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不离十 卷一》 序言 【序言 愿你又美丽又可爱】 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又美丽又可爱,还要善良又聪明,也要体贴又懂事,更要健康活泼、人见人爱……我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形容词都和她的名字连在一起,我想把最珍贵的事物捧到她面前,我愿她是全宇宙最幸福的小女孩。 我还没有女儿,不过这个愿望,在阿玖身上全部实现了。 不认识阿玖之前,我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好命成怎么样、尊贵成怎么样,认识阿玖之后,真叫我大开眼界,她让我羡慕极了,我恨不得生一个女儿像她那样,不,我真想自己就是阿玖,让那么多人宝贝着,所有人都希望她能无忧无虑过一生。 我不禁想起《小户千金》、《贺府千金》、《蒋门千金》这几套书,有爱的孩子长得特别招人疼,阿玖跟贵姐儿、圆姐儿和蒋白一样生活处处透着温馨,让人阅读她们的人生时心情愉悦。 偷偷告诉你们,偶尔我还会因为阿玖和家人的互动太过有爱而红了眼眶,想像着是要爱得有多极致,才让裴家所有人都不在乎功名富贵,只愿阿玖开心——他们也不是溺爱,阿玖被家人好好教导着,加上穿越灵魂的优势,阿玖不会学坏长歪。 阿玖也让我晓得,女人想过得好,必定得把自己养得招人疼:模样要好、性子要好,还有家教要好。模样好是很重要的,阿玖说:「女子年轻貌美时,夸奖她的外貌就好了,到了她鹤发鸡皮之时再夸奖品德不迟。」阿玖很爱漂亮,我也是,事实上哪个女人不是呢?她的爱美理论,往往让我笑又让我挑不出一点错。 她性子也豁达,绝不自寻烦恼、悲春伤秋,享受别人给她的好毫无负担,因为她也会付出同样的爱。 阿玖这么好、这么可爱,谁能不爱?不喜欢她的人在我看来都是见不得人家好的、都是有心病的,比如章皇后,就因为过多的控制欲,定要操纵儿子的婚事,弄得自己和儿子离了心,别人在欢笑时,她却只能自苦的圈禁在自己的心墙里。 唉,篇幅不够,要不然我还可以写上十页赞美阿玖的话(阿玖一定会很喜欢我,看了故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也没法提一提爱妻如命的小十龙善直有多帅、多有本事(但他一定不介意,因为喜欢阿玖的人他都喜欢),阿玖的好、小十对她的好,你只能自己进入他们的故事里自个儿享受体会了。 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又美丽又可爱,我会像阿玖的娘、祖母、伯母、婶婶、外祖母、舅母……疼她教她;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善良又聪明,还要人见人爱,有她在的地方便是处处欢笑;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就像阿玖一样,遇到她的十哥这样的好男儿爱她护她,让她好命快乐一辈子。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天庆三年八月,苏州府衙后宅。 秋高气爽,丛桂怒放,终年常绿、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间金栗点点,真称的上是「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雅致的庭院中,处处弥漫着醉人的桂花香气,清可绝尘,浓能致远。 后宅西侧的厢房中,一位身姿轻盈绰约的少妇闲适的坐在玫瑰椅上,对镜梳妆。她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上身穿浅黄绣折枝花卉明光锦褙子,下着碧色云绫长裙,俏皮的倭堕髻上插着一只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镶珠嵌宝,晶莹辉耀,衬得她那张光洁美丽的面庞越发好看了。 镜中的她,风姿楚楚,娇美难言,分明是位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她却对镜中的容颜犹然不满,用挑剔的目光审视了片刻,纤纤玉手伸向脂粉奁,想要重新补妆。 一名苗条婀娜、面容清秀的大丫头在旁侍立,眼中满是羡慕之色。这样还嫌不足么?您已经很美了,我是女孩儿家,见了您也是怦然心动啊。 「我的好小姐,敢情您又……」门帘挑起,一位身穿青衣的中年嬷嬷走了进来,又有些着急,又不敢大声,压着声音、陪着笑脸,「三奶奶快要临盆,大奶奶正忙的脚不沾地呢。好小姐,您是裴家二奶奶,大奶奶的弟媳妇,不好独让大嫂受累的,好歹帮帮忙去。」 少妇并不理会她,还是专注的看着镜子,淡扫娥眉,轻扑脂胭。她这般轻描淡写的不当回事,可怜这青衣嬷嬷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柔声软语的央求,「我的好小姐,姑奶奶,您就听奶娘一回吧!」 「不省心的小姐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般一团孩气!」青衣嬷嬷望着聚精会神对镜梳妆的少妇,心中哀叹。 这少妇名林幼辉,是工部林尚书的小女儿,苏州知府裴锴次子裴弭之妻、裴家的二奶奶。她父亲林逊曾做过几年苏松巡抚,因苏松巡抚驻所在苏州,故此和裴知府相熟,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儿女亲家。 林巡抚膝下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林幼辉是次女,排行最小。自打她生下来便是父母疼爱,兄姐宠溺,性子养的很娇。这不,连日来本就事情多,她的弟媳妇、裴家三奶奶徐氏又即将临盆,她还有心思忙中偷闲,梳妆打扮。青衣嬷嬷姓李,是她的奶娘,见她这样,哪有不担心的。 裴家,是清白厚道的好人家,也是重规矩的人家。在裴家做儿媳,不可轻忽大意。 其实,不管在哪家做儿媳,都不可大意。只有熬到了做婆婆的那天,才能稍微喘口气。 裴知府为官清正,管教儿孙也颇为严厉,向来不许子弟散漫纨绔。夫人方氏性情宽厚慈爱,可婆婆就是婆婆,儿媳妇们到了她面前,都恭敬孝顺的很。 裴家大奶奶顾氏出身江南旧家,温良贤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操持,夙兴夜寐,任劳任怨。对两个弟媳妇她也是关心爱护,很有做长嫂的风度。 裴家三奶奶徐氏来历不凡,是魏国公府的嫡出小姐,魏国公和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可她自嫁到裴家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倒是自家小姐,从林家小姐变为裴家二奶奶,从闺中少女变为两子之母,却依旧是天真烂漫的性情,醉心于锦衣美食,酷爱修饰,从来不曾改变过。 裴知府和方夫人都是极公正的长者,可是裴家有三个儿子呢,长子自然最受器重,小儿子自然最受宠爱,裴二爷夹在中间,本就是最易被父母忽视的儿子。小姐您嫁了次子,偏还这般任性,真是急死人了。 李嬷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坚持不懈的央求,「好小姐,姑奶奶,快别这样了。添人进口是大事,三奶奶快要生孩子了,大奶奶忙的团团转,小姐你这裴家二奶奶,这会子无论如何躲不得清闲。」 少妇重新补了妆,对镜审视良久,白玉般的面容上方露出满意的微笑,「奶娘,您不必着慌,不碍的,我心里有数。虽说做人儿媳妇是勤谨为好,可我是二儿媳妇呀,和大嫂不一样的。再说了,三弟妹才发动不久,离生还早着呢。」 裴家三奶奶徐氏,眼下这是第三胎了。她生长子珩哥儿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生次子璟哥儿那会儿也不顺畅,以她的体质,这第三胎也不可能顺顺当当的,必是耗时良久。眼下她才开始捂着肚子叫疼,嫂嫂们便要紧张兮兮的守着她不成? 李嬷嬷不以为然,还要苦口婆心的再劝,少妇笑吟吟抬手止住她,「好了,奶娘,我知道了,这便过去,给大嫂帮忙。」您别啰嗦了,我去,还不成么? 少妇款款站起身,曼声吟道:「‘中妇辍闲事铅华,不比大妇能忧家。’」她转过头,对李嬷嬷嫣然一笑,「奶娘,二儿媳妇就是忙里偷闲爱打扮,宋诗里都是这么说的呢,可见从古至今,人情世故,相差无几。」 李嬷嬷又好气又好笑,小姐你又吟歪诗、说歪理!打小你便是这般淘气,在老爷、夫人膝下时倒没什么,如今已是嫁人生子,还顽皮呢。 李嬷嬷和大丫头寒姿一起服侍着少妇出了门。少妇行走在洁净的小径上,呼吸着怡人的桂花香气,唇边泛上淡淡笑意,「闻木樨香否?」李嬷嬷和寒姿都是跟惯她的,一齐笑答,「闻到了!」 桂花香气无所不在,怎么可能闻不到呢。 少妇自得的一笑,脚步轻盈,向小径深处走去。 --- 苏州太仓的刘家港,此时停泊着上百艘宝船、战船、坐船、马船、粮船,高墙大桅,集如林木,云帆蔽日,气势凌人。这是帝国庞大的远洋舰队,自西洋而回。两年前自刘家港启航下西洋的时候,他们带走的是帝国驰名海外的丝绸、瓷器、珠宝、药材等物,这些物品价值昂贵,全是民脂民膏;两年之后回航,他们带回的是狮子、金钱豹、麒麟、骆驼、驼鸟以及香料,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西洋各国的朝贡、臣服,这才是皇帝陛下看重的。本来么,下西洋便是为了「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苏州知府衙门里,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相貌清癯俊雅的男子坐在官帽椅上,面色凝重。远洋舰队回航,近三万人的口粮需苏州府供应,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向百姓摊派么?不能。整个帝国的税粮不过两千九百余万石,而苏州一府七县的粮税为两百八十九万石,占到整个帝国赋税的十分之一。吴中百姓,已经够苦的了。 「开仓吧。」男子做了决定。 可是,真要开仓,却不是他这苏州知府能一个人做主的事。在苏州地界上,有一个人的职权比他更大,那就是苏松巡抚。如今的苏松巡抚姓铁名强,性情刚直不阿,还真有点儿铁面无私的意思。 裴知府站起身,简洁明了的吩咐,「备轿,去巡抚衙门。」 天黑透之后,裴知府方才满身疲惫的回来。夫人方氏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亲自替他宽了衣服,换上舒适的道袍,「老三家的生了,是个小子。老爷,咱们有八个孙子了!」 裴知府怔了怔,有些失望的问道:「又是个小子?」 方夫人嗔怪,「怎么?你嫌弃小八?」她才得了个白胖孙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呢,可见不得丈夫这丝毫不加掩饰的神色。 裴知府苦笑,「自己的亲孙子,我嫌弃什么?我只是想着,咱们只有三个儿子,没闺女。老大、老三都和咱们一样,也是各有三个儿子,没闺女;老二呢,只有两个儿子,没闺女;夫人,咱们命中没有女儿倒还罢了,难道连孙女也没有?」 方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女孩儿有什么好?辛辛苦苦、呕心沥血的养大了,却要忍痛嫁到别人家去,看公婆、夫婿的脸色过日子。」 她虽是这么说,眼中却流露出可惜、遗憾之色。 裴知府和她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哪有不明白她的?她比谁都想要小孙女,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 夫妇二人四目相对,都觉无奈。 「衙门事情可顺利?」方夫人递过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远洋舰队回航,近三万人的口粮需紧急供应。好在铁巡抚怜恤百姓,答应开仓。」裴知府呷了一口茶水,微笑说道。 「如此甚好。」方夫人很觉欣慰。 远洋航队大约每四年要下一次西洋,启航、归航之处,都是苏州辖下的刘家港。为远洋航补充给养等重任,也归苏州府办理。若能如数供给远洋航队却不增加苏州百姓的负担,当然是极好的。 「两年之后,怕是又要出航。」裴太守放下茶盏,淡淡说道。 近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每次下西洋大约耗时两年,回来后歇息两年。之后,重新出海。 每四年一次,耗费无数人力、物力。 当然了,皇帝陛下并不屑于理会下西洋的巨大耗费。做为君临天下的真命天子,他哪会把这些看在眼里?外国商人来天朝经商,他还特地吩咐不要收税呢,「今夷人慕义而来,乃侵其利,所得几何,而亏辱大体多矣。」 v第二章 君子尚且耻言利,更何况皇帝。 不过,地方官可就不行了。做地方官的,必须要按时足额的把赋税收上来,上缴国库。地方官是要做实事的,清高不起来。 想起两年后要面对的远洋航队补给,裴太守有片刻失神,方夫人也默默无语。 「咱家还有个喜信儿呢!」方夫人打起精神,笑着告诉丈夫,「今儿呀,中郎媳妇好似身子不大好,悄悄的回房了好几趟。大郎媳妇不放心,特地请了大夫来……」 说到这里,方夫人停顿下来,笑咪咪看着裴知府,却不往下说。 裴知府轻轻咳了一声,「有喜了,对不对?夫人,依我看,中郎和咱们,和他大哥、三弟,都是一个命。」 我有三个儿子,我的儿子再每人各有三个儿子,真是整齐划一。 方夫人神色惴惴,「不会吧?还是小子?这也太……太巧了吧?」 方夫人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倒真有几分相信:中郎媳妇这回怀的,九成九也是个小子。 这倒不怪裴知府和方夫人没信心,实在是他们这大半辈子以来,自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妻,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孙子,一个,两个,三个……一直生到了第八个。 对于曾经朝思暮想的小孙女,他们已经不敢指望了。 「恐怕又是个小子。」不只裴知府夫妇这么想,裴家大郎、中郎、三郎这三家人,也是这么想。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裴家二奶奶林氏十月怀胎期满,瓜熟蒂落,居然生下一名女婴。 全家人都觉得很稀奇。 「女娃娃呢,难得难得。」「小囡囡长的太好看了,真招人疼!」方夫人、顾氏、徐氏婆媳三人围着才出生的小女婴啧啧称奇,满口称赞。方夫人这做祖母的固然是满心欢喜,顾氏、徐氏这做伯母、做婶娘的,头回在裴家见着小囡囡,也是真希罕。 林幼辉神情疲惫的躲在产床上,看着身边的小小襁褓,唇角泛上丝欣慰的笑意。中郎一直惦记着要个小闺女呢,这下子可好,他终于如愿了。 小女婴「哇啊--哇啊--」的大声哭着,声音十分响亮。方夫人心疼的抱起她拍哄,「囡囡乖啊,不哭,不哭。」顾氏和徐氏一边一个围着看,「瞅瞅囡囡这小模样,不知有多委屈呢。」「咱家大小姐哭声真响亮,长大了一准儿是个有福气的!」 方夫人忙笑道:「囡囡可不能叫大小姐!神佛若是知道咱家只有这一位小宝贝,不得惦记上啊?囡囡便跟着哥哥们排行吧,小九。」 只有一个,太孤单,也太显眼了。若是有九个,那便不希罕,也不引人注目。囡囡才刚刚生下来,小人儿家,若太尊贵了,也禁不起。什么「大小姐」不「大小姐」的,我家囡囡可不要那个名头,能平平安安长大,这才是要紧的。 顾氏三十上下的年纪,圆脸,一丝不乱的发髻,很是温柔敦厚的样子,她微笑道:「娘说的极是,囡囡正该叫小九。人家一听便知道她有八位兄长,谁还敢欺负她?」年轻美貌、仪态娴雅的徐氏也陪笑,「还是娘想的周到!咱们小囡囡啊,极应该叫做小九!」 林幼辉疲倦已极,喝了一小碗鸡汤之后,沉沉睡去。 她睡的很甜美,方夫人婆媳三个围着才出生的小女婴也很乐呵,外面的男人们可急坏了。裴弭等着看女儿,裴引、裴弼兄弟俩等着看小侄女,哥哥们等着看小妹妹,人人心急。 「小囡囡抱出来让我们瞅一眼啊!」「只顾着你们过眼瘾,不知道我们在外头等着呢!」纷纷抱怨。 他们正在忿忿不平的时候,身为一家之主的裴太守回来了。眼下是阳春三月,裴太守正督办照例由苏州进贡到京城的丝绸等物,忙的不着家,儿孙们已有数日没见着他的人影。这会儿见他老人家缓步而来,众人都觉好笑:小囡囡虽是刚刚出生,可力气大着呢。这不,祖父连紧急公务也放在一边了,赶着要看她。 儿孙们迎上前见礼,三个儿子、七个孙子(最小的那个才七八个月,还不会走路,也不会凑热闹),看上去真是热闹非常。裴太守微笑看着眼前的儿孙们,心中生起自豪之感。三个儿子裴引、裴弭、裴弼都是好相貌好风度,肤如凝脂,目如点漆,皎如临风玉树。孙子们虽是年纪尚小,也是个个眉清目秀,举止不凡。 大房的三个孩子,都显的稳重。裴引的长子、裴家大少爷裴玮今年十二岁,小大人一般,看上去沉静持重;老二裴珏今年十岁,跟他大哥一样,也是个少年老成的;就连年方六岁的老四裴琅,也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跳脱。老三裴琦和老六裴瑅是二房的孩子,一个六岁多,一个三岁多,都是粉雕玉琢的,一团孩气;老五裴珩、老七裴璟是三房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年纪小小,形容未足。老八裴琳更不必提了,不足一周岁,这会儿还吃奶呢。 如今又有了小囡囡,小九。 裴太守捋起小胡子,脸上有着满意的笑容。 裴瑅咚咚咚跑到祖父面前,奶声奶气的央求,「祖父,看妹妹!」他虽然才三岁多,也是很会凑热闹的。在他的小心灵里,大伯、爹爹、三叔都惦记要看小妹妹,那,小妹妹必定很有趣,很好玩,快去看啊。 小裴瑅这句话,说出了在场所有男人、男孩儿的心声。他的哥哥们纷纷点头,小裴璟大声表示赞同,「对,看妹妹!」 裴瑅高兴的顺着声音看过去,眉眼间颇有欢喜之意。七弟你很懂事啊,和六哥想的一模一样!裴璟大概是和他心有灵犀,兴滴滴的冲他跑过来。裴瑅牵住弟弟的手,两个孩子相视一笑,仰起小脸,期盼的看着祖父。 裴太守在圈椅上坐下来,慈爱的看着两个小孙子,笑而不语。 裴太守的目光中虽满是喜悦,面色却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之意,裴大爷心疼父亲,轻声斥责道:「瑅儿,璟儿,不许顽皮。祖父才从衙门回来,水还没喝上一口呢!」老人家在外头奔波劳累,回家后片刻不得歇息,先得哄你俩这小捣蛋啊。 裴瑅、裴璟「哦」了一声,耷拉下小脑袋,「是,大伯,孩儿知错。」两个孩子个头本来就小,这会儿又垂头丧气的,看着异常可怜。 侍女捧上茶,裴太守且不接茶盏,淡淡的看了裴大爷一眼。裴大爷心一紧,惭愧的低下头。方才自己斥责瑅儿、璟儿的语气,是不是过于严厉,把孩子吓着了?难怪父亲心疼。 良久,裴太守方接过茶盏,慢慢呷了一口。他叫过裴瑅、裴璟,温声道:「妹妹太小了,很娇嫩,这会儿还看不得。瑅儿,璟儿,先回去歇息,明日睡醒了,再来看妹妹。」 裴瑅、裴璟乖巧的答应,「是,祖父。」裴玮有眼色,带着弟弟们辞别祖父、父亲、叔叔们,各自回房。祖父既然吩咐过,那今天肯定是看不到妹妹了,明天吧。 裴玮等人走后,裴太守问明婴儿和产妇都很好,母女平安,点了点头,起身要走。裴三爷大急,「爹,您不看看小囡囡么?」您看孩子,我们也能沾个光呀。 裴太守停下脚步,微微皱眉,「你也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怎还是这般没成算?为父才从外头回来,满身风尘,小囡囡却是才出生,娇嫩的很。」 裴三爷张口结舌。小囡囡才出生,娇嫩的很,您才从外头回来……这有什么相干?他也不知是太着急还是怎么的,一时之间,竟没想明白这道理。 裴太守忍耐的看了他一眼,「为父回房洗漱更衣,收拾清爽了,再来看小囡囡!」拂袖而去。 裴三爷慢慢回过神儿来,那边他两个哥哥都笑倒了。裴大爷笑了会儿,理理衣襟,「那个,我今儿个出门会友了,也是满身风尘,这便回房更衣去。」裴二爷轻笑,「我倒是没出门,一直在书房温书来着。不过,囡囡小,娇嫩,我还是去换身衣裳,较为妥当。」两人笑着一起出了门,扬长而去。 裴三爷顿足,「大哥二哥,等等我!」追着两个哥哥,也去了。 等到裴太守父子四人重又回来之时,人人都是才沐浴过,个个神清气爽。裴太守把三个儿子一一审视过,先是满意的点头,继而板起脸,「都是当爹的人了,凡事上点儿心!外面的风霜雪雨,莫带给孩儿们!」 弟兄三人忍笑称「是」。 裴太守想看小囡囡,哪有不成的?方夫人亲自抱了小孙女出来,笑的合不拢嘴,「囡囡哭了好大一会儿,才睡着了。老爷您看,囡囡生的多好!」知道裴太守不会抱孩子,体贴的抱着小襁褓凑近裴太守,让他能看仔细了。 裴太守目光落到那张稚嫩的小脸蛋上,便再也移不开眼睛。囡囡长的多好看呀,瞅瞅这小嘴巴,小鼻子,小耳朵……太可爱了! 可怜裴二爷好不容易得了娇女,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襁褓,轮不着他来抱孩子。 裴太守盯着小囡囡看了半晌,越看越入神,半分也没有让给儿子们的意思。终于,旁边的三兄弟忍不住了,也不顾父亲平日里是如何的威严,不约而同的凑过去,贪婪看向方夫人怀里的小女婴。 裴三爷啧啧称赞,「小囡囡真是我裴家的姑娘,长的真标致!」裴大爷这做哥哥的厚道,特地给裴二爷让出地方来,让他能一饱眼福,「二弟,好好看看你闺女。」 v第三章 裴二爷看见女儿娇美的小脸蛋,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闺女,小宝贝,我是你爹啊。 裴二爷身子微微颤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抚摸女儿的小脸蛋。他手才到半空,便被裴三爷毫不客气的拦下了,「二哥莫要如此,囡囡还小。」 裴二爷白了他一眼,「这是我闺女!」三弟,我不比你疼她呀。 裴三爷笑了,「什么呀,二哥,这是咱三家的闺女!」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裴三爷,他更加洋洋得意,「三家的宝贝,二哥你不能独吞,对不对?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不对?咱家总共只有一个小囡囡,二哥,这是咱三家的闺女!」 他兴高采烈的指指裴大爷,「大哥,您是大爹!」又指指脸色不虞的裴二爷,「二哥,您是……爹爹!」最后指指自己,笑道:「我么,自然是三爹了!」 裴三爷是小儿子,相比较起两位哥哥,他性子有些跳脱,不够沉稳凝重。为了这个,裴大爷这做长兄的没少头疼过,也一直严加管教,不曾放松。 若放在平时,裴三爷当着父兄的面儿这般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说话行事,早被裴大爷劈头盖脸一通猛训了。不过今天,裴大爷竟是安安静静的站着,若有所思。大爹?他低头瞅瞅小女婴恬淡美好的睡颜,怦然心动。他仿佛看到囡囡渐渐长开了,会说话、会走路了,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张开手臂跌跌撞撞冲自己跑来,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大爹,大爹……」 性情一向沉静的裴大爷,胸口一热,眼睛酸酸的。 裴二爷看看大哥、三弟的神色,忽觉不妙,「‘父,家长举教者’,可一,不可三。」裴三爷笑,「伯父,犹父也;叔父,犹父也……」 他话音还没落,裴太守目光从小孙女身上移开,冷冷看着他们,「吵什么?声音这么大,把小囡囡吓着了,如何是好?」方夫人抿嘴笑笑,「你们一边儿争去,莫吵着囡囡。」又特地吩咐小儿子,「三郎不可无理,仔细你老子捶你。」裴三爷后怕的拍拍胸,一手牵着大哥,一手牵着二哥,到角落里细细商量。 裴太守和方夫人也不理会他们,听凭他们私语、争论。裴太守看了会儿小孙女,仆役报监察御史来访,裴太守无奈,只好换了常服,出门会客去了。 方夫人见三个儿子还在争,笑了笑,抱着小女婴回了房。一路走,她一路柔声细语的跟小孙女说着话,「囡囡啊,不只父母、祖父母疼你,大伯和三叔也很喜欢你呢,囡囡高不高兴啊?」 方夫人进到产房,大丫头寒姿迎上来曲膝行礼,颇有惊慌之色。方夫人觉得不对,忙往床上看去,只见中郎媳妇的奶娘不只在忙什么,细看看,倒好似在给中郎媳妇擦眼泪。 「傻孩子,月子里可不能哭!」方夫人蹙眉,「你也生养过琦儿和瑅儿了,怎还是如此不晓事?」她把孩子小心的放到床上,亲自拿过帕子替林幼辉拭泪,又是头疼,又是着急。 林幼辉面有惭色,「娘,我错了,不该这样。」方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中郎媳妇,身子是自个儿的,要知道保养。不拘到了什么时候,不许跟自己过不去,记住了么?」林幼辉连连点头。 方夫人看着林幼辉喝了鱼汤,命她躺下歇息,「听话,不许胡思乱想,好生休养。」林幼辉顺从的答应,「是,娘,再不胡思乱想了。」 李嬷嬷送方夫人出去,一再陪不是,「我家小姐什么都好,只是过于孩子气。这不,听说囡囡要有三个爹,她便急了,唯恐大爷、三爷把囡囡抢走,又怕囡囡要叫大奶奶做‘大娘’,叫她做‘二娘’,生生急哭了……」 饶是方夫人年已半百,经过的事、见过的事多了,听到这儿也觉好笑,「真真的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叫她二娘呢,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道理。」 李嬷嬷也陪笑,「可不是么?夫人说的,方是正理。」小心翼翼的送了方夫人出去,行礼道别,待方夫人走远了,方转身回房。 那边裴家三兄弟还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却被方夫人喝住了,「只要囡囡长大了亲你们,叫伯父、叔父还是大爹、三爹,有何分别?就此打住,此事不许再提!」 方夫人一向慈爱,可她若是正色管教,裴家三兄弟是不敢不听的。裴大爷唯唯,「是,儿子遵命。」裴三爷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母亲,笑着唱了个肥喏,倒逗的方夫人一笑。 方夫人叫过裴二爷,低低交代了几句话,裴二爷笑着答应了,「娘,儿子省得。您劳累了大半天,快回去歇着吧,若把您累着,是儿子的罪过了。」 「娘今儿个真是很累,不过呢,累的心甘情愿!」方夫人乐呵呵说完,扶着小丫头要走。临走又回过头吩咐,「不许吵架,也不许打架!」三兄弟都笑,「您当我们还小呢,做那没成色的事。」 「也是,都当爹的人了。」方夫人放心的走了。 「二哥,娘方才嘱咐您什么了?」方夫人走远之后,裴三爷饶有兴致的问道。 裴大爷也很难得的存了八卦之心,和有些不着调的三弟一起看向裴二爷。 裴二爷唇角沁着丝浅浅笑意,面容陶醉,「娘说,让我好生照看小囡囡,好生照看我的宝贝女儿……」 他不只面容陶醉,声音更是如梦似幻。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满满的喜悦,这份喜悦快要溢出来了,快要把他的头脑冲昏了。他在炫耀,在肆无忌惮的炫耀。 裴三爷和裴大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开始挽袖子。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裴二爷义正辞严的训了他俩一句,笑着转过身,落荒而逃。 裴大爷和裴三爷义愤填膺,哪能轻轻放他走了,大喝一声,「站住!哪有你这么眼气人的!」同仇敌忾的追了上去…… -- 才出世的小女婴哭了一场,睡了一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静静的躺着,实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时空,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成人的灵魂被裹在婴儿的身体里,除了不匹配,还是不匹配。 成人的灵魂,婴儿的身体,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她闭目沉思。福楼拜是恼恨身体的,说自己是它的奴隶。这话不是没道理,为了喂饱它,为了给它找房子住,我们或许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意,去做一些不愿做的事,去说一些不愿说的话。生活的无奈,常常是为了这一幅躯壳。可是,若没有这幅躯壳,再怎么丰富满足的灵魂,又何所归依? 「灵魂,该做身体的朋友。」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这句话。这好像是罗素说过的话吧,灵魂和身体,应当和平共处。 正思绪万千时,她耳边传来轻柔的说话声。 「……看看咱们小阿玖多可爱。娘子,便是看在阿玖的份上,也莫和我置气了,好不好?」是男子的声音,很温柔。 短暂的沉默之后,宛转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囡囡名字定了,阿玖?」 「是,父亲和母亲意思一样,囡囡跟着哥哥们排行,小九。她的名字,便是阿玖了,‘报之以琼玖’的玖。」 「阿玖,阿玖……」女子回味着这个名字,轻轻笑起来,「好啊,阿玖,这名字很可爱。」 男子一定是很高兴的,陪着她一起笑,颇有讨好之意。 「不生气了?」男子柔情的询问。 「我不气别的,只气你夹在兄长和弟弟之间,总是吃亏。」女子幽幽道:「还有,阿玖竟差点儿要叫别人做娘。相公,我不依,无论如何也不依。」 阿玖若真的称呼伯父为「大爹」,叔父为「三爹」,那大伯母岂不是成了「大娘」?三婶婶岂不是成了「三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玖只能叫我一个人做娘,旁人谁都不成!」女子动听的声音中,透着娇纵和任性。 「那,阿玖嫁人之后,怎么办?」男子虚心求教。 「叫婆婆好了,或者,非常客气的称呼‘母亲’。」女子轻描淡写说道。 男子低低笑起来,「好,全依娘子。」 v第四章 我是阿玖,我娘好像有些傲骄,我爹疑似妻管严……小女婴很想叹气,她同样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你六年来都没有进京会试,我可有说过什么?相公,你友爱兄弟,一意为长兄着想,我无话可说。簪缨世族之家,哪家的子弟不用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用为家族做出牺牲?这道理我明白,自不会跟你聒皂。」 裴家三兄弟,老大裴引性情忠厚老实,却不及两个弟弟聪明伶俐。老三裴弼最是机灵有眼色,耐性却是略差了些。论起读书,倒是老二裴弭最有悟性。五年前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乡试,他中了举,大郎却名落孙山----那年,他只有十八岁。 裴大爷落榜之后,难免有些沮丧。一则他是日夜苦读,考不中未免愧对自己所下的功夫;二则,弟弟中了,他却落榜,颜面无光。 接下来的春闱,裴二爷便以「身体不适」「文章火侯不到」为名,推辞不去。他或是在书斋读书,或是在衙门里替父亲处理些杂务,看起来怡然自得。 「不中进士,半分不可怕;若一个不小心中了同进士,可怎生是好?我还是多读几年书,厚积薄发吧。」裴知府、方夫人、裴大爷劝他时,他便如此笑答。 林幼辉的父亲、兄长、姐夫全是进士出身,且官位不低。可是,她从来没有催促过丈夫,从来没有逼迫裴二爷立时三刻进京,求取功名。 「娘子,我一直以为你是性情淡泊,无意于世俗利禄。」男子声音低沉,「却不知你是这般的体谅我。」 「感动了吧?知道你娘子的好了吧?」女子笑盈盈,「相公,我都盘算好了。你一边读书,一边跟在父亲身边学学为官理事之道,等再过几年,你便进京会试去。若你高中了,到时候不只阿琦、阿瑅,连咱们小阿玖都会替你拍掌叫好了,何等得意?」 夫妇二人轻轻笑起来,显然心中极是畅快。 我还负有这样的使命呢,要为他拍掌叫好?小女婴倾听许久,渐觉有趣,娘应该是位秀位慧中的才女,大事看的很清楚;爹不只有才华,还很有责任感;最难得的是,他们很恩爱! 父母感情好,对于婴儿来说,是很幸运的事啊。小女婴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甜甜睡着了。 降临这个世间的前三天,阿玖除了吃奶和睡觉,就是哭----她没法不哭,因为她这会儿还没有视力,看都看不见。做为曾经活蹦乱跳过、曾经凡事自立自主的成年人,阿玖觉得委屈极了。 她大哭不止的时候,林幼辉会微笑着拍她、哄她,唱儿歌给她听。她的歌声宛转轻柔,阿玖听着听着,慢慢的大哭变为啜泣,啜泣变为无声-----她哭累了,又睡着了。 阿玖睡着的时候,她的哥哥们轻手轻脚到了床前,好奇打量着她。这便是祖父母、父亲、叔伯们牵肠挂肚的小妹妹啊,她才这么小一点点,看上去可爱又可怜。 阿玖幸亏是睡着的,要不,肯定会非常气愤。因为她的哥哥们完全是来参观的,是来看西洋景儿的,「原来小妹妹就长这样啊,成,我算见识了。」旅游观光的心态,漫不经心的口吻。 不过,当方夫人提醒他们,「这是你们的妹妹,你们做哥哥的,要疼爱妹妹,保护妹妹,知道么?」哥哥们纷纷拍胸脯表决心,那个场景还是很激动人心的。阿玖若是醒着,没准儿会被感动。 哥哥们在阿玖床前逗留不过一小会儿,便被方夫人撵走了,「瞧过了便好,玮儿,带弟弟们出去。」乖孙子,开过眼界了,回罢。阿玖睡的正甜,莫把她吵醒了。 他们是老早就被交代过,因为妹妹太小了,很容易受惊吓,故此,看小妹妹的时候不可以大声暄哗,说话必须轻声。哥哥们记性很好,不管是裴玮、裴珏这样的大孩子,还是裴瑅、裴璟这样的小不点儿,对小妹妹评头论足的时候都是压着声音,窃窃私语。 等到被方夫人撵出来,行走在安静的庭院中,大男孩儿们还是稳重的样子,小不点儿们可就活泼开了。才三岁多的裴瑅,拉着比他还小的裴璟,得意炫耀,「阿玖是我亲妹妹!」裴璟比他小几个月,还不懂事呢,傻呼呼的笑着,「也是我妹妹呀。」裴瑅的词汇量有限,只会非常认真的强调,「是我亲妹妹!」裴璟还是不明白,疑惑又讨好的笑着,六哥你怎么了?你亲妹妹,不也是我的妹妹么。 两个小不点儿路都不走了,停下来面对面站着,专心致志的争论,「我亲妹妹!」「也是我妹妹!」两个粉团儿般的孩子各说各话,一个比一个执拗,看上去十分趣致。 裴玮、裴珏等大孩子瞅着他俩乐了会儿,耐心教给他们,「阿玖是二叔的女儿,便是阿瑅的亲妹妹,阿璟的堂妹了。」裴瑅恍然大悟,裴璟似懂非懂,一脸懵懂。堂妹怎么了?不也是妹妹么。 这疑问一直萦绕在裴璟的小脑袋瓜里,直到晚上快要睡觉了,竟然也没忘记。「堂妹,不也是妹妹么?」他奶声奶气的问着母亲徐氏。 徐氏柔声告诉他亲妹妹和堂妹的区别,裴璟大为不服气,「六哥有妹妹,我也要一个!」徐氏微笑哄他,「好好好,璟儿也要。」费了好一番功夫,方哄他睡着了。 哄好儿子,徐氏在灯下独坐许久,眉宇间有一丝轻愁。她虽已是三子之母,腰身依旧很苗条,面庞依旧光洁美丽,朦胧的灯光下,她优雅而孤单的坐着,透着几许凄清。 身为裴家妇,公婆慈爱宽厚,夫婿温存体贴,还有了三个可爱的儿子,她,还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么。 不得而知。 如今是承平世界,世人多好享乐。男子纳妾、挟妓游玩、红-袖添香,好像都很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但凡有几两银子的人家,或是有功名的人家,极少有一夫一妻长相厮守的,置妾、纳婢,甚至流连风月之所,都是常事。可裴家是与众不同的,裴太守不只严于律己,管教起儿子来也毫不手软。没有子嗣之忧,还想纳妾?休想。 裴家三兄弟中,只有裴三爷敢跟父亲贫嘴。一次父子相聚饮酒时,他曾仗着酒意,状似开玩笑的询问过,「爹,儿子置个美妾,给您生个可爱的小孙女,如何?」 裴太守淡淡看了他一眼,看的他背上冒冷汗。裴大爷忍不住斥责他,「儿子都三个了,想什么呢!真敢做这种事,爹一准儿打断你的腿!」 「错!」裴太守声音冷冷的,「不会打断他的腿。」 裴大爷疑惑不解的看向父亲,裴三爷暗暗擦去额头的汗水,已经提起的心,慢慢要放下。 裴二爷闲适的把玩着手中酒杯,唇角带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三弟,父亲确是想要小孙女,可是,父亲绝不想要庶孙女,懂不懂? 一片寂静中,裴太守凉凉开了口,「打死!」 谁耐烦打断你的腿啊,直接打死! 可怜的裴三爷,差点没吓尿了。从此往后,再也不敢提这茬事。 在裴家做儿媳妇,或许不能有华服美食,不能有种种奢侈的享受,可是,公婆不会刁难,夫婿一定敬重。这,其实是许多贵女羡慕已极的舒心日子啊。 -- 阿玖远在京城的外祖父家,在阿玖出生第三天的时候,送来了贺礼。礼物很全,从阿玖的小衣裳、小鞋子,到阿玖的小玩具、小被子,各色饰物,银手镯,银项圈等,应有尽有。 好像林家早知道阿玖是小姑娘似的,送来的小衣裳、小鞋子都精巧美丽,颜色还很娇嫩。方夫人、顾氏、徐氏等看着礼物都笑,「亲家真有远见,这些个物件儿,配我们阿玖!」 林家差来送礼的管事嬷嬷姓洪,一脸福相,满脸陪笑,「我家夫人和亲家夫人一样,也盼着小囡囡呢!」方夫人听了十分欢喜,笑着客气了几句,命人打赏了上等封。 洪嬷嬷亲到林幼辉房中请安问好,见了才出生的小囡囡,夸奖了一回,又和李嬷嬷、寒姿等林家旧仆问了好,十分和乐。林幼辉好奇道:「夫人真是早知道我会生小囡囡?」怎么送来的全是小女孩儿应用之物,娘亲您神了。 洪嬷嬷抿嘴笑,「回二小姐的话,自打您怀了这一胎,夫人便念叼着‘已有两个小子,这回该给我生个小外孙女了吧’,她老人家兴兴头头的,把所有的物件儿都备了两份。我们一个多月前从京城出发之时,夫人吩咐的清清楚楚:若二小姐生了小少爷,便送男孩儿的;若二小姐生了小小姐,便送女孩儿的。」 林家是湖州大族,在苏州自有宅院,男孩儿的那车礼物,如今还在林家放着呢。 林幼辉这才明白原委,忍不住红了眼圈,「还是娘亲疼我。」这世上,也只有亲娘会为你想的这般周到了,再没第二个。 李嬷嬷呵呵笑,「二小姐最小,夫人偏疼些,也是有的。」她是林幼辉的奶娘,自然清楚自家小姐是如何千娇万宠长大的。林夫人能为林幼辉做到这一步,她是毫不希奇。 「依我说,也别拉回京城了。没准儿再过个三年两年的,二小姐还能用着!」洪嬷嬷笑着说道。 儿子不嫌多。二小姐,您趁着年轻,再生个小少爷,岂不是好? 林幼辉听到洪嬷嬷的建议,忙不迭的摆手,「不生了不生了!儿子有两个,闺女有一个,儿女双全,我知足了,很知足!」 v第五章 洪嬷嬷和李嬷嬷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都觉好笑。二小姐都嫁人生子了,和做姑娘的时候,却也不差什么。 林幼辉还在月子里,洪嬷嬷并不敢打扰她太久,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出来了。李嬷嬷算是半个主人,陪着她在偏厅坐了,命小丫头捧上香茗,二人品茗闲谈。洪嬷嬷细细问了裴家这几年的大事小情,知道姑爷待小姐是好的,婆婆、妯娌也不多事,长长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夫人也放心些。」 林幼辉在娘家时太过娇惯,虽然林尚书和裴太守是知交好友,虽然裴二爷是温润君子,林夫人这做娘的总是不大放心,唯恐女儿日子过的不如意。洪嬷嬷这回来苏州,除了送礼,自然还要打探林幼辉在裴家的情形。 林幼辉出阁的时候,林尚书和林夫人不只给了大笔的陪嫁,还特地从家人媳妇中挑了两个精明强干的,给林幼辉做陪房。不过,这两名陪房前两年相继生病去世,林幼辉便失了左膀右臂。 李嬷嬷是个实诚的,也是个忠心的。可是,李嬷嬷不够精明。林夫人想到小女儿身边只剩下奶娘一个老成嬷嬷,如何放心的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嬷嬷呵呵笑,「原本就好,如今有了小囡囡,更是没话说!寻常人家的嫡长女虽尊贵,可尊贵不过哥哥们吧?裴家可不是,几十年了就这一个小囡囡,宝贝的不行。」 洪嬷嬷微笑点头,「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欢喜。」 说过正事,洪嬷嬷有些好奇的提及,「裴家三奶奶,可是魏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呢,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方才我也见着了,真真好个相貌,又谦和娴雅,丝毫不搭架子。」 李嬷嬷不经意的说道:「咱家二小姐是次子媳妇,都还不敢兜揽事呢,她是小儿媳妇,更没她说话的份儿了。她平日里也是如此,极和气不惹事的,待人从不傲慢。」 裴家世代耕读传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裴家的三个儿媳妇倒都是有来历的,裴家大奶奶顾氏出身江南旧家,族中读书士子无数,是清雅有礼数的人家。二奶奶林氏不只是林尚书的爱女,林家更是世家大族,秀才、举人颇多,中了进士做到高官的也不少,称得上世代簪缨。三奶奶徐氏则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小姐,打小就异常尊贵。 可是,这女人啊,不拘娘家再怎么显赫,嫁人之后该怎么尽媳妇的本份,便怎么尽媳妇的本份,不可逾越。这是李嬷嬷根深蒂固的看法,也是她时不时要为林幼辉着急的原因。二小姐你在娘家是娇客,到了婆家可不是啊。 洪嬷嬷笑了笑,「也算难得。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了,祖上不只出过大将军、大都督,还出过皇后、太后呢。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出身,还能如此谦和,实属不易。」 李嬷嬷不服气,「咱们林家也不差呢!林家一样是世家大族,不比他魏国公府差!咱们二小姐一样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名门嫡女,不也一直贤良淑德?」 这会儿,李嬷嬷只想着林幼辉的好处,把林幼辉的任性淘气全忘到了九宵云外。 洪嬷嬷忙笑道:「你说的极是!可不是么,咱们二小姐一直懂事孝顺,亲家夫人方才还夸奖过呢!」 李嬷嬷得意的笑笑,殷勤为她续上热茶,「您这趟来,这一路之上可是辛苦了!今个儿您先好生歇着,过两天我陪着您大街小巷转转去,听听曲,看看景,好生松散松散。」 洪嬷嬷笑了,「这倒是极好的。不过,我要等小囡囡满月之后才回京呢,咱们消消停停的,不着急。」 洪嬷嬷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自然是要等到送过满月礼之后才启程回京。这小孩子的满月礼是大事,到时若是缺了外祖父家,如何使得。 提起阿玖的满月礼,原本安适坐着的李嬷嬷直起腰身,「裴家什么都好,只是太过清廉了些。小少爷们过满月,从没有大肆宴客的,不过是自己家里的至亲,和几家亲朋好友小聚罢了。囡囡的满月酒,也不知老爷夫人会如何摆。」 裴太守这一府之长手中权柄极大,到他面前巴结讨好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若他放出风声要为哪个小孙孙办满月,怕不是贺客盈门,收礼收的手软?可他是出了名的清官,一向洁身自好,哪会这么做呢,从来没有大操大办过。 在李嬷嬷看来,林家的外孙子、外孙女都宝贝的很,满月酒当然要热热闹闹的,方才是个道理。不过,她只是林幼辉的奶娘罢了,她怎么想、怎么看,无关紧要,无人理会。 洪嬷嬷见李嬷嬷面有忧色,不禁微微一笑。她是二小姐的奶娘,本事有没有的先不说,忠心是足够的。瞧她这模样,是真疼二小姐,真疼小囡囡。也难怪,从小奶大二小姐,这情份,非同一般。 「二小姐既是裴家儿媳妇,行事自然要依着裴家的规矩。」洪嬷嬷笑道:「才出生的小人儿家,太看重她也不好,倒不如胡打海摔的,孩子才健壮。你莫担忧,到囡囡满月那天,咱们到寒山寺多添香油钱,再多散铜钱、吃食给穷人,也便是了。」 李嬷嬷大喜,「我还有几两银子私房,劳您一并散给穷人,给囡囡积积福德!」洪嬷嬷笑着答应,「是你的一片真心,我再没有不答应的。」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方夫人那边赏了席面下来。洪嬷嬷过去道了谢,李嬷嬷陪着她坐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洪嬷嬷用过酒饭,告辞方夫人、林幼辉等人,回了林家。 晚上裴弭回来,见到林家送来的各色物品,冲着爱妻微笑,「娘子,岳父岳母疼爱阿玖,我很感激。」林幼辉一本正经,「相公,公公婆婆疼爱阿玖,我也很感激。」她虽是面色郑重,可眼神中分明闪烁着顽皮的光茫,嘴唇更是粉粉的,像个淘气的小姑娘。 裴弭含笑看着爱妻,目光中满是柔情蜜意。李嬷嬷和寒姿等侍女有眼色,轻手轻脚、悄没声息的退到了外间----接下来他俩肯定是偎依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不许闲杂人等在旁碍事的。 李嬷嬷站在外间,听着里头隐约传出温存的私语声,不禁想笑。姑爷和小姐这般恩爱,比什么不强,二小姐虽有些任性,却一直能笼住姑爷,这真是极好的。 在裴家,因裴知府一向很节俭,日常饮食,不过是一荤一素。官服也是穿了洗,洗了穿,极少做新的。他这当家人都这样了,谁还敢奢侈无度?就连三奶奶徐氏这国公府的小姐也不敢明打明的讲究衣食,淡泊自甘。偏偏自家小姐不肯入乡随俗,该怎么打扮,还怎么打扮。若劝她,她便振振有辞,「我这做儿媳的,跟公公极少见面,有何妨碍?婆婆么,她性情极宽厚,不理会这些的。」若劝多了,她便嘻嘻笑,「我若不打扮,便不美了;我若不美,相公许是会移情别恋。奶娘,是不入公婆的眼要紧,还是失了丈夫欢心要紧?更何况,未必会不入公婆的眼呢。」李嬷嬷一则被她绕的头晕,二则见方夫人果真不在意这个,也便撒手不管了。 林幼辉常常妆容精致,衣饰奇巧,和裴家的俭朴形成鲜明对比。为了这个,李嬷嬷没少担心,担心自家小姐会被公婆、夫婿嫌弃。 不过,她算是白担心了。方夫人是不理会这些的,裴弭呢,不只不反对,还时不时的夸奖林幼辉,夫妻间和美异常。 「我的好小姐,你要和姑爷一直这般恩爱下去呦。」李嬷嬷笑咪咪的想道。 -- 阿玖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又听到熟悉的男子声音、好听的女子声音,便很不自觉的、很没风度的又开始偷听了。不过,今天听到的全是甜言蜜语,好像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阿玖听着听着,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 才打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哈欠,耳边便响起一男一女满是惊喜的声音,「快看快看,小阿玖打哈欠了!真有趣!」 阿玖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两张面庞,正殷勤的看着她。这两张面庞都很美,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清丽出尘,看上去养眼、舒服、令人心醉。 可怜阿玖不会说话,不会动,想冲他们友好的笑笑吧,又怕冷不丁的露这么一手,把他们吓着。实在想不起应该用什么方式和他们打招呼,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打个哈欠。 这一对父母紧张又兴奋的盯着阿玖看,见阿玖打哈欠,又是一阵惊喜。阿玖真是卓尔不凡啊,打个哈欠都这么好看!迷死人了! 阿玖听着他们热烈的赞美,觉得通体舒坦。打个哈欠都被人这么一通狠夸,想没有成就感都不行啊,想不骄傲自豪都不行啊。 「我是小婴儿,我是爹娘疼爱的小囡囡,我很受重视。」阿玖满意想道。 她和这幅小身体已经相处了三天,渐渐的对之生出了爱怜之心。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能抵抗风风雨雨的成年人,不再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她变小了,很娇嫩,很单纯,真的好像才从娘胎里出生不久。 阿玖前世是名再普通不过的文员,上班时便兢兢业业工作,下班后便宅在家里看书、上网,是名标准的宅女。她在网上逛论坛,看电视、电影,浏览信息,以及,看小说。 看小说的时候,她常常把自己想像成女主,想像自己会是不同的身份,经历不同的人生。她在梦中做过女侠,做过政客,做过艺术家,如今改行做婴儿,竟然也顺顺当当的,并没觉得太严重的不适。 虽然做婴儿半分不自由,可是阿玖已经有些喜欢做婴儿了。婴儿是娇嫩的,她喜欢这份娇嫩。而且,做婴儿,意味着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未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不曾经历过的。对于阿玖来说,这是一件充满诱惑力的事。 「我是小婴儿,我的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性。」阿玖惬意想着心事,在爹娘的夸奖声中,甜甜睡去。睡着之后,她无意识的咧开小嘴笑了笑,醉倒了守在一旁的爹爹,喜坏了满怀希望的娘亲。 从这之后,阿玖渐渐的看东西越来越清楚,她一个接一个的认清楚了裴太守、方夫人、顾氏、徐氏,还有裴大爷、裴三爷。 裴太守清瞿隽爽,方夫人慈爱敦厚,两人站在一起,却很有夫妻相;顾氏看样子也很温厚,徐氏年轻美丽,却半分不张扬;裴大爷和裴三爷都是好相貌,都很喜欢阿玖,不过,裴三爷有一回嘀咕着要抢走阿玖,阿玖听的清清楚楚,非常气愤。拐小孩儿是最讨厌的事啦,要严厉打击! v第六章 孩子,应该和父母一起生活。 徐氏站在裴三爷身边,温柔的看着阿玖,「还是小囡囡得人意。」长大了必定会体贴娘亲,不像儿子那般粗心。 裴三爷瞅瞅四周,极小声的央求,「娘子,咱们也生个小闺女吧,好不好?」徐氏得体的微笑着,「我倒是想呢,只怕咱们没那个福气。」 已有三个儿子,她是真的不想再生了。孩子生多了身材会走形,她是美女,一向爱惜容貌。况且,她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小姐,身子并不强壮。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差点没把命要了,吓死人;生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儿子的时候,回回也是在鬼门关前打转,哪还想再吃这种苦。 女子必须有儿子傍身,才算有了依靠。她都有三个儿子了,够了,心满意足了。 裴三爷觉着妻子的话很有道理,不由的想叹气。是啊,没那个福气,没那个命啊。 裴三爷是个乐天派,他没沮丧多大一会儿便重又打起精神,灿烂的冲阿玖笑着,「我是你三爹,乖囡囡,叫三爹,叫爹爹。」 -----我是很有气节的、很有思想的婴儿,才不会随随便便叫人做爹!阿玖忿忿。 不过,她的愤怒表达不出来,也便不为人知。 到裴家来看望阿玖的亲朋好友渐渐增多,有裴家的老亲旧戚,也有裴二爷的同窗、同年家眷等。 阿玖收到许多银手镯、银脚链等吉祥之物,也有各色玩具、瓷器,令人目不暇接。还有向来亲厚的亲戚送小衣裳、小鞋子的,做工都很精巧,美仑美奂。 除了礼物,阿玖还得到不少邀请,「小囡囡,乖孩子,姨母太喜欢你了,跟姨母走好不好?姨母家有个小哥哥,囡囡和他一处玩耍,蛮有趣。」「姑姑家有两个小哥哥呢,随囡囡挑,囡囡喜欢哪个,便是哪个!」 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是看神情,又像是认真的。 这算是……提亲么?阿玖颇觉无力。常言说「三岁看老」,那也得长到三岁吧,没听说过还没满月的小娃娃便能看出性情,便能定下终身的。 不负责任的家长。 阿玖在内心中对他们表示鄙夷。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阿玖满月了,该办满月宴了。林幼辉从头到脚沐浴过,换上新装,仪态万方的出现在玻璃镜前,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镜中玉人。 「您半分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明艳照人!等会儿到了宴席之上,一准儿是您最美!」大丫头寒姿笑道。 李嬷嬷絮絮叼叼的催促着,「小姐,老爷、夫人、一众亲朋都等着呢,莫要累得他们久等。」 囡囡的满月宴很隆重,不只邀请了老亲旧戚,还有老爷的不少知交好友。都是贵客呢,都等着看小囡囡。 林幼辉嫣然一笑,命奶娘好生抱着阿玖,一行人旖旎出了门。 裴太守一向清廉,不过,苏州府衙的后宅却是构筑精雅,景色优美,宛如人间仙境。这当然不是裴太守的手笔,是裴太守的前任、一位姓莫的知府所置。莫知府禀性贪酷,到任后横征暴敛,贪图享受,吴中百姓叫苦连天。这位莫知府并非进士出身,也不是吏部选上来的官员,而是「特简」----皇帝直接任命的。可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敢肆意妄为,毫无顾忌。他在苏州两年,刮了无数民脂民膏,聘请江南名士,费尽心力建成了雅致的宅院。可是,宅院刚刚建成,他便暴毙于任上,根本没有享受到。 当年,裴太守初到苏州时,幕僚中有位老夫子劝过他,「大人还是将这宅院拆了,以表清白。」您不能不住府衙后宅,可这般讲究的宅院住着,谁会相信您不是贪官? 裴太守不以为意,「不必。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拆了,纯属暴殄天物。」 拆了,你要不要重新修建?当然要了。历任知府都和家眷住后宅中,你不建后宅,知府和家眷住哪儿?现摆着个好端端的宅子,必定要先拆了,再费劲巴拉的盖起来,图什么?纯粹为了表明「我是清官」「我不贪」么,代价未免过于高昂。 真是清官,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便这般折腾百姓,耗费人力物力。 老夫子劝不动他,只好长叹作罢。可是,老夫子心里始终是不以为然,一直担心裴太守会因为这个,遭人非议。 出乎老夫子意料的是,裴太守虽是居住在前任留下的精致宅院中,却依旧是清名满天下,被百姓称为「裴青天」。 老夫子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玖满月的这天,很幸福的被奶娘抱了出门,见到了阳光,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心里这个高兴就别提了,很想冲着太阳热情的大声问好,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会儿,她哪会说话呀。 祖父裴太守今天破天荒的没有忙公务,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中摆下戏酒,宴请亲朋。现如今的苏州流行「昆山腔」,也就是昆曲,属南戏。裴家宴客,请的也是南戏班子。 曲词典雅、行腔宛转的昆曲声传入耳中,阿玖觉得心旷神怡。怪不得被称为「百戏之祖」呢,真是念白儒雅、唱腔华丽,太好听了。 阿玖才满月,视力和听力都还不大好,精神头也不足,才感动了没多大会儿就有了睡意。她被抱到厅中时,依稀听到裴太守的说话声,仿佛在给她介绍客人似的,阿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祖父的朋友,不过,她的灵魂指挥不了身体,她睁不开眼睛,睡着了。 阿玖真不想睡呀。她想看看古风古韵的庭院,想看看古色古香的家俱,更好奇来往的宾客是何方神圣,有没有个性,言谈举止是不是有趣……这里可是江南,出才子的地方。 可是,她还是睡着了,而且睡的很甜蜜。 阿玖,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洒脱。 阿玖这世的娘亲,裴家二奶奶林幼辉,也是洒脱的。她盛装丽服的到了宴席上,本是打算好生乐上半日的,可她毕竟才坐完月子,精神不怎么健旺,觉着疲累。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便悄悄禀了方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裴三奶奶徐氏看着她优雅得体的和众人告辞,翩然离去,不禁眼神一暗。同是裴家媳妇,二嫂夫婿争气,儿女双全,素日里是何等的自在。二嫂,我真是羡慕你。 她的夫婿数年前已经中了举,这些年来又遍访名师,攻读不缀,来往的全是吴中名士。若是春闱时买舟北上,一个进士怕是稳稳的吧。到时,她便夫荣妻贵,也跟着有了封诰。 封诰……这个词映入脑海,徐氏一阵钻心疼痛。裴三爷是个好性子的,却也是个胸无大志的,想要靠着裴三爷锐意上进,求取功名,封妻荫子,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他这辈子,若能勉强做个四五品的小官,已是难得之至。」徐氏心中苦闷,「我这辈子,若能做位恭人,便算烧高香了。」 外命妇的封赠,「公曰某国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后称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恭人,品级并不高,可对于如今的自己,却也显得遥不可及。 曾几何时,自己这魏国公府的嫡小姐,会落到这般境地呢?徐氏模模糊糊想起前尘往事,胸中冰凉。 「三弟妹,三弟妹。」徐氏耳畔响起大嫂顾氏关切的声音,「你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今日来客众多,身为主人的顾氏、徐氏,往来周旋宾客,根本闲不下来。顾氏这做大嫂的,还真怕把弟媳妇给忙碌坏了。 徐氏回过神来,满脸陪笑,「略有些疲累,不碍的。」顾氏体贴的交代她,「若真是累了,莫强撑,回房歇会子,大嫂一个人能支应下来。」徐氏笑,「哪能让您一个人忙活?不成个道理。」妯娌二人客气了几句,脸上堆起殷勤笑容,招待宾客去了。 裴家九小姐的满月宴,非常圆满。 终席之后,顾氏、徐氏送走最后一拨女客,累的腰都快断了,脸也笑的快麻木了。方夫人知道她们辛苦,「收拾妥当之后,都回房歇着去,晚间莫再过来了。自己娘们儿,不在这些虚礼。」顾氏、徐氏笑着道了谢,「知道娘疼我们。」又陪方夫人说了几句家常,方各自离去。 顾氏这主持中馈的长子媳妇还是不得歇息,要命人收拾器皿,整理礼单、礼品,一直忙到晚饭时分,才算是消停了。 v第七章 顾氏像往常一样,和丈夫、三个儿子裴玮、裴珏、裴琅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晚饭,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笑容。裴家是讲究食不语的,故此,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并不暄闹。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很专心,裴大爷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埋头吃饭,并没有注意到妻子有什么异常。 「娘,您怎么不动筷子?」大儿子裴玮心细,放下手中的小瓷碗,关切看着顾氏。 二儿子裴珏沉默片刻,亲手盛了一碗酸笋汤递过去,「娘,若实在吃不下饭,好歹喝口汤吧。」 裴大爷也放下碗,歉意的看着妻子,「辛苦你了。」自己只顾着心事,竟没留意到妻子已是累的吃不下饭,真是……太薄情了。 顾氏心里热呼呼的,笑道:「谁吃不下饭了?我不过是觉着自己好似过于心宽体胖,想辟谷两日,好清减清减。」 她虽这么说,哪里有人肯信。裴大爷催着她喝汤,「清减什么?清减便不显福相了。」顾氏从善如流,拿起了汤钥。 三儿子裴琅后知后觉的也放下碗,说着大人话,「您一定是累着了,对不对?娘,我要赶紧长大,赶紧娶个媳妇进门,好替您分忧!」 他这话一出口,顾氏扑哧一声笑了,裴大爷和裴玮、裴珏也忍俊不禁,「你娶媳妇?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阿琅,你才多大。 被裴琅这么一打岔,顾氏喜悦到无以复加,竟然胃口大开,不只喝了一碗汤,还吃了半碗饭。裴家父子看在眼里,放心不少。 