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次尿急》 第四次尿急 沃土 这天晚上,老婆胡慧云将一大盘煮得表面爆出了星星面花的羊肉馅儿饺子热气腾腾地端到鲁庆生父子俩面前时说自己尿急要去一趟厕所,嘱咐父子俩趁热先吃。去往厕所的路来回差不多要走三百米左右,两年前,村里各家各户那些不足半人高且在下蹲的霎那能让人看到白花花屁腚的露天茅坑被新农村建设的强劲东风一股脑儿给卷走了,代之而来的是三座内外都镶了瓷砖又分了男女的公共卫生间。远是远了点,但这是文明的进程,挡也挡不住的。 鲁庆生感觉到机会来了,这样的机会近半年来连续出现了三次,今天是第四次了,一动荤腥胡慧云就在端饭后尿急。鲁庆生十分感谢她能在这样的时候尿急,就在胡慧云出门的那一刻,鲁庆生给刚满十岁的儿子使了使眼色,儿子心领神会,放下刚拿起的筷子,急速下地穿鞋。这当儿鲁庆生已从那一大盘象征着集体的部分里扒出一碗来并用食品袋子覆盖妥当,又朝儿子看了一眼,一只手端了碗,另一只手随胳膊转到背后由外向内朝自己屁股的方向搧了搧,儿子便跟着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地推开门,鲁庆生先把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而后又朝院门到厕所的方向了望了片刻,指挥儿子的手又重新搧了一回,父子俩便猫着腰次第而出。出门右转跑两步半再右转再跑个两步半便是正房向西延伸出一截的北墙根,这是儿子此次配合行动的终点,父亲要翻墙过去,墙是一米八的高度,顶端用水泥抹成了“小头爸爸”的尖顶造型,搁不住圆形物体,所以须得他略作一次默契配合。 四十一岁的鲁庆生儿时练就了一身扒墙上树的童子功,一米八的高墙很轻松地就骑了上去,然后耍杂技一般把上半身与自己墙内的一条腿形成零度角弯了下来,双手接过儿子举过头顶的碗再跨腿过去,“咚”的一声跳下,不一会儿又十分神奇地跨腿过来,燕子似地轻轻落了地,行动之神速令儿子兴叹,儿子滑稽地为他竖起了大拇指,鲁庆生弯腰拍了儿子的屁股,低声喝斥“快回去吃饭”。等胡慧云小解回来,父子俩吃得头上冒出了汗水,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曾发生。 那碗饺子是偷偷端给后院母亲的,这样的“地下”行动父子俩坚持了三年,也就是说,儿子从七岁开始就就与他组成了黄金搭档。三年来的每一次行动儿子并不单单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最后简单的把碗举过头顶,许多时候要想把有丰富营养价值的肉蛋白食品在胡慧云白色恐怖的形势下安全送到母亲面前是要动脑子的,因为胡慧云毕竟不可能每次端上饭来都要尿急,儿子在许多复杂情况下总能给焦躁的父亲出个令母亲晕头转向的点子,而每次照章行事都获得了成功,于是父子俩从此建立了攻守同盟,一起对付不尽孝道的胡慧云。再好的点子也不能反复的用,用多了就容易暴露,所以点子要推陈出新,要符合实际,要让胡慧云难辨真假,要让她在糊里糊涂中结结实实地上当。举两个例子:一次吃炖羊肉,儿子放学回来在院子里就闻到了香味,点子是在进门那一刻生出来的。他把书包放到炕沿边,一边喊妈一边把母亲从厨房里拽出来,拽到炕沿边就伸出一双小手将母亲的眼睛给蒙上了“妈,你猜我上午的语数英小测验考了多少分?”边说边给发愣的父亲努嘴,“你让我看看不就知道了?快放开,妈还舀饭呢”,“我就让您猜嘛,饭让我爸舀去,您先猜语文”,鲁庆生这才回过神来,马上跳着脚跑到了厨房。 九十? 不对,往上数。 九十九? 不对,往下数。 九十八? 不远了,再往下数。 九十六? 妈您真聪明!再猜数学。 六十? 您太小看我了,往上数。 六十五? 不对,您往大了数。 七十五? 不对,再往大数。 八十? 妈您咋这么胆小呢,再往大了数。 你肯定照抄了别人。 您冤枉我了,我这次数学考了八十九分。 有进步,妈再猜英语? …… 儿子有效地分散了母亲的注意力,父亲将第四碗羊肉揣进怀里装说肚子疼买氟哌酸去,这样便成功跑出了门外。再说吃猪排骨烩酸菜那一回,那是个礼拜天,在县城上初中的姑娘鲁兰也回来了。胡慧云从早上一起来就发布了中午吃猪排骨的消息,这给每次都要寻找对策的父子俩展开了充足的思路。父子俩通过一年多时间的实战演练,一次次胜利让这父子俩对战胜孤立无援的胡慧云有了足够的信心,这次因为有鲁兰在家,父子俩担心让她发现,不经意说出来,那以后的“地下工作”就很难再做下去了。一上午父亲在想,儿子也在想,俩副绞尽脑汁的神情如同诸葛亮和周瑜同时思考在赤壁如何驱赶曹操的几十万雄兵。当胡慧云在厨房里的劳作接近尾声、锅里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的时候,在院子里收拾前一天脱粒机屁股下那部分没来得及精装的玉米粒的鲁庆生将屋子里的儿子大声唤出,随即又将站着的身子蹲下来,左手拄着九齿钉耙,右手在地面划出一爿空白,毅然写出一个“火”字,儿子窃喜,亮出左手掌心,父亲一看,也是个“火”字,于是两掌一击,确定了行动方针。而后父亲又在儿子的耳边私语了几句,儿子便重新回到了屋里。 约摸半个时辰,父亲喊:儿子,出来帮帮忙。 我正做作业呢。 下午做也不迟。 … 你咋还不出来? 告诉你做作业嘛。 父亲气呼呼进门,揪住儿子的一只耳朵往外拎。 你还让不让我念书了? 不学勤快了你能念好个书?来——老子今天教你如何使用筛子。 你那筛子快进博物馆了,学它顶屁用? 你还敢顶嘴,啪— 嗷——嗷—— 你还哭?来——拿着。 嗷——就不拿。 反了你小子了,啪啪— 嗷—嗷——哭声渐远。 你小子跑了就不要回来,反了你了。 “咋了这是?”胡慧云闻声出来,“儿子跑哪儿了?”“看着从东去了,我能知道他这会儿跑哪儿了?”“那还不快找去?”“我找?我们现在是矛盾的双方,让当老子的找他我的脸今后往哪儿搁?我的威风从哪儿找?”“今天咋发这么大驴脾气,莫名其妙”,说完,小跑着出了院子。鲁庆生急速回家,将正在帮母亲拾掇家的女儿轻轻推出门外,“快跟你妈分头找弟弟去,你弟弟脾气倔,别出了啥事”。女儿走了,鲁庆生反转回来,迈着闲庭信步进了厨房,拿起筷子,揭开锅盖,夹到一块肉咬下一角,感觉略欠火候,于是盖上锅盖,弯腰向炉膛内送去一铲子煤炭,不慌不忙等了十分钟,再尝,这回的软硬恰到好处。等胡慧云领着儿子和女儿回来,鲁庆生正春风得意地在手里反转着一根半尺长的棒骨挺着脖子津津有味地撕咬着,看着儿子的目光时相互做了个狡黠的鬼眼儿。对儿子的喜欢和佩服绝大程度上抵消了他不能公然尽孝的烦恼与不快,父子俩一次次地与胡慧云在暗地里周旋较量,获得了胜利的同时也获得了喜悦,甚至觉得经常出现这样的智斗场景还很有一番意思。 晚上吃了饭,鲁庆生按照先前的惯例是要出去溜达两个门子的。村里不同于城市,城里人冷淡、生分,门对门的邻居还不见得能够认识,村里就不一样了,都是祖祖辈辈的交往,显得热络了许多。晚上吃了饭都有串门子的习惯,谁家主人热情或经得起折腾家里每天就会像开会一样人多,相互说起话来海阔天空、不着边际,一会儿一个话题,话题与话题之间丝毫没有信息上的联系,但所有人没有一丁点不耐烦,脸上都充满了春风吹动杨柳般的甜蜜与幸福。行散神不散,听了猫叫再听狗叫,刺激耳朵就是主题。其实还有一个等待睡觉的问题也是一部分人出来串门的潜在目的,向鲁庆生这样年纪的家里都有了半大儿女,假如让他(她)们在黑暗中捕捉到父母被窝里窸窸窣窣的躁动那是不合适的,所以必须得等到儿子或女儿睡到雷都震不醒的时候才能迎来她们的黄金时光。鲁庆生自俩年前胡慧云突然从自己家里断了母亲食量开始就没脸再往人多的地方去了,老人坐不到自己的炕头上那是要被村里人笑话的。 这会儿,鲁庆生在写字台旁挨着做作业的儿子坐下,一边抚摸着儿子的头一边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当胡慧云的身体从他的眼前过来,电视上的人物场景就会在他的脑子里马上出现一阵子短路。他崇拜胡慧云的身体如同蜜蜂崇拜花朵一样,十分虔诚。胡慧云是个标准的农家女人,敦敦实实,齐齐整整,既能下地劳动又能上炕生孩子,前后俩个大小不一的东西半球走起路来一颠一颤的,鲁庆生看一眼就心旷神怡。鲁庆生二十八岁那年才把比自己小俩岁的胡慧云娶到了自家的炕头上,之前的许多年,他总觉得女人与他的距离像星星一样遥远,自己一般,家庭一般,没哪个姑娘肯嫁过来,胡慧云结果就嫁过来了,所以他感谢胡慧云如同感谢上帝,每一次把自己覆盖在胡慧云身体上的时候感觉一下子享受到了总统级别的待遇。胡慧云跟母亲把关系闹僵,他既不能埋怨母亲也不能抱怨妻子,长时间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他做不了母亲和妻子的工作,唯有在自己四十多亩宽阔的土地上方可发挥出他的才能。俩年前,母亲突然有一天冷着脸提出来要把父亲在世时帮她们盖房的两万元钱再要回来,说是给大闺女的儿子娶媳妇救急。向儿子要上钱再借给闺女,这对于老人来说,只是个轻重缓急的概念,但对于媳妇来说,那就是感情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亲了闺女远了儿子,胡慧云就这么认为。但胡慧云是个有骨气女人,不愿让别人说自己长短,那年她刮尽了家里的箱底又从娘家门借了一些,最终满足了母亲的“情感偏差”,胡慧云也从此终止了为母亲做饭的义务。 胡慧云洗了碗筷,温了热水,炕上地下收拾停当,然后向父子俩发布第一道命令“洗脚”。父子俩不敢怠慢,立马关了电视,开始完成洗脚任务。以前父子俩洗脚都是各洗各的,自从组成搭档开展起“地下工作”以来,洗脚也就成了相互的事,父亲先给儿子洗,然后儿子再给父亲洗,那份亲密是胡慧云十分领受的,每晚这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逐渐形成了她的一种期待,每当水声响起胡慧云的心头就像有一朵柔软的花在轻轻地绽放,绽放开了的花把她的心装得慢慢的,接着就抚遍了她的全身。 爸爸,你的脚真臭! 你的更臭! 我哪儿臭了? 你就是个臭小子嘛! 嘿嘿嘿… 哈哈哈… 胡慧云把三套被褥一一展开后又发布了“睡觉”的命令。 父子俩各自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胡慧云开始准备清洗自己。女人的身子相对于男人来说是更需要洁净的。在旧屋住着的时候,因为没有隐蔽的去处,她只能等到孩子熟睡了才可拉灭电灯脱去衣服草略地将自己的身子上下擦拭擦拭。现在不同了,新家设计出了现代化风格,有了洗澡间这个新生事物,洗澡间四壁通体透亮,还有一面能照得见自己雪白身子的印花镜子。胡慧云喜欢把自己这样封闭起来,喜欢通过镜子欣赏水在她身上流出的无数道小溪,喜欢分析一下自己的身体何以能让鲁庆生产生出越来越狂热的激情和越来越强的爆发力,作如此分析的时候强烈的自信就应用而生。 让鲁庆生意外的是,胡慧云一上炕就直接钻入到他的被窝,这样的现象是结婚以来破天荒的一次,鲁庆生一下子无所适从,儿子估计还没有睡着,此刻他怎样面对胡慧云还茫然不知所措,好在胡慧云主动控制了局面,胡慧云轻轻按了按他正待反转的身体,意思简单明了——她和他有话要说。 你翻墙准备翻到什么时候? 谁翻墙了?你尽瞎扯。 你以为我是傻子? …… 你父子俩的把戏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你今天的尿急是—— 第一次是真的,以后都是假的,我想看看你父子俩演的戏有没有长进。 慧云,我也是没办法,一吃好的我就—— 别说了,我理解,谁不是从娘肚里爬出来的。 我就没怪过你。 我知道。 也怪我妈太——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老人的也难。 那以后—— 以后不要翻墙了,多大的岁数。 那—— 三顿饭叫过来吃就是了。 真的? 不信就再翻你的墙去。 你真好! 我哪儿好? 哪儿都好! …… 听听儿子睡着了没有? …… 2019年3月 第二章 我们的那些警情警事 我们的那些警情警事 沃土 楔子 2016年8月,我十分光荣地从公安战线上退了休,临近退休的那些日子,我像小时候盼过年一样急切。从警三十多年,整天与一些不健康的灵魂相互摩擦,说实话心里感觉到实在是累了,总想找一块清净之地,脱了红尘,洗涤洗涤内心的浮躁和浑身附着的污垢,将来好让自己凝结了的血肉之躯成功地归还自然。可退休以后的现实却全然不是我想的这样,就像一个生命消逝另一个生命就会诞生一样,一种新的浮躁春草似的萌发了——空虚与寂寞,这两样东西对一个老年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整天像一条狗一样在大街上流浪,或是在家里被儿子和孙子那些不着边际的武侠大剧扰乱视听——我后悔了退休。其实我还可以干俩三年的,工龄虽满负荷,但年龄还不到六十五周岁,退休的事人事部门并没有催办,完全是我那份义正辞严的申请造成的。 没事就得找点事做,这个推理很简单,远不如办案复杂,可我能做点什么呢?正踌躇之际,局里政工科的领导突然打来了电话,领导姓周,局党委成员,为人谨慎细心,很少对下属有发脾气的时候,即使发了脾气,批评的言辞听起来也是十分圆润的。给我打通电话后,先客套一大堆,而后才进入了正题:李哥,跟你商量个事吧——三十多年的民警岗位,我习惯了领导的命令,这种洽谈的语气和态度我确实是第一次面对,心里一下子无所适从,于是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我说别别别,领导有什么指示就吩咐吧!周领导就说:“双河派出所今年盖了新楼,最近要搬迁,那里的档案资料不规范,需要重新做一次细致地整理,所内现在缺少人手,局里又抽不出人来,况且这个工作须得用一个细心而且懂行的民警才行,于是我们就想到了你,报酬嘛,估计是个象征性的数字,希望你这个老同志发挥发挥余热…”没等周领导把话说完,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请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整理资料是一项枯燥乏味的活计,要将其条理化,须得对凌乱的档案资料进行一些细致的分类组合、排列、编号、编制目录、建立卷宗等一系列繁琐复杂的工作。 推开档案室的门,我立马后悔了给周领导的承诺,眼前杂七杂八地堆得像山包一样,感觉上像是进了废旧回收站,心里上也是一团乱麻。应人事小,误人事大,这项工作一看就是迫在眉睫的,硬着头皮干吧,咱是被局党委连续评过几年先进工作者的,工作再苦再累,我也得扞卫这个荣誉,我不能给自己丢脸。 刚一伸手,兴趣突然就来了,不曾想触手的第一本卷宗竟是我刚参加工作时跟在王特派员屁股后面所办的案子。我在双河派出所前后进进出出二十多年,对每个自然村以及家家户户都是十分熟悉的。 看了封面,我有意没再翻下去,我要考一考自己,看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如同志们所说的那样强:郭满仓,男,汉族,1958年生,身高一米八五,xy血型,何家营村人,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打开案卷,见证奇迹,发现准确无误,我激动地当时差一点从二楼开着的窗户跳下去。 就这样,我带着一种自我陶醉的窃喜,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完成了预计一年的工作量。结束那天,周领导脸上洋溢着欢天喜地的表情,见了我,并从衣兜里拿出一叠红彤彤的人民币硬塞到了我的手上,我认真地推了几番都没有推掉,只好从了命。临了,我嗫嚅着跟周领导说:“我已将双河派出所迄今为止的所有案卷拉了一份清单,我复印了一份想带回去,这可以吗?”周领导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你要这个有啥用?”我说:“回去咀嚼咀嚼,算是一些精神食粮吧!”说完,周领导与我一同笑了。 记得一位外国哲人说过: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对他来说这是所有语言中最甜蜜、最重要的声音。那么记住一则故事,是不是对故事本身来说也具有比语言更甜蜜、更重要的声音呢?我感觉自己终于有事可做了——咱也得写点东西,留不给后人,但要留给自己,咱不是在找出路,而是在找归宿。 第一章 郭满仓盗窃案 第一章郭满仓盗窃案 一结案报告 犯罪嫌疑人:郭满仓,男,汉族,1958年6月21日生,土右旗双河公社何家营村人。 犯罪事实:1980年12月1日晚,郭满仓先从侍候闺女月子的岳母身上盗取了岳父家的凉房门钥匙,当晚借月黑风高的掩护步行到岳父家将其一大翁米全部盗走,本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处罚决定: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二郭满仓的食量传奇 郭满仓身体的部件材料完全随了父亲,一米八五身高,膀大腰圆,走起路来就像受惊的骆驼,一般人与他相跟着走,不间或地跑几步是撵不上的。但步伐之快还算不得特殊,他的特殊之处在于食量,我们是本乡人,了解他的食量传奇。喝饱稀粥须得三脸盆,肉量多大那会儿还没法儿考证,因为家里吃不上肉,即使有一顿肉吃,充其量也就是平均每人一碗,若要让满仓吃饱,据他自己的乐观估计,七八斤一条羊腿一顿吃下去应该是没问题的。 真正的吃肉考证是十二岁那年腊月去姐姐家送年货那次。满仓上午送去下午要回,姐姐不让走,要他住一晚明早再回,满仓觉得无趣就执意要走,姐姐就把嘴附在他的耳边说:“晚上姐要煮猪头猪蹄子,你还要走吗?”满仓获得了吃肉的信息,立马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不回了”。满仓整整咽了一下午口水,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还是迟迟不见姐姐有任何下锅的动静,猪头猪蹄子一直在地上的一个大盆里安然地浸泡着。满仓急了,“姐——咋还不煮?”姐姐安慰说:“不急,等夜深了再煮,你先睡吧,等煮熟了姐就叫醒你。”满仓依了,不再猫一样盯着地下看了,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闭上,带着对美好现实的憧憬睡着了。 那天晚上就她们姐弟俩,姐夫领着两个儿子利用队里收工后的时间外出编织盖房用的柳靶子去了,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回来上工。猪头猪蹄子本来是要等到他们回来后煮的,因为满仓来了又留不住,姐姐就只好提前煮了。那个年代,人们家里偶然吃一顿肉,一般都是在深夜里进行,白日里有串门的人,到了正常的吃饭点儿上,你锅里炖着肉,不留人家说你小气,留了自己的肠胃就要受苦,还有一个原因是串门的人来了,发现你锅里炖着肉,反身走了有点尴尬,不走就觉得更尴尬,为了避免这种相互不必要的难堪,只好就偷着吃了。这是物质匮乏时代的无奈,走了极端,谁也怨不得谁。 满仓被姐姐叫醒的时候接近凌晨一点钟左右,大脑当时还处在半睡眠状态,但是味觉感知却是十分灵敏活跃的,一颗猪头吃下去,肠胃的战斗力仍然无比旺盛,姐姐慌了神,轻轻推了一把满仓的肩膀说:“弟弟,给你姐夫和两个外甥留一些吧!”满仓的神志到这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看了看现场才知道自己吃过了头,他埋怨姐姐说:“姐——你咋不早说呢?”姐姐的眼眶里转出许多泪来,“傻弟弟呀!姐看着你吃得香,咋忍心说不让你吃呢,我这是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才…”满仓觉得自己这是惹了祸,没脸再在姐姐家呆下去了,他不顾姐姐地强烈反对,连夜跑回了何家营。 三满仓与岳父王金水 三满仓与岳父王金水 十八岁那年,满仓已然从农中毕了业,由于成绩不好,靠文化吃饭的路是走不下去的。父母便省吃俭用,一家人饿着肚子以顽强的精神攒钱存粮累积布票,一心想给满仓早早地娶一房媳妇。那会儿男女说对象相比于现在要简单容易得多,而且一旦成婚便如泰山一般牢固,因为那会儿人们的生活境况基本是一样的,没有现在的落差,找不到参照物,于是男女的心就恒定了下来,只要对方“根底正”(人品好、无狐臭),相互就有了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把握,容貌的好坏几乎是可以忽略的。两年后,满仓与玉花的婚事就是通过这样简单的考察后定下来的,不过定了亲想立马娶过来是不可以的,男方须得给未来的媳妇提供完一年四季或两年四季的穿戴,并把确定下来的彩礼物什最后交到女方后才能赢得来年娶亲的资格,免得到时节外生枝。满仓就是在这一年去县城为玉花扯布料时创下了吃十二斤生葱的记录。 那是一个秋天。早上走的时候,母亲凌晨四点起来就为他蒸了一笼高粱面窝头,并嘱咐他饿急了的时候方可吃一个,否则的话怕不够来回。满仓对食物的热恋是十分神圣的,但对自己的肠胃却是充满了仇恨,它的贪婪表现在人均口粮只有二百斤左右的合作化年代,自己惊人的肠胃就成了悲剧。他曾跟一位能够切除阑尾同时又能给女人做结扎手术的卫生院马大夫咨询,说是否可以将自己的肠胃割去一部分,马大夫听了大惊失色,说这怎么使得?好端端的为何要破坏?你小子昏了头啦?还是脑子进了水啦?怎么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赶快回去,以后好好珍惜生命,你爸你妈养你容易吗?作孽!满仓没有马上回去,满仓说:“马大夫啊!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啊!我这可恨的肠胃搅得我心里难受啊!不把它弄小了,我咋能娶过媳妇?又咋能养活孩子…”马大夫说:“孩子,饥饿的岁月总会过去的,大家总要有吃饱饭的时候,要相信未来,不要轻易地作践自己,作践自己也是一种罪过啊!”满仓从此就打消了作践自己的念头,与自己日盛不衰的肠胃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饿急了就想马大夫的话,大家总要有吃饱饭的时候。 去县城的路来回有一百多公里,满仓为了省钱就没有坐公交汽车,满仓对自己的两条腿有足够的信心,在这坑洼不平的公路上,满仓想着有母亲的高粱面窝头垫底,他相信自己不会比公交汽车慢多少。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跟公交汽车从双河公社前后走开,一个小时以后,他仍然能清晰地看见公交车庞大的身躯和它屁股后面翻滚的烟尘。满仓一时兴起,公然与不远处这个庞然大物叫开了劲,他加快了步伐,加快步伐的同时,母亲在书包里的高粱面窝头也就加快了减少的速度,满仓完全忘记了母亲关于如何合理分配窝头的嘱咐,他清楚地知道吃窝头与撵汽车的因果关系。没让汽车甩了使他一路亢奋,有一段路甚至有过反超,处过领先地位,最后是并列到了县城。即使这样,满仓也觉得是自己赢了,一副蛋白质肉体与一部生铁机器较量本身就不是一个级别。高兴之余,他却没有注意到背包里母亲的窝头已然空了。 满仓这是第一回进县城,虽然看着稀奇,但因为肩负给玉华扯布料的光荣使命,于是就不能过多的东张西望,凭着六年在农中识得的汉语文字,径直找到了百货商店,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巴掌大一块玉华为其准备好的样板,对号入座地走到一爿柜台前按照玉华所说的尺寸买了。 说到王玉花,满仓的心里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玉华人长得水灵,眼睛里看不到有任何的杂质,忧的是未来的岳丈王金水的道德问题。岳父王金水经常偷拿别人家的东西且有蹭饭的毛病,被村里的人瞧不起。这是满仓父去他们村做明察暗访时,村里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诉父亲的,被接受调查的人生怕父亲不相信就顺便举了一例。说有一次晚上去张德瑞家蹭饭,吃了两碗面条,打着饱咳出来,顺手将人家凉房屋檐下挂着的筛子拿上了,谁知人家早有防备,等他出了院子,给他盛过饭的女主人带着风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王大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哇?刚吃了我家的饭就把我家的筛子拿走了?”谁知王金水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弟妹呀,你这是误会了,我今晚来弟妹家其实是借筛子来的,一顿饭吃得忘了这事,出来看见了筛子才想了起来,弟妹你别急,等我明早筛了糠粒就给弟妹送来”。女主人信以为真,回家一说,所有家庭成员均没有多想,说借就借吧,谁家的东西也不可能置办齐全,相互借个家具也是常事,于是就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等过了半月要用筛子的时候才猛然想起王金水还没把自己的筛子送来,女主人张家媳妇着了急,于是又带着风跑到了王金水家,一进门便说:“王大哥,我寻筛子来了”。王金水当时坐在炕上吃着午饭,还品着一壶小酒,听了张家媳妇的话,故意把眼睛眯成了一种模糊的状态,把屁股以上身躯往前倾了倾说:“弟妹呀,你说你家的筛子在我这儿?”张家媳妇说:“是呀,你那天拿走筛子时说要第二天还的”。王金水说:“我还了吗?”张家媳妇说:“没有哇?所以我才——”王金水把眯过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坐直了身子说:“所以说嘛,我就没拿过你家筛子,如果拿了,说第二天还就一定还了,况且我家有筛子,为什么要去你家借筛子呢?,弟妹一定是记错人了”。张家媳妇急了,“那天你在我家吃了两碗面条,出去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你把筛子拿走了的,是我亲自跑出来撵上了你,你说是借筛子来的,这才有几个日子?你就不认了?”王金水又把眼睛眯成了原来的模样,“弟妹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呀,那天晚上吃你两碗面条不假,我得感谢你们,可这拿筛子的事又从何说起呢?”张家媳妇这回眼泪都下来了,“那天明明是你拿了嘛!”王金水再次将模糊眼神收了回去,“弟妹呀,你硬要说我拿了你家筛子,你说我拿筛子准备做啥用?”张家媳妇用衣袖“噌”地一下揩干了眼泪,底气十足地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说是筛糠粒喂猪”。王金水笑了笑说:“你现在到我院里看看有糠粒吗?”张家媳妇真就出去四下里找了找,遗憾的是连糠粒的毛尖都没有发现。 张家媳妇没了办法,只好带着一串串委屈的泪珠回家给丈夫汇报情况。张德瑞是个实诚人,听了也不由得火冒三丈,携了妻子又找上了门。张德瑞不善言辞,关键时候全凭身体说话,在没有征得王金水同意的情况下,怒气冲冲地打开了他的两厢凉房。与此同时,王金水赤着脚跑了出来,先前喝到肚子里的酒刹那间升到了头顶,一出门便怒喝到:“住手——你这是要干啥?带了搜查证了?”张德瑞说:“你不是说没拿我筛子吗?我得证明你究竟拿没拿”。王金水理直气壮地说:“这个筛子是不是光你家才能买得起,我家就买不起了?”张德瑞说:“我那筛子有记号”。王金水说:“啥记号?”“我在我那筛帮子上刻了我的名字”,说着,就要往门里走,王金水平举了两只手臂挡在了张德瑞的前面,歪着脑袋说:“如果那筛帮子没有刻上你的名字呢?”张德瑞十分自信地说:“如果没有我的名字那就不是我的”。“那好”,王金水说着,进去取了筛子出来,递到了张德瑞手上,“好好看看,看有你的名字没有”。张德瑞接过筛子,将它调整到与自己的眼睛和正午的阳光形成的最佳的视觉角度,然后顺着筛帮子开始慢慢地扫描,扫描的结果是:那筛帮子上竟刷了白漆且歪歪扭扭刻了“王金水”三个字。张德瑞傻了,“你咋刷了白漆了呢?”王金水又歪了脑袋说:“我刷漆是为了光滑不磨手,这你管不着吧”,说到这儿,王金水左手叉了腰,右手食指轮番指向张家夫妇,“你们两口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还是脑子进了水了?青天白日地咋就诬赖起好人来了?不就是吃了你两碗面条子嘛,值得这样吗?” 张德瑞夫妇那天显得十分狼狈,回到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一个劲地在地下遛弯子。自己的筛子被人拿了去,最后还让人家数落了一顿不是,真是天大的委屈!“咱找支书去——”还是张家媳妇的头脑相对活泛,她们对王金水没办法就找支书理论。 支书毕竟是支书,不同于常人,支书说:“你就不晓得把白漆刮了去?”张家夫妇如梦初醒,心说是呀!咱那三个字是用小刀刻上去的,刮了漆还能看不到字的一丝痕迹?刚要走又被支书叫住了,支书挠了挠头皮说:“我看还是算了吧,谁知那家伙在字的上面还做过什么手脚,这要是刮了漆也找不到你那三个字,那就鼻子比脸也大了,这个王金水我看就是老人们说的赵九州在世,讹人有学问哪!”支书看着张家夫妇那副比窦娥还冤屈的样子就安慰说:“不就是一个筛子嘛,知道人是怎样的就行了,咱以后不跟这样的人来往不就没事了?吃了亏其实也不是坏事,老年人不是常说吃亏是福嘛,他王金水平白拿人的东西,将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若是今天要用筛子我家有,不要再想这个事了,怄出病来不值当,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张家夫妇从了支书地规劝,没再惦念筛子的事。支书的话却是在五年以后应了验:王金水突发脑血栓瘫了半截腿臂,侧着身子走了三年艰苦的“长征”就向赵九州报道去了;张德瑞家却是连年考出了两个大学生和一个中专生,而今都成了国家干部,工作都很稳定,没有犯过点滴错误。张德瑞夫妇九十多岁了仍精神矍铄,一天一人三碗饭吃得有滋有味,活得无比幸福。 满仓起初对这门亲事确实有过犹豫,他咋想也接受不了有这样一个赖皮的岳父。可父亲就不能这么想了,父亲说:“满仓呀,咱们村子穷,咱家更穷,人家看上了咱,咱还有反对的理由吗?她爹赖,她本人不赖呀,你看娃娃长得足棱足面的,满脸又带着喜气,你是找她还是找她的爹?浑小子你”。 其实满仓仅是有点不乐意而已,心里并不是坚决反对。玉花人看上去确实不错,尤其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满仓只瞟了一眼就浑身冒起了热气。 四王金水的刁难 四王金水的刁难 为玉花扯好了布料,满仓想起了买葱的事,那是母亲特意叮嘱过的,说是城里的葱比小贩子手上的便宜,既然去了就一定要买上,而且要多买一点,最好能吃到来年开春时分。母亲的叮咛不敢忘,满仓走出县城在南门的菜市场把葱买好,摊主破例为他提供了一个蛇皮袋子将葱装进去。满仓提了提觉得有点分量,便问摊主:“你这是给我称了多少斤?”摊主说:“一分钱一斤,我收了你一毛二分钱,当然是十二斤了,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满仓连忙摆手,一个劲地说:“便宜!就是便宜!” 出城不到一里路,满仓听到身后有汽车长吁短叹的声音,如同母牛失去了乳牛一样哀伤。满仓顿时又来了精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母亲装窝头的书包,发现窝头已经没有了,他傻了眼,饥饿顿时像电流一样传导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这时候他才后悔起自己来时是不该与那公交车拼道的。 然而家得回,路得走下去,不吃点东西这一百多公里的路是坚持不下去的,顺着这个逻辑一想,满仓就想到了背上的十二斤生葱。满仓是这样想的:间或的吃一颗就能坚持到回家,即使少了斤两,充其量就相当于是从小贩子手里买到的,如果再比起来回的车程票来那就更没法算计了。所以,满仓从吃第一颗生葱开始就带着不吃亏的心理一颗一颗坦然地吃下去。等回到家,背上买的生葱跟走时候母亲的窝头一样吃了个精光见底。 按与王金水的预订安排,头一天扯好布料第二天是要给玉花送过去的,岂知那十二斤生葱正在满仓的肠胃里发酵,发酵了的葱的味道类似于狐臭,而且没有周期,经久难散,所以耽搁了数日。确定了能走的那天,父母不放心,让满仓大口地呼气,各自闻了,觉得已无大碍,不过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鼻息,又特意请了邻家一位拥有健全器官的少妇做了鉴定,三人达成了味觉的一致性,才放满仓走了。 布料因为晚送了几天,满仓一进门便受到了王金水一通强烈地谴责,他用自己一贯不曾遵守的行为法则教训满仓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须得算数,这是一个人的信用问题,亏你还念了几年农中,这点起码的道理你都不懂?你不要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讨娶别人家的闺女做老婆的,这是小事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想几时来就几时来?能这么随便吗?你是不想送还是咋的?”满仓赶紧辩解说自己扯布料来回走了一百多公里有点感冒生寒,发了几天高烧,所以不能按时来。王金水说:“你高烧,难道你父母也高烧了吗?介绍人也高烧了吗?还有就是,你扯的布料我量了尺寸,怎么就正好好呢?这样的事只有一百一哪有九十九”,王金水说着说着,强盗逻辑就来了,“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女婿,我不能对你这种随随便便的行为态度不管不顾,我得给你点教训,让你长点记性,你今天回去,明天提两瓶二锅头和两盒金点心过来,真是的”。 满仓走的时候,发现王玉花的眼眶里转动着晶莹的泪水,满仓的满腔愤怒被这泪水融化了。玉花呀!你是个好姑娘!可你怎么就成了王金水的女儿了呢?难道你生下来是为他抵罪的吗?满仓一路为玉花的出生抱打着不平。 两瓶二锅头加两盒金点心这可不是小数目,以满仓的劳动工分得两个月才能买得到,如此昂贵的东西也只有王金水这样的人才能要得出来,而且要得像捉虱子一样容易。其实这仅仅是个开始,更让满仓一家无可奈何的事还在后头。 按照常理,男女双方的年龄只要有十之八九,即使够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限,只要男方在不缺少女方彩礼的情况下提出娶亲,女方是无正当理由拒绝的。满仓与玉花的婚事是79年春季定下的,到80年冬季已一年零九个月,彩礼交了,衣服也按季度买了,二锅头与金点心还额外送过一次,向王金水提娶亲的事,条件应该是成熟了,与介绍人一说,介绍人也有迫不及待的意思。于是满仓父又按照常理,准备了一条羊腿和烟酒等物,并随同介绍人一起去向王金水“探话”。“探话”是娶亲的第一步骤,而且是关键步骤,能不能如愿敲定娶亲日期就看这次“探话”的成功与否。 满仓父那天信心百倍地跟在介绍人身后,一路哼着《栽柳树》,介绍人惴惴不安的表情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介绍人叫白党正,邻村赵家营子的,与满仓父打小一起揽过长工,与王金水是远房的叔伯连襟,是一把为青年男女牵线搭桥的好手,许多人都这么认为。其实这种活儿揽到手上也是很辛苦的,除了跑腿还要磨嘴,其报酬就是能额外吃一顿饭而已。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白党正干做媒这一行就十分了得,起初是把互相般配的搭配在了一起,后来还能把相互不般配的也搭配在了一起。所谓的不般配其实仅指容貌的美丑,人品道德等诸多对方关注的事宜是绝不能弄虚作假的,能在吃饱饭之余还想着要为自己的儿孙积德,不能坑害任何一方。举个例子:本村有一位叫牛根柱的青年,是当年生产队的组长,负责每日领社员出工,头脑十分灵活,待人也和气,年终核对工分,没有一个社员找他后账的,自己也能吃苦耐劳,从不与人计较劳动量的多少。就是人样子长得差了不少,脸盘子大,眼睛却很小,比例失调,看上去松散不紧凑。但白党正觉得没啥大碍,于是主动上门提亲去了。根柱一家喜不自胜,根柱娘当晚和了白面,独自为他煮了两碗面条。感激之余,白党正当即从具有信息库的衣兜里摸出五六张女娃子的照片来,并挑选了最俊秀的一张放到了桌面上供一家人欣赏。一家人看了,都失望地摇着头。白党正一脸疑惑,“咋了?不配咱?”根柱首先说:“大爷,是咱不配人家呀”,白党正一听笑了,“这可说不上,俗话不是说嘛,俊汉无好妻,丑汉找仙女,我看你娃就有找仙女的命。隔日大爷就领你去与她们见见面,不叫一套咋能知道不行?”兵贵神速,第二天下午收工回来,白党正就跟队长申请牵了一头毛驴,蹬蹬地颠到了女方家,同样吃了两碗面条后便把牛根柱的家庭情况尤其是根柱是如何如何的劳动表现都一五一十地说与了对方。对方也很诚恳,首先交代了自己的不足之处,说自家闺女的右手拇指处多长了一根小指,如若不嫌弃——不会的,不会的,白党正当即打断了对方的话,心里暗暗庆幸,若是不多长这一截手指,能不能看上确实还是问题。因为那闺女好看得实在没法说,比照片俊俏多了,真的跟仙女似的。相看那日是个伏天,根柱虽然刻意作了一番打扮,显出了许多的精气神,可那与生俱来的面部结构却是掩盖不住的,一家人均嫌根柱头大。白党正急了,先支走了在院外等候消息的根柱,踅身回来时从肚子里生出一段善意的谎言来,“这些天队里收割麦子忙,根柱娃子更忙,每天起早贪黑地带领社员们搞抢收,伏天里中了署,头大那是肿起来的,来时还输了葡萄糖的,不信我给你们领来赤脚大夫问问?”对方连说不用不用,要是这样我们就不挑剔了。以后白党正就没在敢让根柱在女方家露面,中间的一应事务均由白党正自己跑腿。女方家纳闷,说根柱为何不来?白党正就说生产队忙,根柱娃积极性强,丢不下队里的营生。对方听了很满意。直到娶亲那天,白党正仍不放心,怕头大的实情穿帮,于是响炮的、赶大车的、拿红毡的等一律挑选的是相对头大的青年,而且清一色佩戴了宽松的棉帽,有效地扰乱了对方的视觉感受。等婚后对方发现了问题向他兴师问罪的时候,白党正就耐心地安慰那闺女:“闺女,你别后悔,你要相信大爷,大爷是过来人,有眼光的,根柱这娃是有前途的,你跟了他一定错不了,以后有你娃好过的日子”。果不出白党正所料,牛根柱自打娶了媳妇,马上由组长当了队长,又由队长当了支书,六年后被上级领导看中,直接当上了双河公社的副社长,从此吃上了商品粮,走上了建设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根柱媳妇及其娘家人对白党正的感激自不必说。 满仓父自己不会说话,但他知道白党正会说话,所以对“探话”是充满了信心的。而白党正本人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一路上心里都在打鼓,不是满仓父与自己结拜,他是一辈子也不会跟这个算盘都打不起来的连襟打交道的。 那天“探话”像摆了战场,白党正被王金水一杯酒喝晕了头脑,于是假说尿急,出去清醒了一会儿,就才得到了抑制。回去后便不敢造次,推了酒杯,奔向了主题:“金水呀,今天我俩过来你也知道是啥意思,你看两个娃子都大了,定了亲也一年多了,彩礼也清了,俗话说,儿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闺女你也就别养着了,咱腊月里选个日子嫁了吧”。王金水自顾抿了一口酒水,摆了摆手说:“姐夫,你这话可没有说对,什么我养着闺女,是闺女养着我哩,玉花现在担着队里的会计工作,一年要挣到四百多工分,我们村可比你们那些村强多了,一个工分才一毛多,我们这里去年可是三毛多——”说到这儿,地下站着的玉花刚要反驳,不料王金水此刻正适时地看着她,“玉花,替你妈把猪喂了”,转过头来,“你俩算算这一年是多少钱?一百多哪!我还有个儿子,也十好几了,马上就到了说媳妇的当口,我得给他打点基础。再说了,玉花还不是不到龄嘛”。白党正赶紧插话说:“玉花今年不是二十了嘛,咋还不到龄?”王金水不紧不慢地说:“玉花今年是二十,可她是腊月二十八的生日,你今年想娶,人家民政部门能让你?再说了,咱应该主动响应国家的号召,积极贯彻计划生育政策,实行晚婚晚育不是?所以说不要急嘛,咱慢慢来,来,吃饭”。白党正没心思吃饭,满仓父张着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只听白党正说:“金水,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今年不办,等过起年来正月里办,一则玉花的年龄也够了,二则又不违反国家政策”。王金水赶紧接过话来,“正月就更不行了,玉花‘犯月’,而且就是正月,到时两家人不管谁因此出了问题都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你俩说对不对?”满仓父见缝插针,急忙说:“二月里也可以办的,那个时候春暖花开,也是好日子”王金水苦笑着说:“亲家呀,二月里人人都出工下地,哪个村的队长允许在大忙季节操办喜事?即使你们村同意,我们村能同意吗?玉花是会计,能给群众起这样的带头吗?,你们这是急啥?媳妇会有的,孙子孙女也会有的,咱明年再说好不好?”大能人白党正也没了办法,俩人只好放下东西,轻装回家。 第二年,白党正与满仓父仍按正常套路出牌,连探了几次,均无结果。第一次是王金水查病不在家,第二次是看病不在家,第三次是装病在家,尿盆子还在脚底下放着,人躺在被窝里呻吟。俩人哭笑不得,破费了许多东西,无功而返。满仓不干了,几次嚷着要去与王金水算账,都被父亲止住了,父亲说:“满仓呀,咱钱已经花了,东西已经给了,屙出去还能再吸回来吗?再说了,他王金水再赖也毕竟是个人哇,他不为咱想,也得为闺女想吧,玉花情愿,他能熬到啥时候?” 五玉花娘的策略 五玉花娘的策略 第三年春季为玉花送布料,满仓父没敢让满仓去,自己去了。那天赶巧王金水不在家,没有生出枝节。玉花娘强留着亲家吃了一顿午饭,泪流满面地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满仓父听得反倒觉得是自己先前过了分,有了大错,心里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 从亲家家出来走到村外,发现玉花在村口等着,满仓父不知何故。只见玉花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递到了满仓父的手上并说:“去年扯来的布料和买来的衣服我没动,都让村里一家娶亲的用了,这是钱和布票,您拿回去吧,我爹这两年把你们折腾苦了,实在是对不起”。满仓父愣着神看着玉花,脑子里一头雾水,以为姑娘这是不干了,要悔婚,于是死活要推回去,并慷慨地说:“闺女,别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叔叔家有钱,没钱咋敢张罗地娶媳妇?你拿回去”。玉花说:“您就别撑了,我啥都知道,您已经欠了人家不少的债了,以后不管我爹向你们要啥都别理他了,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处理,您放心,今年我一定能嫁过去”。满仓父激动地抓了玉花的手,“好闺女呀!”说完,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玉花也流着泪,刚想转身,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情报一样重要,玉花压低了声音说:“叔——明天中午十二点,让满仓务必在公社门口等我,不管他咋忙,切记一定要来,您记好了吗?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公社门口”。满仓父连连点着头说:“记好了,记好了”。 与玉花在村口分别,满仓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好转。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开始松软的大地,前方不远处,一片树林已挂上了新绿。满仓父叹道:春天来了! 第二天上午收了工,满仓认真地把自己打扮了一回,对着镜子反复地照了照——浓眉大眼,魁梧健壮,是个好后生!带着足够的自信和母亲热腾腾的窝头,满仓大踏步的向双河公社走去。 虽然不知道玉花这么着急地见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愿意见他就一定不是坏事。定亲三年,满仓除了能在玉花家撞几回那对儿让自己浑身冒出热气的眼睛再就没有获得过什么。今天下决心要得到点什么,能得到什么呢?亲嘴固然是不行的,大街上人多有背风俗,拥抱也一样。握手应该可以吧,满仓没少看到男女在公众场合握手的画面,可找个什么理由去握手呢?人家那握手有来头,都是带有工作性质的握手,咱是啥来头?满仓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握手的理由来。 总算没有迟到,满仓准时在公社门口见到了玉花。玉花是推着车子出来的,一碰面玉花就把自行车交到了满仓手里,“来,试试咱这‘飞鸽牌’的筋骨”。自行车是满仓交过钱来玉花托人买的,到时候要做陪嫁交到男方去。自行车光滑鲜亮,满仓骑着走了几十米,听着辐丝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响声就像手表秒针一样清脆,握手的念想早没了踪影。玉花撵了几步,一抬屁股坐上去。满仓顿时觉得车子后面沉甸甸的,心里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咱去哪儿? 往你家的方向走。 你要跟我回去? 当然不是。 那是—— 你走就是了,到时咱找个分手的地方。 … 满仓村与玉花村和双河公社几乎是个等腰三角形,满仓村在双河公社西南四十五度,玉花村在双河公社西北四十五度。往满仓村方向走,玉花再回去,显然绕了路,但这是为了照顾满仓的,满仓自己也知道。满仓骑车载着玉花,像评了“劳动模范”一样光荣,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幸福。出了双河村,玉花的身子逐渐向满仓的方向靠拢,脸已经轻轻地贴到了满仓的脊背。 满仓—— 嗯! 你知道我急着跟你见面是为啥吗? 不知道。 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真的吗? 真的! 那我要是一会儿把身子给你你要吗? …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知道。 你明白我爹索取你家财物靠的是什么吗? 好像——明白一点。 明白一点什么? 你是黄花大闺女嘛! 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吗? 可我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作践你呢? 一双纤纤玉手从满仓的腰际环抱过来,“你以后会嫌弃我吗?” 我怎会嫌弃你呢! 两条玉臂搂紧了满仓的腰,“看到前方的桥了吗?” 看到了! 那是一座龙凤桥,我们就在那儿停下…… 打那以后,满仓父子下了决心没再给王金水送任何东西。王金水几次催要,对方就是不作反应,气得王金水暴跳如雷,站在自己屋脊的最高处,冲着正南方何家营的方向高声怒吼:“郭满仓——你小子想要娶我家闺女——没门儿——” 然而玉花的身体变化,让王金水看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一晚,王金水问玉花娘:“玉花的肚子我看着有点不对劲,你知道是咋回事吗?”玉花娘当下就哭了起来,“赶紧嫁出去吧!会丢死人的!”那年月不比如今,闺女大了肚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不在乎的,包括王金水。王金水虽然有拿人东西的恶习,但许多时候都是在黑暗中进行,人不知鬼不觉的,队里每丢一次东西都怀疑是他干的,可怀疑不等于事实,自己仍然光鲜滑亮地立在世上。但闺女大了肚子怎能瞒得住人?王金水在黑暗中咬了咬牙,“知道是哪个畜生?”玉花娘说:“我问了,但玉花死活都不肯说。我看你明天拉下老脸就去一趟满仓那儿吧”。“我去他那儿作甚?”“人家反正不差咱东西,如果不嫌玉花的——就让人家尽快娶回去”。“要去让他自己去,我可不能向他们低头”。“你怎么能让孩子自己去呢?亏你还是个做父亲的,你让她咋跟人家去说?”“那就你去!”“我去就我去!” 其实,让玉花怀孕的主意是玉花娘生出来的。玉花娘一贯不满于王金水的所有行为,男婚女嫁,这本来是一件喜事,看上了人家就顺顺当当嫁了就算了,非要弄得风风雨雨、唇枪舌剑的,这有啥好?这样与人家歪歪扭扭结了仇,将来还不是从咱闺女身上报复?基于这样的担心,玉花娘觉得在玉花的事情上不能完全由着王金水独自来,自己也要负责任的。明着与其对抗是不济事的,她知道王金水在家里的独裁,所以只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晚,玉花娘趁王金水“云游”(玉花娘将王金水的偷盗行为称其为云游)不在家,神秘地坐到了玉花的床头。 玉花,娘问你,你从心里看上满仓了没有? 满仓只是饭量大,人是满实在的。 假如你们的事黄了,你可惜不可惜? … 娘知道你不说话就说明你可惜,是不是? … 眼下的形势是估计要黄。 您咋知道? 你看满仓两次都没来,都是他父亲把东西送来的,你说这里边能没有问题? 您说该咋办? 你说你爹凭着什么这么折腾人家? 凭着什么? 就凭着你这副洁净的身子。 那有什么办法! …须得把身子破了… 咋破? 傻闺女,连这都不懂。 娘,咋破?您教教我。 就是把你的身子提早给了满仓。 啊?娘,您咋能让女儿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呢? 玉花娘把手伸到玉花的被窝里,来回轻轻地抚摸着玉花柔滑的脊背,痛心地说:“玉花,你得好好掂一掂斤两,提早破身与丢掉一个你喜欢的人哪个轻哪个重?玉花,娘今儿就把实话给你说了吧,娘在闺女时候喜欢着一个人,他也喜欢我,两家大人正准备提说,他突然参加八路军去了,娘苦苦等了五年都没有一点音讯,就随便嫁给了你爹。娘想不到啊!解放后他却回来找我了,见着我成家,流着泪走了,娘好痛心啊!如果娘那会儿早早把身子给了他,怀上他的种,你说娘就是知道他在战场上丢了命,娘还能再嫁人吗?这都是娘的错啊!”说到这儿,玉花娘伏在闺女身上失声痛哭起来,玉花也跟着哭了,“娘,我听你的!” 娘儿俩从那晚开始建立了攻守同盟,准备向王金水的“机会主义”路线作战。玉花娘还分析说,破身是过程,怀孕才是目的。她倒不担心两个年轻人做不了那种活计,这是任何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玉花娘是过来人,有着较为丰富的怀孕经验。她把怀孕的黄金时间给玉花说了,嘱咐玉花切莫错过了,同时为了保险起见,特别强调玉花隔日务必再来,否则会前功尽弃。 功夫不负有心人,玉花第二个月身子的外面就没动静了,玉花娘十分肯定地说,那就是里边有动静了!为了尽早把闺女嫁过去,玉花娘在玉花的腰际缠了几圈麻布,人为地搞大了月份,并故意在王金水的面前亮相。王金水不知是计,就随玉花娘去了。 玉花娘去了满仓家,说了玉花怀孕的事,一家人皆大欢喜,两方亲家一合计,就把日子敲定在了麦子抽穗季节。回家后,玉花娘先斩后奏,王金水识相,没做反应,只是气呼呼地在地下抽烟。玉花娘一向把沉默当做默认,也没再和他说什么。过两天看见王金水有了聘闺女地行动安排,脸上便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六娶亲 六娶亲 迎娶那天,是个十分晴朗的好日子。王金水和玉花娘的亲堂叔伯姑舅两姨尽数到了,王金水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气。等满仓的娶亲队伍一到来,所有的人一窝蜂迎了出去。十几个同辈的青年男女如同绑架一样将满仓围在了核心,摘帽子的、脱鞋的争先恐后,互不相让。满仓虽然力气大,然好汉架不住人多,待自己被夹到屋子里的时候,发现袜子也被脱去了。看着满仓的狼狈样子,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翻天覆地。 娶亲的人吃了“下马”饺子,玉花也穿好了衣服。娶亲的掌事者找到先前“闹喜”的男女,就鞋帽、袜子等事宜,与其展开外交辞令,终以得糖的得糖、得烟的得烟而平息了“事端”。末了,由娶亲方伴女婿(满仓妹夫)主持举行“插金花”仪式。“插金花”是河套川地区至今娶亲崇尚的一项礼仪,也是女方家最为精彩的一出,所谓精彩就是伴女婿的“插金花”词,说不好会让女方客人扫兴的。满仓的妹夫有感于哥嫂二位旷日持久的爱情故事,从得知了娶亲日子那天起就下定了决心要把“插金花”词说好,为大兄哥争光!为岳父岳母争光!为自己的媳妇争光!岂知这“插金花”词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说得来的,为此,满仓妹夫不惜从自家挖出二升米来,拜了专业师傅,获得了从头至尾的完整内容,早晚练习,终将一套非物质文化遗产操演得登峰造极。只听他站在院当央朗声道: 1981年4月28日,阳光明媚,普照大地,我给贵府扛扛硬硬、牛牛逼逼领来一个女婿,来到王家圪旦村这块风水宝地。老丈人家中欢天喜地、春风得意,今天请了我这个瞎伴女婿,给大家呢呢喃喃说上几句,有甚不周不到,请大家不要介意。 首先,请宾公大人代东先生告知东家,请他内弟插金花。金花插在胸前,祖祖辈辈不缺花钱,金花插在身上,后辈儿孙事业兴旺。兄弟插花情谊深,兄弟插花表心情,一表心情喜笑颜开,二表心情掏出钱来,三毛二毛有点少,百二八十用不了,一二十块正好好,拿上钱往回跑,回家藏在地圪佬,千万不要耍了钱,掏了宝,公安抓住受不了。金花插了满身身,插完金花咱谢亲人。 一代旧来一代新,爷爷奶奶是福星,多照顾来多照应,孝敬老人如敬神,尊老爱幼最光荣。二位老人上头坐,女婿给你三鞠躬:一鞠躬,祝福二老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二鞠躬,祝二老天天健康有精神,越活越年轻;三鞠躬,祝二老返老还童牙板儿硬,咬起大豆咯嘣嘣,牙好胃好腿脚好,奥运会上能赛跑。岳父岳母功劳大,儿女的事情放不下,今天二人成了亲,往后不能不孝敬,岳父岳母上头坐,女婿给你三鞠躬:一鞠躬,看二老红光满面喜盈盈;二鞠躬,愿二老多福多寿少操心,天伦之乐乐融融;三鞠躬,祝二老笑口常开,好运常在。 姑舅亲辈辈亲,老小娘舅是亲人,坐席要坐正当中,咱给这老小娘舅三鞠躬:一鞠躬,步步高升;二鞠躬,心想事成;三鞠躬,万事亨通。 谢完姑舅谢两姨,其实两姨最牛逼,吃完饭,一抹嘴,走时拿两盒红双喜,咱给亲爱的两姨三鞠躬:一鞠躬,祝您一帆风顺;二鞠躬,祝您生意兴隆;三鞠躬,祝您日进斗金。 远是亲近是邻,邻居本是自家人,谁有困难说一声,保准让你放宽心,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长江后浪推前浪,小一茬茬是希望,不要看娃娃岁数小,给祖国的花朵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我这个伴女婿没调,望亲戚朋友们不要见笑,放炮的赶紧放炮,下面就请新人上轿—— 掌声随即像雨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掌声过后,满仓正待回屋抱玉花出来,只见王金水站在屋门口拉开截道的架势大吼一声:“慢着!”众人大惊失色,不知何故,只听王金水冲着已到门口的满仓说道:“你想把玉花娶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知道还欠着我什么”。王金水的异常表现使本来喜庆的场面气氛一下子好像六月里落了雪,骤然冷了。满仓一家多次领教了王金水的不凡手段,这种时候只能知难而退,满仓说:“您想要什么就直说吧”。王金水就说:“算你娃娃识相,我也不准备给你添多少麻烦,你家不是还有三只羊吗?答应了给我就行”。场面上的亲友们听了都觉得过分,只是人家聘闺女不干自己什么事,于是都默默地站着。满仓想折中的留一只,等玉花坐月子补身子吃,王金水说补不补身子那是你们的事,三只羊是我养闺女的最后酬劳,一只也不能少,第二天回门必须得送来,否则后果自负。就这样,满仓与玉花的婚事以三只羊为最后代价宣告了结束。 七满仓盗米 七满仓盗米 玉花自打被满仓娶到家后,与王金水绝了来往,一心一意与满仓一家共着患难过日子。结婚后第二年春初,玉花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妹,因为喂养孩子,玉花的食量差不多如满仓大了,而队里一年分到的粮食够不上家里吃半年的,饥饿的阴云开始笼罩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两个月地的孩子因没有足够的奶水,整日整夜地蹬着两双小脚哭闹,满仓父母和满仓极力从自己碗里节约,也不见玉花的奶水有多少增长。 在这关键时刻,侍候月子的玉花娘又来了灵感。与王金水生活多年,耳濡目染的有了许多感化,也学得了些邪门功夫。他知道自己家这些年经过王金水的苦心“经营”,也攒得了一些粮食,眼下推好的米就有一大瓮,可要给满仓家拿一部分,王金水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不能眼看着女儿饿着,喂养两个孩子受艰难。她原想自己回去偷偷地拿点,可又拿不了多少,再说能不能拿得上也是个问题,思虑了好多天也没从自己的身上想出办法。后来就想到了满仓,满仓力气大,一次性连大瓮扛走也不成问题,转念再想,满仓偷拿与自己偷拿那是不同性质的问题,满仓拿了,那就是盗窃。想到了偷盗,玉花娘就咬牙切齿起来,他跟了王金水虽然没有饿着,可心里没有过一天的踏实,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耻辱中活着,抬不起头来,尤其是想到那个先打了日本人后又打了国民党的心上人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恨王金水。恨着恨着,让满仓盗米的想法就顺理成章起来,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王金水也亲自尝尝丢了自己的宝贝东西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一日晚饭后,玉花娘将愁眉苦脸的满仓用神秘的眼色点化到了院外,背着玉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满仓说:“满仓,眼下只有一条路了,你今晚就去我家, 要半夜了走,我身上有一把凉房门的钥匙,开了门后,正面东西并排有五个大瓮,从东数第二个瓮里是米,满满的,你装一半回来,剩下的够他们吃”。听到玉华娘这话,满仓在黑暗中打开了哆嗦,“娘——这可使不得呀!这——可是——偷啊!”玉华娘继续诱导:“有什么使不得的?我家的东西有没有我一份?我让你去拿我的那一份能算是偷吗?再说了,那个不正经的老东西这几年向你家要了多少米多少面,你不清楚?说彻底了,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满仓本来还有些犹豫,这时两个孩子的哭声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满仓咬了咬牙,接过来玉华娘手中的钥匙,打定了盗米的主意。 那天晚上雾蒙蒙的,看不见一颗星星,天黑得像涂了墨。满仓刚走出村子就后悔了,又踅身回来,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孩子吃不饱,玉华心急焦躁的神情满仓看着就心头疼痛。想想玉华为了自己,跟父亲决裂,在凤凰桥下冲破了世俗的束缚,把纯洁的身子提早给了自己,那天虽然有早春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可凤凰桥底下仍冒着冬末残留的寒气,玉华就那么忍着,闭着眼睛让他满仓尽情地发挥,事后满仓感动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是玉华安慰了他:我们的现在是为了将来!满仓止住了脚步,为了不让玉华和孩子饿着,为了能熬到秋后,豁出去了!他这样想着,又转身向村外走去。 满仓走了一段路,回头望了望村里,家家户户尽都熄了灯。满仓每向前走一步都感觉十分的艰难,腿脚像灌了铅,十分沉重,有一会儿想,要么算了,明日里看能不能向村里的乡亲们借一些,可向谁借呢?人人眼下都很艰难,没有哪家是有富余的。生产队去年又欠了收,合作化道路越走越窄了,社员们现在都没了***时候的那股激情了,没人好好劳动,地里的草长得跟庄稼平分秋色,即使收到了几粒粮食也总是神一半鬼一半的……满仓越想越觉得没有希望,现在只有王金水这儿能使自己出现一线生机,他知道王金水活得相对于其他人是挺滋润的,他每年在生产队里既能弄到神的一半也能弄到鬼的一半,就是借也得首先向他开口,他人再不厚道,也不能看着闺女饿着肚子不管不顾吧。想着王金水,满仓的步伐就快了些。当走到王家圪旦村口的时候,满仓的步子慢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多半角色是偷盗,这样大踏步往前走是不合身份的,须得蹑手蹑脚地来。从进村到王金水家不到二百米距离,满仓觉得好像走过一个世纪,又好像自己仿佛走到了一个梦境,梦见自己赤身裸体地总在黑暗中寻找某处无人的角落……… 终于到了,满仓前后左右地看了看,确定了是丈人王金水家,便先站在了西墙脚下探听动静,好一会儿都是静悄悄的,刚要从院门口进去(那会儿村里无一家安有院门),突然听到有开门的声音,满仓赶紧缩了身子,仅露半个脑袋看着动向。出来的人从步伐上来看,满仓断定了是丈人王金水。王金水在正常走路的时候只甩一条手臂,另外一条处于待命状态,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轻易摆动的。满仓以为王金水这会儿出来一定是行大便之事。不料王金水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四下听了动静,然后满仓就看到丈人那条待命的手臂前所未有地甩动起来,步伐极似于竞走,一路从东去了。满仓疑惑,但清醒的是现在只有伏在墙角等了。 功夫不大,王金水却从自己的房西回来了,肩上扛着一根木料,甩着该甩的手臂,待命的手臂环绕着木料的腰身,幸亏有肩上的木料卡着脖子,由西向东走,北部方位就成了盲区,否则满仓站在西墙角定然会被发现的。到了凉房门口,王金水放下木料,轻轻打开房门,回身抱了木料进去,约摸半个时辰,又轻轻地出来将房门锁了,然后甩着一条手臂走回到屋里,“嘎吱”一声上了门闩。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如庖丁解牛。 满仓的心跳得厉害,但跳了一会儿便不跳了,妈的!村里人说得果然不假,又偷了人家东西。今天晚上是你的报应,我一定要让你尝尝丢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这样一想,胆子就出奇的大了起来。他学着王金水的样子,轻轻地走到了窗台下,屋子里响起了均匀的、有节律的鼾声,满仓又一次断定这是王金水的,因为他在墙角等他的时候屋子了一直是没有声音的。满仓掏出钥匙,轻松地打开房门,将钥匙和铁锁一同装入裤兜,然后按着玉花娘的指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只米瓮,掀了盖子,黄棱棱的米粒在黑暗中耀动着流金一样的光辉。顷刻之间,占有的欲望像巫婆的符咒一样一下子摄取了满仓的肉体以及灵魂,他迅速从腰间解下布袋,又迅速从布袋里拿出水瓢,然后一手握布袋一手握水瓢,俩手在黑暗中默契的配合,那久违了的挖米的“沙沙”声让满仓一时兴奋无比,时间不到一分钟,袋子满了,大翁空了。扛了米袋出来,满仓没了先前的一丁点犹豫,心里一个劲地想着玉花和俩个孩子,他仿佛看到了玉花一碗一碗地把稀粥喝下去,奶水霎那间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喷到了俩个孩子的脸上、手上和身子上…… 八王特派员破案 八王特派员破案 刚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我被安排到双河公社协助王特派员工作没几天。我跟郭满仓一样,也是读了六年农中,识得了一些汉字,读起报来还是结结巴巴的,但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英雄,一条腿被美国鬼子的炮弹无情地夺了去,安排我工作的时候,父亲坚持让领导走正规程序,要我参加俩年的劳动锻炼,接受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领导说算了吧,生就生在了农村,从小根红苗正,还锻炼个啥?就让孩子早早地适应工作吧。公社现在搞治安的口子上正缺人手,就一个公安特派员,急需一个人协助,让孩子像你一样先当个兵吧。父亲不知道是习惯了服从命令还是看着我有不高兴情绪,总之再没往下坚持,上班第一天从家里走的时候,父亲扯着我的耳根说:“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千万不能给祖国人民丢脸!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感觉到父亲的话多少有点过时。 王特派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参加过一年的解放战争,摸了几回枪,转业后为了继续能摸到枪就主动申请了公安工作,被分配到双河公社后半年找不到一个报案的,屁股上面藏着的那支驳壳枪一直没有亮相的机会。偶有村干部来报警的都说是队里丢了什么什么东西,起初王特派员对丢东西的案子一筹莫展,对方提供不出线索,王特派员就无从下手,只能将全体社员集合到太阳底下,仔细地打一打面相,看谁是有可能的盗贼。王特派员有一次将一位眼睛里有花子的中年男人相中了,正待询问,队长摇着头说:“不会是他,你别看他看人不正常,做人可是没得说,况且他今天早上才随队里的两辆拉煤的马车回来的,车上的几个人都可以作证“。连续几个偷盗的案件没破了,王特派员就有点心灰意冷,再有类似的案子来了,就无奈地说:”丢了就不好找了“。这句话一度成了人们的口头禅,以后每逢队里或个人丢了东西总有人会说,丢了就不好找了! 王特派员做了这个工作才深刻地体会到,暗藏着的敌人更厉害!一次跟原来部队的团首长叫苦,团首长安慰说:“小偷是千百年来屡禁不止的职业,因为中国人口基数过于庞大,所以盗窃的事件也非常普遍,破案的难度在于小偷不与事主正面接触,总是在没人或者人们熟睡的时候实施盗窃的,我们现在还没有专业的侦破技术,就靠你我这些摸枪的老兵想把小偷一个个绳之以法等于是赶鸭子上架。不过,案子也不是一个也破不了,作案人在实施盗窃犯罪之前,一般都要预先踩点或有其它预谋活动,现场有时也会留有犯罪痕迹和其它的物证,只要找到了线索,就顺藤摸瓜……”后面的话王特派员没完全听懂,他概括了团首长的意思就是,让他遇到这类案子要动脑筋想办法,要进行分析、归纳、总结,如此的把工作做了,小偷还是小偷,那也就尽了力了,要相信狐狸的尾巴终究会露出来的。 郭满仓的案子就是在王特派员见了团首长不久后遇上的。报案的王金水泪水涟涟,说自己家的一大翁米昨晚被人挖了个净光,这会儿青黄不接的我们家的人以后吃啥?这是哪个狗日的这么狠心,这不是在剜我的肉抽我的筋嘛!王特派员呀,你得给我作主啊!说着说着竟坐在地上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咒起了偷米的人。我听了,好像是《王婆骂鸡》:谁要是偷了我的米,我要让他有水不能喝,有饭不能吃,有家不能回。打渔之人要是偷了我的米,我要让你船破浆断网露底,等你下河去打鱼,一网是空的,俩网也是空的,网网落空气死你,你打不到鱼,养不活儿来养不活女,饿死你,饿死你以后还要饿死你的妻,气死你呀呕死你,看你敢不敢偷老子的米。打菜之人偷……王特派员听不下去了,喝令让他起来,说是要去看看现场。 因为俩人只有一辆车子,所以就决定了与王金水一起走着去,王特派员说这样也好,一路可以问些情况,同时还能活动活动大脑。我刚参加这样的工作,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王特派员有了一些经验,又受过团首长的点化,知道从哪儿入手,王特派员问: 有怀疑对象吗? 没有。 平时在村子里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什么仇? 这倒有,不过也算不上是仇吧。 谁?叫什么? 张德瑞。 哪个村的? 就我们本村的。 什么情况? 前俩年硬说我家的筛子是他家的…… 还有吗? 再有就是我家女婿了。 在哪儿住?叫什么? 咱们双河公社何家营村的。 这又是啥情况? …能不说吗? 必须说。 王特派员你说这聘闺女要点东西…… 梁子结得深吗? 自从娶回我闺女一年都没有登门。 除了这俩个人再还有吗? 好像没有了。 什么是好像,确切的说。 …就是没有了。 小李,把我刚才问的情况记下来,还有年龄、身高,要记详实了。 我赶紧拿出纸和笔,照着王特派员说的,边走边问边写,写好了交于王特派员看了看,王特派员说可以,就又交到了我手上。看着王特派员的冷峻表情和凌人气势,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上下级之间的关系。 故事讲到这儿,我猛然又记起一件事来,就是关于王特派员的称谓问题:郭满仓案件之前,王特派员还是王特派员,郭满仓案件之后没几天,派出所便正式成立了,王特派员就变成了王所长。我第一天见到王特派员的时候看着他和蔼、温馨,就亲切地叫他“王叔”,王特派员听了也很高兴,以后我就越叫越亲切,等叫到派出所成立后,王特派员就不高兴了,终于有一天告诉我:“以后在工作中不许你叫我王叔”,我听了恍然明白,马上立正,改口喊了声“是,王所长”,王叔的神情立刻表现的向儿子终于认了亲爹一样欣慰。刚办郭满仓案子的时候,王叔还没想到自己会是王所长,即使这样,我以下叙述的时候还是要改口的,我要让九泉之下的王叔感到欣慰才是。 我一路跟在王所长身后,不敢越了他,快到村子的时候,只听王所长又问: 你是什么时间发现丢了米? 今天早上,太阳快出来的时候。 你最后发现凉房没有被撬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 …晚上那个时候你出去过? …我起夜——小解。 你小解后看着凉房门是关着的? 关着,肯定是关着的。 王所长背着手继续往前走,我在后面对他的问话感到不解,心想东西又不是他自己偷的,盘问他那么多干嘛。 不到正午时分,我们到了现场,村里有几个零散的妇女各自远远的站着,目标都看向我们。 凉房没有窗户,一下脱离了太阳的光线,一时适应不了里面的黑暗,王所长从挎着的军用包里摸出了手电,示意我俩不要进去,然后自己像进入了雷区,手电的光束在不大的地面上反复地扫了几个来回,才又示意让我进去,让我掌着手电,他自己用食指长出来的指甲临摹一样细心地将俩对脚印画出来,画好后,又从军用包里找出来剪子和几张一样大小的长方形牛皮纸,取了鞋样,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包里,最后从我手里拿了手电,在揭开的大瓮里照了照,就推着我出来了。出来后,王所长用探究的目光审视了片刻王金水的双脚,抬起头来又用鹰一样的眼神盯着王金水说: 昨晚你家除了你还有谁在? 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儿子多大? 十三岁了。 王所长点了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鹰一样的眼神继续看着王金水,“你不是说昨晚起夜小解的吗?在哪儿小解的指给我看看”。我看到王金水那一刻明显有慌乱神色,可眼珠子转了转又不慌乱了,他马上领着我俩走到凉房的东墙脚下找到了那泡尿的痕迹。我不明白王所长的意图,只听王所长又问:“你说的那 个张德瑞有多大身高?”王金水说:“不高,齐我脖子的地方”,“那你女婿呢?”,“这家伙不小,一顿能吃俩大盆,你说能小得了?”“具体有多高?”“我齐他脖子的地方”。我又不明白了,女婿咋会偷丈人的东西呢?再一想,也许王所长用的是排除法吧。 脚印在院外就再看不到了,王所长冲着我和失主王金水对脚印的问题先作了简单地分析判断,王所长说:“凉房里有俩对脚印,小的那对儿显然是你的(指着王金水),大的那对儿就是小偷留下的,米是一个人偷去的。现在的问题是,小偷从凉房里出来走了哪个方向我们不清楚,这得从外围上寻找。这样(冲向了我),你去跟村干部联系联系,我们要发动发动群众,以这个凉房为中心,分别以50米、100米、200米为半径,逐步扩大范围,确定小偷是村里的还是村外的”。我马上给王所长点了头,扭头问王金水队长在哪儿?王金水说村里王跟柱家搭建房子,队长领人帮忙去了,自己若不是丢了米也去了。 我循着声音找到了王跟柱建屋的地方。我在村子里长大,对起房建屋的情形是知道的。从挖坯子、砌墙到压栈都是脱离不了村里人帮忙的,挖坯子、砌墙俩个环节村里人轮流出工,到最后压栈的时候全村的劳力就尽数去了。眼下王根柱的建屋工程就在最后的压栈阶段,院里和了一堆泥山包一样大,房上地下、墙里墙外黑压压布满了人。我正要问队长在哪儿,队长却自己走了过来并自报家门说:“我叫马七斤,是这个村的队长,你来这儿准备找谁?有什么事?”我就将王金水家丢米的事和王所长发动群众的想法说与了马队长,马队长说:“行,不过得等压完了栈才可以,村里压栈是有讲究的,必须在十二点左右把活儿干完。这样吧,你回去把王所长叫到这儿来,我已经把工都分好了,眼前这堆泥看着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没了,到时咱们一起吃了饭,再去帮你们,你看怎样?”我心想,人等不等,饭吃不吃,我可做不得主,于是只好跟马队长说:“我去叫王所长来”。 我返身回去找王所长,见王所长在屋里将一双牛皮纸鞋样复制了好多备份正 待往军用包里装。听了我的汇报后说:“等就等一等吧,不过人可以等,饭咱是不能吃的,咱现在就从50米的半径内找”,说着,便又把刚放进去的牛皮纸样板找出俩张来给我与王金水各自分了一张,三个人分开行动。 我因为好奇,王金水因为急切,所以我俩的顺时针寻找也是很认真的,但遗憾的是,第一个半径我俩谁也没有找到点滴痕迹。与王所长回合后,发现王所长在地上蹲着,瞄着不远处一个目标,那态势基本上跟我小时候扣蚂蚱一样,等我俩到了,王所长就说回去找俩个废弃的盆子来。王金水知道这是跟自己说,于是跑着回了家。我说王所长你找到了?还是你行!我的恭维丝毫没有让王所长得意,王所长皱着眉头说:“如果是本村人干的,这个脚印还是不能确定方位的”。我说:“为什么?两点不是可以决定一条直线嘛”。王所长说:“外村人或许走直线,本村人是不敢走直线的”。王金水不大功夫就把盆拿来了,王所长亲自扣好,刚要延伸第二个半径,队长马七斤汗水淋淋地跑来,说是饭已经熟了,让我们过去,王所长不肯,马队长就说王所长这是脱离群众,一边说一边用两手分别拽了我和王所长的手腕,拉着就走,丝毫不容我和王所长反抗,其实我压根儿就不准备反抗的,因为我确实已经饿了。 等我们去了,见干完活儿的人们已各自端了饭碗,四下里撒开了坐着,静悄悄只顾吃饭,看着王所长和我来了,就有了窃窃的私语声: 那两个人是谁? 年轻的不认识,那个中年人就是王特派员。 来干嘛了? 听说王金水昨晚把一大翁黄棱棱的米叫人给挖走了。 活该! 也不能这么说,还有老婆和孩子,她们往后吃啥? 王特派员不是说,丢了就不好找了嘛,咋还跑来了呢? 哈哈哈…… 马队长站在临时搭起的灶台旁轻咳了两声后高声说:“社员同志们,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我说一件事,噢对了,我先把客人介绍介绍,我身边这位呢,就是咱双河公社的王特派员,这位呢,是王特派员的助理。昨天晚上呢,王金水家丢了米,王特派员的意思呢,是想让大家帮着在村里打一打踪,人多力量大嘛,小偷的鞋样子呢,王特派员已经剪好了,吃了饭呢,大家三人一组,三个组转一个范围,一定要找仔细了。我的意思呢,如果这事是咱村的人干的,下午就悄悄地去王特派员那儿自首,我知道大家现在都也吃不饱,一时糊涂也是可以原谅的,争取让王特派员从轻发落。”说完,马队长自己也急着吃饭了,那年头吃饭是大事,谁也不敢马虎,马队长说话的功夫,我看到灶台旁两位掌勺的妇女没有过片刻地停歇,粉汤油糕,那是只有红白喜事、起房建屋才能吃得上的。王所长吃了一碗,看着灶台旁仍有排队舀饭的人就把碗筷一同放下了,马队长见了,连忙放下自己的碗去拿王所长的,王所长伸出一只手罩住了碗,另一只手推着马队长的手,脸上挣扎着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斗争,“这些天胃不舒服,不敢吃多的!不敢吃多的!”我纳闷,想起王所长昨天中午在食堂喝了三碗菜汤,三个玉米面窝头,咋就胃不舒服了呢?我本来还可以吃一碗或者两碗的,人家王所长都不吃了,我岂能再吃?王所长说自己胃不舒服,我该说哪里不舒服呢?我怕辜负了马队长的一片盛情,就趁马队长去灶台边舀饭的当口,迅速放下碗筷离开了吃饭的现场,脱离了马队长的视线消磨了些许时间后回来,见王所长手里捏着五角钱硬往马队长的手里塞,马队长不肯,王所长说:“这是喜钱,不能不要的,你代我向东家表个谢意吧!”马队长还要坚持,王所长的神情就严肃起来,批评马队长说:“你忘了三大纪律第一条是什么?”马队长至此只好无可奈何地从了命。五角钱脱手后,王所长转身对我说:“记住,你小子欠我二毛五,有了还,没有了可以不还”。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兜,印象中记得装有几毛钱的,手刚要伸进去,被王所长一把拽了下来,并小孩似的白了我一眼,“你小子还当真了你”。 社员同志们虽然对王金水不满,但是在马队长的带领下还是领受了任务,拿着牛皮纸鞋样走上了各自的半径岗位。真是人多效率高,约莫用了三个多时辰,几名社员同时在村南发现了一串与牛皮纸鞋样吻合的脚印。王所长看了很高兴,对马队长说:“本村人作案的嫌疑没有了,让大家回去休息吧”。 王家圪旦村南是张家圪旦村,我们在张家圪旦村北很容易就找到了相同的脚印。王所长这回改进了办法,没再发动群众,说在王家圪旦村由小到大的半径步骤其实是走了弯路,我们应该先由大到小先锁定村子才对,排除了本村,这回我们就可以直线往南寻找了。 在张家圪旦村南又找到脚印时,王所长就开始对自己的头脑充满了信心,手里的牛皮纸鞋样像照妖镜一样一路指引着我们又排除了俩个村子。盗贼因为有数十斤米在肩上扛着,再加上自身的特殊体重(此为王所长的判断),所以每次找到的脚印都是十分清晰明确的,这样,我们只用了俩天的时间就把目标锁定在了何家营。 锁定在何家营那天的那一刻是个午后,天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片刻的功夫村子里就一片汪洋,王所长手里的“照妖镜”派不上用场,一个劲埋怨 老天的不是,案子至此陷入了僵局。 我有点不服气,俩天饿着肚子,白净的面皮被太阳晒成了包公,怎能善罢甘休?于是跟王所长提议,“咱们挨家挨户搜!不信找不到”,我以为王所长会被我这种积极的工作态度所感动,不料王所长却蹬着眼睛看我,“搜?咋搜?你家的米和我家的米有什么不一样吗?”“…喔,这倒也是”,我羞愧地低下头,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幼稚和单纯。 王所长的思路仍然是牛皮纸鞋样,与此大小相等或接近相等的人,我们在何家营村找到了七个,郭满仓当然在内。缩小了范围,王所长的信心又来了,王所长想,脚印大小一样,那就看步伐大小的不同了。我看见王所长先前用一根尼龙绳在脚印与脚印之间是量过距离的,而且在距离的两端打了结。 雨过天晴之后,王所长让我在村公所的院里悄悄地撒了土,而后又让我把七个人一个一个叫到村公所来,他要逐一问话,并再三嘱咐我千万不能让对方察觉了意图,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问话是次要的,但要让对方明白咱是除了问话还是问话,只有这样,对方的步伐才不至于走样,才不会给咱形成误导。 第一个接受步伐检验的就是郭满仓,我叫他的时候,见他确实有点紧张,紧张了,步子就会乱,为了能让王所长获得步伐的真实性,我哄着他说:“你不用紧张,其实是不是你们村的现在还不能肯定,因为一场雨下得没了脚印,只好在你们村止步了,王所长眼下只是走个形式,对每个人都问问话,对失主也好有个交代”。郭满仓啥话也没说,我在后面看他走路的姿态也不像乱起来,就放了心。 检验完郭满仓,再找下一个人时,王所长生怕露了秘密,就将郭满仓弄到了另外一间屋子暂时隔离,让随同我们的一名村干部陪着,而他自己就立刻出来用打结的尼龙绳进行一次比对,回去记下名字,再等下一个。 七个人的步伐采集工作很快就结束了,最后一个是王所长让我出去比对的,这个人的一只脚的脚后跟与另一只脚的脚尖正好与打结的两端相等,我无比兴奋地向王所长一汇报,王所长却又一次让我意外地摇着头对我说:“不是他,我这里还有三个人和他是一样的”,“照您这么说,这四个人都不是了?”我索性不明白王所长将尼龙绳打结的意义何在。见我焦躁,王所长就耐心地说:“我也是刚悟出来的,你分析看,同一个人,只身走路与负重走路,步伐是不是一样的?”我在大脑里搜索了几回自己曾负重走路的视频,感觉王所长的疑虑应该有道理,为了证明王所长的疑虑有道理,我亲自在我撒过的沙土上面只身走了一回,然后背着王所长又走了一回,一量,发现后者明显比前者的步伐小了。 王所长大胆地排除了四个人,剩下的三个人中,郭满仓仍在内。因为王所长在采集步伐的时候过于专注,忽略了每个人在表情上的差别,现在是三选一,王所长只能采用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打面相。好在这三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眼睛里是有“花子”的,若是相错了,也不会像前几年一样出丑。 正当王所长想着如何在问话中打这场心理战的时候,郭满仓自己站了出来,主动承认了王金水的米是他偷的,并将详细经过一一地说了。王所长如释重负,这是他从事治安工作以来,成功破获的第一起盗窃案。 九尾声 九尾声 当王金水得知偷米的是自己的女婿,尤其知道指使这次行动的主谋竟是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老伴儿的时候,精神一下子像一间飘摇的小屋被猛烈的山洪冲击了一样崩塌了,血压科学性地升到了正常的病变状态,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好心的大夫仅挽住了他半条性命,对于他半截身子所处的无政府状态,好心的大夫是爱莫能助了。 送走郭满仓后也有了数日,王所长要我和他一起去一趟王金水家。我不明白王所长的意思,但又不能问,于是糊里糊涂地相跟着去了。 去了那天也是个中午,我们是在街上碰到王金水的,王金水柱着两根拐杖,眼神中充满了迷惘,全然没有了与我们一起打踪寻找郭满仓脚印时那份活气。 王所长开门见山地说:“老王,你凉房的那根木料是从谁家扛的,跟人家说一声,让人家扛回去吧,张德瑞的筛子不送也可以,但也要向人家道个歉,村里如果还有对不住的人家都要一一向人家赔个不是。这样,你的半截身子以后或许慢慢能够好起来,记住,下辈子可不能再这样了!”说完,王所长竟出人意料地给王金水的衣兜塞进了五元钱。王金水没做狡辩,只是感激地连连点头。 我那会儿又是一头雾水,在回去的路上我问他,“您是怎么知道王金水偷了木料的呢?”王所长说:“我问他最后一次发现凉房没有被撬是什么时候,他竟说是午夜十二点,正常情况人们在这个时候都睡了,而且很少有人在这个时辰尿急,即使尿急,家里都搁着尿盆子,一般是不出去的,即使出去了,也不会走到凉房的东墙角那么远,你看到那泡尿了吗?湿气很重,明显是早上起来小解的痕迹,我就觉得这里面是有问题的。再看凉房附近,清晰的出现了木料两端着地的印痕,我用步量了尺寸,跟凉房里放着的那根圆木一样长短,所以我想,他撒谎一定与这根圆木有关,再联系起与张德瑞筛子风波的事以及许多乡亲对他的印象,我才敢断定那根圆木一定是偷来的,而且就是那天晚上。”王所长说到这儿停了停,接着又说:“其实从郭满仓作案的时间可以断定,王金水那晚偷木料的过程他一定看到了,咱问他了,但他不肯说,就这一点,我就觉得他是一个遵守孝道的人。孔子说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我觉得这句话说得没错,法律也要讲亲情的。郭满仓与丈人有矛盾却没有告发他,难得啊!他偷丈人的米是他通过玉花娘得知她家有存粮,又为了老婆孩子才这么做的,饥寒起盗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一下对王所长肃然起敬起来,由衷地赞叹说:“王所长,您很了不起!案子破了,体现了您的能力智慧,对涉案人的处理,却体现了您的胸襟宽阔啊!”“小李啊,人的心是需要慢慢陶冶的,世界上其实没有绝对的魔鬼,有的只是心魔,解了心魔就是人。想让社会纯洁,首先要净化人的心。说到能力,你可把我夸大了。其实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凉房门的门环是完好无损的,锁子显然是用钥匙打开的,能用其它工具开锁的小偷只有城里有,咱村里的十里八乡绝没有这等高手。早这样想的话,一问王金水不就知道了?小李呀,破案看来的确是要动脑子的啊!” 郭满仓的案子让王所长在双河公社名声大噪,一次性就洗干净了“丢了就不好找了”的带有讥讽的口头禅。打那以后,我就五体投地地拜了王所长为师,几次想孝敬他点东西都一概不要,导致我至今还欠着他二毛五分钱。 第二章 曹凤娥实施家暴案一结案报告 第二章曹凤娥实施家暴案 一结案报告 当事人基本情况:曹疯娥,女,汉族,1962年生,双河公社双河村人。卜六,男,汉族,1951年生,曹凤娥丈夫。 证人基本情况:张欢,男,汉族,1940年生,双河村村主任。黄英,女,汉族,1952年生,卜六邻居。 案件基本情况:1986年7月7日上午9时左右,受害人卜六因强行从家里拿走三千余元为住院的母亲凑手术治疗费,被违法嫌疑人曹凤娥当场发现,曹凤娥阻止未成,一气之下,持一根榆木扁担,将卜六逼至自家猪窝内,对毫无防范的受害人肆意击打,致受害人卜六浑身外伤,且断了左右两根肋骨。 以上事实有当事人、证人笔录和xxx医院的诊断病历及两肋的x光片。 处罚决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处罚法》第43条,对违法嫌疑人曹凤娥施以10日的行政拘留。 二曹凤娥的青春律动 二曹凤娥的青春律动 曹凤娥从学走路开始,身体的各个细胞组织发育壮大的速度如同大海里的座头幼鲸一样迅猛,十五岁就长到了一米七六,可惜的是以后没再生长,如果长了,中国女排夺冠肯定会早几个年头。就是这一年,曹凤娥在提倡男女婚姻自由的大好形势下,青春的花蕊含苞待放了起来。在学校里,结伴玩耍不再安于女生的群体,开始积极主动地向男生方面靠拢。 双河中学的前身称谓叫农中,曹凤娥上中学的时候我读小学五年级,因为在一个学校,又因为曹凤娥特殊的身体条件,所以她给人的印象是比较深刻的,她不认识别的学生,别的学生却是早认识了她,她一在校园里晃动,我就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我们上学那会儿条件落后,上体育课就是跟着老师的哨子跑跑步,跑完步就没其它可玩儿的了,于是摔跤就逐渐成了男生的游戏爱好,先是在体育课上摔,后来摔热了兴趣,课间十分钟也摔,摔者乐在其中,不摔者(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也乐在其中,表演者后来发现课间十分钟时间太少了,就相互约会提前一个小时到校,满足自己也满足别人。起初围观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男生,后来在曹凤娥的带领下,逐渐有了女生,这就使摔跤的意义深远了许多,甚至改变了性质,一下子由娱乐升级成为了搏斗,尤其是那些大了一点年龄的男生,都赤了上身,露出各自暴突的肌肉(暴突的肌肉是连年支农劳动生产出来的),瞟一眼以曹凤娥为首的特别观众,旋即摆出决斗的态势,双方真枪实弹地燃起了战火,先前与对手摔出来的友谊慢慢地被这战火燃烧殆尽,有的甚至结了仇恨,个中原因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其时,有位叫张豹的应届男生,力量大,脑子活,又识得一些技巧,在学校的自由擂台上一直是卫冕冠军,有时一连能摔倒五六个,体力相当充沛。自打曹凤娥等俊俏女生观战后,向其挑战的人就不由自主得多了起来,当然,能与其抗衡的还是寥寥无几,唯有同班男生赵虎生与张豹实力相当。赵虎生一心想赢张豹,私下独自总结了多次失败的经验教训,终于摸索出了可以制胜的办法,那就是避开对方有力的双臂,以迅雷之势钻其裆部,然后抱摔,可获成功。试过几次后,相当奏效,于是赵虎生的名气在学校就大了起来。曹凤娥喜欢冠军,正待接近张豹,却又发现了赵虎生,便迅即改变了方向。 两人第一回搭话是在一次午后校园里的操场上,赵虎生正在热身,曹凤娥远远地见了,便带着朦胧地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羞答答迎上了前。 你叫赵虎生? 你叫曹凤娥?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学校没有不知道的。 你摔得真棒! 赢张豹我是动过脑筋的。 就是钻裤裆有点…嘿嘿嘿… 那有什么,以己之长攻其之短嘛! 得空教教我。 你是女生,不能玩儿这个。 咋不能玩儿?男女现在不是都一样嘛。 让老师看到了咋办? 咱不要让他看到就是了,就像现在,他们正闭着眼睛睡觉,能看到什么? 你说现在就教? 这倒不急。 那以后就在这个时候? 嗯!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熟悉了。曹凤娥本来是无意要学摔跤的,可摔着摔着就摔出了兴趣,与赵虎生的感情距离也就拉近了不少,日子长了,彼此就有了思念,礼拜的两日不见,心里相互纠结得挺难受,甚至有了煎熬的意思。星期一在操场上早早地见了,双方借摔跤之势,故意蹭开了对方不该蹭的地方,蹭着蹭着,就蹭越了学校的纪律。 第一次发现端倪的就是张豹。张豹一直对赵虎生以钻裆一式夺去自己卫冕冠军头衔而愤懑,几次想赢回殊荣,都没有找到法子。这一发现,使张豹想到复仇原来可以另辟蹊径,他于是把赵虎生同学与曹凤娥同学每日早上假借摔跤而越轨接触的情形报告给了校长。校长的头脑是用马克思主义和***思想武装起来的,听了张豹同学地汇报,立马认识到,这种资产阶级的腐朽苗头是必须要克制的。 第二天一大早,校长领了以张豹为首的几个男女同学,埋伏在操场边缘,像打伏击一样,等待着赵虎生与曹凤娥的到来。 那天早上也该两人倒霉,赵虎生本来在教自己那招钻裆式抱腿顶摔是很认真的,不料曹凤娥没有站稳,仰面摔倒,赵虎生因惯性的缘故就势伏了上去,两人相愣的功夫,校长和同学们出现了。 校长不能姑息,当天召开了有针对性的全校师生大会,点名批评了赵虎生和曹凤娥两位同学的越轨行为,声称这是学校的不正之风,触犯了校规校训,并给了两人留校察看的处分。 曹凤娥着了羞,第二天就没有到校,以后也没再到校。赵虎生脸皮厚,坚持到了那年毕业的秋天。 曹凤娥为了报复校长,为了证明自己的青春律动没有错,等到赵虎生从学校一毕业,就跑去找赵虎生了。 虎生,咱开始找对象吧! 咱是不是有点… 你不想找我? 不是不是。 那你吞吞吐吐干什么? 我想说咱现在是不是还有点小? 不小了,你十七我十六,过去男人十五夺父子。 就是不知道你家能不能看上我家? 你家咋了?根底不正? 这倒不是。 那是咋回事? 我家穷,我以上还有两个哥哥没有成家。 这还得排队?你两个哥哥要是成不了家呢?你是不是跟着打一辈子光棍儿? 也不会的,我大哥娶媳妇的东西已攒得差不多了。 还有你二哥呢? 再攒。 轮到你要攒到啥时候? 恐怕得五六年吧! 你是说,我五六年以后再来找你? … 假如我家不向你家要东西呢? 不可能的,你家也有两个哥哥要娶媳妇的。 … 两人那次谈话虽然没有结果,但并没有因此阻挡了双方恋爱前进的步伐,这次见了就约好了下一次,感情的信号始终没有中断过。 三曹凤娥的婚变 三曹凤娥的婚姻变故 婚姻自由虽然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已经提倡,可自找对象这种情形在农村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才得以发展起来,中途经历了半个世纪。曹凤娥和赵虎生在七十年代末期自找了对象,村里人不免要笑话笑话曹家父母没有看好闺女。 曹凤娥与赵虎生的自由恋爱进行了一年后,两个村子以及附近村子就都知道了。曹凤娥村里有几位好心的人悄悄地给凤娥爹掏耳朵说,赶快找个媒人双方跑得联系联系,给娃娃把事情办了吧,这样下去,娃娃们一旦收拾不住就不好说了。 其实凤娥爹早就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只是凤娥还有个姐姐没有嫁出去,先嫁了凤娥一样让村里人笑话。凤娥爹为了拖延时间,私下就对凤娥提高了警惕,而且针对曹凤娥一贯的自由主义表现实施了暂行规定:出门可以,出村不行;白天出门可以,晚上不行;跟姑娘接触可以,跟后生不行。如若违反,定会打断尔的腿骨。 曹凤娥与赵虎生的对象正找到水深火热之际,被父亲这一禁锢,心像鸟儿被关在笼子里一样难受,白天与社员们一起出工,父亲的眼睛鹰一样在后面盯着,晚上回到家里,满脑子都是赵虎生钻裆式摔跤的影子。 这样的时间过了两个月,有一天父亲被生产队派去跟马车拉煤,临走时,父亲吩咐大儿子看好凤娥,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凤娥感觉到机会来了,赶巧那天队里开始搬玉米,三五步之内是看不见人的,快到收工时候,凤娥从玉米地里钻出来,跑了一段路回头一看,没发现大哥跟来,于是就放心大胆地往前走,谁知才走了几步,却听到了二哥气喘吁吁地呵斥声:“凤——娥——你不能——走啊!” 凤娥当下就意识到自己的计划破产了。二哥是什么时候也盯上了自己?在家里,数二哥对自己最好,时时处处都关心着她,尤其表现在吃的方面,二哥生怕自己饿着,有好的总往自己碗里夹。二哥还有个打鸟的爱好,屁股上面永远别一把“夹挠子”,兜里装有存放蝼蛄的小瓶,蝼蛄是他跑遍各家的粪堆辛辛苦苦磨出来的,磨蝼蛄时用一根火柱和一块破烂的瓷盆,先把火柱插到粪堆里,瓷盆垫到火柱下面的支点处,然后一手握火柱的把柄,一手固定瓷盆,火柱在瓷盆上反复摩擦,蝼蛄听不得噪音就就会主动从粪堆里钻出来,二哥这时就欣喜若狂地将蝼蛄抓住放到瓶子里,再放一把粪土进去,以保持蝼蛄的生命活力。打鸟时,把蝼蛄轻轻地拴到“夹挠子”上,支到某一颗大树底下,鸟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蝼蛄就会拼了命俯冲下来叼食,这样二哥就如愿以偿了。二哥白天利用歇工的间隙,快速将“夹挠子”支到目的地,收工时再取,十有八九能猎到活物。偶然一次打不到了,晚上就拿了手电掏麻雀。二哥打回来的鸟都要用一根铁丝棍儿串起来在炉子里烧着吃,而每吃一次,凤娥都能享受到大半个身子。所以她没有理由对抗二哥。 二哥,你也反对我? 不是二哥反对你,是那家人家靠不住。 咋靠不住?赵虎生有脚有手,而且又有力气… 力气大能多挣多少工分?我说的是他家穷,儿子多,不好翻身的! 我要是不嫌他穷呢? 妹妹你蔫了,好鸟都往密林里飞,咱有的是条件,为啥非要往穷窝里钻呢? 他家现在穷,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我听说了,那个后生就会个钻裆摔跤的本事,以后他能好到哪儿去? 以后好不好我不在乎,好了更好,不好了我也认了。 你就别逞强了,你整天埋怨家里吃不饱、穿不好,你就愿意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那要看跟谁过日子! 凤娥你太不像话了,难道父母兄妹就不如外人? 二哥,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啥意思?你说,二哥亲不亲你? 亲! 那你说,你亲不亲二哥? 当然亲了! 二哥如果打了光棍儿你难过不? 难过! 二哥娶了媳妇你高兴不? 高兴! 说的是心里话? 嗯! 那就跟二哥回去。 … 曹凤娥当时没弄明白他二哥后面的话是啥意思,就是觉得二哥娶媳妇是天大的事,自己嫁人也是天大的事,至于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她没有多想,直到又过了两个月,她才明白二哥原来的真实动机。 那是一个冷得让人发抖的一天上午,二哥突然给家里领来了一位浑身充满了牛皮癣的短个儿青年,短个子青年从穿着打扮上看,挺华贵,白的确良衬衫,灰迪卡衣裤,棕色翻毛皮靴;从头脸上看,不像是本地人,完全长得一副外地人模样,一问,果然不出所料,父母是打山东来的,父亲就是双河公社出了名的卜兽医,本人叫卜六,与二哥是同班同学。 其时,二哥爱着邻村一位姓刘的姑娘,刘姑娘也同样爱着二哥,热络的程度不亚于曹凤娥与赵虎生。而刘姑娘在自己家里承担着三个哥哥娶媳妇的历史使命,谁要娶她,必须付出三倍于正常娶亲的财力才行,这是刘姑娘父母明码为其标过价的,如泰山一般不可动摇。 二哥丢不起刘姑娘,但家里又没这么大的财力,二哥就只好借用刘姑娘父母大政方针,让自己的妹子曹凤娥嫁个有钱的主。 双河公社经济宽余的人家并不多,二哥自然就想到了同学卜六。卜六家境虽然殷实,可那副身子骨像是长年累月因饥饿造成的一般,瘦小枯干,像一根柴禾棍子,且有牛皮癣的顽症,找起对象来很是吃力,有巴结卜兽医的热心村民给介绍过几个姑娘,都是扭着头走的,没留一句后话,所以二哥知道卜兽医是愿意为卜六付出代价的。 至于曹凤娥能不能喜欢卜六,二哥没有多想,他想的是刘姑娘绝不能丢! 刘姑娘不能丢是他后来感觉到的,而凤娥不能丢却是在他给凤娥吃烧鸟肉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大哥与大妹已经跟一家人家说定了换亲,年前年后就要成亲。凤娥若是一意孤行地找了赵虎生,他娶陈姑娘、马姑娘、刘姑娘等都是泡影,所以当父亲下令不让凤娥出门时,他对凤娥的跟踪丝毫没有松懈过。不但如此,他还从源头上想到了问题,若是让赵虎生断了念想,凤娥哪怕再心红胆壮志如钢,也就无济于事了。为此,他私下找过赵虎生。 你叫赵虎生? 嗯,你是—— 我是曹凤娥的二哥曹进宝,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们家凤娥? 嗯! 你知道娶媳妇是要花钱的吗? 知道。 知道要花多少吗? 听人们说乱七八糟加起来得一千左右吧。 你家现在有两千左右吗? 怎能用那么多? 我家凤娥金贵。知道为什么金贵吗? 不知道。 因为我找的对象金贵。 … 不明白? 不明白。 你四肢发达可头脑简单,我家现在跟你家一样没钱,我娶媳妇马上要花两千多,谁要是娶我妹子同样要花两千多,这是市场规律,能说过去的。 可凤娥说了非我不嫁的。你们得走新社会的规矩。 我找的对象姓刘,王湾村的,你去跟她们说说,看能不能走新社会的规矩? … 你现在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了吗?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说说看? 我不能害你娶不过媳妇。 然后呢? 我不主动去找凤娥了。 想不到你还是挺聪明的,心也善良,我妹子有眼光。你现在站好了—— 干什么? 受我一拜! 曹凤娥最终没有扭转过父亲和二哥的大政方针,留着泪答应了与卜六的婚事。以后,二哥因为有卜兽医出手,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心爱的刘姑娘娶回了家。 四卜兽医之死 四卜兽医之死 卜兽医在山东老家刚娶了媳妇的时候,正一心一意地按照孟老夫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儒家思想做传宗接代的工作,赶上国民党抓壮丁充军。卜兽医不想给国民党卖命,携了春嫩的妻子深夜离开老家,然后辗转反侧来到了土默川平原——我们双河这块地方扎下根来。 卜兽医的父亲以及爷爷都是兽医,从老家逃出来时就已经得了真传。这门手艺唯有在乡下农村才吃得香,所以卜兽医算是来对了地方,小夫妻俩一直过着与地主一样的滋润生活,唯一不足的是孟老夫子的愿望几年也没有实现,卜兽医是兽医,对媳妇不怀孕束手无策。媳妇在惭愧之余,为自己的无能找到了理论依据,媳妇说,她不怀孕一定是逃避抓壮丁那年被国民党给着了,把三魂七魄弄丢了一些。卜兽医虽然不相信媳妇的说法,但也没咋怪怨她,心里一直带着不孝的负罪感迎来了全国人民的解放。双河公社成立后,兽医站也相应成立了,卜兽医是当之无愧的站长,从此以满腔热血投身到建设社会主义的洪流中去了。 妻子也许是被共产党的温暖招回了丢失了的那部分魂魄,竟然在轰轰烈烈的“***”年代奇迹般地怀了孕,第一个生下来的就是卜六,以后又生了一男一女,光荣地为卜兽医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使命。 卜六本来叫卜留留,村里的同代男女为了自己叫着痛快,常把阳声读成去声,老喊为卜六六,后来又为了方便起见,干脆就叫成了卜六。卜六从小不善言语,但因为家庭条件优越的缘故,从来也没有孤单寂寞过,相反的是一直受人仰视。曹凤娥的二哥曹进宝与卜六在农中一起读了三年书,他是同学中最早也是最后一个与卜六保持亲密接触的人。当自己与陈姑娘的婚事面临绝望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卜六,昂贵的彩礼钱只有卜兽医这样的人家才能付得起。卜六人长得瘦小,一点也与殷实人家不相称,而且又有牛皮癣顽症,所以他不担心卜六不同意,只要做通凤娥的工作就行。凤娥的工作虽然没做通,但她的屈服也等于是自己的胜利,即使后来听到了赵虎生被市体委招录到了摔跤队,也没感觉到有多少负罪感。 曹凤娥嫁了卜六,心里总感觉到疙疙瘩瘩不是滋味,她认为自己确凿是上了当,但究竟上了谁的当,自己也不清楚。就生活而言,自己比在娘家是强了不少,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上了好的穿上了好的,应该没人害了自己。曹凤娥带着复杂的矛盾心情以及对赵虎生的思念,先后给卜六生了一女一男。有了孩子,曹凤娥的心才开始平稳下来,平稳下来的曹凤娥心里就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给儿子完成娶媳妇的资本积累,绝不能让闺女走了自己的老路。 四卜兽医之死(续) 因为还有个二儿子也即将到了娶亲的年龄,所以卜兽医带领卜六一家生活了三年后就提出了分家,分家的原则是:粮食人均分配,锅碗瓢盆集体购买,存款三股划分(老人一股、卜六一股、卜老二一股、闺女无份)。分配原则一公布,曹凤娥就举手表示反对,说存款三股划分不妥,分了家明明是两家,咋有了三家?卜兽医说老二娶亲也是要花钱的,娶了亲也要分家的,给他留一份也是应该的。曹凤娥说老二娶不娶亲那是你们当老人的事,与我们无关,存款必须以家庭为单位来划分。 分家是卜兽医中午提出来的,到了晚上卜兽医继续做曹凤娥的工作,曹凤娥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动摇,卜兽医没办法,就把希望寄托到了卜六身上。 卜六在此之前还一直没有与曹凤娥产生过实质性冲突,曹凤娥的手段也没在这个大家庭里露出过锋芒。那天晚上,卜六把白天就对曹凤娥的不满情绪发泄了出来,卜六说:“你也太不像话了,咋能顶撞我父亲呢?分家方案又不是不对。”曹凤娥杏眼圆睁,怒道:“对个屁!你爹分明就是要给卜老二霸占财产。”卜六也提高了声调:“霸占又如何?那都是老人的东西,与咱有啥关系?”“没关系?你姓啥?你是谁的种?卜老二有关系,你就没关系了?”“老二还没有成家,当老人的不得继续管着?”“老二成家有啥难事?就是你爹再娶一房也不成问题。”这句话说得让卜六失了尊严,卜六跳将起来,站在地当央指着炕上给儿子喂奶的曹凤娥骂道:“你他妈咋能这么说话?你是人还是畜生?”曹凤娥把吃奶的孩子放到了炕上,撩起的衣襟归了原位,一边下地一边说:“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卜六这是第一次表现男子汉气概,虽然明显看到了曹凤娥有扩大态势的迹象,但也不能就此服软,于是把刚骂过的话干脆取消了人的部分,直言骂道:“你就是畜生!” “啪——”曹凤娥的手与卜六的脸发生了敌我矛盾的接触,好像火星撞到了地球,那一声灾难性的脆响在寂寥无声的乡村夜晚爆裂开来。