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我的文豪系统有点不一样》 第1页 [无cp向] 《(综漫同人)我的文豪有点不一样》作者:不可见的云端【完结】 文案: 意外死亡的赤枝悠司绑定了文豪系统,为了能够復活不得不披上文豪的拯救被小野狗祸害了的复合世界的文坛。 但系统要求【设定符合当前世界观的文豪】,也就是说什么三次元文豪,帝国图书馆的设定统统不行,要伪装成土着。 迫不得已,他走上了曲线救国之路。 于是, 在横滨出现了因为异能力从几百年前穿越而来的佛罗伦斯少年【但丁】和绑未成年人去上学的神父【伊拉斯谟】; 在东京咒高出现了能烧掉一切的忧郁夫人【布雷德伯里】; 在俄罗斯的雪原上出现了变成咒灵的【茨维塔耶娃】以及追寻而来的奥地利军官【里尔克】。 为了拯救文坛,赤枝的不同马甲不得不干起编辑,侦探,老师等等工作,但到最后…… 为什么连拯救世界的差事也落到他头上了啊! 后来,被拯救,被改变了未来的人向施救者发出了疑问。 「文学与死亡无缘。」捧着书的少年微笑着回答,「我将带你穿过炼狱,你需自己抵达天堂。」 ooc警告,时间线错乱,私设如山警告。 主角演技超群,中后期剧本组。 本文原本想写成日常向救赎文,但写完后作者发现其实是剧情流智斗文。 综主小野狗加猩猩回战,其他番属于工具人or彩蛋。 无cp马甲文,不掉马,设定的马甲肯定和三次元文豪很不一样(比如性转,比如职业),基本就是文野式再创作,还请诸位同好高抬贵手。 内容标籤: 少年漫 文野 咒回 马甲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赤枝悠司 ┃ 配角:无赖派,咒术师,俄罗斯好心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既然是文豪就给我去写书啊! 立意:写人即写己,救世亦救己 第1章 但丁 如果给他再选一次的机会,他宁愿挂科也不要就这么猝死啊! ——以上,是赤枝悠司熬夜复习医综时突然胸口一痛眼前发黑,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赤枝悠司恢復了意识。 然而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医院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漆黑中浮着的一个光屏。 还没等他吐槽这经典的系统文开头,四周传来了类似电脑启动的音效,还是立体声的。 【初始化成功……】 【宿主您好,欢迎绑定文豪扮演系统,检测到您有復活需求,只要您完成主线任务,您就可以復活了呢!】 紧接着传来的是仿佛虚拟歌姬一样的少女声。 「所以主线任务是什么?」赤枝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扮演文豪拯救目标世界的文坛,以文学復兴的程度来判断任务进度。】 需要拯救文坛……看来多半是文豪野犬的世界了。这个设定的同人文他看得多了,不就是假装三次元文豪穿越在小野狗印书吗,再踢几个便当什么的,赤枝松了口气。 【目标世界为存在异能力和咒力等多重特殊能力的复合型世界。具体情况宿主可在任务开始后查询。】 修正。是综漫文来着。 【请使用符合该世界特徵的身份完成任务。】 等等。这要求不大对吧! 【只有原住民的身份可以不受排斥地在目标世界活动,请不要设定跨世界观或者重复的角色。】 「也就是说三次元、文炼文豪之类的都不行,也不能批文野世界里本来就有的皮?」赤枝惊讶地问出口。 【没错。宿主设定的身份会在目标世界合理化,但设定地越契合,宿主被世界发现是外来者的可能性越低。】 「那如果被发现了呢?」 【任务判定失败。您将遗憾地失去復活的机会。】 赤枝沉默了一会儿,提问:「我能从系统获得什么便利?」 【新手任务完成后货币和商城将会开放,您可以通过完成任务获得货币,在商城中兑换道具来辅助任务的完成。】 【新手任务为设定一个文豪身份,并获得原作角色的认可。】 「好吧,看来现在我除了车卡以外也没什么能做的。」赤枝嘆了口气,「最早能选择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 【头战争结束之后。】 「什么啊?难道法国男同组只能放弃,魏尔伦不是在自闭的时候还经常写诗吗?」 【该支线难度过大,不建议新手选择,宿主可以在主线任务进度过半后使用时道具开启支线,只要不引起悖论即可。】 「那看来只有一个选择了。」赤枝沉思了几秒钟,开始设定他将要使用的第一个马甲。 【友情提醒:人物属性存在上限,请谨慎设定异能力。】 「了解。车卡有点数限制呗。」赤枝在光屏上凭空输入几百个字,「搞定。时间选最早。」 【身份录入……】 【时间点选定。祝您武运昌隆。】 【传送开始。】 横滨。 时长八十八天的龙头抗争终于结束了。 堪称是横滨里社会歷史上死伤最惨重的八十八日,所有组织都被腥风血雨所卷席,没有一个夜晚听不到街上的枪战声,也没有一条下水道的水里不掺着鲜血,到处都堆积着黑.道中人的亡骸。海外组织「strain」有八成的构成员死亡,高濑会的头目被暗杀,指挥系统瓦解,其他组织也整齐地向着死亡前进。*唯有港口黑手党以最小的牺牲度过了前期,又在最后凭藉某两人之力力挽狂澜,在里社会的废墟上重建了秩序。 第2页 不过此间种种,与位处黄昏,作壁上观的武装侦探社并无太大关联,只不过半关张了数月后,眼下终于重新正常营业罢了。 这一天,推开武装侦探社的大门的不寻常的委託人打破了平静。 「我想委託贵社寻找我的当事人。」身高还不到一米五的少年用蹩脚的日语说道,「那是一个洗掉了手上的血,刚刚开始独自抚养五个孩子的男人。」 委託人蓬松的黑色捲髮披散在肩上,靛青色的双眼透出完全的坚定,「费用什么的我会尽我所能,但希望你们能快点找到他。」 武装侦探社并不接普通的寻人委託,国木田独步本打算告知对方侦探社的事务范畴再进行婉拒,但开口之前—— 「你这傢伙根本不是这个时间的人吧!」绿眸的侦探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并且难得的睁开了双眼。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少年仿若不知地维持着恬静的神色,自然地回答:「几百年后的异国他乡,我到这儿的时候也很惊讶呢,花了一周才摆脱语言不通的处境。」 「你,完全不为自己担心啊。」江户川乱步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自信来源是异能力吗。」 「异能力,你们这么称唿这种天赋啊。」委託人稍微思索了几秒,坦诚地说,「那么,我的异能力会把我带到特定的对象身边,无视时空间的距离,等到我的任务完成之后,我才会回去。我大概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所以来委託你们寻找,可以吗?」 「无来由的启示么……说说看你的任务是怎么回事?还是说是神下的命令?」侦探欢快地询问着。 少年对侦探投以无奈的注视,「江户川先生,你看得出来吧,我是信徒……还请注意言辞。」 他顿了一下,接着却自己说出亵渎之言:「并不是主的喻示。不过确实是有一个像神一样的孩子,我看到那种眼神就没辙,因此来到这里,给某个迷路的魂灵以指引,让他避开豺狼虎豹和坎坷歧途,回到通往美好结局的路上去。」 听上去不仅全是谜语还十分荒谬,然而,侦探没有打断也没有否认。 委託成立后,少年留下「但丁·阿利吉耶里」的名字,离开了。 江户川乱步看向犹自疑惑的国木田,说道:「那个人并没有说谎。还有,他的那个异能力,说不定连地狱也可以去哦。」侦探举起手中的弹珠,看透一切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完全没有恶意的情况,不去管也没关系吧。他想。 数百米之外,「但丁」神色平淡地沿着车行道走着,没人知道他内心正处于火山喷发的状态。 『在江户川乱步这个开挂的剧本组面前掩饰过去了!不枉我花了一周的时间在横滨的大街小巷摸打滚爬。最高难度也过关的话,这个身份就万无一失了。』赤枝想起几天前差点饿死街头的遭遇,不由得感慨万分。 【您为什么要设定时间穿越这样的复杂背景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离奇越显得真实。我要去逼织田作之助那个咕咕精写作,没个合理的动机根本接近不了他。由江户川乱步和侦探社明面上一过,我再找上门,算上年幼外表加成,至少能以中立态度开局。』赤枝解释道。 没错,赤枝选择的入局点正是原作中早有意向成为小说家却一直咕咕到死也没动笔的织田作之助。他觉得从龙头战争结束到mimic来袭至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督促织田动笔写完一本小说算是绰绰有余了。 『新手任务花了一周才完成。系统,快让我看看我能兑换什么。』 【您目前拥有金币500个,商场所有条目均已开放。注意到您目前的身体和异能力完全没有战斗方面的能力,推荐优先兑换「武器」亚目下的道具。】 『没必要。』赤枝点开了「日常」总目稍微看了几眼,直接拉到最下面的「特殊」类,『「但丁」是立志成为桂冠诗人的教徒,拿武器就崩人设了,先兑换点现金吧,不用太多,够寻人的委託金就行。』 「特殊」条目里都是些能达成超自然效果的东西,譬如『吃下后能在梦中穿行的糖果』『什么都能点着的打火机』,赤枝甚至在其中翻到了『书的碎片』『自定义型特级咒灵』这样的道具,只不过价格都是天文数字。其他条目的道具其实也很实用,『可以瞬间止血的喷雾』『幸平家的便当』什么的一看就可以有很多别出心裁的用法。 『再兑换一本维吉尔的《牧歌》,羊皮纸的。』赤枝在路边的一条观光椅上来下来,翘着腿装模做样地看起诗歌。 【扣除金币10个。兑换成功。再次提醒宿主横滨存在一定程度的危险,请做好相关准备。】 感受到系统电子音下的不解,赤枝没有停止翻阅诗集,只是在脑中解释道:『之前的一周我大概实地确认了一下横滨目前的势力范围,现在是港口黑手党的极速扩张期,那么只要待在港.黑原本的控制区域就能避开大部分冲突,绝不会比之前更危险。但这样会错开织田作之助的工作地点,我又不敢直接到这个世界的lupin和自由轩去堵他,所以才委託武侦找人。』 『此外这个身份负责的是完全和平的任务,即使呆到mimic来袭也不会参与任何战斗。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这种定位可比半吊子的武斗派存活率高多了,即使被抓也不会第一时间被处死。而「但丁」的异能力直接避免了死亡的可能,所以没必要担心生命安全。我唯一担忧的是眼下织田突然成为五个孩子的保父,恐怕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来写作。』 第3页 系统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赤枝的脑海内才响起电子女声。 【那您怎么确定一定能说服织田作之助开始创作呢?】 第2章 但丁 『我当然能确定。』 『因为织田作之助他的确写了呀,在另一条世界线上。』 『beast世界里在侦探社工作的织田作之助不仅动笔写了,还获得了新人赏不是吗?』赤枝用左手轻敲诗集的封皮,『说起来我曾经觉得这件事有首领宰在背后推波助澜,但现在想想,完全有可能是织田在不同环境下自然做出的反应。』 『主世界里认为写小说就是写人,因而拒绝杀人的黑手党织田几年都没有真的写一个字,beast世界里真的在写作的侦探织田却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对敌人举枪。这种差异性难道说明两个织田本质不同吗?应该只是黑手党的织田对自我救赎的真相还没认识到那个程度而已。从没有和太宰相遇的21岁到藉由苍之使徒事件加入侦探社的25岁,在阳光下和在黑暗里的生活可是很不一样的哦。』 『主世界的织田潜意识里认为只有干净的手才能执笔,觉得自己不当走到阳光下去,只有等孩子们长大成人了,自己才有资格写作,这恐怕就是他一直在黑手党内蹉跎着人生的真相。』 【您要劝他离开黑手党吗?】 『不需要。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魏尔伦事件后才认识,龙头抗争开始后坂口安吾才加入,现在本世界的无赖派三人组才刚刚集齐没多久吧,我多少还是怀有私心想看到这段友谊长远的。而且,只要让织田明白写作就是写作,写一个字就是写一个字,他多半就会自我觉醒了。要是等到mimic袭击的时候,开始写作的他还不能把写作和不能杀人解勾的话,即使通过武力扭转了结局,也可能会有其他的什么组织出现,让他面临相似的选择。没有其他世界线的织田作之助活下来写作,说不定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因此,he还是be的分歧其实取决于织田的态度,环境不过是附加因素。』 『更不用说,我还指望他能对太宰治和坂口安吾施加良性影响呢。』赤枝打起如意算盘。 三日后,『但丁』再次前往了武装侦探社。 由于『但丁』并没有能用于联繫的手段,所以委託时就说明以三日为周期来侦探社取更新的情报。 果然,在江户川乱步有动力的情况下,这种平平无奇的寻人委託不过是小菜一碟,织田作之助的身份和地址已经水落石出了。 『但丁』将装有委託金的信封推到桌子中间,伸手去拿记录着相关信息的纸张。 在少年的手指即将碰到纸面的一瞬,对面以不安分的坐姿嵌在椅子里的侦探用懒洋洋的声音开口:「我会等着看的。」 「古代的小不点君,姑且这么叫你。你所说的那个任务,我会好好在旁观席里观看的,加油指引迷途的羔羊吧。」 我会关注你是否真的仅怀善意,不用这份信息为恶。他分明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我会努力不负您的期待的。」接受到潜台词的『但丁』露出了更深的笑容。 少年拿起了资料,起身离开。在推开会客室的门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回过头对侦探说:「关注我当然没问题,我的当事人的事务您不妨也留意,或许会对您有所启发呢。」 说完,他轻轻地把门合上,走了。 即使是推理永不出错的江户川乱步也无法在这个时间就猜到赤枝说的「启发」指的是写作安利。 又当了一次谜语人的赤枝大摇大摆地前往织田作之助的住址,一路上完全没有隐蔽行踪,等到达织田在横滨北区租住的公寓处,他毫不意外看到一个穿着沙色外套,赤铜色头髮的高个男人站在那里:织田作之助尽管已经金盆洗手,但以其前金牌杀手的敏锐绝不至于发现不了有人在调查他。 即使看到矮小的欧洲长相的少年这样一个不符合预想的形象出现在面前,织田作之助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惊讶或者动摇的神情。 在气氛陷入沉默的泥淖之前,『但丁』慢悠悠地把双手摊开以示无害,首先开口道:「虽然对僱佣的侦探相当有信心,但还是先用绝密情报来验证一下好了——」 他仰起头,满怀笑意的双眼毫不介意地对上织田略带审视的眼神,一下子打出超直球:「你的确就是那个想要写小说的织田作之助,没错吧?」 『但丁』成功登门入室。 织田的这处住所是出租公寓,空间并不宽敞,不过屋子里五脏俱全,相当有生活气息。 『但丁』和织田坐在屋内唯二的两把椅子上,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几分钟内竟然对视无言。过了一会儿,依旧是有事上门的少年不得不先开口。 「我先进行自我介绍吧。」他把十指交叉叠在颌下,「但丁·阿利吉耶里是我的名字。来自离现在有差不多七百年时间的义大利佛罗伦斯,当然,是过去。」 「我的异能力《神曲》能够跨越时空间的限制,和限定个数为一的『旅伴』进行一场特殊的旅程。通常来说,是对方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受到委託将其送回正轨。旅程终结后,我回归自己的时间线。」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神曲》接收的委託通常来自拥有超脱视角的亡者。从对方传达的信息来看,你一直很想写小说,却迟迟没能动笔,以至于成为他的遗恨。」『但丁』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世界的剧情糅杂在一起,进行大剧透。 第4页 「所以你找到我是为了?」即使听到天方夜谭般的描述,织田也表现地波澜不惊。 「直截了当的说法是,督促你动笔写作。想必只要你能写完至少一本作品,我的任务就算完成。」少年的表情中透着志在必得,「怎么样?是于你无损的请求吧。」 在这个时间点,如无意外,织田作之助尚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不愿杀人的真实缘由,想要写作补全那个结局的念头也应只存在他的脑海里,最多也就是给绑着的太宰念过夏目的小说罢了。说破了这一点的『但丁』,无论是引起他的更深警惕还是获得些微信任,其话语的真实性无疑是上升了。而在文豪野犬的世界里,异能力的效果可谓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能够穿越时空,与死者沟通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然而,对七百年前的古人进行委託,仅仅是为了让名不见经传的某人去写作,这样荒诞的事即使是小说也不会写,只能说真实生活的怪异程度超出文学创作的想像边界。 抱着这样的想法,经过短暂的踌躇,织田作之助做出了积极性的答覆。 一周后的夜晚,lupin酒吧。 织田作之助如往常一样穿过街道,推开了酒吧的门,他走下楼梯的时候,太宰治正坐在吧檯前,面前堆着几个空的蟹肉罐头,脸色已经微醺。 「呀,织田作。」太宰一只手撑在侧脸,微笑着说。 织田挥手向他打了招唿,在太宰身侧的位置坐下。但是,他并没有点以往惯例的蒸馏酒,而是罕见地要了咖啡。 「诶,今晚还有什么预定事项吗,织田作?」太宰充满兴味地发问。 织田望了一会儿老闆推过来的意式,回答:「确实如此。」 「好像不是附加工作呢。快说来听听!」太宰侧过身体,追问着。 这个时候,从楼梯那边又走下来一个学者样的青年。 「太宰君,你在和织田作先生说什么呢?」他直接落座在太宰的另一边,并把夹着的公文包搁在吧檯上。 「安吾,这个点来,织田作竟然不喝酒,我在问他为什么呢!」太宰回过头去说道。 来者正是在前不久和太宰、织田结识后迅速和他们混成酒友的坂口安吾。 织田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只是等会儿想要写点字的话,还是不喝酒为妙吧。」 说完,他抿了一口咖啡。 「写字——之前就觉得织田作很喜欢小说,难不成你是个隐藏的大文豪吗?」太宰做出了激烈的反应。 「只是刚开始写而已。几句话,想到什么就写下来,这种程度。」 「是认真的啊,织田作先生。」这下连安吾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织田原本从没有想过要将写作的心愿告知旁人,但现在既然已经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么再说出口也无所谓了。加上的的确确开始写作之后,所有作家都会有的表达欲似乎也略微感染了他。说到底,写作不就是表达吗。 他放下咖啡杯,向两个友人提起一周前遇到的怪人怪事:「本来没有准备现在就动笔的。但是被人请求了。」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周前找到我说他被委託来督促我写作。据说是因为死者的心愿穿越到几百年后的。」 酒吧里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是清楚织田作是怎么样的人,我说不定会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太宰低头用指甲弹了下酒杯,神色难辨。 安吾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吐槽:「织田作先生,怎么看都是你被骗了吧。天底下哪会有这种事啊!」 显然他们两个都不相信。 「我并没什么可骗的。而且,他好像也只是早晚提醒我去写作,并时不时在技法之类的方面给我一些帮助。除此之外,没有对我的生活做任何干涉。」织田回忆『但丁』到来之后做过的事。 「织田作,对小孩太宽心可不行哦。」太宰不满地撅起嘴,「你该不会让那个可疑分子和孩子们,不,和你住在一起吧!这是只有我才可以享受的待遇哦!」 「那倒没有。『但丁』,就是那个少年,他现在租住在我住的公寓对面。」 「那和住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啊!」安吾和太宰异口同声地说道。 织田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喝着咖啡。 于是话题很快就在几人的东拉西扯中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毕竟在lupin的宽松气氛中可讲的闲话数不胜数,没必要集中在友人不愿聊下去的点上。 但是,在这个夜晚终结之前,看着太宰和安吾流露出的自在的气息,织田有那么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奇妙的预感。 听从那个少年的劝告,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自己或许因此而逃离了一个巨大的悲伤的未来。 在从酒吧回到寓所的路上,冷风从海面飘来的薄雾之间钻进脖颈,他在寒冷中逐渐下定了决心。 那么,去写吧。 即使是为了亡者的遗恨。 第3章 但丁 赤枝没有料想过让织田作之助开始写作的第一步是给他上写作课。 「什么叫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但丁』第一次露出了大为吃惊的表情。 你不是打定主意要写出『杀手为什么不再杀人』的结局吗?他在心里想着,这就是个很好的主题啊。 第5页 「想写的东西只有一本。但是练习的话不宜设限,是这样吧。」织田挠了挠头说道。 『但丁』差一点脱口而出『你已经持有工具了』,但理智阻止了冲动。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从衣服的夹袋里取出羊皮纸装订的小册子。 「这个的话就是我的老师维吉尔的诗集。我受到的教导是创作诗歌的教导。」『但丁』翻开册子,里面全是些拉丁语书写的诗歌,「你姑且听一下好了。总之有利无弊。」 「首先是不作违心之言。所有人之中,我们最了解的是自己,以自己为描绘对象,去表现自己具有的独特的、唯一的东西。有那么一句话『打击心房吧,天才就在那里。』不知道该写什么,不妨从记录自言自语和内心的发言开始,从描写自己生活着的生活开始。毕竟,生活是所有艺术之首。」 「其次,想要选择稍微特殊一点的题材也完全没问题。你的过去应当有不少内心震颤的时刻吧。」他瞥了织田一眼,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从行走的大地中,从沾满鞋履的烂泥里,提炼出活生生的、带血的黏土,用双手揉搓起来。这就是所谓有时代精神的写作啦。」 「最后,是心灵的骚动。我和你并不熟识,不能分辨你内心里是否忧郁,是否空虚,又或者你就是一个心灵安定的无限和谐之人。但即使是像拨动琴弦那样程度的精神的骚动,也足以达成一个和弦似的新的和谐。所以向内,和向外,都存在着永不枯竭的资源。」 「这就是我在诗歌上受到的教诲。写小说,应该也可以参照。」 织田看着『但丁』颇具自信地侃侃而谈,下笔的怯意不知不觉中散去了几分。 先从日常琐事写起吧,他对自己说。 另一边,说完「谆谆教诲」就以不打扰织田写作为由告辞的赤枝离开公寓,终于想起来要仔细看看这个世界的书店。 【您的话术相当有效。主线任务的进度推进了。】 赤枝查看了一下往前挪动了一小格的进度条,在心里松了口气。 『1%啊,这算什么另类的落笔无悔吗?还是说果真织田作之助註定能成为大文豪?』他腹诽着,『还好我用前人的智慧煳弄过去了。』 【您是指维吉尔的教导吗?】 『那可不是维吉尔的言论。虽说我家里存有多版《埃涅阿斯纪》和《牧歌》,但我认识的拉丁文其实只有医学术语,兑换的诗集与其说是拿来看,不如说是用来维护人设。织田要感谢就感谢缪塞和波德莱尔好了。』 『这一套不行的话,我还有司汤达、莱辛和瓦莱里的理论备用。只是没想到,以前因无聊而看的文学理论居然也能有用上的一天。』赤枝一边和系统对话,一边推开了最近的一家大型书店的店门。 迎接他的是一排排他从未看过的书。 他从畅销书架开始,随便挑了一本封面还算干净的开始阅读。 『该怎么说呢?』 『翻完劣质书籍之后总会留下的空虚感?』 『虽然没有到令人作呕的境界,但还真是不出所料的失望啊。』 『畅销书当然都是垃圾。但纯文学的书架上也都是平庸之作,小说类说好听点是匠气重,说难听点就是烂都没有烂出特色。从翻译文学的书架数目来看,全世界的文坛是平起平坐的匮乏。至于诗歌和戏剧类,花了三分钟没能找到摆放位置后,我连接着去找的勇气都消失了。』 赤枝最后停留在工具书的书架边上,开始查看各种语言的辞典。 【注意到宿主正在查阅辞典,是否需要系统进行扫描录入?】 赤枝放下英语的辞典,手指从法语辞典的书嵴上滑过,取出了义大利语的辞典。 『还是不了。我大概不会再看它们第二次。之前在成功设定『但丁』这一身份就想到,语言的变迁,实际上是以文学作品作为载体。我所在的世界中,《神曲》为义大利俗语的规范化和推广起了巨大的作用,最后发展为现代使用的义大利语。法国的七星诗社丰富了法语的词彙,完善了法语的语法。英国的莎士比亚更是造词上千。我对日本文学并不熟悉,但恐怕也差不多是这样。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因此会和我惯用的不太相同,眼下我翻阅辞典,只能说果不其然。』 『本来想着复合世界说不定没那么夸张,结果我今天在书店几个小时受到的打击,简直比之前目睹这个横滨的贫民窟有多穷困落后时还大。但是,多少还是有心理准备,我的情绪实际上不好不坏,只是对主线任务有多艰难有了更深的认识。说起来其他番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勾搭几个来写作,咒回片场的就算了,都是大猩猩,希望不大。』 赤枝最终没买一本书,而是走向文具柜檯。 【是否需要联繫出版社出版宿主世界的作品?】 『那以我需要出版的书的数量来看,我不如自己办一个出版社自己印,或者干脆声称异能力是在梦中阅读平行世界的书籍好了。』 【……】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啊。』赤枝在脑海中不禁哑然。 他拿了两沓方格纸,一只钢笔并一瓶墨水,转身去柜檯结帐。 感觉到系统一直没出声,他才充满安抚意味地在脑内接着说话。 『假如没有设定符合世界观的文豪这一前提的话,我会这么做的,毕竟是最简便的方法嘛。』 第6页 『一旦大规模地印出界的优秀文学作品,必然很快就会成为吸引全世界注意力的异常吧,倒霉起来被怀疑是书的持有者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不管设定成哪个文豪,都必然会暴露。这个世界毕竟存在着好几个智力高到离谱的傢伙,如果再表露出可被利用的地方,那就真的完蛋了。』 『我只打算给那些准备引诱的预定作家私下里看一些筛选过的作品作为范例和激励,不准备大规模流传任何一本。说到底文学会反应其生长的土壤环境,在这个世界即使是本人也无法写出同一部作品,被发现其中端倪也很危险。』 『这么说起来,我简直不是在扮演文豪拯救文坛,而是在扮演编辑拯救文坛。』这么想着,赤枝忍不住露出笑意。 【既然如此,祝您任务顺利。】 第4章 但丁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我绝对不会立几百年前的古人这种人设!』 在n个监控和窃听器包围下不得不时刻认真表演的赤枝在心中发出悲愤的怒吼。 事态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呢?那还要回到几天前说起。 成功在织田作之助对门扎根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赤枝愉快地在外面闲逛几圈后回到自己临时的住所,结果在用钥匙开门的剎那,脑内传来系统的电子女声。 【扫描到宿主居住的房屋内存在大量监控和窃听设备,是否开启屏蔽?】 好傢伙,虽然说招惹织田作之助就要做好被太宰治盯上的准备,但这也太夸张了吧。赤枝听着系统像报菜名一样指出所有『虫子』的位置,不由得对被l盯上的夜神月产生了深深的共情。 他犹豫了几秒钟,果断地对系统下达命令:不要去管它们,但之后只要我处于监控下都先提醒我。 没办法,谁让『但丁』是个不可能接触过高科技设备的古代人呢,他在心里嘆了口气。 于是他过上了即使在盥洗室也要时刻挂着神秘的微笑的生活。 别问。问就是不愧是你,太宰治。 几天下来,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终于,在某个情绪积攒的深夜,赤枝爆发了。 『系统,你说我现在抱着铺盖求织田收留会不会被太宰治干掉。』赤枝幽幽地睁眼看着黑皴皴的天花板。 【不推荐宿主这么做。预测该行为风险极高。】 仿佛感受到赤枝崩溃的心情,系统的声音中竟然有些卡顿。 『开玩笑开玩笑,我怎么会主动去踩那个黑泥的底线呢?』赤枝用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语气在脑内说道,『只是靠拖不能解决问题,这样下去没等织田写完一篇小说,我就要精神衰弱了。』 如果不是系统出品的壳子不会有黑眼圈,现在他肯定俏比大熊猫。 『决定了。明天去危险区域熘达一圈,看看能不能『偶遇』太宰治,即使是被直接黑泥洗脸,也好过软刀割肉。』赤枝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该如何嘴炮原作中最难搞的男人。 在使用全部心力对某个黑洞进行揣测后,他在疲乏中陷入了沉眠,脸上依旧带着神秘的微笑。 翌日黄昏,『但丁』在堤岸上漫步徜徉,斜望天空余晖色彩万千,广厦五栋之间,晴日逐渐下沉。少年在岸边伫立了片刻后,没有朝着热闹的商业区前进,而是优哉游哉地沿着小巷朝更穷困,更危险的地方走去。 等身边的建筑从整齐漂亮的平房过渡到低矮破烂的棚户或者干脆就是四面漏风顶上开天窗的废弃楼,『但丁』才放慢了脚步,像是要将周围所有事物刻入眼帘一般仔细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忽然间他朝半染的天空瞥了一眼,在一片浸在水洼里长出青苔的断壁残垣——不,碎石之间停了下来。 「请出来吧,这位不知名的朋友。」『但丁』用丝毫没有被困扰到似的表情说道,「我觉得再没有比人类生活的遗蹟,废墟里更适合进行谈话了。」 过了约摸有三四分钟没人走出来,他那笃定的神情也没发生任何变化,这个时候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勐的转过身。 一个有着一头黑色蓬髮,额头上绑着白色绷带,披着过大黑色外衣的瘦削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 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着,其中一个带着货真价实的笑意眨了眨眼睛,另一个鸢色的眸子里只有无底的深渊。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在情形演变为瞪眼大赛之前,年龄大一点的那个仿佛破功一般瞬间在脸上挂上半带羞涩的温柔笑容,他双手合十诚意zero地致起歉来:「抱歉抱歉,看你一个人朝这边走,稍微有点担忧所以跟上来了——这边可是很危险的哦!」 『可是你从港未来那里就开始跟踪我了诶……』『但丁』咽下无法出口的吐槽,打断了太宰治完全不走心的表演:「此担忧非彼担忧吧。」 他把表情往严肃方向调整个两档,接着说道:「是和织田君有关吗?请问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眼看太宰的眸色朝更深滑落,『但丁』赶紧补上:「是开玩笑的哦。我知道你是织田君的友人。」 要问为什么知道,那就是设定里委託人是对面之人平行世界的同位体首领宰,这也算是可以半遮半掩透露的情报。 太宰没有对『但丁』的上一句话进行追问,而是把话题带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但丁君是以什么标准来接受委託的呢?」 第7页 「什么标准?」『但丁』楞了一秒,回答道,「那个的话,命运女神朝着自己造成的深渊微笑的时候,我会试着和无情的转轮下既没有发出唿号也没有留下泪水的存在谈谈?」 没等太宰对『但丁』新出品的谜语人发言做出回应,他又继续补充:「具体来说其实标准是没有?我不觉得自己存有挑选之心哦。」 从太宰的表情上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这位在里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手党只是嘟囔一句「原来如此」,又开始毫不留情地提问。 「你是教徒,没错吧?」他半歪着脑袋抛出问题,「然后看着这里受穷饿病困折磨的羔羊不理,选择去指点一个并不睏乏的成年男性写作?」 这次『但丁』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年轻的被质问者低头沉思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指着不远处一个身着破烂衣衫,眸子却不时闪过兇狠目光的老头不急不缓地叙述他的理由。 「和非信徒讲这个稍微有点困难。我来举个例子好了。那边的那位老人,你觉得更像鬼魂还是人?他的确是受贫困折磨着,你觉得他的生活像在地狱吗?」『但丁』没有使用敬语,「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乃至所有人都在地狱里排队呢?」 「据说在没有受洗而无罪的群体中,只有亚当亚伯诺亚摩西等人受主的伟力得以获救。以我短浅的眼光来看,命运的无常和主的仁爱是一体的,只不过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主是严父嘛。我本人的处理方式即保持『信望爱』,对象的话,当然是主。」 少年一边微笑着一边说出了非常凉薄的话,「为了防止你说我是异端,预先申明,我是不信预定救济那一套的。横滨,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个崭新的新现实,我很同情这里受苦的人们,但是——」 『但丁』的双眼难得有些无机质的质感,他的立场从教徒转换到另一边:「我是诗人。诗人凝视灵魂,诗人眺望天空。荷马是盲人,但他依然看着一切。纯粹诗人的世界是舞台上的世界,他的人生是被流放者的一生。所以我只是看着而已。」 「诗人么?」太宰皱着眉头,露出仿佛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生物的表情。 「没错。」『但丁』把目光移到已经远到地平线的太阳那去。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不约而同地淡去了。 过了一会儿,太宰用枯叶被踩碎一样的轻声开口:「有没有能念给我的诗呢?」 『但丁』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也轻轻地回应了他的要求: 「这里的树林是如此可爱、深邃又深远, 不过我还有未了的承诺要实现, 在我入睡之前还有几里路要赶, 在我入睡之前还有几里路要赶。」 再之后,他们没有接着说话,而是各自离去了。 第5章 但丁 作战没完全成功。 不,应该说原本的目的完全没达成吗? 赤枝双手握着茶杯,听系统汇报房间里在正常工作的监控器械的数量和位置,逐渐开始怀疑人生。 为什么会不减反增呢…… 在现实中和脑内都沉默了很久后,赤枝选择了另一个方案。 『系统,有没有那种可调开关可控输出内容的『插件』?不是单纯剪辑片段循环拼接的那种,而是比较超科技的?』 【在道具商城中检索最接近的结果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啦』学生型反监控程序一套,专门用于摸鱼和煳弄家长,可自行设定影像和声音效果,前提是只有学生可以用,售价188金币,请问宿主要兑换吗?】 『这功能和售价用于摸鱼和煳弄家长……』赤枝有槽难吐,『那当然是兑换了,大学生也是学生。反正是能重复利用的道具。』 【兑换成功。需要立即应用吗?】 『应用。伪装影像和声效设定为『但丁』断断续续背《埃涅阿斯纪》,时不时在纸上写几个字。等等,我屋里的监控能看清纸上写什么吗?』 【不能。】 『那就默写拉丁文版的圣经,这个我抄起来也比较顺手。』赤枝回想起中二时期曾经手抄kjv版和拉丁文版的圣经的经歷。 然后下一步是……嗯,进一步勾搭太宰治。 在废墟里和太宰来回打机锋的时候,赤枝意识到自己的计划的基础有点小问题。 本来他是准备表现自己的无害性的同时展露出一些『特别』的思想,把太宰的关注度控制在『啊这傢伙来歷成谜会对织田作不利干掉他吧』和『啊这傢伙很无聊不如干掉他吧』之间,远远地关注即可,这样他可以在不用直面太宰的黑泥的同时还能细水长流地让太宰对文学逐渐产生兴趣。 因此其实会被问什么问题,刺探什么情报赤枝都事先反覆揣测过,他做出的反应也以演戏为主。 但太宰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的确不在赤枝的列表上。 他越过脑内的第一选项《海滨墓园》开始念《雪夜林畔小驻》的时候,某个事实突然如闪电般降临心头。 太宰治现在才16岁啊。 这个未来操心术无敌的剧本组成员现在还是个会犯错的少年,离完全体还差数不清的血和一场惨败呢…… 难怪感觉手段有点过激的同时,心之壁也没有厚到跨越不了的程度。 也就是说,这个幼体的绷带精也许可以提早一点勾搭? 第8页 在赤枝的原计划里,这个处于友方阵营但又很难处理的存在,他是打算直接放养,只保持间接接触的。 但现在嘛,先暗搓搓地勾勾看好了。 赤枝稍微改动并完善了自己的表演。 在公寓里没有打开反监控开关的时候,在外面逛悠的时候,『但丁』的人设会更接近不说人话的超脱的少年诗人。当然,在织田作之助面前,『但丁』依旧是坦诚友善的热心小『编辑』。 这种表演的重点在于太宰治知道『但丁』存在的两个形象,但不觉得是在表演;同时织田不知道『但丁』的另一种形象。因为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都对自己可能存在的风险不太介意,但对友人的安危十分看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期间织田对『但丁』的信任随着他的第一篇小说的进度逐渐加深,已经到了会带『但丁』去吃咖喱的程度。 而太宰那一边嘛…… 听到系统提醒新出现在『但丁』身上的定位器,赤枝稍微感慨了一下太宰的「妙手」肯定是早就点满了,随即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时间差不多了,让我们进一步互相了解吧。他想。 周日的早晨非常美好宜人。太阳还离最高点差很远,天气不冷不热,一抹干净的晨雾弥散着。朝东面看就有金色的闪光,树和房屋和海面都是金色的。金色衬托着金色,仿佛所有东西都披着一层薄薄的金色的绸布。 『但丁』迎着晨曦朝横滨中区的山手天主教堂走去。作为一名教徒,当然要做礼拜。虽然几百年的差距让他信奉的教义不再流行,教派也不相同,但时时去教堂依旧很有必要。 少年沿着已经走熟了的街道走着,他身上没有同龄人的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恬静和沉稳。 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幼童从旁边窄小的巷口冲出来,手上拿着一根半拆开的圆圈棒棒糖挥舞着,身后还传来似乎是母亲充满爱意的唿喊。他像风一样冲过马路牙子的时候,被行路桩带了一下衣角,立刻四肢失调,面朝下地摔了一跤。 在他的母亲尖叫着也冲过来的同时,那孩子自己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眼神愣愣的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他摔倒时脱手飞出去的棒棒糖。 已经脏了的棒棒糖。 下一个瞬间。 枪声和孩童的嚎哭声一起响起,打破了这个街道,这个美好的清晨的平静。 离山手天主教堂三条街远的地方,爆发了□□的火併。震耳欲聋的交火声和烟雾弹下依旧显眼的火舌让人们想起血流成河的龙头抗争其实也才没结束多久而已。 这个城市的黑色在白天也一直活跃着。 没什么好惊讶的。 然而,然而。这里不存在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在日常居住生活的地方习惯枪战,爆炸,或是下一秒就要来临的死,这种事情常人是做不到的。 街道两旁的店铺有的拉下了防火帘以作防护,有的所有人都钻到桌子下躲藏。 本要冲过来的母亲在巷口停下了脚步,双眼满溢恐惧地看着自己在街心大声哭泣的孩子。 只有一个人不同。 准备去礼拜的少年在听到枪响的一瞬间平静地抱头蹲地,还有闲心从四面的巨响中判断火併的双方所处的位置。 等到一轮交锋过去后,他毫不犹豫地弓身起跑把已经不太哭得出来转而不停打嗝的孩子抱走。朝街的另一边跑去的时候,还顺手把地上躺着的棒棒糖捡起来塞到孩子手里。 然后他在另一边的巷口又蹲下了,把救下的孩子抱在怀里。 在『但丁』这段生死时速跑的中途,火併就又开始了,只不过似乎由于他跑得极快,身上只有两处轻微的擦伤。 鲜血从脸颊上缓缓滴到地上,『但丁』却顾不上擦拭,全神贯注地推断枪声来源的移动轨迹。 一边在靠近,另一边则在后退。 靠近的一边越来越近。 十米。 五米。 枪声突然停下了。 不是一边,而是两边都停止了交火。 少年依旧维持着聆听的姿势,又过了一会儿,像是从一片安静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放松地笑了一下,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走出了巷口。 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本已吓软了腿的母亲一时间恢復了全身的力气跑了过来,将开始呆呆地舔着脏了的棒棒糖的儿子一把抱进怀里,无声地抽泣着,喜悦的泪水把脸上的妆和刚才蹭上的脏污冲下去一半。 被抱走了孩子后,『但丁』看着喜极而泣的女人露出些许无奈,他用手掌把脸上的血稍微擦了一下,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都站在那儿。 准确来说,织田和太宰都站在港口黑手党的队伍里,也就是枪声更近的那一边。 他们两个并没有站在一起。太宰显然被他的部下拱卫着,织田则站在队伍后侧的边缘处。 『但丁』并没有在太宰那停下,而是径直朝织田走去,只留给前者一个背影。 「诶呀,我本来要去做礼拜的,结果第一次碰到织田先生你的工作现场了。」他摸着后脑勺,脸上满是不好意思,「真是有够危险的……怎么样也习惯不了枪声啊,比打雷要可怕多了。」 第9页 似乎是因为织田不杀人的名声,少年被默认为是他的平民朋友而得以靠近。但当他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在枪战结束后仿佛没事人一样和他说话时,不禁有些情绪复杂。 「刚好我和太宰过来这里,火併才能提前结束。你以后不要这么大胆了,横滨有时候很危险。」织田忍不住发出了劝诫。生存在里世界当然生死自负,但『但丁』只是个拥有非攻击性异能力的普通人,一颗子弹就能杀死。 「这样啊。我会更加注意的,但是救人嘛没办法。还有『採风』我也会继续进行的。」少年欢快地回应,「想要我赶紧脱离险境的话,织田先生你要加油写作哦!」 一心只想着这件事么,果然还是个孩子吧。织田的滤镜又加深了一层,他点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们晚上再见吧。」『但丁』朝织田摆摆手,重新向山手天主教堂那边去了。 太宰治神色莫名地看着交谈的友人和年少的诗人,直到『但丁』走出他的视野外才停止。 他背上的衣服是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小口的?还是说,果然那个人的异能可以…… 第6章 但丁 『但丁』不会在「旅程」中死亡。 这是赤枝在设定这个身份的异能时写下的,他也能感觉的出来他拥有的异能不是打了折的瘸腿货。然而有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这种不死性会具体表现成什么样子。 究竟是概率上直接规避,还是原地满血復活? 有必要在事态还不繁复的情况下先进行实验。 于是他半故意地在跑去救人的时候在枪口前略微放慢了跑速。当然,是看不出来的那种。 结果在捞到小朋友之前他除了脸颊和左臂被子弹擦伤外,还在大腿和胸口各中了一枪。 更正。是在大腿和胸口各穿过了一颗子弹。从空气中穿过一样的穿过。 所以『但丁』的异能在判断本体可能受致命伤的时候会表现出虚化的特性。 很好。赤枝瞬间想到许多丧心病狂的用法。 不过研究异能不是他整个「表演」的唯一目的,准确来说这只是附加项。 最主要还是更新『但丁』在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前的形象,就和角色升级第一阶段满了要灵基突破一样。 他之前一段时间在整个横滨到处「採风」,并不是真的闲的四处熘达,而是在收集情报,只不过他关注的重点是教育水平,社会风俗,人们的吃穿住行之类的仿佛社会调查的东西,所以不太看得出来是在收集情报。这些都是赤枝为了之后的马甲能够整体性地改变文学风气做的前期准备,不过由此附带的其他消息,再加上系统的帮助也够他至少确定一场火併的时间地点以及双方规模了。 没错,星期天早上去教堂的路上会遇到□□火併是赤枝预先算好的,毕竟能够一直准确避开危险,想要准确碰上在原理上没什么不同。 交火的其中一方是港口黑手党,而『但丁』身上带着太宰治的定位器,他有很大把握对方不会让一个新鲜的「乐子」这么随意的死掉,那么在交火的中途太宰治会过来干预就有个五成的可能。 至于织田作之助会不会出现则基本无法预料。织田出现在现场当然最好,不在也不妨碍他晚上回去补上「表演」。 太宰治会注意到『但丁』要害中了子弹但没有死去这一事实,即赤枝预定中要完成的主要目标,眼下完美达成了。 这就是所谓的更深一步的引诱。 因为死亡是个太宰会觉得有趣但『但丁』不会和织田大谈特谈的话题,如果他想知道一个不死者对死亡的看法,他就得自己找『但丁』聊聊,这就是一种方向限定的诱导。 一旦太宰治真的顺着这个思路来和『但丁』聊天,那赤枝完全不愁接下来的话术。 毕竟,这是古往今来数不清的文学作品里写滥了的话题嘛。 赤枝没有无所事事地等待某人上门。 准确来说,这段时间他有点太把注意力放在太宰治身上了,明明这个阶段的目标是织田作之助才对。 他毫不留恋地把重心移回织田在写的小说上。 织田的第一篇练笔的完成度已经到了可以让别人阅读看看的阶段,只差个结尾就算完成了。 『但丁』又坐在第一次登门入室时的那张椅子上,凭藉头顶白炽灯的亮光阅读织田格子纸上的手稿。 织田的字挺有特点,宽而疏,每个字都落在两行之间,左右结构的甚至直接占两格,很有织田本人看似木讷,实则说一不二的气质。 小说的内容是一个浪荡子阳太和酒吧女招待良子私奔之后吵闹过活,很多柴米油盐,读起来很有烟火气,有点听小巷子里老太太聊八卦的意思,但有的地方也显得一针见血,有一种半隐半显的真实世界的残酷味道。 总的来说,既有黑手党织田作之助的感觉,也有文豪织田作之助的感觉。 没忘记自己同时作为古人和外国人的人设,『但丁』读的很慢,一个词一个词看的那种速度。 他读着读着陷入了沉思。 好像很接近《夫妇善哉》的风格诶。 虽说一棵树的果实的滋味并不依赖于周围的风景,而依赖于无法看见的土壤的养分,织田的写作风格可以解释为受取材来源影响很深,他作为黑手党的底层人员的确常常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同时存在另一个可能。 第10页 这个世界的「文豪」们在灵魂上和三次元的文豪的联繫或许比预计的更深。 纠结这算不算利好消息的『但丁』被织田的话拽离了思考。 「在犹豫结局怎么写吗?」年少的诗人把手稿放回小桌上,和织田对视着,「我大概有个猜测,这篇小说存在确定的原型吧。」 「嗯。是之前工作的时候了解到的。」新手作家表情平淡。 「再猜一下,织田你不喜欢原型故事的结局。」『但丁』用确定的语气说道。 「男方死于非命,女方又回去做酒女了。」织田避开了是否喜欢的答法。 少年仔细地观察年长者脸上透露出的任何信息,过了一会儿,他露出略微的苦笑,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想要……什么样的……结局?」织田难得语气犹疑。 「对。创作的过程不是拓印现实,而是将想像与创作者的情感注入其中。在文学作品里,即使刻意避免,创作者依旧是高悬其上的特殊存在,他的痕迹是无法剥离的。诚然,小说家并不是能主宰作品中一切的神,但捏出角色又编织命运的手确实是他的。此外,你或许觉得你的故事来源于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但是你的角色和现实中的人完全是两码事。在你的小说构建出的舞台上,那些角色并不是在自己说话,而是由你在幕后配音。你写的一切故事,实际上不是在写别人,而是在写自己。」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后,『但丁』歇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呢?」 织田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的问话中仿佛含有超过小说讨论的更深的意味。 的确,一直以来,他想要知道『为什么杀手不再杀人』,以至于决定自己来完成那个结局,不再杀任何人。但在开始落笔写作后,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理解并不完全正确。只是因为他一直是个反感正确性的男人,所以不愿意深究。 「我想写他们吵吵闹闹一直生活到老的结局。」织田突然做出了回答。 少年又一次仔细打量织田的神色。 似乎难以从织田的表情分辨他的认真程度,『但丁』接着开口,却把话题偏到另一边:「文学作品存在各种限制,可以说它因限制而生存,因自由而死亡。不过其限制来自于自身,如果别人加以限制,它也会死亡;如果它不给自己加以限制,那么它就只有屈从于外界的限制。你的作品只要遵循自己的设限就可以,现实逻辑不过是幻觉和模仿的对象。」 又是看似在讨论文学理论,但似乎话中有话的言论。 是不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思考小说创作的事,导致听什么都不小心过度理解呢。织田在心里升起些微的烦恼。 「呃,抱歉!突然就长篇大论地开始乱说起来了,请不要介意!」『但丁』像是突然被羞耻袭击了心灵一样大声地道歉起来,两颊绽出红晕,「只要有坚定地写下去的想法就足够了。织田先生我看好你哦!」 少年恢復了敬语的使用,那种时刻内涵着什么的气氛也终结了。 不过织田反而能够确定之前的感觉不是错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在『但丁』告辞离开后,织田把手稿从小桌上收起,准备今天晚些时候再完成结局。 写完之后去lupin喝杯威士忌吧,就当庆祝『阳太』和『良子』能够在一起度过一生。 第7章 但丁 在织田作之助完成了他的第一篇练笔小说,并在思索再三后取定名字的瞬间—— 赤枝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动了。 5%。 赤枝可以说是吓了一跳。这个进度显然不是为了褒奖织田的新手作品的。 难道说是在他的推动下完成的第一部 作品比较有象徵意义,还是说『但丁』的胡说八道里关于来自隔壁的委託人这一部分也化为现实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赤枝难以遏制地在后背流下冷汗。 可千万别招惹上首领宰啊…… 【亲爱的宿主,您的主线任务进度到达5%,第二个身份空槽已解锁,是否要现在进行设定和投放?】 系统的电子女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赤枝的胡思乱想。 『第二个?果然可以同时存在复数个马甲。系统,马甲的可用数量是随着主线任务进度的增长而增加的吗?』他干脆不去想远在平行世界的某个黑泥,认真考虑起自己接下来要设定怎样的身份。 【的确是这样。您的主线进度达到15%、25%、35%时会相应解锁第三、四、五个身份槽。以您的精神力水平加上本系统的辅助,最多可以达到五个身份同时活动的效果。】 上限是五个吗…… 『那如果我回收一个身份,可以重设一个新的来使用活动的名额吗?』赤枝试图钻空子。 【不能。相关限制规定除了所有可用身份均在目标世界死亡的情况下,不得重设身份。】 『好吧,我明白了。』听到这样的答案,赤枝也没有很失望,只是在脑内又展开了几个『特殊方案』。 第二个马甲要怎么设定,其实早在他在横滨度过第一周的时候就有所思考,之前『但丁』做的很多准备就是要由下一个马甲来接手的。 一边想着,赤枝一边点开了如第一次完全一样的设定屏幕,开始输入。 第11页 【身份录入……】 【时间点选定。祝您武运昌隆。】 【传送开始。】 在脑内与系统对话和进行身份设定花去的时间,在现实世界里不过一分钟。 具体表现为从织田家出来,走两步到对门自己居所的『但丁』旋转钥匙后,手放在门把上,没有立即开门,而是站在那儿停了一会儿才压下门把。 『但丁』进门脱下鞋子,神色自若地先去盥洗室洗手,然后点上炉子烧水。 「在这里看到我,没有一句话想和我说的?」 说话的俨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翘着腿坐在起居室的条桌上的太宰治。 「这不是先烧水嘛。白水迎客也好过空手。」『但丁』在厨房里,依旧背对着太宰说道。 「不速之客也算客?」 「我邀请过你。」靛青色眸子的少年从橱柜里拿出一对杯子,拎着水壶走到起居室,在条桌的空余处真的倒了两杯开水。 「诶……呣。这样啊。都不知道你算是含蓄还是开放。」太宰的脸上露出过分用力的『原来如此』的表情,自然而然地从条桌上轻跳下来,转而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两次邀请。我觉得自己真是相当热情。」『但丁』自己也抽开椅子坐下,「你既然来了,就由你先开口吧。」 太宰忽然间像是全身被抽掉了骨头似的摊在桌子上,脸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只留给『但丁』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是哪一种?」他含煳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哪一种什么?」『但丁』吹了吹自己杯子上的热气,淡定地回问。 「是不会死还是瞬间復活!」太宰像是抗议一样加大了声音。 「不会死。」这边毫不计较地给出了绝密信息。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 太宰直起上半身,左肘撑在桌上,手掌支在一边的脸颊下,唯一露出的左眼不知何时已变得无比幽深。 「这不是连我都有点同情了嘛——死不掉什么的。」他空闲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手.枪,随意地指向『但丁』的脑袋。 「对等的透露一点情报好了。我的异能力是究极的无效化,只要皮肤接触就能使一切异能力失效。让我握住你的手,再一枪把你爆头送上『天堂』,这个设想如何?」任何人看到他的神情和动作都不会认为太宰在谈笑。 『但丁』定定地看着少年黑手党,几秒钟后,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太宰持枪手的手腕。 「不知道。」他气定神闲地把太宰的手放平,「这就是我的回答。」 「主知道智慧人的意念是虚妄的。」持有信仰的诗人引用起《哥多林前书》,「而人从不具有认识自己终局的能力。我知道自己最终是必死的。我会平静地接受死亡,仅此而已。」 「……即便要忍受漫长崎岖的『旅程』?」 「人在死之前没有幸福的。你怎么看这句话,太宰君?」『但丁』突然反问道。 但没等对面给出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你有一个第一念头,然后又犹豫了,是不是?哪个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呢?」 浮现在太宰脸上的是一种非常复杂而微妙的神情,仿佛出于自己力争的主张最终却吃下了一颗酸掉牙的糖似的。其实和常人比起来他依旧算是不动神色,但放在太宰身上已经是罕见的大纠结了。 「哪儿幸福都不在等待我。」他最后像是受不了自己一样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开始落雨。他们坐在便宜的公寓里,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开着的,房间里逐渐充满了浓郁的泥土气味。有节奏的雨声是一种安慰,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刻则像一种补充。 「太宰君,你有注意到我偷换了话题吧。不过,我这么问,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但丁』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 「什么事?」太宰又把脸埋了回去。 「在死亡这个论题中,我们感受到的幸福与否根本不是决定性因素。那么,也就不存在忍受一说。你对死亡的追求,大约是为了逃脱单调而平均化的生命,实现自我发现的过程。活着的理由很难寻找,但在死亡逼近时,这种晦暗会短暂地被驱散。」 「我相信死后世界的存在,你不相信。不,应该说你不希望存在。那么,我也以不相信死后世界存在者的角度来回答你好了。死亡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失去其他所有财富的财富。存在快乐的死者,他们抛弃了压在尸骨上的墓碑,心甘情愿地被乌鸦啄食,或是在深海的压力下变成一块珊瑚。不存在明天,他们这么想着,但他们相信其他人和整个世界的明天。」 「每一天都宜于诞生,每一天都宜于死亡。没必要追赶死亡,也不对它哭泣或微笑。」『但丁』用稍微为难的语气说道,「再走得更远一点的话,不存在所谓死亡的秘密,生命的合理性与威胁着它的东西的合理性完全统一。人们在死亡中辨认生命,因为对死亡的认识,正是建立在生命的法则上。」 「这样啊。好像听到了不寻常的论点。」太宰脸上的面具还没有重新形成,「要不然也从教徒的角度劝劝自杀的惯犯怎么样?」 「自杀要下地狱。尸体挂在死者灵魂化作的荆棘树上永远受苦。」 第12页 「没了?」 「没了。」『但丁』点点头。 「什么样的教徒……算了不提这个了。你和织田作的有趣『旅程』什么时候结束,他不是写完一篇小说了吗?」太宰放弃了原本的话题,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怏怏不乐上。 「不知道。」『但丁』又一次气定神闲地回答。 「这个问题不接受这样的回答哦,但丁君。」话题转移到友人身上后,太宰治威胁的语气就真实了好几倍。 「可以告诉你『旅程』结束的标准。织田君出版第一本作品,并且确定能继续创作下去。」『但丁』在心里划掉『活着且在写小说』,「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写完然后小说家出道,所以我异能力结束的时间我自己也不知道。」 「好吧。那你岂不是还要在这儿呆很久。」太宰站了起来,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 「人生际遇难料。我就不送客了。」此间暂时的主人拿起桌上的杯子,走进厨房。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 在直布罗陀海峡,一艘从世界第一大港口——荷兰的鹿特丹出发,目的地是日本横滨的游轮上,一个穿着教士袍,脖子上戴着一枚银十字的男人在二等舱的房间里睁开了双眼。 有那么一秒钟他的眼神仿佛一个新生儿,但下一秒就恢復了清明。 『伊拉斯谟』上线。 第8章 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和『但丁』是完全不同类型的马甲。 『但丁』是一团空降在21世纪的迷雾,他的过去,他的行事逻辑,他所有信息的唯一来源就是他的行为和他自己说的不知真伪的话。 『伊拉斯谟』从出生到现在26岁,他的一切都有资料可寻,他有全套的合法证件,有银行帐号,有存活于世、虽然不熟但偶尔见面的亲戚,他在巴黎大学念过书,他前往横滨是因为一个英国朋友推荐了旅游景点——在『伊拉斯谟』的手机里还能找到和朋友的简讯。 赤枝为『伊拉斯谟』巨细靡遗地设定了各种背景资料:饮食口味,说话口音,擅长手,甚至是喜欢的颜色。除了是为了让这个身份显得更真实以外,他也想知道身份录入后是以马甲的设定为主还是他自己的操作为主。 以及他本身不会,但马甲设定里有的技能他能不能使用。 『伊拉斯谟』从游轮二等舱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后,感觉到希腊语和拉丁语仿佛下一秒就能从舌尖流淌出去,脸上露出了微笑。 几日后,在横滨靠岸前一天的下午,游轮自带的咖啡厅里。 几名来自欧洲的贵妇和『伊拉斯谟』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虽说那边是乡下的小地方,但据说也有些不错的土产。每年我丈夫和我环球米其林马拉松的时候,还是会来日本尝尝海鲜。」两只手上带了五枚宝石戒指,穿着米兰最新高定的拉丁美人捂着嘴轻笑着说。 「我就不太吃得惯。我们全家都不行。结果我儿子想不开非得负责这边的业务,我也只好时不时来日本看他。」说出这话的则是坐在另一边挎着豪奢的包包的一个中年美妇。 「又冷又潮,离俄罗斯还很近。」坐在中间的短髮女性穿着中性西装,一副飒爽人的英姿,谈到『俄罗斯』仿佛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听说横滨的治安也差得要命,和芝加哥、底特律有的一拼。如果不是今年行业的峰会不知怎么竟然在这里举行,我是绝不会踏足这个岛国一步的。」 甫一说完,她突然想起一旁坐着的教士也是来自货真价实的岛国,连忙补充到:「荷兰当然和这个远东的小国不能比,说起来这艘游轮的出发点,鹿特丹港不就是世界第一大港口吗!」 坐得笔挺,气质上更适合出现在教堂而不是播放着靡靡之音,基本都是贵妇出没的贵宾咖啡厅的教士闻言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 要问『伊拉斯谟』到底是怎么混入女子会之中,那是因为两天前他在甲板上救了一个到处乱跑结果差点掉到海里的小孩,结果孩子的母亲,即一个法国籍的拉丁美女就一直邀请他出席小茶会和晚宴,似乎是在旁敲侧击一个报答方案,当然也不排除她是在期待浪漫事件。 「德西德里乌斯,你都没说过为什么去横滨啊。」拉丁美人自然地用教名称唿『伊拉斯谟』,「要是有空的话,不如到时候我带你去几家很有意思的店看看?」 不了吧,想答谢直接打钱如何……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起不存在的记忆。 「伦敦近郊的别墅里,穿着西装马甲的律师好友在茶几上顿了顿菸斗整理菸丝,伸手接过教士递过来的火柴点着,他在吐出几个烟圈后咳了几声:「你问横滨?是个很有意思的城市哦。去了绝对不亏。」 「认真点回答,托马斯。」 「总是这么严肃呢,d。」托马斯·莫尔爽朗地笑起来,「一卷恶毒的童话,几个庸俗的成人故事,坦陈的罪恶,一座「现代艺术」之城。想像一下,在它的小巷中行走,踏在横流的污水之上,从腐烂的物体与将腐烂的物体之间穿行,并眺望它远处漂亮的大厦高楼——仿佛是在考验自己的分裂程度——你会同时听到毒蛇的吐息和巨象的踏足之声。要去看看吗?存在于此世的索多玛?」」 教士维持着严肃端庄的表情,简洁地回答道:「我的一个朋友说横滨风景不错,推荐我来旅游。」 第13页 为什么会有外国人到横滨来旅游啊? 而且还跑到这个擂钵街来……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难道说有钱佬就喜欢看穷人过破烂日子吗? 一入凑恶狠狠盯着不远处向姐姐问路问了好一会儿的高个儿外国男人。 姐姐还朝他笑得那么甜!骗女人的傢伙就自觉离别人的姐姐远一点如何! 一入凑低头踢飞了几个石子,在他的想像里,他已经踢飞了那个臭老外的大臭脑袋好几次。 他脚旁的几个石子都被他踢没了凑才又抬起头。 姐姐回到店里去了。他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朝着擂钵街更混乱区域走去的那个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不许动,把你带的钱全部都拿出来!』凑在心中预演着。 作为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要去打劫一个成年男人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不过,他手上有把从几条街外做皮肉生意的枝子家偷来的小刀,那男的要是敢不给钱,他就用小刀扎对方的大腿。 不肯给全部的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一半也行。 给张万円钞也行。凑可是瞥见那老外给姐姐谢金的钱包里有好几张万円钞呢。 他一想到一万円能买多少糖,肉和鸡蛋,就不禁连咽几口口水。 要怪就怪你没事跑擂钵街来吧。 凑盯着前面慢悠悠走走停停的身影,偷偷地又跟上前了一点。 那傢伙停下来了! 难道是发现了我在跟踪吗!? 要不然还是算了? 凑的手心里渗出汗来,他赶紧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在大腿上连蹭几下,又放回兜里握住小刀。 对。我有刀在手,用不着怕他。 凑强行让自己冷静,准备跳出去喊话打劫。 下一个瞬间。 「不许动,把你带的钱全部都拿出来!」 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凑。 跳出来喊话的是在周围经常出没的一个小混.混,凑一眼就认出来自己曾经被对方抢过三次零钱。 「我把钱给你只会帮助你继续犯罪。」外国佬用流利的日语回答,站着没动。 「什么犯罪不犯罪的!让你把钱拿出来就拿出来!」小混.混满脸不耐烦,从腰带后面掏出一把手.枪晃了晃,「不给信不信我开枪打死你啊!从死人身上一样能拿到钱。」 「你有枪啊……」外国佬皱起眉头,像是在权衡利弊,「那好吧。我把钱包拿给你。」 他蹲下来打开手提的皮箱,从里面翻找起来。 奇怪。那傢伙不是把钱包放在大衣的口袋里吗。凑在后面窥视着事情的进展。 「找到了。」外国佬从一堆衣服中翻出一个长条形物品。 下一秒他把那东西砸向靠过来张望着的混混的持枪的手。 在手.枪被砸飞的瞬间,外国佬用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扑倒了小混混,把他双手扭在背后地摁在地上。 我叫天野三郎,现在正被我的打劫对象摁在地上。 如果我知道随便打劫老外会是这个后果,我今天一定蹲在家里,绝不出门。 要不是我上周弄来的钱花完了。 要不是惠子那傢伙非要买新的项鍊。 要不是我今天不想看到老太婆那张臭脸。 后悔。后悔。后悔。 天野三郎脸挨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无穷尽地后悔起来。 「反省了吗?」身后压制着他的那个老外不紧不慢地问道。 「反省了反省了。我不该出门没带眼睛,打劫到您头上来……」天野忙不及地说道,要不是头移动不了,少不得还得连连点头。 压着他的重量勐地减轻,天野以为自己竟然被轻轻放过了,不由得在心里感谢各路神明。不料下一秒钟他的头脑一阵空白,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臂传来剧痛。 天野用右手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一看,左臂在不该拐弯的地方打了个横,就差连骨头也露出来了。这下他也不怕什么鬼老外了,坐着就开始破口大骂。 「怎么,你用左手拿枪指着我,我打断你的左手,你觉得不公平吗?」不动声色地行使了暴力的男人蹲下来看着天野,双眼和他平齐地问道。 「那特m的是空枪!空枪!我在下水道捡的!我就威胁威胁你不行啊……」天野痛得流露出哭音,「而且那小子也打算打劫你,你怎么不去打他啊!」 天野用右手指向凑藏身的地方,说道:「搁老远就看到他了,兜里一看就放着把刀,我还是因为看到他跟踪你才准备打劫你的呢!」 高大的外国男人听到天野的痛吼,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转头去看另一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一入凑,只是淡定地说道:「我让你反省的是不该打劫。不是不该打劫我。而且你的忏悔一点都不诚恳。至于那位小朋友呢,我等会儿会和他的家长聊一聊。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的待遇,成年人都知道犯错要付出代价。」 听到这么一番话,天野一下子楞住了,他弱弱地开口:「可我也是未成年人啊……」 那外国人第一次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没到18岁吗?我是听说东亚人长得幼,没听说有长得老的啊。」 「我今年19岁来着。」天野小声回答,但又立即补充道:「可日本20岁才算成年啊。」 第14页 「好吧……我会为你的骨折治疗付款的。」天野得到了这样的回覆。 以上,就是天野三郎、一入凑和『伊拉斯谟』三人一起出现黑医须佐直人的诊所的前因。 第9章 伊拉斯谟 似乎所有的穷人都对大医院怀有两种迷.信,即只要有足够的钱在那儿什么病都能看好,和只要去大医院看病,必然被讹钱。 天野亦不例外,即使『伊拉斯谟』保证会全款他的医疗费,他依旧下意识地排除了也没很远的横滨市立红十字病院,选择在他熟悉的小诊所就医。 当然,一个小混.混会熟悉的诊所,坐诊医生是个没有执照的黑医也就不出意料了。 诊所就在一公里之内,里面相当杂乱。而其中坐诊的唯一医生须佐直人,则留着随意梳到脑后的黑髮,白大褂是穿旧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下眼皮处有难以忽视的黑眼圈,配合旁边书柜里德文的专业书籍,看起来相当的医生。 「怎么,终于失手啦三郎?和你说了拿把空枪到处忽悠人是会出事的吧。」须佐直人一看见天野捧着歪斜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蹭开诊所的玻璃门就嘲讽起来。 「没那回事……」天野刚要高声争辩,想到『伊拉斯谟』就跟在身后,不由得声音又低了下去,「不小心摔的不行啊。你哪儿那么多话,赶紧给我看手,我骨折了等不起!」 「摔得啊。」须佐直人转了两圈手上的原子笔掉到桌上,仿佛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那位一起来的朋友看着你摔的?」 没等天野反驳「不是朋友」,『伊拉斯谟』就站到侧面来,先行回答:「他的手是我打断的,他带我过来是因为我答应会付医疗费。」他没提被打劫的事。 「这样。」黑医来回扫了这个奇怪的组合几眼,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个沉默的小尾巴,十分自然地在簿子上加了两划,「行。你坐过来点,我先把你这边的衣服剪开。」 接下来就是一段消毒,復位,石膏固定的流程,期间伴随着因为没打麻醉天野时不时发出的痛唿。 在须佐直人给天野上固定绷带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一入凑突然开口了。 他低着头嚅嗫道:「明明……明明是我们想抢你的……为什么还要给他……」 凑的话说得吞吞吐吐,没头没尾,但屋子里四个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连医生也稍微挑起了眉毛。 『伊拉斯谟』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坐着调整绷带的天野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语气抢答道:「这里又没人会去上学。」 小混.混翘起一条腿,脸上是标准的讽刺表情:「你跑到贫民窟来,难不成还指望这里的少年犯有读书上进的心?呆在擂钵街的人,能认全五十音都不错了。」 坐在一旁整理医疗用品的须佐直人举了下手:「记得排除我。我虽然没有执照,但我是正儿八经读过医学院的。」 『伊拉斯谟』没管另外两人说的话,只是耐心地看着一入凑。 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凑抬起头来,说道:「姐姐上过几年学。她教过我认字……我想过上学,但没有可以去的学校,家里也没钱。」 『伊拉斯谟』没有问为什么凑无学可上,只是像打量一个难题一样许久注视着凑。 「你认识的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里,也这么想的人多吗?」良久,他问出了口。 「诶。这个……应该挺多的吧……」凑注意到年长的男人认真的眼神,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哟。难不成这儿要天降一个好心人啦。我这种大龄失学儿童不如也考虑一下?」天野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从就诊椅上站起来,一副全不相信的做派,「先结我的医药费怎么样。」 自认为知道这外国佬的底线,他竟然又肆无忌惮起来了。 回到桌前写收费单的医生倒是用客气的语气开口:「您看起来只是来旅游的吧,横滨这边情况比较复杂,您要是想帮助擂钵街的失学儿童可以到政府网站上捐款。」言下之意居然和天野一致。 『伊拉斯谟』看着又沉默下去的一入凑,嘆了口气:「我叫伊拉斯谟,是一名教士,在教会分配牧区之前,我的一个朋友建议我来横滨看看,说是会有惊喜。我现在算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教士?!」天野惊讶到忘了从前门熘走的打算,「那你还打断我的手!」 「《马太福音》第十章 第三十四节有言: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教士面不改色地说道,「我遵循主教诲的意愿胜过自身对暴力的憎恨。」 「十字军的逻辑是吧?」须佐直人的语气也变得不妙起来,「不如找个更近的地方作为救济目标如何,横滨是不是离阁下的家乡过于遥远了呢?」 『伊拉斯谟』抬手把脖子上挂着的银质十字取下,表情郑重其事:「请不要在意我的国籍和信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以个人身份留在横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低下眉眼看向不知所措的凑:「比如送他去上学。」 须佐直人看着一长一幼之间和谐的场景,握笔的手顿住了几秒,将簿子上之前划的两划打圈去掉,又加了一竖,然后把纸撕下来和收费单与病歷一起递给天野,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了赶紧去门口找小由美付费,和她说算在我这个月的房租里。别在我这儿闲聊了,我还在营业好吗!」 第15页 「不对你给我干嘛,是那傢伙付费啊!」天野一脸茫然地接过纸张。 「我管你们谁付费啊!付了赶紧走!别堵在这儿!」须佐直人把大中小三个人全部赶出了诊室。 赤枝付掉天野的医药费,和一入凑约好第二天再上门去找他,转身一个人回了酒店。 这天上午游轮到港,他下午就跑到擂钵街浏览『风景』当然不可能是随便选的地址。 作为『但丁』他早就了解过整个横滨哪里最穷困,哪里儿童入学率最低,『伊拉斯谟』会在擂钵街被小混.混打劫有点他碰瓷的意思。 『伊拉斯谟』是对横滨之所以会有繁荣和穷困如此分裂两面的原因一无所知,但赤枝本人可以说是知之甚详。 这个世界虽然也综合了咒术回战和一些其他作品,歷史却基本上就是文豪野犬版的。这里的日本作为十几年那场大战的战败方,在战后非常风雨飘摇,年轻人从学校里退学去工作,因为原本年长一代的劳动力都在战争中死去了。更悲惨的是由于结束战争的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异能者的手段,连想在精神上对国民进行鼓舞都很难宣传。 横滨这个城市则几乎是牺牲品,作为租界,各国势力都有插手,同时还是全国极其重要的港口,于是为了经济考虑政府也不能进行过多干涉,只好暗地里安排了一个「三刻构想」,把希望寄托在自治上。 这才是多年来横滨的里世界斗争极其高调,动辄流血不止的原因:这里是被默许存在的各方势力的角斗场。 而当横滨的政府失去控制力时,第一个受到打击就是当地的教育行业。先不说公立学校这种非盈利存在的数量,难道上面会不知道有多少学龄儿童没去上学吗?只不过这些灰色居民、流浪儿、预备役少年犯都和这个城市的黑暗面一起被「放任自流」了。 赤枝在心中默想『伊拉斯谟』的人设。 『伊拉斯谟』在了解到这样的背景后会说什么呢? 嗯。果然是「一个国家的主要希望,在于它对青年的适当的教育。」或者「整顿教育是政府的责任,其重要性决不次于整顿一支军队。」吧。 这话听着既适合跟森鸥外说,也适合福泽谕吉和山头火诶。 『伊拉斯谟』的任务是让未成年的「文豪」们回学校去上学,不然连文法都没掌握就不要想写什么东西了。 为了能不可疑地达成这一目标,他势必要把一大堆失学儿童送回学校去。 举个例子,为了截胡一个芥川龙之介,他得把周围的孩子都包圆了。 尚有数名小伙伴的芥川要比港口黑手党内无鞘的剑好处理得多。 说起来之前『但丁』搜索资料的时候,并没能找到「不吠的狂犬」活动在具体哪条贫民街。 不过,以擂钵街为起点进行辐射的话,消息要到达目标耳畔想必也无需很久。 更不用说擂钵街作为原作重要剧情的发生地点一直在港口黑手党的关注之下,是个将信息传达给另外的目标的合适舞台。 这波啊,又是赤枝的「预定表演」。 目前看来,观众一个不落。 他一边愉快地想着,一边选择了手机里一个刚存不久的号码:「喂,请问是xxx夫人吗?这里是伊拉斯谟。是这样,我有点事情希望你能帮忙……」 第10章 伊拉斯谟 赤枝先后给在游轮上认识的富婆和横滨本地的天主教会打了电话,还不忘在政府网站下面留言。 总而言之就是要钱,多方面不同手段地募集资金。 这个事项一时半会完结不了,而且在赤枝预定的「资助」名单上还有很多方没入场呢。 没关系,反正这点钱也是零头嘛……能花70亿悬赏中岛敦,分一点来支援教育事业想必也无妨。 预想完薅羊毛大计,赤枝开始着手处理一入凑的就学问题。 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去了离擂钵街不算特别远的三家公立小学谘询事宜。 等到他应约去一入家的时候,他手上拿着一大沓纸。 「学力测试?」凑的姐姐京子惊讶地看着『伊拉斯谟』放在桌子上的订好的几份试卷。 「嗯。」教士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凑,把削好的铅笔和新橡皮也推过去,「从一年级到六年纪的国文和算术测验。如果凑要去上学的话,要先确认一下能跟得上几年级的课程。我没拿社会和理科的卷子,这两门我估计他只能从头补起。」 说到一半,『伊拉斯谟』忽然矮下上半身,握住凑的小手,纠正他的握笔姿势,一边接着说道:「你从一年级的卷子开始做好了,遇到一道不会就跳到下一道,连续三题不会就跳下一张卷子。时间不限。」 凑看着这个昨天才认识的高大的外国男人轻轻地掰弄自己的手指,在手掌里团出一个空心,又把大手整个覆盖在自己的小手上,带动用力,在一年级的算术卷子上面写下他的名字。 「一入凑」。 比他自己写得要好看一百倍。 『伊拉斯谟』的手松开了,凑反射性地捏紧笔,又慢慢地放松下来,把笔尖移到第一道题目那里。 很快,他写下了第一个答案。 看到凑开始答卷,『伊拉斯谟』和一入京子走到外间继续谈凑的入学事宜,走之前京子还不忘轻轻把门带上。 第16页 「伊拉斯谟先生,我弟弟他……他真的能去上学吗?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没给凑上户籍啊。」不在弟弟面前,京子的脸上终于显露出将信将疑的慌乱。 教士看着其实也没成年却支撑着一家的女孩,缓慢而坚定地开口:「我以我的信仰发誓,我一定让凑回到课堂去。但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先让凑在家里自学补课吧,我保证下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在学校上课了。」 眼下是6月,离下个学期的开学日还有两个月不到。 京子看着这个仅有问路之缘,她本不该相信的陌生男人。良久,她点了点头。 「拜託您了。」京子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哭过了,「您真的是个好人。如果真的……」 她没有说下去。 『伊拉斯谟』微皱眉头,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几岁了呢?」 似乎是听弟弟讲过面前的教士对未成年人相当的优待,京子没有质疑这问话的目的,只是温驯地回答:「我比凑大6岁,今年冬天满17.」 「那么,恕我直言,小姐你也应该回学校去读书——凑告诉我你以前上过学。」 少女像是听到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弯起嘴角:「17岁还在上学,就是读高中了。一想到那些穿着漂亮制服的jk,总觉得和自己不像是一个世界呢。「 委婉地表达了拒绝的少女的笑容是一种苦笑。 『伊拉斯谟』没有强求,只是和京子一样,默默地把眼神投向凑所在的房间。 一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一入凑才从推开房门从里面出来。 他的额头布满细汗,脸色些微发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凑把几份卷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和铅笔一併递给『伊拉斯谟』,说道:「我把会的都写了。」他的语气里没有不安,只有迫不及待。 教士扫了一眼答卷,心里已然有数,把纸横过来放在膝盖上,温和地对兴沖沖站到他面前的男孩说:「你下午做题辛苦了。现在先去吃饭吧,别让你姐姐等你。」 男孩扭头看了看餐桌上的样式,肚子自觉地叫起来了。吃饭更重要。但他脚朝餐桌挪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大人赶紧批卷子,纯然忘了这个点对方还没走,理论上就是留客人晚饭了。 『伊拉斯谟』朝有些赧然的京子微微摇了摇头,拿起放在膝上的小学生试卷,一题一题地认真批阅起来。 凑的国文基础出乎意料的好,阅读题不差七八,写作题也算言之有物。除了汉字认识数量有限,高年级的古典阅读有些艰难外,六张卷子几乎是写满的。 算术科则差得多。四则运算常有错,一些概念也看得出来不太理解。四五六年级的卷子差不多都空着。 不过,整体来看,以10岁的凑的学力,去上个三年级是绝对没问题的,就连与同龄人一起上四年级也不是不可能,努力补习的话不难赶上。 『伊拉斯谟』没在卷子上打分数,只是用铅笔划圈和勾。批完最后一张后,他一抬头就对上一入凑像小狗一样的眼神。 『这是潜意识里有多渴学啊……』循规蹈矩就学一直上到大学,没体会过一天这种日子的大人在心里感慨。 他把卷子也叠整齐后还给男孩,刻意带着严肃的表情清了清喉咙,看到凑的肢体语言紧张起来,才开口道:「做的很好哦,凑。这下我百分百有底气送你去上学啦。」说话时笑意掩藏不住地流露出来。 「真的!我可以……可以去上学了?!」凑几乎跳了起来,眼中显出狂喜。 「真的。至少三年级吧。我会把各科的课本都给你,要好好努力哦。」 『伊拉斯谟』站起来摸摸男孩的发顶,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抽出一沓稍微装订的纸递给他。 「《小狐狸买手套》?这是什么啊?」凑念出最上面几个字。 「是奖励。奖励你做试卷做得这么好。」 「什么啊。这不是早就带着了吗……说什么奖励……」男孩轻声『抱怨』道,眼睛却完全没有离开纸张。 『伊拉斯谟』朝京子拜拜手,无声地表示自己不留了,然后从前面离开,没有打扰凑读书。 就这样,『伊拉斯谟』两三天来拜访一入家一次,其余的时间则消耗在筹钱和与学校方面沟通上。 他第二次来一入家的时候,带着到小学四年级的各科教材,看到边角都捲起来的学力试卷上明显不止一人写过又擦掉的痕迹,瞭然地在第三次拜访时多印了几份并附上了试题的答案。 接着凑忸怩地表示能不能要更多奖励。 『伊拉斯谟』在下一次来的时候带来了《列那狐的故事》和《风之又三郎》。 再下一次带来了到国中毕业的所有学科的教材。 再下一次是给京子带的《平家物语》*。 再下一次是二十人份的纸、笔等文具。 …… 没过多久,每一次『伊拉斯谟』去拜访一入家的时候,周围都暗搓搓地呆着很多或大或小的孩子。 尽管当着面他们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但在背后『擂钵街来了个帮孩子復学的好心老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具体表现为『伊拉斯谟』在擂钵街再怎么晃悠都没再被打劫过。 有一次他遇到还没拆石膏的天野三郎,对方甚至凑到跟前嬉皮笑脸地和他打招唿。 第17页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正当『伊拉斯谟』思考着要不要再主动出击一点,找找芥川龙之介究竟窝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时候。 他在街上瞥见了某个人脖子上的手掌印。 『伊拉斯谟』一直等待着的那个事件,终于发生了。 第11章 伊拉斯谟 赤枝给『伊拉斯谟』设定的异能力为「愚人颂」,效果为时长和程度可控的降智。 他从投放这个身份就开始等待的事件则是梦野久作的失控。 可以说『伊拉斯谟』的身份,性格和异能力是赤枝设计出来的一个针对梦野的对策解,只是同时也可以适应其他情况罢了。 他在擂钵街慢悠悠地磨蹭,拖着不直接送一入凑和他的小伙伴们入学也是在等这件原着中没有明确时间说明的事情爆发。 没错,其实他完全可以一周内搞定凑的学籍问题。横滨的小学中也有不少招收身份有点问题的学生,只要赤枝花点钱走个后门,凑立刻復学不是梦。退一万步讲,『伊拉斯谟』一个正儿八经有教籍,神学院毕业的教士,求助横滨的天主教会,只要明确说要送一个学龄孩子上学,估计用不了两天凑就能补好身份进教会小学的名册。 但赤枝没让『伊拉斯谟』这么做。一方面当然有擂钵街失学儿童过多,加在一起不太好操作的因素,一方面只有更长时间的相处才能让『伊拉斯谟』的名声传播开来。 为了不显得是在故意拖延,他还特意在募集资金和与校方洽谈时提出苛刻的要求,表现的像一个不懂世情的圣父二愣子。 只能说就算『伊拉斯谟』是个圣父,背后的赤枝也不是。 他是个一切事项以推主线为重的任务中心。 当赤枝看到街角穿着黑西装走得颤颤巍巍,脖颈上一个显眼的青手印的那个人,立即明白拉港口黑手党下水的时机来了。 『伊拉斯谟』隔着大约十几米跟踪那位明显是中了「脑髓地狱」的港口黑手党老兄,时刻关注对方的精神状态。 只见一开始他还勉强只像喝多了似的歪歪斜斜地走着,没过多久就不再能分辨方向原地打转。 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恐惧,神色扭曲像蒙克的名画,四肢也胡乱抽动起来。 如果在没有异能的世界,我会觉得他突发了大脑器质性病变。跟踪者冷酷地想着。 一直等到对方被无边的恐惧压倒,开始用双手在裸露的皮肤上抓挠出血痕时,『伊拉斯谟』才上前碰了一下他的脸。 「愚人颂」发动。就让这傢伙先在这儿安全地睡个24小时好了。 『伊拉斯谟』抬头找了一下港口黑手党五座大楼的方向,朝那边接着前进。 虽然不算太频繁,但在『伊拉斯谟』只比常速略快地走到某一栋大楼的一路上,他也『放倒』了快十个原地发狂人士。越靠近大楼,中了「脑髓地狱」的人就越多。 在进入明显是传播源头的那栋大楼时,『伊拉斯谟』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在一个空间有限的室内环境里,几乎所有人都随身携带武器且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们开始自相残杀的概率有多高? 答案是百分之一百。 『伊拉斯谟』在用异能放倒他们的时候不仅要注意自己不被到处乱飞的子弹打中,或者背后被突然捅肾,还要小心不让被他放倒的黑手党成员在昏迷中死于流弹。 他不得不尽可能快地一次性处理完房间里的所有人。 当一整层的发狂人士被处理完的时候,已经无可避免的出现了死者。而在短时间内一口气使用了近百次异能的教士也负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伊拉斯谟』的人设里虽然有体术还不错这一条,那也只是针对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而言。要求他在一群持枪的黑手党分子中间开无双才是不合理的。 好在这一层中一开始没有中招也没能及时逃走的人员中,有人伸出了援手。 某位女性文职人员在确认被这位不知名人士放倒的所有人都只是陷入昏迷而不是死去后,勇敢地站出来指路,并在依旧可疑(但也许挺可靠)的好心人腰上被子弹擦伤后,替他找了急救箱包扎。 「五楼以上应该就没有大量的受害者了,因为……是从五楼走下来的。」她在用自己的id解锁了楼梯门时一边含含煳煳地透露信息一边用余光观察那个莫名其妙冲进来救人的老外。 下面几层之间的通道全部上锁了,只能手动打开。显然在事故发生之后,在场人士虽然没能拦下梦野久作,但还是在清醒的时候启动了应急预案。 「他离开大楼了?」『伊拉斯谟』毫不避讳地发问,「那个引发这场灾难的人?」 「……嗯。他逃出去了。」 教士用力地揉了揉眼皮,嘆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还是得速战速决,不然赶不上在港口黑手党之前找到梦野久作。他默默加快了进度。 大楼内的二三四层里受害者不太多,估计是收到警报有所准备的缘故,但当二人来到五楼的时候,尽管有所预料,但还是因惨状怔住了片刻。 有超过一半的人血肉模煳的躺在地上,以胸口起伏来看,不是已死就是濒死。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就倒着一具明显是举枪爆了自己头的尸体,开了个大口的后脑勺朝上,后方的地板,家具一直到上面的天花板上都是飞溅的血液。 第18页 还活着的人也多半受伤而失去了行动能力,或倚在墙角,眼睛圆瞪着,不知道看向哪儿一样四处乱转,或藏在办公桌等小型掩体后面,一边自我伤害,一边发出不知所谓的喃喃自语。 不管是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恐惧中掺杂着狂热的表情,配合这一层随处可见的血迹和煳在各个表面上的其他人体组织,显得尤为可怖,仿佛□□的活.祭现场。 『伊拉斯谟』表情凝重地扫视了一圈,快速地用手碰了所有人一遍。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是没心情一个个分辨死活,直接统一待遇。 然而,求快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蹲下来轮流碰触某个所有人都躺在地上的房间里的人时,他的身后突然撑起一只沾满血的手。 「小心!」一直半跟着『伊拉斯谟』的女职员大声示警。 但长时间在充满血臭的封闭空间里作业的教士想要站起来躲避时,却眼前一黑反而坐倒在地。袭击者另一只手挥来的匕首因而刺中了他的右手臂。 『伊拉斯谟』忍着疼痛一把反握住袭击者的手,看到对方彻底地昏倒在地,才撑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 「去叫医疗人员。」他用左手按压在右臂的伤口上,「你们这种工作肯定有的吧。不赶紧来的话这里还活着的人也要流血致死了。」 被袭击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吗!?职员小姐有些震惊。 「还楞着干什么。赶紧去联繫医疗人员!不然我就叫救护车了。」 「哦。哦!」她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打电话。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伊拉斯谟』快速查看并放倒了剩下两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并趁着她打电话,从五楼下到一楼,离开了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 在事务所外寻找梦野久作的痕迹不是一件难事,但在对方已经逃脱几个小时,受害者都散开了的情况下难度翻倍。 而且『伊拉斯谟』是单人模式。难度超级加倍。 赤枝本人可以有n种方法找到对方,但对于甚至不应该知道梦野久作长相的『伊拉斯谟』来说,不行。 最后还是老办法。受害者和血迹追踪。 当『伊拉斯谟』最后在数公里之外人流密集的商业区看到那个发色诡异黑白对半分,抱着个玩偶的小孩居然周围没有先到的黑西装的黑手党工作人员时,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好运。 等等。也许不是好运。 他装作因为线索消失而略显迷茫地打量起四周,再次确认周围一个黑手党都没有后,不动声色地调高了戒备程度。 并全身心地投入到『伊拉斯谟』作为一个好心的,见义勇为的,教士的表演上。 在周围出现异状之前,手臂和腰侧都受了伤的教士因为一个人站在街角默默滴血这一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形象先吸引了梦野久作的注意。 这个刚刚造成了大片死伤的孩子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一蹦一跳地走到『伊拉斯谟』身前。 「大叔,你的手在滴血诶。怎么不去医院站在这里呢?」他一边有礼貌地提问一边状似不小心地朝大人身上撞去。 梦野久作被扶住了。被他提问的那个外国男人蹲下来轻轻地扶住他的手臂,温和地回答:「我在找人哦,小朋友。因为很急,所以等下再去医院。谢谢你关心我,不过我还不到叫『大叔』的年纪吧。」 「这样啊,大哥哥。那你在找谁呢?」梦野久作从善如流地改口,在用力让铁丝划破自己的手臂的同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蹲着的男人直视着梦野那带着星星的眸子。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温和完全褪去了,声音接近冰冷:「当然是在找你了。」 第12章 伊拉斯谟 长时间生活在死亡和黑暗包围的环境里的人通常或多或少会具备一定程度超出逻辑的预感。 注意到那个蹲下来和自己对话的男人深绿色眼睛中的坚定时,一抹明悟降临在梦野久作的心头。 「脑髓地狱」对这个人恐怕不会起效。 他没来由地理解了这一点,但依旧下意识地选择借力划伤自己。 下一秒,对方脸上的温和不见踪影,语气如冰。 果然。不存在会被友好对待的可能。 明明一看就是个好人,为什么他就不配得到温柔? 讨厌。讨厌。讨厌。 想把那张失去笑意的脸撕下来。为什么不对我笑呢? 梦野久作撕开了怀里的娃娃。 『伊拉斯谟』蹲下的时候,手臂上的伤口受拉扯重新开裂,血流得手背手掌上都是红的。因为不想把血流到别人身上,他一直是轻轻拢住梦野的手腕,结果他才刚刚变脸说句装相的台词,男孩就脸色大变地挣开手,直接把作为异能媒介的娃娃给破坏了。 不是,这个马甲有这么吓人吗? 赤枝稍微有点呆滞。他在给『伊拉斯谟』捏脸的时候,的确参考的是班主任版的严肃温柔,不是教导主任版的恐怖黑脸吧? 注意到一条街远的地方略有骚动,他浑身一凛,稍微收敛了一点脸上的冷意,重新握住男孩的手腕,轻度的开启异能。 他开口问男孩:「今天港未来五座大楼那里神志错乱的人都是你的『杰作』吧?」他还特意在杰作二字下加了重音。 第19页 「q想和大家一起玩。大家都不愿意和q一起玩……」梦野久作的眼睛呈现诡异的半放空状态,「q只好强行和大家一起玩了。」 原本软糯的童声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更添一分恐怖气氛。 「为什么要伤害别人?」『伊拉斯谟』的脸上是标准的『痛彻心扉』的表情。 「因为这样大家就和q一样了!」梦野拉起袖口,仿佛很开心一样地展示自己的伤口。 实话说,就这点连缝合都用不上的划伤,到底有什么好在这个遍地悲惨过去的综漫世界炫耀的……非要说惨,还不如说被太宰的黑泥从小浸泡更惨一点呢……赤枝克制嘴角抽搐的欲望,腹诽道。 淡定。『伊拉斯谟』可是对幼崽超级温柔的神职人员啊。 高大的外国男人看着眼前孩童绑着铁丝和刀片的手臂,眼角柔和下来,神情中浮现出同情和哀伤,他用没沾着血的左手轻柔地解开铁丝,取下刀片。 「你觉得我是在伤害你吗?」教士在男孩轻微抽气的时候询问。 「……也有好的疼痛。」男孩反应迟缓地回答。 「一切血肉都是腐草。不要进入丧家,不要去哀哭,也不要为他们悲伤。」虽然这么说着,『伊拉斯谟』的眼中依旧凝结着浓郁的悲伤,「你们若不悔改,都要如此灭亡。」* 「你在说什么呀,大哥哥?」梦野久作没能听懂对方背诵的经文。 「叫你悔改。孩子。」『伊拉斯谟』伸出右手轻抚男孩的头,在梦野的脸颊上留下血痕,「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 「什么……罪……」男孩没能问完问题,整个人就软倒在教士的怀中,教士抱着他站起来,许久才长嘆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四周,只见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港口黑手党清场了,一圈层层叠叠的站着都是黑西装人士。 「果然已经来了吗……」『伊拉斯谟』露出苦笑,「那么还是绕不过你们啊。」 说完,他上前把昏迷的梦野递给一个没有因为恐惧后退的黑手党成员,然后自己踉跄地后退几步,在一棵行道树旁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伊拉斯谟』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奢华的会客厅,从坐着的沙发到面前的条桌,再到头顶的吊灯和稍远处的法式门,即使没戴眼镜看不太清,也能判断无一不是名贵的古董。 教士身上所有的伤都得到了妥善处置,就连通常失血过多会有的后遗症也相当轻微。正当他用手掌揉搓着前额,试图消除刚醒来难以避免的眩晕和视力模煳时,从身前传来了中年男性清朗的声音。 「欧呀,太宰君,我们的客人醒来了。」 条桌的对面随即推来了『伊拉斯谟』的眼镜。 『伊拉斯谟』顿了几秒,皱着眉头接过眼镜戴上。 只见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颈上挂着红色围巾的男人,除了髮际线比较清凉外,长相堪称不错。他身后则站着一个右眼缠着绷带的少年。 是森和太宰的黑心组合。 「请问阁下是?」『伊拉斯谟』的脸上是一种半带预计的疑惑。 「鄙人森鸥外,忝为森氏会社的社长。」 「也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是吗?」教士毫不留情地拆穿幌子。 「你也可以这么说。」森面不改色地回答。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算是帮了你们一个忙吧。」『伊拉斯谟』的表情也变得『官方』起来。 「伊拉斯谟君的好心我相当感谢,所以立刻为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只不过嘛,有些事情还是想请你留下来谈谈。」森说话滴水不漏。 「你要问什么?」 「伊拉斯谟君是在路上看到行为失常的敝司成员出手相救,然后一路来到事务所所在的大楼,解救了五层的受害者之后又一路追踪到q那里去,是这样没错吧?」 「的确如此。」『伊拉斯谟』表现的像是不愿多说半个字。 「能否斗胆询问阁下的异能力呢?」森神色平常,仿佛自己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教士几乎是立刻瞪着对面的老狐狸。 精神系异能力是禁忌的异能。梦野久作和『伊拉斯谟』的异能力实际上都极其危险,这点不是后者用异能来救人就能改变的。 森的问话中存有多重含义。 「你是怎么知道的。」『伊拉斯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 「请不要误会。只是因为阁下似乎对q的异能免疫,故而稍有猜测。想必阁下能第一时间判断受害者是受异能力影响,也是相同的原理吧。」森勾起一个微笑。 全中。 教士放在膝盖上的手团成了拳头,索性放弃礼貌对话:「那孩子。如果不是被你们当做兵器使用,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后果!他手上的血一样浸湿你们的手!」 他全身的姿态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愤怒。 「不对,我还少说了。你后面站着的那个也没成年吧。全身都是绷带。我知道在日本,黑.道经营是合法的,但这也太过分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上学,他们还什么都不懂——」教士接着说道。 「真的要和这傢伙谈下去吗,森先生。这不是除了异能力外就是个笨蛋吗。」一直没出声的太宰治突然打断了『伊拉斯谟』的『天真』发言。 第20页 「要对客人有礼貌哦,太宰君。」森半点都没受影响,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而且我对伊拉斯谟君的想法很感兴趣。让孩子去上学,是这样吧?我也有听说阁下在擂钵街的努力呢。」 「不如说说看,如果由阁下来照顾q,会怎么让他回到课堂上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 如何让小小年纪已经黑泥病娇而且『病入膏肓』的梦野久作回去上学?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赤枝在『伊拉斯谟』的皮下微哂。那当然是以毒攻毒,心理学操作分离梦野的痛苦回忆,从体验派改行客体派啊,难不成还指望用爱与正义感化吗? 教士沉思片刻,回答:「主不会放弃祂的羔羊。凡悔改者,必得搭救。伤总有结痂之日,爱可以使心灵癒合。更不必提教育本身就是一剂良药。」言下之意觉得并非难事。 「原来如此。不知道阁下打算在横滨留多久呢?」森话风一转,问起旁的事。 「我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伊拉斯谟』用力地推了推眼镜,『义愤填膺』地说道,「横滨的政府根本没在关注儿童失学的问题。但我是不会放弃的。」说到最后,他向森投去警惕的一瞥。 森的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精光,『伊拉斯谟』的回答显然正中他的下怀。 「是这样。我个人很钦佩阁下的志愿,也对过去不当对待q的行为有所反省。森氏会社出资在擂钵街附近建一所学校,内务由阁下来安排,教职人员我司会协同招纳,q也一併由你照看,伊拉斯谟君,你意下如何?」森带着『有些歉疚』的表情开口。 在不很亮的室内光的照射下,『伊拉斯谟』的深深的眼窝使他的双眼都处在阴影之中,许久,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回復森的提议:「那太好了。森君。我没有任何意见。」 第13章 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在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先去了一趟擂钵街。 他那天追着人就走了,但本来是要去一入家照例拜访的。这下追人救人花了半天,晕过去再醒过来一天,再不进行『伊拉斯谟』的常规『打卡』的话,这个马甲在擂钵街的声望就要下降了。 他确保自己看上去匆匆忙忙,面无血色地赶向擂钵街。 远远的一入家的小棚屋跃入眼帘的时候,『伊拉斯谟』就看到凑站在门口,低着头在地上磨鞋子一样蹭来蹭去。 「凑!」教士提高声音唿喊了一声,「你在门口干嘛呢?」 男孩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过了几秒,他勐地抬起头来,朝说话的方向看去。 「我干什么管你什么事啊……」凑闷着声音吐出『埋怨』,「反正你忙得很——」他的话终结于看清来人脸色的那一刻。 『伊拉斯谟』脸色白里泛青,眼窝凹陷,嘴唇起皮,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你……没事吧?身体不好不用过来的。我每天都有好好学习。」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挤出这么一句。 「稍微做点好人好事的后遗症。好啦,我知道你在好好学习,我过来是有好消息告诉你。」教士把手搭在男孩的肩上安慰他,「进去再说。」 一入京子这个时候通常在隔壁街的小铺当班,家里只有凑一个人在。 『伊拉斯谟』拉着凑在餐桌旁坐下,清了清嗓子,非常得意地宣布:「你的入学问题解决了。」 「哦。」虽然高兴,但凑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值得对方拖着病体第一时间过来宣布。 「你的小伙伴们的入学问题也解决了。」教士继续维持着得意的声线。 「真的!?」这倒是让凑也觉得十分惊喜,他的朋友们的事一直都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过,没想到『伊拉斯谟』一口气都处理了。 「你没太勉强自己吧……」男孩转念一想,问话中略带担忧。 「值了。算是做好事有好报吧,横滨的地头蛇同意资助在这儿附近新建学校,人和钱都由他们出。」『伊拉斯谟』一脸寻常地放出爆炸性消息。 这个消息不仅震撼了凑,也震撼了下班后知情的京子,还震撼了周围一圈的大人小孩。 没有人比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他们更了解港口黑手党在横滨的含义了。那是这个横滨的至暗之所,是把黑暗也吞噬掉的黑洞,是刚刚在龙头抗争中又重现可怖的利爪的巨兽。 善良天真的教士大人究竟捲入了怎样的风波,竟然被这个城市的黑夜所注视? 大人们的心中怀有戒惧和不安。孩子们也隐约感受到新学校背后的血腥味。 以上,统统没有进入『伊拉斯谟』的大脑。 因为他正忙着接收和平衡突如其来的各方投资。 自从森金口一开宣布港口黑手党会负责帮助建校后,之前在『伊拉斯谟』苛刻的条件面前止步的各方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样决定朝这个非盈利项目大开绿灯,资金大放送,甚至连之前他只是很敷衍的联繫了一次的政府方都主动表示会帮忙处理程序上的问题。 至于开其先例的港口黑手党,更是完全没耽搁地连夜划地、出图,几天内就开始打地基建起学校来了。就这一点而言,连赤枝都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日常搞破坏拆迁的都市异能片场,建房子的速度就是快。 此外,他还收到了由港口黑手党成员转交的谢礼——一瓶超级贵的红酒。赤枝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谁送的,至于重力使本人为什么没有亲自来道谢,只能说劳模就是劳模。 第21页 不要觉得一个教士接受黑手党的资助是崩人设,现实世界里阿美莉卡的黑手党就一直是南方福音派教会的主要资助来源之一。 实话说,『伊拉斯谟』作为一个原本和横滨没有半分纠葛的单纯的游客,插手这里的教育事宜是很不合适的,更不用说主导失学儿童回校整一个事项了。在三次元这么操作的有一个说一个都是批ngo皮的境外势力。 但现在横滨的各方就是像瞎子一样对此表示沉默。其中当然和『伊拉斯谟』这个身份非常干净,没加入过任何异能组织有关,但更多的是为了维持横滨灰色地带的平衡。森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没有对港口黑手党在其中的份额做过多的争取。 毕竟『伊拉斯谟』这个看起来好操纵,无背景的特殊的精神系异能力者才是真正的彩头。 眼下几方势力因为『伊拉斯谟』在擂钵街『愣头青不懂事』的推动而不得不互相捲起来,赤枝在背后乐见其成,并时不时搞点踩在上面神经上的出格举动,让他们不要懈怠,接着卷。 比如『伊拉斯谟』找了几个港口黑手党成员和一个横滨户籍科的员工随行,开始在贫民聚居区域挨家挨户地『排查失学儿童』并进行劝学。这种敏感行为,换个人分分钟因为间谍罪直接被抓进去,但因为『伊拉斯谟』是一个『善良天真没有心机』的天主教士,而且还光明正大的要求政府人员陪同,他们反而拿他没办法。更不用提森和政府方的某些人士其实挺希望『伊拉斯谟』搅动池水的。 赤枝因而得以在明面上地毯式地搜索芥川龙之介的位置。 这天,『伊拉斯谟』连敲了某条贫民街上七家屋子的门。 如果那算的上是屋子的话。 外墙上脏兮兮的灰白或灰黄的印痕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管道暴露在外面,黑黢黢的窟窿嵌在墙上,从里面飘出粘稠、滞缓又腐败的气息:发酵的食物的味道、腋下渗出浸到衣服上的汗味、成年积累不散的煤烟味、酸到刺鼻的尿臭还有疾病的那股霉味。 这条街上还没有一个成年人出现过,出来应门的全是面黄肌瘦的少年少女。简直像是幼崽抱团以后的巢居。 是在被抛弃、遗忘的地方顽强生长出来的野草。 从位于最里面的头髮垢结的瘦小的少年投来了目光。安安定定仿佛注视着虚空一样。 不。应当称之为幼年的狼犬才对。教士在心里更改了描述。 『伊拉斯谟』无法自制地走向前去,在那个少年和他身后的少女前单膝蹲下。 你在注视着什么呢?他本来是想这么问的,然而,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为什么活着呢?」 少年没有给予回復。仅仅是用兇恶的双眸注视着前方。 『伊拉斯谟』知道对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应该说他面前的这个少年穷其短暂的人生一直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奔跑疾唿。 教士不准备越俎代庖地在此刻提起生存的意义。 在名为偶然的暴风雨中疾驰、吶喊,在战斗中流血,甚至死亡。是否是一种不可剥夺的用人生回答那个疑问的方式? 我无法斩断他的选择,即使我认为那是不幸。教士和其内部隐藏的骗子于此达成了一致。 于是,『伊拉斯谟』稍微转向另一边的少女,开始宣传復学。 「我是『伊拉斯谟』,目前正在为横滨所有失学儿童復学而努力,擂钵街附近即将建成一所新的学校,国小国中高中合校,你们要来上学吗?」他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 话音刚落,他就可以感觉得到周围的目光都炙热起来,他接着散发『圣父』光环:「只要本人有念书的意愿,学校将统一录入,不辨身份背景。分班将会根据学力水平划分,也不用担心跟不上。」 更炙热了。 「怎么样,小姐?」他刻意更进一步,向那个长得和芥川龙之介有点像的女孩伸出手去。 下一个瞬间。 从身侧袭来的极速的布刃裹住了『伊拉斯谟』伸出的手掌,然而仅仅是紧紧地裹住,而没有伤到教士一点油皮。 「请离舍妹远一点。」一直沉默的少年开口了,声音中带有少许嘶哑。 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终于产生了一点儿变化。 不是恶意。 那太好了,又完成一步,正如预计的那样。 『伊拉斯谟』想着。 第14章 伊拉斯谟 芥川,是以贫民街的路为巢,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孩子们中的一员。 与八个境遇相同的同伴一起,在野地生活。* 本来是这样的。 然而,遇到那个奇怪的外国男人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脱离了餐宿难计的日子,全部搬到所谓学校的宿舍中,一日三餐得供。 房屋整洁保暖,窗户是玻璃的,供应的餐食朴素但量足,远胜饮雪噬草。 仅于极短的时日内,同伴们的面色和神态就得以改变,曾在街头艰难求生留下的苦意在脸上踪影渐无,乍看下与阳光下长大的孩童难辨其异。 银似乎开始长个子了,若是在从前,能获得的吃食恐怕无法满足她的生长所需。 过了不久,学校正式开学,此时这个学校里已乌泱泱的挤入数百人。教室里年龄或长或幼,差异很大,应该是按照之前入校时做的试捲来划分。 第22页 国中部教授的课程即国语、社会、数学、理科、音乐、美术、体育及家政和外语,与外面的其他学校无异。 教学楼内甚至还有一间不算小的阅览室,里面笔和本子任取。 又是过去绝无法想像的事。 那日在贫民街宣讲的外国男人,现在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虽然不知道他教什么课程,但似乎所有工作人员都相当尊重他。 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奇怪的小孩。 