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呀么小神仙》 第1页 [仙侠魔幻] 《小呀么小神仙》作者:温留白【完结】 文案: 有巢之民,沉水之香,不息之魂。 佐以无根水,胡伽音,返魂木。 一抔故土,半缕蘼芜。 剖开胸腔,撒十世热血,取相思二两。 无惧过往,则枯骨粲然。 入坑指南: 一、1v1,当代小神仙(棍)vs苏氏调香师 二、想剧情想到头秃,收藏后观赏更佳。 三、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连蝉,苏信 ┃ 配角:沈尧山,岑倩,神秘人物p ┃ 其它:返魂香,调香师 一句话简介:想换cp先狗带! 立意:立意待补充 虚无 小神仙 文∕温留白 2018.12.6 古董钟的铜制鎏金底座因为久远,已经氧化发黑了,悬吊的钟摆左右晃动着,催人入眠。 屋内开着空调,窗外又迎来了今年夏至的第一场雨。 宋连蝉穿了一身黑,故作老成。 沈志文毕恭毕敬地将她迎进门,还没来得及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说给她听,变故就发生了。 整栋房子忽然就开始抖动了起来,玻璃杯里的绿茶泛起涟漪,沉在杯底的茶梗垂死挣扎般地漂浮了起来,最后随着茶杯落地的碎裂声,陈尸一地。 沈志文惊恐地瞪大眼睛,指着儿童房半开半合的那扇门,「又……又开始了……」 只见门缝内不断有黑色的气息翻涌,震源就来自于那里。 整间屋子似是个密不透风的小匣子,所有人退到墙角,因为紧张,情不自禁地屏住唿吸。 一团又一团黑色的阴影融合在一起,连成一片,从门内向外蔓延,像涨潮时的海水,悄无声息地翻涌而来。 黑影似是有生命的,从地面,沿着墙角一路向上蔓延,屋子里的陈设倒了一地,地面还在不断晃动着。 天花板上,透明的水晶灯坠仿佛被浓墨包裹,窗户被层层黑影覆盖。 分明是白天,四面八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大门在另一边,已经来不及逃走了。 沈志文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按掉,神情有些不自然。 现在不是接电话的时候。 沈尧山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地挡在了大家面前,现在才惊觉可怕,吓地两条腿抖如筛糠,全然忘记自己是「有问题,找警察」里的「人民警察」! 这会儿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即捂住了两只眼睛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妖魔鬼怪退散退散……」 身后冷不丁出现一只手,指甲剪得干干净净,边缘修得圆润可爱,将他那张碍事的脸拨开。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一个清亮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宋连蝉面无表情地从他身后走出来,「你是人民警察,得相信科学!」 她一一掰响手指头,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黑暗已经蔓延到了他们的脚下,沈志文看向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面对这么可怕的场面,依旧是面无惧色,沉稳可靠。 简直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问沈尧山,「她真的……不害怕吗?」 沈尧山的两条腿还在抖,看到宋连蝉出马了,当下安心了一些,这才打起精神跟堂叔解释,「全天底下,她只害怕两样东西。」 「一是早上起床,让她早起会要了她的命。二是大提琴,听不得,碰不得,看不得。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 黑影很快包裹住整间屋子,像是触及到了某个临界点,之后便开始迅速退散。 像合上,又再次拉开的幕布。 舞台上的道具被人匆匆撤走。 火柴盒似的墙面和屋子里凌乱的摆设都不见了! 当黑影褪去的时候,他们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沈尧山惊恐地发现他们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宋连蝉平静地打量着周围。 天空是昏暗的,不见太阳。 周围都是参天的树木,巨大的树根盘踞纠缠在一起,地面随处可见像巨蛇一样的树根,偶尔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奇怪声响。 「这这这?这是哪儿?」沈尧山都快哭了。 他转身抓住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堂叔,你家都没了!这已经不仅仅是闹鬼这么简单了吧……咱们这是穿越了吧!」 不等沈志文说些什么,他又纠结万分地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头髮里,「堂叔,这些情况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来了!晚上我还得值班呢,迟到了这个月全勤和年终奖全扣!」 他无比崩溃地蹲在地上,而后勐地站起来,死死地抓住了宋连蝉的手腕,「你可是举国皆知的小神仙,就沖咱俩十几年的交情,你得带我回去……」 宋连蝉一脸无奈地甩开他,见一旁沈志文已到了不惑之年,起先还故作沉稳,现在终于稳不住了,跟着沈尧山一起摆出这副惊恐到极致的表情,可见他真的被吓到了。 考虑到这次的客户年纪大了,高血压啤酒肚,一看就是平时缺少运动,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 第2页 心理落差太大心脏可能有点承受不住,有猝死风险。 宋连蝉随即解释道,「别紧张,深唿吸,这不是穿越,我们还能回去。」 她看了看头顶遮天蔽日的茂密枝干,又结合之前的情况,分析过后,更加笃定地得出结论。 「老子的《道德经》你们看过吗?《道德经》里就有『有无相生,长短相形,前后相随』的说法。这句话的意思是,实体建筑和虚无空间是相对存在的。」 「依我的看法,沈叔叔家的房子,和虚无空间互相重合了。出于某种原因,两个空间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了,所以两个空间偶尔会出现互相融合,互相重叠的状况,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之前没来得及听尧山他堂叔介绍具体情况,但是现在她已经猜地八九不离十了。 「沈叔叔,我问你,你家是不是经常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沈志文立刻点了点头,「家里请了保姆,打扫地干干净净的,第二天一睡醒,满地都是落叶,厚厚的一层。我儿子的床底下,会莫名其妙滚出许多橡果。」 宋连蝉老练地追问下去,「那你家是不是经常也会丢东西?」 沈志文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沈尧山忍不住揪了揪宋连蝉的衣服,小声插嘴,「不光丢东西,这次他托我找你来,是因为他儿子也丢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堂叔家的儿子一丢,立马就报了警。 沈尧山和他沾亲带故的,自然是义不容辞地着手调查起了这件事。 「当时我们检查了外面的监控和门窗,发现没有外人入侵的迹象。后来到了儿童房,掀开床一看,你猜怎么着?」 沈尧山像个说书人似的,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床底下是最容易积灰的地方,我们掀开床一看,底下有个蜷缩着的大印子,像人又不像人。」 他用手掌比了比,「关键是,那张儿童床床底的高度才十厘米,正常人根本钻不进去,从那东西留下的印子来看,显然是个庞然大物。」 沈尧山若有所思,脑袋里忽然来了推理灵感,「我寻思,那东西约莫还是个扁的。」 「床底下除了印子,旁边还有一堆橡果。别说是堂叔家周围了,就算是整个市区,也找不出一颗橡树来,那玩意儿根本适应不了咱们这里的气候环境,我就奇了怪了,这堆橡果是哪里来的。」 说着,沈尧山便抬起了头,看着周围这些硕果纍纍的参天大树,「原来是来自这里……」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么说,小渝可能就在这里。」 小渝是他堂叔家儿子的名字。 堂叔老来得子,所以小渝才七岁。 只是最近堂叔家夫妻感情不和睦,有些疏忽了这孩子,一不留神就出了这事儿。 在大致掌握了事情的原委后,宋连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就速战速决吧,完事之后我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呢,早上起太早,一天都没精神。」 沈尧山在心里腹诽,您确实起得早,今儿个早上十点半才起床,往常不到十二点都不睁眼的,让你起来就跟上刑似的。 「我没想到你们也一起卷进来了,等下肯定会遇到很多危险。」 她向来是单打独斗,此刻绞尽脑汁,终于略微委婉地表示了沈尧山和他堂叔是拖油瓶的事实。 「我们公司一向将客户的安全问题放在首位,所以尧山,等下你和沈叔叔就躲在旁边那个树洞里保护他的安全,哪儿也别去,找孩子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生怕他们不引起重视,宋连蝉将声音拔高一些,「你们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都别出这个树洞。空间的重叠是有时间限制的,沈叔叔的房子就是那扇进出两个空间的门,只要你们留在最初的位置,时间一到,自然就会安全回到家里。」 「那你呢?你怎么办?」沈尧山有些担心她的安全。 「万一时间到了,你没回到这里,那你岂不是会被留在这里?」 宋连蝉觉得沈尧山的担心有点多余,「我是鼎鼎有名的小神仙啊,我自然有办法回去。」 小雁堂是她一手创立的,专门帮人解决这档子诡异莫测的事情。 如今小雁堂的小神仙已是名声在外,她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幸好她习惯在背包里装一些压缩饼干和纯净水,这次如果回不去,这些东西足够让她撑到下次空间重叠。 宋连蝉刚走没多远,窝在树洞里打哆嗦的沈尧山忽然一拍脑门。 沉默了许久想着心事的堂叔被他吓一跳,「怎么了?」 「忘记提醒她注意那个在床底下留下印子的怪物了!」 没有太阳,无法辨别方向,手机没有任何信号,只能沦为紧急照明的工具。 宋连蝉为了确保自己不在偌大的橡树森林里迷失,一路捡了石头摆出箭头标记做记号。 她有些担心那个孩子,迷失在这么大的森林里,一定会遇到很多危险状况。 这些参天的橡树每一棵看上去都有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了。 落在地上的橡果是可以吃的,如果那个孩子足够聪明的话。 想着这些的宋连蝉丝毫不知,一片又一片的黑影接二连三地在她头顶的枝杈上聚集过来,暗暗地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3页 …… 有巢之民 森林里一片死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从远处不断传来的古怪叫声也消失了。 宋连蝉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这个地方也太奇怪了。 虽说是个原始的橡树森林,可森林里该有的鲜活气息一样都没有,阴森诡异的气息倒是占了大半。 头顶的树冠连成一片,遮天蔽日,没有虫鸣鸟叫,甚至走了那么久,都没有看到任何一种除了橡树之外的植物。 物种单一地可怕。 不远处的树丛之中,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这个鬼地方竟然还有其他人? 她是个谨慎的人,在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没有贸然叫喊。 先跟上去再说。 那是个男人的背影,短髮,风衣。 在侧身经过某个窄缝的时候,突然停滞了一下,摸了摸脖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宋连蝉下意识地一缩头,仿佛做错了事情理亏一般,躲在一棵树后。 男人渐渐加快了脚步。 宋连蝉紧随其后,加紧步伐。 他的身影绕过一颗参天的橡树后,忽然不知所踪。 宋连蝉追上前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上,连成一片的橡树枝干剧烈地抖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跑。 她追地气喘吁吁,本想扶着树喘息片刻,却蓦地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紧接着,一个宽大的臂膀就将她拖到了阴影处。 她的胳膊肘条件反射地朝着那人的胸膛砸去,在半途就被钳制住。 以一种拿捏正好的力道,既能制住她,又不让她痛。 「嘘。」 她想发出声音,却莫名地,因为这个嘘声,和那人身上出奇好闻的味道,放弃反抗,紧紧地闭上了嘴。 她没抬头,看不到那人初次见她时,疑惑又充满矛盾的眼神。 这忽然的平静,让树梢上的那些响动变得分外明显。 枝干抖动时,不断有橡果从头顶掉下来。 宋连蝉看向树顶,隐约看到一些连成一片的黑影,踏着枝干,成群结队地向前方前行。 不一会儿,橡果停止坠落,头顶窸窣的响动消失了。 那人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 宋连蝉获得了短暂的自由,依旧心有余悸地看着头顶的树冠,「那是什么东西?」 「有巢氏。」他还在看她,毫不避讳。 宋连蝉回过神来,听到那人合乎情理的道歉,「刚才很危险,迫不得已才那样,我的做法过于粗暴了,如果有伤害到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谦逊礼貌至此。 他收敛了神色,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苏信。」 宋连蝉与他握了握,「宋连蝉。」 交涉姓名的过程很短暂,不到三秒钟。 她微微仰头看他。 分明是初次见到的面容,却莫名觉得熟悉。 五官俊朗,眉眼温和。 像电视剧里饱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虽然生在簪缨世家,却没被滔天权贵熏出半点恶习,形象正面到极点。 现在很少能在电视荧幕之外的地方,看到这么好看的男人了。 尽管他的年纪看上去不大,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全感,好似淘盒里反覆荡涤,洗净泥沙后,底层浮现的一层金。 淘金人看了雀跃不已。 她不是淘金人,初次见他,谈不上雀跃,欣喜总是有的,谁不喜欢漂亮男人? 可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从没听说过巢氏,那是什么?」 宋连蝉看向远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淡然,好似他从不曾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来到这里,却不知道有巢氏的存在?」 苏信略略皱了皱眉头,觉得她胆子太大。 「我只知道老子的《道德经》里,有描述过虚无空间的存在,却不知道有巢氏是什么东西。」 宋连蝉与他拉开距离,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苏信看着她故作严肃,防备陌生人的模样,着实觉得好笑。 「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崑崙山是一切的起源之所,有巢氏也起源于崑崙,居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橡树森林里,它们在树上筑巢,吃橡栗为生,你可以把它们想像成人类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分支。」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保持着一贯温和的态度,像始终不厌其烦为学生授课的老师,眼睛里有细细的光。 他看似不经意地近前一步,「不要以为它们只吃橡栗,就觉得它们性情温顺。每到产卵期,有巢氏会变得异常兇残,它们会杀死一切靠近它们巢穴的外来生物。这里太危险了,你必须回去,现在就回到最初的地方,它们不是你能招架的。」 这不就是变相说她菜么! 那人轻描淡写一番话,就将她的实力也摸地一清二楚,真是让人不爽。 最初靠着他那点儿颜值所带来的好感度,这会儿都败光了。 宋连蝉的神情稍显傲慢,「谢谢提醒,不过不劳您操心……」 一只手伸进背包里摸索了一会儿,递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可是鼎鼎有名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有一只折返回来了,在朝我们靠近!」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黑影就咆哮着从树梢上跳了下来,落地时硬生生地踩断了缠绕一地的树根。 第4页 那东西足足有三米高,手脚奇长,像一只站立的野兽,长着一张似人非人的脸。 眼睛像人,瞳孔似猫,泛着诡异的绿光。 宋连蝉歪着头,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生物,「这就是有巢氏?」 苏信点了点头。 宋连蝉二话不说,下意识地把苏信推开。 「你快跑,这里交给我。」 如此迫切地想要英勇就义的举动,让苏信隐隐发笑。 有巢氏咆哮一声,朝着她直扑而来,连地面都在震颤。 她却毫不害怕,游刃有余地朝着旁边闪避,谁料那有巢氏躯体庞大,行动起来却非常灵活,一眨眼的工夫就跟了上去。 为了躲避那有巢氏,她被迫攀上一棵低矮的橡树,有巢氏的爪子迎面而来,生生将那棵橡树噼成两截。 有巢氏的爪子从她的手腕上擦过去,硬生生地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 如果刚才她的反应再慢上半拍,现在大概已经被它踩在脚下了。 宋连蝉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有那怪物就已经跳到了她的面前,抬起爪子就朝着她按下来。 现在知道害怕,已经来不及了。 宋连蝉闭上眼镜,心想,这次要交代在这里了。 关键时刻,苏信抽出格斗/刀,迅速爬上了有巢氏的后背。 他的速度很快,一手勒住它的脖子,用刀背勐地敲了一下它的后脑勺,根本不给它反抗的时间。 动作干净利落,只一招,有巢氏便被敲晕了。 宋连蝉这才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注视着这只长相怪异的庞然巨物。 它还在唿吸,只是失去意识,腹部规律地起伏着。 苏信毫不避讳地拿出了几支注射器,极富技巧性地找到了有巢氏的血管,抽取了三管深红色的血液。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这股味道似乎来源于有巢氏的血液。 宋连蝉随手替自己包扎好伤口,立马追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想要伤害它的样子,他要这血有什么用途? 苏信将所有东西收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脸严肃道:「你该走了。」 不远处的树冠再次窸窣起来,头顶黑影重重,更多的有巢氏要来了。 在吃过一次亏后,宋连蝉开始担心起藏身在树洞里的两个人了。 苏信抽出格斗/刀看向头顶,「我帮你拖住它们,你先走!」 这一次,宋连蝉没有逞能。 「那你小心。」 「接着。」苏信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丢给她,「遇到有巢氏,就把它捏碎。」 黑影接二连三地从树上落下来,宋连蝉根本来不及看清他丢给她的是什么东西,便迅速奔跑了起来。 他以一人之力吸引着有巢氏的注意,有巢氏的块头很大,数量多了,他招架起来有些困难,只能连连闪避。 有巢氏吼叫的声音震地人耳膜疼。 越来越多的橡栗簌簌落下。 宋连蝉捏着那包东西沿着来时的记号往回跑,不知道沈尧山他们怎么样了。 这次是她低估了危险程度,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回去! 可半途又担心苏信能不能招架得住,矛盾的心理逐渐放慢她奔逃的脚步。 「别回头。」 他跨过一片枯枝,在更远的地方提醒她。 即便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的声音还是能清晰地传来。 橡树一棵接着一棵倒塌,枝干折断的脆裂声变得越来越遥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 森林重归平静。 她知道这一切并没有结束,苏信只是把有巢氏吸引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宋连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放慢脚步,直到她感受到一滴雨水落在了脸颊上。 她停下脚步,摸了摸脸颊,指尖带着凉意。 湿润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森林里很快就起了一层薄雾。 越往前走,雨势越大。 她仰头看了看天,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天气预报说,夏至的这几天,降雨量较大,接连三天都是有雨的。 她转身看向身后,远处的森林里根本就没有下雨的迹象,只有前方的一小块地方在降雨。 结论只有一个! 两处空间又开始重叠了,世界连通,门再次开启了! 下雨是个徵兆,回去的徵兆。 -------------------- 作者有话要说: 初来乍到,喜欢本文的小天使可以给个收藏评论吗? 雪上加霜 外面下起了濛濛细雨。 沈志文的菸瘾犯了,摸出一包烟在树洞外一边踱一边抽。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屏保是妻子和儿子的合照。 他吐出一口烟,摸了摸照片上儿子的脸,而后又看向依偎在儿子身边笑得灿烂的妻子。 他和妻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了,无法挽回。 现在两个人都是各玩各的,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繫就是小渝。 他们爱儿子,却不爱对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换掉了屏保。 很快,他的手机屏保变成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蜷着腿坐在落地镜前搔首弄姿地自拍,长腿,捲髮,手机挡住了脸,只能看到一抹艷丽的口红和兔子形状的手机外壳。 第5页 沈尧山刚刚和宋连蝉会和,在了解情况后就立刻过来催促堂叔回去。 「堂叔,下雨了,门开了,小神仙让我过来叫你,咱们能回去了。」眼角不经意地扫到了堂叔的新屏保,打趣似的随口问道,「这是谁?身材很热辣啊,网上找来的图片吗?」 沈志文把掐断的菸头丢在地上,用脚碾了一下,含煳地应了一声。 低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旁的树丛里躺着一只脏兮兮的鞋子。 「这……这是小渝的鞋子!」沈志文越发焦急了起来,「小渝在附近的!」 他把鞋子捡起来,抱在怀里,想也不想地钻进树丛里。 沈尧山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堂叔!你去哪儿?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宋连蝉听到唿喊声赶过来,只看到了一脸丧气的沈尧山了,「跟丢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压根就不该跟过来。 没找到小渝也就算了,现在堂叔也丢了。 宋连蝉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手臂上的伤口浸了水,一直刺痛着。 她略略挫败地嘆了一口气,而后迅速打起精神,打开手机照明。 「他应该没走远,跟着脚印找。」 沈尧山确实没走远,很快他就在一棵橡树底下发现了儿子的另外一只鞋子。 他反覆检查了一遍鞋,上面没有血迹。 鞋是前几天他在网上买的,当时弄错了尺寸,大了一码,所以小渝的鞋应该是不合脚才跑丢的。 他承认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爸爸,这段时间和妻子闹离婚,疏忽了他,丢了儿子,他也是有责任的。 他的情绪逐渐崩溃,他不敢去想小渝在这里究竟经歷了什么,究竟是遇到多么可怕的事情,才会跑丢了鞋。 「堂叔!」 身后,宋连蝉跟随泥泞的脚印,终于找到了沈志文。 「沈叔叔,你们现在必须要回去了。」宋连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空,雨要停了。 「我不走!」因为自责,沈志文的态度非常强硬,「 不找到小渝我不会回去!」 他的眼睛甚至有些湿润了。 「堂叔,小神仙刚才在树林里遇到了怪物,她都受伤了!我们要是留在这里,很可能有生命危险,这不是玩笑!」 可惜沈志文现在根本听不进劝,「你们也说了,这里有怪物,很危险,那我儿子怎么办?他才七岁啊!」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沈尧山去拉他,很快被他甩开。 他怒气沖沖地走到宋连蝉面前,睁大眼睛瞪着她,手指着她的鼻子,大声质问:「你不是鼎鼎有名的小神仙吗?你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吗?怎么?现在害怕了?想回去了?你也知道危险,你也知道害怕,那我问你,如果小渝遇到了那个怪物,他怎么办?他就不害怕吗?如果你不能解决这些事情,那我花这么多钱,请你这样的废物来有什么用!」 一般的女孩子,遇到这么蛮横的质问和辱骂,大都眼泪汪汪,受到惊吓。 宋连蝉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她像一座冰山,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她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一两下外力敲打而崩塌。 她越是平静,沈尧山就越是心慌。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推搡了一下,「堂叔,你这样说就过分了!求人的时候是一副嘴脸,现在又是一副嘴脸?」 「说到底她只是个女孩子而已,你还真以为她刀枪不入了?她让你回去,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怎么,为你着想了还得被你辱骂?她又没说不帮你找小渝了!」 沈尧山深吸一口气,面色涨得通红,「我他妈当初就是犯贱,不该帮你求她来!」 「人放着外面那么多社会名流的案子不接,特地空出时间来帮你,她收你多少钱了?三万?还是五万?你知不知道,人家外面随随便便接个案子都是六位数打底的?」 他是懂她的。 毕竟十几年的交情了。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不表露在脸上而已。 堂叔被骂了两句,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沈尧山吸了吸鼻子,将先前审犯人似的暴躁表情收敛地一干二净,「小宋,我替我堂叔跟你道歉。」 不等宋连蝉说些什么,直接「啪」地一嘴巴子抽到自己脸上,「我就不该让你淌这趟浑水。」 宋连蝉抱着手臂,看猴儿似的看着他。 「闹完了吗?闹完了就闪开。」 她心平气和地走到了沈志文的面前,言语里透着真诚,「沈叔叔,我在接您这份委託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危险,甚至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当有巢氏出现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失去控制了。 她必须在保命还是保招牌之间做出选择。 「我理解您的心情,所以我会留在这里继续找小渝,小雁堂的金字招牌不是浪得虚名,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您的委託,那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有些于心不忍。 「不管……是死是活,我都会找到他,把他带回去。」 这是最坏的结果,她必须让沈志文做好心理准备。 沈志文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了。 他那一番气势汹汹的辱骂,没能击垮她,却击垮了自己。 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逃避责任,想要「脱罪」,所以才会怒不可遏地埋怨其他人。 第6页 他是个不称职,不负责任的父亲,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所有的争吵就此告一段落。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匆匆折返回那片雨幕的同时,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女人,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沈志文家的大门…… 三个人气喘吁吁得回到原地,空间的重叠已经完全的消失了。 「雨停了……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么?」 「堂叔,你要是不闹这一出的话,我们早回去了。」 沈尧山烦躁地很,「现在好了,门关了,咱们又得等下一次下雨。」 他仰天长啸,「天啊!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从橡树后面,走出了一个妖娆的捲髮女人。 她穿着露脐装,高跟鞋,妆容浓烈,嘴唇是烈焰红,每一步路都显得十分艰难。 「那个……」她怯生生地朝着大家挥了挥手,「我是来找我干爹的,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拖油瓶加一! 宋连蝉简直要炸,不不不,要冷静,要淡定,要继续维持我高冷淡定的小神仙人设。 我得端着,我是小神仙,天不怕地不怕,六位数起步的小神仙! 那个陌生女人将身子向前倾,在看到沈志文后,欢天喜地地朝着他奔过去,一把搂住了沈志文的脖子,连声音都变得嗲里嗲气的。 「干爹啊,这是什么地方啦,好可怕。」 女人掏出手机,捶打着沈志文的胸口,「人家打你好多电话,你都不接的。」 沈尧山瞪大眼睛,想起先前堂叔按掉的那通电话,再看到女人手中兔子形状的手机壳,终于明白了什么。 她就是堂叔的新屏保! 「呵呵,堂叔,你还真是儿女双全啊。」 颇有嘲讽意味的一句话,「也是,外面包养的女人都找上门来了,你哪里还有心情找儿子。」 「小弟弟,你有意见哦。」 女人磕磕绊绊地走到沈尧山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眼,「下次带朋友去八号公馆,记得提我的名字,十二号岑倩,我跳舞很热辣的,给你打折哦。」 八号公馆是当地有名的一家夜总会的名字。 岑倩是里面的舞女。 「倩倩,别跟他开这些玩笑。」沈志文皱了皱眉,「尧山是警察。」 「警察怎么啦,来我们夜总会的警察多的数不过来,你不信的话,可以去你们单位里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十二号岑倩,假正经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 岑倩随手拿出了粉饼,对着小镜子补了补妆,「表面上道貌岸然的,摸我的时候比谁都起劲。」 沈尧山被气得面色通红,「你你你……你不知羞耻!」 岑倩妖娆转身,「知道羞耻,就不做我们这一行喽。」回到沈志文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是吧,干爹。」 空气中到处瀰漫着浓郁的香水味道,宋连蝉很不习惯地打了两个喷嚏。 「现在这样,只能再等下一次两个世界重叠了,我们就在树洞旁边做个营地……」 岑倩一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这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的。 「你又是谁啦?」岑倩笑眯眯地看着她,「盘顺条亮的,姿色不错嘛,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八号公馆啊?姐姐罩着你。」 沈尧山火山爆发似的,噌的一下窜了起来,「你放屁!」 「警察怎么还骂人的呀?怎么?还想动手打我?」 得,还来了个跟沈尧山八字不合的人…… 宋连蝉更头疼了。 篝火遇袭 营地的搭建起初一直很艰难地进行着。 基本上都是宋连蝉一个人在动手。 天还没黑,岑倩就在一个劲儿地喊饿。 宋连蝉捧来一捆柴火丢在地上,耳边都是岑倩和沈尧山吵架的声音。 沈志文在旁边力不从心地劝架,三言两语,总要偏袒岑倩一些,沈尧山就更气愤了。 沈尧山打小就是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做了几年警察,一点都没收敛。 他虽然胆小,但是骨子里却是个十分正直的人,观念有些老旧传统。 见不得堂叔出轨,也见不得岑倩第三者插足,更见不得堂叔包养岑倩,岑倩叫堂叔干爹。 岑倩的年纪比宋连蝉大,却能随心所欲地使小性子。 沈尧山越是讨厌她,她就越是抱着沈志文,干爹干爹地叫得起劲。 宋连蝉升起一堆篝火,抓一把橡栗丢进去。 隔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看着他们斗嘴,有一些羡慕,又有一丝落寞。 他们活得自由而鲜活。 不像她,背负着小雁堂的金字招牌,年纪轻轻,就要故作老成,沉着稳重,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 好似她的人生是跳过少女阶段,直接迈向中年,步入老年的。 那两个人越吵越起劲,都吵出回声了,沈志文根本拉不住他们。 「你拆散堂叔的家庭,你就是不要脸!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偏要做舞女被人家包养,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嫁人!」 「我嫁不嫁人关你屁事啦?要你管?反正不会祸害你就是喽。」 这帮人现在是完全忘了自己在哪里了吧。 宋连蝉看不下去了,把岑倩拉到自己这边,一眼朝着沈尧山剐过去。 第7页 「都少说两句!」 沈尧山瑟缩了一下,被威慑到了,当场闭嘴,岑倩见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哎哟,大男人被小姑娘吼一声就立马没声音喽。」 宋连蝉用木棍拨出一些熟透的橡栗递给她,「姐姐,尝尝?」 她不动神色地拿橡栗堵她的嘴。 岑倩吹了吹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剥开尝了一口,「甜。生的应该也好吃。」 对面的沈尧山隔着篝火瞪着她,眼似铜铃。 「你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情。」她对着宋连蝉招了招手。 宋连蝉与岑倩贴近一些,说起了悄悄话,「其实我这次来干爹家里,是要跟他分手的。」 「为什么?」似乎和她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干爹跟我求婚了,大家都是玩玩嘛,结婚就没意思了。」 她指了指对面瞪着牛眼的沈尧山,「你看看他这个死样子,以为把我赶走了,干爹就能跟原配复合了。他越是这样子,我就越是不说,气死他气死他!」 岑倩的小性子让宋连蝉忍不住发笑。 对面的沈尧山明显被这边相处融洽的气氛震惊到了。 为了逗他,岑倩故意抓住了宋连蝉的手以示亲密。 「妹妹啊,我真是跟你一见如故啊,你也是,年纪轻轻地,怎么穿一身黑?男人不会喜欢的,你得会打扮。」 岑倩抓着宋连蝉的肩膀,略略推开看了一眼,「你的模样不差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个白t恤,牛仔裙,再把头髮散下来,男孩子都要被你迷住的。」 宋连蝉是很耐看的那种长相,像开在悬崖上的花,远远地仰望着,冷漠又疏离。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必须被安放在风霜雨露中,才能坚韧蓬勃。 可她先天的生长环境就是如此,为了存活下去,她适应了所有恶劣的气候。 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嚮往温室了。 「我们现在在这里安营扎寨,真的没问题吗?那些怪物不会跟上来吗?」沈尧山坐不住了,「小宋,与其跟那种人瞎贫,不如想想等下怪物来了我们怎么办吧。」 岑倩抓起一把橡栗丢在沈尧山的脸上,「那种人是哪种人?我又碍你眼了是吗?」 「别闹。」说起这件事,宋连蝉这才想起之前苏信丢给自己的一包东西。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倒在地上研究了起来。 那玩意儿像一堆小核桃,圆不熘秋的,但是外壳却比小核桃薄很多,像纸皮做的,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 「都过来,每个人都拿一点。」宋连蝉指挥着大家。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沈尧山抓了一个,拿手里颠来颠去,「轻飘飘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哪来的?」 「之前在树林里遇到了一个神秘人,他给的,说是遇到怪物就捏开。」 宋连蝉话音刚落,手痒的沈尧山就当场捏开了一个。 纸壳一样的表皮被捏开,那东西当中开了一条缝,里头有个粉色的,像鸡舌头一样的东西伸了出来,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所有人捏着鼻子跑到了离沈尧山三米远的地方。 岑倩一脸嫌弃地看着沈尧山,「你是屎拉在身上了么?」 沈尧山面带委屈,自己也被那股味道呛地说不出话来,「我……我……我不是,我没有……」 他丢掉手里的东西,闻了闻自己的手,而后恍然大悟,「是这个东西臭,不是我!」 他往前一步,大家后退一步,所有人都是一脸嫌弃。 沈尧山一凑过来,那股味道就更浓郁了,简直臭得无法唿吸。 他自己也被熏到了,低头一看脚下,刚才倒在地上那满地的东西被他踩烂了一大半,熏地他整个人都是臭烘烘的。 他不知所措地站了三秒钟,捏着自己的鼻子,刚想继续解释,视线忽然看向他们的身后。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橡树上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沈尧山的眼神有些慌张,「快过来。」 他不敢说得太大声,怕惊扰到那怪物。 众人背对着那庞然巨物,丝毫不知道危险已然降临。 偏偏那怪物的一切行动都悄无声息,它甚至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轻手轻脚地从一颗颗低矮的橡树上攀爬而过。 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沈尧山面露惊恐,指着他们身后,终于大喊出声来,「来了,怪物来了!」 岑倩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尖叫。 那东西怎么来得无声无息? 宋连蝉立刻安排他们,「进树洞!全都进树洞!」 自己则是抓着一根粗壮的烧火棍,迎着那怪物沖了上去。 先前苏信制服这怪物的时候,只用了一招,她只看了个大概,现在遇到危险只能迎难而上,将对付有巢氏的招数有模有样地学过来。 至于具体是敲击哪个精确部位,用多大的力度,不得而知。 实践出真知。 眼前的这只有巢氏,比之前她遇到的还要强壮一些。 宋连蝉试着围绕着篝火跟它兜圈子,三两圈一转,那怪物烦了,一爪子直接掀翻了篝火,碳灰纷纷扬扬地洒向天空,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煳。 好在她早有准备,趁着有巢氏发愣的时候,转到了它的身后。 第8页 第一脚踩在他它的嵴椎上,顺势攀爬而上。 有巢氏开始发狂似的晃动着身躯,宋连蝉来不及动手,眼看着就要被甩下去。 再找第二次机会就难了。 于是她越发用力地抱紧了有巢氏的脖子。 近看之下,才发现它后脑勺与嵴柱相连的地方,有一小块凹陷的地方,巴掌这么大。 其他地方都是坚硬的头盖骨,当时苏信敲击的就是这里了吧。 宋连蝉举起了木棍,挥舞了一下。 不行,够不到,还得向上爬一点。 有巢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它勐地甩了一下身子,宋连蝉直接连人带棍飞了出去,背部撞在一棵橡树上,浑身上下疼地厉害。 这棵橡树的下方,就是尧山他们藏身的树洞。 沈尧山就蹲在树洞口,伸手想要把她拉进来。 又不敢出去,又够不到宋连蝉,撅着个屁股比划了半天,树洞里的其他人忍受不了了。 岑倩在后面用力地踹了他一脚,沈尧山嗷地一声滚了出去,好死不死还就滚到了有巢氏的面前。 岑倩和沈志文立马从树洞里爬出来,在外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太臭了,熏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人家才不要跟他躲在一个树洞里,宁可被怪物吃掉,也不要被熏死啦。」 宋连蝉强忍着痛意站了起来,准备再尝试第二次。 有巢氏的脚边冷不丁滚过来一个东西,它定睛一看,大吼一声,抓着沈尧山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 沈尧山被吓哭了,涕泪横流,手脚胡乱地刨着,一边挣扎一边交代遗言。 「小宋,我死了,你就给我爸妈养老吧。还有,我枕头底下有十张彩票,今天晚上八点钟开奖,记得帮我看看,万一中奖了呢……」 「还有还有,我同事李光荣还欠我两百块钱,去年借的,记得帮我要回来……」 「还有还有,我办了个视频会员,自动包月那种,记得帮我关掉,我死都死了,每个月还从银行卡里自动扣我钱,太让人伤心了……」 在交代完众多遗言后,有巢氏把沈尧山提起来,张口的瞬间,动作忽然顿住了。 它把沈尧山凑到鼻尖,嗅了嗅。 兴许是苏信给的那东西起作用了,有巢氏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狰狞,这股味道让他头疼欲裂,简直无法忍受。 有巢氏大吼着丢下沈尧山,扭头朝着树林深处跑开。 大难不死,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岑倩瞪大眼睛感嘆,「别怪姐姐踹你那一脚,你是真的臭,瞧瞧,那怪物差点都被你熏吐了。」 沈尧山委屈巴巴地寻求宋连蝉的安慰,「小宋……她踹我……她刚才踹我……」 宋连蝉此刻却一脸严峻地看着不远处的树冠,「还没有结束……」 所有人依旧处于危险之中。 绝望当头 有巢氏用特有的叫声唿喊同伴。 刚才那只有巢氏咆哮地这么大声,它的同伴必定听到唿唤,纷纷朝这里赶来。 一只有巢氏他们还能勉强应付,如果是一群的话…… 所有人都逃不过悲惨的结局。 宋连蝉让大家迅速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清点了一下苏信给的奇怪果子。 岑倩从口袋里摸出两颗,一脸的懊恼,「早知道刚才就多拿几个啦,都被他踩坏了。」 她略显狼狈地脱下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口红花了,也没时间补。 「我只有三颗。」沈志文将那东西紧紧攥在手里,这是他们唯一能用来保命的东西了。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有巢氏很快就会赶来,你们必须靠自己找到其他的庇护点。」 「那你呢?」沈尧山有些不安。 「我留下,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宋连蝉把唯一的背包交给了他。 现在的她身无一物,明明面临的是绝境,表情却不见半分慌乱。 「你不走,我也不走!」沈尧山急红了眼,非要留下。 在宋连蝉的眼神示意下,岑倩和沈志文强行把他拉走了,一步三回头。 「放心,我会活下去的。」她对着所有人挥了挥手,以作告别。 她的字典里没有视死如归。 她不喜欢盲目地送死,她选择留下,当然是有计划的。 树林里归于宁静,风从亘古远的地方吹来,枝干浮动,叶脉清晰可见,树叶沙沙作响。 宋连蝉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不远处的树冠上,某根枝干不堪重负地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连蝉睁开眼。 「来了。」 篝火的残渣就在她的脚边,奄奄一息。 木炭上的火光随着风势忽而变红,忽而转白。 头顶是连成一片的黑色阴影。 橡栗簌簌落下。 十几只有巢氏迅速包围了她。 圈子还在不断缩小,宋连蝉的头顶逐渐变得暗无天日。 包围圈密不透风。 她的唿吸大致是平稳的。 就在有巢氏纷纷从树上滑落的瞬间,宋连蝉忽然抬脚,把一小节余温尚在的炭火踢到了之前被沈尧山踩烂了的果子残骸上。 一把橡叶倾洒而下,被撩起来的火苗被潮湿的树叶枯枝盖住,顿时冒出了滚滚浓烟。 第9页 火堆底下燃烧的,正是那果子的残骸。 鸡舌似的东西在火苗的撩拨下变得焦黑,哔啵作响。 那股浓烟里夹杂着的臭味升腾而起,越来越浓烈。 这是有巢氏绝对无法忍受的味道! 包围圈里的有巢氏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退却,它们痛苦地哀嚎着,不断撞击着橡树,包围圈被顺利撕开一个豁口。 宋连蝉抓住机会迅速朝着那个豁口处逃离。 她为他们至少争取了十分钟,已经尽力了,希望他们能跑远一些。 宋连蝉的脚步飞快,跑动时手臂上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她毫不在意,仿佛不觉疼痛。 然而…… 没跑多远,她就撞见了慌张往回跑的沈志文。 沈志文衣衫褴褛,面带惊恐地看向身后,险些一头栽在地上,看见宋连蝉,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就不放手了。 「那边也有……怪物……怪物……」 糟了,这个地方的有巢氏简直数量惊人。 「那其他人呢?」宋连蝉把他扶起来,迫切地追问。 「跑……跑散了。」因为腿软,沈志文再次跌坐在地上。 刚才他们被一只怪物截了道,大家都被吓坏了,朝着不同的方向跑,等到回过神来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身后的大树倾塌,沈志文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到语无伦次,「追……追上来了……怪物……小渝要是遇上这怪物怎么办……」 亲眼见识过有巢氏的可怕后,他越来越担心儿子的安全了。 他们真的是自身难保了。 宋连蝉抓着沈志文逃命,沈志文走地磕磕绊绊,三两步摔一跤。 宋连蝉没有丢下他,一路上基本靠她拽着,连滚带爬又回到了营地附近。 这里的烟雾已经散地差不多了,之前被烟雾熏走的有巢氏很快又捲土重来了。 他们很快就陷入了被有巢氏前后夹击的窘迫境地。 一个个黑影从树上滑下,落到他们的身边。 沈志文把手放进口袋里,紧张地捏着那几枚果子。 就在这时候,宋连蝉发现地面的树根交叠处,有条窄窄的裂缝。 她想也不想,抓着沈志文就跳了下去。 地底是安全的。 橡树根系发达,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 如此众多的根系缠绕在一起,很容易在地下形成一个中空的区域,像一个深坑。 那条裂缝很窄,宋连蝉确信有巢氏钻不进来。 果然,几只有巢氏迅速围了上来,对着那条缝隙抓挠一番后,上面就没了动静。 宋连蝉打开手机照明,大致地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这个深坑高度目测有四五米,几乎垂直,没有任何坡度,只有头顶一处窄缝透着光。 出去很难,再加上刚才坠落的时候,她的脚踝扭伤了,现在动都不能动。 好在至少他们保住性命了。 她有些疲惫地靠在一旁,到了这种境地,依旧不忘规划大局。 「沈叔叔,再等一会儿,确定有巢氏都走了,我们再出去。这个高度,利用周围的树根,应该能爬出去的。」 「我的脚踝扭伤了,能不能帮我扯一些细长的树根来?我能用这些编成结实的绳子,你出去以后,拉我一把。」 沈志文掉下来的时候只是受到一些惊吓,现在依旧惊魂未定,开着手机照明去扯树根。 扯着扯着,就发觉不对劲了。 泥土里混杂着一个圆圆的东西掉落下来。 沈志文定睛一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个骷髅! 人类的骷髅! 再往深处翻翻,能看到许多完全白骨化的尸体。 沈志文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这……这……这里怎么这么多死人……」 树根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头堆满了尸体。 最上面甚至还躺着两具新鲜的尸体! 宋连蝉闻言,终于变了脸色。 她强忍着痛意,抓着树根站了起来,瘸着一条腿,挪到了沈志文身边,朝着那处尸体堆积的地方看了一眼。 分明是两个身形高大的人。 还好不是岑倩和尧山,她隐约松了口气。 「沈叔叔,帮我照明,我要查看一下这些尸体。」 宋连蝉一手捂住口鼻,凑近了一些,其实她也有些害怕。 客户就在旁边,她必须忍着,不能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那是两具成年男性的尸体,死了一两天的样子。 橡树森林里温度低,所以至今没什么腐烂的味道。 让宋连蝉觉得奇怪的是,这两具尸体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装备很齐全的样子,她甚至还从遗体上搜出了两支手电筒。 至于他们的死因,从脖子上巨大的手印就能看出来,都是被有巢氏拧断了脖子。 奇怪。 原来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已经有人许多人到过这里了。 除了苏信,还有这些尸体。 难道他们也是误闯进来的? 还是有一些别的目的? 在宋连蝉纠结着这些的时候,沈志文的情绪再次爆发了。 他看着满地的尸骨,又担忧起小渝。 他死死地抓住了宋连蝉,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第10页 「小神仙……你说小渝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宋连蝉不是个天性乐观的人,但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不可能说出心里的想法,给沈志文当头一棒。 「不到最后,结果还不一定,不要放弃希望。」 说实话,她确实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她只是尽力尝试让沈志文乐观一些。 「希望?呵呵呵……」沈志文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头顶的一线天光,逐渐被黑暗笼罩,一寸寸地消失。 天快黑了。 「你知不知道,小渝小时候有多可爱?刚出生的时候,手和脚都是小小的……说好我要守护他,一直到我老的……」 沈志文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躲在暗处,擦掉了眼泪,随后又习惯性地将一切负面情绪转嫁到别人身上。 他愤怒地看向宋连蝉,「你能确保他一定平安吗?用什么来保证?用你自己的命吗?这满地的骸骨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不等宋连蝉辩解什么,沈志文继续道:「你是什么小神仙?徒有虚名,我让你来找我儿子,现在呢?儿子没找到,我们自身难保。」 「尧山一直安慰我,吹嘘你厉害,在我看来,你也就这样,只是个黄毛丫头。」 面对这些质疑,宋连蝉越发觉得疲惫,难以应对。 沈志文作势要往外爬。 「沈叔叔,你冷静一下,现在还不能确定外面的有巢氏都离开了,再等一会出去。」 此刻的沈志文什么也听不见,只是一味地宣洩着心中的不满,他攀上一根树藤,一边爬一边发泄着,「 说到底你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没有孩子,当然不懂的为人父母担心孩子的心情。」 这点高度对沈志文来说不算什么,很快他爬到了缝隙口。 宋连蝉的心情糟糕透了。 饶是如此,她依旧对沈志文抱有一丝希望,「沈叔叔,你能拉我上去吗?」 沈志文钻出深坑后,就迅速意识到,宋连蝉的脚崴了,已经无法再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了。 现在的她只会拖累他寻找小渝。 于是他站在洞口,冷冷地朝她张望一眼,就迅速转身离开了。 「沈叔叔,沈叔叔!」 宋连蝉蜷缩在黑暗中,第一次面露绝望,无力唿救。 她被抛下了,除了沈志文,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她忍痛站起来,想要顺着树根攀爬上去,追上沈志文的脚步,可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摔倒。 一次比一次更疼。 然而这些都无法将她击垮。 真正击垮她的,是沈志文突如其来的惨叫声。 以及…… 从头顶飞溅而下的几滴鲜血。 有巢氏并没有离开。 生命为誓 宋连蝉再也没有听到沈志文的声音。 她蜷缩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之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周围的空气里带着细微血腥味,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无情地试探她,打压她。 她想要竭尽全力地保护所有人,结局却是这样惨澹。 沈志文死了,沈尧山和岑倩下落不明。 她很清楚,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一旦落单,被有巢氏抓住,就绝无还手之力了。 这种无力感让她绝望。 是她过分骄傲了。 当寒意包裹住全身时,只有鼻息是暖的。 血的味道,让外面的有巢氏蠢蠢欲动。 它们开始在那条窄缝处疯狂地抓挠,想方设法地想要钻进来。 牢牢盘踞在一起的根系开始松动,不断有土块从她的头顶落下来。 有巢氏还在不断挖掘,她能感受到以她为中心的地表周围,土壤逐渐分崩离析,越来越多透光的缝隙出现了。 它们太聪明了。 以至于她仅有的这个藏身之所,即将被攻破。 她已经无路可逃了。 她仰头看向那条窄缝,隐约能看到许多爪子,不断地拉扯着树根,挖开表层覆盖的土壤,莹绿色的指甲像鱼钩,锋利而坚硬,能轻易划开人的咽喉。 然而…… 几乎在同一时间,这些爪子突然停止挖掘了。 它们似乎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纷纷停下动作,而后不停地怒吼起来。 还有希望! 宋连蝉踉跄着站起来,顺着变宽一些的缝隙向上看。 树根的表皮很多都被抓破了,边缘是青绿色,黄白的木屑散发着令人致郁的气味。 视线再往上,是有巢氏杂乱的脚步和纷扬的树叶,橡果。 有巢氏接二连三地朝着某个地方扑过去,似在肉搏,场面十分混乱,夹杂着各种叫声,什么也看不清。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上面的动静消失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缝隙处滑了下来。 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头偏向一侧,没有说话,像一具尸体。 宋连蝉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将他的脸庞拨过来才看得真切。 是苏信。 他的身上都是有巢氏的抓痕,一道又一道,后背的衣服被撕裂了,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他以血肉之躯,抵挡住了所有的有巢氏。 宋连蝉不敢挪动他,担心会加重他的伤势。 她凑到他的身边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第11页 这个从头到尾都神秘无比的男人,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两次。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和这些有巢氏纠缠在一起? 是知道她就在地底下,特意过来帮她解除困境?还是只是纯粹路过,引起了有巢氏的注意? 很多事情,宋连蝉都来不及细想。 外面的有巢氏在受到重创后,纷纷离开了,眼前的困境是解决了,可新的困境立刻接踵而至,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天色变暗,黑夜降临。 他们即将迎来橡树森林里的第一个夜晚。 随着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殆尽,黑暗即将给他们带来最为致命的一击。 寒潮来势汹汹,顷刻间抽走了森林里最后一丝温暖。 它从森林深处席捲而来,就连有巢氏也在和寒流赛跑,抓紧时间回归巢穴,互相取暖。 橡树上很快就覆盖了一层冰霜,土壤被冻地坚硬不堪。 位于地底的裂缝之下,一株顽强破土生长的橡树幼苗,在寒流中迅速枯萎。 今夜如果没有一堆篝火,那么无论是她还是苏信,都熬不过这个晚上。 宋连蝉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迅速做出了反应。 她的背包里有火柴,只是之前给了沈尧山。 口袋里倒是有一块压缩饼干,在她生起火保住性命之前,没有半点价值。 在野外生火的方法有很多种,夜间温度太低了,钻木取火费时费力,显然不现实。 寒意沁入骨骼,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他们体内仅存的温暖。 每次唿吸都变的痛苦不堪。 没有时间了! 宋连蝉迅速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那几具尸体。 她一瘸一拐地跌倒在那两具尸体边上,争分夺秒地搜颳了起来。 这些人生前应该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他们的装备齐全,不可能没带生火工具。 不出意料,宋连蝉很快就在一具尸体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打火机。 顾不上肿胀的脚踝,她开始在四周搜集一些枯枝树根作燃料,仅仅用了几分钟,就在苏信的周围升起一团篝火。 寒潮从他们身边席捲而过,冰封了整片树林。 温暖的篝火虽然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却并不会让他们好过很多。 这个夜晚依旧难熬,宋连蝉缩成一团,忍不住地颤抖着。 她感觉自己的骨骼因为寒冷也变得脆弱易断起来。 她检查了一下苏信的情况,依旧昏迷不醒。 因为寒潮的降临,伤口处的血液凝固地很快,血是止住了,只是他的唿吸依旧微弱,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死去。 手指已经冻得僵硬了,她咬咬牙,又踉跄着去扒那些尸体上的衣物。 那些死去的脸孔,在火光下变得苍白可怖。 他们的躯体僵硬无比,像冷库里的冻猪肉,每每她用手触碰,内心就十分抗拒。 然而为了活下去,她极力忍受着。 尽管她的内心已经无数次地叫嚣,颤抖,畏惧,可手上的动作却始终从容不迫。 她的神色依旧是坦然的。 谁也看不出,她在十分钟前,也曾绝望无力,彻底崩溃。 她甚至想过,在有巢氏抓到她之前,先杀死自己。 寒流桎梏着她的每一个关节,她的动作变得迟钝缓慢,像生了锈的机器,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于她来说,也要完成地十分艰难。 她把一部分衣物垫在了苏信的身下,希望能隔绝一些地上的寒气。 剩下的就盖在他身上,自己则是毫不松懈地守着这团篝火。 她抱着自己,忍不住地颤抖着,两只瞳孔里,各自倒映着一团微茫的火光。 只有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她才会显露出一丝脆弱。 沈志文的死,对她来说是个打击。 委託人死亡的责任,需要她来承担。 还有下落不明的沈尧山,岑倩,和生死未卜的小渝。 枯枝被掰成一截一截,丢进篝火之中,迅速被或火舌吞噬,粉身碎骨。 这些温暖在寒流中变得不值一提。 寒冷逐渐摧毁着她的意志。 她该怎么办? 堆积着尸体的黑暗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异响。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大提琴的琴弓与琴弦轻轻接触,起初不成曲调,只是为了试音色,而拉出了突兀的音调,低沉又迷人。 宋连蝉的瞳孔迅速放大了一些,仿佛是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东西,她迅速后退着,直到背部靠上了冰冷的树根。 退无可退。 她的噩梦又出现了! 她慌张又畏惧,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些年来,每当自己她意志薄弱的时候,那个拉大提琴的人就会出现。 他在黑暗中,长久地注视着她。 反覆拉着同一支令人窒息的大提琴曲,音色深沉,宛转悠扬。 她始终无法窥见他的全貌。 她屏住唿吸,打开手电筒,将唯一的一道光照向那处黑暗。 手电筒里的光起先是聚集成一束,距离越远,光就散开了。 她只能隐约看到枫木制成的背板与琴头,鲜红的颜色。 还有隐匿在大提琴后面的演奏者,穿着黑色的西装,双脚被尸体掩埋,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优雅地滑动着。 第12页 琴弓从弓尾走到弓头,又从弓头滑到弓尾,他露出半截手腕,袖扣在微光下闪动着细碎光泽。 熨烫平整的西装上,找不到半点皱褶。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想像得到,那个人闭目凝神,微微晃动脑袋,沉醉无比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除了她,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存在。 她很清楚,那是幻觉。 可每当她看到那个拉大提琴的人,就会忍不住地颤抖,绝望,慌张,无助。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即将窒息的鱼,黏腻地跌坐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从喉咙到口腔,都是冰冷滑腻的感觉。 她害怕极了。 从那个大提琴演奏者出现开始,她就害怕极了。 便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下意识地缩回去,却又被他抓住了手指。 紧紧地握着。 苏信的意识混沌,半昏迷半醒地睁开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眼神炽热,虔诚而恭敬。 他抓着她的手,迷迷煳煳地说了几句话。 宋连蝉只听了个大概。 他说,「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故作坚强,在我面前,不必这样。」 她觉得眼底温热,眨一眨眼,就有有眼泪流下来。 而后又听到他闭上眼睛呓语,像在宣誓。 「要洒尽满腔热血,剖开赤忱肝胆,要倾尽一切,要一览无余,从此一心一意地……侍奉着你……我以生命为誓言,你要相信,我的虔诚……」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哭得莫名其妙。 再看向暗处。 那个在黑暗中拉着大提琴的演奏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看到晋江小天使的留言评论啊~天好冷,冻jio…… 初来乍到真的没有小天使强撩吗??? 值得託付 有巢氏的袭击堵住前路的时候,沈尧山也不知道怎么的,慌慌张张地和岑倩跑到了一起。 「哎呀跑慢点喽,已经甩掉了,人家脚疼死了。」 岑倩说什么也不跑了,吊着沈尧山的手,「我们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好不好?」 在确认过危险过去之后,沈尧山才发现刚才一路上他都是拉着岑倩跑的。 怎么堂叔没拉住,拉了这只狐狸精? 沈尧山一脸嫌弃地甩开她,岑倩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说话有些刁钻,「警察叔叔啊,刚才明明是你拉着我跑的,现在又是什么态度呀?」 她也没生气,找了块石头坐着揉脚。 刚才一路都是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跑的,现在脚底下有很多小伤口,实在是疼地走不动了。 「你休息好没有,休息好就赶紧起来,我们得去找堂叔和小神仙。」沈尧山没给她好脸色看。 岑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哦,那个女孩子就是小神仙啊,听说她很贵的,一般人请不起,我干爹到底花了多少钱请她来的?」 「多少钱也不关你的事情!」沈尧山一听她谈钱就气愤,「怎么,怕你干爹的钱都被小神仙拿走,没钱给你买鞋买包了?」 岑倩手里的那双高跟鞋,逃命的时候也不忘带上,这一路上他有好几次要求她把鞋丢了,她都不答应,非得带着,说是名牌。 沈尧山对这种要鞋不要命的人,自然是不屑的。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这样的啦,我只是好奇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她一点点擦拭着高跟鞋上的泥点子,一边喃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稀罕你干爹的这几个破钱,我就是急着想要探探他的家底,好早点嫁给他成为家里的女主人……」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沈尧山有些不耐烦了,转身离开,却又听到了身后的抽泣声。 他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髮,一回头就看见岑倩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神情样貌无辜地像一只小兔子。 「人家的脚受伤了你看不到的吗?怎么走?都流血了。」 沈尧山生平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他嘆了一口气,开始脱自己的鞋。 「喏,你穿我的鞋总行了吧!」一双大号男士运动鞋放到她面前。 岑倩不为所动,「你的鞋太大了,不合我的脚。」 沈尧山都快被她逼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岑倩娇滴滴地朝着他伸出两只手,眼泪还在流,「你背我。」 她在哀求的时候,丝毫看不出半点风尘气息,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甚至还撒娇似的动了动。 沈尧山现在总算知道他堂叔是怎么沦陷的了。 这个女人确实厉害,她辗转风月场合多年,熟知怎么拿捏各种类型的男人。 比如他堂叔,喜欢妩媚成熟的,她就妩媚成熟。 比如沈尧山,浑身都是责任感,所以她笃定他不会丢下她。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她就哭一哭,沈尧山就把她背到了背上。 防备还是要有的,沈尧山告诉自己。 她缩在自己的背上,起先没说话,他也一步一步稳稳噹噹地走。 她的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手里还抓着那两只高跟鞋,他走一步,悬在他脖子下面的高跟鞋就晃一晃。 第13页 「这双鞋,确实是你堂叔送的。」她闷闷地说着,也不干爹干爹地称唿了,知道那么说,只会让沈尧山更加气愤。 「他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自己已经跟他老婆离婚了。」 「放屁!」沈尧山几乎脱口而出,「他上个星期才离的婚!」 堂叔真不是个东西!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来他家找他,就是为了把他送我的东西都还给他,彻底同他划清界限的。」 