卜六拉开架势要与曹凤娥开战,刚一伸手,就被曹凤娥一个扫堂腿撂倒在了地上,然后抓了卜六的后衣领子,像***提滦平一样将卜六拖到了院外…… 事情到此没有为止,隔壁卜兽医那屋听到了不良动静,四口子人一同出来,见曹凤娥提着卜六满院转悠,没等卜兽医作出反应,卜老二就义不容辞地出了手,卜老二那年也十九岁了,正是血气方刚,也是与人开打的黄金年龄。曹凤娥见卜老二来势汹汹,便以柔克刚,侧身一闪,抓住卜老二一只手腕,顺势一技带摔,将卜老二也撂倒在了地上,弟兄二人同时爬起来,重新鼓舞了斗志,要与曹凤娥决一死战,被卜兽医呵住了。回屋走到自己门口时,卜兽医说:“凤娥,就照你说地分吧!” 第二天,卜兽医当着曹凤娥的面,探身从“红躺柜”的低端拿出来一只木头匣子,开了锁,取出一沓湛蓝色的票子,数了数,总共两千一百元,卜兽医留下一半,另一半递到了曹凤娥手上,曹凤娥一只手接过钱来,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自己的舌头上沾了唾液,一张一张重新核实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来向卜兽医说:“你们不是就存这点钱的!”卜兽医无奈地说:“你不相信也没办法,我真就只有这些钱了!”曹凤娥一字一顿地说:“钱是私密的,不跟粮食一样,它是能够藏起来的,你们把它放到了哪儿我能知道?”卜兽医哭笑不得,摊开双手说:“那你就搜一搜吧?”曹凤娥说:“不用搜,藏起来的东西你们自己好找。”卜兽医说:“凤娥,你究竟是啥意思嘛?”曹凤娥不紧不慢地发表了自己的最后意见,“把你们的那一半给了我们就差不多公平了”。卜老二跳起来,冲着曹凤娥一声怒吼:“曹凤娥——你不要得寸进尺”。卜兽医生怕又发生昨晚的恶性事件,忙制止住了卜老二,又一次作了妥协。 此后的卜兽医就开始郁闷起来,卜兽医习惯了跟不会说话的家畜打交道,很少与人在思想上沟通交流,郁闷了就只管自己郁闷。他给曹凤娥找了许多个理由,但都让家乡的孔老夫子彻头彻尾地否定了。分家事件虽然平息了,可卜兽医的内心却是波浪一样在翻滚。与曹凤娥在一个院里住着,不打招呼不行,打招呼吧,又觉得实在是委屈了自己,所以他只好选择了躲闪,每天一大早离家,黑透了天才回来,好像是自己在分家的事上与人做了亏心的勾当。两家人都是静悄悄的,仿佛等待着一场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爆炸。 半年后,卜兽医的心虽然还是冷的,但身子却突然热乎了起来,卜兽医以为是感冒,就没往心里去,吃了几天感冒药不见好转,于是去卫生院看了大夫,大夫确诊为伤寒,便对症下药实施了几个疗程,非但没有奏效,卜兽医反觉得骨头也有了着火的意向,大夫马上收了手,催促卜兽医赶紧到省城大医院检查。 卜兽医只在先进的医疗器械面前站了站,专家就离了主题,关切地询问起卜兽医的家庭状况来,老父老母在不在?儿女多大了?成家了没有?卜兽医听出了自己身体的严重性,拒绝了专家大夫的无望治疗,毅然回了家,一心一意等待阎王向他招手的那一刻。 曹凤娥是在卜兽医得了肺癌晚期的绝症后才真正知道卜兽医的存款其实就是那两千一百元,因为卜兽医向儿女交代后事的时候曹凤娥也在场。卜兽医先对卜老二说:“老二,爹去省城查病时向兽医站你王宽叔借了五百元公款,我打了借条,这是要犯错误的,爹现在在外面还有去年几百元的帐还没收回来,你明日就拿账本出去讨要讨要,个别人还不上也别难为人家。至于你的个人问题,兽医站你王宽叔已经给公社打了报告,领导们也答应了,你以后可以在兽医站工作。记住,你母亲和妹妹主要靠你照顾了,不要让你母亲受了委屈,好好培养妹妹念书,你的担子不轻,但一定要挑起来,这样,爹才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卜老二含着泪答应了。接下来对十六岁的女儿说:“玉萍,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爹的事、家里的事你都不要记挂,要给爹争口气,好赖考个学校,做个拿笔杆子的文化人。还有就是,你将来找了婆家,一定要做个孝顺的媳妇,孝敬老人天降福……”玉萍打断爹的话,伏在爹的身上失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爹,女儿听您的,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女儿不会辜负您的!”卜兽医安顿住了女儿,最后对卜六说:“留留,爹对不住你了,兽医站就一个指标,爹走了才能顶得上,你娶了媳妇,所以只好给老二了,不过现在政策好了,自己干也行,只要学好了手艺,养家糊口是没问题的,你往后要跟老二好好配合,弟兄俩不要伤了和气。重要的是,你和凤娥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打闹闹的,这样不好,凤娥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为了你的儿女。” 曹凤娥本来对兽医站顶工作的安排有意见,可看到卜兽医那副悲悲戚戚的样子,也就动了恻隐之心,没与卜兽医理论。一个月后,卜兽医归了黄土,一家人痛定思痛,化悲痛为力量,遵照卜兽医生前的安排,各自走向了新的人生道路。 五卜六的无奈 五卜六的无奈 卜六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屈从于曹凤娥,内心却与其做着不懈地斗争。在劁猪的传统发扬问题上未能如愿,就想办法从出诊的药费上减少一些,并跟对方说明了减少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劁猪向大家挣了钱,卜六说明情况是有必要的,不然有人就会得了便宜卖乖。卜六以为自己出门在外,曹凤娥绝然不会知道,岂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多月以后,这项潜规则地实施就被曹凤娥捕捉到了蜘丝马迹,泄漏秘密的是双河村一个外号称作“三千红”的年轻媳妇。 三千红的真名叫刘召娣,外号是双河村人起的,因为男方经过三年艰苦卓绝的努力,花了整整三千块钱才终于给她披上了红盖头娶了回来,故而称作三千红。三千红一直眼红曹凤娥一家的殷实光景,对其他发达人家也怀有同样无端的不满情绪,总盼望人家家里能出点什么事情,然后把光景过得跟自己一样,甚至不如自己。当她了解到卜六与曹凤娥虽然有钱,但两个人生活并不快乐的时候,不满情绪得到了缓解。有一天,她家一只羊不吃不喝,就在原地转玩儿,像月地的猫跟自己的尾巴玩耍。卜六去了,说是脑子里有了蛆虫,让两人把羊捆了,做了一个半小时的脑颅手术,手术做得很成功,患者被解了绳索,站起来后立马就有了方向感,径直跑到圈里去了。记账的时候,卜六说明了情况,俩口子百般感激。 三千红就是这一天才知道劁猪收费原来是曹凤娥在冒卜兽医之大不韪而改变了传统,心里就对曹凤娥不满而对卜六产生了许多敬畏之情,于是在以后的日子就逢人诉说此事,为卜六劁猪记账收费的情形鸣冤叫屈,相反把曹凤娥数落得遍体鳞伤。 曹凤娥虽然对三千红的言论恨之入骨,但人家毕竟说得都是实话,没有诬陷的成分,也不好兴师问罪,再说她的身体技能在卜氏兄弟以外能否占到上风还没有得到验证,所以不能贸然行事,有气就只好找卜六了。 听说你在外面宣传了你老婆的不是? 哪有这事! 三千红的话是从哪儿来的? 这我可不知道。 你别装糊涂,你不说,家里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 这么大个村子,说啥的都有。 无风不起浪,你不要狡辩。 她们也许是胡乱猜测。 给三千红那只羊清理蛆虫的帐是怎么记的? 你不是看了嘛。 为什么只记了十八元药钱?难道你跟三千红有一腿? … 卜六回头看看没见曹凤娥撵出来就放慢了脚步,思讨着自己午时的走向:兽医站老二那儿不能去了,卜老二自那次惨败以后彻底悔了心,卜六倒也不希望兄弟再参与他的事,只是怕让母亲知道心里难过。该去哪里?卜六想了又想,觉得应该去她娘家一趟。曹凤娥一直不讲道理,也许岳父岳母一家人能镇压住曹凤娥的一些歪风邪气,让曹凤娥悬崖勒马,顺理成章地过日子,这样一想,卜六就返了回来,悄悄地推了自行车,决定去岳父家上访,反映一下曹凤娥的霸道行径。 你一定跟那贱人有一腿—— 卜六感觉到曹凤娥又要动手,就在曹凤娥下地的功夫自己主动提了药箱跑出了门外。 六卜六的娘家访问 六曹凤娥的娘家访问 岳父一家人正热火朝天地吃着午饭,见女婿来了,喜不自胜,岳母忙下地寻找碗筷,岳父把他让到了炕上。卜六饿了,吃饭是当务之急,他端了岳母盛好饭的碗筷,像刚从监狱里出来,聚精会神地吃起来,顾不及说明来由,让岳父一家人白白地干愣了一阵子。 卜六吃饱了饭,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嗑才一五一十地把情况交待出来,岳父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发了愤慨,“这闺女,太不像话了!”岳母和二哥二嫂均保持沉默,二哥二嫂的两个孩子听不懂大人说啥,只顾自己玩耍。卜六就对岳父说:“他姥爷,您过去给您闺女做做工作,我的业务其实做得挺好的,她这样搅合,迟早会断了财路的。”岳父点了旱烟,眉头皱得跟烟雾一样弯曲,“女婿啊,凤娥两年了不登娘家的门,这你是知道的呀!”卜六说:“我在外面忙,她在地里忙,又带两个孩子——”岳父打断了卜六的话,“这不是理由,有个情况你是不知道的。”岳父无奈就把曹凤娥与赵虎生的事说与了卜六。 曹凤娥与卜六定亲第二年春季,赵虎生意外地被市体委招录成为一名摔跤队员,时隔不久,赵虎生陪同了一位浑身洋溢着生命活力的摔跤队教练来找曹凤娥。那天赶巧曹凤娥不在家,教练面对的只是凤娥父母和老二,教练说:“听说曹凤娥身体条件不错,又有一些摔跤基础,是一颗好苗子,我们想吸收她到摔跤队训练,将来能为我市争光!为国家争光!”凤娥父不知道摔跤能不能摔出钱来,即使摔出钱来,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凤娥已经跟人家定了亲,卜兽医的彩礼尽数交到了老二方面,冬天就要娶亲,凤娥走了,老二的婚事就会闪班,权衡了利弊,觉得不让走的好,于是就跟教练说:“一个女娃子摔什么跤,传出去让人笑话,万万不能去的!”教练不服气,与凤娥父讲了一大堆体育精神,凤娥父回不了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这时曹家老二急了,与教练说:“我家妹子已经跟男方定了亲,我们同意,但人家同意吗?你们这不是拆散美好姻缘嘛!”老二说完看了看赵虎生,赵虎生撇嘴苦笑,曹家老二也感觉到最后的话不妥帖,但这句话对阻止继续做父亲工作的教练却是起了作用。教练想想也是,苗子再好,也是有招录条件的,不退婚是绝对不能招收的,教练只好带着万分遗憾的心情离开了凤娥家。 赵虎生却不死心,顽强地给曹凤娥写着信,写了半年也没见到一个字的回音。原来是曹家老二暗地里把信一封封地烧了。 信是邮递员送到村委会的,曹家老二时任村委委员,每一封村民信件都是经过他的手转送的。当拆看赵虎生第一封信的时候,就了解到赵虎生先前对自己承诺是作废了,他说他现在已有了光明的前途,让凤娥等他二年,二年后他要参加几场大型的比赛,比赛完了就挣到钱了,娶你不会让你父母和你二哥受到丁点难为。曹老二当时就想,自己倒也愿意为妹子等二年,可刘姑娘却等不了这二年,刘姑娘等不了二年是因为刘姑娘的哥哥不能等二年,这样的时间链条是不能切断的,切断了就是四个人的不幸!于是当年冬天就把自己与凤娥的婚事一起办了。等赵虎生过年回来偷偷见了刚为人妻的凤娥一回才知道所有事情。 凤娥气得不得了,用苦大仇深的语调声讨父亲和二哥说:“曹大亮(父亲的名字)——你太不敞亮了!儿子是你的儿子,女儿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你太偏心眼儿了,你问问你自己,还像个做父亲的吗?难道你生女儿就是为生儿子服务的吗?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你就把女儿的前程给断送了?还有曹二喜同志,你哪家姑娘不能找,非要找刘爱兰?逼得让你妹子嫁给一根瘦小枯干的柴禾棍子?你爱刘爱兰?难道我不爱赵虎生吗?赵虎生哭着给我写了半年的信,你理解吗?妹子想他私下流过多少泪你知道吗?你们一个个光想着自己,把我当成一个能卖钱的物件儿,我算看透你们了!从今天起,咱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卜六听了岳父曹大亮地诉说,知道让岳父一家做曹凤娥的工作等于是火上浇油。算了吧,她虽然不讲人情世故,搞绝对主义,但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再想着曹凤娥与他成亲之前这档子情结,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有什么办法,生米都已煮成了熟饭,熬着吧! 七卜六的猪窝纪事 七卜六的猪窝纪事 熬日子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怕出问题,问题往往出现得很平凡。 卜六的母亲突然病了,卜老二领到医院一查,发现了乳腺肿瘤,专家果断地让卜老二签字做切除手术,手术费是十分昂贵的,专家说半万块钱恐怕是打不住的。卜老二自父亲去世后,虽然秉承父业,积极进取,一年收入比普通人家多了不少,然离五千元钱的距离还是差一截子的,如果哥哥卜六能从曹凤娥手上把钱尽数拿出来,母亲的手术问题就不会大了。 卜六是早上从乡政府的话务室接到弟弟电话的,卜老二在电话那头哭着说:“哥呀!咱妈的病不轻啊!是要做手术的呀!”卜六赶紧说:“快说要多少?咱凑!”卜老二说:“大夫说要花五千多”。“你现在有多少?”卜六追问。“家里和外面的加起来也就能凑到三千块钱”,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微弱。卜六这会儿想到的只是母亲,根本没有顾及到曹凤娥,他对着话筒斩钉截铁地对卜老二说:“兄弟别愁,剩下的哥哥来拿!”卜六知道家里是有三千元的,不说这两年自己挣的,光与父母分家曹凤娥就赖回自己衣兜二千元,母亲的事体大如天,这个钱她曹凤娥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卜六平时对曹凤娥的妥协,那是基于事情能够过得去,如果事情过不去,卜六有卜六的执着,这样的个性从少年时代就有了。听说有过这么一件事:那是刚进农中的第一个学期,一个班上有一名外村学生叫秦天柱的,起初不了解卜六的家庭背景,忽略了对上层阶级应有地尊重。看着卜六瘦弱无力,说要发展发展你的身体运动,以增强人民体质。于是从抄作业开始到打柴、积肥等班级任务,凡是需要他自己完成的一律让卜六代劳。卜六啥话也没说,给秦天柱足足打了半学期短工,秦天柱觉得卜六好使就变本加厉起来。有一次在支农劳动中因表现懒散被班主任老师当场风雨雷电地批评了一顿。秦天柱为了报复,第二天竟抓了一只怀了孕的大肚青蛙要让卜六悄悄送到班主任老师的寝室里去,这项活计看起来要比打柴、积肥、抄作业简单,可这是害人的勾当——班主任是个女的,学校谁都知道她曾被青蛙吓晕过好几回。卜六对此死活不干,秦天柱就发了威,在校园里要当着众学生的面教训卜六,卜六凌然不惧,昂首挺胸,这时有同学及时报告了老师,老师及时赶到,成功避免了一场弱肉强食的事件。 七卜六的猪窝纪事(续) 卜六挂了话务室的电话,急匆匆回到家。 曹凤娥此刻正在家里撅起屁股“洒扫庭除”,见卜六十万火急的神情,随停了手中活计: 发生啥事了? 大事! 啥大事? 别问了,给我拿钱吧! 干嘛要拿钱? 我妈病重! 你妈有病不是有老二吗? 老二是老二我是我,别磨蹭,我还要搭晌午的班车。 拿多少? 三千。 啊—— 你拿还是不拿? 不拿! 那我自己拿! 你敢? 卜六没再说话,而是从胯下解了劁猪刀,劁猪刀闪着寒光,恶狠狠地指向发愣的曹凤娥,他走到三节红躺柜贴近炕沿的那一节,揭了柜盖,在翻找曹凤娥布包的时候,闪着寒光的劁猪刀始终没有改变方向…… 曹凤娥做梦也不会想到卜六会来这一手,一向在与卜六的身体对抗方面占绝对上风的她顿时愣住了,说实话,那柄只有三寸长的劁猪刀虽然一直闪着寒光,但她是不惧怕的,她惊惧的是卜六那双在刹那间由黑白颜色突然变红了的眼睛。看着卜六把钱装进衣兜,抢劫成功一般开门出去后,曹凤娥终于醒过味儿来,刹那间自己的眼睛也如卜六一样红了起来,双腿顿时像百米起跑,狮子一般咆哮着撵了出去,出门后,顺手操起了屋檐下斜立的一根榆木扁担,从背后先袭击了卜六握刀的右手。剧痛让卜六明白,曹凤娥的榆木扁担跟自己先前的劁猪刀一样,来的都是真的!既然是真的,卜六就不能全身而退,但为了母亲,他必须全身而退才行,否则谁能把手术费交到医院去?所以,眼下如何躲避曹凤娥的榆木扁担是亟待解决的问题。院内已经挨了一扁担,院外更是扁担的用武之地,脱身看来是不可能了,跑出院子,目击的第一个障碍物就是自己的猪圈,还好,顺着猪圈跑了两圈,与曹凤娥以及曹凤娥的榆木扁担拉开了距离,当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卜六突然跳进猪圈,猫腰钻到了猪窝里,握着劁猪刀等待曹凤娥以及曹凤娥的榆木扁担…… 王所长和我是接到一位村民报警后才赶到现场的,现场情况跟那位村民说的一样,只见曹凤娥双手端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榆木扁担,站在猪窝口,眼睛里冒着火,扁担像撞钟一样以一秒一周期的频率由外向内击打,猪窝里静悄悄没有动静,受惊的猪站在墙角抖着身子“哼哼”地叫着。 我跳进去夺了曹凤娥的榆木扁担,示意卜六出来。卜六出来后,我本以为他至少要感谢我一下的,谁知他拍了拍浑身的尘土,低声抱怨说:“咋这么晚才来!”说完翻墙就跑。曹凤娥要追的时候一只胳膊被我生生地摁住了,曹凤娥急了,将身体稍稍一转,那只未受约束的手臂环绕住我的脖子,同侧的一条腿绊着我的一双脚,屁股撅了撅,我就被撂倒在猪窝旁,猪圈墙外十数号男女齐声朗笑,我丢了颜面,有点恼羞成怒,见曹凤娥正翻墙出去,上去就揪住了她的一条腿,王所长这时也挡在她的前面,曹凤娥见自己脱不了身,气急败坏地骂着我俩:“你们他妈这是要害死我吗?”王所长冷静地说道:“怎么是我们害了你?吵架盼人劝,打架盼人拉,你难道是想要你男人的命不成?”“你说对了,我就是要要他的命!”骑在墙上的曹凤娥说着,将墙里我还没有松手的那只脚用力一蹬,腿就顺势跨了出去,一落地,发现鞋在我的手里,顿时瘫坐在地上有板有眼地哭诉起来:“我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呀!咋就跟我没有一点缘呀!狼心狗肺的卜六呀!你浑身都是铁锈呀!看病花钱可以呀!但也要讲个天理呀!分家已经好几年呀!三个儿女咋能就花我的钱呀!你养下儿女为甚呀!我那自私的爹娘要是有钱呀!我哪能窝窝囊囊活成今天呀!我现在为儿子攒钱存粮呀!就是让我闺女将来展翅飞翔呀!你个遭雷劈的卜六呀……” 当曹凤娥坐在地上苦大仇深地向人们哭诉的时候,卜六顺利地坐上了去往市医院的最后一趟班车。 卜六过去,卜老二回来,弟兄二人凑足了手术费,母亲的乳腺肿瘤就理所当然地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八手铐的分量 八手铐的份量 卜六在母亲手术后,想到自己回家受曹凤娥的热待是不可能的事了,其实能不能回家恐怕也成了问题,所以就安排卜老二先回去,并让妹妹玉琴回学校安心念书,侍候母亲的事务由自己一应承担。 卜老二回家后,第一时间就去哥哥家面对了曹凤娥。 卜老二在母亲手术后第三天,因有玉琴陪着,母亲的手术又做得很好,卜老二就说,哥哥咱俩出去洗一澡吧,长这么大,咱哥俩还没进去过澡堂子里呢。卜六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曹凤娥那天确实发了狠心,榆木扁担像捣蒜一样在他的身体上恣意横行,不是自己的劁猪刀拼命地挡着脸,卜六哪还能面对病重的母亲?卜六从坐上了班车以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浑身疼痛难忍,但他一直坚持着,不能让弟妹知道,更不能让母亲知道。卜六于是跟正兴高采烈的弟弟说,你先洗,哥过两天再洗,老二不让,硬拉着哥哥去了澡堂子。哥哥的衣服是卜老二强行给脱下去的,当看到哥哥瘦骨嶙峋的身体到处伤痕累累的时候,卜老二的泪就流了下来。卜老二与卜六相隔两岁,打小两人就互相关心互相照顾,从没有争吃、争喝、争过衣穿。大了更是亲的不得了,哥哥娶曹凤娥的时候,卜老二激动得比哥哥还要厉害,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没想到的是,嫂子曹凤娥竟然这么刁蛮,一个女人家动不动就要跟男人动粗,而且还不知从哪儿学的了一些邪门招数,自己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子汉大丈夫还不是人家的对手。如今哥哥遍体鳞伤,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洗了澡那天晚上,卜老二跟哥哥在医院的大厅坐着,卜六不说话,卜老二先开了腔。 哥,咱跟她离婚行不行? 不行! 为啥不行?你就这样愿意在她的手心里活着? 八手铐的份量(续) 儿子女儿都有了,离啥婚?再说,离了婚哥娶谁去? 这你放心,凭咱弟兄的手艺,不愁娶不到媳妇。 别为哥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样的事该为自己想想。 哥,这三千块钱算兄弟先欠着你的,等… 你胡说啥呢,哥是老大,责任比你大。 可嫂子那儿咋过去? 你不要担心,事情总会过去的。 … 卜老二见到嫂子曹凤娥,劈面就问:“你怎么能把我哥打成那样呢?”曹凤娥一直没有从倾家荡产的悲凉中解脱出来,三千块钱,她每天都要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偷偷地拿出来摸一摸、数一数,摸过数过,心里就万分踏实,如今没了,身体也总感觉到处在了悬空的状态,接不到地气,卜老二进了门,她也没有察觉,直到听见了说话,才回过一点神来,“你刚才说什么?”卜老二不想跟曹凤娥多说,事情与她讲明了就行,“嫂子,你不要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你那三千块钱我二年就能给你还清,但你打了我哥的事,我是不能饶了你的!”说完,扭头就走了。 卜老二扭头离开曹凤娥没有回家,却是跑到我们派出所里来了,说是哥哥卜六被老婆曹凤娥用榆木扁担打得浑身是伤,而且断了两根肋骨,要求我们秉公执法,严惩凶手,决不能姑息!说完,将一页病历和一张水洗的x光片放到王所长的办公桌上又扭头走了,态度有不容置疑的意思。 卜老二走后,王所长说:“我自做公安工作以来,还没有见过老婆汉子打架报警的,要求处理就更他妈荒唐透顶!不处理吧?这是轻伤害!处理吧?这家里的锅碗瓢盆哪有不磕碰的事!这样吧,等卜六回来,你去做做她俩的工作,把重点放到曹凤娥方面,夫妻没有隔夜仇,让她们摆正心态,好好过日子”。 八手铐的份量(续二) 我与曹凤娥然不是同届两口子虽,但也是一个农中毕业的,算作是地道的校友,卜六我没有记忆,曹凤娥我是认识的(曹凤娥不认识我),不管认识或不认识,只要是从一个学校里出来,我总感觉心里还是有一些亲近成分存在着的,这就像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弟兄姊妹被人抱走了一样,虽然各自天涯,但相互有血统连着,说起来总与常人不一样。所以从领受了王所长给我的任务开始,我的肩上就同时挑起了公私两端的担子,与公与私都马虎不得。 我是从卜老二那儿了解到他母亲出院的日子,那天,我像迎接贵宾一样早早地在公交车的站点那儿候着,卜老二也来了。那是个六月天,临近正午的阳光像针一样扎得人直往有阴凉的地方躲藏,我和卜老二都表现的异常坚强,两人用手扇着风,眼睛不时瞄向班车到来的方向…… 班车终于在颠簸的公路上喘着气来了,卜氏兄弟慢腾腾扶他们母亲下车时我也节外生枝地伸上了手,卜氏兄弟诧异,只是一个劲向我点头,眼睛里充满了迷雾。我跟卜六说明情况时是背着他母亲的,于是卜六就对母亲说:“让老二先扶您回去,”回头指了指我,面不改色地又对母亲说,“这是我一位同学,我们有点话说”。 为了给王所长减轻压力,我们就没到所里去。卜老二母子俩走后,我指着对面的“甜蜜蜜饭馆”说:“咱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见卜六迟疑,我又说:“咱随便吃点,我做东,你不必多心,咱俩其实是校友,比你低二届,跟弟兄是一样的。”卜六看了看我,眼神中也明显有了热情成分。我与曹凤娥然不是同届两口子虽,但也是一个农中毕业的,算作是地道的校友,卜六我没有记忆,曹凤娥我是认识的(曹凤娥不认识我),不管认识或不认识,只要是从一个学校里出来,我总感觉心里还是有一些亲近成分存在着的,这就像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弟兄姊妹被人抱走了一样,虽然各自天涯,但相互有血统连着,说起来总与常人不一样。所以从领受了王所长给我的任务开始,我的肩上就同时挑起了公私两端的担子,与公与私都马虎不得。 我是从卜老二那儿了解到他母亲出院的日子,那天,我像迎接贵宾一样早早地在公交车的站点那儿候着,卜老二也来了。那是个六月天,临近正午的阳光像针一样扎得人直往有阴凉的地方躲藏,我和卜老二都表现的异常坚强,两人用手扇着风,眼睛不时瞄向班车到来的方向…… 班车终于在颠簸的公路上喘着气来了,卜氏兄弟慢腾腾扶他们母亲下车时我也节外生枝地伸上了手,卜氏兄弟诧异,只是一个劲向我点头,眼睛里充满了迷雾。我跟卜六说明情况时是背着他母亲的,于是卜六就对母亲说:“让老二先扶您回去,”回头指了指我,面不改色地又对母亲说,“这是我一位同学,我们有点话说”。 为了给王所长减轻压力,我们就没到所里去。卜老二母子俩走后,我指着对面的“甜蜜蜜饭馆”说:“咱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见卜六迟疑,我又说:“咱随便吃点,我做东,你不必多心,咱俩其实是校友,比你低二届,跟弟兄是一样的。”卜六看了看我,眼神中也明显有了热情成分。我与曹凤娥然不是同届两口子虽,但也是一个农中毕业的,算作是地道的校友,卜六我没有记忆,曹凤娥我是认识的(曹凤娥不认识我),不管认识或不认识,只要是从一个学校里出来,我总感觉心里还是有一些亲近成分存在着的,这就像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弟兄姊妹被人抱走了一样,虽然各自天涯,但相互有血统连着,说起来总与常人不一样。所以从领受了王所长给我的任务开始,我的肩上就同时挑起了公私两端的担子,与公与私都马虎不得。 我是从卜老二那儿了解到他母亲出院的日子,那天,我像迎接贵宾一样早早地在公交车的站点那儿候着,卜老二也来了。那是个六月天,临近正午的阳光像针一样扎得人直往有阴凉的地方躲藏,我和卜老二都表现的异常坚强,两人用手扇着风,眼睛不时瞄向班车到来的方向…… 班车终于在颠簸的公路上喘着气来了,卜氏兄弟慢腾腾扶他们母亲下车时我也节外生枝地伸上了手,卜氏兄弟诧异,只是一个劲向我点头,眼睛里充满了迷雾。我跟卜六说明情况时是背着他母亲的,于是卜六就对母亲说:“让老二先扶您回去,”回头指了指我,面不改色地又对母亲说,“这是我一位同学,我们有点话说”。 为了给王所长减轻压力,我们就没到所里去。卜老二母子俩走后,我指着对面的“甜蜜蜜饭馆”说:“咱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见卜六迟疑,我又说:“咱随便吃点,我做东,你不必多心,咱俩其实是校友,比你低二届,跟弟兄是一样的。”卜六看了看我,眼神中也明显有了热情成分。 八手铐的份量(续三) 听了卜六的话,我们要了两个菜,一人一瓶啤酒,天太热,我估计卜六也一定渴了。果然如此,卜六打开啤酒,没等我把杯子递过去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放下酒瓶后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把两个人的酒杯倒满,先独自喝了,又为自己倒满,然后书归正传地与卜六说:“你兄弟拿着你的病历和片子报了警,要求我们公事公办,秉公执法。我们现在想的是,夫妻之间拆不离、打不散,今后还要过日子,所以不管是谁伤害了谁,都要得到对方的谅解,得饶人处…”。“李警官,你就别往下说了,我理解你们的苦衷,也知道你们其实是为我们好。曹凤娥你们是不了解的,我可以原谅她,但她是绝不会原谅我的!你若是不信,吃了饭你跟我回家走一趟就知道看着眼前的菜,让我觉得有点得不偿失,本想着夫妻之间闹矛盾也不是大事,自己再掏上腰包做工作,对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定然会遵从自己的意愿,让自己顺利地完成任务,给王所长一个满意的交代,谁知对方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就拧反了方向。我不服气,独自喝了一杯继续说:“拘留了她,对你有啥好?你以为那是啥地方?老娘舅舅家?有人抬举?那是拘留所,是个失去了自由的地方,度日如年哪!”卜六也许是不胜酒力,一瓶啤酒喝得却暴露出半斤白酒的酒意,听我把话说到这儿,竟激动地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而且久久没有放开,“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要让她知道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就公事公办!公事公办!”说完,起身就去柜台结账,我正不明就里地发着愣,突然见卜六结账,就忙着过去将他拉到了一边,把结账的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了。”卜六说完,又将那半瓶啤酒咕咚喝进去了。 卜六都这样说了,再去见曹凤娥还有啥意义?没办法,我只好把卜六领到所里问了材料,又根据卜六地提供,出去询问了两个现场的证人,然后带着一肚子的失望和委屈,回来向王所长汇报工作。王所长听了也失望地摇了摇头,“那就公事公办吧!”王所长说完就给旗局打了派车电话,电话中一并指明了到达的现场地点,然后吩咐我拿了相关材料与手铐,自己出去几脚将一辆半旧的“幸福250”摩托弄出了惊天的响动。这是双河乡第二辆摩托,第一辆是乡政府的“豪爵100”,它们标志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同时也标志着治安工作的日趋繁重。自打包产到户以后,短短几年,人们的温饱问题应了卫生院马大夫的预言:人们总有吃饱饭的时候!但在吃饱饭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也逐渐多了起来,今天你家占了他家一垅地,明天他家的马车压了你家的“回头(地的两端)”,诸如此类的事虽小,但一经发生,就是硝烟弥漫的战场。王所长和我两个人有点应接不暇,乡政府领导看着我俩每天气喘吁吁的样子,就把原本配给政府的这辆“幸福250”骑到一年多时候送与了派出所,王所长把它当做宝贝,我因为很少能骑在它身上,所以就没把它当宝贝。王所长的摩托载着我刚要起步,卜氏兄弟到了。我从摩托车上下来,王所长却仍在空挡位置轰着油门,卜老二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到摩托车前面,嗫嚅着说:“王所长,我们的事要么算了吧!”卜老二说话的声音低了些,但我确认王所长是听清了的,只见王所长把一只耳朵往前探了探,大声说:“你说什么?”卜老二也只好大了声:“我们——想——撤案——”王所长用愤怒的眼光将弟兄二人扫描了一回,回头示意我上车,起步的同时怒吼道:“你们他妈的晚了!” 王所长和我去了卜六家,见曹凤娥带了两个孩子,提了箩筐,看起来是要挖猪菜去,见我们来了,主动站住了脚,盯着我们,露出怒目金刚的表情,“你们那天为啥要给我把卜六放走?”王所长支了摩托,反问道:“卜六是你的?他是你的人?还是你的锅碗瓢盆?”“当然是人,我问的是你们那天为什么要把他放走?”王所长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质问过,于是由同情一下子变成了恼怒,“我们不但能将他放走,而且还能把你带走!你信不信?”曹凤娥放下了箩筐和背上刚能走路的女儿,用手指着王所长说:“你凭什么带我走?我犯了那条王法?”我看到那个差不多三岁大的男孩领妹妹到了一边去,赶紧上去替王所长解围,实际上王所长根本用不着我解围,我只是觉得有效的证据在我手里,对曹凤娥的问话应该由我来回答,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大叠材料在曹凤娥的面前晃了晃,“你打人是事实,打伤人也是事实,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3条,殴打他人要执行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这回你听明白了?”曹凤娥把嘴一撇,“你说的是殴打他人,可我打的是我自家的男人,这能挨着边儿吗?”我说:“你的行为是家庭暴力,严重的还能够到判刑,你说不挨边儿就不挨边儿了?曹凤娥还要争辩的时候,卜氏兄弟到了,而且后面裹挟了大团的白蓝色烟尘,等烟尘散了,一辆军用吉普车灰头土脸的像刚从地下钻出来一样,稳稳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车上下来两个人,我一看是治安队郝副队长和司机小姚。郝副队长大致看了一遍我手中的证据材料,然后在我的介绍下像大夫一样撩开了卜六的衣服……王所长和我都还没来得及做过如此的对照检查,当下一看,我的妈呀!完全是一堆行将蜕变的蛆虫,身体的表面几乎找不到一处细胞生命的痕迹。 我控制不了自己,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妇女,甚至是同学、校友,也忘了她刚带着的那两个稚嫩的孩子,执法的理念一时充斥着我浑身每一根神经,我恶狠狠地从后腰掏出手铐,以闪电般的速度,“嘎吱”两声就套住了曹凤娥的双手。 这是我参加公安工作五六来第一次用了它,而且用在了一位妇女、同学、校友身上,用得游刃有余,用得义无反顾,用得让打过人的曹凤娥目瞪口呆…… 有村里人曾说,谁若是被手铐拷了,相当于是挨了女人的血布,三年无运,可用曹凤娥的例子证明,村民的这句话是错的。曹凤娥十天后回来,没再与卜六提说那三千余元的恶性事件,更没找卜六的后账,而是始终服服帖帖地做着卜六的老婆,卜六从此春风满面,光景过得蒸蒸日上,那把劁猪刀随心所欲地为自己在兽医学的领域开辟了新的纪元。 九后记 九后记 卜六有感于我对曹凤娥地惩罚,让他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了主,因此,他的身影开始逐渐地、主动地向我靠拢,先是请我吃饭,后还是请我吃饭,吃着吃着,两个人的感情就不由自主地由浅入到了深。隔天不见,甚是想念!这是我请他吃饭时先说出来的,后来卜六也说,说着说着,我俩的饭局就由“甜蜜蜜饭馆”发展到了曹凤娥的炕头上。 饭局往曹凤娥炕头上发展的时候,卜六是给我做了许多工作的。他知道我因为拷曹凤娥那一铐子而羞于见她,卜六就常开导我说,那有啥?那是让她长记性!那是让她返璞归真!那是让她吃一堑长一智!那是…我说快别说了,说啥我们也是一个农中上下届毕业的,差不多跟一个娘胎里爬出来一样,应该是弟兄姊妹,我不该拷那一铐子的。 半年过后,卜六与我在“甜蜜蜜饭馆”又提起了让我去他家的事,卜六说,咱弟兄俩不能老在这儿吃饭,一来花钱多,二来说话不方便,三来…我又打断了他,三来我去你家更不方便。卜六说,如果你嫂子不怪怨你呢?我看了看卜六,心里觉得暖和了些,迟疑了一会儿对卜六说,那也再等等看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年的元旦。 这一天是我相亲的日子。对象是曹凤娥介绍来的。相亲的地点就在曹凤娥家。 再不见曹凤娥我怕耽误了终身大事。我也老大不小了,家庭又没有为我提供找对象的优越条件,父亲拄着拐走路,母亲也常年病恹恹的,吃药全凭父亲那点抗美援朝的抚恤金,我本人的工资每月给父母改善一次生活后就如“孔乙己”手中的茴香豆所剩无几了,所以只要有姑娘肯找我,我是肯定不会拒绝人家盛情的。现在机会来了,我岂能错过?我于是在卜六地带领下硬着头皮去了。一进门,曹凤娥欢天喜地向我扑了上来,“大兄弟呀!请你比请神还要难啊!我家六子跟你说过多少回要你到家里来,你还偏不来,这回不来不行了吧?哈哈哈!”说着笑着就把我提溜到了炕上。曹凤娥的热情与宽大,让我这个一直怀有自责心里的人终于在精神上得到了彻底地解放,从而获得了自由。 炕桌对面的姑娘羞怯地看着我,我因为有曹凤娥刚刚赋予的浑身热量就大胆地看向了姑娘,看得那姑娘低下了头我才恍然觉得自己看得过了分。 曹凤娥一边吃饭一边向我介绍说:“陈银枝可是我娘家村里的一支花啊!就是念书跟我一样,没开了那窍,二年没考上就灰了心,但性格可不跟我一样,人家是贤妻良母型,不像我跟母老虎似的。”接下来把话转向了陈银枝,“妹子,我这位兄弟跟你姐夫如今是拜把子的弟兄,是挣国家工资吃公家饭的,当下在派出所工作,人平时看上去挺严肃,但对同志对人民是满腔热忱的。以我看你俩是挺合适的一对儿,一会儿吃了饭,你俩背着我俩出去说会儿话去,但愿不要让我白磨了嘴皮子。来!咱姊妹俩陪他兄弟俩喝一口”。 多亏曹凤娥磨了嘴皮子,让我娶到了陈银枝。陈银枝确如曹凤娥所说,是个贤妻良母,自打进了我家,我母亲的病就逐渐地好了起来,父亲那一条腿走起路来也格外有了力气。我俩多少年相敬如宾,到现在她从没有跟我红过一次脸,倒是我的脸跟她红过几次,红脸的结果是我向人家道了歉。 卜氏兄弟的日子后来过得挺红火,卜老二娶妻生子,卜玉琴考了军医大学,卜母手术后又幸福地生活了二十六年才得以和九泉之下的卜兽医团聚。 2001年国庆节那天,卜六为儿子儿媳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庆典,别看卜六在当地没有一个旁系血亲,可凭那把多年来始终传递着乡土人情的劁猪刀获得了不少人的尊重和青睐,那天熙熙攘攘来了很多乡亲,办了三十多桌酒席。曹凤娥还特意请了一班“二人台”的说唱人马,从国庆节的前一天晚上就在自己的大院里锣鼓喧天地制造出了不凡动静。自己和卜六一身豪华打扮,对前来贺喜的所有亲朋好友一律报以阳光灿烂的笑容。 娘家人也尽数到了。曹凤娥后来慢慢从自己日新月异的锦绣岁月里逐渐淡化了对父母和二哥的仇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卜六人虽瘦小,但还不是鸡狗,虽然比不上有冠军头衔的赵虎生,可在乡下活得也如骆驼一般威风。 曹凤娥那天因为激动,没少把酒喝下去,下午送走客人,一部分年轻男女在洞房里耍笑。她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了她们的房间里并挨着我坐在了炕沿边,然后将两手做成了喇叭,附在我耳朵上说: 你知道我从看守所回来为什么没找卜六算账吗? 不知道!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是看守所一位大姐教育的好啊! 看守所大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一句话。 什么话? 负德夫之妇负与己! 这话啥意思?我咋没听说过? 曹凤娥拆了喇叭,支起身子把话展开给我作了解释,“嫁给一个有道德修养的丈夫是女人的福气,你不能辜负了他,辜负了他就等于辜负了自己。我是不想辜负自己才不与他计较的,你看后来的结果还真跟那位大姐说的一样,家里没有磕碰,这日子就……“ 负德夫之妇负与己。我后来用看守所大姐这句话又教育过数位破坏家庭大团结的泼辣婆娘。 第三章 赵天应故意伤害案一结案报告 第三章赵天应故意伤害案 一结案报告 违法嫌疑人:赵天应,男,汉族,1959年2月12日生,xxx旗双河乡赵家圐圙村人。 受害人:马三宝,男,汉族,1957年5月23日生,xxx旗双河乡赵家圐圙村人。 证人基本情况:张占平,男,汉族,1955年3月3日生,xxx旗双河乡赵家圐圙村人;王有福,男,汉族,1957年10月2日生,xxx旗双河乡赵家圐圙村人;赵吉应(因与赵天应是同宗弟兄且智商有问题,表述不清意思,故不能作证) 简要案情:1987年5月13日正午时分,受害人马三宝在赵家圐圙村西石家壕地浇自己的二亩玉米地,水刚顶到头,没浇到圆满程度,违法嫌疑人赵天应因急着要浇自己的地就要把水放到下游,挖口子时,马三宝上去阻拦,赵天应出言不逊,马三宝还口,赵天应舞铁锨将马三宝的左脸劈伤,马三宝欲要拼命,被三位村民拉开送到了医院。 处罚决定:赵天应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他人轻伤。此案由检察院公诉人民法院,地区人民法院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判处赵天应有期徒刑六个月。 二结盟 二结盟 赵家圐圙村的人都知道,赵天应与马三宝曾经是过命的弟兄。 赵天应长马三宝两岁,所以从少年开始就一直居于领导阶级的地位,马三宝等于是赵天应的一个跟班,不过两个人的兴趣爱好基本是一致的,均善于搞一些鸡飞狗跳的动静,诸如窜上屋顶堵人家烟囱、屋门上搁**液装置、路上拉设绊马索、往茅坑里投掷石块等等,一切为了饱自己眼福。 儿时的这种顽劣脾性我觉得应该归罪于父母的言传身教。 两个人的父母都有不正之风:赵天应的父亲好赌,白天参加集体劳动只是磨磨阳工,晚上的精神头却是来了,一丢饭碗,急匆匆去找“同党”,或是在野外树林子里,或是在偏僻的农家拉严了窗帘,靠一根筷子截抠出来的一二三四,以百分之五十的输赢几率碰开了运气。然都不济事,等解放了自己身子仍我行我素。赵天应的母亲尖酸泼辣,好与人斗气,尤其好与队干部斗气,自己劳动不积极、不认真还接受不得批评,一跳丈二高与人家撒泼,跳骂结束后还要躺在地下翻白眼,有时当场没有翻白眼,等你认为风波平息了的时候却跑到你家地下去翻白眼。刚翻白眼的时候确实让人着过危,扶起来拍胸脯的、掐人中的进行过几次急救,后来人们终于辨别出了真假,觉得先前是大家上了当,等她以后再翻白眼的时候,当事人或围观的人尽都一一散去,远远一看,自己主动拔起了身子,拍了尘土,活动相当自如;马三宝的父亲虽没有赌博恶习,但说话做事总不靠谱,尤其是说话,爱钻牛角尖,好端端的事理,他总要从裤裆里寻找理论。举两个例子:一次是一大堆社员在地头歇工的时候,议论起粮食人均连年吃不到三百六的原因是生产队长的管理问题(那天恰好生产队长不在场),于是围绕谁能当好这个队长的问题展开了争论,有消极的一方说,当好队长也不容易,现在的社员越来越不好领导,让咱们当上恐怕连人家都不如,饿不死就这么凑合着活吧!积极的一方反驳说,人的积极性是调动起来的,粮食的产量是辛苦养育出来的,现在连队长都消极怠工,社员们哪来的干劲?反驳的人成竹在胸,讲了一堆理论后毛遂自荐地说,“我是没有人在选队长的时候提我,要是有人提,我就可以当这个队长!”马三宝的父亲听了立马从人堆的边缘地方站了起来,开会前有一定的闲谈莫论时间,刚巧当天邻村发生了一起大事件,一个青年投河自尽了。投河的原因是他在本村爱上了一位姑娘,姑娘也同样的爱上了他,就在姑娘要嫁给他的时候,他意外地患上了黄胆肝炎,眼睛珠子一个劲往外奔突,一天比一天狰狞,姑娘见了感到恐怖,就离开了他。青年觉得活得没了意义,就扑向了黄河母亲的怀抱。人们在议论这位青年的时候,多数都抱着同情,说娃娃命不好!马三宝父亲却说,“什么是命不好,那是没福!”说了马三宝父亲,那么马三宝的母亲是何等样人呢?举一个例子让大家判定:一次临近过年的时候,马三宝的母亲像往年一样要生一盆豆芽丰富年味,等把豆子从凉房里挖出来一看,绝大部分豆粒的芽胎均被虫子咬了洞,丧失了生育能力。豆芽是她最喜欢吃的,平时吃不上,但过年一定要吃,没好豆子咋办?换!咋换?马三宝的母亲有办法,用一升一碗换一升。那年月,豆子主要是用来打豆糊熬汤吃的,所以对熬汤来说,有没有虫眼儿是没关系的,用一升一碗换一升无疑是占便宜的买卖,对方不接受那就是头脑有问题,后院一个同龄女人就很开窍地接受了。马三宝的母亲与其商量买卖的时候就拿了自家的升子,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小脚少跑一回,这比华罗庚后来推广的统筹法还早几年。光溜溜一升豆子端了回去,一升一碗虫眼儿豆再端过来,对方妇女细心,用自家升子一量,虫眼儿豆并没有多出那一碗来,马三宝母亲说对方女人的升子大,对方女人说马三宝母亲的升子小,争论的结果是马三宝一家没吃到豆芽,过了一个寡淡的大年。究竟谁的升子有问题?这个谜底到了第二年才被换豆子女人揭晓,原来马三宝母亲藏有一大一小两个升子,当她与村里另一位妇女做类似换豆子交易且发生了类似换豆子的事件时,换豆子女人挺身而出,当众揭发了她,同时为自己伸张了正义。 赵天应与马三宝估计是从小受了父母地熏陶,其行为规范经常在跑偏,而他两人却总是在一个轨道上行走,形影不离。 两人第一次结盟是在赵天应十岁马三宝八岁那年。 赵天应在一天放午学的路上往一位同村小女生的身上浇了几滴自己的童子尿,小女生回家告了父母,父母虽不高兴,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告诫自己女儿以后离他远一点,可长她四岁的哥哥不干了,哥哥先礼而后兵,先跑去赵天应家跟他父母说,以后管好你家赵天应,他往我妹妹身上尿尿。父亲听了笑着说,娃娃, 二结盟(续) 不碍事!童子尿泻火!哥哥气呼呼走了。在午后上学的路上,赵天应被哥哥拦住了,哥哥二话没说上去就打,打得赵天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当时在场的同村孩子不少,没一个上去拉架的,嘴上不说,心里暗叫:打得好!因为赵天应平时在她们面前逞强惯了,早对他恨之入骨,现在终于有人教训他,所以一个个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正当赵天应被打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马三宝挺身而出,拦住了哥哥的拳头,其实哥哥也不想打下去了,教训教训他就算了,达到目的就行了,只是没人拉他,他不好意思收手,现在有人拉了,他便借坡下驴,指着赵天应说:“以后再欺负我妹妹,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马三宝其实也是赵天应的受害者,他也和其它孩子一样,心里是恨着他的。那天之所以能站出来为赵天应解围,完全是遵循母亲“一升一碗换一升”的交换法则。马三宝当时是这样想的:哥哥打赵天应那是在为他的妹妹出气,赵天应接受了教训只不过是以后不敢再欺负他妹妹罢了,能保证以后他不再欺负其他人?自己没有哥哥为自己出气,所以只有用巴结讨好的办法来换取赵天应对自己的从宽对待。 马三宝的启蒙哲学思想付诸行动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赵天应此后就不再欺负马三宝了。马三宝的身体有了安全感,心里也就愉悦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这样的幸福完全是赵天应施舍给自己的。原来一出门怕见赵天应,后来一出门就不能不见赵天应了。 赵天应被小女孩的哥哥揍过之前从没有跟村里的男孩走近过距离,一直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但也没感到寂寞,每一次做出类似给小女孩身上浇尿的行为心里就快乐无比。自打被揍过之后,才感到形单影只原来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把马三宝的仗义相救之举倍加珍视起来,他深深地感觉到马三宝存在的重要性。这样一想他就把马三宝当成了自家的弟兄,加上马三宝也积极主动地向他靠拢,所以没几日两个人就如胶似漆地展开了刘关张式的桃园交往。 赵天应在村里自打有了马三宝,感到自己有了实力,收敛了几天的的恶习一下子出现了反弹,类似往小女孩身上浇尿的行为屡屡发生,面对过几次对方的报复,因有马三宝结盟相助,均获得了胜利,最辉煌的一次战绩就是与先前揍过他的那个小女孩的哥哥的那次交锋。 那是一个夏日的周六的下午,天阴沉沉的,雨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来。村里的孩子们都一股脑儿地出去给自家的猪娃子挖野菜,赵天应与马三宝也不例外。他俩各自从家里领受了任务出来,先没有直接走上岗位,而是把箩筐放到树林子里,掏出弹弓转悠着打起鸟来,两个人明知道是打不着的,但就是想练练准头,这一练就把大半个下午过去了。等意识到挖不满箩筐回家的严重后果时想挖满箩筐已经不可能了,时间不允许,没有太阳的黄昏很快就黑了下来。 这个时候马三宝提出,咱俩找她们去,她们一定挖了不少,一人分咱们点就能回去交差。马三宝自打与赵天应走近了距离,就连母亲“一升一碗换一升”的交换法则也遵守不到了,逐渐产生了强盗的启蒙思想。马三宝这么一说,赵天应马上作出相同的反应。 村里其它孩子们正高唱凯歌准备一起回家的时候,被赵天应和马三宝二人拦在了路上,孩子们一听说要分她们的野菜,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赵天应正待实施按需分配的原则时,揍过他的那位哥哥挎着满箩筐野菜随后到了,了解了情况后,哥哥放下箩筐,向赵天应和马三宝二人发出挑战,哥哥说:“你俩要是能把我摔倒了,我们就把野菜分给你俩,要是我把你俩摔倒了,你俩以后就不能再欺负人,怎样?”赵天应和马三宝互相看了看,没说话就同时向哥哥扑了上来,哥哥一闪身,转到马三宝背后,用手轻轻一拨,马三宝就倒在了地上,赵天应在马三宝从地上爬起来的当儿被哥哥摔了个仰面朝天。哥哥二话不说,领人要走,赵天应从地上起来说:“不算!重来!”哥哥就又摆好了架势,指着赵天应说:“就一次了,男子汉说话要算数!”赵天应先跟马三宝耳语了几句后,只见两个人采取了前后进攻的策略,先是马三宝从后面抱住了哥哥的双腿,随后是赵天应上去拽哥哥的两只胳膊,哥哥的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这次遗憾告负。 按规则,双方各赢一次,应该是平手。可赵天应就要说是自己赢了,哥哥没做计较,亲自将野菜分给了他俩。 哥哥那年才十二岁。我听到他的这则故事后很是崇拜他,加之他长我几岁,所以在叙述他的时候我不忍叫他的姓名。哥哥其实叫张耀中,1971年高小毕业后参了军,如今是上将军衔,是我们全双河镇人民的骄傲,威武得很! 三冲出赵家圐圙 三冲出赵家圐圙 从摔倒一回哥哥并赢了野菜以后,赵天应与马三宝的士气逐渐地高涨起来,恶劣行径也随着慢慢地开始膨胀,觉得光在赵家圐圙村找别人的麻烦显得有些单调,不够刺激,于是就想着要把征服的范围扩大。 赵天应十四岁、马三宝十二岁那年,俩人终于喊出了口号:冲出赵家圐圙!向邻村进军! 冲出赵家圐圙其实主要是准备面对外村来到赵家圐圙的那些同龄人,没有改变物理距离的意思,赵家圐圙是自己的根据地,他俩的威风毕竟是在自己村里耍出来的,在自己村里面对外村人有底气。 双河村西两公里以外的村子依次是赵家圐圙、刘家圐圙、马家营等七个村子,那六个村子的人去双河村,赵家圐圙是必经之路。 六十年代中期,供销社只有双河公社所在的双河村才有,所以不管买什么东西都得到双河村来。买个大物什的就大人去,若是倒个油盐醋酱的,一般是要让孩子们礼拜天跑腿。 赵家圐圙村西那六个村的孩子们在赵天应与马三宝未喊口号之前路过赵家圐圙时一直平安无事,但在喊过口号之后他们的麻烦就来了。 第一次拦截的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季节是深秋(孩子们度过了挖野菜的辛苦日子),时间是周六早上八点左右,地点是村子的西头。赵天应与马三宝像水浒里的林冲入伙梁山时纳“投名状”一样,早早地就站在村头候着,时辰等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终于等到了,赵天应与马三宝端着红缨枪迎上去,把五十年代初儿童团“查路条”的工作重新恢复起来: 哪个地方的人?赵天应问。 马家营子的。男孩回答。 干什么去?马三宝问。 我妈让我打酱油。一个女孩说。 你呢?赵天云指着另一个女孩问。 我也是给我妈打酱油。 你也是给你妈打酱油去?马三宝指着男孩问。 … 你是哑巴?赵天应有点不高兴,声音明显比以前大了。 三冲出赵家圐圙(续) 你管我去干啥!男孩赌气说道。 你原来会说话,那咋不老实?马三宝的红缨枪枪尖轻轻触摸了一下男孩的大腿。 男孩没做反应。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赵天应晃了晃拳头说。 不知道。两个女孩摇着头回答。 你知道他是谁?马三宝的红缨枪又触摸了一下男孩的大腿。 我管他是谁!男孩始终不作配合。 你小子记住了!我是赵家圐圙大队儿童团团长赵天应,(指指马三宝)他是我的团副马三宝,记住了吗?说最后一句时,赵天应用右手食指狠劲地点了男孩的眉头。 滚吧!马三宝看出赵天应有收队的意思,自己也觉得威风耍得差不多了,就主动决定了放人。 两个女孩被吓得够呛,拔腿就跑,男孩像没事人一样,迈着跟进村时一样的步伐。返回来时,三个人是绕开赵家圐圙村回的家。 第一次对外演习,收到了良好效果。赵天应与马三宝没有骄傲自满,而是再接再厉,每个礼拜继续扛着红缨枪在村西头为自己“站岗放哨”。第二次和第三次拦截的情形跟第一次基本差不多,大同小异,咱不必多说,第四次拦截对赵天应和马三宝二人的无事生非是一次相当严峻的考验,需要说说的。 那天的西北风刮得挺大,不停地带着尖叫,天气也很冷,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赵天应与马三宝早上各自在家吃了一块高粱面饼子,相约着走上了“工作岗位”,两人仍是红缨枪在手,站在路口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强劲派头。 一个被派出去要浇地的大爷走到路口时对赵天应和马三宝说:“你俩小子不好好念书,成天胡球闹个啥?”赵天应晃了晃红缨枪说:“要想打倒美帝国主义,我们得从小练兵!”大爷走出几步回头说:“你俩小子小心碰上硬茬!” 大爷离开他俩没多久,目标就打西边出现了:五个男孩一般高,四个男孩排着纵队,一个男孩在队列外做着指挥,五个男孩步调一致,迈着军人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赵天应和马三宝走来,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与赵天应和马三宝一样的红缨枪。 马三宝看到这阵势,腿肚子都软了,低声对赵天应说:“天哥,咱回去吧!”赵天应只是觉得有点心颤,但腿肚子没软,还能站着,“不能回去,回去了还说咱俩怕了他们。”“不回去,咱俩该咋办?”马三宝没了办法,向赵天应讨应对之策。赵天应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低声说:“咱们不动,看他们咋办。”说完,拉了马三宝离开了路当央。 “队伍”走到他俩面前,意料之中站定。领队的一看认识,就是第一次他俩演习时碰到的那个男孩。男孩走上前去: 你们村的儿童团就你们两个光杆司令? … 你俩不是哑巴咋都不说话?男孩用红缨枪先后蹭了蹭两人的大腿。 … 那天的事我们咋算账? … 你俩咋怂了? 你要咋算?赵天应强装了一股硬气。 你俩把裤子脱了回家去。 我们要是不脱呢?仍是赵天应在问。 你俩要是不脱,我们就五杆红缨枪对你们两杆,谁把谁扎出了血就停。受过赵天应和马三宝红缨枪抚摸的男孩恶狠狠地说。 你们先别动,我俩商量商量。赵天应知道寡不敌众,硬打不是人家对手,于是趁对方不注意,拉起马三宝就跑,跑得义无反顾。后面顿时暴发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笑声在风声的伴奏之下尾随两人跑出去很远。 “冲出赵家圐圙”的口号被马家营五杆红缨枪彻底粉碎以后,赵天应与马三宝只好杀回马枪,目标再次对准自己的村子赵家圐圙,继续给一批批幼小孩童制造白色恐怖。 四、应宝之乱 只有跟人过不去,才能自己过得去。 他俩的思想我至今不明白,按说赵天应与马三宝的少年时代也经历了**、***、***、张思德等许多拥有马克思主义和***思想并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英雄人物的教育影响,为什么他俩就一定死活要往“灰堆”(土默川方言不学好)里钻呢?是不是地球上动物的原始本性和植物是完全一样的?有禾苗就会有杂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公安工作做到实现了共产主义也是不能懈怠的!要想让禾苗健康旺盛地生长,就必须永无止境地清除杂草! 1975年,赵家圐圙村意外获得了一次丰收。在交公粮与分口粮的问题上社员同志们跟队干部发生了分歧,进而产生了矛盾。以赵天应和马三宝为首的一伙子人在一个上午的打谷场上扣押了队干部,混乱了分粮规则,我们把这一事件叫作“应宝之乱”。 年轻人也姓赵,叫赵进军,1948年生。五十年代末期跟随扫盲班上过三年高小,因股骨头病辍学,但也识得了一些汉字,算是村里第一个有了文化的人。就这三年高小上得让赵进军逐渐产生了骄傲自满情绪,老觉得自己比村里任何人都强,一心想着指点赵家圐圙的江山,可村里的社员谁也不放心把队干部的权力交给他,好像交给他就会有变天的危险,几次交过入党申请书但都被大队部主任拒绝了签字。赵进军感到自己怀才不遇,终日闷闷不乐,与社员们一起劳动时老要数落队干部们的不是,每遇到选队长的机会,自己总要毛遂自荐地作一番就职演讲,可每次的努力都在人们的讥笑声中化作了烟云。 1974年,赵家圐圙村的人均口粮是210斤,以前三年的人均口粮依次是:1973年265斤;1972年318斤;1971年362斤。这组数字说明,赵家圐圙村的粮食产量每年都在以百分之十三的速度递减,到了1974年,全村人开始出现了饥饿的恐慌。 四、应宝之乱(续一) 这四年中先后换过三任队长,最后一任队长只干了一年就没脸再干下去了,秋后一分了粮食就主动提出了辞职。 然而队长总得有人当,否则集体就不是集体,社会主义就不是社会主义。大队部主任召开紧急会议,继续走民主道路,先提名再让全体社员投票通过。有几个人物被提名后还没等投票,自己就先打开了退堂鼓,而后严肃表态:谁要是再选我,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村里除了赵天应和马三宝喜欢跟人过不去,其他人对能过得去的事情都还是想让事情过得去,于是再主动提名的人就没有了。 赵进军想当队长,而且连续毛遂自荐了几年,这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再一次站了出来:“乡亲们!我早就跟大家说了,赵家圐圙没有我赵进军是不行的,而且是万万不行的!你们要是愿意让你们的老人到九泉之下当个饿死鬼,让你们的孩子吃不饱奶水成为弱智的后代,让你们自己饿得面黄肌瘦行不得夫妻生活,你们就继续反对我当你们的队长吧!” 你成天跟我们吹牛逼,你究竟有什么招数能让我们把饭吃饱?一个赵进军的老辈站起来逼问道。 赵进军继续站着,没有急着回答,漫不经心的从衣兜里掏出纸和烟叶卷了起来,一边卷一边暗自窃喜:几年了,人们只是一味地反对他当队长,甚至把他想当队长的动机当成笑料在人们的口头传递,像今天这样在选举大会上向他讨要吃饱饭的招数还是第一回,赵进军感觉到这就是希望的开始。赵进军卷好了烟,一根火柴没划着,又划了第二根,第二根也没划着,又找第三根,第三根火柴头子相当丰满,一划,着了!赵进军点燃了烟卷,冲着刚才那位老辈说:“旺财叔,不是晚辈说你,你就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自己没能耐就对有能耐的人不满。我想当队长自然有我的招数,没招数当了队长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不量力人。招数是一个人的专利,我还没当队长为什么要说给你们?那样的话,你们和我还有什么区别?”说完便坐了下来,把那半截烟卷吸出了尖厉的响声。 参加选举大会的有一位公社的住队干部。住队干部虽然不欣赏赵进军的说话锋芒,但看到村里确实没人愿意再挑这个担子时,就私下跟队部主任交换了意见,意见达成了一致:死马当作活马医!就让赵进军当这个队长试一试!于是,在1974年8月1日建军节这一天,赵进军光荣地成为了赵家圐圙大队的大队长。 赵进军一上任就展开了行动,他先把村里的全部土地按等级分成了五类,每一类的正常亩产量是多少也确定了下来,然后把全体社员按劳力强弱搭配成十五个小组,每一组产生了组长副组长,五类土地又平均分给十五个组,十五个组的牲畜耕地搭配也均匀分开,然后向全体社员宣布:地—咱们就这样分组种了,五类土地的产量也定了,你们各自努力,明年我只向你们要公粮部分和集体用粮部分,高出来的部分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想要吃饱饭,就得拼命干! 做如此安排时,队部是不同意的,住队干部也不同意,但是赵进军同意这么干就得这么干,赵进军说了,“出了事我负责!蹲大牢,我去!” 我在电视上曾看到过这样一个视屏:一个人为了训狗的奔跑速度,做了一根很长的杠杆,杠杆一端系了一块肉,狗去吃肉的时候杠杆开始旋转,杠杆旋转越快狗便跑得越快。我举这个例子有点不妥,讲人不可比牲口,可赵进军就把人当狗一样训练了。赵家圐圙的人们为了能获得那百分之十五或更多的口粮,从秋天开始就都动上了手,拢堰、送粪、秋翻、浇水,一系列农活再没用队长每天两次站在屋顶上破着嗓子喊:社员们—出工走了—每个人出工干活比队长都积极。第二年春种的时候,把耕过的地打了又打、拍了又拍、整了又整,每块地打磨得像萝过的面,种子种在这样的地里,成活率自然高了。等小麦、玉米、高粱、土豆等庄稼苗子一上来,果见长势喜人,于是人们开始像对待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精心培育,一丝不苟,加上这一年风调雨顺、虫害为零,故粮食产量获得了特大丰收。各组一计算,除了赵天应所在的四组和马三宝所在的九组该分的人均口粮不到三百斤外,另外十三个组都超出了四百斤。 四、应宝之乱(续二) 正当人们在打谷场上一边为赵进军歌功颂德一边张罗分粮的时候,以时年19岁的赵天应和17岁的马三宝为首的一伙子人跳将出来,赵天应与马三宝第一次采用了马克思主义和***思想,以“平等、平均”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向赵进军的“自由主义”规定发起了挑战:赵天应说,集体是所有人的集体,他们的也是我们的,我们跟其他人付出了一样的劳动,分口粮决不能多的多少的少,这不符合社会主义的平等原则。马三宝说,土地是所有人的土地,我们的也是他们的,他们多分我们少分,这不符合社会主义的平均思想。最后两人同声说,我们要打乱共同分! 赵进军其实就是那年在马家营的五杆红樱枪未到之前跟赵天应和马三宝说“你俩小子小心碰到硬茬”的那位老辈,他一直对这俩小子怀有不满情绪。六年前,也就是赵天应与马三宝遭五杆红樱枪重创的前两年,有一天他碰到俩人在村外的公路上挖坑,想给路人制造几个“闪闪窖(陷阱)”以饱二人眼福,他见了二话没说就把他俩揍了,马三宝还富余被挨了两脚,原因只有赵进军自己知道,而且一边揍一边骂俩小子“坏了心”。 赵天应与马三宝怀恨在心,想着如何能够报复,想了几天两人终于想出了办法:那年的那段时间是夏日,中午吃过饭都要午休。马三宝先把父亲一双出门才舍得穿的新鞋从家里偷了出来,而后两个人把憋足了的尿一起尿到马三宝父亲的新鞋里,再把这双充满了尿液的新鞋趁父母熟睡时小心翼翼地搁在了马三宝家的门框上,再由马三宝去请赵进军。赵进军不知是计,只听马三宝说他父亲找他有急事商量,就匆匆下地,并走到了马三宝的前面,谁知一开马三宝家的门,马三宝父亲的新鞋里的新鲜尿液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赵进军此后就对马三宝父子和赵天应这个贼娃子烙下了心里阴影。 分组的时候,他一方面为了说明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一方面为了证明“人勤肚饱,人懒饿倒’的哲学理论,于是把赵天应和马三宝两家分别分到了与其有相同懒惰思想的两个组里。年终的结果是赵进军早就料到了的,但这两个组的人要求打乱集体分配是他没有料到的。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赵进军面对赵天应和马三宝等人的耍赖行为气得七窍生烟,他义正辞严地说:“当初分组的时候都是经过全体社员通过并都同意了的,你们现在打得粮比人家少了,就要反悔,你们还是男人不是?我当队长就得听我的,你们想打乱伙分,没门儿!其他各组的社员听我说,你们分你们的!别管这些不守规矩的赖货,听兔子叫唤还不种菜了呢,真是的!” 四、应宝之乱(续三) 岂知赵天应和马三宝等人是有准备的,见队长赵进军坚持原则不放松,就立马来了硬的,只听赵天应与马三宝同时喝令:“按既定方针办,行动!”说时迟,那时快,赵天应与马三宝上去将赵进军“燕子飞天式”架了起来,其它人众各自扛起早已装好的口袋,“沙拉拉”倒将在其他十三组的粮堆上,倒完了都赌气说:“都是你们的,我们一粒也不要了,让他们分,咱们回去。”赵天应与马三宝也撤去了对赵进军“燕子飞天式”的控制,临走对赵进军说:“你这个当大队长的就看着办吧!你要是分不好了,我们就告你搞单干!” “应宝之乱”在双河公社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许多村子都私下实行起了赵进军的“分组分地合作制”,人均口粮都开始成倍地增长起来。这比全国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还早了五年。 赵进军本人的才干曾得到过一位上级领导的赏识,他被领导破格录用,并把他空降到了本县一个落后的地区当上了副社长。然而赵进军因有恃才放旷的毛病,说话不懂得委婉,把一些领导碰得都鼻青脸肿的,人家自然都不高兴,纵使你能打万石粮食,比起领导们的尊严来也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所以赵进军打“应宝之乱”以后,再没能挥洒自己那一腔热血,致使到了退休也就落得个副科级别。 五、共夺田金花 五、共夺田金花 “应宝之乱”赵天应与马三宝施展了身手,突然感觉到自己长大了,能娶老婆成家立业了。 想到娶老婆,想到女人,青春的身体的各处关节就“咯嘣蹦”响了起来…… 时年,赵家圐圙田旺财有个女儿叫田金花,田金花生得算不上漂亮,但那身段子看上去就像风摆的杨柳,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好似李谷一的“泉水响叮咚”,清脆悦耳,两条能拖在臀部的大辫子一前一后,向世人昭示着曼妙的豆蔻年华。 要想知道田金花是怎样的女孩子,我们还是先了解一下他的母亲吧! 田金花的母亲叫刘改琴。刘改琴嫁给田旺财时私下就偷偷地打过两胎血肉模糊的生命,与田旺财成家后,本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想要几个孩子却连续两年自己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刘改琴就铁定地认为是田旺财的那点东西有问题,因为自己没有问题是铁定的。想要孩子的强烈愿望迫使刘改琴不得不走闺女时“招魂摄魄”的老路。 一个男人想要挑逗一个女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一个女人想要挑逗一个男人那就易如反掌了。刘改琴一年连续挑逗了四个,这四个男人的炕上都有活蹦乱跳的孩子跑着,是铁定没有问题的,可刘改琴的肚子仍继续保持着倔强的沉默。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刘改琴这下开始迷惘了。 生孩子的希望没有了,她想停下来,不再做丢人现眼的事,可问题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狼碰开门狗也会钻进来,钻进来的狗里面有许多是她喜欢的她就从那么一回,不喜欢的如马三宝他父亲就硬是不从,马三宝父亲便理直气壮地与她说:“别人能,我为什么就不能?难道他们那东西上抹了蜂蜜?”说着要准备动手的时候,刘改琴先发制人,操起鸡毛掸子一阵乱舞,马三宝父亲识相,灰溜溜走了。 类似的事情曾发生过许多回。 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成行,就在刘改琴对生孩子的信心完全失去了的时候,“大姨妈”突然失踪了,两三个月都没再回来,来的却是她的闺女田金花,田金花长到两岁,又奇迹般地连续来了两个儿子。 刘改琴虽然连自己都不知道三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但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事实是确凿无误的,而且三个孩子后来长得基本跟自己一样,村里人就不敢混淆黑白,于是她在这场生孩子的战役中算是获得了全胜! 后来村里人私下议论究竟有多少男人与刘改琴有过关系时,一位有点数学头脑的村民这样概括:挨着数有点冤枉,甲乙去乙数有点漏网。一致的评价是:刘改琴没白活一回!值了! 田金花先是马三宝看上的。 马三宝看上田金花时田金花才九岁,他自己也是九岁。 五、共夺田金花(续一) 九岁那年的初春,马三宝和田金花两人一起在村外放风筝,风筝是马三宝做的。马三宝把一张老白纸按对角折叠剪方,再取一根与对角线等长的高粱杆一分为二粘贴在对角线上,然后在高粱杆上取三点作为平面,扎眼儿挽线,最后把一长串尾巴贴上去,风筝就成了形。马三宝做的风筝美观大方不说,主要是放起来稳当,没风的时候,晚上能在三条线的接口处悬挂一盏大红的灯笼。 田金花那天扯着马三宝的衣服要放他的风筝,起初马三宝舍不得,但没架住田金花硬缠就答应了。 两人把风筝拿出来去了村外,马三宝拿着风筝,田金花放线,两人相距十几步远时,马三宝将风筝脱了手。 田金花一边放线一边看着风筝频频向她点头,风筝一边点头一边徐徐上升,她乐不可支,攥着手中的线,看着蛇一样摆动的渐高渐远的风筝,田金花的心像绽放的玫瑰,正当她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和快乐之中时,突然来了一股劲风,线就在那一刻绷断了,高空的风筝带着忏悔的表情,摇着头蜷着尾慢慢地向她们的远方落去。 马三宝急了,撒开腿就去撵自己的风筝。田金花自觉理亏,也跟在马三宝的屁股后面跑了起来。 两人跑到一块有玉米茬子的地里的时候,田金花一个趔趄被绊倒在了地上,手被玉米茬子划破了,血流不止。 马三宝听到田金花的尖叫就返回身来,见田金花的手上流着血,顿时慌了神。田金花却是显得很镇定,另一只手挽住受伤的手对马三宝说: 三宝,你这会儿尿不尿紧? 尿尿干啥? 我妈说男孩儿的尿止血! 可我不尿紧呀! 你使劲尿。 你睁着眼睛我咋尿? 好!我闭上眼睛,你快点尿。 … 马三宝自那次用尿为田金花止血以后就鬼使神差地把田金花给爱上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爱的成分便越来越多,尤其是青春的骨节有了脆响后更是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搅扰着他。 相比于马三宝,赵天应爱上田金花就迟了很多年。 赵天应是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偶然爱上田金花的,时间就是在“应宝之乱”那一年。 那是一个夏日的早上,田金花例行公事一般从家里出来去自家的露天茅坑里方便,田金花家的茅坑和许多人家的茅坑一样,都是用土坯垒砌的,其高度只能掩埋蹲下去的屁股。田金花个子高,下蹲的时候,屁股就必需无条件地暴露那么一刹那的时间。然而就是在这一刹那间,赶巧赵天应出工时 五、共夺田金花(续二) 打她家的茅坑路过,赵天应饱了一次眼福。 自此以后,田金花就在他的心里打上了烙印,他日日想,夜夜想。想着想着,就与田金花说上了话: 金花,哥哥从小欺负过你没有? 没有。 你知道是为啥? 还不是有三宝拦着? 你说错了。 那是为啥? 哥哥从小就喜欢你! 快别扯了,你小时候分过我多少猪菜都忘了? 那不是跟你在套近乎嘛。 有那样套近乎的吗? 快别说过去了,咱说现在。 现在说啥? 嘿嘿嘿…… 你笑啥? 嘿嘿嘿…… 你不说我走了。 …… 19岁的赵天应以后每每都是以田金花为主题,死缠烂打地与田金花搭讪套近乎。 田金花刚听的时候委实感到害羞,甚至觉得赵天应流氓,后来逐渐听得惯了,就听出来了味道,赵天应一说,她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赵天应以后便得寸进尺,操着口音与田金华套开了近乎。 马三宝见赵天应成天追着田金花不放,心里就着了急。为了能同样获得田金花对自己的青睐,马三宝又采用了母亲“一升一碗换一升”诡密策略。 那会儿白面稀缺,只因种小麦投资大,产量低,队里主要考虑的是人们的温饱问题,所以小麦就不能种得多了,于是白面就很少能吃得上了。马三宝私下寻思,要想更近地取悦田金花,送白面馒头是肯定能奏效的。 获得第一个馒头时马三宝在母亲面前装说自己感冒了,忍着饥饿两顿没有吃饭。母亲第二天中午就单独为他在高粱面窝头的旁边揉了两个白面馒头蒸了出来,马三宝吃了一个,另一个说要下午吃,给田金花吃馒头的目的就这样轻易地达到了。 田金花在接受到馒头时,心里的感激自不必说,但也要问个明白: 三宝,为啥要送我馒头吃? 你自己不明白? 不明白。 你多大了? 十七. 我多大了? 十七. 这回明白了吗? 还是不明白。 赵天应夸你你明白吗? 他只说是喜欢我。 我难道不喜欢你吗? 我长得又不好看,你俩喜欢我干吗? 你说我俩谁对你更好呢? 他没给我吃过馒头。 我给你吃了馒头,你该给我点啥呢? 你想要啥?我可啥也没有! 我不要你给我东西,我只是想看你两样东西! 看啥东西…… 吃了人嘴短,拿了人手短。田金花在吃到马三宝第五个馒头的时候,满足了马三宝的要求。 五、共夺田金花(续三) 赵天应发现马三宝鬼鬼祟祟与田金花见面,心里就疙疙瘩瘩不是滋味,须得让马三宝尽快收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一想,与马三宝摊牌就势在必行。 三宝— 嗯。 咱俩是不是弟兄? 是。 你不知道哥哥已经看上了田金花? 知道。 知道你还插什么杠子? 我也看上她了! 那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我九岁的时候就看上她了! 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多大? 十九. 轮大到小的排序你不明白? 还有一句话你也是知道的。 什么话? 若要义哥哥让兄弟! 可我已经见着了她…… 我还见着了...... 咱俩不如这样,你我现在就摔三个回合,三局两胜,谁输了谁放手。 你明知道我摔不过你的,咱俩还是问问田金花吧,她看上谁就是谁。马三宝凭着那五个白面馒头的奉献已然成竹在胸。 …… 赵天应根据自己说田金花的时候田金花那副嬉笑表情,觉得田金花还是看上了自己,否则她为什么要笑呢?笑就表示对自己有意思。 赵天应在做过这样地定夺之后便遵从了马三宝地提议:共同面对田金花。 见面那天是个深秋季节,地里的庄家在赵进军的正确领导之下已全部进入到了打谷场上。队里的牲畜暂时得到了解放,脱了缰绳在空旷的田野里恣意撒欢, 田金花那天穿戴的十分整齐,灰色的的确良裤子,绿色的涤卡褂子,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粉红色的丝巾,站到赵天应和马三宝面前时,把两个人看得都一愣一愣的。 你俩找我有啥事? 你先说。赵天应冲着马三宝。 你先说。马三宝冲着赵天应。 你先说。 你先说。 看你俩这副瞻前顾后的样子,真不够男人气象! 马三宝向前迈了一步。那就我先说— 赵天应将马三宝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向前一步说:“金花,你认为我俩谁好?” 都好!田金花没加思索。 马三宝把赵天应拽回自己的那一步又迈了上去说:“金花,你别忘了我的尿给你止过血。” 田金花笑了起来,“你俩究竟要干什么?” 赵天应憋不住了,上去抓住了田金花的一只手,“我俩你要嫁给谁?” 哈哈哈…… 看着田金花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赵天应与马三宝面面相觑,脑子里均飘荡着大团的迷雾。 哈哈—你俩—哈哈—谁也—哈哈—别想了—哈…… 为什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在问。 哈哈—我都订婚—哈哈—两个月了—哈…… 啊—赵天应与马三宝顿时像走入了梦境,整个身子在向无底的深渊跌落…… 五、共夺田金花(续四) 赵天应与马三宝一前一后瞄上了田金花时,母亲刘改琴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刘改琴想,赵天应从小就是个混混,长大了也不好好劳动,其父也不是个正经东西,整天带着那四根宝籽儿做欺骗人的勾当,女儿怎能嫁给他这样的人家?马三宝成天跟着赵天应,近墨者黑,也学坏了不少,没人说他的好。但想到马三宝后来过继给了打单身的叔父,叔父拥有钉鞋的手艺,不缺零花钱,有心支持,可又想到意外怀上金花时自己正与钉鞋匠在一起,金花若是他的,那可就是一个血统的人,那样的话自己就造下孽了! 快刀斩乱麻,刘改琴就忙着私下托人张罗为金花介绍对象,谁知只看了一个,田金花就脸红扑扑地相中了对方。 其实田金花对赵天应与马三宝两人根本就都不中意,当成婚后不久自己的男人提起她在村里找过对象时田金花给自己的男人笑了笑,“我那是无聊,陪他俩玩儿玩儿!” 赵天应与马三宝争夺田金花双双落败后,两人在抱怨田金花不够意思的同时,相互之间的隔阂也由此产生了。 六、仇恨的种子 从找田金花失败后,赵天应与马三宝两人虽然心里上相互有了一点隔阂,但就找对象的事,两人觉得还是有配合的必要,一个人势单力薄,万一遇到了麻烦,相互也好有个照应,于是两人再次结盟,仍以“看上谁就是谁”为原则,开始天天找,月月找,年年找。 遇着白天看大戏、晚上看电影,便从姑娘堆里揪一两个出来问话,“看我俩如何?找—还是不找?”行为如同日本人“扫荡”一般。找得十里八乡一片烟尘滚滚,飞沙走石,姑娘们后来一见到赵天应与马三宝来了,就立马惊叫起来,如同鸡窝里的鸡突然遭到了黄鼠狼地袭击,没有不惊恐万状的。 赵天应与马三宝越想接近姑娘们,姑娘们便离他俩越远,刚开始他俩还能看一看姑娘们的正面脸庞,后来干脆连姑娘们的背影也看不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赵天应说,咱俩既不是偷也不是抢,完全是在公平合理的与人竞争,她们咋就见了咱俩跟见了鬼似的?还把咱俩的名声搞得臭名昭着的? 七八十年代,村里的男女成婚,二十岁左右才是黄金年龄,二十四五岁找不到对象就说明你是有问题的,否则为什么没人找你? 赵天应晃到了三十,马三宝悠在了二十八,两人仍是在村头孤零零站着。 就在两人被残酷的现实彻底磨平了当初信心百倍的棱角而觉无望的时候,机会就在这一年到来了!遗憾的是,赵天应却没能在这一年赶得上。 一个初秋的午后,一个外乡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外乡的年轻女人款步来到了赵家圐圙,并在马路旁钉鞋匠的店铺落了脚。 钉鞋匠嘴长,一边钉鞋一边盘问:“打哪里来的?” 中年男人回答:“四川。” 钉鞋匠又问:“来我们这儿干嘛来了?” 中年男人说:“来给我妹子找个吃饱饭的地方。” 钉鞋匠放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透过老花镜看向了年轻女人,年轻女人小个子小眼,白净面皮,神态落落大方,小眼睛一个劲在店铺里的前后左右转悠,“你妹子今年多大了?” 中年男人说:“二十八岁了。” 钉鞋匠兴奋地冲着中年男人说:“你们算是来对了地方,我这里就有一个合适的茬把。” 中年男人睁着迷惑的眼睛,“大叔,茬把是个啥?” 钉鞋匠笑了,“你看我糊涂了,跟外地人说当地话,茬把就是合适的对象。我有个侄儿今年也是二十八岁,与你妹子般配,我看就让你妹子做我的侄儿媳妇你看如何?” 中年男人很激动也很兴奋,忙蹲下去握住了坐在地下小板凳上的钉鞋匠的手说:“那太好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快把你家侄儿叫来让我看看!” 钉鞋匠把自己的屁股提在半道又放下,心想我出去店里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锁了门不合适,不锁门又不放心,于是对中年男人说:“不急,我侄儿在地里忙活,刚浇了地几天,玉米地里的草长得疯了似的,傍黑就回来,平时跟我在一起吃饭,你俩就先在我这儿坐着吧,累了就到炕上歇歇脚,晚上咱们吃点好的。” 中年男人确实是累了,上炕拉了枕头,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倒头睡了。 马三宝那天下午确实是在自己的玉米地里锄草。 自包产到户以后,马三宝与赵天应没找到更好的出路,为了生活,他俩只好改邪归正,强迫自己参加了农业生产劳动—活着是个硬道理! 马三宝一口气锄到快日落的时候,地头的一颗柳树上飞来了几只喜鹊,“喳喳喳”地叫得十分欢实,树上叫了又到地上叫,而且一边叫一边跳,看上去有点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马三宝曾一度对喜鹊的鸣叫有过相当大的寄托,每见到喜鹊在他的身边欢叫的时候,总有一丝希望在自己的心里面产生:财运来了?婚姻动了?或是财运来了?或是婚姻动了?然而喜鹊没少像现在这样在他的周围鸣叫过,财运没有来,婚姻也始终是一潭死水。所以马三宝后来对喜鹊的认识和理解就没那么深刻了,甚至把喜鹊的鸣叫当做是对自己地讽刺和嘲弄。 马三宝从地里捡起一粒土块,一直前倾的身子向后仰了仰,像王成往美国鬼子堆里扔手榴弹一样,照着那几只欢跳的喜鹊投掷过去,喜鹊被惊飞了。 马三宝从五岁上他的父亲就把他过继给了叔父钉鞋匠,直到“应宝之乱”以后他才把自己的铺盖卷搬到了叔父钉鞋匠这里并和叔父展开了真正的父子生活。 钉鞋匠为人纯朴厚道,不像哥哥那样卑贱。马三宝自打与叔父走到一起,思想进步了不少,逐步地受到了村民们的待见。 马三宝搬铺盖那天,叔父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三宝啊!你以后可不能跟赵天应一起瞎球混了,你看你俩现在是啥结果?村里跟你俩一样大的年轻人,孩子都撒开了腿跑着,你就这样是不行的!咱得活出个人样来!咋能活出人样?很简单,手勤、腿勤,说话让人想听,有了人气你才能碰到运气,这跟叔叔钉鞋是一个道理,每一针每一线必须让人看上去结实、舒服、耐看才行……” 马三宝惊飞了喜鹊后感觉到累了,看看日头也快落山了,就自作主张地收了工,这是包产到户以后庄户人获得的自由。 进了村子,马三宝远远就看见叔父店铺的烟囱上冒起了炊烟,叔父以往都是在他回去以后才生火做饭的,马三宝也没觉得奇怪,直到风干羊肉的味道钻入鼻孔的时候才有了点异样感觉—家里边一定是来了贵重的亲戚。 马三宝推开门,第一个印入眼帘的就是站着齐自己脖子地方的小个子女人,从小个子女人与他闪动眼眸时表现出来的侵略性来看,三宝觉得不像是亲戚,正想着像什么的时候叔父说话了,“这就是我侄儿马三宝”,而后又对三宝说:“三宝,她们是兄妹俩,从四川来的,哥哥领妹妹想来咱这地儿寻个人家。”回头又对兄妹说:“来,先坐到炕上去,饭熟了,咱一边吃一边唠。” 三宝一听是找对象来的,立马后悔了在地里撵喜鹊的举动,他不由自主地悄悄在自己的大腿上狠命地掐了一把,放到嘴里的风干羊肉也没咀嚼出丝毫味道。当中年男人说出“我看三宝挺好,就让我妹子留在你家吧”这句话时,马三宝立马从炕上跳到了地下,从地下跑出了门外,从门外逛到了大街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钉鞋匠叔父自打接过马三宝来,当年就挨着自己的的西墙给三宝加盖了一间屋子,希望三宝能时来运转,娶得一房媳妇,为自己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没想到这一天还真的来了。 那天吃了晚饭定了亲,钉鞋匠将炕头的小木匣子开了锁,尽数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三千元钱给了中年男人,从而掌握了晚上睡觉安排的主动权,“他哥,你看咱亲也定了,钱也交了,晚上是不是可以让她俩到西厢屋……”“可以可以”中年男人没做丝毫地反对。 这么多年你让我等得好苦! 说完就睡了。不知是什么时候,马三宝正做着梦,只听门外叔父一声断喝:“回去—你这个骗人的狗东西!你以为老子的钱是白花的?” 钉鞋匠那晚睡下了才想开了一下午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不敢睡了,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观察异常动静。 果然,中年男人在第二遍鸡叫的时候起来“窸窸窣窣”摸索着穿衣服,钉鞋匠没有打扰他,而是故意响起了鼾声,心想你走就走你的,咱又不稀罕你,那屋的女人不走就行。 中年男人一出门,钉鞋匠马上穿了衣服出去,果没有见到他的身影。钉鞋匠于是就在西厢屋的门口候着,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门就轻轻地开了,小个子女人一个猛虎扑食就进入了未来公公的怀抱。 钉鞋匠与马三宝父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对小个子女人进行了紧急审问,通过审问得知: 小个子女人叫甑曼云,30岁。中年男人叫秦海国,38岁。两人本是夫妻,已生有一男一女,只因家乡遭了洪灾,靠吃救济粮却不能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就把孩子丢给了父母,两人出来另谋生路。起初夫妻俩是在城里的工地打工,男人和灰女人搬砖,一年下来也还有点收入,挣得了几百块钱,回去跟家人过了个团圆后第二年又早早地去了,这一年的收入更为可观,刚去不到一个月就意外获得了一千块钱。 工地的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这样就把甑曼云瞄上了。 那天黄昏后,秦海国出去跟几个工友下馆子喝酒,甑曼云吃了晚饭,在自己的工棚里欲洗澡,刚要关门时遇上工头开门,工头开门后关门,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并从衣兜里掏出五十元钱递到了甑曼云的手上,甑曼云光想钱的来之不易,工头…… 秦海国推门进来,愣怔了片刻后正要发怒,工头又从衣兜里拿出九百五十元钱递到了秦海国手里后便扬长而去。 秦海国受到工头地启发,来赵家圐圙之前两人获得过一次成功,秦海国拿了钱先走,而后甑曼云得机会再走。这次遇上钉鞋匠的警惕性高,钱虽然拿走了,但她们的宝藏却给马三宝留了下来。 第二天赵家圐圙的人们突然看到马三宝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外乡女人,出于好奇,人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像五十年代看西洋镜一样冲着钉鞋匠的店铺蜂拥而来。 马三宝与钉鞋匠子父俩手里各自拿了一包刚撕开封口的香烟,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姿态迎出门去。 “来,乡亲们抽烟!抽烟!”父子俩同声说道。 “马叔,这是哪来的女人?” “四川来的!四川来的!” “咋过来的,我们咋一点都不知道呢?” “是人家送过来的!送过来的!” “三宝啊,你这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啊!” “马叔,什么时候择日子操办?我们可得来热闹热闹!” “不办了!不办了!” “这么大的喜事咋就不办了?” “已经办了!已经办了!” …… 后来几日,甑曼云没有得到秦海国地接应,加上马三宝子父地严加看管(子父俩晚上轮流值班),始终没找到脱身的机会。钉鞋匠仍一如既往地给甑曼云吃风干羊肉,马三宝更是把甑曼云当做稀世宝贝,每晚“心呀、肝呀”的表达着自己对她的满腔热忱。 马三宝起初得到甑曼云那会儿,我与王所长的工作正配合得如胶似漆。赵家圐圙村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当然知道。十天头上我和王所长去马三宝家对甑曼云进行过询问,之所以没把她迁回四川老家,一是因为想通过她找到秦海国追回赃款并将其绳之以法,二是因为没有秦海国到案处理她不够证据;三是因为想迁就马三宝一段美满时光,虽然违规,但王所长私下就决定这么做了。王所长说:“娶个老婆不容易啊,何况花了那么多钱,看看吧,如若她确实心甘情愿跟马三宝一起生活,将来把那头的婚离了,咱这里就是合理合法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甑曼云的思想态度真的就按王所长说的转变了过来。 甑曼云有感于钉鞋匠的风干羊肉,有感于马三宝的心肝词汇,有感于赵家圐圙的庄稼收成,有感于河套平原的一望无际,有感于…… 当我和王所长再次见到甑曼云并通知了他秦海国因另一起诈骗案被拘捕了的时候,问了她今后的打算,甑曼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在这里扎根!我要给三宝生一对儿女!我要跟秦海国离婚!” 马三宝娶了媳妇,赵家圐圙的人都为他高兴,唯有赵天应心里不是滋味。 赵天应心里不高兴其实也挺简单,他打光棍儿原来有马三宝陪着,不觉得孤单,现在马三宝也红彤彤娶了媳妇,只留下了他一个人,他岂能高兴的起来?不光高兴不起来,精神上还受到了打击。 赵天应恨起了马三宝。 这样的恨是一种无端的恨。 是一种脱离了道德范畴的恨! 是一种低级趣味的恨!! 是一种贼盗式的恨!!! …… 带着这样的恨,赵天应一天晚上就独自提了一瓶酒一把花生米来到了马三宝家。 马三宝与赵天应虽然在抢夺田金花的过程中相互产生过不快,但也没发生过实质性矛盾。赵天应来了,马三宝只好以礼相待。 你还拿啥酒,我这里又不是没有。 咱哥俩如今不同以往了,白吃兄弟的哥哥取心。 你看你说的,如今不比过去,谁家也不缺这口吃的,你取啥心。 赵天应与马三宝在炕上说着话,甑曼云在地下先给两人炒了几颗鸡蛋端上了桌,接着就开始和面擀面条,标准一个家庭主妇的样子。 赵天应一边与马三宝喝酒一边盯着甑曼云发愣。马三宝为了转移赵天应的注意力,只好加快端杯的速度,这杯喝了,下一杯便又端了起来,迫使赵天应无法觉得赵天应根本就没有与他喝酒聊天的心事, 六、仇恨的种子(续) 他其实是冲甑曼云来的。马三宝娶到了媳妇那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所以当下了解馅饼相比与马三宝喝酒就重要得多了。 “兄弟,咱慢慢喝行不行?我只是想讨问弟妹几句话。”赵天应终于察觉了马三宝的心事,开始拒绝响应马三宝端起来的酒。 “跟她有啥说的,咱继续喝酒。”马三宝仍觉得赵天应与甑曼云交流是不妥当的,便把举起来的酒杯“当啷”一声与赵天应放着的酒杯碰了。 赵天应没办法,带着满脸沮丧的表情又把酒喝了下去。 人们常说,酒入欢肠千杯不醉,酒入愁肠一杯上头。赵天应本来就为自己的落魄境地揪心,这会儿加上马三宝对自己的“不友好”行为,连多看一眼甑曼云的机会都不给,所以喝进去的酒就自然地受到了环境的影响,在他的心里和身体里逐渐进入了无政府状态。 “三宝,咱算不算弟兄?” “算是吧!”马三宝其实早已不把赵天应当弟兄看了,尤其是跟甑曼云稳定了夫妻关系以后就更不能把赵天应当兄弟看了。为什么呢?因为赵天应近几年经常在月黑风高之夜趁人家男人不在去拍打人家媳妇们的窗户,把媳妇们惊得一夜大呼小叫不敢入睡。有一次竟然要与田金花的母亲刘改琴行不轨之事,岂知刘改琴时年五十三岁,早已风华老去,哪还思得那男女情怀,当下用鸡毛掸子像当年打马三宝父亲一样将迷乱了天伦的赵天应打了出去。马三宝如今把甑曼云爱得死去活来,你说他还敢把赵天应当弟兄看吗? 赵天应的酒虽然喝得上了头,马三宝的话还是品出了真实味道,但他仍硬着头皮说:“既然是弟兄,咱就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咋是有福同享?”马三宝感觉到赵天应的强盗逻辑又来了。 “你让弟妹在四川给我像她一样物色一房妹子…” “物色不到呢?”马三宝的血快涌到了头顶。 赵天应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在地下正在煮面的甑曼云的背影,结结巴巴地吐出了酒后的真言:“物色——不到——你就——得——把——妹子——让——我——分享——几——” “啪——啪——”两记清脆的巴掌粉碎了赵天应魔幻般的梦想。 自此,马三宝与赵天应非但不是弟兄,而且变成了仇人,见了面都分外眼红。 七、案发当天 1987年5月13日凌晨时分,赵天应与当晚跟自己一起守护看渠任务的石蛆小说:“我现在饿得不行,先回去垫补地吃点东西,你千万不要离开地方,万一渠开了口,咱俩就吃不了兜着走。” 石蛆小比赵天应大七岁,但智商比赵天应少了许多,读了六个一年级也一直数不到十上去。有一次村里一个人开玩笑问他:“你家现在有几只羊?”石蛆小脱口而出:“五个!”那人又问他:“听说你家母羊怀了羔子,再下两个成了几个?”石蛆小便摇着头说:“那谁能知道!”然而石蛆小耕田耙地与常人相比却是不逊色的,就凭这一点,三十岁的时候还娶了一房媳妇并添得了一对儿女。媳妇叫胡引引,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身体不利索,可脑子灵活,指挥石蛆小的四肢绰绰有余,有这样的互补便成就了一个美满人家。 赵天应贼心不死,连连失利以后就开始寻找薄弱环节。石蛆小娶过媳妇还没有满月,赵天应就得空拱上了胡引引的门。 胡引引起先碍于自己不良的身体条件,死活不同意,可架不住赵天应的软磨硬泡,赵天应最后一次向她递交“睡觉”申请的时候是跪在地上完成的,“引姐,你就从了兄弟吧!从了兄弟以后会有你的好处,我没有家,我抛闹下的东西将来还都不是你的?”就在胡引引迟疑的当口,赵天应便一把将她抱到了炕上…… 赵天应终于完成了自己多年未能完成的使命。 胡引引丝毫没有后悔那天的迟疑,这倒不是因为她听到了赵天应关于钱财的承诺,而是她觉得是自己作为女人的身体得到了男人应有的尊重。从五岁得了小儿麻痹症以后,她的身体就从来就没有人像赵天应这么珍视过,就连石蛆小这个半脑子的人对她的身体有时好像也不怎样在乎。唯有赵天应见了她的身体时那副如狼似虎的劲头才使他有了做女人的尊严,甚至连那半截几近冷却了的身子也似乎复活了起来。 石蛆小后来知道这事是通过以前考过他大小羊加起来一共是多少的那个村民。那个村民那次仍然用考加法的办法提醒他。 你家几个男人? 一个。 你儿子不是男人? 哦对了,是两个。 再加赵天应一个男人共是几个? 三——你说赵天应跟我老婆—— 很好!你的脑子开窍了! 石蛆小知道后,起初心里也是疙疙瘩瘩地不好受了几天,而且就如何对付老婆和赵天应的问题内心里做过几番复杂的思想斗争,后经胡引引的一次诱导,心里的疙瘩便彻底地解了开来。胡引引说:“我与赵天应睡觉一是为了更好地过咱的光景,二是为了让你免受村里人的欺负,你说有啥不好?再说了,咱那东西又不是两块木板能够磨完,无论咋样使唤还都不是完好无损的?” 得到了石蛆小的许可,赵天应与胡引引的来往就日趋平凡起来,有时甚至当着石蛆小的面,赵天应也能把手伸到胡引引的裤裆里去,遇到这样的情况,石蛆小就会说,你也不嫌臊气?真是的。 眼下赵天应说要回家吃点东西,石蛆小知道他是在哄骗自己,想见自己老婆胡引引才是真的,为了证明自己不笨,石蛆小就点破了说:“营生做得快点,不要麻缠,开了口子我可顶当不住。” 七、案发当天(续一) 如石蛆小所判断的那样,赵天应没有回家,径直就往胡引引那儿去了。 事情的发生好像有一定的预谋。赵天应进到胡引引家,见两个半大孩子睡得正香,便急切地脱了衣服要往胡引引的被窝里钻,被角撩开一半时,家里突然闯进来五六条黑影,二话不说就将赵天应架出了门外,然后胡引引在被窝里就听到了一连串杂乱地击打皮肉的声音…… 赵天应想对了,这次被打人家是早有预谋的。 赵家圐圙村其实姓赵的仅仅三家,多数人家是姓石的,都是同宗弟兄,不远,他们的三个死去的爷爷是亲弟兄。石家有个叫石蛆娃的是他们家族的领袖,时下担着赵家圐圙村主任的职务,他是继赵进军之后又一个赵家圐圙的能人。石蛆娃的家族意识是很强的,赵天应与胡引引的事他早就看不下去了,这是在挑战他们家族的尊严。不为石蛆小,而为家族他就必须站出来管一管的。咋管?他知道赵天应光棍一条不好惹,不能与其正面交锋,于是就跟赵天应玩儿了阴的,打了他也弄不清是谁打的,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有口难辨。 浇水头一天,石蛆娃就故意安排赵天应跟石蛆小在一起看渠,然后布置了几个身体强壮的同宗弟兄,晚上埋伏在石蛆小家附近,并嘱咐弟兄们打的时候要掌握好尺寸,让他记点东西就行,不能影响了劳动。 赵天应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胡引引从家里扔出来的衣服穿上,先前蓬勃的要与胡引引睡觉的势头被一顿混乱拳脚打得不剩丝毫。等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渠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 石蛆小看到赵天应脸上的血肉痕迹,“噗嗤”一声乐了,“你是不是惊了人家的觉,人家不高兴了?”赵天应强装了一副漠然神态,“没有的事,你那老婆对我好着呢!”石蛆小不信,坚持着自己的判断,“不是?那你脸上为啥青一道紫一道的?” 赵天应不想与他说下去了,在渠下找了个向阳的地方,铺了石蛆小的皮袄,盖了自己的棉袄,说要迷糊一会儿,让石蛆小继续在渠上搭照。 这次教训对赵天应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以后他就不再敢公然往胡引引家跑了,而是约胡引引到了他家去。 赵天应去胡引引家与胡引引到赵天应家对胡蛆娃来说是性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是对自己的侵略,后者是对自己的畏惧,只要有对自己家族的畏惧之心,石蛆娃就能让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 七、案发当天(续二) 赵天应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一杆子高了,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问不远处的石蛆小,“你知不知道这会儿的地浇到哪儿了?”石蛆小大声跟他说:“先前听石主任说快浇到石家壕地了”。赵天应马上站起来,吩咐石蛆小赶紧回去吃饭,吃了饭赶紧出来,他在石家壕地有二亩玉米需要在浇水前撒点化肥。 石蛆小回去,见胡引引已烙好了一张白面饼子,拿起来便吃,关于赵天应的脸是否被胡引引摊划的问题一下子忘了。胡引引却说:“凌晨那几个男人是你叫来的?”石蛆小愣了愣,而后怒道:“赵天应一个就够你受了,我咋还能再给你叫几个来?我又不是在要你的命!” 不是石蛆小,那就一定是石蛆娃在像他俩示威。石蛆娃曾给自己办过残疾证,拿上它每月能去双河乡的民政部门领个百十来块钱,胡引引不想辜负他,但也不能没有赵天应,于是只好改变见面方针,离开石家家族的领地,由她自己偷偷去往赵天应那儿石蛆娃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石蛆小吃了面饼来到了渠上,赵天应就骑车回去驼化肥去了。 赵天应把化肥撒开是上午九点多钟,撒化肥时他的前一坝水快到结束的时候了,张占平、王有福、马三宝他们三块地都浇到了一半,他们三家浇完,赵天应就能把水放到下游浇他的玉米地了。 化肥脱离了包装,药力就会慢慢地挥发,赵天应多年种地了解这一点。所以把化肥撒开以后他就一直在三家的地顶头候着,等水走到了头再稍稍顶一会儿,他就可以往下放水了。 赵天应差不多等了两个小时,仍不见水从地顶头过来,这会儿的玉米已长到半人多高,水走到哪儿他看不见,于是向前面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扔了一粒土块想探一探水的远近,赵天应支棱起耳朵希望能听到水声,想不到的是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是哪个鬼这么缺德——”“我不是故意的,嫂子打到你哪儿了?不要紧吧?”赵天应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被打到的女人是张占平的老婆,叫张云云,她一上午跟着水头给一些长势不良的玉米苗子蹲着喂尿素,正工作的聚精会神,突然后腰上挨了赵天应探水的土块,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赵天应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东西,想揽买卖是不是?老娘的腰要是有了问题,你这辈子别想擦洗得清!” 赵天应走过去,想察看一下张云云的腰,被张云云拒绝了,“你这个缺德鬼,又想占女人的便宜。”赵天应觉得这回确是被人冤枉了,张云云的腰如果真要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张云云在赵天应面前反复地扭了扭自己的腰,感觉也没有异常,就对赵天应说:“你小子还走点时气,看起来还没伤到骨头。”说完就又重新蹲下去继续忙活起来。 与张云云的细节是我在询问赵天应的时候赵天应附带着说的。我的记性好,整理这份档案的时候就想到了她,想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许多像张芸芸一样的宽容和大度,讹人的事件是从二十一世纪初逐渐平凡起来的,我办过许多这样的案子,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恶心。不说这些了,还是把赵天应的故事讲完吧。 赵天应离开张云云,顺着堰子走到了入水渠,看着渠里的水跌了,水流的速度也慢了,问张占平和王有福是咋回事,两人都说不知道。 七、案发当天(续三) 赵天应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一杆子高了,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问不远处的石蛆小,“你知不知道这会儿的地浇到哪儿了?”石蛆小大声跟他说:“先前听石主任说快浇到石家壕地了”。赵天应马上站起来,吩咐石蛆小赶紧回去吃饭,吃了饭赶紧出来,他在石家壕地有二亩玉米需要在浇水前撒点化肥。 石蛆小回去,见胡引引已烙好了一张白面饼子,拿起来便吃,关于赵天应的脸是否被胡引引摊划的问题一下子忘了。胡引引却说:“凌晨那几个男人是你叫来的?”石蛆小愣了愣,而后怒道:“赵天应一个就够你受了,我咋还能再给你叫几个来?我又不是在要你的命!” 不是石蛆小,那就一定是石蛆娃在像他俩示威。石蛆娃曾给自己办过残疾证,拿上它每月能去双河乡的民政部门领个百十来块钱,胡引引不想辜负他,但也不能没有赵天应,于是只好改变见面方针,离开石家家族的领地,由她自己偷偷去往赵天应那儿石蛆娃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石蛆小吃了面饼来到了渠上,赵天应就骑车回去驼化肥去了。 赵天应把化肥撒开是上午九点多钟,撒化肥时他的前一坝水快到结束的时候了,张占平、王有福、马三宝他们三块地都浇到了一半,他们三家浇完,赵天应就能把水放到下游浇他的玉米地了。 