打发三个儿子各自歇下之后,裴大爷内疚的看着妻子,想说什么,却都觉得辞不达意。半晌,他轻声说道:「我今日才知道,陕西学政,委了童延贵童大人。二弟说,我的机会来了。」 科举,有时候其实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中了的,不一定就才高八斗;落第的,不一定就才学不足。考卷是由考官评阅、评定的,有的考官喜欢文风严谨,有的考官喜欢华丽绮靡,还有的考官喜欢冷峻挺拔,甚至还有考官不学无术,根本分不清好坏高下。所以,中举还是不中举,一个看考生的真才实学,另一个,还要看考生的机遇。 如果考生本人严谨端方,却遇上个喜欢华丽词藻的考官,很难入考官的眼。 裴二爷一直安慰兄长,「您是四平八稳的,咱们那届的考官韩大人却欣赏血气方刚,故此才取了我。大哥,您不是才学不足,只是时运不济。」 得知陕西学政的新任人选是谁之后,裴二爷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大哥,童学政年已五十余,为人方正,我看过他做的文章,和您是一个路子!」 裴大爷听了弟弟这话,当然很是心动,心思全放在科举、秋闱上了。 顾氏听了丈夫的话,又惊又喜,「相公,这可真是太好了。」跟学政的文章是一个路子,以大郎的才华,中举指日可待啊。 顾氏登时觉得浑身的疲累都消失不见了,容光焕发,「相公,我这几日便替你收拾行装!」 去吧,早去早回,衣锦荣归。 夫妻两个细细盘算起一应事宜,越说越高兴,越说越热烈。这晚就寝之后,两人在被窝里好好庆贺了一番,十分快活。 次日清晨顾氏早早的起了,照常管家理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待人格外亲切,言辞格外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下午晌,忙完家务之后,她特地约了三奶奶徐氏一同过去看阿玖。看过裴家的小宝贝,裴家唯一的小囡囡,林幼辉命侍女捧上茶,妯娌三人闲坐叙话。 顾氏提起裴琅的小孩儿话,「……他才多大,便想着娶媳妇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她是当笑话说的,可是形容之间,不无得意。 林幼辉和徐氏都笑着表示反对,「这可是阿琅的一片孝心!阿琅才六七岁呀,便知道心疼您了!大嫂,您有三个好儿子,往后只管等着享福便是。」 床上的阿玖侧耳倾听,小心灵忽觉忧伤。才六七岁的男孩儿,便知道要娶个媳妇来帮自己母亲干活儿,赶情这「娶媳妇是为了娘」的观点,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阿玖前世也曾经沉迷于一部接一部的肥皂剧,为剧中无数位「贤惠的」「有忘我牺牲奉献精神」的女主角感动过。婆婆挑剔,男人出轨,坚强善良的女主和男人离了婚,带着女儿独自生活。等到男人被第三者抛弃,公司破产,宽容大度博爱的女主毅然决然又和前夫复了婚,无微不至的孝敬婆婆…… 多么感人啊。 媳妇永远是牺牲的、奉献的、孝顺的,这样具有传统美德的女主多了,社会将会多么的和谐! 无数女性的隐忍、退让,在为和谐社会添砖加瓦。 可是,阿玖只是平凡女子,虽然也为善良坚强宽容博爱大度的女主所感动,却不愿像女主一样生活,不愿像女主一样为了丈夫和婆婆倾其所有,不计回报。 她愿意爱一个男人,但更愿意一个男人来爱她。 对于阿玖这样的女子来说,爱,就意味着被爱。 那是前世的阿玖。 这一世的阿玖,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等我长大了,会被人娶走吧?那人会不会也跟裴琅似的,娶个媳妇是为了孝顺娘?有着稚嫩小身子的阿玖,心境忽然变的沧桑。 满月之后的小阿玖渐渐长开了,一天比一天好看。她那痴心的爹娘时常围着她惊叹、赞美,听的她心里美滋滋的。躺着不动便有人如此卖力的夸奖,也只有襁褓中的小婴儿了吧。 不知哪天开始,阿玖除了吃奶、睡觉、哭之外,又添了项新技能:吐泡泡。乍一发现这新技能,她真是颇为欣喜,多了件能做的事啊,真好! 虽然不是什么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大事,可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阿玖若闲着没事,便自得其乐的吐泡泡玩。 她吐泡泡可不是白吐的,自能取得痴心爹娘的夸奖,和伯伯叔叔们、哥哥们的惊呼,「小阿玖吐泡泡了呢,快看快看,多有意思!」 她还时常流口水。不过,连粗心的哥哥们都能看出来,小阿玖的口水十分晶莹,与众不同。至于痴心爹娘、慈爱祖父母,那就更别提了,「哎哟,我们小阿玖这口水,何等剔透!」 在裴家众人眼中,小阿玖实在太可爱了,没一点不好的地方。 「这么疼我,不会把我胡乱嫁了吧?不会让我一味的牺牲、奉献吧?」阿玖想起之前的杞人忧天,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人家没做惯裴家九小姐,才会胡思乱想的啦。」 阿玖决定做个快乐的、没有心事的婴儿。 她这个年龄的婴儿,长的很快,一天一个样子。等到她两个多月时,已有十斤多了,看上去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尤其是那藕节似的小胳膊,看上去十分趣致可爱。 痴心父母化身无良父母,很有兴趣的玩起她的小手、小脚,还有小胳膊、小腿,不知疲倦。「人家是婴儿,不是玩具!」阿玖大为愤怒,奋力挥舞小胳膊,表示抗议。「看咱们小阿玖多高兴,手舞足蹈呢。」她一闹腾,她的爹娘更来劲了,个个笑容可掬。 我不是高兴,我是在提抗议!阿玖在内心大声宣布。 阿玖的亲哥哥裴琦和裴瑅也来凑热闹,裴瑅不见外的脱鞋上床,坐在阿玖身边拿拨浪鼓逗她,「阿玖,看六哥儿这儿!这是拨浪鼓啊,好不好玩?」 阿玖觉得他实在太幼稚了。不过,看在他只有三四岁,长相又很讨人喜欢的份上,阿玖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v第八章 已经六岁多的裴琦站在床边,脸色踌躇。 裴二爷微笑着俯下身子,「阿琦,想不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裴琦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想。」裴二爷笑了笑,抱起他放在床上,替他脱去鞋袜。 裴琦活泼起来,和弟弟一样坐在小阿玖身边,拿起一个小风车逗她玩耍。 阿玖咯咯咯的欢笑着,小脑袋一会儿转向裴琦,一会儿转向裴瑅,三个孩子玩的很开怀。 他们的爹娘在旁含笑看着,目光中满是溺爱和喜悦。 阿玖本是对他们有些小意见的,不过,和哥哥们开开心心的玩了会儿,那丝不快早已烟消云散。裴琦和裴瑅被打发去睡觉之后,阿玖也被拍着哄着,即将入睡。 「大哥快要启程了吧?」林幼辉轻声问裴二爷。 裴二爷点头,「就这两天了。这里离陕西路途遥远,还是提早出发为好。」 「你不会……陪大哥一起去吧?」林幼辉迟疑片刻,小心的、温柔的问道。 裴二爷摇头,「不会。娘子,三弟和大哥同去,我留下。你也知道,我一直要帮着父亲理些杂务的,如何走得开?今年的贡品要加多两成,本就刺手,更何况远洋航队又要启程,造船场有一番忙碌,各项给养也需提前准备。」 裴太守的公务很繁忙,裴二爷心疼他,一直为他充任幕僚,很多事情都会帮着筹划。贡品增加,为远洋航队准备给养都不是容易办成的事,裴二爷哪忍心让父亲一个人操劳。 林幼辉掩口笑,「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你不陪大哥去陕西,原来是为了父亲啊。 她一直是位无忧无虑的美丽女子,灯光下这一笑,娇俏可爱,媚态横生。 裴二爷心怦怦跳,声音温柔似水,「我当然舍不得娘子,还舍不得琦儿、瑅儿,和咱们小阿玖。娘子,我若陪着大哥同去,咱们便有小半年见不着面,这可坑死人了。」 阿玖似睡非睡之间听到这番对话,心里欢喜的冒泡。傻乐了一会儿,甜甜蜜蜜睡着了。 裴家,是一个可以安心睡觉、舒心生活的地方。 裴大爷和裴三爷出发回原籍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他俩同样穿着浅色夏衫,毕恭毕敬的和父亲、母亲告别,准备启程。 顾氏、徐氏各自带着三个儿子和他们话别,依依不舍。 裴二爷也带着妻子、儿子来为两位兄长送行,还特地抱来了阿玖,「乖女儿,大伯父、三叔父要回乡赴考,阿玖来为他们送行,好不好?」阿玖不会说「好」,便庄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裴三爷看见阿玖,眼睛就亮了,「小阿玖,乖囡囡,你喜欢三爹,舍不得三爹,对不对?」阿玖气呼呼的想要不理他,可是,高考考生不都是重点保护对像么,又不大好意思给他脸色看,十分纠结。 考举人的意义,其实比高考的意义还要重大。高考有个好成绩,只表明你有资格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而中举,却意味着你可以做官。 不是只有进士才能做官的,举人,已经可以入仕。着名的清官海瑞海大人,就是举人出身。 阿玖板着个小脸,黑宝石般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众人看她这小模样,都觉好笑,「阿玖你才一点点大,懂什么?在想什么?」 「不能这么说话。」方夫人笑道:「莫看她小,小孩子眼睛最干净,知道的也不少!」 孩子并非不懂事,不要小瞧他们。 顾氏心中一动,「听说,小孩子眼睛最真,有些事不只神佛能看见,小孩子也能看见。」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裴大爷一眼。 裴大爷略一思忖,微笑看着二弟怀里的阿玖,「大伯父要秋闱了呢,小阿玖,大伯父能不能考中啊?」 他的话听起来好似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但实际上,他内心很紧张。 小小的阿玖,毫不迟疑的、坚定的点了点头。 能啊,你一定能考中的! 裴大爷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欣慰的笑了。 看来,这回真该自己春风得意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裴二爷对着大哥、三弟说了不少好话,「……这回必定能中的,不必多虑。」林幼辉站在一边含笑听着,客气的点头。 你在江南读的书,回陕西考试,能不中么?江南读书人多,不容易出头。北方读书人少,科举相对容易。江南多才子,录取率很低;陕西可不是,录取比率是很高的。 裴大爷、裴三爷和家人洒泪而别,满怀希望的回原籍赴试去了。 裴二爷则是常常帮着父亲处理公务,忙的团团转。置办贡品需格外小心谨慎,远洋航队要在刘家港启航,苏州府造船石要为其制造战舰,任务繁重,不可轻忽。 阿玖精神越来越好,每天玩耍的时候越来越长了。可是,白天她极少能见到爹,裴二爷很忙。只有到了晚上他才会回来,陪阿玖玩耍。 陪阿玖玩耍过后,他还不歇息,坐在桌案旁查看两个儿子的功课。他一张张仔细看着,看见有不对的地方、不完善的地方,会拿笔划出来,还提起狼毫写着什么。 他当爹当的很认真啊。 阿玖乐了乐,很乖巧的不吵不闹,早早睡觉去了。 第二天,裴二爷早早的出门办事去了,阿玖醒来之后,已不见他的人影。 「阿玖,娘是不是很坏?」林幼辉怀中抱着小阿玖,柔声跟她说着知心话,「明知道你爹爹这阵子忙累坏了,娘还要他照常查检你两个哥哥的功课。」 「其实,娘的学问也很好呢,指点你两个哥哥的功课,半分不会为难。」 「娘若把你两个哥哥的功课揽过来,不让你爹爹操心,也是极容易的事。可是娘担心,你爹爹慢慢的会视作平常,对儿子日渐疏忽。若不揽过来,又心疼你爹在外头要周旋很多人、很多事,费心费力。」 林幼辉幽幽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女儿嫩滑的小脸蛋上温柔亲了亲。 阿玖才起床不久,精神头正好,闻言瞪大眼睛看着她,颇为同情。这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女人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本事再大也只能躲在后宅相夫教子,而男人呢,做为一家之主是要外出营营役役的,负责养家。 男人在外头忙碌过后回到家,是要他管孩子呢,还是不要他管孩子呢?要他管,心疼他在外操劳,回家还要操劳;不要他管,怕他责任感日渐淡薄,也怕他和儿女的感情会慢慢生疏。 这种忧虑当然不是全无道理。生归生,养归养,呕心呖血养大的亲生子和不闻不问像风吹大似的亲生子,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天差地远,根本没的比。 v第九章 林幼辉不是习惯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爱装贤惠的人,但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犹豫了,彷徨了。 阿玖还不会说话,只能三缄其口。若她会说话,大概会善意的提醒林幼辉,「或许,他查检爱子的功课时,内心踏实满足,并不觉得疲累呢?」 他的切身感受,可能你并不知道。即便是如胶似漆的夫妻,也有不理解对方想法的时候。有些旁人看着很沉重的负担,对当事人来说,没准儿会是甜蜜的享受。 教养自己心爱的孩子,虽然有些累,但是,应该也会很有趣吧。 况且,孩子生下来,父母双方都有抚育、教养他的义务。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离不开父亲、母亲的陪伴和引导。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如果父亲缺席,一则会有终身的遗憾,二则人格很难健全。 心疼他,可以想别的法子帮他啊。譬如,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替他协调处理一些棘手之事,等等。 阿玖眼睛瞪的圆圆的,神情中很有急切之意。不过,她干着急罢了,不会说话,不管她的意见对不对,对林幼辉有没有帮助,总之是根本表达不出来。 林幼辉低低笑了一声,「小阿玖仿佛能听懂似的,真有趣。」看着女儿如牛乳般细白、比剥壳鸡蛋还嫩滑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凑过去亲了亲。 ----一边跟我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一边又轻薄我!阿玖对于无缘无故被捏脸蛋十分不满,使出吃奶的力气凑到林幼辉面前,亲她的脸。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纯属无心,反正弄得林幼辉这大美女脸上全是唾沫。 「淘气孩子!」林幼辉溺爱的笑着,轻轻打她的小屁股。 -- 「你若高中了,咱们寻个小县城,你做县令去。」这晚裴二爷回家后,林幼辉打趣他,「以裴二爷在苏州历练出来的才华,区区一个县令,情管不在话下。」 跟着裴太守这苏州知府,什么大案要案没见过?什么错综复杂的事情没处理过?到时候治理一个小县,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裴二爷笑着摇头,「娘子,县令么,我还真未必能做好。」 父亲裴太守是知名清官,皇帝陛下熟知他的禀性,一向信重他。因为这个,苏州府省了不少事,极少有高官显宦或内侍太监来寻衅生事。苏州是驻有太监的,专为皇帝督办江南丝绸、珍玩等物,从前他们趾高气扬肆意妄为,可自从裴太守来了之后,他们整天闭门不出,老实的不能再老实。苏州卫所的军官们原来时常欺凌百姓,自打裴太守来了,他们也规规矩矩的,不敢为非作歹。 故此,裴二爷帮着父亲办事虽说劳累、琐碎,却不怎么犯难。 县令是要独当一面的,可能遇到的上峰不通人情,也可能常有高官显宦、采买内监等人前去骚扰,还要教化百姓、收取赋税、差役等,并非易事。 「难得你看的如此清楚。」林幼辉笑着夸奖。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裴二爷也笑。 阿玖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着,小拳头很努力的塞到嘴里,涂满了口水。自知之明啊,这可是样好本事,我也想要。 能认清自己的真实斤两,会少做多少不切实际的梦,不合时宜的事啊,功德无量。 「咱们小阿玖这是在做什么呢,乖女儿,拳头好吃不?」裴二瞧着有趣,走过来坐在床边,含笑逗弄。 「不好吃!」阿玖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想吃它的,我只是闲极无聊,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做罢了。」 不能跑不能跳的,坐都坐不起来,我能玩什么呀,也就这小拳头还能够着。 阿玖很卖力气的冲裴二爷咧开小嘴笑,表达她的友好之意。她还没开始长牙,这尚且无齿时的笑容最是明净璀璨,比天上的星辰更加耀人耳目,令人惊艳不已。裴二爷着迷的看着小阿玖,目光中满是宠溺和喜悦。 「吃手算什么?往后她还会吃脚。」林幼辉也跟着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月,她便会很专心的啃小脚丫了。」 这一对父母同时愉悦的笑起来,好像已经非常笃定,小阿玖再过阵子,便会津津有味的啃起小脚丫。 ----我才不要!阿玖气呼呼的看着他们,委屈极了。人家好歹也算是讲卫生懂礼貌的宅女、淑女,怎么会捧起小脚丫猛啃?太不雅观了吧。 阿玖幽怨的看了这对无良父母一眼,继续欢快的啃起小拳头。 裴二爷和林幼辉一边一个倚在女儿身边逗她玩耍,间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贡品齐了?」 「嗯,齐了,监管织造局的太监们验收过,已运至刘家港。」 皇帝正值盛年,后宫虽说不上佳丽三千,几十名有品级的嫔妃还是有的。这些嫔妃们人人喜欢绫罗绸缎,于是,苏州的机匠只好日夜不休,为她们赶制精美丝织品。 哪个地方有出了名的特产,通常都会成为贡品,不只让百姓叫苦不迭,地方官也很是头疼。苏州产丝绸,便要源源不断的向朝中进贡。 「我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件事。」林幼辉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位朴实的农民,无意中在山间发现一片栗树林,树上所产的栗子特别软糯好吃。他很欣喜的向县官上报,县官听了,吩咐他立即把那片栗树林全部砍掉,并且,不许向外声张。」 天赐一片栗树林,好不好啊?当然很好。可是既有这片栗树林,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为人所知。到时若被列为贡品,这一带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不只不能从栗树林中得利,还不知要赔多少进去。不如干脆砍了它,一了百了。 这名县官很聪明,也很有决断。 裴二爷摸摸鼻子,这道理谁不懂?可是,苏州丝绸已经驰名天下很多年了,没办法。 阿玖口中含着小拳头,听的津津有味。裴二爷和林幼辉琴瑟和谐,无话不谈,她也跟着听过些趣事,有不少是基层官吏的。 比如,华亭县有位农妇,夫死再嫁,把儿子留在了前夫家;她再嫁之后,和后夫又生下一子。后来,农妇去世了,前夫之子、后夫之子争着要埋葬她,告到了官府。县官对这位农妇很鄙视,判词是这样的,「生前再嫁,殊无恋子之心;死后归坟,难见前夫之面!」判她归后夫之子埋葬。 林幼辉曾经嗤之以鼻,「到了这会儿,不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了?儒家的道学先生都知道‘母子无断绝’,这县官比道学先生还狠。」 对于有功名的人家、有体面的人家来说,是一定要讲孝道的。若对父母不孝,名声坏了,官都做不成。可对于乡野农家,孝道的约束就不好使了,他们若是连饭都吃不饱,你拿大道理来教育他、管束他,他根本不理你。 越是穷困的人家,名教对他们越是没用,没有约束力。「仓廪实然后知礼节」,这话没错。 这农妇虽然是再嫁了,可她前夫之子、后夫之子两个亲生儿子都不计较,都想埋葬亲娘,你县官瞎清高什么?两子争葬,这也是他们的孝道,难道不比互相推诿强?应该判他们共同埋葬农妇才是,一则全了他们两个的孝心,二则为其余人做表率,有利教化。 裴二爷是赞成林幼辉的。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贫苦农家不能好生赡养爹娘的比比皆是,没有地方官不头疼的。这两个儿子都知道孝顺母亲,应该鼓励,而不是讽刺打击。 县官的判词真是清高,不过,估计把前夫之子、后夫之子都伤的不轻。母亲被骂,哪个儿子不心寒。 阿玖听他们谈论这案子的时候,小心灵中颇觉愉悦。这是一对很有人情味、很知道灵活变通的父母,有他们在,阿玖高枕无忧啊。 躺在床上不动也能收获无数赞美和夸奖,躺在床上不动也能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阿玖看看自己的现状,真想仰天大笑。 「我虽然还是小小婴儿,可是已经很有学问了呢。」阿玖沾沾自喜的想着心事,得意至极。 v第十章 阿玖的身子越来越灵活,手脚越来越好使,过了一两个月,她竟然伸手够着了小脚丫,抬到眼前!阿玖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兴奋,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捉住小脚丫放到嘴巴里,吸起脚趾头。 「快看快看,妹妹在啃她的小脚丫!」裴琦和裴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床前,惊奇的看着阿玖。 ---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不怎么想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够着的呀。阿玖小小的害羞了一会儿,又专注的啃起来。 时值盛夏,阿玖穿着鱼戏莲叶间的小肚兜,小胳膊、小腿都白白胖胖藕节似的,可爱的不像话。她这样的小姑娘,便是抱着小脚丫子狂啃,也显着趣致好玩,让两个哥哥看的喜笑颜开。 「笑什么,你俩小时候谁没啃过。」林幼辉款款走过来,把两个儿子拉开,不许他们嘲笑妹妹。 「我,啃脚丫?」裴琦已是六岁多的大孩子,闻言大惊失色。啃脚丫?多没面子啊。 裴瑅红了小脸,「我也啃过么?娘,从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林幼辉笑着把吃惊的长子、扭捏的次子拉到外间坐下,命人替他们洗了手、脸,坐下来喝茶吃点心,「小孩儿都爱啃脚丫,妹妹是小姑娘,脸皮薄,不许笑话她。」裴琦、裴瑅都听话的点头。 李嬷嬷不解的嘟囔,「小囡囡如今懂什么?」 林幼辉微笑,「阿玖尚且懵懂,可阿琦和阿瑅不是。奶娘,他们应该从小便爱护妹妹。」 小时候不教好,等大了再改么?哪里来的及。 李嬷嬷无话可说。 这晚裴二爷回家后,也观赏了小女儿啃脚丫子的不雅行为,「阿玖,味道可好?」他含笑问道。 你没啃过呀?阿玖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啃。 裴二爷和林幼辉笑的不行。 时光过的飞快,转眼间夏天过去,又是到了秋桂飘香的季节。 裴太守至晚方回,和方夫人闲坐叙话。「大郎,这会儿应该出了考场吧?」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问道。 他们的长子裴引回原籍陕西参加乡试去了。按理说,八月十八日应该乡试结束。今天,正是八月十八日。 提起这个,方夫人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佛祖保佑,大郎这回可一定要中举啊!他若再不中举,中郎这实心眼儿的傻孩子,明年春天一定不肯上京的。」 「但愿大郎这回能中了。」裴太守闭目养神,喃喃自语。 「我也是,但愿大郎这回能高中。」方夫人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叹息。 天庆四年,大概是裴太守夫妇的幸运之年。这一年的秋季,他们的长子裴引不只中了举,还名列第五,成了经魁。裴大爷人还没回来,喜讯已经传来,裴家上上下下,均是欣喜。 大人们虽是心中高兴,却还能抑制着,不会过于外露。毕竟只是乙榜得中,不宜太过张扬。小孩儿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洋洋得意起来。 「知道什么是经魁么?」裴琅把裴珩、裴瑅、裴璟等三个弟弟叫了过来,神气活现的问他们。 其实他的弟弟还有老八裴琳,不过裴琳才一岁,路还走不稳呢。裴琅觉着吧,教导八弟这还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儿,没意思。 裴珩五岁,裴瑅、裴璟三岁,都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经魁?没听说过啊。 「乡试的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经魁。」裴琅很耐心的告诉给弟弟们。 「哦,是这样啊。」三个小不点儿恍然大悟。 「那,第一名叫什么呀?」裴瑅殷勤的问道。 「第二名叫什么呀?」裴璟也探过一张小脸,虚心请教。 不得不说,这两个小屁孩儿还是很勤学好问的。 裴琅搔搔头,「这个么……」他也不过六七岁,能比几个弟弟多知道多少呢? 裴琅正在为难,二哥裴珏笑着走过来,为他解围,「乡试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这样啊。」裴瑅、裴璟这两个小不点儿好像全明白了,很深沉的点头,表示「我真的懂了」。 两人手拉着手,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头挨着头,咬起耳朵。 「哎,咱俩长大了一起去乡试吧,我中解元,你中亚元。」裴瑅建议。 裴璟有些犹豫,凭什么你是第一,我是第二啊。 裴瑅见他好似不乐意,怫然,「七弟,我是哥哥!」 裴璟皱着小包子脸想了想,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好吧。」 裴瑅很高兴,当下,小哥儿俩便轻轻松松的、非常友好的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徐氏闲来无事,带着小丫头来二房看望阿玖,顺带的和林幼辉品茗闲谈。她们正说着话,裴瑅和裴璟手拉着手跑了进来,喜滋滋把方才的事说了,「我是哥哥,我要中解元!」裴瑅庄重宣布。 「我么,胡乱中个亚元算了。」裴璟很随和的说道。 林幼辉和徐氏都觉好笑。徐氏温柔夸奖两个孩子,「瑅儿有上进心,璟儿知道礼让兄长,都是好孩子。」林幼辉也把他俩夸奖了一通,然后细心告诉他们,「瑅儿,璟儿,你们先要考中秀才,才有资格参加乡试。参加乡试的人数很多,大约十人之中才会取中一人,大多数人会落第。若在江南读书人聚集之地,一个行省参加乡试的生员能达到万人之多,陕西少一点,也有七八千。」 几千上万人参加的考试,哪能由你俩决定名次啊?阿瑅,阿璟,你俩若真有志向,可要好好读书了,不能一味调皮捣蛋。 裴瑅、裴璟似懂非懂的听完,齐齐答应了一声,又跑出去玩耍了。 「二嫂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也不知这两个孩子能不能听懂。」徐氏望着爱子的背影,柔声说道。 「不管孩子们能听懂或是听不懂,我都会告诉他们。」林幼辉微笑,「他们若能听懂一句半句,便会受益不少。便是听不懂,也没有坏处。」 徐氏若有所思,「不管听不听的懂,都告诉他们?」 林幼辉笑,「是,我常把阿瑅当大孩子,陪他读书,长篇大论的跟他讲道理。有时他只会笑,有时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v第十一章 徐氏很是动心,「听二嫂这么一说,回头我也陪着珩儿、璟儿读书,亲自教他们。」 二哥二嫂家的阿琦、阿瑅看着确实聪慧,许是和二嫂亲自教导他们有关?也是,只靠着老师是不行的,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 「如此甚好。」林幼辉微笑。 徐氏又坐了会儿,也便起身告辞了。 裴大爷中举之后,并不回苏州,而是从陕西直接去京城。到京城之后,他会暂时借住林尚书府,安心等待春闱。林家世代书香,林尚书来往的多是饱学之士,裴大爷住在林家,可以得到不少名士的指点。 裴大爷这新中了举的人虽然不在家,裴二爷还是陪着父亲喝了一回小酒,以示庆祝。父子二人心绪甚佳,直喝到月明星稀,方尽兴而散。 「这么晚才回来。」好容易等到丈夫,林幼辉一边娇嗔,一边命人端上酸甜爽口的醒酒汤递给他,「快喝了吧,会舒服点。」 「娘子,我……我对不起你。」裴二爷有些含糊的说道:「我明年春天,恐怕还是不能进京……」 那一年,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乡试,他中了,大哥落第;明年,他真的不想再和大哥一同会试。 「我……我文章还是火侯不够……」裴二爷含糊的说完,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林幼辉默默看了他半晌,命侍女为他洗了手、脸、脚,脱去衣裳,扶他到罗汉榻上躺下,「你今晚睡这儿吧,不许上床去,小心把阿玖熏着。」 「娘才不想让你爹明年春天便去会试呢。」林幼辉洗漱了,上床躺下,柔声跟阿玖说话,「你才这么一点点大,出不得远门,娘自然要守着你。要去,只能你爹爹一个人去,对不对?娘不想跟他分开,不想让你和哥哥们小半年见不着爹。阿玖,乖宝贝,不如再等三年,到时你也大了,咱们一家五口同赴京师,何等逍遥?」 阿玖惊了。娘亲,敢情您是连几个月的分离也不接受,爹爹进京会试您也要跟着?您哪是封建时代的受气小媳妇啊,简直比二十一世纪的天朝女性还牛掰! 我服了您了,我要跟您学,往后也过的逍遥自在!阿玖冲林幼辉甜蜜的、讨好的笑着,口中咿咿啊啊的,表达她的敬仰之情。考虑到她的火星语林幼辉完全听不懂,又探过小脑袋往林幼辉怀里拱了拱。 林幼辉爱怜的微笑,眉目温柔,「阿玖喜欢娘,对不对?真是娘的乖宝贝。」抱过阿玖轻柔的拍着,哄她睡觉,「小宝贝,你该睡了。」 我不想睡觉啊,我想听您说话,想跟您取经!阿玖很想大声呼吁林幼辉再多发表些高见,不过,林幼辉温柔拍着她,口中唱着舒缓的催眠曲,阿玖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阿玖在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林幼辉着迷的看着她,心都醉了。「相公……」林幼辉下意识的抬起头,想叫丈夫过来一起看阿玖,这时才想起来,中郎喝了酒,被自己安置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了。 「可怜的中郎。」林幼辉幽幽叹了口气,对睡在外间的丈夫生出怜惜之意。从小夹在大哥和三弟之间,他是最会退让的,可怜的中郎。 林幼辉哄睡小阿玖,披衣下了床,信步走到外间。今晚是月圆夜,月光淡淡照进来,罗汉榻上的裴二爷睡容安详,发出微微的鼾声。不过,不知怎么的,他被子没盖好,胳膊露在外边。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盖被子,天凉了知不知道?」林幼辉微微皱眉,缓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握住被子,想替他盖好。 「想我了?」床上的人一声低笑,,「娘子舍不得我了,对不对?」林幼辉怔了怔,「你没睡着啊?」正吃惊间,纤细的手掌已被他稳稳的握住,再也挣不开。 月光下,裴二爷含笑看着妻子,声音低沉,「我又累又困,可是,独自就寝,孤枕难眠。」他本就生的清逸俊美,这会儿只穿着白绫里衣,目光慵懒又多情,更令人怦然心动。 林幼辉手被他牢牢握着,想走也走不了,不由的红了脸。 「这罗汉榻平时咱们是用做坐具的,可是睡着也蛮舒服,而且可以睡两个人!娘子,你信不信?」裴二爷殷勤问道。 「不信。」林幼辉娇嗔。 「真的可以,不信你来试试!」裴二爷笑着把妻子拉过来。 …… 裴大奶奶顾氏带着侍女、婆子在家中上上下下巡视一遍,吩咐值夜的人好生仔细着,方回了房。洗漱过后,她坐在梳妆镜前,侍女替她梳理着长发。 「奶奶您可是大喜了!大爷今年中举,明年啊,准准的一个进士!」侍女嘴巴很甜,一边细心为她梳理长发,一边笑盈盈说着喜庆话。 顾氏微微一笑,凝神看着镜中人,没有答话。 门帘挑起,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大奶奶,给大爷往京城送的各项物品,都依着您的吩咐,打点好了。」顾氏亲切的看着她,「如此甚好。」侍女也笑着凑趣,「杜嬷嬷您是办事办老了的,不拘什么事都办的妥妥当当,我们这些小辈呀,可要跟您好生学着才是。」 「嘴巴真甜。」杜嬷嬷笑着夸了侍女一句。 顾氏把侍女打发了出去。 侍女笑盈盈行了礼走了,杜嬷嬷接过梳子,为顾氏慢慢梳理头发,把打点的各项物品一一细数过,「……您盼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如愿了。大爷飞黄腾达的日子尽有,您啊,就跟着享福吧。」 顾氏原本是面带微笑的,听了这话眼神却暗了下来,「两三千号人会试呢,能出贡的却只有两三百人!十取一,也不知……」 他中举是如此艰难,难道中进士便会顺顺当当么?真是不敢想。 「必定能中。」杜嬷嬷笃定说道:「我到寒山寺为您求签了,上上签!我还求苦修大师解签,大师说,得此签者,必能心想事成。」 「真的么?」顾氏眼睛中满是喜悦的光芒,她那原本显得有些平凡的面孔,也变的美丽生动起来。 杜嬷嬷心疼的看着她,「真的,确定无疑!」 顾氏舒心的笑起来。 「您总算出头了。」杜嬷嬷嘟囔,「自从您嫁到裴家,一开始是人生地不熟的,日子未免过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后来您接连生下大少爷、二少爷,可算是在婆家站住脚跟了吧?偏偏裴家接连娶了两个儿媳妇,出身一个比一个高。弟媳妇这般厉害,您这做大嫂的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啊,真是睡觉也不安稳。说起来老爷也真是的,次子媳妇、小儿子媳妇要这么好的家世做什么呢,真真多余。」 长子媳妇才应该是家世最好的,能压着弟媳妇一头,能管住弟媳妇。弟媳妇在大嫂面前服服贴贴的,家里才太平。 杜嬷嬷对裴太守很尊敬,可是对他挑次子媳妇、小儿子媳妇的眼光,颇有微词。 若搁在平时,杜嬷嬷也不敢说这个话。这会儿,她是高兴的昏了头,真忍不住了。 裴家两个弟媳妇若是小门小户出身,身为长嫂的顾氏得省多少心啊。 杜嬷嬷很为顾氏抱不平。 顾氏也是心绪奇佳,并没斥责她,笑着说道:「这你可就不知道内情,冤枉好人了。老二媳妇,老三媳妇,都是女家求的亲。」 林家,是林巡抚和裴太守相知甚深,家眷也常来常往,时日久了,林巡抚便看上了裴二爷。「把你家老二给我做个小女婿吧。」林巡抚直接冲裴太守开了口,裴太守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 徐家,也是魏国公亲自开的口。裴太守年轻时进京参加会试,路上遇到一拨山匪杀人劫财,差点送了性命。当时恰巧魏国公路过,救了裴太守。有这份恩情在,魏国公不管开口要求什么裴太守都会答应的,更何况只是迎娶徐家女儿为季子媳妇?裴太守当即满口答应。 v第十二章 顾氏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公公进京述职,回来后婆婆便开始忙活老三的亲事。「好好的,公公这文官怎想到和魏国公府结亲?」顾氏也曾经很疑惑,后来还是裴大爷一五一十告诉她,她才如梦初醒。 杜嬷嬷听了这些,呆了好一会儿。敢情二奶奶、三奶奶还都是上赶着要嫁到裴家的?真看不出来。以她俩的家世,完全可以嫁到更有权势的人家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们可都是家中的嫡女,父母的心肝宝贝。 「图什么呀。」杜嬷嬷一边小心翼翼为顾氏梳头,一边极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顾氏望着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微笑道:「裴家人口简单,公婆和善,有什么不好的?她们能嫁到裴家,是她们的福气。别的好处且不说,单单不用和妾室淘气,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杜嬷嬷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妾室怎么了?做正室的要拿捏个小妾,还不跟拈死个蚂蚁似的,轻轻松松?不过,她可不愿跟大奶奶犯倔、作对,便陪笑说道:「您说的极是,是这个道理!如今大爷中了举,明年便会中进士,您啊,可算是熬出头了!」 顾氏微微笑着,十分矜持。 -- 阿玖七八个月大的时候,裴二爷又忙碌起来:京城要翻修宫殿,需要大量的金砖。金砖,照例由苏州的陆墓供应。 金砖当然并不是真的用金子做成,而是一种高质量的铺地方砖。因其质地坚细,敲之如金属般铿然作声,故名「金砖」。 「怎么又要修宫殿?」林幼辉纳闷。 「晚上回来跟你细说。」裴二爷来不及解释,匆匆走了。 这天裴家来了位客人,带来位和阿玖同龄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比阿玖只大三天,不过,个头却比阿玖略小,瘦瘦的,很爱哭。 阿玖呢,则是白白胖胖的,很爱笑。 阿玖和那小姑娘坐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姑娘的娘亲落下泪来,「表姐您看看,我可有说错?我家大姐儿,真是个可怜孩子。」 阿玖时不时的会见到些客人,可是极少见到客人在裴家落泪,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她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应该算是位美人,五官生的很好,穿戴也过的去,可是,眉宇间有丝和她年龄不相符的哀愁。 「这是位怨妇。」阿玖下了结论。 裴家三奶奶徐氏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好好的,这是从何说起?大姐儿是个好孩子,不过略瘦些罢了,好生调养便是。」 你女儿有祖母,有爹有娘,怎么就称得上「可怜孩子」了?这话若传到夫家,徒惹你婆婆、夫婿不喜。 林幼辉在旁冷眼看着,很觉诧异。因着魏国公的救命之恩,但凡徐氏的亲戚到了,裴家总是会异常隆重的接待。可是,眼前这位赵氏,三弟妹徐氏的表妹、南雄侯武的姑奶奶、千户梅仁之妻,却真的让人大开眼界。 头回上门做客便……哭了? 知道的是你自己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家怎么着你了呢。 这不是上门做客的礼数。 林幼辉微微皱眉。 徐氏也觉着有些难堪,脸上泛起霞色。这位「表妹」赵氏是直接到裴府递贴子来拜访的,徐氏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没料到她会来,更没料到她竟会这样。 赵氏来裴家拜访,方夫人是亲自出面招待过的。不过方夫人是长辈,担心拘着了赵氏,才特地让三个儿媳妇陪着她。又因着她带了位小姑娘,还专程交代林幼辉把小阿玖也抱出来,「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好生亲香亲香。」 方夫人肯定以为赵氏是随着夫婿到苏州就任,例行拜访而已,哪知道她是来诉苦的?别说方夫人了,连徐氏这做「表姐」的,也毫无预感。 顾氏也在座,她到底是做长嫂的,性子又厚道,忙温和的劝慰,「大姐儿是您头一个孩子吧?怪不得您这么想。不瞒您说,我家大孩子不到一周岁那会儿,我也是瞅着他便无限怜惜。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徐氏感激的看了顾氏一眼,那目光分明是在说,「大嫂您太好了,谢谢您!」顾氏微微一笑,冲弟媳妇点点头,示意她莫要放在心上。 赵氏听了裴家大奶奶这番善解人意的话,更是泪如雨下,「大奶奶您是有福之人,哪知道我这薄命人的苦!大姐儿,她是我头一个闺女,可她并不是我头一个孩子……」 「我头一个孩子,是个哥儿,可怜他还没来到这世上,便……」赵氏提及伤心过往,哭了个气噎泪干。 这下子,连顾氏也尴尬了。 敢情这赵氏还小产过么?那确是惨事。可,当着裴家大奶奶、二奶奶的面儿说这个,恐怕是交浅言深,失礼了。 人这一生谁不会遇到些坎坷和不幸呢,自己咬牙应对便可,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氏、林幼辉、徐氏都称得上家教良好,这会儿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赵氏一哭,她的女儿大姐儿也抽抽搭搭的哭泣起来,顾氏和徐氏不约而同,一起去哄大姐儿。 阿玖好奇的看了看身边这瘦弱爱哭的小姑娘,对这位同龄人不无同情。虽然不知道她其余的家人怎样,不过,单看她这位动不动便掉金豆子的娘亲,貌似这小姑娘没投着好胎啊。要知道,这个时代女孩儿的教育大多指望不着父亲,靠母亲教导。 遇事只会哭的娘亲,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可想而知。 大姐儿的哭声很柔弱,小猫似的。阿玖下意识的想过去哄哄她,可是,眼看大伯母、三婶婶这两位成年人使尽百宝都不见效,阿玖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往上凑。 乱了一会儿,最后顾氏亲自抱起大姐儿拍着哄着,徐氏拉起「表妹」,同去更衣。林幼辉早把小阿玖抱起来了,大姐儿的哭声细碎而闹心,她怕这哭声会烦到宝贝女儿。 顾氏生了三个小子,没闺女,对怀里这小姑娘还真些怜爱之心,温柔的拍着她,命人拿了拨浪鼓一类的玩具给大姐儿玩。逗弄着,哄劝着,大姐儿那细碎的哭声渐渐小了。 阿玖很友好的递了一个小金桔过去,大姐儿迟疑了一会儿,怯怯的伸出小手,接了过来。阿玖咧开小嘴冲她笑着,虽然很不雅观的流了口水,那笑容还是非常灿烂,大姐儿也羞怯的笑了,小脸蛋埋到了顾氏怀里。 顾氏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个孩子,若是在咱家,不知多宝贝呢!」裴家盼来盼去的,也只有二房有个小阿玖。可总共三房人呢,一个小阿玖也不够分啊,若是再有个小姑娘,那可真是上天眷顾,再好不过。 林幼辉笑吟吟,「不止呢。大嫂,不拘是在咱家,还是在梅家,大姐儿都是心肝宝贝!」裴家人哪知道梅家的内情啊,便是梅家待大姐儿只是平平,裴家人也只能说客气话罢了。 顾氏微笑,「可不是么,二弟妹说的对,这孩子在梅家,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正说着话,徐氏陪着「表妹」更衣回来,徐氏面色如常,「表妹」却是低着头,好似有惭愧之意。她并没有逗留太久,又坐了会儿,便带着大姐儿进去辞别方夫人,走了。 顾氏、徐氏、林幼辉抱着小阿玖,直把她们送到二门,看她们上了轿,依依惜别。 大姐儿被奶娘抱着,小小人儿显得孤单而又无助。她和奶娘显然很疏远,而和她的亲娘赵氏,也看不出亲近来。方才赵氏频频为大姐儿哭泣,说大姐儿可怜,可是,赵氏并不亲手抱孩子,也不亲自喂养孩子,全部假手奶娘。 看着大姐儿那张略显茫然的小脸,顾氏生出怜悯之心,暗暗感慨,「这孩子没有生在裴家,真是可惜。」裴家缺女孩儿,宝贝女孩儿,她偏偏到了不希罕女孩儿的梅家。 v第十三章 「还是阿玖有福气。」顾氏目送大姐儿上了轿,再转过头看看林幼辉怀中一脸甜蜜笑容的阿玖,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同样是小女孩儿,阿玖和大姐儿,天差地远啊。 「表妹」造访之后,徐氏觉得颜面大失,再对着大嫂、二嫂之时,很有些抬不起头,「我这表妹,大约是头胎小产了,第二胎又是个丫头,便有些郁结于心。」她含混的解释了一两句,自己也觉得辞不达意。 顾氏厚道,笑着安慰她,「这孩子还不到一周岁的时候,当娘的真是操心太过,极易失态。三弟妹,这是常有之事。」不是你娘家表妹一人如此,快别多想了。 林幼辉拿着个小银匙喂阿玖吃蛋羹,轻轻笑起来,「梅家小姑娘哭的可真斯文,细声细气的。若换了阿玖,不哭则已,一旦开始哭,那可是哭声震天,响彻云霄。」 一边哭,她还会一边泪眼迷朦的偷看父母。若父母露出心疼的模样,她便哭的更加响亮,要挟之意尽显;若父母好似无动于衷,她便哭声渐低,耷拉下小脑袋,一个人垂头丧气的玩去了。 林幼辉想起阿玖的小心思,唇角泛起笑意。 阿玖连美味蛋羹也不吃了,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气呼呼的瞪着林幼辉。人家正吃饭呢,您当着人家的面儿提起这么窘的事!很影响食欲的,知不知道?! 林幼辉拿着小银匙的手停在半空,顾氏和徐氏都啧啧称奇,「咱们小阿玖能吃懂话了,对不对?聪明孩子!」徐氏连「表妹」也顾不上想了,看着阿玖乐。雪白粉嫩的小女孩儿,气咻咻的小女孩儿,太有趣了。 「阿玖还吃么?若不吃,娘便命人端走了。」林幼辉看了眼蛋羹,含笑问道。 谁说我不吃了?阿玖暂时顾不上生气,忙不迭的点头。 任是跟谁赌气,也不能不吃饭啊。 林幼辉笑着继续喂她,阿玖化悲愤为食量,满满一小碗的蛋羹,被她全部消灭。 吃饱了就犯困,阿玖享用过美食之后,舒展着小肚皮,甜甜睡去。 唉,虽然方才被小小的嘲笑了,可是这样的婴儿生活,其实很美好。 阿玖在睡梦之中,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这晚裴二爷深夜方回,阿玖朦胧听到他的说话声,「……不只陆墓,松江、常州、嘉善等地都开了窑……工匠当然不愿承接这活儿,可是没法子……」 金砖烧制不易,从选泥到成品,工序有几十道之多。好不容易烧出来之后,任何一点有瑕疵都通不过验收,十分苛刻。可是,经由水路运到京城,工部验收入库之后,每块也只不过给银价一两。 工匠根本赚不到钱。 「这是要大兴土木么?」林幼辉的声音中满是不悦。 裴二爷一声长叹。 ……皇帝老儿闲极无聊,要营造宫室,土木繁兴?阿玖抑制住睡意,想继续往下听。不过,或许裴二爷和林幼辉接下来所说的话比较机密,两人声音低低的,阿玖支着耳朵使劲听,也没听着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欺负婴儿!阿玖气愤了一会儿,朦朦胧胧又睡着了。 -- 徐氏打发三个儿子各自睡下,坐在桌案前,提笔写起书信。裴三爷陪着大哥同去京城,少不了要到魏国公府拜望岳父岳母。徐氏一则是忧心裴三爷这会儿到了京城没有,再则,心里闷,免不得要把「表妹」的事也如实写下,告诉给魏国公夫人知道。 「她算我哪门子的表妹?」徐氏想起白天那位不速之客,眸光一冷,「我姑母不错是嫁到了南雄侯府,是南雄侯夫人,可她老人家早多少年便过世了!赵贞这丫头,不过是继室的女儿罢了,也好意思硬要和我徐家攀亲!」 姑母过世的时候,留下一子一女,年纪都还小。前头人已经有了嫡子、嫡女,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会愿把女儿嫁过来呢,姑丈续娶的那位夫人,不过是六品京官的女儿,家中没甚权势。 南雄侯府规矩大,她这做继室的也难为不着前头的嫡长子、嫡长女,不过是一味捞钱罢了。听说她眼皮子极浅,只认得银钱,雁过拨毛,狠命积攒,要给她的亲生子女留家业。 这么个娘,养了这么个闺女,跑到裴家来给我丢人!徐氏烦燥的扔下笔,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 大嫂,二嫂,这会儿不知怎么笑话我呢!徐氏想到「表妹」的种种失礼之处,极为懊恼。 其实这个属于徐氏想多了,顾氏也好,林幼辉也好,都没这么无聊。顾氏不过为大姐儿感慨了几句,「可惜了,这孩子五官生的极好,若和阿玖似的好生教养,必定是位讨人喜欢的小囡囡。」林幼辉更顾不上这个了,皇帝要修建宫室,大兴土木,工部该大忙特忙了。她爹林尚书正管着工部,林幼辉不免为她爹担着心。 徐氏懊恼了一会儿,走回桌案旁,静下心把书信写好、封好,命人把陪房何嬷嬷叫来,「这两封信,明日你差人送往京城。还有,我带过来的人里谁和南雄侯府有亲?赵家五姑奶奶今日登门拜访,细想想,我竟对她知之不多。」 赵贞,在南雄侯府排行第五。 何嬷嬷是魏国公夫人精心为女儿挑选的陪房,向来耳目聪敏。赵贞突然造访的事她已是知道了,见徐氏问起,便不慌不忙的笑道:「赵家五姑奶奶的事,我倒是听老姐妹提起过。她在娘家的事,她夫家梅千户的事,都略知一二。」 南雄侯和继夫人卢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赵贺,女儿名赵贞。赵贺和赵贞都是被卢氏捧在手心长大的,赵贺是京城知名的纨绔,赵贞则是娇滴滴的,什么本事都没有,遇事就会哭。 赵贞长大之后择配,让卢氏头疼的要命。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听赵贞是继室所生,先就心里嘀咕,再看看赵贞本人那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更加不敢问津。卢氏急的眼冒金星,也没给赵贞寻个高门大户的好婆家。 这时候赵贞的父亲已去世了,南雄侯府是她异母大哥赵贤当家。赵贤和卢氏这继母不对付,便也对赵贞这异母妹妹极淡漠,赵贞的婚事,南雄侯赵贤这当家人根本不闻不问。 卢氏没办法,后来,凭媒说合,把女儿许给了梅家。梅家世任武职,梅仁年轻英俊,又是个有才干的,家里人口简单,父亲早亡,只有一位寡母,性子很和气。到了这会儿,卢氏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了,只要女儿日子和美顺畅,她便心满意足。 新婚时梅仁和赵贞也恩爱过几日,后来梅仁见妻子软弱可欺,遇事没有决断,渐渐的便有些不耐烦。「性子很和气」的梅母也不怎么体谅儿媳妇,赵贞头回怀孩子的时候,竟然小产了。 卢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免不了上门和梅母理论。梅母也不个好惹的------她若良善可欺,哪能独自抚养幼子长大?------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差点让儿女和离。 和离这话,她们纯粹是过过嘴瘾。卢氏并不真盼着女儿大归,梅母也不傻,不会把南雄侯府得罪死了。 赵贞还是在梅家住着,过了两年,又有了身子,十月怀胎期满,生下女儿大姐儿。大姐儿是个丫头片子,不得祖母、父亲的欢心,都半岁多了,连个名字都没起。 梅仁不愿在京中坐吃山空,赵贞便拿出嫁妆银子替他打点,谋了这千户一职。「今天下财赋多仰于东南,而苏为甲」,苏州的富庶天下皆知,能来苏州任职,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梅母管家很严,大姐儿只许用一个奶娘,衣食住行俱不许奢侈浪费。赵贞想多添一个菜、多制件新衣裳都是难上加难,她被婆婆管束的苦了,时常背着人垂泪,连带的大姐儿也很爱哭。 「真有出息。」徐氏冷冷的哼了一声。 好歹也算是位侯府小姐,怎把日子过的这般窝囊?这做人儿媳妇的,婆婆慈善自然是福气,婆婆若恶毒,你不能坐着等死,只会逆来顺受吧?更何况还有幼女在怀,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哪能只会哭呢。 「看看咱们这边有谁能和梅家搭上话,常去探听着消息。若她还想登裴家的门,速来报我。」徐氏吩咐。 赵贞的死活,徐氏不关心。不过,若赵贞还有意和裴家来往,徐氏却不得不防着。丢人一回已经足够了,她可不想再经历这样的难堪。 何嬷嬷哪会不明白徐氏的心意,笑着答应了,「是,我这便办去。」 v第十四章 何嬷嬷答应过后,出去行事。 徐氏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世家女的好处了:嫁妆丰厚,做人做事有底气。嫁妆丰厚当然不光指的是银钱多、庄子多、珠宝多,还包括人手。精明强干的仆妇,可以替主人省去许多烦恼。 接下来的时日是,何嬷嬷常把梅家的事报上来:梅千户做人周到,苏州的上司、父母官、士绅他都一一拜访,彬彬有礼;梅母留在京中荣养,并没跟过来,赵贞时常宴请军官的家眷,看着倒一天天开朗了。 「她开不开朗的我不管,莫来烦我即可。」徐氏听着赵贞没有再上门的意思,心中松快不少。 这天妯娌三人聚在二房逗弄阿玖的时候,顾氏不经意提了一句,「小阿玖,还记得梅家的小姐姐不?咱们把小姐姐请过来陪你玩耍,好不好?」徐氏听大嫂提起梅家大姐儿,怔了怔,好好的,大嫂怎想起她了?那孩子样子呆呆的,跟阿玖这小机灵可没的比。 阿玖冲顾氏热情的笑笑,然后,坚定的摇头。 还是别了,请个爱哭的小姑娘过府玩耍,那可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同情大姐儿是一回事,和大姐儿玩耍……太考验人的耐性了。 还没怎么着呢,她就嘤嘤的哭起来了,让和她坐在一起的阿玖很有些尴尬。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一个白白胖胖,一个瘦瘦小小,瘦小的哭了,哭的很委屈,谁会相信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没欺负她? 「还不如跟哥哥们玩呢。」阿玖嘻嘻笑着,露出一对小白牙,「哥哥们都肯让着我的,没一个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不过,这些话她只能心里想想,说不出来。她唯一能做的,是顾氏询问她是否要小姐姐的时候,坚决摇头。 顾氏奇怪,「阿玖记性很好的呀,怎会不要小姐姐?」 顾氏还以为,阿玖是把梅家大姐儿给忘了。 「咱们阿玖才不要小姐姐呢,阿玖要哥哥们,对不对?」徐氏不喜顾氏一直提小姐姐,微笑道:「哥哥们多疼爱阿玖啊,个个让着她!」 阿玖眉花眼笑的点头。 是呢是呢,哥哥们很好,很知道让着我!年纪最小的八哥阿琳还不懂事,跟我抢过点心,结果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人人训他,把那小不点儿都训蒙了! 阿玖想起老八裴琳当时那迷茫的神情,咧开小嘴直乐。 可怜的老八,可怜的小哥哥。 徐氏见大嫂不再提「小姐姐」,暗暗松了口气。什么小姐姐呀,姑丈继室的女儿的女儿,也配做阿玖的小姐姐么? 「你表妹嫁到梅家,算是下嫁了。」顾氏想起可怜的大姐儿,大为叹息,「下嫁了还是过的如此不趁意,世事真是无奈。」 南雄侯府的千金小姐,嫁了给梅仁,已经是下嫁了。这姓梅的千户娶了位侯府千金居然还嫌不足,对妻子毫不珍惜,真是令人气愤。 「大嫂说的是,她是下嫁了。」徐氏点头附合。大嫂这话徐氏倒是极赞成的,虽然徐氏看不起赵贞的出身,不过,赵贞嫁给梅仁,确是下嫁。 若搁到平时,林幼辉含笑听她们说家常说闲话,许是轻易不会开口。这会儿小阿玖也在,林幼辉可不能沉默了。 「女人,不能觉着自己是下嫁了。」林幼辉淡淡说道:「若作此想,十有八,九会不幸。」 不能觉着自己是下嫁了?阿玖歪歪小脑袋,探究的看向林幼辉。娘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烦劳解释的再仔细一点,好不好? 「怎样才能不觉得自己是下嫁了呢?」林幼辉微笑看着小阿玖,语气淡定,「首先,根本不要下嫁。」 好好的女孩儿,为什么要下嫁呢?寻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夫婿,方是正理。 阿玖咯咯咯的笑起来,小手兴奋的拍着桌案。听听,我娘说话多有意思,要想没有下嫁的心态,关键是:根本不要下嫁! 这话太对了。 顾氏和徐氏都看着小阿玖犯晕,「她是不是真能听懂啊?若能,这孩子也太早慧了!」 林幼辉拿出帕子,一边替小阿玖拭口水,一边缓缓说道:「其次,即便真是迫不得已下嫁了,也不能觉得自己是下嫁。」 一个女人要下嫁,总是有原因的。或许自己不够美,或许自己不够聪明,也或许是家里遇到了非常之事,不得不从权。不拘是什么原因,总之是时也运也命也,多说无益。 心心念念于「下嫁」不放,徒然让自己不快乐,于前事无补,于后事无益。 有百害而无一利。 像这位南雄侯府的姑奶奶赵贞,她若是总想着,「我是侯府千金,我低嫁了,我受委屈了。」为此自怨自艾,顾影自怜,日子能过好才怪。 你为什么没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你当初为什么没能嫁个更好的男人?想明白这个原因,所有的哀怨都可以放下了。 顾氏微笑,「细想想呢,还真是这个道理。」嫁都已经嫁了,这会儿再抱怨什么下嫁、低嫁,有什么用?脚踏实地过日子是正经。 徐氏秋水潋滟的双眸中闪过丝迷惘之色,默默无语。 阿玖仰起小脸傻呵呵笑了几声,傻笑完,她热情的冲林幼辉伸出小胳膊,林幼辉嫣然一笑,溺爱的把她抱在怀里。 「怀中有可抱,是最有福气的事啦!」林幼辉亲呢蹭蹭女儿光洁嫩滑的小脸,笑着说道。 阿玖禀性慷慨大方,她欢快的咯咯笑着,小手捧着林幼辉的脸庞,回报以热烈的亲吻-----响亮的亲了林幼辉好几下,并留下为数不少的唾沫。 「调皮丫头!」林幼辉捏捏她的小鼻子,目光中满是宠溺的笑意。大丫头寒姿、倩影站在身边,忙殷勤的递过帕子,林幼辉接过来,随手擦拭过。 原本最讲究装扮的林幼辉,到了阿玖伸出小胳膊要她抱的时候,衣裳、仪容,都不放在心上了。阿玖弄她一脸唾沫,也浑不在意。 顾氏和徐氏看着这对母女,均是眼热。顾氏佯嗔道:「二弟妹忒不厚道,明知道我和三弟妹没闺女,这般眼气我们!」徐氏赞同的点头,「是啊,二嫂,您太气人啦!」 林幼辉笑吟吟看着顾氏、徐氏,「大嫂,三弟妹,你俩不怕她这口唾沫啊?很汹涌呢,弄的到处都是。」顾氏、徐氏笑着摇头,「不怕!唾沫不讨人喜欢,可是小阿玖讨人喜欢啊。」 林幼辉把小阿玖抱到顾氏、徐氏身前,循循善诱的问着,「大伯母和三婶婶都羡慕娘呢,乖女儿,你应该怎么做?」顾氏见状,忙把一侧脸颊伸过来,「小阿玖,快,轮着大伯母了!」徐氏也不甘落后,「囡囡,三婶婶排着队呢,亲过大伯母,莫忘了三婶婶!」 阿玖漆黑灵动的眼珠转来转去,好似在思索什么重大的问题。一旁侍立的寒姿、倩影等侍女见了她这小模样,都掩口偷笑。 阿玖想了会儿,冲顾氏讨好的笑笑,口中「啊,啊」着,小手指向顾氏的手掌。顾氏不解,「小阿玖要做什么啊?」疑惑的把手伸到阿玖面前,只见阿玖认真的看了看,然后慎重的、严肃的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v第十五章 没留下唾沫。 阿玖咧开没几颗牙的小嘴乐了乐,探过身子凑到顾氏面前,在她脸上也亲了亲-----也没留下唾沫。 顾氏惊喜的抚着脸颊,看着手背,如梦方醒,「小阿玖,你是先在大伯母手背上打个草稿对不对?真是聪明孩子!」 小小人儿,她知道长辈们方才谈论过她的唾沫,费了半天神,想出这么个主意。先在手背上打个草稿,确定过关了,再到脸上正式誊写……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顾氏、徐氏都觉稀奇。 林幼辉头回见阿玖这样,也颇觉有趣。 阿玖又殷勤的转向徐氏,指着她的手掌「啊,啊」着。徐氏愉悦的笑着,冲阿玖伸出手背,「乖囡,没给大伯母留唾沫,对三婶婶也要一视同仁呦。」 阿玖照样在她手背上亲了亲,见没有唾沫,又高兴的捧过其脸庞,响亮亲了一记。 「三婶婶心都酥了!」徐氏极是陶醉。 阿玖也很有成就感,拍手欢笑。 小女孩儿明悦的笑容,照亮了整间厅堂。 等到哥哥们放学之后,三三两两的过来看新鲜、尝试新鲜,「小阿玖,来来来,先在哥哥手背上打个草稿,再誊到脸上!」一个接一个的伸过手、凑过脸,索要亲吻。 阿玖很给面子,绝不偷懒,挨个亲了亲。 不过,七哥裴璟被亲过之后重又排了一回队,第二回冲阿玖伸出手时,阿玖生气的打了他一下,冲他愤怒的「啊啊」着。犯规啊你,都跟你似的重来一遍,想累死我么?七哥,我忙忙碌碌的一直打草稿、誊写,也是很辛苦的! 「阿玖你……记得啊。」裴璟不好意思的骚骚头。 他的哥哥们哄堂大笑,裴瑅很威严的拉过他训了一通,「七弟,你这样是不好的,不对的!」裴璟小脸红了。 裴瑅和裴璟平时很要好,见他这样,便宽宏大量的拍拍他,「知错能改,便是好孩子。」