沈尧山的心情有些复杂,那确实是他冤枉了她,难听的话他都骂过了。 抱歉的话噎在胸口。 没走几步,又听到她说,「所以我才不想丢掉这双鞋,这鞋太贵了,丢了我还得再买一双还给他,我是买不起这么贵的鞋的。」 原来鞋也是要还给堂叔拿来划清界限的,怪不得她一路都不肯丢。 她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还有,我只是舞女,不是小姐,难听的话你说过一次就行了,以后不许这么说我。」 「那谁让你之前一直……」 「那是因为你先骂我的,我生气,就故意干爹干爹地叫,气你的!你太看不起人了!」 蓬松的捲髮垂在他的脸颊旁边,有淡淡的洗髮水的味道。 沈尧山有些郁积,「对……对不起……」 他看不到背后,岑倩脸上是和语气截然相反的得意神色,又一个人,被她拿捏地稳稳噹噹了。 寒潮来临的时候,两个人蜷缩在一个树洞里取暖。 沈尧山从宋连蝉给的包里找到了一些生火用具,在树洞外生了一堆篝火。 小小的一团火光,两个人都在颤抖。 不远处,一个逐渐僵硬的身影,朝着火光的方向艰难靠近。 等到走近了,才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 沈尧山听见动静出去查看。 「堂叔!」 …… 这一夜对于宋连蝉他们来说,也非常漫长。 天刚亮的时候,苏信醒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身上盖着的衣服,坐了起来。 宋连蝉把一把干柴丢进篝火中,张开双手取暖,随口解释道:「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活命要紧,你不会介意吧。」 毕竟他看上去像是那种有洁癖的人。 苏信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几具尸体,有些惊讶于她在面对寒潮时的自救速度。 她应当经歷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所以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才能如此熟练地掌控全局。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还在娇滴滴地和父母撒娇,和闺蜜逛街,会因为挑选口红色号而纠结,也会挑剔地将不吃的东西从碗里夹出来。 睡一觉就能将一切烦恼抛在脑后,心情不好就让男朋友送一杯奶茶,几袋零食。 她没有经歷过这些,这么想着,又有些替她觉得惋惜。 等到寒潮逐渐退去,太阳升起,温度回升时,地底原本枯萎的橡树苗也开始再次展露生机。 它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了几千年,早已进化地比一般的橡树更能应对寒冷。 宋连蝉对着手掌心呵出一口暖气,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躺在上面的那个人,死状……惨烈吗?」 苏信皱了皱眉,「什么?」 「沈志文的尸体,跟我一起误入到这里的人。」 宋连蝉又把手往篝火堆里靠了靠,「难道你昨天不是因为看到沈志文的尸体,过来查看,才被有巢氏袭击的吗?」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尸体。」 他来这里纯粹是因为自己知道她在这里,特意来救她脱困的。 这个答案让她更困惑了。 「不可能没有尸体,昨天我明明听到沈叔叔的惨叫声,他的血还溅下来了……」转念一想,心底又有了更坏的结果。 「难道……有巢氏把他吃掉了?」 苏信略略舒展眉头,「有巢氏只吃橡栗,没有发现尸体,就说明那个人没有死,他应该只是受伤了。」 为了让她宽心,又继续道:「我在上面发现了一些用过的鸡舌香,他应该是用那些鸡舌香脱困了。」 原来那东西叫鸡舌香。 宋连蝉想起之前统计数量的时候,沈志文的口袋里确实还有几枚鸡舌香,受伤是肯定的,没丢了性命就好。 便在这时,洞口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宋连蝉戒备地看向上方,沈尧山探出一颗脑袋,对着下面张望。 「小宋?小宋我来救你了!」 沈尧山把宋连蝉和苏信从地底拉了出来,在看到苏信这个陌生人后,沈尧山满脸戒备地挡在了宋连蝉面前,跟审犯人似的审了人家八百回合。 苏信的耐心也是好,问什么答什么,丝毫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一番审问下来,沈尧山倒是变得格外殷勤起来,恨不得帮人家提鞋。 在这期间,宋连蝉见到了手臂受伤的沈志文,看上去非常虚弱的样子。 岑倩搀着他坐下,过来和她交代。 「昨晚最冷的时候,顺着火光过来的,幸亏遇到了我们,不然得冻死,还好在篝火边烤了一夜,缓过来了。」 宋连蝉观察了一下沈志文的神色,呆愣愣的模样。 「可我怎么觉得他还没有缓过来?」 「那是因为今天早上我同他说了分手的事情,再加上尧山听说他丢下你,自己从地洞里面爬出来了,又把他骂了一顿,受了点儿打击吧。」 第14页 「尧山?」这个称唿让宋连蝉有些诧异,「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亲近了?」 明明昨天还势同水火。 岑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宋连蝉拉远了一些,「妹妹,我先问你一件事。」 「你问。」 「你喜欢尧山吗?」 这算什么问题! 「我和尧山是髮小,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是有的,谈不上喜欢,只是关系很铁的那种朋友关系。」 「那就行了。」岑倩总算舒一口气,「那我要追求尧山,你不介意吧。」 宋连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尧山那棵万年光棍今儿个终于要开花了? 多不容易啊,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被女孩子喜欢过! 「当然不介意。」她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是一个晚上,你怎么忽然……」 岑倩知道她想问什么。 「真正遇到危险了,才会暴露身边这些人的本性。连他堂叔都丢下我跑了,他不同,嘴上说着有多厌恶,逃命的时候还是不忘带着我,保护我的安全,他是个值得託付的好人。」 岑倩热忱地抓着她的手,「妹妹,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找一个值得託付的好人有多难,所以啊,你要是遇到了,也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他呀。」 值得託付的好人? 不知怎么的,宋连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信。 沈尧山正鞍前马后地帮他剥橡栗,苏信礼貌地道了一声谢,接过剥好的橡栗,视线恰到好处地撞过来。 那个角度,与她脑海中某个模煳的画面互相重叠,一一吻合,她忽然一下惊觉。 怪不得这么眼熟,终于记起他是谁了。 原来他们是见过面的。 不怒自威 宋连蝉的小雁堂就开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三楼,并不高。 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底下的地铁口,附近吃的喝的都有。 每到夏季,写字楼门口就会出现一个卖白兰花的老奶奶,搬着小马扎坐在一旁,熟练地解开重复利用过无数次的红色塑胶袋,用细钢丝串上一朵朵白兰花,从不叫卖,过往的人闻到香味,就会停下来,大多都是妇女和小孩。 老奶奶与她素不相识,对她却很好。 每次进出楼下,老奶奶都会送她一串白兰花。 久而久之,两个人就熟悉了,外面每当颳风下雨,宋连蝉都会请她上来坐坐。 小雁堂没有接到委託的时候,她总是趴在窗前发呆。 那个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的。 宋连蝉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停下来买花的男人。 她从没有见过他的正脸,每次都是在进出写字楼,亦或是开窗的时候偶然撇到一眼。 只用印象里几个不同角度的侧脸和头顶心的画面拼凑到一起,就能坚定地得出结论: 这个男人的颜值应该是绝顶高的,从这个角度向下看,连发旋都顺眼地要命。 他买的不多,每次只买一串,付钱的时候递出的都是百元大钞,从不要求找零。 就在刚才,一眼之间,无数个画面拼凑到了一起,她才有所惊觉。 苏信就是那个买花的男人。 他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以路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了。 这么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怪不得觉得你眼熟,你是不是经常在小雁堂的写字楼下买白兰花啊。」 还是被发现了,那些太过刻意的遇见。 苏信沉着地笑了笑,「老奶奶卖花很辛苦,每次路过那里,都会买一些。」 他把一颗剥好的橡栗又递给她,「你知道吗?白兰花的香气能治癒心情,不开心的时候闻一闻,心情会舒畅很多。」 一旁的沈尧山不合时宜地插进来,「对了大佬,之前你给小神仙的东西,能不能再给我们几个?对付那些怪物挺好用的,实不相瞒,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堂叔找儿子的。」 大家纷纷向大佬投去期望的目光。 苏信略表遗憾地摊了摊手,「鸡舌香已经没有了。」 当时全部都塞给她了。 「不过你们也别担心,有巢氏其实非常温驯,它们之所以变得这么兇残,是因为有巢氏的族群中,最近丢失了一个孩子。」 所有的有巢氏都在搜寻孩子的下落。 宋连蝉的恍然大悟,「所以它们攻击我们,是因为他们觉得是我们偷走了它的孩子?」 苏信点了点头。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鲜明起来。 「我猜测,你们堂叔的孩子,应该在有巢氏的巢穴中。」 那个孩子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孩子身上有一种特有的气味,能让有巢氏平静下来。 「基于某种巧合,失去孩子的有巢氏误入了人类的世界,带走了人类的孩子。」 听到这里,沈志文再次暴怒了起来,「它失去孩子,凭什么带走我的孩子!」 苏信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如果你们真的有好好照看那个孩子的话,孩子也不会丢失。有巢氏只会带走被认定为失去父母关爱的孩子,在它眼里,那个孩子可怜又无助,所以它才把他带走!」 「如果你真的关心孩子,很久以前你就应该发现一些徵兆了。」 第15页 苏信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 只见过一次面,还不足以让有巢氏下定决心带走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仿佛在拷问着他的灵魂,沈志文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的时候,自己的气势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是的,那些徵兆很早以前就出现了。 只不过当时他忙着和妻子吵架,离婚。 并没有在意。 孩子书包里滚落的大把橡栗。 夜晚儿童房里的窃窃私语。 他和妻子吵架砸东西的时候,孩子在房间里不哭不闹,甚至偶尔还会传出笑声。 带走小渝的有巢氏,其实已经悄悄陪伴了小渝很久很久了。 久到它足以判定小渝失去父母关爱,所以才下定决心,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沈志文的嘴唇颤抖了几下,膝盖一软,当场跪在了苏信的面前。 「是我的错,求求你,救救小渝吧!」 苏信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沈志文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朝他压迫而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竟然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而后,他的声音冷冷地从头顶传来。 「凭什么?」 这样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 毕竟在刚才的短暂相处中,他已经给苏信打上了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古道热肠的标籤了。 沈志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看到苏信的眼神里越发透着冷意。 「不是所有的人,都活该要帮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出奇地平,可字字句句都极具攻击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似的扎在沈志文的心里。 「你活了这么大,应当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 苏信不怒自威的气势,纵然是身在高企打拼多年的沈志文,也鲜少见到。 这样的人,大都拥有无上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不敢得罪,便只能越发地低下头道歉,「对……对不起……」 他捡起一颗橡栗,放在手里摩挲,也没看他。 「你该道歉,但不是对我。」 沈志文愣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跪着的方向,见离宋连蝉有些远,又跪着挪了两步。 「小神仙,是我对不起你。」 沈尧山眼看着苏信镇住了堂叔,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机会,便借着苏信起的头,继续说了下去。 「堂叔,小神仙她接你这份委託,完全是出于好心,又没收你一分钱,她凭什么要受你这份气。更过分的是,你看见她脚受伤了,也不拉她一把,竟然自私地把她丢在那个地洞里。」 沈尧山三两句话,就好比是在火堆里添了几把柴火。 沈志文知道自己单单是道歉,似乎过不去这道坎了,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自私!」啪地一声下去,真是吓了她一跳。 又是一巴掌下去,「我活该!」 第三个巴掌,「我不是个东西。」 「小神仙,真是对不起了。」 宋连蝉皱了皱眉,在心里寻思,沈尧山这有事没事抽自己巴掌的习惯,跟他堂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其实昨晚沈志文抛下她,她是有些生气的。 现在他把自己的脸都抽肿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什么了,总得给人个台阶下。 第一时间把他扶起来,「沈叔叔,没事的,你也是担心小渝。」 沈志文看她一瘸一拐的,巴结似的关切,「小神仙,你的脚没事吧?」 岑倩在一旁扶着她,「没事没事,有我呢。」 「妹妹,咱们去那边处理下伤口。」 宋连蝉一瘸一拐地被岑倩扶着,坐到了一边。 岑倩处理伤口的本事,跟专业的似的,一边撒药一边有感而发,「我弟弟小时候经常出去打架,回来就是一身伤,我这帮人处理伤口的本事,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原来你还有个弟弟。」 岑倩绕绷带的手顿了顿,眼里有些湿润,她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对着宋连蝉笑了起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弟弟早就不在了。」 「跟人打架,被打成重伤,为了凑钱给他看病,家里欠下一屁股的债,我为了还债,才跟了沈志文,以为这样就能不再为钱的事情发愁,可他还是走了……不说这些了。」 戳着人家伤心事了,宋连蝉捏了捏自己的手。 谁都过得不容易。 岑倩吸了一下鼻子,忽而灿烂,笑得跟狐狸精似的,故意捏了一下宋连蝉的伤口。 「嘶……痛痛痛。」 宋连蝉吸了一口凉气,漂亮的脸蛋难得皱了起来。 「哦,你还知道痛啊。这脚崴这么严重,都快肿成馒头了,你怎么也不吭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新闻里的那种天生没有痛觉的人呢。」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远处的苏信。 那边好像听到刚才宋连蝉说痛了,眼神有些关切地扫过来。 岑倩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妹妹,你怎么不问问我,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药和绷带?」 她不说,宋连蝉还没有意识到。 「诶,对啊,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岑倩远远地指了一下苏信,「喏,他给的。吩咐了我好几遍,帮你包扎的时候轻点儿。」 第16页 越说下去,岑倩就笑得越灿烂,「刚才我故意按了你的伤口,你疼出声儿,他立马就朝这里看过来。妹妹,别的我不敢保证,这方面我还是很准的,他喜欢你。」 「你别说笑了。」宋连蝉有些尴尬地朝着苏信看过去,对方也只是远远地和她点了点头。 「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萍水相逢,有难了,互帮互助而已,出了这片橡树森林,就各奔东西了。」 岑倩对自己的结论深信无疑,无论怎么推敲,都经得起任何反驳。 「他要是不喜欢你,拼尽性命地救你两次是为了什么?」 「他要是不喜欢你,至于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好好给你包扎伤口么?」 「他要是不喜欢你,你一疼,他立马就关切地看过来做什么?」 「他要是不喜欢你,刚才这么对沈志文,又是在为谁出气?」 宋连蝉从小到大都活得糙,不太懂这些。 追求她的人也是有的,但是她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 「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奇怪。」 岑倩眯起眼睛,「他如果想要追求你,绷带和药就在他自己手里,他完全可以在地洞里的时候,跟你献个殷情,亲手帮你包扎,也不至于偏要塞给我,让我帮你处理伤口。」 「他喜欢你是一定的,妹妹,这个我敢打包票。但是他好像又有点儿……刻意疏远你。」 喜欢又刻意疏远? 别说是宋连蝉了,就连岑倩这样的老、江、湖,也想不通。 另外,她可以看清这份感情,但是关于苏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眼扫过去,只剩下复杂和神秘。 她很少有看不懂的人。 「妹妹,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连蝉认真地想了想,却没有说出口。 在我眼里,他像一个神秘宝藏的守护人。 他要守住宝藏,所以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如期离别 宋连蝉的脚踝上过药之后逐渐消肿了。 在这期间,她把所有的事情捋了捋。 苏信推测小渝在有巢氏的巢穴里,这里的橡树每一棵都如此高大,很难攀爬到树顶上去。 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做,才能找回小渝? 有巢氏把他们当做是偷走它孩子的人,所以才一直攻击他们。 可他们没偷有巢氏的孩子,那么究竟是谁偷走了它的孩子? 宋连蝉忽然想起了地洞里的那些尸体! 难道是他们? 便在这时,沈尧山忽然对着所有人招手,仿佛发现了什么。 「快过来!」 大家纷纷下到了先前的地洞里,沈尧山一脸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我和大佬下来检查这些尸体的时候,发现这些尸体都是从一棵中空的橡树上丢下来的。」 沈尧山说着,迅速拨开了一旁杂乱的树藤。 「你们看!」 宋连蝉被岑倩搀扶着钻进了树藤后面的小空间里,仰头向上看,他们果真在一棵中空橡树的底部。 这棵橡树应该被雷噼过,早就死了。 它那庞大错杂的根系,一直支撑着它稳稳地屹立在这里,直到现在。 仰头向上看的时候,能感受到凉风源源不断地从树干顶部贯穿下来。 中空树干的四壁有许多藤蔓,除此之外,还有几根垂下来的绳索。 「这些人之前应该就是顺着这里爬上去的,结果被有巢氏袭击,从上面丢下来。」 沈尧山一边说着,一边拉扯了一下绳索,很结实。 「这些人装备齐全,偷走有巢氏孩子的,应该就是他们了。」 苏信忽然看向宋连蝉,「那个孩子很可能就在上面的巢穴里,你的腿受了伤,就别上去了。」 上面必定是危险重重,她腿脚不便,着实让他放心不下。 「可接受委託的是我。」 她接了人家的委託,怎么能不上去? 「我知道。」苏信整理了一下那些人留下的装备,「所以我替你上去。」 他不是在帮沈志文,而是在帮她。 「不用。」宋连蝉说得直截了当,她一向要强,不喜欢被人当成弱者对待。 「我的脚好地差不多了,岑倩,你和沈叔叔留在营地里。」 岑倩虽然大了她三岁,可毕竟人家没受过训练,不擅长攀爬。 沈志文的年纪又有些大,手臂没力,吊单槓都费劲,攀爬对他说就更不可能了。 沈尧山爬是能爬,可他胆子小,不怎么靠谱。 所以她必须上去。 苏信知道自己犟不过她,也就由着她去了,攀爬的时候始终照看着。 沈尧山爬在最后面,就在底下笑话她,「小宋,你倒好,出来一趟,白捡了个家长!」 「嘘。」 在前面带头的苏信忽然示意所有人安静。 沈尧山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太阳刚刚升起,正是开始回暖的时候。 越往上爬,巢氏规律的唿吸声就越清晰。 在忍受了一夜的寒冷后,它们在阳光的沐浴下沉沉睡去。 苏信是最先攀登到树顶的。 最先入眼的,是用小树枝搭建的巨大巢穴。 从构造上来看,像鸟类的巢穴,只不过远比鸟类的巢穴大很多。 第17页 巢穴呈圆形,四周都用树枝堆起高墙,单单是一个人的话,很难翻越过去。 苏信站稳之后,便把其他两个人拉了上来。 最要紧的是先看看孩子在不在里面。 沈尧山义气还是有的,第一时间蹲了下来,示意让宋连蝉站到自己身上,先探头看看。 苏信在一旁随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他们所在的这棵橡树,远高于周围的其他橡树。 站在树梢之上放眼望去,能将所有风景尽收眼底。 薄雾笼罩着的森林宛如仙境,橡树的形态各异。 它们从很远的地方绵延而来,一棵挨着一棵,一直生长到看不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的绿意。 也能看到其他建造在树梢之上的巢穴,有巢氏在巢穴里,蜷成一团。 温暖又平静。 悬挂在枝头的橡栗,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莹润的水光。 像极了圣诞树上的小饰物。 道不明风的源头,枝干偶尔微微晃动。 宋连蝉小心翼翼地朝着巢穴里探看。 巢穴之中,是有巢氏蜷缩着的庞大身躯。 它背对着他们,深棕色的毛髮平贴在躯体上,腹部规律起伏,甚至隐隐能听见鼾声。 「孩子在不在里面?」底下的沈尧山已经迫不及待地小声发问了。 宋连蝉大致地扫了一眼,「没看到,但是……等一下……」 她试图在沈尧山的肩膀上踮起脚尖,「我看到了玩具熊……你能不能再抬高点儿?我够不着!」 底下的沈尧山已经吃不消了,把宋连蝉放下来之后就一直揉肩膀。 「我来。」苏信站了出来。 他比沈尧山还要高上一些,宋连蝉站上去的时候,觉得很稳当,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把挂在巢穴内壁的玩具熊拿了出来,递给沈尧山,「看看,这是不是小渝的玩具熊?」 沈尧山也没怎么注意力道,一不小心捏了一下玩具熊的腹部。 宁静的树梢上,蓦地传来了玩具熊的歌声。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这突兀的儿歌声,让沈尧山大惊失色。 会吵醒有巢氏的! 苏信肩头的宋连蝉颇为无语地扶额,想死是不是! 她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想办法让玩具熊安静下来。 沈尧山紧张地不行,想把玩具熊捂在衣服里,好让声音显得小一些。 塞来塞去,没拿捏住力道,本来唱了两句已经住嘴的玩具熊,反倒唱地更卖力了。 「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巢穴里的有巢氏将醒未醒地动了动。 沈尧山抓着玩具熊,紧张到无法唿吸。 大家僵立了许久,总算是确认了,有巢氏没有醒。 宋连蝉舒了一口气,忽然看到有巢氏的腹部有东西动了一下。 一个小脑袋从有巢氏的怀里探了出来,一脸迷濛地揉了揉眼睛。 小渝! 终于找到了! 孩子的身上还穿着失踪前的衣服,人没怎么瘦,只是身上有点脏,白嫩嫩的脸颊上有几道污迹。 看到孩子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宋连蝉立刻对着孩子招了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孩子刚刚睡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宋连蝉这里走。 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看睡着的有巢氏。 大概是养出感情来了。 「你爸爸就在下面等着你呢,小渝,过来。」宋连蝉对着孩子张开手。 「爸爸?」小渝终于坚定地迈开步子,朝着宋连蝉走了过来。 宋连蝉一伸手,把孩子从有巢氏的巢穴里抱了出来。 沈尧山见孩子没大碍,激动地不行。 「先把孩子送下去。」宋连蝉以口型示意。 沈尧山心领神会,用绳子把自己和小渝绑在一起,先走一步。 谁知才下了几米,就和刚刚爬上来的堂叔撞在一起。 「堂叔,你上来干什么!下去!」 「我担心小渝……」 这时候,沈尧山怀里的孩子看见沈志文了,激动极了,「爸爸!」 「小渝!」沈志文也激动,全然忘记他们还处在危险之中,「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就在这三个人都不上不下的时候,有巢氏的鼾声消失了…… 它睁开眼,怀里空空荡荡,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它愤怒地冲出巢穴,苏信和宋连蝉还没来得及下去,和刚刚甦醒的有巢氏撞了个正着。 然而有巢氏却完全忽略了他们,直奔中空的树干。 上一次,它失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就是因为与上面的人纠缠在一起,才给了那些人时间,顺利偷走了它的孩子。 这次它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有巢氏朝着中空的树干里怒吼了一声,那个地方太狭窄,它根本进不去,便只能把那些绳索拉扯上来。 沈尧山就挂在绳索中央,沈志文上来的时候用的是同一根绳索,堂叔不下去,他和小渝也没办法下去。 「堂叔,跳啊!」 「这么高,怎么跳!」沈志文也慌了。 第18页 绳索被有巢氏一点点拉上去,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远了。 有巢氏的怒吼声很快就吸引了其他有巢氏的注意。 它们纷纷从自己的巢穴中睁开眼,在树干上不断跳跃着,朝这里靠近。 穷途末路。 「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情形,苏信只能提醒宋连蝉,「千万不要先发起攻击,要让它们明白,我们是善意的。」 有巢氏是有智慧的生物,一旦他们先伤害了它们,愤怒的有巢氏能当场撕碎他们。 苏信刚说完这些,另一边的有巢氏已经把沈尧山他们拉了上来。 底下的岑倩急得不行,所有人都在树顶上,只有她一个人在下面,什么也帮不了。 有巢氏担心伤害孩子,把所有人攥上来的时候,一直都在控制力道,所以沈尧山他们没怎么受伤。 所有人都被丢进了有巢氏的巢穴里。 越来越多的有巢氏从远处赶来,守在巢穴之外,对他们虎视眈眈。 无数可怕的目光,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如一场审判。 「低下头,别看它们的眼睛。」苏信提醒着大家。 小渝被沈志文紧紧地抱在怀里,有巢氏从巢穴之外跳了进来,企图从沈志文怀里夺走孩子。 沈志文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小渝就是他最后的希望,是他拼尽性命也要守住的,当然不肯放手。 在面对这样可怕的怪物时,他不再选择逃命,第一次,勇敢地抱紧了儿子。 在悬殊的敌我差距面前,沈志文奋起反抗。 他怒吼着:「别碰我儿子,滚!」 有巢氏更加愤怒了,它将沈志文推倒在地,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进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小渝忽然挣脱了沈志文的怀抱,踉踉跄跄地朝着有巢氏靠过去,抓住了它锋利的爪子。 有巢氏银钩般的指甲像猫一样,第一时间缩了回去。 在看到小渝的一瞬间,连表情都是温柔的。 「不要伤害我爸爸。」小渝仰着头,天真地看着这个怪物,丝毫没有畏惧。 他与有巢氏极为熟悉,对他来说,有巢氏是他最好的朋友,每当他觉得难过,觉得孤独的时候,有巢氏都会从另一个世界里来到他所在的世界陪伴他。 「我要跟爸爸回去了。」 他自说自话,尽管他们之间语言不通,但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们早就产生了默契。 小渝把掉落在一旁的玩具熊捡了起来,递给这只高大,丑陋的怪物。 「这个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小熊会一直陪着你。」 有巢氏接过了玩具熊。 「按一下。」小渝自顾自地教着它。 有巢氏学得有模有样,轻轻在小熊的肚子上按了一下。 玩具熊又开始唱歌了。 「赶鸭老爷爷,鬍子白花花,唱呀唱着家乡戏,还会说笑话……」 小渝这才心满意足地对着有巢氏挥了挥手,「再见啊,我要跟我爸爸回家了。虽然很捨不得你,可是我爸爸也是一个人,我要陪着他。」 小渝回到了沈志文的怀抱里,沈志文几欲哭泣。 宋连蝉和苏信开始后退,一边后退,一边解释,「你的孩子,不是我们偷走的。」 有巢氏发出了悲伤的鸣叫。 「放我们走吧,这个世界太危险了,这个孩子,也不属于这里。」 宋连蝉见有巢氏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和苏信一起迅速弄好了绳索。 沈志文抱着小渝,最先被放了下去。 「到你了。」苏信帮宋连蝉整理好腰间的锁扣。 「那你也注意安全。」 苏信笑着点了点头,在宋连蝉离开之后,转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锁扣,而后…… 弯腰,从不起眼的巢穴角落里,捡起一枚闪闪发亮的胸针,放进口袋里。 其他有巢氏看见他们离开,纷纷发出不安的叫声,想要追击,却被它们的首领阻止。 它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在玩具熊的肚子上按了一下。 苏信和宋连蝉是最后离开的,他们一前一后,在中空的树干中缓慢下滑着。 这棵死去已久的橡树,像一个巨大的传声筒。 将树梢上愉快的歌唱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小孩小孩,快快上学堂,别考个鸭蛋抱回家,别考个鸭蛋抱回家……」 曲调分明是欢快的。 却忍不住,让人潸然泪下。 离别藏在歌声里。 有祝福,也有不舍。 最后是无尽的孤独和伤感。 那些在寒潮中依偎取暖,嬉笑玩耍的画面,会永远停留在他们的记忆里。 「下雨了……」 「嗯,该回家了。」 入戏太深(修) 从虚无空间出来的那一刻,宋连蝉瞬间觉得了很多。 总算没有砸了小雁堂的招牌。 可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只要沈志文还住在这里,空间还会一直连通,橡树森林里的有巢氏还会来到这里,屋子里的人也会再次误入那个世界。 即便搬家了,还会有其他人住进来。 拆了房子,平地里也能连通空间。 出问题的是这个地方,而不是这间房子。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将两个空间的门彻底封上。 第19页 沈尧山有些犯难地抓了脑袋,「我就是想不明白,堂叔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以前没出事,现在才出事?」 岑倩把备用钥匙还给沈志文,补了个妆,听到沈尧山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环视四周,「难道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大家吵吵闹闹地开始帮沈志文分析,最近这几个星期,动了什么,又或者是买了什么不该买的东西回来。 沈志文哄着小渝去休息,又接到了前妻的电话轰炸,脑子里乱糟糟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 岑倩画完妆,把粉饼盒啪地一下合上,「都别吵了,听听小神仙怎么说。」 几道目光径直朝着宋连蝉投过来。 宋连蝉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焦点,盯着前方若有所思,时而皱眉,时而又在笔记本上写几行字。 末了,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苏信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她是聪明人。 「诶?小神仙这是要走?」沈志文急了。 「她在看时间。」 古董钟的钟摆还在晃动,钟面上是半透明的蓝色珐瑯,錶盘四周盘踞着各种样式精美的浅浮雕。 「看个时间看那么久?」 沈尧山摇了摇头,「不是,她在看钟。」 宋连蝉起先只是观察了一下錶盘,而后微微弯腰,又看起了钟摆。 「沈叔叔,这古董钟是哪来的?」 「上个月出差,路过古董市场,在路边摊上淘回来的,当时觉得样式好看,还便宜……」 沈志文说着,忽然一脸诧异,「你是说,这座钟……有问题?」 「问题确实出在这座钟上。」 她指了指钟摆,「确切地说,是钟摆。」 她隔着玻璃敲了敲,「钟摆很古怪,边缘锋利,被动过手脚,每次钟摆左右晃动的时候,其实都是在割裂两个空间。」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空间的裂缝一直在自愈,所以不存在封印的问题,只要不让古董钟的钟摆继续割裂两个空间,一切自然会恢復正常。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不要再给古董上发条,等古董钟自己停下来就行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神仙!」沈志文连忙上前感谢。 宋连蝉只是点了下头,「我走了。」 沈尧山忙着在电话里解释昨天为什么翘班,「那我也走了,堂叔。」 出了门,草坪上的洒水器远远地启动了。 雨过天晴,太阳又再次变得毒辣起来。 细小的水珠飞溅到身上,无比凉爽。 苏信跟在她的身边,两个人在路边慢慢步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那些人夺走有巢氏的孩子,究竟要做什么?」 她总觉得这个问题苏信能够解答。 可他终究只是摇了摇头,选择继续贯穿他的神秘感。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出口。 这件事完美解决了,却并没有让她很高兴。 担忧还是有的。 「我有些担心小渝和失去孩子的有巢氏。」她向苏信袒露心迹。 「孩子不该成为父母不幸婚姻的牺牲品。失去孩子的有巢氏和失去父母关爱的小渝,在冥冥之中互相吸引,相互依靠。孩子与有巢氏相处过后有了感情,可他们再也无法见面了。」 苏信安静地听着,言语恰到好处地开导着她。 「有巢氏的世界对于孩子来说太过危险,他终究不属于那里,裂缝必须被关闭,规则与秩序不能被打破。有些事情,即便不忍,矛盾,也必须要这样做。」 他看向宋连蝉,「我相信,经过这件事之后,沈志文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沈志文最后的蜕变,为了小渝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的勇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每个人都在成长,沈志文在成长,小渝也同样在成长,他会变得更坚强。」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和苏信聊过之后,宋连蝉释然了一些。 她想起自己的童年,比这个孩子更悲惨,没有父母的童年,何其晦暗,但是她不也好端端地活到今天? 远处,停在路边的车喇叭被按响。 早就有车在等着他了,开车的是个和宋连蝉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打扮精緻,见到他出来,激动万分地挥着手,「这里这里!」 宋连蝉的心里像是被猫爪子重重地挠了一下。 那姑娘很漂亮,有朝气又有活力,女朋友? 她没问出口。 「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这个地址找我。」 苏信适时地递上一张名片。 「那么……再见。」 「再见。」 目送苏信上了那辆车之后,她捏着这张名片,揉了揉,想丢进圾桶里。 但转念一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了? 怎么感觉自从遇到了他,就没法维持最初的人设了呢? 最终还是把名片揣进了口袋。 …… …… 屋子里,岑倩透过玻璃,看着所有人离去后,拉下了百叶窗。 屋里没开灯,只有百叶窗的缝隙透出些许微光。 沈志文站在暗处,手里捧着个盒子,朝着她走过来。 第20页 他很紧张,喉结滚了几个来回,不停地咽口水,脸上的表情无比严峻。 在面对岑倩时,和之前的风流样貌截然不同。 他害怕岑倩。 「组织交代给我的事情,我都已经完成了,从此我与组织,再无瓜葛。」 他把盒子递给岑倩,脖子上都是汗涔涔的。 岑倩侧身,半靠在窗边,气质也与先前俨然不同了。 她的身份远高于沈志文。 她抱着手臂,故意不接过去,抬眼就这么盯着他,像是能把人看穿。 沈志文越发紧张了,他觉得自己无法唿吸了,想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透气,却又害怕单手递盒子,显得不恭敬。 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最终被岑倩的轻笑声打破。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岑倩嘲讽了他一句,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一枚闪闪发光的胸针,就躺在里面。 她合上盖子,继续道:「为了脱离组织,竟然把亲儿子都拿来当成演戏的道具。」 她看不起这样的人。 沈志文的嘴唇有些发白。 「难道你不是在演戏吗?岑倩,最后,我给你个忠告吧。」 从递出那枚胸针开始,他终于有勇气抬起嵴樑。 「不要入戏太深。」 岑倩把盒子放进包里,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出门的那一刻,又变成了夜总会的舞女岑倩。 她看了一眼毒辣的日头,娇气地抱怨,「太阳这么大,又要晒黑了啦。」 沈志文重新打开百叶窗,让阳光透进来,打开抽屉,把古董钟的发条钥匙丢进垃圾桶。 古董钟的铜制鎏金底座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氧化发黑了。 发条驱动的卷簧即将耗尽气力,秒针无力地向前迈出最后一步,悬吊的钟摆渐渐停止晃动。 时间定格在九点一刻。 …… …… 苏秋开着车,接苏信回家。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开心地笑过了,仿佛只要跟那个人在一起,不论做什么,他都是开心的。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透过后视镜,无数次的观察着苏信的表情,面露担忧。 「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真的已经……瞒不住了?」 苏信从口袋摸出那枚胸针,用手帕包着,仔细观察,「瞒不住了,这次的事情,就是为她而设的一个局。」 胸针分三层,结构精巧地不像话,每一层都能够独立拆卸下来。 第二层和第三层是衬在第一层底下的,边缘锋利地像刀片。 第一层中央是用银制成的羊头骷髅,像羽翼般张开的羊角上布满了鳞甲。 一枚银针,从羊头骷髅的两只眼睛里穿出来,两头都被做成了箭头的形状,也能独立抽出来,箭头上是淬了毒的,一不小心就会刺破手指,暴毙而亡。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羊骨的头顶,印着一个小小的字母:p 苏秋皱了皱眉,「她也真是的,平平凡凡地活着不好么?非要开什么小雁堂,现在弄得名声在外,彻底引起那个组织的注意了。」 苏信用帕子把胸针包好,有些不满苏秋对她的刻意评判。 「她开设小雁堂赚来的钱,全都用来支付沉船打捞费用了,这些年,她一直都过得很艰难。」 苏秋不满地踩了一下剎车,「那又怎么样?你都护了她十五年了,为了替她隐瞒身份,连我也要成为她的替身,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被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她哽咽地叫了他一声,「哥哥,你当初,就不应该让苏家领养我……」 本来只是想抱怨几句的,谁知他竟然当场往她的帐户里转了一笔钱。 「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他平静地说着。 以后都不用再成为她的替身了。 苏秋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眼睛里满含泪水,不是激动,而是不舍。 「那我以后……还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位置。」 苏信端坐着,冷漠地像一座冰山。 苏秋的心被扎了一下。 是了,他那颗滚烫的心,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改了个小bug,古董钟是靠发条驱动的,而不是电池,忽然觉得自己好无知啊,感谢小伙伴指出我的错误。 沉船打捞 窗户半开着,到了夜里,偶有凉风习习。 宋连蝉闭着眼睛,额头上布满了一层薄汗。 她做噩梦了。 梦境里,她拼了命地向前奔跑,不敢回头。 在她的身后有无数可怕的怪物在追赶着她,只要稍稍停下脚步,就会被怪物吞噬。 前面就是房间的尽头,没有路了! 灯光闪烁不停,窗台上的八音盒是打开的,音乐慢了半拍,淡蓝色的木马转动了一圈又一圈…… 怪物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纵身一跃,撞碎了玻璃,跳下了窗台。 玻璃碎成无数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去。 没有坠地,反而落入一片深海。 身后的怪物紧随其后,她只能被迫潜入更深的水底。 气泡不断散开,在漆黑一片的水底,躺着一艘沉船。 第21页 沉船的驾驶舱是敞开着的,暖黄的灯光从门窗内透出来,宛若最后的救赎。 她憋着一口气,奋力朝着驾驶舱游去,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身合上了舱门。 怪物们接二连三地撞在舱门上,外面传来咚咚的沉闷声响。 安全了…… 船舱里没有水,她背靠着舱门,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没来得及看清船舱内的景象,灯光忽然变暗了。 船舱正中央,传来了大提琴喑哑的声音,像是琴弓不经意间触碰到了琴弦。 而后,是完整的一首曲子。 拉大提琴的人再次出现了! 他几乎隐没在黑暗里,穿着黑色的西装,不像一般的乐手,更像个贵族。 「你到底是谁!」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朝他靠近。 黑暗中,他的面部轮廓越发清晰。 头顶的聚光灯突然打开,她的眼睛在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芒后,终于看到了那个演奏者的全貌。 分明是她熟悉的面容。 是苏信。 宋连蝉勐然惊醒,像一条险些溺死在海底的鱼,清醒后依旧心有余悸。 她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楼下卖白兰花的老奶奶,早早地摆起了摊。 装满硬币的红色塑胶袋被翻动时,哗啦啦地响着。 她赤着脚从沙发上爬起来,叠好毯子,去后面洗漱。 小雁堂就是她的家,没有卧室,她一直都睡在沙发上。 后面有个独立卫生间和小隔间,用来摆放私人物品,她的东西很少,连衣柜都窄地可怜,不过够用了。 小雁堂是谈生意的门面,平时约见客人,接受委託都在这里,必须大而敞亮。 可这样一来,就没有多余的钱租住处了,所以她干脆就把小雁堂当家,天天龟缩在沙发上,早上起来就全都收拾干净,不敢留下半点生活痕迹。 洗完澡,换了件衣服,门铃适时地响了。 开了门,沈尧山提着一袋早餐,熟门熟路地进来,身后跟着的岑倩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唿。 「特地来给我送早饭的?那我可得谢谢你了。」 沈尧山哼哼了一声,「我来找你算帐的,顺便给你带了点早饭。」 他气不打一出来,指了指身后的岑倩,「我好像被狐狸精缠上了,是不是你把我电话号码和住址告诉她的?」 说起来,宋连蝉还挺佩服岑倩的。 行动起来雷厉风行,看上了就立马下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追求,让沈尧山措手不及。 这次干脆是换了个风格,连妆容都是淡淡的,是沈尧山喜欢的那种样子。 说起话来的语气倒是没怎么变,时而撒娇,「警察叔叔说我是狐狸精,我就是狐狸精。警察叔叔说什么都对!」 沈尧山也就是表面上故作矜持,人家一口一口一个警察叔叔,简直叫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但要是真谈起感情来,他还真不能接受岑倩。 一来是碍于岑倩之前和堂叔的关系。 二来,他爸妈要知道他交了个新女朋友,还是个舞女,非打死他不可。 他们全家观念都传统,他妈心目中的儿媳妇得是教师,医生那种,有荣光加持的职业,要么桃李满园,要么救死扶伤。 他有些头疼地坐在沙发上,嘆了口气,开始叨叨:「昨晚加班,处理了一起事故,累都累死了,那王八蛋还想贿赂警察,是不是疯了?我哪能让他贿赂啊,贿赂警察罪加一等!直接从民事案件改成刑事了,那个王八蛋还真以为钱是万能的!」 其实这事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就是想说出来显摆显摆,好在岑倩面前,显得他有多么的刚正不阿。 岑倩也是配合,迷妹似的在旁边吆喝,「我家警察叔叔品行端正,怎么可能轻易被贿赂啦!」 这俩人一唱一和,跟演戏似的,愣是把宋连蝉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 连吃小笼包的胃口都没了。 沈尧山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一夜没睡,困死我了,出了警局就一直被这只狐狸精黏着,回家又太远了,我就是过来歇歇脚,你就让我眯一……」 说到后面都没声了,已经睡着了。 岑倩还贴心地替他脱了鞋。 宋连蝉夹起小笼包,在醋里点了一下,「诶诶诶鞋就别帮他脱了,一会儿来生意就得赶他走。」 塞了个小笼包在嘴里,「还真拿我这里当酒店了,想睡就睡……」 岑倩乐呵呵地凑过来,顺带帮她倒了杯水。 「妹妹,追男人,就得像我这样一点点攻克,得主动。」 说着,又好奇万分地问她,「你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宋连蝉还在装傻。 「苏信啊!」 「没怎么样。」她喝了口水,「那天来接他的那个姑娘,你看见了么,好像是他女朋友。」 岑倩替她着急,「你就这么确定?你问过人家了?」 宋连蝉摇了摇头,「没有。」 她把塑胶袋都丢进垃圾桶,开窗透气。 屋里都是醋味儿。 「妹妹,不是我说你。」岑倩有感而发,语重心长,「在其他方面,你已经很勇敢了,但是在感情方面,还得继续努力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你就来问我,姐姐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22页 她拿起笔,刷刷刷写了张条塞给她,「这是我住址。有时候上班,音乐声太大,听不到电话,你来这里找我。」 正说着话呢,生意就来了。 宋连蝉毫不客气地把沈尧山踹了起来。 来的是个富家女,一身的名牌,挎着价值不菲的真皮包,手上却戴着格格不入的檀木佛珠。 是个眼高于顶的人。 进门之后,先是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宋连蝉一番。 「你就是小神仙?」 岑倩和沈尧山没有打扰她谈生意,出奇安静地坐在一旁。 「是我。请问您有什么……」 宋连蝉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直接砸了张支票出来。 也没直接递到她手里,从包里拿出来之后甩了一下,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两百万,够不够?」 颇有些侮辱人的意味。 岑倩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着,「有钱了不起啊。」 这一句话直接引起了富家女的注意。 她从墨镜边缘打量了岑倩一眼,「穿着廉价的裙子,戴着劣质的首饰,小雁堂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她颇为看不起岑倩,这样的态度让睡意朦胧的沈尧山清醒了一下,皱眉。 岑倩不想给宋连蝉惹麻烦,也就没说话。 原本按照她的脾气,揪着头髮也要打一架的。 「两百万不够啊,那就三百万。」迅速又写了张支票,丢过去。 又掉地上了。 宋连蝉面不改色地坐在办公桌前,扫了一眼地上,得亏她脾气好,即便心里再生气,态度依旧好到极点。 「您先说说您遇到什么麻烦吧,什么也不说,我也不好贸然定价。」 富家女摘下墨镜,眼底是浓重的黑眼圈。 「我失眠。」 宋连蝉笑了笑,「失眠的话,应该去医院。很抱歉,小雁堂帮不了你,出门左拐,麻烦把您丢的垃圾也一併带出去。」 富家女一看宋连蝉并不打算接受她的委託,当时就急了。 「不是,我失眠和家里的风水有关,你就……帮我去看看风水。我……我可以再加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 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尊重是相互的。您一进来先丢两张支票,又嘲讽我的朋友,我觉得我们即便合作了,过程也不会太愉快,既然这样,又何必让各自糟心呢?」 富家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迅速捡起支票,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出去,连离开都是盛气凌人的骄傲模样。 沈尧山朝着门口看了一眼,「都是些什么人啊,光有钱了,修养都被狗吃了!」 然而不出十秒…… 高跟鞋的声音去而復返。 富家女再次推门进来,「我道歉。」 她难得弯下腰,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几欲哭出来。 「求你帮我这个忙吧。」 这一次毕恭毕敬地把支票放在了桌子上。 一张两百万,一张一百万。 「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我睡不着,看医生吃药,都没用,只有你能帮我。」 这桩委託,她不想接的。 不是她小心眼。 见她诚心道歉,她也就实话实说了。 「我看过了,你身上很干净,没有任何浊气环绕,说明不是风水问题,是你自己的问题。很抱歉,失眠并不在小雁堂的业务范围之内。」 这里是小雁堂,又不是回春堂。 沈尧山和岑倩围过来,胳膊肘捅了一下她,小声给她出主意。 「你傻啊,她让你去看风水,你看就是了,管它有没有问题,再说了,你最近不是缺钱么?」 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 接到一条短消息:宋小姐,上个月沉船搜索和打捞费用明细已经出来了,请您尽快支付,否则我们会暂停所有搜寻计划。 点开明细,三百万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真是糟心。 她揉了揉太阳穴,手机又叮了声。 这次发来简讯的,是个陌生号码。 我是苏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岑倩看到这条简讯,险些激动出声来。 「答应他啊!」她也替她高兴。 谁知道,她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迅速回復了几个字。 抱歉,刚接了新业务,没时间。 手机往桌上一放,整个人背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三秒。 「这单我接了,现在就出发去你家吧。」 屋中之屋 苏秋端着一盏茶,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他。 从接到那条几乎秒回的简讯开始,他就有些焦虑。 很难从他那意味不明的表情里猜度出他的心情,只有相处久了的人才能看出来。 他在窗台边站了一会儿,末了,仿佛释然一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眸中是一团醉人的雾色。 她把那盏茶放在他的书桌上,抬头时看见他捡起窗台边的眼镜,随手捧了一本书,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哥,我今天约了朋友做指甲,过两天再搬走。」 苏信闻言,将眼镜摘了下来,他的心还是乱的,并不是真的想看书。 听完苏秋的话,点了点头,「你的行李我已经让管家帮你收拾好了,家里那边我也已经交代过了,国内深造还是出国留学,随你选。」 第23页 苏秋没再说什么,她知道不会有人挽留她。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熄灭,苏秋飞快地看了一眼。 很简短的一条拒绝简讯。 抱歉,刚接了新业务,没时间。 他这是在约她见面? 苏秋捏紧拳头,有些负气道:「出国留学吧,离所有人都远一些。」 手机又收到一条简讯,是沈尧山发来的。 「大佬,小神仙已经知道是我出卖了她的号码,把我臭骂了一顿。根据岑倩的内部情报,她好像以为那天接你的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苏信看着简讯,随口回应着,「那我让人帮你办好入学手续。」 她的指甲做得再漂亮又怎么样? 心思不在她身上,跟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恩赐。 苏秋捏紧拳头,终究是转身离开了。 …… …… 富家女名叫徐之玉,地产大亨的女儿。 两年前在市中心的别墅区买了一栋别墅,今年出去旅游,回来有感而发吧,让人把自家别墅改造了一下。 自从别墅动过之后,就一直失眠到现在。 「我自己也是学建筑的,去年去外地旅游,拍摄古建筑照片的时候,偶然看到一栋古建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徐之玉说着,便打开手机相册,发了几张照片给小神仙。 「这些都是当时拍摄的照片,那栋古建筑,据说是北宋时期建造的,最为奇特的,是它屋中屋的构造。」 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屋子里又再造一栋屋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忽然很迷恋这种屋中屋的构造,回来之后就让人按照那座古建筑的样式,把我的别墅改造了一下。」 徐之玉领着小神仙来到门口,「我估摸着,是我自己私自改造,触犯了某些风水学上的禁忌,自那之后,就一直失眠,做什么都不顺。」 不等小神仙看过屋子,她就已经十分笃定,一切都是风水惹的祸。 宋连蝉接连看了几张照片,徐之玉发给她的古建筑照片确实很独特,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从外面看,就是当时那个年代的古建筑,宏伟壮阔,飞檐高高翘起,像鸟类的羽翼。 再往后划,是几张内部结构的特写。 都是木质结构,进去之后,楼阁中央,又造了个楼阁。 造型像八角形的重檐亭子,中心用木柱为轴,底座立在很深的地方,几乎与地基齐平,好像用手轻轻一拨,这内里的八角楼阁就能转动起来。 宋连蝉关闭图片,大致了解了那栋古建筑的构造。 现在就看,她回来之后的改造,仿了几分像。 徐之玉解开指纹锁,推开门的一瞬间,宋连蝉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屋里的採光很好,白天透亮,不用开灯,就能把里边儿的一切看得齐全。 一进门,最先入眼的,是屋子中央的八角飞檐楼阁。 垂花吊筒,木料雕刻,所有细节一应俱全。 但也没完全按照古建筑仿。 她把八角飞檐楼阁的下半部分与现代建筑相结合,改成了一间近乎圆形的卧室。 一般的房子,卧室都是在室内用几堵墙分割出来的,她别出心裁,在别墅里给自己又造了间楼阁,单独拎出来做卧室。 相当于她的卧室也是独立的一栋房子。 「古今结合嘛,当时的设计图,我花费了一番心思。」 她把最有魅力的飞檐和木雕结构保留了下来。 这样就显得当中的八角飞檐楼阁更像是一座亭子。 她想要的是个闭合的空间,所以又别出心裁地在每一面上,都围了玻璃。 徐之玉领着小神仙走近一些,拿出一个遥控器,对着那栋八角飞檐楼阁按了一下。 那楼阁竟然在她的眼前缓缓转动起来! 看着自己的杰作,徐之玉有些自豪。 「底座是改良过的,在承重的基础上,还能转动起来,像不像旋转木马?」 少女心来得突如其然…… 宋连蝉略略皱眉,这更像是走马灯吧…… 屋中之屋就已经很古怪了,你还让当中这个转起来,正常人都会觉得古怪啊。 除了徐之玉,确实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住处改造成这样。 不过从风水学的角度上看,依旧挑不出半点错处。 宋连蝉还特意进到卧室里看了看,整个楼阁转动起来的时候,身在楼阁里的人,倒像是一件被摆放在厚重玻璃后面的工艺品。 卧室正中央的核心转轴上,是古朴精美的木雕。 周围一圈被改造成了书架的样式,环绕着转轴。 摆放在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随着转轴一圈一圈,缓慢转动着。 床靠窗,蓬松柔软。 书桌在与床相对的另一边,上面摆放这座房屋模型。 徐之玉穿着拖鞋走进来,看见小神仙在看模型,便随口介绍了两句。 「那个模型就是咱们现在这栋别墅的模型,我在设计房屋构造的时候自己做的。」 她说着,边走在一旁,按下一侧的开关。 模型房屋里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透过窗,能看到里头等比例的八角飞檐楼阁,外围也是一层玻璃,里面也有床。 第24页 屋子里的一切,几乎都能在模型里找到缩小版的。 「这个也能转起来,你看。」 接通电源后,内里的楼阁在转轴的带动下,缓慢地旋转着。 宋之与的表情有些得意,「全天底下就这一个,上次有人说要买这个模型,我都没捨得,多少钱都不卖的!」 她放下包,开始坐在梳妆檯前卸妆。 别墅里也有其他房间,但不多。 当初在建造中央这个八角楼阁的时候,预估的高度就有三层楼那么高。 房中房本来就浪费空间,再加上飞檐占的位置也多,所以这么大的别墅,也只留下几间客房的位置,位于楼梯的两侧。 楼梯呈环抱形,主卧,也就是屋中屋,在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宋连蝉看完所有的房间,依旧得出和最初一样的结论。 「房子是没问题的,失眠应该是你的个人问题。」 「不可能!」徐之玉卸了妆,眼底的黑眼圈更浓重了,整个人的面容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自从改造了这间别墅之后,我才有了失眠的毛病,很奇怪……」 她的眼神有些不安,一把抓住了宋连蝉的手,「就是屋子的问题!」 委託人疑神疑鬼,一时之间她也没办法让她相信,屋子确实是没问题的。 宋连蝉只能暂时顺着她说下去,「你要真觉得是屋子的问题,你大可不必住在这里。」 徐之玉面如死灰地坐在了床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没用的……你以为我没试过么?无论我在哪里睡觉,第二天一睁眼……我依旧会回到这里……躺在这张床上,像着了魔怔,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地方绑架了,无论她逃到哪里,到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你一定要帮帮我!」她紧紧地握住小神仙的手,「相信我,这房子……真的有问题。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就住一晚!」 徐之玉慌张又害怕的神色她看在眼里,委託人都被吓成这样了,她不可能拒绝她的提议。 「那行,我就在这里住一晚上,我得先回去整理一点东西,客房在那里吧,我先去把我的东西放一放……」 她下意识地转身开门,手一摸门把手,愣了一下。 主卧门上的锁被拆掉了…… 门根本就关不上。 不止这里。 很快,宋连蝉就注意到了,整个别墅里,除了大门的密码锁之外,其他所有的房间,门锁都被拆掉了。 房门合不上,无论怎么关,都是虚掩着的。 「你们家所有的门锁一起坏了吗?」她半开玩笑地问徐之玉。 徐之玉眼神闪烁,「算是个人习惯吧。我不喜欢锁门,门上装了锁,我就会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 「密闭恐惧症?」那就是心理上的毛病了。 「也不是。」 徐之玉解释着,「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未雨绸缪,我就做个假设,如果真的出了事,没有门锁,跑出去也方便,你说是不是?」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拆掉大门的门锁,每天也不用开门,直进直出的。 可惜不现实。 宋连蝉仔细观察了一下门把手。 上面有很多划痕……里外都差不多。 就像是…… 每天都有人粗暴地强行打开这扇门,一遍又一遍地闯进来,又或者是…… 逃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与白长留的两颗地雷,谢谢焱小禤的地雷。 撒泼打滚~ 一次邀约 外面响起了沉闷的雷声,然后下起了淅沥的雨。 玻璃上隔着一层水雾,像是透过万花筒看见的虚幻世界。 天色还没有完全变黑。 被困在雨中的人脚步匆匆。 擦身而过的时候,深色的衣摆互相交叠,在湿气中化开,拖出长长的水痕。 她站在窗台边,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苏信。 她无法遏制自己所有的想法,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他们最后分别时的样子。 洒水器在草坪上旋转着,细碎的水珠带着弧度,轻轻落在皮肤上。 风一吹,连凉爽都是偷来的。 他朝着那姑娘走过去,对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灿烂了起来。 毫不拘束的动作表情,每分每秒,都在印证着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她不一样,每每站在他身边,都会有些拘束。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今晚又是一个无眠夜,她得守在这里,最后再确认一遍,是不是房子的问题。 徐之玉已经回到房间里了,这里原本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也就不讲究什么私密性。 她的卧室此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展柜,宋连蝉坐在客厅沙发上,就能一览无遗。 徐之玉做完皮肤护理,就开始躺在床上打电话,房间里是暖黄的灯。 宋连蝉坐在外面,也不好一直盯着,便随手拿起一本书看,再抬头的时候,徐之玉竟然已经睡着了。 刚过七点,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失眠困扰的人,竟然这么轻易地睡着了? 她有些无奈,却还是警惕地关注着四周,替她守夜。 第25页 熬到后半夜一点钟的时候,她的眼皮实在是沉重极了,起身想给自己泡杯咖啡。 徐之玉的房间忽然传出响动。 咖啡还没泡好,听见了响动的宋连蝉瞬间睡意全无。 她迅速返回客厅里,隔着玻璃,看见徐之玉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这是醒了? 不对! 仔细观察后,宋连蝉发现徐之玉好像在梦游! 她甚至没有穿鞋,赤着脚,眼睛是睁开的,却没有神采。 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门边,反覆抓挠着门把手。 她打不开门! 门是向里推的,她一直向外推,当然打不开门。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徐之玉的抓挠声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在刺激着宋连蝉的神经。 宋连蝉打开房门,在徐之玉眼前晃了晃手掌。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甚至轻声的唿唤也没能把她叫醒。 很快,她就发现,找不到房间出口的徐之玉开始在玻璃窗前徘徊,随时随地都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在不叫醒她的前提下,梦游的人是可以重新引导回床上的。 在考虑到委託人的安全问题后,宋连蝉认真将她引导到床边。 直到她重新躺下,盖好被子,沉沉睡去,她才放心。 隔天一大早,徐之玉便起来了。 明明睡了一夜,眼底的黑眼圈依旧很浓重,没有半点变淡的迹象。 她揉着自己僵硬的脖子,一面问她,「怎么样?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夜了,有没有发现什么?」 宋连蝉也没瞒着她,「有。」 「发现风水的问题了?」直到现在,徐之玉依旧觉得,问题出在房子上。 这让宋连蝉有些无奈。 「你知不知道,你有梦游的习惯?」 面对宋连蝉的发问,徐之玉完全是懵的! 「我?」她有些发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一整夜,你居然说我梦游?」 宋连蝉微微皱眉,干脆拿出了昨晚拍摄的视频给她看。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钟。 画面里,徐之玉全程眼中无神,表情麻木地抓挠着那扇门。 她有些慌张,后退一步,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甲。 因为抓挠地太过用力,她的指甲都有一定程度的磨损。 「可是……可是我明明没有睡着……怎么会……」 在她的记忆里,昨晚她从躺到床上开始,就一直失眠到天亮。 「这个人不可能是我!」她有些害怕了。 「可视频和指甲骗不了人。」她说地很平静,「徐小姐,你有梦游症。」 梦游症,也被叫做睡行症。 梦游的发病原因有很多,有的是跟遗传有关,有的则是跟个人压力有关。 宋连蝉自认为自己的观察能力十分出色。 她扫了一眼屋子,开口道:「垃圾桶里有丢弃的验孕棒,洗漱间的水池底下有一支掉落的男士牙刷。挂在浴室的毛巾和浴巾有两条,梳妆檯上的玫瑰已经枯萎了,悬挂的小卡片上有那个人的名字……」 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徐之玉的身上,「所以……徐小姐,你是因为怀孕而焦虑,还是因为失恋而难过?」 见她沉默痛苦的模样,宋连蝉干脆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支票,原封不动地递给她,「徐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后退一步,礼貌性地鞠了一躬,「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虽然很捨不得那两张支票。 可她明明没帮人解决问题,也不能昧着良心收人家的钱啊。 她把手放进口袋里,指腹有些惋惜地搓了搓,仿佛在感受那三百万的余温。 小雁堂很有名气,谁都知道小神仙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灵异事件。 