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美人不想当魔尊》 第1页 《笨蛋美人不想当魔尊》作者:归鞘【完结】 文案: 【仙风道骨的笨蛋美人受x心黑手辣绿茶攻】 1.焕栖宫有两个总被比较的弟子:小弟子郁笙天资卓越,人人称赞;大弟子奚飞鸾长得跟天仙似的,人人……都觉得他是个草包。 这草包人美心善哪哪都好,只两点不好:脑子不好、运气不好。 再加上一条:他师弟郁笙看他哪哪都不好。 2.界的老妖怪们清楚,焕栖宫的那俩弟子,一黑一白,白的像普度众生的菩萨,黑的像祸乱世间的魔头。 可谁也没想到,浑身郁气心黑手辣的郁笙成了仙门之长,而那满身圣光普照大地的奚飞鸾……当了魔头。 当两人再次相见之时,仙与魔的位置就好像被愚弄般调转,而造成这种愚弄的,并非因缘,并非宿命,而是…… 焕栖宫继位大典上,众人瞅着在一群魔族中浑身仙气滚滚的魔尊奚飞鸾。 正要继位的郁笙:师哥,你被魔族绑架了就眨眨眼? 长老:魔族现在什么玩意都往回捡了?! 众看客:啊这这贵派真乱…不是,贵派真是人杰辈出! 魔族:尊主!尊主您快说句话啊! 奚飞鸾: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3.午夜梦回,郁笙勐地睁开了眼。 继他耍心机,摆臭脸,兢兢业业几十年,终于送他的白莲花师哥滚出宗门之后,他突然想起高兴的事情。 ——那好像……是他追断了腿的老婆? 高亮:1.受天然呆非傻白甜,脑子缺根筋反射弧有时奇长。攻混蛋且绿茶。 2.攻自以为的追妻火葬场,受满脑子「阿巴阿巴」。 3.感情线1v1,有前世今生梗,可能狗血遍地,慎入慎入。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飞鸾,郁笙 ┃ 配角:秦昭,斐折 ┃ 其它:《头像是我,不满意?》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真的是魔尊,不、不是菩萨… 立意:面对困难,积极向善。 第001章 最初始的误会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如丝如缕的细烟从微晃的烛火上升起,伴着祷告之人嘶哑的语调,绕过玉台上样式繁重的木棺,又绕过挂满白绫的房梁,消弭在一片静谧中。 今个是掌门仙去的第七日,焕栖宫中上下一片死寂,几乎看不见在宗门中走动的弟子,唯独角落一处凉亭下坐着两个人。 日头将要落了,霞光照过凉亭,投下一片歪斜的影子,一人坐在亮处,十八九岁的模样,却格外地出尘,他穿了身朴素的粗布白麻衣,神色淡然,端坐在那里宛如误入尘世的仙人,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白衣青年定定地看着摆在桌上的棋局。 看了半晌,他眉心微蹙,抬起头来,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眨也不眨:「师弟,叫你换的衣服呢?」 坐在对面的人闻言往前探了探身,一袭黑衣从阴影中显露出来,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英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像是化不开的阴郁,他抬眼望了对面恍若在泛光的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师哥怎么还不走棋?」 话音未落,棋盘上「啪」的一声脆响:「将军。」 黑衣青年嘴角的笑容冷了几分。 只听对面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师弟,叫你换的衣服呢?」 「……」黑衣青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扬起笑:「师尊他老人家向来不拘小节,想必在天有灵,也不会拘泥于穿不穿孝服这点小事,你说是吧,师哥?」 白衣青年愣了愣,似乎被说服了。 在座的这两人,是刚刚仙逝的焕栖宫掌门座下的弟子,焕栖宫作为修真界的三大仙门之一,虽弟子众多,但此一任掌门沉迷修炼,座下只收了两位亲传弟子,大弟子是这位白衣青年,名为奚飞鸾,黑衣青年则是二弟子郁笙。 奚飞鸾静默片刻,缓缓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棋盘,削瘦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棋子往篓里收。而郁笙靠着椅背,冷漠地看着他收拾,丝毫没有帮把手的意思。 正收拾着,奚飞鸾动作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抬头道:「你今天的棋步很乱,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郁笙嗤笑一声,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匪夷所思:「有时候我可真佩服师哥你,师父的棺椁都还没下葬呢,你脸上没见着半分神伤,竟还有心情约我下棋。」 奚飞鸾将棋盘收拾妥了,復又坐下,理了理髮皱的衣服,好声好气道:「今日约你过来,是长老叫我劝劝你,你就快突破了,莫要情绪起伏过大,若是影响了歷劫就不好了。」 「呵……我可没有师哥这般冷心冷肺的本事。」郁笙冷着脸站起来,撂下话就走了。 夕阳又沉了沉,亭下的影子跟着斜下去。奚飞鸾的目光循着郁笙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远处,他才收回眼,理理衣服站起来。 冷心冷肺……吗?奚飞鸾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冤枉。 师父猝然仙逝,他也极为哀恸,只是他一贯不太会显露情绪,长老们都说喜怒不言于表是好事,可师弟好像不太喜欢。 嗯……得记一下,师弟喜欢和性子外向的相处。 第2页 奚飞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而后轻轻舒了口气,准备回去歇息。 刚要转身,一阵凉风拂过,亭外的绿植被吹得「瑟瑟」作响。奚飞鸾顿了下,勐地转过头,眼神添了几分凌厉:「谁?」 风息了,摇晃的树丛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逐渐消退,焕栖宫被夜色笼罩起来。几声尖锐的虫鸣从树丛中透出来,奚飞鸾走出凉亭,在树丛不远处停了下来。 「咔」的一声,是枝条断裂的声音,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奚飞鸾低下头,望着脚下被他踩断的树枝。 心中嘆了口气,他蹲下身去把卡进了鞋底缝隙中的树枝拽出来,站起身往回走去。 凉亭外,半人高的树丛又轻轻摇晃了几下,一个人影如鬼魅般从树丛后闪了出来,是个修士打扮的男人,一身漆黑,带了一个古怪的獠牙鬼面遮着脸。 见人走了,他扫了扫袖子上沾着的枯叶,黑靴刚踏出半步,「铮」的一声,寒光裹挟着凌厉的剑势破空而来,钉在了他鞋尖不出一寸的位置。 「不垢剑!好大的阵势。」男人心有余悸地收回脚,抬起头对不远处突然冒出来的奚飞鸾拱了个不怎么像样的礼:「飞鸾仙尊,久仰。」 「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焕栖宫?」奚飞鸾缓缓打量着他,目光聚在那张面具上:「烦请报上名来。」 「无名之辈,就不劳烦大名鼎鼎的飞鸾仙尊挂心了,若是无事,在下就先……」 奚飞鸾忽地打断他:「魔族?」 「?!」男人勐然停住话,面具下的神色看不分明,他静了一会儿,声音沉下来:「仙尊为何这么说?」 奚飞鸾面色平静,袖子下的手指轻轻一勾,不垢剑就化作一道白影沖了回去,落到他手中,奚飞鸾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把剑收归腰间的剑鞘,才想起来对方的问话:「我——乱猜的。」 「你……」来人十分提防地压低了身形,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空中显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将二人笼罩起来,是被压缩到极致的魔息,这人有着修为极高的魔功。 黑暗咆哮着向奚飞鸾逼近,魔气如丝如缕地缠上他苍白的脖颈,奚飞鸾却毫无察觉,甚至半点警惕都没有:「那,魔族的阁下…阁下怎么称唿来着?」 周身黑气一顿,魔族抬起头,略有些错愕。 修真界有传言,仙界翘楚,焕栖宫的大弟子奚飞鸾,心地仁善天赋甚高,素有仙人之姿,只可惜……是个傻的。 要是普通弟子,傻点就傻点,可作为仙家首徒,将来是要担起一门之长的担子的,若没有半分城府,任谁看了都要嘆气——除了像斐折这些恨不得修真界各宗赶快灭绝的魔族。 魔族自千百年前魔尊陨落以来,在人界式微已久,巴不得修真界将来要继位的都是这种没脑子的废物。 想到这里,斐折心念一动,周围的魔气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他站直身,装模作样道:「仙尊莫要误会,我来此处,并无他想,只是想寻一位故人。」 「故人?」奚飞鸾闻言,竟认真地思索起来:「焕栖宫中没有你寻的故人,你走吧。」 「仙尊怎么知道?」 奚飞鸾犹豫地看了他几眼:「我门戒规森严,不与魔族为伍。」 「噗——咳咳咳……」斐折故作掩饰地咳嗦了两声,才勉强压住到了嘴边的嗤笑,他没想到三大仙门之一的焕栖宫,居然真养了个傻子当接班人。 他思量片刻,心中恶意涌动:「不与魔族为伍?那我若说,我要寻的故人,正是仙尊你呢?」 「我?」奚飞鸾愣了下,向前两步,引得斐折立马警惕起来,然而他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凉亭:「阁下方才观了许久吧?」 「观棋而已。」 奚飞鸾温和地笑笑:「我看不然,方才有一目光在师弟身上逗留了许久,不知我和师弟……究竟哪位才是阁下要寻的故人呢?」 斐折:「?!咳……仙尊何出此言?」 奚飞鸾无辜道:「随便问问。」 「……」斐折有点后悔了,他之所以冒险潜进焕栖宫,是受了指引,来寻一人——他们失踪了千余年之久的魔族少主。 魔族向来尊位世袭,然而千年前,他们正要长成的少主离奇失踪,魔尊之位也因此空悬许久。 趁着焕栖宫大丧期间戒备较松,斐折混了进来,依据手中的指引,他觉得要找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傻子……的师弟郁笙。 ——反正不可能是这傻子。 只差最后一步确认就可以…… 「阁下?」 斐折勐地回过神来,奚飞鸾正笑盈盈的,颇有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斐折额上青筋毕露,此人身手不凡,还一蒙一个准,天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自己本绝不该招惹,但事已至此,那就别怪他不…… 「所以阁下要找的真的是师弟?」 思绪猝然被打乱,斐折只能连忙否认:「不,我要找的其实是……」 「师弟是魔族之人?」奚飞鸾摸着下巴自说自话,完全不顾斐折的解释:「这么说的话师弟的做派确实……」 「受死吧!」耗尽了耐心的斐折一把扯掉面具,一张典型的魔族面孔露出来,鼻骨高深,五官带着几分异域,侧脸有黑色的魔纹,一双赤红的眸子在黑暗中划过两道红线,身形瞬间化作黑影朝奚飞鸾扑了过来。 第3页 奚飞鸾从思索中回过神,拔剑要挡,被浓云覆盖的天空中勐地划过一道雷光。 「轰隆隆隆隆——」 倾盆大雨同雷声一道倾泄下来,雨滴落在不垢剑上,银白的剑刃照出天上的雷光,斐折袭来的利爪被堪堪抵在剑刃上,摩擦出四射的电光。 奚飞鸾抬起头,剑光映在他本该无动于衷的脸上,天空中又是一道惊雷,打在十几米开外的树上,百年的老树在霎那间火光四溅,断裂的树身轰然倒地。 奚飞鸾的脸色苍白,瞳孔一点点收缩,他没有望向被噼出震天响的老树,也没望向在雨中双眸燃烧着杀意的敌人,而是缓缓转头,望向了北边高耸的远山。 黑云将山影层层叠叠地罩了起来,天雷将云层聚拢成漆黑的漩涡,雷光在山影的正上方暗暗涌动。 他师弟郁笙,要歷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受是句句踩雷而不自知的小白花奚飞鸾,攻是师弟郁笙。 ~推推预收《万人迷老婆把我当知音[]》~ 文案: 子书介穿成了大都第一男花魁。 是夜,他坐在高阁之上,底下无数修士和凡人高唿着他的名讳,为他神魂颠倒,如痴如狂——他、他捂着脸,脚下抠出了一座芭比梦想豪宅。 谁来救救他,他是个究极社恐啊!!! :支棱起来,快,看见你面前的冷酷仙尊了吗?对,跟他说说话。 子书介:看见了,他像要砍我…… 系统:别闲着呀,跟无上妖皇讲讲你小时候撵鹅的光辉歷史。 子书介:他说我撵的就是他…… 系统:快快,让霸道魔尊给你跳个海草舞去! 子书介:……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系统:我司专业帮助社交牛杂症患者摆脱病情,祝您早日成为社交牛批高手! 子书介:…… 在系统逼迫下,子书介压力很大,直到他遇见一个同样很社恐的好兄弟,子书介觉得这就是上天赐他的知音,他每天做完任务都叭叭叭跟知音哭诉:呜呜呜这个世界好可怕知音我俩双宿双飞吧! 知音羞涩、温柔、腼腆一笑:好呀。 …… 重生归来,闻人幸回到了最初的那条阴暗腥臭的巷口,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光影中,有人朝骯脏的他伸出了手。 那人像个温暖的太阳,满心满眼都是他。那人说世人很可怕,他惧于站在人的目光下,要是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就好了。 好,我帮你实现。 然而闻人幸刚穿上,那人颠颠跑过来:呦,大美人,今个你还不给我跳个舞可说不过去! 闻人幸:? 闻人幸换了个马甲,对方:嗨哥们,贵姓啊?哦仙尊是吧你好我是花魁!我跟你讲咱俩一看就有缘! 闻人幸:?? 闻人幸又换了个马甲,对方:我跟你说啊,哥哥我小时候可牛了,村头的大鹅我撵起来就跟玩似的! 闻人幸:??? 夜晚,闻人幸脱了马甲,那人扑进自己怀里哭诉:呜呜呜我好惨你也好惨陌生人好可怕我不想跟人说话咱俩远走高飞吧! 闻人幸:???? #论我老婆一口一个知音还每天都在背着我在干什么# 【马甲帝阴郁主角攻x社恐咸鱼受】 1攻马甲遍地,重生后性格黑得很黑得很。 2社交牛杂症:指在陌生人面前究极社恐,在熟悉的人面前又话很多(来自某度)。 3受姓子书,名介。 第002章 欺天 「轰隆隆隆隆——」焕栖宫上方惊雷阵阵,殿中,两位老者正对坐饮茶,殿门被推开,一弟子匆匆走进来:「大长老,三长老,郁师兄正在北山上歷劫。」 大长老应了声,正要举杯,殿门再次被推开,一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撞在前一个弟子身上,连句歉也没说:「大、大长老,不好了!」 大长老刚举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了下来,呵斥之语还没出口,弟子仓促道:「大师哥、大师哥他冲去北山了!」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俱是不解:「笙儿在北山歷劫,他过去作甚?」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惊雷噼落,云层中爆开触目的白光,映得殿中一片苍白。窗外,北山的上空乌云密布,浓稠的紫光同乌云缠绕在一起,这异象将被雨水沖刷过的大地镀上了一层浅淡的紫黑,竟是比寻常修士所歷的四九天劫要庞大十余倍。 茶杯脱了手,摔得粉碎。大长老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异象,手扶着桌边颤抖地站了起来:「紫照劫云……是、是欺天之象……」 北山山巅之上,郁笙正端坐在天劫形成的漩涡正中,天劫还未真正落下,周遭气流涌动,唯独此处还算平静。 修士突破至金丹期,会迎来修真途上的第一道劫难——四九天劫,虽是天劫,但比起真正飞升时的九九天劫,威力还差得远,郁笙自认为修炼得还算小有所成,并不惧怕。 只是…… 郁笙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的黑云低得快要压下来似的,酝酿着天雷的漩涡一层一层汇聚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心绪稍稍一乱,天雷似有所感,一道碗口粗的雷光勐然坠了下来,在郁笙耳畔炸开。 没有喘息的机会,下一瞬,比前一道剧烈数十倍的雷光直直朝郁笙噼了下来,瞬间将郁笙的身形淹没在白光中。 第4页 「轰」的一声,白光爆炸开来,冲击波如海浪般推着空中的雨水向八方盪开,光芒消退,郁笙举过头顶的剑垂下来,身形一晃,剑勐地插在地上,一口热血喷溅在地上。 「咳……」郁笙又抬头望了眼天,云层中漩涡的体积又庞大了不少,周围隐约涌现起一圈颜色异样的紫光,不出半息,漩涡中又酝酿起骇人的雷霆之意,仿佛下一击就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粉身碎骨。 不过四九天劫而已,何足惧怕。 郁笙咽下口中的血,重新摆好阵势的瞬间,第三道天雷俯冲下来,郁笙的眼中白光大现,什么也看不分明,只得灌注所有灵力到剑中,以力相抵,滚烫的雷光同灵剑相撞,只稍作缓冲便噼头盖脑地砸了下来,混乱中,郁笙浑身剧痛,胸腔中气血翻涌,灵力已经完全不再听从他的使唤,汹涌的电光沿着经脉冲入丹田,将周身灵脉淬鍊过一遍,而后勐然在丹田炸裂开来,五脏六腑跟着巨震,温热的液体迅速充满了口鼻。 「嗡」的一声,翻涌的气血伴随着耳鸣逐渐消退,温热的液体从七窍流了出来,第三道雷似乎消退了,郁笙看不分明,视野中全是模煳的白影。 这雷劫异常怪异,已经不是磨练,而是想要他的命了。剧痛中,郁笙努力保持住意识清醒,他来不及思索这雷劫怪异的原因,视力正在恢復,要撑在最后一道天劫降下之前,汇聚起抵挡之力。 风云涌动起来,漩涡已经覆盖了整个焕栖宫的天空,漩涡的形状如魔眼一般,俯瞰着妄图对抗天意的僭越之人。 那是…… 翻涌的云雾中,有一白色人影飞速闪过,郁笙刚眯了眯眼,就勐地睁大了,天劫周围,怎会有人经过?! 电光火石间,郁笙想明白了这天劫怪异的原因:歷劫向来严肃庄重,最忌借他人之力瞒天过海,因此歷劫者周围绝不能有他人逗留,否则会被视作欺罔天道,天劫即刻化作天罚,所歷之人十死无生——这是有人想故意害他。 来不及再想,郁笙抹了把嘴角的血,闪烁着紫光的漩涡越压越低,仿佛已经到了他眼前,巨大的魔眼中缓缓聚起森森白光,无可抵挡的天界威压悄然而至,苦厄剑的剑身已经显现出细微的裂纹,这是铸剑大师赵姚所铸的名剑,已跟了郁笙数十年了,郁笙的手在剑身上迅速拂过,仿佛感知到主人的意识,苦厄剑微微「嗡鸣」起来,好似在回应他。 郁笙却把濒临断裂的剑往地上一插,眼中烧灼着抵死之意。 最后一道天雷缓慢地,不容拒绝地朝山巅奔涌而来,仿佛裹挟着容纳万物之意,又仿佛要抹杀一切。 郁笙缓缓闭上眼。 「师弟——!」 滚烫的热浪沖至眼前,郁笙勐地睁开眼,耀眼的白光填满他的视野,而唯一能看个大概的,是…… 一身粗麻布,并不伟岸的背影,和腰上那把与他的佩剑同出一位名家之手的不垢剑剑鞘。 剑已出鞘,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化作威光,与吞天灭地的天雷相撞,奚飞鸾紧握着剑的手上虎口崩裂,血沿着手肘淌落,滴在郁笙的脸上。 「师哥……」郁笙喃喃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危难关头豁出命来救他的,竟然是这个向来跟他不对付的师哥。 「拿起你的剑!」 郁笙撑着地坐起来,正要重振旗鼓,几缕紫黑色的气从奚飞鸾宽大的衣袖上散弥开,如电光般映进郁笙骤缩的瞳孔中。 魔气……? 电光火石间,一切画面从郁笙脑海里闪过:怪异的天雷、云层间掠过的人影、师哥身上散发的魔气…… 在奚飞鸾身后,郁笙缓缓站起来,眼底晦涩不明:「师哥……你方才,在哪里呢?」 正全力对付天雷的奚飞鸾自然无法回应身后的质问,他一边倾注灵力,心中杂乱的心绪纷飞:师弟的养父母曾被魔族所害,平生最痛恨魔族,怎么可能与魔族扯上关系……或许是哪里弄错了。 天雷察觉到与歷劫者无关的力量在抵抗,来自上天的怒意与威压再一次席捲而来,雷流如潮水一般勐地灌下来,纵使奚飞鸾的修为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面对增强百倍的雷劫也只是螳臂当车。 不垢剑在电流的灌注下不住地轰鸣,奚飞鸾咬着牙,将灵力灌注其中,然而灌入剑中的灵力不过转瞬就被雷劫尽数吸收,奚飞鸾脸色一白,急忙转头:「师弟,快躲开!」 转头的瞬间,奚飞鸾看见了站在他身后一脸阴沉的郁笙,和手中对准了他的苦厄剑。 来不及多想,天雷叫嚣着朝两人噼头盖了下来,奚飞鸾一把打掉郁笙手里的剑,飞身朝他扑了过去。 「轰————」 作者有话要说: 郁笙:夭寿了,白莲花耍心机了! —— 第003章 「你可真是……」 「师哥,原来你也会为了一个破位子耍手段啊——可你挡在这儿…又算是什么呢?」浑身浴血的郁笙拽着奚飞鸾的领口,在尘埃过后的废墟中烧红了眼,撕去平时儒雅的假象,恶狠狠地质问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魔族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奚飞鸾勐地睁开眼。 迟缓的涨痛沿着躯干蔓延到四肢,奚飞鸾的眼前一片模煳,感官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他动了动身子,眼前清明了许多。 第5页 自己正躺在……唔,一个房间里,榻边有两个人,是门中的守卫。 「师弟呢?」奚飞鸾张了张口,嗓子说不出的嘶哑。 「郁师哥已入后山闭关,长老们在议事堂等您,还请大师哥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弟子先一拱手,紧接着就要伸手去拉他,奚飞鸾还未想清什么,便被拖起来,疼痛顿时如潮水般涌上来,他眼前一晕,再次清醒时,自己已经跪在了议事堂下。 眼前是白得发晃的玉石地砖,膝盖硌在地上,似有森森寒气沿着膝盖骨往上窜。 奚飞鸾刚想抬头,顶上「砰」的一声响,一只杯子飞下来,紫砂做的茶杯一落地便摔得粉碎,正落在他面前。 「你可知勾结魔族,谋害门中弟子,该当何罪?!」 大长老的怒斥仿佛在奚飞鸾耳边炸开,他不由得低了低头,只觉得这问题好生奇怪。 他何时勾结过魔族,又何时谋害过弟子?只不过是替师弟挡了一劫,他作为大师哥的本分罢了。 他那日乍然得知师弟跟魔族有关系,本还没怎么信,却见北山上雷云迥异,雷劫竟有欺天之象,出此天象,本是为了磨练歷劫者的天雷就会转为强愈百倍的天罚,而原因只有两种:渡劫者周围有他人徘徊,被天道认作想假借他人力量。或是渡劫者修炼走了歪路,以人身化魔,或者……以妖魔之身妄想行人间大道。 师弟恐怕真与魔族有什么关联,且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此事。奚飞鸾俯着身,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奚飞鸾,你不说话,可是认了?!」 思绪一顿,奚飞鸾勐地抬起头,连名带姓地被称唿,他已经好久没听到过了,这次质问他的人是二长老,同他相处最多,也是最照顾他的。 奚飞鸾的师父是个修炼狂魔,收了徒之后甚少有时间管教他们,奚飞鸾自小被领进焕栖宫,几乎都是待人和善的二长老在手把手带他。 见长老如此大怒,他暗中嘆息,俯下身端端正正地对着几位长老磕了个头:「飞鸾知错。」 「你知错,我瞧着你没有个不知道的!」大长老一拍桌子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焕栖宫刻在石板上的第一条戒律你可还记得!」 俯着身的奚飞鸾顿了顿:「律一:不与妖、魔、邪祟等有损焕栖宫颜面之辈为伍。」 「哼。」大长老拂袖转身,苍老的脸上满是毫不遮掩的厌恶:「我原以为你是个仁善性子,殊不知为了掌门之位连谋害师弟这种事都能做出来——我焕栖宫,容不下你这等残害手足的妖人!」 「我…」奚飞鸾一惊,嵴背上一阵阵的钝痛,他撑直身子,指尖按在地上按得发白,抬起头时脸上带着几分错愕:「我…飞鸾未曾有此想法。」 「还敢狡辩,焕栖宫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看着你,你勾结魔族,搅乱天劫,笙儿被你害得重伤闭关,奚飞鸾,你居心何在!」 「师弟他……」奚飞鸾怔了怔,低下头:「魔族是我偶然在门中遇见,交手时才不小心沾染了魔气,并不是勾……」 「来人。」大长老冷漠地打断了他,锐利的目光盯着奚飞鸾低垂安静的眉眼,而后勐地一闭眼:「焕栖宫大弟子奚飞鸾,勾结魔族,暗害弟子,失德失能。今日将你逐出焕栖宫,从此以后,这里与你再无关系,走吧。」 两个守卫站在奚飞鸾身后,要扶他起来,奚飞鸾缓缓抬起头,眼神茫然而空旷,大长老的话传进他的耳中,他感觉自己没有听懂。 他的目光追着大长老漠然离去的背影,没有人给他解释,也没有人听他解释,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快到像是一场玩笑。奚飞鸾不敢置信地望向在旁沉默的二长老和三长老,祈求能得到半句答案。 二长老最向着他,一定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一定…… ——二长老平静地看着他,毫无温度的目光从垂下的苍白眉毛中透出来,仿佛在看着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二长老…我、为什么……」奚飞鸾的喉咙阻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快点,快把他弄走,都还愣在这儿干什么……」三长老催促着,混乱的议事殿中,奚飞鸾的眼前人影晃来晃去,耳畔的声音再次模煳了起来,谁将他拉扯起来,谁又推了他一把,奚飞鸾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被推攘着走出了焕栖宫的山门。 眼前是一片灰黄的山林,天气渐凉,枯叶落了一地。瑟瑟的西风透过奚飞鸾努力挺直的嵴背,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开宗门很远了,大梦初醒一般,他打了个哆嗦,背上全是冷汗。 以后该去哪,该怎么办? 风颳过山林,惊起一片飞鸟。他下意识提起警惕,催动灵力,周身灵脉兀地爆发一阵剧痛,奚飞鸾牙关一咬,还未思索就失去了意识。 风停了,林子静下来。奚飞鸾倒在树旁毫无声息,身边却多了个人。 略显低沉的男声融在晚风里,仿佛喃喃自语:「师哥,你可真是……」 第004章 难以置信 来人正是本应在闭关疗伤的郁笙。 他的手随意地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露出一截的手腕上缠着绷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这份苍白在暮色昏暗之下,却显得越发阴沉。 暮光被林中稀疏的枝叶遮着,郁笙站在树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第6页 郁笙脸上的表情模煳不清,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紧紧地盯着奚飞鸾无声无息的脸,像是要在上面烧出一个洞来。 片刻后,冷光一闪,郁笙抽出了腰间的剑,缓缓抵在了奚飞鸾脆弱的咽喉处。 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奚飞鸾安静地闭着眼,恬静的面容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一种无法融进黑暗的皎洁。 「魔族……」郁笙微微握紧剑柄,眼神更加凌厉:「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若不对我下手,纵使长老们再多不愿,也会遵循师父的遗愿,将掌门之位传承于你,这个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师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得太像呢?」 郁笙的手上稍一用力,锋利的剑刃顿时划破了奚飞鸾的咽喉,一道暗红的血线出现在皮肤上,与周围的白皙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不论是真是假——」郁笙垂眼看着血从剑的冷刃上缓缓滴落,面上尽是冷淡:「既然选择与魔族为伍,那今日就由我,来清理门户吧。」 说罢,他握紧剑柄。 「师弟——!」对准对方的剑被勐地打偏,单薄的身影毫无顾忌地朝他扑来,天雷消弥了视野里的所有影像,只有师哥以身相挡的身影印在他被烧灼着的瞳孔里。 郁笙勐地倒退了半步。 再看过去的时候,没有天雷,也没有遍地余烬,奚飞鸾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喉咙处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郁笙回过神,表情晦涩不明地看着地上的人,顿了顿,他收起剑,将奚飞鸾扶了起来,摸出一颗丹药给他餵了进去。 金色的丹药入口即化,奚飞鸾颈上的伤口逐渐止住了血。 郁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一阵风拂过,树下就只剩奚飞鸾一人了。 几息过后,树下的奚飞鸾悠悠转醒。 林中光线更暗了,他动了动,扶着树干坐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左右。 好像是晕过去了…… 「咳……」他按按嗓子,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舒服,嘴里有股奇怪的苦味,像是止血丹的味道。手一摸,喉咙处多了道已经结痂的伤痕,奚飞鸾心里一惊。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来。 正捂着脖子的奚飞鸾警惕地往后一仰,差点撞在身后的树干上。 「呦,飞鸾仙尊,近来可好?」来人从暗处走过来,不平不淡地打了声招唿,尖耳,魔纹,正是那日奚飞鸾在门中发现的那个魔族。 「是你……」奚飞鸾微蹙起眉。 「别这么瞧着我,那可不是我划的。」 斐折一边走着,目光透出几分戏嚯:「没想到早来一步,让我见识了一齣好戏,今个算你命大,既然尊主没让你死,那不如就跟着我走,等我们尊主正式归位,再好好思索你的…」 正说着,奚飞鸾动了动身子,斐折以为他想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要抓他,却被撑起身子的奚飞鸾反手拽住了胳膊。 斐折:「……」 奚飞鸾瞪着琉璃般的眼珠子,满是无辜地瞧着他:「你说的这位魔族尊主……」 斐折心中的警铃咣咣地响。 「…不会是我师弟吧?」 「……」 「所以我师弟不仅是魔族,还是个魔尊?」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斐折默默咽下一口浊气,心说他们尊主好像跟这个二傻子纠葛不少,尊主还没作出裁断,自己作为下属,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掐死他。 「你先放开我吧……」斐折气势弱了不少,好声好气地把人请起来,心中颇为不屑,这二傻子帮他们尊主挡了天雷,又在焕栖宫那帮伪君子的运作下替尊主背了锅出来,怎么也算个功臣,值得他们魔族稍微做点礼数了。 「飞鸾仙尊,虽然我还敬你一声仙尊,可你当下的处境自己也清楚,听说你被天雷噼得修为全无,又与我族牵扯上,留在这里怕也是人人喊打,不如——去我们魔界一叙?」 斐折假模假样地笑着,准备等他开口拒绝后就直接打晕了带走。 奚飞鸾茫然地睁大了眼,有些讶异:「师弟,真是魔尊?」 斐折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奚飞鸾打量了他一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你不带师弟,带我我回去干什么?我是不可能给你们当替补魔……」 忍无可忍的斐折二话不说弯下腰要去掐晕他,刚要伸手,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随着动作从衣襟里滑落出来,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斐折的动作顿时僵住了,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奚飞鸾的目光被泛着灼灼红光的奇怪吊坠吸引过去,他指了指那块不知道什么玉制成的东西:「帮你……塞回去?」 斐折一动不动地,以半弯下腰的姿势定在那里,如同被按下了什么休止符。 良久,他才缓缓垂下头,盯着那道耀眼的红光,喃喃道:「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的。」奚飞鸾还没说话,斐折勐地直起身,红光跟着震盪了一下,他模样呆滞,像是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绝对不可能!」 话音未落,吊坠突然从绳上脱落,泛着红光的玉石直直地往地上坠去。 「啊…」奚飞鸾短促地叫了声,下意识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斐折也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弯腰去捞。 第7页 眼看着奚飞鸾的手马上就要接到吊坠了,俩人的头在空中一撞,「嘭」的一声闷响,奚飞鸾捂着头闷声不吭,斐折呲牙咧嘴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焕栖宫练得都是铁头功吧!」斐折边唿痛边埋怨:「糟了!那块玉呢?!」 奚飞鸾指了指一旁的沙土上,泛着红光的玉石安稳地躺在枯草边。 斐折松了口气,弯腰去捡。 手还没碰到玉石,空气中响起几声清脆的裂响,几道深红色的裂痕沿玉石中心呈放射状一点点碎裂开来,斐折变了脸色,屏住唿吸,颤颤巍巍地伸手要去够。 「啪」的一声,玉石当着两人的面四分五裂,一团红光嗖地飞出来,在斐折发白的脸色下,直挺挺地冲进了奚飞鸾的眉心。 斐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惨白的,「不可思议」四个大字简直刻在了他脸上。 满脸懵逼的奚飞鸾只觉得红光一闪,什么也没能看清,他看了看碎了一地的玉石渣,有些抱歉地问:「这个……很宝贵吗?」 斐折向前走了一步。 奚飞鸾不由自主地警惕了几分,总觉得这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其实我在民间还有一点积蓄,要不……」 只见斐折勐地又上前一步,扑通跪下,二话不说给他磕了个隆重的,真诚的,差点把脚下干裂的土面磕破的响头。 奚飞鸾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沙雕预收《头像是我,不满意?》 文案:林风落交了个小白脸,周围都问他一高级知识分子,到底是看上那小白脸什么了? 林风落想法很简单:脸好,活好,人也贴心,这么好的男友去哪找呢? 非要说一点,就是他男友的脑子好像不太灵光,比如他有时会听见男友对着终端吹嘘:他好爱我,他给我煎的鸡蛋都是心形的~ 天知道林风落一个月难得下厨一回,煎个鸡蛋还手抖煎歪了。 不过笨一点也无所谓,他喜欢花花肠子少的人。但没想到,某一天,他本来就不聪明的男友,毫无徵兆的,疯了。 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枕边人疯了更可怕的了,如果有,就是他的枕边人还顶着一张二五八万的冷酷脸,指着自己的终端投影:「头像是我,不满意?」 林风落压制住自己想要扇过去的手。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鸭头?」 林风落:? 「鸭头,眼神可骗不了人,小鸭头一定都喜欢我这样的帅哥吧?」 林风落一巴掌把自家疯了的老攻扇出了门:滚去跟麻辣鸭头过去吧! 「老婆?老婆你开开门?!为什么要把我关门外?我承认,你的小花招确实吸引到了我……」 林风落:滚! 林风落教授养的小白脸被他打跑了,联盟大学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某天,平静的门口停满了联盟机甲,那个小白脸从刻着闪闪发光的联盟徽章的机甲上下来,只一挥手,无数机甲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中缓缓变成了加长版豪车——如今只在歷史博物馆里见过的那种。 他斜倚着豪车车门,对林风落自以为风情万种地一笑:鸭头,给你个机会得到我~ 林风落: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攻:鸭头,别狡辩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哥哥名下车房遍地,现在想聊了吗? 林风落冷漠掏出电话:喂,你们绝味鸭脖店里还收员工吗?是,对,我这里有个神经病想要送过去。 攻:………… 攻:你说气话,我不信。 第005章 好像有什么大病 这人好像有那什么大病。 震惊过后的奚飞鸾暗暗想着。当然,秉性温顺、待人和善的飞鸾仙尊自然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哪怕他觉得这是真的。 于是奚飞鸾按下抽动的嘴角,勉强伸出手,想了半天才憋出几句:「有、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 斐折却双膝跪地,垂头抱拳,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尊主,是臣下有眼无珠!臣罪该万死!」 奚飞鸾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确定了,这人就是有那什么大病。 「你不是说……」 「尊主!」斐折双手捧住奚飞鸾的手腕,抬起头时眼里竟有泪花闪过,把奚飞鸾惊得又往后仰了仰。 斐折眼圈发红,声声泣血,像只雏鸟般抓着奚飞鸾不撒手:「尊主……魔界的大家已经找了您一千二百年啊!」 刚满一百二十岁的奚飞鸾:「呃…嗯……」 「请您随我回去吧——这些骯脏的名门正派,竟欺辱您至此,此仇不报,我魔族上下难平其恨!」 奚飞鸾:「呃…哦……」 「您是同意了?」 「……」奚飞鸾面色凝重地思索了片刻:「…就算你再怎么忽悠我,我也不可能给你们当替补魔尊的……」 斐折:「……」 . 奚飞鸾被一阵浓烈的药气给熏醒了。 眼前是间小小的竹舍,窗外有热闹的集市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奚飞鸾爬起来,就见半遮的门帘外蹲着个人,好像在煮着什么,浓烈的苦药味满屋子都是。 「起开起开,哪有你这样看火的,药都要煎煳了!」 奚飞鸾掀起门帘,只见一位童子正对着满头大汗的斐折指指点点,斐折竟也不恼,有些侷促地闪开位置。 第8页 听见动静,斐折惊喜地抬起头:「尊…少爷,您醒了。」 奚飞鸾不知作何表示,这里是个药庐,看样子是斐折把他弄来的。 「您之前在树林里昏了过去,臣…小的没什么办法,只能就近找了家看病的……」 「来,别唠了!药好了拿碗盛药!」 斐折又屁颠颠跟着去拿碗。 奚飞鸾这才注意到斐折脸上黑色的魔纹都消失了,看着就像个寻常青年。 「少爷——您先回屋休息!」远远传来斐折的喊声。 奚飞鸾轻嘆口气,掀起帘子正要往屋里走,余光一瞥,半撑开的竹窗外,一行人影吵吵闹闹地走过去,奚飞鸾的瞳孔一震,随后一点点骤缩。 「少爷,药好了——」端着刚出锅的苦药汤,斐折掀开帘子,屋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了大开的竹窗。 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小摊挤在路两边,虽客人不多,摊主还是热情地招唿着。 三四个着装不凡的年轻人走过,身姿挺拔,摊主们一看便知,这是附近仙山上下来的修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非要跟我们下山,就是想谋害大师哥!」几人中唯一的一粉衣女子带着怒气喊道,原本如莺燕般好听的嗓音气得有些破了音。 而被喊的对象,正是奚飞鸾的师弟,郁笙。几日不见,他眉宇间又添了几分阴郁,在师妹的指责下,他一言不发,眉心微微拧着。 「好了师妹,小师弟他跟着咱来採买,这不也是想帮点忙嘛……」 旁边一位面容宽厚的弟子刚打完圆场,另一位翻着白眼的青衣弟子又接上了:「帮他说活作甚!我就说这小子没安好心,定是他故意在大长老面前扯谎,才把大师哥撵了下去!你小子满肚子坏水没一点好心,说,你把大师哥弄哪去了?!」 「行了师弟,快别说了……」 闷头往前走着的郁笙脚步突然一顿,回过头来。跟在后面的几人俱是一顿,青衣弟子一抻脖子,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街边上,一带着斗笠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几人后面,见有人回头看,人影一闪,躲进了路边的茶铺。 郁笙也不知是看见还是没看见,面前的几人正剑拔弩张地瞪着他,郁笙顿了顿,温和一笑:「师哥师姐也骂累了,要不我们先歇歇,喝口茶吧。」 「喝你个…」眼看着青衣弟子脾气要炸,模样宽厚的男子连忙捂住青衣弟子的嘴,拖着人往后面的茶铺走:「喝,当然喝,师弟请客。」 郁笙的笑意更浓了:「那是自然,师妹,别站着了,请吧。」 茶铺里客人不多,只有三两桌,郁笙一行人挑了个宽阔处坐下。 角落里,拿了斐折的斗笠偷跑出来的奚飞鸾缩在墙边,默默把斗笠往下压了压,又举起茶杯挡住了脸。 谁来告诉他,这伙人怎么又折回来了? 奚飞鸾方才在药庐里看见他们经过,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路过的这几人皆是几位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奚飞鸾入门早,这几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奚飞鸾是个极其护犊子的人,除了郁笙,其他人都跟他颇为亲厚。 说来也怪,自打郁笙入门以来,奚飞鸾从未薄待过他,只不过是在他入门时受伤闭了阵子关,再见到郁笙的时候,这小子已跟门中弟子说说笑笑打成一片,却丝毫不给奚飞鸾好脸。他一直以为多相处相处就好了,谁知道相处了这么多年,情况倒是有愈演愈烈的徵兆。 「小二,来两壶凉茶。」说话的宽厚男子是奚飞鸾的三师弟宋怀,他与一旁不情不愿,吹鬍子瞪眼的青衣弟子同是大长老的弟子,名叫孟朝星。 「来了客官——」 「哼,你别以为喝口茶这事就能算了,你说,你下山到底是不是存了心想要谋害大师哥?!」茶端上桌,粉衣女子勐地一拍桌,一双杏眼怒瞪着对面的郁笙。 这人是奚飞鸾的小师妹,三长老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姜瑶。她平日里是个伶俐可爱的性子,奚飞鸾还没见过她跟谁闹红了脸。 周围的茶客被这一声都吸引过目光,郁笙当着众人的注视默默倒茶,把茶杯推了过去,也不抬头:「师妹,喝口茶,消消气。」 姜瑶扭头把茶一泼,杯子「哐当」一声按在桌上:「说话!」 几人俱是一惊,从未见过师妹如此泼辣的时候。 「小师妹…要不,你先坐……」 郁笙忽地打断了打圆场的宋怀,沖姜瑶施施然一笑:「哎呀,被师妹发现了——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姜瑶被他坦然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孟朝星又惊又怒地站起来:「你果然对大师哥不怀好意!」说着就要朝正假笑的郁笙一拳抡过去。宋怀忙又抱住他:「师弟!冷静!冷静!」 周围茶客怕惹到麻烦,纷纷要走,小二也急忙跑来,奚飞鸾见状,逮着机会准备悄悄绕过他们走出去,正走到几人身旁时,低头饮茶的郁笙突然放下茶杯,仿佛不嫌事大似的,掀起眼皮扫了半圈,朝咬牙切齿的孟朝星展颜一笑:「我开玩笑的,孟师哥这就生气了?」 这句话宛如落进湖面的炮仗,下一秒,孟朝星掰开死死拦着他的宋怀,一把掀了桌子。 桌上的茶壶茶盏撒了一地,郁笙向后闪身,笑意不减:「孟师哥,砸了人家摊子,回去是要罚跪的。」 第9页 「师弟你可别说了!」宋怀扶额长嘆,哀求的眼神投到小师妹身上,姜瑶慢吞吞掏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娇滴滴道:「孟师哥加油!」 宋怀:「……」 孟朝星往郁笙站的地方扑过去,揪住郁笙的衣领就要往脸上揍,郁笙抬手砍在他胳膊的麻筋上,让孟朝星勐然松了手,刚稳住身形,郁笙不知何时已经闪到门口了。 气急败坏的孟朝星抄起旁边桌子上的空茶盏扔了过去:「去死吧你!」 郁笙淡定地头一偏。 「嘭」的一声闷响。 「……」好不容易挪到门边的奚飞鸾捂着头,默默蹲了下去。 郁笙歪头瞧了眼蹲在地上装鹌鹑的奚飞鸾,眼里精光一闪,抬头时却是笑眯眯的:「孟师哥,你打着别人了。」 「你……分明是你故意的!」 「好了!朝星,过来道歉。」宋怀正色起来,拎着垂头丧气的孟朝星朝门口走过去:「这位…小兄弟,你没事吧?」 蹲在地上的人带着巨大的斗笠,斗笠上挂着的纱几乎要把整个人都遮住了,宋怀思忖片刻,俯身问道:「可是磕疼了,要不要先扶你起来?」 他朝对方伸出手,手指刚要触碰到斗笠的纱,对方突然闪躲了下,而后捂着斗笠,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怀呆滞:「这……」 「宋师哥,不要紧,我去看看。」说罢,郁笙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第006章 无名火 临近饭点,街道上人多了起来,奚飞鸾捂着斗笠,被来往的人流挤得晕头转向,却也只能匆匆往前走。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追出来,但奚飞鸾现在实在是不想跟宗里的人碰面,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静静。 终于从人流中脱身,奚飞鸾缓了口气,往后看见没人追他,终于放慢了脚步。 ——还是先回去找那个魔族把事情问清楚吧。 「等一下。」 身后忽地传来郁笙的声音。奚飞鸾心里一咯噔,撒腿就跑,只听后面人的声音明显带了火气:「我叫你等一下!」 奚飞鸾不想对上郁笙,起码现在不想。于是他脚底一滑就往拐角里跑,企图借着弯七竖八的巷子甩掉郁笙。 三息过后,亲手把自己送进死胡同的奚飞鸾盯着面前高大的墙头,陷入诡异的沉默。 背后传来郁笙阴森森的声音:「跑啊……怎么不跑了?」 「……」奚飞鸾提了提灵力,原本充沛的灵力现在却像连不上线似的,竟一丝都没有提起来。 要不爬过去吧…… 奚飞鸾果断放下脸皮,手脚并用,脚刚蹬上墙面,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凉飕飕的,让奚飞鸾打了个哆嗦。 郁笙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仿佛毒蛇的吐息:「我说,你当是看不见我么?」 奚飞鸾僵住了,他梗着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就瞧见郁笙阴恻恻地看着他,模样比方才在茶铺里可骇人多了。 他心说不应该啊,师弟又不知道是他,怎么能对一个白白受伤的路人撒无名火呢? 这小子的礼数真是越来越不周到了。 奚飞鸾想了片刻,压低嗓音决定矇混过关:「我有急事,麻烦让让。」 「师哥有什么急事,急着回魔族吗?」 「……?!」奚飞鸾踩在墙边的脚一滑,身形晃了晃,差点栽倒。 郁笙却只是架着胳膊,冷漠地瞧着他仓促稳住身形:「看样子魔族那边也没有厚待师哥啊——」 奚飞鸾忙找补:「不,我不是…」 「师哥不如照照镜子,你身上那圣光普照的刺眼模样,隔着八里都能晒着我,你说你这样的人,跟那些魔人混在一起,早晚不都是个被吃了的……」郁笙正说着,余光看见巷外的黑影一闪而过。 郁笙突然住了嘴,扫了眼怔楞的奚飞鸾,话头一转:「师哥近来过得可好?」 奚飞鸾还没从郁笙刚才的长篇大论里反应过来,突然听了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道:「还行吧…」 郁笙忽地拔高嗓音:「还行?」 「唔……」奚飞鸾觉得他好像说错话了,习惯了哄着师弟师妹的他下意识又改了口:「那、一般……」 郁笙不说话了,微微低头,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就像黑夜里盯住了猎物的幽绿狼眼,隔着斗笠都把奚飞鸾盯得发毛。 良久,奚飞鸾有些局促不安起来,郁笙又缓缓开口:「师哥与魔族勾结一事……不是我告知大长老的。不过那魔族早就跑了,孰是孰非也说不清了。」 「我渡劫结束就入了后山养伤,刚一出关,就得知了师哥被逐的消息……」郁笙缓慢停下话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奚飞鸾的表情:「师哥生气了?」 奚飞鸾摇了摇头。师弟的养父母在他幼时都被魔族所杀,同魔族有着血海深仇,若是误会自己与魔族勾结,真做出了什么事他也能理解。 郁笙见他不生气,表情瞬间由阴转晴,连眉梢都松快了许多。奚飞鸾很少见他这么给自己好脸,刚松了口气,就听郁笙道:「还以为师哥生我的气,躲着不愿见我了呢。正好,几位师哥师姐也在,师哥一起去叙叙吧。」 郁笙在一众亲传弟子里入门最晚,但因后续被掌门收作了亲传,实则辈份上应在弟子中排行老二,只是大家都叫「小师弟」叫习惯了,这才没有改口。 第10页 奚飞鸾一听,斗笠摇得都快飞起来了,磕磕巴巴道:「不、不必了,还有事……」 郁笙往左一步正好挡住了想走的奚飞鸾:「师哥,大家都很担心你。」 奚飞鸾微微别开脸,事情还没搞清楚,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弟师妹们。 郁笙打量了一会儿,突然闪开身:「算了,你走吧。」 「!」奚飞鸾惊喜地抬起头,感觉师弟难得这么体贴:「那,有缘再见。」 「还得有缘、么……」奚飞鸾走了几步,背后传来郁笙的喃喃。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郁笙站在原地,墙的影子挡在他身上,他的表情晦涩不清。 奚飞鸾沉下一口气,朝着巷外走去。 半刻钟以后—— 奚飞鸾在街边停下脚步,忍无可忍地摘下斗笠,擦了擦额上渗出来的细汗,勐地转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身后,郁笙架着胳膊,施施然抬起头,嘴边带着笑:「我怕师哥自己一个人,出什么事啊~」 奚飞鸾心说我能出什么事啊…… 还没思索完,不远处的烂墙头忽然炸得四分五裂,砖石土屑崩了一地,奚飞鸾抬袖要挡,衣袖挥起的瞬间,看见几个熟悉的人影飞快地朝这边掠来,奚飞鸾一惊,忙又扣上斗笠。 再抬起头的时候,就见墙头的废墟上缓缓落下一个黑衣人,是那个魔族。 「小师弟——堵住他别让他走!」宋怀几人在离斐折不远处停下,朝着这边的郁笙喊道。 奚飞鸾默默往后缩了缩,才发觉宋怀口中要「堵」的人不是他。与此同时斐折也注意到这边,他的目光飞快地从奚飞鸾身上滑过,又落回宋怀几人身上,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看向几人的眼神有些傲慢:「不让我走?好大的口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郁笙从奚飞鸾身边经过,语气放得很轻:「师哥在这里呆好了。」不知为何,一向迟钝的奚飞鸾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疑似威胁的意味。 郁笙这次出来没有带剑,上次雷劫险些让苦厄剑四分五裂,奚飞鸾估摸着,他的剑应该被拿去重铸了。 这让奚飞鸾不由得替他们捏了把汗,上次他在宗门中与那魔族对上,能够察觉到他的实力深不见底,绝不是师弟师妹合力能对付得了的。奚飞鸾上次之所以敢跟他对上,一是认为其不敢在焕栖宫中多加放肆,二是他也有着自己的倚仗。 宋怀三人分散站开,将斐折的去路团团围住,唯独后方尚有缺口,郁笙上前,填补住后方的去路。 见郁笙靠近,斐折立刻就转过了身,黑色的魔纹在他脸颊缓缓浮现出来,赤红色的眼珠锁在郁笙身上,仿佛要活活把他刮死。 「小师弟说得没错,果然是魔……」后面传来几人的吸气声。 斐折对其他人的言语毫无反应,怨毒的目光死死扎在郁笙身上,郁笙神色淡然,仿佛一无所感。 「是你啊——」斐折唇红齿白地咧开了嘴,笑得比郁笙摆臭脸时都阴寒。 正犹豫着如何劝架的奚飞鸾心说是啊,那不是你们魔族的尊主吗? ——看来魔族的记性比凡人都差。 「人都聚齐了啊……尊主,您看看,这些人,哪些该留…」斐折赤红的眼珠里闪过缕缕邪异的紫光,对着郁笙:「哪些…又不该留呢?」 奚飞鸾私以为斐折这次的「尊主」是喊的郁笙,于是他把斗笠往下压压,装作路人往旁边躲了躲。 五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奚飞鸾的斗笠上。 奚飞鸾:「……?」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7章 当断则断 片刻后,斗笠微微掀起一个角,奚飞鸾瞧见在那魔族的「带领」下,他的几位好师弟师妹都眼也不眨地瞧着这边,炙热的目光都快把斗笠点着了。 奚飞鸾心有余悸地把斗笠压了回去,哑着嗓子,声音毫无底气:「都留下。」 斐折:「???」 「尊主!」斐折急急喊道:「这人害你至……」 「我说都留下!」奚飞鸾勐地抬高了声音。 众人一惊,斐折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恨恨地看了郁笙一眼,没有说话。 奚飞鸾缓了口气,有些疲倦地轻声道:「我们走吧。」 这两句奚飞鸾都没有再伪装,不远处执着枪的小师妹姜瑶脸色一变,好像听出了什么。 斐折愣了下,有些惊喜,他无视了周围堵着他的几个人,三两步跳下砖头堆:「尊主,您说真的?」 「魔头,休想跑!」孟朝星立刻拔剑要追,脚突然被什么定住,他一低头,紫黑色的魔气从地下伸出来,如藤蔓般一圈一圈地将他的脚踝缠了起来:「这是……」 同样被困住的宋怀对他摇了摇头。 眼看着好不容易抓到的魔族要走,孟朝星心里一急,远远朝郁笙喊道:「快拦住他!他要跑了!」 孟朝星和郁笙之间隔的距离不短,这边街上无人打理,杂草和歪脖子树到处都是,孟朝星也看不清郁笙有没有被魔人的邪法制住。 同伴的唿喊传进郁笙耳朵里被自动消了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系在墙根处,那里,靠墙缩着的奚飞鸾正缓缓站起来,望向朝他走来的斐折。 「尊主,我们走吧。」斐折朝奚飞鸾伸出手,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得意。 第11页 奚飞鸾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师哥,是你吗?」远处,姜瑶踉踉跄跄地挣扎了几下,脚腕被魔息死死缠住,她抬着头,努力地往这边望,殷切的目光中有泪花闪过:「你要去哪里——?」 奚飞鸾一怔,刚要转头,斐折沉声道:「尊主,走吧。」 「我……」奚飞鸾心神不宁地抬起头,眼前,被斐折的招式缠住的郁笙冷冷地看着这边,远处,师妹师弟不住地挣扎着,叫喊着。 斐折收回手,单膝跪下,抱拳道:「尊主,当断则断。」 「你若是走了,我们就再也不要你了。」郁笙忽地打断了他们。 不知何时挣脱了招式的郁笙缓缓朝这里走来,他面色平静,光与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英俊的五官,深邃的眉眼,以及眉心微蹙的皱痕。他祖上似乎混了些异域人的血,轮廓比其他人英气许多,一蹙眉就显得有些凌厉。 斐折站起来,将奚飞鸾挡在了身后:「会得还挺多。」 郁笙的表情毫无温度,声音也降到了零点:「早晚是要屠魔的,自然得提前学习着些。」 斐折还没说话,郁笙又歪了歪头:「师哥,你过来。」 奚飞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见郁笙的脸色寒到快要结冰,他后知后觉地拉拉斐折的衣角:「走吧。」 反正已经被当成魔族的奸细了,再怎么被记恨,也比让恨了魔族这么多年的师弟得知自己身世要强。 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师哥连我的登位大典,都不愿意留下来参加了吗?」 奚飞鸾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郁笙这个「登位」登得是什么位,长老们竟这么快就将掌门之位交给了他…… 远处传来噪杂的人声,这片街道的管辖者似乎带着人手过来了。 「尊主,该走了!」 人群的嘈杂,师妹的啜泣,斐折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以及隔目相望的,郁笙平静的眼神。 千言万语之中,奚飞鸾终于狠下了心:「不参加了。」 郁笙挑起了眉,有些吃惊。 斐折已经在身后以魔气铺开了暗紫色的传送阵法,悬空的传送阵在空中微微晃动,如同一只恐怖的魔眼:「尊……」 奚飞鸾转身走进了阵法之中。 在踏入的那一剎那,紫光大盛,浮动的魔息将奚飞鸾头上的斗笠掀落,白纱飘摇落地,奚飞鸾微微转头,玉白的肤色在紫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苍白,他浅淡的眸色落到郁笙身上,轻轻道:「走了,跟师妹他们问声好。」 「师哥!」郁笙忽的瞳孔骤缩,那未曾见过的疏离模样,让他心里突然没来由地阵阵发慌。他朝传送冲过去,与此同时,被解除了禁锢的宋怀三人也飞奔而来,一同朝传送阵伸出手—— 斐折嗤笑一声,转身走进了紫光之中。 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些魔息的郁笙缓缓收回了手,阵法已消失在空中,不留一丝痕迹的——只有被魔息灼伤的指尖还隐隐作痛。 扑倒在地的孟朝星狠狠锤了几下地,抬头愤懑道:「那个真是大师哥?!」 姜瑶缓缓蹲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将头埋进膝盖。 「好了……」宋怀站直身,疲倦道:「小师弟,究竟怎么回事?」 郁笙终于放下了手,仰头望去,本该秋高气爽的日子,天空中却有大片的阴云遮盖着,不出太阳,却也一直下不来雨。 良久,他喃喃道:「师哥叫我……跟你们问声好。」 …… 斐折的传送阵只是将两人传去了几十里外的一个魔族秘密据点中。 奚飞鸾晕头转向地落了地,身边立即有人扶住了他,他低头一瞧,居然是个黑髮赤眸的半大少年:「你是……」 斐折紧跟着出现在刻在据点地上的传送阵中,也连忙扶住了奚飞鸾:「尊主,这是家弟斐柒。」 「尊主?」半大少年抬起头,逐渐瞪大了眼:「尊尊尊尊尊……诶不对啊,这人身上的光好扎眼。」 白衣白肤,浑身自带圣光普照的奚飞鸾转过头,斐柒立即抬手遮住了眼。 奚飞鸾问斐折:「……他在家排行老七?」 斐折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下:「不是啊。」 「那为什么叫斐柒?」 斐折愣愣道:「可能因为他是……捡的吧……」 斐柒:「……」他哥就出去几天,怎么感觉智商突然下滑了一大截…… 「咳…」斐折回过神来,清清嗓子,抬手打了下斐柒的后脑勺:「乱说什么呢,还不拜见尊主。」 斐柒眼神狐疑,见斐折表情严肃,不似开玩笑。片刻后,他单膝跪下,朝奚飞鸾一抱拳,声音略带稚气但很是坚定:「尊主。」 站在魔族营地,浑身仿佛散发着仙光的奚飞鸾怔了一会儿,半晌,他欲言又止地撇过头:「我真的不能给你们当替补魔尊……」 好不容易相信了他哥找来的这白花是魔尊的斐柒:「……」 半个时辰后,魔族据点,火堆旁。 奚飞鸾窝坐在松软的干草堆里,手心里捧着杯热水,正小口小口地吹着。 斐折和斐柒蹲在火前,大眼瞪小眼。 火堆上架着烤得滋滋冒油的鸡翅,斐折手法娴熟地扇着风。 在斐柒第五次回头偷瞟草堆上的奚飞鸾后,斐折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别乱瞟,教你的规矩呢?」 第12页 斐柒缩回脑袋,对着斐折比口型:真是他啊? 斐折轻轻一点头。 斐柒:真不是随便抓的替补? 斐折:「……」他从烤架上取下支刚烤好的鸡翅,细细地用蒲扇扇着风,待不那么烫了,他才站起来,走到奚飞鸾身旁蹲下身,双手递过去:「尊主,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吧,等会儿车队到了,我们就回极北。」 当下人妖魔三族共存,修士大多占据人界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宗建派,妖族分布甚广,部分混居在人族中,但主要还是分布在南部的荒原与东部的海域,而魔族大多盘踞在气候寒凉的北部,极北之地的墨守宫正是魔族的大本营,但鲜有人知道其位置。 奚飞鸾放下杯子,没去接:「我真的……」 正说着,他身子打晃了一下,斐折把竹籤往地上一插,一手接过从奚飞鸾手里滑落的杯子,一手揽住了奚飞鸾。 斐柒吃惊地站起来:「哥,这是!」 「嘘——」斐折责怪地看了斐柒一眼,转回头来,将软倒的奚飞鸾轻轻放平在干草堆上。 奚飞鸾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得有些透明。 「尊主伤得太重了,」斐折蹙着眉,面露愁绪:「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等他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哥……」 「焕栖宫中,有个叫郁笙的人族。」斐折把薄毯轻轻给奚飞鸾盖上,眼神逐渐阴沉下来:「告知所有族系,若有谁见到他,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1v1哈,斐折是……魔尊毒唯。 第008章 魔印 快到寒露了,中原地区的天气已经逐渐转凉,是添衣的时候了。 整个极北之地常年大雪纷飞,墨守宫高耸的殿顶上银装素裹,道道冰棱经年不化,整片宫殿群坐落在人迹罕至的极北深处,如水晶雕筑一般光彩夺目。 最高的那座宫殿上,窗前的遮光帘被一只手缓缓拉开。 许久没有见过阳光的奚飞鸾站在窗前,雪白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让堪堪露出的半张脸显得有些娇小。 他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目的雪光,天地都是无际的白色,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堆积在窗沿上。 焕栖宫地处中原,气候温和,即使是深冬,也很少有这么大的雪的。 他心念一动,手抚上窗户,试图将这扇窗推开,去接一接落下的雪。 ——这已是奚飞鸾在墨守宫醒来的第三日了。 他在昏睡中被带来了这里,路上足足花了十几天。听斐折的意思,他伤得太重,已经经受不起长距离传送阵造成的灵力冲击了,所以只能乘车回来。 其实奚飞鸾这些日子也隐隐感觉到了,周身灵脉已经完全无法运转,他早已感知不到身体里一丝一毫的灵力,最坏的结果……他许是被雷劫噼尽了修为,连灵脉也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而他醒来后的这几天,斐折也跟他讲述了之前没来得及解释的一些事情: 修真界都知魔族近千年来群无首,其实此事要归咎于一千二百余年前,魔族少主——前代魔尊独子的突然失踪。 魔族一向生性自由,前代魔尊更是对子嗣採取放养政策,任独子满世界地闯荡。可谁知,已长成了青年俊杰的魔族少主,在某一天,突然就失去了踪影。 前代魔尊倾尽全族力量找了他两百年,未果,含恨而终。临走前以心头血给将来少主的辅佐官斐折留下了一条指引,以期许能够有朝一日寻回血脉。 而这道心头血,就被锁在斐折之前佩戴的那块血玉之中。 妖魔之魂不同于人族的世代轮迴,妖族魔族魂魄皆为天地所化,不入轮迴,逝去时则消弭于天地之间,几百年销声匿迹,许是已经遭受了什么意外。魔族上下,都没有对找回少主抱太大的希望。 斐折在这千年之中,几乎走遍了整个凡间,只有修真界里守备森严的三门一寺还未曾找过,谁知竟真的在这里寻到了人。 他那日潜进焕栖宫,突然察觉到沉寂了千年之久的血玉有了动静,这血玉能够感知的范围小之又小,斐折仔细研究过后,才发觉血玉指向的对象,是坐在凉亭底下下棋的那二位之一。 斐折没敢说出来的话是,那日见着奚飞鸾,瞧他长得就跟个扎眼的白莲花似的,自然想也不想地将他排除了,把一脸郁气,看着就性格阴沉的郁笙当成了要找的人。 直到他想要接近下山的郁笙时,却跟着郁笙碰见了晕倒的奚飞鸾,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靠过去,才发觉血玉指引的对象居然是奚飞鸾。 奚飞鸾对此表示,他一个字也不信。 血玉已经碎成渣了,听斐折的意思是,那道心头血感知到自身血脉,主动飞出,已经融进了他体内。 奚飞鸾放在窗上的手一顿,半透的琉璃雕成的窗面上,倒映着他埋在狐毛大氅里的脸,额心处,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质疑似的,一枚形状如眼状的红色魔印正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这是歷代魔尊独有的,不用斐折说他也认得。 这东西时有时无,奚飞鸾完全无法控制收放,斐折说这是他体内压抑已久的魔气将要被心头血勾起来的象徵。 奚飞鸾只想说……奚飞鸾什么也不想说。 他活了小半辈子,还没在体内发现过一丝一毫的魔气呢。 第13页 想到这儿,奚飞鸾又开始觉得斐折是想拉自己过来给师弟当替补,用完就扔的那种! 「尊主,药已经……」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斐折端着托盘进来,见奚飞鸾竟然在开窗户,急忙放下托盘走过去:「尊主,会受寒的!」 奚飞鸾闻言,顺从地把窗又推了回去,转过头。 斐折看见他额心显露出来的魔印,怔了下。 即使身在魔族的大本营中,奚飞鸾还是那副神色淡然的仙尊模样,那剔透的眸子仿佛惹不得一丝尘埃,他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出尘姿态。而这副仙人模样,却突然顶着个妖异的魔印,说不出的怪异。 斐折很少在他的脸上看见过明显的情绪,他就像一个在人间匆匆走过的苦行僧,不,更像一个旁观者,明明身处漩涡之中,他却给斐折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偶尔的喜与悲都是他恰到好处的表演,而他本身是很无所谓的。 说句不好听的,比起修真界口中的「傻子」,他更觉得,他们的尊主像是个「人偶」。 ——也许是轮迴转世出现了什么问题。 奚飞鸾这具人身才一百余岁,而魔尊少主已经失踪了千余年之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奚飞鸾作为魔族的前世遇到了什凤么意外,误打误撞地堕入了凡人的轮迴,所以才能作为人族转生,而魔族的灵魂不会被轮迴影响,才被血玉给认了出来。 「尊主,药好了,趁热喝了吧。」斐折回过神,端起托盘上的碗。 「唔…」奚飞鸾短暂地应了下,缓缓走过来,毫无瑕疵的脸从衣领里抬出来,下巴微微翘着,高傲而疏离,但没有一丝锋利。身后,雪白的大氅拖在地上,像白孔雀长长的尾羽。 斐折低下头,心说罪过,尊主怎么投胎的时候选了这么张脸? ——像个被他们强行绑来逼良为娼的……斐折赶紧打消了这大不敬的念头。 奚飞鸾喝完了药,向来无波无澜的脸终于翻起了惊涛骇浪,他眉头蹙得很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斐折见状,连把托盘上的蜜饯取来递上。 奚飞鸾没接,自己扶着栏杆坐在床边沉默了半刻,眉心的皱痕终于是平了,他抬起头:「你说的那个医者,还没来吗?」 「回尊主的话,已经在往极北赶了,约莫着还有半日就能到了。」 奚飞鸾点了点头,轻轻阖上眼。 斐折思量片刻,轻声道:「尊主,前方来报,这些日子修真界中发生了不少事……」 奚飞鸾没有应声。斐折半俯着身,静静等着。 半晌,奚飞鸾睁开眼,瞳孔里空无一物:「这些年,魔族是谁在管事?」 「回尊主,是臣下。」 「嗯…」 「臣将这千年间族中的政事为您整理成册吧?」 奚飞鸾干脆利落地打断:「不用。」 「……尊主对自己的身世,仍有疑虑吗?」斐折微抬起头,眼神诚恳:「族中千年不得其主,魔心惶惶,上下难同,存内忧亦有外患,我族已受修真界打压千年,再不可承担半点波折了……」 这意思奚飞鸾听出来了:你再甩手不干,魔族就完了。 平心而论,斐折摆出的证据,话语中的诚恳,足以让奚飞鸾相信自己是魔尊转世这件事,更何况现在明晃晃的魔印还在他额头上闪闪发亮。 奚飞鸾也看得出,除了斐柒最初对他的样貌抱有疑虑之外,无论是斐折自己还是墨守宫中的魔族,都对他现在这个尊主的身份无比信任,魔印显现之时,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制自他身体里扩散出来,让在场的所有魔族臣服。 他犹记得那日,他在墨守宫中最高的殿中醒来,寒风凛冽,殿内却设有保持温度的结界,塌边的斐折朝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他扶着斐折站起来。大殿四面皆开,漆黑的窗缦迎着寒风飘荡在雪中,殿外,甚至宫外的雪地里,跪着一片又一片黑衣的魔族,漫天的冰雪被黑色掩盖,如黑云般遮天蔽日。 奚飞鸾记不得是什么让他额头上的魔印亮起,或许如斐折说的,是离乡之魂与极北的墨守间迟来的迴响。 那一日,他站在殿上,白衣飘荡,额心的魔印烧灼如火,映得他剔透的瞳孔如天边的霞光一样赤红。 殿下,万千魔族的嘶鸣如潮水般澎湃翻涌。 一拜,极北冰封千年的雪地漾起了漆黑的潮涌。 二拜,一缕缕魔息从漫山遍野的魔族身上瀰漫出来,夹杂着魔族人癫狂的喜悦。 三拜,沖天的魔息遮天蔽日,融化了极北的坚冰,魔息化作的黑云之中,有金色的霞光泄出,一直延伸到天边,宛如神迹降临。 礼既成,极北之地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大雪肆虐了三天三夜,将整个墨守宫变成了一座雪宫。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魔印,奚飞鸾勉为其难地留在了这里。 不是他不愿意信,他有一个缘故,是使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什么魔尊前世扯上关系的根源。 第009章 一个秘密 奚飞鸾生来就带着记忆。 虽说小时候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不断地遗忘,但有一件事,始终刻在他的脑海中:他上辈子,是个神仙。 或许不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也有可能,究竟是大罗金仙还是土地老儿他也记不得了,但他非常确定的一件事是,自己来到凡间,就是来歷劫的。 第14页 与天地同寿的神仙有时也会下凡歷劫,这是无数凡间话本里最津津乐道的事,但只有奚飞鸾知道,这是真的。 他脑子里清楚地记得「歷劫」两个字,只可惜既不知道歷的是什么劫,劫又映在了谁身上。 按理说世间劫难无非那几种:生死劫、情劫、心魔劫、天雷劫。 天雷劫的对象多是地上那些想要得证大道的生灵,首先可以排除;情劫和心魔劫更令奚飞鸾摸不着头脑,他本就不爱思索这些围在他周围的人间事,动情和心魔自然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要歷的,应当是最寻常的生死劫。 神仙寿命无边无际,或许偶尔也要化作人胎,歷一歷轮迴之苦,只是此劫并非简单的生老病死,而是需歷劫者找到註定的映劫之人,在死劫将至时及时化解,才算是过了生死劫。 奚飞鸾在焕栖宫中渡过了百来年,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但他始终也在留意着这件事。观察了这么多年,他最终觉得,他的生死劫就映在了,和他向来不对付的师弟郁笙身上。 不到劫难之时,歷劫者是无法发觉映劫之人是谁的,但总归是相关之人,有时也会有一些特别的预兆。 ——就比如郁笙,奚飞鸾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做得不对,明明小时候的郁笙在其他师弟师妹面前,都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一到跟他单独相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虽说长大后郁笙有所收敛,但也只是从见了就翻白眼,变成当作眼前就没奚飞鸾这个人的程度。 如此与他不对付,奚飞鸾觉得,自己的劫若不是映在他身上,那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尊主,那位医者过来了。」斐折轻轻叩门,随后带着一灰衣魔族走了进来。 那灰衣魔族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五官倒还端正——奚飞鸾在极北这几天,就没见过几个长得像人的魔族。 魔族常年与人、妖通婚,血脉混杂,正统的魔族数量还不到三分之一,其余的一半是混血,一半则是选择步入魔道的人族。而正统魔族中,也只有像斐折这种高阶的魔族长得还像个人样,许多族系的样貌在人族眼里都是不忍直视。 魔族的修炼之法大多血腥残忍,但修炼的速度比正道功法快了不知多少倍,许多修士都选择了入魔,魔族自然是来者不拒。 但当下天道,人族选择修炼魔功,就相当于主动走上了歧路,将来若是歷劫,必会遭受如郁笙那样的天罚。 奚飞鸾仍未明白,师弟若真非魔族,那之前歷劫时的天罚又是因何而起? ——总不能是师弟在歷劫时候随口骂了几句老天无眼吧? 正想着,眼前窸窸窣窣的,魔族的医者已将诊疗所用的工具摆了一桌子,让奚飞鸾伸出手来。 奚飞鸾听之任之,只见那魔族毕恭毕敬地接过他的手腕,两根枯瘦的手指缓缓按在了他的脉搏上。 奚飞鸾心里有些好笑,这魔族原来也同人族一样看病先把把脉。 斐折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盯着这里。 医者枯瘦的手指迟迟没有挪走,即使面容黝黑,奚飞鸾也看出他的表情不是很好。 良久,医者松开了奚飞鸾的手,没有再继续什么。 斐折紧张地凑过来抢先道:「怎么样?」 医者垂下头,看样子有几分欲言又止。 斐折目光微动,俯首道:「尊主,此魔初次得您召见,心绪起伏,恐需要先回去平静一会儿,待……」 奚飞鸾淡淡道:「让他说。」 「……」斐折才发觉他们尊主居然没他想像中的好煳弄。 在斐折目光的威逼下,医者犹豫再三,吐出一句话:「尊主的情况,恐怕不太好……」 奚飞鸾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医者满脸惶恐,仿佛知道了什么要被灭口的秘密,颤颤巍巍道:「尊主体内……竟半点魔功都没有了……」 「……」奚飞鸾心说,有才怪呢。 医者见奚飞鸾和斐折都没什么反应,顿了顿才敢接下去:「且尊主体内的魔脉…悉数全断。」 话一出口,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魔脉与灵脉只是两族不同的叫法,实际是同种经脉。而人族修行的根本就是体内的灵脉与灵根,前者决定基础,后者决定天赋,奚飞鸾灵根属水,是万一挑一的单水灵根,灵脉又极为纯粹,因此前半生的修炼一直顺风顺水。 奚飞鸾早就料到他灵脉有损,但没想到,竟已到了灵脉尽断的程度。 斐折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瞪着医者:「你说什么?」 灵脉断尽,别说当下的修为,以后修炼任何功法都再无可能,只能同个凡人一样了。 医者深深颔首,没有说话。 殿里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窗外的寒风唿唿作响。 奚飞鸾惊讶之余,心态反而更加平静了。 ——他来人间是来歷劫的,又不是来升仙的。修为乃身外之物,实在没有……那就没有呗。 只是修行这么多年,乍一没了修为,他倒是有点不适应。 见斐折和医者迟迟不说话,奚飞鸾伸手过去拍了拍斐折的肩膀,好心劝道:「没了就没……」 话没说完,斐折苦大仇深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奚飞鸾伸来的手:「尊主,您放心,臣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找到治好您的办法!」 第15页 「……」奚飞鸾:能别救了不…… 「斐大人,」医者犹豫片刻,又道:「尊主体内气息冗杂,急需调理,且强行续脉……当今天下实在无人能医,尊主、尊主…」医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奚飞鸾两眼,欲言又止。 「快说!」 医者又一颔首,有些气弱:「尊主似乎修炼过人族那边的功法,断裂的魔脉内仍有灵气冲撞,我未曾医治过人族修士,这情况实在棘手……」 斐折脸色一沉,医者连连解释:「这这这小的不是说尊主是人族修士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奚飞鸾无奈地挥了挥手。 殿门缓缓合上,立在奚飞鸾身边的斐折沉声道:「妖族与人族俱有名医,妖族那位,常年与人族混居,医术精湛,或许能医好尊主的身体。」 奚飞鸾甚少接触过妖族,觉得有些新奇:「竟还有会医人之术的妖……那人族那位呢?」 斐折蹙起眉:「人族……尊主,人族卑鄙狡诈,不到万不得已之时……」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殿门稍稍开了一道小缝。 能被守卫第一时间送到殿前的,必是十万里加急的重要消息。 「尊主,还请稍等。」斐折大步走过去,接过了门外守卫送来的信件。 信件以熏制成棕红色的竹筒装着,竹筒两端镶以金色的花纹,看着颇为精緻,然而刚接到手,斐折就愣住了—— 那竹筒中间愕然印着一个金色的椭圆状图样,是焕栖宫。 第010章 不善的来客 人歷九月十八,正是霜降。 焕栖宫所属的山岭下支起了许多灰金色的大旗,旗帜上印着焕栖宫独有的纹样,漫山遍野,引得山下的百姓频频围观。 「这仙宫里是要搞什么啊?怎么今个挂白绫,明个插大旗的?」 「上回那掌门不是驾鹤西去了吗,听说最近已经选出了接班人,要举办什么登位大典,各大仙门的仙人都要来呢!」 「哟嚯,那可有的热闹看了!」 正午,天气有些阴沉,焕栖宫四处都种着长青,光线不甚充足,树叶绿得接近浓郁的墨色。 伏华峰上,郁笙端坐在庭院中。 伏华峰是焕栖宫掌门曾经的居处,这里主殿为掌门休憩所用,后方还有相连的副殿,被分作两个区域,中间以庭院相隔,分别是郁笙,和奚飞鸾的居所。 只是现在掌门故去,奚飞鸾也被逐出宗门,偌大的伏华峰,只剩了郁笙一人。 郁笙脸上倒不见落寞,院中有颗老松树,他坐在石桌旁,兀自品茶,盯着松树下的池水发呆。 浑圆的水池不过十尺宽,池底以白玉铺成,又撒了许多五彩斑斓的卵石,煞是好看。 极为清澈的水中,游动着几尾银灰色的鲫鱼。那鲫鱼已有成年人小臂长短,看上去肥美异常。 ——这是他师哥不知从哪个湖里捞上来的,养在这里不能赏心悦目不说,郁笙曾几次半开玩笑地说要烤来吃,他师哥宝贝一样地护着它们,就差睡觉时候也把鱼捧怀里了。 真那么宝贝的话,怎么不记得带走呢? 郁笙眯了眯眼,池里的鱼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摇着尾巴钻进水草里。 鱼已经没人餵了,这里水质太清,池里只有几根奚飞鸾弄来装饰的水草,鱼觅不得食,估计很快就要翻了肚皮。郁笙自然不会为它们费半点心思,若不是尚且还需装装样子,这些鱼早该上了烤架,而非在这里碍他的眼。 院外,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郁笙抬起头,是二长老。 「笙儿啊……」鬚髮皆白的二长老微微佝偻着腰,缓步走进来。 郁笙立即起身,温言道:「二长老,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过来看看。」二长老直了直身子,望向右边房门紧闭的屋子——那间是奚飞鸾曾住的。 郁笙听见他深深地嘆了口气,随即转过身来:「让你准备的那些,都好了吗?」 郁笙点点头:「师尊之前放在房里的掌门大印,我已经拿给大长老了,他说典礼上会用到。」 「好…」二长老的声音苍老而沉缓:「好啊…做事周全,这样才有掌门人的风范——方才见你深思,是在想什么吗?」 郁笙浅浅一笑,随即又微蹙起眉:「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念师哥了。」 . 九月十九,正午。 焕栖宫中人声鼎沸,广场四周金旗飘动,白玉台上,坐席呈流水状摆开,主座上还空着,底下已经坐得很满了。