化肥脱离了包装,药力就会慢慢地挥发,赵天应多年种地了解这一点。所以把化肥撒开以后他就一直在三家的地顶头候着,等水走到了头再稍稍顶一会儿,他就可以往下放水了。 赵天应差不多等了两个小时,仍不见水从地顶头过来,这会儿的玉米已长到半人多高,水走到哪儿他看不见,于是向前面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扔了一粒土块想探一探水的远近,赵天应支棱起耳朵希望能听到水声,想不到的是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是哪个鬼这么缺德——”“我不是故意的,嫂子打到你哪儿了?不要紧吧?”赵天应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被打到的女人是张占平的老婆,叫张云云,她一上午跟着水头给一些长势不良的玉米苗子蹲着喂尿素,正工作的聚精会神,突然后腰上挨了赵天应探水的土块,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赵天应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东西,想揽买卖是不是?老娘的腰要是有了问题,你这辈子别想擦洗得清!” 赵天应走过去,想察看一下张云云的腰,被张云云拒绝了,“你这个缺德鬼,又想占女人的便宜。”赵天应觉得这回确是被人冤枉了,张云云的腰如果真要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张云云在赵天应面前反复地扭了扭自己的腰,感觉也没有异常,就对赵天应说:“你小子还走点时气,看起来还没伤到骨头。”说完就又重新蹲下去继续忙活起来。 与张云云的细节是我在询问赵天应的时候赵天应附带着说的。我的记性好,整理这份档案的时候就想到了她,想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许多像张芸芸一样的宽容和大度,讹人的事件是从二十一世纪初逐渐平凡起来的,我办过许多这样的案子,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恶心。不说这些了,还是把赵天应的故事讲完吧。 赵天应离开张云云,顺着堰子走到了入水渠,看着渠里的水跌了,水流的速度也慢了,问张占平和王有福是咋回事,两人都说不知道。 问马三宝说你知道咋回事时,马三宝正想把上地口子挖宽、挖深,好让水能流得快些,铁锨在水里“哗啦啦”地搅动,赵天应的问话他装作没听见,心想自己的地已经有了盼头,撒进去的化肥早渗到地里去了,再过两个小时,你那化肥就要被太阳晒干,钱也就打了水漂,到头来玉米棒子也只能长到小男孩的鸡鸡大小,嘿嘿嘿! 水小的原因在快到了正午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在赵天应和石蛆小看管的渠段开了口子。 开口子的险情信息是石蛆小跑来亲自告诉赵天应的,并说水起先是从耗窟窿里流出来的,刚流出来的时候像尿一样细,他急得找不到耗窟的源头,就从流出来的地方往渠上挖,结果把渠坝给挖塌了。 赵天应边骂石蛆小猪脑子边向开口子的地方跑去。 这个时候石蛆娃主任也领着人过来了,众人经过一个小时的艰苦奋战,终于排除了险情,渠里的水重新涨到了原位。石主任对赵天应与石蛆娃的责任问题现场作了处理:扣除两个人一天的工钱。 正午的阳光开始向人们发了威,针一样刺向赵天应浑身所有的毛孔。 赵天应记挂自己的化肥和玉米地,他必须还得回去,于是把猪脑子石蛆小一把拉过来,与他讲说了如何处理从耗窟里流水的办法:你他妈要从渠里的水边处观察,看到有小漩涡的地方用掀捅几下就没事了,你他妈真是猪脑子! 赵天应回到石家壕地,见张占平和王有福两块地业已浇完,两人正关上地口子,马三宝地里的水头也到了顶。 赵天应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撒进去的化肥被太阳晒得快要变成蚊蝇飞走了,万物生长此刻在他想来根本就不靠太阳,他急着跑过去就要开坝放水。 马三宝在水顶到了地头的时候就过来蹲在了地的这一头,约莫二十分钟左右,不看也就知道浇得差不多了,可自己刚蹲下正要抽一根烟的时候却看到赵天应要开坝放水,就跑过去阻拦,“我的地还没浇合适,你等等再放。” 赵天应一边挖一边说:“不能等了,地里的化肥眼看就要失效了。” 马三宝握住了赵天应的铁锨,“化肥失效是你的事,我的地总得浇好。” “你的地他妈已浇得沟满壕平了,还说没浇好?再浇就是浇你老婆那二分水地了。”马三宝长到这个时候始终没超过赵天应的力气,赵天应一边骂一边将铁锨用力一甩,马三宝便脱手倒在了一方干涸的渠道里。 马三宝起来提了自己的铁锨又要上去,赵天应挥掀过来,掀头水平方向从马三宝的左脸划过,马三宝再要上去的时候,被闻声跑过来的张占平和王有福两人拉住了,赵天应这方面还想施威,恰巧有一个自己的一个同宗弟兄打这里经过,看见他打架便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这才免遭了人命。 八、问案经过 这个案子发生以前,王所长被调到了刑警大队当了队长,我是被调出去后一年又被调回来当民警的。所长仍是一位有资格的长辈,姓高。 调高所长过来时由乡里出钱又招聘了一位年轻的协警,协警跟我一样姓李,叫李春春,性格缅婰,有女孩子的一面。我们相互攀过亲戚,但我跟他一样,爷爷以上的祖宗都缥缈无根,一无所知,所以没有攀成。这样也好,他小我三岁,我便把他当作了兄弟,因此不怕乱了辈分。 所里有我和李春春在,高所长就能挤出许多时间来开会或是摆一摆成年领导的姿态。 “赵天应的案子不轻,需要马上把材料问完,今天你俩就下去把证人证据收集好,隔天再去医院问马三宝。” 我和李春春不敢怠慢,由我骑着摩托载了李春春去到了赵家圐圙。 我们当天拘捕赵天应并对他询问时已了解到当时在场的有王有福,张占平,还有他的同宗兄弟赵吉应,张云云在挨过赵天应的探水坷垃以后又喂了几棵玉米苗子就回去了。 拘捕赵天应那天午后也是我和李春春询问的他。 赵天应不愧做了几年江湖人物,敢做敢当,有啥说啥,把经过都一一说了。临了,慨叹自己那天的运气不好,他倒没说凌晨会见胡引引遭打的事,只是说随便扔了一块探水坷垃就把蹲着喂玉米苗子的张云云打了。还说因石蛆小脑笨,处理不了一个耗窟的流水而开了口子,直接导致了浇水的进程,否则也不会因为抢水而伤了马三宝。最后是抱怨张占平拉架迟缓,他本可以在他与马三宝抢夺铁锨的时候就该上来拉的,却偏等出了后果才伸出手来。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怎么火气就那么大,不是我那蔫兄弟从背后抱住了我,我真就想在那一刻遭一条人命。 我们决定先去张占平家。 上午九点左右我们去了,见张占平和衣在炕上打着呼噜,连续几天浇地也许是累了,我俩正要出去到王有福家,张占平老婆却将我俩拉住了,“我知道你们干啥来了,我把他叫醒”,紧接着就上炕在张占平胯的部位重重捣了两拳,并发出了两响鼓一样的声音,“起来!派出所的同志要问你话呢。” 我和春春互相对视了一眼,估计他和我的感觉一样:这个女人不寻常! 张占平睡得正香,被老婆两拳捣鼓起来有点不分南北,一个劲地看自己的前后左右。 老婆又要上去捣鼓,我连忙架住了她的胳膊,“嫂子不着急,你让他醒一醒。” 张占平醒了以后,老婆又说:“你要老老实实地配合公安同志的工作,有啥就说啥,不要藏着掩着说假话。” 我被张占平老婆的一番捣鼓弄出一头雾水,所以想避开她领张占平到村委会问话,不想这个不寻常的女人又把我俩拦了回来,“你们就在家里问,离开我他(指着张占平)不会给你们说真话的,他想为赵天应开罪。” 我把脸转向张占平,眼睛直视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张占平这会儿看上去一点也不迷糊了,对我解释说:“都是我老婆胡说,我哪能不说真话呢。” 女人指着男人说:“人家王有福说马三宝的伤是赵天应用掀劈上去的,你却说是马三宝自己撞上去的,谁没事会自己主动往铁锨上撞呢?”说完又转向了我俩,“两个小兄弟,是这么回事——” 八、问案经过(续一) “你他妈不要胡说”,张占平有点急了,从炕上就要往地下去。 我上前拦住了他,“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凡是与案件有关的我们都得了解。” “这与案件无关”,张占平对我说。 “咋就无关了?”女人对男人说。 “我说无关就是无关”,男人又对女人说。 “好了——你就说说看吧”,我先对男人说后又对女人说。 女人便放开喉咙说:“我们这个死鬼和马三宝结仇是因为马三宝的老婆甑曼云,我们这个死鬼大前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人家睡了一回——你不要急,这是你自己跟我说的,你还跟村里其他人说了。马三宝后来知道了,就在一夜间弄死了我们一亩嫩绿绿的玉米苗子,我觉得弄死得好,看你还敢不敢再去品尝人家的川味——你不要看我,看我我也得说。这个死鬼从此就恨上了人家马三宝,只要见着了马三宝吃亏的时候就高兴得不得了——” “嫂子,别说了,我们已知道是咋回事了。”我打断了女人的话正要问男人,女人却又打断了我,“你们让我说,还有一件事你们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我们的死鬼知道,我成天气的就是这件事,你说赵天应成天麻叨我他不恨,马三宝弄死了他一亩玉米他恨得咬牙切齿,难道我这个女人就比不上一亩玉米——” “别说了,这确实与案件无关,”女人还要说,我强行打断了她,领着张占平出来去了村委会。 张占平老婆那番带有神经性问题的言语,虽然与案件无关,可对张占平说出真话还是起到了作用,以致我们成功取得了与王有福一致的口供。 赵吉应据村里人说是个傻子,地里的活儿也干不了,成天竖起耳朵听附近村子举办红白喜事的喇叭声,听见了就过去喝两碗汤糕,要两盒烟抽。 若要遇上了丧葬,便是赵吉应的大吉。 第二天出殡时,棺材顶部贡祭的“倒头饭”、底部搁置的布满灰尘的枕头、烧纸,以及孝子们前一天晚上“呱灵”用过的“出丧棒”等一应杂乱物什,都要用一担浆捅弄到坟地里去,这项善后工作必须得由赵吉应这等身份的人才能完成,赵吉应因此除了抽烟喝汤糕还能额外得到一部分赏钱。 所以赵吉应就喜欢死人的事经常发生。 村里人虽然都这么说,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和李春春交换了意见后,觉得还是见一见比较好。 恰巧这一天赵家圐圙附近村子没出现红白喜事,赵吉应穿着油渍光亮的衣服正在大街上晃悠。 我俩骑摩托突然在他身边停下来时,赵吉应惊惧地往旁边一闪,不高兴地冲着我说:“碰给我一下看你——揽买卖的哇!” 看着他要躲避我俩,李春春先下车拦住了他,我支起了摩托也往他跟前走。 “阳坡红杠杠的,你们这是做甚呀?”赵吉应边说边往后退。 李春春笑了,我也笑了。 我说:“我问你两句话,你能跟我俩说说吗?” 赵吉应大概觉得我俩对他没有威胁,于是也笑了。 我问:“赵天应跟马三宝打架你在跟前?” “在了哇,不是我拉早就遭下人命啦!”赵吉应摆出一副独一无二的炫酷表情。 “你拉的谁?”我又问。 “那肯定是拉我哥了哇,他要把人家劈死他还不得顶命?亲堂叔伯的,我还能让他出了鬼?你们——” 八、问案经过(续二) 赵吉应看着我俩和气,平时又没人主动与他说话,于是显得很激动,还要把话说下去,是我打住了他,不打住他我担心会出现别人认为我与他是同类的嫌疑,我说我们还忙着,走了! 赵吉应见我发摩托要走,急忙上前来扳了扳我的肩膀,带着乞求的语调对我说:“有个忙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 我发着了摩托对他说:“帮啥忙?” 赵吉应大着声说:“你们骑摩托跑得地方多,碰到红白喜事搭照我的!” “行——知道了一定通知你——”说完我俩就与赵吉应作了分别。 说通知他的话当然是假的,这是我第一次说的假话。以后所说的假话都能勉强地理解为“善意的谎言”,心里都能过得去,唯有与赵吉应所说的那次假话,至今想起来都感觉到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我欺骗了一个幼稚的、有着善良本性的人,就像欺骗了一个正在健康向上的孩子。 善良是不分类别的,哪怕是一头猪对你表现出了友好,你也应该真诚地去对待它。 赵吉应后来听说死了,而且是为救一位落水的“担浆捅”伙伴儿而死的,享年四十二岁。 我听了后感慨万端,背着人独自流了眼泪,眼泪的来由很模糊,不知是因为珍惜他还是因为珍惜善良,甚或是自己的那份负罪感。 赵吉应生的不伟大,死的却很光荣! 赵吉应同志永垂不朽! 然而这并不是不能忍受的艰苦,更艰苦的艰苦是自由的被剥夺和尊严的被摧残。 赵天应一走进那间“号子”,木板床南端第三个铺位上坐起来一位同类,赵天应后几天才知道他是这间“号子”的号长。只见号长手里洗着一副扑克牌,低着头冷哼了一声:“拿轮儿——” 有七八个同类相继跳下了木板床,宛如日本人轮奸一样,轮流施展起各自的拳脚功夫,赵天应每遭一次重击都会发出一声女人一样的尖叫…… 九、悲惨的后记 案子也结了,故事本来已经有了结局,对一个违法嫌疑人来说说到这儿也就行了,再要说还让人认为我这个打击犯罪的警察对违法嫌疑人怀有不舍的情愫。 上了年岁的人爱唠叨,这是客观规律,你想听他要说,你不想听他也要说。 赵天应被剃光了头送进看守所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我们那会儿的看守所可不比现在,条件是相当艰苦的(其实不艰苦也没人愿意到那里去)。看守所面南背北,黑漆漆几间屋子,十几个人挤一张木板大床,木板大床南北置放,茅坑在北端角落,北端边沿垒了一米高的砖混结构。茅坑虽然安了下水,但空气在屋子里是十分通畅的,任何一个人在蹲坑的时候都创造不出闪电一样的速度,加上十几个人一天之中都要“例行公事”,屋子里的味道我们就可想而知了。屋顶下方三十公分处留有一扇五十公分见方的窗户长时间都关着,别说让你透气,你想通过它看一眼外面宽阔的世界都是不可能的——唯有穆铁柱和姚明才能够得着。 然而这并不是不能忍受的艰苦,更艰苦的艰苦是自由的被剥夺和尊严的被摧残。 赵天应一走进那间“号子”,木板床南端第三个铺位上坐起来一位同类,赵天应后几天才知道他是这间“号子”的号长。只见号长手里洗着一副扑克牌,低着头冷哼了一声:“拿轮儿——” 有七八个同类相继跳下了木板床,宛如日本人轮奸一样,轮流施展起各自的拳脚功夫,赵天应每遭一次重击都会发出一声女人一样的尖叫…… 赵天应今天的身子看来是没碰对日子,凌晨领教了一番赵家圐圙的“石家拳”,傍黑又领受了一顿“号子”里的“黑市拳”。 “石家拳”打的他有道理!“黑市拳”打他是何道理? 赵天应在身子稍作间隙的当口抗议道:“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打我?” “哈哈哈——”号长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扑克牌散落了自己一身,笑罢后又冷哼了一声:“再拿一轮儿——” 赵天应也是的,本来一轮儿就拿够了,可他在该讲道理的地方不讲道理,来了不讲道理的地方却讲开了道理,真是咎由自取。 终于熬到了睡觉的时候,号长命令赵天应挨着他睡,说要晚上好好教育教育他,要给他上一堂生动的体育课。 赵天应这时的身体完全处在了一个重症病人的状态,一天浇地看渠熬夜带挨揍,浑身已筋疲力尽,号长命令他睡觉,他想不往着睡也不由他的了…… 赵天应做梦了,开始都是杂乱无章的梦,梦见自己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一会儿在高高的山顶,一会儿在浑浊的水底……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由谁在控制着,一会儿像一根羽毛,一会儿又像一块石头…… 不知在什么时候,赵天应的梦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梦到了自己在赵家圐圙村外的一片树林子里,搂着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的胡引引跳开了两人从未跳过的“芭蕾”舞,他觉得自己跳得别扭,走路一向颠踣的胡引引更别扭,他正待将胡引引抱起来完成一套花样式旋转,石蛆娃突然领了一群家族男女将他俩围了起来,石蛆小上来将胡引引强行拉走,其他人上来架起了他,他于是像天蓬元帅投胎一样自上而下的开始坠落…… 落地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座阴森森的山洞里。这时,一只只有一只眼睛的青色蟒蛇吐着贪婪的信子向他游了过来,想躲但身体不由自己做主。青色大蟒没有正面进攻,却是绕到了他的背后,他认为这是青色蟒蛇发了慈善,要吞掉他又不忍心让他看到悲惨,想给他来个痛快的!如古人犯罪的头颅要从背后砍掉一样。 奇怪的是,青色蟒蛇并没有吞掉他的意思,而是睁着那只唯一的眼睛硬生生冲着他的**儿里钻去,“啊——” 赵天应醒来,感觉到自己的屁股由内向外流动着热乎乎的液体…… 之后的几天里,还有许多课程要上,诸如物理内容“单摆”、数学内容“勾股定理”、化学内容“配平化学方程式”等等,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不赘述的原因是:凡事都应该适可而止。再说下去,好像我是在幸灾乐祸。对一个被改造的对象来说,保留一点他的隐私是比较好的,以免将来走向社会受到人们歧视或遭到不公平待遇。 如果以上我讲他的之苦是幸灾乐祸的话,以下我再说他那可是报以同情的。 信不信由你! 赵天应被一群寻找精神刺激的同类拿够了轮儿以后不多天不幸染了病,病的姓名我至今都叫不来,只知道是卫生方面的问题引起的,身体的表面像疱疹一样,先是流水,后是流脓,尤其是裆部范围比较严重,有点惨不忍睹。 看守所里配有大夫,水平类似于乡下的赤脚医生,尽管每天适时给他上药,可到最终也没好利索。 半年后,赵天应被有赌博爱好的父亲接回赵家圐圙,身上类似于疱疹的病虽然有了好转,但大脑内部却出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连日思夜想的胡引引来看他他都认不出来。 又过了半年,赵天应死了! 赵天应死得不其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咋死的。 第四章 谷媛媛失踪案 一、案件记录 报警人:牛根虎,男,1955年生,双河乡四家窑村人。 报警时间:1988年7月28日上午8时45分。 报警事由:牛根虎之妻谷媛媛于1988年7月7日从家里出走,至今未归。牛根虎本人曾几度去其娘家及娘家亲朋处寻找无果,故求助警方想办法,找回爱妻谷媛媛。 失踪人基本信息:谷媛媛,女,1957年生,双河乡四家窑村人。与牛根虎已生有一对男女,男孩8岁,女孩5岁。娘家现住xxx市xx区石林佳苑3号楼201室。 失踪人体貌特征(附有相片):168cm身高,60kq左右体重,体态匀称;披肩发型,丹凤眼,阔口,圆下巴,喉结左侧有颗黑痣,豆粒大小,胸脯丰满,腰臀凹凸。走时穿土色拉链大翻领上衣,深蓝色喇叭裤,38码棕色皮鞋。 接警人:李秋阳、李春春 处警情况:欲展开寻找。 二、初识谷媛媛 牛根虎跟我是一个村的,前后院儿住着,而且两家世代交好。丢媳妇这样的事一般是没人来报警的,他之所以来,大概是考虑到我们之间关系不一般的缘故。 他来向我报警的时候头脸是相当不好看的,一向鲜红的嘴唇变成了黑紫颜色,即使连日奔波,血液循环还是出了问题,可见心里的压力着实不小。开口说话几乎要哭出来,“阳子,大事不好了——” “虎哥,啥事把你急成这样?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我打断了他,边说边给他端茶倒水,参加工作七八年还从来没有村里人来找过我,我心下欢喜,竟忽略了虎哥的万般痛楚。 虎哥说:“看来你不把虎哥的事当成事,还是我自己找吧。”说着就要起身。 我赶紧把他摁到椅子上,笑着对他说:“看你虎哥想哪里去了,你还没说啥事就认为我不当事了?” 我说了这话,感觉到虎哥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虎哥喝了一口水便对我说:“你嫂子走了半个多月了,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她妈那儿我也去问过了,说没来过也没联系过,我现在找她如大海里捞针,实在没办法才想到你在公安上工作,就来跟你说说看有没有办法。” 我问了虎哥近来与嫂子是不是在感情上出现了问题,虎哥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便十分自豪地对我说:“没有的事,走后前一天的晚上还跟哥哥亲热了大半夜,绝对不会让别的男人领跑。” “虎哥,你先别急,兄弟想办法帮你找,一定能找得到的!”我表面上这样安慰虎哥,心里其实也跟虎哥一样搅着一团乱麻。 送走虎哥,谷媛媛的身影就开始在我的眼前历史性地展现了出来…… 1973年,谷媛媛积极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号召,毅然放下了书包,积极投身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浩荡队伍之中。 同年5月4日,谷媛媛与同届八位男女同学被一辆绿色的敞篷汽车送到了我们四家窑村。 我那年十二岁,提前一天就获得了村里要来城里人的消息,基于对城里人的瞻仰和好奇,我跟村里几个伙伴早早地在村口候着,见她们来了,我们就一涌上去。队长大概是担心怕丢了人家东西,便将我们一伙看热闹的孩子像驱狗一样赶出了丈余,我们只好远远地站着,一直目送谷媛媛等九个嬉笑着的青年男女从车上跳下来而后又被队长领到各自的屋子里去。 二、初识谷媛媛(续一) 我最早认识的就是谷媛媛,那是因为她有一把口琴的缘故。 谷媛媛的那把口琴是我长到十二岁时见到的新生事物,稀罕程度自不必说。为了那把口琴,我就开始主动向谷媛媛的身体靠拢。第一次去她屋子时见她跟一个叫郝爱莲的姐妹在一起住着,而且两人把刚煮熟的两碗挂面吃出了“吱溜溜”的响声,吃得我几乎把看口琴的事都给忘了。 谷媛媛见我进来,放下了自己的碗,用筷子从电锅子里夹起一串面来瀑布一样长,而后放到了另一只碗里。 我一万个没想到她夹起来的这碗面竟然是要给我吃的,“来——小后生,把这碗面吃了。”旁边的那个叫郝爱莲的大姐也很认真地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我吃她们的东西是没有问题的。 我虽然对挂面的认识和对口琴的认识感到同样的稀奇,可我在家里养成了好的东西客人先吃我后吃的习惯,现在人家还没有吃完我就吃这是断然不行的!况且这还是在人家的家里。我一边咽口水一边往后退,退到门口时索性转身跑了。 第二次去的时候也是个夏日的黄昏,我约摸着她俩已经吃了饭,进了门,果见两人正在洗衣服,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见过一次面,而且还接受过一次友好对待,所以我就大起胆子来,从门口竟然走到了炕沿边,眼睛扫视着口琴的下落。 谷媛媛看着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说是李队长的。 谷媛媛笑着说:“哈哈——还是高干子弟!” “多大啦?”这回是郝爱莲在问我。 我说十二了。 “哎呀,比我们小不了多少嘛,你是不是看上我俩了?”还是郝爱莲说,说完就笑了起来。 我哪能回答得了这样的问题,低着头避开了两人的目光。 谷媛媛又笑着说:“哈哈——让你爸把队里的粮食多分点,你要把个子长高了我们就嫁给你,哈哈——” 我感觉到她俩的话比起先前那碗挂面来有截然相反的含义,于是我赌着气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我来是想看看你们那把口琴的。” 谷媛媛站起来将我拉了回来,并诚恳地向我道着歉说:“对不起!玩笑开大了,伤了你自尊了吧。”说到这儿便上炕从被窝底下把口琴拿了出来,十分慷慨地递到我的手上并告诫我说:“看一看可以,但不能吹,你要知道,口琴跟牙刷一样是不能乱用的。” 我拿了口琴,贪婪地反转着两面端详着看,它不但十分光滑,而且还十分光亮,在电灯的映照下闪动着耀眼的光华。不让吹也无所谓,能如此近距离的与它接触我也就满足了。 我反反复复地看着,关于两位大姐欺我的玩笑含义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其实也怪不得人家的!你说你与人家不认识,两次跑到人家那里,人家又作何感想?不开个玩笑打破僵局那不是给人家制造尴尬吗?可惜我悟出这个事理那是后几年的事了。 二、初识谷媛媛(续二) 我最早认识的就是谷媛媛,那是因为她有一把口琴的缘故。 谷媛媛的那把口琴是我长到十二岁时见到的新生事物,稀罕程度自不必说。为了那把口琴,我就开始主动向谷媛媛的身体靠拢。第一次去她屋子时见她跟一个叫郝爱莲的姐妹在一起住着,而且两人把刚煮熟的两碗挂面吃出了“吱溜溜”的响声,吃得我几乎把看口琴的事都给忘了。 谷媛媛见我进来,放下了自己的碗,用筷子从电锅子里夹起一串面来瀑布一样长,而后放到了另一只碗里。 我一万个没想到她夹起来的这碗面竟然是要给我吃的,“来——小后生,把这碗面吃了。”旁边的那个叫郝爱莲的大姐也很认真地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我吃她们的东西是没有问题的。 我虽然对挂面的认识和对口琴的认识感到同样的稀奇,可我在家里养成了好的东西客人先吃我后吃的习惯,现在人家还没有吃完我就吃这是断然不行的!况且这还是在人家的家里。我一边咽口水一边往后退,退到门口时索性转身跑了。 第二次去的时候也是个夏日的黄昏,我约摸着她俩已经吃了饭,进了门,果见两人正在洗衣服,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见过一次面,而且还接受过一次友好对待,所以我就大起胆子来,从门口竟然走到了炕沿边,眼睛扫视着口琴的下落。 谷媛媛看着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说是李队长的。 谷媛媛笑着说:“哈哈——还是高干子弟!” “多大啦?”这回是郝爱莲在问我。 我说十二了。 “哎呀,比我们小不了多少嘛,你是不是看上我俩了?”还是郝爱莲说,说完就笑了起来。 我哪能回答得了这样的问题,低着头避开了两人的目光。 谷媛媛又笑着说:“哈哈——让你爸把队里的粮食多分点,你要把个子长高了我们就嫁给你,哈哈——” 我感觉到她俩的话比起先前那碗挂面来有截然相反的含义,于是我赌着气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我来是想看看你们那把口琴的。” 谷媛媛站起来将我拉了回来,并诚恳地向我道着歉说:“对不起!玩笑开大了,伤了你自尊了吧。”说到这儿便上炕从被窝底下把口琴拿了出来,十分慷慨地递到我的手上并告诫我说:“看一看可以,但不能吹,你要知道,口琴跟牙刷一样是不能乱用的。” 我拿了口琴,贪婪地反转着两面端详着看,它不但十分光滑,而且还十分光亮,在电灯的映照下闪动着耀眼的光华。不让吹也无所谓,能如此近距离的与它接触我也就满足了。 我反反复复地看着,关于两位大姐欺我的玩笑含义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其实也怪不得人家的!你说你与人家不认识,两次跑到人家那里,人家又作何感想?不开个玩笑打破僵局那不是给人家制造尴尬吗?可惜我悟出这个事理那是后几年的事了。 二、初识谷媛媛(续三) 为了能得到那把口琴,我想了许多法子:买?家里连提供我铅笔本子的钱也是很困难的,哪能买得起!偷?当队长的父亲若是知道定然会打断我的腿。换?这个办法能行!符合公平交易,可拿什么东西与人家交换呢?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几天,最后只找到两根红头绳,这能与人家交换吗?气得我跺着脚抱怨着这个家庭的一贫如洗。 虽然没找到可交换的东西,但交换的思路我却始终没有改变过。任何事情都欣赏执着同时也惧怕执着,因为我的执着,谷媛媛那把心爱的口琴在一个月以后便无可奈何地落到了我的手中。 开始的时候是个礼拜天的午后,那天的太阳照在了我们村南一湾几近枯干的河上。谷媛媛赶着队里二十几头牛去河边饮水,我也去了。 我连续几个礼拜挖猪菜都尾随着谷媛媛以及谷媛媛的牛群,为的是听她那一曲曲悠扬的琴声。 谷媛媛几个知青刚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庄稼活儿,而我当队长的父亲又不懂得“再教育”的深远意义,便从怜悯的角度出发,让几个娃子随便挑活儿,能干啥便干啥。谷媛媛热衷于牛的诚恳实在就选择了放牛。 让谷媛媛想不到的是牛和人一样也有违规范纪的时候,看到绿油油的庄稼苗子由不得就要跑进去啃几口,不撵就继续啃下去,谷媛媛的责任就在于此,啃了庄稼那是我当队长的父亲所不能允许的。谷媛媛为了维持牛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就得常常迫于自己的双腿往四下里跑。 我就是在谷媛媛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想到交换她口琴的办法的。 当她把牛赶到河边喝水时我挎了一篮子挖好的猪菜十分自信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放牛比锄地好吧?我问。 快别说了,放一天下来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擦着满脸的汗水对我说。 我以后帮你放牛怎样? 那感情好哇! 但我有一个条件。 啥条件? 你的口琴得借我吹吹! 我说过口琴跟牙刷是一样的。 你就不晓得再买一把? 谷媛媛一下开了窍,用一把口琴换取一个放牛的搭档是十分划得来的事,于是跟我口头敲定了我帮她放一个月牛而她的那把亮闪闪的口琴归我的买卖合同。 一个月后,时令进入了秋翻季节,我们放的牛一个个被套上了缰绳,在犁手的皮鞭下和粗重的吆喝声中开始完成自己的使命。谷媛媛在这个时候也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又一把亮闪闪的口琴。 让我想不到的是,谷媛媛竟把她新买的口琴给了我,像先前欲要给我吃挂面一样出人预料。 二、初识谷媛媛(续四) 我拥有了口琴后,按说与谷媛媛的合同已经终止,无需再帮他放牛了,可一个新的问题应用而生了。我不会吹口琴,吹得杂乱无章,达不到谷媛媛婉转悠扬的境地,家里人把它当作噪音,常用鸡毛掸子或其它能够够得着我身体的东西撵我到野地里去吹。我于是再次去跟谷媛媛商量,我继续帮她放牛,而她必须把吹口琴的绝技教给我。 谷媛媛欣然答应。 我跪下要给她磕头的时候她一把把我拽了起来…… 秋翻工作结束后直到我放了寒假,我与谷媛媛就形影不能分离,后来连吃饭她都把我领到了她那里去,让我终于吃到了她们那从城里来的瀑布一样长的美味佳肴。 经过一个冬天与谷媛媛的亲密接触,我终于把口琴吹出了一点韵味,处女作是《东方红》,代表作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有了这两首口琴曲,以后在家里我就再没有遭到鸡毛掸子的威胁。 我感谢谷媛媛,谷媛媛也同样的感谢我,于是我们的友谊就像春天里播下的种子,在肥沃的土壤中生了根、发了芽,最后破土而出,沐浴在春风里,徜徉在阳光下,欢跳在秋雨中…… 三、热潮中的选择 自谷媛媛等一行九名知青来到我们村后,我们村里的年青人由于受到城里积极浪漫主义的影响,所以马上就沸腾了起来。男的往女的堆里钻,女的往男的群里跑,好似人人都中了丘比特的箭,一时间,村里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地找对象的热潮。 找对象的过程虽然热烈,但成功的几率却是很小,其中最耐人寻味的还数谷媛媛和牛根虎的那场恋情。 谷媛媛看上牛根虎比较复杂,需分abcd说一说:a的原因是谷媛媛在“热潮”中被同来的一位叫郝一民的男知青在高潮中没来由地甩了,自己怀着报复的心里找上了牛根虎,也就是说,牛根虎是一把刺向郝一民的复仇的剑;b的原因是a所派生出来的,牛根虎虽没有浪漫情怀,但体貌特征是没人能比得上的,一米七六身高,白净面皮,英武俊朗,还有一身暴突的肌肉;c的原因又是b所派生的,牛根虎不但生得好,性格也是朴实善良的。与b加起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具有很强的杀伤性能,利于谷媛媛实施复仇计划;d的原因是谷媛媛后来竟弄假成真,心悦诚服地爱上了牛根虎。 相比于谷媛媛,牛根虎看上她就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一句话:谷媛媛是个姑娘,而且是个城里姑娘! 我之所以说她俩之间的热恋耐人寻味,是因为她们的交往没有其他男女那么潇洒浪漫,相反的是显得含蓄了许多。她们几乎不正面接触,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我来完成的。 我后来悟出了道理:谷媛媛不主动见牛根虎是姑娘家害羞,主动了就等于随便,怕让对方以后小瞧了自己;牛根虎不主动见谷媛媛是长时间悬着一颗城乡差别的心,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第一次接触与我没关系。那是一次晚上队里组织的政治学习会议,会议由民兵队长张强主持,会议的内容是“杜绝不正之风,弘扬社会主义道德。”会议的目的主要是针对村里掀起的这股找对象热潮,因为热潮已经影响了农业生产,不遏制不行。会议开了很长时间,人们都无精打采,当终于听到“散会”辞令后,人们便一涌而出,把大队部的门碰得“哗啦啦”直响。谷媛媛恰巧与牛根虎前后出门,虽然牛根虎在后面竭尽全力维持与谷媛媛的距离,然而后面的惯性实在是太大了,谷媛媛被撞了不说,脚后跟还被踩得“哇”的叫了一声,谷媛媛出门后调转头来,黑暗中瞪眼冲牛根虎说:“刚开了会你就违纪?不可救药!”牛根虎实事求是地说:“后面人挤得厉害!” 这件事本来就没啥事,不料第二天晚上牛根虎被张强叫到了大队部。张强从牛根虎对面的桌子边缘站起来,两手十指在桌子的两端分别架起一顶穹庐,身子向前倾了倾,瞪着法官一样的眼睛对牛根虎说:“昨天晚上是咋回事?” 牛根虎不解,反问:“啥咋回事?” “为啥要踩谷媛媛的脚后跟?而且还碰了人家身子?”张强装腔作势地道出了主题。 三、热潮中的选择 (续一) “那是后面的人挤我上去的,再说了,踩个脚后跟也值得你这样啥大惊小怪?”牛根虎不屑地说。 张强撤了“穹庐”坐了下来,后面的话充满了高度的政治,“你要知道你踩的是谁的脚后跟,你若是踩了我的脚后跟当然没事,可你踩的是知识青年的脚后跟,这是破坏上山下乡的严重问题,谷媛媛如果不高兴反映到上面去,那就得上纲上线……” 牛根虎为了不让自己踩脚后跟的事上纲上线,就要把话跟谷媛媛说清楚,可咋说清楚?面对面说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上门去说是找不到上门的理由,正为难之际,虎哥突然想到了我,因我那阵子有口琴交易的牵连正与谷媛媛如火如荼地在一起。 虎哥见了我,显露出一副乞丐表情,他弯下腰来对我说:“阳子,帮虎哥个忙行不行?” 我说帮啥忙? 捎一句话。 给谁捎话? 谷媛媛。 那你不会自己说去? 人家是天鹅,虎哥是癞蛤蟆,拼凑不到一起。 捎啥话? 虎哥把那晚踩脚后跟的事简单地跟我作了介绍,随后说:“你跟他这样说,就说——你的脚后跟还疼吗?我那是无意,请你不要介意。” 我原封不动地把虎哥的话说给谷媛媛,谷媛媛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对我说:“你跟你虎哥说,就说——啥事没有,谢谢关心!” 按说这两句话说完就该没事了,传话到此结束,谁知虎哥听了我的传话却激动起来,“阳子,你再跟她说,就说——你真好!我也得谢谢你!” 我觉得虎哥这话有点多余,不过还是又原封不动地传给了谷媛媛。本想着谷媛媛听了肯定会表现出无所谓态度,谁知谷媛媛跟牛根虎一样,没有把这句话平淡地过去,马上让我传话说:“你问他,我哪儿好?”说完竟冲我笑了笑。 我那年十二岁,对大龄男女语言交流的内涵还没掌握齐全,可也有一知半解地朦胧认识,仅从谷媛媛主动让我传话这一点来看,我觉得虎哥“有戏”。我带着对虎哥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以无比喜悦的心情把话传给了他,并对正在发愣的牛根虎说:“虎哥,回话的时候一定要说准确了,否则你就没戏了。” 虎哥这回的表情又与我相反,脸上丝毫没有一点与“有戏”有关的成分,他伤心地说:“阳子啊,人家这是在耍笑咱呢!” 我相信了虎哥的话,对谷云媛就有了不满情绪,放牛的时候故意不跟她在一起,她在东我便在西。谷媛媛却耐不得寂寞,主动过来跟我拉话,“阳子,你虎哥就没再跟你说什么话吗?” 我看都没看她一眼,眼睛向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以教训的口吻对她说:“你们城里人尽会耍笑我们村里的实诚人.我虎哥哪敢跟你多说。” 三、热潮中的选择(续二) 谷媛媛哭了,她是为郝一民哭的,她说郝一民欺骗了她的感情,她要报复他! 郝一民在开始的“热潮”中首先跟谷媛媛的关系发展到了高潮,并以城里人膨胀起来的浪漫情怀拥抱了谷媛媛、亲吻了谷媛媛。日子没有多久,谷媛媛竟意外的发现,郝一民以同样的浪漫姿态拥抱并亲吻了另一位沉湎于“热潮”中的女知青。 谷媛媛这么一说,就更进一步证明了虎哥的判断是对的。 我仍对着落山的太阳抱怨她说:“郝一民耍笑了你,你就要耍笑牛根虎?不地道!” 谷媛媛的“阴谋”被我戳穿,暂无话说。关于她和郝一民的不洁之事我也没有说与虎哥,怕他听了难受。 这件事对虎哥来说结束得挺漂亮,他没有陷进去,可对我来说遭受的打击却是不小。我本来在与谷媛媛的口琴交易上进行得如火如荼,除了隔日能吃到谷媛媛的挂面,偶尔还能得到她那双春嫩的手在我头上的抚摸。这下完了,谷媛媛给我带来了阴影。为了维护乡下人的尊严,我要远离挂面,远离谷媛媛那双耍笑人的春嫩的手…… 这个世界上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太多。十多天后,谷媛媛与牛根虎又要展开对话。这次是谷媛媛先提出来的,我担心怕连我也被耍笑进去,就对她讲了条件:是什么情况促使你非要跟他对话?需要和我说清楚才行。 谷媛媛就说了,说几月几日那天黄昏时分,她把牛赶到饲养院里(那天我送半道就回家去了,正是远离挂面的那几日)时,突然两头公牛因为一头母牛顶起架来,那真是一场生死决斗,头与头的每一次碰撞,震得地皮都在颤抖。看着均已血肉模糊的两头公牛,谷媛媛急出了满眼的泪水。正在这时,当晚在饲养院值班的牛根虎大踏步走来,我虎哥见此情景,一个健步上去,双手紧紧握住一头即将取胜的公牛的双角,身子便紧紧贴着牛的脖子并带着牛转开了弯子,即将落败的那头公牛感谢虎哥解围,心悦诚服地走向圈里的时候仍带着绅士风度。 牛根虎的英勇行为感动了谷媛媛。 虎哥那天被那头公牛踩了脚面受了伤,谷媛媛不放心,所以想通过我了解情况,我觉得这是好事就答应了她。 我正等她要捎什么话的时候,谷媛媛却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上面赫然写着:你的脚好些了吗?上过药吗?吻你的脚!落款谷媛媛。 我对“吻脚”起初相当不满意,可不一会儿就想通了,人家连咱的脚都不嫌弃还嫌弃咱人吗? 牛根虎看了纸条心潮澎湃,挥笔写下:好些了!好些了!感谢!十分感谢! 我看了又觉得没劲,心下埋怨:人家那么好的城里姑娘,你就连个吻的地方也找不到?真是俗气! 接下来便是: 你太厉害了!能擒住一头公牛。(谷媛媛的纸条) 三、热潮中的选择(续三) 我们是本姓家族,它听我的话,嘿嘿——(牛根虎的纸条) 我刚开始怕牛,现在很喜欢它们,甚至有点离不开它们了!(谷媛媛的纸条) 牛很老实,它从不伤害人!(牛根虎的纸条) 牛……(谷媛媛纸条) 牛……(牛根虎纸条) …… 两人关于牛的话题连续不厌其烦地探讨了几天,我有点乏味,正要讥讽,从谷媛媛开始,纸条上突然出现了崭新内容:虎哥,你怎么看我? 牛根虎的纸条:你与其它城里姑娘不一样,心好,善良,不歧视我们乡下人。 谷媛媛的纸条:虎哥,你对自己的未来怎么想? 牛根虎的纸条:我没有才干,只能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庄户人,吃得饱,穿得暖就行。 谷媛媛的纸条:虎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做一个实实在在地农村妇女…… 牛根虎的纸条: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 谷媛媛扎根农村以及与牛根虎成家的坚定性是我后几日在她的日记中看到的:……我终于找到了作为人类应该找到的美好,那就是朴实与善良,我从今以后不再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我要在土地上生根发芽,然后结出果实……让那些虚无的憧憬和滑稽的浪漫见鬼去吧! 三年后,谷媛媛没改变扎根想法,其他八位知青回城时,谷媛媛拒绝了姐妹们的规劝独自留了下来,其时,谷媛媛与牛根虎完全摆脱了纸条的束缚,已经进行过无数次握手。那位拥抱并亲吻过许多姑娘的郝一民走时领走了我们村里的一位姑娘,回城的人数没有改变。 谷媛媛的父母来我们村找谷媛媛时,谷媛媛仍然在自己的单身宿舍住着。按照现在的观念和当年两人关系的发展进程,牛根虎过去跟谷媛媛住在一起,或是谷媛媛过来跟牛根虎住在一起,这都是可以的,没人站出来“笑话”,“试婚”一词的出现就是强有力的证明。不走在一起,相反会说你是封建余孽,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然牛根虎有自己的底线,不领结婚证,搞非法同居,是他干不出来的事,也是他不能干的事。谷媛媛曾有过同居的苗头,被牛根虎连根拔掉了,“媛媛,咱俩的事还没有经过你的父母,两位老人家能不能同意还说不准,我若是过来跟你——那就把你害了!我不能害了你!” 谷媛媛的父母连续在我们村里住了几天,施尽了各种办法,甚至双双在我们饲养院的牛圈里悬过梁也丝毫没能动摇谷媛媛对“牛姓家族”的依恋之心。 谷媛媛父母驻村期间,对牛根虎父母的多次邀请都不屑一顾,始终连未来亲家的一口水也没喝过。 谷媛媛的父母真正瞧不起乡下人。十五岁的我就这么认为。 谷媛媛的父母回去后,便一度脱了与谷媛媛的联系。 牛根虎一家在做到了仁至义尽之后,于当年冬末名正言顺地将谷媛媛娶回了家。 如此的谷媛媛咋会在几年之后要离家出走呢?我们还得往以后了解。 四、城市与乡村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饭的政策。中国的对内改革先从农村开始,1978年11月,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分田到户,自负盈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包干),拉开了中国对内改革的大幕…… 1982年初春,谷媛媛与牛根虎分得了田地,同时还分得了一头牛,而且就是为争母牛而顶架并踩了虎哥脚面的那头公牛。以后,虎哥的力气加上牛的力气,再配有谷媛媛的底气,小两口的便把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展起来,谷媛媛就是在这热火朝天的形势之下,接连为虎哥生了“两头小牛”,虎哥从此迎来了光华日月,取得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阶段性胜利。 唯一的不足就是与谷媛媛父母的不相往来。麻绳能断,肉绳岂能断得了?为此,谷媛媛伤心难过,虎哥也伤心难过。为了不让谷媛媛伤心难过,虎哥得闲就往谷媛媛的父母那里跑,竭尽全力要为谷媛媛找回那份宝贵的舔犊之情。起初虎哥家贫,手里拿的东西寒酸,全凭用嘴开导:“伯父伯母(对方不允许叫爸妈),我也知道谷媛媛没回城是不对的,选择了我更是不对的。她应该回到您二老身边,回到大城市里,安排工作,与城里人成家,可她偏偏就与牛结下了不解之缘,死活不肯离开,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可以不认我这个女婿,但你们不能不认自己的女儿啊!从您二老离开我们村那天,谷媛媛就没有一天不流泪,没有一天不想你们哪!您二老就看在生她养她的份儿上,让她回来看看你们吧,哪怕回来了不再让回去,我也不会怪怨您二老的。您二老……”伯父伯母看着牛根虎说得嘴干,便法外开恩地给虎哥倒了一杯半温的开水,虎哥受宠若惊,之前两回是没喝上水的,她对递水的伯母说了声谢谢便一口喝完,伯母没有再倒一杯的意思,而是与伯父相互交换了眼色,然后由伯父说道:“你回去吧,让这个不开窍的东西好好反省反省。” 就这样,虎哥饿着肚子从二百公里的路头上回来,与谷媛媛汇报情况时,尽量以乐观的态度分析未来的形势,“爸妈的气现在还没有消,你不要着急,咱们得慢慢来,从这次爸妈对待我的态度来看,转变的日子不远了。” “爸妈是怎么对待你的?”谷媛媛挺着肚子问。 “一进门伯母就给我倒了水,而且还强着要留我吃饭,我寻思饭不能吃,吃了人嘴短,我怕以后上门没了说的。”虎哥上高小时读过鲁迅的《阿kou正传》,为了不让大着肚子的谷媛媛伤心,他只能用精神胜利法。 虎哥哄了谷媛媛,但哄不了他自己,谷媛媛父母的顽固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想要融化,光靠嘴皮子是不行的,得搞一些物资来进行刺激。她们不是嫌咱穷吗?咱要创造出一个五谷丰登的景象来让她们看看。 虎哥的这一认识其实谷媛媛比他更深刻,从城里到乡下,所有的差距以及不平衡都是来源于物质这个支点,这个支点离你越近,你便翘得越高。 四、城市与乡村(续二) 基于这样的认识,谷媛媛就得脱胎换骨,她把自己由一个吹口琴的浪漫姑娘一下子变成了腰系围裙的家庭主妇,改革的春风让她改变了对“牛”的思路,于是转为了养羊、养猪、喂鸡,后来还在自家院子开辟了地道,让两只白兔在里面生儿育女,自己一直像嫦娥一样爱护着它们…… 虎哥再去谷媛媛父母那儿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豪迈姿态,鸡猪羊兔拿得无一不剩,伯父伯母见了,喜悦之情便溢出了言表,伯母在为虎哥倒过水之后,急匆匆入了厨房,“哗啦啦”洗了几样蔬菜,然后在“吃溜溜”的响声过后,变魔术一般端出几样菜来。伯父也像变魔术似的弄到桌上一瓶酒来,酒瓶的脖子里还系了一根细细的红绸,一定是一瓶好酒!虎哥心里这样想。 虎子,吃菜!伯母劝道。 虎子,喝酒!伯父劝道。 虎子,再吃——伯母再劝。 伯母,我吃好了! 还叫伯母? 妈——祝您永远年轻! 嘿嘿嘿! 虎子,再喝——伯父再劝。 伯——爸——祝您健康长寿! 哈哈哈! …… 那天中午的场面热烈非凡,三个人像唱了一台大戏。虎哥长那么大那是第一次受到的崇高礼遇,而且在吃饱喝足后破天荒被岳父岳母留了下来,晚上在海拔十几米的高度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大觉。 沟通了父母关系,谷媛媛的心就像卫星进入了轨道,有了依靠,有了围绕,也有了根的牵引。 获得了探亲资格后,谷媛媛便迫不及待地上了娘家门,回到了久违了的城市家乡。 与父母见面,相互宣泄了一通儿女情长,父母自然要留她住几日的,因为是农闲,谷媛媛也不准备急着回去,毕竟自己从小在城里长大,对它的感情还是存在着的。 谷媛媛没有想到,城里的变化原来比农村大了许多,自家楼房附近的棚户区不见了,整齐的楼群直冲云霄,城里到处可以看到一架架天车舒展着救世主般的长臂在高空盘旋;饭馆、洗头房、桑拿浴等各色店面生机活泼,出进的人流的脸上都带着有如新中国成立后翻身得解放的豪迈表情;马路也由青色变成了黑色,原来独占鳌头的公交汽车现已成为一道陪衬的风景,许多由外向内看不见司机的小型轿车箭一样在它的身边恣意穿行…… 四、城市与乡村(续三) 谷媛媛看花了眼。 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好像是个童话世界,离她十分遥远。 谷媛媛正待转身回父母家,一个熟悉的身影与她插肩而过,谷媛媛不由地回过头来,对方也回头看了她,两人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谷媛媛——郝爱莲—— 叫郝爱莲的女人首先拥抱了谷媛媛并激动地说:“从知青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不见面了吧,你过得还好吗?” 谷媛媛也是很激动的,她握着对方的手说:“挺好的,你呢?” 郝爱莲看了看腕上的表,单臂环住谷媛媛的脖子说:“我在矿务局——唉,一言难尽,这样吧,我先去幼儿园把孩子接回去,晚上约几个知青姊妹一起坐坐,这么多年不见,三言两语是说不够的。”说完,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电话簿,在上面撕了一页空白,又拿出笔来写上了自己的呼机号码递给了谷媛媛,嘱咐谷媛媛一个小时后务必要打她的传呼。 郝爱莲就是跟骨媛媛住在一起的那位女知青,曾经耍笑过我,说我看上了她和谷媛媛,并以此欺我个子太小。我至今也记得她的模样,胖墩墩一副身材,与谷媛媛几乎不差高低,双眼皮,高鼻梁,阔嘴,长得十分慷慨,就是耳朵长时间被头发覆盖,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谷媛媛回到家又跟父母打了招呼,时间就差不多一个小时了。父母是工人阶级,家里没有电话,谷媛媛只好到楼下的电话亭去打郝爱莲的传呼。 下乡那会儿城里还没有传呼机,谷媛媛第一次从郝爱莲这里听说,本想当时就看看,又怕让人家认为自己少见多怪,染了乡下人的俗气。 谷媛媛从电话亭里拿起了话筒,刚要拨号,却又把话筒挂了上去。她突然想到人家请人咱打电话似乎有点别扭,不打吧,人家又没办法与你联系,负了人家盛情。迟疑了一会儿,谷媛媛决定,半小时后再打,这样既不负盛情又能减少一些鼓动消费的嫌疑。 郝爱莲说话算话,接到传呼就立马给谷媛媛回过了电话,问过谷媛媛的所在位置后安顿她稍等片刻,她马上就到。 谷媛媛等了片刻,郝爱莲真的就到了,她是坐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到的,开车的男子是自己的丈夫叫黄庆云,在统计局工作。介绍了丈夫,接着就说到了能前来聚餐的两位姊妹,宫素芳,纺织厂纺织车间主任,丈夫是她们厂工会主席;候文英,机械制造厂材料科主任,丈夫为本厂政工科科长。刘敏今晚不能来,婚结得晚,正大着肚子…… 郝爱莲还想把刘敏介绍完整,桑塔纳已到达了目的地。 谷媛媛从车里出来,抬头看了看,闪烁的灯光中赫然写有四个大字“相思酒店”,选用的是魏碑字体,每个字的大小如谷媛媛本人一般高低,但比她粗壮了许多。 四、城市与乡村(续四) 三个人在早已选定的雅间里坐了没几分,宫素芳携丈夫、候文英携丈夫相继到了,谷媛媛先后被两位姊妹像郝爱莲一样亲热地拥抱了一番后,场面才归于了平静。 接下来是三位男士相继与谷媛媛握手,谷媛媛握着他们的手,霎那间想到了牛根虎的手,牛根虎的双手已结出了厚厚的老茧,像锉子,每一次对她进行抚摸她都感到像是在实施一场暴力。 谷媛媛扫视了一下三对夫妇,三个姊妹都穿得雍容华贵,脸上均涂了脂粉,明星一般;三位男士一色西装革履,脖子处打了领带,气象不凡。 席间谈话跟拥抱握手一样,都是冲谷媛媛来的: 大家一直都在关心你,说吧,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郝爱莲首先说,并想象到了她的艰难。 谷媛媛本想以自己精心养育起来的鸡猪羊兔作为丰衣足食的象征向她们炫耀一番的,可当看到人家一个个超凡脱俗的外表以及带有侵略性的身体包装后,自己的那点家当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该说什么呢?说好吧?自己现在本来就不如人家,说不好吧?又怕三位姊妹群起而攻之,抱怨她当初愚蠢地选择。 谷媛媛放了两年牛,又嫁给了牛根虎,自觉不自觉地染上了牛的诚实,所以她只能实事求是地说:“当初留在村里,确实有过几年的饥饿,不过现在好了,能吃得饱、穿得暖,哎——哪天对个礼拜你们结伴去我家看看,我有好吃的给你们。” “牛根虎对你咋样?孩子多大了?”宫素芬问。 “好着呢!我给他生了两头小牛,一公一母,公的五岁,母的三岁,嘿嘿——” 哈哈哈——谷媛媛笑了,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众人笑罢,候文英问:“媛姐——你真的就那么爱牛根虎?” “我也说不上那是不是爱,反正有一些东西死死地牵着我,是啥我也说不清楚。”谷媛媛说这话时眼神里充满了迷惘。 在拒绝回城的问题上,还是郝爱莲对谷媛媛了解深刻,郝爱莲帮着解释:“媛姐的不幸,完全是由郝一民那个王八造成的,是他毁了媛姐的清纯,否则——” “爱莲,不要说这个,那都是过去了,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谷媛媛打断了郝爱莲的话,她知道郝爱莲的心直口快,对自己啥话都能说,但她忽略了旁边的宫素芬,岂知宫素芬也跟她一样,都遭到过郝一民低级趣味地拥抱和亲吻,郝爱莲一提郝一民,谷媛媛便看到宫素芬的脸上挣扎着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复杂表情。 席间的谈话没有谷媛媛预想的愉悦,谷媛媛本来是带着一腔自信的热血与她们相聚的,没想到三个姊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推向了苦难的深渊,成为了她们极度怜悯和同情的目标,这就说明,自己与她们比起来如同星星和太阳,有太阳的时候,星星是看不见的。 五、市场经济 谷媛媛从城里回来,觉得自己对生活需要做一次重新认识,吃饱穿暖的目标太狭隘、太庸俗了,不符合郝爱莲等人的要求。 要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符合要求甚或超过要求,光靠喂猪喂羊是不行的,还须另外开辟渠道。 机会来了。时间是供销社解体的前两年。 这两年是我们乡农村供销社有史以来农副产品收购的最狂妄时期,尤其在羊毛地收购方面表现出了夺人的态势,四面八方骑车的、赶驴的都一个劲地往我们这里拥挤。我至今也不知道当年的供销主任在开放市场以后施了什么魔法,胃口大得像要吞下整个世界。 第二年的收购情况就出现了异常,农户们不亲自往这里跑了,有人主动上门收购,而且比农户自己送去每斤还多了一块钱。贩子们倒挂赔价,每斤四元收到手,去供销社以三元出售,而利润却相当吓人。 我那会儿已参加了工作,收购羊毛的历史我是记忆犹新的:贩子们将羊毛雪白的一面迎着正午的阳光在院里展开,然后回家烧一锅开水,放白糖少许,搅动,使其融化,晾温,置喷雾器洒于羊毛表面,少顷,用细筛滤沙土覆其上,揉三两刻,入麻袋,卖之。 这样的加工方法,就让一斤羊毛变成了五斤,翻了四倍。 谷媛媛得此信息,第二年将自己的羊毛如法炮制,得钱一千余元。 知道了诀窍,谷媛媛便鼓动虎哥要放下农活,抓住机遇,外出收购,挣他个盆满盂钵。 虎哥起初不愿意,一来自己做不了买卖,二来觉得这是坑害国家的事。谷媛媛却说:“你咋知道就是坑害国家了?如今的机械都是很先进的,沙子里能找到金子,羊毛里掺了土有啥处理不了的?咱不要想得太大了,不坑害人就行。” 虎哥确实不是做买卖的料,况且在这个买卖上还怀有抵触情绪,连续两天骑车出去都是空着车子回来的,原因是“收——羊——毛——”三个字始终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他试着像公鸡打鸣一样挺了几次脖子都哑然失声,每准备喊一次总觉得像偷了人,所以走到哪儿人家都不知道他是干啥的。 第二天在一个村子里来回转了两圈,一位村民满脸狐疑,问他:“你在村里转悠啥?准备干啥?” 虎哥说我是收羊毛的。 那位村民用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说:“我看你是要偷羊毛的。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出村子!否则有你小子好看的。” 虎哥无奈,只好从命,反身回了自己村子。 第三天虎哥就死活不出去了,说这个营生简直就是对他的折磨。谷媛媛鼓励他说:“万事开头难,做过一回就好了,你不就是喊不出来吗?我给你准备个道具。”说着,从柜面上取来一台袖珍录音机,这台录音机是从母亲那儿拿来的,别看它小,音量却是出奇的大。谷媛媛打开录音机,将其伸到虎哥面前,像个导演一样,让虎哥把“收羊毛”三个字反复地喊了几遍,将效果好的剪切下来固定了位置。 五、市场经济(续一) 虎哥糊不过去,只好照章行事,第三天出去将谷媛媛挂在他脖子上的袖珍录音机咬着牙摁开,买卖便立竿见影地有了效果,中午回家时收到的羊毛竟然压爆了轮胎。 虎哥在做上述加工的时候,心里承载着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可他不能冒谷媛媛之大不韪。从谷媛媛嫁给他那天起,虎哥就觉得这辈子欠了她,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别说是谷媛媛让他往羊毛里掺土,就是让他去杀人他恐怕也得有磨刀的行动。 与收购站的交涉那就是谷媛媛的事了,谷媛媛通过自己的羊毛熟悉了收购站的门路,而收购站的收购员又十分喜欢与女性打交道,总能为她们网开一面,亮起绿灯。 那一年,谷媛媛发了。冬天里回城探望父母时由自己亲自做东邀了知青妹子及其家人,热火朝天的在“相思酒店”大吃了一顿,而后又在“咪咪歌舞厅”掏了腰包,挽回了一些“你耕田来我织布……”的乡村脸面,为自己也为虎哥争了一光。 遗憾的是第三年的羊毛就停收了,据说把许多厂家的机器弄坏了无数台,时至今日,羊毛的市场也是萧条冷落的,如秋天枯黄的树叶。 谷媛媛没能在羊毛领域迈开大步,却又在葵花籽市场崭露了头角。谷媛媛不愧是在城里长大的,懂得扩大再生产,她利用收羊毛挣来的钱和信用社的贷款,在供销大院里敞开了胸怀,对所有农户的葵花籽都进行了热烈地拥抱。 那年秋天,谷媛媛收到的葵花籽在供销大院里堆得山包一样大。河北、山东等南方城市的货主闻风而来,在谷媛媛租用的办公室里,坐到了谷媛媛的对面,带着拜佛一般的虔诚与谷媛媛进行谈判,谈判的情形如同国与国之间的高层领导在进行历史性会晤。 物以稀为贵,这么多货主抢着要,谷媛媛就变被动为主动,价格一毛一毛地往上涨,弄得货主们一个个无可奈何,在利润的空间里如同一层一层剥了他们的皮。 一位河北货主甘于被剥皮,站起来与谷媛媛握手后欣然敲定了买卖,先打款后提货。 前几车进行得很顺利,都是按口头合同来的,最后一车却出了问题。货主仍坐在谷媛媛对面与谷媛媛商量着说:“妹子,我的钱现在在周转方面出现了困难,你要相信我的话,最后这一车缓我十天或半个月行吗?” 谷媛媛本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但第一次跟外地人打交道,心里头还是有芥蒂的,这一车货款丢了,自己这一秋天的辛劳就赴了流水,于是狠着心对货主说:“大哥,你还是十天或半个月周转开了再来提货吧。” 货主又说:“妹子,我与对方的合同是有时间限定的,不能拖,拖了就有违约金。咱们这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交道的,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诚信……要不这样,最后这一车再给你涨一毛钱,把我的空间给你……” 五、市场经济(续二) 谷媛媛这回有点为难了,答应了吧?万一出了问题咋办?不答应吧?还说自己不够大度,来年就没人跟你合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信任一回比较好,从眼下的形势分析来看,毕竟出问题的可能性小,做大事不能因噎废食,不能让现在影响将来。 谷媛媛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哥——就按你说的——大丈夫——” 货主大哥也站起来,接过了谷媛媛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完就与谷媛媛进行了第二次握手。 可能性的事实只要存在百分之零点一也是可能发生的。货主大哥随同最后一辆货车走后再无消息。谷媛媛按照货主大哥留下来的姓名和电话以及地址连续把电话拨到了过年,对方始终处于盲音状态。谷媛媛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骗了! 那年那个大年谷媛媛没过好!虎哥也没过好! 谷媛媛年后还害了几天病。虎哥坚强没害病。 谷媛媛病好了后,决意要去河北找那个王八骗子,并声称找到以后将其交付人民警察使用。虎哥极力劝阻,然谷媛媛之意已决,没能劝得住。 电话不通就只能按地址找了。谷媛媛历尽艰辛,像我后来找寻她一样,坐标范围由大到小,最后终于锁定了经纬度,一看,不是“xxx市对外贸易实业有限公司”,而是一爿“废旧回收站”。回收站狼藉遍地,样子跟我们镇一位仅有少半截头脑的鳏居老人长年累月捡回到院里的瓶瓶罐罐一样凌乱。 谷媛媛回村后又要害病,倒在炕上蒙头大睡。虎哥这下就不得不安慰了,“媛媛,别愁!你要振作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要吃一堑长一智,总结经验教训。人是在摸爬滚打中长大的,跌倒了就要再爬起来,这跟咱们红军走长征是一个道理,没有挫折……” 不知道是虎哥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谷媛媛沉睡的目的是为了积蓄能量,她突然站起来了,像一个被一记冷拳击倒的拳王一样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谷媛媛又瞄准了一个市场——种子推广。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科学种田的意识逐渐渗透到了农户们的心里,他们不再用自己留下的种子下种了,许多人开始高价买新品种,夏秋后的产量都是相当可观的,算账十分划得来。但种子在谷媛媛站起来的那一刻乡下还没有,人们需要到几十公里路头的县城去买,十分麻烦。 谷媛媛倒下的时候确如拳王遭到了重击,晕了一些时刻,清醒过来以后就想到了贩卖种子的事。 那年年后的正月将近,谷媛媛结了信用社的贷款利息,继续拿着上一年的资本回到了娘家城市。谷媛媛知道娘家城市有种子的培育基地,她要从源头上购买,享受公司的最低价格。 五、市场经济(续三) 谷媛媛回城后先找了郝爱莲,找郝爱莲的目的是为了找郝爱莲的丈夫黄庆云,黄庆云在市统计局工作,人脉一定广泛,由他出面,谷媛媛不求别的,最起码能获得价格的真实性,她不能再上当受骗了,这就是虎哥说的“成功之母”。 郝爱莲在自己家里当着谷媛媛的面,对随时都要把花插到她头上的丈夫严肃认真地讲了谷媛媛购买种子的事,丈夫黄庆云听了慨然应允,并当着谷媛媛的面在家里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谷媛媛在旁边听得一切顺利,感激之余,又要领这对“鸟儿”去“相思酒店”,郝爱莲阻止了,说上班期间到外面不好,就家里吃吧。谷媛媛也不好坚持,就从自己兜里拿出二百元钱硬塞到了做作业的女儿手里,说这是姨姨给的“压岁钱”,女儿不要,两口子也硬要让她装回去。谷媛媛急了,说不接收我这点心意咱们就不是姊妹,一句话说得两口子无话可说。 当晚吃了饭,谷媛媛要回娘家去,被郝爱莲强行留了下来,郝爱莲说我们十多年没在一起睡了,今晚重温一下知青那会儿的感觉。谷媛媛没能推掉郝爱莲的盛情,让黄庆云在客厅里清请素素睡了一晚,自己与郝爱莲通宵达旦,把话说到了天亮。 第二天吃了早饭,谷媛媛要打车去种子公司,不料公司的车却来接走了她,而且在她选好种子后,公司又派了一辆“130型”小货车连同她一起送回到了村子里。 一切进行得顺风顺水,这是一个好兆头。 这批种子运回来,谷媛媛还没来得及做广告宣传,就在春耕前尽数卖完,一算账,利润恰好等于那车被骗走的葵花籽。 就这样,谷媛媛春卖种子,秋卖农副产品,把农村的市场经济搞得如同高山流水一样活跃。 很快的,谷媛媛的名字就在我们双河响亮了起来。跟村里人比较,她是佼佼者,人们嫉妒她而又羡慕她;跟城里人比较,她是胜利者,知青妹子们崇拜她能力的同时还崇拜她无拘无束的自由;跟中国的历史比较,她是开拓者,她是第一个缩小了城乡差距的人。 然而猪怕肥,树怕状,谷媛媛的好景维持了不到四年,麻烦就又如影随形地来了。 这回的问题是出在玉米种子上。其实种子是没啥问题的,事后经过专业技术部门鉴定了的,而且十几个村子买到的种子仅有一个村子出了问题,问题在最后也找到了答案:这个村子在玉米的下种季节比其它村子早了五天,恰巧这几天的气温骤然降到了零度,种下去的种子没有发芽,等回过了气温,种子在地里发生了霉变,村里人左等不上来,右等也不上来,一直等到过了季节才扒开土查找原因,结果发现黄棱棱买回来的玉米种子没长芽而是长了毛。 贸易公司对种子的鉴定是毫无疑义的——没有问题,但是关于气温的结论没有实际考证,谷媛媛对不发芽的现象找不到更好的理论依据,而村民们仅以霉变的现实一天天向谷媛媛声讨赔偿事宜。谷媛媛只能以与村民们同样的理由向贸易公司问责,贸易公司起初不答应,而且是坚决不答应。谷媛媛没办法,只好再度搬请郝爱莲的爱人黄庆云。黄庆云自己也没办法,但他有办法搬请其他人,刚好市政府秘书处有个自己的同学正在接受着市长的赏识,而市长又爱民如子,听了秘书汇报,当下决定了实行无过错赔偿,市政府出百分之五十,公司出百分之四十,当事人谷媛媛出百分之十。 五、市场经济(续四) 那年,谷媛媛就按百分之十还赔偿了村民近两万元。刚刚建立起来的双河乡万元户典型一下子又归了零。 已经接受过许多磨炼的谷媛媛这回没有害病,而是挺着胸脯喊出了口号“越是艰险越向前”。 然而虎哥却是看不下去了。谷媛媛再坚强也毕竟是个女人,自打立起市场招牌,谷媛媛的身体是年年瘦、月月瘦、天天瘦,虎哥几乎是哭着对谷媛媛说:“我的妻呀!你就别折腾自己了,看你现在瘦成啥样了,我不忍心让你这样的受累啊!咱以前有吃有喝不也挺好的吗?非要挣钱,挣钱,钱是那么好挣的吗?再说了,咱就是没那个富贵的命啊,两次教训还证明不了问题?你就听我的吧,就在家里喂喂猪,喂喂羊,再养个鸡兔啥的,地里的活儿有我一个就够了。你的身体是你的本钱,也是我的本钱,嘿嘿嘿,更是咱那一对儿女的本钱”。 谷媛媛知道虎哥爱惜她,全然都是为她好,可这个时候的谷媛媛已经不是放牛时候的谷媛媛了。世界观经过市场和人情世故的多次浸泡,已经沉淀了下来——有钱才是硬道理! 虎哥他说他的,谷媛媛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 六、谷媛媛洗脑 种子的不幸事件让谷媛媛充分认识到,无知与无理是分不开关系的。乡下人虽然有朴实憨厚的一面,但在认识问题上如果钻了牛角尖,那也是能害惨人的。 村民们屡次地极端性围攻让谷媛媛寒了心。谷媛媛本想把买卖再做下去,自己毕竟住在乡下,不与村民们打交道是很难挣到钱的,可如若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怎么办?郝爱莲夫妇只能帮你一次,不能事事都罩着你吧。还有个困难就是投资问题,完成了村民们的赔偿以后,谷媛媛家里的钱只能供家里花销,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资本像候鸟一样无情地飞走了。全部采用贷款谷媛媛说实话还没这个胆量,尤其是在后一次意外事件发生后,“越是艰险越向前”的顽强意志被削弱了不少。河北骗子再诡诈,他毕竟是一个人,种子事件她面对的是一个强有力的集体,众怒难犯,那一副副怒目金刚似的表情让谷媛媛每每想来都要打一个个寒惊。 谷媛媛开始在抉择问题上出现了迷惘。 在大是大非面前,谷媛媛在家里一向是进行独立思考的,从不与虎哥商量,她把虎哥的知足常乐当成是一种落后的“小农意识”,跟不上时代的节奏。虎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意识形态与谷媛媛相比不在一个档次,唯有感情以及感情支配下的身体统一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相互产生出一些共鸣。谷媛媛现在面临的问题比较大,她的迷惘不是与虎哥的身体共鸣所能抵消得了的。 谷媛媛想着回城走几个日子,排遣就需要找自己的那些妹子们去,从她们那里方可找到与自己相类似的语言。 这回谷媛媛想慷慨也慷慨不得,做东于“相思酒店”的壮举是完不成的事了,兜里的钱仅够回程的车票,但落魄的事实还需要掩一掩,在她们面前要尽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脸面是最重要的,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丢了面子就等于丢了人。 八十年代末城里开始半普及了手机,谷媛媛留有郝爱莲的手机号,给郝爱莲打电话是下午时候,拨通后谷媛媛说:“爱莲,我来看我爸妈已经两三天了,明天就要回去,我想邀请你领孩子和庆云到我们乡下去好好住一日,庆云帮忙的事我得好好答谢答谢!”其实这是谷媛媛的心里话,城里请吃饭她现在花不起,但回到家里她的东西是不缺少的,虎哥一挥菜刀,杀鸡宰羊那都是现成的事。 郝爱莲在电话那端听了却是抱怨她说:“明天才是周四,哪能走得了?我说过你来了就得跟我联系,你这样回去还把我当成是姊妹吗?晚上七点咱们再聚,老地方——相思酒店,不见不散。” 谷媛媛还想圆说一番做东应该由自己来的理由,郝爱莲那端已把电话挂掉了。 六、谷媛媛洗脑(续一) 这回吃饭没涉及家属,清一色知青姊妹,第一次因大着肚子未见到的刘敏这回也到了,谷媛媛免不了与她进行一番亲热,相互了解了好一阵对方的情况才回到集体的氛围上来。 让谷媛媛想不到的是,这次聚会的气氛远不如上两次热烈,除了郝爱莲一人能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兴奋外,其他三位均像霜打了的茄子,表情好似嫦娥一样失意,一问,才知道是她们获得了企业职工要下岗的风声。 谷媛媛听了,心里上有了些许的平衡,她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就没那么孤单寂寞了,相互慰籍还是可以获得一些精神力量的。心里虽然这样想,可话是不能这么说的,“姊妹们,先不要担心,事情估计不会发展到那一步,要相信社会主义,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媛姐,你在村里不了解眼下的形势,我们纺织厂前天就已经让一个工人下岗了,像我们这些普通职工下岗那是迟早的事。”宫素芬首先打断了谷媛媛的话说。 谷媛媛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发言权,她的安慰是苍白无力的。 五个姊妹默默地动着筷子,桌上的食物都感觉有嚼的地方而没咽的地方,不吃吧?有违郝爱莲一片盛情,吃吧?又实在吃不出滋味。还是郝爱莲乐观而又坚强一些,她用筷子使劲敲了敲自己面前一只盛鱼的盘,大声说:“抬起头来,都给我振作点,杞人忧天,什么年代了还能把人饿死?现在好好给我吃饭,饭后我领你们去个地方,教你们怎样挣钱。” 其余四人听到有挣钱的来路,立即表现出望梅止渴的欣喜,瘫痪了的食欲一下出现了回光返照,一桌子的菜很快就吃了个净光。 怀着对未来的希望,谷媛媛四人随同郝爱莲七拐八绕地去了一幢小区,步行上了五楼。敲开门,五个人被一位曼妙女郎热情满怀地迎回到室内。 谷媛媛见室内已然坐了十几号男女,客厅的玻璃窗户拉严了帘子,靠窗帘的地方立了一块用三合板做成的黑板,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一根粉笔,一手拿着一截粗壮的铁丝,半米来长,大概是充当教鞭用的。中年男子见来了人,神色上明显看出又提高了几分自信,只听他说道:简单地说,我们挣钱的方法是,你用五百元投资先买我们一套保健产品,然后再动员你的亲朋好友买一套你的保健产品,最后再让你的亲朋好友动员她们的亲朋好友买一套她们的保健产品,就这样一层层向下发展,每发展一层都是你的基础,这样你的阶梯就会越来越高,级别就会越来越大,钱也就会越来越多。这一种挣钱的方法是一项数学发明,是史无前例的,是我们新时期所产生的新生事物,是历史的潮流,谁也无法阻挡的…… 中年男子滔滔不绝讲了近两个小时,接下来是互动环节,让每个人谈谈感受和认识。谷媛媛上学的时候没有把数学学好,对这项数学发明理所当然地没有听懂,所以说不出什么认识,只好像当初念书一样不懂就问:“老师——发展一个挣多少?发展十个又挣多少?一百个呢?” 六、谷媛媛洗脑(续二) 中年男人摘下眼镜看了看谷媛媛又戴上说:“这个保健品的利润空间是比较大的,但大多少这是商业秘密。这么跟你说吧,发展一个或十个是挣不了多少钱的,但要能发展到一百个的话,我保证你能挣到两万元,发展一百人其实也不是难事,你算算,你发展十个,这十个人每人再发展十个,你不就拥有一百人的阶梯了吗?” 等互动进行到宫素芬她们三人时,三个人都恍惚地摇着头,都觉得事情有点离谱。 脱离了中年男人的课堂,郝爱莲向大家说:“姐妹们,我刚开始也跟你们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可听了几次又见了几次,以后就没有疑惑了,我现在还没有一个月,已经到手了两千多,差不多翻了我工资的五倍。不要着急,咱们明天晚上再来,等你彻底懂了,做起来才能义无反顾,才能勇往直前……” 反正也没啥事做,加之有郝爱莲地鼓动,五个人在第二天的晚上又如期地到了。 曼妙女郎这回以双倍的热情迎接了她们,并亲自为她们一个个安排地落了坐。 这回讲课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而是一位声称自己是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也同样带着眼镜,她与中年男人不同,手里只拿了一根粉笔,没拿那一截粗壮的铁丝。“女大学生”为大家讲了“三大支持”即住房支持、银行卡支持和电话支持,充分论证了这是国家的不反对项目,最后提出了“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抓住机遇,改变命运。”的十六字方针,讲得声情并茂,余音绕梁。 末了,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闪亮登场,中年妇女带着十分浓重的乡土口音言道:“瓦(我)是农村来的,闺女时候穷得连秋裤都穿不上,冬天的风从脚腕的地方嘶喽喽往上串,害的我着了凉,月经来得不着调,想几时来就几时来,结了婚多少年也有不了,公公婆婆一家人都对我冷眉冷眼。自从吃上了咱们的保健药以后,月经就来得很正常,去年我三十五了还给他们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我的好处还不在这儿,农村十里八乡像我以前这样月经不调的妇女能整出一个团的人来,她们一个个向我求药,我就从开始给我推荐药的姑舅那里给她们买,谁知我还就挣了钱了,正当我要感谢姑舅的时候,姑舅却说要去更大的城市,于是就把我介绍到这里来了……” 如果说女大学生的“三大支持”和“十六字方针”听起来抽象的话,农村妇女这番现身说法就再清楚不过了。再等,你就等于是在摇钱树底下打盹,穷死也是活该的! 谷媛媛五姐妹被鼓动到半信半疑的程度的时候,两次热情迎接她们的那位曼妙女郎便邀请她们进行实地行业考察,考察时能有幸见一见老总。并说这个行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年龄小了不成熟,年龄大了没培养的必要,我们让你考察行业的同时行业也在考察你。谷媛媛后来才明白,这他妈就是一条欲擒故纵之计。 六、谷媛媛洗脑(续三) 谷媛媛当初是怀着一种好奇和挑战的心态接受邀请的。考察在一周后出发,考察地点在广西某市,由组织内部人员接送,参与考察的人即为会员,须买保健品两个套餐。 谷媛媛回到家,关于自己听课洗脑的事没有跟虎哥说,虎哥丝毫没有异样感觉,走时的前一天晚上,确如虎哥所说,与他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夫妻大革命。 七、寻找谷媛媛 虎哥跟我说谷媛媛失踪时,我并没有从传销的方面去想。八十年代末期,传销一词才刚刚听说,国家还没有把打击提到议事日程,所以我对谷媛媛的失踪是一头雾水。 不管怎样,找是一定要找的。警察的职责就是为人民服务,不找那是对不起群众的,群众的事情没小事,何况虎哥对我来说不是普通的群众,我有“恩”与他,他同样也有恩与我。我十三岁那年夏天,一次在大渠里边玩水,突然腿肚子转筋,连狗刨的动作也不能施展,是虎哥把我从龙王那里抢救了回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不能负了他的。 我寻找谷媛媛时同样也是个夏天,虎哥正忙于地里的农活,我与高所长说明了情况后,高所长也十分支持我,并说差旅费完全可以报销。我倒不在乎报销与不报销,我在乎的是能让我走几个日子就行。 虎哥不知道情况,村里就等于没有线索,因为谷媛媛跟村里人没有太接近的关系,虎哥不知道,村里人就更不会知道。 我从谷媛媛打娘家回来一周后出走这一情况判断,谷媛媛的出走与娘家是有关系的,所以我找谷媛媛的第一站仍然要从她的娘家开始。 我见到谷媛媛的父母已时近中午,两位老人业已退休。当她们知道我是个公安战士并与她们的闺女有亲密的邻里关系后,便立刻把我当成了她们的亲人,伯父与我说话,伯母马上制造出了做饭的动静。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在吃饭的问题上没有太多的计较,只要看出对方诚心诚意让你吃,你吃就是了,不吃反而不好,大有疏远人情的嫌疑。 说到谷媛媛出走,两位老人不免有些伤感,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当初听了她们回了城,眼下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我给伯父伯母说了农村的许多好处以及虎哥对谷媛媛五体投地的热爱之情,说得伯父伯母开了茅塞。接下来便与我共同分析出走的原因并与我提供了好几个相关联的线索。 出走的原因虽然没有找到,但出走前与谷媛媛近距离接触的人却是了解到了,这就是进展。 七、寻找谷媛媛(续一) 姓名有了——郝爱莲,可郝爱莲是那个单位的以及住在什么地方尚不清楚,我只好利用工作证一个辖区一个辖区地找同行派出所帮忙。那会儿的人员信息还没有进入微机,要找一个人,须得挨着翻找户籍档案才行。 找第一个派出所时,我与一位比我还要年轻的户籍民警发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摩擦。发生那次摩擦的原因应该归咎于我,我的过错主要表现在急切和理直气壮两个方面,而这两个方面恰恰是对方所不能理解的。你着急我也正忙着,你那是工作我这里也不是消遣,正当我羞愧万分之际,一位看上去明显比我大着岁数的同行十分友好地领走了我,并与我一起详细翻看了所有的常住人口档案,人虽然没有找到,但我还是握住他的手千恩万谢了一大堆。此后,我就再不敢在自己的行业内部搞急切和理直气壮这两套了,我得表现出一份虔诚地乞求和明显的身份差距来方能获得配合工作的资格。 我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效果是比较明显的。在第二个派出所查询“郝爱莲”时,我就这样跟人家户籍民警说:“同志您好!我是从乡下来的,也在派出所工作,是贵单位的兄弟单位。我现在正在寻找一个走失的人,与贵市一个叫郝爱莲的有关,可我不知道她的单位和住址,所以我只能一个所一个所的查,恳请您把您的常住人口档案让我看看好吗?”我说完便将工作证双手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对方听了相当客气,相反地埋怨我太客气了,并说自家人的工作理当配合。 我把档案翻了两遍,找到了三个“郝爱莲”记到了本子上,起身要向对方告辞,对方握了我的手说:“中午了,要么就这里吃口便饭,休息休息再走。” 我觉得这是一种常规的礼让,当然不能吃,可心里上还是有许多感激之情的。客气是个很好的见面礼,哪怕只是一个敷衍也是可以打动人的。 告别了礼让的同行,我在一个小馆子里花六块钱吃了一碗米饭和一盘土豆丝就急着骑车奔第一个“郝爱莲”去了。 车子是从我住着的小旅馆里租来的,一天一元,便宜又实惠,还能赶时间,方便一天能多找几个“郝爱莲”。 敲开第三个“郝爱莲”的房门时,为我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满嘴没了牙齿,只看见舌头在唇间灵活地打转。我问老人家这里有个叫郝爱莲的吗?老人家说我就是,我羞得赶紧退出了房门。伯父伯母跟我说郝爱莲是谷媛媛一块下乡的知青,我疏忽得竟然只记了地址没记出生年月,我这也算是个警察?太羞煞人了! 以后我一边找一边弥补自己的不足,终于在第九个派出所找到了郝爱莲本人。 没有料到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郝爱莲竟然还能认出我来,我认出她来是有准备的,从伯父伯母提到她名字的时候我就在大脑里一直搜索着她形象的视频。而她认出我来是我想不到的,“你是阳子?”我当时一愣,愣过之后才向她点了点头,“你咋一下就能认出我来?”郝爱莲说:“你小子就差跟我俩睡觉了,我还能认不得你?”说完就大笑起来。 七、寻找谷媛媛(续二) 我没做过多的寒暄,开门见山说出了谷媛媛失踪的主题,郝爱莲听了正色道:“她没跟家里打招呼?”我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你知道她去了哪里?”郝爱莲在我旁边坐下来,毫无一点悬疑地对我说:“跟宫素芬她们三个去广西了,本来我也要与她们一起去的,我们家那个死活不让走,说那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争不过他,所以没有去成。”我赶紧问:“去了广西什么地方,有详细地址吗?”郝爱莲说:“没有,只知道在广西a市。”她看我心急如焚的样子便又安慰我说:“放心,那么大四个人不会走丢,过几天会回来的。”我又问她:“莲姐,你知道她们预计要走几天吗?”莲姐想了想说:“好像说过是一周左右”,我再问:“谁组织她们去的?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吗?”莲姐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我,尔后又冲我笑了笑,“看你装得像个警察似的,别问那么多了,想吃啥,莲姐给你做。”我说我现在还真是做警察工作的,莲姐听了先是喜出望外,接着便严肃起了面孔,“你觉得她们与违法犯罪有关?” 我从开始的问话里就基本上确定了她们四人正在加入一种叫“传销”的活动。 传销产生于二战后的美国,成型于战后的日本,发展于中国。其初始特点是:以顾客使用产品的口碑为动力,让顾客来帮助经销商宣传产品后分享一部分利润,是一种传播式销售。但发展到中国后,就慢慢地出现了虚假成分,逐步展开了骗人的活动…… 我那会儿对传销的认识也是浅薄的,国家也没有明令禁止这一活动,但也初步认定了违法的存在。我与莲姐说了,莲姐夸我长大了,并认定我说得是对的,比她老公庆云说得深刻,说得有依据。有了这个认识,莲姐便和我一样着开了急,“阳子,那你说咋办?咱怎么才能尽快地找到她们?”我反过来安慰莲姐说:“别急,能找到她们的,我明天就去广西。” 那天莲姐留我吃饭,因为是真心要留,我就吃了,而且吃得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来了市区几天,一个人孤苦伶仃,为了找到莲姐,收集谷媛媛信息,我用求神拜佛的虔诚心态面对着城里的每一个人,生怕他们拒绝了我或是哄骗了我,让我走了弯路。在莲姐那儿我首次获得了崇高的待遇,并有幸认识了莲姐的老公黄庆云,黄庆云待人接物相当诚恳,把单位办公室和家里的固定电话号码一并给了我,并安顿我有事打电话,没事也可以打电话,不是我已定了旅馆,黄庆云那晚很有可能让我品尝一下四星级酒店的味道。 我骑车回到旅馆时将近十一点了,连日奔波,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心里顿时生出来一种成就感。刚要睡觉,听得隔壁有男女之间的动静,越听越觉得有“非法活动”的嫌疑,我本想起来行使一下我警察的职能,可又想到人家一旦是两口子呢?自己岂不是节外生枝?好在她们的不良动静制造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我也就没再去想行使职能的事,而是想了想我的爱妻陈银枝,便逐渐朝着健康的方向睡去了。 七、寻找谷媛媛(续三)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发现隔壁昨晚闹过动静的房间空空如也,门还是开着的。我正要从闹鬼的思路去做分析,郝爱莲却急匆匆地来了,说是要与我一起坐火车到广西去。我不让去,她就说我非得去,不去不行,姐妹们是她开始领着去洗脑的,一旦有个不好的事情发生,自己咋能对得起她们?所以她必须去。我想这也好,有活泼的莲姐作伴,可以消除旅途的疲劳和一个人的孤单寂寞,何况莲姐与我有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与她在一起,我是很幸福的! 一路上,我都在考虑如何寻找谷媛媛四姐妹的事,按寻找莲姐的办法固然是不行的,她们的户籍没一个人在那里做过登记;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是个走捷径的好办法,可要交市级媒体的广告附加费恐怕把莲姐卖了也不够(卖我是没人要的);日报社开辟一个十几平方厘米的角落虽然不贵,但看日报的人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几乎绝迹,谷媛媛四姐妹更不会在她们极端的形势之下产生阅读兴趣的,就连做手纸用的几率也是个零;唯一的可能就是做街头宣传了,莲姐也这么认为。于是我又展开想象,构思寻人启事怎么去写才能在本市产生强烈地鼓动效应,“重谢”一词在寻人启事里头是常出现的,可我所带的钱不多,即使省吃俭用也就够自己一人呆十天半个月的,莲姐的衣兜我估计也宽裕不了多少,从她硬要为我买车票时我无意中发现,钱包虽厚,但一百元面值的没有几张,所以一旦不能兑现,那是要给我们内蒙人丢面子的。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该从召唤人情的方面下笔,争取让全市的人与我和莲姐产生急切的共鸣,抛开物质地羁绊,打一场寻找谷钻媛的人民战争。 确定了思路以后,我的心便开始澎湃起来,寻人启事的内容还没有落实到纸上,谷媛媛等四人就仿佛站到了我的面前,并向我报以长时间感激的微笑…… 寻人启事:亲爱的广西人民你们好!今有你们的内蒙同胞(以照片为序)谷媛媛、宫素芬、刘敏、候文英四姐妹离家出走到贵市一月余,脱去与家人的联系,而今她们的父母和孩子以及关心并爱护着她们的兄弟姊妹们愁已堆成了山,泪已流成了河,从日出到日落甚至在睡梦中无时不在盼望着与其相见。望好心的广西人民发挥一下你们强有力的记忆,把以上四位姊妹的形象在你们的心里刻上深深的烙印,见着了她们就把她们当作是你们的亲人一样领回去,然后拨打传呼:叩谢!附:内蒙古人民热烈欢迎伟大的广西人民做客我们草原! 寻人启事跃然纸上。我独自看了几遍,觉得对陌生的广西人民所表达的友好词句已穷尽了我所有的文采,看后我让莲姐审阅,莲姐边看边点着头,看完后从我手中拿过了笔,最后一句是莲姐加上去的,我看了,觉得加得好!真是神来之笔! 火车到达广西a市已是当晚十一点十分,出了车站,本想两人随便吃一口再找旅馆歇息,不曾想有十几位男女举着“下榻本旅店,五元一宿”的牌子将我俩围拢起来,我被“五元一宿”所动摇,就冲离我最近的一位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大姐做了一个答应随她去的手势,大姐心领神会,拽了我的胳膊就要走,莲姐上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女人的手搬开,拽着我冲出了包围圈,边走边抱怨我说:“你也真是的,那些地方臭烘烘住不成人的。” 七、寻找谷媛媛(续四) 莲姐拽着我一直走到一家灯火辉煌的酒店面前才松了手,我想这下完了,十天之内找不到人,非过几天秦琼卖马杨志卖刀的日子不可。 到了柜台前,我咬着牙要掏钱包,被莲姐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阻住了。 莲姐竟然登记了一个房间。 我把莲姐送到四楼,嘱咐她早点休息,反身就要下去,莲姐疑惑地看着我说:“你干吗去?”我说:“莲姐,不怕你笑话,兄弟住不起这样的地方。”莲姐听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罢,正色道:“你看——这是两张床,你是我弟,我是你姐。下去可以,买两桶方便面回来。” 在莲姐赤裸裸的无产阶级情怀面前,我所恪守的男女观念反而显得龌龊了一些,其实也是,世界上有许多回避其实是自己心里有鬼。我让莲姐把“鬼”撵走以后,心里就舒服多了,吃完了方便面还各自毫无顾忌地洗了一澡,内衣和睡衣都是闭着眼睛相互为对方递出来又递进去的,躺下后,我们简单说了几句谷媛媛的事,便各自进入了最崇高的睡眠。 从第二天开始,我和莲姐租了两辆自行车,将打印好的寻人启事分头张贴,我因此还遭受过城管执法人员地两次责骂,并两次要求我撕下来,我因为两次都撕不下来,无奈亮了两次警官证对方才高抬了贵手。回去问莲姐有无类似情形,莲姐说碰到过,但没有阻止过。我听了心里感到很欣慰,一是莲姐没有受气;二是广西人民也有尊重妇女的风气。 全城张贴进行了三天。莲姐的传呼机响过一次,是庆云打过来的,之后三天再无动静。我和莲姐每天出入在a市的大街小巷,眼睛都跟鹰一样巡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一白天找得累了,晚上我让莲姐吃了饭早点休息,我继续找,希望出现“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奇迹,然而我每每找到“灯火阑珊”散尽的时候奇迹也没有发生,我第一次开始抱怨辛弃疾这位伟大的爱国词人也有糊弄人的时候。 第七天下午日落前,莲姐的呼机又激动人心地响了两次,第一次仍是庆云从家里拨来的,第二次却是当地的座机号码,我和莲姐赶紧返回电话亭拨号。对方听起来像是个中年妇女,电话那端说:“我刚才看到四个女的像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刚要拦住问问,过来几个小伙把我挡了回去——”我急切地问:“您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马上过去。” 我和莲姐打了车,按照那位好心女人说的地址,走了十二分钟的光阴终于到了。 和我判断的一样,女人四十多岁,矮个子,胖乎乎的,她接过电话以后就一直在那里等着。我见了她如同梦中见到嫦娥一样稀罕,差点儿就掉下泪来,我紧紧握住大姐的手,“大姐——她们离开这儿多久?从哪个方向走了?是坐车还是步行?”大姐一一回答了我。我对大姐感激万分,分手时心坦神荡地将大姐胖乎乎的身躯热情地拥抱了一回。 七、寻找谷媛媛(续五) 当天晚上,我和莲姐就住到了胖大姐的范围,希望能和胖大姐一样意外地见到她们。胖大姐的范围没有豪华酒店,为了能尽快找到谷媛媛她们,莲姐只好委曲求全,下榻于五元店。 我和莲姐仍以白天巡视晚上回眸“灯火阑珊处”的办法盼望奇迹能够发生的那一刻。 又三天过去了,我和莲姐一无所获,每天所见到的人如桃花源一般陌生。 第四天晚上将近十二点,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刚打发走莲姐回去休息,突然有三个与我相仿年龄的青年好似从天而降,三个人成掎角之势将我围在了核心,我立马想起了曹凤娥教过我的摔跤技能,于是张开双臂,摆出“骑马蹲裆式”造型,谁知对方三人却丝毫没有攻上来的意思,只听对面一个青年向我喝问:“你一晚上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我收回格斗造型,坦然说:“看看市区灯火阑珊的晚景”。 对面青年向我走近了一步,“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带身份证了没有?” 我一听对方口气,觉得有同行味道,便实话说了。 对方也没有避嫌,上来握了我的手,“你找的人应该与传销有关,今晚与我们一起行动吧,说不定今晚就能找到。” 我又一次激动万分,握住同行的手久久舍不得松开。 当下我便知道,在胖大姐的附近有个传销窝点,本市公安局已经掌握了确切线索,那天晚上出动了四五十号警力,称为“鼠疫行动”,决定将其一举捣毁。 “鼠疫行动”当晚捕获传销头目五人,环节干部十六人,暴力控制人员十一人,漏网分子仍在搜捕中。 我将谷媛媛四姐妹领回到五元店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莲姐没有睡觉,正流着泪惦念着我,见了谷媛媛她们泪就更多了,像决堤的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八、患难考察 谷媛媛一行四姐妹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跟随曼妙女郎坐上了一辆喘着粗气的“中巴”出发了,一路高唱凯歌,像知青下乡那会儿热血澎湃。 经过短短五天的“培训”,谷媛媛四姐妹对能够“合理”调配月经的药品销售办法已初步入门儿,在曼妙女郎的鼓舞下,她们须得再做“深造”,再“深造”七天,她们将获得“公司”颁发的“专科”文凭,上岗后即可认定为“县团”级别,然后自己像洪秀全一样在金田村树起大旗,让那些月经混乱不孕的妇女们闻风而至……到那时,什么下岗,什么“寒窑虽破能避风雨”都将成为春秋历史,我们才是时代真正的弄潮者…… 然而,当她们从喘着粗气的“中巴”车上下来的时候,时代的梦想就一点一点的开始熄灭。 “公司”建有ab两栋楼,两栋楼之间贴西边墙建有一座厂房。曼妙女郎介绍说,a楼是高中层领导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三大老总在美国定居,一年只能看望我们一次;b楼是会员的培训室、寝室、厨房、餐厅等;西边就是我们的产品厂房…… 谷媛媛四姐妹从小在城里长大,对楼房并不陌生,无须少见多怪。真正让她们感到吃惊的是下车后所看到的阴森森的四面高墙,而且高墙顶端还插有许多明晃晃的玻璃碎片,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谷媛媛见这样的高墙没有几回,第一回在监狱,第二回也在监狱,第三回仍然是在监狱。那三回所看到的都是高墙的外部结构,虽然阴森但心里没有太多纠结,这一回是从里向外看的,所谓角度不同,认识就不同,谷媛媛立马就在下车的那一刻把自己当成了囚犯。 与宫素芬三姊妹一交换意见,三人都有同感,商定第二天就要回去。 曼妙女郎得知,仍然站在情感的高度进行挽留,“四位姐姐,不要急着回嘛,来一趟不容易,考察考察再走。你们不想发财啦?过两年你们都下了岗干啥去?大街上吆喝地卖菜?还是去有钱人家的家里做饭洗尿布?你们在这里呆几天看看就知道了。明天有一位老总要乘专机从美国来,这对你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连我也难得见他老人家一面……” 八、患难考察(续一) 谷媛媛四姐妹再一商量,觉得很难驳回曼妙女郎多少天来保持的顽强笑容,就决定再等一等。 当天晚上的课程四姐妹听起来就没了滋味。听课的男女比家乡小区楼上的人多一些,但所有面孔看上去都是呆滞的,远没有谷媛媛四姐妹阳光。授课的“老师”与先前戴眼镜的男女在“知识结构”上不差上下,也是具有很强的煽动性的,不是那四面高墙地排斥,谷媛媛四姐妹定然会为其拍手叫绝的。 下课后,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走到谷媛媛四姐妹面前正要与她们说话,被一位后脖子上留了一小撮长毛的青年挡了回去。 晚上,她们四个人被安排在一个屋子里。 恐怖开始在她们的心里蔓延。刘敏第一个哭出了声,接着宫素芬和候文英也要哭,谷媛媛因为接受过两次打击,有了较强的抗击打能力,所以没有哭。谷媛媛说:“姊妹们,现在的形势看来确实不容乐观,我们可能是被软禁了!但我们要沉住气,他们这里毕竟不是日本的集中营,我们想回去他们是没理由拦咱们的。咱们明天就动身,现在都给我睡觉!” 第二天起来,谷媛媛带领着三位姊妹像是从家里出来,昂首阔步地往前走,走到大门口,发现黑漆漆的门上挂着一把形如长杆秤秤砣一样的生铁大锁,大门两端还挂有两张极其生硬的面孔,宛如寺院里塑着的两尊怒目金刚。四姐妹刚要上去辨别真伪,只听一声“回去——”从大门两端同时响起,她们这才知道那是两尊活物。 第一天回家的目的没有达到。但她们“有幸”在这一天目睹了一位“国家级大员”的风采。 谷媛媛四姐妹无奈回到休息室里的时候马上接到了曼妙女郎分配的任务,让她们在a楼中央二楼的栏杆处悬挂横幅,横幅是提前就准备好的,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陈部长莅临我站指导工作”。 在四姐妹悬挂横幅的同时,高墙内楼上楼下,屋里屋外,蚂蚁搬家一般穿梭开了人群,中间不时夹有一些类似曼妙女郎级别的人的呵斥声,她们一边呵斥一边强调“今天是个震撼的日子,大人物要来了——大人物就要来了——”她们边走边喊,表情状态像是接到了空袭警报一样慌乱。 曼妙女郎声称“大人物”是乘专机前来,所以谷媛媛她们站在欢迎的队列里一直抬头从天上寻找,不料在黑漆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曼妙女郎等人一声呐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谷媛媛等人这才举着鲜花机械般地跟着响起了呐喊声。 因为黑漆大门与高墙一般大小,“大人物”又是个矮胖子,而且步伐极其缓慢,所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屎壳郎在挪动。 “大人物”半举右手,间或地说一声“同志们辛苦了!”等来到谷媛媛她们近前的时候她们发现“大人物”的脸色原来并不怎么好看,他竟拥有一副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一样的焦黄面皮,谷媛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肠胃里突然像刚怀孕时那般恶心。 八、患难考察(续二) “大人物”是如何“指导工作”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谷媛媛她们不知道,她们知道的是第二天准备回家时跟第一天的情形一个样。谷媛媛便问曼妙女郎:“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家?”曼妙女郎不高兴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到此结束,“回家?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这是部队式的管理,当逃兵是要受到惩罚的,好好呆着吧,一个人不发展十个人是不能走的。” 人的最大的不幸莫过于自由的被限制。谷媛媛一万个没想到,自己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竟然也能尝到集中营的味道。谷媛媛有点不甘心,可又毫无办法,曼妙女郎等人每次领她们走出高墙去市场观摩,后面都尾随着一伙不知深浅的狰狞面孔。刘敏就接受过一次考验,那天刚从一个保健品摊位离开,说自己尿急去了厕所,从厕所出来想跑就被尾随着的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子抓了回去,回到基地被压了三天“禁闭”,让刘敏过了三天囚徒生活,丰富了一些人生内容。 如何能与外界取得联系是大家的共同思路。但拨打电话必须在高墙内进行,而且拨出去可以,打进来是办不到的。拨打电话的内容是课程里所学到的,不能涉及任何有关基地组织的“非法”言辞。 谷媛媛她们不能让其它亲朋好友再跳进来,所以就不能打电话。这里也有好些个是着了魔的,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个从自由的地方拉进来而后再失去自由。 为了自由,谷媛媛她们就必须战斗,这是一种本能的战斗,为的是自己,而不是为了全人类。 准备战斗就得发展力量,光靠她们四个人是不行的。谷媛媛先找了第一天到来时那位要与她们说话而被拦截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叫白梅花,农业家庭户口,她说自己是被自己的男人领来的,男人现在在哪儿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男人领她来的第五天与这里的一个环节干部因为利润分成的事情闹翻并将其两颗门牙打掉后就再没有见到他,时至今日已半年多了,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我男人犯了纪律,现在正在某地接受劳动改造。还说刚进来的人必须先由他们调教后才能与其他人接触,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话而不让说的原因。谷媛媛问她们两个干这个挣到钱了没有,白梅花说挣到了屁,把地里一年的收入都贴进去了,那天我男人其实是在向他们要我们的本钱。 谷媛媛四姐妹与白梅花组成了临时领导小组,小组成立后又发展了几个人,随即就在那个没有红旗的角落与曼妙女郎等人展开了地下斗争。 八、患难考察(续三) 斗争的第一阶段是绝食。绝食意味着生命的消失,而人命大于天,她们挣钱再黑,也不能无视生命的存在。谷媛媛她们两天没有吃饭,第三天就站不起来了,腿上丝毫没了力气,什么上课,什么观摩,让你们的那些丧尽天良的活动统统滚一边去吧,老娘跟你们拼了!第四天早上有人继续给她们把饭送来,谷媛媛她们仍顽强地咬紧牙关,发誓要把绝食斗争进行到底!发誓刚完毕,只听楼道里有个男人的声音阴森森地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不吃就再端回去,妈的,饿死就拉到草原上喂狼。”这句话若是第一天或第二天说,一定会增强谷媛媛她们绝食的意志,因为他们那是怕了,他们怕死人的事在高墙内发生,说明绝食斗争的策略是正确的。而现在的情形就不同了,三天没有进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第四天她们的身体处在了摇摇欲坠的状态,死神在她们的面前已经跳开了铿锵的舞蹈。谷媛媛们的意志动摇了,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们说到就会做到的,白梅花男人的失踪一直是个迷,说不定真就喂了狼,早这样想,绝食斗争的策略是小组会上确定不下来的。谷媛媛努力提了一口丹田之气,从床上起来,冲送饭的老头说:“让她们都吃!” 谷媛媛一声令下,宣告了绝食斗争的失败。 三天后恢复了身体,谷媛媛她们就开始积极地动脑筋想办法,看怎样能把检举揭发的情报送出去,其实这就是报警,但那会儿报警现象很少,而她们又从来没报过警,但谷媛媛她们是知识青年,读了七八年书,简单的叙事还是驾轻就熟的,内容怎么写她们马上就想好了。问题出在没有纸和笔,这里上课只是洗脑,不留作业,所以纸和笔是禁绝的。想要的东西哪怕再简单,如果没有,那也是能急死人的。生命诚可贵,纸笔价更高,这是谷媛媛她们当时的万端感慨。 为了能弄到纸和笔,谷媛媛首先想到了收买,而且马上找准了送饭的老头。往供销社卖羊毛那会儿,她为了能让供销收购员顺利地将自己掺土的羊毛过秤,曾不止一次地往收购员的家里送烟或送酒,最后起到了良好效果。眼下她们能送什么呢?她们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没东西送就搞物质承诺,承诺什么呢?