可说到底,能碰到这些古怪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她再神,也不可能一直都有委託可接啊。 想起那条三百万的催款简讯她就头疼。 得尽快接点别的委託了。 出了门,城市里翻滚的热浪迎面而来,很快脖子和后背就觉得黏腻。 天气预报发布了高温预警。 在往下滑,是一条未读的消息。 苏信发来的。 简讯的开头是一贯的谦逊有礼,具体内容大概是剖白了一下先前那条约饭简讯的真实含义。 其实也不是单纯地请她吃饭,有一件事要麻烦她。 他妹妹要过生日了,他身边实在没什么女性朋友,不知道该挑选什么礼物。 考虑到宋小姐年龄与他妹妹相仿,所以才想请她帮这个忙。 那顿饭是答谢。 宋连蝉忽然释然地笑了笑。 敢情在遇到她之前,他妹妹都没收到过他送的生日礼物? 又或者是前面那些年,他送的礼物就没走过心,今年终于想走心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傻子都知道。 他在拐着弯地解释那天那个姑娘的真实身份。 不是他女朋友,是小他两岁的妹妹。 而且……马上就要出国了,除了生日礼物,还想再送一件礼物,为她送行。 简讯的末尾,甚至还非常贴心地註明了,如果实在抽不出时间,就算了,没关系的。 第26页 此刻,她在灼热的太阳底下站着,连心都是滚烫的。 她忽然想起岑倩说过的那句话。 「在其他方面你已经很勇敢了,我敬佩你,但是在感情方面,还得继续努力啊。」 那就努力这一次吧。 她认认真真地,在通讯录上,存下了苏信的名字。 …… …… 约定的时间就在周末。 宋连蝉却失眠了! 她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各种疑问。 这算约会吗? 可从没有和男人出去约会的经验啊,怎么办? 那天该穿什么? 想到这里,宋连蝉勐地从沙发上爬起,赤着脚跑到巴掌窄的衣柜前。 打开…… 清一色的工作服。 让你平时故作老成! 现在好了,衣柜里除了黑还是黑,没衣服穿了吧!怎么办…… 她抓了抓头髮,生平第一次,因为这种问题,挫败地坐在了地上。 …… …… 凌晨一点半,岑倩家的门被扣响了。 她才刚下班,做他们这行的,大都日夜颠倒,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的高跟鞋脱了一只,另一只也没来得及穿,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开门。 「小神仙!」 「都这时候了就别叫我小神仙啦,叫我小宋就行。」 她的头髮乱糟糟的,见到岑倩,双手激动的合掌,「姐姐,江湖救急!」 岑倩抱着手臂,狐狸一样的心思,她还什么都没说,她就看出来了。 「终于要去约会啦?」 宋连蝉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可我真的不知道该穿什么,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她抿了抿嘴,顺手搂了一下岑倩的脖子,「报答我救命之恩的机会就在眼前!」 岑倩也嘴甜,结果这茬话,请她进了门。 「我可真是谢谢你给我这个报答你的机会啊。」 岑倩住的地方不大,三室一厅。 卧室都很小,只能摆下床和衣柜。 多一张桌子的宽裕空间都没有。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用的是那种最省电的节能灯。 一进门就能闻到满屋子的酒味,地上随处滚落着酒瓶。 隔壁半掩着的房间里,传来男人的唿噜声。 岑倩路过的时候随手关上了房门,「我爸酗酒,让你见笑了。」 说着,又打开隔壁的房间,「这是我弟弟以前的房间,他走之后,我就放了一些东西过来。」 岑倩弟弟的遗照就摆在床头,黑白色的,是个有些桀骜的少年,眉目间和岑倩有几分相似。 年纪轻轻,总是有些惋惜的。 岑倩从床头翻出几套摺叠好的衣服出来,「我衣服倒是有挺多,但不一定适合你,走,去我房间试试。」 宋连蝉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房门一开,外面冷不丁站着一个面容可怖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死死地瞪了岑倩一会儿,勐地一个巴掌甩过来。 岑倩没躲得开,半张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不去挣钱还债,又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老子喝酒的钱都没有了,你还有心情带人来玩?」 浓重的酒气侵袭而来…… 他抬手又是一个巴掌,「我玩你、妈,的玩!」 无所不能 护住岑倩是本能反应。 在那个巴掌落下来之前,宋连蝉便已经捏住了他的手往后掰。 力气不大,却很会用巧劲。 对方又是个醉汉,站都站不稳。 她撒手的时候轻轻一推,他就摔到了地上。 满地滚落的酒瓶响了一阵子。 醉酒的人哪里有什么理智可言,随手抓起一只酒瓶,作势要砸人。 「走吧!别管他,他喝了酒就这个样子。」 岑倩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急忙拉着宋连蝉离开。 「去你那里。」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透着令人窒息的酒气,他们走出半条街,依旧能听到身后的谩骂声。 「你敢回来,老子就弄死你,有本事你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岑倩没有回头,一路无言。 宋连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像个死人。 两个人抱着衣服回来小雁堂,岑倩才如负释重地开了口。 「我爸以前也酗酒,弟弟走了之后,他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她拿起一条裙子,对着宋连蝉的身形比了比,反倒是她开始安慰起了宋连蝉。 「我已经习惯了,你别这幅表情,看得我都想可怜我自己了。」 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笑了笑,「诶诶诶,我觉着这条裙子适合你,换上试试。」 岑倩千挑万选,选了条红裙子。 宋连蝉穿惯了低调的黑色,总想着藏在人群里,不愿意显山露水。 换上了红裙之后,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通透了,那样炙热又浪漫的颜色,叫人一时间难以移开目光。 岑倩用冰袋捂着脸,啧啧感嘆了几声,「行了,穿这身去赴约,人家不喜欢你也得喜欢你了,我是个女的我都直勾勾地盯着你了。」 宋连蝉也没了约会的心思,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像个洋娃娃似的任凭岑倩摆布。 第27页 「他是不是经常打你?」 岑倩又帮她搭配了一双鞋,满口敷衍,「不用替我操心,他脾气不好我就避着他点,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宋连蝉先前隐约猜到过岑倩的难处,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活在如此水深火热的环境里。 「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小雁堂,我这里虽然没床,但沙发还是足够大的。」 岑倩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有些暖,只可惜…… 如果早一些遇到你,遇到你们所有人,就好了…… 她收敛了笑意,表情有些严肃。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 …… 约定的地点定在商场里,宋连蝉本来很紧张,好在岑倩不断发来简讯指导,活脱脱一个恋爱顾问。 与苏信的再次会面非常顺利。 他很擅长掌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每一件事都做得恰到好处,不对她造成压力。 事实上宋连蝉也只是在见面之前紧张一些,见到他之后,反倒是更加自在了。 「女孩子的话,大多都喜欢漂亮衣服,你可以送她一条裙子,然后再挑选一条项鍊或耳环搭配。」 这句话是岑倩事先教过的。 谈起挑选礼物,岑倩说过,如果对方是女孩子的话,好看的衣服和珠宝是最中规中矩的选择,一般不会出错。 他今天穿了件休闲装,看上去没有那天那么正式。 走在她身边的身边的时候仿佛自带光环,引得女孩子们连连侧目。 「裙子很漂亮。」 「你妹妹喜欢就好。」 宋连蝉把选好的裙子拎起来递给服务员包好。 也是一条红裙子,火一样的颜色。 她记得初见苏秋的时候,她就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她觉得像她这样青春活力的年纪,应当喜欢红色。 「我说的是你的裙子。」苏信说得十分认真。 怪就怪在这里,她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虚情假意。 而且她也深知,他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的人。 所以他所有的夸赞,都是发自内心,不是刻意讨好,字字句句含金量十足。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反倒让宋连蝉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耳朵都是滚烫的。 她加快了步伐,走向前面的专柜开始挑选起和裙子搭配的项鍊,速战速决。 项鍊是很简单的款式,玛瑙搭配珍珠母贝,吊坠是个小礼品盒的样式,上面镶嵌着碎钻,精緻又可爱。 「今天真的谢谢你,走吧,我请你吃顿饭。」 手机振动个不停,打开全是岑倩的简讯连环轰炸。 「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候,就能委婉表达一下你对他的感觉了。」 「妹妹,这种事情矜持不来,要勇敢!」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对方喜欢就继续,不喜欢还是朋友,再不济,顶多也就天涯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对了,你们在哪儿吃饭?」 宋连蝉悄咪咪地回简讯,「高级餐厅,没什么人。你说的,气氛恰到好处,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是忽然之间,四目相对的时候,这时候就要抓住感觉,表白!」 她和岑倩发简讯的那点小动作,苏信都看在眼里。 看破不说破。 「食物不合胃口么?」 他故意为难似的,陡然发问。 宋连蝉像只忽然炸毛的猫似的,勐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她的心狂跳。 他的眼睛像泥沼,她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在里面。 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候,应当就是现在了吧。 她不想再犹豫,一句话在心里盘算了千万遍,终于决定说出口,「我……」 桌布被人陡然掀翻,碗盘跌落一地。 苏信迅速站了起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饶是如此,还是有些许汤汁溅到了她的裙子上。 宋连蝉有些懵,餐厅里的服务生被吓到了,乱作一团。 掀桌布的人她是认识的,徐之玉。 她掀完桌布,便要冲过来抓宋连蝉,看上去有些偏激。 「我都说了是风水的问题,你为什么不信!」徐之玉大声叫喊着。 她摘下墨镜和丝巾,宋连蝉这才看清她现在的状况。 她的眼底布满了血丝,脖子上更是布满了抓痕。 「我都快死了!你看看我,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她的情绪很激动,说着说着,就崩溃地哭了起来,「你救救我吧,求你救救我,小神仙,救救我……」 「你别激动。」宋连蝉近前一步,示意苏信不需要拦着,「她是我的委託人,没事的。」 她抽了几张纸,替她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你先前有事瞒着我,一面又求着我帮忙,一面又不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她丝毫没有慌乱,理智到了极点。 「徐小姐,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态度,如果你不把所有事情告诉我,那很抱歉,我依旧帮不了你。」 徐之玉害怕极了,「我说,我都说,我不是失眠,我是不能睡!一旦睡着,就会……就会……」 话没说完,她又无法控制住情绪了,仿佛说起这件事,就让她感到害怕。 第28页 看着委託人浑身颤抖的狼狈模样,宋连蝉有些无奈。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 本来这件事,苏信是不想插手的,毕竟是小雁堂的私人业务。 可就在刚才,徐之玉冲过来的时候,他在她身上隐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如果事情真的是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这件事势必是宋连蝉一个人解决不了的。 他必须插手了。 「我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 「不用了。」宋连蝉第一时间就婉拒了苏信,「我们去小雁堂就好了。」 她的态度很坚决。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苏信一凑过来,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气味。 脑子当场迷煳了几秒钟。 「况且你的裙子脏了。」 她低头看了看,裙摆上到处都是酱汁。 「也是。」 「她现在的情绪不稳定,你独自带着她也不方便,不如去我那里,换件干净的衣服,你们也好好坐下来聊聊。」 一旁的徐之玉也像是中了降头一样,一个劲点头,「就去他那里吧。」 「那好吧。」宋连蝉也跟着点头。 等到司机停下车,所有人都进了门,宋连蝉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们竟然到苏信家里了! 她怎么就忽然答应了呢!好像被洗脑了一样。说好的态度坚决呢! 见了鬼了! 「一楼是我的工作室,坐吧。」他理所当然地安排徐之玉坐了下来。 之前提前发了简讯,家里已经为宋连蝉备好了衣服。 他把裙子递给她,打发她去换裙子,却又见她面带狐疑。 「等一下,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架子上还摆了许多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其中就有有巢氏的血,被摆在了架子的最上层,贴上标籤。 那天她亲眼看着他採集的。 苏信觉得有些事,现在也不需要瞒着她了。 倒也坦然,「调香师,你听说过吗?」 「就是电视上那种,帮人家调制香水的那种人?」 苏信笑了笑,故作高深,「也不是,那些调香师只是擅长调制香水,用好闻的气味去娱乐大众。」 他贴近她,几乎凑到她的耳边,「而我却能操控气味,无所不能……」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与白长留和赵一只狼的地雷~ 噩梦开始 距离近得有些过分了。 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宋连蝉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苏信似笑非笑地撑着手,将她囚禁在自己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想看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拘谨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架子。 几个玻璃瓶被打翻在地。 接骨木和常春藤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无花果叶的香气和髮丝互相交织。 因为一次意外而偶然混合的气味,竟是如此地清新美妙。 她就站在那里,与那些青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局促不安地说着抱歉的话。 像极了从黑暗中破土而出的蓝铃花。 他看得有些失神,原本故意的戏弄,现在反倒让他陷得更深了。 「对……对不起。」 第一次来人家家里,就把人家的东西打碎了,这也太失礼了。 宋连蝉看着这满地的碎玻璃瓶,满脸歉意。 「我帮你收拾掉,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蹲下来想要捡那些碎玻璃,却被苏信阻止。 为了不让她有心理负担,他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甚至还开导起了她。 「每一种气味单独被摆放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满脸困惑。 苏信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烂摊子,「谢谢你制造了这场意外,让这些气味混合,造就了另一种全新的气味。」 「谢谢你,让我知道,接骨木,常春藤,无花果叶混合在一起,原来能产生这么清新可爱的味道。」 谢谢你,以坚强自信,生机勃勃的模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谢谢你,在我余生的漫长黑暗里,留下了一道光。 …… …… 宋连蝉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徐之玉竟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原本歇斯底里的人,忽然之间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还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巧的三足香炉,苏信盖上透雕的炉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所以我用了些安神香。」 屋内门窗紧闭。 裊裊的白色烟气透过香炉炉盖,笔直地向上飘散。 「她睡醒后,精神会好一些,你也可以休息一下,等她醒了我就叫你。」 他替她泡了杯热茶。 刚递到她手里,工作室的门就开了。 苏秋没想到他竟然会把人带到这里来,在看到宋连蝉的时候心底厌恶极了。 她没有把这些情绪表现在脸上,反倒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凑到苏信的面前,动了动十根手指,亲昵地问他,「我刚做的指甲,好看吗?」 第29页 苏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热心地跟宋连蝉介绍,「这是我妹妹,苏秋。」 出于礼貌,宋连蝉自然是站了起来,象徵性地和她握个手的。 谁知苏秋竟然装作完全没看到的样子,这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她上楼换了身衣服,匆匆忙忙又要出去。 苏信指了指堆在沙发上的东西,「这些是你的生日礼物,一起拿走吧。」 「生日……礼物?」 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 看见苏信稍显严肃的目光,苏秋的心底有些刺痛。 八成是拿她当藉口,约了宋连蝉出来。 她不敢戳穿,只能笑眯眯地圆谎。 「那就谢谢啦。」 打开购物袋看了一眼,拿出裙子比了比,而后对宋连蝉道:「我很喜欢。」 其实心里厌恶地要死。 出了门,所有的表情都掩饰不住了。 她坐在车里,抓着购物袋,用力地在方向盘上砸了几下。 末了,稍稍冷静下来。 打开音乐,对着后视镜,仔仔细细地戴上了宋连蝉挑选的项鍊。 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下定决心一般地喃喃:「我不会让你取代我的。」 …… …… 徐之玉睡地很安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宋连蝉灌了两杯茶,实在是无聊极了,便开始参观起了架子上的那些玻璃瓶。 有些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像干花之类的。 有些则是见都没见过的结晶体,按照颜色摆放。 苏信挑拣了几个玻璃瓶,一一打开,闻了一遍,而后开始用钢笔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宋连蝉也是出于好奇才凑过去看了一眼。 他在写香方。 接骨木,常春藤,无花果叶,山梅,白松,草皮,桔梗,蓝铃花…… 她不是很懂这些,想发问,又担心打扰到他,只能就此作罢。 另一边的沙发上,徐之玉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她依然睡着,只是好像在做噩梦。 她的手脚控制不住地抽动着,虽然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球在眼眶里飞快地转动着。 「徐小姐,徐之玉!醒醒!」 她轻轻晃动了一下,徐之玉睡得很沉,无法被叫醒。 如果只是单纯的做噩梦也就算了,可关键是,宋连蝉发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些伤口。 这些伤口出现地快,癒合地也快。 往往血还没有来得及流出来,伤口就癒合了。 然后再其他地方又会出现新伤。 徐之玉面色发白,表情痛苦,根本无法从梦中醒来。 现在宋连蝉总算是意识到了之前徐之玉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确实不是失眠,她是一旦睡着了,就没办法醒来。 好似在梦里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所以她不敢睡。 「醒醒!徐之玉!」宋连蝉更加大声地唿喊着她。 那边,苏信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反常。 徐之玉已经开始抽搐了。 苏信从柜子上拿出了一瓶黑色的药剂,迅速来到宋连蝉的身边,对她道:「按住她。」 宋连蝉眼看着他往徐之玉的嘴里灌了很多黑色药剂。 一般情况下,她肯定不准其他人对自己的委託人灌这些来路不明的药剂。 可是对方是苏信,没有来由,她就是相信他。 药剂很快就发挥作用了,徐之玉的唿吸逐渐平稳下来,眼球转动的幅度也慢慢减缓了。 很快,她就醒了过来。 在她睁眼的那一刻,先前的那些伤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皮肤完好如初。 倒是她自己,有些后怕,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 先前他们看到的抓痕,很多都是她自己挠出来的。 她眼中含泪,几近绝望地将裸露在外的部位抓挠了一遍后,才对他们说出了梦境里的事情。 「每次我睡着之后,就会被梦里的怪物追杀。有好几次,我都感觉我快要死了,谁说在梦里受伤不会痛的,我痛极了!」 「梦里的伤已经反映到现实中来了,当然会痛。」 现在,宋连蝉很确定,徐之玉确实遇到了麻烦。 「可是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执意觉得,是房子的风水出了问题?」 「因为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徐之玉面露惧色,「而且,我每次做的梦,场景也是固定的!那怪物就在我的房子里,一直在追杀我,无论我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不仅仅是在梦里逃不出那间屋子,就连现实中,她也经常在梦游期间,回到那里。 宋连蝉这会儿又想通了一件事。 怪不得徐之玉家里除了必要的大门外,其他门上的锁全部拆掉了。 她害怕有一天,梦境会和现实重叠,将她困在那间屋子里。 所以她提前拆掉了所有门锁。 徐之玉不断向他们描述着自己的梦境,「我梦里的屋中之屋,就是个无限循环的诅咒,每次我费劲千辛万苦逃出来,转眼又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里。」 她的噩梦一直在循环。 从屋中屋出逃后,必然又会回到屋中屋。 第30页 就好似她的房子是个俄罗斯套娃,一层套着一层,从屋中屋,变成了屋中屋中屋…… 噩梦没有尽头,房子也没有出口。 宋连蝉一头雾水。 苏信听完了这些,倒是有了想法。 「要解决这件事,还是得回到屋中屋,回到你的梦境里去一探究竟。」 「回到屋中屋简单,可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到她的梦境里去?」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说到这里,宋连蝉看了一眼苏信,有些不确信,「你……你该不会有办法吧……这不科学!」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是小神仙,你跟我谈科学?」 宋连蝉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她不过是个有见识的小神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奇异生物存在。 哪里是什么小神仙。 无奈苏信随口引经据典,论据充足,让她不信也得信了。 「《西域传》里记载过,在距离古代洛阳两万五千里的地方,有个安息国,国内盛产一种树皮胶,也叫安息香。焚烧之后,能通达神明,也可以用来进入别人的梦境。」 古代洛阳……很久远了吧。 还有安息国什么的,听都没听说过啊。 「那种东西,放到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价值连城的老古董了吧……」 苏信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块琥珀状的树脂。 他晃了晃瓶子,随口道:「这样的老古董,我恰好有许多。」 宋连蝉:「……」 花……花式炫富…… 徐之玉很信他,不顾小神仙的极力反对,硬生生地把苏信也请进了家里。 宋连蝉颇有一种被抢了生意的感觉,现在连看苏信的眼神里,都有一种同行竞争的感觉。 他仗着自己的颜值高,把一个黑漆漆的,木块一样的东西递给徐之玉。 「这是檀香,你把它塞进枕头里,辟邪安神。」 徐之玉完全是对他言听计从,照做之后,乖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徐之玉的家里没有香炉,苏信就随便找了个高脚杯。 从玻璃瓶里倒出了那块树脂,用随身带着的镊子夹住,点燃后,把树脂凑到了徐之玉的鼻子前。 那白茫茫的烟气全都被她吸进去了。 宋连蝉抱了个枕头蹲在一边看着,「那我怎么进她的梦?我是现在就睡吗?」 苏信点了点头,示意她躺下。 安息香焚烧时的气味很淡,一般人的鼻子几乎闻不出什么味道。 宋连蝉在地上铺了床被子,躺上去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苏信在做最后的善后工作。 他拿出手机,调了个两小时的闹钟,铃音开到最大,就放在床头。 高脚杯里的安息香还在燃烧,烟气很快就瀰漫了整间屋子。 苏信侧着身,躺在了宋连蝉的身边,起初只是注视着她。 渐渐地,眼皮也变得沉重了。 房间的灯光开始闪烁。 噩梦才刚刚开始。 屋中黑洞 安息香燃烧后产生的烟气,在鼻息之间穿针引线,将三个人的梦境缝合在一起。 悬挂在八角飞檐上的铃铛被风吹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之玉在梦境里从来只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此时,面对房间里多出来的两个人,她试探性地发问,「你们是真的已经进入到我的梦里了吗?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宋连蝉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们是来帮你的。」 苏信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现在身处在徐之玉的卧室里。 也就是屋中屋里。 卧室是近圆形的,样式就像是古代的八角亭,只不过与现代设计相结合,用玻璃把亭子的八面都封起来了。 像博物馆里的展品。 屋子里开着灯,窗外却漆黑一片,屋子的光线根本无法穿过玻璃,照射到客厅。 此时的八角亭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也许它依然在缓慢转动,只不过他们感觉不到。 屋子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变动,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除了…… 房间中央地面上的那个直径半米的大洞! 徐之玉看上去非常害怕那个大洞,她努力锁在离那个洞最远的角落里,一直不愿意靠近。 「这个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连蝉有些好奇地探头向下看,洞里漆黑一片,隐约有风,风里带着腥味,宛若连通地狱。 「小心。」苏信提醒着她,「这个洞深不见底。」 他试着找了个东西丢下去,久久听不见坠落在地的回音。 「徐小姐,你先前说,你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目前也只能期望在徐之玉身上找点头绪了。 徐之玉抱着个枕头缩在床上,连连摇摇头,「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那个洞很可怕,你们快离那个洞远一些!」 是了,原本梦境就是一个十分容易被忘却的存在。 她也不奢望徐之玉能在梦境中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现实中做过的梦。 「你为什么害怕那个洞。」苏信靠在门边,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第31页 「这是你的梦,这个洞也是你意识中的产物,它是你创造出来的,为什么你要害怕它?」 徐之玉不断摇着头,「我不知道,就是害怕,不能留在这里了,我想出去!」 她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来到门边,想要逃走,却发现门是上了锁的。 「为什么!」她发狂似的转动着门把手,而后又开始砸门。 「为什么!我明明把所有的门锁都拆掉了,在梦里,还是会被锁住。」 她背靠着门,缓缓瘫坐在地上,头髮凌乱。 便在此时,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传出了窸窣的声响。 宋连蝉站在洞口边缘向内探勘,洞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的背上忽然划过一阵凉意,危险接近,眼睛还没看到,身体却先有了反应。 「洞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 屋子里也没什么能用来防身的东西,宋连蝉在书架上扫视了一圈后,随手抓了个奖盃丢了苏信,「不能留在这里了,你看看能不能砸开门。」 她自己则是抓了把吉他防身。 苏信抓着奖盃,用力地在门锁上砸了三下,连手指都震地有些发麻。 可门锁不光没有被砸开,连门上都没有出现半点划痕。 这三下,足以让他确定一件事。 「这扇门,是不能用外力破坏的。」 此时,跌坐在地上的徐之玉忽然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有钥匙,钥匙就在房间里,快找钥匙!」 徐之玉的回忆出现地至关重要。 以前在梦里出现地很多情节她都记不清了,关键时刻,却回忆起了钥匙的存在。 她只记得钥匙在房间里,却不记得具体在哪个位置。 房间不大,钥匙迟早都能找出来,只是时间不等人。 洞穴里的窸窣声由远及近,隐约伴着刺耳的怪叫声。 三个人都不敢放松,各自分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开始搜寻起了钥匙。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宋连蝉几乎翻遍了所有抽屉和角落,就是找不到钥匙。 黑洞中的风忽然停息。 而后在某一刻,苏信也停下了翻找的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抽出格、斗刀,与宋连蝉擦身而过。 她也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时,恰好看到苏信勐地将一只刚从洞口探出的黑色怪爪钉在了地面上。 那怪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宋连蝉不得不捂住耳朵。 一旁的徐之玉更是吓呆了,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牙关打颤,许久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连蝉尝试着撞了几下玻璃窗。 牢不可破。 房门上锁,找不到钥匙就无法出逃。 屋子里还有个不断刷怪的大洞。 苏信虽然暂时钉住了那怪物的爪子,但显然无法坚持太久。 冷静下来。 宋连蝉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一边又加快了翻找的动作。 枕套里,床单里,床底下,窗台上……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钥匙的存在。 「你再认真想想,钥匙到底在哪里。」她只能寄希望于徐之玉。 显然,徐之玉已经被那只黑色的爪子吓到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那黑爪被钉住,挣扎地厉害。 怪物只能抡起另一只爪子胡乱地挥舞。 它忍痛缩回爪子,任凭格、斗刀将它的爪子横切两半,才终于挣脱了束缚,从黑洞中跳了出来。 那是一只四足怪物,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黑色的,沥青状的粘液,只有一半的脑袋,像是受过伤早已面目全非,根本看不清眼耳口鼻。 怪物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咆哮着朝着苏信扑过去。 宋连蝉的第一反应是拉起徐之玉就往后退。 等到把她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再扭头看苏信时,他已经被那怪物压在地上了。 她想也不想,抄起那把木吉他朝着怪物砸过去。 怪物的脑袋变形地更厉害了,它愤怒地挥动尾巴朝着宋连蝉甩去。 宋连蝉闪避不及,肩膀被抽了一下,痛地倒在一旁。 书架上的书落了一地。 苏信抓住时机,勐地将格、斗刀插进了怪物的咽喉里。 那怪物这才断气。 宋连蝉捂着肩膀,被苏信搀扶着站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感嘆,「梦里受了伤果然会痛啊。」 「这伤大概已经同步到现实中去了,所以你才觉得痛。」 苏信很是关切地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脱臼了,很痛吗?」 他眼底的担心是真真切切的,到让宋连蝉有些不好意思了。 「也不是很痛,还行。」 其实很痛,只是她比常人更能忍受疼痛而已。 「我帮你復位,别动。」苏信出手很快,在接上去的那一瞬间,宋连蝉愣是没有出声。 过后,她还能云淡风轻地开玩笑,「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手艺啊。」 苏信可没心情跟她开玩笑,他一脸严肃地把擦干净的格、斗刀递给她,「这个你拿去防身。」 「可你只有这一把刀,我不要。」 第32页 他有些无奈,「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强行把刀塞给了她。 书架倒地后,在众多书籍中,露出了两个黑色的匣子。 一个是带锁的,一个不带锁。 带锁的匣子小一些,不带锁的匣子大一些。 相比之下,不带锁的那个匣子的设计很精妙,虽然没有上锁,却也不可能轻易取出里面的东西。 匣子的侧面开了个洞,用手机照明往里看的话,能看匣子的最深处藏着一只空瓶子,瓶子里隐约能看到一把钥匙。 而那个洞是恰好能塞进一只手的大小。 只要取出瓶子,就能拿到钥匙。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那匣子里不光有钥匙,周围还镶着一圈密密麻麻的刀片。 谁的手伸进去,都得被刀片割地面目全非。 苏信的手比她们的都大一些,自然伸不进去。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宋连蝉和徐之玉了。 「我来。」宋连蝉抱着匣子,想也不想,直接朝着匣子里头伸手。 苏信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他面带担忧地看着宋连蝉,她的眉目舒展,表情平淡,根本看不出半点痛苦的样子。 「奇怪……」 她皱了皱眉头,而后把手拿出来。 那只手依旧是完好无损的模样,半点伤都没受。 「我把手伸进去,什么也没摸到,匣子的四壁是光滑的,没有刀片,也没有瓶子啊……」 她根本就碰不到那些东西。 可朝着那孔洞里看,那些东西却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让她试一试。」苏信示意她把匣子递给徐之玉。 徐之玉见宋连蝉的手安然无恙,也就放松了许多。 谁知道轮到自己一伸手,还没来得及取出里头的瓶子,就尖叫一声,疼得缩了回来。 再一看,手上竟然多了十多处划伤。 那些刀片太锋利了,徐之玉痛苦极了,那只手彻底变得鲜血淋漓。 「怎么会这样!」 宋连蝉扯了一块床单,包住了徐之玉的手帮忙止血。 苏信再次将那只大匣子朝着徐之玉推过去,「刀片和瓶子,只有她碰得到。」 「这是她的梦境,所以……也只有她能取出钥匙。」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希望徐之玉尽快尝试第二次。 徐之玉一脸不可置信地踢翻了那只匣子,不断向后退开,「凭什么是我,我才不要。」 她的手疼极了,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而此时在她的身后,那个巨大的黑洞里,再次传来了催命般的声响。 又有怪物要出来了。 「太古怪了。」宋连蝉盯着那只匣子,她总觉得,无论是那个匣子,还是这间屋子,都像是一个惩罚机制。 而徐之玉就是这个梦境中的主角。 她必须忍受疼痛,牺牲自己,才能打开这扇门,逃离这间不断刷怪的屋子。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她。 就像刚才,她代替徐之玉把手伸进装满刀片的匣子里的时候,什么也摸不到。 「你最好快一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苏信不断提醒着她。 又有一只怪物从黑洞中爬了出来。 宋连蝉和苏信已经做好了迎接怪物的准备。 这只怪物和先前的那只怪物有些不同,它是直立行走的,有手,有腿。 等到它彻底从洞里爬出来,苏信便发现,它的右腿骨头好像断了,有些变形,根本无法着力。 他抓起身侧的床单,给了宋连蝉一个眼神。 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好似心灵相通。 就在那怪物刚刚爬出黑洞站稳的那一刻,苏信迅速用床单兜住了它的躯体。 一旁的宋连蝉紧紧地抓着苏信的格、斗刀,趁着那怪物看不见的时候,狠狠地刺进了它的脖子。 怪物的血液染红了床单。 宋连蝉心有余悸地看向苏信,还没来得及拔出刀子,就看到苏信朝着她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了她。 「小心!」 怪物面目 宋连蝉没有看到另外一只体型较小的怪物。 直到苏信上前扑救的时候,她也没有在意那只怪物。 她的注意力全落在此刻搂着她腰的那双手了。 他的手掌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受到热度。 手指细长白皙,没有青筋隆结,关节处透着粉白,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形状。 然后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他搂着她,用自己的肩膀卸掉了几乎全部的力。 她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 时而刻意疏远,时而刻意接近。 每每当她面临危险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确保她安然无恙。 有些偏执霸道了。 在他面前,她就是一点伤也不能受,连一道划痕也不行。 誓死捍卫。 苏信在确保宋连蝉安然无恙后,迅速抓起床单,将那个体型较小的怪物罩在了里面,死死地按在地上。 那怪物还在挣扎,锋利的指甲划破床单,在他的手上留下伤痕。 他的眼神冰冷,单膝压着那怪物,隔着床单拧断了它的脖子。 然而,越来越多的窸窣声从洞中传来。 第33页 宋连蝉稍微缓过神,朝着那洞里一照,无数通体漆黑的怪物,正在不断沿着石壁向上攀爬。 它们的眼睛像黑暗中的捕食者,泛着诡异的绿光。 「徐小姐,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下定决心了!」 宋连蝉开始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和苏信一起向着洞里砸下去,企图拖慢它们上爬的速度。 她深知,这一波的怪物能挤满整个房间,绝对是她和苏信应付不了的。 徐之玉不停地哭着,一咬牙,终于把手伸了进去。 虽然手上事先缠上了布条,可她的右手还是被割地鲜血淋漓。 她把取出的酒瓶子砸在地上,满地的玻璃碎屑中,躺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洞口那边先由苏信顶着,宋连蝉过来帮忙开门。 她抓着钥匙,比对过门锁的形状后,发现这把钥匙根本不是用来开门的。 徐之玉一看,自己牺牲自己取出来的钥匙打不开门,当场就崩溃了。 宋连蝉紧紧的攥着那把钥匙,在屋子里环视一圈。 苏信已经与刚爬出洞口的怪物搏斗在了一起。 徐之玉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那可怕的一幕,忍不住大哭。 凌乱的地面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 她冷静地拿起了小匣子看了一眼,随后用钥匙开了小匣子上的锁。 在开锁的一瞬间,屋子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匣子刚开了一条缝,她就感觉到从匣子里倾泻而出的那股寒意,冻地她指尖发白。 随着匣子的开启,屋中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 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怪物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她紧张地伸出手,像个盲人一般,不断摸索着前方。 先前的冷静沉着不復存在,心里是害怕的。 想要知道苏信的位置,却又担心一说话,满口都是慌张。 「我在这里。」 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然后是他一如既往温暖的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指尖。 他知道她对黑暗的排斥感。 知道她会慌乱,会故作坚强,不愿开口唿救。 所以他先找到了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 在确定苏信就在自己身边之后,她的心沉了下来。 心安理得地怀揣着这份安全感,开始确认徐之玉的位置。 「徐小姐,你在哪里?」 所有的建筑在这一瞬间倾塌,夏夜里难得清爽的风,吹走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道路两边的街灯依次亮起。 灯光比星光还要暗淡。 宋连蝉发现,他们此刻置身在一条马路上。 月亮升到头顶,路边树影丛丛,马路上空空荡荡,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叫。 塑胶袋被风吹动着横穿马路。 风停了,塑胶袋刚刚停驻,却又被不远处飞驰而来的跑车颳起。 车上的音响开到最大了,上面坐着两个人。 车速很快,前面的十字路口,有个圆形的转盘,红绿灯在道路空旷的深夜里被视为无效。 跑车从宋连蝉面前飞驰而过的时候她只来得及看一眼。 驾驶座上坐的分明就是徐之玉! 「她怎么在车上?」 宋连蝉和苏信目送着那辆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漂移调头,再次朝着他们驶回来。 天窗是敞开着的,有人从副驾驶坐上站了起来,抓着酒瓶欢唿。 马路对面的树丛发出窸窣的声响,一条流浪狗警惕地躲避着车,横穿马路。 车上的人在欢唿,「看见那条狗了没?撞死它!」 徐之玉的一只手探出窗外,抓着一瓶酒, 缩回来喝了一口之后,勐地将瓶子砸向路边。 狗被吓了一跳,聪明地向路旁躲避。 原本按照那个轨迹,车是撞不到狗的,可出于酒精的麻醉,徐之玉兴奋地打了一下方向盘。 车辆从既定轨迹偏移后,勐地从那条狗身上轧过去。 流浪狗惊叫一声,向一旁闪避,一条腿鲜血淋漓。 那一刻,宋连蝉忽然攥紧了拳头。 苏信在一旁註视着她,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他知道,她是愤怒的。 同时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徐之玉的另一场梦境,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阻止。 跑车在十字路口漂移了另一个来回,在酒精的怂恿下,徐之玉调转车头,第二次朝着这条瘸腿狗撞过来。 那狗一瘸一拐地跑着,连疼痛都是无声的。 终究是没能躲地过去。 徐之玉欢唿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清前面的路,只听到「砰」的一声。 车头已经变形,一辆破旧的电瓶车躺在路边。 徐之玉吓了一跳,勐踩剎车。 剎车声在这样空旷的路上显得有些刺耳了。 她踉踉跄跄地推开车门走下来,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朝着车轮底下看了一眼…… 那里躺着一对母女…… 十米开外,在同样鲜红的血泊里,躺着一条流浪狗。 徐之玉就这么跪在地上,浑浑噩噩地看着前方。 直到苏信走到了她的面前,像个审判者一般,居高临下地问她:「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第34页 风里混着血腥味,路灯依次暗淡。 再抬眼,她们依旧位于这间屋中屋里。 宋连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打开匣子的姿势。 屋子里的三只怪物定格在了原地。 徐之玉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大哭。 「我当时,真的没看到她们在那里,我真的没看到……」 梦是虚幻的。 但有时候,也是真实的。 「刚才的那些,都是你的记忆对不对。」 宋连蝉步步紧逼,「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徐之玉,如今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活该的。」 徐之玉看向地上那个破碎的奖盃,不停地啜泣着。 「那天晚上学校的节目得了奖,就和几个朋友出去庆祝,我喝多了。」 她朝着宋连蝉投去求助的目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她说着,便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朝着宋连蝉挪动几步,「我是对不起她们,可那对母女又没有死,我们家已经赔偿了她们很多钱了,一大笔巨款,足够她们花一辈子!」 「那那条狗呢?」 宋连蝉的声音冷冷的,「它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到现在为止,宋连蝉看清了很多事情。 她终于知道,徐之玉那些没有来由的噩梦源自于哪里。 苏信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面无惧色地走到那些定格的怪物面前,对徐之玉道:「徐小姐,你仔细看看,它们到底是谁,你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徐之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第一次,尝试着打量那些怪物。 宋连蝉指着那个身形较小,四足着地的怪物,「这是你撞死的那条狗。」 说着,有指了指另外两个直立行走,一大一小的怪物。 「这是那对母女。」 说到这里,她嘆了一口气。 「徐小姐,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摆平的。有些事情,你以为过去了,可事实上,它们永远烙印在你的心里。」 她走到徐之玉的身边,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从来都没有什么怪物,是出于亏欠也好,愧疚也罢,使得你在梦中,将他们的面目妖魔化了。」 她很聪明,不需要他提醒,就知道,脱困的关键还是在徐之玉的身上。 毕竟她才是自己梦境的主导者。 她在引导徐之玉的同时,松开了捂住她眼睛的手。 徐之玉再次睁眼的时候,那些怪物的面貌果真出现了变化。 它们不再具有攻击性,而是回归到了原本的面貌。 流浪狗的皮毛是脏兮兮的白色,因为经常饿肚子,所以体型瘦小。 那对母女互相搀扶,有些麻木地看着徐之玉。 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是她做错了事,亏欠了他们,成天担惊受怕,害怕他们来找自己的麻烦。 所以在她的梦里,无论是那条狗,还是那对母女,都是以可怖的模样,时时刻刻地追杀着她。 徐之玉是富养出来的孩子,事事顺心,千拥万护。 她是高傲的。 这件事发生到现在,都是家里人帮忙摆平,她从没有出面见过那些受害者一眼,也没有一句抱歉。 她害怕再见到他们。 而此刻,她终于放下了她的高傲,不停地跟他们说对不起。 流浪狗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的画面难免让人觉得心酸。 宋连蝉转过身去,悄悄揉了揉眼睛。 苏信的看着她,越发觉得窒息,眼底却带着深深的眷恋。 即便经歷再多的坎坷,她也永远是光芒万丈的,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他才是那个永久地,置身在黑暗中的人。 「事情终于结束啦,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宋连蝉伸了个懒腰。 屋中屋里的黑洞仍然存在,屋子里的一切都被定格。 苏信却有些反常地面露担忧。 「我们好像遇到麻烦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我设定了闹钟,但是到现在我们还没有醒过来。」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时间没到,我们在梦里停留了那么久,在现实中不过三五秒。要么……」 「是连闹钟都叫不醒熟睡的我们……」 他们醒不过来了。 无尽循环 三个人被彻底困在徐之玉的梦境中了。 宋连蝉取出匣子里的钥匙,提出建议,「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 兴许有逃离这里的方法。 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八角转轮房间的外面是客厅。 奇怪的是,当他们透过房间玻璃向外看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 客厅里的一切都被浓雾覆盖。 而当他们打开门锁,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却发现客厅里根本没有什么浓雾,充其量也只是灯光黯淡些罢了。 所有人走出房间,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被合上。 苏信试着开门,然而那扇房门已然再次上锁,他们回不去了。 这会儿隔着玻璃向里看,房间里也是一片混沌,仿佛里外是完全不相通的两个世界。 八角转轮阁在一片朦胧的灯光中,像八音盒一般,永不停息地转动着。 宋连蝉去查看了一下大门,毫无疑问,也是上了锁的。 第35页 唯有找到钥匙,才能逃出去。 「这倒是颇有点密室逃生的感觉了。」宋连蝉感嘆。 「按照先前的经验,想必找钥匙的过程也不会太容易。」 宋连蝉坐在沙发上,随便找了张纸,习惯性地分析。 「我觉得上一个房间确实是一个惩罚机制,谜题的最后,会开启徐小姐的一段黑暗记忆。」 她画了个简易的图纸,在房间中央画了个黑色大洞,又简明扼要地画了几张怪物速写。 笔尖在纸张上敲了敲,「房间里出现的怪物,都是源于那段黑色记忆。就像是……做错了事,就必须接受惩罚。」 她看了一眼周遭,最后又将目光落到了是徐之玉的身上。 「既然里外是不同的房间,那么肯定还有另外一段黑色记忆等到开启。」 这一次她应对问题的方法很直白,「那么徐小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徐之玉连忙摇头,「没有了。」 她是真的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错处了。 屋子里的灯光又开始闪烁了,厨房和洗漱间里的水头齐刷刷地打开了。 宋连蝉试着关掉它们,但是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些水龙头根本就关不掉。 三个人聚在洗漱间,宋连蝉还在研究如何关闭水龙头,而此时,苏信却忽然听到管道的另一头,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没有人知道哪些巨响到底意味着什么。 水龙头里的水越发急促地流淌着,然后在某个临界点,忽然「砰」地一声,整面墙炸开了。 无穷无尽的水从墙外灌注进来。 所有人都毫无准备,一下子被巨大的水流力道沖了出去。 狭小的洗漱间里水流喷涌,很快,水流就蔓延到了客厅。 所有人都略显狼狈。 宋连蝉的额头被磕破了,她毫不在意,只是转身寻找徐之玉的踪迹。 「徐小姐,没事吧?」 徐之玉有些懵,她不明白那些巨大的水柱来源于何处,戴着浓浓的铁锈味,甚至……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内里布满杂质。 水是浑浊的。 不仅仅是洗漱间,连厨房的墙面也被冲垮了。 房间是密闭的,那些水流一丝一毫,一点一滴都流淌不到外面去。 他们仿佛置身在大海中央的渔船上,船底破了两个大洞。 无路可逃,每分每秒,船只都离沉没的结局更近一点点。 水流浸没家具,沙发,茶几,原本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渐渐消失了。 徐之玉开始慌了,「我们会不会被淹死……我不想死!」 刚说完,徐之玉就觉得脚踝一阵刺痛,她大叫着爬到了桌子上,「水里有东西在咬我!」 她这么一说,宋连蝉和苏信立刻戒备了起来。 水很浑浊,看不清水里有什么东西。 徐之玉的脚踝淌血,竟然被生生扯掉下了一块指甲大小的人肉。 应当是个牙齿锋利的傢伙。 「不要站在水里,爬到高处去。」 苏信把椅子搬到了桌子上,拉着宋连蝉站了上去。 「嘶……」宋连蝉抽了一口凉气,在往上爬的当口,小腿被被咬了一口。 她迅速抽腿,爬上桌子的时候那东西还没来得及松口。 苏信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餐具叉子,按住了那个东西。 「是什么?」徐之玉凑上来。 那个咬人的东西长得挺奇怪,像蛇,却又比一般的蛇细一些。 首尾两端有两张嘴,嘴里都是利齿,两头都能咬人。 「当心,水里还有很多!」 那东西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儿,一眨眼的功夫就围了过来。 桌子旁边的水面开始翻腾,味道很腥,只有苏信闻得到。 他的嗅觉一向比常人灵敏。 「再这样下去,不被淹死也得被这些小怪物咬死。」 宋连蝉的头髮湿漉漉的,样子着实狼狈,但现在谁能顾得上形象?求生才是关键。 不用想,这些咬人的东西大概也是徐之玉在梦境中妖魔化的东西。 她在潜意识里很害怕这些东西,可能是生活中很寻常的一样东西,恐惧将它们变得可怖。 水位还在不断攀升。 那些咬人的东西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从水里跳上了桌面。 徐之玉害怕极了,「不要看我,我真的想不出来……」 另一边苏信迅速用刀叉解决那些跳上来的东西。 每一刀落下去,那东西都会发出一声有如婴儿的啼哭声。 为什么是婴儿的啼哭声? 在这个当口,宋连蝉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怀孕了?」她看向徐之玉。 之前在她家偶然看到了验孕棒,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徐之玉愣了一下,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 她的眉头皱了皱,表情略带痛苦,「我已经……打掉了……」 这就对了。 所以徐之玉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在梦境中,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面目,也被妖魔化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怪物,徐之玉,你仔细看看,它不是怪物。」 这个梦境是徐之玉的,所以只有当她认出了那些怪物的真面目,那些怪物也就不具备危险性了。 第36页 徐之玉带着哭腔,跪坐在桌子上,朝着水下看。 那些怪物纷纷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蜷缩着的婴儿模样。 佛教里的佛陀,将杀胎列为五逆重罪。 所以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的梦境里遭受这些。 她无法放过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清醒,让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朝着水中的胎儿伸出手,像镜花水月般地捞了一下,胎儿的模样一下子破碎了。 「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咔哒。」大门一下子敞开了。 有光倾泻近来,所有的水开始倒流。 「门开了,走。」 此地不宜久留。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门外。 以为找到了梦境的出口。 可当周围的光暗淡下来之后,宋连蝉却惊异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八角转轮楼阁里。 它静静地伫立在屋子的正中央,像八音盒一样缓慢地旋转着。 屋子里的人透过窗,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永远也逃不出的屋中之屋。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让宋连蝉觉得更加无奈的,是徐之玉。 她的记忆好像被洗刷掉了,像是刚刚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一样,面带恐惧地看着房间中央的大洞。 「那是什么……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有个洞?」 她的记忆停留在刚进入梦境的那一刻。 对先前经歷过的一切完全没有印象。 洞里传来了怪物的嘶吼声。 宋连蝉这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书架后面的匣子,一个带锁,一个不带锁。 同样的事情难道还要再经歷一遍吗? 那他们岂不是永远也逃不出去了? 她看向苏信,「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打破梦境?」 苏信站在黑洞旁边,对着洞里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显然是真的遭遇困境了。 「这是她的梦境,恐怕……我们再也逃不出去了。」 正说着话,他们身后的黑洞之中,怪物已然临近。 宋连蝉循迅速将匣子丢给徐之玉,以命令的语气,让她打开匣子。 「这里面装着的钥匙能打开你尘封的记忆,只有你亲自打开它,回忆起来,我们才能活着,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徐之玉有些懵,第一次伸手进去,被里面的机关割伤了手,死活不肯再伸手了。 眼看着那些怪物接二连三地从黑洞里爬出来,饶是苏信身手再好,也渐渐疲于应对了。 「打开它!」能拖一会儿时间也是好的,虽然事情一直在循环,但也好过现在就被这些怪物杀死。 这是宋连蝉的想法。 可徐之玉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不理解小神仙为什么要逼她这么做,情急之下将盒子丢到了黑洞里。 那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真有你的!」 宋连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夸她还是骂她了。 反正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把床推过来,堵住洞口!」 苏信负了伤,那怪物依旧源源不绝地爬出来,三个人合力将床拖了过来,又搬来柜子和其他重物压在床上。 生死关头,宋连蝉反倒是出奇地冷静下来了。 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颗奶糖,塞在嘴里,抱着膝盖坐在了床上,任凭底下的怪物砰砰地敲击着床板。 她问苏信,「为什么闹钟没有响。」 「有人不希望它响,那么它就永远也不会响。」苏信苦笑着。 明知道是个陷阱,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来了。 「那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遗言咯?」半开玩笑的语气。 苏信背靠着她,坐在床的另一边,听到她说出了后面那句话。 「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那么,你喜欢我吗?」 死里逃生 奶糖在舌尖上的时候,是甜蜜的。 苏信背对着他,在听到她说出的那句「遗言」后,嵴背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知道身后的她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却默不作声。 眼神里不是没有波澜。 只是到最后,内心涌现的所有复杂而又磅礴的情感,终究还是在自己的沉默中归于平静。 奶糖被推向舌根,逐渐泛苦。 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看来,她的自作多情看起来有些可笑。 在怪物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声中,徐之玉蜷缩着身躯,背靠着墙脚,忍不住地颤抖着。 「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我不想死……不想死……」 「巧了,我也不想死。」 宋连蝉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漆黑的混沌中,婴儿未发育成型的面孔紧贴着玻璃,若隐若现。 房间内的灯光闪烁不停,四处都是凌乱不堪。 唯有窗台上的八音盒是打开的,音乐慢了半拍,淡蓝色的木马转动了一圈又一圈…… 这一幕似乎曾经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宋连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面相苏信,「我还不想死,所以刚才的遗言不作数。」 她说着,便拿起了窗台上的八音盒,随口问徐之玉。 「这是你的东西吗?」 徐之玉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个八音盒,不是我的。」 第37页 果然。 宋连蝉仿佛更加确定了什么。 「徐之玉,这是你的梦境,可这个八音盒,却是曾经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东西。」 她抱着八音盒,在怪物即将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的前一秒,得出结论。 「她梦境里的东西都无法打破这个梦境,那么用我的呢?」 怪物冲破了床板,愤怒地朝着所有人冲过来。 宋连蝉用力地朝着玻璃,掷出了手中的八音盒。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身后的怪物紧随其后,她拉着所有人纵身一跃,就像是曾经梦见过的一样。 玻璃碎成无数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去。 她跃入了一片深海,如同预想中的一样,在漆黑一片的海底,发现了一艘沉船。 沉船的驾驶舱里散发着暖黄的光……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无论是苏信还是徐之玉,全都不见了。 深海中的暗流推动着她,进入了那个船舱。 她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于是她在进入船舱的那一刻起,就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可是那犹如魔咒一般的大提琴声却依旧穿透过她的耳膜,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心跳急剧加快。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个拉大提琴的人的唿吸。 已经很近了…… 「醒醒!醒过来!」 宋连蝉勐然睁开眼,正对上苏信担忧的目光。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坐了起来。 一旁的徐之玉也醒了,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我没事。」在确定了苏信的心意后,宋连蝉还是觉得与他划清关系为好。 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他都没有接受她的告白,想来死里逃生后,他们之间就更不可能了吧。 「闹钟被人关掉了?」 面对小神仙的发问,苏信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之所以闹钟不会响,是有人不想让我们醒过来,那么这一次是不是也是那些人动了手脚,把我们困在了徐之玉的梦境中,一点点被那些怪物吞噬?」 她知道苏信有事情瞒着她,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苏信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徐之玉房间里的模型旁边,探头问她,「这个能不能打开?」 「能啊。」 徐之玉把模型的屋顶掀开,「这个模型当初是按照现在的房子制造出来的,无论是里面外面,都是一模一……」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苏信把手伸了进去,从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拿出了一块黑漆漆的,像木头一样的东西。 还有一枚……沾血的胸针。 「现在你的问题解决了,你还需要搬个家。」 「那我再也不会做噩梦了吗?」 苏信用帕子把东西包好,塞在口袋里,转身道:「我只能保证,你不会在梦里受到伤害,也不会每次醒来,都会回到这里。至于做不做噩梦,完全取决于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 他并不打算在徐之玉面前解释些什么,只是对着宋连蝉招了招手,「我们走。」 