总的来说,除了学校内要求学生时常洗澡保持清洁外,芥川对崭新的学校生活很满意,尽管有些迷茫。 跟在『伊拉斯谟』身边的小孩自然就是梦野久作。 港口黑手党方在正式开学后立刻把这个危险分子移交给了『伊拉斯谟』。 可以说新晋的校长明面上不去教课的原因就是要贴身教导这个已经长歪了的精神系异能力者。 当然实际的原因则是赤枝也不知道自己能教什么。 港口黑手党派来的负责人倒是问过他要不要开设神学课,由他来讲经什么的。 『伊拉斯谟』立刻以『这些孩子更需要的是世俗教育』和『主给予了我们选择的自由』为藉口义正严辞地回绝了。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扶困救难来了,不可能对所有学生雨露均沾,而且神学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特意没把学校建成教会学校的好吗。 倒是已入壑中的芥川龙之介,他稍微使了点手段,让港口黑手党觉得这个未成年异能力者是个可以放养的预备役的同时,让政府方也觉得这是棵可以再养养的韭菜。 没办法。主要是银就在一边,芥川看起来很好拿捏。 在两边互相养的时候,他就可以偷出点时间来给芥川安利文学大法好。 其中的第一步,就是在学校加强经典文学教育。 于是校长大人在一番挑挑拣拣后,勉为其难的把《枕草子》《源氏物语》等几本在这个世界存活的日语经典强行塞到国语课里,并咬牙切齿的把隔壁种花家的四书列为备选——近现代的作品全部都是不足为训的平庸之作。 被问起来的时候,『伊拉斯谟』就无限温柔虔诚地一笑:「古典文学更能陶冶人性,我相信人性本善,适当的教养则维持、发扬这一点。」完全看不出来背后有多秃头烦恼的样子。 这所学校已经处于多方势力交会的焦点区域了…… 虽然完全是自己的计划安排导致的,但从此不能光明正大地印书还是令人苦恼啊。赤枝看着眼前时常露出诡异笑容的梦野久作有些头痛。 梦野的改造方案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即釐清他对负面情绪的来源的认知,并在他的逻辑迴路中强行加入事件、思考、情绪反馈的隔断。 这种方法通常应用于抑郁症的治疗,配合『伊拉斯谟』的异能力,理论上是能改变梦野久作的行为方式的。 不过前提是,这个孩子的对痛苦和快乐的认知得先恢復正常才行。 人无法另一个人完全共情,每个人的情感的阈值也相差甚远。赤枝本人属于在电击测试**中仪器爆表也达不到痛阈的非敏感人士,而梦野久作恐怕正相反。痛苦项的共情难度也太高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从快乐入手得了。 在这个事项上也没什么创意的赤枝,最后抄袭了中岛敦和泉镜花的玩耍方案,带着小梦野从横滨中华街吃喝开始,经体育馆、开港纪念馆去港未来坐摩天轮,再逛到港见丘公园,期间他还不忘买了两个可丽饼。 这其实也是赤枝来到这个横滨以后,第一次从游玩的视角来看待这个城市。 在摩天轮上往下看这个城市与在港口黑手党大楼往下看这个城市,果然区别相当大。 「怎么样?今天天气不错吧。」『伊拉斯谟』端正地坐在摩天轮小舱一边的椅子上,温和地问道。 梦野久作抱着他的玩偶(和教士在一起时才被允许携带),脸几乎贴在玻璃窗上,眼睛盯着下方来去如云的人群,很久才眨一下。 「大家……都笑着。」男孩朝外面一动不动盯了十几分钟才扭身坐好,说出含着疑惑的话来。 「因为大家都很快乐啊。」『伊拉斯谟』尽可能面不改色地说道,「来到这里就会觉得快乐了。」 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但教士一本正经的样子让男孩有些动摇。 「我……也觉得快乐吗?」梦野久作直视着这个他不自觉就想信任的男人,希望得到答覆。 「快乐就是胸口很松,身体很轻快,嘴角想要自然的上扬,脑袋很流畅,看什么都觉得是温暖的。」『伊拉斯谟』刻意从身体感受的角度回答,而不是直接说是或不是,「久作感觉怎么样呢?」 好像确实有点?梦野犹豫地点点头。 「那久作现在就是很快乐。」教士信誓旦旦地保证,心里则是计划通.jpg。 刚投餵你那么多甜食,又是在天气很好的温暖的下午带你坐摩天轮,暖色背景叠加多巴胺叠加轻度失重感,不『快乐』就有鬼了好吗…… 就这样,游园作战第一回 合,成功。 第二次的时候,『伊拉斯谟』带着梦野久作去了正儿八经的游乐园玩。 虽然由于年龄限制,梦野只要是激烈一点的项目都不能参与。 除了一个以外。 第23页 那就是鬼屋。 教士堂而皇之的在工作人员不贊成的目光下带着小孩进入了据说是附近所有游乐园中最恐怖的一个鬼屋。 垂着头髮的白衣女鬼。地上的血泊。闪来闪去的灯光和时不时传来的诡异的声音。脖颈后偶尔会吹来凉风。 还有会动的骷髅架子和扮成杀人狂追赶游客的工作人员。 『伊拉斯谟』和梦野久作安定地走在一群鬼哭狼嚎的游客中间,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有被吓到。 出来以后,看着好整以暇地挑照片的大人,梦野提出了疑问。 「他们既然那么怕这个鬼屋,为什么还要自己来找吓呢?」异能力就是制造恐怖的男孩对此很难理解。 「因为他们在被吓完后回到平静的阳光下会觉得生活更美好。」教士拿起一张清晰的拍到梦野小脸的照片,满意地去付钱,「还有一些是来找刺激。那边坐过山车和跳楼机的也一样。」前提是他们知道这只是娱乐项目。 男孩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问道:「那太宰先生也是为了找刺激才跳楼的吗?」 不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伊拉斯谟』急中生智地开始胡说八道:「你说的太宰先生,他和一般人想法不太一样,那都是为了让别人害怕他才干出来的,久作你想和大家一起玩就千万别学他啊!」 男孩没接着追问,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游园作战第二回 合,基本成功? 日本的祭典相当多。『伊拉斯谟』又带着梦野久作参加了这个荷兰人来日本后第一次的祭典。 实话说,教士身高近一米九,长相十分欧洲,穿着日式服饰显得非常奇怪。旁边带着一个日本小男孩就显得更奇怪了。 不过,二人在祭典的铺子中穿梭,吃吃喝喝,捞金鱼,打靶等传统项目一个没落,玩的相当开心。『伊拉斯谟』还给梦野赢了一个战利品:一个做工精緻,看上去就很可爱的小熊玩偶。 最后当然是保留节目:在视野开阔的草坪上看烟花。 抱着新玩偶躺在草坪上看烟花的梦野笑得前所未有的像一个普通孩子。 如果是在小说里,看完烟花,如果不是恋爱片场当场告白,其中一方恐怕就要想些什么『你给我的温柔是我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理由』然后剧情急转直下了。 然而,这里不是那种故事。 『伊拉斯谟』伸手握住男孩稚嫩的手掌指向天空,勾画星座。 「久作,我们看到的星光来自几千万年甚至几亿年前星球放射出的光芒。在我们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说不定已经终结了。」教士的声音异常平静,「烟花一闪而逝,人活数十年后死去,星星闪耀数十亿年后熄灭。万物有终,人类只是其中相当渺小的一员。从人生的终点往回看,一时的苦痛和一时的欢乐都像是无关紧要的刻痕,其他人的人生也不过是一时交织的曲线。」 「人终有一死,或者说我们时时刻刻都更『死』去一点。你想要如何度过短暂的生命呢?更专注于自己的未来吧,久作。」 没有回答。 但回握的手更紧了一些。 游园作战第三回 合,圆满成功。 第15章 但丁 『伊拉斯谟』把梦野久作的黑泥洗得差不多可以混入常人水平后,感受到小孩身边愈发强烈的『想和大家一起玩』的气息,果断地把他塞进国小上学去了。 并不是赤枝已经对梦野久作的精神稳定水平非常信任,而是赤枝对梦野的异能触发机制非常信任。 每天早上出门前先检查小孩有没有携带违禁物品,晚上回家后检查小孩身上有没有多出来的伤口。 把旧玩偶没收掉,但允许随身携带新玩偶,同时提醒他如果自己弄坏了玩偶『伊拉斯谟』不会给他买第二个。 要求每天写一篇日记,再暗地里和学校里的监控对照。 …… 总之,在多重手段下,梦野久作算是过上了比较正常的小学生活,他那点无法掩盖的特殊气质,在一堆来自贫民窟的小孩中间也不太显眼。 至于芥川龙之介,尽管校长大人在明面上没有多加额外的关照,他还是很快在学校里出名了。 因为其兇恶的姿态和好学生的本质。 作为『不吠的狂犬』的犀利气质似乎与从古典文学中汲取的文气混合成了新的特质,芥川在安静读书写字的时候,竟然很有预备役文豪的样子了。 在背后默默注视的赤枝对自力更生的芥川君好感+20,并坚定了要放养对方的想法,除了再次微调国语课程的内容和偶尔定向朝他偷渡几本来自三次元的小说集(当然是匿名以及混选)外,没有做其他干涉。 在『伊拉斯谟』线的计划进入稳定发展期时,另一边的『但丁』正在直面自己拱火的后果。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伊拉斯谟』刚刚到横滨不久的时候。 『但丁』正处于织田作之助完结第一篇练笔,开始写第二篇之间的空档期。 他既不能过多催促织田开新文,又不能老是去撩拨太宰治。前者只是显得可疑,后者则直接会有生命危险。 也就是说,『但丁』处于懈怠期。 如果『但丁』是个真人,那他在横滨闲逛多久都不要紧,但问题是这只是赤枝为了推主线任务捏的马甲。 第24页 这种行为就和打游戏浪费体力一样不能原谅。 赤枝在空虚中度过了三天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现在好像是文豪野犬主线的六年前?也就是说那两个人是在这一年认识的? 『系统,可以朝特定目标发出讯息吗?我不知道地址和联繫方式的那种?』赤枝在沉思后开始唿唤系统。 【系统自带的功能无法满足宿主的要求。经检索,最符合条件的道具为『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效果为将任意信息以书信格式寄给指定目标,不受距离限制一定能寄到,如有需要则无法被追踪,使用条件是寄信人需为女性。售价28金币,是否进行兑换?】 他和他的两个马甲不都是男的吗……赤枝稍微有点无语。 不过既然系统这么说了,肯定有钻空子的余地。他想了想,接着问道,『如果我的下一个马甲预定为女性,可以把发信人设成该马甲吗?』 现在他的第三个马甲当然不存在,但在未来马甲存在之后,马甲的过去也会自动补完。比如说,在现在发出了一封信。 【方案确认为可行,只需不引起悖论即可。】 『那就兑换。』 在赤枝确认的下一秒钟,现实世界中『但丁』的面前出现了一张信纸和一只未使用过的信封。他下意识的理解了道具的使用方式:只要写完信封好,随便找个邮筒投入,第二天这封信就会出现在目标的邮箱/餐桌/门口的鞋垫上。 「嗯哼,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少年露出一个充满搞事意味的微笑,奋笔疾书起来。 数日后,刚从与江户川乱步推理对决的惨败中振作起来,准备完成一部旷世杰作再重新挑战对方的埃德加·爱伦·坡在自己家门口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 说奇怪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他的公开地址,而信件却写明是寄给他的。而且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总之就是应该没有经过邮政系统,而是直接手工放在他的家门口。而监控录像却显示是附近的邮差把信放在地上。 这封信上可能附有特殊的混淆型异能力。一看到信就感到一种打开的冲动的爱伦·坡如此判断。 经过一系列检查确定上面没有什么有害物质之后,他决定通过转摄来阅读上面的文字。 毕竟他自己的异能就是让读者进入小说的世界,对可疑的信谨慎一点是正常的。 一番操作后,爱伦·坡终于看到了上面写的内容。 「尊敬的埃德加·爱伦·坡先生, 听闻您在侦探比赛中输给了日本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对此我表示遗憾。因为我对您的异能力有所了解,故大约能猜测您现在的打算:写一本难度极高的推理小说规避江户川乱步异能力的影响。于此我很抱歉地告诉您,这个方案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小,原因不是别的,而在于您的敌手拥有的是完全不同的力量。机密放送:江户川乱步并不拥有异能,『超推理』只是超凡智慧的一种表现。不过,您并不没有走得太偏,写作的确是打败那个侦探的捷径。期待您在日本登报公开挑战——推理小说的对决。 某个爱伦·坡的读者」 信件十分简短,信息量却是爆炸级的。 这个『读者』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异能力?他为什么会知道江户川乱步没有异能力?他说的是真的吗?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一时间诸多疑问缠绕在爱伦·坡的脑海中。 他不禁为此辗转反侧,心乱如麻,连社交恐惧症都严重起来。 然而,不到一个月,『但丁』依旧如愿在横滨发行最广的报纸上看到了爱伦·坡给江户川乱步下的战书,即比较谁创作的推理小说谜题更为艰深巧妙,更受读者欢迎,更迟被读者发现真相的多重复合式比拼。结果是,在爱伦·坡单方面提起挑战,江户川乱步尚未应答的情况下,这场对决已经传遍了整个关东地区。 那么莫名其妙陷入被动的江户川乱步会开始发脾气也是很正常的了。 本来,乱步对爱伦·坡这个对手算是比较认可的,毕竟原作中甚至给予了对方『不管过去还是未来,我被其他侦探吓出一身冷汗的经歷,只有那一次』这种等级的褒扬。但是,现在孩子气的侦探面对不按常理出招的对手,难得产生了『不想和你玩了』的想法。 该想法持续了不到半天,就因为大量不知内情的群众对乱步表达的『支持你』『加油赢过那个外国佬』以及『乱步你一定会赢的』等话语被激将成为『乱步大人即使是写推理小说也会是最强的,放马过来吧』的宣言。 顺带一提,这条宣言也迅速传播开去了。 至于侦探大人背后有没有心虚,有没有临时翻阅起以往认为『如果看小说就感到满足,根本不算侦探』的推理小说,和此次事件只有一张纸的关系的『但丁』是完全不知道的。 『但丁』正在阅读笔名为「金田一」的作家所创作的推理小说。 原本只是由于拱火后联想起乱步的高光回而临时起意进行寻找,没想到在正传的六年前对方还真的已经出版了作品。 真名恐怕是横沟正史,最后为了完成『终极的推理小说』而死去的小说家。 作品结构完整,谜题设置巧妙又有新意,文笔上佳,让人一口气读得停不下来。 真是意外之喜。 第25页 赤枝之前评估这个世界的文学水准时主要关注的还是纯文学的作品,对于商业属性较重的推理小说是直接略过了。 现在看来,倒也不是所有类别的作品都无可救药。 仔细查看了一下,本格派、变格派、新本格派、社会派这不是应有尽有吗,很多作品在巧思上也完全不输给三次元。 也是。原本的推理系文豪在这个世界很多去当恶棍和侦探了(除了卡尔竟然是只浣熊),共同点是智力都很高,剩下来依旧去写推理小说的就用同样很高的智商创作出优秀的谜团,在这个领域营造了相当不错的氛围。而其他文学领域不是单纯依赖智力属性就能出产佳作,就没这么好运了。 现在是江户川乱步vs爱伦·坡的推理小说对决,以后会不会出现成气候的推理小说赏呢?赤枝不禁对未来展开了乐观的展望。 不过眼下还是先期待两位侦探会带来什么样的作品吧。 第16章 但丁 对决的结果……怎么说呢?完全在意料之中? 是江户川乱步的败北。 双方作品可读性的差异大到了赤枝怀疑刊登江户川小说的报纸方是出于博眼球的心态才一字不改的展出了原文。 故事体支离破碎,文章的转场莫名其妙,谜题复杂到读者连文中侦探的解密也读不懂的程度。 反观爱伦·坡的作品就连贯一体,曲折巧妙,文章不长的同时谜题也无懈可击,要说缺点,那就是作者的第一语言并非日语,读起来措辞偶尔有些奇怪,然而即使是这一点,也比乱步要好。 双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看看有多少横滨的报纸在事后完全『遗忘』了此事就知道了。 而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恐怕只会让大侦探更加生气。 嗯呣,他现在生气的程度是—— 『但丁』看着进入咖啡厅后径直走过来在桌对面坐下的乱步和后面跟上来的与谢野晶子。 生气的程度是会主动跑出来找罪魁祸首的级别。 「这件事和你有关。」绿眼睛的侦探开口直接『问责』,连甜点都顾不上自己点。一旁在替他下订单的社医小姐闻言露出了犀利的眼神。 「要说有关,那是没错。」少年诗人不紧不慢转动面前的咖啡杯,「不过我顶多算是瞒情不报,并没有插手哦。」 写信的是赤枝,寄出的是赤枝的下一个马甲,管无辜的『但丁』什么事? 「说谎。」乱步半个字都不信。 『但丁』把杯柄又转回自己的左手心,脸上完全没有被拆穿谎言的窘迫,只是顺着侦探的话接着说道:「那就当我在说谎好了。乱步君,您知道我拥有特殊的视角没错吧。」 然后他停了下来,没继续说话,只是微笑着和乱步对视。 过了一会儿,侦探勉为其难地开口让与谢野晶子坐到别桌去。社医小姐再三确认后甩了『但丁』几个充满威胁意味的眼刀,在两桌外坐下。咖啡厅的女招待看到这边显然是要隐秘谈话的架势,也自觉的上完甜品立刻走人了。 「为什么会觉得我与此事有关呢?」『但丁』表面气定神闲,内心还想挣扎一下。 「你让我关注你的『当事人』的事宜,不就是想让我写作吗?」侦探用勺子挖开提拉米苏,「有这种奇葩动机的傢伙总不至于短时间内出现两个。」 呃……该说不亏是江户川乱步吗,直接绕过表象找到终点了。少年全身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间,又恢復了正常。 「看来小看名侦探就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了。没错,我知道爱伦·坡给你下挑战背后是谁在动手脚,不过,我觉得您也挺乐在其中的,不如就揭过不提?」『但丁』试图削弱对方的怒气,「我猜虽然您的作品曲高和寡,但还是收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来信吧。」 从侦探表情的变化来看,他说对了。 江户川乱步写的乱成一团的推理小说,虽然普通人看着头晕,但对某些人士而言,这种『乱』反而增添了阅读的趣味性。 「我对优秀的文学作品怀有常年不减的热情。推理小说是我生活的不存在的种类,因为觉得您这样的名侦探如果愿意下场创作,一定会诞生优秀的作品,所以在注意到有同样想法的存在后,我确实有一直关注其后续。」『但丁』接着委婉地反驳侦探之前『不可能短时间内出现两个』的结论,并一笔带过了自己在其中的影响。 拥有特殊视角的『但丁』『看』到了这场对决的诞生,因为符合心意而任其发生,似乎在逻辑上也说得通。 江户川乱步虽然号称一切秘密在他眼前无所遁形,但说到底还是根据线索做出推理。应该不至于看透『但丁』,发现到马甲下面一层吧?赤枝有些心虚地想着。 侦探依旧用一种对他而言相当严肃的表情吃着甜点,用勺子挖到中轴线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能『看』到的东西到底有多少啊?」 像是没准备听到答案一样,他的下一句话就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你有在教那个织田写小说,那么推理小说呢?」 为什么要问一个古人怎么写推理小说这种问题啊……赤枝在内心按捺尖叫的欲望。 不过往好处想,他至少放过之前的问题了。 少年嘆了口气,脸上的无奈胜过讶异,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举起左手的食指。 第26页 「推理小说的要点在于欺骗。」『但丁』表现地仿佛由他说出这话十分正常似的开口。 「小说家的目的就是欺骗读者,读者的目的则是被欺骗。作者是真兇的共犯,而读者则与侦探共鸣。所以,要转换视角啊,大侦探。」他隐晦地指出江户川乱步创作时的误区。 「而欺骗的要义在于充分理解其受众的思维方式。一个推理小说家,读他文章的人可能有几千,几万甚至更多的人。而这些人中,既有没迈入过社会不了解世情的学生,也有摸爬滚打几十年了的老油条,有的人可能智力很高自己就是侦探,同时也有人懵懵懂懂连最基础的谜团也看不懂。而作者的目的是让所有的人都被他欺骗到。这就对作品的写作方式和谜题的设置提出了多方面的要求。」『但丁』瞥了一眼露出『原来如此』表情的侦探,接着说道,「谜题不是越复杂越好,而最好是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浅白的写作形式则起到诱导的作用,读者会觉得再思考一下说不定就能解出真相,结果自愿走入作者设下的更深的陷阱。如何同时骗到笨蛋和聪明人,这可是很难做到的。」 「精心制作一个『饵』,目标则是越多越好,是吗?」乱步做出了相当危险的发言。 「是这个意思。当然,也存在写作重心是社会热点或是法庭判决甚至是打架的作品,我想您应该对那些不感兴趣就是了。」『但丁』在心里擦了一下冷汗,「写作的样式的话,我推荐您去看看「金田一」的作品,您的对手爱伦·坡也足为范例。」 他不可能给江户川乱步看三次元的作品,对方的敏锐程度绝对会让他立即翻车。 「所以说大家都是笨蛋嘛……居然看不懂乱步大人写的小说。」侦探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泄气。 「不要讨厌可怜又亲爱的愚蠢哦,乱步君,要以母亲的目光来看它。*」『但丁』说出鼓励之言,「这不是您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了的事吗?」 接着,少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在远处与谢野晶子警惕的目光中站起来,和江户川乱步道别:「我依旧期待着您的作品,请继续写作吧,我等待着您的胜利之日。」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陷入思考中的侦探和剩下的半桌甜点。 赤枝其实并不想和江户川乱步碰面,平时都战战兢兢就怕被扒皮,何况是刚搞完事的现在? 但要说他完全没料到会被对方找上,那也是假话。 推理小说对决,实际上只是爱伦·坡和乱步一次完全无害的游戏,最差结果也不过就是乱步自尊心受损。这点单看侦探社其他人的反应就知道了。所以『但丁』最后会不会在哪个地方『偶遇』乱步,是看乱步本人对推理小说对决的败北有多在意。 事实表明,乱步还是挺在意的。 这种可能在赤枝做的预案中仅仅排到第三位。 应对措施则也存在数种。 全然矢口否认并从此避开乱步。打哈哈掩饰过去并继续置身事外。部分承认并加深和乱步的联繫。 最后一种方案的风险最大。在乱步面前给出大量信息的同时还可能引起另一个人的怀疑。 但好处也是肉眼可见的。正式搭上侦探社的线,既可以催乱步的稿,也算是给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这边提前开扇窗。 最后一点是赤枝选择这个方案的真实原因。 当然他不用做太多,因为有必要的话,太宰治的积极性自然会很高。 在脑海里思索该怎么解释『但丁』会撇开织田作之助,新开一条江户川乱步线的赤枝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这次推理小说对决双方的作品当做剧情流小说的案例,让织田分析二者的得失点。 次日在lupin,注意到少年诗人最近的行迹和往来人员十分可疑,正准备提醒友人这一点的太宰治听到织田作之助相当天然地提起被『小编辑』布置的『作业』,与难得激动起来的安吾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中,不由得露出死鱼眼。 啊……推理小说吗。难得插不上嘴的太宰决定回去就拜读一下两部大作。 第17章 但丁 太宰治平时不怎么看书。 但太宰治还不叫太宰治的时候,的确是在津轻的老宅里读了不少。或是为了打发时间,或是家长布置的作业,总之,封建糟粕和古典精华他都读了不少。 来到横滨,被森鸥外捡走之后,太宰治又被无良黑医压着读了不少研究战略、博弈的大部头,结果导致他正式加入港口黑手党开始工作后,出于一种逆反心理,一直对看书不冷不热。 爱伦·坡和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对决他当然有所耳闻,毕竟一方可是在横滨拥有特殊地位的武装侦探社的镇社之宝,另一方作为在美国声名赫赫的侦探也不容小觑。但太宰了解到这只不过是双方的一场智力游戏后就不再多加关注,是直到发现『但丁』和江户川乱步有所联繫才重新投以目光,同时依旧没去读对决的作品。 结果在lupin,连工作超级繁忙的安吾也能和织田作深入讨论,自己却插不上嘴。这种事太宰治是绝对忍不了的。 他第二天就叫部下买回两本小说,直接在工作时间摸鱼读完了。 迅速读完小说后,太宰的不爽程度加倍了。 一半是『切,不就是推理小说吗,我也可以写』,一半是『那个江户川乱步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阅读体验也太差劲了』。 第27页 年少轻狂的太宰君此刻还没有建立起对江户川前辈的尊敬。 太宰治把看完后的小说随手搁在办公桌的文件堆里,也不管会不会给文件的接收方造成困扰。 他对推理小说没有偏好,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友人会在这两本作品上投注热情。 爱伦·坡和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中的谜题的难度都相当高,即使是他也不能一眼看穿。恐怕就是在这个方面,戳到了安吾的喜好,而织田作,对输入不同的作品,也相当有兴趣。 要不要订几份推理杂志以作谈资呢?年少的黑手党高层陷入了思考。 在那场推理小说对决之后就订阅了数本推理杂志的『但丁』在早饭后打开了最新一刊,开始每日愉快的阅读时光。 他的目光在杂志的第26页因为一个名字停了下来。 「平井太郎」。 啊这……没毛病,江户川乱步的笔名当然可以是「平井太郎」。 『但丁』回到这篇小说的标题,重新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起来。 读着读着,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黏煳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质是怎么回事? 「平井太郎」的这篇作品很有既视感,非常接近三次元江户川乱步的风格,一个词来总结就是《阴兽》。 这不是织田作之助写的小说本人和三次元气质参半的那种风格接近,而是完全看不出来名侦探气息的那种。 赤枝回忆了一下那天『但丁』和江户川乱步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得心情复杂。 江户川乱步果然是个天才,在写作一道上也是一点就通。可现在问题是,他通过头了啊! 文章里那种阴翳的,充满恶意的氛围,仿佛是作者本人将邪恶的幻想转投在纸面上形成的。单看这一点,根本没人会相信这是乱步这个破解案件以万计依旧纯洁如故的人写出来的。 赤枝敢打赌乱步绝对没让武装侦探社里任意一个人读过这篇小说,不然他能看到的版本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真不知道该感慨对方为了投出文章竟然能自己做到避人耳目地写作、投稿再到发表,还是感慨原来你也知道这样的小说被社长看到肯定会出事。 尽管如此,赤枝还是觉得江户川乱步的马甲批的很不牢。乱步在剧情上当然是已经开窍了,可文笔依旧不佳,但结合他文章的氛围居然有点风格化,不再是大的缺陷。而这种风格,有心人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和之前乱步本名发表的作品很像,二者间隔的时间又不久,估计只要是深知内情的人都瞒不住。 赤枝翻回「平井太郎」小说的开头又重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心梗,觉得江户川乱步的马甲被扒之日,恐怕就是『但丁』因为教坏某大龄小孩被福泽谕吉制裁的前夜。 不行。他怎么能坐等恶果成熟呢? 他的目标可是永不翻车啊。得赶紧找个背黑锅的傢伙分散火力。 人的大脑果然只有在这种时候运转的最快。没过一会儿,赤枝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到文野的教唆犯,而且主要在日本活动,那自然就是京极夏彦了。 对不起了,绫辻行人老师,借你宿敌一用。 出产于日本的推理作品和民俗学似乎常常纠缠不清,不管是作为意象,故事的背景或是新本格派中的特定现实存在,妖怪和鬼都是日式推理作品的常客。 在现实世界中,京极夏彦就以妖怪型推理闻名。在文豪野犬的外传小说中则提到『妖术师』京极夏彦的异能力是可以制造附体妖魔的『凭物落』。 而在赤枝眼下所处的这个文豪野犬和咒术回战以及一些其他作品融合了的世界里,『凭物落』的能力很有可能和咒灵产生了关联,这么一想,京极夏彦想变成妖怪的愿望难度倒是降低了很多。 京极夏彦作为教唆犯的手法是筛选『恶人』,再给予行兇作案的手法,通俗而言就是像卖手枪一样把犯罪方案给『卖』出去。京极夏彦事先准备的『测试』也足以确保达到最后一步的是拥有足够智力和毅力和一定要去犯罪想法的人的同时,可以将祈求邪恶的『祠堂』的声名若有若无地传播开来。 他准备的测试难度和『恶』传播的速率都是精心计算并检验过的最佳方案。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最近取得暗号并成功破解的人突然变多了,倒不是说『恶人』的标准有所下降,奇怪就奇怪在这些预备犯的水准一如往日,只是数量增加,导致一时间全国奇怪的难以侦破的兇案也一併增加。 『恶之祠』的名声也随之高涨起来。 此时远不到京极夏彦计划中大规模散播『恶』之模因的时候,提前被『引爆』只会导致在计划尚未完备时就引来麻烦的侦探。但全国上下的许多布置也不是他能立刻消除痕迹的,一时间他不禁有些坐蜡。 作为操纵别人的行家,京极夏彦自然能发现这背后有人为痕迹。 并不是因为通过测试的『恶人』数量变多,兇案增长最后导致『恶之祠』扬名,而是正好相反。 有人刻意传播了『恶之祠』的名声,然后才导致闻讯而来祈求邪恶的人增多。 而背后插手引发这一切的那个人,他甚至没有传播通过测试的方法,只是在全日本非常均匀地助推了『恶之祠』的都市传说。 第28页 本来正在操纵囹圄岛上的案件,试图拉绫辻行人入局的京极夏彦不得不先专心控制整体局面。 在他被迫手动停止一些以前的布置之后,出自他手的兇案才逐渐回降到原本的频率。 等京极夏彦终于腾出手来调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捅刀子暗算他的时候,对方仿佛往池塘里扔颗石子就跑一样完全失去了踪影,而他不得不面对被之前的『波浪』引来的可能是全世界最麻烦的侦探——江户川乱步的注意。 这个麻烦大到京极夏彦都顾不上原本的布局,只求暂时收缩保全自己,结果过了几天,不仅江户川乱步没走,连绫辻行人也到齐了。 即使是一向优容不乱的『妖术师』,也不禁焦头烂额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算他! 第18章 但丁 赤枝煽风点火的行为造成了无辜人士的死亡。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人因他而死。 之前,他的两个马甲一直都或旁观,或亲自去救人。 就连梦野久作失控那次,『伊拉斯谟』的行径也只是明明可以救更多人却囿于人设而没救罢了。 但这一次,的的确确是有人因为他有意识的助推而犯下兇案或丧失性命。 在这个过程中,赤枝当负的责任,不说和京极夏彦五五开,至少也要三七开。 立志成为医生的自己手上却沾上了无辜者的鲜血吗? 没感受到多大负罪感的赤枝觉得自己或许和森鸥外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在咒灵会造成严重危害的此世,绝不能放任京极夏彦自由行事到五年后的原定死期,不然到时候还有没有文野的主线存在都难说,怕不是和咒回的剧情合流,直接全日本沦为咒灵的乐园了。 究竟是因为无关紧要的乱步的马甲而临时决定迫害京极夏彦,还是早有计划要解决主线任务面前的阻碍,这个问题就像是拉动了线导致网张开,还是张开网后自然牵动了线一样难以从表面分辨。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做好了会有人因自己而死的觉悟。 毕竟,在眼下他真实生活着的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什么主角光环或者必定胜利,想要完成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他的身份,本质上和京极夏彦类似,也是站在无数根线背后的『教唆犯』,愿意用尽一切手段达成自己的目标。 在这个方面,那些侦探同样是他的『敌人』。 嗅觉敏锐的侦探们甚至能绕过赤枝种种超科技和超异能的手段,凭藉『事件』背后的动机问题就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好在『动机』虽然无法隐藏,却也能通过扭曲反过来成为他最牢固最隐秘的面具。 披上了『恶』之面具的赤枝非常悠然地欣赏着侦探们对『妖术师』的围捕,开始愉快地隔岸观火。 江户川乱步现在正在群马县的警署翻看当地的案卷。 数日前,他在横滨解决了一起集体投毒案,案件的手法非常精妙,绝非兇手能自己想出来的级别,一言以蔽之,还有幕后黑手。 他本来没打算接着查下去,只是在给警方的报告里加上了他的推测,准备等哪天上面正式下委託再说,结果第二天在东京的一起夫妻互杀案中又感受到了同一个幕后黑手的气息。 然后是在静冈的多人相互残杀事件。依旧是同一个幕后黑手。 江户川乱步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于是认真起来,几天内连跑几个县翻查未解决的难案疑案的卷宗。 以这次的对手的熟练程度来说,必定是个惯犯,而且从他目前标出的旧案来看,还是个对动机、人种、手法没什么偏好的『博爱』的傢伙。 只是似乎以往作案的频率更为谨慎,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有点『得意忘形』了。 到群马县来要求翻阅案卷时,也有被当地的警部质疑「在这种乡下地方会有那种『时髦』事吗?」 当时侦探的回答是「蛊惑人心的恶魔会偏爱乡风保守的地区也说不定」。 他心里已经有对方一个模煳的影像了,只是需要更多的案例补完。 江户川乱步在卷帙浩繁的案卷堆里寻找织网的『蜘蛛』。 对于藏身幕后,拥有显而易见极高智力的犯罪顾问,解谜的方法一般有两种。 一是抽取某几个案件作为线头,抽丝剥茧地接近蛛网的中心;二是大量的搜集相关案件,对对方本人做出分析,再加以搜查。 拥有异常级别洞察力的江户川乱步选择了第二种。 不是他想用工作量更大,更麻烦的方法,而是他通过他亲身接触的几个案件判断对方一定在多年的犯罪生涯中通过各种手段掌握了许多工具人。通过个体的案件追踪,很容易被对方针对性地切断丝网。 名侦探的大脑在糖分的加持下持续高效地运转,不能一眼解决的案件让他少见的出于兴奋状态,只有在随行的社员提醒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要休息。 这天,当他迅速翻完手上的卷宗,顺便给几个难案加上註解后,随手把卷宗递给一旁的当地警员。 「已经看了三个县的卷宗了吗?进展如何?」响起的是冰冷清亮的声音。 接过卷宗的人不是群马县的警员。 江户川乱步抬起头。 说话的人是个刚刚进入青年阶段的高个子,脸上还稍微有点未脱的少年气。 第29页 鸭舌帽与墨镜,死者般白皙的皮肤。* 乱步盯着对方看了几秒,脸上的表情迅速转变为非常不高兴。 「这里只要一个侦探就够了!」他撅着嘴,翠绿色的眼睛睁开着,「既不需要第二个侦探,也不需要侦探助手!」 「你只需要端茶送水递零食的保姆,是吧?」金髮的青年面不改色地回以讥讽,「但收到邀请函的侦探是我,而不是你哦。」 乱步闻言投以更深的怒视。 来者是绫辻行人,同样是绝不错判的侦探,只是比起乱步,绫辻更为毒舌。 本来,他因为想要解决囹圄岛上游客失踪之谜而前去调查,结果案件的结局却相当草率,没等他完成调查,犯人就因分赃不均而内讧,其中一人甚至前往警局自首举报其他人。得知警方已经将还存活的案犯十多人全部逮捕,绫辻也就没有继续调查,制造『意外身亡』的想法,但离开囹圄岛前,由于和岛上某位异能特务科大佬的交谈,他发现这起案件背后另有他人指使,而自己会前来破案也是被人设计。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收手,他大概会因为一次性『杀』了太多犯人而被监管,甚至直接处死。 以绫辻行人的个性,自然绝不会放过这个背后的真兇,稍作调查后,他也来到了群马县,和江户川乱步直接撞上。 并成功在三句话内气到对方。 看到江户川乱步重新低头看案卷不再理他,绫辻行人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径直走向房间的另一边。 金髮的侦探对着一个在警员堆里和其他人看起来毫无区别的警察直接开口:「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从头开始查?」 「诶?您问我,我们吗?」被问的一方扭头看了看左右的同事,表情非常茫然。 「已经被认出来就别演了。军警还是异能特务科?」绫辻行人的语气相当不耐烦,他又扫了一眼,「哦。是军警。你们应该有怀疑人选和过往调查记录吧,不然也不会再这里监控江户川的推理进程了。」 被当场直接扒皮的军警在立刻联繫了上级后向两个侦探开放了一些资料。 存在于这个国家内部一直生长着的『恶』之系统果然不可能一直躲藏在视线之外。 除了有一份大约是对方在幕后影响的案件名单外,也列出了数个曾经遭到怀疑和调查的对象。 其中一人的名字是京极夏彦。 已经是灰发的老翁。在学界闻名的民俗学家。** 本身毫无罪状可言,似乎是个清白的普通人,然而周遭却发生了数起血腥的杀人案件。 本是以防万一而对其进行监视,监视的两名军警的特等搜查官中的一员却被残忍地碎尸万段而死,至今真兇未明。 …… 两个侦探迅速看完了政府方给出的资料。 二人在沉默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个民俗学家。」 紧接着是谜一般的对话。 「你去?」 「我不去。那边超讨厌。」 「那就都不去。」 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 江户川乱步对随行的社员说道:「打电话给国木田,告诉他查一下网上犯罪谘询的流言,关联词可能是『十字路口』『河岸』或者『水井』,越像都市传说的越优先标记,他知道找谁。」 另一边的绫辻行人则直接和站在一旁的军警说:「带我去见那个监视京极夏彦活下来后一直追查他的搜查官。」 二人都没有为他们的举动作任何解释。 次日,看完侦探社传真过来的资料,江户川乱步在扫了一眼地图后直接带着社员声称要去『现场考察』,但没告诉警局的任何人现场指的是哪里。 而绫辻行人则在和记录中的军警搜查官,即飞鸟井见面交谈半个小时后表示「他已经得到了一半的真相」,并撇开了政府人员,据说是前去和江户川乱步会和。 第19章 但丁 群马县和长野县的县界附近。 荒田和森林过渡的地带有一口水井。 水井的前侧方不远有一条越过坡流经田地的小河,后面则是简朴的由黄土构成的一个十字路口。 水井旁围着三个人。 其中带着帽子的两个实际上也没有离水井很近。 除了帽子外还带着墨镜的那个要长得高一些,而他似乎是刚到这儿不久。 「暗号解开了吗?」他低头问旁边矮一点的那个。 「一眼就能看出来。国际书号,《自私的基因》。」矮一点的眯着眼睛,把手机屏幕直接举起来。 谈话的二人正是绫辻行人和江户川乱步,待在水井边上的则是陪同乱步前来的武装侦探社的社员。 「水井,河岸再加十字路口,我还以为他有多恶趣味。」绫辻大体查阅了一下那本书的内容,嘴上不忘毒舌,「结果完全是包装吗?准备用非常规方式传播他那『自私的基因』?」 乱步试图用手挡住过盛的阳光,无果后整个人都钻到绫辻身体制造的阴影下,随口应答道:「总感觉那傢伙的动机会很无聊的样子,我完全没有深究的冲动。对了,见面的结果如何?」 「稍微有点出乎意料。乍一看是完全合格的搜查官,记忆和情感都不是假的,表演完美到连我都差点瞒过去了。结果身上居然漏有铁证可以证明他就是之前囹圄岛上逃脱的犯人,真是不应当的败笔。*」金髮的侦探抱臂说道。 第30页 二人对着不远处的水井一起轻嘆了一口气。 以他们的洞察力和目前搜查到的线索来看,京极夏彦这个常年隐于幕后教唆犯罪的黑手并不是最近突然脑子抽了,出了很多错着,而是有第三方势力打了他一个反应不及,这才在台前露出破绽。 「侦探社能查到的数据显示,一个月前,祈求罪恶的水井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都市传说传播量突然暴增,来源不明。」江户川乱步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道。 换言之,有人刻意制造鱼饵把他们钓来——侦探们被利用了。 而这位目的不明的『好心人』一击脱离后到现在也没有留下其他痕迹,不知道真身正在哪儿幸灾乐祸呢。 给『好心人』打引号则是因为这种搞事手法,也不像是哪个红方暗中做好事,而更接近于黑吃黑。 两个侦探在想明白这点后都有点懈怠,尽管他们已经跳步骤直接锁定了京极夏彦,但非常没有完成推理的动力——破解案件并不是做证明题,在推理整个完成之前不需要过程缜密,但最后还是得靠完整的证据链结案的。 而京极夏彦这种从来不自己亲自出手,不知道是异能直接洗脑还是靠话术控制了一堆工具人的犯罪策划师,要在那遍布全国,时间线跨度极长的案件中找到关联他本人,而且足够分量的证据,绝对是恐怖的工作量。 「你要去见他一面吗?我就算了。」乱步毫无干劲地发问。自从当年他以身试险被福泽谕吉打了一耳光之后,他就『学会』要看重自身的安危,毕竟他只是一个战斗力0.5鹅的菜鸡。 「既然他邀请了我,那还是要赏光的。何况错过这次机会,那恐怕就成终身缘悭一面了。」绫辻行人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说完,他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翌日上午,京极宅。 听到门铃声的京极夏彦一边想着『终于来了』,一边看不出慌乱地缓步去开门。 开门前他从门镜里往外看了一眼。 很好。是绫辻行人。 而且除了金髮的侦探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灰发的老翁带着和蔼的微笑将门打开,对门口的侦探发问:「请问有何贵干呢,绫辻君?」 他直接称唿对方的姓氏,以示这次拜访也在意料之中。 被他称作绫辻君的青年露出了一个被噁心到了的表情,不悦地退后了半步,又直截了当地步入京极夏彦的住所。 年长的一方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失礼行径的冒犯,没有一点怒气地在对方进屋后把门关上,再回到起居室,在已经自己落座的青年对面坐下。 「你会来拜访我,真的很好,绫辻君。想必是已经做好准备才前来的吧。」京极的口吻是一种带着轻佻的愉悦。 「准备?」绫辻眉毛轻挑,「怎么,你以为我是来和你对质的?」 京极夏彦没有接话,只是抿唇浅笑。 侦探的脸上短暂地浮现极深的不快,又瞬间恢復平静。 绫辻抚摸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烟管,用通常在犯人面前揭穿真相的语气开口:「囹圄岛的游客失踪案,是你在背后引导,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的异能力一口气杀死十几个人,被政府盯上。」他没提最后该案草草结局一事。 「使兇手意外身亡的异能力,还真是可怕啊。绫辻行人,比杀人犯更可怕的侦探,『杀人侦探』,这称号不是正与你十分相称吗?」京极的答非所问中透出一股可惜的意味。 闻言,侦探身周霎时升起一股恐怖的寒意。 「了解你针对我的意愿了。」绫辻吐出的话语伴随着比死者还冰冷的气息,「这么乐意死在我的异能之下吗?」 下一个瞬间,侦探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我没有接受委託。」他相当轻描淡写地说道。 妖术师的表情冻住了一秒。 侦探的笑容变深了一点,非常乐意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接受委託。」 「我和江户川都不是受人委託而对你和你制造的那些案件进行调查。我们两个不过是兴趣使然,随便查查罢了。」 绫辻行人的异能力起效存在限制。条件有三,一是犯人对受害者抱有杀意。二是证据确凿。三是有人委託绫辻解决该事件。 「你对我怀有的那种令人噁心的兴趣,用小拇指想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执意挑战一出纰漏就会死的异能,恐怕死亡也不过是你可以接受的一步吧。」绫辻行人不紧不慢地断言,「我完全不想陷入到和你这种傢伙的宿命纠缠中去,所以直接取消掉「another」生效的条件之一,也没有接着调查的想法。」 邀请入局的对手明言表示了拒绝? 京极夏彦的眸色变暗了少许,说道:「放任『恶』自流吗?这可不是侦探应有的行径,绫辻君。」 被指责了的侦探相当不在意,稍微调整了坐姿,朝对面发出嗤笑:「阻止这种事什么时候成了侦探的职责了?还是说江户川把所有人都惯坏了?」 「说起江户川,」绫辻行人像是突然想起另一个侦探一样说道,「你不如指望他。本来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但翻旧案的时候发现牛头事件**也是你在操纵,现在似乎是准备继承父辈的意志,寻找切实的证据给你定罪了。」 「不过在此之前,你就先作为『无罪市民』,被兇恶的国家特殊机构带走关押好了。」侦探说到『无罪市民』几个字时讽刺的语气加强了数倍。 第31页 侦探说完,站起身就走,而坐在对面的老者也神色镇定,没有阻止。 绫辻行人从京极宅离开后,左转穿过两条街,在一家小书店前停了下来,走进去上二层,在一位正在阅读的中年女性对面坐下。 「和京极夏彦聊完了?」妇人把正在阅读的书籍合拢,问道。 「不错。虽然还不清楚他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从他的反应来看,计划里需要一个侦探的角色,这一点可以确定。」绫辻低声说道。 好一会儿,房间内都没有人接着开口,而其他的杂声仿佛都被书店内的书籍所吸收而显得更加的安静。 「你就这么相信异能特务科可以关押住京极夏彦吗?不是已经确认军警和司法省有被他控制的人吗?」和绫辻对话的女性脸上看不出担忧。 金髮的青年将目光移开,有些勉强地回答:「作为侦探,追寻真相自然是本能,但明知是陷阱,还踏进去就算了。你们不去探索京极行事的背后逻辑,只是以抑制异能力的条件把他当做特危级异能力者关押,就足以斩断那傢伙的恶之锁链。至于被控制的可能,我想国内也没有比异能特务科更合适的地方了——你们应该有的吧,可以用来分辨的异能,辻村小姐。」 「我们不会辜负你和江户川侦探的努力的,请放心。」辻村深月没有说是或者否,只是微笑着回答。 第20章 但丁 坂口安吾是异能特务科派向港口黑手党的间谍,自从成功进入港口黑手党以后也已经作为情报人员工作了一年多。 两个月前*,他奉森鸥外的命令到欧洲出差,明面上是为了和当地的车辆盗窃掮客谈判并达成协议,实际上则是二次卧底进入某个武装集团。如果再加上原作中后来加入的第七机关,安吾打工皇帝的水准还在隔壁片场某三面颜威士忌之上。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个文职人员,因此这两个月的歷程真是相当艰难辛酸,好不容易完成在刀尖上行走的多方任务回到日本,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就立刻收到噩耗——他追更的作者烂尾了。 没错,从上次爱伦·坡vs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对决开始,坂口安吾发展了自己的一个新爱好,就是读推理小说。其实只要是写的好的小说他都可以,只是优秀的推理小说特别勾人心弦,让人一期一期追得欲罢不能。 而「平井太郎」就是安吾发掘的一个宝藏作者。这个作者的谜题质量有保障,文中的『恶意』也很真实,让工作环境非常复杂的安吾时常有共感。此外,这还是个新手作者,差不多是安吾看着一点一点写得越来越好的,让他常有一种『养成』的自豪感。 而他这次去欧洲出差,任务极其隐秘,无法第一时间读到喜爱作者的更新,还特地托友人购买每一期推理杂志,以便回来后可以一口气看完『养肥』的部分。 然而想像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当坂口安吾回到横滨交接完正经事宜,就立刻拿回他的一摞杂志开始看更新。 但没等安吾开始阅读正文部分,仅仅大体先扫了一眼所有杂志的目录部分,他作为多重间谍的敏锐直觉就开始报警。 嗯?总感觉「平井太郎」的更新有点少……是错觉吗?还是对方有几期开天窗放了读者鸽子? 不过写得少一点也没关系,保持高质量又高产总是很难的嘛。 下意识为心爱的作者找藉口的坂口安吾按下潜意识里的不安开始阅读。 一个半小时之后。 受到烂尾暴击的安吾觉得自己因卧底生涯早已坚定如铁的心脏裂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看小说这么安全的爱好还能遭遇背刺? 坂口安吾想不明白。 仿佛被渣男背叛了一样,安吾决定去酒吧借酒浇愁,不,借酒浇怒。 ------------------------------------- lupin酒吧。 今日太宰治是三人中到的最晚的一个。 他下到楼梯底朝吧檯走去时,他的两位友人显然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从织田作之助面前的杯子来看,这位港口黑手党的底层人员先是点了一杯咖啡,然后才喝的蒸馏酒。 而一旁脸都染成通红的坂口安吾,则是少见地大饮特饮,已经醉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似乎是在半醉中意识到太宰治的到来,喝的醉醺醺的安吾转过身来招唿年少的友人。 「太宰君,你来了啊……」眼镜有些歪斜的情报员微晃了晃脑袋,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等你好久了。」 「真是少见呀,这样的安吾。要不要拍照留念当成安吾的黑歷史等他醒过来以后要挟他呢?」太宰微笑着对坐在安吾身侧的织田作说道。 接收到少年含有隐秘关心的问话,织田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神情,开口:「安吾他在这里呆了至少两个小时了。似乎是被小说打击到了,听他的抱怨来看。」 「诶,安吾喝醉后居然会和织田作抱怨小说内容,我觉得我好像错过很有意思的部分了。」太宰坐到织田作的另一边,接过老闆推过来的威士忌。 「啊。」织田简单的回应。其实不会错过的,被喝醉了的友人纠缠了两个小时的他在心里想到。 「可恶的「平井太郎」!」一直轻声碎碎念的安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声说话,听语气相当咬牙切齿。 第32页 「说来听听,安吾,这个「平井太郎」做了什么?」太宰一手端着玻璃酒杯,露出听八卦的兴奋神情。 安吾狠饮一口酒,眼镜上滑过一道闪光,神色凝重地说:「他,「平井太郎」,居然敢在推理小说烂尾!」 「我觉得自己要求不高,一时断更没关系,最后能完结就行。结果,他竟然突然把所有人都写死,然后说侦探就是真兇,只是之前失忆了。写不出来可以不写,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的感情?」这话端的是声声血泪,让人忍不住想要共情。 但没看过「平井太郎」的小说的太宰治实在是很难和坂口安吾共情,他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一旁淡定喝酒的织田作之助。 「嗯。因为安吾托我买杂志的缘故,那篇作品我也有看到。结尾,比较出人意料。大概是安吾他一口气看完,不太能接受这种冲击吧。」想到自己的有几篇练笔小说应该同样算是烂尾,有些心虚的新手作家轻描淡写地向友人做出解释。 「只是出人意料吗?他怎么不干脆陨石遁啊?」喝醉了的情报员听到这话,怒气重新up,up。 太宰治死鱼眼地盯着从没有如此表情丰富过的安吾吐出一连串抱怨。 啊。又是因为推理小说而在友人面前插不上话的一天呢,太宰君。 ------------------------------------- 应该为「平井太郎」的烂尾负一定责任的赤枝在『但丁』家里打了个喷嚏。 「难道说有人在背后骂我吗?」他自言自语道。 赤枝当然知道「平井太郎」的推理小说为什么会烂尾。 那是因为江户川乱步最近正埋头于京极夏彦制造的案件堆,寻找可以将对方定罪的证据,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再避人耳目地写小说。 一开始乱步还是断更搪塞编辑说「下次一定」,结果开了几次天窗之后无师自通了『烂尾』技能,但由于他的确是有比写小说更重要的事,他的编辑和杂志社也只好敢怒不敢言。 说起来乱步实际上是分担了异能特务科的工作。而异能力「堕落论」效果为读取记忆的坂口安吾,本来是要立即在目前的工作外再多出一份分辨异能特务科的人员是否被京极夏彦异能所影响的任务的。所以恐怕即使赤枝能听到坂口安吾真情实感的悲唿,也只会丝毫不受影响地觉得『异能特务科欠的,异能特务科还』吧。 『啊,感觉是时候再推一波织田作之助这边的进度了。江户川乱步都敢随便写,随便发表。总不能让织田一直只练笔吧。』他看了一眼一直在缓慢增长的主线进度条,觉得自己在织田这边的举措还是过于保守。 『但丁』这个马甲肯定是要呆到mimic事件结束的,但一直不介意地停留在举目无亲的异国异时也太奇怪了,果然在完成「旅程」的态度上需要加强。 而且既然和太宰治说了完成「旅程」的条件有「织田君出版第一本作品」,那么『但丁』就要表现出朝这个方向的努力才行。 写作,投稿,发表。 写作,投稿,发表。 名气增长到足以集成一本书出版。 想想整个流程要耗费的时间也不少呢。 而眼下就有一个让织田作之助快速作家出道的机会。 赤枝从几份报纸中准确地挑出一份。 「新人赏」,吗? 第21章 但丁 某个星期天的早晨,织田作之助常去的那家洋食店的二楼。 五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围坐成半圆,中间更大一些的少年则随意地箕坐着,膝上有一本打开的书放在那里。 「今宵沉重得像人类的痛苦……卡里古拉,歷史上见!」少年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平缓地念出了结尾,「我还活着!」*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同时也是最小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但丁哥哥,其实我有点听不懂你念的故事。」 少年露出毫不在意的微笑:「没关系哦,咲乐,毕竟我是念给织田作听的嘛。」 几个孩子齐齐发出「诶?」的声音,只有一个男孩羞涩地没有出声。 「不过看来优也很喜欢的样子,这不是很好吗,织田作?」少年将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屋内唯一一个成年人。 「嗯。是很好的剧本。」正叠着孩子们的衣服的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空气清新,阳光下涌动着欢悦和盎然生机。屋子里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随意地漂浮游动着,时聚时散,从窗口投入的光线在木质地板上画下清晰的阴影线。屋子里的人和物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和谐之中——明亮、灵动、融为一体。 本日是织田作之助的空闲日,他一早就来看望孩子们。而『但丁』,自从少年诗人在织田处的信任度高到被他带来见了孩子们后,就作为唯一一个既得到他信任又相当空闲的人,花费了大量时间和孩子们共处,并迅速改口和孩子们一样叫他『织田作』。 『但丁』看着又嬉笑玩闹起来的孩子们,眼睛里是一种静静欣赏一切的目光。他把刚才朗读的《卡里古拉》合拢收起,曲起一条腿的膝盖。 光斑落在少年未褪去着细小绒毛的脸侧,有一种闪烁的分界感。 就在这个充满了无限温暖包容气氛的时刻,织田作之助突然听到少年对自己开口说话。 第33页 「去投稿吧,织田作。」『但丁』用说『把笔从地上捡起来』一样的口气说道。 没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织田楞住了。当然,他的表情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淡定。 「你也写了不少字了嘛。稍微跨出去一步如何?」少年把上半身完全转向织田,脸上是笃定的微笑,「就当是挑战自我?」 正式投稿? 手下已有几摞废稿纸的织田感觉这个词似乎从来没进入过他的脑海。 「试试看嘛,我们都对织田作超有信心的,是不是?」『但丁』故意在话里拉上孩子们。 听到五个参差不齐但都很坚定的「是」,织田觉得自己有点动摇。 他之前好几个月只能算是半单机写作,虽然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完成的练笔其实只有『但丁』一个读者而已——不是别人不想看,而是织田自己婉拒了。 在练习着写作所花费的数月时光中,他越发感觉要在笔端到达那个结局的力不从心。 自己就像是只拿一根小冰杖,在世界最高峰的灵山前无所适从的登山家一样。** 都说新手作家会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一无是处,织田差不多就处于这个阶段。 仿佛是看出了织田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丁』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虽然不应当引用异端的说辞,不过在文学领域似乎可以适当放宽标准。记得诺斯替教徒说过,惟一能够免于犯罪的方法就是去犯罪,因为从此以后你就会改过向善了。写满五十页不知所谓的废纸,要是其中能有几行佳作,也算是有所收穫。毕竟生产出一小瓶香水就必须要有1000朵玫瑰被投入到火焰中去嘛。」 少年的劝诫有一瞬间更接近魔鬼的劝诱,但织田想要仔细思索的时候,又觉得只是对方坦诚的肺腑之言。 「你觉得我已经可以投稿了吗?」他最终像放弃一样提问道。 「作品永无完美之时。不过,是的,我觉得你的文字已经可以面对大众的检验了。」少年看上去比作者本人自信个一百倍。 在『但丁』那明明只是毫不过线的期待的目光下感受到一种压力,织田作之助最后十分鬼使神差地表示了贊同。 ------------------------------------- 在洋食店老闆那里聚会的第二天,『但丁』拿了一份报纸给他。 稍一翻阅,织田作之助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报纸是投稿对象。而眼下正是本年度新人赏的争夺时刻。 是他本人不会过多思考的东西。 其实『但丁』一个穿越而来的古人会关注这些也很奇怪,但由于织田本人奇妙的包容特性,整件事反而显得很自然。 写作。 没有直接使用旧文稿,也不是修改宿作,织田作之助最后还是重新开头新写了一篇小说。 曾经他写作的目标是补完「杀手为什么不再杀人了」的那个小说结局。 不,应该说现在也一样。 只是织田作之助在纸面上落下一行又一行后,其他的风景也逐渐钻进了他那执拗的脑壳。 比如这一次,想着是要写下投稿到报社,也许能够刊登发表的小说,他下意识地开始写起孩子们。 孩子们和友人。 作为『杀手』的过去仿佛遥远得像是另一次人生的事,浮现在眼前的完全是玩耍着的孩子们和三人在lupin喝酒聊天的影像。 情感和体验从笔尖流淌到纸面的过程就好像把棉絮纺成线,又织成布。 在龙头抗争中救下孩子们时是什么心情,决意要将他们抚养成人时是什么心情。 第一次满身狼藉地邀请太宰一起去lupin时是什么心情,阅读安吾为死者们写下的人生记录时是什么心情。 落到纸上,最后形成的是一个抚养着几个孩子,时而和朋友出去喝酒的平凡男人的故事。 一气呵成。 织田作之助停下了笔。 写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他创造出来的这个角色和他自己完全不像;但写到结尾处男主人公又开启了有如往日,毫不特殊的一日时,他又觉得这个角色的确是从自己身上剥出。 文章可以说是十分,但完成了小说的作者的心情则是难得的复杂。 非常自然的,织田回想起『但丁』曾对他说过的话:「所有创造都是分离,出生就是别离,至少也和死亡一样庄严肃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直面自己的『创造』。 织田作之助是个书写着自己的作者,不仅仅是取材,他的小说里还吸收了更多。 某种从写作时不断滋长的不安让他在写完后从自己刚完成的新作里重新寻找自己投射的事物。 织田刻意转变到读者的视角去观察这片自己创造的『倒影』。 男主人公和他的友人的友谊。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坂口安吾的关系。 一直以来,他都尊重着lupin内那种特殊的氛围——三人就像在荒漠的战场上偶然相遇、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的士兵一样,默默地凑在一起,又默默地开始觥筹交错,彼此共享这单纯而短暂的时光。*** 总是不约而同地一起喝酒的同时,还心照不宣地期待着下一次会面。然而,在另一边,即使是『友人』二字也不会轻易出口。 只是为了遵守所谓黑手党内不得窥探他人内心的规则吗? 第34页 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男人主动停下了脚步,于是三人只是默契在黑夜里相望而已。 当然,另外两人也全未表达想要走得更近的意愿。 太宰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刻说出的言论。即使是喝醉了也只是抱怨小说不合心意的安吾。 某种意义上说,三人在一年来都默认般地装傻充愣。 这样是否就已经满足了呢? 多少次想要说出口却停留在舌尖的话语。时常在内心中升起却停留在想像中的去做些什么的冲动。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停留在自己一口气写完的小说的末尾。 那是和现实中十分相似却又不同的发展走向。 和当时下定决心开始写作时相似的预感在作家的心头升起。 太阳即将落下。 而日落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只要太阳没有被淹没在地平线的更深处,那么最后的机会依然存在。在阴影遮住前路,一切被黑夜吞噬之前。 他又一次做出了决定。 -------------------------------------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 『但丁』看着报纸上『新人赏』获得者的名字「铃木柳吉」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而另一边。 和报社派来的编辑交流连载事宜的织田作之助顶着他那万年不变的天然表情,说道:「在最后一期的连载开头,能否让我加上一段话?我想在那里表达对我的两位友人一直以来支持的感谢。」 他的要求得到了应允。 第22章 伊拉斯谟 「d君与s君,是我的两位友人。 …… 被友人d君问了为何从不说工作上的牢骚话。 其实要说完全无话可说是不可能的,但在那样的氛围中我竟然有些羞于出口。 与d君和s君的日常比起来,我的工作过于平平无奇了。 想来即使充作下酒的谈资,也是不合格的吧。 …… 最后还是说一点老套话在此勉强表达心意。没有他们两个,我写不下这篇小说来。 ——铃木柳吉《xxxxx》」 赤枝的目光从织田作之助获得新人赏后在报纸上连载的获奖作上移开,合拢了这一期的报纸。 在连载的最后一期篇首加上了对d君和s君的内心密语么? 赤枝稍微思索了一下太宰治和坂口安吾看到这段话的机率,不由得露出老母亲微笑。 这不是会有相当不错的景象嘛,只可惜『但丁』没机会看到就是了。 在织田作之助的这篇作品里,同样有着『但丁』的出镜——对主人公帮助颇多的邻居。 以及似乎有一部分拆到最大的孩子身上了。 窥得自己马甲在织田眼中的形象,赤枝略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太宰治也不比『但丁』大很多,怎么两者就差这么多呢? 哦不,其实太宰在织田的滤镜里好像也是孩子来着。想起这茬,他的内心才平衡了一点。 赤枝把看完的报纸整齐地叠回去,放在一起,而被他新放下去的一期盖住的字样则是特大号的『丸善大厦发生爆炸案死亡28人疑似恐怖袭击』。 瞥了一眼这份3天前的报纸的头版头条,赤枝有些无奈地在脑海里和系统说道:『欸,我现在已经对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不敢信任了。』 【宿主,请问何出此言?】 『那起爆炸案是梶井基次郎干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但能在正传时间线被与谢野晶子在辨认出梶井基次郎时作为标籤事件,不应该发生得那么早。虽说16岁特典的结尾的确提到太宰晋升干部后有发生『嘲笑柠檬』一事,但这说的总感觉不是同一件事。文豪野犬的时间线恐怕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动。』 『理论上来说,『但丁』的干涉基本都是盘外招,目前还不会对主线产生较大影响。但『伊拉斯谟』线就难讲了,到最后搞不好会改变整个横滨的局势。』赤枝盘点自己来到横滨后做过的事。 【您的目的不就是要改变这一切,復兴文坛吗?为什么要为此不安呢?】 『我亲爱的系统,你觉得我在这个世界存活并推进任务最大的依凭是什么?』赤枝的脑内语气有些讽刺,『难不成是你那动辄天文数字的道具商城吗?』 不准备听到系统不知变通的回答,他接着在脑内说话,只是语气转变为自嘲:『我最大的依凭是对这几部作品的了解。其中每一个角色的经歷,喜好,人际关系,还有事件的发展顺序,甚至是在无人处发生的隐秘,我全都得以从小说和漫画中知晓。如果此世的某个智力型的角色,比如哪个剧本组能获得和我一样的视角,故事的结局就会立刻决定,就像隔壁某人的操作一样。』 『而我,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依靠着这种伪千里眼企图在前期打下一点优势,而且也只有是前期。也许是我的举动已经开始改变未来的走向,也许是多个作品拼合引起的不同,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持有的最锋利的武器不復往日,而且日益可能伤到自身,稍微感慨一下,不也很正常吗?』赤枝说出相当丧气的话。 未知。 未来。 在公寓里陷入迷茫的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眼下站在分水岭处的那个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而他到底该做多少干涉呢? 第35页 ------------------------------------- 赤枝并不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了迷惘。 事情要从本来发展得相当顺利的『伊拉斯谟』线说起。 成为这所招收了大量失学儿童的学校的校长后,『伊拉斯谟』身上的柔光特效仿佛越开越大,很快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学生和工作人员(不管来自那方势力)都达成共识:他们的校长大人是如此善良、虔诚和乐于助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倾诉,他不仅绝不会泄露秘密,而且还会尽可能地开导、帮助大家。 实际上是由于无课可上而决定换种方式收集情报,不想浪费时间的赤枝表示??? 总之,结果就是『伊拉斯谟』的声望越发稳固的同时,赤枝有时候会不太分得清各方势力派来的常驻人士究竟是在试探、拉拢他还是单纯只是对这个马甲好感度过高。 几个月下来,校长大人还是逐渐习惯了只要在学校里呆着,就会被友方随时拉住开聊的日常,除了偶尔觉得自己像个npc以外,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某个周三的下午,『伊拉斯谟』照例从国中组的窗外巡视走过时,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有一道不太寻常的视线。 怎么说呢? 三分心虚三分愧疚四分高兴? 倒不是说他能单从一道来自背后的视线感觉出这么多,而是他事后调监控看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一看之下,诶?这不是来自港口黑手党的财务人员小林小姐吗? 偷偷这么看着『伊拉斯谟』是准备干什么呀?老东家港口黑手党准备背刺啦? 对这种意外事件还挺期待的赤枝在做好准备后又表现的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等待着。 结果第二天『伊拉斯谟』等来的是芥川龙之介。 可以说,当渐变色头髮的少年推门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校长大人的心里那是咯噔一下。 赤枝用尽毕生演技才没有让『伊拉斯谟』在脸上破功,而是依旧保持温和的笑容。 「怎么了,芥川君?在上课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他稍微比平常严厉一点开口,在心里全力拒绝那个答案。 芥川龙之介似乎也没想到『伊拉斯谟』第一反应是『上课时间』,但结合对方的人设也没什么不对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伊拉斯谟桑,在下想知道……这所学校能休学吗?」 休学? 被出乎意料的答案震到了的『伊拉斯谟』楞了一下,然后把表情和语气调整成『担忧+语重心长』模式:「芥川君,这所学校建立的初衷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有什么难处,请说出来,我还有校方都会尽全力帮助你。还是说你生病了,要安心休养呢?」 又陷入了沉默。 看着少年总是显得兇恶的的脸上透出的纠结,『伊拉斯谟』知道自己内心的猜想估计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太宰治成为了港口黑手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 芥川龙之介在太宰治晋升当天成为他的直属部下。 这种发展即使在芥川进入学校读书后也没能改变吗? 明明芥川的小伙伴们都好好活着在一起上学? 有一瞬间,『伊拉斯谟』内心里掩藏在冷漠背后的不满扭曲起来,又在下一秒恢復平静。 校长温柔地对面前的学生说道:「芥川君,有什么想说的话,请一定要说出来。」 「生存的意义……人活着,生存的意义为何?」少年漆黑的双眸中是无比认真的眼神。 果然,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人对生存意义的争论只不过是为了可以满足于他自己以及出于自己的美好。完全是自己骗自己。 他按捺下心底里充满恶意的声音。 在心里轻轻地嘆了口气,校长回答道:「raison d』être,存在的理由吗?我想其产生是因为有人需要它。除了歷史学上的意义,我从不深究这个问题。非要一个回答的话,那么它是自因的,不能从他者身上寻求。」 在『伊拉斯谟』艰难地做出非宗教版的回答后,德性,善等一系列令人头晕的词语在他的脑海里打滚,而听到回答的一方不出意料的完全没听懂。 或许对方也从未期望在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芥川龙之介脸上的纠结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已然做出决定的平静。 他不再犹豫,对『伊拉斯谟』说了声「抱歉,打扰了」,转身直接出了校长的办公室,看离开的方向也不是去教室,而是校门。 而留在办公室里的『伊拉斯谟』在芥川走后露出了苦笑。 从一开始,赤枝在芥川身上就选择让对方自己做出决定,现在依旧如此。 三次元作为文豪的芥川龙之介在35岁服安眠药自杀而死。 文豪野犬世界中作为利刃的黑手党芥川龙之介则在20岁战死后变成吸血鬼。 在『高高在上』的外来者眼中都是悲剧结尾。 只有在这种时候会虚伪地表示『啊,让他自己选择吧』。 赤枝熟悉地咽下了凝结在胸口的噁心感。 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仅此而已。 第23章 伊拉斯谟 欸…… 干嘛要这么认真地为别人的命运纠结呢? 自己的本体还处于薛丁格的半死半活状态——说起来,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攒满主线任务条復活了,是不是一回去就要直面医综考试? 第36页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太想復活了。 在无其他人的办公室里,『伊拉斯谟』完全是一副丧得要死的样子,和远在横滨另一边的『但丁』表情达成了同步。 好想摆烂啊…… 把异能和咒力都消除掉,是不是大家就会不搞事,该写书就去写书呢? 在这种心智动盪的时刻,思想就有朝陀总滑坡的危险…… 丧了差不多大半天,在下班时刻到来的时候,『伊拉斯谟』的一切不符合人设的表现都瞬间消失了,在走出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温柔坚定的教士形象。 没办法,梦野久作现在依旧和他住在一起,要是在这个小孩面前流露出负面情绪的话,有可能会触发什么不得了的意外事件。 想到梦野,赤枝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经过赤枝精心设计渗透到生活中的认知改造计划进行地相当顺利,现在的梦野精神状态基本稳定,即使有时候被港口黑手党带去出任务,回来以后也就是撒娇为主,甚至学会了不向『伊拉斯谟』倒黑泥——男孩反而产生了保护大人的心。 每次梦野被『借』走的时候,港口黑手党的人还会装模装样地给梦野请假,并在送小孩回来销假。这种做法在校长『伊拉斯谟』是梦野久作实际上家长的前提下显得更奇葩了,因此赤枝保证他们每次来都能精准看到『伊拉斯谟』『黯然神伤』『十分自责』的表情,以至于负责梦野的交接人士即使在平常看到校长先生也总是心虚气短的反应。 而在家里的时候,『伊拉斯谟』也会一次又一次地向梦野久作确认使用异能是否出于他自身的意愿。 答案逐渐稳定的同时梦野也渐渐把使用自己的异能仅仅当做工作,不再动不动『想和大家一起玩』了。 回想了一遍自己是怎么矫正小孩的赤枝突然意识到芥川的事他大可再放宽心一点,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在小梦野身上难道是指望这个年纪的儿童对他的主线进度有什么帮助吗?顶多是排除一些未来社会治安的威胁,稍微降低点任务难度罢了。 『伊拉斯谟』在横滨的举动也是一样,主要是在总体局面上产生影响,他本来就不可能直接拿这个马甲鼓励芥川龙之介去写作——『伊拉斯谟』支持世俗教育,不会主动让贫民区出来的孩子去吃『写作』这碗不好捧的饭。 至于他对芥川的命运的影响,只能说原着的芥川还不是被太宰治各种安排,现在他只是想稍微蹭点主线进度而已,又不是由他的举动就能决定未来。 这么想着,赤枝又重新振作起来。至少要尽力而为,不能在开头就自暴自弃啊。 曾经他基本只是让校长对芥川放养,就能轻易地对对方施以文学薰陶大法。 现在芥川龙之介成为太宰治的直属部下之后,『伊拉斯谟』想要再对他施加影响力,难度就增大很多。 但也不是做不到。 赤枝思考一会儿,想出了一个比较迂迴的办法。 ------------------------------------- 第二天芥川龙之介果然没来上学。 但芥川银按时来上学了,并给她哥哥请了一个时间不定的长假。 发现情况甚至比自己想像的要好很多的赤枝非常高兴地让『伊拉斯谟』表现出为不知去向的学生忧心忡忡的样子。 校长大人一连数日的忧心忡忡。 而且是那种暗自哀伤,表面坚强,我见犹怜的版本。 在梦野久作准备暗杀那个让『伊拉斯谟』伤心的傢伙之前,之前替港口黑手党的劳模送谢礼的那位仁兄终于在赤枝的设计下自然地和校长有了一段近距离相处的时间。 当然,『伊拉斯谟』在他那里的好感度刷得也很高。 于是,注意到校长情绪异样的这位工具人先生主动出言询问原因,然后在校长顺其自然地表示『有一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不来上学了,既不肯接受帮助也找不到人』并不带姓名地描述了学生长相后脱口而出了芥川的名字。 工具人先生全程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诱导了。 还是有职业操守的黑手党成员自然不会和『伊拉斯谟』说芥川龙之介是被新上任的太宰干部捡走了——这是港口黑手党的机密。 但仅仅是他的反应就足以让『伊拉斯谟』可以合理地猜出自己学生的去向。 紧接着又是一周精心准备的表演:校长为去混黑了的优等生感到担忧,校长稍微对学校里其他来自港口黑手党的工作人员表示迁怒,校长逐渐妥协等等。 总之,当神色有些憔悴的『伊拉斯谟』递给工具人先生一个看上去相当朴素的本子托他转交给芥川时,工具人先生带着莫名的歉疚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完全没有质疑为什么不让芥川的妹妹银直接转交。 ------------------------------------- 离开学校后大约两周。 某日,在完成太宰先生的训练要求后,芥川龙之介从自己带着奇异怜悯神情的老师手中接过一个朴素的本子。 他的老师在把本子递给他时称之为『来自过去的温馨礼物』。 来自过去的……温馨礼物? 本来立刻准备回答「在下不存在那种东西」,结果他的脑海里却下意识地浮现出某个高大男人的身影。 芥川最后一言不发地接过了本子。 第37页 回到在港口黑手党所住的宿舍后,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把本子打开了。 大约前面有十几页上写着他不认识的外文,只有前三页写有似乎是对应的日语,其余则都是空白页。 本子的封皮里面额外夹着一张写着日文的纸。 上面写着: 「芥川君,你似乎现在不再和妹妹住在一起,故我特意寻人将此物送至你手上。这是我昔日在巴黎大学上学时抄录诗歌用的笔记本中的一本,其余均已写满,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将它送给你。诗歌均是法语,前三首是我来日本后随手翻译的。 你是我见过的在古典文学上非常有天赋的一人,而且我觉得你也对其颇为喜爱。如今你所行之事,我无权置喙,但那天你既然前来找我,那我还是以校长对离校学生的口吻加以劝诫。读书养志,你不妨试着将笔记本里剩下几首诗歌译成日语,即使是当做学习法语做些练习也可以——我想你现在的工作是要学些外语的。另外,你也可以自行将剩余空处填满。如有填满之日,当可还之于我。 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 芥川读完了这张来自校长的小纸条。 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将拳头握紧又缓缓松开,然后把纸条又小心地夹回本子的封皮里。 在芥川龙之介的内心里有一个角落叫嚣着应当用「罗生门」把这份不知所谓的礼物撕个粉碎,也许是他还在贫民区时对纸笔珍重的旧习阻止了他,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最后他只是轻轻地合拢本子,又轻轻地打开。 芥川的目光停留在第一页不认识的法语下的『不可救药的悔恨』几个字很久,才接着慢慢的,慢慢的读了下去。 …… 那天晚上,当这个城市的夜晚充斥着的迷离的边界感蔓延开来的时刻;当很多人难以自制地渴望更多温暖黏腻的血液,更多的硝烟,最后在地上留下更多难以洗净的恶臭的时刻;当在月光冰冷而慈悲的注视下,霜白的地面染上酒色,和远处摇晃的海面看起来色调逐渐相差无几的时刻。 芥川龙之介闭着双眼,躺在他那可以听到屋外一切声响的床铺上,脑海中萦绕的是混合着『伊拉斯谟』和他自己声线的声音: 「啊,死神,老船长,让我们起锚吧,时候已经到来! 这地方实在使我们厌倦,啊,死神,请容许我们开航! …… 下地狱或上天堂,又有什么要紧?」* 第24章 伊拉斯谟 赤枝在一开始计划时就把好几号人排除在接触范围之外。 一类是异能力有问题的,比如坂口安吾,这位老兄的异能力在原作中虽然没有说明范围和极限,但从中岛敦被他看到记忆来看,一瞬间皮肤接触搞不好就足够他读取对象的记忆了。被坂口安吾读一下周围物品的记忆不要紧,反正赤枝的两个马甲目前也基本是全天24小时地演戏,但要是被他摸到身上,那就乐子大了——就算马甲有真实化了的过去,记忆可是有致命破绽的。 还有一类是一看就对主线进度帮助不大,还任务难度巨高的,比如中原中也。港口黑手党的劳模先生人生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会轻易动摇,最关键的是工作忙得要死,本人还丝毫没有摸鱼之心,对这种人,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都很难安利出去。此外,他由于武力值过高,还牵连着多位大佬的视线,身边要是有什么可疑分子接近,恐怕分分钟就变成横滨湾里一根新鲜的水泥桩了。 另外,赤枝在推进度时还遵循一条规则,那就是坚决不掺和文野的主线「书」。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刚杀了涩泽龙彦不久,正待在院被日常虐待,总之不难拐的中岛敦,赤枝完全没有插手的想法。中岛敦作为「书」的路标究竟是怎么回事尚不清楚,陀思是什么时候入手了涩泽龙彦的头骨原作中也未说明,要是他贸然去孤儿院把猫接走,触动了什么安排,捲入神仙斗法之中,那就是他有几个马甲,命也不够死的。而并不属于主线剧情的boss京极夏彦,赤枝就相当不在意地提前拎出来迫害。 不过不自己亲身上阵接触是一码事,能不能把对方当工具人则是另一码事。坂口安吾暂且不提,中原中也这个港口黑手党『仅存的良心』就很适合作为『伊拉斯谟』和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之间的缓冲带。 『伊拉斯谟』和芥川龙之介的身份其实都很微妙,前者给后者送点东西,尤其还是托港口黑手党内部人员转交,礼物在到达芥川手上之前不知道要先经几个人的手。其他人不确定,反正太宰治那一遭是肯定逃不掉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再多经过几个人,比如中原中也。 这就是为什么赤枝非得从一堆他能接触到的黑手党人士中选择之前代为送礼的那个。以港.黑内部的上下级相处模式,『伊拉斯谟』送出的本子很可能会在前因后果清晰的前提下转到劳模君手里,毕竟被他挑中的工具人先生虽然一时脑热答应要把东西送到芥川手上,但刚刚成为新晋干部太宰的直属部下的芥川哪有那么好找,好上司劳模君作为太宰治的搭档似乎就是最容易的途径。如果真如赤枝的预计,礼物经过了中原中也之手的话,『伊拉斯谟』在有着『羊之王』过去的重力使这儿的好感度想必会有所提升,此后说不定还会主动照看芥川,稍微阻止一下太宰那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过头的教育方式。当然,要是最后工具人先生真的自己就能把礼物送达,赤枝也完全不亏就是了。 第38页 至于太宰治会对『伊拉斯谟』的举动有什么想法,赤枝直接放弃了揣摩。像太宰这种思维完全就是黑箱的傢伙,如果在正经的对局中,还多少能对其进行推测,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反而是任何想法都有可能。反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伊拉斯谟』的行为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太宰治多半只会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看戏。 关于如何把礼物送到芥川龙之介手上,赤枝花了相当一段时间进行思考,而本子里要写点什么这个问题则迅速解决了——当然也是现造,怎么可能是什么大学时用来抄录诗歌的笔记本。 『伊拉斯谟』不具备直接说服芥川的口才,那就换别人上。考虑到『伊拉斯谟』的背景资料结合文豪芥川龙之介的名言「人生还不如一行波德莱尔」,赤枝迅速选定了『代打人选』,然后从《恶之花》里挑了几首不涉及女人和巴黎的诗歌,日语版自然也是由系统提供,只是隐去了诗人名字——兰波和魏尔伦都是超越者,波德莱尔搞不好也是存在于此世的大佬。 ------------------------------------- 赤枝送出礼物后几天,『伊拉斯谟』受到了一波新的试探。虽然看上去是各方势力都有,但仔细分辨就能发现是港口黑手党开始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赤枝反而放下心来,这说明芥川肯定是收到了礼物,而且还有所反应,港口黑手党的试探多半是想知道『伊拉斯谟』这个校长对芥川的影响力有多大,以及『伊拉斯谟』是否因为异能力的原因给了芥川特殊待遇。 没办法,虽然『伊拉斯谟』也是他们的拉拢目标,但在碗边的和已经在碗里的,待遇自然不一样。 于是,在赤枝早有预料的等待中,『伊拉斯谟』又在校长室招待了一位『想休学』的学生。 这次是个女生。 听完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女的请求后,校长大人的表情从『被伤心事勾起回忆』转换成『你怎么回事少女』。 毕竟在学校解决了吃住问题,又不是要去混黑的情况下,这些曾经的失学人士其实真的没什么重新辍学的理由。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女生说的是休学,而不是退学。 『伊拉斯谟』温柔地劝诫起少女,并告诉她有困难就说,大家都会帮忙的,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事耽误了一生。 总之,非常谆谆教诲。 然后不出所料的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个女生就只是沉默得像一块混凝土。 在看着少女离开了校长的办公室,向校门口走去后,『伊拉斯谟』看了一眼墙上钟錶的时间,『十分焦急』地追了上去。 ------------------------------------- 少女在快步走出校门后步子慢了下来,直到两条街外后在墙角无声地抱膝坐了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天边被霞光浸染的云彩。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呜咽起来,泪水滴到脚面和泥土上。 她疲倦地低声哭了一会儿,又很快疲惫地哭不动了,只剩下脸上,手上未干的黏煳煳的泪痕。 她疲倦地坐在那儿。 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她依旧疲倦地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坐着。 一只手从她脸上的泪痕上揩过,然后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啊……果然是这些傢伙。 少女的身体颤抖着,精神却仿佛浮在躯体上空一样冷漠地做出了反应。 爸爸就是欠了这些傢伙钱然后才把自己抵给他们的。 姐姐和妹妹中出一个。那天在家里听到的充满恶意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少女停止了颤抖,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柔软和不再抗拒,她的眼睛里也没有别的情绪。 不会再哭了。 她迎合般地扬起脖颈,露出白皙的锁骨。 下一个瞬间。 想像中会伸过来肆意揉搓的手没有能碰触到少女的皮肤。 她看到的是气喘吁吁的校长将她面前的几个男人推开的场景。 不,不能说是推开。 总是温和地微笑着的校长大人将围上来的数人迅速全部摔翻在地,一人仅用一招而已,脸上则是浓到化不开的怒意。 其中一人被摔倒后又爬起来企图掏枪在这窄巷中开枪射击,而『伊拉斯谟』只是一个闪身上前就将他的手臂拧折,把枪踢飞,并顺便补了一记上钩拳正中鼻樑。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被赶来的校长大人彻底地放倒在地,再起不能,地上则多了几颗牙齿。 殴打完人的『伊拉斯谟』脸上怒气不见,走到依旧蜷缩在墙角的女孩前蹲下。 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想伸出手,但在碰到少女的皮肤前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这一次,女孩流下的眼泪伴随着响亮的哭声。 第25章 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身高接近一米九,即使身材不算健硕,站在日本人中间看起来依旧可畏。而他的长相算是严肃一挂,虽然没到兇恶的地步,也绝算不上可亲。之所以他在学校里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温柔的好人,和很多原因有关。比如他是个教士,比如他居中斡旋主持了建校,比如他担任校长后日復一日地帮助着大家,总而言之,是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加相处后的滤镜叠出来的效果。 但在刚刚被『伊拉斯谟』殴打完的几位老兄眼里,这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佬岂止是凶神恶煞,简直就是下一秒就会暴起杀人,即使看到他凑过去安慰小姑娘,也从心底里觉得是变态行为。 第39页 其中一位被撂倒但还清醒的张口就准备讽刺一下对方的半路打劫:「不至于吧,虽然不知道您那条道上的,但就这个姿色——」 他没能说完就被转身回来的『伊拉斯谟』补了两记大力掌掴,掉落牙齿+3,估计几天内是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被英雄救美了的少女看着校长大人的表情从转过去的冷如冰霜到转回来时的温和如常,忍不住破涕为笑。 「还站得起来吗?」『伊拉斯谟』耐心地等学生从情绪中缓过来才开口。 女生点了点头,试图撑墙自己站起来,但立刻就被校长扶着手肘站起来了。 『伊拉斯谟』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痛苦呻吟的几坨大型『垃圾』,面不改色地拉着学生的手肘走出了小巷。 「你家住在哪儿?」他推了一下眼镜,问道,「不用紧张,就当是提前家访好了。」 ------------------------------------- 试图『休学』的女生名字叫千田纪香,今年15岁,家里除了父亲和一个12岁的妹妹外没有别人。而她的父亲千田广巳因为赌博欠下巨债,近来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两个月来一直是纪香和妹妹雪奈两个未成年女孩相依为命,顺便一提,千田雪奈也和纪香一起在『伊拉斯谟』的学校里念书,只是不住宿舍,放学后回家。 但是几天前纪香回到家里突然发现几个拿刀的男人挟持了早放学的雪奈,并给她看了一张父亲签字摁了手印的纸。上面写着千田广巳无力偿还赌债,自愿交出一个女儿抵债。这种契书在法律上当然不成立,但在灰色地带确实是一种两边都会承认的凭据。纸上没有写明是哪个女儿,纪香看着抵在妹妹脖子上的刀,妹妹眼角的泪水,又看看父亲签下的契书,决定牺牲自己。 而她来校长室请求『休学』的日子就是她和那些人说好的最后期限。 听完坐在椅子上不肯抬头的少女的叙述,赤枝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围堵千田纪香的那几个人不是附近的混.混,而是正儿八经的黑社会成员,只不过所在的组织估计不大,消息也不怎么灵通。 『伊拉斯谟』建成的这所学校处于多方势力的照看之下,平时根本没有小混.混会在附近打劫或者揍人——学校里少说四分之一的工作人员不是来自港口黑手党就是由港口黑手党聘请。应该说,由于政府方和港.黑都是直接观察,一手资料,除了像芥川龙之介这种因为异能力所以被预订了的以外,学校里的学生都在好好学习,不敢也不想搞事。 而纪香遇到的这几个黑社会,竟然敢在学校两条街远的地方对女学生出手,恐怕连这所学校是怎么建起来的都不知道。 或者有人让他们不知道。 直接以港口黑手党的某些人士为假想的幕后黑手作为前提的话,那么这次事件就是在试探『伊拉斯谟』对普通学生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么一看,千田广巳是两个月前失踪的,该说他们至少只是筛选了一个合适的试探用工具而不是创造了一个吗? 当然,也不排除千田广巳这种赌债、失踪、契书的流程已经相当成熟了,只是顺手用来试探『伊拉斯谟』而已。 没错,赤枝认为纪香是被骗了。 千田广巳的赌债暂且认为是真的(不排除被赌场设计诱导的可能),但两个月前他的『失踪』就十分可疑,或许他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躲赌债而主动离开,但在两个月后的当下多半已经尸骨无存了——从千田家的家具摆放和一些细节可以看出父女三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地板、墙壁上也完全没有家暴会留下的痕迹。 那几个黑社会拿来的契书是手写的,但签名和正文部分是两种字迹,根本就不能确认是千田广巳自己同意卖女儿。而且千田家里也没到家徒四壁的程度,总不至于一上来就卖女儿。 真相完全有可能是千田广巳已经死了,某些人借一张反正找不到对证的契书来逼迫不清楚内情的纪香,达到试探『伊拉斯谟』的目的。 毕竟其中最大的疑点就在于为什么那几个傢伙会把地点约在学校附近。不是为了让『伊拉斯谟』能参加后续,难不成还是对方良心发现让纪香沦落之前再看一眼学校? 赤枝回想了一下之前被『伊拉斯谟』殴打的那几个人的长相,觉得自己估计是没机会再见到他们一面了——活的一面。他直接带走了千田纪香有不想留女孩在她会觉得不安全的环境里的原因,也有认为从那几个人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的因素。 以上的种种,赤枝都只是想想,没有说出口的准备。 现实中,听完学生倾诉的『伊拉斯谟』脸上挂着非常真实的同情和悲悯,他又一次在千田纪香面前蹲下,从下往上地直视少女的双眼。 「你……别难过。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校长的语气非常引人信任,「要是担心的话,你和你妹妹先住到学校里来吧。我保证会让你能好好地在学校读书。」 「我保证。」他又重复了一遍。 千田纪香看着『伊拉斯谟』,脑海中浮现他在街巷间宣传復学、在建校仪式上致辞和在走廊上向学生点头致意的样子,回忆中影像最终停留在不久前街巷里躺了一地的人上。 她擦了擦不知何时又流下来的泪水,说道:「嗯。我相信你。」 第40页 第26章 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答应了会帮千田纪香解决问题自然不会食言。 毕竟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无需纠结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组织,只要让港口黑手党『清理』一下周边即可。 这种办法不仅简洁有效,最妙的是不管纪香的事是不是港.黑的试探都能得到解决——如果是,对方直接收手即可,如果不是,有人敢侵犯港.黑的尊严,按理应该做出反击。而换做让『伊拉斯谟』亲身去解决此事,他既没情报又不是真正的武斗派,搞不好几周都找不到真正的话事人。而且,让一个教士/校长做这种事也很奇怪。 所以告知港口黑手党是一种必然,实际问题在于时间和途径。 『伊拉斯谟』不能第一时间就去找港口黑手党。不仅是不符合他人设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伊拉斯谟』没那么聪明。 一个善良虔信又天真执着的教士不可能第一反应是找地头蛇『扫地』,他根本想不到这点。 就算他找人求助,那也应该是政府方。 最合理的可能性是『伊拉斯谟』自己试着找门路解决此事未果,然后不得已求助政府方。 这似乎也足够回答试探者的问题了。 唯一可能比较抱歉的是纪香的问题不仅要拖,而且说不定会有其他方势力借她父亲的事捣乱。 有些时候就是白昼并不比黑夜更容易理解的。 赤枝在脑海里过了一下目前在学校里各方势力的分布,觉得这也许是一次反向清洗的机会。 当初为了快点建校,他对投资基本是来者不拒,再加上『伊拉斯谟』一开始也主动引入了一些国外的资金以符合其作为来自荷兰的教士这一形象,导致最后虽然横滨的两大本土势力在学校占比最大,但境外伪装成正常慈善的投入也不是上面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水平。在学校成立初期,赤枝出于让各方互相制衡,互相内卷的考虑,也继续放任了这一点。 但学校发展进入平衡期的如今,为了让政府方和港口黑手党别再盯他盯得这么严,一次让他们放心的『清理』就十分有必要。 千田纪香的『休学』也可以包装成是境外势力造成的恶果。千田广巳不是失踪了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只要事情的走向对某些人有利,他们就会很乐意地帮忙把假的变成真的。 想好了甩锅对象,接下来是甩锅的方式。 『伊拉斯谟』在什么情况下会认为自己被□□成员勒索的学生其实是被外国势力所迫害呢? gss余孽?器官贩卖?还是跨国的皮肉营生? 有什么『伊拉斯谟』的背景设定使得他会这么想的? 赤枝在校长室里一边看文件,一边在脑海里做填空题和连线题。 忽然,他手上的一张文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校长大人在没有其他人的办公室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伊拉斯谟』在答应千田纪香要帮她解决勒索事件后的几天里,他先是根据从纪香和雪奈那里得到的信息,试图寻找他们父亲的债主,但似乎是那天他打人打得太狠,没有任何人以这个身份露面,只是与此同时千田家里每天都能收到威胁信,甚至有一天『伊拉斯谟』去查看的时候,屋子里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 『伊拉斯谟』因此非常生气。出于千田姐妹隐私的考虑,他之前只是对学校的工作人员说有私事要办,会有一段时间不能一直呆在学校。但现在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校长有些失控的情绪。 与芥川离校那次不同,这一次校长潜在的怒意没有消减,而是与日俱增起来。他在第二天向千田姐妹道歉后,又一次做出了保证,并向学校请了两周的全日假,俨然一副不查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 接着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再没有见过『伊拉斯谟』的踪迹。 直到十五天后。 十五天后『伊拉斯谟』作为一条儿童.色.情交易链的举报者出现在报纸的头条上。上面写着这名来自荷兰的教士毅然举报了横滨xx教会作为黑手和中间人一边猥.亵儿童一边向某些高官、富商提供儿童.色.情服务的犯罪事实。据称该交易链甚至输送到境外,不,应该说是介绍外国官员和富商到横滨来享受『服务』,以达到贿赂或者勒索的目的。该教会与当地的□□分子勾结合作,拐骗未成年的男孩和女孩,据查,该产业链持续时间已超过五年。 报纸在花大幅篇幅沉痛叙述了这种隐藏在宗教和善表皮下的罪恶,批评政府对外的软弱态度后,非常勉强地表扬了一下『伊拉斯谟』勇于检举同行,是真正的横滨的友人。 而这位校长因为自己的学生被勒索,差点被拐骗,愤而一路追查,最后发掘出罪恶之网就潜伏在身边,依旧毫不留情地加以制裁的故事也迅速在各种小报上流传开来。 此后又过了大约两三天,平日里一向装死的政府竟然高调宣布将对此案追查到底,绝不姑息让步,并真的以一种神速不断发现重要线索和关键人物,最后不分国籍的将大鱼全部收网,在国际上扬眉吐气了一次。等到结案以后,『伊拉斯谟』还因此被横滨政府授予了一个什么『感动横滨』的称号,而送到学校的感谢信那更是数不胜数。 第41页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回到『伊拉斯谟』刚刚因为此事登报的那一周。发现不见了两周的校长居然是做这么危险的事去了,学生们和一部分工作人员第一反应都是有些后怕,但回想起当初建校其实也一样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他们又觉得『果然如此』『不愧是他』。 千田姐妹则是在『伊拉斯谟』面前又一次泪流满面,只不过这一次是劫后余生的喜泪。 而在『伊拉斯谟』表示要对学校的管理构成进行调整时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顺风顺水地前一天裁撤后一天就执行到位了。 可以说各方的目的都得以满足,真是可喜可贺。 第27章 伊拉斯谟 众所周知,在租界的教会约等于半个境外势力,这也是赤枝让『伊拉斯谟』一直和横滨的教会保持距离,坚持以个人身份行动的原因之一。 而在赤枝苦思冥想甩锅对象时,他看到的纸张正是山手天主教堂询问『伊拉斯谟』是否有时间探讨福音的邀请函。 教会在各种文艺作品的形象不一直是藏污纳垢之所吗?就是这个了。 而且只要真的自身有问题,就不算他甩锅对不对? 所以其实第一轮『伊拉斯谟』假模假样地搜查是在争取时间,赤枝当时正在用『但丁』的马甲和系统的道具翻找横滨各大教会的黑歷史。 他完全不愁找不到。在横滨这种城市,一方势力要是和灰色地带完全无关那才奇怪,问题仅仅在于是哪个方面的交集。 走.私,洗.钱,还是更深入黑色部分的其他交易链条? 不过其实都没关系,赤枝有信心都能编的和千田家的事扯上关系。 花了数日筛出某个显然和当地□□分子有所勾结的教会之后,他又稍微影响,设计了一下,使得某个该□□组织的成员在特定时间不作伪装的经过千田家附近。 然后他自己请了假,用『伊拉斯谟』的马甲在那个时候也去千田家,并『偶遇』到对方。 接着是一场他用异能调整把控过的逼问,确保自己能得到下一步的『线索』的同时,不会问出些旁的事表明对方其实和勒索千田姐妹的那帮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问出赤枝想要的结果后,『伊拉斯谟』就立刻因为过于愤怒不小心把人打晕了。于是等不起的校长大人顺理成章地决定根据『线索』追查下去。 『线索』指向的下一个地点正是教会。『伊拉斯谟』一方面对同样侍奉主的同行居然和涉入此事感到不安,一方面庆幸自己的身份可以不太可疑地搜寻线索。没花什么功夫,他就成功混入其中,然后轻度地使用「愚人颂」,试图问出真相。 『伊拉斯谟』得到了让他震惊的答案。 赤枝同样很震惊。儿童.色.情服务在西方世界是禁忌中的禁忌。虽说教会神父多恋.童.癖不管在三次元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当他听到被降智了的目标夹杂在污言秽语中的和交易有关的情报时,赤枝还是差点直接下手把对方掐死。他真的没想到他随手筛出来的背锅对象居然不是背靠境外势力捞点小钱,而是恶中之恶。 在从震惊中缓过来后,赤枝决定把『伊拉斯谟』的行踪改为更加公开,可以让所有在关注他的势力知道他在干什么的那种程度(教会方除外),然后开始深入调查和寻找证据。 在其他势力花了一点时间意识到『伊拉斯谟』想干什么后,赤枝如愿顺利到手了大量证据和关键线索,而在他向政府方和媒体同时公开举报后,双方也同样极为配合,打出助攻。 而当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偏题又回来试图把这的案子和千田姐妹扯上更多联繫时,也不怎么意外地迅速发现了千田广巳被和教会有交集的那个组织杀害的『铁证』。 然后一切就串起来了。『伊拉斯谟』如愿让他的学生回来好好上学,横滨的本土势力如愿有良好的藉口清扫了一波外来势力,而赤枝则如愿完美应对了来自港口黑手党的试探。 只有一个人对此事反应不佳。 ------------------------------------- 芥川龙之介在某些时候很迟钝,但在其他一些时刻则非常敏锐。 他或许看不出这件事是港口黑手党对校长的试探,但依然察觉到了此事背后存在的某种恶意。 然后在隐隐约约中也有一个念头浮现:校长是不是受他牵连了? 这是从表面的故事中完全看不出来的部分,但芥川依旧莫名在心里画上一条线。 仿佛是野兽所拥有的某种直感让他无法不对此事在意。 『伊拉斯谟』为了一对被勒索的姐妹深入险境调查搜证,最后检举消灭了一桩潜藏的巨大罪恶吗? 甚至在训练时,他的大脑也受此困扰。 芥川龙之介看着自己不小心被「罗生门」划伤了的手,皱起了他那不存在的眉毛。 今天,去看看银吧。决定了。 低着头的他没能发现稍远处的老师露出了看到有趣事物的表情。 ------------------------------------- 「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放学回到家的芥川银在起居室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人。 芥川龙之介被太宰捡走后,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和妹妹再住在一起,但银也不再住宿在学校,而是搬到了港口黑手党的一片「 家属区」。 第42页 「 银。」芥川龙之介简单地回应了一声,没有说为什么。 兄妹两人虽然一段时间没见,但重新见面后又仿佛始终不曾分离一样。 房间里虽然很安静──两个芥川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多话,但显然是一种温馨的沉默。 兄妹俩默默地收拾东西,吃完晚饭后,芥川龙之介终于组织完语言,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 「 伊拉斯谟桑是为了一个要休学的学生才去搜查的,这是真的吗?银。」少年的眼神有点复杂,仿佛不能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银点了点头,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只记得校长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就突然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了,而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听闲话的人,所以也不知道「 故事」的那个女学生是谁。 但似乎这样的答案对她哥哥来说已经够了。她能感觉得到哥哥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 芥川龙之介又仔细看了看妹妹那清秀脱俗的脸,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 银,你以后随身携带一把匕首,要是有人敢对你做什么,就直接杀了他。」 在困扰着芥川龙之介的校长的问题消退之后,他的大脑立刻被对妹妹的保护欲填满了,一边告诫银要小心的同时,一边真的递给她一把从港口黑手党那拿来的锋利无比的匕首。 然而即使是这样似乎也不太够,哥哥君最后又对妹妹说了一些什么,才回到港.黑去。 第二天,『伊拉斯谟』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到芥川银已经戴上了口罩。 搞什么啊,有必要在这种地方符合原着吗? 第28章 伊拉斯谟 中原中也,港口黑手党的劳模,因为负责的不是智力工作不能在办公室里完成大部分任务而日常奔波在外,时不时还出差海外。 同时,他还是双黑的一员,太宰治的搭档,只不过太宰治晋升为干部后,两人的合作任务有所减少,只有一定分量和难度的事项才会有此要求。 这一次就是他们一起出动的情况。 在一如以往的相互嫌弃和默契配合中,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顺利完成了任务,不过以太宰治坐在高处的货柜上一边捂脸打哈欠一边偶尔瞥一眼下面中原中也殴打敌人的样子,两人中至少有一人觉得非常无聊。 「好慢哦,中也。」黑髮少年看着下面终于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的搭档,「我在上面等了你二十分钟了欸——」 拖长的话尾既像抱怨又像撒娇,然而少年脸上则是一副饶有兴味的观赏表情。 「你这——」中原中也抑制住自己爆粗口的冲动,「那不是因为你只是坐在上面无所事事吗!」 话虽如此,中原并没有希望太宰治下来『帮忙』的想法,毕竟以他那搭档的德性,不帮倒忙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见橘发搭档的答案没有如自己愿脱口而出一些『冒犯干部』的话来,太宰治也不再『挑逗』对方,直接轻巧地几下跳到地上,落在中原中也旁边。 太宰治扫了一眼全场,确认死伤比例无误后,神色淡淡地和中原中也一起离开了现场。 此时已是凌晨4点,他们之前所在的地点就在码头附近,走出来后周围竟然相当安静,一时间只能听到海浪和风,以及他们自己脚步的声音。 不知为何,太宰治仿佛突然恢復了『童心』一般,开始在堤岸和旁边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地走,而中原中也早已对会时不时抽风的搭档习惯了,也没有阻止,只是时刻留意怕太宰治一时兴起突然跳海。 从码头离开快到市区的时候,黑髮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他晃着腿,抬头看着天空,目光似乎是跟着月亮。 「太宰,你搞什么?」中原中也跟着跳上了石头,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海水看起来非常诱人——」太宰治随口说着非常假的谎言。 「天上的海水吗?我可不想在这个点听你胡说八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大不了明天我叫人来这里给你收尸。」中原中也回道。不过他既没有产生真实的怒意,也没有一个人先离开的意思。 太宰没有转身去看在身旁坐下的搭档,反而把抬起的头放下,朝着下方的沙滩勐瞧,仿佛下面被月光染白的沙粒是什么宝藏一样专注。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等一下金星就要升起来了——维纳斯之星,而月亮还悬在一旁。不过月亮的光和金星的光都是来自太阳的光。等待着金星的升起,结果看到的光其实来自太阳,这是否算是一种欺骗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想问什么就说人话。」中原中也对于太宰治憋了一会就说这个有些无语。 似乎是自己也有些不耐烦,太宰治竟然顺着中原中也的要求重新开口:「预定的部下似乎受到别人过多的影响,影响了本色。」 没想到太宰真的立刻给出了毫无遮掩的答案,中原中也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等等,你是说,芥川受那个什么校长影响很大?他不是只在那里上了几个月的学吗?」 看到太宰没有反驳,中原中也明白自己说对了。 中原中也其实对芥川和『那个校长』都有一定印象。前者由于是太宰治捡回来的直属部下,他还因此稍微庆幸过太宰不会向森首领要求把他记成自己的直属部下,而后者在几个月前阻止了q发疯,救了他好几个部下,中原中也还是对对方挺有好感的,只是觉得自己属于黑手党高层,不宜当面致谢。此外,他还记得前不久,他的下属曾经应后者的要求给前者送一份礼物,最后还是他帮忙才送到。 第43页 「什么影响?」中原没能想出『伊拉斯谟』能对芥川龙之介产生什么『过多的影响』。 本来是再得不到一个目标就活不下去的无心之犬,现在却……不那么适合黑暗了呢。 「好的影响。」夜幕在太宰的眼中投下阴影,「太好了所以让我有点没信心当更好的老师呢——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教人嘛。」 转过来看向中原中也的太宰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招牌笑容。 没在搭档身上看到过如此反应的中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不过在他犹豫着想要开口安慰之时,太宰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抢先说道:「真是的,我跟小矮子说这个干吗,中也又没教过学生——」 又是那种拖长尾音的说话方式。 