裴璟连连点头。 哥哥们笑的更厉害了。 裴瑅瞪了哥哥们一眼,伸手拉起裴璟,两个孩子跑出去玩耍了。 裴二爷回家后,林幼辉少不了冲他炫耀一番,「……瞅瞅,小阿玖是不是与众不同?」裴二爷浅浅笑着,面容得意,「我闺女么,自然是聪敏明慧,兰质蕙心。」 裴太守晚上也听方夫人说了,清癯的脸庞上绽放出舒心笑容,「命人去看看阿玖可睡了没有。若还醒着,便让中郎抱孩子过来。」 等到小阿玖被抱到面前,看着孙女粉嘟嘟的小脸蛋、圆溜溜漆黑灵动的大眼睛,裴太守只觉满身的疲惫都消失了,「小阿玖,听说你今儿个学了新本事啊?来,让祖父见识见识。」 阿玖很认真的在他手背上亲了亲,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裴太守高兴到无以复加,得意的捋着小胡子,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中郎你最大的功劳,便是给裴家生了小阿玖!」裴太守笑道。 裴二爷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玖吃吃笑着,小脑袋埋到父亲怀里。 裴二爷拍拍怀中的爱女,夸张的叹了口气,「女儿,若是没有你,爹爹可算是一事无成了。」 阿玖笑的更欢势了,裴太守也笑。 裴太守一向忙于公事,闲暇时候极少。难得他今晚心情愉悦,裴二爷便抱着小阿玖坐下,陪他一起喝茶、聊天。 裴太守大概属于工作狂人,才说了没几句家常,话题又到了一桩正在经办的案子上,「……这案子并不难判,可是,到头来苦主十有八,九会改主意,不再追究。」 这桩案子,和朝中一位贵人的新婿有关。 生员蔺某,娶妻吴氏,膝下三个儿子,均为吴氏所出。蔺某和吴氏夫妻相得,一向恩爱。天庆元年蔺某中了举人,合家欢喜。到了次年春,蔺某北上赴京城会试,妻子、儿子留在家中,等候好消息。 蔺某不负家人期望,中了进士。 可是他中进士后却一直没有回乡,也没有寄信回家。吴氏在家中苦等,百般托人打听,心中惶急。 今年,蔺某终于回乡了,却是带着新婚妻子金氏同回的。金氏才十六岁,娇滴滴的十分美貌;不只如此,金氏还是蔺某上司、吏部金主事的爱女。 吴氏欲哭无泪。 「我父亲和大伯,原是至亲兄弟,父亲只有我这独子,大伯也只有大堂兄一个。后来大堂兄不幸青年早亡,并没留下子嗣。大伯和父亲临去之时有遗言,我是要兼祧两房的。」蔺某振振有辞,「这金氏,便是长房之妇了。」 蔺某倒并不是要休妻,也不是要舍弃三个儿子,但是,他也舍不得爱慕他盖世才华的二八少女、上司的千金。他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兼祧。 吴氏算是二房的媳妇,新娶的金氏算是长房的媳妇,两人虽同一个丈夫,却是妯娌相称。当然了,金氏是嫂嫂,吴氏是弟媳妇。 蔺某算盘打的啪啪响,可是吴氏忍不下这口气,不肯答应。原本恩爱的夫妻反目为仇,吵闹不休,最后,吴氏一气之下,将蔺某告上公堂。 因蔺某如今有官职在身,金氏又来头不小,下面的官员不敢审理,直接报到了裴太守面前。 这案子并不复杂,也并不难判:兼祧不是不可以,但是,当年跟吴家求婚时,蔺某便该事先声明,而不是在若干年后,儿子都有三个了,再冷不丁儿的提起。 兼祧,对妻子来说,是件很屈辱的事。天朝从来是一夫一妻的,可是在兼祧这样的情形下,一个男人会有两位妻子。这种非常之事,当然要事先挑明,双方都同意了,方可。 可是蔺某当年到吴家提亲时,从没提过「兼祧」两个字。和吴氏一同生活的这些年里,也没从提过「兼祧」两个字。 兼祧,是他在京城迎娶过金氏之后,才提出来的。显然,这是在亡羊补牢。 吴氏完全可以控告他停妻再娶,裴太守也有足够的理由判他和金氏离异。 「……为父自不惧京中的金主事,当公平判决。不过,以为父看,吴氏狠不下这个心。」裴太守淡淡说道。 若判蔺某和金氏离异,等于是把金主事得罪到家了。蔺某还敢不敢回京城继续任职?金主事不得恨死他么。 v第十六章 蔺某是一家之主,吴氏和三个儿子都还指望着他。坏了他的仕途,恐怕不是吴氏的本意。 阿玖乖巧的偎依在裴二爷怀里,听祖父和父亲说话。 一开始,阿玖以为祖父提及的这案子纯是民事纠纷,还在积极的替受害人吴氏想着对策,「不做官又怎么了?宁可摘了蔺某的乌纱,也不能让自己多出位‘大嫂’啊。」 像蔺某这样的大坏蛋,不应该纵着他!原来日子过的好好的,一旦他发达了、被美女看上了,妻子便要变成弟媳妇,对着他的新妇叫嫂嫂!可想而知,有了年方二八的金氏,已经人老珠黄的吴氏他肯定是不理不睬的,往后就等着冷清度日吧。 与其屈辱的做「弟媳妇」,还不如干脆一拍两散,把负心人青云直上的路堵死了,让他安安心心在家抱孩子。 但是再往下听,阿玖才发觉,这并不是简单的民事案件。或者说,透过这民事案件,能折射出朝政时局的冰山一角。 「……正经人家谁做这种既伤脸面又损阴德的事?也只有金家肯如此。」裴二爷声音中掩饰不住的轻蔑之意。 京中多少惨绿少年,何苦非要嫁个有妇之夫?说起来夫婿是已有原配和三名嫡子的男人,很好听么。 吴氏从好端端的原配变为「弟媳妇」,天一下子塌了,差点儿抱着最小的儿子跳了井……蔺某固然是无情无耻,金家也是仗势欺人,做这伤阴鹜的缺德事。 裴太守把玩着手中的细瓷茶盏,淡淡道:「金家的姑娘,大约真是嫁不出去了。故此,有妇之夫,也肯屈就。」 正常的官家女孩儿,早该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提亲了,哪至于要抢个有妇之夫为婿?蔺某不过是个寻常进士罢了,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哪值得如此。 金家,是饥不择食了。 金主事原来也是科举出身,身份清贵。后来他趋炎附势,硬是和宫中的敬妃金氏联了宗、攀了亲,对敬妃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便开始为人所笑,朝臣大多看不起他。敬妃何许人也?原本是都人罢了,偶尔被陛下临幸,侥幸生下一位皇子,才勉强晋了位。这样的出身,金主事还上赶着去巴结,真是令人不齿。 「金长利想升官发财都想疯了!」京城士绅大都这么评价金主事。 更何况,金主事才「出嫁」的这位千金,是外室所生,前两年才被认回金家的。金主事风评既不好,金氏又是这么个尴尬的身份,谁家肯要?金主事大概是实在没辙了,只好动手抢女婿,有妇之夫也在所不惜。 「像他这样的,真应该被御史弹劾,被世人唾弃,被吏部罢了官!」裴二爷对金主事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你以为他没被弹劾过么?不只一位御史弹劾过他,可是,内阁没动静,宫里也没动静。」裴太守神色怅然。 上面有人在保金主事。是阁臣,还是宫里什么贵人,不得而知。 如今朝政也算是清明了,可是再怎么清明,也有得志的小人。 父子二人都默默无语,颇有萧索之意。 阿玖「啊啊」了两声,欢快的笑起来。她伸出小胳膊,一边拍手,一边冲着蜡烛傻笑,好像对蜡烛的光亮十分喜爱似的。 裴太守、裴二爷听到小阿玖娇嫩的「啊啊」声,唇角都泛起笑意,「所谓的天籁之音,便是如此了。」小阿玖,你随便「啊啊」两声,便美妙的像音乐啊。 裴二爷见女儿冲着蜡烛发笑,低头柔声询问,「阿玖喜欢亮光,对不对?乖女儿,这是蜡烛,晚上照明使用的。」 阿玖快活的点头,仿佛能听懂父亲的问话和解释。 烛光下,她那巴掌大的小脸粉嘟嘟亮晶晶的,很是招人喜欢。裴太守瞧着眼热,微笑问道:「阿玖被你爹爹抱了好一会儿了,想不想换个人啊?」 裴太守是一家之主,威严的大家长,可是冲着才半岁多的小孙女说话时,他的声音很柔和。 裴二爷心中一乐,「小阿玖,能让祖父如此和颜悦色的,咱家也就只有你了。爹爹们也好,哥哥们也好,都没这待遇。」 阿玖仰起头傻呵呵的笑了两声,热情的冲裴太守伸出小胳膊,换人! 裴太守把小孙女抱在怀里,一时间,满足的无以名状。建什么功,立什么业,恋什么栈?不如含饴弄孙。 「阿玖这么小,这么软。」裴太守笑着说道。 阿玖很不见外的在他怀里挪来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方惬意的叹了一口气。唉,没办法,遇着位不会抱孩子的祖父,必须要自力更生。否则,要不舒服好大会儿。 见阿玖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祖父和父亲都觉好笑。阿玖你才多大,有什么忧愁,又叹的什么气呢? 阿玖叹过气,重又欢笑。 她的笑颜纯净无邪而又璀璨绚丽,让祖父和父亲眉目温柔,满心欢喜。 「阿玖的笑容能驱散寒冷,带来春风!」裴太守感慨。 裴二爷赞同的点头,心中既有些得意,又颇为感动。 -- 裴大爷和裴三爷常常写信回来,他们已经平安到了京城,暂时借住在林府。林尚书和林夫人都是熟悉的长辈,林家舅爷也是旧相识,他俩在林府被照顾的很周到。 顾氏、徐氏接到家信,各自放心。 会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顾氏忧心裴大爷,特地问过阿玖,「乖囡,你大伯父要会试了,能不能中啊?」 阿玖很认真的点头。 顾氏欢喜的差点掉下眼泪。 「那,殿试分一甲、二甲、三甲,你大伯父会中在几甲?」顾氏又关心起名次。 阿玖想也没想,便伸了两个指头出来。 「二甲?」顾氏两眼放光,「真的是二甲么?阿玖,大伯母要欢喜的晕过去了!」 一甲只有三个人,不敢去想;三甲是同进士,未免有些丢人;能中到二甲,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阿玖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顾氏幸福的倒在罗汉榻上。 阿玖同情的看着顾氏,家有高考考生,真是太操心了。 v第十七章 阿玖这两个手指头,不是凭白无故瞎举的。她那一对恩爱父母曾谈及裴大爷的会试、殿试,她爹断言,「大哥只消过了会试,稳稳的一个进士。断断不至于殿在三甲。」 她娘闲闲问,「相公,你为何如此肯定?」她爹笑,「父亲的家事,皇上是知道的!」裴太守是皇帝信重的臣子,他进京述职的时候,问过公务,皇帝还细细问过他的私事:有几个儿子,儿子们都叫什么,有什么才干,等等。 让裴锴的长子殿在三甲?皇帝不会的。 裴二爷很笃定,「大哥只要能过了会试,便是大功告成。」 阿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小孩儿,也是个不自觉的小孩儿,每逢父母私下里商议事情时,她总是很没气质的偷听。这不,偷听来的情报,很快派上了用场。 要是她从没偷听过,一二三,三个数字要选,她还真不知道选哪个比较合适,比较不胡扯。 顾氏忧心着裴大爷的科举,徐氏则是回房拆开裴三爷的书信,细细看起来,「……岳父、岳母身子康健,家中一切安好,勿忧……和舅兄们一同饮宴,二舅兄喝到高兴处,要送一名美婢服侍我……」 徐氏气恼的把信函扔在桌上。二哥你平时不着调也就算了,还这般给我添乱!你等着,看我不到娘面前告状,让娘好生教训你! 徐氏恼了半晌,拿起信函继续往下看,「……我吓的魂飞魄散啊,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我一再推辞,二舅兄一再不肯,最后我没法子,全盘托出,‘家父训示过,我儿子都三个了,并无子嗣之忧。若敢蓄妾纳婢,打死!’舅兄们得知原委,对我大为同情,二舅兄更是啧啧称奇,‘收回,妹婿,我收回’……」 不知不觉的,徐氏嘴角翘了起来。 二哥的美婢没送出去,相公还是冰清玉洁的……徐氏掩口而笑。 「……娘子,我回绝二舅兄,是不是做的很好?我那时确是想着父亲要打,可我也想着你呀……娘子,我想你了……」 徐氏看着裴三爷的无赖话,脸上飞红。 徐氏拿着信函,只觉得这薄薄的宣纸火烫火烫的,让人脸红心跳,「在家时平平,出门在外,倒学会甜言蜜语了!」徐氏轻轻的、温柔的嗔怪。 生平头一回,徐氏觉得嫁给裴三爷是值得的,不委屈的。 当年若是自己的婚事顺顺利利,不出任何波折,如今怕是已经嫁入什么公侯府邸了吧。夫家会很富贵,比裴家富贵的多,可是,一定不会有这样正直到迂阔的公公,也不会有只守着自己一个人的丈夫。 「爹娘说的对,嫁到裴家,是我的福气。」徐氏想起当年自己出阁时魏国公、魏国公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微微笑起来,「当年以为爹娘是哄我。如今看来,还是老人家经的多,见的厂,看的明白。」 这些年来,徐氏在众人眼里一直是贤惠淑婉的裴家小儿媳,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不甘心、不情愿。「国公府的小姐,却这般谦和,这般温恭,实在难得。」亲友对她赞誉有加。 徐氏日复一日过着侍奉翁姑、相夫教子的平静岁月,怅惘和忧伤却时不时的会袭上心头,常独自郁郁。她是魏国公夫妇的掌上明珠,少女时代是美丽的玫瑰色,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暗淡下来,成为裴三爷这种普通男人的妻子。 徐氏姐妹甚多,她是最小的,排行第六。虽是姐妹六人,但和她同母的却只有一位,便是她嫡出的大姐。徐大小姐嫁给了兴国公世子,是位世子夫人。「她都一品夫人了,我还什么都不是。」徐氏把自己和大姐的现状比比,无比下气。 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自己哪点比她差了?她嫁的富贵体面,自己却是黯然无光。 无数次午夜梦回,徐氏独自望着床顶的雕花发呆。痛苦,一点一点啮噬她的心灵。 荣华富贵不是她的,风光荣耀也不是她的,情何以堪。 魏国公和魏国公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京师出了名的才女、美女,名门淑媛,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 徐氏曾经郁郁寡欢过许久。 岁月流逝,在她有了三个儿子之后,在她和裴三爷、和裴家众人情感日渐加深之后,这份忧伤便渐渐淡了,若有苦无。可是,徐氏始终还是不甘心的。 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么? 不甘心。 今晚,看到丈夫这封情意绵绵的信函,徐氏忽然心定了。荣华富贵,名誉地位,哪里比得上忠厚的良人、舒心的日子。 何嬷嬷轻手轻脚走过来,替她换上新茶。徐氏抬起头,含笑看着她,「你家二小子跟着进京去的,他有没有寄信回来?说起来,这还是他头回离开你呢。」 何嬷嬷的二儿子进喜是裴三爷的小厮,随着裴三爷一起出的门。进喜年纪不大,才十四,看上去就是个大孩子,他这一出门,何嬷嬷当然是挂念的。 何嬷嬷把一盏热茶捧到徐氏面前,抿嘴笑,「有呢,这小子平时在家懒,出了门倒勤快,常写信。我看了他的信呀,心里这份欢喜,就甭提了!」 「您猜他信里说了什么?」何嬷嬷笑吟吟看着徐氏,似有深意。 「说了什么啊?」徐氏莫名其妙。 进喜就是个半大孩子,还能说出来什么秘闻不成? 何嬷嬷看着徐氏乐了会儿,方全盘托出,「他这回跟着姑爷进京城,不光开了眼界,还出了风头,得了不少额外的赏!」 徐氏的二哥徐保不是要送名美婢给妹夫裴三爷么,这在他来说也是常事,不值一提。可是裴三爷想也不想便回绝了,「家父不许,我并不敢违了父命」。 徐氏的哥哥们啧啧称奇,徐氏的嫂嫂们、姐妹们,则是快要羡慕死了。 「六姑奶奶的公公,管儿子真管的这般严厉?」徐氏的嫂嫂们、姐妹们好奇至极。 她们专程把进喜叫去,问了六姑奶奶在苏州的日常起居、裴家诸人的安好之后,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裴太守是出了名的清官,这个我们都知道,听说他老人家持家也甚严?」 进喜便一脸骄傲的说起裴太守怎生威严,方夫人如何慈爱,裴家上上下下怎么和睦,六姑奶奶日子如何舒心,听的徐家少夫人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都说六姑奶奶时乖命蹇,嫁到了不近人情的清官家里,不知过的什么苦日子呢。谁知竟是这样。 徐府少夫人们、姑奶奶们都重赏了进喜。 魏国公夫人知道了,心中得意,特特地又把进喜叫了去,称赞了一番,赏了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进喜捧着一大堆赏赐出了内宅,得意非凡。 「这臭小子,尾巴快要翘到天上了!」何嬷嬷笑道。 徐氏莞尔。 何嬷嬷陪着徐氏说笑了一会儿,看着徐氏的脸色,慢慢提起,「放眼瞅瞅,咱家的少夫人们也好,姑奶奶们也好,膝下只有嫡子、身边没有妾侍的,也只有您了。好姑娘,您是个有福气的。」 徐氏微笑,「我知道。」 v第十八章 徐氏的笑容明快愉悦,发自内心,这笑容落到何嬷嬷眼中,喜的何嬷嬷差点落泪。好姑娘,你从前的笑是浮在脸上的,今晚,不一样了。 「只可惜三爷不大爱读书。」徐氏笑着抱怨。 要是他和大伯哥、二伯哥似的爱读书,能求取功名,自己还有什么遗憾呢?再也没有了。 「三爷才多大?还年轻着呢。」何嬷嬷殷勤陪笑,「您是最有学问的,肯定知道,有人二十七八岁了才开始发愤!」 何嬷嬷依稀记得「……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是谁,她可忘了。 徐氏嫣然一笑,「你说的有理,许是三爷哪天忽然要发愤了,也说不定。」 苏洵不就是二十七岁了才知道努力的么,后来和他的两个儿子苏轼、苏辙一起进京赴试。 何嬷嬷见自家姑奶奶笑容轻快明媚,便也随意的说起家常,「大爷进京会试,大奶奶可是牵挂的很,人都瘦了一圈儿。但愿大爷高中了,合家欢喜。」 「必能中的。」徐氏笑吟吟。 何嬷嬷未免有些奇怪,陪笑问道:「可是大爷火候到了?」 裴二爷托辞不肯进京,借口是「火侯不到」。何嬷嬷精于世务,却没什么学问,还真以为是什么火侯不火侯的。 徐氏笑着摇头,「火候到没到,我却不知。我只知道,小阿玖点头了!」 问小阿玖「大伯能不能过乡试啊」,小阿玖点了头。于是,大伯真的过乡试了。 问小阿玖「大伯能不能过会试啊」,小阿玖可是也点头了呢。看来,十有八,九大伯会高中。 何嬷嬷忍俊不禁,「九小姐,真是裴家的小福星啊!」 -- 天庆五年二月,在京城贡院举行了会试。会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对举子们来说,是件很辛苦的事。会试结束之后,举子们逐个离去,个个面无人色。 求取功名这条路,其实很艰辛。 但是如果金榜高中了,又有一番狂喜。只觉得所有的付出、辛劳,都是值得的。 裴大爷正是这其中的一个。他从贡院出来的时候,真是连走到马车边的力气都没有,被裴三爷背着上了车。可是,等到放了榜,得知他榜上有名,成了贡士,裴大爷便喜出望外,喜极而泣了。 这一年的会试,共取中三百零五名贡士。 「又要有三百多名进士了!」京城士绅纷纷笑着,拭目以待,看谁能得中一甲。 裴大爷很有几分自知之明,没往众人瞩目的一甲上想,「老三,你说我会不会中个同进士?」他一脸忐忑不安的看着裴三爷。 「不会!」裴三爷很干脆的说道:「您一准儿是二甲,阿玖说的!」 阿玖毫不犹豫的伸出两个指头,您不知道啊。 裴大爷整了整衣襟,严肃的说道:「我也觉得是。」 小孩儿眼睛干净,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阿玖能看到!阿玖何等的聪明伶俐,不会看错的! 到了殿试的时候,裴大爷容光焕发的去了。 殿试,说是皇帝主持,其实未必。有时候皇帝懒的管,内阁大臣代为主持的也有。不过这回,殿试真的是皇帝主持。 皇帝不光主持,还挑了几个看着顺眼的人过去问话,包括裴大爷,裴引。 皇帝今天穿的是朱红皮弁服,裴大爷上前回话的时候只看见朱红色的袍服角,和黑色朝靴。 「皇上长啥样啊?」回去后,裴三爷捉住大哥追问。 「我不知道。」裴大爷老实人说老实话,「我跪着没敢抬头,哪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三弟,我就看见皇上的袍服角了,是朱红色的,还有皇上的朝靴,是黑色的……」 裴三爷大失所望。 「那,皇上问您什么,您说什么了?」他又不死心的追问。 「皇上问我,安民之道吧?」裴大爷不确定的说道。是问的安民之道吧?应该没错。 裴三爷忍耐的看着大哥,只见他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我怎么说的……忘了,真的,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这叫什么殿试!裴三爷愤愤。 裴大爷一边擦汗,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心中很觉抱歉。 殿试结果是第二天出来的,陕西裴引,第二甲第十一名。 裴大爷金榜题名后自然是满心欢喜,少不了要约起一众同年拜望座师,到礼部领恩荣宴,又要上表谢恩,到孔庙行礼易顶服,真是忙个不休。虽是忙,可他忙的心甘情愿,忙的兴兴头头。 裴大爷忙忙碌碌,裴三爷也没闲着,给家里写信报喜讯、打赏下人、应酬亲朋等事,都归他管。魏国公府送了贺礼来,裴三爷特地上门道谢。 裴三爷到了魏国公府,门房点头哈腰的把他让进去,「国公爷在家呢,请六姑爷到书房去见见。」裴三爷听见要见岳父,不由的心生惧意。 魏国公出自将门,戎马生涯大半生,身躯伟岸,不怒自威。裴三爷对这位岳父有些敬畏,到了他面前不只恭敬,还拘谨的很。见岳父,对裴三爷来说,算是件苦差。 「他老人家总是忙的不着家,今儿怎么叫我遇上了?」裴三爷暗暗纳闷。 还以为对岳母道个谢、陪岳母闲话几句便可,谁知会遇上岳父!这可真是措手不及。 裴三爷硬着头皮去了魏国公的书房。 魏国公虽是武将,书房却布置的极是古朴典雅,琴、几、炉、尊错落有致,摆放得宜。书房正中设着一张宽大的嵌大理石黄花梨桌案,桌案后坐着一位身穿锦袍的老者,他满脸风霜之色,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透着硬朗坚毅。 这位,当然是魏国公了。 v第十九章 裴三爷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岳父大人安好。」魏国公微笑,「三郎不必多礼。」裴三爷拘谨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知一向威严的岳父要跟他说什么。 魏国公笑道:「六姐儿可好?这孩子从小被你岳母惯坏了,性子娇的很,我和你岳母总是担心,怕她在公婆夫婿面前,失了礼数。」 裴三爷忙站起身,满脸陪笑,「岳父,娘子她很好,很贤惠,家父家母很喜欢她,全家上上下下都对她赞不绝口。」 魏国公抬手示意裴三爷坐下说话,面目含笑,「你莫夸她。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最是娇纵刁蛮的。」 口中虽这么谦虚着,魏国公的笑意却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显然,裴三爷的话令他极为开怀。 裴三爷原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到了这会儿,却觉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不必多虑。敢情岳父大人是不放心娘子啊,看不出来,他老人家那般有威势,宠爱起女儿来,却也跟寻常父亲一模一样。 魏国公温声托付,「三郎,六姐儿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若她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看在我和你岳母的情面上,多担待她。」 裴三爷忙道:「娘子诸事妥贴,岳父,我没的好担待啊!」 魏国公微微而笑,笑容很平和,竟有几分可亲之意。裴三爷原本是怕他的,见他这样,胆子也壮了,畅所欲言,「岳父大人,娘子她并不是头发长见识短,她是头发长,见识也长!她很有见识的,真的,大嫂二嫂都这么夸她。」 「家父说过,见识分长短,不分男女。女人,未必一定见识短。」裴三爷笑道。 裴太守清正,却不迂腐。他曾很是不赞成的提及,「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头发长短,和见识长短之间,有何干系?见识分长短,不分男女。」 世间固有许多愚蠢妇人,可也有不少聪慧女子。 男子也是一样,有人具备远见卓识,有人只是鼠目寸光。 裴太守和方夫人伉俪情深,永远不会像有些自以为是的男人那样斥责妻子,「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和方夫人一直是有商有量,互敬互爱的。 父母的相处模式当然能影响到子女,裴家三兄弟也并不鄙薄妻子的见识,遇事和妻子商量,是他们共同的习惯。 「不过,娘子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裴三爷模模糊糊想道。 魏国公欣慰的点头,感慨道:「三郎,把六姐儿嫁到你家,我和你岳母放心,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 裴锴这样的人,是不会变脸的。徐家富贵,他待六姐儿这儿媳妇宽厚平和,若徐家有一天落败了,他还会一如从前。 「我,怕是很快要出征漠北了。」魏国公的声音平静中透着苍凉,「北元王庭如今有了新主人,嚣张的很,频频挑衅我天朝边界。圣上大怒,已决意出兵。」 裴三爷吃了一惊,「岳父,您又要领兵出战?」魏国公是沙场老将了,打仗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他都快六十了呀。 朝中这么多年轻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岳父这名老将? 魏国公见他神色间满是关切之意,心中一暖,「六丫头这小女婿,倒是个实诚孩子。」他是带领过千军万马的统帅,生平见过无数鲜血、杀戮,早已心硬如铁。可是,面对亲人,却是不一样的。 「一场寻常战役罢了,不值一提。」魏国公淡笑,「三郎,你见着六姐儿,告诉她,莫为爹爹担心。」 裴三爷忙不迭的答应,「是,岳父大人。」 魏国公又细细问过裴珩、裴璟、裴琳,「淘不淘气?身子骨可结实?唉,我这些孙子、外孙子里头,只有珩儿、璟儿、琳儿这三个孩子,还没有见过面。」 魏国公其余的女儿都嫁在京城,只有小女儿远嫁。而且,小女儿远嫁之后,从未归宁。 裴三爷笑道:「这不值什么!岳父大人,等您凯旋归来,我和娘子带孩子们回京,让孩子们拜见外祖父、外祖母。」 魏国公是纵横疆场几十年的老将了,又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裴三爷没往他会打败仗上想。 魏国公微笑,「如此甚好。」 裴三爷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忙站起身道谢,「蒙您厚赐,家兄和我,都感激莫名。」魏国公笑着摇头,「至亲之间,原是应当的。」 正说着话,魏国公夫人差了侍女过来相请。魏国公微晒,我才不过和六女婿说了一小会儿话,夫人你便不放心了?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吃人。 魏国公摆摆手,放裴三爷走了。 裴三爷虽说和他相谈甚欢,可心里对他到底还是惧怕的,见他放人,忙高高兴兴的告辞。 魏国公夫人待他一向和气亲热,见魏国公夫人,他是极乐意的。 「大郎金榜题名,大喜啊!」才见了礼问了好,富态白净的魏国公夫人便笑容可掬的开口道贺。 「托您的福,同喜同喜!」裴三爷笑着道谢。 「头回会试便中了,大郎真是了不起。」魏国公夫人啧啧,「三郎,你大哥这会儿该是高兴坏了吧?」 「也没怎么高兴。」裴三爷笑,「他早就知道了!」 裴三爷把小阿玖的英雄事迹很夸张的讲了一遍。瞧,小阿玖点了两回头,大哥便顺顺当当过了乡试、会试!小阿玖伸出两个指头,大哥便中了二甲! 「哎哟,这可神了!」魏国公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家这宝贝小姑娘,真让人希罕啊。」 这话裴三爷爱听,得意洋洋的点头附合,「可不是么,我家小阿玖,可希罕人了!」 把小阿玖夸了个天花乱坠。 魏国公夫人笑咪咪听着,不时会意的点头。 -- 苏州府衙后宅,高朋满座,亲友云集,观看裴家九小姐抓周。 阿玖,一岁了。 她已能跌跌撞撞的走几步路,也能含混不清的叫「爹」和「娘」。不过,「祖父」「祖母」这样的发音对她来说还是暂时有些困难,「伯母」「婶婶」就更别提了,不会。 倒是八个哥哥们,因为人数众多,今天你教教,明天我教教,教的多了,小阿玖竟真的开口叫了「的的」。 她确实是在叫哥哥,不过发音不准,叫出来就成「的的」了。 v第二十章 小阿玖才学会叫哥哥的那一天,裴玮等几个大孩子欢呼出声,「小阿玖真能干,会叫哥哥了!」裴瑅、裴璟等几个小不点儿乐的翻起了筋斗,「妹妹终于会叫哥哥了呀,来之不易,普天同庆!」 老八裴琳才一岁多,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他很殷勤的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见哥哥们翻筋斗,他满心想跟着学,可惜实在学不会,急的直跺脚。 八个哥哥围住小阿玖,不停的要求,「好妹妹,叫哥哥!」阿玖瞅着眼前一张张殷切的面庞,很善良的不忍心拒绝,一遍又一遍叫着「的的」。 一个人想要善良、想要善待周围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阿玖叫的小嘴都要发麻了,哥哥们也没听腻,还乐呵呵的要求,「妹妹,再叫声哥哥!」 ----我都叫烦了,你们还没听烦?!阿玖真想仰天长啸。 哥哥们这种做法看上去有些无聊,可是,要说起来也不怪他们。阿玖才一岁,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一脸甜甜的笑,别提多招人喜欢了。这样的小姑娘嘻嘻笑着叫「的的」,他们怎能不爱听? 多少遍也听不烦。 知道阿玖要抓周,哥哥们纷纷贡献出自己的看家宝贝。有拿出珍希孤本的,有拿出名贵砚台、笔墨、笔洗、砚屏的,裴瑅最大方,拿来一个小巧可爱的玉算盘。这玉算盘是用上好黄梨木做成,上面的算盘珠子,粒粒都是剔透的绿色美玉。 摆在小阿玖面前等待她挑选的,有高雅的书本、笔墨、纸砚、琴、棋等,有女孩儿喜欢的脂粉奁、名色首饰,也有纺车、针线等等。 阿玖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过来时,顾氏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辆小巧的纺车上。 阿玖,这纺车大伯母替你做的很好看,你喜不喜欢?挑这个吧,女孩儿挑纺车,长大后准是个小淑女。 女子,必须贤淑。 平时很聪明、很善解人意的阿玖,没理会她。 阿玖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样一样端详着眼前的各项物品。 她那板着小脸、一脸严肃认真思索的表情映入众人眼中,备显趣致。 徐氏笑盈盈看了眼小阿玖,嘴巴朝针线筐努了努。小阿玖,挑这个吧,甭管喜不喜欢,女孩儿还是要装出个热爱针线的样子来,糊弄糊弄人。 可惜,顾氏的目光也好,徐氏的小动作也好,都是「明珠暗投」,阿玖跟没看见似的。 「这孩子平时多机灵啊,今儿这是怎么了。」顾氏和徐氏俱是心中纳闷,又很为阿玖着急。 倒是林幼辉这做娘的,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笑吟吟看着小阿玖,根本不在意她要抓什么。林幼辉和裴二爷的意思是一样的,「小阿玖爱抓哪个,便抓哪个,随她的心。」 阿玖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些物件儿,脑子飞速转动着:哪个最值钱?到底哪个最值钱? 她在估价。 林幼辉看着阿玖凝眉沉思的小模样,粲然一笑。阿玖,乖女儿,你平时很干脆的呀,怎么到了这会儿,竟不够洒脱?不拘什么,拣一样两样喜欢的便是。 阿玖估了半天价,最后伸出白胖的小手,一手抓了玉算盘,一手抓了块通灵澄澈的灵石,田黄冻。「这两件就算不是最值钱的,也差不多了吧?」阿玖抓着两件宝贝,喜笑颜开。 玉算盘既是美玉,又是艺术品,应该价值不匪。田黄冻是田黄石中的极品,存世数量极少,希罕珍贵,一直是贡品。这两样物件儿,肯定很值钱。 阿玖抓过一手抓着玉算盘,一手抓着田黄冻,愉悦的欢笑出声。她的笑容畅快而甘美,纯净无睱,让满怀心事的大人看了俗念顿消,立时变的清高起来。 亲友们纷纷称赞,「抓着玉了呢,长大后定是温润的孩子!还抓着块田黄冻,难得难得。这田黄冻润泽晶莹,实非凡品。囡囡啊,定也是个剔透的、高雅的。」 亲友们说的都是吉利话、好意的话。这种场合,本就是客气话、套话满天飞,却依旧能宾主尽欢的。 唯有一位客人例外。 徐氏的表妹赵贞这天也来了,她悄悄把徐氏拉到一边,吞吞吐吐的说道:「表姐,你家小侄女放着纺车、针线不抓,却抓玩器,保不齐会被说成是风花雪月、不务正业。」 抓的东西不对啊。 赵贞脸上,有着浓郁的担忧之色。 徐氏看见赵贞这样,头都疼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啊,闲吃萝卜淡操心!我家小阿玖不务正业?胡扯。 「……大姐儿抓周之前,我命人教她抓纺车,教了许久。」赵贞有些自得的说道。 抓周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是孩子继满月、百天之后又一次在众亲友面前亮相,不可小觑。抓周,一定要在亲友眼中给大姐儿印上「贤淑」「宜家」的标签。 要不,大姐儿会被亲友嫌弃的。 徐氏对赵贞这「表妹」真是无语了。头回你上我家来动不动就哭,这回你又批评起我裴家的心肝宝贝了,你……你真是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啊。 「我家阿玖抓的玉器和名石极好,都是宝贝。」徐氏神色淡淡的,「她长大后会是一位才女,一位才德兼备的好姑娘。」 赵贞叹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要才华做什么?左右不过是相夫教子。 徐氏和赵贞话不投机,早早的把这「表妹」打发走了。赵贞见她面色不善,也就没敢多留。 「她若和裴家常来常往,保不齐能把我气死!」徐氏看着赵贞单薄的背影,皱眉想道。 姑丈也算是位英雄了,怎地养出来这样的女儿?好没眼色,好讨人嫌。 徐氏想到往后要常常应酬这么位表妹,心中不快。 「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表妹’甩开?」徐氏沉思,「若实在没辙,我只好去求爹爹,或赵家表哥,把梅家那位‘表妹夫’调走。」 梅千户若不在苏州卫所了,做为他妻子的赵贞,自然也要跟着离开。如此,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便摆脱了「表妹」么。 徐氏心里有了计较。 -- 夜凉似水,烛光朦胧。 「咱们阿玖,估摸着长大了不是贤惠的性子。」方夫人笑着说起阿玖的抓周。 「不要贤惠。」裴太守慢慢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要贤惠何用。」 v第二十一章 如今奢靡之风日盛,不拘大户人家也好,中等人家也好,竟极少有一夫一妻相厮守的。哪怕已是有儿有女了,做男子的还要置妾,还不肯消停。如此风气,把女孩儿养的贤惠做什么?在娘家千娇万宠长大,然后到夫家心甘情愿照管小妾么。 不要贤惠。 裴太守是素有清名的地方官,对官员、富商、绅士纳妾蓄婢之事,很是厌恶和反对。世间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的数量本是相差不太多的,可若是富贵人家、官宦人家的侍妾过多,便会有不少穷苦男人没处娶妻。壮年男丁若没家室,肯不肯安份守己,肯不肯逆来顺受? 可想而知。 一边是贫苦男子娶不上媳妇,一边是富贵人家的男子占着十几个妾,甚至几十个、上百个妾,这成个什么道理。 裴太守对这种风气很不满。 方夫人怔了怔,「已是大多如此了么?要是都这么着,阿玖长大了可嫁给谁呢?嫁给谁都不放心。」 阿玖才一岁,可是方夫人已经有了这样的忧虑。 裴太守笑,「大多如此,可总有例外的。咱们只有一个小阿玖,小阿玖也只要一个小女婿,一个而已,先慢慢挑着,往事再说。」 大多如此,咱们也不必忧愁担心。咱们要的又不多,一个便足够了。 方夫人见丈夫神情笃定,不禁粲然,「成,听你的。」 小阿玖并不知道她的终身大事已经进入祖父祖母的视野,这会儿她正憋着一口气,认真的迈着步子,学走路呢。 她步子还不太稳,有时会摔到地上。摔倒后她哭两声意思意思,然后,爬起来继续摇摇摆摆的走。 裴二爷一身轻便袍服,手持一卷《黄山谷集》,倚在罗汉榻上闲闲翻看。说是看书,其实也不专心,时不时的要停下来看看宝贝女儿。 阿玖要自己走路,不许他在旁跟着、扶着。 他若不放心的跟过去,阿玖会伸出小手推他,「爹,不。」 那双小手明明软软的、小小的,却又很有力量,真能把她爹裴二爷推走。 「阿玖力气好大!」林幼辉在旁一声惊呼,很诧异的样子。 阿玖得意的仰天笑笑,继续跌跌撞撞的学走路。 做为一个长时间以来只能以吹泡泡、啃手指,甚至啃脚丫子为消遣的婴儿来说,会走路是件大事。「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啊!」阿玖一边快活的走着路,一边愉悦想道。 她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很不平稳,让人一眼看过去心便悬起来了。林幼辉凝神看着她,含笑鼓励,「我们小阿玖会走了路呢,真好!」阿玖知道她的好意,百忙之中还殷勤的抬起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笑完,斜着小身子,一脸兴奋的向前冲去! 裴二爷吓了一跳,忙把书卷放下,起身下了榻。阿玖,乖女儿,你怎么斜着身子走路?不平稳,会摔倒的! 裴二爷疾走几步,赶在阿玖要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阿玖高兴的扑到他怀里,仰起小脸冲他嘻嘻笑着,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小模样可爱极了。裴二爷心酥酥软软,轻声责备道:「走路怎会斜着身子?乖女儿,要平稳,才不会摔倒。」 阿玖嘻笑着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我当然知道走路身子要平稳,可是,这会儿我还小,身体机能不协调啊。 知易行难,知易行难。 林幼辉也款款走过来,笑盈盈蹲在丈夫身边,「咱们小阿玖有时走路走的很好,有时却摇摇摆摆的,像个小鸭子呢。」 像个小鸭子?窘,连路都不走啊,没脸见人了。 阿玖不好意思的伸出两只小手,捂在脸蛋上。 她的脸蛋很小,还没有她爹裴二爷的巴掌大。她的手掌更小,两只手掌一起卖力的捂啊捂,也没把脸蛋捂严实。 「我家小阿玖害羞了!」「瞧把我闺女忙的!」她爹她娘见了宝贝女儿这幅模样,柔情满怀,轻轻笑起来。 才一岁的小女孩儿,牛乳般细白的皮肤,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她不必说话不必行动已经足够可爱了,更何况这会儿她在害羞,在不好意思? 裴二爷和林幼辉的心都快融化了。 -- 殿试的结果传来之时,裴家自上至下,人人欣喜。裴太守欣慰的捋起胡须,方夫人笑的眉毛弯弯,顾氏是最高兴的,她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阿玖,小宝贝,你说的半分也不错,太准了!」顾氏抱起小阿玖,眉花眼笑的夸了又夸。 阿玖大为得意,仰天嘻笑。裴家九小姐,未卜先知,神算子! 裴家处处欢乐,人人喜笑颜开,连一向老成的裴玮也调皮起来。他凑到阿玖面前,殷勤请教,「妹妹眼光如此之准,不如也替大哥看看,看大哥哪年能够金榜得中,是何名次?」 ----你连秀才都没考上呢,让我替你看哪年能中进士?还要看名次?真当我是神棍啊。阿玖白了他一眼,嫌弃的揪揪小鼻子。 众人哄堂大笑。 裴大爷这一得中,上门道贺的亲友真是络绎不绝。阿玖前世是名不折不扣的宅女,这世却摇身一变,成了爱交际的小孩儿。她很喜欢跟在林幼辉身边会见各家来客,林幼辉和客人们温文有礼的谈话时,她在一边旁观、旁听,听的津津有味。 看的越多,听的越多,她对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也就了解的越多。 这个时代要求女人温顺、贤惠,不过,要求归要求,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有人肯做,有人不肯做。阿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言论,觉得很有趣。 这天,阿玖见到了上门道贺兼道谢的蔺吴氏。林幼辉客气的招待了她,称呼她「吴太太」。 吴太太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端正,看上去温和可亲。这,便是裴太守和裴二爷曾谈论过的那桩兼祧案的原告了。 吴氏最后顶不住宗族、娘家、儿子的压力,撤了状子。因着她状告丈夫,夫家的人很是恼怒,「糊涂不晓事的愚蠢妇人!只知争风吃醋,全然不识大体!」 不只夫家骂她,连娘家爹娘也不以为然,苦口婆心的相劝,「他再怎么不好,到底也是你的夫婿,是三个孩子的爹!告倒了他,你怎么办,三个孩子怎么办?」 儿子们一开始是气恼父亲无情的,可是,吴氏到衙门递了状子之后,他们又开始向着父亲,「他也是没法子,被金家逼的。这事不怪爹,都怪金家不好。」 v第二十二章 蔺某和金氏见吴氏不好欺负,也改了口:吴氏算是大房的媳妇,是嫂嫂;金氏算是二房的媳妇,是弟妹。 不敢再像从前一样嚣张了,不敢再提让吴氏低金氏一头,称呼金氏为「嫂嫂」。 有了这话,吴氏气稍平了些。 蔺某是还有老母亲在堂的,蔺母性情孤僻,这些年来没少为难吴氏。吴氏既算是大房的媳妇,蔺母她便不再侍侯了,往后,这难缠的婆婆归金氏孝敬。 宗族和娘家来往说合,最后说定了:两房的产业分成三份,吴氏和三个儿子分得两份,占大头。 产业能多分,难缠的婆婆也能推出去,自己又不用做弟媳妇,吴氏细细掂量过,点了头。她并不真想和丈夫闹翻,毕竟三个儿子还小,还靠着蔺家抚养。 真要逼着丈夫和金氏离异,金主事岂能不怀恨在心?丈夫的仕途算是没指望了,三个儿子便没了做官的爹。 吴父吴母和蔺母都声称「当年提亲之时便是兼祧,蔺吴氏当时年幼无知,不知道罢了。」吴氏低头无言,默认了。 ----果如裴太守所说,吴氏狠不下心,改了口。 不过吴氏也没白白告一回状,她算是争回了一点名份(是嫂嫂,不是弟媳妇),不少家业(六成多的家产),还顺势送出去一个大麻烦(难缠的婆婆)。 吴氏可能再也难有和丈夫的恩爱了,不过她还是有着名义上的丈夫。她和蔺某依旧是夫妻,出了门,依旧会被称为「蔺太太」。 吴氏是带着最小的儿子,年方三岁的蔺明堂一起来的。和吴氏的温和不同,眉清目秀、小小年纪的蔺明堂紧紧抿着嘴唇,一脸倔强。 他虽然还是他爹的儿子,可是他爹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去京城了,把他和母亲、哥哥们扔下不管。这样的事,对小孩儿当然是有影响的,而且影响很大。 「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啊。」阿玖同情的看着他。 吴氏神情谦恭的说着道谢话,「……若不是裴太守主持公道,也没有我的今天……」蔺某和金氏一开始是很嚣张的,直到裴太守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可判离异」,他们才着了慌,不停的做出让步。吴氏才能从「弟媳妇」变成「嫂嫂」,才能摆脱婆婆、多分产业。 林幼辉微微欠身,客气说道:「哪里,家翁不过是禀公行事。」不管原告是谁,被告是谁,公公都是会禀公处理的。什么和宫中贵人有亲的金主事,他老人家才不会放在眼里。 蔺明堂听母亲语气卑微的道谢,目光中闪过丝难堪和愤怒。 他伤心的低下头。 要不是父亲变心,要不是金家可恶,母亲哪用得着这样? 蔺明堂再抬起头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位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大约一岁多点,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正甜甜蜜蜜的嘻笑着。 瞎高兴什么!蔺明堂对小女孩儿十分不满。 正走霉运的人,看见欢笑的人、得意的人,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可是,小女孩儿一双眼睛漆黑灵动,闪烁着快活的光芒,让人很难讨厌的起来。蔺明堂悄悄瞅了她几眼,不得不承认,这是位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林幼辉客气的招待了吴氏,温雅谦和的陪她说了好半晌话,却没留她饮宴。至于她送来的贺礼,也言辞委婉的请她带回去,「家父不许收,尚请您体谅一二。」 吴氏嚅嚅的说了句「区区薄礼,聊表心意」,林幼辉嫣然一笑,「心意领了。」礼还是不肯收。 蔺明堂涨红了脸。 虽然有这么多的尴尬,蔺明堂随着母亲吴氏离开后宅时,心中还是有依依不舍之意。依依不舍的是什么?清净的厅堂,彬彬有礼的主人,可口的茶点,还是宅中的明媚春光? 不得而知。 林幼辉过后未免跟妯娌们提起吴氏,「打这往后,她有丈夫也跟没丈夫差不多,可怜见的。」蔺某和金氏已启程回京,吴氏这「嫂嫂」,以后肯定是被打入冷宫,不理不睬的了。 顾氏心地善良,为吴氏叹息了一番,「遇人不淑,时乖运蹇。」徐氏却是微笑,「这吴氏算数不成,忒差。居然只要了两份家产,便把蔺某和金氏这一对男女,轻轻放过。」 金主事再怎么着也是位吏部五品官,若是金氏被判和蔺某离异,金主事脸往哪搁?吴氏竟不趁着这时机多敲金氏一笔,真是蠢笨。要知道,金氏本来就是外室女,难嫁,若再离异一回,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徐氏对吴氏这样的做法,表示鄙夷。 蔺某往后不会完全不管儿子们,可是和从前相比一定会差上许多。孩子们都已经没爹了,你这当娘的还不为他们多捞些银钱,多争些利益?这当儿跟谁讲客气啊,笨。 阿玖看着三婶婶徐氏不屑的神情,不觉粲然。 三婶婶很有趣呢。魏国公府徐家,从前就出过有趣的女子。 众所周知,本朝太宗皇帝,皇位是从侄子建文帝手里抢过来的。太宗皇帝兵临城下,即将攻入皇宫之时,建文帝惶恐不安,想要逃跑。 太宗皇帝的皇后姓徐,出自魏国公府,她有一位亲妹妹,叫徐妙锦。徐妙锦并不支持自己的姐夫太宗皇帝,她支持那个原来坐在皇位的人,建文帝。 徐妙锦告诉建文帝,「你就坐在金殿上别动,看你叔来了,能把你咋样。」 这主意很有意思,也很有用。 可惜,建文帝没听她的,还是暗中逃跑了。 太宗皇帝知道这件事后,很欣赏徐妙锦的才能,在以贤惠着称的徐皇后去世之后,三番五次向徐妙锦求婚,想让小姨子成为他的继后。 徐妙锦拒绝了,皇后,人家不肯做。 最后,徐妙锦出家做了尼姑。宁可做尼姑,也不肯嫁给太宗皇帝。 「徐家的姑娘,有意思啊。」阿玖很想这样感慨一番,可惜,她只能心里想想,说不出来。 她还不会说整话呢。 顾氏、林幼辉、徐氏妯娌三人闲闲说着家常,不时逗弄一番小阿玖,十分和乐。裴大爷中了进士,顾氏很高兴;裴三爷出门半年即将回来了,徐氏也很高兴;林幼辉就更不用提了,天天都是一脸明媚笑容。 「乖囡,叫婶婶。」徐氏抱过小阿玖,教她叫婶婶。 「怎怎。」阿玖乖巧的笑着,发音非常含混。 「真乖!」徐氏眉花眼笑,亲呢蹭蹭阿玖的小脸,亲了亲。咦,这么嫩这么滑,挨着可真舒服啊,忍不住又蹭了蹭,又亲了亲。 v第二十三章 ----我太招人喜欢了!阿玖享受的咪起眼睛,一脸陶醉相。 顾氏、林幼辉都笑,「瞅瞅这娘儿俩,好生亲热!」顾氏更热情的伸出手,招呼小阿玖,「囡囡过来,大伯母疼你。」看见徐氏低头亲吻阿玖光滑嫩白的小脸蛋,她眼气的不行。 徐氏笑着把阿玖递了过去,「先尽着您吧,赶明儿您去了京城,便没的抱了。」大哥怕是要留京任职,您还不跟着去啊。 阿玖冲顾氏灿烂的笑着,伸出小胳膊扑到她怀里。 顾氏一边和怀里的阿玖亲热着,一边嗔怪,「我去什么京城啊?不是我自夸,咱家这些年来大事小情都是我料理的,我冷不丁儿的走了,家务怎么办?娘已是偌大年纪,难道还让她老人家操劳不成?」 徐氏粲然,「大嫂放心,等您离开之后,我和二嫂定会不辞辛劳,协管家务,无论如何不能让娘累着。家里的老老少少,我们都会照看好的。」林幼辉点头,「嗯,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让吃饱饭,都不许饿着、冻着。」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莞尔而笑。 顾氏犹自有顾虑,「论理说,我这做长子媳妇的,服侍公婆是第一要务,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更何况新科进士如今并未任职,你大哥的前程,这会儿还不知道呢。」 裴大爷不错是中了进士,可这中了进士之后有进翰林院的,有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等衙门观政的,也有放外任的。顾氏也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裴大爷会被派到哪儿。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最理想的是参加馆选。若有幸被选中了,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就学文渊阁,由阁臣督课,前程不可限量。不过,想要入选庶吉士,必须要通过馆选。馆选由内阁和吏部、礼部官高资深者主持,只取十几人、二十人的样子,很不容易通过。顾氏也不知裴大爷是否有望被选中。 若是到六部等衙门观政,做了观政进士,可就比庶吉士差了一阶。若是放了外任,从八品、七品的小县令做起,更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熬出来,得到重用。 阿玖抱在大伯母顾氏怀里,嘻嘻笑着,样子顽皮又可爱。 庶吉士相当于高级官员的职前培训,谁都向往。名额有限的情况下,大伯父您是能争取的上,还是争取不上呢?我也不知道呀。大伯母,您可不要又来个不耻下问,我会答不上来的。 我还没有偷听到爹娘的谈论呢,不好随意瞎蒙,敬请谅解。 顾氏看看怀里嘻笑的小女孩儿,很想开口问一声,「阿玖,你大伯父能不能通过馆选?」不过,当着两个弟媳妇的面,她还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大丫头寒姿掀门帘进来,笑着曲膝,「二奶奶,二爷回房找件紧要东西,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了。二爷说,求二奶奶帮他想想。」 ---爹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阿玖快活的笑着,伸出小手往门外指着,「爹,爹!」显然她听懂话了,知道她爹回家了。 顾氏和徐氏都笑着站起身告辞,顾氏笑道:「还要回去打点给铁府的寿礼。」这月底是铁巡抚夫人的寿辰,方夫人和铁夫人私交极好,铁夫人的寿辰,自不可怠慢。徐氏也笑,「我听二嫂的话,如今亲自察看璟儿的功课呢,这会儿他应该快下学了,我这便回房去,充任先生。」 林幼辉俯身抱起爱女,母女二人一同把顾氏、徐氏送到门外,道了别。顾氏、徐氏亲呢捏捏阿玖粉嘟嘟的小脸蛋,含笑离去。 「急着找什么宝贝呢?」林幼辉抱着阿玖回了房,嗔怪的问裴二爷。 我和大嫂、三弟妹正说着话,你让寒姿打了那么个岔,简直是撵人嘛。说吧,你有什么紧要物事要寻找。 裴二爷想是回来有一阵子了,这会儿已换掉见客衣裳,只穿着家常的轻便袍服,洒脱飘逸。他神情慵懒的倚在罗汉榻上,哪像个急着找东西的样子?分明是消遣人。 「我要找的宝贝,就是你啊。」裴二爷轻轻笑道。 人家好不容易能早早的回到家,想早点见到你,想和你清清净净的说会子话,不行么。 林幼辉怀里抱着阿玖呢,听了他这暧昧缠绵的一句,俏丽的脸颊上飞起红晕,狠狠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不许胡说!」 「遵命,娘子。」裴二爷倚在罗汉榻上不动,眼角含笑,态度良好,「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我再细细讲来。」 林幼辉脸更红了。 ---请注意影响,不要当着幼儿的面谈情说爱、打情骂俏!阿玖少气无力的趴在林幼辉肩头,内心在大声呼吁。 她那一对伉俪情深的爹娘,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含情脉脉的相互看了许久。 空气都变的温存了。 阿玖很识相的没有出声,一直趴在林幼辉肩头不动。「还要多久啊,我都困了。」阿玖迷迷糊糊想道。 裴二爷起身下榻,缓步走到妻子身边,「阿玖大了,抱着沉,我若不在,让奶娘抱着便是。」他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轻声交代。 「阿玖不沉。」林幼辉声音柔柔的,「相公,阿玖太甜蜜了,一点也不沉,我喜欢抱她。」 我太甜蜜了,我不沉,一点也不沉,阿玖嘴角翘了翘,幸福的睡着了。 孩子,是父母甜蜜的负担。 「若无意外,大哥会入选庶吉士。」裴二爷告诉妻子,「今年的馆选,限三十岁以下者。娘子,今年的进士当中,三十岁以下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哥又是其中出色的。」 朝中要选拨庶吉士的目的,是「储才教养,以备大用」。若年纪太大,便没有必要着意培养。 「如此甚好。」大伯哥前途光明,林幼辉自然乐见其成,「那么,大哥至少要在京城居住三年了。奇怪,竟没听到爹娘吩咐大嫂启程。相公,爹娘放心大哥孤身一人在外?」 依着林幼辉对裴太守和方夫人的了解,他们应该是欣然允许顾氏进京,和裴大爷夫妻团聚。可是,至今为止,裴太守也好,方夫人也好,都没提过这茬事。 像裴大爷这种情形,有些人家是会留儿媳妇在家服侍公婆、照看孩子,另差细致的妾室或丫头跟着上京城照顾日常起居。可是,裴太守、方夫人,他们向来是不赞成这样的。 林幼辉有些迷惑不解。 裴二爷微笑,「哪里会放心呢。娘子,爹和娘是忧心大哥大嫂到了京城之后,没有地方居住。爹娘正在设法筹钱,等买宅子的银钱有了,便会让大嫂进京。」 裴太守这清官当的,真正是清如水。他是苏州知府,苏州是数一数二富庶之地,可他在苏州任职多年,却是两袖清风,一无所取。 这个时代的人若有了银钱,会做什么?买地啊。地,是最稳妥、最稳健、最让人放心的投资。 裴太守自打任苏州知府以来,没有买过半亩地,没有添过半分私产。 裴大爷和顾氏若要在京城生活,赁房子总不是长事,还是买房子住着踏实。可是这买房子的钱从哪来?还真是费思量。 林幼辉得意的一笑,「相公,我在京中有宅子!五进的院子,极宽敞轩朗,地段也好,在灯市大街,离皇城很近。」 林幼辉妆奁丰厚,不只有现银、珠宝,庄子、铺子、宅子也是应有尽有。灯市大街那宅子,是林夫人特地为她置下的。 「不光够大哥大嫂住,便是将来咱们一家五口也住进去,也尽够了。」林幼辉喜滋滋的盘算。 v第二十四章 裴二爷轻柔抚摸她的鬓发,微笑摇头,「哪能动用你的嫁妆?爹若知道了,定会抽我。爹娘已托人在老家卖地了,银子很快会送来。」 裴家属中产之家,在老家是有不少上好良田的。那样的良田若想脱手,很快。 「卖地……?」林幼辉微微皱眉。 卖地,公认的败家行为。 「有买,便有卖,人间常事。」裴二爷不以为意,「老家的地咱们用不着,京城的房子却急需,自然出手那用不着的,入手这急需的。」 林幼辉温柔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初夏时节,裴三爷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苏州。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锦衣青年。这青年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考究的雨过天青色明光锦长袍,头戴紫金束发冠,足蹬青缎朝靴,面如美玉,发如墨染,形容昳丽。 这是一位贵介公子,一位年轻俊美的贵介公子。 他不只穿戴华美,所带的仆从也为数众多,称的上其从如云。从外表和排场上看,他应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 不过,这年轻、俊美、富贵的男子,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和焦虑之色。 锦衣青年的身边站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这男孩儿也是锦缎衣裳,穿戴讲究,面目和锦衣青年有几分相像。看样子,应该是锦衣青年的子、侄。 男孩儿紧紧抿着嘴唇,拳头也握的紧紧的。他眼神很是凶狠,一脸骄悍之气,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四个字:桀傲不训。 一行人到了苏州府衙前,裴三爷笑着往里让,「舅兄,请!」又低头笑咪咪看着那男孩儿,「凌哥儿,这便是表姑丈的家了,凌哥儿很快便能见到你表姑和表弟们。」 锦衣青年客气的拱拱手,「有劳妹婿。」带着男孩儿缓步走进了府衙。 苏州,我到苏州了。阿蓁,你果真是在苏州么?锦衣青年行走在洁净的庭院中,抬眼望望碧蓝的天空,目光怅惘而苦痛。 男孩儿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沉默的像座小山。 「进去禀告老爷,说临江侯府的舅爷到了。」裴三爷请锦衣青年在偏厅坐下,命小厮去禀告裴太守。 小厮机灵的答应着,忙不迭的去了。 「什么亲戚啊?说是临江侯府的,咱们老爷和临江侯府有亲么?」外头的差役悄悄议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名容长脸的差役得意的笑着,「三太太不是魏国公府的小姐么,三太太的嫡亲姨母,便是临江侯府的太夫人。」 原来里头那位贵公子是三太太的姨表兄!差役们都明白了。 小厮很快回来了,满脸陪笑,「三爷,老爷正和巡抚大人议事呢,您看……?」那一准是正经事,咱们就别没眼色的进去打扰了吧。 裴三爷还没来的及开口说话,锦衣青年已温和说道:「如此,我们便在此处等候大人。妹婿,烦请赐杯清茶。」 裴三爷笑着说了一句,「实在不巧,家父这会儿有公务在身。」命人捧上茶来,慢慢喝着。 男孩儿忍耐了一会儿,牵牵锦衣青年的衣角,「爹爹,一个四品知府,很忙么?」好不容易到了苏州,却见不着知府,急死人了。 男孩儿这话声音虽不高,偏厅里却是人人可以听到的。锦衣青年颇觉尴尬,歉意的冲裴三爷笑笑,「小孩儿家不懂事,妹婿莫见怪。」裴三爷依旧是笑容满面,「这有什么呢,不过是孩子话。」 锦衣青年道过歉,转过头训斥儿子,「凌儿,你方才这话极其无礼,往后再不许如此,知道了么?」 男孩儿直起腰身,目光直视前方,一脸倔强。 锦衣青年接着再训斥也不好,置之不理也不好,一时间,十分为难。 裴三爷是个好性子的,他笑咪咪看着男孩儿,语气亲切自然,「方才凌哥儿确实说错话了呢,苏州知府并不是四品,而是正三品。」 「普天下的知府都是正四品,唯独苏州知府特殊,是正三品。」 男孩儿到底年纪小,本是一心想跟大人置气的,这会儿也好奇起来,转过头看着裴三爷,漆黑的眼睛中满是探询之意。为什么呢?苏州知府,为什么与众不同? 锦衣青年感激的看了裴三爷一眼,微笑道:「三年前,裴太守任职期满,应该荣升入京。他老人家有惠于苏州百姓,百姓舍不得他,数万人联名上书,乞求朝廷准许裴太守留任。」 裴太守离开苏州的时候,他的船在河上走,百姓自发的在岸上哭泣挽留,数十里不绝。 还没到京城,他就又奉命回来了,留任苏州知府。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举城欢腾。 不过,本来应该升职的人留任了,总不能还顶着个正四品的名衔吧?皇帝下了特旨,苏州知府,正三品。 全天下,也就只有他这一位正三品的知府了,没第二个。 男孩儿听完这段公案,思索片刻,难过的低下头。他是位清官,他是位难得的清官!为什么这种清官不多一些,再多一些? 锦衣青年看见儿子淘气的时候,心里是很恼火的。这会儿见他难过,又觉心疼,不由的伸出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鬓发。 男孩儿倔强的闪开了。 锦衣青年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裴三爷微笑在旁看着,心中奇怪。娘子这位姨表兄急吼吼的要到苏州寻人,却又不说寻什么人,透着邪性。 