谷媛媛家里就只有那些鸡猪羊兔,其他三姊妹加起来也拿不出让送饭老头荣华富贵的金银财宝,再说承诺在这高墙内又有多大的吸引力?连她们自己也怀疑这是行不通的。 八、患难考察(续四) 重要关头刘敏想到了办法,刘敏胸有成竹地向三位姐姐说:“我能搞定那老头!”三位姐姐不解,问她有什么办法,刘敏闭口不说,只说明天早上跑步时你们晚回来些时候就知道了。 其实刘敏知道那老头需要什么,从她们绝食第一天那老头送饭过来刘敏感到恶心,食物的吸引顿然全无。 然而刘敏得出去,刘敏想只有自己才能与那老头做那下等生意了,妈的!自己的身子早就不干净了。第一次让郝一民骗了,那个王八羔子说要负责任的,结果没负责任;第二次让副厂长耍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要跟老婆离婚,结果没有离。害得她成了一株秋凉干硬的毛豆才得以和现在大她十岁的男人结了婚。她自己不值钱,但六岁的女儿是值钱的,刘敏离不开女儿,女儿也同样离不开刘敏。 有过两次上当受骗的教训,刘敏成熟了。那天早上她让那老头气喘吁吁地跑了两趟,第一趟找纸和笔,找来了,刘敏嫌少,于是又跑…… 谷媛媛三姐妹“军训”回来,见刘敏正在系两颗纽扣,面部表情淡如灰色,她们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事,那一刻,所有的心酸与无奈一齐涌上了三姐妹的心头,她们抱着刘敏的身子失声痛哭起来…… 通过两次外出观摩,谷媛媛她们已基本确定了“基地”在城里的坐标位置,由有地理专长的宫素芬画了楼房和厂房的草图,并标出了围墙的高度,候文英有组词造句的功底,在草图旁边特意给她保留的空白处竖着写了两行字“内有五十一名男女,均在此地遭软禁。救我们!”谷媛媛最后在高墙内的空白场地上又创造了一溜伤心欲绝的漫画男女,让这幅别开生面的“报案材料”充满了悲剧性、斗争性和复杂性。 “报案材料”用一块红布包好,谷媛媛把它藏在了自己紧紧地兜着,然后她们就开始向“领导”申请观摩,口头申请在三天后批了下来。谷媛媛就是在胖大姐发现她们的那一天把“报案材料”送出去的。 高墙外的事情毕竟好处理得多,到处都是阳光。谷媛媛在街上迎面瞄准了一位魁梧男人,快到近前时,谷媛媛故作东张西望状,而后心甘情愿地扑到了那男人的怀里…… 谷媛媛那一扑像一个长跑夺冠的运动员终于到达了终点,以此记录下一个震撼人心的历史时刻。 九、背水之战 我现在老了,仍然热衷于故事,而且始终热衷于有结局的故事。我讲故事总喜欢道出结局,不道结局觉得对不起人,把听你故事的人故意悬在半空那是有目的的。记得小时候在村里听一位老艺人说书,老艺人喜欢喝酒,常在紧要关头把故事刹住,众人催他往下说,他便说自己口干舌燥没酒说不下去,这时就会有人主动出去给他打一两或二两回来,以此讨回了故事的完整性。老艺人要酒的时刻唯独坑了我,因为是晚上,打酒来回得一小时,再听就进入了深夜,父亲于是不得不催我回家睡觉,我不能违了父命,又想知道后事如何,所以对老艺人的要酒要求始终是满脑子意见。 我退休无事,不看书便看一部电影,看了结局后就可以心坦神荡地睡一觉,那些末了还搞悬念的故事我看了头疼。 这也许是那位老艺人给我害下的病症。 从高墙内出来,谷媛媛因祸得福。自患难考察以后,她一直与四姐妹保持着紧密联系,在以后的拼搏中始终发扬着高墙内的团队精神,她们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终于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成为了真正的弄潮者。 患难考察后两年,进入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城市下岗职工像而今的阿富汗难民,一批批涌入街头。除了郝爱莲,宫素芬三姊妹是意料中的结局,而郝爱莲竟然也下了岗,姊妹四人凑到了一起,绝望像皮球一样在她们之间传递。 在她们四人一筹莫展之际,谷媛媛在双河乡的镇子上开辟了一爿肉联市场。 谷媛媛不敢再折腾了,她必须脚踏实地地去做。刚回来那会儿因为自己把家底折腾光了,连春种的化肥都没钱买,在没办法的情况下,谷媛媛把自己心爱的鸡猪牛羊咬着牙卖掉了。为了能多卖几个钱,谷媛媛让虎哥亲自在家里杀,自己亲自到镇子上卖。虎哥杀一个,谷媛媛便卖一个,效果很好。等卖完一比较,竟比让二道贩子收走多了近千余元。谷媛媛便即刻来了创造新生活的灵感,她于是先在街面上租了一爿小店,购置了两台冰柜,让虎哥在村里种地,自己直接从二道贩子手里接货,一次最多接一头猪或一只羊,接了就通知虎哥过来现场宰杀,卖完了再接。每天手上进出流动的都是现钱,无一赊欠,虽说是小打小闹,但谷媛媛的心里感到无比踏实。 对谷媛媛来说,上当受骗是一回事,打拼创业又是一回事。不到半年,谷媛媛的肉联市场又春风化雨般的兴旺起来,由一天卖一头猪或一只羊到一天同时卖一头猪一只羊,买卖半年翻了两倍,而且继续翻倍的苗头如堂吉诃德的长枪随时都有可能挺出去。 九、背水之战(续一) 我曾私自总结过谷媛媛的成功:诚实守信是第一性的;精明强干是第二性的;付诸实践居三,还有其四是“颜值高”。其四的总结我不敢当着她的面讲,讲了怕让她认为我在否定她的能力,所以只好私下讲一讲了。我说的“颜值高”并不是说谷媛媛漂亮,谷媛媛其实并不漂亮,但也不丑,她的“颜值高”主要表现在她曾经是知青,又始终操着广播电台似的口音,下嫁到了农村,精神可佳。人们便对她有一种倾向性选择,所以加之前三者,买卖就活泛了起来。 等郝爱莲她们四姊妹来谷媛媛这儿排遣郁闷的时候,谷媛媛已经扩大了店面,并招了一名服务的妹子和两名宰杀牲畜的能手。四姊妹看了,欢喜异常,想不到谷姐这么能耐,买卖做得如此翻云覆雨,买肉的男女来一个走一个,走一个又来一个,如寺庙里的香火一样旺盛。 故土重游,自然有一番感慨,郝爱莲她们暂时把下岗失业的郁闷放到了一边,在谷媛媛的陪同下回村挨个儿拜望了乡亲,又去十里河湾划船钓鱼,玩儿了两天,不亦乐乎!再坐下来,下岗失意的阴云又重新笼罩在她们心头。 谷媛媛陪妹子们玩耍的那两天就一直想怎能让她们像自己一样挣到钱,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从做买卖的方面着手。问题是做买卖是在大街上露脸的活计,连牛根虎一个庄户人还拉不下脸来,妹子们都曾是风风光光的工人阶级,她们能一下就混同于那些风吹日晒的平民小贩吗?可不做买卖又能做什么呢? 谷媛媛分析了形势就对妹子们说:“你们先不要愁,下岗是难不倒人的,只要咱肯干,钱就一定能挣到手。眼下我这里的买卖已经处在饱和状态,暂时也就这么大了。现在见了你们,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咱们在城里自己的小区附近也摆两个我这样的摊位,城里毕竟人多,消费又高,肯定要比我这里强许多——你们别发愣,我知道你们要面子,可面子是不值钱的,值钱的东西仍然是钱,有了钱才有面子。现在的形势不同以往,它要逼你们像我一样脱胎换骨,我们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能像凤凰涅盘一样获得新生……” 谷媛媛这番话是对我给她作“其四”总结的讽刺。妹子们听了,群情振奋,纷纷表示愿意与谷媛媛一道,打一场转败为胜的“巨鹿之战”。 历史是个好东西,拥有了它,既是精神财富,也是物质财富。五姐妹学了项羽的决心和勇气,最后终于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下。不过艰难曲折的道路是没少走的。 按照谷媛媛的安排,她们分别在郝爱莲所住小区与刘敏所住小区附近开设了两个露天摊位,郝爱莲与候文英守一个,宫素芬与刘敏守一个。摊位的选择以及经营权问题那是社区的领导同志们鼓掌通过的,鼓励再就业是全国性政策,想反对政策不允许,况且他们不反对,两个社区在提供摊位的同时还在社区活动中心各自提供了一个房间。这两个房间提供得可是十分了得,她们不但有了库房,还解决了一个屠户的住宿问题,极大地减少了开支。 不出谷媛媛所料,摊位摆开,猪肉搁上去,四个人别说是叫卖,就连摊位的旁边都不敢站着,都在三米以外的地方盯着看,就怕让别人知道她们是卖猪肉的,说的容易,迈这一步还真的很难。 当四个人在做“迈步”的思想斗争的时候,两个摊位上的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人抢走。这就是城乡区别,城里人多,地理环境复杂,只要相信自己的奔跑速度,完全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别人的东西白白地拿走。 九、背水之战(续二) 四姊妹哭得泪水涟涟,本想获一个开市大吉,结果整整赔进去一头猪,大家没拿一分钱,只站了几个时辰就眼巴巴让人给把肉抢了,这如何向谷姐交代? 还是郝爱莲稍稍镇定一些,郝爱莲说:“咱四个先把肉钱凑齐,别把这事说出去,丢人!” “那以后咱咋办?”刘敏说。 “我看还是别干了,咱干不了这个。”候文英第一个打开了退堂鼓。 宫素芬瞪了候文英一眼,“咋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这都怪咱们,明天咱就站到旁边去,看哪个龟孙胆敢抢咱的东西。” “素芬说得对,咱不干对不起谷姐,还是坚持吧,万事开头难嘛。”郝爱莲虽然这么说,但信心看上去明显没有当初那样充足。 谷媛媛第二天一上来就从雇用屠户那里得到了消息,头几天卖不出去是她想到的,但被人哄抢是她没想到的。谷媛媛听后表面上没像郝爱莲她们那样流泪,可心里面也委实惋惜了好一阵子。 第二天上岗谷媛媛便作了细致地安排:第一改换服装。谷媛媛看到四个妹子仍打扮得靓丽鲜艳,像是要步入上层建筑,这哪行?这是与卖肉不相称的,我们要穿工作服,把自己的身价下降到卖肉的才行,其实我们现在就是个卖肉的嘛!第二制造音响。你们不是吆喝不出来吗?咱在摊位旁边放一台落地音箱,没人的时候让它帮咱喊几声,顾客来了,就立马换成音乐频道,这样可以调整顾客的心情。第三端正态度。顾客就是我们的上帝,对待上帝该怎么办你们是清楚的,我们不能让她们不高兴,要让她们笑着来再笑着走,她们即使哭着来了我们也要让她们笑着走…… 这一天的效果就不错,两个摊位把虎哥拉来的两头猪三只羊尽数卖了,赚钱168元,人均红利23.4元,若要乘以30,一个月就是691.2元。郝爱莲四姊妹大吃一惊,这他妈比处级干部还要多哩! 以后,只有她们五个姐妹明白,在充满油腻的粗布工作服里面隐藏着县处级的身体。 从第三天开始,由候文英提议,取消录音吆喝,该转播为直播,这样既尊重顾客又贴近顾客。落地音箱只作配音,播放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让它引领我们像他一样把古典主义音乐推向高峰。 谷媛媛与她们在摊位上呆了两天,觉得四姊妹已进入常态,就放心地回去照顾她自己的摊位去了。 九、背水之战(续三) 因为来自农村的肉肉质好,有口感,味儿灵,又是现场宰杀,符合城里人的消费心理,所以谷媛媛她们的买卖就顺理成章的大了起来。 郝爱莲是第一个开始不满足于摊位销售的人。一年后她与姐妹们说:“我们要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的办法,跟酒店以及单位食堂的管理人员联系,让他们来咱这里甚至是乡下看看,肉是什么样的肉,价格是什么样的价格,我相信谁也不会掏高价去市场买劣质肉的,能与他们签订合同,我们就可以薄利多销,扩大市场。” 四姐妹一听,没有反对意见,于是白天摆摊,晚上脱掉工作服,描了眉,涂了口红,穿上连衣裙,放开披肩长发,露出城市女郎的本来面目,走向了攻关的旁门左道,不厌其烦地与约好的经理或主任出入于各大酒店或歌舞厅,完成一种特殊的商业消费使命。经理或主任同志们抵不住五姐妹诚挚的邀请和善意的实惠,便纷纷做了她们的俘虏…… 与各大酒店以及几个单位食堂签订供货合同后,恰好赶上卫生防疫部门整顿食品卫生安全的市场秩序,露天摊位无条件被取缔。少了摊位收入,姐妹们便又开动脑筋,思路的基本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做才能让防疫部门的执法大佬们无话可说。 刘敏这回发言了,她说:“妈的,我看咱们干脆建它个肉联厂如何?” 姐妹五人平时不管是谁的提议,一向都以顺从为出发点,不忍背道而驰。顺从意味着团结和统一,做起事来就没有羁绊,但有时候也会犯盲目和冒险主义错误。 从五姐妹当时的实力上说,还不具备办肉联厂的条件,尽管她们办的是小型肉联厂,可她们一时心血来潮,说干就干了起来。她们先在郊外租好了一个废弃厂房,又花一万元申请注册了公司,然后以公司的名义贷款二十万元购置屠宰设备,接下来的问题出在了审批流程上。 五姐妹原来想的只是推动民营企业发展的大气候,办相关证照的审批手续不外乎就是跑跑腿而已,犹如她们卖猪肉那样简单,放下10元钱,拿走一斤猪肉,皆大欢喜。她们没想到的是行政审批的繁琐竟如八卦阵一样复杂,都是环环相扣着的。就拿她们办肉联厂来说,申请书首先要递交到财贸局,财贸局再会同农业局、卫生局、国土局等行政部门审查,审查合格,再由同级人民政府拍板定案,方能达到她们姐妹的“无话可说”。 好在有“大气候”的政策支持,领导同志们人人都得点头,点了头以后再点头,每点一次头就是一个月,五姐妹连续跑,领导们就连续点头,领导们的头点着点着,五姐妹们就受不了了,那二十万的银行贷款利息长得如虎哥乡下猪场的猪娃子一样快,不尽早运营,这如何了得? 郝爱莲的丈夫黄庆云一直搞行政工作,了解内幕,于是对她们说:“现在有多少人是站在工作的角度去工作的?没有点滴表示,人家能给你签字盖章?如今不同以往,今非昔比啊!” 九、背水之战(续四) 五姐妹听后,一个个锁紧双眉,拿啥表示?集体的三十万流动资金已尽数投进去了,二十万银行贷款还在那儿搁着,连季度利息也拿不出来,签订下的合同还要继续实施,她们已经从农户手里赊欠了不少,挣了的钱必须还账,不能失了信用。 解决审批流程问题是宫素芬第一个想出来的,但没有跟大家明说,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很简单,如同判断孕妇肚子里的孩子,非男即女。既然不能用物质去表示,那就用精神来表示,精神也是财富——她这是从刘敏妹子那儿得到的启示。 想要用精神财富达到目的,须有吃饭喝酒的环节,请人吃饭的消费她们还是拿得起的。于是从财贸局开始,她们在火辣的“相思酒家”摆开了战场,以宫素芬第一次失身而取得了胜利。 紧接着就有: 国土局签字盖章——候文英失身! 卫生局签字盖章——谷媛媛失身! 农业局签字盖章——郝爱莲失身! 政府拍板——宫素芬再次失身! 刘敏之所以没有让再失身,原因是高墙内的那次贡献实在是太大了,与那位满嘴黄牙的老人粘在一起几乎跟掉在茅坑里差不多。 以后,五姐妹便带着背叛的负罪感开始艰苦创业,肉联厂的生意如火如荼地向前发展。第一个五年,她们打出了国内品牌,第二个五年,她们又打出了国际品牌。谷媛媛在第一个五年就将乡下的摊位撤去,举家迁到了城里,过着扬眉吐气的富贵生活。而今,肉联厂的规模已发展到占地5.6公顷,建有宰前饲养管理区、生产加工区、病畜隔离区、污水处理区、能源动力区、行政生活区;机构设有采购部、检疫部、生产部、质检部、销售部、技术部、产品开发部、财务部、人事部、后勤部、物流部、综合管理部。厂内绿树鲜花相映成辉,到处都呈现着蓬勃气象。 我退休后去找虎哥和虎嫂叙旧时,虎哥领我在厂子里转悠,半天都没有转完——五姐妹真了不起!我自叹弗如! 我去虎哥肉联厂前已十年没有见到她们,虎哥虎嫂的容颜不见老,尤其是虎嫂谷媛媛更显年轻,在她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我与她开玩笑说:“69岁了吧,怎么看上去跟39岁似的?再好好打扮一下我看还能出嫁,嘿嘿嘿!” 虎嫂谷媛媛满面春风地对我总结说:“人心支配一切,心不老,人就不会老。” 我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人老心不老”这句话,觉得谷媛媛反过来说更有激进意义,前者细细一品,感觉有挣扎的成分存在。 我在虎哥肉联厂足足呆了三天,没见到郝爱莲四姐妹,问其故,虎嫂谷媛媛的脸上顿时呈现出69岁的现实沧桑。我马上觉得虎嫂定有难言之隐,于是想打住话题改谈别的。岂料虎嫂谷媛媛沉默后长叹了一声对我说:“你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排遣一下也好。” 我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地等候着我未知的她们的故事。 十、失身漫谈 虎嫂谷媛媛没有直接进入叙述,而是先问我:“阳子,你对男女之事怎么看?” 虎嫂这句话问得有点笼统,我一时答不上来,只好开着玩笑反问她:“你如今是不是还想着与我虎哥搞床第之欢?哈哈哈——” 虎嫂一脸正经,“这倒不假,人只要有生命迹象,那档子事就有存在的可能。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对你们男人来说,妻子失身,丈夫该做如何反应的问题。你做了三十多年警察,法律与道德概念你是知道的,你给嫂子说说看?” 看到虎嫂极认真的样子,我也正经起来,“那要看妻子是在暴力的情况下失身,还是在无奈甚或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失身而论了。” 虎嫂说:“如果是后者呢?” 我不加思索,“无奈还可以理解,心甘情愿那就是对婚姻实质的背叛了。” 虎嫂又问:“如果是背叛,那么婚姻该如何维持呢?” 我说:“人有时候会误入歧途,迷途知返,是能够获得对方谅解的,婚姻存续说彻底是两颗心能够搭建在一起,心不在一起,婚姻维持也就毫无意义了。”说到这儿,见虎嫂沉默,我便仍不住问她:“嫂子,你究竟有什么心结打不开?是不是跟虎哥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我想谷媛媛本是城里人,出生高贵,又是成功的创业者,与只能杀猪宰羊的虎哥维持到现在定然是觉得了委屈,所以才要诉诉苦的。心里这么想,但没敢如此说出来。 虎嫂听了我的问话,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与你虎哥啥事也没有。我放不下的是我那四个妹子——” “她们咋了?”我忙着问。 虎嫂看了看我,而后说:“她们现在都打着单身,家虽宽大敞亮,可平时连个说话唠嗑的人也没有,孤单哪!活着还好,死了呢?不就做了孤魂野鬼?所以说啊!人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才能真正体会到婚姻与家庭的重要性啊!” “她们怎么就单身了呢?”我一千个不明白。 虎嫂说:“我之所以问你,就是在探讨这个问题。婚姻怎么就那么不堪一击呢?我说的是郝爱莲和候文英,就那么一次失身,而且是在五年后得知,黄庆云与韩伟就相继把爱莲和文英逐出了家门,两人苦苦哀求都不济事。我也曾多次相劝,甚至在她们离婚后,我仍劝那两个男人和我两个妹子复婚,而那两个男人的头扬得老高,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恨他们,但又恨不出缘由,现在有了,他们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是十足的小人,他们才是婚姻实质的背叛者。” 虎嫂一番义愤填膺后像是倒出了满肚子苦水,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接下来便与我说了失身事件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和特殊的环境下发生的,不理解不原谅那是不懂唯物主义思想的。 十、失身漫谈(续一) 我是与虎嫂是在她豪华的办公室内谈此话题的,虎哥有事外出。我便又开玩笑问她:“虎哥实在,你是如何哄骗他的?” 虎嫂听了更加严肃起来,“我正是因为没有骗他才有了今天。起先我也想瞒着他,可瞒他的那些日子心里像住进了鬼,搅得人浑身难受,我便鼓起勇气与他说了。原想你虎哥听后定会像他剥羊一样剥我的皮,没曾想他却拿出刀来要抹自己的脖子,不是我有准备提前将妹子们叫来拦着,我就真成你虎哥的罪人了。以后他呆呆地不说话有半年,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里比我想像中他剥我的皮还要难受。有一天晚上我领他去了一个地方,把他安排给一位与男人职业陪睡的女人,并提醒他说,你报仇的时候到了!尽情的去舞动你的刀剑吧!你虎哥却在这时返身抱住了我……” 虎嫂说不下去了,她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我也陪着流了好一会儿眼泪。 虎嫂终于又说:“就是那一刻,嫂子才真正尝到了一个人被爱的滋味。嫂子当年没有回城是对的!嫁给你虎哥也是对的!嫂子很幸福!我后来常想,如果爱连和文英像我一样向他们坦白,是不是也可以有所改变呢?” 我说:“嫂子,你就别为她们难过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跑掉了更好。婚姻是两个人精神的结合,目的就要克服人世的一切艰难、困苦。后一句是着名文学大家高尔基说的。”我借高尔基的名言只是在安慰虎嫂,至于克服失身的困扰属不属“艰难、困苦”的范畴我也是不得而知的。 说起宫素芬和刘敏,虎嫂的态度就有了变化。郝爱莲和侯文英因失身而单身的结果虎嫂一直是为其打抱不平的,概括为愤怒;而对后两人的单身结果却认为是咎由自取,自己头顶犁铧往地狱里钻,虎嫂是为其伤心、难过的。 虎嫂说:“集体失身事件从宫素芬开始的,而且又是从她结束的。事后你猜她对我怎么说?(我猜不到便保持沉默)她说她两次竟获得了满足。妈的!这成何体统?满足了那就首先意味着背叛。我后来骂了她,并说早知道你喜欢婚外情,不如当初都让你来,现在把两个妹子都害苦了不是?这个痴迷婚外情的家伙最终不听我劝,为了自己,抛下了儿子和教书育人的丈夫以及我们的肉联厂,硬生生做了财贸局那个男人的情人。我几次耳光都没有把她打醒,现在怎么样?不是我们给她买了房子,她连个遮风避雨的窝都没有。” 十、失身漫谈(续二) 我听了,随同虎嫂一起为芬姐伤心。我与芬姐虽然只有一次接触,可她是虎嫂和莲姐的结义妹子,爱屋及乌,所以我的伤心难过也是有道理的。况且芬姐只是走错了路,没有害人,算作是良民,不施以同情那是不地道的。再者说来,教书的丈夫或许因追求学问成了书呆子,丢失了许多爱情的“荷尔蒙”,造成了芬姐的青春饥渴。如果是这样,那么芬姐的身体转移也是可以理解一些的,我们无须声讨她。 虎嫂说完了宫素芬,最后说起了刘敏。虎嫂说:“刘敏是我后来从肉联厂像诸葛亮斩马谡一样流着泪逐出去的,我不能有这样的妹子。她的男人虽然比她大十岁,但他跟你虎哥一样也是个实诚人,她不应该把人家甩了。甩了也罢,再找个人嫁了。可她偏不,今天跟这个在一起,明天跟那个在一起,而且还扬言要搞什么‘求同存异’,尝遍天下男人味道。这不是疯了吗?结果怎样?众叛亲离,连儿子都不理她。如今虽风华老去,可仍然在搞‘求同存异’那一套。不久前我去看过她,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主人似的在卧室里躺着,目不斜视,对我的到来表现出毫无所谓的样子。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返身离开,发誓以后再不登她的门。” 刘敏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我也无法理解。一妇多夫一般是为了敛财,而刘敏据虎嫂说撵她出去时,给她的钱下辈子也花不完,这该作何解释呢?难道仅仅就是身体需要吗? 虎嫂看到我疑虑重重的样子,便又对我说:“刘敏变态,她其实是怀着对男人的仇恨而接触男人的,每接触一个男人都是她掏腰包,但条件是——我是跟你说不出口的。你说这——” 我听了不寒而栗,原想着既然来了就找个机会见见她,这下我可是打死也不敢去了。虽然没被蛇咬,但我也是怕着井绳的。 刘敏的复仇招式其实是在自虐,教育不了人的。我为她悲哀! 最后,我希望敏姐能悬崖勒马,再不要自欺欺人了! 祝五位大姐晚年幸福! (本节完) 第五章 刘林、曹洪伤害他人案一、结案报告 违法嫌疑人:曹洪,男,汉族,1966年11月10日生,双河乡葫芦坝村人。刘林,男,汉族,1967年2月2日生,xx市朝阳小区人。 受害人:翟汉江,男,汉族,1965年5月14日生,xx市xx县xxx乡xxx村人。陶小民,男,汉族1965年5月14日生,xx市xx县xxx乡xxx村人。 证人:蒙k3569、蒙b7382旅客若干(略) 简要案情:1992年3月21日上午9时30分,蒙b7382车主刘林与雇佣工曹洪二人,将市外长途客车蒙k3569拦在双河村村东路口,刘林大骂其载客无道,对方车主翟汉江不服,还口。被刘林拉下车,暴揍。蒙k3569司机陶小民手拿铁棍下车,被曹洪一把推出去数米,而后翻滚到路基下面,随即曹洪又上去将刘林拉开,事态自此平息。后对方翟汉江报警,声称自己和陶小民被人打伤,要求警方为其支持公道。 处罚决定:刘林、曹洪拦截他人,并致他人轻微伤害(翟汉江脸部肿胀且有淤青,陶小民左脚腕子扭伤,无法接触离合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处罚法》第二十六条规定,分别处刘林、曹洪10日、5日拘留,并处每人五百元罚款。 二、载客之道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个体养车是个不错的行当,尤以养客车为盛。那会儿不比这会儿。这会儿是许多人家里只要有一万元,就要买五万元的轿子车开上溜达,一切为了让人瞧得起,根本不计较家庭经济与社会消费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矛盾。害得现下一些客车车主们望人兴叹!望车兴叹!不是每周能接送一次来往在县城读书的学生亲亲,他们恐怕是连老婆孩子也养不活的。 那会儿拥有私家车的人是寥寥无几的,而且有车的人确实有钱,没虚假成分,不装模作样。然客车火爆的直接因素是村里人的平凡出走。这个时期的乡下人已不满足于吃饱穿暖以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为了挣钱,男人们除了春种秋收,其余时间都要往城里跑,卷入到滔滔不绝的经济流通领域,或做买卖或打工。挣些钱便回家交给分管财政的婆娘,顺便夺几日因离别所遭受的床上损失,然后再跑出去。如此反复,班车就顺理成章地加大了旅客流量。 那些年的客车管理比较混乱,每一趟车只规定了线路,不规定始发时间,或许是规定了,但车主不遵守,反正在始发地以及沿途站点常有两辆或是三辆车发生同向汇聚。这时候站点上的旅客就失去了选择的自由,具有票价的身体像被抢亲一样冲着车厢凌空飞渡,能被凌空飞渡的还算是幸运者,更多的旅客的身体遭到的是来自两方或三方地激烈争夺,任凭你的身体如何脆弱甚或是心脏病要复发,两方或三方人员争夺起来一律都是不客气的,只要拽住了一只胳膊,就不会轻易放手,即使脱臼了也得拽,不拽就在对方面前认定了软弱,以后自己的线路就不好跑下去,所以同向线路的客车之间发生矛盾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生。中国人第一次走向市场经济,懂得了竞争的残酷性,认为出现这样的情景是正当的,否则就不是市场经济。 刘林那辆大型客车是最早一趟跑双河乡到自己所辖市区线路的。起初只有他一辆,每天跑一趟来回,人挤得气都喘不上来,靠边座位上的乘客是最严重的受害者,随着车的颠簸,他们必须周期性地承受走廊内已经失去身体控制的人群的惯性冲击。看着一张张心甘情愿被挤得扭曲了的脸,刘林的心里便跃动着行业的骄傲与自豪。 在那些改革开放的年月,许多人想挣钱却没有前瞻性,不敢茫然出击,都是看着别人踩出一条路来才跟着往前走,生怕跌入陷阱或踩上了地雷,一旦发现安全可靠,那就会一窝蜂地涌上去。刘林的大客车汹涌澎湃了一年,他这条线路就陆续出现了竞争者,而且竞争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生硬而且顽强。 第一个是赵鹏,人送外号“美洲豹”。 “美洲豹”是在县城里长大的。小学还没有念完就辍了学,在社会上和我们乡下赵天应一样,喜好打斗那一套,打了便跑,快如闪电,所以称之为“美洲豹”。不过他比赵天应要强,他赶上了年代。他打人是要收费的,向雇佣者收费,收费标准按伤害对方的轻重程度计算:打一个耳光100元,两个耳光200元,以此类推,若是打折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那就得10万元人民币。贵是贵了点,但“美洲豹”还不愿意将人的腿骨打断,打几个耳光弄点烟酒钱花花是他十分乐意的事。 “美洲豹”的父亲是街上摆摊做买卖的,仔细得在针尖上削铁。他怕儿子惹是生非造下祸端,就花钱托人买了这趟班车线路,为他找下了一份正经活计。 “美洲豹”一上路就暴露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载客之道。 与刘林一起在站点等人,对刘林说:“我装满了人先走,你再等。” 刘林不同意,便说:“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乘客愿上谁的车便是谁的车,我什么时候走还需要你来安排?” “美洲豹”又耐心地对刘林说:“你一辆车足足跑了两年,钱挣得差不多了,我刚买了车,我得把本钱赶紧弄回来。” 刘林不知道“美洲豹”这句话已经到了客气的限度,仍然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放松,他不高兴地说:“我的钱怎么挣,车怎么跑,那是我的自由,与别人何干?” “啪——”“美洲豹”的耳光出其不意,等刘林清醒过来,只听“美洲豹”骂道:“你他妈太不懂道上规矩了,饭应该让饿着弟兄先吃,你他妈一点也不仗义,真是你妈王八蛋!” 二、载客之道(续一) 刘林想还手,但看到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就只好忍气吞声,每天只能跟在“美洲豹”的屁股后面跑,不敢越位,像乞丐一样捡一些“美洲豹”的遗漏。蒙b7382从此再不能超载,经营走向了非常态化。 “美洲豹”打耳光的经验是十分丰富的。打后不产生晕眩,不出现淤滞,只是让你的脸上生疼麻辣好几天,像是在他手上涂了毒。他的耳光几乎没有不起作用的时候,以前是为别人打,具有商业性质,自打了刘林以后就升了级,转为了职业性质。生活是硬道理,耳光也是硬道理! “美洲豹”的大型客车蒙b5131火爆了不到一年,相同线路上便又放上了一辆蒙b6798来,车主叫胡万金,外号“华南虎”。“华南虎”一上路,跟“美洲豹”的思路是一样的——我先走,你们再等。 刘林有“前车之鉴”,忍气吞声啥也没说。“美洲豹”坚持着耳光的硬道理,不能轻易服软,便说:“你有啥本事敢和老子争道?” “华南虎”淡淡地说:“听说你小子耳光打得水平高,有功夫,咱俩现在就比一比,如何?” “咋比?”“美洲豹”说。 “你先打我一个,而后我再打你一个,打到不能打为止,就这么简单。”“华南虎”说。 “美洲豹”在耳光的事情上从未与人商定过交换条件,他也从未挨过别人的耳光。眼前这个家伙一定是不想活了,想要尝尝爷爷的手掌功夫。你不是说打到不能打为止吗?妈的,爷爷今天一掌就能让你回老家见你奶奶去。“美洲豹”想完了,抡起左臂,照着“华南虎”宽阔的右脸狠劲打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宛如头顶上的炸雷,但看那“华南虎”纹丝没动,眼睛却相反显得有了精神。 “华南虎”冲着发愣的“美洲豹”说:“这回该轮到爷爷打你了吧?”说完,“华南虎”在“美洲豹”面前以左脚为轴心,右脚为半径,连转三圈,第四圈顺势挥出手臂,像田赛运动员扔铁饼一样,只听“嘭”的一声,如同爆米花出炉。再看“美洲豹”,打了两个晃悠想要站稳却没站稳,“噗通”一声倒在了“华南虎”脚下,耳轮中隐约听到:你妈的!连一个耳光都挨不住,还想耍狠?哼! “美洲豹”的右耳朵从此失去了听觉,这是因为他不了解“华南虎”的底细造成的。 “华南虎”从小是在耳光子的险恶环境中长大的,儿童时期被家里打,少年时期被外面打,练就了极强的抗击打能力。“美洲豹”漫说是只打了一个,他就是打上十个,“华南虎”也是无所畏惧的。 “华南虎”的蒙b6798不是父母赐予的,而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他不像“美洲豹”那样小打小闹容易满足,他是抢大食吃的人。蒙b6798上路的三年前,他帮一家施工单位向开发商要钱,剁掉了对方一根右手小指,拿去向施工方兑现承诺的时候,开发商的右手小指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因此被判刑入狱。三年期满释放,便启用了那笔右手小指的“劳务费”买下了这项生计。 “美洲豹”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就与对手盲目对垒是做不得“将军”的。他的客车最终没有跑下来,失败于“华南虎”那一记铁饼似的耳光——半年后右耳发生病变,导致双目失明。 刘林在旁边看着的时候,腿肚子一直打着哆嗦。心想自己幸好提早服了软,没与争锋,否则结果会更惨。看来知难而退确是一件能够自保的法宝。少了“美洲豹”,刘林至少还可以在“华南虎”的屁股后面拾得一些“散碎银两”,况且许多常客是不愿坐他那趟车的,虽然没有遭到过威胁,但心里总是不自在,回家的路上找不到温暖。为了能坐上刘林的车,他们就远远地站着,装出不是乘客的样子,等“华南虎”走了,才能慢腾腾出来。若是提早坐上去,“华南虎”会从车内将人像赶羊一样赶到他的车上去。 刘林软弱,但也是受不得委屈的,何况有人已经骑到了他的头上正在拉屎。妈的!若是有个人能替他扳倒或制服“华南虎”,他将会把客车的多半股份送给他。有这个想法,但还不能到处张扬,若是让“华南虎”知道,他是没有好日子过的,所以平时只能表面上顺从,暗地里祈盼自己哪一天能像“施恩”一样遇上像“武松”那样的人,挥出正义的拳头,将欺男霸女的“华南虎”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一天终于来了。 二、载客之道(续二) 那是1991年12月30日午后14时30分,数三九季节。刘林的蒙b7382从市区返回到县城时,在乘客上下车的过程中,照例串上来两个青年,刘林一看认识,就是叫不来姓名,但他知道他俩是干什么的,上来准备干什么。 这是刘林最头疼的事,比“华南虎”更胜,这两个家伙不知把多少人的血汗钱掏走而装入了自己的腰包。刘林每到市区或县城站点停车前都要对乘客作提醒,“下车注意小偷!”可总不济事,因为这两个家伙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达到了登峰造极,护钱的手稍一松开,钱就没了。 丢钱的人气急败坏,就要冲着大街喊“警察那里去了?” 我是警察,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去了哪里,反正领导没安排我到站点执勤,抓小偷的事我是无能为力的,谨向你们道歉!我这会儿分析,那会儿不安排站点执勤,一是因为警力少,二是因为小偷掏钱的过程属于经济流通,在汹涌澎湃的商品大潮中是可以理解的! 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且说上来这两个青年这一天的手气就不太好,刚掏了钱要下去,就被一个穿山羊皮袄的青年挡在了车门口,“把人家的钱还回去——”“山羊皮袄”冰冷地呵斥道。下来的两位乘客听到了车上“山羊皮袄”的呵斥才知道自己的钱已被掏走,于是拼了命又要往车上挤,被车下的其他乘客拦住了,车上要下车而没来得及下的乘客见状就退回了原位。 第一个被拦截的青年眼睛十分细小,胆子却是大得不得了,明晃晃的匕首“唰”的一下子就从腰间亮出,可匕首的寒光还没见闪耀,手腕子便疼得没有了一点力气,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从车门口的台阶上连翻两个跟头掉到了地上,本人呲牙咧嘴地跪倒在“山羊皮袄”面前,心甘情愿地用另一只手将掏了的钱掏了出来。后面那位眼珠子挺大,但胆子小,在小眼弟兄掏钱的过程中他也顺从的将掏了的钱掏了出来,然后灰溜溜的从“山羊皮袄”的胯下溜走,车上车下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在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中,最关注“山羊皮袄”的当然是刘林,刘林一直在梦幻中寻找“英雄”,现在“英雄”终于出现了,他激动地如同获得了百万大奖,握住“山羊皮袄”的手一下子像是握住了“武松”的手,时空倒回了一千多年,“好汉贵姓?如何称呼?在下是蒙b7382车主刘林。” “山羊皮袄”以为刘林要拍戏,便前后左右的看了看,看后发现不像拍戏,就对刘林说:“我叫曹洪,双河乡葫芦坝村的。” 刘林从宋代转了回来,继续握着曹洪的手说:“你要回双河?快上车,小艾——不要让曹兄弟买票!”说完,转到驾驶位置,启动了马达,蒙b7382便以奋发昂扬的姿态从县城的公交站点驶了出去。 三、三顾茅庐(一) 刘林那天返回到双河起点站,要留曹洪在“甜蜜蜜饭馆”吃饭,曹洪不肯,刘林又要求送他回家,曹洪又不肯,并掏出了车票钱强行装到了刘林的衣兜里,自己迈着大步走了。 刘林十分沮丧,独自喝了半斤白酒,白酒过后,买了两盒点心,独自驾车去往了葫芦坝。 葫芦坝是双河乡的“边境”村,靠着黄河,只有五户人家,凄凉得很。小时候曾听那个喜欢饮酒的说书艺人讲过一个小段,说他一次坐火车去城里见自己的儿孙,对面坐着一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吹牛,说自己出门多,见的世面也多,还去过几次国外,国内的城市他是没有不知道的,说书艺人当即问他,你去过“葫芦坝城市”吗?吹牛的男人当即瞠目结舌。 刘林找到了曹洪的家。进到院子,眼前景象出人意料:一间八米左右宽的土坯房差不多跟姚明一般高,屋顶上苫盖着一层玉米秸秆,屋顶下除了门,还有一扇二十英寸大小的玻璃窗户可见阳光。与其他四户人家的房屋相比,堪称一顶茅庐。再看那三堵土打的围墙,矮得连满月的耗子都能跃过去。刘林的半斤白酒立马催发了伤感,他危险掉下泪来。 开门进去,没见着曹洪,只看到火炉子内跳动着火焰。 “你怎么到我家里来了?”曹洪突然从灶台旁站起来,着实吓了刘林一跳。 “没事,我就是想来你家串个门,我叔婶不在家?”刘林边说边将两盒点心放到了炕沿边。 “就那点事不值得你这样在意,你买东西干吗?你还是拿回去给你父母吃吧。”曹洪不是礼让,过来就要把两个盒子往刘林的手里塞。 刘林接了后却是又往炕的里边放了放,边放边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又不是给你买的,我这是孝敬叔叔和婶婶的,你不收就是大逆不道,嘿嘿——” “我想大逆不道,可父母却不给我机会,她们早离我而去了。”曹洪再没有争执,说着就转到灶台旁做自己的饭去了。 刘林笑不出来了,倒想哭一哭。他的父亲刚去世还不到一年,是被“华南虎”活活气死的。父亲是在刘林媳妇小艾坐月子的光荣季节出来跟车的。因为他一直不知道刘林的蒙b7382正在遭受残酷的“阶级”压迫,加上自己一生热衷于对方向盘的抚摸,所以第一天跟车便重新坐到了驾驶位置,反让刘林跟车卖票。那天仍是从市区站点出发,老人家习惯了遵守时间,尽管当时车上只坐几个人,他仍按照自己在运输公司入户时写明的始发时间启动了马达,刚要走,“华南虎”来了,问:“干什么去?”老人家纳闷,回答:“我的车到点了,我要走呀?”“华南虎”也纳闷,再问:“你不知道规矩吗?老子还没走,你他妈着的哪门子急?”老人家火了,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干吗要出口伤人呢?你有没有爹妈?畜生——”“华南虎”正要向“不谙世事”的老人家证明一下弱肉强食的道理,被刘林上前拉住了手,并向其赔礼道歉说:“大哥,您不要生气,那是我父亲,他头一天上车不知道咱俩的约定,冒犯大哥了,还望大哥不要与老人一般计较,我这厢给您赔礼了!”打那以后,老人家便一病不起。想想自己做公交司机三十多年,每天服务于数以万计的市民百姓,自己给她们笑脸,她们也给自己笑脸,何以有过这等气受?老人家想不开了,主宰生命的皇帝——心脏开始出了问题,其它四脏六腑十位大臣觉得没了希望,前途渺茫,于是不好好工作,搞起了内部分裂,老人家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堡垒作用。结果不到半年,大厦倾倒,“君臣”同归于尽——老人家含恨九泉,死得一点也不光荣不踏实。 三、三顾茅庐(二) 比起曹洪,刘林的母亲还在,正所谓一家不知一家难,一人不知一人苦,想不到曹洪竟是如此境遇。 “曹洪兄弟,咱俩结个拜吧!”刘林突然说。 “我不喜欢那一套”,曹洪头也没抬,只顾往炉子里填火。过了一会儿,曹洪抬起头来,看着刘林,“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刘林摇了摇头。 “就是被结拜弟兄害死的”,曹洪接着又说:“二十多年前,我爹的结拜被别人指认为‘内人党’,他担心皮肉受苦就又指认我爹是‘内人党’,我爹不担心皮肉受苦就说自己不是‘内人党’,而且说据他所知村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内人党’,结果被打得掉下去一颗腰子,我爹没活一个月就死了,那时候我妈刚生了我,没熬过我满月就跟我爹一起去了。” 刘林这回是真的流下了泪来,他揩干了眼泪说:“不结拜也行,你跟我跑车怎样?我给你一半股份。” “那可使不得,我这个人连你那辆车值钱也不如,哪敢贪这么大的便宜。再说了,我有我爹落实政策的指标,我回来是想当老师的。”曹洪见刘林诚恳,也就实话实说了。 “你是大学毕业?”刘林问。 曹洪笑着说:“什么大学毕业,我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呢,嘿嘿——” “那怎能教书?”刘林不解。 “我是想给学生们教拳的”,曹洪说着便在炉灶旁边简单地抖落了一套动作,因为黑暗,不慎踢翻了炉台上放着的一个盛满了水的铝盆。 刘林不知道,曹洪今天是从嵩山少林寺学艺回来的,所以制服那两个蟊贼跟捏蚂蚁一般容易。 曹洪小时候脑子笨,读起书来头疼,用劲坚持了四年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于是下定了决心辍学,想帮奶妈挣几个劳动工分,多分一点口粮,争取把饭吃饱。他起初跟我小时候一样只能打半放牛,挣大人的一半工分。大些了以后就不想继续放牛了,嫌一个人孤单寂寞,想走到群众中去。谁知学了半年,连个锄头都不会使唤,队长爱莫能助,只好让他继续放牛,曹洪从此对自己心灰意冷。自打“霍元甲”和“少林寺”相继开播以来,曹洪就有了学拳的念头。然后终于有一天,他拜别了奶妈奶爸,怀里揣了当地政府颁发的“孤儿证”,冲着嵩山少林寺的方向就出发了。少林寺方丈心善,被“孤儿证”所感动,没甩袍袖,没有考验曹洪的意志,让他免受了几天日晒雨淋的煎熬,而是直接就将其领回寺内,命其为“俗家弟子”。 曹洪在少林寺呆了三年,亲自得到了方丈大师的点化,少林功夫虽然没有学到精髓,但也领略到了一些内涵,劈砖断石,舞枪弄棒,都有一定的火候。不是奶妈奶爸捎来书信讲说安排工作事宜,再学三年,我想定然会成为一代宗师。 刘林见曹洪煮着的挂面快熟了,就起身要告辞,曹洪也没拦着,只是说了声“慢走”,就吃开了自己的面。 曹洪本来是可以和奶妈奶爸在一起的,奶妈奶爸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可曹洪自己取心,奶妈奶爸有个女儿跟自己一般大小,常年在一个炕上睡觉不方便,于是曹洪从十五岁开始就把铺盖卷儿搬到了爹妈的老屋,刚开始只是睡觉,吃饭仍然与奶妈奶爸在一起,后来连做饭也自己动了手,给奶妈奶爸省去了麻烦。 就工作的事,曹洪第二天去乡里见了领导。领导安排让他去扬水站,曹洪不满意,心想自己的本事是在陆地上,水里的行当他干不来,于是说了当老师教拳的想法。领导知道他不识字,安排他到学校怕弄出笑话,但看到曹洪一脸憨态,又不好驳回,于是将计就计地说与曹洪:学校若是愿意要你,手续方面的事我们来办,你看怎样? 三、三顾茅庐(三) 曹洪拿了介绍信去了双河中学见到校长,校长一看来意,脸上顿时布满了愁云,校长说:“现在不同以往,学生不好管理,打架斗殴蔚然成风,再让他们学得了拳脚功夫,那是要遭人命的。现在学校强调的是安全第一,我可不敢冒安全之大不韪,在校园内响起喊杀声。你还是听领导安排,去扬水站吧!那地方多好,一年浇两次水,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多么滋润!比老师们强多了!” 曹洪悻然与校长作别。 曹洪回到家里,点旺了大小炉灶,离吃晚饭还有点时间,便躺倒在自己的铺盖卷儿上想开了心事。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汽车“隆隆”的马达声,曹洪起身从自己那一眼只有二十英寸大小的玻璃窗户望出去,见是刘林到了。 刘林从大车上下来,两只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子,迈着细碎的步子,样子像我十二岁时挑着水桶回家一样急切。 刘林一进门便说:“兄弟,我又看望你来了!请你吃饭你不肯,我就只好带些东西来,没其他意思,就是一门心思想跟兄弟坐坐,希望兄弟赏我个脸,让我和兄弟今晚好好唠唠。”说完便将塑料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地取了出来,在曹洪面前排了两列纵队,第一列是凉菜,有花生米、豆芽、肘子、腐牛肉;第二列是热菜,有肉炒青椒、肉炒蘑菇、肉炒土豆丝、葱爆羊肉丁。摆好了菜,又将两瓶酒分别放到了两列纵队的左右,有着检阅的意思。酒晶莹透明,瓶底各自蹲一头小鹿,小巧玲珑,有着天真可爱的表情。 整顿好了队形,见缺少碗筷,刘林便说:“兄弟,你的碗筷在哪儿?我找——” 人家带东西过来曹洪已经就很不好意思了,找自己碗筷的事再让人家代劳那就更不成体统了。曹洪下了地找出碗筷,又拿上来暖水壶和水杯,然后吆喝刘林与自己对面坐了。 刘林启开瓶盖,将酒倒出两碗来,与曹洪协商:“兄弟,干了如何?” 曹洪学拳就是想当一位好汉,而当好汉喝不进去酒是不行的,一口不喝一碗也是不行的,能喝十八碗甚好,不然是打不了虎的! 曹洪被刘林的豪气所感动,端起碗来与刘林的碗进行了碰撞,发生碰撞时碗里的酒溢出去一部分,两人干着的过程中又分别从各自的两嘴窝流出去一部分。我不知道这两部分酒加起来与喝进去的部分相比究竟哪部分多或哪部分少,反正好汉与好汉喝酒都是这个样子的,再昂贵的酒也得如此,不如此就体现不出好汉风格!如此,两个人便又喝了一碗。 曹洪如此喝酒是经过一番锻炼的。从十三岁想要当好汉开始就先学上了喝酒,恰好奶爸是个做酒的师傅,能把高粱或玉米发酵后流出许多酒水来,平时除了自己喝,还要卖给村里人喝,甚至是双河镇子上的人喝。曹洪为了提高自己的酒量,主动给奶爸做了两年跑腿送酒的小二,先尝后喝,慢慢增进了对酒的感情,身体也逐渐地适应了对酒的需要,所以他连续喝了两碗酒是没问题的。刘林却不然,喝第一碗是因为激动喝下去的,喝第二碗是因为在第一碗酒已经麻醉了肠胃的情况下才喝下去的,所以他的醉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想跟曹洪说自己的事以及自己与曹洪之间的事,舌头却脱离了大脑的指挥,眼睛也调不准焦距,曹洪在对面坐着纹丝不动却总是进入不了他的视线。 三、三顾茅庐(四) 曹洪担心刘林出问题,便一肩膀抗了他,一口气送到了他与媳妇小艾的住处。 曹洪走后,小艾冲着已经熟睡的刘林发了一顿牢骚,而后在镇子上找了一位能开大车的司机将车相跟着开了回来,到家后,又将睡梦中的刘林批判了好一阵子才独自睡了。 小艾对酒有过敏反应,闻着恶心,她对刘林的牢骚与批判都是冲酒来的。 刘林睡到半夜,可能是喝下去的酒与白天的食物进行了化学反应,产生了许多呕吐物质,刘林一吐为快,喝了半瓢冷水,觉得肚子舒服了些,便又睡了过去。 两次没能与曹洪说明意向,刘林丝毫没有灰心,万事以入为主,能接触到就是好事。刘林第二天返程回来,打听到曹洪没有出门,就去“甜蜜蜜饭馆”更新了几个凉菜和热菜,又在曹洪的炕头上摆开了阵势。 曹洪两次领受了刘林的诚恳和热情,心里自然对刘林有了好感,这回喝酒,曹洪不得不提醒刘林道:“少喝点,慢慢喝。” 曹洪的提醒正合刘林的心意,昨天喝得没能把该说的话说出去,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跟曹洪摊牌,“华南虎”的气他是一天也受不下去了。诸葛亮三气周瑜那是韬略,“华南虎”气他可是略道啊!今早上出车的时候,“华南虎”从他的站点来到双河照例停下来对刘林说:“我他妈今天要赶着回来检车,沿途不能死等,你今个儿把你车上的人给我,我他妈改天再还你。”说完,没等刘林表态,便将车上七位乘客赶往到他的车上去了。 刘林今天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曹洪请到他的车上去,哪怕让曹洪做车主,自己给他当司机也行,总比自己给“华南虎”当奴隶要强。这样想着,刘林就对曹洪说:“兄弟呀,你就先跟我这个当哥的跑跑车吧,工作的事你暂时也确定不下来,不能就家里坐着吧,人是要吃饭的,再说你也二十出头了,不挣得攒些钱是不行的,哪家姑娘愿意嫁到咱这茅庐草舍来?你跟我一起跑车,咱弟兄俩二一添作五,娶媳妇盖房子的事哥给你包了,不顺眼的闺女咱还不要她——” 曹洪听不得别人给他帮忙的事,于是将刘林的话打断了,曹洪是个痛快人,他知道刘林连续三天过来一定是有事要他帮忙的,吃了人嘴短,拿了人手短。曹洪果断的与刘林碰了酒,便说:“你两口子一个开车一个卖票,车上其实不缺人手,你要我和你跑车一定是还有其他难处,说吧,我一定帮你!” 刘林话还没有出口,泪先流了下来,等控制住了情绪,才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两年来“华南虎”恃强凌弱,霸他车道,抢他乘客的种种劣迹行为。 曹洪听了,一只手鲁智深一般在自己的炕板子上一拍,怒道:“明天我便和你一起走,看他如何对你!” 刘林接下来的酒就喝得畅快起来,所谓酒入欢肠千杯不醉,那天刘林又将一瓶酒喝下去了,啥事也没有,分手时与曹洪抱了又抱,两手在曹洪的后背拍了又拍,像是送别战友,表现出浓烈的不舍情怀。 刘林开车回家见了媳妇小艾,激动的心情仍难以平静,他把对曹洪的未了之情一下子转嫁到小艾身上,顾不得小艾平时对酒味有过敏反应,上去抱住她啃西瓜似的亲了起来,直到小艾作开了呕吐状,刘林才把吃西瓜似的激烈亲嘴停了下来。 小艾这晚对他没发牢骚也没有批判他酒后对自己的肠胃影响,只是让刘林喝了两杯开水,便安点他睡了,自己独自想着第二天的事。 四、威震华南虎(一) 曹洪答应了第二天与刘林出车,早上便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跑着步去到了双河刘林的住处,见刘林的屋子还没有亮灯,便在蒙b7382的旁边空地练起了拳脚。 其实刘林与小艾这会儿已经起来了,两个人正在被窝里“晨练”,听到院里有了动静,知道是曹洪到了,于是草率地收了势,赶紧拉亮了灯,急速穿衣下地,像镇长要见市长,忙不迭地地开了门,两人几乎是同时站到了门外。 曹洪的拳脚正练在兴头上,刘林两口子站在门口观看他没有注意到,什么“大鹏展翅”、“精卫填海”、“童子拜观音”等等让刘林两口子目不暇接,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刘林一边看一边想着“华南虎”,狗日的“华南虎”,你逞凶霸道的日子从今天起就要结束了!你的噩梦从今天起将要开始了!你狗日的来看看我兄弟的拳脚功夫,你狗日的若是看了,腿肚子也一定会发抖,爷要让你的腿肚子永远发抖…… “好——”刘林想到了痛快处便一声呐喊,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小艾也鼓起了掌。 曹洪见两人已经出来,这才呼出一口长气,两只手掌由外向内,自上而下地收了势。 这个时候,刘林两口子看到,曹洪的头顶上冒出来一股蔚蓝色的气体,袅袅上升。 “兄弟呀,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跟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哥一直以为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呢,这回我可信了。兄弟,你其实不用当老师教拳,你完全可以做个武打明星,像李连杰一样,哈哈哈”刘林边说边过去将曹洪拉回到屋内。 小艾开始在电锅子里煮鸡蛋和牛奶,不一会儿,屋子里蒸腾出来的热气和鸡蛋在锅里跳动的响声创造出一种作为一个家庭应有的温馨与快乐的良好氛围。 吃过喝过,身体添加了热能,刘林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心情驾驶着蒙b7382上路了。 去到双河乡政府门口站点,发现已有了好几位乘客在那儿等着,刘林的车一到,人们便一窝蜂上去。刘林也就是在双河始发站点能拉一些人,其余站点几乎都让走在前面的“华南虎”扫走了,即便有也是没多少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刘林的车上又上来一拨子人。 刘林看着手表,打着《翻身道情》的口哨。 “华南虎”到达的时间就是运输公司规定的刘林的始发时间。 “华南虎”终于到了。 “华南虎”看到刘林车上人多,便又动了歹念,下车来站到了蒙b7382的前面。 没等“华南虎”说话,刘林探出头来便问:“你不是又要向我借人吧,昨天借我的人今天是不是该还我了?不还?不还那我就走了!”说完便启动了车。 “华南虎”边拦边后退边骂:“你干嘛去?你妈吃了豹子胆啦?敢抢老子的道?你站住——不是在派出所门口,老子——你等着——上去收拾你!” “华南虎”再横也是惧怕法律的,他不想再进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像“华南虎”这样的人,每次行为不是全能撞到我们手上,若是撞到了也是够他们一壶子喝的。那个时期跟现在这个时期不一样,警察惩罚违法嫌疑人是不会有领导过来追究责任的,气急了的时候,完全可以用拳头去弘扬法律。 其实“华南虎”那天没敢在我们的门口发作的主要原因是他惧怕着一个人,那就是刚从刑警大队调来给我们当所长的高雄同志,“华南虎”断开发商的手指就是高雄同志查办的。 高雄同志善于用火钩子去“慰问”嫌疑人的胫骨。胫骨处肉少,缺乏脂肪和肌肉的包裹,完全就是一张肉皮,火钩子轻轻地下去就会与骨头产生零距离接触。火钩子是无生命的,而嫌疑人的胫骨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东西与无生命的东西发生碰撞,其结果我们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许多人都要惧怕撞上我们高雄同志的火钩子,进而惧怕撞上我们的高雄同志。其实撞上了也无所谓,你老实交代就行,高雄同志的火钩子虽然没有生命,但也是有灵性的,对坦白者从宽,对抗拒者才从严。 “华南虎”因多次接受过高雄同志那只火钩子的“慰问”,对火钩子的意向心领神会,所以他是不敢在我们高所长的眼皮子底下造次的。 刘林一路领先,各站点的乘客蜂拥而上,像朱元璋招兵买马一样痛快,他豪情满怀,不抒发一下感觉是不行的了,于是唱起了“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 “华南虎”一路憋着一肚子气,终于等到了市区站点,车还没有停稳,他便第一个开门跃了下去,直奔蒙b7382而来。 刘林知道“华南虎”一定会找他的麻烦,他便一直在自己的驾驶位置上等着,好给曹洪一个挺身而出的机会。“华南虎”气势汹汹地走向他的时候,他是从反光镜里看到的,看到后,刘林的腿肚子虽说没抖,但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四、威震华南虎(二) “刘林——你他妈下来——”“华南虎”咆哮着。 “你想干嘛?”曹洪不负刘林所望,适时挡住了“华南虎”去路。 “没你他妈什么事,你他妈给老子滚开——”“华南虎”继续咆哮道。 “刘林是我弟兄,咋能与我没事?”曹洪说着便展开了双臂。 “你他妈看来也是不想活了——”“华南虎”说着就照准曹洪的面门挥动起了拳头。 曹洪稍稍向后一仰身,躲过了来拳。 “华南虎”一拳没有打到,立马恼羞成怒,下一轮便对曹洪进行了组合进攻,曹洪一一地都躲过去了。“华南虎”连续几拳都没有打到,就有点气急败坏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来,指着曹洪骂道:“你他妈有种就不要躲,看老子一拳能把你打到哪里去?” 曹洪见“华南虎”没啥本事,开始耍赖,便将计就计地对他说:“我可以站着不动让你打,可你打不倒我咋办?” “华南虎”又来了精神,他爽快地答应道:“老子要是三拳打不倒你,你让老子咋办老子就咋办。” 曹洪压了压怒火,指了指“华南虎”说:“你要是说话算数,三拳以后我还站着没动,你以后就按你的点儿跑车,别他妈欺负人!” “华南虎”本想再骂一句再开打,如今听得曹洪也骂了自己,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原地转了三圈,像当初打“美洲豹”那拳一样,仍以扔铁饼的方法加大了惯性,照着曹洪的面门就过去了。 不料曹洪却是又躲过了这一拳。 “华南虎”没想到曹洪要躲,因为说好了不躲的,所以这一拳闪空后没有站稳,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起来后大骂曹洪:“你他妈说话咋不算数?” 曹洪解释道:“忘记了跟你说,头部和裆部两个地方是不能打的,我他妈还想娶个媳妇!” “华南虎”答应:“行——那老子就冲你的心窝子来吧!”说完就向后退后了两步,凝好了心气神,以最快的起跑速度,一拳奔着曹洪的心窝子就去了。 这一拳没有打出声音。曹洪纹丝没动。“华南虎”觉得这一拳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一样,很温暖。 “华南虎”不解,他带着疑虑,照原样又以同样的速度和相同的力量再打一拳。 这一拳出现了一点音响效果,“刺刺刺”的类似于导火线窜动火苗的声音,“华南虎”当下就觉得自己的拳头像针扎了一般。在看曹洪,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平淡表情。 “华南虎”大怒,妈的!老子不信你就不是爹妈养的。然而怒归怒,右手拳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因为在他退回去的那一刻,整个右手臂无一处没有触过电一样的酸麻感觉,于是只好换成左架,狠了命打出了一记左手拳。 这一拳的声音没有上一拳尖细,“华南虎”打下去的同时仿佛听到的是隔山传来的锣鼓声,清晰而又遥远,自己的拳头就像无意中上了一块石头的当,疼得龇牙咧嘴,没了形象。 曹洪看着“华南虎”右手揉左手,左手又揉右手,相互抚慰,就沉着脸警告说:“但愿你小子以后能信守承诺,按着规矩来!” “华南虎”没有言语,右手握着左手,灰溜溜地反身回到自己车上去了。 这出“戏”刘林一直是坐在自己的驾驶位置居高临下看着的,像民国时期的官人或富人坐在了二楼观看底楼的舞台情景,视觉角度好,看得真切、明白,声音也有放大效果,但“戏”结束后,刘林却觉得有点不过瘾,甚至有点扫兴。刘林本来是希望曹洪将“华南虎”打到哭爹喊娘或是跪地求饶的程度,没曾想却是反过来让人家打了三拳,虽然没见着曹洪有事,但“华南虎”的那份痛苦刘林看上去觉得实在是有点太便宜他了。 不管怎样,刘林的蒙b7382这一天因为有曹洪的存在,获得了满载而来和满载而归的双重效果,刘林自己又把“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一路唱到了双河村。 第二天刘林从双河正点出发时,“华南虎”没有过来,刘林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以前他怕与“华南虎”碰面,现在倒很希望能见到他,没见到就没见到吧,没见到刘林的情绪也是好得很。这一天刘林换了一首歌曲——《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前——向前——向前——”,刘林唱着这首军哥一路向前。 刘林不知道是第几次反复到开篇“向前”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一辆黑色的半旧桑塔纳停在了道路的中央,刘林不得不将蒙b7382靠边儿停了下来,只见黑色桑塔纳没有牌照,三扇车门开处钻出来四个人,清一色京剧脸谱。 刘林没敢下车,回身看曹洪的时候曹洪已经下了车。桑塔纳司机把车靠边儿停了后也钻了出来,同样蒙着脸谱,这家伙指着曹洪便说:“就是他——” 曹洪一听声音熟悉,刚要判定是谁,那四个人便理直气壮地攻了上来—— 我想打断一下自己,说一说另外一种情况:中国古时候的好汉杀人也是要互通姓名的,而且要先做自我介绍:我乃某地某人,接下来才问:尔等何人?最后一句便是:爷爷的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我认为这是一种敢于担当的大无畏精神,杀你是没办法的事,报仇可以到某地找我,如“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创造了命案不搞悬疑,生怕连累了别人,这才是英雄的豪气。我们县上今年中秋季节发生了一起无头尸命案,对杀人者的判定,从理论上来说是站得住脚的,死者生前霸占他妻子多年,自己多次扬言要杀之;死者尸体附近的玉米叶子上取到了他的dna成分,但本人拒不承认,警方因为找不到首级无法定案,只好宣布无罪释放。相比之下,这种龌龊地逃避法律的行为是相当不地道的,你活着我觉得还不如死了的痛快。 四、威震华南虎(三) 眼下这五个蒙着脸谱的人就很让我瞧不起,更让曹洪瞧不起。曹洪见四个人从四个方向同时来了,这个时候看来不使用一下拳脚是不行的了。只见曹洪一猫腰一挺身,一个人就捂着肚子滚下了路基,再猫腰再挺身,又一个捂着肚子滚下路基,简单的动作重复了三次,四个人就以相同的姿态滚落到一起。司机没捂着肚子滚下去,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了四位弟兄落叶般被秋风吹动的凄凉情景。站虽说是站着的,可腿肚子明显处在了发抖状态。 曹洪上前一把撕下司机面具,见是“华南虎”,骂一声“你他妈是不配做男人的”,而后一脚踢去,“华南虎”便规规矩矩地跟四位弟兄团聚在了一起。 刘林仍是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武打场面的,这一回比上一回看着痛快,遗憾的是那四个人是如何滚落到路基的他没有看清,因为曹洪出手的速度简直是太快了,超出了肉眼搜索的极限,唯有“华南虎”被踢的那一脚看得最为真切,曹洪是用右手撕下面具,用左脚踢到了腹部,“华南虎”便凌空飞起,以腰部为顶点,左手左脚右手右脚分别为两条直线,相互形成30度角而跌落下去的,跌下去以后还砸到了一个弟兄,那个弟兄“妈呀”一声叫唤,刘林听了非常悦耳,比自己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还要舒服。 曹洪上了车,刘林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距曹洪下车,时间仅用了十五秒,也就是说,抛却了开打前后的五秒钟(刘林的最少估计),击倒五个人的时间是10秒钟,平均一个人就是2秒,这比拳王泰森3秒钟击倒对手的拳坛记录还少了1秒,高手在民间,刘林想。曹洪万岁!刘林在自己的心里高呼。 再说“华南虎”等五位弟兄,自打从路基下爬起来以后,半个月吃不下饭去,五位弟兄一商量,他妈得去医院看看,于是在县医院找了一名手段高超的中医大夫。大夫积极地给五位弟兄把了脉,而后又认真地在各自的肚子上摩挲了好一阵子功夫,最终也没有找到五位弟兄不想吃饭的原因究竟在哪里,只好摇着头按着肠胃发炎配了一些药。不知道是大夫的消炎药起了作用还是身体的自我调节功能起了作用,一个月头上五位弟兄同时吃开了饭,而且食欲明显比以前大了许多。这小子他妈这一脚踢得太深奥了,没把咱弟兄生命的源泉给毁掉,真他妈得感谢一下这小子呢! 按照电影里极为熟悉的情节,五位弟兄拦车拜过曹洪,说要与其结成生死兄弟,但与电影情节不同的是,曹洪没有接纳五位弟兄的诚意,训道:“你们他妈以后多做点好事让我看看,滚吧!” “华南虎”的嚣张气焰被杀下去以后,这个线路上又增加了两辆车,一辆市内的,一辆是市外的,市外的那一辆就是本案的这一辆蒙k3569。“华南虎”觉得跑客车已没多少钱可赚了,就弃了车,抄起了老本行,带领四位弟兄重新做起了黑道生意,以避曹洪那一对有良心的拳脚。 五、刘林出道(一) 刘林自打饱了那次眼福之后,立马产生了学拳的念头,这个念头来得很急切,比曹洪去往少林寺还要强烈。刘林想,若是自己能学得曹洪的一点皮毛,就无惧于“华南虎”了,曹洪毕竟不可能跟自己把车永久地跑下去,曹洪走了自己咋办?刘林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忍气吞声的日子是不能再重复存在了,要过就得过扬眉吐气的日子,过居高临下的日子,说彻底就是要过霸道日子,要过这样的日子,首先要把自己变强大了才行。他叹服曹洪的拳脚功夫,一个人对付五个人如砍瓜削菜一样容易,痛快之至! 曹洪没了解到刘林的这番心里,刘林说要向他学拳,他便欣然答应了,每天利用早晚时间悉心教导,想当老师的愿望初步得以实现,教着教着,竟然把安排工作的事给忘了,这样,时间就很快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对刘林来说可是太重要了,他学得了少林十二擒拿技,少林十八手,少林十八罗汉拳,与曹洪对打起来竟能周旋三两个回合。曹洪曹老师很意外,便说:“你的悟性比我强多了,学拳学得这么快。”刘林听了没表现骄傲情绪,而是觉得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没有底气,便问:“我现在能打得倒四五个人吗?”曹洪曹老师笑着对他说:“你的根基还浅,想打倒四五个人还是很吃力的,不过对付三个普通壮汉已经很容易了。”这句话说得让刘林产生了勇气,胆子从此变得大了起来。 刘林的胆子刚大起来,市外籍人士翟汉江就领着他的蒙k3569大着胆子挤上了我们双河通往市区的线路,并与刘林和“华南虎”产生了时间与乘客的交集。 双河村以东有三个村子归属双河乡,“华南虎”的始发站就是在第三个村子里,这三个村子的乘客一直是他的,道理上也是过得去的,可当翟汉江的蒙k3569从五十公里以外到达那里时,“华南虎”的蒙b6798因为被曹洪的拳脚调准了时间还不能发车,这样,部分乘客就被翟汉江拉走了。 我们知道,“华南虎”原来是哄抢别人乘客的,现在自己的乘客让别人抢走,自己一直是不得礼都不让人,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礼,岂能让人? 翟汉江的蒙k3569跑进来的第二天早上,照例又载了两位地方乘客,被“华南虎”和一位曾被曹洪用脚踹过的弟兄拦住了去路。翟汉江不紧不慢地从车上下来,问其故,“华南虎”便骂:“你他妈哪来的鸟人敢抢爷爷的生意?”翟汉江怒道:“天下车载天下客,天经地义,你他妈为何要骂人?”“华南虎”又骂:“爷骂你你不舒服?爷还要打你哩。”说着与另一个弟兄齐头并进,挥拳便上,翟汉江不慌不忙,两手分别抓了两人一只手腕,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翻转了360度,“华南虎”和他的弟兄同时仰面倒在了地上,两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知道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只好急流勇退,从此没再敢和翟汉江作对,任凭其“天下车载着天下客”而去。这以后不久,“华南虎”便把自己的车连同线路一起卖了,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有关翟汉江的情况,我是在问案过程中了解到一些的。 五、刘林出道(二) 翟汉江的老家在山西,父亲是一位形意拳的高手,十六岁的时候跟一个日本青年在太原城内比过武,把那个日本青年打成了半残,一生没娶上媳妇。自己怕日本人寻仇,就独自跑到我们内蒙,在土左旗藏匿了下来,后娶妻生子,等日本人投降了以后,才和老家的父母通了来往。翟汉江从小受父亲熏陶,也学得了一些拳脚功夫,父亲因为日本人在中国没有了暴力,而国人之间又一团和气,便没有刻意教儿子学拳。翟汉江本人也对拳脚不是过分热恋,大了以后,对开车产生了兴趣,一个人操纵一个庞然大物,何等自豪。翟汉江在自己成家后的第二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买下了这趟蒙k3569跑了起来。起初他是跑国道的,两年后不知为什么又给他改变了线路,挤上了我们这条充满了是非曲折的县城道路。 翟汉江战胜了“华南虎”,刘林却在他前面候着。 刘林想要从武力上征服翟汉江,首先要从理论上征服了曹洪曹老师才行。曹洪曹老师虽然精通少林拳法,武功十分了得,但平时信守的是《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能说服就不要兵戎相见。刘林就载客问题连续想了两天,终于跟曹洪曹老师说:“师傅(刘林从第一天向曹洪学拳开始就改了口),翟汉江的车是市外长途,把咱们地面上的乘客拉走这是不地道的,把咱们点上的乘客拉走更是不地道的。各大运输公司虽然没有对此有过明确规定,但这是一个潜意识存在的道理。他应该拉的是从他们市去往咱们市或是咱们市去往他们市的人,咱们拉的是咱们乡到咱们市或是咱们市到咱们乡的人。师傅你想啊,谁买了车跑起来都是不容易的,这是个饭碗问题,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井水不要犯了河水。如今他翟汉江是吃了自己碗里的又要抢夺咱们碗里的,这是明显地河水犯了井水的大错,不人道啊!师傅,弟子今天想多少给他点颜色看看,您意下如何?” 曹洪曹老师听了刘林的一大串言论,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给颜色看的想法还是不支持的,要求刘林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一天,刘林和翟汉江两辆车一会儿你前我后,一会儿我前你后,像我小时候在儿童运动会上看到的拾物赛跑一样,争得面红耳赤。 到了市区站点的停车场,刘林气得像“华南虎”一样找到了翟汉江,但与“华南虎”不一样的是先对翟汉江发表了一通自己的上述论断。翟汉江听了还是不以为然,继续坚持自己的“天下车载天下客”的道理。刘林火了,“依你小子的看法,日本人抢占我们的国土,霸占你老婆也是对的了?你如此不讲道理,简直跟日本人一样,接招吧你——”说着就把自己学到的少林拳法尽数施展开来。翟汉江起初不敌,节节败退,但招架了十数招后发觉,对方已是货郎担出了他妈——没有什么可以出卖的了。于是转守为攻,将形意拳不要命的特点展现了出来,把刘林逼得只有招架没有还手,在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曹洪曹老师过来一掌将翟汉江击退,翟汉江便住了手。 五、刘林出道(三) 刘林一万个没想到翟汉江也是学过武术的,第一次想逞点威风就遭遇到了强敌,出师有点不利,但他又想到,翟汉江之所以敢与人明目张胆地争锋,不就是仗着自己有那点拳脚功夫吗?看来硬气确实是活在世上与人竞争的硬道理。 刘林当天下午回去便向曹洪曹老师讨教战胜翟汉江的办法,讨教的时候刘林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是说想与对方切磋切磋,相互增进技艺,发扬武术精神。 曹洪曹老师从小脑笨手笨,干不来农活儿,但对武术这门学问是有天赋的,好像脑子里为此另立了江山。刘林与翟汉江交手他看得清楚明白,翟汉江的实力也是很一般的,功底跟刘林一样不扎实,刘林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攻防策略没运用得当。翟汉江的形意拳打起来没有防手,只专注进攻,不顾死活,快捷迅猛,而刘林对形意拳缺乏了解,所以败了。防形意拳必须以柔克刚,寻机出击,方可制胜。曹洪曹老师对症下药,教了刘林几招太极推手让其巩固,并说你只要熟悉了这几招便可胜他了。 刘林是个善于琢磨事儿的人。小时候不听话被父亲打,父亲打过他两次之后他就发现,父亲在拍过一掌或踢过一脚之后,总有一个间歇性的停顿,然后再打,打到母亲出来阻拦为止。刘林私下就通过琢磨而后找到了规律,以后每遇到挨打的时候,就在父亲间歇性停顿的那一刻,狐狸一样从父亲的胯下溜走,而且屡试不爽,他跑了,父亲却不在撵他,脸上甚至有欣慰的笑容。跟翟汉江的交手失措,刘林在脑子里也是琢磨过一番的,理论上与曹洪曹老师想得差不多,只是找不到应对的办法,现在有了太极推手,刘林称王的决心和信心又春草一样顽强地钻出了地面。 第二天去到市区站点的停车场,刘林便于翟汉江展开了二番战,开展的当面理由就是切磋技艺,背后的理由只有刘林自己知道。 翟汉江自知在河套平原是少有人习武的,武术这门技艺对他们来说是个盲区,形意拳更是盲区。刘林那两套少林拳法虽然运用到位,但缺乏功底的支撑,打出来没有力量,跟弹棉花似的,我岂能怕你?所以对刘林的挑战,他仍是不屑一顾,为了让刘林知难而退,让自己一帆风顺的把线路上的乘客拉走,他要速战速决,以压倒性优势取得胜利。这样想着,翟汉江便先发制人,一个健步上去,照着刘林的上中下三路展开了一整套完美无缺地进攻。 刘林把曹洪曹老师所教的太极推手从黄昏练到了午夜,睡觉的时候又无情地拒绝了小艾几次含蓄地求爱表示,独自把翟汉江的套路琢磨到了凌晨第一声鸡叫,而且越琢磨越兴奋,越琢磨越没了睡意,于是索性穿衣下地,进到院子里,伴着乡村里此起彼伏的鸡鸣开始了真正的晨练,直到曹洪曹老师头顶上又冒着蔚蓝色的气体来了才宣告了停止。 翟还江跟昨天的打法一模一样,刘林像自己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偷窥到了老师的考卷一样心里一个劲地窃喜,他按照已知的思路和要领,用太极推手防守,用少林拳法进攻。翟还江气喘吁吁地打了老半天也没占到刘林的一点便宜,相反挨了刘林不少来自嵩山少林寺的拳脚,不是曹洪曹老师又一掌把刘林拨开,他恐怕是要到医院里住一阵子的。 刘林取得了二番战的胜利以后,本想到翟汉江第二天就应该服服帖帖地跟在自己的蒙b7382的屁股后面走,因为这是拳脚的法则和规律性,没想到翟汉江仍然闻鸡起舞,从五十公里以外早早地就来到了双河村,照常将自己的乘客拉走。这个不长记性的家伙,刘林心里骂道。 为了让翟汉江长记性,刘林第三天就采取了行动,他一早起来就独自将蒙b7382开到了“华南虎”的站点等着翟汉江,走时嘱咐小艾让他和曹洪曹老师在乡政府的门口等他。 刘林今天要用实力证明自己是别人惹不起的。 “华南虎”见刘林开车来到了他的站点,虽然知其故,但也是闭了一只眼的,他比翟汉江在拳脚方面的认识和体会要深刻一些。 翟汉江到了的时候,刘林啥话也不说,因为说话是不起作用的。他过去就把翟汉江从车上拉了下来,两人便又重复开始了前一天的那番打斗。 五、刘林出道(四) 也许翟汉江跟刘林一样,回去以后一定也是经过琢磨的,或者是跟父亲讨教过招数,刘林打起来明显没有前一天那样顺手,虽然对方还是很难打到自己,但自己打到对方也被化解了力量,就这样两人相互关照了几十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我说过刘林是个善于琢磨的人,刘林能一边打一边想,分散不了注意力。他一心想要打倒翟汉江,就想到了自己学过的少林十二擒拿技,他与翟汉江两番较量也没用到它,因为曹洪曹老师说了,少林十二擒拿技是用来对付普通人的,一招两式制服对手就行。刘林当下就是要制服对手的,而且以后也要以制服对手为目的,这样想着,恰巧翟汉江一个直拳打来,刘林顺势一手抓了对方手腕,另一只手向对方的肘关节处用力一推,同时以腰腿作为配合用力一甩,翟汉江便在刘林的意料之中倒在了地上,刘林跨退骑到了翟汉江的背上,武松打虎一样抡开了双拳。 这当儿,翟汉江江的司机陶小明要出手了,陶小明开始没有出手是因为没法出手,两个人打得密不可分,自己进去说不定会挨到哪一个人的拳脚,这会儿不一样了,刘林已经骑到了翟汉江的背上,而翟汉江已处在了被动地位,此时不出手还更待何时?要知道,翟汉江可是他亲亲的姐夫,姐夫一直对姐姐是百般抬爱的,打我姐夫那就等于是打我姐姐,妈的!陶小明咬着呀从车里拿了一把尺数长的扳手,过去照准刘林的脊背就要打下去。 就在刘林生命的紧要关头,曹洪曹老师到了,曹洪曹老师一手握住了陶小明那只握扳手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胸脯上一拍,陶小明便倒退数步,接着来了个趔趄,倒在了路基下。等站起来还要上去为姐夫或者姐姐报仇时,刚迈出半步,觉得左脚腕子有剧痛,不能前进,再看姐夫那里已安然无恙,没有遭到二次袭击,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还是灵活自如,只是两个脸庞改变了颜色,几乎认不出是他姐夫。 曹洪曹老师早上过来,听小艾说刘林独自驾车去到了东三村,知道刘林一定是过去跟翟汉江闹事去了,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跑来后恰巧赶上陶小明举起扳手要来真的,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手阻止,一掌拍出陶小明后,将骑在翟汉江身上的刘林一把提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一边,训一句:“刘林——你太过分了。”刘林还想争辩,曹洪曹老师又喝一声:“回去——” 刘林刚要走,被翟汉江一把拉了回来,翟汉江说:“上两回咱俩是比武,身上出了问题各自负责,这回你是故意打人,这事是不能就这样结束的。”刘林说:“你想怎样?”翟汉江长话短说:“公了。” 案子是我和李春春接的。按照常规,伤害他人事件构不成轻伤害或重伤害,双方当事人若是有调解意向,我一般是不愿做行政处罚的。翟汉江面部青紫肿胀,陶小明左脚腕子扭伤,一看便知是个轻微伤害。我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和稀泥,让刘林付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若干费用,可翟汉江不为钱所动,硬要让我公事公办。我没办法,尽管多次喝过刘林的烧酒,我也不能违背了受害人的要求,于是我便公事公办,将两辆车停下来,与李春春两人询问了一上午材料,将刘林和曹洪曹老师送去了拘留所,为翟汉江主持了公道。 六、好汉曹洪(一) 六、好汉曹洪(一) 曹洪与刘林先后从拘留所出来,曹洪就没再与刘林跑车。刘林也没再“三顾茅庐”,只是礼节性地邀请了一回,曹洪说自己已经按照乡领导的安排要去扬水站工作了。刘林也没有坚持,他觉得也不需要坚持,他和小艾就足够了。小艾还是小艾,可刘林就不是刘林了,过去的刘林是单独的刘林,这个时候的刘林是聚曹洪和刘林于一身的新的刘林,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复合型人才,他可以一边驾车一边主宰车道,时下的三辆车他是领头的一辆——饭能够先紧自己吃饱。 曹洪自打刘林背着自己找了翟汉江的麻烦以后,就对刘林的认识模糊起来。曹洪交人是不能有模糊的,你的心可以像海一样阔,但不能不能像海一样深,一眼望不到底,必须如一碗水那样透明才行。刘林对待自己的态度是无可挑剔的,跟了他半年,除了吃喝,光工资就一次性给了他五千元人民币,相当于当时两个半公立教师的年薪收入,可曹洪不干了,原因很简单,刘林乱用了拳脚,不该出手要出手,坏了自己名声。曹洪本来还是要坚持当老师教孩子们武术的,让刘林这一折腾没了信心,于是只好再次找到乡政府领导,主动申请去扬水站工作。好在安排他工作的指标没有作废,其实也不能作废,作废了就对不起他父亲那颗无辜被政府人员打跌了的腰子。当天乡政府领导就派人将他送到了扬水站安顿了下来,曹洪就此走上了工作岗位。 扬水站的全称是“双河乡跃进渠扬水站”,距葫芦坝只有一公里,葫芦坝在坝北,扬水站在坝南,所以也叫“葫芦坝扬水站”。曹洪在葫芦坝十五年,三年后又回到葫芦坝,对扬水站是十分熟悉的,熟悉得如同熟悉自己。人员还是那些人员,书记一名,站长一名,会计兼出纳一名,水电维修一名,普通员工八名。姓名只改变了一个,会计兼出纳换由原来的男性换成了女性,而且叫做“林水衣”,姓名很有诗意,像是琼瑶老大姐给起的。 曹洪过了几天才知道,林水衣比他早来仅仅半个月。父亲是双河乡分管水利电力的副乡长,林副乡长安排闺女林水衣是蓄谋了很久的,林水衣高中毕业先考大专没考上,后考中专也照样没考上,连续考了几年都没考上,林副乡长就急了,比闺女林水衣还急,正在着急的紧要关头,恰巧遇上扬水站的主管会计因赌博挪用了公款,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林副乡长便立即采取强有力的人事措施,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和理由将主管会计开除,让林水衣取而代之。 林水衣长得像唱起歌来的邓丽君,含情脉脉的生动表情贯穿了太阳的一起一落,一天都是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暴露出考场失利的阴影。林水衣的到来,让一个远离了城镇喧嚣的弱小王国一下子充满了欢歌笑语,工作也奇迹般地走向了正规,脱岗的现象也不复存在了,书记和站长省去了很多关于考核工作的麻烦,消除了一些利害关系,耳根子上也减少了谩骂,好像林水衣是他俩特意安排过来抚慰他们浮躁的内心世界的。 扬水站是个自负盈亏的企业单位,覆盖了全乡的农田浇灌,收入是很可观的,员工们活得滋润,深受全乡人民的羡慕。 扬水站的领导及其几个员工同志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思想上便带上了腾飞的色彩,骑着摩托车挨家挨户地开始访问良家妇女,弄得好些家庭的男人对妻子失去了信任。只要扬水站的同志们上门走上一遭,哪怕是路过只喝了一口水,这家的男人以及村里的男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家的女人一定是有了问题的,就像时下的冠状病毒,因为你十分亲密地接触了武汉人。 林水衣到来后,在她第一次参加的全体员工会议上就明确指出,你们这样的行为是不道德的!既对不起自己的家庭又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说重了是一种危害社会的行为。你们不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也就罢了,但不要影响了安定团结。再说过来,我们这是个服务行业,是为全乡人民服务的,服务行业最讲究形象,个人形象是用来维护集体形象的,你们不为自己的形象着想,也要为单位的形象想一想的。 扬水站的领导及其员工同志们听到了最后才明白过来,林水衣用这番大道理教育他们原来是为了自己,她在担心一个黄花大闺女长时间工作以及生活在一个以寻找妇女身体奥秘而名声大噪的族群里,会让社会上的人深度地怀疑自己。她已经二十五了,这是找对象的黄金年龄,她必须要为自己的清白负责。 六、好汉曹洪(二) 截止曹洪到达扬水站之后,林水衣的扫黄工作没见一点成效,反而有变本加厉的意思,兔子吃开了窝边草。 第一个向林水衣实施进攻的叫陈胜利,三十出头年纪,有妻室,儿子五岁,本人是何家营闸闸长,管理双河乡三分之一的灌溉面积,掌握着分水的主动权。陈胜利向目标进攻起来比较直接,能或者不能就一句话的事,不伤一点和气,同意了,皆大欢喜;不同意了,等个儿里德儿等(意喻唱着走开)。这个原则坚持有七八年了,从未出过差错,可向林水衣直白的时候却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林水衣向全体员工及其领导发表指示的第三天,下午林水衣在食堂吃了饭,家里突然打电话来要她回去,当时站里其他人在饭后都回去了,陈胜利晚走了一会儿就赶上了林水衣家里的电话,电话还是他在办公室里接起来通知林水衣的。林水衣要骑车回去,陈胜利便说坐我的摩托走吧,我家离双河村不远,顺道,明天我还可以接你来单位。林水衣想想也好,扬水站去双河村也有二十里路程,路也坑坑洼洼不好走,这几天赶上月末,帐务也多,明天还要早点来,于是就坐上了陈胜利的摩托出发了。陈胜利起初跟他说的一样,确实是为了方便林水衣的,根本没往男女方面的事情上去想,人家刚来,相互成了同事,而且又是闺女,不正经便不成体统。可因为道路问题踩过几次刹车以后,林水衣的身体几番对起他进行撞击,陈胜利就有点受不了了。他后来在向询问他耳光的人解释说,这样的情景冬天还好,夏天衣服都很单薄,跟赤身裸体差不多,你说一个二十五岁的闺女紧紧抱着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谁能受得了?陈胜利在受不了的情况下就跟背后的林水衣说:“妹子,哥哥的心这会儿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你要不反对的话,哥哥现在就把车停下来。”林水衣说:“那你就停下来吧!”陈胜利停下了车,他以为自己的告白获得了成功,于是把生理性心跳突然转为了精神性心跳。他支好了摩托车,转身激动地看向林水衣时,林水衣的巴掌出其不意慰问到了陈胜利的脸上,陈胜利十分茫然,但自己的心是一下也不跳了,又回到了单位的始发点状态,于是对林水衣说:“妹子上车吧,我说啥也得把你送回去。”林水衣坚信自己的巴掌是生了效的,不坐回去,以后是不好见面的,这样想着就又坐上去了。陈胜利启动车子的时候,听到背后林水衣的呵斥:“你清醒着点,后面坐的是你妹妹!”陈胜利听了这话,马上腾出一只手来,狠命地又给了自己加了一个嘴巴,这才将林水衣正常送回了家。 第二个骚扰者叫刘新,三十二岁,太和庄闸闸长,离异,离异的原因是他先背叛了妻子,而后妻子又背叛了他。这个人让林水衣着实麻烦了一阵子,刘新不厌其烦地向她靠拢是以找对象为目的,这不违反法律和道德,林水衣显然是看不上他的,但主动地撵人家走相反显得不近人情,而刘新又不同于陈胜利,找或不找一句话了事,以后不再谈相同的话题,他不这样,他善于打持久战,把对方搞得心力憔悴了才开始进攻,他得到过三个女人的身体都是这样获得成功的。 林水衣不习惯刘新的软磨硬泡,本想用教训陈胜利的办法整一个耳光子出来,然后再确定兄妹关系,可刘新整天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离耳光子的实际距离很遥远,若是没有耳光子作为铺垫,单一确定兄妹关系,那就等于引狼入室——刘新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林水衣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经过不间断接触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六、好汉曹洪(三) 就在林水衣对刘新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曹洪到了。林水衣一听曹洪是少林俗家弟子,又小自己六岁,安全系数大,于是就想到了抗拒刘新的办法。这个办法说起来简单,电影电视上经常能够看到,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斗转星移”,就是让一个男的常陪自己左右,唱一出双簧,让另一个男的看到后知难而退。想到这个办法后,林水衣就跟陈胜利一样开门见山地跟曹洪商量说:“曹小弟,能帮我一个忙吗?”曹洪一听帮忙的事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也没问对方是啥事。林水衣接着就说:“站里的刘新现在缠着我不放,我不喜欢他——”曹洪马上接过话来说:“你要让我去揍他?这我可不干!”林水衣笑了,“我不是让你去揍他,而是让你亲近亲近我——”见曹洪疑惑,林水衣进一步解释说:“或者说让我亲近亲近你也行——”见曹洪还疑惑,林水衣更进一步解释说:“就是说咱俩要在刘新面前表现得互相亲近就行。”曹洪微笑着说:“这不难,我跟任何人都不会闹别扭的。”林水衣一听曹洪这么说,觉得他还是不明白,再解释怕出了问题,于是直接说:“你从今以后常到我这里来就可以了”。 曹洪的工作是帮着做水电维修的,自己啥也不会,只能给人家维修师傅打个下手。维修师傅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师傅,王师傅四十多岁,除了有过硬的技术手段,为人处世也是十分厚道的,是站里唯一一位不乱搞男女关系的同志。王师傅知道曹洪会武术,第一天与曹洪建立起师徒关系就对曹洪说:“听说你娃子会两手,咱站里的那个女娃子不错,你平时得护一护她,人家还没找对象,如果没人护着,在这个地方迟早要出问题的。”王师傅说这个话的时候正在机船的边缘拧一颗松动的螺丝,由于气愤,力量用得大了些,结果扳手与螺丝脱落,王师傅就不慎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去了。 曹洪以为王师傅会水,升起来后抓住船旋就可上来,没想到王师傅升起来后又沉下去了。曹洪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当即跳到了河里,利用儿童年代学到的“狗刨”再加上少林功底才勉强把王师傅救到了船上。 王师傅被曹洪救上船后,吐了几口肚子里多余的水量,接着刚才的话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护一护林水衣吗?” 曹洪有点哭笑不得,刚才差点把命送了,这会儿还有心情再说林水衣的事,难道林水衣的事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王师傅不管曹洪听不听,把嘴附到曹洪的耳边说:“林水衣那可是我的闺女!” 曹洪愣了,想要听王师傅说下去,可王师傅打住不说了,等过了好些日子王师傅才对曹洪说:“林水衣她妈跟我是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好得一直不得了,本来我们是可以走到一起的,可林水衣的姥姥嫌我们家穷就嫁给了现在的林副乡长,嫁给林副乡长的时候林副乡长还不是副乡长,是个村长。林水衣她妈出嫁的前十天晚上流着泪找到了我,硬要我给她下种,于是我们就那个了,我们那个了以后,我就天天数着日子,结果发现,林水衣出生的日子刚好就是我俩那天那个的日子。林副乡长他没碰对日子,结婚那天林水衣她妈来了‘大姨妈’,而且一来就是十天,十天后还有个安全期,加上安全期一计算,林水衣就不是他的了,如果是他的,林水衣就不够月份,不够月份听说也会生下来,但那是偶然现象,而我们这里存在着一个必然现象,有必然现象那就能排除偶然现象,所以林水衣肯定就是我的闺女了,是我的闺女,我能不关照她吗?你一来我就发现你是个好后生,所以才给你说这个秘密的,你可千万不能再跟其他人说了,说了,对水衣是没啥好处的。” 曹洪按照林水衣的吩咐和王师傅的嘱托,没事就到林水衣的办公室,不是端茶倒水就是擦桌子扫地,去到寝室也一样,像个雇佣工似的将林水衣伺候成了一个富家千金。曹洪平时不主动跟林水衣说一句话,林水衣问他一句他便应答一句,林水衣冲他笑了他也便冲林水衣笑一笑。当林水衣没事的时候,就跑到王师傅和曹洪他们机船上消磨点时间,但落水的情景是加倍了警惕的。这样的接触没有几天就奏了效,刘新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就很少在林水衣的面前晃动了,即使晃动一回,气氛也如见到母亲一般庄严。 有曹洪在自己左右,林水衣觉得很好玩,最起码省去了一项扫黄工作,你们爱咋地咋地,本姑娘身边干净了就行。林水衣越来越觉得认下曹洪这个兄弟是值得的,她有同学,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但接触起来感觉总不如与曹洪在一起舒服,原因在哪儿她自己也找不到。能够排除的原因倒是有一个,那就是曹洪除了有个好的体魄外,相貌并不好。曹洪长得基本上介于角色中的黄渤和生活中的黄渤之间,比角色中的黄渤好看,比生活中的黄渤要逊色一些。其实感觉的好坏只是一个心里感应问题,与视觉映像几乎是没关系的,林水衣向自己排除这一原因也就不是原因了。曹洪让她感到舒服那是曹洪的那颗坦坦荡荡的心在感染着她。 林水衣为了更进一步的与曹洪在一起,就想到了向曹洪学武的事。一日无事,林水衣对曹洪说:“兄弟,早听说你会几手拳脚功夫,能不能耍几套让林姐看看?”曹洪说:“你又不喜欢这个,看这个没用的。”林水衣说:“我要是喜欢呢?”曹洪说:“林姐你别开玩笑了,弹腿绕胳膊的,你咋会喜欢这个呢,”林水衣说:“我原本是不喜欢的,但这个是兄弟你喜欢的,兄弟喜欢的,林姐就喜欢!”林水衣说完,不管曹洪愿不愿意,推着曹洪就去到了外面。曹洪那日刚好穿了一件刚买的西裤,笔挺笔挺的,不方便运动,说要回去换一件运动裤再耍给你看,林水衣说不必,这是夏天,你脱了裤子不就好了嘛,我可是你姐,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曹洪还是觉得不妥,迟疑之间,林水衣上去就解了曹洪的腰带,一看便笑着说:“哈哈哈,你还穿着秋裤,这就更没什么了嘛,哈哈哈——来,把半袖衫也脱掉,要耍就给姐耍出个样子来。” 六、好汉曹洪(四) 曹洪让林水衣整得赤了上身,只穿一条紧身秋裤,身体线条和肌肉轮廓尽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了林水衣良好的视觉范围之内——哇——太美了!简直能称得上是一个健美男神,林水衣心里想。 曹洪被林水衣美丽的眸子看得来了自信,凝神提气后打出来一套少林洪拳,这套拳路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刚劲勇猛的,看上去舒展大方,十分赏心悦目,再加上曹洪那副神话般的健美身材,整套动作看起来让林水衣觉得曹洪有征服世界的可能。 打那以后,林水衣内心世界里纯洁的姐弟概念就逐渐发生了变化,而曹洪的身体概念却是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起来。她再不敢让曹洪脱衣服了,更不敢主动去解曹洪的腰带,曹洪有时在她面前脱上衣的时候她甚至还要阻止,但又不能阻止,阻止就证明自己心里有鬼——她们不再是姐弟了。 林水衣为自己的这一心里变化感到了羞耻,她得回避曹洪。先前用学习武术的理由创造在一起的机会那是为了自己好玩儿。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工作对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姑娘来说确实是太苦闷了,再加上大和民族一般的侵略性骚扰,林水衣不那样想就不行。不可否认,林水衣刚来扬水站的时候看到这里的荒凉景象,心里就搅起一团凄凄切切的乱麻,紧接着又遭到了陈胜利对她的人格侮辱和刘新一厢情愿地骚扰,短短半个月,自己的自由就受到了史无前例地冲击和挑战。自打把曹洪纳入自己的同盟者开始,林水衣的变化就大了,她不再寂寞,心似潮水一样兴奋地高涨起来。然而曹洪的一套拳法练得让林水衣的心像陈胜利一样不道德地狂跳起来,要知道,曹洪可是比自己小着六岁啊!自己的心如此狂跳起来那是不符合现实的,这是要遭人唾弃的呀!于是,林水衣再见到曹洪的时候就十分理性地低下了头。 曹洪单纯,觉出了异样便问:“林姐,你咋不理我了?我可没惹你生气呀!”林水衣仍低着头说:“你以后就别叫我林姐了,我不配给你当姐的。”曹洪笑得前仰后合,认为林水衣这一刻的认真是在跟他开天大的玩笑。曹洪笑罢,上去将林水衣从椅子上拉起来,边拉边说:“你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咋就不能做我姐了?走——你不是想学习武术吗?现在是黄昏,正是练习的好时光,咱们到外面去。” 林水衣被曹洪拉到了她给曹洪解腰带的地方站定后,师徒关系当下就不容置疑地建立起来。曹洪说:“学习武术首先要练习好腰腿的柔韧性,这是基础,否则武术套路里的每招每式都是很难完成的,你先做个劈叉让我看看。”林水衣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在学校是一名文艺宣传队队员,有过两年的舞蹈练习,两条腿成180度在地面展开曾经是轻而易举的事,同时头与膝盖还能零距离接触,这可是腰腿柔韧性的高级阶段,值得骄傲的,只是多年不练,不知道如今怎样了。现在曹洪让她做劈叉动作,她突然生出强烈地表现欲望,但动作不能做得太快,她得避免出丑,要慢慢地去找感觉,她坚信自己,即使两腿不能一起着地,接近180度也是不成问题的。这样想着,林水衣便猫腰先将两腿达成北斗形状,后将左手掌压住左膝盖,右手掌压住了左手掌,左右腿便开始向180度的目标迈进。 出乎曹洪所料,林水衣竟然把丢失了几年的劈叉动作成功做到了底,林水衣对着曹洪笑了笑,那一刻她表现出了少女时代的天真。曹洪扶起林水衣,夸奖道:“没想到林姐腰腿的柔韧性这么好,太有基础了,来,兄弟这就一招一式地教你。” 接下来便是林水衣站在曹洪背后,对照着曹洪的身形步伐,认真地演练起来。 曹洪教刘林教得后悔,但教林水衣他是没有后顾之忧的。林姐一方面是个姑娘,在别人身上生不出事来,另一方面林姐因为是个姑娘,怕别人在她身上生出事来,基于这样的担心,曹洪在教林水衣的时候就格外用上了心,两人只要同在单位,早晚就会走到一起。林水衣因为有曹洪的淡定接触,先前那些不健康的心跳症状就慢慢地好转了些。 时间转眼到了深秋,农田里光秃秃的没有了一点生命的迹象,秋灌马上就开始了。王师傅和曹洪的机船昼夜不停地在黄河母亲的腋下响了起来,声音像是姑娘发出来的甜蜜的鼾声。 扬水站开始提水的第一天下午,曹洪说要下去检查检查下游水渠的情况,每次浇水曹洪总听说有开口子的事件发生,黄河水提上来是不容易的,黄河水本身也是不容易的,跑了水不仅是站里的损失,更是国家的损失,人民的损失。 曹洪骑摩托车走时,林水衣看到了说也要走,曹洪欣然答应,便把自己的头盔戴到了林水衣的头上,而后一脚启动了马达,驶出了单位的大院。林水衣坐在曹洪的身后,自然的就想到了陈胜利,想到了陈胜利,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给陈胜利的那一记耳光,那一记耳光达到了良好的教育效果,陈胜利每见到她时脸上总会出现悔过自新的笑容。 六、好汉曹洪(五) 曹洪载着林水衣,心情好极了。他虽然跟过刘林的大型客车有半年多,但那是刘林在驾驶,大型客车的威风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摩托车虽小,却是自己实实在在地操纵着它往前走,摩托车的威风在那会儿表现在两个方面,曹洪那一天骑上去后就表现在了三个方面:一是摩托车它是一部机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构造是很复杂的;二是摩托车相比自行车来说好比一只骆驼和一只羊的差距,而且稀缺,只有他们扬水站的人才能骑得上;三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那是属于曹洪自己的,与摩托车本身不相干,那就是他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载着一位酷似邓丽君的姑娘在兜风。 曹洪进到扬水站以来,除了王师傅和林水衣,其他人他是看不上的,看不上的原因是他们一个个都违背了少林寺主持长老的法则,不为众生着想,只贪图自己淫富,来世是不能圆寂的。王师傅和林水衣与他们不同,王师傅诚实善良,工作踏踏实实,林水衣聪颖天真,待人好似春暖花开,让曹洪深深地感觉到生活原来是很美好的,所以他觉得有点离不开王师傅,更离不开林水衣。 “林姐,你想到过要调动工作吗?”曹洪扭过头大声地对林水衣说。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林水衣也大着声说。 “你爸是副乡长,我觉得你迟早是要离开扬水站的。”曹洪说。 “你希望我调走吗?”林水衣问。 “我是怕你调走才问你的。”曹洪很直接的就到出了自己的心事。 林水衣听了这话,当即把在曹洪腋下停放的两只手同时向前延伸出一截,环抱在曹洪的腰际,欠身上去,将嘴附到曹洪的耳边说:“你不想让我走我就不会走的”。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就别走了! 林水衣的心里热乎乎的,不道德的跳动又从心里开始了。 曹洪载着林水衣顺着王师傅提上来的流水跑遍了三个闸口,当去到陈胜利闸口的时候,见到一个村民骑一辆自行车,淌着满脸汗水十万火急地跑来,老远就呐喊起来,“陈闸长——不得了了——赶紧压闸,我们支渠开口子了,一丈多宽,十几个人都堵不住,水现在直往荒地里流,快流到村子里去了,不压闸是堵不住的。” 陈胜利也显出了惊慌,可他说:“张主任不行呀,我这里压下闸来,其它地方的渠撑不住啊!” 张主任急得抓耳挠腮,继续央求陈闸长说:“就压两小时,两小时我们肯定能堵得上。” 陈胜利继续保持着开门见山的语言风格说:“两个小时?两分钟或许还行,你知道我这里关两个小时,那两个闸口的水位会涨多高?现在的办法是,你回去赶紧加派人手,准备一根圆木和十几根杯子口粗细的木棒,再多拿几条麻袋,有了这些东西,你知道应该咋办,赶紧回去吧。” 张主任见做不了陈胜利的工作,索性就按照陈胜利的安排又淌着汗水跑回去了。 曹洪启动了摩托,说要跟着张主任过去看看,要求林水衣在陈胜利的闸房子里等他,林水衣表示坚决反对,她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曹洪到了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跟陈胜利想到了一块儿,圆木、木棒、麻袋一切都已准备好了,麻袋里业已装满了土,十几个人把抢险工作进行到这样的程度就开始大眼瞪小眼,因为要把圆木横着架到开口的两端以及把十几根木棒垂直插进激流中,需要两个人同时下水才行。然而这是深秋,下水以后谁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十几个人在曹洪到来之前相互都汇报过自己的病情,一经统计,光关节炎就有7人,其余胃病2人,膀胱炎1人,时下患痔疮1人,都是受不得寒冷的。他们眼巴巴看着贵巴巴的母亲河水向自己的村子里流去。 曹洪没病,抱了圆木就跳下去了,然后迎着水流将一根根从岸上“关节炎”等人手中接过了木棒,接一根便往水下地面插一根,插得如同一个糖尿病人往自己肚皮上打针一样容易。木棒挨着圆木挨个儿插好后,曹洪又用肩膀顶住圆木,呵令“关节炎”等人放麻袋下来,“关节炎”等人在岸上劳动起来好像没有关节炎,动作相当熟练,腿脚功夫不亚于曹洪,几十条麻袋边装边放,十分专业,约莫半个小时,口子被堵住了,“关节炎”等人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曹洪从水里出来,迎接他的是林水衣眼眶里晶莹的泪花。 从曹洪下水那一刻开始,林水衣一直在数米以外摩托车旁边没一刻眼睛不是盯着曹洪的,盯着盯着,自己的身上就打开了哆嗦,哆嗦打了没一会儿就突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来——她得回陈胜利闸房取几件衣服,不然曹洪上来怎么办?秋风一吹那可是受不了的。林水衣对骑摩托不熟练,但也能勉强地骑走,平时不骑是因为怕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她看到钥匙还在车上,惧怕一扫而空,骑上去发着又一脚踩下去,摩托车便剑一样向前驰去。 林水衣看着曹洪从水里出来,抱着衣服迎上去,命令曹洪将全部衣服脱掉,曹洪不肯,林水衣哭着说道:“你不要命啦?我转过去,你快脱了换干衣服,快点,我是你姐!” 曹洪服从了林水衣的命令,现场换了衣服,与“关节炎”等人作了告别,而后载着林水衣,巡着王师傅的水流,向扬水站驶去。 七、姐弟关系论(一) 林水衣终于还是偷偷地爱上了曹洪。