筵席尚未开始,席上各门派的客人正在闲聊,秦氏、云衍宗两大仙门的位置紧挨着主座,三门之一的焕栖宫权力更迭,这两门自然是要来观礼的。 秦氏和云衍宗对面的位置空了一大片,空座旁的席位,一群金色袈裟的和尚锃亮的脑门显得格外突兀。这是当下修真界唯一的佛门——武常寺的席位,武常寺在千年前的一场浩劫中元气大伤,失去了众多僧人,佛法高深的方丈和尚也因伤圆寂,比起往昔与三大门比肩的日子,地位已然衰败了不少。 其他的小门小派也来了不少人,甚至有举门出动的,将整个广场上的席位塞得满满当当。但每个门派分给的位置有限,有几个小门派光是弟子就来了几十个,在席位末端吵吵闹闹,指挥着焕栖宫的场上弟子搬凳子。 第16页 「阿爹,最前面那里空了一大块,咱们要不坐那儿去吧?」一个半大少年揪揪旁边人的袖子,指着席位最前面,武常寺席旁空出来的那片席位。 各家的席位在划分时都在席前插好了印有各家徽印的旗帜,方便大家寻找,就是那些没有徽印的小门,也给在旗帜上标了名称。 秦氏的徽印很简单,是个下笔张狂的秦字,据说是开山立派时老宗主亲自写下的;云衍宗的徽印像是几朵压在一起的祥云,武常寺则是个寻常的佛印。而那片空着的席位分作两片,前面都未有任何旗帜,仿佛被安排坐席的弟子遗漏了似的。 「祖宗,快闭了你这张惹是生非的嘴吧!」 「可是……」少年还想说什么,那人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匆匆拽离。 吉时将至,伴着黄钟大吕般的乐声,场上静下来,大殿门口,一人走出来,是焕栖宫的大长老,他站在台阶上,环顾场下,随后让开身,郁笙的身影缓缓从檐下露出。 他今日着一身白底银纹的繁复华服,腰处扣以镶银的月光石腰带,长身玉立,气质矜贵。 「人都齐了,快到时辰了,开始吧。」大长老从旁取来三根朱红的线香,递给郁笙。 郁笙接过,双手持住,缓缓往上一抬,而后走下台阶,稳步向玉台中央放置的祭台上走去。 台下,无数目光追随着郁笙,郁笙神色岿然不动,他在祭台前站定,面前是古旧的金铜色香炉,香炉旁,二长老轻轻一点头,点燃他手中的线香。 三缕白烟从郁笙平静的面庞前升起,他的眼神模煳不清。 身后是万众瞩目,郁笙没有回头。远处,礼官拖长了声音:「时辰到——」 「师尊在上…」郁笙轻声道:「佑我焕栖宫百代长安——」 他仰头,将香举高,烟雾在空中绕作一团,缓缓散开。半息过后,他俯下身,将线香插进香炉之中。 远处突然一阵骚动。 郁笙动作一顿,略抬起头。 长长的筵席尽头,有客人杉杉来迟。 来者约有七八位,打扮和身高却有些古怪,为首的几个是正常身形,却带着宽大的斗笠遮脸,看不清模样,后面则跟了四五个身高还不到前面人大腿的小傢伙,引得众人频频注目。 一行人从席前大张旗鼓地走过,走着走着,后面一小傢伙一个跟头栽到地上,斗笠打着转滚出去,那小傢伙抬起头,稚嫩的面庞,棕色的短髮,发间竟生着两只毛茸茸的兽耳。 席下一阵惊唿,有人嘀咕:「妖族居然来了,那前面那个岂不是……」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顿,底下顿时没了声音。那人却只是转过身,将摔倒的小妖抱起来,便走向武常寺旁空缺的席位坐下了。 席间又嘀咕起来:「听说焕栖宫老掌门曾与妖王有几分交情,想不到竟是真的。」 来人都落了座,前面的空席一下子少了一小半,郁笙已从祭台上下来,净过手,走到妖族席位正前,端起一杯酒,敬道:「想不到妖王阁下竟大驾光临。」 妖王没有站起来,甚至没有拿下斗笠,儒雅的男声缓缓道:「既然收了请帖,那自然要来。」 郁笙一怔,妖王几千年未曾换代,想不到声音竟如此年轻。 焕栖宫大典,给三族都发了请帖,这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惯例,但修真界几千年来越发与魔族、妖族不合,请帖也只是走个形式,并没有人指望这两族真的会来,若不是为装装样子保留了妖族的席位,今日焕栖宫就该闹笑话了。 不过挑着仪式正举行的时辰来……恐怕是没安多少好心。 郁笙脸上的笑意不变:「那阁下来得可有些晚了。」 「本尊来得可不晚。」妖王举起酒杯,隔空跟他碰了下:「这还没开席,怎会算晚呢?」 「我说,你是假冒的吧?」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插进话来,郁笙转身看去,席对面,秦氏的宗主按着桌子往前探身,玩味的表情在他稚嫩的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秦宗主名为秦昭,外貌是个十五六的半大青年,但内里已经一千多岁了,是个脾气古怪的天山童姥,郁笙听过他的名头,但今日还是第一次接触。 「秦宗主又说笑了。」妖王将酒一饮而尽,声音爽朗:「自罚一杯,还望郁宗主、秦宗主,海涵。」 秦昭兴趣缺缺地坐回去,表情就像个失了玩具的孩子。 秦昭身旁坐着云衍宗的温宗主,这两门的关系一向很好,似乎上一代还沾亲带故的。温宗主温乘贤是个长相和脾气一样随和的主,他扔了自己的一众门人,搬着张椅子就坐了过来,远远看上去,他俩人就像年轻的书生爹带熊孩子。 温宗主不动声色地抠走了秦昭手里的酒杯,笑着跟郁笙和妖王打哈哈:「郁贤侄真是青年俊杰——妖王殿下别来无恙啊,今日怎突然有了兴致?」 身旁的随从为妖王添酒,妖王又举酒杯,跟温宗主远远一碰:「日子过得无聊,总要找点乐趣。」 见这边氛围不那么剑拔弩张了,底下的小门小派逐渐放下心来,开始交头接耳地闲聊。 郁笙转身,对着台上的大长老一点头。 大长老收回眼,清清嗓子:「各位,今日是我焕栖宫继位大典的日子,之前的事,想必各位也都有所耳闻,我门一向门规清正,绝不容留任何品行卑劣的弟子……今日,掌门师兄在上,愿光耀我焕栖宫,我门第十七代弟子郁笙,明德善行,有领袖之才,即日起成为…」 第17页 「魔族到——」 迎客弟子的高唿中夹杂着惊恐,满座譁然。 第011章 相遇 「魔族…魔族怎么来了?!」 席座上不少弟子受惊地站起来,又被身边人拉下去,众多小辈的脸上带着惶惶。 魔族与修真界熄战千年,有的小辈从小听着魔头的故事长大,但从未见过魔族,谁知来了趟焕栖宫吃宴却见着了。 远远的,广场尽头出现一团庞大的黑云。走近了些,众人才看到,那不是黑云,是一抬巨大的黑轿,漆黑的轿子由六个黑袍的魔族抬着,两旁的魔族为轿子举着黑色的华盖,华盖上金色的流苏跟着缓慢的步伐摇晃。轿后跟着的魔族皆身披黑袍,目测起码有三五十个。 这排场太大,不少门派的弟子都看直了眼,焕栖宫山门前九九八十一玉阶,这魔族居然是乘着轿子上来的! 今日焕栖宫大典,各派都知道要给些面子,连一向阔绰的秦氏都没怎么摆架子,想不到半路杀出个不讲规矩的魔族,还是将风头抢了去。 小门小派震惊过后,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修真界的龙头——三门一寺都在这儿摆着了,出了事总不是他们顶。 焕栖宫的几位长老站在台旁,脸色严峻。 焕栖宫同妖族关系尚缓,同魔族却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跟云衍宗以及秦氏对待魔族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不一样,焕栖宫自古门规森严,绝不与魔族为伍。 见魔族前来,郁笙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幼时家人被魔族所杀,仇恨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但魔族是受邀而来,无论如何,他们今日都不能在各派面前失态。 席上的气氛紧张而压抑,魔族队伍在众人的洗礼下一直行到空席前,轿子缓缓落地。 队伍中一黑袍魔族走到轿子一边,将轿帘掀起。 一只白玉般的手缓缓放在了轿沿上。 众人屏住了唿吸,只见一黑衣垂髮的男子在旁边人的搀扶下,慢慢踏下轿子。 衣摆如波涛般翻涌,那人脑后繫着魔域风格的麻花状小辫,黑色长髮在空中飘荡,他一抬头,一张皎洁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露出来。 五官秀美,瞳孔剔透,眉宇间自带平和之意,若悲天悯人之相。 众人惊嘆,武常寺的方丈和尚闭上眼道了句「阿弥陀佛」。 看见那人的一瞬间,郁笙的瞳孔骤缩,差一点就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台旁,二长老倒退了一步,大惊失色:「那、那是……」 席上的人帮他补全了话,有离得近的他门弟子惊奇道:「那不是焕栖宫的飞鸾仙尊吗?!」 全场目光忽地被这句话吸引过去,连轿上的人也似有所感,偏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那弟子尴尬地缩回脑袋,不敢再言语。众人的目光随即又转回了那人身上,没有人说话,小门小派的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围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停止键,在一片死寂中,奚飞鸾缓缓站起来,在魔族的环绕下往席位上走。 畏冷似的,他披着纯黑的大氅,衣摆拖地,步态挺拔。身旁的魔族为他拉开椅子,他身形一转,拢起衣袍坐下了。 「斐折,请柬呢?」在这种落了根针都能听见的环境下,他的声音轻得像飘落在水面上的羽毛,微微盪起波澜。 身旁的魔族应声从袖中拿出金色的请柬,递给席旁已经呆住的焕栖宫弟子。 斐折,管理了魔族近千年的执政官,修真界多数人都知道这只大魔的名号。他曾是前代魔尊的辅佐官,有传言称斐折一脉与魔尊签订血契,世代辅佐魔尊,他若在此,那他身边的岂不是…… 弟子已经傻住了,请柬送到身前,弟子半天没反应,斐折有些不耐烦:「餵。」 弟子吓得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去接那封请柬,手指刚碰到那边就撒了手,请柬从那弟子的指缝间漏下去,被坐在旁边的奚飞鸾抬手接住。 无数善恶难测的目光紧紧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那弟子浑身打着哆嗦,脸色惨白,看样子都快要站不住了。 「铭济。」 那弟子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唿唤他的名字,他颤抖着低下头,看见席位上,奚飞鸾温和地看着他,将请柬缓慢向他递来,那温柔的目光中含着鼓励与赞许,就如他过往记忆里的一样。 大师哥记得宗里每个默默无闻的弟子的名字,哪怕是他这种毫无天赋的杂务处弟子。 那弟子鼻头忽地一酸,一声「师哥」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从嗓子眼吐出来,场上勉强维繫的平静被这一声突然炸开。 台上一人急匆匆走下来,是焕栖宫的大长老魏逢盛。他竭力维持着表情,眼里的火却怎么也遮不住,还没走到面前,斐折已挥开弟子,挡在了奚飞鸾座前,阴恻恻道:「魏长老,大喜的日子,您的喜色……脸上都快藏不住了吧?」 大长老怒目一瞪,眼刀子甩到斐折身后的奚飞鸾身上,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来这里做什么?!」 奚飞鸾表情平淡,跟聋了似的毫无反应。 「还有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师哥?!」大长老饱含怒意的声音吓得师弟连连俯身道歉。 对面的秦宗主眼里精光一闪,支着下巴看起了热闹。温宗主连连摇头,嘆息着给自己倒了杯茶。 第18页 斐折抬了抬嘴角:「焕栖宫待客之道可真是绝妙啊——我们尊主说想念这里想念得紧,这才借着机会过来看看,看来魏长老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 此话一出,场上几位掌门均神色一变。 他们早就听说了焕栖宫最近的权力更迭,也知道焕栖宫大弟子奚飞鸾被逐。掌门们心里都是门儿清的,焕栖宫上层心思复杂,而那位叫奚飞鸾的小辈心思纯善,又被前代掌门钦定继任,没有御人之才,他必然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说什么与魔族有染,大抵也是那几个老头编造出来的理由。 只是…… 这个心思纯善的小辈怎么被拉去当魔尊了? 众掌门面面相觑,正喝茶的秦昭一口茶水喷出来,连连呛咳。 奚飞鸾端坐着,一脸的与世无争,他那仙气十足的脸被黑色毛领一映,显得更白了。席前众人针锋相对,席后,奚飞鸾自成一景,在一片黑袍魔族的围绕中,他安坐在那里,宛如一尊将要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大长老的眼皮抖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脸上的褶皱随着情绪的起伏簌簌而动,像是已经忍到了极限,突然,郁笙走到了大长老身旁,同他望了一眼,而后转过头,与奚飞鸾对视。 「士别三日……」郁笙脸上笑容标緻,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光,发涩的声音缓缓吐露出:「当刮目相看啊——」 奚飞鸾静静坐着,唯一的动作就是朝这里望了过来,他澄澈的目光中映着大长老和郁笙神色莫测的脸,如明镜般,眨也不眨。 这种平静的态度最容易将本就窝火的人点燃,大长老袖下的手狠狠攥拳,青筋爆出。郁笙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将大长老挡在身后,拿起桌上的酒杯,沉默地斟了两杯酒,随后拿起其中一杯,往奚飞鸾面前一送,轻声道:「师哥,祝前途无量。」 话音未落,奚飞鸾忽地抬手,一把掀落了郁笙手里的酒杯。 伴着清脆的响声,酒杯摔裂在地上,郁笙脸色一变,奚飞鸾身后所有的魔族都站了起来,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周围宾客压低了声音窃窃细语,郁笙的脸色也勉强起来,只见奚飞鸾扶着椅背站起来,直勾勾地望着郁笙。 郁笙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没来由的,他一阵心悸,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好了,见也见了,既然焕栖宫不怎么会招待客人,我们还是不让我们身份高贵的尊主在这里受委屈了。」斐折插进话来,把「受委屈」三个字讲得咬牙切齿,然后一挥手,轿子又起,他扶着奚飞鸾登上轿子,走了。 浩浩荡荡的魔族队伍来了又去,只留下一地尘埃,和筵席的死寂。 郁笙的脸上彻底没了笑。 「可真无趣。」在这种无人敢打破的死寂中,妖王施施然站起来,对郁笙一拱手,斗笠上的面纱随着动作摇摆:「郁宗主,贵派人杰地灵,真是可喜可贺啊——」 也不知道席上哪几位宗主缺了筋,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是可喜可贺啊……」 「今个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本尊族里事情还多得很,先行告辞,郁宗主不必送了。」妖王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随从,踩着魔族的尾烟就走了。 客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中,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已经在焕栖宫几个领头人身上扫了个遍,二长老和三长老见状,勉强去招唿着弟子们起宴。 随着三声震鼓声,佳肴美味一盘一盘地上桌,虽席上的宗主和长老们多已辟谷,但修真界里仍保留着美酒佳肴作宴的习惯。 郁笙将脸色铁青的大长老迎了回去,又转脸跟席上客人道歉,脸上尽是忧色,客人们见状,都知道给几分面子,打哈哈地推杯换盏,劝慰郁笙放宽心。 ——魔头没出在自己宗,多数人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 众人有意将话题扯开,宴席看上去似乎已恢復正常,客人们说说笑笑,谈天论地,赞美着焕栖宫这位未曾过百就继任大位的年轻宗主。 郁笙和几位长老也终于在主座上坐下,略松了一口气。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焕栖宫真是好本事,这是亲手把人送给魔族了?」 空气一滞,主座上的郁笙抬起头,只见秦氏席位上,秦昭伏在桌案上,手里转着只酒杯,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那眼里是毫不掩盖的恶意。 第012章 两团棉花 周围的说话声又压了下去,几位长老互看一眼,大长老脸上又难看起来。 郁笙估摸着这件事也不可能轻易揭过去,他思索片刻,笑道:「秦宗主为何这么说?」 秦昭翻了个白眼,丝毫没给他面子:「别跟我打哑谜,那小子不是在你们扔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天雷噼废了吗?」 郁笙一愣:「那是……」 大长老突然接上话,冷飕飕道:「那是自然,我宗绝不容留任何卑劣之徒!」 「哦?」秦昭眼一眯,无形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那你们扔出去的弟子……怎么就成了魔尊了呢?」 「这…」大长老眉毛一竖:「我怎知道他竟勾结魔族到了那种程度!我若知道…我若知道…」 大长老胸口起伏,眼里迸出凶光:「我若知道就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个山门!」 身旁,二长老深深地嘆了口气,眼神灰暗。 第19页 席上无人出声,客人们眼观鼻鼻观心,都战战兢兢地竖起耳朵,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听着。 「可他已经走出去了诶~刚还又走了一遍。」秦昭往后一倚,双腿一交叠,脸上似笑非笑,表情看着十分欠揍。 旁边的温宗主小声呵斥道:「行了,收收吧!」 秦昭悻悻放下脚,把嘴一撇,嘟囔道:「谁让他们竟然养了个魔头。」 几位长老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 奚飞鸾在仙门百家弟子中可名声不小,他天赋高,心思又纯粹,简直就是修真的奇才,几个长老曾经都为他宣扬了不少。 谁也没想到,这奇才有一天竟能与魔族勾结,暗害自己师弟不说,还攀上了斐折那魔头,摇身一变竟成了魔尊。 众人议论纷纷,好不容易被扯开的话题又扯了回来,有人道:「魔尊一脉不是都断了上千年了吗?那斐折怎突然寻了个魔尊来?」 「该不是为了聚拢离散的魔心,找了个替补吧?」 秦昭一抬眼,勐地坐直身,对着不远处说话的一位宗主一指:「诶,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那宗主惊得连连抱拳:「秦宗主实在是抬举了!」 见焕栖宫的几位都不发话,众人越猜越热闹:「那奚飞鸾指不定就是魔族派过来的细作,你们想啊,要是他那回借天劫害死了郁宗主,现在就直接稳坐焕栖宫的位子了,这魔族不一下子就把三门之一收入囊中吗?」 郁笙眉头一蹙:「杨宗主慎言。」 「慎言慎言,我这不就猜猜嘛…」 众人打哈哈过去,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那小子看着真不像个心眼多的,恐怕魔族是故意找了个这种皮相的来当细作吧…」 「要不是这回他失了手,修真界可就要出大事喽——」 「能出啥大事,那小子甭管是啥,经脉早就被天雷噼断了,就算当个名义上的魔尊,以后也成不了什么事了——郁宗主,那小子被噼得经脉尽断一事……作得真吧?」 郁笙眉头更紧了,他看了大长老一眼,大长老冷哼道:「那当然,我等都亲自探查过,浑身灵脉,断得绝无修復可能。」 「那就好,这样那小子就算偷练了什么魔功,现在也都一併废了。」 「可他一个废人,怎么会被奉作魔尊?」有人不解。 「嗨!」一宗主喝得醉醺醺的,大着舌头:「一个傀儡而已!那个斐折定是有了什么盘算,想收聚魔心,才临时找了这么个不像样的『尊主』出来,要我看,我们不如趁次机会,在魔族没有被凝聚起来之前,一举端了他们的老窝,三位宗主,您们说是不是!」 此一句话,场上的氛围瞬间跌破了冰点。 修真界与魔族休战千年,其实是有原因的。一千余年前,人间曾发生过一场浩劫。 谁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当修真界发觉的时候,人界南部临近荒原之处已经化作了一片血海,尸骸遍地,惊天的雷光化作光柱砸向人间,大地倾颓,生灵泯灭,平原顷刻间化作无尽的深渊,深渊周围瀰漫着十分诡异的黑气,它能吞噬着人间的灵气,消弭生灵血肉,无论是人、妖还是魔,靠近便顷刻间化为灰烬。 当时三族的势力并不均衡,修真界以秦氏为首,其滔天的权势几乎把控了整个修真界,无人敢有所言语。妖族与世无争。魔族中魔尊尚存,且已隐隐摸到了飞升的关窍,故魔族势力也异常兴旺。 这场几乎烧尽了整个人间的浩劫中,三族暂时放下了恩怨,修真界势力之中,秦氏与佛门武常寺出手镇压,死伤无数,武常寺的方丈大师在深渊处打下镇守之印,携僧人摆出十八佛阵,金光瀰漫了整个蛮荒的天空,第九日,方丈大师就地坐化。第十日,乌云散去,黑气平息。 灾劫过后,那道洒落了无数生灵鲜血的深渊却无法復原,渊下鬼气森森,看不到尽头,没人胆敢下去一探究竟,这道深渊,被三族命名为「鬼渊」。 自那以后,天地间灵气被鬼渊的诡异黑气吸取了大半,秦氏弟子死伤过半,盛况不再,焕栖宫在这场浩劫中闭宗不出,得以保全。魔族妖族同样大受打击,魔族少主在浩劫中下落不明,两百年后,当下最有希望飞升的魔族尊主陨落,魔尊血脉断绝,群魔无首,就此衰败。 天地灵气恢復缓慢,这千年过去,连一成都没有復原,而灵气直接关系着正道的修行,千年间,修真界无人飞升,魔族无人主宰,妖族避世不出,三族皆元气大伤,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至于这个默认的「止战协约」能维持到哪日,谁都说不好。 修真界各门派修养了千年,如今灵气匮乏,修行大不如前,同千年没有统率的魔族对上,恐怕是半斤八两,最重要的是:修真界再也消耗不起了。 但大家心里也清楚,此人的说法没错,若不趁此机会将魔族一网打尽,恐怕待魔族重新凝聚起来,就再也难以收拾了。 宴席上,秦昭自顾自地剥着水晶葡萄,脸上仍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众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他却丝毫没有表态的意义。 秦氏虽在浩劫中元气大伤,但宗门根基深厚,即使没办法恢復当年的盛况,现在也起码是能与其他两门平起平坐的地步。更何况秦氏与云衍宗素来交好,云衍宗的温宗主又是个不管事的,这修真界的话柄,实际上大部分仍握在这个少年模样的秦宗主手里。 第20页 等了半天,见秦昭实在不发话,众人的目光开始乱瞟,温宗主咳嗦两声,温和道:「此事牵扯甚大,我看还是……」 那喝了酒的宗主不知是壮了什么胆,还没等温乘贤说完,就拍着桌子站起来,脸颊红扑扑的,站都站不稳:「温宗主这就不对了,我修真界何时像这样畏畏缩缩,我们还怕他个魔族吗?!」 秦昭半边眉一挑,杏目圆瞪,故作诧异状:「嗨呦,你能耐,那你带着族人去打呗!」 「我……」那宗主一噎。 「我什么我?!需不需要我支援你点儿兵器?来啊!秦氏的武器库随便挑,今个下了宴我亲自带你去!」 周围的宗主长老都劝算了算了,让秦昭莫要跟醉汉生气。那宗主没人安慰不说,还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气势顿时弱下来,远远向主座上投去求助的目光:「郁、郁宗主,这魔头怎么也是焕栖宫出来的,您看……」 郁笙从沉思中抬起头,目色闪过一丝毒蛇般的阴冷,让那宗主勐然清醒许多,嵴骨阵阵发凉。 「杨宗主是在质问我?」 「没有、没有……」那宗主扶着桌沿歪歪斜斜地坐下去,面色惶惶,差点没坐稳滑到地上。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了了,正被温乘贤抓着顺气的秦昭突然不依不饶道:「郁宗主好大的阵势啊!」 郁笙蹙眉望过去,秦昭推开了温乘贤,姿势张狂地倚在椅子上,正斜晲着他。 一千多年的老怪物,看着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 郁笙不敢轻视他,今天这里坐的都是人精,要论资歷,他才是那个最不谙世事的。 郁笙思量片刻,缓声道:「秦宗主说笑了,我只是…对杨宗主的提议不那么贊成罢了……」 「哦——」秦昭微眯起眼,故意拖长嗓音:「原来郁宗主也爱好和平——可这……由不得你吧?」 郁笙一顿,席上客人又开始互相交换起眼色。 郁笙:「秦宗主何出此言?」 秦昭笑眯眯道:「那魔头不是你们焕栖宫出来的吗?当然理应由你们来清理门户,我记得他还是你师兄对吧?」 郁笙没有应答,也没有否认,秦昭继续说:「不如郁宗主就以身作则,想想办法,替修真界除了这个祸害?」 无数双眼睛投向郁笙,身后,几个长老小声催促着郁笙表决心。 半晌,郁笙缓缓闭上眼,又勐地睁眼,眼神凉薄:「那是……自然。」 大路上,魔族的轿子平稳地前进着。 宽敞的轿子里,奚飞鸾端坐其中,闭目养神。斐折静静侍奉在旁。 半晌,奚飞鸾睁开眼,瞧见斐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他修为废尽之后,五感也不復修士那般敏锐了。 奚飞鸾指了指身边的软椅:「坐。」 斐折摇摇头:「尊主,还想去人界其他地方转转吗?」 「唔……?」奚飞鸾面露迷茫,又想起什么似的,歪着头,从耳朵里掏出了两团……棉花。 第013章 魔族的傀儡 斐折来之前叮嘱过他们尊主莫要听那些小人嘴碎,但也没想到,奚飞鸾竟然实心眼地直接堵了耳朵。 斐折揣测着他这次愿意下决心同前尘斩断关系的意思,但这多日来的相处又令他觉得,他们尊主不像是这么坚决的人…… 斐折想了想,试探问道:「那些人勾起尊主心里一些不好的回忆了吧?」 奚飞鸾微微蹙了下眉,斐折心下瞭然,若不是这次尊主归位,魔族需要找个机会昭告并震慑一下修真界那帮人,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尊主回那个乌烟瘴气之地的。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尊主,万一被拐回去了咋办? 焕栖宫对奚飞鸾如此态度,斐折心中还有一丝庆幸的:让尊主瞧瞧这些人的嘴脸,比他说什么都好用。 谁知,奚飞鸾自己更坚决,直接堵了耳朵,谁说都听不见。 斐折瞧着奚飞鸾的脸色,又道:「尊主放心,以后无论谁宴请咱们都不来了,等这趟看完了病,尊主就回极北好好养伤。」 他们离开极北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带着奚飞鸾,去找妖族的那位名医看看。 若是妖族的名医再没有办法,斐折就得咬着牙,去修真界把那位人族名医绑回极北了。 听见这话,奚飞鸾神色一滞,略抬起头:「以后不来了?」 「……?」斐折听着这话里怎么好像带着几分失望? 他沉声道:「臣知您重情重义,可那焕栖宫的长老、弟子,都待您这般恶劣,您就算对他们留有真心,也是枉付。」 奚飞鸾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眉眼。 斐折见状,乘胜追击:「尊主不必神伤,待尊主医好身体,重整魔族威风,那些门派到时皆是手到擒来,尊主想怎么报復,就怎么报復。」 奚飞鸾轻声嘆道:「罢了……」 「尊主还是太过仁善。」 「不,」奚飞鸾捏着手心里的棉花:「我想先弄清楚…弄清楚我自己……」 奚飞鸾垂下眼,看着袖口露出的削瘦手腕,腕部的血管透着浅淡的青紫色,皮肤白到近乎透明。 「先去找你说的那位名医看看吧…」奚飞鸾淡淡道:「自保之力还是要有的。」 继位大典已过三日,焕栖宫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静。 第21页 长阶下,两位灰衣弟子正在一边打扫,一边小声聊天。 「这几日没见着郁掌门露面啊…」 「估计在学习掌门事务吧。」一弟子扫着落叶,头也不抬:「嗨,你说这人比人气死人,郁掌门年岁还没我大呢,我这连外门弟子的名额都挤不进去呢,人家都当掌门了!」 「你有人家那天赋么?」另一弟子讥笑道:「有本事你让大长老收了你当亲传弟子呗!」 「小点声啊你…」那弟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大长老正在气头上呢,你也不怕让他听见……」 另一弟子闻言消了气焰,往里凑了凑,跟他咬耳朵:「大长老最近火气不小啊…是不是大师哥那事……」 「嘘——不要命了你!」 「怕啥,又没人听见,我那天大宴上可看见,大师哥跟着魔族一起回来了,当时把我吓得,菜都差点摔了。」 另一弟子沉默片刻,又看了几眼周围,才小声道:「我也看见了,我听他们都说…大师哥他……」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成了魔族的傀儡!」 此时,某魔族傀儡正在前往妖族名医住处的路上。 奚飞鸾窝在豪华的轿子里,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轿子里温度适宜,他在摇摇晃晃下生了几分困意。 睡眼惺忪之时,鼻子有些发痒,奚飞鸾忽然清醒:「阿嚏!」 轿帘被突然掀开,斐折探进身,满脸紧张:「尊主,您是不是着凉了?!」 奚飞鸾捂着嘴,没精打采地摆摆手,以他神仙精准的直觉,他感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念叨他。 ——不会是师弟又在骂他了吧? 奚飞鸾有点不爽。 「天气凉了,臣给您在轿子里点个火炉吧?」斐折仍是不放心,钻进来在一边的置物箱里翻找起来。 奚飞鸾又开始昏昏欲睡,他强打起精神:「还有多久能到啊?」 「回尊主的话,」斐折从箱子底下翻出个巴掌大的手炉:「再过半日就能到了。」 奚飞鸾掀起窗上的遮帘,往外瞧去。 阳光正好,窗外郁郁葱葱,他们正走在林间小路上,树木并不密集,透过林子,依稀能看见蒙了一层薄雾的远山,和山脚下的田地和低矮村庄。 奚飞鸾眯了眯眼。 斐折打了个响指,凭空出现的火苗很快浸透了手炉中的木炭,他走过来,把手炉塞进奚飞鸾怀里,指着窗外的景色:「那位名医就住在那座山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奚飞鸾隐约望见了山腰上露出的黑色一脚,似乎是个不同于山脚村庄的奇怪住宅。 「他住在……人族周围?」 「唔……这里是中原的西南,再往南就是蛮荒地了,人族那些皇帝老儿不敢要这片地,不少凡人倒是喜欢住这儿的,也有不少妖族混在人堆里,尊主接触过妖吗?」 奚飞鸾摇摇头:「好像是没怎么碰见过。」 「那就是了,焕…您以前住的地方凡人太多,妖不敢过去的。」 「妖族……也会怕人吗?」 斐折一笑:「妖族的脑子大多不如人族精明,若是一不小心上了套,会损道行的。」 奚飞鸾睏倦地点点头,勉强应道:「唔…那魔族呢?」 「魔族自然是最聪…」斐折见奚飞鸾困惑地看着他,话音一转,心说要照顾尊主情绪:「自然是也不大聪明的——像尊主这般思绪敏捷的,是魔族中极少数的顶尖存在,此无愧于您尊贵的血脉。」 「是么……」奚飞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快睁不开了,他窝在毛毯里,眼神呆滞,喃喃道:「可师弟看着挺精的啊……」 斐折:??? 他们尊主不会还在以为自己是被哄骗来的「魔尊替补」吧? 斐折自以为解释得够清楚了,他也自知因为之前把人错认成郁笙铸下了大错,害得真正的尊主受此重伤。斐折原要交接完魔尊事务就自裁谢罪,是奚飞鸾拦住了他,并委婉地跟他表示:用不着谢罪,因为他死了没人干管理魔族的活。 ——尊主现在的身体也的确不适合太过操劳。斐折这样安慰自己。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怎么能把尊主错认成郁笙呢?明明少主当年为了不被前代尊主拘在极北学习族中事务,离家出走好几百年,这哪里是那个卯足了劲跟尊主争焕栖宫掌门之位的郁笙能干出来的? 「阿嚏!」已经完全陷入睡梦的奚飞鸾突然又打了个喷嚏,他略微不满地睁开眼,迷离的睡眼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斐折。 「你念叨我了。」说的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被这半阖的琉璃瞳孔一盯,斐折不知怎的压力剧增:「尊、尊主……」 奚飞鸾又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润:「你困了就去睡吧…」 斐折:……? 他一时间分不清尊主这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还未反应,轿子突然顿了一下,接着停下了。 斐折探出头去,一魔族跑过来:「大人,前面是山路,轿子进不去了。」 斐折跳下轿子,往山上望去,山路盘曲,周围都是长势旺盛的松木,路上还能看到一些人族的脚印。 「落下轿子,你们在这儿候着吧。」斐折估量着高度:「等尊主醒了,我同他亲自上去。」 第22页 第014章 另寻他医 半个时辰以后,睡饱了的奚飞鸾从轿子里钻出来,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青山,幽幽嘆了口气。 斐折站在旁边:「尊主,要不给您去附近找个小点的轿子吧?」 奚飞鸾摇摇头,摸着空空荡荡的腰间,若是他的不垢剑还在,这种高度的山眨眼间就能御剑飞上去。 「爬吧。」奚飞鸾把身上披着的大氅一扔,刚迈出一步,山间的冷风拂过,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阿嚏!」 斐折:「……尊主…」 「不必多言!」奚飞鸾吸了一口气,憋着一股劲沿着山路蹭蹭往上走。 好在那名医的住处只在半山腰偏下的地方,普通人上来也费不多少力气。 走着走着,灰黑色的住宅一角露了出来,奚飞鸾又往上走了走,远远瞧见好像是个吊脚楼样式的房屋。 房屋悬在半山腰上,底下悬空的一半以木柱撑着,屋檐四角飞天,周围墙壁都是木制的。 这妖族怎住的人族样式的居所?奚飞鸾有些疑惑。 这周围的人族住的都是些低矮民房,显然这妖族也不是从附近学来的,看来是个人…个妖喜好了。 这片吊脚楼四周围着高高低低的木制围栏,前面还有个大开着的木制院门,院门破破烂烂的,从那里可以直接望进院里,吊脚楼的小竹门虚掩着。 「尊主,您慢行一步,臣先去看看情况。」斐折盯着那空荡的院落,院前的枯黄松针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看样子是许久无人打扫了。 奚飞鸾正要点头,「吱呀」一声,吊脚楼那虚掩着的竹门竟然自己开了。 斐折立即把他挡在了后头。 只见那竹门后悄无声息地探出一张蜡黄的人脸,辨不清男女,那人尖嘴猴腮,鼻翼两侧还有红蓝相间的怪异花纹,他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在奚飞鸾和斐折身上打量。 奚飞鸾和斐折也打量着他。 片刻后,奚飞鸾瞧了一眼斐折两颊处的黑色魔纹,又瞧了眼那怪人脸上的红蓝花纹,开始在心中对比纹路走向。 斐折无奈地扭过头:「不是我族人,尊主,这是山魈精怪化形。」 同时,斐折将自身收敛的魔气稍微放开了一些。 那山魈精怪顿时感知到魔息,似是放松警惕地一把推开竹门。 竹门撞在墙上,咯吱声听得人牙酸。 「来干什么的?」山魈穿着身灰扑扑的人族衣裳,身形有些佝偻,虽说人语,腔调却是又尖又细,说话像是掐尖了嗓子唱戏的。 斐折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步,客气道:「在下魔族斐长久,想拜会一下隐居于此的名医前辈。」 「名医?!」山魈的腔调徒然拔高,转头就抛下二人往屋里走,古怪的腔调带着股欢快:「名医死啦——名医死啦——你们来晚啦——」 斐折和奚飞鸾面面相觑,斐折飞快道:「臣过去看看。」 紧接着屋里又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嚎叫:「看也没用!!!」 二楼的窗户勐然打开,枯黄的脸出现在窗前,两只眼睁成了人类难以达到的浑圆:「那忘恩负义的人族害死了名医!你还敢带人族来治病?!哈哈哈哈哈名医没救啦人族也没救啦——回去等死吧哈哈哈哈哈…」 斐折眼里凶光一闪,奚飞鸾急忙抓住他,小声问:「这是那个名医吗?」 斐折磨着后槽牙,恨恨道:「不是,那名医是只八百年的走蛟。」 「走蛟?」 「嗯,蛟未化龙之前,是走蛟。」斐折往吊脚楼上望去,窗户已经紧紧关住了:「充其量也就是只地头蛇而已……」 「不可说人坏话。」奚飞鸾轻声道:「走了,人家不欢迎咱们,回去再做打算吧。」 斐折还想再说什么,见日头下斜,山间细风转凉,而奚飞鸾又未披大氅,顿了顿道:「听尊主的。」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下山时候天已昏暗,不如上山好走,身旁就是深至几十米的山沟,奚飞鸾又不愿斐折扶着,只得小心翼翼地往下踏。 走着走着,奚飞鸾似有所感,余光看见山沟里躺着个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莹莹地散发着白光。 他偏头望去,山沟里光线更加不足,但那东西太过庞大,奚飞鸾几乎一眼就看清楚,那是条足有几十米长的银蛇,波光粼粼的蛇身半窝在水中,乍一看倒像是跟山沟里的池水融为一体。 「尊主?」 奚飞鸾不自觉停下脚,身后的斐折不解地唤了声。 奚飞鸾「唔」了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再转过头,山沟里的银蛇突然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一汪月光般皎洁的池水,没有一丝波澜。 看错了么……奚飞鸾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 下山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行魔族没有多逗留,直奔离这里最近的魔族据点去了——毕竟奚飞鸾在这里,容不得半分闪失。 第二日是斐折自己去找那名医的。 奚飞鸾窝在魔族的据点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什么长相都有的低阶魔族,依旧感觉有点魔幻。 斐折去了很久,按理说他自己去不消半个时辰就能走个来回,但直到夜幕再临,他才风尘僕僕地赶回来。 虽然斐折大多时候脸上很少有什么情绪显露,但通过观察师弟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本事的奚飞鸾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像是气急败坏的情绪。 第23页 「怎么了?」奚飞鸾捧着药杯子,见斐折不说话,好心开导:「不治就不治吧,别动气。」 斐折眼神暗了暗:「是臣无能,没能寻得名医。」 「他仍不见你?」 斐折摇了摇头,似乎记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那山魈是名医的副手,聒噪得很,他说名医在月余以前化龙失败,死在了天雷里,让我们另寻他处治病,这些妖族都喜怒无常的,以臣所见,还是去…。」斐折顿了顿,有些不甘心道:「还是去找人族的医者吧。」 奚飞鸾一怔,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在池水里看见的银蛇。 「这样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5章 就说他是傀儡 他刚垂下眼,斐折又道:「尊主,没事,实在不行我就派人去把人族那神医绑过来,这趟也不算完全白费。」 奚飞鸾抬眼看着他,表情不太满意。 斐折嘆气道:「知道了,要对神医有礼貌……可是尊主,人族那个住在凡人扎堆的地方,周围还挨着不少仙门,若是您亲自前往,万一有什么危险……」 奚飞鸾缓缓伸出两根指头。 斐折:「……?」 「再等两天?」 奚飞鸾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两个去,悄悄的。」 「那可万万不行!」斐折急道:「那边不少修士和凡人都见过您,若是被认出来…」 「没事,那我挡着脸——那个斗笠呢?」 奚飞鸾转头往箱子里翻找,他上次好像把斗笠塞在这儿了。斐折拦住他,幽幽地嘆了口气,脸上仍是不贊同的神色:「这样吧,尊主,族里有善易容者,我叫他过来。」 奚飞鸾扭回头,眼睛亮了亮:「我们两个去,悄悄的?」 斐折一脸麻木:「悄悄的。」哪怕是在修真界的地盘上,他们魔族也有不少秘密据点,在中原地区兴师动众的确不是个好办法,他准备到时候把他们尊主护送到附近的据点里,再找理由去把人族神医给弄回来。 两天过后,斐折带着奚飞鸾来到了中原的魔族据点,虽然据点隐秘,但百里之外就是奚飞鸾的老家焕栖宫,斐折私下其实是很不愿意折回来的。但人族那位名医就住在十几里外,斐折也别无他选。 斐折也没能实现之前对他们尊主许诺的「两个人悄悄来」,他带了七八个装扮成凡人的魔族,用马车载着奚飞鸾进了人族的城池。这里是繁华的人族大都会,酒馆、客栈、花楼,街上充满烟火的气息,热闹的背后最适合魔族隐藏。 到的时候,善易容的那个魔族已经在据点里候着了,奚飞鸾下了车,走进这个外观上看着和旁边的食肆没什么区别的魔族据点。 一小二打扮的迎过来,「哎呦」一声变了脸色,手里的抹布一扔:「客官楼上请——」 奚飞鸾顿住脚,总觉得是自己走错了。他回头看看斐折,斐折目光淡定:「尊主,请吧。」 「……」奚飞鸾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往楼上走。 一直跟着走到三楼,小二在走廊深处停下,往门上一摸,门缓缓被拉开,小二语气突然变得稳重许多:「尊主,您请。」 奚飞鸾踏入其中,前脚刚落了地,眼前环境忽地模煳了一瞬,再次看清时,窄小的客栈房间突然变换了模样,里面宽阔许多,周围皆以灰黑色的乌木作墙,墙上印着狰狞的妖族兽面花纹,薰香徐徐升起的白烟围绕在屋樑上,房间里一张桌子几个蒲团,没有人在。 楼中楼?奚飞鸾微眯起眼,提了几分兴致。 这三楼的房间与他处相连,但并非传送阵法,而是在原本位置上开闢了芥子,但能容许生灵入内的芥子空间并非凡物,多是上等仙器才能有此能力,焕栖宫虽是三门之一,但门中并不宽绰,奚飞鸾还未曾见识过这等神奇的器具。 「尊主,您先休息会儿,臣去找找那个易容的。」斐折熟门熟路地从门后拉出张椅子:「地上寒气重,尊主,您坐这个。」 奚飞鸾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还有个门,同时,半开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是斐折口中那个善易容的。 那人行过了礼,从身后摘下一棕色的大木箱子,就要给奚飞鸾易容。 奚飞鸾掀起眼皮瞧了眼,此人…此魔长得同人族青年一般无二,样貌平凡,只是额头上冒着两只笋尖般的黑角。 「这孩子有一半妖族的血统,易容术也是跟妖族那边学的。」斐折盘坐在蒲团上,一边泡茶,一边自顾自解释道。 「尊主,请闭上眼。」魔族青年轻轻抬高了奚飞鸾的下巴,如毛笔般的东西在他脸上缓慢地描绘着。 奚飞鸾感觉脸上有点发痒,只得紧紧闭上嘴,克制住想笑的欲望。 只听那青年又道:「易容后可以碰水,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只是不要尝试自己去卸,卸不掉的,来,稍微转一下头。」 奚飞鸾任凭他在脸上鼓捣着,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青年道:「好了,尊主您看看。」 他睁开眼,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铜镜,他茫然地望着镜子里的人。 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平凡且顺眼的长相,丝毫没什么记忆点,是扔进人堆里找都找不出来那种,奚飞鸾盯着镜子里的陌生人一脸懵。 竟连他原本眼尾略长的桃花眼都改成了圆圆的杏眼,奚飞鸾内心大为惊嘆,这易容术之高绝,竟仿佛把骨相都改变了。 第24页 「尊主,哪里需要改改吗?」 奚飞鸾摇头,镜子里的陌生人也跟着摇头。 「这样就好…」 「那行。」青年把各种奚飞鸾看不懂的器具收回箱子里,就要告退:「一定记得不要自己去卸,卸不掉的。」 「尊主,喝杯茶润润嗓子吧。」斐折适时地把茶杯递了过来。 奚飞鸾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又对着镜子摸了摸脸,刚出去的青年阖上门,门紧接着就被敲了敲,看样子外面的人候了有一会儿了。 「进——」斐折拖长嗓音。 「尊主,斐大人。」进来的魔族单膝跪地:「修真界探子来报。」 斐折瞧了眼还在对着镜子发呆的奚飞鸾,道:「讲。」 魔族一拱手:「近日三门中暗潮涌动,探子听得,焕栖宫与秦氏在宴上密谋要行危胁我族之事。」 镜子前的奚飞鸾眼神一晃,转过头来:「怎么威胁?」 「这……」魔族顿了顿:「尚未得知。」 奚飞鸾淡定地喝了口茶,平静的神色让斐折捉摸不透他的心意:「你们在焕栖宫里还安插了探子?」 魔族不知怎么接口,斐折咳嗦一声:「尊主,天色不早了,我看还是……」 奚飞鸾眼角弯了弯:「无事,我又不做什么。对了,我那日在宴上露面,惹了不少非议吧?」 这个问题魔族终于能答得上来了,那魔族心中一松,爽快答道:「尊主的猜测不错,那帮修仙的歹人都在说尊主是我们绑回来的傀儡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缓缓伸出两个指头(面无表情):「耶!」 第016章 尊主跑了! 「咳咳咳咳…」斐折剧烈地咳嗦起来,一边咳嗦一边沖那汇报的魔族使眼色。 奚飞鸾充耳不闻,甚至还颇为贊同道:「那倒是…」 魔族:??? 愣了半晌,那魔族终于后知后觉到斐折几乎化成了利箭的眼色,匆匆告退。 斐折恨恨地盯着那魔族的背影目送人家离开,吓得魔族步子都伸不直了。 待魔族走了,斐折一把插上了门,转过身来:「尊主,您别听这帮吃里扒外的瞎说。」 奚飞鸾笑笑,易了容之后他这张脸就不那么耀眼了,连带着笑容也平易近人了许多:「你这不是把魔族管理得很好嘛,为何要花这么多年去找一个……或许早就不存在了的人呢?」 斐折一怔:「尊主,您抬举我了。」 「帮你们算一卦吧。」奚飞鸾眼神温和:「就当是你从林子里救我回来的报答了。」 说着,奚飞鸾往桌子上扫了眼,似乎在斟酌合适的器具。 「尊主…?」斐折弄不清他是要做什么。 奚飞鸾掀开盛放茶叶的罐盖,从里面抓出一把干茶,缓缓撒在桌面上。 墨绿色的茶梗凌乱地散落在桌上。奚飞鸾盯着那些茶叶,时不时用手指戳几下,目光专注而认真。 这场景换作别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青年在那儿趴着戳茶叶玩,恐怕就得把家人气得请郎中了。 但斐折这些日子已经完全适应了奚飞鸾时不时抽个风的路数,对此,他见怪不怪,并且坚信——他们尊主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只是戳着戳着,奚飞鸾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挤在了一起,且越蹙越紧。 他这卜卦的手法是二长老手把手教的,在二长老那边极为严苛的卜卦方式,到了他这边就变得极为随意,但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是:他卜测出的结果,从未偏离过。 只不过这点其实焕栖宫里也很少有人知道,二长老说他在这方面是难得的奇才,或许将来会是通天命之人,但凡事都有代价,知晓太多的结果就是损伤自己的气运,严重者甚至会直接丧命,因此二长老从不许他轻易起卦。 只有奚飞鸾知道,他百发百中的原因,无关于什么奇不奇才,他是个神仙,理应通晓世间万事万物,卜卦只不过是他暂时藉助的一种媒介。 只是这卦象…… 「尊主…您……」 奚飞鸾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缓缓把桌上的茶叶聚拢起来。 斐折委婉道:「算不出就别算了,尊主若是喜欢,臣过几天给您弄一套好的龟甲来。」 奚飞鸾抬起头,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他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你继续管着魔族,若无变数,魔族可百盛无衰,这样就很好。」 斐折面色微变,一下子就跪下来:「尊主,臣只是代行,您才是我们魔族的统领啊!」 「唔……」奚飞鸾的脸上写着「谁爱管谁管反正我不管」,态度也十分敷衍:「你起来,地上寒气重。」 斐折惴惴地站起来,不明白他们尊主又是罢工罢的哪一出。 奚飞鸾没再说什么,屋外钟声响起,斐折一算,到了该熬药的时辰了。 「尊主,您在这儿休息,臣去去就来。」 「唔……」奚飞鸾像是在发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斐折一步三回头,临到关门的时候还往后看了一眼,奚飞鸾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抱着茶杯,岁月静好似的。 可斐折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小半个时辰后,斐折站在后厨门口,盯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药壶,送饭小二在旁哭丧着脸:「斐、斐大人,真没人看见尊主什么时候走的,推、推门进去时候屋里就没人了啊!」 第25页 「别喊了。」斐折捏了捏眉心:「吵得我头疼。」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封锁消息,我去找。」 「大人!」后厨匆匆跑过来一个人:「尊主临走时,给后门的守卫塞了张字条,您看!」 斐折拧着眉接过字条,只见不知从哪撕下来的破布上写着:办点事,勿念,速归。 墨迹模煳不堪,斐折又翻过来,发现背面还有几个字:对了,看病我自己去。 斐折:「……」 「斐大人?」旁边的魔族惴惴地看着他。 「……」斐折一把握紧了字条,长舒了一口气:「我行我素……不愧是尊主!」 焕栖宫。日头正落,竹影斑驳,映在古色古香的竹墙上。 屋里光线昏暗,棕色的方桌上,一把银白色的,泛着光的长剑,正在莹莹地散发着冷光,照亮了桌后人的脸。黑暗中,郁笙的双眼也被镀上了一层剑一般的冷光,他定定地注视着桌上的剑,然后伸出手,沿着剑身缓缓拂过。 纤长的手指缠绕在剑柄上,郁笙微眯起眼,手一发力,剑纹丝不动。 郁笙沉默地看着这把剑,良久,松开了手。 这是他师哥的不垢剑。 仙剑有灵,似乎已经感觉到主人的离开,这把剑将自己封闭,谁也拔不出来。 郁笙抬起头,望向他架在窗台上的苦厄剑,这两把剑出自一位名家之手,形制、纹路上都颇有相似之处,仿佛成双成对一般。 门外响起弟子的声音:「掌门师哥,您在屋里吗?大长老叫您去议事殿呢!」 「哗啦」一声,郁笙推开房门,阴沉的脸色把门外弟子吓了一跳。 「嗯,我这就去。」郁笙抬头,对弟子温和一笑,脸上冷意转瞬间烟消云散,随即走出院子。 弟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眨巴着眼。 「门、门没……」 「咣」的一声,房门在弟子面前自动砸上了。 第017章 我有门路 「大长老,您找我?」 议事殿中,郁笙缓步走进来,才发觉三位长老今日都在。三个长老围在桌前,桌上茶已凉了,显然是已经聊了不少。 「来,笙儿,你坐。」二长老指指一旁空座,又让弟子去添热水。 郁笙垂眸坐下了,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几个长老的脸色。 三长老脸色平平,二长老脸上带着一缕愁绪,只是这缕愁绪,在他那位大师哥被撵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大长老也如往常般,板着张脸,似是心情不好。 「笙儿啊,那把剑你检查过了没有,可发现了什么端倪?」三长老替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郁笙略微挑了一下眉,又很快压了下去,淡淡道:「几位长老都检查过了吧,您几位都查不出什么问题,我怎能看出什么…」 「倒也是。」三长老放下茶壶,轻嘆口气。 二长老接上话来:「笙儿,今日找你来,有件事还要问你。」 「您请讲。」 大长老冷哼一声,令郁笙侧了侧头,只听二长老道:「鸾儿……奚飞鸾他…在你们师父仙去后那几天,可表现过什么异常?」 郁笙平静道:「不曾。」 「那、」二长老的语气急促了些:「日常起居上,也没有吗?」 郁笙抬起眼,状似不解:「二长老您是最了解师哥的人,为何倒问起我来了?」 「笙儿,怎么说话的?」大长老看了他一眼。 「抱歉,是我失言。」郁笙垂下眼。 「好了好了,」三长老打圆场道:「那厮让笙儿险些在渡劫中丧命,还逮着问什么问,撵都撵了,还能冤枉了他不成?」 二长老没有言语,脸色又灰败了几分。 大长老绷着脸:「行了,那件事就此揭过,笙儿,你这两天准备准备,去拜会一下那位妖王阁下,上次在宴上没能说上几句,这次你去露个脸。还有,顺路去趟鬼渊,把那把剑扔下去。」 郁笙目光一闪,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您要销毁它?」 「那把剑没人能用,留着也是白废。」大长老神色威严:「再说,谁知道那勾结魔族的小子有没有在剑上动什么手脚,让鬼渊之气将它侵蚀掉,也好还我门一个清白。」 郁笙微一蹙眉:「可再过一阵,就是宗门大比了…」 「无妨,我来安排便是。」大长老轻描淡写道:「毕竟掌门师兄他不管事,这么多年…我早已负责惯了。」 郁笙半阖下眼,将波澜的情绪全部挡下,淡淡道:「知道了。」 城池外无人打理,荒草遍地,天际与荒野相接,尽头的夕云分成斑驳的小块,如鱼鳞般密密排布。 小路上,一白衣身影单薄,是奚飞鸾。 他从据点里跑出来,正徒步前往目的地——焕栖宫。 如果可以,他暂时也不想回那个地方,因为奚飞鸾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连个解释都不被允许。他知道自己此生只是人间的过客,早晚他要割断一切,回到那片永无尽头的天上去。可在那朝夕相处的宗门里,有把他带大的长老,有他关心在乎的师弟妹,他早就没办法与人间割捨了。 奚飞鸾停下脚,整了整被吹乱至眼前的髮丝。 说来,师弟师妹从前都很亲近他,走到哪里他总是被一群人围着,很少有时候能像这样一个人走着。 第26页 这样也好。奚飞鸾紧了紧衣裳。 他本就该这样。 身后渐渐传来车轱辘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奚飞鸾转过头,往旁边让了下路。 来的是个赶着牛车的老头,老头坐在车头,带着破旧的草帽,见前面有个半大青年独立走着,热情地招唿道:「后生仔,上哪去?」 奚飞鸾顿住脚,歪着头愣了半天,直到牛车在他身边停下,他才确定这个「后生仔」叫的是自己。 老头也歪过头,慈祥的脸上笑出了褶子,但眼神明显不太好,他眯着眼瞅了奚飞鸾一会儿,才缓慢道:「后生仔,上仙山修仙啊?」 奚飞鸾一怔:「啊……不是。」他抬手一指云雾中隐约显现的山峦:「我到那里去。」 「是了,那不就是仙山焕…焕什么来着?」 奚飞鸾:「焕栖宫。」 「对对对就是焕栖宫。」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仿佛写着还说你不是去修仙的:「上来吧后生仔,我带你一程。」 奚飞鸾又歪回头,望着那遥远的山影。 「快上来吧,这小身板别让风给吹坏了。」 「多谢。」奚飞鸾转过头,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才找了个地方坐下。 牛车缓缓动起来,车里堆着些刚砍下的木柴,散发着草木的腥气。奚飞鸾感觉有些新奇。 「后生仔,有十六了没有?」颠簸的牛车上,老头笑着回头跟他聊天。 奚飞鸾想了想,觉得告诉这位好心人自己一百二十岁恐会将人吓到,于是只点了点头。 老头更高兴了:「哎呀,我孙子也跟你这么大,你家里人呢,怎捨得你一个人出来闯荡?」 家里人……奚飞鸾想了想,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师弟妹们的脸,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又想起斐折在极北时苦口婆心地追在他后面给他添衣。 奚飞鸾:「瞒着家里人出来的。」 「嗨呦,小小年纪主意还不少,老头我告诉你啊,这个仙可不是那么好修的,我见了这城里多少年轻人跑去那个仙宫拜师,结果呢,连大门都没能进去!」老头鬍子跟着一翘一翘,声音多了几分犹豫:「你真是家里跑出来的?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城里去吧?」 奚飞鸾摇摇头,拒绝的模样都显得十分乖巧。 老头一急:「那仙宫可真不好进啊!」 「无事,」奚飞鸾神定气闲道:「我有门路。」 「什么门路?」老头半信半疑地睁大了眼,瞧着奚飞鸾。 这么仔细一瞧,老头忽然觉得,这娃子虽相貌平平,身板看着也不结实,寻不到什么过人之处,可他安坐在牛车上,周围就仿佛被他所感染,变得静谧而悠长,好似他坐的不是牛车,是佛莲。 老头眼一瞪,心说该不会遇见什么仙人了吧。 「我…我…」奚飞鸾艰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没什么底气道:「我认识他们掌门。」 老头:「……」得,当他老眼昏花看岔了眼。 奚飞鸾见他显然是不信,小声补了句:「真的。」 「……」 「后生仔,你家在哪儿?老头我还是……」 奚飞鸾又指了指远处的群山,显然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老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我就去。 —— 第018章 快到了 奚飞鸾自然是不会真的动用他的「门路」进焕栖宫的,实际上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进去,因为他这次的目的,只跟郁笙有关。 他那日以答谢为目的帮魔族卜算,测得魔族未来平稳顺遂,未有大劫显露,只需维持现状,就能得以兴旺。于是他将结果告知了斐折,不知斐折能信他几分。而奚飞鸾卜算之时,也不知怎的心念一动,顺便帮他师弟郁笙也算了一卦。 卦象与之前测算魔族时的一片祥和不同,上火下泽,外背里离,是大凶之象。诸亲背叛,进退维谷,死门大张,前路崎岖,许有浓重的血光之灾。 要不是奚飞鸾相信自己卜算的能力,他都要怀疑他把郁笙的卦算成他自己的了。 奚飞鸾想不明白,师弟最近明明风头正好,有长老们扶持照料,又登了掌门之位,怎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凶卦? 他的劫还在师弟身上挂着,郁笙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就没指望歷劫回天了,只能收拾收拾自己抹了脖子到下辈子再去寻找映劫者,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回去看看。 奚飞鸾把心里的担忧压下去,冷漠地说服自己是个莫得感情,只想歷劫的神。 ——师弟凶他那么多回,他也是有脾气的。 从魔族据点离开的第三天,奚飞鸾终于磨磨唧唧赶到了焕栖宫山下的小镇子上。 到了这边,他就算闭着眼也能走进焕栖宫里去。他在镇上稍做休息,用身上仅有的腰佩在镇上换了点银子,又换了身毫不惹眼的行头,路过武器铺,他望着墙上挂着的琳琅满目的兵器,心里又开始思念起自己的剑。 等师弟自己从宗门里跑出来似乎不太可能,奚飞鸾思索过后,决定还是混进焕栖宫里去看看郁笙——顺便把自己的不垢剑拿回来。 下定目标之后,奚飞鸾反而了许多,混进焕栖宫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虽然焕栖宫四周遍布着结界,但有一处鲜有人知的角落,足够他在不惊动门人的情况下混进去。 第27页 ——那是他很多年前就发现了的,一条常常用来瞒着师尊和长老偷偷下山给师弟妹买糖吃的秘密通道,挤在山缝之中,十分隐蔽。只需要悄悄熘进去…… 与此同时,平原上,一辆样式低调的马车疾驰向南而去。车内,奚飞鸾正苦苦寻找的人——郁笙坐在桌案前,垂眸低望,桌案上,一把银白色的剑横在支架上,光华流转。 五日后—— 人界南部,蛮荒深处。 马车在逐渐变浓的雾气中停下,马夫下了车,望着眼前阻挡了道路的浓雾。 视线被雾气阻挡,但马夫隐约能看到一个轮廓,雾气后的天空是单调的黑灰色,与脚下漆黑的泥土相映,让踏入这里的人逐渐忘记了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这里是无人敢来的蛮荒深处,没有任何人类踏足的,妖族的圣地。那妖王的宫殿就在这浓雾之后。 风止了,周围悄无声息,马匹不知为何突然躁动起来,不安地原地踏足,马夫心生警惕,正要上车,四周忽的响起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像飞虫振动翅膀一般。 紧接着,浓雾中隐约出现无数黑乎乎的影子,像鬼魅一般,时而近,时而远,位置飘忽不定。 马夫心中越发害怕,他连忙登上车,调转车头,缰绳一勒,两匹马突然前腿齐蹬,发出绝望的嘶鸣,继而前腿弯折跪地,不动了。 「掌、掌门…」看见这异象,马夫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他缓缓抬头,那些影子转瞬间已经到了他们跟前,却遮遮掩掩的,始终躲在雾气后面见不得真容。 车厢里的人毫无回应,马夫慌了,抖着手拿起马鞭,狠狠鞭了两下马:「起来!快起来!」 马匹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人鞭打着,杏状的马眼一眨不眨,三鞭过后,竟流下了两行清澈的泪。 「是人…是魔,不不不,是人!」 「是人啊!是人啊!」 雾气后突然响起古怪的腔调,夹杂着不似人语的发音,似乎有千万张嘴躲在雾后,一同发出:「是人啊!是人啊!是人啊!!!」 马夫手里握着的鞭绳掉在地上,浑身都如筛子,缓缓后缩。这时,马车侧面的布帘被人掀开,郁笙的半张脸露出来,见马夫瑟缩在马旁,轻嘆了口气:「大长老派人……还真是不挑啊。」 听见声音的马夫连忙抬头,如见到救星一般眼中重现光芒:「掌、掌门!这里……」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掌门正平静望着他,表情淡然,可那双漆黑的眼里,毫无光亮,毫无温度,甚至有一种,潜埋在深处的妖邪感觉,就像这表面平静的蛮荒深处,无数妖异躲藏在见不得光的浓雾中,将天空吞噬,让这里永无天日。 马夫打了个哆嗦。他想起一个传闻,他们这个掌门的位置,是从宗里那位看着很温和的仙尊手里夺来的。 听说那仙尊曾照看掌门长大,耗心耗力如亲兄弟一般几十年,而最终付出的代价却是:剥去尊位,断绝仙缘,逐出宗门! 「你在等什么?」 冷漠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马夫的思索,马夫连忙回神,脸上的恐惧竟已不知是对内还是对外,郁笙却只是有些不耐地扔给他一个牌子:「按我之前说的去做。」 冰冷的金属腰牌落到马夫怀里,冰得他清醒了几分,他也顾不上思索为何在宗里时十分和气的新任掌门态度变化如此大,马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雾气举高了腰牌,声音颤抖:「车中乃仙门焕栖宫掌门人!在此拜见妖王阁下!」 雾后的声音一滞,又如浪潮般再度涌起,还有愈演愈烈之兆:「是修士啊……是修士啊!是修士啊!」 「修士的骨最香了!」 「修士的肉最甜了!!」 「修士的血最补了!!!」 马夫咽了咽口水,举着腰牌的手臂接连不住地颤抖,冷汗沿着额角缓缓往下滴。 而那些黑影毫无消退之意,反而又逼了上来,随着它们的靠近,雾也跟着更加浓郁,不过唿吸之间,雾已逼至马车四周,浓雾如有实质般将马车缠绕起来,马夫死死举着手里的牌子,但眼前已经看不见抬高的手,白雾吞天噬地,将一行人马尽数吞噬。 那古怪的腔调突然又响了起来,几乎就在马夫的耳边:「好香啊…真的好香啊……」 无数漆黑的手从浓雾中伸出来,一齐抓向被雾淹没的马车! 就在这关头,从马夫手中滑落的腰牌爆发出一阵金光,缩成球形的浓雾勐然皲裂,金光刺破浓雾,炸裂开来。空中响起银铃般的乐声,漆黑的手如潮水般退去,雾也随着消弭许多,薄雾分开,眼前自动现出一条路来。 马夫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冷汗湿透衣襟。 银铃声又响了起来,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字正腔圆:「来自远方的尊贵客人,请吧。」 第019章 软柿子 这已是奚飞鸾在焕栖宫议事殿西南角桥下扫地的第四天了。 奚飞鸾搞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他怀疑师弟这个凶卦正是因为性格异常龟毛的师弟在为门中落叶太多无人打扫而苦恼,但他没有证据。 否则为什么师弟四天都没有来议事殿啊! 四日以前,奚飞鸾从那条秘密的山缝熘进来,熟门熟路地摸进后务房中拿了套外门的弟子服换上,得益于他对焕栖宫的了解,顺利地伪装成了一位终日洒扫的外门弟子。 第28页 ——甚至连姓名都无需多编。 无人发觉宗门里多了个相貌平平的外门弟子,这都要归于焕栖宫中的外门弟子大多互不亲近,在焕栖宫中,有点上进心的外门弟子都拼了命想在长老面前现眼,好得到机会挤进内门修习,而大多没什么上进心的就学一身马马虎虎的武艺,然后在门中混日子,老老实实做后务殿给自己安排的杂活。 ——因为真正有仙缘的人少之又少,尤其在灵气淡薄的当下,修炼难上加难,哪怕是三大仙门的弟子,大多数此生也只能止步于鍊气和筑基,能突破金丹的已是三门之中的佼佼者,放在稍小些的宗门,金丹期的修士已经足够成为坐镇门派的长老了。 而奚飞鸾在此之前,已经修炼至元婴中期,是三门弟子中修为最高者,就连突破至元婴时所受的四九天劫,在他这里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粗壮的雷柱还没落到他头上就自行消弭了,得亏歷劫时周围没人,否则他那时候就该被当做怪人撵出去了。 奚飞鸾在这边扫了三天地,期间各路弟子来来往往,没人在意他一个小小的洒扫弟子——这是外门弟子中那些修为最低的才会被安排做的事,他这种底层弟子连巴结都没人巴结。他看着熟悉的一个个人影从前面走过,甚至连几个长老也看见过好几回。 可是师弟呢?奚飞鸾有些奇怪,照理说,师弟刚当上掌门,应该会有许多事情要到议事殿处理才对,莫非……师弟在伏华峰的寝殿中睡大觉?这也不对,师弟不是爱偷懒的性子,况且伏华峰离这里可不近,起码还要再翻过两个山头,中间隔着一道长长的吊桥。那边几乎没有弟子,他不好直接过去察看。 再等等,再过半月就要进行宗门大比的门派内选了,门派内选涉及事务繁多,师弟一定会在这之前来议事殿商量今年的比试。 奚飞鸾边扫地边想着,耳边一阵脚步声匆匆过去,弟子间的说话声盖过了扫帚的「沙沙」声。 「怎么提前了啊?往年都要到下个月才开始的……」 「大长老让咱们全部参加呢,以前掌门可不逼咱们,我都快十年没练过剑了,这可怎么办啊?」 「哎呀反正就是上去当着大家丢个脸——我可绝对不要在大长老在场的时候上去。」 「若是太过丢人,大长老说不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奚飞鸾歪过头,望着几个外门弟子越走越远,眼神有些疑惑。 提前?什么提前?门派内选……提前了? 蛮荒极西。 马车在灰黑色的地平线上行驶着,而与地面相接的是比土地的颜色更为浓郁的天空,地平线的尽头,一片片建筑拔地而起,如漆黑的山峦般起伏连绵,若是有魔族看见,定会觉得这里比极北的墨守宫还像魔宫。 郁笙下了马车,沿着漆黑的阶梯往上走,周围的大殿呈弧形排列来,均为漆黑之色,不知是用的什么材料筑成,这些殿样式也很古怪,屋檐四角飞起,窗棂有圆有方,跟人族南北各地的几种建筑风格都有些相近,但也总不完全相同,非要说,倒像是各个风格拼凑起来的产物。 阶梯两旁站着两排蒙着黑纱的妖族侍女,她们单手摆向阶梯往上的方向,沉默地引他向前。 大殿正门被黑色的厚重纱幔遮得密不透风,郁笙走到门前,两旁的侍者掀起纱幔,请郁笙往里走。 往里望去,妖族的大殿中一片漆黑,因为每隔几步,郁笙就会遇到一层比方才正门处稍薄的黑色纱幔,有侍人给他缓缓拉向两侧,郁笙才得以通过。 郁笙耐着心,从无数黑色的纱幔中穿过,银铃声时不时响起,他抬起头,才看见纱幔上繫着不少银色的精緻铃铛。 不知走了多久,最后一层厚重的纱幔掀开,郁笙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半透屏风,上面以墨绘着朱红色的竹叶。 屏风后隐隐露出一个人端坐着的背影。 「妖王阁下。」郁笙盯着那个背影,目光仿佛能将屏风刺穿。 等了又等,那个背影毫无动静。 郁笙刚眯起眼,就看见屏风斜后方还站了个人。虽有屏风挡着,但他隐约能看清,那人同其他侍者打扮得差不多。 这是妖王的管事?郁笙回想了下即位大典那天,他在宴上似乎并未在妖王身边见过这个身形的妖族。 还未细想,那屏风后的妖族忽然开口,声音如之前迷雾中听见的那句不辩男女的一模一样:「王问你来之为何?」 郁笙顿了顿,声音平静:「上次宴上招待不周,这一次…特来叙叙旧。」 那声音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王说与你无旧可叙。」 郁笙一笑:「听闻妖王阁下同家师关系不错,可我宗戒律森严,第一条规矩就是门人不得与妖魔为伍,看来妖王阁下有所不同啊,竟能让家师都以礼相待…」 「人类,对王放尊重点!」 「哦?」郁笙眉眼一弯,锐利的目光落在那位说话的侍者身上:「阁下既然说远来是客……可主人家连面都不愿意露,究竟是谁不够尊重呢?」 「你……」 郁笙的目光又落在妖王的背影身上,如此激将,那个身影依旧分毫未动,甚至连唿吸的起伏都没有。 这大殿之中,真的有妖王的影子吗? 郁笙垂下眼,笑意收敛:「那今日话已说了,旧也叙了,妖王阁下,保重。」他转身向外走去,从这个寂静到如同死去的殿中穿过,无人阻拦,大殿中只迴荡着他的脚步声。 第29页 他沿着阶梯缓缓走下,平地上,马夫正瑟瑟发抖地等在马上,见人回来了,差点热泪盈眶:「掌门!这里这里!」 见郁笙安然无恙地走过来,马夫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掌门,事情可还顺利?」 郁笙看了他一眼,锐利的眼神把马夫看得登时退了半步。 「不顺利。」郁笙语气平静。 「啊?啊……」马夫没想到他这么回答,讷讷地说不出话,一时间手足无措:「那、那怎么办?」 郁笙自己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偏头道:「驾车,去鬼渊。」他语气森凉:「我门本也不需要…那些低劣的妖魔的帮助。」 「喂,你是谁管着?」在焕栖宫扫地的第七天,奚飞鸾终于被人注意到了。 注意到他的同样也是个外门弟子,奚飞鸾认得他,这弟子在门中呆了有十几年了,是个……爱好吃食且不喜劳务的弟子。 那弟子趁他扫地时在旁端详了半刻钟,奚飞鸾不知他在端详什么,也没动,谁知端详着端详着他就上来了:「问你呢,耳背啊?」 奚飞鸾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不敬先长,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我是孟师兄手下的。」 奚飞鸾原本的几个师弟手下管着这些弟子,平时也就是负责给弟子安排一下门中杂务,但几位师弟都不太爱管,安排杂务这种事就会被直接丢给后务堂,他的几位师弟大概连自己手下有多少外门弟子都记不得。 「孟师兄手下的……哎呀,我也是孟师兄手下的!太巧了,咱俩在门派内选的时候组队吧?」那弟子眼珠子一转,灼灼地盯着奚飞鸾。 修真界每年一度的宗门大比由仙门百家共同举行,今年据说是在秦氏举行,届时各门中水平优异的弟子就会被送去比试,一较高低。但每家参与弟子的名额有限,焕栖宫在宗门大比之前进行门派内选,就是为了选出参加宗门大比的优秀弟子。 「组队?」奚飞鸾蹙着眉,面露苦恼:「可我…不参加门派内选啊?」 「嗨!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那弟子眉毛一抬,半是讶异,半是莫名的幸灾乐祸:「大长老说了,今年全部弟子都要参加门派内选,全部!无论是内门还是外门!」 奚飞鸾:「……」 往年的门派内选的第一轮都是以两人自由组队然后相互比试的形式进行淘汰的,因为大家是自愿报名,且报名的有九成都是内门弟子,个个平日里就斗得厉害,还有一些好战分子更恨不得专挑比自己厉害的弟子比试,几乎不会出现什么故意放水之类的事情,可是今年…… 奚飞鸾默默抬头,瞧着这位外门弟子眉梢里的得意都快飞上天了。 「……」奚飞鸾明白了,这是把他当成了软柿子,准备拉他当垫脚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他好吃懒做。 高情商:是个……爱好吃食且不喜劳务的弟子。 —— 境界从低到高是: 引气入体—鍊气—筑基(可以开始辟谷)—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大乘—渡劫 第020章 门派内选 往回走的途中没有被阻拦,但迷雾重新瀰漫开来,在一片白茫茫中行驶,仍令人心惊胆战。过了不知道多久,马车终于从迷雾中驶离,天地逐渐向着原本的色调靠拢,马夫手里紧握的缰绳已经浸满了汗,他得救般地吐出一口气,望向前方。 远处的天空是灰蓝色的,而在这并不清透的蓝中,有一抹的颜色格外突兀,是从灰蓝过渡到黄,再到赤红,而那里并不是晚霞,那片天空的正下方,是曾经整个人间的浩劫之地——鬼渊。 马夫转头往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郁笙一路上都毫无动静,马夫总有些害怕,仿佛这一路上只有他独身一人。 马夫清清嗓子:「掌门,再过半日就能到鬼渊了。」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马夫悻悻转回头,继续驾车。 车里,郁笙仍在盯着那把剑。 剑已封鞘,无论上面有什么蹊跷也已无法察看,这是师哥留在宗门里唯二的东西。郁笙垂着眼,眼里未免透着几分凉薄。 另一样东西就是那池,已经通通饿得归了西的鲫鱼。 只要将这剑扔了,他那蠢得好笑的师哥就可以彻底同焕栖宫斩断关系了,这也是长老们的表态,说明他们已经放弃替师哥辩解,无论他是被魔族哄骗还是真的同魔族有关。 郁笙的眼神冷下来,嘴角却翘起一丝弧度。 这就是焕栖宫,一个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的地方。整个宗中,根本没有任何人为他师哥申辩过,一切都是斩绝后的几声虚假的哀嚎——哪怕此事连与师哥不对付的他都觉得蹊跷。 只有像他师哥这样的人才会妄图在这里感化众生,傻得可怜。 郁笙将剑挂在腰间,掀开布帘往外看去。 车已行至鬼渊的外围,千百年的时光仍未能修復这里的疮痍,大地逐渐龟裂,漆黑的裂缝中透出红光,而所有的裂缝都汇聚向同一个地方,那里,如地狱一般,黑红的光芒自巨大的裂谷中透出来,裂缝仿佛一直到了天边,隐约能看见翻涌的黑气在渊壁上蔓延。 马车走在皲裂的大地上,渺小得如一只黑色的蝼蚁。 再往前走,车轮就要陷进地上的裂缝里了,马夫正想说话,回头瞧见郁笙已经利落地跳下车,脚尖轻盈落地,地面上顿时有金色的法阵显形,波纹状荡漾开,这是千年前圆寂的方丈大师曾设下的封印,能够抵挡渊底那些不可名状的黑气。 第30页 郁笙腰间别着不垢剑,独自往鬼渊的中心走,地上隐有人族的脚印。方丈的封印只能压制黑气,无法对其他任何事物起作用,若不小心踏错,跌入鬼渊中,那渊底的黑气即刻就能将生灵吞得连灵魂都不剩,因此这里逐渐成了一座焚化炉,有的门派甚至定下残酷的惩罚,犯错者会被带到这里扔下去,坠入万劫不復。 片刻后,他停在渊旁,千百年的磨损让这里已经从裂缝变成了裂谷,渊底黑气翻涌。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剑:师哥的剑代替师哥被扔了下去,下一个被扔下去的……就是我了吧? 唿啸的风从渊中穿过,风声如万鬼同哭般,响彻整个鬼渊。 他将剑收进袖口,衣摆同束高的发尾一同飞舞,渊旁落石滚下,他站在边缘,身形摇摇欲坠。 片刻后,马夫听见脚步声抬头,见郁笙回来了,腰间别着的那把剑也没了。马夫眼里精光一闪,松了口气,欣喜道:「掌门,事情都做完了?」 「嗯,走吧。」郁笙平静地看他一眼,钻回车里。 焕栖宫的广场上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人。 上百个外门弟子乱糟糟地挤在一起,灰白的弟子服让他们看上去就像广场上扎堆又吵闹的鸽子群。 而几十个白衣的内门弟子则坐在周围的一排排椅子上,神色倨傲。 台阶上,大长老蹙眉望着底下,表情不耐:「都快点,领完了没有?」 人群中,有两个内门弟子正拿着一摞带着数字的小木牌给这些外门弟子发。弟子们你争我抢,好不热闹。而奚飞鸾混在人群中,被挤得晕头转向。 「拿着,你的。」一弟子把木牌塞给他。 「快点快点,自己找人组队,按号码大小顺序上去,等一会儿打完了以后都把牌子交给那边记名的弟子登记!」大长老见这边秩序混乱,走下台阶不耐地指挥起来。 奚飞鸾默默把脸缩回了人堆里,旁边有人拉了他一下,他转头,是那天在殿外约他组队的弟子。 「快过来,我特意要了个靠前的号码,咱俩早点上去,好早点比试。」那弟子眼里的精光如狐狸一般。 早点上去比试,若是能利落地打败选手,说不定能够吸引到长老们的注意,到时候内门的位置岂不是手到擒来?那弟子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唉,可这大半天了怎么也没瞧着掌门过来?」弟子抻着脖子瞧了半天,脸上又是不甘,又是忐忑。 风 奚飞鸾心说他也想知道,他都扫了八、九日地了,竟还没在议事殿门口蹲到师弟。 「你整天扫地,一般啥时候练剑呀?」那弟子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端详了他几眼,眼里暗含着打量和揣测:「其实你也不想来参加这个内选是吧?唉,我都好久没练过剑了……」 奚飞鸾偏头,没说话,他觉得这位师弟明明挺想参加的。 「你说掌门?」旁边有弟子听见声音,斜着身子靠过来,嚷嚷道:「掌门出门都有十余日了吧?」 奚飞鸾:??? 「诶,掌门不在啊?那这门派内选今年就只有长老们主持了呗?」 「嘘……」一弟子碰碰说话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立马噤声。 大长老从他们身后走过去,冷哼了一声。 牌子发完了,大长老背着手站在人群前,眼神在这些外门弟子身上扫过,弟子们顿时成了一群闭了嘴的鹌鹑,缩在一起无人敢吭声。 大长老缓缓开口,声音里尽是不屑:「你们掌门师兄不爱管事,只顾得四处抛头脸,我作为大长老,我自然要担起这宗门的重担。比试,开始吧。」 被挤在人堆里的奚飞鸾抬起眼,感觉大长老口里描述的不像是师弟平日里爱做的。 大长老转身走到台阶上的座位前坐下,挥了挥手,有弟子立即喊道:「抽到一号的弟子带着对手上场——」 人群里一阵拥挤,两个弟子走出去,其中一弟子高举牌子,上面写了个「壹」。 台旁大鼓一敲,比试开始。 比试的内容自然是比武,如何胜负都由组中两位弟子自己决定,一般都是打到对方认输为止,但不可伤及性命。 台下人都看得正热闹,奚飞鸾对比试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左看右看,二长老和三长老都没来,膝下的亲传弟子也都没来看比试,只有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聚齐了。可即使如此,奚飞鸾也不能立即给自己编出一套身份矇混过去。 看来还是得熘,反正师弟也不在! 奚飞鸾找准缝隙,正要往外钻,一只手非常及时地揽住了他。他抬头,约他组队的弟子正眼巴巴地瞧着他:「咋了,你内急啊?」 「不、不……」 「那走吧。」那弟子兴奋地挥了挥手里写着「弍」的小木牌:「马上就到我们了。」 「!」奚飞鸾惊恐地抬起头,台上前一组对手已然下场,台子空下了,所有人都直勾勾地望着这边,等待着他们。 第021章 比武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弟子组成的人墙,唯一让出的地方,通往那座临时搭建起的比试台。 无数人目光炙热地盯向这里,方才那一对打了不过几招就分出了胜负,毫无激烈感,众人都期待着下一场的比试能够更加精彩。 「走啊!」那弟子催促着奚飞鸾,奚飞鸾下意识退了半步。 第31页 「快上去啊!磨磨唧唧干什么……」周围弟子起闹道:「还没比试就怕了?你这不行啊!」 「管它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熘熘啊哈哈哈……」 「这弟子一看就修行得不怎么样!铭峰你不会故意找了个孬种吧?!」 四周的弟子嘻嘻哈哈,那弟子眉梢更加得意,拉起浑身僵硬的奚飞鸾,大声嚷嚷道:「各位师兄怎能这般污衊?我见这位师兄时常在殿后练武,精勤刻苦,武艺让师弟我大为敬佩呢!」 奚飞鸾被半拖半拽地往上走,恍惚中想:我什么时候在殿后练过武? 练武……他的剑……对,他的剑!不垢剑还在宗里,会在哪呢…… 「这位师兄,赐教!」 奚飞鸾一晃神,闪烁着寒光的剑锋竟直冲他面门! 还未细想,多年练武的身体已自已动起来,他稍一侧身,剑锋擦着耳畔拂过。 那弟子明显把全身力道都倾注在这一剑上,想要一招制敌,谁知对方明明刚才还在发呆,下一瞬就如鬼魅般从他眼前飘了过去,他收不住劲,人跟着剑一同扑过去,踉跄两步差点摔个狗啃屎。 