这傢伙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他说走,尽管她的心里是拒绝的,可身体却乖乖跟了过去。 简直不可思议。 苏信带她回到了家中,默默帮她处理了伤口,又泡了一壶茶。 这才坐下来,慢慢说出真相。 他把从模型里发现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个东西,叫黑芸香,我们在梦里经歷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它能让梦境里的东西实体化,从而吞噬梦里的人。」 他将手指交叉着,「当然,徐之玉经歷的这些,也不仅仅是黑芸香的原因,她仿照着古剎造房子,本来就有问题。」 身子向前倾了倾,「你觉得那个会旋转的房间,像什么?」 「走马灯!」宋连蝉几乎是脱口而出。 第一次看见那个古怪的房间她就觉得像走马灯,结果徐之玉比较文艺,觉得像旋转木马,她就没好意思说出来。 所以梦里的一切,都在轮迴。 苏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胸针拿了出来。 「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橡树森林里经歷过的事情吗?当时我在那里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又把沾血的那枚胸针也拿了出来。 「这一次在徐之玉的房子里,也找到了这个。」 那枚胸针精緻而又古怪,当宋连蝉想要触碰的时候,却被苏信阻止。 「胸针虽小,机关却很多,羊头上的箭是淬了毒的,别碰。」 「这是一个围绕着神秘人物p而诞生的组织,你可以称它为p组织。」 「p组织已经存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组织。组织里的人行事也非常隐秘,他们行事残忍,组织里的人也行踪不定,很难追查到他们的踪迹。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你。」 听到这里,宋连蝉皱了皱眉头,「我?为什么?」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也就是说,p组织的人除了去过橡树森林,也同样去过徐之玉的家?」 「他们去橡树森林,掳走了一只有巢氏,至于去徐之玉家……完全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你的存在。」 苏信打开窗,看向窗外。 「这是一个局。为的就是验证,你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第38页 苏信知道宋连蝉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沈志文也是那个组织的人,从始至终他都在演戏。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随时随地处在危险之中,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他明明不喜欢她,她本来要划清界限的,怎么现在事情的发展方向越来越离谱了? 「因为你也是我要找的人。」苏信看着她的眼睛。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苏信笑了笑,从架子上打开了一个香水瓶。 「我会让你相信。」 宋连蝉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她都会莫名其妙地对他言听计从。 「你作弊!你……你你……耍无赖!」 在宋连蝉扑过来想要打碎那瓶香水的时候,苏信已经把它塞到了口袋里。 甚至还不忘提醒她,「明天就搬过来。」 「好的!」她下意识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才不要!」 口头抗拒,身体却十分顺从…… 她冷静了一下,重新站在沙发前,看着桌上那枚沾血的胸针,「你说……这上面的血是谁的?会不会是那个组织里的人的血?」 不等苏信回答,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尧山打来的。 在接完这个电话后,宋连蝉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沈志文和她的妻子……死了……」 装疯卖傻 沈志文对自己的死亡似乎是有预兆的。 他甚至偷偷立了一份遗嘱,如果自己和妻子都不幸遇难,那么沈尧山就会成为小渝的监护人。 沈志文和妻子出事的时候,小渝正在上学,所以逃过一劫。 经过调查,是煤气爆炸。 沈尧山连着几天几夜,想从案发现场找到一丝蹊跷的痕迹,可所有像铁一样的事实就摆在那里,无法被推翻。 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为了办丧事,忙地焦头烂额。 多亏了岑倩,隔三差五往沈尧山家跑,帮着照顾小渝。 实在是工作抽不开身的时候,沈尧山偶尔也会把小渝放到小雁堂让宋连蝉帮忙照顾。 那天宋连蝉从苏信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拖延着,不愿意把东西搬过去。 她知道他有一瓶让人言听计从的香水,可那东西的效用很短暂,很快她就清醒了。 他不可能用香水逼迫她一辈子。 至于苏信的身份,和他说的那些事情,完全是天马行空。 她不明白,一个存在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老组织为什么要找她,也不太看得懂苏信为什么非要保护她。 明明已经拒绝了她的表白,两人之间毫无感情可言。 手机上是苏信的简讯。 「小雁堂的租约到期了吧,我帮你续租,条件只有一个,搬到我这里来。」 她皱了皱眉头,「谢谢,不用,徐之玉的钱已经打过来了,我自己可以续租!」 不一会儿,那边又传来一条简讯:「可是据我所知,那笔钱你已经拿去支付沉船打捞费用了。」 宋连蝉气愤地把手机揣在了兜里,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雁堂的空调坏了,外面没有一丝风,开着窗子也觉得无比窒息。 宋连蝉莫名就变得烦躁起来,暂且下楼透透气。 写字楼下的老奶奶看见她,笑眯眯地拿起一串白兰花递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闻一闻。」 老奶奶的免费白兰花,她收过好几次,次数多了,便有些不好意思。 「算我买的吧。」她想要掏钱,把上几次的也补上。 老奶奶却摆了摆手,「不是我的不收钱,是早就有人帮你付过钱啦。」 「有个长得很帅气的小伙,每次路过这里,他来买花却从不要找零,只是让我经常送些花给你。」 「他总是说,白兰花的香气能治癒心情,不开心的时候闻一闻,心情会舒畅很多。」 宋连蝉有些惊讶。 因为这句话她也曾在苏信的口中听到过。 老奶奶向她描述的那个人,就是苏信! 原来她每次进出写字楼,都会收到老奶奶的花,是他的意思。 可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并不认识,为什么他要借着另一个陌生人的手,给她递来花香和温暖? 老奶奶佝偻着腰站了起来,亲昵地凑上前来,把一串白兰花挂在了她的扣子上,喃喃道:「白兰花的花语是纯洁真挚的爱。姑娘,他一定是喜欢你的,这么好的人,你可一定要珍惜啊。」 原来,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守着她了。 宋连蝉不是迟钝的人,苏信在梦里之所以没有回应她,大概是有什么苦衷。 她嘆了口气,终究是给他回了一条简讯:小雁堂的租金,以后会还给你,算我欠你的。(我要一间朝南的大房间!) 下午三点十分,太阳的势头开始减弱,城市里拂过阵阵清风。 宋连蝉推着行李箱,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附近就是旅游景点,人行道上人流攒动,十分拥挤。 往来的行人们一脸漠然地看着手机。 还有三十秒。 有人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第39页 苏秋摘下墨镜,笑得有些古怪。 宋连蝉偏头看她,苏秋的裙子和项鍊,都是她那天挑选的。 「很合身呢。」 她在夸赞的时候,是带着善意的。 红灯还在倒计时。 20 ,19,18…… 简讯叮了一声,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还是苏信发来的:要去接你吗? 她准备回復,却听到身旁的苏秋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能取代我留在他身边吗?还是觉得他应当是喜欢你的,所以对他有了遐想?别做梦了,你的存在,只会让他觉得痛苦而已。」 苏秋看着前方红绿灯的方向,重新戴上了眼镜。 10,9,8…… 身后的人群推搡了一下,所有人都紧盯着倒计时。 「每一次,他见到你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被扼住咽喉,难以唿吸的感觉,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去他身边了。」 7,6,5………… 「你去死吧。」苏秋凑近她,小声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动作幅度更是让四周的人根本无法察觉。 宋连蝉忽然觉得腰间一阵剧痛。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秋,她竟然在拥堵的人群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捅了她一刀! 3,2,1…… 绿灯了。 宋连蝉紧紧地捂着伤口,在最后的倒计时中,倒了下来。 她看见苏秋穿着她挑选的那条裙子,挎着包,妖娆而又鲜活地混在行人中,穿过那条马路,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只是在路过某个垃圾桶时,随手解下了那条她为她精心挑选的项鍊,丢了进去。 正午的太阳让地面变得滚烫,即便是合上眼睛,也能感受到橙黄色的光芒。 有人的脚步被打乱,惊叫着跑开。 有人过来查看她的伤势,也有人慌乱地拨打急救电话。 鲜血还没来得及渗进柏油马路,就已经被灼热的太阳晒到干涸。 希望太阳晚一些下山。 希望寒意不要来的太快。 …… ……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她没有死,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一开始,沈尧山说,那个路口刚刚翻修过,监控还没来得及装。 更加古怪的是,连带着附近的所有监控莫名其妙地坏掉了。 「还有其他人来看过我吗?」 这是她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 岑倩坐在一旁削苹果,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心思,「你是想问苏信有没有来看过你吧?」 沈尧山哼了一声,「他妹妹对你做出这种事情来,他还有脸来看你?他要是来了,我轰都要把他轰出去!」 沈尧山气得说不出话。 宋连蝉愣了一下。 她才刚醒来,还没来得及说是谁捅的她,而且,刚才沈尧山不是还在说,监控都坏掉了吗…… 「你们都已经知道是她了?」 她有些诧异。 岑倩切了片苹果递给她,一边看着沈尧山的眼色,一边小声道:「本来查监控什么也没查出来,后来是苏信让人把她妹妹绑着送到了警察局。」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感嘆了一声。 「 我当时给警察叔叔送饭,正好看见了。据说当时苏秋机票都买好了,起飞前被押回来了,那几个绑她的人,下手根本没有分寸,她是吃了些苦头的,啧啧,说起来,那位……」眼风一挑,「也真是狠……」 到底不是亲妹妹。 她笑了笑,「你是没看到,带去局里的证据都是一摞一摞的。只怕是苏秋那一刀,也捅在他心尖儿上了。」 说起这件事,沈尧山有些挫败。 附近那一圈监控全部损坏,他就只能看更远范围的监控,看得眼睛都快瞎了,没找到任何嫌疑人。 苏信倒好,不仅把人送来了,还把证据一起送来了。 「反正苏秋这一块,没什么好操心的,就凭她那些证据,怎么着也得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了,只怕是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一旁的岑倩在心里冷笑,后悔是后悔,不过苏秋后悔的,只怕是当时怎么没一刀把人捅死。 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下手轻也就算了,行事还潦草。 宋连蝉起身坐了起来,「尧山,她现在还在你们局里吗?」 「关着呢,你想干嘛?」 「我想去见她一面,问一些事情。」 …… …… 她想问的有很多,但当她真正与苏秋面对面的时候,却发现,苏秋开始装疯卖傻了。 如果她真的能过得了鑑定这一关,那这的确是逃避刑罚的一种手段。 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苏秋是真的疯了。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想了想你之前说的话,你说他每次见到我,都会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我回忆了一下,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确实会有一些摸脖子的小动作,为什么会这样?」 苏秋只是在傻兮兮地笑。 宋连蝉干脆换了种方式问她。 「如果他在面对我的时候会觉得痛苦,如果我知道了这一切的缘由,兴许我会离他远一点,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她看着苏秋。 果然,她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变化。 第40页 「嘘。」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像个故作神秘的疯子。 「只有小鸟知道为什么,你去问问天上的小鸟,嘿嘿嘿嘿,小鸟的眼睛亮晶晶,亮晶晶……」 「说的这都是什么疯话!」沈尧山扶着宋连蝉走出来,「我看也是装的,前几天来的时候根本不这样!这姑娘的心眼儿且坏着呢,简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出了警局门,宋连蝉拦了辆计程车。 沈尧山侧着身子想要挤进去,却被宋连蝉提前关上了门。 随口一说苏信家的地址。 她的想法很简单。 苏秋不说,大不了就去问苏信。 风中候鸟 苏信的家坐落于市中心的一栋独立小别墅中。 从外面看,这栋别墅的面积不算大,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内里的空间远比外面看着大很多。 宋连蝉粗略地算过,坐地铁的话,只有三站路,离小雁堂很近。 仿佛是知道她会来,门是虚掩着的。 她象徵性地按了下门铃,门内无人应答。 贸然进入别人的家是十分失礼的,可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了。 腰上的伤口有些裂开了,痛得要命,她只能像个孕妇似的,一手扶腰。 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歪歪扭扭。 推开门,那些略显生冷的瓶瓶罐罐逐渐映入眼帘。 桌上点着薰香蜡烛,气味并不浓烈,清冽好闻。 一楼并没有人。 她叫了两声,依旧没有人应答。 往屋子深处走,能看到连接着每一层楼的实木楼梯。 一处通往二楼,一处通往地下。 苏信家的二楼她是去过的,基本上是生活区,她在二楼换过衣服,可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个负一层? 像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是用来建造地下车库的,可这个地方显然不是车库,底下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宋连蝉记得自己看过一部电影,讲的是有个调香师通过杀人的方式,来提取女子身上的体香。 她从来都不了解苏信,尽管他帮过她几次,可他的背景和城府实在是太复杂,只知道他也是调香师。 这么一联想,倒是对地底下的空间有些好奇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隐约能感受风吹拂在脸上,很清爽的感觉。 像是早春冰雪消融,万物生长的时候,属于春天的风裹挟着植物復甦的气息吹到脸上,带着春日的凉爽。 「咔哒。」 黑暗中传来了门合上的声音。 而后是远处窸窣的响动。 「是谁?苏信吗?」 她做出了防备姿态,语气里有一丝惊慌。 一瞬间,整个地下室的灯都被打开了。 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了。 苏信面带笑意地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玻璃瓶,对着她招了招手,「来。」 他提着那个玻璃品晃了晃,将里面的所有东西混合均匀,而后继续道:「还记得上次你来家里,不小心打翻了架子上的气味瓶吗?我把那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又添加了一些新的东西进去。」 宋连蝉受伤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来是因为刺伤她的是他的妹妹苏秋,他觉得亏欠于她。 尽管暗地里偷偷看过她几次,可真正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会担心,经过这件事,她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二来是他亲手把苏秋送进了监狱。 苏秋虽然是领养来的,和他们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的母亲早已把苏秋当成了亲女儿。 他很早就从苏家搬了出来,因为这件事,又和母亲那边有了许多牵扯。 那边家族里一个劲儿地想办法捞人,只能逼迫着他动用全部手段施压,这样一来,也就和家里闹僵了。 苏秋是母亲心里谁都动不得的宝贝疙瘩,苏秋自己显然意识到了母亲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在监狱里拼命地打电话求救。 他出手亲自堵死了她全部的退路,她便开始装疯卖傻。 本来想解决了这些事情就去看望她,没想到她却先找来了。 苏信用闻香条蘸取了一些香水,远远地放在她的鼻子前轻轻煽动。 「味道很好闻。」 她看上去对之前的事情已经有所释然,苏信微微宽心。 「我准备用你的名字命名这款香水,介意吗?」 宋连蝉耸了一下肩膀,「你随意。」 这会儿她才开始注意到这间地下室的独特构造,这个地方有很多扇门,每一扇门都是不一样的。 它们看上去像是嵌在墙壁里的,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有门框稍稍凸出。 有的门是木头的,有的门是石头的。 而苏信刚才显然是从其中一扇门里走了出来。 她有些好奇地观察了一下那些门,忍不住发问,「这些门后面还有其他房间吗?难道你把整个小区的地底下都掏空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些门后面的空间也太大了吧。 「是,也不是。」苏信笑了笑,「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不敢相信,在这里每一扇门后面的空间,有的只有篮球场这么大,而有的……则是没有边界的。」 宋连蝉觉得有些好笑,「你是说,门里面的世界,类似于……之前的橡树森林?」 第41页 苏信点了点头,「这些世界一部分是过去的调香师创造出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我们称这些地方为温室。」 苏信大致为她介绍了一下,所谓调香师的温室,都是用来培育一些无法在我们的世界里生存的动植物,从而在它们身上提取一些特殊的气味。 「事实上很多温室在被创造出来之后,就被遗忘了,被遗忘的温室有些会一直存在下去,有些则会逐渐腐朽,无法进入。」 苏信说着,便指着每一扇门上的小玩意儿。 「这是风候鸟,古人一般将它建造在塔剎顶部测风向,它是中国最古老的风信仪,也能用来探知门内的世界。当风候鸟停止转动的时候,就说明门后的世界死去了,这扇门就要被锁死,不能进入了。」 宋连蝉新奇万分地看着这些小小的铜鸟站在特制的栏杆上,不断旋转着。 苏信地下室的这些门上的风候鸟几乎都在旋转,这就说明这些温室都是活着的,唯独有一扇门,上面的风候鸟是静止的。 「所以这扇门后面的世界已经死掉了吗?」 初次听说这些事情,难免让她觉得新奇,险些忘了自己伤势未愈。 「嗯。」苏信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地扶了她一下。 「这扇门内曾经有着每个调香师梦寐以求的一切,门上风候鸟已经静止了几千年,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它会活过来。」 说完这些,他开始正视着她。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宋连蝉在心里腹诽,果然是个人精,苏秋的那件事仿佛成了割裂他们之间关系的利刃,谁都不想提到她。 到底还是要她先开口。 香薰蜡烛的火苗微颤,宋连蝉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正随手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摸了摸,仿佛是觉得屋里闷,又起身开窗。 这些动作被她看在眼里,让她更加确定了苏秋说的那些话。 「你哪里不舒服?」 她站得更近了一些。 阳光房里时而传来几声鸟叫。 苏信的喉结滚动一圈,「苏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先知后觉 窗外嘈杂的蝉在同一时刻,忽然默契地闭上嘴巴。 窗帘被风轻抚,上下起伏。 宋连蝉的额头微微发汗。 「苏秋说,每次你见到我,都会觉得窒息,为什么会这样?」 「从很久以前,你就刻意出现在小雁堂的楼下了不是吗?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我每个月都在支付巨额的沉船打捞费用,你知道很多事情,那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打捞那艘乘船?」 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了,她也不想这样的。 从前她的生活就一团糟,所有人都觉得她光鲜,觉得她是人人敬仰的小神仙,觉得她的生活应当是纸醉金迷,富裕奢华。 没有人看到她的困苦,更不会有人预料到,她连走在路上,都会莫名其妙地被认识的人捅上一刀。 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自从遇到了苏信之后,她的生活变得比从前还要糟糕。 苏信看着她,吐字清晰,每一句话更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本以为能逼迫出一场山唿海啸,可看着她的样子,即便心底有再多的不满和疑惑,也只是说话急促了一些而已。 他很满意,看到这样的她。 已经比之前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有趣多了。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总要一件一件告诉你吧。」 即便是当面对峙,他也是一副出奇温和的表情。 有些包容过头了。 他带着她来到三楼。 阳光房的面积很大,他在这里建造了一些小型温室,用来培养一些特定的植物。 宋连蝉在其中一间温室里,见到了一只蓝色的鸟。 鸟的体型可以媲美雄鹰。鸟羽在阳光下,泛着奇怪的光泽。 温室里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它是自由的。 一直从楼上传来的嘈杂鸟叫,全都来源于它。 初次见到宋连蝉,那只鸟就变现出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它站在一串风铃上,尾羽低垂,高傲地且好奇地看着她。 它的眼睛清澈透亮,在被它凝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 这一瞬间,连风也静止了。 就在这样古怪而又冗长的定格之中,她生平第一次,与一只鸟对视了。 她看着它的眼睛,透过层层迷障,像镜子一样,从那只鸟的眼底,看到了此刻站在温室里的她和苏信。 她看见他一向挺拔的嵴背微微佝偻,像是透过他身躯,看到了他痛苦万分的灵魂。 更让她觉得愕然的,是她看到自己和苏信之间,被一条锁链连接在一起。 锁链的一头直通她的心脏,而另一头,则是紧紧地缚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经年累月,越勒越紧。 蓝色的巨鸟惊叫一声,而后头也不回地煽动着翅膀,飞走了。 在宋连蝉清醒前的一刻,眼前忽然浮现出苏秋那张疯癫的脸。 原来她装疯卖傻,看似自言自语的那番话,现在看来,别有深意。 她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 空荡荡的,他们之间,只有空气。 第42页 「刚刚我看到的,是什么?」她有些慌了。 「那条锁链,到底是什么?」 苏信嘆了口气,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是羁绊,也是诅咒。」 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存在了几千年。 真的要追根究底的话,竟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屋中屋的梦境里,你是怎么打破梦境的吗?」 宋连蝉仔细想了想,「之前做过一个梦,仿佛梦见了后来我们在屋中屋里经歷的事情,我梦到我用八音盒打碎了梦境。」 所以在后来真实经歷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了相似的梦境,照做了一遍而已。 「这就是你的能力。所以我要找你,p组织的人也要找你。」 知道她腰伤未愈,他便贴心地搬了椅子,扶着她坐下,拉上了窗帘。 苏信说话间,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瓶气味,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装着闪烁星火,浮光流云。 他侧身看她,眼底虔诚,「这个气味瓶我已经为你准备很久了,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讲述一个关于先知者和后觉者的故事。」 他说着,便轻轻打开了瓶塞。 瓶子里装着的那团星火缓缓升起,在她的眼前,绵延成山海。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俯身,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越过她的脸颊,轻轻拂动着那团星火。 那团星火组成的画面,随着他的拂动,一直在变化着。 他的声音有些悲伤。 「从人类开始逐渐建立自己的文明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便出现了第一位后觉者。」 星火组成的山巅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他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从不生病,记忆力超群,他牢牢记得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他的职责,就是铭记歷史……」 小人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和很多部落相遇,又和他们告别。 「他虽然不会生病,但还是会渐渐老去。」 说到这里,那个小人开始变得有些佝偻。 苏信一拂手,他便化为一抔黄土消散了。 「事实上,死亡并不是终点。在他死后,他的所有记忆会随机传承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时候,宋连蝉看到那抔黄土里忽然飞出了一缕淡淡的东西,钻进了另一个睡着的小人的脑海里。 睡着的小人缓缓站了起来,开始了他的旅程。 「接受记忆传承的人,会成为新的后觉者。因为这份铭记歷史的职责,使得后觉者无法和正常人一样,娶妻。他永远在一个又一个部落间穿梭,和一个又一个陌生人交谈以获取信息,并默默记录所有发生过的事情。」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后觉者,不断地接替前任后觉者成为新的后觉者,在歷史的长河中艰难跋涉着。」 宋连蝉看着那些略显孤独的小人,不断地死亡,传承,觉醒…… 「可以说第一位后觉者是神明创造的产物,使命是为了铭记歷史,铭记过去发生的事情,铭记人类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繁荣。」 这些小人有的能活很长时间,一直到老死。 有的则会在路上遭遇意外,被山石掩埋,被河流沖走,甚至被不怀好意的人杀死…… 苏信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山峰上轻点几下,人类便开始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度。 「后觉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位,从不参政,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以自己的角度,看着那些崛起的国家逐渐走向消亡,新的国度被建立,旧的旗帜被焚烧,无数代后觉者前赴后继,奔赴死亡。」 「后觉的转折点在春秋战国时期。」 到这里,那团星火忽然暗淡了下来,所有的画面开始变得灰暗。 「公元前770年到公元前221年,歷史上分裂对抗最严重最持久的年代。」 星火组成的画面开始在宋连蝉的眼前放大。 「齐桓公手下有个厨子,叫易牙,某一天,一个后觉者死去了,他觉醒了,被迫接受了所有传承而来的记忆,成为了新的后觉者。」 苏信说得很慢,每句话每个字,清晰而笃定,仿佛在诉说自己的亲生经歷。 「易牙和先代的所有后觉者都不一样,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甘心像其他后觉者一样默默无闻下去,他想要亲自参与到歷史中,在歷史里留下他的名字。」 画面中的小人面容被放大了一些,眼梢向上,笑着端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 「易牙烧得一手好菜,深得齐桓公喜欢,因此就成了齐桓公身边的近臣。易牙为了巴结齐桓公,不择手段。」 星火中,那个叫易牙的小人,把一个更小的小人按在了桌案上,一刀剁了下去。 「只因齐桓公偶然说了一句,吃过这么多山珍海味,却没吃过人肉,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易牙就杀死了自己四岁的儿子,用儿子的肉,做了一道汤,献给了齐桓公补身。从此以后,齐桓公就更加宠信易牙了,易牙开始参政。」 画面一转,时光轮转,狼子野心的易牙终于倒下,也化为了一抔黄土。 看到这里,宋连蝉终于忍不住发问,「等一下,易牙就这么死了?不是说易牙是个转折吗?我还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第43页 苏信用手指点了点小人的脑袋,随即有一缕黑色的,黄沙状的东西缠绕在他的指尖。 「易牙所带来的恶果,是在他死之后才开始体现的。」 宋连蝉的看着缠绕在他指尖的那一缕黄沙不断地在半空中飘荡,最后进入了下一个后觉者的脑子。 「易牙死后,他的记忆连同自己的野心影响到了底下好几代后觉者。在接下来的384年里,一共诞生了五位后觉者。」 「有了易牙的先例之后,后觉者们渐渐对权力产生了渴望。可同时,他们也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怎么参与歷史,到最后都免不了化为黄土,于是,他们便开始嚮往所谓的长生。后觉者们带着易牙的野心,前赴后继地寻找着长生法门。」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脑洞有点大。 其实歷史上真的有易牙这个人,这傢伙也真的是是齐桓公身边的近臣,是鲁菜的开山鼻祖。 这里用了一个易牙烹子献糜的典故:有一天,齐桓公无意中说:「寡人尝遍天下美味,却唯独没吃过人肉,倒是一件憾事。」齐桓公无心戏言,被易牙铭记于心。他为了讨齐桓公开心,便想用人肉做道菜讨好他。国君何等尊贵,决不能食用死囚,平民之肉,于是易牙杀了自己四岁的儿子,选了用自己儿子的肉。桓公在一次午膳上,喝到一小金鼎鲜嫩无比,从未尝过的肉汤,便询问易牙:「此系何肉?」易牙哭着说是自己儿子的肉,为祈国君身体安泰无虞,杀子以献主公。当桓公得知这是易牙儿子的肉时,内心很是不舒服,却被易牙杀子为自己食的行为所感动,认为易牙爱他胜过亲骨肉,从此桓公宠信易牙。齐桓公晚年重病,易牙与竖刁拥立公子无亏,发动政变,故意饿死了齐桓公,干政失败后避居彭城,最后被齐人所杀,悽惨死去。 我把易牙这个人物吸纳到了我的故事里,把他变成了一个后觉者。 此外文中很多歷史时间段我都粗略查过,大致是按照歷史正常发展进程来的,不确定是否有错漏,不能深入考究,看看图个开心就行。 记忆传承 苏信的手,似有魔力,在渺小的一团星火上,翻云覆雨。 他把千百年来,有如山唿海啸般的歷史变迁,一幕幕地捧到她的面前。 「公元前219年到公元前215年,秦始皇在位的晚期,开始迷恋长生不老之术,笃信命数。」 他的手指轻点,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升起几座岛屿。 海岸边,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歷尽千难万险后,从遥远的岛屿上,找回了仙药。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叫侯生的方士。船支还没靠岸,仙药便被侯生偷走了,徐福派人全力围剿侯生,可当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侯生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看到这里,宋连蝉忽然回过头。 「仙药被后觉者拿走了?」 她的髮丝从苏信的脸颊上划过,回首便撞入了他的眼睛 。 她有些慌张了,没想到他靠地这么近,只能迅速别开视线。 身后的苏信有一瞬间的分神,但是很快,他又专注了起来。 一个后觉者捧着一枚发光的仙丹,吞入腹中。 那枚仙丹有如种子一般,在他的身体里绽放出光芒。 顷刻间,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脉络,都被金色的光芒侵袭。 「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成功地通过这枚仙丹,改造了自己的体质,从此获得了长生。」 「他独自担负了铭记歷史的职责,甚至亲自参与到了歷史中去,以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在此后的两千多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下一个后觉者,这个人,就是p。」 终于说到关键时刻了。 苏信用星火幻化出来的p是个没有脸孔的剪影。 「虽然p已经获得了长生,可他仍然会因为各种不可抗力而失去宝贵的性命。杀死他的可能是天灾,也可能是人祸。所以为了保护自己,p建立了一个庞大的组织,组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手培养的。」 「等等!」宋连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p组织的人在找我,为什么?」 她有些不明白,一个明明已经获得长生的人,为什么要找自己。 苏信一拂手,所有的星火迅速湮灭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因为在p独自存活的两千多年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苏信重新拉开窗帘,有些失神。 「他触及了一个诅咒,这个诅咒将他和你永远绑定在了一起。」 他看向宋连蝉,眼底藏着悲哀。 「这个诅咒,使得他每次见到你,都会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你可以奴役他,让他帮你做任何一件事,但他却永远无法伤害你。」 宋连蝉有些懵了。 联想起先前在那只鸟眼中看到的画面,她忽然站了起来,「你不会就是那个长生不老的p吧……」 苏信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p,我是他的下一任后觉者。」 信息量太大,宋连蝉在适应了一下后,终于整理出了一条结论。 「你的意思是……那个获得长生的p还是死了,而你是作为下一任后觉者,在他死的时候,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觉醒的那个人?」 第44页 苏信看着窗外玻璃上的倒影,恍惚中回忆起了那段痛苦的时光。 记忆的传承和灌输,是以一种极为蛮横的方式进行。 年幼的他痛苦地在床上翻滚,哭泣,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那些记忆灌入自己的脑海中。 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拥有了一双冷静,睿智,沉着的眼睛。 从此再也体会不到同龄人所能感受到的天真快乐。 他丢掉了所有玩具,毁掉了所有曾经珍视的一切。 他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古老典籍,他都能倒背如流。 父母用来哄小孩子的话语,都变得拙劣幼稚起来。 渐渐地,连父母也发现了他的变化,看向他的眼神里,惊恐多过宠爱。 他才那么小,怀揣着不属于他的千年阅歷,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连同那份记忆一起苍老了。 苏信回过神来,在面对宋连蝉时,语调变得谦卑而虔诚。 「事实上,记忆链断裂了,我并没有从p那里,继承到所有完整的记忆。」 这件事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 「此外,还有另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看向宋连蝉,「我从p那里继承的,不光是那段不完整的记忆,还有他和你之间的诅咒。他死了,诅咒随着后觉者之间的特有传承,也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他当着她的面,缓缓脱下了外套。 腰间的血迹早已蔓延到衬衣之上。 他苦笑道:「你腰上的伤口崩开了吧。一旦你受伤,我也会跟着受伤。」 他没有在意自己腰上的伤口,转身拿了医药箱,朝着她走过来。 「苏秋以为,杀了你,就能结束一切。」他苦笑了一番,「她不知道,同样的伤口最终还是会反噬到我的身上。」 他对她示意着,「过来,我帮你包扎伤口。」 可宋连蝉却在此时后退了一步。 果然,所有的遐想再次破灭了。 他主动接近她,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 只是因为诅咒的存在,他必须这样做。 她想起了在橡树森林,那个幽暗寒冷的地洞里,他闭着眼睛,有如宣誓的那一段话。 要洒尽满腔热血。 要剖开赤忱肝胆。 要倾尽一切。 要一览无余。 从此一心一意地侍奉着你。 我以生命为誓。 你要相信,我的虔诚。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所有看似奋不顾身的英勇扑救,都是出于这个诅咒。 她的坚强到最后都超乎了她的想像,在知道这些后,在所有的感情遐想都破灭后,她居然还能冷静地与苏信面对面。 「那要怎么样,才能解除我们之间的诅咒?」 苏信知道她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她在刻意疏离他。 他有些无奈地放下医药箱,「我不知道这个诅咒因何而来,如何解除。我说过,我从p那里传承到的记忆都是不完整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诅咒在不断减弱。」 他毫不吝啬地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在橡树森林里,你的脚踝受伤过一次,当时我的脚踝也受伤了,但是远没有你这么严重。这次也是,虽然我腰间同样的位置也受伤了,但却不是刀伤,而且远没有你那么严重。」 「诅咒的反噬到底是怎样的,还有待考究,所以在解除诅咒之前,我会暂且保护你的安全。」 p虽然死了,但是p组织却一直活动地十分频繁。 他不知道这个组织在失去了首领之后,还在图谋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好是坏。 为了说服她留下来,他甚至动用了最大的筹码。 「你不是在好奇,为什么我知道你在搜索和打捞沉船吗?」 他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诱惑着她。 「因为我也在寻找那艘沉船。」 「十五年的沉船惨案,你的父母都在那艘船上,那一天,所有人都死了,巧合的是,我也是那天开始觉醒,成为后觉者的。」 「结合那个组织的种种活动,我怀疑,当时p也在那艘沉船上……」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笃定,足够给人致命一击。 「p,和你的父母,都死在了那艘船上。」 她越发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所以那天晚上,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质问着他。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如果你愿意留下的话,我也愿意和你分享我到现在为止,所有的调查成果。」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她绝对经受不住的巨大诱惑。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掌握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好,我答应你,会留下。」 她的倔强和不甘,到最后都沦为一声嘆息。 「你必须和我分享你的调查成果。」 苏信笑得明朗。 「不过你得先去包扎伤口。」 在得到宋连蝉的默许后,他甚至蹲在了她的座椅边,只为更好地为她处理伤势。 她有些反感这样的接触,或者说……暂时还没有习惯…… 「现在你可以说了吗?你调查到了什么?」 第45页 她冷眼看着他。 这样的态度并没有伤害到他分毫,仿佛生来就是个没脾气的人。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恭顺温柔的。 他收好医药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老旧的船票递给她。 「能够登上这艘邮轮的名额都是有所限制的,游轮上的所有人都是通过一个活动抽取出来的幸运儿。」 「十五年前,这些人收到船票的幸运儿被告知,可以带上家人,免费登上游轮,参加七日游,你的父亲,当时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份深意。 「而举办这个活动地人,正是p。」 警察叔叔 阳台门半敞着,随意丢弃在那里的盆栽被烈日荼毒,叶片皱巴巴地打蔫儿了。 随意耷拉在扶栏上晒了三天的袜子,被风吹走了一只。 大清早,门铃就响个不停。 沈尧山睡眼朦胧地爬起来开门,正对上岑倩那张明媚的脸。 她有些嫌弃地提熘着从楼下捡回来的袜子,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警察叔叔早呀。」 沈尧山在卫生间用水抹了一把脸,门侧的岑倩已经把一块毛巾递到他面前了。 他还有些嫌弃,「我洗脸从不用毛巾。」 岑倩白了他一眼,「这又不是给你的,给小渝挂好。」 显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接过毛巾在水里过了一遍,拧干了摊开一看,上面是淡蓝色的卡通图案。 沈尧山看了一眼还在房间里熟睡的小渝,轻手轻脚地把门关好。 餐桌上放着岑倩带来的早餐,每一样都是他喜欢吃的。 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 他坐在餐桌上,正对着阳台,就像在看电视似的,看着正在阳台上忙碌的倩影。 她把袜子重新洗了一遍,挂在晾衣架上,又转身一一为即将枯死的绿植浇水。 「警察叔叔,不是我说你,像你这么懒的人,应当养仙人掌,这些娇气的花花草草你可养不活。」 她穿着一件湖蓝色的旗袍,旗袍上的花比他阳台上的那些还要娇艷。 他看得有些失神了。 「我才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他嘟囔着,「不过是前几天回家,看见摆摊卖花的老人家太可怜了,就买了所有的花,你喜欢啊,喜欢你就拿去。」 他低头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 阳台上忽然传来碎裂声,伴随着岑倩哎呀一声叫唤。 沈尧山嘴里的小笼包都没来得及嚼,勐地就咽下去了,冲去阳台查看。 「没砸痛吧?」 「没事没事,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盆花被我打碎了。」 她有些惋惜地蹲在地上,古灵精怪地笑着,「警察叔叔,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这下反倒是沈尧山有些不好意思了。 岑倩把花捧出来,对着他指手画脚,「把打包盒拿来。」 她把所有的泥土捧进了餐盒里,小心翼翼地按着,末了发自内心地感嘆着,「以后这就是你的容身之处啦,要开出漂亮的花来,这样才能讨人喜欢啊。」 沈尧山抱着手臂倚在门边上,故意挖苦她,「原来你喜欢花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名牌手錶,名牌包包呢。」 岑倩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得狡黠。 「我喜欢的东西有很多,我喜欢花,喜欢名牌手錶,喜欢名牌包包……」她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也喜欢你啊,警察叔叔!」 岑倩的大胆表白不是第一次了。 起初沈尧山是抗拒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 越来越适应这样的表白了。 等到她起身的时候,沈尧山忽然注意到她脖子后面的青紫痕迹。 旗袍的衣领很高,起初很好地遮掩住了这些痕迹,但是当她蹲下来的时候,还是被他发现了端倪。 「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沈尧山是个粗人,也不顾人家的意愿,上去就解她的盘扣。 「谁做的?谁掐的你!」 岑倩的眼神有些慌乱了。 她匆匆把盘扣繫上,掩饰了一番。 「我下午还要上班,先走了,没人掐我,你别乱想,照顾好小渝,我走了啊。」 「不许去!你还能有什么事!」 沈尧山抓着她的手臂,「上什么班?在那种地方上班,你这是作贱你自己!」 变化来得太快。 就像是外面,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忽然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岑倩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的时候,连手都在颤抖。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眼含热泪,却终究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只是甩门离开。 沈尧山气急了,对着地上的打包盒就是一脚。 刚被掩埋好的花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很多枝叶都被折断了。 阳台上散了一地的泥。 …… …… 宋连蝉这辈子都被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去警察局里捞警察! 以至于他在电话里在再三确认,是沈尧山吗? 进了派出所,里头可真是热闹了。 椅子上清一色地坐着五六个小青年,全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最严重的那个哭唧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牙齿,当着警察的面边哭边数。 第46页 「四颗牙啊,我犯了什么错了?警察怎么了?警察就能随便打人了?我不过是觉得那小妞的旗袍好看,想买条送给我女朋友,我女朋友脖子粗,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下,我就用手对着她的脖子比了比,谁知道他二话不说,冲进来就把我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还不准我说话……」 小青年哭得十分悲痛,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用略漏风的语调继续哭诉,「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打过我。」 听了他的那些遭遇,连宋连蝉都有些同情他了。 在了解了大致的事情发展后,又遇见了刚做完笔录的岑倩。 说到底都是误会一场。 「警察叔叔呢?」 「还被关着呢,办完手续就能出来了,刚才我去看了他一眼,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居然还有脸跟我说,没受伤,就是的打人的时候太用力了,手指疼。」 沈尧山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不是不讲理的人。 「姐姐。」她抓着岑倩冰冷的手,「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好好摊开说,别捂着。」 岑倩有些疲惫的笑了笑,「我先走了,就不去看他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马路上像个幽魂一样,游荡了多久。 天明时,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到了八号公馆。 她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短暂栖身的地方。 在这里,她是夜总会舞女岑倩,喜欢钱,喜欢俊朗多金的男人。 是恬不知耻的小三儿,也是风姿绰约的头牌。 她的视线微微偏移,看向一旁。 八号公馆侧门的垃圾桶上面,有一束被丢弃的花,上面沾了血。 被保洁连同那满地的玻璃渣一起扫了出来,丢弃在这里。 那是沈尧山送给她的。 她的别有目的,她的虚情假意,到最后,却换来了满腔真心。 那份感情太重了。 她的手掌单薄,沾满了血,用惯了刀,就再也接不住捧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爱发电中…… 直面恐惧(修) 茶座上的水刚烧开,壶盖被蒸汽推动着咯噔咯噔地响。 苏信看着水壶里的东西微微皱眉。 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一段通体黝黑的木头,似海中孤舟,漂浮在动盪的水面上。 浮木。 等到水放凉了,再捞出浮木,削下薄薄一片。 用火引燃,轻轻煽动。 气味腥烈,木有杂质,尾烟焦臭。 他看着那团逐渐熄灭的火苗,眉头深锁。 很明显,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宋连蝉在一旁陪小渝看故事书。 故事翻到尾页,「就这样,小美人鱼牺牲了自己,化为了海上的泡沫……」 小渝听得很专注,可听到结局后,却显得有些失望。 「我不喜欢小美人鱼。」他有些负气地合上故事书。 「为什么?」 「小美人鱼牺牲自己,变成泡沫了,她的爸爸妈妈,姐姐们,该有多伤心啊。」 说着说着,小渝忽然想到了什么,用稚嫩的声音继续问道:「我的爸爸妈妈,也牺牲了吗?」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宋连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幸沈尧山提着一大包零食及时赶到,分散了小渝的注意力。 「请柬的事我已经让同事去查了,这张请柬应该是自制的,不常见。」 沈尧山现在被停职了,专心带小渝,偶尔有事的时候,宋连蝉会代为照看。 他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上面没留下任何重要的指纹线索。所以现在调查的方向无非也就这么几个,查纸张,查墨水,查笔迹。」 他兜起胸前的t恤,大大咧咧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这个范围太大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渝,咱们回去了。」 沈尧山把小渝的故事书全都收进书包里,一面道:「这种自制请柬太少见了,而且你给我的那张年代久远,上面的痕迹都被破坏掉了,除非再出现一张一模一样的,否则根本无迹可寻。」 说到这里,沈尧山忽然一愣。 他从小渝的书包里摸出一个奇怪的信封,打开一看,简直头皮发麻。 「还真有张一模一样的……」 沈尧山有些慌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塞进去的!谁塞进去的!」 他再三追问小渝,小渝也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三个人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装着请柬的信封显得很正式,上面甚至封上了火漆。 沈尧山一开始不知道里面装着请柬,所以拆开的手法有些粗暴。 「这可都是证据,回头都要拿去痕检。」 在这方面,沈尧山显得很专业。 他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请柬。 里面只是交代了简单的时间地点,并邀请他们三个按时赴约。 「今晚十点,西区码头。去干什么?是什么人邀约的,上面都没写。」 沈尧山的预感不大好,「这分明是陷阱,不能去!」 宋连蝉看着那张请柬,犹豫了一会儿。 「发出这张请柬的人,可能知道当年沉船案的内情。」 第47页 那个人分明是想引诱她去的,所以才发出了这张一模一样的请柬。 「我会赴约。」 她说完,就偷偷关注着苏信的脸色。 沈尧山知道她脾气倔,本想让苏信帮忙劝她。 谁知道一扭头,就看到苏信十分认真地凑近请柬闻了闻。 「沉水香。」 他的表情难得诧异,「我想,那个人大概也知道我一直在寻找气味醇正的沉水香,所以特意在请柬上沾染了沉水香的味道,这个诱惑太大了,所以我也会赴约。」 「怎么连你也……」沈尧山有些无语地扶额。 「什么沉水香,什么玩意儿,市面上没得卖吗?你就非得去自投罗网?」 苏信不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可是两相权衡后,他还是决定做出这样的选择。 「沉水香的价格从古至今都十分高昂,一是因为沉香树的种植条件极其苛刻,难以大规模培育。二来,即便种出了沉香树,也无法收穫沉水香,沉水香的制香手法早已失传了。」 「《香典》里记载过,很久以前,高丽商船的主人王大世,用千斤的沉水香建造了一座旖旎山,来模拟衡山七十二峰,吴越国王出价黄金五百两想要买下来,都被王大世拒绝了。如今随着制香手法的失传,沉水香就越发成了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了,现在市面上流传的沉水香,全部都是假货,而这张请柬上沾染的味道,正是我要寻找的。」 现在,两道视线重新聚集到了他身上。 沈尧山被看得有些烦躁。 「尧山,我觉得你应该留下来。」 「别介,你们都去了,我哪里有退缩的道理?这请柬上也有我的名字。」 他压了下指关节,「再说了,请柬都送到小渝的书包里了,他们躲在暗处,离我们这么近,我怕我不去的话,小渝会有危险。」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跟岑倩的关系一直有点僵。 现在正好找到藉口,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即使是太阳落山后,城市里的空气也依旧是闷热不堪的,像炉膛里的火,没有人添柴,零星的火苗也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余热。 家家户户开着空调,行人们每每从空调外机前路过,都要加快脚步。 码头上没什么人,大大小小的船支紧密地停靠在一起,在黑夜里连成更加漆黑的轮廓。 长长的桅杆和收起的风帆,像怪兽的嵴背,随着水波一吞一吐,规律地唿吸着。 沈尧山是第一个到的。 他在靠岸的木板桥上来回踱着,一面给岑倩打电话。 「我就当是去度假,整理整理心情,没什么危险。等我回来了,正好休假结束恢復原职……」 电话打了有半小时,腻腻歪歪地就是挂不断。 冷战过后一下子步入热恋期。 宋连蝉在距离码头十米远的地方徘徊。 往前一步,又后退三步。 她是那样畏惧大海。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从沉船事故中活下来的。 一想到那艘沉没的游轮和吞噬了父母生命的大海,她便越发憎恶海洋了。 「我讨厌大海。」 这些年她从未靠近海边一步。 搜索和打捞沉船这些事情都是交给别人去做的。 苏信有些担心她,「请柬的来源我可以帮你追查,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连蝉打断。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要面对它。」 等到十点。 从停靠在码头的游艇上,钻出一个睡眼朦胧的人。 他看了一眼聚拢在一起的三人,有些不耐烦地招手。 「上船吧。」 「这……请柬上只是让我们来码头,也没说要出海啊!」 沈尧山一摊手,「师傅,去哪里?去几天?我们什么行李都没带啊。」 那人有些不耐烦了,「让你们上就上!」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进了船舱,「渔人湾那个鬼地方,不知道沉了多少艘船,邪乎地很,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船,就正式启程了。 小小的游艇在黑暗中噼开波浪,刚把大海横切两半,雪花似的浪就迫不及待地合上来。 再看向来时的路,只有零星的几片浮沫了。 码头附近的灯火逐渐被黑暗湮灭。 等到宋连蝉回过神来时,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船长依次给他们发了救生衣,态度依旧不怎好。 「等到了渔人湾附近,我就把救生筏放下来,海浪会把你们送进渔人湾。」 出生在这座沿海城市的人,都听说过渔人湾。 说起渔人湾,无非就是暗礁,沉船,尸骨。 那里一年四季都要被海雾笼罩,在那个范围内,所有的通讯仪器全都失灵。 没有人愿意靠近渔人湾。 那里是沉船的坟墓。 所以沈尧山勐地站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你让我们坐救生筏到渔人湾?那个鬼地方这么多暗礁,救生筏进去了,分分钟沉没,这不是去送死吗?」 「这我可管不了,我只负责把你们送到,至于到时候下不下去,还得看你们自己。」 沈尧山怒了,「先前请柬上只是说去码头,现在又让我们去渔人湾,那去了渔人湾之后呢?我们的最终目的地在哪儿?哦,就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顺着海浪随便漂是吧?我们被人耍了!」 第48页 他看了一眼宋连蝉平静无比的神色,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不会真的想下去吧!」 船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几个小时,其实这会儿宋连蝉有些晕船。 海风夹杂着扑鼻的腥味儿,不断从衣领夹缝中入侵,连髮丝都在抽打着脸庞。 她起先是摇了一下头。 沈尧山说的对,这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邀约,鬼知道渔人湾的海浪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不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 风浪越来越大了。 「喂,你们到底下不下去?暴雨快来了。」 苏信在桅杆边上站了一会儿,见宋连蝉还在犹豫,便帮她做了决定。 「我们不去了。」 实在是太危险了,无论是多重要的东西,都犯不着拿命去换。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音闷响,整个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什么东西撞在船上了!」 「是不是礁石?」沈尧山用力地抓着桅杆探头向下看。 船长则是立刻下到船舱里检查破损。 宋连蝉一时没有抓稳,身子歪了一下,迅速被苏信扶正。 他一面抓着宋连蝉,一面向下探看。 只见船体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浮了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 25章开始的内容不太满意,就大修了一下,内容完全改变啦,目前这一版满意很多。 未知旅程(修) 船底不断有巨大的气泡翻滚,像烧开的水。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黑影是什么,船尾又传来一声巨响。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小船勐烈地摇晃了起来,沈尧山吊着桅杆,膝盖磕在甲板上,磨地生疼。 海浪的高度已经超过船舷,他不敢站起来,怕被拍到海里。 偏偏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子也砸了下来。 一串连着一串,咚咚地砸在木板上,声音很大,却终究盖不过狂风骇浪。 宋连蝉脚下踉跄,失去了重心,身子朝着一边歪斜。 苏信默不作声地靠向她,用自己的身躯撑住她。 宋连蝉客套地道了声谢,转身用桅杆上的绳子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几圈。 几个来回下来,手腕被磨破了皮。 眼看着雨势和风浪越来越大,再不撤离就晚了。 「船长呢?」 沈尧山扯着嗓子喊到青筋爆裂。 「你抓着绳子,我去看看。」 苏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要去甲板底下查看,就看见船长一脸惊慌地爬了上来。 「船漏了,撑不到回去了,快上救生筏!」 救生筏也不安全,但是这个时候总比留在沉船上好。 时间紧迫,沈尧山站起来,猫着腰朝船尾跑,偏偏一个巨浪砸了上来,船一摇晃,他就被甩脱了。 起初还咬着牙吊在船舷外,宋连蝉要去帮他,又一个浪打上来,他的身影就不见了。 糟了! 宋连蝉急忙抓了个救生圈朝着沈尧山掉下去的地方丢下去,自己拉扯着绳子的另一头跳到了救生筏上。 苏信紧随其后。 沈尧山被呛了几口海水,竭尽全力地抓住了救生圈,这才被拉上了救生筏。 三个人坐在摇晃的救生筏上再朝上看。 旁边哪里还有什么大船,他们来时的那艘船早就切断了绳索,迫不及待地回程了。 「我们被骗了。」 「船底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洞,他就是想骗我们下来!」 看见沈尧山情绪激动,宋连蝉急忙提醒他,「抓紧旁边的绳子。」 渔人湾附近没有信号,求救无门,只能任凭海浪推着救生筏漂泊。 索性暴雨没过多久就停了。 没有风,海面上也平静了不少。 宋连蝉浑身都湿透了,到了后半夜,越发觉得冷。 苏信从救生筏底部取出了水和食物,三个人靠在一起取暖。 她躺在救生筏上,看着云开月明的海上天空。 无数黯淡的星辰依次亮起,海风里依旧夹杂着让她难以忍受的腥味。 在这样的状态下,脑海里忽然闪过零星的片段。 她想起了年幼的自己,也曾像现在这样躺在船上,吹着海风看星星,四周是大海环绕。 各式各样的鞋子在她的身边踢踏来回,她仰头看过他们的面孔。 一个个都是满脸惊惧,惊恐万状。 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她的唿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起身朝着所有人奔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信说,气味和记忆是相互连通的。 她对大海的恐惧,都来源于风里。 即便已经失去了那段记忆,每当闻到海洋的味道,心底都会重新翻涌出当时的恐惧。 如果能用美好的记忆加以替换,或许能消除她对大海的畏惧感。 所以她坐在风里,努力地想着一切美好的事。 「你们说,刚才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怪物吗?」沈尧山探出身子拧干衣摆。 苏信摇了摇头,「没看清楚。」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远处,「可能是巨鲸撞到了船,也可能是我们的船经过了一个庞大的鱼群。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他是故意骗我们下来的。」 第49页 「救生筏上的水和食物足够我们坚持好几天,但刚才我观察了一下洋流的方向,发现我们的救生筏一直在围绕渔人湾漂流,也就是说,单单凭藉海浪,我们永远也跳不出渔人湾这个圈子。」 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 渔人湾附近没有信号,他们只能等待救生筏带着他们漂流到有信号的地方。 可救生筏却一直在绕着渔人湾转圈。 甚至,越来越接近这片终年不散的雾区了。 嶙峋的礁石在海平面以上探头耸立,在潮湿的海雾里上演着一出默剧。 它们以最丑陋的身姿开幕登场,狼狈的身躯上堆积着无数灰白色的海蛎躯壳。 死气沉沉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后悔了么?」苏信问她。 当然是后悔的,早知道就不上船了。 明知道会有危险,还要义无反顾地跳进来。 心里纵然后悔万分,嘴巴依然倔强。 「不后悔。」 她闭着眼睛紧靠着救生筏,两只手用力抓住救生筏边缘的绳子,暗自想着: 当时沈尧山倒是阻止她来着,她有些动摇,想看看苏信的态度。 但是他偏偏不拦着她,甚至……有些纵容她以身涉险。 现在好了,都被困在渔人湾了。 周遭的礁石这么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划破救生艇,让他们失去最后的救命稻草。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正好被他拿来当反面教材。 她不愿意被取笑,所以宁死不说后悔。 苏信知道她的脾性,笑了笑,没说话,伸手推了一下礁石。 把即将撞上礁石的救生筏推开,免得剐蹭漏气,就真的陷入绝境。 救生筏在礁石群中飘荡了很久,一直到日头落山。 没有了光,海雾里的能见度更低了,连头髮都湿漉漉的。 沈尧山不敢放松,和苏信一左一右顶住两边,哪边要撞上礁石了,就顶一把。 宋连蝉趴在船头呕吐,苏信把自己的水递给她,她也只是婉拒。 仿佛他和她之间此刻就是界限分明。 四周像是用礁石和沉船构筑的迷宫,看不清前路,分不清方向。 沈尧山未雨绸缪,从沉船上解下陈旧的拖网,系在船尾。 「兴许能抓到点小鱼换换口味,吃了两天的压缩饼干了,胃里难受。」 在层层海雾的包裹侵袭下,他们的身上一直都是湿漉漉地状态。 海雾通过唿吸占据肺部,再经由血管占据每一寸脉络,时间久了,三个人竟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觉。 在深夜至暗的时刻,宋连蝉从短暂的瞌睡中惊醒。 她看见海平面底下忽然出现了一条发光的白色通路。 那条路柔软地绕过礁石,一直延伸到海雾深处。 看不到终点和来处,只能看到两端尽头处模煳的光。 像大海的命脉,无数光在这里聚拢,一起流向未知的方向。 宋连蝉一下子清醒了。 她坐起身,看见苏信和沈尧山也醒着,她想问他们是不是也看见了这条发光通路,可他们只是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救生艇就漂浮在光脉之上,三个人都朝着船底看。 