有两个症状足可以证明:一是不见曹洪就吃不下饭去;二是见了曹洪又重新跳起心来。 林水衣爱上曹洪是有依据的,林水衣就喜欢男人的英雄豪气和侠肝义胆。小时候跟同村的男孩子玩“过家家”,有个男孩主动要做“丈夫”,林水衣不同意,说你怕风,人家在你脸上吹口气你就惊慌地跑回家去了,我不喜欢。另一个男孩说他不能那就让我来做你的“丈夫”吧,林水衣说你更不行,你怕雨,有人阴天尿尿不小心溅到你身上,你就以为又要下雨了,哭着回去找你妈妈去了,你哪能当得了“丈夫”。还有其他男孩纷纷要做“丈夫”时,林水衣一一地指出了对方的缺点和错误,这里有以大欺小的、偷过别人东西的、损坏公私财物的、故意殴打他人的等等,都是不配做林水衣“丈夫”的。林水衣长大后,也没忘初衷,与所有的男同学都一律保持着相等的距离,因为所有的男同学看起来都是千篇一律的,扬起头来不学习的老想着要捉弄别人,低下头来沉于学习的又都是为了自己,同桌的女生受到了欺负也与他们不相干,不打抱不平便罢,就连一句指责的话也没有,所以不是龌龊就是自私,林水衣一律深恶痛绝之。高中毕业后,考走的男同学和考走的女同学或是考走的男同学和没考走的女同学也结成了几对儿,但林水衣对她们之间的爱情成分是有深度地怀疑的。林水衣长得像邓丽君一样甜美,追求她的男同学不是没有,有考走的一位男同学在考走后给她写过两封长信,文字激情四射,末尾处连续出现了十个“我爱你”,而且是没加任何标点符号的,充分表明了爱之深,情之切。而林水衣只给对方回了一封信,而且只写了四个字,份量很重,一字千金,“我不爱你!”林水衣恨这个男生。他就是从五年级到六年级两年跟自己同桌的一个男生,林水衣本来一直仰慕他的学业成绩,上课又在一起坐着,远亲不如近邻,对他始终是有好感的。可有几回林水衣向他请教过几道数学题,这家伙竟然黑得不理,说自己作业没完成,顾不上教她,后来林水衣发现班里其他同学问他他也一概拒绝,林水衣就明白了,这家伙不是忙,他是怕别人在成绩方面撵上了他,如此小肚鸡肠的人林水衣岂能爱他?天大的笑话!然而曹洪就不同了,曹洪先救了王师傅,后又帮村民排除了险情,两次行为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救王师傅的时候明知自己不会水却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河,拒曹洪跟自己说,他扑腾到王师傅近前去抓王师傅的时候,王师傅那一刻正沉下去抱住了他的双腿,这对不会水人来说是同归于尽的危险。自己那一刻又不能像踹“华南虎”那样把王师傅一脚踹开,他只能凭本能反应两手向船边移动,不是两臂的力量,他真就让王师傅反方向拖到河底去了。而曹洪跳到水里的情景,林水衣是亲眼目睹的,曹洪听说需要有人下水他就下了水,林水衣当时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何没有人下水?几个跑着来回在她附近空地取土的村民带着愧疚说了关节炎和痔疮等问题,林水衣不信,心里骂道:那就让关节炎和痔疮陪伴你们一生一世吧!关节炎万岁!痔疮万岁!相比之下,曹洪的品格让林水衣不得不打心眼儿里去崇敬他,曹洪水中抢险救援的英勇壮举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曹洪,林姐爱你!曹洪,我爱你! 曹洪水中抢险以后不久,一位林副乡长的县级领导给自己的女儿林水衣介绍了一个叫张强的对象,说是张强在县委秘书办工作,大学专科毕业,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人也生得挺拔俊朗。找了人家那是你闺女的福气。其实林副乡长的领导不说,林副乡长也是熟悉张强的。他这个副乡长虽然在县委县政府参会时间不多,但对县政府大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认识和了解。张强他是见过几次面的,给他的感觉印象不错,对人彬彬有礼,说话也很有分寸,林副乡长当即表示同意。与女儿林水衣说明情况的时候,除了上述内容,还附加了两条。说是找了张强有两个好处:一是领导对张强好,张强明显有提干的可能,二是你若成为了张强的媳妇,张强是肯定不会让你在乡下的扬水站工作的,马上就会通过领导把你调到县城去。这样你爸就省心了,你要知道像你爸这样的身份和地位的人要往县城调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调你这样一个企业单位的普通职工那是更困难的,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的。 七、姐弟关系论(二) 林水衣听了不屑一顾,与父亲说:“找对象成家最重要的是选择人品,他做什么工作,在哪儿工作这是次要的,再说了,女儿现在还不想找对象。”林副乡长吃了一惊,“不想找对象?你想当尼姑啊?你看现在村里跟你一般大的人家孩子都有了,眼下好不容易遇上这么条件好的你不找,难道你有当皇后的梦想?”林水衣纠正父亲说:“恰恰相反,女儿就想找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过踏踏实实的生活,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落地的感觉,走高了就处在悬浮状态,女儿有恐高症,怕晕!哈哈哈。” 林副乡长觉得这不是玩笑,一定是扬水站那帮崽子乱了女儿心志。扬水站的风气他是知道的,他安排女儿到那里只是一个过度或者说是一个跳板,什么事情都得慢慢来,有了工作是基础,调动工作再难他也会努力的。他原本就相信自己的女儿是绝对不会与人胡来的,她能给他保留十分充足的时间让他把调动工作的大事完成,再说自己又是他们的分管领导,他们就是再色胆包天,也不会在自己女儿的身上动歪心思。现在听女儿这么说,心里就不踏实起来,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是不是女儿真的——林副乡长不敢往下想了,他忐忑不安地问女儿:“你不是在单位上了什么人的当了吧?刘新那小子与媳妇离了婚——” “爸——您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您这不是在埋汰您女儿嘛。”林水衣委屈得快要哭了。 “那又是怎么回事呢?爸就不理解了,找张强有什么不好?找他也算不上高攀吧,他就是个副县长的秘书,他爸还跟你爸差一截子呢,咋就不接你的地气了?”林副乡长一边说一边看着女儿,眼里充满了迷雾。 林水衣不想与爸谈下去了,她知道她爸是为自己着想,可她的心事她爸怎会理解?那天的谈话是在一个晚上,林水衣一看表都快十二点了,于是对爸说:“这事再说吧,女儿要睡了。”林水衣说完就去了自己的卧室。 林副乡长不想放弃,冲着女儿卧室的门最后说道:“水衣,爸已经答应了人家,咱还是与人家见个面,相互相处一段时间为好,到时你不愿意再找个台阶下来,你说是不是?” 林水衣明白爸的心事,她爸是在争取一个可能的希望,只要相互有了交往的机会,说不定通过那个叫张强的青年能够改变自己,可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意向,与人家以找对象为目的相处,那不是在欺骗人家吗?不见面吧?真正下不来台阶的是爸爸,爸爸爱面子,这是林水衣知道的。林水衣左右为难,最后决定还是迁就一下爸爸比较好,张强那里给他搞个提前量不就行了?这样一想便对门外的爸爸说:“暂时就听您的吧。” 林水衣默默地爱上曹洪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俩是明确了姐弟关系的,而且确立姐弟关系时如刘关张结义一样认真过。林水衣想起第一次要求曹洪做自己挡箭牌时见到曹洪的情景,当时见到曹洪的时候林水衣的内心是波澜不惊的,坐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里威严得像是一名法官。 你叫个啥名字来着? 我叫曹洪。 多大岁数来着? 十九。 你看我有多大年龄? 总不会比我小吧? 比你能大多少? 我不爱算算术题,嘿嘿—— 哈哈——以后就叫我姐,我比你大着半轮儿。 比我大当然应该叫姐了,你姓啥? 姓林,叫林水衣。 好——以后就叫你林姐! 来——勾小指碰拇指,从今以后咱俩就是亲姐弟了。 林姐! 洪弟! …… 那次姐弟关系的确立在林水衣心里像一纸合同,打上了法律的烙印,如今是姐姐爱上了弟弟,她明显是第一个违约,林水衣进而一想,如果曹洪能和她一样违约,那么合同就会宣布无效了,可曹洪会不会违约或者是如何让曹洪违约?这是个关键问题,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在理论上首先说服了自己才行。 林水衣私下翻看了许多书籍,结果找到的都是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按《婚姻法》规定,男22周岁,女20周岁结婚,一看便知,法律是支持男大于女的。按《易经》分析,男女婚配,女性以7为周期,男性以8为周期方为良配,其数学方法是:三七二十一岁女性应配三八二十四岁男性,如此,林水衣25岁最低应配29岁男子,这都是按性别发育的不同情况推算出来的,一看就有科学性。古人还有一种说法更武断,“只许男大十,不许女大一”,林水衣读了不寒而栗,当得知一代大儒孔圣人是72岁父亲与18岁母亲生出来时,林水衣更是不能自制,差点从床上滚到床下去。所谓“女大三,抱金砖”那是后人的自圆其说,经不起推敲的。林水衣越看越失望,不得不放弃理论寻找。 理论上找不到证据,那就从现实生活中看一看。 林水衣由远及近,搜肠刮肚后也没找出几例“女大三,抱金砖”的良配来。记得电视上曾报道过一对男女,是哪个省哪个市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女的72岁,男的四十岁,女的好像是搞民间戏剧艺术的,男的不记得有什么特长。主持人紧紧围绕那档节目的主题询问两个人的感情锤炼问题,因为她们在感情锤炼过程中出过问题,走上节目那天已经解决了问题,这就是节目的要点。那位男的看起来很腼腆,没说出多少让主持人心满意足的话语,可那女的就不同了,坐在台上像坐在自家炕头上一样自然,而后又像演戏一样认真,把自己从半道开始发生的爱情故事或悲或喜,或喜或悲,讲诉得如泣如诉,节目接近尾声时,这个72岁的女人冲上去抱着比她小三十岁的男人哭出来两线悲喜交加的梨花雨。林水衣当时看后觉得想吐,一个劲抱怨节目的策划一定跟那位老妇一样变态。 七、姐弟关系论(三) 村里还有两例女人大于男人的婚配,这是林水衣从母亲那里得知的。一例是姓王的家庭。王家庭弟兄五个,就老大一人娶了媳妇,老二就是我在赵天应的案件中提到的那个因患黄疸肝炎失恋而投河自尽的那个青年,老三是被外县一个寡妇招做了倒插门女婿,老四出门谋生一去没有回还,老五安分,一直守家在地,帮着老大抚育侄男旺女。不幸的是,老大活到四十多岁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倒在了田埂上,临走时对老五说:你不要离开这个家,就与你嫂子过下去吧,你的侄儿侄女还小,交代给别人哥哥不放心。老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老大交代后事的时候,自己的媳妇也在身边,声音虽然微弱,但听得清楚明白,于是叔嫂二人没做计较,安葬了老大后,两个人便心安理得地睡到了一个被窝里。时年嫂子四十五岁,老五三十二岁。另一例是张姓人家。张姓人家生有一男一女,男的有点智力障碍,女的略显正常。张姓人家为了让有智力障碍的儿子给其传宗接代,必须寻其门当户对的人家通过换亲才能完成,好在中国人口众多,找个同类不是难事。村里有好事者得知他们的心事,很快就在三十里的路头上找到了一户杨姓人家。杨姓人家同样有一女一男,只是姐弟的年龄不相邻,姐姐大了弟弟十二岁,原因是杨姓人家为了生个儿子相继弃过三个女婴,抛弃女婴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没人抱养。好事者给张杨两家提说换亲一事时首先亮出一张年龄对照表:张家男23岁,杨家女35岁;张家女21岁,杨家男23岁。好事者列表的目的是担心跟两家说不明白,为了让两家明白,好事者还在对照表上特意将“张家男和杨家女”“杨家男和张家女”用红笔圈了起来才放了心。对照表一目了然,张杨两家一看便知:张家吃亏杨家占了便宜。于是杨家补偿张家500元作为女大男12岁的亏欠才获得了了两门婚事的相对平等。 林水衣的精神彻底地崩溃了。 时间很快又进去了冬季,王师傅和曹洪昼夜搅动起来的母亲河水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已结成了明晃晃的薄冰,远远望去,双河乡的所有村庄像是一座座从大海里探出头来的无名小岛。曹洪见到这样的情景,心里第一次拥有了一种成就感。 提水的机船已脱离了母亲河的臂弯,在河岸上开始昼夜沉睡。王师傅和闸口上的员工都回家去了,林水衣也很少过来。曹洪本来也是可以回去的,只因单位离葫芦坝只是几脚的路程,曹洪的茅屋又远不如单位的寝室明亮,再加上看门的高老头炖锅菜做得分外香甜,曹洪就没有回去,只是隔几个日子回去看看奶爸奶妈,间或的给奶爸奶妈的炕头上堆放几百块钱,然后就又和高老头粘糊在了一起。 曹洪没有地方去,呆在单位又没事可做,每天就早晚练拳的三小时比较充实,其余时间就感到了寂寞。跟高老头也没多少坐头,高老头一见到曹洪过来,就要描述自己年轻时候一次次偷别家女人时心惊动魄的场面,他十分乐意给曹洪做饭好像就是为了炫耀一下自己这个。 这天晚上吃饭,高老头没叙述自己偷女人的情节,而且询问起了曹洪和林水衣的事。 你跟老叔说实话,你和林副乡长的女儿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高叔你误会了,我们是姐弟关系,交往当然挺好了,但不是您想得那样。 高叔不信,哪有猫不吃荤腥的。 我说了我们是姐弟关系,哪会有那事。 哪来的姐弟关系,你姓啥?她姓啥?你们是姑舅还是表亲? 高叔你别说这事了,说了对林姐不好! 高叔为什么不说?高叔说是为了你,给你做个提醒。 提醒啥? 你看你不知道了吧,林副乡长的那个宝贝女儿早就已经看上你了! 哈哈哈—— 你笑啥?我看你小子就四肢发达。 高叔,我跟林姐交往的确实跟亲姐弟一样,您就别胡乱猜测了。 你高叔分析并观察了一辈子男女,能胡乱猜测吗? 那你说说看,从哪个地方你看出来林姐看上了我?不是我在林姐面前脱光衣服那一回吧? 你太小看你高叔了,那回脱衣服是势在必行,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关键在—— 在什么地方? 关键在眼睛。那个闺女近来看你的时候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你小子有福气!你看那闺女长得一朵花似的,虽说比你大几岁,可从胎面子上看比你显得还要小。你要主动跟她说,咱是男人,男人就该先难自己,你不说要是错过了,那闺女找了别人,高叔也会替你惋惜的。 曹洪没把高叔的话放到心里去,但不见林水衣的日子还是很难熬的。 七、姐弟关系论(四) 一天,林水衣突然来了,仙女下凡一样,曹洪喜出望外,没等林水衣将自行车支好就上去抓着了林水衣的一只手说:“林姐,我可想死你了!” 林水衣低垂着头,一脸忧郁,对曹洪的激动没做出任何反应,曹洪帮她把车支好,她自顾朝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林水衣没有说话,曹洪感到心里一阵凄凉,不是因为自己遭到冷遇,而且因为林姐的那一脸忧郁。曹洪回到自己的寝室,从火炉子里夹出来一块冒着火焰的红炭,去到了林水衣的办公室,将林水衣办公室的炉子生着了火,再次对林水衣说:“林姐,你先到我寝室里坐坐吧,让炉子先着一会儿,我帮你把办公室打扫干净了你再过来。”说着就开始洒水扫地。 林水衣仍然保持着沉默,但还是按照曹洪的吩咐去到曹洪的寝室里了。 曹洪将林水衣的办公室收拾停当,炉子着得像开来了火车,小小的办公室里马上就有了温暖。曹洪开门冲着西厢房自己的寝室喊:“林姐——你可以过来了——”曹洪喊过以后就又想起还得煮一壶茶水,林姐平时喜欢喝砖茶,这他是十分了解的。曹洪将水壶坐到了炉子上,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茶叶放到了水壶里,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很快就有了响声,由小到大,心情不好的人听起来像是某一个生命在哭泣,等壶里的水彻底翻滚起来,哭泣声才停了下来。曹洪将水壶放到了林水衣的办公桌上,还不见林水衣过来,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林姐今天肯定有事!什么事呢?曹洪难以知道。 林水衣爬在曹洪的床上,抱着她给洗过不久的被子,闻着曹洪残留在被褥上的体香,一阵伤心难过,进而哭出了声来…… 林水衣虽然没有找到能与曹洪相依为命的依据,可也没有把心随便给人的打算。昨天中午,父亲终于把那个叫张强的秘书领到家里来了。她看了,人确实长得不错,有郭富城的眼睛和刘德华的嘴,只是身材矮了些,跟潘长江差不多高低。 复合型的张强买了许多东西,提着进门的时候,好像他也是货物,林水衣分辨了好大一会儿才把他跟他手里的货物区别开来。张强将货物放到了客厅的一角,跟林水衣的母亲躬身打过招呼后才转向了林水衣,转向林水衣的时候照样躬了身,林水衣一下子好像受到了侮辱,转身向自己的卧室里去了,直等到吃饭的时候才被父亲叫了出来。 父亲尴尬地介绍,“这是我女儿林水衣,一直在村里长大,腼腆、内向,小张不要介意。” 张强看了林水衣,心里涌上来一股春潮,但很快就下去了,因为林水衣看他的时候,眼神中明显带着一种自觉不自觉的警惕,与相亲格格不入。张强说:“林副乡长,没事的,您也知道,我的工作就是看领导的眼色行事的,习惯了。” 林水衣听出来了,面对自己的傲慢,人家是有意见的。想给对方赔个礼,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只好佯装自己愚笨,没有听话能力,可不说话又显得尴尬,这样想着,便从桌子上的盘子里随便夹起一块肉来放到了对面张强的面前,“吃吧,欢迎你过来。”林水衣觉得效果很好,这块肉夹得和这句话说得既是赔礼又等于跟客人打过了招呼,一举两得。她低着头正准备开吃,旁边的父亲“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林水衣着实被吓了一跳,抬头茫然地看向父亲,父亲用左手食指指着她刚给张强夹过去的那块肉冲她吼道:“你看你给人家小张夹了一块啥样的肉?不成体统!”林水衣顺着父亲的左手食指看过去,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竟是一块纯粹的肥肉,白得像猪腔内的香油。林水衣这一笑,竟然打破了僵局,对面张强也笑了,林副乡长的面子也挽救了回来,吃饭获得了圆满成功。 饭后,是林副乡长把张强送到了大门口,林水衣没有出去,她不能出去,别说自己还没有看上他,就是看上了也不能出去,这是乡下姑娘保持矜持的规矩,送出去那是不体面的行为。 林副乡长返回到家里来,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说话像乡长一样武断,“张强这个青年是不错的,年前咱选个日子把亲事定下来——” 林水衣当下急了,“爸——你还没问女儿同不同意呢” “不同意你就是傻子,但我知道你不傻,哈哈——”林副乡长胸有成竹地说。 林水衣把父亲拉到了沙发上坐下,端了一杯水放到父亲面前,自己也在父亲旁边坐了下来。林水衣觉得这事应该和父亲认真地说一说,她已经跟母亲说了,但母亲是个门不出户不入的人,不会分析时事,给她做不了主,只要说服了父亲,她的婚姻才能获得自由。林水衣说:“这个张强我不能说人家什么地方不好,但有一点我是不喜欢的,他有点奴性,没有气概。您没看到吗?他竟然给我鞠躬,难道跟领导跟得久了就失去自我了吗?你看他那个样子,完全跟一个刚出狱的犯人一样,哼一声哈一声的,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动权,女儿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父亲听了女儿这番话,微笑着对女儿说:“水衣你错了,这正是年轻人在官场的可贵之处,这才有发展的前途,你要是时时冒尖,在领导面前滔滔不绝,那是要吃大亏的。张强能左右逢源,上下协调,这才得到了领导的赏识,等哪一天他要是走上了领导岗位,你说的奴性就少了或者说没了。” “奴性是长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他做了领导,他能做多大的领导?他上面永远有领导,你让他怎么改变?爸——女儿不爱领导!”林水衣接近歇斯底里地说。 “水衣,你就别跟爸说了,爸是过来人,又了解这个社会,爸知道该组织怎样的家庭才能让你得到幸福。这事你就听爸爸的,爸害不了你。爸要休息一会儿了。这么点酒怎么就觉得多了?莫名其妙!啊——挺!”林副乡长打了个喷嚏就去卧室休息去了。 林水衣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自己的事情看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今天一大早,站长来她家让她去单位做月底的工资报表,林水衣高兴了起来,有半个多月没见到曹洪了,不知他还在不在站里,她确实在想着他。可见了曹洪马上又想到父亲坚持她与张强的事,于是悲从中来…… 曹洪去到自己寝室喊林水衣,发现林水衣爬在自己的床上哭泣,曹洪上去扳着林水衣的肩膀,急切地问:“林姐,你怎么了?咋还哭上了呢?是谁欺负你了?跟兄弟说说,兄弟的拳头——” 林水衣起身抱住了曹洪,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温热的泪水湿了曹洪的半边脸庞…… 曹洪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高老头的话,“林副乡长的那个宝贝女儿早就已经看上你了”,这是真的吗?曹洪不敢相信自己。那一刻,他溴着林水衣脸上淡淡的香气,终于张开双臂,将林水衣搂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楼着…… 八、婚姻变奏曲(一) 林水衣自那次拥抱后,终于找到了答案——爱情与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对那个在电视上看到的72岁老妇与四十岁男人相爱的事实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她应该为她们点赞! 曹洪没必要找答案,因为他没考虑过林水衣所考虑的问题。林水衣爱他,他就得爱林水衣,这是佛主的旨意!不能违背的! 林水衣消除了隔阂,与曹洪统一了感情后,接下来就要面对林副乡长了。林副乡长是现实主义者,她们是浪漫主义者。要想让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林水衣看来是要做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了。 年后正月初六,张强又拎了一大堆东西混淆着自己来到了林水衣家,这是林副乡长也没想到的。 张强第一次见到林水衣,就像吴王见到了西施,唐玄宗见到了杨贵妃,精神为之一振,林水衣的丽质容颜和月亮般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了他。相亲那天,他已清楚地看到林水衣没有看上自己,自己心里很是失望,由于心里原因,自己那天在短暂的吃饭过程中没能很好地表现一下自己,更让林水衣瞧不起他。但林副乡长的态度他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他还有机会,他坚信自己作为一名正统大学毕业生,县党政办秘书,找一个乡镇企业的普通职工会有那么难吗?上次他唯唯诺诺太委屈了自己,这回他要以平等的身份面对林副乡长,面对林副乡长他手里现下就握着一张王牌,然后再以居高临下的态势面对林水衣,让他们知道张强的强势不是装出来的。 张强拎着东西进门便说:“林副乡长过年好!伯母过年好!”他没说林水衣过年好是留着一手的,上次一躬鞠得让林水衣扭身离开了自己,这次必须给她创造点悬念,让她听听下回分解。 林副乡长安排张强落坐,林水衣的母亲照例去了厨房准备午饭,林水衣为了回避张强也去了厨房,她不能再去卧室了,怕引起张强的二次不满,人家毕竟是客人,不能坏了待客之道。厨房里,林水衣关注着客厅里的谈话。 张强说:“林副乡长,我从大年初一开始只拜了几个领导,娘舅那方面还没来得及拜望就从你这里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副乡长心里有点不痛快,这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难道让我这个未来的岳父说你是冲着我的闺女来的?林副乡长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盯着张强看。 张强见林副乡长不说话就亮出了自己的王牌,说道:“双河乡程乡长要调到市里任林业局局长,这是个内部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估计就是三两个月的时间,你是双河乡第一副乡长,最有可能上升乡长这个职位,我提早通知你,希望你不要错过了机会。”张强说完,从茶几上自顾抽出一根三五牌香烟点燃,体面得像刚卸完一堆救灾物资。 这个信息对林副乡长来说无疑是很重要的,自己这个副乡长职位一直维持了十年。正副之间看起来没有多少差别,但表现在工作上差别就大了。具体地说就是正的说了算,副的说了不算,副的在正的面前好像不是副的,副的只有在一般干部面前才能勉强表现为副的,副的与正的之间的距离虽然近在咫尺,可要迈步上去却难于登天,如果没有上面的人拉你,你是断然上不去的。林副乡长早就想迈这一步,可程乡长不迈步他再努力也是徒劳的。 提到了晋升的事,林副乡长就忘了张强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事,张强与县长靠近,他想靠近县长,张强无疑就是个媒介,这样想着,就对张强说:“小张,县长看重你我是知道的,我的事可能要麻烦到你。到时候你是否可以帮——” 张强接过话来,“林副乡长,这个事你尽管放心,怎样面对县长我知道,” 林副乡长激动万分,冲着厨房喊道:“下酒的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马上就好”,厨房里林水衣的母亲在说。 不大一会儿,林水衣把准备好的东西尽数端了上来,母女两个仍按上一次的座次安排,林水衣坐到了张强对面,母亲坐到了父亲对面。 八、婚姻变奏曲(二) 张强按照既定计划冲着对面的林水衣说道:“林姑娘上一回给我夹了一块肥肉我吃下去了,请问这一回要给我夹一块什么肉呢?” 林水衣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她从父亲面前的盘子里又夹了一块肥肉,猪香油一样白,照着上一回的样子放到了张强面前的碟子里,而后说道:“上一回给你夹肥肉是无意的,这一回是有意的,因为你爱吃肥肉,哈哈哈” 不是后面这句话,林副乡长是肯定要拍桌子的,恐怕不只是拍桌子,因为这一次的张强要比上一次的张强重要得多。 林水衣再次给他夹肥肉是出乎张强意料之外的,他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关于肥肉的话题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说,就要丢面子,丢秘书的面子。这个林水衣的应变能力太强了,又一次作弄了他。他必须换个话题,转守为攻,恰巧这个时候林副乡长端起酒来与他碰杯,他便灵机一动,举起杯来转向林水衣说:“林姑娘两次为我夹肉,我能否敬林姑娘一杯酒呢?” 林水衣从来就没有喝过酒,她认为喝酒抽烟是男人们的事,与女人无关。这个张强竟然要求自己喝酒,这是严重的不尊重妇女的行为。你还是个大学生?你还是个公务员?你还是个党政办的秘书?你还是个共产党员?林水衣在心里谴责完了张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张大人是客人,哪有客人敬主人的道理,还是我敬张大人吧,不过,我得和张大人搞个提前量,我是不能喝酒的,我喝完了就得马上出去,不然会吐到张大人的脸上的,哈哈哈!”说罢笑罢,林水衣把父亲的酒杯抢了过来,与张强的杯子碰了个“叮当”作响,“叮当”作响后,林水衣像喝中药一样一口喝了个杯底朝天。那杯酒一两多,九十年代初期由于中国的经济腾飞,酒杯也随着由小变得大了起来,过去三钱的杯子成了古董,不再使用了,一是倒起来麻烦,二是显得小气。林水衣不喝酒,不知道深浅,一两多酒一口喝下去别说是她,就是她父亲常喝酒也是受不了的,本打算喝完跑到外面吐去,没想到这酒一喝下去,却跟弹簧一样返道回来,林水衣哪里控制得住?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哇”的一声,张强的身上、脸上像消毒一样被林水衣喷满了酒精。林水衣捂着嘴又“嘎嘎”笑了起来,“对不起张大人,我说我喝不成酒的!看把你弄的!” 好在林水衣的呕吐物质没有一颗饭粒,仍然是那杯透明的酒,母亲的各类饭菜没受到污染,只是张强的眼睛里好像滴进去了几滴酒,热辣辣地好大一会儿睁不开眼睛,等睁开了眼睛才感慨着说:“林姑娘的待客之道真是别具一格啊!” 林副乡长虽然替张强尴尬,但也不好埋怨女儿,好在林水衣的母亲及时找来了卫生纸,帮着张强好一顿清洗,化解了尴尬。 张强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吃了饭就搭乘返城的班车回去了。 林副乡长得到张强的信息后,两条腿开始争分夺秒地跑动起来,县党委、组织部,人事部相关人物一一进行打点,期间免不了张强从中周旋,张强是党委秘书,相当于半个县长,谁也不敢采取无所谓态度,他在领导面前吹你一句冷风,你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林副乡长通过一个多月艰苦卓绝的努力,顶任乡长的事基本上尘埃落定。但女儿林水衣的工作还是未能做通,林水衣否定张强的态度依然坚定。林水衣说:“张强世故圆滑,不适应你女儿的,您就不要再提我们的事了。” 林副乡长指着女儿的鼻子说道:“你低下头来好好看看你自己,咋就那么高傲呢?人家是大学生,又是县党委秘书,哪一点不比你强?” 林水衣说:“爸你说对了,就是因为他比我强,我才不敢高攀的。” 林副乡长没办法,不得不亮出底牌,“水衣,爸升迁的事现在基本上确定了下来,张强是没少帮忙的,可以这么说吧,这次若不是张强,爸就要做半辈子奴隶,你是想让爸做奴隶还是做奴隶主?” “爸,你说的有点言过其实了吧,哪来的奴隶和奴隶主?一样为国家工作,分工不同而已。”林水衣分辨道。 林副乡长苦笑了一下说:“闺女,你没涉入官场你是不了解的。人家帮了你爸这么大的忙,咱能不做回报吗?再说了,张强一见到爸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你的情况,人家显然是看上你了,这挺好的嘛,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现实呢?” “他帮了您的忙若是非要让我去回报,那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女儿爱的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爸您能理解我吗?”林水衣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八、婚姻变奏曲(三) 林副乡长听得一愣一愣的,愣过后摸着女儿的额头不觉得发热,便说:“凉茵茵的你咋尽说胡话呢?这样的人你得上加拿大找去,咱这里是没有的。” “咋就没有了?女儿已经找到了!他冒着生命危险跳进黄河救出了我们王师傅,又顶着刺骨的寒冷下水排除了何家营闸口的险情,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尊重吗?他是个青年,才刚满二十岁,爸——你说他不值得女儿去爱他吗?”林水衣又亮出一张底牌,看父亲怎么说。 林副乡长不置可否,淡然说道:“就是那个叫曹洪的后生?他可是背着案底子的,年前被拘留了五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有前途的。” 林水衣不满父亲对曹洪的评价,红着脸辩驳说:“拘留过几天又怎样?别说他不是故意伤人,就是故意伤了人,也得允许人家有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吧,咋能把人家一棒子打死?” 林副乡长想到自己马上要做乡长了,在家里连女儿也领导不了还怎么指点江山?这样想着就来了情绪,说话就带上了政治色彩,“这是个家庭路线问题,我是绝不能让一个浅薄、庸俗,碌碌无为的人做我的女婿的,你不找张强我是不答应的!坚决不答应的!” 林水衣与父亲做思想斗争的同时,曹洪那里也有了麻烦。 曹洪年前腊月二十九那天被奶爸奶妈叫去过的大年,其实奶爸奶妈不叫他他也会主动去的,奶爸奶妈辛辛苦苦养了他十五年,这份厚重的养育之恩他是忘不了的。腊月二十八曹洪就到双河镇子上买了许多东西,准备三十早上去,结果二十九就让奶妈叫过去了。 曹洪的奶爸奶妈有个小女儿没有出嫁,比曹洪小几个月,跟曹洪一样不喜欢读书,早早就辍了学,与父母一起躬耕陇亩。奶爸奶妈知道曹洪人品好,眼下又安排到了扬水站工作,就想到了女儿跟曹洪成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乡下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事情,奶妈是个直爽的人,有话掩不住,三十中午四个人一动筷子她便说:“洪儿,奶妈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 曹洪见奶妈不往下说了就紧接着问:“奶妈有啥想法您就说嘛”。 奶妈说:“你看上你妹子水莲不?” “妈你说啥呢?”炕沿边坐着的水莲白了母亲一眼,但说话时是带着笑意的。 曹洪看了看水莲对奶妈说:“水莲是个好姑娘,可她是我妹妹呀!这可是不合适的。” “水莲又不是你亲妹妹,有啥不合适的?”奶妈说。 曹洪此刻想到了林水衣。林水衣那天抱着曹洪久久没有分开,等分开了,林水衣说:我要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曹洪说:我愿意!我太愿意了!林水衣又说:我比你大六岁,你不嫌弃我吗?曹洪说: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林水衣说:我们从此不离不弃!曹洪说:永不分离!林水衣激动地又抱紧了曹洪,曹洪深情地又抱紧了了林水衣。如果没有那天的拥抱,没有那天相互的海誓山盟,奶妈想把水莲给他,只要水莲愿意,他是断然不会反对的。可眼下怎么跟奶爸奶妈说呢?他和林水衣的事刚刚发生,他不能这么早就说出去,可不说又用什么理由拒绝呢? 奶爸在家里一向是听奶妈的吩咐,奶爸见奶妈如此说了便也跟着附和说:“洪儿你要是没意见,今年冬天奶爸奶妈就给你俩把婚事办了,办了我们也就省心了。” 曹洪赶紧说:“奶爸,这可使不得,我们现在年龄还小,不够结婚条件,等两年再说吧。” “不用等,夜长梦多,洪儿没意见,咱们月底就办。”奶妈不但直爽而且还是个急性子的人,一句话说得让曹洪觉得好像暴风雨来了。 曹洪实在没了办法才说出了自己跟林水衣的事,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奶爸奶妈没有林副乡长的理论,洪儿既然已经有了婚约,自己是再不能插进去的,这时候除了叹息是不能说其他的了。水莲没有叹息却是哭着跑到外面去了。 水莲喜欢曹洪是奶爸奶妈从小就看得出来的,两个孩子在一个被窝里睡到十岁才各自分开。曹洪心善是与生俱来的,十五年间,他对水莲一直百依百顺,从没有让水莲生过气,水莲从小也十分亲近曹洪。水莲从知道自己和曹洪不是亲兄妹那天起,感情成分就慢慢地开始变质。直到曹洪从少林寺回来,突然看到曹洪强壮得像一头牛,舞动起拳脚来像京剧里的***打虎上山一样优美,水莲的心就开始荡漾起来。他本以为曹洪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没想到让一个叫林水衣的急足先登,而且还比曹洪大出来六岁,这不是作孽吗? 奶爸奶妈找不到让曹洪移情别恋的理由便罢了嘴,啥也不说了,啥也不能说了!水莲却是不甘心。开春浇灌的时候(部分村子因冻没能浇上秋水)扬水站的员工都又上了班,水莲站在葫芦坝的村头连续等了林水衣三个上午,第四个上午终于等来了林水衣。 林水衣仍然骑自行车上班,沿大渠行到葫芦坝,被水莲拦在了路当央,林水衣不明其故,问道:“姑娘为何拦我?” 你叫林水衣? 是,我叫林水衣。 扬水站的会计? 没错。 你太不要脸了! 这从何说起? 你比我洪哥大了六岁,为何还要勾引他? 你是曹洪什么人? 我是他的奶妹子,我俩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的! 睡觉?这不可能吧? 咋不可能?我们从三岁开始睡到了十岁,整整睡了八年。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你拦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 那还有啥? 我让你以后不要再跟洪哥来往。 我要是做不到呢? 真做不到吗? 真做不到! 那你就看这个吧。水莲说完便从屁股后面摸出了一把菜刀舞动起来。 八、婚姻变奏曲(四) 林水衣撂下自行车,原地晃动着上半身躲闪,对方的菜刀没有章法,林水衣镇定下来,瞅准一个机会便飞起一脚,正准水莲持刀的手腕,菜刀滴溜溜向水渠里飞去,水莲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林水衣走过去蹲下了身子,“妹子,大姐好好跟你说一句话行吗?” “还有啥说的?我已经输给你了,洪哥就是你的了!”水莲仍哭着说道。 林水衣扶起水莲,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耐心地跟水莲说:“妹子,你跟你洪哥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大姐是能够理解的,但婚姻与爱情这是两个人的事,你洪哥若是爱你,他就不会响应我的,你洪哥这人光明磊落说一不二,他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大姐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喜欢上他的,他是个很奇特的男人,不好找的!遇上了就是幸运,不能放弃。大姐是比他大了六岁,可大六岁又怎么样呢?你洪哥还喜欢这六岁哩!十分喜欢!所以说呀,咱姐妹俩操刀弄剑的不应该,相反的是相互尊重对方才是,你说对不对?” 水莲没了话,凭空丢了一把母亲用来做饭的菜刀。 “好险!水莲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舞动起菜刀来了呢?我一个孤儿有啥值得稀罕的?还拼上命了,糊涂!”曹洪在听了林水衣诉说了经过后感慨地说道。 “你不是孤儿,你拥有着一个伟大的母亲和一个英雄的父亲,她们仍然活着,而且随时都在你身边,不然你怎么会有如此好的教养呢?嘿嘿嘿!”林水衣是悄悄附在曹洪的耳边说这句话的,说完顺便吻了吻曹洪的脸颊,吻过了觉得十分幸福,还想吻却还是抑制了自己,她拉起曹洪的手说:“走——到外面去,继续教我少林功夫,今天若不是有年前那点底子,我就被你的奶妹子剁成了肉泥,哈哈哈!” 时值黄昏,太阳刚落下去不久,西边天际还映照着淡红色的晚霞,霞光透过一大片树林的间隙,斑斑驳驳的洒落到曹洪和林水衣的身上。 林水衣在曹洪的指点下正练得起劲,突然看到一辆北京吉普车裹着一溜烟尘,风驰电驰般朝着她俩开了过来。等到了她俩近前才“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裹着的烟尘却没有停下来,在她们周围制造起一大团浓重的雾霾。等雾霾散尽,曹洪和林水衣才看到从车上已经走下两个人来,曹洪一看不认识,林水衣一看认识一个,那是张强。 张强何以到这里来了呢?事情是这样的:程乡长的调令已经下来,要求程乡长五天内做好交接工作;三天内与上下的同志们做些告别,都是革命同志,一起工作多少年,没有义,情也是有的;两天与家人团聚,此去离县城远,无非要受些分离之苦;期满后到市林业局上任。可林副乡长的乡长认命还没有下来,明天县委县政府要召开党委会议,确定乡长人选,因为候选人还有一位,林副乡长能不能被确定,关键在于林水衣能不能嫁给张强。这个问题张强眼下没有跟林水衣说,但是之前在林副乡长的家里跟林副乡长说了,林副乡长觉得这事蹊跷,但不好多问,事关紧急,林副乡长只好让张强去接林水衣回来,让林水衣当面点头答应,好让自己成功地向奴隶主升华。 林水衣听张强说父亲让她回去,但没说为什么,林水衣便拒绝说:“我晚上加班清点账目,没啥事我就不回去了。” 张强说:“你不回去咋知道就没啥事?” 林水衣正思讨回不回的问题,张强看到了曹洪心里就有点五味杂陈,于是又冲林水衣说:“林姑娘,这位长得像黄渤似的是你什么人哪?你们孤男寡女的在黄昏落日时分只身野外,影响不好吧!” 林水衣一听,他还吃上醋了,真是莫名其妙。本想找个理由搪塞一下,转念一想,跟他说了怕啥?省得他三天两头往自己家里跑。“本姑娘今年二十六岁了,谈情说爱不违反政府规定吧?” “我这里你始终还没给个明确的答复,你咋能脚踩两只船呢?”张强红着脸说道。 “两次吃饭你应该是看出情况来的,你觉得我对你感兴趣吗?”林水衣干脆不给对方留面子了,原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张强这个人脸皮真厚,所以不得不提着他的耳根说话了。 林水衣这话说得很彻底了,她以为张强就要回去,没想到张强向她前面跨过来一步,歪着脑袋对林水衣说:“你爸的升迁之路关键在于你,你若不肯嫁给我,他以前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林姑娘你听明白了吗?” 故事讲到这儿,我有点控制不住了。张强那会儿所说的话确实是真的,关于他和县高官的关系问题是人们近两年才知道的,而且是书记本人在被调查时自己亲自交代的。书记现年65岁,四十岁那年是卫生局局长,一次在县医院检查工作时,顺便看上了一位17岁的实习护士,实习护士很现实,学着明星出道的模样把自己纯洁的身子交给了那会儿的卫生局局长,局长怕承担不堪后果,采用了较强的避孕手段,每次同床都是看着护士把药喝下去的,不料17岁的护士却欺骗了他,药在局长专心致志的过程中她便一口吹到了地上,张强的生命就是这样诞生的。17岁的女护士如愿取得了事业编制,当她在向局长家庭进军的时候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死因不详。局长升到县长后把张强作为慈善扶养直到大学毕业,毕业后安排到自己身边,作为对其母亲的补偿。张强找对象成家本来是很优越的,问题是张强有狐臭的基因,狐臭基因是他未知名的父亲赋予给他的。有了狐臭对一个人来说基本上就是悲剧,其味难闻,如同掉进了茅坑。它的发作跟牲畜的发情差不多,从春末夏初开始到中秋结束,寒冷季节是十分规矩的。这样,时下的县高官提升林副乡长用林水衣做条件就不难理解了。 八、婚姻变奏曲(五) 林水衣听了张强的话,气冲斗牛,这个张强不但顽固,而且还是一个地道的无赖。她讨厌地看着张强,气愤地说:“我爸升迁不升迁我不稀罕,我还希望他不升迁呢!你现在赶快滚吧!” 张强听到了这话也没有滚,反而又向前迈了两步,迈到了林水衣的近前,拉住林水衣的手,“走——这话回家跟你爸亲自说去。” 见林水衣两次没有甩开她的胳膊,曹洪也有点愤怒了,曹洪上去握住张强抓林水衣的那只手腕稍一用力,张强便疼得松了手,张强松手后脸上立马出现了怒目金刚的表情,扭头冲着同伴说:“小霍——你不是正在继承你们的霍家拳吗?教训一下这小子。” 姓霍的青年二话不说,扑上来照着曹洪的胸脯就是一拳,曹洪用一只手臂挡住了,对方换架再打,曹洪用另一只手臂又挡住了。霍青年一愣,两次都没占到便宜,第三次进攻便使出了浑身本事,加快了速度的同时还加重了出拳的份量,曹洪不慌不忙,招招化解。霍青年纳闷,自己在市青运会的散打项目上获得的是亚军,怎会制服不了一个乡下的愣头小子?打着打着,他主动退出了圈外,摆出一个马步蹲裆式,凝神提了一口丹田之气,觉得差不多了,就又向曹洪攻过去了,这一回比上一回要凶猛多了,疾风暴雨一样…… 林水衣急了,冲着曹洪喊:“洪儿,你咋不还手呢?快还手啊!” 曹洪自回到家乡,这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强手,本想多接他几招,看看他的能耐究竟有多大,现在听了林水衣的呐喊,而且“洪儿”是林姐第一次这么叫他,心里就激荡起来,如同得到了母亲的指令,于是趁着对方存在着惯性进攻思维而疏于防守时,便后仰了身子踢出一脚,正准对方前胸,霍青年便像去年的“华南虎”和他的四个同伴一样倒在了数米之外。 林水衣感觉到挺痛快,她觉得那一刻倒地的不是霍青年而且张强,因为林水衣看到张强扭曲的脸比霍青年倒地时还要痛苦,他没有如愿! 张强扶起霍青年刚要走,远处的林子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枪响,四个人同时一愣。这个年代听到枪响是极不容易的,不是从电影电视里熟悉了这声音根本就不知道是枪响。 “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妈的,刚才那一枪难道不是他们打的?张强第一个清醒过来了——对方他妈也有枪,他赶紧吆喝霍青年上车,自己亲自发动了马达,调转车头一溜烟逃了。 曹洪已基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民国时期的上海滩,也不是抗战和内战时期,有敌我混淆的可能,参战须辨明黑白是非,这个年代听到了枪声那一定是冲着犯罪来的,冤枉不了罪犯。曹洪迅速将林水衣推到了一个土坎下面,嘱咐他不要起来,自己几个健步就朝树林子里钻进去了。 林水衣的心跳得“咚咚”直响,心想今天这是个什么日子啊?从早到晚都是暴力事件,水莲的菜刀,张强的挑衅,这又…她静静地趴在土坎下面,只露出头来观望着树林里的动静,曹洪一转眼就不见了。这时,林水衣又听到了一声枪响,不好!万一罪犯手里有枪呢?曹洪再能耐也是赢不了子弹的呀!林水衣不能爬着了,她得过去…… 曹洪进了树林,已经看到三个人由北向南往河边跑,后面有十几个人追赶,但距离不见有接近的迹象。曹洪迎着三个人逃跑的方向横着冲到了他们对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爬上了一颗大树,等三个人来到近前一看,曹洪认识,为首的就是“华南虎”,另外两个喽啰也都是接受过曹洪腿脚教育的。恶性不改,混账东西!曹洪大怒,一个纵身从树上跳了下来,两手提了两个喽啰就地一摔,像摔着两只吃过小鸡的猫,只听“噗通”一声并伴有两声怪叫,两个人便动弹不得了。 曹洪回身再看“华南虎”时,坏了!“华南虎”的枪口黑洞洞地正对准了他,“华南虎”亦步亦趋地向着曹洪靠近,露出狰狞面目,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这一回看你有多大能耐?老子刚刚杀了人,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能找你这么个垫背的,老子值了。哈哈哈!” “华南虎”说话的当儿,曹洪突然看到了背后的林水衣,林水衣正没命地往“华南虎”这边跑,曹洪急了,脱口喊到:“林姐——别过来,快躲到树后面去。” 情急之下,这一句大喊想不到起了作用,在“华南虎”转身的刹那间,曹洪一个凌空飞跃,一脚踢到了“华南虎”的后脑勺上,“华南虎”的中枢指挥系统顿时失灵,踉跄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手枪也在踉跄的过程中跌落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捕宣告结束。 十几位公安干警事后没有抢功,如实向局领导汇报了情况,局领导又向县领导汇报,县领导再向市领导汇报,市领导最后向自治区领导汇报,汇报工作当晚完成。第二天一大早,县广播电台电视台、市广播电台电视台、自治区广播电台电视台滚动播出了曹洪、林水衣不顾个人安危,舍身智擒歹徒的英雄事迹。 曹洪和林水衣做梦也没想到两个乡企单位的普通职工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曹洪和林水衣很激动,但不是因为名人而激动,而是因为婚姻的确立而激动。林副乡长虽然没能如愿当上乡长而成为奴隶主,但他毕竟还是副乡长,政治站位是不能马虎的,拒绝一位时代英雄做女婿,他知道后果会意味着什么。 九、英雄访谈录(一) 曹洪是实实在在的英雄,这一点是无可非议的,因为追捕“华南虎”那天我也在十几个人的队伍里,曹洪的英勇行为我伏在地上看得真真切切,没有一点水分。 “华南虎”有枪,但杀人的时候用的是刀子,三个人加起来捅了对方十几刀,死者是个民工头领,给一家开发商盖楼,年前说定的工资没有发放,年后便组织民工罢工,开发商重新雇佣了劳工,这些民工不让,在头领的带领下与其棍棒相向。开发商大怒,找来了“华南虎”数十匪众予以镇压,没想到“华南虎”镇压无方,竟然与自己的两个弟兄捅人致死。 刑警队接到报警,队长秦云飞带领十五位民警火速赶到现场抓捕凶犯,“华南虎”三人慌不择路,本该向北往大青山里跑,结果转了方向,一路向南边来了。刑警队里有几个青年是警校毕业的,还有两个是军转,身体素质极好,快出城时也看就要撵上了,不料“华南虎”拔出了手枪,只听“呯”的一声,所有的同志都爬在了地上,无一中弹,再爬起来时,目标已跑出了射程之外。队伍里就秦队长一人带着枪,但为了抓活的,秦队长还不能开枪,于是一行十五人尾随凶犯跑出了几十公里,将“华南虎”三人逼到了黄河边上。 我和李春春高所长三人是接到增援通知才驾车去到树林子里的,刚去时恰好“华南虎”又开了一枪,于是众同志们又匍匐于地,不能向前。曹洪如何去到树上我们没有看到,但他从树上跳下来时我们是看到了,身影之矫健如大鹏展翅,尤其是凌空飞踢“华南虎”那一脚更是精妙绝伦,我们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于林水衣巡着枪声跑来是为了什么,多个记者曾给过许多启发,但林水衣一口咬定,我那是怕曹洪出事。 我当时想过,那三个人杀人已成事实,死者血淋淋躺在地上没了气息,为什么还一定要抓活的?幸亏“华南虎”使枪不专业,如果专业,岂不是又遭一条无辜的性命?我觉得林水衣那一刻就在劫难逃。 不管怎么说,英雄就是英雄,如果我们把三个人提早毙了,也就没了英雄。 我们县上出了英雄,这是我们县上的骄傲,需要大书特书,甚至要书到县志里面去。 我们县上有个书写县志的文人叫王响民,时年四十多岁,为了了解我们县上的人文地理和历史文化,经常不落家,有时半年六个月云游在外,媳妇受不了就领着孩子另嫁了他人。王响民觉得轻松,没再打女人的主意,去世时还是单身,后事是政府开过追悼会安排的,十分荣耀。 王响民是在记者同志们多番采访曹洪后去找曹洪的。他与记者同志们的写作思路不同,记者同志们挖掘的是曹洪本人当时的思想动态和思想根基,而王响民挖掘的是曹洪的传奇人生以及曹洪祖辈的生平历史,题材领域大了不少,不是三天两天能完成的。王响民一个人,了无牵挂,他背了行李,去了扬水站,见到曹洪,说明来意,就一厢情愿地与曹洪住在了一起。 王响民了解到曹洪是孤儿后,心里很高兴,首先他是党和人民培养的结果,基点是红线,有史料价值。为了突出红线,忽略一些奶爸奶妈的贡献也是必要的。 与曹洪谈起少林寺习武的事,王响民有点不满意,曹洪说去少林寺只是为了好玩儿,没想到济危扶弱,惩恶扬善这一点。当问起曹洪在少林寺三年是否学了缘起、法印、四谛、八正道等基本教义时,曹洪眼睛直的看他就看着外星人。 王响民原想通过曹洪便可了解到他所了解的一切,没想到曹洪对自己的家族竟一无所知,只知道父母的一些事情还是听他奶爸奶妈说的。王响民便觉得跟曹洪住在一起意义不大,于是第二天就背上行囊去了葫芦坝。 九、英雄访谈录(二) 王响民刚见到曹洪的奶爸奶妈时有点误会,奶爸奶妈以为是王响民的家乡落了难,乞讨至此,正待挖些米面,王响民赶紧道出来意,奶爸奶妈才笑着端茶倒水,表现出热情地待客姿态。 这个家庭的首席发言权永远是奶妈,奶妈说:洪儿打小就懂事,就是性格有点倔,他想干的事你是拦不住他的。十四岁那年我们村遭了水灾,村里人吃不饱饭,洪儿死活不去上学了,硬要帮着他奶爸做酒,帮着家里挣公分多分口粮,说自己是大人了,不能老靠我们养着。我和他奶爸不愿意,就用鞭子把他往学校里赶,谁知他跟我俩在村里绕开了圈子,绕来绕去就又绕到家里来了,呵呵——你看这娃子倔的!你说为啥要去少林寺?说起来能笑破肚皮,那是跟队里的一头小牛在怄气,刚退学那会儿给队里放牛,没事老爱跟那头小牛玩,有一天被小牛顶倒了,这个娃子不服气,下决心硬要把小牛摔倒才肯罢手,结果摔了两年也不是小牛的对手,这才想到要去少林寺学什么功夫,我俩又用鞭子拦,拦了几天也没把他拦住,呵呵呵——你看这小子犟的!说起这娃子犟来真是跟了他那个倔驴的爹了,他爹那年被打成了“内人党”,你承认了,那颗腰子不还是你的?可他偏不承认,不承认也就算了,非要骂人家胡球闹,结果被人家把一颗腰子打掉了不是?唉!这人呀,有时候头脑得转转弯子,抱着一根筋不放总会吃亏的,洪儿他爹死得不值当啊! 当王响民问起曹洪爷爷的时候,奶妈住了嘴,因为她嫁过来时曹洪的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奶妈不得不把发言权交给奶爸,奶爸说:曹洪的爷爷叫曹大宝,老家在山西,山西来内蒙的人太多了,我也是山西人,我们那里靠天吃饭,遇上干旱年月就要饿肚子,我们的祖辈打听到内蒙的河套川平原土地肥沃,庄家茂盛,井水甘甜,就一窝蜂从这里来了。来了后感觉倒是挺好,秋后能见收成,可这里土匪却比我们那里多,一来一大片,像起了蝗虫,不但抢东西,还要糟蹋女人。曹洪他爷爷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而丢了性命的。不过也值得,他用一把大锄接连刨死了五个土匪,准备与土匪拼命时把老婆和孩子藏到了山药窖里。说也奇怪,打那以后,土匪就没再来过。我们的祖辈们后来才知道,那股土匪后来被八路军教育好了,跟八路军一起打起了日本人。曹洪的奶奶那会儿还年轻,又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是曹洪的父亲,一个是曹洪的姑姑,所以就得嫁人。可曹洪的后继父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虽然给曹洪奶奶做了两年贡献,可曹洪的奶奶还是把他赶出门去了,曹洪奶奶从此就不再嫁人了。说起曹洪的奶奶,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为了两个孩子,硬生生把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耕田耙地,播种打垅,锄搂割庄家,样样能行。解放后又是我们村第一个共产党员,别看我们村子小,几户人家,她可是领导着邻村一千多口子人呢,学大寨赶河子没落下一步,有一年还戴着红花在北京见过咱们的伟大领袖***哩!唉!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身子骨架不住操劳,没活大岁数,六十岁就没了,可惜呀! 奶爸像背自己家谱一样一连串向王响民念叨了这么多,有用没用他就管不着了。 王响民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尤其听到奶奶的部分更是来了情绪,他问奶爸:“曹洪的奶奶是全国劳动模范?” 奶妈知道这事,便急着回答:“那可不是?不是全国劳动模范能见得上***吗?” 王响民觉得曹洪奶奶的事迹与曹洪的英雄行为太沾边了,大有因果,自己再多少润色一下那就是一部革命家史。不过,想要塑造曹洪光奶奶还是不够的,于是问奶妈:“曹洪的姑姑还健在吗?” 奶妈说:“活着,九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在河南住着,曹洪隔段日子就要过去。” 王响民当日晚上又返回到扬水站曹洪的住处,不管曹洪高兴不高兴他又要跟他住下了。住下了就问曹洪他姑姑的事。 曹洪不善多言,问他些什么他就说些什么,第一天王响民也没问他姑姑的事,他当然不会说了,现在老王问起来,曹洪忽然觉得为了他这么点小事人们兴师动众的没必要,况且自己这个时间还想跟林水衣一起在会议室里看看电视,心事根本不在老王的身上。 王响民察觉到曹洪的异样便随口一问:“你小子不是恋上谁家姑娘了吧?坐立不安的,想出去?” 九、英雄访谈录(三) 曹洪摇摇头,一连说了三个“没有”后林水衣推门进来了。林水衣看到王响民手里握着钢笔,膝盖上端放着文件夹,文件夹里垒起厚厚的纸张,从翻过去的页面判断,已码过了不少文字。林水衣已见过了好几个有记者身份的人轮番对曹洪进行了采访,自己也被采访了两次,但她们都是白天来白天走的,这位咋就晚上来了呢?而且还带着行李,大有在此安家落户的可能。林水衣跟曹洪一样,不大赞成这一点,人被捧起来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事件发生,做个报道也是可以的,但不能没完没了。基于这样的心里,林水衣便问王响民:“曹洪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王响民回答:“曹洪的事情结束了,但我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嘿嘿嘿!” 林水衣不解,“您有什么事呢?” 王响民说:“我是编写县志的,曹洪的英勇行为在我们县的近代史上还是个空白,我要把他写下来,不但我们要记住他,还要让后世的人看到他,这就是历史。” 王响民说得很严肃,林水衣顿觉得自己的问话有点无理取闹,本想和曹洪出去先活动活动手脚,再散散步打发时间,听王响民说得这么认真,这个想法就没有了,是啊!我们人人都该正视历史,没有过去就没有未来,人类就是这么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好,不打扰您的访谈了,我自己看会儿电视去。”说完,林水衣便往外走。 “姑娘请等一等”,王响民见林水衣转身回来就示意她跟曹洪坐在了一起,“我想冒昧地问姑娘一个问题,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如实回答。” 啥问题?您说。 我比起你俩可以算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俩的情谊已经超出了同事或者说同志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进入到了恋爱这一环节? 这与您的历史有关系吗? 与历史无关的问题我是不会多问的。 那您说是什么关系呢? 史记里的人物跟小说里的人物差不多,需要丰满,至亲的人都是要作交代的。不过,关于你的文字内容以及曹洪的后事内容我当下是写不进去的,需要日后再写,原因很简单,我摸不着的东西不能胡乱写到里面去,这也是跟小说写人的区别。 那你要写到什么时候? 写到死吧! 啊—— 姑娘不要惊讶,这是对历史的态度。你们今后的思想动态和行动轨迹我都是要作了解的,你们再麻烦我也要来。有一点必须声明,你们以后的工作和生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无需矫揉造作,我本人也不喜欢给别人涂脂抹粉,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曹洪假如今后由英雄变成了暴徒我也是要写下去的,因为有了开始便不能没有结尾。 林水衣和曹洪被王响民的认真和执着以及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所感动,内心的反感彻底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由衷地崇敬和仰慕。林水衣最终实言相告,像跟领导汇报工作似的把与曹洪的感情进展情况以及自己与曹洪年龄相差偏大的事实都吐露了出来。 王响民从林水衣的话中听出了她因年龄而存在着心里障碍,于是解释说:“男大于女只是从生理角度出发所坚持下来的传统,与道德是没有关系的,女大于男的婚例虽然比较少,但并不是说没有,我就知道好几例,而且婚姻都是很牢固的。其实婚姻的关键根本不在于年龄谁大谁小,而在于两个人的感情是否建立在对生命、生活以及生理等方面有健康的心里认知这个基础上的,这个基础巩固得好,就凝结成了爱情。” 林水衣听得出神,禁不住问:“王老师的家庭一定很美满吧?” 王响民仍正色道:“恰恰相反,我们离婚了!” 林水衣惊问:“为什么呢?” 王响民笑了,“她不理解我的工作,我给不了她需要的幸福,对人生的索取不一样,这个理由怎么样?很大了吧,哈哈哈!” 曹洪没听懂王响民最后的话,便问:“王老师,能不能具体说说你们是怎么离婚的?” 王响民没有显出一丝悲凉,像诉说别人的事一样,“我常年在外收集史料,与她不在一起,使得她经常孤苦伶仃,愁云惨雾,人家不愿春华虚度,凄冷难眠,故另嫁他人去了!呵呵呵!” 曹洪这回好像听明白了,他扭头看了看林水衣,林水衣冲着他笑了。 九、英雄访谈录(四) 王响民记清了曹洪姑姑的姓名地址,便又背着行囊出发了,曹洪说要骑摩托送他去,他拒绝了,一方面看到曹洪抽水工作忙,另一方面自己做这个行当已经习惯了,喜欢独自行走,有人陪着反倒不便。 王响民从渡口坐船过去,走了十几里地才搭乘了一趟班车去到了杨家铺——曹洪姑姑那个村子。 曹洪的姑姑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外地工作,闺女是农家媳妇,住的离自己不远,三儿子在村里守着他,活得相当幸福。曹洪的事迹她也听说了,是搞行政工作的大儿子在电视里看到又在电话里告诉她的。老人家听了很高兴,这是他曹家的荣耀。现在又有人代表县政府出来了解她的家族,更是喜不自胜。 奶妈说的不假,曹洪的姑姑虽然脸上和手上的浅黑色老年斑像星星一样耀眼,可说起话来还像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样清脆,姑姑是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的,姑姑说:我父亲年轻时候跟我爷爷打半做皮货生意,常去天津城送货。一次被几个洋人把货抢了,我爷爷想忍气吞声,可我父亲却忍不下去,上去理论,可是谁也听不懂谁的话,洋人就冲我父亲那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判断出我父亲肯定是不高兴了,洋人不容许咱不高兴,几个人就用枪托子砸我父亲,把我父亲砸倒在地后我爷爷急了,我爷爷扑倒在我父亲身上护着我父亲,可怜我爷爷的身子骨不结实,被那几个洋人几枪托子就给打死了(揩泪)——我父亲被打到半死不活的时候突然串出一个人来,拿着大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个洋人给劈了,然后背了我父亲就跑。后来我父亲就知道了,那个人叫孔德胜,是义和团赵三多的手下,我父亲从此就跟着孔德胜大叔开始捣教堂杀洋人,把洋人杀得心惊肉跳,东躲西藏,眼看洋人在中国就呆不下去了,只可惜慈禧那个老不死的担心义和团队伍壮大夺了她江山,就暗地里勾结洋人,把我父亲他们镇压下去了。我父亲在最后一次与洋人和清兵的战斗中,杀死过十六个洋人和十个不知道深浅的清兵,当一个洋人从我父亲背后瞄准了要开枪的危急关头,又是孔德胜大叔把我父亲给救了,可我孔德胜大叔却死在了那个洋人的枪口下。我父亲那会儿会扔飞刀,就在那个洋人换梭子的当口,我父亲的飞刀就飞出去了,我父亲看见并听见那个洋人一手握住我父亲送给他的飞刀咕噜了一句什么就断了气,我估计那是在跟他他爸他妈告别哩!我父亲在那次战斗后侥幸活了下来,从此回到老家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慈禧和洋人的事。我是一直惦记着孔德胜大叔的,不知道他有没有自己的后代,我大儿子在山东工作,他每次回来我总跟他说,让他嘴长些好好打听,那是咱的救命恩人哪,找到了咱得好好报答报答才对。后生,大娘也就能给你说这些了,至于我父亲以后和母亲的事,那是不值得提说的。你说是不是? 王响民冲老人家点了点头,又问起曹洪姥姥姥爷的事,老人家摇了摇头说:“曹洪的姥爷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说了会给我们洪儿丢人的。” 王响民对故事有职业的敏感,好坏他都想听一听,于是缠着老人家说:“大娘,现在离睡觉时间还早,您的故事讲得很好,您就说一说吧,我下地给您倒杯水去。” 老人家受到鼓励,心里像孩子一样甜蜜蜜的,于是喝了一口水就又絮叨起来。曹洪的姥爷我该是叫姨夫的,我姨夫的名儿叫个啥来着?岁数大了,你看我这记性——哦,对了,叫个周起生。我姨夫所有的事我不知道,就一件事人们传说得厉害,至今提说起来村里的人们还在骂他。那是日本人来咱这儿横行那会儿,有一年冬天,哪一天人们记不确切了,日本人开着队伍,进到我姨夫那个村子里,说是要征缴粮食,要求村民配合,不配合就“死啦死啦滴”,村民们知道,说是征粮,那其实就是抢粮食来啦,粮食被抢了,谁还能活得下来?于是人们提早就把粮食藏了起来,进家去搜,一粒也没有。日本人就来了硬的,把村民们一个个赶到村头,先来了一通集体训话,意思跟咱们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差不多,再次威胁人们说出粮食藏匿的地方,日本人耐心等了几分钟也没见有人主动站出来,就换了办法,挨个儿揪出来进行隔离询问,这招挺损的,给告密的人留了一条后路。全村二百多口人,日本人只问了十五个人就不问下去了,因为他们已经问出来了,没必要为告密者再拖延时间,于是紧急拉着队伍到大山里找寻粮食去了。看着自己的粮食一车车被日本人拉走,乡亲们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冲着那十五个人骂道:是哪个狗日的告的密?有人提议,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日本人还没办法,他们几个还怕自个儿的乡亲?这样,让他们一个个站出来证明自己,从自己的身上剜一小块肉下来,胆小怕事的人是没这个勇气的。我姨夫周起生就在这十五个人里面,而且是最后一个被日本人叫去的。他见那十四个人都从各自的大腿上下了刀子,自己也鼓起勇气来咬牙剜去了自己腿上的一片肉,所以这个办法没生了效。就在乡亲们无可奈何的时候,那十五个人里面站出一个人来,四十多岁,他扭身冲着这十四个人说:告密的人不就是为了活命吗?谁要是没告密就抹脖子吧,这个人说完就真的抹了自己的脖子,接着又有两个人把自己抹了,乡亲们觉得这样太残酷,就上去拉住了几个还要抹脖子的人。没有抹脖子举动的留下了五个,我姨夫周起生在内。村里有两个会分析事道的人把五个人剜下来的肉看了看,并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发现我姨夫周起生的肉最少,而且是最后一个剜自己肉的人,这两个人再联想起我姨夫周起生又是最后一个被日本人叫去的人,于是就铁定了是我姨夫周起生告的密,我姨夫周起生死活不承认,村民们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告密的罪是给他定上了。我姨夫周起生从此就被村民们孤立了起来,大人小孩见了都要往他的身上吐口水。我姨夫周起生又活了三年觉得再活不下去了,就在一个晚上去告密那个地方的一颗老榆树下上吊死了,你看,这人没骨气死了也是不光彩的。后生,你可千万不能把他跟我们洪儿写到一起去啊! 王响民冲着老大娘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头来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明天回去可以开始整理《曹洪传》的上半部了。 十、后记(一) 两年后,林水衣终于冲破了自己对自己的束缚,兴高采烈地与曹洪走在了一起。结婚典礼那天,县公安局一百零单八将尽数去了,喜庆气氛空前浓烈。 哦,说到这儿得做个交代,曹洪擒获“华南虎”事迹半年后,我们局党委几个领导同志因爱惜曹洪的拳脚功夫,于是开会通过了招聘曹洪作为公安局的武术教练一事。局党委这个想法是对的,我首先表示赞成。想起那天抓捕“华南虎”三名逃犯的情景,我是羞得头要往自己的裤裆里钻,作为一名维护社会治安、打击暴力犯罪的警察,那天我们十八个人面对着三名凶犯,如果人人都有曹洪的本事,“华南虎”有枪又有何惧?可惜我们没那本事,只能静静地伏在子弹的射程之外眼巴巴看着对方怎么办,期间有一位同志耐不住性子要冲出去,但在起身的时候把腰闪了,回去时还得两个人搀扶着走,这岂不是笑话?那个闪了腰的同志我后来才认识,呜呼哀哉! 聘请曹洪是对的!聘请曹洪是一项英明的决策! 这个工作对曹洪来说等于是瞌睡给了枕头一样符合心意,要说教刘林他有过后悔,可教警察他是没有后顾之忧的。曹洪在我们局里做了一年多武术教练,成绩斐然,局党委又上报了一个警察编制,并附了一份特殊的情况说明,市人事部门了解曹洪的事迹,破例提高了一级为国为民的思想,两个月后便把一整套带着鲜红印章的审批手续办了下来。 曹洪穿上了警察制服,曹洪成为了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警察,曹洪感到无上的光荣! 与林水衣结婚典礼这一天是“国庆节”,曹洪的警龄刚好一个月,所以是双喜临门。典礼仪式是在县政府礼堂举行的,还有几个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参加,婚礼由公安局党高官兼局长担任主持。这就使得婚礼既严肃又活泼,既有红色鼓动效应又有诙谐的浪漫情调,既有掌声又有笑声,可谓珠圆玉润,锦上添花。 我在台下的角落一直盯着林水衣和曹洪看,眼睛几乎没眨一下,曹洪一身制服穿起来显得挺拔坚韧,使自己黄渤式的面庞带上了高仓健的稳健英气,林水衣穿着白色露背拖地婚纱像天宫仙子。我开始仔细地从两个新人的脸上寻找那六岁的差距,可做了一个中午的努力也没有结果,反倒觉得林水衣比曹洪还要小一些。林水衣有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胖胖的,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精美绝伦,煞是可爱。再看人家的皮肤,简直像月地胖乎乎的孩子那样娇嫩,满脸洋溢着早春二月的明媚风景。我看着林水衣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千多年前初入宫门的玉环女,她也充其量就是这个样子吧!我的心里一边祝福曹洪一边嫉妒曹洪,尽管我的妻子对我恩爱有加,我还是要嫉妒曹洪的,不嫉妒,我的审美标准就有了问题。 第二年,林水衣给曹洪生了个儿子,满月的时候我去过,白白胖胖的,长得跟林水衣一样,曹洪高兴,林水衣也高兴,我也替她俩高兴。 第三年,曹洪和林水衣在县城买了一套八十平米的二手楼房,完成了以农村包围城市的生活战略。搬家那天,我又去了,我是开车帮她们拉东西去的,她俩不留我吃饭没道理,吃饭的时候不给我喝酒也是没道理的,因为我在城里住,那天又是周日,我完全可以喝点,况且这是乔迁之喜,不喝酒彰显不出欢乐气氛。那天林水衣也陪我俩喝了两杯,喝完后跟我说:“李哥,我也想去你们公安局,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哪怕做个辅警也好。” 我对林水衣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不解,她已经被调回乡政府工作了,成为了一名公务员,咋会想到要当警察了呢?我于是反过来问她,“你现在的工作不是挺好的嘛,为啥要想着调动的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林水衣正色道:“不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我诧异,却与水衣开着玩笑说:“你离不开我兄弟想法把你的工作调到县城不是容易些吗?” 林水衣仍正色道:“那也不行,我必须天天跟他在一起才行!” 我听了有点羞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下像大姑娘一样低下了头。水衣这两杯酒一定是喝上了头,不然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露骨。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林水衣再说话,我便大胆地抬起头来,发现林水衣竟然眼泪熙熙的,我吃了一惊,曹洪却跟没事人一样,又端起酒来让我喝,“林姐她是整天就担心我出事,你看这有必要吗?别管她了,咱再喝点。” 我正为曹洪叫“林姐”感到别扭,又听得林水衣揩干了眼泪对我说:“李哥,洪儿的性子我知道,遇到事他是不要命的,你看抓捕华南虎那一回,对方穷凶极恶,又有手枪,可他——连子弹都不在乎,我是——”说着又流下泪来。 我终于找到了她俩之间那六岁的差距,“林姐”、“洪儿”,这是夫妻称呼吗?起初我听着确实有点不适应,后来适应了,而且还品出了味道——一种别样的爱的味道。我当时跟曹洪的想法一样,觉得水衣的担心类似于杞人忧天,这是什么年代了,“华南虎”的事件能有多少?曹洪的爷爷能在八国联军的枪炮下生还,曹洪生活在这个太平盛世能有啥事?我喝上酒给水衣简单做了点工作,没见起到什么效果,水衣仍然愁云满面的,我和曹洪也没再理他,互相邀请着对方又喝了起来。 十、后记(二) 第四年,林水衣被调到县所在地乡政府工作,结束了为期三年的牛郎织女生活,“鹊桥会”那天,我照例去恭祝她俩的喜庆。因为我那年正好调到了曹洪他们的刑警大队,我三番五次的去他们家主要原因就是曹洪与我私交甚厚,又是一个乡的,他把陶小明摔倒在路基造成脚腕子扭伤而被拘留五天是我办的案子。曹洪心服口服,他认为我是一个不寻私情的好警察,给外地人申冤而处理当地人,没有地方保护主义的坏思想,能秉公执法。等自己做了警察后便与我走得更近了,直至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朋友。那天照例是个礼拜天,我和曹洪照例要喝点酒,林水衣照例要陪着我俩喝,喝到第二杯的时候林水衣照例跟我提到了曹洪的事,“李哥,你调到刑警队弟妹就放了点心,你可千万要护着点你兄弟啊,可不能让他莽撞行事!”为了让水衣放心,我拍了胸脯跟他说:“水衣你不要担心,有你李哥在,我兄弟是不会出问题的。”林水衣笑着又对我说:“李哥,你可不能笑话我,也不要让其他同志们知道,不然还说你弟妹神经出了问题,嘿嘿嘿!”我也笑着说:“不会的,你俩的感情就像牛郎织女,感人肺腑啊!”曹洪不爱多说话,只是跟我喝酒,每次到他家里都是我和林水衣在创造语言气氛。 第五年七月一日上午,县局接到区公安厅通知,要求刑警队增派三名优秀干警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曹洪是唯一一个被点了名要的,其余两人,一个是刑警队长付峰,一个是那位闪过腰的勇士陈猛。公安局自从有了曹洪,陈猛的身体得到了科学性锻炼,闪腰的毛病再没发生过,相反学到了以一敌十的本事。我是基于对林水衣的承诺,毛遂自荐要去的,局领导考虑到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危险,就让我去了。 我们走的时候我妻子不知道,林水衣也不知道。 我们四个人配好了武装,由队长付峰驾车,向东沿国道行五十公里到达了目的地。我们一下车便见十几辆车闪着警灯都停在了路旁,一百余名荷枪实弹的同行瞪着眼睛听一位指挥领导讲话:同志们,我们今天是在追捕十五名贩毒团伙,他们刚从大山里进去,我们也只能徒步追赶了,山那边我们已派了足够的警力拦截,他们是断然跑不出去的。我估计这十五名歹徒不会走到一起,他们会分路逃亡,所以我们要分左中右三路实行抓捕行动,第一组左路由市缉毒大队一中队队长齐伟负责,第二组右路由二中队队长刘海负责,第三组中路由市刑警大队队长李国柱负责,付峰、曹洪所在的四位同志在中路与李国柱一起行动,感谢四位同志的增援!行动时,同志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对方是亡命徒,手里都有武器,必要时就地正法。行动吧,同志们! 这位领导通过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把一件紧迫而又复杂的追捕抓逃工作安排得清清楚楚、利利索索,而且还极具鼓舞性,这是了不起的,有这样的领导做指挥,何愁不打胜仗? 我们刚进到山里,就听到对面山那边的同志们放出了枪声,零零星星的,像正月初一凌晨开始的炮仗,打枪的地方不在一处,左右一听,差不多有三十余里。我们分析了对方同志响枪的意思:一种可能是发现了目标,二一种可能是没发现目标,没发现目标响枪那就混乱了视听,倒让歹徒钻了空子,再傻的歹徒也不会朝着枪口扑去。我们的中路指挥李国柱同志采取了折中办法,把我们又分成两路,从枪声的左右两边搜捕。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目标,这时对面同志的枪声又炮仗似的响了起来,我们又重新分析了一下响枪的意思,觉得他们也在向前搜捕,没有发现目标,响枪是一种磨蝼蛄式的搜索办法,至少可以舍去一个搜索方向,对方现在是惊弓之鸟,听到枪响就会乱窜起来,绝不会伏在原地,于是我们也间断性的打开了枪,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我们这一打,其他两路的枪声也响了起来。 我是第一次拿枪,有了锻炼的机会,凡要响枪均由我来。这个办法很好,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目标终于出现了,而且是迎面冲着我们来了,有五个人,很显然是遭到了对面的拦截。指挥领导分析的没错,这家伙们就是分散逃跑的。我们这里十六个人,就地蹲了下来,等五个人靠近了,李国柱队长鸣枪示警,要求对方放下武器,对方没有听李队长的,相反打来一枪,擦着李队长的左肩膀过去,李队长第一个负了伤。 形势顿时严峻起来,激烈的枪战开始了。我们的优势在于人多而且人人都穿着防弹服,对方的优势在于居高临下且有三支冲锋枪,妈的,这帮崽子哪来的冲锋枪?为了躲避冲锋枪,我们不能集中在一起了,李队长命令两个人一组以石头做掩护对付一个目标,我当然是和曹洪在一起。 十六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感觉到惧怕,分开后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我可是第一次面对生命的考验,生死几率我当时乐观地估计也只有一半,再想到有一半的可能会死,我的腿也就顺理成章地哆嗦起来。 曹洪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便将他的身子伏在我的身子上开始向上面射击。我突然想起了林水衣,想起了林水衣嘱咐我的话和我对林水衣的承诺,想起了父亲打仗的哲学思想:只有不要命才能保住命!妈的!不就是一条命嘛,藏头露尾地活下来还不是让人笑话?想到了这一点,我便把曹洪摁了下来,把子弹推上了膛,猛地站起身,正看到一个端冲锋枪的家伙肆无忌惮地向下面扫射,我的一颗愤怒的子弹就打出去了,我下蹲的同时听到了“啊——”的一声叫唤,妈的,我瞎狗碰在了屎堆上,竟然打中了他。曹洪再起身射击完一枪后我问:看到几个脑袋?曹洪说四个,我一拍大腿高兴起来,打死那狗日的正好! 然而,我们还是处在险境,我看到我们右侧的一位同志又负伤了,小腿上中了枪。 枪战发生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情况发生了逆转,歹徒背后的枪声也密集起来,好似乡村大年三十晚上“接神”时刻的花炮爆竹,响成了一片。我们的那一路援兵到了,三十多号官兵集中到了一起,歹徒的子弹估计也不多了,就偶然间响那么一枪,我们正要展开合围,突然有两颗手雷在我们意料之外孪生兄弟一样相跟着凌空而下,眼看就要落在在人群中爆炸,我身边的曹洪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只见他腾空一跃,一脚以闪电般的速度先后踢飞了那两颗手雷,手雷在人群的前后方向爆炸了。同志们安然无恙,可曹洪却暴露的目标太大,就在曹洪落地的刹那间,对面射来了一梭子罪孽深重的子弹…… 我们的曹洪牺牲了!他保住了三十多位同志的生命! 我抱着曹洪在山谷里哭喊着他的名字,其他同志一齐短枪,将活着的四名歹徒打成了筛子。 事后,我和局里十几位领导是跪着面对林水衣的,林水衣抱着曹洪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她没有抱怨我,更没有抱怨领导,我们也无法安慰她,每个人只能轮番拍拍她的后背,一个个的泪无声地跌落到她的后脖子上。 林水衣哭够了,站起身来,给曹洪深深地鞠了一躬,对静静地躺着的曹洪说道:“洪儿,你是林姐的好男人!你放心,林姐会好好地把咱们的孩子带大,让他跟你一样成为一个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人!” 林水衣之后再没有嫁人,她的心里只有曹洪。 曹洪的骨灰被安放在烈士陵园,七天后,我独自一人去看望他,意外碰到了王响民,王响民也是泪眼婆娑的,他没有说话,我却对他说:“老王,曹洪兄弟的灵魂只有靠你去操度了!”我说完便先自走了。 王响民在曹洪墓碑前呆了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第六章 马三、赵宝等人赌博案一结案报告 违法嫌疑人基本信息: 马三、男、汉族、1966年生、双河乡刘赖壕村人;赵宝、男、1968年生、双河乡武胜营村人;侯七小、男、1964年生、双河乡武胜营村人;赵丽、女、1975年生、兴利乡七姑营村人。 简要案情: 1998年10月23日下午4时许,我所接到村民举报,报称武胜营村侯全小家有人聚众赌博。4时35分,我所四位民警倾巢出动到达现场,将以上四人查获,现场收缴赌资1650元,赌具麻将牌一副。以上四人对其违法事实供认不讳。 处罚决定: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七十条规定,处马三、赵宝等四人每人500元罚款。侯全小长期容留他人赌博,为赌博提供便利条件,予以刑事立案。 二、马三其人(一) 马三深爱赌博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认真的程度也世所罕见。 小时候与同伴玩“翻四角”、“击木棍”、“扎蹦子”都是带有物质刺激的,没有物质刺激的玩耍他是一概不参与的。你邀请他“打秋犯”他就会说:那有啥好玩儿的?我们连饭也吃不饱,跑来跑去的,那不是跟咱的高粱面窝窝寻气?你要是给我管饭我就跟你们玩儿,真是的!所以马三对没有输赢的玩耍是不感兴趣的,“翻四角”能赢到纸张,母亲生火做饭和擦屁股有用;“击木棍”能积攒红条、柳条,父亲搭羊圈有用;“扎蹦子”更是不得了,赢一分钱能买七八颗水果糖,自己有用。 想要赢对手就得认真,不认真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输的结果是极其不好受的,好端端的肠胃在肚子里放着就是吃不下饭去。可要想常赢对手,光靠认真这一点还是不够的,许多时候必须要加动脑筋。就拿“翻四角”来说,马三在认真的基础上连输了两回,第三回就是通过动脑筋挽回了败局,他把四角正反面叠成了一样的形状跟对手开战,对手比他大一岁,力气自然也就大了,岂知打这样的四角你若用的力越大,翻个儿的速度就越快,迷惑性也就越强,等到对手把手中的四角输光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抢过来一看,发觉上了当,再要抢时,马三却早跑得没了踪影。 “扎蹦子”是马三的真实活儿,输赢那可是一分钱,马虎不得。玩“扎蹦子”先要在平地上挖个烧酒盅大小的小坑,参玩儿的人轮流将一分钱硬币放进去,然后站到数米以外,各自手中再拿一件硬物(硬物的选择是自由的),再将硬物往小坑处投掷,谁的硬物距离小坑最近,由谁先扎,扎出去,那一分钱就是你的了,扎不出去,再由下一个再扎,以此类推。很明白,这里面存在着两样技术手段,一是投掷要准;二是扎蹦子要巧。因为坑小,又是圆柱形的,虽然只有两厘米深,但要将它一次性扎出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有时候五六个孩子轮流要扎老半天,等把坑子扎大了后才能得手,所以这是个功夫活儿,来不得半点虚假。为了那一枚耀眼的一分钱硬币,马三就私下勤加练习,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岁的时候就把自己练成了绝顶高手,与十几岁的少年们玩儿也从不会失手,后来孩子们发现,马三扎蹦子时,用手中酒盅子大小的厚铁片轻轻地在硬币的边缘一扎,硬币就“叮铃”一声弹出了坑外,其他同伴效仿他的样子,可要脱手将自己的硬物扎到硬币边缘是死活做不到的,结果不是弹起来又落下去就是干脆弹不起来,害得所有的伙伴没有了挑战性,便不与他玩儿了,他硬要与人家玩儿的时候,人家就故意把投掷的物什弄大弄沉一些,在投掷时获得先机,第一次扎的时候就是破坏性的,我扎不出去,你也别想扎出去,于是将手中硬物垂直扎下去,硬币便立马镶嵌进土里,只露少半个身子,马三想要再弹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弹不出去,另一伙伴再垂直扎一下,马三就干瞪眼而没了办法,以后的“扎蹦子”功夫就没了用武之地,看来同归于尽的招数有时确实是能够制服人的。 二、马三其人(二) 以后稍大了些,伙伴们便也不玩儿赌输赢的游戏了,马三感到寂寞,就往大人们的队里扎。截止七十年代中期,乡村还没有麻将牌,大人们玩钱的工具还是纸牌,纸牌用相纸做成,约2厘米宽4厘米长,上面的内容类似于麻将牌,“万贯”、“毛鱼”、“一二皮”,三顺子一贡即是成牌,比较简单。马三钻进去学了一些时间就会了,学会了就跃跃欲试,终于有一天顶了父亲的位置,正襟危坐,与其他五人共享赌博给她们带来的快乐。 父亲就他一个儿子,叫马三那是按本家叔伯排列过来的,父亲从马三“扎蹦子”上看出马三是一块行赌的材料,平时不好好念书他也不管,喜欢玩儿就让他玩儿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念书为了啥?不就是谋个生活?生活不就是钱的事吗?赢了钱那不就过上好生活了吗?这几句话是父亲在与母亲辩论读书事宜时说给母亲的,母亲听了也有些道理,自己在纸张严重缺乏的年月能用纸张擦自己的屁股就显得比别人优越了许多,以后也就不再与父亲辩论读书的事,爱咋地就咋地吧! 父亲判断的没有错,马三一伸手就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过人本领,每晚总有至少一个人输给了他,其他的人都是屁股不疼回家。后来就不一样了,其他人也相继输钱,疼着屁股回家。马三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目标,于是把书念到六年级就不再上学了,而把“摸毛鱼”的行当作为了职业,白天睡觉养精蓄锐,晚上与不服气的对手开战。玩儿着玩儿着,大人们也不愿和他玩儿了,老输不赢没有来回这对谁也受不了,谁家有多少钱?再说输钱后的糟乱心情谁来抚慰?老婆或男人骂将起来何以面对?这都是问题,不玩儿了!至少不能跟马三一起玩儿了! 像“扎蹦子”一样,人家不跟你玩儿,马三也不觉得对方是不近人情,不玩儿就不玩儿吧,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马三在父亲的带领下又从宝摊子上扎进去了。 “掏宝”的形式更为简单,用一根筷子截成四根棍儿,一二三是消下了凹的,四为光棍儿,皆称“宝籽儿”,开赌时,一个人(宝官儿)埋着头坐在家里的一处角落,暗地里将四根宝籽儿反复选择后,握准了一个便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用气管子的胶皮桶做成的宝盒子内,传递到身边接应的同伴手里,接应的同伴再交给摊面上维持秩序的同伴(坐宝称谓),坐宝的伙计正襟危坐,将宝盒子压在自己的两条小腿中间,就开始喊上了话:来哇!来哇!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香港的,三岁的,五岁的,七八十岁还不到咽气的,或男的,或女的,大肚老婆还没有觉意的,都能押。押对了赢钱,押不对输钱,“毛棒”押住不“打罐”,“鱼儿注”押准给对半,“竿头”押住翻一番,“红心”打住乘以三。来哇!来哇!赢了钱的你继续赢,输了钱的你拼一拼命,宝官儿不是神造的,你们也不是吃草的,赌福赢钱,没福的靠边。来哇……坐宝的伙计这一通念叨可是起大作用的,他能扰乱对方的心智,给自己的宝官儿打气,宝官儿的底气足了,才能把宝籽儿掏到众人押不到的地方。一二三四,每回可以押两门,输赢几率本来是百分之五十,可押宝的伙计们百分之九十的时候都是输钱的。为什么?这里定然是有文章的。 马三钻进去后起初不出手,仍然是在考察学习阶段,他父亲却忍不住手押了几回,但都输掉了,脸上的汗水便“滴溜溜”落在了他的头上,马三抬起头一看,见父亲的眼神充满了狂躁和焦虑,马三悄声问:输了多少?父亲说:四百。马三又问:还有多少?父亲说:一百。马三便亮开手掌说:拿五十来!父亲马上把一百元都给了他。马三接住父亲的一百元后,正赶上落注的人都已落了注,坐宝的伙计从两小腿之间找宝盒子的时候,马三把那一百元押到了没人押的地方。 有资格开宝的是落注大的伙计,马三就在那位开宝的伙计背后蹲着,开宝的伙计开宝时不是倒出来用眼睛看,而是仰起头用手在下面慢慢地摸,如果摸住了是自己的,便将宝籽儿的末端在胶皮盒子的出口处“嘣”的一声摩擦,而后还伴有一声怒吼,“狗日的!你往哪里跑?”如果没有摸住,就万分沮丧地一边低声向众伙计报数一边将宝籽儿丢到了坐宝伙计的面前。马三这一宝跟他押的相反,他一心希望开宝伙计能有后一种情绪出现。 开宝伙计接住盒子后,众人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命悬一线的惊恐和焦虑,除了马三,其他人都跟开宝伙计押在了同一条线上,他们都无限渴望着能听到那一声摩擦和伴随的那一声怒吼,然而开宝伙计那一声摩擦和那一声怒吼终没有到来,坐宝伙计却是又来了精神,“三来好!大青山一座,这一宝掏得真他妈不错!省得我算账头疼难过,来——这一百元红心是谁的?赢三百,再奖励你一百,本利五百元拿走。” 马三一宝将父亲输了的四百元尽数赢回,父亲的心里一下子感到凉盈盈地舒坦,头上的汗水也没有再流下来,等马三把钱收好后拉起儿子就走,边走边对儿子说:“这场面咱上不得,这他妈简直是在赌命!多亏你的手气好,不然连春种的化肥都买不成了。”马三却不以为然地说:“赢他由咱,不输给他也由咱。”父亲觉得儿子是在吹牛,驳道:“心在人家的身体里安着,你是能看见?还是能猜见?”马三说:“我那一宝不是就押住了嘛!”父亲说:“那是瞎狗碰在了屎堆上。”马三反驳说:“父亲这话说错了,你不见宝宝都是宝上有利?所以你押到没人押的地方,赢的可能性就大了。” 二、马三其人(三) 父亲没再反驳,独自沉思,这小子说的也对,不然人们都是抢着要掏呢?说明掏宝有利,掏宝有利如果是经常性的,那么你经常押到人少的地方,可不就赢钱的机会多了些吗?这小子第一回上去就发现了这一点,有头脑!父亲心下佩服儿子,但也没有当面表扬他,怕他产生骄傲自满情绪。不过他自己以后是不敢再去这样的场面了,这他妈能把命搭进去,还是在家玩玩纸牌比较踏实,输赢一年就是个百二八十的,不影响春种秋收。马三去就让他去吧,这小子稳得住,捅不下大篓子,他相信这一点。 马三隔天又去了,只向父亲拿了一百元,去后仍跟上一回一样,先观察形势,形势仍跟上一回一样,宝上优势明显,正准备下一宝落注时,上一宝的情况被开宝的伙计发现了问题,开宝的伙计在接盒子的同时握住了坐宝伙计的手,从坐宝伙计的袖口里摸出四根棍儿来,原来每一宝都是在人们押好后坐宝伙计往盒子里溜籽儿,掏宝的伙计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如此坑蒙拐骗,众人岂能饶过?坐宝伙计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被发疯的人群打得皮开肉绽,哭声朗朗,最后还牺牲了自己的一根小指。 籽儿是怎样溜进去的,开宝伙计并没有看清,但他知道问题一定就在他这里。开宝伙计押起宝来也是有些手段的,人称“震天雷”,他心狠注沉,常常能把掏宝的伙计整得心烦意乱、索索发抖,能极大地麻痹对手的正常思维——让你跟着我走!情况如《追捕》里的一句台词:朝仓不是跳下去了吗?你也跳下去吧!就是因为对方一次也没跳下去,他才开始有了怀疑,我怎能一宝也押不住呢?这他妈一定有鬼!于是想到了检查坐宝伙计的手,结果还真让他猜到了。在开打之前,开宝伙计为了获得强有力的证据,像警察询问犯人一样逼着他说出了真相,坐宝伙计说这跟变魔术一样,需要眼疾手快,小指隐蔽性强他是用小指把籽儿溜进去的,于是人们在群情激愤之下剁了他的小指。 剁小指事件在双河乡范围的赌博界一度引起轩然大波,受害者自己也考虑到自己是罪有应得,哄得过是财,哄不过就是灾,私下认了,所以没脸报警。我们听了,也是闭上了眼睛想问题的,赌博历史源远流长,像生态里的病毒一样自有生物以来它也伴随着存在了。我们的禁赌跟庄稼地里除草差不多,挖不断也挖不尽,勤快了,草就少一点,懒惰了,草就多一点。就按时下疫情局势来说,我们的警察同志们每天在村里转悠,号召乡亲们安分守己,宅家做一名抗疫战士,尤其不能聚众赌博,可怎么样呢?少是少了许多,可仍有部分人我行我素,在暗地里搞自我乐趣,处理吧?一是疫情时期不方便,二是即使方便也不能处理,因为大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你怎么办?除了无可奈何你是无力拿起法律武器的。 还是说马三吧。马三自断小指事件后,很长时间碰不到一头倒的局势,一会儿他赢一会儿他输,一会儿我赢一会儿我输,马三看得眼花缭乱,始终下不了落注的决心,出现这样的情况他谁也不能相信,他最相信的就是自己。他知道断指事件后,宝籽儿着着实实是从宝官儿手里出来的,那他就从宝官儿这里寻找破绽,于是他开始最大限度地与宝官儿接近了距离,一面观察场面形势一面聆听宝官儿手里的动静。马三的听觉能力是很超常的,五六米距离飞个蚊子他就能听得出来。举个例子,退学前有一节课上,后排座位上一位男生在临近下课时悄悄放出一个屁来,屁很臭,邻座的一位女生不高兴了,下课后指认那位男生放屁的罪恶,那位男生却说屁是那位女生放出来的,两人争执不下,前排坐着的马三站起来了,冲着那位男生说:屁是你放出来的!那位男生说:你胡说,你坐那么远咋能知道是我放的?马三说:你那个屁放得很长,我听到后回头看时你正提着屁股做放屁状。你们看看马三的耳朵灵到了什么程度? 马三站在宝官儿附近听着听着,就听出了问题,这一回掏一,下一回再掏一时,他就听不到宝官儿手里有任何动静,如果换宝籽儿时,里面的声音就杂乱起来。这就行了,没动静,定然是没换籽儿,他就可以打个红心,像第一次用一百赢三百一样;有动静,说明换了籽儿,他就押三门,押九十赢三十,虽本大利小,但也不能落空。这样连续押个三几回赢百八十块就走人,有人说为什么要走人呢?多赢点不是更好吗?可马三并不这么想,夜长梦多,马三怕一次性赢得多了会暴露自己耳朵的特殊性秘密,既然是秘密,就得慢慢来,让它变成一眼清泉才是长久的,如果让对方发现了秘密,宝官儿一但有意避开了他,他想在人多嘈杂的影响下捕捉宝官儿手里的蟋蟀动静难度就大了,一次百二八十那就不少了,十次就能娶个大姑娘回来,这是什么来头?县长也是比不上的!何况自己才多大?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机会多着哩! 沾耳朵的光,马三十拿九稳赢了多半年,当真就娶回了媳妇,娶媳妇时马三才十九岁,媳妇才十六岁,虽然远不够结婚年龄,但只要双方愿意,想入洞房,《婚姻法》是管不了的。 媳妇是经常来往于赌博场上一个姓姚的长辈介绍给他的,而且是姚长辈亲哥哥的女儿。姚长辈是有感于马三赢钱的神奇功能,才极力推选出自己的亲侄女来让马三瞧看的。姚长辈在推选侄女的时候遗憾自己没有女儿,否则是轮不上她的,这个意思与哥哥隐晦曲折地表露过。哥哥明白了马三的重要性后,把成绩一塌糊涂的闺女从学校喊回到家里来,与闺女谈起了终身大事。闺女反感念书,但不反感找对象,马三看上了她,她便也看上了马三,如发情期的母牛见到了公牛,一拍即合。 大人们的意思本来是想先定了亲,过两年再搞娶亲典礼那一套,谁曾想马三在宝摊子上砍过那三板斧以后,没地方可去,就私下买了吃的喝的去学校找姚姑娘,这样一来二去,姚姑娘的肚子难免会出现动静。多亏大人们发现及时,便在那一年的春节前夕,趁着姚姑娘还保持着窈窕身段,就草率地嫁出去了。 二、马三其人(四) 马三自打娶了媳妇,相当长的时间都沉湎于姚少女的身体,“事业”上就再没有精进,他那“三板斧”也同时失去了效应。 没有不漏风的墙,“听屁事件”不知道是谁再提起来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终于传到了全乡人民的耳朵里,所以有人很自然地根据他站在宝官儿附近押宝赢钱的事实,确定了与耳朵有关。先前那位宝官儿没有伸张,而是将计就计,发现他来了,故意弄反了动静,马三仍按原有章程落注,结果“三板斧”斧斧落空。我们要知道,马三是个有心计的人,“三板斧”落空,他就明白对方已识破了自己耳朵的秘密,于是在第四“斧”砍下去时采用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复手段,一次性将丢失了的钱尽数捞回,对方只好把话挑明,把他打发到了可能的听觉范围之外,即使这样,宝官儿也再不敢偷懒,每出一宝,一律弄出响声,让马三不辨西东。 耳朵秘密的穿帮等于断了马三一条财路,他虽然有点智力,可要从心里学的角度揣摩对方的心里,他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所以在思路上始终坚持的是投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马三又想到了新的法子——买红心。 买红心是马三第一个想到的,得到过一段时间的“专利”。何为买红心?就是跟宝官儿私下订立一个秘密协议,协议内容是:双方先确定下注的大小,大了对宝上有害,因为宝官儿有股份,所以这个数必须是在不大影响股份利益且宝官儿能得到额外收入的情况下才行,然后再确定四个数中的一个数,哪一宝如若要出这个数,宝官儿就会在换籽儿的过程中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发送给对方,对方就会来个釜底抽薪,一宝获得效果。后来有许多人纷纷效仿,但成功的几率是很小的,因为许多宝官儿还讲究着一个“职业道德”,一者对不起合伙人,二者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也有影响,如第一个发现马三耳朵秘密的那位宝官儿伙计就拒绝了他。 宝官儿六十多岁,已是儿孙满堂的人。酷爱掏宝,经常受雇于别人,自己不参股份,赢了,想给多少就多少,输了,一分不要,在双河乡的赌博界很受人敬重。马三亮出三百元准备贿赂老人家时,老人家立马表现出一种令马三吃惊的清正廉洁的态度,非但没有答应,还给马三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你小子的弯弯绕真是不少啊!我做宝官儿做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想到你这个窟窍,你小子行啊!帐算得好啊!你凭耳朵赢几个钱那也算是你个人的本事,这算啥?让我出卖朋友?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那号子人。赌福赢钱,实称实量,坑人害人,搞阴谋诡计,我还怕给后代儿孙折福。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还年轻,这个行当你能玩儿了玩儿,不能玩儿了就别玩儿,不要尽想那些歪点子,这对自己不好,对自己的后代更是不好!望你三思! 马三没有三思,一思也没有,他不相信有利的买卖就没人做。草地大了什么牲口没有?中国大了什么人没有?我马三能这么想就一定有人也这么想,这是个种族问题,种族再小,也是很难灭绝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马三后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族群,第一个族人就是我们案件当中的赵宝。 三、互惠共赢(一) 赵宝也是双河乡赌博场上的一个新生代力量,比马三小两岁,但比马三有气势,既能掏又能押,掏起宝来诡异多端,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二三先后出来,许多人以为再掏个四就能来个军人跑操,结果赵宝偏反其道而行之,从“三”上一个跟头“跳马式”栽到“一”上去了,或者向后转掏出了“二”来,下一轮再这样掏到“三”时,你以为又要栽跟头或向后转时,他却按照军人的跑操节奏掏出了“四”来。不过时间长了也有被人押住的时候,押住了,他便来会儿“一二一”或“三四三”,有时干脆用“碰瓷”的办法躺了下来,好几回连续掏出十个“一”来。无所适从的人们心里骂赵宝是个疯子。宝是轮流着掏的,别人掏起来的时候他便押,赵宝押宝是很生猛的,手里有多少便一次性往上放多少,赢了,再尽数放上去,输了,有放款的伙计,九十等于一百,很希望你拿,十天还不了,有人上门“侍候”。好在赵宝押宝还有些来回,不等“侍候”就如数还了。可久在冰上行走是没有不摔跤的,马三找他的那天,他就在冰上摔倒了,欠了人家五百元,第二天就是被“侍候”的日子。赵宝正心里着急,听到马三的策略,便心有所动,赵宝接过马三的三百元多少合计了合计,觉得可行,就依了马三。 马三和赵宝不在一个村,之前互不认识,尤其马三押两宝就走,不与场面上的人靠近,更没有攀亲论友的意思,不是“听屁事件”的传播,所有人还不知道他是哪个村的。现在认识了,熟悉不熟悉没关系,利益至上,能互惠互利,就如同亲娘老子。赵宝那天要留马三在家吃饭,马三说万万不能,我们以后必须装作不认识,这样才能瞒天过海,打出漂亮的擦边球。 两个人的合作天衣无缝,马三站在赵宝的对面,随时观察着赵宝那边的动静。第一回赵宝闭上了眼睛长时间没有睁开,马三押了“一”,赢了!第二回赵宝眨巴了两眼闭上了眼睛短时间睁开,马三押了“二”,赢了!第三回赵宝睁大眼睛看向了屋顶,马三押向了“三”,赢了!第四回赵宝将身子转了九十度,马三押向了“四”,赢了!马三原想能买好一宝就行,没想到赵宝的胃口比自己大了好多,掏宝也有许多陪的时候,这一招等于提前把钱装在了衣兜里,何乐而不为? 暗地工作维持了一年多,马三弄了个盆满钵满,可赵宝仍两袖清风,只是没欠下让人“侍候”的债务,赵宝觉得这样不行,得把与马三的这一招膨胀一下,于是动员马三把注下得大一些,别怕!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马三这个时候的钱已累积的不少了,按没钱人的思维,应该见好就收,可有钱人的思维却不是这样的,越有钱便越贪婪。这个道理我是近几年从挖出来的官老爷那里才认识到的,家里的钱多得用点钞机数,而且不是一台点钞机,同时要架五台或六台,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有时候竟能烧坏一台或二台,这种烧坏点钞机的事故在银行里恐怕也不常发生吧?马三和那些贪财的官老爷没有区别,钱越多反而觉得钱越少,这可能是因为贪婪过度而造成的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像古皇帝一样,后宫佳丽三千,而挑选宠妃的工作每年都坚持不懈的努力要做下去,呜呼!