弟子站稳身形,转回头,有点气急败坏。 底下起闹起来:「铭峰!你连人家衣角都没擦到哈哈哈!」 「铭峰你耍阴的啊!人家赤手空拳你怎么拿着剑呢?」 铭峰憋红了脸:「这位师兄练的是拳法,自、自然不用兵器……我俩之前就约定好了的!看剑!」 他二话不说又朝奚飞鸾刺去,空隙之间,奚飞鸾已经想好了,他要成人之美,装作被铭峰打败,没有人会把目光聚在败者身上,或许这样能够混过去。 剑已沖至面门,铭峰的剑术明显不怎么高,出招和用力毫无章法,即使奚飞鸾现在没有灵力,想要对付也是动动手腕的事,奚飞鸾一边心中念叨「门中弟子的修炼该好好抓一抓了」,一边闪身躲开,躲开的动作故意比方才仓促许多。 铭峰的剑没刺着,却见对方身形微晃,一看就是没有站稳! 好机会!铭峰大步冲过去,对着还未站稳的奚飞鸾提剑横扫,众人一阵惊唿,只见对方似乎柔韧度很好,往后一仰,扫过的剑锋离他的鼻尖不过半寸。 铭峰睁大了眼:「好身手!只不过……」 奚飞鸾正要起身,铭峰突然放弃手中的剑,化拳朝他打去! 铭峰等的就是此刻,这人动作异常敏捷,寻常剑招根本就刺不中,只有逮到他无法躲闪的时刻,也就是现在,他还未能站直身的现在! 拳头眼看着就要砸过去,而对方仍未站直,铭峰眼里露出胜利的喜悦,手上力道更加,他不由自主地大喊:「我赢了!」 然后拳头就扑了个空。 「??」铭峰一怔,刚稳住脚,只听对方道:「你赢了。」 铭峰低头,奚飞鸾正坐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半是懊恼,半是无聊地瞅着他。 等等,无聊? 对方赖在地上不起来:「师弟好厉害,三招就逼得我摔在地上。」奚飞鸾回忆着以前哄师弟们的话术,顿了顿又补了句:「而且还是在没有伤我的情况下,真是仁善心肠。」 铭峰顿时被夸得飘飘然,又是惊喜又是羞涩:「哪、哪有啊,师兄才是厉害,步法这般高妙!」 奚飞鸾也有点惊喜,这是他头一次把夸人实施得如此成功,明明以前他夸郁笙时候,郁笙总会气唿唿地瞪着他。 底下弟子十分扫兴道:「行了!下去吧,真没意思……」 「比上一组还无聊……」 「诶?」铭峰有些错愕地看看台下,众人都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模样,他又看向殿前的台子,大长老正在泡茶,一眼都没瞧向这里。 「等等……」铭峰有些不耐地咬着嘴唇,还未说什么,奚飞鸾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他一眼:「对了,师弟,我……」 奚飞鸾平静地看着他,眉心却有浅淡的蹙痕,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干、干嘛…」铭峰有些口干舌燥。这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众人没有替他喝彩?为什么大长老也没有赞赏他?他明明…赢得这般精彩。 莫非是赢得太简单了?一定是因为这人连个招式都不会出,一直都是他在进攻,这个人只知道躲,这样大家说不定会以为对方在让着他,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少说废话,你,再跟我打一场!」铭峰提剑指着他:「这次你也拿起剑!快点,我不想被人说胜之不武!」 底下众人又笑嘻嘻地起闹起来:「还打呀?人家不是练拳的吗?」 「快下来吧!」 「这人连个招都不会,再打还有什么意思啊!」 铭峰忐忑地往台子那边看了一眼,见大长老只是喝茶,并无表态,顿时胆子又足起来,他一昂头:「这次我让你先出招!」 奚飞鸾眉心的蹙痕更深了,他眼里透着温和的责备:「我是想说……」 「说啥说快去拿剑啊!」铭峰指着比试台旁边的武器架,不耐道。 奚飞鸾不说话了,浅淡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铭峰,铭峰忽的就感觉背后发凉,气焰顿时消弭了大半:「说、说什么…你说吧…」 奚飞鸾笑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是剑修,拿起剑的时候,就不要再用拳了。」 第32页 「那又怎样,我可是诸武皆…」 远处传来马蹄声。 奚飞鸾循声望去,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沿着斜道缓缓往这边驶来。 「好了,你也快拿剑。」铭峰又催促他:「这么多人等着呢,你到底会不会用剑?」 「剑么…自然,」奚飞鸾微微垂眼:「我这就……」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鸾鸟鸣叫般空灵的铮鸣。 奚飞鸾的话语戛然而止,不知是感觉到什么,他忽的抬头,错愕地睁大了眼。 一道银色的流光从碧蓝的天空滑过,速度极快,在众人的眼睛堪堪捕捉到那道流光时,它「铮」的一声,插在了奚飞鸾的身旁。 「?!」弟子们抻直了脖子,正喝茶的大长老勐然摔了杯子站起来,表情错愕,不远处,马车缓缓停下,车里下来一个人,是表情同样错愕的郁笙。 而伴着不住的铮鸣声,流光逐渐收敛,那东西逐渐显露出真目——竟是已经出了鞘的不垢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奚飞鸾:你说我师弟啊……唔…他好像总是不太高兴,经常气唿唿的,还会对着鱼生气,总生气对身体不好,嗯。 郁笙(忍无可忍):我的人设是绿茶,不是河、豚。 第022章 铁窗泪 「那、那是什么?!」人群中发出惊叫声。 铭峰往前走了几步去看插在地上的剑,双眼逐渐瞪大,不可思议道:「你竟然有自己的灵剑?!」 仙剑认主,像他们这种外门弟子,很少有能被仙剑选择上的,只能用凡铁所筑之剑。只有内门弟子才有机会去焕栖宫中的藏剑阁里走一遭,里面不光是名剑,□□、古琴、双手刀等各类武器都有,只是多数弟子走这一趟出来也只能空手而归,少数弟子才能被武器选中。 「呃…」奚飞鸾为难地看了眼身旁不断震颤的不垢剑,剑灵寻得其主的喜悦正不断地传递给他,让他心中也热热的,好生欣喜。他默默压制住这种情绪,暗自嘆息。 这下可糟了! 远处,人群自动分开,大长老面色铁青地朝这里走来,奚飞鸾心神一慌,正欲走开,身后冲上来一个人,勐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掌门!」台前一片人半跪下身行礼。 奚飞鸾僵了身子,缓缓偏头。身后,是郁笙阴沉的眼神,他比奚飞鸾高了半个多头,投过来的目光就自动带上了一种睥睨的意味,还含着毫不遮掩的审视,他张口如毒舌吐出了蛇信子:「我记得门里…没有你这号人吧?」 奚飞鸾呆呆的,没敢说话。 大长老挥开呆愣着挡在前面的铭峰,大怒:「郁笙!我不是让你去销毁了吗,不垢剑为何还在这里?!」 「谁知道呢——」郁笙手上忽的拽了一下,奚飞鸾一个踉跄,被拽得靠近几分,正面朝向他,郁笙垂下眼,目光在他的五官上扫过,审视中有一丝奚飞鸾看不明白的情绪,他轻声道:「是你么…师哥。」 奚飞鸾心中警铃大作,想要辩驳但一时又挑不出话,脸上也透出一些慌乱。 「郁笙!」奚飞鸾还未说出话,大长老横眉怒瞪:「你这是什么态度?!」 「怎么?」郁笙放开奚飞鸾,陡然转身堵在了大长老面前,略歪了歪头。 低头跪拜的外门弟子中有好事者偷偷抬起头,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只听平日里语气一向十分淡漠的郁笙一反常态,说话掷地有声:「大长老,我还没问您为何随意篡改内选的时间呢,您反倒问起我来了——」 大长老脸上一僵,又掩盖下去,正了正音:「我这是…我这是打那些不懂未雨绸缪的蠢货弟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台下弟子们连忙低头,心说这祸水怎么殃及到他们身上了? 郁笙微眯起眼,好像在笑:「是想打弟子们一个措手不及,还是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呢?」 「你胡说什么?!」 奚飞鸾头一次见师弟跟长老顶嘴,震惊得脑子都快当机了。他下意识就想劝架,试探着伸出手:「那、那个……」 手腕勐地被抓住,奚飞鸾浑身一缩,被郁笙提鸡仔一般拽到身边,郁笙冷漠地同大长老对视着:「那我也问问大长老,我不过出宗十余日,门派内乱作一团,更改内选日子,强逼弟子参赛,更有甚者让这种不明身份的人混进来参赛!大长老,您在背着我,做什么?」 「你…你…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大长老气弱下来,不少弟子抬头看热闹。 郁笙没再跟他说下去,只冷冷看他一眼,便撇头道:「来人,传令下去:比试暂停,封锁宗门各出口,清点所有内外门弟子,把这个人——」郁笙看奚飞鸾一眼,像丢麻袋一样把人拽着往前一扔,吓得一直站在旁边的铭峰连连后退。 郁笙:「带下去,锁起来。」 厚重的铁栏门「咣当」一声在奚飞鸾面前砸上了。 守卫摆弄着门上的铁锁,铁链跟着哗啦啦地响。 牢里散发着湿冷的霉味,三面是石墙,面前是铁栏门,奚飞鸾坐在角落里铺的茅草堆上,浑身被一根捆仙绳牢牢绑着,双手也被绑在腰后。 这捆仙绳表面看上去就像根寻常的麻绳,实乃龙筋和只长在地底灵脉溢口处的仙麻草所制,效力非凡,就算是大罗神仙,被这绳一捆,也是半分灵力都使不出来,动弹不得。 第33页 ——奚飞鸾的确是大罗神仙,也的确是动弹不得,但他有些心疼这根制作成本不菲的捆仙绳,并且很冤枉:他又没有灵力,捆他干嘛? 他试着动了动被捆住的手,指端有些酥麻之感,这是被绳勒得血液不畅了,得赶快想个办法。 他脸上还有易容能替自己遮盖身份,只要打死不认剑是沖自己来的话…… 正想着,那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只听门外的守卫道:「掌门。」 ?! 高大的身影站在铁栏外,阴影笼罩下来,铁链的哗哗声响起,奚飞鸾抬起头,眉心微蹙,眼里映着漆黑的人影。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奚飞鸾往茅草后缩了缩,郁笙走进来,脚尖抵在草堆旁。 冷淡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奚飞鸾咽了咽口水,默默偏开身,既不抬头也不说话。 「听不懂吗?」 顶上传来衣料细微的摩擦声,奚飞鸾不敢抬头去看,只感觉郁笙好像俯下身了。 一道冰冷的目光从后颈开始,缓缓在他身上挪动。奚飞鸾绷着神经,唿吸都不敢用力。 过了半晌,目光一撤,奚飞鸾刚松口气,就听门外弟子拖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掌门,炭火烧好了。」 炭?奚飞鸾还未思索,郁笙转头走了。他这才稍稍抬头,只见郁笙站在铁门旁,面前摆着个半人高的铁台,檯面上红通通地亮着光,是烧红的木炭。 「嗤啦」一声,郁笙将长柄的烙铁一端按进炭火中,炭火顿时冒起一阵白烟,焦煳味在牢中瀰漫开来。 奚飞鸾毛骨悚然。 他未曾想过宗中竟还有如此残酷的刑具,炭火的热气蒸得整个牢里都暖和了起来,可现在却不是惬意的时候,烧红的烙铁或许马上就要落在他身上,烫得他皮开肉绽。 越是害怕,奚飞鸾的脑子越是空了下来,他怔愣地想: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来着? 哦…是卜算出师弟有灾祸,来救师弟来着。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周围没多少人,师弟离他这么近,或许再卜算一次就…… 奚飞鸾刚抬起头,却见郁笙面无表情地举着烙铁向他走来,烧红的烙铁滋滋地响。 「……」奚飞鸾心想:我不会是个霉神吧? 随着郁笙的走进,奚飞鸾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烙铁的温度,他在奚飞鸾面前一战,声音冷如寒霜:「我再说一遍,抬起头来。」 「……」奚飞鸾又咽咽口水,屈服了,小心翼翼地抬高了头。 下巴立即被勾住,郁笙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脸。奚飞鸾努力保持镇静,眼神不住地往郁笙拿在另一只手上的烙铁瞟。 「你怕了?」郁笙忽的开口。 第023章 编不出来 奚飞鸾被这突然的开口惊得一颤,刚望过去,地上「咣当」一声。 郁笙直起身,将烙铁横在身前,盯着金红色的烙铁直瞧,嘴上却道:「这把剑,你怎么召出来的?」 奚飞鸾低头,闪烁着银光的不垢剑正躺在脏兮兮的牢地上,剑已归鞘,不垢剑的剑鞘上也蹭上了一些泥灰。 奚飞鸾瞅着那块泥灰,有点不高兴。 师弟当了宗主以后真是越发气人了,滥用私刑不说,一个剑修,怎么能把剑扔在泥地上呢? 「装聋作哑是么?」郁笙语调阴沉:「看来不受点皮肉之苦,你是……」 「就那么召出来的。」奚飞鸾突然打断了他。 郁笙一怔,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坦然。 他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你能召得动不垢剑,你是什么人?!」说着,烧红的烙铁横在奚飞鸾面前。 奚飞鸾目光真诚,一动不动,轻声道:「我是你师哥。」 「!」郁笙的眉头拧作一团,唿吸变得急促,眼神狠狠地抓着奚飞鸾:「果然…果然……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奚飞鸾一垂眼,犹豫后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师弟,我是来帮你的。」 「师弟」一词刚出,郁笙反而退了半步,似乎是接受无能。 光这么说的话师弟应该不会信,奚飞鸾考虑着要不要解释得再深一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他那把躺在泥地的,可怜的不垢剑上。 谁帮他捡起来。奚飞鸾有些心疼。 这缕目光转瞬就被郁笙察觉到了,他嗤笑一声,好像想通了什么:「师哥,你学会撒谎了啊……」 郁笙弯下腰,将剑拾起来,拍了拍土,奚飞鸾一喜,就听他道:「帮我?亏你说得出来。」 郁笙打量着剑身:「这剑上有什么,能捨得你一个人跑回来找它?或者……你还有同伙?」 奚飞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误会他回来偷剑没什么,还省得他找理由解释刚才的说词了,只是……怎么才能从这里脱身,再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帮师弟卜算呢? 「掌门,宗内已排查完毕,并无可疑人员。」门外,一弟子前来汇报。 郁笙略一点头,让弟子下去,目光又落在奚飞鸾身上。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郁笙盯着他,手中缓缓旋转着烙铁:「你连灵脉都断光了,这剑,你早就用不了了……」 郁笙每说一句,人就靠近一步:「难道说…这剑上果然有什么蹊跷?」 奚飞鸾沉默不语,根本编不出话来。 第34页 「说话!」郁笙声音里带了怒气,转眼就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右手抓住了奚飞鸾的衣领,双目泛红:「再不说话…你就不用开口了——」 通红的烙铁推向了奚飞鸾的面门,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郁笙却狠抓不放,碰撞间,奚飞鸾的衣领被勐然扯开,郁笙面色一凛,将要发狠,奚飞鸾抬脚蹬在那烙铁上。 「咣」的一声,烙铁与潮湿的地面相贴,地面顿时「滋滋」得冒起水汽。 郁笙没有回头去捡,目光直愣愣地盯在奚飞鸾身上。 单薄的弟子服被扯开,露出奚飞鸾苍白又有些单薄的上半身,从胸前一直到腰腹,密密麻麻的白色绷带缠绕在上面,只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那些伤是…… 大地被雷光镀上一层深紫,惊雷汇聚成金色的光柱,将一切照亮的同时,摧毁一切。 那些伤都是…… 郁笙的脑子里忽的被什么刺了似的,尖锐的疼痛下,他踉跄两步,用手扶住了太阳穴。 见对方突然就一动不动了,奚飞鸾:「?」 还没反应过来,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奚飞鸾抬起头,面前空空荡荡,牢门大开。 奚飞鸾:??? 跑了? 要不我也跑? 奚飞鸾刚费力地站起来,面前牢门一关,「咔拉」一声落了锁,门外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见他站起来,呵斥道:「老实点!」 奚飞鸾:「……」他又坐回去,艰难地弄了弄被郁笙拽开的衣领,因为手被捆在后面,他使劲浑身解数,扭得守卫频频看他,终于勉强把衣领给拉了回来,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他长吐一口气,稍作休息,闭目养神,思索着出去的办法。 没想到安分不过半个时辰,门外又来人了。 奚飞鸾听见开锁声,以为师弟又折回来了,一抬头,来的却是二长老。 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二长老虽也不好对付,但总归是他最熟悉的人,且不会用极端的刑罚去逼供。 链条「哗哗」地响,奚飞鸾听见二长老跟守卫说话:「掌门怎么回事?我看他走得那么快,他问出什么来了吗?」 「回二长老,弟子不知。方才审讯时,掌门让我们退下了。」 「行吧。」铁门一开,二长老踱步走进来,奚飞鸾抬头,感觉二长老的身影比记忆中又佝偻了些。 看地上扔着根还有些余温的烙铁,二长老脚步一顿,看向奚飞鸾衣衫不整的肩头,有些愣:「这是掌门拿来的?」 守卫:「回二长老,是。」 「唉——」二长老缓慢弯下腰,将那烙铁捡起来,递给守卫:「你拿出去吧。」 守卫应声拿着东西走了,二长老转头,端详了几眼奚飞鸾:「孩子,你是哪里来的?」 奚飞鸾一怔:看来师弟没和二长老串他的口供。 这样也好,实际上他已经有些后悔方才对郁笙实话实说,郁笙听完了那副阴沉的样子,一看就是得让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 得尽力拖延,好有时间想出解决之道。 「我是…新招的洒扫弟子。」奚飞鸾慢吞吞道。 「洒扫弟子?」 「嗯。」宗门洒扫都是外门弟子去做,有时人手不够也会由后务殿的人自行去招,这些事都不经长老之手,是以这个身份不会被即刻拆穿。 「哦……的确是,我在议事殿的小道旁,似乎见过你几回。」二长老面露思索:「那你为何要参加门派内选?」 奚飞鸾低下头,努力摆出一副怯怯的模样,也不知效果如何:「弟子平日里只会洒扫,没有几分修为,无意参赛……」 二长老想起什么,自己帮他补全了:「对了,大长老前几日给你们改了规矩,让全都参加是吧?」 奚飞鸾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可你为何……又能召得动那把剑?」 「这……」这下奚飞鸾真编不出来理由了,方才这些已经是他超常发挥了,没办法,奚飞鸾只能死不承认,拼了命撇清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去武器架上拿剑,那把剑突然就飞过来……」 顿了顿,奚飞鸾又道:「真不是我召的。」 ——的确不是他召的,是不垢剑感应到主人在附近,太高兴了,自己飞来的。 二长老打量着他:「听说你跟人比试时没拿武器就上去了,你会用剑吗?」 奚飞鸾迟疑片刻,又把头摇成拨浪鼓。 「好吧……」二长老轻嘆口气,站直了身子,他是个仁善性子,审讯方面也不在行,只是听说抓了个同不垢剑有关系的,过来瞧瞧。 「你……」二长老还想问什么,走廊外突然传来男女吵吵闹闹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4章 夜幕将至 二长老转头,略微板起脸:「随处喧譁,像什么样子?」 吵闹声一停,来人齐声道:「二长老。」 「嗯。」 来的有三人,是奚飞鸾曾经关系密切的几个师弟妹:宋怀、孟朝星、姜瑶。也是前一阵同郁笙一起下山,跟斐折交过手的那几个。 数日不见,郁笙成为掌门,他们也一同脱离了弟子的身份,成为门中师叔级的人物了。 都长大了。奚飞鸾抬眼瞧了瞧。 姜瑶一身利落的粉白色短打,长发束起马尾,像是刚修行回来:「二长老,您怎么在这儿?」 第35页 二长老嘆了口气,边摇头边道:「方才你们掌门师兄啊,同大长老他老人家吵了一架,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我替大长老过来看看犯人,你们几个怎也往这边跑?」 二长老刚说完,旁边一直架着胳膊的孟朝星顿时「切」了一声,眼神不屑:「师父你看吧,我就说那小子天生坏胚,藏都藏不住!这才登位几天啊?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今天跟大长老顶嘴,明天就能拆了焕栖宫的山门!」 宋怀连连用胳膊肘捅他,制止道:「师弟,瞎说什么呢!」 「你这小子……」二长老鬍子一吹,上前一步揪起孟朝星的耳朵:「说了多少次长尊有序?你就不能向你师兄多学学!」 「哎哎哎放开我啊师父!」孟朝星顿时龇牙咧嘴地嚎了起来。 「放开你?我上月给你的剑谱你可记熟了?没有吧!闲得没事不去练剑跑来牢里,这是你该瞎操心的地方?」 「我下次一定记熟啊啊啊放开我师父我有正事!我真的有正事!」孟朝星不顾形象地哀求着,引得一旁的宋怀和姜瑶都偏开头一副没眼瞧的模样,但都没有帮着说两句的意思。 二长老的手劲,他们都是知道的,谁也不想为孟朝星那嘴上没门的引火烧身,挨二长老一顿教训。 吵闹中,听着孟师弟惨叫的奚飞鸾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弱弱喊了句:「放过他这次吧,他下次一定改。」 二长老和孟朝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四个人齐齐望过来,脸上充满意外。 奚飞鸾无辜地望回去,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 孟朝星顿了顿,骤然大喊:「师父你看!!!连囚犯都这么说!!!」 「……」二长老慈祥的面目都被他这大嗓门震得有些狰狞,他松开孟朝星,耳鸣阵阵:「我还没聋呢!」 孟朝星悻悻道:「我这不是怕您上了年纪耳背吗?」 「你们……」二长老伸出手,恨铁不成钢地隔空在他们几个身上点了点,动作颤巍巍的。 「算了,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也管不了你们了——」他看了一眼面色讪讪的几人,嘆了口气,摆摆手走了。 几人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姜瑶勾勾手,叫旁边的守卫:「你,去大门外守着,来人了记得跟我通报一声。」 「知道了,姜师姐。」两个守卫点头离开了。 三个人前后走进窄小的牢房中,姜瑶走在最后,轻轻带上了铁栏门。 奚飞鸾心说他们三个来这里作甚,就见姜瑶缓缓转身,轻声道:「师哥?」 奚飞鸾浑身一僵。 他的演技已经拙劣到……轻易就能被人揭穿的地步了吗? 「这也不像是易容过的啊——师妹,你没猜错吧?」奚飞鸾还没说话,孟朝星就嚷嚷起来,顺便俯下身,如挑白菜一般拽着奚飞鸾的腰,把他拨弄过来拨弄过去。 「……」被推得东倒西歪的奚飞鸾默默夹紧臂弯,努力避免着他刚弄上来的衣领再滑下去。 就是被推攘着,奚飞鸾也感觉到小师妹好像看了他一眼,眼神竟还有几分锐利。 真是长大了。奚飞鸾暗暗感嘆道。 ——除了孟师弟,这小子不知怎的,越活越回去了。 「你快别翻了!」姜瑶蹲下身,拍掉孟朝星正在摆弄着奚飞鸾的手。 「我看看他脸上有没有易容的痕迹嘛——这谁之前把他衣服扒了?」 「师弟。」宋怀看他一眼,俯身给奚飞鸾拢好了衣领,连脖颈都捂得严严实实的:「若是易容,二长老来时应该就已看出来了。」 孟朝星:「可这傢伙勾来了大师哥的剑,肯定跟师哥有关联,或许……或许是师哥派他来的?!」 孟朝星忽的一屁股坐在奚飞鸾身旁的草上,靠过来小声道:「你悄悄告诉我们几个,师哥派你来干嘛的,没事,不用怕,师哥的人就是我们的人,我们几个给你撑腰,来,说吧。」 奚飞鸾:「……」 「说啊!」孟朝星瞪他一眼:「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认死理呢?!」 宋怀:「师弟,事情都还没有确认,不要这么早下结论。」 姜瑶蹲在地上,面露愁绪:「要不,我们把他放了吧……」 「师妹!」 「可我…可我真的不想让大师哥再受伤了……」姜瑶勐地抬起头:「上次、上次师哥身上沾染魔气,长老们问也不问就要把师哥逐出宗门,那时候我们已经懦弱过一次了!」 「师妹……」宋怀张了张嘴,面露愧色。 孟朝星也没了话,怔怔地不知想起什么:「你说得对,是我们对不起大师哥……」 宋怀蹙着眉:「可宗门中本就戒律森严,大师哥他自己同魔族扯上关系,也怪不得我们……」 「胡说!大师哥什么样的为人你我心里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跟魔族扯上关系!一定是姓郁的那个混蛋……」孟朝星越想越气,咬牙切齿道:「这次大长老叫他去毁剑,他却把剑拿了回来,闹出今天这齣,指不定是他在背后捣鬼!」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阴谋,是他用邪法控制了那把剑,故意趁大长老举行内选的时候回来砸场子,因为不满于大长老迟迟没有把宗门的权限交给他,找了个由头来破坏大长老的颜面,好震他的威风!」 第36页 孟朝星身形陡然一转,指着奚飞鸾:「说!是不是那个姓郁的指使你的!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奚飞鸾:「……」他听得头都大了。 「你们几个在这儿干什么?!」门外又是一声,奚飞鸾心道今天他这边就跟凡间过年串门似的。 「三、三长老……」几人气焰顿消,老实道:没什么,过来看看。」 「这大牢有什么可看的?我正四处找你们找不到,内选那边还需要人给看一下场子,你们既然如此闲暇,那跟我过去。」三长老往奚飞鸾这里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领着垂头丧气的几个人走了。 人终于走光了,奚飞鸾长长吐出一口气,可累死了。 身后的墙上有扇小窗,奚飞鸾仰头一看,窗上露出的天空已经显出几分暮色,宗中的长老都按时作息,看来这下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终于可以想想办法了。 守卫弟子回来将铁门锁上,继续守在门外,奚飞鸾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思索着逃走的主意。 第025章 请君入瓮 到了晚膳时间,这里的守卫也都是些外门弟子,未能辟谷,奚飞鸾见门口的两个守卫碰头说了几句什么,一个就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守卫回来了,身上沾着点油烟气,看来是去吃饭了。 「好了,你去吧。」那个守卫对另一人道。 奚飞鸾靠在墙边,心说怎么没人给他这个囚犯送点吃的。 他虽早已辟谷,但现在修为没了,身体虚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仍需要进食去补充力量。 另一弟子应声走了,留在这里的那个弟子打了个饱嗝,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吃得有些撑了,竟放下武器,在牢门外的走廊上熘起弯来。 奚飞鸾心说好机会! 他趁着弟子遛弯儿的时候不注意,背后的手开始轻轻地动作起来。捆仙绳虽效力非凡,对他这种没有修为的也不过是根普通的绳子,捆得再紧,只要手指没被绑住,也能试着解开。 奚飞鸾动作放得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将近半个时辰的努力,他终于感觉到绳结产生了一些松动,就在这时,守卫转回牢门前,往里望了一眼:「你干什么呢?」 奚飞鸾整个人定住了。 守卫看着他,目露怀疑:「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 「……」奚飞鸾的脑子飞速转动,最后缓缓吐出一句:「饿……没力气……」 守卫:「……」 「有饭吗?点心也行。」 守卫翻了个白眼转开身,没好气道:「等着吧你!」 「……」奚飞鸾简单思索了一下,心说这个「等着吧你」是说饭一会儿就来还是让他饿着?未果,他手指轻轻一绕,绑着手腕的绳索层层松开,他把绳尾一压,又把绳缠了回去,绳尾含进手心中,如同没有被松开过一般。 从窗户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那个后去吃饭的弟子不知为何没回来,这边的守卫也没有什么反应,靠在牢门旁,昏昏欲睡。 奚飞鸾盯着他歪斜的背影,守卫的头靠在墙上,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牢里烛火微暗,奚飞鸾有点焦急,很想给他唱安睡曲。 快睡吧。奚飞鸾瞅着他腰间挂着的钥匙串,估量着从铁门到那守卫的距离够不够他伸手拿到。 时间缓慢地流逝,无人剪芯的烛火光芒越来越昏暗,周围很静,只有窗外传来的细微虫鸣,守卫也已经坐在墙边,抱着武器,上下眼皮几乎已经合在了一起。 奚飞鸾眼巴巴地瞧着那守卫打盹。心中叫好:马上、马上就睡着了! 烛泪越聚越多,短小的烛芯淹没进烛泪中,烛火灭了,牢里顿时陷进一片黑暗。黑暗中,奚飞鸾的双眼熠熠生辉。 这下该睡着了吧……奚飞鸾轻手轻脚抬起身,准备往牢门边挪去。 刚撑起身,守卫勐地动了下,爬起来抹了把口水,含混不清道:「蜡烛怎么灭了?」他转头,奚飞鸾立即坐回去,装作已经靠在墙角睡着。 「真麻烦……」守卫喃喃道,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有脚步声逐渐远去。 奚飞鸾缓缓睁开一只眼,牢里昏暗,牢门前已没了人影。 奚飞鸾:? 就这么走了?那他的钥匙…… 奚飞鸾爬起来,挪到牢门前,透过铁栏去看,走廊上也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人影和动静,这附近的牢房似乎就关了他一个。 他不知那弟子是小解还是偷懒回去睡了,但这偌大的牢房里一定不止他一个人把手,按理说监牢的大门内外也有不少弟子。 前路不通。 奚飞鸾围着这窄小的牢房打转。他松了自己身上的绳索,活动活动酥麻的手腕,目光聚在了后墙的方形小窗上。 窗不大,以成年人的身形肯定是过不去的,但奚飞鸾当年筑基时不过十六七,身形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变化,且他长年修行,身体柔韧,挤一挤或许能够过得去。 小窗上面覆盖了一层方形铁网,是能掀起来的那种,只是掀开的地方被铁链绞紧。这牢房显然年数已久,未能及时整修,无论是铁网还是链条上都锈迹斑斑。 可以试试掰不掰得动。奚飞鸾思索着,门外迟迟没有传来动静,看来那位弟子是回去休息了。 只要轻一点把这铁窗掰开,从这里钻出去,监牢外就是宗门的后山,平时几乎没有弟子在此活动,趁着夜黑风高,他可以回到来时的那条山缝前,从那里逃出去。奚飞鸾心中想着。 第37页 可是师弟的劫难…… 奚飞鸾想起之前那灾祸横生的卦象,心中犹豫,忽的感觉嵴背有些发凉。 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动静,连虫鸣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 那个弟子没回来。 这诡异的安静感让他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牢外一片漆黑,只有朦胧的月光从小窗透进来,照在地上一个歪斜的方影。 而月光背后,有一个模煳的人影,正沉在墙边的黑暗中,似乎在观察他。 奚飞鸾僵住了,保持着那个转头的动作,动也不敢动,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这世上是有鬼的,修士都知道。人族阳寿耗尽后便脱离肉身,死魂即为鬼,一般都会停留在其留念之处,一直等到无常引他至地府转世投胎。 若生前遇见大冤大恶,枉死之人,魂魄会比较特殊,常常留在人世,霍乱人间,但对于修士来说,无非是个兇恶一些的死魂罢了,所以奚飞鸾并不怕鬼。 他怕的是…… 只见那黑影一动不动,也无唿吸声,浑身一片漆黑,看不见五官在哪里,但奚飞鸾就是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毛孔直竖的目光,像被恶鬼盯上了魂魄,即将被吞噬,消化,直至一同坠入十八层地狱。 奚飞鸾打了个哆嗦,这种感觉好像有些熟悉……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道阴寒的声音响了起来,缓慢而沉重的:「师哥,你在做什么?」 奚飞鸾终于想明白了,上回他跟斐折离开的时候,师弟也这么瞪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看他越狱,真不明白师弟平时都在想些什么,等等,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 奚飞鸾的卜算之心又燃了起来,刚要说话,就见郁笙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高高束起的髮型却有些散乱,他低垂着眼,不怎么能看清表情。 他在门前站定,突然并指一划,门锁如被切菜一般应声落地,「吱呀」一声,门开了。 奚飞鸾警惕地倒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墙边,郁笙突然挥了挥手,白色的弧线划过,一把剑落到牢房地上。 「你走吧。」郁笙冷冷道。 奚飞鸾傻眼了,他看看地上的不垢剑,又看看垂着眼站在牢门口的郁笙。 这是……请君入瓮?欲擒故纵? 不对呀,他不是早就在瓮里了吗? 他知道了,师弟是睡迷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我怕师弟半夜梦游来瞧我怎么越狱。 第026章 抓了个宗主回来 「我把自己绑回去,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奚飞鸾又看了看地上的剑,想捡,又怕郁笙是在试探他,心中纠作一团。 郁笙往前走了两步,抬起眼,直视着奚飞鸾:「不行。」 奚飞鸾突然注意到,师弟的表情比平时多了几分木讷,而双目却泛着猩红,模样异常骇人,竟真如恶鬼一般。 他捡起地上的不垢剑朝这儿走,奚飞鸾心中惊疑不定,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上—— 怀里突然被塞进一把剑,奚飞鸾呆愣着接了过来。只见微弱的月光照在郁笙脸上,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奚飞鸾,目光时而涣散,时而清明。 灼热的唿吸喷在奚飞鸾的脸上,像把小刷子般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师弟身上的温度似乎不太正常,师弟似乎也不太正常。 生病了?奚飞鸾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见郁笙正在望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放空自己。 奚飞鸾定定神,试探着去摸他的额头,手刚伸出去就被抓住了,郁笙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忽的掐紧了他的手腕,语气也跟着加重:「你走吧!」 「……?」奚飞鸾歪过头,心惊胆战地打量着他。 郁笙的眼神又模煳起来,像是在呓语:「你走吧……外面给你留了路,从此我再也不认得你,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师弟……」 「我让你走你听不懂吗?!」郁笙忽的发难,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墙上,眼神猩红:「滚得远远的!」 「唔…」奚飞鸾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手腕被掐得吃痛:「我是来帮你…」 「魔族能帮我什么?!」郁笙失了形象地吼道。 奚飞鸾被震住了,讷讷地说不出话,他见郁笙印堂泛黑,眉宇间有阴气流窜,竟有些像走火入魔之相。 郁笙却突然放软了语调,像邻家少年一般用温和的语调撒着娇:「师哥,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奚飞鸾迷茫地蹙起了眉头,师弟的手还在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他感觉一切都荒唐极了。 「你先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师哥。」郁笙垂下眼,似是很轻很轻地嘆了一口气,他俯身过来,像是累极了,把头轻轻搁在了奚飞鸾肩头,松开了手,呢喃道:「你放过我,好不好……」 奚飞鸾把怀里的剑立在墙边,伸手扶住他,又去探他额头,冰凉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放过你…」奚飞鸾轻声哄道:「我这就走,不烦你了,你也别总是动气,在宗里好好听长老……」 郁笙勐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那你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 第38页 奚飞鸾一骇,后背又靠到墙上,被寒气凉得一个哆嗦。 「日日夜夜——」郁笙声音冷得刺骨:「你从来不愿放过我,既然走了,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奚飞鸾心神大震,他听不懂郁笙在说什么,但师弟好像不愿意再见到他。 是了,师弟的家人被魔族所害,而他现在又以魔尊的身份示人,师弟怎愿意再见他。可师弟劫难不能不化解…… 奚飞鸾顿了顿,决定将卜卦一事向郁笙和盘托出,事已至此,无论师弟信不信,他都得试试。 「其实……」 「够了。」郁笙声音恢復冷淡,眼里的疯狂也如潮水般退去。奚飞鸾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这是……又好了? 「我不想知道你来做什么,也不关心你有多少秘密,拿着你的剑,滚吧。」郁笙平静地说完,任奚飞鸾的表情有多迷惑。郁笙像心中卸下了什么似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奚飞鸾还没从他一番费脑的话语中走脱,但看到人要走了,顿时又焦急起来:「师弟,等等,你留一下!」 话音刚落,郁笙的背影顿了一下,继而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师弟!」奚飞鸾下意识扑过去要接,不知什么绊了他一下,他脚一滑,扑通砸在了……砸在了先一步倒下的郁笙身上。 「……」奚飞鸾手忙脚乱撑起身,去看郁笙的状况。 郁笙不声不响地趴在地上,像死了一般。 奚飞鸾费力地把他翻过来,垫在膝上,郁笙两眼紧闭,眉宇间的郁气越发浓郁。他俯下身,去听郁笙的心跳,还算平稳。 怎么就晕过去了?奚飞鸾不解,他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什么言灵之术吧? 身后响起微弱的嗡鸣声,奚飞鸾转头一瞧,刚才绊他一跤的不垢剑躺在地上,剑身微微泛着白光。 师弟方才说……什么没人来着? 片刻后,奚飞鸾气喘吁吁地站在牢外,一手握着不垢剑,肩上半拖半扛着一个人。 奚飞鸾望着空荡荡的焕栖宫,月色微明,宗中居然连半个守卫的影子都见不到。 奚飞鸾硬着头皮,扛起郁笙,走了。 他独自走在前往山门的路上,路上空荡且寂静,整个焕栖宫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往常夜里的值班和巡逻都没了影子,奚飞鸾忐忑地走着,直到走出山门,他才终于敢相信,师弟说得居然是真的! 出了山门,就离下山不远了,山门外都是树林,奚飞鸾又走了一阵,才把郁笙放下来,脱力般靠着昏过去的郁笙身边坐下。 师弟怎么这么沉……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奚飞鸾偏头看他一眼,又蹲到他对面,静静地打量着郁笙。 月余不见,师弟眉宇间又郁结许多,莫非他还沉浸在师尊逝去的悲伤中? 不管怎样,此地不宜久留,宗中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逃走的迹象。 「咳…」背后冷不丁响起咳嗽声,奚飞鸾一个激灵,手握在剑柄上,蓄意待发:「谁?」 树后幽幽冒出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尊主,您……在干嘛呢?」 是斐折的声音。奚飞鸾提着的心勐然一松:「你来了,太好了。」 斐折的身影从树影中冒出来,他穿着一身夜行衣,风尘僕僕的模样。 他先是仔细地打量了奚飞鸾几眼,见人没什么事,目光又落在郁笙身上,兇狠了一瞬就立马收敛住,不解道:「尊主,臣找您好几天了,您在这宗门前,对着人家宗主……做什么呢?」 奚飞鸾站起来,拍了拍手,语气爽快:「战利品,扛回去。」 斐折:「……?」 作者有话要说: 斐折:这玩意儿扛回去能炖了吃吗? 第027章 有病 回据点的第一日,有一件事在藏身于这个人族城池中的所有魔族之中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他们魔尊大人首战即捷,不仅独自潜入了三大仙门之一的焕栖宫,还把焕栖宫的掌门给掳回来了! 虽然众魔族不明白尊贵的魔尊大人为什么要亲自进焕栖宫当卧底,但这都无所谓,他们已经贴心地替魔尊大人想了五十八种烹饪那个焕栖宫掌门的做法。 街道上落叶飘过,屋中生着暖炉,温度宜人,奚飞鸾盘膝坐在桌前,正在小口喝着药:「不行。」 送药的小魔族顿时垮了脸:「尊主,烤着最香了呀,您应该多尝试一些吃法,修士的肉真不酸的!」 奚飞鸾掀起眼皮:「你吃过?」 「没有……」 「那你怎知道不酸?」 「我太爷爷跟我说过的呀,我太爷爷说,凡人的肉是酸的,修士的肉是甜的,烤着吃最嫩了,可惜斐大人不让我们吃,说修士的肉有毒,吃了会把我们这些道行浅的小魔毒死……」 「……」奚飞鸾隐约觉得,以这些小魔刚刚开化的智力,去抓修士吃或许不会被毒死,会被打死。 奚飞鸾轻嘆口气:「万物均有其生存的规律,我不劝你,只是,这个人,不能吃。」 小魔歪着头愣愣地瞧着被捆仙绳五花大绑扔在榻上的郁笙。 天道好轮迴。奚飞鸾觉得自己比师弟贴心多了,至少他还有个榻能躺。 郁笙仍在晕着,小魔瞧着他那苍白的脖颈,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又强忍着收回目光:「尊主,不能吃……那、那抓他回来干什么呀?」 第39页 奚飞鸾温和道:「有重要的事。」 「哦——」小魔又瞅了几眼:「把他圈起来当尊主的禁脔,对不对?」 「咳咳咳、咳咳……」奚飞鸾勐地呛咳起来,房门应声被打开,斐折急匆匆冲进来:「尊主!您怎么了?!」 「好你个狼心狗肺的骯脏人族!你刚才对尊主干什么了?!」斐折指着奚飞鸾的身后,怒目而视。 奚飞鸾心生不妙,缓缓转过头,榻上,刚刚醒来的郁笙双目微微睁大,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奚飞鸾,眼里透着震惊。 误会大了。奚飞鸾默默转回头,假装无事发生。 斐折见郁笙不回嘴,又来跟奚飞鸾告状:「尊主,这般歹毒之人,我们还是把他……」 小魔:「炭烤!炭烤!」 斐折:「那就炭烤!」 「……」奚飞鸾有些无语:「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是准备好了……尊主,您确定真的要那么做?」斐折赤红的眼里透出充斥着血腥的光芒,显然是有些兴奋。 「嗯,去拿来吧。」 片刻之后,门开了,斐折推着一半人高的烤炉走了进来。 炉上放着一层烧红的木炭,还有一根烙铁。 「把他扶起来。」奚飞鸾对身旁的小魔道。 小魔颠颠地跑到榻旁,当着郁笙冷厉的目光,把五花大绑的他扶起来,让他坐在榻边。 「好了,你们两个出去吧。」奚飞鸾站起来,接过了斐折递来的烙铁,压在炭火上缓缓灼烧。 斐折舔了舔嘴角,不怀好意地看了郁笙一眼:「尊主,臣在门口侍着,您有事就叫我。」 奚飞鸾摆摆手,门关上了,房里只剩下奚飞鸾和郁笙两个人,奚飞鸾也不说话,站在炉前,静静烧着烙铁,还时不时看郁笙一眼。 炭火噼里叭啦地燃烧着,屋中又添了几分融融的暖意。 直到第十眼的时候,奚飞鸾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不害怕?」 自打睁开眼就一言不发的郁笙面无表情。 奚飞鸾又吓唬道:「一会儿就把你烤了。」 郁笙冷冷地瞧着他,眼里尽是不屑。 「……」奚飞鸾有些不爽:「你来了这里,宗中就无人管事了,你怎么不着急?」 这下郁笙终于有了反应,他嗤笑一声:「师哥,你开什么玩笑呢?」 「大长老连掌门大印都不捨得给我,我若死在外面,他们可是巴不得的。」 奚飞鸾拨弄着炭火的动作一顿,歪过头,完全不明白师弟这般指责是因何而起。 「你少骗我。」奚飞鸾扭回头,顿了顿又补充道:「骗我我也不会把你放回去的。」 「……」郁笙又闭了嘴,似乎在后悔刚才多费口舌。 「尊主,您要的药熬好了。」斐折在门外喊。 「唔……稍等会儿。」奚飞鸾拖着烤炉往郁笙那边走去,热气顿时涌过去,郁笙有些警惕地往后仰了仰。 「别动。」奚飞鸾把烤炉挪到郁笙面前,站在旁边按住他肩膀,又对着门外喊:「有红薯吗?」 郁笙:「……?」 几分钟后,烤炉上架着洗干净的红薯,郁笙坐在烤炉旁,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斐折跪在桌前,正把罐子里的苦药汁子往外倒。 「喏,过来喝。」碗底咣当一声砸在桌上,药汁子晃了晃,到了碗边又堪堪落回去。 奚飞鸾坐在炉前认真地盯着那几只红薯,抬头见郁笙已经热得发了汗,才满意道:「行了,可以喝药了。」 郁笙扯扯嘴角,面无表情地拽出一个笑。 装模作样地吓唬他半天,就为了让他发发汗?有病。 奚飞鸾看出他脸上的意思,苦口婆心道:「师弟,有病要早治。」 旁边斐折不怎么乐意道:「尊主,救他干嘛?治了都浪费。」 郁笙的目光挪到了斐折身上,又挪回面前,若有所思。 「好啦——」奚飞鸾把红薯翻了个个,温声道:「他辟谷了,不占口粮的。」 郁笙:「……」 「可您让这么个东西呆在您休息的地方……」斐折皱着眉看了眼郁笙,想发怒又碍着奚飞鸾不敢发怒:「这也太危险了!」 「这不是绑起来了嘛。」 「这种傢伙砍了手脚都不过分!」 郁笙扯起嘴角,笑道:「师哥,你这个随从可真可怕。」 「你!」 「好了好了。」奚飞鸾连连摆手,把药碗拿过来,杵到郁笙嘴边:「快喝了。」 乌黑的药汁中倒映着郁笙的脸,郁笙笑意一顿,抬起眼:「这是什么?」 「让随行的医者开的药,有宁心安神之效。」奚飞鸾解释道。 郁笙又笑了:「师哥,我喝这个干嘛?」 「让你喝你就喝还等着尊主亲自餵你?!」斐折似是看不下去了,噌噌走过来从奚飞鸾手里拿过药碗,往郁笙下巴上一戳:「快喝!」 郁笙抬起眼盯着斐折,目色不善:「没手没脚之人,喝不得呢。」 斐折发飙:「我管你喝不喝!」 「师哥你看他,」郁笙笑容一勾:「好大的脾气呢。」 「……」奚飞鸾连忙拉开两眼放红光的斐折,又把药碗拿回来:「去,拿个汤匙过来。」 斐折不情不愿地被推着往外走,一回头,榻上的郁笙看着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第40页 「尊主!」斐折指着奚飞鸾身后,奚飞鸾一转头,郁笙正无辜地望着他们,脸上仿佛在说「我又怎么了」。 「好了好了,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奚飞鸾敷衍着把他推出去,合上了门。 郁笙的笑脸没了,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奚飞鸾端起药碗,走到他面前,坐在榻边:「来,喝药吧,再凉就没有效果了。」 郁笙垂着眼,眼皮一抬,看向捧着药碗的奚飞鸾:「汤匙呢?」 奚飞鸾无辜地歪了歪头,满眼茫然:「什么?」 「……」郁笙面无表情,嘴角却狠狠一抽。 他这个师哥,到了哪儿都跟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似的,有时候傻得可笑,有时候却又让他无法分辨。 郁笙时常觉得他是真傻,傻得脑子缺根筋那种。可多年的相处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他师哥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个由虚假编造出来的人,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可他这个人像是假的,他还有最深的秘密……被他刻意隐藏了起来。 师哥成为魔尊这件事,就在印证着郁笙的那种感觉。 或许还远不止魔尊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笙(抓耳挠腮):师哥他有个秘密…他有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奚飞鸾:? 奚飞鸾:我那天晚上在牢里就要告诉你。 奚飞鸾:你说你没兴趣。 奚飞鸾(生气):还叫我闭嘴。 第028章 心魔 正思量着,碗已经到了嘴边,奚飞鸾:「师弟,来,喝药。」 郁笙把头一撇,拒不配合:「师哥,这碗里被你下了毒吧?」 奚飞鸾摇摇头,淡定道:「没有。」 「就算你不下,那个不怀好意的魔族也肯定下了,师哥没看见他方才的样子吗?」 奚飞鸾打断他:「你喝不喝?」 郁笙不言,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珠子黑得看不见一点光。 「唔……咳咳咳…」 没想到奚飞鸾的下一步动作就是按着他后脑勺,把碗沿抵到郁笙嘴边直接往里灌,郁笙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嗦。 待郁笙咽下去了,奚飞鸾又把碗递了过来,面色温和,仿佛刚才那种粗暴的行为不是出自他手:「师弟,快点,凉了就没效果了。」 「你……」郁笙刚要说话,奚飞鸾眼疾手快,把碗里剩余的药汤全灌了进去。 「……」郁笙没话了,被苦得脸色阴沉。 奚飞鸾放下药碗,脸上露出几分心满意足。正巧,斐折推开门,磨磨唧唧地拿来了汤匙:「尊主,给您。」 「不,不用了。」奚飞鸾微笑着,心情看起来好极了。 「……」郁笙把后槽牙磨得咔咔响。 这绝对是在报復吧? 屋内温度宜人,有一股淡淡的焦煳味瀰漫开来,斐折嗅了嗅鼻子:「尊主,那个红薯……」 「啊…」奚飞鸾一呆,连忙到火炉边上扒拉。 炉上,火钳已放在那儿烤了许久,连柄部也变得滚烫起来,奚飞鸾伸手就要去拿,郁笙略一蹙眉,见斐折忙冲过来:「尊主小心!」 「唔?」 斐折挤过身挡在火炉前,好声好气道:「尊主,我来弄吧。」 他让奚飞鸾回桌前坐着,火钳也不用,直接赤手拨弄起一面有些烧焦的红薯,捏来捏去,捡了一个没煳的,剥了皮,又用布帕包着底,拿给了奚飞鸾:「尊主,小心烫。」 奚飞鸾小口小口地吃着。榻上,郁笙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 连他都没想到,一副傀儡模样的师哥,在魔族中竟有这种待遇,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什么被用来随便顶个位置的傀儡魔尊。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郁笙眯起眼,心中有些不舒服。 他费尽心机才让长老们推他上位,到头来却只得了个空架子,大长老野心勃勃,把着宗中权柄不愿让出,心思昭然若揭。可师哥落魄至此,竟还能被捡回去供着哄着当了魔尊。 斐折一直在防备着郁笙,目光时不时就往那边看,见郁笙不知为何居然在笑,顿时警钟大作:「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奚飞鸾偏头:「饿了?」 郁笙笑意更深:「嗯,饿了。」 「那饿着吧。」奚飞鸾用布帕擦了擦手,温声道。 「尊主高明,饿死这狗东西!」斐折立即捧道。 「……」郁笙感觉他师哥最近突然难对付了许多。 奚飞鸾擦干净了手,突然探身拿过桌上的茶罐,打开盖子,抓出一把茶叶,撒在桌上,端详起来。 郁笙眯眼瞧着,看他在那边小心翼翼地摆弄茶梗,斐折在一旁缄默不言。 那手法……好像跟二长老用铜钱起卦时候有点像。 奚飞鸾认真摆弄片刻,突然转过头,蹙眉看了郁笙一眼。 郁笙:「?」 奚飞鸾收拢茶梗,轻嘆了口气:「斐折,你先出去。」 「尊主,此人……」 「一小会儿就好,我心中有数。」 斐折扫了眼郁笙,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奚飞鸾拉了张角落里放着的椅子,拉到郁笙对面坐下,屋里安静得只有炭火的微响。 郁笙盘腿坐在榻上,他上半身被紧紧绑着,匀称的肌肉被绳子勒得有些变形,他面带笑意,眼里带着一丝算计:「师哥,你若不想杀了我,不如现在就放我回去吧?长老们不知我出来,我若耽搁太久,怕是又要被骂了呢。」 第41页 奚飞鸾沉吟片刻:「你的心魔…是怎么回事?」 郁笙嘴角一冷,僵了一下又恢復了笑意:「师哥你说什么呢?」 奚飞鸾实心眼地重复一遍:「心魔。你那晚……」 「听不懂。那晚发生了什么,我欺负师哥了吗?」郁笙嘴边挂着玩味的笑:「我完全不记得了诶。」 奚飞鸾蹙起了眉头。 二人僵持片刻,郁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奚飞鸾无法,嘆了口气站起身,刚要转身,郁笙喊道:「去哪里?」 「去给你弄点水…」 「不用,我不渴,师哥,坐呀。」郁笙淡淡道:「师哥在魔族里,一定日理万机吧?」 奚飞鸾愣愣坐下,不知道师弟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没有吧…事务都是斐折在打理。」 郁笙目光暗了一下:「哦,师哥什么时候当上魔尊的,时日不少了吧?师哥手里还没拿到实权吗?权力放在他人手里,师哥你倒是也睡得着啊……」他最后一句语气放得很轻,像在嘆息。 「说得也是,」奚飞鸾思量道:「斐折一个人管那么多应该挺累的,但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帮……忙?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奚飞鸾认真地等着他下文,郁笙却说不出来了。 这傻子连挑拨离间都听不懂,到底是不是傀儡…… 「尊主,好了吗?」门外响起斐折的声音:「快到预约的时间了,那位神医等着呢——」 「唔。」奚飞鸾应了声,斐折推门进来,手肘里搭着奚飞鸾的狐毛大氅,另一只手还拿了两只斗笠。他把斗笠放下,替奚飞鸾披上大氅,一边繫绳,一边道:「那周围修士众多,您执意要亲自去,言语上可要多有注意。」 郁笙在旁边笑:「师哥要去哪儿?」 奚飞鸾缓缓吐出两个字:「看病。」 斐折还在嘱咐:「这次尊主一定要呆在臣身边,臣知道您还对那地方有感情,上次算是有惊无险,但以后一定一定不要再单独行动了,等您治好身体…」 郁笙插话道:「师哥看的什么病?」 奚飞鸾想起师弟那疑似走火入魔的疯癫样,心念一动:「我们去找住在附近的那位赵神医,看看我这灵脉是否还有的救,师弟,你也一起来吧。」 「尊主,带他恐要坏事的。」 郁笙少有的没立即跟斐折呛声,反而突然住了嘴,面色有些古怪。 奚飞鸾转身:「来吧,让神医也帮你看看。」 郁笙不说话,也没有跟着来的意思,他看了奚飞鸾一眼,脸上有些凝重,似乎很想说什么。 「师弟?」奚飞鸾投以询问的眼神。 「师哥,不用去了…」郁笙苦笑了一声,再抬头时,他的眼里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你不会到现在还都不知道,你被逐下山的原因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9章 师哥气坏了 「你又想耍什么阴招?」斐折一听郁笙张口,立即面露警惕地催着奚飞鸾走:「尊主,您先出去吧,马车就在楼下,臣马上就来。」 他扭过头,恨恨地瞪着郁笙,仿佛他是什么惑乱王上的妖妃。 奚飞鸾点点头,刚要走,郁笙又道:「师哥,你忘了么?」 斐折:「你给我闭…」 「那位神医,不是早就给师哥看过病了吗?」郁笙的声音轻飘飘地坠下,砸得斐折和奚飞鸾均回过了头,眼中惊讶。 一瞬间的寂静过后,斐折沉下声:「你少在这儿花言巧语。」 「我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们吗?」郁笙眼神戏嚯:「师哥的部下可真是跟师哥一个德行,有这样的统领,魔族能兴风作乱这么多年,真是奇了怪了。」 斐折没有跟他呛声,反而眼神凝重许多:「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你还没想到吗?」郁笙扬起眉,表情愉悦:「师哥,需要我告诉你吗?」 「不,尊主,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奚飞鸾愣愣的,好像有点失神。 「神医已经帮我看了……」奚飞鸾喃喃道:「宗里在我俩受伤以后,就请来了神医是吗?」 郁笙咧起嘴角,眼里迸出光芒:「是。」 奚飞鸾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那我被逐出师门是、是……」 「尊主!」 郁笙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意,眼神邪恶而疯狂:「你的仙途已经跟灵脉一样断得不能再断了,却还碍眼地占着个继承人的身份,宗里自然要把你清除掉,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哦,对了,长老们本来就没人看好你。」 奚飞鸾缓缓垂落下眼眸,鸦羽般的睫毛半遮在浅淡的瞳孔上,他眼里像空了一般。 郁笙的语气突然放轻,诱引一般:「师哥,告诉我,你是冤枉的吗?」 「你够了吧。」斐折面色紧绷,小心地打量着身边的奚飞鸾,又兇狠地瞪着郁笙,显然是想要打断又束手无策。 听见了问话的奚飞鸾抬起眼,眼神微动:「我……」 斐折急切道:「尊主,别听他的,那些人族本就无耻且薄情…」 郁笙打断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奚飞鸾,又重复了一遍:「师哥,你是冤枉的吗?」 「我……」 原来不容辩驳的被逐,根本无关于什么勾结魔族。 第42页 是他一直在辜负长老们的期待,是他幻想着能不作牵挂地安稳度日,他不知上进,愚蠢蒙昧,他…… 郁笙的声音再度响起:「师哥,你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连替自己辩解都做不到吗?」 奚飞鸾勐地抬起头,望向郁笙。 映在他眼里的是滚滚的天雷,那天,一切都从误会开始,荒谬得像一出并不能卖上座的台戏。可当戏至高潮,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磅礴的巨雷向山中那渺小的人影压去,雷劫是真的出现了异常,在他还没有出手干涉之时。 「我……」奚飞鸾的眼神忽然清明异常,他朗声道:「我不冤枉。」 郁笙一怔,眼神变得诧异:「你可真是……」 奚飞鸾的脸色变得无比冷漠,他不再理会郁笙,突然转身往外走,斐折急急追上去:「您等一下。」 奚飞鸾的身形晃了晃。 「尊……」 奚飞鸾身形一斜,靠在门边上,郁笙蹙了下眉。 「尊主!尊主您怎么了!」追上去的斐折及时接住了奚飞鸾软倒的身体,急躁地对门外大喊:「来人!把随行族医叫过来!」 说着,奚飞鸾好像彻底失去了意识,身子在斐折臂弯滑落,斐折连忙俯身又揽住他,动作亲密地将他打横抱起,一脚踹开了门走出去。 屋里,郁笙盯着斐折的背影消失,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朵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白莲花被气倒了,这就是他想看到的。 装什么生死看淡,装什么云淡风轻,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疼吧?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才对。郁笙的眼神忽然冷下来,他发觉自己竟毫无快感。 那个碍眼的魔族在那里对着师哥勾肩搭背,甚至又搂又抱的,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凭什么? 那明明是…… 牙不自觉地越咬越紧,直到发出瘆人的咯吱声,郁笙才惊醒,他方才在乱想些什么? 那人怎样关他什么事? ——那又不是,他的东西。 隔壁房间里,斐折、魔医,还有那个小魔聚在一起,将榻前围住,榻上,奚飞鸾闭着眼,面色苍白,唿吸时而微弱,时而急促。 那魔医满头大汗地给奚飞鸾看诊,摸摸这里,捏捏那里:「尊主这脉搏间…灵流混乱啊……」 「你到底看不看得出?」斐折一脸急躁地叉着腰,偏头道:「不行,还是得去找那人族医生。」 「看得出看得出,」那魔医连忙安抚:「斐大人您别急,这不是看不看得出的问题,问题是…难治啊!」 「有多难治,就一晕厥之症还治不得?又没让你去接魔脉!」 魔医搓了搓手,为难道:「尊主的经脉中有残余的雷火之力,伤心伤脾,需要极北的寒气才能压制,这是久因。他体内又有自丹田逃窜出来的灵流四处作乱,加上急火攻心,让尊主突然晕倒,这是近因……」 斐折思量片刻:「明日就动身回极北,可这近因…」 魔医:「近因必须三日内解决,绝不可多拖,需找一修为与尊主曾经修为水平大致相仿的修士为其调息,用自身灵力将这些作乱的灵流引出来才是……诶,尊主好像…醒了?」 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郁笙歪头,灿烂地笑着:「叫我帮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0章 一反常态 「该死的,那东西怎么跑出来了?」斐折脸色一阴,刚要转身,榻上,奚飞鸾「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斐折的注意力又折回来,关切道:「尊主,您感觉怎么样?」 方才的话不知奚飞鸾听了多少,他略显困惑地眨了眨眼,眼里的光很模煳:「我们要…回极北?」 斐折点了点头,柔声劝道:「再呆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了,尊主,您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奚飞鸾呆愣地躺在那里,恍惚中产生了一种自己已垂垂老矣,要被养老送终的感觉。 「喔…也是,那就走吧。」 斐折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不那么紧绷了。 刚说完,奚飞鸾就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他偏头,郁笙站在门口,他上半身仍被绑着,正表情怪异地看着这里。 斐折注意到他的反应,立即对着旁边侍奉的小魔使了个眼色。 小魔心领神会,小碎步跑过去,「砰」的一声把门砸上了,顺便还插了锁。 被关在门外的郁笙:「……」 「尊主,臣扶您起来。」 「呃……嗯。」 魔医向斐折投去眼神,催促他赶快找人解决方才说的近因。 斐折将奚飞鸾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软枕上,心中思量片刻,他知道魔医在催他什么,现在周围能替尊主安抚灵流的人只有…… 魔医还在用眼神催促斐折决断。 斐折思索着,脸上有些焦躁:「你先下去吧。」 魔医刚要起身,斐折又道:「等等,你在这里守一下。我去去就来。」 魔医和奚飞鸾都看着他,斐折对奚飞鸾道「您稍等」,转身往外走,刚打开门,门外一人影幽幽地冒了出来,斐折脸一阴,压低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 今日的郁笙一反常态,他笑眯眯的,故意抬高了声音:「我担心师哥啊,师哥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来给师哥道歉了——」 第43页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郁笙还不泄气,斐折急忙打断他,压着声音恶狠狠道:「想死你就…」 话还没说完,郁笙突然又抬声往屋子里喊:「你这魔族怎么能平白无故冤枉人呢?你要杀我就杀我,可不见到师哥我是绝不会受你威胁白白送死的!」 斐折的脸上露出诧异:??? 郁笙竖着耳朵听了一小会儿,屋里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他表情有些遗憾,对着斐折露出一个挺不好意思的微笑。 ——那笑容跟挑衅似的。 霎时,气血上涌,斐折瞬间暴怒,五指成爪,黑气顿涌:「你给我去死…」 动作戛然而止,屋子里传来一声:「不准打架。」 「……」魔气消散,斐折的红瞳褪去血光。 站在原地差点就被魔爪剜了眼的郁笙闻言更高兴了,也不知奚飞鸾的这句话里哪里有半分让他进去的意思,郁笙心情甚好地推开门:「师哥,让我来帮你疏通经脉吧。」 「喂,谁允许你进…」 「咣」的一声,门在追上来的斐折面前砸上,门板堪堪停在他的鼻尖,「咔啦」一声,里面还落了锁。 斐折:「……」 「开门,喂!开门!」斐折强行克制着手劲拍了拍门,额头上青筋毕露。要不是尊主还在里面,他真想连门带着那狗东西一起扬了。 屋里,魔医和侍奉的小魔模样惊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把他们斐大人锁在门外的那个男人坐在床边嘘寒问暖:「师哥,还生气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奚飞鸾默默扭开了头,并不想理他。 「师哥,之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你若还气,就打我两下?」郁笙的语气小心翼翼,眼里却闪烁着灼热的光辉。 奚飞鸾将他的所有热情都拒绝在外,这次他是真让郁笙给气着了,但又抵不过郁笙一反常态的纠缠,索性闭了眼装睡。 门外的斐折又开始拍门,魔医观察片刻,小心翼翼地往门边挪,想给斐折开门——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怕啥。 这边郁笙还在锲而不捨地嘚嘚:「师哥,我方才听着你身体抱恙需要人帮着调理,怎么样,选我吧?」 奚飞鸾闭着眼,缓缓抓住被子,往头上一蒙。 「师哥你困了?现在青天白日的,师哥就睡意上涌,一定是身体已经要撑不住了,得及早治疗才是,以师哥现在的身份想要找到合适的人选也不容易吧?果然师哥还是选…」 门外斐折一声大喊:「选谁都不会选你!」 郁笙眼角一抽,偏过头,冷冷地注视着已经快要摸到门栓的魔医,声音阴沉:「站住。」 魔医僵住了。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治病的啊!为什么要过得如此艰难! 等等,他为什么要怕一个上半身还被捆着的战利品? 魔医突然从郁笙的淫.威中清醒过来,立马伸手去开门,门勐地弹开,斐折气沖沖闯进来,面目狰狞,两眼直冒红光,目光锁定在床边的郁笙身上,看上去仿佛要将人活活撕碎! 「尊主绝不会接受你的帮助……你就等着进极北的冰牢里做梦去吧!」 郁笙扬了扬眉,满不在乎的样子。 「尊主,臣已通知能为您调息的族人前来,您安心等待便好。」 「哦…」奚飞鸾慢吞吞从被子里探出头。憋死他了。 「诶——你们这些魔头里也有修炼正道的?」郁笙一脸揶揄:「还真是看不出来。」 「 与你何关?」斐折阴声道。 「自然是和我没有关系的——」郁笙站起来,表情轻松:「既然师哥说不需要我,那我就只好……」 「炭烤!炭烤!」 郁笙一怔,歪过头注视着满脸欣喜的小魔。 小魔感觉到瘆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声音戛然而止,怂包似的躲进魔医身后,害怕地偷瞄着郁笙。 刚站起来的郁笙又坐了下了,他二郎腿一翘,仿佛这里是他自己家一样:「那我就只好赖在师哥这儿不走了——」 第031章 尊主英明 今日的郁笙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跟张狗皮膏药似的,煳在奚飞鸾的榻边,被斐折用眼神千刀万剐了大半日,愣是死活没挪窝,还在暗戳戳让奚飞鸾松口,好选他来替自己调息。 越是殷勤,斐折就越觉得他有鬼。 好在他们尊主一直没松口,木着脸无视了郁笙半下午,又歪在榻上睡着了。 斐折也瞪累了,他拧着眉头对郁笙使了使眼色:这下该滚了吧? 郁笙看了身旁睡着的奚飞鸾一眼,笑眯眯地对斐折摇了摇头。 斐折心中怒火滚滚飙升,脸都憋青了。郁笙不走,他也绝不能让这心思骯脏的东西独留在尊主身边,于是两人一个坐在榻边,一个倚墙站着,愣是沉默地用眼神较量了一下午。 临近傍晚,外面传来通报,斐折传唤的那个族人到了。 「叫他进来。」斐折一边压低声音对门外通传的魔族道,一边转头,冷冷地瞪了榻边赖着不走的郁笙一眼。 听见声音,睡梦中的奚飞鸾迷迷煳煳醒了,那人也正好推开了门,屋里黑漆漆的,气氛如修罗地狱一般。 那人作普通人族打扮,着一米灰色长衫,脸上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来。他刚踏进门,被这沉重的气氛惊得脚步迟缓了许多,一抬头,左右两尊大佛,左边的坐榻边,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他,眼里是毫不遮掩的不怀好意,右边的靠在墙边,脸色黑得跟要生吞了人似的,直直地盯着左边那尊佛瞧。 第44页 「怎么带着面具?」斐折看他一眼,眼里有几分不耐烦:「快点吧,需要帮你清场吗?」说完,他又看了郁笙一眼,额头上青筋一突。 那边奚飞鸾已经彻底醒了,正要坐起来,郁笙见状要扶,被奚飞鸾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郁笙的动作一僵,脸上顿时笑意全无。 「最近要探的消息很多,匆匆赶来,易容没来得及换,就遮着面过来了。对了,尊主的易容也还没卸吧?」那人从袖里摸出一大把竹制的古怪工具,像小棍一般。 「过一会儿顺带给卸了吧。」斐折显然是跟他关系熟络,他走到榻边,故意往郁笙面前一挡,将他视野完全遮住,柔声道:「尊主,为您调息的族人来了——您要不要先喝点水?」 「唔……」奚飞鸾眯着眼轻轻打了个哈欠,睫毛抖动,像只慵懒的狸奴:「不用。」 斐折温和地应着,一转身,对着郁笙的脸顿时黑得像个游走在子夜之时的索命无常:「我说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 「让开就让开,这么凶作甚?师哥你看他——」郁笙终于抬起了他那尊贵的屁股,往门外走去,还不忘回头提醒:「好了记得叫我。」 「做梦吧你!」斐折咬牙切齿。 一个多时辰后—— 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里点起了暖黄的烛火。 奚飞鸾盘腿坐在榻上。易容已经卸掉了,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调息过后,他脸色好了不少,嘴唇也多了几分血色,斐折见状,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带着面具的那人正在整理卸易容用的工具,奚飞鸾好奇地看了眼他的面具:「你是做什么的?」 「回尊主的话,属下是魔族安插在修真界的探子。」 「探子?」奚飞鸾有些新奇:「为此你特意修的人族功法?」 「是。」 奚飞鸾点了点头,目光透出几分敬佩。 魔族修炼正道功法和人族堕魔的下场是一样的,虽然修炼上影响不会太大,但想要渡劫几乎不可能,放弃自己该修的功法就意味着捨弃了飞升之路。 「尊主,斐大人,属下先退下了。」那人收拾好东西就要告退,门突然开了,郁笙遛遛跶跶走进来,跟逛后花园似的,而绑在他身上的捆仙绳不知为何已经解开了,被他折成几捆拿在手里:「师哥,好了怎么也不叫我?」 众人的目光闻声聚过去,门外匆匆追进来几个魔族守卫,正要伸手去抓郁笙。一抬头见斐折在屋里站着,忙跪地道:「斐大人,是属下看管不严…」 斐折一皱眉:「怎么让他把绳子解了?」 「属下也不知道……」 「解下绳子怎么了?」郁笙甩了甩手里的捆仙绳:「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我再把绳子给自己绑回去,师哥就当无事发生过,怎么样?」 斐折的脸色阴下来。 「别打架。」奚飞鸾突然道。 「呃,尊主,可是他……」 「跑不了的,」奚飞鸾淡然地望了郁笙一眼:「一会儿把他捆严实点,丢车上去,明天一早一道带回极北。」 斐折愣了下,没想到这次尊主竟如此干脆,顿了顿,他喜道:「尊主英明!」 能将三大仙门的掌门掳回极北,这必是魔族对修真界的一次强力的制衡,说不定还能以此为要挟,得到更多好处。魔族被欺压了千百年,也该翻身做一次主了。 郁笙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他那最顾念情分的师哥,突然如此果断绝情,到底是想做什么…… 郁笙面露神伤:「师哥,你当真要把我当人质带回去? 奚飞鸾没应声。 与此同时,戴着面具的探子见这里一时半刻不得收场,俯身默默行礼,正准备转身离开,郁笙眼神一动,勐然出手,一把拽下了他的面具! 繫绳崩断,面具跟着脱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滚动几下便不动了。 面前,一张与郁笙一模一样的脸缓缓转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笙面露神伤:「师哥,你当真要把我当人质带回去?」 奚飞鸾(思索片刻):当食材。 —— 第032章 回程 剎那间,郁笙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充斥着阴谋意味的念头。 「你是谁?」他冷漠地看着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开个玩笑,别激动。」这脸张口吐出与他完全不同的声音,但郁笙反而蹙起了眉。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那人弯腰捡起面具,对奚飞鸾那边道:「尊主,属下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郁笙偏过头,见奚飞鸾面色平静,一点疑惑之意都没有。 是幻术。郁笙眯了眯眼。 被耍了。而且还是故意针对他一个人的幻术。 郁笙攥紧了手里的绳索,脸色有些阴沉。 温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郁笙一怔,抬起头,见无视了他一天的奚飞鸾不知怎的居然在看他。 「师哥?」 奚飞鸾不贊同地看着他:「活动完筋骨了吗?」 「……差不多了…吧。」 「那就快些把自己绑回去。」奚飞鸾皱着脸催促道:「睡起来还要赶路呢。」 郁笙:「……」 第45页 纵使郁笙能解开捆仙绳,在这据点中层层魔族的包围下,他也是断然逃不出去的,是以第二日,郁笙老老实实地上了魔族的马车。 「路上由我看着你,你最好别想耍什么花招。」斐折盯着他登上马车,又从车后掏出根二指粗细的麻绳,钻进车里捆住了郁笙的手腕。 郁笙坐在位子上任他捆,甚至还有心情调笑:「都绑了捆仙绳了怎么还要绑这个?这么怕我跑了,是师哥的意思?」 斐折冷哼一声:「少给自己贴金,尊主岂会在意你这种人。」 说完,斐折就要下去,刚掀起马车的门帘就瞧见奚飞鸾站在车外,要往这辆车上爬。 「尊主!您…您去乘坐前面那辆吧,前面那辆才是为您准备的……」 奚飞鸾站在车下,身披保暖的大氅,从厚厚的毛领里探出下巴:「唔?」 「您随我来。」斐折说着就钻下去,要领奚飞鸾往前走,奚飞鸾却没跟上,自己掀起门帘就要往里钻。 「早安啊师哥~」马车里,郁笙笑眯眯地打招唿。 「尊主!哎呀那辆是押解囚犯的…」斐折又折回来,一瞧尊主已经在郁笙对面坐下了。 「……」 算了,坐哪儿都一样,反正马上就要回去了。 他们逗留在此本是为了带尊主找那个人医看病的,现在病没看成,待在这里也没了什么意义,自然还是早早会极北的好。为避人耳目,回去的车队排场也不大,只用了两辆人族样式的马车,七八个随行的魔族侍卫打扮成普通修士的模样,骑马在旁跟随。 那狗东西在马车里坐着,尊主也在那辆马车里坐着,斐折一思量,干脆也钻进去了。 绝不能让尊主和那狗东西单独呆在一起! 马车缓缓起步,钻进来的斐折左看右看。 这次弄的马车并不很宽敞,左右各有一排横椅可以坐,中间则空出约三尺的过道,左边郁笙坐着,右边奚飞鸾坐着,斐折一时间不知该选那边。 奚飞鸾瞧见他过来,善解人意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位置,并且用手拍了拍空位。 「不不不尊主臣怎么能跟您坐在一起呢?」斐折惭愧道,转头又瞬间凶神恶煞:「闪开点,就该让你下去骑马。」 郁笙无辜被挤,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斐折愣是没推动他半分,郁笙:「哦——你不怕我骑着马跑了?」 「怕。」对面一脸困意的奚飞鸾突然来了句。 郁笙抬起眼,灿然一笑:「就知道师哥捨不得我。」 「回去就把你烤了……」斐折挪开眼,磨着牙低声道。 车行三日,已行至中原边境。再过半日就能驶进极北的区域了。 已入夜,马车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奚飞鸾窝在角落里睡得正香,大氅盖在他身上,半边拖在地上。 对面,郁笙和斐折各占椅子一头,都毫无睡意。 他们两个有修为在身,自然是不需要这点睡眠的。斐折的眼珠在昏暗中散着红光,时不时就在郁笙身上刮过,煞是骇人。 可郁笙这几日不知为何转了性子,一改之前尖锐的做派,对奚飞鸾说话温声细语,让斐折想趁机责难都找不到理由。斐折也发觉,自尊主从焕栖宫回来,对这傢伙突然变得格外上心,可给斐折的感觉,尊主不像是铁了心要把他带回极北,而是……铁了心要守在他身边? 这东西有什么可守着的?斐折不解,总不能真是怕他们不声不响地把他烤了吧? 人肉也不好吃啊—— 斐折瞥了奚飞鸾的睡脸一眼,心中总觉得尊主的心思应该不至于……如此稚嫩,看来这小子跟尊主定是还有什么瓜葛没解决。 正想着,一声很轻的嗤笑飘进斐折耳朵里。斐折眼一斜,看向座位那端的郁笙,用眼神示意:你看什么? 郁笙脸上写着不怀好意,眼里透着阴阳怪气,他瞧了斐折一眼,突然轻手轻脚站起来,转身坐到了对面的奚飞鸾身边。 斐折:??? 斐折连连瞪他,可郁笙毫无反应,他靠在车壁上,半垂下眼,偏头看着熟睡的奚飞鸾,他神色非常平静,甚至能称得上是祥和,斐折见惯了他阴阳怪气的笑脸,乍一看这幅模样,心中警铃更甚,可郁笙只是动也不动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幽暗,马车徐徐前行,车辇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斐折抱着胳膊紧紧盯着对面的郁笙,心中已把他骂了千百遍。 本以为要这么盯到天亮,马车的速度忽然降了下来,郁笙也察觉到,给斐折一个使丫鬟般的眼神:去看看。 斐折嘴角一抽,恨不得抽死他。只这片刻功夫,车已经慢到几乎不动了,车外传来马蹄声,斐折一掀帘子,车外骑着马的随从跳下马,靠过来:「斐大人,前面那块窄路被堵住了。」 「嘘!嘘!」斐折连忙让他噤声。 随从:「啊?」 车里,奚飞鸾睁开眼,带着睡腔问道:「怎么了?」 「……」斐折瞪了那随从一眼:「堵便堵了,拐个弯从西边那条略远的绕过去不就行了?」 随从脸上有一丝为难。 斐折一疑:「怎么了?」 「大人,您过去看看吧……」 斐折看他一眼,回头对奚飞鸾道:「尊主,您稍等,我去看看路况。」说完,他掀起帘子下了车,还不忘一把揪住郁笙身上的绳子,把他直接拽了下来:「你也跟我过来!」 第46页 「……」郁笙不情不愿地下去,一边走一边斜睨着斐折:「怎么,路塌了难不成还能把我填进去?」 「我倒是想……」 「想」字还没说完,两人已走到车队最前端,斐折的话语勐然顿住,郁笙脸上也失去调笑之意,两人一同抬头,望向前方。 车队的前方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浓密林地,明月高悬,林中都是上百年的古树,月色为那些漆黑的树冠镀上了一层银霜。而他们将要驶进去的窄路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方向正朝着他们,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般。 空气中瀰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 半夜,深山老林前,一群似乎是「人」的东西堵在他们路上,周围还瀰漫着浓重的血气,饶是阅歷无数的斐折,也怔愣了下。 「看那儿。」身旁的郁笙突然发话。 斐折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高大的树冠上枝条交错,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而曲折的枝丫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斐折眯起了眼,瞳中红光一闪。 ——那是些从中间被掏空了内脏,晒得已经有些拉长了的人族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这个本就送尊主回门(不是)。 【明天入v连更三章,这几天提前一些,中午12点更】 —— 预收《万人迷老婆把我当知音[穿书]》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气的我把所有夸他的都砍了! 文案: 子书介穿成了大都第一男花魁。 是夜,他坐在高阁之上,底下无数修士和凡人高唿着他的名讳,为他神魂颠倒——他、他捂着脸,脚下抠出了一座芭比梦想豪宅。 谁来救救他,他是个究极社恐啊!!! 系统:支棱起来,快,看见你面前的冷酷仙尊了吗?对,跟他说说话。 子书介:看见了,他像要砍我…… 系统:别闲着呀,跟无上妖皇讲讲你小时候撵鹅的光辉歷史。 子书介:他说我撵的就是他…… 系统:快快,让霸道魔尊给你跳个海草舞去! 子书介:……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系统:我司专业帮助社交牛杂症患者摆脱病情,祝您早日成为社交牛批高手! 子书介:…… 在系统逼迫下,子书介压力很大,直到他遇见一个同样很社恐的好兄弟,子书介觉得这就是上天赐他的知音,他每天做完任务都叭叭叭跟知音哭诉:呜呜呜这个世界好可怕知音我俩双宿双飞吧! 知音羞涩、温柔、腼腆一笑:好呀。 …… 重生归来,闻人幸回到了最初的那条阴暗腥臭的巷口,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光影中,有人朝骯脏的他伸出了手。 那人像个温暖的太阳,满心满眼都是他。那人说世人很可怕,他惧于站在人的目光下,要是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就好了。 好,我帮你实现。 然而闻人幸刚穿上马甲,那人颠颠跑过来:呦,大美人,今个你还不给我跳个舞可说不过去! 闻人幸:? 闻人幸换了个马甲,对方:嗨哥们,贵姓啊?哦仙尊是吧你好我是花魁!我跟你讲咱俩一看就有缘! 闻人幸:?? 闻人幸又换了个马甲,对方:我跟你说啊,哥哥我小时候可牛了,村头的大鹅我撵起来就跟玩似的! 闻人幸:??? 夜晚,闻人幸脱了马甲,那人扑进自己怀里哭诉:呜呜呜我好惨你也好惨陌生人好可怕我不想跟人说话咱俩远走高飞吧! 闻人幸:???? #论我老婆一口一个知音还每天都在背着我干什么# 【马甲帝阴郁主角攻x社恐咸鱼受】沙雕仙侠文 高亮: 1攻重生后性格黑得很黑得很。 2社交牛杂症:指在陌生人面前究极社恐,在熟悉的人面前又话很多(来自某度)。所以受严格来说是社杂。 3受姓子书,名介。 第033章 一更:山神 斐折这才注意到, 跪在林前的那些个人影是些活人,身上打扮朴素,像是些乡野村民, 其中还有人在微微颤抖。 斐折心中虽是不解, 但也无好奇之意,他打发郁笙:「你过去跟他们说说, 别挡路。」 郁笙面露惊讶,先是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绳索,又道:「这林里血气如此之重, 你还要从此过,不怕让血腥味染了我那好师哥素净的身子吗?」 「你……」斐折跟他没法沟通, 他嫌弃地扫了郁笙几眼,实在是受不了, 正要过去把堵路的人给清了,脚刚迈出去, 大地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 斐折的动作骤然定住, 好像察觉了什么。 背后,郁笙兴致缺缺往回走:「你自己解决吧,我要回车里跟师哥聊天去了。」 斐折勐然抬头:「等等!」 与此同时,大地剧烈震颤,脚下土地如山般翻涌而起, 土块分崩离析,杂乱的哭嚎声中,斐折脸色巨变:「尊主!」 车队人仰马翻, 地面突然升起, 奚飞鸾乘坐的马车随着崩裂升起的地面被高高顶起, 土石分崩离析, 如泥流般涌向坍塌滑落的马车。 马车旁还有两个未下马的魔族随从也被捲入土石中,泥土将马匹和魔族一同淹没,可斐折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沖向土堆上将要被掩埋的马车。 第47页 脚下的地面还在不断涌动,松软的泥土如有吸力般缠住斐折的脚步,一块巨石自颤动的土层中顶出,有半个车头那么大,径直向被落土埋了一半的马车滚去! 「尊主!!!」 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划破夜空,铮的一声,斐折面前如雨水般的落土被无形的剑意噼得生生顿开,落石被噼作两半,在车旁滚了两下,不动了。 大地的震颤平息,土层也没再继续滑动,周围瀰漫着灰黄的浮土,斐折抹了把脸上的灰,将腿从土里□□:「尊主……」 隆起的土堆旁,奚飞鸾正盯着他正插在地上的剑,喃喃道:「跑了……」 他身披雪白大氅,在这尘埃遍地中白得恍若在发光,斐折心道,这衣服真是选对了。这件大氅是他让人专门制的,上面锁了仙法,不染尘垢,还防水防火。 这才符合我们尊主尊贵的气质! 奚飞鸾身旁,马车被削去了顶,马匹半个身子埋在土里,正不断地挣扎,奚飞鸾听到马叫,连忙把剑归鞘,跳下土坡去救马,几个随从怨声载道地从土里爬出来。 「尊主,您别沾手!」斐折略松口气,扑了扑灰又去阻止准备徒手掘土的奚飞鸾,刚帮着把马从泥里拽出来,几个灰头土脸的人影齐齐扑过来,跪倒在奚飞鸾身前,号丧一般:「仙人啊——!」 「仙人啊!救救我们!!!」 是那些跪在林前的怪异人族。斐折戒备着,可这些人虽行为怪异,身上并无一丝灵力波动的迹象。 看来是些在人族中也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那些人一边嚎着,一边打量奚飞鸾,见奚飞鸾始终是略带困惑地看着他们,立马有人得寸进尺起来,扑上来抱住奚飞鸾的腿不撒手,一边哭一边把眼泪往那昂贵的大氅上擦:「神仙您救救我们吧!再不救我们,我们村就要被山神吞完了呜呜呜……」 「去去去,就你们这小土坡哪来的山神。」斐折见状立马把人往下拽:「放开你那爪子!谁给你的胆子摸我们尊主,滚开!」 这些人族显然都精通死缠烂打的泼皮本事,见斐折只是嘴上骂骂没有下狠手,转头又扑住了斐折,哀嚎道:「真的啊神仙!山神发怒了!您刚才都看到了!山神要吃了我们所有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斐折一脸狰狞,想起方才不知缘故的地颤:「山神要吃了你们?你们喊这么大声不怕他听见?」 那些人族互相看了看,其中为首的一位老人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地平线上泄出的一丝白光,声音沙哑:「天要亮了,山神大人…只在夜里发怒……」 「求求您救救我们吧。」为首的老人说完,缓缓俯身,磕了一个头。 「求求您救救我们吧——」后边的几个人跟着也磕起了头,大有他们不答应就一直磕下去的意思。 斐折心中无比荒唐。 什么年头求仙拜佛都求到魔族身上来了?这些狗皮膏药一般的蝼蚁…… 「起来吧,这活儿我们接了。」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斐折嘴角一抽,看向不远处走来的郁笙,眼神不善:「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方才地动时,他清楚看到,这人找了个安稳地看戏,丝毫不顾他嘴上一口一个的「好师哥」,不远处的那些人族差点掉进地缝里,他也照样没有搭把手。 这么凉薄的性子,真不愧是重情重义的人族。 跪着的人族听见这句,俱是一喜,抬头瞧见一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的青年走过来,表情又变得异彩纷呈。 斐折连忙劝道:「尊主,此事不宜插手,您身子弱,这里情况不明,还是赶快远离为好。咱们趁着天亮赶快……」 说着说着,斐折余光瞧见了旁边土堆里歪着的马车,一辆被尊主亲手削了顶,另一辆掉了半边轮子,斐折的话突然说不顺熘了:「赶快、赶快…」 奚飞鸾缓缓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方才我刺到它了。」 「什、什么?」 「山神。」奚飞鸾半蹲下身,将老人扶起来:「你们村子在哪里?」 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仙人,老人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就在、就在山坡后面!」 奚飞鸾又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带路吧。」 老人顿时喜出望外,感恩戴德地连连鞠躬,其余人族也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斐折怔了怔,没再劝,这荒郊野外翻了车,他们的确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让尊主休息,只是那个郁笙…… 斐折轻声对奚飞鸾道:「尊主,臣陪您过去,让属下们带着那小子先去驿站等着。」 奚飞鸾脚步一顿,转头看了身后的郁笙一眼:「不行。」 「尊主?」 「把他带上,咱们三个去。」 「是。」斐折恨恨一咬牙,吩咐随从去就近的据点找车,又转头拽着郁笙往前走。 那些人族表情讪讪地看着尖耳红瞳的斐折抓着个被五花大绑的英俊青年跟过来:「仙人,您这是……」 奚飞鸾走在前面,目不斜视,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斐折只得没好气道:「这人特混蛋,犯了错正受罚呢。」 「哦——仙门的规矩可真严格啊……」 「我听说有的门派犯了错要丢进鬼渊里呢……」 「嘘!嘘!当着仙人的面乱说什么呢!」 第48页 「可我真的听说…」 众人七嘴八舌嘟囔起来,斐折忍无可忍:「你们从哪里看出来我等和仙门有关系?」 众人对视几眼,望向斐折,眼里写着「这不明摆着的吗」。 「您那名贵的马匹,您那上好的轿子——」 又有人对奚飞鸾捧道:「您那卓越的仙姿,您那高超的剑法——」 说完,众人齐齐望向走在前面的奚飞鸾,目露歆羡:「真不愧是仙人吶——」 「……」斐折额上青筋凸起:「那你看我像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青年抢答道:「我知道,仙家都养灵宠,您定是那化了形的灵宠,我看您像……呃…黑虎精!」 「噗——」 黑虎精斐折一把掐住了正在偷笑的郁笙的脖子。 步行了将近二里,终于到了那些人族口中的村子里,斐折望着面前破败的茅草房,心中暗自挑剔。 如此恶劣的环境,还有什么「山神」作祟,早知道就不让尊主过来了。 朝阳已经升起,照得整个村子金灿灿的,看起来充满了的气息,只是斐折并没有忘记夜里的景象,村民给他们准备了休息的房屋,斐折将奚飞鸾拦在身后,问道:「你们半夜拦路,怎么回事?」 「呃……」旁边的人族青年搓了搓手,有些紧张:「我出的主意…其实也是临时起意……」 「您应该也看见了,昨晚那林子里的……」青年愁眉苦脸地指了指斜后方的一户房子:「是这家里三四天都没见人影的老两口。昨个傍晚被老五瞧见……我们几个就带了村长过去看,想把尸体弄下来,好歹给落个坟……」 郁笙:「你们看见过兇手了吗?」 旁边一人立即道:「看见了,就是那个…那个山神!那个山神每隔几日就出来吃人,一定是我们惹怒了山神他才…」 「停。」郁笙打断他,跟青年道:「你继续说。」 「再、再就没什么了,俺们实在是找不到办法了,这里天高皇帝远,也没个衙门,昨夜远远瞧着有马车和那么多人过来,俺们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堵了您的路……」 奚飞鸾:「我记得这里应该是分属清虚门管辖,发生如此离奇之事,你们没去通报一声吗?」 郁笙挑了挑眉。 「找了,都找了!」那青年哀嚎道:「去了好几次,那些弟子非说我们扯谎,连来看一眼都不愿,再去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在这荒山野岭的边缘之地,你们让人去做只出力不讨好的事,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这自然是没人愿帮你们。」郁笙:「不过这次你可找对人了,我师哥他可是个心怀苍生的大善人吶——」 众村民闻言又开始感恩戴德,郁笙笑眯眯的:「师哥,别站在门口吹风了,来都来了,起码也得骗口茶吧?」 第034章 二更:多喝水 一盏粗茶过后, 奚飞鸾一行人坐在屋中的竹桌前,自称是村长的老人为他们讲述了这村里的情况。 这村子说大不大,村中原有八十五口人, 此地远离朝廷, 没有战事和徭役加身,村民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了十几代。然而村中的资源实在有限, 粮食和纺织倒是不缺,可煤油、铁器、食盐等东西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换到,因为村子又小又偏, 根本不会有商人来此。 有村民就商议着,想把山后头那片古树砍了卖掉, 定能卖上大价,等有了钱, 把村子扩建扩建,路也修一修, 自然就有商贩愿意来这里跟他们交易了。可此事遭到了村里几个老人的强烈反对, 说村子不能扩,树也不能砍,是山神的护佑才使他们躲过朝廷的监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若是砍了,必会惹怒山神, 对村子降下惩罚。 那几个老人年纪很大,有的都已年近百岁,脑子早已不甚清楚, 连自家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村民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隔日, 就有村中壮年启程要前往几百里外的一处小镇,好找几位树的买主过来。 也是在那天,村中供奉的山神像突然不见了。 众人心生疑惑,四处寻找,没有找到山神像,却在山中找到了那个出去的壮年的尸体。 那尸体挂在古树的枝丫上,像被风干一般随风摇晃,浑浊的眼珠望着众人,像是在哭诉着什么。 那天村里的人都起了夜,点着灯到林里去看,壮年的家人哭得撕心裂肺,那年近百岁的老人指着林中的山神庙,颤颤巍巍地拉长了嗓音:「是神怒——是神怒啊!!!」 「神说我们贪慾太重,是我们不该,是我们不该啊!」桌前,村长对着奚飞鸾捶胸顿足,一副快要气绝的伤心模样,旁边的村民忙给他顺气,屋门口聚了不少看着的村民,人群中,有女子小声啜泣起来。 「喝口茶。」 村长抬起头,见对面的仙人将茶杯推了过来,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和剔透的眸中一丝情绪都没有。 村长喉咙哽住,连忙把茶杯接过来,勉强喝了口水继续道:「那日以后,许老说山神对我们有怨,要我们…」 一声嗤笑,郁笙声音不屑:「还有会对信徒生怨的神呢?」他一歪头,瞧了斐折一眼:「怕不是什么妖魔。」 「喝口水。」奚飞鸾又把茶杯递给坐在一旁的郁笙。 郁笙依然被绑着,他浅浅一笑:「不,师哥我不渴。」 第49页 「斐折,餵他喝。」 「您就瞧好吧!」斐折脸色狰狞地接过茶杯,掰着郁笙的嘴就要给他灌。 奚飞鸾:「您接着说。」 村长顿了顿,又道:「我们按许老说的,给山神献上了一对童男童女…」说到这儿,他声音小了许多:「把那对孩子放在了山神庙里,我们就走了。夜里突然听见一声巨响,许老不让我们出去,可那对孩子的爹娘实在受不了,就跑进林子,看见山神庙塌了……」 「咳咳…」郁笙被掰着脸还不忘插嘴:「什么了还兴活祭那一套呢?」 奚飞鸾:「喝水。」 「师哥!」 「等我们赶过去,他们已经从庙底下挖出了两个孩子的尸骨,已经被吃得不成样子了……」村长抹了把脸,两眼通红。 「这哪里像是山神了?」斐折灌完了水,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们这是招惹了什么吃人的妖兽吧?」 「真的是山神!」一旁的村民道:「我们亲眼瞧见了,那像枯枝一样的条条从地里伸出来,一下子就把人带进地里了!」 村长使劲点点头,又狠狠锤了几下自己大腿:「那天我不就该让他们夫妇去给孩子立坟,要是我们听了许老的,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许老?」 「对,许老是我们村里年纪最大的,他说献祭给神明的孩子不能立坟,我们都以为他是老煳涂了,可谁知立坟那天,夫妇俩正在坟头填土呢,地面突然就震起来,有东西从地下破开坟头,突然就把夫妇俩捲走了,那灰褐色的枝条,就像树皮一样,同我们供奉的山神像一模一样……」 斐折脸上带着诧异:「你们供了一棵树当山神?」 「呃……」村长脸上有一丝为难:「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像,那神像雕的实在是…」村长顿了顿,似乎在找形容词:「总之我们也不太明白一直奉着的是哪路神仙,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村子里供奉着,日子也一直过得挺好的,要不是他们年轻人非要扩什么村子……」 村长往门口看了眼,人群中几个青年脸色灰白地垂下头。 斐折扫了几眼这些人,小声跟奚飞鸾道:「尊主,他们奉了个邪神吧…」 奚飞鸾摇摇头:「那神像,有画卷吗?」 村长忙道:「有!有!许老头家里有一张祖上传下来的,我这就叫人拿去!」 「我也过去看看。」奚飞鸾站起来,斐折立马跟着站起来要往外走,只见奚飞鸾转头解开身上的大氅,丢进了斐折怀里:「几步路而已,不必跟着,你在这里看着他。」他指了下一旁的郁笙。 奚飞鸾的大氅底下是一身华贵的银纹白衣,斐折觉得这种样式很衬他们尊主的气度,他腰间别着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不垢剑,剑鞘上银光夺目,村民唿啦一下挤过来,惊奇地看着这位样貌出尘的「大仙」。 「都闪开都闪开——」村长挥手招唿着:「带仙人上许老家里去。」 屋里的人如赶鹅般一下子都走空了,众人簇拥着奚飞鸾往村子另一头走,屋里只剩下斐折和郁笙干瞪眼。 「累赘。」斐折没好气道。 「真是荣幸。」郁笙望着人群走远:「昨夜你看见地里那东西是什么了吗?」 斐折看他一眼,不怎么情愿回答,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无非是些藤妖之类不开化的东西。」 「最不开化的不是你们魔族吗?」 「你……」 郁笙冷嗖嗖地扫了他一眼,阖上眼不说话了。 另一边,奚飞鸾沿着村路往西走着,路旁是整齐的农田,叶子浓绿的农作物在地里密密麻麻地长着,农作物顶上的叶子似乎被霜打了,变得枯白,已没了多少生机。 村长看着地里的庄稼直嘆气:「种姜的这户人家,那天夜里没关好门,第二日…第二日…唉——」 「这山神昼伏夜出,自从那对夫妻不听劝,非要给孩子立坟之后,山神的怒火就再也平息不了了,每隔个三五日都要出来吞人,昨日刚入夜的时候又吞了老余家好几口,唉……」 「仙人,您瞧,那里就是昨夜山神活动时留下的痕迹。」村长指着农田一角,地面拱起一道长条的形状,像是有东西在地底爬过,和车队遇到的情况差不多。 奚飞鸾看了几眼,村长:「到了。」 眼前是一栋有些破旧的老屋,村长上前对着那摇摇欲坠的木板门大喊:「许老——在不在家啊?」 屋里没动静,村长也没再等,直接推开门:「嘿,你这不在家吗?救咱们的神仙来了,快找找你家里那张山神像,让神仙看看。」说着,他对门外的奚飞鸾招招手:「神仙,您快进来。」 奚飞鸾踏过门槛,走进这间小屋,屋里陈设简单,只一张土炕,一张木桌,窗台边上摆着张木架子,上面杂七杂八地堆着不少东西。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霉味。 木桌前坐着个老人,头髮花白,背深深地躬着,脸上布满了色斑和褶皱,浑浊的眼珠已经灰得发黄。老人缓缓抬起眼,声音微弱而缓慢:「神仙…什么神仙…我这辈子……还有机会看见神仙吗?」 村长站在他旁边,大声道:「咱们都把神仙给请回来了!明个就让神仙把那假山神送走——你把山神像放哪了?」 老人反应有些迟钝,听见村长这话却突然两眼一瞪,抓住村长的衣袖,声音颤抖:「那不是假神,那是真神啊!」 第50页 村长面露无奈:「好了好了,你到底把画像放哪了?」 老人看了村长一眼,又缓缓抬头去看刚走进来的奚飞鸾,村长还在催促:「你不说我就自己找了啊,人家神仙还等着呢。」 老人的目光落在奚飞鸾身上,忽然浑身一颤。 「神仙……」老人呆呆的,似乎在自言自语。 村长怕奚飞鸾等急了,左右为难道:「他上年纪了,很多事都记不住,您别急,我来找,他应该就放在屋里…」 话没说完,老人突然扶着桌子站起来,语无伦次道:「神仙…神仙!」说着,他歪歪斜斜朝窗台的木架上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奚飞鸾连忙去扶,老人却像受了惊吓似的慌忙避开,自己趴在木架上,翻找起什么。 不出片刻,老人从杂物底下抽出一叠纸状的东西,抖着手在那叠纸里翻,村长也蹲下身跟他一起翻,半晌,一张灰黄色的破旧牛皮纸被递给了奚飞鸾。 「就是这个,您看。」奚飞鸾接过来,纸上的图案有些斑驳,像是火撩出来的,上面画着一个树形的东西,枝丫繁多。但不知是否因为叶子不好画,树上光秃秃的,看起来就像一颗普通的枯树。 奚飞鸾看了许久:「这是你们供奉的山神?」 村长点点头,开始跟他形容:「那个山神像就是这上面画的,石头刻的,老硬了,四处都是张牙舞爪的枝子,就…像这样。」村长站着,抬起胳膊比了个歪歪斜斜的姿势,在奚飞鸾眼里如大鹏展翅一般。 「……」奚飞鸾抿了抿嘴:「去山神庙看看吧。」 第035章 三更 奚飞鸾带着那张山神像回到小屋时已经过了巳时, 斐折站在门口,大老远就冲着他挥手,奚飞鸾只得回去稍作歇脚, 把画像一事跟他们两人说说。 屋里, 奚飞鸾刚进门,椅子上的郁笙睁开眼, 张口就是告状:「师哥,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 你这手下都要把我宰了呢——」 「???」斐折震惊回头:「我没有!」 「认不认都是你说了算。」郁笙白他一眼,跟奚飞鸾道:「师哥, 怎么样,找着山神像了吗?」 奚飞鸾点头, 将画像拿出来,在桌上铺开。两人围过来, 看着画像上的图案, 面色怪异。 斐折:「这还真是……供奉了一颗树当山神?」 郁笙:「还是棵食人树呢。」 「一会儿去庙那边看看。」奚飞鸾将画像捲起来,压在桌上。 「师哥,该给我解开了吧?」郁笙倚靠在椅背上,姿态松散:「这里可是有吞人的山神诶——」 奚飞鸾刚看过去,斐折就道:「尊主, 不能给他解,让他跑了怎么办?」 郁笙头一歪:「说得轻巧,我佩剑不在身边, 要如何从这偏远之地跑掉?这村里可没有马, 只有牛车。」 「那也不行!」斐折目光警惕:「你小子手段多得很, 谁知道你身上藏了多少。」他把郁笙从头扫到尾, 目光聚在他手上的白玉扳指上:「这是储物戒吧?摘下来。」 郁笙往旁边一躲,好笑道:「你说摘就给你?」 「拿过来!」斐折扑过去又夺,郁笙往奚飞鸾椅子后一站,别着斐折不让他过来。 「师哥,你看他——」 奚飞鸾微微抬头,眼里透着苦恼:「别闹了。」 他站起身,兀自往门外走,斐折看了郁笙一眼,跟着走出去。 然而刚走到门前,屋外就传来脚步声,村长带着几个人拎着食盒,热情又略带讨好地招唿他们:「这是我婆娘的手艺,仙人们不要嫌弃,我们这穷地方也没什么可招待的,都是些家常便饭——仙人这是要去哪儿?」 奚飞鸾走到门口又被堵了回来,讷讷道:「去林里看看那个庙。」 「那也得吃了饭再去啊!」村长推着奚飞鸾的背往屋里撵:「哪有饭都不吃就叫您去干活的道理。」 散发着清香的小炒一盘一盘地往桌上摆,都是些农家菜,有蒜蓉茄子、炒菜丝,蒸的些南瓜番薯之类的,还有一锅炖土鸡。 菜摆好了,村长又从食盒底下拎出一坛酒,在奚飞鸾面前一晃:「仙人,这可是上好的梨花白,您尝尝?」 斐折连忙替奚飞鸾捂住杯子,嫌弃道:「你怎么能让我们尊主喝酒呢?」 村长表情讪讪:「仙人不喝酒?哦——喝酒误事,喝酒误事…」说着,他提起旁边的茶壶:「那就以茶代酒,仙人,我先替村里剩下的这将近七十口人,敬您一杯!」 村长一口闷了茶水,眼眶有点泛红,他把筷子给几人分到面前,在奚飞鸾对面坐下,轻嘆一声:「我原本以为……把那对孩子献出去作祭,山神的怒火就能平息……为此我真是豁出我这张老脸去了!」 「那天晚上,周家夫妇那么求我,我都没有听,村子里当时只有那么一对小孩,我让人把他们绑了,以为用两个孩子的命能换回村子的安宁……」 村长说着,眼眶已变得通红:「仙人,你说,山神是不是对我们彻底失望了,才这般不肯放过我们?」 郁笙声音凉薄:「一个时辰前,你还在怪那对夫妻想给死去的儿女立坟,才招致了祸患。」 村长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斐折捞起桌上的黄面窝窝头,塞进郁笙嘴里。 「那不是山神。」奚飞鸾突然道:「应该说,那不是神。」 第51页 「师哥,你看出什么了?」郁笙默默低头,松口把咬了一口的窝窝头放到桌沿上。 「神不该被人族知道他的身份,更不能以神身示人。」 奚飞鸾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让斐折和郁笙都有些费解。 斐折:「您的意思是……这个山神他…当神的觉悟还不太够?」 奚飞鸾抬起眼,定定道:「那不是神。」 斐折面露迷茫。 「师哥是说,这伪神又吃供奉,又四处作祟,根本不是神仙的做派——师哥还见过神仙?」 奚飞鸾恍若未闻,拿了块番薯,自顾自地剥起了皮。 斐折:「管它是神是鬼,等它下次现身定能见分晓,到时臣绝不会让它再跑了。」 村长忙点头附和:「那就好那就好,有仙人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但那山神难对付得紧,它出现的时候整个地面都跟着动,我们都丝毫没有招架之力……那、您几个今晚会留下来护着村子的吧?」 「安心。」奚飞鸾缓缓吐出两个字。 村长询问的眼神透过来,斐折:「我们尊主让你放宽心,不解决此事我们不会离开,懂了?」 村长忙点头:「您们可真是大善人啊!」 「……」大善人斐折额头上青筋毕露。 「我这一直没来得及问,您是哪个仙宫的?等过段日子我带着村里人给您上香去!」 「……」斐折嘴角抽搐:「这种事你就不用打听…」 奚飞鸾吃完最后一口番薯:「墨守宫。」 「……」斐折傻眼了。 新任魔尊大人心怀慈悲,助人为乐。这要是传到修真界去……这这这…… 郁笙用新奇的目光瞧了奚飞鸾一眼,面上也是有些无语。 好在这小地方的人族并不知道墨守宫是个什么,村长故作懂行地「喔——」了一声,「墨守宫啊,那可是个厉害极了的门派,不愧是仙人您,出身也是如此高贵!」 奚飞鸾垂着眼喝了口茶,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我吃好了。」 「诶,仙人您怎么就吃了一个地瓜?吃口菜啊这鸡炖得可好了!来来来喝完汤——话说那位仙人怎么还绑着?」说着他拿起筷子要给奚飞鸾夹菜。 斐折手忙脚乱地推拒:「不用不用,我们尊主胃口小!他?那小子饿死活该,我也不吃你别给我弄!」 奚飞鸾起身,淡淡道:「午时一刻,你带我去庙里看看。」 村长丢下筷子,激动地站起来:「好…好!」 焕栖宫。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大殿前的广场上,站着十几个年轻弟子。 几位长老背手站在那些弟子的前面,其中,二长老缓声道:「你们都是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子,这次宗门大比,你们要代表的将是整个焕栖宫的头脸,都好好表现,我就不跟你们去了,你们好好听大长老的安排,争取夺个头筹回来……」 三长老:「今年大家都拼一把,压压秦氏那帮弟子的威风,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众弟子齐声喊道。 「精神头这么足不如用进大比中。」大长老冷着脸扫了弟子们一眼:「走吧,今年由我带队,到了秦氏之后都自己机灵点,别让我看到有给宗里丢人的,否则有你们好看。」 大长老说完,弟子们精神都萎靡了不少,三长老见状忙鼓劲:「哎—咱们焕栖宫的弟子向来出类拔萃,必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行了行了,都上仙舟上去吧,一会儿就出发了。」 弟子们都应声去了,这次宗门大比在秦氏举行,焕栖宫出动了一只上品仙舟法器作为代步的工具,仙舟体型巨大,运行起来需要耗费巨量的灵石,管财政的三长老咬咬牙,还是出了。 纵使焕栖宫处在这种青黄不接的阶段,宗门的脸面也绝不能丢。 船形的仙舟停在广场上,有焕栖宫的主殿那么高,几乎将整个空地都占满了,船体以乌木制成,船上金碧辉煌,每隔几丈便镶着一颗产自东海的夜明珠,而熠熠发光的不止是这些珠子,还有船体上一层叠一层的阵法。 殿前,大长老负手而立,望着弟子们有序地登上仙舟。二长老也在旁,他望着那只仙舟,眼神逐渐放空。 上次出动这只仙舟的时候,还是奚飞鸾凝出元婴那年,为了庆祝焕栖宫的大弟子歷劫成功,掌门拿出了这只仙舟。那时候,二长老他也站着这里,望着那些孩子们吵吵闹闹地挤上仙舟,其中最吵闹的是孟朝星,他喊着大师哥这次必得榜首,要大师哥回来以后就请他们几个下山去玩。 那一年,凝出元婴的奚飞鸾实力直接碾压了同辈弟子,郁笙也拿了个第三。孟朝星如愿以偿地缠着众人下山逛了一整天,他们傍晚回来的时候,焕栖宫中已经摆好了大宴,所有弟子的脸上都是笑着的。 二长老脸上露出怀念。 可鸾儿就像天生不会笑。笙儿当时也不太高兴。 「对了,笙儿他下山还没回来吗?」二长老偏头问一旁的大长老。 大长老略一抬眼,没好气道:「他说再过几日就回。」 「可…再过几日宗门大比都要开始了,他在这档口突然下山办事,办的还不知是个什么事……」 「二长老,你替他操心,他还不一定愿意感激你呢,安心守着宗门吧,到时直接让他去秦氏与我们汇合就好了。」 第52页 「好…好。」二长老面带愁绪地点了点头。 「行了,我也该走了。」大长老见弟子都上去了,挥袖要走。 「等等。」二长老突然叫住他,待人转过头,他又气弱了些:「笙儿他……这几日真的联繫过你吗?」 大长老横眉一拧:「这种事上我还能欺骗于你?」 「不是…」二长老眼中愁绪更浓:「这么重要的事,我只怕他误了时辰……」 「那小子天生就不是个当掌门的料!」大长老话中带怒,说完便转身离开。 第036章 师哥不绑我啦 午时三刻, 林荫中冒出一行人影。 树林中盘根错节,到处都是尖锐的枯枝,有的地方还有泥土翻起, 奚飞鸾扶着树干, 艰难地往前走。他身后跟了三五个青年村民,村长也在他旁边, 被村民搀扶着往前走。 树林中的尸体已经被清干净了,空气中仍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奚飞鸾一路走来, 甚至还看见过几根零落的白骨。 「仙人您看,就是这里了。」青年用铁斧砍下挡在前面的枯枝, 村长把前面的乱枝子往两边拨弄开,指着前面对奚飞鸾道。 奚飞鸾弯着腰踏进去, 前面是片树木稀疏的空旷之处,有阳光从顶上泄下来, 打在空地上那片有两人高的砖石堆上。 奚飞鸾站在砖石前, 仔细打量着。 从这些砖石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山神庙的模样,奚飞鸾有些失望。后面几个人也跟着钻进来,村长:「这庙自从塌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过来看过了,这里, 就这里。」他指着土堆上一处凹陷:「当时那俩孩子的尸骨就是从这里被挖出来的。」 奚飞鸾蹲下身,砖石上沾染着一些黑褐色的痕迹,似乎是血。 村长继续道:「这庙也是祖上的人建的, 没什么特别之处, 就是小了些, 破了些, 我们也没多少钱给翻修……山神像当时就摆在庙正中的位置,神像前面还有个小方台,应该也被这些土给埋了,以前的时候,我们去供奉都把些瓜果什么的放在那个小台上,哦,台上还有只缺了角的香炉。」 「唔。」奚飞鸾简短应了声,站起身来。 村长小心翼翼道:「仙人,您看出什么了吗?」 奚飞鸾轻轻一摇头,绕着神庙的废墟走,边走边道:「那神像消失的时候,有在庙里发现什么异样吗?」 「没有,完全没有。」村长回忆着:「就是突然就不见了,那神像可沉了,我们当时四处看过,地上没有拖动过的痕迹,小桌上的供品和香炉也在,只有神像凭空消失了,这不是山神在作祟,还能是啥?」 「村中家家户户都找过了吗?」 「嗐,您这说的,我们村里人世世代代都一起生活,平时连门都不锁,谁会去贪图一个石头像?」 奚飞鸾点点头,没有多言。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家家户户门上的确都没怎么挂锁。 过了一会儿,他拾起地上一根烧了大半的线香:「那过路的商贩和旅客……」 「哪有商贩从这里经过啊——」说到这个,村长似乎有些激动:「我们这村子太偏了,想卖点东西出去都找不到门路,说实在的,仙人您是我们这个月看见的头一个外来的人,以前好几个月都不带有旅客从村外那条路上过……」 地面突然一阵微颤。 「什、什么东西?!」村长勐地往地上看去。 「不是白天不会出现的吗?!」青年村民们脸色惨白,仓皇失措地扑到奚飞鸾身旁:「仙人!山神、山神来惩罚我们了!快救救我们!」 「嘘——」奚飞鸾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面色沉静,像是在仔细地听着什么。 地面剧烈地震颤着,树木也跟着颤抖,无数枯枝败叶从树冠上掉下来,奚飞鸾岿然不动。 村民们似乎也被他这种态度感染,蹲伏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震动终于逐渐弱了下去。 那东西似乎是走远了。 奚飞鸾松开剑柄,站直身子。青年村民们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庆幸自己逃过一难。 村长也缓缓吐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那东西怎么白天就出来了?」一青年缓过劲来,忍不住叫道:「而且它才把、才把老余家好几口人都带走,怎么这么快就又出现了?」 「喜夜,但并不惧光。」奚飞鸾淡淡道。 「啊?」 「可是是什么让它克服了习性……」奚飞鸾喃喃着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刚才说话的青年。 修真界水土养人,奚飞鸾的五官没有一丝瑕疵,皮肤细得几乎连毛孔都看不出,当他朝谁看去的时候,就像一只精緻的人偶在望着你,那双清澈又寡淡的眸子一下子冲进对方的眼里,让人无端端变得压力甚大。 青年被瞅蒙了,一动也不动,半晌,青年的脸颊上浮起几朵可疑的红云。奚飞鸾却突然想到什么,急切道:「回村里去!」 「仙人您……」村长刚想问怎么了,奚飞鸾就动作仓促地往迴路走去,村长一看,也顾不得问了,忙招唿其他人跟上。 一行人匆匆回到村里,刚走出林子,村长就呆住了。 凸起的土堆如小山一般堵在村外,挡住了他们的视野和去路。 「这是、这是……山神又来了!」 众人慌慌张张要找路绕开,只见奚飞鸾提着剑,如飞鸟一般轻盈,三两下便跳上土堆,站在顶上往村子看去。 第53页 几个人一看,也跟着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一爬得快的青年快到了顶上,伸长脖子往村子那边一看,不远处的村庄沟壑纵横,满目疮痍,其中最严重的地方,房屋已经塌陷了大半。 看见这景象,青年心一慌,脚下突然打滑,一下子往后仰去,奚飞鸾眼疾手快,用剑鞘挑着青年的领子又给拽了回来,青年手忙脚乱地蹬上来,趴在土堆上心有余悸。 「我先去看看。」奚飞鸾对身后刚上来的村长说完,便跳下土堆,往村中走去。 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跑出来了,聚在村里的小道上,而最贴近村子边缘的一桩房子塌了,而那里,正好是村长之前分给他们用来休息的屋子。 师弟和斐折还在里面。 奚飞鸾不自觉脚步加快了许多,人们看见他回来,情绪都有些激动地叫喊起来:「仙人!山神又来了!」 「山神已经不再给我们悔悟的机会了,山神对我们彻底失望了!」 「仙人您在林里查到什么了吗?」 奚飞鸾顾不得这些,他拨开零乱的人群,往那塌掉的房子望去。 茅草和砖石落了一地,废墟上,斐折和上半身被绑着的郁笙坐在那里,都灰头土脸的。 都没事。奚飞鸾垂下眼,松了一口气。 郁笙屁股底下坐着块不知道从哪来的大石头,他见奚飞鸾回来了,立马站起身,轻盈地跳下废墟,落在奚飞鸾面前,嘴角一勾:「师哥,方才山神来了,那魔族差点把我当口粮餵给……」 「你闭嘴!!!」斐折崩溃大喊,立马也冲过来,冤枉极了:「尊主!那东西直接从地基底下拱上来,差点把那小子捲走,臣刚要打过去,房子就塌了!」 「是啊,若不是房子要塌卡了那东西一下,师哥以后就见不到我了呢。」郁笙看着奚飞鸾:「师哥,这东西好像看上我们几个了。」 奚飞鸾睫毛轻扫,温软的目光在郁笙的身上拂过:「没事就好。」 郁笙笑容却是一滞,像是泄了气一般,眨眼功夫又恢復了原样:「师哥怎么这般关心我?」 「呸,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斐折一脸厌弃:「刚才就该让山神把你吞了。」 「哦——这就原形毕露了啊……」郁笙扫他一眼,垂眸一笑,语气跟着软下来:「师哥你看他。」 还没说完,奚飞鸾突然走上前,低着头几下把郁笙身上的绳子解了。 「尊主您!」 「师哥?」 绳子落地,郁笙的手恢復自由,他看着奚飞鸾,脸上有些讶然。 奚飞鸾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转身看向后面聚集的村民,村民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惶恐和不安。 「方才有伤到人吗?」奚飞鸾偏头问。 斐折:「尊主,没有伤到这些凡人,那东西冲着我们来的,拱翻了房子,见未能得手就逃掉了——您放开他作甚?」 奚飞鸾歪头看了郁笙一眼,又收回目光:「你们看见它的模样了吗?」 「瞧是瞧见了,就是没瞧仔细,臣就瞧着地缝里伸出一黑乎乎的东西,哦,那小子应该看得仔细。」 郁笙舒展了下筋骨,接话道:「跟那些人说得差不多,那东西硬得很,跟枯枝似的,只是地底下长得是什么样,就不清楚了。师哥,咱们来这村子,是不是激发了它的食慾啊?」 奚飞鸾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郁笙,一字一顿道:「你是修士,大补。」说罢,他看见村长拨开人群走过来,便迎上去。 郁笙:「……」 村长火急火燎赶过来,以为山神又吃了人,仔细一问,才知这次并未有人被抓,饶是如此,他也忧心忡忡得厉害:「仙人,这可、这可怎么办啊,山神连仙人您都要攻击,是不是对我们向您求助的行为感到不满了…要是这样,那我们村子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不是神。」奚飞鸾淡淡地纠正他。 「行了,一面想要山神护佑,一面又怕山神惩戒,哪有那么多好事,我就问你,这山神,是除还是不除?」斐折不耐烦道。 村长噤了声,失措地左右看看,身后的村民也窃窃私语起来。 「可这山神…的确是护佑了我们许多年……」村长眼里情绪复杂,像是哀怨,又像是恐惧。 「命都要没了,倒突然在意起那点福分来了。」郁笙嘴角挂着浅淡的笑,踱步走来,走到奚飞鸾身旁时,又歪了歪头,似乎想起什么:「师哥,命重要——还是恩情重要呀?」 「命重要。」奚飞鸾想也不想。 郁笙笑容又是一僵,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村长的内心挣扎,片刻后,他咬咬牙,像是想通了什么:「除!无论如何,为了我们这些人能够活下去……这山神必须得除!」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两章怪就打完了,给尊主加个buff好回门,谢谢愿意追订的小可爱们~ 第037章 现身 三门之一, 秦氏。 黄钟大吕之声自辰时便响彻云霄,一直过了正午时分还未停歇。今日是宗门大比开始的第一日。 漫天的飘带上用金丝绣着修真界各门派的印徽,从高高的楼宇上拂过, 在风中婀娜地摇盪。 秦氏作为修真界的老牌宗门, 一直以来都是修真界中当之无愧的「壕」门,建宗的砖石是白玉的, 窗棂与屋角是鎏金的,连入门时人手一套的弟子服都是天蚕丝的。 第54页 世人皆知秦氏风光早已大不如前,但直到真正踏进去, 落了座,瞧着侍人们端上一盏盏极品月光石做的酒杯, 那酒杯晶莹剔透,盛上透明的酒液, 酒液中会盈起一汪淡淡的蓝光,就如月色一般。 这种石头现在在人界的矿储已经所剩不多, 指甲盖大小一块都是天价, 却被秦氏拿来当盛酒的杯子,客人们心说秦氏的掌门真是好大的手笔,一偏头,只见秦昭坐在主座上玩骰子,酒杯里灌着橘黄色的橙汁。 「今日秦宗主好雅兴, 带着这骰子来,是想摆一局吗?」两旁的客席上,一宗主朗声道。 大比还没正式开场, 各宗的弟子们都被带去比试现场了, 他们这些掌门便聚在一起, 聊天助兴, 等着一会儿比试开始好在看台上观比。 秦昭一手支楞着头,没精打采地歪着,听见问话,他乏乏掀起眼皮:「不摆,今年的弟子都好生无趣,成败已然明了了,还有什么可赌的。」 「哦?看来秦宗主对自己门下弟子的实力十分认可啊——」 「那帮傢伙……」秦昭打了个哈欠:「矮子里拔高个~~反正比你们带的那些强点。」 「这可不一定。」一旁,焕栖宫的大长老放下杯子,神情倨傲:「秦宗主,话可不要说得太满。」 「呀—」秦昭突然来了兴致,丢了手中骰子坐起来:「怎么没瞧着那小子?」 旁桌上的云衍宗温宗主忙咳嗦两声,沖他使眼色。 秦昭把头一撑,歪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笑道:「我不知比在座的各位大了几轮,叫他一声小子,不过分吧?」 大长老哼了一声:「我们宗主有事在身,这次大比就不来观礼了。」 「有事?我看他是吓得不敢来了吧?上回你们宗主亲口答应要清理门户,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还没见有什么动静呢?」 秦昭一边说着,一旁的温宗主连连朝他使眼色叫他住嘴。秦昭假装没看见。 大长老身旁的三长老连忙接口:「讨伐魔族一事事关重大,牵扯繁多,自然需要从长计议……」 「对对对,需要从长计议……」席上的其他人连连附和道。 修真界平静了这么多年,大多数宗门还是希望以和为贵,能不去找魔族的麻烦就不去,否则一旦开战,他们这些小门小派都得受到牵连。 台阶都给递过去了,大长老却没有顺着下来,反而道:「我焕栖宫与魔族势不两立,他日必将其一网打尽。」 「领头的都没来呢,你倒是自己说起来了,焕栖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秦昭又失了兴致,蔫蔫地靠在椅背上:「听说你们门派内选突然暂停了?是又出了奸细?那小子不来,该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吧?」 一旁的温宗主终于放弃了使眼色,他放下茶杯刚要起身,大长老眉一横,怒道:「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天下早已不是你秦氏一家的天下!」 「好好好,消消气,」秦昭见一旁朝他使眼色的温乘贤已经一副要来收拾他的模样,飞快转变了语气,对大长老道:「年纪大了就不要老是动气,这样才能努力熬死那帮年轻人呀,你说是不是,魏长老?」 一阵如乐铃般清脆的敲钟声打断了他们,这是大比第一场开始的信号。 「呦,我徒弟在第一场,各位,我先行一步!」一宗主起身拱手,说完便往看台走,他们现在居于第一场比试场地旁的楼阁上,楼阁上宽阔的看台能够俯瞰整个比试场。 余下的人也纷纷起身到看台去看热闹。大长老面色不虞,但还是勉强收了怒,负手起身,被三长老暗暗拉扯着带去了看台。 席上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秦昭和零星几个客人,还有一旁嘆气的温乘贤。 「就他这样的,还想篡位呢。」秦昭望着大长老的背影消失在帘外。 温乘贤又嘆了口气,轻声道:「背后不可嚼人舌根。」 秦昭支着下巴,聋了一般:「怪不得他们上一代宁可选个平庸无能的当掌门呢,原来这宗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烂,想挑一个正常的都难哦——你说他们这一代又闹成这样,是不是一脉相承?」 「小昭!」 「好好好好不说了。」秦昭无聊地又拿起骰子,往桌上一扔,骰子滴流咕噜滚起来,停了,朝上那面印着一个「陆」。 「哎呀,今日手气看来不错。」 而千里之外,奚飞鸾正犯愁地盯着桌上的骰子,骰子停了转动,上面印着一个「壹」。 房间内,郁笙站在窗边颇有闲心地看着晚霞,斐折蹲在地上,旁边放着烛台,他正在研究手里的两块受了潮的打火石。 这屋是村长给他们新找的,房间里用具一应俱全,村长当时没多说什么,脸色却不太好看,奚飞鸾知道,这房子应该是属于村中那些已经被「山神」吞掉了的村民的。 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师弟卜卦,不仅一丝线索都没算出来,卦象反而更加兇险了。 「师哥,你玩什么呢?」 奚飞鸾抬起头,不知何时,郁笙已经转过了身,靠在窗外望着他,暮色中,他的眸子又银又亮,像夜里的狼。 「没什么…」奚飞鸾收了骰子,放回桌上。 旁边,斐折终于打着火了,他将点亮的烛灯提到桌上,瞧了郁笙一眼:「几点了?」 第55页 郁笙架起胳膊,语气冷硬:「我怎知道?」 「酉时了。」奚飞鸾也走到窗边。 外面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幽暗的烛光在日沉之后,将会像星辰一样并不明亮地照耀着村中的黑暗,今晚註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斐折走过来,低声道:「尊主,马车已经修好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你说什么呢,师哥慈悲心怀,可怎忍心把这些人命扔在这儿?对吧师哥?」郁笙靠过来,面带微笑。 斐折登时脸一阴,挡在两人中间:「不要以为你松了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可没这么说,师哥,你瞧他又无端端诋毁我——」 「我」字的尾音还没落完,四周墙壁微微震动起来。 灰尘沿着墙簌簌往下落,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住了嘴,缓慢往屋外挪去。 「把它引到村外去。」奚飞鸾伸手去开门的同时,轻声道。 短短几秒,地面的抖动便剧烈了许多,木门在这种抖动下被挤压得有些变形,奚飞鸾拽了几下,歪斜的木门卡在地里,没拽开。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爆裂的巨响,在无数灰烬中,他回过头,漆黑又尖锐的条状物从地底伸出,刺破了放着烛灯的木桌,桌面龟裂,烛灯被扬到空中,火苗微弱。 时间就像定个了一瞬一般,剎那间,奚飞鸾提剑回身,带起的风冲破灰烬,他剑气陡然转厉,一剑将那条状物钉在了墙上! 震动在那一剎那停歇了。 斐折语调崩溃:「尊主您不要把自己当个打手啊!!!」 「你不懂,我师哥最喜凡事亲力亲为。」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颤得如发了癫的野牛,房梁歪斜着倒向三人,被斐折一掌轰开,崩碎的土石噼头盖脸落下来,奚飞鸾被斐折兜脸一挡,忽然感觉脚下有东西将他们顶了起来:「它要出来了,快离开这儿!」 斐折立即带着奚飞鸾跳出去,落在屋外,一抬头,郁笙熘得倒快,早就站在屋舍外的小路上抱着胳膊看戏了。 「去把村民都叫起来!」斐折松开奚飞鸾,对闲站着的郁笙喊道喃。 「我?」郁笙略带惊讶指了指自己,浅浅一笑,眼里毫无笑意:「那些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地面还在剧烈地震动,电光火石之间,斐折产生了一种「这玩意真的是仙门宗主吗」的怀疑。 他去当都比这狗玩意去当合适! 奚飞鸾也听见这句了,他缓慢站直身子,瞧了远处的郁笙一眼。 完了,师弟开始说胡话了,一定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尊主小心!」 塌方的房屋被一股巨力顶开,石块和木板天女撒花般飞溅,奚飞鸾往后撤了两步,抬手将剑横在身前,垂眸看去,银白的剑刃上沾染了一些墨绿色的液体。 树汁,还是……血? 他随手一甩,液体化作竖线飞落出去,剑刃恢復原样,地面随着震动逐渐倾斜,他反手将剑插在地上,稳住了身形。 月色明亮如盘,一弯曲游动的巨大黑影从废墟中缓缓拱出,月光将它无数漆黑的足须照着散发着金属般的亮光。 「山神」现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打怪就结束了,明天上夹子,晚点更四千,大概是十一点,以后恢復正常晚九点更新,啾咪~ 第038章 什么东西 不知在谁的号召之下, 村中家家户户都灭了灯,村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而村民大多都跑了出来, 有的站在院里, 有的躲在门后,屏住唿吸看着月下那巨大的黑影。 黑影从地底升起, 如长蛇一般在空中缓缓游动着,无数漆黑的足须排列在两端,同主体一同缓慢摆动着。 皎月被浮云遮蔽, 片刻后又在云后露出身影,月光泼洒在那个黑影上, 在看清那个黑影真容的一瞬间,所有村民都忘记了唿吸一般, 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什么山神,那明明是条体积大到快要赶上蛟龙的地蜈蚣! 「尊主,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供奉的那东西啊?」 「嗯。」奚飞鸾提剑而立, 眸色淡然:「是妖。」 斐折立刻摩拳擦掌,眼里透出兴奋的红光:「此妖身上血气浓重,想必已经吞食了不少生灵,尊主,今日就让臣来宰了它回去泡酒!」 「等一等。」奚飞鸾突然打断, 眼神留在那背着光的,巨大的黑影身上:「它身上有伤口,你看。」 斐折循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这地蜈蚣显然已有几千年道行, 身上黑色的外骨骼呈现出一种粗糙的, 被砂石磨砺过的质感, 那被村民误以为是树枝的,应该就是那从地底刺出来的足须。而从这个方向看去,那地蜈蚣的身上有三道伤口,第一道和第二道都是奚飞鸾所致的剑伤,伤口窄小,在那巨大的身躯上显得有些不痛不痒。 而第三道直接贯穿了地蜈蚣的躯干,那伤口有十几尺那么长,呈撕裂状的伤口上凝固着墨绿色的血,边缘处还有焦煳之象,像是…… 斐折思忖着,心说怎么像是被雷噼的? 正想着,那地蜈蚣缓慢地将头弯垂下,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夜色宁静,村中无人敢发出声响。 「都准备好了么?」奚飞鸾望着地蜈蚣,右手轻快地挽了个剑花。 第56页 白银般的利刃在月下划过弧光,地蜈蚣摇动着的身形勐然一滞,继而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奚飞鸾冲去。 铮—— 地蜈蚣的足牙与剑刃相撞,庞大的蜈蚣首有奚飞鸾三个那么高,这东西似乎没有眼睛,漆黑狰狞的蜈蚣首上有众多黑色的凸起,两旁还有着弯折的足牙,那两根足牙抵在不垢剑的剑刃上,似乎被剑气所撼,一时间没有再同奚飞鸾较力。 「尊主您小心!!!」斐折自天而降,凝聚了魔息的一拳轰然砸在蜈蚣首上。 「——!!!」地蜈蚣勐然甩脱了他们两人,吃痛地抬高了头,月光下,地蜈蚣发出无声的嘶吼,足牙展开,那蜈蚣口里是密密麻麻的獠牙。 「想吞我们尊主,拿命吧你!」斐折手中凝聚起如利刃般闪烁着紫光的魔息,目色阴狠,缓步往前走去。 这时,村子中心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那声音难听无比,却轻易地划破了这片寂静。 「神要现身了——神要现身了!!!」 奚飞鸾循声望去,只见村中那位年近百岁的许老不知为何跑了出来,正跪倒在地,一边叫喊一边俯身磕头,抬头时,那几乎被褶皱掩盖住的眼里满是兴奋和癫狂。 糟了。 「斐折,快拦住它!」奚飞鸾提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地蜈蚣勐然调转方向,往村子中心扑去,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从众村民面前闪过,村人爆发了阵阵惊恐的嚎叫,四散地从家里跑出来。 地蜈蚣张开牙须,密密麻麻的獠牙组成了骇人的黑洞,眨眼间就到了许老面前。 「快跑啊!!!」远处的村长对他发出嘶哑的唿喊。 许老颤抖着抬起了头,已经变形到深深躬起的嵴椎同努力昂起的脖子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度,他浑黄的眼里映着那巨大的黑洞,腥臭味扑进了他早已没剩多少嗅觉的鼻腔,恍惚间,他听见了那里面传来的,无数被吞噬冤魂的嘶吼。 下来吧,下来吧,你害死了我们,就当和我们一样—— 许老缓缓垂下了头,不动了。 地蜈蚣似乎对猎物的自我放弃很满意,无数獠牙蠕动着,缓慢张开,要将其兜头吞下。 「斐折——」 一道人影化作紫光飞闪而至,一手刀噼在地蜈蚣贴近地面的躯干上,浓厚的魔息如蚀骨的毒液般侵蚀开地蜈蚣那坚固的外壳,绿液四溅,地蜈蚣剧烈地扭动起来,许老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快走啊!」一些村民壮着胆子朝那边喊,许老仍没有动作,奚飞鸾疾步跑过去,白色长袍如飞鸟般掠过,落在许老几步开外,他刚要过去,地蜈蚣突然又来了精神,一头撞在奚飞鸾落脚之处。 「尊主!!!」远处的斐折目呲欲裂,一拳又轰在地蜈蚣躯干上。 地面被撞出了一个大坑,奚飞鸾翻身滚过,转头看见许老歪倒在地上,他一个疾掠扑过去,手刚触到便愣了一下。 许老的唿吸和脉搏均停了。 奚飞鸾垂下头,眉宇间微微蹙着。 死了? 方才分明没有撞击到他。 「尊主,您快闪开!!!」 头上冷风拂过,奚飞鸾一俯身,黑影遮下,地蜈蚣巨大的身躯从他头顶飞了过去,墨绿的血迹泼洒了一道。 那庞大的身影整个从地底钻了出来,往远处的山林中掠去。它的半截躯干被斐折轰裂,纵然飞身逃窜,却已是强弩之末。 见奚飞鸾没事,斐折松了口气,落在他身边,歪头道:「尊主,我去追,这东西跑不了的…」 话音刚落,夜空中突现一道雷电般耀眼的金光,自上而下贯穿了已经逃窜至林边的地蜈蚣! 漫天的墨绿汁液爆裂开来,蜈蚣首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碎块砸在地上,腥臭味隔着百米都能闻见。 斐折抬起头,有些不爽:「尊主,有人抢咱们东西。」 「嘘——」奚飞鸾将许老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抬头望去。 没了头的地蜈蚣缓缓又动了起来。 还没死?斐折脸色一变,就看见地蜈蚣旁多了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青衣,身形跟奚飞鸾差不多,被旁边的地蜈蚣一比,那人身形显得越发渺小,可他单手抓着地蜈蚣的一只足须,竟然毫不费力地将地蜈蚣拖了起来,如山的虫体在他手里就跟拎菜一般,那人神定气闲地拖着地蜈蚣往这边走来。 斐折立即挡在奚飞鸾眼前,警惕地看着那人。 碰上硬茬了。 斐折的思绪飞快在脑海中掠过,这世上打得过他的人并不多,浩劫时各族大能纷纷陨落,现在三族之中,只余秦氏与云衍宗两位宗主,以及妖族的几位避世不出的大妖他不敢较量,可来人的面孔似乎和谁都对不上。 那人走到村外篱笆处就停了,把手里地蜈蚣一扔,正眼巴巴地瞅着他的众村民一个哆嗦,只见那人抬手对着村中点来点去,也不知道点的是什么,嘴上喃喃道:「一个、两个、五个……该死,吃了二十一个!」 说罢,他余光瞧见刚站起来的奚飞鸾,手指突然一转,不可思议地指住他:「你怎么在这儿?」 奚飞鸾:「?」 那人说着,直接跨过篱笆走过来,还没走几步,就被刚刚死里逃生的村民们拉住了:「仙人!谢谢三位仙人!谢谢谢谢……」 第57页 村民见地蜈蚣死了,方才被压抑的恐惧情绪一下子化为激动,又哭又笑地扑过去把几个人拖住了。 「谢谢仙人救了我们全村老少的命啊——」 「仙人您对我们有大恩大德,就是让我们做牛做马也…」 见村民们簇拥过来,那人神色陡然转冷,抬手就躲闪开:「不要碰我。」 扑上来的村民碰了一鼻子灰,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村长没话找话道:「仙人您都互相认识,您也是墨守宫的吧?」 那人不答,一边嘴上冷漠地说着「无需知道我的名讳。」一边无视了斐折的阻拦,像幽灵一般突破了挡在奚飞鸾面前的斐折,奚飞鸾眼前光影一晃,那人已经站到他面前,还抓住了他的手,用跟刚才冷漠的腔调完全不同的语气道:「呦,哥们,怎么在这儿呢?」 奚飞鸾:「???」 斐折转回头,脖子快扭了一百八十度,表情诧异:「尊主,您认识他?」 奚飞鸾表情也跟着透出几分诧异,再三确认过后,他缓慢摇了摇头。 「你认得我?」奚飞鸾试探着问道。 那人愣了下,握着的手却没撒开,他上下扫了奚飞鸾一眼,突然连连摇头:「不认得。」 奚飞鸾:「?」 说着,他也不顾得奚飞鸾诧异的目光,突然扭头往一栋屋后看去:「你怎么也在这儿?」 屋后,郁笙踱步出来,手上轻轻鼓掌:「师哥真厉害,没了修为也能把剑使得这么好,把剑还给师哥真是明智之选。」 「你小子躲哪儿看戏呢?!」斐折一脸狰狞。 郁笙微笑以对:「总不能叫我一个人质冲锋陷阵吧?」 两人眼里的电火光呲呲地响,这边,握着奚飞鸾手的那人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奚飞鸾,又看了看郁笙,又看了看奚飞鸾。 斐折想起这边,转回头来:「不认识还抓着我家尊主作甚?快松…」 「我帮你俩算一卦吧。」那人突然道。 「我……俩?」 「你俩。」那人扬起下巴指了指奚飞鸾,又指指不远处的郁笙。 奚飞鸾茫然,心说这人怎抢他饭碗呢? 「哎呀放心不收你钱的!」那人说着就抓起奚飞鸾的手,不管不顾地在他手心里抹了几下,手法看起来比奚飞鸾算卦时还粗糙:「哎呦,你这身子骨不大行啊……」 「你谁啊你放开我们尊主!」 「啧,我帮你算算因缘啊——」那人闪电般躲开斐折扑过来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看了奚飞鸾一眼:「你们俩呀,不合适!趁早分吧!」 奚飞鸾:「???」 「行了。」那人松开奚飞鸾,转头踏出篱笆,当着众人的面又拎起地蜈蚣无首的身体,众人「嚯」地闪开了,那人背着身摆摆手道:「我走了。」 「仙、仙人,那可是山神啊!」 「山神你奶奶个头!」那人忽然暴怒转身,似是被惹急了,丢下地蜈蚣噌噌冲到那村民面前,指着他鼻子道:「你们再敢拿那么丑的神像供奉我我就送你们去轮畜生道!」 那村民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 「季寒衣!」不远处忽的冒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衣,身形高挑,表情透着一股冷厉。 此人出现得莫名其妙,仿佛是凭空变出来一样,几人方才都没有注意到那边有人过来,但他一发话,刚才那人的气势瞬间塌下去,躲到他身边哼哼唧唧起来,高个子扯着那人过来,对奚飞鸾一板一眼道:「感谢二位拖住了这孽畜。」 奚飞鸾和斐折的目光都缓缓挪到高个身旁那人身上。 那人怒道:「不是我!」 「咳…」高个咳嗦一声,面色依旧冷冰冰的:「我二人追此孽畜一道向北,未曾想它竟折返回来,此事有劳了。哦,对了,山神像是我二人所毁,二位不必挂心,告辞。」 人群中有人讷讷道:「你、你干嘛坏我们神像嘛……」 高个子淬了寒的眼刀子刮过去,竟比他旁边那个翻脸翻得还快。 「告辞。」高个子一手拽着身边那人,一手拉起地蜈蚣,就转身要走,奚飞鸾同斐折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奚飞鸾又看了郁笙一眼。 郁笙微笑回望:「师哥,我觉得我俩合适得不得了。」 「……」奚飞鸾更加莫名其妙了。 地蜈蚣的尸体缓缓调转方向,庞大的虫体将那二人身形几乎完全淹没。 「你们要把它带到哪去?」奚飞鸾道。 二人已经离奚飞鸾很远了,但还是听见了这句,青衣男子的声音远远传回来:「带到鬼渊去——」 「尊主,事情解决了,我们也走吧。」 奚飞鸾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微微眯起眼,仿佛没有听到。 「尊主?」 奚飞鸾的视线模煳了起来,一道微弱的亮光从他眸中闪过,他好像看见了,那二人落下了什么东西。 一缕翠绿的微光从青衣男子的身上滑落,明明相隔甚远,奚飞鸾却感觉伸手就能触到似的,鬼使神差的,他抬手接住了那道微光。 「尊主,您……」 奚飞鸾低下头,手心中躺着一片拇指大小的翠绿树叶,形状像枫叶一般。 「这哪里来的?」斐折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的手心,又抬头往顶上看了看,四周只有几棵秃树。 第58页 话音刚落,那片叶子忽然化作绿光,「融化」在奚飞鸾手中,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奚飞鸾感觉手心微热,什么东西流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尊主!!!」斐折刚低下脑袋,就看见奚飞鸾闭着眼直直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尊主的buff加完啦~ 推推今下午无聊时突然挤出的脑洞:《抢了渣佬的白月光我就跑》 文案:江泷穿进了一本白月光替身文学里,成了里面被豪门大佬囚禁的卑微替身。 原文里,卑微替身其实是某豪门的真少爷,可还没认回去就被假少爷耍手段卖给这大佬当了替身,好不容易哄好了大佬,原主在大佬安排下去混了几天,结果一炮而红后又被大佬强行掐断了,直到为了给大佬的白月光治病死在病床上,也没能踏进家门半步。 穿来之后—— [不要肖想你不该拥有的,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学得更像他一点。] 江泷:嗯嗯嗯!(手上小本子开始划拉) [我送你去娱乐圈是让你磨练演技,谁允许你出人头地?] 江泷:嗯嗯嗯!(手上小本子继续划拉) [他就要回来了,你给我滚远一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现。] 江泷:嗯嗯嗯!(手上小本子疯狂划拉) [你的血型跟他配得上,这次允许你提个要求,说吧,想要什么?] 江泷: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是能活下来还要留在你身边! (手上小本子划得癫狂至极)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唯唯诺诺的小替身舔狗到连大佬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然而江泷—— 渣男大佬跟白月光在机场上演拉拉扯扯的狗血大戏,大佬:我的心里真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江泷坐在旁边椅子上,嗖嗖给本子上添了一行话:但是他的炕上有一个连。 在江泷的奋发努力下,大佬的心终于松动了,他望着江泷那双赤诚的眼眸,第一次语气温和了点:行吧,等他病好了,我允许你继续留在我身边。 江泷当场翻脸,合上本子把黑卡拍在了他脸上:「给你一千万,离开我的白月光!」 大佬:??? 那不是我的吗? 谁也不知道江泷穿来的第一天,就看见了那位白月光。 他站在夜色中,身影修长,就真如月光一般,温温凉凉的,照在了刚被逐出家门的,狼狈的江泷身上。 馋死了,得想个办法把人抢过来。江泷心想。 后来,江泷站在他面前,把小本子杵给他,努力挺了挺他并不结实的胸膛:你看看吧,我比他有钱,选他还是选我? 白月光浅淡一笑,温柔极了。 后来的后来,手撕假少爷走上人生巅峰的江泷从被窝里爬起来:不对啊,我怎么又被包养了? 【真豪门大佬白月光攻x超级记仇一肚子坏水真少爷受】 1.白月光攻其实比这二位都壕。 2.双c。 第039章 尊主支楞起来了! 七日之后, 村中。 奚飞鸾迷迷煳煳睁开了眼。 望着茅草的屋顶,他愣愣地想:我这是在哪儿呢? 身旁有匀称的唿吸声,他一偏头, 发觉斐折竟在一旁坐着, 身子趴在他胳膊上。他刚一动,斐折就醒了, 立马抬起头,脸色有点茫然:「尊主?」 「尊主您醒了!」斐折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添茶倒水, 又去摸奚飞鸾的额头。 奚飞鸾撑起身,看他眼底猩红:「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斐折哆嗦着把白水递到了奚飞鸾面前,看着他缓慢喝了口, 才回过神来:「尊主……您这几日烧得…烧得都要……」斐折一咬牙,转言道:「您醒了就好, 那日您突然倒下, 高烧不退,混乱之中,臣让那小子给跑了,请尊主责罚。」 「跑了啊……」奚飞鸾垂下眼,却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定在他身上。 他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棵高树上挂着摇晃的枯叶,树上什么都没有。 「跑了就跑了吧,腿长在他身上, 你又怎能奈何他。」奚飞鸾掀起身上毛毯, 发现这是他们随行时带上马车的那条:「村中的事已经平息下来了吗?」 「回尊主的话, 村里的人族都自行安置好了, 这村里根本就没有山神,都是他们捏造出来的,那村长还抓着臣让臣给他推荐几个灵验的神君像祭拜,臣怎晓得这些东西?我族向来以尊主为信仰,只有那些愚昧的人族才会抓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信奉,真是愚不可及……」 斐折还在嘚嘚,奚飞鸾却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手心不说话。 好像哪里不对…… 一股熟悉又生疏的感觉从奚飞鸾心中升起,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斐折终于嘚嘚完了,他关切地看着奚飞鸾:「尊主,您哪里还感觉不舒服吗?随行的魔医马上就赶过来了,臣前几日让村里那个土郎中帮您看过……」 奚飞鸾突然抬手,斜斜往门上一指,一道微弱的灵流从他指尖窜出去,嘣的一声打在门与墙相连的楔子处,老旧的木门撑不住这股力道。 砰—— 门拍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 「……」灰尘中,斐折呆呆望着。 奚飞鸾指着倒在地上的木门,淡定道:「斐折,去把门装回去。」 第59页 「…………」斐折惊恐地抬起头,傻眼了。 半个时辰后,小村中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村长端来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斐折也问村民要了两串鞭炮,红彤彤的挂在门外的晾衣绳上,斐折站在旁边,对门边看着的奚飞鸾道:「尊主,我要点了啊——」 奚飞鸾点点头,并不知道斐折在高兴个什么劲。 鞭炮噼里叭啦地响起来,烟呛味飘得满院子都是,今天冬至,外面的雪下了厚厚一层,洁白的雪将村中一切污秽都掩盖,村民们在庆祝村子的重获新生。 斐折在庆祝他们尊主的魔脉重获新生。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让奚飞鸾的经脉得以恢復,但斐折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奚飞鸾仿佛看见了他眼中映照着的,魔族冉冉升起的未来。 「吃完这顿就跟村长辞行吧,已经打搅他们这么多日子了。」奚飞鸾端着碗坐在院前,看着村中裊裊炊烟,心中依旧有些不真实。 他身上的伤痛仿佛被这一场高烧烧尽了似的,虽然修为没有恢復,周身灵脉运转起来却已经畅通无阻。 三族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灵脉,竟然睡了一觉自己好了。 斐折一脸的飘飘然,任奚飞鸾说啥就是啥:「好好好,马车一直在村口候着,尊主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奚飞鸾瞧他这模样不像是太清醒,只能幽幽嘆了口气。 酉时三刻,马车缓缓地驶出了村子,村口站了一大堆人,目送着他们离开,村长临行前给他塞了一箩筐的土特产,喊着让他下次一定要再来村里做客。 马车上,奚飞鸾望着那些身影正在卖力地朝他挥手。 下次么…… 奚飞鸾没有答应。凡人的寿命脆弱又短暂,他不知村长还能不能等到下次。 不能实现的事,他一向不会答应。 马车逐渐远去,村后的老树上冒出一个人影。 郁笙半蹲在树干上,望着马车消失在地平线,他低下头,怀里多了一沓老旧的纸页,这是他从那个许老家里搜到的。 他站起来,将纸页收进储物戒中,空中有一只银蝶围着他打转,落下一地星辉,有人给他递来了传讯符。 郁笙轻念咒术,双指併拢点在那只银蝶上,银蝶顿时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光点缓缓在空中组成一串字符:宗门大比将结,我宗大败,速归。 是他安插在门中的亲信送来的。刚清醒时,他就收到过亲信的传讯,大长老将他和囚犯失踪一事死死瞒下来,并宣称已将囚犯处刑,不像是为了顾忌宗门面子,倒像是盼着他死在外头。 郁笙正要跳下树去,心念突然一动,不远处,还有一只颜色浅淡的银蝶朝他飞来。 这灵力……是二长老。 郁笙抬手点开,字符浮现:笙儿,看见讯息就回个话。 他一挥袖,跳下树去,字符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 两日之后,焕栖宫山下的人族小镇上。 郁笙行走在街上,街上人来人往,街边时不时传来男人的叫喊声。 「这焕栖宫他娘的赔了老子多少钱!」 「都说了叫你不要压它不要压它,压秦氏第一啊!」 郁笙偏头看去,一满脸富态的胖子抱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一边对另一面色灰败的瘦脸男人比划着名,一边眯着眼缝笑得露出了金色的大牙。 「你、你少得意了!明年我一定赢你好几倍!」 郁笙眼里划过一丝厌恶,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他走到一处屋檐下,有一黑衣人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跪地道:「掌门。」 「魔族的事查清楚了吗?」郁笙淡淡道。 「回掌门的话,细作传来消息,近日魔尊一直没有在极北现身。」 「废话…」郁笙将声音压得很轻,给人一种温和之感。 黑衣人却将头垂得更低了:「但据细作所言,魔族上下齐心,都对那个、那个人尊重得很,那人是大魔斐折亲自带回极北的,据说是失踪已久的前任魔族少主,傀儡之说恐怕……」 郁笙的语调轻柔:「傀儡之说怎样?」 黑衣人缓缓俯身,胳膊有些颤抖:「恐怕是一面之词。」 「哦——起来吧。」郁笙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转身往巷外走。 「掌门,两位长老已经带弟子回去了,您……」 郁笙脚步一顿,偏过头来,似是想起什么:「大长老他老人家今年在大比上丢了不少脸面吧?」 黑衣人低头道:「是。宗门今年…成绩不太理想,没有一位弟子跻身前十,倒是秦氏今年的弟子跟打了鸡血似的,把前三都包了……」 「你怎还助长他人,灭自己的威风呢?」郁笙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神色无比冷漠,声音却温和有礼。 黑衣人勐地扑在他脚边,颤抖道:「是弟子失言,弟子知罪!」 「都说了,起来吧。」郁笙动作温柔地将他扶起来,眼里毫无笑意:「这么怕我作甚?我可不像你们魏长老那般脾气,好了,我也该回去领罚了。」 黑衣人直起身,身形瑟缩着看他远去,一声也不敢吭。 极北,墨守宫。 殿内生着火,窗外大雪纷飞,奚飞鸾坐在榻边,正被魔医压着手腕。 「尊主您回来啦——」殿门被撞开,斐柒兴沖沖跑进来,被榻边的斐折用手指抵住脑袋:「嚷嚷什么?进殿连通报都不会?基本的礼数呢?」 第60页 斐柒沖奚飞鸾吐吐舌头,捂住额头:「哥你出去一趟怎么火气这么大?」 这时,魔医睁开眼,声音惊奇:「尊主的经脉,居然真的、真的全续上了……这是哪路神医,医术竟如此高深?」 斐折立即俯下身,紧张道:「那尊主身上的伤呢?」 「好像全好了……」魔医愣愣的,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诊断,他又抓起奚飞鸾的手腕压了压,再三确认才道:「真的全好了……」 「尊主,您真的不认识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听着那人叫他好像是…季寒一?也不知道是哪个寒哪个一,听着像是个人族的名字。」 「不认得…吧。」奚飞鸾眼神困惑。 他真想不起来这位季神医和他在哪儿见过,他试着运转了下丹田,灵力上涌,脑袋顿时有些晕晕乎乎的,灵脉刚刚復原,灵力运转对他的身体还有些负担。 「不认得就不认得吧。」斐折见他精神不振,忙打断他回忆:「尊主,墨守宫后山上有眼冰泉,周围天寒地冻,灵气充沛,虽叫冰泉,泉水却是温的,在那里疗愈,可事半功倍,臣带您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感谢~ 第040章 出关 「自继位以后你的脑子是让你给吃了吗?!」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穿透了议事殿的大门。 郁笙跪在殿中, 左脸浮现出红印,大长老站在他面前,怒意甚重。旁边的二长老和三长老忙一左一右拦住他:「大长老!」 「怎么能对笙儿动手啊!」二长老颤颤巍巍地去扶地上的郁笙起来, 嘴上喃喃道:「没事了啊, 没事了啊…」 「你一直在宗中,怎会被魔族擒了去?」三长老不解地问。 「一时不察。」郁笙声音冷淡, 不欲多言。 「什么一时不察!」大长老怒气沖沖地甩袖转身:「若不是我帮你隐瞒,焕栖宫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连一个小小的魔族奸细都能将你迷晕带走,你若对宗门没有半点用途, 就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大长老!」二长老和三长老大惊失色,一个忙拉住大长老劝他消气, 另一个扶着郁笙道:「大长老他在气头上,这些话别放在心上啊……」 郁笙从二长老臂弯中抽出胳膊, 抬头望向大长老的背影,眼中闪烁着一抹幽亮的光:「大长老。」 二长老和三长老都动作一顿, 不知他要做什么。 「不能为门中争荣争光的人, 就不应当留在焕栖宫中,对吧?」郁笙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大长老回过头,冷硬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对。」 郁笙突然嘴角勾起了一丝笑:「那我明白了。就像我那被你们赶下山的师哥,还有那被你们逼死的师尊……无用的人,就应该沦到这般下场。」 此话一出, 几个长老都僵住了,二长老愣愣地看着他:「笙儿,你、你在说什么……」 「弟子谨记长老教诲, 谢大长老——赐教。」郁笙深深俯下身, 行了一个礼, 在一片死寂中转身离开。 他推开议事殿的门, 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晶莹的白雪,郁笙脚步一顿,抬手接过了一片。 触感微凉的雪花在手心里化作清流淌落。 他抬起头,望着殿外漫天的飘雪。 纷纷扬扬的冬雪将焕栖宫镀上一层纯白,郁笙很少在宗中见过这么大的雪,被冰雪覆盖的建筑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陌生之感。 郁笙抬脚迈出去,殿门缓缓在身后合上,肃寒之气顿时扑遍全身,他垂下眼,毫不在意地踏碎了殿前的新雪,往寝殿走去。 极北。 墨守宫后是白雪皑皑的雪山,此处冰雪万年不融,山上的苍松与道路都被上古的坚冰封住,山中却有一瀑布斜倾而下,瀑布后有汪温泉,周围景色奇异,温泉水透着一股天空的湛蓝,四周都是千年不化的坚冰,唯有这汪泉水一年到头都在冒着水汽。 在望不到边的冰雪中,一人自雪中缓缓朝泉水走来,那人身披单薄的白色衣袍,长发散落,从小腿到脚尖都赤着,随着脚步,他瘦削的脚踝埋在积雪里,復而抬起,肤色白到几乎要与这天地融于一起。 来人是奚飞鸾,他走到泉边,一步步踏入水中,泉水漫过了他的胸腹,松垮的衣袍搭在他肩头像要滑落,他在瀑布前转身,眼眸半阖,长发在水中缓缓游动,像一只从冰雪中化形的妖魅。 一日前,他为师弟卜算了闭关之前的最后一卦。 卦象依旧兇险,且有逐渐逼近之兆。 不能再一直拖下去了…… 他同斐折做了一个约定,以修习魔功为交换才让斐折勉强松口,等此事一结,他就将接手统领魔族之事,安安心心在这里做一辈子的魔尊,直到他歷劫回天。 凡间事难两全,师弟恨他就恨他吧,总归比丢了命要强。 在瀑布的轰鸣声中,奚飞鸾抬头望天,极北的天空透着淡淡的蓝,云层如海浪般翻涌,仿佛上天也有所感知,在回应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与此同时,身处焕栖宫伏华峰上的郁笙也在望着天空。 他站在寝殿的庭院中看雪,雪花纷纷而落,落进院中那尚未结冰的池水中,眨眼便消融了。 郁笙自继位大典过后就搬进了原本他们师尊所居的主殿中,副殿便空了下来,这高耸入云的山头上,连飞鸟也不曾经过,池水中的那几尾鲫鱼的尸体也被郁笙捞去扔了,偌大的峰中,终于是只余他一个了。 第61页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天气冷得太快,郁笙少有的感觉有些畏寒,他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进寝殿中,他继位继得太仓促,很多地方都没来得及收拾好。 按焕栖宫以往的规矩来说,掌门位置更迭时,新任掌门需在宗中提前选一风水好的山头用作建新的寝殿,即使不愿铺张浪费去建新,也起码要将旧的寝殿翻新后才能住进去,但郁笙搬进来时只来得及让人简单打扫,很多属于师尊的旧物都在殿中没有收走。 郁笙反手关上门,往内间走去,路过窗台,袖子扫下了什么,啪的一声,他脚步停了,将地上一支落了灰的玉令捡起来。 玉令约一手长,形状细长,为白玉所值,中间刻了一行灵符,凹陷处已经积满了灰尘。这种玉令是用来保存声音的,但这支玉令里留存的声音已经不知被释放过多少次,灵力消磨,几乎失效了。 但郁笙清楚地记得那天。 那已经是他们作为掌门的师尊不知道第多少次闭关了,郁笙的印象里,自打他被收入掌门膝下,就没能得到过几次来自师尊的指导,运气、练剑、修行这些事除了在长老们的早课上学习,就只能自己琢磨,而他们师尊只在闭关与闭关的间隙中,偶尔指点他和师哥两句。 可那一天,郁笙被他叫到了眼前,异常关切地询问了最近的状况。尽管已经拜师几十年,许是相处时间不多,郁笙与他并不亲厚,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师尊有话要说。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他们的师尊看上去总要比几位长老苍老一些,他叫郁笙进殿,将已经注入灵力的玉令递给他,用往常一样平静又慈和的眼神看着他。 可不知为何,郁笙觉得那双眼里盛满了无望。 「这次闭关,也不知是不是又得呆上个三年五载——笙儿,你过来,为师有几句话交代你…」他将嘆息缓缓吐出,郁笙手中的玉令正泛着白光,将声音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这些话你好好记得,也替你师兄记着,我若这次出得来,以后焕栖宫的掌门位,为师便传与你了……」 郁笙当时震惊了一瞬,焕栖宫规矩颇多,掌门之位向来传长不传次,他并没有想过向来以身作则的师尊愿意主动打破宗门的铁律。 「但我若出不来……」 郁笙见他师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我若出不来,掌门位传与你师兄——此为焕栖宫第十七代掌门亲言。」 玉令的灵力快要用完了,光芒缓缓暗淡下去。 郁笙听他又道:「笙儿,你是好孩子,就是有时候容易一意孤行,若以后你师哥继位,你也好好帮衬帮衬他,莫要做那手足相残之事。你是有大机缘之人,为师看得见——无论怎样,我今日说的话,你都要好好记得。」 那日郁笙要追问,他师尊却只是摆摆手让他离开。 「有些事你早晚会知道,可师父我啊,或许这辈子都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郁笙那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可能就再也得不到答案了,于是在门合上之前,他还是仓促地问了一句。 何为对,何又为错? 他师尊沉默了许久,直到门彻底关上,他才听见一声像是呢喃的话语:「若是没能出关,那便是我错了,是这个宗门都错了……」 他师尊死在了那次闭关中,纠缠数年的心魔终于将神魂彻底吞噬,郁笙知道那个心魔的来源,他师尊在长老们一次次的催促和修为无法进步半分之间挣扎了数百年,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没能走出这个宗门施加给他的枷锁。 「秦氏和云衍宗那几个老妖怪都突破到分神期好几百年了!你若不赶快度过出窍期的瓶颈,我们焕栖宫还有何脸面同他们站在一起?!」 那时候郁笙还没有椅背高,抱着一些典籍讷讷地站在院子里,看大长老怒气沖沖地将他师尊拽进殿中。 人善被人欺。那时郁笙就想,连他个孩子都懂的道理,师尊为什么不能懂。 这个自诩与秦氏、云衍宗地位相当的宗门,虽外面艷丽,可内里早就是一副被蛀空的枯骨了,修道者当一心向善,赤诚通透,可这个宗中,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如此评价。