凌云这孩子是他的庶长子,听说性情很暴躁,这个,看着倒像是真的。这孩子的脾气……裴三爷下意识的摇摇头,不敢领教,不敢领教。 裴太守送走铁巡抚之后,即刻命人来相请。裴三爷精神一振,「总算能交差了!」兴冲冲的带着锦衣青年、男孩儿,去见父亲裴太守。 「这是家父。」 「这位是临江侯爷,孩儿的舅兄。这孩子是舅兄的长子,名叫凌云。」 裴三爷为众人引见。 这锦衣青年,是临江侯陈庸,徐氏的姨表兄。男孩儿是他的庶长子,陈凌云。 v第二十五章 临江侯上前行礼,恭敬的称呼「裴大人」。裴太守笑道:「你叫我裴大人,难不成我也礼尚往来,叫你陈侯爷?亲戚之间,似是外道了些。」临江侯即刻改口叫「世伯」,裴太守微笑,「贤侄请坐。」 陈凌云跪下磕头,不肯起来,「您是裴青天,对不对?求求您,救救我娘。」 …… 裴三爷出了客厅,一溜烟儿回了内宅。敢情大表哥这寻人寻人,寻的是凌云生母?怪不得大表哥嘴一直很紧,就是不说实情,这确实太尴尬了。 我可顾不上这些闲事,我离家大半年,急着见我娘、我媳妇、我儿子,还有我家小阿玖!小阿玖都一岁多了,该会叫三爹了吧? 裴三爷走进内宅,神气的站在门口,「珩儿璟儿琳儿,出来迎接爹!」你爹我出门大半年,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回到家了,儿子们敢不列队迎接? 小径尽头应声出现一列队伍。 打头的是大哥裴玮,然后依次裴珏、裴琦、裴琅、裴珩、裴瑅、裴璟、裴琳,最后面是名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摇摇摆摆跟在哥哥们身后。 「爹爹!」「三叔!」这一队人马纷纷响亮喊道。 裴三爷激动的脸通红,「孩儿们,忒热情了!」 列队迎接,声势浩大啊。 裴三爷感慨万分的向前走,孩子们也齐刷刷的迈着步子,离的越来越近。 「爹爹!」「三叔!」孩子们欢呼起来。 「租租,租租……」阿玖也跟着哥哥们起哄,笑嘻嘻的叫着叔叔。 裴三爷听见这声含混不清的叔叔,喜的抓耳挠腮,「小阿玖,真是会叫人了呢!」 他大踏地走上前去,弯腰把阿玖抱起来,笑容灿烂,「乖囡,叫三爹!」 叫叔叔怎么行,要叫爹啊。 裴三爷和裴二爷面目是很有几分相像的,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阿玖瞅着裴三爷嘻嘻笑,却不肯开口叫人。三叔,您和我爹虽然长的像,可到底只是叔叔,不是爹呀。 裴三爷作出伤心的模样,「阿玖不喜欢三爹,三爹哭了!」一手抱着阿玖,一手装作要擦眼泪。阿玖见状大为感动,三叔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太喜欢我、太器重我了啊。 阿玖伸出小胳膊,抱住裴三爷的脖子,「租租……」亲热的嘻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叫爹不行,亲亲还是可以的。 裴三爷被小阿玖抱着脖子亲吻,高兴的发晕,「阿玖喜欢三爹,对不对?乖囡囡!」 裴三爷正高兴着,觉着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力气还挺大。低头一看,他最小的儿子裴琳正使劲扯着他的衣角,想往他身上攀,见他低下头,仰起小脸冲他讨好的笑,「爹爹!」 「乖儿子!」裴三爷一只手抱稳阿玖,弯腰用另一只手把裴琳也抱起来,笑的合不拢嘴,「琳儿记性真好,爹走的时候你才一岁大,大半年没见,琳儿也没忘了爹!」 其实裴琳哪可能记性这么好,不过徐氏早就告诉他,「琳儿,你爹爹明后日便到家了。」裴珩、裴璟又雀跃着叫爹,裴琳当然跟着凑热闹。 裴三爷怀里抱着两个小的,身边跟着七个大的,说说笑笑往里走。等见到方夫人、徐氏等人,大家行礼厮见,互道契阔,好一番折腾。 方夫人把小儿子上上下下打量过,满脸心疼,「瘦了,瘦多了。」裴三爷自得的笑,「娘,我本就生的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这略一瘦,可就更好看啦!」方夫人忍俊不禁,「这没羞孩子,哪有这般自个儿夸奖自个儿的。」 徐氏听了裴三爷这自卖自夸的话,掩口轻笑。她今天是仔细装扮过的,一身浅浅的湖水蓝衫裙,明媚又雅致,裴三爷偷偷瞅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如花笑颜,不由看呆了。 娘子她……也会笑的这般欢快? 裴三爷心突突直跳,忽然觉得口干。 「那个,临江侯府的大表哥来了,在府衙呢。大表哥是来寻人的,正和爹说着详情。」裴三爷期期艾艾的告诉徐氏。 「知道了,有劳三爷。」徐氏脸色冷淡下来。 裴三爷心中惴惴不安,我哪句话说错了么?想了又想,不得要领。 裴太守回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裴二爷陪着,并没其他人。裴三爷迎上前,奇道:「爹,大表哥呢?」娘子的表哥来了,便是不在家里住下,也要进来相见叙话吧。 「才有了要紧的信儿,他出城寻人去了。」裴太守没理他,裴二爷微笑说道。 「这样啊。」裴三爷恍然大悟。 裴太守在太师椅上坐下,把裴三爷叫到跟前,把卖地买房的事告诉给他,「三郎,爹本想着你不爱读书,往后也没个功名,实在不行便让你回家种地去。如今看来,是不行喽。」裴太守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合着在您眼里,我就是一事无成回家种地的材料?裴三爷郁闷至极。 「我爱读书!我要读好书!」裴三爷大声宣布。 「爹爹厉害!」「三叔好志气!」孩子们在旁拍掌叫好。 裴琳和阿玖是最卖力气的,两人大概是嫌自己声音太小,一边跺着脚一边扬声高呼,「厉害!」「志气!」激动的小脸通红。 裴三爷眉花眼笑的把阿玖抱过来,柔声诱哄,「囡囡乖,叫三爹。」命人把自己在京城淘着的小玩具一一拿过来,摆在阿玖面前,「宝贝,这是树根雕成的小人儿,有不有趣?乖,叫三爹,这些三爹全都送给你。」 阿玖乖巧的笑着,对裴三爷展示的小玩艺儿也很感兴趣,却不肯开口叫爹。 裴二爷微笑,「岂有此理。三弟,我在这儿呢。」当着我的面哄骗我闺女,何其可恶。 裴家八兄弟齐刷刷围了过来,「三叔,我们的呢?」「爹爹,我的那份儿在哪里?」裴琳理直气壮的伸出小手,「爹爹,我也要!」 裴三爷笑道:「都有,都有。」命人打开行李,把笔墨纸砚、各色玩器等拿出来,一一分派。 裴二爷趁着孩子们起哄的功夫,把女儿抢过来,「阿玖,三叔坏,咱们不和他玩!」阿玖吃吃的笑着,行啊,不和三叔玩。 裴太守冲他招招手,「中郎,把囡囡抱过来。」裴二爷无奈,小声冲阿玖诉苦,「才从你三叔那儿抢过来,你祖父又来要人了。」慢悠悠走到裴太守身边,不情不愿的把阿玖递了过去。 没办法呀,裴家独生女,太抢手了!阿玖扑到祖父怀里,快活的笑起来。 v第二十六章 -- 裴三爷跟父亲、二哥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人定时分,方才回了房。徐氏起身迎着,温柔问道:「回来了?」替他宽去外衣,换上轻便袍服。 这会儿的徐氏很温柔婉顺,可是,裴三爷却觉着她不好接近,有些冷冰冰的。「怎么又成这样了?」裴三爷有些沮丧。我才回来的时候,你笑的那么明媚,多好看,多喜人啊。 「爹和二哥都说,大表哥这寻人,怕是难。」憋了半天,裴三爷吞吞吐吐开了口,「临江侯府是把人卖给人贩子了,还是没名没姓的人贩子。人海茫茫,怎么找?」 徐氏皱眉,「卖给人贩子?临江侯府卖人?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临江侯府很是富贵,只有买人的,没听说过卖人的。 裴三爷拍了拍脑门,「看我,话说的没头没脑,怪不得娘子不明白。是这样,大表哥和我一路同行,说要到苏州寻人。到了府衙,我带大表哥去见爹,才知道他要找的,是凌哥儿生母。」 临江侯府为什么会有庶长子,裴三爷不知道。庶长子的生母和临江侯夫人有什么过节,裴三爷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陈凌云的生母被临江侯夫人卖了,临江侯事后得知,匆匆忙忙带了陈凌云出京寻人。 徐氏啼笑皆非,「敢情还有这档子事。」 表哥,原来你的娇妻会卖了你的美妾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爹和二哥会帮着寻人的,我……我也会尽我所能。」裴三爷殷勤说道。 娘子,你娘家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会尽力的。 「当一件正常公案办理即可,不必为他过于费心。」徐氏淡淡说道:「相公,爹公务很忙,连二哥都忙的脚不沾地,多少大事、要事等着办,很不必管这个。」 裴三爷迷惑不解,「临江侯府,不是她嫡亲姨母家么?这临江侯,是她姨表兄啊。」 怎么她对姨表兄的家事,好似半分不关心。 或许,因为凌云是庶子吧。裴三爷想想妻子素日对庶兄、庶姐的冷漠,约略明白了什么。 「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不管大案小案,他老人家都慎重的很,不会轻忽。娘子,即便他不是你表哥,是寻常百姓,只要到苏州府衙报了案,爹都会妥当处置的。」裴三爷委婉说道。 「他不配。」徐氏声音冷冷的。 裴三爷愕然。 徐氏话出口后,心中隐隐后悔,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表哥这是自讨苦吃。当年,为着他尚未娶妻便生下庶长子,可是把姨母气的不轻。如今都几年过去了,还在为这庶长子的生母折腾。相公,我想想姨母,真是气表哥不懂事,瞎胡闹。」 裴三爷如梦方醒,「原来是因为这个。」 也是,媳妇还没娶,孩子先生下了,这算什么事。临江侯府妻妾不和,以至于临江侯夫人要悄悄把凌云的生母给卖了,唉,可真够乱的。 「虽是生气,还是要帮着寻人的。」裴三爷温柔拉过妻子,细心告诉她,「凌云脾气倔强,找不回他生母,他不肯回京城。虽是庶出,总归是表哥的亲生子,对不对?总不能把孩子扔下不理会。」 「况且,这凌云的生母叶氏,身世十分可怜。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是一位参将,不幸倭人入侵,战死了。她父亲死后,祖母嫌她是个女孩儿,赔钱货,竟将她卖到青楼。」 叶参将是苦出身,家里的亲娘大字不识一个,十分粗俗。她有两个儿子,叶参将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弟弟不学无术,就靠着大哥过日子。等大哥一死,叶家的天一下子塌了,不知道往后要如何过日子。 叶氏生的美貌,爹死了,娘是个懦弱性子,又没个亲兄弟,她叔叔依靠惯了叶参将,什么营生也不会,便蹿掇着她祖母将她、她娘全卖了。 临江侯是在青楼遇到叶氏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站在高楼上,要纵身跃下。她的绝望、凄美,震撼了他的心。 裴三爷很是唏嘘,唉,凌云的生母,真是可怜。 徐氏看着他,冷不丁儿的问道:「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表哥会为她赎身,把她留在身边,让她生下长子,你呢?若换了是你,你会如何? 裴三爷吓了一跳,「娘子莫乱说话,我根本不会去那种地方!」 青楼啊,我若是敢去那种肮脏地方,爹不得把我打死。 徐氏很是执拗,定定的看着他,「假如呢?」 我知道你不会去青楼,可假如你真遇到了,怎么办? 裴三爷见妻子神情认真,便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换了是我,其一,我会为这女子主持公道,把卖良为贱、买良为贱的恶人,统统绳之以法。」 叶氏是良民,即便她的祖母、叔叔,也没有权力把她卖到青楼。卖良为贱,是犯法的。同样,买良为贱,也该治罪。 「其二,我会为这女子寻一清白人家,良善青年,办一份妆奁,把她嫁了。」 她总是要嫁人的,不管她爹是参将还是什么,丧父了,落魄了,高门第的人家是不会要她的。可是,嫁一个厚道的庄户人家,倒不费事。 裴三爷说完,徐氏沉默良久。 裴三爷不知妻子在想什么,无奈的看着她。 「你就没想过娶她么?」徐氏轻飘飘问道。 「我……我怎么娶她?」裴三爷结巴了,「婚姻要父母之命,我……我自己又不当家。」 我拿什么娶她呀,裴三爷额头冒汗。 一滴滴晶莹的泪水从徐氏脸颊滚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你怎么哭了?」裴三爷又是吃惊,又是心疼,揽过妻子,替她拭泪,「我还从没见你哭过呢,娘子,你怎么了。」 她总是温柔的笑着,非常客气,这是她头一回失态。 「我只是,太高兴了。」徐氏眼中流着泪,唇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相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裴三爷听的云里雾里,迷惑不解。「相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自己方才的话很感人么?不过是寻常道理罢了,有什么。不拘哪个正经人遇着这事,都得这么办吧。 遇着落难的孤女,备份妆奁,找个清白人家把她嫁了,这不是应当应份的么。 裴三爷虽是不解,却也没深想----徐氏心思细腻,她在想什么,裴三爷常常是不知道的。 v第二十七章 「乖,不哭。」裴三爷看着流泪的妻子,慌了手脚,拿出哄阿玖的腔调来,「不哭了,啊?」 徐氏倒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个没完。裴三爷犯愁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会轻轻拍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哭,乖,不哭。」 「你往后肯定不会带回个身世飘零、志向高洁的美貌女子,让她和我做个姐妹,对不对?」徐氏泪眼迷朦的抬头看着丈夫,哽咽着跟他确定。 「不会。」裴三爷笃定说道。 志向高洁的女子,哪会随随便便跟人做姐妹。 我带个女子回来跟你做姐妹,爹娘那关先就过不了,娘子你瞎想什么。 「咱们都有三个儿子了,你还胡思乱想。」裴三爷抱怨。 整天瞎琢磨什么呢,我既不是没良知的纨绔,也不是缺心眼的二傻子,怎会胡乱带女子回来,扰乱家宅? 治国平天下我不行,修身齐家还是可以的吧。怎么想着我会做那样的糊涂事,也太看不起我了。 徐氏听着丈夫的抱怨,内心宁静而满足。他说的对,都三个儿子了,胡思乱想什么。 「往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了,知不知道?」裴三爷拿过条帕子,笨手笨脚替妻子擦眼泪,板着脸斥责。 「嗯,知道了。」徐氏柔顺的点头。 一个像训孩子,一个像挨训的孩子。 「娘子,你这样子很可爱,跟个小姑娘似的。」裴三爷替妻子擦过眼泪,好兴致的开起玩笑,「为夫我一直遗憾没个闺女,干脆,往后拿你当闺女吧!」 拿我当闺女?徐氏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谁让你不给我生个小囡囡的?」裴三爷一脸无赖笑容。 -- 何嬷嬷在外间侧耳倾听良久,听到里头传出说笑打闹声、裴三爷的哈哈大笑声,长长松了一口气。 表少爷来苏州了,六小姐还和姑爷这般恩爱缠绵,可喜可贺。看样子,从前的事,她是真放下了。 「可惜,好好的国公府小姐,原本是该做侯夫人的……」何嬷嬷摇头叹息。 魏国公府和临江侯府连庚贴都换了,谁知道红颜知己和庶长子会横空出世?临江侯府乱了,魏国公府怒了,婚事黄了。 魏国公夫人和临江侯府太夫人是亲姐妹,却为这事差点翻了脸。 何嬷嬷想起往事,颇为唏嘘。 国公爷执意退婚,不肯再要表少爷这「花花公子」做女婿。之后,六小姐远嫁苏州,表少爷娶了兴国公府的三小姐为妻。那邱三小姐在闺中时和六小姐常来常往,看样子是位温柔婉顺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嫁了人之后,竟会如此凶悍。 表少爷你一心要怜香惜玉,最后,竟是这么个收场么。何嬷嬷啧啧,心情十分愉悦。 这晚,何嬷嬷睡的格外踏实、香甜。 次日,何嬷嬷神清气爽的起来,拿了帐本,捧给徐氏看,「……今年庄子收成过的去,铺子也红火,您的私房啊,至少得添个五六千两。」 徐氏嫣然一笑,「极好。」钱多是好事,三个儿子呢,哪个花费能少了?还有小阿玖,既是三家的闺女,少不得三家一起给办嫁妆。这些个,都得早早的攒着,不能临时抱佛脚。 何嬷嬷见徐氏脸色白里透红,一双美目水莹灵动,便知她心情好到了极处,忍不住笑着开了口,「听说临江侯府的表少爷来了,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你就丢人吧,有了庶长子还不算,如今竟闹出笑话来,正室把庶长子的生母给卖了!热闹,临江侯府真热闹。 徐氏微笑看了何嬷嬷一眼,「陈家表哥是姨母的独子,我母亲和姨母是嫡亲姐妹,阿家表哥便是我至亲了。他既到了苏州,我自然要热忱待客。嬷嬷您替我铺排铺排,哪天表哥闲了,请他过府小聚。」 姨表兄,没有不好生招待他的道理。若过于冷淡了,别人看着也不像。 何嬷嬷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头,「是,明白。」过几天自然是要安排宴请的,如今可不成。他正忙着寻人呢,哪有这闲空? 「等表少爷闲了,便请过来。」何嬷嬷笑道。 徐氏点头,「过几日无妨,只别忘了。」 何嬷嬷陪着徐氏闲谈几句,不知怎么着便说到临江侯夫人邱氏了,「……先卖了他的心上人,再养废他的庶长子,邱三小姐这临江侯夫人,便安枕无忧了。」 何嬷嬷本不是个嘴碎的,不过临江侯当年做的事真是让魏国公、国公夫人怒发冲冠,何嬷嬷也很替主人不忿,这会儿见临江侯府出了丑,哪能忍住不议论。 徐氏眼神一暗,叹道:「这又何苦呢!嬷嬷,好好的一个人,何必把自己弄的这般恶形恶状。」 ----就算邱家三丫头真能如愿以偿,值得么?面目何等丑陋。 何嬷嬷抿嘴笑,「我的好小姐,三奶奶,您是打小过惯好日子了,不知道人间疾苦。您啊,都不知道妻妾相争是什么。」 魏国公是有妾的,妾还不少,庶子庶女也不少,可是他对妾侍并不放在心上,「全凭夫人管束。」把一众美妾全交给妻子。魏国公夫人驭下有术,管家井井有条,妾侍们根本掀不起风浪,在她面前服服贴贴。徐氏在娘家,是没见过妻妾相争的。 到了夫家,就更别提了。裴家根本没有妾,当然更没有妻妾相争。 没见过,没体会过,也就不知道临江侯夫人的苦处,不知道正室夫人究竟能被得宠的妾侍逼到什么地步。 「我才不要知道人间疾苦。」徐氏笑意盈盈,满是得色。 相公他只守着我一个,送上门的美人儿也不肯要,他还……拿我当孩子,拿我当他闺女……我过着这样的日子,要知道人间疾苦做什么?人间疾苦,和我有甚相干。 「好好好,不要知道,不要知道。」何嬷嬷一迭声说道。 徐氏粲然一笑,带着侍女云蓝、守玄出门,莲步姗姗,悠闲自得的到了林幼辉房里。林幼辉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阿玖则是迈着尚不平稳的步子,满屋子乱转。 天色渐渐热了,阿玖身穿圆领大袖短衫,嫩树芽一般的绿色,赏心悦目。她肯定是转悠了许久,小脸蛋粉粉的,娇美可爱。 阿玖眼神儿很好,徐氏才一进门她便看见了,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怎怎,怎怎。」含糊不清的叫着婶婶,一脸快活笑意。 v第二十八章 「小阿玖,婶婶见了你,暑意顿消啊。」徐氏蹲下身子,笑吟吟说道:「阿玖这身衣裳真漂亮,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着清凉舒爽,心旷神怡。」 这话我爱听!阿玖得意的嘻嘻笑着,一脸陶醉。 不论什么年纪的女人,听到有人夸好看,总是欢喜的。 林幼辉早放下笔走过来了,好笑的看着宝贝女儿,「这孩子不经夸,越是夸她,越是来劲。阿玖,乖女儿,你都不懂得谦虚。」 阿玖傻呵呵的仰起小脸笑了笑,殷勤而又满怀希望的看向徐氏,「再搭搭,再搭搭。」很没羞的要求徐氏再夸夸她。徐氏大乐,娴熟而又认真的从头夸到脚,「瞅瞅我们小阿玖这头秀发,如丝绸一般柔软飘逸而又有光泽,太难得啦!这小辫子是谁给扎的?可真有趣呀。小阿玖这可爱的小脸蛋儿,比婶婶今天清晨喝过的牛乳更加洁白,比昨晚的豆腐更加嫩滑……」 徐氏正夸着,顾氏也来了,跟着凑热闹,「阿玖这双好看的眼睛又大又圆,像美丽的黑葡萄,又像漆黑如墨的黑宝石。小嘴唇比花瓣还好看,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几颗小白牙……让大伯母数数,有几颗?唔,阿玖真能干,都长十颗牙了!」 阿玖被夸得身心舒畅,欢笑不已。 长个牙也要被夸,这待遇只有幼儿才有吧。 逗弄着阿玖,妯娌三人坐下叙话。「也不知还能再聚几天。大嫂快要启程赴京,想想真是舍不得。」徐氏惋惜的说道。 京里的房子已经买好,收拾妥当。顾氏有位堂兄要进京探亲,正好和顾氏一路同行。那位堂兄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要稍等几日,之后,便要启程了。 裴家妯娌们之间一向和睦,顾氏一旦要离开,相互之间都很是舍不得。顾氏叹了口气,「要不是忧心他孤身在外,饮食起居无人照料,我真是不想走。」徐氏促狭的挤眉弄眼,「您真不想走?好办啊,差个美貌体贴的丫头便是。」饮食起居,还不好照料么。 林幼辉含笑看着徐氏,若有所思。她和往常不大一样呢,活泼多了,也有些顽皮。想当初,她才进门的时候,可比这会儿沉静多了。 那时的她,像少妇;这会儿的她,像天真烂漫的少女。 顾氏佯怒,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我把夫婿拱手让人,如何使得?哼,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徐氏吐舌,冲她拱拱手,「失敬,失敬!佩服,佩服!」 三人一起笑起来,阿玖也很会凑热闹的咯咯笑出声。 「陈侯爷寻人的事,有眉目了么?」说笑了一会儿,顾氏关切的问起。 「不知道呢。」徐氏微笑说道。 他的心上人能不能寻回来,看他的时运吧。 「我也盼着他把人寻回来,早日回京城,也好让姨母安心。不过,这人海茫茫的,怕是难以寻找。」徐氏又补充了一句。 林幼辉微笑,「即便能寻到人,怕是这人也回不了临江侯府了。」 这年轻美丽的女人落到人贩子手里,哪里还保的住清白?别说这人不好找,就算真找着了,她还有脸回临江侯府么?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临江侯夫人是铁了心要除掉她的,根本没给她留退路。 徐氏呆了呆,「我竟没想到。」可不是么,被人贩子带走了这么多天,保不齐都已经卖出去了,也或许已经被卖到了什么污秽肮脏的地方,她还怎么回临江侯府? 顾氏叹息,「我也没往这上头想。可听二弟妹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临江侯府这样的人家,哪能容的下妾侍,不可能的。 对于临江侯府来说,这庶长子的生母,要么一辈子销声匿迹,要么死路一条。想重返家园,还过以前的日子,分明是做梦不醒。 临江侯夫人很成功的拨去了眼中钉、肉中刺,把临江侯最宠爱的小妾永远赶了出去。 「可惜了,姨母是很喜欢她的。」徐氏温婉说道。 徐氏的姨母,魏国公夫人的妹妹,临江侯府的太夫人,很疼爱庶出的长孙陈凌云。爱屋及乌,对陈凌云的生母也青眼有加,格外照看。 徐氏这话说的很有些微妙,引人遐想。一位做母亲的,喜欢儿子的小妾,这算什么事,很容易让内宅混乱的好不好。 顾氏和林幼辉听了,都觉意味深长。 「不只凌哥儿的生母回不去,凌哥儿,怕是也回不去了。」林幼辉善意的提醒徐氏,「他知道生母被卖,拿着小佩刀跑到临江侯夫人面前,拨刀便砍!虽说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临江侯夫人到底还是受了伤。」 庶子砍伤嫡母,这罪名很严重,要是临江侯夫人、兴国公邱家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陈凌云不死也要脱层皮。临江侯宠爱长子,怎会让他回京城送死,少不得暂时把他寄养在外,等安抚下妻子、岳家之后,再作打算。 「还有这事呢!」徐氏大吃一惊。 「小小年纪,便敢下手砍人?」顾氏也觉不可思议。 林幼辉淡笑,「临江侯正为此事犯愁,怕邱家心疼女儿,不管不顾的闹将出来,无法收场。」 临江侯担着这个心,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实情,请教裴太守、裴二爷,「如何救凌儿?」估摸着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要不,这丑事他哪里乐意让裴家父子知晓。 徐氏听着听着,忽有了不好的预感。表哥是来苏州寻人的,他的心上人回不去了,他最宠爱的庶长子也回不去了…… 阿玖坐在旁边,一边津津有味的玩布娃娃,一边颇有兴致的倾听妯娌三人闲谈八卦。听来听去,阿玖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看看外边这些人家多乱呀,还是我家好! 我家这么和谐、和睦,可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模范家庭、五好家庭了。我是幸福的小孩儿,幸运的小孩儿!阿玖仰起小脸傻呵呵笑了笑,得意非凡。 这纯真无邪的笑容落到徐氏眼里,徐氏不由的微笑起来,「小阿玖有什么高兴事,笑成这样?」阿玖,你的笑容,能让人忘却烦恼啊。 阿玖高兴的举起布娃娃给她看,「发发,发发。」告诉她布娃娃好看,好玩。 「布娃娃有什么好的呀,阿玖这小娃娃才最可爱。」徐氏从阿玖手中拿过布娃娃,笑吟吟逗她玩耍。 阿玖笑的更加灿烂,口水都流出来了。 小女孩儿欢快明悦的笑颜,令人见之心喜。 顾氏又是喜欢,又是羡慕,笑着告诉林幼辉,「二弟妹,这几天你可要把阿玖看好了,我跟你说,我去京城的时候,是要把阿玖拐走的。」 「把阿玖带到京城,让她管大爷叫大爹,管我叫大娘!」顾氏不厚道的笑起来。 「真的,二嫂您可得把阿玖看好了。」徐氏笑的眉毛弯弯,「要不,我便偷空把阿玖藏起来,再不还给您。」 有了小阿玖,相公不得乐疯了?不会再把我当闺女了吧?徐氏想着想着,脸上飞红。 -----又来两个想要拐骗孩子的!都怪我太招人喜欢了呀,阿玖拍掌欢笑。 v第二十九章 林幼辉瞅瞅两位妯娌,忍俊不禁,「素日里把你俩当正经人,谁知一个两个的,全是拐子!」 顾氏拉拉阿玖,「乖囡,这几天你好生想想,若想跟大伯母去京城,不可耽搁。」徐氏也捏捏她的小脸蛋,「三婶婶就住在隔壁,阿玖若想跟着三婶婶,随时可以。」 当着亲娘的面哄骗人家亲闺女,这两人玩的兴兴头头。 阿玖扶着林幼辉站起来,一手叉着小腰,一手轮流指着顾氏、徐氏,神气的炫耀,「太太,太太!」看看,大伯母和三婶婶抢着要我,我多受欢迎啊。 顾氏和徐氏看着阿玖这指点江山的架势,好一会儿都没弄明白她在表达什么,「阿玖怎么了?」不懂。 林幼辉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这调皮丫头,她在冲我卖弄呢。」 她分明是在说,看看,喜欢我的人、想要我的人很多吧?你要珍惜我啊,别嫌我淘气,别嫌我折腾人,别嫌我不听话! 阿玖还没枕头高呢,只见她趾高气扬的站着,指指点点,「太太,太太,啊……」叽哩咕噜一连串含混不清的话,也不知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大意是很清楚的,她在得意,她在夸耀。 「阿玖你真是……不谦虚啊。」顾氏和徐氏一起笑倒在罗汉榻上,林幼辉也是嫣然。 顾氏和徐氏这一倒下,阿玖也没人可以指指点点了,未免有些寂寞。她寂寞了一会儿,索性两手叉腰,气势万千的站着,无语环顾众人。 小小人儿,昂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板着小脸,无比严肃认真、郑重其事,甭提多逗了。 这下连寒姿、云蓝等侍女都撑不住笑了,有个小丫头才七八岁,笑的肚子疼,蹲在地上起不来。 你们给我幸福的生活,我给你们带来欢笑!阿玖仰头向天,内心骄傲自豪。 -- 「阿玖就爱听人夸她,百听不厌,这可怎么办呢。」晚上裴二爷回来,林幼辉笑着把阿玖白天闹的笑话告诉给他。 「这还不好办么。」裴二爷笑。 他抱过阿玖,让阿玖坐在他膝上,神色认真的说着话,「乖女儿,天气渐渐热了,如今已是夏天。酷暑难熬,夏天难过,咱家最清凉解暑的是什么呢?是爹爹的小阿玖啊,阿玖小宝贝,带来满室清凉。」 ----我的作用也太大了吧?阿玖扑到他怀里,纵声欢笑。 「明明是个小火炉,偏要昧着良心,说满室清凉。」林幼辉看着亲亲热热的父女俩,笑着摇头。 裴二爷这昧良心的话语,裴太守和方夫人却是很同意的,「对,大夏天的,看见阿玖便不热了。」阿玖常被要求抱到祖父祖母的院子,消暑降温。 没几天,顾氏带着裴玮、裴珏、裴琅,和顾氏的族兄一家启程赴京。骨肉至亲,分别之时自然万分不忍,大人孩子俱是流泪。裴二爷、裴三爷一直把他们送到刘家港,看他们上了船,才折返回家。 顾氏带着三个儿子进了京,从京城来的临江侯父子却在苏州停留下来。陈庸在城西买下一所布置精巧的宅子南园,带着陈凌云、仆从们搬了进去。 南园所在清幽,山池相间,依山傍水建以亭阁,匠心独具,别有风韵。这里是江南水乡,小桥、流水、假山、花木,风景优美宜人。 「看来,他的庶长子是真的回不了临江侯府了。」徐氏听说自己的姨表兄置买南园,微微皱眉。 「凌哥儿的生母,好像是找着了。」裴三爷告诉妻子,「可是,死活不肯跟大表哥回去。大表哥没法子,只好在苏州住下,慢慢劝她。」 他还真是痴情人,徐氏无语。 「留下好啊,你也有娘家亲眷来往。」裴三爷笑道:「你在这儿只有位表妹,又不是亲的,未免有些冷清……」 徐氏一向温雅有礼,这回却是没等裴三爷说完话,就打断了他,「我要和娘家亲眷来往,也要是女眷方可。表哥是男子,表嫂又在京城,你让我和谁来往?」 总不能是表哥的妾侍吧? 裴三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爽快的笑着,向妻子赔不是,「我只想着你娘家离的远,怕你想家,却没想到这点。娘子,是我思虑不周。」 徐氏心里一暖,柔声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知道。」 裴三爷搔搔头,「娘子,表哥邀请咱们到南园做客,我……我已经答应了。」 陈庸一提,裴三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妻子的表兄,正经亲戚,不是正该常来常往么。如今想想,表嫂不在,南园没有女主人,娘子去了,还真是多有不便。 「到南园做客?好啊。」徐氏微笑。 不管表哥是为什么来到的苏州,亲戚总归是亲戚。 侯夫人发卖有子的侍妾,这听来已是不同寻常。庶子敢冲着侯夫人拨刀相向,更是骇人听闻----临江侯府这一桩一桩的事如果全抖出来,包管临江侯府上上下下全没脸出门见人。 娘家亲戚家出了这种事,徐氏也觉面目无光。 不过,不管徐氏再怎么不情愿,她还是要应酬临江侯的----那是她的姨表兄。 裴三爷见妻子同意到南园做客,大为高兴,「娘子真好,我不用失信于人了!」答应的鲁莽了些,好在娘子不介意。 裴珩、裴璟知道要去表舅舅家,兴致很浓,「南园啊,听说过,是个好地方。」 「他年我若功成后,乞取南园作醉乡」,南园玲珑俊秀,山峦起伏,能到南园一饱眼福,甚好甚好。 临江侯置好了宅子,歇息了两日,才到裴家递贴子,拜访方夫人。他是带着长子陈凌云一起来的,父子二人俱是一袭宝蓝长袍,风姿秀异,如珠如玉。 陈凌云大概是找着了生母,放下了心事,神色和缓不少,前些时日的暴戾之气几乎消失不见。他乖巧的跟在父亲临江侯身边,乍一看上去,真是位眉清目秀、斯文有礼的小公子。 这一对父子行走在府衙后宅幽静的甬道上,引来仆役、侍女艳羡的目光,「三奶奶的姨表兄,听说是京城一位侯爷呢,气度不凡,气度不凡。」 临江侯步履从容,仪态典雅,他不经意间一低头,看见爱子迈着庄重的步子,稚嫩面孔上少见的宁静、安详,不觉心中一酸。没找着阿蓁的时候,凌儿是什么样子?有了阿蓁,凌儿又是什么样子?小孩子,离不得亲娘啊。 临江侯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抚爱子的鬓发。陈凌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笑容异常纯净。 谁会相信,眼前这斯斯文文的小男孩儿,和不久前拨刀砍向临江侯夫人的,会是同一人。 临江侯轻轻叹了口气,牵起陈凌云的小手,缓步向厅堂走去。 裴三爷带着小儿子裴琳迎了出来,「舅兄,有失远迎!」见了临江侯,裴三爷爽朗的笑道。 v第三十章 临江侯和裴三爷都是好相貌,不过临江侯比裴三爷略大几岁,沉稳凝重,尽显侯门公子的贵气。裴三爷却是性情明快,一脸俊朗笑容,观之可亲。 「我娶了河东狮,她却嫁了……毫无心机的小儿子。」临江侯和裴三爷客气周到的寒暄着,心中郁郁。 他急急忙忙出京寻人的时候,且顾不上什么表妹不表妹的。这会儿人寻着了,消停了,陈侯爷开始追忆往事,感慨万千。 若是当年姨丈、姨母没有棒打鸳鸯,临江侯夫人应该是徐家表妹啊。表妹温柔婉顺,幼承庭训,绝不像邱氏一样妒忌成性,做下那样的恶行。 若是姨丈、姨母没有棒打鸳鸯,我不会娶到恶妇、妒妇,表妹也不至于嫁给一介白衣,做裴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儿媳妇。 我和表妹是一亲的命,所娶非人,所嫁非人。 临江侯深深叹息。 「姑丈安好,小表弟好。」陈凌云彬彬有礼的和裴三爷、裴琳行礼问好。裴三爷笑咪咪,「数日没见,凌哥儿越发斯文了。」不错啊,这孩子前些天还是一脸的生人勿近,今天看着和气多了。 裴琳还不到两周岁,羞涩的笑着,见过表舅舅、表哥。 裴琳相貌随父亲,粉雕玉琢一般,清俊美好。他很爱笑,咧着还没长全牙齿的小嘴冲陈凌云笑着,乖巧叫「表的」,很可爱。陈凌云心里热呼呼的,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柄小巧的佩刀,「小表弟,送给你的。」这佩刀才只有寸把长,雕刻精美,只是小孩儿的玩具。 男孩儿天生的对刀剑感兴趣,裴琳见着小佩刀,两眼发亮,十分激动。不过,他没有伸手接,而是抬眼看父亲,大概是想要征求意见,「能收不?」 裴三爷嘴角抽抽。好嘛,敢情这孩子是刀不离身啊,来亲戚家做客,他也能从腰间解下一柄小小巧巧的佩刀!是天生好战么。 陈凌云的神情很真挚,很孩子气,他一定是喜欢裴琳,才会一见面便送小佩刀。裴三爷笑着蹲下身子,替裴琳把小佩刀接过来,挂在腰间,「表哥送了琳儿见面礼,琳儿也该回送,对不对?」从裴琳腰间解下一枚青玉佩,替陈凌云挂上,「凌哥儿,这是辟邪之物,喜欢么?」 是一条小鱼,雕刻的很精美,连鱼须都活灵活现的。 裴琳殷勤指着小鱼,「辟邪,辟邪。」他也不懂辟邪是什么意思,不过,父亲说的这么慎重,那定是好的、有用的。 陈凌云看着裴三爷明朗的笑容,不由自主的点头,「喜欢。」 姑丈对他是不是面子情,他不知道。不过,姑丈一直对他很温和,不笑不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即便是面子情,也是难得的。 陈凌云收下青玉佩,拉起裴琳的小手,两个孩子喜滋滋的,一起往前走。 临江侯也回过神了,和裴三爷并肩同行,客气的说着话,「……多蒙令兄援手,我感激不尽。妹婿,今日我要当面拜谢。」 他寻人的这段时日,裴二爷帮过他不少忙。 裴三爷笑,「自家亲戚,应当的,舅兄不必客气。二哥前日便去太仓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远洋舰队即将启航,裴二爷带着林幼辉、裴琦、裴瑅、小阿玖,看新鲜去了。当然了,他不只是看新鲜,有不少公务要处置。纯粹看热闹的,是林幼辉,和三个孩子。 临江侯知道裴二爷带着家眷去了刘家港,怔了怔,「令兄倒是洒脱。」公务之余,还要带着妻儿去看远洋舰队启航,真有闲情逸致。 裴三爷一乐。二哥洒脱什么呀,是二嫂洒脱,是小阿玖洒脱。二嫂想去开开眼界,小阿玖在一旁起哄,他可不就没法子么。唉,要不是大表哥要来,其实我也可以带上娘子、珩儿璟儿琳儿,也去凑热闹。 「没见着珩儿、璟儿。」临江侯这会儿才想起来,裴三爷只带着一个孩子。 裴三爷笑,「上学呢。孩子们到了年岁便要上学,轻易不许告假。」 临江侯颔首,「如此。」 不知不觉间到了客厅。客厅正中一张老红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榻,罗汉榻上坐着位年约五十余的女子,相貌温厚,安静慈祥,自然是裴三爷的母亲、徐氏的婆婆,方夫人了。临江侯忙带着儿子上前行礼问好,「小侄到苏州已有多日,俗务缠身,一直到今日才来拜见世伯母,失礼失礼,尚请世伯母海涵。」方夫人笑容满面,「舅爷这话外道了,自家人,哪日来都是一样的。」 罗汉榻旁侍立一位身穿大红褙子、翡翠长裙的丽色少妇,她盈盈站在方夫人身边,神色既恭敬,又亲热。 临江侯拜见过方夫人,她笑盈盈过来行礼,「大表哥,多日不见。姨母她老人家可好?多年不曾回京,长辈面前疏于问候,惭愧惭愧。」 徐氏并不怎么理会临江侯的现状,只殷勤问候姨母,临江侯太夫人。 临江侯面目含笑,「多谢表妹惦记着,家母身子硬朗,和七年前一样。」 临江侯和徐氏这对表兄妹,足足有七年没有见过面了。徐氏和她的好姨母,也有七年没见面。 徐氏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陈凌云上前拜见方夫人、徐氏,方夫人乐呵呵扶起他,好一番夸奖,「凌哥儿斯斯文文的,真是周到知礼的好孩子!」方夫人送了他一扇红木小砚屏做见面礼,小砚屏上雕着战争图,场面宏伟壮观。徐氏送的则是小桥流水人家笔架,造型别致,意境深远。 陈凌云礼数周到的道谢,看上去十足十是个侯府公子哥儿,哪有一丝骄悍之气? 方夫人看在眼里,想起传闻,心中纳闷。这孩子好好的,哪像是会提刀砍人的主? 徐氏微笑看着陈凌云,眼神平平无波。 就是眼前这个孩子,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若没有他,自己会顺顺当当嫁到临江侯府,做表哥的妻子、姨母的儿媳妇吧?表哥对自己不会太差,却也不会太好,总之不会像相公似的,对妻子一心一意,爱护有加。姨母呢,和婆婆更是没法比的,她不会待自己宽厚,一定不会。 姨丈生前惹下不少风流债,他在外头风花雪月,姨母在侯府守着独子度日。姨母自己不幸,哪会让儿媳幸福美满。 婆婆不一样,她和公公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在婆婆眼里,夫妻和美,终生厮守,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老人家最乐意见到的,便是儿子、儿媳互敬互爱,互谅互让。 有这样的婆婆,是福气。 ----谢谢你,陈凌云。徐氏轻轻笑了笑,谢谢有你,让我没有跳火坑的机会,让我有幸嫁到裴家,过的这般舒心自在。 徐氏对陈凌云很温和客气。临江侯看在眼里,愈加懊悔,若是娶了表妹,哪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表妹是何等的有教养,邱氏却…… 临江侯笑道:「小侄早年间受过枪伤,如今旧伤复发,要在苏州这山明水秀之地慢慢将养。故此,在城南置下一处宅子,打算住上一些时日。南园的风景还算能看,请伯母、妹婿、表妹赏脸,带着孩子们过去散散闷。」 方夫人笑着推了,「请恕我年老体衰,懒怠出门。倒是三郎、三媳妇,极该带着孩子们过去,认认舅舅的门。」 婆婆和儿媳妇一起出门,儿媳妇少不了要立规矩、服侍婆婆,自己松散不了。方夫人这番话,是体贴徐氏的意思。 徐氏哪能不明白,感激的道了谢。 临江侯又笑着央求,「求二哥、二嫂也赏个脸。」方夫人爽快的答应了。 v第三十一章 徐氏掩口笑,「表哥并没带家眷,我和二嫂去了,自己招呼自己不成?」语气轻松,好像是在开玩笑。 临江侯呆了呆,却听方夫人和善说道:「傻孩子,你和舅爷骨肉至亲,哪用讲究这个?舅爷是妥当人,到时自会让管事嬷嬷出面,这可有什么呢。」 徐氏嫣然一笑,临江侯暗叫「惭愧」,忙满口答应,「自当如此。」 原本斯斯文文的陈凌云,沉下了脸。 我爹明明带着我娘,可是,我娘永远也见不得人。 陈凌云咬紧了嘴唇,眼神倔强。 等到裴珩、裴璟下了学,表兄弟们见了面,顿时就热闹了。裴珩礼貌周到,裴璟性子活泼,裴琳天真无邪,三兄弟克尽地主之谊,把陈凌云招待的很好。 陈凌云眼神柔和了,「我爹才置了个园子,可好看啦!湖光山色,烟波浩淼,到处都是美景。表弟,等你们到了我家,我带你们划船、爬山!」 南园,是有山有水的。 裴家三兄弟很给面子的拍掌叫好,四人相谈甚欢。 「你二伯家的表兄弟们,也请一起。」陈凌云热情的邀请。 裴璟很高兴,「真的啊,那太好了!」他和六哥裴瑅向来要好,要和裴瑅一起玩,自是求之不得。 裴珩笑了笑,「到时我牵着妹妹的手,不许她到处乱跑。」 阿玖走路越来越稳了,整天到处乱转。她走路很快,常常是大人、哥哥们一眼看不见,她便没了踪影。 裴璟和裴琳都忙不迭的点头,「对,要看好妹妹的,她跑的实在太快了。」 阿玖的速度,让哥哥们很头疼。 提到妹妹,陈凌云神色暗淡下来。 裴珩年纪大一些,比弟弟们能察颜观色,他迟疑的问道:「你也有妹妹吧?」 陈凌云点点头,「有,她一岁半了。」 他的同母妹妹陈凌薇只有一岁半,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不点儿。 也不知阿薇怎样了。提及妹妹,陈凌云眼神重又灰暗。 陈凌薇是养在临江侯太夫人跟前的,不过,想想祖母那喜怒无常的性子,陈凌云很是纠心。祖母,她有时向着娘,有时向着那个女人,有时喜欢大妹妹,有时喜欢小妹妹,真是捉摸不定,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两个妹妹,大妹妹是那个……夫人生的,今年四岁了;小妹妹和我同母,只有一岁半。」陈凌云闷闷说道。 裴家三个孩子当中,最大的裴珩也不过六岁,闻言「哦」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再小点儿的裴璟和裴琳,就很懵懂了。亲兄妹,一个爹,却不一个娘?他们的娘还全都活着? 裴琳年纪太小,不明白就不明白,他也不多问,也不多想。裴璟正是好奇的年龄,一个人严肃认真的凝神想了好大会儿,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大伯一个二伯还有两个伯母;哥哥们也是,每人都是一个爹,一个娘;像表哥家这样,好奇怪啊。」裴璟算了算数,心头迷茫。 「表哥你有弟弟么?」裴珩客气的问着陈凌云。 「没有,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陈凌云摇头。 「这样啊。」裴家三兄弟一齐同情的看着陈凌云。连弟弟都没有,平时谁和你一起玩啊?太孤单,太可怜了。 妹妹当然很好,可是妹妹要哄着宠着,是不一样的。 -- 「他都没有弟弟!」 「他有两个妹妹,可是,大妹妹和他不一个娘!」 「他马步扎的很好看,还会打架!」 表舅舅和表哥告辞之后,裴珩、裴璟、裴琳围着父母,争先恐后的表达感想。 裴璟特意谦虚请教,「为什么表哥的妹妹,和他会不一个娘呢?是不是像阿玖一样啊?」 阿玖是自己的妹妹,也和自己不一个娘。 可是,也不一个爹啊。 裴璟糊涂了。 徐氏皱眉,「胡说什么!怎的拿阿玖和人胡乱比较?」阿玖是裴家的宝贝,陈凌云的妹妹们,和她怎能相提并论? 裴三爷性子好,把裴璟叫到跟前,耐心细致的告诉他,「你表舅舅是有妻有妾的,凌表哥是妾侍所出。」 这下子裴三爷有事干了,又要解释什么是妻,什么是妾,为什么表舅舅要有妻有妾。解释来解释去,额头冒汗。 要跟小孩子说清楚这些,费劲。 徐氏本是有些恼火的,可看着丈夫忙忙活活的样子,不禁粲然。跟孩子哪讲得清楚这个?瞅瞅,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孩子们还是一脸迷茫。 「说了你们也听不懂,等到大了,自然明白。」徐氏笑吟吟打断他们。 裴三爷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对,等到大了,自然明白!」 「骗小孩!」裴璟大声表示不满。 「糊弄小孩!」裴珩慢吞吞说道。 裴琳讨好的笑着,看看哥哥,看看爹娘,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站在哪边。 v第三十二章 徐氏笑吟吟看着三个儿子,「乖,没糊弄你们,真的,等你们大了,自然会明白。」 裴三爷不大忍心,不过他也没法子。孩子们,你们太小了,爹实在跟你们讲不清楚啊。 裴珩和裴璟赌气的跺跺脚,一起跑出去玩,裴琳忙颠儿颠儿的跟在后头。 「这三个臭小子!」裴三爷和徐氏相视而笑,心中俱是甜蜜。 「娘子,表哥临走前一再交代,要请二哥二嫂一同前往南园。」裴三爷想起临江侯的嘱咐,忙告诉给妻子。 「表哥太客气了,二哥不过是帮他寻人罢了。」裴三爷笑道。 徐氏微笑,「表哥可不单单是要致谢,他在忧心他的宝贝儿子。」他的心上人是寻回来了,可他的庶长子砍伤嫡母,这事还没了呢。裴二爷长年跟着裴太守,精通刑名,他能不上赶着请教么。 「啊?」裴三爷挠头,尴尬的笑。 娘子,他是你表哥,委婉些不好么,这般直白。 徐氏真想脱口而出,「临江侯和我徐家不熟,不必理会他,别再为他跑前跑后了!」 裴家为什么对临江侯府的事这么尽心?因为临江侯府和魏国公府是亲戚啊。有魏国公的救命之恩,裴太守对临江侯这徐家姻亲,哪里肯怠慢。 徐氏又没办法说出实情,她也不能流露出和姨母临江侯太夫人有隔阂、不亲密----娘家若有不大光彩的事,在婆家面前只能遮盖一二。 徐氏大为苦恼。 裴三爷安慰她,「那个,凌哥儿若是被追究,姨母定会心疼着急,对不对?姨母若急出个好歹来,岳母岂能不忧心?娘子,咱们和二哥一起设法平息了这个事端,也算是对岳母尽孝了,一举三得的事。」 保全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安抚了年迈的临江侯太夫人,尽了对岳母的孝心----裴三爷越想越合适。 徐氏见他如此体贴,掩口笑,「相公,咱们往后若是进了京,你可莫往临江侯府去。小心表嫂见了你,跟你不依。」 庶长子拿刀砍她,你帮着庶长子,她不得恨死你啊。 裴三爷淡笑,「她得谢我。娘子,地方上若出了逆伦案,连地方官都会受牵连;京城哪家侯府若是出了逆伦案,又会如何?说出来很好听么。」 真告陈凌云忤逆,临江侯夫人也落不着好。陈凌云今年是七岁,不是十七岁。而且,截止到目前为止,陈凌云是临江侯唯一的儿子。 临江侯的庶长子拿刀把嫡母砍了?为什么?哦,临江侯夫人把他生母给卖了。 侯夫人要发卖有子的妾侍,其中原因,引人遐想。 ----说出来全是丑闻。 临江侯父子出京也有些时日了,京城有没有闹起来?没有。十有八九,临江侯夫人也想把事情捂住,不愿公之于众。 「我看表哥是过虑了,不过,再仔细参详参详,也好。」裴三爷笑道。 徐氏思前想后,只能点头。 裴二爷一家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宝船你们见过没有?船有四层,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锚有几千斤重,要动用两百多人才能启航。」裴琦神气的跟弟弟们吹嘘。 裴珩、裴璟、裴琳羡慕的不行,「这么大啊!」 小阿玖骑在裴二爷肩上,居高临下,眉飞色舞,「……那么大,那么刀!」连说带比划,炫耀自己看到的宝船有多大,有多高。 「阿玖怎么看的啊。」方夫人乐呵呵问小孙女。 「这么太的呀。」阿玖两只小手抱住父亲的头,得意道。 骑在父亲肩头的日子,很快活,很威风。 林幼辉溺爱的笑着,「阿玖是个小淘气,不肯要我抱,嫌不够高。」骑到她爹肩上,指着远处的船只欢呼尖叫,高兴坏了。 「你抱着她,是不够高。」方夫人笑咪咪。 林幼辉莞尔。 裴三爷看着二哥肩头神气可爱的小女孩儿,羡慕的不行,「阿玖,再过四年还有呢,到时候三爹带你去,好不好?」 阿玖连连摇着小脑袋,「不,不!」 「这么不待见三爹呀?」裴三爷见她摇头,未免有些下气。 「……靡费。」阿玖费了好大力气,才崩出这两个字。 远洋舰队很庞大,很尖端,很好看,也很花钱!如果他们的后面跟上一艘艘商船,那倒还罢了,好歹能赚回来一些。可是他们没有,他们是纯官方的活动,不言商。长此以往,肯定支撑不下去。再过四年,不一定还能见着舰队启航。 「阿玖说什么?靡费?」裴三爷弄明白她的意思,惊喜不已,「阿玖小小年纪,便知道民生疾苦了么。」 四年一回的远航,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给老百姓增添多大的负担。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懂? 「妹妹好聪明!」哥哥们都惊叹。 方夫人、徐氏也笑咪咪的夸奖阿玖,阿玖骑在父亲肩上,神气到无以复加。 裴二爷和林幼辉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好笑。乖女儿,爹娘是说过下西洋奢侈靡费,你便记住了么?小小人儿,记性也太好了。 裴三爷笑着说了临江侯的邀请,裴二爷略一沉吟,点头,「好。」 陈家的事,不过是高门大户惯见的污秽肮脏,着实不愿搀和。不过,他是三弟妹的娘家亲戚,没法置之不理。 临江侯若只是想为庶长子开脱,此事不难。 若想保全爱妾,带着心上人回京逍遥度日,却是休想了。 v第三十三章 林幼辉知道要去南园,微微皱眉,「到处都是水,阿玖又爱乱跑。」南园可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处处小桥流水。小孩子家家的,到了水边,真是让人忐忑不安。 裴二爷也是担心,「对,阿玖跑太快了。娘子,让阿玖跟着我吧,她跑再快我也能追上。」 林幼辉笑,「没这个道理。咱们却不过面子,只好带着孩子们去玩玩。相公,不必逗留太久,早早的告辞便是。」 男人们聚会,你抱着个小女孩儿,像什么样子。 裴二爷无奈点头。 虽然点了头,他兀自喋喋不休、啰啰嗦嗦的交代,「娘子,奶娘、侍女到底有大意的时候,还是你亲自看着阿玖好些。」 林幼辉娇嗔,「还用你嘱咐么?相公,我是她亲娘,比谁都疼她!」 裴二爷微笑无语。 娘子,最疼阿玖的,是我啊。 一个明朗的夏日,裴二爷、裴三爷带着妻儿,应邀造访南园。临江侯带着长子陈凌云迎出来,他在客厅款待裴二爷、裴三爷,陈凌云和一位姓甄的管事嬷嬷,把林幼辉、徐氏和孩子们让到临水的小花厅待茶,「两位姑母先歇息片刻,稍后,请到园中看看景色。」陈凌云做起小主人,似模似样。 甄嬷嬷干练简洁,座椅、茶水、侍女安排的井井有条,处处妥当。南园虽没有主妇,却也是盛情款待。 陈凌云称呼林幼辉、徐氏「姑母」,他比裴家的孩子们年纪都大,裴琦、裴瑅便客气的称呼他「表哥」,小阿玖是个性情随和的好孩子,也甜甜笑着,叫「表的」。 阿玖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身穿一袭浅秋香色衫裙,衣角绣着几朵随风摇曳的紫色小花,风趣俏皮。浅秋香色是很娇嫩的颜色,映着她莹润洁白的肌肤,格外清爽宜人。 这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儿,也是一个受宠爱的小女孩儿。母亲抱着她,婶婶亲切的冲她微笑,哥哥们围绕着她,对她迁就纵容。 「跟阿薇差不多大啊。」陈凌云看到一脸甜蜜笑容的阿玖,没来由的一阵难过。阿薇远在京城,这会儿不知怎样了。 小花厅临水,外面是荷花池,飘飘荡荡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湖面,朵朵荷花或粉或白,亭亭玉立,千姿百态。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阿玖看到这样的美景,在厅里哪还呆得住?「花花,花花!」她伸出小胳膊指着窗外,殷勤看着林幼辉,表示想出去玩耍。 陈凌云很有眼色的请大家到园子里赏景,林幼辉和徐氏瞅着兴致盎然的小阿玖,欣然同意。 出了小花厅,曲径通幽,景色清新雅致,阿玖喜笑颜开,讨好的冲林幼辉笑着,「系己走。」林幼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强,放她下了地。 裴琦和裴瑅一边一个拉着阿玖,不许她乱跑,「妹妹,到处都是水,跟着哥哥。」阿玖笑嘻嘻的点头,很听话。 南园很大,或是曲径通幽,或是湖光山色,时不时的出现小桥流水,或是形状各异的太湖石,玲珑剔透,灵秀飘逸。阿玖跟惯裴二爷和林幼辉,很有点鉴赏能力,看见高高瘦瘦的太湖石,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茫,「瘦,瘦!」这么高这么瘦的太湖石,皱皱的,苍远古朴,意境深远,韵律灵动-----多值钱啊。 「阿玖真有眼光!」「阿玖小小年纪,便知道太湖石是瘦的好!」哥哥们纷纷夸奖阿玖。 裴琦见陈凌云投来好奇的目光,微笑解释,「我妹妹还不大会说话,不过她很聪明,什么都懂。像这太湖石,她便知道‘瘦、皱、漏、透’为上品,她很会鉴赏的。」 裴琦言语之中,满是对妹妹的爱护欣赏之意。 也满是偏爱之意。不管阿玖实际上能不能懂得那么多,反正在哥哥们看来,阿玖就是灵透,什么都明白。 陈凌云羡慕不已,「我妹妹也差不多大,也很聪明,我若能像你这样带妹妹玩耍,该多好。」 裴琦温和道:「等你回到京城,便可以了。」 陈凌云笑了笑,笑容非常勉强。 回京城?怎么回。娘被卖了一回,名声毁了,她说,她再也回不去临江侯府,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自己呢,性子上来,砍了侯夫人两刀,若是回京,少不了被她折辱----不能被她侮辱,说什么也不能。 若能把阿薇接出来,一家四口团聚,又何必灰头土脸的回京城呢?在南园住着,山明水秀,风景绝佳,没有祖母、没有侯夫人,何等清净。 可是,怎么才能把阿薇接出来呢?陈凌云茫然。 -- 南园中有座小山,山上建有一座轩朗宽敞的亭子,粉墙黛瓦,明晰雅致。坐在亭中,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清风徐来,传送阵阵幽香,惬意舒爽。 湖面西北角是一处石舫,舫身四面皆在水中,舫首有石板桥和池岸相通。这石舫制作精巧,华丽美观,舫中数名戏者挥袖起舞,曲调悠扬,优雅宛转。 借着水音,愈听清亮动听。 临江侯陪着裴二爷、裴三爷在亭中闲坐,听曲饮酒,自在逍遥。临江侯好客,裴三爷善谈,裴二爷善饮,三人聚在一起,各得其所。 随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裴三爷精神了,小阿玖看着什么了,笑的这般愉悦?「几个小子调皮淘气,我下去瞅一眼。」裴三爷笑着站起身。 临江侯微笑,「妹婿请便。」裴二爷把玩着手中酒杯,微笑交代,「不许孩子们玩水。」裴三爷满口答应,「是,二哥,不许玩水。」 裴三爷走后,临江侯把椅子拉近裴二爷,低声说着什么。他脸上时不时的有惭愧之色,可是,硬着头皮,还是要问下去。 裴二爷浅浅一笑,「兄过虑了。令正久不发作,应该并无追究之意。」临江侯夫人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不像是要兴师动众、不依不饶的。 「兄台顾虑她会不会放过凌哥儿,她呢,或许正在顾虑兄台会不会查问发卖凌哥儿生母之事。」裴二爷提醒。 临江侯夫人突然发威,把陈凌云的生母给卖了,没准儿这会子她也担心呢,担心临江侯斥责她「专擅」「妒忌」「不识大体」。 临江侯面带思索,犹豫不定。 「夫妻之间,有商有量最好。兄台回京后和尊夫人平心静气商谈一二,或许会柳暗花明。」裴二爷温和说道。 临江侯目光闪烁不定,长长叹息,「邱氏,翅膀硬了。」 邱氏的娘家兴国公府,祖上虽是跟着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元勋,如今却没甚权势。邱家子孙没个出色的,撑不起门户。 也正是因为邱家没什么权势,邱氏当年才会在临江侯已有庶长子的情形下,依然愿意嫁过来。不过,如今邱家出厉害人物了。 邱氏的妹妹进了宫,接连生下两位皇子,日见宠幸,先是受封贤妃,今年春上更晋封贵妃。有了邱贵妃,邱家和从前大不一样,邱氏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若没有邱贵妃撑腰,邱氏哪敢做下这等事?」临江侯恨恨。 v第三十四章 知道有靠山了,知道夫家不敢得罪她身后的邱贵妃,便这般肆无忌惮。庶长子的生母,她说卖便卖,雷厉风行。 裴二爷觉着无所置喙,只微笑道:「夫妻之间,哪里就到了这一步呢?兄回京后和尊夫人促膝谈心,必有佳音。」 邱家再怎么出宠妃,出贵人,也要一天天过日子的,对不对?她不会无视你,你也莫轻视她。你让她,她让你,很难么。 临江侯摇头,「我和她,无话可说。裴兄,她做出这等事,我和她已是恩断义绝。」 裴二爷浅笑,「何至于此?」他安然坐着,闲闲把玩手中瓷质莹洁的酒杯,神色自若,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什么不堪的言语。 临江侯看着眼前雍容镇定的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他比自己还小着两岁呢,可是,胸中有丘壑,沉着淡定,遇事不慌不忙。 「裴兄,我打算送犬子给十皇子做陪读。」临江侯推心置腹的说道:「十皇子,可是章皇后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邱贵妃所出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给十皇子提鞋也不配。」 邱家出了个贵妃,很了不起么?我巴结皇后去! 裴二爷半晌无语。 ……你家的庶子给十皇子做陪读?凭什么呀。朝中多少亲贵子弟,真没人了还是怎么着。 临江侯仿佛知道裴二爷心中所想,得意的微笑,「以凌儿眼下的身份,自是不可以。可是,若凌儿成了我临江侯府世子呢?裴兄,我只有凌儿这一根独苗,往后,也不会再有嫡子。」 临江侯和夫人邱氏本就没什么恩爱,经过这件事,更是没法亲近。故此,临江侯夫人往后不会有嫡子,陈凌云会是唯一的儿子。虽说庶子承爵不易,不过,也不是真没法子可想,走通皇后的路子,何事不成。皇后,可是陛下的原配,太子的生母,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 山上十分凉爽,一阵清风吹过,裴二爷呼吸着风中的荷花香气,心中寂廖。 临江侯面带殷切之意,微笑看着他,等着听他夸奖、赞赏。 裴二爷心中默默提醒自己,「这是三弟妹的姨表兄,这是爹爹救命恩人的外甥」,提醒了好几遍,才打起精神。 「兄台怕是很快便会有嫡子了。」裴二爷简洁明了说道。 临江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惊愕问道:「裴兄这话是从何说起?」 「或者,会又有一位嫡女。」裴二爷微笑。 临江侯霍的站起身,嘴唇颤抖,「你的意思是说,邱氏……?」她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 临江侯跌坐在椅子上。 裴二爷放下酒杯,拿起一旁的折扇打开,慢慢摇着,「陈兄,你成亲近六年,家中有一妻一妾,七岁的庶长子,四岁的嫡长女,一岁多的庶女,对么?」 临江侯脸红了红,点头称「是」。 其实他还有两房妾侍,不过都是侯夫人邱氏带来的陪嫁,出身既不高,又没生下子女,不值一提。 裴二爷慢条斯理的接着问道:「尊夫人趁你出门在外,很突然的发卖了凌哥儿生母,对么?」 临江侯很有些怨愤,「对,不知她抽的什么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硬要和我作对,硬要和凌儿过不去。」 裴二爷凉凉道:「尊夫人成亲六年,膝下只有一女,为何忽然发难?难道她不知,她作出此举,固然会把凌哥儿生母驱逐出府,也会让她和你之间有了难以弥补的隔阂。」 她卖了你的心上人,你会和她恩断义绝,难道她是傻子,想不到?为什么她还敢这么做? 再尊贵的女人,没有儿子也是不行的。她不生下嫡子,往后临江侯府不知会不会朝廷收回,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做为临江侯夫人,难道她不怕么。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义无反顾。 她为什么敢出此险招? 比较合理的猜测便是:她有身孕了。不只有身孕,或许她还有理由确信,这回是男胎。 「况且,自事发之后,尊夫人并没过问你的行踪,至今不曾遣仆役侍女致意,对么?」 好像你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一样;好像她在专心养胎,其余的,根本顾不上,也不屑于理会。 原本姿容俊美的临江侯,脸色惨白,风度全无。 邱氏果真怀了身孕么?那凌儿怎么办,若有了嫡子,凌儿怎么办? 「凌儿怎么办?凌儿怎么办?」临江侯喃喃。 裴二爷摇着扇子,没理他。陈凌云要么做个驯服听话的庶子,仰侯夫人鼻息,要么挥刀上阵,建功立业,还能怎么办。 