消受得了吗? 马三加大了注,声势像火车“轰隆隆”开了过来,把场面震得“呼啦啦”直响。众赌徒发觉这家伙从来就没怎么输过钱,里面定然有鬼,于是一哄而上,马三押到哪儿他们便跟到哪儿,只是两宝,各大股东掏尽了自己的腰包还没有把场面上赢钱的注陪完,宝塌了!前所未有的悲惨。 包括赵宝四个股东离开场地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由坐宝伙计临时主持,坐宝伙计首先要求赵宝作出解释,你的宝是怎么掏的?他们怎能疯了一样一谋一道杆?两门子都没人押?赵宝有啥好解释的?只能硬着头皮说,输赢是常事,输赢是常事。坐宝伙计其实心里已经断定问题出在了赵宝身上,便又埋怨另外两个股东伙计,你俩是怎么押梁子的?里外场面不进行仔细观察?我早说过马三这家伙有问题,让你们留意盯着点,这不是又让他钻了空子?没等两个股东伙计解释,赵宝听出了坐宝伙计说话的苗头明显冲向了他,这时候不硬着出口气说明自己等于默认了与马三的捏鬼真相,于是冲坐宝伙计反戈一击,你这么说好像是我把红心卖给了马三?我认识他吗?我这几年也没少给你们创造过利润吧?综合起来还不是赢的时间多?要说和马三做鬼你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的“本事”谁不知道?你那根小指哪里去了?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坑了别人装好人——“啪——”坐宝伙计出了手,赵宝冷不丁挨了一耳光,赵宝还手却被另外两个股东伙计拉开了。不打不相识,相识的打了更不相识,这是钱的问题,谁也不能原谅谁,亲娘老子也不行。于是当下宣布断了来往,不再合作,相互从此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 马三的赌博之路在他与赵宝狼狈为奸地勾结半穿帮以后,有过半年多时间处在相对静止状态,之所以说是相对静止,是说他这半年多时间一直没有去到赌博的场面上,但大脑思维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地方,再想个什么法子能在那上面百分之百的能赢到钱。 适逢那段时间两岁的女儿间断性发热、腹泻一月余,十八岁的姚母之前一直抱着孩子在乡卫生院就医,输液打针均不见好转,急得十八岁的姚母整天以泪洗面。马三那段时间正与赵宝的“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没顾及到女儿生病的事,现在有了时间,他就要尽父亲的责任,去大医院看,咱又不是没钱! 去到大医院安顿下来,小两口就不再提心吊胆了,心想最多住十天半个月孩子就能痊愈,没想到三天后大夫说了,孩子的情况不好,你们来得太晚了,现在已经形成了脊髓灰质炎,即使现在看好,恐怕两年后也会出现后遗症的。什么后遗症?也就是我们常见到的小儿麻痹症,不过你们也不要紧张,说不定孩子今后的免疫力强,能健康生长的。 三、互惠共赢(二) 马三有钱,在大医院呆了半个月,小两口除了心里边难受,面对昂贵的医药费没皱一下眉头。孩子的病暂时是控制住了,她们只能听大夫的话,回去尽量不要让孩子静坐或常睡,多吃点营养的,多动。 马三难过之余,在大医院里捕获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同一个病房里跟她们一样给孩子看病的夫妇是城里人,城里人见多识广,没有不知道的事。马三小两口与她们夫妇熟悉了以后,那对夫妇因为孩子的病没有大碍,心情很好,所以在医院寂寞难耐的情况下主动打开了语言交流的通道,女的跟十八岁的姚母说,男的跟马三说,越说越熟悉,越熟悉越说,说着说着,就说到实质性问题上来了: 马三有啥好?你看他猴头小蒜的,你咋十六岁就嫁给了他?嘿嘿!女人对十八岁的姚母说。 怪我不好好念书,怪他那点臭钱。姚母说。 看你们花钱挺阔绰,马三是干啥的?女人说。 村里的人能干啥?没事玩儿钱。姚母说。 马三正要抱怨,对方女人打断了他,不管干啥,能过好日子就行,你们村里人不是常说嘛,柴担水担,弄了钱就是好汉嘛。哈哈哈! 兄弟,你是跟人家赌什么的?怎么赌?对方男人说。 押宝。马三受到刚才城市女人的鼓励,果断地说。 你学过心里学?男人说。 什么心里学,我连算术还没学完呢! 那你咋能赢得了钱? 以前赢钱可能是运气,最近不行了。马三不好意思说实话。 我给你造个法子肯定能让你赢钱,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用。男人说。 什么法子?马三赶紧把对方拉出到走廊的角落。 现在有一种东西叫做“雷达粉”,把这个东西轻轻地抹在他那个东西上面就好了,记住!只抹一根,全抹上那就等于没抹—— 然后呢?马三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有一个微型接收机接收信号,前提是接收机与你抹的那根棍儿必须在两米之内—— 微型机多大?信号是怎样的? 五分钱硬币大小,把它绑在大胳膊上,你抹上“雷达粉”的那根棍儿一出来,这个硬币大小的微型机就会在你胳膊上点击你的皮肤,哈哈哈!你觉得神奇不神奇? 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等宝贝,哪儿能弄到? 你想用? 想用! 明天老哥领你弄去。 真的? 骗你是王八! 多少钱? 两千。 这么贵? 不是咱俩有缘分,你三千也是买不到的。 城市大哥是马三遇到的第三个族人。马三把那件神奇的“宝物”弄到了手后,当场做了试验,灵验得很!至于怎么让它发挥作用,马三想了很多。自己单独使用吧?他还没有接触开宝的资格,即使能接触,一旦露了馅儿,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甚或腿和胳膊同时断掉,坐宝伙计的小指掉到地下以后还翻着跟头他是亲眼目睹的。弄钱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很好的活命嘛!与其弄了钱七瘸八拐的走,还不如没钱的舒坦,人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是不能破损的,破损了就是废人。丢了脸面不打紧,它还长在自己头上,这是小事,丢了零件那可是对不起造物的祖先的事,那是大事,所以任何事都要从安全的方面着想。马三决定,要想把这件“宝物”操作好,一个人是不行的,最低也得三个人,而且另外两个人必须豪强一些,举手投足之间能震慑住群众才行。赵宝显然是不二人选,赵宝有开宝的机会,又跟自己有过合作,尤其在被坐宝伙计搧过一耳光后没有罢休,第二天就寻了机会还了坐宝伙计一耳光。第三个人该是谁呢?马三心里没有底。 再次秘密地见到赵宝时,赵宝又处在了被“侍候”的倒计时光阴,他拿了人家一千元眼下没有还钱的着落,听马三一说情况,心里顿时云开雾散,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希望,他拍着胸脯给马三打包票,如若有事,我舍命救你!马三认为赵宝想得简单,到时候怕连他的命也是保不住的,何以救人?为了安全起见,马三要求赵宝好好物色一位不要命的主,小心一点,狗是咬不着的! 三、互惠共赢(三) 赵宝常与放款的伙计打交道,放款的伙计有一帮不要命的弟兄,类似于“华南虎”帮派,都是重赏之下的勇夫,只要给了放款伙计好处,光是保你我两人的平安有放款伙计一人足矣。马三听赵宝一说,觉得自己不与这样的人接近确实是不行了,马三也是了解一些放款伙计的背景的,也见过几回“侍候”人的场景,三五个人整一个人,能听得见骨头“嘎嘣嘣”的响声,甚为恐怖,马三避之唯恐不及,根本没想过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现在情况不同了,自己所操作的活儿越来越大逆不道,逐渐要成为众矢之的,不求保护是不行的了。马三觉得自己需要站出来,该面对的还要面对,藏起来不是办法,要与自己的族人接近,接近,再接近。 通过赵宝的联络,马三在县城一家上了档次的饭馆安排了一大桌,放款伙计一杆人准时到了,加上他俩共十位。放款伙计马三是常能见到的,他挨个儿看向那七位:有头发的,头发直冲云霄;没头发的,头皮鲜亮无比。不是自己做东,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如此近距离的跟这些形貌上就带着恐怖色彩的伙计往一起凑合,眼下是自己请客,即使是这样,马三的腿肚子还是在各位的视觉范围之外不由自主地索索发抖。 坐宝伙计给他俩介绍了自己的七个伙计,没想到七个伙计挺热情,一个个与马三赵宝握了手,马三的腿肚子这才进入了常态化。 马三原以为这一桌光酒的消费就得几百元,没想到这几个伙计竟然滴酒不沾,倒酒的时候一个个都摇着头,桌上的东西倒是吃了不少。马三有点不理解,坐宝伙计解释,弟兄们活儿多,喝了酒误事。马三突然对七个伙计肃然起敬起来,饭罢送客的时候买了两条“红塔山”送与了弟兄们,弟兄们作揖道:有事打个招呼,我等万死不辞! 马三有了坐宝伙计等八个坚强后盾,就开始大胆地作弄起了人来。微型机在他的胳膊上系着,其实胸脯部位应该是最保险的,可那地方怕与心跳振动混淆组合,医院的族人要求他往胳膊肘处安放,他便照章行事,一定有其道理,再说胳膊肘下也是安全的,接受刺激也灵敏,站着抱胸的姿势看上去还有一定的修养,就这样吧! “战斗”开始了,赵宝的右手食指上提前抹了雷达粉,第一宝就下了大注,输赢无所谓,目的是为了获得开宝资格。开宝时如拿筷子吃饭一样正常的把罪恶的伏笔埋藏到了宝籽儿的顶端,赵宝的第一个任务完成了。等目标再次出现在马三胳膊肘的搜索范围时,马三便在众人押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漫不经心的把自己的赌注轻轻地冲着目标落下去,注很小,不起眼,十元的票子,马三的第二个任务完成了。赵宝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在马三押下去的地方再落下重锤,开宝后定然是赢了钱的。接下来两个人如铁匠师徒在铁砧上打铁,师傅的小锤打到哪儿,徒弟的大锤也便打到哪儿,循环往复,配合得相当默契,鬼也发现不了什么地方有了鬼。 科学是第一生产力。 马三的衣兜又鼓起来了! 赵宝的衣兜也鼓起来了! 坐宝伙计的衣兜本来就鼓着,这回鼓得更厉害了!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马三和赵宝在赌博场上做了常胜将军人们是怀有异议的,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在赌场上根本就没有常胜将军,许多人都输得胡子拉碴回不了家,他俩却任何时候都是春风得意,谁的宝他俩都能押住,这就奇了怪了。押宝的人一般都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岂知感觉本身就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连续两宝押不住,便开始心慌气短,感觉也不是感觉了。这部分找不到感觉的人很自然就要随波逐流,随谁的波?逐谁的流?那肯定是马三和赵宝了,这一随波逐流可就不得了了,掏宝的伙计们纷纷赔钱,拿住了自己的家伙什像握住了一颗不能脱手的炸弹,心惊肉跳,无所适从。可静下心来一想,为什么总是在一个地方吃亏?这就得好好想一想了,细心的人拿住吃亏的宝籽反复端详,问题发现了,每天新截的筷子,两端都是白色的,可吃亏的宝籽儿上一个端点却变成了灰色。他们虽然不能理解仅仅改变了颜色就暴露了目标的事实,但是不能不由此采取相应的策略。 中国人个个都是善于开动脑筋的,在残酷的竞争面前没有绝对的傻子。再掏的时候,就不单单是四根棍儿了,而是二四八根,三四十二根,甚或是四四十六根,一副一副的换。这下马三又没了办法,胳膊肘的微型接收机始终没有反馈的信号,往哪儿押?从来没有通过感觉押宝的马三又处在了无可奈何的状态。 三、互惠共赢(四) 掏宝伙计的土办法在这场诡秘的隐形战斗中又战胜了马三的“科学技术生产力”,双河乡的赌博业以此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实打实的繁盛时期。 马三和赵宝不甘心,做鬼的动机始终没有改变,但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克敌制胜的办法。这个时期,赵宝收不住手,按照先前的跟着感觉走,没用半年,通过“雷达粉”摸回来那部分利润又挥霍殆尽。马三能控得住自己,十块钱的票子随便在场面上飘也没输到哪里去。马三的心事不在场面上,而且在场面的核心部位,自己跟他们玩儿了五六年,始终是靠落注赢钱,而且赢的是三两个股东,以后能不能换个角色,自己做一做庄家,那要是赢钱的话赢得就是一大片人。可怎么做庄家呢?马三那十元的票子一边飘一边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大医院里巧遇到的城市族人——那位姓翟的大哥。城市族人翟大哥其实是个玩牌的高手,给马三讲过麻将牌,可马三那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那玩意儿,当然听不懂,这会儿麻将牌已经出现了,他觉得应该找一找那位族人老大哥了,向人家学习学习,把自己进修进修,武装武装实实在在的本领,没有本领无论在什么行业都是吃不开的。 适逢自己的女儿应了大医院大夫的预言,下半身开始萎缩了,得再去大医院看看,大医院大夫说不定还有挽救的法子。说走就走,马三有的是钱。 去了大医院再次安顿下来,趁着大夫拿着化验单和x光片作分析、归纳、总结的间隙,马三翻了留有城市老大哥的座机号码,利用早上的时间,在街上的电话亭里把号拨了过去。马三那是第一次打电话,不知道忙音是怎么回事,握住话筒“喂”了半天没反应就放弃了,好在马三细心,上一回去族人大哥家的时候还留有大哥的小区楼房地址和公交车车次,本着这两条信息,马三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十栋四单元401,马三不会摁门铃,弯曲了食指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开始等待族人大哥的出现,好一会儿功夫听不到屋内有走步的动静,马三便又敲了敲,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坐轮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你是马三? 你是—— 难怪你不认识,唉,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 翟大哥?这是怎回事? 回屋再说吧! 回到屋里,翟大哥不得不说经过。翟大哥原来在城建局上班,喜欢赌博,而且是玩牌的高手,再加上工资,可以说日进斗金,在大城市里也算得上是个有钱的大户,给马三提供微型机的时候,微型机已在城市落伍,不然两千块钱是买不到的,卖方卖给他等于卖出了一件玩具,所以给马三创造那次机会属小菜一碟,不足挂齿,他自己比起马三来如骆驼和小鸡的比较。翟大哥财大气粗,也是需要膨胀的,在与马三医院分手后,他膨胀到了澳门,在那里与出老千的对手出了老千,结果被打残了双腿,妻子携孩子走了,分走了翟大哥多一半家产,幸好翟大哥没有被单位开除,靠领社保工资度日。 马三也如实说了自己境况,说完后要求翟大哥再教自己一招,并说孩子的病缠手,需要花很多钱才能治疗,光靠地里那点收入恐怕要耽搁孩子的健康成长。马三说得如泣如诉,关键时刻还掉出了泪来,掉泪应该是真的,马三再心怀鬼胎,自己的女儿他不是不在乎的。 翟大哥道有所悟,他哄了别人不少钱,坐轮椅可能就是得到的报应,作弄人的伎俩他本不想再提,可马三提到了孩子,那孩子翟大哥是有印象的,稚嫩可爱,眼下又到了医院,看不好一生就毁了,想来想去,还是教了马三一两招,并送了马三一副麻将牌,而后嘱咐马三:孩子的病看好后,切记收手,千万不要走了大哥的老路! 马三千恩万谢,给翟大哥硬丢下三百元作为礼物,便一心一意回到医院给孩子看病去了。 四、绝望挣扎(一) 大夫把孩子翻来覆去检查了几天,最后摇着头并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对马三两口子说:孩子已经没有恢复的希望了,这是小儿麻痹症,她将后就是一个残疾人了。我给你们配些药拿回去吃吧。 大夫的结论如同两把利剑,同时刺向了马三和年轻姚母的心,两口子同时跪在大夫面前,一人抱了大夫的一条腿,央求大夫发挥一下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要把孩子看好。大夫无奈地继续摇着头说:孩子,快起来吧,不是我学艺不精,现在全世界也对这个病没有办法,面对吧!孩子! 痛定思痛,马三接受了事实以后,一天晚上抚摸着年轻姚母的肚子说:你这个地方肥沃,咱再生一个吧!年轻姚母当即背过身去,你让我再挨一刀?我可受不了了!同样的话马三说过了多次,年轻姚母一次比一次态度坚决,最后竟然威胁道:再提生孩子的事你就别想碰我!马三便不敢再提。年轻姚母曾说要抱个别人家的孩子,可马三又执意不肯,不是自己的,他亲不下去。 马三不能没有一个自己健康的后代,否则这一生能活出个啥样子来?年轻姚母不给他生,他就想到了找女人生孩子的问题,也就是后来发明的“代孕”一词。马三超前,别人想不到的事他能想到,别人不敢想的事他敢去想,不就是钱的事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勇妇,这档子买卖他相信有人会跟他合作的,合作的前提是他必须有足够的钱。 马三想起过翟大哥的嘱咐,但内心说实话没做过什么思想斗争,他认为翟大哥的话只符合他的情况而不符合农村的实际情况,咱玩儿不下翟大哥那么大,可以失去双腿,咱这里哄点小钱,充其量断一根手指罢了,一根手指比起一个后代孰轻孰重?作为一个正常人谁也能掂量出来的。翟大哥,对不起了,我得有个儿子才行! 马三先把自己封闭在了家里,拿出翟大哥送给自己的麻将牌,依照翟大哥教给的套路勤学苦练,技术水平蒸蒸日上,与女儿的肌肉萎缩形成明显的反比例关系。一百天后,马三觉得可以进入“战场”了,他要做庄家,赢更多人的钱。 马三的麻将牌又赶上了时候,四根棍儿的赌博形式趋于淘汰了,代之而来的便是麻将牌,用麻将“推对子”比掏宝公开透明,庄家所有的操作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不像掏宝那么遮盖严实,而且是比点数大小,来得痛快,众赌徒喜闻乐见,深爱之。 马三仍然以赵宝和放款伙计为同盟,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势力,所有玩伴聚齐了的时候,马三总能够第一轮上阵做庄家,第一二轮做庄家的好处在与钱密集,以后就稀疏了,任你庄家再有本事,许多人都已输了,想押但衣兜是空的,所以许多庄家因为争每天的第一或第二要比运动员为国争光还要卖力,有时甚至要发生流血事件。 马三和赵宝的强势主要依赖于放款伙计的支持,放款伙计的背景场面上的人都是知道的,敢惹他就必须顶着命来。放款伙计在场面上经常保持沉着冷静的态度,不干他的事是不插手的,他要插手那就一定干他的事。马三和赵宝第一回用麻将牌上手时,有人阻拦,放款伙计呵一声,“让马三先来!”随即从包里拿出一沓整齐得像刚出厂的票子扔到了桌上,再说一句,“赔光了吭一声。”众人便知道咋回事了,乖乖地在后面排上了队。 凡经常在赌博场上混的人,几乎没有不跟放款伙计打交道的,因为谁也不是把家里的钱尽数拿来碰运气的,许多人都是赢了输或者输了赢,这个过程没有钱是得不到反复的,个别人干脆一出手就没钱,从放款伙计手里拿一些准备白手起家,所以放款伙计的生意每天十分兴隆,在场面上的威信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这样的生意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了的,背后没有几位“天煞星”和“地煞星”高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口号上门讨债,放出去的钱那还不等于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意如此吧! 放款伙计先前得到过马三的好处,半年后又与他联系,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又有了新的手段,什么手段他不会知道,这一行他是生疏的,距离状元差之千里,但他相信马三,马三自玩钱以来从没有向他拿过一次钱,而在这个充满了诡异的场面上长盛不衰,这个家伙是了不起的,放款伙计也自叹弗如! 四、绝望挣扎(二) 马三通过“偷牌、换牌、顶牌”三种行之有效的魔术手段,在“推对子”的战场上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赢得一个个人妻离子散,哭爹喊娘,如遭了蝗灾。一个人在赌场上得意是暂时的,偶有一段时间赢钱也很正常,但输钱要占大比例时间,倒霉的时候总要多一些,这是许多人的经验论证。可跟马三赌钱人们多少年也没等到他狼狈不堪的境遇,越是等他狼狈,马三却越是风生水起,秋毫无犯。好在马三后来不满足于当地徒众的腰包,跑到外面去了,双河乡的普通徒众才平静了些。 马三有了钱没有忘记“代孕”的大事,走一地便洒落一地的信息,信息如鼓动的传单,遍及各个角落,传单内容是:征代孕妇一名,同居两个月,得孕,孕费三十万元;不得孕,劳务费三万元。条件是,大龄妇女不征;大脑不利索者不征;容貌丑陋者不征。有意者须私下联系,防患男女双方名声扫地于未然。这样的条件是马三一路飙升起来的,然春去秋来,夏冬更替,始终无人问津,别人帮他物色,他自己也物色,整天像电脑扫描一样找寻目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三十岁那年春天,一位应征者如一条饿疯了的鲨鱼冲上了岸来。 这条“鲨鱼”其实就是被他赢得晕头转向,负债累累的一名赌徒,名叫石六子,26岁,准格尔旗人,农村信用社职工,现有一个儿子,四岁大。媳妇甄氏,23岁,容貌姣好,喜化淡妆,博人眼球。石六子当时的处境是,贷款三十万,三年不得还,仅用一部分工资支付利息,如若再不还,工作就是个问题。金融单位,工资加奖金是很不少的,比事业单位和公务员要高得多,九十年代中期年薪可达四五万元,所以工作是不能丢的,而亲戚朋友们躲他如躲瘟疫,该借钱的都借给他了,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帮人不能帮到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受苦,何况石六子走的不是正道,谁还会理他?石六子成了孤家寡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听到马三征代孕女人一事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想到了自己的媳妇甄氏。甄氏符合条件,四岁的儿子在洞房之夜就生了芽,有极强地怀孕能力。至于贞操的重要性,石六子就不能多考虑了,他自己一直与多个年轻漂亮的媳妇有染,还能再采取保守态度吗?不能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情都能过去,人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有路就得走下去。 少妇甄氏没有自己的工作,是个家庭主妇,因为形象长到了上层领域,所以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信用社的职工石六子。甄氏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平时不舍得花钱,一心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对钱倍加珍视,积累起钱来如秋季的老鼠屯粮一样辛劳。石六子的工资从她洞房“生芽”那天开始就一直由她经营管理,石六子每月的零花钱由她来控制并支付,不能越位。甄氏每看到一回每月折子上上升的数字,心里就踏实一回,仿佛自己是从沧桑岁月中走过来的人,对未来充满了惶恐和不确定性,存钱才是对自己最大地安慰。然而,她越是往家里存钱,石六子在外面的债务越是成倍地增长,起初甄氏不知道,等她知道后,折子上她处心积虑存下来的钱也不翼而飞。甄氏如五雷轰顶,气得领着孩子去娘家呆了半年,准备离婚,母亲不反对但父亲坚决不允许。父亲是村委会的会计,会清算各种复杂账目,父亲说:三十多万以六子现在的工资六年就打清了,他才多大?二十五六岁,以后的日子多长?还能挣多少钱?这是明白的数字,眼下关键的问题是,以后不能再让他赌钱,而不是离婚,离了婚你能再找谁?找得到六子这样条件的吗?乱弹琴! 而石六子还是没有朝着岳父大人希望的方向发展,明着不赌,暗地里却赌一回顶两回,一碰到那场面就像久别的夫妻,云雨思床,难忘日月,烈烈生情。甄氏感觉生活没了希望,整日以泪洗面,内心里开始把石六子当成了敌人。当石六子吞吞吐吐地向她说起马三征孕孕费三十万时,甄氏的眼睛突然异常明亮起来,态度像铁匠在砧子上打铁一样坚定,“我愿意!”“你他妈竟然愿意?”石六子突然很不高兴,觉得有点很不正常。这样的事本来说“不愿意”才对,然后由他再做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工作,媳妇想通了,为了他,为了家,勉强答应了,这才是正常的,算给了自己面子,这算啥?夫妻情以何堪?石六子想发作,但最终没发作起来,这三十万可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是一部具有强大动力的蒸汽机,有了三十万,他说不定一夜就能翻了身。这样一想就对甄氏改变了态度,“两个月以后,咱把钱还了债务,我们从头再来。” 甄氏表面上虽然答应了丈夫石六子,但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假如能如愿得到那三十万,她是断然不会把钱给到石六子手中的,她已经从教训中获得了经验,石六子已经不可信了,她可以和他继续生活,但要以观后效,他若能拿自己的工资逐年偿还债务,还清了她才能相信他,不还,那就证明他是烟囱旁边招手,硬要往黑道上走了,她还有啥留恋的?挣钱的没有钱,还不如跟一个老老实实的庄户人家好呢。 为了能精准怀孕,甄氏去医院让妇产科医生取出了绝育环,将身子连续在温水里泡了三个上午,然后就准备见那个有钱的马三。马三方面已经通知她有好些天了,但她得把准备工作做好,想打赢一场战争,先战胜了自己才行,她让石六子把心情搞乱了许多,精神也几近崩溃了,这样的低迷状态是不利于怀孕的,甄氏要打有把握之仗。 马三见到甄氏,如同吕布见到了貂蝉,一下就爱不释手,当即在自己的口头合同上加了五万。甄氏却没有马三那般激动,沉着冷静地对马三提出了要求,须得在同房之前至少给她一半,否则合同不予签订。马三豪气干云,答应提前付甄氏二十万,甄氏吃惊不小,自己喜欢钱,但从来没有挣过一分钱硬币,生个孩子要挣三十多万,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甄氏欢喜异常,当天把孩子交给了母亲,慌说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恳求母亲帮她把孩子带个一年半载。母亲当然愿意,自己的女儿处境不好,她所能帮忙的地方也只有如此了。 四、绝望挣扎(三) 石六子眼巴巴看着马三开车把自己的媳妇在半夜里接走,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本来是要反悔的,可马三却额外给了他三万元,并说若是能帮我把孩子生出来,我绝不会亏待你们两口子的。石六子拿到了那三万元,觉得眼下玩儿钱展手,集聚在心头的阴影又刹那间散去,顾不得再想媳妇与马三那档子鬼魅之事了。 马三携甄氏住在了县城一家豪华的宾馆,宾馆内贴了大红双喜字,头顶上还悬挂了拉花儿,气氛相当吉庆。 甄氏因先有了那二十万元,又见马三对自己这般重视,加上自己出生农家,有朴素的知恩图报思想,所以对马三的排斥心里就不能存在了,人家花这么多钱只是想要个孩子,或男或女,咱女人天生就是生孩子的,太正常不过了。石六子我也爱过他,可他自己不成器,走到这个地步也不能怪我,我们有儿子,依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指望不上的,为了儿子,我得从大处着想,从长远的方面去想,我得有信心、有决心把这档子买卖做成,做不成,二十万能都要人家的吗?咱值不了那么多钱,做成了,还有十五万在前面等着咱呢!马三,你就来吧!大胆地发挥一下你充沛的激情和火山一样的爆发力,让你的y和我的y或你的y和我的x在我清洁的子宫里亲密地结合吧!我相信,它们一定会结合在一起的,因为你愿意我愿意,它们就不会不愿意,它们是咱们的,咱们说了算。来吧!马三,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的钱不会白花,我以我的子宫担保,不结果实决不收兵! 两个月后,马三如愿以偿,青春豆蔻的甄氏怀孕了!按照说定的事宜,甄氏再拿马三十五万就可以离开马三了,等甄氏生下了孩子后石六子接回去就是完美的结束,可甄氏拿到了十五万以后却是没有回去,愿意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以后再离开他,她不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于心不忍的。 石六子按照期限找到了马三,一方面要兑现那三十万,另一方面要将媳妇甄氏接回。马三在赌场上做鬼,但在现实生活中还是能说实话的,马三说,我的钱已经如数给了你媳妇,你媳妇暂时还不准备回到你身边,愿意跟我共同守着把孩子生下来,你说该怎么办呢?石六子把马三给他的三万元早打了水漂,再拿不到钱算咋回事?这他妈不是人财两空了吗?石六子搂起袖子要跟马三弄真格的。马三说,你不要着急,明天你到指定的地方接人就是了,接不上你可不能怪我。 石六子第二天上午去县城接媳妇甄氏时,甄氏在城外的一处地方等着他,甄氏的身边还有两个头发直冲云霄,一个没头发的三个青年陪着。石六子一看这阵势,马上明白输多赢少。向媳妇甄氏问过了话,媳妇说的与马三一模一样,石六子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完了!钱他妈这个东西真是硬头活计,它在哪儿人们便跟在哪儿,所以人和钱一样,人钱都跟狗一样,不分主人好坏,马三有啥?终究还不是跟我现在一样的汤水?谁能在赌博上吃得开一辈子香饭?我他妈不赌了,看谁能笑到最后,我要让你甄小梅后悔一辈子。 四、绝望挣扎(四) 马三在传宗接代的发展上还获得了一段艳情,可谓一举两得,如曹操打下宛城并获得了美貌丰润,秀色可餐的宛城寡妇一样得意。而甄氏甄小梅也弄假成真,不知道是因为钱的缘故还是有朴素的知恩图报思想的缘故,甚或是狗与主人水乳交融关系的缘故,反正甄氏甄小梅把马三当成了自己的男人看了,把县城豪华的宾馆当成了自己的家,给马三做饭洗衣服,早送晚迎,弄出了缠绵入骨的情调。石六子那方面像做过了一场梦,醒来后也便忘了,甚至不知道石六子与她曾搞出过儿子的动静,一味关注并欣赏着自己肚子里与马三及其马三的三十五万元所创造下的胜利的结晶。 在双河乡,年轻的姚母姚凤霞半年不见马三踪影,心里和生理上都很不自在,想出去寻找,又不知道马三究竟在哪里,气得每天早晚要将马三痛骂三两回,骂着骂着,就感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按照自己的心里和生理的不自在分析,马三该是主动要回来的,不回来就不符合身体逻辑,马三对她的需要比她对马三的需要要强烈得多,不回来那就等于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对!一定是有了女人! 马三有了甄氏甄小梅,没有忘了姚凤霞,马三不忘姚凤霞有自己的道理,甄氏甄小梅眼下虽然对他好,可他不能保证会对他好一辈子,毕竟石六子是信用社的职工,有前途,自己的结局是难以预料的,别看现在有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翻盘,走到穷途末路上去。女人没有钱是拴拌不住的,尤其是像甄氏甄小梅这样漂亮的女人。姚凤霞不一样,姚凤霞头脑简单,对钱不那么执着,能吃饱穿暖就行,自己的钱一直自己管着,从来不问你有多少,给多少便花多少,完全可以稳定地做自己的老婆,男人不能没有女人,自己得为自己的后路着想。半年多没有回家,想回去,可甄氏甄小梅这里的时间是有限的,咱得把甄小梅有限的身体投入到自己无限的欲望当中去,但媳妇姚凤霞那里必须给个信息才是,最起码也得捎点钱回去,有小儿麻痹症的女儿的药还没有断,母女俩吃饭穿衣也要开销,不给钱是说不过去的,安点好家里,好让姚凤霞在家里耐心地等着自己。可让谁捎钱捎信合适?赵宝是断然不行的,赵宝这个人跟媳妇姚凤霞一样没有头脑,玩钱想赢天下,自己跟他赢了的他当天就又输出去了,手中任何时候都是空的,把钱给了他,也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还是放款伙计合适,放款伙计跟自己一样,能看出形势,每天都是弄钱的,况且与自己交往出了很多意思,钱让他捎回去是没问题的。 放款伙计从没有去过马三家,这是马三间谍性质的保密原则,为了继续保密,马三和放款伙计商定,把探亲访友的时间选择在了一天没有月亮的晚上。 姚凤霞刚安点了女儿入睡,没想到进来了一位陌生男人,浑身充满了阳光之气,姚凤霞的心便生理性地跳了几跳。 你是谁? 马三的朋友。 马三是不是死了? 弟妹你说什么笑话! 那他为什么不回家? 这一段时间公安的警察在抓他,他不敢回家。 他不是外面有了女人? 这—— 你骗我,他外面肯定有了女人。 没—— 放款伙计两次吞吞吐吐等于告诉了姚凤霞真相,姚凤霞再头脑简单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般的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哭,而且要哭得稀里哗啦还不能罢休,要么拼命,要么自杀,非得弄出一场天翻地覆的景象不可。姚凤霞没有这样,而是条件反射地找到了报复的对策。 大哥你今晚来我家做甚? 我是受兄弟之托给你送些钱来。 大哥你觉得我怎样? 弟妹年轻,当然诱人。 看起我来吗? 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哥不配弟妹。 那就好了!大哥今晚别走,帮弟妹报仇! …… 放款伙计的情操本就不高尚,朋友之妻不可欺那是君子才能守得住的规矩,而自己早跟畜生差不多,别说是姚凤霞提出要让自己帮她“报仇”,就是不提,他也会怂恿姚凤霞这么做的,他没帮马三圆说辩解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没想到姚凤霞这么直接,连一张窗户纸也没有隔着。看到姚凤霞胖得跟贾玲似的,放款伙计觉得天上掉下了馅饼,他岂有不捡便宜的道理? 这样的事听起来具有戏剧性,分析起来就顺理成章了,时间是深夜,地点是温暖的床,人物是孤男寡女,而且相互在身体上又不排斥对方,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这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五、马三的拐点(一) 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身体上的接触是很难分得开的。放款伙计意外得到了姚凤霞,感觉惬意非常,过了几天又在同一时间去了。姚凤霞报仇心切,同样接纳了他。天长日久,两人便生出了一些情谊来。放款伙计见姚凤霞的欲望比放款本身还要当回事,隔天就来,有时不隔天也来,时间一长,就被村里的人知道了。村里的人知道归知道,但决不会出面干涉这等事的,与自己无关,你们爱咋地咋地。问题是马三的父亲也知道了,这就成了问题。 马三父亲知道自家“后院起火”的事不是村里人向他告的密,而且自己亲自发现的。那天晚上他肚子不舒服,起来去茅坑,无意中看到东北方向儿媳妇家还亮着灯,亮灯无所谓,问题是院门口打着一辆车,打车也无所谓,马三有车,问题是那辆车不是马三的,这就是问题。马三的父亲因为肠道里的杂物急于奔放,只好一边在露天茅坑蹲着一边想儿媳门口打车的问题,儿媳娘家门上没有一个是有能耐的,搞不起车,谁的车?干什么来的?得去看看才能知道,可肚子疼得厉害,一时三刻还不能站起来,当他一心一意和自己的肚子作斗争的同时,便影响到了正常想着的问题以及全部的视听感觉,等他终于站起来以后,发现儿媳门口的车子没了,屋里的灯也灭了,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为了证明儿媳门口打车和屋子亮灯不是梦,马三父亲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在同一时间继续蹲坑,连蹲了三天没看到相同情景,马三父亲不服气,第四天又照常蹲下去了,效果终于出来了。约莫午夜时刻,车子来了,儿媳屋子里亮起了灯,一个黑影走到儿媳门口时马三父亲分辨出了性别,是个男的。马三父亲气冲斗牛,刚想要冲进去捉奸拿双,又想了想觉得不妥,惊动了四邻再让全村的人都知道那是丢人现眼的事,马家的脸面就会让人瞧不起,还是私下处理比较妥当。再说自己的儿子马三在外面搞代孕的勾当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时代不同了,男女他妈都一样。马三父亲这样一想,心头的火气就消了不少,然而事情还是要阻止的,别人的事他可以不管,自己家门的事岂能听之任之? 马三父亲在儿媳的墙角下徘徊了一袋烟的功夫,想出了处理问题的办法,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马三父亲在陌生车辆的旁边站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放款伙计蹑手蹑脚的出来,马三父亲在车门旁边拦住放款伙计的时候,放款伙计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是谁? 我问你是谁?马三父亲压低了声音反问道。 放款伙计不答。 我不管你是谁,以后不能再来了,如果再来,我的族人定会打断你的双腿,你明白吗? 老叔,你能不能不管这个事,我给你好处费怎样? 我儿子有的是钱,我花都花不完,那东西我不稀罕。 你是马三的父亲? 知道你就识相点,滚回去再不要让我在深更半夜看到你。 好,我回去,我保证以后不再过来。 马三父亲击退了男人,接下来又要击溃女人时,想到时间不合适,怕承担“扒灰”污媳的罪名。 马三父亲气喘吁吁地回到家,六十岁的老婆子觉得老头子神色不对,责问道:你一晚上干啥去了?不是拿你儿子的钱去爬人家小媳妇的热炕头吧?老头子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只好说出了儿媳偷汉的事,老婆子也觉得心里不自在,当下就要去后院声讨儿媳姚凤霞,被老头子拦了下来,老头子怕她把事情弄大,坚持说自己明天独自去会姚凤霞。 老头子一晚上没好好睡觉,把如何说服姚凤霞的台词以及姚凤霞可能有的台词在自己的大脑里反复演练了数十遍,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天需要发挥的时候,姚凤霞却不在了家里,有小儿麻痹症的孙女也不在家,大门和房门挂了两道铁锁,以黑漆漆的面孔拒绝了老头子的“拜访”。去哪儿了呢?怎么走的?这又是新的问题摆在了老头子面前。 老头子没有伸张,一个人去了双河乡的话务室给马三的“大哥大”打电话,让马三去姚凤霞的娘家门找一找,看娘儿俩究竟去了哪里? 马三连续一个月没有在赌场上弄到一分钱,原因很简单,没人跟他玩儿了,他一坐上去揽牌,众人就四下里散了,像他是传染病毒的携带者,其他人揽了牌,众人才又聚拢起来,这就没办法了,与别人想玩儿不想玩儿是自己的自由,别人与你玩儿不玩儿是别人的自由,魔鬼来了也没有办法。马三有点恼怒,妈的,爷爷不做庄家,就押你龟孙子的。这一押不要紧,皮兜里的钱像决堤的水一样一直汹涌澎湃地往外流。马三不是神仙,也是人,越输钱越有气,越有气越输钱,恶性循环终于病毒一样入侵到了他的身上,没出半年,马三的日月就回到了解放前。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马三已经不是从前的马三了,他还欠下了放款伙计十几万元。马三觉得自己玩儿不下去了,也不能玩下去了,把媳妇找回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不过在找媳妇之前需要把甄氏甄小梅安点好才行。 五、马三的拐点(二) 甄氏甄小梅在县城豪华的宾馆里默默无闻地为马三怀孕快十个月了,眼看就要生了,生了以后去哪儿坐月子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回自己家显然不行,石六子已经把离婚协议书送到了娘家,只等她生了孩子后去民政部门领离婚证了。石六子见不上甄小梅,只能跟岳父岳母说:代孕虽然是自己输钱输得急了才办下了荒唐事,但甄小梅应该在两个月后回来,这样生下了孩子也能瞒天过海,送给马三只当是抱了我们的孩子,可甄小梅却不这么做,跟那马三竟然弄假成真,耳鬓厮磨起来,心里全然没了我石六子。我石六子就是因为赌博才让她瞧不起,我不赌了,我要重新做人,从头再来,我还年轻,我要再组织家庭,故与甄小梅提出离婚,望岳父岳母海涵!石六子的话间接地传到了甄氏甄小梅的耳朵里,甄小梅感到了后悔,但那会儿肚子已经大了起来,回去以后所有的事都要穿帮,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走一步说一步吧。去娘家坐月子更不行,那是给父母丢人现眼,现在只有看马三怎么办了。 马三这个时候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媳妇姚凤霞打听到了,原来竟被自己称过弟兄的放款伙计领走了。 放款伙计那天晚上离开马三父亲后并没有离开刘赖壕,车行到村边又停了下来,走着返回去又敲开了姚凤霞的房门,姚凤霞以为放款伙计要行“二番战”,正待脱衣服,放款伙计却让她马上穿好衣服领着孩子跟他走,并简要地说了情况。姚凤霞正如马三评价的那样没有头脑,加上与放款伙计的身体接触正日趋熟络,便毫不犹豫地锁了门跟着放款伙计走了。 马三向放款伙计要人,放款伙计原形毕露,你我曾经也是弟兄,你欠我的十几万我就不要了,你媳妇天真浪漫,很好玩儿!我再玩儿个一年零半载再还你吧?马三知道放款伙计阴险狡诈,你和他硬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妈的,一年就一年吧,怪只怪自己引狼入室,不该走这条道的。也好,甄氏甄小梅坐月子有地方了,村里人知道又如何?自己的媳妇被别人领走,本人又领回来了别人的媳妇,只是相互交换了一回,而且甄小梅要比没脑子的姚凤霞强几倍,没啥可丢人的! 马三把车连同大哥大一起卖了,领着甄小梅和出生一周的儿子光明正大地回到了刘赖壕,住到了姚凤霞的热炕头上代替了姚凤霞。甄小梅生孩子的时候没费吹灰之力,像从麻袋里往出倒西瓜一样容易,身子没受到丝毫的伤害,月子有马三的母亲伺候,一切安然无恙。父母想来探望,碍于关系的不伦不类,所以没勇气过来,甄小梅这个时候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凉。进入了五岁的儿子听说也被石六子接走了,石六子又找着了一个黄花大闺女,两人听说已经走到了一起,结婚的事就等着与她离婚了,还是父亲分析的对,不如当初耐心地等了,甄小梅感觉到自己误入了歧途。 姚凤霞跟着放款伙计出去,没有受过虐待,主要是因为自己听话。半年头上说要回去的时候,放款伙计说,马三欠了我十几万还不了,他是用你给我抵债的,所以你不能回去,要回也得一年以后。姚凤霞听了。一年以后姚凤霞又说要回去,放款伙计说,马三花三十多万找了一个年轻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正在你家坐月子呢,这样的男人你跟上他还不把你气死?算了,你就跟哥哥在一起吧,我已经把咱俩现在的楼房买下来了,哥哥养得起你。姚凤霞用简单的头脑想了想,觉得放款哥哥说的也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放款哥哥比自己大十多岁,一年多时间一直对自己很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自己,尤其喜欢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皮肉,只要自己的皮肉完好无损,相信放款哥哥会对自己好下去的。姚凤霞这么一想,就不再提回家的事了,从此一心一意的把自己梳洗打扮起来,忘了马三,甚至忘了爹娘。 马三有甄小梅在家,还有月地的儿子在炕上啼哭,俨然又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可马三的心总是踏实不下来。一方面是姚凤霞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以后能不能回来,二一方面是甄小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走或者干脆不走,这都是问题。他希望姚凤霞回来甄小梅走了,或者是姚凤霞不回来甄小梅不要走,两样有一样,马三就能安下心来。 五、马三的拐点(三) 更让马三担心的是姚凤霞不回来而甄小梅也要走,这都是有可能的。因为自己已江郎才尽,再没有手段在赌博场上大把大把地弄到钱了,现有的手段在现有的场景没有用武之地,人家都不跟他玩儿了。去更大的场面,自己这点本事是小巫见大巫,鸡蛋往石头上碰,去了是自寻死路。怎么办?种地吧?自己连庄稼地里的一根草也没有拔过,都是父亲操劳,再说种地辛辛苦苦一年也就是解决个温饱,如若遇到年成不好,连温饱恐怕也是解决不了的;打工吧?自己还拉不下脸面,自己在双河乡是被人数过风流人物的,去了工地被粗野的包工头发号施令自己是断然接受不了的,即使接受得了,自己也干不了那餐风露宿,与钢筋混凝土打交道的活计,那他妈是要消耗很多能量的。有一回帮父亲抹了一回屋顶,仅仅是一个下午,结果在晚上躺下来连翻身都困难,十八岁的姚凤霞碰他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从此他发誓是不受苦的。想来想去,还是赌博上的钱来得容易,四平八稳坐在那里,越来越多的钞票堆的像山包一样,自己只要偷一张牌或是换一张牌,面前的山包就魔术一般进入了自己的腰包,真他妈痛快!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变成了一个“荣耀”的记忆。 马三为了能顺利迎接姚凤霞或是能让甄小梅安心留守自己的家,他还得继续想办法,没钱是养不住女人的,何况又添了个儿子。 马三没地方可去,就先在村里厚着脸皮搓起了麻将牌,他想从这里再寻找缝隙,他只有小打小闹了。村里人厚道,不跟他玩儿情面上过不去,跟他玩儿又担心被捉弄,矛盾之下,需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是玩儿大场面的,我们是鸡毛蒜皮的小卒,你可千万不能耍奸。马三实话实说,我不熟悉四个人的麻将牌,从来还没咋玩儿过,咋能轻易赢得了你们?事实跟马三说的一样,连打了几天,马三就没有赢过,输了一百多元。输钱无所谓,马三是找缝隙来的,交点学费很正常。玩儿了一些日子,人们就消除了对马三的戒备,而马三已经习惯了弄鬼,适应不了公开透明原则,玩儿着玩儿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遇到了牌不整齐的时候就又玩儿起了偷牌换牌的伎俩,连赢了几次,村里那几个人就不跟他玩儿了,虽然表面上没发现问题,但能肯定里边一定有问题。 村里不行,马三只好转悠到村外去,村外需要有人引荐,马三就想到了赵宝,赵宝的村子大,玩儿钱的多,玩儿得也大,且赵宝跟自己一样甚至不如自己,都是从大场面上退下来的残兵败将,但都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小场面上也得挣扎,因为赌毒已经种在了骨子里,不换骨髓是好不了的。 马三和赵宝一聚到一起,如同一堆雨云碰上了一股冷气流的摩擦,定要产生几粒冰雹蛋子出来,不弄点动静是不肯罢休的。马三与赵宝约定,两人在同一张麻将桌上相互不见输赢,一致对外,俗称“蹬轮儿”,“蹬轮儿”虽然被后来的“点炮”所戳穿,但也在麻将桌上顽强地生存了好些年。我们在处理马三与赵宝的赌博案件的时候,马三与赵宝的“轮儿”蹬得跟陀螺一样旋转,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即使是这样,马三仍然开始了苟延残喘的日子。 六、打击行动(一) 我前面说过,我们对赌博的打击如同庄稼人除草一样,草虽然锄不尽,但也是要拿起锄头子来的,不能慌了土地。 九十年代末,其他地区我不清楚,双河乡我是知道的,赌博已经进入了癫狂状态,几乎发展成为了一项全民的健身运动。为了净化社会空气,推进文明进程,我们必须要采取行动。怎么行动?一个个的抓住处理不客观,法不责众,处理起来也麻烦。我们当下学会了抓主要矛盾,先惩治为赌博提供场所的揽家,没人敢于收留,赌博自然就少了或者是没了。确定了行动方针,我们便从武胜营子村入手,那里的“草”长得高而且茂盛,“锄头子”要先落到那里去。 武胜营村两千多口子人,是我们双河乡最大的村子,人情彪悍,不讲道理者居多,外面的人想在武胜营子耍横那是不允许的,他们会让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与武胜营相反的还有我们一个叫文厂壕的村子,那里在明清时代出过状元,后人便以文化说理为荣,雄辩能力个个不弱,所以在十里八乡就流传有“武胜营打不得架,文厂壕说不得话”的民间口头禅。 武胜营村侯七小家聚众赌博的影响力是最大的,在从他那里开刀之前,我得先说说关于他们家关于赌博方面以及其它琐碎的一些事情。 侯七小本人没啥问题,是个矜矜业业的庄户人,与人是讲许多道理的,他媳妇可就跟他不一样了,是一位不得了的角色。媳妇姓代,名改琴,当年三十八岁,代改琴的面貌长得不好看,突出特点是脸黑,在我们这个黄皮肤国家完全可做一位非洲的形象代言人。代改琴二十八岁才嫁给了本村的侯七小,侯七小虽然家贫没早早娶上媳妇,但自己压根儿还没把黑人代改琴打在眼里,而代改琴却是瞄准了他,代改琴是在不得不瞄向他的时候才瞄准了他。因为代改琴从二十岁开始,父母就托村里的一些好心人开始给她张罗地介绍起了对象,父母是担心自己的女儿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没人要,于是笨鸟先飞,多见几个主,说不定能碰上一个有特殊审美标准的人家,以黑为荣,最后将自己的女儿锣鼓喧天地娶回去。可村里的好心人人连续七年陆续地把形形色色的青年男人领到代家相亲,却没有一个能看得上黑人代改琴的,所以代改琴自己着了急,就把同样没有成家的侯七小瞄上了。 代改琴瞄上侯七小是有理论根据的:代改琴十九岁那年,在一个夏天的午后,代改琴跟父亲一起在地里刚割了几捆麦子,天突然黑了下来,代改琴抬头一看,西边天际翻滚着跟自己一样颜色的云团刹那间来到了头顶。父亲觉得雨要来了,吆喝了女儿一声便提着镰刀先自往回走,代改琴觉得没了太阳照着凉爽怡人,正是干活儿的好时机,于是没有跟父亲一起回去,相反抖擞了精神继续干了起来,没多大功夫,伴着一声“咯嘣嘣”的响雷,雨线在风的簇拥下缠绕住了代改琴的身子,代改琴再不跑那就是傻子,只是跑得有点晚了,等她跑回去后整个身子如同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身体索索发抖,父母赶紧让她换衣服,代改琴拿了衣服去到了外屋,避着父母刚把湿透的衣服脱掉,外屋的门开了,进来的人就是侯七小。侯七小是避雨来的,他家在村子东头,距离西头代改琴家快跑也还有几分钟的路,外面的雨下得瀑布一样稠密,他是急中生智跑到代改琴家里来的,进门后没看清代改琴光着身子在他的不远处站着,长舒了一口气自语到:这场暴风雨来得真是太猛烈了! 出去——一声尖利地喊叫把侯七小着实吓了一跳,侯七小定睛一看,也还是模糊地看到代改琴好像没穿什么衣服,侯七小立马回过神来,忙着又冒雨跑回家去了。 九年后,代改琴在找不到对象的情况下找到侯七小,开门见山地与侯七小展开了对话。 你得娶我! 为什么? 你看到过我的身子。 我没看到,确实没看到。 你的眼睛又没问题,咋会没看到? 那年你也知道。雨下那么大,天阴得跟黑夜一样,再说你的身子黑得—— 说明你还是看到了吧,没看到咋能知道我的身子是黑的? 那又怎么样呢? 我嫁不出去就与你看了我的身子有关系。 这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这是缘分,这是天意! 我不信! 你不信?那为什么我这么大了成不了家,而你也找不到媳妇呢? 我是因为没钱成不了家的。 为什么你就没钱?让你有了钱那还叫缘分吗? 那我就娶了你? 不娶你会打一辈子光棍儿! …… 就这样侯七小把代改琴娶回了家。 六、打击行动(二) 代改琴嫁给了侯七小,先是发挥了自己良好的身体素质和正常的生育能力,给侯七小生下了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生闺女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工作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做计划生育工作的干部在她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后就要求她做绝育手术,说你生得挺好了,其他人都是一个儿子,有的还没有儿子,你得响应党的号召,执行国家政策,把你的输卵管扎住,以免发生三胎的严重后果。代改琴说,咱们国家不是有少数民族多生的政策吗?计划生育干部说,有倒是有,可你不是少数民族呀?代改琴说,我是非洲人,不信你们问问村里的人就知道了。计划生育干部同情代改琴锅底一样的脸,破例为代改琴开了后门,如愿又生了闺女。 给侯七小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业后,代改琴就一心投入到过日子上来,侯七小虽然勤劳,但地里的收入一年并没有多少,代改琴的思路就从赌博上来了。起初她也是去别人家摸牌的,摸了些日子一算账,自己贴进去不少,再问其他摸牌的人,也说没有赢钱的,最后一归纳,钱都去了揽家那里,代改琴于是就不摸牌了,她也要做揽家。岂知做揽家也是不容易的,下午开战,上午就得把全部队员联系好,缺一人也不行,但叫人有时候也是很难的,不一定会遇到什么情况。我曾听到过这样一件事,说有一个揽家去某家叫人,那人存在想去而又不想去的矛盾思想,那位揽家看出来了,动员不成功就上去抓住了对方的一只手拉,对方当时正在地下一个水缸旁边站着,揽家拉他,他情急之下另一只手握住了水缸,揽家使出了浑身力气,将水缸一同拉倒,水缸在砖地碰成了几瓣儿,水洒了一地,揽家很没面子,赔了水缸还被对方女主人数落了一顿不是。所以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关系问题,武胜营村子大,做揽家的不少,竞争相当残酷,有时候还要发生流血事件,有了关系,才能避免与同行发生正面冲突。代改琴在本村长大,耳濡目染,知道这个道理,第一次开张叫了六个人,这六个人之所以来,是因为代改琴答应晚上要给大家伙儿吃羊肉的。关于吃羊肉的打算,侯七小一直持反对意见,代改琴说你知道个屁,你一只羊值多钱钱?这几个人一年值多少钱?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好处在后头。那六个人在侯七小的炕板子上刚开了战,就见代改琴和侯七小有了杀羊的举动,大家放了心,摸牌进入了常态化。以后也一样,代改琴每晚都给大家伙儿吃饭,而且每顿饭吃得都很精致,这对摸牌的人们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崇高待遇,岂能不来?不来连自己的肚子也对不起。于是没过多久,侯七小的家就变成了俱乐部,里外两间屋子,纸牌麻将牌四个“角斗”场面,这在武胜营村的揽家同行里占有了压倒性优势。 揽家的活计一般都是由家庭女主人维持,男人们不方便露面。代改琴的家庭场面热闹起来的同时,引起了村里所有同行们的不满,然而不满归不满,正面声讨是找不到理由的,可女人有旁敲侧击的发狠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站在大街上揭露对方的短处。一个同行的崔姓大嫂就说,这个女人太不要脸了,几十个男人没看上她,她就把人家侯七小赖上了,侯七小也不要她,她就硬说人家侯七小看过了她的身子,好像她那身子有多么白,哈哈哈!你们说臊不臊?脸面跟碳面子似的,身子不黑就成了鬼啦,有啥值钱的?谁看了还不倒八辈子霉?这样的话骂得久了,自然要传到代改琴的耳朵里,代改琴就上门找到了崔姓大嫂。 崔胖子,你在大街上骂我什么? 谁骂你了?我只是说你脸黑,难道你不黑吗? 还有呢? 再有那也是你家侯七小说出来的,与我何干? 我黑,侯七小说得,但你说不得。 代改琴说完这话,伸手上去猫一样在崔胖嫂的面门抓了一把。崔胖嫂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仗着在自己家里,她的胆子就格外大了起来,于是随手操起了一根擀面杖要与代改琴拼命。那天也活该崔胖嫂倒霉,自己的男人不在家,家里光她一人,她哪里是代改琴的对手,黑人的身体素质全世界也是闻名的。代改琴夺过擀面杖,但没用擀面杖,随手扔了,然后用这只手一把抓住崔胖嫂脑后一绺头发,另一只手在崔胖嫂的嘴上小孩拍皮球一般拍打起来,一边打一边骂:你这张臭嘴!你这张臭嘴!让你骂!让你骂! 这一事件如果发生在2010年以后,那麻烦可就大了,因为讹人还没从那个时期开始,许多人在打斗中吃了亏,首先要从自己方面想问题,自己错了,就没脸去找人家的后帐。崔胖嫂当时虽然没从自己方面想问题,有过讹人的启蒙思想,说要住院看病,让公家解决问题,却被自己的男人阻止了,男人的态度旗帜鲜明,男人说:早跟你说不要多嘴,不要多嘴,你就是不听,家里说也就罢了,还非要跑到大街上去,骂谁谁听到谁不烦?反过来人家骂你你受得了吗?皮破擦伤的有啥了不起?过几天就好了,讹人?咱丢不起脸面! 六、打击行动(三) 崔胖嫂之流自知得不过代改琴,便由代改琴在武胜营村子内折腾,代改琴见家里越来越多了人,就又生出了另外一个来钱的办法——立个杂货铺子。这个想法是一天晚上代改琴在被窝里跟侯七小提说的,侯七小没有丝毫反对意见,他其实到那会儿已经没有了持反对意见的资格,黑人代改琴在家里的权力早已培养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代改琴的话就是等于是命令,跟他说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说干就干,第二天早上起来,侯七小就开始大兴土木,依照正房的宽度,再盖一座南房作为门面,准备让赌场和商场兼容并蓄,协调发展。 如代改琴所料,立起了铺子,南房的经济效益甚至还高于正房烟熏气打的场面,代改琴两口子的光华日月从此如芝麻开了花,一节一节高了起来。 我们所里三个人去到侯七小家里时是冬季里的一个下午,正房内三个场面,两副纸牌,一副麻将牌,还有好多围观的人,人们一边玩儿一边说笑,好不热闹。 因为我们的到来在她们的意料之外,没一个人提前做过逃跑的准备,所以尽数做了我们的俘虏,三十多号人被我们三个人吓得一个个瑟缩发抖,好像遭到了恐怖袭击。 这一年我们所又换了所长,所长姓杨,杨所长看到那浩大的场面,气得脸色铁青,眼睛珠子都红了,你们聚这么多人一起赌博,这也太放肆了吧,你们这是要打我们的饭碗,太不像话了,不惩治你们一回让你们认为我们是病猫,老实点先把赌资掏出来放到炕上去,有胆敢抗命的搜出来加倍处罚。这个家的主人是谁?站出来—— 侯七小从四个人的麻将桌上站了起来,那天麻将桌上三缺一,侯七小暂时顶上充了个数,事后我们才明白,缺人的原因是马三与赵宝“蹬轮儿”的伎俩人们初见端倪,有他俩在一起,没人愿意坐上去。 杨所长冲着侯七小厉声道:你知道容留他人赌博是犯罪的吗?侯七小说不知道。杨所长说,今天知道了吗?侯七小说知道了。杨所长说,那好,先交一千元罚款,然后回派出所听候发落。 黑人代改琴站出来了,问杨所长说,交罚款可以,听候发落是咋回事?杨所长看到代改琴的非洲模样,厌恶地一摆手,这与你没关系,滚一边去!代改琴说,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有话就跟我说,不要喳呼老百姓好不好?代改琴的话前半句很好,后半句就有了锋芒,严重地冲撞了我们的杨所长,杨所长性子烈,伸手撩起后衣襟拔出了手枪,我正要上去阻拦,杨所长的枪已经响了,我抬头看去,屋顶上穿了一个窟窿。杨所长响完了枪才真正发起脾气来,奶奶的!你俩先把麻将桌上这四个人抬到车上去,其他人日后发落,这个黑脸婆子我来对付。 我和李春春不费吹灰之力将马三和赵宝四个麻将桌上的人赶到了我们的面包车上,我担心杨所长的性子,怕出差错,于是关住了车门让李春春看管车上的四个人,自己反身回去,但见杨所长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提着代改琴的衣领已然将其拽到了门外,代改琴服服帖帖没做任何反抗,我想是杨所长冲着屋顶放那一枪的缘故,不然代改琴以及所有的人不会如此老实。杨所长知道我们的面包车承载有限,所以说其他人日后发落,处理问题张弛有度,让我等佩服! 打击行动进行了一个多月,共捣毁赌场三十二家,罚款处理一百五十六人,刑事拘留四人,缴纳罚款四万五千二百四十三元。双河乡此后一年多时间呈现出安静、太平、祥和、文明的良好局面。 代改琴那天最终还是被杨所长放了一马,只让侯七小一人顶了罪。杨所长其实是要让代改琴接受刑事拘留的,回到所里还气咻咻地跟我说,那个黑脸婆子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个违法乱纪的人竟敢给咱们发态度,真是反了她了,抬她进去!可当问完了材料,杨所长却改变了主意,对我说,还是拘留侯七小吧,一个中国人女人黑成了那副德行够惨的了!放她回去吧! 我听了杨所长的话,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七、最后亮相(一) 马三哄骗了人们二十多年,没有将他那套哄人的“软件”升级,所以就落伍了,而人们警惕性的头脑却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了高度的发展,钻不了空子,马三是注定要失败的。 刘赖壕那会儿是我的片区,我退休前最后一次被调回到双河镇派出所时见到过马三,那还是一个上午,马三跌跌撞撞在大街上晃悠,手里提着酒瓶子,酒瓶子的底部还晃动着一部分亮晶晶的液体,我确定那是烧酒无疑了。怎么一大早就喝成了这样?村里的人们跟我说,这家伙酒精中毒了,每天早上起来在被窝里就喝上了那东西,喝得差不多了才能穿衣服。据我了解,马三是个精明而又优于算计的一个人,不应该会是这种状态的。村里的乡亲又跟我说了,李警官,这些年你不在咱们镇你不知道,马三这个人彻底完了!姚凤霞领着有残疾的女儿走了没再回来,听说是被一个黑道上的人掌控着,做了人家的小老婆,活得倒是挺滋润的。马三早些年弄回来那个女人跟他红火了两年也走了,留下一个儿子太他妈活跃了,两条腿跑得跟车轮子似的,从十二岁开始就偷上了东西,把村里的人搞得头皮紧抓抓的不能出门,多亏那小子的腿跑得快,在村里折腾了两年跑到城里去了,村里的人才免受了灾难。 我这才知道,那个叫马豹的少年犯原来是马三的儿子。那位乡亲说的不假,2013年8月24日上午10时30分,马豹在市区一家超市实施盗窃,被值班保安在监控里发现,当场将马豹抓获,送到了辖区派出所,派出所民警一问,马豹一股脑儿说了所有经过。马豹有轻度的智障,但有使用万能钥匙的本领,市区连续两年的入室盗窃案件频频发生,原来都是马豹作的案 马三大概是感觉到自己闺女残疾,儿子是少年犯,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活得没了底气,所以才用酒来麻醉自己的吧! 我那天也没多少工作要做,碰到的又都是熟人,于是索性就跟他们唠了起来,我问:那个叫甄小梅的怎样了?就是给马三生马豹的那个女人?村里几个人都摇着头,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那女人从咱们这里渡河去娘家,船到河心,自觉自愿地跳到河里去了,遗憾的是身上带着三十万元的一张卡在打捞出来以后却不见了,跟杜十娘一个遭遇。 七、最后亮相(二) 甄小梅着实是跳到黄河里去了,关于她的死,我后来又听到一个版本,这个版本解释了她的死因。说是甄小梅回去找石六子,亮出三十万元的招牌,石六子没有心动,最终还是跟她离了婚,离婚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让见,甄小梅便觉得接下来的路不太好走了,悔不该当初去做那次代孕的买卖。马三倒是十分愿意接纳她,但她觉得马三的现状已经不足以跟她匹配了,与一个游手好闲的赌徒在一起,她宁可死去。但马豹是她亲自生出来的,也连着她的心。甄小梅在母亲家里枯燥乏味地呆了两年,有一天来到刘赖壕准备要接马豹走,马豹那年已经八岁了,见到甄小梅像见到了阶级敌人,躲她剁得连家都不敢回,她出去找马豹,就有村里的人向她反映,说你那是生出来个什么东西来,鬼豆子大的人偷人家的东西不说还就要扒小女女的裤子,没有一点人味儿。甄小梅听了无地自容,也就不去找了,直接坐船回去,船到河心,甄小梅突然对东去的流水生出了情感,黄河执着,从古到今都是由西向东而去,没有一点纷飞杂念,纯洁而且专一,千转百绕,目标始终向着大海,不像人类千姿百态那么复杂。甄小梅被黄河感动了,我的身子就交给你吧,你才是我最最喜欢的人,黄河,我爱你! 马三本人因酒精中毒,整天踉踉跄跄,胡言乱语,不成体统,体内的心脏终于抵不住超负荷运转,提前做了退休,不工作了,于是马三就死在了大街上,死得理所当然! 赵宝的信息,我直到退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村里人也不知道,老婆孩子也不知道,只知道找他的人很多,因为他欠着人家不少钱,应该是躲债务去了。中国地方大,谁能知道他躲到了哪里?人们都断定他一定活着,但都说他已经死了。 马三的原配姚凤霞的情况,我是去年夏天回到双河镇听镇里的一位同志说的,姚凤霞所结交的放款伙计被“扫黑除恶”的风暴席卷出来的,非法所得尽数没收,包括姚凤霞母女所住的房子,有小儿麻痹症的女儿大了,找了一个同样有小儿麻痹症的女婿,七歪八斜凑合起一个家庭,留下姚凤霞一人没了住的地方,恰巧马三不在阳世,两人又没办离婚手续,于是又拖着沉重的身体住到了原来的屋子里,村里有个六十岁的光棍儿男人亲自上门提出申请,请求与她一起欢度晚年,姚凤霞欣然应允,男人欢天喜地,当天晚上就把自己的铺盖卷儿和姚凤霞搬到了一起,展开了与五十岁的姚凤霞的后半截人生。 第七章 张海山吸毒案一结案报告 第七节张海山吸毒案一、结案报告 违法嫌疑人基本信息: 张海山,男,汉族,1971年5月6日生,双河镇三河沿村人。 简要案情: 2006年4月6日凌晨5时,我所民警将涉嫌吸毒的张海山从其家里带回所内,依法对张海山进行尿样检测,结果呈阳性,本人供述三天前吸食过海洛因,证据确凿。 处罚决定: 张海山此前因吸毒被公安机关做过一次治安行政拘留,此次为复吸,属吸毒成瘾人员。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第四十条规定,对张海山予以强制隔离两年。 二、毒品之“我”见 (一) 说是我见,其实我是翻书看人家专家学者的权威分析,凡人家说的话我都不忘用引号引住,以避剽窃之嫌。我做公安工作多年,见多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中毒景象,我深表遗憾!我本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态,在叙述张海山的故事之前,先把毒品的相关信息做一次科普宣传,万望人们远离毒品,给自己,给家庭,给社会制造一个健康、和谐、愉快的文明氛围。 1、毒品的分类。“从毒品流行的时间顺序看,可分为传统毒品和新型毒品。传统毒品一般指鸦片、海洛因等阿片类流行较早的毒品。新型毒品是相对传统毒品而言,主要指冰毒、摇头丸等人工化学合成的致幻剂、兴奋剂类毒品,在我国主要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在歌舞娱乐场所流行。” 2、毒品成瘾原理。吸毒成瘾首先表现为生理因素,“人脑中本来就有一种类吗啡肽物质,维持着人类的正常生理活动。吸毒者吸食了海洛因、外来的类吗啡肽物质进入人体后,减少并抑制了自身吗啡肽的分泌,最后达到靠外界的类吗啡肽物质来维持人体的生理活动,自身的类吗啡肽物质完全停止分泌。那么,一旦外界也停止了供应吗啡肽物质,则人的生理活动就出现了紊乱,出现医学上说的‘反跳’或‘戒断症状’,此时,只有再供给吗啡物质才能解除这些戒断症状,这就是所谓的上瘾。”其次是心里因素,“吸食海洛因毒品初始有一种强烈的欣快感,实践表明,多数成瘾者第一次吸毒后就有浑身困乏、非常难受的感觉,而渴望第二次吸毒,从而导致成瘾。” 3、毒品危害。一、对身心健康的危害,(一)“吸毒对身体的毒性作用:毒性作用是指用药剂量过大或时间过长引起的对身体的一种有害作用通常伴有机体的功能失调和组织的病理变化。中毒主要特征有:嗜睡、感觉迟钝、运动失调、幻觉、妄想、定向障碍等。”(二)“戒断反应:是长期吸毒造成的一种严重和具有潜在致命危险的身心损害,通常在突然终止用药或减少用药剂量后发生。许多吸毒者在没有经济来源购毒、吸毒的情况下,或死于严重的戒断反应引起的各种并发症,或由于痛苦难忍而自杀身亡。”(三)“精神障碍与变态:吸毒所致最突出的精神障碍是幻觉和思维障碍。他们的行为特点围绕毒品转,甚至为吸毒而丧失人性。”二吸毒对社会的危害。(一)对家庭的危害:家庭中一旦出现了吸毒者,家便不成其为家了。吸毒者在自我毁灭的同时,也破害了自己的家庭,使家庭陷入经济破产、亲属离散、甚至家破人亡的困难境地。(二)对社会的危害:毒品活动加剧诱发了各种违法犯罪活动,扰乱了社会治安,给社会安定带来巨大威胁。 4、吸毒危害例证 a某,男33岁,吸毒三年,吸之前,生龙活虎,有劈砖断石之力,吸之后,弯腰躬背,踉踉跄跄,呈垂暮耄耋之态。此状,能娶谁?有谁嫁?慌母亲万滴**,废父亲育儿之功,苟延淡息,惴惴而死。 b某,男,52岁,30岁吸毒,生前被强戒三次,无果,以卖养吸。本可绳之以法,让其锒铛入狱,然b某百病传身,且附乙肝传染病毒,终年监外执行,其死,我镇人民少患,我所同志少虑矣! c某某,女,35岁,吸毒驾车,幻想自己开了飞机,欲从前面一辆大卡车上面滑翔过去,结果车毁人亡,体无完肤。 d某某,男40岁,吸毒成瘾,先将家庭财产变卖一空,后勒索父母养老积蓄,终妻离子散,父母含恨九泉。 e某,男,38岁,吸毒后盗窃、强奸、抢劫、杀人,无恶不作。枪毙他的时候他才幡然悔悟,想让他妈重生他一回。 …… 三、辉煌岁月(一) 张海山的父亲是我们镇子上的一位教书先生,学历虽然不高,但小学课程还是拿得起来的,为人也比较谦和。母亲没有工作,母子两个人的耕作土地被张海山的二叔承包着。张海山的母亲在家里一心一意地掌管着张老师的工资折子,工资折子上的数字虽逐年递增,但张母总是不敢放开手脚扩大消费,他与张老师就张海山一个儿子,上学、成家都是需要不少钱的,没有积蓄,做父母的就对不起儿子,更对不起祖宗。在张母勤俭节约的思想指导下,张老师不喝酒、不抽烟、不玩儿钱,更不搞男女乱象那一套,除了一日三餐,张老师是没有消费的。张海山虽然娇惯,但在读书期间的生活消费也是受母亲严格控制的,花多少钱,花什么钱都有母亲严格的审批制度,不能越雷池半步。所以一家三口的日子始终过得踏踏实实,井井有条,张母的脸上能经常呈现一副阳光明媚的微笑面容。 1990年,张海山高中毕业,大学考试的成绩不理想,只进入了三本线。三本也要上,学历是个不容忽视的资本积累,忽视了它,你将会步入社会的底层,一辈子在平民线上作无谓地挣扎,活着会让许多人瞧不起!这是张老师和张海山父子俩不谋而合的认识。 张海山选学了建筑。大学四年,张海山没忘母亲教诲,省吃俭用,勤于学习,顺利拿到了建筑工程学院的专科毕业证书。 1995年,张海山被一家建筑公司招聘为雇员,完成了由学校向社会的花美过度。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大学毕业生的就业问题相比于现在是要容易一些的,能找到学为所用的地方是每个大学生的梦想。如今的大学生面对着“相对过剩”的难题,像用张海山的那张专科文凭证书去单位应聘,人家肯定是不屑一顾的。所以张海山那会儿很幸运,毕业后不久就找到了用武之地,这是时代对他的恩赐。 张海山走上工作岗位,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对抗震加固、地基处理、房屋纠偏、结构功能改造、加固材料的实用性等技术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为公司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先后受到了工长、经理、董事会的层层表彰和奖励。 1998年,27岁的大学生张海山开始找对象了,对象是公司里的一个项目经理介绍给他的,而且是这位项目经理的表亲外甥。项目经理在给自己乡下的表姐和表姐夫介绍张海山的时候如同商品广告商向全世界介绍自己的产品:张海山,27岁,双河镇三河沿村人,a省理工科大学本科毕业,获得过学士学位,1995年被我公司招聘为工程技术顾问,是我公司优秀的技术人才,四年来,张海山同志为我公司在设计、施工、质检等许多技术领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张海山同志本人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在技术上精益求精,是我们全公司人学习的榜样,是当下年轻人的楷模,是——张海山的人品怎么样?表姐夫打断了表小舅子的广告词插话问。姐夫你问的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你这家伙着啥急嘛!项目经理开过玩笑继续广告:张海山同志不光是青年人工作的楷模,更是青年人道德的楷模,不争名,不夺利,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遇事高风亮节,一副谦谦君子神态,不能不让人折服啊!再说人家的形象,那真是古有潘安今有张海山,一米八零个头,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遥遥若高山独立,挺挺似玉树临风,完全可与高仓健相媲美。让咱闺女嫁了吧,我可以用我们至高无上的表亲关系做担保,不会错的! 项目经理的外甥女叫高玉香,卫校毕业,在市区一家医院做护士,聘用工,没有编制。但作为乡下出来的女孩子,有这么一份工作,在找对象方面也还是有点选择资格的。婚姻是大事情,马虎不得,不管舅舅说对方如何优秀,不经过自己亲自考核是不能轻易就答应的,而且考核一次还不够,需要n次考核才行。为了谨慎起见,高玉香通过仔细地分析和研究,把考核事宜归纳为“两关三段”式步骤,“两关”一为形象关,二为道德关。“三段”是指道德关的三个考核阶段:第一阶段是人品考核,这是三个阶段的主要阶段,这一阶段考核不合格,无需进行下一个阶段,因为是主要阶段,所以考核的时间相应要计划得长一些,最短也要半年。第二阶段是家庭考核,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将来都是要面对各自父母的,对方父母怎样,能不能正确的认识自己,接纳自己也是今后婚姻生活过程中的大事,小觑不得。第三阶段是生理考核,无性婚姻是苍白无力的婚姻,维持不下去的,不过这方面的问题出现的可能不足万分之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把它列入考核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何考核,最终要不要考核,高玉香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这要看事件的发展如何而定了。 通过舅舅的撺掇,高玉香与张海山在夏日里一个周末的晚上见面了。张海山的形象虽然没有舅舅说得那么富有诗情画意,但人看上去确实挺舒服,浓眉大眼,萧肃挺拔,过了高玉香的第一关,接下来便正式进入了具体的考核阶段。 三、辉煌岁月(二) 那天晚上两人是在一家灯红酒绿的饭店里一张情人桌上吃的烧烤,张海山本来是喝白酒的,但为了把度矜持以防不测,就要了一瓶啤酒,之所以要啤酒,是因为高玉香长出来的模样让张海山感到很激动,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走起来似扶风弱柳,看上去高贵典雅。 要不要喝点?张海山开了瓶盖,看了一眼高玉香问道。 行!喝一点试试。高玉香确实没喝过酒,但为了把考核工作做到实处就答应了,人们说酒后吐真言,喝了酒可以把内心的东西都表现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提高考核效率。 对自己的工作还满意吗?张海山边倒酒边问。 嗯,还行吧,只是有点纠结。 纠结什么呢? 病人的痛苦。 来——喝一口吧!为你的同情和善良!张海山举起了杯,在对方面前做了一个简单友好的邀请状,然后先自喝了。 高玉香听得舒服,据说啤酒的酒精含量不高,于是她大起胆子来,竟也一口喝了下去。 父母在村里过得还好吗?张海山问。 没有你父母优越,整天跟土地打交道,累得够呛,父亲都白发苍苍了。高玉香表现出了内心的自卑,酒首先让她现出了原形。 没有优越不优越的,干啥都一样,做好工作都是不容易的。我父亲虽说是个教书的,可也清闲不到哪儿去,起早贪黑,负了不少心血,跟你父母一样都是受苦的人。张海山实话实说。 高玉香敏感,听出了张海山在为自己的贫寒辩解,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温暖的平衡。 那天晚上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对高玉香来说还是有了一定的吸引力,考核工作需要进一步开展。 张海山在吃过饭后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把高玉香送到医院的单身宿舍楼下说了“晚安”才离开。看得出来,高玉香有点老道,但最起码不反感他。事情有了眉目,就不能冷却,这是成功之道。张海山在第二个周末的午后给高玉香的单位打去了电话,约请晚上见面的事,高玉香答应了,态度坚定得很。 这次见面的事情跟上次见面的事情基本没啥两样,在灯红酒绿馆子里吃饭,吃饭的过程中相互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张海山再次打车送高玉香回到单位的单身宿舍。可在这件事情期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让高玉香对张海山有了进一步的良好认识,使高玉香的考核工作取得了初步成效。另外的事情是这样的:两个人从饭馆里出来,在打车的站点见着了一位乞讨者,乞讨者没有双腿,蓬头垢面,手动板车上,自己的屁股前面放着一个跟自己形象差不多肮脏的碗,碗内有几枚硬币,算作是乞讨者向路人发出来的广告,张海山看到这般情景,从先前在饭馆里结账的衣兜里掏出五元钱装入到乞讨者的衣兜。高玉香说:为什么要给那么多?张海山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为了生命吧!高玉香是高中毕业生,又上了三年卫校,工作也有第四个年头,基本上也算是有阅历的,她认为张海山这是在她的面前作秀。可是她错了,张海山刚给了那位坐板车的五元钱,手还没有从对方的衣兜里伸出来,他的面前又伸过一只手来,张海山循手看去,是个男人,六十多岁,仙风道骨,面色红润得像映在湖面上的朝霞。滚蛋!没钱给你!张海山一声怒斥,老人家过去了,脸色仍然红润有光泽。高玉香埋怨道:你不给也就罢了,为何要出口伤人呢?没看到吗?那可是一位老人家!张海山却说:这种不劳而获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况且像这位老人的样子是不需要同情的,他现在就是坐在家里不出门,钱也是花不完的,许多乞丐其实并不是穷人,有个别乞丐甚至是富翁,富人向穷人乞讨,这不是在玩弄人吗?高玉香听了有道理,出租车到来的时候,她快速从包里用指头夹出三元钱放到了板车上的碗内,心里有了一丝成就感。 三、辉煌岁月(三) 第二次见面以后,高玉香与张海山的联系就像火车结束了起步阶段,“蹦踏踏蹦踏踏”转入了匀加速状态,只要高玉香不值夜班,两人几乎每晚都在一起度一段良宵时光,除了吃饭,还要游游公园,踏踏马路,有说不尽的云香雨乐。 半年很快就过去了,第一阶段的考核工作进行得顺风顺水,两个人已经步入了勾手的情境。 张海山第一次勾她手是在第二次见面后的第四十六天晚上,两个人照常从饭馆里出来要横穿马路过去,这个时候正是城里车流量的高峰,为了安全起见,张海山自觉不自觉地就勾住了高玉香的手,高玉香跟张海山一样,自觉不自觉地跟着张海山走,等过了马路,相互都清醒了过来,但清醒过来的张海山却没有松手,高玉香也没有抽手,这样就变成了正常的情感方面的勾手。 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就把勾手作为第一要务,刚开始是单勾手,时间不长升了级,由单勾手上升成为了双勾手。 既然勾住了双手,见双方父母的充要条件就等于成熟了,接下来,高玉香便转入了对张海山第二阶段的考核工作。 明天是母亲节,我想回老家看看父母。高玉香在马路旁边走边说。 好,我陪你回去!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伯父伯母说说咱俩的事。 咱俩什么事? 你嫁我!我娶你! 你真坏! …… 母亲节那天,张海山买了许多东西与高玉香一起回到了高玉香老家,回去的时候已近中午,刚进到院子,高玉香听到家里有陌生人的声音跟父亲吵得异常激烈。高玉香跑了几步先张海山回到了屋里,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和父亲两个人的脸都憋得通红,见她回了屋,两人都停止了争吵。 怎么回事?高玉香问父亲。 父亲转身对中年男人说:咱们的事明天说好不好?我闺女回来了,还领着朋友—— 可以,不过钱的问题你趁早不要想着少给。中年男人说完就气呼呼地推门出去。 张海山提着两大包礼品走到门口的时候与中年男人撞了个满怀,张海山说了声“对不起”,中年男人啥话也没说,自顾走了,张海山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吃亏。 高玉香把张海山给父母做了介绍,父母按照项目经理的描述仔细地把张海山端详了端详,觉得与项目经理说的不相上下,于是更加喜出望外,母亲随即便开始张罗的做饭,父亲帮着打炭烧火,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高玉香见母亲的屋子凌乱,给张海山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坐着的炕沿边上,而后就收拾起屋子来。张海山不渴,泯了一口,说要出去看看,高玉香说村里有啥好看的?张海山说,看到你家新盖了南房,我是搞建筑的,由不得就想观察观察。那你就观察吧,一个南房又不是高楼。 张海山出去,像一个一丝不苟的质检员一样,由内到外,从石基、过梁到垒砖以及木工的架梁、挂椽等全部施工过程一五一十地看了,最后摇了摇头回到了屋里。 三、辉煌岁月(四) 高玉香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惦记着那中年男人与父亲脸红脖子粗争吵的事,便问:爸,刚才那个人来咱家是怎么回事? 父亲帮母亲做饭的活儿已近尾声,听到女儿问话,便从厨房里出来,脸上挂了一块阴云,愤然说道:咱那南房是他秋天领人盖的,说好一平米70元,可当时没说平米咋量,咱是按墙内量,他却是按墙外量,这样就多出来2个平米140元,这样的事只有九十九哪有一百一?咱把营生能给了他,对他来说就已经上了一柱高香,他不领情便罢,还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你说可气不可气?狗日的! 140元那是个啥钱?爸,你就别因为这个生气了,气坏了身体那可就不是140元的事了。高玉香安慰父亲说。 闺女你错了!一分钱逼倒英雄汉,140元那是个小数目?多一毛钱我也不会给他,给了他正是要了爸的命了。玉香父的脸又红了起来。 张海山进门的时候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心里开始有点踌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玉香的父亲说。他的难为重点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包工男人按外墙计算平米是符合包工习惯的,量内墙就有了狗急跳墙的意思,自己是搞建筑的,知道这个规矩,很难替他说话;其二是自己极有可能成为高家的未来女婿,不站在伯父这一边,胳膊拐到了外面,冲撞了未来的岳父大人,恐怕是没有好结果的,仅冲这一点,他还必须替他说话。张海山最终选择了后者,决定了替玉香父说话:伯父,你的理由他如果不接受的话,我倒有几个理由可以保证他不再会向你多要那140元。玉香父忙问:什么理由?张海山不紧不慢地说:他的工程质量有问题。第一,混凝土过梁没有搅拌均匀,通身都是筛眼子;第二,砖缝儿留得太大,不合标准;第三,后边墙两端不垂直,向外至少倾斜五公分。 玉香父听了如获至宝,一下子好像觅到了千古知音,当下就提出来要去村里一家烟酒小铺买烧酒庆祝,被张海山阻止了,张海山说您想喝我给您带着呢,不用买。 高玉香对父亲迟到的热情深表尴尬,但又不好跟张海山圆说,心里感到十分别扭。 张海山却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看到伯父如此兴高采烈,想到由伯父向岳父过度的可能,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果然,玉香父在席间痛快地作出了表决:我十分同意你俩的婚事!如果你父母那里没意见的话,咱商量着年后就把事情办了,都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没必要再等。 玉香父对自己所做出的正确决定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证明。本来有张海山的那三条理由,玉香父自己拒付那140元也是胸有成竹的,可那中年男人第二天在高玉香和张海山还没来得及回城的时候早早地就上了门,杀鸡焉用宰牛刀,玉香父指使张海山说:海山,你跟他说说情况。 张海山是冲着立功表现来的,至于工钱里饱含有多少艰辛的汗水,张海山只能咬着牙去忽略了。于是张海山说:你们揽活儿有没有相互间口头上的合同?对方说没有。张海山再问:你们包工时对自己未来的工程质量有没有承诺?对方说也没有。张海山说:那就是说,你的工程质量如果有了问题,你也不会负责任了?对方说那倒不是。张海山说:这就好了,你现在出去先看看外边墙东西两端是个什么样子?中年男人立马解除了刚来时咄咄逼人的态势,反而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忙说不用看了,就按当哥(玉香父)的意思来。 三、辉煌岁月(五) 玉香父不干了,挺身而出,得寸进尺,怒斥道:你把我的房盖得七歪八斜,腰软肚硬,你这是什么瓦工?嗯?你是垒墙盖房了还是来我这儿练太极拳来了?嗯?不行!140元少不住,再少140元还差不多,否则的话,那就得返工。中年男人无话可说,就像一个法盲碰到了律师,主动认了输,将工钱少了280元。玉香父获得了全胜。张海山的家庭考核在高玉香那里顺利过关。 高玉香第二阶段的人品考核工作还有一项,那就是张海山父母那里了。这回是由张海山主动提议见面的,高玉香想见但不能主动提出来,因为她是女方,女方要有女方的矜持和腼腆,主动了就有放荡的嫌疑,所以一切事情必须由男方着急才对。张海山确实着了急,在见过高玉香父母以后两周,张海山就说该见我父母了吧,高玉香说随你。 高玉香见张海山父母已接近年关。按礼尚往来的规矩,高玉香也给张海山的父母买了不少东西,买东西的时候张海山要付钱,高玉香不让,说是你掏了钱就没了意义,表达不出我的心,咱现在八字才有了一撇,一捺还没有出来,你能代表得了我吗?这句话说得张海山当下有点沮丧,与双勾手情景有了矛盾,再一想,人家是真心实意,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况且事实却也如此,双勾手与未来的结婚证相比还是有本质性区别的,放大了双勾手会犯冒进主义的错误,所以张海山不能对高玉香的谨慎和细心采取无所谓的态度,钱,她要花就让她花去吧,顺着女人也是今后婚姻家庭的立足之本。 张海山的父母见到了高玉香如同失明的人意外看到了日出,欣喜万分,尤其是家庭财务主管张母更像是认住了丢失多年的闺女一样,抱着高玉香拍拍打打地流出了好多眼泪来,张母边抹眼泪边说:婶子一看你就是个好闺女,慈眉善目的,婶子喜欢!太喜欢了!跟海山多久了?有没有——你看我老糊涂了,危险说漏了嘴,这小子半年多没有回来,原来是给他爸他妈找到了媳妇,这小子算他孝顺!嘿嘿嘿!张母的哭笑情绪一度把高玉香搞得相反是哭笑不得,好在高玉香对张海山个人的人品考核工作已经结束,不然对张母这番首尾没有呼应的话该会有多大的尴尬?这个张母未免也太直接了,一进门就把自己当做了媳妇,这是哪门子逻辑?是热情的过度反应?还是想媳妇的走火入魔? 不管高玉香如何去想张母的行为特点,反正张母本人对高玉香前所未有的热情是从心里表现出来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在高玉香身边,右手往高玉香的碗里夹肉,左手不时抚摸一下高玉香的后背,吃完饭后,张母的左手和右手索性抓住了高玉香的一只手,久久不肯松开,不是张海山要领高玉香去村南坝外看黄河,张母的双手要抓到什么时候,高玉香是不好估计的。 张母的高度热情只有张母自己知道,张母的姥姥有过狐臭的根底,到了张母这一辈其实已经失传了,但许多人不这么认识,尤其在农村,只要你与狐臭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那你永远是抬不起头来的,表现在找对象方面尤为重要。从张海山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开始,母亲私下就没少托人给张海山介绍对象,勤俭节约的张母为此没少花钱,但反馈回来的一个个信息如噩耗一样让她伤心,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作介绍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绕来绕去总会绕到她姥姥那里去。四年了,张母感觉到儿子找对象成家的事有了危险,正在绝望之际,天上突然掉下个“林妹妹”来,张母岂能不快? 快乐的张母收拾了碗筷,把午休的张老师动员起来,说晚上给她俩吃饺子吧,饺子稀罕。于是两人一道,一个和面一个剁肉馅儿,厨房内部一时间被弄得“叮当”作响,整个屋子弥漫着浓烈的吉祥如意的喜庆气息。 高玉香没有见过黄河,看到明晃晃一望无际的冰面,心旷神怡,勾着张海山的手激动地在光滑的河面上边唱边跳了起来,刚跳了几步,不熟悉黄河的高玉香摔倒了,摔得很结实,张海山俯身去抱高玉香的时候,高玉香诱人的体香侵略性地钻入了他的鼻孔,张海山就控制不了自己了,进而也不想控制自己了,刹那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历史性的决定——他一下子吻住了那双柔软的嘴唇——高玉香也十分积极地迎合了他…… 高玉香第二阶段的考核工作全部结束,她要嫁给他——这个叫做张海山的人,凭那一次在冰面上热烈的波涛汹涌式的吻,高玉香觉得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不存在的——她决定取消对张海山第三阶段的生理考核工作。 与玉香父的预想一样,高玉香与张海山在年后的正月里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完了婚,完婚那天,张海山被公司任命为技术部经理,事业与家庭获得了双项丰收,日子热烈得如同正午的太阳。 四、魔幻白粉(一) 高玉香解除了最后阶段的考核,结果还是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张海山面对她的身体屡遭失败,两个人同时陷入了痛苦。 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张海山对自己彻底绝望了,期间他找过好几个中医大夫,大包小包的中草药吃了不少,但就是不济事。 一天与自己工程的监理喝酒,监理问他:这么长时间了,咋不见你媳妇的肚子大起来呢?是媳妇有问题吗?张海山听了羞愧难当,本想避开这个话题,可又不想把罪过推到媳妇那里,于是只好实话实说,把自己的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工程监理四十多岁,与张海山熟络,满脑子黄色思想,每与人唠嗑,非男女之事不讲。他听到张海山存在如此重大问题,心里暗暗地为袅娜多姿的高玉香惋惜,同时又对张海山的无能为力深表同情。工程监理突然眼里闪着光亮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保证让你把那种活儿干完,只是怕你不敢使用那种药。张海山知道他推荐的是啥药,没兴奋起来,摇着头说:吃过,不济事的!工程监理神秘地把话附到了张海山的耳边说:这个药不是喝的,吸几口就会有效果。张海山这回明白了,工程监理说的是白粉,白粉的神奇功效张海山只是听说,对它的认识还是个盲区,但知道那是毒品,不能沾染的,可如果真能解决他的生理问题,他也只有铤而走险了,张海山下定了决心问:哪儿能弄到那东西?你有这个渠道?工程监理仍然把话附到张海山的耳边说:你给我钱,我今晚就给你弄来。张海山从皮包里抽出二百元给了工程监理,工程监理拿了钱后加了一句人道主义的叮嘱:切记不要多了,两口就行,否则会上瘾的! 工程监理说话算话,当晚就把“药”给了张海山,并教了方法,人道主义的话又说了一遍。张海山当晚偷偷试“药”,竟获得九死一生的效果,两人均心满意足,皆大欢喜。高玉香不知其故,以为张海山的病彻底好了,每晚都缠着张海山的身体不放,张海山就暗地里机械用“药”,时间一长,工程监理那句人道主义的叮嘱就忘到了脑后,两个月不到,他开始上了瘾,上瘾的同时,高玉香怀孕了。 高玉香满怀着肚子里的希望和张海山日进斗金的工程收入,日子一度过得踏实无比,精彩纷呈。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没几日,张海山犯事了,半个月没有回来,嫖娼、吸毒被抓,公安的同志们一边对他罚款一边进行拘留,张海山吃了半个月牢饭,回家哄高玉香说出差走了一段时间,高玉香说这么长时间怎么能没有一个电话呢?张海山支支吾吾解释不清原由,引起了高玉香的高度怀疑,高护士通过生理判断,毫不犹豫地认为张海山在外面一定有了其他女人。从自己肚子大起来到坐月子,这个时间差不多有半年,半年不能碰她这对她本来就很危险,张海山又不差钱,出差错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偶然一回也可以理解,半个月不回这不是要搞决裂吗?张海山,你等着!等修复好了我的身体咱们再说! 等高玉香恢复了身体,正要与张海山一较高下时,高玉香在张海山公司内部舅舅那里了解到了张海山因吸毒被拘留的事,舅舅隐瞒了嫖娼部分,但吸毒的事应该让外甥女知道,这样的事需要齐抓共管,否则后果是很严重的。高玉香得知张海山吸毒,顿觉得天要塌了下来。 张海山,你——你——怎么能碰那个东西呢?高玉香气得几乎发了疯。 我戒!能戒掉的!一定能戒掉的!张海山跪在高玉香面前发誓求饶。 希望你能做到,如果做不到——张海山你听明白了——我高玉香是不会跟你在一起的!高玉香的胸脯起伏得很厉害,说明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定做到!一定做到!老婆大人您就以观后效吧!张海山像被开脱了死罪,眼前又冒出了一线生命的曙光。 张海山耳朵边响着高玉香的警钟,身体里忍受着蚂蚁一样的躁动,人模狗样地过了一段循规蹈矩的日子,不是工程监理又找到了他,他说不定真的就把那东西戒了。张海山看到工程监理就像鬼怪见到了一团流动的血液,理智的防线彻底地崩溃了,张海山也就不再是张海山了,张海山就成了鬼怪,张海山伸出一只手来平举到工程监理的面前,像两年前那位伸手向他要钱的乞丐老人,有吗?我再偷偷地来一点,就这一回。工程监理其实更早地就接触上了这个魔幻般的白色粉末,没有暴露是隐藏的太深,给张海山介绍它的时候已经支付不起消费了,只能以卖养吸,围魏救赵,维持日渐沉沦的血肉。对张海山人道主义的叮嘱他本人就一直身体力行,可还是没能抵得住毒素无情地侵袭,他先于张海山成了瘾,见张海山这一次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海山一说要,工程监理马上就从自己的衣兜掏出来直接放入了张海山的衣兜,交易在瞬间一完成,两个人的脸上像回光返照一样同时有了精神。 四、魔幻白粉(二) 吸毒那是分分秒秒的事,高玉香在医院里上班,岂能知道?张海山这边厢一日没有那东西维持,浑身就像针扎一样难受。张海山后悔了吸毒,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生理障碍,完全是心里造成的,给高玉香发誓以后他确实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碰那东西,但与高玉香的夫妻生活一样过得云欢雨乐。毒品之所以成为毒品,张海山心领神会,自己已没有勇气和毅力去战胜它了,为了能避开执法者的追踪,张海山从工程监理那里学得了一手贿赂打点的手段,通过关系寻找关系,最后终于在执法者那里找到了一座靠山,使得自己又偷偷摸摸地混过去两年。 大家都知道,毒品那可是十分昂贵的消费,一个人每天想跟它见面,没二百元你是见不到它的,张海山再怎么隐瞒,可在钱方面是瞒不过去的。高玉香在家里见不到张海山一分钱,岂能不问原由?张海山当然是有准备的,不然那十几年书不就白念了?张海山说:我的钱通过一个朋友投资到一个公司里面去了,人家的效益挺好,可以让我的工资翻倍,等我攒足了钱,我要开一个自己的公司,自己当家做主,搞一个垄断企业,由国内向国外发展。你就放心吧,在不远的将来,我说不定能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让你过上跨国际级别的富贵生活,让你走遍全世界,让全世界的人都认识你,让全世界的人发自肺腑地喊出,高玉香万岁!张海山万岁! 中专毕业的高玉香被大学毕业的张海山一通唐吉诃德式的梦幻设想唬得晕头转向,不知南北,好在自己有零花钱的来源,在衣食住行方面不受困扰,张海山的话也就没多做计较,自己先保护好自己就行。 张海山在自己的孩子五岁那年穿帮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孩子头脑的问题,孩子是个男孩,从三岁才开始学着说话,这本身就比正常孩子晚了一年多,而且正常孩子在进入叙事阶段的时候,他的这个孩子只能做一个字的表述,表述内容仅有“爸”和“妈”,“爸”和“妈”表述了一年,四岁的时候有了一些进步,能做两个字的表述,“爸爸”和“妈妈”,五岁是又有了进了一步,说到了三个字,“你爸爸”和“你妈妈”。高玉香和张海山一致认为,孩子的头脑医学称谓是智力低下,通俗的说法是“二百五”,有医学头脑的高玉香认为是张海山作的孽,直接证据是她是在与张海山吸毒期间怀的孕,孩子的发育明显受到了毒品的侵害。张海山提供不出辩驳的理由,只能默认这个悲惨的事实,整天任由高玉香作天打雷劈的咆哮和埋怨。第二件穿帮的事对张海山来说是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随着与日俱增的毒品消费,张海山的工资支付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他甚至欠下了不少的外债。2004年11月,张海山通过财政局一个同学,提前领走了甲方所欠公司里的工程款10万元,2005年12月,公司的财务跟甲方结账的时候发现了张海山这笔款,财务主管跟董事会反应,董事会领导听了勃然大怒,当下扣发了张海山的年薪余留4万元,剩下的6万元要求立即偿还,否则解除聘用合同,从公司里滚蛋。张海山哪来的6万元?他连6千都拿不出来,所以只有滚蛋一条路可以走。 张海山失业了。要做比尔盖茨本来就是毒品制造出来的一个临时性的梦幻。而高玉香给过张海山的威胁却是客观存在着的一个事实,在得知他因吸毒挪用公款后,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铺盖和一任物什搬到了医院的单身宿舍,返回身来与张海山去辖区民政领了离婚证书,准备从零开始,面对今后的人生。 张海山当下需要做的事就是把只会说“你爸爸”和“你妈妈”智障儿子交给父母,然后尽快卖掉父母在市区给他买下的房子,不卖,自己马上就要“断炊”,没有那几克魔幻般的白粉,他的一百多斤身体就会垮掉,他知道自己没那毅力,试过几回都不行,他扛不住折磨,只能过一天说一天了,未来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唯一有的就是内心里像肿瘤一样日益增长的魔道。 把儿子送回到父母那里时,父母惊问其故,张海山不答,扭身再走。他连一晚上都不能呆了,他的行踪需要保密。先前发展下来的靠山传话说,缉毒队的同志们十分想见到他,正在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完不成任务是要受到批评的,所有同志不愿接受批评,相反的是更愿意接受表扬,就连靠山本人碰到了他也要带他回去检测一下他尿液的阴阳。老家熟悉他的人太多,自己的目标太明显,派出所民警若是抓他,那就相当于群狼在沙漠里围猎一只野兔,所以是不能暴露自己信息的。拘留所、戒毒所那都不是好地方,失去了自由,比死了更难受。 四、魔幻白粉(三) 按照张海山拥有的建筑工程理论知识,在地方上应聘任何一家建筑公司做雇工都是可以的,因为那个时期全国各大城市的房地产开发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尘土飞扬,可他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他一天不吸那东西,外表上就会表现出连天的哈欠、流不尽的鼻涕和眼泪、无端的暴躁和煞有介事的自我戕害等等,有这样的表现谁都会知道,这家伙染上了毒品无疑。 张海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必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暗地里与吸毒的同行的联系倒是非常的紧密,白天不出门,晚上转周城,黑白颠倒,阴阳失调,每天都过着跨时空的魔幻生活。 跨时空的生活虽然短暂,但内容却是很丰富的,而且又很浪漫,一律都随自己的性子来,灵魂能得到片刻的告慰,告慰情形如下: 第一、张海山不缺钱。张海山一想到自己没钱就马上跑到比尔盖茨那里去了,这位搞微软的老人家心善、仁慈,张海山要多少,老人家便给他多少。连续要了几回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就再找杰夫贝佐斯、沃伦巴菲特、拉里佩奇、史蒂夫鲍尔默、谢尔盖布林等等五大洲顶级富豪,不论找到了谁,都是慷慨解囊的主,三两百的数目,你从人家的脚心底下就能找出来,找出来拿上再返回只是几秒钟的光景。 第二、张海山不缺女人。