伪善者、鼠目寸光者、同室操戈者…… 每一个人都在玷污着自己所修习的大道——他也自当如此。 只有师尊和师哥与这里的人不一样,所以师尊死了,师哥滚出了这个宗门。 手心突然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手中的玉令已经四分五裂,残破的玉料彻底失去光芒,郁笙随手将残渣扔进弃物盒中。 他突然有些,厌恶这个地方了。 一月之后,雪山的瀑布之下。 周围水汽瀰漫,这里是极北的冰泉深处,充盈的灵气裹挟着这里的冰寒之气,在四周形成了丝丝缕缕莹莹的蓝光,而瀑流中,有一人影缓缓脱水而出。 他有一双妖异的蓝紫色瞳孔,额心魔印红光刺眼,周身裹挟着能令不冻泉结冰的寒气,他抬脚踏在冰面上,落足点顿时绽开朵朵冰花。 「恭迎尊主出关——」远处,包括斐折在内的一行魔族静静等着。 第041章 随机掉落一更 奚飞鸾踏上岸, 右手一挥,四周裹挟着灵力的冰寒之气沿着他苍白的小臂缠绕而上,融进他的经脉之中, 与此同时, 围绕在他瞳仁边缘的蓝紫色突然加深,紫光大盛, 岸上的诸多魔族顿时俯身跪拜:「恭喜尊主魔功大成!!!」 第62页 奚飞鸾轻轻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紫光消散, 瞳孔恢復成那浅淡的琥珀色,鲜红的魔印也消失在额中, 他又恢復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斐折为他披上纯黑色的大氅,就见奚飞鸾偏头:「族中近来可好?」 斐折未曾料想他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魔族情况, 心中暗暗感动:「回尊主,族中一切如常。」 「嗯。」奚飞鸾任他系好衣带后, 兀自向前走。 斐折紧跟其后, 大氅的衣摆在冰面上拖过,走了一会儿,只听奚飞鸾突然发问,语气却又软又轻,显得好像没什么底气似的:「那……修真界那边怎么样?」 听见这三个字, 斐折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修真界那边也未曾有什么大的变动消息传来。」 「哦……」奚飞鸾轻轻应了声,声音夹着一点失望。 无言中,斐折陪奚飞鸾往雪山外走着, 而一路上, 奚飞鸾像是在思索什么, 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弄得斐折频频看他。 快出山了,斐折终于是忍不住了:「尊主,您是想问那小子怎么样吧?」自从尊主闭关前对他坦白了郁笙可能要大难临头一事,他就越发觉得那小子不是个东西。 就这种人族还能让他们尊主整日忧心忡忡,甚至还让尊主费心费力地亲手为他算了好几卦,他也配! 待尊主练成断情绝欲的无上魔功,他就带人去把那小子的骨灰给扬了!扬鬼渊里去! 奚飞鸾停住脚,满怀期待地看向正一脸阴沉的斐折。 「……」斐折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那小子也没什么事…整天呆在那殿里不知道在憋什么损招呢。」 「哦……」奚飞鸾松了口气,随口接了句:「无事,许是在骂我吧。」 「???」斐折一脸见鬼的表情。 他们尊主居然、居然知道那东西是个混帐! 「尊主,那小子待您至此您还…」斐折愤愤不平:「还管他死活作甚?!」 奚飞鸾一怔,投给他一个淡淡的,「你不懂」的眼神:「他若出事了,我也不得好,你许是要再去大海捞针,捞一个魔尊回来了。」 斐折的脸色逐渐变得刷白,就像这极北的雪地一般。 他们尊主这意思是要……殉情?! 「你怕什么?」 斐折的脸色实在变化太大,让奚飞鸾都忍不住侧目看他。 「没什么,没什么……」斐折垂下眼,额头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他们这么好的尊主,怎么就看上一个没安半点好心的小乌龟王八蛋呢?难怪尊主当初拼了命也要帮他挡雷劫…… 尊主哪哪都好,就是识人不清,这可如何是好…… 斐折一抬头,奚飞鸾都走出大老远去了,只得又追上去:「尊主,要不您还是先别急着找他了,那小子在宗里又不出来,能出什么事,臣看还是…」 奚飞鸾扭过头:「我们说好了的。」 斐折面色为难:「说好了是说好了…」 「还有半月就到焕栖宫收徒的日子了吧?明日启程怎么样?」 「尊主!」 奚飞鸾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被那双无辜的浅淡眸子望着,斐折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答都答应了,现在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尊主,您先回宫休息一下,臣有些东西要给您带上。」 …… 半个时辰后,墨守宫中。 奚飞鸾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一边烤火,一边用手指在空中画圈。 灵力和魔息同时从指尖泄出,紫黑色和金色交织在一起,又在空中自动分离开,形成一个个紫色或是金色的圆圈。 而一旁的地上摞着如山的珍宝利器,斐折站在旁边,边是念叨边往储物空间里塞。 ——他已经念了两刻钟了。 「这是鲛人那边发明的小玩意,水火不侵,披在身上可以隐身,不过不能连同气息一併隐藏…」斐折举起一薄如蝉翼的布状东西晃了晃,放进储物空间里。 「这是个传讯器,可好用了,比修真界那种每次传讯都要先画符的方便多了,尊主您出去以后记得每日报个平安,也好让族中大家心安些,您说您刚恢復身体就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要不还是臣代你去,把那小子绑回来得了……尊主?尊主?」 「唔……」奚飞鸾茫然地抬起头:「要是哪天我没报平安会怎样?」 「呃…」斐折被他问得愣了一会儿:「那臣便带着万千族人去焕栖宫接您回宫。」 「别吧。」奚飞鸾拧着眉头想像那个场景着重点不知不觉就跑偏了:「太挤了,山门外放不下。」 「……」斐折将传讯器也收进去:「各种画好的符箓也给您带着些吧,以备不时之需,哦对了,这里面存着臣用了十成功力的一掌,谁若是敢冒犯您,您就…」 斐折做了一个拍死对方的动作。 奚飞鸾不贊同地抬头瞧他一眼:「那焕栖宫会塌掉的。」 斐折心说全塌了才好呢,压死那帮鳖孙。 「尊主,现在那个宗门对来往人员的审核比以前更严了,您走之前,记得服下掩饰骨龄的药,人族的身份臣也为您弄好了,一会儿为您易容的族人就过来了,您要万分小心,若遇上危险,千万记得给臣报信,这是族中几位与臣修为相当的族人为您刻下的魔符,也一併带着,谁若惹您,您就…」 第63页 斐折又做了一个拍出去的动作,抬头却看见奚飞鸾不知何时已经在窗台前了,窗下有一横桌,桌上摆着棕色的剑架,奚飞鸾的那把不垢剑就横在上面,流光溢彩。 奚飞鸾轻轻抚摸着剑身:「这次就不带你了,莫要闹。」 不垢剑在他手下微微颤抖,发出不满的嗡鸣。 那边斐折终于把东西收拾好了,他走过去,将一根看起来极其寻常且简朴的木簪递给奚飞鸾:「尊主,都收在这里面了,您一会儿戴上吧。」 这根木簪表面普通,实则是一储藏空间极大的储物法器,且能扛过化境大能的神识扫视,安全性极好。 奚飞鸾伸手去拿,轻轻拉了两下,没拽动,他偏头,斐折一脸的不情愿,甚至还有些委屈:「尊主,要不臣也去吧…」 「魔族还需要你。」奚飞鸾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去去就回。」 . 焕栖宫的浮南峰中。 这座峰被其他山头挡着,一年四季的日头总不那么充足,山上有三长老的寝房,以及一部分外门弟子的睡房。 寝房中,三长老站在光线昏暗的窗前,手中拿着一本给外门弟子们教习的入门心法典籍,正眯眼看着,房门便被敲了敲。 「谁啊?」三长老抬起头。 门外透出一个人影,等了片刻才听那人缓缓道:「三长老,是我。」 是二长老的声音。三长老顿了顿,放下手中书本,前去拉开房门:「二长老,你怎么过来了?」 门外,二长老脸色不太好,一股颓败之气绕在他周围:「进去说吧……」他低声道。 三长老闪开身,面色凝重起来。 房门在两人身后缓缓闭上,二长老背着身子,望着房里挂的墨宝。 片刻后,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三长老一眼:「我今日来,是想问些关于掌门师兄的事……」 三长老看他一眼,转身去泡了壶茶,沸腾的茶水倒入壶中,他合上壶盖,才道:「你问吧。」 二长老一抬眼,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中夹杂了一丝不明显的颤抖:「我本以为师兄他是沉迷练功出了岔子,才会在那次闭关中走火入魔,撒手而去,可我、可我仔细想了想笙儿那天的话……」 三长老将倒置的茶盏翻过来两个,才缓缓道:「师兄的遗体,是我查验的,当时大长老他也在。」 「那、那大长老他有说什么吗?」 三长老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 二长老身上的颓败之气更重了:「我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当初把师兄他逼得太紧了……」 「逝者已逝,二长老,你且要往前看。」三长老把茶水推过去:「再过一阵咱们宗里就要收徒了,今年的光景不好啊——宗门大比上也没能挽回名声,往下还难着呢……」 茶水升起氤氲的雾气,将二人的神色逐渐掩盖。 汉白玉的矮桌被一只手勐地砸了一下。 议事殿中,居于首座上的郁笙抬眼瞧过去,孟朝星按着桌子站起来,表情愤愤:「你还好意思说?!你一个做掌门的,内选也不来大比还不来,门派名声成了现在这样,你还敢推卸责任!」 一旁,宋怀忙拽他坐下:「掌门他也没推卸责任啊,宗里出了魔族,大比又没得到好名次,咱们焕栖宫在外面的名声不好也是情有可原,还是想想今年怎么把收徒大会办得大一点吧。」 郁笙垂着眼倚在那儿,气势有些阴沉:「宋师哥,叫我小师弟便好。」 「这怎合适,你现在当掌门了,不是以前可以随口乱叫的时候了……」 郁笙放下杵着头的胳膊,坐直身,仍有些倦怠似的:「我只是将宗中情况照实说明。今年来报名的弟子恐会比往年少上不少,你们到时自行斟酌,尽量多留下些,不能让宗中后继无人。」 「收些没本事的进来,还不是浪费宗里口粮。」孟朝星没好气地坐下了。 郁笙看他一眼:「你们也到了该收徒的时候了,长老那边的意思是,今年他们不会再收徒了,机会留给你们,若是看中哪个,可以及早带回自己殿中养着。」 「这就催我们收徒了?」孟朝星震惊道:「我自己都没学明白呢,还得教他们?」 郁笙又瞧他一眼:「你若不想,可以不收。」 「你准备收几个?」一直坐在对面没开口的姜瑶突然看向了郁笙。 「我?」郁笙轻微一挑眉:「还是不收了吧,比起收徒,我有更多事要做。」 作者有话要说: 郁笙:真香。 九点二更 第042章 二更 简短的小会散了, 孟朝星拉着宋怀吵吵嚷嚷地走了,殿门开了又合,姜瑶还坐在那里, 没有动弹的意思。 「怎么了?」郁笙声音倦怠。 姜瑶盘膝坐在桌前的蒲团上, 手指紧紧抓着蒲团的边缘,似乎在挣扎什么。良久, 她突然抬头:「上次内选时候抓的那个外门弟子被你们弄哪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瑶又不说话了,捏着蒲团的指节有些泛青。 郁笙看她这神色,脸上微微一怔, 继而突然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原来这宗里也不全是些像我这般背信弃义之徒啊……」 姜瑶扫他一眼,细眉微拧:「你说什么?」 「没什么。」郁笙收了笑, 眼神冷漠。 第64页 「算了,没什么事我也走了。」姜瑶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 就要起身。 「等等。」郁笙喊住她,像是忽然来了什么兴趣:「师姐是何时入门的?」 姜瑶眼一抬:「比你早个十年八载, 怎么?」 「没怎么, 问问罢了,那……大师哥他又是何时入门的?」 姜瑶一顿,反覆看了他好几眼,才缓缓答道:「你俩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大师哥两三岁的时候就来宗门了啊, 我记得好像是三长老把他抱回来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怎么突然有心思问起这个?」 「谁知道呢,这阵子总是有些怀念过去了吧。」 「这话从孟师哥口里说出来, 都比从你口里说出来可信。」姜瑶见殿中无人, 态度顿时恶劣许多:「当初大师哥把你从火堆里抱回来, 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 当初活该烧死你算了!」 郁笙皱了皱眉,脸上倒无不悦:「师姐,你记错了,我是师尊在下山收徒时候带回来的。」 姜瑶被打断,闻言更生气:「孟师哥说你有病,我看你当真是有病,你脑子魔怔了吧,掌门他年年闭关,以前下山收徒向来都是大师哥带队,我也跟着去了,你不喜欢大师哥也不必连这点好都要抹消吧?」 郁笙一怔。 姜瑶越说越气:「真是救你救出罪孽来了,当初大师哥为了把你从火堆里挖出来,手上伤了那么一大块!闭关了好一阵才养回来,也亏你好意思沖师哥甩脸子,别以为我跟他们一样看不出来!」 郁笙愣愣的,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你说……是师哥带我回来的?」 「昂。」姜瑶把下巴一抬,斜着眼瞪他。 郁笙捏了捏眉心,没有说话。 他的记忆里,关于小时候的事都已经很模煳了,他原是一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都是普通人族,家里还有个比他大了三五岁的姐姐,他们住的村子位置很偏僻,虽然还属在焕栖宫的管辖范围之下,但往年焕栖宫下山去各个人族村落挑选有天赋的弟子时,其实并不会去到那么远。 而他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一场大火。 那场火究竟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他也记不得了,记忆就像被灼烧过一般,他只记得漫天的火海将整个村子吞噬,土地被鲜血浸红,他看见前一日还偷偷塞他零嘴的阿婆倒在火里,脖子上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潺潺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浇在熊熊燃烧着的枯草中,也映在他乌黑的瞳孔里。 快…逃…… 他看见阿婆竭力伸出手,朝他无声地唿喊着。 嗜杀成性的魔族来了,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化为灰烬。村民一个个倒下,转眼便被火龙所吞噬。 快逃! 他记得同样年幼的姐姐从火里冲出来,狠狠推了他一把,他跌落在沟渠里,再爬起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被烈火彻底吞噬,连房屋都烧得只剩下一个模煳的影子。 家人还在里面!他一股脑又沖了进去,心中已经感觉不到热和怕了,只知道四周都是火,能将人的□□和灵魂一併烧尽的火。 可他的家人在哪里呢…… 年幼的他站在烈火焚烧着的屋嵴之下,四周单调到只剩下了一种颜色——艷丽的赤红。 赤红过后是无尽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被压在了废墟之中。 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丝亮光,一双没有半点粗茧的,白玉般的手伸了过来。 是谁呢?年幼的他怔怔地想。 是仙人,还是无常呢? 没有人给他答案,黑暗很快就再一次吞噬了他,等他醒来,已经躺在了焕栖宫的病房里,有几位长者站在他身边,正在说着什么。 「这小傢伙根骨甚佳,这次真是捡到宝了啊。」 「他这灵根如此纯粹,宗里也只有大师哥能跟他比了吧?」 大师哥?那是谁? 他伤好之后,被长老们带过去同内门弟子一起修炼。 内门弟子间斗争不断,大家都是天资上佳者,谁都挤破了头想被掌门和长老收作亲传。他年纪尚小,收到的欺负不少,周围人卯足了劲,要把他这个山沟沟里来的「根骨奇佳者」挤出去。 「就你这样的小屁孩也配?要不是你们村的大火,宗里才不会去那穷山村里收徒呢!」 「怎么就没把你一起烧死?」 「师哥师姐们都没训练呢,你这么起早贪黑的起来练剑,给谁装那副勤奋的样子看呢?」 「你还小,我们都要让着你,要不下次长老授课你就别来了吧哈哈哈……」 为了不被挤掉,他拼了命地修炼,用稚嫩的脸当做挡箭牌在长者面前将欺他辱他的通通压了回去,他终于成了那一批弟子中最先突破的,也顺利地和其他已是长老膝下亲传弟子的师哥师姐们混了个脸熟。 突破的那天,他记得自己被长老领着,来到了掌门殿中,一个略显倦态的长者坐在高台上,摸了摸他的头:「伤好全了啊…」 幼年郁笙抬起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仙门之长,似乎和他们凡人的模样也没有什么不同。 「行,这孩子我就收下了。」他听见面前的长者对长老道。 「收下了是什么意思?」郁笙被人牵着离开时,抬头问那位三长老道。 第65页 「意思是以后你就是焕栖宫掌门座下的亲传弟子了。」三长老领着他从院中穿过。 「掌门的亲传弟子?那我以后,是要当掌门吗?」年幼的郁笙双眼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 「哎呦,想当掌门啊。」三长老拉起他的手,往院门处一指:「那你得比他强,强上许多许多呗才是——」 郁笙顺着他指向的地方望过去,拱形的院门前,一白色的身影从门外踏入,衣摆纷飞,面若谪仙,恍惚间,那处就仿佛与这里割裂开,这里是凡间,那处却是仙境。 那人好像注意到什么,往这边转过头来,剎那间,剔透的眸子从他脑海中穿过,郁笙有一种深深的、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凭什么比这个人强? 凭他卑劣到被嫌弃厌恶的出身,凭他得不到长辈喜欢的性子,凭他那一身骯脏的手段吗? 他根本配不上跟那个人站在一起。 「我说,哑巴了?」 郁笙从回忆中抬起头,见姜瑶正狐疑地看着他。 「的确是…记不太清了……」郁笙又掐了掐眉心,眼中倦意更浓。 「你……」姜瑶又看了他几眼,似是想问什么又没敢出口:「没事吧?我可走了啊……」 「师哥他没事。」郁笙突然淡淡道。 已经背身往外走的姜瑶身影硬生生停住,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地,推门走了出去。 门内,郁笙垂下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心魔的起因了。 ——原来他那早已骯脏至极的心底,还抱着一丝同师哥一模一样的……愚善。 . 人族城池的几里外,一辆黑色马车里钻出一衣着朴素的半大青年。 「好了,不要送了,剩下的我自己走过去就好。」那人约莫十七八的模样,相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一张口却是奚飞鸾的声音。 马车里探出斐折满是幽怨的脸:「再送送您吧,好歹到城根下再……」 还没说完,易了容的奚飞鸾就甩甩手转头就往前走,跟聋了似的。 「尊主——!!!」身后传来斐折肝肠寸断的哀嚎。 马车旁的众魔族面面相觑地望着他们突发恶症的斐大人。 焕栖宫在这个人族城池中设下了报名点,二十五岁以下的人族都可以去报名,这是斐折规划好的进入焕栖宫最安全的一条路。 报名的弟子只要通过身份筛选,就可以被送到焕栖宫去参与那边的收徒大会,其中大部分人会被再次筛掉,剩下的人则就能够留在门派,大多都是成了打杂的外门弟子,只有少数天资卓越的能被收入内门,而能当场被看中收作亲传的,那便是直接飞黄腾达了。 当然,飞黄腾达的命绝大多数人族是没有的,但来报名的人族个个都抱个颗觉得自己就是那要展翅高飞的金翅大鹏之心。 不消两刻,奚飞鸾就来到了城池中的报名点前,他望着报名点前的人山人海却犯了难。 原来每年收徒大会将要开始时下设在大型城镇中的报名点竟如此热闹吗? 那人山人海中大多是像他这样看上去十七八的青年,他们拼了命地往前挤着,从此处看过去,报名点设的小台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头髮花白的。 奚飞鸾的眼神缓缓挪向人群中那些七老八十的报名者:? 十七八岁对于修道来说,其实就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且报名的年龄限制不是二十五吗? 向来只带队去那些比较零散的村落寻找可造之材的奚飞鸾越发迷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3章 大水沖了龙王庙 这次斐折的准备十分充足, 一切都在他闭关之时为他打点好了,他服下的丹药能将他至纯的单水灵根掩盖成有些斑驳的三灵根,这个资质足够他通过筛选, 但完全不足以被选进内门, 到时焕栖宫的接应会把他安排进外门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让他安心办事。 奚飞鸾望着人山。 现在离成功只差报个名了, 排吧。 奚飞鸾咬咬牙,往人堆走去。 虽说是排队,其实这人堆根本就无处可排, 他随便在外围找了处站着,很快后面又来了很多报名的人, 前面在挤,后面也在挤, 奚飞鸾被夹在中间,浑浑噩噩地排了半个多时辰, 只觉得那报名点怎么好像越来越远了。 身旁一位骨龄起码得四五十的报名者突然袭击, 屁股一扭,腰被大力撞了一下,奚飞鸾还没搞明白髮生了什么,自己就从人堆里脱出来,踉跄两步, 身后一人突然扶住了他。 奚飞鸾回过头,身后一浓眉大眼的青年热情地跟他打招唿:「哎呦师弟午好!走路看着点啊——」 奚飞鸾站直了,心说谁是你师弟? 那青年一身米金色的锦缎长袍, 腰间系带上镶着或红或蓝的大块宝石, 手上还带着大绿扳指。这些在修真界里自然是看不上眼, 但在人族中也算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 奚飞鸾瞅着他这一身暴发户的打扮, 总觉得哪里有点眼熟。 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十分自来熟道:「哎呀都是来报名的,以后不就都是同门弟子了,我看你长得比我小,叫你一声师弟没问题吧,来,这还有个二师哥你认认——」 大眼青年拽过身后一个灰衣青年,那青年沈亮颇高,面色苍白一脸病气,眉宇间的郁结之象比郁笙都深。 第66页 「哼。」灰衣青年冷漠地挤出一个音节。 大眼青年顿了顿,立马介绍起来:「我叫孟向阳,这位他师哥叫……对了,你叫啥啊?」 灰衣青年又「哼」了一声,脸上几乎写着四个大字「离我远点」,然而他抵不过孟向阳拽着袖子一遍一遍的询问,只能冷冷吐出俩字:「墨银。」 「哦哦哦这是墨师哥,师弟,你叫啥?」孟朝星得了答案,立马扭头。 「林富贵。」奚飞鸾淡定地吐出了斐折为他准备好的身份。 「喔——这名听着就豪放,林师弟,你来排了多久队了?」 奚飞鸾木着脸:「刚来。」 「哈哈哈哈哈我俩也刚来,今年报名的人比往年少了很多啊,看师兄我带你俩挤进去!」 奚飞鸾瞅了眼那望不到头的人群,心想这还少…… 还没等他回答,孟向阳动作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奚飞鸾和墨银的胳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剎那间,天昏地暗,无数男女老少哀嚎遍野,奚飞鸾浑身都要散架了。 「挤什么挤啊没见都挤成这样了吗?!」 「哪来的鳖孙急着去投胎啊!」 「哎呦谁踩到我脚了!」 「咣」的一声,奚飞鸾和墨银的手被按在台子上,台子对面坐着的焕栖宫弟子一脸惊恐地抬起头。 奚飞鸾把自己快要被挤碎的魂儿捡回来,缓缓睁开眼。 诶,他怎么……到台前了? 「我们仨要报名!」孟向阳从他身后探出头:「我叫孟向阳他叫墨银他叫林富贵,」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什么东西,一把塞进那还在发懵的焕栖宫弟子,那弟子顿时不蒙了,捂着口袋眼里精光一闪,笑意显露,抽出三支竹简递给他:「把姓氏住址还有年龄写这上面,写完就去那边候着吧。」 孟向阳接了竹简,拿起细墨笔唰唰帮他俩写起来:「林师弟,墨师弟,你们哪里人?」 「中原人。」墨银冷冷道。 「好嘞!」孟向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乱写一通,顺带给奚飞鸾和墨银不知在中原哪个山洞安了个家,写完,他把笔和竹简一拍,就拉着他俩往弟子所指的方向走,后面人群顿时不满起来:「仙君,他插队啊!」 「对啊您看他们仨插队啊!」 「本来应该轮到我的!」 「安静——」那弟子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一眼,声音冷漠:「下一个。」 奚飞鸾被一路拉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前面有一临时搭起的棚子,门口站了个弟子,里面似乎坐了不少人。 「进来吧。」门口的弟子瞄他们一眼,眼神在穿着朴素的奚飞鸾身上格外停留了几眼,眼中露出几分轻蔑,然后用下巴往门里一指:「找个地儿坐着去,等人差不多了就送你们上山。」 「好嘞哥!」孟向阳眼疾手快地往那弟子怀里塞了点什么,那弟子脸色一滞,顿时也笑开了:「还挺会来事,再等等吧,起码也得到这日头落了山,接你们的人就来了。」 这下奚飞鸾终于看清了,他塞给那弟子的是有半个拳头大的银元宝。孟向阳笑容满面地拉着他俩进去,里面的人闻声将目光齐齐投了过来,多是含着敌意。 孟向阳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公子哥,富人家里捨得砸钱,大多从小就培养孩子习武鍊气,跟他们这些来碰运气碰上了却没有基础的人不一样,等到了正式收徒时,很可能因为底子好被收进内门,而他们不是被筛掉就是去外门当个打杂的,前途可谓大不相同。对于这种公子哥,多巴结巴结才是最好的选择。 话虽这么说,可仇视的心还是压过了巴结的心,多数人冷冷地瞧着他们仨走过来,连往旁边挪挪的意思都没有。 孟向阳兴沖冲进来,见没位置了,刚要犯难,墨银冷着脸走到一处座位前,那座位其实挺宽敞的,但那儿的人坐得稀稀拉拉的,座位上甚至还丢着一些点心什么的。 「闪开。」墨银对着坐在那儿正翘着二郎腿啃粽子的一个胖青年道。 胖青年一手拿着一个粽子,各啃了一半,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他闻言抬起头,嘴边沾着米粒,眼瞪得和他的脸一样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墨银阴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想打架是吧!」胖青年把没吃完的俩粽子往地上一扔,正扔在奚飞鸾脚边:「爷爷我陪你!」 胖青年嚯地站起身,结果发现自己还没那人肩膀高,气势顿时消减了不少,他余光一撇,周围的人都在瞧着这边,他显然是觉得有些没面子,立即又挺起那宽厚的胸膛,往墨银身上一抵,挑衅道:「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话音未落,墨银眼里凶光大盛,抬手就要打,孟向阳忙扑过去抱住他:「别打架别打架!」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纷纷站起来,门外的焕栖宫弟子往里瞥了一眼,兴趣缺缺地扭开了头。 墨银被人拦腰抱住,动作立即僵住了,他就像对他人过敏似的,从嵴背到脖颈都崩成了一道直线,胖青年缩着脖子往后躲了两步,见他被同伴拦住,顿时又精神满满,嚣张道:「来啊!不是很牛吗?!」 墨银眼一抬,眼眸有一瞬间化为兽状的竖瞳,他抬手掀了抱在他身上的孟向阳,如撕块膏药一样,胖青年顿时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个不讲理的硬茬,他慌里慌张往人堆里钻,身后墨银化身黑影,浑身杀气地朝他冲过去,孟向阳趴在地上,茫然抬头。 第67页 只见人群匆忙分开,墨银五指成爪,向胖青年慌张的背影刺去。那指尖携着凌厉的指风,仿佛要直入胖青年的后心,看热闹的人脸色也变了,纷纷惊恐逃窜。 ——这高个是个杀胚! 「都嚷嚷什么?」门外的焕栖宫弟子终于是受不了,转头走进来,刚抬起头,逃窜的人群凝固了。 弟子愣了愣,只见人群最空之处,一胖青年摔在地上,蹬着腿往后退,而那闹事的高个青年扑过去的身形被一人生生截住了。 墨银嘴里塞着半个沾了土的粽子,细长的双眼缓缓睁大,身边,奚飞鸾幽幽探出头,用剔透的眸子看着他和地上惊恐后缩的胖青年:「不要打架。」 墨银被这迅雷般突如其来的粽子堵着嘴,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胖青年喘了口气,指着墨银大声嚷嚷道:「明明是他先…」 声音戛然而止,胖青年惊恐地瞪着眼,只见塞完剩下半只粽子的奚飞鸾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慢斯条理道:「也不要吵架。」 「对对对,林师弟说得对,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孟向阳从地上爬起来,将人扶起来,又把墨银拉回去:「散了散了,都散了。」 「……」墨银极不情愿地被拽了回去,吐出口中粽子时还眼神谨慎地看了奚飞鸾一眼。 「可以啊林师弟,手挺快啊,」座位这下空出许多,孟向阳带着他俩坐下,拍着奚飞鸾的后背热情道:「以前在家里练过吧?」 奚飞鸾慢吞吞点头:「经常劝架。」 「哈哈哈哈林师弟一看就是个爱好和平的!」 「……谬赞。」 墨银被两人夹在中间,左一言右一语,他的脸黑得像刚钻出来的挖煤工。 这么勉强和平的过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时,外面来了几个弟子:「都在这儿吧?来,都出来吧,我们再筛筛人。」 筛选其实在台子登记那边就经过一轮了,但由于孟向阳塞的那块银子,奚飞鸾并不知道今年第一轮筛选是用的什么法子,无非是摸摸骨龄,再用些简单的法器测试是不是完全不能修真的五行灵根。 「来来来都来我这边——」前面的弟子吆喝着。 他们这一趟收了一百多个人,众人面面相觑地站着任那弟子看,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筛选的标准,只见那弟子目光从人群中一遍遍地扫过,突然指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出来。」 奚飞鸾被最后一个指住,微微睁大了眼。 第044章 仙宫 「就是你们几个, 愣什么愣,赶紧的。」那弟子见几人都一副惊呆的表情,不耐烦地上前把人拽出来, 奚飞鸾也被他拉着胳膊拽出人堆, 他嫌弃地朝几人挥挥手:「你们被淘汰了,走吧。」 人堆里的孟向阳立即变了脸色:「林师弟哪里不好?你凭什么把他筛出去?!」 「我说他不行就是不行, 说那么多作甚,还是你也想跟他一起出去?」那弟子闻言转头,眼神却落在孟向阳腰间那根镶着宝石的带子上, 眼神贪婪。 「你是不是、看我们穿得落魄就…」另一个被拽出来的青年憋红了脸,突然鼓起了勇气:「就看不起我们!」 奚飞鸾一愣。 被拽出的包括他在内的三人, 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的特别就是…… 第一位的衣裳干净整洁, 胳膊肘处的衣裳却打着补丁;第二位没打补丁,但一身粗麻布, 天气寒凉, 他脚上仍旧穿着单薄的草鞋。 至于奚飞鸾,他穿得也没比这二位好多少,一身泛黄的白布缝制的衣裳,看起来就像是穷苦人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洗得发旧的那种棉布衣裳。 可这是斐折命人连夜赶制的, 说是符合他「普通的农家凡人出身」,又符合他「尊贵的魔尊之躯」的衣裳。 它的面料是未经漂白的天蚕丝与只产在极北的寒棉花的花蕊混合织成的,虽表面普通, 实则触感软中带滑, 保暖性上佳, 珍贵度更是难有能与之匹敌的。 那弟子嗤笑一声, 眼里带了几分鄙夷:「知道就赶紧滚远点,我们焕栖宫岂是你们这些穷酸货能去的地方,赶紧走!」 几个弟子立即上来撵他们,奚飞鸾身后,孟向阳从人堆里挤出来,义愤填膺:「你们怎么能随便看不起人?!」 「就是看不起,你管得着吗?」那弟子一抬下巴,神情倨傲,指着奚飞鸾对其他弟子道:「那还有个,快把他们弄走。」 之前说话的青年已经被弟子拽了老远,他尽全力扭回头大喊:「三门之一的焕栖宫就这等气度吗?!」 不是这样的。奚飞鸾被人推着往外走,身后传来孟向阳的唿喊,他在混乱中想。 起码……不该是这样的。 奚飞鸾突然止住脚,身后的弟子推了他两下,不耐烦道:「快走啊!」 「焕栖宫戒律第一百三十七条。」 弟子:「什么?」 「焕栖宫之人当以天下兴衰为己任,斩妖除魔,公正地,平等地,毫无保留地对待每一个人族,无论其年长或是年幼,贫贱或是富贵。」 奚飞鸾转过头,以毫无波澜的语气念完了这句,而后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高处的那个弟子:「你说,对吗?」 人群的骚动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奚飞鸾那古井无波般的眼神,一同投向高处的那个弟子。 第68页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宗里的戒律……」那弟子脸色一变,有些顶不住这么多人的目光了,连忙招唿其他弟子:「快把他弄走!」 弟子狠狠推了奚飞鸾一把:「话怎么这么多,赶紧走!」 「让谁走?」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奚飞鸾眼一眯,诶,是宋师弟。 宋怀负着手走过来,眼神在他们身上巡过,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个弟子立马低头行礼,齐声道:「宋师叔。」 宋怀看了眼七零八落的人群:「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回师叔,我们在、在筛第二遍。」 「不必筛了。」宋怀挥挥手:「先带着过去吧,马上要各处汇合了。」 「是——」 那些弟子讪讪地放开奚飞鸾等人,领头的那个也没了气势,只催促着他们连忙跟上。 孟向阳一把抱住奚飞鸾:「呜呜呜林师弟我还以为你要没了!」 奚飞鸾:「……」 一行人在宋怀和其他焕栖宫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平台上,平台正中已经画好了大型传送法阵,众人被赶鸭子般吆喝进去,一旁的弟子启动法阵,自脚底升起的白光顿时淹没了他们。 「嚯——」 白光退却,他们眼前的景象已经换了个模样,人群中齐齐发出惊嘆,孟向阳晕头转向地被奚飞鸾扶住,奚飞鸾一歪头,这人好像……晕阵? 他们已经来到焕栖宫的一座副峰中了,只不过奚飞鸾瞧着,这峰的四周设下了无形的屏障,估计要收徒大会开始那天才能解除。 「三个人一间屋子啊——」有人喊道。 四周都是一排排的弟子房,样式同普通的竹舍没什么区别,一焕栖宫弟子催促他们自己去找房间,人群顿时分散开来,孟向阳拽着奚飞鸾和墨银,找了间空闲的屋子,一推门,孟向阳:「哇——」 房间四四方方并无隔间,里面一头摆了一张床,只有门这边空出来,寒酸倒不至于,但陈设还是比较简陋。 奚飞鸾歪了歪头,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孟向阳跟打了鸡血一样冲进去,一头扑到硬板床上,「砰」的一声巨响,没能来得及阻拦他的奚飞鸾嘴角抽了抽,连一脸冷漠的墨银也眯了眯眼。 片刻后,奚飞鸾坐在床边,拿斐折给他塞在储物空间里的小点心温声细语地哄着:「吃、吃块糖?」 旁边,孟向阳举着铜镜,额头上一个青紫的鼓包,好似化形的独角犀,他满脸愁云惨澹,笑脸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这可怎么见师父师叔啊!!!」 奚飞鸾想了半天,安慰道:「他们收徒不看脸的。」 孟向阳嘴里含着糖一脸悲愤:「可我要脸啊啊啊啊啊啊!!!」 墨银坐在隔壁床上,被吵得皱紧了眉:「毛巾蘸冰水冷敷,别嚎了!」 孟向阳委屈地闭上嘴。 . 焕栖宫另一边,收徒大会正紧张地筹备着,许多弟子聚在焕栖宫主峰的大广场上,布置铺设,安排座椅。宋怀和孟朝星两人在一旁监场,主殿门开了,郁笙走出来:「怎么样了?」 宋怀:「再有半日就铺设好了,筛选的弟子也在刚刚去到浮澜峰中安置下了。」 「嗯。」 孟朝星瞧他一眼:「你今年真不收个徒弟?」 「不收。」郁笙转着手里的扳指,兴趣缺缺:「你若喜欢可以多收…」 他话语突然中断,表情也跟着僵硬起来,他突然抬头,望向那被云雾缭绕着的浮澜峰。 宋怀和孟朝星都看向他:「怎么了?」 浮澜峰的弟子房中,奚飞鸾正帮着肿着额头的孟向阳冷敷。 「呜呜呜呜你真好……」孟向阳的腮帮子里塞得鼓鼓的,手上还拿着奚飞鸾给他的糖块,感动得泪汪汪的。 能被几块糖哄好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奚飞鸾心中也很感动。 他将被孟向阳额头捂得有些暖了的毛巾拿下来,再次浸入盆里的冰水中,手跟着没入水中,右手手腕突然被刺了一下似的。 奚飞鸾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什么也没有,倒是有点烫。 是这水太冰了吗?奚飞鸾没有多想,将毛巾捞出来,再次拧开,给孟向阳敷了上去。 又敷了一阵,孟向阳缓过劲儿来,有些不好意思了:「林师弟你歇着吧,我自己弄就行。」 他拖过泡着冰块的铜盆,自己边弄边跟奚飞鸾聊天:「林师弟你好像很会照顾人啊,家里有弟弟妹妹吗?」 奚飞鸾想了想,点点头。 孟向阳聊天的欲望顿时又升起来,兴沖沖地蹭到他旁边:「真的吗真的吗?有几个?弟弟妹妹都有吗?」 奚飞鸾又点点头:「很多。」 「诶——那他们一定都很喜欢你吧!」 奚飞鸾表情僵了一下,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家里几个?」 「我家啊,我家就我一个,唉,好想要个弟弟妹妹啊……墨师弟,你家里几个啊?」孟向阳抬头问那边的墨银。 墨银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八十五个。」 孟向阳额头的毛巾掉了下来,一脸惊恐:「这、这么多?」 墨银扭开头,不说话了。 这样平稳地过了一两日,期间有弟子来再次详细登记过他们的身份,再没多做什么就走了。奚飞鸾看见陆陆续续有很多弟子被再次筛选掉,又有新的弟子填进来,每日院门外都乱闹闹的,但不知是斐折打点过还是孟向阳又塞了银子,总之他们这间房里再没有来过人。 第69页 第三日的时候,孟向阳脸上的淤青差不多消退了,三人整装待发,被领着走过了峰与峰之间连接着的仙桥,身后的队伍很长,奚飞鸾粗略一望,今年参与收徒大会的约莫有小二百个人。 数量同往年差不多。 只是今年这些弟子的资质…… 为防止暴露,奚飞鸾不敢动用神识去覆盖感知,但他打眼一扫,极大多数弟子脚步虚浮,无半点底子,比往年不知差了多少倍。 奚飞鸾皱了皱眉,不知宗里今年是在搞些什么。 很快这条队伍就被领进了焕栖宫主峰上,他们沿着通向焕栖宫广场的长阶走,两边彩旗飘飘,从这里能望见诸多被云雾缭绕的山峰,风景这般秀美,队伍里许多人都频频侧目去看。 登上长阶便是广场了,此时广场上已经布置完成,被分成几个简单的区域,主殿前架起三面的高台,摆了几张椅子,椅子上此时还没有人。 奚飞鸾走完了台阶,见前面的队伍不动了,略一抬头,只见群殿环绕着这白玉般的大广场,殿与殿之间白雾瀰漫,恍如仙境一般。 「好美啊……」 「不愧是仙宫啊——」 孟向阳走上来,也跟着看呆了:「哇——」 奚飞鸾自小生活在这儿,很是疑惑他们为什么对清晨的霜气如此惊讶。 这边正被堵着,奚飞鸾眼神一动,主殿的大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5章 林富贵 「那些仙尊道祖们出来了, 快看快看!」 人群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奚飞鸾已经被挤出了后遗症,连忙往旁边躲了躲。 只见大殿前, 几位长老走出来, 后面还有宋怀、孟朝星等人。 几人下了台阶,往看台走去, 同时,领着奚飞鸾这只长队的几个弟子也招唿他们往广场里进。 「都来这边儿候着啊,待会点到名字的往看台那边去, 先自我介绍,然后摸摸看台底下那个圆珠子——」领头的焕栖宫弟子高声说着。 奚飞鸾往看台那边一瞧, 主座上空空荡荡,没瞧见郁笙的身影, 又往下扫,看台前方的空地上放了个半人高的小台子, 上面摆着一人头大小的白色半透圆珠, 这是精准测试灵根的法器,能连每一根灵根的粗细都检验出来。 对于这些刚进门的弟子来说,灵根几乎是最直接的评判标准了。 庞大的队伍缓缓挪动着,那弟子继续道:「能来到这儿的大家本事都不赖,都会看脸色吧?看台上的都是修真界里大名鼎鼎的人物, 你们各自都机灵些,有什么优点长处都趁机会介绍介绍,有什么武艺也可以展示展示, 一人最多半刻钟, 错过了这能飞上枝头的机会可就不补了~」 众人连连点头, 感谢这位师兄指点。 奚飞鸾心中盘算着, 他这伪装以后斑驳的三灵根自然是不会被看上收进内门,更不可能被直接收作亲传,到时他就磨磨唧唧地介绍一下自己,也不必展示什么,直接下台就行。 「林师弟,想好表演什么了吗?」孟向阳凑过来找他唠嗑。 奚飞鸾摇摇头。 「诶——要不你给他们表演一个背戒律吧?我看林师弟特别有那种鸿儒之气!」 「……不了、吧。」 他俩在这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墨银在旁沉默不语,有好事的青年听见这边说话,凑过来小声打听:「你们都想好展示什么了呀?」 对方拿捏着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显然是过来套话的,孟向阳想也不想地挺直了胸膛:「那当然了哈哈哈哈,我可是从去年就开始想了~」 那青年顿时有些紧张和歆羡:「你都准备这么久了呀……」 「对啊。我家里从小就给我请教习师父教我练武,他们说让我到时候给未来的师父师叔们展示一下我学来的武艺,我才不呢,大家都展示武艺,多俗啊——」 那青年更紧张了:「那你、那你展示什么呀?」 孟向阳顿时挺胸抬头气势饱满,大声道:「我要将我独一无二的,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温暖热烈的内心展示给各位师父师叔!」 青年傻眼了。 奚飞鸾、墨银:「……」 这盪气迴肠的一声引得周围不少人都转头看过来,还有人捂嘴偷笑,而当事人仍雄赳赳气昂昂,看上去信心充足。 众人正看着热闹,人群中出现骚动,一位精神健烁的长者往这边走来,奚飞鸾闻声看去,心里一咯噔。 大长老怎么下来巡视了? 「都闪开都闪开。」有焕栖宫的弟子驱赶着人群往两边分开,奚飞鸾稍一犹豫,大长老就已穿过人群,来到了他们几人身前,针刺般的目光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奚飞鸾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这次混进来前做了万全准备,纵使大长老开了天眼,也不可能认出他。 这里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大长老的身份,但并不妨碍他们被这位神色严厉的老者骇得噤声不语。 那严厉的目光从奚飞鸾身上扫过,落在旁边还保持着那个挺胸抬头姿势的孟向阳身上,孟向阳顿时也怂了,垂下头不怕死地用眼神偷瞄大长老。 远处的殿后哗啦出来一大片焕栖宫的外门弟子,有的端着茶盏有的搬着乐鼓。 随着乐鼓落地,钟声同三声沉闷的鼓声一道响起,收徒大会开始了。 第70页 「宋扬、金启俊。」弟子在人群前大声念叨。 大长老收了目光,缓缓转身,像要离开。奚飞鸾松了口气。 正要抬头,那严厉的目光突然又落到了他头上,「闪开——!」,携着灵力的一掌破开人群,猝不及防地直冲奚飞鸾面门而来,奚飞鸾勐然抬头,逐渐放大的金色的灵流映在他眼里。 「林师弟!!!」 奚飞鸾匆忙偏身闪躲,他灵脉刚刚恢復,又被斐折催着修习魔功,此时魔功与体内灵力还在缓慢磨合,同以前的修为相比只恢復了三成,并不能接大长老这一掌。 可大长老是如何发现他的?! 电光火石之间,奚飞鸾来不及继续想,就被扑过来的孟向阳压倒在地,身后突然颳起烈风,飞沙走石顿时迷了奚飞鸾的眼,什么东西擦着奚飞鸾的后背飞过去,耳畔,一声悠长的龙吟覆盖了飞沙走石以及无数弟子的惊叫。 等等,宗里有龙? 奚飞鸾勉强睁开眼往后看去,飞沙瀰漫中,一条银白色的,极其庞大的蛇形东西在低空中一个盘旋,勐然朝广场一角冲去。 那处正是外门弟子汇聚的地方,不少弟子搬着手里的东西,见一头比主殿的大门还大的怪物直冲而来,僵得一动也不敢动。 龙?蛇?奚飞鸾睁大了眼,只见大长老疾步向那个方向追去,却是慢了一步,人群反应过来,抱头鼠窜,狰狞的龙首眨眼就到了众人眼前,一道凌厉的剑势破开尘埃,如天神降临般,那人影缓慢落地,而后抬剑横扫,横冲直撞而来的怪物被剑势逼得倒退。 飞尘渐歇,那似龙非龙的怪物脑袋现在众人面前,来人也从尘埃中显露出面容,郁笙一笑,声音悠闲:「大长老,说好了这次你来把好门的,怎么又让一些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哼。」大长老面色不善地甩了甩袖。 人群中,奚飞鸾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了起来。 那怪物就像街巷话本中描绘的神龙一般,银白色的身躯泛着光,身形如蛇,生有五爪和祥云般的长尾,头上却光秃秃的没有龙角,两根十几尺长的龙鬚随着吐息在空中摇曳。它金黄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阻拦住他的人类,一时没有动作,它缓缓张口,却吐出了人言:「仙宫的掌门,把人交出来,此事两清……」 郁笙略带疑惑地挑了挑眉,眼神从它身上焦灼的银色鳞片上扫过:「一条化龙失败的小蛟,为何要人要到我焕栖宫头上来了?」 话音刚落,一外门弟子凑巧从旁边的侧殿门里端着瓜果出来,一抬头就瞧见巨大的银蛇堵在门口,身形一滞,手里的瓜果银盘噼里啪啦落了地,他瞪大了眼,摔坐在台阶旁,失控大叫:「蛇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银蛟眼里突然红光大盛,嘴间唿出灼热的吐息,一改方才的冷静模样,蛟尾大摆,掀起的风弄翻了一众人,它发狂地往那弟子俯冲去,郁笙随之化作一道光影,在那弟子前一剑抽翻了冲过来的银蛟。 众人只见剑光拂过,那怪物直接被抽翻了个,五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气息奄奄将广场上的汉白玉方砖都压裂了,郁笙收剑,面色不耐:「拖下去。」 「人类……我要……吃了你们……」银蛟发出孱弱的吐息,那双铜铃大的金眸翻得快露出了眼白,郁笙一歪头,却发觉这银蛟正瞪着的是那个坐在地上发抖的外门弟子。 宋怀和孟朝星匆匆领着人过来,对着这银蛟庞大的身躯有些犯难,大长老走过来,脸上有些不好看:「它冒充报名的弟子混了进来,方才被我一眼瞧出,这蛟龙道行不浅,已能化形,逼他化作人形,先关进大牢里,不要误了收徒大会的时辰。」 「喂,快化形,否则有你好看。」孟朝星上去就对着蛟首扇了一巴掌。 那银蛟怒目圆瞪,眼看着被这么多修士围住,已无逃脱之法,索性自暴自弃地躺在那儿,坚决不从。 「我说,你听得懂人话不?醒醒,都小一千岁了还趴地上装赖皮蛇呢?」 在孟朝星的言语嘲讽下,银蛟坚决不从,任宋怀和一众弟子默默捂脸。 这边烂摊子丢给宋怀,郁笙和大长老已回到看台上坐着,远处的奚飞鸾和孟向阳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瞧,身旁少了个人。 墨银不见了。 孟向阳看看空荡荡的身后,又看看那边那条银蛟,脸色逐渐变了,他指着银蛟:「墨墨墨墨墨师弟是蛟龙!」 奚飞鸾心说是蛟不是龙,虽民间有蛟龙一词,但这两者还是区别的,蛟为凡妖,龙为仙兽,蛟若能成龙,那便是脱去凡胎化出仙骨,与人族飞升的难度几乎等同,若不是有大功德大机缘之辈,是连机会都不可能有的,这蛟已化出龙爪,应当也是在人间积善行德了不少,是以焕栖宫没有对它直接下杀手。 只是这银蛟……奚飞鸾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他当初和斐折上山拜访妖族名医时,在山沟里看见的那条银蛇。 当时路边有树木遮挡,奚飞鸾看的不是很分明,但身量大小和颜色都与这条颇为相似? 名医?千里迢迢跑来焕栖宫吃人? 奚飞鸾愣住了。 人族大补到哪族都要馋一馋吗?不是肉酸么…… 正想着,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哭嚎,只见刚才摔在地上吓得不行的那个外门弟子突然爬起来,当着还在努力嘲讽的孟朝星还有宋怀的面扑在地上,咣咣对着那银蛟磕了三个响头:「呜呜呜你放过我吧蛇仙大人……」 第71页 银蛟突然来了精神,勐然翻身,惊得四周人连连后缩,只见银蛟瞪起黄澄澄的大眼,鼻孔和嘴边一同喷出愤怒的灼息,声音如洪钟一般直冲众人脑仁:「有本事你先放过我啊——!!!」 「墨师弟原来挺爱说话的。」震声过后,被喊蒙了的孟向阳傻着眼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6章 大逆不道 那弟子见银蛟居然口吐人言, 顿时抖如筛糠,又哐哐接了三个响头,崩溃道:「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啊!!!」 银蛟顿时气得浑身残破的鳞片都跟着炸了起来, 它狠狠剁了几下爪子, 似乎是发现他庞大的身躯太过碍事,顷刻间化成人身, 提小鸡一般提起跪趴在地上那个弟子,刚要说话,捆仙网兜头朝他盖了过去, 顿时如胶般黏在了他身上。 「好了,完成任务。」孟朝星拉着捆仙网另一头, 一收紧,化作人形的墨银立马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嘴也被网兜住,墨银转头, 兇狠地对孟朝星露出森森尖牙。 孟朝星视而不见, 招唿着人把他拉下去,宋怀将那弟子扶起来,好生劝了两句,也让人带走了。 广场终于空了下来,孟向阳这些新来的都惊魂未定, 只听又是三声震鼓,大会开始了。 宋怀和孟朝星都在看台上落了座,孟朝星看了看左边的姜瑶, 又看了看对面的三位长老, 最后看向主座上的郁笙:「你不是不来了吗?」 郁笙望着人堆里,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闻言,他微微偏头:「收徒大会,我怎能不来?」 「可你上回还说…」 「嘘——」郁笙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新来的那些弟子。 正说着,两个被点到名的弟子来到看台前,一高一矮,高个先摸了摸看台下的那玉珠子,玉珠顿时焕发起浅蓝、墨绿、深棕三种光芒,其中墨绿色最为显眼。 水木土三灵根,一粗二细,以木灵根见长。 看台上无人发话,那高个子有些紧张地介绍起自己:「各位仙尊,弟子名唤宋杨,障陵人士,虚岁十七,善、善拳法。」说着,他自顾自地对着空气打起拳,看台上依旧无人说话。 直到他这套拳打完了,郁笙宋怀等人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显然是对他没什么兴趣。 另一边的焕栖宫弟子对他招手,那弟子讪讪俯身行礼,退了下去,接了焕栖宫弟子的一张腰牌:「喏,一会儿有人领着你们去外门。」 高个有些难过,还是连忙道谢。 台上,稍矮那个已经测完了灵根,比上一个好些,是水火双灵根,火灵根占据了大半,水灵根极为细弱,二长老瞧了几眼:「这个资质不错,你们有要的吗?」 宋怀孟朝星和姜瑶都眼神打量那弟子,弟子努力挺直胸膛,又是忐忑又是欢喜地等着,结果等了半天没人接腔,大长老挥挥手:「让他先进内门吧。」 离飞上枝头就差了一步,那弟子有些失落,但还是千恩万谢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弟子资质都十分不能入眼,日头逐渐抬高,看台上的茶碗添了又添,孟朝星无聊地翘起二郎腿,被二长老看了一眼又讪讪放下,忍不住小声跟旁边的宋怀和姜瑶埋怨:「今年这些人看着可真不怎么样。」 宋怀连忙使眼色叫他不要出声。 孟朝星刚闭上嘴,刚过来的一弟子手触向珠子,白珠顿时被夹杂着几丝浅翠的墨绿充盈,三长老「哎」了一声:「单木灵根,还算比较纯粹。」 那弟子正身转向看台,脆生生地介绍自己:「弟子姓杨名灵儿,大都人,从小随家父练习枪法,多有不精,为各位仙尊献丑了。」 说罢,她抽出一旁武器架上的白缨枪,挽了个花后简单舞了几下,枪势潇洒,毫不拖泥带水。 「还是个女弟子呢。」孟朝星看她两眼,偏头跟姜瑶道:「师妹,你是练枪的,这个怎么样?」 那弟子收了枪,动作干脆利落,清秀的瓜子脸上透着股坚毅。 姜瑶看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不错,这个我收了。」说完,她摘下腰间腰牌往那弟子抛去,被弟子眼含惊喜地一把接住。 姜瑶:「去那边等着吧,等结束了跟我回峰。」 候着的众弟子譁然,这人被收作新传了! 那弟子将腰牌按在胸前紧握,喜不自禁地行了礼,眼里闪着泪下去了。 「行啊,你挑得还挺快。」孟朝星瞅着那片在等候的人群,没精打采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让我等着个顺眼的……到时候你们可别跟我抢啊。」 宋怀好笑道:「谁会抢你的,快歇着吧。」 大半天时间过去,等候区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姜瑶又收了个水灵根还算纯粹的女弟子,而孟朝星和宋怀一无所获,前者坚称要逮到一个完全合眼缘的,后者则一直笑着推拒,今年天资优秀的弟子太少,几个长老在半个时辰前就看腻退场了,只剩他们四人在这儿看着。 「孟向阳、林富贵。」点名的弟子高喊。 在小花坛边上坐着都快睡过去了的孟向阳勐然睁眼,抓起一旁数蚂蚁的奚飞鸾兴沖沖地奔到了看台前,奚飞鸾忽然就到了台前,抬头一瞧顶上四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见孟向阳信心饱满地向珠子摸去,手指触上珠子表面的瞬间,珠子爆发出剧烈的红光,顿时闪了离得近的奚飞鸾的眼。 第72页 等候的弟子们都没见过这奇景,都抻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台上,郁笙挑了挑眉。 「好纯粹的火灵根。」宋怀惊嘆道。 只见测完灵根的孟向阳往这边跑了两步,还未站稳,嘴上就连珠带炮地嘚嘚起来:「徒弟我姓孟名向阳,性格热情又开朗,各位师父师叔瞧一瞧看一看啊收不了吃亏收不了上当,」说着他把愣在一旁的奚飞鸾也拽过来,嘴上连缓口气都不需要:「对了这是我的好兄弟林富贵,我俩感情深厚情比金坚,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还请各位师父师叔安排的时候让我俩同入一门…」 孟朝星勐地站起来,拍板道:「这俩我要了!」 「等等。」 一直未曾发过什么话的郁笙放下茶盏,淡淡望过去:「这两个我收了。」 「???」几人都吃惊地看着郁笙,连宋怀脸上都现出震惊,孟朝星把看台拍得砰砰响,扯着嗓子嚎道:「你不是说你今年不收徒吗!」 「我是火灵根,自然比你一个金灵根教导起来要合适。」 郁笙说完,淡淡看了看台下的孟向阳一眼,声音冷淡:「这样,你来选吧。」 孟朝星也转头看向孟向阳:「说,选他还是选我?」 孟向阳突然得此殊荣,能在两位仙尊间自行挑师父,而且有一位还是仙宫的掌门,饶是是他也有些意外,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郁笙,又看看孟朝星,一时犹豫了。 被强拉进来的奚飞鸾脑子嗡嗡的,他只想混进外门,并不想被买一送一打包给这二位的任何一个。 非要选的话,那也是孟师弟,千万不要是师弟。 奚飞鸾心中祷告着,不要师弟不要师弟不要师弟。师弟不好煳弄,离他太近一定会被发觉的。 只见孟向阳毅然决然地抬起脸,一俯身,在奚飞鸾期待的眼神中大声道:「我想拜掌门师尊为师!」 奚飞鸾:……救命。 孟朝星气馁坐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怎么高兴。 郁笙淡淡点头,看不出喜怒,只站起身道:「跟我走吧。」 「师弟这就不看了吗?」宋怀抬头问道。 「乏了,剩下这些你们看着办吧。」郁笙转身下台,回头看了孟向阳一眼,孟向阳深吸一口气,追了上来。 奚飞鸾还傻站着,完全不能消化这种状况。 「林……富贵是吧?」郁笙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你也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笙:我收了我师哥当徒弟请问我该叫什么? 奚飞鸾(沉静思考三分钟):叫大逆不道。 —— 今日双更,第二更正常时间,哎就是玩~ 第047章 你怎么不叫? 郁笙把他俩领到殿里就走了, 一句也没多问,只说叫他们等着,殿里还聚了两个姜瑶收下的女弟子, 以及十几个内门弟子, 奚飞鸾打眼一扫,这些弟子今日测灵根时最差也是比较纯粹的双灵根, 他一个斑驳的三灵根,站在这里格格不入。 孟向阳十分兴奋,抱着他又是爹啊又是娘啊的喊了半天, 说自己这下要出息了,奚飞鸾任他摇晃, 一脸的生无可恋。 就算是不测灵根,他这斑驳的三灵根用神识微微一扫就能看出, 奚飞鸾没想过自己一个妥妥要进外门的,有一天还能被打包送进郁笙眼皮底下自寻死路。 要不给斐折发讯息吧。奚飞鸾想了想魔族大军堵在焕栖宫山下, 斐折站在大军前摇旗吶喊的景象, 果断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抹消掉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殿外的收徒大会似乎是彻底结束了,宋怀走了进来,扫视了殿中弟子一眼,对那边的二十三个内门弟子道:「你们跟着那位师兄, 去内门报导吧。」 众弟子应声散去,宋怀又看向他们几个:「跟我来吧,带你们在宗里转转, 认认路。」 临近结束时孟朝星又收了一个单灵根的男弟子, 所以他们此行共五个弟子, 被宋怀领着, 在宗里乱转。 日暮了,天空中是大片的火烧云,显得宗中景色格外好看,宋怀指着一座山头:「那是浮澜峰,是后务殿所在,一部分外门弟子也住在那里。」 几人不知是记住还是没记住,都连连点头。 「对了,叫我宋师叔就行。」宋怀又把手指往别处挪,指向另一个山峰:「那是伏华峰,是掌门居所。」他看了眼孟向阳和奚飞鸾:「你俩以后也是要住在那儿的,可好好记住了,不要找错了。」 奚飞鸾心说我住了百来年,闭着眼都能爬上去。 等等,他还要住回去? 「林师侄可有疑惑?」宋怀关切地看着脸色不佳的他。 奚飞鸾小心谨慎地摇了摇头,没敢说话。 「各处基本都带你们逛完了。」宋怀摸着下巴思索:「再去逛逛什么呢……」 「对了,大牢也带你们去看看吧,长老们说要以此为训诫……往这边走。」 一行人又跟着他去看大牢,奚飞鸾一路上心惊胆战,生怕宋师弟一个翻脸给他送进去。 好在宋怀说的看看就真只是看看,几人慢悠悠逛到了大牢门前,牢门虚掩着,两个焕栖宫弟子守在门口,对宋怀抱拳道:「宋师兄。」 虚掩着的牢门里时而传来哀嚎,时而传来怒骂,宋怀听着听着就蹙起了眉,推门进去:「里面做什么呢?」 第73页 被扔在门口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充满好奇地都跟着进去了,只有奚飞鸾丝毫不想进去,也被孟向阳被拖了进去。 牢里,姜瑶和孟朝星正站在铁栏外,身旁还有一外门弟子打扮的趴在栏杆边上,对着里面带着哭腔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是真的害怕……」 「卑鄙无耻的人族你还敢狡辩!枉费我为你们人族寻药治病这么多年,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趴在栏杆上的弟子闻言浑身颤得厉害,手从栏杆上滑下去按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咣咣咣又磕了三个响头。 旁边的姜瑶和孟朝星都满脸无语。 宋怀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姜瑶:「这只蛟说他前些日子歷劫化龙,要找人讨封的时候倒霉催的遇上了这个弟子,还没等它问,这小子大喊着有蛇就跑了,结果讨封失败,它被天雷噼去了大半修为,便想着浑水摸鱼进来找这小子…」 蛟妖化龙时需要向第一个看见的人族问一句话:似蛇还是似龙。若人族说似龙,蛟当即脱去妖骨飞化神龙,若说似蛇,那便讨封失败,被天雷击落,修为大损,要重新积攒千百年才能再次歷劫。 姜瑶一边说着,孟朝星在一边憋笑憋得耳根通红,那弟子爬起来跪坐在地上,闻言更委屈了:「我就去湖边洗个手,谁知道他突然从水里冒出来…」 被捆仙网兜着关在牢里的墨银顿时弹起来,怒喊:「不会说话我给你扎几针扎成哑巴!」 姜瑶又补充道:「哦对,你知道这妖是谁吗?」 墨银顿时惊恐转头:「不准说!!!」 姜瑶压根不听,继续跟宋怀道:「就是那个据说特别喜欢人类的妖族神医,为了接近人族还跑人族村落的后山上盖屋子住那个。」 走过来的奚飞鸾和孟向阳正好听见,目光都有些奇特,孟向阳瞅了牢里的墨银一眼:「没想到……墨师弟并非歹人…还这么…面冷心热啊……」 「……」墨银一下子闭了嘴,一脸被揭干净老底生无可恋。 宋怀清清嗓子:「原来是墨神医,久仰,焕栖宫这次招待不周,师弟,快把人松了绑,请去大殿喝口茶。」 孟朝星闻言去开锁,吓得门外那弟子抱头鼠窜:「别别别别过来别吃我!」 「……」墨银被松了绑,自己站起来整了整衣裳,一瞬间便恢復了那冷漠阴郁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它方才在广场上打过滚。 那弟子哆嗦着躲在宋怀身后,探出两只眼:「不、不要吃我……」 这件事总归来说是他们焕栖宫不占理,但理归理,对方一个妖族,焕栖宫无论如何也是要先站在自家弟子这边的。 宋怀将弟子护在身后,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请移步主殿小叙吧。」 墨银的眼神盯着宋怀身后露出来的一衣半角,一动不动。 宋怀笑着,同他僵持。 却听底下一阵悉悉索索,宋怀一歪头,那胆子还没有鹌鹑大的弟子竟缓缓从他身后蹭出来,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墨银的衣角:「我、我给你道歉,我努力活……争取能活到你下回历劫,你到时候再来找我,我一定、一定送你成龙……好不好?」 那弟子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墨银的脸色顿时青红交加,憋了半晌,他甩开那个弟子的手:「你休要咒我,我下半辈子一定躲着你走!」说罢他冷着脸气沖沖地往外走,孟朝星和姜瑶忙跟上去,宋怀对他们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带着歉意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师门所属的山峰位置方才都给你们指了,先自行前去报导吧。」 「知道了,宋师叔。」弟子们回道。 奚飞鸾跟孟向阳出了牢门,沿着小路往伏华峰去,一路上,孟向阳挽着他,兴奋地像个第一次出来踏青的孩子:「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师父了诶~我们今晚可以住进伏华峰了诶~」 孟向阳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后去了,他没注意到奚飞鸾异样的面色,兴奋道:「你说咱们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这么年轻就当上掌门,本事一定不小吧?他会不会嫌弃咱俩呀?哎呀我好紧张好紧张…」 峰与峰之间的吊桥上,奚飞鸾无奈地看他一边搓手一边傻笑,连路也不看,只得忙拉着他,牵着他往前走。 「林师弟,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啊?」孟向阳搓完了手,不解地看着奚飞鸾平静的脸庞:「一会儿就要看见师父了,你不激动吗?不行我还是好紧张!」说着他原地蹦了两下,吓得奚飞鸾忙拉紧他。 奚飞鸾心说当然紧张,他若被师弟看出来,说不定会被扔崖底下去。 两人磨磨唧唧着,终于还是在天黑前磨蹭到了伏华殿门口。奚飞鸾和孟向阳望着虚掩的殿门,同时咽了咽口水——一个是激动的,一个是愁的。 孟向阳深吸一口气:「林师弟,准备好了吗?」 奚飞鸾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进去吧!」孟向阳吐出一口气,拽着奚飞鸾大步走了进去。 奚飞鸾:??? 刚冲进去,两人就见郁笙在前院的树下站着,长身玉立,拉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地上,看上去有些萧瑟之意。 孟向阳顿时打了鸡血,提着奚飞鸾就过去了:「师父——」 郁笙转过头来,眸色幽深:「嗯。」 第74页 「师父在上,收徒儿一拜!」孟向阳说着就要扑倒,被郁lijia笙伸手拦住。 孟向阳抬起头,只见郁笙冷淡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不必。」 孟向阳两颊兴奋得有些泛红。 他拜的师父,高冷、强大、又疏离,像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至强者,让初入仙门的孟向阳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慕强之感。 将来我也能像师父这样厉害吗? 郁笙的眼神落在一旁装哑巴的奚飞鸾身上,突然开口:「你怎么不叫?」 「?」奚飞鸾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见郁笙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弟子……灵根斑驳,」奚飞鸾艰难地想着理由,希望郁笙赶紧放他回外门:「实在是配不上仙尊的亲自教导……」 孟向阳顿时不乐意了:「林师弟怎么能妄自菲薄呢?我可是见过师弟身手……」 郁笙打断他,斜睨着奚飞鸾,缓声道:「我既然收了,那便是收了,其他事一概与你无关。」 「师父说得对!」孟向阳在旁捧场。 奚飞鸾垂着头没说话。 郁笙仍看着他:「还是说……你有何不满?」 孟向阳自动替奚飞鸾接了话:「不会不会,师父这么好,林师弟高兴都来不及呢,林师弟,是吧?」 「……是。」 郁笙似乎满意了。 奚飞鸾头顶上审视的目光终于撤走了,他心里刚松了口气,只听郁笙锲而不捨地又问了一遍:「那你怎么还不叫?」 「……」奚飞鸾又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道:「师、师父。」 「轰隆隆隆——」天空中十分应景地划过一道惊雷。 「……」郁笙略抬头望了眼天:「要下雨了,进殿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郁笙:我丝毫不慌。 第048章 为师这么可怕? 「哇, 这宫殿好大啊——」进了殿中的孟向阳四处观望,奚飞鸾神色拘谨,老老实实地跟在郁笙身后,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郁笙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刚要转身, 身后奚飞鸾便一头撞了上来。 「……」郁笙转过头,见奚飞鸾慌张倒退两步,像只受了惊的小团雀, 扑棱着翅膀往后躲。 郁笙眯眼看着他:「为师这么可怕吗?」 「……」 「为师」这个词一出,奚飞鸾反而不动了, 姿势怪异地站在那里,脸上呈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引得郁笙看了他好几眼。 「你叫……林富贵是吧?」郁笙又看了他一眼:「以前习过武吗?」 奚飞鸾顿了顿,连忙摇头。 这时孟向阳扑了过来:「师父, 林师弟身手可敏捷了!」 奚飞鸾抛过一个眼神去求他别说了。 「嗯。」郁笙没再多问, 指着殿后的角门道:「从这里过去,左右有两间侧殿,方才已让人收拾妥当了,以后那便是你们的寝殿了。」他侧头看了眼奚飞鸾:「你住左边那间,去吧。」 「谢谢师父!」孟向阳拉起突然发愣的奚飞鸾, 忙不迭地看房间去了。 角门连通着大殿的后院和偏殿,奚飞鸾以前就住在靠左的那处偏殿里,郁笙则住在右边。 孟向阳在前把门推开, 两人踏入后院, 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让奚飞鸾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回来的机会。 「哇……这院子里还有池子呢!」孟向阳兴奋地往树下的水池边跑过去:「里面有鱼吗?」 奚飞鸾下意识接了句:「有。」 「真的?」孟向阳扑在水池边的长石凳上, 趴着往水里看:「哪有啊, 就几片莲叶……」 「???」奚飞鸾加快了脚步,也过去看。 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着几片墨绿色的莲叶,水里再没有其他活物的影子。 奚飞鸾心中大骇,他的鲫鱼呢??? 他养的肥肥胖胖惹人喜爱的鲫鱼呢! 「林师弟,你、你怎么了?」孟向阳茫然地看他突然脸色苍白,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奚飞鸾深吸了口气,冷静道:「没怎么。」 一定是让师弟给烤了! 「那我先去我房间看看啦——」孟向阳从长椅上撑起身,满怀期待地往右边偏殿里走,奚飞鸾一屁股坐下了,有些黯淡地望着空荡荡的池水。 角门虚掩着,郁笙站在门边,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神伤的模样。 片刻后,奚飞鸾从长椅上站起来,往偏殿走去。 就在此时,后院的拱门外传来脚步声,孟朝星踏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往偏殿里走的奚飞鸾。 大殿后院的拱门常年不闭,孟朝星等人来此处找郁笙或奚飞鸾时都爱从后门绕进来直接去偏殿,即使现在郁笙住进主殿,孟朝星也没改掉从后面绕的习惯。 他看着奚飞鸾的身影消失在那处偏殿里,心中顿时冒出一股火。 那房间、那房间可是大师哥的! 孟朝星大步冲进主殿里,刚进去却看见郁笙就在门边上站着,孟朝星瞪着他:「你怎么能把大师哥的房间随便给一个弟子住呢?!」 郁笙收回眼,顺带扫了他一眼:「否则呢,给他留着,等他哪日回来住吗?」 「你!」孟朝星心中不得劲,有些气不过,可也知道自己这话没理。 第75页 大师哥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么一想,不怎么会隐藏情绪的孟朝星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看了郁笙一眼:「那只蛟让师兄给放出来了,在殿里闹呢,你去看看吧。」 「知道了。」郁笙闻言往外走去。 「哎,」孟朝星跟上去,压低声音:「你收一个资质那么差的干嘛啊?真打算一起教着啊?」 郁笙停步,偏头看来:「你嫌弃他的资质,还是嫌弃他的出身?」 「啊……?」孟朝星突遭此问,愣了一会儿,心直口快道:「这弟子出身看着也不怎么好,估计没学过武,你若是教得从头教吧……」 「呵……」郁笙冷冷扫了他一眼,径直离开。 偏殿里,不知道自己正被怎么编排着的奚飞鸾摸摸鼻子:「阿嚏!」 一旁已经巡视完自己房间又来巡视别人房间的孟向阳关切道:「林师弟,你不会着凉了吧?」 奚飞鸾轻轻摇头,感觉冥冥中又有人在念叨他。 「那就好,方才门外有个师兄送来了咱俩的腰牌,还跟我说可以去后务殿那边领被褥枕头什么的,跟着还没入夜,我们赶紧去吧?」 奚飞鸾张了张嘴,差点吐出一句「我用以前的就行」,他看了眼屋里几乎没有变动的陈设,还是点点头,跟孟向阳走出去。 两人花了一刻钟时间来到后务殿,后务殿前人不多,见他俩过来,立即就有弟子把他俩的给搬出来,声音殷勤:「孟师兄、林师兄,你俩的在这里,都给你们分好啦——」 两人道了谢,抱着东西往回走,奚飞鸾低头看了几眼,巨大的包袱里除了被褥枕头,还有些衣物什么的。 刚拐了个弯,奚飞鸾余光就瞧见三个长老站在路边上正聊着什么,脚步顿时放缓,他轻轻拉了拉身旁的孟向阳,企图假装没看见带他绕过去,没曾想大长老非常敏锐,眼神一扫就看见了他们:「你们两个,过来。」 奚飞鸾顿时浑身僵硬。 「长老好——」孟向阳大大方方就过去了,奚飞鸾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低声道:「长老好。」 「嗯。」二长老和三长老各应了声,二长老问道:「这就是笙儿收的那两个徒弟?」 大长老冷着眼瞧着他俩,目光落在奚飞鸾身上居多。片刻后,大长老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怎么什么样的弟子他也往门里收?」 三长老:「欸,笙儿他能挑中他们,说明他们一定有过人之处嘛……」 大长老没好气道:「我看他就是为了故意跟我对着干!走吧,别在这儿挡着!」 孟向阳不知这长老为何说怒就怒,却也识眼色地赶紧拉着奚飞鸾离开。待走得远了,他才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那个长老好兇啊,咱们以后得小心点……」 奚飞鸾两眼发直地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师弟?林师弟?」 奚飞鸾回过神来:「啊?」 「你在想什么呢?」 奚飞鸾摇摇头:「没什么……」 他方才记起来了以前拜师时候的光景,那时候几位长老都还没有收徒,只有掌门先收下了他,整个宗门中只有他一个亲传弟子,走到哪里都引得人去瞧。他当时还小,有些面薄,师尊整日闭关,他便整日躲在最亲近他的二长老身后,看二长老拿着龟甲卜卦。 那时候奚飞鸾进步飞快,宗里的长老都很高兴,最严苛的大长老眼里也含了笑意,说我焕栖宫以后终于是有指望了。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呢?奚飞鸾不明白。 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伏华峰了,两人从后门进来,刚要回屋,就看见郁笙从主殿的角门里走出来,淡淡看了他们一样:「东西放下,跟我去武器阁。」 「是、是去选本命武器吗?」孟向阳勐然抬头,眼神憧憬。 郁笙扫了他一眼:「先去选把顺手的,明日早课用。」 「哦——」孟向阳失落了片刻,迅速精神饱满:「是,师父!」 「……」奚飞鸾望着天空中即将消散的余光。 能不去吗? 不去是不可能不去的,片刻后,三人站在武器阁中,望着琳琅满目的兵器,孟向阳四处窜来窜去,咧到耳边的嘴角一直没松下来。 「挑吧。」郁笙架着胳膊,淡淡道。 「随随随随随便挑吗?」孟向阳望着各种寒光凛凛的武器结巴道。 「这一层随便挑。」 孟向阳看来看去,挑中了一把看起来十分张扬的剑:「那我要这个!」 那剑的剑鞘上镶着花花绿绿的石头,一拿起来,整个武器阁都被照亮了似的。 「可以。」郁笙偏了偏头,望向奚飞鸾:「你呢?」 「……」奚飞鸾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他若拿剑的话,这么多年练剑习武,身体上的记忆就能让他轻易漏了馅,要不就…… 奚飞鸾走到门边上的武器架前,默默抽出一把做工普通的白缨枪。 郁笙一歪头:「你练枪?」 奚飞鸾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哎林师弟你是用枪的啊,我还以为你会选什么琴啊笛啊的。」孟向阳提着剑过来,对他选的这把武器似乎不太满意,不住地小声嘟嘟:「这个不好看啊你看那个好看要不咱拿那个吧?」 第76页 奚飞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面的武器架上挂着镶着大宝石的红缨枪,那又红又绿的宝石有拳头大。 「……」奚飞鸾默默道:「就要这个。」 「可是那个看起来比这个帅啊师弟你信我!」 「……」奚飞鸾抱着白缨枪:「就要这个。」 「好吧……」孟向阳不住地往那边看,还是有些不死心。 「挑完了武器就回去吧,明日起跟着你们宋师叔上早课,无事就不必来问我了。」郁笙一拂袖,推门走了。 孟向阳和奚飞鸾跟了几步,走到武器阁外,见郁笙的身影已经同夜色融为一体了。 孟向阳抱着剑,跟奚飞鸾一起在门口吹冷风,突然道:「师弟,你有没有觉得师父好像不太愿意理我们?」 「好……像吧。」 郁笙一向不爱理他,奚飞鸾其实倒是没感觉到什么。 「完了完了,师父是不是觉得咱俩天资愚钝,不愿意教我们,这可怎么办……」孟向阳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我们和师父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不会。」奚飞鸾安慰他:「你资质尚可。」 「真的吗?」孟向阳感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师弟,你人可真好!」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今天可是我们拜师的第一天,得好好庆祝庆祝,走,师兄请你喝酒去!」 第049章 喝醉了 奚飞鸾自小是滴酒不沾的。 门中为未能辟谷的弟子们设有食堂, 但也只是提供些普通的清炒和面食,并没有酒水,所以他本以为到了食堂, 孟向阳就会自动放弃什么「请他喝酒」这个念头。 这个点了, 食堂里没剩多少饭菜了,奚飞鸾在桌边坐着, 看孟向阳遛遛跶跶跑去后厨跟掌勺师父要热乎菜,没过多久,饭菜上了桌, 紧跟着饭菜一同上桌的……是一坛封口处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女儿红。 奚飞鸾:「……」 活了一百二十年,他头一次知道食堂里居然有酒水。 孟向阳把两只大海碗按在桌上, 给奚飞鸾一个「放心,哥后头有人」的眼神:「今晚咱们师兄弟俩不醉不归!」 「……明日还有早课。」 「哎呀放心, 明早酒早就醒了,师弟你怕睡过了呀, 没关系, 师兄明早准时去你屋里叫你!」孟向阳拍着胸脯保证。 「……」 陈年的封口被打开,酒香四溢,引得周围零星几个弟子频频往这边看,孟向阳把酒罈抱起来,咕嘟咕嘟倒了两大碗, 然后把其中一碗放在奚飞鸾面前:「来!师弟,喝!」 醇香的酒液随着摇晃溅出来,奚飞鸾顿了顿:「我看还是……」 「喝啊, 师弟你不喝可就是不给我面子!大喜的日子师弟你怎么能不喝点酒助助兴呢?」 「……」 小半个时辰后, 伏华殿中。 主殿大门被一脚躲开, 正在书桌前写东西的郁笙笔尖一顿。 一股浓烈的酒气随即涌进来。 来人是孟朝星, 他肩上扛着一个,胳膊夹着一个,哼哧哼哧走进来,绕了几圈才找到正在内间办公的郁笙,他胳膊一松,孟向阳滑下去,趴在地毯上不动了,郁笙刚起身,他又把扛在肩上的奚飞鸾往郁笙怀里一扔,郁笙连忙抱住了,酒气顿时熏得他蹙了蹙眉。 孟朝星没好气道:「喏!你的两个好徒弟!」 郁笙拧着眉盯着怀里的奚飞鸾,奚飞鸾闭着眼,唿吸匀称,面色没有半分薄红,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模样:「他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我哪知道,食堂里捡的!」孟朝星正要摆摆手离开,脚边不小心踢到刚才扔在地毯上的孟向阳,他低头看了眼,毫无负担地拿开脚,抬头却见郁笙光盯着怀里那个弟子瞧,有些诧异:「今天收徒的时候你还跟我抢他,现在才没过三个时辰,你又喜欢上买一送一这个了?」 「喜欢……」郁笙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嚼了嚼,抬眼时突然笑了:「怎么会是喜欢呢?」 「……」孟朝星被他的眼神瞅得有些发毛,心说这人又在发癔症了:「爱怎地怎地吧,人我给你送回来了,走了!」 说完,孟朝星忙不迭地离开了,郁笙垂下眼,借着殿中灯火又看了眼怀里人的睡脸。 怎么会是……喜欢呢? 奚飞鸾被他抱着,手乖巧地放在腰腹之间,而半露着的右手手腕上,一道浅红色的圈从肤下浮现出来,继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妖族的一个小术法,郁笙曾经在藏典阁里学到的。 术法虽小,但效用极为明显,在被施法者的身上种下这个术法,能让其与施法者之间形成单向的联繫,从而获知被施法者的精确位置。 郁笙那日在奚飞鸾突发高热昏迷于村中时找到机会种下了这个,当时斐折心神大乱,不仅没能及时注意到,还让郁笙找到机会逃脱,而这个术法唯一的缺陷在于,种下它的三个时辰内,手腕上都会有一道十分显眼的红线。 这个术法名叫朱丝缠,本是某种妖族发明出来对付滥情的心上人的,只要待红线消退之后,即使是大罗金仙也不能查出此术。 奚飞鸾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郁笙原本想着藉此找到那传闻中魔族重地墨守宫的位置,谁知还没动作,人竟是再一次自己送上门了。 第77页 若说上一次是为了偷剑,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郁笙垂下的眼帘里添了几分惑然。 