想要送他给十皇子做陪读,想要把他扶成临江侯府世子,未免异想天开。 你想投靠章皇后,也得看看自己的份量。 裴二爷看了面白如纸的临江侯一眼,暗暗摇头。若是你位高权重,在军中颇有威望,章皇后或许会为了拉拢你,扶植你的庶长子。可你……你就顾着风花雪月怜香惜玉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才能?有什么可用之处? 裴二爷不理会临江侯,放下折扇,自斟自饮。 临江侯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好滋味!」他口中赞叹着,又接连喝了几杯。 几杯酒下肚,临江侯缓过神来,满怀希望的问裴二爷,「裴兄,方才的话,您只是随意猜测,对么?」 快告诉我,你是随意说说的,当不得真。 裴二爷浅笑,「内子在闺中之时,和邱三小姐有过数面之缘。邱三小姐外柔内刚,是位很有主意的女子。」 令正颇有城府,不会鲁莽行动,懂么。 不切实际的念头赶紧歇了吧,莫琢磨这些没用的,害人害己。你如今可是住在苏州,我父亲辖下,莫给他老人家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临江侯颓废的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蓝天,心里空荡荡的。 -- v第三十五章 阿玖和哥哥们在南园高高兴兴玩了小半天,看景听曲,其乐陶陶。南园景色优美,她兴致勃勃的从头看到尾,一开始自己走路,后来走累了,轮流被哥哥们背着,或是被林幼辉抱着。 「好玩么?」林幼辉笑吟吟问她。 「好玩,好玩。」阿玖快活的点头。 怎么说呢,这就好比你在一个比拙政园更大更美的园林中游玩,水是清的,花是香的,还没有人头攒动的游客!多么美好。 林幼辉微微笑着,拿出帕子,细心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阿玖可是玩疯了,瞧这一头一脸的汗。」林幼辉目光怜爱。 假山后闪过一抹好看的浅蓝,似是一位窈窕的女子轻盈走过。林幼辉不动声色的抱起阿玖,柔声问她,「累了吧?娘抱着你,好不好?」 阿玖乖巧的依偎在她肩头,林幼辉抱着个热呼呼的孩子,面带微笑,步子从容优雅。 「阿玖带来满室清凉?」昧良心啊,昧良心。 等到裴三爷闻风而来,阿玖就归他管了:阿玖骑在三爹肩上,娴熟的指挥着,「介里,介里。」看着哪个地方景色好看,就连说带比划的催促裴三爷过去。裴三爷乐呵呵的扛着她,任劳任怨,指哪打哪。 阿玖玩的很开心。 到了未时末,阿玖便和父母、叔叔婶婶、哥哥们一起告辞,出门上车。临江侯父子把他们送到南园门外,依依惜别。 裴家的马车渐渐消失,看不见了,陈凌云还羡慕的向前方望着,「爹爹,姑母家真好,真和睦。」做姑母家的小孩,太有福气了。爹是爹,娘是娘,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井然有序,亲亲热热。 临江侯温声道:「凌儿若喜欢,可常和姑母家来往。」 陈凌云很是动心,「两位姑母又和气又好看,还有位小妹妹,和阿薇差不多大,很讨人喜欢。」 临江侯虽是愁绪满怀,听了爱子这番话,也是嘴角微翘,「凌儿喜欢裴家小姑娘么?那更要和裴家常来常往了。」 陈凌云脸红了,「她和阿薇差不多大嘛,我才……爹爹,咱们把阿薇接来,好不好?」陈凌云仰起小脸,软语央求。 临江侯苦笑,「你祖母怎会答应。」阿薇是养在太夫人院里的,谁要的出来。 陈凌云难过的低下头,「我怕有人欺负阿薇。」 她才那么一点点大,不管是谁,都能欺负她。 「你祖母会疼爱阿薇的。」临江侯安慰他。 虽是这么安慰,其实临江侯心里也没底。太夫人的脾气,他是清楚的,这时候儿子、孙子都走了,她老人家若是心里不痛快,保不齐会迁怒于小孙女。 太夫人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 临江侯想起小女儿,心中也是牵挂,不过,他正为陈凌云的世子之位烦心,顾不上别的。 临江侯牵起爱子的手,拉着他回了南园。 走到一座石拱桥上,迎面来了位莲步姗姗的女子,素衣素裙,不施脂粉,却自有迷人风韵。 「娘!」陈凌云眼睛一亮,丢开临江侯的手,兴冲冲向她跑去。 这女子,自然是陈凌云的生母、临江侯的爱宠,叶蓁蓁了。 叶蓁蓁身材袅娜,五官精巧美好,不过,脸色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临江侯看着弱不胜衣的她,十分怜惜。阿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女子,她,是宁死不屈的,当日若非自己及时赶到……临江侯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叶蓁蓁和临江侯一边一个牵着陈凌云,慢慢走在湖水旁。陈凌云看看爹,再看看娘,欢喜无限。 夕阳西下,陈凌云在林间呼喝着练剑,叶蓁蓁和临江侯坐在石凳上观看,不时为他拍掌叫好。 「真想永不回京城了。」临江侯疲倦说道。 「那怎么成?京城还有太夫人,还有阿薇。」叶蓁蓁温柔的反对。 提起母亲和小女儿,临江侯沉默不语。母亲,女儿,那是抛撇不下的。 「侯爷,真能让凌儿……往前走一步么?」叶蓁蓁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不敢求他有什么出息,只要不被夫人责罚,不被赶出陈家,已是谢天谢地。」 叶蓁蓁声音温柔又无助,临江侯听在耳中,无比心酸。看看,那骄悍的女人,把阿蓁逼到什么地步了? 临江侯对着心上人再没什么隐瞒的,悉数托出,「……我本想着,凌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想法子让他继承临江侯府,做未来的临江侯。可是,若邱氏真怀了身孕,生下嫡子,凌儿的世子之位,便成了泡影。」 有嫡子在,庶子凭什么要继承爵位?到哪儿也说不通这道理。真走通了皇后的路子,也不行,怎么着也不行。 叶蓁蓁坐不住了,腾的站了起来,一双美目,满是怒火。她怀孕了?她被侯爷冷落成那样,居然还是怀孕了? 她若有孕,生下嫡子,凌儿这庶长子便成了无足轻重的人,自己在临江侯府再难翻身…… 争斗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会输给邱氏那相貌平平的女人么。 「阿蓁……」临江侯神色不安,柔声叫着阿蓁。 叶蓁蓁生了会儿气,盈盈坐回临江侯身边,脸上的笑容清纯而充满诱惑,「侯爷,你是最疼凌儿的,对不对?他是你的长子,是你第一个孩子,临江侯府,你舍得给别人?」 临江侯幽幽叹了口气,「当然舍不得。阿蓁,我会设法让凌儿继承临江侯府的,我一定设法,你放心。」 叶蓁蓁温柔的笑了。 「我不希罕什么见鬼的侯府!」不知什么时候,陈凌云停止练剑,跑到了他们面前,「我不要回去,不要见到那个讨厌的女人!爹,娘,咱们把阿薇接出来,再不回京城!」 陈凌云涨红了小脸,怒气冲冲的叫嚷着。 「凌儿!」叶蓁蓁一声惊呼,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 瞎吵吵什么,不要临江侯府,你要什么? 「邱氏待凌儿毫无慈爱之心。」临江侯看着愤怒的爱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责怪起侯夫人邱氏。 v第三十六章 都怪她,总是对凌儿凶巴巴的,害的凌儿提起她便怒不可遏。 叶蓁蓁和临江侯同时伸出手,想要拉陈凌云。陈凌云恶狠狠的瞪了他们几眼,转身跑了。 临江侯差人悄悄回京城探听消息,果然,侯夫人邱氏深居简出,又定期请大夫进府请平安脉,看样子真像是在养胎。而且,她的衣物这几个月来都没有拿到浆洗房,由贴身侍女亲自动手洗涤。 她的侍女去善济药房抓过药,药房的人说,「是安胎的」。 种种迹象表明,邱氏,应该是真的怀孕了。 叶蓁蓁和临江侯俱是胸中冰凉。 如果她一不小心生个儿子……凌儿便什么都没有了。世子之位没指望,皇子伴读没指望,飞黄腾达没指望。 叶蓁蓁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京城,阻止邱氏顺利生下腹中的孩子。可是,她不敢回去,邱氏发卖她时的冷静、凶狠,她记忆犹新。 她怕一只脚刚踏进临江侯府,便被侯夫人交到族里,下场悲惨。她曾被卖到最下流的地方,这段经历,是抹不去的。 只有临江侯这样的痴人,才会相信她的清白。族人,族长,太夫人,个个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沉潭。 「我们该怎么办?」叶蓁蓁无助的看着临江侯,目光凄美绝望。 「天无绝人之路。」临江侯柔声安慰,「或许她没有怀孕,或许她会生下女儿,阿蓁,往好处想想。」 叶蓁蓁无奈,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有些孩子的出生,是受到祝福的,譬如阿玖。裴家上上下下都为她的出生而欣喜,她给家人带来欢笑和喜悦。 有些孩子,还在娘胎的时候,已经被父亲所厌弃、不受欢迎。父亲不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唯恐他挡了另一个孩子的路。 天庆五年秋,临江侯夫人邱氏生下一名七个多月的早产儿,是个男孩子。 临江侯府,终于有了嫡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消息传到苏州,临江侯和叶蓁蓁面如土色。「邱氏,她真的有了嫡子。」临江侯失魂落魄说道。 嫡子的降生,打碎了他所有的美梦。 叶蓁蓁和他一样失望,却比他务实,「侯爷,快为凌儿做个打算吧!夫人有了嫡子,对他更不会留情的。」 宫里有邱贵妃,邱氏又有了亲生子,她怎会对庶长子手下留情?陈凌云危险了。 临江侯有些茫然,「送凌儿去从军?」 陈家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的,邱家则不行。送陈凌云从军,或许陈凌云立下军功,邱家投鼠忌器,便不敢动他。 「从军,太苦了。」叶蓁蓁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辛辛苦苦生下凌儿,难道是为了让他到战场上送死的么。 「送到书院读书?」临江侯皱眉,盘算着另一条路。 从军确是辛苦,且刀枪无眼,不安全。干脆让凌儿读书吧,凌儿聪明,走科举路子,也是好的。 「侯府子弟,读的什么书?」叶蓁蓁蹙起娥眉。 临江侯想想也是,公侯人家的子弟,要么在近军中挂个名,悠闲度日,要么走马章台,无所事事,有上进心的会到边关建功立业,读书考科举的,还真是少而又少。 「我竟没主意了。」临江侯无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叶蓁蓁微微一笑,「夫人有了嫡子,邱家势头正劲,咱们且在苏州多避些时日,再作打算。侯爷,凌儿是庶出,若指望不着临江侯府,便给他定门好亲事,把他托付给岳家,如何?」 「好主意!」临江侯深以为然。 眼看着原来的打算全部落空,爵位和凌儿无缘,若回到京城,邱家便是不告凌儿忤逆,也会把他压制的动弹不得。既如此,便暂且不回京城,嫡子的满月、百日----唉,顾不得了。 临江侯重新考虑起庶长子的前途。 -- 同年秋,魏国公在京城誓师,率十万大军出击北元。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战役,北元王庭的新主人罗力汗,骁勇彪悍,如虎狼一般,很难对付。 「岳父说,不过一场寻常战役罢了,不必为他担心。」消息传到苏州,裴三爷唯恐妻子日夜忧虑,紧着安慰她。 徐氏微笑,「我自小到大,爹爹常常出战,都习惯了。」 武将的家眷,原本就比寻常女子坚强。父兄时不时的要领兵出战,女眷若只会哭泣担忧,纯属无能、无用。 裴三爷回想起自己见魏国公的情形,心中很有些疑惑。岳父虽口中说着是寻常战役,不必担心,可他的目光、神色中都有苍凉之意,难不成这场仗很难打?很艰苦? 「不能说,说出来娘子会担心的。」裴三爷只好把这话搁在心里。 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知道外祖父佩将军印出征,都很是雀跃,「外祖父旗开得胜!」对外祖父能打胜仗,确信无疑。 裴三爷看着满脸兴奋的儿子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找了个没人的时候,悄悄问阿玖,「你三婶婶的爹爹领兵打北元去了,乖囡,他老人家能不能打赢啊?」 阿玖正玩着一个布娃娃,闻言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三爹,我……我不是预言家…… 裴三爷的目光有些忐忑不安,又满怀希望。阿玖眼珠转了转,又歪着小脑袋装模作样的深思片刻,方粲然一笑,快活的点头,「能。」 能不能的我哪知道?不过,先哄哄您吧,让您舒心几天。 但愿能打赢啊。 裴三爷兴奋的抱起阿玖,把她高高抛到半空,「乖囡,小福星!」阿玖说能,岳父会打胜仗的! v第三十七章 阿玖咯咯咯笑起来,不过,笑容中颇有心虚之意。那个,三爹,我是很爱国的,但愿魏国公能驱逐胡虏,凯旋归来,不过,这只是我的理想啊…… 若是和事实略有出入,概不负责,概不负责。 阿玖日子过的很舒适。她已经有一岁半多,不光走路越来越稳,说话也越来越清楚了,时不时的蹦出句整话,童言童语,十分趣致。 裴太守性情严谨,所有公务都记录在案,详细而准确。「给阿玖记下来。」裴太守回到家,抱着小孙女微笑,「把咱们小阿玖的童言童语都记下,等阿玖长大了,给她看。」 裴二爷和林幼辉都觉得这是好主意,积极响应,特地做了个小册子,遇到阿玖说了什么好玩的话、做了什么有趣的事,便用流畅圆润的书法记录下来。 「厚此薄彼,有失公允。」方夫人笑话丈夫。咱们有孙子有孙女,怎地只有阿玖有这待遇? 「孙子一辈子都是裴家人,阿玖长大了却要嫁到别人家。」裴太守言语唏嘘,「夫人,咱们顶多留她到十六七岁。」 等到阿玖嫁了人,祖父、祖母岂不寂寞?翻翻小册子,也是个念想。 方夫人紧张起来了,「若提起这个,我便想早早的给阿玖相看小女婿!老爷,阿玖得嫁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得离咱们近,小女婿要清秀飘逸听话才华横溢……」 裴太守黑了脸,「过十六年再想。」 这么悲伤的事,往后再说。 方夫人点头,「老爷说的是。」 祖母和祖父是一样的,舍不得阿玖。 裴太守这官当的清而不刻,关心民生。阿玖在府衙后宅长大,耳濡目染,对这个时代的法制了解到不少,也很感兴趣。裴太守在府衙审案的时候,裴二爷经常会去帮忙,阿玖便会缠着父亲,要同去。 裴二爷溺爱女儿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儿想要旁听审案,他竟也肯答应。 阿玖乖巧的坐在后堂,前边审案子的时候,她一点声响也无,裴太守根本不知道后边坐着个小孙女。 不过,阿玖也不是什么案子都能旁听,风化案、杀人案裴二爷是不肯带她去的,兄弟争产一类的民事纠纷,可以。 「亲兄弟还要争!」阿玖听完案子,揪揪小鼻子,表示很不理解。 「一个比一个笨,不会算帐。」裴二爷笑,「总共也没多少家产,仨核桃俩枣的,值当么?也不算算,去掉请师爷的银钱、衙门里的使费,自己能落着多少?又白白损失了兄弟情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些须家产兄弟翻脸,得不偿失。 阿玖连连点着小脑袋,表示同意。 这个时代也是有诉讼费用的好不好,成本并不低。这争产官司打的,殊属无谓。 「咱家多好,不吵架。」阿玖嘻嘻笑。 裴家兄弟之间很和气,不会争东争西的。 「阿玖,乖女儿,咱家没什么可吵的,也没什么可争的啊。」裴二爷看着喜滋滋的小阿玖,微笑说道。 裴家的和睦,一方面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具有远远高于常人的道德水准,另一方面,裴家既没爵位又没太大家业,没什么可争的。 裴太守是三品大员,照例可以恩荫一子入仕,这个恩荫在有些人家也是子弟们虎视眈眈的东西。但是在裴家,还真没有谁把它看到眼里,更没打算去争抢它。 恩荫出仕和科举出仕相比,还是科举出仕更显清贵,更有前途。裴大爷已经中了进士,裴二爷、裴三爷也都会走这条路,不会偷懒走捷径,把希望全寄托在恩荫上。 阿玖大眼睛忽闪忽闪,很认真的考虑重大问题,「咱家要是,有这么多,这么多……」她伸出小胳膊环在胸前,卖力的比划着,表示「很多,很多,快溢出来了」,一边比划一边殷勤看着裴二爷,仿佛在询问,「您明白不?很多,很多。」 裴二爷看见阿玖这样,心中柔软,微笑道:「乖女儿,爹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假如咱家有很多很多产业,很多很多功名利禄……」 很多,我知道了,别再比划了。 阿玖很高兴,笑成了一朵花,「那,会不会吵架、争抢?」 爹爹,咱家若是有什么可争的,会是什么情形? 这爱操心的小丫头!裴二爷粲然。 阿玖,你还没桌子高呢,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咱家若有许多家业,先尽着大伯父挑选,好不好?大伯父是长兄,爹爹应该尊敬。」裴二爷逗弄女儿,「然后呢,便让三叔父挑选,他是弟弟,爹爹是兄长,应该爱护他,让着他。」 哥哥要尊敬,弟弟要爱护,就你爹爹我最吃亏。 阿玖,这样行不? 阿玖想也不想,痛快的点头,「倒!」 她虽然偶尔能蹦整话,口齿还是不太清晰的,「好」,她一激动便成「倒」了。 「我闺女真大方!」裴二爷赞叹。 阿玖是个无私大度的好孩子,让着大伯家,她乐意;让着三叔家,她还乐意! 阿玖欢快的笑起来,眼神中满是顽皮淘气,「三个爹!我的!」 您让着大伯父、三叔父好了,有什么呀,他们是我大爹三爹!好东西给了他们,能少的了我的么。 「阿玖你……」裴二爷没想到他的宝贝小女儿给来了这么个转折,惊了。 阿玖得意的看着裴二爷,裴二爷吃惊的看着阿玖,二人对视良久,裴二爷把阿玖抱在怀里,放声大笑。 阿玖,原来你不是大方,是狡猾啊。 这件事被裴二爷记录在《阿玖趣事》中,从裴太守、方夫人起,家中诸人一一传看,纷纷冲阿玖伸出大拇指,「反应敏捷,聪慧过人!」 裴三爷尤其乐呵,「乖囡,三爹疼你!」小阿玖虽然平时不肯叫爹,不过她内心是认同的呀,看看,她都直言不讳了,「三个爹」! v第三十八章 阿玖被众人一通狠夸,嘻嘻笑着,得意非凡。 冬日里的一天,裴太守在前厅审着桩因过继引起的争产案子,这案子不复杂,原告、被告也都是老实的乡民,可是都很啰嗦,车轱辘话来回说,冗长琐碎。裴太守对没有靠山的升斗小民向来宽容,冬日里也闲,便由着他们啰嗦,并没打断。 裴太守命文书如实记录原告、被告的陈词,文书奋笔疾书,乡民伏地等待太守大人宣判,一切如常。 到了要宣判的时候,裴太守有一则律例记不清原话了,便想把裴二爷叫过来,问问他。 裴二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律例简直能倒背如流。 裴二爷不在。 裴太守坐的累了,也不交代差役,站起身踱到后堂,一则要找裴二爷,二则也想活动活动。谁知他走到后堂,却见小阿玖一本正经的坐着。 「囡囡怎会在这儿?」裴太守奇怪问道。 小阿玖,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啊。 阿玖本是坐在小凳子上的,见了裴太守,忙下了地,奶声奶气叫「祖父」。她仰起小脸,甜蜜的冲祖父笑着,十分心虚。 这个旁听,是偷偷的呀,祖父不知道。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小孩子不在内宅玩耍,跑到府衙来了,会不会生气? 裴太守平时在家里也是很温和的,可是他若板起脸,家里没人不怕。 他是真正的大家长。 「我会不会给爹爹招祸,害爹爹挨打?」阿玖一脸讨好的笑,心中忐忑。 裴二爷手中拿着小茶壶、小茶杯匆匆走来,「阿玖你该喝水了……」这案子太过冗长,你偏偏要听完,该喝水了知不知道? 裴太守负手站在后堂中央,静静看着一向沉稳的次子。 「那个,今儿个这案子,耗时过久,耗时过久。」裴二爷见到父亲,讪讪的,不知所云。 阿玖和裴二爷迅速交换一个眼色:东窗事发了啊。 裴二爷轻轻揽着阿玖,示意她别怕。 阿玖有些无助的看看裴二爷,看看裴太守,笑的更甜蜜了。 -- 东窗事发的后果,是裴二爷被严厉训斥了几句,然后,阿玖不必再偷听,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 若有裴太守和裴二爷一致认为可以让阿玖旁听的案子,便会把她带过来,让她坐在裴太守脚边的小凳子上。 前方是宽大的正案,阿玖坐在小凳子上,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阿玖可以端坐,也可以靠在祖父腿上,若是坐烦了,也可以站起身,围着祖父转几圈。 不过,她很乖巧懂事,不会发出声音。 裴太守忙活正事的时候,不经意间瞅见玉雪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孙女,唇角会不由自主的上翘。 这小孙女就是和孙子们不一样,有趣啊。 眼前有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公务似乎也没那么枯燥了。裴太守满意的微笑。 公事完毕,裴太守会慈爱的冲阿玖伸出手,「牵牵。」阿玖乖巧拉起他的手,祖孙二人说说笑笑的一起回家。 阿玖银铃般的笑声,撒满林荫小道。 裴二爷跟在他们身后,嘴角直抽抽。爹爹,这是我闺女!您……您把我扔一边儿,您不厚道。 阿玖沐浴在亲人的关怀爱护中,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阿玖不只受裴家人的喜爱,也受老亲旧戚人家的喜爱。她常被邀请过府游玩,不管到了哪儿,阿玖都是甜甜笑着,不吵不闹,很给主人家颜面。 喜欢阿玖的亲戚很多,最喜欢她的,大概算是临江侯了吧。 「令爱粉团一般,看见她便让人眼前一亮。」临江侯微笑夸奖阿玖,邀请裴二爷带家眷到南园做客。 裴二爷应酬过一两回,之后就推托不去,「实在是穷忙,事情多,抽不开身,小女又爱缠着我,我忙公事,她在一边玩。」 裴二爷话语之中透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不太有闲功夫和你周旋,我女儿十分娇养,我重视她。 若是有眼色的,便该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偏偏临江侯这位养尊处优的侯爷竟跟听不懂似的,还要接着夸奖阿玖,接着力邀裴二爷赏光。 其实临江侯本来不大好意思这么做,是他的心上人对他透露过,「太夫人曾对我笑话过徐家六姑奶奶,‘放着侯夫人不做,宁可嫁个白衣,傻子一个。她傻呼呼的执意要退婚,也不想想,她都和我家换过庚贴了,退了婚再寻人家,能寻着什么好的?果不其然,最后她靠着魏国公对裴锴的救命之恩,才勉强嫁到裴家。」 这话是笑话徐氏的,他的心上人却很聪明的注意到,魏国公对裴锴是有救命之恩的,「裴太守出了名的方正,对魏国公的救命之恩一定不知怎么报答才好。咱们是魏国公的姻亲,裴家是不会冷落咱们的。」 临江侯听着有理,故此,虽觉出了裴二爷的婉拒,还不肯死心。 「为了凌儿,说不得,我只好脸皮厚些。」临江侯拿妻子、拿岳家没办法,又舍不得庶长子受委屈,只好费尽心机为他筹谋,即便自己受些白眼和难为,也在所不惜。 临江侯这阵子想前想后,也想清楚了。他的宝贝凌儿是庶子,名门嫡女哪肯下嫁?要想为陈凌云寻个好岳父,太好的人家就别想了,攀不上。 裴家并不算非常理想,可是,能够得着。在临江侯目前能接触到的人家里头,裴家已算是好的了。 唉,瘸子里头挑将军吧。 临江侯一再表示美意,裴二爷笑的很客气,却不肯兜揽。 临江侯到底是侯门贵公子,虽心急,也不好逼的太狠。 v第三十九章 他的心上人却和他想的不同,叶蓁蓁温柔提醒他,「若不是当年徐家六姑奶奶悔婚,临江侯府怎会让邱氏进门?咱们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依我说,侯爷很该央央六姑奶奶,让她玉成凌儿的美事。」 叶蓁蓁这句话,让临江侯怦然心动。央央表妹?让表妹玉成凌儿的美事? 我虽和她有缘无份,可是,她的侄女嫁给我的儿子,不也是一段佳话么? 临江侯眼睛湿润了。 陈家和徐家门当户对,自己和表妹年貌相当、早有婚约。表妹,她从小便是温婉得体的女子,幽娴贞静的女子,两家顺理成章的定下亲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我没有想到徐家会狠心退婚,做梦也没有想到。」临江侯很是怅惘,低语喃喃,「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命中注定的贤妻。」 从没想到,只因为阿蓁和凌儿,徐家竟会翻脸,不管不顾的退掉婚事。而一向守礼懂事的表妹,并不顾忌名节,也不留恋和自己的感情,愿意另嫁他人。 叶蓁蓁见他对徐氏好似一往情深的模样,不禁起了醋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听起来真是很感人呢。只是,既有了这样的佳人表妹,何苦来又要招惹事我呢,误人误己。 「表妹,是真正的名门淑女。」临江侯长长叹息。 叶蓁蓁虽是吃着醋,临江侯这句话她还是打心眼儿里赞成的。徐氏来南园做客时她在暗中察看过许久,徐氏仪态优雅,大方亲切,一眼看上去便是个好性子的,比那容貌平平、心计深沉的邱氏强了不知多少倍。可惜,当年嫁到临江侯府的人,怎么不是淑女徐氏,而是邱氏那泼皮破落户呢? 「裴家姑娘虽不是徐家六姑奶奶的亲女,却是她的侄女,极为亲近爱护。我猜度着,裴姑娘必定耳濡目染,和徐家六姑奶奶的为人行事、模样性情很是相像。」叶蓁蓁目光中满是笑意,温柔说道。 你不是还想着徐氏么?快,快为凌儿求娶她的小侄女吧。 临江侯果然打起精神,「我央表妹去。」 徐氏在裴家虽是小儿媳,可是裴太守、方夫人待她格外优容,这些,临江侯自然是知道的。临江侯深信,表妹温柔善良,当年伤了自己一次,如今哪里忍心伤自己第二次?一定会答应的。只要徐氏肯开口,裴家上上下下,都不会驳她的颜面,定会欣然应允。 临江侯目光中重又有了神采。 叶蓁蓁见他这样,巧笑嫣然,温柔奉承,「侯爷是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最好的父亲,侯爷,凌儿会感激您的,一生都会感激您!」 临江侯飘飘然,两人含情脉脉的相互看着,心中俱是舒爽。 邱家势大,邱氏厉害,他们急需给亲生儿子找依靠。裴家虽不是显要,可是裴太守威望卓着,裴二爷又是个有才干的,叶蓁蓁相信,陈凌云若有了这样的岳家提携,邱氏便无法随意打压他,前途定会顺畅,平步青云。为了陈凌云的前程,叶蓁蓁连醋也顾不上吃了,只盼着她家侯爷风神俊秀的站到徐氏面前,温柔劝说表妹。 不过,让叶蓁蓁失望的是,临江侯见不着徐氏:邀请徐氏来南园,徐氏不肯,‘表哥并没携带家眷,多有不便,我不便频频造访。」临江侯到裴家拜访,见倒是能见着的,可是,不能私下里说话,倾诉衷情。 这可怎么办呢?临江侯和叶蓁蓁面面相觑。 临江侯太夫人大概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差人来知会她的独生爱子,「你若再不回京,我便告你忤逆!」 临江侯深知自己亲娘的性情,大惊。亲生母亲忍心状告爱子忤逆的,少而又少,可自己亲娘喜怒无常,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保不齐她老人家恼了,真会这么做。 「太夫人本是极为温厚的性情,自打老侯爷走后,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临江侯对着叶蓁蓁叹息。 他娘也曾经很善良很善良,可自从他爹去世后,性情大变。 临江侯愁眉苦脸。 太夫人这么一闹,临江侯不敢不回京。可是若临江侯回京,叶蓁蓁怎么办?陈凌云怎么办? 两人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我,我出家吧。」叶蓁蓁掩面流泪,「我不能再陪着你,只好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本就柔美,这会儿泪如雨下,更如带雨梨花,楚楚动人。 临江侯大痛,「阿蓁,你是想心疼死我么?」你这样的可人要出家,我……我心如刀绞…… 叶蓁蓁凄然一笑,「侯爷,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临江侯也觉苍凉,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又哭。 太夫人既已恼了,临江侯哪能还在苏州逍遥?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舍不得啊。 甄嬷嬷等老仆已在打点行装,临江侯紧着想法子安置心上人、庶长子。 「为今之计,只能把凌儿托付给裴家了。」临江侯盘算,「裴家清贵文官,一向有风骨,不会惧怕邱家,不怕惹麻烦。」 可是,怎样才能把凌儿托付给裴家、让裴家为凌儿尽心尽力呢?临江侯思来想去,寻常托付肯定不行,还是凌儿做了裴家女婿,方才名正言顺。 而且,邱氏知道凌儿有了得力岳家,才会彻底收手,才会息了要追究凌儿的心。 可是,裴二爷不肯接话,徐氏又不能私下里见面,温柔央求,这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冒冒失失请官媒上门吧?再说年龄这么小,官媒也不敢去说合。 「徐家六姑奶奶既见不着,和她的夫婿说,也是一样。」叶蓁蓁急中生智。 妹婿?临江侯犹豫片刻,也觉有理、可行。妹婿这人爽朗大方,很好说话的。 临江侯特地邀请裴三爷到南园听戏饮酒,裴三爷欣然前来,宾主之间,甚是欢洽。席间,酒酣耳热之时,临江侯含笑开了口,「妹婿,你看凌儿如何?」裴三爷笑道:「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舅兄,这孩子是真性情,我喜欢。」 临江侯大为得意,微笑问道:「妹婿,凌儿和令侄女站在一起,是不是一对金童玉女?」 当然是啊,那还用说么,临江侯面色得意。 一向平易近人好性子的裴三爷,慢慢敛起了笑容,「舅兄此言差矣,舍侄女清贵的小姑娘家,怎能和令郎相提并论。」 平白无故的把你儿子和我家宝贝阿玖扯在一起,你没病吧? 「我拿你当正经亲戚,你却说出这种疯话!」裴三爷大为恼怒。 阿玖和凌云?你开什么玩笑。别的且不说,凌云是庶子,我家阿玖裴家嫡女,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呢,让我家阿玖嫁给有两重婆婆的庶子,休想。 阿玖才多大?她是裴家唯一的宝贝女孩儿,便是养到及笄之后也不忍心提及婚事,更何况她尚在稚龄。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v第四十章 裴三爷面色郑重,目光锐利,临江侯吃了一惊,没敢继续往下说。 平时温和客气的人,若是偶尔发次脾气,反倒是很有气势,很吓人。 临江侯一向对裴三爷存着轻视之心,觉得他没才华、没脾气,一无是处。不过,此时此刻,临江侯讪讪看着一脸正气的裴三爷,生出畏惧之意。 裴三爷早早的告辞离去,回了府衙。 裴太守和裴二爷正在推敲公文,裴三爷忿忿推门进去,「气死我了!」把南园的事说了一遍。 裴二爷站起身,冷冷道:「他是徐家姻亲,我待他一向客气。客气来客气去,倒让他生出了这个心思。」 只管胡乱瞎提,也不冷眼看看,般配么? 再者,我闺女才多大,你就惦记上了? 裴太守捋着胡须,面色沉吟。 裴二爷看向父亲裴太守,轻轻笑了笑,「徐家对咱们有恩,他又是徐家姻亲……」 裴二爷心里还真有些担心,他知道父亲很想报答魏国公,可是,他不知道父亲想报答魏国公到了什么程度。 会不会为了报恩,会对徐家姻亲备极客气,以至于……? 裴二爷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好奇而专注的看向裴太守。祖父您是好人,好官,我是知道的,可是,您的思想观念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不只对徐家感恩戴德,对徐家姻亲也是备极客气,不会把我当礼物送出去吧? 裴三爷气愤过后,也心存疑虑,「爹,您不会这会儿又犯起执拗来吧?」 裴二爷、裴三爷都忐忑看向父亲。 一片寂静中,裴太守淡淡开了口,「莫说是他,便是魏国公亲自开口,要为他庶出的子弟求娶,我一样会拒绝。」 裴二爷暗暗松了一口气。 甚好,父亲虽方正,却不迂腐。 裴三爷兴高采烈,「爹英明!」 屏风后的阿玖,后怕的拍拍小胸脯,放下了悬着的心。 祖父,您没有让我失望!阿玖喜笑颜开。 阿玖重又探出小脑袋,裴家父子三人低低说着话,不知在计划着什么。「是要替我出气么?」阿玖嘻嘻笑着,漆黑灵动的大眼睛中,满是顽皮和淘气。 裴家父子向来有默契,不大会儿的功夫,已经商量妥当。裴太守和裴二爷神色如常,裴三爷流露出兴奋之色。 「爹,方才您吓死我了。」说完正事,裴三爷很不怕死的抱怨,「还以为您在犹豫要不要答应那只猴子呢。」 临江侯在裴三爷心目中的形象,已由「娘子的表兄」,变为一只讨厌的猴子,一只上蹿下跳、没有眼色、没个消停时候的猴子。 裴太守凉凉看了他一眼,看的他头皮发麻。裴三爷忙陪上笑脸,「爹,都是孩儿没见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会胡乱误会您……」 裴三爷的笑容非常谄媚,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裴二爷微微一笑,斥责弟弟,「爹平时是怎生教导咱们的,你都忘了么?不管世事如何变幻,要持身以正,要待人有礼。把临江侯叫做猴子,成何体统。」 「临江侯虽然言行放肆,不合常情,咱们依旧要彬彬有礼,知道么?他无礼,你也跟着不讲礼数,像什么样子。你也太容易受人影响了。」 裴二爷这番话纯属顾左右而言他,裴三爷哪里有不明白的,连连点头。 裴太守慢吞吞道:「有些话,心里想想即可,何必说出口。」 裴二爷、裴三爷兄弟忍着笑,恭敬的答应,「爹教训的是。」 「三郎方才的话,确实不妥,该训。怎能说临江侯是猴子呢,猴子何等活泼可爱。」裴太守淡淡说道。 裴二爷兄弟俩更觉可乐,却不敢笑出来,憋的很辛苦。 阿玖憋的也很辛苦,打屏风后机灵的跑出来,一脸快活的笑,「猴子啊,猴子在哪儿?」东张西望,四处找猴子。 裴二爷看见玉雪天真的阿玖,眼睛一酸。女儿是这般娇嫩,这般脆弱,花骨朵一般,做爹娘的要保护好她,要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裴太守平时就待阿玖与众不同,今天更是格外和气,他弯下腰,慈爱看着阿玖,柔声道:「猴子在山上呢,囡囡,赶明儿祖父闲了,带你到山上看猴子,好不好?」 裴三爷蹲下身,怜惜的微笑,「阿玖,三爹背着你!」 因为临江侯的无礼请求,这会儿裴家父子看着小阿玖,觉得分外可怜、分外让人心疼。对阿玖说话的时候,异乎寻常的温柔。 阿玖迎上祖父、父亲怜爱的目光,天真烂漫的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啊。」去山上玩,甚好甚好。 裴太守越看小孙女越心疼,伸手抱起她,温柔又絮叼的询问,「小阿玖饿不饿啊,今晚想吃什么?」 这会儿的裴太守,显得很婆妈,很琐碎。 裴二爷和裴三爷相互看了眼,目光中都有些惊讶。他们太了解父亲了,父亲向来不注重口福之享,对饮食从不在意,像……像王安石似的。 王安石吃饭马虎得让人不能置信。不管是鹿肉丝还是芥菜,什么菜摆在他面前,离他近,他便专心吃什么。仁宗带大臣们去钓鱼,他身边放着一碟做鱼铒用的玉豆,这位不讲究饮食的介甫先生,竟也照吃不误。 ……父亲居然问起阿玖想吃什么,不同寻常,匪夷所思。裴二爷和裴三爷实在觉得惊奇,又相互看了一眼。 阿玖在祖父怀里嘻嘻笑,「想吃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让人流口水的豆腐。 裴太守脸色更慈爱了,「阿玖想吃豆腐啊,好好好,吃豆腐。」 裴三爷瞅着笑嘻嘻的小阿玖眼热,殷勤问道:「豆腐有很多种做法呢,囡囡想吃哪种豆腐?」 v第四十一章 「蟹粉豆腐。」阿玖笑的更明快了。 蟹粉豆腐是江南名菜之一,嫩豆腐用油煎黄,放入炒好的蟹肉,再以水淀粉勾芡---滑嫩的豆腐和鲜美的蟹肉完美结合,香鲜可口,回味无穷。 「这个季节,哪有蟹?」裴三爷好笑的摇头。囡囡,这道菜不是季节呀。 「怎会没有蟹?」裴太守板起脸,「不好捉罢了,怎会没有?」 「对啊,难道定要秋天才有蟹么?」裴二爷笑吟吟的凑热闹。 裴三爷张口结舌,阿玖高兴的拍起小手掌,笑靥如花。 -- 本就是全家人心肝宝贝的阿玖,这天的待遇尤其优渥。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婶婶,个个小心翼翼看着她,好像唯恐一个不小心,她会忽然消失一样。 阿玖吃着美味的蟹粉豆腐,笑咪咪。 晚上林幼辉亲自替阿玖洗漱,打发她上床睡觉,眼神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阿玖在爹娘关爱的目光中甜甜睡去。这晚她做了个梦,梦中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和小伙伴们跑出去玩,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小女孩儿还没回家,父母急坏了,四处寻找。等到小女孩儿终于回了家,妈妈抱着她差点哭了,爸爸特地给她做了一桌好吃的…… 遥远的前世啊。 阿玖的爹娘在灯下低语,「他怎地生出这种心思?」「原来的打算落空了,又被逼着回京,忧心爱妾、庶子没着落吧。」「他护不住心上人、庶长子,歪主意便打到咱家了,这点子出息!」「他本就没什么出息。」 若有出息,也不至于连齐家也做不到,妻妾相争,后宅一团乱。 「快把这人撵走,让他回京城闹腾去。」 「嗯。」 三房,徐氏气的身子发抖,满脸通红,「脸皮比城墙都厚!也不看看他儿子是什么出身,便敢觊觎咱们小阿玖?」 偏房庶出却肖想裴家嫡女,裴家三房人的心肝宝贝,把裴家当什么了? 「我……我怎么会有这么一门子亲戚?」徐氏又急又气,落下泪来。 裴三爷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拿过帕子,慢慢替她拭泪,「为了这种人伤怀,不值得。」徐氏被他温存着,哭的更厉害了。 第二天,南园差了仆妇过来,满脸陪笑,「我家太夫人的陪房周嬷嬷昨日到了苏州,太夫人吩咐了她几句话,让她转告表姑奶奶。这事急的很,不巧周嬷嬷水土不服,病了,表姑奶奶您看……?」 这是催着徐氏过去南园的意思。 徐氏冷笑,「我这便过去,听姨母的教诲。」仆妇大喜,谢了又谢,回南园报信去了。 徐氏禀明方夫人,当天便盛带仆从,去了南园。裴家是不讲究排场的人家,徐氏自嫁过来后也一直低调,毫不奢华,这回她却带了数十名婆子、媳妇、侍女和仆役,浩浩荡荡,气势凌人。 徐氏带着何嬷嬷、云蓝等人,进到待客的小花厅。小花厅临水的窗前,一名白衣男子面窗站立,身材颀长,连背影都透着风流倜傥、赏心悦目。 徐氏静静站在厅中央,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面目含笑,「表妹,许久不见。」他相貌极好,一张俊脸美如春花,皎似秋月,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这美男子微笑看着徐氏,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徐氏哼了一声,直接了当说道:「陈庸,你今天便离开苏州,带着你的心上人、庶长子,赶紧回京城!」 临江侯本是满腹柔情,却被徐氏这一番横眉冷对的话语,弄的冰消瓦解。表妹,你是一位多么温柔知礼的姑娘啊,怎会变成了这幅模样,既无礼,又无情? 临江侯委屈的看着徐氏,「表妹,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这还是你头一回赶我。」你小时候很乖巧的,怎地一嫁了人,成这样了。 徐氏轻蔑一笑,「从前我拿你当亲戚,跟你讲客气。往后,不会了。陈庸,你若识相,收拾好行李赶紧走,莫在此处丢人现眼。」 徐氏丝毫不肯假以辞色,临江侯脸上挂不住,怫然道:「好,我走,我今日便走!」 临江侯转身要出厅,才走两步,迎面走来一名白衣白裙的女子。这女子身姿袅娜,小腰如杨柳一般,相貌明明是清丽的,却又有着入骨的媚态。 「侯爷,表姑奶奶。」她恭敬的行了礼,身姿柔美娇弱。 临江侯低声道:「阿蓁,你来做什么?」 叶氏声音柔柔的,「侯爷,我听说表姑奶奶来了,特地来问安。」她温雅有礼的向徐氏曲膝,「我来的冒昧,请表姑奶奶恕罪。」 她不只相貌柔美,声音也是一样。她盈盈站在厅中,从头到脚,都显得温柔、娇柔、柔弱,她怯怯看着徐氏,目光中满是信任和依赖。 徐氏想吐。 临江侯感动的不行,「阿蓁总是如此为我着想。」看看阿蓁多懂事,知道来问候表妹,阿蓁多有礼貌啊。 临江侯含笑看向徐氏,「这是阿蓁,凌儿的生母。表妹,这还是你俩头回见面吧?可惜,应该早为你们引见的……」 临江侯话还没说完,徐氏冷冷打断了他,「这是哪家的规矩,主人和客人正在叙话,妾侍不请自出?陈侯爷,这是你临江侯府的家教么?」 徐氏声音冰冷,像冬天的寒风一般。 临江侯愕然,叶氏眼圈一红,黯然道:「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原不配和表姑奶奶这样身份尊贵之人攀交情……」 叶氏声音哀怨凄凉,临江侯听在耳中,大觉不忍。 徐氏轻蔑一笑,「既知道,还不快退下?」敢情你还知道你和我身份不同么,难得难得。 叶氏垂下两行珠泪,哽咽着福了福,「是我不自量力了,我……我这就走……」缓缓转过身,低头往外走。 临江侯心痛的拦下她,「阿蓁!」叶氏无助的哭泣,「侯爷,你让我走吧,表姑奶奶不待见我……」 徐氏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忽然很理解,临江侯夫人为什么要把叶氏给卖了。 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吧。 v第四十二章 眼前杵着这么一对,估计连饭都吃不下去。 「爹,娘,你们太英明了!」徐氏想起魏国公、魏国公夫人当年果断的退婚,心生感激。 叶氏靠在临江侯怀里,泪眼迷朦的看向徐氏,楚楚可怜,「我别的不求,只求表姑奶奶见我一面,听我说句话,禀明下情……」 徐氏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冲何嬷嬷使了个眼色。何嬷嬷是魏国公府世仆,何等有眼色,便和另一名婆子笑着上前,不由分说的把叶氏从临江侯身边拽过来,牢牢控制住,「叶姨娘,我家小姐面前,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请吧!」 临江侯跺脚,气急败坏,「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是我陈家,你们是客人,哪有这般嚣张的客人? 他只管说他的,何嬷嬷根本不理会他,只管带着叶氏往外走。 叶氏使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到了厅门口,她还回过头凄然回望,「我不过是想见您一面……」见个面,说说话,都不行么。 徐氏端端正正坐着,淡淡道:「七年前我不会见你,如今也是一样。叶氏,你没资格见我一面,死了这条心。」 七年前,魏国公夫人带着徐氏到寺庙上香,叶氏也悄悄跟了去,跪在徐氏小憩的厢房外,求徐氏见她一面,她有下情回禀。徐氏哪肯自贬身份见她这种人,魏国公夫人得了讯,更是毫不留情,「打出去!」叶氏被魏国公府的侍女、婆子拖了出去,不许她打扰夫人、小姐的安宁。 今天叶氏突然出现,一个是真的要央求徐氏,另一个,也是不甘心。见一面都不肯,这徐家六姑奶奶究竟娇贵到了哪个地步?赌气非要来见。 结果,也不过是再次被徐家仆妇拖出去。 徐氏是淑女,可是她有她的骄傲,要她和叶氏这种身份的人见面,她是不会肯的。 何嬷嬷手下用力,另一个婆子更是粗壮有力,叶氏被强行带出了花厅。 临江侯痛心疾首,「表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你温柔善良,不会这般残忍无情。阿蓁她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想见你一面,央求你一件事罢了。应或不应在你,我无话可说,可是,你见都不肯见她么?」 徐氏慢条斯理的理理衣袖,「不见。我见一个妾侍做甚?没的叫人笑话。」 临江侯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儿,憋的满脸通红。 徐氏平心静气的知会他,「我来,是告诉你一句真心话、一句老实话:陈庸,你该回京城了,快走吧。」 「你是临江侯,你食侯爷的俸禄,是该奉朝请的。我知道你请了长假,我也知道你请的是病假,你若敢继续在苏州逗留,我便揭穿你的真面目。」 临江侯目瞪口呆。表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表妹,你是在威胁我么?」临江侯迷迷糊糊的、不可置信似的问道:「咱们打小便要好,算得上青梅竹马,我还以为咱们能白头皆老。表妹,只因为一个阿蓁,咱们便到了这一步么?」 「谁家没妾?表妹,为了一个阿蓁,你……何至于此?」临江侯满脸苦恼之色,语无伦次。 徐氏忍耐的看着他,「陈庸,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你给我仔仔细细听清楚了!就算田舍翁多收了两斗谷子也想买个妾,男人有几个肯从一而终的?三妻四妾是常事。」 「若你像我爹似的置妾,你便置上一百个、一千个,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像你‘阿蓁’这样的妾侍,一个也不行!令正发卖了她,你说是狠毒,我告诉你,若换做是我,我才懒得发卖,我会吩咐仆役,直接打死她!」 临江侯后退几步,眼中满是惊惶之色。 「表妹,咱们怎至于到这一步?」他弱弱的问道。 徐氏冷酷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自从你有了‘阿蓁’,我和你已是恩断义绝,再无牵扯,明白么?记住了么?」 临江侯面如土色。 徐氏站起身,傲然道:「限你三天之内搬走!你若敢不搬走,或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无情!你当朝中的法纪是摆设,御史是泥人?你仔细想想,公侯伯犯了罪,被降级、除爵的有多少人!」 徐氏撂下狠话,再不看临江侯一眼,带上侍女、婆子,扬长而去。 临江侯目瞪口呆的看着徐氏飘然离去,好半天没有缓过神。 一向温婉柔顺的徐氏,今天却连背影也显得凌厉傲慢、咄咄逼人。临江侯做梦也没想到她竟会这样,一时间,心乱如麻,头昏脑胀。 表妹对他这威风凛凛的临江侯、举世无双的浊世佳公子竟毫无情意,这真是让临江侯大受打击。他一直自许为倜傥不群的风流人物,一直以为表妹是倾慕于他、眷恋于他的,只不过魏国公冰冷无情,硬要棒打鸳鸯,才致使他和表妹天各一方,不能长相厮守。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临江侯垂头丧气的低语喃喃,神情惆怅迷惘。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飘逸纯洁的白裙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眼前一亮。抬起头,他的心上人阿蓁盈盈站立,巧笑嫣然,笑容既甜美,又带着些许羞怯之意。 「对不住,我给侯爷丢人了。」叶氏歉疚看着他,声音轻柔,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一样无助。 临江侯叹了口气,「这须怪不得你,阿蓁,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见他的阿蓁粉颈低垂,羞惭不已,心疼的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叶氏感激涕零的道谢,「还是侯爷疼我!」 「我的阿蓁招人疼。」临江侯柔声道。 叶氏暗暗欢喜,忙趁机表白,「当年我千方百计求见六姑奶奶,为的不过是陈明心迹,让六姑奶奶万勿因我介怀,依旧遵守婚约。今天我冒冒失失出来,也是想向六姑奶奶求情,求她看在姻亲的份上,帮帮侯爷,帮帮凌儿。」 叶氏心里很明白,这十年二十年的,京城她是回不去了。陈氏族中不会放过她,侯夫人邱氏更不会放过她,若跟着临江侯回了京,莫说颐指气使、锦衣玉食的日子了,连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她若想回京城,只有寄希望于独生爱子陈凌云。 只有陈凌云长大了,有出息了,她才能荣养在陈凌云家里,做老太太、老封君。陈凌云若是没出息,她这辈子也就交代了,再无希望。 陈凌云如今的情形,比她也强不了多少。他曾拨刀砍过临江侯夫人,等他回了京,等待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被族中除名、被告忤逆、被驱逐出京、被冷落轻视等等,皆有可能。 既然回京城有种种不利之处,那么,只有暂时不回。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若是不能随同临江侯回京,该如何安置?年轻女人,七岁孩子,哪个也撑不起门户,相携住在南园,根本不是个办法。 临江侯先是被太夫人威胁,接着又被表妹徐氏逼迫,眼看是非走不可了。到了这要命关头,叶氏连卖弄风情也顾不上了,心心念念只挂住一件事,「我们母子二人,往后怎么办?」 叶氏也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临江侯,好让临江侯为她鞠躬尽瘁,为她设法筹谋。 临江侯也是个没主意的,俊美的脸庞上愁云密布,「你和凌儿跟我回京最好,可将你母子二人安置在别院中,我时常过去看望。可是,邱氏恶毒,邱家凶残,若他们趁我不在,闯进去将你拿了……?」 临江侯打了个冷战,叶氏和他一样,也觉得害怕。他们已经见识到邱氏的狠辣了,以邱氏的性子,若知道叶氏在别院休养,保不齐会带着人,持着刀斧,气势汹汹的奔到别院行凶作恶。 回京,万万不可。 v第四十三章 留在苏州呢,一则是两相分隔,心中不忍,二则,叶氏这年轻柔弱女子带着儿子独居,无人照看,未免凄凉。思来想去,他们都舍不得。 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这可怎么办呢?两人相对流泪,悲伤哀愁。 「凌儿这么好的孩子,裴家竟会看不上!」叶氏又是发愁,又是生气,「太没眼光太没决断了,凌儿可是侯府公子。」 若裴家肯答应,这会子还愁什么?把凌儿托付给裴家即可。令人恼恨的是,裴家竟作势拿乔,不肯点头。也不知裴家是怎么想的,知府的孙女罢了,凌儿这位侯府公子,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 临江侯若笑,「听表妹话里话外的意思,对妾侍极之鄙夷。裴家,大约是嫌弃凌儿庶出的身份。」 《户律》中规定的清清楚楚,「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残疾、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为什么庶出要特别声明?因为庶出和残疾、过房、乞养等事一样,不同寻常,理应提前告知。庶出,总是不如嫡出那么名正言顺。 「庶出怎么了?」叶氏眼中闪过一抹忿恨,「嫡出的便高贵了么?我看也未见得。只要孩子好,庶出算什么呢。」 临江侯长长叹息,「你想的通透。可惜,跟你一样通透的人,太少见,太难得。」 两人愁颜相对,跟吃了黄莲似的,苦哈哈的。 临江侯本应该要启程回京,可他顾念叶氏,顾念庶长子陈凌云,犹豫来犹豫去,都快三天了,还是没动身。 太夫人说了要告他忤逆,徐氏当面威胁过他,不过,临江侯心存侥幸,一直安慰自己:太夫人也好,表妹也好,都不过是说说而已,不会真做的。 临江侯写了封声情并茂的信件,命人飞马送入京城给太夫人。信中,他又是诉苦又是央求,「孩儿当真生了病,如今无精打采的,您忍心让孩儿带病奔波在路上?娘,您是最通情达理的,多容孩儿几个月可好?」 信送出去后,临江侯只当他娘亲是收着了、同意了,不再理会这件事。 至于徐氏,临江侯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表妹也就是嘴上强硬罢了,实则软弱娇柔的很。她太善良了,不会像邱氏一般毒辣的。 临江侯决定暂时留在苏州不走,直到想出好法子,把叶氏、陈凌云安置妥当,再无后顾之忧。 徐氏走后的第四天,裴二爷造访南园。他一袭玄色长衫,秀异出尘,神色自若,仿佛魏晋画卷中的乌衣子弟一般美好。临江侯向来以外貌自负的,见了这样的裴二爷,却生出「明珠在侧,觉我形秽」之感,自愧不如。 裴二爷不肯落坐,微笑说道:「衙门还有几件紧急公务,我得赶着回去。彼此至亲,咱们便不讲究那些虚礼了,陈兄,说正事要紧。」 站客难打发啊,临江侯心中打了个突突。 坐都不肯坐,裴二,这是你的做客之道? 裴二爷自袖中取出份信函,「家父同年自京城传出的秘闻,和陈兄有关。陈兄,不知谁要跟你作对,挑唆御史要参奏于你。拟参奏的是两条罪名:不孝忤逆;宠妾灭妻。陈兄,你若摊上这两项罪名,或许这侯爷便做不成了。」 这两项,都是很严重的指控。 临江侯大惊失色。 「江南风景极美,陈兄,你往后可长留苏州,在这江南水乡安定下来。不做临江侯了,在苏州闲云野鹤,岂不有趣?」裴二爷笑道。 临江侯胆子不大,听了裴二爷这话,魂飞天外。侯爵爵位真的会保不住么?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啊,做子孙的不能把家族发扬光大倒还罢了,祖传的基业还要丢了,这……不得被族人的唾沫淹死啊。况且,有朝一日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定是邱氏指使的!临江侯心中恨恨。 除了邱氏,还有谁会这么恨我?不会有别人,只有邱氏。 表妹不过是威胁我一番而已,邱氏却是悄没声息的付诸行动!临江侯想到侯夫人邱氏的所作所为,颇觉寒心。 「我这便回京跟她算帐去!」临江侯拍案而起。 祖传的爵位不能丢,不能担上「不孝忤逆」「宠妾灭妻」这两项吓死人的罪名,回京吧,即刻起程。 至于阿蓁、凌儿,暂且顾不得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临江侯府若真的出了点儿什么,他们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临江侯命人马上收拾行李,明天便动身起程。 「多谢裴兄告知此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临江侯再三致谢。 裴二爷浅笑,客气道:「少陪。」转身飘然离去。 裴二爷走后,南园乱成了一锅粥。临江侯饮食起居一向讲究,他要动身回京,要准备的日常所用之物多了,甄嬷嬷带着人收拾行李,忙的晕头转向。叶氏知道临江侯要一个人回京城,泪流满面,如带雨梨花,「侯爷,我和凌儿怎么办?」 住在这儿半分不安全,邱氏若差了心腹过来,一样能提脚卖了她,再把陈凌云押回京城。 有临江侯护着她,叶氏便能风光度日;若是临江侯不在身边,她便马上没了依靠,任人宰割。 临江侯这会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也没心思理她,只含混道:「你先在这儿住着,过后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得先回京把局势稳定住,把临江侯府的爵位保住。别的,稍后再议,稍后再议。 叶氏哪里肯答应,一味跟临江侯歪缠,不许临江侯丢下她母子二人不管。叶氏平时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可真到了这要命时候,她也急了,跟临江侯吵起来。 「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 「你说过,我为你生儿育女,你会一辈子待我好!」 「这会儿要抛下我么,你好狠的心。」 陈凌云麻利的跑过来,站在叶氏身边,气愤看着父亲临江侯,「您怎么能欺负我娘呢?」他年纪虽小,眼神却凶狠凌厉,吓的临江侯打了个啰嗦。 正闹着,洗心庵的庵主慈平师太来了。 洗心庵香火旺盛,和南园比邻而居,相处和睦。慈平师太是位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慈眉善目,一脸和气。 叶氏跟临江侯闹了会儿,也乏了,见慈平师太过来,便流泪道:「师太,求您收我做弟子吧,我要出家修行。」 叶氏不过是随口一说,也带有赌气的意思。临江侯一向待她温存,今天却是又无情又敷衍,大异往常,叶氏心中不服,便想跟他赌赌气,让他着急着急。 依着叶氏的意思,她这话一出口,临江侯定是大惊失色,低声下气的要把她哄回来。而慈平师太呢,自然是劝她惜福,跟着临江侯好好过日子。 谁知道,临江侯先是愕然,继而叹息着点头,「你既有这个心,我也拦不住你。」慈平师太更是欣然答应,「我看你是个有慧根的,正该皈依我佛。」 叶氏差点没气昏过去。 v第四十四章 她怔怔的流下泪来,蹲下身,哀怨看着陈凌云,「只是,我舍不得凌儿,实在舍不得……」 没人给她台阶,她只好自己找台阶。 真要出家了,可算怎么回事呢,叶氏心中惧怕。青灯古佛,那种苦日子,怎么挨? 如果从来没有过好日子,倒也罢了。偏偏她曾经衣饰精美,饮食讲究,所用所食之物,件件是上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享用惯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叶氏口口声声舍不得孩子,舍不得凌儿,慈平师太笑道:「这个好办,凌哥儿到和靖书院做个小学生,你在敝庵修行,两人也可时常见面。」 临江侯大为心动,「和靖书院?」苏州文风极盛,书院有几十所之多,其中最古老、最有名气的,便是成立于宋代的和靖书院。这所书院不仅聚徒讲授,还研习学问,出过多位知名学者。 「凌儿回不得临江侯府,要在苏州暂居一段时日。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不就是应该上学去么?和靖书院的学生是要住在书院里的,管束极严,对凌儿一准有益。」临江侯越想越合适。 临江侯神色变幻不定,到后来,嘴角噙着微笑,眉目舒展。叶氏和他相处多年,对他着意逢迎,对他的性情自然是了解的,见他这样,知道他是拿定主意了,胸中冰凉。 临江侯叫过陈凌云,含笑问道:「凌儿想不想上学?很有名的书院,老师、同窗都很好,凌儿上了学,会很有学问,还会认识很多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少年。」 陈凌云不大乐意,「我不想读书,我想练兵、打仗。」 临江侯笑道:「不熟读兵法,如何练兵?凌儿,书院课程齐全,文武兼顾,并不是一味埋头死读书。」 陈凌云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问道:「我能继续练功么?」得到肯定答复后,陈凌云高兴的点头,「好!我到书院读书去!」 尘埃落定。 「我出家,凌儿上学,到头来我们母子二人竟是这么个下场!」叶氏闷闷。 曾经说好的那些荣华富贵呢,曾经说好的世子之位呢,曾经有过的海誓山盟呢,到哪里去了。 原本打算着儿子做世子,自己做老封君,最后竟是一个出家,一个要辛辛苦苦读书,头悬粱锥刺骨? 才不要。叶氏迅速盘算着,牵着临江侯的衣襟哭泣央求,「侯爷,我不要和凌儿分开,一时一刻也不要。」临江侯无奈道:「咱俩都要分开了,何况你和凌儿?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么。」 我得赶紧回去把邱家安抚下来,不能让临江侯府降等、除爵位,知道么?这才是陈家的大事。 若把这个爵位弄没了,我还活不活,你和凌儿又会过什么日子?别闹了,临分别还哭个没完,不吉利,不喜庆。 临江侯定了主意,捐出一大笔功德银子给洗心庵。慈平师太含笑接过银票,打了个稽首,「檀越放心,虽说是出家,苦不着灵叶。」 慈平师太给叶氏赐号灵叶,从此后,叶氏便是灵叶比丘尼了。 叶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滚落,看上去楚楚可怜。临江侯看见心上人这幅模样,大为心痛,差一点脱口而出,「咱们都不走了,守在这儿,守着咱们凌儿。」 可是,他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他不能丢掉临江侯的头衔,一定不能。 临江侯狠狠心,把心上人托付给慈平师太,「您多照看她,她身子娇弱,莫累着她。」