自从高玉香离开了他,张海山的身心获得了解放:第一次去了一趟吴国,吟咏着“鸟惊入松萝,鱼畏沉荷花”而见到了西施浣纱女,本想与其成一桩好事,突然想到这个美艳的西湖西子做过背叛范大夫的龌龊事,跟高玉香一个德行,于是瞬间感到索然寡味,走的时候还规劝了西施一句话:吴国灭了,吴王死了,范大夫爱你,你还是跟他在一起的好!第二次去塞上见了“峨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的王昭君女士,那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王昭君女士刚告别了故土,正登程北上,一路上马嘶雁鸣,王昭君女士心下悲切,坐在马上,拨动琴弦奏起悲壮的离别之曲,连南飞的大雁听了都为之垂泪,从高空跌落下来,自己岂能趁人之危?第三回见到貂蝉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春末十五的晚上,貂蝉正在后花园拜月,一阵轻风吹过,月亮躲在了云背后,趁着这个机会,张海山过去对貂蝉说:你是个好姑娘,但你义父王允不是个好东西,他要将你毁掉,先送董卓后赠吕布,这两个人均坏得头上长疮脚下流脓,不如你现在就跟着我走,我们那里风调雨顺,物阜民丰,一派祥和景象,你去了,14亿人都会把你当成国宝,没人蹂躏你的。貂蝉动了心,问张海山咱们坐着船走还是骑着马走?张海山哈哈一笑说:咱坐飞机回去。貂蝉坐上了张海山亲自驾驶的飞机,身心沐浴云端,好不快活。有了貂蝉,张海山别无他求,每晚都开着飞机接貂蝉回来欢其所欲。最后一次去时,貂蝉让曹操所擒,曹操效仿王允,想离间刘备和关羽,被关羽识破,张海山下了飞机,正赶上关羽举起青龙偃月刀砍下了貂蝉的人头。看到那副血淋淋的死体后,张海山就对貂蝉不再感兴趣了,进而对杨贵妃也断了念想。杨贵妃死得更惨,被乱军杀死,体无完肤,生前又被公公“扒灰”,肮脏透顶,不想也罢。张海山不想跟女人在感情上纠缠,见古代美女也很麻烦,舍近求远,不符合实际,现实生活中美女如云,哪个自己能够看得上,晚上“领”回来就是了,四大美女不过如此。 片刻的欢愉过后就是残酷的现实,他没钱了,身心遭受着毒品的摧残。 五、最后一道粮仓(一) 张海山终于吃完了自己的那点老本,房子也卖了,住在了一家出租屋里,靠公司里一位朋友帮着揽一些设计和工程预算之类的活儿,倒也能勉强的为自己糊口,但那昂贵的药剂量消费他是抵挡不住的,欠下公司的那笔钱也通知了他几回,再不给就要起诉了,张海山内外交困。没办法,他最后想到了父母,父母的责任就是不能让儿女受了委屈,这是中国的传统法则。 张海山挂着包公一样被毒品侵蚀的墨黑的头脸回到了家,父母见了,预感到灾难的来临。 从儿子将孙子送回来的那一天,张父张母就看出来了一些事情,儿子跟他俩说的话根本就是假的,什么高玉香为考医师学习去了,自己工作忙带不了孩子,完全就是撒谎。孩子都五岁了,该上幼儿园了,城里条件好,你们两人的经济条件也不错,咋能把孩子放到了乡下?而且一放就是两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这像是做父母的选择吗?老两口一致认为,这是两个人离了婚。这几年的离婚率简直是太高了,成直线上升,这会儿的年轻人纯粹疯了,好像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婚。离就离了吧,再找,反正都是这样,没啥可丢人的。可孙子的状况让他们担忧,七岁了,说话虽然由单词上升成为了句子,可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一点也不符合正常孩子的逻辑。如爷爷张老师领他到学校学前班报名,学前班老师问他:孩子你几岁了?他说:他们都说我能念书了。老师又问:你属啥的?他说:我啥也不怕,就怕让狗咬。老师再问:你是不是属狗?他睁圆了眼睛说道:等我长大了就有力气打狗了。学前班老师哭笑不得,不再问了,抬头看了看张老师,张老师无奈,虽然觉得不光彩,但又能怎么样呢?不放到学校管理,靠他奶奶收留能受得了吗?现在有自己能领过来再领回去还省点事,孩子在学校里让老师和伙伴们开发开发,说不定哪天孩子的大脑突然就掉转过了风向,走上正常人的轨道。盼望孩子正常的同时,张老师有点不正常了,半年掉了十斤肉,本来阳光的喜气面容布满了阴郁,走路绕着道,不敢直视同事们的眼睛。校长及时看出了张老师的思想问题,就把他调到了后勤,离开了讲台。即使这样,张老师的情绪仍然沉浸在绝望的阴霾浓雾之中。 眼下看到了儿子,儿子的脸上表现出来的不只是阴霾浓雾,简直密布着一大团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张老师做好了心里准备。 爸,我没钱了,想向您要点。张海山不想绕着道走,随时准备向父母说出实话,因为想到向父母要钱不可能是第一次或最后一次。 为什么会没钱?你的年薪可是七八万的,再加上玉香的工资—— 我们离婚了。张海山打断父亲的话,决定了摊牌。 估计到了,你的工作呢? 也丢了,不过多少还能揽点儿设计和预算的活儿。 丢工作的原因在哪儿? …… 你不说,让你爸猜一猜? 张海山仍没说话,“噗通”一声给父亲跪下了,自己打起了自己的脸,打够了才说:我染上毒品了,现在还欠公司一笔债务,公司马上就要起诉,爸呀,儿子过不下去了! 听到了这话,母亲首先晕了过去,但父亲挺住了,张老师用指头掐住了老伴儿的人中穴急救了几秒钟,老伴儿才缓过一口气来,缓过气来的张母哭喊到:作孽呀!你们张家哪辈子干过缺大德的事呀!让我来遭这个报应呀!媳妇没了,孙子呆了,儿子又——我可怎么活呀!我的老天爷呀! 张老师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眼下的事情纷繁复杂,需要缕一缕,埋怨和咆哮都是不解决问题的。张老师冷静地想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觉得所有的悲剧都是儿子制造出来的,儿子的悲剧又是白粉制造出来的,只要把白粉掐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来,想到这儿,张老师开始了对儿子的提问:染上那个东西有几年了? 爸——你就别问了,还是答应给我些钱吧!张海山仍然跪着说。 那不行!我的钱是有限的,你那东西是无限的,有限的钱能满足了无限的欲望? 爸,我知道您啥意思,儿子已经戒不了了。 畜牲!没有骨气!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爸呀!您就别折磨我了,我多大您还不知道吗? 畜牲,亏我培养你念了那么多年书,你要钱不就是想活下去吗?你是想活三年还是想活三十年? 爸呀,我现在只能是活一年算一年,活一天算一天了,哪敢去想三十年的事呀! 儿子呀!你还年轻,不能这么想啊!你要拿起勇气来,戒了那东西,咱还可以从头再来的! 爸呀!儿子试过好几回了,不行呀!您是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厉害,我们常人是战胜不了它的呀! 好了,你坐到炕上去吧,明天你走的时候让你妈给你拿就是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总得呆一晚上吧,我到镇子上买二斤肉去,我和你娘平日也很少动荤,你好坏都是我的儿子,咱们就一起吃点好的吧。张老师说完就骑车朝双河镇去了。 谢谢爸爸。张海山叩头谢恩后到炕上躺着去了。 父子俩的谈话让张母的情绪好转了一些,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哪,看到儿子病怏怏的身子骨,顿时又悲怜起来,她提了提精神,走到厨房里去了。 五、最后一道粮仓(二) 我们接到张老师报案后当即就要去找张海山,张老师向我们央求说:他不知道我报案,不会跑的,你们就明天早上带走他走吧,我们两年没有见到他了,就让他呆一个晚上吧! 我们听从了张老师的安排,第二天早上去了。张海山还在被窝里睡觉,估计正做着貂蝉的美梦,被我们叫醒后傻了眼,愣怔了半天才说:警察同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说:我们怀疑你吸毒,要带你回所里取个尿样检测一下,快点穿上衣服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海山穿好了衣服,我们怕他溜之乎也,就给上了手铐,上手铐的时候我看到了张老师夫妇眼里的泪花。我怀着歉疚对她们说:没办法,必须得这样。 带张海山出门的时候张老师突然叫住了我们:等一等,海山,你欠人家公司多少钱? 欠多少还用得着还吗?我反正没钱,他们爱咋地就咋地吧。张海山不耐烦地说。 那怎么行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父替你还吧,我希望你出来能好好再做个人!张老师流着泪说。 张海山突然把自己的眼珠子转了转说:爸,我的事是你跟他们报的信吧,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爸呀,你怎么能害你儿子呢? 我狠狠地在张海山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教训道:你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爸这是在救你,这你都不明白?(我转过身)张老师,再没啥事我们就带他走了。 张老师抹着眼泪摆了摆手,我们便悻然离开。 张海山被强戒不久,法院的传票绕着道来到了张老师家,张老师对法院的同志说:不用麻烦你们了,过两个月让公司的人直接找我吧,我想办法还。法院的同志喜不自胜,如此轻松能了却一桩案子还是比较稀少的,告别的时候把张老师的手握了又握,显出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情。 张老师老两口尽管多少年省吃俭用,但也没攒下多少钱。张海山从小学到大学的消费,基本上花去了工资的一半,剩下的一半除了吃穿和亲朋好友之间礼尚往来的传递,结余的部分就微乎其微了。张海山娶高玉香的时候光城市的那套房子就伤了张老师的元气,借了同事们不少钱,张老师勒紧裤腰带刚刚把债还清,又遇上了张海山这档子倾家荡产的事,你说张老师怎么能受得住?丢钱是小事,关键把人丢了。听到儿子吸毒的时候张老师彻底崩溃了,不是老伴儿先倒下去,他一定也会倒下去的,在老伴儿倒下去的那一刻,张老师突然坚强了起来,不能都倒下去,都倒下去让人笑话咱们的骨头。挺起来的张老师就想,先让张海山把毒戒了,一切都是毒品惹的祸,戒了毒一切都好说,张海山还年轻,三十六岁,凭他那点手艺,不愁找不到工作,不愁娶不到媳妇,不愁再生不出儿子或女儿,日子还是有奔头的。所以当问及儿子有没有戒毒的决心时,张老师失望了,这才想到了报警。 张老师报警时是我接待的他。张老师对吸毒案件的处理不了解便问我:李警官,你们是怎么处理吸毒人员的?我说:初吸者处十五天拘留,复吸的被强戒两年。张老师说:强戒两年后能戒得了吗?我说:两年沾不上毒品,完全可以脱离身体依赖,稍有决心就可以戒掉的。张老师说:我也是这么想。李警官,我想从你这儿走个后门,我的儿子染上那东西了,能不能按复吸处理,强戒他两年?我说:您的儿子叫啥?张老师说出了儿子的姓名。我惊讶地说:张海山是您的儿子?我们这儿刚收到他的信息,他已经被处理过一回了,如果他吸毒,那就是复吸了,还走啥后门。怎么?他现在在家?我们立刻就去带他回来。张老师说:不急,明早吧,我来镇上买了肉,就让他跟我们呆一晚吧! 五、最后一道粮仓(三) 张老师又攒了两个月工资,相继给十个同事磕了头,凑足了六万元。建筑公司的财务人员如期到了,张老师把钱交到对方手里说:我那儿子如果不再吸毒,还像开始那样认真地工作,公司还能接收他吗?公司财务人员有感于子债父还的精神,于是把自己立刻由财务部转换成人事部的角色对张老师说:张海山专业知识丰富,技术精湛,如能改闲归正,我们一定会继续聘用他的,现在是人才社会,埋没不了的。 张老师有了底气,私下独自制订了一个还款计划,除了每月生活的最低开支,剩下的部分,这个月给王老师一千,下个月给武老师一千五,还款期限争取十位老师在十个月完成,勤借勤还,再借不难。十个月以后距儿子出来还有一年多,一年多至少能存四万,到时候再向同志们借一轮,凑够买楼房的首付。没楼房一万个不行,如今没有一个女人肯去跟一个男人钻地道的,这是时代的要求,更是择偶标准的潮流,顺之者娶妻生子,逆之者断子绝孙。张老师下定了决心要让儿子给自己再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孙子出来,眼下的这个孙子不合格,担当不起传宗接代的大任,儿孙是一个人活着的重要目标,她们的好坏标志着老人们德性的高低,决定着老人们在临终时刻能否安详地闭上眼睛。所以,人不能草率的活,不能凑乎的活,不能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活。要活,就要活出个样子来,人生在世,立于天地间,活着,是让别人看的。 张老师的还款计划被八岁的说话绕着道走的孙子打乱了。孙子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表现得很规矩,唯一不省心的是吃饭挑剔,奶奶的粗茶淡饭他吃不下去,想吃什么的语言表达从来不绕着道走,一直是直抒胸臆,“你奶奶,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你奶奶!”这就是个问题,不给吃吧?爷爷奶奶的心没有那么狠,给吃吧?奶奶连往锅里倒油都一滴一滴地往下挤,奶奶为了怕倒油失手,特意在塑料瓶盖子上锥了一个比针稍粗一点的窟窿,想滴一滴油必须在塑料瓶的腰身稍稍用手一握方能滴下一滴来,十分谨慎小心。一斤肉相当于三斤油,三斤油吃三个月,一斤肉一顿就吃完了,这不是要张老师和“你奶奶”的命吗?小畜牲!然而,孩子的愿望还是要满足一下的,张老师咬着牙买了几斤猪肉放到了冰柜里,等孙子说出你奶奶,我要吃肉时就给切几个薄片只供他一个人享受,谁知孙子肉量大,吃完那几个薄片当即就嚷道:你奶奶,我要吃肉,丝毫不等下一顿。奶奶和张老师本想给孙子讲一讲非常时期要共度难关的哲学道理,可孩子听得懂吗?孙子现在连一二三的概念尚不清楚,咋能接受得了抽象派理论?没办法,只好说,孩子咱下一顿再吃,下一顿再吃!这样,孙子的话“你奶奶我要吃肉”一天就要说三遍,怕听到的声音多了就是噪音,有一天张老师终于火了,听懂听不懂都要冲这小畜生发出去:兔崽子,你给我记住,以后再不能说吃肉,爷爷想给你吃肉的时候你才能吃肉,爷爷不能给你吃肉的时候你就不能吃肉。没想到孙子竟“听懂了”,此后就不再提“你奶奶我要吃肉”的要求。奶奶纳闷,有一次给他切进去几片肉问他:你咋不说吃肉的话了?孙子说:你爷爷是狗,我怕狗咬。奶奶的心软了下来,抱着孙子流下泪来:孩子,不是你爸不争气,奶奶咋会让你吃不上肉呢? 张老师听到孙子说自己是狗,心里十分酸楚,孙子智商低,但心灵上是很健康的,满足不了孙子吃肉,他的心里一直很内疚。一天教师食堂改善伙食,买回了不少猪肉和猪排骨,他是搞后勤工作的,一上午都在猪肉和猪排骨之间徘徊,越徘徊越觉得应该给孙子拿点回去是个道理,于是趁着没人的功夫用塑料袋包起一块放到了自己办公角落的抽屉里,准备中午回去的时候顺便再拿回去。但他万没有想到,在他包肉的那一刻被后勤主任看到了,后勤主任看到了这一幕像是无意中看到了男女偷情的那一幕,立马躲开了。后勤主任心里很沉重,怎么说呢?张老师向来是个好老师,怎么会这样呢?后勤主任想了一上午,觉得不好意思揭露,就想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办法,在张老师中午拿着那包肉走的时候,后勤主任又给他提了一包肉说:张老师,你现在不容易,听说孙子爱吃肉,你又舍不得买,这点肉你拿回去给孩子吃吧!张老师听了羞愧难当,当即把裤兜里掩藏的那块肉拿出来交给了后勤主任,说道:你给我的肉我拿着,这块肉你拿回去,我给大家丢脸了。 六、与白粉搏斗(一) 张老师从食堂包肉的事件最终也没有在学校传开,但张老师自己不能当做不知道,每天要去食堂,因为他的工作就在那里。每次去了,心里就要想包肉的事,一想到包肉的事,就想到了儿子吸毒的事,一想到儿子的失足,就想到了白粉的可恶。妈的,不是那东西作恶,孙子怎么会脑残?儿子怎么能没了工作?儿媳怎么能离婚?我怎么能给孙子买不起肉吃?我怎么会去食堂偷包那块猪肉?我怎么能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然而恨归恨,可那东西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幽灵一样地活动,如当下的新冠病毒,你不知道它在哪儿,可它却通过人类来表现它的罪恶。吸毒的青年日渐多了起来,社会乱成了一团糟,村子里的牛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被三五个人成群结队地抢走,被抓着的盗贼一经化验,无一例不被确诊为病毒的携带者。 怕不起咱躲起,与它的斗争就是避其锋芒。张海山再过半年就要回来了,如何摆脱那魔鬼般的缠绕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张老师被包肉的事件困扰了一阵子,由躲避思维想到了自己,自己何不提早退了休呢?退休后跟儿子在一起,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就不信那个魔鬼一样的东西是自己长了腿的,你不见它,它会跑来见你?好在自己才五十多岁,还有一把子力气,搬砖和灰的活儿干得下来,这样一边监督一边挣钱,父子俩加起来,何愁再买不到楼房,娶不到媳妇,生不下孙子孙女呢?这样一想,张老师便兴奋起来,宛如喝了半斤白酒,退休申请当天就递到局里去了。 接儿子张海山的前几天,张老师找到了我,说要买一些尿样的测板,因为这个东西一般地方买不到,只有你们这里有,能不能给我弄一些,我要等儿子回来,跟这个害人的东西决一死战,他若是对那东西锲而不舍,我就把人再给你们带来。我被张老师的战斗精神所感动,但又怕他做了无用功,便对张老师说:你要测他,最低一周测一回才行,可你能做到吗?他不可能每周都跟你在一起吧。张老师拍着胸脯说:每周测一回太轻饶他了,我每天都要测,我不信他就能再染上那东西。跟你李警官说,我把退休手续都办下来了,过两天我就去接他,他别想一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掉。 张老师背着一大包我帮他买到的尿样检测板,如同在战场上获得了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炮弹,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产生了必胜的信念。 在市区戒毒所的大门底下接到了儿子张海山,张老师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流出两行热泪也不知道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不明原因的热泪停下来后,张老师说:整整两年没碰那东西,你觉得挺过去了吗?张海山说:身体上算是没啥事了。张老师说:你的意思是说心里上还割舍不下那东西?告诉你小子,你看看你老子干啥来了?铺盖卷儿都在我身上背着,我从今天开始就是要驱赶你心上的那个魔鬼的。张海山说:您要监视我?张老师说:不是监视你,是要改造你。你小子活成这样不惭愧吗?老子跟上你丢人!张海山没说什么,他也不能说什么。 张老师领着儿子下了一顿饭馆。他知道儿子两年没吃上好东西,自己更知道自己这两年把自个儿的肠胃折磨得也相当凄惨,以后该是安慰它的时候了,再说今后的战斗任务会很艰巨,不培养一下身体素质是战胜不了敌人的,于是冲着柜台伙计慷慨激昂地要了两碗羊肉。父子俩各自吃完,儿子还往厨房的方向观察,张老师知道儿子没吃饱,就挥手又要了一碗。 六、与白粉搏斗(二) 张海山完全是在被动的情况下被父亲领到公司的,不是父亲说给他擦干净了屁股,他是没脸见那里的领导以及那里的一杆子人的。父子俩走到公司的楼下,父亲就跟儿子提说财务主管的名字,儿子说要不要人应该找人事部经理才管事,父亲说是他跟我说等你出来后就会要你的,所以我就必须先找他去,他说了不算就让他去找说了算的人,大丈夫就得言而有信。 算账的人养成了认真、细心、严谨和一丝不苟的习惯,一年前的承诺没有作废,财务部主管马上领着父子俩见到了人事部经理。人事部经理其实在一年前就被财务部主管说动了心。财务部主管从张老师那里要回钱来就张海山未来的工作事宜立刻找他谈了话,财务部主管当时说:张海山挪用公款是因为吸毒造成的,张海山就不是了张海山,如果张海山戒了毒,那么张海山就还是张海山,以前的张海山不是很好吗?业务能力是咱们公司人人都知道的,而且是给咱们公司做过许多贡献的。我们不要因为他吸过毒就歧视他,一棒子把人打死,我们要发扬“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该给留的路还是要留的。你说是不是? 人事部经理耳朵里萦绕着财务部主管那些充满人情味的话语,看着羞答答的张海山便问:张海山同志,你能保证以后不再沾染那东西?张老师马上抢答:我能保证!人事部经理问:你拿什么保证?张老师从自己背上卸下了铺盖卷儿和那一大包尿样检测板放到了人事部经理对面的沙发上,一只手指着这两样东西说:我就凭它俩给你们作保证。人事部经理和财务部主管像探秘一样同时走上前去,张老师一边拉帆布包的拉链一边说:你俩看这是啥东西?这东西就是专门寻找那东西的,恰好是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我天天日出的时候测他。这是我的铺盖卷儿,我天天都要守着他,哪天测住了,又染上了那东西,我立刻带他回去,不会给你们公司添麻烦。 张老师的破釜沉舟和“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精神感动了公司人事部经理,人事部经理又以自己作担保把招聘人才报告上交董事会,董事会以人为本,举手通过了张海山重新成为公司一员,但需从一线做起,八小时在工地上班。张老师大喜过望,公司的这一决定,为自己彻底改造张海山开了方便之门,尤其是项目部经理安排他在工地看管材料这个活儿让张老师觉得好像一个人瞌睡给了枕头一样称心如意,这样张老师就可以一边看管材料一边观察张海山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下午工地收工,父子俩在工地和工人们吃了饭,张海山说要去城里公司宿舍睡觉,张老师一万个不答应,张老师说:你不理解我的苦心可以,但你不能不理解公司里领导们的苦心,人家不计前嫌收留了你,担心你再出问题,特意把咱父子俩安排在了一起,让我守着你人家也放心。工棚里就不能睡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住大使馆来了?就在这儿睡!你睡床,我晚上不能睡,要给工地看材料,丢了材料比丢了咱的人更丢人。张海山拗不过父亲,只能在工棚里的床上跟父亲轮流睡了一个晚上。 早上起来,父亲拿出检测板让儿子起来尿尿,儿子说:爸,我一天一夜都没离开你半步,你测我干啥?父亲说:那也要测,这才是第一天,你我都不能松懈,你要积极地配合我的工作。不是为了你小子,我能把你妈和你那宝贝儿子丢在家里?让你妈吃苦受累?你小子要讲点良心。尿尿! 尿检很简单,一杠呈阳性,吸毒;两杠为阴性,正常。张老师怀着复杂的心情凝神静气,用惊恐的眼睛盯着测试板,等表示正常的那两杠清晰地显现了出来才舒出来一口长气,脸色也顿时好看了许多。昨天顺利地过去了!张老师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 张老师每天早上例行公事的测试给张海山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有几个在本市工作的同学几次打电话邀他相聚,张海山跟父亲说他想去,张老师一刻不能分离的原则丝毫不动摇,冲着儿子甩出硬邦邦三个字:不能去!张海山急了,嚷道:爸,你给我一点自由行不行!这样憋着,我会死的!张老师用食指指着张海山的鼻子轻蔑地说道:张海山,你根本就不像个男子汉,这还不到半年,你就坚持不下去了?你连一顿吃饭喝酒都抵挡不了,又咋能抵挡得了毒品的诱惑?我本打算半年后将你慢慢地放开,再测你两年我就能放心地回去跟你妈一起照顾孙子去,现在看你这个样子我恐怕五年也回不去了,不争气的东西! 六、与白粉搏斗(三) 脱离了毒品两年多,张海山的身体逐渐感到了清爽,完全平息了蚂蚁在心脏周围的叛乱。想起女人的时候,敏感的地方也有了不小的动静。张海山后来才明白,其实与高玉香初始的失败,并不是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完全是心里障碍造成的,心指挥人体的一切,心上如果缺乏了自信,身体的所有部位是很难号召起来的,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有点晚了,受了工程监理的蛊惑,用毒品去代替自己的心脏,去驱动自己的身体,导致了吸毒成瘾,一发不可收拾。反过来说,他凭那东西穿越了时空,亲切地见到了“四大美人”,开着飞机从董卓和吕布的手中抢夺了貂蝉,并与之行得了鸳鸯戏水之欢,云山雾雨之情,奥妙之处难于言表。说实话,不是父亲这般破釜沉舟,每天将自己置于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张海山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能够不被那东西所吸引。 被父亲教训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很伤心,触及到了张海山的心灵深处,使张海山为之震颤。 那天是一个秋后的黄昏,落日的晚霞把天地染成了红色,大山、高楼、原野、河流以及活动的人群像是全部沐浴在血与火的洗礼之中。张氏父子所在的工地还没有收工,张海山在塔吊下面正冲着楼上一边吹哨一边打着手势,父亲张老师站在工棚旁边,眼睛不住的在儿子的周围附近来回不厌其烦地进行扫描,正扫着,背后突然有人向他问话:喂,张海山在工地吗? 张老师回头一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茬子半厘米高,正张着嘴进入了打呵欠的起步阶段,张老师等到中年男人的呵欠刚一完成,正要反过来问话,不料那中年男人的呵欠又一轮正在开始。张老师不准备等了,这个男人的呵欠周期太长,张大嘴半天合不拢,等得人心焦,于是在他张嘴的间隙把话问了出去:你找张海山啥事? 中年男人终于不打哈欠了,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张老师,歪着脑袋表示出对张老师反问的不满:我找张海山啥事需要跟你说吗?多管闲事。 公司内部的人过来找他我可以不管,你是他们公司的吗?张老师继续追问道。 不是就不能找他了?你个看门老头还管着这里的治安?中年男人不耐烦了。 我不管治安,但张海山是我管着的,每个我不熟悉的人跟他打交道,比如你,我得对你了解了解才行。 你想了解什么? 我首先得知道你是不是那号子人。 哪号子人? 你一定要找他? 我不找他,来这儿难道是为了跟你磨牙? 行,找他可以,但你在见他之前必须给我滴两滴尿出来,我看你是不是那号子人? 中年男人其实就是引张海山“入道”的那位监理,刚从戒毒所里出来,原来一起共事,后来成为了毒友,在戒毒所里两人就在一起,有一定的交情。监理没有父亲像张老师这样管着,出来后没找到事做,反而又重新染上了毒瘾,听说张海山又到了工地,便找他看能不能借点钱花一花,顺便还给张海山带了一个他们过去的“老朋友”。没想到让看门老头拦在了工地门口,而且还要求他尿几滴尿出来,他已经把接他尿的人恨到了骨头缝子里,但那是没办法的事,你一个看门的老头竟然也有权力接我的尿?想到这儿,曾经的监理冲着张老师说:不跟你闲磨牙了,我自己进去找他。 张老师伸出两只胳膊拦住了,并说道:不尿尿也行,等他下了班,你有啥事在我面前跟他说,你现在到门房跟我坐着去。请你不要怪怨我,说实在的,你那两个呵欠打得就让我很不放心。 曾经的监理不服从张老师的安排,非要进去,张老师从后面拦腰一抱,曾经的监理转身一摔,张老师的脚步没有站稳,顺势倒在了地上,半天没有起来。不是一个工人看到告诉了张海山又及时送到了医院,那天张老师的命恐怕就彻底丢利索了。 父亲是熬急上火血压高,抵挡不住猝然倒地的震荡才晕过去的。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是:那个人找我儿子干了啥事? 为了让病人心里踏实,方便治愈,一位白衣女护士把这话当即传递给了张海山,张海山听了泪流满面,边哭边告诉护士:你告诉我父亲,就说是——想干,但啥也没有干成。 白衣女护士不明白父子俩说话的含义,只能一字不落的给醒过来的张老师回过话去。但见张老师听了这话很受用,脸上明显没有了初始的焦虑。 抢救成功送到病房,张海山握着父亲的手仍流着泪,父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张海山的泪流着流着,就忍不住伏在父亲身上哭出了声来…… 七、抉择(一) 张海山陪父亲在医院住到第三天,见到了带着单身面容的高玉香。高玉香一直没有结婚,离婚而又没再结婚的妇女的脸上大多都挂着一副忧郁表情。高玉香当班的早上来到张老师的病房打点滴吊输液瓶,一进门看到了张海山,吃了一惊,刚转身要退出去,突然觉得自己是护士,不能退出去,于是又硬着头皮进来。 高玉香早上迟到了一两分钟时间,没顾得上看病房病人信息,交班的护士只跟她说2号病房有个新增病人需要第一个去输液,高玉香就拿着药水急匆匆过来了。 高玉香躲避开张海山的眼睛来到病床前,发现病床躺着的是自己喊过几年“爸爸”的张老师,于是就更尴尬了。 玉香,是你!张老师第一个打破了僵局。 高玉香点了点头。 孩子,你过得怎样?成家了吧?张老师问。 没有。打单身也是挺好的。高玉香一边操作一边说,脸上的表情很单调。 对不起,孩子,是我们害了你!张老师道过了谦便想要流出泪来。 都过去了,我们就都不要提它了。您也无需自责,与您有啥关系呢?您二老可是一直把我当闺女一样待着的。高玉香实事求是的把责任推到了张海山那里。 张海山想跟玉香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看着玉香就那么走了。 张老师每日的尿检工作自晕倒那天起再没有进行,原因是张海山向他发了誓,张老师于是网开一面,坚定地放弃了对儿子的苛刻测验。自己的儿子,相信他才是最后的希望,一辈子不相信,父子就不是父子,永远站在对立面,父子关系还如何相处? 张老师的病已经稳定了下来,张海山除了晚上过来陪着,白天的时间都在工地上。高玉香有感于张老师曾经把她当闺女一样看待,白天一有空就过来陪护,中午的饭也是她亲自从食堂给张老师送来,俨然就是以前的那个儿媳妇。 张老师感激得五体投地,中午吃了饭就对玉香说:孩子,我们想把我们对你人生的那部分损失慢慢地夺回来,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海山一个机会。海山被强戒了二年,又一年多我一直跟着他,寸步没有离开过,而且每天测他那泡尿测到了我住院那一天,他自己也跟我发了毒誓,说不再沾染那东西了,再沾染那东西简直就不是个人了。海山若是不沾染那东西,海山就还是海山,我的海山我知道,他的心是善良的,人也是正直的,没有弯弯绕。他若是那种稀泥不上墙、稀屎上不得台盘秤的货色,我是绝对不会这么抛家舍业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的。还有你们的孩子,现在他奶奶带着。孩子智力低下也是我儿子人为造成的,这是我儿子亲自跟我说的,与你啥关系也没有。不管怎样,我们丝毫没有歧视过这个孙子,一直亲他,爱他!我们甚至相信他,随着他的慢慢长大,一定也会逐渐变成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玉香,你现在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再走到我们这个家庭里来吧,让我们共同携起手来,团结拼搏,求实创新,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世界,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奋勇向前,向前!向前!再向前! 玉香想到张老师也许是为儿子想事想得着了魔,有了唐吉诃德的启蒙思想,步入了右倾主义路线的边缘,说话扩大了语境。即使这样,玉香也不否认张老师是个好老师,同时也是个好父亲。张老师对玉香说话的时间好像给学生上了一节课,玉香坚持听完后对张老师说:您先休息吧,好好把病养好,我们不急说这个事。说完,给张老师盖好了被子,带着原有的忧郁表情走了。 七、抉择(二) 离婚后几年,高玉香的家人、亲戚和同事等人,但凡关心和爱护她的,无一不撒开人马给她帮忙找寻最佳搭档,以报张海山吸毒散妻之仇。为了不辜负热情人众的好意,高玉香将一个个目标一一见过,均没达到考核资格。不是样板不合适,就是心里不适应,搞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以致对找对象这档子事逐渐产生了排斥。张海山是她经过精心策划,一步一步考核完成的,如此建立起来的婚姻尚且失败,草率见上一面或者两面就要求你拍板定案,高玉香可没那么大的决断能力,即使有也不能随意地去做决断,因为结婚成家跟前线打仗一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男方一个个都是跟自己一样离过婚的,成家的心情更为强烈,看对了自己的样板就迫不及待地要往一起凑合,这明显就是就是要打高玉香一个措手不及。高玉香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心踏实不了,是一万个不答应的! 半年前有同事给她介绍过一个青年来,当过十年兵,比她还小了两岁,未婚,在城管局上班,事业编制,条件不错,就是个子小了一些,加上寸头的发梢齐高玉香眉头,五官样板跟他自己相比是能过得去的,但跟高玉香的秀雅清丽比起来反差就大了。 高玉香丝毫没有在乎五官样板的反差,见面后照样跟第一次找张海山时候一样在馆子里吃了饭,吃了饭后关于结账买单的事让高玉香产生了无限的好奇,于是跟这位当兵十年的退伍军人接触到了意外见到张老师父子。 那天在楼上吃了饭下来,高玉香照例在退伍军人旁边站着,心想结账买单理所当然由退伍军人负责,原因自不必说。柜台伙计开出账单是八十五元,退伍军人在掏钱的时候问高玉香:你带了钱没有?高玉香说带着。退伍军人说:你拿四十元,我拿四十五元把账结了。高玉香感觉不合常理,赌气拿出一百元给了柜台伙计,柜台伙计找出十五元给了高玉香。退伍军人将手中的四十五元强行塞到高玉香的衣兜,出了门外向忿忿不平的高玉香解释:咱俩现在是找对象,找成找不成还是个未知数,共同的消费共同承担,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没有哪一方为另一方有尽消费的义务,我多付五元钱,已经做到了男女有别,希望你能理解。高玉香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在这个事上还确实找不出理由去辩驳,怎么说呢,找对象就应该让男方花钱,所有找对象的都是这么进行的,无一例外?这么说显然是不行的,这是个潜意识的规则,潜意识的东西本身就见不得光,不能拿来作为理论去说服或征服别人的。所以光就因为结账的事自己拿出一半钱来就把退伍军人一炮轰到千里之外,她高玉香的价值何在? 出于好奇,高玉香就坚持了与退伍军人的交往。其实除了好奇,还有一层概念是值得商榷的,那就是从理家过日子的角度来说,退伍军人所坚持的“公平”还是能说得过去的,高玉香又何以要反对呢? 七、抉择(三) 退伍军人一见到高玉香就毫不犹豫地爱上了她,爱上了她,就要毫不犹豫地表达出来,如何表达?那就只有手机短信了。短信既可以代表见面又可以代表吃饭,而且还可以把见面所表达不出的内容也可以表达出来,既经济又实惠,少花一次四十五元人民币。谈恋爱着重在于谈,而不是去做无谓的消费。 高玉香对退伍军人的短信还是相当受用的,退伍军人的短信如同琼瑶的情感小说,很能抓得住阅读者的心。受用之余,高玉香也是要做一些短信回复的,现将两人的短信来往摘录如下,谨代表退伍军人与天下有情人共勉。 退伍军人:第一次见到了你,等于是第一百次、第一千次的见到了你,好像你在我的心里早已存在了一样,不!不是好像,是真实存在着的,而且我心里的你比第一次见到的你还要久远,是你把我心里的你唤醒了,我心里的你在我的心里复活了,如凤凰涅盘一样复活了。我对你太熟悉了,熟悉你胜过熟悉我自己,我爱你!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但愿你也能爱上我,就像我爱上你一样的爱上我! 高玉香:谢谢你爱我!但我暂时还不能去爱你! 退伍军人:你说得对,我爱你并不等于你爱我。不急,你会爱上我的,而且一定会爱上我的。因为我爱你如滚滚不息的长江水,夜以继日地冲向大海,大海终有一天会觉醒,是我塑造了你,是我壮大了你,是我变成了你,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没有我就没有你的辽阔深邃,没有你就没有我的汹涌澎湃,我们终将谁也离不开谁,地球上的每一滴水都是我和你。 高玉香:我没有大海的胸怀,谁都可以拥抱的。 退伍军人:你如果不是大海那就是一朵美丽的花,而我就是一只蜜蜂,一只辛勤采撷的蜜蜂,整天围着你,为你跳尽最美的舞,唱尽最甜蜜的歌,然后伏到你的身上,吸吮你的芬芳,吻遍你的身体。而你也许会像寓言中那支不愿理我甚至拒绝我的花朵一样,等到自己枯萎的时候才能明白,没有我,你也什么也没有。但愿你不是那朵花,而是在你含苞待放的日子里就深深地想念着我、并时刻盼望着我归去的那朵花。让我怀着对你深沉而无限的爱与你进行爱的交配吧!秋后的果实会让我们领略到大自然的和谐与美丽! 高玉香:你无耻!嘿嘿嘿! 退伍军人:差矣!蜜蜂不爱花朵,怎么会有芬菲烂漫、妩媚鲜艳的春日胜景?风儿不爱绿树,怎么会有森林郁郁葱葱、千媚百态的盛夏繁荣?亚当不爱夏娃,怎么会有花枝招展、灿若繁星的芸芸众生? 七、抉择(四) 高玉香:我们说一件现实的事吧。我的情况你已了解。今天我在医院看到我的前夫了,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无尽的悔恨,我们没有说话,连个招呼都没打,我很纠结。 退伍军人:你见到他了?近距离的见到他了?而且你还纠结?天哪!你若不纠结我说不定心里还轻松一些,你纠结了我便更纠结。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了,我是不会服输的,我要用拯救世界的唐吉诃德的长枪与他搏斗。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从我的身边把你抢走,哪怕为之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高玉香:!!! 退伍军人:你的感叹号就相当于唐吉诃德的长枪,有你的鼓励,我的斗志就更加高昂了,战胜你的前夫我有了足够的信心。亲爱的!提醒一下,唐吉诃德的长枪是正义的长枪,枪尖应该冲着天的,插到地下是伸张不了正义的。 高玉香:…… 退伍军人:是的,也许战争旷日持久,但我会坚持下去的,不管中途有什么艰难险阻,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闯过去。听,战鼓已经擂响,看,旌旗正在迎风招展,我已经整装待发……等着吧!打败你的前夫之日就是我们的成婚之时! 高玉香:到此为止。 高玉香的玩笑开不下去了,军人热衷于战斗,真的遭下了人命,她就是第一个凶手。 结束与退伍军人的短信来往恰好是张老师向她表白复婚做儿媳妇的前一天,张老师的表白是在中午,晚上六时三十分,退伍军人找她来了,这是高玉香没想到的,退伍军人赤手空拳,没带唐吉诃德的长枪,高玉香这倒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退伍军人到来的时候,恰巧张海山也来了。 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唐吉诃德式的战斗,高玉香把退伍军人领到了楼下的大厅。 我短信里最后那四个字你应该看明白了吧。高玉香说。 不明白。你说的到此为止是指短信到此为止还是昨天到此为止?我是先按前者想的,所以没发短信就找你来了,你要认为坐下来说话直接而且方便,那咱们就坐下来说,还去咱们第一次去过的那个饭馆,你觉得怎样?退伍军人一脸客气,十分友好地看着高玉香说。 还是aa制结账?高玉香问。 不!这回就全部由我来付。退伍军人拍了拍胸脯,慨然说道。 这回为什么要都你付账呢?高玉香故意追问。 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情无价,义无价,爱上你我是招架不住的,为爱付出也是是值得的!我的回答正确吗?退伍军人说完还绽放出了一定的笑容。 高玉香恶心的再也控制不住了,怒道:同志,请你滚吧!以后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这回你听明白了吗? 退伍军人听到高玉香的逐客令,急着说道:高玉香同志,你不能这么草率的做决定,你要知道,这样你会犯错误的。不,其实你已经犯了错误,这半年有余,爱情的风暴刮得如此之猛,你却毫无反应,无动于衷,而且—— 喂——她刚才让你滚,你怎还无动于衷呢?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赶你走呢?说话的是张海山。 张海山下来要给父亲买晚餐,一下楼梯就看到了高玉香跟一个短个儿的男人一起站着,心里的感受顿时也跟退伍军人在短信里说的一样,很纠结。他停住了脚步,站在高玉香的身后偷听着两人的对话。刚听了两句,张海山的心里便不纠结了,对方的精神有问题,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情,无需嫉妒了。当高玉香给对方下逐客令的时候,张海山甚至有点心花怒放,说实话,他想赶这个男人走比高玉香更迫切。 退伍军人抬起头来仰望着张海山,极不高兴地说:这与你好像没啥关系吧? 有没有关系咱们到外面去说,这里是医院,不能有噪音的。张海山说完,提了退伍军人的一只胳膊往外就走,到大厅门外这段距离,退伍军人的步伐完全是在张海山的帮助下完成的。我们说过张海山魁梧,这一年多时间又一直在工地亲自参与劳动,力气增加了不少,面对只有羽量级别的退伍军人的身体自然是收放自如。 将退伍军人提到门外后站定,张海山说:这下你可以自己走了吧! 退伍军人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感觉到对手的力量远远超过了自己,内心彻底作了妥协,但表面上还是一副很顽强的样子,说一句:你俩都是疯子,不可理喻!而后气呼呼走了。 张海山给父亲买了晚餐回到了病房,见高玉香正在为父亲摆毛巾擦脸,心里十分酸楚。他把父亲的晚餐放到了病床旁的小桌子上,冲着高玉香的后背说:玉香,这些天多亏你照顾了,我真的很感谢! 高玉香把毛巾递到张老师手里,没有转身,向张海山问道:你真的戒了? 玉香,真的是很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们。张海山没脸提吸毒的事。 高玉香终于转过了身,眼睛里闪动着咄咄逼人的泪光:你只说一声对不起就算了? 那——张海山一时不知道自己再该说些什么,只能直愣愣地看着高玉香,表达自己的无所适从。 高玉香转过身从张老师手里接过了毛巾,端起脸盆嘱咐张老师说:您吃了就早点休息。迈步要走的时候又将刚才的目光恶狠狠地对准了张海山:你如果再犯,我一定会宰了你! 八、未完的结局 半个月后,张老师出院了,被晚秋的风一吹,精神很抖擞。最让他抖擞的是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一年多的时间没见到老伴儿和孙子,他很想念她们。 之所以能放心地回家,是因为自己对儿子一年多的尿样检测出了效果,刚开始的第一季度坚持日测,第二季度两日一测,第三季度一周一测,第四季度一月一测,而且一边测一边观察儿子的一举一动,以此探究他的心里反应是怎么样的。探究结果证明,儿子所下的决心是认真的、坚定的、毋容置疑的,尤其是见到高玉香之后那种歇斯底里的无奈表现,让张老师觉得儿子开始看重起了自己的脸面。要脸不要脸那可是区别真善美的标准,但凡要脸面的人,说话做事以及行为都是有规矩可循的,伤别人的话不说,害别人的事不做,有损自己形象的话不说,有违自己人品的事不做。反之,不要脸的人就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了,一个人骂一个人“不要脸”等于是彻底的否定了一个人,这句话是很有份量的。 张老师出院的前一天晚上,高玉香把有点木讷的张海山呼唤到了她的单身宿舍,两人从病房走出去的时候,张老师感觉到病房里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吸进去浑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回家去见老伴儿和孙子了。 父亲要回去,张海山跟公司请了一天假,一大早,他开着自己刚买不久的一辆半旧桑塔纳,“嘎吱”一声停在了住院部楼下。 张海山从车里出来,摘下了墨镜,抬头先将住院部的高楼望了一眼,然后扭头看向了从副驾驶座位上走出来的穿着长裙显出苗条身材的高玉香。 高玉香前一天也向医院请了假,随同张海山一起送张老师回家。昨天晚上,高玉香在病房用了一个儿童时期就驾轻就熟的诡秘眼神将还是坚持木讷表现的张海山从张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点化出来,要求张海山去她单身宿舍,说有话要问他。张海山跟父亲打过招呼后,就跟高玉香一起去了。谁知去了以后高玉香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就把张海山摁倒在了自己的床上,按部就班地开展起了一系列一开始失误了的最后一个阶段的最后一项考核工作……张海山这次在没有毒品帮助的情况下顺利通过了高玉香的考核,高玉香在总结中说道:你是一个很棒的男人!我爱你!啾—— 张海山的半旧桑塔纳一马达就着了火,发动机的声音很柔和,内外都做了装修,看上去跟新款一样。张海山前后花了三万元,对其爱不释手,因为在二十一世纪初期拥有私家车的人是极少数的,张海山的半旧桑塔纳开出去还是有许多风光表现的。买车的时候跟父亲进行过协商,原以为父亲不会同意,没想到父亲比他还要痛快,买!你已经不吸那东西了,咱有的是钱!别说是你也能挣,光是爸的钱就像井里的泉水,打干了又能主动地喷出来。人活着为甚?不就是图个鲜亮?不是有买楼房的准备,咱还要买它个新出厂的呢,不过没关系,你爱车就先买个二手的,开两年咱再更新换代,儿子啊!你一定要给爸活出个人样来! 张海山驾驶着桑塔纳小心翼翼出了市区上了国道,身边的副驾驶位置坐着香喷喷的高玉香,身后坐着为他呕心沥血的父亲,工作台上的收录机正播放着一首经典老歌《我们的明天比蜜甜》,“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罗喂!甜蜜的歌,甜蜜的歌,飞满天罗喂……”这是电影《甜蜜的事业》里的主题歌,该片讲述了农村妇女唐二婶在田大妈的帮助下,摒弃落后的传统观念,树立计划生育、男女平等的社会主义新风尚的故事。张海山和高玉香这个年龄的人看过了无数遍,对剧情当然是耳熟能详的。 张海山一边开车一边想到了昨晚与高玉香的事,便说:玉香,现在的计划生育工作好像不那么紧了。 你想怎么样?高玉香明知故问。 张海山从方向盘上放下一只手来握住了玉香的一只手说:想怎么样主要取决于你。 高玉香爬在张海山的耳朵边悄声说:我昨晚只注意进攻却忘记了防守。 哈哈哈…… 张老师坐在后面听得真切,心下欢喜异常。本想参与一句兴高采烈的话,可关于张海山今后开车的事还没有做过提醒,眼下见张海山忘乎所以的样子就立马想到了这一层,于是说:海山,你要切记,以后开车一定要全心全意,行车一定要按规矩来,直直地往前走,切不可在路上打摆子! 爸,您就放心好了,我操着心呢,我这会儿载的不光是您,还有玉香呢,玉香眼下对你儿子来说可比您重要啊!哈哈哈!张海山望着前面的道路,心里也无比宽阔起来…… 第八章 袁付义与袁尚义纠纷调解案一、调解协议书 第八节、袁付义与袁尚义纠纷调解案 一、调解协议书 主持人:李秋阳(双河派出所民警)、高严(双河派出所民警) 当事人:袁付义、男、汉族、1972年7月生、双河镇敌坝村人;袁尚义、男、汉族、1974年10月生、双河镇敌坝村人。 证明人:秦进(敌坝村支部书记);刘清(村委委员) 事件起因:一、袁尚义外出打工时留有十二亩承包土地由哥哥袁付义耕种,截止2015年已耕种8年,耕种前双方没有具体协议,让哥哥看着给,给多少算多少。8年期间,哥哥袁付义给过弟弟袁尚义猪肉、羊肉、鸡肉、白面等若干,具体数量难于合计,弟兄二人的账算不清楚。二、弟兄二人原有的宅基地现被哥哥袁付义所占,弟弟袁尚义索要另一半,哥哥袁付义以钱补偿,弟弟袁尚义不肯,非要让其恢复原样。三、哥哥袁付义建新居花去母亲社保工资两万元,弟弟袁尚义要合理平分一万元,哥哥袁付义不给。四、八十岁的母亲8年前跟弟弟袁尚义在一起,而今要接到他家再行扶养,哥哥袁付义不让。 调解协议:!!! 二、遥想弟兄当年(一) 从弟兄二人能跑步开始,父亲就把哥哥袁付义和弟弟袁尚义分别叫做大袁和二袁,为了方便起见,我们今后也就叫他们大袁和二袁吧,其实人家村里都一直这么亲切地叫着,我们这么叫也不算对不起他。 大袁和二袁小时候也闹纠纷,常常是因为饮食方面的事。诸如一颗苹果两个人分就矛盾不小,一分为二的道理人人都懂,关键是两个人不管谁用刀切,不动手的一方总认为大小不一,比例失调,要求交换,对方又不肯,这种时候,没参与动手的一方就会在动手的另一方的一半部分狠命地咬那么一口。要说原来在大小问题上有歧义还比较正常,这一口一咬下去就明显破坏了公平原则,哭闹、追打的情形就在所难免。不过事情发生后用不了两个时辰,两个人还能重归于好,该说则说,该笑就笑,该玩儿便玩儿,就像晴天里的一小块云彩在太阳的身边一闪即逝,弟兄二人的心情依然光芒万丈。 稍微大了一些的时候,大袁对二袁懂得了一点忍让,二袁对大袁有了一份尊重,没了隔阂,少了矛盾,弟兄二人逐渐亲密无间起来,甚至有了团结的力量。弟兄二人读小学那会儿,不管谁跟村里的伙伴发生了摩擦,弟兄二人都一致对外,或骂或打,双管齐下,得理不让人,不得理也不让人,吃亏是个原则问题,弟兄二人谁都不马虎。 大袁二袁先后读了八年书,都没有出成绩,规规矩矩在敌坝村呆了下来。八十年代初,土地到了户,弟兄二人在父亲的带领下,把自己的三十多亩承包土地打磨得油光水滑,粮食产量翻了一番又一番。等到不再翻番的时候,大袁发现,光凭土地里的收入是很难富裕起来的,必须再找一条出路才行,否则单靠凉房架子上堆放的那几堆粮食是换不回媳妇来的。弟兄两个,这可不是小问题,一个媳妇就是一万多将近两万,两个媳妇弄不好就得花四万多将近五万,地里一年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充其量也就收入三两千元,抿嘴吸屁股也得攒上七八年才能娶上一个媳妇,所以土地再能养人也会误人子弟的。 为了能赢得娶媳妇的主动权,大袁决定:父亲大人继续种地,他与二袁外出打工。这个决定得到了父亲和二袁的同意,于是弟兄二人打起背包,向城市出发了。 二、遥想弟兄当年(二) 二十二岁的大袁领着二十岁的二袁去到城市是奔着目标去的。 本市有一家国营糖厂,规模相当大,双河乡各村所种的甜菜就是尽数让糖厂收去的,光双河乡的甜菜是远远不够的,全县的甜菜加起来也供不应求,还要用火车皮从外地进购。所以糖厂仅凭现有的国营工是忙不过来的,况且即使忙过来,那种装糖卸糖的重苦力活儿不是人家所能干得了的,其实干得了也不会去干的,国营工有国营工的级别限制,所以糖厂每年都要面向全市招收农民工。 糖厂每年招收农民工都是发生在秋季,秋季到冬季是糖厂加工甜菜的黄金时期,这个时期不能缺了人手,缺了人手就没有了进度,没有进度就给国家做不出贡献,所以糖厂每年都要委托县乡两级政府,为其输送新鲜血液,以保障糖业加工的顺利进行。 双河乡政府把给糖厂招收农民工当做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专门成立了招工组,组长、副组长、会记三人,三个人都是从村干部中挑选出来的精英。组长就是大袁二袁他们敌坝村的原支部书记何爱,其他两人我就不做介绍了,因为在大袁二袁要去糖厂卖力的时候,组里的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不存在的原因主要是他俩不好好干自己的本职工作,整天团结起来一心一意地跟组长何爱闹别扭,何爱跟乡长的关系厚实,一句话便取消了他俩的编制,只用会计一人,由何爱自己挑选。 糖厂的活儿是十分繁重的,但计件工资高,又在农闲时节,所以许多不怕吃苦的青年农民大都愿意主动报名,糖厂虽然十分喜欢农民工,但需要的人员数量也是有一定限制的,大度不到兼收并蓄。何爱的人生价值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理直气壮地高涨起来,这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众星捧月的局面。大袁二袁的父亲跟原来的支部书记何爱的关系不那么厚实,甚至有过几次冲撞行为,是大袁瞅准了机会跟从城里回来的何组长表达弟兄二人心愿的,表达的时候顺便带去十斤胡油,何组长看在胡油的份儿上,忽略了与其父的那几次冲撞,爽快地答应了大袁和二袁的应召请求。 大袁二袁第一次上工就遇上了一个近乎残酷的下马威。火车皮是后半夜进站的,火车进站的同时,集体宿舍的电动铃声也就刺耳地响了起来,大袁二袁睡得正香,这样的情况下起床对年轻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起来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一节六十吨车厢的甜菜对自己身体的极限挑战,想着就让人畏惧。二袁首先退缩了,钻在被窝里对正在穿衣服的大袁说:哥,晚上的车让他们卸吧,咱干白天的活儿,这黑灯瞎火的不是要人的命吗?大袁因为有娶媳妇的宏伟构想,毅力自然就大了,他一边穿衣一边鼓励二袁说:二弟,快起来,咱们既来之则安之,不吃苦中苦哪能成为人上人?第一趟车就认怂,让别人笑话咱弟兄,他们能干得下来,咱们弟兄也是没问题的。二袁想想也是,既然来了就得豁出去,于是主动穿了衣服,随大袁一起没入了星光闪耀的暗夜里。 二、遥想弟兄当年(三) 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儿,就连鼓起勇气的大袁见到那一长串黑黝黝高大的车厢也是令其生畏的,想想他弟兄二人在村里赶着驴车拉土送粪那才多少点东西,几车下来也整得他俩腰酸背痛,不想吃饭。眼下面对的可是六十吨货物,多少量毛驴车能比得上?而卸货的伙计们为了多能挣钱,最多两个人承揽一节车厢,卸得多,挣得也多,干习惯了的人都是抢着来,卸一节车厢相当于村里半亩地的收入,大袁二袁也是这样算着账投入到超出自己驴车几十倍的劳动强度中去的。 一节车厢有四扇门,每打一扇门,圆得像西瓜一样的甜菜疙瘩会主动自上而下地滚落一部分,滚落的时候有“轰隆隆”一阵音响,大袁二袁甚至觉得好玩儿,以为所有的甜菜疙瘩会像诈狱的囚犯一样一窝蜂都跑出去,然而一阵音响过后,滚下去的那部分相比于车厢上的部分连九牛之一毛也够不上,大袁二袁上下一看,很是失落。 卸甜菜的叉子是大号头的,由五根六公分粗的钢筋焊接而成,一叉子下去有半箩筐的数量,弟兄二人不熟悉使用方法,操作起来十分别扭,没有多长时间就大汗淋漓。想抽根烟休息休息,时间不允许,这儿不是田间地头,什么时候都能停下来,车厢最多能停留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就要被拖走,要车皮的人后面排着队呢,这是值班人员催促的话。在限定的时间范围内卸不完货是要扣工钱的,这是班长兼会计说的话。 弟兄二人为了挣钱就不能怠慢,大袁和二袁分别从车厢的两端打开缺口,只等弟兄二人能够靠拢的时候就有了盼头。 一个小时过去了,弟兄二人在在微弱的灯光下谁也看不到谁,只能听到相互的钢叉在铁皮车板上摩擦的声音。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甜菜疙瘩堆得还是山一样高,大袁听得两个人的两把钢叉的摩擦频率明显越来越小了,自己身上的力气感觉到已经使用得所剩无几,但大袁咬着牙鼓励二袁说:二弟,坚持就是胜利,我已经看到你了,咱俩距离不远了。干吧!咱先盖房后娶媳妇,不拼命是不行的,干——大袁的胳膊上突然又来了力气。 说到了娶媳妇,二袁也来了精神,为了相互鼓励,二袁叫起了劳动的号子:加油地干哪!吆呼儿嗨呀!…… 就这样,大袁二袁在盖房娶媳妇的心里诱导下,将六十吨甜菜在规定的时间内全部卸了下去,最后十几颗是大袁坐下来用手一颗一颗像滚皮球一样滚下去的,连缚鸡之力也够不到了,四扇车门还是旁边的工友帮着关上的,并扶着大袁二袁下了车厢。 工友是成年人,将近四十岁了,是糖厂装卸工的元老,早已锤炼出了硬实的功底,对大袁二袁两个嫩芽子首次能拿下这样的活儿来表示了高度地赞赏,赞赏完毕后又说:能坚持下去一个月,以后你俩就是这里的强手了,谁也愿意和你俩搭档,因为你俩年轻,正是长力气的时候,越干就越有了身体支撑,越干也就越能掌握干这活儿的诀窍,今天是卸甜菜,比较简单,明天遇到卸原糖(半成品)恐怕你俩就吃不消了,那可是二百斤的份量,没有扛麻袋的力气和诀窍是断然不行的。 洗甜菜的货场距离集体宿舍有半里路,大袁二袁往回走的时候感到很漫长,不是成年工友搀扶着他俩,他俩能不能走回去估计还是问题,工友说到扛麻袋的事更是听软了他俩的两条腿,终于回去后,弟兄二人囫囵身子躺下,一觉睡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 吃了午饭,大袁二袁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又来了一些,大袁把凌晨所卸的六十吨甜菜记到了自己的本子上,时间、吨位、车厢号、单价、合计都写得有条有理,前三项是为了方便月底与会记核对工账,后两项是用来给弟兄二人提气的,截止哪一天睁了多少钱心里必须有个数目,数字从十位向前移动那才是最鼓舞人心的。 二弟,今天凌晨卸的这趟车,咱弟兄加起来是八十二块钱,照这样下去,卸十回是八百二十,卸一百回就是八千二百块钱。现在离过年还有四个月,三四一百二十天,如果一天不误工,咱俩就能挣到将近一万元。一万哪,咱俩和爹一起在地里需要三年才能弄得出来,咱得干下去,你要有信心。大袁记过了账看到二袁还是精疲力尽的样子便又给二袁打气。 二袁和大袁想的一样,挣钱的欲望是很高涨的。但那趟火车卸得真让他受不了,收工回去的那一刻,他想过回家,可睡过一觉之后又不想回去了,那一趟工挣了多少他自己也很清楚,哥哥说得对,没有坚持就没有未来。哥,咱们干下去!二袁与大袁重重击了一掌。 二、遥想弟兄当年(四) 又一次的考验来临了。下午四点多钟,调运原糖的五节车厢进了站,组长何爱亲自过来安排装卸任务,要求至少五个人一节车厢,两个小时务必完成,如此安排完毕并把人领到站台就照例走了,大袁二袁需要跟哪三个人在一起没做分配。大袁二袁对跟他俩同住一个村的何爱极不满意,弟兄二人刚过来,合伙搭档你不得关照着点?撇开村亲不说,那十斤胡油你也不能不考虑吧,何爱是个不近人情的东西!弟兄二人心里骂道。 眼看五节车厢都上去了人,他们弟兄俩还在旁边干站着。弟兄二人尴尬、无奈,好像受到了所有人的歧视,一下子感觉到他俩此刻竟然十分渺小。 还是那位成年工友心善,主动向大袁二袁招手,意思是让他俩到他们那里去。弟兄二人虽然老远看出了意思,但还是有点犹豫。见弟兄二人站着不动,成年工友便又向他俩招了招手,手是由外到内移动着的,没错,就是让他俩过去,弟兄二人彻底领悟了精神,这才大踏步走过去。 成年工友姓石,叫石鹏。石鹏力气大,为人好,在糖厂多年,每年秋收过后就来这里了,在工友们当中是有威信的。眼下石鹏的小组里包括石鹏只有四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主,他们四个人干起活儿来一般要比五个或六个人还要利索,所以一样出工,他们四个人就比别人要挣得多,四个人是最佳搭档。糖厂这里都是重苦力活儿,全部用爹妈赋予的身体说话,谁也顾不得谁,谁也帮不了谁,能干则干,不能干滚蛋,近乎丛林法则。 但好心人总还是有的,石鹏见大袁二袁没人要在远处干站着,就跟其他三人说:让那俩小子到咱们组里来吧,这俩小子挺有骨气,昨晚我见了,能干得下来。其他三人心里都不愿意,其中一人说:咱们一直连一个人也不想多要,石哥你一下加上两个人,咱们得少挣多少?石鹏说:这回咱们就少挣点,一回两回无所谓,想挣钱的日子多着呢。这俩小子也是出来想要挣钱的,你得让他有活儿干才行。你小子以后别他妈钱呀钱的,挣钱也要看看是什么时候。说到这儿就自作主张地向大袁二袁发布了两招手。 卸原糖的活儿分为两个步骤,车上一个步骤,车下一个步骤。车上的步骤相比于车下的步骤相对来说要苦轻一些,苦轻主要表现在前半段时间,装原糖的车厢只有一个车门,在车厢的中间位置,刚开始卸货的时候,门口跟前的麻袋都有主动溜下来的意思,车上的人稍微用点力就能挨到车下人的肩膀上,很值得车上的人骄傲与自豪。可进行到后半段情形就不一样了,六十吨车厢八九米长,把二百斤的麻袋一个人拖到车厢门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没有一定的力量干脆是做不到的。车下的步骤更难,全凭腰腿说话,车厢距货台二十多米,二百斤的麻袋一袋一袋的扛过去那得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行。 石鹏这四个人车上车下都是好手,分配工作时,石鹏为了照顾大袁二袁兄弟俩,让他俩在车上,他们四个在车下,大袁二袁心下感激,但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表达出来怕其他三人认为他们兄弟俩拈轻怕重。 劳动一开始,二袁没有控制住自己手中那条自上而下的麻袋的惯性,不小心跌落到了地面,那位通过发言表示过反对石鹏提议的工友即刻又发一言:你究竟能不能干?等他还要埋怨,石鹏及时用眼神制止了他,随后与另一个人一起抬起来放到了发言人的肩膀上,发言人气呼呼走了,之后一直没有好脸色。 麻袋在车厢门口附近的时候,大袁二袁基本上还能供得上车下的四个人那八条健康有力的腿,但到了后半段就不行了,四个人最少有两个人要有几秒钟的等待,发言人催促:俩小子快点,不行就下来扛包。 弟兄二人谁也不说话,不说话是因为不能说话,半截车厢实际上已经把他俩的身体能量熬到了极限,二百斤的麻袋拽到车厢门口用不到一百斤的力量就可以了,如果下去把二百斤的份量全部搁到身体上行走二十多米距离估计非把他俩压趴下不可。弟兄俩在发言人的抱怨声中又坚持了二十多分钟,车下等待的人变成了四个,而大袁和二袁这个时候以一个人的力气已彻底对付不了一条麻袋了,叫号子估计也发挥不出多少作用,即使能发挥作用也是不能叫出来的,车厢下面的四个人等的是麻袋。 大袁不得不说话了,他只能对着石鹏说:石大哥,我俩一顶一是拽不动了,需要合起来才行,我们少挣上半个工,你就再安排一个人上来吧。 石大哥自己上去了,只见石大哥肩膀以上的包用肩扛,直着身子过去;肩膀以下膝盖以上的包夹在了腋下,猫着腰过去;膝盖以下的包才和大袁二袁一样用手拽着过去,每一包到达车厢门口看上去轻松自如。大袁二袁自石大哥上来,两个人负责车厢门另一侧,两个人共拽一包,力是省了不少,但进度还是十分缓慢的,等石大哥那一侧空了的时候,他们弟兄俩这一侧还有几十包安分守己地蹲着。 石大哥过来只说了一句话:你俩的岁数小,气脯脯还不满,卸原糖这个活儿还是过两年再干吧,能累坏人的。石大哥说完便和他们弟兄二人联手,将剩余的几十包没用多长时间就清理出去了。 以后,弟兄二人在石大哥的帮助下,主要干装成品糖的活儿。成品糖一百斤一包,是弟兄二人力所能及的,工钱虽然少了些,但与别人合起伙来不至于招致个别人的歧视,这样,弟兄二人才在装卸工的族群里慢慢地呆了下来。 二、遥想弟兄当年(五) 一年后,大袁二袁适应了糖厂装卸工所有的活儿,搭伴结伙再没有人小觑和视而不见了,弟兄俩在糖厂近百十号农民工里逐渐有了地位,有了地位就能抢到好活儿,就能多挣钱。 因为抢活儿,装卸工内部就产生了不团结现象。这些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鱼龙混杂,没有感情基础,一味存在着凭借使不完的力气要多挣钱的原始理念,挑肥拣瘦。类似装一百斤成品糖的活儿就没人想干,有时厂子里还会有些打杂的活儿,记一天公分仅够个饭钱,谁背井离乡愿意干这个?大袁二袁就没少干过,没少干过是因为没有地位,像卸原糖那次,弟兄俩个都抵不过石大哥一个,如何与人家争锋? 有了地位的大袁二袁除了不与石大哥争锋,其他人是一概不让的,不让的最终结果是把好活儿抢到了手。比如与发言人抢活儿那一回,而且那一回是弟兄二人第一次抢活儿,发言人一直对弟兄二人怀有不满情绪,不满的原因主要在于那次卸车让他少挣了二三十块钱,说好弟兄两个少半个工,结果石鹏如数给了,发言人的心里一万个不舒服,看到大袁二袁就像看到了侵略者,总是咬牙切齿的。 其实造成抢活儿事件的发生主要归咎于何爱一人。哪一组装车哪一组卸车应该是全部由他来分配,问题是何爱的分配原则常常出现错误,接近了他的人才能多干一些好活儿,风水在他那里从来就不是轮流着转,这就难免要在装卸工内部发生抢活儿的矛盾。 那回在半夜里开进来三节满载原糖的车厢,还有五节待装的成品糖车厢也要在同一时间离站,任务很艰巨。何爱召集了所有人,把卸车的三个组一说定,让其它各组装车,简单明了,说完要走,被大袁一把拉了回来。 大袁说:何叔,他(指发言人)们昨天卸车我们装车,今天该我们卸车他们装车了吧。 何爱说:你娃娃气脯脯小,就多装几回车吧。 大袁说:我装车已经装了一年多了,卸车我们弟兄俩也卸过几回,二百斤的麻袋也没什么的。何叔,你不要忘了咱们是乡亲,而且我还—— 何爱担心从大袁的嘴里冒出那十斤胡油的事,于是赶紧打断大袁说:好好好,你们卸车他(指发言人)们装车。 发言人不干了,跳着脚喊到:你叫我让他?没门儿! 大袁说:不是叫你让我,而且按理轮到了我卸车。 发言人说:就你俩要跟我轮着来?你问问你们的两条腿够不够资格? 二袁走上前来,阴沉着脸将发言人拉出人群外说:你是说我们的腿不够资格?好,我让你见证一下。说完飞起一脚,正中发言人的面门。 发言人踉踉跄跄,想站定但腿肚子不听使唤,一跤摔倒在地上。 二袁说:这回你说说,你的腿够资格还是我的腿够资格? 发言人没再说话,默认了二袁的腿是够资格的——妈的,这小子的腿怎能一下踢到我的头上来?而且份量这么重?练过,妈的,一定是练过! 发言人估计的没错,不单二袁练过,大袁也练过。弟兄二人在受过发言人指责、抱怨甚至侮辱的时候就发誓要练一练了,起初练的是力气,后来连打人的技能也融合进去了,不练不行,人不能低着头过日子。 二袁的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既私下发泄了第一次卸车时侮辱过他弟兄俩的仇恨,又在众工友面前证明了弟兄俩身体的实力,最主要的是踢出了以后正常轮流卸车的资格。 大袁二袁在糖厂的装卸工族群里站稳脚跟后,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经济斗争,斗争的苗头指向了装卸工统领何爱。 何爱一直操纵着百十号人的管理费,还有他本人与会计的工资(俗称好处费)事宜。工资问题比较透明,何统领每月所拿的钱跟最高装卸工一月所挣的钱一样,会计每月的钱是用最高装卸工与最低装卸工两者所挣的钱除以二得来的。相比之下,管理费就变成了一个黑洞,每月扣得大袁二袁心窝子难受,不说吧?扣得实在太多,说吧?又怕何统领炒了鱿鱼。 大袁二袁私下合计了几回,决定了要说,不说就对不起自己的血汗,但在什么时候说,着情而定。所谓着情而定,就是先掌握何统领的第一手材料,只有掌握了第一手材料,才能既保障自己不被炒了鱿鱼又能追一些自己的血汗钱,这样的经济斗争才是有效果的。 二、遥想弟兄当年(六) 大袁首先通过在乡里工作的同学兜底了解了一下关于管理费的情况,因为何爱一直是代表乡政府为糖厂招工的,收管理费应该是乡政府的事,何爱自己也这么说。 大袁的同学在计划生育办工作,与领导的心里距离比较远,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并绕了好几个弯子才了解到管理费的事确实存在,而且收费标准是百分之十。 这就对了,何爱每月扣他们的是百分之二十,难道那百分之十是厂子里扣的?不会,肯定不会!大袁跟厂子里运输队一个国营工来往的多少有点意思,一问,对方摇着头,不是不知道,而是说绝对不可能。这就行了,声讨何统领,自己是正义之师。 大袁二袁正要号召几个德高望重的工友一同出征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假如何统领何爱不讲规则怎么办?找乡政府?对其作纪律处分?这是大袁二袁不想要的结果,他弟兄不愿意害人,只是不想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所得失去而已。这样一想,就得再找第二手材料,既坑害不了他,又能迫其就范。 恰好有一天有一个工友说:何统领就是有了钱,五十出头的人了整天跟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媳妇不分白昼,滚得热火朝天,昨天上午我从他的窗户缝看到了,啊呀!真是阿了弥了! 大袁听了马上来了灵感,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工友说:这种事我还能添油加醋?两个人厮混有半年多天气了。那小媳妇是从乌盟来的,男人就在咱附近的砖瓦厂扣砖,你说奇了怪了,她们是咋勾搭上的? 大袁有了主意,私下跟二袁说:何爱之所以能当村干部多年,最后又来这里干上这肥沃的差事,凭的啥?还不是何婶的娘家叔叔在县城的官场地位?何婶的脾气咱也知道,母老虎似的,得理不让人。所以说,他跟那骚狐狸鬼混的事一旦让何婶知道,他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甚至会扒了他的皮。咱弟兄俩要抓他这一手,让他有口难辩,到时候他还不得听咱俩的?嘿嘿嘿! 二袁说:哥,你先别得意,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人家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在一起,能把门敞开让你进去?咱又不是警察,随时随地可以叫门。 大袁想想确实如此,像那位工友从窗户缝看进去能算作证据?大袁急了,问二袁:那你说怎么办?咱的钱被扣成这样,总得讨个说法吧! 二袁想了想说:人家不是从窗户缝里能看到吗?咱想法弄个照相机,实在不行买一个也值得,拿住相片看他咋办? 大袁一拍大腿,伸出大拇指给二袁点赞:好!咱就买个相机,弟兄俩娶媳妇也用得着,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情。 何爱的办公和住宿是一体化的,厂子里单独给他在厂招待所底楼西把边儿提供了一间房,厂招待所与大袁二袁他们的集体宿舍只间隔一栋楼。对正这栋楼东二十米建有一处袖珍公园,三四百平米大小,有假山、喷泉,广场、绿树以及一些大袁二袁不知名的花草,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袁二袁以往从没心事来这里陶冶情操,可自打把照相机买回来,一不上工就要在这里溜达,注意的人会发现,两个人是在做特务性质的工作,问题是没有人注意。从这里盯何爱的一体化目标既隐蔽又没有任何视线的阻拦,狙击也是个好地方。 那位工友说的不假,在一个礼拜天的上午九点多钟,厂子的生活区里静悄悄很少有人走动,可是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却来了,迈着春天的脚步来了,轻盈盈的,好似有踏雪无痕的绵软功夫。女人包裹得很严实,围着围巾,带着口罩,鼻梁骨上又架着一副墨镜,形象好坏是分辨不出来的。 看到女人走进了招待所的门,大袁二袁的心没来由地跳了起来,弟兄二人都在心里埋怨自己没出息,这有啥?一不偷二不抢,怕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弟兄二人感觉是时候过去了,于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像我们偶然遇到抓捕一样,箭一样射出去了。 何统领的窗帘果然有一道缝拉不严实,大袁先凑上去确定了事实,立马蹲下来,然后由会使用照相机的二袁再凑上去,二袁提前调好了焦距,何爱与那女人一入镜头,只听“咔嚓”一声响,并伴有一瞬爆炸式光亮,与此同时,窗口缝内刚刚躺下的女人“妈呀”一声惊叫起来。 谁在外面瞎起哄?何爱处变不惊,淡然问道。 何大叔,我俩可不是瞎起哄,有正事要跟你谈的。二袁仍对着窗口缝说。 你俩是谁?窗口内问。 没听出来?大袁和二袁。二袁又说。 你俩小子要跟我说啥?窗口内有点不高兴了。 其实也没啥,就是想让你把我俩的管理费私下给免了。还是二袁说。 那不行!给你免了我吃啥?窗口内的态度很坚决。 不免?那就对不起何大叔了,我明天回去就把相片让我何婶看看。二袁终于亮出底牌。 两位侄子,这可使不得!我考虑就是了!窗口内的口气明显发生了变化。 何大叔,我俩走了,不打扰你的好事了,你们继续红火吧!我们弟兄俩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最后这句话是大袁说的,说完,弟兄二人的心不再像先前那么跳了。 二、遥想弟兄当年(七) 第二天,大袁二袁将洗好的十几张何爱与那女人的床上照片赠送给何统领何爱两张,照片相当清晰,何爱屁股上有颗豌豆大的黑痣都照了出来。何统领何爱哭笑不得,嘱咐大袁二袁千万不要把照片给何婶以及村里人看,否则你俩也就别在这里干了。 大袁二袁分析的没错,月底发放工费的时候,大袁二袁所拿到的钱跟他们记事本上的数目出现了破天荒的一次吻合,弟兄二人的第二次经济斗争又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弟兄二人握着何统领何爱与那女人的床上照片,一连又在厂子里干了四年,发现厂子越来越不景气了。弟兄二人于是总结了一下,干了六年,还是后四个年头干出了特色,主要是那张照片发挥了作用,让弟兄俩的每一分力气都有了等量的兑现。钱也挣得差不多了,娶两个媳妇绰绰有余,这种挣钱舍命的活儿咱也干够了,尊敬的糖厂,我们弟兄二人跟你拜拜了! 弟兄二人收拾行李的时候,翻出了何大叔与那女人的裸体照,大袁感觉没了用处,正要扔掉,二袁接了过来,并说:还是物归原主吧,这样何大叔放心。 弟兄二人把照片送给了何大叔,双双说了声“对不起”,就卷铺盖回了家。 时年,大袁二十八岁,二袁二十六岁,中国社会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初年。 在城市,二十八岁找对象可算作黄金年龄,但对农村来说,二十六岁就已成了大龄青年。大袁二袁在黄金年龄时期,父亲在家里没有闲着,一直撒开人马给两个儿子物色对象,对方姑娘一听是个装卸工,卖苦力的,一个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话都懒得跟你说。 一个人要是牵肠挂肚想上一件事,时间长了,身体就会出问题。大袁二袁的父亲五十多岁了,耕种着三十多亩土地,还有鸡猪牛羊一大片,一年到头没有多少休闲的日子。吃苦受累无所谓,两个光杆司令娶不到媳妇是令老袁头疼的事情,老袁从大袁二袁回家的前三年开始就睡不着觉了,全凭用安定片强迫睡眠,身体开始一年不如一年,一直咬着牙硬撑着。等到大袁二袁背着铺盖卷儿回来的时候,就彻底地坚持不下去了,像秋天焦黄的树叶,被风轻轻一吹,就摇晃着身子飘落到了地上。 老袁半年后就走了,走得凄凄切切,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大袁用手轻轻地捂住了父亲的双眼,感觉在父亲的眼角处有两滴温热的泪水。 安排父亲下葬的那一天,大袁二袁置办了十几桌酒席,人员包括嫡亲类、村亲类、朋友类三种。 嫡亲类咱就不说了。村亲类的典型代表就是做过装卸工统领的何爱,何爱将脸盆盛满了白面,上面又覆盖了一张白纸,一大早送过去,接受了大袁二袁在院门口的三叩首,随后在老袁的灵前烧了两张纸,对着死去的老袁说了一句话:短命的老兄啊!一定是你那两个使坏点子儿子折了你的寿,否则你这么结实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说完,磕了头,起身,走了人,中午也没去坐席。 朋友类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帮大袁打探管理费机密的计划生育办同学,一个是工友石鹏石大哥。同学不说,单说石大哥。石大哥此来,一来是帮着安葬死者,二来是帮着抚慰活者。席间,石大哥跟大袁说:我有个姑舅妹子,今年二十六岁了,没念成书,一直在家里呆着,性格温柔善良,没有时代观念,一心想要嫁一个实实在在的庄户人,我感觉与你般配,过两天大哥领你跟她们家人见个面,看对了咱们再说。 大袁感激零涕,对石大哥千恩万谢,说定给父亲过了近七就去石大哥姑舅家与石大哥的姑舅妹子好好见上一面。 三、矛盾初长成(一) 石大哥的姑舅妹子姓卢名樱桃,时年二十六岁,小学文化程度,没有与时俱进的思想,在找对象方面表现得很被动,一直在家里蜗居,等待姜子牙钓鱼,见了大袁便主动上了钩。两个人的婚姻进行得很顺利,当年冬天就被大袁锣鼓喧天地娶进了门。可惜大袁的父亲老袁去世了,不然的话,肯定能从病床上爬起来,重新投入到欣欣向荣的家庭建设事业的洪流中去。 在石大哥的正确引导下,卢樱桃的父母没多要钱,就按当地的礼数象征性要了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彩礼,卢樱桃个人方面也没走出圈外,春夏秋冬四季服以及首饰项链六千元钱,总共没花到四万,完全在大袁初始预计的范围,大袁对此心花怒放,新婚那天喜极而泣,搂着卢樱桃一夜没有合眼。 让大袁没想到的是,第三天回门回来,卢樱桃突然提出了分家,提分家是跟大袁说的,让大袁再跟二袁和母亲说。 大袁为难了,他娶媳妇成家有二袁的一半功劳。二袁的年龄也这么大了,自己本该与兄弟合力,帮他成家立业,这才算作是弟兄情义,我成家丢开了他,不就显得我这个当哥的不称职了吗?分家,这是陷我与不义啊!更为严重的是,弟兄二人六年所挣的钱一直以来都是大袁保管着的,娶了樱桃后剩了两万多元大袁已经炫耀给了樱桃,这要分家可就坏了事了。 亲爱的樱桃,咱们能不能先不要提分家的事?大袁怯懦地说。 家迟早是要分的,早分早省事,以免以后有算不清的账和弄不清的事。樱桃说。 分了家,二袁往后成家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大袁怯懦地问。 帮忙是应该的,但要看咱俩有没有钱。樱桃十分理性地回答。 亲爱的樱桃,你说家非分不可吗?大袁问。 你反对分家是啥意思?樱桃反问。 我——我想等二袁成了家再分。大袁说。 分了家咱拦着他娶媳妇了?樱桃不高兴了。 亲爱的樱桃,你说应该咋分?大袁不敢往下坚持了。 他两人,咱两人,有啥分啥,二一添作五,公平合理。樱桃劈口成章。 这——这样恐怕二袁不让。大袁着实难了。 他不让有啥理由?你帮他说说,我听听看是不是有道理。樱桃沉着脸说。 娶你,那都是二袁和我一起出去挣的钱,你把他的钱分走,他能同意吗?大袁说。 不管谁挣的,挣回到家里就都是这个家里的,分家还能考究谁挣了多少?真是岂有此理。樱桃说完,将手中一根正在打毛衣用的铅丝扔到了炕上,完美表示出了自己的气愤。 大袁不能再说下去了,分就分吧,二袁娶媳妇的事到时候再说,眼下的关键是不能让樱桃不高兴。 大袁跟二袁一起同吃同住六年,对这位兄弟的个性是再熟悉不过的,二袁会怎么想大袁心里很清楚。大袁与二袁一说,二袁果真发了毛,二袁发毛是冲着大袁来的:坏就坏在你把家底这么早就给人家亮了出来,你都不考虑我的事,人家刚刚进门,能替我想吗?罢了,她说咋分就咋分吧!记住!我忍让,这可是替你想的。 三、矛盾初长成(二) 按照卢樱桃的原则,大袁二袁开始分家:因为钱重要,所以第一项分钱,大袁如数将钱拿出来,一数,共有两万一千三百元,各得一万零六百五十元,双方无异议;第二项分粮,五十三袋小麦,各得二十一点五袋,接下来还有白面、莜面、小米、谷米、黄米、豌豆、猪肉猪油胡油以及花椒大料等有盘子秤衡量,也无异议;第三项分牲畜有点麻烦,两头牛一只驴,还有一头猪七只羊十五只鸡怎么分?先说两头牛吧,其大小明显存在差异,都愿意要大的不愿要小的,虽然说定了大牛给小牛填补差价,但具体填补多少没有标准。大袁在卢樱桃的怂恿下要了大牛,二袁不反对,但要求填补五百元人民币,大袁不说话,卢樱桃给出三百元的数字,并说小牛会长大的,而且也看的就要长大。二袁说你要能等得上它长大,那为何你不要小牛呢?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二袁说,这样吧,给我补上四百,算我让了你们。大袁仍然保持沉默,卢樱桃却说,本来三百就够了,是我们让了你。二袁没计较谁让谁的事,心想既然说定了,就这样吧,吃亏占便宜都不是外人,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留有一丝不快。嫂子,你说驴咋分?二袁问。卢樱桃显然成了主角,卢樱桃说,先把驴打好价钱,谁要谁就拿出一半来。大袁这个时候说话了,二弟,我看还是找个中间人给咱合计合计吧。大袁之所以这么想,主要是因为担心二袁和樱桃把矛盾弄大,自己夹在中间不好收场。二袁起初也这么想过,没找人只是怕这么快分家让人知道笑话,现在大哥这么说了,也觉得如此比较妥当,因为接下来那些不会说话的鸡猪羊以及马上涉及到的这头毛驴都是单数,弄僵了一定要采取一分为二的原则就会要它们各自的性命。于是二袁同意了大袁的提议,卢樱桃也很讲道理,用不说话表示默认,其实她也不想从驴到鸡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分家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分开了就行,单身的二袁和寡妇婆婆明显是她们的累赘,分开了就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村里有个姓胡的老人家平时乐于调和村人之间的矛盾,又能做红白喜事的代东,在村里有德高望重的影响。大袁在得到了二袁同意和樱桃的默许后,立马以请大夫急诊的速度跑到胡大伯家。 冬天没事,胡大伯正在家里观看中央一套节目《朝闻天下》,见大袁气喘吁吁进门,当下以为大袁的母亲又出了问题,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儿,因为老袁断气那天就是大袁第一时间找到了他的,是他亲自帮着给老袁穿上了蔚蓝色的“新衣”并安排了一系列善后工作。所以对大袁的气喘吁吁非常敏感。待大袁说了情况,才舒了一口长气,胡大伯随即关掉电视,穿上棉衣,跟在大袁的身后去了。 胡大伯采取了自己历来坚守的公平公正的传统原则,将毛驴分给了二袁,七只羊(四个大羊三个羊羔)分给了大袁,十五只鸡弟兄二人每人七只,剩下一只宰了它,中午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弟兄二人往后谁也别忘了谁,谁过得好了就拉对方一把,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是应该的。说完就要回去,被大袁二袁强留了下来,大袁说,中午一起吃,我们这就杀鸡。 大袁关了大门,与二袁一起在院子里冲着一只肥大的公鸡开始围追堵截,其余十四只鸡不明就里,一窝蜂跟着奔跑,边跑边叫,意识到绝世来临,后来发现目标不是冲它们来的,就躲在了各自的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主人生擒活捉,进而要了性命。 褪毛的任务交给了母亲和樱桃,大袁二袁又在即将淘汰的石臼里捣了两升黄米,猪肉勾鸡蘸素糕的团圆饭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三、矛盾初长成(三) 因为有胡大伯在,团圆饭添加了烧酒。大袁二袁先前一直专注于受苦挣钱娶媳妇,对烧酒的精神享受几乎就没有涉及,不跟胡大伯一样常年在酒席宴上翻云覆雨,两杯酒下肚就觉得内外身体都不属于了自己,说话也好像在梦里一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二袁先问胡大伯说:胡大伯,您老人家觉得我们这个家分得公平不公平? 胡大伯说:公平! 二袁说:公平个屁!您说我哥娶媳妇是应该花我爸的钱还是应该花我的钱? 胡大伯说:我不是跟你俩说过了嘛,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弟兄,不分你我才对。 二袁说:既然不分你我,那为何要分家呢? 胡大伯说:分家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弟兄俩在一起想不到一块儿去,矛盾就会更多。 二袁说:胡大伯,我们弟兄俩是能想到一块去的,在糖厂六年,吃的是什么苦?受的是什么罪?弟兄俩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为什么坚持了下来你让我哥说说。 大袁此刻也在梦里,听到二袁让他说话,他便说:二弟吃苦受累都是为了让我能先娶上媳妇,但我也说过,大哥哪天娶过了再帮着你娶,大哥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二袁说:胡大伯你听听,我们兄弟想不到一块儿去吗?现在跟我们弟兄想不到一块儿去的是我嫂子卢樱桃,我嫂子精明,我哥娶她的钱都花进去我的一部分,现在又将本来都是我的部分又分走了一半,这能公平吗? 大袁赶紧得接话,他不能让二袁说樱桃的不是,尽管在梦里他也是这么想的,大袁说:二弟,你嫂子可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可别把她想歪了! 二袁说:那我就要问嫂嫂一下了,嫂嫂,我要是娶媳妇的时候,你能把你们的钱跟我的钱相互掺合在一起吗? 大袁没等樱桃开口就急忙抢过话来:二弟,你不能这样质问你嫂子的。 二袁在梦里火了,冲着大袁说: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迟早要变成白眼狼的。 胡大伯清醒,觉得势头不对,赶紧说话:弟兄二人喝多了,酒这个东西需要锻炼,喝酒不喝酒都是一个样子才能表明一个人能不能喝酒,喝酒不醉最为高,你俩以后喝酒不能超出两杯,想要喝酒必须先要一杯一杯的来,等到喝了酒没有胡言乱语,再放心大胆的去喝。好了,中午的酒就喝到这儿吧,樱桃把大袁扶到你们那屋睡一觉,二袁就地休息,清醒了以后再说话。大伯走了,乱弹琴! 胡大伯有效地转移了话题,弟兄二人也没再说话,大袁早想退场,听胡大伯这一说,就主动下地,但找不到自己的鞋在哪里,樱桃在地下站着,帮着穿了鞋,以为他能走,不料大袁刚迈了一步就倒在了地上,樱桃心里佩服胡大伯,大袁在炕上坐得稳稳当当他就知道大袁走不了路了,真是神了!把大袁扶过去,樱桃也陪大袁一起睡了。家已经分开了,达到了她的目的,她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了,午休是当下唯一的大事。 大袁一觉睡到了黄昏才醒来,连中午吃没吃饭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更不知道了,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响,大袁跑到母亲和二袁的屋子,见母亲正将中午剩下的猪肉勾鸡热到了锅里,二袁在锅沿边等着,说明二袁中午跟他一样没有吃饭。大袁没有多想,跟没分家一样理直气壮地坐到到了炕上,等待猪肉勾鸡的到来。 二袁跟大袁说:胡大伯中午怎么走的你知道吗? 三、矛盾初长成(四) 大袁先说不知道,后问二袁:咱弟兄中午说了啥你知道吗? 二袁也说不知道,而后又问大袁:明年春天我的毛驴跟你的牛搭伙耕地,我嫂子能同意吗? 大袁说:应该同意,反正得找个搭伙的。 二袁说:我那只毛驴可不如你那头牛力气大,早早跟我嫂子商量好,不行的话,我再找其它的搭档。 大袁说:二弟放心,我晚上就跟她说。 二袁看了一眼大袁,然后把眼睛朝向了窗外,放低了声音对大袁说:大哥,以后不管跟谁说话做事,要表现得像个男人,不能一味就听女人的。 大袁垂下了头说:二弟,咱娶个媳妇不容易,人家能看得起咱这个庄户人进到咱这个家里来,咱应该珍惜才对,不能跟人家对着干的,你要知道,女人七十岁也有人要,而咱们呢?二弟,等你哪天娶了媳妇或许能明白。 锅里已经冒出了热气,母亲示意弟兄二人不要再说话了,她要到隔壁喊樱桃吃饭。 一起吃饭的时候,谁也没再说敏感的话题,但沉默了又觉得不好,好像在怄气,于是二袁跟大袁说了另外一件事。 二袁说:大哥,我想明年把地种下去以后跟着村里的田成仁田大哥学习瓦工,有一个问题需要和大哥大嫂商议,就是我不在的时候那两头小牛和驴没人照料,母亲是干不了那活儿的,我想腾出二亩地来先让你们耕着,算作兄弟的补偿。不知大哥大嫂意下如何? 樱桃一听,觉得很划算,于是抢过话头自圆其说道:二弟,你太多心了,还说啥地不地的,喂一喂牲口也不费事的。 二袁说:嫂子,就按我说的来吧,你们能这样同意我就很感谢了! 二袁说到做到,大袁成家第二年,二袁安排好了春耕生产,随着田成仁田瓦工去到了城市,与砖石混凝土搅拌车等打起了交道,秋收前地里的一任活计都交给了大哥大嫂,并又给大哥大嫂增加了二亩有偿土地,除了喂牛喂驴,给种下去的玉米苗子按期打一打杀草剂即可,一切按照大袁的原则,让嫂子樱桃满意。 二袁随着田师傅一边挣小工子的钱,一边学习码砖,比读书的时候用功多了。读书的时候比较盲目,没有目的,而学瓦工的目的相当明确,不但为了娶媳妇,而且往后还要领家过日子,没有手艺是过不好日子的。田师傅的日子过得就让二袁百般羡慕,码一天砖四百元工资,加上地里的收入,两面开花,又有钱又有粮,田嫂从家里出来走到大街上,底气十足,说话的声音也极其响亮。二袁梦想着自己娶到了媳妇,也一定要让她跟田嫂一样,家里能开得起鸡猪牛羊肉的伙食,出门能挺起胸膛走路,能大声与人说话,这才是日子,让人骄傲的日子! 二袁学瓦工两年后出徒,由于是新手,码一天砖二百八十元,一年能干六到七个月,比起扛二百斤糖包既省力又多挣钱,而地里的收入相比之下就寒惨了许多。他不跟田师傅一样有父亲和田嫂打理,粮食产量能够上去,他的地仅靠大哥用喷雾器在地里扫几个来回那是远远不够的,第二年算账还贴进去几百块钱。 二袁对土地完全失去了信心,在城里又干了两年,加上糖厂六年,所以对城市就像对自己的父母兄弟一样熟悉,城里的钱就好像城里川流不息的人潮一样,马不停蹄地在你的眼前晃动着,只要你肯伸出手去,钱就能装入你的衣兜。而村里怎么样呢?粮食种在地下收在天上,关键时候一场风雨就会让你一年的汗水付之东流。 二袁下定了决心要留在城里,就在出徒这一年,没来得及与母亲商量就在郊区与城区的接壤处花两万元买下了一处小院,趾高气扬地变成了一个“城里人”,再回到村里,就有了华侨一般的威风。 三、矛盾初长成(五) 二袁是在这一年的冬季里回村的,自己和母亲那十七八亩承包地从春季出来的时候已经说好了尽数让大袁耕种,秋后给多少,看收成情况酌情而定,那一只驴和那头半大的牛也按最低的市场价格留给了大哥。二袁的绅士风度让大哥感动非常,但大嫂卢樱桃的想法就不一样了,樱桃认为,他的地他自己种反正也没啥收入,还不如不种,咱给他料理起来,地就慌不了,他哪年想种,地都是好好的,这就跟给他抚养子女一样,抚养大了,他还得感谢咱呢。至于那两个牲畜是咱花钱买下来的,有啥便宜不便宜的?咱花多少它就值多少。二袁后来也听到了这个话,本想收回来再跟村里其他人做这两档子事,可又想到这样做不妥,因为那点可怜巴巴的承包费和牲畜的差价而坏了弟兄声誉不值当,她想说啥就让她说去吧,大哥心里有数就行。 二袁回来是要接母亲上去的,二袁听说嫂子跟母亲有了不和谐的苗头,母亲好端端在自己那边厢过着自给自足的寡妇生活,没给大哥大嫂添任何麻烦,但大嫂卢樱桃的烦躁不知道是来自哪里,好几次指着自己的鸡猪牛羊骂向了母亲: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看不到别人忙闲?你叫啥叫?迟吃一会儿就饿死你了?真是不尽人情的畜牲!母亲一次没有听出来,两次三次也没在意,多次了就悟到了真谛——这哪是骂牲口,分明就是在骂人,骂谁?家里家外就她婆媳俩,目标显然是挺明朗的。母亲心里不快,难免要问:樱桃,你这是在骂我的吧?樱桃给母亲翻着眼皮说:我明明是在骂牲口,你是牲口吗?一句话呛得母亲差点背过气去,母亲还能说啥?有气就往肚里咽吧! 卢樱桃的烦躁其实也是有点来由的。前一年她跟大袁在地里忙乎,十二点才回家,大袁喂大小牲畜,她自己做饭,大袁有身体磨练的功底,不觉得咋累,卢樱桃就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了,闺女时候从没在地里干过活儿,与大袁成了家才领悟到了干活儿的必要性,而且一干起来就大有玩命的势头,身体能量每天都会出现透支情况,回到家做一口饭全凭咬着牙坚持,这个时候就想到,若是婆婆能给自己做出这口饭来,那感情该有多好!可婆婆始终没有这样做。第二年春季她给他们生了儿子,满月后她又带孩子又喂牲口又做饭,忙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她老人家还是无动于衷,每天只是过来逗逗孙子玩儿,全然不把给自己帮忙做饭当一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明着骂你不行,就借那几只牲畜敲打敲打你有何不可? 岂知母亲不帮着做饭也有母亲的道理。你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把房门锁得严丝合缝,我和二袁的粮食总不能长时间供你俩吃吧,即使我同意,但二袁也能同意吗?再说了,你想让我帮你做饭也得你先提出来才是,你不但要提出来,而且还要把吃的东西提前给我准备好放到我的锅台上,然后你再锁了门,这样我才能放心大胆的帮你做饭,我们如今是分了家的,你库房里的东西一旦少了一样,不就认为是我拿走了吗?你生下了儿子在家,做饭你不是忙不过来,况且我手头也有了自己的活儿,二袁二十九岁了,四铺四盖我得亲自缝好,棉花羊毛要丝丝入扣,精细地做下去也要半年。你骂我不尽人情并将我跟畜牲比较,我们究竟谁是畜牲? 两番道理分别以正方和反方的互换形式进行过一次激烈交锋,当时就大袁和一岁的儿子两人旁听,没有其他评委,争来争去胜负没有结果。大袁只能央求说:妈,媳妇,你俩一个是马克思,一个是恩格斯,在我看来都有道理,双方就各自保留意见吧,以后不要再因此事争论了。 二袁接走母亲是明智之举,若是给大袁丢下那以后的麻烦肯定就大了。这婆媳之间的矛盾那是非同小可的事,一旦发生了,以后就会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挡也挡不住的,即使不再说话,但只要在两人的视觉范围内,哪怕是吐一口痰或是打个喷嚏都会产生蝴蝶效应,最终酿成“珍珠港时刻”。 二袁没有推波助澜是觉得含沙射影这东西本身是很狡猾的,它提前给自己留了余地,人家就是骂牲口,你能把人家咋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就要走了,咱由黄河之滨要搬到到大青山脚下去住,她再有能耐也不能冲大青山过不去吧。二袁因为有了市区那一处小院,心情正处在最佳状态,所以就没把母亲这件模棱两可的事放在心上,走时候没忘记回首向大哥大嫂挥手。 母亲与二弟走了,大袁舒了一口气,从分家到二袁领母亲搬迁,三年多的时间,大袁的心一直没有踏实下来,没娶媳妇的时候是生理上难受,娶了媳妇又是心里上紧张,媳妇的每一句话就像是黄色预警,他随时都在等待着沙尘暴的到来。这下好了,没有了摩擦,没有了交锋,黄色预警总该取消了吧! 四、母子的罗曼年月(一) 二袁买下的城市边关的小院南北西东总共也不到一百平米,正房里外两间,南房一间,二袁自己是瓦工,又间歇性地利用了工地上的内墙装修材料,将自己的南正房粉刷一新,原东家除了锅碗瓢盆,其它一应物什都没有搬走。家里家外虽然看上去拥挤了些,但这是城市化的拥挤,只有乡下人才能体会到它的妙处。母子二人一上来,尽管母亲失去了父亲,自己二十九岁还没娶到媳妇,但初到的心情还是十分亢奋的。 小区的范围比较大,房屋一间挨着一间,一栋挨着一栋,除了几条迎向大街的路面宽阔以外,出进家门的巷道也就能会开两个大人的自由行走。 二袁先领母亲熟悉了几天小区内部的周边环境,诸如小超市、菜市场、老年活动中心这些母亲以后要去而又必须要去的地方反复地转了转,重点让母亲辨别清东南西北,记准了自己家在小区的坐标位置,逐步达到能高高兴兴走出去,快快乐乐回到家。 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二袁跟母亲在城市的边关地区生活了不到半年,婚姻就像破土的小草,招摇着稚嫩的身子沐浴在了春风里。首先是二袁遇到了一个叫谭小花的女人,接下来不久便是母亲被一个死去了老伴儿的退休干部老兰用爱的眼光看上了。母子二人一下子就双双跌入到了幸福的海洋里。 先说二袁遇上谭小花。 那是一天黄昏,华灯初上,城市进入喧嚣的高潮,连人行道上都挤满了人。二袁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工地收工回家,通过了几个红绿灯都安然无恙,最后一个红绿灯要右转弯的时候,把同样骑着自行车的谭小花撞了个人仰马翻。 谭小花起来翻着白眼骂道:你长没长眼睛,这么着急,想要去见阎王爷吗? 二袁连声说了几个对不起。 谭小花仍翻着白眼说:说几个对不起就没事了? 二袁当下明白,便试探着问:要么去医院检查检查? 谭小花这回没翻白眼,常识性地回答道:那是必须的,我现在腰疼。 二袁又问:还能骑车吗? 谭小花没说话,试着一走,却发现脚腕子疼,于是索性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一边揉着脚一边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二袁看到这样的阵势,心想不去医院恐怕是不行的了,这他妈摊上大事了,摊上事儿了就得处理,二袁关于如何去医院的问题开始向谭小花征求意见:我说姊妹,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把你我的自行车放到附近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再回来打个车与你一起去医院,怎么样? 谭小花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二袁说:你走了不回来咋办?你撞了我的人不说,再连我的车子一起推走,你想得美。 二袁突然想到自己有一手骑车带人一手能推另一辆自行车的绝技,于是又跟谭小花商议说:那我就骑车带你走吧,你的车子我也能一起推得上,这下应该可以吧? 谭小花突然不流泪了,但仍然用疑惑的眼睛看着二袁说:你确定这样能行?不过我可告诉你,把我摔了还是你的事。 行,算我今天倒霉。二袁一边说一边将两辆车子支好,弯腰去扶谭小花。 谭小花表现出极度配合的样子,坐上了二袁的自行车,二袁耍杂技一般带着谭小花并推着谭小花的车子重新行走在了密集的人行道上。 二袁拐弯抹角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见到一家医院,二袁为了争取时间,把车子放好后,再次与谭小花协商着说:扶你走太慢,干脆我背你走吧!二袁扛过几年二百斤重的糖包,看到谭小花充其量不过一百二十斤,就是把她夹在腋下也不会影响正常走路的,二袁还想到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人大有讹人的苗头,待她好一点说不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袁的这个动机是一路想到的,所以把话就这么说出去了。 一个陌生男人要背一个年龄相仿的陌生女人,作为女人的谭小花即便心里愿意,嘴上也得表达出不愿意来才是合乎正常的,于是谭小花就说:你是不是想要占我的便宜? 谁想占你便宜了?我是想着急地回家,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我呢,尽快给你查了,如果没事,我就能早点回家,回去晚了怕她担心,赶紧来吧,我背你进去。二袁说完,主动把后背贴向了谭小花,而后一猫腰,两手侵略性地瓣住了谭小花的两条大腿,一挺身就箭一样射出去了。 谭小花虚惊了一场,大夫片子也没照,只说是稍微扭伤了脚,吃几顿消炎的药就没事了。 从医院出来,谭小花要处理问题,谭小花说:我的脚扭伤了,三五天骑不成车,又走不了路,我本人在大酒店当服务员,一天给八十块钱,至于你给我多少咱回去再说,眼下的问题是你必须把我送回去。 二袁一想也问题不大,算不得讹人,于是痛快地问:你住哪个小区? 谭小花说是北梁坡。 二袁说:太巧了,我家也在北梁坡。 四、母子的罗曼年月(二) 基于谭小花的脚腕子疼不能骑车,二袁这回想改变了一种方法,他骑车,谭小花也骑车,但他需要把一只手时时刻刻都搭在谭小花的背上推着谭小花走,二袁的这个提议最终得到了谭小花的许可。这个法子比较好,既省力又省事,让路人一眼看上去就能判定她俩就是一对情侣而非事故的矛盾的双方。 两人一上路,谭小花又接上了北梁坡的话题:我看你也是从农村来的,浑身都是呛人的砖混味儿,北梁坡怎会有你的家? 二袁反问:这么说,你是在北梁坡租住人家的房子了? 谭小花没想到小看别人的同时,把自己的虚伪也陷了进去,他没有回答,给二袁保持了一个遐想的空间,给自己的虚伪保留了一小块余地。 我去年才买下的,我现在能算半个城里人。二袁标榜了一下自己,他不想让女人小瞧了他,因为他需要女人。二袁说完便等着谭小花说话,可谭小花还是没说话的意思,于是二袁又说:在城里安家就是好,煤气、水龙头、洗衣机,一动手指头就等于有人给你帮忙,尤其是那套卫生间,让你的屁股冬天也不受冷冻,拉稀跑肚也不用担心有个风寒感冒,真是绝了! 你还是说怎么赔我钱吧。谭小花终于说话了。 你不是要回你家后再说嘛。 现在就说。 你不是说你一天八十块钱嘛。 那是工资,陪床费怎么算? 二袁觉得谭小花在咄咄逼人,扭伤了脚这么点小事还要陪床费,还是要讹人,于是赌着气说:我看你干脆住到我家去吧,让我母亲侍候你! 那也行!谭小花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真的要讹人?二袁气得放开了托在谭小花背上的手。 挂号单上有你的姓名和地址,你就是放了手不带我回去,我也能找得到的。谭小花认真地说。 二袁在心里说,这下完了!这个叫谭小花的女人还真是讹上人了,跑是跑不掉了,没办法,他把手又重新搭在了谭小花的背上说:你真要到我家去? 谁让你撞了我?我得去你家观察几天,没事了我再回去,怎么?怕了?谭小花说。 二袁哭笑不得,快到小区的时候突然说:谭小花,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可是个单身男人,到时候不要坏了你家男人的名声。 哈哈哈!你撞了我我都不怕,我还怕那点事吗?假如你那个了,你知道是要付多大代价的。哈哈哈!谭小花笑得完全不像是个受害者,反倒像是一个受益者。 谭小花何许人也?为什么要讹人?而且还要讹到单身男人的家里去?这是有前因后果的,并非谭小花耍赖或不尽人情。 谭小花也是个乡下人,说起来跟二袁还是一个县的,二十岁出嫁,生了一个女儿,现年八岁,丈夫是个开大车的司机。两口子为了给女儿提供良好的教育条件,就越了两个台阶跑到市区里来了,在女儿入驻的幼儿园附近租了房子安下了家,丈夫跑车,谭小花陪读。丈夫跑车跑得很辛苦,谭小花陪读陪得很认真,仅有一点不尽丈夫人意,那就是谭小花的作风问题。谭小花的作风问题其实也怪不得谭小花,要怪首先就怪谭小花的丈夫,谁让你三月两月不回家,耐不住身子就找小姐玩儿?其次要怪房东老头子,好端端非要给谭小花减免一半的房租,不做点报答能行吗?谭小花的理由在暴如野兽的丈夫面前等于是擀面杖吹火,哪能通的过去?丈夫坚持要离婚,谭小花也不示弱,离就离!谁怕谁?于是就离了。女儿归了丈夫,自己归了社会,娘家也回不去了,只好先在北梁坡租了一间黑咕隆咚的房子,后在酒店找到了端盘洗碗的伙计。 