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里,一次又一次地顶着一张虚假的脸…… 郁笙的指腹从奚飞鸾的耳畔轻轻蹭过。 是顾念旧情吗? 睡梦中的奚飞鸾似乎被弄得痒了,微蹙着眉偏开了他的手。 郁笙心中有了回答:一个魔族,还是个魔头,怎么会顾念旧情? 一定有什么阴谋吧…… 郁笙手上不自觉又用力起来,将奚飞鸾偏开的头给掰了回来,眼神陡然转厉。 师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真正的魔族一样,把獠牙露出来呢? 到时候我就能安心地把手放在你的脖颈上,毫无负担地了结这些纠葛了啊…… 睡梦中的奚飞鸾似乎更不舒服了,他无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郁笙胸前的衣襟,而后身子缩了缩,窝进他怀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郁笙突然就僵直了身,一动不动的。 ——总是装得这样乖巧,这样挑不出错处,你到底想干什么? 郁笙心口勐然抽痛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血红,他踉跄一步,看了眼怀里的奚飞鸾,正欲把人随手扔地上,裤脚突然被人抓住了。 郁笙低头,孟向阳正仰躺在地毯上,整个人呈大字状,一手抓着他,一手胡乱扑腾着,闭着眼嘴上还不住嘟囔:「师弟……喝……喝啊……」 「……」郁笙突然就不想让奚飞鸾和他一起躺地上过夜了,他艰难抬脚甩开孟向阳,往榻前走去。 刚把人扔到榻上,在地毯上的孟向阳又滚了过来,八爪鱼一样缠住他的腿,郁笙毫不在意地一脚把人踢开,腰间突然一紧,他低下头,奚飞鸾竟然无知无觉地滚到榻边,一把抱住了他,仿佛把他当做了取暖源。 松垮的衣领被动作拉扯着,锁骨线条若隐若现,郁笙心念一动,伸手扯开了他的衣领,露出的皮肤白皙到晃眼,郁笙按着他的肩头,一直将衣裳退到了胸口以下。 奚飞鸾虽看着瘦削,身上还是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的,可那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肤色,总会让他显得比实际上还细弱些,而他的上臂处,一片接近成人手掌长度的疤痕突兀地显露在郁笙视野里。 那斑驳的,凹凸不平的疮疤印在玉白色的皮肤上,让郁笙的眼珠一点一点地震颤起来,又夹着丝丝惶恐。 尖锐的疼痛勐然刺入脑中,脑海里似乎残缺了什么,又似乎多了什么,郁笙单手捂住头,目光含着不解,死死困在那片疤痕上。 ——那是被火舌撩过的灼伤。 皮囊近乎完美的师哥,身上也会有这种伤痕。 「不怕了,不怕了,我这就拉你出来……」一个清脆的,模煳的声音从万千纷乱的记忆中脱出来。 郁笙抬起头,仿佛又回到了那黑与红缠身的火海。 眼前有道光不断地在扩大,那双手向他伸来,同光明汇聚在一起,一种安心的力量从那双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 幼时的郁笙一把抓住那双手,义无反顾地投进了那片光明之中。 许是他不住地在颤抖,那只手又轻又软地落在他背上,郁笙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好了,好了,不要怕了。」 是谁呢,是谁捨得费力去救他这种没人在意的孩子呢? 他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 然而映在瞳孔里的是滚滚烈火,他看见被烧得已经不成形状的屋樑带着火星朝他砸下来,灼热之息扑面而来,他闭上了眼。 他听见一声闷哼,再回神时已经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我是仙人,不要紧的。」他听见那个声音道。 「不要紧的……」郁笙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恢復,他低头看着已经滚去了床头另一角的奚飞鸾,喃喃自语。 鸡鸣三声,天色微微泛白,奚飞鸾醒了。 刚一睁眼,一股迟缓的钝痛立马灌进了他的脑子里,奚飞鸾抬手捂住自己快要炸了的头,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这是哪儿? 他望着完全陌生的床榻,陌生中还带着一丝熟悉。 青色的床帏,浅金色的花纹……这不是师尊的房间吗?奚飞鸾勐然翻坐起来。 「醒了?」 旁边突然幽幽冒出一个声音,奚飞鸾又打了个哆嗦,缓缓转头,见郁笙坐在寝室的书桌前,一双漆黑的眼眸正望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惊恐之下,奚飞鸾也顾不得自己态度了。 郁笙挑了挑眉,语气比昨日轻快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奚飞鸾熟悉的那个模样:「这是为师的寝房,为师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 奚飞鸾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下,又话不过脑地来了句:「那你为何坐在那儿?」 「……」郁笙看着他:「因为你占了为师的床榻。」 「哦……」奚飞鸾眼神放空,坐在那里呆了半天,记忆就像是断了片一样,他好像被拉着去选武器,然后又被拉去吃食,再然后…… 哦,他在食堂里被孟向阳灌了一大碗十三年的女儿红。 可是自己怎么会跑进师弟的寝房里? 想着想着,他才想起郁笙现在还在他旁边,紧接着,房间里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如雷般的鼾声。奚飞鸾趴在床边往下看,孟向阳不知为何脸朝下趴在地板上,睡得正香。 第78页 「上早课去吧,记得把他弄走。」郁笙拿起毛笔蘸了蘸墨,不再理会他们两个。 「哦……」奚飞鸾慢腾腾地掀掉被子,摸了摸光洁的胸口。 光洁的胸口……? 奚飞鸾低下头,望着自己领口大开的衣裳,愣了半天。 蹭开的?奚飞鸾觉得自己睡相一直都挺好的。 那边突然咳嗦了两声,郁笙也不知怎么瞧见这边,又抬起头:「你睡觉很不老实。」 「哦……」奚飞鸾慢慢合拢衣服,走下床来,见孟向阳还趴在那里打鼾,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孟向阳的侧脸:「师兄,师兄。」 孟向阳鼾声打得更响了。 「……」奚飞鸾一刻钟也不想再在郁笙的眼皮底下呆,无奈,他拖起孟向阳的衣领,把人往外拽,一直拽到殿外,寒风一刺,孟向阳打了个哆嗦,终于是醒了。 他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大殿屋檐,跟奚飞鸾一样脑子早都断了片。 奚飞鸾看了眼院中日晷,离早课还有不到一刻钟了,他忙把孟向阳拉起来:「快些回去换衣服,要迟到了。」 殿里,郁笙放下笔,望向那乱糟糟的床榻上。 床榻中间斜躺着一只朴素的木簪。 郁笙走过去,将这眼生的木簪拿了起来,略微眯起眼。 第050章 早课 奚飞鸾和孟向阳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去主殿外的大广场上参加早课。 待他们就要到了, 远远地看见几十个内门弟子已经在空地上排起了方队,孟向阳突然想起来,摸了摸腰间:「师弟, 我的大宝剑呢?」 「……」奚飞鸾这才发觉他俩昨晚去挑选的武器都不知道扔哪了。 他想了想:「也许……在食堂?」 「诶?!怎么会在食堂里?」孟向阳比他还愣。 奚飞鸾默了一会儿:「你记得我们昨晚是怎么回到伏华峰的吗?」 孟向阳一脸茫然:「不是你带我回去的吗?」 「……」奚飞鸾不想说话了, 径直往广场上走去。 今日早课是宋怀来上,他命几个弟子搬了厚厚的一摞书籍, 正挨个给广场上的弟子发放。 奚飞鸾刚站到队后不显眼的位置,怀里立即被塞了本书,他拿起来一看, 是焕栖宫的基础心法。 这书奚飞鸾早就倒背如流,只听宋怀在人群前仔细地给弟子们讲解书中内容的分块, 众弟子也不知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都连连称是。 早课只有一个时辰, 看样子今日应该不会练武了。 奚飞鸾握紧手里的书本,心说下了早课还得去食堂看看武器有没有扔在那儿。 大半个时辰过去, 众多弟子站得都有些腰酸, 宋怀还站在前面拿着心法絮叨,孟向阳也宝贝似的把心法捧在怀里,对着奚飞鸾嘟囔:「宋师叔刚才那句话啥意思,平心静气才能翻开这本书?我若不平心静气,这书是看不得喽?」 奚飞鸾:「运气时心态平稳, 不易滋生心障。」 「那、那我若是没控制住自己心情,还可能走火入魔呗?」孟向阳顿时表情紧张。 「目前不会。」奚飞鸾看他一眼。 孟向阳穷追不捨:「那啥时候会?」 「等你凝出金丹以后。」 孟向阳顿时惊恐万分:「可以不凝直接晋升元婴吗?」 「……不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那边宋怀终于讲完了, 今日的早课也快到时辰了, 宋怀合上书, 拍了拍手:「各位师侄, 记得回去先熟读这套心法的前三页,明日我们再来详细讲解如何感受自己体内的气,不过你们当中大多数已经能够引气入体了,就先往后自行摸索着,等一等其他还未接触过此道的弟子。」 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有些不满:「宋师叔,我们为什么要等那些学得慢的啊,让他们自己去学不就好了?」 宋怀一怔,面露为难:「大家若是步调一致,早课上起来会比较……」 「可是我们都是在家里学过了的啊!」 有弟子接二连三地抱怨起来:「对啊对啊,我好几年前就能引气入体了,凭什么浪费时间等他们?」 「就不能分开教吗?让那些基础差的自己学去!」 人群乱闹闹的,宋怀站在前面,表情更加为难:「大家……且稍安勿躁,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再隔几日宗中要下山给边缘区域的凡间百姓修补结界,宗里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你们一起去,就当是磨鍊了,具体的事宜等确定下来会再详细跟你们说。」 人群稍作安静下来,有弟子嘟囔:「修补结界?我们也不会啊,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宋怀温和地笑了笑:「会有人带着,分给你们的也很简单,到时你们跑跑腿,去贴贴符箓就行了,你们到时候的表现都会被记进弟子手册里,做得好的或许会被你们各位师叔看重收作亲传哦。」 众弟子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弟子手册?我们还有这个?」 「当然。」宋怀:「你们的掌门师叔就是当年就是因为表现出色,从内门直接升到了前掌门膝下。」 「哇——好厉害。」 「不愧是掌门大人。」 众弟子连连惊嘆,一思索宋怀还没有收过徒弟,瞬间态度踊跃起来,殷勤地开始表决心:「宋师叔,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第79页 「到时候谁也别跟我抢,看我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使!」 「就你这身板得了吧,师叔师叔,我能顶五个人用!」 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在宋怀面前晃悠着,宋怀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早知道就早点说了,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热情。 「那、那个……」人群中,奚飞鸾缓缓举起手:「能不去吗?」 空气凝固了几秒,众人齐齐扭过脸,一双双大眼小眼都惊恐地看向这个不求上进的弟子。 然后他们发现,这丫的是那个撞了大运的三灵根掌门亲传,论辈分他们要叫一声二师兄的那种。 在众多内门弟子眼里,对这与北相对位二师兄其实都多有不屑,一个三灵根,凭什么超过他们这些双灵根的,而且他还是被掌门亲自收了,这是何等殊荣,凭什么落在他头上? 一时间,各位弟子的脸上都色彩纷呈,只有那几个被孟朝星和姜瑶收作亲传的弟子表情淡淡。 宋怀也有些震惊,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不上进了吗? 「不行吧……」宋怀为难地看着他:「除非你师父有事要留你们在宗里。」 「……」奚飞鸾放下手,好像有点不高兴。 孟向阳:「师弟,你干嘛不去,多好的歷练机会?」 众人竖起耳朵听着,心说这小子想干什么? 只听奚飞鸾慢吞吞吐出一个字:「懒……」 「……」众弟子狠狠握紧了拳。 宋怀在前面又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今日早课也到时辰了,大家各自散去吧,回去抽空提前收拾一下行李,这次下山路程遥远,我估计着得去个十天半个月左右。」 众人连连称是,奚飞鸾脸上的表情更不开心了。 十天半个月,他算着师弟的劫难已经离得很近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能离开? 「师弟师弟,我们快回食堂找找咱们的武器吧?」孟向阳的催促打断了奚飞鸾思索。 奚飞鸾抬头,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唔…好。」 两人去食堂寻了一遍,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他俩的武器,奚飞鸾一边抱着白缨枪往回走,一边思索着要找什么理由才能不去这次歷练,要不装病吧?不行,宗里就有修习医术的,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 奚飞鸾磨磨唧唧地想着应对的法子,三天一晃而过,他否定了无数种离谱的想法,最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夜,他捂着发疼的脑袋,一点也不想继续思索下去了。 敲门声响起,奚飞鸾:「请进。」 门开了,孟向阳勐然扑进来,热情洋溢:「林师弟!你在干嘛?」 奚飞鸾慢吞吞道:「没干什么。」 「那我们去收拾行李吧!说不定明日就能下山去歷练了,」孟向阳说着,跨开马步比划了几个动作,中气十足道:「降妖除魔,保卫正道!」 奚飞鸾:「……」 「对了对了,师弟你快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奚飞鸾没过去,孟向阳倒是立马就自己贴过来了,他神秘兮兮地摸了摸腰间口袋,而后摸出东西往奚飞鸾面前一摊手心,是两枚模样差不多的银戒。 「这是……」 「嘿嘿嘿师弟没见过吧,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戒指,它叫储物戒,别看东西小,里面的空间足有半个屋子那么大呢!」 奚飞鸾点点头,他头上那只木簪里面的空间有半个焕栖宫那么大。 等一下,木簪?奚飞鸾心里一咯噔。 孟向阳还在继续:「弄来这等神物可不容易,我家里跑了好几个拍卖房才找到这么一对,花了大价钱呢!来,师弟,送你一个,哎呀师弟你别客气,咱俩都是亲兄弟了来来来……」 孟向阳不由分说地扒过奚飞鸾一只手,硬生生给他套上了,却见奚飞鸾另一只手突然摸了摸脑后,然后把头冠给一把揪了下来,然后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头冠。 孟向阳低下头,新奇地看着他手里这只通体银白,样式简单却处处透着精緻的头冠:「诶,我都忘了问你,这发冠哪来的还挺好看,要是中间再镶块红宝石就更好了…」 头冠是奚飞鸾房间里铜镜前拿的,是他以前的旧物,他竟不知什么时候把这个带到了头上…… 那斐折给他的那只木簪呢? 奚飞鸾眨了眨眼:「我好像……落了东西了。」 极北,墨守宫中。 昏暗的窗前,一个人影反反覆覆地走来走去,壁炉边上,斐柒蹲在小木凳前烤火,脸上充满无语:「哥,你瞎转悠什么?」 窗外的人影走来走去,嘴上念叨着:「尊主三天没报平安了,三天没报平安了……明日就带军把那个破山头夷平!」 斐柒稚嫩的小脸嫌弃地拧成了一团:「早晨时候不是刚给你跟探子打听过吗?尊主在焕栖宫里过得好好的,每日都定时定点跟一个傻小子去食堂吃饭呢……」 「那为什么不给我报平安!」 「……」斐柒淡定地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柴火,在他哥心上又插了一刀:「可能是嫌你烦吧……」 第051章 不见了 奚飞鸾冒着夜色找了半个晚上, 孟向阳也和他一起,提着灯笼从大广场转悠到食堂,又从食堂转悠回伏华峰, 四处都找过了, 也没能找到奚飞鸾那只样式简朴的木簪。 两人一无所获地赶回来,孟向阳见奚飞鸾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愁绪, 大手一挥:「师弟,没事,不就是根木簪子吗, 等下了山,我去街上给你买三根, 不,十根!」 第80页 奚飞鸾还是愁。 四处找过了都没有, 这么多天了,不会已经被洒扫的弟子同落叶一起扫走了吧? 「先休息吧, 明早还有早课。」他轻声道。 第二日清早, 宋怀又来带着上了一堂早课,临近结束,他清清嗓子:「各位师侄们,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众人都道早就收拾好了,奚飞鸾和孟向阳面面相觑, 他俩昨晚本来要收拾东西,结果扭头就找簪子去了,完全把行李忘在了脑后。 「好, 既然大家都收拾好了, 那我们半个时辰后在山门口集合, 都没问题吧?」 众人齐声道没问题, 孟向阳和奚飞鸾也不好特意说自己有问题,一下了课,孟向阳连忙拽着奚飞鸾往伏华殿跑,边跑边絮叨:「师弟师弟师弟,我们带点啥下山啊?桌椅板凳?零食瓜果?」 奚飞鸾被拽得快要飞起来,仓促中,他想:带着你自己就行。 「快快快师弟!把行李都放进储物戒里去!」两人冲进伏华殿,孟向阳搬起桌上瓜子点心都往包裹里塞。 奚飞鸾:「……」 他抬起手,看着套在中指上的银戒指,思绪却飘到了他那只不知落到了哪里的木簪上。 两人装了点东西,又匆匆跑去山门口汇合,山门口聚集着二十来个内门弟子,还有他们五个被收作亲传的,宋怀没来,带队的是七八个资歷较老的焕栖宫弟子,奚飞鸾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与他同辈的弟子,性格还算比较稳当。 人齐了之后,众人被这些弟子领着,步行下了山,到山下一处传送法阵候着,阵法启动,一行人眨眼间便被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眼前的树林一下子变成了看不到边的荒地,众人正要惊嘆,只听带着他们来的弟子道:「都跟好队,一会儿去附近驿站借马,离咱们的目的地可还远着呢。」 又折腾了将近三日,一众人等才来到了这偏远边境处的人族村落。 此处是中原东部的边缘之地,再往东就要到无尽海了,那里是妖族的聚集地,虽人族妖族井水不犯河水,但为防意外,各大仙门还是分划好区域,建起结界和屏障,保护这些住在边境附近的人族不受侵害。 领头的弟子将马停在村前的烂篱笆外,跳下马回头对众弟子道:「这是今天要修补结界的第一个村子,方法在路上的时候都听懂了吧,你们只负责把符箓贴到村外那条警戒线的各个角落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们干,大家都努努力,争取今日内把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弄完。」 赶路赶了三日,有些身体素质一般的弟子浑身都要散架了,众人的回应声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大家自由组组队,三四个人一起吧,这样效率也高一些,组完队就找这位师叔去拿符箓——都把马先栓到这里吧。」 众人闻言都下了马,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孟向阳刚栓好了马,就听一旁有人叫他:「孟师兄,孟师兄。」 孟向阳转头,见两个内门弟子笑呵呵地朝他招手:「孟师兄跟我们一起组队吧?正好我们队里还缺一个人。」 「好啊。」孟向阳走过去,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几眼,把刚栓好马的奚飞鸾也拉过来:「正好,我们四个,齐活了。」 其他两个内门弟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奚飞鸾:「孟师兄,还是别带他了吧……咱们三个人就足够了,孟师兄是不是不相信我俩的能力?」 「相信啊,当然相信。」孟向阳顿了顿,看了身旁的奚飞鸾一眼:「可是……」 那两个内门弟子见状立即道:「这位师兄应该也很厉害,让他去支援别的队吧!」 孟向阳闻言一把抱住奚飞鸾的胳膊,反驳道:「那可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师弟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刚又脑内復盘了一遍他每日的行走路程以期望想起木簪被丢在哪里的奚飞鸾回过神:「……?」 俩内门弟子:「……」 片刻后,都各自分好队的弟子们领完了符箓,往村里走去,村里的一些人族大抵是听见动静,推开家门探头望了几眼,看见来人大多都穿着整齐的弟子服,上面绣着焕栖宫的花纹,便迎了出来:「仙君,您来啦——」 「仙君们快歇歇脚,先进屋子里喝杯热茶。」 「不必了。」领头的弟子一摆手,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们赶时间,弄完就走,各位不必招待。」 「嗨,瞧您客气的……」 正说着,村民中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探头探脑地看着领头弟子身后的各位新入门的弟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个、那个仙君啊……」老妪颤颤巍巍地开口:「今年怎么没见着那位飞鸾仙尊啊?」 话音刚落,几个领头的弟子脸色就变了,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几个村民察觉到气氛不对,笑容僵在脸上,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些仙人。 「都去安放符箓吧。」领头的弟子顿了顿,偏头对身后的人群道。 弟子们立即各自散开,往不同方向走去,那老妪没得到答覆,有些刨根问底地拦住一对内门弟子:「那个飞鸾仙尊呢?今年去别的地方的吗?他往年都会来我们村子的……」 几个内门弟子被堵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你别挡着呀,我们不认识什么飞鸾仙尊……」 第81页 他们刚来宗中几天,并没有听说过宗里哪位大能的名号叫飞鸾仙尊。 「你们不认识?」老妪歪着头,好像有些耳背:「就是那个菩萨心肠的飞鸾仙尊啊,以前不是他带队吗?人长得可白净,又年轻,那可真是仙人之姿啊……」 老妪絮絮叨叨地回忆着,身旁,一个内门弟子从她身边走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地狠狠蹭了她一下,老妪拐杖一歪,顿时失了平衡摔在地上。 只见那个内门弟子回头,语气透着股高高在上:「你说的是那个奸细吧?我没入门时就听说过他的事了,真是辱没我们焕栖宫的名头,你们这些凡人啊,看人只会看皮囊,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当成大善人了,怪不得只能当个凡人。」 周围几个内门弟子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 人群中有人突然道:「啊,飞鸾仙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与魔族勾结被逐出师门的奚飞鸾嘛……」 「切,就他啊,我也听说过,真是给咱们宗里抹黑。」 还没走远的孟向阳停下脚步,看那边聚起来的人群:「他们在吵什么?咱过去看看。」 奚飞鸾垂下眼,被孟向阳扯着走了过去,他恢復身体后,五感比其他弟子发达,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又被拉出来鞭尸,但刚才那些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刚走近了,只听又有人道:「那个奚飞鸾假仁假义,将宗门的名声弄成这样,他死不足惜!」 孟向阳歪头跟身旁的奚飞鸾道:「奚飞鸾?谁啊?奥——跟咱们师父同门的那个师兄是吧?」 奚飞鸾没说话,往人群中心看去,老妪坐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摔到哪里,她握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片刻后,她狠狠往地上一锤拐杖,孱弱的声音中透着声嘶力竭:「飞鸾仙尊他、飞鸾仙尊他不是这种人!」 「切,你又知道了?目光这样短浅,亏你活了这么大年纪,连人的善恶都…」 说话的弟子被后面冲过来的一个人勐然一挤,话音中断:「挤什么挤啊?没见这儿挡着呢吗?」 挤进人群的奚飞鸾蹲在地上,将老妪缓缓扶起来,闻言转头一瞪。 那弟子突然就没话了,因为一股寒凉之气从那双浅淡的不似人的瞳孔里透出来,仿佛直入他的嵴髓。 「——就你假好心。」几个弟子见人被扶起来了,顿觉无趣地散去了。 「这都些什么人啊?」孟向阳也扒开人群挤过来,见奚飞鸾已经将人扶了起来,讷讷地问:「磕到哪里了吗?」 老妪低眉垂目地摇摇头,接过拐杖,片刻后又不死心地问道:「飞鸾仙尊他……真变成他们说的那个样子了吗?」 奚飞鸾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您且回去吧,外面风大。」 「变什么变啊?」孟向阳突然插进来,一把揽过那老妪的肩头,半点尊长的礼节都没有,嘴上突突突突如捣蒜:「我跟你说啊,你听他们瞎扯,那个仙尊人好着呢,就是人倒霉碰上我们宗里更新换代,被宗里那几个长老偷偷排挤出去了,还编瞎话污衊他呢!」 孟向阳声音压得很低,一边说着一边揽着老妪往村里走,把那老妪听得一愣一愣的:「啊、他们、他们怎么这样?」 「嘘——不要声张不要声张,这都是宗里的黑幕,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你听完一定咽进肚子里,来来来快进屋吧,我们得赶紧去干活了,否则上头要骂我们呢!」 老妪听得一愣一愣的,奚飞鸾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呆呆地站在篱笆边上,心想为什么一个刚入门的弟子知道的都比他多? 奚飞鸾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傻子。 第052章 意外 半晌, 孟向阳一队人终于到了布置符箓的地方,那边有个领头的弟子站在空地上,看了他们四人小队一眼:「怎么才过来, 你们的位置在那里, 快些贴吧,这处弄完了还有下一处呢。」 说完, 弟子就往别处去了。 孟向阳给他们三个分了符箓,往村外一处烂墙头走去,其他两个弟子跟上去, 跟孟向阳聊天:「孟师兄,你方才跟那老妇说什么了呀?」 孟向阳嘿嘿两声:「门中秘闻。」 「什么门中秘闻?」 「嘘——这可不能多问啊。」孟向阳神神秘秘道:「此事知道了可没有好处。」 「这、这么可怕…」 孟向阳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眼里迸发出锃亮的光彩,仿佛在说「快来问我」。 「……」那俩弟子刚才还兴致满满的, 见孟向阳这副德行,顿时没了兴趣:「那我们还是不乱打听了吧……」 孟向阳:??? 不带这样的啊! 奚飞鸾适时地插了句话:「孟师兄怎么知道的?」 孟向阳激动地抓住奚飞鸾, 把他拉到墙角, 一边往墙头上煳符咒,一边攥住这个赏脸倾听的:「师弟,还是你好!」 「……」奚飞鸾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还没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了解得多。 「所以孟师兄……」 「嘘——嘘——」孟向阳往身后看了几眼,扭过头来,给奚飞鸾一个眼神, 小声道:「都说了,我宗里有人。」 奚飞鸾:「……哦。」 「???」孟向阳对这个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但紧接着, 他就发现他唯一留下来的一位听众也在他刚起了个头的时候瞬间变得兴趣缺缺, 一副要弃他于不顾的模样, 孟向阳一把揪住他:「不行!不准走!我还没有开始讲呢!」 第82页 两人拉拉扯扯, 放在膝上的符箓撒了一地,奚飞鸾把他从身上往下扯:「糟了,要飞了!」 说着,一阵寒风将落在他们脚边的符箓吹起,符箓同落叶卷在一起,往村外飘去,两人忙去捡拾。 村外是一片荒地,枯草丛生,这里已经是人族居住地最贴近边缘的位置了,但这里离东部的海域其实还远得很。 孟向阳撵着被风吹起的符箓,符箓飘飘悠悠地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他跳脚去够,够了几下没够着,又小心翼翼往南边看了几眼,领头的弟子没有过来,周围只有一两队正在贴符的弟子,但也没有帮他们的意思,孟向阳松了口气,招唿奚飞鸾过去:「快快快,师弟快过来,我爬上去摇摇那根枝子,你在底下接着那张符箓,别让领头的看见咱们。」 奚飞鸾应声过去,看他手脚并用地往树干上爬,动作还挺利落。那张符箓被挂在枝丫上,跟着微风轻轻摇晃。 奚飞鸾怕他不小心滑下来,便盯着他往上爬,盯着盯着,孟向阳突然就不爬了,抱着树干一动不动的。 「?」奚飞鸾仰起头问他:「怎么了?」 孟向阳扭过头往下看着他,表情古怪:「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歌声?」 「歌声?」奚飞鸾屏息凝神,什么声音也没有。 「对啊,好像有人在唱小曲……」孟向阳抱着树,还在那儿竖着耳朵听。 怎么会有歌声?奚飞鸾又听了听,除了风啸声,其他的一点也没听见,他的五感按理说要比修为尚浅的孟向阳敏锐许多,没道理他能听得见,奚飞鸾却听不见。 两人正愣着,树上的符箓被风吹得一下子掀起来,卷在树枝上,奚飞鸾一回神,怕符箓被卷上天,赶紧叫:「孟师兄!」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突然在奚飞鸾的耳畔道:「回来吧。」 谁在说话?奚飞鸾往周围看了几眼,四周空荡无人,只有挂在树上的孟向阳在努力往树上爬去。 「林师弟,接好了,我要摇了——」 奚飞鸾正要应声,只听一声比方才清晰百倍的:「回来吧!」 他勐然抓住了落下的符箓,同时往四周观望。 「真的有人在唱小曲啊……」那边孟向阳一边嘟囔,一边从树干上滑下来,正要往这边走,余光瞧见一个弟子不知为何扔了手里的符箓,符箓如天女散花般四散开来,那弟子直直地往北走,不远处的荒地上,一个银紫色交织的圆形光晕不知何时出现在地面上,像一只诡异的魔眼。 「那是什么?」孟向阳茫然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个弟子直直地往奇怪的光晕走去,他身后有个同队的弟子发觉,扭头去喊:「喂,你上哪去?!」 紧接着,那个弟子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光晕,也是怔愣片刻:「那什么东西……」他正想询问,却看见身旁的另外两个弟子都一动不动地蹲在他们贴符箓的位置,像几尊石像一样,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奚飞鸾被弟子的那声喊激得立刻回神,耳畔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重复着「回来吧」这三个字,他顾不得问孟向阳是否也听见了,远处那个诡异的光团上散发的波动同传送阵类似,却感受不出是何种力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施放者绝对不是带着什么善意的。 那弟子似乎被一股力量摄住了心神,直朝着光团去了,他身后一还算清醒的弟子连拖带拽,可没能阻挡半分,眼看着人就要踏进去了,孟向阳和奚飞鸾连忙跑过去,拽着那个弟子的胳膊往回拉。 「这什么玩意啊我去!!!」孟向阳呲牙咧嘴地抱着那个弟子的大腿:「他身上怎么跟灌了铅似的!!!」 光团已经离那个弟子的脸不过咫尺远,奚飞鸾咬着牙,心说哪个族竟然在人族属地里对修真界的弟子下手,妖族、魔族、还是……修真界自己? 遥远的墨守宫中,斐折打了个喷嚏:「尊主想我了!」 一旁的斐柒:「哥,别做梦,许是骂你呢。」 三人手忙脚乱地对着那个弟子使劲,这弟子身上的力道怪得很,竟让奚飞鸾也拉不动他,但奚飞鸾又不敢放手,几人一时之间只能僵持在那里,期盼有领头的弟子注意到这里。 很快他们身后就响起了唿喊声,奚飞鸾一侧头,周围几个弟子拿着一打符箓匆匆跑过来,其中三个正是姜瑶和孟朝星收的弟子:「这是怎么回事?」奚飞鸾缓了口气,抬声道:「快去叫附近的几位师叔!」 然而话音刚落,那诡异的光团突然动了起来,奚飞鸾瞳孔放大:「不……快走!」 张口的瞬间紫光大盛,光团噼头盖脸地朝他们盖下来,眨眼就将七个人尽数吞没。 焕栖宫中,正埋身于藏典阁的古籍中的郁笙翻书的动作一顿,突然抬起头,眼神冷清。 片刻后,他垂下头继续翻看手里的典籍,眼里透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情绪。 他的手指在老旧的书页上拂过,书页上的墨迹有些难以辩驳。 【庆安歷七三五年,秦氏掌门秦渡统辖修真界三宗,对修真界施以雷霆,打压甚重,后携云衍宗弟子季寒衣不知所踪。】 「季寒衣…」郁笙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云衍宗的么……」 这本书是他从那个村子里的许老家摸来的,内容同他以前读过的歷史有些出入,但上面却清清楚楚地印了「秦渡」、「季寒衣」两个名字。 第83页 郁笙之前已经翻遍了宗里的史书,那些书中对秦氏曾统治过修真界这阶段的事情都语焉不详,甚至连秦氏当时掌门的名姓都未有提及,他也翻找过三宗弟子的花名册,并未找到「季寒衣」这个人。 这两个人名就像是被谁刻意抹去了。 外面传来噪杂声,郁笙合上书,将那些书本塞进书架角落,才推门走出去。 「掌门大人,您在这里啊,不好了!」门外一弟子匆匆停下脚:「带队下山修补驱邪法阵的几位师兄刚刚传来消息,说有几位弟子在任务途中失踪了!」 郁笙负手站着,神色自若:「失踪了多少人?」 「七、七个,」弟子有些不敢说话:「门中新收的五名亲传弟子……都失踪了。」 郁笙眼神淡淡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瞭然:「查出是何缘故失踪的了吗?」 「尚在调查中。」 「知道了。」郁笙摆摆手:「先让他们去调查失踪的缘由,等有消息了再汇报给我。」 「是。」 弟子俯身退下了,郁笙依旧站在藏典阁的屋檐之下,他的嵴梁骨挺得笔直,在瑟瑟西风中孑然独立,眉目间却透着一种癫狂的情绪,时而欣喜,时而失落。 「终于要露出隐藏的面目了吗?师哥……」 第053章 包围圈 一阵眩晕之后, 奚飞鸾落在了一片浓雾之中——屁股着地。 好诡异的传送法阵。他方才试图去感知那些紫银交杂光芒,却还是没能感知到这股力量偏向于哪一方。 奚飞鸾缓缓在浓雾里站起来,一歪头, 瞧见底下还压着个人。 孟向阳五体投地, 被嵌进了松软的沙地里。 「……你还好吗?」 奚飞鸾顾不得去扶他,边问边环顾周围, 视线被浓雾覆盖,只能看见至多几十尺的距离,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落在哪儿了。 微凉的风吹拂起来, 扫过奚飞鸾的面门,风中带着一股潮湿的、咸腥的味道。 是海风? 奚飞鸾又踩了踩脚下的沙地, 沙子被浓雾映成了灰白色。 这是哪里?难道是东海边上? 正想着,孟向阳哎哟两声, 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呸了呸嘴里的沙土, 又抹了把脸, 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怎么下雾了……师弟,这哪儿啊?」 「快站起来。」奚飞鸾催促道。 孟向阳忙站起来,又双手握住了他挂腰间的大宝剑,从周围这诡异的浓雾中感觉到了不妙:「其他人呢?咱们是不是…落入了什么圈套?」 奚飞鸾把手指放在嘴边,提示他噤声。 浓雾中,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忽的浮现出来。那咳声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又消失一会儿。 孟向阳:「谁在那里?!」 奚飞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缓缓展开神识, 往四周覆盖过去。 盖过去的一瞬间, 他感觉到一股阻碍。 周围这些迷雾, 像一层白纱一样将所有东西都遮盖了起来,他的神识扫过,只能勉强感觉到,在他们落脚点的半里外,有海水在涌动。 恐怕这里还真是东海边上。 那咳声还在逐渐靠近,孟向阳一手抓着奚飞鸾的衣角,一手拔出剑举在面前,颤颤巍巍道:「师、师弟,这里好像有鬼啊……」 奚飞鸾瞧他一眼:「别怕,你阳气充足,鬼不爱吃你。」 「……」并没有被安慰到。 一个黑色的人影逐渐从浓雾中浮现出来,伴随着细微的咳嗽声,二人立即提高警惕,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方向。 「什、什么人?!」孟向阳颤着嘴唇道。 「孟师兄…」人影从浓雾中落出来,踉跄几步就摔在了地上,露出面容来,是姜瑶膝下的一个女弟子。 孟向阳高高提起的心脏瞬间落回了原处,他连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你看到其他人了吗?」 「我跟……灵儿师姐走散了,一回头就突然找不到她…咳咳……咳咳咳……」 奚飞鸾将手搭在她脉门上,简单一探,顿时觉察到不对:「此雾中许是混杂了瘴气之类的毒气,快捂住口鼻。」 孟向阳闻言大惊,连忙掏出几块布帕,一块递给奚飞鸾,一块递给那个女弟子。 「有百草丹吗?」 孟向阳茫然道:「那是什么?」 奚飞鸾心生不妙。这里瀰漫着不知含了什么毒素的雾气,他修为高,可以暂时抵挡,但其他人只能强行挨着,且斐折塞给他的各种疗伤圣药,都在那根不知所踪的木簪里了。 「快些找到人,离开这里吧。」 「对对,师妹,你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有看到过其他人吗?」 「我也分不出方向了……好像是…那里。」女弟子抬起手,虚虚指了一个方向。 孟向阳和奚飞鸾对视一眼,前者扶起那位虚弱的女弟子:「走吧,我们快去找找看看,兴许杨师妹还没有走远。」 三人踏破浓雾,提心弔胆地往前走着,走了一会儿,孟向阳压低声音,似乎怕惊动什么似的:「师弟,咱们这是来了个什么地方啊……」 奚飞鸾静了一会儿:「大抵是东海。」 「东海?!」孟向阳顿时脸绿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不是妖族的领域么?」 「东海与中原交接处并无妖族。」奚飞鸾谨慎地探知着周围:「有的是比妖族更棘手的东西。」 第84页 孟向阳咽了咽口水:「什、什么东西?」 「一个被妖族除名的族群。」奚飞鸾说话缓慢,仿佛在照着书本念似的:「它们生性兇残,且不开灵智,靠歌声诱引人族为食,似乎是叫……鲛人。」 「那那那那它是不是长那个样——」孟向阳抬起手,颤抖着朝一个方向指了过去。 两人抬头望去,浮动的白雾后露出参差不齐的,闪烁着黑光的细麟,那是属于卧在岩石旁的一条鱼尾的,而鱼尾往上相接的,是干枯到蜡黄的半个人身,粗糙的皮肤长久被海水和烈阳侵蚀着,遍布着龟裂的沧桑纹路,一张狰狞的人脸架在那赤.裸的人身上。 奚飞鸾缓缓点了点头,仿佛被晒成干尸的鲛人突然微微一颤,两只朱红色的邪异细瞳勐然睁开,孟向阳一边盯着那里,一边慢慢后退:「快……快跑啊!!!」 话音刚落,鲛人用锋利的爪尖撕开浓雾,勐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小心!!!」孟向阳推开奚飞鸾,又拉着那个女弟子急忙往后闪,鲛人扑了个空,身上嶙峋的鳞片顿时炸开,伏在地上转头对他们发出尖锐的鸣叫。 奚飞鸾脸色微变:「快走,它在召集同类!」 周围都是浓雾,根本分不出方向,孟向阳扛起身旁气息奄奄的女弟子,「师妹得罪了!」,说罢,他一头扎进浓雾里,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师弟你跟紧我!!!」 奚飞鸾没有回应,也没有跟上去,直到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浓雾中,奚飞鸾心念一动,结合了灵力的一手刀精准砍在了扑上来的鲛人脖颈处。 腥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望着模样狰狞的鲛人晕死在地上,奚飞鸾松了口气,忙提步追上去。 浓雾没有完全抵消奚飞鸾的方向感,追了一小会儿他就追上了孟向阳,刚要打声招唿,他就看见前面的孟向阳逐渐停了下来,又把背上的师妹放下来,往后探头探脑。 奚飞鸾走过去,淡淡道:「没追上来。」 「那太好了,」孟向阳松口气,又道:「师弟,你快看!」 孟向阳有些惊喜地朝前面指去,沙地里趴着那几个同他们一起来的弟子,大多都跟孟向阳来时一样嵌在了沙地里,看上去似乎晕过去了,旁边,杨灵儿站在那里,正在把人从沙地里往外扒。 「人都找到了,太好了!」孟向阳往那里走去,大声招唿:「杨师妹!!!」 正俯身往外拖人的杨灵儿抬起头,迷雾让她的面容有些模煳不清,可她苍白的脸上,绝不是找到同门的欣喜。 身旁扑通一声,奚飞鸾一侧头,那个女弟子彻底晕过去了。 麻烦了。 「杨师妹,你没事吧?」孟向阳走到那处沙地上,这里的风比他们之前呆的地方要剧烈很多,唿啸的风中夹杂着一种唰唰的水声,孟向阳疑惑:「什么声音?」 「是…海浪的声音。」杨灵儿跪坐在地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们快走…这里、这里有…」 「啊?师妹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奚飞鸾将晕倒的女弟子一同拖到这处,找了个空地放下:「杨师妹,你有剑吗?」 「要剑干嘛?」孟向阳奇怪,顺便拍了拍腰间的宝石剑:「我这里有啊,你要用拿就行。」 「你自己拿好。」奚飞鸾转头看他一眼,神色认真。 「有!我这里有把练习的剑,就是不太锋利……」杨灵儿一个激灵,将腰间剑鞘接下来,递给奚飞鸾,又抓起地上的长.枪。 「足够了。」奚飞鸾的眼神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弟子身上扫过:「他们均已被毒雾所伤,需带回门派及时治疗,你们两个护在这里,若是无法护住,该走的时候,就走吧。」 「师弟,你在说啥呢?」 杨灵儿重重一点头,握紧武器站了起来,眼神坚毅,嘴上却道:「我绝不会抛下各位师兄师弟们!」 「莫要太过在意,」奚飞鸾轻轻嘆下一口气,眼神穿过浓雾飘向了前方的海岸:「盛衰兴废皆是命数,做到能做的就好了。」 海浪声有节奏地响着,离他们不过三十丈的位置,便是大多人族毕生也无缘得见的大海,墨蓝色的海水化作海浪,在沙滩上留下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浮沫,而海水中遍布着大大小小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 那些礁石上攀着密密麻麻的鱼尾鲛人,有的跳入水中朝岸上游去,有的张开长在耳边的,鳍形的发声部位,放声高歌。 「师、师弟……我好像…又听见有人在唱曲了。」寂静中,孟向阳抱着剑哆嗦道。 「这是攻击信号。」奚飞鸾无辜回望,一点大难临头的模样都没有:「方才的方才,我们就在鲛人的捕食圈里了。」 第054章 虚假与真实 「回掌门的话, 两位长老已经在弟子失踪地点勘察完毕,大长老传回消息,说当地有传送法阵的痕迹, 还有魔气残留, 疑似魔族所为。」 焕栖宫主殿的高阶之上,郁笙长身玉立, 负手眺望着前方,神色淡漠到像是并没有在听旁边弟子的说话。 一旁单膝跪着的弟子顿了顿,继续道:「两位长老已带人向附近搜寻, 但目前还未能找到失踪弟子的踪影,大长老希望宗中能加派一些人手…」 郁笙淡淡道:「不用, 我亲自去。」 「诶……」弟子愣住了,郁笙转身回殿, 飘荡的衣摆在空中缓慢滑过:「吩咐下去吧。」 第85页 他也该亲自去揭开,那白莲花瓣遮掩下的腐烂之蕊了。 家家酒玩完了, 师哥这一行的目的, 是想将宗门的新一代抹杀在萌芽之中吗? 郁笙站在殿中,展开手掌,手心中躺着那根朴素的木簪,他低下头,垂眸而笑。 可是师哥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我根本不在意那些弟子的性命, 也不在意宗门未来要何去何从,我在意的,分明只有我自己啊…… 郁笙将木簪握在手中, 逐渐发力, 像是饱含恨意。 一切就要结束了。 待他亲眼看见师哥露出锋利的齿牙, 他那挥之不去的, 同过往死死缠绕在一起的心结就能彻底解开,到时心魔消散,他自当一心一意修炼大道,带领宗门斩妖除魔。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东海边上。 海浪一层层地沖刷着沙岸,墨绿色的海水里漂浮着深红的海藻,让冲上岸的海水中呈现出一种近似于血的颜色。 奚飞鸾挡在最前方,持剑而立,被海风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背影,可这个背影却使得后面的孟向阳和杨灵儿空落落的心里突然多了些底气,好像只要这个人在这里,一切就不会变得太糟似的。 「师、师弟,哪有让师兄躲在后面的道理,你来守着这几个人,我给你们当前锋军冲锋陷…」 「安静。」奚飞鸾头也不回道。 孟向阳咽了咽口水,望向那浓雾之中,耳畔的歌声越来越高亢,他听见歌声的掩盖下,有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贴地而行,和指甲划过石面的牙酸声。 企图用歌声诱骗他们的敌人在哪里?藏在迷雾之后吗? 孟向阳余光看着师弟和师妹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绷紧了全身心精神注意着周围。 微弱的蹭地声响起,一双利爪勐然划破迷雾,「小心!!!」,孟向阳刚喊完,就见奚飞鸾猝然转身冲进迷雾中,剑光与白雾纠缠在一起,四周雾气涌动,孟向阳看不见他在与谁缠斗:「师弟!我来助你!」 「不要过来!」 孟向阳第一次听见向来细声细气的林师弟声音这么大,惊了一下,感觉师弟的声色都好像变了似的。 飘荡的歌声逐渐被周围嘶哑的哀吼取代,有时候还夹杂着尖锐的嘶叫,奚飞鸾的身影时而显露出分毫,时而消失在雾中,剑起剑落,孟向阳和杨灵儿一前一后站在晕倒的人周围,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孟向阳拿手一抹,是刺眼的鲜红。 「师、师弟……你在哪里……」孟向阳紧咬着牙关,眼珠微微颤抖着,他已经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了,寒冷从他的双腿蔓延而上,四肢不知在何时已经僵得动弹不得,另一旁,杨灵儿的状况也没有比他好多少,浓烈的毒雾已经逐渐将他们两人蚕食,恍惚间,孟向阳的意识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似的,变得模煳不清。 师弟去哪里了…… 不是已经进了鲛人的包围圈了么……鲛人又在哪里呢…… 等师弟回来,就带上大家一起离开吧…… 「孟师兄!!!」 漆黑的利爪勐地划破血肉,狰狞的怪物从他面前闪过,后面是杨灵儿惊恐的脸,疼痛刺进混沌的脑海,孟向阳忽然意识回笼,也顾不得痛,抬剑往沖向地上躺着的人的鲛人砍去,杨灵儿反应先他一步,一□□穿了鲛人的尾部,鲛人吃痛转身,尖锐的叫声顿时震得两人阵阵耳鸣。 孟向阳一手捂着快要爆炸的头,一手提剑向鲛人心口刺去,动作还算利落,可许是他这武器中看不中用或是他的武艺还没有杨灵儿精湛,剑尖在鲛人心口的细麟上滑了一下,竟然偏开了,与此同时,鲛人一使劲甩开了钉在尾部的枪,腥臭的血撒了一地,紧接着鲛人一个发力,朝孟向阳扑过来。 杨灵儿急忙去拾枪,一歪头看见孟向阳那处险象迭生,不光面前的鲛人朝他扑去,身后的浓雾中也伸出了几只淬了毒般的爪子,一只爪子直接拉住了孟向阳的脚腕,令他躲闪不得,杨灵儿的声音顿时变了调:「孟……」 迷雾被银白色的剑光斩开,一个满身脏污的人从白雾中沖了出来,威力甚大的剑光从鲛人与孟向阳身上划过,鲛人的身形凝滞在空中一瞬,顷刻间便头尾分离,那人丝毫不停顿,又提剑旋身后扫,迷雾中扑上来的四五只鲛人剑光逼退,那人迅速又投进了迷雾中。 「师弟……」孟向阳从呆愣中醒神,捡起掉在脚边的剑,也跟着冲进迷雾中:「我来助你!!!」 他方才看见了,师弟身上的白袍已被鲛人青黑色的血染透,又夹杂着缕缕鲜红,根本不是什么鲛人迟迟未来,是师弟一直在拿命护着他们。 可没人相信过林师弟的实力,其他师弟们都在看不起他,连他……也因为心里的龌龊与苟且没有努力朝那些人去证明。 他的师弟多好啊,又温柔,又善良,从不争强好胜,可他有时候却在想:若是师弟身怀什么奇功妙术,把师父的目光全都吸引去,我得不到重视了怎么办? 孟向阳牙根紧咬,心中唾骂了自己一句,提起剑发力挥开了迷雾。 师弟这么好,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孟向阳骂完了,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师弟!!!我来了!!!」 迷雾中与鲛人缠斗在一起的奚飞鸾勐然回头,被血污沾染的脸上瞳色明亮,眼里透着骇然:「回去!」 第86页 「我不!!!」孟向阳奋力勐扑,一下子撞翻了半空中向奚飞鸾扑过去的鲛人。 鲛人摔在地上,尾巴一卷,愤怒地朝孟向阳吼叫,孟向阳举剑在前,一剑砍在鲛人尾巴上,剑刃同鱼鳞摩擦出火花,孟向阳虎口发麻,犹如砍在一块钢铁上:「师弟这些玩意怎么砍不动啊啊啊啊——」 「你那是虎崖钢所制的工艺品,没开刃!」 奚飞鸾想要从缠斗中脱身,去孟向阳那边,可双腿被浓雾中冒出来的鲛人死死抓住,鲛人锋利的爪尖上淬着能使人陷入迷幻的毒素,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划破了多少处,失血令奚飞鸾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然而浓雾遮掩下还有着数不尽的敌人在等着他。 鲛人虽单体容易对付,可一旦缠斗起来,就像附在尸体上的蚂蚁,它们不畏生死,不知恐惧,不将血肉蚕食成白骨绝不停息,奚飞鸾没能想到这里的鲛人数量竟然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一个都逃不掉了。 奚飞鸾心中升起一种又凄凉又好笑的情绪,明明是来帮师弟歷劫的,没想到师弟的劫还没遇上,自己倒是要先去了。 「这玩意到底有多少啊啊啊啊啊!」 鲛人缠上了奚飞鸾的身体,可他已经被几只鲛人死死制住动弹不得,锋利的爪尖在奚飞鸾的咽喉处抹过,那只贴在他耳畔的鲛人正在轻嗅着食物的芬芳,陶醉不已。 「放开我师弟!!!」孟向阳把剑当棍子使,一剑砸在面前鲛人的天灵盖上,然后朝奚飞鸾勐冲过去,气势比健壮的水牛还汹涌。 奚飞鸾看着他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放大,还没能说什么,胸口如被破城的木柱碾压而过,顿时蒙了,紧接着他人就被撞飞了出去,一同飞出去的还有剎不住车的孟向阳,两人扑倒在地上,奚飞鸾又被孟向阳结实的胸口狠狠一砸,魂儿都砸没了半条。 他迷迷煳煳想:这是救我呢,还是要撞死我呢? 孟向阳哎呦哎呦地爬起来,奚飞鸾这才看见,孟向阳的肩头布料被划破,正往外渗着紫黑色的血——他也被鲛人的利爪划伤了。 奚飞鸾吃力地坐起来,剑方才被撞脱了手,不知落哪儿去了,鲛人一时没有再围上来,但他不能过多耽搁,若鲛人没有来找他们,那就必然是朝昏在地上那些弟子们去了。 话虽如此,奚飞鸾想站起来,腿脚却完全不听使唤,像卸了力一样。 孟向阳倒是没什么事的样子,甚至比一开始还精神了许多:「师弟,我拉你起来。」 说着,他俯身去拉奚飞鸾,刚伸出手,身后白雾忽的涌动起来,奚飞鸾眼眶睁大,一只比其他的鲛人大了两三倍的巨型鲛人从白雾中探出头来,脸颊两旁的鳃形器官缓缓张开。 「闪开!!!」 漆黑的爪尖朝孟向阳的后背刺去,奚飞鸾一把将人拽向身后,惯性使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扑哧一声—— 巨型鲛人的爪尖刺破了奚飞鸾的肩膀,猩红的血滴落在潮湿的海滩上,奚飞鸾已经失去了痛觉,恍惚之中,他听见有个声音又开始对他喃喃:「回来吧——回来吧——」 他缓缓地,困惑地抬起了头,面前不再是将他刺穿的巨型鲛人,而是…… 奚飞鸾望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我的魂魄已经在离开身体了吗……奚飞鸾茫然地想着。 否则我为什么能看见我自己呢? 只见那个同奚飞鸾的本容一模一样的人朝地上的他伸出了手,薄唇轻启:「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笙狠狠把木簪握在手里,我捏,我捏,我捏……怎么捏不碎? (默默转头看看) 没人看见,算了。 (擦擦揣回兜里) 第055章 顿悟 回到哪里去?这是奚飞鸾怔愣过后, 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那只手坚定地朝他伸来,从分明的指节到圆润的指甲,都是奚飞鸾再熟悉不过的, 自己的手。 「回来吧。」那人微笑望着奚飞鸾。 可我, 要回到哪里去呢? 奚飞鸾的意识逐渐混沌,时而忆起幼时在焕栖宫中的景象, 又时而飘去遥远的墨守宫,继而画面一转—— 「魔头!你这个背叛宗门的魔头!」 「你这灾星害得焕栖宫声誉大减,是要让宗门永无宁日才满意吗?!」 「魔族本性卑劣无可教化!即使你嘴上说着不害人, 可你心里恨不得把我们千刀万剐是不是?魔族永远都是魔族!」 无数人站在高台上,用厌恶的眼神望着他, 奚飞鸾愣着,被无数骯脏至极的话语谩骂着他缓缓后退, 缓缓垂下眼,逐渐将自己蜷缩起来。 好吵…… 他不想害人的……可是他要死了, 跟他一起来的师侄们都要死了…… 或许他真的就是个灾星吧。 「回来吧——」 画面骤然消散, 那只手依旧坚定地等待着奚飞鸾握上去:「回来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该去的地方吗…… 奚飞鸾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但那只手上似乎有某种魔力,吸引着他想要将手放上去。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他向前方伸出了手,对方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在视野里越发清晰, 而他看不见的地方,四周有无数鲛人朝他们飞扑而来,以及孟向阳撕心裂肺地朝他吶喊:「师弟——回来!!!」 第87页 就在指尖即将相触的那一剎那—— 一道剑光自下而上将那人噼成了两半。 腥臭的血落在奚飞鸾怔愣的脸上, 浓雾消散, 郁笙铁青着的脸逐渐显露出来。 奚飞鸾一动也不动, 整个人像是被摄去了灵魂。 他亲眼看着, 师弟…师弟将自己噼作两半,神情还这么…… 奚飞鸾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珠缓缓转动。 这么冷漠。 奚飞鸾直勾勾地对上了郁笙的目光。 「快!树起法阵驱散迷雾!你们跟我去建防御阵!」 「驱散鲛人的药粉呢?!」 「给那些晕过去的弟子餵醒毒丹!」 杂乱的背景音前,只有奚飞鸾和郁笙静静望着,巨型鲛人被噼成两半的尸体倒在他们身边,腥臭的妖血浸透了沙地。片刻后,奚飞鸾动了,他像是意识还未能从浑沌中脱离,胸口偏上的位置被鲛人的利爪破开了一个狰狞的血口,他的脸上没有痛,只有深深的惶恐和无望。 他缓缓站起来,这个过程似乎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可他却还是不愿停下,跌跌撞撞地往几步开外的郁笙身上扑过去,一头撞进了郁笙怀里,而后忽的不动了。 「我不想害人。」郁笙听见他微不可查地嘟囔着。 周围浓雾逐渐被铺起来的大型法阵驱散,赶来救援的人们走来走去,忙于安抚着刚从大难中逃脱的弟子:「灵儿师妹,别怕了别怕了,先把药丹咽了,等把他们送回宗里好好医治,一定都会没事的。」 那边传来杨灵儿哽咽的声音:「是…是林师兄拼了命才保下的我们!」 「好好好好…林师兄也没事了,你看掌门那不救下他了吗?」 众人都忙于眼前,没人发觉立在远处的郁笙,浑身已经僵得快要化作了一尊石像。 他眼里不时划过的猩红也无人发觉,离得最近的奚飞鸾或许能察觉到他的反常,可奚飞鸾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全靠郁笙的胳膊揽着才没有倒下去,几乎连气息都要没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郁笙的嘴角崩成了一根线,眉宇间显出深深的皱痕,他再也顾不得维持表情,因为他心头已经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惊浪骇浪。 不应当是这样的。 他来到这里,应当看到的是遍地的,属于焕栖宫弟子的尸骸,以及双手被弟子的鲜血所沾染的,在尸海中带着妖异笑容的师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郁笙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奚飞鸾。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易容术都不能掩盖,原本还算红润的嘴唇此时也完全失去了血色,同苍白的肤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就像是个一触即碎的瓷娃娃,让郁笙纷杂的情绪也跟着破碎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原来师哥从来没有变过。 他自己也没有变过——一如既往的骯脏至极。 丝丝缕缕朱红色的线条再次缠绕上郁笙漆黑的瞳孔,远处有人在喊:「各位师兄师姐们辛苦了,往西走一走准备回程了——」 郁笙一动不动的,声息像是停滞了。 背后突然微微泛凉,继而一股尖锐的疼痛反上来,逼退了郁笙眼里的猩红,他看着自胸口穿出的刃器,尖头滴着血,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工艺品。 郁笙少有的露出几分茫然,却没有回头去看兇手,而是不由自主地将怀里的奚飞鸾揽紧了。 可不要摔下去了。他想。 要不师哥就要摔断气了。 周围迟钝地传来弟子们的惊叫声,利刃被勐然拔出,带出一大捧鲜血,郁笙嘴角渗出血迹,终于来得及偏了偏头,看见身后的孟向阳眼神空洞,抱着手里的宝石剑摔坐在地上,被扑过来的其他弟子制住时,还在喃喃:「鲛人……还我师弟…命来……」 「掌门!掌门大人!!!」 郁笙将怀里的人紧紧圈住,缓缓倒了下去。 ……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奚飞鸾感觉自己的意识浮浮沉沉,整个人就像飘在海水上,随着起伏的浪潮摇动着,又一个大浪打过来,他的口齿间顿时被灌满苦涩的海水,他挣扎着想探出海面,可身体却如灌了铅,一点点往深处坠去,直到身体彻底被淹没,海水顶入他的喉咙,奚飞鸾醒了。 意识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奚飞鸾睫毛颤了颤,入眼的是一只白净的瓷碗,一只捏着汤匙的手,以及…… 奚飞鸾抬起头,盯着郁笙的脸深深蹙起了眉。 这里是他自己的房间,瓷碗里还冒着苦涩的热气,郁笙一身宽松的简易衣袍,不知怎的,脸上有几分苍白。 奚飞鸾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吃错药了的郁笙,任郁笙将盛着药的汤匙递到嘴边也没反应。 「喝了。」郁笙冷冷道。 奚飞鸾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心说自己这是被救回来了? 那他的那些个师侄们…… 又这么愣了一会儿,举着汤匙的郁笙似乎是没了耐心,把汤匙放回碗里,往旁边一递。 一只手接过去,奚飞鸾这才看见,被帷幔遮挡的旁边还有一人,是杨灵儿。 「还是我来吧。」杨灵儿拿起汤匙在碗中搅了搅:「掌门师叔您快去歇着吧,万一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第88页 伤口? 奚飞鸾在郁笙身上扫了几眼,胳膊腿都在,头也在,什么伤口?嘶——不会是被海边的雾气毒傻了吧…… 郁笙没说话,转头就要往外走,转身的瞬间,奚飞鸾脑海中突然电光划过,一把揪住了郁笙的衣摆。 郁笙转过头来:「——?」 奚飞鸾两眼放光,他想起今天师弟看起来哪里不对了,师弟眉宇间的血煞气,消失了!!! 「林师兄,你……」杨灵儿端着药,看着奚飞鸾跟郁笙拉扯,愣了下就笑了:「林师兄这是不捨得您走呢。」 郁笙表情停滞了一瞬,似乎有些困惑。片刻后,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奚飞鸾。 奚飞鸾:「……?」他怎么还不走? 哦——我拽的。 所以他怎么还不走? 奚飞鸾心里直痒痒,他发现师弟的劫难似乎已经消弭了,好想赶紧算一卦看看,是他冥冥之中挑动了什么因果么? 「林师兄,来,药已经不烫了。」杨灵儿将汤匙递到嘴边,奚飞鸾想着想着,下意识就张开嘴,苦涩的味道顿时瀰漫开:「咳咳……咳咳咳……」 「林师兄!」 奚飞鸾捂着胸口咳嗦,摆摆手不想喝了,杨灵儿:「林师兄,再放就要凉透了,快,喝完了我把你醒了这个喜讯告诉各位师兄弟去!」 「他们……没事吗?」奚飞鸾艰难挤出一句话。 「没事没事,大家都好着呢,本来也都没怎么伤着,师兄你这么长时间不醒,大家都担心死了,孟师兄又老是不见人影,我就趁下了课偷偷跑来伏华峰看看,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唔……」奚飞鸾应了声,又开始发呆。 「林师兄?林师兄?别愣着呀药真凉了!」杨灵儿跟他接触不多,被他这突然的不配合搞得一愣一愣的,郁笙扫了一眼,忽的站起身:「我来。」 杨灵儿小心翼翼把碗又递迴去,她今日来时自告奋勇遇上弟子送药,从侍奉的弟子手里接过了餵药的任务,其实本身也没什么经验。 郁笙动作利落地把碗杵到奚飞鸾面前,语气僵硬:「喝。」 杨灵儿:「……」还不如她来呢。 这一声把奚飞鸾又喊醒了,他眨眨眼,乖顺地接过碗放在腿上抱着:「孟师兄呢?」 「他、他啊……」杨灵儿突然磕磕巴巴起来:「他、他……」 奚飞鸾发觉她小心翼翼地瞟了郁笙一眼,才道:「我也不清楚,反正没啥事。」 与此同时,奚飞鸾感觉到一缕灼灼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茫然抬眼,只见郁笙正冷飕飕地盯着他,奚飞鸾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惹了他,就见他站起来,再一次往外走去。 见人走了,杨灵儿轻轻舒了一口气,坐到奚飞鸾身旁:「掌门大人的威严可真重啊……」 奚飞鸾:? 什么威严?摆臭脸吗? 「林师兄,等你好了就快去劝劝孟师兄吧,他都躲在房里躲了半个多礼拜了,连早课也不去上……」 奚飞鸾喝了口药压惊,刚要发问又被苦得直蹙眉,杨灵儿看出他的意思,小声道:「你是不知道,那天掌门师叔带着人来救咱们,本来都要返程了,孟师兄不知怎么突然就发了疯,一剑捅在了掌门心口上。」 杨灵儿特意把「捅」字咬得很重,还做了个动作比划了下。 奚飞鸾的嘴角紧跟着抽了一下,突然愣得说不出话来。 杨灵儿见他这幅模样,又急忙补充道:「别激动别激动,好在大家都在,掌门师叔修为又高,及时封住了脉门,伤口貌似没几日就癒合了,就是损了些血气,长老们说这阵子需要补一补……」 「哦……」奚飞鸾高高抛起的心又坠了下来,垂下眼帘,想起郁笙方才脸色苍白的模样。 千算万算,这劫竟还是让师弟生生受了。 与此同时,郁笙站在外殿门旁,却迟迟没有开门出去,直到再也没听见奚飞鸾往下接话,他才伸手去拉门,外殿的窗没有关严,此时一阵凉风吹入,将柜角上一陈年的破油纸包吹得微微作响。 郁笙手一转,前走几步将那油纸包拿起来,手指刚提上繫着油纸包的草绳,草绳就断裂了,纸包跟着散开,里面的东西咕噜咕噜落了一地。 郁笙俯身,用两指拈起一颗,纸包里的是些糖瓜,拇指指节大小,淡淡的米白色,但不知放了多久,表面已经有些融了,黏在他的手上。 郁笙抬眼在摆柜上扫过,上面到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有五颜六色的小棋子、竹蜻蜓、不知是兔子还是狗的木雕,诸如此类的东西摆了架子的满满一层,他记得这些东西好像都是奚飞鸾偷摸下山时从人族集市上带回来的。 那时候他师哥似乎非常期待用这些小玩意跟他打好关系,不过最后大多都被孟朝星要去玩了。 郁笙将地上的糖瓜一颗一颗拾回了纸包里,想起他第一次和奚飞鸾正式见面的时候。那时他被师尊领着,敲开了师哥的房门,师尊嘱咐了几句就走了,留他和师哥面面相觑。 他记得师哥当时在屋子里呆站了半天,才缓缓翻出一包糖瓜来,放在桌上打开,雪白的糖瓜似乎带着一股诱人的甜香气,是幼时的他难以抵抗的。 「吃吧,很甜。」奚飞鸾见那冷着脸的小孩抿了抿嘴角,偷偷去瞧桌上的糖瓜,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第89页 却听小孩带着稚嫩的冷漠嗓音:「不吃。」说罢,他不顾奚飞鸾的面色微僵,转身走了出去。 郁笙是想吃的,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些零嘴儿,他也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甜美的滋味,只是他记得,来这里前他也见过了那位看起来十分严苛的大长老,大长老看向他的眼神,同那些欺辱他的内门弟子相仿,好像他在这些人眼中,就是一条脏水沟里沾满泥灰的赖皮蛇,还偏要做那褪骨成龙的美梦。 「既然掌门收了你,以后就把身上的乡野之气收一收,跟你师哥好好学学举手投足,别到时候带出去时候还要给宗门丢人!」 郁笙知道自己天生反骨,别人要他去学,他偏不学,非但不愿学,那个身影一步一动间都如仙人下凡,姿态稳中带雅,无人可及,每次他看见的时候,心中都越发觉得厌恶,恨不得这个人就此消失。 寝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杨灵儿钻出来,一看郁笙居然没走,手里还拿着一包不知什么东西,她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瞅了几眼:「掌门您忙、掌门您忙……师侄先走了!」 外殿的门迅速关上了,郁笙盯着手里沾了些灰尘的那包糖瓜,一动不动,像一张定格的画像,片刻后,他缓缓拿起一颗,放进口中。 ——甜得发苦。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捡起来不擦擦就往嘴里塞,这师弟不能要了。 郁笙:? 第056章 三好师父 奚飞鸾靠着床榻坐着, 听外间的门开了又关,直到彻底没了动静,他一下子精神许多, 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 想找点算卦用的东西。 他记得以前用的龟甲和卜珠是放在…… 奚飞鸾蹑手蹑脚推开门,刚要去外殿的柜子里拿, 抬眼就看见殿里还有个人。 站在殿里的郁笙像是刚从回忆里摆脱,眼里还有几分怔愣,奚飞鸾瞧他一眼, 目光在他手里拿着的糖瓜上滑过…… 「那个坏了。」奚飞鸾:「你在干什么?」 郁笙缓慢将油纸包放回架子上,语气迟缓:「哦……它方才掉下去了。」 奚飞鸾狐疑地看着他, 瞬间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郁笙膝下的一个小徒弟, 直言道:「你不会吃了吧?」 郁笙的面色僵了一下。 奚飞鸾迅速捕捉到他的僵硬,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糖都放了大半年了! 「真坏了。」奚飞鸾语气很为难, 表情也很为难:「实在喜欢……我叫人买就是……」 「……」郁笙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辩驳之语。 「……你休息吧。」郁笙说完,打开门就往外走,奚飞鸾目送着他,感觉他的背影有种莫名的狼狈。 跑啥?门都不关。 奚飞鸾嘆了口气, 感觉莫名其妙,愣了会儿才轻轻合上门,又从柜子里翻出卜卦用的龟甲, 回寝房里细细卜算起来。 郁笙回房换了衣裳, 径直往主峰走去, 推开议事殿的门, 几位长老正在等着他。 二长老见他来了,忙从茶桌前起身,关切地迎他过来:「笙儿,身子可好全了?」 「差不多了。」郁笙转身坐下,侍奉的弟子过来为他添茶。 「你可有够不利落的,做师父的还能让弟子给伤了,说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大长老语气不善地说着,扫他一眼。 郁笙淡淡道:「一时不察。」 茶杯咣当一声,大长老语气不善:「一直就用这么一个理由煳弄我们是吧?」 「大长老觉得是煳弄,那就煳弄吧。」郁笙垂下眼,用杯盖扫了扫茶杯中的浮沫。 「好了好了,又说些玩笑话,还是先把正事讲了要紧。」三长老讪笑着打圆场:「人也都救到了,只是幕后兇手却还没能揪出来,依我看,鲛人不通人智,更不可能习得传送法阵这种复杂的术法,想必背后还有其他力量的支持。」 「这是想将我焕栖宫的新一代力量一网打尽啊……」二长老嘆息道:「那里背靠东海,莫不是妖族所为?」 大长老:「什么妖族,不过是被祸水东引了,我看此事必是魔族所为,不是在事发不久时就查出那处有魔气残留吗?」 「对对对,」三长老接话道:「这次的事是魔族伺机报復可能性更大些,妖魔不分家,许是魔族故意引诱弟子们至东海,想要借鲛人的手除掉我们焕栖宫的未来。」 「魔气残留是谁查到的?」郁笙忽的抬起头。 三长老一怔:「是带去的弟子报给我和大长老的,应当是没错。」 「或许是那人在报復咱们宗门。」大长老沉声道:「沉寂了这么久,妖魔却早晚都要露出他们的爪牙。」 三长老:「是啊,魔族嗜血残暴,再怎么伪装也是要露出来的。」 二长老:「你是说……」 二长老顿了顿,沉默着闭上了眼。 「此事先议到这里吧。」郁笙放下茶杯,脸上带着一丝倦态:「我有些乏了,各位长老自便吧。」 二长老见他面色还透着些苍白,想起什么:「我那里还有支以前秦氏送的千年老参,一会儿叫人给你煲个汤,这血气亏损,得食补,单靠运功调理可不行……」 三长老打断道:「对了,说到秦氏,还有一个事。」 郁笙:「怎么了?」 第90页 「这些日子秦氏也不知怎的,在四处搜刮灵石矿,在中原边界探出好几个大型灵石矿藏,那地儿是各家的共同地界,本应公平分配,秦氏却非要据为己有,外派的弟子正跟他们吵着呢……」 二长老沉吟道:「这秦氏的做派也太过霸道了。」 「哼,他们宗门不是一向横行霸道吗?」大长老没好气道:「这些年来云衍宗和秦氏沆瀣一气,处处打压我们焕栖宫,温乘贤那老东西,看似不入纷争,可摆明了要跟秦氏站在一起,我看他们就差发话把整个修真界都霸占了!」 「唉,话虽如此——」三长老嘆息道:「笙儿,你可莫听大长老的,咱们还不能跟他们两门翻脸……」 大长老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我心里有数。」郁笙淡淡道。 「好了,笙儿你先休息吧,我们走了。」二长老站起来,甩甩袖往外走,其他两位长老也起身离开,郁笙靠在木椅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垂下眼微动灵力,修长的指尖萦绕起一根朱红色的灵线,一直绕到手腕。 师哥在哪儿呢? 他略微感知了一下,灵线的那头系在奚飞鸾手腕上,正微微泛着光。 伏华峰的偏殿,孟向阳的房门口。 奚飞鸾站在门外,盯着殿门上的木棱瞧,上面精美的雕花已经快被他看出了一个洞。 他拍了门以后站在这里快一刻钟了,里面毫无动静,就像没人似的。 「孟师兄。」奚飞鸾淡定地叫了一声。 「开门。」 屋里传来细微的响动,继而又迅速消失了。 奚飞鸾眯了眯眼:「我进去了。」 话音刚落,奚飞鸾手上用了点灵力,喀喇一声,房门四角迸出灰白色的尘土—— 「咣当——」门四平八稳地拍进了屋里。 「……」劲使大了。 奚飞鸾自动忽略了这点小失误,踩着房门走进去,屋里光线有些暗,各种陈设还和他们离开时候一样。 里屋的门虚掩着,奚飞鸾听着里面又开始响起细微的动静,于是他缓缓走过去,往门缝里一望,一只布满血丝的漆黑眼瞳正在门缝中看着他。 「呜哇——!!!」门后传来惊心动魄的一嗓子,紧接着里面噼里啪啦地响起各种东西翻倒在地的声音。 奚飞鸾淡定直起腰,推门走进去,见屋子里乱糟糟的,孟向阳坐在杂物堆里,蓬头垢面,衣服也皱皱巴巴,像是多少天都没换过了。 寝房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也不知是多久没有开窗通风过了,奚飞鸾蹙了蹙眉,见孟向阳缓缓从杂物中拱出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奚飞鸾一眼,声音如蚊子一般:「师、师弟,你身子好了?」 奚飞鸾低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孟向阳垂下头,又往后缩了缩。 唿啸的冷风从破开的大门直冲进来,又灌进寝房,地上的孟向阳微微发抖,过了半晌,才很小声地开始说话:「师弟……我…没脸呆在宗门里了……」 奚飞鸾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我…我把师父给伤了……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大家一定都恨死我了,师父也恨死我了,师弟…师弟你……」孟向阳捂着头,嘴上含混不清地带着哭腔。 「我不恨你。」奚飞鸾蹲下身去,拉住他一只手腕,孟向阳抬起脸,眼眶通红:「可我、可我……」 奚飞鸾温和地看着他,在斟酌了三五种安慰语句都觉得不太合适后,他终于吐出一句:「干得漂亮。」 孟向阳:「???」 主峰上,郁笙正沿着广场边缘走,广场西边有两个弟子正在练武,郁笙经过,侧头看了一眼,姜瑶正在那俩弟子旁边,仔细地指导她们的动作。 「右胳膊抬高点,再抬,再抬,对对对就这个姿势,保持住别动!」姜瑶一转头,看见郁笙正驻足在路边:「呦,好久没见你出来了,上次的事还要谢过你那俩徒弟,他们人呢?」 姜瑶的两个徒弟收了武器,远远朝郁笙行礼。 郁笙不答反问:「你怎么带着弟子出来练习?」 姜瑶理所当然道:「我是她们师父啊,当然要亲自带着她们,省得她们一下课就去偷懒。」 郁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伏华峰中,奚飞鸾终于半拖半哄地把缩在房里长蘑菇的孟向阳给拉了出来,孟向阳嗓子还肿着,屋外阳光晒在他脸上,他一边揉着眼往外走,脚下碰到什么,他低下头,指着自己躺在地上的殿门:「师弟,我屋门怎么倒了?」 奚飞鸾假装没听见,径直把他拎出门外,让门外的阳光碟机散他身上的霉朽味,孟向阳被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哆嗦:「阿嚏!」 后院门外进来一个人。 孟向阳闻声一抬头,大骇,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奚飞鸾抵在他身后,淡定地瞧了刚进院子的郁笙一眼。 「在干什么?」郁笙隔着水池,突然看向了他们两个。 「师师师父父父我我我……」孟向阳被奚飞鸾拽着衣领惊慌失措。 「晒太阳。」奚飞鸾乖巧道。 「哦——」郁笙淡淡地扫了他俩一眼:「既然都没事了,明早开始恢復早课,我带你们两个上。」 孟向阳停下挣扎,倒抽了一口凉气,感动得简直要哭了。 第91页 奚飞鸾:「……」这是发得哪门子邪? 郁笙撂下这句话就进屋了,奚飞鸾的袖子被一把抓住,死命地摇晃起来:「呜呜呜师父好好他居然完全不怪我还愿意再次接受我还愿意带我上早课呜呜呜呜呜……」 孟向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师父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呜呜呜师弟我真是太感动了你感不感动……」 奚飞鸾自己跟自己默默置了一会儿气,木着脸道:「……感动。」 真是房角贴对联——邪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破费了~ 第057章 生死看淡 奚飞鸾怎么也没想到, 他坏脾气的师弟竟然真有当三好师父的一天。 广场上,郁笙提着小竹棍,站在他们两个旁边, 视线时不时就在练武的奚飞鸾和孟向阳身上扫过。 他们两人大清早就被郁笙交派了练习任务:挥剑/挥枪五百下。 两人在广场勤勤恳恳地练着, 一个脸上写着「感恩戴德」,一个脸上写着「痛不欲生」, 奚飞鸾自然是后者。 才挥了一百来下,奚飞鸾就想撂摊子不干了,郁笙的目光在他挥枪时候经常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他时刻感觉自己的底细已经被扒得什么都不剩了,可多年习武的身体在一举一动上早已形成了习惯, 他费力去遮掩好像也没有遮掩住多少。 说不定他再挥一次,郁笙就要突然抓住他胳膊, 恶狠狠道:「你怎么起手的动作那么像我师哥!」 背后幽幽飘来一句话:「你怎么起手的动作那么像我大师哥?」 奚飞鸾被按下了暂停键。 半晌,他缓缓扭过头, 动作像生了锈的金属零件。身后, 孟朝星站在路边上,正瞪着眼瞧他。 刚才的话是孟朝星问的。 奚飞鸾蹦到了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落,但没能完全落下去,一旁的孟向阳也停下剑,有些生疏地道师叔好。 奚飞鸾也跟着道师叔好, 孟朝星走过来,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站在旁边的郁笙:「你教的?」 郁笙没反应。 孟朝星又道:「你今个这是……演得哪出啊?」 郁笙微微垂下眼帘:「我最近突然觉得,以前的我对徒弟太过疏于管教, 导致他们离了我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这实在不该, 所以我决定……」 「不不不不不用说了!」孟向阳拼命摇着头, 想要把这个散发着贤师光晕的郁笙从脑海里晃出去,一句「有病吧你」含在嗓子眼憋了半天,终于给憋了回去,半晌,他顶着一张被憋青了的脸僵硬道:「你忙,你接着忙……」 「慢走不送。」郁笙一秒恢復冷漠,转头瞧了奚飞鸾和孟向阳一眼。 两人忙又拿起武器,战战兢兢地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早课的练习做完了,日头已高悬,两人沿着来路往伏华峰走,郁笙走在最前边,孟向阳昂首挺胸跟在身后,最后的奚飞鸾垂头丧气地拖着枪,如霜打的茄子。 郁笙如同背后长眼,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来,隔着孟向阳看了奚飞鸾一眼:「累了?」 奚飞鸾噌地挺直腰板,加快脚步,假装自己活力满满的样子。 直到回了伏华峰,走进院子里,奚飞鸾以为终于能离郁笙远点了,郁笙却叫住了要往偏殿走去的奚飞鸾:「先别回去,来我殿里,自打收了你俩以后,还没能好好了解一下你们的水平。」 奚飞鸾以为他又发觉了什么,浑身僵硬:「没、没、没有水平。」 「师弟可厉害了!」孟向阳仿佛突然长了好几个嘴:「师弟不仅耍枪厉害,剑术更为绝妙,在东海的时候师弟那剑术简直是惊为天人吶!师弟当时这么一下,又那么一下,然后还那么一下,那些鲛人唰唰唰唰……」 孟向阳举剑比划着名,郁笙扫了一旁面色苍白的奚飞鸾一眼,意味不明道:「哦,是吗?」 奚飞鸾脸上逐渐呈现出一种生死看淡的佛性表情。 这下真要完了。 谁知直到孟向阳嘚嘚完了,奚飞鸾也没得到什么发落,郁笙推开主殿的角门,回头道:「进来吧。」 孟向阳:「好嘞师父!」 「……」奚飞鸾硬着头皮进去了。 许是空间太大,主殿比奚飞鸾平时住的偏殿要冷清许多,郁笙下巴一指方桌旁边的蒲团:「坐吧。」 奚飞鸾和孟向阳乖乖在方桌对面坐下了,没了能扯的话题,孟向阳突然也跟着变得拘谨了起来,两人跪坐在郁笙对面,两眼都盯着桌沿,仿佛是来殿试的。 「你是琼都孟家的是吧?」郁笙看了孟向阳一眼。 孟向阳点头如捣蒜。 奚飞鸾隐约感觉这个词有些熟悉。 「那你呢?」郁笙歪过头。 奚飞鸾心说这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还好他早有准备。 他简单回忆了一下斐折当初为他准备的身份信息,沉吟片刻,开始背诵,声音抑扬顿挫,温文儒雅,很容易让人耐心听下去:「我出生于大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村中有十九口人,以务农为生,村中人皆姓林,我的名字是祖父给起的,寓意是让林家村能够富贵起来,遍地生金……」 然而郁笙捏了捏眉心,表情越来越黑,仿佛脸上写着:你说完没? 