光源不是很深,透过海水映照在他们的脸上,竟然有些暖意。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直视着不那么刺眼的太阳,连带着海底周围都被照亮了一大片。 大大小小的鱼类在光脉周围徘徊,流苏似的鱼鳍柔软地摆动着。 栖息在浅礁上的海葵舒展着触手,像开在海底的花,每一朵都是不同的颜色。 他们甚至能看到一些微小的浮游生物顺着发光的通路漂浮。 「那条路,改变了洋流的方向。」苏信道。 救生艇漂泊的方向也跟着变了,这条发光通路的出现,使得他们不再绕着渔人湾转圈。 而是直接带着他们,进入了渔人湾的最深处。 「这到底是什么?」 沈尧山忽然想到了什么,爬到船尾一拎拖网,里面已经是沉甸甸的了,他和苏信合力也拎不上来。 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收集到拖网里,整个船尾下沉了很多。 「沈尧山,解开拖网,救生筏快要支撑不住了。」苏信提醒他。 一句话的时间,船尾又比刚才下沉了不少。 有海水从下沉的缺口处灌进来,船尾是半沉没的状态。 宋连蝉往外舀水,在海水的浸润下,手腕上的伤口不断刺痛着。 见舀水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又飞快挪到了船头,企图用自己的重量撑住船头,减缓船尾的下沉。 沈尧山的双脚淹没在海水里,咬着牙解拖网。 那鬼东西越来越沉,偏偏这里还是个死结。 身边没有利器,苏信当机立断,攥着拖网的绳结用力地在一旁的礁石上磨了一下。 终于断了。 救生艇如释重负。 拖网里的东西一下子在浅海里散了出来。 是无数只手掌大小的发光水母。 它们争先恐后地从拖网里涌了出来,在船尾分开,像在海里绽放了一个巨大的礼花。 「砰」的一下,光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发光的半透明身躯朝着海底坠落,光线黯淡,最终又汇集到那条发光通路里。 第50页 现在他们知道了。 那条发光的路,正是由这些水母汇聚而成。 它们的数量太过庞大了,远胜过此时夜空里中的浩瀚星辰。 它们像是受到神秘力量的指引,朝着渔人湾的某个方向游去。 这是一条只有在夜晚才会显现的路。 而此时,救生艇就漂浮在这条通路的上方,跟它们一起,朝着渔人湾的深处靠近。 那是一片未知的海域。 从没有人去过那里。 或者说,去过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也大修了一遍~ 岛屿守则(修) 神秘的海底生物成群结队,将小小的救生筏推向了更为浓重的海雾里。 或许这条通路的尽头,就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海面上看不到完整的月亮倒影,海浪把它们切割成几块。 浅滩上的海草偶尔露出海面,寄居蟹从错杂的树根上小心翼翼走过,长着利齿的大鱼在下面虎视眈眈。 「那是……海岛!」沈尧山迫不及待地从救生筏上站起来。 「先上岸再说!」 海岛周围依旧被浓雾包裹,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宋连蝉晕船晕的厉害,到了浅滩,不等救生艇靠岸,直接蹚着及踝的海水奔向岸。 回头看那些萤光水母,在靠近海岛后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黎明前至暗的时刻,他们离开了救生艇,站在了从海岛上延伸而出的错杂树根上。 没有一块平地,到处都是由树根交织而成的网。 风里瀰漫着一股清香,不同于海水的腥味,那股味道似乎就来源于这些树根。 踩着织网状的树根再往里走,才算是真正踩到了平地上。 同时,香味儿也更加浓烈了。 「这是什么树?味道太好闻了吧!」 沈尧山抓了片树叶在手掌上揉碎,放在鼻尖闻。 苏信起先有些不确定,他靠近海岸边上的一棵树,观察过后,面色越发诧异。 「沉香树。」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很难养活的树?」沈尧山放眼望去,「可这座海岛上到处都是这种树,数都数不清,是天然生长的吗?」 宋连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香味治癒,晕船的感觉消失了。 她提着一只矿泉水瓶,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往树林深处走。 天刚破晓,阳光穿透层层海雾,到了这里早就失了灿烂,所剩无几。 手臂上的被桅绳磨出的血痕泡了海水之后,不光痛,还发痒。 「树上有划痕,还有木屋,岛上有人。」 宋连蝉把自己在树林深处看到的告诉了他们。 「那这么看来,是有人种下了这些树。」 就在他们在海岛边缘徘徊的时候,一群人从树林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位老人,其他人称他为顾老。 事实上,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站在顾老的身后,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来到岛上的?」 沈尧山恭敬地回答,「船沉了,我们坐着救生筏漂过来的。」 宋连蝉迫不及待地拿出了请柬,「其实我们收到了一张请柬,有人把我们带到了渔人湾附近,请柬上虽然没写具体地址,但我觉得,那个寄出请柬的人,应该是想让我们来这里。」 她把请柬递过去,其他人都看向顾老。 老人满面沧桑,看上去却依旧威严。 他甚至没有接过请柬看上一眼,就直接下了结论。 「这请柬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寄出的,但……来者是客。」 奇怪的是,当顾老说出这句话就,他身后的其他人全都松了口气,态度一下子就变得热情了起来。 「肚子饿了吧,来来来,上我家去吃点东西。」 「我们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雾天,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很难受吧,烤会儿火就干爽了。」 老人们热情邀约,态度前后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倒是让沈尧山和宋连蝉有些不好意思了。 唯有苏信,表情没有什么大变化,他盯着顾老,问了一句话。 「你们这里,卖香吗?」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让那些唠叨的地岛民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忽然噤声,齐齐朝着苏信这边看过来。 这一幕让沈尧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有人的神色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更像是一场对峙。 顾老听到苏信忽然的发问,有些意外。 他始终面露威严,声音沉着。 「水盘,青桂,还是龙鳞?」 苏信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沉水。」 「需要时间。」 「多久?」 「至少七天。」 岛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们跟着岛民穿过沉香木树林,来到了一处浅滩。 大家才发现,原来这座岛分为南北两边。 岛民们平时住在南半岛,而北半岛是专门种植沉香木的地方。 两个半岛之间以浅滩作为分隔点。 只有白天才能在两个半岛之间往来。 到了晚上,海水涨潮,浅滩就会被完全淹没,去往北半岛的路就消失了。 第51页 顾老让他们暂住在自己家里。 「入乡随俗的道理,你们应该都懂。岛上的第一条规矩:天黑后不准涉足北半岛。」 顾老精神矍铄地解释着,「到了晚上,浅滩被淹没,那个地方礁石多,风浪大,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天黑前,一定要离开北半岛,这不仅仅是针对你们,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约束其他岛民的。」 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咳嗽声。 「那第二条规矩呢?」沈尧山追问。 「其他规矩你们不必知道,只需遵守第一条就可以了。」 咳嗽声更大了,顾老不得不起身,打开了一侧的推拉门。 房间里十分昏暗,药味扑鼻。 顾老的妻子就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地贴着顾老的耳朵说着什么。 「开饭了,都是新鲜的海产,不要客气。」 两三个四五十岁的岛民端着食物送了过来,不忘探头提醒,「婶子的药我就放在桌上了。」 一晚漆黑的药汤,装在用沉香木制成的木碗中。 放下时磕到碗沿,有细小的波纹自中间荡漾开,一圈又一圈。 随后被顾老端走。 「顾老的妻子生了什么病?」苏信问道。 「是很严重的癌症。」那个妇人道,「现在顾婶子身体不行了,不能做饭了,所以顾老的吃食都是我们做了送来,你们想吃什么,和我说就行了。」 「岛上为什么没有年轻人?」 「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谁愿意留在这个永远都是雾蒙蒙的海岛上?」 说到这里,妇人压低了声音,「不过顾老的儿子快回来了,来见他母亲最后一面。这是我们岛上的传统,百善孝为先,长者临终前,子女一定要回来一趟的。」 这座海岛上有着数不清的秩序和规则,而顾老,似乎成了这些秩序规则的守护者。 岛民们钦佩他,服从他。 苏信看向顾老所在的那扇门的方向,若有所思。 吃过饭,沈尧山就抓着手机满岛找信号。 宋连蝉脱了鞋,坐在一块礁石上吹着海风。 看到苏信在一旁,干脆趁此机会问他,「之前你和顾老说的水盘,青桂,龙鳞是什么意思?」 苏信随手捡起一个海螺,放在手中把玩。 「沉香木在不同状态下,产出的香料气味是不同的。枯死的沉香木上产出的香叫水盘香。水盘香里掩藏着树木垂朽死亡的不甘,所以闻起来会有一种苦涩的药味。」 「依附在沉香木树皮上凝结而成的香,叫青桂。《本草拾遗 》里就记载过,青桂与沉香同树,枝杈细弱紧实而未腐烂的,是青桂香。因为树是鲜活的,所以青桂的气味非常清新。」 「有时候沉香树上凝结的香块会掉落在地上,被泥土掩埋,时间长了,就会结成薄片,就称之为龙鳞。龙鳞的气味又和水盘,青桂大不相同,毕竟是沾了土的,所以闻上去会有一股浓烈的土腥味。」 他知道她坐在海边的时候总会焦虑,便难得啰嗦一回,想着多说点什么,好让她分心。 过了一会儿,沈尧山泄气地回来了。 他抓着手机,跑遍了整个海岛,根本没有信号。 宋连蝉没有心情听他抱怨,手腕上的擦伤痒地不行。 苏信拎起她的胳膊看了一眼,不红不肿,就是起了几颗小疹子,兴许是过敏,叮嘱她不要抓挠。 「我满岛找信号,在最南边碰到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他看了眼宋连蝉补充,「年纪跟你差不多。说是跟着叔伯出海,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沉了,叔伯不知所踪,她在海上漂了半天,被岛上的人救了。我看她情绪不太好,怕她想不开,就约她晚饭的时候来咱们屋坐坐。」 太阳还没落山,岛民们你一盘,我一盘的,把家里多做的那份菜往顾老家端。 老式的四方桌子,菜餚从底下架上来,堆叠在一起。 女孩没有来,沈尧山爬起来去请。 苏信则是在前厅和顾老讨教沉香木的种植方法。 宋连蝉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坐回桌边,盯着推拉门底下的几块霉斑出神,窗外是阴测测的天空。 一臂之隔的推拉门内,顾老的妻子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宋连蝉直起身子朝客厅探看,顾老在聊种树的气候和湿度,全然没有注意到咳嗽声。 她有些犹豫,也不敢贸然开门。 贴着门小心发问,「伯母,要不要喝水?」 门内的人说话断续,气息微弱,宋连蝉只是隐约听到了水这个字,便立刻转身倒了一杯水拉开门。 门只开一线,就被赶来的顾老挡住了。 宋连蝉怔了一下,仿佛被人抓到把柄。 「那个……伯母好像要喝水……」 顾老面如铁板,从她手里抢过那杯水,推门进去后又迅速关上。 宋连蝉折回自己的座位,抹了下翻到手背的水,转头,有些无助又不确定地看向苏信。 她很少露出这种困惑的表情,以至于她刚要张嘴小声说点什么,苏信就心有灵犀地把耳朵贴过来。 「我好像看到……」 「看到什么?」 「霉斑。」 「这里气候潮湿,长点霉斑很正常。」 「不是一点。」她仰着头,白皙的脖颈上淌下一滴汗,「那间屋子里,全部都是,铺天盖地……」 第52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大修过的27章节~ 疑点重重(修) 宋连蝉还想说些什么,顾老推门出来了。 房间里没开灯也没开窗,门只开短暂的一瞬,还被顾老的身形遮挡了大半。 里头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宋连蝉佯装与苏信说笑,凑得近了,便能看到很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他的瞳色好像比常人更深一些,睫毛根根分明,让人钦羡。 心动的不是时候。 沈尧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提熘着一只女式凉鞋。 「找了个遍,那姑娘不在了,照顾她的阿姨说她哭了一个下午,说要去海边透透气,就一直没有回来。我去海边,就找到了一只鞋,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天色已晚,顾老当机立断,发动了全岛的人去找那姑娘。 可他们等来的却是坏消息。 有渔民看到那姑娘傍晚的时候站在崖边跳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说,在海里看到一具尸体。 沈尧山本能地追到海边,只见岛民们对着近海暗礁最多的地方指了指。 天黑的太快,只能隐约看到有具躯体漂浮在那里。 几只海鸟悠闲地站在漂浮的身躯上啄食。 沈尧山想也不想,就冲进了海里。 岸上的人纷纷上前阻挠,「不能去,那个地方太危险了,连船也过不去,全是礁石,一旦撞伤脑袋,晕在海里,就要和她一样,溺死在那里。」 沈尧山拼命挣扎,可那些岛民却始终死死地禁锢着他,他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苏信。 「到底是不是溺死的,不是你们说了算,得看了尸体才知道。」 他咆哮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明明答应和我们一起吃饭,转眼人就失踪了!她如果真的有心求死,就不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我见到她时,她只是有些难过而已,远没到绝望跳海的地步!」 沈尧山的话让岛民们分了心,苏信便趁着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冲进了海里。 岛民始料未及的,越发慌张了。 不一会儿,沈尧山也挣脱了,迅速奔向海里。 渔民们只能无措地看向顾老。 顾老微微摇了摇头,面上越发严肃,这一幕已然落入宋连蝉了眼底。 这个岛,有问题! 苏信和沈尧山冲进海里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任何照明工具,以至于他们不能确定尸体究竟漂浮在哪里。 宋连蝉起先还能给他们指明方向,但是一个巨浪袭来,那具躯体忽然就沉了下去,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终究是无功而返了。 岸上,顾老好似松了口气。 「换身衣服吧。」顾老说。 「小宋呢?」 这是沈尧山上岸后说的第一句话。 顾老这才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事实上,就在苏信和沈尧山上岸的时候,宋连蝉一路奔跑,回到了顾老的家。 她站在那扇推拉门前,不停地喘着气。 汗液从脖子上留下来,衣服死死地贴在背上。 因为紧张,微微绷住了嵴背。 她在门外站了十几秒,房间里没有传来咳嗽声,兴许里面的人已经熟睡了。 她现在推门,会打扰到她。 伸出的手放在门上迟疑了一阵子。 「打扰了。」 终究是「哗啦」一声,打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的景象让她吃惊。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房间。 宋连蝉吃惊,是因为这间屋子,没有她预想中的不寻常。 窗帘被完全拉开,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 床铺上空空如也,只有摺叠完好的被子。 空气中的药味还在,人却不在了。 没有铺天盖地的霉斑,房间里的角角落落,甚至连窗轨内侧都是一尘不染。 难道先前是她看错了? 她有些混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关上门,视线落在门外。 沈尧山和苏信正好回来,看见她蹲在门前,握着手腕发呆。 「怎么了?」苏信压低身子,蹲在她身边,耐心地移开她清瘦的手腕看了看,「伤口还在发痒么?」 他的头髮在滴水,水滴从太阳穴一路向下滑,落到下颚,将他那张精緻的脸描绘了一遍。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放慢语速,温柔地不像样子。 宋连蝉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指了指推拉门靠下的某个位置,「这个地方,以前是不是有几块霉斑?是这个形状的。」 她用手指在他的手掌上粗略地画着。 沈尧山用毛巾擦头的时候路过,「什么霉斑?我怎么没见过?」 他这么一说,倒是越发让宋连蝉困惑了。 直到苏信给出了他的答案,她才被安抚。 「是有的,在这个位置,你没有看错。」 「是吧!是有的,我没记错。」 她的双眼里一下子有了神采,「现在连门外的霉斑都被擦拭干净了,简直欲盖弥彰。」 顾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 ,显然刚才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第53页 他用拐杖用力地在地板上敲三下。 宋连蝉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质问他,「顾老,我先前分明看到屋子里的长满了……」 顾老没能让她把话说完整。 「她去世了,就在一个小时前。」 宋连蝉本想好千万句话反驳他,势必追问出这座岛上所有的秘密。 可现在,她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老的痛心摆在脸上。 「按照岛上的规矩,天亮才能发丧。」 他的唿吸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急促,「我让你们住在这里,是把你们当成客人,但如果你们一直这样不懂规矩,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到这里,顾老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身后的岛民上前帮他顺气,看向他们的目光也不再友好,仿佛每分每秒都要将他们凌迟几遍。 直到有人跑来通报,「顾老,你儿子青陶回来了。」 僵局才被打破,他们有了得以喘息的时间。 晚上,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开始整理出了一些疑点。 其中最为可疑的,就是那个姑娘的死。 没有找到尸体,他们甚至不能确定,死的是不是她。 第二,岛民们在没有看到尸体的情况下,就非常确定那就是她的尸体。 当他们要去海里捞尸的时候,就一直阻止他们,似乎很紧张。 第三,关于顾老的妻子。 现在,宋连蝉越发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顾老说妻子得了癌症,可为什么房间里长满了铺天盖地的霉斑? 而现在,那个房间实在是太干净了,仿佛顾老似乎预料到她会进去一探究竟,所以提前让人收拾了房间。 「听你们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一件事。」沈尧山补充道,「之前我在岛上闲逛,听到有个阿嬷说时间到了,要去餵鱼。我想着反正没事做,不如去帮帮忙,谁知她一听我也要跟着去,立刻改口说鱼已经餵过了。」 沈尧山走到窗前,朝窗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拉上窗帘,压低声音。 「而且我看过那个装着鱼食的塑料桶,里面竟然都是活鱼,最小的也有小臂这么长,他们用鱼餵鱼?意义何在?」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 岛上没有人睡得着。 宋连蝉单独睡一间房,身下的被褥虽然柔软,却始终笼罩着湿意。 她借着月色打量屋子里简单的家具,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雾气无孔不入,关窗也无济于事。 有器物碎裂的声音从其他房间传出。 海浪的声音太大了,差一点点就被掩盖过去。 是顾老的儿子和顾老在争吵。 宋连蝉坐了起来,仔细地听着动静。 偏偏这时候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雨,雨滴落在遮雨棚上发出更为清晰的杂音。 吵架的两人各自压低声音,想要发泄的愤怒却不减半分。 宋连蝉只是隐隐听到几句零碎的话语。 「最后一面」、「葬礼」,然后是隐忍的哭声。 哭声从房间转移到客厅,那人在来回踱步,最后缓慢地,经过宋连蝉所在的房间。 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然后离开。 葬礼在清晨举行。 潮水向着大海退散开,晨雾中露出一条狭长的道路。 没来得及跟随潮水离开的鱼儿瘫软在泥沙里,银白色的鱼尾不安地扑腾,岛民们路过的时候,不看一眼。 一口沉香木棺材,稳稳噹噹地被抬往北半岛。 送葬的人面露哀色,粗粝的麻布飘荡在风里。 他们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早晨的风浪很大,一个大浪就能切断队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上。 宋连蝉有些发烧,等到正式葬礼开始的时候,忽然昏倒在地上。 苏信和沈尧山只得把她抬到顾老安排的木屋里。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灵堂里,灵堂中央摆着一口沉香木棺。 有人在拼命拍打棺材,好似被困住无法唿吸。 拍打声越来越大,棺材翻倒在地。 她紧张地凑过去,棺材里空荡荡的。 只有黏着在四壁的霉斑,厚厚的一层,像苔藓。 霉斑飞快生长,迅速扩张,朝她蔓延而来。 她诧异地后退一步,才发现脚下柔软,原来她已经站在霉斑铺就的地毯上了。 每走一步,就渗出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大修的28章~ 沉水之香 梦境逐渐被海浪的声音淹没,窗外的浓雾怎么也散不开。 浓云吞没天光,外面到处都是阴测测的光景。 暴雨却没有如期落下,风吹不进来,屋子里出奇沉闷。 她昏睡了一天。 宋连蝉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包裹着发酵的面团。 她满头大汗地醒来,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起来,对着窗外投射而来的一线光,看到自己的手腕伤口周围,长了一圈墨绿色的霉斑。 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能看到像枝杈一样,贯穿的整个手腕的青绿色血管。 霉斑从伤口周围开始,像摧折大树的藤蔓,沿着血管的脉络,朝四周蔓延。 除了痒,没有其他感觉。 第54页 她用指腹蹭了蹭,霉斑被蹭掉一块,却又以肉眼所见的速度,从皮肤内部生长出来。 「你被感染了。」 屋子里的死角,是光线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那人站在暗处,不知道多久了。 「不想死的话,就跟我来。」男人继续道。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宋连蝉试探性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顾青陶?」 那个人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开门出去,一路上默不作声。 浓雾包裹着他的身体,从背影上看,他比苏信稍矮了一些,身形挺拔。 大抵是从城市里回来的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与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岛民很不一样,人群中能一眼分辨。 「那张请柬是不是你发出的?你吸引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可以拒绝吗?」毕竟苏信和沈尧山都不在,她没有理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 顾青陶转过身来,就站在一片枝杈后方,沉香木的枝叶挡住了他的脸,也许能从树叶的间隙中,看到他桀骜的左眼。 眼眶红红。 「你进过我母亲的房间吧,你手腕上的霉斑不加以遏制的话,很快就会长满全身。所以,我们是在互帮互助。」 「互帮互助」其实是一种较为委婉的威胁方式。 说到底还是威胁。 「你要我怎么帮你?」 顾青从隐蔽的树后拖出两套装备来,「你会潜水吗?」 「不会……」宋连蝉瞄了一眼手腕,「也得会啊……」 顾青陶领着她穿过一片沉香木树林,在一个很偏僻的海滩边停下了。 海浪在这里汇集,将海滩与大海一分为二。 表面上看,前方都是大海,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只是涨潮之后的假象。 当潮水褪去的时候,海滩上会显露出一个深深的水潭。 白天海浪抵达不了这里,它便是独立的存在。 到了夜晚,它便与大海融为一体了。 顾青陶换上潜水装备,朝着大海走了过去,在某个位置停住,指向前方像断崖一样的水底,示意她一起下去。 「不是,你总得告诉我下去干什么吧。」 顾青陶摘下氧气面罩,「救人。」 「救谁?」 「我妈。」 宋连蝉这才注意到,海滩上还残存着燃尽的蜡烛和白花,这里显然是白天举办葬礼的地方。 眼下已经是傍晚了,涨潮后南北半岛之间唯一的通路就会被淹没。 她记得顾老的岛屿守则里,第一条就是不允许他们天黑后在北半岛逗留。 顾青陶是顾老的儿子,应该深知这一点。 所以现在也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宋连蝉现在是满肚子的疑问。 「可是顾老的妻子不是已经去世了吗?人没死就葬在海底了?」 「活葬,这也是岛上的传统。她的棺材被沉到水底了,没时间了……」 顾青陶迅速戴上氧气面罩,跳了下去。 宋连蝉将光源拉地更远一些,朝着水底下看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她站在这里,感受着吹拂在脸上的海风,和冰凉的海水,唿吸竟变得急促起来。 是的,她害怕大海,害怕潜水,害怕暗无天日的海洋深处,会出现她所畏惧的梦魇。 她紧张极了,掌心里都是汗。 「你在等什么?」她在问自己。 苏信不在的时候,她似乎比从前更脆弱了,好似有了依赖,人就会变得软弱。 这不是她。 看她着眼前的大海,又转身看向身后的黑暗。 月光下逐渐出现了一个浅淡的影子。 乐手坐在沉香木的树荫之中,面目被阴影环绕。 琴弓与琴弦接触,发出诡异的声响。 西装扣子闪闪发亮。 他在笑。 即便看不清他的面目,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始终知道。 不远处的海面上,顾青陶浮出水面,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她身后的黑暗。 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却害怕极了。 他拍打着水面,示意她立刻跟下来。 宋连蝉勐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苏信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出的那句话。 「我讨厌大海,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要面对它。」 水底的断崖近在眼前,她从顾青陶准备的装备里,翻出了三根燃烧棒。 她站在断崖边缘,将燃烧棒丢进了深潭之中。 燃烧棒是通过特定的燃烧剂和氧化剂混合而成,在水中没有氧气的情况下依旧能燃烧。 宋连蝉对着眼前的大海深吸一口气,戴上潜水面罩,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随着光团的逐渐下沉,深潭底部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石壁的侧面被凿出了一个个洞穴,那里面摆放着无数具棺材。 棺材的外围包覆着一个简易防水罩,但是这种东西在海里支撑不了几天就会被腐蚀。 那里安静,诡异,像一座尘封已久的海洋墓地,她甚至能在深潭的底部,窥见鲸鱼的尸首。 参天的骨架在燃烧棒的照耀下,泛着森冷的光,成群的小鱼从骨架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第55页 沉在水底深处的棺材已经被摆放在这里很久,久到玻璃上都被一些海洋生物占据。 葬礼是今天早上举行的,顾青陶记下了沉棺的位置,带着宋连蝉直奔那里。 棺材是崭新的,上面还没来得及被海藻覆盖。 距离下葬到现在,棺内的氧气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用来隔绝海水的外罩是特制的,顾青陶试了几次,都无法打碎。 好在沈尧山之前抓小偷的时候,跟他们学了一些特别的□□,回来之后又将这一技巧传授给了宋连蝉。 玻璃上的锁打开地毫不费力。 海水一下就包围了内层的棺材。 顾青陶打开棺材的时候,无数气泡从里面涌了出来。 他的母亲就躺在棺材里,身体上被霉斑覆盖,手臂上甚至长出了类似于灵芝一样的东西,小小的一朵,只有指甲盖大小。 宋连蝉近乎震惊地看着她,若不是棺盖打开后,她的手象徵性地在水里挥动几下,她很难相信这是个活人。 顾青陶迅速把自己的氧气面罩给母亲戴上,带着她不断上潜。 宋连蝉跟着他们一起上潜,就在距离水面仅几米远的一处石壁上,她又发现了一口崭新的棺材。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失踪的姑娘。 她犹豫了一下,迅速折返,丢了一根燃烧棒照明方向后,朝着那口棺材游了过去。 海中浪潮汹涌,无数细小的气泡混着浮游物,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她竭力朝着棺材靠近,却被一股暗流卷到了更加漆黑的地方。 氧气瓶撞到暗礁,开始漏气。 燃烧棒耗尽后,她就彻底失去方向了。 她孤独地置身在大海中,时间仿佛在此刻暂停,只剩下冗长的黑暗。 她拼命地向着海面游去,可她与海面之间的距离,一跃成了万丈高楼。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抵达。 就在她越来越疲惫的时候,海洋深处忽然出现一道光。 那道光似乎还在不断浮动,由远及近,像漂浮在海洋中的一条发光丝带。 发光水母! 这些遍布着沉棺的地方,是这些发光水母的栖息地。 每天晚上,它们都会从很远的地方回到这里。 有了光,四周再次被照亮。 她能清楚地判断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处境,一鼓作气,终于浮出了水面。 海滩上,顾青陶的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老人在离开棺材后,长在身体上的那些奇怪植物便迅速脱落了下来。 老人原本被覆盖的皮肤一寸寸地显露出来。 空气里瀰漫着一股异香……令人恍惚,连精神也逐渐错乱起来。 你闻着它,眼前不由自主地就会浮现出另一番画面。 阳光,早餐,所有你爱的人都环绕你,其乐融融,连阳光都比记忆里明媚几分。 鸟儿煽动翅膀,从窗外掠过。 即便此刻置身在冰冷的海水中,也觉得周身温暖无比。 在这个短暂地幻觉里,她恍惚中看见了久违的家人。 像儿时的记忆中一样,母亲繫着围裙剥开一枚鸡蛋,笑着递给她,父亲则是在餐桌的对面翻看着报纸。 早餐的香气和油墨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她看着父母模煳的脸庞,努力地回忆着他们的面目,可是她越是回忆,就越是看不清…… 从遥远的地平线处,滚过一道惊雷。 宋连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底竟然有些湿润了。 那股香气消散地很快,她近乎贪恋地唿吸着,等到暴雨落下来的时候,只能闻到更为浓烈的海洋腥气。 她想起苏信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沉水香是怎么得来的,只是当它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它那醇厚而又温柔的气息惊艷。 --------------------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一段时间,因为对一些内容不满意,所以从25章开始大修了一遍,现在内容完全不同啦,如果是很久以前看过的话建议再刷一遍~~~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天秤座的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葬送生路 破损的氧气瓶躺倒在沙滩上,嘶嘶漏气的声音减弱不少,阀门上的压力表逐渐归零。 天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闪电之下出现了短暂的白昼。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海浪的比之前更加强劲地沖刷上岸。 宋连蝉疲惫地爬上沙滩上,被海水呛地直咳嗽。 直觉告诉她,另一具崭新的棺材里装着的,一定是那个失踪的姑娘。 可她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下水了,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被赶来的岛民团团围住。 借着闪电短暂照亮的瞬间,她看到了那些人可怕的脸色。 有人勐敲了她的后脑勺,眼前陡然变黑,她在骤雨中昏迷。 被救上岸的老人虚弱无比,但她依旧强撑着起身,给了顾青陶一巴掌。 然后有些倔强地往海里爬。 顾老在一旁脸色阴沉,挥手让其他岛民把虚弱的妻子带回去。 她在暴雨中呜呜地哭着,白髮黏在脸颊,仿佛经歷了什么绝望无比的事。 第56页 顾青陶被几个大汉抓着,情绪也有些崩溃。 他对着母亲倔强地背影大喊着,「妈,求你了,别去……」 顾老怒火中烧,「你个不孝子!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你,牺牲了多少!现在全部都功亏一篑了!」 「那你们有问过我吗?她的牺牲是我想要吗?我根本不需要!」 顾老被气得说不出话,只是径直走到儿子面前,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带回去!」 …… …… 沈尧山在海边发现了模样怪异的死鱼。 他从没见过这种鱼,不仅体型庞大,还满口利齿。 他本来是出来透气的,就顺手捡了根棍子戳了戳鱼腹。 没想到这一戳,就把死鱼的腹部戳破了,里面竟然掉出一根断指。 这下他炸毛了。 他就知道这座岛没这么简单! 出于打击犯罪的职业本能,他迅速回到木屋,把正在照顾宋连蝉的苏信叫了出去。 两个人顺着沿岸的鱼尸一路寻找,追根溯源,终于在北半岛的崖顶发现了一些饲料桶。 「这就是我那天看到的饲料桶。」沈尧山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是鱼。 「所以,他们到底在餵养什么东西?」他有些恐高,只敢站在离悬崖不是很远的地方探头向下看。 底下浪潮滚滚,拍打着遍布在崖底的礁石。 那些礁石奇形怪状,无不尖锐带有稜角。 浪涌褪去后,遍地浮沫,更多埋藏在水里的礁石显露出来。 他向后缩了缩,生怕风大站不稳,把自己吹下去。 和沈尧山相比,苏信似乎并不畏惧这样的高度。 他站在悬崖的最边缘,淡然地向下一瞥,你从他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恐惧。 「到底在餵养什么,试一试就知道了。」他将那一桶饲料踢翻。 鱼腥味很快被风带走,许多鲜活的大鱼扑腾着身子坠下悬崖。 正赶上一波浪潮褪去,原本应该重归平静的海底,忽然升腾起无数庞大黑影。 它们探出水面,你争我抢,对着天空露出利齿。 沈尧山被这一抢食的画面吓到了。 这些鱼模样怪异,十分兇残,咬合力惊人,攻击性极强,和他之前发现的鱼尸是同一个品种。 它们在水底盘桓的时候,交织成的巨大黑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尧山的脑子里咯噔一声,「难道……这就是那天晚上在渔人湾附近,攻击船的黑影?」 他联想起鱼腹里的那截断指。 「那渔人湾附近那些船支残骸,还有那些失踪的人,也都是这些东西造成的?」 苏信转身背对着崖底,看向他的身后,「这些怪鱼似乎已经被这里的人驯养了,一旦有船支靠近渔人湾,就会被攻击,他们以此来确保,岛上的秘密不会被外人泄露出去。」 「秘密?什么秘密?」 沈尧山没能从苏信口中知道更多。 因为下一秒他看到,苏信张开双手忽然向后倒去,比直地坠落下去。 他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不给他任何思考的空间。 沈尧山不敢置信地朝着悬底看去,那里只有浪花,浮沫,和随后涌上海面的一抹鲜红血水。 他觉得苏信有些不可理喻,甚至吃惊地想说脏话。 他就这么……死了? 「抓起来!」 沈尧山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身后悄然靠近的人套住了脑袋。 一闷棍下去,就只能在梦里继续吃惊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岛民靠近崖边朝底下看了一眼,随后朝着顾老摇了摇头。 人群这才散开。 …… …… 沈尧山是被宋连蝉叫醒的。 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后脑勺的钝痛依然明显,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没办法摸一摸。 「醒醒!苏信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被抓来?」 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嘴唇苍白没有血色。 说起苏信他才反应过来,「艹,他就是个疯子,直接在我眼前跳崖了!那悬崖十几层楼这么高,底下还全是吃人的怪鱼和礁石,我想不通,他居然就这么跳了下去……」 这会儿也注意到宋连蝉脸上担忧的表情了,他有些迟疑地说下去,「底下有血涌上来,我没看到他浮上来,对不起……我觉得他可能……」 已经死了。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下去,因为此时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聊了没有几句,外面的守卫大概听到了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进来几个人,把宋连蝉带走了。 「你们要把她带去哪里?你们敢动她试试!」 沈尧山站起来反抗,迎来的却是更为粗暴的对待。 宋连蝉的体温一直很高,时而觉得热,时而又觉得冷。 他们把她单独关在了顾老妻子生病时躺着的房间里。 屋子里漆黑一片,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 窗外是永远都散不开的海雾。 这里的湿气很重,她仰面躺在那里,一摸地上,全是潮湿的水渍。 隔壁传来了沈尧山的惨叫声,他为自己的反抗付出了代价。 他还咬着牙不认输,「有本事给我松绑,你们一个一个上,群殴算什么好汉!」 第57页 她闭着眼睛,听着沈尧山的闷哼,咆哮,和更为痛苦的惨叫,想要攥紧拳头,可她的力气渐渐被抽空,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她觉得胸腔酸涩无比,眼泪随时随地都会溢出。 沈尧山的惨叫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苏信又生死未卜…… 推拉门被打开。 顾老打开手电走了进来。 她立刻收敛起所有情绪。 「本来想把你们当生意人,是你们自己多管闲事,葬送生路的。」 顾老走进来,倒了一杯水,捏着她的下巴灌进去。 那水的味道苦不堪言,不知道掺杂了什么东西。 「至于你那个朋友,谁让他是个调香师,偏偏还是苏家的人,是个大麻烦。原本我们抓了他,也要把他丢下去餵鱼的,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己跳了下去,尸骨无存,这么好的一具躯体,有些可惜。」 顾老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在我们这里,活人的躯体像宝藏一样珍贵,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连蝉艰难地说了三个字,「沉水香。」 顾老有些意外,却还是笑着夸赞她,「人不沉水,何来异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顾老站起身来,再次关上手电,让房间里保持黑暗。 「还差一点点。」 起先,宋连蝉不明白,顾老临走前那句「还差一点点」是什么意思。 可她继续躺在黑暗中没过多久,就有些明白了。 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 也许是因为顾老给她喝了那杯奇怪的水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仿佛已经和那些霉斑融合了。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它们的生长轨迹。 墨绿色的,有厚重的毛绒质感。 从天花板一直蔓延到吊灯上,再到四壁,地面。 它们从四面八方过来,朝着她汇集。 野蛮生长的时候,发出类似于冰雹融化的细碎声响。 她在黑暗中抬起一只手,从手背,翻到手心,再到手背。 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觉得,它们就在那里了。 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培养基。 等到合适的温度,湿度,甚至连同那些霉斑也到达某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她就会被封在沉香木的棺材里。 被沉入海底。 在这个时候,她的躯体就成了沉水香生长的温床。 已经没有人会来救她了。 她要抓紧最后的机会自救。 按照房间里目前的布置来看,这些霉斑的生长似乎要隔绝光线。 所以她竭尽全力地爬了起来。 地上柔软而湿润,一切都像她梦境中的那样,每走一步,就会渗出血来。 这些霉斑铺就的地毯踩上去嘎吱作响,她几乎已经忍受不了这里湿润的气候和空气了。 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扶着墙站起来,每走一步,都要大口喘气。 还差一点,就抵达窗边。 还差一点,就够到窗帘。 可当她拉开窗帘的时候,感受到的又是新一轮的绝望。 窗外漆黑一片。 是黑夜。 和永远也散不开的浓重海雾。 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进来。 后悔万分 她瘫软在地上,在片刻的昏迷里,又做了个短暂的梦。 只是这一次,她梦见的不只是自己。 她梦见太阳落山后,渔人湾的夜晚也依旧亮如白昼。 梦见发光的水母汇聚在一起,透明的伞形躯体一张一合,须状的触手交错缠绕。 还梦见那晚的海面,有细碎的白光闪烁,陌生的少女躯体从海底漂浮上来,浮沫紧挨着她苍白的脸庞和乌黑的长髮。 她看着她在发光水母的环绕下,闭着的右眼在哭泣。 而她睁开的左眼里,是一轮暖色的新月。 她看不到更多,因为紧接着,她就因为岛民们粗鲁的搬动而惊醒。 一口巨大的沉香木棺材,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顾老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喝下最后一杯味道奇怪的水。 她浑浑噩噩地挣扎,用尽全力,打碎了玻璃杯,偷偷藏了一片,在紧贴着心脏的地方。 她的双手双脚被捆绑着放入棺材,棺盖从尾端合上。 她绝望地躺在那里,流出了眼泪。 盖棺前,顾老上前做最后的确认。 「孩子,放心,死亡不会来得这么快,这些霉斑在水底生长的时候,会供给足够的氧气给你,你会在海底存活好几天,直到它完全长出来。」 棺材被完全合上,所有的光亮都被隔绝。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此刻,躺在棺材里的表情。 她这才一改刚才慌张恐惧的状态,平静地,用被捆绑着的双手擦去眼泪,取出玻璃碎片,耐心地割着绳子。 在必要的时候迷惑对方,可以让他们对她放松警惕。 顾老刚才的话,仿佛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既然短时间内不会死,那么总能找到办法逃出来。 至于苏信…… 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但她也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在经过短暂地颠簸过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海边。 第58页 顾老让人开始沉棺。 一旁的几个岛民有些犹豫。 「顾老……」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老一个眼神压制下去。 他背过双手,从他们面前走过。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太多的事,按照岛上的规矩,沉水香的秘密永远都要烂在我们自己的肚子里。」 棺材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宋连蝉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 根据之前的所见所闻,她已经大抵推断出沉水香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如果把沉水香的生长环境比作温室的话,大海就是那个温室。 而活人的躯体和这个沉香木的棺材,就像是温室里的泥土。 至于那些霉斑,可能代表着土壤里的养分。 三者缺一不可。 沉水香的气味并不是独立某种味道,更像是许许多多气味在特定环境下综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没能思考太多,因为此时棺材再次开始摇晃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棺材入水那一剎那的阻力,以及缓缓下沉时的失重感。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默默在心中计算失重感持续了多久。 半分钟……沉没在很深的位置。 外层有隔水设置,内里也有供氧,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一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置身在海底,就莫名地紧张。 没有一丝光线,即便是睁开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甚至会产生幻觉。 就像现在,短暂的一分钟被拉成冗长的永恆。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有个诡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歌唱。 「太阳和月亮 最爱捉迷藏 一个藏白天 一个藏晚上……」 她的头开始疼了,一瞬间,仿佛有一些零碎的画面,从她的记忆深处打捞而起。 小小的她,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蜷缩在衣柜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指缝里透出一线光,逼仄的衣柜外,有个人影哼唱着走过…… 她害怕地收拢指缝,不敢再看。 脚步声越走越远,外面再次安静了下来。 就在她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的时候。 衣柜的门勐地被打开,一道强光照射进来。 「哈,找到你了。」 …… …… 这段陌生的记忆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她在哪里?在和谁捉迷藏?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 想不起来了。 只是当时那种惊恐又害怕的感觉,仿佛顺着这突如其来的记忆,重新注入她的身体。 此时此刻的棺材,宛若当时那方黑暗逼仄的衣柜。 从被困在棺材里开始,她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冷静,甚至下水之后,她也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很好。 可是现在,那些被压抑的恐惧,惊慌,彻底被释放了出来。 她解开了双手的束缚,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开始逼迫自己数数。 从一数到六十,代表一分钟。 每隔一分钟,就用玻璃碎片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一道。 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可是……不管用,这些该死的数字根本无法让她冷静下来! 她开始疯狂的拍打着棺盖。 剧烈的喘息着,绝望地喊叫。 氧气的供给并没有想像中的这么充足,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想起苏信之前轻描淡写的那个问句,「后悔了吗?」 后悔来这里了吗? 「后悔了。」 她躺在那里,哭着回答。 「我后悔了。」 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想要说给他听。 「你听到了没有,我后悔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了。 「我知道你没死,你哪有这么容易死……你来救救我啊……」 她攥紧手指,「救救我吧。」 海螺不会传音。 她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将永远沉没在海底。 她躺在那里,仿佛看到幻觉,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互相重叠。 衣柜的门被缓缓打开,有强光照射进来,她却始终在颤抖,畏惧外面的一切。 直到有人攥住她的手腕。 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哈,找到你了。」 海水涌了进来,她被呛了一口。 那个攥住她手的人察觉到了她的反抗,转而捧住她的脸。 这一次,她终于睁眼看清楚了。 这才清醒过来。 是苏信。 岛上只有一套能用的潜水设备,是顾青陶之前留下的。 他知道她已经精疲力竭了,把氧气面罩给她之后,就开始带着她上潜。 宋连蝉这才得以唿吸,稍稍缓过神来,朝他看去。 他攥着她,在水中比她高出半个身位,发光的水母环绕在四周,像置身在水族馆梦游。 因为提前接触到海水的缘故,那些霉斑和奇异的痛痒全都消失了。 她的手仍是光滑的,手腕上的擦伤也早已癒合。 只因在水中,她闻不到那些从她身上消散的味道。 出了水,岛民们愤然地围上来。 苏信专注地搀扶着她上岸,把卸下的潜水装备丢给沈尧山。 第59页 沈尧山穿上后,又迅速下潜到水里。 有人上前阻止,却莫名地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无法前行。 沙滩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树根。 这些树根似有生命,缠住了他们的脚。 越用力拉扯,只会陷入更深。 「抱歉,海岛上资源有限,费了些时间,只做出了这些。」 他解释着。 宋连蝉恢復了气力,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沙滩的正中央,一棵大树正在以奇异的生长速度拔高,变粗。 它的根系伸向四面八方,就掩藏在沙滩下,困住了那些人。 宋连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棵大树长高,变得枝繁叶茂。 花开,花谢。 结出红彤彤的,像樱桃般的果实。 「这树……」 她摘下触手可及的一颗果实,放在手心闻了闻。 甚至有一种水果特有的甜腻气味。 「是幻觉。」苏信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他用手短暂地蒙住了她的眼睛,再松开。 掌心的果实消失了,这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沙滩上没有参天大树,也没有错杂树根。 那些人却因为这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被困在原地。 宋连蝉注意到,在这些岛民中,唯一自由的便是顾老了。 苏信似乎特意没有让他也陷入幻觉之中。 顾老见岛民们毫无反抗之力,便开始怒斥顾青陶。 「不能放他们走,青陶,拦住他们!沉水香的秘密不能被泄露!」 顾青陶只是朝他们看了一眼,而后跪在了顾老面前。 「爸,如果这个秘密要建立在这么多条无辜人命之上,也就没有维护的必要了。人不沉水,何来异香。呵呵呵……」 「住口!」 顾老的瞳孔震动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扶着拐杖站稳。 顾青陶有些悲戚地看着大海,「这是很多年前祖先留下的传统,岛上身患绝症的老人,可以在弥留之际,用自己的躯体,给儿女换来一笔巨大的财富。」 「你住口!」顾老再一次呵斥他。 顾青陶没有停下来。 「老人们把自己装进沉香木棺里,将自己的躯体培育成适合沉水香生长的温床。他们牺牲自己,只是希望子女能过得更好。他们没有怨恨,没有杂念,所以沉水香里掺杂着的是奉献和希冀。」 「这样的沉水香味道醇厚美妙,价值千金。」 说到这里,顾青陶哭了,「我们这里的人信奉着这个传统,认为即将死去的人,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回报活人。就像我母亲那样……所以即便我从海底救出了她,她也依旧不理解我。她就这么盲目地奉献着自己,为自己的伟大而自我感动。」 他用力地攥着一把沙子,「她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不需要钱,我不想要她在海底承受痛苦,我希望她活得长久一些,我想陪伴她,多一天,是一天。」 爱子之心 顾青陶的话,让岛上的其他老人有些动容。 这些年来,他们信奉着顾老,信奉着岛上的传统,盲目奉献,自我感动,却从没有考虑过子女的感受。 「现在还不晚。」顾青陶看向身后的海面,脸上充满了希冀,「只要那个姑娘能活下来,一切都不晚。」 按照顾青陶的说法,他们从来没有用岛外的人制造过沉水香。 在此之前,都是岛上的老人们在临终前奉献出自己的躯体。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方式太过残忍。 这几年在外求学,他越发觉得,人类的躯体对于沉水香来说只是个温床,总有一天,能用其他东西替代。 可他的父亲却是一个坚守传统的人。 在面对儿子的阻拦无动于衷。 苏信意识到了顾老的顽固,「他说服不了他。」 他得出了结论,「那么,现在该用我的方法了。」 宋连蝉顺着他的目光朝海面看去,只见刚刚消失在海里的沈尧山突然浮出水面。 「顾老,自从开始杀人后,您有真正闻过沉水香的味道吗?」 苏信问他。 顾老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宋连蝉注意力完全在海面上。 她有些诧异,因为此刻出现在海面上的一幕,完全是她梦中的画面。 她看到那个姑娘的躯体从海底缓缓上浮,当她的脸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所有的生长物有如盔甲一般,自动脱落了下来。 她哭泣的一只眼是闭着的,另一只眼睛睁开,看着的正是此时悬挂在天空的一轮新月。 海风中瀰漫着一股绝望的气味。 海滩上众人的神情开始变得紧张,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有隆隆的雷声落下,乌云遮住了月亮。 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海岸。 那些发光的水母不见了,海底一片漆黑。 「海里有东西!」 有人畏惧地惊唿。 宋连蝉此时也沉浸在这股气味之中。 不仅是天色的变化,连周围的气温都突然骤降了十几度。 她环抱着手臂,与其他人一样被冻地瑟瑟发抖。 只见漆黑一片的海洋中,从水底走出了十几个苍白的少女身影。 她们那海藻般的长髮湿漉漉地披散在面颊上,遮挡住五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机。 第60页 像死在海底的游魂。 她们就这样赤着脚,一步一步地从海里走了出来,每靠近一步,周围的温度又会再冷一分。 有人害怕地惊叫,哈出了白气。 想要转身逃跑,却依旧被困在原地。 「奇怪。」 宋连蝉难过地揉了揉眼睛,气氛太过凝重,所有人好像都被强加了某些情绪。 在气味的诱导下,人一下子变得悲观绝望了起来。 好似下一秒,自己也要经歷死亡。 她闻过沉水香的味道,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气味消散地很快,幻觉破灭后,遗留下的情绪还在。 刚才还顽固无比的顾老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不停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海岸边,沈尧山已经把那姑娘拖上了岸。 她很幸运,虽然耗尽气力奄奄一息,但还活着。 苏信摩挲着手指上细小的伤口,补充道,「沉水香不是单一的一种味道,而是各种气味的综合。被困在海底的人,也会将自己的情绪植入到沉水香中,一旦心有不甘,气味就会变质。你该庆幸,她还活着。否则,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宋连蝉低下头来,抓着自己的手指。 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在说自己。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矫情。 此时的顾老一改之前的态度,像看见救赎一般,丢掉拐杖,朝着苏信走来,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身体下坠,几乎是跪在地上,「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这突如其来的示弱,让顾青陶也愣住了。 「爸,谁逼你了?」 苏信并不习惯和别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冷淡地抽开被顾老抓住的手。 顾老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顾青陶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脆弱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是严厉而充满威严的。 「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们抓人沉水制香,难道……不是为了……钱?」 顾老无力地苦笑,「钱?」 他抓住儿子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开始说出实情。 「一个月前,有人来到岛上,开出一笔订单,他们需要很多沉水香。我知道这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当场拒绝了,可……他们竟然用孩子们的性命威胁我们……」 这座岛屿上的年轻人并不生活在岛上。 老人们努力把孩子抚养成年后,就会送他们出岛,接受更好的教育。 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跟他们一样,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生活一辈子。 「他们不用给一分钱,因为孩子们的性命就是他们的筹码。」 顾老说到这里,用力地捏住顾青陶的肩膀,低下头。 「人不沉水,何来异香……不仅仅是你母亲,岛上的老人大多都打算牺牲自己,可这还远远不够,我们上哪里去找这么多的人制香……」 被逼无奈之下,才打起了岛外人的主意。 顾青陶的身子晃了晃,「所以……母亲并不是癌症晚期?她……她是完全健康的,只是为了保护我,决定牺牲自己?」 顾老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苏信,喃喃着,「你和他……真的很像……」 苏信的眉头皱了一下。 「二十年前,他也来过这座岛屿。当时青陶还小,我也还年轻。」 顾老缓缓站了起来,「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最有天赋的调香师,而你,是第二个的。」 今夜,他们在海滩上经歷的幻觉,足以用来验证苏信的调香天赋。 顾老拾起拐杖,拍去上面的细沙。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父亲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生下来就註定是神明的孩子。他们天赋异禀,外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强大的记忆。」 二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时至今日,他都已经忘记了。 他的记忆力是有限的,所以只会记下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人或事情。 「我的父亲称那些人为见证者。他来到岛上,我把这个故事说给他听,他却纠正了我。」 顾老拄着拐杖,站在苏信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他说,我父亲的说法是错误的,不是见证者,而是……后觉者。」 原来p早就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来过了这里。 苏信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只一瞬,又恢復了平静。 宋连蝉看向他。 p来过这里,那么按照记忆的传承模式,苏信对这里应该也很熟悉才对。 可看苏信的表现,他好像也是第一次来。 苏信之前说过,p的记忆传承到他这里,出现了差错,有一部分属于p自己的记忆并没有传承给他。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眼下,顾老仿佛猜出了苏信的身份。 他走到一块礁石前,用力地折断了自己的拐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后,再次来到苏信面前,态度变得恭敬了起来。 「希望您可以把青陶,收进您的羽翼。」 他恳切地低下头,双手奉上那个木盒,「这是我的父亲去世后留下的。」 苏信接过木盒,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第61页 顾老擦了擦眼角,在一片暮色中,他的背影显得尤其瘦小。 「现在,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都交给您了,求您一定要保护孩子们的周全。」 其他老人也纷纷跪了下来。 沈尧山吓了一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回事儿啊,欸你们快起来,老人家身体要紧。」 说了半天,没人搭理,就只能去拉宋连蝉,「你倒是想办法让大佬开口平身啊。」 苏信在这样的场合一向话少地出奇,仿佛字字金贵。 宋连蝉戳了戳他。 原本沉默着的苏信,面对老人的馈赠和请求,他也只是略点下头,说了四个字。 「尽我所能。」 顾老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变回之前那个威严无比的父亲,仿佛刚才的脆弱都是假象。 「船已经帮你们准备好了,青陶,你带着你母亲,跟他们一起走!」不容置喙的语气。 苏信答应帮忙保护其他岛民们的孩子,老人们终于没有后顾之忧。 顾青陶原本不想走,可在顾老强硬的态度之下,不得不充当起临时船长,带他们离开渔人湾。 出发时天微亮。 风吹来,海雾紧贴着水面上下浮动。 发光的水母早已离开,海平面以下一片漆黑,连礁石也看不真切。 宋连蝉照顾完那个虚弱的女孩,从船舱里出来。 她看见苏信孤独地立在船头,背影险些淹没在白蒙蒙的海雾里。 「二十年前来这里的那个人……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他低声问着。 顾老站在沙滩上沉思了一会儿,海浪打湿他的鞋。 「他刚上岛的时候,精神状态很差。」 时隔二十年,顾老重新回忆起那个年轻人,「他说他曾经有很多名字,但那些又都不是他的名字。后来我又追问了一遍,他才告诉我,他有两个名字,叫哪一个都可以。」 顾老停顿了一下,努力回忆着。 海鸟从他的身边落下又飞起。 「他说他叫易牙,或者是裴卸。」 迷失噩梦 苏信时常头疼,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力惊人的副作用。 他的脑海里容纳了很多东西,从古至今。 他拥有太多人的记忆,被叫过各种名字,但他知道,那都不是他。 所以他明白那种感觉。 直到今天,他第一次从顾老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裴卸。 他没有裴卸的记忆,但是他却隐约猜出了一切。 裴卸在接受记忆传承后,被脑海里易牙的记忆左右,人格分裂了。 他也有易牙的记忆。 和裴卸不同,易牙的记忆目前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船上没什么吃的,只有一些饼干。」 宋连蝉打断了他的沉思。 「将就一下,用不了多久就上岸了。」 苏信委婉地拒绝了她递过来的饼干,注意到她纤细的手指上有几道划痕。 宋连蝉飞快地缩回手,「就一点小伤,没事的。」 她不愿意谈起那天晚上在海底的痛苦记忆,飞快地转移话题。 「恭喜你啊,终于得到了沉水香。」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小匣子,看着它出神。 「我出生在调香世家,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我的家族有一位很伟大的祖先,叫苏德哥。」 「苏德哥是当时最有天赋的调香师,他一生所达到的成就无人能够企及,他死后,也留下了无数珍贵的香方。但是很遗憾,我的家族没能守护好这些香方。」 苏信说这些的时候,顾青陶就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背对着他,扶着桅杆看向渔人湾的方向。 「母亲告诉我,到了我这一代,就只剩下一张残缺不全的香方了。没有人知道那张香方真正的用途,但那却是整个苏家不惜一切竭力守护的东西。」 他把匣子放在手里摩挲,「再后来……裴卸……死了,他的记忆传承到了我的脑海,一夜之间,我被迫接受了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从那之后,我就意识到我的使命,我註定要和我的家族渐行渐远的。」 他离开了家族,和家人疏远,像一个无根的旅人,到处漂泊。 去铭记,去见证,去寻找。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补全这张香方。」 像是一种弥补。 「香方上的材料,大多罕见珍贵,甚至闻所未闻。