被二袁撞伤了脚腕子是谭小花离婚的第二个年头,女人没男人的日子和男人没女人的日子同样都不是什么好日子,二袁起初对谭小花没有什么感触,闻到二袁的砖混味道甚至有点恶心,去医院检查那是事故的例行程序,要求赔偿那是天经地义,必要的时候讹一下人也是有来由的,可从二袁背了她那一个来回开始就改变了想法,尤其听说二袁家里只有母亲的时候,谭小花的脑子里突然来了一种创造新生活的灵感,到他家里去!他不是单身嘛,若能看得起我这个离过婚的二老板,我就跟他展开一番红彤彤的家庭生活,与房东老头那种买卖我谭小花是再也不会去做了,请看得起我的男人放心! 四、母子的罗曼年月(三) 二袁按照谭小花的“指示”将谭小花带到了他的家里,母亲见了欢喜异常,尽管二袁悄悄跟她说了来由,母亲仍然没有改变愉悦的心情,忙不迭地的在厨房里张罗起了饭菜。以母亲多年做女人的经验,不管是什么来由,只要能主动跑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来,就不是什么坏事情,况且从谭小花的神色面容看,丝毫发现不出有敲诈勒索的点滴痕迹,倒像是一个避难的人寻求帮助一样,讹人的人没有这么被动。 谭小花受到母亲的热待,第一晚在里屋跟母亲亲切地睡了一觉,被母亲亲切地询问出了她的个人情况,母亲听后大喜,感觉二袁的婚姻开始有了颤动;第二天晚上谭小花感觉到自己过分,说自己已经没啥事了要回去,母亲那里肯让?母亲说你既然来了,就跟婶子多住几天,回去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如跟婶子在一起说说话好,谭小花没有坚持,而是顺水推舟的与母亲又睡在了一起。这晚,母亲给谭小花介绍了二袁的情况,主题思想是二袁这么大岁数没娶上媳妇是大袁在他前面挡着的缘故,二袁是有点能耐的,能在城里买下房子就说明他是好样的。谭小花说自己结过婚而且生过孩子,怕是配不上你家二袁的。母亲一下子感觉到二袁的婚姻已经进入到满把手洗鼻涕——握稳的状态,母亲对谭小花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母亲通过两个白昼的精心策划和斡旋,第三个晚上谭小花便与二袁在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的极端情况下,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而且拥抱得合理合法、合情合理。就这样,二袁正式娶到了谭小花,谭小花正式嫁给了二袁。二袁娶到谭小花感觉到带有一种神秘的传奇色彩,同时证明自己生来就不是那种打光棍儿的命;谭小花嫁给二袁感觉到女人不管再怎么样都会有人要的,而且二袁还主动给了她两万元,所以女人活着要有足够的自信。 一个月后,二袁选了个日子,与谭小花和母亲一起从市区跑回到县城领到了鲜红的结婚证书,而后又回到了村里,把谭小花领到大街上转了转,让家乡人民饱了一下眼福。第二天办了四桌酒席,邀请了所有的直系亲属做了一次简单地震动,把两人的婚姻推广到名正言顺的地步,让谭小花正式成为了袁家的一分子。 二袁准备回城的前一天,大袁关于母亲的去留问题硬着头皮跟二袁说:要么让母亲在村里呆上一阵子,你俩刚成家,里外间住着不方便。二袁说:不用了,再说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呆下来再发生点问题咋办?还是跟我回城里去吧,妈也在那里习惯了,你就是留她,我估计她也不会在的。 大袁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卢樱桃在家里的权力一年比一年大,里里外外都得听她的,再要是跟母亲发生出点事来,他真是控制不了。她对卢樱桃是没办法的,他甚至越来越惧怕起了卢樱桃。其实他怕卢樱桃也就一个方面,卢樱桃一不高兴,就要跟大袁进行旷日持久的冷战,战斗的姿态是晚上睡觉不脱衣服,严重的时候要系两根腰带,让大袁狗吃刺猬没法下手。大袁为了不让青春年华付流水,必须在无比性感的卢樱桃面前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样子才行,稍有不慎,系腰带的行为是他受不了的!但母亲是两个人的,大袁再艰难,也得在二袁面前把照顾母亲的话说出来才对。现在二袁能继续领母亲走,大袁只有用心里去感激二袁了。 大袁二袁弟兄二人的言语交流不管各自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有一番太平景象,而卢樱桃与谭小花的谈话就没那么融洽了。 四、母子的罗曼年月(四) 婆媳妯娌之间那是天然之敌,跟自然界不会说话的动物一样,存在领地之争。要想化敌为友,关键在于相互间的态度,只要相互都能表现出真诚与友善,婆媳关系可以变成母子关系,妯娌关系也能变成姊妹关系,如果有一方不这样,行不成共鸣,那也是圆满不了的。卢樱桃见到妯娌谭小花就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思来,对谭小花的第一句问话,就让谭小花的心凉了半截。 卢樱桃问:弟妹,听说你三天头上就跟我家二袁入了洞房?是真的吗? 谭小花反问道:怎么?嫂子认为我们破坏了伦理道德? 卢樱桃说: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还是在城里呆惯了的人野浪,不像我们乡下人羞羞哒哒的。 谭小花又问:嫂子,我也听说你一跟我大哥弄矛盾就连续十天半个月系紧了裤带不开放,这也是真的吗? 卢樱桃说:是真的!我认为这才是女人的美德。弟妹你想啊,女人如果不把自己的身子看护紧了,那还值得了钱吗?女人一放荡,那就狗屁不是了!弟妹,你跟前夫离婚估计不会是因为这个吧?如果是,那就是弟妹的不是了。 谭小花一下子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羞臊得立马避开了卢樱桃,直到离开村子时也没跟嫂子卢樱桃说一句话。 不管卢樱桃怎么评价女人的身体,谭小花与二袁的身体接触还是很和谐的,由于这种和谐,谭小花觉得卢樱桃系裤带的美德就是狗屁。 一家三口回城以后,二袁在自己的南房为母亲独自开辟了一爿温暖睡觉的所在,以此解除了谭小花与自己几个月来的拘谨,终于能够将压抑的激情释放开来,同时为母亲也免去了许多的尴尬,三口之家从此进入了常态化。 二袁成了家,母亲没了心病,精神头就好了起来,没事就要往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溜达,溜达的久了,人也就慢慢地熟络起来。那里有打乒乓球的、打扑克的、打麻将的、唱山曲并排练二人台小戏的,母亲什么爱好也没有,没有一样能参与,但对唱山曲和二人台小戏还是有一点欣赏能力的,因为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一直走过来的,虽然自己唱不来,但别人唱起来她还是想听一听的。 母亲听着听着,无意中就被一个姓亢的孤独老头看在了眼里并记在了心里。终于有一天,亢老头跟母亲说上话了。亢老头说:老姊妹啥时候、打哪儿过来?我在北梁坡住了几十年了,这里大小人我差不多都认识,咋没见过你呢? 母亲潜意识里因为没有城乡差别的概念,所以尽管亢老头看上去留着背头,戴了眼镜,像一个学者一样,母亲也没反映出卑怯来,回答亢老头跟乡下人说话似的:去年秋天过来,我儿子在这里买了房子,我们老家在乡下,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咋就断定我不知道呢?亢老头居高临下,像对孩子说话一样又反问母亲。 母亲就把家乡地址说了,本以为一下子能把亢老头考住,那么偏远的地方他怎会知道?谁知亢老头还确实知道,而且还像背家谱一样熟悉:双河镇敌坝村我还下乡呆过二年呢,你们村的何爱就跟我挺熟悉,下乡那会儿我与他认识,后来又在我们厂子里干了几年,那家伙如今的身体怎样?应该挺好的吧! 因为亢老头熟悉敌坝村,而且又与何爱相识,母亲一下子便拉进了与亢老头的距离。那天与亢老头说了很多话,不过还是亢老头说得多,她说得少,许多话都是通过问答形式完成的,亢老头问她答,亢老头问的问题很简单,都是家乡的原乡干部和村干部一类人,母亲除了敌坝村的人,其他人跟城里人一样陌生,问一个都说不知道。母亲不知道没关系,亢老头每提起一个人来,关于这个人总要跟母亲诉说一番,以此表达自己对逝去的岁月的留恋与怀念。亢老头的诸多感慨虽然引不起母亲的共鸣,但亢老头能跟母亲认真地说话,母亲就是很感激的。当亢老头问及母亲时,母亲和盘将自己的年龄以及过早失去男人的不幸遭遇都托了出来。亢老头一听悲从中来,当即也毫无保留的将他失去老伴儿孤独与寂寞对母亲表达的淋漓尽致,把母亲的心揪得针扎一样疼痛。 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经过一次与亢老头的闲谈,母亲就在心里头对亢老头产生了好感。老袁活着的时候跟她说话少得可怜,要说一般也就是四五个字,如“饭熟了吗?”、“你干吗去了?”、“笊篱在哪儿?”、“别唠叨,吃饭!”、“别磨蹭,睡觉!”、“女人家少说!”等等。夫妻之间没有语言上的交流那跟一个圈里的牲畜有何区别?母亲是通过对比对亢老头有好感的。 亢老头一开始对母亲有好感主要基于母亲小他近二十岁的缘故,后来发现母亲的性格也代表了乡村妇女的幼稚与善良,于是跟母亲的谈话就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四、母子的罗曼年月(五) 亢老头把母亲带到公园里一边溜达一边深入浅出地对母亲说:这人要是老了呀,最怕的就是孤独,孤独这个东西就像魔鬼一样,随时能吞噬掉你的心。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在北京工作,两个女儿在国外,她们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可老伴儿在世的时候我也没觉得如何去想她们,如今老伴儿不在了,留下我一个孤老头子不好打发日子呀!三个子女都劝我找个保姆,我说保姆不就是做个饭吗?那跟一部机器有啥区别?吃饭问题我可以在饭馆里解决,有给她的工资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雇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吗?不怕老姊妹笑话,我是想再找个老伴儿陪伴的。你老是羡慕我能跟她们唱呀跳呀的,可那是一种排遣,排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排遣就是把心里的苦闷释放出来。这人的心呀,到了晚年必须给它找个归宿,归宿在哪儿?那就是家呀!何为家?老姊妹你是清楚的吧! 亢老头说了一大堆,母亲基本上听明白了,亢老头失去老伴儿的感受也就是母亲失去老袁的感受。老袁活着的时候说话虽然就那几个骨瘦如柴的字,但家里有个男人心里总觉得日子过得踏实,不像现在这么飘摇不定。母亲的心飘摇起来是从与卢樱桃发生口角开始的,卢樱桃的自私和鸡蛋里头挑骨头毛病她是受不了的,如果跟大袁在一起,自己几乎是活不下去的。现在跟二袁一起,暂时风平浪静,可以后会怎么样呢?母亲一直是想着这个问题的,从谭小花进门的那时候就想上了,而且想得自己很累。能与亢老头一起生活,母亲觉得才有自己的“前途”,母亲很明白,但怎么跟大袁二袁说呢?这样想着,母亲便对亢老头说:亢大哥,其实我也愿意跟你搭伴儿一起生活,就是不知道两个儿子会怎么想。 亢老头笑了笑说:你多虑了,现在的年轻人一方面是开放,二一方面是势利,以亢大哥的条件他们要是反对,那他们就傻到家了。你那两个儿子不是在糖厂干过装卸吗?你跟他俩说,就说我是那里的前任厂长。 母亲回家后鼓起勇气跟二袁照直说了,二袁果然没傻到家,十分赞成!而后又在电话里向大哥通报,大袁也没傻到家,万分称赞!不但称赞了两个老人的结合,而且重点称赞了母亲的伟大,咱妈这可是要当皇后了呀!弟兄二人显然把未曾谋面的前任厂长亢老头当作了领袖一样崇拜了。 亢老头是个好老头,与母亲相敬如宾在一起呆了八年后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了,享年84岁。母亲时年67岁。65岁的母亲对亢老头的离去十分悲伤,哭得如雨打霜花。大袁二袁记得很清楚,他们的父亲离去的时候母亲几乎是没流过泪的,他们的心里就很纳闷。 母亲之所以哭成那样其实是有一番道理的,只是大袁二袁他们一杆人等不理解罢了。母亲自打与亢老头走在一起,首先从做饭来说,母亲一般是插不上手的。亢老头烧得一手好菜,这是母亲做大锅饭的手艺比不上的,尤为可贵的是,亢老头虽然掌握着做饭的主动权,但哪顿饭吃啥都是要征求母亲意见的,亢老头下决心一定要满足母亲的胃口。除了对母亲的饮食照顾之外,亢老头平时还十分注重对母亲精神生活上地培养,如领母亲逛商场、游公园、看立体电影,还领母亲去过北京、苏杭二州、海南等旅游胜地,看大海,观湖光山色,听百鸟长鸣……母亲的日子是风光的日子,慈禧太后也是比不上的! 光这些还不够,亢老头在去世的前一年,觉得自己不行了,为了能让母亲的晚年活得更舒坦些,通过自己的关系,抄小道走后门,给母亲办了一个五七工的社保名额,让母亲在半年后领上了近三千元每月的工资。办这个事的时候亢老头对母亲说:梅子(母亲叫腊梅),我工作了四十多年,一直坚持党性原则,从没有在纪律上犯过错误,这回为了你,我就犯一回错吧。我哪天走了,给你也留不下什么,我要违点规章给你办个社保,使你在有生之年拥有一点能让儿子儿媳孝敬你的资本。你那两个儿媳我能看得出来,你要是一无所有,晚年是要受冷落的。 母亲获得了一声中从未获得过的人间真情,这个宝贵的真情没了,母亲哭不成个样子那还是人吗? 亢老头,请你一路走好! 五、矛盾白热化(一) 大袁在卢樱桃不系腰带的环境中经过辛勤耕耘,又在家里添置了一个儿子,到母亲失去了亢老头那年,二儿子也已经八岁了,上了小学,大儿子刚升入初中。两个儿子,这对进入二十世纪一十年代的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个灾难。大袁和卢樱桃虽然通过动脑筋想办法,把农业生产发展为半机械化,但从储蓄状况来看,距离给两个儿子完成娶媳妇买楼房的目标还是十分的遥远。大袁和卢樱桃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当得知母亲有三千元每月的社保工资,卢樱桃首先对母亲倍加珍视起来,这是亢老头生前所想到的。 安排亢老头“上路”的那天,大袁和卢樱桃也举家过来了,而且在二袁家里呆了两个晚上,这两个晚上都是卢樱桃挨着母亲睡着的。卢樱桃亲切地对母亲说:妈,亢大伯走了,以后您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如明天就随我们回乡下去,一来离开这里能避免触景生情,二来也让我们做儿子儿媳的给您尽尽孝心。早些年因为我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您老人家几回,您不要往心里去,那都是做儿媳的不是。这回我可明白了,儿子和闺女是一样的,都是叫妈的,没有区别,您以后就别在我这个儿媳的名下多心,您就把我当做是您的闺女一样,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儿媳是不会介意的,谁让我是您的儿媳妇呢!您说是不是? 母亲虽然明显听出儿媳卢樱桃说的不是心里话,但内心还是挺受用的。相传在唐玄宗时期,唐玄宗在京城亲自坐在主考的位置上面试人才,有一个插科打诨的游手好闲之人进去只说了一句“您老廋了啊!”便立马获得了县处级的待遇。母亲跟唐玄宗一样,没有脱离世俗情怀,被卢樱桃这番巴结逢迎之辞所动,第二天在二袁还没来得及挽留的情况下就随大袁回到了乡下老家。 至此,卢樱桃便对母亲百般照顾,经常嘘寒问暖,大袁也在卢樱桃的感召下积极地行动起来,母亲的身体稍有不适,就是放下手中的活儿也要骑摩托将母亲带到卫生院做一次全方位的检查,而且格外要求大夫检查一定要仔细一些。 而母亲又在儿子儿媳的感召下将三千元每月的社保工资像花朵一样竞相开放,大孙子过来了,给一百元,拿去!二孙子过来了,给五十元,拿去!大袁抽烟没钱了,给一百元,拿去!卢樱桃月经不调了,给二百元,拿去…… 这样的钱拿着拿着,她们就逐渐地忽略了两个人,那就是二袁和谭小花。 二袁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到母亲会跟着大袁回去,大袁是儿子,好理解,年份久了,回去走几天合情合理,可卢樱桃与母亲在离开家的时候互相之间还噘着嘴,七八年没有再见面,她俩的矛盾是什么时候解决的?二袁起先很纳闷,但纳闷了几天突然明白了,大哥大嫂一定是冲着母亲那部分社保工资来的,不然以卢樱桃的脾气和大哥的胆气是绝对不会把矛盾中的母亲在两天之内领回去的,讹诈!无耻的经济讹诈!二袁有了这个认识,就开始对卢樱桃的阴险和大哥对阴险的包庇纵容产生了极度的反感情绪,只等待哪天掌握了证据,再揭开她们的画皮,决不能让善良的母亲与狼共舞。 五、矛盾白热化(二) 谭小花自与二袁成了家并且也生了儿子,从那时起就对自己家庭的未来有了彻头彻尾的打算。母亲在城里与亢老头在的那几年,在亢老头那里没少占人家便宜,亢老头在国外的两个女儿所孝敬回来的东西几乎都救济给了她们,吃的、穿的、用的等如果统计起数字来,恐怕也有好几万元,日久天长,对她们这样一个打工族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种了不起的贡献,所以谭小花与二袁的日子一直过得舒眉展眼,阳光明媚的。 另外,谭小花从生下儿子那天起,对二袁老家的房地产问题进行了摸底调查,经二袁一说,谭小花觉得问题不小,房不能让她们霸了去,现在就提醒她们,地不能让她们白种,马上就通知她们。大袁接到二袁的通知后,因为家里经济吃紧,给不上钱就每年通过长途客车捎一些物品,面呀、米呀、油呀、鸡呀、猪呀、羊肉呀等等,看似给的眼花缭乱,可也总抵不上那十七八亩土地每年的承包费用。谭小花也没多计较,二袁是不能计较,毕竟送过来的东西填补了她们差不多一半的吃饭问题。但在母亲被卢樱桃掳走的问题上谭小花要比二袁反应的强烈得多,谭小花说:母亲是弟兄二人的母亲,她们接母亲回去首先要征得咱们的同意,她们凭啥能一意孤行?这是对咱们的藐视,母亲不是你带到城里来,如今能领得上现在的体面工资?所以你的功劳是最大的,为什么她们一直冷眼旁观就要抢你的头功?不行!还得把母亲接回来才是。 二袁按照谭小花的指示精神在春节前夕回了一趟老家的母亲那里,因为母亲是跟大哥大嫂一起吃饭的,所以自己也须跟着一起吃,吃过两顿后,第三顿就吃不下去了,二袁不知道为啥首先自己就感到不自在,然后又从大哥大嫂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冷落。她俩从他中午回来踏进门那一刻与他打了一次招呼以后到晚上吃饭都没再说一句话,没说话也罢,两个人的脸上还都密布着阴云,有蓄势待发的样子。二袁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弟兄二人之间又要面临儿时分苹果的难题,可让他不明白的是母亲的脸上也有淡淡的云雾缭绕,这是什么来由? 二袁晚上在母亲的屋子里躺下来,没等他向母亲质疑,母亲却先向他发难了:二袁,说我跟老亢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顾及到你们,我把东西都给了你大哥大嫂,还说你大哥盖房建屋都是我给拿出来的钱,这话当真是你说的? 二袁“蹭”的一下从被窝了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反问母亲:是大哥大嫂这么跟你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事情是这个样子吗?你大哥盖房你亢大伯是帮了一点忙,但对你的忙帮得少吗?你咋就说没有顾及到你?母亲谴责道。 妈,问题是我就没说过这话,即使说过了,儿子哪天怪怨了您了?不是一直对您挺好吗?这个话说没说又有啥关系?二袁看着母亲,第一次觉得母亲竟如此陌生。 母亲说:咋就没关系?你亢大伯说了,儿女不管谁表现的好坏,做老人的一定要平等对待,我不平等对待你们了吗?我还听说了,我对老亢比对你爸好,这也是当儿女能说的话吗?你们又不是看不到,究竟是我对老亢好还是人家老亢对我好?这话要是让你地下的老爸知道了,我百年之后怎么去见他?你们这是害我不得好死呀! 二袁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对自己有这么多的误会,大哥大嫂仅在自己那里呆了两天,自己领谭小花母子也只回来过一回,难道是谭小花跟大嫂卢樱桃瞎说八道了?如果谭小花没有跟卢樱桃说什么,那一定是卢樱桃在母亲面前挑拨离间,二袁为了证明是大嫂卢樱在桃挑拨离间,就要穿衣服过去质问卢樱桃,但被母亲止住了。二袁想想这回回来是要接母亲到城里去的,不能负了谭小花赋予自己的使命,于是就想到不能让母亲不高兴,只好自己先消了气。平息下来的二袁对母亲说:妈,明天您就跟我一道去城里呆些日子吧,您那孙子整天都念叨您,小花也想让您上去。 母亲当即就答应了,她得听死去的老亢的话,儿女不管谁表现好坏,都要一视同仁。 五、矛盾白热化(三) 二袁回去后背着母亲与谭小花就母亲的那番话作了考证,谭小花说这番话她可从来没有跟卢樱桃说过,于是二袁认定这是卢樱桃故意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挑拨母亲与我们的关系,其目的是要霸占母亲,进而霸占母亲的社保工资作为她用,是可忍孰不可忍!二袁与谭小花同时在心里发怒了,兴师问罪只待来日。 母亲去到城里的感觉确如卢樱桃所说,又想起了老亢,于是悲从中来,暗自又流了几番眼泪,与孙子逗玩了几日便又要回家。 二袁与谭小花不识母亲这番情感,误以为母亲这是中卢樱桃之毒太深,偏离了母子情怀,于是在心里对母亲的态度真的就淡漠起来,对母亲淡漠了,弟兄情怀还能存在多少? 谭小花让二袁邀请母亲过来,本想学习一下卢樱桃的手段,努力将自己的思想情感武装起来,像演戏一样尽可能地把自己投入到剧情当中去,出色地完成一部充满正能量的作品,谁知这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另一个主角却要退场了,谭小花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心里很是失落,于是跟二袁一样在思想上对母亲有了不平的理解。二袁有气最起码还暂时不能撒到母亲身上,而谭小花有了不平是控制不了情绪的,因为二袁他妈根本就不是谭小花她妈,谭小花对母亲说:他奶奶,二袁一样是您的儿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在这儿多呆些日子呢?是二袁不好还是我不好?按说我俩谁也没惹您生气,您一来我们就百般地讨好您的,一心一意地想让您呆得舒心愉快,我还正想着明天领您去百货大楼给您挑选一身衣服,把您打扮得城市化一些,您看您这身衣服土成啥样了,大嫂就是这样孝敬您的吗?他奶奶呀!我看您是被我大嫂蛊惑了,蛊惑地您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迷失得您总共两个儿子就忘掉了一个。我敢保证的说,您的那些社保养老金一定让大嫂哄走了不少,不然依大嫂那副德行,她会对您那么好?他奶奶,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谭小花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光滑圆润,其实句句带有芒刺。母亲听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还不好辨别什么,尤其是花钱的事那确实是事实,母亲不能说没有。说实话办实事那是老亢的风格,母亲常听老亢这么说,所以是受过启蒙的,但想到老亢的“一视同仁”,母亲便赌气说道:你们放心,给过他们多少,以后就会给你们多少,我的心里是有数的。 母亲的心里有数不等于谭小花的心里有数,甚至不等于二袁的心里有数,他们现在的关键是心里对母亲已经没了数。母亲现在认可了给大哥家花了钱了,花了多少,母亲能说得准吗?母亲会说准吗?母亲的钱是母亲的,你没有权利去查母亲花钱的流水,还不是由着母亲去说?数字的迷惑性在于母亲自己也要花钱,出纳会记都是母亲自己,没有牵制,没有监督,你怎么能相信数字的准确性呢?在二袁和谭小花看来,数字的准确性主要取决于母亲对谁更好。眼下二袁明显地认为自己受到了母亲的冷落,谭小花认为卢樱桃抢占了自己的先机,这样的形势是如何造成的?答案是明摆着的,所以弟兄两家针锋相对地发生矛盾就是在所难免的事了。 五、矛盾白热化(四) 二袁送母亲回去的时候谭小花母子也相跟着在一起,日子刚巧碰在个寒假里。母亲不知道用这么庞大的队伍送她回去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多问,问了还说母亲不愿意让她们回去,不问又觉得有点蹊跷,母亲已经跟她们一家三口呆了十多天,再相跟着下去似乎有点多余,母亲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总感觉这一家人一窝蜂回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果然,二袁与谭小花回去后将面对大袁和卢樱桃的所有问题像摆摊一样尽数摆到了桌面上:一、你们耕种了好多年土地怎么算?二、你们盖房占去了我的一半宅基地怎么办?三、你们结婚我添了钱,而我结婚你分文没有,这个问题你们怎么看?四、你盖正房的时候母亲在亢大伯手上给过你多少钱?五、今年秋天你又盖了南房,母亲又单独给了你多少钱?六、你们接回母亲这两年零碎花了母亲多少钱?暂时也就想到这么几个问题,以后还有问题以后再说。 母亲首先表达了不满态度:二袁,你们太过分了! 谭小花接过话来:过分的是她们,我们这是在追求平等!追求平等是没有错的。 卢樱桃在母亲她们回来的时候刚从南房里拿了一块儿冷冻的猪肉,本想着中午是要一块儿吃的,一听二袁要与她们算账,心里岂能高兴得了?于是她一边吩咐大袁把猪肉再放回到南房去一边在大脑里进行着短暂的构思,看如何才能把对方驳得体无完肤,见大袁迟迟没有动静,脑门子便一下子上了火:咱们的肉是给人吃的,以前的肉等于喂了狗,还不赶快拿出去? 这句话可要了命了。二袁与谭小花几乎同时说:你说谁是狗?谭小花接着以礼相还:你才是狗呢! 卢樱桃的肚子里本来是有点“理论”的,正统的、半正统的、不正统的,如杂货铺子,一应俱全,可一旦气急了,“理论”的通道便会发生短路,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不能服输的,于是反唇相讥:你是狗! 谭小花大概跟卢樱桃的大脑是一样“短路”,再骂:你是狗! 于是两个大脑“短路”的妯娌像孩子孩子一样就“你是狗”这三个字在各自的嘴里往复了十数遍。 大袁双手捧着那块儿猪肉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住口!你俩今天回来究竟要干啥?现在赶紧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二袁见大哥火了,自己的火也不压着了,冲着大袁咆哮道:你还要问我们干啥,你问问你们两个干了啥?我从干装卸工到现在,哪个地方不都是让着你们的?嗯?钱你也花了,地你也种了,房子你也占了,还背地在母亲面前说我们的不是,你们做得了大吗?今天不跟你俩算算账你们还当我们是病猫呢,来—— 二袁还要往下说,但见母亲“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背过了气,双目紧闭,两手发抖,一脸蜡黄,看不到有任何表情。四个人赶紧上前,救母亲要紧,母亲是摇钱树,万万死不得的! 经过一番激烈地抢救,母亲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缓过来的母亲努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亲弟兄啊!怎么会弄成这样? 五、矛盾白热化(五) 当下摆在大袁二袁面前的问题是:列出来的账算还是不算?对大袁来说,不算当然是好的,因为不管冲以上的那一条来说,都是自己一直占着便宜的,大袁心知肚明。对二袁来说,回来的目的就是要算账的,不算账就枉费了心机,谭小花那里也是交代不过去的。可要算账必然要有纠纷,严重的时候完全可能打起来,母亲见了,若是再背过气去怎么办? 大袁二袁各自在心里作思讨的时候,卢樱桃和谭小花两人一个用手在母亲的胸脯上摩挲一个用手在母亲的后背轻轻地拍打,完全跟两个闺女一样,展现出歇斯底里的亲情模样。此情此景,让母亲又想起了老亢,一想起老亢,母亲的泪水又来了。 卢樱桃因为自己的母亲刚去世不久,一见到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生了她并一直爱着她的母亲,于是悲从中来,发自内心的眼泪随着婆婆的眼泪流了下来,两种眼泪的性质虽然不同,但谁也难以分辨出来。 因为卢樱桃的眼泪与母亲的眼泪是先后流出来的,母亲的心里就认为卢樱桃的泪是为自己的伤心而伤心的泪,是为自己流出来的。想想自从离开老亢回来这些年,卢樱桃对自己的体贴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能细小到每天早上洗脸卢樱桃都要亲自动手帮自己完成,你说母亲咱能不为之感动?见卢樱桃此刻也陪着她落泪,母亲突然止住了自己的泪水,相反的安慰卢樱桃说:你别难过,妈没事! 谭小花的父母健在,适时的眼泪流不出来,见到婆婆与卢樱桃亲密无间样子,谭小花的心里已经认定了在争夺婆婆的这场战斗中自己已经输给了卢樱桃,而且输的心服口服。卢樱桃啊卢樱桃,你的眼泪究竟是哪里来的?难道你是从东海龙宫里走出来的孝子贤孙?阿弥陀佛!意识到失败的谭小花改变了态度,她首先将婆婆背后那只假意拍着的手挪开,而后又从炕上下来站到了地上,两腿叉开有一定的公分,左手叉在腰肌,右手在大袁和卢樱桃之间连接了一条线段,愤然说道:今天我们必须把账跟你们算清楚,我们一单一单地算,第一,每亩地每年二百元不算多吧,十七亩三千四百元,八年多少?说到这儿,谭小花从包里拿出一张写满阿拉伯数字的纸来看了看又说:八年总共两万七千二百元整,你们每年送给我们的肉我们也约摸了数字,最多也就是个零头四百元,你们如果说我们算得少了,你们再约摸个数字,我们大仁大义,按你们的来。 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流泪而被婆婆错误感动的卢樱桃坐在炕上不卑不亢地说:你们是用你们那点土地讹人的吗?一亩还二百元,当初就说一百元看我们种不种。就你们那点地这几年把我俩搞得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不种吧?怕给你们慌了,只好咬着牙耕种,结果怎么样?好几年河塌水淹还陪进去了不少钱,你们不感谢也就罢了,还要算账要钱,我真不知道你们的脸放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卢樱桃在大脑不短路的情况下肚子里是有各种理论的,这套说辞表面上听起来无懈可击,其实是不符合现实主义原则的。我一直在乡下工作,对土地方面的事是有所了解的,敌坝村我也熟悉,大部分耕地靠着河岸,她说的河塌水淹是极少出现的,除非遇上大雨量年份,上游水库撑不住了要泄洪,沿河两岸的庄家才有被淹没的现象,这种现象是十年久不遇的,敌坝村在前几年确实有过一年颗粒无收的情况,卢樱桃要把这一年的情况放大了说,其损失也是很惨重的。关键在于提前没有约定,口头上的约定也没有,这样卢樱桃就占据了算账的主动权。 二袁听到卢樱桃这么一说,气得火冒三丈,站在地下用手指着炕上的卢樱桃说:我看这个世界上就你卢樱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照你的意思,你种了我八九年地还得我给你赔偿损失是不是? 大袁立马接了火,也用手指着二袁说:谁让你赔偿损失了?你没听懂你嫂子的话吗?你在城里住了几年是不是感到自己很了不起了?说话咋这么冲呢?连嫂子也不叫了,直接喊开了名字,像话嘛你? 五、矛盾白热化(六) 二袁索性豁出去了,冲着大袁嚷道:不叫嫂子怎么了?不叫你大哥又怎么样?你看看你们俩这德行,能当得起大哥大嫂吗?一个刁钻刻薄,一个没男人气象,真是老婆当家驴耕地,一辈子都是球腥气。 大袁撇了撇嘴说:你这是讨吃的笑话没钱的,土坷垃笑话泥鳅,你能当家做主怎么会让你老婆来跟我们大喊大叫呢? 二袁没了话,谭小花却是有话说:都怪你们做的事太绝,我咋就不能说话了?就你老婆能指手画脚,我就不能抛头露面了?二袁说你当不起大哥,我看真的也就是个怂包。 第二轮战斗完全脱离了主题,不是算账问题了,而是相互展开了人生攻击。母亲坐在炕上直愣愣地听着看着,也许是对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感觉突然了,甚或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内心没有遭到意外打击,所以就没有再倒下去。 母亲不倒,战争的硝烟就不会散去,卢樱桃见两个人同时攻击大袁,便丢下怀抱中的母亲,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战斗,卢樱桃说:你俩的心真是坏透顶了!你们当着母亲的面,啥话也能说出口?什么没男人气象,什么是怂包?难道你俩想让我俩在家里搞到你死我活你们就高兴了是不是?你们是回来算账的还是回来想要我们一家人命的?我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惹了你们?是我们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了吗?你们咋就如此狠心呢? 面对卢樱桃,谭小花比较有发言权,谭小花说:是谁要谁的命?你们种了我们的地,反过来还有让我们给你赔偿的意思,一样的母亲你们多少年霸占着花钱,盖房占地也不与我们打个招呼,你们占了便宜当然活得好好的,我们就不用往下活了?是你们逼得我们无路可走,我们才不得不说话的,咋了?我们说的不对吗?还是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跟你们算账? 见母亲越来越稳定,卢樱桃为了表示自己不理亏,是有理且为正义的一方,便从炕上下来也站到了地上,跟气势汹汹的谭小花摆成了同样的姿势并指着谭小花说:你们不是要算账吗?好!我现在就一宗一件的给你们摆。第一,土地的承包费二袁没有打过数,你给我们打过数了?我们的肉也没打过数,也不愿意打数,因为之前都是弟兄,打了数就不是弟兄,既然没有打数,算账的依据在哪儿?第二,我们盖房是占了老人的宅基地,老人现在还活着,我们凭什么现在就分?要分也得等她老人家百年之后。第三,你们说我们结婚是花了你二袁的钱,这不是在是扯蛋吗?你们问问谁家媳妇被娶回来是要给哥哥兄弟承担债务的?你们袁家娶媳妇花了谁的钱,我管得着吗?第四,我们从来没从亢大伯手上拿过钱,你们非要说是拿了,那你只能问亢大伯去了。再说,就是亢大伯给了我们钱,与你们又有啥关系?亢大伯就是亢大伯,你们称呼过他“爸”了,即使称呼了“爸”,那就是你们的爸了?第五,你们问我们花了母亲多少钱,来,我现在就给你们问问母亲,看母亲说我们花了她多少?卢樱桃说到这儿,转过身子对母亲说:妈,你给她们说说,我这几年花了您多少钱? 母亲坐在炕上聚精会神地听卢樱桃站在地下演讲,正听到高潮部分,突然见卢樱桃反转身来向她问话,她的大脑一下子成了空白,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愣了好一会儿说了两句话把在场的孝子贤孙们都说愣了,母亲说:我花了谁的钱?谁花了我的钱? 大袁二袁、卢樱桃和谭小花均以为母亲受到了刺激,如自己一样在关键时候大脑出现了短路现象,可等了一会儿再问,还是这两句话“我花了谁的钱?谁花了我的钱?”二袁一连住了十几天都是如此,吃饭不误事,不管谁问啥都是这两句话,就是不问她也逢人就要说这两句话的,完全跟“祥林嫂”是一个样子。 母亲的失常,丝毫没有影响到大袁二袁两家发挥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相反的是更显得无所顾忌了,账算不倒,二袁两口子要带母亲到城里去,大袁两口子说啥也不让带走,连续又舌战了几天,最后终于各自都按耐不住了,分男女级别两两打到了一起…… 六、金牌调解(一) 我在基层派出所工作多年,也许是因为“资格”的缘故,退休前几年在职务上出乎意料地升了一格,做了几年指导员的工作。指导员这个职务是不值得我骄傲的,况且我也骄傲不起来,读了六年书,文化底子薄,只对《治安处罚法》常用的那几条熟悉,遇到生疏复杂的案件还要请求书本或法制科的同志们。但在调解纠纷事件上,不夸张地说,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因为自己生在农村,又一直在农村工作,始终与村民们打交道,形形色色的矛盾事件接触的多,参与的调解也多,而且成功的也多(成功里面不乏有熟人给面子的),所以说对此也还是有点经验的,在这方面双河镇的乡亲们亲切送给我一个“金牌调解”的美称,要说骄傲,这应该是值得骄傲的。 大袁二袁、卢樱桃与谭小花分级别两两打到一起的事惊动了110指挥中心,那天上午是我的班儿,听到是打架,得赶紧走,不能让事态发展严重了。我领了一位姓孙的民警开了警车立即出发。两千年后,我们派出所就开始有了气派,先后告别了自行车和摩托,改换为四个轱辘的全封闭轿子车,而且牌子一直是由低到高地向豪华的方向发展。 不到十分钟,我和小孙就赶到了现场,这时双方已经停了火,两个阵脚分别有两个乡亲拦着。我想即使不拦,双方也是需要各自休息整顿一下的,从四个人蹲着的状态和各自喘气的程度判断,她们已经把身体的能量发挥到了极限,再打,定然会造成缺氧的危险,都是四十多岁的人,她们自己能懂得这一点。 我先让小孙给四个人分别照相,小孙照相的同时我也逐一看去:大袁上嘴唇左半部微翘,口里含着少许紫红的血渍;卢樱桃右脸有三道约四厘米长的抓痕,酷似未成年的猫的作品;二袁的左眼确证是他的,右眼就不敢断定了,轮廓上像熊猫的,可从上眼皮堆积的肉来看又像是海马的;四个人数谭小花的面部形象特殊一些,如年画上的女娃,两边脸上各有一个鲜红的椭圆形印记,看上去活泼可爱。我想笑,最终没有笑出来,代之而来的却是十分沉重的悲哀。 她们的母亲也在旁边站着,大概是见我穿着警服,以为我是明白人,便扯了一下我的衣襟问我:谁花我的钱了?我花谁的钱了?我一看老人家的眼神便知道老人家这是老年痴呆了,但不知道的是老人家竟是在半天之内突然变成这样的。 我没办法答复老人家,就让搀扶着她的孙子先领回到家里去,然后吩咐四位当事人到村委会去,我要再做一次“金牌调解”,看你们服不服。因为双方当事人都有伤,受伤的程度也都差不多,而且又是弟兄,报案也是一位村民打的电话,双方谁也没有要追究谁行政或刑事责任的动机,所以只能走调解程序了,化干戈为玉帛是我多年做公安工作的原则。 我先给敌坝村支部书记秦进打了电话,简单说了情况,秦书记说村委会的门开着,委员刘清值班,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我想着这就好了,调解需要证人,有他俩在场正好。 秦书记前脚进来,四位五官各自扭曲的当事人也到了。 会议室的炉子在四排座的中间安放着,炉子刚点着,火在炉子里被屋顶上的烟囱吸得“隆隆”作响。 我与小孙在西排座坐着,秦书记与刘委员坐在了东排座,大袁二袁以及他们的女人各自为政,分别坐在了南北两排的位置,其阵势很像是在开会。 作为主持人,照常规是要说几句开场白的,可我说不了,也觉得没必要说,见所有的人坐好了,我便直接奔向了主题:弟兄俩谁先说?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卢樱桃首先发言:咱们农村人是羊,人家城里人是狼,跑回来要吃人了呗! 谭小花接着发言:你们就差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我们要吃人?狗屁! 卢樱桃发言:你是狗屁! 谭小花发言:你是狗屁! 我赶紧敲了敲桌子,喝道:你俩住嘴!这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来由老大袁付义先说,弟兄俩动户打架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袁说:我们现在是各家门另家户,我又不差他钱,这个二家伙拿着一本账硬要和我一起算账,这不是拔草寻蛇吗? 二袁说:我十九岁就跟你出去吃得啥苦?受得啥罪?你跟我是怎么约定的?你让我帮你先娶了媳妇,然后你再帮我娶媳妇,是不是这样?结果是我帮你娶了媳妇,我娶媳妇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有脸说我是拔草寻蛇? 六金牌调解(二) 我插进去说:就这样一个问题,弟兄俩就弄得刀光剑影的? 二袁说:一个问题就太便宜她们了—— 我又插话对二袁说:哦,对了,你们不是有个账本吗?拿来我看看。 账本的草稿是谭小花拿着的,原来只是一张纸。我挨着看到了那六条,每条似乎都带着血泪,又似乎是刺向对方的利剑。我反复地看了几遍,基本上找到了根源,那就是最后那条母亲现有的三千元社保工资。父母的财产不管是多少,就如同野生环境中一堆刚失去生命的肉体,一向都是动物们掠夺的焦点,因为大地就是它们的母亲,它们有这个权利。有思维的人比动物们更甚,索取财物的心好似有无底的深渊,不管自己如何富裕,只要是属于自己的一律都不能舍去,无论是父子或是弟兄。 我感觉到了头疼!但调解工作还得进行,我说:既然有六条,那就逐条的来吧。刚才老二说到了娶媳妇的历史问题,说你俩有过口头约定,老大,有这回事吗?你是怎么想的? 大袁的眼睛里的光芒十分暗淡,先看了看我,随后看向了老婆卢樱桃。 卢樱桃响亮地帮着男人回答:不管他们弟兄有没有约定,与我嫁到他们家是没关系的,这个账我们不认。 我说:如果有约定,作为男人,就应该兑现承诺。不过这话反过来说,作为弟兄,这件事又时过境迁,不追究才能体现出同胞的情意,老二你说对不对? 不对!谭小花抢过话来说,这不是他们弟兄的情意问题,而且涉及到袁家娶媳妇的问题,你问她卢樱桃嫁到袁家老人要过多少钱?我嫁到袁家又花过老人多少钱?说穿了我就没有花过他们老人的钱,就两万元那还是是二袁个人挣来的。如今她俩又把老人霸占在她们家,继续挖老人的粮仓,这能公平吗?您说我们不跟她们算账还算是袁家的人吗? 我听明白了,对准老大的阵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认为事情就简单了,客观地讲,你们的母亲那么大岁数了,而且还好像有了痴呆,她那部分社保工资是花不完的,现在假如让老二把你们的母亲接过去扶养,用老人工资的余额去慢慢地填补老人欠二媳妇下嫁袁家时的空白,你们认为怎么样? 我说话时是看着大袁的,希望大袁说话,不料大袁做不得媳妇的主,看不出一点要说话的意思。卢樱桃也是做过短暂的考虑后才说:警官同志,您把老人交给她们,是要让老人享福呢长寿?还是要让老人受罪送命呢? 我一听这话,心都跳起来了,好像自己已经成了罪犯,正在接受法官的审判一样,等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才相当于是法官,于是又摆正位置问向大袁那方的阵脚:怎么?在抚养老人事情上,两家有什么不一样吗? 别听她胡说!二袁那方的阵脚谭小花却冷不丁插进话来,不要把自己标榜的跟扶老携幼的秦香莲似的,你那点花花肠子骗得了谁?你以为老人跟着你就幸福了?狗屁! 卢樱桃正要以“狗屁”回击“狗屁”,被我用一个交警的手势止住了,我对她说:我们比较一下,看你们两家谁的扶养条件好,老大这方先说。 卢樱桃胸有成竹地说:他俩一个常年在工地干活儿,一个在酒店打工,谁侍候?我们呢?两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都在家里,你说老人跟了谁好? 不等我说,谭小花连珠炮式地开了火:跟了你又怎样?老人用你抱还是用你背?你也不就是给做个饭洗个衣吗?谁做不到?你这样的女人要是能做到的,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女人是做不到的。刚开始他们的父亲没了,母亲跟着谁?一个院里住着你都嫌麻烦,指着牲畜骂老人那不是你吗?你如今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菩萨了呢?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六、金牌调解(三) 卢樱桃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说:那是我刚进门,年轻不懂事,咋了?你还不让一个人改正错误了?你好!那为什么母亲不愿意跟你们去呢?你们又不是没接母亲过去,我们拦着了吗?为什么住了几天就回来了呢?谁好谁坏还用我说? 谭小花又要发言,我仍用交警的手势打住了她,我说:都愿意侍候老人这是好事情,我看你们不用争了,老人的情况我也见了,深度的老年痴呆,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记忆,更没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没有了情感选择的思维意识,你们两家就一人一年或半年轮着侍候,有啥可争的?至于老人的钱的问题,我是这么想的,我想这也应该是老人的心愿,先让老二使用一年,把弟兄俩关于娶媳妇初期的账一笔勾销,一年后,老人的钱弟兄二人一分为二,两家对此有什么意见? 二袁与谭小花同时举手,异口同声表示:我们同意! 大袁这方面有卢樱桃举手,但说:我不同意! 我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卢樱桃说:我辛辛苦苦侍候老人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咋能都给了她们?都给了我才是对的。 我说:侍奉老人是做儿女应尽的义务,哪能向老人要报酬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卢樱桃说:咋能是我的不对?老人没钱没办法,问题是老人现在有钱,报酬不是我要,是老人现在没能力花钱,那个钱它放到那里等着人取,谁取?当然是谁侍奉老人谁取了,我这个理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能吹得通的。 二袁那个阵脚听到我站在了她们的一方,便不急着说话了。卢樱桃说完,她们的两对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把伸张正义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而我也确实觉得卢樱桃这是在无理取闹,一味地就从自己的有利的方面着想,说话强词夺理。说实话,我当时的心里是有着愤怒的,但做调解工作是不允许主持人发态度的,发了态度,调解工作就会事倍功半甚至会激怒对方,让类似于卢樱桃的歪理邪说放大到遮天蔽日的地步,那样的话,你的调解工作就是失败的。我不想失败,我有“金牌调解”的美名,不能坏了声誉,所以我必须控制情绪,告诫自己要耐心,耐心,再耐心!我耐心下来以后就对卢樱桃说:以你的理论,老人家让老二侍奉一年,老人家那一年的钱就该是老二的了吧。 卢樱桃说:问题是母亲现在的状况能去她们那里吗?警官同志,你说老人家老年痴呆了,你知道是什么时候痴呆的?说出来怕你还不相信,就是她们回来向老人要钱的那天。我想一定是老人气急了弄成这样的,这么些年跟我们在一起一直好好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她们是不是这回事?你说像她们这样的儿子儿媳能侍奉好老人吗?老人跟着她们铁定是送命! 谭小花这回不看着我了,眼睛直接奔向了卢樱桃,谭小花怒斥道:造成老人的痴呆能光怪我们吗?你们就没责任了?你种了我们多少年土地就用那点鸡麻蒜皮的东西就想糊弄,我们与你们算账不应该吗?不是你们耍赖,能有矛盾吗?老人能变成那样吗?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我又开始了头疼,就这两个女人嚼舌,咋能把意见统一起来?我很希望大袁和二袁说话,毕竟是男人,说话总得遵寻个原则,不能像这两个女人一样情急之下如放礼花弹似的,一炸就是一大片,可这两个男人一看就知道完全是被两个女人统治了。如果男人不傻,我对女人当家是持反对意见的,面对独裁,我便是反感或者是反胃了。弟兄二人原本很好,一起吃苦受累,没有是非,共同营造家庭,生活得像共产主义似的。我就亲自见过这样的弟兄,那是我们双河镇何家营村的两位老弟兄,年轻时因为家贫没有成家,老弟兄二人相依为命,老大瘫了,连吃饭都得老二动手去喂,我是在做警民联系工作时看到那一幕的,那份弟兄亲情在这个世界上谁能看到几幕?我是饱了眼福的!大袁和二袁之所以弄成这样,不能不说与这两个女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多得让我这个不得不多管闲事的警察的心里很是麻烦! 麻烦归麻烦,工作是要做下去的,我说:你俩就不要在责任问题上纠缠了,奉养老人是儿女的义务,现在你们既然都要抢着奉养老人,那对你们来说就是权利问题了,肯定地说,弟兄二人都有权利,每家一年或半年都是可以的。老大媳妇说让老二接走等于送命,这你大可放心,老人每月有三千元社保养老金,她们会和你们一样,努力想让母亲多活几年,如果一方想要霸占,等于是剥夺了另一方的扶养权利,所以关于老人的扶养问题就轮着来吧。这是公平的,也是合法的,这个问题老大方面不应该反对了吧! 六、金牌调解(四) 我的话先入为主,就怕卢樱桃再提出反对意见,毁我的名声。阿弥佗佛,卢樱桃终于同意了!但说:老人卡上现有的钱应该归我,不然我这些年就白侍候了? 二袁憋不住了,终于开了腔:你也想得太美了吧,我们不追究你们已经花了的钱就够宽宏大量的了,你侍候就有功劳了?母亲不是我领到城里,能遇到亢大伯吗?遇不到亢大伯,能有如今的母亲的社保养老金吗?做人应该饮水思源,你真有脸! 二袁说卢樱桃没脸,大袁就得不高兴,不管是谁,不管你以什么理由羞辱卢樱桃,大袁就一定要表示出愤怒来,不表示愤怒,卢樱桃私下是不会让的,系两根裤带的教训大袁是不敢忘的,所以但凡遇到这样的攻击行为,大袁那份机械式的愤怒就会及时展示出来。大袁指着二袁说:你嫂子究竟哪个地方对你不好了?你老要说她的不是,你说她咋就没脸了?这么多年她来咱们袁家为咱们栽根立后,与我一心一意过日子,你不说她还有我,我两个儿子你一个,就冲这一条,我们多分一些有错吗?你为什么非要抠得让她心里难过,让我也心里难过?你就是把账算彻底了又有多少钱?弟兄的情义重?还是你那点破账的份量重? 二袁听了大袁的话不但没有受到感动,反而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原本好端端坐着的却突然站了起来,大袁指着他的手刚一放下,他的手又指向了大袁,用相当不客气的口吻说:你也有脸说弟兄情意?你二十六岁就娶了媳妇,是我帮着你娶的,可你娶了媳妇之后考虑过我吗?我三十岁了仍是独身一人,你帮我张罗过吗?你就看中你那个家,看中你的老婆孩子,我的事你跟谁提起过?不是小花主动嫁给我,我哪来的家?哪来的孩子?弟兄情意什么时候丢的你不清楚吗?如今你们又将母亲霸占,一心要独吞老人的财产,这是弟兄情意吗?我现在有了家也有了孩子,我也要为我的家庭着想,属于我的,我就一定要拿回来,你以为我还是过去那个只为你想而不为自己想的袁尚义吗?今天,咱们弟兄俩的事,我是认李警官的调解,他说怎么处理好就怎么处理,你要是能做得了主就别让女人插嘴,这些年坏就坏在你的老婆身上。 二袁先前的话说得没错,可却坏在了结尾没有收好。其实不是所有的真相都是需要揭露的,有的真相就需要埋藏,而且宁可让它腐烂了也不能挖出来,如卢樱桃即使是破坏弟兄关系的推手,在众人面前也是说不得的,要给错误留个退路,这才有助于以后的事情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二袁没有领悟到这一点,结尾一句话便重新燃起了战火,首先是卢樱桃向他开了炮:你这是后半夜吃麻糖,鬼嚼不够!我坏在哪儿了?我是跟你哥说过你的不好?还是跟你说过你哥的不好?我是挑拨离间了?还是背后捅刀子了?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永远不会让过你!你说—— 大袁紧接着也开了一炮:你他妈就怕我的家庭不乱,你小子太狠心了你! 二袁与谭小花的“炮弹”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正要发射,见我向她俩挥手,也就改变了主意。她俩大概揣摩到我处理她们问题的原则可能符合她们的初衷,我说话也就等于她们说话,再权衡一下说话的效率,还是让我说话的好,于是我就说:我们要以处理问题为重,不要再打口水战了。咱们先不要提各自对老人的功劳和贡献,我是这么想的,老人在城里跟老二呆了八年,回村又跟老大呆了八九年,这两段时间归各自的义务部分,老人现在不能自理了,以后的时间需要弟兄二人轮流着奉养,你们两家再尽义务的同时可以平分老人现在的和以后的社保养老金,至于老大媳妇提出将现在老人的存款全部归你那是说不过去的,这些年你们盖房建屋、孩子上学也花了老人一些钱,老人也是对得起你们的。我们不要把账算得那么精细,毕竟是一母所生的弟兄,相互给对方留点余地,怎么样? 六、金牌调解(五) 我说完,支部书记秦进也给我帮腔:李指导员说的没错。弟兄之间有啥过不去的?你们弄成这样不让村里人笑话?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翻那些老账有啥用?关键是我们以后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关于母亲的问题总算达成了一致,母亲的问题是六个问题中的主要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就等于实际解决了后面的四个问题,还有两个问题我看了看,觉得没啥问题。这个时候已经时近中午了,支书秦进以为没有了问题,便邀请我到他家吃饭,并说是要代表全体村民感谢我,我说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谈一谈,饭就迟吃一会儿吧。我这个人办案也好,做调解工作也好,善于趁热打铁,事情一拖拉,上面的领导以及当事人就认为你的工作做得不严谨,更主要的是当事人极有可能节外生枝,让自己的前一段辛苦工作化整为零。 工作见了成效,我便有了一种初步的成就感,迟吃饭甚至不吃饭也就无所谓了。要知道,这弟兄二人的矛盾纠纷既带有普遍性又具有特殊性,既针锋相对又激烈顽强,着实是对我这个有着“金牌调解”名声的执法者的挑战。而我则面对一直虎视眈眈的双方当事人却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哪一方不听我的或不按照我的意思来,我就会认为哪一方是大逆不道的,因为“金牌调解”的含金量全部是用道德作底线的。 拒绝了支书秦进的吃饭提议后我便说:老大耕作老二八年十七亩承包土地,按理是要计算承包费的,但老二离家时没有跟老大约定此事,老大属于无偿耕作。然老二八年后才向老大行使追偿权利,这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是超过了时效的,况且老大在这八年中,用物质做过表示,表示的数量虽然与实际应该产生的数量有差距,但也是尽了一部分人情的,老二方面就没必要提及此事了,你让老大种了你八年土地这也是你奉献给老大的人情,如果是外人,我相信你在离家的时候一定会把土地承包的事说清楚的,你说是不是? 不是!谭小花突然亮了一嗓子,把我这个做警察的还着实吓了一大跳,谭小花吓了大家一跳之后继续说:二袁离家的时候跟她们说了,不是说不要,而是说让她们看着给,看着给也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可她们是怎么看着给的?一年给上一顿就能吃完的东西,这不是哄鬼吗?那些年我们不要是不好意思,现在我们好意思要了就要得迟了?这是哪门子规矩?我们不服! 大袁与卢樱桃看上去明显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的话让她俩十分受用,谭小花说的话又是冲着我来的,她们相信我比她们更有说服力,一上午难得做一回观众,于是两口子睁着渴望的眼睛看向了我。 警察不同于法官,村公所更不同于法庭大堂,法理在我们这样的环境中其权威性是要打折扣的,不合口味的时候骂你半夜鬼嚼麻糖也很有可能,好在谭小花没有骂我鬼嚼麻糖,也许是因为先前我站在她们的队伍里帮她们说过话的缘故。 谭小花没骂我鬼嚼麻糖等于给了我面子,所以我也要给她面子。我觉得面子这个东西也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候有了它可以拉进人与人之间的心里距离。我的“金牌调解”的美名大概与面子是有关系的,别人给我面子,我给别人面子,面子与面子交换的频繁了,就会形成默契,居高临下是不好处理问题的,没人服气! 六、金牌调解(六) 我温和地对谭小花说:人们常说好弟兄亲(勤)算账,我想跟这位弟妹探讨一下,究竟是勤快的“勤”呢?还是亲近的“亲”呢?我认为人们一直是说勤快的“勤”的,因为弟兄之间把账算勤快了,谁也不欠谁,弟兄的关系就好交往,亲情或是友情才能维持下去,不至于因为钱而反目,这么说也是对的。但我觉得用亲近的“亲”还是比较好一些,作为弟兄,把账算得太认真了其实也会伤感情的,你比如说一个朋友借了另一个朋友五块五毛钱,还钱的时候把五毛钱意外地花出去了,仅还了五块钱,如果另一个朋友不惦念那五毛钱,把这笔账告一个段落,那么这五毛钱就体现出一个“亲”字来。相反,还钱的朋友手中拿的是六块钱,而不要求另一个朋友找那五毛钱,也告一个段落,同样体现的是亲情或友情,这样的交往我觉得就很好。我现在就老大耕作老二土地这件事先撇开法律层面对这位弟妹说,老二说“看着给”,这三个字一听就充满了浓厚的弟兄情意,老大的心里能没有数?老二常年不在村里我不熟悉,老大我可是有所了解的,敦厚老实,勤勤恳恳,没啥大本事,就地里那点收入,还盖了房,平时又要供两个儿子读书,她们多少年一直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所以欠你们五块五没能给到三块甚至是六块,你们应该是理解理解的。我倒是听到老二的瓦工手艺不错,在建筑工地领工干活儿,弟妹也没有闲着,每月也有收入,在城里也有了楼房,家里一个孩子,日子过得桃花含笑,春风得意,何必与老大这般斤斤计较呢? 谭小花听了我的这番话,没有反驳,我原想她是要反驳的,不反驳就说明我的话起到了作用,我看她的时候她却低下了头,我再看老二的时候老二却看向了谭小花…… 一直汹涌澎湃的潮水看来是要退下去了,裸露的沙滩开始蒸发起了温度,我正要搞趁热打铁那一套继续把话说下去,老大阵脚的代表人物卢樱桃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又将我吓了一大跳,我看她的时候她正看向了我。但听卢樱桃说:李指导,您说得在理,我们是该给老二做抵补的,种了这么些年,我们就是给不到您说的“六块钱”,但也得给到“五块钱”吧!他俩是手足弟兄,弄成这样,弟妹说得也对,全是我的错!大袁也不是不念叨二袁的,可念叨又能怎么样呢?生下两个儿子,身上像背着两座山似的,能帮得了谁?可听李指导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人活着,也不能光想着自己,这么大个世界,连自己的弟兄都容不下,那还有什么劲头?二袁、小花,你俩就说个数吧,大嫂在你们回城的时候一定给你们拿上。 谭小花在卢樱桃说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已经流出了眼泪来,卢樱桃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我的眼眶里也觉得湿漉漉的,紧接着,满屋子的人都有了泪水…… 最终二袁两口子也没向大哥大嫂要钱,母亲也暂时留在了大哥家,二袁干脆将那一纸账单也撕了个粉身碎骨,嚼在嘴里又咽到了肚里。弟兄二人发誓从今往后化干戈为玉帛,像当年做装卸工那样,共担风雨,携手共进,要为袁家三个儿子的成家立业而努力奋斗! 人不怕犯错误,怕的是不承认错误。任何矛盾的初始阶段,总有一方是错的,错的一方继续坚持错误,对的一方便会在极端情况下走向极端,最后也变成了错的,错误与错误碰撞在一起,矛盾就复杂化了,连续碰撞就发展成了仇恨,仇恨再一升级就很有可能遭一半条人命。我这样说可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有事实存在着的,在我们双河镇四万多人口中近几年就有三条完整的生命因此而失去了,呜呼哀哉! 人们常说,话是开心的钥匙,卢樱桃敢于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把话说了出来,结果就得到了对方的理解与同情,使两家人成为了一家人。 为了让自己能活得更加开心、充实和幸福,为了让我们这个社会能更加和谐、文明与进步,我号召大家要像卢樱桃同志学习! 七、我的后记(一) 自调解了大袁二袁纠纷案以后,我就再没接过什么案子。没接案子的原因是一来我的岁数大了,人事部门已经张罗的给我办起了退休手续,局里的领导同志出于对我身体的关心,担心我不要在临了有了什么磕碰,二来所里的警力也多了,都是年轻有为的高学历骨干,我主动腾个地方,好让他们有充分发挥才能的空间,所以我的最后一班岗几乎都是坐着的。 坐下来没事,我便想到了李春春,离开派出所之前我想与他先作个别。 李春春与我可是过命的交往,他曾搭进去差不多半条命挽留了我多半条命。1989年4月8日这一天,是双河村一年一度的庙会活动日,晚十时左右,我与李春春在露天剧场执勤,突然有个酒鬼横空出世,半睁着眼睛说我向他父亲凭空要过五百元的赌博罚款,说完就从背后将藏着的一瓶啤酒甩到了前面来,我当时脑子里反应的是我什么时候凭空向他父亲要过赌博罚款?他父亲是谁?而对酒瓶子的到来却丝毫没有在意,李春春反应快,及时跑进来替我挨了那一酒瓶,酒瓶打在了眉头上,啤酒的汁液流遍了李春春全身,李春春在医院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第二天拘留酒鬼的时候,酒鬼说他酒醉认错了人,妈的!我一气之下面对询问室屋顶两端的监控一巴掌搧过去,算是给李春春抱了仇恨。此后我与李春春的交往也就更加莫逆起来。 李春春做了三年协警一直与我在一起,我调去刑警队那年他却主动辞去了工作干起了个体养殖业,多少年栽了不少跟头终于有了成就,李春春能过得好,我的心里是很欣慰的! 我给李春春打了电话,李春春说他在家,并且说他正好有事准备给我打电话呢,我于是跟所长打了招呼,下午下了班就开车去见李春春。 车是我自己的。我是学着其他同志们的样子咬着牙买下我现在这辆车的,不买不行,交代不了熟悉自己的广大群众,这么多年连个车都没有,你是怎么混的?这个话听得让人自卑,抬不起头来,为了不自卑,能抬起头,我就咬着牙买了一辆。车的档次虽然不高,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跑起路来也是不逊色的。车的风光不在起点,也不在路上,而在出门后所到达的终点,当你亲自从车里钻出来以后,那些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见了,你是开着车来的,心里就生出了敬畏,反之,你就皮毛不是。我做过近四十年警察,临了还是个高配副科级待遇,皮毛不是那就太惨了!人活着,重要的是能让人看起来! 有没有车,李春春是看得起我来的。打过电话以后,他携媳妇一直在院门口候着,见我到了,两口子一脸喜气,我从车里出来,心里丝毫没有顾及“开车过来”的光亮,而是生出一种古老的“有朋自远方来”的亲切感,有朋友由衷地对你好,是最值得骄傲的,我没有在这个和平与文明的年代树敌,也是值得骄傲的,酒鬼的啤酒瓶那是认错了人,所以我还应该是骄傲的! 我没有急着随两口子回家,还是照以往一样先去他家外200米的养殖区看看。李春春有头脑,养殖区规划得如动物园一样,但比动物园多出了无限的生命力,鸡猪羊都过着它们喜欢的营群体生活,老远就能听到它们的喧嚣声,李春春就是被这喧嚣声鼓舞着,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 养殖区在村西占地五十多亩,这五十多亩土地一直是慌着的,寸草不生。李春春是先瞄上了这块土地而后才辞去协警工作的,这块地因为是慌着的,所以跟村干部一商议,村干部就自作主张地将这块地以每年一千元的承包费交给了李春春打理。李春春马上通过扶贫办的同学在这块地上建起了圈舍,紧接着又买来了三大群鸡猪羊的苗子,下饺子一般自上而下放了进去。十多年的时间,李春春两口子有过辛酸,有过泪水,如今终于获得了成功,两口子的头顶上一出门便冒着东来的紫气。 七、我的后记(二) 我与李春春在他的养殖区转悠的时候,弟妹在家里忙乎着做饭,等我俩回去,下酒的东西已经端到了桌子上,有腌制的苦菜、炸花生豆、炒鸡蛋、羊肉炒粉条,嘱咐我俩慢慢喝慢慢聊,我再把鸡肉炖进去。弟妹待客的热情让我想到了女人在家庭里的重要性,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个伟大的女人,这句话确实不假,李春春把自己的养殖搞得一塌糊涂那些年,不是有弟妹的支持与鼓励,李春春是坚持不到成功的。我记得弟妹那些年常对李春春说的话是:你能行!我相信你能行!你看你那对耳朵长得跟弥勒佛似的,根本就不像是个穷人。我不知道耳朵与一个人穷富的关系,曾私下问过弟妹,弟妹说:我哪能知道?我只是喜欢他那对耳朵而已,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很像是作弄了人有的那般快感。 李春春在电话里说正有事找我,我便先把退休的事一句话跟他说了然后问他:你有啥事要跟我说? 我这一问,李春春阳光的脸上立马显出一副惆怅来,李春春说:大哥,你说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咋就一点人情世故也不讲?咱那块养殖区的承包费你也知道,本来是荒地,不能耕种的,我由过去的一千已经涨到了现在的一万,每亩二百元,快接近可耕种土地的承包价了,村民们还是不满意,如今排着队跟村长反应,要么涨价,要么把地给他们分了,涨了钱你能分多少?分了地你能干什么?这分明就是要搞你死我活的斗争。你见不得有钱,仇富,但也得合情合理呀?咋能无理取闹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我就纳了闷了! 我听了兄弟这番无奈的话,反而笑了,我对李春春说:你看你圈舍盖了那么多,又雇佣了五个长工,当起了老板,一样样的在村里住着,人家不眼红、不嫉妒你那就怪了。你说的理由看是从哪个角度讲,你认为那是荒地一文不值,你是从种地的角度讲的;可他们认为那块地值钱是从你养殖方面讲的,你挣了钱,它就值钱,你不挣钱,它也就不值钱了。所以说,村里人反应涨钱,也不是没有道理,兄弟,你就给他们再涨一些就是了,反正你也不差钱。 李春春埋怨我说:大哥,你咋替他们说上话了?你这是让我扶贫?扶贫工作那是你们政府的事,我可不想参与。大哥,如今的人是扶不起的,越扶他便越软,甚至还要赖上你,不如自己干干净净、利利落落活着的好。 我对兄弟李春春说:兄弟,人来到这个世上,你是永远也干净不了、利落不了的,这不是跟你杠上了吗?你躲得了吗?杠上了,躲不了,那咱就良性地处理问题,就当是扶贫又有啥不好?俗话说,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林,咱现在是好汉,不能与他们较真。你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坏,知恩图报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只要你对得起他们,或者对他们有恩,不报者有之,但绝没有人会谋着害你。 李春春与我大口喝了一杯酒,表达了一股子弟兄情意,而后对我说:大哥,我觉得人要是穷了跟这酒的性子一样,你越是热恋它,它就越是要作乱你,你说是不是? 我兄弟李春春这话类似于抬杠,但抬杠他一直不是我的对手,我赶紧驳他:酒喝多了难受,可喝到适度的时候我们不是都心旷神怡的吗?就你我弟兄这个样子?没病还戒不了它呢,哈哈哈,来——再喝一杯,不过咱有言在先,弟兄俩就这一瓶酒正好。 李春春也随着我笑了笑,我知道他这是服了输,只听他说:大哥,我就听你的,再涨一万。说完,一口把酒喝了。 弟兄二人把一瓶酒喝完,我又吃了弟妹几块炖好的鸡肉,又与她俩唠了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末了的时候我跟李春春两口子开玩笑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双河镇了,人在人情在,我走了,你俩可不能把我这个当大哥的忘了啊! 弟妹笑着说:我们是担心大哥会忘了我们的,嘿嘿嘿! 李春春担心我酒后开车的事,劝我明早再走,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神秘地对他说:没把酒驾写到法律上那会儿,我曾喝半斤酒从咱这儿跑到了太原。放心,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半斤酒对我来说正是活跃了集中注意力,这在乡下,路程不远,又没有交警,车咱是收拾得住的,慢点开就不会有问题。 李春春两口子知道我没问题,没再强留,将我送出院外,再次嘱咐我路上慢点! 我虽然觉得自己开起车来确实是没问题,但心里总感觉到不自在,因为我正在做一件违法的事。从李春春家到双河村六公里,全是石板路,我本可以十分钟回去,却走了半个小时。 酒后驾车这是第一次,不自在感觉也是第一次,我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暗暗地发誓:千万别撞了人!哪怕一只横穿马路的猫我也得小心一些。我一边违法一边为违法赎罪,半个小时的时间折磨得我大汗淋漓。 自那以后,我便再没有酒后驾车。 妈的!干违法的勾当原来如此! (第二卷《我们的那些警情警事》完稿于2020年5月3日)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一章 除夕(一) 方圆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双河镇从腊月初开始,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大雾一直笼罩到年三十这一天也不肯散去,人们普遍认为与数九时候那几场大雪有关。那几场雪下得把双河村三位耄耋老人看得直瞪眼珠子:老天爷这是咋了?吃坏肚子啦?没见过有这么大的雪! 大雾在人们的心头笼罩着迷雾,年三十的气氛像煮熟了的豆腐脑一样被压成了块儿,人们各自蜷缩在家里,连串门子的心事也没有,不是间或地能听到两声炮响,没人意识到这是在过年。 在双河村唯一能表现出春节气氛来的应该是刘成虎这一家子,她们之所以高兴得不得了,是因为刘成虎两口子见到了久违了的在武汉上大学的儿子和在美国留学归来的女儿以及儿子女儿见到了久违了的父母。儿子是腊月二十八阳历1月22日回来的,女儿比儿子早两天回来,刘成虎两口子是先后拨开大雾亲自到镇子上的终点站将女儿和儿子接回来的,见到女儿的那一刻两口子流了泪,见到儿子的那一刻同样流了泪,女儿也陪着流过泪,儿子也流过泪,泪流过去以后,就是清一色的欢歌笑语。 一家人一大早起来,刘成虎携儿子刘昊在院外首先连续发射了六十响“笛音雷”,第一个为双河村搞出了节日的动静,紧接着村里的炮仗声此起彼伏地响了好大一阵子。 年三十上午,男人们要做的是贴春联、扫院子、上坟,女人们更为忙乎,炕上以及地下各个角落的卫生继昨天之后重新再搞过一遍之后,就开始操作中午的饭菜,这一天不同以往,不管吃进去吃不进去,形形色色的东西都是要端到桌面上来的,吃剩的越多越好,这是与门楣上对联的横批“连年有余”相照应的,不能有丝毫的吝啬。 南正房的对联刘成虎与儿子刘昊昨天下午就贴好了,父子俩响过炮后便一个院里一个院外,很快打扫出一个新的面貌来。 刘成虎放下了扫帚,从南房拿出了前两天就准备好的烧纸和坟头的一应贡品,满满提了一大包,在浓雾的环抱中对看不见的儿子吆喝:昊子——随大(爸)一起到坟地烧纸去! 刘昊从院外进来,走到父亲跟前,透过重重雾气,看到父亲的脸上业已挂上了一层佳节思亲的伤感情怀。儿子刘昊说:爸(儿子是大学生,不能叫大了,叫大就显得落伍,没有潮流时尚意识),你烧去吧,八点我要看个重要新闻。 刘成虎很不高兴地说:啥新闻能比过年烧纸重要? 刘昊说:就是些纸钱和贡品,您给她们送过去不就行了?为啥还非得让我跟您一起去? 刘成虎见儿子对烧纸的态度不端正,脸上就换成了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对儿子说:过年祭祖,上坟烧纸这可是大事情,你看不到吗?咱祖上的坟地里前几年就开始冒出了青烟,不然你和你姐咋能这么出息?一会儿你二爹也要开车回来,咱在坟地里等他,你把你的扫帚拿上,墓地周围也是要打扫打扫的。 刘昊不想让父亲不高兴,悻悻地跟着父亲走了。 刘成虎的老家在山西,他爷爷是个做醋的师傅,手艺不错,人品也极好,因为无论是土匪、国民党还是日本人等都要吃醋,所以每一颗罪恶的子弹都是远离着他飞翔的,他爷爷有幸活了个寿终正寝。 而刘成虎的父亲一辈子活得就波折大了些,十八岁那年把父亲做醋的手艺刚学到了一半,突然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刘成虎的父亲不懂政治,没有敌我意识,光知道一个人不杀生才能获得圆满结局这一个道理。混在国民党队伍里四年,十分顺利地做了四年南郭先生,枪没少打过,可无数的子弹都是冲着天空去的,说也奇怪,对方的子弹也一直没把他怎么样。刘成虎的父亲一怕扮南郭先生的角色穿帮后被枪毙,二怕对方的子弹不发人情或认错了路使自己死于非命,于是终于在四九年解放前夕的一次战斗中找住了一个装死的机会,恰好一颗子弹擦破了他的头皮,鲜血流了他一脸,他便顺理成章地仰躺在了几个死去的同伴的尸体上,以一副死人的姿态作弄了战场上所有活着的人。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一章 除夕(二) 刘成虎的父亲做过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问他跟共产党走还是回家?父亲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就说我杀不了人,还是回家吧,于是解放军给了他盘缠路费,父亲担心解放军反悔,当晚便离开了军营。 那天是个阴天,雨刚下起来,父亲没有辨明方向,一个晚上误跑到了土默川来。父亲清醒后本可以回山西老家继续跟他父亲学另一半做醋的手艺,可又没想到双河镇子上一个姑娘不明就里地爱上了他,于是父亲就没再回去,跟爱他的姑娘也就是刘成虎的母亲圆成了人家。解放后父亲携母亲回老家看望了他的父母,父母也为他高兴,说既然在那里成了家,就踏踏实实的在那里呆着吧,那里的土地肥沃,不像咱这里靠天吃饭,你走对了地方。 刘成虎的爷爷就父亲一个儿子,爷爷奶奶死后,因老爷爷老奶奶的尸骨没有下落,父亲为了能让自己死后与父母儿孙在遥远的未来团聚,便把爷爷奶奶的尸骨迁到了双河来,立起了坟头,逢年过节,拜祭先祖,毕恭毕敬。 父亲的虔诚一直影响到了刘成虎,父母死后,刘成虎跟他父亲一样,祭祖上坟十分用心,从来没有走过样子,如今,兄弟老二在市政府做着大官,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有了出息,他一味认定是与爷爷奶奶以及父母的在天之灵有关系的。 刘成虎家的坟地是首屈一指的,一律是砖混结构,造型看上去跟半山腰建起来的寺庙异曲同工,四周围了半人高的墙,围墙外每隔一米便有一颗松树直立着,一动不动的像古代城头上的哨兵,两个坟头各栽了一株垂柳,坟头四周还有花池。若是夏天来了,你定会认为这是一个袖珍的景区。 刘成虎和儿子刘昊进了墓地,让儿子打扫环境,自己摆放香炉贡品,一切准备就绪,又指挥着儿子与他一起先后在爷爷奶奶和父母的坟前磕头、烧纸,然后再磕头。父子二人站起来时,儿子发现父亲的眼眶里转动着泪水,父亲却发现儿子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脸上也重新爬满了阳光。 儿子刘昊说要回家的时候,刘成虎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是城里做大官的弟弟刘成龙打来的。刘成虎把电话贴近了耳朵,只听电话那端的弟弟说:哥,因为雾太大,我回不去了,你就替我多烧一些,顺带着向老人们的英灵道个欠。刘成虎答应后正要挂电话,电话那端又说话了:哥,我侄子是哪天回来的? 刘成虎说:腊月二十八,阳历是1月26号吧。 弟弟在电话里说:侄子有没有高烧的现象,你和我嫂子的身体有没有异样? 刘成虎有点莫名其妙,弟弟没头没尾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想问,但做官的弟弟一向是问他的,他没有向弟弟提问题的习惯,于是淡然地答道:全家的身体正常,一切都好! 弟弟那端说:哥,昊昊是从武汉回来的,武汉现在出现了疫情病毒,人与人之间有传染,比较严重,如今已经有了死亡病例,昨天零点开始封了城,谁也不让进去,谁也不让出来。你们一家已经有了接触,不管昊昊有没有问题,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家人千万不要出门,也不要让村里人过去串门儿,你们如果有谁感到身体不适就赶紧给村干部打电话,哥你记住了吗? 刘成虎一向把弟弟的话遵为圣旨,弟弟说严重那就一定严重,刘成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在父亲打电话的时候,刘昊便像出笼的鸟一样,在没跟父亲打招呼的情况下就一溜烟跑走了。按照弟弟刚才电话里的说法,儿子一旦染上了那种病毒,那就家里人首先有了危险,儿子再跑到村里乱窜,那就村里人也有了危险,刘成虎的肩上一下子就像背了一座大山。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一章 除夕(三) 刘昊回家的时候,已经隐约地听到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有好些不明肺炎病人,有说人传人的,有说不传人的,莫衷一是,而自己所在的学院距华南海鲜市场还很有一段路程,所以不管它传也好不传也好,自己感觉到是无所谓的。回家两天,父母因为半年没有见到他,稀罕他,所以两天没让出门,刘昊憋得够呛,今天是年三十上午,他得出去转悠转悠,村里有几个发小他得陆续跟她们见见面。 第一个需要见面的是赵长贵家的赵昕。赵昕与刘昊打小在一个班上念书,赵昕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就没心事再念下去了,因为她的成绩自己也感觉到不足以去高等学府深造,所以想早一点学个理发、美容什么的,将来也好嫁人。赵昕最终选择了学习美容,当刘昊考走了大学那年,赵昕的美容手艺也学成了,并通过父亲地帮助,在县城租了门面,做起了美容店的老板。 刘昊把赵昕列为重点关注对象是有渊源的。赵昕的父亲赵长贵与刘昊的父亲刘成虎从小到大一直处的很好,类似于磕过头的弟兄,两家到现在来往都很密切。刘昊与赵昕同岁,刘昊长赵昕半年,基于大人们之间的关系,她俩便也像兄妹一样的来往,等来往到各自的身体产生了青春律动的时候,纯真的兄妹关系就维持不下去了,变质是从刘昊三年前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开始的。 那天是个好日子,阴历八月十五,白天的太阳温柔得像刚产过崽的绵羊的舌头,表现着神圣的母爱。刘成虎为庆祝刘昊能上大学,在家里特意摆了两桌酒席,邀请了一些至亲至爱的人,其中当然有赵长贵一家子,赵昕是接了刘昊的电话专程从县城跑回来的。 几个大人把中午的酒一直喝到太阳落山才各自散去。 刘昊和赵昕中午吃了饭,一起出去跟村里几个儿时的男女伙伴玩了整整一下午,两人又约好晚上到赵昕家的屋顶上一起赏月。 双河村没有海,离黄河还有几公里,赏月没有好去处,唯有站到自家的屋顶上才能看到月亮初升时东方的地平线。儿童与少年时期,她俩几乎每个月的这一天,只要天气晴好,总要搭梯到屋顶上去,或者你家或者我家,看到月亮初升的那一刻,总要为嫦娥姐姐和她的玉兔的寂寞空虚叹息好一阵子。 刘昊与赵昕爬到屋顶上的时候,月亮还没有上来。 刘昊像小时候一样紧挨赵昕坐着,坐下来便问:美容店的生意做的怎样? 赵昕说:刚开始,勉强能维持得住。 刘昊宽慰着说:别着急,慢慢来,只要练好了手艺,这个行业是能火起来的,现在是女人消费的时代。 赵昕说:再火起来也没有你将来体面。 这句话让刘昊听起来有点别扭,刘昊说:昕妹,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赵昕说:你一毕业,有你二爹帮忙,马上就能找到工作,成为体制内的人,或者在官场或者做个工程师什么的,而我呢?一辈子只能做个服务小生,永远被人瞧不起。 赵昕的委屈与伤感,让刘昊明显感觉到是自己这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欺负了她,刘昊的心里生出一种无端的内疚,他自觉不自觉将一只怜悯的手臂搭在了赵昕肩膀上说:昕妹,人活着首先要有自信,不能悲观,说彻底所有的工作岗位都属于服务行业,只是形式与内容不同而已,你有什么可悲哀的?说完,刘昊将另一只怜悯的手臂也环绕在了赵昕的身上。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一章 除夕(四) 赵昕有点受不了了,刘昊这一抱本来是很正常而且是很健康的一抱,赵昕却从相反的方面想去了,或者说故意从相反的方面想去了,霎那间,她也伸出了双臂,抱在了刘昊的腰际。 刘昊在这一刻才突然忘却了儿童与少年时期的所有记忆,一种原始的在自己身体内部不知道什么地方藏着的类似于猎者一样的东西钻了出来,冲着赵昕的芳香扑去…… 月亮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刘昊与赵昕根本没有注意到,拥抱与接吻的曼妙体验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就像月亮一样从地平线上升起。 打那以后,刘昊就把赵昕想得不得了,赵昕同样也把刘昊想得不得了,想得不得了也没办法,一个上大学去了,一个经营美容店,各有目标,没机会统一,只有刘昊放假回来,两人才能重温一回月亮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时的柔情蜜意。 刘成虎急匆匆从坟地回到家不见刘昊在,又反转身出来,老伴儿见他神色不对,就问他干啥去,刘成虎走到了院里才说:我得把昊子赶紧找回来,有很严重的事要发生。 老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地下愣怔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 女儿刘瑶却未仆先知,摇了摇母亲的身子说:妈,昨晚的电视新闻您也听到了吧,武汉有了疫情,人传人的,刘昊又是从武汉回来,我爸估计是担心这个事,其实刘昊根本就不会有问题,他离疫情发生的地方有二十多公里,不会被传染的,您就放心吧! 刘成虎找寻儿子连续到过三家院门喊过三嗓子“我家刘昊在不在你家?”三家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年三十的咱不到家里来,外面喊话是什么意思?刘成虎不管这些,小心为上,坑害了别人那就是罪过。 刘成虎在大雾的掩护下又跑到了赵长贵家的院门口正要喊话,赶巧赵长贵从家里出来,刘成虎急急地问:长贵,昊子在不在你这儿? 不是刘成虎说话,赵长贵根本看不清院门口站着的是谁,赵长贵说:昊子刚过来,他和昕子说话呢。赵长贵边说边往外走。 刘成虎却退后了一步说:长贵,你赶紧回去让这个臭小子回家。 赵长贵觉得蹊跷,站定了问:啥事这么急?我还想中午留侄子在我家吃饭呢。 刘成虎急了,冲着家门口大声喊道:昊子,你快出来! 刘昊和赵昕一起从家里出来,刘昊冲着院外模糊的父亲说:爸,有啥事您让我回去? 刘成虎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说:你快跟我先走,回去再说。 刘昊随父亲回到了家,父亲将做官的兄弟对他在电话里的交代跟家里人一一地说了,除了母亲有点战战兢兢以外,刘昊和刘瑶都是满不在乎样子。刘瑶首先发表了留学观点:这个事没必要咱们穷乡僻壤的人大惊小怪,病毒在两米之内才能传染到人,武汉那么远,您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刘成虎相信兄弟不相信女儿,他十分坚定地对女儿说:傻闺女,你二爹说严重那就一定是严重的。 刘瑶说:我二爹是搞政治的,他对病毒能了解多少? 父亲不高兴了,责备闺女说:你怎么能这样看不起你二爹?没大没小。 刘瑶没有顶嘴,父亲的脸面她还是要给的。 刘成虎接下来遵照弟弟电话里的嘱咐,给一家三口并包括自己发布了一条“不能出门”的暂行规定,语气极其严肃认真。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一章 除夕(五) 留学的女儿刘瑶认为父亲在搞独裁统治,限制了民主与自由,但自己从回来那天开始基本就没咋出门,她觉得即使出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交流对象,村里人的意识她知道,与她这个在美国三年的留学生相比,简直是隔了朝代的,与其出去碰壁,还不如自己在家里看看书好。这次回来跟父母多呆些日子,年后还要回到美国去,她要攻读博士,然后准备在那里工作和生活,她欣赏那里的人文环境,欣赏高度的民主自由。眼下,父亲暂行规定与她是不沾边的,她也不屑与父亲捕捉民主与自由的空气,所以对父亲的独裁保持了沉默。 刘昊就不一样了,寒假的日子是有限的,赵昕在家的日子只是几天,他得跟赵昕玩个差不多才行,不让出门那就把他害惨了,所以刘昊的反对是极为强烈的,为了能说服父亲,刘昊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一根亮晶晶的温度计冲着父亲说:爸,武汉疫情的事我回来前就知道了,姐姐说得对,我们学校离那个海鲜市场远,没有被传染的几率,你看,我从学校走时就准备了这个,每天好几次测量自己的体温,都是很正常的,如果有问题,我能回来见咱们家人吗?你不让我们出门,禁锢在家里那不等于坐了牢?谁能受的了? 刘成虎是拿不出自己的东西来与儿子辩论的,关于潜伏期的概念还没有生出来,即使生出来,以刘成虎的文化水准也得在脑子里转动几天或许才能懂得。刘成虎不懂,但他坚信弟弟是懂得的,他没有理由不听弟弟的话。儿子上大学,女儿出国,不是弟弟出人出力,单靠自己这点能量那不是白日做梦吗?弟弟一直是为他这个家着想的,不听弟弟的话就等于是违背党和国家的政策。所以不管儿子怎么念叨,刘成虎的暂行规定如泰山一样不动摇。 双河村是镇政府所在地,村籍人口加上外籍定居人口也有四千多号,这四千多号子人的行政管理权都在村干部手上,所以双河村的村长相比于其它行政村的村长就有了意识上的高配级别。双河村的村长姓高,起先人们叫他高村长,后来因为高村长贯彻上级的指示精神的能力强,在村里的威信又高,尤其是在镇子上的市场管理工作成绩显着,所以人们就对他进行了浪漫主义夸张,积极地称呼他为“高市长”,高村长不敢担当,认为叫“高市长”是在挖苦他,于是瞪着眼睛抵挡了几回:什么高市长,乱弹琴,连高村长也别叫,叫我高国梁。人们叫他“高市长”是想抬举他,既然他不高兴,人们也就不叫了,但高村长还是要坚持下去的。 高村长高国梁年三十上午在镇政府参加了一个会议,会议的专题内容就是给各村委布置防疫任务,基于领导同志对疫情的早期认识,任务也比较简单,要求各村统计并上报与武汉有接触史的人以及他或她又在村里接触了哪些人,要暂时形成日报告制度。开完会,领导同志也各自回去与家人过年去了。 高村长中午与妻子儿子和女儿吃完了团圆饭,打了两个响亮的饱磕后掏出手机,在两委的微信群里发了一声喊:马上到村委会开个紧急会议!发完,便先自离开了家,再次钻入了潮湿的大雾中。 中午吃过饭都没啥事,两个支部委员和三个村委委员陆续地到了,村支部书记是镇里一名姓张的干部兼着的,张书记也回县城过年去了,所以由高村长亲自主持了会议,高村长说:同志们!最近在武汉发生了一种传染病,叫什么冠状病毒,专跟人的肺部过不去,现在已经死了几十号子人。为了防患于未然,上级领导指示我们,要把与武汉有接触史的人以及与他(她)再有接触的人一一登记起来,通过微信群和电子版上报。下午我们分头行动,挨家挨户问问,看有谁近期去过武汉,又有谁近期从武汉来到了咱们村,咱们摸一摸这个底。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一章 除夕(六) 委员们一听病毒在武汉,离自己太远,心里就没当一回事,接受了分片任务之后,也并没有挨家挨户的转,只是在街上和几个打牌的地方随便问了问,然后各自按照自己过年的心情回家垒“旺火”去了。 垒“旺火”在乡村过年要比上坟烧纸显得重要得多,谁也不敢马虎,因为垒“旺火”是用来“接神”的,打个灯笼好让他(她)们自己的家里来,所以年三十晚上午夜时分“接神”没有红彤彤的旺火就没有气氛,体现不出对神的虔诚,达不到心理上对来年的慰籍,点燃了“旺火”就等于点燃了希望。 村长高国梁也搁记着垒“旺火”的事,但工作一向在他手上是第一性的。上午开会时就在自己心里对各家各户进行了一次过滤,大人们他了解,就是个别读书的孩子们和那些回家过年的打工者们在他的心里没有底,心里没有底不行,所以需要耐心地转转。 雾气越来越浓了,大街上看不到几个人。高国梁心里纳闷,这个庚子年是怎么了?有雾的天要么早要么晚,几个时辰就散去了,这他妈快一个月了天天都是这样,看太阳就像看月亮似的,搞得人出气也是紧绷绷的,病毒专跟肺过不去,难道这天也跟人的肺过不去? 纳闷归纳闷,高国梁在快看不到太阳的时候转到了刘成虎家的院门口,发现刘成虎的大门是关着,高国梁这就更纳闷了,真是奇了怪了!年三十的封门闭户这是要干啥? 刘成虎的两扇大门是铁皮上刷过红漆的,头顶上方镶嵌了两个金黄色的狮子头,两个狮子的牙缝里各咬着一个相同颜色的圆环,齐人腰部挂锁的位置右边一扇门留有一孔猫道一样大小的视觉线路。高国梁没有敲打门环,而是弯下腰用一只眼睛对准猫道往里窥看,好像里面有重大的秘密似的。 高村长高国梁没有发现秘密,只见刘成虎跟儿子正在院里打炭劈材垒“旺火”呢,高村长便生了气,用嘴代替了眼睛的位置冲着院里喊:刘成虎,你大年三十的关着大门是什么意思?快打开! 刘成虎正聚精会神地往焊接好的旺火笼子里摆放煤炭,被高国梁这一声喊吓得像触了电一样浑身一阵麻木不仁,待身体恢复了正常才对高国梁说:哦,原来是高村长,你有啥事? 高国梁见刘成虎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便更加来气了:有事没事你就这么跟我一里一外说话?是你看不起我还是我惹着你了? 刘成虎像个罪犯似的将两手交代给了两个胯部,对着猫道口的高国梁说:你看你高村长把话说到哪里去了,关大门的事是这么回事,我儿子从武汉回来,我兄弟说不让我们出门,也不让别人进来,只让我们坐在家里观察观察,你看这——多不好意思!高村长,对不起你了! 高国梁不生气了,刘成虎能有这样一个谦卑态度本身就是对他这个村长的一份抬举。别看刘成虎老实巴交,没过人之处,可他兄弟的牌子却在任何时候都是在他的胸前挂着的,谁敢低看了他?包括他高国梁做了多年的村长也是对其有敬畏之心的。但高国梁没有巴结人的癖好,你尊重我,我便也尊重你,你要是充玉皇大帝,我就是齐天大圣。高国梁听明白了刘成虎的意思,便心甘情愿地委屈着自己将嘴继续对准猫道口说:兄弟,你的觉悟很好,值得我向你学习!是的,不出门好!不出门好!你父子俩忙吧,我走了,也回家垒“旺火”去,垒“旺火”去—— 高国梁末尾连续说了两个垒“旺火”去,其实想的并不是垒“旺火”的问题,他实际是在想刘成虎说的“不出门”的问题,对呀!对有武汉接触史的人光登记了上报了不控制起来又有屁用?高国梁觉得自己上下午的会开得没有一点意义,村委的成员们和自己满满一个下午都他妈做了无用功。不过再一想,自己这几个区区的村干部有多大的权力?能控制的了谁? 高国梁自责他一天的工作没有效率是不对的,双河村四千多口子人一下午一传十、十传百,把专门攻击人类肺部的冠状病毒滚雪球似的一下子说得像魔鬼一样可怕,说这个病一旦要是染上,十之八九是阎王想让你活你也活不了,尤其是老年人染上了这病就赶紧去准备后事吧。于是玩牌的不玩了,打麻将的也不打了,喝酒的也失去兴致了,垒起“旺火”来也无精打采了,恐慌一时间像眼前的大雾一样把整个双河村都笼罩了起来。 除夕的晚上,整个双河镇没有一个村子不被大雾所包围,每个村子以及每个人在地球上的坐标位置恐怕连卫星也很难侦察到,人们从家里出来,感觉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门头挂着的灯笼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想出来串门子的人走出去几步,便又悻悻地返回去了。 人人喜欢的《春节联欢晚会》在庚子年的这一晚被双河村的人们冷了场景,谁也不知道他(她)们在七彩斑斓的舞台上表演了一些什么,所有人的心都好像飞到了遥远的天外。 在午夜快要“接神”的当儿,村委会安有的四个朝向四个方位的高音喇叭同时想起了村长高国梁的声音:喂——喂——村民们!请注意了!请注意了!刚刚又接到上级通知,已有500万人在春节期间从武汉跑向了全国各地,估计其中有不少的人带上了病毒,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上级指示我们,要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动,从明天初一开始,取消一切走亲访友的、同学聚会的、过生时满月的以及红白喜事等等活动,现在已经联系好要往一块凑热闹的赶紧打电话取消,赶紧取消!喂——喂——村民们!请注意了!请注意了!我再说一遍,刚刚接到…… 村长高国梁的紧急通知给双河村的村民们的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人们的情绪一下子由喜庆转为了祈祷。 午夜冲天的炮仗和院当央团圆的火焰原本是冲着心中的神去的,表达的是感激她!欢迎她!但在这个庚子年不得不改变方向,冲着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专攻人类肺部的幽灵去了,所要表达的是炸死它!烧死它! 第二章 月25日正月初一(一) 除夕的那一夜,双河镇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进入甜美的梦境,都像重症病人一样即使睡着了,身体的感觉也像是没入了一片浑黄的爆炸式的硝烟之中。 第二天醒来,人人都打开了电视,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关注着中央的新闻联播节目,人们发现,从这一天开始,所有的频道一律取消了娱乐与广告,都在转播中央电视台的新闻直播,可见疫情的严重性显出端倪:截止1月23日24时国家卫健委收到29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历830例,其中重症177例,死亡25例……1月24日,累计报告确诊病历1287例,其中重症237例,死亡41例,这一天是年三十,武汉小汤山开建,上百台机械同时作业。竣工后可容纳1000张病床…… 人们从数据中发现,确诊人数一天在翻倍,死亡人数也翻了倍。“这一倍翻的算得了什么?根据钟南山院士的分析,在未来几天内会出现疫情的高峰,确诊人数会达到几万,防控不好的话,可能要达到几十万。我认为这个分析是有根据的,你们想啊,从武汉疫区流到全国各地500万人,这500万人中那些病毒的携带者沿途会接触多少人?接触了他(她)的人在未来的几天里又会接触多少人?所以这个数字是很难估计的,如果不仔细地追踪这500万人的接触史,谁也料不到结果会是啥样子。”说这话的是村长高国梁教书的儿子高文峰。 高文峰在县城里教小学,目前还打着单身,不过已经追着一个女娃子,并且跟这个女娃子多次开过了房间,两人本打算年前就举行婚礼,碰巧赶上了疫情,于是就耽搁了下来。 高国梁听了儿子的分析,感觉到了自危,心里便对武汉人以及从武汉跑出来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反感,尽管这种反感丝毫没有道理。 高国梁是一个把一切事情都要弄明白的人,到现在为止,他开了会做了工作,还不知道这个病毒是怎么产生的,源头在哪里?染上病是什么反应?干脆一抹黑,作为村长,他是需要知道的,也是应该知道的,于是问儿子:你知道这个病毒是怎么来的吗? 儿子说:现在还没有定论,据研究人员的初步分析,可能与蝙蝠有关。 高国梁问:武汉人吃过了蝙蝠? 儿子说:南房人确有吃蝙蝠的习惯。 高国梁“啪”的一声拍击了炕沿,怒道:南房人*嘴贱哇哇的甚也吃,蝙蝠那种东西日脏他妈耳朵也能吃进去?非典不就是这些南房人吃出来的?真是一帮害群之马—— 高国梁还想发作,裤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马上接通,电话那端是一个女孩子在说话:高村长,九点半镇里有个会,要求各村的书记和村长参加,您记好了吗?高国梁答应了一声就挂了,随后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子,大年初一的,连个过年好都不说,看来这个庚子年过得没有一个人是好心情,狗日的!全是这个疫情给闹的!说完看了看手里上的时间,距离开会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便又问儿子:这个病毒染上后应该有反应吧,既然知道了还瞎跑啥?这不是故意坑害人吗? 儿子是教书的,十分喜欢给人答疑解惑,况且问问题的是自己的父亲,于是儿子像对自己的学生一样对父亲说:任何病毒都是有潜伏期的,一般是四五天,这个新冠病毒比较复杂,潜伏期至少七天或更长,在潜伏期内是没有症状的,发病的时候表现为高烧、咳嗽、气短。爸你听明白了吗? 高国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高国梁觉得儿子不愧是教书的啥也知道,比自己在上。他就喜欢求教于比他在上的人,等于他或小于他的人他一般是不会去问的,问了,还让他们觉得自己啥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其实高国梁还是知道许多事情的,本着这种向人求教的精神,他的知识结构应该要比普通的百姓丰富一些的。面对有文化的儿子,高国梁的求教精神又来了,他继续问儿子:你认为用什么办法才能不让这个病毒跑到咱村里来? 儿子说:跟武汉一样,把村子封起来,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别让村里的人出去。 第三卷《疫情庚子第二章 正月初一(一) 除夕的那一夜,双河镇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进入甜美的梦境,都像重症病人一样即使睡着了,身体的感觉也像是没入了一片浑黄的爆炸式的硝烟之中。 第二天醒来,人人把目光都聚焦在了电视上:截止1月23日24时累计报告新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历830例,其中重症177例,死亡25例……1月24日,累计报告确诊病历1287例,其中重症237例,死亡41例,这一天是年三十,武汉小汤山开建,上百台机械同时作业。竣工后可容纳1000张病床…… 人们从数据中发现,确诊人数一天在翻倍,死亡人数也翻了倍。“这一倍翻的算得了什么?根据业内人士的分析,在未来几天内会出现疫情的高峰,确诊人数会达到几万,防控不好的话,可能要达到几十万。我认为这个分析是有根据的,你们想啊,从武汉疫区流到全国各地500万人,这500万人中那些病毒的携带者沿途会接触多少人?接触了他(她)的人在未来的几天里又会接触多少人?所以这个数字是很难估计的,如果不仔细地追踪这500万人的接触史,谁也料不到结果会是啥样子。”说这话的是村长高国梁教书的儿子高文峰。 高文峰在县城里教小学,目前还打着单身,不过已经追着一个女娃子,并且跟这个女娃子多次开过了房间,两人本打算年前就举行婚礼,碰巧赶上了疫情,于是就耽搁了下来。 高国梁听了儿子的分析,感觉到了自危,心里便对武汉人以及从武汉跑出来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反感,尽管这种反感丝毫没有道理。 高国梁是一个把一切事情都要弄明白的人,到现在为止,他开了会做了工作,还不知道这个病毒是怎么产生的,源头在哪里?染上病是什么反应?干脆一抹黑,作为村长,他是需要知道的,也是应该知道的,于是问儿子:你知道这个病毒是怎么来的吗? 儿子说:现在还没有定论,据研究人员的初步分析,可能与蝙蝠有关。 高国梁还想发作,裤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马上接通,电话那端是一个女孩子在说话:高村长,九点半镇里有个会,要求各村的书记和村长参加,您记好了吗?高国梁答应了一声就挂了,随后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子,大年初一的,连个过年好都不说,看来这个庚子年过得没有一个人是好心情,说完看了看手里上的时间,距离开会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 儿子是教书的,十分喜欢给人答疑解惑,况且问问题的是自己的父亲,于是儿子像对自己的学生一样对父亲说:任何病毒都是有潜伏期的,一般是四五天,这个新冠病毒比较复杂,潜伏期至少七天或更长,在潜伏期内是没有症状的,发病的时候表现为高烧、咳嗽、气短。爸你听明白了吗? 高国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高国梁觉得儿子不愧是教书的啥也知道,比自己在上。他就喜欢求教于比他在上的人,等于他或小于他的人他一般是不会去问的,问了,还让他们觉得自己啥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其实高国梁还是知道许多事情的,本着这种向人求教的精神,他的知识结构应该要比普通的百姓丰富一些的。面对有文化的儿子,高国梁的求教精神又来了,他继续问儿子:你认为用什么办法才能不让这个病毒跑到咱村里来? 儿子说:跟武汉一样,把村子封起来,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别让村里的人出去。 村长高国梁带着儿子高文峰的信息理论参加了镇政府召开的村干部会议,会议的精神与年三十在电话里通知的基本一致,只让报数,没有具体的防控措施,高国梁的心又凉了半截。 高国梁从镇政府大楼出来的时候想着两件事,第一件是怎样才能把村子封起来,第二件是如何能把刘成虎一家人控制住,想做这两件事就得开会,高国梁开会是有事要商议或有工作要布置,不搞政治洗脑那一套,每一位村干部每年都领着政府的工资,连会计也没放过,吃人家碗半就得由人家使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工作不干活儿能行? 临近中午的时候,年三十的大雾法外开恩地稍稍散去了一些。高国梁没有回家,径直地从村委会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在手机群里发开会通知。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只要存了号码,天南海北的人跟在一个被窝里说话一样,方便快捷,没有它比丢了老婆更难受。 五个村委委员与高国梁的工作平时都配合得挺好,主要原因是缘于私交,他们都是同龄人,从小一起长大,又都喜好喝几口,高国梁大气,付酒钱的时候多一些,加上他口才好,叙事首尾呼应,议论有条有理,所以当村长做老大是有一定的号召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