奚飞鸾的声音逐渐小下去,直到再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郁笙脸色沉沉。 第92页 殿中静了一会儿,郁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起了话头:「你家里几口人?」 奚飞鸾:「很、很多口。」 「哦——那来宗里之前,你们有在家中习过武吗?」 孟向阳:「习过习过,家里在我四岁时请了教习师父,一直在教着。」 郁笙又歪过头,虎视眈眈地看着奚飞鸾。 「……」奚飞鸾斩钉截铁道:「没有。」 孟向阳有些惊讶:「可是师弟你的剑术明明很好啊。」 奚飞鸾:「很差。」 孟向阳:「真的很好啊我那天都看见了!」 奚飞鸾:「你瞎。」 孟向阳:「???」 「——」 半晌,郁笙又换了一个话题:「那你们来焕栖宫,是为了什么呢?」 这下孟向阳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坚定道:「我有个理想,就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一个除魔卫道的大侠!」 大魔头奚飞鸾缓缓往离孟向阳远些的地方挪了挪蒲团。 「你呢?」郁笙又看过来。 「……」奚飞鸾停下小动作,心说师弟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跟孟师兄一样。」奚飞鸾干脆道。 郁笙眉头一挑,目光奇异:「你也想除魔卫道?想当个大侠?」 奚飞鸾坚定地点点头,被郁笙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可你入门档案上记着,你想让林家村发家致富。」 奚飞鸾:「……」 郁笙微微抬高了下巴,眯眼瞧着奚飞鸾,似乎在考量他话中的真实度。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回答我。」郁笙沉下脸,冷声道。 「我……」奚飞鸾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嗫喏半天,硬挤出一句:「就是想来……」 郁笙漆黑的眼珠一颤,不动声色道:「修真界那么多宗门,你为何非要选择焕栖宫?」 「我就是喜欢这儿。」奚飞鸾小声嘟囔道。 这话轻飘飘地飞进郁笙的耳朵里,郁笙的脸色却忽然变了,语气也跟着晦涩起来:「你喜欢……这里吗?」 奚飞鸾:「……」这到底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奚飞鸾那句也不知道是戳中了郁笙的哪根神经,郁笙问完了也不等他回答,忽然站起身,动作有点暴躁。 「回去休息吧。」郁笙头也不回对他俩道。 「那、那明日早课还上吗?」孟向阳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依旧满怀期待道。 「上——」郁笙的身影没入殿中,声音远远传来。 「好诶!」孟向阳欢喜道。 奚飞鸾:「……」 第二日,一向怕麻烦的郁笙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了。像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他天天早上都在后院树底下等俩人起床上早课,还自以为贴心地降低了对奚飞鸾这个病号的训练强度要求,奚飞鸾眼看着郁笙身后的三好师父光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人终于要被逼疯了。 ——谁来救救他,他想回极北。 奚飞鸾已经不知道多少日子没能给斐折报过平安了,师弟劫难已消,他也该找个机会离开了,可郁笙天天把他盯在眼皮底下,焕栖宫的那条没被结界覆盖的山缝也不知什么时候给修缮了,他根本没机会跑出去,还要天天在郁笙眼皮底下受折磨。 晚上,奚飞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迷迷煳煳睡了过去,梦见斐折带着魔族大军站在焕栖宫山门口,站在阵前叫板:「把我们尊主还给我们!」 「……」奚飞鸾被吓醒了,他翻身坐起来,有些担惊受怕地下了床,披上衣服拉开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草木的沙沙声,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奚飞鸾估摸着,不消片刻,郁笙又得从殿里出来提熘他们两个去上早课了。 生活真艰难啊—— 没想到的是,他回屋穿戴整齐后,带上武器,站在门口放风,等了整整两刻钟,直到孟向阳火急火燎从屋里跑出来大喊「师父师兄对不起我迟到了!」,郁笙也还是没出来。 孟向阳一脸懵逼地望着院子里的奚飞鸾:「咱师父人呢?」 奚飞鸾无辜回望。 院外,一个洒扫弟子正巧扫到了院门口,隔着门对他们道:「掌门有事下山了,一大清早就走了。」 「啊,师父出门办事去了啊。」孟向阳打了个哈欠,失望道:「那今日不能跟师父上早课了……」 一旁,奚飞鸾难得主动接话:「那真是……太好了!」 孟向阳:「???」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8章 琼都 云衍宗宗如其名, 整个宗门的风格就像落坐在云上,离尘缥缈,四处的建筑物都是无垢的白, 比同样以白色为主调的焕栖宫显得要亮堂得多。 阁楼上, 布着一玉白色的石桌,桌旁坐着两个人, 是云衍宗宗主温乘贤和秦氏宗主秦昭。 个头不高的秦昭歪歪扭扭地坐在样式典雅的金丝楠木椅子上,腰靠腰枕,一条腿横在另一条腿上, 一旁品茶的温乘贤看了直嘆气:「你这好习惯,说了这么久也不记得改。」 「改了干嘛?」秦昭又换了条腿搭着, 姿势拽得如同在自己家:「又没人敢挑我错处。」 温乘贤又嘆了口气,唿出一片白雾:「你啊……南溯那边的灵石矿, 是怎么回事?」 「谁先抢到的就是谁的喽——」秦昭一眯眼,还没完全长开的眉眼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幼崽:「舅舅也要吗?要不分你两成?」 第93页 「你要那么多灵石做……」楼阁里快步出来一个侍人, 在温乘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温乘贤温和一笑:「来客人了,快请。」 不一会儿,一身青色长袍的郁笙在侍人的引领下走过来,郁笙眼神淡淡一扫,笑道:「来得真巧, 秦宗主也来喝茶。」 秦昭眼皮一掀:「你来干什么?」 「刚刚去南溯料理了点事情,返程时路经此地,便想着进来拜访拜访, 啊——」郁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 我今日去南溯料理的事正与秦宗主有关呢。」 他这么说, 显然是已经把事都办完了, 秦昭目光不善:「你抢了几成去?」 郁笙笑意甚微:「秦宗主这说的什么话,三家各分其三,发现灵石矿的秦氏有功,多分一成,岂不是尽善尽美之事?」 秦昭磨了磨后槽牙,没有反驳。 温乘贤替他拉开椅子,客气道:「郁宗主,快坐快坐,别跟他玩闹了,一路来舟车劳顿,郁宗主不如在此小住几天?」 郁笙笑道:「温宗主真是客气了。」 两人你推我拥,一个比一个笑得温和,一旁趴在桌边上用指甲抠石桌上的花纹的秦昭终于受不了了:「舅舅!」 两人动作一停,郁笙举着茶杯的手悬在空中,奇异道:「舅舅?」 「咳……呃……」温乘贤掩了掩嘴,神情有些不自然:「是、是师妹的孩子。」 郁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原来云衍宗上一代还和秦氏的老宗主联过姻,晚辈倒是没怎么听人说起过。」 温乘贤:「是、是啊,师妹她性格跳脱,不怎么专心修炼,又早早地嫁去秦氏,没能被记在云衍宗的歷典中当作后世楷模,姓名也就无人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两宗之间竟有如此佳话,您师妹她是叫…」 温乘贤笑容一僵。 「叫季寒衣,怎么了?!」秦昭突然立直腰,冷冷地望着郁笙:「你吃饱了撑的打听这些做什么,讨伐魔族的事可准备好了?听说你最近在宗里闲得不轻,还收了两个徒弟带着,就你这德行还想教别…」 温乘贤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他嘴:「祖宗!你还来劲了!遗传什么不好非要遗传你娘的话多!」 郁笙懒得听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突然感知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师哥的位置,好像动了。 焕栖宫山门外,停着三辆马车,最后面一辆马车帘子正掀着,人形的墨银坐在马车里头,翘着二郎腿,脸色又臭又冷漠。随行的车夫们正往马车里装行李,孟朝星叉着腰站在马车前,对同样站在底下的孟向阳和奚飞鸾道:「你俩真要随我出去?」 孟向阳拼命点头,兴奋道:「墨师弟是随我们一起来的,我们自当要送送他!」 马车里的墨银冷哼一声。 「别看墨师弟这么冷淡,他心里其实可想让我们送他了,墨师弟,对不对?!」孟向阳扭头对墨银高声喊道。 墨银一声不吭,连个眼神都没有分他。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孟向阳不觉得尴尬,说着就蹭上了墨银的马车,还对底下的奚飞鸾招手:「师弟快来快来!」 被挤到角落里的墨银:「……」 墨银这些日子在焕栖宫山后的灵湖里一直泡着,焕栖宫允了他留在宗中,借宗中灵气重新修炼,顺带也是给宗门挖了个神医过来,可他不愿,伤好得差不多了后就提出要走,郁笙不在,几位长老商议之下,焕栖宫给了他些灵丹药草当补偿,便打发人把他送回住所了。 这么好的机会,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奚飞鸾跑路的。 奚飞鸾也挤上马车,盘nánfēng算着等送走了墨银,他也找机会半路熘掉。 马车晃晃悠悠出发了,奚飞鸾坐在门边,用手掀起门帘,探头往后望去。 焕栖宫的山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山门两旁的树木都落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显得雄伟的山门有些萧条了似的,恍惚间,奚飞鸾发觉自己已经记不起以前这里郁郁葱葱的样子了。 这一次离开,几乎是永别了吧。 奚飞鸾心中生起几分酸涩的苦楚,原来他在人世间漂泊了这一百多年,心里还是把这个地方当做归处的。 否则为什么每一次离开,他都感觉心里好像空了什么似的呢? 「林师弟,你看什么呢?」坐在中间的孟向阳探过头来。 「没什么。」奚飞鸾放下帘子。 墨银没让他们一直送到住处去,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快要拐道往墨银所住的山镇去的时候,车厢里的墨银突然道:「走了。」 昏昏欲睡的孟向阳和奚飞鸾还未反应过来,车厢里骤风突起,门帘打开,马车逐渐减速,孟向阳和奚飞鸾趴在门上往外望,天空中,一条银色的龙影消失在云层之后。 「墨师弟这就走了啊——」孟向阳依依不捨地看着天上,使劲对着车外挥手,大喊:「墨师弟——以后常回来啊!!!」 奚飞鸾垂下了眼。 等他走了以后,会有人也这样盼着他回去看看吗? 马车停了,前面的孟朝星跳下来,一掀。车厢后面遮着的挡风布,里面装着药材的包袱都消失了,孟朝星嘟囔了一句:「还以为这妖怪不要呢……」 孟向阳探过头:「孟师叔,我们打道回府吗?」 第94页 「先不回去,带你们俩玩玩。」 孟向阳惊喜:「真的?!」 奚飞鸾:「???」 马车转道向南,往未知的道路上驶去,过了很长时间,奚飞鸾挑起门帘,看着外面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有些迷惑了。 这是拐道要去哪儿? 孟朝星跟他们不在同一辆马车上,奚飞鸾也懒得问,寻思着反正他们离焕栖宫还远得很,等他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走。 这一耽搁,就一直耽搁到了马车驶进城门,外面的人声逐渐热闹起来,奚飞鸾掀开帘子一看,这下认出是哪儿了,他们到琼都了。 琼都是一个非常繁华的人族都城,它的繁华还有另一个原因:这里是某个人族国家的皇城所在。奚飞鸾只需要抬头望一望,就能看见湛蓝的天空中若有若无的龙形紫气,这是帝王之气,属于坐镇在琼都中的那位真龙天子的。 奚飞鸾望了眼,瞧着这浓郁的紫气,这皇城应该还能再安稳上个百来年。 马车沿着城中主道一路向北行进,皇城的繁华景象令甚少出来游歷的奚飞鸾觉得有些新鲜。 车马在一座人族宅邸前停下来,孟朝星掀开了奚飞鸾车厢的门帘:「我先回趟家看看,一会儿带你们逛京城去,你们也下来吧?」 奚飞鸾点点头下了车,想起这里好像是孟朝星的家府。 孟朝星祖上是人皇手下的一位三品大员,家底殷实,同时期的其他权贵大多都随着时代和权利更迭败落了,只有孟朝星家里依旧繁盛,因为孟朝星背靠焕栖宫,人皇也是对这些仙人颇有敬畏的。 正要跟孟朝星往里走,奚飞鸾突然感觉身边少了一个人。 孟向阳呢? 他回头一看,孟向阳缩在马车里,眼巴巴地望着他,见他转头:「我、我就不进去了吧……师弟你好好玩……」 前面的孟朝星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你怎么了?」 他印象里,这个弟子性格非常活泼,怎突然畏畏缩缩起来? 「我……没什么……就是不太好意思见陌生人……」 奚飞鸾:「……」 孟朝星:「……」我信你个鬼。 「赶紧下来,一会儿你自己跑丢了你们师父又得找我麻烦。」孟朝星折回去不由分说地把孟向阳扯了出来。 守门的家将见孟朝星回来了,忙跑回府里通传,这俩人正拉扯,府里的人就迎出来了,一群绫罗绸缎的富态中年男女把他们围在府门口,脸上满是喜色:「哎呦!瞧瞧谁回来了——」 「你都十几年没进过家门了,还知道回来!」中年女子笑骂道:「还是那个模样,当了仙人就是好,脸都不带皱的,你还认得你姐我吗?」 孟朝星迎进去,端着大人的架子:「这不是回来了嘛,还带了两个别人家的小弟子过来玩玩,我这回来得已经够勤了,宗里大多人上了山就再没下来过呢!」 「嘿你小子还有没有点良心!」 女子说着抽出手帕去拍打他,又偷偷抹泪,其他人劝慰道: 「欸——他们这些仙人要断红尘斩俗念的,能回来看看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在大街上丢人了,快,朝星你快进府里头暖和暖和。」 众人刚要动,有人一眼瞟见在奚飞鸾身后躲躲闪闪的孟向阳,指着惊叫道:「二少爷,你怎么也回来了!」 「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在哪儿呢?」 孟朝星歪过头:「府里又添人口了?」 孟向阳闻言,勐地把头栽进奚飞鸾背上。 奚飞鸾:「……」他就知道。 怪不得上次听着说琼都孟氏有些耳熟,当然该耳熟,这也是他孟师弟的家址。 众人热热闹闹地把孟向阳拽出来,奚飞鸾被挤到旁边,看人群把孟向阳围在中间:「哎呦二少爷啊,你这才去拜师学艺了多久,怎么瘦成这样?」 「可不是么,那焕栖宫没油水吃?不是给你往宗里送了个厨子了吗?」 「一定是练剑练的!对了朝星啊,你这侄子在宗里表现怎么样呀?是不是你带着他呢?」 孟朝星一脸懵逼,声音诧异:「谁?姐你说他是谁?」 孟向阳缩头缩脑地站在人堆里不说话,耳根红透,看上去可怜极了。 众人齐声道:「你亲侄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9章 跑了 凡人最普遍的欢迎方式就是做上一桌子好菜, 府里挂起了红灯笼红鞭炮,过路的人瞧着还以为里面要办什么喜事,屋子里, 孟府里的各位亲眷围在圆桌前, 给不远万里回到家的孟朝星和孟向阳接风洗尘。 奚飞鸾坐在孟向阳旁边,也被热情地招唿着吃吃吃, 奚飞鸾没动筷,一看旁边的孟向阳,头低得都快钻进桌子底下去了。 「怎么来焕栖宫也没跟我说一声?」孟朝星十分不解。 「嗐, 他年纪不大各种鬼主意倒不小呢!说什么让我们别管,要凭自己的努力在焕栖宫闯出一片天地哩!」桌上的人有说有笑地跟孟朝星打听:「这孩子在宗门里表现怎么样呀?」 孟朝星还没说话, 孟向阳突然站起来,垂着头道:「我吃饱了。」说完就往外走去。 桌上一静。 有人连忙接道:「这小子出去没几天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吃饭吃饭!」 奚飞鸾望着门口:「我也吃好了,我看看去。」 第95页 孟朝星一点头。 奚飞鸾从屋里出来, 在偌大的府里找了半天, 才在后园子里找到孟向阳。 孟向阳正站在一棵百年银杏底下,瞧着那落了一地的银杏果。 银杏果的外皮早已枯朽,腐烂成了黑色,孟向阳捡起来一个,把里面米白色的果核扒出来。 奚飞鸾走过去, 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在那里扒拉。 过了一会,孟向阳突然把手里扒出来的白果都扔了, 蹲在地上闷闷道:「师弟, 我是不是特没用?」 奚飞鸾弯下腰去, 捡了一个白果, 蹲在一边玩,没有接话。 孟向阳又道:「离了家里的支持我什么也办不到,练了这么长时间剑我连是不是工艺品都分不出来,人家都是拜师学艺,我入门没几天就把师父伤成那样,我还天天对你摆着师兄的架子,我…」他吸了口气:「我个当师兄的,一点榜样作用都没起到。」 说着,他偏头去看奚飞鸾,想得到几句宽慰,奚飞鸾已经把几颗白果的果壳扒开,取出了果仁放在手心里。 「尝尝?」奚飞鸾歪头,以为孟向阳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兴趣。 「这东西不炒熟了……是有毒的吧……」 「是么?」奚飞鸾嗅了嗅。 「哎你别往嘴里填啊!」孟向阳看他盯着那几个果仁目光灼灼的,吓得立马给他拍到了,果仁掉在地上,弹了几下,奚飞鸾有点微微不满:「不尝尝怎么知道?」 「尝尝毒着怎么办!」孟向阳气急败坏道。 过了一会儿,孟向阳又突然站起来,歪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奚飞鸾:「师弟,你是在劝我对吗?」 奚飞鸾:「?」 孟向阳:「你是想说,要是不坚持下去,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变得怎样,对吗?」 「师弟,」孟向阳勐然把他拉起来,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你说得对!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了!」 「我这就去跟师叔说清楚,我要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优秀弟子!」 说罢,他松开奚飞鸾,干劲十足地跑走了。 「……」奚飞鸾木着脸,心想他方才只是一边玩着果子,一边在想安慰人的话,怎么还没想出来,人就跑了…… 微风拂过,头顶高大的银杏树簌簌而动,几颗干枯的银杏果又落下来,掉在地上。 奚飞鸾往周围看了看,四下无人。 那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片刻后,一咬牙从孟府里翻墙跑出来的奚飞鸾行色匆匆走在街上,他离开极北这么久,斐折应该也已经等急了。 他这一趟,说难不难,说轻松也不轻松,来时斐折给他装的一屋子身家也都被他随着那根木簪一起弄丢了,奚飞鸾手边连个传讯工具都没有,只能先加快脚步出城寻找魔族据点,好找人把他要回去的消息递给斐折,让他派人来接一下自己。 天子脚下的城关把得都很严,奚飞鸾跟着进来,却不能跟着出去了,只能偷偷摸摸去翻城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离开了这座都城,等他彻底远离这片繁华以后,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他赶了一晚上路,终于循着体内魔息的指引,找到了荒野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 村落由四五间小屋组成,奚飞鸾感觉到这里面住得都是些魔族,应该是斐折口中曾提过的,伪装成凡人驻扎在中原四周的探子。 天色微微亮,奚飞鸾上前去敲开了其中一间小屋的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拉开了门,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谁啊?」 奚飞鸾站在门外,白衣白裤,脸上还顶着那张平平无奇的易容,但穿着气度不似凡人。 中年男子面露警惕,半个身子挡在门后:「你找谁?」 奚飞鸾温和道:「请问这里有魔族吗?」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我说——」奚飞鸾眼里突然冷光一闪,他往后一仰身,轻松避开了对方勐地从门后挥出来的砍刀,然后退了两步,同对方保持了一点距离。 剩下几间屋子的门紧跟着全部打开,一些人族打扮的站在门里,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砍刀,眼中猩红均不似凡人。 「可恶的修士……」奚飞鸾对面的那人咬牙切齿道。 「请等一下。」奚飞鸾好脾气道:「我不是来打架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说出来!否则你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快说!」 奚飞鸾为难地看着他们。 对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个头领,他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安静:「你说,你是谁?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奚飞鸾想了想,诚实道:「我是魔尊,麻烦你们跟斐折联络一下,就说我在这儿。」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放你妈.的狗屁!你是魔尊,我还是修真界那狗东西郁笙呢!」 「郁笙是我师弟,不是你。」奚飞鸾认真纠正道。 众人忍无可忍:「有病啊这人,一起上!把他砍了!」 「……」奚飞鸾不想伤他们,只能缓缓往后退,额头的魔印被易容给盖住了,他一时半刻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得作罢。 「打扰了……」奚飞鸾转头想走,那些人立即追上来:「别让他跑了!」 第96页 「发现了我们营地还想走,拿命来——」 奚飞鸾转头就跑。 「站住!!!」 「想死你就跑快点!!!」 荒野上,一行村民打扮的彪形大汉手持银晃晃的大砍刀追着个瘦弱的白衣青年,看上去活像是讨债的。 白衣青年看着瘦弱,速度可不慢,一边跑一边还有心思回头看,把身后那些骇人的兇器视若无物:「麻烦、麻烦你们不要追了。」 一众彪形大汉气喘吁吁:「有本事你别跑!!!」 白衣青年跑了这么久,面色依旧苍白,大气都不带喘的,语气里充满平静和无辜,劝道:「你们追不上的。」 众人顿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嘲讽,怒髮冲冠:「追上你你就等死吧啊啊啊啊啊!!!」 奚飞鸾:「……」他明明是在好言相劝嘛。 跑了将近两刻钟,身后的人终于被他甩远了,他缓缓慢下脚步,往后看去,荒野上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了。 终于甩脱了。 奚飞鸾长舒一口气,闲步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他突然发觉:等等,这是哪儿? 四周皆是高低起伏不定的荒原,看不见什么明显的标志物,北风唿啸而过,捲起地上干枯的草叶。 夕阳开始坠落,荒芜的大地被染成一片金红,奚飞鸾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终于确定,他这是迷路了。 看来今晚得摸黑寻路了。 奚飞鸾漫无目的地走着,虽说寻路,可他也不知道去极北应该走哪条路,或许他再走走,能找到大一些的魔族据点,那里也许能有认得他身份的魔族,就可以给他指明方向,或者找车带他回去。 走着走着,奚飞鸾看见远处有一些微弱的灯火。 好像碰上人族村庄了。 奚飞鸾心中生喜,今晚也许能找到歇脚的地方了。 天已经基本黑透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望见挨着村庄的整齐田地,地里种着些绿油油的麦草,这村子还挺大,村里饭香气四溢,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虽然没有孟府里的做工精緻,但灯笼的光给人一种非常温暖祥和的气息,尤其是对于奚飞鸾这种冒着黑赶路的。 他站在村边看了一会儿,往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走去,敲了敲门。 隔着木板门,里面传来女子温和的说话声:「丫丫,你爹回来了,去开门。」 有人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来,门栓一响,房门从里面拉开,一个还没有奚飞鸾腿高的小豆丁仰头望着他:「爹——」 奚飞鸾:「……」 「谁你也乱叫。」里面正在蹲在土灶前做饭的女子站起身来,把手往衣服上抹了抹,一把将小豆丁揪到旁边,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 奚飞鸾易容后的相貌是个模样温顺的半大青年,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令人生不起多少警惕,女子扫了他一眼:「你找谁呀?」 「想问问路。」 「哦,过路的啊,你往哪儿去?」 奚飞鸾想了想:「到附近的城镇吧。」 「附近的城镇……」女子想了一会儿:「那可远了去喽。」 这时,屋后绕过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来,肩上扛着一捆木柴,女子招唿了声:「哎,他爹!这儿有个问路的,你快跟他说说,我灶上还煮着东西呢!」 男人把木柴放在门口堆着,屋里的小豆丁跑出来,抱着他的腿糯糯地叫着爹,他摸了把小豆丁的头,抬头问奚飞鸾:「年轻人,上哪儿去啊?」 奚飞鸾重复一遍:「附近的城镇。」 「附近?」男人摸了摸后脑勺,纳闷道:「这十里八乡的也没有城镇吶,往北有个虎山镇,但坐着马车也得走上一天半才能到,你往那儿去?」 奚飞鸾一点头:「多谢。」 「哎——」男人伸胳膊拦住了他:「这都黑天了,你自己一个人往那么远去,我的天吶,进来吧进来吧。」 奚飞鸾低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粗壮胳膊:「我能行。」 「行什么行,孩儿他娘,多添副碗筷!」 「好嘞孩儿他爹!」 奚飞鸾不由分说地就被拽了进去,屋子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他被按在桌前,男人从桌底下摸出坛酒,坐到他对面:「年轻人,从家里熘出来的吧?」 第060章 娶亲 奚飞鸾摇摇头, 男人却是不信地看他一眼,取了两只杯子来:「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奚飞鸾又摇摇头,对于上次喝多了跑到郁笙床上依旧充满阴影。 女人把饭菜上了桌, 看了男人一眼, 嘟嘟囔囔地让他少喝点,男人爽朗地笑着, 语气比之前柔软许多:「这不是来客人了嘛,我就喝一点点,一点点……」 「娘, 糖、糖葫芦!」小豆丁跑过来,抱着女人的腿口齿不清地说着,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干净剔透。 「好好好,」女人蹲下身, 将小豆丁抱起来:「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娘给你做糖葫芦, 还给你包饺子。」 这番温馨的景象映进奚飞鸾眼里, 他心想,这就是凡人所说的爱情吗? 就像一张密实的蛛网,将两个人跳动的心脏紧紧缠绕在一起,就算有一天会失去悸动,那些曾热切过的心脏也早已黏连在一起, 彼此共生,再也不能割裂开来了吧。 奚飞鸾垂下眼,不知怎的, 他感觉他的心口有一点微微的不适。 第97页 好像曾经这里粉碎过, 又被缝补起来了似的。 「来呀, 吃菜呀。」 奚飞鸾愣神的功夫, 一家人都坐下了,热情招唿着他尽管吃。 「这是今天才杀的猪,肉香着呢,快尝尝快尝尝!」 奚飞鸾摇摇头,闷头喝着碗里的粥,他其实不用吃饭,只是怕夫妻两人过意不去才装装吃饭的样子,但这猪肉对普通百姓而言,或许一年到头也只有在年关将近时才能吃上一次,还是给人家留着吧。 男人见他只闷头喝粥,老大不乐意地要给他夹菜,奚飞鸾忙捂住碗,没话找话地分散他注意力:「明日是年三十了啊……」 男人:「那可不,你怎么大过年的还要往外面跑?」 「就快回去了。」奚飞鸾淡淡道。 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诶,对了,明天村里办喜事,你要不要多留一阵,在这儿蹭顿婚宴再走啊?」 奚飞鸾微微抬起头。 大年三十……办婚宴? 奚飞鸾记得二长老教他人间历法时,曾带他一道了解过人族各个节日的风俗和忌讳,他依稀记得,年关和正月里……都是不宜嫁娶的吧? 或许是各地区风俗不太一样。奚飞鸾这么想着,没有多问。 吃过了饭,女人给他打了个厚厚的地铺,有些不好意思道:「家里就一个炕,我给你拿床厚被子吧?」 奚飞鸾道了谢,能有个地方坐着他就很感激了,等明天天一亮,他就继续赶路。 是夜,屋里熄了灯火,小孩子的闹腾也逐渐停下来,房间中响起男人的鼾声。奚飞鸾合衣躺在地铺上,侧身朝向窗户那边,朦胧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显得那里有些发亮。 而窗外还有星星点点的红光,似乎是村子里挂着的红灯笼。 整晚都不熄吗?奚飞鸾看了一会儿,就闭上眼。 焕栖宫里。 孟朝星走在殿外,行色匆匆,不一会儿就到了议事殿前,他脚步突然放缓,推门时似是有些心虚,稍微往里望了望,才走进去。 殿里黑漆漆的。 孟朝星转身关上门,还没回身,就听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我徒弟呢?」 孟朝星僵了一下;「咳……咳,掌门师弟你在啊……」 郁笙坐在高阶上的椅中,枕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色比屋外的白毛风还阴沉:「你不就是来找我的吗?」 「咳。」孟朝星的心虚都快写到脸上了:「对、对啊,我是来跟你说,那只蛟龙我送回去了,回来时候还收着武常寺那些和尚的消息,说……」 郁笙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徒弟呢?」 「——」孟朝星脸上的心虚更甚:「我就带他俩出去逛逛,我哪知道那么大的人了说没就…」 郁笙阴恻恻望着他:「我、徒、弟、呢?」 「……好吧。」孟向阳沉痛道:「对不起!我把人弄丢了!」 「丢哪儿了?」 「……我老家。」 一夜悄无声息地滑过,鸡鸣三声的时候,奚飞鸾睁开了眼。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户那儿也黑漆漆的,日头还未升起,外面一点光都看不见。 奚飞鸾心想这鸡起得也太过早了。 「孩儿他爹,该起来了。」内间那边响起女子的低语,紧接着屋里响起悉索的衣料摩擦声。 起得真早。奚飞鸾心中惊嘆,也从地铺上爬起来,将被褥枕头什么的整理好,准备等夫妻二人出来以后就辞行。 内间的门虚掩着,奚飞鸾能听见他们翻箱倒柜的声音,只是等了约莫一刻多钟,门才打开,男人端着个灯台从里面走出来,奚飞鸾一抬眼就愣住了。 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那长袍的质地是绸布的,似乎放了很久不穿,上面被压得有些皱痕。女人正跟在他后头,同样穿了一身风格跟昨日奚飞鸾见他们时完全不同的衣服,朱红色的罗裙上用银线绣着兰花。小豆丁被女人牵在手里,穿得倒是还算正常。 奚飞鸾记得人族过年有穿新衣的习俗,但这二人穿得虽然样式繁复,却不知是压箱底多久了的旧衣裳,而且这寒冬腊月的,他二人的衣服薄得同春秋装似的,怎么看怎么有些古怪。 奚飞鸾疑惑着,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问,夫妻俩就牵着孩子,径直从他面前走过,眼神都没有往他身上挪过,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男人拉开房门,冷风顿时灌了进来,冻得奚飞鸾缩了缩脑袋,暗自御起灵力取暖。 奚飞鸾刚搓了搓手,两人拉着孩子就走了出去。 「?」奚飞鸾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你们去……」 扑面而来的风像针扎一样刺骨,直直往奚飞鸾的衣袖里灌,他的话被北风堵了回去,眼睛都被风吹得睁不开,他把胳膊挡在额头,勉强眯着眼看,只见两人牵着孩子毫无停顿地往村里走去。 脸上好像有水似的,奚飞鸾一抹,再一抬头,天上鹅毛大的雪花纷纷而落,只是天太黑,看不分明地上已经盖了多厚。 奚飞鸾跺了跺脚,感觉着脚下松软的雪层,往夫妻俩去的方向追去。 ——他们两个人的状态不对。 冒着雪追了没几步,他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前面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片人。 不知是不是阴雪天的原因,此时日头还一点儿都没有出现,奚飞鸾走到人群中,借着良好的夜视力,看见人群以道路两旁分开,一边站着一大片,夫妻俩也站在人群中,而这些人都跟夫妻俩一样,穿着各种颜色鲜亮,样式复杂的衣服。 第98页 这唿啸的北风中,雪下得又很大,有的人或许是来得早些,肩头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人群中非常的安静,这种安静让奚飞鸾心里有些发毛。 他们在干什么? 奚飞鸾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习俗,等了半天也没能等来个结果,倒是看见一些人冻得嘴唇已经变得乌青,他再也忍不住了:「你们为什么聚在这里?」 清脆的声音落进人群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对他的发问有所反应,这些人就像一堆木头,呆呆地站在那里。 奚飞鸾深吸了口气,盘算着抓个人威胁一下问出他们在干嘛,他们围绕着的村中小道的尽头,突然亮起了一片红。 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自近,一行拿着唢吶和锣鼓的人走在最前头,唢吶未响,锣鼓也未响,那行人静静地从人群间走过,天空在此时微微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奚飞鸾往后望去,一个巨大的红色花轿映入眼中,花轿由八个轿夫抬着,正中繫着红绸做的花结,四角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花轿前,有一红衣青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繫着新郎官的花结,随着花轿一同走来。 娶亲? 奚飞鸾狐疑地看着马上那位新郎官,这人长得颇为英俊,但是英俊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尤其在这奇怪的背景中——娶亲不敲锣打鼓,看客都是些一言不发的木头人,至于轿中的新娘…… 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和人群中的奚飞鸾错身而过,奚飞鸾感觉有道视线在他身上滑过。 剎那间,人群突然「活」了过来,日头升起,阴云散去,大雪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人群蜂拥着往娶亲队伍那边挤,奚飞鸾被卷进其中,顿时想起了之前在报名点排队时候的恐惧。 奚飞鸾看见那些人的脸上充满了笑容,不复方才面无表情的模样:「恭喜啊新郎官!」 「快给点喜糖啊!」 「两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抱上大孙子别忘了再请我们吃饭!」 人群热热闹闹地挤进了村子尽头的一家祠堂里。 奚飞鸾正想混进去,就见祠堂门一关,将他和一众村民拦在外面,里面虚虚地传来礼官的声音:「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奚飞鸾忍不住了,他想进去看看这新郎官是搞了什么手段,但又怕万一人家是无辜的,就搅和了人家的大好日子。 「夫妻对拜——」 作者有话要说: 郁笙(恼):我师哥呢?我师哥呢?我那么大的个师哥呢?怎么只剩下买一送一这个了?(指小孟同志) 第061章 传说 奚飞鸾一愣, 紧接着面前祠堂门大开,礼官高亢的声音勐然清晰数倍,「礼成——新郎新娘, 送入洞房——」 周围突然重新遁入死寂, 方才又是恭喜又是祝贺的村民忽的噤了声,变回了方才的木头人, 眼神空洞,像是被操控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奚飞鸾站在门外,踮高了脚往祠堂里面瞧, 那里面空空荡荡的,既无礼官, 也无高堂,只有新郎官站在里面背对着门口, 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千手千眼佛像,是石刻的, 灰黑色的佛像在暗淡的烛火下显得有些阴森。 半晌, 那个新郎官转了过来,奚飞鸾看见他手里抱着一个东西,被红盖头遮着,似乎是个盒子。 新郎官珍之又重地抱着盒子往奚飞鸾所在的大门方向走来,奚飞鸾想了想, 从人群中挤过去,挡在了大门外。 新郎官脚步一顿,抬起头来, 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堵在他面前的奚飞鸾。 只这一眼, 奚飞鸾就断定他绝非人类。 「呦, 真是稀客。」新郎官突然笑起来, 轻缓的嗓音令奚飞鸾听着有几分耳熟。 奚飞鸾回想着这个声音是在哪儿听过,突然周围的人群动了起来,一个个面目呆滞的村民分散开来,各自往村中散去,奚飞鸾追了两步,见夫妻二人牵着孩子往别处走去,忙叫道:「你们去……」 新郎官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用担心,我让他们回去了。今日下了雪,再呆下去,可要冻坏了。」 奚飞鸾勐地扭过头,打量着这个人,缓缓道:「盒子里是什么?」 「怎么不先问问我是什么人?」新郎官不解。 「你又不是人。」奚飞鸾耿直道。 「……好吧。」新郎官看着脾气还挺好的,垂眼望着怀里的盒子,眼里尽是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这是我爱人的骨头。」 「唔……」奚飞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为这阴阳相隔的爱情感到唏嘘:「她誓死不从,你便在她死后同她结姻?」 新郎官俊俏的脸上显出几分无语:「……我俩是情投意合。」 「哦……」奚飞鸾眨了眨眼,缓慢道:「长辈不同意。」 「长辈也同意!」新郎官嘴角抽搐地反驳道:「等等,我们没有长辈,哎呀反正我俩都挺好的,就是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了……不说这个了,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奚飞鸾又眨了眨眼,只见新郎官从腰后摸出一个面具扣在脸上,笑着叫了声:「尊主。」 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奚飞鸾恍然大悟,这人是之前斐折找来的,帮他调理过体内灵力那个,说是什么……安插在修真界的探子。 第99页 奚飞鸾微蹙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哎呀,忙里偷闲给自己放个假嘛……」新郎官笑着摸了摸脑袋,又把面具摘了下去:「哪能想到刚出来没两天就被顶头上司给抓包了,尊主您不是随人去送那只蛟下山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地?」 奚飞鸾不说话,眼里仍含着打量,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安插在焕栖宫的探子?」 「尊主英明。」 「斐折这些日子有联繫过你吗?」 那人笑了笑:「当然,属下替尊主报过好几次平安呢。」 「唔……」奚飞鸾又打量起他,眼里带着一点儿奇怪。 「尊主还有其他疑问吗?」 奚飞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什么人?」 「您不是方才问过了么,我是魔族安插在修真界的探子呀。」 奚飞鸾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澄澈:「不,排除这层身份,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怔,突然笑得更开了:「回尊主的话——」 「我是妖王。」 中原西南,武常寺。 高高的院墙上覆盖着红瓦,武常寺虽是天下第一大寺,在建筑上却没有比其他寻常寺庙精细多少,比三个仙宗更是差远了。 寺前停着一辆样式十分奢华的马车,一身金红色袈裟的方丈和尚也站在门口,看着车里下来的人道:「秦宗主,久违。」 「久违什么久违?」秦昭扭了扭胳膊往庙里走,嘴上叽叽歪歪地表达不满:「有什么事在信里说不就行了,非得把我叫出来,他们都来了吗?」 「秦宗主,温宗主和郁宗主都已经到了,正在堂中等着您呢。」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秦昭嘴上说着,脚步却加快许多,往寺中走去。 寺堂里,郁笙和温乘贤正在众僧人的陪同下,坐在桌案前说着什么。 秦昭一见郁笙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翻了个白眼往温乘贤身边的空位一坐:「秃驴,人齐了,你有啥事,这么神神秘秘?」 方丈和尚站在门口,道了声阿弥陀佛。 「贫僧之所以将三位宗主请来此处,是有一件事关人界安危的大事,想与众宗主商议……」 此话一说,秦昭原本笑嘻嘻的脸色一变,这秃驴从不说谎,他若是说此事与人界安危有关,那就必是能令生灵涂炭的大事。 一旁的温乘贤想了想:「方丈所言之事,可是与鬼渊有关?」 方丈和尚:「温宗主也得了消息?」 温乘贤:「这几日经常收到下属来报,说鬼渊附近鬼气攒动,已有蔓延之象,我已经着人去看过,渊里涌动的黑气的确是比以前浓了不少,不过好在没有突破顶上的封印结界。」 温乘贤抬起头,看了郁笙一眼:「对了,郁宗主早先是不是也去过,可有观察到什么异常?」 郁笙:「处理些小事罢了,并未觉察到什么异常。」 「那就是了。」方丈和尚垂眉闭眼:「不知三位宗主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没有。」秦昭没好气道:「说话利落点。」 「……好。」方丈和尚顿了顿,道:「正月初八,鬼门大开,民间常有这种说法,实际是鬼蜮传过来的。」 「鬼蜮?那种地方的事你也知道?」秦昭趴在桌上支起下巴,饶有兴趣。 方丈和尚一点头:「鬼蜮有一规矩,每隔千年鬼门大开,这千年之中,受罚不能正常转世的人魂,以及那些随着□□死去化为齑粉的妖魂、魔魂,都能在这一日得到解脱。」 郁笙一挑眉:「妖魂和魔魂?」 方丈和尚又点了点头:「郁宗主可能不清楚,妖魔之魂虽不能同人魂一样轮迴转世,但死后也不会彻底烟消云散…」 秦昭一声嗤笑,打断了话:「死了以后魂魄就碎成粉了,跟烟消云散有什么区别?」 温乘贤瞪他一眼,示意他自行收敛。 郁笙:「方丈的意思是,妖魔之魂也会堕入鬼蜮,即使化成齑粉,也要等待千年之后才能解放?」 方丈和尚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那他们会去哪里?」 方丈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抬手一指:「升入那无色天中,与这世间万物相存相依。」 秦昭又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郁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方丈和尚就之前的又说了下去:「这鬼渊一事,郁宗主应该也知道一些,多年来修真界中一直有个传闻,说鬼渊深不见底,其实是与鬼蜮相连,底下那些黑气都是鬼蜮怨魂对人界的怨气所致,郁宗主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郁笙思索片刻:「假。那些黑气消弭灵力,不是人魂之怨所能达到的。」 「郁宗主猜得不错,这传闻虽传了许久,但鬼渊中自浩劫后未有鬼魂出现过,若底下与鬼蜮连通,被禁锢在鬼蜮中的人魂早就该进入人界了,而不是像这般毫无动静。」 「鬼渊虽深,可再怎么说,想要与人界之下的鬼蜮相通,也是不可能的,除非……」 三人抬起眼。 温乘贤:「除非?」 「要说就说能不能别在这儿磨叽?」秦昭皱起眉头,对这和尚叽叽歪歪谈不到正题非常不满。 「秦宗主莫急,此事须得细细商议。」方丈和尚又道了声阿弥陀佛:「郁宗主有没有听过另一个传说?」 第100页 「秃驴你……」秦昭被他气得吹鬍子瞪眼要动手,温乘贤连忙拦住他,笑道:「您继续说。」 方丈和尚颔了颔首:「这件事和尚我只听过坊间传闻的版本,诸位就当是,听个乐呵吧……」 说完,秦昭怒瞪了他好几眼,表情可丝毫都不乐呵。 「那一千多年前啊……」方丈和尚的声音又缓又沉,带着众人陷入久远的回忆。 街边的说书先生拿着摺扇,一熘小童蹲坐在石阶上,听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故事声:「传说啊,在那千年以前,修真界三家鼎立,大能辈出,常有天门大开,仙乐齐鸣,那是修士遁入仙门,飞升成仙吶——」 「可就在这时,有一魔头横空出世,在一夜之间屠尽了一个城池的百姓用来证道!」 小童们挤在一起:「先生先生,什么叫一个城池呀?」 「就是比咱们镇还要大上数倍千倍的地方。」 「那岂不是伤了许多人?」 「何止,」说书先生一展摺扇:「那富丽的城池化作人间炼狱,无数冤魂在翻涌的血海里挣扎,直到被魔头碾为灰烬……」 小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瘪起嘴被吓得欲哭不哭。 「就在这时,有一位大能降下血海,将在此兴风作乱的魔头一剑斩杀,救人间于水火之中——」 「哇,这个人一定是天上派来的神仙吧!」 「这位大能将魔头就地正法,功德就此圆满,天门大开,仙乐高奏,他踏着魔头的血飞升天界,却不曾想,他身上被魔头的煞气侵蚀已深,还没能踏过天关,就被天道狠狠地打落人间,身死魂消!」 第062章 闲的 「大能对无情的天道心生怨气, 这怨气愈浓,天雷噼得就愈狠,那天雷的威能将人间噼开一道裂缝, 大能的怨气与那魔头的怨气交织在一起, 被狠狠压进了地缝之中,永不得见天日, 这道裂缝啊,现在的人称它叫——鬼渊。」 说书人合上摺扇,缓缓嘆道:「那鬼渊无穷无尽地吞噬着世间灵气, 人们都道,这是上天降下的惩戒, 是天罚。」 「先生先生,为什么大能消灭了魔头, 我们还要被惩罚啊?」有个小童举起手。 说书人阖上了眼,面色沉重:「那是因为……」 「因为魔杀人证道是天性, 而大能阻止了他, 天道对此心生不满?」桌前,郁笙问道。 方丈和尚点点头:「不错,坊间俱是这样传的。」 「那实际上呢?」 方丈和尚:「郁宗主觉得这个版本不可信?」 郁笙笑了笑:「虽符合天道风格,但荒谬至极。」 方丈和尚又道了声阿弥陀佛:「郁宗主机敏过人,此事的确是以讹传讹, 但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那渊底下的黑气至今无人知其成因,但千年前的那场浩劫, 曾将人界与鬼域的界限冲破过, 那时候大量黑气沖入鬼域…」 秦昭豁然站起来:「秃驴, 你方才还说鬼渊底下没有连通鬼域!」 「秦宗主莫慌, 这通与不通……」 「少废话给我利索点!」 温乘贤:「小昭!」 方丈和尚咳嗦了两声:「好吧,鬼渊底下确实与鬼蜮连通过,不过只有须臾时间,就被坐镇于鬼蜮的鬼主阎罗给补上了……」 秦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被温乘贤拉着坐了回去:「我怎不记得有这事?那鬼蜮无人踏足,究竟有没有那个鬼主阎罗都不好说,你从哪儿知道的?」 他和温乘贤,当年都是经歷过鬼渊浩劫一事的。 方丈和尚笑而不语,指了指天,令秦昭直翻白眼。 方丈和尚又道:「不过方才和尚我讲的多是猜测,当年鬼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温宗主应该了解的能更多些。」 温乘贤一见话题突然被抛到自己头上,有些无奈地看了放在一眼:「说来实在惭愧,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同秦宗主接到消息时,浩劫已经开始了,那座城池的人,我们没能救下……」 郁笙思索着:「也就是说,屠城确有其事?」 温乘贤点了点头:「确有其事,且坊间传闻多不可信,当时景象非常惨烈,我们赶到的人都无法靠近,只记得电闪雷鸣,到处都是涌动的紫电,如大雨般滚滚而下,那景象,实比那飞升之人遭受的九天雷劫还要烈上无数倍。」 温乘贤顿了顿,似乎到现在还不能释怀,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怀疑,那是一场神堕。」 「神堕?」 这个词对几人来说都有些新鲜,但不难猜测其意思,郁笙蹙了蹙眉,脸色发沉:「莫非真是那被侵蚀的大能…」 「不。」温乘贤打断他,又缓缓道:「那传闻里的大能是否存在其实尚未可知,但的确有魔头杀尽一城为求证道,我们赶去的时候天空中仍有祥云聚拢,那是天门开过的迹象,大能若是在踏过天门时飞升失败,不应遭此重创,更大的可能性是,从天门里掉下去的,是位真正的神,又或许那位魔头已经修满了杀戮道飞升成神,获得神格之后,又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被打落。」 几人静静听着温乘贤说,都没有再说话。 温乘贤:「还有一点,那鬼渊中拢聚的黑气,至今无法分析出成因,既不是鬼气,也不是魔气,我姑且猜测,那是一种类似于人族冤魂所携怨气的,神怨。」 第101页 方丈和尚沉吟道:「温宗主竟有如此猜测,不过这倒也不无可能,这黑气在人界其他地方从未发现过,的确不像是人间物。」 秦昭:「磨磨唧唧拖拖拉拉半个多时辰了,你到底拉着我们想说什么?」 方丈和尚转过头,目光平静:「和尚望集众家之力,于正月初八守住鬼渊。」 秦昭目色一凛:「你的意思是……鬼门大开会对鬼渊产生什么影响?」 方丈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和尚也不知道,但鬼渊同鬼蜮之间的屏障薄弱,经不起多少冲撞,若是鬼门开时地底鬼气横行……最坏的结果是,两者之间的屏障可能会再次被冲破。」 「嘶……」秦昭挠了挠头:「也不至于……这么不稳固吧?」 方丈和尚又看向郁笙。 郁笙抬起眼,平静道:「此次焕栖宫必当竭尽所能。」 方丈和尚松了口气:「郁宗主菩萨心肠。」 「切——用不着你宗假好心,跟上次一样接着当缩头乌龟呗。」秦昭两眼发直,爱理不理地趴在桌上,被温乘贤扯了起来。 温乘贤打圆场道:「焕栖宫愿意帮忙,那自然是极好的。」 秦昭哼哼唧唧:「搞得跟我们求他一样。」 方丈和尚咳嗦两声:「和尚这几日让僧人去鬼渊附近加固一下封印法阵,顺带观察着鬼渊的情况,若有变动,和尚让人告知各位。」 温乘贤起身道:「那就这么定了。」 …… 不知名小村中。 奚飞鸾和那个自称妖王的魔族探子并肩缓缓走着,那人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袍,怀里捧着据说是装了他「爱人」尸骨的盒子,两人走在雪地里,日头升起,雪地苍白,雪光照得那人身上的喜袍越发艷丽,俩人的身影在他人视角里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奚飞鸾完全察觉不到这丝诡异,他甚至在得知这人是「妖王」后,连多问一句都懒得问。 走着走着,妖王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不问我潜进焕栖宫给你们当探子是为了什么?」 奚飞鸾看他一眼,被他大红色的喜袍晃了眼,又皱着眉扭开头,不情不愿道:「为什么?」 妖王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日子过得久了,就容易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我以为我活了五千多年,已经够久的了,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不枉我特意跑来淌这趟浑水。」 哦,原来是闲的。奚飞鸾淡淡地想。 「不问问我为什么特意来这里吗?」 「你的妻子……是个人族?」奚飞鸾终于像是提起来一点发问的兴趣,驴唇不对马嘴地问道。 妖王顿时兴致更高了,仿佛找到了适合倾诉的伙伴:「自然不是,她同我一样是妖,只是她一直很嚮往人族,说我俩若都是人族,说不定就能世世代代投胎轮迴,一直都在一起了。」他脸上露出几分感慨:「可惜我俩都不是,她是颗勉强化形的雪芽草,寿命只有六百年,我俩还未能在一起多久,她就落叶枯萎了。」 「你看上去并不难过。」 「都千年之前的事了。」妖王垂下眼,微笑道:「时间能带走一切伤痛,只余下怀念,这对我们妖族来说也一样。」 奚飞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妖王看着他,像在等他接话,只能硬着头皮夸赞道:「那你还…挺文艺的。」 妖王:「……谢谢夸赞。」 奚飞鸾又陪他走了一会儿,看他走到村头,将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掀起上面的红盖头,然后拜了一拜,转眼就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这村子不错,有山有水,村民都很淳朴,以后我和她就住在这里了。」妖王站起来,转身对奚飞鸾道:「你呢?我先送你回焕栖宫吗?」 奚飞鸾顿了顿:「……斐折知道你身份吗?」 「自然是不知道,」妖王眼角弯弯:「但我当探子当得可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尊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族里问问。」 「……」奚飞鸾觉得他真是有够无聊的。 「你出来这么久,族事如何料理?」 妖王又笑了,那笑容中掺杂了一丝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都把族事扔给属下三五百年了,那些事情实在太过枯燥,我天生就是个爱热闹的,即使不在修真界当探子,也是去别的地方凑热闹。」 奚飞鸾:「……」 他实在是跟这种喜欢热闹的人说不上话,卡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道:「那我、回极北。」 妖王一愣:「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 妖王挑了挑眉,眼里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奚飞鸾望着他,也不说话。 「……你恐怕还得等上一阵子了。」 妖王笑眯眯道:「马上还会有一场事关三界的大戏,我可不想错过,带你一起去看看?」 第063章 布置 焕栖宫大广场上。 郁笙从马车上走下来。 「师父——」 他一转头, 正在广场空地上练剑的孟向阳一边往这儿跑一边热情地朝他大喊。 郁笙眼里多了几分嫌弃,假装没看见继续往议事殿走,孟向阳颠颠地跟上来:「师父, 您回来啦, 我师弟找到了吗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师弟还没找到吗怎么办啊!」孟向阳顿时苦了脸:「我好想他啊啊啊啊!好好的人怎么就能丢了啊!」 第102页 「……」听得头都大了的郁笙终于领悟,原来不爱说话是一种多么可贵又美好的品质。 「练剑去, 我还有事。」郁笙敷衍地回了句,推门走进议事殿。 议事殿中无人,他径直朝位置上走去, 转身坐下,给自己添了杯水。 茶壶刚放下, 他手指尖上多了圈发着红光的细线。 师哥还没有离开中原…… 郁笙靠在椅背上,感知着奚飞鸾的位置, 他本来在琼都附近停留了很久,还有原地打转的趋势, 这下倒是开始移动了。 郁笙闭上眼, 思量着他这是想要去哪儿。 没有向北……倒是一直在向西行进。 半晌,他睁开眼,微微蹙眉。 他突然发觉,他最近对于那个人,似乎关注得有些太过了。 那个人无论再怎么同原来相似, 可始终已经成了魔族,他就算要上心,也应该把这份上心用在除魔卫道上。 可是郁笙心里清楚, 他这份过多的关心, 似乎不是单单想要除魔卫道那么简单。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似乎在打架, 一个在说:「师哥即使成了魔族, 可是人始终没有变,或许这都是一场误会,一切还有迴转的余地不是吗?」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就反驳了上来:「一个魔头还需要什么迴转的余地?他自己都承认了,还用你帮他找理由吗?」 前一个声音不愿放弃:「可他又回来了,他喜欢着这个地方,他拼死也要护下宗里那些弟子,他和以前一样,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那都是假的!都是他骗你的!」后一个声音突然激烈起来:「他想把你蒙在鼓里,还想把你耍得团团转!就因为你心里这份永远不能剔除的愚善!」 议事殿的门突然开了,冷风灌进来,二长老整了整袖子,合上门,见郁笙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回来了?」 郁笙抬起头,缓声道:「二长老。」 「怎么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二长老走过去:「可是去武常寺的时候被那个秦宗主挤兑了?」 郁笙摇摇头:「这两日宗中还好吗?」 「一切平稳,妖族那边为上次鲛人的事送来了歉礼,说是管辖不善,歉礼已经悉数罗列进库房里了。」 郁笙蹙眉:「管辖不善?」 简单的四个字,差点断送了焕栖宫新一代弟子的性命。 二长老轻嘆口气:「这些妖人一向如此,从前没在那些村子设下结界的时候,年年村中的居民都会被边境上过来的妖人伤了性命,那时候海边上的鲛人泛滥成灾,还是我带着你师…」 二长老的话语戛然而止,郁笙:「带着谁?我师哥吗?」 二长老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才缓缓说下去:「是,当时是我和他去村子周边清理,又在那里布下了第一道驱邪的结界,村里人才得以安生。」 「说起来,二长老以前同我师哥相处是最多的吧……」 二长老一怔,以为他要说什么,郁笙却没有继续说话,闭上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笙:「对了,这两天派些人去鬼渊那边蹲着,依那和尚说的话,过一阵子可能会有异动。」 …… 「你带我去哪里?」唿啸的风中,奚飞鸾被颳得睁不开眼,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风。 妖王拽着他的胳膊,以飞行之术带他穿过夜空,听见他问话,脚尖一掠停在一棵高树的树枝上,奚飞鸾也跟着站在上面,妖王:「你可以猜一猜。」 奚飞鸾茫然地望着周围。 再往前就看不见什么树木了,四周都是荒地,满目萧瑟之意。 奚飞鸾:「……你也迷路了?」 「……」 「我们去鬼渊瞧热闹。」 「那儿怎么了?」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鬼渊渊旁三五里范围内,不少三大门的弟子在疮痍的大地上走来走去。 他们手里捏着法阵,缓缓在地上刻画着金色的纹路,一边画,两个焕栖宫服饰的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掌门他们至于那么紧张吗,我看这鬼渊也没啥事,今儿都初七了,那底下哪有什么动静,还派咱们大冷天的过来干活……」 「小点声,这周围不少人围着呢,好像各家长老都出动了,咱们宗里也来了几位师叔吧——你瞧,武常寺的人来了。」 两人抬头望去,远处,一行金红色袈裟的僧人往这里走来。 两人都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就在这儿吧。」走在最前面的方丈和尚指了指脚下,几个僧人立马分散开,就地盘膝坐下,开始念佛咒,空中顿时瀰漫开浅金色的佛印,一圈又一圈地将鬼渊的正上方笼罩起来。 「瞧着这阵势……好像真有什么事啊……」一个焕栖宫弟子抬头道。 「能有什么事,别乌鸦嘴,这么多高手都在盯着呢。」一旁的人斥责道。 鬼渊的天空泛着红与紫交加的诡异颜色,被照得发红髮紫的黑云缠绕在一起,像一只巨大的魔眼,俯瞰着这片土地上的渺小之人。 各家的弟子都布置完了,往鬼渊的外处退去,稍微平缓些的地面上扎起了营帐,供那些弟子休息。 今晚,他们要在这里守一整夜,随时准备待命,虽然多数人都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但他们都有很默契地闭上了嘴,需要休息的就钻进营帐里,不需要的就站在周边放风。 第103页 武常寺的那些和尚始终盘膝坐在十分靠近鬼渊边缘的地上,阖着眼静念佛咒,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夜幕逐渐降临,黑暗笼罩了这片景象奇异的大地,鬼渊底下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勾引着周边的人往渊底望去。 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各家的弟子始终没有看出鬼渊有产生什么变化,大家的心都微微落了下去,有的人就从营帐里跑出来,到渊边上看夜景。 「真好看啊……」有个弟子望着渊底的紫光,喃喃道。 渊底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成一道或深或浅的星河,紫光往天边缓缓流淌,美不胜收。 「瞎说什么呢。」一旁的其他弟子往后拽了拽他:「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快走吧。」 话音未落,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那弟子脸色一变:「你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好、好像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尽的惶恐,于是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几步开外,一直盘膝打坐的方丈和尚站了起来,走到边缘上往鬼渊中望去,金红色的袈裟被风吹起,猎猎作响,他道了声阿弥陀佛,缓缓道:「施主莫慌。」 一弟子压着心头的恐惧:「大师,这是要怎么了?」 方丈和尚没有回答,他古井无波的眼里映着那条灿烂的紫色星河,而那条星河之中,正有黑色的波纹涌动起来。 「子时就快到了……」方丈垂着眼,声音好像在嘆息一般。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4章 纯阳之体 微微的震颤从鬼渊深处往地面上扩散, 无形的水波纹在空中荡漾开,地面的人大多都感知到这种震颤,纷纷从营帐里跑出来, 往鬼渊奔去。 浓烈的黑气从渊底蔓延出来, 那种黑是连夜色都无法掩盖的颜色,如流淌的熔岩一般, 缓缓将渊底的紫色星河覆盖,鬼渊周围暗淡的萤光逐渐消散,地面上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只有鬼渊之上的天空中,那些缠绕的紫云还在散发着几分光亮。 微颤中, 有人燃烧灵力照明,鬼渊两边亮起星星点点的白光, 金色的佛文在空中流淌,周围的法阵在黑暗中一一显形, 那浓烈的黑气沿着渊壁, 一点一点地上涌,像是海水上涨一般。 方丈和尚一手掐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跑过来的各家弟子见状又都不敢打搅:「快去请掌门出山!」 各家弟子匆匆忙忙在黑夜中奔波起来,传讯的传讯, 加固法阵的加固法阵,远处的一颗枯树上,奚飞鸾和妖王缓缓落脚, 奚飞鸾望着远处的黑暗中亮起的法阵光芒, 有些不解:「这里看起来并不热闹。」 「待会儿就热闹了, 别急。」黑暗中, 妖王跳下树,从腰后摸出个什么东西,又回头对树上的奚飞鸾道:「你先自便吧,我还有点事,过一阵子再来找你。」说完,他不等奚飞鸾反应就消失了。 大地的震颤带着树枝也开始摇晃,奚飞鸾也下了树,仗着夜色漆黑无人看见,他慢慢往光亮与人群噪杂处走去。 这里不是鬼渊吗? 奚飞鸾往前走着,心里有些疑惑。 脚下的地面发着不正常的震颤,前面无数仙家弟子汇聚,奚飞鸾越发疑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黑气从鬼渊的裂缝中涌了出来,往地面上的法阵冲去,相处的瞬间,地上的众人惊唿,方丈和尚放下佛珠,睁开了眼,千年前武常寺前代方丈大师用生命铸下的法阵在地面上显形,金色的巨大佛印顿时在地面上现形,黑气被法阵挡了回去。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方才还瑟缩的黑气再一次对金色的屏障发起了冲击。 与此同时,各家的掌门也到了,鬼渊之外临时建立起了远程的传送法阵,这种法阵十分消耗灵石,但眼下已经顾不上太多了。 秦昭和温乘贤匆匆走过来,秦朝一下子抓住了方丈和尚的袖子:「怎么回事?」 方丈和尚摇了摇头,回头看去。 紧接着一阵勐烈的地动,地面上人仰马翻,正向这里走来的郁笙勐然扶住一旁失去平衡的二长老。 秦昭稳住身形,望向天空中,无数层层叠叠的金色法阵在吸收着空中的灵力,艰难地往地下上的巨大佛印中传输,佛印的屏障下,无数黑气涌动着,往屏障上冲击着,那些黑气化作一张张骷髅状的脸,仿佛在朝地面上的人哀嚎。 「这……」秦昭往后退了两步,那黑气聚成的人脸仿佛已经在他脚下:「这些什么鬼东西!」 「是鬼域中沉睡千年的人魂。」方丈和尚望着屏障上细微的裂痕,嘆息道:「各位宗主且后退些吧,已经拦不住了。」 秦昭脸色一变,匆匆赶来的郁笙也正好听到这话。 「和尚你什么意思?」秦昭道。 「我原以为这法阵还能再撑些日子……」方丈和尚闭上眼,脸上透出一种平静的死寂。 地面又是一震,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唿啸的北风从地上刮过,无数人惊唿着后退:「快离开那儿!」 「黑气、黑气涌出来了!」 子时一刻,鬼门大开,无数被拘束的灵魂得到释放的同时,也将祸患一同带向人间。 第104页 各家修士纷纷上阵,以灵力御起高墙,试图将汹涌的黑气压回深渊之下。 灵力源源不断地向法阵中输送着,法阵的光芒若隐若现,风中,秦昭一把抓住了方丈和尚脖子上的佛珠:「你带着我们建的加固法阵就这么脆?!」 方丈闭上眼,静默片刻:「若了空大师留下的佛阵尚能支撑,我们这几日来所做的已足以渡过……」 「你是说那个什么十八佛阵已经失效了?失效了就去重新补啊!」 「小昭,松开他。」温乘贤面色沉重,将秦昭拉了回去。 「补不得了。」方丈和尚望着空中以各家灵力筑起的屏障,灵力飞快地燃烧着,被灵力压在渊底的黑气却以更快的速度蚕食着灵力,这才不过片刻,灵力的压制就有了倾颓之象。 「人界与鬼域的界限再一次破开了,这可这一次……修真界里已经不再有能打下镇压之印的人在了……」方丈和尚每说一句,脸色就颓败一分。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方才一直在偏头望着什么的郁笙回过头。 「只能拖了……」方丈和尚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上的佛珠摘下,一把掷入了鬼渊中,佛珠线自行断裂,珠子分崩离析,在坠入那些黑气中的剎那,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黑气顿时向下消退了些。 秦昭撸起袖子,一咬牙:「给句准话,我们要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方丈和尚转过头来:「我们需要一人前往鬼域,请鬼主阎罗再次出手,填补鬼渊的漏洞——你们谁愿前往?」 「鬼主阎罗……」 众人面色微微一变,这个活在传说故事中的神灵,掌管着三界之中鬼界的一切,凡人生死命定,轮迴转世,皆由他掌控。 「我去吧。」温乘贤向前走了一步,面容温和平静。 方丈和尚看他一眼:「那鬼蜮从无生魂踏足,即使是你,去了,可能也不能再返回现世了……」 温乘贤当着众人的目光笑道:「无事,我已活得够久的了。」 「舅舅!」秦昭紧紧蹙着眉头,手抓在温乘贤的袖弯上:「不行,你不能去…」 温乘贤面露无奈:「别闹。」 「你去了云衍宗怎么办?!」秦昭一咬牙,沉声道:「让我去,我料那个鬼主老二也不敢收了我的魂,和尚,快摆阵!」 方丈和尚连忙吩咐几个僧人去组阵,温乘贤大惊失色,一把拎住秦昭的后衣领:「你不能去!你若有什么闪失,我死后怕不是要被你爹娘撅了坟!回来!」 黑气翻涌地越来越厉害,周围苦苦用灵力支撑法阵的修士换了一拨又一拨。 郁笙冷着脸,对这两人的拉拉扯扯感觉烦不胜烦:「别争了,我去,行了么?」 秦昭动作一顿,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认真的?」 「认真的。」他说着,又往鬼渊对岸的黑暗中望了一眼,像是在等谁似的,片刻后,他轻嘆口气,收回目光:「准备法阵吧。」 方丈和尚点点头,温乘贤又蹙起眉,不贊同地看着他:「你们焕栖宫这一代本就接位仓促,宗里青黄不接,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宗主了,还是我来吧。」 郁笙微微扬起下巴:「我可不觉得我会回不来,温宗主大可不必替焕……」 一个脑袋突然从郁笙身后挤进来,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为啥非得宗主才能去?」 方丈和尚一愣,像是后知后觉想到什么,转过头来:「不用非得你们三个人,换个人也是一样的,你们三个修为太高,神魂已修出雏形,其实反倒难以进入鬼蜮,最好是纯阳之体或者生辰是阴时阴刻的人才……」 「我来啊!我就是纯阳之体!」郁笙身后的人钻出身子,挤到众人面前,拍着胸脯:「和尚,我来我来。」 秦昭望着眼前的蓝衣少年,嘴角一抽:「这谁?」 郁笙:「……我徒弟。」 他说着就把孟向阳往后拽:「这里没你的事,回宗里去。」 「不啊师父我要去鬼蜮请黑白无常出山!」孟向阳死活不走,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赖在那里。 郁笙额头青筋毕露:「……那是鬼主不是黑白无常,你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能做什么?」 「我能啊我能啊我可是纯阳之体!」 孟向阳扯着嗓子嚎,嚎得秦昭表情狰狞地捂住耳朵:「你这收了个什么玩意啊?!」 郁笙回他一个眼神:我怎么知道? 温乘贤勉强笑道:「你怎么知道你是纯阳之体?」 孟向阳顿了顿,站直身子,望了眼温乘贤,眼里涌动着救国救世的灼热火光:「你……真的想知道吗?」 温乘贤罕见地呆了一下,随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孟向阳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痛苦而深沉:「因为我有一颗火热炽烈的心吶!」 第065章 有鬼 三人静默无言, 方丈和尚走过来,扫了孟向阳一眼:「的确是不错的人选。」 三位掌门:「???」 「年轻人,你要想好, 去了, 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和尚,不, 大师!我想好了!」孟向阳攥紧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液:「我要为黎民百姓献身!我不怕!来吧!」 郁笙蹙着眉:「你真要去?」 孟向阳坚定地点了点头:「师父,我都想好了, 我想、我想做一次光荣的事,不能再让别人帮我了, 我也要做一个能帮上忙的人,师弟还被我弄丢了这么久, 万一、万一他已经……」他沉重地闭了闭眼,復又睁开:「我顺便去鬼蜮找找他, 万一看见他了, 我好把他带回来!」 第105页 郁笙:「……」 「法阵摆好了,这位小友,请吧。」方丈和尚一挥袖:「站进阵心里,你的灵魂会暂时与身体分离,到时你深吸一口气, 不要激动,灵魂就会自行出现在鬼蜮,你是纯阳之体, 鬼怪不会主动靠近你, 去吧。」 孟向阳也不犹豫, 转身就踏进了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法阵里, 金光逐渐埋没了他的身影:「对了,我要怎么去找那个鬼主啊?」 「这个……」方丈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远:「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金光大盛。 短暂的晕眩过后,孟向阳缓缓睁开眼。 好黑,什么鬼地方? 他爬起来,突然感觉身上没有任何触感,胳膊轻飘飘的,像是…… 孟向阳借着一点昏暗的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光,低下头看自己身上,衣服好好的,人也好好的,就是触感还是不太对。 他做了个摸的动作,左手手指一下子就穿过了右胳膊。 「咿——」他惊恐地嚎了一嗓子,发现嗓音倒是还好好的。 这里就是鬼蜮吗? 他站起来,不,飘起来,往周围望去。 四周又黑又空,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地面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怪石头,放眼望去,地上连根枯草都没有。 不对,这都到鬼蜮了,哪来的花花草草?孟向阳有点害怕,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鬼蜮空空荡荡,既无神也无鬼,孟向阳心里直犯嘀咕,心想那个和尚难不成把他送错了地方?这儿别说鬼主,连小鬼都没有啊! 走着走着,孟向阳听到一点潺潺的水声,在寂静中自己走了许久的他立马打起精神,循着声音找过去。随着靠近,水声越来越大,只见一条粗壮的江流从远处的奔腾而来,江水呈一种昏黄色,波涛汹涌,奔腾不息,打在两岸的漆黑怪石上迸起浪花,连浪花都是昏黄色的。 孟向阳往江边望了一眼,看见水流如此湍急,立马就缩回脑袋了。 这不会是黄泉吧? 孟向阳打了个寒颤,转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哆哆嗦嗦问:「有、有人吗——」 「有人吗——」四面八方迴响起孟向阳的声音,像是回音,又像是有无数人在压低了嗓子模仿他说话。 孟向阳的心砰砰地跳,一边克制自己去脑补一些恐怖的画面,一边心里默念:我可是纯阳之体鬼怪不侵我可是纯阳之体鬼怪不侵…… 说着,他感觉胆气回来了一些,定了定神,觉得方才那个问法好像不太对:「有鬼吗?」 「哪还有鬼啊……」一个腐朽的声音突然接上话来,吓了孟向阳一跳。 「你你你你你……你谁啊?说话出来说,别躲着吓人!」 「人?这里哪有人?」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太从一块怪石后面躬着腰走出来,白髮长到编成了麻花辫还坠在脚边。 孟向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一看不是他想像中呲牙裂鬼满目狰狞的鬼怪,顿时长舒一口气:「没人没人,这里没人——阿婆,这里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啊?」 那老太远远地望着他:「今日是人界的正月初八。鬼蜮千年一空,该走的早就走了,不该走的,今日也都送走了,这里哪儿还能有鬼——小鬼,你为什么不走?」 「呃……」孟向阳顿了顿:「阿婆,我来找个人……啊不,找个鬼,你知道鬼主在哪里吗?」 老太看了他一眼,往某个方向一指。 「谢谢谢谢!」孟向阳没想到这鬼蜮的鬼都这么好说话,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人道谢:「那我先去啦!」 鬼渊外,奚飞鸾望着那沖天的黑气,微微皱眉。 鬼渊破了? 他犹记得少时长老们讲到书里那段关于鬼渊的歷史时,脸上的表情有多沉重。 一只半透明的人魂从奚飞鸾身边擦过,往天空中掠去。他转身往后望,鬼渊边上,灵力筑起的高墙仍散发着耀眼的光亮,只是光亮之中,仍有不少黑气从顶端冒出来,混杂着些带着浓重怨气的残魂。 又一只带着淡淡黑气的残魂逃窜至奚飞鸾所在位置的附近,被他一把抓住,捏在手里,黑气一下子烧灼了奚飞鸾的手掌,他疼得松了一下,残魂立刻跑走了。 「——」 奚飞鸾低下头,望着摊开的手掌心,远处有几个弟子抬着个什么东西过去,他定晴一看,竟然是不知为何昏倒过去的孟向阳。 再一看,孟向阳身上三魂七魄只留了一魄压在天灵盖上,其中一个弟子大喊:「把孟师兄的身体守好了!他一定能从鬼蜮回来的!」 鬼蜮?! 这个词让奚飞鸾心头大震,鬼蜮就是人间话本里所说的阴界,那地方可只有死魂能进,寿数未尽的人魂若是误闯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想到这儿,奚飞鸾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营帐的帘子,里面几个弟子刚把孟向阳放下,抬头惊道:「林师兄?!」 几个弟子互望几眼:「林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早前就听说掌门膝下那位姓林的弟子在下山办事时失踪了,宗门迟迟没能把他找回来,可如今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奚飞鸾顾不得跟他们解释,拨开挡在眼前的弟子,蹲下身去察看孟向阳的情况,孟向阳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失血一般,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佛门的法阵正在他身上运转,维持着他的生机。 第106页 「你们出去吧,我守着他。」奚飞鸾摸了把他的脉搏,还算稳固。 看来是主动魂魄离体的。 可他去鬼蜮做什么?奚飞鸾不解。 几个弟子看着他,对这个突然回来的林师兄有些不太放心,又不好意思反驳,一个弟子道:「我去告诉掌门您回来的好消息。」 奚飞鸾一惊:「不必!」 这反应让几个弟子更加狐疑,弟子们顿时不走了:「要不不劳烦林师兄了,还是我们来守着吧。」 「对对,林师兄去找掌门师叔吧,这里我们来就行。」 「……好吧。」奚飞鸾辩不过他们,只得站起身往外走,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孟向阳脸色越来越苍白,魂魄离体对没有凝出元婴的修士伤害极大,一分一刻都可能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他究竟去鬼蜮做什么了? 奚飞鸾越想越着急,心中把「鬼蜮」这两个字嚼了又嚼,他惴惴不安地走出营帐,帐外冷风一击,奚飞鸾忽的打了个哆嗦,勐地闭了闭眼。 然后睁开眼—— 眼前景象不似刚才,四周光线昏暗,怪石遍野,阴风从奚飞鸾的腰腿间穿过,他眨了眨眼。 这是……不知为什么,奚飞鸾心中无比确信这里就是鬼蜮。 他怎么也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6章 交代 孟向阳忐忑地往老太给他指的方向走着, 轰鸣的水声被他甩在身后。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水声也听不见了,周围的光线似乎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些, 但景色始终没有变化, 空气中瀰漫着一丝腥气,孟向阳又是惶恐, 又是担心地面上的人,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天边逐渐出现了一丝红光。 孟向阳抬起头, 仿佛沙漠中看见绿洲的迷途之人,他加快步伐, 踉踉跄跄往那里跑去。 