家族里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进展。补全香方也就成了我母亲一生的夙愿。」 听到这里,宋连蝉才恍然大悟。 「所以……有巢氏的血和沉水香都是那张香方里的东西?」 苏信点了点头,「只是现在让我觉得困惑的是,p组织的人好像也在找这些东西。」 裴卸死后,他遗留下来的组织却还在运转。 就像这次的这张请柬,应该也是p组织的人发出,故意引他们去的。 于是他得到了沉水香。 他在掂量着这个看似得来不易的小匣子。 「顾青陶。」 他把匣子抛给他。 顾青陶一转身就看见那匣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朝着海里砸去。 他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接住。 他心有余悸地瞪着苏信,「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掉进海里!」 第62页 苏信似乎在和他开玩笑,「你没接住才会掉进海里,可你不是接住了么。」 顾青陶有些愤怒,因为这东西无论是对他父亲,还是对他来说都很珍贵。 那是他爷爷献身大海留下的沉水香! 他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对待!万一他没接住呢? 只可惜他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发泄,就听到苏信云淡风轻地说,「送给你吧。」 顾青陶愣住了。 刚才在甲板上吹风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听到苏信的那番话。 明明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明明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却故作轻松地抛给他,像随手丢弃一个对自己不重要的玩物。 「可你不是要补全香方?」 苏信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而认真。 「对于岛上制造沉水香的方式,你有什么看法?」 「太残忍了。」顾青陶脱口而出地回答。 怎么忽然变成了面试的气氛…… 「我觉得人类的躯体对于沉水香来说只是个温床,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其他东西替代,不一定非要用人命。」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船已靠岸。 「我给你提供最好的环境,你去实现它。」 这就是宋连蝉最佩服他的地方。 海滩上顾老的嘱託,只是让顾青陶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们离开了。 而现在他寥寥几句话,就让顾青陶生出感激之心,从此心甘情愿地帮忙研究和制造沉水香。 仔细想,其实从甲板上的对话开始,他就在铺垫。 船一停靠,人就各奔东西。 沈尧山得先送那个姑娘去医院,然后回警局復职,下班后和岑倩煲上几个小时的电话粥慰藉相思。 顾青陶要先安置母亲,然后再次出海去渔人湾,他担心父亲和岛上的其他老人。 苏信要回家餵鸟浇花,然后研究一个重要的香料配方,也许要在两种气味里添加乙基麦芽酚,才能的让它们恰到好处地保持平衡。 宋连蝉则是忙着重回小雁堂接单度日,安全问题暂放一旁,恰饭要紧。 许久没有回来,小雁堂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她开了窗,把小雁堂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浑身上下都是汗涔涔的, 没来得及喝上一杯冰饮,沈尧山来电话了。 「艹……太特么气愤了,你知不知道,捅你一刀的苏秋被人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了?这是什么世道!」 她所有的行李都搬去了苏信家,当天晚上只能在小沙发上将就睡觉。 苏信也没有打电话或发简讯给她,所以她执拗地认为,苏秋在那里。 直到夜幕低垂,时至深夜,才被赶来小雁堂的岑倩带走。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她在这里。」她挂断电话。 沈尧山在家哄小渝睡觉,放心不下宋连蝉,就让岑倩来看看。 岑倩热络地拖着她下楼,「年纪轻轻地这么早睡觉,养生啦,姐姐带你见识一下夜生活。」 她扯了扯宋连蝉的脸颊,「苦瓜一样的脸,笑一笑才好看嘛。」 「喜欢蹦迪吗?」 宋连蝉想起迪厅门口花花绿绿闪个不停的灯光,十分抗拒地摇了摇头。 岑倩把包挎在胳膊上,一手挽着她,「那就吃宵夜,啤酒花蛤小龙虾,大喝三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垃圾桶里有夜猫在翻找食物。 窄巷的另一头灯火通明。 啤酒杯是透明的,高且深,顶上一层泡沫,有麦芽的香气。 宋连蝉趴在桌上,用食指敲了敲杯底,细密的小气泡被震地不断向上漂浮,她的脸颊通红,有些不省人事。 睡地迷迷煳煳的时候,看见桌底下岑倩翘着的两条腿腿,笔直细长,高跟鞋就挂在脚尖上晃荡,风情万种。 她在打电话,不知道跟什么人。 末了挂断电话,喝一口啤酒,继续剥虾。 不管她是不是不省人事,开口就教育她,「凡事只有沟通才能解决问题,你自个儿跟自个儿怄气有什么用?你说是吧?今儿个你还真得跟我说声谢。」 她用油腻腻的手指再次捏了捏她的左脸,「快,跟姐姐说谢谢,说呀,谢谢。」 宋连蝉哼唧了一声,似乎被人从睡梦中揪醒,眼睛还是闭着的,就傻乎乎地跟着说,「谢……谢谢。」 岑倩笑了笑,看见人来了,起身解释,「我让她不要喝,她非要喝,你看看,喝醉了吧。我一个人力气小,抬不动她,左思右想,还得劳烦您把她带回去。」 苏信从车上下来,老远就看见她趴在桌子上。 「她喝了多少?」微微皱眉。 「就三杯,啤酒。」岑倩解释。 他过去搀起她,往车里带的时候,岑倩从后面叫住他。 「夜宵钱麻烦结算一下。」 …… …… 宋连蝉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驾驶,有人贴心地为她扣安全带。 她在梦里万事不管,搂着那人的脖子死活不肯松开,脸颊蹭了蹭他的鼻尖。 岑倩看了都替她脸红,咯咯笑了一阵子,转身喊,「老闆,打包。」 宋连蝉从不喝酒,是以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会一改以往高冷做派,粘人地很。 苏信费了半天劲,才让她放开自己,一路疾驰回家,把她从副驾驶上抱下来的时候,又让她理所应当地搂住了脖子。 第63页 她又开始做梦里。 眉头深锁,是个噩梦。 于是她蜷缩成一团,害怕地开始哭泣。 她梦见自己孤身一人,漂泊在一片看不见边际的黑色大海上。 一叶孤舟摇摇晃晃,随时会被海浪颠覆。 没有灯塔。 失去方向。 就在她以为自己彻底迷失在海上的时候,从水面以下,伸出一只只拿着提灯的苍老的手。 那些手就像是从海水里凭空长出来的,直到小臂位置完全露出水面,便不再向上伸展。 像低矮的路灯,一左一右,连成两排,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 提灯在风中摇晃,那些苍老的手为她在黑暗的海上开闢出一条道路。 小船沿着这条路漂泊到尽头。 一个女孩捂着脸,背对着她,不停地哭泣。 她从船上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女孩止住哭泣,转过身来,松开捂着脸的双手,指缝里飞出了数不清的蛾子。 她是岑倩 宋连蝉醒过来的时候,窗户是半开着的。 房间里亮着灯,一只飞蛾煽动着翅膀,一下又一下地扑向灯管,发出细小的撞击声。 床头柜上摆着倒流香,深黑色的一尊佛坐在其中。 蓝灰色的烟雾像从高处流淌而下的溪流,沉到佛的身底。 看不到盘坐着的蒲团,像是坐在云雾里。 她对这股香味并不敏感,也许是置身在这里太久的原因。 但隐约能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檀香,闻起来沉静灵动,清心寡欲。 香炉与房间的陈设格格不入。 这股味道说不上喜欢,但却莫名地安抚了她的躁郁和恐惧。 她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灯上的飞蛾,神情有些恍惚,以至于苏信端着一杯热水,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做噩梦了?」 她点了点头,十分平静地坐起来,把自己刚才做的梦跟苏信描述了一遍。 「你之前说过,我的梦境和其他人的梦境不一样,那么这一次又代表什么?」 她不会解读梦境,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个新手。 苏信面带严肃地看着她,「那些从水底下伸出的手,在梦境里,你觉得是谁?」 「渔人湾留在海岛上的那些老人们。」她回答地毫不犹豫,「虽然现在想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在梦境里我就是知道,那是他们的手,这其中也许也有顾老的手。」 苏信交握着双手,引导着她,「现在你要开始回忆在梦境里的感觉,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在水里?」 宋连蝉有些迟疑地说,「因为……他们死了……」 她梦境里的那片海,是黑色的,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那个哭泣的姑娘也死了吗?」 「不,她还活着,但是也已经很危险了,我能感觉得到,她在向我求救。」 苏信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跟她说这些。 「顾青陶已经在回海岛的路上了,天亮后,他就会知道这个坏结果了。」 宋连蝉诧异极了,「难道顾老他们……难道真的已经死了?」 他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你的梦,往往带着某些预兆,你要学会解读它。前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后者,或许还能拯救,你要找到那个哭泣的姑娘。」 他走出房间,关上灯,将自己的面目藏进黑暗里。 「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 」 替她关上门后,他怔怔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温室里的植物在黎明时分需要浇灌,现在还为时尚早。 暂存在脑海里的制香灵感,最好现在就记录下来,但他无法确保字迹一定工整,他的心绪不在这里。 窗外有几声鸟叫,蝉鸣要到天亮就才能抵达。 缠绕在围栏上的蔷薇已经枝繁叶茂。 盛大的绽放后会迎来漫长的凋零,路过的人可以随意踩踏,反正蔷薇不会说话。 他走在漆黑的小巷里,杂草轻轻地扫过他的腿。 两侧是等待拆迁的危房,松散的墙皮碰一碰就会掉下来。 这里的灯很少,要经过漫长的黑暗,才能见到短暂的光亮。 之后又是更加漫长的黑暗。 在黑暗里,他的思绪也变得鲜明起来。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她离他如此之近,他们互相分享鼻息。 她是那样用力地搂着他的脖颈,亲密而不舍。 他强撑着一丝理智将她从车里抱出来,一头撞进漆黑的房间。 没有多余的手去开灯。 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从腰间,一直瀰漫到嘴唇。 她在黑暗中亲吻了他。 他像一堵危墙,这么多年来,他竭尽全力地去扶稳,去维护每一块摇摇欲坠的砖。 可她只是轻轻一碰,就倒了。 尘土散尽,藤蔓丛生。 他无法抗拒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去回吻她。 痛苦而又深情。 他闭着眼睛沉溺于其中,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刻,睁开眼,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小巷尽头的路灯跳动了两下,像垂死前一刻的心脏。 他来到那扇生锈的铁门面前,下一刻,铁门内「砰」的一下传来了撞击声。 第64页 这突兀的声响惊动了巷口浅眠的野狗。 野狗不停地叫着,紧接着,更多野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门内的声响没有中断。 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男人的谩骂越来越疯狂。 像一场没有对手的独角戏,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抗的声音。 甚至连哭声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出来。 她没穿高跟鞋,赤着脚走出来,对门前散落的废弃玻璃渣视而不见。 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苏信,笑了笑,反手关上铁门,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像因为缺氧而窒息的人终于找到救赎,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 吞吐出怪状的烟雾。 苏信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视了她残存在唇角的血迹和面颊上大块的乌青。 「为什么要给她下药?」他质问她。 岑倩靠着砖墙微微弯曲嵴背,溢出砖缝的水泥早已凝固,一刻不停地硌着她的嵴椎,像是要刺进她的皮肤里。 岑倩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他,忽然就咯咯地笑了。 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组织里的人让她捨弃苏信,转而接近沈尧山。 因为除了小宋,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无论今天她以多落魄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于同情,说一句关心的话。 她的楚楚可怜,她的搔首弄姿,她一次次失败的引诱,在他面前都是一场廉价又蹩脚的戏码。 真是一个残忍的人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她把力量用在支撑身体上,一只脚抵着墙缓解疼痛。 「没有为什么。」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连牙缝里都是铁锈的味道,「只是觉得好玩。」 「这次我把她送给你,下次你猜猜我会把她送给谁?」 她笑得没心没肺。 苏信给了她解释的机会。 她却一次次地触犯他的底线。 她以为他会像她父亲那样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然后在上面留下乌青的指印。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达成任何目的。 甚至没有一句警告。 所以她笑不出来了。 她叫住他,「为什么不杀了我?我知道你有那种能力,用奇奇怪怪的香水,让我死地神不知鬼不觉?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种手段骯脏的下三滥。」 你要把这件事所有人,然后让他们远离我。 无论是小宋,还是……沈尧山…… 可他却在黑暗里,折过身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岑倩,你累不累?」 她愣了一下,然后看见脚边那块废弃石砖上,摆着的p组织胸针。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毫无留恋地离开这片残垣废墟。 他知道她所扮演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也知道她是组织里派来接近他们的人。 夹在指缝里的这根烟已经燃尽。 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忽然哭着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苏信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听到她更加殷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信,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从那个人的手里。 她蹲了下来,埋着头不断地哭泣。 她满身狼狈,无论是手臂还是小腿上,都是青紫的痕迹。 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差一点就告诉他,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都是假的。 我的酒鬼父亲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的死去的弟弟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直活在家暴中,可怜又恐惧,卑微又渺小,只有这一部分的我,是真实的。 她把灼热的菸蒂按在自己的手背上,她还不够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再次推开那扇门,走进屋子。 跨过满地的酒瓶尽头,是躺在沙发上醉酒的父亲。 他闭着眼睛,鼾声中夹杂着恶毒的梦话。 「你弟弟就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的!你活下来干什么!」 她没有哭,甚至对此已经麻木。 她像一个努力尽孝的子女,替父亲盖好毯子,尽管他在十五分钟前还揪着她的头髮,拳脚相加地招待她。 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弟弟黑白照片,上面沾染了她的血迹。 细小的,深红色的圆点。 她舔了下拇指,然后擦掉它。 像小时候拿走沾在弟弟嘴角的饭粒般亲密。 最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蜷缩在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 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那枚胸针。 她握着它,在贴近心脏的地方,闭上眼睛,想像着每当这个时候,那个人都会让她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温柔地,抚摸着她满是血痂的长髮。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那个唯一能让她靠着的膝盖,舔舐伤口的港湾已经不在了。 她是那样怀念他。 想到这里,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为悲怆地哭了起来。 除了他,没有人能安抚她的伤痛。 裴卸。 第65页 裴卸。 裴卸。 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对不起。 差一点点,就背叛了你。 飞蛾之症 窗外的蝉声穿透耳膜,歇斯底里的叫声好似只有今朝没有明天。 宋连蝉在看晨间新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大音量。 她看得聚精会神,事实上她从没看过晨间新闻。 如果不睡到日上三竿,一整天都会慵懒下去。 可这是在苏信的家里,她对他好奇中又带着点儿敬畏,不愿意他觉得自己是个懒散的人。 是以破天荒地泡了杯咖啡,强撑起眼皮,迎接初升的太阳。 主持人穿着正装端坐,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一些她并不感兴趣的事。 「近日一则诡异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并迅速引起了网友们的热议……」 一旁传来了苏信温厚的声音,「煎蛋要半熟还是全熟?」 「都可以。」 电视机的画面之外,传来了记者的声音,「拍一下这里,我们靠近一些。」 紧接着,记者走进画面,对着摄像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錶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我现在就来到了网友们口中那条街。」 摄像机拉开焦距,将远处诡异的一幕放大。 只见昏黄的路灯下,聚集着三五个年轻人,或男或女,个个脚步不稳,左右游移着晃动到路灯下方。 年轻人们仰着透露,像行尸走肉一般,始终紧盯着头顶的灯光。 「走,我们去採访一下他们。」 记者朝着摄像机挥手,画面在一段颠簸中朝着那群人靠近。 摄像机开始特写每个人的模样,记者举着话筒上前发问,「请问你们在看什么?是行为艺术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在摄像机的夜视功能下,荧绿色的人脸显得越发诡异。 记者又示意摄像机拍一下路灯。 几只飞蛾围绕着灯泡扑腾着。 只是一个寻常的路灯,这座城市里像这样的路灯有无数个。 渐渐地,记者好像发现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他们虽然都睁着眼,可他们却是睡着的状态。」 她有些兴奋地报导着,「这些年轻人像逐光的飞蛾一样梦游。」 视屏结束,画面切回演播厅。 「我们的记者发现,这些人会在天亮前回家,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晚上的失踪。这一症状被网友们笑称为『飞蛾症』,关于『飞蛾症』,我们来听听专家怎么说。」 头髮银白的老教授对着镜头解释,「所谓的飞蛾症,其实跟压力有关,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太大了……」 宋连蝉皱了皱眉头,扭头问苏信,「你也觉得是压力的问题吗?」 「说不准。」他摆正一颗煎蛋,「但我觉得,如果是压力太大才梦游的话,表现在一个人身上也许说得通,三五个人表现出同样的症状,也太巧了些。」 他把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不擅长下厨,煎蛋有些焦。」 宋连蝉看着面前那盘早餐,岂止是煎蛋有些焦,它甚至已经支离破碎地像炒蛋了…… 她尝了一口发苦的煎蛋,失声笑出来。 「不好吃吗?」苏信有些无奈。 宋连蝉摇了摇头,还在笑,「味道还可以。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老祖宗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人无完人。」 今早她才知道,苏信对苏秋失踪的事情不知情。 直到苏母打电话来询问是不是他掳走苏秋时,他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苏母爱子心切,找人把苏秋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苏秋找了个藉口换衣服,不过离开视线两分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若是有心逃开,就会避开所有耳目。 所以苏信觉得,这是一次提前预谋的逃离。 但无论她逃到哪里,迟早会有现身的一天。 下午收到了顾青陶的消息。 岛上的老人果然全都消失了。 梦境成真了。 苏信闻讯前去处理,宋连蝉只能在家干着急,干脆回到小雁堂。 沈尧山在电话里抱怨着岑倩也失踪了,不回简讯不打电话,他连着去她工作的地方堵两次都没有找到她,今天晚上下班后打算去她家看看。 电话打到一半,小雁堂的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得并不体面。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所以她表现地处处谨慎。 「找你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要很多钱?」妇女面带担忧,看得出她生活拮据。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老式的存摺,打开,摊到她面前,「我只有这些,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女人说着说着,就眼含热泪情绪激动。 宋连蝉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阿姨,您别激动,慢慢说。」 她翻开手机,点开一段视频,「这是今天早上的新闻,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我女儿也在这群人里面。」 她把视频快进到记者拍摄特写的那一段,最终将画面定格在一个姑娘的脸上。 「这是我女儿。电视上的专家说是什么飞蛾症是因为压力大,根本就不是!」 第66页 她压低声音,「我觉得是……」 她顿了一下,仿佛连自己也无法接受那三个字。 「鬼附身。」 她抽泣了一下,「我先生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是我一个人女儿拉扯到大,其实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但是……」 她用纸巾堵住眼泪,「我从没见过我女儿这个样子,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宋连蝉静静地等待她平復情绪。 说来讽刺,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和技巧安慰人,所以时常被误认为冷漠。 女人哭了一会儿,双手有些颤抖地抚平翘起的存摺,「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去借。而且……」她抹了一把眼泪,「我身体很好的,可以打三份工……」 她以为她的沉默是嫌弃钱少。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卑微地跪下求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救女儿,她都愿意付出。 宋连蝉有些无奈地合上存摺。 双手递迴去,「原本想要等您冷静一下再说的,但是现在看来,您无法冷静下来。」 女人还在继续哭泣,紧接着,她却听到她说,「这份存摺您先拿回去,我不收您的钱。」 心软是常态,毕竟存摺封面上还写着几个字:笑笑的学费。 女人有些意外。 她感激不已地握紧了宋连蝉的手,久久不能平息。 下面就是一些例行问答。 「笑笑在患上飞蛾症之前,有没有跟什么奇怪的人接触?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 女人有些侷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抓住包,「我不知道…… 」 她有些后悔,「我们母女两的生活比较结局,再加上我给笑笑报了一个好学校,学费比较高,所以我一天打三份工……」 她说到这里,思索了一下,「如果非要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笑笑的成绩了。其实以前笑笑的成绩并不好,在班级里处于中下游的位置,但是最近连老师也会突然夸奖,说她的成绩好像是一下子上去的,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 「老师还特地问我,是不是给笑笑报了什么补习班。」 「我说没有报补习班,就只是在长假里参加了一个读书会。」 「什么读书会?」 「我也不记得了,就是类似于夏令营那种,提供住宿,笑笑说,大家就在那里看书,氛围很好。」 宋连蝉在笔记本记了下来,继续问,「那笑笑得了飞蛾症后,除了晚上追光梦游,还有什么症状吗?」 女人摇了摇头,「我平时工作忙,回家倒头就睡,如果不是这次笑笑被拍到电视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家小区楼上的奶奶说是鬼附身,让我赶紧找高人驱除恶鬼。」 宋连蝉合上笔记本,表情有些严肃。 「我和您解释一下,虽然我是小神仙,但我从以前到现在,处理的事情里,没有一桩和鬼有关。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是存在着一些不在我们认知范围内的神秘生物。」 要不是因为小雁堂是以她妈妈的名字命名,具有纪念意义,她都想改名为神秘生物研究处理中心了。 面对面询问只是初步了解,具体怎么解决,还是要去她家里。 地铁口的学区房价格不菲,但面积狭小,母女两人勉强在这里安身。 电梯里贴满了小gg,尼古丁的味道具有侵略性,狭小的楼道里堆满了生活用品。 蜗居在这里的人们光着膀子在楼道里乘凉。 房与房之间的隔音奇差,饶是如此,在这个地段,也能卖出高昂的房价。 「等笑笑考完大学,我就把房子卖了,换个更加宽敞的房子住。」 女人打开门,鞋架上方的墙上,挂着这对母女的照片。 照片中,女孩背对着镜头转身,依偎在母亲身边,笑得灿烂。 宋连蝉看着女孩的身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梦境里的那个女孩。 两个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恍惚中,那张照片上女孩笑容逐渐变淡,用双手捂住面孔唿救, 「救救我。」 她张开双手,面颊似一个黑洞,涌出无数令人窒息的飞蛾。 翅膀的颜色从熟褐过度到赭石色,每煽动一下,就有细碎的鳞粉掉下来。 疫病无声 这一刻,宋连蝉忽然明白,也许这个女孩就是她梦境中那个向她求救的人。 女人帮她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客厅里摆上了沙发和茶几就变得难以转身了。 「屋子里有点乱,你先坐吧。」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旁边的沙发,把散乱的枕头和被子摺叠起来。 「房子小,只有一间卧室,我平时都是和女儿睡在一个房间,有时候她考试复习,我就会搬到客厅睡,免得打扰她。」 宋连蝉打开了卧室门,环视一圈,「那她飞蛾症发作的时候,晚上出门,难道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女人摇了摇头,「晚上睡得特别死,可能是白天太累了的缘故吧。」 推开卧室门,隐约能闻到房间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香水? 不对! 宋连蝉忽然蹲了下来,注意到地板与墙缝边缘堆积了很多奇怪的粉末。 这些粉末就是香味的来源。 女人站在她身后,也十分好奇地张望,「我昨天才拖过地的,哪里来这么多的灰尘?」 第67页 「这不是灰尘。」她小心翼翼地将一部分粉末装进袋子里。回头让沈尧山带回去检测一下成分。 她总觉得这东西有问题。 房间里的布置很,所有的书本都被摆放地整整齐齐。 墙上钉着今日目标,其中有一张传单尤为醒目。 红月读书会。 宋连蝉取下传单看了一眼。 传单的正中央印着一轮红色的月亮,寥寥几句话的宣传单页。 上面只是标註了读书会的地址,报名时间,开放时间,并註明所有参加读书会的人会在封闭式的环境里待上三天。 现在这个时间,她的女儿还没有放学。 这个狭小的空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原本要在这里逗留一晚的计划因此泡汤。 宋连蝉退而求其次,在徵得屋主同意的前提下,在客厅和卧室安装了监控,方便在夜晚观察飞蛾症发作时的具体状况。 飞蛾症患者的视频一经播出,到了傍晚,热度就已经炒地非常高了。 越来越多的人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身边的飞蛾症患者,甚至有一些主播网红为了蹭热度,凌晨在大街上打开直播,寻找飞蛾症患者。 起初他们能在路灯下找到两三个,渐渐地,人数越来越多。 深夜入睡时,没有熄灯的地方就成了飞蛾症患者聚集之地。 到了第二天,各种新闻头条层出不穷。 夜宵摊位的老闆被梦游中的飞蛾症患者吓得不敢营业。 市民人心惶惶,深夜不敢开灯。 飞蛾症患者被行驶中的汽车近光灯吸引,的士司机不敢上夜班,害怕撞到人。 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对着採访镜头坦言:「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种事。现在晚上谁还敢开灯?哪里有亮光他们就去哪里。昨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忘了关灯,隔两个小时起夜,往窗口一看,心脏病差点被吓出来,我们家住小区一楼,七八个脑袋探在窗口那儿,全在梦游,我还不敢喊,医生不是说了么,梦游的人不能喊,喊了要出事!」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觉得好玩的年轻人,到了晚上混入飞蛾症患者中间,跟着他们追寻光亮。 美其名曰cosy飞蛾症。 新闻里唿吁大家换上遮光窗帘,家里有飞蛾症患者的人,睡觉前拉上遮光窗帘,锁好房门,不要关灯,就能避免患者外出追光,以免在梦游中遇到危险。 短短两天,事情就发酵成这样。 沈尧山打来电话抱怨,警局晚上报警电话被打爆了,天天加班护送在外梦游的飞蛾症患者回家。 岑倩那边又没有任何消息,他也没时间去家门口堵她。 连小渝也得託付给远在外乡的父母照顾。 生活一团糟。 宋连蝉一边看昨晚的监控,一边宽慰他。 当她看到笑笑家昨晚的画面监控时,整个人愣住了。 她迅速挂断电话直奔客户家。 笑笑妈妈刚刚辞掉了她另外两份工作,这段时间打算专心陪伴女儿,直到她痊癒。 看到宋连蝉的到来,以为她是来说女儿飞蛾症视频的事情。 「昨晚我担心她会出去,所以按照新闻里说的,换上了遮光窗帘,锁上屋子,开着灯睡了一晚。」她认真擦拭着洗好的碗。 宋连蝉严肃的神色并没有缓和。 「阿姨,您知道您也有飞蛾症吗?」 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不是诧异,而是震惊到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回过神来后,笑笑妈妈迅速说了声,「不好意思。」 她蹲下来,把碎瓷片一片片拾起来。 「怎么可能……明明……什么也没察觉到……」她小声低喃着。 宋连蝉有些担心客户的状态,也蹲下来帮忙收拾。 她看到她的眼泪滴落下来。 一个努力想要拯救女儿的母亲,到最后也沦落到需要被拯救的地步,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席捲而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来有些飞蛾症患者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患上了飞蛾症。 除了笑笑的妈妈,现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像她这样的人…… 她不敢去想,这看似无害的飞蛾症,此刻就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每个人。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吞噬的人,到现在都毫无知觉。 这场病不疼不痒,以年轻人居多,如果只是梦游,像飞蛾一样逐光,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电视下方一整天都在滚动播放,请飞蛾症患者及其家属不要惊慌,这种症状不会持续很久,目前来看,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政,府唿吁飞蛾症患者主动去医院登记,免费体检,一旦有解决办法,就会立刻联繫飞蛾症患者及其家人。 宋连蝉和笑笑妈妈坐在沙发上,把昨晚拍摄到的监控录像给她看。 画面中右上角的红点不断闪烁,起初,一切都很正常。 笑笑妈妈吻了下女儿的额头,两人互道晚安。 为了防止女儿梦游,她还特地反锁了卧室门,自己则是熄了灯睡在客厅沙发上。 画面右上角的时间飞速跳动着。 六个视角的监控遍布在这个小家的每个角落,将画面也分割成六份。 十一点,浅眠中的女儿翻了个身。 第68页 而她的母亲则是因为担心,久久不能入睡,其间有好几次悄悄走到卧室门口听动静。 十二点,女儿和母亲均已入睡。 十二点四十五,女儿忽然睁开眼,直挺挺地坐起来,面容呆滞的仰头,看向头顶的灯光。 看到这一幕,笑笑妈妈捂住了嘴,再次小声抽泣,面带担忧。 「您先别激动,看下去。」 凌晨一点半,女儿仰着头站了起来,仿佛想要与灯光更近一些。 而此刻,躺在客厅沙发上的母亲也忽然坐了起来。 在夜视功能下,她的面目身影十分清晰。 她在黑暗中不断地转动脑袋,寻找光源,然而此时客厅是熄灯的状态。 她的头部转动地有些艰难,每次转动的幅度只有一点点,像生锈的机器。 终于,在确定没有足够的室内光源后,她慢慢地向门靠近,双眼泛出荧绿的光。 一点三十五,笑笑妈妈走出室内监控范围。 此后的画面中,只有女儿始终呆滞地站在卧室凝望灯光。 如果不是右上角的时间一直在跳动,还以为是定格画面。 凌晨四点十分,女儿重新躺在了床上,回到睡眠状态。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母亲从外面回来,躺到沙发上,进入睡眠状态。 六点整,闹钟响起,母亲醒来,开始洗漱,为女儿做早饭。 六点半,喊女儿起床。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她们看上去并没有精神不振,即便一整个夜晚有大部分时间在梦游…… 「怎么会这样……」 笑笑母亲交握着双手,困惑地看着地面。 「我居然都不知道……」如果不是看到了确切证据,她根本无法想像,「我觉得每天早上起床,都和往常一样的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觉得困,觉得累。」 「那您女儿呢?您有没有问过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笑笑妈妈再次摇头,「今早我带她去医院登记,做了体检,医生说她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异常。我问她,她也说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也希望飞蛾症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一想起那个梦境…… 宋连蝉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您拖地了吗?」 「还没来得及。」 此刻阳光的角度正好,地板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她蹲下来检查,「又是那些粉末……」 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不光是地板上,沙发上,甚至床上也有。 只要对着阳光轻轻拍打,就会有银白色的粉末腾空而起。 它们像极了生活中常见的灰尘。 所以被人们视而不见,打扫后就更加行迹无踪。 宋连蝉挑选了几个地方,提取了一些粉末。 晚上趁着吃饭的时间,约沈尧山出来,顺便把之前提取的那些粉末也都交给他,带回去给同事鑑定。 沈尧山抓紧时间大口吃面,左右张望后决定向宋连蝉透露一些内部消息。 「今晚十二点过后全城断电,你最好别出门……有大行动!」 意料之外 夹竹桃的枝条茂盛地有些过头了,反卷的叶缘托起艷丽的花,探出人行道向路人示好。 只要足够漂亮,就能惹人喜欢,路过的人才不管有毒没毒。 天一变暗,小吃店的老闆就急着关门。 沈尧山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走出门。 太阳刚落山,天边没来得及收回的余热里,仿佛流淌着一条金色的河流。 也许在这隐藏在光亮中,早已升起奇异星辰。 当宋连蝉追问今晚有什么大行动,要瞒着这么多人进行时,沈尧山折断了手里的牙籤。 他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每个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人。 「市中心的大广场,这几天四面都围了起来,美其名曰搞翻修,其实不是。」 他与宋连蝉并肩行走,并试着靠地更近一些,确保这个机密不会被路人听去。 「今晚会有一个巨型灯被投放到广场中央,晚上一点过后,全城断电,只有这个巨型灯亮起来。」 听到这里,宋连蝉已经猜了出来。 「这是要吸引飞蛾症患者?让他们全都聚集到中央公园?」 沈尧山纠正道:「确切地说,是吸引,并捕获。」 他假装摸鼻子,故意让声音变得含煳,「上头成立了专家组,研究后发现有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飞蛾症患者,医院的登记肯定会漏掉很多人,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先把飞蛾症患者吸引过来,再捕获隔离。」 「可今晚抓了人,明天一早事情肯定会闹大,到时候人心惶惶……」 「不抓不行啊,据说这玩意儿会传染。」 沈尧山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你看看这几天,一开始也就发现了几个飞蛾症患者,短短两天,光是去医院登记的,就有一百多人,人数在激增,连怎么传染的都不知道!我寻思着,要不抽个时间去问问见多识广的苏信?」 「他这几天不在市内,顾青陶闹腾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雇捞尸队把事情闹大,顾老临终前留下遗言,让他保住顾青陶,他就差没把人打晕带回来了,大概也是焦头烂额。」 第69页 沈尧山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反正你最近晚上都别出门就对了,这次行动要持续很久,另外,你要是能联繫的上岑倩的话,也告诉她一声。」 他知道岑倩不是失踪,而是躲着他。 那天因为一件不愉快的小事,两个人吵了几句,岑倩就收拾东西回了家。 「很奇怪。」沈尧山说,「有时候我觉得她可能没那么喜欢我,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她还跟我玩什么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她是不是觉得厌烦了,或是嫌我没有钱?」 他的身体上好似有一个开关被岑倩掌握,她用它来操控他的喜怒哀乐。 宋连蝉有些难过,因为她觉得,有时候苏信对她也是这样的。 作为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她试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晚上回到小雁堂,总会想起沈尧山丧丧的模样。 她洗漱完毕后坐在沙发上,拨通了岑倩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在即将断线的时候被对方接通。 岑倩对她一向热络,两个人嘘寒问暖地说了一阵子,宋连蝉才直奔主题。 「沈尧山说你不接他电话,他有些担心你,就让我给你传个话,今天晚上市中心有大行动,安全起见,他让你晚上别出门。」 岑倩没多大反应,只是哦了一声。 宋连蝉嘆了口气,听得出她的闷闷不乐。 「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小时候遇到海难,父母都死了,我被冲到岸上,是沈尧山的爸妈救了我。」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的爸妈算是我半个养父母。所以我很了解他,他是那种正义感极强的人,没有坏心眼,但缺点也很多,比如胆小,嘴硬,冲动。」 说到他胆小,电话那头传来岑倩的笑声。 「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的话,最好说清楚。」 电话那头,岑倩止住笑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接他电话,躲着他,是有原因的。苏信没跟你说吗?那天晚上,你喝醉酒之后,我们见过一面。」 她放缓语调,故作弱小,博人同情,显得自己做出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小宋。」电话里又传来她啜泣的声音,「我不想用我遍体鳞伤的样子去面对他。」 宋连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追问她,「你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你别问了。」岑倩在哭。 「我现在就去找你。」 「别来。」她连忙阻止她,「我不在家,你找不到我。等我伤势养好了就会回去,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尧山,你也知道他会冲动,上次为了我大打出手被停职,现在好不容易回去上班,我不希望再出这样的事情。」 「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电话里的岑倩苦苦哀求,让人心软,宋连蝉终究是同意了。 然而,电话的另一头…… 岑倩挂断电话,只用一秒终结情绪。 她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泪水,坐在主座上,对着底下的人道:「溯源计划,可以正式启动了。」 …… …… 在强光的照射下,瞳孔里倒影出筛网的形状。 应该是平淡无奇的某个早晨,她从沙发上醒来,摺叠洗漱,到楼下买早点的时候,卖白兰花的老奶奶照例塞给她一串。 楼道里的纱窗半开,朝着窗外眺望,是砖红色的瓦片和一根电线桿。 麻雀在上面吵闹,理不清的电线乱作一团,有的绕成圈。 这是她的早晨。 她从没想过自己熟悉的一切从最她睁眼的这一刻就被打乱! 「107号醒了。」 眼前的光亮熄灭,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站在她身边。 她诧异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类似于医院的地方。 医生们穿着防护服,将睡着的人叫醒。 一套棉麻的衣服被递了过来。 「把衣服换了,再去后面抽血。」 她环视四周,在这个有如篮球场的病房区里,看到无数张排列整齐的床。 床上坐着形形色色的人,大多和她一样表情诧异,甚至情绪激动。 「听到了没有107!107?去换衣服!」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多出的一串腕带,上面标註着属于她的数字:107 无论这个事实有多不可思议,多不敢想像,这件事都发生了。 她是昨晚整个城市断电后,被强光吸引的第107号飞蛾症患者。 听起来有点讽刺。 在这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是飞蛾症患者中的一员。 也许在昨天,她也曾在大街上漫游追光,在路灯下呆滞仰头,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传染的,什么时候被传染的! 「107!我再说最后一遍,去换衣服!」 不远处有男人在歇斯底里的大叫。 「我没病!我没病!有你们这样乱抓人的么!」 很快就有另一批穿着防护服的人进来镇压。 男人被带走,没有人知道他被带到了哪里。 宋连蝉浑浑噩噩地换上病号服,前往指定地点抽血,做检查,然后又被带回了房间。 过了十几分钟,更多的飞蛾症患者被带进来了。 这些都是之前在医院登记过的人,宋连蝉透过玻璃窗,看见了笑笑和她的母亲。 第70页 她们的号码牌排在她之后,毕竟她是昨天晚上抓到的第一批漏网之鱼。 每个大病房足足有五十张床位,笑笑她们被带到了另一个病房区。 这里的人为飞蛾症患者按时提供三餐,大家的手机都被没收,除此之外病房门也紧紧锁住,不允许他们到处走动。 如果不是人数太多的话,他们就应该被隔离到单间。 认清实事并冷静下来花费她一个小时。 她坐在自己的病床上,看着其他的飞蛾症患者。 所有人在白天都是正常人,闹事者会被单独带走,免得煽动情绪。 也有一部分心态好的,互相攀谈,介绍自己。 「小姐姐?」有人拍她的肩膀。 一个看上去痞里痞气的黄毛自觉凑了过来,「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宋连蝉打量了他一眼,陌生的脸,稚气未脱。像那种中途辍学混社会的年轻人,耳朵上自认为时髦地打了十几个洞。 「我们见过吗?」 她对陌生人怀有戒心。 「见过!」黄毛笑呵呵地坐过来,「我见过你,你不记得我罢了!」 黄毛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细緻描绘了一遍。 「我吧,昨晚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出来cosy飞蛾症患者,拍点儿视频上传。」 他骄傲地拍了拍胸脯,「奇幻君这个名字听说过没?就是我!我在某某网站上有十万粉,平时专门上传那种鬼屋探险啊,夜访凶宅之类的视频,算是个小网红吧。」 「说重点。」宋连蝉提醒他。 「重点就是昨晚我和几个小伙伴cosy飞蛾症患者的时候,在大马路上看见了你。当时觉得你颜值高,挺好看一小姐姐,就……尾随了一下,但是我发誓我们没有坏心!」 看见宋连蝉怀疑的目光,黄毛更是竖起手指信誓旦旦道:「小姐姐,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有视频为证!」 感染之源 听到黄毛说有视频,宋连蝉终于对他提起兴趣。 只有看过视频,她才能真的说服自己,她也是飞蛾症患者中的一员。 「视频呢?」 黄毛两手一摊,「当时他们在广场上抓人,我想着我可能是跑不掉了,但至少要保住视频,干脆也跟其他人一样两眼一睁,假装梦游,让他们放松戒备,等到了医院,贴号码牌外加搜身,我没办法了,只能混进厕所,把设备藏在天花板上了。」 黄毛说着,朝着某个方向挑了挑下巴,「喏,到处都是监控,东西拿不出来的。」黄毛话锋一转,「除非在厕所看。」 宋连蝉抬头朝着各处观察了一下,至少六个探头。 所有的飞蛾症患者现在都被严密地监视着。 「走,去厕所。」 沉迷于小姐姐颜值的黄毛欣然答应。 他先进入男厕,在确认里面没有人之后,由宋连蝉在外面把风,黄毛抓紧时间拿设备。 一旦拿到摄像机,黄毛就给宋连蝉发了个信号。 宋连蝉闪身进入男厕所,和黄毛躲在最后一个隔间里。 黄毛小声感嘆,「真刺激!」 「别废话,打开。」 黄毛坐在马桶盖上,打开摄像机,顺便也检查了一下设备是否被损坏。 黄毛拍摄的画面有些抖动,一开始是个放大版的个人特写,黄毛对着镜头说着视频的开场词。 「在cosy之前,我们先来看看,能不能在大街上遇到正在梦游中的飞蛾症患者。」 镜头画面旋转了一下,街道上漆黑一片,夜视功能早已被打开。 黄毛沿着街道拍摄寻找,「今天晚上全城断电,太黑了,诶,快看,那里好像有个小姐姐在梦游!」 黄毛的拍摄伙伴立刻催促他,「走走走,过去看看。」 他们迅速奔跑了起来,画面急遽抖动,远处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是个漂亮的小姐姐!」 「可惜了,感染上飞蛾症了呢。」 看到这里,宋连蝉的嵴背蹿过一丝凉意。 因为此刻出现在镜头里的人,赫然就是她自己! 她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圆睁着双眼,麻木而机械地转动头颅,在大街上寻找光源。 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 黄毛的拍摄小伙伴围绕着她,拍摄各种特写镜头。 散乱的长髮,空洞的眼神,白皙的脖颈,再往下…… 镜头被一只手捂住,传来了黄毛骂骂咧咧的声音,「你小子拍什么呢!咱们是正经人,不该拍的别拍!」 看到这里,一旁的黄毛咧着嘴,笑地十分谄媚,「看吧小姐姐,关键时刻我还是靠得住的,我们真没对你做什么。」 宋连蝉原本已经攥着拳头了,看到这里,终于放松了一下,继续看下去。 「这个小姐姐到底要去哪里呢?我们跟踪一下。」 在夜视模式下,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荧绿色。 宋连蝉看着他们跟着梦游中的自己,穿过街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 直到距离足够近,城市中央的巨大光源,也能被人眼捕捉到。 「路上的飞蛾症患者越来越多了,你们看到了吗?那是什么?」黄毛关掉夜视功能。 在普通画面模式下,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漆黑。 画面正中央,有强光从高楼大厦的另一面透过来,像一轮人造太阳,把庞大的建筑切割成剪影轮廓。 第71页 「不是说停电了吗?哪来的光?」 黄毛再次切换成夜视功能,拍摄了一下周围的街道。 形形色色的飞蛾症患者,神情呆滞地朝着光源靠近。 他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对一切浑然不知,眼里藏着对光源的渴望。 「警察警察!」黄毛的小伙伴惊慌地推了他一下,「收起来,快点!」 画面颠来倒去一团糟,最后被黄毛藏进书包里,拉链拉了一大半。 「我的天,拍下来拍下来!」 黄毛把镜头位置矫正了一下,确保藏在书包里的摄像机能从缝隙里拍下更多画面。 「过来了过来了,装一下,别被发现。」 此刻在黄毛拍摄的画面里,出现了大量穿着防护服的警察。 无数辆警车,大卡车,救护车停在街边。 所有的行动都是无声的,以确保不会吵醒梦游中的飞蛾症患者。 在走过警察最多的一个路口后,画面外传来了黄毛和伙伴窃窃私语的声音。 「混进去混进去,他们好像在抓人,全被抓起来了,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别人都是追着光走,我们要是逆行的话一眼就会被发现的!太明显了!」 「混进去混进去!假装梦游!」 「都拍到了吗?这边,还有那边,你转一下角度!」 「应该都拍下来,我的天哪。」 「应该是保密行动,咱们拼死也要保住摄像机!」 「这要是上传了,咱们一定大火一把!把我拉链拉好。」 「嘘,别说话了,有人过来了。」 之后的画面就都没有拍到了。 黄毛用几句话概括总结了一下,「那之后我和拍摄小伙伴就失散了,也跟丢了你。有好多穿着防护服的人把飞蛾症患者集中起来,分批送到了这里,发放号码牌,没收通讯工具之类的。我好像听他们说,行动还要持续几天,我估计还会有更多人被送进来。」 黄毛把东西收好,有些担忧地说道:「关键是,我觉得我跟你们这么多飞蛾症患者关在一起,估计也已经被传染了。传染了倒还好,没传染更可怕,一到晚上你们全起来了,在我旁边走来走去,怪渗人的,今晚怎么熬啊。」 「嘘。」宋连蝉迅速对黄毛使了个眼色。 黄毛朝着隔间底下一看,外面有双鞋! 有个人现在就站在外面,黄毛顿时慌的不行。 「怎么办?」黄毛对着宋连蝉比口型。 宋连蝉抱着书包,示意就黄毛开门。 黄毛满头是汗,咽了一下唾沫,宋连蝉准备在黄毛开门的瞬间冲出去先把人弄晕再说。 那人站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发觉,说不定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万一出去举报,不仅黄毛的摄像机要被没收,他们俩也要被单独带走。 哪知道,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到外面站着的人疑惑地喊了一声,「小宋?」 宋连蝉直接开门出去,诧异万分地喊了句,「沈尧山?」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齐齐发问。 「我是昨晚参与行动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我就在车里打了个盹儿,醒来就发现他们把我一併送到这里隔离了,你呢?」 宋连蝉的眼皮跳了下,「我是昨晚你们行动的时候被抓的……」 「我不是让你别出门了么!」刚说完,沈尧山就反应过来了,「难道你……也被感染了?」 「原来你们认识啊。」黄毛这才放心大胆地重新把设备藏起来。 沈尧山默默看了眼黄毛藏匿设备的地点,回头出去之后得让同事过来收走,免得秘密行动画面被泄露。 沈尧山有些头疼,这会儿还宽慰她。 「你放心,这个飞蛾症除了梦游,也没什么特殊症状,上头已经派人下来研究了,已经确认了飞蛾症的传染途径。」 沈尧山把黄毛阻挡在外,单独对宋连蝉透露,「还记得上次你让我化验的粉末么?检查出来说是飞蛾翅膀上的鳞粉,就是这玩意儿搞的鬼!」 沈尧山说,飞蛾症的传染源,就是这些鳞粉。 但目前实验表明,接触鳞粉的人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免疫,另外百分之五十就会被感染飞蛾症。 对鳞粉免疫的人有个特点:接触鳞粉后迅速熟睡。 「一开始,我们以为陷入熟睡的就是被感染的,后来才发现,那些接触了鳞粉,却还表现正常的,才是被感染的人。他们在白天和常人无异,一旦到了晚上,就会开始追逐光源。」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对飞蛾症患者深夜外出的事情不知情。 因为当飞蛾症患者开始梦游的时候,另外一部分人已经陷入熟睡了。 「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一旦大量的鳞粉被传播出去,到了晚上,整座城市就会变成一座死城。城市里一半的人会患上飞蛾症梦游,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知。而另一半的人,则是陷入深度睡眠,不省人事。」 所以才会有这次行动。 至于这些鳞粉的来源,沈尧山表示,也许是有什么品种奇特的蛾子潜入居民家中留下的。 可这个猜测却被宋连蝉当场否决了。 「鳞粉不可能是飞蛾留下的,我在笑笑家里发现的鳞粉数量太多了,一只小飞蛾翅膀上又能有多少鳞粉?而笑笑家里的床上,沙发上,地板缝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状况,家里就算是涌进一屋子的飞蛾,也留不下这么多鳞粉吧?」 第72页 「你的意思是……感染了飞蛾症的人会留下鳞粉?」 宋连蝉点了点头。 她的猜测是有根据的。 在几次调查后,她发现笑笑家里鳞粉最多的地方就是沙发上和床上,这分明是他们母女两个入睡的地方。 沈尧山满脸骇然,下意识地蹭了一下她的手臂,又蹭了下自己的手臂,然后仔细观察手心,「没有啊。」 万物都在遵循其固定的生命进程,生长,成熟,然后衰老。 宋连蝉有些担忧地看着病房里大批量的飞蛾症患者,对于刚刚感染的人来说,「也许……时机还没到。」 三个等级 飞蛾症爆发的四天。 到医院登记的飞蛾症患者更多了。 下午,专家组顶着巨大的压力正式进驻隔离区,为了寻求解决办法,开始和每个飞蛾症患者对话。 这几天去了哪里,见了谁,又和谁有过肢体接触。 隔离室内的患者进进出出,中央隔着一面巨大的玻璃,有专家在玻璃的另一面问话,做笔记,神情状态无不严谨肃穆。 沈尧山是当着宋连蝉的面被押走,十五分钟后又轮到她。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围绕着她严防死守,像走进了审讯室,周围都是看守着她的警察。 专家组在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问话后,显然有些疲乏,没有注意到又有患者被送了进来。 他们没有关掉扬声器,宋连蝉听到他们在谈论飞蛾症。 短短几分钟的争论过后,又听到有人问,那个对鳞翅目昆虫很有研究的特邀专家怎么还没来。 「审讯室」的灯光太亮,她的眼睛很不舒服。 好在她坐了一会儿,终于适应了那种刺眼的光亮。 专家们还在争论,有人提议继续对收集到的鳞粉进行实验,看看到底是接触传染还是吸入传染。 还有人提议要对飞蛾症患者进行昼夜颠倒式的实验,强迫他们白天睡觉,晚上活动,这样夜晚在清醒的状态下,飞蛾症是不是就不会发作了。 他们这些毫无方向性的胡乱研究和猜测,让宋连蝉有些听不下去了。 「飞蛾症爆发地这么快,等你们研究完鳞粉,做完昼夜颠倒实验,事态早就变得不可遏制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专家组的讨论。 老学究们这才发现又有患者被送进来了。 他们对宋连蝉打断他们讨论的行为有些不满,十分不屑地看着她,「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飞蛾症从爆发到现在,只用了短短四天的时间,感染人数每天都在成倍激增,要想彻底遏制飞蛾症的传播,就得精确地找到传染源。」宋连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中一个专家推了推眼镜,对她的话不屑一顾。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传染源早就找到了,就是那些鳞粉!」 「那那些鳞粉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对方的态度了,她这一句话,又把对面问倒了。 「这……鳞粉嘛,当然是飞蛾翅膀上的……」 显然,他们还没有查清楚鳞粉的秘密。 「不对。」宋连蝉直接否定了专家的猜测,「鳞粉是从飞蛾症患者身上掉下来的。」 这个答案让专家们始料未及。 其中一个专家惊讶地当场追问她,「你确定?」 「我确定。」宋连蝉吐字清晰。 「你们现在就可以让人去隔离病房筛查,一定有身上掉粉末的飞蛾症患者。这种就意味着感染飞蛾症的时间比较长,而刚感染飞蛾症的患者,身上是不会掉落鳞粉的。」 专家们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当即派了一个人去验证。 没一会儿,那人回来了。 「确实……隔离病房里有几个人,身上有粉末状物质。」 专家们神色骇然。 紧接着,又听到刚才语出惊人的姑娘已经帮他们想到了处理办法。 「目前这里被隔离的飞蛾症患者人数起码有三百人,你们一个个问话很浪费时间。我的想法是,先筛选出身上掉粉末的飞蛾症患者,把他们和普通飞蛾症患者隔离开,再对这些患者进行着重询问,他们最近是否接触了什么人,问问他们在这之前,知道身边有谁感染了飞蛾症。」 老学究推了推眼镜,专注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些飞蛾症患者的人数应该不多,目前我预估是最多不超过四十人,通过和这些飞蛾症患者对话,可以理清他们的人际关系,也许可以问出最早感染飞蛾症的那批人,把已知的,最早感染飞蛾症的患者列为等级一,那么和等级一的飞蛾症患者接触后感染的第二批飞蛾症患者就可以被列为等级二,剩下的感染了飞蛾症,但目前身上没有鳞粉的患者列为等级三。」 她想了想,继续道:「如果对等级二以上的飞蛾症患者分级有困难的话,也可以结合网络上的那些视频。网络上爆出来的最早的那一批视频里,所拍摄到的飞蛾症患者,应该都是等级一的患者,把他们找出来!」 这样确实可以减少很多时间。 专家们在钦佩她的同时,也担心自己面子上挂不住。 听完她的建议后,一脸严肃地打发她,「你说的建议,我们会考虑,把她带下去吧。」 第73页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上前把她带走。 他们显然不想让她继续参与到接下来的计划中。 宋连蝉有些不死心,「在你们找出等级一的飞蛾症患者之后,我可以见见他们吗?」 「不可以。」有强硬拒绝的。 「很抱歉,我们没有这个权利。」也有委婉推辞的。 如果对等级一的那批飞蛾症患者的研究有了成果,没有人愿意被另一个飞蛾症患者瓜分功劳。 尽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受益良多。 宋连蝉被困在这里,她脑海中关于飞蛾症患者的万千想法都没办法付诸于实践。 她也很想尽早解决这件事,如果她再小心一些,没有感染到飞蛾症,那么也许她会变得比现在有用。 但是此时此刻,她所能体会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欢被隔离,更不喜欢被另一群人当成异类般看待。 就好似她是这场疫病的感染源,正常人对她避之不及。 她又想起梦里的那个女孩,双手捂住脸颊向她求救。 可惜从她被感染飞蛾症的那一刻开始,她也变成了求救者了。 直到…… 另一个让她熟悉万分的声音想起。 「我给她这个权利。」 姗姗来迟的另一位学者推开门,隔着玻璃向她凝望。 他转身对着那些老学究礼貌伸手,手指修长而匀称,「你好,我叫苏信。」 老学究擦了擦眼镜,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就是那个特邀专家?」 可他也太年轻了! 他没来之前,他们这个专家组最年轻的也得四十多岁了。 「那本鳞翅木昆虫的百科大全就是你写的?」 专家们的震惊之色在她的意料之中,宋连蝉心想,岂止是鳞翅目昆虫的百科大全,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大全好么…… 苏信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而后拿出了自己的权限卡片。 权限等级高于他们所有人。 「对我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吗?」简简单单一句话,不怒自威。 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其他人觉得不简单。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且大有来头的人,专家组选择沉默离开。 先按照那姑娘说的,抓紧时间把等级一的飞蛾症患者筛选出来再说。 「审讯室」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苏信直接打开了中间的隔离门,宋连蝉被吓了一跳,急忙退到墙角呵斥他,「你疯了!会被传染的。」 也只有她敢这么做了。 几天不见,她瘦了一些,手腕纤细地一捏就碎。 他坦然地走过来,坐在她对面,不顾她的阻拦。 「你还没到能感染人的阶段。」 「就算是这样,那在我之前,有好多飞蛾症患者来过这里。」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地面,「这个地方,可能有鳞粉!」 危险必然存在,但他对此视而不见。 「过来。」他对她伸手,「让我确认你没事。」 「我真的没事!」 「你说了不算。」 她一下子泄了气,乖乖坐到他对面。 苏信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前提下,直接俯身过来,一只手微微抬起她的头,仔细查看她的双眼。 看了几秒钟,一句话不说,忽然起身关掉了「审讯室」里的所有灯。 两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你在哪儿?」宋连蝉不能确认他的位置,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 苏信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现在,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宋连蝉一头雾水,努力睁大眼睛,「我什么也看不……」 愣了一下,「不对,好像……有个红点,我看到一个红点。」 在一片漆黑中,她看到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红点,很小,半透明的状态,如果不认真看的话,根本察觉不到这个红点的存在。 更加诡异的是,那个红点仿佛穿透了无数横亘在中间的建筑,最后投入到她的眼睛里。 只有在某个特定的方向,特定的位置才能看到红点的存在。 像……一盏引路的灯火,偶尔会幽幽地闪烁。 「这是什么……」她也有些困惑地用双手,蒙住双眼 。 那红点依旧存在。 像植根在她的眼睛里,又像植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好像无法消失,你能看到它吗?那个红点。」 灯剎时亮了。 无法适应的光亮,让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红点还在吗?」 「没有了,开了灯之后就看不见了。」 那边,苏信仿佛已经得出结论,「果然。」 频繁奇蹟 晚餐刚过,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被食物的味道驱散了一些,温暖如家也只是假象。 沈尧山有些担心地看了宋连蝉一眼。 不知道苏信跟她说了什么,回来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飞蛾症患者的分级顺利而迅速。 不到天黑,每个隔离区开始按照被评估的等级开始分级隔离。 分级的结果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和宋连蝉竟然被归纳为一级飞蛾症患者,需要从大隔离区转移出来。 黄毛抱着枕头哭嚎,死活都不要和漂亮小姐姐分开。 第74页 「一级?一级好像是最严重的等级吧,为什么我们俩都是一级?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沈尧山想不通。 宋连蝉的飞蛾症,大概是她在调查笑笑一家的时候被传染的。 