非常难得的,橘发的少年没有被搭档刻意的话激怒,反而『看见』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芥川已经选择了你,还为这种改不了的事迟疑,太宰?要是觉得没信心,就好好教啊。」 太宰治听完中原中也诚心的劝导,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别的事,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中也,你平时是怎么判断我在想什么的?确信的那种。」黑髮少年的状态从闲聊回到了工作模式。 「从事情的结果来判断啊——不然还能是什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意识到太宰是认真起来了,中原中也回答道。 「事情的结果,吗?果然是这样。」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验证,但太宰的神情并没有回到的状态,这让怀疑搭档是不是又在内涵什么的中原中也没有开口。 良久,太宰才换回宽松的表情躺倒在石头上,一边吐出「有趣有趣」一边开始看起即将隐匿在白昼中的星星来。 而无论中原中也怎么追问,他都只是说:「金星升起来后,太阳也自然要升起来了。」 第29章 伊拉斯谟 信徒和信徒之间的区别。 主。神。上帝。 太宰治的脑海中某两个身影浮现出来。 站在舞台之外的诗人。深入其中的教士。 他们所持有的『爱』如此不同。 「你后面站着的那个也没成年吧。」教士在黑手党的首领面前这么说道。 「每一天都宜于诞生,每一天都宜于死亡。」年少的诗人不像劝导的劝导。 都如此坚定。 太宰治偶尔也觉得好奇——别人是怎么想的。那些或多或少和他有些相似的人是怎么想的。 他以前对其中一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在龙头抗争中。 现在又有更多有趣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诗人和教士。 不过,说起来,那只老鼠好像也是信徒?那就是三种完全不同的『爱』了。 在太宰治的脑海,或是由幻想构成的剧场中,他坐在台前的第一排,将注视投向台上的自身和其余三人。 『我喜爱人类痛苦的庄严。』 他脑内模拟出的那个带着白帽的俄罗斯人这样说道。 『我热爱人类!我怜悯它:对我来说,大自然是一种布景,它的存在使人受不了,被称为人的这种转瞬即逝而又崇高的木偶就被抛在它上面。』 也许诗人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有些共同语言。 他想着,微蹙起眉。 『能认清事物本质的人是罕有的,因为人生来拥有这样的限制。洞悉也是一种限制,使人难以辨认幸福和痛苦的一种限制。』 另一段从诗人那窃听到的话顺势在太宰的脑海中响起。 无法分辨幸福和痛苦吗?那为什么还会接下所谓的『委託』呢? 诗人习惯站在离舞台多近的位置?他看到的终幕究竟为何? 出于某种兴味,太宰一直没有深究有关『但丁』的真实,眼下亦然。 他很快又主动将琐绪万端的思索转回那日凌晨突然降临的明悟上。 『一桩常见的事,人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即使他们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太宰替站立在舞台上扶着眼镜的『伊拉斯谟』配音道。 『伊拉斯谟』绝不只是一个天真善良,对幼崽温柔的教士而已。不过这些特质应该都是真的。 使用了种种手段,最后想要达成的目的过于奇怪,反而掩盖了手段吗? 反思『伊拉斯谟』真正进入港口黑手党视线之时,即q那个小鬼异能失控那次主动伸出援手,并在受伤失血过多后昏迷落入港口黑手党的控制之中,同时在醒来后又紧接着要面对异能曝光,软肋显露的困境。也就是这样的劣势让太宰治和森鸥外没能及时注意到最后整件事的走向偏移了港口黑手党的预设。 原本只是想引诱一名容易控制又身价清白的精神系异能力者加入,结果几个月后的如今,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把『伊拉斯谟』这个校长当做学校不可或缺的制衡中心——而学校则是各方势力煳里煳涂就帮忙建成了。前不久,港口黑手党还在各方的默认下对这位校长进行试探,内容竟然是对学生的重视程度,而最后的结果也莫名其妙地转到势力洗牌上,似乎是完全忘了原本想要细究的地方。 这不是非常善于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藉机完成自己的目标吗,『伊拉斯谟』桑?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校长的软肋就是学生,所以不会轻易对他们出手,反而会主动保护他们,这么看来,『伊拉斯谟』的目的还真是学生。 第44页 如此迂迴的策略。如此大胆的计划。把自身当做砝码和吸引注意力的幌子,主动伪造了劣境,成功骗过所有人,并在复杂的势力、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穿梭。太宰治想起『伊拉斯谟』在所有势力前都有口皆碑的声名,不由得再次上调了这位外国友人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评价。 分析至此,他依旧觉得还有未尽之处。 会是什么呢? 太宰在脑海里一帧帧翻找起有关『伊拉斯谟』的回忆。 最后影像停留在自己学生收到的那本有趣的笔记本上。 ------------------------------------- 太宰治想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那天被他的谜语发言困扰了的中原中也最后决定自己一探究竟。 作为无关人员大肆探查好像有点奇怪,那就芥川龙之介和『伊拉斯谟』二选一吧。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反正芥川随时可以当面问询。这么想的重力使没有意识到其实『伊拉斯谟』也一样。 中原中也选取了某个工作日的下午,他特地空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到学校里拜访这位被太宰治称为『有趣有趣』的校长。 当然他不会以港口黑手党高层的身份前去,而是藉口谢礼和替芥川传话,同时要求在学校内工作的港口黑手党人员对此闭口。 他如愿在校长的办公室见到了『伊拉斯谟』。 房间相当朴素,墙壁上光秃秃地毫无装饰,只挂着一台时钟。一个黑髮绿眼的成年男性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在听到敲门声和推门声后立刻站起来迎接来客——站起来接近一米九。 因为『伊拉斯谟』的身高愣了一下的中原中也没能及时回答对方问来意的提问,结果似乎引发了奇怪的误会。 「又是想要休学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吗?怎么回事?是谁招你的?信不信我去找港.黑的首领谈谈啊!」校长大人看见穿着非常黑手党风的橘发少年,自顾自地陷入了郁闷和愤懑混合的负面情绪之中,「告诉你,未成年人就该好好读书啊!」 本来想打断说自己其实并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的中原中也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产生了莫名的心虚。 他的身体年龄还没到成年,人格年龄更是差远了。 但在对方说出更多涉及森首领的话之前,中原中也还是忍着尴尬开口了:「伊拉斯谟校长,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本来就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他看着比自己高了有30厘米的『伊拉斯谟』说道,在心里希望对方不要不知好歹地问他的年龄。 第30章 伊拉斯谟 赤枝看着眼前就差说『你要是劝我上学就不必了』的重力使,心情有些微妙。 中原中也不在这个阶段的计划之中——按对方的个性应当不会主动来拜访『伊拉斯谟』。 但他也不是没有做过相关预案。 在从门侧看到中原中也的那一瞬间,赤枝就明白一定有什么事脱离了他的掌控,所以他故意装作苦恼的样子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试探对方来访的目的。而重力使那强忍羞恼却不说明自己真实身份的样子则让赤枝明白这多半是对方的个人行为。 很好,那从应对难度上来说不足为惧,只需谨慎措辞,佯装不知即可。 对付这位仁兄,关键在于诚。诚挚地把他当做一名普通的港口黑手党人员对待,诚挚地展现『伊拉斯谟』对未成年人的普遍关爱。只要诚恳,就算中原中也尴尬到爆炸,『伊拉斯谟』的好感度也不会下降,顶多以后会被避着走就是了。 当然诚挚是一码事,踩雷就不必了,只要不提身高和年龄,对方应该就不会真的恼羞成怒。 赤枝这么想着,主动提起别的话头。 「原来如此,那请问阁下今日至此有何贵干呢?」『伊拉斯谟』推了推眼镜,语气一下子变得客气疏远了许多。 见尴尬的气氛自然而然的从房间里消失,中原中也在心里稍松了口气,终于想起自己来见『伊拉斯谟』的藉口。 「芥川他受到了上次你送的东西,托我表示感谢。」他下意识地把自己表达谢意的部分划掉了。 『伊拉斯谟』微笑着打量了橘发的少年两秒钟,把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动和肢端几不可查的动作收于眼底。 他在对方感到不安前及时开口:「那太好了,我还以为芥川不喜欢诗歌——毕竟像是石沉大海一样了无音讯挺久了。」 相当神奇的,明明是有一丝埋怨意味的话语从校长先生口中说出来就只有释然,高兴的味道。 感受到『伊拉斯谟』由衷的喜悦,中原中也随口附和道:「他很喜欢那个本子。」 这倒是真话,在非任务非训练场合见到芥川龙之介时,有好几次中原中也都看到渐变色头髮的少年在看那个笔记本。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明明依旧大高个的站在那里,但『伊拉斯谟』的眼角完全柔和下来,气场也松弛了,「看来他多少还是听进去一点我说的话了,那就好。」整一个溢于言表的欣慰之意。 就是这个了,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听到了关键的部分:『伊拉斯谟』究竟对芥川有什么影响。他连忙使用他那还算熟练的套话技巧问道:「等等,芥川他现在可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你对他说了什么吗?这种事我可没听说啊!」 第45页 还带上一点不很压迫的气势,试图在不吓坏『伊拉斯谟』的前提下问出话来。 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伊拉斯谟』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诧异表情,提高了声线嚷嚷起来:「不是说了吗?诗歌——歌以咏志啊!」 校长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让中原中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什么过激的话,可他不就是稍微问了问吗? 『伊拉斯谟』接着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青少年就是春天!偶尔有春日之明艷,但更多时候是料峭春寒,是早春的泥泞!冻掉了多少叶子才开出几朵花来!我是园丁,懂得体谅每一棵沉默的树,即使无法左右日光和春风,依旧想要听到……芥川君的春天太贫乏太沉默了,我希望他能从别的方式说出话来,即便是重复别人的话也好,所以我让他去读读诗,可以的话写一点,这又如何了!」 校长掷地有声的言辞像一把带着寒气的刀刃一下子割到了中原中也的舌头。 他从不能想像这样的回答——从另一个世界泼来的一盆冷水。他咬着牙突然领会了太宰治的心情,这影响的确也太多了。 中原中也很想撤退,他作为武器,不,港口黑手党的高层的一面像感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危险一样颤慄起来,而剩余的部分——他以前都不怎么意识到存在的部分则将脚定死在原地。 『伊拉斯谟』还在继续说着:「我们就像在春日阳光下萌发的树叶,也和它们一样生命短暂。死亡或衰老将很快到来,人将如枯叶一样飘零。不当躲在成说之后,虽死何惧!芥川君想要体会人生的意义,我很贊成,只是他走得太快,不能回看自身。人即使沉浸在孤独之中,也不当向孤独寻求回声,我很愿意替他提供一面镜子,一沓纸,一支笔,这又如何了!」 来之前,中原中也是绝想不到自己会笑都笑不出来的。但眼下,他也做不出什么更好的表情来应对,只能眼神阴翳得不像自己地站着,像受刑一样听着『伊拉斯谟』讲话。 他最后没有逃走。 ------------------------------------- 在说到口干舌燥送走了神色仿佛被雷噼过一样的重力使之后,赤枝的精神终于在愉悦的疲惫中松弛下来。 他本来没想说那么多,因为中原中也的行动力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可能太高了一点,但看着对方怀疑人生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要再扯一会儿。 中原中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找他,最有可能是太宰治说了些『伊拉斯谟』的什么话,也就是太宰治终于反应过来这个马甲存在的漏洞了。 有点棘手,但暴露的确是迟早的事,那么提早一点在中原中也面前表现异常也算是抢得先机了,毕竟刚来到横滨的『伊拉斯谟』和如今的『伊拉斯谟』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赤枝仔细想了想,调整了一下教士的人设。 『在完善了我们的面具之后,我们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我们无法愚弄的人。』这个就很不错,对吧。 接下来,就让他看看太宰治会怎么做吧。 第31章 伊拉斯谟 周四上午,『伊拉斯谟』在办公室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打断了——港口黑手党的工作人员带着梦野久作来替他『请假』。 在人格矫正后,梦野久作怎么看都是个既可爱又普通的孩子,在离开信任的大人时会感到不安,同时也想出去玩。 校长看着站在门口不说话光是盯着他的男孩,嘆了口气。 在肩上轻拍两下,顺着嵴背一记安抚,左手握着小手,另一只手揉揉发顶。 『伊拉斯谟』熟练地用肢体动作减轻了梦野久作的不安,然后把露出笑脸挥手告别的男孩送出门口。 「这么擅长驯服小动物吗,伊拉斯谟校长?」 尚未转身的校长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既倦怠又清冷的声音。 『伊拉斯谟』闻声毫不惊讶地回头,看到穿着立领诘襟校服的太宰治翘腿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手上拿着显然是自己送给芥川的礼物。 这不是解锁全新立绘了吗?学园太宰治什么的。 「只是普通的正向强化而已,儿童教育非常推崇。」『伊拉斯谟』表现地像太宰治出现在这里很正常一样,很不介意地坐在客椅上,「太宰同学。」 在对面的黑髮少年做出一个不知真假的呕吐表情时,年长者面不改色地开口:「稍微说个前提,在接下来的谈话开始前。」 「我想那位前天到访的『柏村中也』应该不会再来拜访了吧。」他推了推眼镜。 太宰治在含煳地嘟囔了一句「麻烦的小矮子」后,把腿收了回来,总算坐姿端正了一点。 『伊拉斯谟』的目光扫过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停留在快从边缘滚下去的钢笔上——然后在太宰治把东西推下去之前收拾了一下。 「所以——」 「嗯哼。」 不知道在对视中传递了什么信息,两个人都轻松地笑起来了。 『伊拉斯谟』的笑声要先停下来。留在脸上的笑则满是『真拿你没办法』的味道。 「好啦。既然太宰君你都找上门了,我就承诺有问必答好了。」校长非常友好地说道,没有继续使用『太宰同学』这样的羞耻称唿。 依旧坐在主座上的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抱着手臂就开始不客气地提问:「我是第一个,是不是?」 第46页 「横滨的话,没错。」年长者佯装着抱歉,藏不住促狭的笑意。 「是从q开始的,还是更早?」 「更早。」 「果然如此。」快速问答的同时,太宰那具有可怕穿透力的目光还在『伊拉斯谟』的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验证答案的真伪。 「结果还真有这么乐意做好人好事的傢伙。」太宰仿佛想到了另一个人,但注意力立刻又回到眼前,「芥川和我还有小矮子的区别是什么?」他直接略过了梦野久作这个得到最多特殊待遇的傢伙。 「麻烦。」『伊拉斯谟』的答案非常不像他,「虽说有教无类,但也要看看效率嘛。」 「切。竟然是这种理由。」太宰露出一个『真讨厌』的鬼脸,紧接着问道:「为什么是横滨?」 『伊拉斯谟』没有立刻回答。 在气氛急转直降之前,年长者的笑容里透出一丝无奈:「稍微有点吃惊——你竟然会关心这个。」 「就当我替森先生关心的好了。」少年煞有介事地说着,好像自己不是那个隐瞒了『伊拉斯谟』的异常的人。 「啊。有点同情森君了呢。」『伊拉斯谟』吸了一口气,闭上一只眼,「答案是——我在做实验,地点是朋友推荐的哦!」 校长先生那张万年温柔的脸上扭出了相当恶作剧意味的笑。 「横滨是现代的索多玛,被这样推荐了。说是一个城市罪恶横行如斯,就该奋起反抗,不反抗的话,不如放火将其焚毁,趁着黑夜尚未降临。」『伊拉斯谟』语气平缓地叙述着,「恐怕真的有很多人想烧掉这里吧,我想反正结果不会更坏了,干脆来试试特殊手段能不能改变整个城市的状况,就当做个实验。」 「我的话,实话说能力相当不足,应付一所几百个学生的学校已经是极限了。之所以特地把校址选在这里,是想要直接覆盖一部分灰色地带。结果真的是好得出奇,我本来以为做不到这个地步的,所以完全没掩盖手段来着。但现在大家兢兢业业地朝美好未来努力,把明斗都转成暗斗了,真是配合我的工作呢!」校长绿色的眸子里洋溢着轻飘飘的喜悦。 完全的实话。学校落址附近原本是治安极差的贫民区,现在被政府方和港口黑手党联合肃清得和寻常地带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我的目的可是一直都相当坦诚哦!有需要的时候,你们不也能做到吗——用另一种思考方式。虽说是在我的引诱下,但大家第一次就配合得很好了。我没有谴责这座城市的黑暗的意思,只不过我觉得横滨并不是索多玛,它可以和其他城市一样。」『伊拉斯谟』的话语渐趋『危险区』,「告诉你我的实验结果好了。那就是,比什么都不做好。好一百倍。」 尽管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年长者的『坦诚』吓到了一秒的太宰决定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对方的答案。 「请忘了我之前说的『替森先生关心』。这种事还是让森先生自己操心,我就算了。」少年迅速转移话题,「既然实验已经有结果了,那你还要在这里玩过家家多久?太久的话,就算是笨蛋也会看出来吧。」 「我的面具可没有那么容易揭穿哦,太宰君。」校长先生像是故意演示过程一样缓慢地调整自己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从游刃有余的实验者转变回眼底毫无心机的教士,连声音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怎么样,需要我也给你送一本笔记本吗?太宰同学?」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被太宰攥出印子的本子。 『伊拉斯谟』的办公室在一分钟后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第32章 但丁 那天太宰治虽然表现得像是拂袖而去,实际上两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之后不出赤枝所料,『伊拉斯谟』的学校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港口黑手党的『温度』变化,也就是说,太宰治没有和森鸥外提及半点他的发现,至于中原中也这另一个切身体会过非常态版『伊拉斯谟』的言行的黑手党成员,已经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强行将那一天的记忆埋在脑后了,自然也不会和森说些什么。 不管太宰治是因为想看森的笑话,还是对眼下横滨的局势不满,但他的隐瞒行为都让赤枝在心里给这位剧本组成员填上一笔备註:引诱太宰治去写作的任务难度已下降到可操作区间,暂时保持观察。 如果到mimic事件结束之后,太宰依旧如原作一样叛逃的话,赤枝就会考虑开始针对他的行动。 不过目前还是先缓一缓,姑且让『伊拉斯谟』继续他那教学相宜,师生和谐共进的日子好了。而另一边的『但丁』也得以享受这段不算短的日常催织田作稿,偶尔催乱步稿的温馨生活。 在那个不断逼近的命运之日到来之前。 ------------------------------------- 「——再过个两个礼拜应该就能上架书店了。」赤铜色短髮的男人单手接过洋食店老闆递过来的激辣咖喱,另一只手拿着通话中的手机举在耳边。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再见。」他简洁地说完并挂掉了电话,开始专心对付自己最爱的料理。 「你还是这么喜欢咖喱啊,小织。」老闆看着这位自己的常客,发出了不知道第几遍同样的感慨。 吃着咖喱的人没有回答,而门口却传来贊成之声。「简直已经成为织田作的标志了呢!」 第47页 说话的人是披着黑捲髮靛青色眸子的少年,他从开着的店门口进来后,十分自然坐在此刻唯一的食客——织田作之助旁边的位子上,将织田放在一旁的书拿起来端详。 封底是素色,在封面的左下角处画着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画风介于浮世绘和油画之间,色调则是紫蓝金的传统色,右上自然是书法款的书名,以及稍下面一点的印刷体作者名。 「铃木柳吉」 「改了几次总算是定稿了。」『但丁』翻了一下书感受纸质,又拆下封皮看了看内页,「这是最终送样了吧,织田作?」 侧过头看到少年检查着样书,织田作之助淡定地继续吃他的咖喱,只发出「嗯」的一声以作回应。 在给当初获得新人赏的报纸供稿了很久后,织田作之助的编辑提出把织田写的短篇小说合一个文集出版。虽然织田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作品还差点火候,但想到这边还等着一个要完成『委託』才能回去的『但丁』,最终没有出言拒绝。 这本集子除了他出道的那篇作品外,收录的文章大都比较新——织田的文风还在变化中,现在写的小说情节性有所上升,笔下的文字也逐渐犀利起来。 不过,也不是说「铃木柳吉」就不再写家长里短了,事实上,织田依旧青睐这类题材,只是随着他写作时间的增长,曾经一度被他自己埋藏了的少年时如利刃一般的气质,如今换了个地方重新冒了出来。 也是,要是仅仅因为外表的木讷就把这个男人当成是单纯的老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丁』翻回样书的第三页。在这本文集的目录之前是织田自己写的前言,和他当初在报纸上连载第一篇小说时的篇首差不多,是些用平淡语气表示对周边人感谢的话,只是这次写得更为直白。据『但丁』所知(其实是特意从织田那套话),友人d和友人s在之前收到上一版样书时,都在看前言的过程中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情,d君有失水准地企图转移话题却失败,s君甚至因为眼眶红了而恼羞成怒。 目录不长。除了之前已经发表刊登过的文章以外,又加选了「铃木柳吉」两篇没有发表过的作品。不过倒不是他现写的,时间紧迫,只是改了两篇旧作。整本书其实不厚,恐怕就是没看过织田作品的人从头看起,要看完也用不了一天,但算算作者本人花费的时间,那可是超过了一年。 这本短篇小说集最后的跋并不是织田自己写的,而是夏目漱石的赠跋——不是出版社的安排,而是这位大佬主动写的。当时得知这一消息时,织田的编辑惊讶到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起来搞笑,也许是有什么不到那个剧情不能解封记忆的背景设定,织田作之助本人居然没想起来当年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那本小说的作者就是夏目漱石,反倒是太宰治和坂口安吾知道后都若有所思。 赶在开新剧情之前应该能让织田作之助的书正式出版吧。赤枝一边想着一边把样书推回吃完激辣咖喱的织田手边。 也该做好准备了。 ------------------------------------- 一周后。工作日的清晨。 自从『但丁』和织田作之助两人都习惯了早晚一聚,或聊点不一定和写作有关的闲话,或现场看看草稿,他们就经常一起吃早饭。 不过,虽然说是一起吃早饭,『但丁』只是喝杯咖啡——明明这位古人的年代咖啡还没有传入欧洲,但喝了第一次espresso后少年就把这种饮料列入了自己的喜好食谱,织田还怀疑过这是不是对方的义大利人血统作祟。 这天早上,煎好面包后织田照例煮起咖啡,而『但丁』则似乎是在浏览昨日的报纸。 气氛温馨美好。 下一个瞬间,港口黑手党底层人员的电话突然响起,传来的是他绝没有料到的声音。 那是顾问打来的首领传召的电话。 第33章 首领传召一个不能杀人的黑手党底层人员会是为了什么呢? 极短时间内在织田作之助的脑海内闪过的可能没有哪个是脱开鲜血和死亡的。 内心极大动摇着的男人在外表上只是加快了咽下面包的速度, 以及在喝滚烫的咖啡时显得有些过于着急。他看着坐在对面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事的少年,划掉了和但丁提起他可能会回不来的想法。 从但丁自发地找上门督促他写作开始算起,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一年半的时间, 在此期间, 少年从没有过问过织田在黑手党内的任何事务, 即使是劝解男女关系的那种八卦也没有问起过——被他当素材写进的不计入的话。 既然以前从来没有提起,那么现在也不必提起。但丁的任务马上就能完成, 自己这个任务对象要是死了的话,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织田这么想着, 整理好了着装和仪容, 包括他的左右腋下枪套里两把惯用的9毫米手.枪。 然而披上外套走出家门之前, 织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和从报纸中抬起头的少年正好对视了一秒。 对方靛青色的眸子里投来的是仿佛知晓一切的目光。 一秒后, 被他自己合上的门阻断了那目光,和一切疑思。 ------------------------------------- 看来今天就是那一天了。 赤枝在织田作之助离开屋子后慢悠悠地叠好报纸。 昨天晚上mimic应该袭击了港口黑手党的武器库。现在情报员坂口安吾应该莫名地不知所踪了。晚些时候织田作应该会遇上mimic的狙击组合併和他们交手。 第48页 应该。 心知肚明的应该。 如何解决mimic事件这个大危机,大悲剧, 赤枝花了很长时间反覆思考,但即使到事情已然开始的眼下, 他也不能说自己有万全的把握。 首先, 港口黑手党必须得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 不管森鸥外还是不是首领。 虽然赤枝用伊拉斯谟的马甲反覆diss过靠扶植『黑夜』中的一个势力企图达到里社会内部自我管控,对外则三刻鼎立的这种设计,但眼下一个可控、知趣的港口黑手党还真是不可或缺——一方面它已经从先代亡故后的虚弱中恢復成无法轻易动摇的横滨黑夜的无冕之王, 另一方面即使有别的可行方案,过渡期想要平稳也要靠港口黑手党配合。 控制力。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港口黑手党的那种对整个横滨的里社会的控制力都不能减弱。 这就是为什么最好还是让港口黑手党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 从龙头抗争结束之后, 这个组织就不断飞速发展, 已然有些快过头了。 森鸥外这个首领本来就不是为了发扬光大黑恶势力才暗杀先代上位的,有人吐槽说森是来自官方的半个间谍,虽然听起来很搞笑,但却很接近事实。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森其实有意收缩港口黑手党,原作中踢走太宰治便含有此意。如果他拿到『营业执照』,就能逐渐转换产业构成,让港.黑既稳定又安全地发展。如果他拿不到,港.黑的势力接着可能会失控。更糟的情况则是森鸥外和太宰治公开撕破脸,那在过去一年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横滨的局势就会重新陷入泥淖,而伊拉斯谟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将付之流水,这是赤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至于首领宰的那种不计后果的扩张操作,绝对是隐患十足,更不要说其实他也照样拿下许可证了。 以上的可能性中不包括mimic没被解决的可能。 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大概无限接近于零。 对于森鸥外而言,利用织田作之助和安德烈·纪德相同的异能力解决mimic只不过是最方便、最一举多得的一种选择。 森鸥外握有很多手牌,比如随时可以调回来的在外出差的中原中也,比如在地下室自闭的魏尔伦。 还是从beast线的发展可以看出,织田作之助根本不是唯一解,他只是森视角的最优解罢了。 稍微退一步看,mimic本来就是森自己『引入』的,作为知名爱横滨人士,他没有把握自己解决也绝不会下此决定。 原作中mimic之所以被异能特务科认定为棘手的重大威胁,和其人数众多又无所顾忌有关。坂口安吾作为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间谍,不可能不向自己真正的东家汇报mimic的事宜,所以异能特务科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群『幽灵』入境的消息,只是他们放任了这一点,直到最后mimic的威胁扩大到里世界以外,他们才意识到事态失去控制,只能依靠港口黑手党解决问题。 这种时候,只能重复一句话:白昼并不比黑夜更容易理解。 赤枝觉得森鸥外的设计很好,前半段完全可以直接拿来用。 赤枝思考了很久,对于他这个同样有多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实现,却又手牌有限的的人来说,织田作之助也是他最方便、最一举多得的选择。换成其他任意一个人解决此事,都对他的主线任务帮助有限——他需要确保织田作之助能够在但丁下线后接着写作,不会因为心灵受到打击就决定重启人生,那会连带着太宰治和坂口安吾永远走不出来的。而且mimic事件也是这个世界的发展从『剧情』中半脱轨的情况下,完成一次条件可控的测试的好机会。 赤枝的优势在于他是局外人,是谁也不会提前加入考虑的人,那么当他们满以为事态正朝着自己的预料发展之时,赤枝能造成的反转更大,更能使人措手不及。 这似乎也就意味着在两边的冲突接近开战之前,都不是他插手的最佳时机。 而等到局势真的一触即发,连计划者本人都无法阻止之时,就是他趁机浑水摸鱼,篡改结局的时候了。 这么说起来好像很轻描淡写,但其实又是残忍地坐视生命流逝,话语间都是鲜血,或许不是无辜者的血,但依旧能在他手上留下洗不掉的腥气。 赤枝心底的某个角落认为这些即将流出的鲜血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流血,即使其中一边正欢迎死亡,另一边可不是。 真是荒谬的世界和荒谬的自己。 在可预见土地浸满了鲜血,再也喝不下更多这样的未来时,他更关心的竟然是某个人的心理健康。 日常唾弃完自己的冷漠后,赤枝转念开始想如何让织田作之助不要真的心态爆炸的同时还要被卷进这个事件。 孩子们和老闆是绝对不能出半点差池的。 虽然在但丁的引导下,织田作之助没有和原作里一样把孩子们当成是自我救赎的烛火,但在作家先生通过写作不断剖析自我后,现在孩子们在织田心里的分量搞不好变得更重了。真正的家人。绝对的雷池。出了问题那就不是自我毁灭般的同归于尽可以概括的了,可能会迎来难以想像的对所有涉及人员的残酷报復吧。 在这一点上,无赖派的另两位也是一样。起码赤枝可以确定,织田已经不会放任太宰独自一人留在虚无之中。恐怕lupin里的三人组早就更深的交流了灵魂,从太宰已经很久没来骚扰过但丁就能看出来。至于安吾嘛,考虑他在这次事件中有更重要的戏份,暂且保留意见吧。 第49页 找另一个织田会相当在意,但不会反应过激的人选代替孩子们被mimic带走好了。 那么一年多来和织田发展了友谊,又因为异能力不会死去的但丁不就是最佳选项吗? 织田不知道但丁不会死,在激怒后在最后的舞台上再看到好好活着的但丁,想必能更好的冷静下来吧。 现在赤枝要做的事就是确保老闆和孩子们到时候会在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以及在某些人眼里提升但丁的被绑架价值了。 脑海内无数线不停连接又断裂的同时,现实世界中的少年只是在替赶去事务所的织田洗碗时稍微盯着水流发愣而已。 回过神来后,但丁看着水槽里差点漫出来的泡沫露出一个苦笑。 ------------------------------------- 把洗好的杯碟擦干放好后,但丁回到了自己暂时的居所——也就是他已经住了一年多的织田的对门。 少年站在玄关脱下鞋子的时候,楼下母亲教训孩子的声音通过开着的大门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 是为学习而发生的争吵。 在伊拉斯谟的建成的那所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相当珍惜学习的机会,他从没有这样劝学的必要呢。 这样一个念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短暂地逗乐了他一秒钟。 当少年勾起嘴角,准备直起身时,他刚才想到的东西连带着一些别的念头一起浮出水面。 孩子们被炸死。大人被枪.杀。 在mimic和港口黑手党的斗争中,死去了。 『六家黑手党旗下的商店发生了爆炸,而且是同时哦。』*太宰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他怎么就忘记了被这无谓的斗争所波及的普通人不止六人—— 而且不像京极夏彦那次那样可以一击脱离,他需要一直注视着这新鲜的死的萌发。 把这种东西当做记忆的标志点? 但丁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即使攒成拳头也无法停止。 做不到的。 几乎是瞬间,赤枝的脑内产生了如此明悟。 他或许可以隔空煽风点火,或是尊重里世界里杀人者恆被杀的规律,但要让他亲眼看着普通人就在几条街外死去,他做不到。 少年的手逐渐停止了颤抖,他默默地回到卧室,换了一身衣服,从门口出去。 他前进的方向是某座红砖小楼。 ------------------------------------- 武装侦探社仿佛处于某种结界中一样,在城市的另一边已经风雨欲来的时刻,依旧充满了日常气息。 作为赤枝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切入点,以往他经过这里时都会情绪变好,时不时还会在旋涡点杯咖啡坐一会儿。 但今天,他显然没那个心情。 但丁像是在做思想准备一样放弃了电梯,从旁边的楼梯慢慢地走上四楼——在上去之前,他先瞥了一眼确定一楼的旋涡咖啡厅里没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侦探。 等他走到四楼侦探事务所门口时,他又在门口呆站了片刻。直到里面的社员注意到门口杵着个人,主动打开事务所的大门,少年脸上依旧残留着犹豫和踟蹰。 「又来催稿啊,但丁君?」见到是他这个熟脸,来开门的社员下意识地预判了他的来意,直接把少年迎入室内。 走进门的那一瞬间,但丁将自己的表情收拾成若无其事的浅笑,并含煳地附和了社员的问话:「我来找乱步君。」 没错,江户川乱步的「平井太郎」马甲已经在武装侦探社内掉了。 倒不是江户川乱步本人出了什么岔子,而是大约在半年前,杂志社的某个马虎的工作人员直接把电话打到武装侦探社的工作电话上,众人才察觉出端倪。再加上社内虽说只有乱步一个『侦探』,其他人都是保护他的『武装』,但其实能成为武装侦探社的社员,洞察力也都远超常人,出现了第一个破绽后不久,他们就得出了新晋的大火推理家「平井太郎」等于他们的宝贝侦探江户川乱步的等式。 那个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成功从京极夏彦那可怕的案件堆中脱身,勉强恢復了正常的更新速度。面对社内几乎全员火速沦为「平井太郎」粉丝的现状,福泽谕吉虽然表面上觉得乱步的文风有些不妥,实际私底下也为乱步感到骄傲。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户川乱步才对时常来探班的但丁保持了还算友好的态度。而社员们因为不好意思自己催更,也对主动担起此责的但丁非常欢迎。几次下来,每当看到靛青色眸子的少年推开事务所的门,社员都只会象徵性的问一句而已。 但丁自觉地朝乱步的办公位走去,只看到大侦探以一种有几分扭曲的坐姿蜷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手上拿着一包拆开的pocky,嘴上还咬着一根。 在少年开口之前,从侦探那嚼着零食的嘴里先冒出来一串含煳不清的话:「有事求我为什么还空着手来?」 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 好在除了站在乱步面前的但丁以外,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听清了侦探在说什么。 「抱歉抱歉,我一路犹豫到现在呢,事件在我脑子都要爆炸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少年非常入乡随俗双手合十举在胸前表示歉意,「先在旋涡将就一下吧,之后我一定会做出补偿。」 侦探对对方不走心的『表演』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很遵从心意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第50页 ------------------------------------- 作为旋涡咖啡厅的常客,江户川乱步甚至不用自己点单,服务员就知道要上什么。 「快点开口,乱步大人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发现但丁有在咖啡厅入座后接着犹豫下去的倾向,江户川乱步果断开口,「反正一看就是关于你那个当事人的吧。」 「是,但不全是。」处在无人会注意对话,可以信任的环境中,但丁生出一种想要疲惫地趴在桌子上的冲动。 「姑且当你们还不知道,现在横滨来了一个叫mimic的境外犯罪组织。白昼和黑夜扯皮,我的当事人最后作为牺牲品而死——原本是这样的。但说实话,还死去了很多无辜的人,就算冷漠如我,也无法坐视。」他直接向乱步和盘托出。 但丁在这个世界对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面具,而面对江户川乱步,由于一早就差点被扒马,他之后一直都保持着破罐破摔式的坦诚。也就是说,乱步几乎完全知道但丁的动机和能力,和赤枝的真实只有一线之隔。 「你的当事人非得参与其中?」侦探点出某人言下之意。 少年没有回答,但他那纠结成一团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这就是你的委託的重点吧,你的特殊视角看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吗,如果阻止他参与其中?」乱步作为善良阵营,第一反应当然是阻止死伤。 「你误会了,乱步君。」但丁嘆了口气,「我的特殊视角可不是那种方便的东西。」 「哦?」 「远见之所以叫远见,就是因为只能看到遥远距离的事物,而对近处无能为力嘛。」 「所以说到底你是关心则乱了。」侦探靠上椅背,一副事情已经解决了的样子。 「诶?」但丁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侦探睁开了他那翠绿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说道:「你知道原本的未来,但不知道被你干涉后事情会怎么发展。那么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你暗算我有什么本质区别吗?干扰京极夏彦的命运时,你并没有犹豫吧。」 江户川乱步仿佛毫不在意地说出了自己已经知道京极夏彦事件中的幕后黑手就是但丁这件事。 如果在其他的任意一种情况下,赤枝可能都会试图从江户川乱步那里问出他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但眼下但丁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没有追问细节。 「你当时提前点爆了京极夏彦的计划,虽然在短时间内导致了他的受害者激增,从长远上看却是减少,并破坏了他原本的目的达成。」江户川乱步转了转面前的点心碟,却没有吃,「现在你的处境有什么不同吗?主动去激化矛盾,让那个未来『早产』或者『流产』,不就能减少伤亡以及避免无辜者死伤了嘛。」 「按兵不动的计划是愚蠢的。」他最后以这样一句话结束。 的确。 赤枝意识到自己之前陷入的困境有点蠢。不,应该说是投鼠忌器吗,所以才下意识地没有考虑更激进的方案。 无法坐视的话果然还是应该主动引导才对。 自己太投入于森鸥外的视角,以致于被对方的逻辑『洗脑』了。什么最优解不最优解的,他又没有追求这个的必要。 「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少年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准备立刻离开去搞事,「真的太感谢您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等。」江户川乱步叫停了但丁起身的动作,「你今天真是有够笨的,非要我说出来才行吗?上一次如果你直接告诉我京极夏彦的事,连一开始增加的受害者也不会有。这次也一样。」 一样可以直接向我求助。侦探的眼睛里写着这句话。 少年深深地看了无比认真的侦探数秒,郑重地向他鞠躬道谢。 「我明白了。我会备好谢礼。」 两个新社员这份礼物,不知道乱步会不会喜欢。 ------------------------------------- 虽说做好了要强行把『剧情』快进掉的决定,倒也不是就能随意将时间线抛之脑后了。 不过原本黑之时代的时间线就十分模煳就是了。描述只能通过早上,黄昏,深夜,过了一天什么的来计算和判断。 到底mimic和港口黑手党作战了多久,以及纪德和织田两次见面之间究竟间隔了多久,这两个重点都是未知的。 要想在其中做文章的话,还是得以织田作之助的行踪作为参考标准。 譬如,他什么时候来洋食店看望孩子们。 赤枝这么想着,脚步却没有朝着住所或者自由轩的方向,而是朝着横滨的郊外。 那是在整个事件还未明了的前期,被绑走的安吾所位于的那座废弃了的气象观测所的方向。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藉由大侦探的智力得出的情报,而是赤枝自己推断出的结果。 从一开始进入这个横滨,他就一直留意『废弃的气象观测所』和『西边山麓地带的洋馆』这两个描述可能对应的地点。尽管他的两个马甲平时都不能自由行动,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最后还是找到了符合描述的建筑物。 赤枝在两座建筑中都留下了监测设备。 不是窃听器或者摄像头那种容易被发现的东西,而是红外监测仪和附带的一次性发信装置:检测到人类活动迹象就发出信号,然后自动停止工作。 第51页 道具由系统出品,型号非常mini,黏在楼梯内侧,极其隐蔽。 分别是几天前和几个小时之前,赤枝各收到了一个信号。 来自气象观测所的是几个小时之前。 实话说,那地方是真的很偏僻,先要上高速公路,在进山,最后一段路干脆无法行车,只能步行。而对于不能开车的但丁而言,更是艰巨的旅程。 为此,赤枝把有太宰治放的定位器的那套衣服特意换了下来留在住所里,伪装出但丁依旧待在家里的假象,然后再出门去见江户川乱步。 从旋涡离开后,他更是重新做了变装,确保自己看起来完全不像但丁后—— 他偷了辆车。 其实说是『借』更为合适。因为他特意挑了一辆车主半个月内不会来的车,等下还会在使用完后把车开回原地。当然这都是些规避搜查的老套路了。 几个小时的车程加步行后,赤枝终于能在视野尽头看到观测所那顶端的球形望远室。 他停了下来,并小心地掩藏好自己的身形。 在这个距离,系统自带的活动个体位置显示比红外要可靠。 电子女声报出的检测结果是建筑物内没有人,但有正在工作的电子设备。 赤枝没有立刻进入观测所,而是先用『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啦』反监控程序接管了建筑内所有可能存在的摄像头和声音设备,再走进去。 啊,他的决定果然非常明智——观测所的顶端已经装好了可以炸掉整个建筑当量的炸.药,以及数个在进出口无法避开的摄像头。 看来mimic已经完成了在这里的布置,就差把坂口安吾绑在这里了。 不知道那些『幽灵』什么时候会回来,赤枝决定速战速决。 『系统,兑换道具『柯学的八个蛋』。』 【扣除金币40个。兑换成功。】 『柯学的八个蛋』是赤枝在来的路上选出来的道具。顾名思义,就是遵从柯学定律而非科学定律的炸.弹,效果为百分之百摧毁建筑物的同时百分之百不会导致人员死亡或重伤,前提条件是不要在11月7日使用即可。 兑换之前,赤枝和系统确认过,『柯学的八个蛋』如果和普通炸弹一起使用会怎么样,得到了在同一建筑物内优先遵循柯学的答案。 对此,他感觉非常满意,然后果断地在原本mimic装的一堆炸弹中间加上了这个怎么看怎么是假死专用的道具。 到时候织田作之助来这儿救坂口安吾,然后他就在织田进入建筑之前把『八个蛋』引爆,保证让织田为『友人之死』悲恸不已。至于要不要把安吾从异能特务科那里截胡,就根据那时整个事件的进度再决定。 装完道具后,赤枝没有接着停留,立刻撤退了,并在把车开回原位后仔细地清理了可能掉在车内的毛髮、指纹以及车外沾到的泥土和树叶。 ------------------------------------- 先去了一趟武装侦探社,又往横滨郊区走了一个来回,一天就已经完结了。 但丁几乎是踩着晚饭点回到了住所,好在这一天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都因为mimic和安吾失踪的事情忙碌着,不然诗人没有待在居所而是在外面晃了一天的事说不定会被发现。 赤枝通过窗口的灯光确认织田作之助晚饭时没能回到家,这才安心地回归到但丁的常规表演中。 第二天上午,但丁一个人去了洋食店。 对于五个居住在这里的孩子来说,但丁是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念故事听的笑眯眯的大哥哥,到访的次数比织田作更为频繁。因为是思考迴路相当简单的儿童,在他们直白的喜好表达下,但丁受到了强烈的喜爱,而且作为和他们一国的『不是大人』,有时候他比织田作更得到孩子们的亲近。 比如眼下几个大一点的男孩要求但丁配合他们伏击织田作。 「我们五个肯定能赢过织田作,但把你排除在外不太好,怎么样,要来帮把手吗?」幸介站在其他四个孩子前面,双手插着腰,自信满满地向半蹲跪在他面的少年发出邀请。 看来我已经是这个家庭的荣誉一员了呢,诗人看着朝气蓬勃的男孩和女孩,笑着答应了。 「幸介,我当然不会错过集体行动啦,只不过嘛我真是柔弱过头了。」但丁做出一副弱不胜衣的姿态,「没办法帮你们『一手』。要是和咲乐一样望望风,或者出个一腿绊织田作一下倒是可以。」 「那只好这样了。」男孩轻易就被少年的演技骗到,反而为『但丁哥哥』的身体健康担忧起来,「你是不是吃得不够多啊!多吃点饭就会强壮起来了,不如让老闆给你加餐吧,不想吃咖喱我也可以给你做别的。」 想要长大后和织田作之助一样当一名黑手党的男孩其实更适合做个厨师。 这次无论如何都会让你们平安长大,相当配合孩子们一起打闹的少年在心里许下承诺。 于是吃完咖喱饭之后,推门近来的织田作之助看到的就是大小五个孩子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但丁和优在看应该是少年带来的书,真嗣和幸介一个在画画,一个向墙壁扔着拳头大的软球,而咲乐正用之前但丁买给她的丝绳在翻花绳。 在他意识到克巳不在孩子们中间的同时,从右边的二层小床上最后一个男孩气势如虹地扑了下来。 脚被箕坐着的少年伸腿绊倒,下意识想撑一下的地方则用蜡笔涂了厚厚的一层,背后又有两个男孩扑了上来—— 第52页 以上,统统用30秒就解决了。在织田对主谋施以挠痒痒之酷刑时,已然抱臂站在一边的少年忍不住放声大笑,结果被转移了『仇恨目标』的孩子们学以致用地『惩罚』了一通,最后还是但丁向室内唯一的成年人求救才得以脱身。 「谢谢。」满脸通红全身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少年不得不撑在织田作之助的手上借力才勉强站起来。 但丁和织田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从楼下传来的新客人的声音让织田又回到了店里,而但丁则和织田告别后朝着远离店铺,回居所的方向快步走去。 少年像是有些着急地走出两条街后,突然放慢了脚步优哉游哉起来,并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的人群中十分隐蔽地带上了一个蓝牙耳机。 「从结论上来说,他们是来自海外的犯罪组织。」** 从耳机里清晰传来的俨然是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交谈的声音。 刚才,在但丁被织田半拉起来的时候,赤枝趁机往织田的衣服上放了个有定位功能的窃听器。 织田作之助拥有优秀的直觉和作弊般的异能力,只有在最放松的时候才比较容易中招——和太宰、安吾一起的时候,又或是和孩子们一起的时候。五个孩子加上但丁总共六人和织田的打闹让他短时间内有大量肢体接触,那么最后但丁再稍微过于接近也就感觉不出来。 至于太宰治,赤枝觉得估计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在这种方面暗算他,但他那种对织田的盲目的信任却可以被利用。 抱歉了,织田作之助,我这也是为了你嘛。 赤枝在心中向织田毫无歉意地道歉。 红灯过后,赤枝继续一边慢悠悠地朝住所走去,一边仔细地听着耳机里的交谈声,并和他背得滚瓜烂熟的记忆里的那段对话进行对比。 前面对mimic信息的描述大体上完全一致,但到了最后,太宰治没有像原作一样表达对安吾作为敌人的期待。 或许是因为更深厚的友情让他伤感,或许是因为在赤枝看不到的地方织田的目光阻止了这一点。 耳机里暂时保持了沉默,只有滋滋的电磁噪声。 过了一会儿,听到太宰治的手机响起,赤枝立刻远程停止了窃听器的功能,只留下定位,以免影响太宰治的手机收声,被他们发现有人在窃听。 系统出品的道具,即使是量产品,也必属佳品。 但丁假装整理头髮,摘下了蓝牙耳机,心思同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剧目中,有一个人说不定会做出和原作中的自己完全不同的行径。 那就是芥川龙之介。 在这一年时间里,赤枝的另一个马甲伊拉斯谟又和芥川有意无意地见过好几次面。 最近一次见面,是伊拉斯谟去家访银的时候,遇见了假装自己是碰巧回家看妹妹的芥川龙之介。 实话说,芥川的演技依旧是那么烂,但整个人的气质倒算是收放自如,要是穿回立领诘襟校服,也可以扮扮『保健室的贵公子』。 当时芥川看着和妹妹银交谈着的伊拉斯谟,眼神里无法掩盖欣慰之情,以及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来,但他其实口袋里就装着校长送的礼物。 芥川显然还在寻找自己的『生存的意义』,但他没有再直白地发问了,而是半隐晦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从这点就能看出文学薰陶总归是改善了一点他的直性子。 又或许是伊拉斯谟展现给他的另一种生活方式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总之,芥川自发地由内而外的改变了很多。 回到正题,直接下结论好了。 赤枝不觉得现在的芥川龙之介会把暴起的mimic的俘虏直接杀死。 那么太宰治就不必通过调查尸体上的细节才能找到mimic的基地,而是可以直接审讯得到相关情报。至于他能不能问出来,赤枝对太宰治的信心比对自己的还足。 这不就达成一部分『快进』的要求了吗? 赤枝凭藉定位器可以实时知道织田作之助的位置,也不愁错过太宰治让织田营救坂口安吾的时间点。 此外,芥川不杀死那个俘虏,太宰治应该就不会在他面前说些什么『过上一百年也不可能赢过织田作』的怪话,这样看来即使那场在画廊的战斗依旧发生,纪德和织田作的第一次见面也说不定会因为芥川没有攻击织田而有不一样的结果。 只是得确保他依旧要学会用「罗生门」防御的手段才行啊……不然毫无准备地遇上纪德的子弹可是要吃大亏的。 赤枝操心起芥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真把对方当『学生』对待着。 第34章 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男人正开着汽车驾驶在通往横滨的郊外的公路上。 大约半小时以前, 他的友人太宰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已经从俘虏中撬出了mimic的线索和安吾现在可能在的位置,希望他能去一趟。 太宰治被森要求对mimic制定战略和担任前线指挥, 而织田则在更早一点的时间收到了银之神谕和寻找失踪的坂口安吾的任务。 紧接着安吾和mimic之间存在的暧昧的联繫也浮出了水面。 明明两天前的晚上三人还在一起喝酒, 调侃自己在港口黑手党内等级差太大而没有工作上的交际, 如今却同时被裹挟在同一团迷雾之中。 不会是巧合。 第53页 织田作之助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尽管军械库的密码和从安吾住所处找到的灰色幽灵的□□都指向安吾是mimic在港口黑手党的叛徒,但织田并不相信这个答案。 安吾的确有隐瞒着他和太宰的事件, 但不是这一件。 他下意识地想到, 然后把车停在最后能通车的山路上。 废弃的气象观测所就在不太远的前方。 织田沿着杂草丛生的小道穿行, 目光不时扫过地面。 从泥土上的鞋印样式和数量与旁边地上的杂草、树枝倒伏、折断的情况来看, 这里最近的确有很多人出没过, 而且似乎还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和mimic的特徵对应上了。 地上的有部分鞋印非常新, 很可能就是今天才留下的, 其中既有朝向气象观测所的也有反向的,然而数量并不一致,反向的要少, 就是说有可能现在在建筑里还有没离开的敌人,数量不明。 织田作之助放缓了脚步, 并尽可能地隐蔽前行以避开可能存在的mimic成员的观察——即使是废弃的气象观测所, 也还是有绝佳的观察位置。 现在正是接近黄昏的时间, 眼前的建筑物的白色墙壁在最后的阳光下显出橘色,要是再过一会儿恐怕就会沉淀成血色吧。 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建筑内部有光线穿出,不过现在太阳还没沉下, 不点灯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织田作之助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和观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的同时,某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嵴背。 周围太安静了。是仿佛所有声音都被树木吸收了的级别。 都这个距离了, 为什么还是听不到建筑内有人类活动的声音? 就算说是观测所的外墙有所隔音, 但这都露出钢筋了的墙壁也应该效果不大才对。 织田从背后拔出手.枪, 悄无声息从一道墙壁的裂口中进入了气象观测所内,并第一时间隐蔽进行观察—— 地板上满是军靴留下的印子,和外面的一样。 然而即使他伸出头望了一圈,甚至又走进去绕了一圈,他也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存在。 不妙的感觉愈发严重,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正当织田想着要不要上到二层、三层看看时,他听到建筑内的某处传来了十分细微的声音,让他本能地警惕起不知道具体在哪儿的敌人。 然而仅仅间隔了数秒之后,他的异能力「天.衣无缝」就在他的脑海里展现出朝着他铺过来的爆.炸的火焰和气浪,以及横飞的建筑碎片。 如同每一次一样,织田作之助信任着自己的异能力,他几乎立马转身朝着气象观测所外冲去,以避开6秒之后的爆.炸。 时间紧迫,他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在勉强扑了出去的下一秒爆炸的巨响就追到他耳边。 爆炸的热浪和巨声让织田过了一会儿才从视野模煳和耳鸣中恢復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能力回忆爆炸之前听到的细声。 那个声音与其说是脚步声,不如说是—— 木质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有那么几分钟织田作之助没能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仿佛是太久没做数学题的人看到多位数乘法一下子脑子短路了一样。 但随着他的大脑向他很不情愿地揭示出某种可能性,明明就站在燃烧着的建筑旁的这个男人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在冰窖。 来的路上一直想着的那种可能。 如果安吾不是mimic派到港口黑手党的卧底,而是恰恰相反,是港口黑手党派到mimic的卧底。 如果安吾不是完成任务潜逃失踪,那么森首领交给他的任务实际上找到被mimic绑架了的安吾才对。 绑架。椅子拖动的声音。爆.炸。 为什么线索中指向的mimic基地里似乎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敌人要炸毁这里。 织田作之助想要停下思考这一切,想要拒绝那个残酷的可能。 他甚至发自内心地希望安吾就是叛徒,是卧底。 然而片刻后,港口黑手党赶来的太宰的部下们在现场所看到的景象,是脸上带着仿佛被捅了数刀的那种表情的赤铜色头髮的男人站在正熊熊燃烧着的倒塌了的气象观测所前,发出像哭泣一样的嘶吼。 ------------------------------------- 全身上下的灼痛。甚至是眼皮上也一样。 动弹不得。 双手和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了一样,关节无法曲起。 等等…… 关节无法曲起? 他记得明明自己应该是被绑在椅子上,应该是关节无法伸展才对吧。 说起来爆炸什么的也太讨厌了,感觉身体像是被烤干了肉汁的牛排一样柴得不行,喉咙和肺更是一唿吸就痛得要命啊! 说起来被爆炸伤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坂口安吾顾不上牵扯疼痛的皮肤,强行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完全的黑暗,周边也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和心跳声。 在黑暗中不知道恐慌了几分钟后,坂口安吾通过深唿吸和深唿吸引发的疼痛冷静了下来。 他拥有的记忆的末端,是自己被mimic发现是卧底后绑在椅子上,被放置在废弃的气象观测所里无助地等待炸弹爆炸。 第54页 而他甚至不知道炸弹还有多久起爆,只能在恐惧中希望不管是异能特务科也好,港口黑手党也罢,能在爆炸之前赶到救人。 然而,直到热浪席捲过来、他昏过去之前,都没有人到达。 不过既然他还活着,看来是之后立刻有人赶到,救下了他。 鑑于他的四肢都被拷着,很有可能是港口黑手党方。 真是的,干嘛把房间弄得密不透光啊,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坂口安吾一边在心里大发死里逃生后的牢骚,一边使用异能力读取身下床单的记忆。 手。过分白皙。骨节修长。 一双男人的手。而且看肤色似乎不是亚洲人。 黑色的衣服。符合黑手党的普遍特徵。但也没什么特殊细节。 铺床单的时候居然最多只能看到下巴。 对方可能很高。 再往前翻是超市的货架。依旧没有脸。 坂口安吾觉得有点不对,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他的异能力效果? 如果是港口黑手党成员,那也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必要啊。 此外,那个下巴—— 他总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正当坂口安吾在记忆中翻找下巴对比时,他突然听到了还算清晰的脚步声。 两个人。从远到近。一大一小? 什么鬼,怎么还有小孩? 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是吱呀一声——应该是在不远处推开了门。 接着是细碎的讲话声音,这下可以确认是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男孩。 坂口安吾凝神细听,试图听到一些线索。 「我想去游乐园玩,和你一起。」男孩似乎是在撒娇。 「好啊,我们周末去。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成年男人的回答非常正常。 「红糖。」 「那可算不上是早餐啊,不说的话就和我一起吃煎蛋和吐司吧。」 「嗯。晚安。」 「晚安。」 关门声。 听起来像是温柔又宠孩子的爸爸和有点小调皮的儿子之间的温馨睡前对话。 如果不是发生在坂口安吾一墙之隔的位置的话。 意识到发生了一些超乎他想像的事情,安吾的思绪都纷乱起来。 绝对是第三方,但是是谁—— 安吾半焦急难安半惊悚地听着剩下的那个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点点靠拢。 一步。两步。三步。 停下来了。也就是说到门口了。 下一秒,随着房门被打开,光线进入了坂口安吾所在的房间。 安吾能看到房门处背光站着的那个男人的轮廓,那是几乎快碰到门框,接近一米九高的身影。 他含煳的意识到了什么,从记忆中一开始就被他排除的选项里重新翻出某个人的长相。 怎么会是他? 啪。 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点亮了屋内天花板上的照明灯。 坂口安吾看着对方一併被照亮的脸和深绿色的双眼,心情复杂地说出了这个把他绑在床上的人的名字。 「伊拉斯谟先生,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吗?」 第35章 「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吧, 坂口安吾君。」伊拉斯谟背手把门关上,走到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明明只是一张随便哪个超市里能买到的塑料椅,某个校长坐在上面却很显得很庄严。 如果是过去看到这一幕, 坂口安吾会说是伊拉斯谟的自身气质问题, 但眼下在这如此诡异的会面的情况下, 他只觉得背上冷汗直流。 从之前被mimic从临时住的酒店绑走,接着被扔在即将爆炸的炸弹旁边等死, 再到漆黑的房间醒来, 坂口安吾觉得都没有认出伊拉斯谟的那一刻让他更震动——前面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悲惨经歷, 最后者可是整个横滨都没人发现的秘密啊! (不, 其实还是有人发现了的, 安吾, 只能说太宰治保密很成功) 伊拉斯谟和此次的mimic事件根本就没有关系, 却掐点精准地救下了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说对方一直以来都秘密掌握着整个横滨的动况,现在要做那只最后的黄雀了吗? 还有伊拉斯谟一直以来温柔教士的形象到底有几分是演的, 他来横滨的目的是什么? 该死,那么多势力都被这傢伙哄得团团转, 全部没能看穿假面, 现在就算他想做什么, 也恐怕没人能反应过来。而得以窥见真相的自己,多半也会沦为筹码,物尽其用后被杀掉—— 「停止。」 停止什么? 坂口安吾下意识抬起头。 「我说啊, 你那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给我停止掉。立刻。马上。」伊拉斯谟脸上挂着嫌弃的表情, 「我可不是什么企图在横滨搞事的大boss。」 「非要说的话, 我是在阻止别人搞事。」 你觉得我会信吗?这么想着, 安吾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微笑。 似乎是能看穿安吾的所思所想,伊拉斯谟开口解释道:「救下你是应别人的要求。时间、地点和方法都是他提供的。那个人说了一堆港口黑手党马上要和mimic开战,会死很多人,甚至有很多小孩什么的,问我愿不愿意帮忙阻止一下,我答应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坂口安吾的笑容变得更勉强了,眼神中透出藏不住的怀疑。 第55页 「你信不信反正不影响事实。」伊拉斯谟抱着手臂,耸了耸肩。 坂口安吾有点怕对方直接走掉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谢谢您救了我的命。但我现在得去向上级汇报有关mimic的情报,能否请您让我恢復自由行动呢?」言下之意是他也在阻止两边开战的立场。 「你说mimic的情报啊。是指安德烈·纪德的目的还是他的异能力?」伊拉斯谟回答的语气相当漫不经心。 居然这个都知道!千万别连织田作先生—— 「哦对了,还有纪德和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一样,相遇很有可能会生成特异点这件事。这倒的确是很重要的情报。」 伊拉斯谟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只是在坂口安吾的眼中,那仿佛是魔鬼的冷笑,是即将把他整个吞噬的无底洞。 ------------------------------------- 赤枝打量着眼前面白如纸,汗出如浆的男人,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成功击溃了坂口安吾的心理防线。 从原作来看,安吾对三人之间的这段友谊非常重视,织田作之助死后他的那种悔恨在四年后依旧没有减弱分毫,以至于有时候对太宰治的宽容程度到了离谱的境界。 此人的立场虽然牢牢地站在白昼一方,但做事的原则在遇到太宰治和织田作时那是相当的有弹性:先是冒死向友人透露绝密情报,然后替太宰治洗档案,最后在所有政府人员因为「书」都认为武装侦探社是恐怖分子时暗中和太宰治合作,甚至传伪令。 平时中规中矩的社畜先生在两位友人的事宜上拥有三次元坂口安吾的疯狂程度。 比如赤枝敢肯定现在坂口安吾一定在想着怎么强行和伊拉斯谟同归于尽。 诶,还是不能把人吓过头了,这么想着,赤枝向坂口安吾抛出了另一个『炸弹』。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信息可能有点落后。大约两个小时之前,安德烈·纪德和织田作之助在横滨西区发生遭遇战,所以刚刚我说的那些话也不算是什么绝密情报。」伊拉斯谟的表情和语气都明确的表达了对安吾的同情之意,「而且由于织田作之助把你的死归咎于mimic,双方打得挺激烈的。」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在外是已死亡的状态,坂口安吾第一次激烈地挣扎起来,而伊拉斯谟则貌似无动于衷地端坐着看他挣扎了五分钟—— 然后他从床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双薄手套带上,倾身按住了已经刮出血痕的坂口安吾的双手手腕。 伊拉斯谟的上半身悬在安吾之上,深绿色的双眸正对着安吾的双眼。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内,双方神情的每一个细节都难以逃脱对方的捕捉。 「坂口安吾君,来自异能特务科的三重间谍先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救你的好友织田作之助吗?」伊拉斯谟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间谍先生没有因为对方点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分神,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集中精神分析对方的微表情,眼神和语气起伏。 诚挚的。坚定的。不含谎言的。 坂口安吾得到了一份答案,也给出了一份答案。 「我想救他。」 ------------------------------------- 初步达成共识后伊拉斯谟给坂口安吾解开了手铐和脚铐。 然后黑着脸给某人处理伤口。 「伊拉斯谟先生,请你原原本本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可以吗?」做完决定后就开始放飞自我的坂口安吾毫不客气地开问,脸上的表情居然和当初找到校长室的太宰治有些神似。 一样的理直气壮。一样的不耐烦。 「之前就说了受人委託救人,我不想看到普通人因为纪德那种无聊的理由失去生命就答应了,你爱信不信。其他的内情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伊拉斯谟给坂口安吾的双手手腕上缠好绷带。 可恶。既视感变强了。 「是谁委託你救我?」坂口安吾用终于自由了的手推了推眼镜,「织田作为什么会遇上纪德,战斗是怎么结束的,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全部讲清楚。」 很好,看来这傢伙是真的已经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了。 「这么着急干嘛?至少三天什么都没吃,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都能做什么呀。你跟我来厨房,你一边喝粥一边听我讲。」伊拉斯谟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门打开,「注意轻一点,久作在睡觉。」 「哦。等等,这里难道是你和q的住处吗?你就把我藏在这儿?」资深间谍想起之前听到的男孩的声音,为自己的临时同伙的不专业程度感到震惊,说话的声音难免高了一些。 「说了轻一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之前呆的房间还是我的卧室呢,没人会发现的。」伊拉斯谟一边压着声音一边朝坂口安吾露出狰狞的表情,「但要是久作被吵醒,你就等死好了。」 等了一会确认梦野久作还熟睡着后,两人蹑手蹑脚地从男孩的房间前走过。 穿过起居室,打开厨房的门,里面的灯是亮着的。 坂口安吾发现厨房的灶台上真的小火炖着粥。短时间内他又一次震惊了。 在他开口发表点什么意见之前,伊拉斯谟盛了一碗粥给他堵他的嘴,自己则关掉火,然后倚在灶台上。 「织田作之助是去支援港口黑手党和mimic交战的小队,结果正好安德烈·纪德就在现场,子弹对射一次,他们就知道对方的异能有问题了。战斗僵持了一会儿,纪德开始大谈特谈想死的事情——我觉得织田作之助没有接着和他死斗是因为太宰治也赶到现场了。你们三个人还真有意思。」伊拉斯谟一边回忆一边勾起一丝微笑,「救你倒不是为了要你做什么,据我所知,应该只是希望你活着,然后可能的话,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出现在织田作之助面前,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那个人告诉我的消息能正好救下你,我想他应该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第56页 坂口安吾盯着伊拉斯谟不说话。 「至于你最关心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希望你听完后不要像见到我那样反应过度。」伊拉斯谟这才慢悠悠地揭开谜底,「应该同样是你听过但没有见过的人——那个住在织田作之助对门的邻居,全名叫但丁·阿利吉耶里的少年。」 第36章 人类的心灵在承受剧烈的痛苦时, 很难不泄露到外表的躯壳之上。 织田作之助的表情总是波澜不惊的,即使是内心如同火山喷发,外在的反应也只是勾了勾小拇指。 这条定律在自己在燃烧着的观测所旁被悲恸占领了心神, 面目扭曲地发出嘶吼时被打破了。 但这种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也没有持续很久。 当太宰的部下们开始想办法灭火时, 织田的脸上已经回到没有任何表情的状态。 他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回头从来时的小路离开了。 在他回到车上给发动机打上火时, 夕阳的最后一丝血痕也被大海吞没,天上只剩下灰濛濛一片, 周围的气压低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织田像是想要摆脱什么一样踩下最高的码数向市区驶去, 然而那片树林里的安静却如影随形地侵蚀了车内的空气, 又钻到他的脑海里去。 几个小时的车程, 一直到居住的公寓, 织田的大脑都是空白的——不, 应该说是赤红的。 那红色从燃烧着的火焰和淋漓的鲜血之间来迴转换着,最后停留在的字样上。 织田手很稳地用钥匙打开大门,但把钥匙拔下来时却在锁扣上带出一道划痕, 他随意地把门合上,没留意有没有发出门碰上的声音, 直接进了卧室。 曾经。 曾经有一个少年杀手, 仅仅是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就无所谓地作为杀手生活着。他的眼神是一片虚无, 那是放弃了一切的人类的情感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这个世界没有赦免。只有报復。 以这样的准则生活着。 但是,某一天,那个少年得到了一种别的可能, 于是他坚决地把过去和现在一刀两断—— 直到现在。 不是被过去追上, 而是织田作之助主动地将过去捡起。 在这个男人的心里燃起的復仇的愿景仿佛是在薄如玻璃针般易碎的冰层下燃烧的火焰, 很快就会抑制不住地爆发。 而目标除了罪魁祸首的mimic, 也应有让友人在咫尺之遥死去的自己。 明明曾经认定了为了写绝不再杀人,织田作之助却心中毫无障碍地做出了决定:将敌人毁灭,而自己重新染血的手就不再写作。 已经写下了含有三人温馨的过去的,那么在其中一人已死的现在,似乎就此停笔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织田下意识地瞥过堆放着草稿、书籍的自己的书桌。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即将在书店开售的集,停留在几本推理杂志上。 那是一年前安吾出差时托他购买杂志,结果安吾回来后他忘记及时和书店老闆说而多买的几本。因为安吾在lupin喝醉后大发牢骚而最后留在了自己这里。 织田作之助伸手抽出杂志,没有打开。他沉默地盯着最上面一本的封面看了许久——「平井太郎」携最新力作惊喜归来。 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打火机。 原本织田已经戒掉了香菸。但开始给报纸供稿后难免有熬夜赶稿身心俱疲的时候,于是他偶尔会重新抽个半根,所以在书桌下的抽屉里备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 织田作之助用大拇指转了几下打火轮,把火点着,准备用另一只手去拿刚刚搁在桌角的推理杂志。 这个时候,房间里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织田作,是你回来啦。」但丁站在门口向里探头,一只手还压在门把上,「你家大门开着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从织田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少年停住了嘴,但他刚刚轻快的声音已经打破了房间里那让光线都喑哑起来的气氛。 但丁的目光在书桌上停顿了一下,转回到织田作之助手上的打火机上。 「要抽菸吗?」虽然这么说着,但在他脸上浮现的,是织田曾见过的那种仿佛知晓一切的神情。 「抽菸抽太多不好,但是今天的话就算了。」少年靠近了一些,从抽屉里取出烟盒递给织田,另一只手则像是不经意一样把推理杂志放回书桌上的书堆里。 织田作之助接过对方递来的烟盒,没有打开,而是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放空了一会儿地站着。在他的空洞的凝视中,打火机的火苗跳动了几下,然后熄灭了。 一个人的沉默尝起来是凝固了的苦痛和悲伤的味道,两个人的沉默则像是往黑咖啡里加了牛奶。 仅仅是看到但丁一如往常地站在自己面前,织田就觉得那片深入他脑海的可怖的安静暂时被覆盖了,但也仅仅是覆盖。 靛青色眸子的少年抬起头和他对视着,那眼睛里的感情变得罕见的复杂起来。 「织田作。」但丁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尽量严肃一点,「我很快就会走了。我要回到自己的时代,自己的家乡去了。这将是永别。」 「我们的旅程即将结束,我能感觉的到这一点。在我走之前,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织田将注意力转移到对话的末尾上,努力让自己不在意对方说的『很快就会走』和『永别』。 第57页 「孩子们该去上学。」但丁的回答出乎织田的预料,「幸介已经九岁了,就连最小的咲乐也可以上国小*。虽说都是龙头抗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但不上学是不行的。我是从小接受家庭教育,而这个横滨的话,是有免费的公立小学的不是吗?幸介一天到晚说要当个黑手党,还是让他多读点书吧,要是以后连织田作写的都看不懂,那也太不幸了。」说到最后,他还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织田没有打断但丁说自己以后大概不会再写了。 「而且他们也能交些新朋友。我离开了之后,有同龄人陪伴的话,也就不会觉得难过了吧。差不多就是这样。」 少年说完之后,十分自然地凑上来给织田作之助一个很浅的拥抱,然后从房间里离开。 ------------------------------------- 在但丁从房间里离开几分钟后,织田作之助从少年递给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然后只是注视着香菸上升起的烟雾。 夹在手指间的香菸燃尽后,他把窗户打开,让烟雾散去,然后拿出手机,按下了太宰治的号码。 对面几乎是立即接听了,而且在织田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的时候抢先开口。 「织田作,你听我说,那个人不一定是安吾——」 「嗯。我知道。」织田的语气相当平稳。 其实的确如此。 近距离高当量爆炸再加上一段时间的大火燃烧,即使在熄火之后清理建筑物,估计也只能找到人烧光后留下的碳痕和一些骨骼残片,很难确认死者的身份。更何况坂口安吾名义上是港口黑手党的叛徒,灭完火之后也不会有人花大力气验证这么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如果没有一个活着的安吾蹦到他面前,估计安吾就会永远的『生死不明』下去。 电话里太宰治的说话声还在继续:「织田作,不管安吾有没有死,你的任务都结束了。明天你去事务所交还银之神谕,然后不要再管mimic的事,我会处理的。」 织田没有应答。 于是太宰也停了下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个人都了解对方胜于了解自己。 所以太宰治立刻明白织田作在这次的事上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向伶牙俐齿,辩才无碍的他竟然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服对方,又或许是他也为安吾这突然的退场震动着。 「织田作,你现在在哪儿?」最后,他只是这么问道。 「我在自己家。」 「我明天来找——」 「太宰。横滨有哪些还不错的小学?」织田强行用另一个话题打断了太宰治的发言,「但丁说孩子们该去上学了,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啊?等等?」电话的另一端太宰的声音慌乱了几秒,「但丁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在刚才。」 一时间织田作之助只能从手机里听到对面太宰的唿吸声。 「但丁说的很有道理。织田作你最近就专心考察合适的学校好了。」像是整理完了思路,太宰开口说道,「如果你不嫌建校时间短,可以考虑一下擂钵街那边那所小学——是港口黑手党和横滨政府资助办校,我认识校长,他对孩子很好。」 「嗯。我记下了。我会去看看,大概和但丁一起。」织田的回答仿佛他已经把某事翻篇了。 然而当两人结束通话之前,太宰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会加入对mimic作战的小队。」 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阻止时,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 太宰治凝视着手机上『已结束通话』字样良久,然后退回手机的主页面,选择了另一个号码。 第37章 赤枝在拥抱织田作之助时隐蔽地将之前放在对方身上的定位器取了下来, 然后赶紧离开,把空间留给织田自己。 通过长时间的相处,他可以说对织田的思维模式十分了解。 比如说, 赤枝知道织田一直到刚刚但丁进来的时候才从心神动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而在那之前,织田是想不起来要给太宰治打电话这件事的;又比如说, 他敢肯定织田有五成以上的可能,在想转移话题时会先想到片刻前但丁和他提到的入学问题。 应该这样讲, 因为了解织田的思维模式, 他才在这个时候提孩子们入学。 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太宰治替他推荐伊拉斯谟的学校。 因为现在横滨诸多的学校中, 这所学校可是安全系数数一数二的存在, 而且完全处于港口黑手党的监控之下。 而他同样肯定太宰治为了让织田不要接着趟浑水, 会极力劝诫织田把精力放在学校问题上。 总之最后多半能让织田做出要和但丁去伊拉斯谟的学校看看的决定。当然他也不会放下復仇的念头就是了。 不出所料, 但丁这边刚离开没多久,伊拉斯谟就收到了太宰治的电话。 织田作之助在隔天的下午找上了但丁,而之前的一天他在自己寻找mimic的踪迹。 他不知道的是, 其实他对面的邻居也在做和他一样的事,并且已经找到了。 只不过但丁的确拥有额外的织田无法想像的优势。 ------------------------------------- 「稍微有点意外啊, 我以为织田作会优先选更近一点的学校呢。」少年打量了一下教学楼、绿化和往来的工作人员, 「不过这里看起来的确不错。」 第58页 有来自各方的资金加持,又都用在实处, 这所学校在实际运行中并不比其他的差。 织田作之助作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多少知道一点内情——校内的学生多半来自灰色地带,建校后这边治安变好了很多。 织田之前联繫了一个曾经共处过的现在在学校工作的港.黑成员, 询问入学事宜, 得到的答案是现在是非常规转学季, 想要入学的话直接联繫校长即可。 因为这里的校长是一个既不关心钱也不关心名声, 全心投入到帮扶教育事业的好人。 爬楼梯到三楼,进入走廊,校长的办公室就在末端。 正当织田作之助准备敲门的时候,校长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比织田还高一点的男人站在打开的门缝间,非常自然诚挚地开口道:「你就是那个要为五个孩子谘询入学事宜的家长吧,旁边的这位是其中一个孩子吗?」 校长如传闻中一样热情。 但丁举起一只手,替织田回答道:「织田作是来问这个的没错,但孩子里最大的也才九岁,我只是邻居哥哥而已。」 织田作的邻居,孩子们的哥哥,没毛病。 伊拉斯谟闻言推了推眼镜,把两人引进门,只是在关门的时候补了一句:「六个也一样。」 校长显然对刚到学龄的儿童该如何復学这件事有着充足的经验,一开始还是织田作之助和但丁问一些关心的细节,但很快变成伊拉斯谟反过来问两人孩子们的事,并主动给出很多织田没能想到的信息。 简单来说,谘询超出想像的顺利,即使一开始织田还打算多看几家小学,现在已经基本决定要送孩子们在这里上学。 反倒是伊拉斯谟提出担忧:「你说的地址不算近啊,能保证每天接送吗?还是说选择寄宿?不如你找个时间带所有的孩子来一趟,问问他们的想法。」 织田在交流的后半段其实已经有点插不上嘴,他没怎么上过学,倒是但丁好像是特意了解过资料,附和了校长的发言。 「啊呀,都这个点了。」伊拉斯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点懊恼,「我送你们出去吧,等会学生下课人就太多了。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可以电话联繫我。」他递给织田一张名片,然后打开门。 「校长您还在这儿啊!」差点被推开的门打到的一个工作人员后退了半步,意识到不仅是伊拉斯谟在校长室,里面还有两个客人,但他也顾不上场合合不合适,语速很快地说道,「大约两条街之外发生了火併,港口黑手党已经在处理了,在结束之前,请您留在学校里不要出去。」 伊拉斯谟周身温和的气息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沖天的怒气:「我知道了,我会去主持学生安抚工作的,你们最好不要让我的学生受到任何伤害。」 说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已经十分冰冷。 似乎是来自港口黑手党的工作人员露出苦笑:「伊拉斯谟桑,并不是我们想要在这里交火,我们想要保护这所学校的心情和您一样,只是这次是外来的敌人,完全不遵守横滨的潜规则。」 基本上是话音刚落,织田作之助就冲出了校长室,只留下被撞开的那个黑手党成员,伊拉斯谟和但丁面面相觑。 ------------------------------------- 用惯的9mm手.枪已然握在双手之中,枪已上膛,保险已打开。 跑到校门口时立刻听到了清晰的枪声,寻着方向没有多远就看到港口黑手党在街口的防御阵型。 不是常规的互射几轮,再慢慢推进,对面的人员似乎同时悍不畏死和训练有素,交织着互相掩护着稳定前进,恐怕不用多久就能强行突破这边的防线。 织田作之助在港口黑手党成员更后面一点的位置俯身连开数枪。 对面传来数声惨叫。 即使织田不用眼睛确认,他也知道自己刚刚打穿了三个人的持枪的手掌,和一个人的肩胛。 手.枪弹的威力并不大,但只要足够精准依然可以造成极大的伤害——那几个人即使经过良好的治疗和復建的理疗,恐怕也再拿不起枪了。 不过在这子弹横飞的场合,想来对方也活不到接受治疗的那一刻。 织田看着在自己眼前发生的死亡,心里没有产生任何动摇。 他的内在依旧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延伸到他不会有丝毫颤抖的手掌、指尖,变成冰冷的杀意。 即使他还没有用子弹直接夺取任何一人的生命,那依旧是杀意。 毕竟无论如何,血就是血而已,血债血偿,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也相当合适。 数不清的子弹依旧来回穿梭,时不时带起几簇血花。织田作之助的异能一直开启着,从他赶到这里直到他已经换过两次弹夹的现在,还没有任何一颗子弹能近他的身。 不,还是有的。 从相当奇怪的角度里突然蹿出来的,朝着他的头颅而来的一颗子弹。 闪避难度有点大,最后基本是从织田的左耳廓旁一点点擦过。 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啊。 冷淡的心音在织田脑内响起。 害死了安吾的组织中有这个级别的高手也不奇怪。 织田作之助在大幅度侧身躲过那颗袭来的子弹的同时,也用左手开枪予以回击。 理所当然的也没有击中。 自己绝不可能射偏,那就是对方躲开了? 第59页 在这个时刻,相距十几米的某两个人,某两个对自己的射击手腕抱有绝对的信任的人,体会到了被无法迴避的命运轻抚嵴背的感觉。 只不过一个是欣喜若狂,另一个则是心中一沉。 「retraite!」 原本像狂犬一样进攻着的敌人突然停止开枪,有序地全部回撤到街口,只剩下一个人还站在街心。 港口黑手党这边的枪声也零落起来,在织田作之助主动走到前面后,则完全停止。 一眼就能看出,接下来不应打扰那两人的交谈或是战斗,差不多是这样的气氛。 从来袭的mimic小队中站出来的那个男人衣服和头髮都是银灰色,容貌端正,是换身衣服就可以去当演员的程度。他的胸前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军功章。 从刚才开始,织田作之助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种饱含着渴求,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接着,那个人说出了织田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有预感……预感在这个国家能遇到那样一个异能者。*现在我找到了。」 织田作之助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 与此同时,在两条街之外的学校里,但丁正站在几百个学生中间。 『在这所学校附近交火的话,就能确保引起轩然大波的同时没有普通人伤亡了吧。』隐藏在众人之中的少年一边想着,一边回忆起上午在某家甜品店里发生的一段对话。 「第一次那么做就这么熟练吗?倒过来运用你的头脑。」在商议完后他忍不住发问。 「什么啊——因为你的缘故,我不是已经预演过无数遍了么?在纸上。」 吃着甜点的绿眸侦探回以理直气壮的答案。 第38章 死和生不过是在手与手之间交递的火炬。 朝生暮死, 葬礼上的哭表声和婴儿的啼泣响成一片。 死。死。死。 得到了那个人的死讯。 人乃是幻影之梦。太宰这么认为着。 然而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最真实的部分突然塌陷了一片。 背叛是可耻的。不说一声就擅自逃遁到黄泉也是背叛。 安吾是个可耻的叛徒。 明明想要去相信的。如同织田作的里定格的那样,三人喝喝酒的日子。 结果不过是又一次验证了那一点。 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 然而,无法做到不在意。也无法原谅。 或者说, 太宰治宁愿不原谅。 但他不希望织田作不原谅。 太宰治希望织田作之助能够快一些从復仇的怒火中走出来。在织田作还没有因此毁掉自己之前。 当他在电话里听到织田作提起送孩子们上学的事时, 在他的心里升起的是事情将变好的期望。 太宰向织田作推荐了伊拉斯谟的学校——他认为全横滨没有会比那更安全的学校了。 伊拉斯谟会保护孩子们。 他也会保护孩子们。 结果,先听到的竟然是学校附近出现了mimic的小队, 和港口黑手党交战的消息。 紧接着则更糟糕,织田作本人竟然正好就在学校。 听到一个消息时, 他仅仅是周身散发冷意。而听到第二个消息时, 太宰的部下全部都被他幽暗的眼神吓到面无人色。 太宰治带着更多的港口黑手党成员赶去了交战的现场。当他赶到的时候, 远远的就能看出双方没有在交火, 而是在织田作和mimic的一个成员的身后各呈预备姿态。 没有在交火是比正在交火更糟糕个十倍的可能。 果不其然, 当太宰治走到更近一点的地方时, 他听到对面的灰发男人相当激动朝着织田作说道:「然后能够葬送我的人,除你之外也就没有了。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终止这场争斗的人。*」 在太宰治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看向了织田作。而赤铜色头髮的男人仿佛像一座雕像一样沉默着,从眼睛到嘴。 不能让那个人继续说下去了!不然的话…… 太宰治上前到戒备中的港口黑手党小队能看到他的地方, 用手势传达了进攻的命令。加上和他一起到达现场的两支小队,大约是对面mimic人数两倍的港口黑手党立刻朝对面开枪。 原本那种谈话的气氛瞬间消失。对面的mimic成员抵抗一阵后也迅速有序地开始边射击边撤退。 在从街口彻底撤出之前, 那个灰发的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安德烈·纪德。 在乱中有序的交战中, 织田作没有再开枪, 只是随意避开从对面飞来的子弹。他的眉眼中显出沉思的迹象,也只有他能在弹雨中分心去想其他事。 太宰治在枪火稍歇后走到织田作之助身前,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当他看到织田作那眼神——代表着了悟和对纪德的贊同的眼神时, 他咽下了其他的话。 「要去lupin喝一杯吗, 织田作?」他只说出口了一句。 ------------------------------------- 「……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伊拉斯谟看着坂口安吾说道。 听到一半的时候, 坂口安吾已经忘记了要继续喝粥的事,碗搁在一边已经凉了。 什么叫为了凸显mimic的威胁和可控,干脆把mimic的小队引诱到学校附近,并特地在同一时间和织田作之助谈入学事宜?伊拉斯谟是这种人设吗? 第60页 还有让自己在明面上『死亡』是为了让异能特务科松口?不是之前才说是为了织田作先生吗? 还有但丁究竟是怎么同时掌握了三方的消息还藉此完成自己的目的的? 坂口安吾非常怀疑伊拉斯谟会不会回答这些问题,尤其是但丁的部分。 他最后问出了他觉得最迷惑的一点:「如果说你们知道纪德的来意和异能,为什么还要促成纪德和织田作先生的见面?」 站在对面的教士沉吟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我理解中的答案。但丁拥有特殊视角,能看到一部分『未来』,很可能改变未来就像修改织锦上的图案,需要仔细调节每一根丝线的排布,并不是可以一刀切的。说到底,从古至今的『远见者』不都是神神叨叨的吗?」 坂口安吾决定对此持保留意见。 「然后呢,织田作先生和纪德还是要打起来,你们怎么确保织田作不会死?」他把话仅仅说到『不会死』。 「这个啊,你不用担心。」伊拉斯谟投来十分古怪的一瞥,「打不起来的。」 「毕竟到时候织田大概忙着处理你『死而復生』带来的震惊吧。」 ------------------------------------- 赤枝告诉坂口安吾织田作之助和纪德不会打起来,所以自然没有丧命之忧。 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即使他自诩对织田了解很深,但在极端情况下平时收集的数据也不一定对的上。 真正让他敢夸下海口的是但丁的异能力。 「神曲」的效果包括在完成『旅程』之前,但丁和他的旅伴(限定数量一)绝不会死亡,而且一定能完成『旅程』。 就之前赤枝测试的结果来看,哪怕事情真的脱计划到又回到原作二人死斗的情况,最后也只会纪德一边说着『斯巴拉希的子弹啊』倒地,织田作看着穿过了子弹却没有弹孔的心口一头雾水吧。 当然这是兜底中的兜底。如果可以的话,赤枝其实连纪德也想捞一下看看,就是不知道这位拖家带口的能不能『改邪归正』。 到底能完成预计目标中的多少,就看眼下他的发挥了—— 没错,现在已经是纪德和织田作之助初次见面后的两天后了。 这两天里,港口黑手党正式和mimic全面开战,但由于对方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所以战斗并不是太激烈。 太宰治似乎是终于放弃了阻止织田作之助报復的想法,开始全力寻找mimic的基地,大概是意图通过人数解决敌人,避免织田一个人跑去和纪德决斗。 进度不显。 就在这个时候,织田作之助的集终于正式在书店开售,也就意味着但丁停留在此世的时间所剩无几。在但丁的请求下,织田带着孩子们去学校办入学手续,而诗人则表示要去附近的书店买一本织田的集,再赶来学校和孩子们道别。 每一次和但丁呆在一起的时候,织田都会短暂地被那种日常的温馨气息所蛊惑,短暂地忘记在脑海深处燃烧着的復仇之火,仿佛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过去一样。 因此,当他看到那双靛青色眸子中的恳求时,他下意识地答应了要在这个时间送孩子们去学校。然而,他的确感觉到有一丝违和感挥之不去,只是另一个念头暂时盖过了一切。 但丁马上要离开了。永远的。 这一点是真的。 织田看着伊拉斯谟半跪下来和孩子们说话。几乎是在三分钟内,这个长相併不太亲和的男人就神奇的得到了所有孩子的喜爱。幸介和克巳激动地小手乱舞,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校长笑着把优和咲乐一人一手抱了起来。 空气中满是孩子们咯吱咯吱的笑声。 织田脑内的那根弦不由自主地稍松了一些。 然而,他的笑意尚没有从心中传播到脸上,就先凝固了——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了枪声。 一同凝固的还有伊拉斯谟脸上的笑容。 很近指的是敌人已经进入了学校。 几乎是立刻,校长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哨子,吹了一长声,接着周围所有的楼内都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然后他转头对织田说:「带上孩子,我带你们去避一下。」 伊拉斯谟并不知道织田作之助是港口黑手党内的一员。 织田犹豫了一下,还是拔出枪,说:「我去拦住他们,你带孩子们撤离吧。」 没有纠结,听到织田的话的下一秒,伊拉斯谟就抱着两个孩子朝着枪声来源的反方向跑去,偶尔回头确认剩下三个没有掉队。 他一直冲到建校时预案中的避难区,食堂才停下。 除了就地隐蔽的学生以外,没有战斗能力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已经在这里,外面站了一圈持枪戒备的黑手党——自从那天mimic在附近和港口黑手党交战后,学校里多了很多黑手党成员以防mimic再次袭击。 伊拉斯谟松了口气,把五个孩子送进建筑内,习惯性的,他又一次半跪下来,安抚有些不安的女孩。 「没事,等会织田先生就过来和我们汇合。」他柔声说道,没有意识到从背后有颗子弹从相当远的地方朝着他飞来。 在门口站着的另一个男孩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看到这一切。 下一个瞬间,孩子的尖叫和子弹撞在某种屏障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61页 第39章 芥川龙之介作为太宰治的直属部下, 又是武斗派,在mimic入侵后一直在最前线战斗。 这是他加入港口黑手党以来面对的最严峻的情况之一——严峻到他认为如果是他以前单薄如枯叶的身体,可能会在战斗中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 不过敌人就是敌人, 并没什么新意。 追求着在战场上死去的mimic在芥川眼中相当好理解。 追求死和追求生存的意义即一体的两面。 芥川慷慨地给予敌人死亡。 从他用「罗生门」杀死第一个人开始, 他就明白自己拥有无匹的利刃,真正的凶兵。 那就是他自己。 芥川龙之介的黑色外套上沾过数不清的人的鲜血, 他不惮于杀死所有阻挡者。 凡阻碍即斩。 不过,那件他几不离身的外套内口袋里一直放着一件与杀人无关的东西。 一本小的笔记本。 一本曾经大部分都空着, 现在则写完了一半的笔记本。 通常当芥川在处理港口黑手党的工作时, 他不会把这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拿出来, 然而此时, 他却生出一种再看一眼上面的文字的冲动。 因为送他这份礼物的那个人正在距他不足两百米的地方。 芥川龙之介正站在那所他曾经就读了数月的学校之中。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 他接到了他的老师太宰治的电话, 要求他立刻去学校戒备,如果mimic来袭就由他暂时负责现场指挥。 他知道在两天之前mimic曾经就在学校的两条街外和港口黑手党火併——这种完全不遵守横滨当地『游戏规则』的行为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之后mimic并没有表现出会再次袭击这里的迹象。 芥川放下手头的其他任务立刻赶去了学校。他很久之前就学会了更相信老师的判断,太宰治的敌人总会为成为太宰治的敌人而后悔。 不过他的心里似乎也怀有别的含煳的念头。 伊拉斯谟正在履行作为校长的职责,而他已经不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 芥川想到。 他又伸手隔着衣服轻触了一下笔记本的书嵴。 当芥川收回手圈在唇前发出即使肺病痊癒后依旧难改的轻咳时,从学校的东南方向响起了一连串枪声, 和紧接的一声哨响, 让他的神经瞬间紧绷——敌袭! 好在事先已经做好防御和反击的预案, 芥川龙之介简洁地发出几个号令,自己则朝记忆里学校的避难区跑去。 mimic袭击这所学校的目的他并不知晓, 但此刻这所学校里最需要武力支持的地方,他下意识地觉得会是那里。 不出所料, 随着他离食堂的距离越来越短, 从另一边响起的枪声也越来越近了。 入侵者的前进方向和他的大约成一个略小于90度的锐角。 芥川加快了速度。 穿过连接教学楼的迴廊, 食堂一下子就在眼前。 从许多人中间,伊拉斯谟蹲跪下来安抚孩子的景象映入芥川的眼帘。 还是老样子啊,校长。 从斜后侧飞来的子弹打断了他的思考。 声音还没到——这是颗步.枪弹——伊拉斯谟正背着身看不到——来不及示警—— 以上这些并没有流过芥川的大脑。 他只是在生死之间培养出的直觉下瞥见了那颗极速飞行的子弹,然后在零点零几秒中仿佛本能一样地释放了「罗生门」。 作为吞噬一切的恶兽,应当—— 子弹在半空中发出撞到了什么有形之物的声音,叮的一下掉落在地上。几乎是同时,伊拉斯谟身旁的男孩发出了尖叫。 下一秒,站在食堂侧的港口黑手党们集体开枪。 然而,在己方的子弹到达之前,「罗生门」先吻上敌人的脖颈。 首落。 血花飞溅。 芥川收回自己的衣角,走到已经转身站起的伊拉斯谟面前。 在他想出该说什么之前,校长比了比他的发顶,语气复杂地说道:「又长大了,芥川。谢谢你救了我。」 直到此刻,芥川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成功地用「罗生门」防御了什么。 ------------------------------------- 如果芥川是为了救伊拉斯谟才开发出「罗生门」空间隔断的用法,那还真是持有守护之心就能爆发更强力量的少年漫守则之真实写照。 虽说他以身试险的确有这个意思,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呸呸呸,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不定人家这次早就熟练掌握「罗生门」的防御用法了呢。 伊拉斯谟需要维持无隙的演技,但正走在大街上的但丁脸上却生动地变化起来。 赤枝其实不确定mimic一定会来袭击学校,因为抓一个人跑去无防守地区的但丁怎么看都比攻击港口黑手党事前布防的学校,然后在织田作之助面前带走五个孩子容易得多。 毕竟前者如此宽松的条件是赤枝特意创造的。甚至原本只是去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买本书就回来的极短时间,也因为织田在学校里应对袭击一时想不起来但丁的事而可以放的更久。 赤枝用了很长时间确保织田作之助无法在第一时间把危险和但丁联繫在一起。就像他每次看到但丁时都会短暂地忘记黑手党的事,他也不会想到一个人在学校外的但丁会被mimic袭击。 第62页 这是赤枝持之以恆地把但丁和织田的作家一面绑定的结果。 背后好像有—— 走在人群的少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秒,然后接着步幅不变地朝书店走去。 好吧,看来是准备两边都下手。这样也好,希望另一边能够拖够时间。 他走进书店,目标明确地从新书书架上拿下一本,转身去柜檯结帐,最后从进来到出去才花了不到五分钟。 走出店门后,赤枝就一边做心理准备,一边尽量看不出端倪地放松身体。 这一次估计不太可能毫髮无损地达成目标,毕竟mimic终归是个武装犯罪组织。 这么想着,但丁从人来人往的主街上偏离,主动走进了无人的小巷。 一秒,两秒,三—— 左边的小腿上传来异样的感觉,然后才是在耳边炸开的枪响。 打小腿是为了让他失去逃跑的能力,活捉吗? 本来正向前迈步的少年顿时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血液迅速濡湿了裤腿,然后滴落在地上,渗入泥土和青苔。 有那么一会儿,连另一边的伊拉斯谟的思维都停止了。 空白。 然后神经信号一路上行从嵴髓传递入脑。 爆炸开来的疼痛。 果然,即使是痛阈高到可以无麻缝合伤口的自己,第一次真正的中弹,感觉还是非常的『刺激』。 中弹的少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了几秒后试图扶着墙靠另一只脚站起。 在体内内啡肽类物质开始加速分泌后,赤枝觉得痛感回到了可以无视的范围内,于是他又回到了标准的表演状态。 在但丁踉跄着走了两步后,巷子的两侧冒出了数个包裹着灰色破布的mimic士兵。 看着数个对准自己的黑漆漆的枪口,少年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 出乎赤枝的意料,尽管被绑上车后他在车上看到了闪着红光的炸.弹,但mimic的成员却没有任由但丁倒在椅背上流血不止。 他得到了最基本的止血用包扎。 汽车驶往的方向自然是横滨西边的山麓地带,那座原本最后一幕的舞台,洋馆。 赤枝闭上眼睛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完成他的附加目标。 安德烈·纪德。 三次元中获得了诺贝尔奖的大作家。其内心世界中最大的特点即是矛盾。 既虔诚又反叛。毫不犹豫地『犯错』,然后又忏悔。 荒诞。神圣和超凡蕴藏在荒诞中。 作为mimic首领的纪德同样拥有矛盾的气质。 追求着作为军人的死又做出毫不符合军人身份的行为。 作为教徒*不愿自杀又触犯了其他几乎所有的戒律。 ——他在寻找答案中迷失了。 在汽车停下来的时候,但丁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已全然换了。 靛青色眸子的少年自己直起身来,朝着mimic的士兵用法语说道:「谢谢你们带我来这儿,我想见见你们的指挥官,安德烈·纪德先生。」 尽管腿上枪伤的血迹还未干涸,额上还流着冷汗,但丁的神情却具有神奇的说服力,好像他不是被绑过来,而是被请来做客一样。 这个人,不是战斗的对象。 知晓这一点的士兵莫名地遵从了对方的话,在回到洋馆之中后,扶着少年前往了指挥官的所在位置。 在踏入舞厅的一瞬,少年轻轻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士兵,然后朝着站在那里的灰发男人发出问候。 「若是死的,有一点掉在要种的子粒上,子粒仍是洁净。**」 安德烈·纪德转过了身。 「若水已经浇在子粒上,那死的有一点掉在上头,这子粒就与你们不洁净。***」他念出了下一句。 第40章 正午, 天空奇高,银光万道直坠,透过洋馆的玻璃彩窗形成几个光晕。建筑内空气憋闭, 火药的味道悬浮在无风的室内,仿佛什么□□电影的一幕。 空旷的舞厅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年轻得多的那一个坐在地上, 右腿半盘,微笑着说着什么。而另一个则站在大约五米之外,一言不发。 「安德烈·纪德先生。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哦!」但丁一边打招唿一边像是自己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随即,他又露出标准得让人挑不出刺的歉疚表情,说道:「抱歉,我太激动了,您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完全没有因为纪德的冷脸而消停的准备。 纪德在但丁以《利未记》开场时还曾生出过一丝和对方交谈的念头, 但现在已然不想再听一个字。 在纪德决定让部下把这个很没自觉的『肉票』拎出去之前, 但丁终于表现得正经了一点。 但也就是一点而已。 少年用一种给孩子讲故事的语气说道:「从前,有一个将领。他深受部下爱戴,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为祖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后有一次, 当将领和他的部下在海外殊死作战时, 他效忠的那个国家内部却爆发了一场政治斗争。而正在外面作战着的将领因为无法为自己辩解而成为了斗争的牺牲品, 被迫丧失名誉,离邦去国——」 但丁的话在高大的灰发男人投来的带着杀意的眼神中停下了。 第63页 「怎么, 觉得听起来十分耳熟吗?安德烈?」他微倾着头,用一种暧昧的语气念出对方的教名, 「你想到了谁?」 没有给纪德或许存在的回答留下时间, 但丁接着说道:「我说的那个将领是雅典的亚西拜阿德。」 这一次, 纪德做出了反应。 「亚西拜阿德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他简短地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道德败坏吗?也许吧。」但丁抬起头和纪德对视, 「奢靡和风流成性好像听起来是比屠杀米洛斯岛所有的成年男性更加道德败坏。」 尽管少年脸上是非常友好的微笑,但他说的话却似乎暗藏着刀剑。 「不提这个好了。」但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用左手握拳敲击右手的掌心,「对,我想说的其实是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是亚西拜阿德的老师和朋友。苏格拉底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出亚西拜阿德各方面的过失,劝他内省自身,远离谄媚,而在波蒂迪亚远征时他还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受伤了的亚西拜阿德。」 「我记得苏格拉底被毒死的罪名是不敬神和腐化青年。我没说错吧,安德烈?」但丁冷不丁地将话头转向纪德。 ------------------------------------- 袭击了学校的mimic成员并不恋战,在织田作之助开枪枝援现场的港口黑手党之后,他们就开始撤退,只不过最后留下的比离开的更多。 这反常的举动让织田多少有些警惕,他立刻询问了一下后赶去了食堂,看到芥川、伊拉斯谟和孩子们站在一起才稍微放下心来。 即使他很想对mimic復仇,也绝不会选择这样的场所。无论如何,保护孩子们更重要。 「织田作!」孩子们参差不齐的声音合在一起轻松地穿透了空气,织田忍不住把手.枪放回枪套,抱起朝他扑过来的女孩和男孩。 虽然硝烟味还没散掉,但幸好身上没沾上血,他略感庆幸地想到。 下一秒,电话声响了起来。 织田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机,是坐在他左手臂上的咲乐直接从他的口袋里捞出手机才意识到的。 女孩看了一眼没有手空着的家长,果断自己打开手机,点击接听,然后把手机举在织田的耳边——她暂时还不想从织田的手臂上下去。 拨来电话的是出版社的人。他莫名的松了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的心逐渐下沉。 出版社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书店没有织田的号码。 大约半个小时之前,横滨的一家书店被以几个披着破烂灰布的奇怪的人持枪闯入。 他们没做别的任何事,只是将一张画了一个红x的地图用一把匕首钉在「铃木柳吉」的新书上,然后就走了。 以为是「铃木柳吉」写了什么言论招来极端组织抗议,书店的负责人当即屁滚尿流地联繫出版社。 电话里他的编辑依旧在含蓄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需不需要帮忙召开发布会澄清,这一边织田已经再听不下去了。 他弯腰把两个孩子放下,拿过手机,甩一句「这件事我会处理」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个遭袭的书店离他现在的地方不远,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但丁去买书的那家。 而到现在,那个少年都还没有回来。 虽然也有可能是但丁拿到他的新书时结束了『旅程』,回到了自己的时代,mimic只是单纯知道了他的笔名藉此传达信息。 但要是—— 织田沉默了一会儿,将孩子们暂时托给伊拉斯谟,然后朝着自己开过来的车走去。 ------------------------------------- 「我知道我已经做了很多无法挽回的恶事。」成年男性的声音在空旷的舞厅里产生了迴响,「但我们想要结束这像幽灵一样彷徨的生活。」而唯一的可能就是死。 「我们不会杀了你。把你带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坚定织田作之助的念头——那一次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贊同。」纪德走到坐在地上的少年旁边,「他的子弹将终结一切希望和绝望。」 大概是被但丁之前讲的苏格拉底和亚西拜阿德的故事激起了什么回忆,纪德的话竟然多了起来。 这个人的理性从多久之前就崩溃了?纪德的眼睛在看到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淡漠,仿佛他是个无法被太阳照暖的死人,只有在聊起死亡的话题时,他的眼睛才短暂地亮起。 淡淡的怜悯在赤枝的胸腔里升起,又在他开口时消失无踪。 但丁用手撑着地板挣扎着站起来,说话的声音因而显得有些闷闷的:「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 无法完全避开伤腿着力,少年用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额上又重新开始淌汗。 他平缓了一下唿吸,接着说道:「能断绝希望的不是织田作的子弹,是地狱之门。」 但丁的语气笃定地仿佛他见过地狱之貌。 「下地狱者,永远不得解救。」少年说着可怖的话却展露笑颜,「你大可不信,但你的血必归到自己的头上。**」 「你将永远是徘徊的幽灵。」 指望这样轻飘飘的诅咒就能让纪德破防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从大战末一直沉浸在痛苦中,自成一体的逻辑非常牢固。而mimic作为一个人数不少的团体,更加重了这一点——只有和战友待在一起和战斗的时候他们才能稍微回到往昔,有自己还是军人的感觉。 第64页 然而但丁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色大变。 「织田作不会杀你,我消抹了他会杀你的理由。你将又一次回归到无尽的折磨中去,我在此做出预言。」少年轻描难写地说道,「如果你不信的话,大可以等等看,看织田作会不会来。」 纪德拔出了手.枪。 他的枪口迅速上移到但丁的额头,然后过了一会才移开。 舞厅内的气氛就此重归沉寂的逼仄,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愈发窒息。 直到阳光逐渐开始减弱,洋馆都没有等来那个想要的客人。 ------------------------------------- 「你说刚才织田作收到一个电话,然后急匆匆的走了,连孩子都只是一句话託付给伊拉斯谟?」 太宰治赶到教学楼时,没看到织田作之助,询问自己的学生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太宰治十分不幸地和织田作之助前后脚错过了。 在他理清思路准备唿叫织田的号码之前,伊拉斯谟抱着咲乐走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会有和你秋后算帐的时候,放手。」太宰治抽回手,面色不善地看向伊拉斯谟。 「织田去的是错误的地址。」校长用一句话让太宰停下一切动作。 「他现在去的地址是可以查收一份特大惊喜的地方。」伊拉斯谟用右手揉了揉因为听到织田名字而抬头的女孩的发顶,「至于真实的地址,建议你检查一下你上一次往但丁身上放的『小玩具』。」 在意识到但丁在mimic的事件中插手甚多后,太宰立刻明白他收到的行为轨迹真实度可疑,但如果伊拉斯谟说的是真的—— 年少的黑手党干部按灭了手机,紧蹙的眉毛松开:「那就不必等秋后算帐了,我们现在聊聊。」 第41章 下午太阳最烈, 气温最高的时候已经过去,洋馆内的湿热黏腻却没有减少多少。 安德烈·纪德陷入了混乱。 一开始听到但丁提起亚西拜阿德和苏格拉底的时候,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会有自己的友人、上级受自己牵连。 对话如此奇怪以至于纪德下意识忽略了但丁是如何知道的如此之多。 自己的过去。 将死者不必纠结这些, 他想着,甚至觉得死之前最后平静地谈论一次过去也不错。 然而紧接着那个少年『嘲笑』了他的愿景, 并作出『预言』,说自己绝不可能在此解脱。 预言。 以人之身发出的非人之言。显现的『奇蹟』。不需要的『奇蹟』。 他很想开口嘲笑回去,说你不过是个假先知,但他身上的血却像是骤降了十度。 安德烈·纪德抽出□□准备朝面前的少年开枪。 对准头颅,对准眉心,然后扣动扳机—— 子弹会从但丁的额头钻入,后脑勺飞出。 没有血, 也没有脑浆。子弹像是穿过虚空一样。 纪德第一次不想相信「窄门」传来的画面。 现实中他的食指反射性地想要按下扳机, 但又随即立刻松开。 他移开了枪口。 在一段长到令人忘记时间的沉默后,少年干净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能看见未来,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也能看见呢?」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 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 进去的人也多*——你手染这么多罪恶, 走上歧途怎么可能得到想要的结局呢?」 那声音在舞厅内迴荡着。那声音从耳后渗入骨骼。那声音在眼前炸开。 但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 距离不足半米。 少年比纪德要矮得多,腿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流血, 在地上留下了几个血脚印,额前和脸侧的鬈髮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然而, 那双眼睛投来的目光比睡眠和死亡更加使人无力。 似乎是有一片云经过, 短暂的, 窗框在少年的额角投下交织的阴影。 但丁微摊开手掌, 仿佛教堂彩绘玻璃上的圣像,他的脸模煳了,只有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除了愁苦、困窘和悲哀以外,地上再没有其他的事物存在。」 纪德停止了思考。 ------------------------------------- 赤枝看着面前脸色惊人地苍白,瞳孔放大的男人,心情微妙。 他从扶他进来的那个士兵离开并关门之后就从系统兑换了气体类lsd**释放和让自身暂时免疫的道具。 嗯,浓度不高,但胜在难以察觉。 而且在持续超过两个小时的释放后,纪德显然已经毫无自觉地处于『上头』的状态。 虽然不至于产生严重幻觉,但他的大脑活动肯定受到了相当的影响,不然不会连两人之间的距离都发生错判。 赤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特殊的停顿、语调说话加重纪德恍惚的程度。 「没有麦穗不被鲜血玷污。」他忍不住随口又diss了一下纪德。 倒不是他有多讨厌对方,而是他想了很久之后还是觉得不先把对方的信念击碎,根本没可能让纪德看到另一种选择。 我要先毁去他那自欺欺人的『希望』,让他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在他以为死神将要温柔地替他剪断生与死之锁链的时候,让他又一次失望,不得不继续痛苦地苟延残喘。赤枝想着。 这个人,我无法让他的心灵从苦痛中解脱,那么—— 第65页 「忏悔吧。」但丁的话语声既空灵又庄严,他看着面前渴死如求甘霖的男人,残酷地说出判决,「忏悔你手上所沾的一切血,忏悔你犯下的一切罪,在最终审判来临之前一直忏悔。」 纪德没有发出声音,但他放空的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说明他听见了但丁说的话。 流下的汗滴。微微颤抖着的身躯。 曾经这血肉皮囊有如铜墙铁壁,现在却在但丁的利舌下锈蚀。 「你将到期而死。在那之前,你需赎你的罪,不得逃避。」 只能将苦痛之鞭抽到别的地方去,把无限的痛苦转化为有限的痛苦。 这是赤枝从文豪纪德身上得到的灵感,不管怎么样,忏悔就完事了。 当然,要是忏悔的时候能学习前辈圣奥古斯丁写本《忏悔录》什么的就更好了。 赤枝看着纪德的影子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逐渐弯曲,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对方也没有突然攻击性增加暴起伤人,而是依旧神情恍惚,于是放心大胆地把领子下面的定位器拿出来捏碎。 ------------------------------------- 「为什么?」年轻的黑手党干部坐在校长室的椅子上,和上次不同的装束让他看起来既阴沉又吓人。 「你问哪个为什么?是为什么我和但丁会合作插手mimic的事,还是为什么我们能做到让你每次都正好来迟一步?」伊拉斯谟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十指交叉叠在颌下,「还是一些你应该去问但丁的为什么?」 两个人的位置和上一次正好相反。 「是为什么你们要让所有人觉得织田作会去解决mimic?」太宰治问出的话超出了另一个人的预计。 伊拉斯谟收起了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些感慨地说道:「你总是带给我惊喜。」 「我们的确花了大力气让织田君建立对mimic的仇恨,以确保在最后一幕到来之前事情在某些人眼中没有脱轨。在这一点上,我和但丁有各自的想法,不过都同意不要过于打草惊蛇。」他的语气相当坦陈,「我需要横滨继续安定下去,而但丁执着于扫平织田君未来写作路上的一切障碍,物理上的或者心理上的都是。」 所以是织田作这些天的行踪被当成了幌子,他们藉此暗地里做其他的准备吗?太宰思考着。 等等!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 「织田作一开始就被盯上了。所以但丁找上你来帮忙。你会答应,是不是因为敌人会拿孩子们威胁织田作?」联繫织田作和mimic首领异能力相同这一点,这次事件最后的迷雾也在太宰面前散去。 至于但丁怎么知道,又怎么做到这些事,实际上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一旦理解了关键,太宰治的大脑就迅速筛选起各种可能,无数的信息从他的脑内一闪而过,然而随着他思考的深入,他的脸色变得越发差起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阻止了牙齿,牙齿阻止了舌头。 并不算太难的答案。排除了作为干扰项的但丁和伊拉斯谟后,从动机、信息差和完成手法不可或缺的一些特殊条件来看,人选根本就只有一个,他之前没想到对方完全是因为灯下黑。 他的老师,森鸥外。 就在这个时候,伊拉斯谟还笑着插了一句话:「刚才忘了说了,现在补充一下。那天我在气象观测所救下了坂口安吾哦,我记得那天去过现场的人除了港口黑手党的以外,还有一支穿着全黑色装备的训练有素的部队。」 最后一片拼图补全。 「安吾,他是从异能特务科潜入到港口黑手党的特工,然后又被森先生派到欧洲潜入mimic。」太宰治用微弱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出口,双眼没有看向伊拉斯谟。 随即,他又用稍大一点的声音说道:「三面间谍,坂口安吾。」 校长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像是在评估着,回忆着什么的表情,等到了第三句话。 「算了,他还活着就行。下次再找他算帐。」太宰治的声音回到了常规音量,转而问起别的事,「既然你们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内幕,然后借那个人的计划做自己的事,想必一定知道结果如何吧。」 这次他甚至懒得提森鸥外的名字。 「这么相信我倒是没有必要。」伊拉斯谟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他今天应该在和异能特务科谈判,我不确定你现在去港口黑手党大楼能不能遇上他。」 「这最后一面也不一定还要见。」虽然这么说着,太宰治脸上浮现的表情却是难以捉摸的,像是在算计人的那一种。 「随便你,只不过我先表明态度——我可不希望港口黑手党已经到手的异能开业许可证飞了。你要是愿意接手后继续给学校提供资金,我也不介意港口黑手党换个首领。」校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上一句话说完就朝门口走去的太宰治的背影,说出真假难辨的话。 「不必了。没兴趣。」从被勐得甩上的门缝里熘进来的是对方干脆利落的回答。 ------------------------------------- 织田作之助在书店谎称自己是「铃木柳吉」僱佣的侦探,拿到了那张画有红x的地图。 红x的位置应该在横滨西部的山麓地带,但具体在那里恐怕要到那里才看得出来。 织田听着店长描述闯入人员的特徵,在心里和mimic的士兵进行进一步比较。 第66页 完全一致。 他突然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店长:「请问在那几个人闯入之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披肩黑色捲髮,靛青色眼睛的少年来这里买「铃木柳吉」的新书,身高的话这么高。」他比了一下一米五左右的高度。 「啊?这么多客人我怎么记得——等等,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店长露出想起了什么的表情,「因为他目标特别明确,拿了书就去结帐,我稍微有点印象。」 「然后呢?」 「然后就走了呀。不然还能怎么样?」店长觉得眼前这个木讷的男人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语气都变得不善起来,「你最好问的是和这个事情有关的问题,不然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织田其实想问的是但丁有没有突然消失之类的异常现象,但就店长的回答来看,直到但丁离开书店还都一切正常。 也就是说不能排除少年被mimic绑架了的可能。 他无心再问下去,草草结束了问答,从书店离开。 织田没有直接上车,而是朝着学校的方向一边思考一边行走,当他沿着大街往回走了两百米左右后,他的目光突然被右手边小巷地上的一片深色的湿痕吸引了。 他走了过去,蹲下用手指轻轻地捻起一撮泥土。 那是即使不用放到鼻子下面也能闻到的血液的腥气。 织田的身体凝固了几秒,然后他紧握着双拳站了起来。 不用再犹豫了,就现在吧。 织田作之助开车回洋食店的二楼一趟拿走了放在那里的备用武器,直接朝地图上的目的地驶去。 第42章 下午三点不到, 横滨西侧山麓地带。 与其说是树叶青翠欲滴,倒不如说是树叶热到发汗。 被高悬的太阳几乎完全照亮了的空旷地面闪烁着银光,伸出手掌过久会有一种被灼烧的错觉。 从织田作之助下车以后拿着地图步行到这里已经十分钟了。 十分钟里他一直顶着烈日的曝晒没有朝目标前进一步。 他又一次展开地图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 的确是这里没错。 织田朝着『目标』前进了十米。 在他正前方的大约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放着一把通常只有在海滩边上才有的沙滩躺椅, 上面支着一把沙滩太阳伞。 躺椅上躺着一个穿着全套西装的男人, 姿势端正到让人怀疑他是被人摆成这样, 而不是自己睡着了。他的脸上盖着一支大到离奇的黑色墨镜, 让整个场景看起来更加搞笑。 没错, 织田作之助在地图上红x的地点找到的就是一片空地中奇怪的躺椅和上面的人。 并且, 似乎是为了告诉织田他没找错地方, 躺椅旁边的地面上还画了一个显眼的红x。 当十分钟之前织田看到这样的场景时, 他那填塞胸臆的怒气仿佛吃东西被噎住了一样上不去又下不来了。 只是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 怒气由想要杀人的那种已经转换成了想敲人脑壳的那种。 织田沿着可疑的躺椅远远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枪.支和看起来可能是炸弹的东西。 算了, 既然引他来这里肯定是和他本人有所关联, 织田想着,决定走近查看。 至少「天.衣无缝」会提醒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事实证明没有危险。 躺椅上的人正处于睡眠或者昏迷的状态, 而他乖巧的合拢在小腹之上的双手之间夹着一张折好的纸—— 等等,这个人没被那副墨镜遮住的下半张脸怎么越看越眼熟? 织田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握住打开了保险的手.枪,另一只手朝躺椅上的男人脸上伸去。 ------------------------------------- 「安吾!」 「听得见吗?安吾!」 「安吾!醒醒!」 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不在前面, 也不在左右, 难道在后面吗? 听起来很熟悉啊。 想要转头回去看看,身体却疲惫僵硬到不行,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 「安吾!」 还在持续唿唤。 好啦, 既然这么坚持, 那我再试一次好了—— 坂口安吾勐地从躺椅上坐起来, 如果不是织田扶住了他,他可能会直接翻到地上去。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下去了? 坂口安吾一脸懵逼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圆框眼镜还好好的戴在脸上,那么织田作手上的那副奇葩墨镜,结合之前脸上的奇妙触感——他顿觉不妙地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身环境。 伊拉斯谟那傢伙在搞什么啊! 如果不是织田作就在身旁,坂口安吾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句话。 在他想要从躺椅上站起来的时候,织田用一只铁手就把他按了回去。 坂口安吾满腹的掩饰之辞都在他看到面无表情的织田用另一只手举起的纸张时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那纸张上用十分活泼的手写体写着:『我,坂口安吾,死而復生之人,三面间谍,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忠实友人,有什么问题请把我叫醒,有问必答。』 最后还画了个俏皮的箭头,一看就知道和地上的红x出于同一人之手。 坂口安吾把视线从纸张移到一言不发的友人脸上,觉得对方的呆毛都透着一股杀气,不由得自暴自弃地说道:「织田作先生,其实我是被迫的,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第67页 经过伊拉斯谟的洗礼后,他已经对所谓的机密资料都不再在乎了。 织田作沉默了片刻,问道:「但丁,他和这件事有关吗?」 这是相当含混的问法。坂口安吾很想说岂止是有关,简直就是幕后黑手,但忍住了对显然一无所知的织田作直接大倒苦水的做法,开始从头讲这几天他的经歷。 ------------------------------------- 坂口安吾和伊拉斯谟达成共识后,后者不仅没有让他见一面但丁的打算,还要求他自觉待在房间里,不要暴露他还活着这一事实。 当坂口安吾提问为什么相信一个政府人员会主动配合这种非法操作时,伊拉斯谟举了举带着手套的双手,说道:「坂口君,如果你非要熘出去自主行动的话,我也只好冒着被你使用异能力的风险,把你重新放倒了。」 伊拉斯谟没有用『逃走』,而是用『自主行动』来形容某种行为。 接下来两天在坂口安吾的忐忑不安中度过了。 第三天的清晨,伊拉斯谟把他叫醒,然后递过来一套干净的西装,差不多是他在异能特务科上班时会穿的那种。 「你的衣服,换好。」校长身上套着围裙,显然是准备简单叮嘱完后去做早饭。 不用多说,这一天看来就是所谓的『恰当的时间点』了。 想到自己马上要在友人眼前『復活』,说不紧张是假的,坂口安吾接过了西装,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想面对现实。 「怎么啦,还站着不动。」伊拉斯谟居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还站在门口。 「真的没有什么要求我去做的事了吗?」坂口忍不住问道。 伊拉斯谟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在看一个笨蛋似的。 他抱手倚在门框上,说道:「你们三个人怎么做都是你们自己的事。言尽于此。」 三个人?是指自己、织田作和太宰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能想清楚的坂口安吾在吃下伊拉斯谟送来的加料早餐后睡了过去,再醒来眼前就已经是织田作之助了。 「到头来,我也只是听着伊拉斯谟的一面之词,并没有见过但丁。但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你的邻居真是行动力非凡。」朝友人叙述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坂口安吾露出一个苦笑。 一直只是沉默的听着,没有插嘴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织田作之助突然回应了安吾的感慨:「如果你说的『三个人怎么做都是你们自己的事』的确是校长说的话,那我想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你醒来之前,太宰给我发了一个地址,说是mimic的真实位置,但丁也在那里,并且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他放下纸张,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安吾看那条信息量爆炸的简讯,「那个地址离这里大概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加十分钟的步程。」 坂口安吾突然也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自己活着。但丁活着。 曾经仇恨着mimic的织田作之助想要復仇的理由都不再那么充分了,但也不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程度。 要为此和mimic拼上性命厮杀吗?还是说不要满足对方的求死之心更好? 敌人就在没多远的地方,织田作之助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思考自己的选择。 而作为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对这件事究竟是怎么起源,又怎么扭曲到如今这个地步十分清楚的自己,是该立刻联繫上司要求撤回发给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开业许可证,还是对这件事被第三方重新设计过装聋作哑,在此刻此时都拥有选择的绝对自由。 伊拉斯谟那奇怪的表情重新浮现在坂口安吾的眼前。 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 「这不是没办法了嘛。」这么说着,安吾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 太宰治走在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50层的走廊上。 尽头处是首领的办公室。 太宰一直走到那扇法式门前,才被守卫们挡住了前进的脚步。 年少的干部无言地用目光扫过持有自动步.枪的守卫们,接收到几个细微的退缩反应。 他不得不压下想要微笑的冲动,保持阴沉的脸色,开口说话。 「退下。」 明显的退缩反应。 太宰不再理会守卫们,直接上前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森鸥外正坐在办公桌之后,从表情来看,显然对太宰治的到来并不意外。 不想听那个假笑着的老狐狸更多的『寒暄』,太宰治直截了当地开口:「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话从舌尖流出去时,还是自动加上了敬语。 森带着一贯的微笑回视。 像是在太宰脸上看到了什么不在预计之中的东西,森的笑容变淡了一些。 「想必是为着港口黑手党的发展有所裨益的重要之事吧。」紫色眸子的男人口吻中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犹疑。 太宰治有意保持了过分长的沉默。 「我是来报告对mimic这个集团的最新作战方案。」他最后在恰到好处的时间不带感情地开口,「他们的首领已经无害化,成员也似乎丧失了大半斗志,是否要考虑成本更低的驱逐而非歼灭?」 太宰治愉悦地看着背叛了自己的老师露出完全僵硬了的表情。 第68页 第43章 空气里的沉默像毒药一样漫延开来, 正是一种越多吸入空气越令人动弹不得的气氛。 森鸥外的右手食指摩挲了一下钢笔的笔帽。 「受到攻击要加倍奉还。如此是港口黑手党的定则。驱逐的提议是为何呢,太宰君?」最后他只是顺着对话勉强说道。 这是一句无法说服师徒二人的轻飘飘的『定则』。 事实上,这条定则不过是作用于广大的普通的黑手党成员, 仿佛小学生加强集体荣誉感一样的东西。发展到如此庞大体型的组织拥有的纪律, 本质上都是为了防止解体设计出来的纯粹对内的规定。 而对森鸥外和太宰治而言, 这种东西与废话无异,因为真正指导着他们行为的准则其实是—— 「只要是为了组织的生存与繁荣, 在理论上可行的事情无论多么残酷也会去欣然执行。*」太宰说出这句话时带着奇怪的快意, 「您的教导我可是一日不曾忘呢。那么在得不到更多回报的现在, 也不必增加更多的损失。」 少年在『回报』二字上加了重音。 森又一次陷入了语塞。 在远离这间安全的办公室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远超自己想像的转折, 森十分明白这一点。 在面对自己这个致命的学生时, 一旦丧失了信息上的优势,那基本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仿佛不经意地瞥过办公桌上的一只黑色的信封, 又重新看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的太宰治。 死,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mimic的首领是如何无害化的,还请太宰君说的更详细一些。」这件办公室的主人又重新完美地回到了他的角色之中, 就好像刚才反应不及的人不是他一样。 从走进来之后到现在, 太宰治露出了第一个明确的作呕的表情。 令他感到更为噁心的不是森的失措, 而是对方的轻描淡写。 「那是和港口黑手党毫无关联的人员达成的结果——鞭笞了纪德的心灵,令其悔罪。赤手空拳,不用一枪一弹。」太宰说出了他所知晓的『真实』, 不管这种描述会让别人联想到谁。 听到这话的下一秒,森鸥外的脸上露出一种隐晦的理解。 当然,那是一种完全错误的理解。 伊拉斯谟或许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说过半真半假的支持太宰治上位的话, 但当他和但丁肆无忌惮地修改森鸥外的计划时, 绝对是完全没有想着要参与港口黑手党的权力斗争的。 不过, 就让森这么误解也很不错,在太宰内心的深处,存有不想把但丁展露到明面上的私心。 于是他接着添油加醋道:「并非任何人的敌人的人。这个描述您有没有想起谁呢?像我们这种认为没有了武器,就没有了生存的人是无法理解他的手段的。」 这已然完全脱离了『报告』什么的语气,仅剩下敬语这一层表皮罢了。 此时此刻的办公室之内,看起来更像是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权力交接的太宰前来嘲笑森鸥外的场景。 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再次开口之时,他已经调整了说话的口吻。 「想不到是为你做嫁衣啊。」森苦笑着,表情比起黑手党的首领更接近当年小诊所里的黑医,「本想着藉此告诫你『友情』之毒害的,结果反过来体会了你的执着。」 他抽出那只黑色的信封,朝太宰的方向推去。 太宰没有立刻上前。 少年又一次用露出的唯一一只眼睛注视着森鸥外。 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货真价实的杀意显露其中。 森泰然地回以微笑。 太宰治最后还是走上前来,到那张相当大的古董办公桌前止步。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伸向那只装着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信封,而是伸向自己的肩头。 下一秒。 太宰将那件他一直披着的,曾经森作为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信物赠予的黑色大衣从身上脱了下来,直接甩在桌子上。 少年身上依旧穿着标准的黑色西装,可仅仅是一个瞬间,一件外衣的区别,他已经看起来判若两人。 「太宰君,这是什么意思?」森鸥外面沉似水。 在心头升起的不妙的预感比之前认为自己将被篡位时更为强烈。 「什么意思么?」太宰治勾起一个顽劣的笑容,不知何时杀气已经消失无影,「就是我要离开港口黑手党的意思。」 「对了,不仅是我,还有织田作、安吾,都要离开港口黑手党,并且呢,森先生您还不能对我们进行任何追杀。」 被面前的学生的话震惊了的森鸥外甚至顾不上在意坂口安吾还活着这一事实,他直接失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宰君——」他下意识地想脱口而出是在耍他吗,但只是语气极重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脱去了一直披着,掩盖了身形的大衣,黑髮的少年看起来更加瘦弱,那种常年伴随其身的威势也弱化了。 即使手腕、脖颈和脸上还缠着绷带,此刻,太宰治也前所未有的像一个普通的俊秀少年。 「如果要说森先生您犯了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当时就不应该让伊拉斯谟在横滨建起学校。」他非常淡然地开口,「他的『正确』会让人意识到这里的『错误』。并不是您的错误,而是这个组织,这个城市本身的错误。」 第69页 这并不是此刻森鸥外最关心的话题,但他却说不出话来打断太宰治。 「或许他并不以自己为『正确』,对他来说,『正确』可能是一种贬义词也说不定。」少年转过头去透过落地窗的玻璃俯视整个横滨的景象。 他注视了一会儿,再转回来时脸上是得到了什么安慰的神情。 「当然,这都是您要考虑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直到太宰治离开之前,他都没有再提一句和他自己有关的话。 ------------------------------------- 太宰治发来的简讯中除了给出了mimic所在的地址外,还表示会有一只港口黑手党的部队在大约一个小时后到达该地,第一指令是包围而不是进攻。以及如果需要的话,织田作可以暂时指挥那只队伍。 「安吾,你先留在这里吧。」织田作之助对着坐在躺椅上的坂口安吾说道,「我要去见但丁一面。」 织田没说他准备以什么态度对待mimic。 坂口安吾说不出阻拦的话。他既不具备足以自保的武力值,也暂时不能联繫异能特务科把自己带走。 因此,他只能从友人的立场勉强说了一句「请注意安全,务必活着回来。」 然而,从织田那万年木讷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听进去。 最后,坂口安吾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织田作之助全身武装地离开了。 ------------------------------------- 从地图(伪)的红x到真正的mimic所在的位置距离不远,差不多是正好不管怎么出入mimic都不会从红x经过的样子。 从汽车上到下来步行,织田作之助的大脑一直在思考着。 在伊拉斯谟和但丁之中,操纵着这一事件的主谋一定是自己的邻居。 织田作之助一听到安吾的叙述就明白这件事。 但丁可是从没改变过如此执着于自己这一点。 「《神曲》接收的委託通常来自拥有超脱视角的亡者。」 「你一直很想写,却迟迟没能动笔,以至于成为他的遗恨。」 第一次见面时捲髮的少年说的话在脑内重新响起。 所以,在原来的mimic事件中,自己应当是死去了。 织田作之助模煳地理解了这一从未发生的未来。 但丁拥有操纵的才能。 从自己的第一次落笔写作,第一次投稿发表,到第一次出版全都是对方用了各种手段推动着实现。 自己的死亡,则大概属于对方从一开始就坚决要消抹的部分。 现在想起来,他们的相遇也含有浓重的设计之感。 而这一次—— 织田想起受到首领传召的那个早晨所看到的但丁的目光。 知晓一切的目光。 自己毫无知觉地陷入对方编织的罗网之中,被轻易地操纵着情感,直到如今。 织田作之助朝着洋馆的方向小心地走去。 自己的确是因为信任着但丁,从不对他设防而直到现在被对方给予了选择的自由才理解了事件背后的真实。 然而,这信任也是相互的。 织田从一开始就明白一点,那就是但丁相信着他的能力,不管是写下的文字,还是这具身体的武力。 这恐怕是编写一个剧本时倚为基准一样的东西。 那么此刻呆在洋馆之中的但丁等待的答案也就十分明确。 那是但丁相信织田拥有的另一样东西。他的心灵。 织田作之助给两支手.枪都换好弹夹,上膛,解开保险。 他射穿了洋馆的大门。 第44章 这真是一间破烂的舞厅, 吊灯歪斜,墙纸剥离,长长垂地的窗帘朽烂不堪, 地上满是灰尘。 巴黎的军官俱乐部里的舞厅虽然没有这么大, 但装潢实在是要好得多。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举办舞会呢? 说起来,是不是只有自己和另一个人已经到了来着? 他茫然地朝四周看去,觉得自己不太想朝另一位宾客提问。 一直盯着破烂的装修看似乎不太礼貌, 他只好抬头朝屋顶看去。 天花板说不定有三层楼那么高, 凭目测很难确定具体的高度, 吊灯熄着, 只凭窗户透入的光实在是看不太清楚。 最高处几乎是幽暗的,仿佛把周边的光线吸收了一般的幽暗。凝视着那个方向过久, 会产生目光连带着念头一起被吸收的错觉。 眩晕。头昏眼花。 他刚才在想什么? 可能是从远处传来的东西折断, 碎裂以及一些奇怪的难以辨别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在颅内震盪着, 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正下午的变成暖色了的阳光照在手掌上—— 不对, 为什么他的手上拿着枪呢? 手.枪从他的手掌中自然地滑落,掉到地板上, 他却没听到有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 怎么回事—— 思考和视线一起滑落。 他昏了过去。 ------------------------------------- 纪德头痛欲裂地从地板上起来,带着灼烧感的热气从四面八方袭到身上。 疲惫不堪。眼前的东西似乎产生了色差。 砰—— 等等, 谁开的枪。 纪德下意识地向自己的手.枪摸去,却摸了个空。 还没等他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舞厅的栎木大门被一脚踹开。 第70页 来者是一个手持双枪的赤铜色头髮的男人。 终于, 在不知道神志混沌了多久之后,安德烈·纪德的大脑恢復了清明。 「作之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然而不知为何更多的话却从脑中消失了。 正当他迟疑着不知所措时, 从身后大约十米的地方, 响起了一个让他立刻全身僵硬的声音。 「织田作, 你来了。」从说话者的语气来看是真的对织田的『到来』十分满意。 织田作之助几乎是立刻将枪口垂下,回答道:「嗯,我来了。」 纪德顺着织田的视线回头看去——一个少年半盘腿坐在地板上,身前放着的正是他的手.枪。 和那双靛青色的眸子对视的一瞬间,几个小时的记忆在纪德的大脑里全部復甦。 就好像是在梦里被蛇咬了一口,醒来后在腿上也发现了伤口一样的体验。 纪德觉得那种精神上被完全『压倒』了的感受在现在又一次復活,他浑身的骨骼、肌肉都不再听从大脑的支配,血管中流过的液体似乎不再是血液,而是别的什么冰冷的东西。 他站立不动地看着织田作之助从面前走过,到但丁面前才停下。 「你受伤了。」织田不变的语调中却能听出责备之意。 但丁的小腿上简单绑着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但从少年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他有受枪伤和失血困扰。 「算是入场券的费用?」但丁微偏了偏头,不在意地说道:「我心里有数。」 织田注视了少年片刻,半跪下来,把枪放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止血带,扎在少年的小腿上,全程背对着纪德且没有回头。 舞厅里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纪德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杀死了我的部下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怎样的答案。 织田从地上站起来,手上除了自己的枪以外还拿着纪德的两把。 「可能吧。我打碎了几个肩胛和几个膝盖,如果止血不及时大概已经死了。」他说着,朝纪德走过来。 织田作之助把纪德的□□递迴给纪德。 「我郑重地思考过了,决定拒绝成为你们的送葬人。」织田的眼睛里曾经燃烧着的冰冷的怒火消失了,「不要把自己的命运随便託付给别人。」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说『请自己完成工作』一样。 纪德不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话的真实性。 能解放『幽灵』的人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在那一刻,并不是失望填于胸臆,而是一种『果然如此』从后嵴攀升到枕骨。 纪德主动地向但丁看去,发现做出了预言的少年也正看着他。 「陷入绝望之中了吗?」但丁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本来应该是的。本来应该在激怒中朝着少年开枪来逼迫织田作之助和他决斗的。 子弹从虚空中穿过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以及「你将到期而死。在那之前,你需赎你的罪,不得逃避。」的声音在耳畔迴响。 纪德明白了一点。他再也无法朝着那个少年举枪了。 在他能想出一个贴切的回答之前,在场的另一个成年男人开始了令人惊讶的自白。 「曾经,我是一个杀手。对于夺取他人的性命不会产生半点动摇,仅仅是按下扳机而已。」织田作之助似乎有些不习惯开口表露自己的内心,然而作为一个现役作家,他很快整理好了语言,「如果你遇到的是那个时候的我,想必我不会有半分犹豫吧。」 「然后你停止了杀人。」接上话的是但丁,「因为你看到了一本。」 「『杀手为什么不再杀人了』,我从那本未完的中提前得到了一个结局和一个疑问。」织田自然而然地说下去,「想要知道为什么杀手不再杀人。究竟是为何呢?我思考着,最后决定由自己来书写这个结局,找到那个答案。」 就这样更换了生活的方式。 纪德听出了织田的言外之意。 自己过去是个英雄。 作为军人杀死的敌人恐怕只会比织田更多。 然后是作为叛徒,作为『灰色幽灵』杀死的人。 他看着面前没有放下枪枝,站在但丁身前的织田作之助,有一瞬间升起的叙述自己过去的欲望悄然消失了。 最后纪德说出口的是:「我向同伴发誓要作为军人死去。」他没有说不可能选择其他道路。 他没有想到的是织田作又接着开始说话。 「想要写出那个结局,和确实开始书写,持有的心境全不相同。书写人生的手不能再夺取生命,在书写之前,我这么想着。」织田说着,目光却从朝向纪德转向坐在地上的但丁,「开始写作后,我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一点,直到mimic来到横滨。」 「想要復仇。想要令杀死友人之人以血偿还。杀意从脑内诞生,握枪的手不会有半分颤抖。」 那么为什么现在改变主意了呢? 纪德看着毫无感情波动地叙述着自己心路歷程的织田,无法问出自己的疑问。 坐在地板上安静地听着的少年向上伸手握住了织田作之助的手腕。 「其限制来自于自身,如果别人加以限制,它也会死亡;如果它不给自己加以限制,那么它就只有屈从于外界的限制。」突然地,织田的话转到了似乎毫不相干的地方,「这是我给我的第一篇写结局时你对我说的话。那个时候,你是想着我不愿意杀人的决定说的吧。」 第71页 年少的诗人和年长的作家对视着。 织田作之助能从对方的双眼中读到坦然和一丝欣慰。 「是这样没错。」但丁肯定了织田的猜测,「你不当被过去束缚了未来,不管是正向还是反向的。」 织田反握住了但丁的手腕,又转头看向纪德。 他不知道但丁在他来之前对纪德说了什么,但走进舞厅看到但丁的坐姿似乎是一直注视着纪德的方向后,他或多或少明白了一部分自己应该做的事。 「港口黑手党的部队即将到来,你想要死,还是别的,再想一次。」 说完,织田作之助开枪击碎舞厅的玻璃,把受伤后行动不便的但丁抱起,直接从窗户处离开了这座洋馆。 而身后没有任何人跟来的迹象。 ------------------------------------- 「你要开车带我去哪儿?」在织田作之助上手抱人之后就陷入沉默的赤枝在意识到汽车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后只好开口提问。 「医院。你腿上的枪伤需要在你回到你的时代前处理。」织田给出了超出赤枝意料的答案。 因为这个马甲即将下线而没考虑过这一点的赤枝不禁有些语塞。 「你不问我点什么吗?」他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仿佛是之前在洋馆里已经把今天的说话份额用完了一样,驾驶座上的男人过了很久也没有说任何话。 直到赤枝等到认为自己不会得到回覆了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前座才传来织田的回答。 「我会一直写作,一直写下去的。」 那甚至不是一个问题,然而,织田作之助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那个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惊愕至极的表情。 第45章 会一直写下去吗……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对但丁说出这样的话呢。 对自己的演技相当有信心的赤枝第一反应是惊疑不定。 究竟从何处发现了他真正忧心着的方面, 但丁所说的仅仅是『出版一本书』不是吗? 不过,是这个人的话—— 在惊愕稍褪之后,紧接着占据了头脑的是难言的愧疚。 在制定将对方瞒在鼓里的计划时毫不犹豫的赤枝, 事到如今却觉得汽车里的空气过于闭塞了。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但丁即将永远地离开这一事实,织田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此果断地终结mimic在他心里的烦扰——因为有着更重要、更紧迫的事要去做。 对那个男人而言,但丁是重要的友人。 做计划时会毫不留情地利用这一点, 其他时候却下意识地将此忘记, 赤枝于此刻收穫了加倍的苦涩。 但丁是并不真实存在的幻影,是连幽魂都算不上的由赤枝随手创造的假面。 没有一刻让自己遗忘过这一点, 赤枝花费了心血表演着。 对于被感染了的观众的掌声应当感激地接受, 仅此而已。 然而, 面具下的演员本人却在即将谢幕的时刻惊慌失措起来。 如果但丁是真实存在的人的话。 生活在700年前的佛罗伦斯小城里的少年,从小过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为了实现亡者的愿景穿越到未来, 催促着收养了五个孩子的男人写作。 多么荒谬的故事。正是为了荒谬而诞生的这样的故事。 但丁和织田作之助通过车前后视镜对视着。 我已经得到了完满的结局。这样的念头在赤枝的心里升起。 他低头从怀里取出他今天刚从书店买下的「铃木柳吉」的新书。 封面有些皱, 好在没有沾上血迹。 内页第一页是织田统一的签名。 对于但丁来说过于疏远,但对于赤枝悠司而言似乎刚好。 『这些碧草、鲜花 、绿树,靠地面本身就可以茁长升高。』《神曲》的词句于此时在脑内响起, 然后赤枝又回忆起上一句, 『此后,你就以本身的意欲为嚮导。你正在窄路陡径的上方腾飞。』 的确。但丁和织田作之助的旅程就应当在此结束。之后的故事是要由织田一个人书写的。 后座的少年在长久地注视着手中的书之后, 终于抬起头来。 「织田作, 等会儿我们去看孩子们吧。」 但丁的脸上是释然的、接受了一切的微笑。 ------------------------------------- 在小诊所里处理完但丁小腿上的伤口后两人到伊拉斯谟那里见到了孩子们。 年纪最大的男孩脸上的担忧在看见织田作之助的时候消失, 然后又在看到但丁腿上的绷带时重新浮现。 尽管如此, 他没有高声询问, 只是用手势和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站在旁边的校长顺手揉揉男孩的发顶, 向两个家长轻声解释是因为其他几个孩子在受到惊吓后已经累得睡着了。 「睡着了啊……」靛青色眸子的少年仿佛是想说『那就没办法了』, 只是偏无奈地嘆了口气。 「要叫起来吗?错过了的话感觉会很遗憾。」另一位家长提议道。 「——还是算了。郑重的告别不适合我。」 这么说着, 但丁走到房间里查看睡熟了的孩子们的睡颜。 喜爱着书籍的男孩。会在画上加上自己的男孩。 羞涩的叫着自己「但丁哥哥」的女孩。 在偷袭织田作计划中担当了主谋的男孩。 第72页 还有站在门口的一直嚮往着黑手党的男孩。 人类的幼崽在睡着了的时候展露出的放松表情收入眼底。 啊,双手控制不住地掖了一下毯子呢。 没有发出声音的,但丁回身朝幸介点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不过倒不是夜晚的前奏,而是空气湿润到要降雨的缘故。 织田作之助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落下来之后,说话的声音说不定就会听不清了。」少年走到他身边站定。 凭藉着身高优势,织田只用微微侧头就能看清但丁的神情。 不作违心之言。 又一次回忆起了相遇之初两人的对话。 或许,「铃木柳吉」是比织田作之助更为坦诚的存在。 要怎么说出自己也理不清的思绪呢? 难道要说『谢谢救了我』吗? 似乎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然而如果不再说些什么的话,最后的时光也将过去了。 最后,他也只是将视线移至走廊外的天空,一直到灰黑色的天空落下雨线。 凝视着天幕倾下的水珠砸在地上发出越来越响的声音。 啪嗒—— 混在雨水声之中的踩在走廊的脚步声。 赤铜色头髮的男人回头看去,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而脚步声的主人是从走廊末端走来的穿着黑色西装的另一个友人。 他看着快步向自己走来的太宰治,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旅程结束了。 ------------------------------------- 但丁下线了。 只要赤枝还在这里做他的主线任务一天,但丁就不会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但伊拉斯谟还在。 伊拉斯谟不仅在,还得给刚刚结束的整一个事件收尾。 一想到接下来所有注意到横滨异动又有能力分析来龙去脉的人都有可能会找上伊拉斯谟,赤枝就有点内心疲惫,就连刚才看到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会和都拯救不了他的心情。 森鸥外迟早会来找上门谈话,江户川乱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问但丁的情况,异能特务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而在这许多麻烦之前,他还得把纪德和mimic『送』出横滨。 没办法,当初是港口黑手党帮忙偷渡,现在这么多国际通缉犯得从别的途径偷渡回去。这件事还不能经政府的手,不然上面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收回发给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开业许可证,那就真的搞笑了,属于他努力了很久全部白费的级别。 实话说,赤枝考虑过直接把mimic举报给钟塔侍从,而且是在mimic到来之前就考虑过了,毕竟法国佬的事,全世界最关心的大概就是英国佬。 当时否掉这个计划的原因主要是太过激进,无法预测事态发展也就难以制定针对性的预案。 而在事件尘埃落定的此刻,这么做倒不是不行。甚至伊拉斯谟正好可以以mimic袭击了学校为藉口向自己在英国的好友托马斯·莫尔写信要求帮忙举报。 只是这么做的话,纪德的确会尽快离开横滨,但说不定会无援无救地死于半路被伏击,那赤枝用但丁的嘴炮加药物催眠勉强达成的结果就会毁于一旦。 风险过于大了。需要改进。 要不然先举报给钟塔侍从,然后再把mimic的消息『送到』那个大佐手上,这样纪德说不定会为了友人更增加点活下去的动力。 在校长室里焦躁地转着笔,赤枝终于在权衡了半天后想起来被自己禁言了的系统。 嗯,在mimic事件最要紧的时刻为了集中精神这么做也是很正常的。 在准备点开道具商城随便翻翻寻找别的灵感之前,他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线任务进度条。 有在好好增长呢—— 等一下。 这个数值是有超过15%了吧。 也就是说,他的第三个马甲可以上线了。 赤枝陷入了沉思。 这个进度虽说不快,但好像比他预计的还是超出了一些,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象徵□□件吗? 想起自己的1%和5%进度是怎么达成的赤枝怀疑地朝系统发问。 【宿主的主线任务进度除了在您推动目标世界人士写作时会增长,在您降低了整体任务难度时也会增长。】 电子女声回答道。 降低了整体任务难度? 难道是指他用伊拉斯谟的马甲增加了横滨稳定程度,大家都不再第一反应打打杀杀吗? 也对。无论如何只有先保证个体的安全水平,才能谈什么写作不写作的。要是周围存在着提心弔胆的威胁的话,异能力或者其他武器就会远远压倒纸笔的迫切性了。 思考着,赤枝突然意识到他的下一个马甲应该做什么。 要在这个世界復兴文坛,不仅是催鸽子们开始写作这么简单,如果让社会秩序毁灭,那就根本没有什么文坛可言。 这么看来,自己最迫切的任务实际上是阻止咒回片场的『死灭洄游』发生才对。 以及更远一点的,天人五衰。 苦笑着的赤枝点开系统的下一个身份的设定界面,开始输入比设定伊拉斯谟时更复杂更多的内容。 【姓名:蕾娜·布雷德伯里】 【性别:女】 【职业:侦探】 【异能力:华氏451度】 第73页 …… 最后则是没有输入到屏幕之上,仅仅在心里念出的—— 目标:拯救世界。 第46章 1. 「又一次见面了啊, 坂口君。」 伊拉斯谟在校长室等到的拜访第一人是坂口安吾。 穿回合法社畜的西装套件的某人推推眼镜,相当礼貌地回以招唿。 「伊拉斯谟校长,我这次不是代表自己来拜访的, 还请手下留情。」 两人维持着得体的假笑一边喝茶一边说些社交辞令来回,一直拖到三杯茶的时长还一直在说些废话。 「坂口君,在上次回到异能特务科后, 是如何解释自己的生还和几日的行踪的呢?」 冷不丁地, 伊拉斯谟在说完学校下一年的计划后提起了上一次『见面』的内容。 明明一来就暗示不谈个人事宜却依旧接到了这样的提问,坂口安吾非常想嘆气。 他把茶杯搁回书桌上——这间办公室连茶几都没有。 「我说你出于帮助港口黑手党的意愿对我实施了保护性□□,最后因为了解到整个事件是森鸥外的阴谋而把我放走。」敬语消失了。 伊拉斯谟笑了起来。 「是不是还有我和太宰治曾是短暂的同盟, 最后因为他离开港.黑又重新回到中立派?」 坂口安吾实实在在地嘆了口气:「别嘲笑我了。太宰君和织田作先生要求我隐去但丁的部分,你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这件事撇清干系的。」 不知为何,伊拉斯谟笑得更大声了。 谈话的氛围一瞬间回到了周余前, 更坦诚和直白的那一种。 眼看坂口安吾的脸色发生变化, 伊拉斯谟终于收起过于放恣的笑,他把双手支于颌下, 开口:「不谈那些了。反正我的立场你最清楚不过。」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坂口安吾有点眼熟的书, 然后推到书桌的前端。 「这本是但丁从「平井太郎」那里要来的给坂口安吾的to签新作, 不用谢,作家本人听说你是他的粉丝非常乐意地签了。」伊拉斯谟装模作样地轻轻翻开封面露出内页的『作者留言』。 「…… 我是最强的推理家。 ……」 距离坂口安吾爆发还剩三秒钟。 2. 「所以说,织田作你打算全职写作吗?」太宰治用食指尖戳了一下浮在威士忌上的冰球。 「啊。感觉刚从港口黑手党退职就光明正大地工作的话, 可能会连累新东家。」织田作之助抿了一口酒,「而且灵感突然爆发了。」 「这样就没办法了。本来还想和织田作以后一起工作呢——是吧, 安吾?」太宰转头朝坐在另一侧的友人发问。 「你别说了。要是知道你会和种田长官说要入职异能特务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替你引荐的。」坂口安吾颇为悲愤地看着自己的酒杯, 「而且这算是什么啊!好恶毒的排挤方式!」 他指的是插在酒杯上的白色小花。 「是上次来lupin的时候, 为安吾点的祭奠之酒。」太宰干脆侧过身来, 两条长腿都架在凳子上,「而且要说排挤的话,是你们两个排挤我!」 「我看到了的,《xx推理》的最新一期的那个「伊泽」肯定就是安吾吧!偷偷摸摸地也开始写作了!」 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太宰也开始看推理了。 坂口安吾一下子陷入了语塞。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看到「平井太郎」的留言气炸了才一怒之下写文投稿。 「那样的话,太宰也来写写看如何?」织田突然也加入了讨论。 「欸?」x2 「感觉太宰的写作天赋应该很高。说不定会轰动全国吧。而且写作——」织田说着,突然有些迟疑。 微笑着的披肩捲髮少年的形象浮现在眼前。 「而且写作的话,会对自己产生更深的理解。」他说完了这句话。 「这样吗——」太宰没有给出任何确定性的回答,只是用富有深意的语气说道。 从港口黑手党离职了的三人肆无忌惮地依旧在黑手党管辖的酒吧里喝酒。 而这次lupin的聚会也在照例的「干杯」中度过了。 一个月后,太宰治因为伏案写作的视力损耗和舒适度考虑自觉地把眼睛上的绷带拆掉了。 3. 伊拉斯谟在放学的时候会在人群中等待下课的梦野久作。 由于他工作的地点就在学校之内,有时候他会到的过早。 比如今天。教学楼下还没有其他的学生家长。 啊,不,还是有的。 从校门方向一蹦一跳走来的金髮红裙萝莉和后面半驼着背追赶的穿着白大褂的黑髮男人。 「爱丽丝酱——」 是站得很远也能听到的唿喊声。恐怕还在上课的学生也能听到吧。 伊拉斯谟伸手拦住了扑过来的金髮萝莉,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手套。 「森君,请问是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的表情毫无破绽。 「学生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之后跑掉了,我想来看看优秀老师的做法呢。」脸上还带着胡茬的男人挠了挠头,脸上带着爽朗过头的笑容。 「是这样啊——」校长一下子严肃起来,「教育方式的确是非常重要,敢问阁下是如何教导学生的呢?」 第74页 森和他牵着的金髮女童的眼中同时闪过无机质的冷光。 「让他更理解这个现实,结束玩乐。」他温和的语调中暗含锋刃,「是不是我期望过高了呢?」 伊拉斯谟沉默了一会儿。 「人是个学徒,痛苦是他的老师,没有经歷过痛苦,就一无所知。森君是持有这样的教育理念吗?」他不带感情地问道。 这似乎是对自己行为相当精准的概括,森点了点头。 伊拉斯谟又一次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这一次他的表情十分纠结。 在他开口之前,学校的下课铃响起了。 三秒钟的铃声过去后,从四面的教学楼里都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说话的声音。椅子在地面上拉扯的声音。几百个人在走廊和楼梯上走动的声音。 伊拉斯谟也立刻把视线转向低年级会出来的楼梯口。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髮发色从中间分开的孩子从学生中跑出来,到接近伊拉斯谟的时候起跳,直接扑在伸开双手的校长的怀里。 森在三米远的地方凝视着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梦野久作。 在人群中毫不特殊。 脸上的微笑。 森转身牵着自己的异能力准备朝校门口的方向离开。 与此同时,从身后传来了他不会听错的声音。 「并不是说我不贊成这种观点,只是不应当人为制造『痛苦』。」 森离开了学校。 4. 织田作之助带着孩子们搬进了新家。 凭藉以前的积蓄和稿费,他买了一栋相当不错的房子。 是可以看到大海,有一张舒适的大书桌的新家。 在这样的环境里写作和在原本的小公寓里深夜写作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和孩子们住在一起,他又一次戒掉了烟。 推开窗就能看到海浪击打巉岩捲起的泡沫,海风携带的咸味和以往在码头所闻到的似乎也不太一样。 几年前自己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简直连几个月前的日子也模煳起来了。 不过,有关那个人的记忆依旧十分鲜明。现在想来,可能是一开始就和生活中的其他部分过于格格不入的缘故吧。 织田作坐在床上叠刚收起来的孩子们的衣服。 孩子们坐在木质的地板上嘻嘻哈哈地说些什么。 阳光从比以前大得多的窗户里投到地板上。 光与暗的分界线。 闪烁在孩子们脸上的光斑。 织田的手顿住了一瞬。他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全新的生活,而刚刚的那一幕,某种色彩、气氛、声音的融合勾起了他的回忆。 既视感。 仿佛听到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畔念着诗歌或是戏剧的念白。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投过来的注视,孩子们从阳光下凑了过来。 「织田作,你最近是不是在写新书啊!」年纪最大的男孩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他平淡地回答,把最后几件衣服折好后也走到窗前阳光照亮的地方。 晚饭是织田作之助和幸介一起做的,品尝比较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幸介的厨艺比他更好。 回到书桌前—— 正式开始写作前先看了几封读者来信,其中一封语气怪怪的竟然来自法国。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有了来自海外的读者。 但还是认真写了回信回答了一些关于写作的问题。 回顾一下之前稿子停下来的地方,稍作修改。 然后是—— 两个人的终末之旅的故事。 一个少年和另一个男人偶然中相遇,结识,成为朋友,一起旅行。 即使是毫无原因的相遇,也一定能建立起—— 织田手中的钢笔停滞在半空中,墨水滴落在格子纸上染出几个墨点。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和你相遇。最后他这么想到。 一个少年和另一个男人偶然中相遇,结识,成为朋友,一起旅行。 最后离别。 并不是悲伤的离别。 而是充满希望的告别,然后迎接新的未来。 「歷史上见。」 第47章 空气冰冷洁净, 寂静的街道在月辉下显得嫩白可爱,路旁两侧的街灯放射出柔和稳定的白光。 美好的夜晚。 不过,在一门之隔的另一边—— 鲜血正如同燃烧的红蜡一般滴落。 ------------------------------------- 「位于居民区的老旧楼栋里发现的咒灵活动痕迹, 据推测为二级的咒灵,目前似乎还没有人员死亡。请狗卷君尽快处理。」 辅助监督如此说了。 特意在深夜前来祓除的理由则是报告中所写的只在月圆之夜才出现的『不存在的11楼』的怪谈。 从咒力量和没有死亡人员推测是二级吗? 这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看着身边闪着红光的骨骸堆,狗卷棘想到。 身为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一年级唯一一名二级术师,他有时候会单独出祓除任务,对于咒灵等级预测错误可能带来的危害,可以说是知之甚详。 目标所在的建筑之外毫无咒力残秽, 非常干净, 现在想来大概是更强的咒灵所拥有的控制力之故。 在推开楼道下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则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第75页 色调变得怪异起来。 从楼梯交隔处的窗户往外看到的月亮变成了交替的金色和黑色,仿佛是一个不时断电的圆形灯挂在一块黑布上。 越往上走眼睛所能看到的场景越像是油画。 到7层之后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由点状的笔刷和不很直的线条组成。 不过手碰到东西的触感证明周围的东西实际上没有发生变化,也就是说他其实并没有处于咒灵的领域之中,只是对方的术式效果比较特殊。 那就还有处理成功的可能。 从变化的方向判断咒灵的本体大概在所谓的『11楼』,狗卷棘一边警惕着一边持续计数走到了第10层。 再往上一层—— 在那个瞬间, 狗卷棘的眼前呈现出两幅重叠在一起的画面。 彻底变成点画派油画的十一楼和有如接触不良一样闪烁着浮现在眼前的正常的天台之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直接在这里试着击溃吗? 张开嘴准备使用咒言的同时, 狗卷不知为何伸出右手握住了通往天台之门的把手。 下一个瞬间。 感受到手下毫无压感——糟了是陷阱—— 结果推门摔入了在资料里没有丝毫报告的天台。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切换了。 油画的色彩褪去, 冲击性的画面是由完全真实的笔触呈现的。 自己的周围散落着尸骸。 有一部分仿佛是被什么酸液腐蚀了已经不能辨别人形。 有一部分像是被野兽啃食留下断骨和粘连的碎肉。 有一部分则是皮包骨头的干尸,脸上还依稀可辨惊恐的表情, 可能是渴饿而死。 这一次似乎是切切实实进入了异空间, 进来的门消失了, 而能看到的天台面积已经远远超过这栋破烂建筑的底面积。 也就是说, 是大量的尸骸。 ——没有发现死亡人员,是因为死者都是进入了天台而再也没能离开吗? 难怪没有天台的情报。 咒言师依旧冷静地思考着。 即使到此刻自己已经落入难以逃脱的陷阱, 目标咒灵的真身依旧没有出现。 狗卷又仔细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天台。 这一次他发现了第一次错过的什么。 倒在比饥渴而死的人类尸体更靠近天台边缘的地方, 因为色调和重新恢復了珍珠色的月光接近而被他忽视的—— 是一个依旧活着的女人。 深红色的长髮蜿蜒在天台的灰色水泥地上并不显眼, 看起来更接近黑色。 皮肤则是一种苍白近死的铅灰,和她身上穿的牛奶白的丝绸长裙比起来,似乎还是裙子的颜色更具有生气。 如果不是胸口依旧有着微弱的起伏,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一具美丽的尸体。 没错,即使气色极差,女子的脸还是拥有能让观者在一瞬间停止思考级别的美丽。 那是一种会让周围的寂静都变得不再恐怖的美丽。 「醒来——」 下意识地,狗卷使用了咒言。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反噬。 躺倒在地上的女子的眼皮颤抖起来,然后静止了一瞬。 一双钢蓝色的眼睛缓慢地睁开。 她醒了。 ------------------------------------- 「所以你不能正常说话吗?」自称叫『克拉丽丝』的女子站起来比狗卷棘要高半个头。 醒着的克拉丽丝在月光照耀下像一朵银色的花。 深夜的天台上寒风持续吹着,把女人身上一件单薄的裙子吹得裙边捲起又垂落,红色的长髮乱飞,髮丝有三分之一几乎煳在脸上。 她赤着足站在水泥地上,镇定地伸手整理头髮,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失措。 「鲑鱼。」亚麻色头髮的少年回以一般人听不懂的饭糰语。 带着对咒灵没有丝毫抗力的普通人,又处于目标情报不明的状态,本该紧张起来的狗卷却不知为何还能镇定地和克拉丽丝对话着。 「沟通不畅可不行。」红髮的女人微蹙着眉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尸骸,接着把双手举到胸前。 她迅速而准确地连续做出十几个不同的手势。 苍白的手指翻飞起来像是鸽子的翅膀。 「asl不通吗?诶——是我犯傻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用右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里是日本来着。」 她回忆了什么片刻,然后重新用双手做出手势。 这次狗卷看懂了。 克拉丽丝在比划的是日本通用手语。 接着两人终于能一个使用手语,另一个用日语交流情报。 「原来你是处理这种超自然事件的专家吗?」克拉丽丝认真地看着少年表达的意思,问道。 无法用手语简单的词彙表达『咒灵』这么复杂的概念,狗卷只是大概『说』明了现状。 『请紧跟在我身边,这里非常危险。』他『说』道。 无法从长相准确推断克拉丽丝的年纪,但总归要比狗卷大得多。作为年长者的女士用奇异的目光凝视着身前表情严肃的少年,微微弯身,凑近露出一个杀伤力极大的微笑。 「那就有劳你保护我了。」那是无法引起慾念而只能引起震动的微笑。 在狗卷滞住的同时,天台上的空气突然粘稠了起来。 不,应该说是周围的咒力从特定区域开始粘稠了起来,仿佛一笔笔颜料正被涂抹上来。 第76页 如果这么形容,执画笔的手的方向是—— 「死去吧!」极速地思考后,少年朝着特定的角度又一次拉下了衣领。 半空中传来了咕叽啪叽的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泼『血』横着朝站着的二人溅来。 如果不是克拉丽丝抱着他迅速右移了两个身位的话,那在地上腐蚀出一片黄白色气泡的液体大概就会溅在自己脸上了吧—— 因为反噬短暂地动弹不得的狗卷稍微松了口气地想到。 等等—— 她难道能看到吗? 还来不及深思,显然没有死于一次咒言攻击的咒灵回以了反击。 从奇怪的位置张开的血盆大口伸展开后甚至足以盖住整个天台,连原本营造着恐怖氛围的月光也一併挡住了。 不想被那一看就很噁心的涎水滴到身上。 心中隐约闪过这样念头的同时,少年自觉地履行自己的正职。 「断裂吧——」 这次响起的是更接近肌肉和肌腱断裂的声音。 以及咒灵死前发出的怪异的「嘎——」的尖叫。 半张『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向地拉扯着,最后咒灵的头颅随着喷溅的『血液』断成了两半,『轰』的砸在地上。 果然,克拉丽丝又一次抱着他从可能被波及的地方跳开了。 看到咒灵的残骸逐渐消失,狗卷终于放松下来。 恐怕有准一级吧,感受着从喉咙口反涌上来的血腥味和撕裂的痛感,他想到。 扶着喉口的位置轻咳了两声后,狗卷将目光移回在刚才表现可疑的克拉丽丝身上。 『你一直能看到吗?』他想了想,委婉地『问』道。 「是说刚才的怪兽吗?」克拉丽丝用手划圈比划了一下,「从小就能看到。但在美国很罕见,而且都是很小的,好像来日本后见到的频率和体型都大大增加了。」 女人钢蓝色的眼睛里透出十分真实的困惑。 啊这—— 多少知道是日本的结界导致的这种区分,咒言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他心里的疑惑也消除了大半。的确,来自咒灵危害不很严重的海外,是有一直能看到咒灵却没被发现异常的可能。 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克拉丽丝』最为可疑的地方其实是她从未提及的出现在这个天台之上的理由。 准备从楼上下去,让专业善后的辅助监督处理事后的事宜,狗卷棘转身朝着他记忆中进门的方向走去。 还没用手语告诉克拉丽丝『跟上』,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天台的门,没有出现。 第48章 在天台上被困住了多久了? 不管是在恐惧, 还是因为戒备着可能的袭击,身体都由于化学物质的分泌而失去了时间感。 而且因为没有特地记忆, 只能大概确定高悬在头顶的圆月似乎没有发生位置的变动。 「月亮的话,我上一次醒着的时候就是在那里,而且一直是圆的。」克拉丽丝突然半曲身凑过来说道。 是因为自己盯着月亮看被注意到了吗?狗卷退后了半步。 还是不能对那张靠近的脸无动于衷。 少年用手语比出『我再去查看一遍,请注意跟随。』然后转头重新探查周边。 之前注意到天台的门没有随着咒灵的死去而重新出现,他立刻明白这次的事件还没有完结。 还有第二只咒灵存在吗? 要镇定,找出敌人的破绽,然后发动反击。 话虽如此, 但看到倒毙在眼前的饿死的人的尸体, 心里果然还是平静不下来。 「能稍微等我一下吗?」耳边响起女声的同时袖子有被轻轻拉动的感觉。 『怎么了吗?』狗卷『问』道。 不知什么时候红髮的女人已经半蹲在了地上,右手拿着一根人类的胫骨,靠得相当近地观察着。 是从仿佛被野兽啃食过的尸骸堆里翻出的一根,上面还带着小块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筋膜。 克拉丽丝好像完全闻不到血腥气似的赤手拿着骨骼从一端看到了另一端, 然后—— 「我好像明白了。」她十分笃定地说道,接着用左手目标明确地从骨骸堆里捞出了半截断骨, 站了起来。 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本身美到有些非人感的女人双手各拿着一根仍带着血肉的人类骨骼站在圆月之下, 嘴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非常犹豫地, 狗卷用手语比出『对不起,请站在那里解释。』 理解了这样的指示, 克拉丽丝看起来有点苦恼, 她把双手并在一起向前伸, 正好把完整的那根胫骨伸到狗卷眼前。 接着她说出了更为惊悚的话:「这两根骨头是同一根。」 ------------------------------------- 「你倒是仔细看啊!我左手拿着的那根胫骨虽然从中间断裂了,但从保留的部分已经足够做出比较了。稍微摸一下上关节面和胫骨粗隆就能察觉到问题吧, 还有就是滋养孔的位置和比目鱼肌线的走向完全是一模一样啊!」 被受到惊吓的狗卷条件反射地使用咒言钉在原地, 克拉丽丝异常不爽地大声说道。 其实, 他完全听不懂对方说的术语, 也不想伸手去仔细摸死人的骨头,但听到克拉丽丝的发言后,狗卷还是相当勉强地上前一步,试图从两根骨头上找到对方说的共同点。 第77页 等等。仔细看的话,好像确实是—— 「恢復。」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克拉丽丝认为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狗卷解开了对方的定身。 接着,两人非常自觉地交换了位置,克拉丽丝在前面探查,狗卷在后面注意周围。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较长的沉吟过后,克拉丽丝给出了观察的总结。 「9具尸体。在这个天台上,可以确认的具有不同特徵的人类尸体是9具。其余多出来的完整的尸体和分散的骨骸都是一种『复制』。而且所有的看起来受酸腐蚀的骨骸和被野兽啃食的骨骸都是饿死的人的『复制』。」 没有问克拉丽丝是如何确认那些骨头是还基本完好的饿死的人的尸体的『复制』,狗卷只是根据对方的结论继续思考着。 第一点,这里所有的死者都实际死于飢饿和缺水。 第二点,真身未明的敌人能够制造非常真实的幻觉。 「还在想吗?」因为无法洗手而在检查完尸体后一直摊着手的克拉丽丝打断了他的思绪,「要不要我再提供点帮助?」 虽然这么问了,但她并没有等狗卷做出答覆,而是直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看到的尸体数量远超过真实的数量,而这个天台看起来也远超过这栋楼原本应该有的大小。天台的门消失了。不,应该说是看起来消失了。专家小哥,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到天台来的吗?」 从看起来完全是点画派的油画版11楼进入了非常现实的天台? 狗卷迟疑着『说』明了一切。他似乎理解了真实发生的情况。 「那就没错。你看到的幻觉不仅没有消失,而且还升级了。从仅仅影响视觉到能够影响五感,看起来接近现实不过是更为隐晦的诱饵罢了。」克拉丽丝在做出推理之时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光彩,「我们并不在什么异空间,而应该就在这栋楼的真实存在的天台之上,那么那扇天台的门也一定存在着。」 的确如此。只是考虑到直到现在两人的感官依旧被幻觉所影响着,该怎么找到那扇—— 唰—— 有些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在寒风吹拂之下迅速变冷。 狗卷下意识地用手沾了一点捻了一下。 有点黏黏的。 肉.体撞击到地面的声音迟了一拍才响起。 白色裙子上迅速晕染开来的深色印记在月光下看起来很像打翻了的墨水渍。 于此刻,狗卷脑中的思考才最终完成。 ——直到现在两人的感官依旧被幻觉所影响着的话,那么死去了的咒灵果然也可能没有死吧。 没有再多看一眼克拉丽丝小姐倒在地上的身体的余裕,狗卷棘迅速回到了作战的状态。 放弃了寻找即使出现在眼前大概率依旧是幻觉的咒灵本体,他选择直接无差别攻击。 「爆炸吧!」 从口中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从肺部的深处传来了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一样,想要紧接着说出的第二句话卡在了舌尖。 某一个方向传来了令人心神动盪的哀嚎声。 但这双眼睛看到的景色依旧没有发生变化,那么—— 随着喉口溢出的鲜血一起吐出了下一句无差别咒言。 「去死!」 仿佛咒骂一样的话语从身体中抽走了剩余的咒力。 同时,周围的一切仿佛老旧的电视机显示屏故障似的闪烁了几次,最后能看到的东西都像解除了滤镜一样色调发生了改变。 在自己右侧大约5米远的地方,天台的门好好地立在那里。 结束了。 疲惫至极的咒言师倒下之前在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是: 应该早点直接攻击的,对不起。 ------------------------------------- 什么叫做没有在天台上找到他说的那个女人? 似乎是从狗卷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疑惑,同班的女同学推了推圆框眼镜解释道:「除了9具尸体和昏倒的你以外,没有在天台发现其他人。」 「也没有血迹。地上和你脸上都没有。」禅院真希又补上一句。 坐在宿舍床上的少年闻言不由地有些呆滞。 他醒来之后已经回到了高专,一五一十地写完任务报告后试着询问有没有生还者结果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木鱼花。」狗卷还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其实是棘你在做梦吧。」坐在凳子上的熊猫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青春期之梦。在危机中出现的美丽大姐姐什么的,因为疲惫过头头脑产生了混乱才想像出来这种角色。」 「啊,有可能。是不是悟收藏的血浆片看多了,就是那种,恐怖片女一号。」真希在旁边表示了贊成。 被同学调侃着,狗卷的脑海中重新浮现起在天台上的回忆。 在月光下像鸽子一样的—— 他打住了回忆。 绝对不是梦,但探查的必要似乎——还是不要过多思考了。 很快回到正常生活中去的狗卷棘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场合看到活着并且形象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克拉丽丝』小姐。 ------------------------------------- 「啊——嚏。」 在天台上没有受什么伤但却冻得感冒了的赤枝发誓下一次凹造型绝对要多穿一点。 第78页 布雷德伯里是他使用的第一个女性马甲,虽说当初使用『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时他还没有想过具体设定,但出于各种考虑他还是性转了一位男性文豪而不是直接使用女性文豪的马甲。 毕竟布雷德伯里的确是爱伦·坡的忠实读者就是了。 至于在天台上面对狗卷棘同学的一系列表演,倒不是他刻意要达成如此诡谲的效果,而是环境加成下的巧合。 他最初的目的仅仅是伪装成咒灵事件的受害者接触到高专的相关人员而已。 身着白裙和赤足也是因为存有另一套他确信会令人闻之落泪的说辞。 没想到自己做的初步尝试竟然直接中了大奖,为了不在高专方面进度过快,赤枝不得不让『克拉丽丝』暂时消失。 低头在手机上圈定了一个东京郊区的位置后,他把手机息屏收回口袋。 「请问是预约的比提小姐吗?」眼前穿着衬衫短裙套装完全不像宗教业人员的盘星教成员问道。 「嗯。是我。」穿着灰色的长风衣带着一顶深紫色钟形帽的女人紧了紧围在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含煳地做出了回答。 第49章 还算宽敞的和室之内, 跣足箕坐在上首的男人身披袈裟,面有慈悲之像,笑容庄严, 狭目投射而出的眼神意味深长。 正是盘星教的现任教主, 夏油杰。 「——是有什么烦扰而来拜访的呢?」不同于往常直接指出参拜信众的疾患, 这一次夏油在短暂注视后笑容不变地进行了提问。 站在和室中央被宽大的围巾遮去了下半张脸的女子捂嘴发出轻微的咳声,用一双钢蓝色的美目回视着夏油。 就位置关系而论, 实际上『比提』小姐的目光还带有点俯视的意味。 「请不必误会,咳嗽仅仅是近来有些受寒,我的来意并非如此。」似乎是担心被误解,女子解释道, 「因为听说盘星教的教主大人在祛除邪祟上非常擅长,所以特地前来问问看。」 「我本人是否就是邪祟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比提小姐的语气十分镇定。 夏油的眼睛微眯起来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又一次, 他用一种通常不会在『教主模式』出现的口吻问道。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闻言缓缓摘下围巾。 「因为有很多时候, 我觉得自己并不像一个人类。」 赤枝一边揣摩着夏油的脑迴路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尽力表现出一种『非人感』。 他用一种安闲到反常的语气接着说道:「就好像鸟类有4种视锥细胞而人类只有3种一样,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和别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像色盲那样的缺陷,但科学的手段却没能解决我的疑问。比起精神异常的可能, 结果居然将希望寄托在怪力乱神之事上, 真是让您见笑了。」比提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苦笑。 夏油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从脸上消失了, 在听到比提说出『缺陷』二字时甚至将撑在颊侧的左手也收拢在腿上。 「那也会先考虑是他物影响吧,为何问自身是否是邪祟呢?」教主大人微蹙着眉头问道。 站在下首的女子像是忍受着什么内在的疼痛一样轻微地颤抖起来。 「我——」 仅仅说出一个字后,她就勐地打住了, 再一次开口时又恢復了理智的常态。 「抱歉, 我过于失礼了。今天就叨扰到这里。」 一边鞠躬一边说完后, 比提转身就准备离开——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 鞠躬起来的女子在抬首的瞬间眼睛无法自控地睁大, 整个人在惊讶下忘记了其他一切事呆站在原地。 「如何——」 直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惊慌失措地回到了现实。 「什么?」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微弱问句,而提问者连转头的勇气似乎也不具备。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夏油用一种有别于营业状态的温柔口气问道,几乎是循循善诱。 像是无法把目光移开似的,比提小姐依旧注视着虚空中的同一个位置,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介于恐惧和安心之间的表情。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对着夏油说道:「我看到的,是悬浮在整个房间里的怪物。」 似乎是听到了满意至极的答案,夏油轻轻地招手。 从片刻前被他放出,在和室中浮游着的咒灵终于变回咒灵玉回到他手中。 ------------------------------------- 「所以这是咒灵,而能看到咒灵的我是拥有咒力的人?」比提小姐的尾音渐轻,话语中除了迷茫还带有一丝怀疑。 「咒灵是真实存在的,每年都有很多人因此而死。」说到这一点的夏油语气有些微妙,「而咒灵是从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 他相当耐心地『教导』着这位误打误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新的『家人』,对于显然是因为特殊视野受过伤害的同类,他从不吝于慷慨地给予帮助。 「拥有咒力的人可以将自身的负面情绪转化为咒力,所以只有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中才会生出咒灵。」他尽量不显痕迹地用语言进行诱导,「你并不是什么邪祟,只是比普通人更为优越罢了。」 第79页 也许是错觉,夏油觉得在他说出『优越』的时候,比提的钢蓝色眼睛中闪过了仿佛注视着什么客体的超脱目光。 下一秒。 「抱歉,我果然还是一下子——」女子的脸上浮现十分真实的窘迫表情,连话都难以完成。 从夏油心中升起的微小的疑惑熄灭了。 让常年自我打压的同类从精神束缚中解脱出来的任务迫切度上升到no.1。 「到盘星教来住一段时间如何。大家都是一样的同伴哦,要有什么疑问的话也能立刻得到解答。」他刻意没有过于温柔地提议,而是使用稍带着命令的口吻。 不出他所料,像是无法拒绝一样,比提答应了,带着他所十分熟悉的一种勉强自己的神情。 又是被猴子伤害过的同类,夏油脑海的某个角落响起嘲讽的声音。 正是因为如此,才一直努力到今天—— 在比提离开房间后,教主大人用一种怀旧的目光隔空注视着远方。 ------------------------------------- 从和室离开的比提小姐又重新把围巾围好,这一次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眼睛。 赤枝一边从盘星教的建筑中不急不缓地离开,一边回想着刚才和夏油的会面。 过于温柔。 这是赤枝在和夏油杰这个至少杀了上百人的诅咒师近距离接触交谈后感受到的对方的特点。 到现在也有27岁了,这么些年维持着一个相当大的教派,结果居然基本没什么心机吗? 从小野狗人均套娃剧本组转场到直来直去用拳头说话的咒回片场,赤枝突然有点不适应。 撇去原本作为少年漫的立场不谈,从现实世界的角度出发,夏油杰当年的叛逃其实是一个掌握着超规模武力值的思想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在情绪和激素的支配下进行的激情犯罪。 只不过普通人的激情犯罪最多抄起菜刀捅人,而身为特级咒术师的夏油就能一口气屠杀一整个村落。 但盘星教是另一码事。 盘星教属于多人数的组织犯罪,这些来也不知道诈骗金额有多少。 还有夏油杰作为邪.教头子教唆诅咒师加入他的消灭普通人大业。 总之都是一些要靠着深思熟虑,常年辛苦经营才能维持的犯罪业务。 理论上来说,夏油杰这些年也应该见够人间百态了,怎么就对一个甚至没摸过底的『比提』小姐这么轻易松口? 明明诅咒师阵营里以恶人居多吧—— 难道说夏油其实是那种靠武力值坐镇的特殊吉祥物吗? 赤枝按下了几种更『不敬』的猜想,发愁的心情依旧没有改变。 夏油杰对于同伴看重本来对他是个利好消息,但也要分程度和情况。 赤枝作为伊拉斯谟在横滨活动的时候,的确是把学生作为光明正大的弱点设计,但那是有通过玩弄手段让伊拉斯谟成为了一个制衡的中心,谁惹都只会吃亏的存在的前提。 而夏油把自己的弱点放得这么明显,同时还是一块很多人觊觎的肥肉,他就这么放心自己武力值的震慑,觉得不会有人针对性地出手吗? 不管夏油担不担心,反正赤枝是在替他担心。 在赤枝的计划之中,他本人是要利用夏油的这一弱点搞事的,但如果人人都能利用的话,他想得到的结果就算完成了恐怕也无法维持。 他又回忆了一遍0卷的剧情。 夏油听说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的消息然后在乙骨忧太的第二次任务现场插了一手,近距离体验了一下里香的完全显现后就觉得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拿下诅咒女王。 新宿的百鬼夜行则完全是个槽点过多的计划。 一方面感觉用力过勐,一方面又感觉是隔靴搔痒,手段和目标之间差得很远。 更不用说夏油本人紧接着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就赤枝知道的所有情报汇集起来,要承认这个结局的合理性,那有两点恐怕不能忽略。 反派boss羂索到底在背后为了推动夏油杰的死亡做了多少事。 以及夏油杰在这个时间的生存欲望到底有多少。 这可真是—— 抛去脑中对夏油产生的不合时宜的同情,赤枝对接下来要做的事稍作调整。 夏油杰身上作为理想主义者的软弱,就由『比提』小姐来替他剥掉。 既然想要改变咒术师的命运,自顾自地死了可不行,已经杀掉了超过百人的话,至少抱着身披黑暗的觉悟努力下去如何? 毕竟,指望五条悟那个鸽派靠着培养年轻人来对咒术界进行洗血,那真是乐观过头了。 身处这个位置,一个几乎是可以绝杀逆转全盘的绝佳位置,赤枝绝不会允许夏油随随便便迎来落幕。 第50章 枷场菜菜子和枷场美美子。 乍一看是金髮和黑髮的不良貌美jk, 实则是更恐怖个一百倍的霸王花。 在新宿吊死了几个辅助监督来着? 总之是无条件挺夏油但自己没什么多余想法的那一类。 然而此刻,在比提小姐眼前的姐妹花—— 「一起去逛银座吧,比酱说不定能带我们进酒吧, 美美子你觉得怎么样?」左边。 「菜菜子……夏油大人不会允许的。还是去看看新开的时装店?」右边。 第80页 结果喜好这不是和普通jk完全没有区别吗? 注意到了面前年长女性的呆滞,已经拿着手机在搜索地点的金髮女孩稍停了手上的动作, 问道:「差点忘记问了,比酱不是日本人吧,要不要我们带你逛东京?」 「诶?那个,其实我——」红髮的成年女性犹豫着说到一半停住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想去的话, 那我也——」 然后比提小姐就被两位青春期少女拉去逛商场了。 ------------------------------------- 自以为在带孩子业务上已经非常熟练的赤枝受到暴击。 怎么说呢?东京和横滨的氛围真是相去甚远。 赤枝在穿着高跟鞋走了3个小时后,从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对夏油杰的某种敬意。 从幼儿阶段养到如今的15岁的少女, 竟然能在善恶观混沌的同时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夏油的男妈妈之力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 这也同时反应了某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就是了。 「比酱, 真的不自己买一件衣服吗?」 听到在耳畔响起的问句,赤枝及时地回过神接上回答:「不用了。稍微有点过了那个年纪了, 比起自己买新衣服还是看你们买更开心呢。」 开什么玩笑, 如果表现地积极一点说不定会被拖到更衣室里, 他还没道德底线低到这个程度。 「结果最后逛了一个下午感觉比酱完全是在给我们拎包呢,有点不好意思。」 在太阳的位置掉到只剩最高点的一半的时候, 菜菜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嘱託一样有些懊恼地开口。 整一个下午的银座之旅中,比提小姐除了在《读卖新闻》报馆前露出少许感兴趣的神色外,一直只是跟随着少女们行走着。 精通察言观色之道的赤枝适时表现出一点大姐姐应该有的气势, 说道:「没关系哦。和你们一起出来玩我很开心, 接下来我请吃烤肉吧。」 没心机的大人养出的没心机的小孩就这样轻易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三人去了一家稍微有点昂贵的店。 没到菜单上不会标价格的程度, 但也不是没预约能够吃上的那种。 在愉快的全身疲惫和『滋滋』的油脂香气之中, 女孩们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变得轻飘飘起来。 看着在对座一手包揽了烤制过程的比提小姐,不知怎的菜菜子就脱口而出道:「比酱,之前是干什么的呢?」 比提小姐在来到盘星教求助的时刻似乎已经是无业状态。 握持着夹钳的手在烤网上方停顿了片刻,一时间包厢里只有烤肉在炭火上方缓慢蜷曲时汁水滴落而发出的『噼啪』的声音。 然后比提小姐优雅地把夹钳无声放回餐盘,朝着两个女孩露出安慰性的微笑。 「是很寻常的工作。谘询什么的。因为我想离出生地远一点,所以在有机会的时候才主动调来日本工作。」她略偏着头进行着回忆,「只是来日本之后看到——」 比提小姐没有说完,但菜菜子和美美子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因为日本的咒灵太多怀疑自己的精神问题恶化然后辞去了工作。 从前在家乡有着悲惨回忆,而如今独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在精神的桎梏中生存着。 黑髮的少女抱着娃娃的手稍微收紧了一点。 「跟随夏油大人吧。」有些突兀地,美美子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家人要相互帮助。』常年接受的教诲浮现在她的心头。 「跟随吗——」年长的一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夏油君的确看起来值得信赖。不过我暂时没有从事宗教业的想法啦,而且日本的法律这方面好像是对国籍有所限制的。」 和盘星教人员接触的这几天里,比提小姐还没有了解到更深的咒术界的现状或是夏油杰的身份之类的情报,也就是说盘星教在她的眼里暂时还只是一个成员都比较特殊的宗教团体而已。 「不是说那个啦!」感觉力使在了空处,女孩只好进一步地问出了其实不该在这个场合谈起的话题,「你的咒力控制得怎么样了?」 「咒力啊——」比提小姐从善如流地更改了话题,「感觉,还算顺利?」 她的语气在后半句话时变得有些迟疑。 「怎么了吗?有问题我们会帮你解答的。」说出这句话时,菜菜子觉得自己胸口的压抑稍微散去了一些。 「直接说的话好像有点解释不清,我还是演示一些好了。」说着,年长的女性低头从随身携带的拎包中翻找起来。 再抬头的时候,她手上拿着一只老式打火机,看颜色是纯铜的。 比提小姐用她象牙色的手指打开打火机的盖子,然后不轻不重地拨动上面的打火轮。 完全不像一只老式的打火机,几乎是手指拨动的瞬间,上面就吐出黄色的火焰。 是煤油打火机才有的火焰颜色。 接着,比提小姐用另一只手从身上的长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白底红标的烟盒,十分熟稔地单手推出一支香菸。 菜菜子和美美子不知为什么双双沉浸在这种仿佛美国上世纪老电影的表演之中,都没有出声提醒包厢内属于不可吸菸区域。 接下来发生的事并不是比提小姐好整以暇地点上一支烟,然后用修长的手指、烟雾缭绕、闪烁的火星和钢蓝色的眼睛维持电影氛围。 第81页 而是—— 年长的女性小心翼翼地拈着香菸的一端,然后把另一端凑到打火机上摇曳的火苗上方。 在火舌舔及香菸的一瞬间,比提小姐松开了手,但在那支香菸能落地之前,不,应该说落到半空中之前,就已经完全燃尽。 最后仅剩下落在桌面上的一小堆黑灰。空中几乎完全没有烟雾,不仅是香菸该有的那种烟雾,连通常烧了点什么会有的由碳构成的黑烟也没有。 在菜菜子和美美子注视着桌子上的黑灰时,比提小姐的说话声音随即响起:「在学着使用咒力的时候,有一次想抽一根烟,结果就是这样,还差点烧到了手和家具。」 包厢中又一次陷入了微妙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黑髮的女孩才有些语气不稳地开口道:「这个,应该是术式吧。菜菜子?」 「比酱,你有试着点过除了香菸以外的东西吗?」金髮的女孩也同样心情并不平静。 「呃,没有?」红髮的女人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疑惑,「这个不是什么常规情况吗?」 ------------------------------------- 比提小姐被没有心情继续吃饭的两位少女在结帐后立刻拉回了盘星教的驻地。 以及被要求在夏油教主面前重新演示并且做了更多燃烧试验。 最后在训练场上留下颜色稍有差异的『灰堆』十几个。 从一开始的香菸这样的易燃物质到最后连通常意义上的不可燃物都无差别地被点燃了。 违背着科学定律地氧化了他们找来的所有试验物质,即使在脱离火焰后反应产物又自发地重新反向反应。 比提小姐使用的仅仅是一只煤油作为燃料的普通打火机而已,并不是什么缠绕着诅咒的咒物。 那么—— 夏油杰重新打量了一下站在几人之中有些手足无措的红髮女子。 术式是能够将一切物质点燃吗? 将使用条件限于用一只普通的打火机点燃则应该是下意识给自己设定的『束缚』吧。他想着。 「对不起,有没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情况?」像是不能再忍受周围若有所思的视线,比提小姐举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提问。 又是由对不起开头吗?不是日本人在这方面却有着比日本人还糟糕的习惯。 夏油压下跑偏的思绪,用眼神安抚了对方的不安,然后才解答道:「比提小姐,你的术式恐怕非同一般。」 「只能把东西烧掉算什么呢?」又一次,从钢蓝色的眼睛里投射出了有些奇异的眼神。 夏油沉默了一瞬。 能够不分对象地燃烧,这样的术式在他看来当然是十分强力的,不管是面对咒灵,还是人类。 但对于一直生活在猴子中,持有着那种思维方式的比提来说,的确听起来不是什么有用的能力。 「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连点一支香菸也都做不到了。」 像是要印证夏油的想法一样,比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用一种复杂的口气说道。 白底红标的lucky strike映入夏油杰的眼帘,将他原本酝酿的安慰之辞全然堵住,他勉强地问道:「好彩香菸吗?因此少抽一点菸也算是好事吧。」 比提用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烟盒外的玻璃纸,发出很轻的笑声:「其实我本来也不怎么抽菸,只是——」 「只是藉以寻求一点点『好彩』罢了。」 第51章 比提小姐以往就不怎么抽菸是真的。 毕竟除了她本人以外, 那支看起来十分漂亮的纯铜打火机在别人手上总是只能艰难地冒出几个火花,要真有这方面的习惯的话,用这么一支中看不中用的打火机点火肯定要急死。 比提小姐不喜欢她的术式也是真的。 这些天进行了的诸番世界观更新似乎也没能动摇她继续过普通人生活的想法。 不过, 她倒是暂时将盘星教当做了一个可以较为自由地说话的互助会。 譬如,在看到菅田真奈美在管理着教派中的常规事务时下意识地说道:「之前美美子好像建议我来盘星教工作,要是你们需要财务人员的话,我可能能稍微帮点忙。算税什么的。」 来自交税是重中之重的阿美莉卡, 比提小姐会这么说也是很正常的。 在菅田真奈美想出一个不太尴尬的回应之前, 路过听到比提的话的米格尔就爆发出一阵不带恶意的狂笑。 对于这个虽然已经开始开发术式但还完全不了解咒术界常识的新人, 夏油派原本的成员多半持有『她已入壑中』的想法,因而态度也都相对友善。 「怎么了吗?」比提小姐半带迷茫的双眼转向米格尔,后者的笑声瞬间像是呛住了一样消灭。 她赏心悦目的脸也是友好态度的原因之一。 要是她理解了这一团体是如何运作后还愿意留在这里的话, 有个人来分担这些事务似乎也不错? 菅田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在口头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倾向:「比提桑现在的话,还是专注于学习有关咒术的知识吧。」 「也行?」比提小姐没有说过什么拒绝的言辞。 如果这种日子能够一直维持—— 没有将真实揭露而仅仅用友善的表面面对彼此的日子有一种让人沉浸在别样的气氛中的体验。 然而,这是不可能长久的, 说到底,两边实际上都在期待着这种平静被打破, 不是吗? 第82页 ------------------------------------- 盘星教经济上的维持源于大笔来自信众和委託祓除咒灵的奉金。 受到咒灵纠缠而不自知的普通人在受教主『诊治』后因灵验而自愿上供, 知道咒术界又因种种原因宁愿找上诅咒师而不是咒术协会的社长、高官则通常成为长期钱袋直到被榨干为止。 如夏油本人所说,有用于收集诅咒的猴子,也有用于筹款的猴子。 今日找上门的『贵客』显然是后者。 连秃得油光发亮的头顶并整个露在外面的脑袋都淌着汗, 面目焦急的表情扭曲到五官有些错位。 以一种全然无礼的态度叫嚣着, 仿佛上吊绳一样的领带在涨得通红的粗肥的脖颈上发生了位移。 夏油用一种看不同生物的眼神看着对方。 「——赶紧把我身上的咒灵祓除掉!」有些失真的声音从面前的生物体内传出来。 堆积的肉。 脂肪和蛋白质。 外面套着的像模像样的布料随着肉.体的震动而起伏着,更多的由声带震动产生的声音变成无意义的噪音从夏油的双耳和大脑中间流过。 夏油维持着他的微笑转身看向一旁的菅田真奈美, 说出了残酷的问句:「多少了?」 穿着无袖连衣裙的女性翻开手上的记录册, 用汇报『猪一年长了多少膘』一样的语气回答了一串数据。 房间里的第三个发声源在听着这对话的同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发出粗重的『噗嗤噗嗤』的从唿吸系统里传来的声音。 「已经到极限了啊……」依旧带着佛陀般慈悲之像的教主大人遗憾地嘆息着,回看眼前这坨已经无价值的肥肉。 那么—— 轻轻地挥手,只用驱使相当低级的咒灵释放它们的天性。 房间里响起了更多的无意义的噪音,直到几分钟后才逐渐停止。 血液和别的什么液体从倒在地上的肉堆底下流出来,渗入木质地板的缝隙之间。 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两个诅咒师身上则连杀气也没有,仅仅是对地板被弄脏而生出的厌烦之情。 直到和室的障子从外面被突然拉开的一瞬。 ------------------------------------- 象牙色的手掌半空按在纸质的障子上,红髮的女人维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很久没有进来。 菅田真奈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来者的名字:「比提桑——」 随即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要发生这一幕的。 这样的想法在房间里的两个人心中闪过。于是一时间夏油也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比提的反应。 比提小姐做了一件他们两个都没有料到的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发绳把头髮完全盘了起来。 接着,她弯腰蹲了下去。 丝毫没有停顿地,比提把倒在地上的人类尸体翻了个面,将死者那惊恐又充满痛苦的面孔扳到正上方。 她对着面目扭曲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没有站起来直接轻声问道:「你把世辉会社的社长御田诚治杀掉了吗,夏油君?」 女人的声线和平时说话没有半分区别。 「没错,我用咒灵杀掉了他。」不知为何,夏油将『猴子』一词咽下了。 他接着看着比提面不改色地用手似乎是对御田诚治的尸体进行检查。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尚未结束。 杀掉那个男人时心中并没有起丝毫波澜的夏油在注视着比提的双手直接接触着丑陋的尸体时,开始久违地焦躁起来。 「你在做什么呢?」最后,他还是问出口了。 比提小姐实际上是半跪在地板上,她的膝盖和深色的液体污渍相距不到10厘米。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问句,她直起身把视线转回到活人身上。 「我在对盘星教的本质进行重新理解。」回答的时候,比提小姐的双眼和夏油对视着。 那是丝毫没有被死亡震动的眼神。 就这样接受了吗? 在第一次见面时闪烁在她身上的『非人感』又重新浮现出来。 夏油杰隐约觉得对此事更不能接受的人变成了自己。 随意地夺走了普通人的生命—— 从遥远的过去传来难以分辨音色的声音在大脑的某个角落响起,又被他熟练地按下。 像是察觉到夏油身上缠绕着的异样,比提小姐开口说出带有解释意味的话语。 「我无法对死者产生共情。自那杀身体以后不能再做什么的*,差不多就是这样。」说着,她相当不在意地直接用触碰过尸体的手从口袋里取出那支纯铜的打火机,单手开盖,打上火。 轻轻地伸出手去—— 如同之前每一次的实验一样,被点燃的东西迅速地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堆灰烬。 没有产生铺面而来的热气,房间里的其余一切东西都没有着火,那转瞬即逝的火焰就好像是假的一样。 「你的术式掌握得不错了。」有些恍惚地,夏油杰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好像是这些天比提第一次主动地使用她的术式。这样的事实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 比提小姐『对盘星教的本质进行重新理解』后,盘星教的其他成员也对她进行了重新理解。 第83页 一个一直过着普通人生活的女子如此自然地一脚迈入了死亡和互相诅咒的世界本来是有些奇怪的,但本来咒术师(诅咒师)中间就没有什么正常人。 有这么一种说法是,咒力流经大脑的时候会影响咒术师的思维。那么学习着使用咒力的比提小姐会和以往有所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现实并非如此。 红髮的女人生活中的一切态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依旧是出门在外时总是要带着围巾或者口罩将脸颊遮住,依旧是无法拒绝菜菜子和美美子任何的要求。 连对菅田真奈美说出「我现在可以来帮忙了吧」的语气都和之前试图来『帮忙』时没有半点区别。 依旧是会因为没有咒术界常识时而露出迷茫表情,或是在勉强着自己的时候露出窘迫的表情。 只有她在面对眼前发生的死亡时的面不改色才能证明那天带来的改变是真实存在的。 就好像比提是一个写好了回应程序的机器人,只是在面对突发新情况时打了个补丁,原先没出问题的部分就懒得修改一样。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领会其中的怪异之处。 菜菜子和美美子只是因为比提小姐终于决定『跟随夏油大人』而感到高兴。 米格尔这样本来就是被夏油招揽的咒术师也对于新成员适应良好。 说到最后,其实是在过去坚持着正论多年,又在叛逃后几乎断绝了非咒术师相关的生活的夏油教主本人,暗中有些接受不良。 每当他回想起红髮的女人将手中的打火机凑上尸体,瞬间爆起的火焰时,都有一种不安在胸口徘徊。 第52章 有一些表演会给演员本人带来成吨的压力。 『比提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就现阶段的这张面具而言, 属于套娃又套娃的复合表演。 赤枝扮演的布雷德伯里扮演的比提,而且在夏油面前还得有所不同。 要仅仅针对某人展现出违和感是很困难的,所以『比提小姐』在夏油面前的每一句话, 每一处停顿, 一颦一笑赤枝都精心设计过。 简而言之, 是夏油一个人特供的陷阱。 过去因为能看到咒灵而形单影只。可能曾经因此被普通人伤害过。 强力的术式。非人感。 不计回报式的付出。 这都是赤枝从夏油自身以及他重要的存在那扒下来的碎片。 不过这和赤枝本人实在是相差甚远, 所以每次『比提』呆在盘星教的时候他都有一种自己正在卧底的感觉。 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原作毕竟是从学生视角切入故事, 咒术界的内容不是作为常识不会大篇幅叙述,就是作为隐秘不会轻易揭露。 在时常为咒术界的情报感到迷茫这一点上, 赤枝倒是和『比提』是一样的。 这些天他努力『打入』盘星教的内部后, 也的确听到了一些比较细节的信息。 然后, 赤枝的迷茫加倍了。 如果说异能力侧的政府方属于能力不足(异能特务科)以及有时候手段有点过激(猎犬), 那咒术界这边—— 真的存在对应意义上的政府方吗? 什么总监会、咒术协会之类的感觉好像都只是行业自建的来着? 回忆一下原作里动不动宣告死刑什么的,结果不是国家特殊部门习惯的那种『违法操作』, 而是国中之国的类型吗?! 如果仅仅是分开的两个世界来作考量的话, 还能以就是不同的政府作风来解释,可现在这可是一个世界啊…… 之前想吐槽夏油杰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的赤枝如今更想吐槽本国政府都在干什么。 接着又花了不少时间从盘星教成员那里谨慎地套话后, 赤枝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异能力者出现较晚但遍布全世界而且本国这方面实力较弱。 咒术师大概已经绵延了超过两千年而且由于结界的缘故只有本国比较多而且实力较强。 所以当年政府大概是出于迫切性的考虑才针对性的建立异能特务科,而对已经形成御三家—总监会这种结构不知道多久的咒术界暂时放于一边。 从来没遭受过现代式的『教育』,在战争期间也只是缩在安全的本土, 整个咒术界就这么全须全尾地保留着垂暮之气延续到了如今。 这么看来,烂橘子还算是骂得轻的, 咒术界的高层结构完全就是早该入土却借着时宜苟延残喘至今,五条悟愿意在这个系统下慢慢搞变革实属被pua狠了的结果, 赤枝很怀疑五条这个咒术界的第一战力其实一直都被高层拿来当虎皮和政府方对扯。 把横滨的情况和东京比较一下, 赤枝油然而生一种採访森鸥外对咒术界看法的冲动。 拥有先天得来的且具备可遗传特性的特殊能力, 结果几千年中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职业就是打打小怪兽或者靠诅咒别人做人命买卖吗?那个医生恐怕要笑死了。 甚至赤枝自己都能随随便便想出n个绝对通不过伦理委员会审查的计划案。 某些人身在其中不能勘破, 但各种意义上都属于外来者的赤枝不存在那种思想障碍,非常乐意处理一些歷史遗留问题。 如果不是他选择切入的时间点夏油杰还活着,他会直接用布雷德伯里的马甲把羂索这个死而復生的假油举报给菲兹杰拉德,反正在己方势力过于弱小的时候,水越混越好,然后自己就作为组合的返聘成员在旁边伺机窃取胜利果实。* 第84页 但既然现在夏油还好好活着,自然可以选择不那么粗暴的路线,只是大概会更迂迴,更多自己亲身上阵的部分。 