白二惊的愣住了喊:“这位不就是那七叔吗!他这是要来咱们家……?” “对,是师兄邀请的。” “哦!大人邀请的?那就好。”白二还曾奉命跟踪这位呢,这么快就来到了家里让他感到很意外。 顾颂并没有详细地说什么,七叔和他儿子也就不多说话,他们是白大人请来的客人,暂时能为白大人做什么还不知道。 白二看着情形只好到惠心院请了石令婉,铃儿也跟着身后,她不知道会遇见熟人,也想不到。 看到他家公子脸上还有倦态,身边还跟着个老人。石令婉看到这老人即可让铃儿去端点心到前院,顾颂提醒了他师母说这是师兄特地邀请的于田来的老艺人。 面对知道她多日前遭遇境况的这个老人,铃儿只是默默颌首不说话,七叔也是淡淡扫一眼不再看,他其实也知道她被贵人带着下山了,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还是到我的惠心院去吧!”石令婉凝着老人琥珀般的眸子,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直觉儿子请的人可能不简单。她让顾颂先准备个长凳子,然后问他:“应该是有渊源的客人吧?” “对!师母,七叔是制琴曲乐都擅长的艺人,是从于田来的。”顾颂看着师母这么一问,他就这样说了。 “好!那就吩咐铃儿跟着厨子去采买,羊肉鲜鲤鱼都备上!”石令婉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满是真诚,同时也看到老汉父子俩眼中晶莹。 于田人招待客人就是鲜活鲤鱼串在火上烤熟,羊肉整幅架子埋沙坑里烙个半熟,然后洗净放锅里焖熟上盘,她光是这样一说对方就明白了。 他们父子在他乡遇上故乡人,有那么少许的回归感,加上这内院底楼花圃内翠盈盈的一蓬葡萄架,这简直和他们老家一个风格。 白二听从石令婉的吩咐,到咏雨阁请了石轨去欣荣琴坊替换白季旺,其实早上顾颂一到白季旺也在,但石轨马车到了琴坊对他说。 家里来了个民间艺人老头和儿子,是难民,那一身的衣裳我看着就不习惯,还是你回去看着应付应付吧。 白季旺知道石轨富贵习惯了,见不得朴实的人,他只好骑马回家来,走前叮嘱石轨把店面看好了。 惠心院里,哥舒夜从他的内院晃出来在院子里走着,自然正面看向正屋内,他仅仅扫一眼就不想继续待着了。 里面七叔他们,也对哥舒夜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正和石令婉聊到于田的风俗文化,石嫣然一直对他们投以友好的目光。 他深知,若不是他有个姑姑和表兄,他跟随他爹的日子,那或许还不如这老汉父子呢。 这时候,鸳鸯无意进来给石令婉辞行:“三夫人,我要回宫了,特地给你说一声,您要记得身体安康!”她是有较强自尊心的人,在宫里秩序严谨的日子里她某种程度上恢复了她的性子。 石令婉因为屋里有客人,她站起身:“鸳鸯姑姑,我这里有客人,就先感谢你送来的宫中酱料,我用了些,感觉拌面很好味道呢!” “嗯,我就是知道你厨艺好,你一定用得到。”鸳鸯冷淡说着话,也不看其余的人。 但这七叔已经耐不住眼睛看着她,这女子完全神似他女儿,只是女儿若是现在应该也三十多岁了,可若是成亲了没准是他的孙女呢。 七叔的儿子也看着不敢说话,呼吸都停止了,他的姐姐是偏向中原人的宽脸偏圆,眼皮上挑的,眸子是精芒闪烁的星眼。 她就这样告辞走出来惠心院,出了中庭还在想,哪里来的这么一对亮眼睛穷老汉穷后生,居然被让到正屋里做客。 到大门上,她的车被宫里赶马的小内侍牵着,她要上车时候看到白季旺。她随口就说:“三老爷,你们家夫人正招待两名很穷的人呢,我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穷的人啊!” 平常很多时候板着面孔的白季旺,被鸳鸯这么一说给逗笑了:“是吗?那我去看看穷成啥样了!”他当然知道,这丫头鸳鸯长期在二房那边的,她说话做事的姿态被影响的很深。 鸳鸯人都坐进去那铜钉马车里了,还把脸从车窗伸出来:“就是那种麻布编织的衣裳,还是一件就到领子上,给箍的紧紧的那种。” 鸳鸯这样一说,白季旺快步就往大门里走。牵的马交给刷马的奴才,他以为是他大哥回来了,大哥必定是路上遭遇了苦难。 他的大哥白天烁如今虽然贵为驸马爷,但于田国常年王室内斗,外敌滋扰,可能是待不下去了。 他走路快,也吃得多,碰上闲着提一个酒壶从中庭北院穿廊里走出来的白仲融,他对他说:“二哥,大哥回来了!” 白仲融因为鸳鸯走了,他刚从楼台顶上看见,这会儿心里盘旋着一些旧事,猛然反应过来惊道:“啊?大哥这时候回来不应该啊!”他都和三弟分了家了,他大哥就来该住哪里吃哪里。他脱口而出:“我把水浇地都给了你,你可不能做老好人再分给大哥,你不能做傻事哦!” “嗯!我先进去看看,也许大哥只是来看看。”白季旺走到惠心院门上,推开门扇。 他想好了,大哥回来了他就把水浇地分给他三分之一,让大哥耕田把米吃。 他走在外院六米宽的走道里,看着梨花落满地缤纷似雪,牡丹花含苞待放,这时候真的是好时节。 他认为大哥来到中原是最好的季节,于是他也难得一笑,推开内院门快步到了正屋前,结果看着陌生的老汉瞬间就失望了。 但他不想让夫人看到他的失落,他依然保持住欢欣的笑容在脸上,这让里面的老汉七叔看见了心里顿时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