而他自己,则是在飞蛾症爆发之后,晚上警局组织护送逐光梦游的飞蛾症患者回家时被传染的。 他们都不是最先感染的那一批人! 反观宋连蝉,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在被送去其他隔离区的路上,小声告诉他情况。 「是苏信安排的,那些真正的一级飞蛾症患者口风太紧,我们是去套话的,毕竟都是飞蛾症患者,他们对我们的防备会小一些。」 「那这么说,我们就是卧底?」沈尧山突然感觉到了肩上的担子光荣而沉重。 离入睡的时间不多了,今晚一关灯,病房里会发生多么可怕的情况她不敢去想。 只能趁着所有人清醒的时候,从他们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寻找这场逐光疫病的来源。 一级隔离区的病房明显小了很多,不再空旷地像篮球场。 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接触每一位飞蛾症患者,所有人都被安排到了同一间病房。 宋连蝉在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好几道目光在打量着他们。 那些飞蛾症患者都很是防备地看着每一个新来的人,仿佛在他们进来之前,那些人就已经组成了小团体,决定一致排外。 索性他们中有一个熟人,很快就认出并接纳了她。 「小宋姐姐!」 笑笑朝着她飞奔而来,几乎是扑到她怀里哭诉,「他们把我和妈妈分开了,我好害怕。」 宋连蝉一面安慰她,一面扫视了整个房间。 一号床上躺着一个人,不知道是男是女,整个身体用被子蒙住,像在睡觉,又像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从始至终就没有动弹过,甚至连唿吸时身体最基本的起伏都是极小的。 二号床是个戴眼镜的女大学生,靠在床头专心看书,时不时推一下眼镜。 三号床的大叔,看上去就像是个暴发户,胳膊上有俗气的纹身,脖子上挂着大金鍊子。在他们刚进房间的时候打量了一阵子,之后就拿着纸和笔,抓耳挠腮地做着计算。 四号床的男青年看上去很沉静,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四周。 五六七号床,依次是笑笑,宋连蝉和沈尧山。 这么说来,目前已经确定的第一批飞蛾症患者,只有目前房间里除了她和沈尧山之外的五位。 「笑笑别怕。」宋连蝉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安抚她,「大不了咱们不睡觉。」 话音刚落,三号床的暴发户大叔就嗤笑一声,「日夜颠倒那多累啊,小孩儿,你别听她瞎说,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都被关着,再怎么梦游也都是安全的。我跟你说,你不睡才是最可怕的。」 暴发户大叔用笔继续在纸上划拉,「到了晚上你清醒了,我们都起来了,围着你床梦游,吓都要被吓死哈哈哈哈……」 邻床看书的女大学生嫌他吵,干脆把书架在腿上,双手蒙住耳朵。 暴发户啧了一声,去拉开她的手。 「你干什么!」女大学生怒了,睁大眼睛瞪着她,仿佛大叔是个猥,亵犯。 大叔有些委屈地解释,「你这么大反应干嘛?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看这书,文化水平一定挺高的是吧,整个房间就你最像学霸。」 他把手上的纸条和笔递过去,「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这刚中的彩票要扣掉多少税,最后到手的钱到底有多少?」 女大学生有些不情愿地接过纸笔问他,「中了多少?」 大叔防备地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用手比了个数字。 沈尧山从刚才开始,就总觉得这大叔眼熟。 听到他说中彩票,才勐地想起来。 「五百万?你就是新闻上那个中了五百万,一周后又中一千万的幸运儿?」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去了那个地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暴发户随口回答。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追问沈尧山,「难道……你没去过那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尧山试探性地问他。 「就……」大叔刚要说出来,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大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变了脸色,拿着纸笔回到了自己床上,不再跟沈尧山他们说话。 咳嗽的正是四号床的年轻人。 房间里的众人各怀心思。 其实从进门开始,宋连蝉就注意到他的古怪。 他仿佛对每件事物都很好奇,隔离病房里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要看得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细节。 连同他自己。 四号床的年轻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伸手触摸玻璃上属于自己的倒影。 他也看自己的双手,从掌心的纹路一直看到血管的延伸处,肌肤与织物交织,那里有细密的纹路。 …… …… 晚上八点。 隔离病房里没有电视,宋连蝉问外面的人要了一份杂志打发时间。 大灯都已经关闭,只在每个人的床头留下一盏微弱的灯火。 房间的四个角都装了监控,有人不分昼夜地看守在那里,记录着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第75页 除了四号床的男青年和宋连蝉,其他人基本都睡了。 沈尧山闭着眼睛假寐,在脑海里盘算每一件的时候,忽然惊觉,一号床的那个人,躺了整整五个小时,没有动一下。 宋连蝉借着灯光翻开杂志,里面被人授意,夹着等级一飞蛾症患者的档案。 她没有仔细看,先是粗略地翻了一下,发现少了一张。 核对每个人的编号,偏偏是少了一号床的档案。 也许要等到夜深人静,她和沈尧山才有机会掀开那个人的被子一探究竟。 先不管这个一号床了,宋连蝉抓紧时间研究了一下其他人的档案。 二号床的女大学生叫赵小语,单亲家庭,一年前,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 所有的担子全部落在了当时正在上大学的赵小语身上。 看到这里,宋连蝉发现档案边上被人用红笔标註了两个字:低谷。 是苏信的笔迹。 再往下看,几个月前,已经被判定为脑死亡的赵母突然甦醒,并且迅速恢復如常人,连医生都感嘆不可思议。 这真的是奇蹟吗? 很快,在苏信标註的指引下,她发现了所有一级飞蛾症患者的共同点。 三号床的暴发户原本是个赌徒,输光了家里的钱,甚至坐过牢。 然而,就在最近,他似乎突然转运,只要上了赌桌,就只赢钱不输钱,随手买的彩票张张中奖。 四号床的男青年徐慎,从出生起就看不见任何东西,先天性失明,连当代医疗手段都束手无策。 就在几周前,他的眼睛奇蹟般地康復了! 看完前面这些档案,再看五号床笑笑的档案,一切已经是意料之中了。 笑笑以前的成绩很差,在班级里永远都是垫底。 两个月前,这孩子突然开窍,甚至像个天才一样,成绩一路上拔,考试门门满分? 如果说,以上这些全部都是奇蹟的话,那么这三个月里,奇蹟发生的次数也太多了吧! 再结合三号床赌徒之前所说的那番话,推断出他们应该都去过同一个地方。 所以才会有这些奇遇和转机。 可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让奇蹟降临,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地方吗? …… …… 午夜时分,黑夜似巨兽,将一切吞进肚皮。 那里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星光月华,一切都是未知。 宋连蝉一直在闭目养神。 如果只是仰躺着,闭眼的时候是看不到那个红点的。 红点在西南方向,要起身才能看见,像城市里的地标,又似一座发出红光的灯塔,灯火里藏着秘密,时间越久灯火越亮。 令熟睡梦游中的飞蛾症患者躁动不安。 没有任何计时工具,连时间也只能推测。 也许刚过十二点,也许夜更深。 今晚的隔离病房一定是动盪不安的。 此时此刻,大隔离区的病房里,飞蛾症患者如同游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走。 没有睡着的飞蛾症患者被吓到,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哭泣,有人勐烈地拍打着玻璃,只为求得一片安眠药,好让自己也睡着,成为梦游人中的一员,这样才能脱离被飞蛾症患者包围的恐怖。 病房外的医护人员乱成一团,因为害怕,有些清醒中的飞蛾症患者已经开始暴、动,打砸门窗。 专家组和疾控中心的人不眠不休地守在监控画面前,为是否投放催眠气体阻止暴动而争论不休。 大隔离区本身鱼龙混杂,很多清醒中的飞蛾症患者至今还把自己当成正常人。 如果清醒中的人因为害怕,对梦游中的人造成伤害,后果不堪设想。 和大隔离区相比,小隔离区却很安静。 只有身在其中的宋连蝉和沈尧山才知道。 这一切,也只是看似平静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与白长留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一只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坐标光源 床头灯的拉环摇摆着,从大圆划成小圆。 黑暗中传来窸窣声响,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 虽然眼睛无法适应黑暗,可就是能感受得到。 这种感觉被逐渐放大。 仿佛空气都被压缩成半透明,红橙色的,富有弹性的膜。 有人在另一边窥探,轮廓是模煳的黑色,膜上印出清晰的,手的形状。 唿吸出的热气撞到那个存在,就会被反弹回来。 小隔离区的病房里,已经有飞蛾症患者开始梦游了。 他们三三两两,汇聚到宋连蝉的床边。 景象让人毛骨悚然。 沈尧山紧张极了,只能悄悄坐起来,等到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就拼命地比手势,让宋连蝉赶紧从床上下来。 黑暗将他们的身形拉伸成高耸可怖的形状。 宋连蝉想不通,在房间里没有光源的情况下,这些飞蛾症患者为什么都聚拢到她身边? 第76页 她无法忍受这种被人围着的压抑感,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了出来。 沈尧山在后面接应。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都围着你?」 宋连蝉起先也想不明白,可当她退后一些,看到那个方向的红光后,突然就想通了。 「西南方向有光源,你看见了么?就在我床头的位置,像是隔着墙透过来的。」 沈尧山揉了揉眼睛,「是那个小红点吗?我也看见了!我还以为是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发出的光呢。」 宋连蝉又反覆跟他确认,「你看到只是小红点?」 「对啊。」沈尧山非常确定,「就是个小红点,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就像是多用插座上打开电源开关之后的显示灯这么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他觉得宋连蝉好像有些惊讶,继续追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宋连蝉皱了皱眉,「可我看到的可不止一个小红点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继续说,「我刚才背对着光源,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所以也没注意到,可是现在站在这个角度看,那个地方的光源足足有手电筒发出的光源这么大,远不止你说的,只是一个小红点这么简单。」 「有这么亮么?」沈尧山也很吃惊,但是说起手电筒,他忽然想起来,「我在枕头底下藏了个手电筒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老是围着你的床也不是个事儿,我去用手电筒把他们引开,咱们再慢慢研究那个能穿墙的光源。」 在沈尧山去找手电筒的这段时间,宋连蝉仔细想了一下。 起先经过苏信的提醒后,她就知道了那个能穿墙的红光的存在。 苏信那时候还特意关灯让她确认。 当时她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小红点,就跟现在沈尧山说的那样。 可是现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那个光源居然越来越大了! 事实上,现在在沈尧山眼里,那个光源还是十分微弱的。 可见,这个诡异的光源的大小,可能跟感染飞蛾症的时间有关。 时间越久,光源越大,光线越强。 另一边,沈尧山已经找到了手电,开始吸引那些飞蛾症患者去别的地方。 谁知道照了半天,完全没有用! 那些飞蛾症患者根本就没有跟着手电光源移动的迹象! 「不用照了,没用的。」 经过沈尧山这么一折腾,她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理。 「你那点光源根本吸引不了他们,因为此刻在他们的眼里,那个光源更大,更耀眼。」 也许在第一批飞蛾症患者的眼里,那个光源已经无限接近于太阳。 感染的初期,他们追逐灯光,追逐路灯,追逐霓虹。 可是现在,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光源能和那道红光媲美了。 宋连蝉甚至不敢去想,再过几天,时间更久一些,到了夜晚,全城的飞蛾症患者恐怕都会朝着那个光源进行大迁徙。 那个光源究竟是什么? 当所有的飞蛾症患者抵达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不得而知。 对此,宋连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也许,我们也要循着光源去到那个地方,才会知道,吸引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宋连蝉迅速走到了房间一角的监控摄像头前,挥了挥手。 她知道此刻一定有很多人在关注小隔离区病房内的状况。 很快,上面就有专人将她和沈尧山带到了另一个小房间。 谈话室内,站在玻璃那一边的人脱下了防护服。 是顾青陶。 他在隔离区内行动自如,想来也是苏信给他的权限。 看见宋连蝉略带惊讶的眼神,顾青陶迅速地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苏信有些头痛,就让我来关注你这里的情况。至于岛上的事情……我知道岛上的老人们都已经不在世了,你放心,我已经走出来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飞蛾症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都跟我说,我会帮你转达。」 「放了小隔离区所有等级一的飞蛾症患者。」宋连蝉单刀直入。 「什么?」有一瞬间顾青陶以为自己听错了。 站在顾青陶身后的学者有些听不下去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丫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传染源,你知道把他们放出去会出多大的纰漏?明天要是又多出许多飞蛾症患者,你能对他们每一个负责?」 沈尧山歪头看她的脸色。 小神仙就是小神仙,别说是这样的阵仗了,就算是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也云淡风清。 三两句话,有理有据,压得对方乖乖闭嘴。 「你们现在对飞蛾症的了解有多少?」 「我先说说我所掌握的。」 「你们只知飞蛾症患者追光,却不知每个飞蛾症患者眼里,都有一处发光的『坐标』。任何东西都无法遮挡。」 「与其说他们是在追光,不如说,他们是在追寻那个发光的『坐标』。」 「感染飞蛾症越久,那个地方就越亮。」 「起先大家会被城市里其他的光源吸引而四处游荡,但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一处灯光能够盖过那个光亮。到最后,所有人都会涌向那个地方。」 没等她解释完,别人还在发愣,顾青陶就先一步知道了她的意思。 第77页 「你想先找到那个地方?」 「对!」沈尧山一掌按在玻璃上,「那个地方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飞蛾症的传播速度太快了,不追其根源,根本没法遏制。 顾青陶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天亮还有四小时。 他走得远了一些,拨通电话在和谁请示,沈尧山在背后笑话他,「他才认识苏信几天?背影似走狗。」 …… … 几分钟后,小隔离病房的门正式开启。 两队骑警在前面开路,沿途做好隔离措施,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小神仙和沈尧山想跟,却被告知禁止参加这次行动。 只能在病房等结果。 早八点的新闻联播头条早已被飞蛾症患者占据。 又有几家医院被挤爆。 无声传播的疫病为城市蒙上一层阴影。 新闻播放过半,顾青陶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带来最新消息。 五个飞蛾症一级患者,有四个没能走到终点,就被其他光源吸引。 在所有人都在忙着排除干扰光源的时候,一号床飞蛾症患者似乎抵达终点。 顾青陶摊开地图,用笔圈了一下那个地方。 「这个地方疑似是终点。患者在到达这个地方之后,就站立不动了,用强光刺激也毫无追光反应。约摸三分钟,患者忽然倒地昏迷不醒。」 这个一号床病患的信息一直是缺失的,被隔离后一直很贪睡并拒绝任何沟通。 因为是个流浪汉,所以无法确定名字身份。 「一开始我们并不确定这个地方就是终点,直到半小时后,三号床在排除其他光源后,也来到了这个地方,忽然倒地不起。」 「虽然依然有生命迹象,但是脉搏唿吸都很虚弱,于是我们立刻终止行动。」 至于那个地方,在勘察过后,一无所获。 飞蛾扑火,而火又在哪里? 「太奇怪了。」顾青陶紧皱眉头,「那就是个风景区,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源。」 但飞蛾症患者到了那里之后就都停止追光,倒地不起。 「警方已经开始成立特别行动小组彻底调查那个地方了,原本安排了一批警犬搜山,但奇怪的是所有的警犬都不愿意接近那里。」 种种极不寻常的现象彰显着那个地方的诡异。 分明……有什么。 顾青陶的手指敲了敲地图,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翻出一袋东西,托人递到玻璃那头。 「给你带了小笼包。」 苏先生从昨夜到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头疼病犯了,也不忘打电话叮嘱给她带早饭,小笼包里一定要加醋。 生怕她吃不惯医院清淡的早点。 顾青陶先是暗嘆小神仙好福气。 先前自己故意透露苏先生头疼病犯了,也没听她关切一句。 转念又替苏先生报不平。 如果他听到沈尧山那句「背影似走狗」,此刻定然会惊讶于自己的忠犬式思维。 明明不久前还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人家。 如今就算是短暂的心理活动,都尊称他一句「苏先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回来填坑了,时隔四年。我知道你们可能已经不在了,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 红月书会 等级一的飞蛾症患者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清醒状态了。 宋连蝉让顾青陶把昨晚他们追逐光源的事情透露了几句。 各怀心事的几个人逐渐焦虑,情绪有些按捺不住。 小神仙在这个时候和他们摊牌。 不得不说,时机选得真好。 「一号床和三号床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作为最早感染飞蛾症患者的这一批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宋连蝉一一扫过众人。 「是,只要医院一直关着你们,你们就不会去到最终的地方。可是谁能保证你们的情况不会变糟糕?」 她故意说得耸人听闻了些。 「万一到最后你们失去理智,为了逐光而自残怎么办?谁都不知道飞蛾症再恶化下去会发生什么!」 起初他们还遮遮掩掩。 几番心理博弈下来,倒是年纪最小的笑笑忍不住压力,哭着透露了一些端倪。 「是红月读书会。」 「乱说什么!」小姑娘想继续说下去,就被二号床的赵小语吓地瑟缩了一下。 「难道你也想跟一号床的流浪汉那样吗?」 先前一号床的流浪汉就是想要透露什么,结果没说几句话,人就忽然傻了。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 他们都对着那轮红月朝拜宣誓过。 病房里瀰漫着长久的沉默。 直到四号床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 「我带你们去。」 他面带戏嚯地看向宋连蝉,深藏在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 …… 徐慎从前是个瞎子。 重获光明后,把该看的风景看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再好的风景,都没人有看头。 他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 比如说这位宋小姐。 虽然不至于在这间医院里翻手云,覆手雨,但是她年纪轻轻,就背靠大山。 第78页 他们这几个等级一的飞蛾症患者想要出院,获得短暂的自由,跟着她总是没错。 …… …… 红月读书会很少招收新人。 即便是招收,也一定要有老会员的引荐。 一路上沈尧山试着问许慎红月读书会里的情况,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真的只是读书而已吗? 徐慎回復的永远只有一句:「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沈尧山有一种直觉,这一趟约莫是羊入虎口了。 可是飞蛾症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继续闹大了。 总要有人去解决这件事。 他提了一口气,勐地一捶徐慎的肩膀,「你小子别想耍花招。」 徐慎用那略微无神的眼镜翻了他一眼,「我想摆脱这场怪病,你们想找到飞蛾症的源头,我帮你们,理论上是因为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说着,他又一改刚才双眼无神的模样,笑眯眯地回头看了宋连蝉一眼。 「我相信宋小姐会彻底解决这件事,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准。」 沈尧山觉得他这句话荒唐极了。 他有点无语地回了一嘴,「哥,你以前是个瞎子……」 …… …… 红月读书会所在的位置并不偏僻。 偏偏就在市中心最繁华的高楼大厦之间。 门前没有悬挂任何招牌,只有逼仄巷子里一个小小的门面。 如果不是因为飞蛾症肆虐,这个地方到了晚上,周围霓虹遍布,人群喧闹,连月亮都被遮住。 外乡人来到这里,穿过几条街就会迷失。 周围的高楼像丛林里用朽木筑成的蚁穴,一边打着异种共栖的幌子,一边吞噬着迷途的旅人。 徐慎轻轻叩击着锈蚀的铁门,门洞里闪过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宋连蝉站在徐慎身后,听见门内传来颇具敌意的询问。 「谁?」 透过铁门的缝隙,有一只防备的眼睛。 徐慎冲着门缝摊开右手手掌,仿佛像是在出具通行证似的,低头默念了一句,「向着红月朝拜。」 不一会儿,门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 宋连蝉有些紧张,没注意到沈尧山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屋内的湿气有些重,迎面而来一股霉变的味道。 宋连蝉将脑袋压低了一些,还不是四处张望的时候。 领路的女人穿着紫金红的烫金旗袍,额上垂下黑纱遮住半张脸,昏暗中唯有殷红的嘴唇特别刺眼。 像饮过血。 引路时,黑色的真丝披肩滑落至手肘,暗纹折射出特有的光泽。 细高跟落下,每一步都稳稳噹噹地落在略显老旧的木地板上。 十步里,有五步能听到木龙骨承重变形的惨叫。 她将几个不速之客带入会客室。 关上门的瞬间,空气中的霉味都被隔绝在外了。 几张木椅环形围绕,客人们一一落座。 女人在打量了徐慎一眼后,随手把看了几页的书递给他。 像打发一个僕从。 纤细的手指抓着黑色的封皮,白皙的手腕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徐慎的神志竟有些模煳起来。 像过量饮酒醉生梦死时,迷煳之际掀开眼皮,看到的全是模模煳煳的一团。 就连谁在说话都分不清了。 小小的一间房,钻进了四个人。 再淡的香水,在不透风的狭小密室里都显得浓郁不堪。 「我是读书会的主人——红月。」 女人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即便周遭围绕的木椅空出几张,也如众星拱月一般,让人无法忽视存在。 香味颇具侵略性地从她的手腕瀰漫开。 只因苏信经常在耳边唠叨气味也能致人死地,咬破舌尖可破除大部分气味制造的幻觉,所以宋连蝉格外当心。 可惜徐慎没有如此好运,此刻已经神志不清,站着宛若行尸走肉。 等到屋内的香味足够浓郁,红月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在座的各位从现在开始可以在这栋建筑里自由行动,这里的每一间房里都有很多书柜书架,接下来你们可以挑选自己想看的书。」 「明晚八点,大家都要回到这个房间交流读书心得。」 声音顿了顿,扫视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宋连蝉的身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房间,你们可以回房间看书。走廊灯光昏暗,注意安全。至于规矩……」 她伸出一根手指,「只有一点,所有人一定要牢记,不得违反。」 「楼内电源老旧,经常跳闸断电,所有人在停电期间一定要待在原地,不要到处走动,不然……后果自负。」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一条细长的蛇在脖颈和耳边游走。 毒牙半露,轻吐蛇信,只等有人行差踏错,一口下去,一命呜唿。 各自拿到房间钥匙,宋连蝉咽下舌尖的血腥气,担心沈尧山闻到香气会有什么不对劲。 看到他没什么异样,也就宽心了。 也许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红月身上的气味,不过是普通香水罢了。 红月一离开,宋连蝉和沈尧山就开始在读书会内部分头搜索起来。 到处都是书架,到处都是图书。 难不成真的只是让他们看书而已? 第79页 走廊昏暗,只有两边的陈设柜里有些许灯光。 光从下面打上来,花瓶瓷器向她展示最绚烂繁复的纹样。 殊不知这份来自千百年前的华美,背后藏着剥皮拆骨,刀削斧凿,高温灼烧的苦痛。 还有被装在相框里的昆虫标本,翅膀上的瑰丽色泽让人矛盾。 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死物,好似下一秒要飞到眼前,停留指上。 走廊里也有书橱,手指一一在森冷的书嵴上抚过。 千千万万个故事,挑挑拣拣,哪本能留得住人,掀开让人又哭又笑,千万惆怅。 可是这本书……好奇怪。 其他书都有名字,唯独这本,书嵴空空,封面上更空。 一个字都没有。 宋连蝉鬼使神差般地抽出这本书。 封皮漆黑,借着展柜里的灯光打开一页。 里面依然空无一物。 纸面泛黄,稍稍一碰就会留下痕迹,好像蝴蝶被折断的翅膀。 她把书立起来,轻卷书页,从前往后哗啦啦地过了一遍。 纸面煽动出微风。 空气中的微尘向走廊至暗处聚拢,随后呈爆炸式地喷涌而出。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微尘数劫。 剎那间,万象丛生。 再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幻觉? 她迅速咬破舌尖。 痛。 血腥气在嘴里瀰漫开。 是梦吗?可梦里会有如此真实的疼痛吗?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却恍然发现这双手不是自己的手! 太小,太瘦弱的一双手。 应是属于十二三的少女。 她撑着船沿起身,朝着水面探看。 水中倒映出一个秀丽的少女面庞。 梳着双丫髻,俨然是一个古代少女。 这时,她感觉小船晃了一下,有人从船尾走过来。 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烧退了。」 她朝着那人看去,分明是张全然陌生的脸。 阴郁,森冷。 皮相极好,独独一双眼睛,戾气丛生,仿佛时刻透着杀意。 让人不敢接近。 偏偏她不害怕,甚至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应该是熟悉又亲密。 她不是身体的主人,等到船靠岸,少女就站了起来。 她提起裙摆,略过抚她的手,跳上岸。 从河岸边提起蟹笼,泥点溅上裙摆,她毫不在意。 转身朝着那人晃了晃蟹笼,「阿卸,今晚吃蟹。」 想了想,继续补充,「还有炉焙鸡,肉油饼,五香糕,蒸鲥鱼!」 男人已经生起了篝火。 不知是不是晚霞漫天,篝火炙热,汤水沸腾。 烘烤地那双戾气丛生,满是杀意的眼,变得温柔许多。 前尘往事 山峦上掠过一群飞鸟。 暮色沉沉的山林里升起炊烟。 鸬鹚俯冲,钻入水里。 不一会儿浮出水面,将一尾鱼吐在船上。 鱼还是鲜活的,奋力弹跳着。 少女提着灯笼,身影在暮色氤氲的湖光山色里,镀上一层暖光。 她指了指那尾鱼,对鸬鹚说,「我吃饱了,你吃!」 伸了个懒腰,毫不吝惜地夸赞着,「阿卸烧的菜最好吃。」 鸬鹚已经被驯养地善解人意,跳到船舱里,囫囵吞下大鱼,又飞到船头,垂直坐立,时而缓慢挥动翅膀保持平衡。 少女半靠在船头,神情认真地看着话本。 男人就这么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看到疑问处,她忽然问他,「书上说,再无坚不摧的人,一旦遇到真爱,就会拥有软肋,阿卸,真爱是什么?」 她涉世未深,但是自从有记忆起,阿卸就跟在她身边,如今也算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仔细想了想,「我很喜欢阿卸,也很喜欢阿卸做的菜,那阿卸是不是就是我的真爱了?」 男人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大真切。 他微微侧身,一只手重重的捏着剑柄,回答道:「我没有软肋。」 我不爱你。 所以你不会成为我的软肋。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拒绝的意思了吧。 他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清楚,转身离开。 站在船头的少女有些着急了,连忙叫住他,「阿卸,你去哪里?」 「去市集买新鲜食材,顺便帮你带一套新衣。」 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少女被拒绝了,起先很失落。 但随后她看到了自己衣摆上的泥点子,却释然地笑了笑。 阿卸果然是个大骗子。 明明是在乎她的。 她相信,一个人的心意,可以全都包含在食物里。 如果阿卸哪一天不喜欢自己了,那么她一定能尝出来。 少女打了个哈欠,想着这些,不知不觉趴在船上睡着了。 只有一只鸬鹚栖在提灯上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不长眼的醉汉来到这里。 「哟,哪来的这么俊的小丫头睡在荒郊野岭?」 两人走上小船,不一会儿吵醒了熟睡的少女。 她闻到浓郁的酒气,被吓了一跳,狼狈爬向船尾,下意识去找阿卸。 第80页 「阿卸救我!」 她大声唿救着。 不过几丈开外,阿卸提着新衣走来,看见这一幕,却停住脚步。 他站在树后,将自己隐入黑暗,不再前行。 「阿卸你在哪?」 她哭得声嘶力竭,与醉汉撕扯跌入水中。 岸边水浅,她挣扎着着跑上岸,浑身的衣衫已经是湿漉漉的了。 那两个醉汉依旧紧追着不放。 「小美人儿,别跑啊,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其中一人扯住她的衣衫,她奋力挣脱,露出一半肩膀。 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恐惧。 直到她看见躲藏在树后的零星衣角。 以为看到救星。 还在声嘶,「阿卸救我!」 那明明就是阿卸。 可他依然无动于衷。 赤足也没能跑到那里,就被人向后拖走。 双手抓住草地,指缝满是泥泞。 头髮也乱了,还在看着那个地方大叫,「阿卸……救我……」 男人背站在树后,感觉再向前一步就要窒息。 贪恋为她买裙衫时的片刻自由与舒心,如今又要回来,抓心挠肺一般难受。 眉头紧皱。 直到她慌乱中抓起河岸边用来刮去鱼鳞的锈刀片,绝望地抵在自己的脖颈。 以为自己死了,那些人就会放过她。 她心如死灰,下定决心,咬破嘴唇,想要自我了断。 想要下手,却又因为害怕而犹豫。 关键时刻,有人落在她身后,为她披一件衣,一手遮住她的眼。 手起刀落,惨叫后只剩死寂。 少女的身体被转过来,看不见污秽的尸体。 她睁眼,看到「救命恩人」熟悉的脸。 没有感激。 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他还是面无表情,眼睛在看她的手。 这一下用了全力,不知道她手疼不疼。 「裴卸!你明明在那里!为什么?」 她哭着质问。 「为什么不救我……」 男人无动于衷,任她打骂,不发一言。 他有错。 既想害她,又想救她。 选择视而不见,却又拗不过她哭着那一句『阿卸你在哪』。 想替她手刃恶人,拔剑前又怕污了她的眼,叫她看见半点血光,然后做噩梦到天亮。 不如转身离去,又害怕从此再也没有人黏他,让他当牛做马。 诸如此类,病态又骯脏的想法,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他看到她痛苦地跪在地上,娇小的身躯依然在颤抖,嘴唇发白,唇边有血,异常刺眼。 为什么心脏也跟着闷闷的,钝痛着,像被利器刺穿。 裴卸蹲了下来,用拇指抵住她的嘴唇,抹去干涸的血。 如果是在以前,她在感到害怕时,一定会抱住他。 两手抓着他的腰,头要埋在他的胸口大哭,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 可是这次,她没有。 她只是扇了他一巴掌。 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么对他。 他没有怨言,甚至还要去河边洗净沾满血腥的双手,再小心翼翼替她梳发。 她在小声啜泣,哭声惊起芦苇丛中飞鸟。 不是惊魂未定,而是这一次,她终于相信了。 阿卸没有撒谎。 他是真的不爱她,所以才会无动于衷,即便是现在回到她身边来,也是满怀恶意的。 她驯服不了他。 「阿卸,我再也不想经歷这些了。」 衣摆的石榴纹上有几条褶皱,是那是他站在树后握紧拳头时不小心揉的。 他一一帮她抚平。 「好。」 心想,那就这样吧。 他提起一颗头颅,丢向深水,「咕咚」一声。 砸出血色水花。 迷濛之中,有人捏住她的肩膀询问,「你还好吧?」 宋连蝉这才忽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推开那人。 是徐慎。 宋连蝉的心有点乱,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才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她觉得那个少女就像她自己,而那个像侍卫一样的男人又是谁? 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忆起一个名字。 「阿卸?」 是裴卸? 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梦境? 为什么梦醒之后,无论她怎么回忆,那个人的面容始终是模煳的? 从那天开始,宋连蝉便做起了连绵不绝的怪梦。 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浮现在她的梦境里,有完整的开端,也有着悲伤的结局。 她红月读书会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又再次梦到了那个叫阿卸的人。 奇怪,在梦里,他的模样总是清晰的。 在她的梦里,阿卸是个狠厉却又无比偏执的人。 当她万念俱灰地想要结束这段流浪生活,忘却那段可怕记忆的时候,阿卸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从此住上大宅,走上坦途,商贾往来,官场牵弄,朝堂今日是晴是雨,他一句话。 这些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无数人手捧钱财地契,堆出金山银山。 宅中各色美景,琳琅满目。 纵有婢女几十,他也只是让她们做些杂事,从来近不得她身。 第81页 衣着妆帕,早晚三餐,事事亲力亲为,只有他能服侍。 可她却再也没有笑过。 她坐在富丽堂皇的宅邸里,吃穿用度随便一样拿出来,都价值千金。 而她只是百无聊赖地提着筷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醪糟龙凤蟹。 裴卸站在一边服侍。 蟹是他做的,壳面上的龙凤花云团是他用金箔贴的。 见她没什么胃口,从她手里接过她用过的筷,夹了一点蟹肉放进自己嘴里,认真地品。 无论是色香味,都做到了最好。 想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对。 他有些疑惑。 「蟹不合你胃口?」 少女摇了摇头。 没有说什么。 裴卸放下筷子,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说那句话了。 「阿卸烧的菜最好吃!」 他放下筷子,面色阴沉地走出去。 僕从婢女见状,纷纷吓到绕道,有他经过就不敢唿吸。 宅邸日日如常,经过那件事,她心里蒙上阴影,将自己困在这里,再也不敢出去。 直到有一天,家里遭了贼。 家里钱财不翼而飞,这些都是小事。 最让他愤恨的是,那贼还偷了她的心,接连几日翻墙进屋,花言巧语哄骗,最后将她拐出宅子。 他铺设天罗地网,遍寻不得,几欲发疯。 好在有一天,那贼人上街买簪,被他跟上。 他跟着那人来到山村里的小茅屋前。 他依然藏在树后,隔着一条溪流,看见她穿着粗布衣服,蹲在岸边,手法生疏地剖鱼。 鱼没剖干净,手却被划了好几道伤口。 裴卸摊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反噬在自己手上的伤口。 一道又一道,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深度。 他与她性命相连,这就是证据。 恍惚中,他看见她的笑脸。 明明受伤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他嫉妒地发狂,从树后走出,「跟我回家。」 裴卸胸有成竹地朝她伸手,可她却迟迟没有迈出一步。 那贼人不知道从哪里沖了出来,拼命拦住他,朝着对岸大喊,「快跑!」 话音刚落,就被裴卸挟持,剑已经抵住他的脖子。 她这才惊慌失措地求他,「阿卸,我跟你回去,你别伤害他。」 她素来冷清,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日復一日地被困在宅邸,无人可以交心。 这是她第一次交朋友。 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命运相连 那人只是觉得她可怜,所以带她逃离,本是出于好意。 可裴卸此时已经被嫉妒沖昏头脑。 她越是替这个人求情,他就越是觉得愤怒。 于是当着她的面,干脆利落地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 远远地,将头颅隔着溪流丢了过去。 噗通一声,溅出血色水花,和那晚一模一样。 「不要!」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也许只有畏惧才能让她收心。 她不可置信地走进溪流中,捡起那颗人头,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下来。 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裴卸一步一步,走向权力巅峰。 看向她时,眼中的杀意一天比一天重。 起初只是为了保护她而杀人。 如今,他早已视人命为草芥,可以毫不犹豫地砍下任何一个人的头颅,不管那人是否无辜。 仿佛…… 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她再抬头看他,表情陌生又害怕。 于是她拿起剖鱼的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她看到裴卸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张。 这是她和阿卸之间的秘密。 也是这么多年来,阿卸虽然极不情愿,也不得不时刻守在她身边的原因。 她生来与阿卸性命相连。 从小到大,每次她受了什么伤,总是会在同样的位置,反噬在阿卸身上。 「阿卸。」她退后一些,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回想起那个夜晚,你说我不是你的软肋。」 「把刀放下!」对岸的人在怒吼,可她依旧置若罔闻。 「那现在,我是你的软肋了吗?」 「是!」裴卸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生怕她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这又算什么? 那个人看似珍惜她,其实从头到尾,珍惜的只是他自己的性命罢了。 阿卸身上有很多秘密,从不与她提起。 她隐隐猜到,这些年来,阿卸购置大宅,玩弄官场,涉足朝政,手可通天…… 一切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到仿佛只是个游戏,应该都与那个秘密相关。 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他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 其他人的命对他来说,只是草芥。 他只爱惜自己的性命。 仿佛有着什么万不能死的理由。 「你杀了太多人,所以……」 她努力保持平静。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这次她没有犹豫,挥刀划开自己的脖子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像恶作剧一样,用同样的话语回应了他。 第82页 自裁来得太快,以至于裴卸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甚至来不及查看自己脖子上被反噬的伤口有多深。 那一瞬间,他只想立刻赶到她身边。 他踉跄着跑过来,摔在溪流里,连滚带爬继续朝她冲过去,将她抱起。 伤口太大,捂不住。 血液汩汩流出。 裴卸瞪大双眼,看着她失去知觉,断了气。 他双目无神地跪在一边,过了很久,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竟然……没有任何伤口。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说好的命运相连,原来只要她逼到她自裁,一击毙命,他就不会受到牵连。 一直被勒住的咽喉仿佛一下子松了下来。 仓皇与痛苦过后是解脱。 他舒服地嘆了口气,然后阴恻恻地笑了笑。 宋连蝉觉得自己的脖子好痛,满眼血污,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 而她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那个叫裴卸的男人用手拂过她的眼睑。 她从死不瞑目到闭上双眼。 临终前听到那人的说了一句,「来日方长,我会再找到你。」 …… …… 至此。 梦却还没有结束。 这个梦太漫长,她仿佛在泥泞里挣扎,怎么也醒不来。 直到一个小女孩将她叫醒。 「阿姐快醒醒,阿嬷又在骂人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起身,环顾四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屋内的墙上到处都是水痕,墙皮几欲剥落。 隔壁传来谩骂声,「都几点了,还不熬药,你是要我死了,你和那个小邋遢鬼好名正言顺地霸占我的房是不是?真是个赔钱货!」 她咳嗽了几声,小女孩立刻靠过来替她拍了拍背。 她起身下床,安慰她,「棠棠我没事。」 她从小父母双亡,大伯念及血脉亲情,带她回家。 没过几年,大伯死了,家里只剩下大伯母和堂姐。 大伯母对她并不好,仗着她借住在自己家,对她颐指气使,她还在上学,就逼迫她放弃学业早日外出打工,挣钱养家。 堂姐的脾气刁钻古怪,难以相处。 好在平时都是在寄宿学校,难得回来。 棠棠是她从街上捡来的弃婴,如果她不捡回来,早就冻死在路边。 这年头家家户户难以温饱,自顾不暇,哪来闲钱养弃婴。 偏偏她心软,被大伯母打骂,忍受恶言恶语,也一定要抱回来。 他们住的地方是个小而破的四合院,三间房,中间一口井,井边一棵海棠树,春天开出满树的花,生机勃勃。 所以她给那个孩子取名棠棠。 外面还在下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她在屋檐下架起煤球炉,坐在门槛上熬药。 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一吹,烟气直往屋里飘。 棠棠出去玩了。 她咳嗽了几声,让烟迷了眼睛,想起这礼拜还没写信。 于是偷偷从屋里拿出纸笔,垫在膝盖上写。 一笔一划,字迹工整漂亮。 裴先生: 海棠花要开了,棠棠又大一岁。 这一年全靠您的资助,我才没有辍学,还能将棠棠养大。 不胜感激。 笔停在这里顿了顿,不知道写什么。 她没什么朋友,从前给裴先生写信,总当成日记写,又长又啰嗦。 好在裴先生并不介意,每个礼拜的感谢信虽然寄出去,但是从没得到回信。 听校长说,资助她的裴先生是个有名的慈善家。 每年学校有三个名额。 幸好她成绩优异,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拼尽全力挤进前三。 伯母逼她辍学,因为有裴先生资助,峰迴路转。 在确定拿到名额后,心情放松,积劳成疾,大病一场。 一直到开春,病才好转些。 院里的海棠枝杈上花苞层层叠叠,满树都是少女心事。 她咬了咬笔,在心里组织语句。 最近听到一个坏消息,让我很失落。 记得上个月在信中跟您提到那个隔壁刚搬来的男孩吗? 记忆中他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因为搬家吵到邻居,登门道歉时送来了很好吃的桂花糯米藕。 昨日归来,却听棠棠说他出了车祸去世了。 他母亲哭得昏倒在地。 他才二十出头,上天待他如此不公。 原来生命竟这般脆弱,想起来既惋惜又伤感。 我好像一直都在信中说一些啰里啰嗦的话,不知裴先生是否在意。 学校先生也说我写的文章又臭又长。 对了,这是我给您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近日功课繁忙,阿嬷又病倒,每日要守在窗前熬药。 平日闲暇时,要去纺织厂打工。 纺织厂本来不招收临时工,我求了厂长很久,他才答应我每天空余时间可以过去帮忙。 我写这些信,只是想表达我对您的感谢。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尽我所能报答。 叠好信封,贴上邮票,邮差正好上门。 「又是你的信!」 和邮差交接好信件,就听到阿嬷在鬼吼。 第83页 手忙脚乱倒药,手背碰到罐壁,烫出一个大泡。 来不及处理,端着药进屋,「阿嬷,药好了。」 床上的老人翻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差点把碗砸在地上。 「你想要烫死我啊,养你这么大,一点事都不会做。」 她不出声,阿嬷再难听的话都骂过,她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空药碗递出来,她端了打算走,又被叫住。 「刚刚邮差来过?」 「嗯。」 「你那个资助人又寄钱来了?给我撒,还想藏着?」阿嬷的脸色有点难看。 她没想过藏钱,只是在递信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阿嬷,开春了,棠棠的衣服都破了,我想抽一张给她买件新衣。」 「又不是过年,买什么新衣?那个小邋遢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要求还这么高要死啊!买药的钱都紧巴巴的,哪里来的闲钱!想也不要想。」 见她不出声,阿嬷继续咄咄逼人。 「等你哪天熬死了我,你的好日子就来了。但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两个赔钱货就都给我忍着!」 其实她从没在信中说过这件事。 裴先生寄来的资助费,基本都被阿嬷捏在手里。 至于她自己的学费,还是要靠她自己打工赚。 到了晚上,表姐回来了。 拿了钱从阿嬷的房里出来,耳垂上多出一对珍珠耳环。 「好看伐?」不忘在她面前炫耀。 「刚刚拿钱的时候从信封里倒出来的,你又没有耳洞,我戴正合适。」 那是裴先生送她的耳环。 先前在信里说到一句,买菜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人在开蚌,取出滚圆的珍珠,做成耳环一定很漂亮。 没想到他真的送了她一对。 只可惜夹在信里,她没来得急看,连钱带耳环一起落入他人手。 珍珠耳环 邮差从她手里接过信件,马不停蹄。 把其他要送的信件先抛在脑后。 信封上的地址是虚假的,不需要看,他知道真正的目的地在哪里。 只隔两条街,推开别墅大门。 小心翼翼穿行在花园过道,要绕开价值不菲的郁金香。 仅送一封信,赚的盆满钵满。 怎能不上心。 屋内的人平静地看完信,将所有信件收拢在一起。 手背上的烫伤针刺般地疼。 佣人叫医生来包扎伤口,被他拒绝。 他剪了根雪茄,靠在橡木沙发椅上,吐出一口烟雾。 做了这么久的局,也该见面了。 …… …… 第二天蒙蒙亮,她捧着书出门帮阿嬷抓药。 抓中药的间隙争分夺秒看书,以至于刚出门就险些被车撞。 没有受伤,只是摔倒在地,狼狈到鞋子也掉了一只。 药材撒了一地。 司机摇下车窗跟她道歉,帮她重新抓了药,非要送她回去。 百般推拒不得。 只得上车。 坐在后座,才发现旁边有人。 是那种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的类型。 他在看信,手背有和她一样的烫伤。 真的巧。 再瞥一眼信封。 上面的字迹内容不需要细看,就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因为那就是她写的信。 寄给裴先生的信! 所以一眼认出身边人是裴先生! 裴先生的样子比她想像中年轻很多,原以为慈善家应当四五十岁,大腹便便,满手戒指,甚至可以老到做她爷爷。 可裴先生看上去三十不到,穿着西装,只戴一块表。 旁边放一沓光明日报。 她的心在狂跳,恩人就在眼前,她不敢认。 车在四合院门口停下,表姐站在门口剥橘子。 看见她在车上,有些吃惊,敲敲车窗叫她的名字。 心想,难道她傍上大款? 司机锁上车门,她拉了一下,没能打开。 一旁的裴先生合上报纸,看着窗外发问,「她叫的是你的名字?」 她绷直身体,点了点头。 「我表姐。」 裴先生又拿出那封信,信封朝上看了一眼。 「我资助过的一个学生,也叫这个名字,不会这么巧吧。」 她没敢相认,到头来却是裴先生主动。 她捏紧手里的课本,「我知道,您是……裴……裴先生……」 「我……我就是您……资助的学生……」 「看来你我确实有缘。」 裴先生有些惊讶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钢笔一边写一边问。 「你表姐戴着我送你的耳环?」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垂。 「我没有耳洞。」 裴先生嗯了一声,把纸条递给她。 「明天下午一点,到这个地址。」 她有些被吓到,把纸条叠成豆腐块。 「去干什么……」 「我记得你在信里说,你要报恩?」 一句话差点让她昏厥,连忙抱住书本,捂在胸前。 「我……我不卖身!」 裴先生摸了摸她的头笑出声,「想什么呢。」 临走前从车里丢出一瓶烫伤膏。 表姐打量了她许久,不怀好意地提高嗓门,「哎哟喂,某些人有出息了,开始傍大款啦!」 第84页 引地左邻右舍唏嘘一片。 宋连蝉一夜没睡。 她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身体融为一体了。 不是前世今生,而是此刻,她就是这个女孩。 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原身的所有情绪。 期待,紧张,焦虑…… 下午要逃课去见裴先生。 第一次做坏学生。 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 然而裴先生根本没有时间搭理她,一直在书房处理事务。 她百无聊赖,开始趴在桌上看书。 佣人端来桂花糯米藕。 她看了看,心里莫名伤感,没动一块。 临走前,裴卸叫住她,拿出一根针在酒精灯上消毒。 「过来。」 她紧张地站在原地。 「又不会吃了你。」 裴先生笑话她。 她这才小步挪过去,凑到裴先生身旁。 裴先生让她站在窗前,起身附在她耳边。 窗外的郁金香被花匠百般照料,明艷绽放。 两个影子在地板上交织在一起,融入一团黑影。 「会有点痛。」 他难得认真严肃,一手抵着细针穿过她的耳垂,竟然紧张到手心发汗。 「还好。」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垂热热的。 原来叫她来只为亲手帮她穿耳洞,再送上一对珍珠耳环。 和之前的款式不同,这一对更好看。 从那之后,裴先生就对她关爱有加。 每天上学下课有车接送。 得空就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有时候裴卸会送她到大门口。 表姐抓住一切机会和裴卸攀谈,问他有没有和他一样帅气的朋友。 裴卸笑笑,看着那对不属于她的珍珠耳坠,点燃一支雪茄轻松应对,「以后给你介绍。」 表姐一开心,就连对待她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最近连阿嬷也不再凶她,因为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自顾不暇。 好在借着裴卸的关系,阿嬷被安置在医院vip单间里。 三五个护士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一向对她态度恶劣的阿嬷竟然偶尔也会说出几句夸赞她的话。 然而,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还在上课,警署来人找她,说她堂姐跳楼自杀。 虽然说不上亲密,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 她去警署收尸,颤抖地掀开白布。 表姐摔地面目全非,一双耳朵竟然被割去。 她吓得后退一步,听到警察说,「傍大款被原配教训啦,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给了钱让她走,她贪得无厌嘛。」 「做什么不好,做狐狸精,得罪了人被割了耳朵,她就想不开了,十几层高跳下来,摔成肉泥啦!」 亲眼看着她跳楼的证人有好几个。 口供录到最后,都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话,「要怪只能怪她心理承受能力差。」 「还有一位家属我已经叫人去通知。」 她强装镇定地擦了一下眼睛,手背湿漉漉的。 那警察看了一眼她红红的眼角,感嘆一声,「听说你表姐对你不好,你要不要这么有情有义啊?」 可她还是觉得难过。 阿嬷身体不好,警察要去医院通知,让她知道这件事,难道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急忙叫了车,一路飞驰去医院拦截。 总算在楼道遇见报丧的警官。 听她说表姐的事情由她来说,确认过身份,这才放心离开。 阿嬷躺在病床上,一个护士在为她打点滴。 她坐在床边,犹豫再三,没能说得出口。 「老太太的中药好了。」另一个护士端来一只瓷碗,里面装着黑乎乎的汤药。 「家属在啊,那你来餵吧。」 护士不由分说地把汤药地给她,她向往常一样扶起阿嬷。 一勺一勺餵药。 阿嬷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了,更别提骂人。 汤药餵到见底,未曾料到报丧的警察突然折返,推门进来。 「你表姐的尸首什么时候收走啊,警局停尸间没空位啦,早点拿去火化,天热,很快就臭了。」 像是故意的一般。 阿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勐地坐了起来,表情惊恐,面容枯藁似,一把打翻药碗。 死死地掐住她的手,瞪大双眼,张开嘴巴。 该说的都说完了,那警官见老太太这幅样子,反倒是后知后觉地质问她,「你还没跟她说?」 杀人诛心。 阿嬷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眼泪顺着皱纹留下,填满沟沟壑壑。 一生狠辣算计,现在得知宝贝女儿死在自己前面。 白髮人送黑髮人。 颤抖着一口气没能缓过来,也去了…… 只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乌黑指印。 那警察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站在那里喃喃,「年纪大了遭不住打击,你节哀啦。」 药碗还是温的。 尸体也还是温的。 阿嬷和表姐,千错万错,一个对她有养育之恩,一个除了逞口舌之快,也从没实质性地伤害过她。 她对她们心底有恨,但人都死了,恨也都散了。 第85页 现在她丝毫想不起阿嬷和表姐咄咄逼人的样子。 脑袋里浮现的,只有阿嬷半夜戴上老花眼镜数钱的样子。 记忆中的她将一沓钞票来来回回数了三遍,推倒她面前,「吶,这是学费。」 再从旁边多抽出一张,递给她, 「拿去买点想吃的,面黄肌瘦的,搞得我们亏待你一样!」 此时的表姐穿着新衣,心情不错,哼着熟悉的调子,远远地将几件衣服丢给她。 「都要洗的。」 她笨手笨脚没有接住,被衣服兜住脑袋。 表姐倚着门,笑得花枝乱颤,「真够笨手笨脚的。」 她最近在学华尔兹,抬起双手握住空气,侧身迈出舞步。 裙摆转了一圈,两圈,才到她身边,提起裙摆谢幕。 「我的新裙子怎么样?」 「你穿着真好看。」 她如实说道。 棠棠也在旁边点头附和,「好看好看!」 「算你们有眼光。」 表姐喜不自禁,当即夸下海口,「明日开学,你要上台致辞的吧,那我勉为其难地把我的新裙子借给你穿。」 「虽然我穿着比你好看,但明天是大场合,省得你丢我的脸,只此一次啊!」她反覆强调。 如今在那破旧的四合院里,来来回回的身影渐渐消失了,她唯一的亲人,只有棠棠了。 鳄鱼眼泪 裴先生帮着办理丧事。 事无巨细,处理妥当。 连阿嬷和表姐坟地也是他选的。 操劳几天,身形见瘦。 裴先生带她去餐厅,棠棠似乎害怕他,死活不愿去,偏要留在家里。 裴先生知道她担心棠棠,所以食不下咽,差人送个蛋糕去。 毕竟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尝尝桂花糯米藕,我做的。」 裴卸用银制刀叉优雅地切开一片,放在她碗里。 她拘束地笑了笑,嘆息一声,没有动口。 「怎么,不合胃口?我记得你在信中说过喜欢吃桂花糯米藕。」 时隔这么久,他竟然还记得。 她犹犹豫豫,还是说出来了。 「起初是喜欢吃,但是现在……看到桂花糯米藕,想起隔壁那个大哥哥,就觉得惋惜,年纪轻轻,只因车祸丢了性命。之前攀谈,听他谈吐,应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出了这样的事……」 裴先生笑了笑,叫人撤下桂花糯米藕。 带她来到后厨,捲起袖子,念叨一句,「可惜不是吃蟹的季节,吃没吃过炉焙鸡?」 她有些惊讶。 「裴先生会做菜?」 说话间,他已经将整鸡洗净,放入炉罐。 「算是个人爱好吧,我做的菜你一定爱吃。」 …… …… 用过晚饭,裴先生送她回家。 初春的夜晚有些凉意,棠棠捧了个烤红薯,边吃边坐在门槛上等她。 她下车,看到裴先生送来的奶油蛋糕就放在一边,动都没动。 棠棠爱吃甜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样矜持,放着精緻蛋糕不吃,宁愿吃烤红薯。 裴先生为她打开车门后,从身上脱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天凉,早点进屋。我让人在长街买了套房,离你学校很近,不用收拾行李,什么都有,你和棠棠明天就可以搬过去。」 她没用心听,只觉得棠棠不开心。 敷衍了一声。 司机载着裴先生离开。 棠棠放下烤红薯,拉拉她的衣角。 「阿姐?真的要搬走吗?我不喜欢那个人。」 她帮棠棠整理了一下衣领,「为什么不喜欢他?棠棠,他能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可是就是他的司机,撞死了隔壁哥哥啊。那天我亲眼看到。」 只一句话,将她封入冰山。 她被吓到了,在这个当口,强行逼自己冷静。 可寒意还是止不住地漫上来。 「棠棠,兴许是你看错了。」 棠棠有些生气,「阿姐,我没看错。人就倒在门口,那个司机撞了人,还很嚣张。」 「阿姨抱着哥哥,拦着车子不让他们走,那个司机很兇,威胁说警署里大半都是他们的人,后来坐在后面的人摇下车窗,丢了几沓钱。」 汽车继续向前开,车轮滚动,扬起一地钞票。 「我看清了那个人,也看清了他的表,一模一样,总不会两样一起记错。」 …… …… 一夜无眠。 隔天她去找裴先生说明,不愿意搬家。 佣人说裴先生一会儿回来,让她进书房等。 她站在窗前,想起裴先生替她穿耳洞,也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下午。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摘下裴先生送的珍珠耳环,放在桌上。 瞥见桌上有个首饰盒。 她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可那天就是鬼使神差般地生出好奇心。 首饰盒里面,是一对血淋淋的耳朵,耳垂的位置穿进两只沾了血的珍珠耳环。 那是被表姐强占的珍珠耳环…… 所以那时……表姐的……耳朵? 她被吓到后退几步,栽倒在地上,后背靠上一双裤腿。 裴先生回来了。 第86页 见此情形,并不意外。 径直走过去,从首饰盒里拿出那对沾血的珍珠耳环,蹲下来,要给她戴上。 她连连后退,靠到墙上,退无可退。 荒唐又绝望,竟然对这种魔鬼动心。 「是你指示司机撞死了住我家隔壁的哥哥?」 裴先生神情淡然,探过身来。 为她戴上一只耳环。 「是。」 连回答也光明磊落,不觉罪恶。 「我表姐的死也和你有关?」 「是。」 又为她戴上另一只耳环。 她有些崩溃,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那我阿嬷也是你害死的?」 「这倒不是我。」 裴先生笑了笑,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阿嬷对你不好,亏得你孝顺,日日被她指着鼻子骂,也尽心尽力地熬药服侍,我怎能让她这样对你?」 「我让医生换了她的药,叫她慢性中毒,先毒哑她的嗓子,再要她的命。你不记得了吗,她的每一副药,都是你亲自煎的,就连最后送她上路的那碗汤药,也是你餵的。虽然那天也有警卫配合的缘故,但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毒死了你阿嬷啊。」 他走过来,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 「你表姐抢你耳环,我就帮你抢回来。她们一家对你不好,我就送她们上黄泉。」 「我要你记住,这世上,只有我真心实意对你好。」 「那其他人呢?」她泣不成声,「其他无辜的人,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哦,你说你隔壁那个?」裴卸用拇指重重地替她拭泪。 「他藉口搬家吵到邻居,送来桂花糯米藕表达歉意,左邻右舍这么多人,偏只给你一人。」 「他活该去死,只因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说到这里,顿了顿,一脸恍然。 「不过有一步我走错了,应该让他们一家悄悄消失,不该让你知道他的死讯,连累你每每看到桂花糯米藕,就想起这个死人。」 眼前的那个人,已然与魔鬼无异。 她恨自己有眼无珠,结果害死这么多人。 想到此处,忽然记起棠棠一人独自在家。 她要带棠棠逃走,不管去哪里,只要能离这个魔鬼越远越好。 她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撞出大门,跌进花园。 戴黑帽的邮差好心拉她,毕竟是经常帮她送信的「老熟人」。 却发现她在看清自己后,像见鬼一样逃开。 好不容易跑回去,见到家门口围满了人。 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一只手从白布下滑了出来,垂在一边,颜色苍白,还在滴水。 她两腿一软,差点昏厥。 幸被邻居搀扶,几个人围在一起,劝她不要想不开。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她们,掀开白布,露出棠棠毫无生机的一张脸,耳边是长舌的妇人在喃喃。 「好几个长得很兇的人,满院子抓一个小孩,我们也不敢插手啊,一看就惹不起啊。」 「你家棠棠吓到连连后退,失足掉进井里,约莫是被撞晕,没能喊出一声救命,井口太窄,沉下去救也救不上来,」 今日海棠初开,不料遇见阴风,花瓣飘落满地,才开就谢了大半。 她还戴着那对沾血的珍珠耳环站在院里,只是身边再无亲人。 几日后,邮差最后一次去裴先生家传信,带来一个漆黑的首饰盒。 原来是她家破人亡想不开,悔恨过后万念俱灰,割腕又焚宅。 人没了。 留下一对珍珠耳环。 还特地让邮差送还给他。 裴先生叉起一块桂花糯米藕,只是笑笑,似乎松了口气。 等到大门合上,邮差还没走远。 就听到屋内瓷器花瓶碎了一地,不久传来痛哭,声音悲恸。 似鳄鱼眼泪。 佣人纷纷退出噤声。 这又何必。 …… …… 宋连蝉睁开眼,画面再次变换。 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显得如此真实。 只是这一次,她看到的,却是自己年幼的回忆。 她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母亲拿着船票走在甲板上,父亲将她举过头顶,「登船喽。」 她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她在母亲哼唱的童谣中昏昏欲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 游轮上的所有人不见踪影。 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黑暗里,缓慢拉动着大提琴弓弦,琴音古典而优雅,借着月色,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与过往种种梦境重叠在一起。 裴卸。 那张永远不会老去的脸,那个恶魔一样的身影,总是阴魂不散地围绕在她身边。 彼时她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疑惑,不知道对方是何身份。 看见他放下弓弦,对她伸出修长手指,便放下戒心,不自觉靠近,去抓他的手。 仿佛下一秒就被他被拖入黑暗。 「这是第三次了,好久不见。」 他说。 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为何放任魔鬼笑得如此灿烂? …… …… 这一场梦太漫长。 也让她理清前尘往事。 醒来时已经被人搬到房间。 第87页 红月坐在床头,用摺扇替她扇风。 黑色的扇面上,用金箔贴出的一条蛇,细密的蛇鳞闪着细碎的光。 「醒了?」 她的身上有繁花香气。 让人觉得她高贵神秘。 只因被花香蒙蔽,不知繁花丛中藏满蛇虫鼠蚁。 「梦见了什么?」 「裴卸。」 她说出这个名字,边观察红月的神情。 「谁是裴卸?」 她还在装傻,不料下一秒被宋连蝉拆穿。 「裴卸是你们组织的首领,是一个活了很久……很可怕的人,是很多年来,围绕着我的人生阴影。」 「红月。」宋连蝉坐直身子,看着她,「你引我进来,让我回忆起前程往事,难道不是他所授意?」 「我不懂,为什么你们心甘情愿被他操控?你们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红月用摺扇遮脸,嗤笑一声。 不想再瞒。 「为什么不愿意?」 「他在歷史里留下隐秘痕迹,只要稍微考究,就能知道他活得够久,富豪们心甘情愿手捧钱财而来,献上满腔热血,只因凡人终有一死,千百年来,只有他摸到了长生的法门。」 