当然这个亲身上阵指的不是打架,而是嘴炮。 ------------------------------------- 比提燃烧的术式和夏油杰的咒灵操术相性不好,所以即使在比提介入更核心的部分后,她也没有参与过夏油时不时更新图鑑的『宝可梦』捕捉事业。 只不过以夏油资深特级术师的实力,即使她去也就是蹭蹭经验,既然比提小姐更倾向于处理文书、财务类的事务,大家也就随她去了。 出门之前多一个人说「祝君武运昌隆」,回来的时候多一个人说「欢迎回来」而已。 比提第一次见到夏油其时正值6月,出于咒灵高发期,情况仅仅比最糟糕的每年五月稍好一点,但眼下转入8月,正所谓七月流火,咒灵相关的事件数量也随着气温逐渐回落。 深夜,夏油了结一桩来自高官的『委託』,独自回到盘星教的建筑之内,虽然谈不上更深露重,多少身上带点寒气。 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他注意到某个房间里暖橘色的光透过障子投在走廊的地板上。 是比提小姐的房间。 虽然没有深夜拜访的意愿,但夏油的脚步大约还是在经过时有所减缓,于是在他走过之前,房间的障子就被推开了。 比提小姐穿戴整齐地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突然亮了一截的光把她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很长。 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和回头看的夏油正好对上。 「……」 两人对视了片刻,不知怎么地互相传达了毫无睡意的信息,接着在比提小姐把障子拉得更开的动作下,夏油鬼使神差地一起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自然是保持着和室原有的风格,只是添了一张跪坐高度正好适宜的小几,上面摆着一台放射出柔和光线的小灯。 「——还适应吗?」在障子拉上之后,不大的空间里两人对坐着,夏油突然有些尴尬起来,接受信众告解时的独处和此时的独处毕竟有很大区别,即使比提的年龄比他要大也一样。 红髮的女人把手上拿的书放在小几之上,把桌上的小灯调了一下旋钮,将暖光改成冷光,然后才抬起头回答夏油的问题。 「大家都很友善。」她囫囵答道。 「那很好。」夏油生硬地接上。 比提小姐有一会儿没接着说话,只是相当无礼地用手指轻敲着几案的表面。 「真是抱歉。」她突然开口道,手指依旧像敲琴键一样在小几上跳着,「我可以问问夏油你是怎么成为盘星教教主的吗?」 不同了。 虽然依旧是对方习惯了的由道歉开句,但比提接着提问的语气透出一种『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就是随便问问』的百无聊赖之感。夏油想到。 但他也没有对这种改变感到十分意外,而是好好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盘星教以前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教主,我想为家人创造一个能够一起生活的环境,然后用了一些手段接手了盘星教。」 他没提报復和满地的血色。 比提小姐在几案上乱跳的手指停止了。 「从教内找到的记录来看,你接手盘星教已经快十年了。你对咒术师的看法依旧没有发生改变吗?」比提的问话仿佛她知道十年前夏油的想法似的。 夏油的狭目眯起,身上的气势发生了改变。此刻不管谁在这里,都不会认错他身周的寒意。 「终结猴子的世代,创造咒术师的乐园,有何不妥?」终于,他第一次在比提面前说出了『猴子』二字,神色中也透出无情,「你潜入到盘星教来,就是为了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夏油似乎已经认定了比提的身份。 下一秒,红髮的女人扶额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像是忍笑又失败了的那种。 「抱歉抱歉,你的回答真是——」 她说话还呛了几下。 「太搞笑了。」 在另一边的杀气浓到接近实质之前,比提小姐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了下去:「夏油君,我问的对咒术师的看法可不是你回答的那种东西。」 「看法,自然是指你看待咒术师的视角,也就是问你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比提把手肘撑在几案之上,双眼从下往上地和夏油对视着,「十年来,你如果一直从未改变过你的目标,结果却始终从一个叛逃了的特级咒术师的角度处理一切事务,那真是十分搞笑。」 明明在这个距离,用不了半分钟夏油就能将眼前的这个人杀死,但比提钢蓝色眸子中传来的某种情绪和她话中暗含的意味让他仅仅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 「非常遗憾,在这个歷史上发生的一切革命性质上都属『毁灭』,在这个部分的确是靠着革命领袖就能完成的。」比提身上的那种『非人感』又一次被夏油捕捉到,「但,接下来的部分嘛,完全是另一码事。」 「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做这件事的人要有统治者的心态才行,哪怕所在的队伍、集体所持有的是家人这种信念,建立秩序的人也一定要清楚『游戏规则』。」 第53章 在比提侃侃而谈的同时, 夏油的思绪却稍微偏到了别的地方。 将近似烛火色的暖光调成冷光对气氛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然此刻的场景会更像毒士对主公进献妖言吧—— 第85页 听到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的主公会拔剑把毒士的头颅切下,鲜血在灯影摇曳的障子上溅出一片痕迹。 又或者是正相反? 「——从个体处得到的经验只能远远的作为参考, 整个系统的运行要在其中每一个人都不必考虑特殊情况下成立。」比提接着说下去, 「暂且先当你有思考过自己成功之后该怎么做好了。提问, 终结非术师的世代后, 非术师是作为什么成分纳入到术师统治的社会体系中去的, 人口比例控制在多少?不完全消灭非术师的话,咒灵依旧会出现, 术师的立场是什么?还是说你倾向于更一干二净的方案?考虑过在遗传学上的可行性吗?」 她一连问了数个极为反人类的问题。 其中的一部分夏油在当年最为极端的时刻曾经想过——他杀死了自己非术师的父母。 但在如今—— 比提小姐依旧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的那种注视中隐约含有的期待让夏油有些恍惚。 和那一天自己催促她说出「看到了什么」的情况不是正好完全反过来了吗? 「我做不到。」 嘴唇张开后声音顺畅地传出来了。 在这样一个深夜, 面对一个很可能居心叵测的人, 夏油平静地承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并不可能实现。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错误的。非术师的『错误』为什么要由术师买单呢?」 由个体而生的仇恨扩散到整体后,报復却只能落在个体上。 「曾经, 我也持有强者应当保护弱者的正论。弱者生存才是应有的社会形态, 我这么想着。」 直到那个不必死去的女孩。直到再也无法回来的学弟。直到被视作怪物的那两个孩子。 「杀掉他们就能结束了。结果不行。将大家保护起来就没事了。结果不行。」 换做是那个人的话,就能做到。那个时候如此直言了。 从那个时候起到底是明知不可而为之, 还是一日復一日的拖延着结局呢—— 「别自顾自地陷入到回忆里去啊!」 比提在夏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以示不满。 「我不想说些骂人的话。夏油杰,我知道我非常可疑,假装自己不知道咒灵潜入到盘星教还搜集了很多情报。但我有没有恶意这一点, 我想你还是看得出来的。」红髮女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倒未必。」夏油终于重回营业状态,露出一个假笑。 「我的确对咒术界几乎一无所知, 来这里做的是类似调研的工作。欺骗有期,我明天就会离开盘星教, 去高专看看。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比提顿了一下, 盯着夏油说道:「我更看好的是哪一边。至于我的目的, 和你算是殊途同归了。」 她像是从身上脱下了一层皮似的, 神情与片刻之前全然不同,显然,这是她所言的『欺骗有期』的旁证。 「我不觉得你对咒术界一无所知。你对我看起来知道得很多。」从前后的变化中终于意识到对方表演中的某些因素,夏油的笑容变得更假了。 「这并不矛盾。」比提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愿,而是回到了她更关心的话题,「我今晚所说的话都出自真心,我想你也一样。」 「只不过承认自己无法完成那种目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乌托邦本来就是空想。而且我的话多少请考虑一下吧,毁灭以及重建的部分。你的确有能做到的事,而且还不少。」 「还有就是,想想咒术师究竟是如何成为现在这种存在的。不仅仅是演变的过程,还有你接受相关信息的途径,和这种结果背后可能存在的动机。」 比提小姐从几案后面站了起来,仿佛给学生布置作业一样说了一长串,说到最后的『动机』二字时更是加重了音,一副正在透题的样子。 然后她就拿起地上的书,推开障子,十分自然地从夏油杰身边离开。 第二天,她果然没有再出现。被教内其他人员问起的时候,夏油也只是说「她有别的选择」而没有解释更多。 ------------------------------------- 赤枝需要留给夏油一段思考的时间,这期间只有『比提』不在,夏油才能比较客观地进行思考。 而夏油越是思考,比提之前的那种表演和她最后说的话就会越深地钻到他的脑海中去。 当然除此之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让赤枝需要暂时从盘星教抽身。 大约在一个礼拜之前东京的某间小学里,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完全显现了422秒。 赤枝终于切身地体会了一把咒术师和非术师的区别,布雷德伯里很明确地感受到某个方向有极强的咒力源出现。 而在祈本里香显现的时候,大概整个东京的咒术师都有所感应——主要是咒力量太大了。 赤枝突然就能理解原作中夏油为什么如此想要诅咒女王,实在是强过头,为此,他还默默上调了乙骨忧太的武力值估计。 调到了绝对不让对方有出手机会的那一档。 感应之后,他稍微蹭了一下夏油这边的调查结果,精确了一下位置——所以比提说要去高专看看的说法还是挺有可信度的,因为乙骨忧太对局势有可能造成影响。 夏油大概会等着看看比提会如何试探,自己则稍等片刻。而他绝对想不到赤枝是为了拖延他和乙骨的初见(单方面试探)才特意说出口此事。 第86页 总之,比提暂时下线,克拉丽丝重出江湖。 换了顶猎鹿帽,身上的衣服换成白衬衫、全是口袋的工装马甲和束腿裤,克拉丽丝踩着高帮靴就直接进了东京高专,也不管结界有没有因为未登记咒力信息发出警报。 至于怎么找到这里,其实当初和狗卷的一个照面就够赤枝往对方身份放小设备了——从横滨片场养成的良好习惯——他在盘星教的犄角旮旯也留了一些。 定位高专相当容易,到达也没什么难的,克拉丽丝甚至只是打了个的,就毫无阻碍地来到这所地处偏僻的『宗教学校』。 根据在销毁狗卷身上的定位器之前收集的数据,克拉丽丝十分轻易地进入了学校内,然后—— 在逛到训练场之前被五条悟逮了个正着。 ------------------------------------- 克拉丽丝相当安闲地在这座看起来很有古意的学校里走走停停,她并不刻意地避开了可能会有的视线,偶尔还用鞋子踢一脚地上的落叶。 「这位小姐,该怎么称唿呢?」从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饶有兴致的声音。 克拉丽丝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体毫无人惊讶的应有的反应。心跳,血压,唿吸,都很正常。 而且,红髮的女人回过头时目标明确地把头抬了起来—— 她就是在等我啊。从背后把人叫住的五条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叫我克拉丽丝就好。」女子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或者拜访者那样回答道,「那想必阁下就是五条悟了。」 她没有掩饰自己认识五条。 等等—— 克拉丽丝。红髮。蓝眼。 还有这张他勉强承认的确很好看的脸。 眼睛上缠着绷带的白髮男人用手指颳了刮脸侧,像卖萌一样歪了一下头。 「姑且确认一下,原来你就是狗卷同学在两个月前遇到的那个白衣女鬼吗?」他问道。 显然,从狗卷棘刚提交报告时一年级生随口说的狗卷做梦梦到恐怖片女主角的传闻到两个月后的今天已经变异出了很多全新版本。 听到这么离谱的问题,即使是做好准备前来,克拉丽丝还是六眼可见的顿住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开口:「我确实在两个月前见过一位狗卷君,当时也的确穿着白色的衣服,至于女鬼什么的可能是误会了吧。怎么,这就是五条君想问的问题吗?」 克拉丽丝非常专业地用语气和表情演示了『我们快点切入正题』的不直说版本。 五条悟用非常浮夸的表情表示他了解了。 下一秒钟。 正站在训练场不远处的五条用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训练场那边唿喊:「棘,快来认领一下,这边这个『克拉丽丝』是不是你梦见的那个——」 能够清晰传到那边正在训练的一年级四人组的耳畔,对于就站在五条悟身旁的克拉丽丝则完全称得上是震耳欲聋。 然而,让一开始看起非常游刃有余的克拉丽丝陷入呆滞的部分,自然不会是五条说话的音量,而是他如此不着调的态度。 她的的确确是个『入侵』高专的可疑分子吧?两个月前的那种事甚至应该算成是前科啊? 你们这对老同学,对莫名其妙的人的态度还真是一致。 这算什么,对自己武力值的全然信任吗? 侧身瞥了一眼五条那毫无变动的搞怪表情,赤枝艰难地在脑内调整了接下来的一部分方案。 毕竟,他也确实对五条的战斗力毫无办法,对于这个人来说,他无论是立刻被抓到禁闭室审讯,还是站在这里看似能自主活动,实际没有区别。 在心中悲嘆着今日份大失策的同时,克拉丽丝朝着从训练场奔跑过来的人影露出爽利得犹如风一样的微笑。 第54章 在听到五条悟的唿喊声之前, 东京咒高的一年级四人组正在训练场上进行常规的训练。 差不多是原有的三只大猩猩(熊猫也算吗)和一只即将进化的准猩猩之间的互相摔扑。 乙骨忧太在学习使用咒具。 狗卷棘和熊猫正看着禅院真希用竹薙刀三两下打断乙骨的攻击节奏,然后是身体的平衡,最后撂倒。 用薙刀的长柄架住了打刀的刀身, 然后一震—— 原本下一秒会是横扫吧。但从训练场的边缘处传来了无法忽视的五条老师的唿喊。 更令人无法忽视的是五条唿喊的内容。 「棘, 快来认领一下, 这边这个『克拉丽丝』是不是你梦见的那个——」 一年级四人组中除了新来的乙骨一脸茫然外,其余三人都立即做出了反应。 想看笑话的二人和不想被看笑话的一人飞快地朝声源方向跑去,不想被落单的一人也随即跟上。 最后出现在五条悟和克拉丽丝面前的是争先恐后的四人。 「哇哦——」最先到的真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 而随即赶到的狗卷棘在看到克拉丽丝的时候差点剎不住脚。 红色的头髮精准地编发、盘好, 大半隐藏在棕色的猎鹿帽下, 工装背心和高帮靴则让克拉丽丝看起来十分干练。 在明媚的阳光下,她的肤色看起来要比月光下好得多, 基本上只是红髮人群常规的那种苍白肤色。 「海带。」狗卷十分正常地朝克拉丽丝打了个招唿。 第87页 他的几个同学原本恐怕是抱着调侃之心凑过来看热闹, 但他确信见到克拉丽丝还能自如调侃的估计只有五条老师那种人。 不出所料,其余几人除了发出一些拟声词之外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气氛并没有陷入僵硬, 因为克拉丽丝开口了。 「啊, 是之前见过的狗卷同学, 想必其余几位就是你的同学了吧,大家看起来都很有活力。」年长者非常主动地朝他们打招唿,「我是之前蒙狗卷同学救命之恩的克拉丽丝。」 说罢, 她从口袋里取出名片盒, 给在场包括五条悟在内的五人各自发了一张名片。 「所以你是侦探?」拿到名片的五条悟不置可否地说道。 名片上职务的部分印着私家侦探。 「没错, 我是持有运营执照的私家侦探,不过不是日本的执照就是了。」克拉丽丝熟练地露出营业笑脸,「诸位如有需要侦探的业务欢迎致电, 我可以给几位打七折哦!」俨然一副开始宣传工作的样子。 「当然, 狗卷同学的话, 可以免单。」女子稍微曲身靠近, 把目光投向打完招唿就一直沉默着的亚麻色头髮少年,「上一次的见面其实也是我在工作中,不得已直接先走了,希望你不要在意。」 美色攻击之下,一年级四人组全员退避。 在克拉丽丝以要交流业务上的信息为由和五条悟离开后,熊猫看向狗卷,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说道:「棘,看来你遇到的不是恐怖片的女主角,而是职场剧的女主角啊。」 ------------------------------------- 「熟练的对话技巧和运用自身优势,看来克拉丽丝小姐的确是个老手侦探嘛——」 说是单独谈话,其实也就是两人在风景优美又空旷的校园里一边逛一边随口聊天。 「不知道你到高专来找我是想要调查什么呢,克拉丽丝小姐?」五条悟说话的语气虽然懒洋洋的,但其中的暗含的压力依旧逼人。 这个男人,对于守护他的学生,持有非一般的执念。 「来高专找你,其实是因为在这里你最有可能会有耐心听我解释。」克拉丽丝非常上道地首先解释了最有可能威胁到自身生命安全的问题,「就本人的侦探业务来说,主要是找你谘询一点有关咒术界的情报。」 「咒术界相当封闭,对于大本营不在日本的势力来说,想要得到具有可信度的情报非实地考察不可。我作为圈子里唯一一个能看到咒灵的人,被委託了这样的任务——调查清楚咒术师的实力有多强,人数,分布范围之类的。」她毫不忌讳地直接把委託内容透了个底儿掉,「两个月前会遇到你的学生也是因为『实地考察』需要,结果日本的咒灵实力超出我的想像,没有狗卷同学的出现,我大概就会死在那里吧。」 五条的六眼能看出眼前的女人属于只有咒力没有术式的类型,而且在说话的全程都身体反应都很平稳,没有说谎常会有的那些迹象。 是因为被救了或者别的原因所以坦诚以告,还是技艺精湛的谎言家在伪装以获取信任? 「听起来不像是侦探会有的业务呢——」五条声色不动地说道,「感觉更像是spy,要我透露国家情报是不可能的哦,小姐。」 「好像你说的也没错?」没想到克拉丽丝竟然直接贊成了五条的试探之言,「更接近商业间谍吧,先来做市场调查的那种。」 「至于侦探嘛,主要是因为方便。这个职业说起来就想到各种违法操作吧,不管出现在那里都能显得很正常。」 的确,说是侦探的话,会深更半夜只穿一条裙子出现在发生灵异事件的天台一下子听起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侦探不管认识谁都不显得奇怪,上一秒跳红下一秒跳黑也不是不行。就因为这种原因被委託来调查咒术界什么的,其实我也很不情愿——」说着说着,克拉丽丝的身上突然冒出一股社畜的黑气。 「是这样吗?可是我还是没听出来这和找上我有什么联繫呢?」五条并没有被对方的话题带跑。 侦探小姐转过身来,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 「我看到的最基础的情报里也说了这一点——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她停下脚步提问。 五条也停下了脚步。 虽说是最强,但他实在不是什么大权在握的人设。 觉得对方的误解有够难受的五条摆出了一副要做自我介绍的姿态,开口道:「麻辣教师gojo参上!我可是两袖清风的好老师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听的很懂吗? 克拉丽丝内部的某个人发出无声的轻笑。 预料之中的答案。那么—— 「表述不清真是抱歉。我再说一遍吧,我会找上你的的确确就只是因为你是最强。」 侦探的口吻中透出一种势在必得。 「咒术界这里难搞到让我准备直接报告放弃的地头蛇,只是指你一个人而已哦。」 透过一层绷带,两双色调不同的蓝眼睛对视着。 「你认为咒术界里除了我以外的人的意见都属无关紧要吗?」最后,五条用相当委婉地问法重述了克拉丽丝的语句。 通过之前对方透露的信息,他大概能猜得出来所谓的委託方指的是什么。 一向只是在某个限度内才随心所欲的男人在这种场合还是会谨慎对待的。 第88页 更不用说那句「只是指你一个人而已」中传来的非常不妙的意味。 「我还以为你会重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问我到底准备谘询你什么呢,五条君。」克拉丽丝轻飘飘地迴避了五条的问题,「这可是我在彻底放弃之前做的最后努力。」 尽管武力值上的天堑没有发生丝毫变动,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已经发生了转变。 彻底放弃。说是放弃这个『市场』会有谁信啊…… 五条在心中难得地嘆了口气,一想到自己居然得持维护烂橘子的立场,真是完全提不起兴致。 「克拉丽丝小姐,那就随你吧。」他口头上还是没什么反应。 不过站在身旁的侦探小姐毕竟不负侦探之名,立刻意会,然后开始『谘询』:「我想知道,在拥有咒力的人群中,最后从事咒术师行业的比例大致是多少,以及咒术师的平均生存年龄是多少?」 这是两个算不上传统意义上『机密』的问题,但丝毫不损其致命的程度。 更糟糕的是,五条悟真的了解过相关的详细数据——他毕竟是五条家的家主,想要知道什么都很容易。 「请恕我不能告知。」五条说出这话甚至不用眨一下眼睛。 「很好,我明白了。」克拉丽丝像是从『不能告知』中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样满意地点点头,「下一个问题是,咒术界中总监会——这个在我调查中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权力机构,所拥有的处刑权,范围是多大?」 又是相当敏感的问题。尤其是当此时此刻的高专内就有着一名被五条保下来的处刑对象时。 「这种问题,你去读读咒术规定不就知道了。」轻浮的声线,又一次没有直接回答。 这一回克拉丽丝没有点头,而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非常平淡地说道:「看来这个问题问得不好。其实主要是我对日本的死刑条例和咒术规定的交叉范围具体该怎么处理比较好奇,大概这是外来者才会有的疑问吧。」 紧接着,她又第三次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五条君,这个是和你有关的。我听说咒灵是从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所以在夏天咒灵事件会更频繁,那么你的出生使得咒灵一方的实力也变强的这种说法,是不是也是真的呢?」 终于,五条悟明白了一点,即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所提的所有问题,实际上都不是期望得到答案的提问,而仅仅是—— 想让他听到的话。 第55章 「克拉丽丝小姐,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是否过于交浅言深了呢?」 五条悟好歹身处咒术界的官僚体系多年,不知经受过多少次试探, 在听懂克拉丽丝一番夹枪带棒的『谘询』后依旧能迅速不咸不淡地回应, 顺便讽刺对方过于明目张胆的行径。 红髮的女人听罢,也不着急,只是笑着说道:「第一次不行, 要等到第三次才能有些进展么?」 她竟然顺势开起了玩笑。 五条见此多少有些无语,说克拉丽丝是有恃无恐吧, 恐怕能在五条面前真的有恃无恐的人还不存在,但这种无聊的撩拨—— 好吧,和他有时候会干的事差不多。 「开玩笑开玩笑。」克拉丽丝像是能从五条脸上那不变的表情上看出心理活动似的挥了挥手,「我可是做好了只能有一次谈话的机会的准备啊。」 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却毫无畏惧的样子, 非要说,还是那种从和五条单独对话后就有的奇怪的坦诚。 「虽说会被你杀死的概率相当低就是了,不过侦探嘛, 不亲力亲为的毕竟是少数吧。」克拉丽丝带着淡淡的微笑, 凝视着地上落下的依旧是绿色的叶子, 「安乐椅侦探那种同行我是羡慕不来, 即使是横滨的那位也总免不了车马之劳不是吗?」 「如果是被委託了案件的调查,按照传统自然要在事件的结尾再揭晓谜题,不过这一次嘛——」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克拉丽丝这次所做的工作性质更接近什么。 坦诚又迂迴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吗? 五条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在这场对话中第一次主动问起了之前一直迴避的部分。 「真是承蒙欣赏。不过一般来说, 不是会先找上在野党吗,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我确实属于温和派吧?」 话题一下子突入到交涉的前端了。 侦探小姐用一种『你总算上道了』的眼神看了五条悟一眼, 说道:「请不用担心, 我们是不会漏过那一边的。只不过我们的目标和你的老同学有点小小的冲突,综合考虑下来,还是你作为交涉对象更为合适。」 「小小的冲突?」 「啊,没错。具体来说我们更接近另一位特级术师,九十九小姐的理念吧。说起来,要是你能帮忙联繫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克拉丽丝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重要信息。 九十九由基,那傢伙不是说要消灭咒灵,然后得出了奇奇怪怪的结论吗—— 等等,那岂不是和杰的观点正好相反? 从脑内搜索着这位不着调的同僚的信息,五条突然愣住了。 「在言辞上耍这种把戏何必呢?」五条脸上的表情从微妙过渡到严肃,「拥有咒力的你却站在要消灭咒力的阵营之中?」 他大约推断出了克拉丽丝背后的势力。 第89页 果不其然,侦探小姐毫无隐瞒的意向,直接验证了他的猜想:「我的确不站在咒术师的立场上,实话说,这世界上的异能力者就够多了。」她的话语中甚至带有清晰可辨的厌倦之意。 这种直截了当反而让五条悟陷入沉默。 「怎么样,现在理解为什么我会单刀直入地来和你谈话了吗?」克拉丽丝抬头看了看天色,「要是戳到了你敏感的内心,那实在抱歉。」 「恕不远送。」又一次被对方毒舌,五条干脆装作生气的样子打算直接终结这场他完全不想要的对话。他抓住克拉丽丝的手腕,用术式直接把人送到校门口。 在五条悟停下来把人扔下,然后准备走人的那一瞬间,他又听到了吐字清晰,绝不是临时想起来的告别语。 「最后给你一个提醒,五条君。最近最好不要把你的新学生拎到外面来,如果你不想验证除了你以外的特级谁才是最强的话。」 ------------------------------------- 眼前的风景瞬间发生改变,自己话都没说完对方就忙不及地跑路,但赤枝对自己这一趟高专之行依旧十分满意。 克拉丽丝半根毫毛不损地被五条悟直接送出来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 比如五条立场的动摇,比如他非常完整地接受到了自己想要传达给他的所有信息。 而且会直接被境外的异能力组织找上,想必五条悟回去以后也会好好反省自己平时的态度是不是太明显了的。 实话说,不同于之前对夏油杰的恨铁不成钢,赤枝对五条悟的鸽派心态接受度很高。 毕竟,五条一个从烂橘子中的『精华』,御三家长大的咒术师,就算性格再怎么放纵不羁,在潜意识里也不会首先选择破坏——他原本的地位能做到的事就很多了,推倒重建在他眼里会是一种损失过大,吃力不讨好的选择。 退一万步讲,五条悟作为一部作品中的最强,而且是主角的导师,本身就必须是保守派,如果态度激进,那故事根本就写不下去,或者五条就会直接变成反派。 但这种让五条在原作中束手束脚的保守态度,却是赤枝可以利用的点。 身为最强,而且一直有传闻说自己的诞生导致咒灵实力变强的五条悟,一定是除了九十九由基之外,对整体性的消除咒力计划接受度最高的关键性人物。 而如果他知道了在幕后操纵了当年星浆体事件这场悲剧的反派boss羂索的目的正是让所有人获得咒力『进化』的话—— 五条悟直接立场转变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一想到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人可以互相牵制,赤枝就觉得自己之后的计划成功率很高—— 解除在日本设立了搞不好有两千年的结界,让整个日本地区的咒灵强度以及咒术师强度从此回落到世界的平均水平。 这就要提到为什么这一次克拉丽丝要大摇大摆地触动高专的结界进去了。 这其实是赤枝为下一次对天元进行拜访所作的预警。 所以说,克拉丽丝对五条开的玩笑大概率会成真——到第三次和五条悟会面的时候,一定是这位最强不得不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不过现在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一些他必须得先替五条悟和夏油杰做的事。 ------------------------------------- 东京都,日本司法省的本部。 在这管理着全日本的各种司法、人权事务以及公安调查的地方,可谓是所有人员都是国家的精英分子。 穿着标准西装的人员来来往往,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忙碌,一副正为着国家熬干心血的样子。 在其中,除去司法大臣之外,司法次官毫无疑问就是整个司法省的第二人。 现任的司法次官姓斗南,他的父亲是在大战末期依旧持有继续战争论而被国家所豢养的杀手『银狼』杀死的司法省高官。 斗南次官对横滨的武装侦探社因而怀有仇恨之心,最后在天人五衰事件中被利用来打击侦探社。 以上,就是赤枝从原作中获得的情报。 不同于全员隐于暗中的异能特务科,身为司法省大佬的斗南次官的信息大部分可以直接在网络上查到,赤枝只用稍微确认一下就知道这个复合世界中依旧是这位仁兄坐在这个位子上。 虽然在横滨的时候感觉三个异能组织一手遮天,各种事情根本没有别人的份,但其实这位斗南次官的权职非常之高,不然果戈里也不会给他当了至少半年的助理。 而对于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东京的咒回片场,司法次官的辐射效果可比三不管的横滨要强得多。 眼下离文豪野犬的主线理论上还有很久,但赤枝也不敢打赌俄罗斯人的手还没有伸进来,所以克拉丽丝那个只能骗骗咒术界人士的外国异能组织的先行兵的人设是绝对不能在这里用的,不然情报屋本职的某老鼠分分钟就能查出漏洞。 至于赤枝在夏油杰那里搞的比提人设,由于一开始就没有说透,倒也不是不能回收利用一波。 总之,要做好会被揭穿是布雷德伯里的准备。 于是到最后,去拜访斗南司法次官的就是自称叫『比提』的布雷德伯里。 身为『普通人』,比提小姐并没有直接在司法省总部见到斗南次官的权限,但还是那句话,斗南次官是公众人物。 第90页 想要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休息时间,平时的一些习惯,只要善用搜索和短期的跟踪就能做到,其中避开『视线』达到目标的手法还是赤枝作为但丁时练出来的。 在赤枝准备得差不多的某一天,他先是在白天踩点,给那座低调的一户建留好窗口,接着在院落以外两条街的位置备车等到深夜,然后在所有人都睡了之后从窗口潜入屋子。 夜深人静,正是适合谈心的时候。 当人到中年某些器官功能有些小毛病的斗南次官起夜之后,他出于不想吵醒妻子的想法,习惯性地去了卧室外面的那间盥洗室。 洗手之后他还到儿子的房间去看了一眼睡姿,顺便给儿子掖一下被子。 然而,当他从儿子的卧室关门出来后,他突然从眼角的余光中瞥到起居室的方向传来微弱的白光。 这是在他下楼的时候还没有的。 有人进来了。 好歹是司法省的长官,他多少在平时生活中比别的高官更有警惕之心,他从离身边最近的暗格里取出手.枪,保持着防御姿势朝起居室走去。 在他没注意到的漆黑一片的背后,始终有一双眼睛注视着。 第56章 斗南次官从侧边缓慢又小心接近起居室的房门, 以防自己的身形被里面的人发现。 然而从门缘处朝内窥视的一瞬,他能看到的整个室内都没有任何人,仅仅是空荡荡的起居室被夜灯的白光照亮着。 意识到不对的同时, 灯光熄灭了,室内陷入了黑暗, 背部传来的轻柔的压力将他推入起居室。 怎么回事! 在他紧张地额上鼻上都沁出汗来时,起居室的中间区域突然亮起了暖橘色的柔和的光源。 那是稳定的火的焰光。 在丝毫没有跳动的火苗的下方,可以看到擎着老式打火机的手。 自然, 在被火光照亮的区域中,也有着那手的主人的身影。 橘色的光晕下难以分辨发色、瞳色和肤色,只能判断是个美艷的女人的不明人士正端坐在他的沙发上。 「请不要激动。」那女人突然开口说话, 「走火的话清理起来很麻烦。」 在双眼适应光照的同一时间,斗南次官已经双手握持手.枪, 摆出瞄准射击的标准姿势。 也就是说,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是对着正指着自己脑袋的枪口说话。 「我的脑浆和血液会溅在墙壁、天花板以及地毯上, 还会顺着沙发的缝隙渗入到家具内部,会臭掉的。而且您的妻儿也会从睡眠中被吵醒吧。」她若无其事地描述着自己也许会有的死状,「不如请先坐下, 听听我想说什么如何?」 有恃无恐到简直颠倒主客。 啊不,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客人。 然而斗南次官却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取了一些别的意味。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潜入了自己的住宅,怎么也不可能就毫无后手地被他射.杀—— 他将枪口垂下, 没有復位保险。 「你作为未经允许侵入私宅的犯人,说的一切话我都会作为证词记住。」他用一种别的方式表达了他在听的意思。 端坐着的女人没有因此改变任何的姿态,仅仅是瞥了一眼斗南次官垂下的手。 「请叫我比提。本人属于脖子以下全然无用的类型,您大可不必过于警惕。而且正是因为我毫无反抗能力, 才大胆地来拜访您。」她把手中一直举着的打火机放在沙发前的玻璃桌上, 把双手都摊开朝上以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至于我的来意则请恕我开门见山。我希望您能在这个国家主导新建一个针对咒术师的那种部门。」 在稳定的火苗投射出的光晕中, 比提的微笑看起来十分令人生畏。 ------------------------------------- 在无风的室内,打火机制造的火焰既不会摇曳也不会跳动。 赤枝十分淡定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一边震惊一边克制着自己。 啊,握枪的手还是稳得很,看来得给这位老兄上调一个评级。 在这个国度,不管政客本人的真实立场为何,在位的期间因着整个国家的对外方针,总是会在有可能有关外交问题的时刻非常慎重,所以他其实一点都不担心比提这个马甲的生命安全,之前的表演和扯的一堆废话只不过是为了把对话的节奏掌握在他手上。 「你在唆使我无故地掀起纷争。」斗南次官终于开口了。 大惊喜,看来他真是找对人了,这种回答明显是对咒术界的烂摊子知根知底还想过怎么解决的人才会有的。 「纷争是一个不合适的量级,不过无故嘛也谈不上——您不会想等到几个月后的。」赤枝把摊开的双手收回膝上搭了一个金字塔形,用身体的姿态加强话语中暗示的可信度。 「你难道觉得本国的官员会因为这种空话牺牲国民的生命吗?」似乎是谈话进入了舒适区,对方的言辞变得官僚起来。 比提小姐用脸上不变的笑容作为回答。 「还是说你有非要本国政府出面的需求吗,这位,比提小姐?」斗南次官觉得自己踩准了点,竟然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甚至把之前握着的手.枪也放在了玻璃桌上。 当然,离对面的距离是很远的。 「其实我找上阁下,不过是试图达成利益的最大化,共赢而已。」比提小姐露出一个刻意的苦恼表情,「您是否缺一把趁手的刀呢?」 第91页 「你什么意思?」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话的重点在于自己这个个体,斗南次官的脸色变得不善起来。 「完全的善意。我知道很多关于您的信息,比如您父亲的死因。实话说,想要为您贴身定制一个完美的动机并不难,只是我想了想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斗南次官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一开始,那并不是被戳中隐秘的恼恨,而是一些别的东西,大约过了两秒钟才变成正常的被威胁了应有的表情。 比提小姐眨了眨眼睛,在对面的男人愤怒地回復时更专注于他的表情。 在听了一两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指责后,她相当泰然地像没听见一样从自己的上上一句话接着往下讲:「我听说在这个国度歷来就有把刃长过长而不合用的刀磨短重铸成短刀使用的做法,我的提议有什么区别呢?」 「你这是在贩卖死亡!」又一句冠冕堂皇的批判。 「贩卖吗?这么说也没错。大到战争也不过是经济行为。」赤枝以相当符合阿美莉卡人刻板印象的模式回答道,「不过我本人可是和平主义者,爱好化干戈为玉帛,消战端于无形的那种。」 似乎是为了这无耻的回答感到既震惊又愤怒,斗南次官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然后从对话的一开始就一直端坐着的比提小姐突然前倾重新拿起了那支搁在玻璃桌上的打火机,连带着火苗也发生了晃动,在两人的视网膜上都留下扭曲的亮痕。 「您在生气吗?」凑近后比提小姐脸上的那种苍白显出几分恐怖的味道,她用一种话里有话的语气说道,「那请记住您现在的心情,以及我的提议。」 下一秒,打火机的火焰熄灭了,整个房间重归于黑暗。 斗南次官先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索自己的手.枪的位置,然后才反应过来去开起居室的灯。 等到他把灯点亮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他以外的人了。 ------------------------------------- 提前闭眼做好准备的话,突然的光暗变化就不足以让人完全失去视物的能力。 凭藉熄灭打火机后的一小段时间,赤枝就顺利地从斗南次官的家中撤离。 开着事先备好的车直接驶出这个区后,赤枝才停了下来。 斗南次官毕竟是常年浸淫在这个国家权力中心的老油条,在套完比提能透露的信息后依旧没漏半点自己的意见,表面上的话也说得很到位,如果比提真是个来设套的,也不能从他的话中找出什么漏洞。 不过,赤枝也本来就没打算第一次见面能谈出什么结果。他找上的这位本来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类型,绝不会因为他随口胡诌了一些利弊就做这种风险无法预测的事。 赤枝的本来目标仅仅只是让斗南次官最近更多的关注咒术界的消息,接着对方能接受到的一堆新鲜破事就会印证「不会想等到几个月后」这句话,再然后嘛,估计自己就能凭着『比提』的名字无预约地再和斗南次官进行下一次谈话。 毕竟夏油杰这些年也相对『安静』,目前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想搞个『百鬼夜行』的大新闻的。 然而这个晚上赤枝却在和斗南次官的谈话中感觉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个男人,在比提提到他的父亲的死因时,做出的反应有些不正常。 赤枝自诩也不算什么微表情专家,但布雷德伯里这个马甲的设定在这方面有加点,所以他几乎是在当时立刻就意识到了违和感。 会有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在这方面执念甚重的人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呢? 在斗南次官转着官腔骂人的时候,赤枝在藉机思考。 一种他不能说是完全不期待的可能性在片刻后浮上心头。 这个时间,果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这边已经有和斗南次官搭上线了吗? 一定是还没有正式的明确的沟通过,但老油条本人能意识到的那种勾搭—— 只有在近期有人用类似的说辞出现在他面前过了,斗南次官才会是这种反应。 陀总的目的自然不会放在咒术界上,他大概率只是往这边埋了根线就去忙他那遍布全球的事业了。 但在斗南次官眼中,那就是连着有两方势力找上了他。 这种情况,会让斗南次官更重视或者更轻视比提的提议非常难讲。这么看来,赤枝一开始稍微把出场搞得奇葩一点说不定是额外的好球。 暂时先按照有利方向猜测,那接下来不能排除的一种可能就是斗南次官会把比提找上他的消息传递给另一边——两边要价。 然后—— 赤枝在汽车的驾驶座上把玩着打火机,凝视着明灭明灭的火苗很久。 布雷德伯里会非常透明的暴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他想到。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可能性,反而是一命通关难度提高收益提高的hard模式。 老鼠短时间内不会把重心放到咒术界上来,那就更多地只会作壁上观。 布雷德伯里需要在咒术界完成一场表演,同时展现她的动机和能力。 这场表演必须完美到让观众记住她的名字才行。 第57章 乙骨忧太自从前不久被五条悟从即将处刑中捞出来改为在东京咒高上一年级后, 除了和禅院真希出过一次任务外,一直被五条悟限制在校园之内。 第92页 原本五条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象,只是准备等乙骨对咒力的控制上升一个水平后再进行实践, 但自从上次那位自称是侦探的克拉丽丝小姐和五条谈过之后,他的态度就有所改变。 更多练习,但不准乙骨离开学校。 一开始乙骨还以为自己的危害性经评估过大,不日会重回处刑流程,但是这一天—— 「这次的任务就由忧太你自己去吧。」无良老师毫无前情提要地给出了这样的命令。 在乙骨自己有所反应之前,他的同学先发出了抗议。 「忧太第二次实战就一个人去吗?他的咒力控制万一临时出问题怎么办?」熊猫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那个啊, 忧太是特级咒术师, 这个任务对他来说绝对没问题的。」五条完全没有回答到点上。 「什么特级啊, 那不是你乱填的吗!」禅院真希也毫不给面子地吐槽道, 「我们担心的是万一里香又失控怎么办!」 结果五条笑眯眯地说着「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然后把乙骨给带走了。 在只剩师生二人的环境中,五条看着默不作声的乙骨,用轻佻的语气问道:「怎么啦, 忧太,你也觉得自己完不成吗?」 「不是。」乙骨没有缝隙地接口,然后停顿了几秒再接着说,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的话语声在五条那明明被绷带挡住依然传来压力的注视下逐渐轻微,最后乙骨又低下头去。 乙骨几乎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捏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轻轻地转动。 注视着学生手上的小动作, 五条用仍然听起来很不着调的声音说道:「不用担心哦, 忧太, 老师我呢会一直在周围关注的,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危险, 我会介入。」 「当然, 要是任务结束后你没看到我, 就直接让辅助监督带你回高专。」他又补上一句。 ------------------------------------- 任务并不很难。 可以看出的的确确是五条经过挑选后比较适合乙骨现在锻鍊实战水平的咒灵强度。 有那么几次,乙骨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应付不了,但握紧手中的咒具噼上去之后,退避的却是咒灵。 自己……是不是其实挺强的? 乙骨的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在重伤了咒灵使其失去移动能力后,他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一直是稳扎稳打,但因为紧张,握着刀柄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然而在擦汗略微放松的那一瞬间,乙骨突然背后一阵恶寒,仿佛是被什么恐怖之物盯上了一样。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出力,放出的咒力作用在咒具上,一下子把眼前苟延残喘着的咒灵粉碎了。 不仅如此,他手上打刀形制的咒具也出现了裂纹。 乙骨喘着气有些惊悚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一记造成的附加损坏,暗暗庆幸里香没有完全显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朝四周又环视了一会儿,但刚才那种奇怪的被注视感再也找不到了,他只好把产生了裂纹的咒具收入刀鞘,准备离开。 丝毫没出他意料的,在帐外等候的只有辅助监督,没有五条悟的身影。 乙骨再一次扫视了一边四周,然后什么也没说地坐上辅助监督的车回了高专。 ------------------------------------- 「所以你是等着我来?」 在乙骨忧太在惊吓中加大出力一刀秒了咒灵的同时,在稍远一点的一座建筑的天台上,两个男人正对峙着。 首先说话的那个乌髮披散在肩头,身上照例是袈裟,脸上则完全没有打算偷袭后辈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是一副微笑的样子。 「我是在等,不过是在等你不来。」眼睛处缠着绷带的白髮男人站在离另一人十米远的地方。 沉默。 两人对视着的沉默。 最后先移开视线的是夏油杰,他转头看着乙骨忧太环视完四周,然后坐上车离去。 「我原本想看看你的新学生有多优秀,结果看到的是你的臭脸。」夏油目送着远去的汽车,嘴上并不留情。 五条悟的脸上的确挂着会让他的学生觉得这是个假人级别的严肃神情。 「杰,我不想说那些陈年旧事,但你不能对我的学生出手。」他嘴角的弧度是向下的。 夏油又转回来看着五条,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不过,在这的两个人都知道那只是假笑。 「我怎么会伤害咒术师的同胞呢?悟,你当了老师之后真是操心过度了。」夏油非常淡淡地开口。 五条没有回答,因为这问题的答案过于简单。 乙骨忧太身上的特级过咒怨灵实力有多强,五条悟非常清楚,那么会在乙骨祓除咒灵的现场出现的夏油,目标也只可能有一个。 咒灵操使对诅咒女王产生了兴趣。 「前段时间,有人在高专直接找上我,和我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五条悟突然将话题岔到貌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她向我问问题来做咒术界的调研。杰,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哦,你被游说了?真是想不到啊,大概是悟作为最强早晚会招惹的麻烦吧。真可惜我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夏油的回答十分自然,脸上看不出半分在说谎的样子。 比提小姐在悟那边真是单刀直入啊,想来乙骨的事也是她提醒悟的。夏油对自己的挚友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非常清楚,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不觉得以五条悟的思维方式能想到他对乙骨的关注顺便给他下套。 第93页 夏油在不动声色地胡思乱想之余还稍带怀念地看着五条绑着绷带的眼睛——感觉还是墨镜更加顺眼一点。 不知有没有发现夏油的谎言,五条悟只是随意地切到下一句话:「只是见了一面随便说了几句话而已,结果这几天我天天被上面烦,有的时候也稍微有点羡慕杰呢,不用对上面的烂橘子假以辞色。」 夏油听罢露出的笑容中增加了几分真实。 悟的所谓假以辞色,真的不会让那些傢伙更加生气吗? 真是,干得好。 「就连夜蛾老师都说我,真是的,对方不是都留下名片了吗,想查就查呗。」五条微倚在天台的围墙上,脸上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轻松随意起来。 「那是因为悟总是惹麻烦,夜蛾老师已经对你很宽容了。」被气氛感染着,夏油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偶然地回到了过去一般,两人说起了不带立场,不带杂思的闲话。 但仅仅是这样的一两句话之后,五条和夏油脸上露出的短暂的真心的笑容就又重新褪去了。 温馨的仿佛旧日重现一样的气氛不过是泡影般的幻觉,而他们都是注视着沉重的现实的人。 「忧太的潜力说不定比我还强哦。」已经被公认为咒术界最强很多年的男人很平淡地谈起自己的新学生,「我估计几年内就会成为不得了的下一辈的支柱了,杰,要一起来见证看看吗?」 他委婉但不隐晦地重新表达了一遍『不要对我的学生出手』的意思。 也许还有『请不要做傻事』的那种因着对挚友的了解而产生不祥预感,想要说出口又无法直言的阻拦。 「是这样吗,那我可真是非常期待了。」然而,早已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夏油仅仅是这样回復道。 ------------------------------------- 乙骨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没有完全解放里香,而这次任务的地点由于是五条精心为乙骨挑过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原作中以狗卷棘为主手的『幸福街』任务。 如果布雷德伯里作为比提还呆在盘星教的话,还有那么一丝可能知道这次五条和夏油的见面,但赤枝最近甚至都没在咒术界相关的地方出没过,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近正在时不时冒一下头地钓鱼。 这个点要从赤枝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高专还递了一圈名片算起,从高专离开之后,赤枝的这个马甲就再没光明正大地出现过。 去找斗南次官自然从调查到潜入都是非常隐蔽地行动着。 这种变化最主要的原因是同一张脸在盘星教和高专都出现过后,潜藏着的boss会意识到有新玩家进场。 赤枝坚信羂索一定同时在盘星教和高专都留有眼睛,不然对方不可能如此自然地推动夏油和五条的命运。 也就是说,直接无视除了关键人物以外的所有意见,赤枝去游说的这种行为一定会引起羂索的注意。 而羂索可是个活得好好的boss,他随时可以修正自己的计划,也可以稍微腾出手把影响他计划的小虫子给灭了。 赤枝觉得与其让这个苟了几千年的反派接着苟下去,不如自己当个跳来跳去的小虫子引对方出手,这样他在省了自己去找这个平时不知窝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反派的功夫的同时,还能转移下羂索在五条和夏油身上的注意力。 但在政府这边的事情就属于暗度陈仓的部分,必须隐蔽。 所以他最近用着克拉丽丝的侦探身份,暂时在当一个正常的侦探,接点委託的同时时不时因为调查失踪一会儿,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诱饵』。 第58章 「实在太感谢您了, 我没想到真的还能找回来……」 在被各种书籍和铜版画挤满了空间的一家旧书铺的二楼中间,一张勉强收拾干净的小桌旁坐着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脸上的细纹从眼角直爬到鼻侧,两鬓微斑,怎么看都年逾半百, 此刻正用小手绢抹去眼泪, 说话声十分哽咽。 「接受了委託自然要把事情办好,这不过是职业道德, 请不要过于激动了, 四光夫人, 对身体不好。」坐在对面的红髮女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四光奈绪,结婚前的名字是鹿田奈绪,小时候在爷爷的照看下长大。她的爷爷生前是个藏书爱好者,爱书成痴,拥有不止一本珍贵的初版书, 但在爷爷死后,鹿田奈绪的父亲并不了解那些藏品的重要性, 直接一股脑全部卖出,而当时的奈绪由于沉浸在丧亲的悲痛之中,对此并不知晓, 等知道的时候买走书的书商已经离开了当地。从此之后, 奈绪一直按着幼年留下的记忆试图从各个渠道买回那些书——至少是同版。只是其中一本过于珍惜, 她直到一把年纪了也没能在这个国家找到。 「本来我只是委託您找一本那个版本的《坎特伯雷故事集》的, 但没想到您竟然找到了当年爷爷的那本, 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四光奈绪依旧难以平復激动的心情。 原本,她只是从好友那里听说最近有一个在古籍追寻上有点名气的侦探, 想着随便试试——专业人士总比自己来得更懂一些, 然后并没有太抱希望地下了委託, 结果,这才过了一周时间,对方竟然直接找到了当年被父亲卖掉的那本。 「事实上是因为我也很高兴能看到《坎特伯雷故事集》的古版,怀有私心才专注寻找,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夫人您的祖父曾经持有的那本。」侦探低头又看了一眼摊开的手提箱里放着的那本珍贵旧书,表情有些微妙,「我一直很喜欢乔叟的诗歌。」 第94页 这个世界还存在诗人乔叟确实是个惊喜。 克拉丽丝轻轻将手提箱合拢,推给四光奈绪,说道:「是这样,夫人,我等会儿还和另一位委託人约了见面,是不是——」 她脸上的表情是标准的商业微笑。 「啊!抱歉,我激动起来就话变多了……」四光奈绪接过手提箱,将装着委託金的信封放在桌子上,眨眨眼让眼泪停下,然后下楼离开了这家十分拥挤的旧书铺。 这个约见的地点实际上对侦探来说非常不妥,一般侦探总是在事务所的会客室和委託人进行交接,但对于一个最近连做几件古籍追寻委託的侦探来说,旧书铺倒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当然总是选在这儿,也有克拉丽丝毕竟是个美国侦探,在日本既没执照也懒得找个真正的办公场合的缘故。 她只是稍微向这家生意十分一般的书铺老闆塞了点钞票,就得到了可以把这里当成会见委託人的场合的许可——不过嘛,其中也有侦探帮老闆分辨出一些正品/赝品的回报在。 在四光夫人从书铺离开后又过了半个小时侦探的下一个委託人才来,期间克拉丽丝一直喝着红茶随便看看店里的书打发时间。 「克拉丽丝小姐,你好。」来者是用电话约了一个时间外尚未透露任何信息的委託人,一个穿得如同商业会社小职员的中年男人。 他从这间书铺那老旧的木质楼梯上走上来时发出的声音又轻又有规律。 「你好,我是你要找的人。」侦探小姐的钢蓝色眼睛毫不掩饰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来者,用在这个国家的语言习惯来看非常奇怪的方式回答道。 「呃?我来下一个找书的委託?」似乎是对克拉丽丝的态度反应不及,委託人的语气有些犹疑。 「没问题,请具体描述一下要求,书名,版次,是特定一本还是一版,完好度还有时间限制。」克拉丽丝甚至没问委託人的姓名就直接讲起了委託内容。 「不过,提醒一下,我更擅长找欧洲或者美国出版的书,如果是这个国家的古籍,我很有可能无能为力。」在委託人回答之前,她又补上一句话。 「的确是用汉字书写的古籍。但多少请你试一下,委託金额不是问题。」委託人又一次楞了一下后回答道,但这一次语气反而变得坚定起来。 他甚至略过了更多寒暄的部分,直接开始报起了他想找的书的信息。 在听着这些信息的时候,侦探小姐则全程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盯着委託人,也不知道注意力究竟在哪儿。 「志怪吗?」在委託人说完后,她倒是及时接上了话题,「我明白了。」 是寻找特定某一本书的委託,相对而言信息会给出的较多一些,然而这一次目标无记录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了十年,线索则存在于某个已经撤销编制的村庄。 委託人说完信息后侦探小姐就直接让他离开了,没有进一步询问有关他的任何信息。 ------------------------------------- 克拉丽丝小姐从旧书铺消失了三天,再一次出现后只是露了一面然后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对侦探这行业来说十分正常。 再次离开的克拉丽丝自然是前往那个在行政意义上已经不存在的村子了——做完纸面功夫紧接着就是田野考察。 村庄的确已经荒废了,而且也和委託人所说的信息一致,显然毁灭的原因是天灾。 从残存建筑上的植被痕迹、泥土覆盖变化、风化程度等多方面来看,都和当地气象资料中的洪水符合。 在这种情况下,来找一本书实在是够无语的。 就算是钓鱼,能不能好歹放点好饵? 虽然在心里抱怨着,侦探小姐依旧自觉地进行着调查。 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渐暗,白天被欣欣向荣的绿色植被淹没而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村庄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在很有志怪氛围的地方找一本志怪吗? 其实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毫无遮掩地露出美艷的面孔,侦探小姐本人也很有志怪的氛围。 不知从来到这里的第几个小时开始,克拉丽丝根本就不再进入那些危房或是残垣断壁之内,仅仅是在近半人深的繁草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毫无离去之意地在这呆过了晚饭时间,直到周围只剩下星光和月光作为光源时仍不离开。 被夜间的凉风一直抚弄得左摇右摆的草的茎秆不知何时停住了不动——在这时节、空旷的室外,风竟然完全止歇了。 也不存在任何昆虫或者动物发出的声音。 红髮的女人在月下站住不动了,就好像和周围的异样同步了似的,她只是站在草相对稀疏的地方,默默地抬头看着夜空。 在她的背后,眼睛无法看到的那一边,有一道分布完全不自然地黑色的粘稠的『影子』正悄无声息地潜伏着靠近。 最明亮的月光投下的最接近身体处的影子最黑。 连压到草叶发出的『窸窸窣窣』都不会有,逐渐地,逐渐地靠近—— 「今晚的月光真是不错。」 发出随意的感嘆的同时,女人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形。 快而稳地。 像是扑空了一样,黑色的『影子』落到地上重新溶解进黑色之中,然而在它重新攻击之前—— 突然燃起的橘黄色焰光一下子将原本的黑色沖淡沖远了。 第95页 克拉丽丝小姐并不抽菸,但她拿着打火机的手十分稳定。 照亮她的脸颊的依旧是纯白的月辉,在她指端亮起的暖色的光像是要烧掉一张画的火。 不,那本来就是火。 克拉丽丝弯下了身子,将她那既不圣洁又不邪恶的美貌凑得离在泥土上挣扎的浅黑色『影子』更近。 那『影子』停止了挣扎。 究竟是恐惧还是震撼—— 要是它具备完全的思维能力的话,想必也会贊同的,即那美丽仿佛无法忍受之物,展现出一种安详又不屑地抹去一切的情态。 直到侦探小姐将拿着的打火机凑近到火舌舔上地面,那『影子』都没再动弹。 它最后化为一缕轻盈的烟气升起,在触碰到克拉丽丝的脸颊之前消散。 注视着该烧的东西烧完之后,克拉丽丝没有再停留在这荒僻的村庄里,而是回到了她来时的汽车上。 第二天,她也没有接着寻找,而是直接从那里离开了。 不出所料,在回东京的路上,侦探小姐就接到了撤销委託的电话,除却押金之外,委託人还愿意支付一半的委託金,只是要求再见一面,这次希望在委託人指定的地点进行会面。 而侦探小姐,自然是答应了。 在两日后,在一家传统的长崎人开的料理亭中,面对一桌标准的卓袱料理,赤枝终于见到了咒回片场的boss。 长相非常儒雅,身着和服的壮年男子跪坐在对面,额头上的缝合线没有做丝毫遮掩。 「这是日本的传统料理,希望克拉丽丝小姐你能吃得惯。」完全不提委託事宜,他仿佛一个重礼好客的主人一样说道。 被邀请来的客人并没有穿着作为侦探的那一身干练的衣服,而是长裙加风衣,脸上的表情既不像克拉丽丝,也不像比提,她坐在座位上全身上下均带着一股奇异的轻盈感。 那是比『比提』要非人十倍以上的神态。 「啊,我相当喜欢。」她并未动箸,仅仅是注视着『主人』说道。 第59章 由复杂的木质结构叠搭而成的宫殿拱顶非常高, 但加上升降机经过的高度—— 薨星宫果然是个完全在地下的建筑吧。 深更半夜的由人造光源照下来真是阴森。 说起来天元的结界在『隐蔽』这一点上对位置是不是也产生了影响呢? 站在宫殿内部,等着里间的主人出来的赤枝胡思乱想着。 第二次来到高专的赤枝,只是在进入结界的时候说出了『加茂宪伦』这个名字, 结果很快就有人(天元的两个守卫之一)带着他从正确的『门』进入内侧结界, 期间完全没耽搁。 顺带一提, 半路中还是有别人看到了赤枝的, 那就是五条悟。 不过意识到这一切发生在高专的结界没有发出警报的情况下,五条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插手。 在薨星宫百无聊赖地等着天元观察自己的时候,赤枝就以欣赏建筑风格来打发时间。 「你和那个人见过面了。」 长相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天元从赤枝视野的正前方出现。 「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我会说那个名字呢,看来天元大人非常直率啊。」红髮的女人恬然说道。 真实年龄大概已经好几千岁的天元闻言竟然露出和蔼的笑——当然是以他的标准来说。 「我的问题是你如何找到这其中的联繫的, 那个人的名字不过是个细节。」 最重要的显然是如何发现了天元和对方的关联。赤枝很能意会天元的言下之意。 站在天元面前让整个画面形成一种近乎诡异的对比的女人没有接着卖关子。 「文书工作。」穿着克拉丽丝模式套装的赤枝用很有侦探味的语气说道,「那傢伙遮都不遮一下额头上的缝线, 联繫上加茂宪伦不是什么难事。明治5年之后毕竟有现代户籍制度, 从政府那里能查到的继承和死亡记录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金钱流向,资产交易等等, 还是得怪你们都是老古董, 对这些东西不在行。」 这当然不全面,知道加茂宪伦这个被御三家『开除』的人也有缝线这一点就不是纯靠什么文书分析就能做到的。 不过,赤枝的确从政府那儿的书面文件里找到了很多能帮他逆向推理的信息。布雷德伯里格外擅长这种操作。 天元并没有对侦探小姐的推理发表什么意见,而是依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发现和你有关, 算是半猜中的, 他找上我之后的说辞虽然含煳不清,但立场总体来说不难分辨, 要真是我猜的那个目标,那他绝对绕不开你。」赤枝一边说着一边回忆之前和羂索的会面。 -------------------------------------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克拉丽丝小姐对咒术界相当有兴趣, 是吗?」依旧没有自报家门的壮年男子在发现坐在对面的客人完全没有动箸之意后, 十分自然地开启了话题。 「嗯……还算有趣?虽然是老套的设定,但也不是不能有一个创新性的结尾。」说话的人钢蓝色的眼睛中透出一种细碎的愉悦感。 听到了仿佛反派式的发言,主人脸上的微笑没有半点动摇,反而像是验证了什么一样弧度更大了几分。 「欢乐圆满结局固然不错,但不就落入俗套了吗?」他也改用同一套逻辑描述道。 第96页 仿佛是两个编剧在讨论故事的走向一样。 「我没有控制所有丝线来事先固定织锦花案的想法,审美的眼光之所以是审美的眼光就在于能广泛地接受。」客人回答道。 「那么比提和克拉丽丝是?」 「这个啊——」客人瞥了一眼主人,耐心地在他面前切换了三次神态,「比提和克拉丽丝是角色。」 又回到『角色』之外的客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慄的气势,她的脸有一种让人看久了脑袋煳成一片的魔力。 无法理解的。 坐在那里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 主人非常满意地开口说道:「真是抱歉打扰你的兴致,但这片舞台我暂时要用,请先单纯的欣赏,如何?」 ------------------------------------- 「我本身的某些特质会回应别人想要的部分,像是看书的时候会对和自身一致的观点印象更深刻那样。他似乎是把我当成某种非人类了,我顺势演演。」侦探小姐抱臂站着,向天元解释她之前和羂索会面时都发生了什么。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意思。」天元表示了贊成,但随即话风一转,「但你不是仅仅顺势演演而已。」 「来这里见我,你之前所说的半猜中,另一半则是你自己同样也有想通过我达成的目的。」 侦探陷入了沉默,她挂在右手臂上的左手手指不住地轻敲着。 忽然,她略转身将目光投向宫殿入口处的门廊——在这个位置无法直接看到,但走进来时一定会注意到那片血迹。 干涸变成黑色固渍的陈年血迹。 「天元大人,当年你其实同化星浆体失败了吧。」她稍微歪了歪头,十分笃定地说道,「是不是进化成什么不是人的种族了?」 俨然一副既然你能发现我不对那你肯定也有问题的样子。 「你和这些事根本就没有关系。」天元没有正面回应侦探的质疑。 红头髮的女人把手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脸上的笑容增添了几分恶意。 「真过分,在这个地方呆了这么久,我的老底都被你看光了,然后一句『没有关系』打发我吗?」她单手抛了抛打火机,然后开盖点火,「那我是直接把薨星宫点了呢,还是转投加茂宪伦呢?」 「我可是对各种结局都能接受得很好哦。」 明明在附近还有守卫,而结界外就是高专,理论上守备完全,但天元却接收到了来自对方的威胁。 如果他没有感应出错的话,在这里能对这个立场不明的存在造成彻底损害的只有她自己带来的那支打火机,其他情况顶多在地上留几道墨水印子。 到底是为什么要介入到羂索的恶业之中呢?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一定还有很多情报没有出口。 不应当和目的不明的对方更深入的谈下去,天元十分明白这一点,但如果她真的站到另一边去——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他看着对方手上摇曳的火焰,做出了退让。 ------------------------------------- 「我想要你撤销在这个国家的结界。」 赤枝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自己的真实立场至少会暴露一半,但谈判就是一种如果你什么都不拿出来那就永远不会有进展的事情。 果不其然,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半咒灵的四只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 在此刻就想要撤去结界,实际上就意味着绝对和羂索不是一路人。 天元虽然不知道『无为转变』可以借他的结界大量地改变结界内人类的□□和灵魂,但他很清楚消除结界后日本整体的咒力水平都会下降,这一点和羂索的目标是冲突的。 「这是手段,你的目的是什么?」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存在所做的威胁实施的可能性其实不高后,天元这次较为直接地进行提问。 「我想要降低全日本境内的咒力水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之前我不也是这么和五条悟说的吗——」侦探小姐的大拇指按在打火机的盖子上,面色不虞。 这也很有可能只是手段。但更进一步的目的—— 对于眼前的这个存在,难道真的会有什么家国观念吗,还是说更接近一时兴起? 这么积极地奔走着,要是不完成目的誓不罢休就麻烦了。 「我维持着日本的结界,是因为咒术师需要,但如果他们不需要,自然可以撤销。」天元最终这么说道。 他维持了这么久的结界,咒术师们怎么可能同意撤销。天元是这么想着然后敷衍着说的。 然而,就在他说完之后,原本神色难辨的侦探小姐利落地把打火机收回口袋,直接接口道:「这是你说的,请记住这句话。我会解决加茂宪伦,本代的咒术师则会来找你。」 束缚突然形成了。 惊讶着赶紧回想刚才两『人』的完整对话,天元顾不上迳自原路离去的侦探,陷入混乱之中。 ------------------------------------- 「和天元大人聊得如何?」 赤枝刚从内侧结界中出来,就看到了靠在苍翠的古木树干上的五条悟。 「当然是按照惯例发挥我的伶牙俐齿了。」赤枝回到寻常版的克拉丽丝状态中,「怎么,对于第二次见面,有什么想法吗?」 「感觉你的手段可远远不止伶牙俐齿,我就不领教了。」不太常见的,五条悟带着一副墨镜——在赤枝进入薨星宫之前他还绑着绷带。 第97页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克拉丽丝没有停留之意地朝着高专门口走去的时候,五条还是跟了上来。 快步走了一段路之后,五条还是开口了。 「你们之后,有去拜访过盘星教吗?」他仿佛很不经意地问起,「既然又来到高专,总是把所有势力都调查了一遍了吧。」 「当然去过了,夏油教主给负责人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克拉丽丝的回答滴水不漏。 这一次,在夜色之中,两人走到了校门口,在离开之前,侦探小姐就和上一次一样打断了将要回头的五条:「有趣的事还有一段时间就要发生了,你可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的语气比起不怀好意,还含有更深的意味。 第60章 还有一段时间是个宽泛的讲法, 实际上赤枝也不知道夏油具体会在那一天脑子一抽就跑去高专宣战,不过从他留在盘星教的小玩具传来的消息来看,夏油的确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不被纯爱战神殴打过, 夏油大概认识不到他计划的漏洞在哪儿。 在等待着那个日子来临之前, 赤枝又一次远离了咒术界。 克拉丽丝作为侦探照样活跃着, 如今已经小有名声, 还时不时被某个人请去吃饭——羂索对于这位同意退让舞台,去观众席的新玩家还是留了个心眼的。 就赤枝猜测,大概是在一边寻找着能干掉他的办法一边虚与委蛇吧。 当然,这种所谓的退让自然只是表面上的,赤枝实际上在光明正大地搜集咒术界的资料,不是那种术式之类的禁忌,而是歷史和传记这种不一定非得在术师家族中才能找到的资料。另外还有总监会的固定资产, 投资, 灰钱走的途径等等,这些东西说难查也不难,用传统的查法即可, 虽然没有财报可以参考,但在黑市上有一些有趣的消息。 要问为什么他现在胆子这么大, 那是因为他现在在每一方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人设,稍微做点什么是没关系的。 比如在羂索眼里, 赤枝的行为就是在放弃直接搞事之后在开幕之前打发时间。 而实际上, 他是在准备到时候发给斗南次官的资料——这些东西本来就只对政府方有用。 就这么等了个把月, 等到赤枝都觉得自己那天的提醒是不是有点多余的时候, 夏油杰终于做出了最终决定。 ------------------------------------- 「即将到来的12月24日, 我们将在日落时分开始百鬼夜行!」 在高专的一众人面前, 夏油这样宣布了。 他接着又说明了具体的地址, 一副要决战的样子。不过菜菜子一说想去的店铺要关门了,他就回到了慈父状态,骑着咒灵把人全部带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以说是非常嚣张了。 在此事一发生后有几个人心情极端复杂不提,去竹下路买可丽饼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反正心情不错,一来买到了心心念念的甜品,二来和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比提』小姐重逢了。 当初比提小姐离开后,夏油仅仅说「她有别的选择」,没有多讲内幕,但按照枷场姐妹的理解就是她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毕竟比提小姐一直都表现地很习惯『猴子』的生活,呆在盘星教也只做点文书工作。 原本她们两个对于这种离开是有些不满的,在她们眼中和夏油大人一起生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过非术师的生活属于自甘堕落。但当她们和看起来过于憔悴的比提小姐重逢的时候,那种不满就大半消失,待稍一交谈后则全部变成对『猴子』的不满和少许不会出口的『我早知道会如此』之情。 「你还是回来吧。」菜菜子说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菜菜子看到比提的时候,她正提着一个行李箱,像是十分茫然地站在街头,红绿灯都过了也许久没有移步。 女人的红髮没有梳起,直接披散在肩背上,几缕碎发拢在脸侧将钢蓝色的眼睛半遮着。她半驼着背,总是不离身的围巾没有围在脖子上而只是虚虚握着,一端几乎垂栽地上,也不在乎会不会弄脏。 比提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一种能让人错认成淡青色的苍白,看起来远比上一次她们见到时不健康,还有那陷到眼窝里去的青紫——这人是很久没好休息过了吧? 听到菜菜子的问话后,她的反应也像是慢一拍的,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背,把无神的双眼转到声音来源的方向。 「是,菜菜子吗?」比提小姐似乎是累到连笑容都无法展露,脸上依旧是一副空白,「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和你打招唿。」 她完全没有对之前的问句做出回应。 「比酱,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啊!」金髮的jk用一种不满的语气抱怨到,接触年长者的手动作却很温柔。 旁边的黑髮jk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从比提小姐的手中轻易地拿走了行李箱。 而与此同时,看起来思维已经到极限的比提只是眨了眨空泛的眼睛,像是什么也理解不了一样轻轻念着两个女孩的名字。 于是竹下路的街头上,就出现了两个jk拉着踉跄走着的成年女性的奇妙景象。 「感觉拉着比酱走好麻烦。」走了一会儿菜菜子说道。 不管是拖人、拉人还是拽人,如果受力者本人完全放松不用力的话,施力者要用的劲都很大——要是施力方向不当,甚至可能难上加难。 第98页 眼下拉着已经进入省电模式的比提小姐,两个还在发育期的年轻女孩终于意识到175cm的成年女性的分量有多重,尽管身为术师有咒力加成,走了几条街后也累了。 「大家已经回去了。」看到新的简讯,美美子抬头说道,「菜菜子,要叫车吗?」 买可丽饼要排队,所以之前夏油只是把两姐妹送到就先带着盘星教的其他成员回去了,他对自己两个养女的实力心里有数,也不觉得会高专方会提前主动开战。 菜菜子的术式虽然能够通过手机达到空间转移,但毕竟有限度,只是拉着比提小姐走一会儿就累了的两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打的,毕竟在经济上夏油可以算是一直富养着姐妹俩。 伸手扬招,然后在五分钟内靠边停下了一辆车。 关上车门,报上地址,司机踩下油门—— 平稳地行驶了十分钟后,比提小姐在后座摸了摸睡倒的两姐妹的脑袋,向司机报出了另一个地址。 ------------------------------------- 发生了什么—— 头好晕,眼睛睁不开。 是在做梦吗?还是睡过头了? 美美子。比酱。 「看眼皮下的眼球活动你已经醒了啊,菜菜子。」温柔得要滴出水一样的声音。 是比酱在叫我起床吗? 菜菜子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封闭的小房间,天花板上的两支灯管发出恆定的白光。 一张长桌。 比提小姐正气色很好地坐在长桌的对面。 等等—— 「反应过来了吗?」对面传来的声音带有明显的戏嚯之意,「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哦。」 三人是,坐在对面的比提,以及这一边已经醒来的自己和还睡着的美美子。 「你骗了我们!」菜菜子的声音高到直接破音,她下意识想抽出手机使用术式,却发现自己正被用束缚衣绑着全身。 「是保护,保护。」坐在对面的女人摇摇手指,「要是你们不那么激动的话,这个也不是不能还给你们。」 她在桌子上放上了手机和吊绳,那是姐妹俩的术式媒介。 「我会把你吊死。」被刚刚菜菜子的声音惊醒的美美子对眼前的叛徒发出宣告。 闻言,比提笑了起来,她用手推着吊绳转了个方向。 「抱歉抱歉,要是想泄愤的话请便。说起来,这根吊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绳子可真是令人艷羡,我倒是挺想带走作为纪念的。」她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恳。 比提小姐肆无忌惮地在姐妹俩面前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夏油大人不会放过你的。」在意识到挣扎无效后,女孩们也只能发出无力的经典警告。 「是吗?他要怎么知道是我带走了你们两个呢?」 年长的女性单手把披散的红髮撩到耳后,露出笑意盈盈的双眼,另一只手把菜菜子的手机当着三人的面解锁。 她熟练的不用看就能直接找到那支手机上夏油杰的号码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拨打。 「……哔。」接通的瞬间比提又选择了挂断。 「……哔。」「……哔。」「……哔。」「……哔。」她面色平静地连续五次拨通了那个号码然后立刻挂断。 最后一次挂断后,她将菜菜子的手机sim卡取出来直接掰断。 「我想夏油教主现在也还是不知道是我带走了你们。你们有什么提议可以让他不要找错人吗?毕竟他的敌人好像也蛮多的。」 比提小姐非常满意地看到了两个吓呆了的女孩。 ------------------------------------- 夏油杰接到第一个菜菜子的电话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枷场姐妹有时候的确会因为逛街什么的晚回来一些,他甚至以为这通电话就是要告诉他这一点。 但电话接通后立刻挂断了。 紧接着又是四次接通又挂断。 发生了什么?他艰难地试图理解,直接在手机上反拨回去,传来的告知音变成了「手机已关机」。 夏油的背一下子凉了,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又连续打了好几次。 第三次听到「手机已关机」时候,他默默按掉了电话。 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刚在高专宣布百鬼夜行,现在竟然就直接对他的逆鳞下手,这真是高效啊! 会是谁? 最好的情况是她们被高专带走了,那么悟会保护她们。 最坏的情况—— 那么百鬼夜行的日期和地点就会改变。 原本穿着袈裟总是仿佛得道高人一样的男人周身缠绕着恐怖的煞气,睁开的狭目中透着冰冷的杀意。 我不介意替悟先给烂橘子换血。夏油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房间。 第61章 情报的价值具有时效性。 所谓攻其不备这种百试百灵的战术就是建立在情报差和灵活决策上的, 即便手法并不出奇也无妨——越是常用自然说明越是有效。 赤枝恐吓完枷场姐妹后没多久,他作为比提的手机就接到了电话。 来自斗南次官。 反应速度不错啊,赤枝这么想着, 不急不缓地接听了电话。 「夏油的那两个女孩是不是在你那儿。」明明是疑问却说成了陈述的语气。 赤枝晾了对方两秒, 才开口:「斗南次官现在应该在开会吧,抽空联繫我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第99页 恭敬的口吻不掩其中真实意味。 斗南次官的确是在会议中途打了这个电话——在讨论如何应对百鬼夜行的会议上。 说起来政府方这次能消息如此灵通反应及时还是赤枝的努力。 在第一次和斗南次官会面察觉到他的异样后,赤枝就改变了原定的慢悠悠拖着让五条和夏油自己去进一步联繫政府方表诚意的计划,开始把空闲的时间全部用于攻略这边的进度。 调查咒术界的经济脉络, 歷史纠葛以及在现在的政界的影响力,赤枝仿佛一个主动倒贴的智库一样收集资料并做好了分析, 还加了一点咒术界违法乱纪的摘要——当然重点不在随便杀人, 而是偷税洗钱,合成一沓纸寄给斗南次官。 不过这只是看起来像倒贴,实际含义更接近威胁——在资料的最后赤枝加上了他不介意把同一份资料分享给日本经济团体连合会的暗示。这个国家的政客嘛,即使出生世家,依旧会在财团面前瞬间滑跪, 看不懂暗示随时可以被换掉。而经团连大概会为这些趴着吸血的蠹虫震怒也说不定——高价的术师服务还保证不了安全, 不如移居国外算了。 赤枝很快得到了回应。显然这个政府内部的鹰派很早就想过整顿咒术界,最激进的时候甚至考虑过整体把术师编入军队, 但战败后这一方一直被打压得很厉害, 相关构想也就一直搁置。 但经济犯罪是另一码事, 属于可轻可重,很好调控的罪名, 非常适合作为政府介入的藉口,在烂橘子那里看起来也像是政府分润一点油水的意思, 而不是准备把咒术界整个起底。 所以其实在月余之前, 斗南次官已经通过正常政府内程序组了一个小班子在准备处理这方面的事, 整个流程非常经得起查,没有一点受外国势力唆使的样子,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其实他不仅被唆使了,还是同时被两个势力唆使。 然后夏油杰这边就爆发了。 夏油大概想不到当他在高专口出狂言的时候,自己的话正被实时转播到东京都好几个秘密部门的负责人那里。 大约在夏油离开高专之后,半个小时内他们就开始开会,速度上比总监会和高专说不定还快上几分。会议名义上自然是如何应对这场已经发了预告函的恐怖袭击,实际上则是在讨论如何藉此机会更深一步介入咒术界事务,能占多少便宜云云。 在讨论到最好能让五条和夏油两败俱伤,然后控制一方分裂咒术界的实力时,负责关注盘星教动态的人员突然冲进会议室表示情报有变。 夏油的两个养女似乎被人绑架了。就在刚才。 会议上众人皆惊。在他们动手之前居然就有人先下手为强了? 没意识到此事中还可能存在其他势力的会议成员大多认为是总监会干的,但在很久之前就被『预告』过现在发展的斗南次官几乎是立刻意识到是谁在捣乱。 他顾不上别的,要求会议暂停,跑到无人处就直接拨通了上次留在资料上的『比提』的联繫方式。 果不其然,电话接通后对面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我们之间是不是缺乏一些沟通?」不同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局势被对方随意影响的现在,斗南次官的口吻变得软弱得多。 不过赤枝对这种表演自己也很熟,他完全不吃这一套地回答道:「我觉得不缺,您这不是立刻反应过来了吗?」 在斗南次官准备试探性地问条件之前,赤枝又接着说:「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哪怕口水说干,到时候也分不了一杯羹,您该对这种事有心理预期的。不过我顶多算是中间商赚个差价,不会影响您的整个布局。」 什么叫顶多算是个中间商,这根本就是两头吃。还他的布局,这布局最初是怎么来的难道他不知道吗? 斗南次官的职业素养阻止了他在电话里吐出脏字,只是语气稍冷一点:「你最好只有这一次。」 虽然这么说,但他其实也没抱期望。 「请恕我不敢苟同。都说与其自己淘金不如卖水给淘金客,这当然是长远生意。」赤枝以相当符合美国佬歷史的方式讲道,一副要在这儿生根发芽的样子。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隐约的脚步声能从变得嘈杂的背景人声中分辨出来,然后拿着电话的人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安静的室内,接着才是斗南次官的说话声。 「那么请来谈谈我们两边就此接洽的事宜。」 传来的回声让赤枝明白另一边已经在会议室公放了。 「这真是求之不得。」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斗南次官能迅速判断出带走枷场姐妹的真实人选和目的不代表其他人也能知道。 至少整个盘星教都没往其他方向想过——他们只觉得可能是总监会干的。 出于对挚友人品的信赖,夏油完全没怀疑过五条悟这个理论上最容易做到这件事的人,但他对于非术师的极端轻视也让他完全想不到能在现场完全不留下打斗痕迹就把菜菜子美美子带走的人可能不是武力值高超的术师。 诱骗。药物。事先替换相关监控并买通司机。 赤枝使用的手段超出了这位特级术师的脑迴路——即使是夏油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伏黑甚尔在阴险程度上也和赤枝没得比。 第100页 没办法,武力不足,计谋来补喽。 至于另一个有可能猜出赤枝捣鬼的羂索,赤枝给那个『委託人』的号码发了一条『特等席』加一个微笑的emoji表情的简讯就愉快地拉黑了对方。 反正羂索知道克拉丽丝作为侦探的联繫方式,真想找过来有的是办法。而且,赤枝敢打赌对方不会放过咒灵操使的身体,所以就算时间紧迫到难以修改布局也不会重新开始苟,而是加大活动力度试图控制局面。 只要夏油还没死,赤枝就不愁没办法把羂索钓出来。之前虚与委蛇了那么久,现在也到了给出『大惊喜』的时间了。 抢先把枷场姐妹握在自己手里,则是赤枝对『该如何使得夏油的弱点不被其他人利用』的解法。 因为枷场姐妹并不是『比提』的弱点。 虽然要让夏油和政府方谈,但『人质』得在赤枝手里,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装模做样套了几层假动机的傢伙自然不会动菜菜子和美美子一根毫毛,如果姐妹俩要落政府方手上,那最后搞不好不是三方绕过总监会重建咒术界的秩序,而会变成夏油忍辱负重替政府干脏活找机会自爆的be结局。 加入赤枝这个乍一看有些莫名其妙的『境外势力』,可以让那几个原本属于敌对范畴的人的合作意向增强,彼此之间非致命的冲突也会暂时搁置。 至于那个最严重的,不纠正就没法合作的冲突,赤枝自然也会想办法去除——夏油要是死都不愿意回头,那这场戏所有人都唱不下去。 和政府方正式搭上线后,赤枝作为主动权掌握方,非常直接地要求了信息共享,鑑于他能说的部分其实大多都已经通过斗南次官传递过了,最后就变成赤枝单方面蹭着对夏油和总监会的监视数据,政府方敢怒不敢言的状态。 「直接从服务公司光明正大地调手机数据也太方便了吧。」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在电脑上查看着从另一边要来的数据,赤枝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他甚至本人直接来到了政府方的工作地点——要是不知所踪的枷场姐妹死了的话,夏油很可能会报復社会——这也算是一种人质两种威胁了。 至于为什么政府方无法找到枷场姐妹,自然是赤枝的道具效果。在带走姐妹俩的同时,他就半随机地用『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啦』替换了同时段的大量监控,配合一些车辆交换的小把戏和能从黑市用钱买到的附加服务,让人想要找到正确的痕迹几无可能。 其实如果去找异能特务科说不定能查出来,但内务省的异能特务科和司法省向来水火不容,真要求到老对头身上也不会是短时间内能发生的事。这也是当时赤枝找上斗南司法次官的原因之一——合用的刀自然不仅仅是能用来对付侦探社,也能用来打压异能特务科。 前期工作做得十分完备的赤枝眼下故而能肆无忌惮地呆在这儿,一边查看最新情报,一边欣赏周围人忌惮的目光。 我在他们眼中说不定是个神秘的境外势力在台前的代言人。他还有空胡思乱想。 电脑上的某个特地标出的红点突然闪烁着发出信号。 赤枝立刻回过神来。 等等,夏油这是要干什么来着—— 第62章 下午三点, 天极高,无云。 在东京的某一个繁华的街区,行人往来如云, 嬉笑声不绝。 在其中有一个身段既高,容貌又十分标緻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在其中, 他身上穿着黑、金、绿构成的袈裟,神色肃然, 让旁人不由自主地都让出一米以上,但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这或许是好事, 如果真有路人凑得很近的话,他身上缠绕着的血腥气是绝不会被忽视的。 「叮——」 是很多西式店会有的门前的小铃响起的声音。 本来只是背景音一样的东西在另一种声音响起后发生了变化。 「今日下午限定产品,要来试试吗?」 有些熟悉的女声声线。以及那同样有些印象的说话腔调。 夏油杰在回忆起是谁之前, 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转身看向说话声响起的方向。 是穿着围裙, 头髮一丝不漏盘起的比提。 对自己的可疑似乎毫无自觉, 她看到夏油停了下来, 甚至从只从店内探出半个身子变成直接走出店门招徕。 「甜点或者饮料, 拯救你的坏心情。」十分滑稽地说着不像样的推销词,比提走到了离夏油很近的位置。 夏油准备转身离开。 在这个时候, 没有心情听—— ! 站在那里的女人一只手拿着手机, 仅仅是朝他做着口型没有发出声音。 嘴唇抿起, 然后发爆破音式地迅速张开。 有节奏地重复了五次。 ------------------------------------- 「请问您想要香橙风味的欧蓓拉还是白巧克力覆盆子慕斯呢?」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服务生似的, 比提对沉着脸走进咖啡店内的夏油问道, 「饮品的话咖啡或者茶都有。」 「你——」 「嗯?」她以一种无辜的表情应对夏油那富有压力的逼视, 「有什么话请先点单。」 咖啡店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如果不是本来店内就只有这两个人, 其余的客人也绝对会被吓跑的。 第101页 「咖啡。」夏油最终说道, 像是为了避免更多类似的问题,他又补上一句,「意式。」 「很好。」热情的女服务员转身进入吧檯,直接端出了一杯看起来冒着热气煮好不会超过3分钟的咖啡。 香气很勾人。 明明对方只是笑盈盈地端到桌上,夏油居然真的拿起来喝了一口。 直到苦涩的液体接触到味蕾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比提还在盘星教时给大家煮咖啡的情况,而是不明情况的敌人递来的可疑液体。 回到脑海里的戒心让他直接食不知味,捏着杯柄的手也因此直接僵在半空中。 「诶?有尝出来味道不对吗?看来裸头草硷更适合加在红茶里——」在夏油楞住的同时,服务员已经在他对面落座,顺便口出暴言。 客人的周身气势瞬间上升到马上可以开打的程度。 「开玩笑啦开玩笑。」比提小姐坐着不动如山,表情和语气都难以辨别真心,「只是这批的咖啡豆偏酸,烘焙程度和以前我用的不一样而已。特级术师的药耐程度什么的,根本找不到足够的数据,我不会在没法确认有效剂量的情况下给你下药的。」 她的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更深一度的暴言。 「为什么?」 被对方莫名其妙的行径搞得思路都混乱了,夏油也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为什么具体指代那些问题。 但被提问的人却像是比他更心里有数,也不介意条分缕析。 「先说和你有关的最重要的一点,我想让你理解,死亡,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 说着说教式的话,不知怎的,比提身上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味道,反而从眼底透出疲惫来。 夏油静静地听着。 「能不能解决问题,这个世界是不是糟糕透顶,自己的手到底有多长。并不是只有你才会思考这些问题。每秒钟地球上就会有多少人死去呢?从古至今有多少人耗尽了短暂的寿命踌躇着做出自己的尝试,觉得现状不可忍受的话,不如想想一百年前,一千年前的人是不是也这么想过呢?」她的话语声中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温柔。 不过在濒死者耳畔说话的死神之音也是温柔的。 放弃吧。 自己似乎是被如此规劝着。夏油想到。 另一种隐约的明悟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应该只是这场谈话的由头,现在恐怕正在安全的地方呆着。 他依旧不做声。 「奋力地跃向了深潭,不,悬崖,想着终有一日,解脱一样地死去。在我激怒你之前,这种念头占据了你几分呢?」比提的眼睛深深地与夏油对视着。 「你的恨意固然是真实的。但情感并不是那种只要一种强烈就能把其他种类消除的东西,更不用说以你的程度,连掩盖其他的情感都做不到吧。」 如此下了结论。 「你上一次和我交谈的时候,似乎更在意我对咒术界的影响能力,比提小姐。」夏油在如此久的沉默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却偏得很远。 这一次则完全专注于他的『分析』。 「因为现在和你交谈的是我,不是比提。」不是『比提』的女人回答道。 「人格分裂吗,怎么称唿,这位小姐?」夏油意外地轻易就接受了这个离谱的可能。 然而。 「也不是。比提是虚构的,这个身体有时候还会自称克拉丽丝,也一样。虚构的角色是扁平的,对人格的理解力也是固定的,比提不在乎死者,她更在乎咒术界的发展,而克拉丽丝是个侦探,她喜欢智力上的考验。我是真实的人,所以更关心人。」 一边否认自己是人格分裂,一边甚至详细说明了人格的设定吗? 至少的确看起来非常不同。 夏油耐心地等待着另一个名字。 脸上并没有游刃有余,而是写着烦躁,疲惫和沉郁,红头髮的女人用左手的手指敲着自己的额头,她说道:「你可以叫我蕾娜·布雷德伯里,这个名字是我的真名。」 「雷想要阻止悲剧发生。她讨厌看到人死去,不只是普通人,任何人都一样。她觉得把某个个体视为更优越的存在很愚蠢,她不相信一劳永逸。」布雷德伯里虽然说着她现在是作为蕾娜·布雷德伯里存在的,但除了第一句话以外,没再用第一人称说话。 「所以比提觉得我可以改变信念,和悟合作推翻总监会,而雷只是希望我不要死去吗?」夏油的话揭示其实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对当时比提留下的话进行思考,「你还真是一个悲观的人。」 他露出一个苦笑:「虽然做法更加极端就是了。在来这里之前,我可是已经和总监会开战了。怎么,你觉得这个时机更好吗?」 尽管局势朝着比提的目标变化着,夏油却笃定地认为现状是布雷德伯里造成的。 情感支配了行动,他再明白这点不过了。 布雷德伯里的脸上浮现了难堪的羞赧,这也是她和比提不同的一点。比提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在精准的控制之下的。 虚构的角色不会失控。 「雷总是迟疑着,她会把事情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然后爆发。她想了很多计策试图强行让你活下来,但她最后选择和你摊开聊聊。」布雷德伯里说道,「如果谈话失败,她会直接把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位置告诉你。」 第102页 虎头蛇尾的计划。最后跑来直接和他摊牌。 夏油大概意识到直到「死亡,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布雷德伯里才在他面前出现,之前故弄玄虚的则恐怕是所谓的侦探克拉丽丝—— 三分之一的对方,或者更少,究竟是为什么如此在意他呢? 在他问出口之前,他就得到了回答。 「蕾娜·布雷德伯里在美国的时候更多以克拉丽丝的状态存在着,她的确是接到了委託来对咒术界进行调查才来到日本。但雷想在咒术界寻求一种治疗。她的确觉得自己很奇怪。」说话的时候,布雷德伯里的脸转向了窗外。 初次和比提见面时的记忆突然在夏油的脑海中復甦了。 ——红髮的女子将遮挡着脸部的围巾轻轻拉下。 「因为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像一个人类。」 这可真是—— 原本夏油觉得比提那段时间的表现是完美的针对着自己的演出,现在他只能苦涩地在心底希望蕾娜·布雷德伯里不是一种更深的更完美的表演。 他真的应付不了这个。如果布雷德伯里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的话而对他如此在意的话。 「我……杀了很多人。」与和比提谈话时不同的放弃意味从夏油的话语中渗透出来。 并不是那时候的『我做不到』。这种事已经承认过了。 在只有二人的咖啡厅里流转着的是两人份的无奈、烦扰和痛苦。 「对不起。」布雷德伯里并不是在为与她毫无关联的杀戮道歉,而是在为自己听到了夏油的自白道歉。 「你和悟都觉得我必然会败在那个少年手上。可那种结局是我为自己赚得的。」夏油也变得坦诚起来,「让比提来劝我说不定会更有效些呢。我能做得更好,背负起罪孽去做真正能改变术师命运的事。她会冷静地这么说吧。」 「对不起。」布雷德伯里又一次道歉。 「别再道歉了。这是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说的,现在终于说出口了。」夏油说道,似乎是把和比提的第一面也算在其中,「你没什么可道歉的。」 「我想通了,死就再等等吧,接下来要和谁谈,悟吗?我会去的。当然,是为了一切我能做的事。」绝不含有其他理由。 第63章 「那个, 虽然你有干劲是很好,但现在还是暂时销声匿迹为妙。」听到夏油杰的宣言后,布雷德伯里呆愣愣地说道。 「克拉丽丝之前花了大力气调查咒术界, 发现了很多不得了的事——」 她的脸上表情迅速地变幻着,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放弃悟的学生还不够,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又在幕后发生了吗?」 夏油在做出决定后,说话变得非常直接。 「这个究竟算不算你不知道呢?」布雷德伯里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但她毕竟没有隐瞒的意思,「有人谋划了你的死亡。」 她的话语仿佛夏油已经死了似的。 「并不是新闻啊,雷。」夏油回应道。 他将对方的话理解为有人想确保自己在『百鬼夜行』中死去。 布雷德伯里抓了抓自己的头髮, 把原本盘得好好的没有一丝碎发的髮型搞得有些乱。 她嘆了口气,说道, 「还是从前面讲起好了。克拉丽丝遇到了一个头上有缝线的男人, 和各种记载比较后,她觉得那个人是加茂宪伦,也就是说, 她推测对方能更换身体。」 这句话中含有充分的暗示, 但夏油听了也只是微蹙了一下眉毛。 可布雷德伯里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淡定不起来了。 「然后, 她在和对方接触之后根据产生的猜想直接去东京咒高找了天元。克拉丽丝在那里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上一次天元和星浆体的同化其实失败了。」 什么叫做上一次天元和星浆体的同化其实失败了? 夏油觉得自己的大脑一时间失去了理解力。 理子就死在他面前。接着自己被那个人打到无力还手。 然后悟就变成了最强。 血色从他的眼前闪过。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女孩在被一枪爆头之前露出的笑容。 再然后是—— 「不知是当时还有另一个星浆体,或者是又有新的星浆体降生,总之,天元很安定。*」 啊, 想起来了,是九十九由基对他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毫无怀疑的接受了,一直到今天之前都是如此。因为这个国家的结界依旧好好地存在着。 不, 也不能说要怀疑, 九十九说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推测。 「还有一点。在和星浆体同化失败之后, 天元已经完成了进化。那一位现在的状态,比起人更接近咒灵。嗯,应该说精灵?」布雷德伯里并没有因为夏油明显陷入沉思的表情停止讲下去,「这么说你应该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夏油明白了。 他不用在无数繁杂的信息之中寻找线索,布雷德伯里的前后几句话已经清晰地勾勒了一个阴谋的轮廓。 有人需要死去的咒灵操使的尸体来控制天元。 虽然不用几秒钟就轻易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夏油的脑海并不比之前正常,他的头脑内依旧几乎是空白。 他接着回忆下去。 那个时候,他接受了自己和悟的护送任务不过是在明面上的幌子。 第103页 有些人藉此隐蔽地运送了另一个星浆体,有些人藉此来杀悟。 他因此对术师的命运产生了进一步的质疑。到底谁需要保护?他这么想着。 接着是灰原的死。 自己的人生仿佛从星浆体任务开始后就一直朝着无尽的深渊跌落着,一次又一次受到命运的嘲笑。 但如果,编织着线的并不是那无情的命运的手,而是真实存在的某个人呢? 夏油的头产生了幻痛。 好像有一根签子从太阳穴贯穿了头脑,连眼前的画面也发白扭曲。 只是理解了存在的这种可能,他就产生了比平时咽下咒灵玉时更深的呕吐感。 就在刚才,布雷德伯里还说着「你的恨意固然是真实的。」 现在他却产生了一种将自己的恨否定的冲动。 被操纵着。 和悟决裂了。 还有杀死—— 夏油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布雷德伯里投来了担忧的注视。 「没什么。」夏油回答道,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差点又想偏了。」 「就算这些年背后有别人操纵,我也不能否认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走到这条路上是我的选择。杀了那么多人是我的选择。一直持续地恨着也是我的选择。」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布雷德伯里没有说什么。这种时候被禁止了说「对不起」就只能以沉默来应对。 「我现在有点明白雷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阻止我了。」夏油甚至平静地设想下去,「一直没有察觉地满足了别人的意愿,最后的结局自然也是写定的。还有悟,他也一直没察觉的话,恐怕在我死后也会大吃苦头吧。」 在自己身上没有远见的人在挚友身上倒是眼光精准。 「五条君那边,一直是克拉丽丝在联繫。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羁,但他内里其实是相当谨慎。」布雷德伯里隐晦地表明在另一边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过现在还没到和他摊牌的时候。」 她终于把话题转了回来:「你现在销声匿迹的话,加茂宪伦或者总监会自乱阵脚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会增大,但又不至于真的直接大动干戈,在12月24日之前都是如此。」 「以我为饵吗?那不联繫悟也说得过去,他的演技不好。」夏油又打量了几眼布雷德伯里。 看来不管是雷,比提还是克拉丽丝,在算计人这件事上都同样擅长,大约只有出发点和手段偏向的区别。他想到。 「克拉丽丝或者比提会帮你躲起来。咒术师在这点上水平实在一般。」布雷德伯里从不知道哪儿摸出一把钥匙推给夏油,「这是xxxx的钥匙,菜菜子和美美子都在那里,等会儿送你过去。还有就是——」 她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走到吧檯后弯腰取出一沓纸又走回来。 「给你的小抄。」布雷德伯里把纸放在夏油面前,「布雷德伯里整体联合出品。虽然不知道你对那个时候比提的话想了多少,但你大概需要补一些别的资料。你看不起的『猴子』最擅长的东西。」 她脸上带着略带嘲讽的笑意,夏油觉得那嘲讽之意同时针对着室内的两人。 「你看完了之后,自然就知道该去联繫谁。你想怎么做,雷没有立场接着阻止,比提大概也懒得计较。差不多就是这些。」她随意地做了结语,周身透出一种很深的疲惫。 「那你要去做什么呢?」夏油瞥了一眼纸张最上面上写的小字,把钥匙收了起来。 布雷德伯里没有接着回答。 ------------------------------------- 赤枝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如果让夏油知道,很有可能会坏事——他在等五条悟的反应。 夏油和五条这一对挚友除了在理念上产生了分歧以外,感情上这么多年下来依旧非常深厚,属于『虽然你是我的敌人,但我还是最相信你』的级别。 在自己完全没放下的同时,他们两个又觉得对方肯定已经放下了。 所以夏油在答应布雷德伯里要暂时带着枷场姐妹藏一段时间的时候,思考的事宜全部都是会不会提前开打,盘星教会不会出事之类的,没有想过五条悟如果发现夏油在和总监会起冲突后失踪会是什么反应。 没错,那天赤枝在政府这边的对策小组的办公室蹭资源,在电脑上看到的信号就是夏油自已一个人去找总监会了。 夏油有没有打死人赤枝不知道,他只是分析了夏油的行动路线然后在对方回程一定会经过的地方用钱暂时把一家咖啡店包下了一个下午,然后在那里等人。 以上这些情报,政府侧完全知情,但在咖啡店里『比提』和夏油谈了些什么,离开后两人去了哪里的情报,全部被赤枝用道具进行了干扰。 在夏油的主动配合和帮助下,干扰的比赤枝带走枷场姐妹那次还彻底。 至于布雷德伯里给夏油的那一沓资料,算是赤枝之前给斗南次官的资料的升级版和完整版。 重点自然依旧是咒术界的经济分析报告和可要挟的点,但后面附上了几乎等长的政府内部相互制约的资料,还有就是异能力者的既往沿革和如何在如今获得特殊地位的。 没办法,总监会的烂橘子们虽然烂,但毕竟段位低,只会嚷嚷着乱发处刑令,但在司法省这里混的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夏油不在这些方面『补习』是玩不过老油条们的。 第104页 夏油看到这种直白揭露隐秘的资料后会怎么想,赤枝懒得再仔细推测,反正总不至于又重新回到老路上——明知有陷阱还去跳那就是傻了。 让赤枝如此放心的另外一点在于他在资料中也详细附上了撤销天元的结界的构想。这其实是个可行的构想,尤其是蕾娜·布雷德伯里是来自国外的咒力拥有者,更增加了某些方面的可信度。 在这种方面具体该怎么操作,赤枝一个没经过系统学习的外来者肯定没特级术师来得了解,就让夏油自己慢慢想该怎么处理未来的事宜好了——撤掉本国的结界要是出于非本国人的主张那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以及,如果赤枝的计划进行顺利的话,夏油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室友和他一起『补习』了。 决裂了十年的挚友想必有很多话想说吧,那不如一边叙旧,一边坦诚地交流对未来的构想,磨合着达成一致,然后再一起去和政府方谈判。 赤枝真诚地期待着『最强二人』的復活。 第64章 五条悟是从夜蛾正道那儿听到夏油杰失踪的消息的。 昨天, 下午,总监部,死伤—— 听着现在的校长, 过去的班主任将消息一一报出的时候, 五条觉得自己关注的点和夜蛾想告诉他的点不一样。 「——明白了吗?」戴着黑色墨镜的夜蛾问道。 五条悟维持着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眼下高专事务繁忙, 虽然依旧对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学生有些担忧, 但夜蛾在说完话后也不得不回去工作, 顶多离开的时候连续回头看了好几次。 五条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 虽然他经常表现地很不正经,学生几乎没一个把他当老师尊重的, 但这么多年下来, 他还是学会了摆出正经脸来唬人。 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的五条脑内的思绪实际已经乱成一团。 不,这种形容对一个拥有六眼的男人来说不合适, 应该说他的脑内刚刚发生了超新星爆发。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飘来飘去,同时他又还能保持正常的思考能力。 但两边想的东西分得很开。 又是夜蛾老师来充当这个角色。 他首先想到这一点。上一次听到巨无敌坏消息就是夜蛾老师告诉他的, 那次他还反覆地问,因为觉得听到的消息太荒谬了。 杰怎么可能会杀了那么多人/父母, 怎么可能会叛逃呢?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编也编个可信度高一点嘛。 杰对正论的坚持比他可要深得多了。 但现实之所以是现实, 不就在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吗? 然后他花了很长时间去习惯一个『夏油杰叛逃了,是敌人』的世界。 五条悟不能说他有真的习惯了,因为无论如何当他想起夏油杰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那个和他臭味相投的同学。 看到乘着咒灵的夏油教主在高专里用扭曲的表情和语气说出差不多是恐怖袭击的宣言, 五条悟也还是觉得很怪。 那是一种觉得别人穿错了衣服的别扭感。 但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什么,他能说的话在之前忧太任务那次就已经说完了。 夏油教主离开的时候, 五条悟心里多少产生了一点类似『完蛋, 肯定就是这次了』的糟糕预感。 倒不是他对忧太的信心有多足, 而是对于老同学那副信心爆棚的样子的不信任。 当天的会议上五条非常敷衍地说了一些夏油「不可能主动挑起必败的战争」的废话, 心里实际上不置可否。 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已经不再了解你了?他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想着。 也许是我一直都不够了解你。他又想。 在五条甚至还没能酝酿出一点要去做非做不可之事的勇气时,整一个事态一下子如脱缰的野马一样跑得偏到不能再偏。 身为五条的家主,就算五条悟一直不和烂橘子同流合污,走得很远,他也算是咒术界里消息很灵通的人。 所以他很快知道了枷场姐妹的失踪。 那对看起来完全不像的姐妹,杰的养女吗?在这个时候失踪—— 啧。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在照常搜刮新甜点解压。 食慾消失了几秒钟。然后他想了想试图帮忙找人。 但在他把想法付诸行动之前,他被叫回了高专,显然是总监会那边也了解了这个消息,防止他这个和『敌人』过去有密切联繫的特级术师立场偏转。 这个反应,那枷场姐妹大概不是烂橘子们绑走的?五条隐约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于是回到高专在自己的大脑里盘算如何阻止悲惨结局。 已经在面皮上扯破,那个人要怎么活下来呢?拖家带口的也不好逃啊…… 还全面战争,决裂的时候不就承认了力量的差距了吗? 