托付过心上人,又专程把儿子送到和靖书院寄宿,洒泪而别,起程回京。 「侯爷,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临分别,灵叶泪眼迷朦、哽咽相问。 「风头过去了,我便来接你们。」临江侯郑重许诺,「我回去后便和邱氏理论,不许她伤害凌儿,追究凌儿。」 什么时候我和她达成协议,你和凌儿便可以衣锦还乡。 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啊,灵叶的眼泪越加汹涌,哭成了泪人。 -- 裴二爷至晚方回,把南园的事一一告诉给妻子知道,「……就这么走了。」 「便宜他了,倒让他儿子进了和靖书院。」林幼辉微笑道。 和靖书院很出名,也很不好进。如果不是裴二爷提前知会了书院,陈凌云也不能这般轻松的进去。 「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裴二爷笑。 林幼辉嫣然,「二爷说的是。」 两人正说笑着,阿玖自门外跑了进来,殷勤仰起小脸,「二爷,二爷。」她明显是来捣乱的,神色调皮活泼,笑的很不怀好意。 裴二爷俯身刮刮她的小鼻子,「乱叫什么?是爹爹。」 「二爹!」阿玖从善如流,马上改了口。 「阿玖瞎叫什么?」林幼辉紧张的坐直身子,嗔怪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你爹爹做二爹的,赶明儿不会叫我做二娘吧?这可不成。 裴二爷很愤怒,伸手撸袖子,「阿玖过来!」二爹?谁教给你的?快告诉爹,爹去打他! 阿玖吐吐舌头,转身一溜烟跑了,「快跑,快跑!」快呀,再不跑要挨打了呀。 裴二爷和林幼辉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俱是满目柔情。阿玖,小调皮,小可爱,爹娘的心肝宝贝。 走了一家没眼色讨人嫌的亲戚,林幼辉心绪极佳,神采飞扬。这天下午晌她处置完家务,回房歇息了会子,命侍女捧温水进来,仔仔细细洗了脸,洗尽铅华。 用清澈的泉水兑了蜂蜜,她用蜂蜜水轻轻拍脸。拍了一遍,又拍一遍,坚持不懈的拍了足有十几遍之多。 阿玖从外面玩耍回来,好奇的攀到梳妆台上盘腿坐下,看着她来来回回的折腾,「娘,舒服不?」阿玖探过小脑袋,笑嘻嘻问道。 「很舒服,阿玖要不要拍?」林幼辉微笑着,轻轻捏了捏阿玖滑嫩的小脸蛋。唉,其实阿玖根本用不着,不过,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拍着玩,也没什么不行的。 阿玖眼珠转了几转,冲林幼辉讨好的笑着,「脸,身上,都拍,行不?」推蜂蜜,很享受的事啊。 林幼辉笑盈盈点头,「好啊。」 阿玖欢呼着扑到林幼辉怀里,侍女备下温热的汤水,林幼辉抱着阿玖进了净房。「我系己会脱!」阿玖很勤快的伸出小手,想去解衣领上的盘扣。 v第四十五章 「你哪会?」林幼辉笑话她,「再过一两年,你能自己脱衣裳就已经很好。」 阿玖奋斗了半天,一料盘扣也没解开,只好乖乖的站着,让林幼辉替她解,替她脱。 做幼儿是有很多特权的,不过,也要忍受很多不方便。比如,连自己脱衣裳、穿衣裳也不会,一定要假手于人。 还好这是我亲娘!阿玖脱光衣裳,扑到林幼辉怀里,被她带下了水。 舒舒服服洗了个温水澡,阿玖被林幼辉小心的抱到矮榻上。大丫头寒姿正忙活着,亲自替阿玖调蜂蜜水,「浓点儿,浓点儿。」阿玖躺在榻上,嘻笑着要求。 寒姿抿嘴笑,「成,听咱家九小姐的话,浓点儿。」 蜂蜜水调好,林幼辉不放心别人动手,亲自过去替阿玖轻柔的拍脸、拍身子。香喷喷的槐花蜜拍在身上,阿玖只觉浑身舒泰,笑的比蜜还甜。 寒姿笑着献殷勤,「九小姐,我给二太太打下手,给你拍腿和脚,好不好?」这是个体力活,林幼辉一个人忙活,她这做丫头的还真是过意不去。 阿玖很随和的点点小脑袋,「好呀。」好寒姿,来吧来吧。 寒姿见林幼辉也点头,便拿澡豆细细洗过手,然后坐在阿玖脚头,替她拍腿。阿玖的皮肤很细很嫩,手感极好,寒姿笑道:「九小姐,我替你拍腿,应该给你银子呢。你的皮肤这么好,摸上去舒服的不行啊。」 阿玖乐坏了,冲寒姿伸出小手掌,「一文钱!」咱们这交情,也别认真收费,一文钱,意思意思算了。 净房中响起欢快的笑声。 这天裴二爷回来的早,进来后,妻子也没影儿,女儿也没影儿,房里静悄悄的。裴二爷侧耳听了听,净房那个方向传出一阵阵的笑声,有阿玖的,也有娘子的。 裴二爷循着笑声走过去,倩影迎上来曲膝行礼,笑着把阿玖的新鲜主意说了,「……九小姐多乐呵啊,您听听。」倩影抿嘴笑。 这调皮的小丫头!裴二爷粲然。 阿玖好容易推一回蜂蜜,贪得无厌的一直要求,「再拍拍,再拍拍。」林幼辉果然溺爱的继续轻拍,「真享受啊。」阿玖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这天阿玖从净房出来后,逢人便邀请,「来闻闻,来闻闻。」裴二爷、林幼辉都很配合的深呼吸,「好香,是蜂蜜的味道,还是醉人的槐花蜜!」阿玖嘻嘻笑着,得意非凡。 蜜一般的生活啊。 阿玖在父母面前显摆了一会儿,估摸着哥哥裴琦、裴瑅该下学回来了,很勤快的往门口跑,「我去接的的!」她个子虽小,跑的却快,小胖腿飞速移动,没多大会儿功夫,已不见了人影。 「这顽皮孩子。」裴二爷和林幼辉都觉好笑。 院子中间是洁净的白石甬路,两侧植着苍松翠柏,四季常青。阿玖欢快的出了屋门,到了院子里,沿着甬路往院门口跑去。 「妹妹,慢点儿!」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儿迎面走来,微笑冲阿玖伸出手,好像怕妹妹摔着似的。这倒不怪他太过小心谨慎,他曾很多次亲眼目睹阿玖痛快的、英勇的摔倒在地,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这男孩儿身穿雨过天青色交领长袍,腰间束一条素色腰带,清新质朴。他面目生的极好,肤如凝脂,目如点漆,身材修长挺拔,如郁郁青竹一般。 「妹妹,看六哥给你带什么好玩的了?」一名四五岁的美貌小男孩儿笑咪咪走了过来,他身边跟着个规规矩矩的童儿,童儿手中提着一只样式古朴笨拙的木盒子。 这美貌小男孩儿身穿宝蓝色圆领长袍,一张小脸白里透粉,眼睛大而黑,活泼的笑着,很招人喜欢。他一边笑着问阿玖话,一边转过身,从童儿手中把木盒子接了过来。 这便是阿玖的两个亲哥哥了,大的是裴家三少爷裴琦,小的是裴家六少爷裴瑅。 阿玖仰起小脸冲大哥哥裴琦讨好的笑着,白胖手掌却伸向小哥哥提着的木盒子,「的的,是什么?」殷勤的问着,恨不得马上打开看看,是什么好玩有趣的东东。 裴瑅得意说道:「可好玩了,阿玖你一准儿喜欢!」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微型的红泥小火炉,和小锅、小铲、小碗、小盘子等等。 很显然,这是让小孩子玩做饭的。 阿玖两眼放光的看着这件玩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试想,把这微型小火炉摆到院子里,生起火,架上小锅,烧菜煮饭,该是多么的好玩。我小,这套玩具也小,和我正配套啊! 「阿玖喜欢么?」裴瑅笑吟吟问道。 「喜欢,喜欢!」阿玖连连点着小脑袋。 裴琦微笑看着弟弟妹妹,目光中满是宠溺和纵容。阿瑅,阿玖,两个没心没肺的小捣蛋,整日家就挂住吃和玩啊。 「咱们快回去跟娘要东西,然后到花园里做饭去!」裴瑅兴冲冲拉起妹妹,要找林幼辉要炭火、要油盐酱醋、要食材,好升火造饭,祭五脏庙。 裴瑅一边牵着妹妹往前走,一边絮絮叼叼的告诉她,「听学兄说五宝斋有的卖,我便央三哥带我去买了。为了买它,我的月钱都快花光了……」 阿玖本是嘻嘻笑着的,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慢下了脚步,「的的,不做了。」 裴瑅也不再往前走,停下来奇怪问她,「你方才还好好的呀,很高兴的样子,怎地才这么一小会儿,便改主意了?」 阿玖,你太容易改变了。 阿玖嘻嘻一笑,神气的挺起小胸脯,「我有蜂蜜!」我才推过蜂蜜好不好,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干嘛要做饭去?做饭有油烟,有味道,懂不懂? 才洗过澡的人过去做饭,把自己弄的一身油烟味儿,傻不傻呀。 阿玖在这儿聪明的盘算着,裴琦和裴瑅小哥儿俩却是实在摸不着头脑。「我有蜂蜜」?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阿玖觉着蜂蜜管饱,不必吃饭了? 哥儿俩一边一个牵着阿玖往屋里走,心中俱是纳闷。阿玖炫耀的指指自己,「有蜂蜜!」裴琦和裴瑅都笑着哄他,「对,我们阿玖有蜂蜜。」可是,心里根本不明白,阿玖到底在说什么。 这么好闻的蜂蜜味道,你俩竟然闻不到?阿玖未免气闷,无力的垂下小脑袋。 太没有成就感了。 裴琦和裴瑅也不知她是怎么了,一路柔声哄着,把她哄到了屋里头。进了屋,问过爹娘,才知道小阿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琦是长子,一向庄重,他象征性的凑到阿玖脸前闻了闻,微笑夸奖,「这香味十分怡人,仿佛三月春风吹拂过人的脸面,温暖和煦;又如秋光烂漫之时徜徉在花丛中,鼻间全是清怡的芳香。」 ---哥哥你真上道,终于知道夸奖我了!阿玖舒舒服服坐在小凳子上,喜滋滋看着裴琦,拍掌欢笑。 「阿玖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裴瑅小小年纪,用的却是另外一种夸奖人的方法,「你这点子新鲜又有趣,哥哥做梦也想不到呢。」 阿玖笑成了一朵花。 v第四十六章 林幼辉强忍着笑意,温柔的建议,「这小火炉,小锅小碗,娘先替你们放起来好不好?再过两天,让你们到花园里玩它。」 裴琦本就不势衷于这个,无可无不可,「行,听您的。」裴瑅很善解人意的点头,「那是,必须如此。」阿玖一心惦记她的蜂蜜,不肯做饭,那就等她几天好了。 反正小火炉、小锅小铲小碗也丢不了,还在裴家,过两天再玩,可有什么呢。 爹娘和哥哥们有商有量的,淡定自然,阿玖却是又贪恋蜂蜜带来的怡人香味,又向往挥舞着小铲子做饭的快乐,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子,一会儿满脸犹豫看向装着小火炉的木盒子,十分纠结。 她爱美,她也贪玩。 阿玖这小模样落到裴二爷等人眼中,都觉好笑。阿玖,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啊。 「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有取,也会有舍。女儿,你做决定之前要慎重考虑,细细思量,做了决定之后,勿轻易更改。」裴二爷温和的说道。 阿玖甜蜜的笑了,伸出小手,很卖力气的把木盒子往林幼辉身边推,「娘,放起来。」放着吧,过两天我就带上它,到花园大显身手。 林幼辉笑着答应了,「成,给我阿玖放起来。」 阿玖快活的点头。 这晚,阿玖在宜人的槐花蜂蜜香气中甜甜睡去,睡着之后,唇角犹自噙着丝甜蜜微笑。 第二天早上起来,阿玖蛮有兴致的去跟祖母、三婶婶炫耀,「闻闻,快闻闻。」她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大眼睛中满是得意,看上去十分趣致。 方夫人爱的什么似的,深深嗅了嗅,抱起小阿玖不放,喜欢又爱怜。徐氏惊呼,「阿玖你每一寸肌肤都透着馨香!」阿玖喜悦听着三婶婶的夸奖,眉毛弯弯。 阿玖这裴家独生女,日子过得十分逍遥。从这之后,她常常能享受到林幼辉亲自给拍蜂蜜的待遇。 裴二爷没敢让父亲裴太守知道。裴太守不注重吃喝享受,向来节俭,要是他知道阿玖不爱惜食物,把蜂蜜往身上涂,保不齐会训斥。 「一粥一饭恒念物力维艰,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糟蹋吃食,他老人家最是反对。 出乎裴二爷的意料,裴太守知道小孙女的新喜好之后,不仅一句话没说,还特地命人从花乡买回上好的蜂蜜,色泽清透,光亮如油,供阿玖使用。 「父亲偏爱阿玖。」裴二爷微笑。 「爷爷很疼我!」阿玖仰起小脸傻呵呵笑了几声,表达自己兴奋雀跃的心情。 --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到天庆七年的夏季。北方前线传来好消息,魏国公率领所部深入漠北,斩首万余级,北元可汗率众败退,不知所踪。 「外祖父英勇!外祖父是令人敬仰英雄1」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从父母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个个又蹦又跳,激动的难以自持。 裴三爷也乐的合不拢嘴,「岳父真是老当益壮啊!」原本来担心他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如今看来,纯属杞人忧天。 徐氏反倒是最淡定的,「我爹是常胜将军,他老人家打胜仗,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裴三爷想起往事,笑道:「幸亏小阿玖点了头,要不,这段时日,我该寝食难安了。」 问她岳父能不能打胜仗,她深思熟虑过后,笑着点了头。 阿玖小乖乖,阿玖小福星! 徐氏听他提起这些,心中感动。他那时一定是很替爹爹担心,才会悄悄问阿玖的。他,是真的把岳父当成家人来亲近,当成长辈来尊敬了吧? 徐氏看着一脸明朗笑容的裴三爷,眉目温柔。 裴三爷向来是有些懒散的,这阵子却勤快的很,时常往来奔波,替父亲裴太守跑腿、办事---裴二爷即将进京参加会试,从前裴二爷经手的事务,都会交给裴三爷,由他接替兄长,继续替父亲分忧。 他,成熟了很多,稳重了不少。 裴三爷相较从前虽是稳重成熟了,却依然会时不时的流露出孩子气。和儿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带着阿玖满世界乱转的时候,他就像个大孩子。 徐氏喜欢这样的裴三爷,非常喜欢。 在裴家生活,徐氏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宁静满足。 她偶尔的不快乐,来自两个不受欢迎的亲戚。一个是她姨母的独生子,没眼色没骨气的临江侯陈庸,一家是和她没什么相干却口口声声称呼她「表姐」的赵贞,也是个没眼色没骨气的。 陈庸自回京后便生了病,如今病势日渐沉重,听说性命堪忧。「他真去了,陈凌云怎么办,他的心上人怎么办?」徐氏皱眉,「平时还常央求裴家照看,若陈庸走了,这母子二人失了依靠,岂不更会赖着我不放?」 这真是极讨厌的。 赵贞呢,本来就是个柔弱的性子,如今更被梅家欺负的狠了。梅母本是要在京城荣养的,后来思念爱子,也跟来了。梅母不是一个人来的,娘家侄子、侄女陪着她。自打他们一来,梅宅便成了梅母、表姑娘的天下,赵贞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儿。 赵贞两回给徐氏下了请贴,请她过去饮宴听戏,徐氏都婉言回绝了。不过,她虽然人不去,礼却是按时送到的。她于银钱上十分散漫不在意,不只送礼,送的礼还很丰厚。 梅母到了之后,徐氏还是只送礼,人并不露面。 「姑丈继室的女儿的婆婆,要我去拜见?」徐氏嗤之以鼻,「她配么?」 徐氏没把赵贞当成正经亲戚,当然也不会尊重梅母。 梅母觉得受了怠慢,对赵贞这儿媳妇越发不满,常常发作她,以至于非打即骂。赵贞性子软弱,只会哭,不会反抗,也不会想法子,日子过的十分凄凉。她隔一阵子便会差人来向徐氏诉苦、求救,徐氏烦不胜烦。 徐氏是魏国公府嫡出幼女,从小由母亲魏国公夫人悉心教养长大,举目所见皆是锦绣繁华,不曾受过什么刁难和打压。长大后虽经历了一回常人没有遇到的波折,却也因祸得福,得以嫁入一团和气的裴家,过着清静安宁的舒心日子。不管是在娘家也好,在婆家也好,徐氏都是温柔知礼的,可是,若有人给她气受,她不会肯逆来顺受,一定会想法子反击,不会委屈自己。 「她怎地笨到这个地步,遇事只会哭,只会央人,自己根本不做筹谋?」徐氏和二嫂林幼辉要好,有些话憋到心里简直伤身,少不了偶尔跟林幼辉说说私房话,发个小牢骚,「婆婆自然是该敬着的,是该孝顺的,可婆婆若是行事不讲究,不把正经儿媳妇当人看,做儿媳妇的总不能跟着自轻自贱吧?对着亲生父母尚且应该‘大棒则走’,对着婆婆就只能唾面自干了?」 「二嫂您知道么?梅家如今日常使用,居然全是她的嫁妆银子!梅仁那厮做着官,却不肯拿钱回家,梅母和表姑娘逼她拿钱出来日常使费,她……她便傻呼呼的、流水一般出银钱!二嫂,世上有这样蠢笨女子,我算见识到了。」 徐氏提起「表妹」,头都大了。 以徐氏名门嫡女的做派,真不明白一个坦坦荡荡、正正经经的人,怎么可以像赵贞似的,沦落到这一步。 「自己的嫁妆给别人花,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不光委屈自己,还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昨日偷偷差人跟我说,梅母不喜大姐儿,连饭都不给吃饱,她心疼,整日哭泣流泪。我就纳闷了,亲生女儿吃不饱饭,她不急着设法和婆婆周旋,还有功夫哭?」徐氏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v第四十七章 她很不喜欢赵贞这个人,可是赵贞名义上算是她表妹,两人又都是住在苏州,要完全不理赵贞,不大可能。可要理会赵贞呢,徐氏又觉头疼。 虽是继室所生,怯懦了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对于赵贞这样的人,徐氏既鄙夷,不可思议,却也觉着可怜-----就算不可怜赵贞,也可怜年纪还小的大姐儿。 林幼辉听了,叹息道:「弟妹,这世上的糊涂可怜人多了。」把她自小跟着林尚书见到、听到的伦理案讲了几宗,有的女人娘家尚有父兄,却在夫家死忍着,被凌虐至死;有的女人带着丰厚嫁妆嫁到清贫人家,拿出嫁妆替丈夫打点、铺路,等到丈夫有一天富贵了,她也就没用了,被弃之如敝履。还有的女人,夫家要娶她的时候,她就嫁;夫家要抛弃她的时候,她就黯然神伤,大哭一场,然后去上吊,给新人腾地方…… 可怜不可怜?很可怜。 糊涂不糊涂?太糊涂了。 令人叹息。 徐氏不像林幼辉似的自小熟知这些,听完之后,大为唏嘘。 恶毒的夫家该死可恶,应该被绳之以法,受气的小媳妇呢,也太过逆来顺受了。 「你表妹的事咱们不好插手,还是告诉你表哥南雄侯,让他拿主意才是。」林幼辉叹息过后,给徐氏出主意,「毕竟那是他的异母妹妹,帮或不帮,帮到什么地步,让他做决定。弟妹,你表妹再怎么是继室所出,也是南雄侯府的姑奶奶。」 南雄侯对他的异母妹妹或许有些情份,或许半分情份也无,可是,赵贞是南雄侯府的姑奶奶,她若被梅家欺负到了离谱的地步,南雄侯府也面上无光。 难道赵家姑奶奶是任人欺凌的不成。 徐氏深以为然,「也是,我哪管得了?这便差人告诉赵家表哥。」 南雄侯是赵贞的娘家哥哥,要插手赵贞的事,名正言顺。 「能帮还是要帮的,只是,咱们怕是无能为力。」林幼辉淡淡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涩之意,「咱们若出手去惩治梅家,保不齐你那表妹又会呼天抢地的,替她男人喊冤,替她婆婆求情。」 林尚书从前做地方官的时候,林幼辉见过各种各样的希奇案子,深知家务事最不好处理。譬如像赵贞,这会儿她受气、哭泣、抱怨,可是真有人替她主持公道的时候,不知她会是什么反应。 像赵贞这类的女子,最盼望的事就是有人帮她把丈夫变的体贴,把婆婆变的慈爱。一旦有人惩罚她的丈夫,她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唉,家务事,让人头疼的家务事。 徐氏不像林幼辉似的熟知这些,听林幼辉头头是道的说完,目瞪口呆,「幸亏我不耐烦,没理会她。要是我多管了闲事,保不齐这会儿正被她埋怨呢。」 徐氏后怕的拍拍胸,「交给表哥,我这便交给表哥。」 林幼辉见了她这孩子气的样子,粲然。三弟妹,我们可是就快要动身了,到时只有你和三弟在二老身边服侍,就你俩这样,行不行啊? 徐氏差人快马加鞭,到京城送了急信。 南雄侯是军人出身,做事雷厉风行,接到徐氏的信,他马上差了数名世仆、管事婆子,到苏州接人,「多带人手,五姑奶奶,大姐儿,全给我接回来。」 南雄侯府还有活人呢,出阁的姑奶奶不能被夫家这般凌虐。 仆役骑着高头大马,管事婆子坐上马车,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出了南雄侯府。 「接咱们五姑奶奶去。」他们说笑着,也不隐讳这件事。 赵贞是继室所生的女儿,南雄侯府却是侯爷这原配嫡子的天下,对于赵贞,他们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其实南雄侯也没把赵贞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得了信儿,便简单粗暴的命人把赵贞接回来。他没考虑过赵贞的幸福,只是想为南雄侯府出口气。 梅家那种毫无根基的人家都能欺负赵家姑奶奶,当南雄侯府全是死人么。 南雄侯此举,只是为了出气。 这拨人出府后不久,南雄侯太夫人方氏有些惊惶失措的亲自过来了,跟南雄侯不依,「把五丫头接回娘家,往后她日子怎么过!五丫头,她还年轻啊。」 南雄侯哼了一声,「太夫人的意思,是要我莫管她?莫真是不要我管,我这便把才差出去的人叫回来,往后她的事,我再不过问。」 方氏着急,「不是不管!可,不是这种管法。」 你妹妹在夫家日子不顺心,你要妥善设法,让她夫婿回心转意才是,这般生硬的把人接回来,算怎么回事。你妹妹是出了阁的姑奶奶,难道能在娘家住一辈子。 「我要么不管,要么就是这么管。」南雄侯不耐烦应酬她,声音冷冷的,「太夫人给句明白话,到底要我管,还是不要我管。」 赵贞要么在外头自生自灭,要么乖乖听我的,没有第三条路。 方氏哪敢说不让南雄侯管,呆呆站着,脸涨的通红。 她是继室,南雄侯是原配嫡子,外家又是魏国公府,自从她进赵家的头一天起,南雄侯就没把她当根葱,根本不放在眼里。 方氏呆呆站了会儿,到底也没敢说句,「不要你管。」 「你是当家侯爷,你说了算。」方氏赌气说道。 南雄侯轻蔑哼了一声。 方氏颤巍巍走到门口,不甘心的转过身质问,「若贞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你也忍心这般待她么?」不同母,也是你亲妹妹呀,你做哥哥的,全然不替她着想! 南雄侯淡淡道:「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哪至于嫁到那样的人家。」 梅家那样的,也就你看得上吧。 方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南雄侯,说不出话来。 南雄侯也不理她,过了会儿,方氏颓然转过身,慢慢走了。 -- 秋光烂漫,府衙后宅的花园里,热闹非凡。 阿玖已有三岁多,奶白皮肤,乌黑头发,娇嫩小脸蛋上嵌着双灵动有神的大眼睛,嘴唇像玫瑰花瓣般可爱,让人见了就想抱抱、亲亲。 这会儿她正忙活着,面前架着个红泥小火炉,手中挥舞着小铲子,「三哥,盐!六哥,白糖!」一边像模像样的翻炒,一边娴熟的指挥哥哥们。 v第四十八章 她每回做饭,阵仗都很大。 裴琦老成,并不贪玩,不过他性子好,爱护弟妹,阿瑅和阿玖兴兴头头的要玩做饭,他这做哥哥的便任劳任怨的陪着。听见妹妹兴致勃勃的声音,他笑了笑,拿起盐罐递了过去,「妹妹,要多少?」阿玖百忙之中快活转过头,「一点点。」裴琦拿起小勺,认真的挑起一点点盐,下到锅里。 裴瑅则是很配合的拿过糖罐,「阿玖,要一点点糖,对不对?」阿玖笑咪咪夸奖,「六哥真聪明!」裴瑅颇为自得,「那是。」拿小勺舀了些须白糖,添到炒锅里。 林幼辉悠闲坐在不远处,含笑看着自己这两子一女三个宝贝。偶尔玩玩做饭,三个孩子都兴致勃勃、开开心心的,蛮好。 裴珩、裴璟、裴琳也来了,「我们是来打秋风的!」裴珩笑着说道。裴璟、裴琳大声附合,「我们是来打秋风的!来来来,见面分一半,有饭一起吃。」 阿玖恰巧做好了一道菜,放下小铲子,热情的表示欢迎,「手艺不好,诸位莫嫌弃,莫嫌弃。」 哥哥们看着她,哄堂大笑。 她那张雪白的小脸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一点油污,偏她还不知道,笑的格外灿烂。「阿玖你要笑死人了。」裴珩等人,皆是捧腹。 阿玖紧张起来,「有油污啊,我去洗洗。」过于影响容貌,不玩了不玩了。 她跑到林幼辉跟前,一迭声问道:「我头发上有味道没有?我被油烟熏丑了没有?」林幼辉好笑的看着她,「放心吧,没有。阿玖,今晚我替你好好的洗个澡,头发上不会有味道的。」再三保证,方才抚慰了阿玖爱美的小心灵。 哥哥们笑的更厉害了。 唉,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太爱臭美了。 阿玖不再玩做饭,坐在林幼辉身边伸手拍拍胳膊,「好累。」这是个体力活呀,做饭很累人的。为什么厨师中是男性居多?要力气啊,这小铲子挥来挥去的,胳膊都酸了。 裴琦心疼妹妹,过来替她捏胳膊,裴瑅裴璟等人也来凑热闹,几个哥哥围着阿玖又是捏又是捶,很卖力气。 虽然你们这按摩丝毫也不专业,可我还是觉得很享受啊。阿玖喜笑颜开。 五个男孩儿商量着再做点别的,「弄只叫化鸡烤烤吧,还有,烤番薯。」 弄只鸡,用泥巴裹了,用火烤熟,味道是很好的。烤番薯也不错,别有风味。 阿玖大力点头,林幼辉嫣然一笑,「好啊。」命人弄只鸡,剥去内脏后拿了过来,几个男孩儿兴冲冲团泥巴、裹鸡,玩的很高兴。 叫化鸡做好后,香飘十里。 「鸡腿好吃,祖父一只,祖母一只;鸡翅归阿玖,她爱吃这个……」哥哥们分起鸡来,头头是道。 阿玖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鸡翅,享受的咪起眼睛。这样的生活真美好啊,不过,马上要出发去京城了,到了京城之后,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到京城之后,阿玖会跟着父母、哥哥暂住外祖父家。能教养出林幼辉这样的女儿,林家外祖父、外祖母一定是很容易亲近的老人家,这一点阿玖毫不怀疑,不过还有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们呢,却不知性情如何,也不能预见和他们的相处是否会愉快。 三房的哥哥们好容易能玩回泥巴,做回烧烤,玩上瘾了,围着一堆柴火折腾烤番薯,兴致勃勃。小裴琳身上、脸上都弄上了泥巴,却是毫不在意,手中拿着个小木棍,过一会儿便要把火里的番薯拨出来,检查下熟了没有。 八哥你真逗!阿玖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琳,一脸嘻笑。 裴琦、裴瑅陪着阿玖折腾许久了,这会儿都觉着累,便坐在林幼辉身边,母子四人随意闲谈。 「到了京城,还能玩做饭不?」阿玖殷勤问着林幼辉。 林幼辉看着一脸讨好笑容的小女儿,娇嫩如枝头花苞般的小女儿,唇角翘了翘。阿玖,娘的乖宝贝,你真是个爱操心的小姑娘啊。 裴瑅有些犹豫,「到了京城,咱们住外祖父家。阿玖,六哥也不知道外祖家是什么规矩……」能,还是不能,想不出来。 裴琦却是神色认真,「妹妹,到了外祖父家里,咱们便是客人了。客随主便,咱们不便专擅。」好妹妹,在咱家你怎么玩都行,到了外祖父家,还是规规矩矩为好。 阿玖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知道了。」 这个时代,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出嫁之后就成了夫家的人,再回娘家,是客人。女儿都是客人了,外孙子外孙女就更提了,当然更是客人。三哥说的对,客随主便,不便专擅。 像在裴家这样快活的玩做饭,自由自在烤叫化鸡,进京城后怕是不能了。唉,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令人惆怅。阿玖又轻轻叹了口气,感慨万千。 林幼辉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蛋,戏谑道:「客人当然是客人,不过,拘束或是不拘束,暂且不能得知。咱们到了外祖父家能不能逍遥度日,只看你能不能讨得外祖父的喜欢啊。阿玖,看你的了。」 外祖父若喜欢你呢,咱们全家都跟着沾光,在林家横行霸道的;外祖父若不喜欢你,小阿玖,那咱们便老老实实的吧,好不好? 裴琦已经懂事,当然能听出来林幼辉是故意这么说的,是在逗阿玖玩耍。裴瑅小朋友却还懵懂着呢,闻言笑着拍了拍阿玖,「看你的了!」 裴琦也笑着凑热闹,「妹妹,看你的了。」 阿玖神气的看了母亲、哥哥们一眼,站起来,走到离母亲、哥哥不远的前方站好了,面色郑重的对着他们。 阿玖要做什么?母亲、哥哥,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阿玖,你是不是要大声告诉我们,你一定不会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会去好生巴结讨好外祖父?说吧说吧,阿玖,关于这一点,我们对你很有信心,不会泼你冷水的。 阿玖撇撇小嘴,声音清脆的说道:「怎会是看我,是看外祖父才对。」 哦?不是看你,是看外祖父啊。母亲、哥哥们眼中的笑意更浓,凝神看着她,等着她的高论。 只见阿玖挺起小胸脯,神色傲慢,「我有多可爱,一目了然,有目共睹!外祖父只要眼光不太差,便一定会喜欢我的!」 看我做什么,要看外祖父啊。只要他老人家欣赏水平不至于太离谱,就会皆大欢喜的! 阿玖你……好自恋啊。林幼辉眉毛弯弯,裴琦、裴瑅呆了片刻,同时放声大笑。 「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可乐的?」三房的哥哥们番薯也不烤了,跑过来询问。 「没什么。阿玖讲了个笑话,我们给她捧场,故此乐上一乐。」裴琦忍笑说道。 阿玖白了他一眼。三哥,我方才讲的是笑话么?分明是实话! 裴珩好奇,「阿玖讲了什么笑话啊。」什么笑话,让你俩乐成这样?二伯母看样子也很乐呵呢,看来阿玖这笑话讲的一准儿好极了。快,说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裴璟和裴琳也想听,一齐看向三哥裴琦。 v第四十九章 阿玖气鼓鼓的,「三哥不许说!」 让堂哥们知道了,一起来笑话我呀?不许不许。 阿玖愈是不许说,裴珩、裴璟、裴琳愈是好奇。裴珩倒还罢了,大上几岁,有些自制力,裴璟和裴琳还是小不点儿,知道有笑话却听不着,心里直痒痒。 裴琦笑道:「她呀,曾给我们讲过个笑话:有一少年读书求学,学到《郁离子》,其中有一句‘奕不胜则啮其子’,老师让他释义,他答‘如果下棋输了,就咬他的儿子’。」 「晋、郑之间有躁人焉,射不中则碎其鹄,奕不胜则啮其子」,意思是晋、郑之间有位躁人,射箭不中,就捣碎箭靶;下围棋不胜,就咬碎棋子。 「啮其子」,意思是咬他的棋子,这位少年的解释却是「咬他的儿子」,天差地远,别出心裁。 哥哥们都是捧腹,阿玖也傻呵呵的笑起来。 裴珩夸奖道:「阿玖小小年纪,很有学问呢!依我看,咱家要出个才女了。」裴璟连连点头,「极是!小阿玖又聪明又可爱,还很渊博!」哥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表示赞叹,阿玖飘飘然。 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玩的很开心。 裴二爷把该教的公务都教给弟弟,林幼辉也把家务细细交代给徐氏,裴三爷和徐氏虚心好学,又都是聪明人,教起来半分不难。 分别在即,阿玖舍不得祖父、祖母,常常白天在祖母面前嬉戏玩闹,彩衣娱亲。晚上呢,她则是积极要求,「把我送过去,让祖父看看。」 「阿玖才这么一点点大,便知道孝顺祖父祖母了呀。」裴二爷和林幼辉又是得意,又是感动。 这晚裴二爷带着阿玖在祖父祖母屋里闲坐谈天,很孩子的跟裴太守、方夫人表功,「爹,娘,三郎和三郎媳妇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俩的功劳啊。」 裴太守慢悠悠摆弄着小胡子,笑道:「中郎很好,夫人,是不是该赏点儿什么?」 「该赏,该赏。」方夫人乐呵呵,「中郎小时候最爱吃芝麻缠糖,赏他两颗吧,老爷说好不好?」 裴太守点头,「夫人赏罚分明,再不会出错的。中郎功劳大,一颗糖可不够,定要两颗。」 裴二爷已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这晚在父母面前卖了一回乖,获得缠糖两颗。他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两颗糖,拿起糖块感叹,「多年不见,缠糖兄,味道依旧否?」 爹爹真调皮!阿玖抱在裴二爷怀里,笑的像朵小喇叭花。 裴太守瞅瞅儿子、小孙女,和方夫人低声说着什么。方夫人一开始摇头,后来却好像被他说服了似的,面色颇为犹豫。 爷爷奶奶怎么了啊?阿玖好奇的看过去。 裴二爷手里拿着两颗糖,忽觉得不对劲,心中忐忑不安。 爹和娘,不会是……想要留下阿玖吧?阿玖太招人喜欢了,裴家独一无二的小宝贝,全家老老小小,没人不眼热。爹和娘,是很希罕阿玖的。 裴二爷的预感很准确,果然,片刻之后,裴太守微笑看着他,吩咐道:「中郎启程去京城的时候,带上你媳妇,带上阿琦、阿瑅,小阿玖留给我和你娘。」 裴二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意识的抱紧阿玖。把女儿留下?娘子能答应么,自己能舍得么,阿琦和阿瑅不能每天见见妹妹,会开心么? 「那个,岳父来信说,给阿玖住的厢房都收拾好了,从小床、小桌椅到各项玩器,全是阿玖喜欢的样子。爹,岳父岳母一心盼着阿玖呢。」裴二爷委婉说道。 林幼辉是林尚书夫妇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宠爱的孩子,林尚书夫妇等着见宝贝外孙子外孙女,已是望眼欲穿。 「岂有此理。」裴太守笑着摇头,「你岳父都有三个孙女了,还要跟为父争抢,太也小气。」 老林,你本人已是有两个闺女,你两个儿子又为你生下三个小孙女,我们裴家,却是只有一个小阿玖。看看你比我强了多少倍,好意思跟我抢孩子么。 裴二爷硬着头皮提醒父亲,「爹,我早就跟您提过,要带妻儿一同赴京,您都答应了呀。我……我已知会岳父了,爹,咱们不好失信于人。」 都已经跟林家说过了,难道临时反悔?不是咱裴家人做的事。 裴太守愉悦的笑了,「你岳父那里,交给我。中郎,他跟我耍赖的次数多了,我也失信一回,过过瘾。」 林尚书做苏松巡抚那几年,和裴太守为了公务不知吵过多少回。公务之余两人奕棋为乐,林尚书棋力稍差,常常耍赖悔棋,有一回眼看要输,他索性伸手一拂,把棋盘弄乱-----耍赖,纯粹是耍赖。 许他耍赖,不许我失信?裴太守哪里肯服这个气。 今晚不光爹爹很孩子气,连祖父也顽皮起来了!阿玖拍着小手掌,大乐。 「囡囡想跟着你爹,还是跟着祖父?」裴太守慈爱的问她。 「都要!」阿玖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如编贝般的小白牙,天真可爱。 「只能要一个啊。」裴太守笑。 裴二爷、方夫人都凝神看着阿玖,祖父和爹爹只能选一个哦,阿玖你会怎么选? 阿玖讨好的笑着,大眼睛中满是歉疚之意。 方夫人见她只笑不说话,忍不住想逗她玩,重又问了一遍,「囡囡到底想跟着谁啊?」 阿玖笑的更加谄媚,眼中的歉疚之意更浓,不过,还是不说话。 裴太守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禁失笑,「囡囡,得罪人的话,你是一句也不肯说啊。」囡囡你明显是想跟着爹娘,可是,一直讨好的笑着,就是不开口。 这算是夸奖我么?阿玖心情雀跃,想大声欢呼。 「到了林家,不许亲你外祖父胜过亲祖父。」裴太守交代。 阿玖嘻笑着点头。 「跟你外祖父淘气些也无妨,他脾气好,不会介意的。」裴太守又加了一句。 阿玖晕。 -- 到了次年春,裴二爷即将要带着妻儿动身起程的时候,陆续有三家客人来访。 v第五十章 头一家,是裴太守审理过的兼祧案的苦主,吴氏。两三年过去,原本眉清目秀的她老了许多,形容之是,颇显憔悴。 她神色卑微的坐在裴家客厅中,嚅嚅说出了她的难处:蔺某迎娶的新人金氏怀了身孕,到了要生产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名八斤重的男婴。可是,这男婴才落地不到半天,就断了气。不只孩子没了,金氏也落下病根,往后不能再生。 金氏痛不欲生,却也没真死。不只没死,她还很慎密的规划着将来,和娘家爹商量过后,要过继吴氏最小的儿子,蔺明堂。 过继,她肯定不愿意要年纪大的。年纪大的孩子已记事了,心里有父母,再怎么养也和嗣母亲近不起来。年纪小的,就好哄多了。 金氏要求过继,一开始吴氏是宁死不从的,可是架不住族人、娘家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还是隧了金氏的意。 「我舍不得,心里跟刀割似的疼,可是我又不敢不答应,我……三个儿子,我实在拉扯不起来啊。」吴氏说到伤心处,泪流满面。 她不想过继,可不敢不过继。她是女人家,没脚蟹一般,要仰仗着男人度日,她不敢得罪蔺某,怕万一蔺某恼羞成怒,不只抛弃她,也抛弃三个儿子。 「他爹并没亲自过来,只差了下人来接。我这心里呀,实在是担忧的不行,快愁死了。二奶奶,您是要进京的,对不对?能不能……烦劳您一路之上,照看犬子一二?」吴氏含羞忍愧,硬着头皮央求。 林幼辉痛快的答应了,「承您看的起,我定然不负所托。」 眼前这女人是个可怜人,能帮她一把,便帮她一把吧。若自己不点这个头,她回家后怕是连觉也睡不着,整日凄凄惶惶。 吴氏感激涕零的谢了又谢。 第二家,是徐氏的「表妹」赵贞,和她的女儿大姐儿。 南雄侯曾专程差人来接赵贞回府,可赵贞怨归怨恨归恨,真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不忍放弃梅千户、不忍离开梅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跟着回南雄侯府。 南雄侯府的仆役是怒气冲冲回京城的,都抱怨五姑奶奶不懂事,侯爷一片好心,她竟不领情。像五姑奶奶这样的,往后若有什么苦处,全是她自找的。 赵贞在娘家和丈夫之间,选了丈夫,可是,她这丈夫实在靠不住。南雄侯府的人走后,梅千户对她依旧不管不问,冷冷淡淡,梅母变本加厉的折磨她,而那位年轻的、鲜花一般的表姑娘,更是一天比一天不安份。表姑娘定是巴不得赵贞早早的死了,好给她腾地方。 大姐儿这可怜孩子,常被祖母呵斥、责罚,快变成个小傻子了。大姐儿本就胆小,这时更是见了人就害怕,畏缩的很。 赵贞过着这样的日子,万念俱灰。 她厚着脸皮写信向南雄侯求救,南雄侯不耐烦的告诉她,「要回,你就自己回来,别等着我去接你。你是赵家的姑奶奶,你便是在娘家住一辈子,我也不至于赶你走。」 赵贞得了这句话,心倒定了。 她借口说要回京城去替梅千户谋个好前程,求她哥哥代为疏通,以图早止加官进爵,换个肥差。梅母和梅千户听她这么说,欣然同意,「去吧,难为你了。」 因为赵贞一惯的懦弱,梅家母子还以为赵贞就是贱,就是离不开梅家,也没想着她居然会另有主意。 赵贞说要是回京城,南雄侯又不差人来接她,她哪敢走这种长路?知道裴二爷要进京,忙央求要同行,好有个照看。 林幼辉笑着答应了,「亲戚之间,原该如此。」 赵贞大喜,说了无数感谢拜托的话,约下动身的日子,方才离去。 第三家,是临江侯的庶长子,陈凌云。 「父亲病重,凌云要回京侍疾。」陈凌云规规矩矩的站着,恭谨的央恳,「凌云年幼,没走过长路,尚祈姑丈垂爱。」 他也是来要求搭伴进京的。 陈凌云这两年在和靖书院住读,耳濡目染,整天接触的都是文人儒士,礼仪、谈吐比从前强多了,乍一看上去,倒有个斯文模样。 裴二爷微笑点头,「如此甚好。」 陈凌云长揖到底,「谢姑丈。」 林幼辉拉徐氏坐下喝茶,「尝尝,才下的吓煞人香。」 莹润明彻的定窑白瓷茶盏中,原本卷曲如螺的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鲜爽生津。徐氏慢慢呷了一口,微笑称赞,「幽香鲜雅,芬芳味醇,真是好滋味。」 慢慢喝了一杯茶,和林幼辉心平气和的叙过话,徐氏缓步回房。 才回房不久,何嬷嬷便拿着封书信进来了,「陈家太夫人命人送来的,来人正在厢房待茶。」 何嬷嬷面色既担忧又无奈。她对临江侯太夫人的做派一向不满,可那是国公夫人嫡亲的姐妹,又不能不应酬。陈太夫人打京城这么大老远的送封信过来,也不知是说什么要紧事,唉,估计信函中没什么好话。 徐氏微微一笑,自何嬷嬷手中接过信,亲手拿裁纸刀裁开,取出信函,漫不经心的看了过去。 徐氏和何嬷嬷一样,知道太夫人的信里不会有什么好话,徐氏也没打算把她当回事。不过,看还是看一眼的,毕竟是亲姨母。 把信看了一遍,徐氏啼笑皆非。 临江侯太夫人是写信来骂她的,骂她生性嫉妒凶悍不容人,不守信用,不守婚约,害了她的独生爱子。「庸儿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全是你害的!从小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可真对得起我!」字里行间,处处能感受到太夫人的愤怒和不平。 太夫人的独生爱子,临江侯陈庸自告别心上人、庶长子回京之后,便放下身段和侯夫人邱氏再三商量,要她答应不追究陈凌云,且把叶氏接回来,一家人和睦度日。邱氏既有娘家撑腰,又有嫡子傍身,哪肯轻易妥协?不管临江侯央恳也好,生气也好,总之她是不肯点头。 临江侯在家里和妻子商量不通,只好出门到处奔走,想为庶长子求一个恩荫,求一个依靠。可是邱贵妃在宫中很得意,邱家风头正健,他托了不少人情,也没有达成心愿。 太夫人劝他,「凌儿定是要接回来的,孩子还小,不懂事,慢慢教导便是。叶氏便算了吧,她被……还是算了吧。你想要美人不难,娘出重金替你买几个绝代佳人回来,陪你玩乐。」 临江侯苦笑,「再怎么风华绝代,也不是我儿子的亲娘,不一样的。」他和叶氏相识时日长了,虽有妻有妾,待叶氏总是不同寻常。离开叶氏这段时日,他寝食不安,瘦了许多。 太夫人劝不下儿子,也管不了儿媳妇,干着急。 临江侯百般算计也是无用,后来渐渐颓废,重病在床,久治不愈。临江侯府请了无数名医过府诊治,只是不见效。他这一病倒,临江侯太夫人真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凄凄惶惶。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的指望。 太夫人眼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心痛到了极处。「都怪徐家那丫头,当年要是她不悔婚,我家哪会娶邱氏进门,庸儿又哪会到了这个田地?」写信给徐氏,把她咒骂了一通。 徐氏笑了笑,把信递给何嬷嬷,「拿去烧了。」这种信根本不必留着,烧掉拉倒。 何嬷嬷见自家小姐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大为放心。太夫人不拘说什么,只要小姐不生气,不当回事,便好。 v第五十一章 何嬷嬷当即拿出火折子占燃,把信函烧了。看着白色的信函渐渐化为灰,何嬷嬷心中一阵快意。 「来人赏上等封儿,让他即日回京,临江侯爷正病着,家里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咱们便不留他了。跟他说,我问姨母好,给姨母请安,请姨母她老人家保重身体。」徐氏笑着吩咐。 何嬷嬷抿嘴笑笑,「是。」答应着,出去打发人。 春寒料峭的时候,裴二爷携妻带子,拜别父母,踏上进京的旅途。方夫人满是不舍,眼中隐隐含泪,裴太守淡定多了,神色如常的交代,「路上小心。到了之后,送个信回来,好让你娘放心。」裴二爷、林幼辉唯唯答应。 裴二爷见方夫人十分伤怀,低声安慰她,「娘,儿子要求取功名,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平平安安到了京城,便给您写信,天天给您写信。」 方夫人含泪道:「你走了倒没什么,娘只是舍不得孙子们,还有小阿玖。」乖孙子要走,小孙女也要走,真是要命。 裴琦、裴瑅红了眼圈,他们也很舍不得祖父、祖母、叔叔婶婶和堂兄弟们。离别时刻,神色黯然。 阿玖仰起粉粉的小脸,很会安慰人的殷勤说道:「往后祖父升官,也进京城!」 都别难过了,分离是短暂的,咱们很快会再相会。 阿玖纯粹是话拣好听的说,安抚为离别而伤怀的祖母,一旁的裴三爷却是利索的蹲下身,兴奋问道:「阿玖,祖父什么时候会升官进京城啊?」 裴三爷本是洒脱的性子,裴太守做外任还是做京官,他是无所谓的。不过现在他和妻子徐氏情好日密,自然知道妻子离家已久,思念亲人,若是裴太守能升到京中任职,徐氏便能时常和娘家父母见面,多么美好。 裴三爷眼巴巴看着阿玖,等着阿玖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不是神棍!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孩儿,我在很懂事的安慰祖母,知道么?阿玖气咻咻看着三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阿玖不知道啊。」裴三爷有些下气。 「阿玖又不是神仙。」徐氏抿嘴笑笑,轻轻拉了裴三爷一把,示意他起来。 裴三爷是个乐天派,只沮丧了片刻,便神采飞扬起来,「爹,娘,二哥走了没什么,还有我呢!我可比他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多了,有我膝下承欢,保管二老天天笑口常开!」 「谁希罕你呀,我和你爹要小孙子,小孙女,懂不懂?」方夫人被他逗乐了,好心情的开起玩笑。 「小孙子小孙女,这有何难?给您再生一个!」裴三爷拍了胸脯。 这下子,不只方夫人,连裴太守脸上也有了笑意。 裴二爷重又带着妻儿拜过父母,洒泪而别。 裴三爷和徐氏则是带着三个儿子,一直要把二哥二嫂和孩子们送上船。 裴二爷、裴三爷一行人出了屋门,行走在院子中间光洁的白石甬路上,慢慢的,出了院子,看不见了。 儿子的身影、孙子的身影、小阿玖的身影,渐行渐远,远离了视线。方夫人伤感的想要落泪,裴太守却是捋起胡子感慨,「这下子,老林可该得意了!」 中郎和中郎媳妇要住到他家,他不得美坏了呀。 两亲家,多年好友,这般争风吃醋!方夫人连伤感也忘了,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 阿玖被父亲裴二爷抱着,在阊门上了船。阊门,名声大了去,陆机说过,「吴越自有史,请从阊门起」;曹公雪芹说过,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里南北舟车云集,外洋商贩来往不绝,热闹繁华。 哥哥们趴在窗边,观看指点运河上的风景,阿玖却半分不贪玩,一脸认真的问着裴二爷,「爹爹,这大船上,有没有挂着小船?」 备胎可能三十年二十年的也用不着,可是车上一定要有,以备不时之需。大客船也是一样,要有小船备用,以应对紧急状况。 「有。」裴二爷笑着把她抱到船尾,让她看后面的小船。阿玖大为满意,「甚好!」大力赞扬过,挣脱父亲的怀抱下了地,跑去和哥哥们玩耍了。 「爱操心的小阿玖。」裴二爷忍俊不禁。 裴三爷消消停停坐在椅子上,眼红嫉妒,「二哥,我旁的都不羡慕你,就羡慕您有小阿玖。」裴二爷笑话他,「你方才不是说过豪言壮语,要再生一个么?」裴三爷摇头叹气,「我倒是想啊,怕没这福气。二哥,咱家多少年了才有一个小阿玖。」 林幼辉和徐氏坐在船舱里,慢悠悠说着私房话,「出门蛮好,不过一路之上,也很辛苦。」「是呢,顺风顺水的话,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通州。」 到了通州,就没有水路可走了,还要上岸换车轿。细算算,这一路之上,真是很不容易。 她们说着话的功夫,陈凌云到了。陈凌云带着七八名仆役,两个小丫头,还有一位蒙着面纱、头脸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窈窕女子。徐氏和林幼辉明知道她是谁,只能装作没看见,不知道。 陈凌云进到船舱向徐氏、林幼辉问好,这是徐氏的亲戚,林幼辉自然待他客客气气的,礼数非常周到。徐氏是将门之女,襟怀坦荡,虽是几日前者才接到姨母咒骂的信函,这会儿对着陈凌云却没有迁怒,还和平常一样温和。 陈凌云问过安,回了自己的船舱。 不久,蔺家的人也到了。吴氏亲自送了小儿子上船,不停的抹眼泪。吴氏身边有名身穿绸衣的中年男人,一名穿金戴银的中年女人,神情傲慢,看样子是京城差来的豪奴,并没把吴氏放在眼里。 那才六七岁的蔺明堂,他们就更不理会了。嗣子,什么都掌握在嗣母手中,根本不当家,一个受气包罢了,不值得他们费心。 吴氏再三的拜托过林幼辉,被豪奴催促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吴氏走了,剩下眉清目秀、神情倔强的蔺明堂,身影孤单凄凉。 「孩子迫不得已离开亲娘,真是人间惨事。」林幼辉和徐氏对他都很同情。 快该开船了,赵贞和大姐儿却是久等不至。徐氏皱眉,「开船,不必管她。」约好了时辰却误时,是何道理?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好意思么。 林幼辉微笑,「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再等等。」 徐氏开始有些焦燥的时候,赵贞终于来了-----不光带着女儿大姐、侍女婆子,还带着她的婆婆,和婆婆的侄女。「她们也是要回京城的……」赵贞弱弱的、怯怯的说道。 赵贞依旧是怯懦的模样,大姐儿更为畏缩怕见人,倒是梅母和她的侄女,看着很有些气势。梅母年纪并不大,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还全是乌黑的。她身穿深紫色杭绸褙子,下着玄色长裙,头发梳成圆髻,一丝不乱。很少见的,她的发髻上干干净净的,竟毫无装饰之物。 她的脸孔也很严肃,好像不怎么会笑。 徐氏看见这么位「长辈」,心里真是腻味透了。据说当年表哥的继母方氏是因为梅母「性子很和气」,才许嫁女儿的。方氏,你眼瞎啊,眼前这人便是再怎么伪装,也称不上和气! 梅母身边侍立着儿媳妇赵贞,两位侍女,抱着大姐儿的奶娘,另外还有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看这姑娘的打扮,一身浅蓝衣衫十分清纯可爱,绝不会是侍女一流的人物,应该是梅家的表姑娘了。 v第五十二章 赵贞嚅嚅的为众人引见,徐氏心中鄙夷,连那表姑娘姓什么也没在意,当然更不耐烦应酬她们。 身份本就不高,品行又不高洁,徐氏想不出要应酬她们的理由。 徐氏把赵贞叫到一边,板着脸吩咐她,「你那婆婆,和那什么表姑娘,自己照看好了,莫去烦我二嫂。」还没给我丢够人呀,居然会带上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婆婆,和来路不明的所谓表妹!没完没了你。 「我……我管不了她们呀……」赵贞弱弱的说着,想要掉泪。 徐氏头都大了,实在受不了这女人,转身走开。 裴三爷、徐氏和哥嫂话别,招手叫孩子们,「珩儿璟儿琳儿,咱们回家了。」裴珩、裴璟乖乖的答应着,裴琳耍起赖,「不回家,我要跟二伯走!」蹲在地上不肯站起来。 裴三爷哄了他几句,却没什么效用。眼看着小儿子耍赖是耍定了,裴三爷粲然一笑,伸手把裴琳抱起来,扛在肩上,「琳儿,由不得你!」 裴三爷扛着哇哇乱叫的小裴琳,徐氏牵着裴珩和裴璟,笑着下了船。 船缓缓开始移动,阿玖和哥哥们靠在窗边,不停的冲岸上挥手。小裴琳在裴三爷肩上抹眼泪,裴珩、裴璟踮起脚尖探头往这边看,依依不舍。 三爹三婶、哥哥们,人影越变越小,渐渐的,看不见了。 阿玖伤感的叹了口气,「多情自古伤离别。」 裴二爷站在他们身后,听了小女儿这感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船在运河上行驶,裴二爷指给他们看沿途的景色,「那是胥门,当年伍子胥的人头便是挂在此处。那是姑苏驿站,亭、台、楼、阁,建的很讲究。」 「爹爹,那些个大字是什么呀。」阿玖津津有味的问道。 姑苏驿站大门前有石柱子,石柱上龙飞凤舞写着楹联,不过,阿玖看不到写的是什么。 裴二爷也看不到。不过,他当然知道那楹联上写的是什么,「客到烹茶旅客权当东道,悬灯得月邮亭远映胥江。」裴二爷笑道。 他替父亲裴太守打理公务,接待过不止一回外洋来使,对姑苏驿站,自然是熟悉的。 阿玖一路观看沿途景致,裴二爷在她身后负责答疑解惑,阿玖的旅途,开怀惬意。 阿玖是以旅行的心态对待这次长途跋涉的,旅行是件美事,行遍天下,看尽美景,尝尽美食,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很有趣。 如果还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是这次的旅行时间未免长了点。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交通水平,也只能是这样了。 阿玖白天和父母、哥哥们在船上看风景、漫无边际的闲谈,晚上则大多是全家人一起上到岸上,看看夜景,尝尝当地美食。 清蒸白鱼,鱼肉洁白,细嫩鲜美,汤汁清淡;黑猪肉口感劲道,香滑美味;鸡糕色泽黄白相间,晶莹透明,看上去粉嫩如酥,十分诱人,夹一片放入口中,味道更是清爽雅淡,细腻可口,「人间美味,人间美味!」阿玖和哥哥们一起大快朵颐,连连赞叹。 孩子们吃的高兴,父母看着开心,人人喜笑颜开。 回到船上时,会拣些方便携带的菜式命店家包好,带回去。「船上的食物味道单一,换换口味也好。」一一送给陈凌云、赵贞、蔺明堂等人,非常客气。 陈凌云和蔺明堂会亲自过来道谢,赵贞会差婆子过来行礼,「我家老太太、太太都说味道极好,大姐儿也爱的什么似的,二奶奶费心了。」 打发走来人,林幼辉笑了笑,「不管背后如何嘴碎,总算这家人面子功夫还能做足。」 其实上岸散散的时候,裴二爷是邀请过这三家人的。不过陈凌云总是推却,「还要温书」「身子不大爽快」,或许他是真的不贪玩,或许他是惦记船上的蒙面女子,裴二爷也不深究。蔺明堂则是被两名豪奴管束着,容不得他自作主张,他想去也去不了。赵贞一家全是女眷,出门就更不方便了。故此,能常常逍遥自在上岸玩耍的,也只有裴二爷一家。 每每林幼辉妆扮妥当,蒙上面纱和夫婿、孩儿一道上岸游玩时,梅母都会向她的儿媳妇、侄女表示鄙夷,「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不成个道理。」还会厉声教训大姐儿,「你长大了若敢这般轻狂,看我不揭了你的皮!」把大姐儿吓的小身子直发抖。 船舱浅窄,梅母这些话,一天传不出去,两天传不出去,时日久了还会传不出去么?林幼辉哪有不知道的,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世上蠢人多了,若和他们计较,纯属自寻烦恼。 林幼辉不肯和她们一般见识,却也不肯应酬她们。若是梅母、赵贞要带着表姑娘过来叙话,林幼辉总会命侍女推却,「我家二爷也在,正和二奶奶商量事呢。」 裴二爷在,她们要过来坐坐,肯定是不行,不方便。 梅母等人要想趁着裴二爷不在的时候过来,可就难了。这会儿在船上呢,裴二爷又不忙公务,又不会客,不陪着妻儿,还能做什么?他一整天都和妻子在一起,形影不离。 甲板上常会响起他们一家人的说话声,孩子们的欢笑声。「哥哥,来追我呀!」「阿玖,莫跑太快!」三个孩子追逐打闹,父母在一边含笑看着,纵容溺爱。 裴二爷面如凝脂,目如点漆,林幼辉身姿绰约,明艳妩媚,他们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这对恩爱夫妻,这幸福的一家人,让赵贞、表姑娘大开眼界,也让她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别说她们了,连面上一直表示鄙夷的梅母,心里也是叹息的,唉,这么体贴这么顾家的男人,却被林氏那不守妇道爱抛头露面的女人嫁着了。 船上的女眷,没人不羡慕林幼辉。她虽然还算年轻貌美,可是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啊,裴二爷还待如珠如宝。 「我家那死鬼走的早,把我一个人抛撇下,好不凄苦。可我年轻的时候,那死鬼也没待我这般好过!」梅母心中愤愤。 「他……他若能这般待我一天,我死了也甘心!」赵贞看着裴家夫妇俩的恩爱,想起梅千户的薄情,哀怨不已。 「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表姑娘神情痴痴的,眼眸中有一抹迷离的柔情,「哪怕是月里嫦娥,嫁了这样的男子,也不算委屈了。」 表姑娘本就是个注重仪容爱打扮的,这些时日更是格外用心,或是葱绿,或是柳黄,务必要把自己打扮的秀美娇艳。她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必打扮也动人,若是精心装扮过,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若是往甲板上一站,那风华绝代的姿容,谁不爱慕?」表姑娘在镜子前照的满意了,脚步轻盈,往甲板走去。 还没走到,便被裴家一名婆子拦下了,这婆子满脸陪笑,「表姑娘,我家二爷在呢。姑娘是清贵之人,可不敢亵渎了。」 自从她上了船,裴家上上下下见了她,都叫「表姑娘」,根本没人关心她姓什么。 表姑娘很不甘心,可是又没法子,只好含恨回舱。 过了几天,船已经快到通州的时候,梅母差了侍女过来,说有事要拜托裴二奶奶,看裴二奶奶什么时候方便,她过来坐坐。旅途即将结束,上岸在即,林幼辉心情很好,嫣然一笑,「那便请过来吧。」 裴二爷带着阿琦、阿瑅出去看海景,林幼辉在舱中招待客人,阿玖今天懒懒的,躲在床上补眠。 梅母并没带赵贞,也没带表姑娘,只扶了个小丫头。她迈着稳稳的步子,板着个脸,深蓝上衣,黑色长裙,十足十是一个幽居守礼的寡妇。 林幼辉笑盈盈跟她寒暄过,请她坐了,命侍女捧上茶,「客中简陋,万勿介意。」梅母面容依旧刻板,脸上连一线笑意也没有,「二奶奶客气。」 v第五十三章 吃着茶,梅母慢慢提起,「二奶奶在京中可有熟识的人家?我侄女已经及笄,正在为她相看,只是苦无合适的。」 林幼辉心中有些诧异。敢情你这侄女不是给儿子准备的,还要嫁出去呢?这个真没想到。 林幼辉含笑问道:「相看人家,除人品才貌之外,还要门当户对。不知您侄女是什么家世,又要相看什么样的人家?」 稳如钟的梅母,开始有一点不自在了,「她母亲早逝,四年前父亲也没了。她父亲原是京官,也做到八品了呢,官不小了。」 一名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 「原来如此,那表姑娘要相看什么样的人家呢?」林幼辉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问道。 梅母皱眉,「宜儿这样的才貌,万不能委屈了她。子弟必要青年才俊,方不辜负了。至于家世……」 她顿了顿,沉吟道:「也不用太好,跟贵府似的,足矣。」 林幼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稳了好一会儿心神,笑着问道:「不知您的意思是跟我夫家似的,还是跟我娘家似的?」 裴家和林家是不能比的,裴家不过是中产,林家却是世家大族。 梅母刻板的唇角浮上丝笑意,既难看,又不协调,「跟林尚书府上差不多,也就配得上宜儿了。」 她两回提到「宜儿」,看来那位表姑娘名「宜」,或名字里头有这个字。林幼辉笑吟吟看着她,「我回京之后,若有合适的人家,便差人到府上递贴子。若没有,也就没脸见您了。」 我肯定没脸见你啊,梅老太太。一个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想嫁到林家这样的人家,子弟还要是青年才俊,你……你常常大白天的做梦么?好不尴尬。 梅母来了精神,「若递贴子,递到南雄侯府便可。我在京里的宅子已是赁出去了,此次回京,暂住南雄侯府。」 梅家没什么家底,梅母出京的时候,心痛房子白搁着,太过浪费,租给了一个外地来京任职的小官。说好了要租五年,她也不能撵人家走------那好歹是个官,她不敢跟人家蛮不讲理。 她回来了没地方住,怎么办?有亲家呀,南雄侯府空房子多着呢,随便找出一个院子来,都清雅的很。 「南雄侯府的亲眷当中,也应该有青年才俊才是。」梅母淡淡说道。 以梅母的骄傲,其实不大乐意来拜托林幼辉。要住到南雄侯府呢,多少阔气人家不能寻?不过,这些天她看着裴二爷的行事做派,又觉得读书人家的子弟还是不错的,虽穷了些,却体贴妻子、爱护孩子。 所以她才会屈尊过来,跟林幼辉说这一番话。 林幼辉强忍住汹涌而来的笑意,客客气气把她送走了。 送走梅母,林幼辉倒在榻上,笑的肚子疼。阿玖机灵的钻了出来,过去给她揉肚子。 「阿玖,笑死我了。」林幼辉揽过阿玖,母女两个笑成了一团。 唉,船上寂寞,难得有个消遣。 等裴二爷回来之后,听妻子讲了梅母的来意,也笑,「没脸见她了,一准儿是没脸见她。」 这样的拐弯亲戚,也就是船上忍耐一二,下船之后,谁还跟她打交道。 「她真要住到南雄侯府?」裴二爷有些稀奇。