她合上摺扇,拢起滑落的披肩,说起那个人,眉目神情,皆是虔诚。 「拜那些触摸不到的神佛又有什么用?对我们来说,他……就是神。」 意外之人 原来每当她脆弱绝望的时候,总会看到的拉大提琴的男人,就是裴卸。 虽然她几乎忘记了沉船上的记忆,但是裴卸带给她的恐惧却一直都在。 那段阴霾,伴随着她的成长,如影随形。 是裴卸,造就了那场沉船惨案。 让她从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 越想下去,越是觉得剧情熟悉。 在那些前尘记忆里,裴卸也是用这样的方法,让她失去一切。 尽情操纵,精心伪装。 虚情假意来到她身边,递来温暖。 让她以为,自己抓住一条救命绳索,阴霾人生总算得到阳光眷顾。 殊不知,自己将地狱恶鬼带到身边,连累周遭亲友无一倖免。 他的到来,只是为了让她更加悽惨不幸。 只可惜,她这辈子虽然活得战战兢兢,却也坚强勇敢。 不会轻易自行了断。 她渐渐冷静下来,想要从红月口中套出更多。 「既然裴卸让你来唤醒我的前尘记忆,那你应该知道,我与他……关系匪浅。」 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将关系匪浅四个字说出口。 红月忽然收敛了笑容,像是默认了她说的话。 「我知道飞蛾症和你们这个读书会有关。」 「现在因为飞蛾症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再这样下去,你们这个组织迟早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到时候怎么收场?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面对宋连蝉的问题,红月竟然出奇地坦白。 「你放心,飞蛾症的事情,马上就会结束了。因为我们想要的东西,马上就能得到。」 「你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红月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慢慢转身,「难道苏信没有和你说过吗?」 「苏信的手里有一张残缺的香方。」她怔怔地看着前方,默背起香方里的内容。 「有巢之民,沉水之香……」 这张隐秘的香方传承了这么多年,早已变得残缺。 即便是宋连蝉,是只是听过苏信好像说起这件事,至于香方里的内容,她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直到今天,她看着红月默背出这些,忽然发觉,香方里的内容,竟然都是她熟悉的东西! 虚无空间的有巢氏,神秘海岛的沉水香…… 每一个地方,都有着那个组织的影子,他们在搜集香方上的东西! 「我们想要得到的,自然是香方上的第三样东西,不息之魂。」 红月背靠着窗台,笑得妖艷,「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张香方的作用。」 红月一步一步地朝着宋连蝉靠近,直到最后,凑近她的耳朵。 「香方的名字叫返魂香,传闻只要集齐香方上的所有东西,就可以让死人復活。」 「你们想让……谁復活?裴卸?」 宋连蝉忽然觉得不寒而慄起来。 红月合上摺扇,站在暗处细细打量着她,带着点儿敬畏,又带着点儿不屑。 她想先前岑倩交代的话,「这是裴先生千恩万宠的人,谁都不能动她。」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巴不得裴先生出点什么事。 她有些生气,但举手投足,眉目神情间,依旧保留克制,落落大方。 「是谁告诉你,裴先生死了?」 宋连蝉下意识捏紧拳头,只觉得周身上下一阵寒意。 即便如此,她依然决定直面恐惧。 「我想见他。」 「裴先生想让你见到他的时候,你自然会见到他。」 …… …… 晚上八点的读书会,宋连蝉没有心思去。 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些梦境打乱。 她花了些时间理清。 第一,裴卸是上一任后觉者,所以在那些梦境?又或者是记忆里,裴卸所谓的无所不能,靠的,就是脑海中的记忆传承。 第88页 正所谓,知识就是力量。 第二,从前她与裴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性命相连。但当苏信成为新的后觉者后,也与她性命相连。 无论是裴卸还是苏信,似乎都能寻到她的转世。 第三,裴卸没有死,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继续见证这个世界了,所以导致他的记忆提前传承给了苏信。 但也是因为他没死,所以传承给苏信的记忆链是不完整的。 第四,裴卸是第一个获得长生的人,但他依然是个普通人,会因为各种不可抗力死亡。 为了避免天灾人祸,为了长久地活下去,裴卸创立了p组织来保护自己。 第五,裴卸深谋远虑,假设了自己的死亡。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死了,组织也能正常运行。 组织里的人会不留余力地搜集返魂香的材料,不管经歷多少年,只为让他再次復生。 这是他为自己留的后手。 在理清这些思绪过后,宋连蝉试着在笔记本上画出裴卸的模样。 修修改改,几遍下来,纸上还是只有一个模煳的轮廓。 面目之处,一片空白。 她无法记起梦中裴卸的样子,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现在裴卸本人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他来。 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 …… 「她说她想见裴先生?」 红月将今晚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岑倩那里,「不过您放心,我拒绝了她,我知道裴先生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能见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长久的沉默。 红月不敢挂断,只能耐心地等待吩咐。 良久。 岑倩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来安排。」 红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组织里的人都知道岑倩是裴先生一手培养出来的,地位不容小觑,如今暂代裴先生管理组织。 「可是裴先生现在的状况……」红月立刻提出质疑。 「小神仙那边,你去通知。」岑倩的话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后,她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把空空如也的椅子面前,以跪坐的姿势,趴在冰冷的椅面上,像是在聆听心爱之人的心跳,又像是在感受早已散去的余温。 「我知道的,你想见她。」她喃喃道。 …… …… 宋连蝉和沈尧山趁着晚上,偷偷调查了很多地方。 读书会有很多休息室,但现在都空空如也,好像整个读书会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跟他们一起来的徐慎也消失了。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宋连蝉发现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放了个精美的礼盒。 打开里面是一套价值不菲礼服。 红月慵懒地靠在门边,葱削般地两指夹着一张邀请函,亲自递到她手中。 「裴先生邀请您参加晚宴。」 那一瞬间,宋连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看到邀请函上裴卸的署名时,强压下心底泛起的寒意。 她将礼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面带笑意地问红月,「礼服是你选的?」 红月以扇掩面,轻点头,有些不屑搭理她,却又不得不卑躬屈膝。 所以将厌恶藏在眼底,稍稍用摺扇遮掩。 那种假装顺从的恭敬,哪里能逃得过她的眼? 所以宋连蝉故意将礼服当着她的面丢在了地上,演了一回刁蛮任性。 「可是我不喜欢,怎么办?」 红月藏在扇面下的笑容僵了僵,依旧好脾气道:「礼服有很多,我可以陪您挑到您满意为止。」 可是整整两个小时,她都没能挑到一件心仪的。 「这件太透了,这件颜色不喜欢,这件太艷了,这件穿着不舒服……」 红月不耐烦地敲敲摺扇,提醒她,「宋小姐,时间快到了。」 「你见过裴卸吗?」宋连蝉问地很不经意。 「我自然是见过裴先生。」 宋连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了,妆容似乎比昨日更加精緻。 甚至刻意加重了身上的香水气味。 所以自然得出结论:「你喜欢裴卸?」 她这一问似乎是戳到了红月的心上。 见对方不回答,她又乘胜追击,「那裴卸喜欢你吗?或者说……你入得了他的眼吗?」 「你说够了吗?」红月黑纱半遮的双眼没有了笑意。 「还是说裴卸身边的女人太多,轮不上你?」 「你诋毁我可以,但是你不可以诋毁裴先生!」 眼见时机成熟,宋连蝉顺利地攻破了红月的心理防线,「你把他奉若神明,但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啪!」如期而来的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场面一下到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而小神仙这才像是达成了目的一般,红肿着脸笑了笑,「衣服我就不换了,不是说时间来不及了吗?带我去见裴卸吧。」 「别以为你仗着和裴先生有些关系,能威胁到我!」 红月像一条毒蛇,在她的身后压低声音地威胁:「我知道你是小神仙,多少有些手段,可你别忘了,你有多久没见到沈尧山了?」 宋连蝉这才惊觉除了早上,沈尧山就没来找过她。 所以红月现在是拿沈尧山的命来约束她,她只得稍适收敛。 第89页 宋连蝉被人抓住弱点,就连窸窣换衣服的背影也尽量伪装成弱小可怜。 红月暂时对她放松警惕,她抓住时机顺了一支钢笔防身。 …… …… 宋连蝉被蒙住眼睛,在红月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她默不作声地在脑海中记录方向和步数,渐渐的感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潮湿。 直到耳边传来滴答的水滴声。 掀开眼罩后,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溶洞之中。 洞中的潮气很重,但却出奇地温暖。 最古怪的是,洞穴的中央生长这一棵散发着异香的大树。 苏信不在这里,没人教导她这是一棵什么树。 她只能自己琢磨。 应该是棵古树,粗壮的枝干穿梭在层叠的明黄树叶之间,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蓬勃生长,枝叶繁茂到彻底遮盖住整个洞穴顶部。 银杏色的树叶间还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气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熟悉。 闭上眼,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温暖的甜香之中,在习习暖风里,忍不住放松下来。 然而,下一秒,树下走出的那个人,却让她带愣在原地。 「你为什么……在这里……」 身不由己 四面延伸的树干被大片叶子环绕,起先在繁茂中,只能看清半张脸。 直到那人从树底走出,什么话也没说,却给她当头一棒。 「岑倩!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脑海中设想无数可能。 她当然不可能是被抓来的,因为红月也要看她脸色。 难道岑倩本来就应当属于这里? 只是你让她怎么去相信,自己为数不多掏出真心结交的朋友,其实是裴卸安插在她身边的卧底? 如今她公开身份,在树底摆宴。 牌面已经全部摊开,岑倩不发一言,等待着她更多的质问和责骂。 可她却自始至终,再也没有说什么。 只用一秒钟,就接受了她是敌人的事实。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岑倩收起情绪,让红月松开宋连蝉,而后转身,从树荫下小心翼翼推出一人。 他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只有双眼是睁着的,没人能从里头窥见半点波澜。 岑倩蹲下神来,理了理盖住他双腿的毛毯,起身对宋连蝉招手。 「小宋,过来些。我想,裴先生一定很想见你。」 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意识了。 至此,宋连蝉才坐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原来裴卸的记忆之所以会提前传承,是因为他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失去意识,无法再见证这个世界了。 但他又没有完全死亡,导致传承并不完整。 她在画纸上尝试过很多次,想要画出那个人的模样。 如今,终于把眼前看到的,和脑海中那个模煳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张看不见时间痕迹,略显清瘦的清隽脸庞。 没有怨恨的神色,也没有被戾气侵染。 他始终平静,温顺地坐在那里。 面带书卷气,甚至即便没有任何表情,也能让人产生他一种『好人』的错觉。 他有着跟苏信相像的气质,叫她一再扼制脑海中关于他们两个是一母同胞兄弟的离谱想法。 裴卸,这个掌握着永生秘密,折磨了她数百年的男人。 如今无法动弹,只能靠点滴续命。 而现在的她,满脑子奇异而又混沌的想法糅杂在一起。 有怨恨,怨恨他为什么不是体态臃肿,獐头鼠目,偏偏无知无觉似白纸一张。 也有担忧,担忧自己真的杀了他,会不会对苏信造成不好的影响。 只是最后她将这些杂乱的想法摒除在外。 在血仇面前,只需思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用钢笔取他性命。 不料还没动手,就被岑倩看出端倪。 可她却选择不当场说破,而是盯着她没能被粉底遮掩住的红肿脸颊,厉声质问:「是谁打了她?」 宋连蝉没有说话,反倒是红月自觉心虚,站出来解释。 「是她先诋毁了裴先生,她对裴先生有恨在心,况且裴先生这样的状况,根本不适合跟她见面,万一她……」 话音未落,就被岑倩反手一巴掌扇到噤声。 红月红着眼睛捂住半边脸,按理应该不甘回望,但她不敢。 本以为都是组织里的人,都是为了裴先生着想。 哪知道对方面色狠厉,气场全开,倒像是对方的人。 只因岑倩地位在她之上,所以她忍气吞声。 这一巴掌,也暂时打熄了小神仙当场动手的想法。 「你在见她之前,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什么?」 岑倩的声音让她嵴背发寒,意识到自己确实僭越了。 红月低着头,牙关打颤。 「这是裴先生……千恩万宠的人,谁都……不能动她。」 这话对于宋连蝉来说,听上去够讽刺的。 不过他们现在内部撕起来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岑倩让红月下去领罚,支走了不相关的人,现在,这个偌大的溶洞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了。 她耐心地调整好点滴速度,以老朋友的语气和面貌对她招了招手。 第90页 「小宋,过来,蹲下,让他看看你。」 她让她蹲在裴卸面前,拉近他们的距离。 但她知道小神仙的为人,怕她当场手刃仇人,于是不忘低声提醒,「想想沈尧山,别做傻事。」 「我只是替沈尧山觉得不值。」 她没有蹲下,只是把两手撑在轮椅两侧,打量着裴卸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你喜欢他?」 岑倩没有再伪装什么了,坦白道:「从小到大,我遭受家暴是真,你也见过我父亲。而裴先生……是救我于水火的人。」 「我……崇敬他,也依赖他,但我不敢喜欢他。」 她努力剖白自己,也在试图美化裴卸。 「不管你信不信,裴先生以往对你做的那些事,都是身不由己。」 她说得情真意切,还掉下几滴眼泪。 可惜宋连蝉之前见识过她的演技,知道她能拿捏人心,说十分话,只能信一分。 「不知道苏信有没有跟你说过易牙这个人?」 她这么一说,宋连蝉倒是想起了先前苏信与她说过的事。 易牙是后觉者,可他并不想向其他后觉者一样,只做歷史的旁观者。 为了获得权势,他把自己的孩子做成菜,讨好齐桓公。 「易牙死后,他的野心影响了之后的许多后觉者,也同样影响了裴先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前面的几世,裴卸害我全家,逼迫我自杀,全都是受到易牙的影响?」 这也太荒唐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留下的意志甚至能控制后人? 事到如今,岑倩也不再对她有所保留。 她把自己这些年来在裴卸身边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几百年来,易牙的意志随着传承的积累,逐渐形成了独立的人格,每当裴先生对你动感情,易牙人格就会想方设法除掉你。」 「所以不是裴先生要伤害你,而是易牙要伤害你!你小时候所经歷的沉船事故,原本是裴先生想要制造你们全家死亡的假象瞒过易牙,但是关键时刻出了点意外,易牙出来了。」 「他杀了你的父母,还妄图杀了你。幸好裴先生事先设想过很多和可能,提前安排应对。裴先生为了保住你,选择牺牲自己。」 按照岑倩的话来说,裴卸当时对自己的安排,也有两条路。 其一,把自己变成植物人,以自身为牢笼,困住易牙人格,并让组织里的人寻找返魂香和下一任后觉者,实施下一步计划。 其二,如果这个计划没能精准把控到自己变成植物人,而是出现了自己死掉的状况,那么p组织的人也会立刻寻找下一任后觉者,并保留裴卸的遗体,寻找返魂香。 至于这两条路的下一步计划,都是一样的。 找到返魂香后,就有机会在记忆传承初期,易牙人格没能彻底觉醒前,利用下一代后觉者困住易牙人格。 如果自己是植物人,就杀死自己,再用返魂香让自己復活。 他倾尽全力,只是想摆脱易牙,做个普通人。 所以,无论裴卸最终是死是活,组织里的一部分人,始终都需要不择手段地,寻找制造返魂香的材料。 返魂香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裴先生这两个计划的最终目的,都是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和你在一起。」 他想利用自己的下一代后觉者困住易牙人格,然后寻找返魂香,让自己復生。 「可他却忽略了,一旦他成为普通人,那么,这个将他奉为神明的组织,也将不再以他为首了。」 在岑倩代为接管组织的时候,组织其实就已经是面临分崩离析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压制住那些人多久。 「所以,一切都要加快了。」 岑倩无比热忱地握住了宋连蝉的手,「小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照顾好裴先生?」 「不能。」 这一声不容置疑的否决,却是苏信的声音。 之前苏信根据飞蛾症患者最后逐光昏迷的保护区内进行地毯式搜索,在地面上毫无进展后,推断出飞蛾症患者眼中的光源,可能藏在地底。 他发现这个地方地底有很多溶洞,且延伸出错综复杂的分支洞穴。 经过数据排查,排除面积较小的溶洞,紧锣密鼓一番搜寻,才找到这里。 宋连蝉看到苏信,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一些。 「这棵恆春树,就是地底这个巨大光源的出处。」 苏信说着,下意识把宋连蝉拉到自己的身侧,远离裴卸。 「传闻恆春树是燕昭王和西王母游通云台时种下的,叶如莲花芬芳,花随四时之色。」 「相传恆春树能维持一定范围内的温度,无论气候怎么发生改变,恆春树下永远是温暖如春。」 看到这棵恆春树,再与自己脑海中涉及的知识点联繫一下,就已经知道这些人的目的。 「恆春树能发出人眼看不到的奇异光芒,而这种光芒能吸引天目蛾,天目蛾以人类灵魂为食,据说只要向它献上十分之一的灵魂,就能心想事成。」 「你们以读书会的名义,将天目蛾的蛾卵植入一些人的体内,来传播所谓的飞蛾症,等到飞蛾症患者体内的幼蛾成熟,飞蛾症患者会向恆春树的方向逐光迁徙。」 「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蚕食掉十分之一的灵魂。而你们想要的,就是被天目蛾吞入腹中,融为一体的不同人的灵魂。」 第91页 因为这些灵魂都属于不同的人,被天目蛾消化过后,在腹中汇聚成一团,只因从未完整过,所以也永远无法安息。 「返魂香方中的不息之魂,就是这么来的,是吗?」 至此,飞蛾症的来龙去脉已经全部清楚了。 宋连蝉顺着苏信视线的方向仰头看去,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飞蛾悬吊在恆春树繁茂的枝叶间。 飞蛾勐地张开翅膀,白色的鳞粉簌簌而落。 像下了一场永远会不存在于暖风中的春雪。 沉入谷底 天目蛾展开翅膀时,恆春树的枝叶也像有所感应,无风自颤。 宋连蝉却在此时发现不对。 「我也是飞蛾症患者,但是……刚才被蒙住眼带来这里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看不到恆春树的光源了。」 岑倩看到苏信出现,就如同苏信保护宋连蝉一样,不自觉地站到了裴卸和苏信之间,用自身的存在将他们隔开。 「之前没能设想飞蛾症的传播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你也会被传染。小宋,无论是我,还是裴先生,都不想伤害你。所以我们故意让徐慎吸引你来到这里,帮你解除了体内的飞蛾卵。」 岑倩这番话,诚意满满。 至于沈尧山来这里,是她的私心,她也同样不愿意看到沈尧山有什么事,所以也帮他解除了虫卵。 她没有信心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沈尧山面前,那些要挟宋连蝉的话,都是假的。 沈尧山现在完好无损地躺在读书会的休息室里,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他掺和进这件事来。 「至于你,苏信,你没有权力为她决定任何事情。」 岑倩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很喜欢她是吗?第一眼看到她,就恨不得献上自己的忠诚,宁愿牺牲自己,也会保护她对吗?你真的以为那是一见钟情吗?」 岑倩的每一个问题,都发自灵魂。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苏信,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裴先生给的,作为他的继任,就连你对小宋的那份喜欢,也是从裴先生那里传承而来的!」 头顶的飞蛾缩回翅膀,安抚着满肚子破碎的灵魂,继续沉睡。 恆春树下寂静无声。 他们原本互相依偎,如今却被当头一棒。 宋连蝉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哪里来的满腔热情,哪里来的倾其所有? 到头来都只是传承。 他原本的灵魂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岑倩对小神仙一直都很好,但对苏信却始终都有敌意。 她按照裴卸的安排,保护小神仙。 也因为裴卸的存在,不喜欢苏信。 「你傻不傻啊,苏信。难道你从来都不怀疑一下,这种没来由的喜欢是从何而来的吗?你以为裴先生传承给你的,就只是后觉者的记忆而已吗?」 所以她才那么讨厌他。 「我给过你机会。」岑倩回想起自己给小神仙下药那次,谁让人家满腔正气,煮熟的鸭子餵到嘴边,都能起死回生插翅而飞。 看到苏信因为震惊而紧绷的躯体,岑倩笑了笑。 「当然,你也可以杀了裴先生取而代之,但是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被裴先生困住的易牙人格,会不会继续传承给你。」 「一旦真的发生,苏信,你会亲手毁掉她的。」 岑倩不是在威胁他,而是警告。 这边三人对峙,气氛焦灼。 去而復返的红月,却把所有事情听了个大概。 裴先生为了宋连蝉,竟然想要变成……普通人? 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她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直以来裴卸都是她心目中的信仰,她不允许心中的神沦为凡人! 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组织里的人。 确实如岑倩所说,裴先生消失的这段时间,组织一直动盪不安,如今已经是四分五裂的状态。 很多加入组织的人为的是从裴先生这里一窥长生的奥秘,想必他们也会反对裴先生为了一个女人,要变成凡人。 她必须纠正这个错误!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天目蛾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巨大的飞蛾忽然开始不安地动了起来。 组织里的反对派在红月的带领下,冲进了溶洞。 红月此时知道裴卸的最终目的,所以她不会轻易让裴卸的计划得逞。 制造返魂香的材料在过去的几百年来,一一被组织里的人找到。 如今这天目蛾腹中的不息之魂,是最后一味材料,也就成了关键。 趁着组织里的反对派与他们抗衡的时候,红月已经先一步攀上恆春树,抽出匕首,准备剖开天目蛾的腹部,强行取走材料。 天母蛾此时非常虚弱,但仗着自己体型庞大,在恆春树的顶端盘旋,簌簌的白色鳞粉不断下落。 树底,岑倩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组织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而红月已经先一步准备对天目蛾下手。 苏信此时正与组织里的人陷入苦斗,她别无选择,只能把轮椅上的裴先生交到宋连蝉的手中。 「帮我保护裴先生!」 宋连蝉愣了一下,他们组织的人把裴卸奉为神明,在现在的情况下,只是想把他带走,根本不敢伤害她,所以谈保护就多余了。 第92页 倒是宋连蝉拿出事先藏好的钢笔,抵住裴卸脆弱的脖子,反向威胁了一波组织里的人。 先前还在跟苏信缠斗在一起的人看见裴卸成了人质,纷纷停手。 恆春树下的诸位已经偃旗息鼓,可书上的那两位此刻却已经斗地不可开交。 岑倩的身位比红月低一些,每当红月想对飞蛾下手时,岑倩都会在下方抓住她的脚,死死锁住她。 红月隐忍多时,早就看岑倩不顺眼,再加上今天又在岑倩这里吃了苦头,干脆借着现在的机会报復回来,恶狠狠地朝着岑倩踹了几脚。 岑倩躲闪不及,额头依然流血。 但早年为了留在裴先生身边,也是受过严苛训练的,身手不容小觑,反手抓住红月的脚踝用力一拉。 红月踩在树枝上的身形踉跄了一下,便被岑倩抓住机会不断上爬。 先她一步,死死抓住了天目蛾的翅膀。 天目蛾妄图飞到另一边的枝条上,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倒是难得默契地打了一波配合战,此时红月已然把巨蛾的翅膀划烂。 巨蛾无力飞行,庞大的身躯从树端坠落。 伴随着簌簌的鳞粉,在地面掀起一团风,迷了众人的眼。 组织里的人趁机发难,几个人从后面接近苏信和宋连蝉,前面的几个人藉机拉扯着裴卸的轮椅。 坐在轮椅上的裴卸在双方的拉扯之下,身体前后晃动,面色也越发苍白。 宋连蝉一人力量有限,眼看着就要拉扯不过对面了。 「苏信!」慌乱之中,她只能找苏信帮忙。 苏信这边这阵子一直头疼欲裂,为了搜寻洞穴,很久没有休息,身体本身就有些力不从心。 回想起岑倩刚才的那番话,越发觉得难以面对小神仙。 因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对她的这份喜欢是出自他的真心,还是从裴卸那处传承而来。 如此一来,战斗力越发低下,几招之内,不低对方人多势众,被死死按在了地上。 关键时刻,岑倩从树顶一跃而下,落到那些人身后,帮着小神仙解决了一些人。 但也正是如此,让红月第一时间冲到了天目蛾的身边。 在众人的视线下,红月举起手中的匕首,插进巨蛾的腹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笑。 有了它,就能调配出令人起死回生的返魂香。 至于裴卸,组织里的人都不希望他通过返魂香变成会老会死的正常人。 所以裴先生一直沉睡着也没关系。 没了裴先生和岑倩的管制,组织里的人倒是可以考虑抽取裴先生体内的血来探寻裴先生长生不老的秘密。 如果组织能掌握返魂香,又能解析出裴卸长生的秘密,那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们得不到的! 想到这里,红月的脸上露出越发贪婪的神色。 她剖开巨蛾柔软的腹腔,双手伸入,捧出一团发光的东西。 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红月将那团光亮高举过头顶,如获至宝。 岑倩头上还留着血,嘴角淤青,还在作困兽挣扎。 在红月的揭发下,组织里的所有人的地位都经过一番血洗。 她身边已经无人可用,反倒是红月,地位一跃而上,强压她一头。 此刻,三个人都被组织里的人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尘埃落定,红月站在他们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她发泄般地,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 先是狠狠地打晕了苏信,而后用力踩住岑倩的手,不断施加力道,踩地她的手指咔咔作响。 岑倩一言不发,双眼通红,因为疼痛,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红月最后才来到了宋连蝉的面前。 她蹲下神来,不屑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几番打量,笑地像条毒蛇。 「你就是……裴先生千恩万宠的人?」 「可惜局势变得太快了。裴先生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能再掌控我们了,所以……」 她贴近了宋连蝉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你,什,么,都,不,是!」 一旁的岑倩瞬间红了眼睛,挣扎着起身,却一次次被按在地上。 「红月!你要对她做什么!」 她的手指红肿,有几根已经断裂,即便这样,都不发一言,咬牙坚持。 却在听到红月要伤害小神仙的时候,情绪激烈。 「你有什么沖我来!放了她!」 「不要动她!不准动她!」 她越是叫地绝望,红月就越是开心。 此时的红月,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位置,贴身站在了裴卸的身侧。 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摸了摸裴卸苍白的脸颊。 「裴先生,我来替你,永绝后患。」 「动手!」 宋连蝉被抓着头髮站了起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鬼使神差地看向了裴卸。 有一瞬间,竟然发现裴卸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逐渐起了波澜…… 孤岛囚笼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眼花。 但下一秒,她就和那双眼睛的主人对上了。 起初裴卸只是平静地看着一切,他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但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但就在红月自己为是地要帮他永绝后患的时候,强烈的不满让他强行冲破了长久以来的禁锢。 第93页 他转醒了。 「住手。」这是他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没人在意。 「住手!」 他抬高声音,喝令之下,让组织里的人为之一颤。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人惊唿,「裴先生醒了!」 「裴先生转醒了!」 红月愣了一下,随后欣喜地一把抱住了裴卸的脖子,「裴先生你终于醒了。」 不料只迎来了裴先生冷冷的一句「松开」。 喜悦过后,紧随起来的是强烈的不安和畏惧。 因为她忽然发现,裴卸一醒,组织里的人便会迅速以他为首。 毕竟大家加入组织,都是慕名而来,慕的便是裴卸的名。 后来裴卸变成植物人,岑倩暂代他的位置,引起诸多不满,组织分崩离析。 如今她好不容易把岑倩拉下来,爬到她的头顶,在组织里获得了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权利。 裴先生却醒了…… 那帮人自然是理所当然地认回了曾经的主人。 她算什么东西! 出于恐惧,岑倩迅速缩回手,转换角色为自己辩解。 「裴先生,很多事情您在沉睡的时候并不清楚,岑倩联合小神仙,妄图杀了您。」 她说着,便瞥了一眼裴卸的脖子,找到证据,仿佛吃到定心丸。 「不信的话您可以看您的脖子,印记还在的,小神仙拿着钢笔差点要了您的命!幸好我们及时赶到。」 为了邀功,红月迅速捧出了在飞蛾腹中取出的东西。 「还有,我已经帮裴先生拿到了返魂香的最后一味材料。」 裴卸用眼神示意其他人把东西收起,面色比初醒的时候又阴沉了几分。 只有在看向宋连蝉的时候,眼底会浮现一些温情。 「宋连蝉,过来。」 对待她的时候,连声音也变得温柔了。 宋连蝉知道自己的处境,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知道,以自己和裴卸曾经的关系,自己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 但是岑倩和苏信还在他们手里。 她要为他们考虑,只能假装温顺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微微附身,弯下腰,将自己保持在与他同一高度。 裴卸没想到她会这么顺从,有些意外,随后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 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一切都是假的。 但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脸的时候,顿了顿。 怕是亵渎一般,又缩了回来。 「裴……裴先生。」她磕磕绊绊地称唿他,声音很不自然。 这久违的称唿让裴卸心头一软。 「我的朋友都受伤了,可不可以先找医生帮他们看看。」 她指的是苏信和岑倩。 岑倩那边,看到裴卸甦醒,欣喜地眼含热泪。 裴卸却只是远远地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句话,便让她忘掉手指的疼痛,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叫医生帮他们看看。」 宋连蝉说什么,裴卸照做。 一句话吩咐下去,没有人敢不服。 组织里的很多人,已经是接连好几代,侍奉在他身边了。 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把检查的结果告诉他。 「岑倩小姐,断了两根手指。」 此时的红月大气不敢出地站在裴卸身侧,仿佛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地瑟瑟发抖着。 裴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出声安慰,「不要紧张,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你欠她两根手指,还给她就是了。」 裴先生的意思是,她也只要断两根手指就行了? 想到这里,红月不由地松了口气,却又听到裴先生在问:「她呢?伤地怎么样了?」 指的是宋连蝉。 「这位小姐的伤势倒是没有岑小姐这么严重,只是额头上受了点皮外伤,缝几针就好了。裴先生您放心,我已经帮她暂时处理过了,只要细心照料,不太会留疤。」 即便医生再三保证小神仙无恙,可裴卸的面色却越发阴沉。 他想起自己刚恢復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画面就是宋连蝉被抓着头髮站起来,前额的血流到脸颊的位置。 他不由得捏紧拳头,红月更是一下子慌了,干脆跪在了裴卸面前,「裴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保护您的安危……」 而裴卸只是挥了挥手,让人把岑倩带下去,他不想看到她。 随后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把她十个手指头全折了吧。」 宋连蝉站在裴卸身后,长久以来一直埋藏在她身体里的感受告诉她,她是厌恶这个男人的。 现在是法治社会,而裴卸却利用这手眼通天的权势,轻易处置他人。 所以他现在是不是被易牙人格影响?还是原本他就是一个残忍的人? …… …… 随着天目蛾的死亡,那些寄生在飞蛾症患者身上的蛾卵也都相继死亡,飞蛾症患者一夜之间在城市里蔓延,又在一夜之间,消失地无踪无迹。 而那些最初被天目蛾吸引,吞噬十分之一灵魂的人,也活得好好的。 只是十分之一,不算什么。 电视媒体对这件事多方位地进行报导,没有人知道飞蛾症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第94页 有人开始说这是玄学,上天恩赐,才使所有人不药而愈。 也有人说,这是科学家们的付出,才将这场大规模的流行病扼杀在摇篮之中。 更有人将这次的医务人员列成长长的表单,一一嘉奖感谢。 媒体不会记得,有那么几位患者,在那天夜里,消失无踪。 沈尧山在红月读书会独自醒来,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苏信,岑倩,宋连蝉的下落。 同样在寻找他们的,还有顾青陶。 这三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事实上,宋连蝉现在身处在偏远地区的一座岛屿上。 岛上有豪宅,有各种先进的医疗设施。 组织里的人严格控制着进出这里的所有船,他们看似在这座岛上做客,其实是被变相囚禁在了这里。 其中,宋连蝉在这座岛上是能自由活动的,除了离开岛屿之外,她的行为不受任何限制。 组织里的人都默认她对裴先生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对她的态度毕恭毕敬,不敢得罪。 而苏信似乎被裴卸秘密囚禁在岛上的某处。 所以宋连蝉只能利用自由身,到处搜寻苏信的踪迹。 起初,裴卸因为长时间地没有下地,腿部肌肉有些萎缩,不太能到处走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復健,好转很多,但有一部分时间,依旧是坐在轮椅上。 他没有逼迫她什么,但宋连蝉却过得十分压抑,每每有裴卸出现的场合,她都会主动迴避。 直到有一天,她在搜寻苏信踪迹的时候,日常推开一扇门。 看见岑倩与坐在轮椅上的裴卸并肩站在一起。 岑倩的一只手还打着石膏,仿佛经裴卸授意,热络地招唿她进来,把一把刮鬍刀递到她手里。 「我的手现在还不大方便,小宋,你能来帮一帮裴先生吗?」 「可以。」宋连蝉答应地很快,「但你要告诉我,苏信在哪里。」 要求来地也很快。 岑倩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卸,见对方依旧是眺望窗外,微微点了点头。 「可以。」她代替裴卸回答,「我去取些温水来。」 这是裴先生难得和小神仙独处的时候,她识趣地找了个藉口离开。 宋连蝉从没有帮谁刮过鬍子,动作有些笨拙地替她抹上剃鬚泡沫。 双手触及到他的下颚,有微微扎手的感觉。 裴卸的喉结动了动,抬眼看向她。 「所以,你把苏信关在哪里了?」 「西北礁石后面的老船舱里。」 裴卸如实回答。 「放了他。」 「抱歉,现在还不能。」 宋连蝉故意手重了一下,锋利的刀片在他的嘴唇下方划出浅浅痕迹,有鲜血渗出。 「我现在随时可以对你动手,裴先生。」 她想不通,他们怎么敢把刀片这样的利器交到她手上,还能放心让他们独处。 「我的命是你的,你随时都能拿去。」裴卸说得无比诚恳,「你甚至可以现在选择我和苏信中的一个人,陪伴你。」 「我一个都不需要,谢谢。」 她也曾陷入情爱,义无反顾地喜欢上苏信,幻想过他们应该长长久久。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苏信对她的热忱,不过也是来源于裴卸而已,他甚至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成为裴卸的继任后觉者,从不是他的选择,所以看开一切的宋连蝉选择放开。 追溯到更久更久以前,她觉得在前面的两世里,自己是有对裴卸付出真心的。 可惜都是悲惨结局,今生更是对裴卸无感。 所以这两个人,她谁也不选。 她用毛巾替裴卸擦去下颚多余的泡沫后,剖白出自己的真心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没遇见过你们。」 裴卸苦笑了一番,那略带阴郁的目光,逐渐变得模煳而又虚幻。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气味瓶。 「我会让你看见,我们最初的羁绊。」 这是我为你调制的,我们的初遇。 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场灾厄。 不等宋连蝉接过,裴卸直接松手,那玻璃瓶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玻璃碎片溅起,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亮。 返魂之香 就在玻璃瓶应声而碎的那一刻,一股略略刺鼻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煳,身体骤然倒下,裴卸从轮椅上站起,稳稳接住。 他以邀请者的姿态,将她横抱入怀,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 「你会做一场梦,如真似幻。」 「当你了解了所有的我,再来决定,救我……还是救他。」 …… …… 公元前219到公元前215年。 始皇帝迷恋长生之术,笃信命数。 命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找回了仙药,却被方士侯生骗走。 画面从这里开始。 手起刀落,一滴血溅入她的眼睛。 她缓缓蹲下,眼神冷漠。 从倒下的人手中,捡起一方匣子,匣中丹药,光彩流转,她毫不犹豫吞下。 宋连蝉现在明白了,现在的她,就是曾经一位无名的后觉者。 她在以这位后觉者的视角,经歷整件事情。 第95页 没过多久,她开始觉得头疼欲裂。 她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从混沌中醒来,却看见自己满手鲜血,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侯生的那具躯体,此刻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她意识到人是自己杀的。 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每次她失去意识,总会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而这次……她竟然杀了人。 她迷茫过,也害怕过,最后选择自杀。 随着她的死去,脑海中的记忆再次传承了出去。 又有一位后觉者诞生了。 这位后觉者与上一任不同,他能坦然地接受一切,以为这些只是他成为后觉者的副作用。 他开始浑浑噩噩地游歷各国,每天晚上,做着同样的噩梦。 梦里他叫易牙,权欲薰心,磨刀霍霍,靠着杀死自己的孩子,取悦了桓公。 桓公宠信于他,只是晚年病重,他与竖刁力排众议,拥立公子无亏,并囚禁了桓公,最后活活将他饿死。 初尝权力,他无比兴奋,妄图继续干政。 可惜自己劣迹斑斑,早已被主子防备,干政失败后,无数人想要除之而后快。 他只能一路逃到彭城,最后被齐人所杀,临死前怨愤难挡,心有不甘。 每每醒来,梦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他越发迷恋上的梦中手握滔天权势,力排众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 在易牙不断地侵蚀下,两个人格开始融合。 他不再为杀人而感到愧疚。 他靠着那颗「仙丹」,获得长生不老的躯壳。 在后来的多少年中,操弄权贵,玩弄人心,过得风生水起,却因一场意外,死于山体崩塌。 旧的后觉者死去,新的后觉者,再次诞生了。 期间,诞生了四任后觉者,虽然靠着传承,获得长生之躯,却最终死于一场场意外。 长生不老,并不代表不会被病死,或被人杀死。 直到有一天,裴卸作为新的后觉者,觉醒了。 此时的易牙人格已经融合地十分完美了,而裴卸也吸取了前几任后觉者的结局,为了保护自己,创立组织,广纳门徒,以他们为耳目。 殊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一场血债。 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除了不断扩充组织成员之外,裴卸还通过前任后觉者的记忆传承,精准地抓住了这么一段关键记忆。 延和三年,汉武帝时代。 当时有一个叫月氏国的小国,国内人擅长调香。 武帝平定天下后,月氏国内拥有先知能力的巫女,多次预言到月氏会被武帝斩尽杀绝,为了求生,巫女示意月氏国立刻向武帝示好,派遣使者送上国宝,三枚返魂香,即便如此,也没能保住月氏。 起初,汉武帝并不在意这三枚小小的返魂香。 直到有一次,长安城疫病爆发,死了很多人。 汉武帝这才想起返魂香,将信将疑的态度烧了一枚。 长安城中,方圆百里之内,都能闻到浓厚的香气,患病的人立刻痊癒,三个月后,那香气仍不减退。 没想到疫病竟然真的被驱除了,还让一人死而復生。 这段多年前的记忆被一个后觉者铭记于心,这个后觉者死后,将记忆传承给了裴卸,多年来裴卸一直在根据记忆,派遣组织里的人,搜寻剩下的两枚返魂香。 另一方面,与易牙融合地裴卸也亲自出马,寻找月氏族人。 当年汉武帝沉迷歌舞,月氏奉上返魂香后,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朝中大臣一再强调,月氏的人居心不轨,又精通奇诡之术,如若谋反轻而易举,所以当时的月氏还是如同族中预言的那样,被覆灭了。 直到瘟疫这件事,证明了返魂香的真实性。 如今月氏灭族,再也没有人知道返魂香的秘密,武帝为了保护剩下的两枚返魂香,在元封年间,造了一座方山馆,专门存放各种异香,其中也包括返魂香。 武帝把返魂香妥善封藏在方山馆的香函中,命专人看守。 后来有一次打开香函,香函上的封印还在,香却没有了。 有人说是被看守的宦官偷走了,也有人说,返魂香本身不宜长时间保存,香体挥发在意料之中。 现在月氏又被灭族,返魂香从此无迹可寻。 所以裴卸寻找返魂香的第一条线就断了。 后来没过多久,组织里的人得到消息,在遥远的某个山脉部落,还残存着一波月氏后人。 这个部落多年来不接待外人,依旧延续着先辈们制香的习惯。 裴卸为了获得他们的信任,亲自前往。 当年因为月氏动乱,很多族内原本的香方都遗失了。 而裴卸在外面有着众多耳目,再加上后觉者记忆的传承千年的记忆,为月氏补全了许多香方,甚至很多全新的香方,都是他常遭的。 他对月氏的贡献有目共睹,月氏的族人渐渐开始接纳裴卸。 裴卸见时机成熟,提出请求,希望部落里的人告诉他返魂香香方。 眼看着香方就要到手。 可族中怀孕的月氏巫女忽然精准地揭穿了他是后觉者的身份,并预言,这个后觉者,会导致月氏全族覆灭。 他接近部族,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为了返魂香方而来,他拥有了千年的记忆,妄图永生不死,有违天道伦常。 第96页 裴卸见计划暴露,干脆着急组织里的人,一夜之间,血洗月氏。 妄图用这种方式,逼迫他们交出返魂香,并以此復活族人。 谁知道月氏个个都是硬骨头。 而那个坏他好事的巫女,当夜产下女婴,临死前绝地反击,竟然立下诅咒,将女婴与后觉者强行捆绑在一起。 即便是孩子死了,后觉也要生生世世寻找她的转世,全心全意侍奉她,以偿还灭族的血债。 如若他伤害了那孩子,伤口都会反噬到他的身上。 他必须卑微而赤诚,哪怕心底生出一丝恶念,都会感受到锥心蚀骨的疼痛。 在裴卸这些血雨腥风的记忆里,宋连蝉终于知道了她与他们的羁绊来源于何处。 只是这份羁绊终究不敌时间的侵蚀,特别是在她这一世,效力已经逐渐减弱,远不如前。 后觉者被彻底解放,不过是几百年内的事。 当年的裴卸,因为有了她这份羁绊,几近融合地人格再次有了分裂的迹象。 裴卸在与女孩长久的相处间,逐渐对她产生了感情,而易牙却觉得,这份感情会阻碍他实现自己的计划。 对于易牙来说,他只想享受权利给他带来的一切。 一个想要搞事业,一个想要谈感情,这样的矛盾几乎将融合的两个人格撕裂开来。 而当易牙发现原来只要逼迫那个孩子自杀,伤口不会反噬这一点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 自此,前尘往事,逐渐在宋连蝉的眼前消散开。 再次睁眼,时代已然转换。 组织里的情报层层上传,分门别类,精挑细选出最重要的一条,递到裴卸手中。 裴卸展开纸张,纸面上是一个女孩的出生信息。 三月十八,晚九点整,无名。 女孩出生时,他就有所感应,派人前去打听。 他坐在案台前,提起钢笔,写了一行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小名就叫阿玉吧。」 「这就去办。」 手下正要出门,又想起什么,回头与裴先生再三确认,「真的不用接到身边来?」 「不用。」 裴卸揉了揉额头。 最近头疼欲裂,易牙被他压制,出来的次数少了,但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出来。 留她在亲生父母身边,快乐长大,总比在他身边来的安全。 她的父母并不富裕,为此他早已把一切准备好。 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要多少,捧多少,只要能把她照顾好。 「裴先生,头疼病又犯了吗?要不要吃点头疼药。」 身边有人贴心递来水杯,他刚刚端起的,眼前却陷入一片黑暗。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说了句,「不用,我好了。」 在佣人眼里,裴先生的头疼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明明刚才还闭目扶额,一口水没喝完,就神清气爽,拿起钢笔,敲了敲书桌纸页上的那句诗,笑得古怪。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他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问佣人,「王知义去哪里了?」 佣人觉得先生的问题莫名其妙,但依旧老实回答,「王先生刚才不是在书房与您攀谈?刚出的门,好像去办什么事儿。」 「把他叫回来,就告诉他,我改变主意了。」 沉没之船 王之义是经过组织选拔,最后被裴先生看中,放在身边办事的人。 裴卸与易牙的事情是绝密,所以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态度怎么转换地这么快。 怎么上一秒还给人起名字,让他去送钱,下一秒就让他往死里整那家人,最好家破人亡,让她过得越惨越好,唯有一个底限:不要害她的命。 先不管裴先生反覆无常的态度,他说什么,照办就是。 那个叫阿玉的女孩家里虽不富裕,但至少是他们这帮亲戚里过得最好的。 王之义接到任务,不敢迟疑,当天晚上就把一件案子栽赃到她父亲头上。 父亲锒铛入狱,母亲还没出月子,就整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没过几年,重病加身,临终前把阿玉託付给远方亲戚。 她那个远方亲戚,阿玉要叫她阿嬷。 除了阿嬷,家中还有个表姐。 阿嬷贪财,至于那个表姐,从小到大也没少欺负她。 王志义自认为阿玉如今身处这个地方,就已经完成了裴先生过得很惨的任务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裴先生再也没有过问她的事情,听闻某地出现了调香师的鼻祖,苏德哥的后人,手中也有返魂香方,便亲自去寻找,一走就是许多年。 阿玉也在这样艰苦困厄的环境下,逐渐长大了。 直到某天,裴先生突然回来了,失魂落魄地叫来他,询问阿玉的状况。 那么多年过去了,裴先生依旧是他最初见到的模样,家中佣人早已去世,而他也四十了。 「她过得不好,如今她阿嬷也卧病在床,家里没有生活来源,正要辍学去纺织厂打工,供养阿嬷和表姐一家。」 裴先生听闻,立马写信去她学校,说要资助几位贫困学生,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几番资助,有故意留下虚假地址。 阿玉虽然出身困苦,却长得很水灵。性格好,不骄躁,会感恩,经常给资助人写信感谢。 第97页 裴卸买通邮差,交待她送出的信,不管信封上是什么地址,一律送到裴先生家里。 隔着几条街,经常收到阿玉信件的裴卸,终于忍不住想接她见面。 不料临出发那天,头疼病又犯了。 他不知道易牙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只是想在与阿玉短暂相处的时光里,尽可能地对她好。 头疼越发频繁剧烈,裴卸支撑不住。 再次醒来,却得知她已自裁。 邮差脚步匆匆,捧着首饰盒亲自送到他面前,里头是一对带血的珍珠耳环。 从前他来送信,裴先生都会给他赏钱。 只是这次他来报丧,裴先生没给他好脸色,情绪崩溃地让他滚。 门合上,瓷器花瓶碎了一地,佣人们都在感嘆,这又何必。 裴卸此时痛苦地无力感,让宋连蝉感同身受。 她有些难过,其实前世的阿玉,对裴卸是有感情的。 但她不会把这份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 即便在梦里,她也能清楚地认清自己。 梦境还在继续。 再往后,就是她最关心的那件事了。 沉船惨案。 经过上次惨痛教训,裴卸在宋连蝉出生前,就早早地制定计划。 他知道,自己不利用一些手段,就永远也无法从易牙手中救出自己喜欢的人。 于是他开始学着不择手段。 第一步,是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一个不听命于易牙的心腹,无论这个方法有多残忍。 他通过组织情报,随机挑选了一个女孩,从婴儿时期,就抱养回来,给她设定几个虚假的亲人。 不成才的弟弟,暴力酗酒的父亲,早早去世的母亲。 而这个女孩就是岑倩。 他让女孩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每天被酗酒的父亲殴打。 恐惧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为了保护比自己更弱小的弟弟,同样年幼的岑倩几乎承受了父亲所有的毒打。 等到她长到足够大,能够明白事理的时候,再给她致命一击。 一直在自己保护之下的弟弟突发意外死亡,父亲把弟弟死亡的原因都归结于她。每天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她,喝醉酒后,迎来的是更加可怕的毒打。 失去了弟弟,岑倩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而他,选择在岑倩的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她的人生里,给予她足够的温暖,将她吸纳进组织。 他们互相分享着对方的秘密。 裴卸告诉她,自己与易牙同时存在的秘密,打开岑倩的心扉。 而岑倩,终于被突破心防,把裴卸当成是人生中最后的一道光,向他倾诉她这些年遭受的毒打与谩骂,委屈与不甘。 她时常在被父亲殴打,赶出家门后来到裴卸这里倾诉哭泣。 而裴卸则是会坐在木质长椅上,温柔而沉默地,抚摸着她满是血痂的长髮。 她不知道,她所遇见的这些苦难,都是裴先生强加于她的。 所以,这样的裴卸,这样被岑倩视为至高信仰的裴卸,无论说什么,岑倩都会拼了命地去完成。 她一直都知道宋连蝉的存在,也知道她是裴卸的挚爱,所以她不去向裴卸奢求任何情感。 她只想要单方面地付出,她心甘情愿。 裴卸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岑倩做自己的接班人,尽管她才十几岁。 他力排众议,仿佛要为她开天闢地,豁出一切。 裴先生威严尽显,没有人敢不服。 在组织里,裴卸对岑倩的保护,是特殊而极端的。 这也让岑倩越发病态地迷恋着他,甚至可以为他付出生命,成为他最信任的心腹。 裴卸原本的计划是制造宋连蝉一家已经死亡的假象,从而欺骗易牙。 这件事只有岑倩和组织里的其他几个心腹知道。 可没有人知道易牙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 裴卸为了让岑倩更好地分辨出他与易牙的区别,尽量把他放在自己身边,让她了解自己的一举一动。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岑倩清楚地知道裴卸的每一个举动和习惯,因此能在易牙出现的那一刻,迅速分辨。 每每易牙出现,岑倩也会伪装自己,帮助裴先生掩饰一系列的计划。 这些年来,她一直做得很好。 在沉船事件中,裴卸与岑倩约定暗号,一旦岑倩发现易牙占据了他的身躯,就要毫不犹豫地实行b计划,让她通过特殊的方式,把裴卸变成植物人,困住易牙,或者直接杀死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那天晚上,小神仙和她的父母登上了游轮。 起先一切都很顺利,但易牙却在关键时刻出现了。 他把这一场原本是虚假的沉船惨案变为真实,特别是当他发现宋连蝉和她的父母也都在船上的时候,残忍而嗜杀的本性就彻底被激发了出来。 为了给小神仙的童年造成不可磨灭的阴影,他选择以游戏的方式,去屠杀整条船上的乘客。 易牙喜欢做菜,而裴卸喜欢拉大提琴。 他们共用一个躯体,潜移默化间会对双方产生影响。 「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他把年幼的小神仙带到面前,笑得诡异阴森。 「我们来玩捉迷藏,当我的大提琴声响起,你就开始躲起来,我来找你。一旦你被找到,我就会杀死一个人。」 第98页 宋连蝉那时候对生死的概念并不熟悉,她还小,以为真的是一场游戏,于是开心地躲了起来。 直到她被找到的那一刻,真的有人死在了她的面前…… 那些鲜红的血液还是温热的。 琴音一开始还是优雅舒缓,在一场接着一场血色的捉迷藏中,逐渐达到高潮。 演奏者完全沉浸在这场音乐会之中,在遍地尸骸的围绕下,逐渐癫狂。 这场游戏仿佛永远也没有终点。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横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害怕被找到,而那低沉而又悦耳的大提琴声,催命一般地围绕着她。 她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衣柜里,蒙住耳朵,瑟瑟发抖。 可无论她躲在哪里,总能被找到。 所以宋连蝉即便已经长大成人了,即便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年在游轮上的记忆,也没办法听大提琴。 眼看着易牙占据着裴卸的身体,无法停下杀戮。 当时还只有十六岁的岑倩,在宋连蝉躲藏的时候,和组织里的其他几个人合力,瞒过易牙,把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宋连蝉送到了救生艇上。 为了让易牙停下杀戮,岑倩让人把游轮凿沉。 趁着易牙分心,和裴卸的几个心腹一起打晕了他。 之后便是岑倩按照计划,来到了最让她痛心的环节。 裴先生的生死掌握在她手中。 她要怎么做,才能够分寸正好地把裴先生变成植物人。 尽管在这个计划开始之前,裴先生几次交代,「在这场计划中,即便我真的死了,也无所谓,岑倩,我希望是你,亲自动手。」 她原本可以选择用匕首,直接了结裴先生的命,但是她做不到,也捨不得。 「岑倩,快动手,游轮要沉了!」 同伴已经都撤离到了救生艇中,不安地催促着她赶紧动手。 而此时,裴卸再次甦醒。 「裴先生,你醒了!」岑倩一眼就认出此时清醒的是裴先生,她有些激动,是不是这样就意味着裴先生不用牺牲自己了? 裴卸抿着苍白的嘴唇,用指腹轻轻擦了擦她沾满泪水的脸颊。 海水已经淹没到甲板上,堆积的尸体把附近的海水染成红色。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跳入了茫茫大海中。 浮光掠影 裴卸跳进深海时的背影是如此义无反顾,他是真的想要牺牲自己。 如果不是岑倩和其他几个心腹紧随其后,把他捞出,那么他将沉入深海,尸骨无存。 而这场沉船惨案,在公众看来,是游轮行至深海处,发生意外,集体沉没。 宋连蝉是唯一的倖存者。 可对于裴卸来说,他虽然幸运地没有被淹死,但长期缺氧令他失去意识,永远也无法醒来。 在小神仙失去父母,惊惧交加的那个夜晚,苏信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被迫继承了裴卸的部分记忆,成为新的后觉者。 岑倩则是正式代替裴卸,接管了组织。 这一晚,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这么多年来,为了追寻沉船惨案的真相,宋连蝉每年都要支付一大笔费用用于打捞当年的沉船。 现在,她想知道的一切,都清楚了。 等到她缓缓从睡梦中睁开眼,就只有岑倩陪伴在她的身旁。 岑倩趴在床边,极其小声而隐忍地哭泣着,听到动静,迅速擦干眼泪。 宋连蝉已经窥探过裴卸的记忆了,也知道,这个对裴卸如此忠诚的岑倩,是怎么来的。 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味地奉献忠心。 「裴先生交代,你醒了,就带你去海边。」 她红肿着眼睛,想起裴先生的叮嘱,完美而贴心地安排好一切。 …… …… 苏信被关在狭小的船舱里,案台上是调和返魂香的全部材料。 这是他最后的价值,裴卸要他完成返魂香最后的制作,只因为他是苏德哥的后人。 墙面上钉着一张残缺的香方,底下的裴卸亲笔所写的一些字体,对其进行补全。 有巢之民,沉水之香,不息之魂。 佐以无根水,胡迦音,返魂木。 一抔故土,半缕蘼芜。 苏信一一将这些材料混合在一起,此刻脑海中,浮现的是几个小时前,裴卸跟他说的那些话。 「也许你我都不适合成为后觉者,但总要有人去保护她。」 「易牙会永远成为她的威胁。」 「也许易牙的意志会永远传承下去,但是你我的意志,也将永远留存下去。」 「苏信,你相不相信,在我们死后,我们的意志也许也会在某一天形成独立的人格,强大到彻底压制住易牙?」 「或许是你,或许是我,你我之间,总要有一个,牺牲自己,去压制易牙,只要有足够的决心。你猜,她会选择谁?」 「完成返魂香,也许你会得到答案。」 返魂香调配到这里,桌上的材料已经空空如也,只余下一把匕首。 但是香方却还没有完成。 「剖开胸腔,撒十世热血,取相思二两。」 这是写在香方末尾的几句话。 现在,他明白裴卸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香方上剩下的材料,是要他从自己身上取。 第99页 他站在昏暗的船舱里,忽然想起自己与小神仙初见时候的样子。 他伪装成一个路人,手里捏着一串白兰花。 在尘世喧嚣的街巷中,与她擦身而过。 倚靠在墙角卖花的老奶奶,嘴里念念有词,「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小姑娘,送你一串白兰花。」 她循声蹲下,面带微笑地接过那串白兰花,放在鼻尖轻嗅。 那份前藏在心底,汹涌澎湃的爱意,要屏住唿吸,全神贯注,才能迅速压抑。 时至今日,如果让他分辨,当时的情感,有多少是传承于裴卸,有多少是源自于他自己? 他依然说不出来。 喜欢,就是喜欢了。 尽管这样的事实对于她来说,确实不公平。 想到这里,他像是有所释然一般,拿起了桌上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十世热血,相思二两,他都能给。 他死后,会有新一任的后觉者出现,也许她和新一任的后觉者还会有所羁绊,也许……当年月氏的诅咒,会随着他和裴卸的死去,而彻底消失。 随着殷红的血液逐渐滴入,瓶中的液体渐渐起了变化。 瓶口泛起一道淡蓝色的烟雾,玻璃瓶中的液体开始沸腾,挥发,逐渐减少,最后凝聚成小小的,殷红的一小块,像凝固的血,却又像钻石一般,有着最透彻的光芒。 他最后看了一眼完成的作品,喃喃道: 「无惧过往,则枯骨粲然。」 …… …… 在黄昏时分,裴卸来到了海岸边上。 海滩上,与海水交界的地方,摆着一把木质椅子。 他就坐在那里,随着潮水的涨落,时隔多年,再次拿起了那把大提琴。 他的双脚浸润在海浪之中,闭着眼睛的,陶醉而深情地拉着弓弦。 内心的孤独在大海面前显得无比渺小,这是一场沉醉自我的完美演奏,他甚至能在这场演奏中,完美地模拟出易牙屠杀船上众人时的神态和心境。 头疼欲裂。 他知道,这是易牙出现前的徵兆。 海浪声,大提琴声,海鸟声。 他最后迷恋地看向远处,那是她所在的地方。 演奏会进入高潮,随着他拉弦的动作越来越快,血液也流失地越来越快。 在演奏会开始之前,他割破了两只手腕。 每一次浪潮来临,都会沖刷掉他迅速流失的血液,磨平沙滩上的一切痕迹。 那些年为了不屈服于易牙,为了以恶制恶,他做过很多错事。 他想,也许死亡,也可以抹去他从前做过的恶。 就像海浪抹平沙滩一样简单。 海鸟从他的身后向前飞来,从渺小的虚影,到连羽翼都近在眼前的清晰。 他在黄昏里奏响輓歌。 随着最后一丝太阳沉入海底,海浪被他的身影一分为二。 浮光掠影,泡沫破碎。 他在黑暗来袭前,闭上双眼。 结束了,这永无止尽的漫长人生。 …… …… 当宋连蝉来到海边时,已经接近傍晚。 因为光线暗淡,远远的,只能看见海岸边并排躺着两个人。 岑倩似乎早就已经知道那两个人是谁,终于崩溃地痛哭了起来,不敢再靠近,不愿意接受现实。 这样的结局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宋连蝉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了。 她的手在颤抖。 但比起崩溃地岑倩,她依然倔强地抿紧双唇,一步一步,朝着那两个身影靠近。 胸腔起伏,唿吸之间,海水与血液混合的腥味,侵袭着鼻腔,袭击了泪腺。 她不可置信地抚摸着他们冰凉的脉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不远处的岑倩终于收拾好情绪,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宋连蝉的手上。 那是一颗晶莹的,泪滴形状的血液结晶。 岑倩说,这是返魂香。 「裴先生让你做出选择。」 只能活一个。 在说完这些后,岑倩再次退到远处。 她还记得裴先生告诫她的话,无论发生什么,让小神仙自己选,不要干涉她的选择。 她把裴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圣旨,即便这一切都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宋连蝉站在中间,沉默不语。 裴卸,这个陪伴了她千百年,却又被她视为噩梦的男人。为了在易牙手中保护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善与恶的模煳地域之内。 而苏信……在她眼里,更像是一个夹在她与裴卸之间的受害者。成为后觉者,他没得选择,喜欢谁,也不能由自己控制。 其实,这对她来说,并不难选。 …… …… 门窗已经合上。 博山炉中,青烟瀰漫,蒸腾而起,似云似雾。 …… …… 六个月后。 小雁堂的生意风生水起,不需要打捞沉船,宋连蝉的手头就宽裕了很多。 只是生意太好,也是一种烦恼,常常忙到没有时间吃饭,回到办公室,瘫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你的快递,我帮你放桌上啊。」 岑倩放好快递,帮她顺手盖好毛毯,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第100页 她最近在小雁堂打工,沈尧山隔三差五就来找她。 虽然口头还是没答应跟他交往,但架不住对方以朋友的名义约她出去看电影,算着时间直奔电影院。 她依然习惯性地伪装自己,有几次在梦中哭醒,擦干眼泪呢喃着那个名字。 宋连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起身就看见桌上快递盒,没有寄件人的名字,也没有地址。 奇怪。 拆开,一个小小的香水瓶映入眼帘。 底下是一张卡片,写着这瓶香水的配方,一笔一划,饱含诚意。 接骨木 常春藤 无花果叶 山梅 白松 草皮 桔梗 蓝铃 白兰 龙涎酮 她打开窗户,靠在窗台上,打开香水瓶,适量喷洒在手腕上轻嗅。 前调是初见时的微微一瞥,白兰花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中调是相爱时的赤忱与热烈,是夹杂在黑暗中互相混合的鼻息,与炙热的吻。 尾调是白松与山梅的清冽,是无穷无尽的想念。 她把卡片翻转过来,上面是香水的名字。 怦然。 她笑了笑,俯身撑在窗台上,看向人间。 窗外熙熙攘攘,夏日烟火,一片平和。 窗台下等候已久的那个人抬头看向她,视线相撞,回以对方微微一笑。 楼下卖花老奶奶的声音适时响起。 「买花吗?」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