五条有些沮丧地想来想去都觉得老同学会硬刚,而他自己—— 也不可能放水。 放水实属侮辱人。 他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学生放水。毕竟乙骨能不能赢,怎么赢也是个问题——年轻人潜力无限,一日千里。 克拉丽丝就这么放弃了这个『市场』的另一个玩家吗? 五条的思路突然转到那个提前了太多就说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的女人身上。 还是说自己已经足够了?那要是『五条悟』不可利用,她会不会改选杰,把势力重新洗牌—— 第105页 五条给自己的思路及时剎车。 真是被那傢伙的分析带跑了。要是想让杰能活下去,说不定最快的方法是自己叛逃,另立门墙,那么总监会可能会直接撤销杰的叛逃信息,转而拉拢。 五条把这些想法全部归于胡思乱想,然后等待着枷场姐妹的消息进展。 等来的是夜蛾告知的夏油失踪的消息。 和很多年前的自己比,五条悟还是有点进步的,这次他至少没再反覆质疑消息的真实性。 杰他,会去哪儿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 一个不会为了自己的死而逃跑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数不清的可能性都是断裂的,不完整地挂在脑内。 和总监会开战后立刻失踪……这么直白的暗示是想说杰被总监会的人暗算了? 还是带走枷场姐妹的人打电话要求杰这么做不然就撕票? 五条悟有种预感,即使他现在跑去质问那场夏油失踪前的冲突相关人员,然后沿咒力痕迹一点点找,大概也找不到真相。 除却各种夏油自愿或不自愿离开的可能外,其实另一半的可能都指向同一个字。 灰黑色的终幕。戛然而止的结局。 很随便的死了?(划掉) 五条悟从不放任自己的思绪走到最后那个字。他干脆背对舞台,再把帷幕拉上。 没有消息的确是好消息。 他非常冷静地想着。 五条本人不相信宿命,但在夏油身上是个例外——杰除了死在自己手上,其他的结局都不可能发生。 甚至不是不可接受,他坚定地认为是不可能发生。 所以在夜蛾走后,五条悟虽然混乱着,但依旧很冷静。 他在深夜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开始沿着当时和克拉丽丝走的路线走走停停,偶尔踩碎或者踢飞几片落在地上的叶子。 离预告中『百鬼夜行』的日子还久,即使杰真的一时半会不出现也不是说不过去啊。 被要求表态的自己这不是什么做不了吗——不过,即使能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五条悟在路边停了下来。 没人能从绷带和他不变的脸色上看出他正在想什么。 他在那儿站了一会,然后突然使用术式瞬移离开了高专。 ------------------------------------- 把夏油送走之后重新回到『克拉丽丝』状态的赤枝给政府方发了一条『我已经谈完了。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和你们谈。』然后就把那边放置了。 他现在要盯紧咒术界的每一丝动静,不能让羂索在此时搞出什么旁支,以及,他在等五条悟爆发。 虽然说夏油只是失踪,看起来事态也没严重到那程度,但气氛的紧迫度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增强的。 每多一天夏油不见踪影,盘星教和总监会都会更慌乱一分。 没有情报,失去控制,到时候烂橘子们会不会气急昏头下些不像样的命令呢? 赤枝觉得五条受到的压力一定会逐渐增大,到最后总是会和总监会闹翻的。 只要闹翻就够了。不用明确表态。 等待着的赤枝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就收到了超级无敌大『惊喜』。 在夏油失踪在高专方众所周知的第二天早上,夜蛾正道收到了一张写着『我不会杀掉杰』的字条,五条悟字迹。 五条悟本人,堂堂失踪。 此事一出瞬间引起轩然大波,对一个活着,而且立场不明的五条悟有多大的战斗力,咒术界的某些人可以说是非常清楚。所以和夏油的待遇完全不同,五条悟的这种行为连『叛逆』都没算上,上面的所有人都很『知趣』地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私下里则是在疯狂找五条悟。 甚至于连之前说要对夏油势力一口气『祓除』的这种声音也小了很多——毕竟谁知道这次是『不会杀掉』,下次会不会是『我也叛逃』。 似乎是一下子整个咒术界的上层都重新复习了一下五条悟的重要程度,然后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赤枝也很手忙脚乱。 五条悟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间表态。上面都还没给他加压力呢这人怎么就突然熘了? 而且看五条的留言也不像是觉得夏油被烂橘子暗算了,『不会杀掉』明显说明五条觉得夏油没死啊? 计划被突然打乱,赤枝还不能及时补救,因为他还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五条悟会这么做。 而五条悟的术式决定了只要他铁了心失踪,别人是找不到他的。 简直是怀疑人生的程度。操纵事业的滑铁卢。 心中怏怏的赤枝表面上还是作为侦探克拉丽丝活动着,他对于这个几乎所有关键『演员』都从舞台上跑路了的『戏剧』还能不能继续吸引羂索的注意力表示怀疑,只好自己上场。 欸,毕竟羂索对乙骨忧太同学看不上眼。 五条悟失踪的第三天,满腹牢骚尚未消去的侦探小姐又完成了一份委託。虽然这一天下午剩下的时间并没有客人预约,但她还是准备在旧书铺的二楼消磨完当天剩下的时光。 正试图从旧书中找出可堪一读的本世界独有作品时,侦探小姐的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第三次见面了哦,克拉丽丝小姐,这次能有真正的进展了吧。」 第106页 第65章 「第三次见面了哦, 克拉丽丝小姐,这次能有真正的进展了吧。」 五条悟把第一次见面时克拉丽丝戏弄自己的话作为开场白。 正背对着他一只手伸到书架上取书的红髮女人动作短暂地停滞了数秒,然后她修长的手指从排列的书嵴上接着划过, 最后把那一格的最后一本轻轻地抽了出来。 她拿着书转过身, 先是低着头拍了拍书上的灰尘, 再抬起头看向五条悟。 「五条君,来这里找我的话,一律默认是来进行委託的哦。」克拉丽丝简单说了一句,然后直接朝着二楼唯一稍微空一点的地方——那张小方桌走去。 方桌的两边各放了一把长背椅, 木质,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坐下去还算舒适。 侦探小姐入座后把双手都支在方桌之上, 一副准备耐心听委託人来意的样子。 但五条可不是来当委託人的, 或者说, 即使他要当, 也要在搞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了。 「带走枷场姐妹和杰的人都是你。」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久违地戴着小圆黑墨镜,腿一翘, 俨然难测深浅的大佬一枚。 语气也十分笃定。 不过侦探小姐毕竟有扑克脸,她只是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可以把这当做你在向我委託寻人吗, 五条君?」 试探不太成功,对手段位太高了。五条想到。 他来之前的推测是,杰会反常地躲藏起来,背后一定有另一个人参与了决策过程。而这个人必须有着和寻常术师完全不同的脑迴路才行。 非常不疯狂。权衡利弊, 喜欢以静待动。而且很可能希望看到咒术界现在的格局被打破。 而五条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克拉丽丝。 这个纯属灵光一闪。上次克拉丽丝说着「夏油教主给负责人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时似笑非笑的表情混在一堆记忆中在脑中莫名地脱颖而出, 然后五条就回去找了一下他收到的那张名片, 接着找上看似过着悠闲日子的侦探小姐。 现在, 尽管克拉丽丝的回答不漏丝毫破绽, 但五条对自己的猜测越发深信不疑。 自己还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他隐约地理解到。 于是他也不动声色地接着开口:「那就不提杰。我来问问如果我想跳槽的话你们能不能解决竞业协议的问题。」 配合他从高专失踪留下来的字条,这种说辞其实听起来也蛮靠谱的。 听到了这么不符合五条悟风格的发言,坐在对面的克拉丽丝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地接口:「非常荣幸为五条君服务。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希望你能有足够的耐心。」 侦探小姐表现地像是她才是两个人中间有备而来的那一个,她直接从旁边的书堆角落里抽出一台笔电,然后现场开始替五条检索资料——就五条用六眼看到的所有在屏幕上一扫而过的都是有关咒术界的分析资料。 非常繁杂。全面。 绝对是整理了很久了。但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侦探小姐滑鼠的滚轮停了下来,屏幕上的资料显示的是每年本土高级别咒灵生成和祓除的相关统计。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看到这些,五条可能还会好奇地问克拉丽丝究竟是如何入手了这种情报,但看着这份附有地图-频率关联图和下面大量出现自己名字的表格的资料,五条陷入了沉思。 这份报告不是为他做的。灵感从天而降。 他一边看着资料的各种数据,一边用分心观察克拉丽丝的表情。 没什么破绽。但其实单就这种积极也说明了问题吧,五条类比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在侦探小姐将要切换页面的时候,五条悟心一沉,开口道:「你是不是给杰也看过这些资料?」 虽然话说的像是在摊牌,但比起之前试图套话时语气的笃定,这一次则充满了清晰可辨的犹疑。 克拉丽丝按滑鼠的动作慢了一拍。而在她按下之后,也没有做更多的文件操作,而是直接把电脑推开,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五条悟。 早就习惯了被目光包围的五条任由对面直白地扫视了好一会儿,他甚至还半摘墨镜闪了个wink,在他看来,克拉丽丝的这种行为说明他的猜想至少是相关的。 「虽然很想问些别的问题来试验一下你是不是只在夏油的事上这么敏锐,但我还是姑且承认我之前小看了你好了。」侦探小姐嘆了口气,「那么我现在正式地问你一遍,你准备『跳槽』这种说法是认真的吗?毕竟你留书出走的事咒术界都压下去了,现在回去也不会受到半点慢待吧。」 「这个嘛,你不如先把给杰的资料让我看一遍,我再给你答覆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五条又回到表面张扬实则谨慎的模式中去了。 那种决定要是轻率地就随口做出,他的学生会哭的。 克拉丽丝用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给出了比他想像中更好的回覆。 「和你交涉太心累了,还是换个人选吧,」她掏出手机展示了一个地址,「那个人绝对能忍得了你。」 ------------------------------------- 赤枝在被五条『突袭』的时候,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最主要是五条悟的行为脱离了赤枝对他的估计,这让赤枝也开始怀疑自己对五条做的分析是不是有什么大的偏差。 第107页 未知的对手,同时还有着可以把剧本直接撕掉的武力值,赤枝在五条开口之前大脑都开始想该如何从五条悟面前全身而退了。 结果对面开口一句「带走枷场姐妹和杰的人都是你」,赤枝在楞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啼笑皆非。 只能说五条悟在这方面的演技尚欠火候,试探的意思太明显了。 接着赤枝用克拉丽丝做的事基本上都是为了更清晰地了解五条悟的脑迴路。 当五条迅速反应过来资料的视角问题时,赤枝在心里不由得为他鼓掌。 看来自己之前对五条悟做的分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给例外情况分的权重不够罢了。 然后他就愉快地把五条送去给夏油再续同学情了。 没办法,计划必须大幅度提前,谁让本来预计要很久之后才能解决的问题竟然自己送了呢。 赤枝苦中作乐地想着。顺便给政府方又透了点消息,免得敌方还没乱阵脚己方先乱了。 至于这个马甲在夏油和五条那里人设不同这个问题,他也提前通过『人格分裂』解决了。顶多以后和五条悟交涉的时候会听到奇怪的话而已,但以这两个人的品格来看,都不会把这种别人的『缺陷』乱说,那就不至于和其他人那里的设定对不上(比如天元,比如羂索)。 啊,还有羂索。 这个赤枝的真正的目标会对五条悟公然留下的『不会杀掉』有什么反应,他连想都不敢想,只能希望对方执念深重,不要就此躲起来,那就真的麻烦了。 羂索的计划其实是由很多因素构成的很难达成的类型。天元进化成半咒灵,咒灵操使的身体,封印五条悟,还有真人的无为转变。 赤枝一直觉得原作中作者为了方便就给反派boss的计划设计了这么多缺一不可而且大部分都是在近二十年才巧合般达成的条件很不合理。 羂索的计划开端在千年以前,他能和那么多术师达成约定必然是有确信自己能达成胜利的可行手段,但天元五百年才需要和星浆体同化一次,试错成本未免太高。 然后是近二十年里达成的条件,要全部都是羂索操控下完成也太离谱了。 恰好有一个脱离因果的天与咒缚,恰好有一个咒灵操使,恰好咒灵操使是能封印当代六眼的软肋。 当然最后一点可能是不必要的,但考虑到羂索已经入手了狱门疆,大概羂索很早就想好最后该怎么做了。 如果说这个世代发生的诸多巧合都是羂索在背后操控,那就说明他在千年里对咒术界的渗透已经到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程度,这明显和现实不符。 也就是说他真的就只是等着那些条件达成。至少那些根本不可能操纵的条件是这样。 太离谱了。一方面设想了一个各种条件极其苛刻的达成方案,另一方面居然要赌小概率事件。 同为操纵者的赤枝根本理解不了这种行为,对他来说,一个计划如果关键中有着纯概率的因素,那根本就是不可用的计划。这大概就是时间尺度不同导致的后果吧。 但即使羂索暂时达不成他想要的结果,他手上掌握的『资源』依旧不容小觑。 不知藏在哪儿但肯定存在的四个特级咒灵。留在咒术界的各种钉子。还有里梅。 等等—— 赤枝突然想到了在这个夏油不能出面的时刻也能引出羂索的诱饵。 那些被羂索做了标记后昏迷的人。 羂索开始大规模标记的时候必然已经确信自己能够达成目标,他身上大概率有和千年前的术师的束缚要求他让那些人『復活』。他本人的『死灭洄游』计划也需要那些人。 如果这些被标记者整体受到威胁,羂索必然不能坐视! 本来准备放养五条悟,让对方自己『补习』的赤枝立刻打道回府,前往现在住着夏油杰、五条悟和枷场姐妹的那个地址。 既然关系到伏黑津美纪,那么他得先和五条悟达成一致。 第66章 要合理地告知五条悟那些昏迷的人和羂索有关是一个难题。 实际上, 这条情报此刻除了反派boss本人和不确定是不是清楚的里梅之外,不应该存在于任何人的大脑中。 连天元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实际上赤枝根本不存在合情合理知道这件事的可能。 即使退一步讲,就连那些昏迷的人属于『一类』这件事也还没人知道呢…… 但作为非专业术师的赤枝, 他也仅仅知道总的情报, 要让他一一分辨究竟是那些昏迷的人,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 从一开始, 这个任务其实赤枝就不得不由别人去做。 而且如果最后想救那些人的话, 夏油杰加真人的组合几乎是必须的, 现实世界不存在机械降神。 一直到目标地址的时候,赤枝都没能想出一个说的过去的藉口,但一千人—— 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 夏油杰在这暂时的居所中看到五条悟时,只短暂地惊讶了一秒。 悟的话, 感觉做出什么事都能够理解。 听着挚友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自己留书出走的内容后,夏油也仅仅是说了一句「夜蛾老师会很头疼的」。 他没有干涉五条悟自身选择的意思,如果不是当年决裂的时候他说的『你的选择都有意义』语气过于嘲讽, 他觉得在这里说这句话也十分合适。 第108页 所以在五条悟要求合看布雷德伯里给他的资料时, 夏油杰没有拒绝。 甚至他还暗中想着是不是一开始布雷德伯里就准备让五条悟和他一起『补习』。 具体进程之中, 只能说两人争执不断,有时候和资料上隐含的想法都成了三方了。 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观点不同, 难以达成共识,但在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他们却不知为何能够毫不介意地一直争执下去。 和上次天台上短暂的旧日重现不同, 这一次, 他们两个是真的搁下了立场, 坦诚地表达着自己真实的意愿。 在这巨变的局势中, 原本的立场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夏油杰或许自己没发现, 但同样住在这里的菜菜子和美美子能够轻易地察觉到夏油大人的变化。 真实的笑容。甚至是为很小的事发生的争吵,口角。整个人都感觉年轻了很多。 说起来其实夏油大人也才27岁—— 就这样,枷场姐妹怀着自己也理解不了的复杂心情决定不去打破那对重逢的挚友之间的气场。 但就在五条悟到来的第二天下午,他和夏油杰正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对坐着各自翻阅资料兼吵嘴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清晰可辨的钥匙开门声。 两个特级咒术师齐齐把脑袋转向门口的方向。 就这样,走进来的红髮女人被两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差点阻拦在门口。 「呃,我进来了?」她语气十分不确定地说道,还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五条悟觉得对方的表现多少有些令人困惑。 不过在他说什么之前,夏油杰先十分淡定地接口:「是雷吧。有什么事吗?」 黑髮的男人很自然地站起,走到玄关附近。 「新情报。还是不便在电话里说的那种。」来者默认了夏油的称唿,然后又迅速瞥了一眼依旧呆在起居室的五条。 在夏油和布雷德伯里走回起居室时,五条悟的眼神由之前的疑惑转变成饶有兴致。 「虽然我很想知道称唿发生变化的原因,不过你既然会亲自赶过来,想必是很重要的情报,我就暂时先把个人的好奇心推后吧,雷小姐。」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坐在起居室桌子短端的沙发上,布雷德伯里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不安。 但她开口并没有犹豫:「是关于加茂宪伦的事。五条君,你——」 「这个杰已经和我说过了。」 「那就好。」布雷德伯里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信息雷很难说明她获取的手段,你们请按照异能力来理解。」 两人都没有为『异能力』这个词产生什么表情变化——咒术师本来就是里世界的一部分,对异能力者的存在还是很清楚的。 而且从之前的交流中,比提/克拉丽丝也的确一直暗示自己来自境外的异能组织。 「加茂宪伦,暂且用这个名字,他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千年,这一点你们可以找天元求证。他在天元进化之后,显然是确信自己能在这一代完成目标,然后在整个日本大范围地给人留下了标记。其中一些人因此昏迷。」 布雷德伯里说完这句话后像是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一样掩面长唿了一口气。 等放下手之后,她的面部表情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优雅而自然。 那表情暗含着一种极端的控制力。 又一次是夏油杰先做出了反应,他问道:「现在是比提?这则消息——」 他很难说出一个完整的问题,因为布雷德伯里的话虽然表面上简短,但明显省略了大量前提。而且是他并不清楚的前提。 红头髮的女人矜持地点了点头,回答:「实话说,我不贊成把还不确切的情报告诉你们,但她就是忍不住。不过加茂宪伦对很多人进行标记这一点可以确定,之前作为他的观众的时间,已经够我发现很多东西了。」 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比提眸色仿佛变深了一瞬。 「昏迷?」之前一直只是听着的五条悟突然开口,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是因为你要做的事,我有可能不会同意吧。」 从五条悟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对方赶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悟?」夏油下意识地先问了自己更信任的一方。 「啧。」五条把背完全靠在沙发上,墨镜后的蓝色眼睛转动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你是怎么确定津美纪的昏迷是因为被加茂宪伦标记了?」 比提回以略带同情的目光。 「五条君,伏黑小姐的问题当然有可能是随机的。不过你们的敌人很是恶趣味,喜欢玩一些取代游戏。所以答案仅仅是她和你有关。或者她和伏黑惠君有关。」 她的话里再次暗示了她和加茂宪伦有过足以产生更深了解的接触,但五条悟一时间只是沉浸在情绪里。 夏油杰告诉他星浆体事件和两人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有可能被人操纵着时产生的那种噁心感又一次浮现。 至少自己和杰都算是重要『演员』,但津美纪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看不见咒灵的女孩而已啊。 夏油杰并不认识伏黑津美纪,但他对这个姓氏有深刻的记忆,他略微转头看向某间房间关着的门——菜菜子和美美子正呆在里面。 「如悟所说,你是准备做什么呢?」夏油问道。 第109页 「我并做不了什么。」说出这样话的比提依旧气定神闲,「我是来劝说你们的。可能因加茂宪伦的标记而昏迷的人数量众多,还很难一一分辨,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候选不是少之又少吗?」 已经『补习』了一段时间的夏油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他听得出来比提在暗示什么。 「你是为了逼出加茂宪伦?」一旁的五条因为刚才在走神没有想到和政府方合作的点上,问的语气接近自言自语,「用于牵制——」 他突然停嘴。目光直挺挺地和比提对上。 「看来不用我过多解释,你已经明白我想让你们做什么。」比提对着五条悟说道,「以及,我觉得这其实算你本来就会做的事。」 如果说之前一直查不出来原因的昏迷事件的确由加茂宪伦一手造成,五条悟早晚会找他算帐,而合作方自然不能是已经被渗透成筛子的总监会,而其他有能力处理且愿意处理这么多人数事件的势力,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夏油正是为此沉默着。五条悟之前在和他一起看资料的时候虽然大量吐槽烂橘子的神奇操作,但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过。 他自己是已经认命了决定改路再试一次,但悟有着更多事情要权衡。 但今天布雷德伯里和比提带来的消息却等于逼着五条悟做选择。 表面上来看这个选择可以一直拖下去,因为昏迷的人已经昏迷了很久也没出什么事,但实际上,由于最近局势的突变(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悟自己造成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测,也许下一秒加茂宪伦就会有所行动。 敌人的能力是未知的。而五条悟的个人武力对这种情况几无帮助。 夏油因为对非术师的命运的漠然可以做到见死不救,但五条不行。 出于自己的私心和某种同情,夏油杰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在面无表情的遮掩下内心剧烈震动地做着抉择。 他几乎是热切地等着那个答案。 「真是的,我很想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是怎么得出的,比提小姐。」良久,五条说出了近乎抱怨的话语,「不留给人选择的余地么,我连你发给杰的资料都没看完呢。」 虽然仍然说着没看完资料,但显然他的决定已经做出了。 这一次,比提没有反覆确认,只是点了点头,似乎也对于自己不讲信用的逼迫行为感到歉疚。 「我想这样一场拯救为主题的任务很适合作为你们和政府方合作的开端。」她略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第67章 将为什么掩藏在情感之下的话, 毫无疑问就是煽动。 在此之上更高明的技巧则是运用理性创造的进退维谷之所。这是即使受劝者一方看穿了也依旧有效的技巧。 不,应该说,被看穿本就是有助于目标达成的一部分。 三人在并不宽敞的室内交谈着。 气氛逐渐微妙。 非常自然地, 在比提存在的情况下,夏油和五条的立场趋同了。 毕竟就利益, 既往关系来看, 曾经的挚友(其实现在也是)显然更值得信任。 蕾娜·布雷德伯里,先以这唯一一个完整的名字称唿整体,她有着自己的目的想要通过五条和夏油完成, 她的语言和分享的情报或许都是真的,但那也一样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服务。 两位特级术师在相信布雷德伯里的情报的同时,也终于理解了只能将她当做暂时的盟友来看待。 至少五条悟是这么想的。至于夏油,他的态度会对某一个对方的『人格』不同。 尽管审慎地聆听着布雷德伯里对于政府方和这次合作必要性的见解, 两人还是会因为一些不同的观点不由自主地发问。 「他们对我们的看法, 我可是完全不了解啊——」五条说道。 他大致能推想合作的另一方已经默默关注咒术界多久了。两边的情报池深度差得很多。 「这也是一种平衡嘛,五条君。」比提轻描淡写地回答, 「特级术师能产生的威胁我想和超越者有得一拼,要是在情报上也两边平等的话, 你们就会和横滨的港口黑手党一样变成尾大不掉的鸡肋了。」她显然没有好心分享相关信息的想法。 对于『港口黑手党』一词, 五条悟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夏油杰微皱了下眉。 在关东地区的里世界混,不知道横滨的黑夜就奇怪了。 「与其建成后再调整, 不如设想时就直接配好平衡吗?真是相当体贴。」夏油也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无法拒绝』, 「那咒术师将以什么形式继续存在呢?」 比起必然要干掉的反派boss,夏油更关心新体制如果构成能带来的变化。 「作为正常的职业存在。合理的工作量, 合理的后勤, 总之是遵照国家法律的正常工作。」比提想都不用想就回答了一串, 「至于合理的工作量,参见我写的撤销结界方案。」 「但这并没有解决问题。咒灵还是会诞生,造成伤害。术师的能力和数量则都会下降。」夏油说道。 他在这么多年全世界收集小伙伴和咒灵的过程中,也见过在结界外出现的高级别咒灵,但国外的术师能力和经验通常不足以处理那些咒灵。总体的咒灵强度和数量当然是都比日本低得多,但偶发高级别咒灵就会导致在日本绝不会有的伤亡。 第110页 比提盯着夏油看了一会儿,在她的目光中带有直白的考量意味。 「我离开盘星教的时候是怎么和阁下说的来着?乌托邦本来就是空想。」她的敬语中透出一股嘲讽之意,「站在制定规则的位置要从整体来看待问题。一劳永逸是在做梦,减少损失已经是优秀方案了。」 夏油杰不擅长做这种『数学题』,有些东西在他那里是永远无法合理化的,但他也无法反驳不存在最佳,只有较优的这种说法。 似乎被比提的严厉语气所影响,房间里的气氛愈发的凝重起来。 五条悟倒没有对比提的看法感到奇怪。 这种方案最后会削弱这个国家未来咒术师的实力,的确符合非本国势力的利好标准。 他只是语气懒洋洋地说道:「那个提议和我们与政府方的合作并不挂勾,而且是只能由本国咒术师决定的事,杰你就别急了。」 举重若轻地化解了气氛的同时甚至没有表态。 闻言,比提稍微调整了下在沙发上的坐姿,重新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看来外来者非专业的指手画脚有些不妥啊,那我还是仅仅在自己的领域给出建议好了。」 「想要永远地解决问题,有时候反而会成为新问题的根源——不是说这种意愿有什么错,而是这种意愿会诱使人去牺牲他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我过去的一个友人有一句话是『执着于以大义为目的而杀人,最后就会演变成一个结局——杀谁也无所谓。』*」 说到这儿的时候,比提难以察觉地瞥了一眼夏油杰。 「这里不过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在说杀人的事。但屈服于这种意愿实在是过于简单,反而是承认自己能做的事有限很难。一般来说,一代人能把当世的问题处理妥当已经算是幸运了,下一代则有下一代的责任。你们能在这一代做到的事就是为下一代留下的遗产。」 「想要一力包揽是过于傲慢,只想着由来人承担则是软弱。我或许苛辞过严,但这些话是——」她没有说完。 但五条和夏油都理解了其未尽之意——那是超脱了立场的箴言。 身为成年人被如此说教,理当感到羞恼,但面对着看起来比自己更为年长的女性,他们感受到的却是诚恳的劝谏之意。 自己是本代的术师,就先从眼下的问题着手吧。 ------------------------------------- 咒术界最近风波迭起,五条悟失踪有一周之久后几乎到了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程度。 期间祓除咒灵的压力陡增是一码事,因着两名特级术师都不见踪影而产生的无数混乱是另一码事。 总之,在总监会的高层有些风声鹤唳的同时,五条悟是叛逃去奔夏油的说法终于压不住地开始流传。 这种情况下,之前揩了些油水就不再有动静的政府方瞬间变了副嘴脸,开始明目张胆地渗透和挖角。 抵抗有,但不太有力,毕竟失去了五条悟这张手牌,总监会能做出的威胁都变得色厉内荏起来。 而在这种难以阻止的渗透进程中,有一项便是要求总监会移交歷年来诅咒事件受害者的相关资料,理由是司法省的公安要用来检查旧案,合併归档。 理由冠冕堂皇,这些资料在总监会眼里也不很重要,因为另一边事先说明不会追究可能存在的法律问题,于是政府方顺利地拿走了巨量的文件。 总体而言,这的确是只对政府方有用的文件。但在某些人的事先交涉下,文件被转移后,立刻开始了对存活—昏迷—原因未明类别受害者的筛查,当然,留下的依旧是数量繁多的文件。 然而,仅仅在三天之后,就开始有昏迷人士从医院被带走,而且以一天十数人的速度持续着,由于原本的医院和窗的人都被收买,所以正处于焦头烂额阶段的总监会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事实上,发现了这一点的人目前仅有一人而已。 他能发现自然是因为这正是他日常关注的领域。 似乎相当的不精确呀,他一开始这么想着,但很快,累计被带走的真正相关人数就上升到了一个让他不得不在意的程度。 自两个特级术师从他的『舞台』上逃跑后,他先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很有可能是捣乱者的『人』身上,但很快,连她也一併失踪了。在短暂的气急败坏之余,他准备收缩隐藏,等眼下咒术界的乱象结束再说。 然而。 然而那些被他打了标记的人就开始按着姓氏的字母顺序从医院被带走了。 连这种事那个克拉丽丝也能知道吗?还是说—— 他觉得整个日本有可能猜到他的计划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和他一样活了漫长时光的天元。 一想到这个可能,整件事在他眼里就解释得通了。天元大概是通过进化后结界内的感应能力不知怎么地发现了那些昏迷的人和他的咒力联繫,然后让人进行排查,而那些失踪的人总要有个去处,他在咒术界的眼睛没能收到相关消息,那么此时『留书出走』的五条悟就显得非常可疑——拥有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可以带人瞬移到随便什么地方,还不留痕迹。 该怎么办。他思考着。 现在天元显然还没有发现那些被他标记的人的真正问题,不然不会还在带走无关的昏迷人士,但如果就这么什么也不做的话,即使他们发现不了,到时候他设想中的死灭洄游也无法实现。 第111页 那么果然原计划根本不能拖下去。 而现在,最有可能找到他的『演员』的地方是—— ------------------------------------- 某个清爽的工作日下午,东京的某家私密的疗养院。 「诶?要给伏黑小姐办理出院手续吗?很快就来?」带着口罩的护士对着电话听筒有些惊讶地说道。 要办理出院手续的病人叫伏黑津美纪,从住进疗养院开始就一直昏迷着,虽然病人的家属时常来探望,但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要转院之类的,也没有要求治疗。 事实证明很快的确是很快,总是来探望病人的那个黑色头髮的男生在电话后十分钟内就走进来了。 「302室的病人家属,伏黑惠,是吗?」护士确认了一下来人的名字,「要办出院手续你一个人可能不太方便诶。」 原本就挂着不爽表情的男生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什么办出院手续,我是来探视病人的。」 他把垂着的手上拿的花束稍微举起来一些,验证了他说的话。 护士愣住了。 「可就在刚才,有电话打过来说要给302室的病人办出院啊。」她的声音有些微弱。 伏黑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问道:「能给我看一眼来电的号码吗?」 号码和他想的那个并不符合,而且也打不通。 在护士略带慌张的眼神中,伏黑惠顾不上不能在走廊里奔跑的禁令,直接朝姐姐的病房冲去。 第68章 伏黑惠推开病房的门时, 里面除了照样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伏黑津美纪以外没有任何人。 他用目光仔细扫视了好一会儿才从门口往前一步,顺便反手关门。 门没能关上。 在他应激般摆出手势召唤出式神之前,一个他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按住了他的手。 「惠, 是我。」 戴着小圆墨镜的白髮男人不知何时从他的身后瞬移到他的身前。 「五条桑。」伏黑反射性地放松下来,随即意识到不对, 「所以说要把津美纪带走的人就是你吗?」 「这个嘛——」五条挠了挠脸侧,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现在的情况有些不明。你姐姐有可能会有危险。」 但更具体的内容他却没说。 见五条一副准备立刻带人就走的样子,伏黑几乎是瞪视着这个长辈。 「我有权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海胆头少年甚至往门口那里移了一点,也不管他其实根本拦不住五条悟, 「而且,还有你……」 他抿了下嘴唇,接着说道:「还要多久?」 是把疑问说得接近陈述的平淡语气。 伏黑惠内心深处对五条悟的信任让他只是问为什么,而没有任何阻止对方行动的意向。 这倒让五条产生了一种和盘托出的冲动, 只不过他的手刚搭上墨镜架, 伏黑惠就用不带威胁意味的瞪视传达了『说快点』的要求。 「有可能有津美纪身上诅咒的信息,我准备把她带走和其他几个受害者一起比较一下。」五条悟最终只是伸出手把伏黑的头毛全部揉乱, 「我不带你一起去是因为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伏黑惠的脸色因为五条悟的手和话更臭了,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由于他和咒术界的主要连接完全来自五条悟, 最近发生的事他都不清楚, 五条暂时的失联他也只以为是对方在出紧急任务,即使现在五条完全没有透更多口风给他,伏黑惠也没有产生更多询问的念头——他完全地相信着五条悟。 「那你要怎么带津美纪走呢?」伏黑默认了五条准备给姐姐办出院手续的事。 昏迷的病人一般来说要用至少能平躺的车来运送, 而五条悟实在不像个司机。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哦对, 不如惠你来办流程,这样省时间。」五条说道。 就这样, 原本因为担心着姐姐的安全撇开护士小姐跑到病房的伏黑惠同学被五条悟指派去办出院手续, 而他写完承诺书再回到病房的时候, 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自己默默打车回家的伏黑并不知道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 「请问你是哪房的病人?这里不是你的病房哦。」准备到应该已经没有人的302室看一眼有没有什么遗留物品,护士却在打开门后看到了一个额头上有缝线的男人站在病房的窗前,她下意识地把对方当做乱窜房间的病人。 那个男人从窗口往下看了一眼,然后把窗帘復位,接着非常自然往门口走去,在经过护士的时候停下,说道:「不好意思,我马上离开。」 他并没有说自己的病房号。 原本这也没什么,病人自己回去也就行了。但在他离开302室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他转回头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疑惑之意。 把他拦下的护士眼中的疑惑比他更浓,她开口问道:「你这个缝线看上去早就可以拆了,再不拆容易引发局部炎症。」 说着,她甚至开始仔细打量男人头上的缝线,只是她越看,露在外面的眉毛越拧成一团。 由于护士带着口罩,很难说她到底对她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反应,只是她抓着男人的手突然松开了。 在她移动一步之前,那个男人很自然地占住了房间的门口,只是这一次他似乎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 第112页 噗呲—— 然后房间里响起重物落地的钝响。 门打开,男人走了出来,顺便好心地把门关上。 他似乎心情不坏地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还中途停下从某间病房外弯腰接了一点免洗洗手液揉搓了一下双手。 『洗』干净了。他直起身来,目光正好透过房门上的玻璃小窗看见里面—— 病房里没人。 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男人几乎是奔到邻近的病房门口。 也没人。 这一次他冲进了房间把里面的窗帘迅速拉开朝外看。 离上一次他从302室的窗口往外看相距的时间可能连十分钟都没到,然而,外面的天空已经由完全的黑色覆盖了。 ——是帐。 在短短十分钟内设立了帐,而且从什么时候起,这间疗养院似乎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不,还有那个被他杀了的护士—— 他的思绪被清晰的皮鞋脚步声打断了。 是从非常近的地方响起来的。 「为什么不转过来呢?」脚步声的主人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在哪儿吗,加茂宪伦?」 是五条悟。 ------------------------------------- 这个人就是暗算、操纵了我和杰命运的男人吗? 仔细打量着眼前看起来相当普通的男人,五条悟的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失望。 额头上如情报所说有一圈缝线,按照常规恐怖片或者科幻片的套路,对方更换身体的方式显然是开颅,换脑子,但就六眼能看到的咒力痕迹来说,则完全看不出来这具身体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 五条用术式转到正面接着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对方。 呃。 那个眼神—— 不知为何在五条悟的脑海里自动拼装了一张新脸。 杰的脸。缝线。还有那个滑腻的眼神组合在一起。 下一秒。 术式顺转『苍』直接击穿了疗养院的整一层——五条像是为了击碎脑中那副噁心的幻影一样,直接使用了最大出力。 目标咒力没有消失。 如果是平常,五条悟说不定还会对这位看起来非常有两把刷子的敌人报以『尊重』,开着无下限有来有回地和对方『互殴』几下,但现在他完全没这个心情。 如果不是不能直接杀掉,而要问出治疗以及其他的情报,他甚至想用虚式『茈』直接把这片地都给犁一遍。 算了。 那就用另一招来结束这场单方面的战斗好了,在那个噁心的傢伙有机会从帐里逃走之前。 他举起右手到鼻尖的高度结了一个印。 无量空处。 无法辨认的色彩又或是信息流以五条悟为中心瞬间展开,将目标包裹在内。 控制出力—— 摘下了墨镜的五条站在疗养院的空地上,苍天之瞳里的冷漠和非人感久违地没有被隐藏起来。 他被半成废墟的空旷建筑包围着,周身的空寂还带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你搞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女人的声音把五条悟从那种状态中拉出,他一边懒洋洋地戴回墨镜,一边慢悠悠地转身。 「有必要领域开那么大吗?我可也在里面。」说话的人穿着护士服,腹部有一块深色的污渍,她的护士帽拿在手上,而头髮则似乎刚刚重新盘好。 「克拉丽丝小姐,我真是非常抱歉,不过你看起来没有受伤。」五条不想看到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俘虏』,于是干脆朝来人走去。 刚才克拉丽丝被捲入他的领域时,五条本来是下意识准备收缩领域范围的,但靠着对领域的掌握能力,他几乎是同时发现对方不太受无量空处的影响。 解除领域后他又一眼看到了克拉丽丝护士装腹部的『血迹』,故而近乎嘲弄地回答。 「你想知道为什么?」克拉丽丝把口罩和美瞳取下来,随意地放在护士帽里面,「很遗憾,异能力者没有术式公开的好处,所以一般来说都会隐藏异能力。」 五条悟没有多问。不过他有一个猜想。 对无量空处没什么反应这一点和之前她离谱的处理那些档案的速度应该背后是同一个原因。 他收拢了思绪,把笼罩了整个疗养院的帐撤掉。 外面迅速进入了一大群人,只不过都绕开了站着的两人。 只有一个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暂时第一步完成了啊。」那个人走到在地上倒着的那个旁边站住,语气十分唏嘘。 他自然是夏油杰。 夏油的术式用于活捉一个能力不明的敌人不太方便,而五条悟的术式则更适合一点,因此五条负责先手,而夏油在帐外作为预备方案。 今日的整场行动三人都详细地预想过。 打电话来疗养院其实完全是装模做样,当时的护士就已经是克拉丽丝假扮的,不过院内的其余人员那个时候还都『正常』呆在那里。 伏黑惠会出现在那里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无意识中被敌人诱导了,但就结果而言,他的配合加强了迷雾的效果——让计划看起来更加不像一个陷阱。 克拉丽丝去302室其实是因为她已经从监控中看到羂索在那里了,她在病房的一切表演,实际上都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五条悟带人撤离——好在也没有很多,早在很多天前这座疗养院就被政府方彻底接管,留下的人并不多,而且病人几乎都是由特工伪装的。 第113页 等到羂索把碍事的『护士』杀死,克拉丽丝就给五条发信号,让他在确保没人留下的前提下赶紧放帐。 人质什么的,羂索想也别想。 果不其然,在没有阴谋诡计加成的情况下,虽然羂索的实力并不弱,但面对开挂且认真的五条悟就不够看了。 反派boss,成功捕获。 第69章 在这场行动开始之前的多方会面中, 蕾娜·布雷德伯里作为单独一方出列。 长桌的一边坐着司法省的高官和特工,另一边坐着两个特级术师,布雷德伯里则坐在长桌的短端。 这场会面虽然达成了很多成果, 但各方的态度实际上还是暧昧的——语言上的交锋没那么犀利,但充满了陷阱。 不过总体而言算是友好。 就诉求的交换这一点来看,政府方和咒术师都觉得对方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得多。 一边觉得原来并不是全部的『上面』都是尸位素餐的烂人, 另一边觉得特级术师也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凡事肆无忌惮,咒力腌入脑了。 此外, 这种友好也有一直坐在那儿不怎么发言的布雷德伯里的原因在。 在需要分心提防她的时候, 自然不会随意惹恼能够成为盟友的另一方。 事实上, 政府方和咒术师的交涉每进展一点, 就会有好几束目光扫过布雷德伯里, 试图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信息来。 但直到会议结束,她除了开了个说自己是个掮客的玩笑外, 完全没提她想要从中得到的是什么。 这种反应并没有让人掉以轻心——坐在长桌边上的剩下的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局面正是她一手主导的。 只不过利益面前, 她不提, 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提起。 就这样,三方暂时达成合作的协定, 然后开始商量第一次合作行动的计划。 事实证明, 到抓捕这一步进行得还算是顺利的。 ------------------------------------- 「欢迎回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 手上拿着之前从旧书铺里翻出的诗集正在翻阅的克拉丽丝头也不抬地说道。 「让甜党给你带咸点,真是过分!」因着术式可以随意出去晃悠的五条悟被毫不介意『使唤』他的克拉丽丝『下单』, 他一脸不爽地把装着咸芝士司康的盒子摆在克拉丽丝面前。 当然, 他自己手上还有更多的袋子,里面显然是给自己买的甜点。 「女士对糖分敬而远之。」克拉丽丝把书合拢搁在腿上, 空出手去拆装着司康的盒子。 她的目光在上面的商标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她回头看了几眼五条手上剩下的甜点袋子。 「怎么了, 想尝尝我买的吗?」五条随口问道。 「没什么。」克拉丽丝回头接着拆她的盒子,打开后还嗅了一下,「只是想着我认识的一个人和你口味有点接近。哦,对了,那边是开始和你私下里接触了对吧。」 「哦……嗯?」五条因为对方毫无预兆的转变话题楞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有犯『自爆』的新手错误。 克拉丽丝又一次转身过来,把双臂合拢压在沙发背上,她面对着五条挑了挑左边的眉毛。 「你懂的。我们三个中间,你的个人武力值最高,既往记录最清白,人格看起来也最健全。找上你是想把我排除在以后的交易之外,不是吗?」她似乎毫不介意地说着,嘴角的弧度更接近真实的愉悦而不是嘲讽。 五条的墨镜滑落了一点,两双蓝色的眼睛直接对视着。 就在这个时候,房子里的某扇门打开了。 「我有一种感觉,你对此乐见其成。」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夏油说道。 趴在沙发背上的克拉丽丝重新回到正常的坐姿,只是用右手虚撑在脸颊下方。 「这倒谈不上。」她说道。 让我感到愉悦的点在于在这个已经理解了政府方能做到什么,愿意做到什么的阶段,你们还是不由自主地相信我胜过他们呢。 真是积习难改。烂橘子之烂看来给他们两个留下了不少刻板印象。 「请放心,我很有信心能最后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至于是怎么回事,还请更关心自己的事务吧——让那个人开口不是一直没有进展吗?」克拉丽丝说道。 此乃实话。 自从那天在疗养院设计抓到了『加茂宪伦』之后,这个敌人一直处于两个特级术师的控制下——在事先和政府方的交涉中他们就要求了单独的审讯权。 但直到现在,他们连对方的真名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只能说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有效经验,身为特级术师,他们通常只负责把敌人(咒灵)干掉。 不过,擅长刑求的术师本身听上去就奇奇怪怪的。 虽然自己问不出什么,但两人也不想在此事上求助政府方的帮助。 一来『加茂宪伦』显然知道大量咒术界的隐秘,要是在另一边被撬开了嘴,那他们会失去先机;二来『加茂宪伦』的阴谋和他们两个个人关联很深,所以有些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的事要问。 但就是问不出来。 于是在克拉丽丝说完那句话之后—— 「我?」侦探小姐脸上显出惊讶之意,「未免太高看我了吧。」 「你对他知道的比我们多。」夏油杰很淡定地说道,「而且套话不是侦探最擅长的事之一吗?」 第114页 他使用了『套话』这个词而不是更有暴力暗示的那几个。 「没错,而且我可以给你下委託哦。」五条悟站在夏油旁边,附和道。 要说他们两个在这点上有多认真,那也没有,其实也只是尝试一下,没效果不亏,真问出来什么血赚。 克拉丽丝嘆了口气:「你们好像对我产生了什么了不得的误会……算了,就这样吧。」 她同意了这个提议。 ------------------------------------- 赤枝原本一点不想管落网的羂索剩下的事情了,因为他根本就没什么情报想从羂索那里问出来的。 但和五条夏油谈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如果这两个人一直都撬不开羂索的嘴,那他把咒术界剩下的麻烦事都扔给他们解决的计划也就破产了…… 这可不行。这么想着,赤枝还是决定帮忙了。 救治昏迷的人这件事可能在五条和夏油他们看来是比较容易从羂索嘴里问出来的,所以主要委託他问的是这一点。 但赤枝很清楚要使那些人恢復正常涉及到好几个重要情报,无为转变,千年前的术师,容器等等,所以直接问这个反而会成为羂索要挟的条件。 所以他选择从别的角度打开局面。 「要先来打个五倍的自白剂吗?」 克拉丽丝在羂索对面的那张普通的椅子上坐下,用一种带着愉悦的语气开口。 走进审讯室后,克拉丽丝的神态就发生了明显地变化,一种令人注视着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的非人感围绕着她。 并没有等着回答,她以正常的说话间隔接着开口:「要知道,我还是对你这种情况下身体和大脑对药物反应的数据挺感兴趣的。」 「这就是你设想的剧本吗?」羂索也开口了。 这是他在醒来之后第一次表现出交谈的意图,只是主题显然和外面看着监控的人想的不一样。 克拉丽丝轻微地歪了一下头。 这是她在坐下后做的第一个动作,在此之前,她除了不时眨下眼睛以外,身体是完全静止的。 「你的故事很无趣。」她又把头正了回去,「的确,审美最好不要有什么风格或者体裁的优劣之分,但对于一个故事而言,无聊是最致命的一点。」 「无聊吗?我还以为就提供娱乐这一点来看,它还算不错。」羂索说道。 这句话中间是否含有轻飘飘的指责之意很难判断,反正听到的人中只有两个皱起了眉头。 「看来你有些误会。」克拉丽丝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指的是『你』的故事很无聊,而不是你写的故事很无聊。我试着用结局拯救一下。」 这次沉默的是另一个人。 曾经,他因为对面那个女人的这种态度觉得她不会成为自己真正的敌人,但现在他意识到不必是敌人的立场就足以让事态变得更糟了。 克拉丽丝还在注视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即将被封闭在琥珀里的昆虫,而不是在看一个人。 羂索无法理解对方的脑迴路。他在咒术界经营千年,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人生折点都是他『见证』的,所以即使被囚,在被讯问时反而是他能从中得到信息。 但看着克拉丽丝,他觉得自己在看一种完全陌生的生物。 ——不是咒灵那样的,咒灵很好骗。 但面前这个—— 「你在期待我问『正常』点的问题吗?」克拉丽丝适时地开口,「比如你想利用天元干点什么?你千年的谋划?」 明明对话回到『正轨』上了一些,但听着对方那缺乏音调起伏的话语,羂索的心不知为何更沉了一点。 「其实第一次我和你见面之后,我有去见过天元。实话说,我觉得他的故事也很无聊,宿命论非常愚蠢。」克拉丽丝又一次直接自己讲了下去,「我其实有点厌倦了?整个咒术界的故事都不太合我的胃口,不过,我因此找到了一个新玩伴,为此牺牲你的舞台真是抱歉了。」 她说到最后时话语中的歉意听起来甚至很真实。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在羂索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克拉丽丝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表情更是毫无变动。 她像是十分好心地给羂索留了五分钟的思考时间,然后再开口。 「没关系,我很尊重他们,就像我尊重你一样。为医疗发展提供数据,我想他们也会同意这是一个好结局的,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我觉得没必要计较。给新故事留些谜题不好吗?」说着,克拉丽丝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安瓿瓶和一只没拆包装的注射器。 「硫喷妥钠暂时没能找到,所以就东莨菪硷将就一下吧。对了,条件简陋,原谅我懒得再遵守无菌原则了。」 克拉丽丝撕开注射器的包装,单手掰开一个安瓿瓶,然后开始抽取其中的液体。 尽管是在准备注射自白剂,但从她的言辞和行为上来看,显然都完全没有要认真问问题的意思。 过量的东莨菪硷,是真的会直接杀死这个身体的! 该怎么办—— 由于注射器的容量限制,克拉丽丝一次只抽了两个安瓿瓶,她像模像样地把针头向上排了一下空气,然后走到被五条用特殊手段封住动弹不得的羂索身后。 第115页 手背传来一瞬即逝的轻微的疼痛,然后是液体进入静脉的凉意。 过了一会儿,克拉丽丝拔出了针头,然后往回走去拿剩下几个被她放在自己椅子上的安瓿瓶。 眩晕感开始产生,唿吸和心跳都开始发生变化—— 最后的对方是在欺骗自己的希望也落空了。 安瓿瓶被掰断的轻微声音。 在克拉丽丝再次转身的时候,被审讯者近乎崩溃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响起。 「我知道通过天元让整个世界有趣起来的办法。」 第70章 「哦?你是准备在这里说服我吗?」 克拉丽丝拿着注射器的左手悬在半空, 她一边排空气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但至少她没有接着往羂索这边走了。 「你去见过天元,那你知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人这件事?我知道,但就立场而言,他的进化好像没让他发生什么改变, 无趣。」克拉丽丝打断了羂索。 但被打断的一方却为此感到放心了一点。 「你见到了的天元只是一个临时构建的形象。他的『进化』实际上使得他和世界融为一体了。」因为药物逐渐起效, 羂索的声线也很难维持稳定, 但他的大脑并不受影响,故而说的话也没有丧失逻辑。 克拉丽丝这次没有打断他。 于是羂索接着讲道:「作为载体的个体消失了, 但精神上的优势得以发扬。咒力也一併优化, 这种状态如果同化到所有人身上, 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他暂时先停在了这里, 试图通过对方的反应来判断自己是否要揭露更多的秘密。 克拉丽丝站着俯视着羂索, 她钢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把注射器和椅子上剩下的安瓿瓶随手扔在地上, 然后自己坐了回去。 她的脸上挂上了看起来很诚恳的微笑,然后说道:「真抱歉。你之前说的是对的, 这是个不落俗套的结局。不过既然你想使用咒灵操使的身体, 那就是说你的故事里还有别的角色要登场了?」 一下子正常地仿佛两个人并不是在审讯室,而是在别的地方随意地聊天。 羂索犹豫了一下。 虽然他的上一句话的确暗示了他知道如何把天元和全人类同化的方法, 但对方直接猜到是和咒灵有关是不是也太—— 还是说面前的这个『人』知道的事比他想像的还多? 想着刚才自己差点就直接被杀了的时候这间房间里也没有人进来,那大概率此刻除了室内的克拉丽丝外, 并没有人实时地了解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和夏油杰显然被这个『人』骗得团团转,真是的…… 羂索本人竟然暗中默默希望那两个术师赶紧回来,打断克拉丽丝和他的独处,那样他多半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眼下羂索不得不用自己的秘密来拖延时间, 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咒术界的隐秘, 他甚至不能说假话。 而就连拖延时间这点, 想做到似乎也很难。 可恶! 「我活了很久,我几乎知道这个国家的咒术界的所有隐秘。有一些极其罕见的术式,因为使用条件或者副作用不为人知,但我也知道。」他最后勉强用不提及咒灵真人的方式暗示自己认识能做到让天元和随便什么人同化的人。 自从挂上营业微笑后,克拉丽丝看起来就正常很多,她甚至会调整坐姿。 她很自然地换了一条腿在上方,说道:「我明白了。你认识了能做到这一点的咒灵。」 搞什么!? 一般来说听到术式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咒术师而不是咒灵吧! 难道说她见过真人—— 「稍微打断一下你的思考。」克拉丽丝的微笑不带丝毫恶意,「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哪个咒术师会想这么做,不过我没有你那么了解咒术师,也许会有吧,如果不是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的话。」 什么? 「看来这个剂量的自白剂对你的影响还是有的。对思维的影响比较小,但躯体反应相当明显哦。」她接着说道,「要试试看加速全身运转咒力吗?我也很想知道会有什么区别。」 克拉丽丝脸上的微笑在此刻很有一种实验狂人的意味。 自己就是个毫无伦理观的实验狂人的羂索对这种愉悦不能更熟悉了,他听到对方的话后下意识地重新关注了一次这具身体的生理反应。 心动过速。那说明药剂量绝对超标了。 震颤,口干。严重的眩晕。 还有视野内发生的变化——瞳孔开始涣散了。 「你——」他很难控制自己地开口。 「请接着说啊。」克拉丽丝像是完全没看到被审讯者的状况似的开口。 不,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羂索的大脑,也就是这具身体中唯一属于他的部分在被影响着神经系统的同时,思考能力还保留着。 不过这究竟是因为咒术师常年被咒力洗刷的大脑具有的能力,还是因为大脑由于器质性的问题不能认知自己很难讲。 被审讯的男人所作出的反应只能是接着讲述。 「是咒灵。它的术式——」羂索说到这里的时候像是失声了一样说不下去。 真人的无为转变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当他发现那个特级咒灵时可谓是喜不自胜。 第116页 他就这样关注着真人以及其他几个特级咒灵很久了。 说出来的话自己剩下的价值就很低了—— 他和对面坐着的女人投来的眼神对抗着。 他和自己皮肤下燃烧着的火焰对抗着,和自身的战慄对抗着。 「人类的恐惧感以及其造成的躯体反应原本是为了增强人的生存率。」克拉丽丝忽然把她的目光移开了,「负面情感中或生成咒力,或生成咒灵,这一点实在很有意思,不增强自己,就会增强敌人。」 说的是和之前的对话毫无关系的事。 于此同时,在羂索身上的压力也有所减轻。 「你想说什么?」他试探者问道。 克拉丽丝重新把手叠在腿上,她的坐姿看起来非常安闲。 「在你活着的漫长时光里,你都做了些什么?」克拉丽丝问道,「既然有不想讲的内容,总也有可以当成闲聊野话的部分吧。」 这个问题倒是符合她寻求有趣的故事的特点。 但如果没能让她改变想法—— 接下来就会死了。羂索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曾经在平安京的时候,咒术属于全盛时期。但那个时候的最强者并不是某个咒术师,而是两面宿傩。」搜肠刮肚了一阵后,羂索从他觉得最为合适的地方开头,「咒术师集合全力对战两面宿傩却失败,他被称为诅咒之王。即使到死亡之后,咒术师也无法摧毁他变成咒物的尸蜡。」 「到今天也是如此吗?」克拉丽丝冷不丁地提问。 「两面宿傩的二十根手指至今依旧存在。」不想检测自白剂效力,羂索绕开了直接回答。 但克拉丽丝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重新意识到这毕竟不是在聊天。 「所以你知道。」她不带情感地说道,「没关系,请接着说。」 「……没有人知道全盛时期的两面宿傩和五条悟的实力谁更强一点。但五条悟很可能是最强的一个六眼无下限术式使用者。他的强大说明了一件事,眼下这个世代咒术正在復兴。」羂索顿了几秒接着说道,「这种復兴会如在平安京时一样,带来无限的可能。」 「无限的可能吗?听起来不错。也是,如果完成了普通人和天元的同化,也失去个体的约束的话,咒力就会随着负面情绪的污染爆发性的增长吧。我大概理解了你所期待着的世界。」克拉丽丝在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羂索再次感到情绪复杂。对方又一次跳跃性地得出了真相。 但那种令人惊异的客观态度……他不由得产生了少许的希冀。 也许。 也许即使让这个『人』知道了也没有关系。而且,点在于『无限的可能』吗? 他根据自己之前对对方本质的猜测开口道:「我作为『加茂宪伦』的时候曾经制作了九相图。那是由人类女性和咒灵生育的后代。尽管被咒术界算作是咒物,但其中几个实际上是活着的。如果得到合适的受肉,那就是处于人和咒灵之外的新的种类。」 「涉猎繁多,令人佩服。」克拉丽丝并没有对羂索的话表现出半点反感,反而露出略感兴趣的表情,「咒物和受肉,看得出来你多次试验的最终目标。」 虽然她没说两面宿傩,但和说了也没差多少。 但这一次羂索已经能抑制住被猜透时的那种心梗感了,他甚至还心情好了一点。 毕竟这个不是『人』的存在,立场似乎还有动摇的可能。 这个时候,他又觉得最好五条悟和夏油杰一时半会别回来。 「这些年中,我也的确见到过很多咒灵,尤其是五条悟出生之后,咒灵的能力上限明显提高了。你知道,作为观察者我活着的时长让我可以轻易地发现这种变化。里面的一些甚至产生了完善的思考能力和清晰的自我认知,不吞噬同类而是把它们当成同伴。」他进一步地说道。 「那想必那位能让天元和全人类同化的咒灵就是其中之一了。他一定有着很有趣的来源吧。」克拉丽丝依旧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语速。 但话语中的那种兴趣是掩盖不了的。这个『人』的对人、咒灵或是其他的存在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显了。 要说出来吗—— 时间在脑海中拉长,但又坚定地逐渐触及正常对话的间隔长度。 还是不要让对方等着比较好吧。 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克拉丽丝的微笑想着。 大脑深处的那种自我控制的压力消退无影,就这样,最后的阻拦也从牙齿之间消失了。 「是啊,从人对人的恐惧和憎恨中诞生的咒灵,拥有着能改变人类灵魂以及肉.体的能力,这难道不是巧妙的不得了的结果吗?」羂索非常顺从心意地回应道。 恐惧完全消失了,他甚至也是微笑着说的。 第71章 克拉丽丝在进入审讯室之前, 对五条悟和夏油杰提出了要求。 「不管我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要进来。」她说道,「如果你们进来打断的话, 我不对结果负任何责任。」 两个特级术师同意了。 审讯室是全封闭的,没有单面镜, 但安装的隐蔽摄像头和收音设备很好,让两个在隔壁的人只看监控就能完全了解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 然后—— 「自白剂?人体数据?」五条悟压低了声音对夏油杰说, 「如果不是我们就在外面我就信了她的鬼话了。演得真像。」 第117页 夏油没有回应五条,他正在思考加茂宪伦眼中的『克拉丽丝』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剧本什么的……无聊的故事什么的…… 果然是愉悦犯没错吧。 看着把这些完全归为演技的老同学, 夏油莫名产生了一丝怜悯——无论布雷德伯里的目的是什么,手段上可是完全不忌的。 至少他打交道最多的比提是这样。 「为什么主题是天元啊, 宿命论?新的玩伴?她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信息?」五条还在不爽地吐槽。 他更想知道昏迷的人的相关情报, 但克拉丽丝到目前为止和加茂宪伦谈的东西都很谜语人,仿佛内部通讯。 下一秒加茂宪伦突然拿五条和夏油当挡箭牌, 这次连夏油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他们两个就在隔壁看着哦—— 五条和夏油的笑容没能持续超过五分钟。之后审讯室里的进程超级大暴走让他们两个都陷入了呆滞。 哪来的东莨菪硷和注射器? 天元和所有人同化?加茂宪伦和咒灵勾结? 为什么突然提到两面宿傩?咒物和受肉又是怎么进入话题的? 加茂宪伦一开始不还很不情愿讲吗, 怎么最后又和盘托出了? 还有那个『从人对人的恐惧和憎恨中诞生的咒灵』的术式要是真的情报的话—— 在外面努力消化着爆炸级的信息量的同时,两人也从审讯室内那仿佛对暗号般的对话中理解了什么。 「虽然我们是在外面,但感到的压力实在是像自己就在里面一样啊。」夏油轻声感嘆道。 「贊成。要是敌人的话会是噩梦的。」五条附和道。 被全盘透彻地看透之后, 又被恰到好处的语言压迫着。 这到底算不算套话呢——加茂宪伦似乎已经被引到沟里去了。 还是对自己的经歷好好反省一下吧,总感觉自己的膝盖也中了很多箭。两人想到。 审讯室里的对话还没结束。 「让我想想,其实你的计划中需要的要素都在这个世代奇蹟般地交会了, 果然是时运所钟吗, 在我煞风景地插手之前?」克拉丽丝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可惜的意味。 这真是个嘲讽的问题, 羂索没有回答。 他只是像没听见一样讲自己想说的话题:「我已经领教够你的能力了,之前妄自期望你会作壁上观是我的失误,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携手呢?让我重尽主人之礼如何?」 话语中俨然是把自己当做咒术界的主人。 克拉丽丝定定地望着他, 忽而发出非常轻的笑声。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谈话?」她的口吻突然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依旧是很随意, 但似乎不太一样了。 比被问的人更先察觉到这一变化的是在外面看实时监控的两人。 「等等,她是不是打算自爆了?这才问了多少?」五条虽然语气激烈,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从她的角度来看,问出太多消息会造成我们的优势过大,不如点到为止。」夏油的声音听起来淡定,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焦急。 克拉丽丝在进去之前说的是「如果你们进来打断的话,我不对结果负任何责任」,而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进去打断,加茂宪伦必然回到什么都不回答的状态,而要是不打断,眼看着也要滑向同一个结果了。 审讯室内。 羂索听到对方的问题一愣,但也下意识地回忆思考起来。 在克拉丽丝进入审讯室之前,他并不觉得自己被囚这件事中有她的手笔。 但现在根据她在谈话中透露的信息再想,那就是对方在见过天元后帮五条悟和夏油杰设下了那个陷阱。 羂索觉得自己算是栽得不怨,使用那些被标记者作为诱饵这一点看来也不是天元的想法,而是眼前这位的手段。 他已经放弃理解对方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么多密辛了——说不定是随便猜的,就之前的对话来看,她这方面的能力简直离谱。 非人类嘛,说不准就有些离谱的技能。 针对他的这种布局,说不定对对方来说真的就和随手修改书稿差不多,不仅没有杀意,大概连恶意也没有。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于是他带着宽松的笑容说道:「你是被拜託来问讯的吧。」 羂索觉得克拉丽丝并不会有主动来做这件事的兴趣,但这却成了他的机会。 克拉丽丝对此言的反应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呣……你知道就好。我的确是被拜託了要问出怎么唤醒那些昏睡的人这样的任务。」她说道,同时用一只手的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我觉得他们对我要求过高了,不是吗?」 「哦?你没能看穿这一点吗?」羂索用一种不相信的语气说道。 但在心里,他几乎是立刻把『要求过高』中的『要求』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水准』。 果不其然,克拉丽丝的下一句话是:「他们是容器吧。就昏迷时间来看你真是相当自信。至于唤醒的方法嘛,我猜和那位有趣的咒灵有关。」 「你说的没错。我曾经制造了一个完美的范例,通过这种方法就可以量产。」羂索说道。 两人的谈话氛围像是在进行学术交流似的。 不过紧接着克拉丽丝的话结束了这一切。 第118页 「还有比较重要的就是咒灵的下落和有没有盟友。这个就还是绕了我吧。」她十分懒散地说道,目光根本没有投向羂索。 这话也明显不是对他说的,难道说还有—— 下一秒,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五条悟对克拉丽丝露出一个假笑,他说道:「有劳你了。演技实在厉害。」 克拉丽丝从椅子上站起来摊了摊手,很无所谓地说:「记得打钱就行。」 然后她朝着门口走去,在离开之前还对后面进来的夏油杰回头补充了一句:「请再想想我的结界提议,这次可是真『一劳永逸』了哦。」 只留下终于反应过来的羂索面对两个表情不虞的特级术师。 ------------------------------------- 意识到自己被坑了的反派boss心情有多复杂赤枝不知道,但他直接中断了演戏倒不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推测的那个原因。 『审讯』的全程赤枝其实都没有问特别细节的问题,他用的那些引导方法能生效本质上还是因为他毕竟时不时用真实情报刺激一下羂索。 但如果问题太细,羂索就可能对克拉丽丝的人设产生怀疑,而要靠引导呢,赤枝其实也不知道细节,要是说错了,人设更是一下子崩塌。 再者,即使羂索想要和克拉丽丝合作,他也不会和盘托出,有些特别关键的信息比如咒灵的位置,还有里梅、虎杖的事他是一定会当做底牌,不会说出口。 所以赤枝其实真的已经把能问的都问了,剩下的属于问不出来的部分,除非他真的把羂索放了和对方玩合作游戏。而那是不可能的。 而他当场自爆则是为了拉一下羂索的仇恨度,方便减轻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压力。 离开了审讯室后,赤枝的反应是疲惫。 真的特别疲惫。 赤枝觉得他的精神压力才是四个人中间最高的那个。饰演一个和真实的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毕竟难度是很大的。 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他习惯性地想到。 好像暂时没有了? 他和天元的约定是让当代的术师自己决定要不要撤结界,而实话说他对五条和夏油的劝告也差不多到一定限度了——再强调的话会引起警惕反而不美。 政府方和咒术师的协定也要等那两个傢伙做出决定后才能推进,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而且……累到有点暂时不想见人。 那么就暂时连侦探业务也停掉吧。 赤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于是,在这白昼即将离去,天色尚未过渡到昏暗的时刻,身心都处于疲惫中的赤枝难得的遵守了自然规律,和地上其他的生物一样进入了休憩时刻。 旧书铺的二楼,红髮的女人用狂放的坐姿窝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无名作者写的幻想游记,正以十分钟翻一页的龟速着。 暖橘色的夕阳的光线通过二楼的小窗,又挤过层层叠叠的书和胡乱堆置的一些铜版画,终于在读书者的额角投出几个光晕。 她以慢速翻着书的手也终于停下了。 钢蓝色的眼睛闭拢。 眼下不妨遵照希腊人的教诲『公事明天再办』,暂且享受仅此一天的休憩时刻。 第72章 东京毕竟是个现代化都市, 在新月之时夜空中不太找得到星星,抬起头来仅仅能看到幽深得仿佛能吸收目光一样的黑色。 但地面上是很亮的。深夜还在营业的店铺有很多,更不必提银座了。 即使是在小巷子里,因着到处弥散的光污染也足以看清路面。 在某一家铺面狭窄的旧书铺的二楼, 其间唯一的一扇小窗倒没能透进多少光来——书实在碍事。 在白天看不出来, 但在晚上, 将小桌和椅子包围的周遭的书仿佛像是巢一样。 这是安详地睡在其中的某人的巢。 她腿上还放着一本书。 表面上是以擅长寻找古籍出名的侦探,背地里操纵了最近咒术界的风雨,在多方游走,依旧不能判断其真实目的。 在暴风雨到来的前夜却能如此安稳地入睡, 真是有趣—— 「请问阁下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呢?」 在寂静的深夜,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楚。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 像是终于放弃了睡意,侦探小姐把自己从歪七扭八的睡姿中调整成正常的端坐,再过了一会儿她才站了起来, 半踉跄地蹭到墙边把二楼的照明灯打开。 啪。 淡橘色的光从天花板中央扩散开来,在高大的书堆后面投出一道道浓黑的影子,但在灯的正下方人和椅子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短而不明显。 「请问阁下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呢?」侦探小姐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打着哈欠走回自己的位置落座,睡眼惺忪, 但起床气倒是没有。 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客人抑制了自己的某些冲动,只是礼貌地说道:「你真是友好。」 「友好吗?」侦探小姐把脸支在左手的手背上,露出了不知算是迷茫还是百无聊赖的表情, 「大概吧。毕竟,对于会有人找我这件事, 我的把握只有个三成。」 「那你该知道我的来意才对。」来者又一次很想使用反问句, 但没有使用。 「这个嘛……我多少也原来是组合的一员, 对你们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只是我以为他的目光注视的是这个国家的另一座城市,我可没有冒犯的意图。」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所以还是请表明来意吧。和你们含混不清地交流风险太大。」 第119页 有趣。 来者带着感兴趣的微笑开始讲述。 ------------------------------------- 在五条悟和夏油杰从那所疗养院把羂索抓走后又过了一个星期。 如果说之前咒术界的气氛是风雨欲来的话,现在就是大厦已颠的模式。 这种会让赤枝都始料未及的情况源于咒术界高层之间的互相撕咬。 在五条还没有站出来的时候竟然就有人公然宣称自己支持五条悟改革咒术界,推翻总监会。 当然,此人不过是做一种政治投资,并不是有先见之明或是事先得到了风声,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支持五条悟独揽大权看出来。 以往像这样跳是百分百会被上面摁死的,但在五条悟本人行踪不明,立场不明的时刻,他这么直接,反而没有人敢动他。 有此例在先,很多较年轻的或是有野心的人士纷纷效仿,竟然形成了一个伪五条党和占着最大蛋糕的守旧派开撕了,利益争夺好不热闹。 只不过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由政府方暗中挑拨或是扶持就没有人知道了。 眼看着伪五条党要逐渐成真正的气候了,就在这个时刻,五条悟本人带着同样失踪已久的夏油杰光明正大地进入了高专的结界,跑去和天元见面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伪五条党人士,其中有暗自即刻联繫政府方的,结果受到的待遇却是前所未有的暧昧,因而迅速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支持的是谁,但这样政治嗅觉敏感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想的还是如何像老样子架空五条悟,专门借自己使用其威势。 而在高专内侧结界之中,乘坐升降机下到薨星宫的五条、夏油两人却无心想这些杂事。 这个地方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附有非常惨痛的回忆。 十年前,星浆体天内理子在这里被杀,成为了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五条悟在正殿前方停下了脚步。 「悟。」夏油于是也在五条身边停下。他只是叫了一声五条的名字。 问为什么是多余的。因为全世界最能对此感同身受的人就是他。 不,反过来说也许更为妥当,在此时此刻注视着地上血迹的五条,想像的正是多年前目睹了血液在眼前飞溅的夏油的心情。 在将当年事件背后的阴谋完全解明的现在,两人的哀悼之情难免更添几分。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重新向正殿走去。 天元正在里面等着他们。 「你们是来问什么的?」天元相当直接地问道。 上次克拉丽丝和他达成束缚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么多事。 天元既然同意让夏油杰进入结界,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听到撤结界要求的心理准备。 但他得到的回应不是这个。 「您是否了解加茂宪伦千年来在咒术界编织阴谋的目的?」夏油问道。 从表情来看,夏油是准备验证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是叫他羂索吧。」天元顿了一下,说道,「羂索过去曾经多次试图阻止我和星浆体的同化。」 当代的六眼就站在这里,面前的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最不可能和羂索勾结的存在,故天元并不像对克拉丽丝那样藏着掖着,而是坦诚以告。 「他为什么会一直想制造能容纳咒物的完美容器?是和两面宿傩有关吗?」抱臂站在一边的五条悟问道。 闻言,天元身上那种古怪的和蔼收缩成肃然。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即使是他也不了解其中细节,但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五条悟和夏油杰知道的事—— 「我们抓住了他。」夏油很平淡地做了简短的回答。 「然后克拉丽丝让他吐出了一些东西。」五条悟在一边补充道。 羂索被抓了?然后还透露了情报? 天元不由得感到有些茫然——即使他现在的构造并不会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从当年高专发现了一个强大的野生咒灵操使开始,天元就隐约觉得羂索将在这一次获得巨大的进展——对方将彻底成功,或者彻底失败。 但现在这个直接被抓是什么情况?之前咒术界乱成一团难道其实这两个人是在全心全意忙这件事吗? 还是说—— 想到五条话中提到的『克拉丽丝』,天元不禁警惕起来。 「这其中的原因我不完全清楚,但很有可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的一种中间手段。」他还是先回答了五条之前的提问,「至于两面宿傩,大概是他准备復活利用的对象。」 五条突然嘆了口气。 「那傢伙绝对还有盟友,不然不会是那个态度。」他转过身对夏油说道,「怎么办?先慢慢找还是釜底抽薪?」 他没在问话中表露偏向任何一方的意思。 夏油默想了一会,开口:「天元大人,羂索想要达到让您和所有人同化的目的是否一定要通过您设立在日本的结界?」 这是他回忆着克拉丽丝在引导羂索开口时的问题方向产生的一个灵感。 克拉丽丝必然提前掌握了一些羂索的隐秘,而她引导展示在他们眼前的答案虽然可以确定其真实性,也一定含有偏向。 她想告诉我们什么?会是这个吗? 在夏油那富有重量的目光注视下,天元回答道:「很有可能。想要直接让我和所有人同化在咒力量的需求上是个无底洞。但如果通过结界中转,同时放慢速度,则对咒力的需求就会大幅度下降。」 第120页 甚至只需要一个开头,之后就能自给自足。他省下了这句。 那个人正是期待着我说出/听到这句话。正殿内的三个人同时想到。 克拉丽丝自从那天从审讯室离开后就没有再回过那间安全屋,连她放在那里的东西也一併带走了。 五条在来高专之前试着到那家旧书铺找过对方,但那家旧书铺关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笃定自己的目的能够达成—— 两个特级术师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份资料。 以及那天她说的「我很有信心能最后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算了,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操心这件事啊……」五条首先开口了,「要把这种东西当做本代的遗产留给后辈,作为老师的我会很惭愧的。」 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天元并没有为其中的意味不满,只是等待着另一个本代术师的选择。 在这样的场景中,夏油不知为何回想起了那个在咖啡店里和雷度过的下午。 为了一切我能做到的事—— 「这大概确实是更好的选择。」他近乎恍惚地说道。 第73章 这一次政府方和咒术师的谈判现场中某个女人甚至都没有出现, 不过到场的双方出于各自的原因都无视了这一点。 「将逐步削弱、开放全日本的结界?」 已经完成构建的咒术事务科的新上任的科长念出了咒术师方写在新合作协定上的第一条。 他在这场会面之前曾经和斗南司法次官长谈过,了解咒术界眼下这场大风波的前因后果。 这条决定,他看着觉得很像有人引导的后果。 「这样的重大事项是否要谨慎决策呢?另外,不知两位是否能就此事代表整个咒术界的意见?」科长问道。 坐在对面的黑髮男人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所以并不是一下子撤销结界, 而是逐步削弱, 同时更新完善匹配的咒术师工作模式。至于后一点——」 「至少在现在这个局面下, 你可以认为我们两个和天元就足以作为代表意见了。反对的声音肯定会有,不过嘛,眼下正是革新之时。」五条悟很自然地接口。 科长在内心对此表示了贊成。 在预定能重建新的权力结构的时候,部分的保守和部分的激进都是可以容纳, 甚至是有必要的。 「那么有关『窗』的组织的情况,请两位再详细一点叙述。」他满意地切到下一个议题。 『窗』是原本的咒术界观测咒灵和其他事项的情报机构, 里面的成员基本上都拥有咒力但不足以进行战斗。之前咒术师祓除咒灵非常依赖这个实际上等于总监会附属的组织,但这并不能改变其中的成员在情报获取、筛选和分配上都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这一事实。 说起来当年五条和夏油的学弟灰原雄就是因为咒灵等级情报错误而惨死。 在新的合作协定中,就情报获取这一方面, 两个特级术师明确要求政府方支持,或者干脆由新建的咒术事务科来主导这部分事项。 毕竟和蕾娜·布雷德伯里以及政府方这段时间的合作让他们俩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情报支持。 即使是为了尽快找到那个术式特殊的咒灵,也需要尽快对『窗』进行重组。 「你们不用担心『窗』的立场, 他们并不属于既得利益者。」夏油说道。 在完成了『补习』,并且短时间内得知了大量隐秘后, 夏油杰已经能较为自然地从这个角度看待咒术界的纷争了。 他知道自己和五条的组合实际上代表了改革派中无家族背景和有家族背景的两类。 分清能拉拢、改造和不能的。他在心里想到。 那些尸位素餐,饱食终日却只会牺牲普通咒术师的烂橘子不配算是术师。 比起夏油仅在心里打转的念头,五条就比较直接。 「『窗』的人数众多, 而且不被重视。只要新的体制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默认上面发生的变革。」他用近乎讽刺的语气说道, 「这不难, 毕竟要比最烂好是很容易的。」 科长不得不假装咳嗽以示意。 「我司会再讨论日后咒术界的情报机构的构成, 但需要在此提醒二位,其大概率将是政府下辖组织。」他说道。 两个特级术师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坐在政府方后排旁听的一个人员凑上来对咒术事务科的科长附耳说了几句话。 「嗯?什么!我知道了……」 科长的脸色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迅速地把手中的纸质资料往后翻去,然后在倒数第二页的地方停下来。 他的目光在同一段话上反覆了很久,于此同时,他的眉毛也越皱越紧。 「虽然很抱歉更改议程,但我需要两位现在立刻对第24条的第五段内容进行解释。」他的语气变得相当强硬。 文件的第24条是对上次双方合作的一个补充说明。 而其中的第五段则是对羂索阴谋的一些描述。 实话说,该部分的用词较为含蓄,并有所省略——咒术界的某些隐秘没必要外扬。 文件上的这个版本按理来说煳弄不知内情的政府方已经够用了,但从科长的表情和态度来看,他显然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五条悟不带感情地扫了一眼那个上前对科长说话的男人,因为在正式场合没有被遮挡的六眼释放出的压力有些渗人。 第121页 「一些歷史遗留问题。」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有些事我们并不能证实,所以就不列入文件中了,当然,我们很欢迎你们帮忙。」 最后的『欢迎』由他说出来既像託词又像威胁。 科长沉默了一会儿,叫了会议暂停。 ------------------------------------- 「可恶,我们并没有真正能制约他们的手段。」 在休息室,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一个与会政府方人员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里的『他们』当然指的是两个特级咒术师。 「算了。」反倒是刚才附言的那个出言安慰,「据说五条悟的能力与超越者相当,作为本国唯一一个超越者,并且还很有责任心,按这个标准想是不是好多了?」 休息室内无人反驳。 这里的几乎每个人原本都在司法省的特殊部门工作,以前时常遇到异能力者事件,和内务省的异能特务科是老对头,故也对国内这方面的实情知之甚详。 如果和之前在横滨失控造成不可挽回损失的涩泽龙彦比,那不要说五条悟了,连夏油杰也算是好人。 说到底,上面之所以同意新设咒术事务科,不就有压一压异能力者的意思吗? 再者,咒术师的老巢分别在东京和京都,比起横滨那种三不管地区,政治浓度要高得多,早点把眼下国中之国的乱象解决,说不定还能反哺一下表面的政局。 这么想着,自诩在这方面远胜咒术师的几个人表情都好转了许多。 会议重新开始的时候,科长自然也是将这话题轻轻放过,只是不忘暗示己方已记下一笔。 双方就这么总体友好地谈了下去,其中一些利益交换不提,总之,接下来咒术界数十年的格局,都由这场会议奠定了基础。 ------------------------------------- 「在此时甩手不管好吗?」 在某间非常昏暗的房间之内,一个梳着长辨的白髮男人发问。 房间内烟雾缭绕。 「失去兴趣了……差不多是这样吧。」 在由烟云构成的屏风之后,安闲地倚在沙发上的女人说道。 她右手夹着的那支燃烧了一半的香菸俨然是室内烟雾的来处,不过她仅仅是垂着右手,没有要拿起来吸一口的意思。她的左手则把玩着一只铜质的打火机。 似乎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白髮的男人说话的语调更抑扬顿挫了:「一手搅乱了咒术界的风云的布雷德伯里小姐,因为失去了兴趣就把玩具扔掉了,真是不错!」 布雷德伯里像是没骨头一样陷在沙发里,她的眼睛半眯着,说话的声音则懒洋洋的。 「要帮你提问吗,果戈里先生?我以为魔人的确有些话想对我说呢。」 从她的话里难以分辨情绪。 「猜错了!」果戈里很高兴地说道,「费佳只是对你有点兴趣,是我,本人,想见见你哦!」 布雷德伯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投来了意味不明的一瞥,附带一声轻笑。 「你的手笔很有意思!而且你喜欢亲力亲为,这点费佳就不行!」果戈里接着说道,然而只用了一秒钟他的表情就从高兴变成沮丧,「但为什么我一来你就失去干劲了呢?真是不幸。」 圆滑自如的变脸技巧,情感真挚得不行。 「这个嘛……」布雷德伯里把左手举到和视线差不多齐平的高度,单手把火焰打着。 她一边淡然地凝视着火焰,一边说道:「咒术师比异能力者的存在歷史要长得多,但规模又很小,我是怀着想看到点有参考价值的东西来的,但最后发现好像是我想多了。」 「活了一千年也依旧没什么了不起的。咒力与其说是天赋(gift),还不如说是缺陷——」布雷德伯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唯一的收穫大概是一句话。」 「是什么呢?」果戈里很捧场地问道。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布雷德伯里答道,「很庸俗,但的确是人类的真实写照。」 这话是以一种十分超然的态度说出来的,说话者的神情含有将自己排除了的意味。 听者是非常出色的表演者,他听到这话时只是非常自然地加大了笑容。 只不过—— 从那双金色的瞳孔一直往底下探寻下去的话,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不同。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呢? 他的心中生出了更大的兴趣。 被他注视着的布雷德伯里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那目光的微妙似的,在说完之前那句『箴言』后就将打火机合拢,重新把手垂落。 她甚至把眼睛也合上了,只不过这种做法除了使她看起来更柔和一点之外,并没有改变那种充满非人意味气息的本质。 「布雷德伯里小姐,你在找什么呢?」 某种灵感让果戈里做出了提问。 他知道费佳在追求的那个目标。他自己同样也有一个非典型的追求。 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有某种他非常熟悉的特点。 果戈里带着近乎浮夸的笑容注视着布雷德伯里。 「烧掉。」 良久,他听到了那个答案。 第74章 「当书被烧掉之后, 人或早或晚也会被烧掉了。*」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样?」白髮的男人问道。 第122页 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中显得更加瘦削的黑髮男人若有所思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那位布雷德伯里小姐,这么对你说了吗?」他一边轻声地自问道,一边回想起自己找到的关于蕾娜·布雷德伯里的资料。 现年34岁, 曾经是美国异能结社组合的成员, 目前这个名字下有一家私人侦探社。 伊利诺斯州出生, 作为普通人上学直到高中,然后突然退学加入了首领还是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组合作为情报人员活动,一直到首领更替后离开。 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她的人生分界线就是突然退学,在那之前布雷德伯里的人生记录一切可考, 连成绩单上有几个a都能查到,但在离开学校后的人生轨迹,就几乎找不到什么有效的细节信息。 之前主要在美洲活动, 不管是作为情报人员还是侦探的业内风评似乎都不错。 异能力不明, 但没有听说她本人擅长战斗的传闻, 大约不是战斗系的。 能让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生突然变成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虽然不是没有天赋异禀的可能性,但异能力突然觉醒似乎是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从至少半年前来到日本, 暗中干涉咒术界的局面, 一手引导了咒术事务科的建立—— 蕾娜·布雷德伯里在日本的活动非常可疑。 她对尼古莱说的「参考价值」对应的显然是异能力者,而从咒术界的变革方向来大概推断她想在异能力者身上实现的目标的话—— 不会是通过国家来对异能力者进行管控,因为这一点早就在全世界都不同程度上实现了。 那么重点就大概是那个表面上目的的附带, 不足为奇的手段——削弱这个国家的咒力水平。 但仅仅从结果不能倒推出布雷德伯里本人原本究竟是想削弱就够了, 还是打算消灭咒力却失败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或许是后者,考虑到她在尼古莱面前毫无干劲的样子,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类型的『毫无参考价值』, 才在自身的操纵甫一见效的时候甩手不管。 映射到异能力的角度后的答案—— 把书烧掉后, 人也会被烧掉。这样的暗示已经算不上暗示了, 应该说是明示。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沉思着。 布雷德伯里在咒术界的所作所为算是一场另类的自荐吗? ------------------------------------- 夏油杰终于回到盘星教去了。 从那天他在高专发布百鬼夜行的预告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回到盘星教颇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但算算日期,其实12月24日还没到。 这可真有够离谱的。 上次离开盘星教的时候他的目标还是开启术师的时代,要把猴子们消灭,而现在站在建筑门口的自己却刚刚和政府方谈完合作事宜。 而且,作为叛逃了的诅咒师的生活也即将结束。以后大概『叛逃』这种说法会不復存在吧。 「夏油大人,我们快进去吧。」菜菜子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夏油杰。 而另一边的美美子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拉住了夏油的衣角。 夏油从恍思中回过神来,往建筑内走去。 这两个可以说见证了他整个『叛逃』后人生的女孩在最近这段风云变幻的时刻也一直在他身边,虽说其实是被布雷德伯里『绑』来的—— 这种做法他现在也大概能理解背后的含义了。 是另类的保护方式,以免她们被别人拿来威胁自己。 还有的话就是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 人的确很容易被大的词彙所欺骗,而且是自我欺骗,事实上只有当面临非常具体的场景的时候,他才会想清楚自己会怎么做。 但通常到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幸好他还来得及。不仅是菜菜子和美美子,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而已经来不及的那些事—— 夏油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充满了怀念意味的苦笑。 那就等到死了以后再说吧。 他带着姐妹两个就直接非常自然地在建筑内行走。 比他离开之前冷清。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的同伴大约一直在找他,而盘星教表面的宗教业务可能在教主失踪后完全停摆了。 「啪——」 在走廊的另一边站着的女人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连手上的纸质文件掉了一地都没反应过来。 「夏油大人,你回来了?」菅田真奈美是用一种惊疑不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 她眼前的这个黑髮男人虽然没有穿着袈裟,而是穿了很不起眼的常服,但长相、神态,以及站在枷场姐妹前面这一点,无一不说明对方就是失踪了很久的夏油杰本人。 也不能说失踪很久,其实之前夏油和五条在高专公然露面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自从那次夏油露面却没有回到盘星教后,盘星教内原本因为夏油失踪后焦躁不安的人中间就产生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嗯。我回来了。」夏油回应道。 简短地像他只是出门逛了两个小时用不着解释似的。 菅田真奈美依旧处于没能反应过来的状态,夏油就很自然地走到了她面前。 「请帮我联繫所有人。我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明一下。」他用一如往日的坦诚的语气说道。 第123页 一定发生了什么。菅田真奈美从对方狭目中透出的某种不寻常的意味理解到。 夏油大人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一定经歷了很多事。 他之前没有回来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伴随着理解而来的是一种不妙的预感,那是比之前五条悟失踪后总监会内乱时还要糟糕的感觉——并不是说她不想见到这点,而是说她感觉到那背后必然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 她略带不安地群发通知了所有人夏油杰回来这一消息。 ------------------------------------- 「你还知道回来!」 五条悟在高专面临的场景则完全不一样。毕竟之前他去见天元的时候是来过高专了。 夜蛾正道完全没给五条悟好脸色看。 「我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哦!」五条笑眯眯地回应道。 高专的特殊地位让五条的『亲友』们在五条失踪的期间没受什么打压。 甚至可以说待遇还变好了。 五条悟刚失踪的时候,总监会曾经派人来仔细调查这是否出于五条悟的个人意愿,确认了这一点后,高专的师生就成为总监会眼里能让五条悟『回心转意』的重点,连之前对乙骨忧太的打压都一下子消失。 过了一段时间,伪五条党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然后和上面开撕后,高专的待遇又一次提升了,只不过这一次迎来很多游说,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都被明里暗里问了很多次有没有私下和五条联繫的方式。 然后不知道是谁发现乙骨忧太竟然也是菅原道真的后代,是五条悟的远亲这件事,于是转攻乙骨的火力一下子大了很多,甚至还有试图让乙骨这个特级术师带领原本的五条势力的。 总之,直到五条悟和夏油杰携手出现在高专拜访天元之前,高专的师生都处于持续的被骚扰中,因而产生了一些对五条的『怨言』。但在五条露面之后,各方就回到了观望状态,让师生得以回归清净。 「什么好消息?」夜蛾原本想说『你又干了什么』,但想到这次事态失控到这个程度五条不至于还在插科打诨,就这么问道。 「能让高专成为单纯的学校的好消息。」五条答道。 这话意味很深。 夜蛾正道盯着自己这个学生看了许久,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之前和夏油两个人找天元大人谈了什么,但悟,你一定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当然的啦。」五条悟挠了挠脸侧,「只是想通了有别的方法而已。我的态度其实和以前一样。」 「我是说,你没把自己给卖了吧?」夜蛾神色严肃地说道,「政府的水可比总监会的深。」 「诶?你知道了啊。」 「你出走之后,那边无差别的施加压力,但到高专只是和我喝了一杯茶就走了。」而且说的话都很客气,一副是未来同僚的样子。 五条悟倒是没有想到咒术事务科在第二次谈判之前就已经朝高专示好了,看来那边想要插手咒术界事务的心比他想像中更坚定。 「卖是不至于。我的分量比想像中更轻也说不定呢。」他一脸若有所思地说道。 出于良好的意愿而完成的结盟,最后能生出怎样的结果呢? 更相信那边一点,也没关系吧。 「好了,你回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和我说几句话,是要干什么?」夜蛾问道。 「夜蛾校长你说什么呢?我可是高专的老师,回来当然是要继续上课啊。」五条一本正经地回答,「也不知道我可爱的学生们有没有想我。」 想念恐怕是没有的,别的情感可能有。 夜蛾回想了一下乙骨忧太的黑眼圈和现在的战斗力水平,觉得回去上课的五条悟会接到『惊喜』。 等一下。不管五条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他暂时要接着当他的老师的话—— 「悟。你记得等会去见硝子。」夜蛾说道。 家入硝子因为自己的两个同班同学最近搞的事非常想和他们谈谈。 第75章 「你, 不是戒菸了吗?」 高专的医务室里,靠窗的桌子上显而易见是新买的菸灰缸上有好几个菸头。 「想起以前的事就想抽几根。」家入硝子的手上还夹着一根没点的烟,「这个星期过去再戒掉。」 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重。 「以前的事……」五条悟回到高专之后又把墨镜换成了绷带, 他说了几个字后微笑着停了下来。 换成了两个月前, 回忆那三年青春的这种行为就只是单纯地怀念,物是人非之类的感嘆不适合他。 但现在嘛—— 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物是人非吧。反正再往后,『过去的黄金时代』这种东西大概就会被新的记忆沖淡了。 五条悟相当有信心。 「夏油杰人呢?」家入硝子问道。 既然五条悟来了,那她也就问问。 「杰的话, 现在大概在盘星教做改组工作吧。被人翻来覆去地说教,最后撑不住投降了啊。」 「那你呢?也投降了?」家入硝子想了想, 把手上的烟点上。 「我是主动派哦。」 医务室里的对话停歇了一会儿,一时间除了飘出来的烟云外一切都静止着。 「所以你们真的又重新达成一致了。」良久,家入硝子说道。 第124页 她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早就料到』的常规反应, 只是很平淡而已。 「要完全一致果然还是不可能的。但观念不同不影响合作。」五条说道。语气成熟得不像他。 家入硝子转过头淡然地看了一会五条的表情。 10年前在新宿的时候……不, 更早一点的时候,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 她不会问『为什么』或者『这样没关系吗』。 家入硝子把抽了一半的烟在菸灰缸里按熄。 「搞完了记得给我买酒。要贵一点的。你们两个都要买。」她说道。 ------------------------------------- 刚刚接手盘星教的时候,夏油杰在第一次的教众会议上就杀人来威胁剩下的人听从于他。 他并不把那些非术师当做人来对待,而盘星教的教众在他眼里由于是天内理子之死的『真兇』, 地位比普通猴子还不如, 完全就是可以随便利用抛弃损毁的一次性工具。 但现在他要面对的人都是这些年中他逐个招募的术师。他们或因为被夏油的人格魅力打动, 或被夏油描述的咒术师的未来所吸引, 纷纷聚拢在夏油的身边。 是同伴。是家人。 而他现在要做的事可以说是一种背叛。 领导者自己放弃了目标是一种什么等级的打击? 虽说那个原本的目标遥远得无法实现。 比之领导者突然死去如何? 被敌人占据尸体欺骗呢? 夏油杰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 不能逃避。 他开口了。 「我今天想对大家说的事可能有些难以接受。我事先说明, 不管听完后大家想离开还是愿意留下,我都能接受。如果大家因此产生了不满, 也请针对我一个人, 不要伤害同伴。」 底下没有声音。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从现在开始, 我将放弃终结非术师世代的做法。12月24日的百鬼夜行取消。」 底下产生了些许骚动。 「我想,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破坏,而是切实地改变术师的命运。不被迫害,不必为了不是明明我们造成的咒灵而受伤,战死。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要改变术师的命运就要从非术师手中夺取一切,但或许拿走了那些东西的是别人。」 没等听者产生更大的反应,夏油杰紧接着说了下去:「我和五条悟合作了。准确来说,我和五条悟作为术师方与政府方达成了协议。他们新建了一个部门咒术事务科和咒术界对接——不是和总监会。」 这次,底下的声音又完全消失了。 「咒术师作为职业和作为持有特定非凡能力的人群这两个意义将会分开。而祓除咒灵的事务则由政府方提供情报和主导。行业规范仅限于行业规范,而不再是可以随便处刑的那种东西。不过偷税漏税肯定是不行了,不肯放弃伤人杀人的诅咒师大概会被清算吧。」 「这都是你已经决定的事吗?」坐在一群人中间的某个人站起来说道。 他的声音中带有并未压抑的激动——很难说那是负面还是正面的情感。 夏油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平静地回答:「是的。不过签下协议的时候我只代表我自己。」 这是乍一听很离奇的事。和政府方对等谈判的其实是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并不包括他们俩身后的势力。 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一来这两个特级术师考虑到术式的特殊性破坏力是惊人的,二来在重建咒术界的格局后,五条和夏油本人最好没有势力支持,所以一开始除了特级术师之外的咒术师在协议中都是作为普通术师处理的。 听到夏油的话后,站起来的那个人愣住了。 夏油杰并没有替他们做决定,他的行为更接近把他们『抛弃』了。 后者有些时候比前者还难让人接受。 听者中很快有人问了「为什么」「怎么回事」,也有人问了「这些天你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难以接受,但目前还没有人直接出声反对。 太突然了。而且他们也能从夏油的话和之前咒术界的变动中发现一些不可阻挡的趋势。 如果有足够合理的理由的话—— 一部分人是这么想的。毕竟盘星教的很多人都是只为了跟随夏油,并不是对非术师有什么深仇大恨。 夏油杰仔细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他经歷的事过于私人化,在五条悟、布雷德伯里或是天元面前谈起好像没什么,但要和其他人解释则很奇怪。 有一个活了超过一千年的恶人叫羂索,他为了达成他那约等于灭绝人类(进化全人类)的离谱目标,在一千年里持续不断的搞事,造成了数不清的悲剧—— 这么说了听起来也很没有实感啊。 于是夏油开口道:「我听到了一些真知灼见。比如要思考遗传学和社会结构的问题。我得到的建议是搁置理念的纷争,多考虑通过技术化的制度结构来解决问题。」他放弃了提起羂索的事。 夏油的回答实在是很出乎众人的意料。这是很学术化的答案,其中暗含了很多的其他视角的思考,显然来自那个给夏油提出『建议』的人。 但就夏油之前的表态来说,要把这个不知名的人看做是进献『妖言』也不贴切,这明显是需要认真思考过才能理解的『建议』。 第125页 底下的喧譁又小了下去。 但这不代表他们接受了夏油的话,而是他们理解了夏油现在的坚定。 能不够坚定吗,都已经直接上手做了。 在冷静下来后,能留在脑海里的念头就更为清晰。 面前的这个人选择了新的路,并且也希望他们能走向这条路。夏油并不需要他们的支持,那种希望是出自单纯的关怀之心。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坐在前排的一个女孩站起来问道。 这是一个年轻的咒术师,她的术式和咒力的运用都是夏油教的。 她的提问自然是也是出于单纯的情感。 夏油注视了一会儿这个年轻的女孩,回答:「你能做的事就是认真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思考自己的未来,然后做你想做的事。」 过了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提问。 当然,也不是没有始终一言不发的。 ------------------------------------- 「什么!你说夏油杰解散了盘星教?」某个年迈的男人问道。 他的表情很不平静,原先右手上拿着的茶盏跌落在小几上,溅出的茶水在袴上染出几个深色的水渍。 「是的。不仅在网站上发了公告,连原本的公司和建筑物作为宗教场所的许可证都一併註销了。」跪坐在稍远处的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说道。 「那有什么,都是些表面文章。我问的是他把那些诅咒师也解散了吗?」问者脸上露出很明显的嫌恶之色。 「这个……」年轻男人一脸赔笑地说道,「应该也解散了吧,那座建筑已经人去楼空了。这几天也没有听到夏油本人有什么动静。」 「算了,就当是这样吧。」老人依旧脸色不虞,「其他消息呢?」 年轻人的表情变得更纠结了一点,声音放轻地回答:「五条悟回到高专之后就一直正常上课,祓除任务也没有中途失踪过。」当然,就算那个人离开过也没有人能知道啊,他腹诽道。 「那边有没有人去接触过五条的?」 「从能探查到的消息来看,所有人都被拒绝了。