敢情赵家嫁出去一个赵贞,到头来不只姑奶奶要接回府养着,还要带上姑奶奶的婆婆? 「南雄侯脾气暴的很。」林幼辉笑,「弟妹跟我提过几回她这表哥,他从小没了亲娘,性子不大好。」 脾气暴燥的南雄侯,能让凌虐他妹妹的梅母住到自己家么,不能够啊。 要说起来这梅母也真是希奇至极,一面斥骂、看不起儿媳妇,一面又毫不脸红要沾儿媳妇娘家的光。林幼辉对梅母的种种言行,真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的笑话,笑一阵也就过去了,不管是裴二爷,还是林幼辉,都没多想。 上岸在即,阿玖盘腿坐在榻上,一脸悲壮,说着她的远大理想,「我要洗澡!到了通州,我要两盆洗澡水,我要连着洗两遍!」 船上淡水珍贵,阿玖不能天天洗澡,甚觉苦恼。 「在淮安的时候你不是洗过么?」「在德州的时候专门为了这个上过岸啊。」哥哥们纷纷表示不理解。 林幼辉伸手拍拍她的小脸蛋,「好好好,要两盆洗澡水,洗一遍,再洗一遍!洗完澡,娘再给你拍蜂蜜,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连连点着小脑袋,笑成了一朵花。 三月初二,阿玖乘坐的大船到了通州码头。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船只众多,排队轮侯许久,终于上了岸。 「看,那是大舅舅。」裴二爷一手抱着阿玖,一手牵着裴瑅,林幼辉笑盈盈指给孩子们看,「呶,穿青衫的那位,看见没有?」 码头上人很多,林幼辉指给他们看的那位,大约三十多岁,一身青衫,温文尔雅,他站在人流当中,真如鹤立鸡群一般,仪容出众。 「阿琦,阿瑅,阿玖,舅舅来接咱们了!」大哥的面目越来越清楚,一向从容的林幼辉,眼中有了泪光。 她已多年不曾归宁,乍一见到亲人,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船才靠了岸,林幼辉的大哥林俨便带着随从上了船。他和林幼辉一样是好相貌,颀长挺拔,面目清俊,浓浓的书卷气中又透着凝重和沉稳,令人肃然起敬。 「大舅舅是位美男子,还是位蛮有派头的美男子!」阿玖很高兴。 林幼辉迎了上去,含泪叫「大哥」,林俨感慨不已,「小妹,你还是老样子。」看见妹妹脸色白里透粉,润泽明媚,便知道她日子是极舒心的,心中宽慰。 裴二爷抱着阿玖,牵着阿瑅,带着阿琦,笑着走过来,「数年未见,大舅兄风采依旧。」林尚书当年任苏松巡抚时,他和林大哥也是常来常往的,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林幼辉娇嗔,「哪里是风采依旧啊?相公,大哥分明是风采更胜当年!」大哥当年还有些青涩,如今的风度气派,可是大不一样了呢。 林俨微笑,「小妹口才一向很好,我这做大哥的是极为欣赏的。今儿个小妹说的话,我尤其爱听。」 众人都笑。大家寒暄道契阔,行礼问好,阿玖也下了地,和哥哥们一起见过舅舅。林俨弯腰拉起孩子们,一个挨一个的看过去,「阿琦,阿瑅,都是好孩子,舅舅喜欢。」摸摸裴琦、裴瑅的头,慈爱亲切。 到了年纪最小的阿玖,林俨故意装出迷惘的样子,「这位小姑娘可真可爱,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叫什么名字?」 阿玖仰起小脸,笑的非常讨喜,「初次见面,我是阿玖。」 v第五十四章 她小脸粉粉的,肌肤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晶莹明彻,两只大眼睛漆黑灵动,一脸甜蜜笑容,简直迷死人。林俨见到她这小模样心已是酥酥的,等到听她奶声奶气的自我介绍,更是爱的不行,蹲下身含笑看着她,「原来是阿玖小姑娘,久仰久仰。」 阿玖神情认真的冲他拱拱手,「原来是大舅舅,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小孩儿说着大人话,有板有眼,似模似样。 她的爹娘、哥哥们是熟知她的,各自好笑,阿玖你和大舅舅头回见面,便这般顽皮!林俨也是粲然,「小妹,阿玖简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是不怕见生人,很爱笑,言行举止,大方明利。」 林俨看着小阿玖,实在是心里痒痒,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林幼辉掩口笑,「大哥,您会不会抱孩子啊?莫把阿玖摔了。」 林俨,是不会抱孩子的。林幼辉的大嫂封氏曾写信抱怨过,「小妹,你大哥可和妹夫不一样,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他哪个也没抱过。」 林俨咳了一声,「抱孩子有什么会不会的。」阿玖冲他甜甜一笑,熟练的在他怀里挪来挪去,挪成一个相对比较舒服的姿势,一边挪一边指挥,「大舅舅,您胳膊圈着我的腰……对,就是这样……」 阿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落到林俨这抱孩子生手怀中,也能舒舒服服。 林幼辉嫣然而笑,裴二爷摸摸鼻子,乖女儿,你还真是随遇而安啊。 通州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客栈常常被住满了,没有空房间。林家却是早早的定下一个洁净小院,就等着林幼辉一家人登船上岸,好歇息落脚。 让裴二爷、林幼辉有些吃惊的是,船上的三家人,居然家家都有人接。蔺明堂是他父亲亲自来的,陈凌云是临江侯府的管事接着了,就连赵贞,也有南雄侯府的管事婆子等着。 蔺明堂的父亲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目清秀,单从外表看,丝毫看不出来是个人渣。他客气的冲裴二爷道了谢,把蔺明堂接走了。 通州离京城还有一两天的路程,他能亲自来接小儿子,说明还是有些疼爱的。 陈凌云向裴二爷道谢之后,跟在管事的身后,上了马车。他带着的仆役、侍女不少,那名蒙面纱、身材窈窕的女子却是已经不见了。是坐小船走了?还是暂时藏起来了?他没说,也没人问。 南雄侯府的婆子并不是太夫人方氏差来的,而是受命于南雄侯。她们对着裴二爷一家是笑容满面、连连道谢,真见着了正主赵贞,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没什么好嘴脸。至于梅母、表姑娘,更是连眼角也不扫过去。 送走这三家人,裴二爷、林幼辉如释重负。 到了客栈一看,三间上房,两间厢房,都收拾的洁净舒服,清爽宜人。裴二爷免不了跟林俨客气几句,「大舅兄费心了,感激不尽。」 林俨一则跟他本来就熟,二则看见小妹、外甥外甥女高兴,开玩笑的问道:「如何谢我?要不,把小阿玖给了我吧,我有一个亲闺女,再收个干闺女。」 裴二爷一乐,「问问阿玖乐意不乐意。她若乐意,我没有不答应的。」我闺女多灵透啊,舅兄你是骗不走的。 林俨果然问起阿玖,阿玖连连摇着小脑袋,「不成不成!我都三个爹了,不能再多了!」伸出小手指一一细数,「我大爹,我爹,我三爹……」 数完,殷勤看着林俨,「大舅舅,已经很多了,对不对?」 已经满额,您就别再凑热闹了。 她甜甜笑着,粉嘟嘟的小脸蛋润泽光洁,可爱醉人,大眼睛中满是期盼之意,好像在等着林俨赞同的点头。 这大概是林俨生平受到的最甜蜜最有趣的一次拒绝了。虽然被拒绝,却好像伏天里喝了冰镇茶水似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清爽舒适,痛快极了。 林俨伸手抱起小阿玖,纵声大笑。 -- 阿玖如愿以偿的要了两盆洗澡水,洗了一遍,又洗了一遍。舒舒服服洗完澡,林幼辉果真替她细细拍了蜂蜜,沁人心脾的槐花清香时时袭来,阿玖陶醉的闭上眼睛。 林幼辉也洗漱妆扮过,焕然一新。她素来注重仪表,即便客中也很讲究,鹅黄锦缎长褙子,上绣数朵绿色玫瑰花,姿态妖娆,青翠欲滴,三千青丝挽作飞仙髻,上插一只镶珍珠嵌红宝石金步摇,晶莹辉耀,璀璨华美。 阿玖也被她精心打扮过,头发梳成可爱的双丫髻,上穿交领斜襟樱花粉宫花缎窄袄,下着浅秋香色长裙,稚嫩美好,清丽灵动。 「我的好小姐,快点吧,大爷和姑爷、两位小少爷都等着您呢。」李嬷嬷一边提醒,一边埋怨,催促林幼辉快去吃饭。 林幼辉妆扮妥当,心情愉悦,嫣然一笑,「不急,让他们等着。」 李嬷嬷着急,「您不饿啊?」林幼辉见奶娘急了,笑道:「饿了呢,快走吧。」牵着小阿玖,往厅中走。 林幼辉牵着阿玖走到厅中,裴琦和裴瑅迎上来问好,小裴瑅也是抱怨,「娘,你们不饿啊?」阿玖嘻嘻笑,「六哥,漂亮能顶饿,知道么?」 林幼辉笑咪咪拍拍阿玖,表示赞赏,男人们全都扶额。 女人,还真是无论年龄大小,全部爱美成癖。 菜很丰盛,也很美味,阿玖鼓着小脸颊,吃的很香。才刚刚长途跋涉过,又洗了个澡,拍了个蜜,很消耗体力,需要补充能量。 林俨看着不声不响自己端碗吃饭的小阿玖,好奇问道:「阿玖都会自己吃饭了?我怎么记得,阿好跟她这么大的时候,还要乳母喂饭呢。」 林俨有了长子林少斌之后,接下来有了女儿,一儿一女是「好」字,便起名林好。林好今年已经十二岁,是大姑娘了。 阿玖继续专心吃饭,林幼辉爱怜的看了她一眼,「大哥,阿玖可省事了,从来不淘气的。她很小便会自己吃饭,不用喂,不用哄。」 林俨大觉惊奇,「阿玖小天才!」 把阿玖乐的。自己会吃饭,吃饭不用哄,就是小天才了?这天才也太容易当了。 也只有小孩儿才有这待遇了,做小孩儿蛮好!阿玖仰起小脸呵呵傻笑,心绪愉悦的多吃了小半碗饭。 吃过晚饭,撤下残肴,捧上香茗,闲坐谈天。「这科的正总裁是礼部侍郎戴亨泰,副总裁是右副都御史丁显。」林俨把玩着手中茶盏,慢悠悠说道。 会试照例由礼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总裁。正副总裁的人选、喜好,大概没有应试举子不关心的。 ……考试,世上最讨厌的事情之一……阿玖困了,打起瞌睡,还没忘记腹诽万恶的考试制度。 「……中状元有什么可夸耀的?状元的仕途大多不好……」大舅舅的声音模糊传到阿玖耳中。 ---为什么中状元的人大多仕途不好啊?古代也是高分低能?阿玖好奇的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阿玖幸福的伸了个懒腰,「睡在不摇晃的地方,真好!」在船上睡觉,不知是船真的在摇晃,还是有错觉,反正总感觉睡不安稳。这回到了陆地上睡觉,踏实了。 梳洗过,吃过早饭,一行人该骑马的骑马,该上车的上车,出发回京城。林俨希罕外甥、外甥女,特地把几个孩子带上他的马车。他的马车是精心设计的,外面看着黑漆平板,简朴无华,毫不引人注目,里面都是宽敞轩亮,收拾的清雅舒适。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后面一排放着七八个锦缎靠背引枕,铺着厚厚的盘金丝古毯。 林俨知识渊博,谈吐文雅,阿玖很爱他听说话。「大舅舅,您做什么……」阿玖把快到嘴边的「工作」两个字咽下,歪头想了想,快活的问道:「您在哪里高就?」 v第五十五章 大舅舅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知识面这么宽?见闻这么广?阿玖嘻笑看着林俨,目光热切,神情专注。 最喜欢有学问的人了,知识就是力量啊。 林俨唇边泛起浅浅笑意,「舅舅在鸿胪寺任职,掌宾客之事。份内之责属,乃是四夷朝贺、宴劳、给赐、迎送。」 「掌宾客之事」「四夷朝贺」,原来是一位外交官!阿玖眼睛一亮,热情的拱拱手,「失敬,失敬。」外交官,总是让人想起风度翩翩的举止,彬彬有礼的谈吐,总是和犀利敏锐,稳建果断这样美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的。 要对外代表一个国家,不优秀不行。 阿玖往林俨身边挪了挪,讨好的笑着,「大舅舅,您在鸿胪寺所任何职?」跟我说说吧,也好让我心里有数,您是哪个级别的外交官啊。 林俨微微欠身,谦虚说道:「在下,鸿胪寺左少卿。」 阿玖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美丽的杏核形状,本来就又大又圆,这么一吃惊,一瞪,显得更大、更好看了。林俨心里酥酥的,微笑解释,「鸿胪寺是四品衙门,品级并不算高。鸿胪寺卿总掌朝会、宾客、吉凶礼仪之事,左、右少卿,为其贰。」 您这职位,算是外交部副部长了吧?阿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林俨舅舅,满是敬仰之情。 林俨瞅着她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阿玖,舅舅喜欢你。」 您和我娘真是亲兄妹呀,她平时也这样!阿玖喜笑颜开。 血缘,是件很奇妙的事。 「您接待四夷宾客,会不会说他们的话啊?听说是鸟语?」阿玖殷勤相问。 林俨笑着摇头,「舅舅不会夷语。阿玖,太常寺有四夷馆,馆中设译字生、通事,蒙古、女直、西番、西天等地的往来文书,都由他们翻译。」 阿玖听的有些晕。林俨知道她年纪小,很耐心的解释着,毫无厌烦之意。好半天,阿玖才明白过来:这个时代没有专职的外交部门,这个时代的部门职责划分,某种程度来讲是有些混乱的。 「舅舅,您什么都懂呀。」阿玖靠在大舅舅身边嘻嘻笑,笑容非常谄媚。 裴琦、裴瑅一直在旁边含笑看着,裴琦忍不住说道:「舅舅当然什么都懂,他可有学问了!」裴瑅兴奋的点头附合,「对,舅舅是甲子科状元啊!」 全国第一名!阿玖看大舅舅的眼光,更热烈了。 怪不得昨晚大舅舅提起状元来不以为意,敢情是自己中过,所以才不当回事!学霸舅舅,美男子舅舅,阿玖想流口水。 「我昨晚才知道的呢,以前都没有听娘说起来过。」裴瑅有些遗憾的说道。大舅舅这么神气,娘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裴琦少年老成,不像弟弟似的天真烂漫,伸出胳膊肘轻轻捣了下裴瑅。阿瑅,大舅舅没准儿会误会娘对他不重视、不在意呢,这样不好。 裴瑅一脸的懵懂无知,不知道哥哥忽然捣捣自己,有什么用意。 阿玖冲着林俨甜甜笑,「大舅舅,我娘不爱吹牛。」 她大哥是中过状元的,可她从来没跟儿女提过。不是因为别的,她这个人一向不爱吹牛呀。 她甜甜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神色间满是讨好之意,或许还透着些心虚和歉疚。 林俨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孤度,连眼睛中也有了笑意。 一路之上,林俨和外甥、外甥女,相谈甚欢。 阿玖抱怨马车比船更慢、更不舒服,林俨温和告诉她,「北元时的运河,一直通到积水潭。不过,如今河道废弃已久,用不得了。」 如果不用从通州上岸,而是一直可以畅通无阻到积水潭,那会方便很多。 「我俩长大以后,要把河道重新修理,让运河能重新通到积水潭!」裴琦和裴瑅头凑头商量了一会儿,郑重宣布。 大舅舅笑着夸奖,「阿琦,阿瑅,有志气!」 阿玖笑成了一朵花。老话说的真是不错,龙生龙,凤生凤,三哥,六哥,你俩真是祖父的亲孙子啊,平常人听到这事也就是感慨一通,你俩却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展宏图了! 有大舅舅负责照顾孩子们,做爹娘的可就舒服了。裴二爷挤到林幼辉的马车里,林幼辉要撵他下去,「这是我做姑娘时的马车,我要一个人乘坐,重温少女时光。」裴二爷不肯走,「林姑娘一人独处,岂不辜负这大好春光?请允许我陪伴左右。」林幼辉见他耍赖,也便由他。 马车中铺着雅致的毯子,绵绵厚厚,柔软舒适。两人相依相拥,温存缱绻。 「快到家了,有没有‘近乡情更怯’之感?」裴二爷调侃。 「才不会!我有两个可爱的儿子,一个宝贝小阿玖,这般骄人的成绩,哪用得着近乡情怯?」林幼辉嗤之以鼻。 宋之问他是被流放了,逃归,才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和他可不一样。我么,虽称不上衣锦如归,也是携夫婿,带儿孙,浩浩荡荡一大家子同回,气势足着呢。 裴二爷作沮丧状,「原来是有儿有女,故此底气十足。」 丈夫呢,丈夫不值一提是不是。 林幼辉微笑,「儿女是我生的,故此要刻意炫耀一番。我夫婿又英俊又才华横溢,且体贴妻子,关爱儿女,更值得显摆呢,不过,夫婿是父母为我挑选的,却不是我的功劳。」 她妩媚的看着他,神色既温存又调皮,美丽的杏眼秋水潋滟,满是柔情蜜意,裴二爷痴痴看她,心醉神迷。 「丈夫虽不是你挑选的,却是你调,教出来的,如何不是功劳?」裴二爷轻笑,「娘子,若你不是这般美丽聪慧,我又怎会始终如一?」 我不是娶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这样温存体贴,若妻子不贤惠,我大概会逃出内宅,避至书房,图个清净自在。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万千。 「相公,我不要离开你,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要离开你。」林幼辉轻声的、坚决的说道:「若你往后外放了,不管地方偏僻也好,苦寒蛮荒也好,我都要跟你一起赴任。相公,我不要像二嫂那样。」 林幼辉的二哥林倜在西北任同知,林倜的妻子吴氏只有一个儿子林少华,她既舍不得带儿子去西北吃苦,又舍不得儿子独自留在京城,只好让林倜单身赴任。 林家人极少纳妾,子女中少有庶出,不过,也有例外。像林倜这样外出做官妻子又不能随行的,他也不肯三年五年的守着空房,少不得要收个房里人。若是一个不小心生下庶子女,吴氏这一房便会多出个姨娘了。 林幼辉可不想这样。 v第五十六章 她宁可吃些辛苦,也不愿丈夫身边多了个女人,千娇万宠的儿女多了庶出的兄弟姐妹。 「好,咱们不分开,一辈子也不分开。」裴二爷心中感动,紧紧握住妻子纤细的手掌。 - 马车到了阜城门,裴琦和裴瑅掀开车帘好奇的往外望去。要进城了呢,这就是天子脚下了,听说很繁华很热闹,摩肩擦踵,行人如云。 「大哥,二哥!」哥儿俩一起惊喜的叫道。 城门口,他们的大哥裴玮、二哥裴珏正肩并肩站着,频频向这边张望。「大哥、二哥接咱们来了!」小哥儿俩兴奋的相互看看,又张开臂膀互相抱抱,高兴的不行。 分离足足有三年了,兄弟之间,甚是想念。 阿玖本是靠在大舅舅身边闲聊的,这会儿也一骨碌爬起来,「在哪儿,在哪儿?」裴琦笑着拉过她,指给她看,「呶,穿蓝衫的那两位,高一点的是大哥,旁边的那位是二哥。」 林俨微笑看着雀跃的孩子们,眉目温柔。 裴二爷也看见两个侄子,笑着告诉妻子,「娘子,阿玮和阿珏来接咱们了。」大哥裴引三年庶吉士即将期满,如今正忙着考核的事,故此,差了两个儿子来接二叔二婶、弟妹们。 裴二爷下了马车,和两个侄子见过面,大是感慨。裴玮已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和离开苏州时相比,拨高了一大截,清瘦文雅。裴珏也快十五了,说话变了声,像个大小伙子了。 裴琦、裴瑅跳下马车,「大哥,二哥!」阿玖也被林俨抱下来,冲两位堂哥热情的张开手臂,「大哥,二哥,我是阿玖!」 裴玮、裴珏先是拉着两个堂弟亲热,「好啊,都长这么高了,更俊了!」见着小阿玖,更是眉花眼笑,「哥哥离开苏州的时候,妹妹还是满口‘的的’,这会儿说话清清楚楚的,真好听!」 阿玖冲他们扮了个鬼脸,清脆说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过去的事,就别提啦! 众人哈哈大笑。 林俨忍不住低声问裴二爷,「妹夫,阿玖连《论语》都读过么?」才这么大一点点,也太聪慧了。 裴二爷笑,「大舅兄您不知道,阿玖淘气着呢!哥哥们读书,她常常搬个小凳子坐在一边听,听一会子,哥哥们背的书,她便能学上三句两句,从不出错!」 他口中说着女儿「淘气」,神情中却满是炫耀夸赞之意。 林俨又是吃惊,又是喜欢,「昨儿我还以为阿玖和小妹一样聪明呢,如今看来,比小妹更聪慧些。」 裴二爷忙前前后后张望一遍,低声对林俨说道:「舅兄,这话莫让娘子知道。娘子最是小孩子气,有时连儿女的醋也要吃,莫惹她不快。」 林俨淡定的点头答应,「便依妹夫。」 等到众人重新上了车,林俨方靠在车厢上闷声大笑,笑的肚子疼。 可怜的妹夫,原来我以为你儿女双全,家有贤妻,小日子定是舒心畅意。谁知你还除了两子一女之外,还要再哄个孩子呢,妹夫,辛苦了。 林俨幸灾乐祸的想着,心情愉悦之至。 不知不觉间,马车到了位于银锭桥畔的林宅。男人们在大门前下了车,林幼辉则牵着阿玖在侧门下车换轿,阿玖坐在轿子里,有些好奇,「娘,外祖父家很大很阔气么?」这上了轿子可有一会儿了,还没到呢。 林幼辉笑了笑,「门脸儿看着不大,黑漆大门,普普通通。里面么,占地不小,别有天地。」阿玖会意的点头,「这样才谦虚嘛。」 江南也是这样的,明明建造的园林别开生面,巧夺天工,大门偏偏小小的,毫不起眼,毫不张扬,毫不引人注目。 林幼辉嫣然,「谦虚是这么用的么?」阿玖,你太爱乱用词汇了。 「那换个词吧,深藏不露!」阿玖从善如流的改口。 「小淘气!」林幼辉伸手捏捏女儿光滑的小脸蛋,亲呢而又怜爱。 轿子到垂花门前停下,侍女殷勤掀起轿帘,林幼辉牵着阿玖的小手,下了轿子。「妹妹可算来了!」两名丽装少妇亲热迎上来,笑盈盈叫着「妹妹」。 这两人自然是林幼辉的大嫂封氏,二嫂吴氏了。封氏年约三十许,雅致婉约,眉目如画,吴氏比她再要年轻些,容长脸,活泼俏丽,两人都是笑容满面的,令人如沐春风。 林幼辉也笑着叫了「大嫂」「二嫂」,虽是笑着,眼中却闪烁着泪花。她阔别家人已久,这一见面,哪有不伤感的。封氏、吴氏也红了眼圈,姑嫂三人相对唏嘘。 封氏、吴氏身后站着三位小姑娘,好奇看着远道而来的姑母,和姑母身边的小表妹。 阿玖毫不认生,给了她们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表妹真可爱!」「笑的跟朵花儿似的。」三位小姑娘均是笑咪咪。 大人们还在伤感的时候,小姑娘们已在眉目传情了。 一旁的婆子忙上前劝,「大太太、二太太、姑奶奶快别这么着,老爷夫人在客厅等着呢,望眼欲穿。」封氏忙收了眼泪,「小妹,爹娘早就盼着你回来了。」吴氏也换上笑颜,观之可亲,「这是小阿玖么?真是漂亮的小姑娘,外祖父外祖母见了你,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阿玖仰起小脸,甜甜叫了「大舅母」「二舅母」,把封氏、吴氏希罕的不行,「这才多大?便这般知礼懂事了?」封氏看着阿玖粉嘟嘟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阿玖一乐,不愧是大舅母,您和我大舅舅的行为习惯是一样的! 林家的三位小姑娘分别是大小姐林好,二小姐林婵,三小姐林媛,也都过来叫了「姑母」。林幼辉感慨,「我离家时,阿好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小美女了。阿婵,阿媛,姑母还是头回见着。」林媛最小,才六七岁,正是娇憨的年纪,笑嘻嘻说道:「这有什么,往后天天见!」众人都笑,「阿媛这话说的有理。」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客厅走去。 林幼辉牵着阿玖的小手才一进门,见到上首坐着的林尚书、林夫人,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爹,娘!」她这一哭,林尚书和林夫人也是心酸,口中嗔怪着,「傻丫头,哭什么呀。」却也红了眼圈。 林尚书和林夫人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林尚书中等身材,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一眼看上去便是心地清明之人。林夫人生的很美,虽已年近半百,肌肤依旧白皙,面目依旧柔美,根本不像早已做了祖母、外祖母的老太太。 「怪不得我娘生的这般美貌!」阿玖对年过半百依旧是位美人的外祖母,很是羡慕。 年轻时候美,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五十多岁的年纪还能保持容貌,那她除了会保养之外,一定还是生活优渥,日子顺心,这是难得的。 林俨带着裴二爷、裴家四兄弟也溜溜达达从正门一路走过来了,众人行礼厮见,好一番忙碌。 林尚书和林夫人从没见过外孙子外孙女,这一见面,登时把林幼辉抛在脑后,拉过阿珩、阿瑅、小阿玖,一一细看,没完没了。 「阿珩、阿瑅都是好相貌,阿玖尤其可爱!」二老看来看去,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 林尚书瞅着粉嫩可爱的小阿玖眼热,伸出胳膊把她抱过来,慈爱的问着她,「路上好玩不好玩?在家里都做什么消遣?」阿玖一边笑嘻嘻和他说着话,一边玩着他的胡子。 v第五十七章 「阿玖不怕外祖父啊?」林尚书眉花眼笑问道。 小阿玖你不认生,头回见面就和外祖父这般亲近,甚好,甚好。 「不怕。祖父说了,跟外祖父调皮也无妨,外祖父脾气好,不会生气。」阿玖清清脆脆说道。 ----老裴你是这么教孩子的!林尚书大乐。 不光林尚书,众人看着外祖父怀里自由自在的小阿玖,都是好笑。 林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辉儿,阿玖跟你真是一个稿子,这小模样,活脱脱便是当年的你。」林俨附合,「可不是么?我头一眼看见阿玖,便觉她酷似小妹……」本想说比小妹还更聪慧可人些,想起妹夫特地交代他的话,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林夫人命人捧出两个盘子,一个盘子中放着五个彩绣辉煌的荷包,另一个盘子里放着五支名贵的象牙笔杆湖笔,给孩子们做见面礼。阿玖下了地,和哥哥们一起拜谢过,礼数周到。 不光林尚书和林夫人,林俨、封氏、吴氏,连同三位表姐都有礼物相送,阿玖谢来谢去,十分忙碌。当然了,林幼辉也有精致名贵的礼物送给三位侄女,她最爱妆饰,送出去的首饰小姑娘们人人爱不释手。 林好已是十二岁的大姑娘,身姿柔美轻盈,性子也很活泼。她见阿玖跟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觉得有趣极了,笑盈盈逗弄阿玖,「小表妹,我送你的荷包可是自己亲手绣的,你送给表姐什么呢?」 小表妹,你就有礼物送给表姐,也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呀。 林婵和林媛一个清秀,一个娇憨,也兴致勃勃的跟着凑热闹,「是啊,小表妹,我们送给你的帕子,也是自己绣的!」 三人笑吟吟看着小阿玖,眼中满是调皮。 「岂有此理!这不是欺负我们小阿玖么?」林俨笑着不依。你们都大了,自己会做女工,阿玖还没桌子高呢,怎么跟你们比? 林夫人也笑,「阿好,阿婵,阿媛,不许胡闹。」 林幼辉很是得意,「娘,大哥,不用管,我家小阿玖自有对策。」裴二爷也微笑,「阿玖言语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小阿玖,你带给爹娘多少欢笑,多少惊喜。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小阿玖,只见她仰起小脸甜甜笑,「大表姐,劳驾你弯弯腰,可以么?」林好笑着弯下腰,阿玖踮起脚尖,伸出小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响亮亲了一记,「大表姐,这个亲吻送给你,这是我亲自亲的呀。」 你送我的荷包,是你亲自绣的;我送你的亲吻,是我亲自亲的! 众人大乐,林婵、林媛一个接一个凑上来索要礼物,「小表妹,轮着二表姐了。」「小表妹,还有三表姐。」阿玖甜甜笑着送上亲热的香吻,表姐们乐的不行。 自外祖父、外祖母起,以至于舅舅、舅母,人人开口索要。阿玖慷慨大方的挨个亲了,个个响亮,丝毫不肯偷工减料。 客厅中一片欢笑声。 等到林少斌、林少华、林少斐兄弟三人下学回家的时候,阿玖送香吻的活动已经截止了,「改天吧,改天吧,来日方长。」阿玖一溜烟儿跑到林尚书面前,娴熟的攀到他膝上坐好,表示此项活动到此结束。 林少斌、林少华、林少斐都是身材挺拔、唇红齿白的清俊少年,知道详情后,顿足叫可惜。 裴大爷忙完公事,和妻子顾氏、小儿子裴琅一起驱车前来,林家更加热闹非凡。裴二爷和大哥三年未见,自然有许多私房要说,林幼辉和大嫂顾氏再次见面,互诉离别之情,分外亲热。 林夫人吩咐摆下酒宴,男人们到前院大客厅,女眷在后宅小花厅。席间宾主尽欢,人人高兴,这回的接风宴很完满。 酒宴过后,裴大爷一家和林家二老告过辞,裴二爷抱着阿玖,带着阿珩、阿瑅,把大哥大嫂一家送到二门。裴大爷要带阿玖走,「中郎,你和弟妹、阿珩、阿瑅住哪我不管,小阿玖我带走。」 你们爱住哪儿住哪儿,反正也没人希罕你们,阿玖可不行。 裴二爷笑,「大哥,问问阿玖吧,她若想跟您走,我不拦着。」 裴大爷柔声问着阿玖,「乖囡,三年没见了,想不想大爹?」阿玖乖巧的点头,「想,很想。」裴大爷很是喜欢,「大爹也想囡囡,囡囡跟大爹回家,好不好?」 阿玖有些抱歉的笑着,「咱们是有三年没见,可是,我和外祖父、外祖母,都四年没见了呀。」 阿玖这话说的,乍一听很别扭,可是仔细想想吧,也没错。 她和林尚书、林夫人从前并没有见过面,说四年没见,好似有些不妥。可是,确实四年以来,她是头回见林家二老。 裴大爷被她的头晕。 「我常去看您和大伯母、哥哥们,好不好?」阿玖殷勤探过小身子,满脸讨好之色。 裴大爷不由的点头。 他很难拒绝小阿玖。 阿玖再三保证会常去看望,裴大爷失望之下却也有几分欣慰,依依不舍的带着妻子、儿子上了车。 林尚书夫妇知道阿玖的措词后,大乐,「来来来,小阿玖,四年没见了,好生和外祖父、外祖母亲热亲热。」抱着阿玖,好一通亲呢。 第一甲第二人,俗称榜眼,和状元、探茶一起合称三鼎甲,是历届科举中最荣耀的三个人。琼林宴上,长安街观榜时,他们都是最受人瞩目的。 三鼎甲有特殊的荣光。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午门有五个门洞,中间的是正门,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以进一次;殿试得中的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可以由此出一次。其余的人,只能走侧门。 新科进士是很受吹捧的,三鼎甲风头尤劲。 不过,再风光也只是一时,不是一世。「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这样的情形,只有一天。亲朋道贺,宾客满堂,只有数日。新科进士备受瞩目,不会超过三个月。 短暂的快乐和风光过后,各就各位,开始步入仕途。步入仕途之后,一个个成了六品、七品小官,在京城众多高官显宦之中,默默无闻,人微言轻。 不过,三鼎甲从一开始就比同年们起点高,他们不必考庶吉士,不必为前程忧虑,直接会被送入翰林院任职。状元任修撰,榜眼、探花任编修。 翰林,即文翰之林,意同文苑。翰林院带有浓厚的学术色彩,是国家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帝成员员侍读,担任科举高官,翰林清贵矜持,是一个地位很高的士人群体。 裴二爷中了榜眼之后,很光荣的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编修。 「裴编修回来了,快请坐,请喝茶。」裴二爷回到家,阿玖热情招呼,「这是今年春上才下的太湖新茶,您尝尝。」拉裴二爷坐下,命人打水过来给他洗过手脸,捧上热茶。 「汤味清醇,入口绵软,好滋味。」裴二爷微笑呷了一口,满口称赞。 v第五十八章 阿玖得意一笑,搬了把小椅子坐到他旁边,两只小脚丫自在的荡来荡去,絮絮和他说着话。 「编修要做什么,编书么?」阿玖不大懂。 「修撰、编修、检讨,全是史官。」裴二爷细细告诉她,「除编修史书之外,还会出任考官,为皇子、亲王侍读,或任皇帝陛下的侍从。」 「还是很忙的啊。」阿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唉,做官不容易啊。其实做谁是容易的呢,阿玖如今做小孩儿,也觉得自己很不容易----读书写字就不说了,卖萌是容易的么。 裴二爷唇角勾了勾。阿玖你总是小孩儿说大人话,很可乐,知道么? 「你娘呢?」裴二爷一直没见妻子出来,未免奇怪。 阿玖淘气的笑起来,「娘想要搬出去住,外祖母正说服她呢。」 裴二爷不是中了榜眼,进了翰林院么,林幼辉虑着他往后也要常和同僚应酬来往,住在岳家总是多有不便,想要搬到自己的陪嫁宅子去住。那是五进的院子,宽敞轩朗,一家五口住是足够了。 林夫人多年不见女儿,哪舍得她搬出去?正把她叫了去,苦口婆心挽留呢。 裴二爷沉吟片刻,征求阿玖的意思,「乖女儿,你是喜欢搬出去呢,还是喜欢继续住在外祖父家里?」阿玖嘻嘻笑,「我么,随波逐波随遇而安四海为家,住哪都行。」 裴二爷啼笑皆非。 阿玖话出口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忙又补充了一句,「只要跟爹和娘,还有哥哥们在一起就行。」 住哪里无所谓啦,只要和亲人在一起。 裴二爷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孤度,「这还用说么,阿玖才这么一点点大,定要跟着爹娘的。」 阿玖快活的嘻笑,一脸满足。跟着爹娘好啊,爹娘为儿女想的多周到啊。 裴家父女亲亲热热说着话的功夫,林夫人正和钟爱的小女儿辛苦协商,「搬出去做什么?要说会客来往不便,娘把西园拨给你们住,不就齐了?西园有门通街,跟独门独户的也差不多。」林幼辉见她快急了,也不敢拗着,「娘,我们听您的。」 林夫人叹了口气,「辉儿,我和你爹拢共就你们兄妹四人,个个都是心肝宝贝。你二哥放了外任,你大姐也跟着女婿在任上,你呢,多少年了才回京城。好容易回来了,还要搬出去单住,让爹娘冷冷清清、凄凄凉凉的?」 说的林幼辉低头不语,哑口无言。 林夫人眼中闪过丝满意的笑意。辉儿,除非你公公婆婆也回京,我才不好留你。否则,老老实实守着爹娘吧,莫胡思乱想。 裴太守早该升官了,不过,谁让他这太守当的过于尽职尽责,苏州百姓死活不放他走呢?林夫人不厚道的乐了乐。 林夫人做事干净利落,果然把小女儿一家移到林府西边名为西园的地方。这里带着个小花园,有十几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有门通街,住着很便利。 林尚书特地把裴二爷、林幼辉叫过去说了半天话,中心意思就是:你们已经在公婆膝下承欢很多年,虽说女生外向,可娘家爹也不能置之不理吧?轮也轮着我了吧? 林幼辉吐吐舌头,「只要爹您不嫌我烦,我在娘家住一辈子都成。」林尚书哼了一声,「我怎么不嫌你烦?虽然你很烦,可是阿琦、阿瑅、小阿玖,个个讨我老人家喜欢,为了他们,我勉强忍忍你算了。」 林幼辉娇嗔着跟他不依,林尚书捋着胡须得意微笑,「这是大老实话。你们都这么大了,谁还稀罕你们呀,不过是看着孩子们可爱罢了。」 林尚书笑吟吟站起身,走了。 林幼辉很是委屈,「他说我烦,他说不稀罕我。」裴二爷柔声安慰妻子,「娘子,我稀罕你,我喜欢你。」 林幼辉满足的叹了口气,「相公,还是你最好。」 夫妇二人带着孩子们住在西园,裴二爷上班,裴珩、裴瑅跟着表哥去上学,阿玖整天撒欢玩耍,林幼辉照料他们的日常起居,日子很快活。 裴大爷三年庶吉士期满,考核通过,留任翰林院,也任了编修。 兄弟两翰林,也算是段佳话。 「两位裴编修,这可怎么称呼好呢?」阿玖大眼睛转来转去,思索这严肃的问题,「一位是裴大编修,一位是裴二编修?」 没这称呼吧?阿玖话出口后,有些心虚。 林幼辉好笑的看着她,「若是翰林院的人要称呼,可以是大裴编修,小裴编修,至于其余的人,例如我家小阿玖,编修不编修的,和称呼不挨着吧。」 阿玖,你循规蹈矩的叫「大伯父」「爹爹」即可。 阿玖仰起小脸笑了两声,非常之傻呵呵。 裴二爷原来虽不做官,却是很忙碌的。他充任父亲裴太守的幕僚,负责出主意、写文书,常常要和裴太守一起斟酌很多事情。如今做了翰林院的编修,正经八百是踏入仕途了,反倒比从前轻松、清闲不少。 他开始亲自给阿玖启蒙。从《三字经》教起,教阿玖读书写字。阿玖背书很快,读书很有天份,写字么,呵呵,就稀松平常了一点了。 「书法太差,怎么可以。」字如其人,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能写一笔烂字?裴二爷蹙眉,亲自督促女儿练习书法,不许懈怠。 「裴老师,能歇会儿不?」阿玖练不了几个字,便会停下来,一脸讨好笑容的想要通融一二。 「可以歇息。不过,这页字今天要练完。」裴二爷微笑说道。 歇息是可以的,功课还是要做完的。 「您原来是慈父啊。」阿玖放下笔,瞪起眼睛。 「如今,是严师。」裴二爷笑着把笔重又递给她。 阿玖冲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认命的提起笔,专注练字。 _ 盛夏的时候,天气炎热,阿玖常跑到裴二爷的书房消遣。他的书房临湖,建在水边,比别的地方都凉快。推开窗,荷香阵阵,凉风习习,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裴二爷涉猎甚广,书房中有好几列长长的书架,上面除经史子集等正经书之外,还放有各色游记、小品文等。阿玖很会享受,她会命人桌案上放着清香扑鼻的荷花茶,在椅子上铺好小凉席,然后自己挑几本书,拿一本《字汇通》,自得其乐的坐在凉席上浏览书籍。遇到实在不认识的繁体字,就查《字汇通》,若口渴了,便喝天然保健、消脂排毒的荷花茶。 窗外是亭亭玉立、千姿百态的新荷,厅内是稚嫩清丽、专注读书的小女孩儿,放眼看去,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v第五十九章 阿玖坐在小凉席上,津津有味看着一本小品文,看到会心处,咧开小嘴,仰头傻笑。真逗啊,这作者何许人也,怎么会写的这么好看呢。 还没笑完,她便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中间的是位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头戴白玉发冠,身穿朱红缎袍,映着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美的如诗如画。旁边的两人年纪稍大,大约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了吧,神态谦卑,应该是仆从一类的人物。 什么客人,冷不丁的就跑到爹爹收房了?阿玖心中纳闷。 旁边服侍的小丫头看见有人进来,紧张了,「你们是什么人?怎地不请自来?」结结巴巴斥责完,无助的看向阿玖,「九小姐,也不知这是什么人,咱们避一避吧,可好?」 小男孩儿眉毛挑了挑,长长的凤眼中闪过丝不耐烦,旁边的仆从看了,指着小丫头斥道:「没规矩!我家十公子面前,有你大呼小叫的?」 声音有些尖利,有些刺耳。 小丫头年纪没多大,胆子也不大,吓的啰嗦了,不敢说话。 阿玖慢慢站起身,下了地,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小男孩觉着有趣,笑道:「我听这小丫头叫你九小姐,你是裴老师的女儿么?甚好,我是裴老师新收的学生,小师妹,我是你师兄了。我排行第十,你叫我十哥即可。」 阿玖嗤之以鼻,「你是我爹新收的学生,我可是早就拜过师,是老学生了!师弟,你该叫我师姐才对。」 小男孩有六七岁了,比她高一头还多,她却斜睇来人,气势万千,自称师姐。 本来么,这算是挑衅。偏偏她年纪太小,生的又玉雪可爱,就算是气人的话,从她花瓣一般的小嘴里说出来,让人不仅不生气,反觉有趣。 小男孩儿乐了乐,俯下身,循循善诱的告诉她,「你是九小姐,我是十公子,十比九大,快叫师兄。」 他这话,明显欺负阿玖是小屁孩儿,不懂事。 阿玖鄙夷的看着他,「你不识数啊?我排行第九,你排行第十,排行第九的人大还是排行第十的人大?还用我教给你么?」 小男孩儿目瞪口呆。眼前这小丫头明明没多大,一脸的天真无邪,却根本哄不住!不成不成,今儿个本小爷丢人了,在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面前丢人了。 两名仆从想上前斥责,被小男孩瞪了一眼,额角冒汗,忙驯服的退在一边。 小男孩儿轻轻咳了一声,斟词酌句的说道:「师妹你这九小姐,是按你家的排行。我这十公子,却是按着我家的排行,这是没办法比较的。师妹,我年纪肯定比你大,你该叫我师兄无疑。」 「原来你还知道我的排行和你的排行不挨着呀,方才是谁先把我的九和你的十放在一起比较的?」阿玖挑挑眉毛,一脸狡黠。 小男孩儿养尊处优惯了,阿玖一再给他钉子碰,他很想发脾气。可是真要发脾气吧,眼前是个比自己低一头的小姑娘,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况且,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好看的让人不忍心冲她发火。 两名仆从恭顺的站着,迅速的相互瞟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小男孩儿想了想,慢吞吞说道:「我方才又没说错。你的排行虽和我的排行不挨着,可我的十,确比你的九大,确定无疑。你若不信,咱们便报上年庚。」 阿玖老气横秋的指责,「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想转移话题啊,美的你。 小男孩儿有些无奈,小声嘟囔,「你怎地这般难哄?」好说歹说,横竖是不行啊。小丫头,你真难打发。 阿玖轻蔑的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三岁小孩儿才好哄,我有那么容易上你的当么。 小男孩儿面色有些讶异,「你不是三岁小孩儿么?」 阿玖淘气的笑笑,「我当然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四岁多了!」伸出小手指数了数,得意洋洋,昂然道:「四岁零四个月!」 粉嘟嘟的小女孩儿,脸色比窗外的粉荷更鲜嫩、更娇美,一双大眼睛比秋夜的寒星更明亮、更璀璨,水灵灵,俏生生,一脸顽皮笑容,鲜活生动。 小男孩儿笑着拱拱手,「失敬,失敬,原来九小姐已经四岁零四个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阿玖嘻嘻笑,快活的连连点头,「是啊,我早就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小男孩儿不禁粲然。你怎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你还幼稚的很,知道么。 小男孩儿这么欢悦的、发自内心的一笑,阿玖才注意到,他有一双狭长妖娆的丹凤眼,颇有神韵,美不可言。 -- 裴二爷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书房时,阿玖正对小男孩儿讨好的笑着,「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对不对?」小男孩儿一乐,「对,咱们这交情,与众不同。」 小男孩儿从解下腰间一个龙形玉佩递给阿玖,「小师妹,这是十哥的见面礼。」这龙形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滋润,雕工极精美,一条盘龙被雕的活灵活现,生机勃勃。 阿玖不乐意,「谁是小师妹啊?是你应该叫我师姐,还是我应该叫你十哥,目前并没有定论,还要细细商讨。」 裴二爷在房门口默默看了一会儿,缓步进房。阿玖眼尖看见他,一声欢呼,「爹爹,您回来啦!」喜滋滋的跑过去,牵住裴二爷的手,「您累不累?渴不渴?先坐下喝杯茶吧。」 小男孩儿转过身,客气的一揖,「裴老师安好,小十今日拜了老师,家父家母命我上门送谢礼。」旁边的仆从忙道:「是啊,十公子的父母亲大人吩咐过的。」仆从一边说话,一边冲裴二爷挤了挤眼睛。 裴二爷沉默片刻,缓缓道:「十公子是贵客,仆招待不周,怠慢了。」那被称作十公子的小男孩儿彬彬有礼起来,「老师,您说哪里话,小十担当不起。」 阿玖好奇问道:「爹爹,他真是您才收的学生么?您怎么想起来收学生的?」您从来也不好为人师,怎没来由的收起学生来了。 裴二爷低头看看宝贝女儿,温声道:「爹爹有事,囡囡先回房去自己玩,好不好?」阿玖乖巧的点头,「是,爹爹。」 阿玖告了辞,转过身要走,十公子笑着把她叫住了,「师妹,快到饭点儿了,烦你跟师母说声,留我用晚饭,成不成?」 阿玖听了十公子这话,皱皱小眉头,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我祖父很节俭,每餐饭不过一荤一素而已。他老人家如此,我们做儿孙的也不敢奢侈,我家的晚饭,只有一个素菜罢了。」 十公子很高兴,「太好了,我就爱吃素菜!」 阿玖慢吞吞道:「今晚是青菜豆腐。」 别告诉我你要吃青菜豆腐啊,这道菜也太家常,太没特色了。 十公子更兴奋,「好极,我就爱吃豆腐!」 阿玖无语看了他半晌,转身走了。 虽然十公子号称要留下吃晚饭,但是他家里早早的有人来接,并没如愿。裴二爷看见他家里来了人,如释重负,敢紧把他送走了。 v第六十章 「是十皇子。」裴二爷送走这不速之客,告诉妻子、女儿,「皇帝陛下命我为十皇子讲学。」 教皇子读书,其实也算是件闲差。只有教导太子,为太子讲学,才是国之大事。 十皇子将来是要做闲散亲王的,他并不需要知道如何治理国家,并不需要知道什么是国计民生,只要读书明理即可。若想附庸风雅,也可以写几笔字,画几幅画。 「如此。」林幼辉和阿玖都表示理解。 翰林院的学士、史官们本身就是天子近侍,编修被差去给皇子讲学,是常有的事。 「皇帝陛下居然还要我替十皇子留意两名伴读。」裴二爷微微皱眉,「挑伴读,这不是我份内之职。」 宫里的皇子们要不比十皇子大一截,要不比十皇子小许多,他又是皇后嫡子,和寻常皇子不同,因此十皇子是要单独上课的。皇帝倒是疼他这小儿子,虑着他一个人上课会嫌闷,要挑两个伴读陪他。 皇帝既然派了裴二爷给十皇子讲学,一事不烦二主,挑伴读的事索性也交给他了。 林幼辉凝神思索着什么,阿玖气鼓鼓的坐在小椅子上,「他爹为什么不挑,他娘为什么不挑?」他那皇帝爹算是太忙了,顾不上,他那皇后娘呢?管理六宫,不至于连小儿子的教育都无暇顾及了吧。 裴二爷和林幼辉都没回答她,夫妇二人相对苦笑。 宫里,怕是暗涛滚滚吧。邱贵妃连生三子,风头一时无两,连皇后都不得不对她退避三舍。十皇子挑伴读,看着是件小事,可是这小事后头,保不齐就隐藏着什么秘事。 皇帝陛下为什么没让章皇后为十皇子挑选伴读呢?这里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 为十皇子留意伴读这件事,让裴二爷、林幼辉很头疼。等到裴琦、裴瑅下了学,一家五口吃过晚饭,裴二爷便去了林尚书处,请教岳父去了。 林幼辉离京多年,这次回来,除一些老亲旧戚和裴二爷的同年、同僚之外,来往的人家并不多。裴二爷被皇帝派了这件头疼的差使之后,主动上门的很有平时不大来往的人家。林幼辉明知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满面春风的迎来送往,敷衍得密不透风。 让林幼辉又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的是,素未谋面的临江侯太夫人竟亲自登门了,赵贞带着女儿大姐儿,也露了面儿。 临江侯太夫人是位富态的中年贵妇,珠光宝气,打扮的异常富贵。做为一个寡妇来说,她似乎过于张扬了一些,丝毫也不内敛。 「听凌儿说,你和他姑丈都是极疼他的,我便想着,厚着脸皮来央上一央。」临江侯太夫人话虽说的谦虚,神色却是泰然的,语气更是有些盛气凌人,根本没有央求的意思。 林幼辉笑盈盈。三弟妹是位很知情知趣的女子,却不知,她的嫡亲姨母,却是这幅模样。 「凌儿他爹,身子一直不爽快,照看他不得。凌儿性子又倔,不肯奉承嫡母,这段时日……」临江侯太夫人提及家事,有些郝颜,可是若不说这些,又怕引不起林幼辉的同情心,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凌儿是偏房庶出,若能有幸给十皇子做了伴读,他往后谋前程,也容易些。」 林幼辉并没接话,只让着她吃茶。临江侯太夫人也知道这事不是一句话能敲定的,倒也没催逼,临走她命仆妇留下一份礼单,林幼辉笑了笑,命人悉数送回临江侯府。 赵贞就更奇怪了。她带着大姐儿上门,居然也是为十皇子的伴读来的。她不是和梅母、表姑娘一起回了南雄侯府嘛,南雄侯待她还好,拨给她一栋雅静小院,侍女、婆子、各项应用之物,齐齐全全。日常使费都是公中支付,不用她操半分心。可是对梅母和表姑娘就刻薄了,把她们安置到下人的住所,简陋的很,根本没拿她们当客人来招待。 「毕竟是我婆婆,如何忍心。」赵贞过意不去,专程去求过南雄侯一回。南雄侯性子本就不好,见了她这讨打欠揍的模样更是着急上火,差点儿动手打她。 「嫌我赵家不好,大门开着,随时能走人!」南雄侯不耐烦的扔下一句话,把赵贞撵走了。 赵贞被唬的不轻,再不敢去见哥哥,再不敢为梅母求情。 梅母既嫌南雄侯府不是待客之道,却又舍不得离开,一边住,一边骂。赵贞偷偷给梅母送回几回银子,梅母回回见了她,必有一通咒骂。 她前几天又去送银子,这回梅母没骂她,却要她做件事。表姑娘还有位年方十岁的弟弟呢,眉清目秀,很机灵能干,梅母命赵贞给谋个前程。 赵贞知道为十皇子选伴读的事,便想来林幼辉这儿碰碰运气。 「必要名门子弟方可。」林幼辉笑着回绝了她。 赵贞大概也知道自己来的太鲁莽,红了脸。 赵贞身边的大姐儿乖乖坐着,跟个小木偶似的。她虽然还是不活泼,不过脸色红润多了,小身子也胖了不少,身上穿的也讲究,和从前大不一样。 回了南雄侯府,至少对大姐儿有好处。 赵贞讪讪的问道:「怎没见你家的九小姐?」林幼辉笑,「在她外祖母那儿呢,这孩子嫌我管她管的太严,就喜欢到外祖母跟前撒娇。」 赵贞神情有些恍惚,大姐儿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也是住在外祖母家里,不过,外祖母可不待见她,嫌她畏畏缩缩的不大方,丢人。 我和她,怎会差的这么远?小木偶一般的大姐儿,眼神痛苦迷惘。 大姐儿虽然年纪并不大,也不怎么记事,船上的那一幕一幕却是印象深刻,再也忘不掉:阿玖在甲板上欢笑奔跑,她父亲和哥哥们跟在她屁股后头,「阿玖,慢点儿!」阿玖常跟着父母下船上岸玩耍,父亲抱着她,她一脸灿烂笑容…… 「我都从来没被父亲抱过。」大姐儿伤心的低下了头。 赵贞又坐了会儿,含混的说过几句家常,「婆婆催的紧,我没法子罢了,也知道是唐突的……给相公打点的事,我推说全交给大哥了,婆婆倒是没话说……」 林幼辉含笑让着她吃茶,对她眉目间的那丝愁苦,颇有些不以为然。南雄侯是她异母哥哥,待她不算刻薄了,知道她被夫家欺凌,愿意把她接回娘家来养着。她在南雄侯府至少能把大姐儿安安生生养大,让大姐儿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大姐儿这小脸蛋圆润好看多了呢,小孩子还是白白胖胖的可爱。」林幼辉笑咪咪看了眼大姐儿,夸奖道。 赵贞柔顺点头,「是,看见大姐儿胖了,我心里也高兴。」 赵贞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林幼辉亲自送到她门口,临别时微笑说道:「只要女儿好,咱们这当娘的,也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别再愁了,也别再管闲事,照料好你亲生女儿是正经。 大姐儿被奶娘抱着,感激的看了林幼辉一眼。 赵贞叹了口气,「她是个小姑娘啊,将来我倚靠不住的。若是个儿子,我有了指望,心气儿也便足了。」看见大姐儿胖了、结实了,赵贞也高兴,可心满意足,那根本谈不上。 没儿子,膝下只有一女,赵贞总觉得没底气,没希望。 林幼辉微笑,「怀中有可抱,何必是男儿。」赵贞苦笑,「您是有福气的人,膝下已有两子,不知道我的难处。」林幼辉本是一片好心才多了句话,见她这样,笑了笑,客气的把她送出门去。 大姐儿临上马车,还眷恋的回头看了看。 林幼辉送走赵贞母女,回房重又梳洗打扮过,满意的照过镜子,带着寒姿、倩影,出了西园,穿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去了林夫人居住的正房。 「可怜的小阿玖,表姐们都上学了,也没人陪你玩。」阿玖坐在椅子上吃点心,林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她,觉着她孤孤单单的,没人陪着玩耍,好不可怜。 v第六十一章 阿玖嘻嘻笑,「外祖母,阿玖不可怜。」美女外祖母,有这么多长辈疼爱我,我要是还觉得自己可怜,也太矫情了吧。再者说,我也不是没人陪着玩耍,有小丫头们呢。 别说阿玖并没有什么等级观念,就算土生土长的古人,四五岁的年龄又能懂得什么,跟身份不同、年龄接近的小孩儿玩起来,也是蛮开心的。 林夫人的目光更慈爱了,「小阿玖真懂事!」看看,孩子一个人坐着喝茶吃点心,没半分不自在,还要陪自己这外祖母说说笑笑,多好的孩子。 自从小女儿一家回了京城,林夫人真是笑口常开,心绪愉悦。尤其是见到活泼可爱、笑靥如花的小阿玖,林夫人更是心里酥酥的,不知如何疼爱才好。「小阿玖,你和你娘小时候真像啊。」林夫人见到外孙女,便想起小女儿幼时的情形,柔情满怀。 阿玖迎着外祖母溺爱的眼神,一脸快活笑意。 「瞧瞧祖孙俩这情深款款的模样,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小丫头打起帘子,林幼辉轻盈走了进来,口中打趣着,「我是不是该转身离去?省的留下来碍眼。」 林夫人眉毛弯弯,笑着撵她,「快走吧,我这儿没你什么事,有小阿玖陪着我呢。」林幼辉拿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睛,「唉,我还是有眼色一点,走了吧,莫招人嫌。」 阿玖机灵的下了椅子,拉住林幼辉的手,把她拉到一张玫瑰椅前,「娘,您坐下,别走,我可想您了。」 林幼辉款款落了座,嘴角含笑,故意问道:「阿玖你想娘了啊,怎么想的?」阿玖重又回到椅子上坐好,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从早起到这会子,有半天没见面了吧?如隔一个半秋。」 「半天没见,如隔一个半秋,我对您的思念,是如此之深刻。」阿玖摇头晃脑。 美女外祖母、美女娘亲,全都笑的花枝乱颤。 到了吃饭的时候,大舅母封氏、二舅母吴氏都过来伺候。林夫人笑着吩咐,「你俩回房自在用饭,我这儿有你小姑服侍。」封氏、吴氏都笑,「哪能劳动小妹?小妹是客人啊。」林幼辉已要水洗了手,手中拿着雪白的布帕子,帕子中裹着几双竹筷,笑盈盈道:「我啊,难得有机会摆个箸、布个菜。我婆婆爱清净,平时吃饭的时候总是让我们各回各房,不必在她老人家身边服侍。」 林幼辉一边摆放着筷子,一边笑着炫耀,「大嫂二嫂,你婆婆不如我婆婆啊。」逗的林夫人、封氏、吴氏都笑,林夫人不光笑,还拉过林幼辉打了两下,以示惩诫。 封氏、吴氏还是十分谦让,林幼辉笑,「当年为学这个,费了我多少功夫!结果可倒好,费劲扒拉的学会了,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大嫂二嫂回罢,今儿个让我显摆显摆。」封氏、吴氏见状,也就不再坚持,陪着说了几句家常,告辞走了。 林夫人哪会真让小女儿布菜,不过是说着玩。林夫人、林幼辉、阿玖在饭桌旁坐下,开始吃饭。 阿玖平时吃饭是很正经的,不用人哄,不费一点事。今天她却是大眼睛转来转去,半天才挑起一粒米,吃的漫不经心。 「阿玖怎么了?」林夫人疑惑的看向林幼辉。 林幼辉略一思忖,便即明白小阿玖在纠结什么,抿嘴笑笑,柔声告诉她,「阿玖还小呢,每天只要开开心心的玩耍便好,别的不必多想。」 阿玖乖顺的点头。 饭后阿玖出去玩耍,林幼辉好笑的说道:「她呀,小脑袋瓜子整天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可机灵了。方才准是听了我的话,想到她往后也要被拘着学规矩,怕了。」 林夫人皱眉,「好好的孩子,小时候在父母亲人面前何等宝贝娇惯,等到长大后却要嫁出去,看夫家的脸色过日子,想想真是不服气。」 林幼辉笑,「祖母待您多好啊,从没对您说过一句重话。我别的比不上您,婆媳缘份上和您一样,是极好的。娘,好男人、好婆婆还是有的,不必这样。」 林夫人倒也同意,「对,世上还是好人多。」 太湖石送到西园后,被安放在荷花池畔。池水清澈,碧波粼粼,水中植莲花,池畔立奇石,花草松竹点缀其间,清雅飘逸,别有一番风味。 阿玖很慎重的鉴赏过,「石形奇特,苍劲有力,粗犷简洁,一峰而蕴千岩之秀;玲珑剔透,重峦叠嶂,三山五岳、百洞千壑,尽在其中。」 给了极高的评价。 裴二爷如实转告给十皇子,并转达了阿玖的谢意,「小女说,多谢十殿下厚赐,受之有愧。」 天气炎热,十皇子白玉般的面庞浮起粉晕,彬彬有礼的微笑,「小师妹喜欢便好。」 裴二爷照常讲课,讲完,命侍从收拾好书桌,准备下课走人。 十皇子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忍不住问道:「小师妹很刁蛮么?不像啊,她很乖顺的样子,并不娇纵。」 裴二爷无语。九大还是十大这个问题她如今也没松口,你送了太湖石她也一样不肯叫你十哥,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乖顺的? 「小女和寻常小女孩儿一样,有时刁蛮,有时乖顺。做九公主的伴读,却需一直乖顺,格外懂事,小女不配。」裴二爷温和说道。 十皇子美丽的凤眼中闪过丝失望,「看来,我是不能和小师妹一起上学了。」多可惜呀,像小师妹那么灵透有趣的小姑娘,不适合做公主伴读。 裴二爷微笑,「殿下该和名门子弟一起上学才是。」 十皇子打起精神,「老师,英国公的幼孙张松和我一向投缘,卢阁老的小儿子卢亦康看着是个有分寸的,我选他俩做伴读,好不好?」 英国公是朝中重臣,他家不只有世袭罔替的公爵爵位,而且每代人当中都会出掌握兵权的大将,且对皇帝极其忠诚,从不乱议朝政。这样的臣子哪个皇帝不喜欢?英国公府屹立不倒,一直是本明最显赫的国公府。 英国公的小女儿还是宫中的妃子,虽然没有生下子女,却也受封端妃。端妃无宠,不过宫里没人敢轻视看不起她,她的娘家,实在令人不敢小看。 卢阁老是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内阁中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丙辰科进士,不只有学问,持身正,而且美姿仪,重容止,卢亦康家学渊源,跟他十分相似,谈吐文雅,翩然不群。 十皇子挑的这两名伴读,还是很靠谱的。 裴二爷含笑点头,「十殿下好眼光。」 十皇子见他颇有赞许之意,心中欢喜,「我要习武强身,陛下许了,命程指挥使做我的武术教习。礼部不是报上了十名人选么,落选的八人,再添上临江侯府的陈凌云,便陪我练武功。」 裴二爷怔了怔,「殿下很赏识陈凌云?」为什么特地要把他添上呢。陈凌云是临江侯的庶子,并不在礼部上报的名单内。 本朝嫡庶分明,礼部做事一向谨慎,为十皇子选伴读,不会冒冒失失报一个侯府庶子上去。即使这侯府庶子背后有邱贵妃,一样不行。 更何况,陈凌云和嫡母临江侯夫人邱氏不和,而邱贵妃和临江侯夫人是亲姐妹。 十皇子不在意的笑了笑,「那天咱们在路上遇到他,他不是称呼您‘姑丈’么?您走后,我便留他说了几句话,他的言行举止,倒也大方爽利。」 裴二爷默默无语。 提起陈凌云,十皇子美丽的凤眼中闪过丝笑意,「老师,我听陈凌云说过,小师妹才一岁多的时候,便会鉴赏太湖石了!她被哥哥背着,指着太湖石大叫‘瘦,瘦!’」 多有趣。才那么一点点大,便知道太湖石以瘦为美。 那调皮慧黠的小女孩儿,四岁零四个月时还是一派天真无邪,不知一岁多时会可爱成什么样子?十皇子想像着小师妹再小一点,再小一点,在哥哥背上兴奋雀跃的样子,悠然神往。 v第六十二章 裴二爷沉默片刻,告辞走了。 皇帝很快决定,英国公府的张松,和卢阁老家的卢亦康为十皇子做伴读,剩下的八个人,再加上临江侯府的陈凌云,每隔一天陪十皇子一起学习刀、枪、棍、棒,练武强身。 裴二爷未免纳闷,「娘子,临江侯夫人改了初衷么?怎地提携起庶子?」据临江侯说,他夫人一直很仇视陈凌云这庶长子,是临江侯想错了,还是另有原由? 林幼辉轻笑,「相公,临江侯夫人未出阁时,我见过她几回。她是兴国公府嫡女,兴国公府那时虽有些败落,她还是位名门淑女,娴雅的很。不过,她的庶妹,也就是邱贵妃,从来没在众人面前露过脸。」 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有不合的,也有反脸成仇的,更何况这两姐妹同父异母,更何况邱贵妃做姑娘时颇受冷落。 「或许邱贵妃想给嫡姐几分颜色看,或许邱贵妃觉得陈凌云和她当年的境遇很相像,想拉他一把,谁知道呢。」林幼辉不经意说道。 陈凌云这样的身份能进宫,能在十皇子的必经之路上遇见,又有裴二爷这「姑丈」,能被十皇子挑了去,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和裴家无关。 「陈凌云把阿玖小时候的事,讲给了十皇子听。」