五条悟明言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招揽……」 老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迅速又恢復了正常。 「中立。算他识相。之前他和天元谈了什么还是试探不出来?」 年轻人把头低下,只说了一句「是的」。 和室内安静了片刻。 「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有消息就汇报,没有就离开。」老人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 年轻男人把头低得更下面了,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资金断裂了……」他说话的声音低如蚊吶。 「听不见,说响一点。」老人皱起眉头。 「……本家在京都和东京的投资全部被冻结或者列入限制交易,国税厅同时要求补缴巨额税款,我们手上的资金鍊断裂了。」 第76章 发生在那间和室中的对话并非孤例。 事实上, 总监会高层背后的很多家族都同一时间遇到了这个问题。 而其后果之严重甚至让他们都难以想像。 这是国家的『强盗』行径。表面上看是这样。 甚至不是要分一杯羹,而是全部榨取。 衍生的问题也很多。 资本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一旦集聚的道路被堵塞,它就会流到别的地方去了。 古老的术师家族在财阀和政治世家那里的影响力在暴力机器的新规则下瞬间化为乌有。 不过并不是说咒术师没有反抗的手段, 但那种行径是要落到个体上的。 而作为个体的咒术师,在被针对性防备之时也没有那么强大, 更不要说可以收买了。 事实上,只有既不亲身去战斗,也不用自己经营财富的那些术师才会在这么久的风云变幻后还没发现某些变化。 当他们把五条悟和夏油杰当做假想敌的时候, 就已经註定了他们的命运。 毁灭是从底部蔓延到顶部的。 掌握着权力的『头』一直指挥着『手』和『脚』做一切事,而当『手』和『脚』反过来反对『头』的时候, 他们最为相信的权力就消失了。 被政府方毫不留手地压榨的对象自然是曾经吞下了最大的蛋糕现在又最先失去反抗能力的那一部分。 御三家不在其中。 这倒不是给五条悟面子, 主要是御三家的术师毕竟实力较强,在祓除咒灵上是中流砥柱, 不像某些烂橘子那样只会缩着要求别人干活。 但也仅仅是没有被下狠手, 挨刀子是省不了的—— 再者, 对付御三家有其他方案。 分化,能拉拢的拉拢。因为过于封建以及追求术式而导致族内多支并行,在这个时候很容易许以利益激化矛盾。 在这里还是得感谢五条悟。禅院家的十影在他手上, 禅院直毗人的遗嘱被爆出来后政府的工作进展顺利了很多。 当然, 咒术事务科本身是不可能做到如此大手笔的, 很多咒术世家内部可利用的阴私都是看出情况不对自愿被拉拢的术师提供的——执行上其实也是他们, 有后台后一切好办。 旧的『王朝』就这么逐渐瓦解,所发出的声响可能就像阳光下爆开的肥皂泡一样。 它逐渐透明,最后爆开的『啪』除了一点声音以外造不成任何伤害。 第126页 在出完任务会学校的路上解决了一批很不像样子的诅咒师的五条悟对此体会最深。 最近他主动提供了很多机会给烂橘子们『死前挣扎』, 但他受到的袭击的力度甚至还不如小时候, 所以说认不清楚现实的人连想要『绚丽』一点的结局都不可能。 和政府方签完协议后他能知道那边动的一切手脚, 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在表面吸引注意力来配合。 这是流血非常少的变革, 因为其本质是把过去留在过去,所谓的『强行体面』。 如果是过去的他绝不会认同这种做法,因为断尾逃生,改投『新朝』的人实在很多,让人会有新瓶中是不是又装了旧酒的疑问。 但现在的他对此懒得理会。从国家的角度自然希望能尽可能完整地保存现役咒术师的实力,可以理解。 而要是那些人故态復萌——只能说夏油杰这边的素人派会很乐意取而代之。 没错,夏油在结构上解散了盘星教,但就最近而言,他的同伴数量在增加。 以前他的目标过于偏激,所以愿意跟随他的人毕竟是少数。但现在立场转变后,他联繫了很多原先认识的个人接活的咒术师(非总监会辖下但也不是滥杀的诅咒师),转达了黑色区域即将收拢的消息,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愿意观望。 直接为政府做事听起来是很奇怪,但如果是政府主导重建了行业规则,那也不是不行。 事情是一天天逐渐明朗起来的,总监会的权力从可以随意处刑到命令都几乎出不了建筑花了接近两个月,但离一个明面上的新的管理机构建成还有很久。 在此期间,五条悟一直一课不缺地上他的课程,中间还思考着帮他的远方亲戚乙骨忧太同学解咒。 这可能是唯一一件他失踪在外导致的不太好的发展——乙骨的实力增长得太快,已经超进化成了货真价实的特级术师,现在恐怕即使是夏油手搓一个漩涡也没法让他解除里香的咒力限制。 看着身穿白色校服的男生身上那种羞怯已经完全褪去,对咒力和术式的使用也达到了新的境界,站在训练场外的五条悟许久才转身离去。 「这也算是没有夺走他们的青春吧。不把本代的垃圾留给下一代。」五条老师觉得自己也进化成了新时代的真正的好老师。 他的话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在说给某个不在这里的人。 ------------------------------------- 「我很高兴你决定至少见我一面。」 在远离咒术界纷争的某间私人藏书馆中,红髮的女人给她的拜访者沏了一杯红茶。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里面加白兰地或者伏特加。」她用显然是调侃的语气说道。 「不必了。」这么说着,看上去非常苍白的年轻男人也没有去动那杯红茶的意思。 沏茶者本人毫不介意地开始喝自己的那杯。 「我很喜欢书。」她很主动地开口道,「所以我的落脚点不难找。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希望书上没沾上血。」 「你不是已经提前把那个旧书铺买下来了吗?布雷德伯里小姐,你难道觉得我是个滥杀的人吗?」费奥多尔说道。 布雷德伯里用一种并不热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么,说些正经事。嗯,还是『书』。」她竟然十分直接地挑明了这个秘密。 「你想要和我合作,取得那本『书』。」费奥多尔说道。 「没错。」 布雷德伯里承认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的部分目的的确是在『自荐』。 至于斗南次官这种中转途径,连提都不用提。 持先手的人有优势,也有对应的劣势。布雷德伯里不知是从费奥多尔的营业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又一次主动开口。 「我知道『书』在横滨。实话说,我想过把这件事直接告诉菲兹杰拉德。但我觉得他会无功而返。」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自己评论的不是『组合』的现任首领。 听起来不像是偏见造成的评价,而像是深知内情的人在实话实说。 费奥多尔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变一下。 「你对我怀有的信心真是让我诚惶诚恐。我只是一个情报商而已。」他说道。 这么说的人实际上是国际有名的恐怖分子。 布雷德伯里把茶杯放回碟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 「恕我冒犯,能从我在咒术界做的事中理解我真正的目的的人毕竟是少数。我对手段上的偏好不影响我对同路人的搜寻。」 这似乎解释了一个明显倾向于少流血的人为什么会主动联繫魔人——这是双向筛选。 当果戈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至少有一个人和她的观念相近。 「我想你并不太需要我的帮助。」费奥多尔依旧很平静。 布雷德伯里谜一样地取得了太多她不应该知道的情报。过于可疑。 费奥多尔并不认为这样的人适合合作,至少长时间合作不行——就像他和太宰治不会合作一样,他们顶多保持一定的默契。 事实上这也是布雷德伯里可疑的点之一。她应该理解为什么他不会同意合作,但还是这么主动。 布雷德伯里钢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了明确的愉悦之色。 她站了起来,走到身后的巨型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书。 第127页 那是一本德语的社会学论着。 布雷德伯里拿着书回到椅子上。她把书背面朝上放在了两人中间。 「如果我说刚才那个书架上的所有书我都能背下来,你觉得我的异能力是什么?」她以一种可怕的镇静态度问出这个问题。 过去从来没有人知道布雷德伯里的异能力是什么。 费奥多尔稍微生出了点兴趣。他能看出布雷德伯里没有说谎,她的确能做到她说的事。 「你能通过皮肤接触接受以纸质为载体的信息。」他做出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是这样,布雷德伯里的异能力的确是情报获取的优势能力。 但这和他们之前在谈的话题并不相干。 「从功能的角度来说没错。」红髮的女人把手放在了那本书上面,再移开,「但更接近本质的说法是,我现在和这本书才是同类。」 这个回答—— 费奥多尔理解了对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自己的异能力。 「你的异能力导致的性质改变是不可逆的吗?」他几乎饶有兴致地问道。 布雷德伯里的表情,一切表情都消失了。她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待机状态的机器人。 「应该说,从我异能力觉醒的那天起,就一直处于异能力暴走的状态。我从没能停下过。」虽然她的话语依旧很和缓,但听起来和之前却不一样。 她把身上的伪饰去除了。 「所以,我想要和你合作找到『书』的心愿是非常真实的。」布雷德伯里补充道。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这的确很合理。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书』,寻找『书』,想要利用『书』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但想要通过『书』来消除异能力的大概确实只有他而已。 第77章 在创造蕾娜·布雷德伯里这个身份的时候赤枝考虑了很久。 究竟是让这个马甲凑到正方去传递些情报, 还是干脆直接混到反派堆里? 最后咒回和文野两个片场反派的理念区别让赤枝决定让布雷德伯里当个可以合理反覆横跳的侦探。 ——当他在斗南次官那里察觉到异样时仅仅是微调了计划,其原因自然是这个马甲本来就有对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准备。 赤枝给这个马甲写了个『悲惨』的过去来创造合理的动机。 原本布雷德伯里在觉醒异能之前只是个正常的学生,除了爱看书以外没什么特别的。 但某天她在常去的图书馆里突然觉醒了异能力。 这让她在存在的概念上发生了变化——一本人形的书。 然后她只要触碰就能够载入任何纸质上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觉醒异能力的场合不合适, 她在慌乱下接收了几百本书籍的信息,并因此更加恐慌地逃离了图书馆。 布雷德伯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学会——在技术上很简单, 只要戴手套或者改用电子媒介,但一瞬间接收所有信息这种能力差点毁掉了她享受的可能。 在早期没能适应异能力的时候,她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为了解答自身的疑惑,她才加入了组合。讽刺的是, 如果没有异能力带给她的情报能力, 她也无法加入组合。 在和其他异能力者的接触下,布雷德伯里失望地发现几乎所有异能力者的异能都不是常驻发动的, 通常来说也不会对异能力者本人造成永久改变。她没能在作为组合的情报人员期间发现可以逆转异能力导致的她的人格异化的方法。 作为书的布雷德伯里是稳定的, 一本书不会有变化。一个故事的角色再真实, 他/她的人格依旧是虚拟的,且是写定的。 即使是会让主人公逐渐成长的故事,从读者的维度来看, 角色依旧是一个确定的形象。 布雷德伯里作为人的可以自由发展, 变化的部分被侵蚀封锁, 即使她可以叫自己『比提』或者『克拉丽丝』, 但真正自由的『蕾娜』在逐渐消失。 当她发现即使自己被捅了一刀,也只会从『伤口』流出点深色墨水之后,布雷德伯里几乎陷入了绝望。 我想要回原本属于我的命运。她这么想着。然后开始全世界寻找解除异能力的办法。 咒力是布雷德伯里的某次尝试后觉醒的, 她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同于异能力的新体系, 而且是由肉.体决定的之后, 她决定试试『偏方』——说不定会有用呢。 总体而言没什么用, 但也不是没有收穫。 至少,在决定把自己烧掉之前,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合作的人。 以上,就是赤枝给这个马甲编写的背景故事。 虽然听起来有点绕,而且可能有点矫情,但为了成功混入反派团队,奇奇怪怪的脑迴路是必须的。 陀总毕竟是个等级很高的剧本组成员,还杀人不眨眼。 而就算前期费了那么多心力塑造布雷德伯里的形象,赤枝在招待陀总的时候依旧心惊胆战。 一来比起在横滨时的绷带精的幼年体和善良阵营的名侦探,这位的所思所想,赤枝对自己的分析并没什么信心。 二来面对陀总,赤枝的信息优势几乎不存在。 原作中陀思的各种信息都没揭露,能力极限也无法判断——一个副业是情报商的恐怖分子,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没有人物的过去的情况下,即使知道陀总的动机也无法建立可参照的测写。而另一个可以揭示部分人物内心的思考逻辑也因为原作的套娃叠套娃而等于没有。 第128页 也就是说,赤枝知道的关于陀总的事,大致上就等于一个优秀的情报贩子能在这个世界找到的所有东西。 但布雷德伯里在对方的眼中就是另一码事了。赤枝不会抱有陀总不先把这个马甲查得一清二楚的侥倖心态。 事实上,能让两边的信息优势基本平衡,还是因为『书』的缘故。 布雷德伯里知道很多关于『书』的隐秘,而这会让陀思对布雷德伯里的情报能力部分高估,这才形成了表面上的平等。 在战战兢兢地喝茶并维持假面和陀总你来我往地口头交锋了几波,算是达成了加入反派团伙的目标后,赤枝终于能够把这个棘手的客人送走。 『竟然是用这种方法确认任务成功的……』他有些虚脱地在心中感嘆道。 赤枝确认自己达成了目标而不是被陀总给骗了的方法是直接看自己的主线任务进度条。 在让羂索松口,并且天元的束缚生效之后,赤枝的主线任务进度就前进了一大截,并持续增长中,合理推测大概是咒术界的新秩序逐渐建立给的反馈。 但就在刚才,布雷德伯里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进行大摊牌后不久,赤枝的主线任务条突然又往前跳了一段,虽然不大,但看起来还是挺明显的。 直到看到这个,赤枝才放下心。 ——嘛,在西格玛大概才刚刚出现在欧洲,不可能被陀思知道的现在,布雷德伯里的异能力听起来就很合适用来寻找『书』。陀思会同意也很正常。 只要谨慎再谨慎,也是可以不被他骗的。 他接近马后炮地安慰自己。 当然,被利用就不可避免了。 赤枝又看了一眼主线任务的进度条。 超过30%,但没到35%。 也就是说,又解锁了一个马甲槽,离下一个则还有点距离。 要现在设定然后投放吗?赤枝有些犹豫。 之前他一直是进度一到就开新马甲,但已经搭上了陀总线的现在—— 或许该准备一个大的舞台。 一个完全由他创造的主场剧本。 赤枝很清楚,自己在布局,操纵,尤其是面对反转的能力上远不如那些真正的剧本组,如果按照陀思的思路走的话,很可能完全翻不了盘,反而被利用到底。 就像果戈里那样。对『挚友』产生的杀意也是意料之中的部分。 所以,要想最大程度上减少被算计的可能,只能是设计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握的局。 要找到『书』,而且比陀思先拿到。 赤枝艰难地做下决定。 这两点的难度要比比看的话,大约后者会更高一点。 他一边回忆着自己能利用的人一边翻着系统的道具商城名录,做出各种计划的构想又推翻。 终于,赤枝的目光停留在『特殊』条目下某几个售价非常离谱的选项上。 『自定义特级咒灵』吗?还是『书的碎片』? 说起来,系统让马甲的背景故事在这个世界合理化的过程其实很像『书』的用法:一个合理的故事,写下就成真。 从这一点出发,或许能完成一个巧妙的诡计。 然后表面上的参与者越多越好,用来掩饰计划的真正目的—— 什么样的诱饵能够吸引足够多的人? 赤枝回想了一下他想请来的『演员』们可能会有的愿望。 死者復生如何?听到这种消息,即使是没有想要復活的人,也会想来一探究竟吧。 毕竟这种『奇蹟』和『书』在有心人眼里看起来就有关联。 再加上咒灵的要素来混淆视线。 最后在赤枝脑中形成了一个表面上是旷世绝恋实际上细思恐极的剧本。 他在记忆中筛选着合适的文豪和异能力,这一次他要选择的是一对文豪。 在一对对名字中最后脱颖而出的是一个俄国名字和一个奥地利名字。 玛琳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和赖内·马利亚·里尔克。 两个诗人。 剧本的发生地则是俄罗斯,具体地点待定。 尽管不是往设定栏里输入的人设,但一行行字已经出现在赤枝的脑海里了。 【在俄罗斯的某个小镇里出现了可见的幽灵自如地和生者一起生活的奇蹟,而这片地上的冥土,死者的乐园的范围仅有方圆五公里。来到这里的人可以通过唿唤见到自己想见的幽灵。这样的消息迅速地传到了很多人耳中,其中一些不能抗拒见到死去之人的心愿,纷纷自发地来到这个小镇。 于此同时,横滨的武装侦探社和东京的咒术事务科接到了两个委託。前者是名叫里尔克的男人要求寻找自己失去联繫的精神恋人,而后者则是要求祓除位于俄罗斯的拥有特殊领域的特级咒灵。这两个委託导向的目的地同样是那个俄罗斯小镇。 来到这里的人真的愿意离开吗? ……】 现在还不行。 要再等等。 赤枝将脑海里的剧本埋藏在最深的地方。 他有足够的耐心。 第78章 1. 伏黑津美纪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大约在一年前, 五条悟对伏黑惠说他已经知道了津美纪是怎么被诅咒的,应该怎么救治,但直到两周前, 他才带着一个据说是老同学的黑髮男人来到津美纪的病房,似乎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术式,让津美纪额头上的诅咒纹路消失,醒了过来。 第129页 「津美纪……」 看到姐姐缓缓睁开眼睛,露出迷茫的眼神时, 伏黑惠除了唿唤她的名字以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病房里的两个大人自觉地把空间留给这对姐弟, 走出去的时候把门也带上了。 「他看起来和他父亲很不一样。」夏油说道。 在这一年中五条和夏油花了很大力气排查羂索的后手, 最后夏油的『宝可梦』收藏喜加n, 而最近才找到的那个满脸切割线的人形咒灵无疑是其中智力最高, 能力最特殊的一个。 使津美纪醒来的办法实际上是用『无为转变』对她的身体进行微调,变得能够适应咒力, 然后再对她体内的咒物重新加强封印——如何无害地分离咒物这一点还在研究之中。 「惠是好孩子嘛。」五条说道,「就是有时候善良过头。今年入学后也展现出出色的天赋了。」 夏油无声地表示了贊成。 在他还和五条悟处于决裂状态的那段时间,他对伏黑甚尔那张脸可谓是深恶痛绝,看到长得像甚尔又同样是天予咒缚的禅院真希时还会出恶言讥讽。 但现在,看着那张除了髮型是海胆头以外跟甚尔完全一模一样的脸,他也能很平静的对待了。 两周后的此刻。 伏黑津美纪已经很有自己昏迷了很长时间的自觉了。 虽然在昏迷期间一直住在条件很好的疗养院里,但肌肉萎缩是难以避免的,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进行运动康復。 实话说, 进程远比一开始医生告诉她的预计快。她可爱的弟弟告诉她,这是因为唤醒她的过程中她的体制发生了改变——她现在也有咒力了。 「诶?那我要去上那个……东京什么高专吗?就是惠你现在在的那个学校?」她惊讶地问道。 「可以不用。」伏黑惠说道, 「那个是想当咒术师才去上的学校, 学生本来就很少。不去管咒力什么的就普通升学也可以吧。」 虽然这么说着, 但弟弟的表情和语气还是透露了真实想法呢。 「哎呀!」津美纪叫了出来。 「怎么了?」 「我已经完全忘掉了学过什么。这下学业考试绝对要完蛋了!」她有些懊恼地说道。 就这样, 伏黑津美纪过上了每天不是在补习功课就是在復建的日子。 「不过,这样也不错呢……」 能看到并且摸到惠的狗狗们真是太好了! 2. 结束了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从满是公务员的大楼里出来,即使是特级术师也累得够呛。 悟那傢伙,说是作为一年级的班主任要负起责任来,用这样的藉口逃掉了会议,让他一个人面对另一边的眼神和口舌,真是过分至极—— 不过菜菜子和美美子大概不会在学校里给悟好脸色看。 这么想着,夏油杰勉强平衡了心态。 在总监会已经不復存在的现在,为了明确新建成的咒术界的自我管理机构的具体权责划分,夏油杰最近一个星期有至少四天都要和咒术事务科开会。 他终于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谈判。那就是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争执一番,哪怕再犄角旮旯的细则也要讨论。总之,和当初达成总的协定时的状况大有不同。 在这种详细程度下,大概理念问题是不太重要,就好像把一张万元钞换成了两千个5元硬币一个个争夺似的。 做着这样的事,实在是和曾经想像中的改革完全不同。 某种程度上来说,夏油杰过上了传统非术师社畜的生活,如果不是他同时也在完成祓除咒灵的任务的话。 劳累度乘以二。 离开大楼后,夏油杰开车回家。 他现在的住所是一套一户建,菜菜子和美美子假期时和他一起住。 用钥匙打开房门—— 从里面传出咖啡的香气来。 夏油皱起眉毛,把房门无声地关上,朝着香味的来源方向走去。 「看来今天是漫长的一天。」 女人的声音在他进入起居室前响起。 随便扎了个高马尾的布雷德伯里正坐在沙发上。 起居室的玻璃桌上放着一壶显然是刚煮好的咖啡,旁边放着两只小瓷杯。 壶和杯子都不是夏油的东西。 咖啡很香。 房子的主人只楞了几秒钟就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阔别一年多,总不至于潜入我家就为了请我喝咖啡吧,雷?」夏油说道。 布雷德伯里很放松地笑了起来。 「因为那些人中间开始有出院的了,所以我回来问问你的感想而已。」她说明了来意。 「什么感想?」夏油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 「这个答案不错。」结果布雷德伯里似乎对夏油的反应很满意。 她提起咖啡壶给另一个杯子里也倒上咖啡,非常悠哉地抿了一口。 「你现在拥有达成曾经目标的可行手段了——不过,看来人的确是能改变的。」 布雷德伯里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夏油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为转变』是个超模的术式,某种意义上说现在咒术界真正的底牌已经不再是悟而是他了。 而且,『无为转变』能使非术师变成术师,虽然有条件。 第130页 要说为什么夏油一下子想不起来这点,其实是因为—— 「那个术式太危险了。要是想要达到大规模应用的水平,走上的会是那个人的老路。」夏油说道。 而且,虽然他不会说出口这一点,但他的确觉得现在的方法更好一些。 就算每天要开五个小时的会议。 3. 德国,柏林。 冬天的清晨是一种写不尽的灰。 马德格堡广场边上的长凳上坐着一个正在看报纸的女人,她带着的钟形帽把头髮都遮住了,脸则藏在报纸的后面。 她的左手侧放着一沓叠好的报纸,她一翻完手上的那份,就从那一沓里拿出一份替上。 她读报纸的速度并不快。 在换了四份报纸之后,从广场的另一侧走过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衣服是脏兮兮的,头髮也是脏兮兮的。虽然显眼,但大概没有人想仔细打量他吧。 他的步速只能说是正常,但如果凑近了看却能发现他全身的肌肉都很紧绷。 想更快的离开,但不能那么做。 连原本的发色都不太看得出来的男人快要走到长凳的位置了。 就在此时,在那儿坐了超过一个小时的女人手上的第四份报纸正好翻完了最后一页,她十分自然地把手上的报纸叠好放在左手侧的报纸堆里,然后一併夹在左手腋下,站了起来。 「这个点农贸市场还能挑一挑。」她对正好走到面前的男人说道。 「呃……是吗?」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和自己说话,他几乎吓了一跳,十分艰难地抑制了自己的反应。 一说完,他朝女人点了点头,似乎是当做打过招唿,准备接着走了。 夹着报纸的女人面色自然地跟上了一步,和他并列走着。 「农贸市场在那边。」她甚至用右手指了指方向。 并不是指个路就完了,她微笑着看了一眼被自己拦住的人,然后无声地示意他跟上自己。 嵴背上冷汗直流,脸上表情僵住,小腿甚至开始打颤了—— 被拦住的一方有些希望自己是真的失去了移动的能力,这样他的腿就不会如此听话地朝着那个女人指路的方向移动了。 但不动的话也会被后面的人追上的。 大脑因为恐惧几乎无法思考的某人直到闻到了臭味才清醒过来。 两侧是编了号的铁棚屋,或瘦或胖,或年轻或年老的女人们正兜售着摊位上的东西。 脚下滑熘熘的,瓷砖的地面上流着脏水,烂菜叶子躺得到处都是。 而那股臭味则是鱼腥味、血腥味,粪臭味和东西腐烂的味道混合出来的。 早晨的农贸市场嘈杂非凡。 夹着报纸的女人还站在他旁边,正用德语和坐摊的老闆娘聊着什么。 虽然连女人余光都没有留一个,但他并不敢离开。 但或许是周围这过于有生活气息的一切,让他稍微放松了一点。 「不用担心。他们在找的是一个人。」 女人转身走了回来,她手上拿着一条灰绿色的丑毛衣,那是她刚从老闆娘那里买的。 她把毛衣递给呆站着的男人,简洁地命令道:「套上。」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她又陆续把一袋鱼、一袋苹果和两颗白菜递给他。 就这样,拿了满怀菜的穿着灰绿色毛衣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之前追踪着自己的人从他面前停也不停地走了过去。 「为什么?」他有些迷惑地轻声问道。 他并没有放下警惕。因为曾经『救』了他的人都只不过是下一个想要利用他的人。 女人又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一袋蘑菇,这次她自己提着。 「比起利用你,我更希望别人不能利用你。」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女人说道,「要判断的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使用你的异能力吗?」 她钢蓝色的眼睛十分平静。 被注视着的人反射性地恐慌了片刻。 通过触碰进行双方最想要知道的情报的交换,这是他的异能力。凡是知道这一点找上他的人无一不是想要利用他的—— 女人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来试试看。」她说道。 像是被命令着,又像是被蛊惑了,他把那袋苹果放在地上,把空出的右手伸了过去。 仿佛是最普通不过地握了一次手。 他勐的抬起头。 「啊,没错。我来看看你是否是我的同类。」布雷德伯里说道。 第79章 「敦君, 今天迟到了哦!」 中岛敦推门进入武装侦探社的时候,熟悉的轻佻声音从前面的沙发上传来。 「太宰先生, 我没有迟到,现在刚好八点整。」中岛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松了口气。 「踩点吗?敦君被国木田君带坏了!」 『最没有资格说别人迟到的人是谁啊——』这样的话中岛敦并不敢说出口。 这倒不是因为太宰治很有威严,只不过是因为在沙发上躺着的这个人不是正式的武装侦探社的社员罢了。 尽管太宰先生说不定算是这里除了乱步先生以外最强的侦探,但他毕竟只是时不时翘班来找朋友玩的『编外社员』。 说起太宰先生的本职工作—— 「那个,伊拉斯谟校长让我转告您,催稿的人找到他那里去了, 如果您下次再填他的地址的话……」中岛敦走到沙发旁边,轻声对太宰治说道。 第131页 「就怎么样?」太宰治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就把您招惹过的所有女孩子的信息都互通有无。再附上您现在的住址和电话。」中岛敦有些尴尬地说道。 躺在沙发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 「真过分。敦君,你不会助纣为虐吧——」太宰熟练地变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个…… 中岛敦确实有些犹豫。 让他传话的伊拉斯谟校长和眼前的太宰先生都是他很尊敬的人。 一年前, 他所在的孤儿院因为被人匿名举报虐待儿童, 院长被带走了。由于是私营的孤儿院,上面採取的处理方案是将院内的孤儿分流到好几个其他的孤儿院。而中岛敦因为是受害最严重的一个,被暂时留下来作为证人, 没有第一时间转院。 结果在月圆之夜他的异能力爆发,正是因为太宰治及时消除了他的异能力, 才阻止『虎』造成更多破坏,还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 「16岁吗?算了, 让那个人处理好了。」当时太宰治是这么说的。 然后他就被交到了『那个人』,即伊拉斯谟校长手上。 连梦中都想像不出的生活开始了。正常地上学读书。没有人歧视, 伤害他。 中岛敦甚至因为学习努力成为了表彰对象。 而他那点『毛茸茸』的小问题,也因为校长大人可以随手把他『放倒』而不成问题。 大概在两个月前, 伊拉斯谟校长还和他进行了长谈。 「敦, 我想你最好还是试着去掌握自己的异能力吧。」校长如此说道, 「『虎』很强大, 并且是你的一部分。」 那是诚恳的规劝。 中岛敦情不自禁地点头同意。于是第二天他就多了一份『课外实习』的工作。 没错,就是武装侦探社。 这里的奇奇怪怪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敦觉得自己是最正常的一个,并从此沦为吐槽役。 而一年前救下自己的太宰那『月下飒爽英姿』的形象,也逐渐被喜欢翘班又平易近人的长辈形象取代。 「太宰,不要欺负敦了。」 从一旁的办公桌传来的平淡声音打断了中岛敦的回忆。 「既然织田作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算了吧。」太宰治瞬间收起了脸上的表演。 啊,是社内的『太宰治专家』,织田作之助先生。 明明是畅销家却因为灵感不足而跑来当侦探,武装侦探社会被编辑日常拜访的原因有他的三分之一。 顺带一提,剩下三分之二是太宰先生和乱步先生。 国木田先生在处理文件,乱步先生在赶稿,医务室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今日的武装侦探社也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呢。 ------------------------------------- 下午两点。敲门声匀速三下。 推门走进来的男人身高有一米八,但看起来极瘦削,黑髮背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尽管表情是漠然的,但眉头仿佛永远皱着,已经定格在了那个神情。 他像是一团行走的愁云那样移动进来,让负责接待的社员都声音变轻了。 「请问您是来进行委託的吗?武装侦探社和一般侦探社的业务范围不太一样……」 社员的声音终结于他的点头和从那双灰紫色眼睛中透出的愁绪。 「钱不是问题。」他以这么一句话作为开头。 但从话语声中传来的并不是砸钱的豪气,而是一种非常客观的冷漠。 接着,他说明了自己的委託事项。 「我的名字是赖内·马利亚·里尔克。前一段时间我的恋人失踪了,我需要你们帮我找到她。」 是乍一听很普通的委託。 「她的名字是玛琳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我叫她穆霞。她是俄罗斯人,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通过信件交流,但一个月前我寄出的信没有被回復。我之后再寄的两份直接被退回了。」 到这里听起来还很正常。 「我很难理解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去她的住址找她,但叶拉布加被fsb*隐性封锁了,我根本去不了。」说到这里,里尔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室内安静了片刻。 「里尔克先生,请问你是怎么发现那里是被fsb封锁的呢?」在其他人都因为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很麻烦的案件而不说话之时,太宰治很感兴趣地开口问道。 里尔克抬头略带审视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到原本的状态中。 「这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个消息也已经传开了。据说是那里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他说道。 「那你为什么想到要来委託日本的侦探?而且如果像你说那样,你的恋人所在的区域被封锁,那你收不到回信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这次是国木田独步开口。他在委託人可能试图危害侦探社的情况下从来不假辞色。 奥地利人来委託日本人找他失联的俄罗斯女友,是有够奇怪的。 里尔克并没有因为被质疑而产生任何动摇。他只是看起来更痛苦了一些。 「我在俄罗斯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让我来横滨找武装侦探社。他说你们是唯一能帮我找到穆霞的人。」他的声音中透出一种濒临崩溃感。 再接下来,他就不管问什么也不回答,是反覆喃喃「请帮帮我」。 在众人不知该不该强行送客,太宰治只是抱臂微笑的情况下,突然旁边传来的一句话改变了情形。 第132页 「你是要整个侦探社帮你找人吗?」 江户川乱步把座椅转到朝着里尔克的方向,隔着很远的距离问道。 「不是。」里尔克居然正常回答了。 江户川乱步很是悠然地拆了一个棒棒糖塞进嘴里,有些含煳地问下一句:「那你需要我帮你找人吗?」 友好且主动地不像平时的名侦探。 「不需要。」里尔克回答道。 「那行。我们接下委託。」江户川简单地结束了对话,「你可以走了。」 在一片瞠目结舌中,里尔克缓慢地点了点头,离开了侦探社。 ------------------------------------- 「乱步先生,您难道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在里尔克走后,中岛敦忍不住问道。随着他的话问出口,房间里很多只耳朵都偷偷转过来。 「不知道啊。」被寄予了厚望的人干脆地回答道。 「什么!」好几声惊讶的唿喊一起响起。 江户川乱步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捞出一个信封,不紧不慢地说道:「接下来我和社长大概会去美国参加侦探大赛,时间至少两个礼拜。所以有什么问题你们应该问太宰,他今天这么早到就是在等这个委託。」 视线的目的地转移了。 「乱步先生已经确定坡君会在美国了吗?」太宰笑眯眯地问道。 江户川朝他比划了一个『确认』的手势。 下一刻,太宰治装模做样地嘆了口气,然后开始解释。 「其实呢,叶拉布加的确发生了一些特殊的事,据漏出来的消息,这位里尔克先生的恋人所在的住址就在事件的中心地带。而那个让他来找武装侦探社的人很有可能是魔人费奥多尔。所以,这个案件,不仅仅是来自里尔克的委託。」 「异能特务科也希望能掌握更详细的情报。」太宰摊了摊手。 只有在这个时候,众人才会想起面前的人其实是异能特务科的高级官员。 「所以,我们相当于是被邀请入局了吗?」织田作之助开口打破了沉默。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必须承认目前情报不足。毕竟就传出来的叶拉布加的相关流言来看,不太像是魔人的风格。」太宰说道,「而且把乱步先生送出局的手段也非常直白,对方的立场不明啊。」 会让太宰治承认不能看清的局面…… 那个委託真的不含有敌意吗? 叶拉布加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将乱步先生,世界上最强的侦探排除在外—— 「太宰,你还是快点告诉他们为什么异能特务科这么重视这个委託好了。」江户川乱步开口说道。 名侦探的翠绿眸子完全睁开着。 「好吧,稍微不尊重程序一下。」太宰治虽然语气轻松,但神色已经严肃起来。 「大概半个月前,里世界里传开了一条消息——叶拉布加附近的某个小镇出现了活着的亡灵,而且是数量不是一个两个。里尔克说的是对的,fsb的确对整个叶拉布加进行了封锁,但那是因为有太多人赶去寻找那个小镇。」 「而再也没听说有人离开那里。」 第80章 「既然是这么说的, 其实具体是在哪个小镇已经被确认了吧?」国木田从太宰的话中意识到了这点。 「没错,不然里尔克的问题一开始就会被当做是无关信息——不过也不一定,这位委託人身上也有很多问题。」太宰治说道。 里尔克实际上是个奥地利人, 他曾经在军队服役, 是个文职军官, 只不过在一年前因病退役了。单就这一点来说还算不上什么, 但他似乎在异能者的圈子里也有些名声。 「——通灵。虽然不能直接认定是里尔克的异能力, 但他至少有这方面的传闻。再结合叶拉布加的情报来看, 他的『穆霞』是否还活着要打个问号。」 而这些还只是对里尔克的委託本身的分析,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则靠着物理意义上的阻隔, 让侦探们暂时陷入了无法分析的境况。 江户川乱步被幕后之人先请出局。虽然说这不过是委婉的『暗示』, 但如果乱步真的跑去破局,对方有可能就会痛下狠手——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还是不要直接试探对面的底线, 先让乱步先生远程坐镇好了。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里尔克没有指定侦探社参与的人选和人数,这和『邀请』的行为似乎产生了冲突。希望他们入局的人是怎么确保目标人选一定会去的?又希望侦探社到时候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缺乏线索的话, 不如还是先按照委託的标准来处理。」从医务室里出来的与谢野晶子这么说道,「当然, 我会一起去。」 最后决定的人选是太宰治、中岛敦、谷崎润一郎和与谢野晶子。 织田作之助需要照看他那又增长了的收养儿童群体,而国木田独步则要在福泽谕吉和江户川乱步去美国的时候处理社内事务。 ------------------------------------- 七天前,喀山市。 中原中也作为最常在外出差的港口黑手党干部正在和俄罗斯当地的黑/帮洽谈续约的一些事项。 实话说, 位于横滨的港口黑手党远不像北海道那边的同行和俄罗斯佬打交道打得那么多——横滨港的蛇头偷渡目的地一般是东南亚。 而武器和其他东西的走私也体量不大, 毕竟俄罗斯佬在这方面全世界直达,不缺中转站,且更青睐高加索山脉的另一边。所以港口黑手党和这里黑/帮的协约大体上是互不侵犯, 再做点小生意而已, 故而实际上两边的友好程度也就一般, 需要年年续约。 第133页 不过所谓的友好程度一般指的是组织与组织间的, 俄罗斯佬对中原中也的观感普遍很好。武力值高,还爱酒,再加上性格也很合得来,所以喀山地区的干部在两边会谈结束后还邀请中原中也去喝他私藏的美酒。 中原中也自然不会拒绝,于是顶着下属惶恐的脸就接受了邀请。 酒过三巡,两人都已经喝上头了。 喀山的这位干部居然和中原一样酒量不佳,喝着喝着已然飘飘然不知所以。 「中原,嗝,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议在喀山,嗝,开?」他一边接着倒酒一边说道。 「哦?是为什么?」 「因为fsb把叶拉布加,给封了。」他以一个醉酒者的轻声水平说道。 「fsb?那不是你们的友好合作伙伴吗?」中原也说出了如果他清醒着绝对不会出口的话。 不过,两边的下属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侍候,既然没有人上来阻止,这个闲聊话题大概是安全的。 「什么呀,那不过是说说的。」喀山的干部甩了甩脑袋,「但这个消息倒的确是fsb传出来的。」 他露出了一个不知道算是傻笑还是狞笑的表情接着说道:「说是叶拉布加附近死人復活了,也不知道是幽灵还是丧尸……」 然后又打了几个酒嗝。 半醉着的中原中也只当他在说醉话,随口附和道:「是吗,听起来很厉害,我有时间去参观一下幽灵,或者丧尸。你们俄罗斯的幽灵用盐能不能对付啊,还是要用枪?」 对付丧尸好像全世界用枪都是可以的。 喀山的干部一时半刻没回答中原的玩笑问题,只是自己饮尽了一杯烈酒,眼睛变得有些发直。 「应该捨不得?」许久,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说道,「据说见到的死人都是去的人想见到的?」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又很迟疑。 这就听起来不像在说醉话了。中原的醉意稍微压下去一些,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陷入了感伤氛围的酒友。 「你有想见的人?」中原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听到这样的问题,这位肌肉健硕,胳膊和背上纹满文身的黑/帮大佬竟然缓慢地点了点头。 「谢留金那个混蛋,说好了要孝敬老娘的,结果让我来替他养……」他又一口喝干了一杯酒。 中原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对这种感情他很能体会,一时间也不多说话,默默地喝酒。 在里世界过活的人中有最冷酷的人,同时也有血最热的人。 中原的脑海里闪过数个身影,最后停留在某个还活着的人身上。 很难得的,最后他虽然喝到沉醉了却没有发酒疯。 次日下午。 预留的会谈时间是到这天晚上,但因为谈判顺利所以提前一天就结束了,中原中也本人是劳模,但他并没有让所有下属都变成劳模的意思,所以剩下的时间算是福利,这天港口黑手党所属都被默许可以逛逛,权当旅游。 中原中也本人也去喀山的干部介绍的店铺看看有什么可以给尾崎红叶和森鸥外带的礼物。 「什么?你说免单?」结帐时他却听到了这样的话。 柜檯的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回覆:「马尔科维奇先生说您的消费全部记在他的名下。」 马尔科维奇是喀山的干部常用的假名。 中原中也不禁皱眉。私交是否过于密切的点非常微妙,一起喝酒可以,但这种大额消费代付—— 港口黑手党和这边的黑/帮毕竟签的协约不是同盟协约。 还是避嫌为妙吧。这么想着,中原联繫了马尔科维奇的『秘书』,问能不能再见一面他们的干部。 可以。在同一个电话中就得到了答覆。 他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到底怎么回事?」见到马尔科维奇的时候,中原开门见山地发问,「你想我来找你?」 这位俄罗斯壮汉听到中原的话似乎松了一口气。 「中原,我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说了一些话,你自己听听就算了,请不要告诉你的老闆。」马尔科维奇苦笑着说道。 这个『一些话』的指代,马尔科维奇并没有说出口,但回忆两人昨晚整一个对话,可能的选项也只有一个。 「你说叶拉布加死人復活的事?」中原问道。 马尔科维奇看起来很不想点头。 「可昨天晚上听到我们聊天的人不是挺多的吗?」 事实上,在场的双方下属加起来超过十个,而两个上司的聊天内容他们全都能听见。 马尔科维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忽然间一种可能进入了中原中也的脑海。 这个『死人復活』的消息会不会虽然传闻很广,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正的内幕? 而中原由于坐的离马尔科维奇太近足以观察到他本人的情绪变化,所以才会被单独请求保密。 只是马尔科维奇并不知道中原中也同样喝得很醉,根本没从他的反应中判断出这一点,单独会面反而弄巧成拙地告诉了中原真相。 「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中原说道。 在马尔科维奇说话之前他又补了一句:「这不是钱的问题。」 对方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我想你会要求我不要告诉首领是因为不希望有更多势力介入叶拉布加的这个事件,但我觉得这是做不到的。」中原平缓地说着自己的分析,「fsb对叶拉布加进行封锁的消息传出来本身就说明这件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吸引注意力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134页 虽然很多人认为中原中也是在港口黑手党是作为『力』存在的。但这不代表他不聪明。 他的分析能力和经验才是让他能一直活到今天的原因。 「你明天就会回日本了,而这只是一个传闻。」马尔科维奇说道,「我希望我们刚签完的互不侵犯协约不要等于白签。」他的话中暗含警告。 一个传闻。至少目前还是。 中原看着马尔科维奇沉默了一会儿。昨天晚上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还在他脑海里清晰可辨。 他心底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如果我个人留在这里呢?」中原说道,「我会和首领说明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这句话的含义是他虽然不会对森鸥外隐瞒,但会阻止港口黑手党派更多人过来。 马尔科维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如果你以个人的身份前往叶拉布加,那么我就只好以个人的身份祝你好运。据说找到那个死人復活的小镇的人都不愿意再离开,希望你想好了。」 中原中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话是出自内心的。 马尔科维奇并没有去过那个小镇。尽管他有一个『谢留金』想见,尽管他知道这传闻是真的。 究竟是因为职责还是对『无法离开』的恐惧,没有人知道。 至于自己—— 中原中也对马尔科维奇说道:「我的确有几个人想见见。」 他的目光无比坦诚。 第81章 俄罗斯的冬天对外来人来说不好受。 冷得真的可以冻死人。这是一方面。 另外, 想要出行,得做好心理准备。 所有的路——不仅仅是乡下的那些土路,也包括沥青修起来的好路, 都叫雪给盖住了。原本的路和不是路的地方很难分辨, 不沿着车辙走,很可能就开到了田野上,或者更惨一点,上冻了的湖面。 要想在这种时节出行,非得用雪地胎再捆上链条不可。燃料也是关键问题,这里的人在整个冬天都不会把车熄火,以免停下来之后就再打不着——连日常用的打火机都多用航空煤油。 在严冬时节跑到叶拉布加附近寻找小镇的人中有一些很是吃了这份苦头。严寒并不管来者是不是富堪敌国, 又或是杀人累千的恐怖异能力者, 只是一视同仁地对没有做好准备的人施以『惩戒』。 中原中也不在其中。 马尔科维奇虽然说不希望他前去,但最后不仅帮他准备了交通工具和低凝的特种燃油, 还向他充分说明了该如何在民风淳朴的村镇里求宿。 再加上重力异能的运用, 他找到目的地的速度非常快。 到达的那天阳光尚可, 只是在雪地上更让人眼睛受累。从远处看小镇仿佛一个不起眼的灰点,驶近后才能认出褐灰色和黎草色。 小镇内的树栽得不齐,远不到林荫道的水平,房屋倒勉强整齐排列着, 一家的铁栅栏能和对面的木栅对上。 路上颇为冷清, 完全看不出来是传闻中很多人来了不肯离开的地方。 这该怎么去问?中原中也有些坐蜡,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下车后正这么心情复杂地闲逛着,环形路的拐弯到了。那里立着一栋奶油色的二层小楼,说不上是因为反光, 还是褪色, 总之, 看起来的确是这里的独一份。 一楼的门口上方挂着一盏小灯,虽然是白天,依旧发出不起眼的光线,反而让旁边挂着的冰熘子有些扎眼。 要原路返回看看小镇的另一边吗?中原中也站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到任何一个像是幽灵的存在。 「吱呀——」 在雪地里这样的声音是非常明显的,对就在近处的人来说仿佛是从头顶滑到了耳根后一样。 一楼的门就这么打开了,中原中也不得不把视线投向那边。 一个短捲髮的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 「你是外来的客人吗?」她用俄语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的一瞬,中原中也觉得比外面零下几十度更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嵴背。 一个仅仅穿着单薄的黑色裙子的女人。她那黝黑的双眸中是终结了一切的平静。 「我是。你要请我进去坐坐吗?」中原中也用俄语回答道。 黑裙的女人点了点头。 ------------------------------------- 室内看上去很正常。壁炉里火非常旺,柴火发出噼啪的裂响。 「伏特加还是杜松子酒?」自称叫茨维塔耶娃的女人一边拉开壁橱一边问道。 「不用了。这个点对喝酒来说太早。」 茨维塔耶娃回头看了中原中也一眼,说道:「只是暖暖身子。」她依旧取出了两个玻璃杯和一瓶拆了标的酒。 她给两个杯子都倒了一半满,然后自己坐下。 「你是他们中的一员。」茨维塔耶娃开口,「因为听说可以召唤幽灵来的。」 她的说辞是『召唤幽灵』而不是中原中也在喀山听到的『死人復活』。 「而你是一个幽灵。」他使用了对方的用词。 从他能观察到的地方来看,茨维塔耶娃显然没有唿吸,也没有心跳。 茨维塔耶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把桌子上自己的那杯酒拿走了。 「我叫住你是因为你身边没有你的幽灵。」她说道,「我想你可能需要一点帮助。」 第135页 「难道说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他们的幽灵吗?我好像没在街上看到他们。」中原并没有为对方的『助人为乐』所动摇。 茨维塔耶娃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中原中也,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这个小镇原本的住民除了想留下的,都已经在几周前离开了。我以为能找到这里的人都知道这点呢。」 茨维塔耶娃的话又一次和中原之前听到的消息出现了不一致。 『全部都离开』和『没有人离开』,哪个才是真的? 如果后者才是真的,那现在这个小镇中的人难道都是外来者吗? 在中原思考的过程中,茨维塔耶娃抿了一口酒,然后接着说之前的话题:「不管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我还是告诉你如何召唤幽灵的方法好了——虽然你问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得到答案。」 「唿唤对方的名字三遍,幽灵就会到来。如果你想结束,直接离开这里就行,只不过召唤只有一次。对了,记得喝酒。」 她给出信息后又喝了一口酒。 好吧。看来『全部离开』和『没有人离开』并不冲突,之后来的人的确不会想离开。 但是—— 在这个小镇,世界似乎遵守着另一套规则,幽灵的存在仿佛再正常不过,没有幽灵反而才是奇怪的。 而这种异常终结于小镇的地界,五公里之外的地方依旧存在正常的生和死,仅仅在这里,两者得以有所重叠。 「你的召唤者是谁?」在思考之后,不知为何,中原中也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茨维塔耶娃是一个俄罗斯名字。 明明知道对方即使给出答案他也绝对不认识,但中原还是这么问出口了。 结果穿着黑裙的女性幽灵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竟然没有回答。 不过,她周身溢出的某些情绪却不难辨认,而且—— 室内的温度一下子下降到了比外面更低的水平,壁炉内摇晃的光焰仿佛是假的一样不起作用。 茨维塔耶娃并没有杀意,甚至也没有一丁点恶意,但中原中也知道他最好别再呆下去了。 他简洁地告辞后直接走向门口,而茨维塔耶娃并没有阻拦,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一直到中原中也走出去很远,他才感到那股视线从背后消失。 ------------------------------------- 中原中也最后找到了一家正常营业的旅店。 店主为了他的幽灵妻子在小镇留了下来,并且过得挺开心。 当然,也可能有最近生意不错的缘故。 在他的询问下,店主大叔很乐意地和他讲了小镇的情况。 大概在一个月前,或者更早但没人知道,小镇出现了被召唤的幽灵。出了这样的事之后当地人自然会有选择上报的,于是很快来了人对镇里的人进行疏散,但也有像他这样不愿意离开的人。这样过了一周后,小镇开始有为了这个传闻而来的外来者,那些人中有些直接占据了空房子,当然也有选择住旅店的,只是留下来的原住民实在太少,可选项并不多。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能和塔莎重聚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店长大叔称唿着妻子的暱称,看起来很幸福。 而他的妻子,说实话除了不具备生命体徵看起来和活着没什么两样,眼睛里同样透着真挚的爱意。 「那么,请问你认识茨维塔耶娃吗?」犹豫了一下,中原中也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觉得店长的妻子和茨维塔耶娃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出乎他的意料,店长回答地很直接。 「认识。她好像是最早出现的几个幽灵之一?」 但除此之外,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甚至连活着的时候茨维塔耶娃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在向店长道谢之后,中原中也走到了他的房间里去。 他没开灯,只是看着天花板思索着。 死亡。死去了的人。 死去之后究竟是永久地陷入了沉眠,还是说存在死者的生活。 店长愿意为了他的妻子永远不离开这里,而他的妻子也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这样的唿唤或许不算打扰死者。 但是—— 如果想唿唤的人并没有到那种程度呢?如果只是短暂的重逢,唿唤亡者的一方绝不会久留呢? 更甚至于,如果他想唿唤的人只有一面之缘,可能连那也算不上呢? 在中原中也胸膛里燃烧的冷火在拼命喊叫着什么。 来到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和他们见上一面么,现在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 即使算作是打扰死者,他能做错的事也绝不会超过让他们死去的那一次了。 他张开了嘴唇。 「——*」 非常轻又清晰地念出了五个名字,三遍。 从吐出第一个字开始,一种彻骨的寒冷就从颅顶钻了进来,一路渗入他的骨骼,肌肉,血液,再从肺部,从唿吸道出来。每念出一个名字,那种黏腻的冰冷就更深入他的身体一分。 但每一个字依旧很清晰,顶多到最后一遍声音变得更轻了一些。 他仿佛是吞下了一团冰雾,又吐出了一团冰雾一样。 封闭的房间里比刚才还要黑,还要安静。 中原中也镇静地等待着。他既不怀有过高的期望,也不觉得自己会无功而返。 第136页 「啪——」 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的声音。 然后室内响起了一种熟悉的骚乱声。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问我我怎么知道!」 「中也是不是长高了,谁去开个灯——」 下一秒钟,灯亮了起来,站在开关旁边的俨然是某个杀手。 此刻,五双眼睛一齐注视着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个人。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你们……我……」中原中也预想过的该说的话全都从脑海里消失了,因为寒冷说出口的话还带着呛咳。 房间里又迅速吵闹了起来。 伸过来的手也是冰冷的。 然而。然而。 在唿唤幽灵之前是该准备酒的。他想到,忍住了眼角的热意。 第82章 「里尔克先生, 请问关于你的恋人,除了她的地址外,还有什么能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吗?」中岛敦问道。 里尔克说钱不是问题并不是夸张。他直接包下了飞机的头等舱——他甚至想过包机, 只是被侦探们阻止了——风险太大。 「穆霞……」坐在头等舱座椅上的里尔克看起来脸色比之前来侦探社时好一些, 但那种时不时的恍惚并没有结束。 「她写诗。」用了一会儿才回到现实的里尔克回答道,「她即恰到好处,又狂飙离矩。她是一张强力的弓,也是一座威严的塔。」 里尔克的回答不比没回答好上多少,除了体现他的爱意和敬慕外,没什么有效信息。 而且他的描述让中岛有些尴尬,这个少年毕竟还没什么异性的交往经歷。 侦探社剩下的三人倒没有这个问题。太宰治可谓看遍花丛, 而谷崎润一郎, 怎么说呢,他有点想他妹妹了。至于与谢野晶子, 她完全超越了这个阶段, 正在要求空乘给她倒酒。 「听上去是个纯洁而可畏的女士啊。我有时候也希望能找到握住自己灵魂缰绳的那个人呢。」太宰治怡然接上里尔克的话, 「但你似乎平时只和她书信交流?」 对于这种光明正大的套话,里尔克似乎也意识不到。 或者说,他不在意这些。 「距离并不是问题。我们都觉得远一点对爱更好。书信很正常,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一起读书。」里尔克的语气说明他显然不觉得这种情况有什么问题。 这可不是正常的情侣相处方式。但头等舱剩下的四人没有一个想去, 或者敢去提醒里尔克这一点的。 而太宰治甚至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志趣相投吗?真是令人羡慕。你们也是这么认识的吗?」 里尔克的脸上呈现出显而易见的回忆之色。 过了一会儿, 他的眉头竟然稍微舒展开来,嘴角也略有向上的弧度。 「我和穆霞相遇在巴黎。那时候我重病初愈,从住所出来透气,然后——」里尔克顿了一下, 接着说道, 「能看到相似景色的人总是很少的, 只要一眼就足以分辨其中的不同。她在巴黎写了很多诗。」 他的叙述又一次没有具体细节而用别的东西取代了。 只不过这一次可以明显听出来他隐瞒了一部分。 明明想要侦探社帮忙找人的是里尔克,但隐瞒信息的也是他。 与此同时,里尔克似乎又很确定侦探社能帮他找到恋人。 「您一定很想见到茨维塔耶娃小姐。」谷崎润一郎突然对里尔克说道。 这是他的真心之辞,一想到如果直美生死不明,谷崎润一郎就觉得里尔克的反应也很正常。 但里尔克似乎被这话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的眼神又愁郁起来。 「穆霞说过让我别等到冬天再来。是我的错。」他轻声说道,「如果我早点去找她,也不会出这件事。」 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种痛苦的笃定,仿佛他很清楚茨维塔耶娃和叶拉布加发生了什么似的。 看到他的脸色,侦探们没有再提问,只是在心中记下一笔。 里尔克和侦探们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喀山机场。 而在进入叶拉布加的市区时侦探们明白了fsb的隐性封锁是怎么回事。 凡是外国人都一律严查签证。旅游的会被『友好』配备当地人导游,而工作的会要求登记详细信息,而如果试图前往某些特定地点会被拦下。 而使用的名义则是最近接到了恐怖主义袭击的预告,正在严加管控。 里尔克明明知道恋人的具体住址却无法前往的原因正在于此,他并不擅长伪装和交流,也不具备让fsb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背景。 这一次就要相对简单地多。 太宰治要求了完全主导权。他在轻易忽悠完第一轮封锁到达第二轮的时候对检查人员给出了车上所有人的『来意』。 他一个字没提里尔克的委託,直说他们都是听说了『幽灵』事件来的。 「来找幽灵的啊。」检查人员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没有阻拦行程,让他们直接通过了。 顺利到出奇。 ------------------------------------- 「所以说,这里是一个幽灵也可以和活人一起生活的小镇喽。然后长高了5厘米的中也第一时间还是想召唤我们啊。」 钢琴师、阿呆鸟、公关官、冷血和外科医生看上去和他们死的那天一模一样。 就好像他们几个不是在异国偏僻的小镇里的幽灵,而是活着的,马上要去那家『旧世界』酒吧打撞球似的。 第137页 完整的干净的『旧世界』和被异能力毁坏了的『旧世界』的影像在中原中也的脑海中闪烁着重叠了。 被破坏的了五人的遗体和笑着,吵闹着的五人的影像也重合了。 但在他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中也现在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了啊。」钢琴师说道,「有没有比太宰更先做到呢?」 「……没有。但太宰他离开港口黑手党了。」中也想了想,没有用『叛逃』这个词。 不过,从围坐或站着的五人的表情来看,他们都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接下来,也许是默契,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重新拥有了知觉和身体的幽灵们没再提任何有关港口黑手党的事情。 既不提他们的死,也不提港口黑手党的事务,只是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幽灵和这个小镇的情况来。 「我感觉不到冷热。好像也不会饿。但有听觉,有视觉,有触觉。真神奇,单独开除冷敏小体和热敏小体吗?」外科医生似乎还想看看幽灵的身体里器官的工作情况,幽灵的冷气配合他那有如往日的阴冷气质简直大进化,连剩下四个幽灵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 「幽灵就是超自然事件,按医学规律考量的话还不如问我们是消耗什么能量活动的呢。」公关官吐槽道。 中原中也微楞了一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你们要出去逛逛吗?这个小镇上幽灵很正常,没有幽灵好像才奇怪,应该没有人会在意你们的。」他打断了其余几人的闲聊。 差不多是他话音刚落,阿呆鸟冰冷的手臂就圈上中原中也的脖颈。 「中也想和我们一起出去的话就直说好了!不过啊,你有没有骑车过来?在俄罗斯的大雪天骑摩托可是我活着的时候都没体验的哦!」 「机车怎么可能带的过来啊,你那辆要是真的在这种天气开油箱都冻住了!」 「诶,中也有好好保存我的车吗,我好感动……」 ------------------------------------- 中原中也要撤回之前他说在这里没看到什么幽灵的说法。 不知道是时间问题,还是幽灵会互相吸引,总之,这次他带着一熘五个人走上街道的时候,旁边走来走去的人明显比上次要多。 只不过大多是两个人,或是三个人一起走,像他这样总共六个人的情形还是没有的,所以就算来这里的人都不在乎别人的事,他也照样吸引了许多视线。 太阳往雪地里落下去,那种暖色让飘飞的雪花染上闪光的因素,从白银变成了黄金。 在这个时间出门的人说不定是仅仅为了欣赏这份美景而已。不过中原中也并不在其中。 在和伙伴们应答着的同时,他也下意识地观察着旁边走过的人脸上的神情。 事实上,所有人看起来都发自内心的高兴。 不仅是活着的人这样,他们挽着的亡灵也同样展露着笑颜。 他们,都愿意为此留下来吗?还是说,即使决定离开也还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被同伴拉进了营业中的酒吧。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茨维塔耶娃那条黑色长裙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算了,暂且忘掉这些。 酒吧里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中原中也的耳朵,他和同伴们一起痛饮着烈酒,让这连幽灵都能温暖起来的温度点燃自己的胃,脸颊和大脑。 终于,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和其他小镇来客一样的笑容。 或许,这种死与生混合的生活是可以被允许的。 哪怕仅仅是在这个小镇。 第83章 作为侦探社的实习生的这几个月, 中岛敦已经见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件。 要说其中有什么最为深入到他心里的,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再离奇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前来委託调查杀人案的警察其实就是兇手,或是付重金调查丈夫的外遇却发现了一条器官交易链什么的都已经是俗套的发展方向了。 反直觉, 反高/潮的事件也时有发生,有一次某个秘密部门要求侦探社帮助内查,然后在一周不到的时间又紧急叫停, 据说是不小心查到另一个部门的规划差点让人家功亏一篑了。 但这一次里尔克先生的委託实在是虎头蛇尾。大老远神神秘秘地把他们请来,结果到达目的地小镇只遇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困难, 而随便问的一家旅店老闆竟然就知道茨维塔耶娃的近况。 ——即使中岛敦知道这个委託背后还有别的人在操控,但明面上的谜题未免出得太不走心了吧! 敦并没有注意到同行的其他几人听到老闆对茨维塔耶娃描述时的那种微妙反应。 「她还是呆在那里啊……」 里尔克在奶油色二层小楼外面呆立着喃喃道。 他朝着小楼的二楼凝望了一会儿, 目光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里面的景象似的。 许久他才不再仰着头, 而是将目光移向大门上方那种放射出不显眼白光的小灯上。 「我不进去了。」里尔克突然转身对和他一起来的几人说道, 「请你们代我向穆霞问好吧。」 转身走下来的里尔克像是精气神一下子被抽干了似的, 眼睛里的微光也完全消失了, 他朝着与谢野晶子走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第138页 他在女医生面前站定,右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什么来, 然后把那物什塞在与谢野晶子带着皮革手套的手心里。 里尔克本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了, 于是他只是松开手, 朝离开的方向移步, 身影不免还晃上一晃—— 不管他在注视着小楼的那一会儿功夫里看到了什么, 都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走远了。」太宰治说道。 刚才发生的一切事好像都无法让这个男人动容, 他的目光看向的是与谢野。 女医生皱着眉头把手摊开,里面俨然是一把闪烁着银光的钥匙。 她嘆了口气, 说道:「我去开门吧。」毕竟里尔克的委託并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对整个小镇的调查。 至于为什么里尔克会把钥匙给她—— 「吱呀——」 与谢野愣在了原地。钥匙还在她的手心, 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请进来吧。」穿着黑裙的女人从门后的暗色里浮现出来。 这是在邀请我们所有人进去。侦探们瞬间理解了这一点。 ------------------------------------- 茨维塔耶娃在离太宰治最远, 离与谢野晶子最近的地方落座。 或许是因为里尔克把钥匙给了女医生的缘故,与谢野能感觉到对方正不带恶意地打量着她。 「我们是里尔克先生僱佣来找你的侦探。他之前因为没有受到你的回信非常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楼下没有进来。他让我们替他向你问好。」与谢野干脆直接一口气讲清楚,她顺便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并往茨维塔耶娃的方向推了一点。 穿着黑裙的女人对这番话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将钥匙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这是他给你的。」茨维塔耶娃对与谢野说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这并不是这栋房子的钥匙。」 这句话打断了与谢野的思路。好在她的队友终于想起来侦探的职责了。 「茨维塔耶娃小姐,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再回復里尔克先生的信件呢?是因为你当时去世了吗?」太宰治问道。 实话说,他的口吻非常失礼,但不知为什么配合他的表情就很显得很自然。 结果茨维塔耶娃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接着对着与谢野晶子说话。 「如果你们想要接着调查,可以住在这里。」她很和缓、友好地对与谢野说道,「不用担心赖内的事。他只是没想明白。在他想通之前,你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女幽灵诚恳地邀请侦探们在自己家住下,并在话里透露了很多不得了的信息。 几乎是在她说出「你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的同时,客人们都觉得一阵可怖的寒意划过嵴背。 看来,这的确是个表面谜题很不走心的陷阱,只是到『时间不够』之前到底会发生什么,眼下还无人知晓。 茨维塔耶娃并没有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事实上,在女幽灵说完话之后她就当着几个人的面走上了二楼,而之后当中岛敦决定上去和主人告辞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更离谱的是,里尔克也联繫不上了。 这两个人仿佛是进入自由行动环节后就不会再出现的引导npc似的,放完了前置动画后只留下了一堆谜团和一个行动基地/安全屋。 「太宰先生,我们该怎么办?」中岛敦对于某种意义上回到了侦探社常规情形的案件接受良好,直接开始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答案也很简单。当然是先搜查。推理解决问题之前总是要收集足够的情报的。 「敦君和谷崎一组,与谢野医生先留在这里,怎么样?」太宰照例不会透露自己的行踪。 让与谢野留在茨维塔耶娃的家里当然不是让她什么都不做,而是让她观察这栋房子里能不能找到有关茨维塔耶娃的线索—— 两个年轻人或许不明白,但太宰和与谢野很清楚茨维塔耶娃一定和整个『幽灵』的事件有深层的关联。 茨维塔耶娃看起来太异常了。而且,从旅馆问到的消息说明『幽灵』一定要有一个召唤者。 而茨维塔耶娃是独自居住的,唯一听起来可能是召唤者的里尔克之前不在小镇。 女幽灵虽然没有回答太宰治的问题,但真相也多半不离他的推测——一个月前没有回信是因为茨维塔耶娃死了,之后两份直接退回的是因为这里的邮政系统被fsb封锁了。 而且……太宰回忆了一下茨维塔耶娃见到他们之后的举动,做出了一个猜想。 他从口袋里捞出自己的某部手机,发了一条简讯。 ------------------------------------- 「首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中原中也没有忘记要向森鸥外汇报他对这个『幽灵小镇』的探查进展。 之前他在马尔科维奇那里『夸下海口』说自己会尽量让港口黑手党不再派其他人过来调查,但给森鸥外打电话的时候他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结果没想到森在听了他的描述之后竟然直接同意了,连他想像中的敲打都没有。 「『幽灵』或者『死人復活』吗?真是个了不得的事项,那就由中也来探查吧。」森这么说道,甚至没有约定期限。 中原在和他的幽灵们一起『逛』遍了整个小镇也用不了多久,在汇报的通讯中也一五一十地将他的所有见闻都说了一遍。 第139页 这一次森在电话那端沉吟了一会儿。分析情报毕竟是要花时间的。 「中也,关于留在这个小镇,你有什么想法吗?」森语气平和地问道。 听到这话,中原差点捏爆了手机。 「首领,请您相信,我绝没有——」他急忙解释但却被打断了。 「我并没有在怀疑我的干部的忠诚。」森具有特色的语调让人几乎可以想像出他在电话另一端的表情,「我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镇对你的想法产生了影响。」 「没有。」中原回答道,他突然明白了上司在问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有精神系异能的影响。」不过他毕竟体质特殊,能不能作为参考另说。 森又停顿了一会儿。 「那么你第一天遇到的那个幽灵,有再遇到过吗?」他转入了下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没有。中原中也这几天都避开那栋奶油色的小楼出门。 但在回答的时候他却下意识迟疑了一下,没有那么说。 「我没再看到她,但我隐约觉得这几天有特殊的视线。」 电话的那端传来了疑似松了口气的声音,森再次开口的时候则听不出任何不同。 「这次调查非常重要。」充满暗示性的话语响起,「你不用着急回来。对了,过几天你可能会在那里看到太宰君,如果他要求你帮忙,那就以他的命令为准。」 在电话的这端,中原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光是空口说『非常重要』和森要求他做好重新和太宰合作的准备完全是两个程度,后者在他心里约等于横滨要毁灭了的等级。 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对马尔科维奇的承诺的优先级远远比不上真正的重大事务。 中原不由得压低嗓音对森说道:「首领,是否需要再派人来这里进行调查?」他毕竟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想利用『活』过来的五人做这样的事。 「这个嘛你就不用担心了。」森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我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如果真的会达到那种程度的话。」 第84章 在这样的小镇里有钱也没什么用。 ——中岛敦原本是这么想的。 原本的镇民大多离开, 之后来的人都抱有相似的目的,对赚取金钱不感兴趣。与此同时, 小镇和外界处于半封锁状态,人过来固然不易,物资也被某些部门严格控制了流动。 有再多的卢布也没什么可买的东西啊! 然而,在街上遇到的那一家三口证明了敦的这种想法不过是穷人的缺乏想像力。 夫妻和女儿的衣着看起来都毫无疑问是顶级品——这不过是表层。 最主要的还是金髮的男人一边走一边对妻子说的话:「泽尔达,我觉得这里的房子过于简陋,饮食也不合你的口味,我还是和他们谈谈在这里增建一个机场的事吧。」 他说的话是英语。敦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他也是一年前在学校里才开始学英语的。 裹在一看就贵得要死的皮草里的夫人回答道:「弗朗西斯,那得要多久啊, 你不能直接买下这里改建吗?」 显然, 名叫『泽尔达』的夫人缺乏有关里世界规则的常识。 这座小镇现在不对普通人开放,自然有很多事是完不成的。 比起『泽尔达』夫人那透着天真任性的答案, 她丈夫说的在附近建一个机场都显得现实了一点。 敦这么想着。结果下一秒『弗朗西斯』的话再一次打破了他的认知。 「亲爱的,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为你去达成。为了你和司各特。」金髮的男人深情地说道。 他竟然答应了。 或许是敦脸上没能藏住的震惊之色让和他距离最近的一家三口中的女儿看到了,对方竟然朝他走了过来。 「隔这么远你也能听见妈妈和爸爸的话吗?」金髮的少女对他说道。 敦的确是因为『虎』的听力而能听到, 但多少是自己对这离谱的对话感兴趣才保持了听力。 被当事人抓包实在是太羞耻了。敦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对不起……不是有意要偷听,不对……」敦赶紧向同行的谷崎润一郎使眼色, 企图让他帮忙解围。 不料橘色头髮的同伴一副完全无能为力的样子—— 啊,谷崎听不到那边的对话来着。 在敦决定90°鞠躬道歉之前, 金髮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 他们两个的确太夸张了。」她的眉眼中透出一种婉转的明媚,「你们是来这里调查的吗?」 她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这句话谷崎倒是能听见。他作为侦探工作的经验还是比敦要多得多的。 「我们听说这里能见到死去的人才来的。」谷崎说道, 「但来之前也没想到传闻是真的。」 他的话既可以解释成来召唤幽灵, 也可以理解成来调查原委。 少女看了他几秒, 然后转身向走在后面的父亲唿喊道:「爸爸, 你能过来一下吗?」 金髮的男人对妻子又说了两句小话,就迈开长腿走到了三个年轻人这边。 「怎么了,司各特,他们对你不礼貌吗?」他微皱着眉说道,因为一米九的身高显得很有压迫感。 司各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她朝不远处的母亲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第140页 「爸爸,你是怎么跟妈妈解释这里的?」她问道。 气氛突然比周围的冰雪还冷硬,站在旁边的敦和谷崎觉得自己出现在了非常不合适的场合。 司各特没有等到一个回答,于是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声音很轻地说道:「她还是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是吗?」 弗朗西斯用双手把女儿圈进怀里,顺便用眼神警告了眼前两个呆站着的少年。 「没事的,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司各特。现在你又回到我们身边了,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司各特,很明显,也是一个只能在这个小镇存在的幽灵。 弗朗西斯拍了拍女儿的背,让她去和母亲站到一起,自己则暂时留了下来,面色不善地盯着敦和谷崎。 「你们两个是从横滨来的。」他语出惊人。 敦和谷崎的姿态因为这句话瞬间发生了改变——从放松转变成紧绷。 他们两个的长相是明显的亚洲人,在听到他们开口的情况下想要直接看出来是日本人都不容易,直接缩小范围到横滨? 弗朗西斯没有因为敦和谷崎的警惕做什么,只是把目光集中在敦身上又打量了好几眼。 「你在这里。真是可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因为委託来的吗……」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说了几句话,弗朗西斯走回去和他的妻子女儿会和了。 然而他走之前那个充满深意的眼神却牢固地留在了敦的脑海里。 ------------------------------------- 「对方直接认出你们是侦探社的人了?」 与谢野坐在沙发上为敦和谷崎带来的消息挑了挑眉。 「有可能是侦探社以前的客户吧。」她十分淡定地说道,「当然,是敌人也很有可能。」 深知在这个小镇轻易不会发生冲突和暴力事件的与谢野觉得两个经验不足的未成年人的反应很有趣。 「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叫『弗朗西斯』『泽尔达』和『司各特』,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的太宰问道。 「应该是的。」听到了之前的对话的敦确认。 闻言,太宰露出了一个让敦背后一凉的微笑——每次看到都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敦君,我碰巧知道对方为什么知道你们是侦探社的哦!」太宰说道,「叫『弗朗西斯』的那个男人是美国异能组织『组合』的现任首领,在幽灵事件出现之前,他曾经短暂地和其他几个组织一起联合悬赏你,要猜猜看悬赏金是多少吗?」 「诶!?」 「70亿,美金。」 「诶!!!???」 注视着敦大惊失色的样子,太宰非常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事实上,连谷崎和与谢野也对这个消息面露讶色。 「等等,太宰先生,你说曾经的意思是悬赏已经取消了吧。」过了一会儿敦才反应过来。 「嗯。就是差不多两周前。因为挂上去又撤下来的时间太快了,所以观望的人比较多,这次回去以后敦君很可能会遇到很多试探哦。」太宰俨然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没想到来调查却知道了有关自己的坏消息,敦一下子沮丧起来,但他还没忘记正事。 「那么,这个消息和我们的调查有关系吗?」他问道。 「这个嘛,说不定有。」 这样的回答就说明太宰治大概真的知道其中关联,但不能和他们分享,至少现在不行。 与谢野看着三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男人,在心里嘆了口气。 「我搜查了整个房子。」她开口正题,「发现了一些线索。」 茨维塔耶娃的这套奶油色小楼里很明显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痕迹。 二楼上有大量的书,语种丰富,桌台上有写作的手稿。但墨水瓶打翻了,痕迹看起来已经干了有一段时间。 「没有任何和那把钥匙对的上的锁,看来她说的是真的。另外,里尔克写给她的信我没有找到。二楼上倒是有一副没画完的油画看上去像是他。」与谢野说道,「以及这栋楼根本不通电。」 听到这话,两个年轻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太宰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他开口道:「看来幽灵单是存在没什么需求。」 但他们看到的除了茨维塔耶娃以外的幽灵似乎都和普通人一样活着——餐馆和酒吧里不少幽灵的身影。 「太宰,你有什么发现?」与谢野问道。 太宰治毫无疑问是他们四个人中间掌握信息最多,也最擅长探查的那个,问题仅仅在于他愿意说多少而已。 「我试着找了找里尔克的踪迹。但是没有找到。」 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很大,能让太宰治找不到痕迹的难度非常高。 「然后我去看看来这里的人里有没有熟面孔,结果是有。」太宰的表情不知怎么地变成了一种充满幼稚感的厌烦,「他之前和茨维塔耶娃见过两面。」 ------------------------------------- 在和森通讯完之后,中原中也不免猜测了一下对方说的合适的人选会是谁。 他一时半会没能想出一个可能性高一点的答案。 不过,和森的对话倒是让他把之前一直努力置于脑后的被注视感重新翻了出来。 是被谁看着难道不是很明显吗?不然他为什么要在森问起茨维塔耶娃的时候回答这个呢? 第141页 要再见她一面吗? 中原的直觉摇摆着。 这很罕见。别去见她和去见似乎各指向了一种可能,分歧还很大。 没有危险。只是—— 他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森鸥外说的「不用着急回来」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干扰到中原中也的想法。 他本身也不觉得是着急。 茨维塔耶娃注视着他的视线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情绪呢? 思考着这个问题,中原的内心逐渐偏向了去见她的那一边。 只能一个人去,某种潜意识这么说道。 于是他只是直白地告诉同伴们,他要去拜访一个女性幽灵,结果由于时间太晚,还收到了打趣。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很久,天色全黑,而气温也下降到较白天更低的水平。 就这样走到环形路转弯处的中原中也,注视了一会儿整座小楼唯一的光亮处——门口的那盏小灯,敲响了茨维塔耶娃家的门。 第85章 在中原中也进入屋子之后, 茨维塔耶娃当着他的面把壁炉的火生了起来。 「怎么了,阁下?」女幽灵身上换成了一条丝质的袍子,只是依旧是黑色, 头上的小帽正压住眉毛。 看上去像是要出门, 或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想,也许你想见见我。」中原酝酿了一下说辞, 「当然, 也有可能是我误会了。」 茨维塔耶娃转过她那苍白的脸庞朝向深夜来客,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把双手收拢在小腹之上, 端庄地坐下。 「不好意思,看来这几天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困扰。」茨维塔耶娃说道,「请你相信我没有打扰你和朋友聚会的意思。」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视线会被中原中也捕捉到。 「你……难道不止注视着我一个人吗?」某种灵感在中原的脑海里亮起,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茨维塔耶娃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 「这不太容易, 但人多起来后就好多了。」她说道。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了中原, 他下意识地转换成戒备状态—— 等等。面前这傢伙是个死人, 要怎么样才能对一个死人造成威胁/伤害? 「你很在意这点吗?抱歉,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茨维塔耶娃的脸上露出真情实感的歉意来。 但她没有说会停下那种注视。 被歉疚的目光注视着的客人抬起头来和主人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整个小镇都在你的注视之下。幽灵会復活是靠你的力量。」中原用一种很压抑的语气说道。 茨维塔耶娃又点了点头。 她忽而转头朝着拉好的窗帘的方向看了一眼, 中原的直觉告诉他茨维塔耶娃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幽灵又把头转了回来。 「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她的眉毛微微蹙起, 竟然显出一种奇妙的威严感,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而她持续放出的力量造就了整个小镇的『幽灵復甦』的『奇蹟』。 那么茨维塔耶娃没有召唤者的原因也就揭示了——她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当然可以是例外。 「如果你等的那个人来了, 这一切就会结束吗?」在理解了一切后从中原舌尖滑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 他就后悔了。 听起来太……软弱。 果然, 茨维塔耶娃开始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或许。我并不知道。其实死去之后的『我』和真正在等待他的那个人也不算是同一个了。」说着, 茨维塔耶娃竟然露出一个有如小女生般的笑容, 「『幽灵』的存在意义毕竟是由活着的人赋予的。」 一种混合着酸涩的愤怒一下子填满了中原的胸腔。 什么叫『幽灵』的存在意义是由活着的人赋予的…… 这难道是说此刻在这小镇里的接近一半的『人』都只是伪物吗! 究竟是过去的幻影、记忆的碎片还是被唤回的亡魂,中原中也对自己的分辨能力拥有自信。 如果仅仅是『伪物』的话,在这里活动着的人们脸上是不会露出那种笑容的。 或许是内在的感情在他的唿吸,神态上露出了端倪,茨维塔耶娃把她的表情收拢了。 她又重新看起来像是个优雅而神秘的幽灵。 「请不必过于在意我的话。」她轻轻颔首,「但只有一点还请注意,『幽灵』的命运是由生者决定的。」 ------------------------------------- 「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太宰没精打采地叙述道。 室内的三个听众不由得面面相觑。 「茨维塔耶娃小姐在等的,应该就是里尔克先生吧……」谷崎润一郎的表情逐渐惊恐,「等等,那里尔克先生没有进屋,到底算是等到了还是没等到啊!」 太宰给出的来自『熟人』的情报信息量巨大,结合之前发生的事分析就能大概推断出整个事件的轮廓。 第一,里尔克的委託不仅不是表面谜题,还是整个事件中最关键核心的部分。 茨维塔耶娃作为『幽灵』復活的源头,一开始可能只是想等到里尔克,结果能力覆盖了整个小镇,才造成现在这副场景。 第二,里尔克显然知道茨维塔耶娃的现状,甚至可能知道对方就是因为在等他而持续存在着,所以才拒绝进楼。 第142页 里尔克的『通灵』逸闻大概是真的,所以站在外面就能判断出茨维塔耶娃是幽灵。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茨维塔耶娃有可能会解除能力。 「现在他们两个都不见踪影,要是茨维塔耶娃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愿已了,解除了能力,那这里搞不好会暴动。」与谢野做出了悲观的预测。 而他们还不能离开。 没错,虽然里尔克的委託基本上已经釐清了,但背后的阴谋还没什么进展。 甚至于表面的事件逻辑已经足以形成迴环,才显得背后水有多深。 借着『幽灵』事件,在这个偏僻的小镇聚集了这么多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对方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将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编织在内的?难道事先就能料到茨维塔耶娃能在死后做到这种程度吗? 过于顺利和理所当然了。 「太宰先生,其实我有一点想不明白,茨维塔耶娃的异能力是怎么做到让她死了以后还存在的啊?」中岛敦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问道。 敦作为对异能力者了解最少的社员,单纯只是抱着听取新知识的心态提出了问题。 然而,剩下的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回答。 的确,虽然异能力以千奇百怪出名,但使死人復活的之前也从没有过,更不用提使自己復活了——这其中的流程问题需要考量。 这个时候,太宰慢悠悠地开口:「敦君,你问了个好问题哦。茨维塔耶娃的状态很有意思。她的能力使用情况和復活的异状,我觉得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异能力的效果。」 「你是说,咒灵吗?」与谢野第一个反应过来。 太宰治点了点头。 「作用范围让人联想到领域。而且咒灵的情况和死者更为符合。」 「我记得,你的异能力是不是可以——」与谢野的表情微妙起来。 「消除咒力。没错。但我不具备咒力,也感受不到,所以我找了个专家。」他摊了摊手,「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 五条悟接到太宰治从俄罗斯打来的电话时,东京是下午5点多,冬天的太阳马上挂不住的时间。 「希望我去那边看看?不干,我可是很忙的。」五条悟说道,「有咒灵也至少走官方流程吧。」 他和太宰治相性不佳。 这两个人是在咒术事务科认识的。 太宰治其人,从港口黑手党跳槽到异能特务科之后,有一段时间被调到东京都工作,结果半偶然(谁知道呢)地介入了咒灵事件。 也许他以前也这么做过,但被注意到显然是第一次——他消除了咒灵的咒力,让咒灵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了然后消灭。 咒术事务科得知后先是大跌眼镜,紧接着就连打几份报告申请把这位『宝贵』的异能力者调到咒术事务科来,因为这种能力用好了可以成为制衡咒术师的底牌。 异能特务科当然也不肯放人。理由类似,国内国外存在很多异能力者消除系是唯一解。 结果在两边扯皮之下,太宰治虽然人挂在异能特务科,但咒术事务科他也很熟,因为后者每个月至少打两次申请让他去帮忙。 于是老巢在东京的两个特级咒术师太宰治也很熟,并且因为丝毫不买五条悟的帐而被五条的学生记住了。 「就算证明了是特级咒灵俄罗斯也不会处理的。」电话里太宰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而且我也不是让你来祓除咒灵,不然我可能比你还快点。」 「哦,也就是说对方不仅有知性而且还没有伤人意愿吗?」五条悟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见过的和夏油杰抓过的『宝可梦』中只有极少数是具有知性或是人形的咒灵,这种情况要么咒灵极强,要么具有特殊能力。 而没有伤人意愿—— 真的是咒灵而不是别的什么品种吗? 「会不会是咒物受肉?」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茨维塔耶娃有她活着时候的记忆。」 那听起来的确很像故事里的幽灵。 ——因为等待着爱人而作为幽灵存在。 五条悟扶了扶墨镜。 「换个人去如何?杰不在国内,我不能出国。」他说道,「也是特级咒术师。」 「哦?你那个学生吗?」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作为忧太的『毕业』仪式呢。」五条回答道。 乙骨忧太其实还没到高专毕业的年龄,不过,五条真心地认为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对方的了。 只有唯一一点,那就是由于乙骨同学战斗力涨得实在太快,里香一直没能解咒——连完全解放都很久没有过了。 虽说以乙骨的能力和现在咒术界的局势,解不解咒都是乙骨忧太自己的选择,但现在好像有个很好的契机解决问题。 使得『幽灵』復活的俄罗斯小镇,在那里忧太大概能和里香好好谈谈吧。 这么想着,五条悟给自己学生增加了一条紧急任务。 第86章 啊, 变成原本的样子了—— 进入目标小镇的一瞬间,因为有所预料而特别关注着里香的状态,结果目睹了对方的变化。 通常跟随在自己肩后的里香从原本非常写意的咒灵模式直接变回还是小小的女孩子的样子了。 第143页 漆黑的乌髮留到腰上面一点, 嘴唇的右下方显眼的小痣, 还有她的眼神—— 是里香没错。而且是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的里香。 并非多年未见,而是一直在身边的熟悉感。 乙骨忧太微微弯腰, 把手伸向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女孩。 冰冷的小手放在了掌心。 「忧太。」只需要叫出名字,不, 也许连那都不需要,少年和他的恋人之间就互通了心意。 在这寒冷的北国,雪并不松软。 除了刚落下的雪花, 凡因重力沉在地下都老老实实压成了冰。 「嘎吱嘎吱。」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还盖不过唿啸的风声。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里香?」乙骨牵着女孩的手, 一边走一边问道。 作为咒灵的里香陪伴他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超过人类时期两人相处的时间很多。在乙骨成为一个优秀的咒术师之后, 里香也一直是他最亲密的战斗搭档。 虽然通常对里香来说那更接近『玩耍』。 「很平静。很温柔。」女孩踢了踢路上的积雪, 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乙骨问里香的『怎么样』, 自然不是指小镇看起来如何,而是问这个笼罩着整个小镇的领域如何。 从踏入小镇, 也就是里香的外形变化的那一刻起,乙骨就明白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咒灵的领域之中。 按照一般的等级划分, 当然一定是特级咒灵。但从他的感知来说, 目标恐怕是超越了这个阶段, 让里香感知则是因为里香既然改变了状态,那么在咒力上必然已经和对方产生了联繫。 很平静。很温柔。 这其实也是乙骨自己的感受。这个领域毫无疑问主题就是『死』。有时候『死』就是平静而温柔的。 而且,死与生的连接, 发生在厚雪覆盖的小镇岂不是相当合适? 短暂的休憩, 冰雪下的宁静。醒来后又焕然一新的永远年轻的土地。 「这里的主人并不准备等太久。」乙骨说道。 这是他的推测。 那么也就没什么可着急的。完全不准备伤人, 又只是暂时的地上的冥土。 或许更应该担心的是『梦』结束之后来到这里的人会有的反应。 不过,整个领域内的咒力流向很奇怪—— 并不是有一个明确的中枢,而是咒力在所有人之间彼此连接,流动着。 一张无中心的网。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乙骨想要找到目标咒灵的本体也只能慢慢找了。 这么想着,乙骨低头看了看对雪景露出笑容的里香,默默调整了事情的优先程度。 ------------------------------------- 中原中也已经在这个小镇停留了超过七天。 在那天深夜拜访完茨维塔耶娃之后,他带着无处排解的暗火回到了他的暂时住址。 但在压下门把之前,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幽灵的命运由生者决定。 茨维塔耶娃的话语声在他的耳畔迴响。 乍一听是在说那条『离开后即使再回来也不能重复召唤幽灵』的规则,仔细一想却觉得是在说别的事。 是在说她把自身的命运交给别人,那个她在等待的人来决定吗? 中原的怒气消了下去。其实茨维塔耶娃对『幽灵』们的确不必负任何责任,她本身只想等特定的人,而除了她以外的『幽灵』都是有召唤者的。 召唤的人应当负那个责任。 而他自己不也早就做好一定会离开的准备吗? 这么想着的中原丧失了继续探查的冲动。 就这样吧。反正他本来也不擅长这方面事务,只要如实转告首领,到时候再配合一下太宰那混蛋应该就行了。 中原中也在小镇停留的第八天看到了在街上逛悠的太宰治。 在他想好要不要主动上前之前,太宰就朝他走了过来。 「真是显眼啊,中也,在人群中间凹下去了。」太宰带着一副欠揍的笑容说出了具有个人特色的招唿。 熟悉的怒意一下子窜上眉心,中原中也仅仅因为不想在街头揍人才克制了一下自己的火气。 ——其实身为一个成熟的黑手党,他基本上也很少怒显于形,太宰治算是特例。 「怎么回事?」他干脆直接问道,「首领说过你可能会来。」 被询问的一方一下子摆出严肃的表情来。 「在大街上问我机密事项吗,中也?」 中原根本懒得理会太宰那不走心的表演。 「你是和侦探社那些人一起来的。」他说道,「作为官方势力会直接被拦在叶拉布加外面。」 太宰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看着过去的搭档这副表情,中原差点开始磨牙。 算了。他非常勉强地接着开口:「首领说过如果你要我帮忙,我就帮忙。」 像是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覆似的,太宰的表情恢復到中原所熟悉的那种工作模式。 「其实,我是因为一个委託来这里的。」太宰说道,「名为里尔克的男人来侦探社委託寻找他失去音讯的恋人。」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的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他的恋人住在这里?」他语气不变地问道。 「没错。名字叫茨维塔耶娃。」太宰回答道。 这回中原中也没能及时想出该说些什么。 第144页 不过,太宰治好像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扫了中原一眼,然后开口。 「中也,不如你来讲讲你和茨维塔耶娃小姐的交集?找人需要线索哦。」 等等,找人? 中原勐地拽着太宰的领口把他拉进空巷。 「那个里尔克有没有见到茨维塔耶娃?」他的表情竟然透出一些焦急。 太宰保持着一种双手举起类似投降的姿势,说道:「很难说算有还是没有。他走到楼下,没进去,直接离开了。然后我们被邀请进了小楼。」 接着茨维塔耶娃就不见了。 中原在脑海内补全了之后的发展。 他松开了抓着太宰领子的手,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你们的委託人呢?」中原沉声问道。 「也不见了。」太宰摊了摊手。 中原愣住了。也不见了?难道说被给予了特权的一方不愿意做出决定,或者宁愿让茨维塔耶娃一直等下去吗? 他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所以中也果然是知道些什么吧。」太宰说道。 中原因为对方轻佻的声音回以瞪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开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来这里?那边不可能随便让你出国。」 一定是有异能特务科认为非太宰治不能处理的事务,太宰才会出现在这里。 再加上森首领话里话外的暗示…… 「你真的想知道吗?」太宰的表情撤去了伪饰,流露出某种中原很熟悉的态度。 ——在作为搭档合作时也是极其偶尔才会出现的太宰治的『为难』。 这种态度总是出现在那傢伙认为中原的选择不能确定的时候。 真是的。每一次露出那表情来结果不都还是确定的吗? 「说吧。」中原中也简洁地回答道。 闻言,太宰拾起了微笑。 「那就没办法了。中也,要告诉你的事就连森先生都不知道。他大概只是有所猜测吧。」 「一直收藏在横滨的『书』被偷走了一页。」 啥? 中原中也瞠目结舌。 太宰的微笑不知何时透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这个反应,看来中也对『书』意味着什么很清楚嘛。很好,听到了至关重要的机密就必须全力配合我行动才行。」他说道,「反正森先生对你说的肯定是听从我的命令,而不是帮忙吧。」 中原中也才从刚才爆炸性的消息中恢復过来。 『书』的消息他也只知道一点点,但对于其重要性却了解得足够多了。 之前侦探社的中岛敦因为传闻说是『书』的坐标,直接被联合悬赏了70亿美金。 「写在书页上的事就会成真。」他脸色难看地说道,「你们怀疑这里的事是『书』造成的。」 「一开始只是怀疑而已。毕竟魔人的目标是『书』,而这里可是俄罗斯境内。但来到这里之后……」太宰的眼神是冰冷的,嘴角的弧度却增大了,「中也还是先详细描述一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怎么见到茨维塔耶娃的吧。」 第87章 窗户紧紧地闭着, 风和声音都被挡在外面。 一盏漂亮的檯灯上半蒙着条纱巾,将光线挡得朦朦胧胧的,要不是旁边还有火炉, 房间里的亮度着实不够。 窗边上是摆满了书的书架和一张小写字檯,里边一点儿还有沙发和小桌。 「这可真是地道啊……」倚在窗边的男人打量了一眼小桌, 说道。 切好了的白面包,一碟鱼子酱,切好的香肠以及别的下酒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搁在一旁的冰好了的伏特加。 「要我给你倒杯酒吗?尼古莱。」坐在沙发上的红髮女人说道。 「就在书房里吃喝吗?」果戈里问道。 「没错。」 在炉子生得极旺,室内暖和得可以只穿一两件的书房里, 配着俄式的下酒菜,喝伏特加。 「见到是我, 你一点也不奇怪。」果戈里看着独酌的布雷德伯里,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话。 他在一个小时前几乎是找乐子似的进入这间屋子,结果发现布雷德伯里真的在她说的地方。 「要是费奥多尔来这里, 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是是你,那就没什么可惊讶的。」浅啜了一口伏特加, 布雷德伯里的眉头轻轻蹙起——她毕竟不是俄罗斯人, 喝不惯这么烈的酒。 听到她的话, 果戈里竟然笑了起来。 「你写在这儿的故事, 我当然要去看看。费佳说不定生气了, 你让西格玛把书页拿走却抢先落笔。」他说道。 布雷德伯里懒得笑。她不过抬起眼皮瞥了来客一眼,又把目光投到膝上的书上。 「我没拿走书页。也没有在上面写字。」她平淡地说道, 一边翻了一页书。 要是问这个人为什么在书房里喝酒, 她说不定会说, 读俄罗斯文学就得要配伏特加, 这就是所谓的『下酒菜』。 布雷德伯里说什么话都不像在说谎。 「那也不妨碍我观赏『幽灵復活』。你要给他们两个什么结局呢?永不相见?一起死去?还是后面这个听起来更好。」 喝着酒在读书的人对他的话倒是依旧做出回应。 「结局我还没想好。」她难得地在脸上流露出游移,「里尔克当然得死。但情感和死不死是分开考量的。」 第145页 一边说着自己没有在书页上写字,布雷德伯里一边又直白地承认了自己是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的故事背后的操纵者。 果戈里的笑容像是用尺恆定过一样,他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但没有丝毫要碰酒精或是小菜的意思。 「还是一起死比较好。」他重复了一次他的观点,「那么多幽灵被困在一座小镇上可没有意思。」 要是这个时候仔细观察他的瞳孔,说不定能看到闪烁的碎光。 布雷德伯里忽然把膝上的书合拢,然后把头抬了起来。 「一座坟墓是一个鸟窠,灵魂从中腾飞而出。如何?」她说了句实在莫名其妙的话。 但听者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 「这是你的灵感吗?」果戈里问道。 布雷德伯里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她朝着没拉窗帘的窗口看去。 漆黑的雪夜。飘下来的雪花也不怎么能看得见。 「自己选择停留——」她把头转了回来,「再停一会而也无妨。不过,你说的对,太多幽灵没有意思。生者会决定幽灵的命运。」 「这可真是……」 「毕竟,我不在意死者的感受。」布雷德伯里露出冰冷的微笑。 这是果戈里熟悉的态度。 事实上,从当年在东京都见到布雷德伯里,对方又火速和费奥多尔达成共识之后,果戈里和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少。 持有空间系异能力的他毕竟来去自如。 布雷德伯里一直是冰冷的火。她结晶了的理智包裹住的属于『人』的部分是如此之少,以至于只剩下执念,偶尔会让果戈里对她抱有微妙的同情。 ——一点也不自由。 但布雷德伯里的举措又是明确地朝着解放自己的方向去的。而且她还只在意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同为操纵者,布雷德伯里总会在故事结束后把丝线全部剪断,而费佳不会。 只不过这次她要剪断的,恐怕还有些别的东西。 「你不担心费佳做些什么吗?」果戈里问道。 他在心里整理了一下另一边的情报,同时注视着布雷德伯里的每一丝神态变化。 被注视者回以坦然的轻笑。 「尼古莱,我还没决定结局呢。」布雷德伯里说道,「就算费奥多尔给我增加几个演员,也不过多写几幕罢了。」 ------------------------------------- 于此同时的横滨。 凌晨两点对横滨来说不算晚。 或许还太早了,不足以让真正的夜猫子们都出来活动。 港口黑手党作为横滨的『黑夜』,自然也习惯于在黑夜中工作。 但在本部的事务所大楼的地下隔离室里,理论上来说此时应当没什么要处理的『夜间事务』。 本来应当是无比安静的—— 考虑到里面的居住的人是谁。 真的会有傻子想在这里动手脚吗? 然而。 在这样一个宁静又平凡的夜晚,港口黑手党的某个警报突然响起了。 并不是那种会在整栋大楼里高声播放的警报,而是仅仅在某几个人的案头闪烁着,但其紧急程度却绝不亚于前者。 警报发出后大约五分钟,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森鸥外一脸凝重到达了大楼地下的隔离室。 看到里面的现状后,他一时间也只有沉默着。 在隔离室的一角,尚未氧化的猩红色混合物均匀地涂在一角连接的三面上,垂直的那两面正往下滴着混合液体。 「鸥外殿,这是您料到的事吗?」 同样赶来的尾崎红叶对这血淋淋的场景发出感嘆。 「可选项并不多。」森露出了苦笑。 从监控中能看到,一个的确是按照规定可以接触魏尔伦的港口黑手党成员走进了隔离室,然后对魏尔伦说了什么,大概过了三分钟不到,他就被魏尔伦的异能力直接『摊』在了墙上。 接着,魏尔伦直接离开了隔离室,而他的动作并不是监控能收录得到的。 没有声音。但眼下这个时间段,一个不知道是被策反,还是被异能力控制的傢伙,能对魏尔伦说的话相当有限。 多半是叶拉布加的异变。 只是,能让魏尔伦这个反应,大概还说了些刺激人的话。 「中也和魏尔伦都不在本部的话,是否要暂时收缩呢,鸥外殿?」尾崎红叶问道。 她是更关心横滨而非远在异国的事件的人。 森用掌根揉了揉眉心,稍微流露出一丝疲态。 「收缩就不必了,通知在横滨的本部成员全部戒备。严禁在这个时候引发冲突。」他说道,「既然舞台不在横滨,我们只要保持警惕就够了。」 自从太宰离开港口黑手党前去异能特务科后,这对曾经的师徒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 此外,森本来就有在政府内部的耳朵,因此他对于这次的事件心里有数。 「让芥川立刻去叶拉布加。」他发出了命令,「一切事项听从太宰。」 想起太宰离开横滨之前和他提前打的『招唿』,森不由得在心里嘆气,既然是你自己找的学生—— 即使无法窥见完全的内情,但他清楚该在这场尚未落幕的较量中站在哪一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敌方下了一着,这是免不了的。 第146页 那么己方也要回敬。 然而这棋盘上究竟有几人? 老奸巨猾的森的心中暗藏着隐虑。自己对太宰的信任是否超过了限度? 这是留在横滨的森自然而然会思索的事。 ------------------------------------- 「啊,抱歉。」 在雪地上无忧无虑地跑着,跳着的里香撞到了呆站着的男人。 出于一种日式的礼貌,乙骨忧太朝着对方说了声抱歉。 