裴二爷皱眉,「十皇子之所以想起来送阿玖太湖石,便是因为这个。」 林幼辉声音淡淡的,「我闺女一岁多时的事,便是被亲戚朋友知道,又有什么?还这么小。」 「若是往后……」裴二爷这慈父心怀顾虑。 「没有往后了。」林幼辉冷冷道:「今后,陈凌云根本见不到我闺女。」 -- 为给九公主选伴读,贤妃召了不少官家女孩儿见宫,亲自见面问话。林家最小的姑娘林媛也在应召之列,林夫人还担心过,「不会选上咱们阿媛吧?」林尚书没放在心上,「应该不会。阿媛家世、才貌虽好,性子太过娇憨,没心计。」 出乎人意料的是,九公主的伴读,最后选了兴国公府的邱玫,和林尚书的孙女林媛。邱玫和林媛都是六七岁的年纪,邱玫眉毛眼睛都是活的,一看就很机灵,林媛却是一派娇憨。 兴国公府,那是邱贵妃的娘家了。贤妃为九公主选伴读居然能选到邱家的姑娘,这事真是意味深长。至于另一位,林家的阿媛,是位毫无城府的小姑娘,之前,也没人看好她。 林夫人知道后,担心的坐不住,「若是阿好或阿婵,倒没什么,那两个孩子都稳重,又有见识。阿媛最小,在家里还拿她当孩子哄呢。」 陪公主读书是容易的么,要格外有眼色才行。 林尚书安慰她,「这有什么,依礼行事即可。不管是公主,还是老师,或是别的什么人,总之都要依礼行事。」 林夫人跟他不依,「女婿都知道把这事推了,你怎地反不如个年轻人?」阿玖差点被要去做公主陪读的事,林幼辉自然是不会隐瞒父母的,林尚书和林夫人都知道。 林尚书有些尴尬,「夫人,我真没料到阿媛会中选。」 林媛家世、相貌、才华都不错,可她太过天真,正常来说,选伴读不应该能选中她。林尚书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意了。 林媛自己倒是兴兴头头的,「给公主做伴读,很长身价的!祖父,祖母,我乐意去,您二老放心吧,我一准儿听听说说的,依礼行事,给咱家争光,不给咱家惹麻烦。」 「这懂事的孩子!」林夫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林媛的父亲在西北,母亲吴氏虽也有些担心,却还是高兴的。给公主做伴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能进入宫廷,是一份荣耀。 「小表妹,我要进宫去了呢。」林媛得意的跟阿玖炫耀。 阿玖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三表姐,你很喜欢进宫去么?」 林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很喜欢!小表妹,宫里金碧辉煌的,处处都好看,宫里藏书也很多,老师很有学问,我很愿意去开眼界!」 阿玖冲她竖起大拇指,「三表姐,好样的!」 多有求知欲的小姑娘啊,太好学了! 林媛捧过她的小脸蛋亲了一口,「小表妹,往后有机会,表姐带你进宫玩玩,好不好?」 阿玖连连摇着小脑袋,「不要,不要,三表姐,真的不要。」 这又不是去故宫旅游!若是去旅游观光,哪怕人再多,再拥挤,我也愿意凑个热闹,去好好欣赏这世界上最宏伟壮观的宫殿。可是这会儿我去,根本不是旅游观光好不好,没这个心情。 ----我,我还是在父母的羽翼下自由自在玩耍吧!阿玖很有雄心壮志的想道。 林媛大乐,再三引诱她,「小表妹,宫里真的是很好玩很好玩呀,去吧,去吧。」不过,阿玖是个立场坚定的孩子,任凭她怎么哄,只管连连摇头。 「有趣的小表妹!」林媛抱着阿玖亲了亲,高高兴兴走了。 阿玖虽然不肯进宫,不过,宫里常常有礼物送出来给她。有番邦进贡的果子,也有波斯和大食的玩器,新颖有趣。「爹爹,您这学生没白教,束修很丰厚!」阿玖是个小财迷,收到礼物,笑靥如花。 有一回,阿玖在家里见着一样阔别已久的水果,禁不住欢呼着上前捧起来,兴奋的亲了一口。山竹啊山竹,我在这里居然见到你了! 林幼辉看着她这样,颇觉好笑,「阿玖,这是番邦进贡的莽吉柿,果味很美,酸甜可口,你要不要尝尝?」 阿玖连连点头,要,要,马上就要! 阿玖洗了手,坐在小凳子上等着林幼辉亲手替她剥果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剥开红黑色的皮,露出洁白鲜嫩的果肉,林幼辉把果肉喂到阿玖口中。阿玖尝到美味,享受的闭上了眼睛,真好吃啊,不愧是果中皇后! 「这是你……小师弟送来的。」林幼辉抿嘴笑。 十皇子总是自称师兄,不过,阿玖不肯承认。阿玖若提起十皇子,一直是「我的小师弟」。 「他说,小师妹似乎应该写封谢函给他。」林幼辉更乐了。 裴二爷曾好笑的告诉过她:十皇子虽比阿玖大两岁,却也是孩子气的很,因为阿玖不肯叫他师兄,一直耿耿于怀。 林幼辉今天心情很好,她嘴唇粉粉润润的,跟阿玖开着玩笑,「乖女儿,小宝贝,若是你叫他师兄,便能吃莽吉柿;不叫,便没的吃,那你叫还是不叫呢?」 阿玖,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太过严肃的问题吧?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你会何去何从? 林幼辉笑吟吟看着宝贝小女儿,等着看她如何选择。 v第六十三章 逗阿玖玩耍,真是极有趣的一件事。 阿玖伸出小手指指莽吉柿,示意林幼辉继续替她剥,「娘,反正他也不在跟前儿,我边吃边想成不成?咱们消消停停的,不着急。」 林幼辉哧的一笑,果然又拿起一个莽吉柿,剥去厚厚的壳,拣出白嫩的果肉,喂到她嘴里。阿玖吃着口感柔和、清凉甜美的热带水果,小心灵无限满足。 「想的如何了?」 「吃着这般美味的果子,却要想这么为难的问题,太煞风景啦!娘,吃完了再想。」 阿玖成功的吃到三枚莽吉柿。 虽然还是很谗,不过阿玖很知足的决定到此为止,不再吃了。山竹很好吃,味道浓郁,幽香滑润,不过,不宜多吃。 「这果中皇后吃多了,会带来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我才这么小,只有四五岁,便不冒这个险了。」阿玖拍拍小肚皮,怜爱想道。 林幼辉拿过雪白的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含笑问道:「乖女儿,莽吉柿都已经吃好了,方才娘问你的问题,想清楚了么?」 叫十皇子做师兄,你肯还是不肯呀。 阿玖昂起小脑袋,义正辞严,「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拜的师,当然我是师姐,他是小师弟!」 你是皇子又怎么了,乖乖的叫师姐吧。 四五岁的小姑娘家,明明娇嫩幼稚的不像话,偏要做出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趣致。林幼辉粲然一笑,「调皮孩子!」捉起她的小手,连手也细细擦了一遍。 「我哪里调皮了?我很懂事的,这便去给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送果子。」阿玖机灵的下了地,打算做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早送去了。」林幼辉笑盈盈,「你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全送过了。」 小阿玖,这个还用你说么,娘怎么会想不到。这莽吉柿是番邦进贡的,街市上根本没的卖,既有了这么一筐,自然都要尝尝鲜的。 阿玖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娘,我送的,和您送的不一样!」吩咐侍女,「去拿我的小篮子。」阿玖所用的器物和大人不一样,喜欢小的,吃饭用的是小盘子小碗,摘果子、摘花,她有专用的小篮子。 侍女很快拿来几个小竹篮。这小竹篮是由上好的湿竹子编成,花色图案都很美丽,不过比大人的巴掌略大一点,小巧精致。阿玖命侍女先铺上绿叶,然后每个小篮子里放三枚莽吉柿,之后再点缀鲜花。 小小竹篮,鲜花绿叶衬着黑红色的果子,可爱极了。 阿玖满意的看过,拎起一个小篮子,淘气的笑着,「我亲自给外祖母送!」林幼辉喜的弯下腰,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亲,「我阿玖送过去的果子,保准特别甜,特别美!」 母女二人打扮好了,林幼辉牵着阿玖,阿玖拎着个小篮子,去给外祖母送果子。 林幼辉明艳照人,殊色无双,小阿玖天真无邪,稚嫩美好,母女二人手牵手走过荷花池畔,走过长长的夹道,温馨浪漫,如诗如画。 林夫人见着拎着小篮子的外孙女,知道阿玖是吃着果子美味,执意要亲自给她送来,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小阿玖,乖宝宝,外祖母没白疼你。」接过阿玖递过来的小篮子,眉毛弯弯。 林夫人这辈子富贵顺遂,什么没吃过?这是稀罕小外孙女的心意。 阿玖笑的非常甜蜜。 林幼辉笑着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林夫人更乐呵。小阿玖,你真是太孩子气了。 林夫人很开心。等到林尚书、林俨回到家,阿玖又拎着小篮子一一相送,外祖父和大舅舅都乐开了花。 天真无邪的孩子,带给长辈们多少欢笑。 裴二爷这当爹的就比较辛苦一点,大晚上的不能睡觉,要指导小女儿亲笔书写谢函。经父亲的指导,阿玖再三斟酌,最后是这么写的,「阿九顿首:多日未晤,系念殊殷。蒙殿下惠赐厚物,感谢之至。莽吉柿味甚美,吾爱之,多多益善。祝安好。顿首顿首。」 阿玖写这封谢函也是很费事的,繁体字她认的已是不少了,很多还不会写。若遇到不会写的字,还要裴二爷先在纸上写下来,她照着抄。 费劲吧拉的写完谢函,阿玖审视一遍,喜滋滋的递给裴二爷,「爹爹,语言流畅,远胜寻常孩童。」裴二爷接过来看了,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阿玖,乖女儿,你这是谢函还是索取函啊。 裴二爷把这封致谢函带给了十皇子。 十皇子写了封名为答谢函、实为声讨信的函件过来,中心思想是:居然很见外的称呼我「殿下」,而不是「十哥」!小师妹你字没我写的好,用词不如我典雅浑成,我比你有才华,比你有学问!「达者为先」,小师妹乖乖的,快认师兄,快叫十哥吧。 十皇子的信函笔意纵横,神采飞扬,阿玖的回信也很有气势:我比你小两三岁呢,当然没你字写的好了,这有什么呢?不丢人。用词不够典雅,是被文体限制了,不是我没才华。「学无长幼」,年龄大真的不代表什么! ----见不着面,写信吵架呀。裴二爷看着十皇子和小阿玖你一封信我一封信吵的不亦乐乎,仰天无语。 魏国公府占地辽阔,府邸豪华富贵,后园中种有数百株桂花,每到金桂飘香的季节,都会请亲戚朋友赏桂花,饮酒作诗,为一日之欢。这年也不例外,金秋九月,魏国公夫人依旧广发请柬,遍邀亲朋。 大小两位裴编修、顾氏、林幼辉当然都有请贴,他们可是魏国公府六姑奶奶的夫家兄嫂,魏国公夫人看重的亲戚。 「我家夫人说,请裴二爷、裴二奶奶务必带着哥儿、姐儿同去,亲戚们热闹一日。」魏国公府差来的仆妇礼数极周到,笑容满面,热忱邀请。 林幼辉笑着答应了,「世伯母有命,我们做晚辈的怎敢不从?」上等封赏了来人,客客气气送走了。 「要去三婶婶的娘家么?」阿玖忙活起来,「这是桂花会,桂花树是碧绿鲜翠的,中间金栗点点,芳香四溢。娘,我要一件绿底黄花的衣裳,还要一条绣满桂花的长裙。」 「好啊。」林幼辉看见小阿玖居然也醉心于衣着打扮了,嫣然一笑,「头发梳成两个小包包,扎上金色的缎带,好不好?」 阿玖连连点着小脑袋。 秋高气爽,景色宜人,林夫人和封氏、吴氏也乐意出门逛逛,接到请贴后到纷纷答复,「必定前去叼扰。」封氏和吴氏都是有女儿的人,少不了和林幼辉一样,盘算着怎么打扮女儿,「都正长身子呢,该制新衣了,首饰也要打几件时兴的。」 两位舅母都没忘了阿玖,不管是制新衣裳还是打新首饰,阿玖都有份。阿玖快活的道了谢,飘飘然,我多讨人喜欢呀,舅母本属于没血缘、不亲近的人,也对我这么好! 林夫人看着花朵一般的孙女、外孙女,心中欢喜,命人取来四副珍珠头面,「不偏不向的,阿好、阿婵、阿媛、阿玖,每人一副。」 顾氏专程过来,把一个黄澄澄的金锁挂在阿玖脖子上,「乖囡,大伯母没闺女,要想打扮只能打扮你了。」 因为要去三婶婶的娘家做客,拐了这么多好东西!阿玖小财迷乐的昏头昏脑,雪白小脸上一直挂着甜蜜笑容。 最值钱的礼物,还在后头。 宫里来了两个一大一小两名内侍,也是来给阿玖送礼物的。林幼辉带着阿玖去到客厅,大内侍笑咪咪的站着,命小内侍捧过一个檀木盒子,「裴九小姐,这是十殿下的礼物,一块奇石。十殿下说,送给小师妹,希望小师妹喜欢。」 v第六十四章 林幼辉暗暗好笑。小阿玖,人家都说了是送给小师妹的,你若接受了这份礼物,怕是再也不好意思不承认十皇子是师兄了。女儿,你能服气不? 阿玖歪头想了想。这檀木盒子绸缎般润泽滑腻,单看这盒子已是价值不匪,里头装的所谓奇石,不知究竟是什么? 是要,还是不要呢? 阿玖犹豫了下,冲大内侍讨好的笑着,「您能打开盒子,让我先瞅一眼么?」我先看看是个什么东西,再做决定好了。 凡事都有它的代价。 这内侍也不知是平时就脾气好,还是临出宫时被交代过,总之对着阿玖很有耐心。他笑了笑,「好啊。」果然打开盒子,还蹲下身,让阿玖能看清盒子里盛放的物品。 阿玖一眼看去,顿时惊了,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小鸡出壳?」居然会是小鸡出壳,这般名贵稀有的天然奇石。 小鸡出壳,是天然玛瑙奇石。没有人工修饰,天然形成,一只色泽淡黄毛茸茸的小鸡从蛋壳内向外张望伸头欲出,色泽美丽,逼真形象,而且跟真实的小鸡大小都是接近的。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非人力所能及。 阿玖真想顿足长叹。知道这值多少钱么?至少能值到九位数!如果能拿着这么一块奇石穿回现代,能买栋别墅,买辆名车,有所好无所能,悠闲自在过一辈子,不必工作,不必营营役役----如果不太奢侈,如果不出意外,一辈子也花不完,还有的剩! 这么一块奇石摆在眼前,只要承认那小屁孩儿是师兄,只要叫他十哥,就是我的了! 一个称呼而已,值什么? 阿玖粉粉的脸颊上绽开甜蜜笑容,「劳驾告诉十哥,这块奇石我很喜欢,爱不释手。」小心翼翼从内侍手中捧过盒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鸡破壳,移不开眼睛。 天知道,她不是在鉴赏奇石,她是在算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值九位数!两辈子她也没见过九位数的钱,九位数,可以化作一阵金雨,把她整个人完全打蒙。 林幼辉谢过来人,请他们歇息喝茶。内侍笑道:「还要回去向十殿下覆命,不敢久留。这里有封书信,请九小姐看了,写封回书。」 阿玖依依不舍的把檀木盒子交给林幼辉保管,从内侍接过信,「我惦记着出宫玩玩,好容易把我爹、我娘都说动了,魏国公府的桂花会,我也会到场。」 「小师妹你年纪太小了,有时又不怎么讲理,可有些大事却不许弄错了,知道么?师兄还是师弟,不许混淆。」 「上回见面的时候,只有咱们两个人,你调皮些无妨。这回咱们要在魏国公府见面,众目睽睽之下,你要乖乖的,不能和十哥打别,知不知道?」 「小师妹听话,往后有好看的石头、好吃的果子,十哥还会想着你,还会送给你的。」最后,十皇子以引诱的口吻写道。 ----敢情他是好不容易能出宫逛逛,想顺便显摆下做师兄的威风啊。可惜吵架一直没吵赢,时间又紧急,没法子,只好出此下策,物诱。 阿玖看完信,幸灾乐祸的笑了笑,提起笔写道:「十哥,我知道了。我一定乖乖的听话,你答应我的事可一定不要忘了呀!」写完,阿玖满意的看了一遍,署上名字,阿九。 内侍看着她那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嘴角抽了抽。裴编修何等温文尔雅,却这般娇惯孩子,裴家九小姐,裴编修的小女儿,淘气的有些出格。 阿玖写完,拿给林幼辉看了看,「娘,您帮忙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有没有错别字。」林幼辉瞅了瞅,笑道:「语句倒还通顺,也没有错别字,只是随意了些,不够恭敬。」 内侍满脸陪笑,「十殿下吩咐过了,九小姐是他小师妹,师兄妹之间,不必拘束。」殷勤的从林幼辉手里接过信,折好,装好,便告辞了。 送走内侍,阿玖把檀木盒子放在桌案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鸡出壳,看了许久。九位数,九位数,如果我生活在有电有自来水有天燃气有网络有汽车有飞机的时代,如果我有九位数字的资产,可以随意消费……阿玖仰起小脸傻呵呵笑了笑,多美的梦啊。 林幼辉见女儿一个人犯傻,笑了笑,由着她发痴,并不干涉。 裴琦、裴瑅下学后,阿玖兴奋的拉了他们过来同看,「三哥,六哥,来看这块奇石,太好看啦!」裴琦和裴瑅果然啧啧称奇,「自己长成这样的?可真不容易。」 阿玖乐陶陶。可不是么,这块玛瑙奇石自己长成这样,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鸡破壳在阿玖眼中就是金光灿灿的九位数,在哥哥们眼中,只是一块好看奇怪的石头罢了。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儿,裴瑅拉起阿玖,「妹妹,出去玩吧。」他在学堂闷了大半天,回家了,想跑出去玩。裴琦虽稳重,却因为阿玖盯着这块石头好半天了,也要拉她出去散散,「妹妹,咱们看谁跑的快!」阿玖小心的把檀木盒子盖好,交给林幼辉保管,和哥哥们一起跑出去玩了。 「贪玩孩子。」林幼辉含笑看着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拉着小阿玖跑出去,心中柔软。 没一会儿的功夫,小阿玖又跑回来了,殷勤交代,「娘,那盒子您可一定要放好啊。我可喜欢小鸡破壳了,千万别摔了。」 这爱操心的小丫头!林幼辉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蛋,「放心吧,乖女儿,娘一准儿给你放好,不会给摔了的。」再三保证,阿玖方才放下心。 院子里响起三兄妹欢快的笑声,打闹声。 等到裴二爷下班回家,阿玖少不了又把小鸡破壳取出来,好生炫耀了一番。裴二爷笑着称赞了几句,重又交给林幼辉收好。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过晚饭,裴二爷挨个查检过儿女的功课,打发他们上床睡觉。 「娘,我今天真高兴呀。」阿玖躺进小被窝,满足的嘻嘻笑着。林幼辉俯身亲了亲她,「是因为小鸡破壳么?娘却不知你这般喜爱奇石,往后娘留心着,若有好玩的,便给你淘换来,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连连点头。 这是美好的一天,阿玖甜甜蜜蜜睡着了。 阿玖熟睡之后,林幼辉眉目温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起身回房。 到了去魏国公府赏桂花的这天,裴二爷和裴琦、裴瑅还是平时的模样,林幼辉却是精心打扮过。不光她,连着只有四五岁的小阿玖,也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和她一样臭美。 「妹妹,你已经很可爱了,不用打扮也风采过人呀。」裴瑅看着在落地镜前转来转去的小妹,觉着好笑。 「对,小妹生的好,不管穿什么衣裳都好看。」裴琦也笑。 阿玖头上梳着总角辫子,上身穿一件绿底浅黄色小碎花蜀锦交领宽袖上衣,下着一条遍绣金色桂花的丝缎长裙,虽是小小年纪,已是清丽出尘,娇美难言。 阿玖振振有辞,「做学问要精益求精,梳妆打扮也是一样的!」她只顾发表高谈阔论,那边两个哥哥都笑倒了。阿玖,梳妆打扮精益求精,你真行。 林幼辉和女儿算是亲子装,上身是黄底撒翠绿小花锦缎褙子,下着碧色云绫宽幅长裙,亭亭玉立,明艳清新。裴二爷从首饰盒子里挑了只颤枝金步摇替她簪在发髻上,流光溢彩,耀人耳目。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裴二爷含笑赞美。 「我是你的洛神么?」林幼辉嫣然一笑,和裴二爷并肩出了门。 阿玖机灵的跑出来,和林幼辉站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位美人,赏心悦目。 裴二爷牵起小女儿,一家人穿过长长的夹道,到了林夫人的正房。林夫人也很好心情的要出门,当然是要同行的。 封氏、吴氏和林家三位姑娘都在,个个都是精心打扮过,光彩照人。林幼辉带着阿玖一进来,舅母夸漂亮,表姐们转着阿玖打趣,「来,闻闻,好香的蜂蜜味道啊。」阿玖爱拍蜂蜜,她们当然是知道的。甜甜蜜蜜的小表妹,她们一见就喜欢。 v第六十五章 阿玖很积极的让她们闻,「这回我用的是桂花蜜呢,能不能闻出来?」桂花蜜香气馥郁温馨,清纯优雅,是很好闻的。 林好、林婵认真闻了闻,点头,「果真是桂花蜜呢,格外清爽鲜洁。」林媛咯咯笑,「小表妹,你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啊。」 林好、林婵都笑,「三妹你也是娇娇女,也不比阿玖大多少,这会儿却装出大人样子来,唬谁呢?」林媛吐吐舌头,一派娇憨。 她虽进宫去给九公主做伴读,不过,性情好似丝毫没改变,还是老样子。 谈笑间,一起出了垂花门,上了马车,往魏国公府的方向驰去。这天魏国公府的客人一定很多,离着大门还有半条街的时候车已经走不动了,好在魏国公府有仆妇接着,服侍太太小姐们上了轿子,从角门进了府。男客们则是步行进大门,被让到了正院。 到垂花门前下了轿,一行人被迎入客厅,富态白净、一脸和善的魏国公夫人满脸笑容的和林夫人、林幼辉等人寒暄叙话,十分亲热。 林好、林婵、林媛和阿玖都上前行礼问好,魏国公夫人忙拉起来一一看了,不绝口的称赞,「个个都是好的,让我不知怎么夸才好。」侍女端出四个盘子,每个盘子中放着四个青玉戒子,四个镶金嵌玉的荷包,「好孩子,拿着玩吧。」 四位小姑娘客气的道了谢,礼数很周到。 魏国公夫人拉着小阿玖不放手,「囡囡,你三婶婶前儿个来信还跟我诉苦呢,囡囡不在身边,她和你三叔都要害相思病了呢。」 阿玖甜甜笑,「囡囡也想三叔父和三婶婶,也快害相思病了。」魏国公夫人见她乖巧,更是心爱,命丫头捧上新鲜果子给她吃,拿出各色玩具逗她玩耍,唯恐她不自在。 临江侯太夫人、临江侯夫人邱氏这会儿也到了,她们带着两个女孩儿,一个大概有九岁的样子,一个跟阿玖差不多,大概四五岁。邱氏穿戴的很富贵,不过,相貌只是清秀而已,称不上美丽。九岁的女孩儿名叫陈凌蓉,一眼看上去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和她眉眼很像。小的那个是庶女,名叫陈凌薇,神色有些畏缩,不够落落大方,但是,生的很美貌。 这也是世间常态:庶女往往有个美貌亲娘,往往也生的美,不过,美则美矣,神情气度,通常比不上嫡女。 有的是天生小家子气,有的是没人教导,有的是被嫡母压制---大概没有哪个女人能真心喜欢丈夫和别人生下的孩子,很难善待。 魏国公夫人和临江侯太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虽然她这妹妹自从老临江侯过世之后便时常做些让人恼火的事,但亲妹妹总是亲妹妹,魏国公夫人念及亡父亡母,待她还是亲厚的。连带的,对她家的孙子、孙女,也有几分慈爱。 阿玖和陈凌薇年龄相仿,都是相貌出众的小美女。魏国公夫人瞅着这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想开口让她们一起玩耍,不过转念一想,阿玖在裴家都宝贝的不行了,和凌薇这庶女一处玩,或许裴家会不喜,还是算了吧。 魏国公夫人偏心亲妹妹,和亲妹妹家的孩子,不过,更偏心她的亲生女儿,裴家三奶奶。 客人们被让到园子里的大花厅,或是坐下待茶,或是在园中游玩。阿玖年纪小,魏国公府又是生地方,林幼辉不放心她和表姐们一起玩,特地在一个小巧的亭子中坐下,目光不离跑来跑去玩耍的女儿。 小阿玖绿衣黄裙,在桂花树下一站,美的像一幅画。 「十皇子和九公主来了。」仆妇匆匆走到魏国公夫人身边禀告,魏国公夫人忙站起身迎接。十皇子和九公主都是六七岁的年纪,最受皇帝陛下宠爱,怠慢不得。 魏国公夫人忙着迎接皇子、公主,阿玖可不管这个,和表姐们赏桂花、饮桂花茶,怡然自得。 「小师妹,怎地不来迎接师兄?」十皇子带着一众内侍、宫女,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他身穿青色绣九团龙袍服,面如凝脂,目如点漆,远望似神仙中人。阿玖不怀好意的冲他乐了乐,小师弟啊,看在九位数的面子上,我便勉为其难的叫你一声十哥好了。 「十哥!」阿玖甜甜叫道。 十皇子美丽的面庞浮上浅浅笑意。小丫头果真变乖了呢,不再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吩咐自己叫师姐了,真好。小师妹这声十哥,叫的很好听,很悦耳,本小爷喜欢。 「这是哪家的野丫头?」十皇子身边一位跟他身量差不多、身穿银红衫裙的小姑娘皱起眉头,生气的指着阿玖,「我十哥是你能叫的?你算什么东西?」 这小姑娘便是九公主了。她一则是不知道十皇子和阿玖的华洋纠葛,二则十皇子神色淡淡的,她什么情绪也没瞧出来,三则,见到阿玖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儿冲着十皇子叫「十哥」,大受刺激。 你是谁啊,从哪蹦出来的,敢叫他做十哥?宫里能这么叫他的女孩儿只有我! 九公主是年龄最小的公主了,也是皇帝钟爱的公主。她在宫中受宠惯了,乍一跑出来个比她还小、比她还美、比她还可爱的小姑娘,她已是心中不服,这小姑娘居然还敢叫十皇子做哥哥,她能不生气着急么。 阿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能叫十哥么?那我不叫便是。」你当我乐意叫人做哥哥呢?我又不缺哥哥,亲哥,堂哥,我便有八个,再加上表哥,更是多了去。 看着小鸡破壳的份上我才勉强叫他哥哥的,懂不懂? 瞎叫唤什么呀。 十皇子黑了脸,「谁说不能叫十哥的?这是我小师妹,她不叫我十哥,却叫什么?」他并没转过头,也并没看九公主,语气冷冷的,很不客气。九公主白了脸,不知是害怕,还是吃惊,还是羞愧。 她是公主,是皇帝钟爱的公主,可十皇子是嫡出的皇子,章皇后亲生的,更是皇帝溺爱的皇子。她再受宠,也知道自己和十哥是没法相提并论的,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九公主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不甘心的低下头,柔声道:「十哥,怪我啦!我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你小师妹呀。」 十皇子见她这样,忍了忍,没再往下说。 「小师妹你在玩什么?」十皇子走到阿玖身边,含笑问道。 「赏花呀。」阿玖指指满树金黄色的小花。 「赏花啊。」十皇子乐了,「小师妹,你家学渊源,必定是有才情的,对不对?既赏了花,那便作首诗吧。」 「是啊,作诗,作诗!」周围不少人起哄。 他们都看出来十皇子是逗阿玖玩耍,才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再有才华,能做出什么诗来?这个年纪,就算是男孩儿,就算是上学了,也不到做诗的时候。 能对上个对子就很不错了。 十皇子笑吟吟看着阿玖,「小师妹,你若不会作诗,求求十哥,十哥代你做一首便是。」 看看,小师妹,我比你有才华比你有学问吧,你还一直不肯承认。 阿玖白了他一眼,「我会!不用你代!」 「小师妹你会啊。」十皇子更乐了,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等着听阿玖的大作。 我哪会做诗!阿玖气愤不已,伸出小手指着桂花,鼓着小脸颊想了半天,生气的说道:「花开不与我商量」! 不跟我商量就开花了,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不开花,我便不会被邀来赏花;我若不来赏花,便不会遇到我小师弟;我若不遇到小师弟,哪会被逼无奈要做诗?眼前若是换个人,若是没有从前的唇枪舌剑,我才不会硬着头皮说会做诗呢! 我才四五岁,不会做诗又不丢人! v第六十六章 阿玖气呼呼的瞪着桂花树,大眼睛中满是愤怒。一个人生气的时候面目会比平时丑陋,会显得没有风度,她却因着年纪小,生的美,单纯天真,便是在桂花树下发脾气,一样玉雪可爱。 小师妹你气急败坏的时候,是这幅模样!十皇子心中一乐,拍掌叫好,「好诗!‘花开不与我商量’,既典雅浑成,又浅近生动,信手拈来,惟妙惟肖!」 十皇子这一夸奖,周围纷纷响起惊叹声,「九小姐小小年纪,才思敏捷!」「这样的诗句,从哪里想来!」「才华横溢,才华横溢!」 阿玖板着小脸,十分严肃。说是做诗,其实只有一句好不好,因为一句诗这么大赞特赞,大捧特捧,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太没诚意啦。 夸人不是这么夸的,知道么。 九公主身边除了不少宫女之外,还有一位年纪和她差不多、妆扮华贵、满脸笑意的姑娘。她算不上多漂亮,不过,眉眼灵活,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个有眼色的。 她是九公主的伴读,兴国公府的姑娘邱玫。九公主方才碰了个钉子,脸上虽勉强带着笑,其实心里正不痛快呢,邱玫是她的伴读,平时在她身上十分留心,哪有不知道的?便想要设法讨好九公主。 既要讨好九公主,也不能得罪十皇子。十皇子不是要他小师妹做诗么,那便做诗好了。 邱玫笑盈盈说道:「裴九小姐,方才十殿下说的是做一首诗,不是做一句诗哦。你这一句‘花开不与我商量’确是佳句,整首诗在哪里?我们是否有幸聆听?」 邱玫这话一出口,九公主立即高兴的点头,「极是!说的是做一首诗,不是一句诗!」一句你能侥幸蒙出来,一首至少四句呢,看你怎么办。 十皇子微不可见的皱眉。小师妹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哪里能做出整首?这不是难为她么。我的小师妹,我能逗她玩,难一难她,别人可不成。 十皇子循着方才的声音向邱玫望去,眼光冷冷的,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之意。邱玫乖觉,心中大呼「失策,失策」,忙堆上一脸谄媚的笑,想要补救。 邱玫还没开口呢,阿玖气势万千的挥挥小手,吩咐道:「拿纸笔来!」 当即吟诗我是不行的,趁着折腾纸笔的功夫,我再想想。 十皇子见她意气风发,一幅要大展奇才的模样,不想扫她的兴,只好看着魏国公府的侍女们忙忙碌碌,在树下摆好桌椅,铺上雪白的宣纸,磨好墨,细细的狼毫递到阿玖手边。 因着阿玖年纪小,她们只敢拿细笔,不敢给粗的,怕阿玖握不住。 阿玖端端正正坐在桂树下,提起笔,凝神思索。 秋光烂漫,景色宜人,终年常绿的桂花树下端坐一名雪团儿般的小姑娘,要提笔做诗,这真是极有趣的。 一阵秋风吹来,桂花香气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阿玖思索片刻,提笔写道:「懊恨仙友强主张,花开不与我商量。」旁边有好事者低下头看,一字一字念出来,众人笑着叫好。 写完这两句,阿玖停了笔,面色踌躇。 很明显,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写什么。方才她是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这会儿添到两句了,可是要凑整首,还是很困难。 十皇子笑道:「小师妹年纪太小,有这两句便足够了。接下来的两句,改天再想,莫累着了。」 内侍、宫女也好,魏国公府的客人也好,哪有愿意和十皇子做对的,纷纷凑趣,「是呢,小小年纪,做这两句便不易了。九小姐先歇歇,玩会子,待有兴致时,再续上便是。」 阿玖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只勉强做了半首诗,未免脸上有些下不来。抬起头,迎面正好遇着九公主讥讽的目光,阿玖更是恼火,当下想也不想,奋笔疾书,「明日移将月宫去,陪伴姮娥共断肠!」 把你移到月亮上,和嫦娥做伴去! 十皇子见她做诗受难为,以至迁怒桂树,不觉粲然。这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赌起气来,再也不肯讲理的。 不讲理的小师妹。 十皇子在阿玖身边坐下,含笑说道:「好啊,咱们把它移到广寒宫,让它享幽独,受冷清。」阿玖却又后悔了,「不要!我喜欢桂花蜜、桂花茶、桂花糕,还有桂花莲藕、桂花杏仁豆腐……」扳着小手指一一细数,越数越后悔。 十皇子含笑看着她,邀她到园中游玩,「小师妹,莫再想这些,咱们四处逛逛,玩累了,便坐船观光,或到湖边钓鱼。」 阿玖乖顺的点头,「好啊,四处逛逛。十哥,我娘在亭子里看着我,烦你命人去跟她说一声,还有我表姐们……」 「自然是跟咱们一起玩。」十皇子微笑。 一边的内侍早已命人备船、备鱼杆去了。十皇子和阿玖站起身往湖边走,九公主、邱玫等人知趣的跟在身后,没再聒皂。林好稳重,带着两个妹妹,远远的跟在后头。 「看看人家这伴读,再看看你这伴读。」林婵和林媛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向来无话不谈,小声打趣着妹妹,目光中满是戏谑。看看人家邱玫,多巴结九公主,再看看你这散漫样子,唉,太不求上进了。 「我才不用像她那样钻营呢。」林媛满不在乎。我又不是父兄没用、纨绔,我又不想攀高枝嫁皇子,我装什么装?用不着。 九公主跟在十皇子和阿玖后头,脸色变的阴沉。邱玫知道她心中不快,越发小心翼翼的,见前面的十皇子格外关照小师妹,又不禁心中犯酸。 十皇子不只是章皇后嫡出的皇子,他还极受皇帝陛下宠爱,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前也没见他和哪个小姑娘这般要好的,今天却…… 「我要把诗改了,不移到广寒宫,要酿酒、泡茶,还要采桂花蜜。」前方传来阿玖稚嫩而任性的声音。 「好,改了。今儿个咱们先好好玩,过几天再改,好不好?」 「若我改来改去也改不好……」 「十哥帮你。」 「嗯。」 -- 林幼辉在亭中坐着,远远看着小阿玖和十皇子、九公主、表姐们一起走了。女儿小小的身影是那般稚嫩,林幼辉目光温柔似水。 「看什么呢?」临江侯夫人邱氏带着陈凌蓉、陈凌薇走过来,含笑问道。林幼辉笑着站起身问好,让了邱氏一起坐下,陈凌蓉、陈凌薇很规矩的站在邱氏身边,看来家教都是严谨的。 邱氏和林幼辉闲闲说了几句家常,打发陈凌蓉、陈凌薇出去玩耍。 林幼辉和邱氏做姑娘时便认识,虽然交情不深,却也有数面之缘,彼此之间,很是客气。 邱氏含笑看着林幼辉,心中颇有些惊奇。这么多年没见,她和做姑娘时一样年轻娇艳,明媚姣好,岁月好似在她脸上并没留下痕迹。不是说裴太守是清官,裴家日子清苦么?她却保养的这么好。 两人相互说着近况,都是言笑晏晏。邱氏明是抱怨、暗是炫耀的说道:「每回进宫朝贺,我都是和一众侯夫人同列。她们或是中年,或是老年,独我年轻,怪没趣的。到亲朋家中饮宴也是,总被安置在上席,很是惭愧。」 v第六十七章 侯夫人位列超品,很荣耀。而年轻的侯夫人,朝中并不多。 林幼辉莞尔。看来邱家三丫头这临江侯夫人做的蛮有兴致,提起进宫,提起饮宴,提起品级,那份得意根本掩饰不了。 两人闲坐品茗,秋风吹拂,暗香频送。 「我家侯爷在苏州时多蒙贵府相助,也是我这些时日穷忙,竟没登门道谢。」邱氏矜持的微笑。 林幼辉笑道:「亲戚之间,原是应该的。」笑的比邱氏更矜持,更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很客气,但是,毫无意义。 林幼辉的笑容客气而疏远,邱氏向来精明,哪会看不出来?虽然如此,却还是稳稳的坐着,「我家侯爷是寻人去的,可惜他回来后便病倒了,这人,竟是没带回来。」 林幼辉淡淡一笑,「如此。」 邱氏见林幼辉不肯接话,心中便有些恼怒,笑着问道:「我家云哥儿是和贤伉俪一路同行回的京,说起来还要多谢两位呢,没少照看他。他身边有位美女,不知你留意过没有?」 林幼辉微微蹙眉。你临江侯府的家事,应该自己不动声色的处置,拿到我跟前说,算是怎么个意思? 妻妾相争,在后宅闹闹就是了,摆到外头,实在难看。 林幼辉微笑,「一路之上,我和外子只是留意凌哥儿的衣食住行,身子康健,别的都不曾放在心上。」 邱氏眼中闪过丝怒火,哼了一声,「凌哥儿?是我家侯爷这么叫的吧?真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陈家的孩子以凌字排行,陈凌云最大,然后是陈凌蓉,陈凌薇,接着是最小的孩子,嫡子陈凌峰。按说邱氏这叫法是对的,可是,临江侯一直叫陈凌云「凌儿」「凌哥儿」,让邱氏十分恼怒。 林幼辉不便置喙陈家家事,微笑不语。 要不是和邱氏从前便认识,林幼辉可能早就站起身告辞,到花下流连,欣赏景色去了。 邱氏把这样的家事拿出来说,林幼辉觉着她是交浅言深,失礼了。 「我跟你没那么多啊。」林幼辉有些无奈。 一家人便是一家人,夫妻之间若是伉俪情深当然最好,若果然不合,争执吵闹都在自家,莫对外人诉苦,更莫对外人提及家中隐密。 林幼辉对临江侯府的内情,根本没有兴趣知道。 不是林幼辉不八卦,而是她打小跟着林尚书,长大之后又嫁到裴家,各种各样的家务纠纷听的多了,对后宅中的污秽争斗,兴致缺缺。 邱氏,无非是一个明知临江侯有心上人和庶长子,明知临江侯府没规矩,却为着侯夫人的尊荣,还毅然决然嫁过去的热心人----热衷于功名利禄的有心人。这本来也没什么错,人都是想往高处走的,不过,食得咸鱼抵得渴,既是这么着嫁过去了,迟早要对付「心上人」和庶长子,那是一定的。 自己想办法便是,无需拉上别人。 其实,邱氏和林幼辉只是点头之交罢了,若交情再深点,林幼辉或许会直言:把儿子养好了是正经,何必一意追击穷寇。 眼下临江侯卧病在床,嫡子陈凌峰年纪太小,根本撑不起门户。朝中虽有个邱贵妃,可是,章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太子才是未来的君王。说难听点儿,邱贵妃这会儿越神气,将来便越悲惨。 爬的越高,摔的越重。 家里出了邱贵妃这样的女儿,可能不是好事,除非……那还真是不大可能,本朝嫡庶分明,章皇后是原配嫡妻,向以贤德着称,又有太子和十皇子两个亲生儿子,哪里是扳得倒的? 做妃子,反倒是像端妃那样,虽然无宠无子,可是紧跟着章皇后,从不跟章皇后作对,往后会是平顺的。不只端妃,连同英国公府,都会荣宠不衰。 林幼辉又不好走开,又不便和邱氏深谈,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专心喝茶。 邱氏和林幼辉话不投机,也不好多坐,站起身笑道:「我去看看两个丫头。」林幼辉含笑相送,两人重又满面春风。 邱氏转过身,脸色便阴沉下来。 林幼辉,你顺心日子过惯了,身边清清净净的,根本不知道我的苦处!我才嫁到临江侯府时,被那狐媚子逼到什么地步了?如今,便是你不帮我,我也一定要找到她,不能让她逍遥度日! 那狐媚子的儿子竟然进了宫,还得了十皇子的青眼,时常进宫陪十皇子练习刀枪棍棒。再这么下去,他有出息了,还会把我放在眼里么?不得抬举他亲娘么?休想! 邱氏走在秋风中,满腹心事。 理智上,她和林幼辉想的一样:养大儿子才是正经事,别的都是浮云。养好儿子,儿子有出息,自己后半生便会富贵顺遂。可感情上,她放不过那个困扰她多年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放不过。 陈凌蓉和陈凌薇的身影出现在邱氏眼帘中。陈凌蓉和魏国公府的徐沣、徐滟等表姐妹在流觞亭中坐着,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十几位年纪相仿、都是十岁上下的姑娘,个个衣饰华贵,仪态优雅。曲水流觞,亭中建有弯弯曲曲的青石水道,酒杯在水中慢慢顺流而下,若是停到哪人面前,或在哪人面前打转,姑娘们便欢快的笑了,打趣着要她当场赋诗、饮酒。 陈凌薇则是几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在流觞亭畔的花圃边坐着,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亭中诸人。 邱氏目光扫过陈凌薇那张美丽的小脸,心中一阵厌恶。这小丫头生的和她那亲娘一样狐媚,好不可恨。可惜太夫人喜怒无常,有时对这小丫头不屑一顾,有时却冷不丁的要回护一二,否则,早该把她收拾了。 阿凌蓉在这群贵女当中容貌虽不是最出色的,仪态却很娴雅,端庄得体。酒杯停在她面前,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擎起酒杯,微笑吟了首四言绝句,获得一片赞扬之声,「陈家妹妹好才情!」「不愧是临江侯府的大小姐!」 邱氏唇角浮起欣慰的笑意。阿蓉是个好的,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很有内秀,很有才华。 邱氏看了会儿,悄没声息的走了。阿蓉正玩的开心,让她自在一会儿也好,不必拘着了。 流觞亭中的小姑娘们玩着玩着,一位绿衫小姑娘问起了九公主,「听说九公主身边只有她两位伴读陪着,是么?」语气之中,不无羡慕。 能陪在公主身边,当然是一种荣耀。 魏国公的七孙女徐沣是主人家,消息灵通些,微笑道:「陪着九公主的,是她的伴读邱家三姑娘,小字名玫的那位。另一位伴读林三姑娘也同行,不过,却是陪她小表妹的。」 「两位伴读,都是三姑娘啊。」绿衫小姑娘快活的笑起来。她和陈凌蓉身量相仿,也应该有九岁多了吧。不过,她看上去天真无邪,不似陈凌蓉那么端庄。 陈凌蓉神色一滞,眼中闪过丝恼怒之意。九公主选伴读的那阵子,她也曾做过美梦,很希望中选,不过,最后贤妃选中的是兴国公府的邱玫,和林尚书府的林媛,而不是她。 陈凌蓉自问不管是比家世还是人品、比才气,自己都不输给邱、林二人,心里很不服气。这会儿听到绿衫小姑娘频频提起「伴读」,心中不悦。 她们正说的热闹,却见内侍、宫女簇拥着九公主、邱玫等人往这边走,「公主殿下到了!」众人忙都站起来,到亭外迎接。 九公主身边除了邱玫,还有林尚书的三位孙女,林好、林婵、林媛。邱玫是亦步亦趋跟着九公主,满脸陪笑,另一位伴读林媛也是笑咪咪的,却不怎么往九公主身边凑。 「曲水流觞,好雅兴。」九公主淡淡的赞了一声,径自走入亭中。宫女忙跟了过去,再三拂拭过石椅,又在石椅上铺了金丝纹锦垫,才请九公主坐下。 v第六十八章 其余的小姑娘听了九公主的吩咐,也依次坐了。侍女斟了酒,将酒杯放入青石水道,酒杯晃晃悠悠的飘了下来。 「千万别停到我这儿啊!」不擅诗词的姑娘们心中祈祷。 「停,快停!我要大展才华!」自认为文采出众的小姐们,则又是一番心思。 这些姑娘虽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有些人像林黛玉,有些人像迎春惜春;有些人能诗能文,出口成章,有些人么,要她做诗简直是要她的命。于是,会做诗的拼命想让酒杯停下,不会做诗的,万分想让酒杯飘走。 酒杯在水道中慢悠悠的飘荡着,众人的目光随之浮沉,有些人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九公主看着水中的酒杯,轻轻笑了笑,「林媛,你那裴家小表妹若在这儿,看酒杯游来荡去的,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邱玫很会凑热闹的打趣,「是啊,林媛,你那小表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首诗,若是酒杯再停在她面前,你说会不会把她吓哭了啊。」 林婵下意识的直起腰身,眼中闪过丝恼怒,林好用胳膊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燥。林婵想了想,忍气不语。 林媛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小表妹若是在这儿,准是笑嘻嘻的坐着,心里既不害怕,也不激动,酒杯停或不停,她根本不在意。不停,她便看别人赋诗;停了,她便自己赋诗。我小表妹很有才气很聪明的!」 小表妹,何许人也?不少姑娘心中都有疑惑,不过,九公主在呢,她们并没问出口。 邱玫掩口笑,「你说的对,她确实很有才气很聪明,听听她做的诗。」 忍着笑,把阿玖方才做的诗曼声吟诵了一遍,语气中满是讥诮之意。 九公主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众人听了,也觉好笑。「懊恨仙友强主张,花开不与我商量」,这两句还算说的过去,有些意境,「明日移将月宫去,陪伴姮娥共断肠」可算什么呢,太过胡闹。 绿衫小姑娘咯咯娇笑,「林姐姐,桂树怎么得罪你家小表妹了呀,要把它移到广寒宫去?」这绿衫小姑娘姓虞,名叫虞心怡,父亲是鸿胪寺卿,林俨的上司,和林好自然是认识的。 林好温声道:「小表妹只得四岁多罢了,我扪心自问,似她这般大时,万万写不出这样的诗句。」 后两句确实不好,怎么听怎么像小孩儿乱发脾气。不过,她才四岁多呀,有些孩子跟她一样年纪时,还没开蒙呢。 虞心怡睁大了眼睛,「只有四岁多么?」 林好微笑点头。 林婵心头的怒火稍减,林媛笑吟吟的比划着,「呶,我小表妹只有这么高,才超过我肩膀!她虽然年龄小,可是很懂事很可爱,我可喜欢她了!」 林媛笑容明媚鲜亮,神情活泼,观之可喜。 虽然九公主神色不大好,众人均不敢流露出同意林媛的意思,不过,眼中的嘲笑之意却都没有了。人家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能写出一首七言绝句,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好。 虞心怡悄悄问林好,「林姐姐,你小表妹怎地没和你在一处?她才四五岁,你不得看好她呀。」 林好笑了笑,「她和她哥哥们在一起呢。她总共有八个哥哥,在京城的有五个,这会儿全在呢。还有三个表哥,一个师哥……」 这么多哥哥,哪会照顾不好她。 「原来如此。」虞心怡会意的点头。 酒杯在水道中徘徊许久,最后在一位身穿杏黄色宫锦褙子的姑娘前面停了下来。这位姑娘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她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坦白承认,「生平从没做过一首诗,不敢献丑。公主殿下,诸位姐姐,我自罚三杯,如何?」 她既这般坦坦荡荡,众人倒不好再多说什么。见九公主无可无不可,不甚在意的样子,纷纷点头。 侍女捧过来三杯酒,黄衫少女很爽快的一一喝了,丝毫没有扭捏之态。邱玫笑吟吟称赞,「温姐姐真是将门虎女!」 这黄衫少女名温文,是西北将军温崇礼的女儿。她出自将门,确实比寻常闺阁少女要豪爽痛快。 「温姐姐这行事做派,我喜欢!」虞心怡笑的眉毛弯弯。 「她家姐妹两个,她叫温文,她妹妹叫温雅。」林好笑了笑,「姐妹两个都是明快爽利的性情,赶明儿你见了她妹妹,定也是喜欢的。」 温雅和林媛一样,也是六七岁的年纪。九公主选伴读那会儿,林媛和温雅在宫里见过面,认识了,相互很喜欢。 明快爽利的性格,偏偏起名叫温文、温雅?虞心怡心中大乐。 酒杯继续在水中飘荡,说来也巧,接下来先是在停在徐沣面前停了停,众人正要起哄要徐沣当席赋诗,那酒杯却又动了,慢悠悠又飘到了徐滟面前,方徐徐停下。 「有趣!看来这是要姐妹二人联诗一首的意思。」众人都笑。 徐沣是位面如银盘、肌肤莹润的美女,她嫣然一笑,「如此,我便和八妹一起献丑。」徐滟生的小巧玲珑,性子有些顽皮,淘气的笑着,「七姐姐,全靠你了!」徐沣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凝神思索片刻,曼声吟了一首五言绝句出来,又快又好。 众人很想出言赞美,却见九公主神色淡淡的,好像没什么兴致,也便不敢大声。 流觞亭中的气氛,一度有些压抑。 几名内侍过来了,手中都端着水晶盘子。盘子里是新鲜的、才摘下的秋枣、葡萄等,刚刚洗过,上面还沾着水珠。 「十殿下亲自看着人摘洗的,命奴婢们给九公主送来。」内侍陪笑说道。 九公主眼中有了光彩,笑着说道:「替我谢过十哥。」命宫女接过果盘,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大家随意享用。」九公主笑盈盈吩咐。 徐沣忙命侍女打水过来,请九公主、各位姑娘洗手吃果子。邱玫很识相的奉承,「公主,十殿下真是好兄长,吃个果子都想着您呢。」九公主笑的得意,「十哥一向是这样的。」九公主笑容满面,一时间,亭中气氛轻松活泼起来。 林好、林婵相互看了一眼,目光都是无奈。九公主果然是被宠坏的孩子,性情太过随意了些。十皇子不许她一起玩,她便满心不快,给她送了回果子,又喜笑颜开了! -- 魏国公府有一处小小的枣树林,正值金秋时节,枣叶翠绿,青中带红的大枣挂满枝头,硕果累累,十分喜人。 魏国公府的大少爷徐潜,陪着十皇子、林家三兄弟、裴家五兄弟、小阿玖,过来摘枣子玩耍。 「看着小厮们上去摘也可,拿竹杆击打也可,或直接抱住枣树猛摇。」徐潜这做主人的,十分周到的介绍。 「十殿下,诸位表弟,小表妹,当自己家一样,千万莫要客气。」徐潜笑容满面的说着,交代大家随意玩,莫拘束。 v第六十九章 今天最尊贵的客人是十皇子,徐潜最紧要的事也就是招待好十皇子。十皇子想要摘果子玩耍,正好枣子成熟,那这一片枣树林也就派上了用场,魏国公府当然毫不吝惜。 阿玖站在枣树下,仰头看着大枣,想流口水,「这树上的枣,一准儿是又脆又甜的,很好吃!」 她的哥哥们有人打算拿竹杆打枣,有人盘算着要直接抱着枣树一通猛摇,更干脆些。听了阿玖这话都笑,「妹妹莫心急,很快有的吃。」 哥哥们都是很让着阿玖的,唯有才认识不久的师哥爱逗她玩,笑着问她,「小师妹,你又没吃过这树上的枣,怎知道这树上的枣好吃?」 你这小丫头最爱跟十哥争来争去的,动不动便要讲理。来,快跟十哥讲讲,没吃就判定一准儿好吃,是个什么道理。 「我会相面啊。」阿玖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十哥,你瞅见枣子的颜色没有?青中带红,半青半红,多么的赏心悦目。长的这么好看,一准儿是好吃的!」 十皇子粲然。 阿玖小脸蛋粉嘟嘟的很可爱,大哥裴玮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妹妹,你从小便是这样,什么都喜欢好看的。」穿的要好看倒也罢了,吃食只要味道好不就行了?偏偏阿玖还是要好看的。 「还要小的、精致的。」二哥裴珏笑着接了一句。 阿玖吃点心喜欢小小巧巧的,盘子、碗,都要小的、可爱的。 阿玖冲他俩扮了个鬼脸,两个哥哥哈哈大笑。 十皇子微笑,「会相面的小师妹,来替十哥看看前程如何。」你不是会相面么,来替我相相吧,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相的准还是不准。 阿玖煞有介事、装模作样的瞅了他半晌,忽现出惊讶之色,「这位仁兄印堂发亮,相貌堂堂,往后必会大富大贵啊!」 哥哥们都笑,十皇子也觉可乐,阿玖说的这纯属废话,皇子能不大富大贵么?从生下来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的事啊。 裴琦、裴琅拿着竹杆去打枣,大哥裴玮很好兴致的蹲到阿玖面前,开玩笑的问着,「大哥快要乡试了呢,妹妹替大哥相相面,这回能考中不?」 裴琦拿着竹杆的手停下了,回头望着自家小妹。其余的哥哥们、十皇子、表哥们也含笑看着,小阿玖,大哥这问题可不像你师哥方才问的那般笼统,这回你怎么说? 阿玖大眼睛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茫,高高兴兴说道:「俗话说的好,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大哥您也一样,不管能不能中,先考了再说!」 竟然还是糊弄,竟然还是不留痕迹。 「小阿玖好机智!」哥哥们纷纷赞叹。 裴玮朗声大笑,「好啊,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拿起一枝长长的竹杆走到枣树下,「妹妹,大哥替你打一颗最红的!」伸出竹杆,击打树上的枣。 裴珏笑了笑,「我听徐家大表哥才说过,直接抱着枣树摇就行。」挑了颗稍细一点的枣树抱住,一通猛摇。还别说,真有不少枣子应声而落。 「好啊好啊,枣子掉下来了!」阿玖欢呼着,提起一个漂亮的小篮子,兴冲冲要跑过去拣枣。 满地青红相间的枣子,阿玖两眼放光的往前跑去,「二哥再摇,我还要!」 「好啊!」裴珏笑着答应,果然又猛力摇了一回。 阿玖跑到树下,伸出小手一个接一个的拣起枣子往篮里扔。裴珏正在摇树,大枣纷纷掉落,有几个落到了阿玖小脑袋上,生疼生疼的。她忙不迭的把篮子丢下,蹲下身,伸出小手捂住脑袋,「二哥,枣子砸到我了!」 裴珏正摇的高兴,听阿玖一叫,赶忙停下。树上的枣儿还在往下落,十皇子早笑着跑上前,伸手挡在阿玖头上,「砸疼了吧?看你还贪玩。」 阿玖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我哪有贪玩?我是在干活儿好不好。」十皇子低头冲她笑了笑,很温柔。 枣子很快落完,枣叶却在半空中悠扬的飞来飞去,半晌没有停歇。片片枣叶在空中飞扬,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小儿女在地上两两相望,画面温馨美好。 阿玖的哥哥裴琦、裴瑅跑过来,笑着询问,「妹妹被砸疼了么?来让哥哥看看,起包了没有?」阿玖摸摸小脑袋,「没有啦,没起包。三哥,六哥,这会儿不疼了。」六皇子见半空不再落枣子,也就站直了腰身。 两片枣叶慢慢飘向阿玖头顶,十皇子顺手挥了挥,把枣叶拂到一边。 裴琦、裴瑅检查着阿玖的小脑袋,哥哥们、表哥们也不打枣了,都跑过来围着阿玖看,「妹妹,还疼么?」徐潜这做主人的尤其抱歉,「全是我出的馊主意,才害的小表妹被枣子砸了。」哥哥们都表示不同意,「哪能呢?大表哥是一片好心,不过是我们不小心,没看好妹妹。」 阿玖嘻嘻笑,「不疼了呀,一点儿也不疼!」 哥哥们见她这么懂事,心中都是爱怜。裴珏搔搔头,「二哥平时也不傻,方才怎么没有看到妹妹在树底下呢?迷瞪了。」阿玖笑嘻嘻牵着他的手,「二哥抱着我好不好?我也想摇。」裴珏弯腰抱起她,笑道:「你力气太小了,摇不动。」阿玖不服气,定要试试,结果她两只小手抱着枣树,吃奶的力气也使出来了,枣树纹丝不动。 一个小女孩儿板着小脸跟颗枣树较劲,十分趣致。 「大哥扛着你,你伸手摘,好不好?」裴玮走过来,笑着说道。阿玖乖顺的点头,果然骑在大哥肩上,伸手够着枣枝,摘了几个枣子。 「莫摘太多,胳膊会酸。」阿玖玩了一会儿,估摸着新鲜劲儿过去了,大哥便把她放下了。 摘枣打枣的活动,圆满结束。 把新摘的枣子在溪水中洗了,坐在溪边石凳上吃着,颇有野趣。 阿玖吃着又脆又甜的枣子,吹着凉风,惬意的咪起眼睛。 「小师妹相面相的准,这枣子果然好吃。」十皇子称赞。 哥哥们更是把阿玖夸了个天花乱坠,阿玖仰起小脸嘻笑,得意非凡。 徐潜周到的做着主人,不由的多看了阿玖几眼。早就听说六姑母家连着八个孙子之后方有了位小孙女,全家人爱若珍宝,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六姑母家这位九小姐,果真是被哥哥们捧着宠着,不知如何疼爱才好。 哥哥们倒也罢了,就连十皇子也待她与众不同,一口一个小师妹,亲呢非常。十皇子不带九公主玩耍,却愿意带着她。 六姑母家这位独一无二的小姑娘,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 徐潜注意到,名叫阿玖的裴家小表妹,忽然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十哥,我赏了花,便要做诗。那你吃了美味的枣子,是不是也该做诗啊?」阿玖笑咪咪问道。 十皇子浅笑,「十哥才华横溢,做诗何难。」 小心眼的丫头,报复十哥来了,对不对?算了,我便很为难的做首歪诗好了,给你出出气。 小溪边,曲水流觞,哥哥们、表哥们连同师哥都坐在水边,酒杯停在谁面前,谁便要赋诗文言志。阿玖用不着,她坐在一边吃枣子,看热闹。 v第七十章 酒杯在十皇子面前不停的打转,十皇子伸手端起酒杯,叹了口气,面有难色。阿玖笑嘻嘻看着他,「十殿下大才,我等洗耳恭听。」 十皇子是存心让她出出气的,故意装做搜肠刮肚的样子,折腾了半天,才把她拉到一边,吟了首五言绝句出来,「秋林八月天,打枣竿儿长。竿长无所用,不如抱树摇。」 阿玖顿足,笑靥如花。 十哥你做的诗,也不怎么样嘛。 「还不如我呢!」阿玖乐的不行。 「十哥今天玩累了,身累,心也累,当然写不出好诗了。赶明儿咱们挑个天气睛朗的好日子,一准儿能出佳作!」十皇子含笑吹嘘。 古人一直认为负责思考的人体器官是心,而不是脑。所以十皇子写不出好诗来,会说身累心也累,而不是脑子累。这一点,阿玖自然是知道的。 「成啊,等你的佳作。」阿玖嘻嘻笑,「今儿个你做的这首歪诗,我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人的,谁也不告诉。」 告诉人,我怕你就没脸出门了,嘻嘻。 十皇子含笑冲她拱拱手,「多谢,多谢。」 十皇子该回宫了。他想出宫玩一回也不容易,要亲自去磨他那皇帝爹。皇帝答是答应了,不过,正午前得回去。「十哥,回吧。」阿玖心情很好,愉快的跟他道了别。 这天回到家,裴二爷、林幼辉问女儿玩的开不开心,阿玖气呼呼把今天做诗的事说了,「爹,娘,我往后不去什么花会了。要是再让我做诗,我连这样的也编不出来,多没面子。」 裴二爷安慰她,「这有什么呢?下回若再有什么花会,爹爹提前备几首诗,小阿玖背会了,到时候写出来,不就行了?」 ---做弊啊。阿玖惊了。 爹爹您是正人君子好不好,怎地也……? 裴二爷看着女儿又大又圆、满是讶异的眼睛,微微一笑,「文人墨客,时常即席赋诗,难不成全是当场发了诗兴?早早提前准备好的,大有人在。」 阿玖眼睛瞪的更圆了。 林幼辉抿嘴笑,「乖女儿,有备无患啊。」 阿玖瞅瞅爹,再瞅瞅娘,小心灵里挣扎了半天,弱弱的交代,「那,爹爹,您莫写的太老成了,要幼稚一点,要有童趣,像孩子写的,好不好?」 做假,也要做的像啊。 裴二爷忍笑点头,「好,要幼稚一点,要有童趣。」 阿玖神气起来,「像我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若不时常出门逛逛,让亲朋好友们欣赏欣赏我的风采,岂不是暴殄天物么?」娴熟的交代林幼辉,「娘,您费费心,若我要出门,替我制衣裳打首饰,梳妆打扮。」交代完这位,又转向裴二爷,「爹,您劳劳神,每逢有什么诗会花会的,便提前做上三首五首小诗备着,我好坐享其成。」 裴二爷和林幼辉见宝贝小女儿重又趾高气扬起来,都觉好笑。郑重答应过,等阿玖跑出去玩耍之后,两人倒在罗汉榻上,笑倒了。 阿玖,乖女儿,你真是……笑死人了。 晚饭后一家人闲坐品茗,裴二爷慢慢问着两个儿子,都跟谁一起玩了,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裴琦、裴瑅把和十皇子、徐潜大表哥等人一起打枣子、曲水流觞的事说了。裴瑅忽想起来一件事,忙问阿玖,「妹妹,该十皇子做诗的,他最后也没做呀。他把你拉一边,和你说什么了?」 当时裴瑅就有疑问,不过,十皇子那个身份,他不好深问,不好追究。 爹娘、哥哥们的目光全投向阿玖,阿玖放下小茶盏,连连摆手,「说不得,说不得!」 阿玖嘻嘻笑。那个真的不能说呀,若说了,一则失信,二则,保不齐会被某个恼羞成怒的人记恨上,往后还为难我,要我做诗。 我哪会做什么诗啊。 再说,我还惦记他的奇石,他的新鲜果子呢。 阿玖笑的淘气,「他做了首诗罢了。至于他做的什么诗,请恕我不便说。」 「虽然不便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做的那首,远不如我的‘花开不与我商量’!」 「打枣竿儿长」,这算什么诗呀,亏他好意思! 阿玖把自己做的诗和小师弟做的诗比一比,满满的优越感,快要溢出来了。 爹娘、哥哥们见了她这顽皮模样,笑话了她一通,「我们小阿玖也有秘密了呢。」阿玖很得意,「嗯,我长大了!」 六哥裴瑅活泼,笑咪咪提醒阿玖,「妹妹,做人要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 十皇子到底做了什么诗?裴瑅越想越好奇。 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好奇,就是想知道。 阿玖嘻笑,「我答应了不说的。六哥,我可是守信之人,千金一诺!」 爹娘、哥哥们纷纷冲她竖起大拇指,「重信守诺,好样的!」阿玖得意非凡。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阿玖不离十》卷一 作者:玲珑 02、《阿玖不离十》卷二 作者:玲珑 03、《阿玖不离十》卷三 作者:玲珑 04、《阿玖不离十》卷四 作者:玲珑 05、《阿玖不离十》卷五 作者:玲珑 06、《阿玖不离十》卷六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