像是被里香的一撞一下子撞回了现实似的,黑髮灰紫色眼睛的男人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 他默默地看着里香跑回乙骨忧太身边。 「你们两个,是恋人吗?」他突然开口道。 乙骨有些惊讶。 因为里香穿着的是单薄的连衣裙,所以作为『幽灵』的身份很明确。 但看到已经快20岁的自己和长相只有11岁的里香,第一反应是『恋人』的,之前还没有过。 「很明显吗?」乙骨问道。 被问的男人在一瞬间露出了像是要落泪的表情。 「是啊,这种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回答的声音在雪地上显得无限寂寥。 第88章 ——爱意会躲藏在温柔之心里。 明明站在离乙骨忧太和里香很近的地方, 里尔克的神情却显得他仿佛处于遥远的另一端。 没错,站近了对话一会儿后,乙骨已然认出面前这个黑髮紫灰色眼睛的男人就是任务资料里的里尔克。 即他的目标的爱人。 里尔克显然知道茨维塔耶娃已经死了。但他不愿意和她见面。 而这一点大概茨维塔耶娃也知道, 因为乙骨能观察到里尔克没有和小镇上的其他人一样处于咒力编织的网里。 里尔克的周围是一片真空。 难怪发来资料的太宰先生找不到里尔克。对方估计是藉助咒力变化躲人的,而会消除咒力的太宰先生反而变成最明显的那个。 乙骨朝着里尔克的方向又靠近了几步, 里香在他的身后则探出头来。 很难得,里香居然对于一个不是乙骨的异性不抱有恶感,而且是在乙骨没有说过什么的情况下。 「您为什么不去见您的恋人?」乙骨温和地问道。 他并不准备一上来就摆明自己的身份。 里尔克的眼神其实又变得有些茫然,但他回答了问题。 「我并不畏惧她的死。」里尔克说道,「死不过是我们早已熟稔的东西。但如果她认为等待着的目的仅仅是让我见到她, 那也太可笑了。」 「她等待着您,不正说明她爱着您吗?」 有那么一剎那里尔克的表情接近扭曲。 「可她不是在等着见到我, 而是等着让我见到她。」他说了仿佛逻辑混乱的一句话。 或许只有真的体会过爱的纠缠,爱的颠三倒四的人才能理解里尔克的想法。 至少乙骨忧太隐约地懂了。 茨维塔耶娃的等待是为了满足里尔克再见恋人一面的愿望,而不是出于自身想见里尔克的想法。 起码里尔克是这么想的。 「我让她变成这样……」说着, 里尔克竟然流下眼泪,只是瞬间被寒风吹成雪珠,「是我扭曲了她。」 「而我还不愿意放手。」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到近乎喃喃自语。 在里尔克说话的时候, 乙骨忧太的心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的咒力突然沸腾了一会儿。 所以, 在里尔克眼中整件事情是这样的啊…… 乙骨在心里几乎嘆息。 的确, 死去的人变成咒灵通常是因为有极其强烈的执念, 不管是来自自身还是来自别人。 里尔克觉得自己的爱意和执念让茨维塔耶娃被扭曲了。 而在明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 他还不愿意解放茨维塔耶娃。 因为自己的情感强留死者在人世间,这种事情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乙骨低下头去, 看向抱着自己的右手的里香。 从进入东京咒高就明白是自己对里香的『诅咒』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爱是最强烈的诅咒。 感觉到乙骨投来的视线, 里香抬起头露出一个乙骨曾经很熟悉但已经太久没有看见的狡黠的微笑。 「所以连一面都不敢见吗?」女孩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 「但不管有没有被扭曲, 她都会想见你一面的。」 里香的语气是如此肯定。 「如果是你困住了她,那么见一面之后她也不会被解放;如果她没有被你束缚,那见让你再见她一面就是她自己的心愿。」里香接着说道。 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经验之谈。 里尔克茫然地半跪下来注视着面前看起来十分年幼的幽灵。 「她会想见我吗?」他轻轻地问道,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恳求。 这其实是一个除了里尔克以外所有人都不会犹豫答案的问题。 「她会的。」里香的脸上挂上了严肃的表情,她握住乙骨的手也更紧了一些。 听到了回答之后,里尔克身上一直缠绕着的迷茫终于消散而去。 此刻的他看起来和前一刻仿佛是两个人。 拧出皱纹的眉头终于舒展了,而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温柔笑容。 不带着半分忧伤。 第147页 不过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里尔克从地上站了起来,险些没能站稳。 「谢谢你和你的恋人。」他对着里香说道,「我有时候缺乏勇气。」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接着说道:「爱有时让人变得愚蠢,有时又使人明智。」 「再见了,祝你们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里尔克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他朝乙骨忧太和里香挥了挥手,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他像是个沉醉在爱河里,去见约会对象的年轻人一样越跑越快,逐渐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要追上去吗,忧太?」里香问道。 「这个嘛,我们慢慢走过去就好。」 ------------------------------------- 这座小镇里的时间又慢又快。 仿佛永远也不会止歇的雪。总是灰濛濛的天空。 如此单调的背景让时间的感知都模煳起来。 和曾经一度失去的人生活在一起总是过不够的。 一周?两周?除了并不为此而来的人以外,没有人在意流逝的时光。 然而,这种有如被施了魔法一样的平静还是走到了尽头。 在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见面之后的第三天,这座小镇迎来了数个新的客人,其中有愿意等待着事件自己终结的,但也有怀着激烈的情感的人。 「真令人厌恶。」 说话的人脸上带有模式化的微笑。 雪花落到他金色的头髮上之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开了一样飘到了旁边。 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积雪的金髮碧眼的男人连脚印都不留在雪地上一个地走着。 他身边没有别人。 无意或有意看向他的人都在一次对视之后失去了继续看他的勇气。 如何用标准的友好表情带给人恐惧,他真是行家中的行家。 ——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或许有几个人在回过神来后会思考这个问题。 无他,实在是此人的气场不像是来找死人的,而更像是来找活人。 金髮碧眼的男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开始朝着确定的方向走去。 十分钟之后,这个小镇的『平静』被彻底地击碎。 ------------------------------------- 「中也。」魏尔伦对着被自己堵在街口的弟弟开口,神情莫测。 中原中也一时间没有回应。 他其实知道魏尔伦很有可能会到这里来,对方脱离隔离室的当晚森鸥外就给他打过电话。 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没法准备好的。 街口处的气氛越过了尴尬直接朝着压抑至极和恐怖奔去。 毕竟,中原并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其实是和小伙伴一起出来玩耍的。 而他的小伙伴们—— 多年前正是死于魏尔伦之手。 魏尔伦的目光依旧完全停留在中原中也一个人身上,他像是完全没看到中原身后的人一样走了过来。 「和我一起回去吧,中也。」他的表情仍然看起来很正常。 然而,被注视着的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一下子毛骨耸立。 中原回想起森的告诫和太宰的分析。 没有人知道那个港口黑手党成员在被魏尔伦摁死之前都说了什么。 但如果魏尔伦出现在这座小镇,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相信了这个传闻。二,他不相信。 前者又分为他准备召唤幽灵和不准备两种。 而后者,中原大概会面对一个处于被激怒状态的魏尔伦。 「他可能会认为『幽灵』都是伪物,而你被骗了。然后把内心里想见兰波的情绪也变成愤怒,不择手段地把你带走。」记忆中的太宰是这么说的。 「如果我跟着他离开呢?」当时中原问道。 发疯的魏尔伦会有什么后果,他真的不想面对第二次。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但魏尔伦本身一定有一部分想相信『幽灵』的传闻,你直接和他走只会让他更生气。」 「那怎么办?!」 「拖住他。有人想让他来这里,但也有人不想他来。」 感觉到面前之人潜藏着的情绪,中原中也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魏尔伦果然不相信『幽灵』。 在中原中也沉默的同时,旗会的五人也沉默着。 虽说死了之后万事皆空,但要想平静地面对杀死自己的人果然是不可能的。 更不用提魏尔伦还和当年一样一来就直接准备带走中也。 「我不和你走。」中原开口了。 他用几乎是阴郁的目光看向魏尔伦,双拳紧攥。 魏尔伦露出了标准的抱歉的表情,他说道:「我为当年杀死了你重要的友人道歉。但中也,如果你沉迷于这种伪物的话,本身也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魏尔伦依旧完全不看中也以外的五个人。 回应他的是中原中也身上浮现的红色。 「他们不是伪物。」中原说道。 魏尔伦似乎没有对中原的反应感到奇怪,他只是微微皱起眉毛。 「看来因为非常精緻所以让你深深地沉溺了。这是错的。」他完全平静地说道。 下一个瞬间。 爆鸣和冲击波直接将旁边的建筑物摧毁。没有被压实的雪花一下子往四周腾飞起来,而已压实了的部分竟然呈现出冰镜一样的形态。 第148页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一次异能力交锋就让整个小镇像是经歷了一场小型地震。 「他们不是伪物。」中原重复道。 第89章 「该感谢这里好歹是平原, 不,高原地区吗?不然这种程度的异能力交锋就已经足以引起雪崩了。」 在茨维塔耶娃的房子的一楼,太宰治没精打采地抱怨道。 从大概十分钟前开始,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不算轻微的震感, 家具和放在平面上的器皿都震动着移动了位置。 「太宰先生, 这是有人打起来了吗?」中岛敦问道。 因为他们来到小镇后看没看到过任何一场斗殴, 所以眼下的情况可谓是十分异常。 「应该是两位干部打起来了。」并非太宰治的某人回答道。 「干部?你在说什么啊?芥川?」中岛敦转过头去, 「而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渐变色头髮的少年略低下了头, 没有回答。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认识是在学校。 作为伊拉斯谟重点关注的学生, 中岛敦是在校长室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气场凛然的学长,据说在横滨的某家大企业工作,乍一看有点吓人,但聊上几句后两人却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 而当中岛敦开始在武装侦探社『实习』后, 芥川曾经对中岛敦态度微妙过一阵子,只是后来又恢復了正常。 但不管怎么说,芥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啊—— 「因为芥川是我以前的学生嘛。」像是从敦纠结的表情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太宰从沙发后冒出一个脑袋,「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 芥川都是敦君的前辈哦!」 「以前?」 「我还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 「所以——」敦一点点地把脑袋转回去看向芥川。 所以这傢伙所谓就职的大企业就是港口黑手党吗?! 敦回想起芥川有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港口黑手党的两个干部在小镇打起来了。」敦有些恍惚地正题, 「芥川,你是来劝架的吗?」 他有点想把自己以前在芥川面前吐槽武装侦探社和太宰治的黑歷史忘掉。 芥川的反应是抬头看向太宰治。 ——他收到的命令是完全听从太宰的指挥。 太宰轻轻嘆了口气。 「中也和魏尔伦打起来,你们过去只是送死哦。让你们两个来这里是为了别的事啦。」太宰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但眸子却深不见底, 「当然, 前提是确保自己先活着。」 「太宰先生, 是特意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敦从太宰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他突然紧张了起来。 「特意的话算不上。」太宰难辨真假地回答道,「但现在看来我做的是对的。」 「从现在开始,敦,你要和芥川一起行动,你们两个绝对不能分开。你们的任务是在这个小镇寻找一个红头髮蓝色眼睛的漂亮女人。她有可能叫蕾娜·布雷德伯里,也有可能叫比提、克拉丽丝或者别的名字。她身边可能有别的异能力者,也可能没有。特点就是长相极其美丽。」 太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们找到她时她是一个人,就告诉她『遵照约定』。后面的事她会告诉你们,但如果你们找到她时她身边有别的人,那么就对她和她身边的人一起发动攻击,直到只剩下她一个人为止,再说那句话。」 听到太宰的话,中岛偷偷瞥了一眼芥川。 只剩下她一人……果然是说要杀…… 敦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而芥川则对这番话毫无反应。 -------------------------------------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交手实际上已经很控制分寸了。 如果稍微再多用个一分力,他们身边就不是建筑物的残骸而是碎片。 而这种克制的打法也使得两人在你来我往的n个回合之后都没受任何伤。 ——唯一的伤大概存在于旁观者的心里。 力度,速度和精准程度都是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水平。 整个小镇的外来者中有一半的人都在较远的距离偷偷看着这里。 这很不好。因为魏尔伦毕竟是已死身份,而他以前在欧洲那里制造的一些案件让他还『活着』的时候一直属于被通缉的状态。 叶拉布加是在俄罗斯,这个地理位置比较微妙,但等离开了小镇,恐怕麻烦很快就会找上门。 打着打着,中原内心的暗火也逐渐打成了明火。 用这么点力道,到底是谁不想从这里离开啊! 于是,他的下一发攻击力道就下意识地提高了三成。 很不幸,到达了会粉碎建筑物并打出地表裂痕的强度。 小镇迎来了他们开打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地震』。 魏尔伦飞出去大概有二十米远。当然,他依旧毫髮无伤。 他相当轻松地在雪地上站了起来,连掸掉身上的雪都不用。 在他带着他那机械性的微笑表情准备回击的时候,终于有人介入了这次破坏力很强的争斗。 「请别这么做。」 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的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对他说道。 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网纱帽,配上黑色的裙子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去参加谁的葬礼一样。 第149页 「你就是『幽灵』的创造者吗?」 魏尔伦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被转移了。 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个女人周围的温度比原本的温度更低。 穿过网纱投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种瞭然。 「您认为『幽灵』是被创造出来的吗?」她甚至露出了微笑。 魏尔伦没有回答。 因为在茨维塔耶娃微笑着的时候,她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左胸口。 明明是非常缓慢的动作,但他像是被一种过分的宁静蛊惑了似的没有做出反应。 一股寒意从茨维塔耶娃手指点过的地方扩散,然后深入皮下—— 等等,是那里。 几乎是心烦意乱的,魏尔伦一挥手把茨维塔耶娃直接打飞了。 作为一个有实体的『幽灵』,茨维塔耶娃很给他面子摔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 只不过她站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魏尔伦来不及顾及这些。 一种眼熟的红光从他的胸口散发开来,而那股寒意也随之不再扩散,而是开始收拢。 慌乱?恐惧?还是喜悦? 曾经无情地抹去了不知多少生命的手正为着无法触碰的红光颤抖着。 不!?可以碰到了!? 在他陷入精神上的恐慌时,那抹红色的光已经拉长,扩散,然后消失,留下的是一个穿着和这个小镇很搭的衣物的男人。 黑色的长髮,寒色的眼眸,脸上带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感—— 跑到茨维塔耶娃身边站定的中原中也不由得僵住了。 他在心里怒骂太宰治。什么拖住时间。这就是拖住时间的结果吗? 「保尔。这一次倒似乎真的是幽灵。」长发的男子对着沉浸在精神世界的魏尔伦说道。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对方紧紧地握住了。 红光是兰波的异能力正在使用着的证明,然而,正是被他的双眼所见证着的,在自己的心脏处流出的红色的光构成了眼前这个可以触碰的人。 不是幽灵吗。 魏尔伦蓝色的眼睛里上次流露出如此激烈的情感还是他上次见到兰波的时候。 发现魏尔伦有多不在状态之后,兰波有些无奈。 他转头朝着已经重新站在他们三米远处的茨维塔耶娃问道:「你把我变成这个形态,保尔的身体不会有问题吗?」 毕竟魏尔伦作为本体的奇点生命体消失后,是兰波的异能形成的另一个自矛盾特异点让魏尔伦得以活了下去。 茨维塔耶娃回答道:「在这个领域之内,他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暂时无法使用异能力而已。」 也是,这里本来就有很多死人作为『幽灵』正常活动着。 但茨维塔耶娃并没有回答如果领域不再维持,或者魏尔伦离开这里会发生什么。 她话中隐含着的某种可能让刚刚宽裕了一点的气氛又重新僵硬起来。 甚至,这一次存在着切切实实的杀意。 而让杀意到达顶峰的是从街角喘着气跑过来的另一人。 「穆霞。」在茨维塔耶娃面前停下,完全无视了周围所有人的男人连气息平缓下来都不愿意等,「我在这里。」 他直接伸手抚摸着茨维塔耶娃的脸颊,自己的眼角开始流下瞬间被吹成雪珠的泪水。 「对不起,穆霞,让你一直等待着。」里尔克的脸上是颤抖着的笑容,「我太愚蠢了,没有领会你的心意。」 从里尔克跑过来之后,茨维塔耶娃的眼睛也只停留在他身上。 「赖内,这没什么。」她握住了里尔克的手,然后直接把脸靠在了里尔克的胸口上。 如果乙骨忧太在现场,他一定能发现里尔克身上的咒力在和茨维塔耶娃相拥的瞬间连结在了女幽灵身上。 但在场的人中没有哪个是咒术师,他们只能感觉到周围一瞬间温度又下降了一点。 也许有个别人会注意到里尔克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了。 「你想要结束这一切吗?」忽然,抱着茨维塔耶娃的男人说道。 他是带着无限温柔的眼神问的。 第90章 每个人体内都包含着死的种子, 直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果然,死的味道就是熟透了的果实的味道啊—— 在某间书房里随意摆弄桌上的纸张的女人想到。 ------------------------------------- 里尔克的话响起的时候,能听到他的声音的每个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当然,也包括茨维塔耶娃。 她像是对此毫无意外。或许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也说不定。 一直穿着黑色的裙子是为自己的葬礼准备的吗? 「怎么, 你觉得在冬天的復活不合时宜吗?」她竟然笑了起来。 「冬天是休息的时节。」里尔克回答道。 他的眼神是顺从的。语气审慎。 仿佛一个觉得自己不应当向玫瑰提建议的园丁一样。 不应当希求玫瑰超越她的花期。 茨维塔耶娃把自己的拥抱放松了一些, 让她能够和里尔克对视。 「我觉得土地是宽容的。」她说道, 「没必要着急。」 没必要急着把死者的重量归还给大地。 里尔克的神情融化了。他低头亲吻了一下茨维塔耶娃的眉心。 第150页 在这对恋人充当谜语人的同时, 周围的人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毕竟大部分人只是因为有人打架引发的动静才加以关注, 而既然没有人在打架, 那也不过就是毫不稀奇的一对恋人的重逢罢了。 站得最近的几人没有离开。 事实上, 兰波和中原中也都还盯着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的言行。 当里尔克询问茨维塔耶娃是否想要结束的时候,他离被攻击大概就差一点点。 好在茨维塔耶娃并不急于结束。 她高兴地迎接和恋人的重逢,并且没有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把命运交给生者决定』。 从她的表现来看,完全不像曾经认为死后的幽灵和生前的她不是同一个人。 她是那么坚定, 轻易地抚平了里尔克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犹豫不决。 「你不会让任何人在这里死去吧。」 中原中也居然是第一个打断了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那种插不进别人的氛围的人。 「我是说原本活着的人。」他皱着眉头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人却是里尔克。 「穆霞不会夺走任何人的生命。」里尔克说道,「而你们担心的问题的关键应该是在活着的那个人身上。」 一併听着的另外两个人中间只有一人对此有所反应。 魏尔伦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 他可能连之前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的对话都没有听见。 他只是一直看着兰波。 兰波死了六年,不,七年了。 在他将异能力完全解放, 造成巨量的破坏的那一次和兰波的短暂见面,短暂对话之前, 他和兰波也已经分别了八年。 向兰波射出子弹。 分别。 得知兰波的死讯。 看到兰波留下的日记。 濒死。 再见到他。 再分别。(再不分别) 然后—— 在地下隔离室里写下许多诗作的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一样。张口结舌。 在那个时候说出口不是很顺利吗?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对不起) 魏尔伦像是一个突然大脑布洛卡区受损的病人一样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过去和未来都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存在的现实仅仅包括眼前的这个黑色长髮的男子而已。 注视着他。 魏尔伦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上去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种将无数激烈的情感糅合在一起,接近狰狞的表情。 即使是原本如斯俊美的容貌也在这样的情感下成为了毫无作用的成分。 拥有这样情感的傢伙如果还认为自己不是人的话简直就是炫耀了。 被这样注视着,尽管有心继续关注茨维塔耶娃那边的事,兰波也不得不回头看向魏尔伦。 「保尔, 你……」 其实从魏尔伦到达小镇, 踏入茨维塔耶娃的领域后, 兰波的意识就已经醒过来了。 对于魏尔伦之前试图带走中原中也行为背后的原因,兰波根本不用想就能了解。 他这个搭档又犯老毛病了。 虽然在情感上进步了很多,但自我知觉的程度还是没什么进展,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算了,现在大概还有宽裕的时间可以让他们两个共处。 兰波单纯是为魏尔伦的生命安危担忧着,对魏尔伦要不要在这里停留,停留多久则毫无意见。 而唯一知道整件事可能关系着『书』,背后有更深阴谋的中原中也,看到魏尔伦和兰波的二人组合,默默后退了一步。 抱歉,不是他不努力,实在是对手太强。 然而,就在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微笑着准备从现场离开,大约是去约会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此时此刻在小镇里所有召唤过幽灵的生者都感到了那种变动。 原本只是轻轻碰一下皮肤的压力大小一下子增大到像是提着十千克重的水桶,并且还在持续增加。 而大部分的幽灵都瞬间看起来透明了许多。 没有发生变化的大概只有里香和兰波。 就连茨维塔耶娃本人也发生了变化。她不仅仅开始变得透明,而且表情上看起来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里尔克抱着无力继续站着的茨维塔耶娃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他颤抖着问道。 「有人……把灯……碎了。」茨维塔耶娃非常虚弱地回答。 ------------------------------------- 在大约十分钟之前,乙骨忧太牵着里香走到了茨维塔耶娃的家,那栋奶油色的小楼门口。 他倒不是想起来要到资料里标註的目标住址看看,而是分析着咒力痕迹走过来的。 里尔克从他们两个眼前离开之后,乙骨一开始的确是慢慢地跟在后面,但当他感觉到里尔克的咒力连结到茨维塔耶娃身上后,乙骨就停了下来,改向那一瞬间整张『网』里咒力波动最异常的地方走去。 「果然是这样啊……」乙骨注视着那盏放射出柔和的白光的小灯说道。 在他的感知中,这是一个咒物。 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隐藏的方法显得很不起眼,如果不是他本身的咒力量高到离谱,可以瞬间提高整张『网』的平均值来检验自己的想法,大概只会把它当成一盏普通的小灯。 第151页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号码。 「我想茨维塔耶娃小姐会成为如此强大的咒灵和这盏灯有关。那是一件咒物,强度还不能确定。」乙骨说道。 从他的观察来看,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都不具备让前者成为特级咒灵的执念。 「门口的那盏小灯吗?说起来是不是用了什么混淆的能力?」太宰问道。 「似乎具有不会使注视的人感觉到异常的效果,只有明确发现异常后才能避免。原因未知。」 「也是。我突然想起茨维塔耶娃那里一直都是断电,根本不可能给灯供电啊……」 乙骨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对电话的那端说道:「就处理方法来说,只要截断那盏灯和整张小镇上的咒力网的连结或者直接毁掉咒物,茨维塔耶娃小姐大概就会消散,至少领域会解除。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做。这件事,我觉得让里尔克先生处理更好。」 电话那边传来了几声轻笑。 「乙骨同学,你是特级咒术师,处理咒灵事件的专家。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行了。」太宰说道。 「我明白了,那就——」 在乙骨忧太说到一半的瞬间,他经由无数次战斗磨鍊出来的直觉让他突然转入戒备姿态。 在那边! 他用快到看不见的速度拔出打刀,加上足以致伤但基本不会致命程度的咒力,朝着感应中的方向挥出—— 落空了? 除了刀落下的地方留下的一道痕迹外,视野中根本没有除了里香外的任何人。 落在地上的手机里还在传来太宰治的说话声。 「乙骨同学,你是在那里遭遇袭击了吗?」 乙骨忧太没有回应。他只是握紧了刀,并看了里香一眼。 即使看起来像是个11岁的小女孩,但里香作为咒灵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她拥有的力量是无匹的。 而在很多情况下,里香的感应能力比乙骨忧太更好。 「在那边!」 女孩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同一瞬间,乙骨朝着里香指的方向挥出了第二刀,这次他使用了手中咒具能承受的最大额度的咒力。 砍中了什么东西。 刀的手感告诉他这点。 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哈哈哈!非常感谢!」带着白色礼帽穿得像是个魔术师或者小丑似的白髮男人在半空中一边笑一边说道。 在离乙骨的刀的落点足有五米以上的地方。 那盏放射着柔和的白光的小灯已经碎成了无数片。 它熄灭了。 第91章 这个人的能力是空间系的吗? 乙骨思考着。 在作战中为着已经犯下的错误追悔不已是最愚蠢的行为——那只会诱使更多的错误。 对方使自己的刀势落在咒物上, 恐怕是担心没有咒力的攻击无法毁掉咒物。 所以刚才乙骨和太宰在电话里的交流那个人全部听见了。 是空间系的。 要对其进行攻击吗? 虽然乙骨很不想承认,但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白髮男所做的事不能算是和他敌对。 ——乙骨忧太毕竟是来解决茨维塔耶娃的咒灵事件的。 正当他一边保持戒备,一边拾起落在雪地上的手机, 试图从太宰治那里得到一点相关建议的时候, 周围的咒力水平的变化让他停了下来。 开始回升了!? 又发生了什么? 在乙骨忧太一刀把那盏小灯噼碎后, 连结几乎整个小镇的那张咒力网就衰竭了下去,这就好像是电厂跳机导致电网一下子没电一样。里香没有第一时间发生变化是因为乙骨和里香都有庞大的咒力。 本来, 茨维塔耶娃的领域应该会在五分钟之内消失, 但现在—— 有一个新的咒力源在往整张网里泵入咒力, 并且逐渐增强。 因为阶梯差很明显,所以乙骨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新的咒力源的方向就是原本茨维塔耶娃所在的位置。 是里尔克吗?他做了什么? 乙骨忧太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震惊之色。 新的咒力源的性质和茨维塔耶娃的咒力是不同的,里尔克的行为正在改变茨维塔耶娃的领域!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小镇上空的颜色已经从原本的灰白转向浓黑。 茨维塔耶娃的领域是开放的, 让来者不愿意离开的不是物理规则。 但里尔克插手之后,领域变成闭合的了! 那么原本仅仅是死去的人作为『幽灵』回到现世的效果,现在会是—— 「忧太, 你好像……变得和我一样了。」 里香的脸上带着不知所措。 ------------------------------------- 里尔克抱着茨维塔耶娃坐在雪地上。 他似乎是抱不动,又或是站不动了,所以干脆坐下, 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这点。 「结果还是得按时而憩啊……」他看着有些透明的茨维塔耶娃说道。 在这样的冬天是开不出花朵的。 周围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离这对恋人太近, 只是站在能听到他们对话的距离。 茨维塔耶娃把手伸出来,抚上里尔克的脸侧。她的虚弱和痛苦似乎暂时消失了。 「赖内, 我很抱歉要离开你。」她说道,「能和你再见一面很好。在见到你的时候, 我才能确定我还是我, 那么我的爱也还是一如既往。谢谢你。」 第152页 她的『谢谢』是超过了恋心的别的情感。 里尔克的双手都抱着她, 并没有空余。 对于茨维塔耶娃的『遗言』, 他只是笑了起来。 「没有离开。」他甚至眨了眨眼睛。 躺在他怀里的幽灵有些生气地想从他怀里离开。 「别往『网』里增加咒力了。赖内。」茨维塔耶娃的眉头微蹙, 「那只是杯水车薪。」 像是为了反驳她似的,在茨维塔耶娃说完的下一秒,她的身体竟然变凝实了一点。 「怎么回事?赖内,你怎么——」 惊慌起来的茨维塔耶娃的话被滴到她手上的液体给打断了。 从颜色和气味来看,毫无疑问是血液。 从鼻腔滴下来的血液。 里尔克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样。不过,反正在巴黎的时候你也都见过。」 听到「巴黎」二字,茨维塔耶娃先是剧烈地挣扎起来,然后又突然停止了动作。 她把伸出的手上移到里尔克的额头,片刻后又放下。 「幽灵感觉不到冷热。」她的声音含着颤抖。 幽灵也无法哭泣。 「你是因为那病復发了才没能来见我的。我早该知道。」茨维塔耶娃说道。 「别这样,穆霞。」里尔克还在轻快地笑着,「这种事谁也确定不了。」 ------------------------------------- 「白血病。你认真的吗?这也太……」 「戏剧性?」 「这不是你中途改的吧?」 「里尔克在巴黎和茨维塔耶娃初遇的时候就是因为白血病在休养。你可以去查查看。」 「那算了。这种事情只有那只老鼠会去做。」 「嗯哼。」 「所以,一个白血病晚期的病人,每天发着高烧,在零下几十度的地方纠结要不要见他已经先走一步的女友?」 「因为里尔克就是一个踌躇不定的人啊,太宰君。他只有到死之前,才能坚定决心。」 ------------------------------------- 「你要和我一起离开了吗?」 沉默了一会,茨维塔耶娃开口道。 她注视着里尔克的眼神有如注视一把正在发出最后的声响的琴。 「我觉得这样很好。」里尔克说道,「有关死的话题,我们在初见的时候就已经谈尽了,现在不过是实践。」 他的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 按理说周围的人不该错过他们的对话,但是,从茨维塔耶娃重新变得凝实开始,天色就开始发生变化。 浓黑。 而且天变矮了。 理论上整个小镇中除了即将死去的里尔克和正在小镇另一边的乙骨忧太之外,不应该有人能感觉到咒力的变化。 但茨维塔耶娃的领域是特殊的,小镇中的『幽灵』和召唤者都会成为咒力网的一部分来均衡领域内的『生』和『死』,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幽灵』们能够有实体,能进食。 而此刻,这张『网』让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能隐约地感觉到领域正在发生的变化。 『生』和『死』进一步混淆了。 之前是死者从生者身上借走了『生』,而现在,是生者从死者身上借走了『死』。 活着的人会感觉到在召唤『幽灵』时的那股寒意重新盘桓到身体之内,直到自己不再感觉得到冷为止。 而一部分此刻原本处于小镇边缘的人会发现更糟糕的事—— 他们无法踏出小镇一步。 「你做了什么!」 又一次,是中原中也先开口。 或许是他的体质和普通人有所不同,他并没有被『死』完全覆盖,但他可以清醒地发现周围除了自己、魏尔伦和兰波之外的人都陷入了奇怪的状态。 听到他的语气激烈的问话,里尔克并没有力气回答。 而且里尔克似乎也不想关心除了茨维塔耶娃以外的任何人。 茨维塔耶娃亦然。 「不用问了,中也。」回应的声音来自身后。 魏尔伦似乎终于从那种只能看到兰波的状态中脱离了,他用一种略复杂的目光扫了一眼那边相拥着的恋人。 「这种变化是因为那个人快死了。就这一点来看,恐怕没人能阻止。」兰波接口道。 他们两个其实还有一些话没说出口。 茨维塔耶娃和里尔克原本的异能力恐怕都是通灵类的,这一点兰波可以有所感应。 通灵这类的异能力在持有者本人有意的前提下可能在异能力者死去的那一瞬间形成自矛盾特异点,兰波就是靠着这么做在死后等了一年等到了魏尔伦。 茨维塔耶娃大概就是这么在死后成为了『幽灵』,只是能够将能力扩散至整个小镇应该另有原因,很可能和她提到的『灯』有关。 而里尔克正在做的事情是把自己的异能力和茨维塔耶娃的连接。 一个新的特异点正在诞生,现在上去试图分开那两个人的行为多半只会使得里尔克瞬间死亡,而特异点加速形成。 只是有一个问题。 两种通灵类的异能力在异能力者死前是不会形成特异点的,只有在两个人都处于那条界线之上时才有可能。 也就是说最多只有一次尝试的可能,即眼下。 那里尔克是怎么知道一定能构成特异点的? 第153页 在这个问题面前,剩下的里尔克为什么要这么做之类的疑问都不算重要。 「现在这里是无法离开的吗?」魏尔伦想到了什么,对兰波问道。 红色的透明立方格从兰波的手掌上生成,过了一秒又消失。 「空间系异能力无法离开这里。」兰波说道。 听着他们两个对话的中原中也背后一凉。 这里果然是个……精緻的牢笼。 第92章 「虽然说要找一个长得好看的红髮女人, 但怎么想都毫无头绪啊……」 中岛敦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实习生要在这样一个小镇找到目标非常困难。 首先,小镇里几乎都是外来者,而太宰先生给出的名字明显也不是当地人。 其次, 虽然这个小镇不算太大, 但此刻能到这里来的人几乎没有普通人, 所以乔装改扮和隐藏行踪差不多算是标配。 「这种任务交给我真的好吗——芥川,还是说其实你擅长搜查?」敦将充满希望的眼神投向芥川。 芥川仿佛心虚一样避开了敦的眼神。 「太宰先生既然把任务交给我们, 就说明他认为我们一定能完成。」这句话芥川说的倒是很坚定。 好吧,看来芥川也不擅长。 还有,这个对太宰先生的盲目信任是怎么回事…… 敦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心里也多少和芥川抱有相似的念头。 既然太宰治是特地让他们两个来这里,做这件事, 那么就一定知道他们会面临的问题。 从各种意义上说,正组队前行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都相信太宰治的判断胜过相信自己的头脑。 那个人相信我们可以做到,那么我们肯定能做到。 诸如此类。这就是所谓把自己当做别人的手足来使用的情况。 「中岛,你之前在这里也是在全镇搜查吧?」芥川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但那个时候只是在笼统地收集情报……」 虽然也花了好几天时间。 「那就反向排除。」芥川说道。 「诶?你是说把已经确认过的地方排除, 然后一个个找吗?这样人数会不会太多了。」而且敦有一种预感,他们最好快一点找到目标。 芥川用他那双几乎所有时候看起来都在怒视的眼睛看了中岛敦一眼。 「太宰先生说,那个女人身边可能有人,可能没有。如果有,就让我们把旁边的人击退。」 「等等?是击退吗?」 芥川似乎因为敦的找错重点而气势变得更兇恶了。 「在这里杀人,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他还是先解释了一下, 再回到他原本想说的地方, 「目标应该是个没有召唤过任何『幽灵』的活人。」 其实考虑到太宰让他们找的人即使不是本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也一定和幕后黑手有紧密关系, 那么目标不会召唤『幽灵』且是活人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敦终于明白了芥川的思路。 「活人, 而且没有召唤过幽灵。这样范围就小得多了……」他小声说道。 「你的『虎』不是在这方面很有优势吗?」 连这个也知道……敦突然背后一凉, 但一想到之前太宰说自己曾经被重金悬赏, 又泄了气。 『虎』的确在分辨活人和『幽灵』上很有优势。 『幽灵』的身体机能完全是静止的,也就是说在温度,气味等等方面都和活人有所区别。 所以只要利用『虎』的嗅觉就能将小镇里至少一半的『人』排除。 然后是确认生者有没有召唤过『幽灵』。 这个嘛,实话说粗略地操作不难。 大概是因为来这里的人都很珍惜和『故人』重聚的时间,所以出行几乎都是结伴的状态。 一个人出现在街上几乎摆明了有问题——所以之前敦是和谷崎一起出去的,只有太宰治有单独探查的水准。 说起来,太宰先生把谷崎和与谢野医生都带到那里去了啊?疑问在敦的心里一闪而过。 「我不记得之前在街上看到过符合太宰先生描述的人。」敦摒除杂念,对芥川说道。 「一直躲藏在建筑物内吗?」芥川露出了像是冷笑的表情。 他的冷笑是有道理的。在零下几十度的地方,『幽灵』或许可以自由存活,但生者几乎必须得一直生火来保持温度——小镇内的发电设备都是小型的煤油发电机,也是必须一直工作不能停止的。 也就是说,只要有生者居住,所在的建筑物必然会有烟气。即使不是全天候的使用,看一眼烟囱口附近的积雪情况就能判断有没有人了。 动作快一点的话,要筛一遍整个小镇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然而,就在他们两个快速地查看完一条街之后,小镇发生了异变。 ------------------------------------- 温暖的书房里,红髮的女人少见地没有在看书,或者至少拿着一本书。 她只是用一种有点厌倦又有点期待的目光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毫无声响的,房间里出现了第二个人。 穿着奇异的白髮男人凭空落在她的身后。 脸上并没有带着笑容。 「里尔剋死了,你觉得怎么样?」布雷德伯里没有回头,直接开口道。 她似乎是从窗户的倒影中发现了果戈里的到来。 第154页 果戈里觉得布雷德伯里毫无起伏的声线中带着对他的嘲讽。 因为布雷德伯里曾经在咒术界经营过,所以当那个年轻的特级咒术师来到这里之后,果戈里就时不时关注着对方。 然后果戈里听到了乙骨忧太给太宰治打的电话。 一张『网』? 布雷德伯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把丝线剪断啊—— 他半是讨厌半是无聊地听着乙骨不准备动手。 也许是无意识,又或是刻意的,果戈里泄露了一点自己的气息。 然后—— 只是切换一次位置来引起乙骨的重视,接着将那盏小灯嫁接到对方的刀下。 果戈里是十分随意地怀着恶作剧的心态这么做的。 在费奥多尔和布雷德伯里中间,他当然更倾向自己的挚友,但他的标准不同于常人。 所以,在那个时刻,他真的只是随心所欲地因为自己的想法才这么做的。 但仅仅在灯碎掉后几分钟,小镇就发生了变化。 那些人身上发生的变化是一码事,而让果戈里面无表情地直奔布雷德伯里的居所的—— 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通过空间异能力离开小镇了。 「这难道也是你临时想到的事吗?」果戈里说话的语气与以往一样。 布雷德伯里终于结束了对窗外浓黑色的天空的凝望,把椅子转了过来。 「我说过里尔克当然会死。」她的脸上带着歉意,但鑑于她的本性,大概只是一种伪装,「没想到你会乐意客串一下。」 到底是什么时候—— 果戈里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 「那接下来呢?现在你的舞台上可有太多人了,我还以为这不是群像剧呢。」他说道。 他也已经发现似乎整个小镇里除了没有召唤过『幽灵』的人之外,剩下的都处于一种生和死之间的状态。 布雷德伯里把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朝他歪了歪头。 「体裁上……可能是有点破碎吧。」她一副正在严肃思考的表情,「但还不算偏题。你知道俄耳甫斯的故事吗?」 「下到冥府用音乐感动了冥王被准许带走自己死去的妻子,只要不回头,结果还是回头了。」 布雷德伯里点了点头。 「基本上是这样。不过还有一个结局。俄耳甫斯因为不敬重酒神,被狂信徒撕碎了。」 果戈里看着她,准备等她解释这个故事和他们在说的话题之间的关联。 「里尔克的异能力就叫做「献给俄耳甫斯」。」布雷德伯里的钢蓝色眼睛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原本只是个能通灵特定对象的异能——只能召唤出作为媒介的那个人的恋人。」 「……」 「啊,看来你理解了。他是因为没能通灵出茨维塔耶娃才怀有一丝希望来到这里的。这不是相当合理吗?」布雷德伯里接着说道,「不过现在里尔剋死了。」 她露出恬静的微笑。 「在死前和已经是幽灵的恋人相拥,下意识地发动了异能,媒介不是自己,而是恋人,就这样形成了特异点把茨维塔耶娃的领域改造了。而将生和死混淆大概只是基础部分吧。毕竟特异点的效果可是完全无法预料的。」 「真的无法预料吗?」果戈里问道。 布雷德伯里对他眨了眨眼睛,举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前面。 「那就稍微剧透一下。俄耳甫斯的故事是如果不能一起活着就一起死去的故事。」 ------------------------------------- 「生者和幽灵之间的区别消失了!」 中岛敦几乎是叫了出来。 从天色暗下来开始,在『虎』的感知里原本活着的人所拥有的那些特徵都急剧弱化,到现在已经和『幽灵』不再有区别。 但他和芥川并没有发生变化。 「中岛,冷静。」芥川按住了敦的手。 芥川朝着已经停留在浓黑色不变的天空看了几眼。 「战斗没有重新开始,说明事态要么其实还行,要么已经无药可救。」他对着中岛敦说道,「所以还是继续完成太宰先生交给我们的任务。」 敦似乎被芥川的镇定所感染,也冷静了下来。 在港口黑手党工作,而且是太宰先生的学生的芥川,想必有着充足的作战和处理特殊事件的经验吧。敦这么想着,把注意力放回寻找目标上。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芥川。」敦的表情有些紧张,「现在既然所有召唤过『幽灵』的人都变得和『幽灵』差不多了,那么还剩下的,具有生者特徵的人……」 就一下子变得极少。而他们的目标应该就在其中。 任务难度突然跳水了。 第93章 虽然很想说任务变轻松了是好事—— 但果然还是有点可疑。 「前提是确保自己先活着。」太宰治说过的话在中岛敦的脑海里响起来。 会这么说, 太宰先生应该是认为这个任务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搜查上的障碍会突然消失这件事,太宰先生究竟知不知道呢?) 中岛敦怀着比之前更为谨慎的心态,用『虎』的感官来寻找此刻在小镇里未发生任何变化的活人。 不过, 就算强迫自己不要分心, 小镇里发生变化了的人的状况依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第155页 ------------------------------------- 「彻底断气了。」 中原中也心情复杂地远远看向那对恋人相拥的位置。 特异点最终形成的那一瞬间并不难判断——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的身体消失了。 然后, 就好像心灵感应或是启示似的,他领会了这个领域/特异点的实际情况。 「你现在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一起死去或者一起生还。」 「而你要做的就是……」 唯有要做的那部分是模煳的。 不过, 也不能说是没有一点头绪。 「俄耳甫斯」 这是进入大脑的另一个词。 那么关键就是『不能回头』。 中原中也最后朝着魏尔伦和兰波的方向再看了一眼,然后放任自己被领域所浸没——他要带走的『欧律狄克』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闭上眼睛。 意识消失。 …… 「中也!」 中原中也从自己的房间醒来。 他今年16岁。 中原从来不做梦。然而,今天他醒来的时候却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刚从一个极其漫长的梦里醒来。 「怎么会梦到那些傢伙死掉了啊。」他轻声嘀咕道。 在他还记得的梦的内容里,最清晰的居然是漫长的加班和出差, 而旗会的朋友们之死其实有点模煳。 他只记得他们死了,但是前因后果什么都不记得。 但中原中也的潜意识似乎在大喊这才是最重要的。 「算了,今天本来就要去那边看看。」他洗漱整装完后,乘上港口黑手党的车, 朝着『旧世界』酒吧驶去。 在车上的时间像是游戏切地图时只要走完loading条一样一晃神就结束了。 原本应当至少看一眼的有关宝石交易的文件也不知怎么的完全提不起兴趣去看。 唯一确定的是,中原中也什么也没想的走进了『旧世界』酒吧的大门。 五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没有枪……」他下意识地喃喃道。 「中也,你在说什么枪啊?」阿呆鸟直接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 中原因为他的问话愣了一下。 对啊,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在他愣住,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边的几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交换了几个眼神。 「看来中也工作太辛苦了。」外科医生说道。 「在这个时候脑子还想着工作。」钢琴师接话。 「这可不行。」公关官也把头凑了过来。 连冷血都点了点头。 在中原中也恼羞成怒之前, 五个人一齐说道:「今天可是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一周年纪念。」 然而说完了这样一句话之后, 他们就只是看着中原中也, 什么也没有做。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应该还说了更多的话。 以及……照片? 明明脑袋也没有昏昏沉沉的, 不知怎么就有些奇奇怪怪的碎片漏下来。 「魏尔伦。」 这么一个名字突然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突然叫出这个名字? 中原中也有些茫然。但好在那边已经开始打撞球的五个人好像知道这个名字。 阿呆鸟非常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在中原中也问出『魏尔伦是谁』之前, 公关官用异常核善的表情开口道:「中也, 你……哥哥, 他还是不喜欢你和我们呆在一起啊。」 听到「哥哥」这个词的瞬间,『魏尔伦』在中原中也的记忆里终于对上了一张脸。 金髮碧眼。很高。脑子有病。 最后一个标籤好像比前两个更加牢靠。 魏尔伦,是因为什么不让他和小伙伴呆在一起的来着? 新的问题浮现在脑海里。 但中原中也总觉得自己最好别开口问这个问题,于是他只是从旁边的架子上也拿下一根球桿,开始计算球路。 9号进洞。母球停在球袋外面一点点。 非常普通的一桿。这样这局就结束了。 和朋友们一边聊着八卦,一边打球,一直到饭点也没有别人打扰。 「我下午要工作。」 不知为何有些焦虑的中原中也放下了球桿,对朋友们说道。 话音刚落,又一次,五个人同时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一定有那里不对—— 「由你决定。」冷血说道。 而其他四人只是用一种『什么都可以接受』的眼神继续看着他。 中原中也离开了『旧世界』酒吧。 他虽然对旗会的小伙伴们说自己下午要去工作,但不知怎么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在街上走着。 一个人走着。 他停了下来。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不远处的一辆纯黑的轿车也停了下来。 从轿车的驾驶室里下来的是一个带着黑帽和墨镜的男人。 是『邮差』。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中原中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 『不能见到那个人』成了他唯一留在脑海里的东西。 ——不然会看到…… 他甚至开始使用异能力加速。 声音,色彩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对中原中也而言,唯有『远离』的想法还留存着。 第156页 然而,在跑到唿吸困难之前—— 「『幽灵』的命运是由生者决定的。」 仿佛错频了一样,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在脑内响起。 明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中原中也勐得停了下来。 由生者决定。 由我决定。 刚才失去了的声音和色彩又甦醒了。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真实。 他镇定了下来。 所有的慌乱,焦虑好像都一下子消失了。 我该干什么? 从内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其实做什么都行。 中原中也觉得很有道理。 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他身处的位置变化成了『旧世界』酒吧的门口。 像是没有发现这种异常似的,他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 「这很奇妙。」兰波说道。 「我没想到会是这天。」魏尔伦说道。 他们两个正站在当年决裂的那个实验室那儿。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主体』是你,而你并没有看着我死去吧。」兰波说道。 被里尔克—茨维塔耶娃的领域吞没的人中,死去的一方可以保存记忆,而活着的一方只能留下碎片。 一般来说是这样。 但魏尔伦可能因为之前状态比较特殊——他在兰波被茨维塔耶娃召唤之后其实算是半个死人——完整的保留了记忆。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认为我在这里把你杀了。」魏尔伦说道,「也有可能因为上次我们相见的场景实在不太适合失忆人士。」 兰波和魏尔伦平和地交谈着。 他们甚至还有余裕看看这个由记忆构成的实验室。 透过玻璃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中原中也。 「是只有8岁的他啊。」兰波感嘆道。 他和中原中也的交集不多。失忆前虽然见过,但完全是处于谍报员处理任务的思考模式中,失忆后—— 虽然暗中调查了很多情报。但真的算起来,除了异能力禁锢,在被炸掉的别墅里的对话,就是在红砖仓库与太宰和中也打的那一场了。 「为什么会死在中也手上?」魏尔伦突然问道。 「你应该看到了资料吧。无效化和重力的搭配是很强的组合,而且我还在失忆中啊。」 「这种话骗骗中也大概可以,哦不,现在的他也不会被骗到。」 实验室里陷入了完全的沉默。 而且这里是绝不会有人进来打扰的虚构的实验室。 兰波沉默地注视着魏尔伦。 就年龄而论,眼前的这个人现在已经比自己都大了。 但是,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仅仅比之前在外面露出的那种所有激烈的感情都混在一起的表情好一点。 这还不如哭出来呢。(果然还是有进步啊。) 许久,他开口回答:「因为,在最后的时刻,想起来自己被你背叛……」 「所以想死吗?」魏尔伦轻声问道。 兰波摇了摇头。 「我以为你死了。」他补全了回答。 第94章 「真的好奇怪。」中岛敦压低了声音对芥川说道, 「虽然还能看到,但感觉和我们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在周围的变化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两个能看到的『人』都好像意识丧失了。 「这里的空间已经异常了。」芥川回应。 用「罗生门」试探过的芥川知道小镇正处于空间封锁状态。 不过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这其实是领域内支配的效果, 毕竟他们没有被『标记』, 某种意义上其实不能算是在领域之内。 「这条街没有。」 因为意识清醒的人很少,所以干脆进入建筑内部来快速搜查。结果除了一个貌似是保镖的人以外没有『活人』。 「这条街也没有。」 发现了一间虽然烟囱在冒烟但是没人的房子,搜查后勉强认定为居住者出门不久。大概是在街上失去意识的一员。 「没有。」 一件整洁的空房。没有点火。可疑但一楼和二楼都没人。难道是『幽灵』的住宅? 「没有。」 靠近村镇边缘的似乎原本都是猎人短暂使用的小屋。看起来很久没人进去过, 雪把门都封住了。 还是重新往小镇中央区域搜查吧。 往这边走的话难免看到刚才港口黑手党两位干部斗殴留下的痕迹——塌了的建筑物和更远一点没塌的房子的碎裂的玻璃窗。 一间间停下来感应,然后走向下一栋房子。 嗯……这间的门口也完全被雪封住了啊。这种大概可以直接排除吧—— 如此想着,中岛敦准备拔腿走向下一栋建筑。 然而,手肘被芥川直接拉住了。 「那边的那扇窗。」芥川用眼神示意。 敦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这座小楼一楼侧面有一扇窗外面没有雪。 里面拉着窗帘看不到状况。但既然窗外没有雪的话,不是手动除过雪, 就是里面温度比较高把雪融化了吧。 再看向烟囱的区域—— 烟囱本来就是白色的? 「从门口进去, 还是……」调整成战斗预备姿态后, 敦看向芥川问道。 虽然还不能确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但里面有人大体上是板上钉钉了。 第157页 而且,一个很久都没从房子里出来过的人—— 比起完全不在意小镇上发生的事情, 更可能是对方对事情的发展了如指掌,用不着出门。 不是作为调查者而来,在这里呆了那么久却没有召唤『幽灵』,果然就是幕后的……知情人吧。 想到太宰治说的「遵照约定」,敦默默地把黑手二字咽下。 「基本上不管怎么做都会打草惊蛇, 所以动作越快越好。」芥川说道。 动静什么的, 是次要项。 那么—— 在两人的一个对视之后, 芥川用「罗生门」强行把被积雪堵住的门『正常』打开——衣角钻进雪里, 开锁, 然后蛮力打开。 小楼的大门在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之后居然没有彻底报废,而是好好的打开了。 一楼非常整洁,果然有人居住,只是他们两个一眼能直接看到的地方没有人。 「气流……温度高的地方在那边。」敦瞬间分辨出建筑内的热源的位置。 从方位来看,也确实是他们在外面看到的那扇窗所在的房间。 在这个时候,敲门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敦和芥川是强行进入建筑的。 但考虑到他们也有找错人的可能性,敦还是象徵性地轻敲三下以示友好,然后再一把扭开房间的门。 门打开之后—— 两边都是高抵天花板的放满了书的书架。空出来的地方放着沙发和小桌。 靠着窗口的地方是书桌。 一个红色头髮的女人半倚坐在书桌配套的椅子上,椅子的朝向介于朝着门口和朝着沙发的中间。 当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特点就是长相极其美丽。』 好吧,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准确的描述,而且足以作为分辨标准。 敦看着神色平静的女人想到。 也许是因为礼貌,或者别的什么,他没有直接开口说出那句话,而是先核对对方的名字。 「请问,您是蕾娜·布雷德伯里吗?」敦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格外紧张,背后绷紧。 红髮的女人看着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相当迷幻的微笑。 「你是中岛敦。」她的视线落点一开始在敦身上,又转移到芥川,「而你是芥川龙之介。」 她没有回应中岛敦的问题。 紧张感加剧了。压在唿吸和嵴背上的莫名的压力已经让敦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敦勉强地咽了口口水,试图把「遵照约定」这么短短一句话说出口。 就在那句话将要从他的舌尖熘出来的一剎那,从打开门之后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的芥川突然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嘶——」 在敦倒吸气的同时,芥川的「罗生门」就在他面前极速朝着红髮的女人刺去。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并不是鲜血飞溅。 黑色的流动的恶兽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回来的速度和去速完全一致。 在敦的大脑理解现实之前,他的双手已经变成虎爪朝着芥川的身后噼下。 好奇怪。 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还是没有? 在依旧倚坐着的红髮女人的身前,凭空浮现出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 「她的确是叫蕾娜·布雷德伯里,你们两个找她有什么事吗?」他笑嘻嘻地开口道。 「问出情报。」芥川回答道。 他因为平时看起来也相当凶神恶煞,所以在这个时候反而算是另类的扑克脸——反正从他的说话方式和眼神是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在说谎的。 「你们两个来找我问情报吗?」这回终于是坐在椅子上的布雷德伯里开口了。 她带着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微笑又扫了扫完全战斗戒备中的两人。 「太宰治的两个学生。」布雷德伯里发出轻笑,把头转向身前的那个白髮男人,「我倒是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你应该在这儿见过他吧,尼古莱?」 「今天还没见过。」果戈里做出一副正思考的样子,『惊讶』地说道,「不是吧,他难道是擅自跑到你的舞台上来捣乱的吗?」 布雷德伯里假模假样地嘆了口气。 「无效化是个大难题啊。而且,我觉得是费奥多尔把他拉进来的。」她随口给魔人扣黑锅,「好在特异点只有找到核心才能整个无效化,就当做是增添故事的曲折度好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微笑显得令人生畏。 布雷德伯里和果戈里竟然就这样聊了起来,仿佛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不存在似的。 这种忽视带来的后果是—— 在地毯上潜伏着无声前进的黑色一点点蔓延到说着话的女人的腿边,然后勐地斜向上刺出。 只要一命中就能把人刺个对穿,甚至伸出无数的小刺固定住『猎物』的同时造成二次伤害。 「罗生门」是这样的武器。 但是前提是要能刺穿。 如同上一次一样,黑色以同样的速度被返还了,只是这次不是原路返回,方向改成了朝着中岛敦。 所以—— 「是空间系。」芥川开口道。 因为上一次朝着芥川返还攻击没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所以这次转向敦吗? 和这样的敌人战斗的确需要担心伤害到队友,这次敦凭藉『虎』的速度躲开了「罗生门」的攻击,下一次要是对方二次转移,说不定就躲不过去了。 第158页 敦用虎瞳和芥川对视了一眼。 ——目标是先确认那个『尼古莱』的能力范围。凭藉『虎』的再生,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问题,你先别攻击。 ——明白。 明明是第一次一起作战,却有如有心灵感应一样交换了想法。 敦来防守,芥川来攻击。 这是临时制定的战术。 就这样,芥川身上的黑色全部流动起来,好在这是在有炉火的温暖的室内,不然他很快就会体温过低。 穿刺。撕咬。切割。 「罗生门」的黑色分成了十数支,甚至数十支在不算宽敞的室内穿梭着。 袭向布雷德伯里和果戈里的攻击不管是从那个方向发起都没能奏效。 那两个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移动过位置。 果戈里至少把注意力和目光转向了敦和芥川,而布雷德伯里看上去只是在百无聊赖地走神。 敦很灵活。他的速度很快。 但在果戈里露出那种恶作剧笑容后,他的身上开始流下鲜血。 「不要用……刺。」敦对着芥川说道。 穿刺更适合偷袭。而其力度和造成的伤害都相对较低。 敦知道芥川这么做是为了尽量减少对他造成的伤——穿刺伤对『虎』来说更容易癒合。 但这种保守的做法在眼下只是在浪费芥川的体力。 从敦的话语中理解了他的决意,芥川瞬间更改了攻势。 「罗生门」开始破坏屋子里的东西。 ——把玻璃打碎,家具切割成碎片,纸张满屋子飞舞。 然后趁机用火炉里的火引燃室内的可燃物。 对方的空间系异能力根据测试似乎是对一定范围内的空间自由操作,可以切割,也可以嫁接。 没有直接杀掉我们是在『玩弄猎物』,芥川是这么想的。 但既然给了我们攻击的机会—— 整个屋子都燃起火焰的话,会选择撤退吗?还是连着布雷德伯里一起带走? 从破碎了的窗户灌进来的风让屋内的火焰瞬间涨了起来。 纸张很容易烧着,木质家具和羊毛地毯也一样。 不知为何,果戈里在看到屋里燃烧起的火焰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请帮我把火灭了。」 终于,失去了座椅的布雷德伯里站着嘆了口气,对果戈里发出了请求。 下一秒,不同于芥川预想的事情发生了。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雪压灭了火焰。 第95章 ——用积雪压灭了屋子里的火焰。 也就是说空间操作的范围绝对大于这间房屋。 还是没能了解到敌人的能力极限。 不过, 就眼下的情形而言,这也不再重要了。 己方的攻击范围小于敌方的操纵范围,这一点一旦明确, 有很多作战方案就直接胎死腹中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也成为了明悟——逃跑是没有用的。 总而言之,是糟透了的被敌人在股掌之上玩弄着的事态。 击败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目标。 不对, 目标是击退。无论採取何种手段,都要完成这个任务—— 「你是来我这里泄愤的吗?」 布雷德伯里对着果戈里说道。 她皱着眉毛打量着室内的损坏痕迹,毫不在意周围地360°都打量了一遍。 原本这间书房里好好摆在书架上的书已经不成样子了。 被切割, 撕碎的书页到处都是, 刚才火烧产生的味道还留在室内, 最后, 果戈里搬来的绝对超过了需要量的积雪直接把书架全部压塌,原本逃过一劫的书也浸泡在雪水里毁了。 听到布雷德伯里的指责, 果戈里倒是一如既往地笑着。 「在这里杀人会有什么结果, 你先告诉我, 我再速战速决好了。」他飘在半空中说道, 「而且,我好像也没有一定要杀人的理由啊。」 双方的实力差距使得果戈里可以悠闲地这么说。 「这个嘛, 其实我也不知道。」布雷德伯里抱臂说道, 「这里毕竟是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的领域内,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哦?」果戈里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 布雷德伯里使用书页创造了这里,这是他的推测, 而书的具体用法, 当然是值得参考的经验。 「关键在于合理。分出笔墨写些不相干的事情似乎不太好——」布雷德伯里说着, 突然后撤一步。 她在这个时候仿佛忘了自己之前曾经对果戈里说过自己没有在书页上写字。 在两人又一次自顾自地聊起来的时候, 攻击并没有停下, 如果不是布雷德伯里自己后退了一步,刚才中岛敦的虎爪就拍在她的脸上,或者肩上了。 红髮的女人不由得低头看看对方是怎么靠近到她身边来的——此刻的敦已经被固定着不能靠近。 有那么一会儿布雷德伯里都背对着果戈里,然后她开口道:「尼古莱,我想太宰治选择他还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她直起身,重新转回来对着果戈里说话。 「就算撇除中岛敦可能是『书』的坐标的部分,他的异能力也很有意思。爪子很不一般,好像对空间系有点作用啊。」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全然不管自己的话算是给芥川和敦透题。 果戈里并没有介意,或者说他也因为布雷德伯里说的话提起了兴趣。 第159页 刚才中岛敦不知怎么的差点攻击到布雷德伯里,除了他本身速度快以外,肯定也有别的原因。 攻击的效果很不一般吗?不过只要控制躯体和四肢的位置就能避免这一点了。 就这样,他微笑着看着对方又一次发起了攻击。 ------------------------------------- 差一点就—— 全身上下都疼痛着。 已经不知道自愈过多少次了。连原本是白色的地毯都已经完全染红。 作为『虎』还能继续战斗,但作为『人』已经筋疲力尽了。 并不是说手脚失去了力道,而是对敌人那漫不经心的微笑产生了畏惧。 明明是二对一,无比狼狈的却是自己这方。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做不到? 好像从远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当然做不到。 啊,想起来了。是被太宰先生带走之前的事了。 拥有着自信,是好学生,有潜力的侦探社成员的中岛敦其实才诞生了一年出头。 在那以前,他不是一直是在孤儿院也排不上用途的『废物』吗? 又一次在脑海里听到院长的话,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以前的那种苦涩呢—— 因为他不会为这种事情动摇。 就算对自己产生了疑问也会立刻粉碎。因为是别人在相信着自己。 滴在地上的血又不是一个人的。 太宰先生,如果任务的前提是自己活着,换句话说也就是要拼命去做,对吧。 ——如果只有自己在这里大概已经放弃了。 敦就这样向着布雷德伯里挥出了虎爪。 真的很近了。但还是落空。 等等。 『嘘。』 朝着自己低下头来的红髮女人做出了口型。 『朝我攻击。』 她无声地说完,转身和那个白髮男人接着有说有笑起来。 自己的虎爪能对空间有效。从对话中得到了这样的信息。 又一次被空间禁锢后,敦朝着被分隔到房间另一边的芥川望去。 ——交换吧。 ——交换。 说是交换似乎不完全妥当。 由敦来攻击,没错。但芥川没有防守。 对方不会将自己杀死,仅仅靠着果戈里说笑似的话,芥川就选择了更为极端的方案。 依靠着「罗生门」强行把自己和中岛敦的距离缩小,然后黑色从自己身上几乎完全褪下,转而包裹了同伴的全身。 是完全孤注一掷的攻击。 即使自己没有因为放弃防御被直接杀死,大概也会很快失血过多或者冻死。 所以是只有一次的攻击,因为己方也不知道能有多强,因为敌人绝不能预料的攻击。 中岛,全部交给你了。 两个少年的眼中只剩下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目标。 ------------------------------------- 「噗呲——」 是身体被刺穿,血液喷溅的声音。 击中了? 自己被「罗生门」缠绕着在最后一刻突然增长了的虎爪应该的的确确直接穿透了布雷德伯里的腹部才对。 但是眼前这张像是没有感到丝毫痛楚,反而带着怜悯的脸是怎么回事? 视野逐渐模煳的同时,好像是自己的胸口燃起了疼痛—— 敦用最后的力气想侧过头去看向芥川,然而布雷德伯里握住了他的手往外拔。 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但—— 「每次看到你这样,我还是会觉得很奇妙。」果戈里说道。 布雷德伯里并没有理会他,在不算很快地把中岛敦的尖锐的黑色的虎爪从自己的腹部拔.出来后,连带着敦和芥川的伤口也变成开放性的了——在敦击中布雷德伯里的同时,果戈里让他的攻击也穿过了自己和芥川。 只能说空间系异能力真的好用。 黑色的少年和白色的少年倒地的距离非常接近,而他们身下迅速地形成了一个血泊。 布雷德伯里腹部的伤口流下了颜色比血液深得多的液体,但是不多,事实上,她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她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芥川和敦。 「心脏。」布雷德伯里说道,「看来你也是会生厌的。」 「没有哦。是因为他们伤到你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呢。」 被穿透了心脏的两个少年大概马上就会死去了。血液流尽。 敦也许能坚持的时间久一些。从他的睫毛还在轻轻地颤动来看,说不定他还有意识,能听到布雷德伯里和果戈里的对话。 布雷德伯里带着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摸了摸倒在地上的两人的发顶,无法避免地沾了一手的血。 「和心意相通的朋友一起战死。我不讨厌这个故事。」她说道。 「怎么,你很喜欢他们两个吗?」果戈里站在房间的另一侧说道。 布雷德伯里没有回答。 「这下倒是可以知道在这里死了会是怎么样了。」对布雷德伯里的沉默,果戈里不以为然,以这个女人的本性来看,她顶多是觉得有点可惜,「稍微等等看——」 「你确定要等吗?」忽然,布雷德伯里站起来说道。 她的语气中含有一些让果戈里觉得异常的东西。 等一下,刚才她腹部好像没那么大的『血渍』吧。 第160页 从布雷德伯里的目光中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果戈里下意识地准备使用异能力离开,就算小镇被封锁了,在小镇内他还是可以自由移动的。 下一秒,他撞在了红色的空间壁上。 「看来我来的很及时。」 说话的人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黑色长髮,厚大衣,还带着耳罩—— 「我想你们应该是最早醒来的人,没错吧,兰波先生?」布雷德伯里问道。 第96章 在布雷德伯里说完那句话之后, 从门口冲进来了两个人。 「啧。」其中一个来者丝毫不耽搁地触诊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芥川和敦的颈侧,然后发出不满的声音。 而另一个则看着室内的惨状倒抽一口凉气。 是与谢野晶子和谷崎润一郎。 听到这声音,布雷德伯里像是有些心虚地开口道:「要想达到那种程度,超越生死的时刻比较容易。」 「如果我来不及赶到呢?」与谢野晶子一边对两个真的已经濒死的傢伙发动异能。 布雷德伯里没有说话。 其实靠着『书』也能救回来。但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而且她也的确对敦和芥川抱有歉疚。 因为从各种意义上他们两个都被完全骗了。 与谢野晶子的异能是瞬间起效, 上一秒地上的两个人还处于濒死, 下一秒敦已经反射性地坐起来了——他好歹以前被与谢野治疗过。 「诶?与谢野医生?」敦一脸懵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布雷德伯里小姐。」被关在兰波的异能空间里的果戈里说道。 从这么短时间内进来的两个人分别是比他还强的空间系异能力者和治疗异能力者来看,布雷德伯里显然算计好了一切。 而第三人他记得资料里写着是能制造幻觉的异能力者,那就连隐藏痕迹也一併考虑在内了。 对于从两边投来的目光, 布雷德伯里只当做没看到。 但与谢野也投来了相似的目光:「太宰那傢伙现在在哪儿?」 她之前被太宰告知一旦兰波復活就以『还这次人情』来要求他去有空间异能波动的地方用异能力禁锢一个一身白的男人。 而她甚至来不及问为什么太宰治知道领域的效果是復活对方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一定在兰波復活前隐藏行踪的说明。 听到这个问题,布雷德伯里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 「他之前应该在魔人费奥多尔那里吧。」她轻声回答, 「这边拖了这么长时间, 太宰治不管想做什么大概都完成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从地上站起来的芥川和敦一眼。 「把果戈里拖在这里,他自己去见费奥多尔。主要是这里现在和外面完全阻隔,是很难得的机会。」布雷德伯里挠了挠脸侧, 「如果中岛君和芥川君见到我的时候,我身边的确没人, 那么就先实验『书页』的效果。」 而这种情况下果戈里大抵会在费奥多尔那里,所以兰波会去那里。 布雷德伯里和太宰治的所谓「遵照约定」就是这样。 给对方一个特殊的机会, 但具体操作也没有互相告知。 「书页?」芥川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开口。他因为之前失血过多声音非常哑。 布雷德伯里点了点头,把左手放在被『血渍』染深的腹部上方几秒钟, 然后再抬起来的时候手上就拿着一张白纸。 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布雷德伯里就这样直接把那张纸递给了中岛敦。 「之前说好的条件就是我把书页借走, 最后原封不动的归还。」她说道, 「要再见一次太宰治还是饶了我吧, 由中岛君你来转交, 可以吗?」 事实上,除了果戈里之外的人都还因为她直接从身体中不知怎么地取出来一张白纸反应不过来中。 而果戈里则因为那张纸上的空白思考着。 「你真的没在上面写字吗?」他问道,脸上不復笑意。 如果没写,那么这个小镇发生的如此荒谬的事件,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那过于戏剧性的故事,最重要的是特异点的形成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做了这么多,布雷德伯里一定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但从现在的结果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目的。 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復活一些和她不相干的死人吧。 布雷德伯里笑了起来。 「尼古莱,要是我说我没写,你恐怕不会相信,但如果我说我写了,可你也不可能知道我写了什么,只是在徒增你的困扰。这个问题,还是留给费奥多尔吧。」 她的话似乎暗示着她用了特殊的手段的确还是在书上写了文字。 这不由得让屋内的剩下几人都在心里有所计较。 「好了,活人的事情都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还是请安心等待吧。」布雷德伯里转身向来自横滨的几人说道,「既然兰波先生已经復活,那么剩下的人应该也不会太久,我想24小时内领域的限制就会解开了。这间屋子恐怕不适合大家久留,还请移步。」 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什么要让敦攻击自己,还有为什么实验『书页』需要芥川和敦在现场,布雷德伯里完全没有解释。 ------------------------------------- 时间回到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小镇的另一边。一间表面上的空屋。 第161页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其实来过这里,只是他们查看了一楼和二楼都没人后认为是居住者在街上进入了领域。 以他们的探查水平会错过真相也很正常——老鼠更喜欢呆在地下室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不过,有人知道。 而知道这点的这个人也完全清楚这件屋子住着人,而他没有告诉他的学生的原因,是这里是对他来说安全,但对他的学生来说危险。 太宰治在整个小镇都陷入特异点的时候找上了费奥多尔的门。 与布雷德伯里所说的自己去不同,太宰治其实并没有一个人前往。 「我来破门,然后把可能有的敌人全部击溃,是这样吗?」乙骨忧太对着太宰问道。 乙骨是唯一一个还没有陷入里尔克-茨维塔耶娃领域的有『幽灵』的人。 他自己有领域,只要想能够拒绝其他领域的支配效果。不过这次是因为太宰请他先帮忙。 有一个全世界通缉的恐怖分子需要他配合抓捕一下。 「对方的异能力效果是接触致死,现在这种有利情况可不多。」太宰这么告诉他。 虽然还没完全陷入领域,但乙骨忧太现在的确不算『生者』,想要再杀掉他是不可能的。而太宰治可以无效化异能力。 的确是有利情况。 乙骨一刀噼开了地下室的隐藏入口。而太宰治选择先在上面等上一会儿。 大概过了十分钟,太宰治的手机上收到了预定的信号。 等他从被乙骨砍出来的破口跳下去之后,看到的就是好好的坐在电脑椅上的魔人费奥多尔和一边被乙骨忧太打成重伤昏迷的一个长发男。 好像是叫伊万·冈察洛夫?太宰回忆了一下自己收集的情报。 地下室的地形发生了一些变化,好在还不至于塌陷。 「太宰君。你看起来变了很多。」费奥多尔首先开口。 上一次太宰治和费奥多尔正面交手还是在龙头抗争。 要说变化嘛,他进入异能特务科之后的确更倾向于不再单独行动,倒不是说是妥协,更多是因为他和织田作、安吾的关系让他不再像以前那么无所谓自己的死活。 不过这一次可能是因为被盟友的行动守则影响到了。 想到布雷德伯里,太宰治就对着费奥多尔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和你不熟。」他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你还有什么遗言』。 费奥多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淡淡地开口:「蕾娜·布雷德伯里的目的是『书』,你不该相信她的。」 费奥多尔在整个小镇被封锁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这位塑料盟友大概是把他给卖了。 更糟糕的可能性是对方一开始就为了设计他,不过—— 在这两年的间断相处中,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布雷德伯里对『书』的寻求是真心的,而且她在这件事件上不择手段。 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的是她到底想在『书』上写什么。 正是想要弄清这一点,他才来到这个大约是布雷德伯里用『书页』创造的小镇。 「如果我说我和她的合作前提就是她会交还空白的『书页』呢?」太宰治微笑着说道。 他鸢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愉悦之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费奥多尔的思考中断了,他能从太宰治的神情中判断出这是真的。 ——是来到这个小镇后进行检验过了吗。 他和太宰治对视着,缓缓开口:「那么就当做我的忠告吧,太宰君,她一定已经取走了她想要的东西。」 第97章 取得完整的『书』或许是不可能的。 作为布雷德伯里在两年内活动着, 接触到更多密辛的赤枝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赤枝还没有绑上系统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看到的文野的和漫画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有关『书』正体的情报。 但是原作中太宰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态度也足以说明很多事。 天人五衰篇准备在全世界搞恐怖袭击也只用了一张书页而已。 但绝对不是陀总只想拿一张,而是只能拿走一张。 赤枝不觉得自己能比他做的更好。 半页书页就足以让武装侦探社蒙冤,凭空出现天空赌场和数不清的硬币炸弹, 那么一页书是否足以让赤枝完成自己的目标呢? 他要阻止天人五衰事件发生, 还得推进自己的主线任务。 当然, 前者本来就有益于后者, 只不过赤枝想要做的是在让人写书这方面也推进一下。 赤枝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地上冥土』的剧本,怀疑一张书页可能不行。 大规模復活是很难『合理』的。 那个剧本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诡计在于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看上去像是由『书』创造的人,实际上是赤枝通过系统设定身份完成。 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必须同时投放。 这两个马甲的设定赤枝在写的时候就交织在一起—— 茨维塔耶娃的异能力在死后会形成自矛盾特异点。里尔克的异能力会在他死时和茨维塔耶娃形成特异点。 就连特异点的效果赤枝也一併写入。 但有个问题, 身份卡的强度是有上限的,赤枝试了一下, 发现果然不能把特异点的效果写成復活。 第162页 于是从这里诞生了这个剧本的第二个核心诡计——布雷德伯里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书页』上写字的。 在默认第一个诡计实现的前提下,那么在别人的视角中布雷德伯里就已经在『书页』上写字了,而且内容也是确定的。 第二个诡计会在一开始被掩盖,直到整个剧本的结束。 到那个时候, 某几个人必然会通过怀疑布雷德伯里动机的形式进而怀疑她对『书页』做了什么。 考虑到这个马甲以后还要用,赤枝决定了第三个诡计。 原样归还的空白的『书页』。 为了各种意义上减轻难度,找一个盟友这个选项浮现在赤枝脑中。 ——太宰治。 这个人本来就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槓上了, 人脉还可怕的广。 港口黑手党,武装侦探社, 异能特务科,现在还得加上咒术事务科。 所有赤枝想牵扯进来的势力都和太宰治有关联。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太宰治现在正在异能特务科快速升职,也就是说他和『书』的距离非常近。 非常好, 除了他看来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赤枝又翻了一次系统中的道具商城, 将计划敲定。 ------------------------------------- 「从种田山头火那里取得情报, 然后告诉你?」西格玛有些颤抖地说道。 「没错。接着不用逃跑, 也不用隐瞒,你知道的一切关于我和那几个人的事都可以说,但前提是你说的对象。种田、太宰治或者坂口安吾,除了这三个人之外的不行。」布雷德伯里说道。 这句话的意思西格玛还是能听明白的。他冷静了下来,接着提问:「你准备让我留在那些人手上吗?」 红髮的女人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你想要的东西到头来只能自己创造,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只听从自己的想法呢?」布雷德伯里笑着说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筹码啊。」 是说他……可以把布雷德伯里当做筹码吗? 西格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 他也不敢多想,只是按照对方的要求在特定的时间找到种田山头火,用异能取得情报后把种田打晕,再将信息传送给布雷德伯里。 然后西格玛真的没有逃跑。 他其实可以逃走的,但不知怎么的就没有移动,他甚至没有离开袭击种田的那个位置。 直到毫无反抗地被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带走,他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西格玛最终按照布雷德伯里说的那样把他知道的所有事都告知了太宰治。 甚至包括『筹码』论。 结果太宰治问的问题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位布雷德伯里小姐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她『更希望别人不能利用你』,还有『来看看你是否是我的同类』,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 太宰治看起来像是被逗乐了,他朝摄像头所在的位置打了个手势就离开,除了这一次之外,西格玛没有再被审问过。 再之后的事情,西格玛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好像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坂口安吾的同事。 当然,还是处于被监视中。 ------------------------------------- 太宰治和布雷德伯里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咒术事务科。 虽然布雷德伯里在咒术事务科建成后完全没来过,但她毫无疑问是这个机构建成的重要推手之一,再加上她掌握着的大量咒术界的机密,太宰治觉得这个地点是对方找他的可能性最高的一个。 他猜对了。 布雷德伯里跟着来交接任务的夏油杰很随便地来到咒术事务科,脸上只戴了个口罩,头髮染成黑色,再戴了副黑色的隐形眼镜,因为她那种熟稔的态度,完全没有人怀疑不对。 太宰治用他最常用的搭讪女人的口吻轻易得到了和布雷德伯里单独相处的机会。 然后,就在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小睡室里,两人达成了约定。 太宰治负责当托,让进入小镇的人选在表面上拥有合理的原因,并在剧本进行的过程中引导众人无意识地按照计划行动。 布雷德伯里负责设计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时最后必须交还空白的『书页』。 所以当里尔克来武装侦探社委託任务的时候,太宰治说的『可能是被魔人引来的』纯属胡说八道,只是乱步没有揭穿罢了——乱步如此淡定且顺从地离开,自然是因为看出了太宰和幕后之人有直接联繫。 可以说,让在小镇发生的事看起来像是被『书页』操纵,太宰治有一半功劳。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是他叫来的。 告诉中原中也如何应对魏尔伦的人也是他——不过让中原入局的人是布雷德伯里,因为她是知道果戈里异能力的那一个。 中原中也——魏尔伦——兰波,可以说布雷德伯里是复合考虑了陀思可能会有的处理模式和解决空间系异能力者的需求,然后才花费心力操纵中原中也入局。 中原中也大概想像不到在喀山和他喝酒的那个俄罗斯黑手党干部要说什么话,做什么,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就是为了让他一个人进入叶拉布加的小镇。 太宰治让布雷德伯里最为欣赏的一点是他从来不问布雷德伯里的情报来源,也不问她是如何控制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的。 第163页 当他听到布雷德伯里希望能把中岛敦列入武装侦探社参与人员中时,他甚至主动加上了芥川龙之介——这无疑是告诉布雷德伯里他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于是布雷德伯里又默默加上了与谢野晶子。 而这种行为只是让太宰治又一次笑了起来。 而唯一他问过的问题是「你确定要把书页还回来吗?」 这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怂恿。布雷德伯里看着单手托腮笑眯眯的太宰治,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她会归还空白的『书页』。 ------------------------------------- 能够归还空白『书页』的同时又的确在上面写字的关键在于一个道具。 『牢不可破的q.e.d.』,在找到两个事物之间至少三个共同点之后能够暂时将两者等同,两者的共同点越多,道具能维持的时间越长。限制条件是使用者的数学必须很好。 这是一个乍一看根本想不出来该怎么使用的道具。 但加上布雷德伯里这个马甲在性质上已经是书而不是人这一点后,一下子就大有可为起来。 都是书。而且布雷德伯里还暂时同化了一张空白的『书页』。 都和异能力有关。 然后是在超越生死之际,共同使用着异能力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 最后这一点是赤枝从原作中提取的。在完结之前,中岛敦和『书』之间关联的真相想必不会被揭露,但从本篇和beast篇中的各种暗示、明示来看,芥川和敦的通心合力大概是什么必要条件,再加上如今少年漫『热血』的一贯德性,搞不好濒死也是。 赤枝选择反向利用这一条件来作为道具的第三点。 如他预想一样,果然成功了。 当中岛敦那被「罗生门」缠绕着的虎爪一口气穿过了三个人的身体后,赤枝使用了『牢不可破的q.e.d.』。布雷德伯里蹲下来抚摸两个濒死的少年的发顶时,其实是在一边保持身体接触,一边用腹部的『墨水』直接在身体上『写作』。 所谓的『写作』并不是指用手指沾着『墨水』写字,而是通过意念完成的—— 毕竟,布雷德伯里现在是『书』。 第98章 「要告诫我这一点也已经太迟了。」 微笑着说完了这句话, 太宰治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离开。 关于一个人能在不同视角中形象产生多大的差异,太宰治不能更明白, 而他也明白通常来说事情的真相——没有哪个人看到的是就是完整的真实一面。 然而,对于『布雷德伯里』想要达到的那个最后的终点,他却没有深究的意思。或许是他一开始就隐约意识到了对方的答案。 ——是与众不同的,说出来搞不好会让人嘲讽的那种事。 这种做法不是和那个现在还在横滨照顾未成年人的傢伙差不多吗? 「太宰先生,这样就够了吗?」 乙骨忧太的问话打断了太宰治的思绪。 太宰治分神看向这个算是他半个下属的咒术师。 乙骨忧太正和里香一起坐在地上看雪。 不在战斗状态中时,这个特级咒术师看起来很温和,而他的专属咒灵也似乎沉浸在宁静之中。 「我的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再等个二十分钟最多吧。」太宰说道,「希望我没有太耽搁你的事。」 所谓的『你的事』自然不是指祓除咒灵或者解除里尔克-茨维塔耶娃的领域,而是乙骨和里香的事。 在领域里真的可以復活。 乙骨从太宰那里得到了这样的保证。也就是说被迫以非人之姿呆在他身边的里香可以有再次成为活着的人可能。 不过, 和其他直接浸没在领域里根本没得选的人不一样, 乙骨忧太的情况稍有不同。 只要不主动放开自身的咒力防御,他是不会进入『第二次机会』的。 而他犹豫的点在于—— 「里香, 你怎么想呢?」 尽管是乙骨忧太的诅咒让里香成为咒灵, 但他很清楚里香对他的占有欲是一开始就有的。 变回人类的里香将不再拥有作为咒灵时的那种恐怖力量, 她可能都没有咒力。 乙骨本人并不在乎这一点, 但里香会怎么想呢? 对之前那种异常的共处毫无意见的两人无疑在某些层面和社会的常识差距很大。 小小的女孩转身握住了乙骨忧太的手掌,然后举起—— 她是在打量着乙骨一直带在手上的那枚戒指。 「虽然这样也不错。」里香缓缓地开口,她的脸上带着货真价实的幸福意味,「但还是想和忧太结婚。」 结婚吗?原来如此。 乙骨忧太毫无异议地同意了里香的决定。他回握住里香小小的手掌, 说道:「那我们就再等一会儿吧。」 再等二十分钟。 再次等你长大。 没关系,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不是吗? ------------------------------------- 【…… 里尔克临死前使用的异能力和茨维塔耶娃本身就是由自矛盾特异点构成的『幽灵』再构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特异点。这个特异点完全覆盖并隔绝了小镇。 在这个新的特异点中, 凡是曾经召唤了『幽灵』的人都会和他召唤的『幽灵』一起进入一个像梦一样的虚构的世界。在那里,他将回到他失去了『幽灵』的那一天, 只要不重蹈覆辙,那么他和他想救的人都会一起作为活着的人醒来。在那个虚构的如梦一样的世界里,原本的死者可以保留记忆,但他们不能直接透露信息给只有记忆碎片的生者,除非后者自己想起来了。条件如此简单是有原因的——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一起彻底地死去了。作为领域的拥有者选择了另一方达成了生和死的平衡。 第164页 来到这个小镇的人没有哪个是愚蠢的人,而且每一个人都抱有执念。因此,最后除去最早的那个『幽灵』之外,所有的『幽灵』都成功得以復活是十分合理的。到此,生与死的混淆彻底结束,领域解除了。 ……】 ------------------------------------- 「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就这么死了吗?」与谢野晶子问道。 其他人不是去太宰治那里帮忙禁锢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在街上安抚逐渐醒来的復活了的人们,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的人中,只有她和『布雷德伯里』正呆在『茨维塔耶娃』的房子里无所事事。 现在的小镇是不会产生冲突和斗争的,所以她的异能力派不上用场。 『布雷德伯里』没有换掉那一身被『血渍』污染了的衣服,只是在外面又套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茨维塔耶娃』这里的壁炉远不及她自己据点的炉火温暖。 听到与谢野晶子的问题后,『布雷德伯里』并没有感到惊讶。 「里尔克是病死的,茨维塔耶娃也一样。」她把双手交叉叠在腹部上,「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两个都不想要第二次机会。」 与谢野晶子不由得凝视着那双平静的钢蓝色眸子。 「你是如何了解他们两个的想法的呢?」与谢野咽下了『直到最后一刻』。 『布雷德伯里』垂下了眼帘,过了一会,她回答道:「每逢歌声响起,那就是他,一次即永恆。他来而復去。*」 「这是里尔克的诗。他会做出这个选择,我一点都不奇怪。里尔克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思考够了死亡的话题。限制着他的是爱,不是死亡。最后他的结论是应当顺从,不应逾时。」 『布雷德伯里』并没有回答她是怎么了解那对恋人的心的。但与谢野晶子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女医生突然想起自己刚到这个小镇的那一天,『里尔克』在『茨维塔耶娃』楼下交给她的那枚钥匙。 她一边直视着对座的红髮女人一边从口袋里把那枚钥匙取了出来。 「那你也一定知道为什么『里尔克』会把这个给我吧。」与谢野说道。 银色的钥匙躺在她的掌心带出一道反光。 『布雷德伯里』把钥匙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还给与谢野晶子。 「这个呀,是我之前呆着的那栋房子大门的钥匙。」她挑了挑眉毛,瞭然地说道,「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自己将在这里终结了。至于为什么给你——」 放弃了后悔机会的『里尔克』所做的事自然不是『反抗』。 「我想,这是对你的一种安慰。」『布雷德伯里』说道,「他大概觉得你可能会有点在意这个结局,准备让我和你聊聊。同时也告诉你,他的选择不是操纵的结果。」 真的……不是操纵吗? ------------------------------------- 【…… 如此大规模的死人復活事件,理所当然地会在国际上掀起轩然大波,更不用提甚至还有一个超越者復活了。不过,实际上是两个,因为魏尔伦之前『死』了。 异能力者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发生在叶拉布加附近小镇的事件在国际上产生了和『七个背叛者』那次差不多等级的影响。要更为谨慎地处理异能力者相关事务成了新的共识。不过,『復活』和『背叛』毕竟是不一样的,所以本次的舆论虽然也有伦理疑问,幕后操纵者之类的质疑,但大多比较温和。 此外,这场大规模復活还意外地缓解了很多矛盾。总之,整个里世界进入了缓和的相持阶段,各方势力对每一步都非常慎重,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或许都不会再出现非常严重的冲突事件了。 日本方面,由于是『书页』被盗最终引发此次事件,故而进一步提高了对『书』的重视和看护力度,而面对境外势力的虎视眈眈,不得不暂时更深地依赖横滨的本土势力。 随着各方的加倍审慎和实际发生的冲突减少,异能力者们也逐渐看到了另一条道路,即非武力的方面。要怎么做才能和平地提升影响力呢? 选项似乎从他们的灵魂中给出了。有一些人因而走向了文字的道路。 ……】 ------------------------------------- 「怎么还是得和你见一面呢?」『布雷德伯里』有些不满地说道。 明白自己表面上是被嫌弃实际上是希望避嫌,太宰治对『布雷德伯里』的话只是当没听见。 「领域解除之后,魔人的异能力就变得危险起来了,布雷德伯里小姐。」他说道,「要想和他说话的话,还请忍耐一下我的陪伴吧。」 「这个藉口可不管用啊,太宰君。费奥多尔的异能力对我无效。」『布雷德伯里』随口透露了秘密。 结果最后是太宰治呆在房间内的对角线最远处,而『布雷德伯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站的很近地对话。 「……是否要对你进行祝贺呢?」俄罗斯人首先开口。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意。 『布雷德伯里』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她的语气非常坦诚,「离你的祝贺还差得远呢。」 以往『布雷德伯里』和陀思见面的时候,她总是看起来非常虚无,或者完美到虚假。 第165页 眼下这种随意说话的氛围是从未有过的。 「你拿到『书』了。」陀思说道。 『布雷德伯里』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即使拿到了『书』,也没能完成你想要做的事吗?」 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偏离陀思常有的形象。 「或许我想做的事是那种如果直接用『书』达成就丧失意义的。」『布雷德伯里』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俄罗斯人勾起了一个微笑,他接口道:「那么,当时你说的『烧掉』其实是完全相反的了。」 『布雷德伯里』点了点头。 「『烧掉』是离我的愿望最远的事。」她说道,「还有,我的人格或许有点问题,但主导部分从来没有出现过偏移。」 这等于是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地结交。 考虑到两人的现状,他们还能如此平和地交谈似乎是一件神奇的事。 「你在『书』上写了什么和我有关的事吗?」过了一会儿,被困住的人问道。 这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还怀有钢铁般的意志才能问出口的问题。 『布雷德伯里』露出一个稍微有点邪恶的微笑,还装模做样地偏了偏头。 「费奥多尔,我大概写了吧。但我已经忘了。」她一副得意非凡的样子,「我想你应该很难猜出来我写了什么。」 「哦?」 「不过——也不是不能给点提示。」突然,『布雷德伯里』的表情柔和下来。 她用手指了指身后假装自己完全没在听的太宰治,说道:「我选他还是有点原因的。」 太宰治顺便举起手来,笑着应口:「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因为我是天才小说家嘛!费奥多尔君,你要是在默尔索写个一百万字的小说,大概就不会被布雷德伯里小姐背刺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没有把这两个人玩笑般的话语当真,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 【…… 蕾娜·布雷德伯里是这场復活事件背后的主导者。这个消息在整件事完结后用了大约两个月传到了每一个还算像样的势力的耳朵里。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定的说法。公认最具可信度的版本是她使用了『书页』,但日本方面坚称他们找回的『书页』上没有写字,依旧是空白的。布雷德伯里未知的异能力也给猜测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她的手段和目的都很可疑,但因为她的行径的确使很多人找回了亲朋挚爱,所以国际上对她的态度是分裂的——她到哪里都能找到愿意帮她的人,也总能遇到试图探究她秘密的人。后者似乎并不让布雷德伯里感到困扰,因为她会毫不留情地利用他们。 她收到的最大的帮助来自她的老东家『组合』。『组合』的现任首领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曾经想过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书』,復活自己死去的女儿。菲茨杰拉德在小镇里成功使女儿司各特復活后,他妻子的精神问题也大有好转,开始有痊癒的迹象。出于这个原因,他愿意满足布雷德伯里任何不涉及他家人的要求,而布雷德伯里提出的要求,事实证明对菲茨杰拉德来说一点都不难。 ……】 ------------------------------------- 「你要回到组合来吗?」菲茨杰拉德问道。 他和『布雷德伯里』正坐在他名下的私人飞机里,从喀山飞回明尼苏达州。 菲茨杰拉德以前对蕾娜·布雷德伯里这个名字基本没什么印象,提起来只会勉强记得是曾经的『组合』成员,在『组合』内部势力交接后退出。他虽然挽留了麦尔维尔,但那是为了『白鲸』,其他的成员他并不看重。 但这次……他暗中比较了一下『布雷德伯里』和他惯用的另外两个智囊爱伦·坡和路易莎·奥尔科特,觉得在搞事方面还是这位前任情报员更擅长。 『布雷德伯里』原本正在透过小窗凝视外面的云海,听到菲茨杰拉德的问话,她把头转了回来。 「这个还是不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菲茨杰拉德能看出那双钢蓝色眼睛中的坚定。于是他换了个问题。 「那么,你有什么想要的?从通俗意义上来讲,我应该没什么不能帮你做到。」 说着,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从通俗意义上来讲……哈。 『布雷德伯里』又朝着小窗那边看起云海来了。 许久,她说道:「阁下,要是我说请你把白鲸还给赫尔曼呢?」 没等菲茨杰拉德说同意,『布雷德伯里』又接着说道:「抱歉,刚刚是在开玩笑。」虽然她的语气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大概需要钱。」她嘆了口气,说出的话非常出乎菲茨杰拉德的预料。 钱大概是他最不缺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审慎地问了一下量:「你需要多少?」 『布雷德伯里』正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并不擅长做生意。菲茨杰拉德先生,如果我想开一家在全世界都能印售书,较为自由地出版书籍和杂志的公司,我应该需要多少钱?」 很多。但对他来说是小意思。问题完全在别的部分。 「我能知道发行书籍的方向吗?」菲茨杰拉德用不直接的方式问了问这位看起来又想搞事的人的某些倾向,他作为商人的那部分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第166页 「纯文学为主。可能附带一些『有争议』的内容。我个人没有偏见。」『布雷德伯里』回答道。 那就是基本不准备盈利。但—— 菲茨杰拉德计算了一下需要的人力和待疏通的各国关系,发现如果全世界有哪个人敢说他能完成,那只能是他。『布雷德伯里』显然是想过了才和他提这个要求的。 虽然是可预计的亏损项目,但附加的价值却有可能很大,而且如果同意,『布雷德伯里』就算不回到『组合』,也和回来了没什么区别。 「可以。」菲茨杰拉德说道,「我想你也不擅长这些,我和你合作,由我处理商业事宜怎么样?」 『布雷德伯里』果然顺水推舟地说了同意。 「说起来,坡时常写小说,他这次没来俄罗斯就是和他在日本的一个侦探还是作家朋友有约,你要和他聊聊吗?」在结束短暂的商业决议后,菲茨杰拉德把话题转到更接近闲聊的内容上。 当然,这是拉拢的一部分。 『布雷德伯里』闻言笑了起来,她回道:「我很乐意。实话说,能和坡先生聊聊很不错,我是他的读者。」 毕竟,当年给爱伦·坡写下信件建议他和江户川乱步进行推理小说对决的人就是『布雷德伯里』。 ------------------------------------- 【…… 布雷德伯里一直想要看到更多更优秀的文学作品。这是她做的所有事的根本目的。在菲茨杰拉德的帮助下,她的心愿得以大幅度推进了。金钱的力量是可怕的,同时,也有很多人是因为企图探究布雷德伯里的真实目的——他们不相信文学这种离谱的答案,而投注了心力和时间在她帮助出版的书籍和杂志上,变相推动了她的心愿。 在布雷德伯里的有生之年,她和菲茨杰拉德合办的公司最终实现了盈利,因为在那个时候,文坛已经完成復兴。】 ------------------------------------- 赤枝在道具失效之前在自己身上,也就是『书』上写下了足够多的文字。 其中的内容足以抹平再也不能使用『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这两个马甲的损失。 事实上,在他写下『復活』之后,进度已经到达了50%,而当他和菲茨杰拉德谈完之后,他的主线任务进度更是跳到了70%以上。 之后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要耐心地等待,主线任务就一定会完成。 毕竟,这个结局已经写在『书』上了。 会有哪些他熟悉又陌生的人写下熟悉又陌生的作品呢?这个任务不是已经完全变成福利了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赤枝翻开了新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