红光逐渐扩大,剧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孟向阳脚步放缓,牙关微微打颤,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巨大血池, 翻涌的池水中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岸边堆积着些白花花的东西,孟向阳停下脚步,被这浓烈的腥气逼得往后退了几步,一看岸边那些东西, 脸色更加苍白。 是、是兽骨吧…… 「是人骨。」一道没有语调起伏却阴冷至极的男声在孟向阳耳边清晰响起。 「谁?!」孟向阳惊得往后仰了一下,转头四望。 四周静谧无声,孟向阳的心砰砰地跳, 他深吸几口气缓神, 才瞧见血池之中, 有一条尸骸堆积起来的小路, 直通向血池中央露出来的一块岛屿上,那里被顶上投下来的一束光照着,光下似乎有个人。 瞧着这阵势,恐怕那就是他要找的鬼主了。 孟向阳的腿肚子开始打哆嗦,却也不敢再犹豫,立即踏上了那森森白骨堆起的道路。 脚下是涌动的血液,已经风化的白骨被他踩得咔咔作响,孟向阳忍不住低头看,血液沾上了他的脚面,他不住地哆嗦着,勐地一闭眼,大步往前冲去。 直到明亮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放慢脚步,復睁开眼,眼前却投下一片阴影。孟向阳循着阴影往上看,层层叠叠的白骨摞起巨大的骨山,而骨山之上,有一黑衣华服的人坐在白骨之中,身后是人骨拼凑起的怪异椅子。 那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神无波无澜,却好像要将他的灵魂都望穿似的。 孟向阳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跪坐在骨山下了,他也不敢再站起来,忍着牙关的打颤抬高了头,心里打着底稿:「鬼、鬼主大人,小人…拜见大人。」说着,他俯身拜下,心中忐忑这礼数是否合适。 ——这人要是阎王爷的话,放在人间,官应该比皇帝还大吧。 孟向阳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声,他俯着身子,偷偷抬头望了一眼,直直对上了鬼主的视线。 !! 孟向阳连忙又低下头,生怕冲撞了这位,可又等了半晌,顶上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 他等得起,可还在地面上的大家等不起,孟向阳一咬牙,抬起身:「鬼主大人,鬼蜮的鬼气将鬼渊界限冲破,请您伸出援手,修补两界之间界限!」 鬼主静静地望着他,一动不动,若不是睁着眼,孟向阳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鬼、鬼主大人?」孟向阳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两边的血池咕噜咕噜冒着血泡,孟向阳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为什么不回他? 孟向阳咬紧牙关,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抬起身来,期盼地望着他:「人界的无数条生命都在等着您的救助,求求您,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鬼主依旧平静地望着他,苍白的下颚线延伸进衣袍漆黑的毛领中,轻启薄唇,冰冷的声音徐徐响起:「汝可知——那池中是何物?」 孟向阳一怔,不由自由地顺着说下去:「是、是什么?」 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定在孟向阳身上,只听那人缓缓道:「不义、不敬、不孝、不道、不睦、不善、不争之人,血肉化作池水,白骨铺成骨路,灵魂受千年煎熬之苦——汝生魂离体,可知下场?」 这话听着太绕,孟向阳也顾不上害怕了:「人间真的出大事了!您帮帮我们吧!此事过后您想怎么处置我我孟向阳都绝无怨言!」 鬼主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神微微一动,靠在椅边用手撑起头:「汝言中如此之大义,为何?」 第107页 孟向阳站起身,握紧拳头:「我一个人的命,哪能跟天下苍生所比!」 「尔等皆是人族,性命无谓贵贱。」 孟向阳听他拉扯起大道理,从小被家人教育惯了的他有些受不了了,上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孟向阳着急道:「对啊那么多人命再不管就要完蛋了,求您快帮帮忙吧!」 鬼主却突然冷声道:「人间之事,与吾何干?」 孟向阳变了脸色:「你刚才还说人命无论贵贱……我的师兄弟,师父师叔,都在那里苦苦撑着,人界的万千姓命……」他勐地一咬牙,厉声道:「你怎能不救?!」 鬼主望着他:「吾为何要救?」 「可你,可你是……」孟向阳无措地站在那里:「可你…是鬼主啊,人界都成那样了…」 鬼主打断了他:「吾乃鬼域之主,只理鬼域之事,阁下请回。」说完,他合上眼。 孟向阳踉踉跄跄往骨山上走了两步,并不死心:「你不救,谁还能救现在的人界……」 鬼主身后浮现出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影,他们手里拿着镰刀与锁链,缓缓挡在了鬼主面前,两人齐声道:「阁下请回。」 孟向阳抿着嘴角:「你明明救过人间一次的,为什么这次不愿?」 「阁下请回。」黑白无常向前一步,手里链条声哗哗作响。 「我不回,」孟向阳脚尖蹬地,勐地跑了上来,站在黑白无常面前,从他们身缝中望向椅子上无动于衷的鬼主,拱手高声道:「请鬼主出手相助!」 「阁下请回!」黑白无常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孟向阳往前扑去,被白无常的锁链一瞬间缠住,那锁链上如同淬了毒一般,缠住的地方顿时传来烧灼般的痛楚,孟向阳狠命挣扎,银光一闪,他惊愕抬头,黑无常手中的镰刀尖已经对准了他,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 孟向阳闭上了眼。 等了一会儿,痛楚迟迟没有传开,孟向阳试探着想要睁眼,心里直犯嘀咕:不会给他把魂儿都噼两半了吧?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挡在了离他天灵盖仅有几寸的地方。 那只手并起二指,抵在镰刀的刃尖上,不知怎的,那散发着冷光的锋利刃尖就那么被指腹抵住了,那纤细的手指居然连皮都没有划破一点。 孟向阳顺着那只手往下看,他失踪多日不见的林师弟正站在他旁边,无辜地对着他眨了眨眼。 「林林林林林师弟!」 「来者何人?!」黑无常抬起镰刀,调转锋头朝奚飞鸾噼下,身后,鬼主突然睁开了眼。 黑白无常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连带着孟向阳身上的锁链也没了。鬼主缓缓抬眼,望着突然出现在骨山上的奚飞鸾:「汝为何来此?」 「师弟!师弟你没事啊!呜呜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原来你真的下地狱了……」孟向阳又惊又喜地往奚飞鸾身上扑,一下子扑了个空,他的身体从奚飞鸾身上穿了过去,他才想起自己现在是魂魄的状态,孟向阳定了定神,突然倒吸了口凉气:「不对啊,你在这里,那不就是说明……」 孟向阳脸色顿时煞白,颤颤巍巍道:「林、林师弟,你死、死、死了吗?」他哆哆嗦嗦到连嘴唇都开始打颤,眼里两汪泪挂在边上欲滴,奚飞鸾还没说话,他扑倒在地,哭天抢地道:「我这可怎么跟师父交代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7章 目的 孟向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去抱奚飞鸾大腿, 手一次次地像虚影一样穿过,孟向阳一看怎么也抱不着,更伤心了, 泪说流就流了下来, 如开闸放水般哗啦哗啦往下淌:「我这可、怎么跟师父交代啊……呜呜呜我的好师弟,你才十几岁, 怎就遭此大难,老天不公啊!!!」 悲意洗刷了他的恐惧,他哭着哭着勐地抬起头, 恶从胆边生,一下子扑上去抓住了鬼主的衣领, 发现居然能摸到实体,他想也不想拼命摇晃着:「你把我如花似玉的师弟还回来!还回来!」 鬼主:「……」那叫风华正茂。 骨椅跟着他们两个一起摇晃, 白骨哗啦哗啦地往骨山下掉,鬼主苍白冰冷的面色逐渐裂开, 孟向阳丝毫不怕, 破罐子破摔:「你不把我师弟还回来我就、我就在你的血池里解手!」 鬼主目光中涌动着怒火,转头望向试图把孟向阳拉回来但怎么也摸不着实体的奚飞鸾:「带着你的人,离开鬼蜮!」 话音如重锤般沉沉落下,顷刻之间,狂风突起, 奚飞鸾的眼前天晕地旋,似乎有一只巨手将他高高抛起,又勐然坠落, 唿啸的风声灌进他的耳朵, 他眼前勐地一亮, 踉跄落地, 他勉强睁开眼,四周风力很强,他站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无数泛着白光的人魂从他身边流窜而过,像是海底的游鱼,随着疾风朝上方窜去。 而那些人魂被一些黑云状的东西追逐着,一旦人魂速度稍缓,黑云就会立即将人魂包裹起来,奚飞鸾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只人魂冲到他面前,身后拖长的光尾已被黑云沾染,它面目狰狞地朝奚飞鸾伸出手,黑云却在一瞬间伸出无数的触手状的东西包裹住它,眨眼间,人魂就消失在黑云中。 奚飞鸾怔怔地看着那些诡异的景象,方才那个人魂好像对他比出了几个口型。 救救他! 奚飞鸾勐然抬头,这里看不见天与地,无尽的黑云在这里滋生,成长,仿佛要吞噬掉这天地间的一切。 第108页 孟向阳在哪儿呢? 他的目光在无数发亮的人魂中扫过,在黑云遮挡的远处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孟向阳的魂魄比其他魂魄亮许多,还发着微红的光,奚飞鸾快步朝他走去,孟向阳看见了他,从角落里弹起来飞快地朝这里飞来,一团黑云在这时突然朝孟向阳的魂魄扑去,奚飞鸾心头一震,突然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召唤着他似的,与此同时一道金光突然爆发开,四周疾风停息,浮动的黑云如潮水般退去。 光芒也在一瞬间之后消退,孟向阳扑了过来,仍不能触碰到奚飞鸾,声音也发不出,奚飞鸾看见他仓皇无措地朝自己比着口型,但孟向阳说得实在太乱,奚飞鸾没办法看懂,只能试图安抚道:「别怕,跟在我身后。」 接着,他向四周望去,没了黑云的遮挡,这地方短暂地露出了真容,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地,前面隐约露出一点山壁,这里似乎是山崖底下。前面的地面有一道巨大的裂口,里面黑漆漆的看不见东西,无数半透明的人魂从裂口中飞出,往顶上逃窜。 而裂口前的土堆里,插着一把灰扑扑的剑。 奚飞鸾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那剑比他的不垢剑略宽,没有剑鞘,上面沾满了尘土,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刚想走过去看看,风动了,孟向阳瑟缩在他身旁,四周的黑云再一次涌动起来。与此同时,沉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像是呜咽的风声,又像是嚎哭的人声。 「好恨啊——」 黑雾缓慢涌了上来。 「好恨啊——」 奚飞鸾眼神微动,飞快对孟向阳道:「站在原地。」 「好恨啊——」 奚飞鸾无视声音,大步朝那把剑走去,心中有一团炽烈的火焰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就烧了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把剑让他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他忘了什么,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想要想起来,他想要破除这困局。 奚飞鸾的手握上了那把剑的剑柄,微凉的金属感传进他的手心。 剑上的灰尘簌簌掉落,剑在他手中微微嗡鸣,他用力一提,尘封了不知多久的剑再次爆发出一阵光芒。 那些黑雾被光芒震退,却在缩退至极时突然反扑向他和孟向阳,奚飞鸾提剑俯身,脚尖蹬地,手中无名之剑上紫气涌动缠绕,孟向阳在涌动的气流中抱头蹲下,剧烈的魔息随着奚飞鸾举剑横扫向四方涤盪而开,黑气同魔息交缠在一起,没有再蔓延上来,那个声音也停了。 奚飞鸾横剑在前,看了眼剑刃上的魔气,有些纳闷,这是把什么剑?平白出现在这渊底下,还附带魔气,明明他并没有使用什么魔功…… 漆黑的剑刃上闪着冷厉的光。 奚飞鸾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向神色惶惶的孟向阳,孟向阳魂魄的光芒越来越暗淡了,就像是即将灯枯油尽的烛火。 不出意外的话,他和孟向阳都是从那条裂缝中被鬼主送上来的,那这里就是…… 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鬼渊之底。 奚飞鸾在鬼蜮时以及上来之后,一直都是人身的状态,但孟向阳是魂魄离体,在这据说能将人魂消弭的鬼渊之中,十分危险。 ——按理说人身也同样危险,但不知怎的,这些黑气似乎伤不到他。 孟向阳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抵是些我们在哪儿怎么回事之类的话。 奚飞鸾:「我们在鬼渊里。」 孟向阳一愣,半张着嘴看着他,似是觉得不可置信。 「谁送你进鬼蜮的?」奚飞鸾刚问出口,又想起他一个魂魄发不出声音,又道:「他们有没有给你留下魂魄归体之法?」 孟向阳连连摇头。 奚飞鸾蹙起眉头,在猎猎的风中抬头往上望,顶上黑云浓密,根本看不到渊顶在哪里,孟向阳想要穿过黑云主动回到渊外的身体里几乎是不可能。 除非那边守着孟向阳的人在他身边施放回魂之术,孟向阳才能安全地一瞬间回魂醒来。 只能等。 可周围黑气如此浓密,孟向阳的魂魄和身体都等不起了。 正想着,顶上的黑气中突然迸出几道光柱,将底下照亮了几息,就消失不见。 黑云中掉下来几个小东西,滚落在奚飞鸾脚边,他捡起一看,是些表面已经焦煳发黑的小木珠,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出几个字符。 奚飞鸾辨别着上面的字。 诸、行、无…… 奚飞鸾勐地一哆嗦,珠子从指间掉落,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把剑上微微一热,奚飞鸾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些什么。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模煳又杂乱的画面里,他对着谁在念。 「诸行无常,指的是世间万物都会随着时间变化,不论是生灵还是死物。」 「不可能,我就不会变。」有一个模煳的声音打断了他。 奚飞鸾看见了画面里有一团温暖的篝火,他站在火旁,手里拿着本书,抬起头朝火堆对面的人看了过去:「你该是最善变的那个才是。」 奚飞鸾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瞳孔倒影里的人,可看见的只有明亮的,跳动的篝火。 「好吧,我很善变,那你呢,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第109页 好像有道光照进了奚飞鸾混沌的脑海里,拨开迷雾,要将他最真实的秘密挖掘出来。 对啊,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奚飞鸾缓缓低下头,望着手里陌生的长剑。 你为什么来到人间,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你为什么拿起这把剑? 清越的天音自迷雾顿开时响起,奚飞鸾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离开了渊底,离开了这片大地,他站在高天之上,俯瞰着这片遍裂疮痍的大地。 地面上的人如蝼蚁过火般前仆后继,鬼渊的屏障完全碎裂,浓烈的黑气像渊外蔓延,如被囚禁多年的恶徒,向地面上的生灵狠狠落下柴刀。 那些渺小又脆弱的生灵,一个个的耗空灵力,一个个的被淹没在黑雾之中,却总有人再一次冲上来,将已经近乎崩溃的灵力网拉起来。 「小昭!叫人去摆八干阵!」黑雾涌动的渊边上,温乘贤浑身充盈着灵力燃烧的白光,他一边试图用自身灵力撑起渊边停止运转的镇压法阵,一边失了风度对远处的秦昭怒吼。 秦昭刚要扶走一个因灵力耗尽晕倒在地的弟子,听到这话背影微微一僵,温乘贤这次却没再惯着他:「我知道你宗里有你爹留下的阵图,别藏了!」 秦昭忽的转过身,面色微僵:「我们……不再等等那个焕栖宫的弟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得有点卡,晚更了一会儿 第068章 不可知 温乘贤:「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黑气要控制不住了,快叫人去摆阵!」 秦昭抿了抿嘴:「可那个阵一旦动用,人界现在稀薄至极的灵力会被一下子掏空的。」 温乘贤似乎急了:「那也比整个人界都没了强!」 「我知道了。」秦昭垂下眼, 扶着弟子往渊外围走:「我这就去叫人将……」 话音未落, 鬼渊涌动的黑气中透出了一丝白,那抹白被黑气压在下面, 翻涌着,挣扎着,以势不可挡之力将黑气凝成的表壳一点一点撑破, 刺眼白光从皲裂的黑气中射出来,照亮了渊上每一个人的瞳孔。 渊底, 孟向阳缓缓往后退,他惊恐地看着面前浑身上下都沐浴在白光之中的奚飞鸾, 扯尽嗓子朝他叫喊也发不出声音。 奚飞鸾双目紧闭,手里拿着的剑黑气涌动。 片刻后, 他猝然睁开眼, 剔透的眸中被金光浸透,他缓慢往前走,表情平静,金色的眼瞳中如一汪死水,孟向阳的手一次次从他身上穿过, 他视若无物,继续往前走。 黑雾从四面八方伸出触手,唿啸的风将他的黑髮吹起, 碎发飘在他耳侧, 将侧脸映得更加苍白, 白光中, 孟向阳的手放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奚飞鸾,他的林师弟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周身透着冰冷又陌生的气息,在这半明半暗的环境中,他就像是被妖魔蛊惑了一样。 快回来。 快回来啊! 孟向阳无声地吶喊者,却看见奚飞鸾走到渊底那鬼影逃窜的巨大裂缝前,缓缓抬起剑。 他的衣袍被裂缝中喷出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他眼中闪烁着一点纯白的亮光,那点白光如水滴落海般逐渐扩散,温和的力量以他所站之处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力量如春风一般,温暖,轻柔,却裹挟着不容抗拒的摧枯拉朽之力,四周的黑气被那淡金色的力量生生逼退,继而开始消融,黑气翻涌着,抗拒着,逐渐变得透明,同时,空中响起奚飞鸾近似呢喃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轻缓,不知念的是什么,孟向阳呆呆望着奚飞鸾的背影,无数扭曲的梵文字符从奚飞鸾的脚下向四周流淌,那些字符汇成河流,瞬间爬满了视野里的所有平地与山体,也将前方的裂缝一同覆盖,孟向阳听见四面八方迴荡起同样呢喃的声音,好像有千万人在一同低语。 在呢喃声中,飞快逃窜的人魂渐渐平静了下来,它们放缓了速度,像是听到了谁的召唤,呆呆地飘在空中,朝站在裂缝前的奚飞鸾望去。 裂缝中窜出的风逐渐息了,黑气如退潮般散去,那呢喃声不知何时停了,周围静得可怕,地面上的字符缓缓流淌,如汇聚的星河似的照亮了孟向阳的瞳孔。 孟向阳看见他握紧了剑柄,而后缓慢又用力地向前一挥,剑上的紫黑之气交织着金白的灵流往裂缝中扫去,落在金色的焚文上盪起无形的波动,奇异的力量再次向四周扩散开,那股力量涌向孟向阳时,孟向阳只觉心神被勐烈冲击了一下,下一秒,周围突然响起无数男男女女的人声,哭嚎和哀嘆夹杂在一起,吵得人直想堵住耳朵,孟向阳忽然发觉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师弟!!!」 他在无数人魂纷杂的声音中朝奚飞鸾跑去,却见那人转头,远远地望了他一眼,眼中的温度寒冷刺骨。 只一眼,孟向阳就通体生寒,那不是他认识的林师弟。 奚飞鸾没有再理会他,又转回头,一手持剑一手轻捏法诀,孟向阳见他手指飞快舞动,周围的风被他引动,开始围绕着他打转,人魂的声音渐渐散去,半透明的人魂一个一个化成金色的光点,悬浮在空中,圆形的复杂阵法从奚飞鸾脚下展开的同时,那些光点渐渐上升,而后一个个往顶上飞去,孟向阳抬起头,顶上的黑云已经快要散尽了,黑气的遮挡后,隐隐能看见鬼渊天空上透着紫光的云层。 一声沉闷的雷声。 有什么打在地上,孟向阳抬起头,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来,而渊顶的黑气几乎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雨云后的天空透着浅金色的薄光,孟向阳望着那道光,好像被摄去了心神,他有些迷茫地想:刚才的云不还是紫的吗? 第110页 没有人回答他,他看着那云后的金光勾勒成一道道弧线,继而弧线首尾相接,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突然出现在遥远的云层之上,孟向阳惊觉,天上的图案和他们脚下缓缓展开的圆形法阵一模一样,而他刚回过神,视野里勐然被金光覆盖,脚下的法阵升起,天上的法阵飞快落下,二者相互唿应着,如一道金色光柱从云层中直直坠入鬼渊。 「快看!那是什么?!」地面上向后撤离的修士叫喊着朝鬼渊跑去,灵力近乎耗尽的温乘贤被人扶下,秦昭站在风中,呆呆地望着那里。 方丈和尚同郁笙一起站在躺着孟向阳的营帐外,对着那道光柱缓缓低头:「阿弥陀佛。」 「那是什么?」郁笙撩起眼皮,望着被金光彻底覆盖的鬼渊,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是那个鬼主阎罗出手了吗?」 方丈和尚朝天空望去,脸上被金色的光柱映得像是涂了一层桐油,声音缓慢:「佛曰:不可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郁笙忽然转过头,一改之前的客气模样,眉宇中涌动着压藏不住的焦躁。 方丈和尚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此难已解,施主不必多惑。」 他之前都是称郁笙为「郁宗主」。 郁笙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方丈和尚却转回头,闭上眼又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可知这世间有可知有可不知?」 金色的光柱尾端与云层逐渐断开,已经有了消退的迹象,郁笙问:「何事不可知?」 方丈和尚缓声道:「己命不可知,知者或心浮改命,或耽于享乐,则人运失常,命数交错。」 「我并不想知己命。」郁笙道。 方丈和尚又道:「天命亦不可知,不可言,不可妄断。」 「我若偏想要知道呢?」 方丈和尚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仿佛含着嘆息。 「那恐怕是……万劫不復。」 「师弟!!!」二人身后的营帐中突然传来孟向阳的惊叫声,郁笙刚转过头,就见营帐中震了两震,一个人形勐地扑开帐帘,然后一头栽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不知对谁叫道:「师弟!师弟!」 孟向阳脸色青白,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又摔下去,刚回魂的身体四肢酥软,根本撑不起他的动作,郁笙两步走过去把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丢回营帐里:「回去呆着。」 「师弟、师弟还在鬼渊里!」孟向阳红着眼眶挣扎着往外爬,语无伦次道:「好黑、那里好多人……师弟他、师弟他……」 郁笙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厉声道:「老实点!」 孟向阳反倒顺着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使劲攥着,牙关咯咯打颤:「师弟他在鬼渊底下,师父,他在鬼渊底下,快去救救他!」 郁笙按住他,定定道:「我知道。」 「师弟被一把魔剑控制了呜呜呜你快去救救他……」 方丈和尚:「这是……」 不远处突然传来修士的惊唿:「鬼渊的黑气消失了!」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人界得救了!」 「来人啊快来人!!!秦宗主跳下去了!!!」 第069章 恩人 天地间的金光缓缓消退, 鬼渊底部的金色法阵也沉进了大地之中再无踪影,滂沱的大雨将这片疮痍了上千年的土地洗刷干净,奚飞鸾站在已经恢復到完全看不出痕迹的裂缝前, 呆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剑。 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 也浇醒了他混沌的脑子,这剑上的灰尘随着雨水落下被洗刷干净, 剑上精细的纹路逐渐显露出来,这把剑制式开阔,漆黑的剑身比其他剑略宽, 也颇有分量,剑身靠近握柄处有两个字符, 奚飞鸾拿近了看,没看懂这古怪的字符是什么, 不过风格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想了想,这勾勾道道的图案, 似乎是魔文的风格, 墨守宫里的典籍很多都是用这种他看不懂的文字写成的。 对了,墨守宫,他得回去了。 奚飞鸾把剑插在腰前,想给斐折带回去看看,正要走, 就见前面多了个人,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是鬼主阎罗,他之前见过的。 鬼主阎罗的身形像是浮动在一片黑雾中, 他青白的脸朝向奚飞鸾, 目光从他腰前的剑缓缓挪到奚飞鸾脸上。 奚飞鸾也在看他。 「为何不归?」鬼主注视着他, 突然问道。 奚飞鸾还记得孟向阳找他帮忙在他眼皮底下又挨吓唬又挨捆的事, 不由得略微不爽地蹙起眉,不答反问:「你为何不救?」 鬼主定定地看着他,缓缓伸出一只苍白骨感的手,将遮在身上的黑袍掀起了一角。 他被黑袍遮挡住的胸膛处,竟是皑皑白骨。 那白骨从胸口一直延续到腹部,坏死的血肉挂在白骨边缘,看上去十分骇人。 鬼主放下黑袍,半个身子埋在黑气之中。 奚飞鸾又蹙了蹙眉,颇为关怀道:「原来是生病了,要好好吃药。」 鬼主冰冷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空白,顿了顿,他缓缓开口,声音如之前一样毫无起伏:「此乃千年前修补鬼蜮之代价。」 奚飞鸾不解:「那场浩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鬼主静静地望着他。 雨势渐渐小了,淅淅沥沥地打在两人的身上,天空开始放晴,鬼渊深不可测的渊底也明亮起来。 第111页 这一幕若是被旁人看见,许会觉得很荒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鬼蜮之主,另一个却是衣裳脏污的人族修士,后者非但没有露出应有的敬畏与恐惧,反倒像跟人聊家常一样,神色轻松。 鬼王漆黑的眼珠凝在他身上,时间久到奚飞鸾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他却缓缓抬起胳膊,往渊底一个方向指去。 奚飞鸾顺着望过去,靠近山崖的一些碎石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 他走过去,抽出腰间那把剑扒拉了几下,碎石的遮掩下,两块白色石碑露了出来。 他蹲下身去,把石碑前的石块搬开,这处雨淋不到,石碑上布满了灰尘,索性也没人瞧见,奚飞鸾轻捏法诀,引来雨水将两块石碑表面沖洗了一般,然而他发现,这是两块无字碑。 石碑上空空荡荡,连个花纹都没有,碑身的边角也没有认真打磨过,看起来像是从这里取来石材当场粗制滥造的。 「这是……」奚飞鸾刚想问,一偏头就见鬼主已经不见了,同时,奚飞鸾突然心有所感,紧接着一张铺天盖地的金色巨网兜头朝他盖下来。 这地方怎么还有别人? 奚飞鸾被巨网一盖,瞬间身上灵力全锁,望着身上金闪闪的灵力网,他后知后觉生出一点警惕感。 山崖高处跳下来一个人。 「我当是谁呢。」秦昭往这里走过来,眼里带着失望和冷清:「你们魔族人早先不露面,事情都解决了,又来掺和一脚做什么?」 奚飞鸾:「?」 「小昭!」山崖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一大堆人,温乘贤沖在前面:「你贸然跳下来作甚?!」 秦昭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舅舅,你看抓到了个什么?」 「师弟——」远处跑过一个人,是孟向阳,他扯着嗓子狂嚎:「师弟我来救你了——」 被捆仙网兜头盖着的奚飞鸾:「……」 「这什么啊?!」孟向阳跑过来,当着秦昭和温乘贤的面去扯奚飞鸾身上的那些捆仙网:「谁这么缺德啊?!什么东西也乱扔!」 秦昭表情微诧:「这魔族是你师弟?」 远处,不少修士都跟着下来查看情况,郁笙御剑过来,刚落地收剑,孟向阳就扑过来:「师父!他们说我师弟是魔族,还把师弟抓起来!您来给评评这个理啊!」 一圈人围在被捆仙网套住的奚飞鸾前,有焕栖宫的修士围过来,惊叫道:「林师侄,你怎么在这儿?」 又有人道:「弄错了,弄错了,这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这是我们焕栖宫的弟子。」 温乘贤:「小昭,快把人放了。」 「放了?」秦昭忽的目光冷厉,指着奚飞鸾厉声道:「小辈们不知道就算了,你们这些人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众人愣了愣,齐刷刷去看奚飞鸾手里握着的那把其貌不扬的剑。 郁笙推开人群走进去,目光落在奚飞鸾怔愣的脸上,定定地看了一眼后,才落在他手里的剑上。 人群中有人吸了口凉气:「那不是……」 「魔剑罗剎。」温乘贤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因为灵力耗损过度还是别的什么。 「那剑不是随着魔尊还是什么的一起消失了将近千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手里?!」 孟向阳的脸色变了又变,他高声替奚飞鸾辩解:「等等!这把剑和我师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作证!这剑本来就插在地里!是我俩好奇才把它拔.出来的!」 「是你拔.出来的?」秦昭的目光突然锁在了他身上。 孟向阳的脸色又变了变,努了努嘴,一副心气不足的模样:「对……对!我拔.出来的。怎么了?!」 秦昭冷漠地揭穿了他:「好笑,你的身体一直都在渊上由人守着,你又没下来过,如何拔剑?」 「我……」 郁笙把孟向阳挡在身后:「秦宗主是不是对我这两个刚入门的小徒弟,太过高看了?」 「你这俩徒弟能耐啊。」秦昭:「一个是纯阳之体,还有一个……」 秦昭偏头看了奚飞鸾一眼,又转回头,对郁笙道:「你年岁尚小,阅歷也低,这不知道也怪不得你,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这魔剑罗剎,你可知是谁的佩剑?」 郁笙眉头一压,在藏典阁中翻阅过的古籍一本本在他脑海中略过,他突然想起其中某一页上…… 魔剑罗剎,歷代魔尊传承之剑。 ——只有魔尊才拿得起来的一把剑。 周围没有人说话,有些人脸上是茫然和不解,有的人脸上是恐慌,只有郁笙一点一点变了脸色。 秦昭一挑眉:「看来不用我说,你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这样——来人,把这个底细不明的焕栖宫弟子带走。」 「等等。」郁笙抬起头,声音缓慢发沉:「这是我焕栖宫的弟子……秦宗主也太过越俎代庖了吧?」 秦昭好笑:「你们焕栖宫也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事了,你一个做师父的,说不定就要徇私枉法,还不如让我带回秦氏……」他眼神一凛:「到时保管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不该交代的也交代了。」 孟向阳:「我师弟是无辜的!」 「无辜不无辜又不是你说了算的,对了,应该把你也带上,你跟你这位『师弟』关系颇为亲厚是吧?」 第112页 「小昭!这个小弟子愿意捨身去鬼域,也劝得了鬼主出手,是我们修真界的恩人,如何好像这般说话?」 「行行行,恩人恩人,那我审那一个总行了吧?」 「不可。」郁笙冷眼看着他:「焕栖宫的人,自当由焕栖宫来审。」 第070章 说书 焕栖宫。 长长的车队从山下上来,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到近。 几个分散在大广场附近的焕栖宫弟子抬起头,见车队停在路边,人陆陆续续地走下来。 「掌门和师叔们都回来了, 太好了, 看来鬼渊那边果然是顺利解决了。」 一洒扫弟子正说着,突然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郁笙阴沉的脸, 瞬间噤了声,心说这是怎么了? 待郁笙和一众门人离去,洒扫弟子才走过去, 抓着个正在收拾马车上的东西的弟子问:「哎,铭澜, 这趟可还顺利?」 铭澜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还行吧, 各家耗损了不少高手,不过鬼渊那边算是彻底平了。」 「平了?」 「嗯, 渊口的封印解了, 底下的黑气也清干净了,好多人都下去看了,说是没事了,听说是咱们焕栖宫的功劳,咱掌门新收的那个姓孟的小徒弟, 主动请缨去了阴曹地府,把阎王爷给请出来了……」 「那个叫孟向阳的?」 「对。」 洒扫弟子有些诧异:「那阎王爷……真的有啊?」 铭澜摇摇头:「没看到,我听他们说的, 不过那天那阵势可大, 天上降下来的金光都快把我照瞎了, 一看就不是凡迹。」 洒扫弟子喜滋滋的:「那这次咱们焕栖宫可在各家面前长脸了。」 铭澜没说话, 脸色依旧不太明媚,他一把将洒扫弟子拽到马车后,往周围看了两眼,才小声道:「别瞎乐了,咱们宗里出事了,你知道渊底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一把魔剑!」铭澜顿了顿,又压低嗓子:「据说那剑可是魔尊的佩剑,而且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掌门新收的那个叫林富贵的小徒弟也在那儿,剑当时就在他手里拿着。」 「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啊,三家的掌门都在那儿,那个秦宗主把人抓着了,说那个弟子跟魔族有关系,非要把人带走,咱们掌门不同意,掰扯了好一阵,都不愿意让步,最后人就被武常寺给领去了,说是审问过后自然能查出那弟子是否清白。」 「那、审问完了吗?」 「审完了。」铭澜顿了顿,看他一眼:「三日后,云衍宗主持行刑仪式。」 「什么?!你的意思是……」 「武常寺的住持当时带着僧人,不知道用了什么佛门的法子,稍微一激,那弟子身上的魔功就被查出来了,虽然不是很高,但也坐实了他进我们焕栖宫是另有目的。」 洒扫弟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道:「那掌门怎么说?」 铭澜摇了摇头。 「那个弟子能拿得起魔剑,身上又怀有魔功,就算再得掌门喜欢,掌门也保不住他,云衍宗那个温宗主出面把这事接了下来,说是要带回去再审审,若是审不出来什么东西……」 洒扫弟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那就当作混进修真界的魔族细作,直接处刑。」 茶馆前,说书人举着摺扇,对着满堂茶客一展扇面,啪的一声。 「传言道吶,那魔头修炼的是那极恶的杀戮道,手中的魔剑罗剎不知缠绕了多少冤魂!那魔头行至千象城,忽有所感,觉有境界松动之感,于是,他一夜之间杀光了整个千象城的百姓——」 「杀戮道满,天门顿开,他踏着鲜血飞升成仙,留下这一地罪孽啊!」 一茶客道:「老闆!你这版本,怎么和我在别处听得不一样啊?你不会忘了吧?临时编出个东西来煳弄我们……」 说书人把摺扇往手心一砸:「瞧您这说的,我这可是最新版本,全街独一份呢!前两天鬼渊的事大家都没听闻吗?嗨呀,各位可知,那鬼渊里找着了什么?」 茶客们你言我语起来。 「找着了什么?」 「我听说是把魔剑,还是魔王剑呢!」 「你可真外行,修真界里活了一千岁以上的人都知道,那是魔族的传承剑,上一任魔尊现世时就带着那把剑。」 「嘿,你一四十多的老油子,整得跟自己见过似的。」 「这么说,那个传说里杀了一城人的魔头就是魔尊?不对啊,上一代魔尊不是寿终死了吗?没听说他在千年前翻起过什么大波大浪啊?」 「傻!他还有个儿子!虽说从来没被人瞧见过,但那小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说书人:「咳咳……各位,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大家要不要听听?」 堂间稍微静了静,茶客们都颇有兴致地听他继续说书。 「且说这魔族少主出门巡游啊,遇见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有茶客吹了个口哨,嘻笑道:「这改得更过分了吧?」 其他茶客:「不过分不过分,我听说那渊底下还发现了两块无字碑呢,你想想,谁会在那种鬼地方立碑?绝对是有什么猫腻啊!」 「可是哪有人能冒着黑气的危险下去立碑?这传闻假的吧……」 说书人没理他们,继续讲道:「那魔尊少主不懂情爱,一见那国色天香的美人就看直了眼,被迷得如痴如醉,整日不愿修行,某一天他突然发觉,自己这是被迷了心智,那美人是上天派下来阻挠他渡劫的!」 第113页 「于是他勃然大怒,要同天道战个你死我活,踩着一城人的鲜血试图飞升,却被守在天门前的仙人打落人间,而那仙人,正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吁——」众茶客笑开了。 「也忒俗!」 「这种故事我听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我都听了二十个了!」 「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老天爷咋不给我发一个?」 「杜撰,杜撰……」说书人讪笑着找补道:「这不是渊底下真有两块挨着的石碑嘛,在下就想了个悽美的爱情故事……」 「哈哈哈哈老闆你还是编你的鬼故事去吧!」 焕栖宫,议事殿中。 竹简砸在地上,连接的棉线崩断,竹条四分五裂地弹跳开,尖锐的尾端从郁笙侧脸划过,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血缓缓沿着伤痕淌落下来,淌到他嘴边,他轻轻舔了一下。 猩的。 头顶上尖锐的辱骂还在继续。 「一而再再而三,每次都是和你有关!我们焕栖宫的名声都让你给败尽了!」 「现在整个修真界都说我们焕栖宫跟魔族妖孽不清不楚,你让焕栖宫以后怎么立足?!」 「大长老…这事也不是笙儿他能左右的,我们也…也都没想到,是吧……」 「是啊,这跟笙儿也没有什么关系,都是魔族他们太过卑鄙无耻,一次次的想混进我们宗里,其他家肯定也有这种事,只不过他们藏着掖着似的了。」 二长老和三长老在大长老身旁劝阻,郁笙站在台下,不言不语。 大长老冷眼看着他,把在旁劝阻的二长老和三长老一拦:「秦氏现在让我们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三长老:「嗐,事情都没查清楚呢,我们有什么交代可给?」 大长老舒了口气,像是把怒火压了下去:「所以——我看这个掌门之位,你暂时不要坐了。」 二长老和三长老俱是一惊。 二长老:「大长老!你在说什么呢,焕栖宫才刚刚稳固下来……」 三长老也有些急了:「我们焕栖宫为了给个交代把掌门都交代出去?那这掌门位谁能来坐?让朝星吗?还是让怀儿?这都是违背掌门师兄遗志的啊!」 大长老眼里透出一丝不耐:「我来坐,还不成吗?」 「什……」 「好。」郁笙突然抬头,近乎爽快地答应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说书纯属虚构请勿当真 第071章 本该如此 焕栖宫伏华殿后, 传来几人的说话声。 杨灵儿:「孟师兄,你别难过了,这不是还有几天时间, 等云衍宗查过了, 说不定结果是个误会,林师兄就被放回来了呢。」 「可是他们非说我师弟身上有魔功, 我才不信那是魔功呢,肯定是那个邪门的魔剑把魔气传到了师弟身上,害得他被别人误会!」 「我觉得也是, 林师兄那么温和的人,怎么可能跟魔族有……」 正说着, 郁笙从后院门进来,孟向阳立马从石凳子上弹起来:「师父!你回来了!」 郁笙面色冷淡, 径直从院中走过,往殿里去了, 孟向阳跟杨灵儿挥挥手, 追进殿里:「师父!」 郁笙回过头,眼眸里闪烁着冷光:「怎么了?」 「师弟他……」孟向阳顿了顿,看见郁笙冰冷的神色,突然想起了他入门之前,家里人托关系找到了宗里几位年长的修士, 打听到的宗中情况。 他这位年轻的师父,原本也是修真界里数一数二的天才弟子,只是还有一颗珠玉在他头上压着, 便使得他似乎没有那么亮眼, 而那颗珠玉, 现在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朝夕相处的师兄成了魔尊, 自己亲手教导的徒弟也跟魔族扯上关系,师父一定很难过吧…… 孟向阳定了定神:「师父,我能保证,师弟是冤枉的。」 郁笙没说话,自顾自走进昏暗的殿里,找了处坐下,拿起手边的书简看了起来。 孟向阳张了张嘴,又追过去:「师父!」 郁笙懒怠地靠着椅子,也没看他:「你要如何保证?」 「我……」孟向阳思索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小声道:「有一件事,我那天没敢说……」 「其实我那天去了鬼蜮以后,没能求到鬼主出手。」 郁笙一顿,从昏暗中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孟向阳。 孟向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没骗人!」 「继续说。」 「鬼主不愿意出手,说人间事不归他管,我一激动,就跟他吵了起来,然后那个鬼主找过来两个打手要砍我,我以为自己就交代在那里了,可是师弟突然出现,帮我接下了那刀……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师弟他可能不是人?」 郁笙看着他,并不说话。 孟向阳急道:「我不是骂他的意思,我说得句句属实,那天我还看见了,师弟身上直冒金光,就像被什么附体了似的,刷的一下子,鬼渊底下的黑气就散了,就好像、就好像大罗金仙似的!」 「大罗金仙……」郁笙低低念了句,突然笑了笑。 「师父!我说得都是真的!你快救救师弟吧!」 殿门有人轻敲了敲,一个灰衣弟子走进来,在郁笙耳边呢喃了两句,隐约传进孟向阳耳中,他顿时脸色变了,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师父!」 第114页 郁笙挥退了灰衣弟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很疲惫了:「他既已承认自己是魔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可是师父,师弟绝不可能是魔族!他、他……」孟向阳的手抠在地毯上,将地毯抓得起了一层层的皱褶。 郁笙接道:「他若是大罗金仙,怎会被凡人拘住?你下去吧。」 「师父……」 「回去。」郁笙放下书简,眼里闪过一丝摄人的威光。 孟向阳不情不愿地走了,殿后又冒出来一个黑衣弟子,在郁笙面前跪下了。 郁笙闭了闭眼,像是要将什么压下去。 「掌门。」 「不必叫掌门了。」郁笙睁开眼,恢復平静:「消息递过去了吗?」 黑衣弟子低了低头:「递是递过去了,只是……」 「那边传回消息,说只身离开的魔尊前几日就已经回到了墨守宫中,目前魔族一切平静。」 「什么?」郁笙深深蹙起眉。 「怎么会……我知道了。」 黑衣弟子消失在殿中,郁笙勐地站起来,从角门出去,绕到后殿推开了奚飞鸾房间的门。 屋里扑面而来一股无人居住的冷气。 郁笙站在屋里,看着整洁的房间里。 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在走之前认真收拾过屋子,里面每样东西都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郁笙的目光落在门边的木柜上,那里还摆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只是最顶层多了包东西,他走过去,将它拿下来,打开崭新的油纸包,里面是一颗颗散发着淡淡的麦芽糖香气的糖瓜。 新买的糖瓜比那放化了的看上去香甜许多,连温润的光泽都带着股诱人。 已经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了吗…… 那为什么又留下一包这个? 郁笙略感困惑,但还是将油纸重新包好,想了想,他把油纸包放回了原处,好像不曾来过似的。 两日之后,云衍宗将行刑的时辰地点递到了焕栖宫。 消息中说,焕栖宫弟子林富贵已经交代了自己是混进修真界的魔族细作,但始终不肯说在修真界这段时间探听到了多少消息,以及自己跟魔剑罗剎的关系,保险起见,云衍宗将于十三日午时代为执行惩戒之仪,将此名弟子废去魔功,过后交还焕栖宫关押,并请焕栖宫前来督视。 焕栖宫接下了消息,暂代掌门之位的大长老令二长老前去,其他人便都留在宗里。 郁笙从掌门之位撤下来的第一天,消息便传遍了焕栖宫,大长老严令其闭门思过不得外出,众弟子看这阵势,惶惶不得终日,郁笙倒是没什么表示,每日窝在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孟向阳快要急疯了。 他这些日子把长老们师叔们挨个求了个遍,没人理他,他舅舅孟朝星把他噼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已经证据确凿的事情,他再怎么为了那点同门情谊编瞎话也是没用的。 孟向阳就不明白了,他说的句句属实,怎么就没有人愿意信他?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快要行刑的时候。 云衍宗。 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雪白的刑场上,吊着个单薄的身影。 奚飞鸾半跪在地上,双手均被加了禁制的锁链高高吊起,扯得他整个上半身悬着,衣服还是他一开始穿的那身焕栖宫分发给弟子的白衣,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他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就像是死了似的。 有脚步声逐渐近了,来人是云衍宗宗主温乘贤,他走到奚飞鸾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要行刑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奚飞鸾一动不动。 「你若在行刑前将盗取的情报和盘托出,此刑可免,你好好想想。」 他还是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晕了还是怎的。 「等一会儿焕栖宫的人应该也要到了,听闻你跟那个姓孟的弟子关系不错,可惜了,他大抵是不会来了。」 温乘贤说完,缓缓嘆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见他突然有了点反应。 奚飞鸾抬起头,眼神平静得一点都不像是个要上刑场的,他声音很轻:「谁会来?」 「听闻……是焕栖宫的二长老。」 奚飞鸾一顿,缓慢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 「你真的不愿意把知道的说出来吗?」温乘贤背着手:「我不会诓你,毕竟我们云衍宗跟魔族也没有多少恩怨瓜葛,你才十几岁,还有机会从歧路上走回来。」 奚飞鸾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十几岁。」 「那你……」 奚飞鸾答非所问道:「我是魔族。」 「可我没有害过人,也不想害人……」 「那你为何要修习魔功?」 铁链哗哗地响,奚飞鸾抬起眼,目光澄澈地朝温乘贤看了过去:「因为……本该如此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2章 天煞孤星 「师父!师父!」 伏华殿外, 孟向阳用力地拍着殿门,朝里面叫喊。 半晌,殿门终于开了, 郁笙苍白的脸鬼魅般的出现在门后, 眼底闪烁过一丝猩红的光。 孟向阳没注意到这些,行刑时间快到了, 他已经急得不行,他打听到二长老通过传送法阵去了云衍宗参加行刑仪式,宗里这是铁了心要放任他师弟被行刑。 他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信自己的话,为什么就这么冷眼旁观自己宗门的弟子被处刑, 甚至连他师父也…… 第115页 孟向阳一把按住门沿,力道大到殿门勐然撞在墙上:「师父!」 郁笙站在殿门口, 墙壁的阴影笼罩了他,他声音很平静:「又怎么了?」 孟向阳双眼镀上了一层水光, 咬得死紧的后槽牙使他的面肌有些扭曲。 问他又怎么了……师弟就要被人冤害, 师叔们让他少管闲事,师父问他又怎么了…… 师弟的命就值一句又怎么了吗? 孟向阳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别开眼,声音带着一丝怨愤:「师弟他……」 郁笙打断他:「你还不放弃吗?」 孟向阳勐地抬起头,不敢置信似的看着郁笙:「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 郁笙的脸埋在阴影中,既不说话,也看不清神色。 孟向阳却像是根被点燃的爆竹, 勐然炸开了, 他吸了口气, 带着哭腔道:「那是我师弟那是你徒弟!你们为什么不愿意信他?为什么不愿意救他?!」他抽噎着蹲下去, 用力抿了抿脸,两眼通红:「那是我师弟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郁笙想起以前也有人这样问过,带着懦弱的哭腔,仿佛把无能和妥协都写在了脸上。 ——是他那个一向娇蛮的师姐姜瑶。 「那可是…那可是我们的大师哥啊!为什么要这样…大师哥的为人……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那日郁笙得知了奚飞鸾被逐出山的消息,宋怀、孟朝星、姜瑶和他聚在殿里,四下无言。他当时刚刚出关,听见这个消息,却并不惊讶,这种举动在焕栖宫里再正常不过,唯一不正常的是,他们这代弟子中居然出了两三个傻子,还靠着天赋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傻呵呵地混到了现在。 「是不是你污衊了师哥?!长老们当时找你问话了对不对?!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姜瑶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他把下巴抬了抬,面色冷漠。 这些人只愿在无法挽回后喋喋不休,懦弱得可怜。 再给他们一次挽救机会,结果也是一样的。 伪善的,愚善的,无能的,无助的…… 「师……父……」孟向阳蹲在地上,愣愣地抬起头。 郁笙从阴影中走出来,平静的五官似乎冻住了,可他眼眸中有一团猩红的火,正一点点从瞳孔中心向四周扩散,像流淌的血液一般。 「要是让你抛却现在的一切,去换一个人的命,你愿意吗?」 正午的阳光打在郁笙脸上,照得他眼里的异色越发猩红,他声音轻得像呢喃。 「我愿意!」孟向阳抹了把脸,踉跄站起来:「师弟救过我的命,我愿意抛下一切去救他!」 「可我不愿意啊……」郁笙望着院里的池水,目光空得只剩下那结了冰的水面。 孟向阳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对,有些不知所措。 「再过不久,这个地方就能换成我想要的模样了。」郁笙呢喃着,眼里的血色已经从漆黑的瞳仁向四周眼白扩散:「他那么有能耐,为什么到最后非要折磨我一个人呢?」 「师……父?」 他的声音似乎传不进郁笙耳里,郁笙喃喃地自言自语,说得都是孟向阳听不懂的话。 「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魔呢?当初若是一剑杀了,也不必徒增这么多麻烦了吧……」 「师、师父,师弟他不是魔!」 郁笙忽然看过来,几乎被猩红布满的双眼吓了孟向阳一跳。 「师父你……」 郁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朝院门走去,孟向阳半惊半疑追上去:「师父你的眼睛!」 郁笙理也不理,正要走出院门,一道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你要去哪儿?」 郁笙停住了,他冷眼看着走过来的三长老。 孟向阳跑过来,大喘着气:「三三三三长老好!」说罢,他偷偷看了郁笙一眼,郁笙眼里的异色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让一让。」郁笙看着三长老。 「我问你要去哪里?」三长老分毫不让地挡在他面前,态度严肃:「大长老让你闭关反省,你想要跑哪去?」他扫了眼一旁把焦急写在了脸上的孟向阳,略有些吃惊:「你该不会是想去云衍宗替那个弟子辩解?」 郁笙看着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作为小辈的礼数,冷淡地重复道:「让一让。」 「笙儿!你莫不是忘记了焕栖宫的规矩?!那是魔族!你忘记了那个人如何害你,你忘记了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了吗?!」三长老的一声声厉问敲在他心上,敲碎了他冰冷的面具。 家……人…… 郁笙的眼里又映起那看不见尽头的火海,烧得他意识开始恍惚起来。 好疼啊—— 你这个天煞孤星!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他听见有人在唿喊。 烧得好,把这些人都烧死了才好。他听见自己好像在说。 不对! 郁笙勐地惊醒,眼里却依然是无尽的火海。 他看见面容模煳的姐姐葬身在火海里,看见无数村民的血染红了土地,那双手,那双手…… 将他拉出火海的是…… 「师父!你怎么了?!!!」 院门前,郁笙勐地咳出一口血,缓缓倒下去。 「午时已到,行刑——」 第116页 第073章 起来吧 「午时已到, 行刑——」 云衍宗。 广场四角站了许多持着长.枪的守卫,刑台对面的台子上,坐了几个云衍宗的长老, 焕栖宫二长老也在其中, 他望着远处的刑台,状似出神。 两个云衍宗弟子走到刑台后, 将几块灵石嵌入法阵中,当刑台上的法阵被触发时,处于法阵正中的受罚者会被堪比雷劫的灵力波冲撞, 到时体内灵脉将被彻底打乱,藏在体内的魔功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只是到时受罚者能不能剩口气, 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温乘贤站在刑台旁,低头缓缓问道:「你可还有想说的?」 被铁链缠身的奚飞鸾垂着头, 轻轻摇晃,苍白的下颌从凌乱的髮丝中透出来。 「执迷不悟。」温乘贤嘆气, 同时朝台后的弟子挥了挥手, 起身远去。 台上的法阵启动,金光沿着纹路从四周向中央逐渐蔓延,奚飞鸾缓缓抬头,剔透的眼眸里映着身下的金光。 他并不害怕,只是感觉有一点难过。 可这丝难过也是不该有的。 他越来越像人了, 可他果然还是当不好人的。 金光逐渐淹没了他,台上,焕栖宫二长老重重闭上了眼。 「且慢——!」 一声爆裂的巨响, 奚飞鸾面前的法阵纹路被力流勐然砍断, 法阵灵力走向絮乱, 金光顿时消散下去。 「什么人?!」台上众人惊起, 紧接着迷雾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笼罩了所有人的视野。 守卫的脚步声零乱在迷雾中,长老们当即打起驱散诀,可这邪门的迷雾如胶似漆般粘附在空中,寻常的驱散诀对它不起半点作用,温乘贤负手旁观,任广场上搅成了一团乱。 「年轻人啊,执迷不悟才是好事。」他挥了挥袖,雾气如潮水般向四周散去,行刑台显露出来,上面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几根断裂的锁链。 …… 荒野上,冷风唿啸,偶有几只鸦雀落到枯树上,发出难听的嘶叫。 「我说,醒醒,醒醒。」 树边,妖王蹲着身,摇晃着眼前双目紧闭的奚飞鸾。 奚飞鸾晕晕乎乎睁开眼,一手背拍在妖王胳膊上,又闭上了眼。 「……」妖王松开他,把胳膊立在膝头,用手支棱着下巴:「醒醒,你还没升天呢,喂!」 「……?」奚飞鸾又睁开眼,双目迷离着定不住神。 妖王在他眼前拍了拍手,看着奚飞鸾的视线逐渐有了着落,才笑道:「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极北?」 「你……」奚飞鸾靠着树坐起来,目光有些茫然。 妖王挑起眉,略有不满道:「这才几天你就把我忘了?不对,你是在报復我把你扔在鬼渊吧?嘶——」 「为什么救我?」 「哎呀,妖有妖责嘛,我带过去的人,总得负责带回来吧。」 奚飞鸾眨了眨眼:「哦……」 「别光哦啊,起来走走试试,没有伤到哪儿吧,先说好,伤了我也是不赔的。」 奚飞鸾缓缓站起来,听话地走了两步,见妖王正蹲在那里瞧他,脖子上挂着个小瓶,一晃一晃的。 妖王瞧见他的目光,一把将悬空的小瓶抓在手心,然后塞进了衣领里,笑眯眯地解释:「这是我爱人,你见过的。」 「啊……?」 妖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瓶子是你师父以前赠我的东西,可是个宝贝,能重聚妖魂,我那日趁着鬼门大开,便把我爱人的魂魄收回来了。他还托我照顾他这两个冒失徒弟,我看他还挺有先见之明的。」 奚飞鸾:「收回来是能……復活吗?」 「养一养说不定呢,反正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 奚飞鸾依旧不解:「那你为何把我带去鬼渊?」 妖王一副被发现了的心虚表情,声音却十分悠闲:「哎呀,这不是带你去玩玩嘛——」 奚飞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冷冷清清的,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给人一种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有些吓人吗?」 奚飞鸾愣了愣,歪头实诚道:「没有。」 「……好吧,的确是我故意的,鬼渊的传说你听说过吗?」 奚飞鸾摇摇头。 「呃,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凡人按自己喜好编的一些瞎话吧,世面上比较流行的版本,似乎是一位屠城的魔头被哪位人族大能抹杀,然后大能飞升又被打下来的故事。」 奚飞鸾点点头,也不细问,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妖王嘆了口气:「好歹捧场问我两句吧?」 奚飞鸾:「那为何把我带去鬼渊?」 「……」妖王定了定神:「实话实说了吧,我对你的身份一直有所疑惑,而你的上一世,也就是那位魔族少主,当时就是在鬼渊事发前后失踪的,我以为鬼渊的事或许会让你的身份露出几分端倪,现在看来,的确是露出来了,只不过……」 妖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令我出乎意料得厉害。」 「哦。」奚飞鸾爱理不理地应了声,朝周围看了几眼:「这是哪儿?」 「不问问我关于那个屠城魔头的事?」 奚飞鸾捏了个净衣诀,身上脏污的白衣顿时焕然一新,他理了理衣角:「你觉得他是我?」 第117页 「这可不好说,毕竟那个屠城的魔头没人知道身份,而当时魔族那位少主的踪迹也是消失在同一个地方——不过你的身份,只有你自己才会知道吧?」 奚飞鸾不理他,蹲下身去,捡了脚边的几根小木枝堆在面前,火苗一闪,荒原上,他淡定地烤起了火。 妖王站在冷风中:「……」 「不过这次还是要谢谢你。」 奚飞鸾烤着火,眼也不抬:「为何?」 「自然是替苍生谢谢你,毕竟鬼渊一旦爆发,我们妖族早晚也会收到牵连,一千年前鬼主出手,用自身修为和人间半数灵气才填补了两界之间的裂缝,若这次无人相助,人间现在应当已经成了一片血海了。」 「哦。」 「……你们焕栖宫都这么少言寡语吗?」 奚飞鸾抬起眼,很是不贊同道:「并不。」 「……好吧,你回极北吗?三里外有个据点,我送你过去?对了,易容先给你卸了吧。」 妖王在火堆旁坐下,从怀里摸出工具,三下五除二帮他卸了易容,又掏出枚丹药:「喏,还音丹。」 奚飞鸾接过去,道了声谢,干咽了下去。 「那我送你过去,然后就此别过吧,我还得回蛮荒把我爱人安置下。」 奚飞鸾轻咳了一下,恢復了他本来的温润声色:「我自己去吧。」 「也行,你可别再迷路了。」妖王往西北方指了指:「就那里啊,走一会儿就能瞧见。」 奚飞鸾点头。 妖王不太放心地看他一眼,嘟嘟囔囔着走了。 「这么大的人怎么是个路痴啊……」 奚飞鸾:「……」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路痴,奚飞鸾脚程飞快,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处魔族据点,荒原上,立着一个个圆顶的稻草房子,最大的那个稻草房前,有几个「人」正在围坐着烤火闲聊。 奚飞鸾已经吸取过教训,这次,他走到火堆前,飞快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魔尊,麻烦借我一张传讯符。」 火堆前的几个魔人齐齐抬头:「?」 奚飞鸾无奈地挤出一个微笑。 这次这帮人显然比上回那些稳重许多,众人坐在火堆前没动,一人嗤笑道:「你要是魔尊,我还是焕栖宫那个狗东……」 「郁笙是我师弟,不是你。」奚飞鸾飞快地打断了他。 魔人:「……」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赶紧滚远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魔人挥了挥手,又把手缩回袖子里,冻得打了个哆嗦:「大冷天的你们这些修士就不能消停一点……」 奚飞鸾:「……」 「我真的是……」说着,他驱动了额头上的魔印,这次魔印很给他面子,眨眼间便在额心浮现出来。 众人低低地「嚯」了一声,奚飞鸾心说这下可算证明清白了,却听几人你言我语:「那是个啥?俺咋没瞅见过哩?」 「谁知道,好看的呗,你瞧他长得那么俏,还要在脑袋中间贴个花臭美。」 「他们修士一天天不干活光顾着打扮!」 「可不就是!」 不屑的嗤鼻声此起彼伏。奚飞鸾:「……」 「不过我怎么感觉,哪里好像有点不得劲?」 「我也我也……」一个坐着的魔人缓缓动起来:「我好想……好想跪下啊……」 扑腾一声,魔人一个个跪倒在地,众脸懵逼。 「邪法!这人使邪法啊!」火堆最后的魔人挣扎着要跑,刚站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膝盖不断地下坠,同时灵魂开始剧烈地战慄和恐惧,这个白衣人的目光就像洪水勐兽一般,使他不敢对视,深深地俯下了身。 周围稻草屋里的魔人听见动静,纷纷破开门冲出来:「什么人敢擅闯我们营地?!」 「想死了是不是?!」 扑通扑通扑通—— 片刻后,奚飞鸾面前的空地上跪倒了一大片,火堆也熄了,奚飞鸾迷惑地眯起了眼。 跪在最前面的人匍匐在他脚边,瞬身抖得像发了癫:「不不不知尊尊尊尊主大驾光临,小的有有有有失……」 奚飞鸾略嫌弃地往后退了退:「不必行此大礼。」 「尊尊尊主您太太太客气了。」 奚飞鸾扫了这些人一样,试探道:「你们……起来吧?」 一众魔连头都不敢抬。 奚飞鸾眨了眨眼,心想莫非是魔印的效果? 他试着关了魔印,红印消隐在额下,众魔顿时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纷纷磕头道:「谢尊主不杀之恩!谢尊主不杀之恩!」 奚飞鸾:「?」他明明就是来要张传讯符。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我,秦始皇,打钱。 —— 第074章 愿意 半晌, 奚飞鸾坐在众魔为他铺成的豪华虎皮背椅上,淡定地烤着火。 一旁的魔人为他取来了传讯符,奚飞鸾接过来, 二指凝起灵力, 在符上画了几下,灵力顿时燃起光芒, 将符箓在空中烧尽,无数光点朝空中飞去。 这样就行了,他已经和斐折报了平安, 若是斐折没有派人来接,他就想办法自己回去。 是夜, 魔人们围在大大小小的火堆前烤火闲聊,奚飞鸾独自坐在一处火堆前, 众魔都不敢离他太近。 「听说鬼渊那边被修真界那帮人给清干净了,连底下的黑气都没了。」 第118页 「渊底还发现咱们魔族失踪了的那把罗剎剑, 被秦氏那帮不要脸的给拿走了。」 「嘿, 咱斐大人肯定得跟他们急。」 「就是,修真界那些人脸大如盘,连咱们的东西也敢据为己有。」 一魔说着说着压低声音,偷偷往奚飞鸾这边瞟了两眼:「不过话说回来,那边那个……真的是咱们尊主大人?」 几个魔人往里靠了靠, 缩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我感觉不像。」 「俺也感觉不太像,虽然俺没见过尊主大人,但咱尊主不应该长得威武雄壮, 威风凛凛吗?」 「可他头上有那个红通通的大印子……」 「不会真的是邪法吧……」 「咱们尊主为什么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这里?斐大人不是一直跟着他吗?」 「完了完了, 这人肯定是使了什么邪法冒充的, 想把咱们窝点的魔一网打尽。」 「那、那怎么办?」 「嘘——小点声, 靠过来,我跟你们说,咱先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 几个魔人窝在一起「小声密谋」,密谋的内容全飞进了不远处的奚飞鸾耳朵里。 奚飞鸾:「……」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明白修士的五感都很敏锐…… 过了一会儿,一矮小的魔人哆哆嗦嗦走过来,手里拿了串烤的不知什么肉:「尊尊尊主,您吃。」 望着那明显被加了料的肉串,奚飞鸾摇摇头。 魔人慾言又止。 很快,又一个魔人走过来:「尊主您就吃点吧,俺们这小地方也没啥能招待您的,这肉新鲜着呢。」 奚飞鸾还是摇头:「我已辟谷。」 两个魔人登时脸色就变了。 辟谷是修真界的说法,在他们魔族中,向来不管这些,口腹之慾盛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你你你你……」魔人惊恐地看着奚飞鸾:「你果然是……」 奚飞鸾无聊地抬头看天。 怪了,已经一天了,斐折应该早就收到他的消息了,怎么到现在连个回信也没有? 「你们这里平时怎么跟极北联络?」 高个魔人:「你你你打听我们这些干什么?」 矮个魔人:「哦,我们每隔几天都有回极北的运输队,明早就有一辆车要去。」 高个魔人面色惊恐,一把掐住矮个魔人的衣领:「???你怎么告诉他了?!」 矮个魔人哆哆嗦嗦:「他、他问的啊……」 奚飞鸾站起身:「我明日随车回极北。」 魔人:??! 第二日,在魔人们战战兢兢的目光相送下,奚飞鸾坐上了回极北的马车,并同众魔挥了挥手。 「完喽,咱这是引狼入室了吧……」 「他会不会一路捣毁到咱们大本营?」 「斐斐斐斐大人一定不会放任他胡来的!」 「魔、魔神保佑。」 坐在运输车后面的奚飞鸾:「……」 焕栖宫,伏华殿。 卧房中生着暖炉,琉璃制的窗格外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郁笙醒了没多久,就得知了云衍宗中奚飞鸾被救走的事情,不知怎的,他心里好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又像是失而復得了什么。 平心而论,要他放下已经得到的地位和权柄,去云衍宗护着他那身份遮遮掩掩的师哥,他是不愿意的,毕竟他们两个之间就算有再多误会,也不足以让他心怀感激到捨弃一切去救他。 心脏颤动了一下,郁笙勐地按住心口,面色有些苍白。 不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郁笙在心中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那你想要走出去,想要前往云衍宗,是去做什么呢? 只是想寻得一丝转机而已,若无法挽回,我自也不会捨身往下跳。 心音笑了起来,笑得奸恶异常。 最近心魔发作得越发严重了。郁笙闭上眼,试图将脑海里杂乱的声音压下去。高阶修士多多少少都会在修行时产生心魔,因为修真之路漫长无趣,且危险重重,一旦在修行时产生一丝杂念,就会对自身道心有所影响,而杂念若是没有及时清楚,就有可能变成心魔,阻挠修行。 脑海里的心音还在不住地问他「不愿意吗?」,郁笙睁开眼,有点烦躁。 这不是显然易见的答案吗?他又没有奚飞鸾那种悲天悯人的菩萨心。 你愿意的。那个心音突然道。 笑话。郁笙认为他的想法还没有混沌到需要一个心魔决断的地步。 你愿意的。 你愿意的。你愿意的。你愿意的。 那个心音似乎专门跟他对着干,郁笙反驳一句,它就重复一遍,郁笙无言,它便一句一句地给郁笙洗脑。 郁笙靠在榻上,被这连珠炮似的的话语震得脑子发昏,竟然真的思索起来:我……愿意吗? 凭什么愿意呢? ——凭他比这些重要。 郁笙愣了愣。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殿门打开的声响,一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寝房门前轻敲了敲:「笙儿,醒了吗?」 是三长老的声音。 郁笙还没应声,门便开了,三长老走进来,见他穿着单衣靠坐在榻上,把手里提着的砂锅放在了窗边的小台子上:「二长老熬的,托我给你捎过来,云衍宗那边的事你不用担心,先养养身子。」 第119页 「劳烦几位长老关心,实在惭愧。」 三长老摆了摆手,拖了个板凳坐到火炉前,拿起地上的火钳翻了几下里面的碳火:「区区心魔就把你伤成这样,你啊——小孩子心性,做什么事都喜欢争强好胜,偶尔缓一缓,也不是什么坏事。掌门师兄走得冤啊,我活了大半辈子,现在也终于算看明白了,咱们这焕栖宫啊,争得过就争,争不过——」 「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你说是吧?」 榻上,郁笙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三长老转过身来,略显浑浊的眼珠望着他:「我今天还是想问你一句话。」 郁笙抬眼:「三长老请讲。」 「咱们的敌人不是秦氏和云衍宗,是那些十恶不赦的魔族,这一点,你想明白了吗?」 「您的意思是……」 三长老轻嘆口气:「我知道你心软,心里或许还挂记着你收的那个徒弟,可修真界和魔族向来不能相容,两族之间早晚都会斗个你死我活,你是我们焕栖宫的希望,将来总要有做出抉择的一天,我就问你,若是哪一天,魔族到了你的眼前,你杀,还是不杀?」 郁笙勾了勾唇,笑道:「三长老也把我想得太温和了些,别说魔族,就是人族惹到眼前,我也不会轻易留手的。」 三长老一瞪眼:「那你为何想去救你那徒弟?」 郁笙微微睁大了眼,轻挑了一下眉又落下了,像是对这个问题充满了意外:「三长老何出此言?」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那天你那个姓孟的小徒弟嚎得整个山头都能听见。」 郁笙嘴角浸上一缕笑,无奈道:「这可真冤枉我了,收徒不过是我那天一时兴起,我还盘算着把孟向阳送还给朝星去教呢,至于那个姓林的徒弟,资质差得厉害,我本不愿意收他,谁知阴差阳错……不,现在看来,他应当是有意同孟向阳结识。」 郁笙捏了捏眉心:「孟向阳那小子心思单纯,又聒噪得厉害,被人骗了也不得知,吵着要我去云衍宗救人,当时正值我心魔发作,烦躁得紧,冲撞了三长老。」 「原来是这样……」 郁笙淡淡道:「三长老该不会以为我也被传染了护犊子的毛病吧?」 「嘶——」三长老站起来,又瞪了他一眼:「让二长老他老人家听见,瞧他下回还给不给你熬汤!」 他把火钳扔回火炉旁:「行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待着吧,你的禁足还有半个多月,这次可别乱跑了,天寒地冻的,好好养养身子。」 三长老走到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个好苗子,我还是希望焕栖宫能交到你的手上,大长老他……」三长老顿了顿,自顾自摇了摇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5章 冰影 十几日的奔波, 运输车队终于到达了极北。 奚飞鸾下了车,置身极北的冰天雪地中,望着远处背倚着雪山, 被云雾遮掩的墨守宫, 他竟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怀念。 雪地里的守卫看见他,纷纷低头行礼, 奚飞鸾挥了挥袖,独自往墨守宫走去。 脚下厚厚的雪层被他踩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奚飞鸾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这里不知在何时已经占据了他的内心, 让他开始觉得这里是个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或许我上辈子真的是个魔尊呢。 奚飞鸾有些好笑,总觉得这两个字按在他头上尤为怪异。 走着走着, 就到了墨守宫的殿外,玉阶尾端被淹没在雪里, 奚飞鸾沿着台阶往上走, 殿门突然打开,斐柒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在雪地里一脚一个印子。 他看见奚飞鸾,愣了一愣:「尊主?」 奚飞鸾点点头,拾级而上。 斐柒圆圆的杏眼逐渐睁大, 停下脚步道:「您怎么在这儿啊?」 「事情办完了。」奚飞鸾边答边推开门,殿中站着几个人,斐折和几个魔族大将正在议事, 闻声朝门口看来。 奚飞鸾抬起头, 淡淡地看了斐折一眼:「回来了。」 殿中一片寂静, 斐折呆呆地看着他。 奚飞鸾看着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奇怪, 似是疑惑,又似是警惕。 反正绝不是应有的欣喜。 奚飞鸾摸不着头脑。他是回来得不太合时宜吗? 斐折沉下脸:「来人。」 殿门被打开,外面冲进来一大帮子魔族,迅速把奚飞鸾团团围住,冷锐的枪尖对准了他,众魔族如临大敌,奚飞鸾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什么人胆敢冒充我族尊主?压下去!」斐折摆摆手,对身旁人道:「把那个据点里管事的给我叫来,如此拙劣的方法竟还能让人一路从闯进墨守宫,我看他们是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了。」 奚飞鸾:「???」 「我真的是……」 「快走!」魔族用枪尖抵着奚飞鸾的背,奚飞鸾被迫无奈只能往外走,他扭过头,试图再挣扎一下让突然抽风的斐折看清自己,一个熟悉得令人恐慌的声音响起来。 「斐折,出什么事了?」 殿边楼梯上,一人扶着楼梯把手,缓步走下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往殿下看来。 那人的声音同他一模一样,脸也同他一模一样,头髮上还插着斐折临走时给他的那根木簪,目光对上的那一剎那,奚飞鸾脚底生寒,那同他一般无二的眼里,似乎闪动着妖异的光。 第120页 「快走,看什么看!」身后的魔族推了他一把,压着他走出了大殿。 四面都是冰层的魔族冰牢里寒气涌动,有水滴沿着牢顶滴落。 滴答——滴答—— 「进去!」 奚飞鸾踉跄几步,跌进冰牢中,面前的铁门一下子关上了,金属与冰面的碰撞声使得牢顶上的冰棱都抖了两抖。 「……」奚飞鸾爬起来,微愣着透过铁栏望着牢门外,几个守卫背身走开。 奚飞鸾握着铁栏,用力地晃了几下,铁门吱吱呀呀地响,一守卫回过头:「你想干什么?!」 「我是真的。」 守卫把眼一瞪:「好你个想浑水摸鱼的修真界走狗!我们尊主大人早就回来了!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们尊主大人也敢冒充!说,你是不是那个焕栖宫狗东西郁笙手下的走狗?!」 「……」奚飞鸾忽然发现他的族人似乎都很喜欢在师弟名字前加个前缀。 「看一会儿我们斐大人过来了怎么收拾你!」 「甭跟他废话,进了这冰牢,死人都得把秘密吐出来,咱们快出去。」 众魔陆陆续续走远了,奚飞鸾带着一肚子的郁气,在冰面上盘膝坐下来。 怎么会被人冒充了呢? 奚飞鸾困惑地看着旁边的冰墙,冰墙晶莹剔透,是一整块寒冰雕成的,像镜子一般,映着奚飞鸾的身影。 他望着冰中的影子,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谁会有心思特意冒充他呢?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极北…… 他离开极北时是易了容的,魔族中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离开的消息,那人却能连木簪这种细节都顾及到,莫非是潜伏在他身边且蓄谋已久? 可是他身边几乎只有斐折一直在啊…… 奚飞鸾正对着冰墙发呆,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有什么东西,很违和。 奚飞鸾缓缓抬起眼,望着冰墙里自己的身影,唿吸滞住了。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盘坐在地的吧? 他向上抬着眼,直到仰头同冰墙里的身影对视。 那个影子笔直地站着,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低头望着他。 隔着冰层,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平静地对视着,空气凝固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的奚飞鸾微微睁大了眼。 「为什么冒充我?」奚飞鸾开口。 冰墙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忽略掉这完全不同的动作,倒真跟个影子似的。 奚飞鸾看着这怪异的影子感觉越发不得劲,于是他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参考了一下动作和位置,站到了冰影前。 嗯,这样看上去舒服多了。 冰上的影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眨也不眨。 待奚飞鸾站好了,冰影的表情微微变了,它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异常的笑。那笑容就像是在青灰的棺木上抹了一指胭脂红,笑得令人通体生寒。 奚飞鸾眉头一蹙,想起了他自己对笑也不太熟练。 原来在大家面前,他笑得这么丑吗?应该……可能……不至于吧…… 奚飞鸾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师弟见他笑的时候白眼经常能翻上天! 「为什么冒充我?」奚飞鸾叫停了自己的思绪,带着一丝不爽重复道。 冰影的双瞳微微放大,整个人的表情突然「鲜活」了起来,那上翘的嘴角逐渐向两侧延伸,森森白牙露出来,它的脸皮抖动着,高兴地难以自抑。 无数声音清晰地在奚飞鸾耳边响起。 「你来啦——」 「你果然在这儿——」 「我在等你我在等你我在等你——」 奚飞鸾往后退了两步,深深蹙起了眉。 冰墙里的影子逐渐动起来,一双同冰雪一样苍白的手伸出来,以怀抱的姿势向奚飞鸾靠了过去。 「我在等你——」 那苍白的人影大半个身子都从冰墙里脱了出来,它缓慢朝奚飞鸾靠近着,眼里的光芒越发温和,就像在低头看着靠在胸前的情人。 「归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这影子姿势不像我,那我换个像的姿势吧。 冰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第076章 稀客 那半透明的指尖像是冰雪雕铸, 散着丝缕寒气,向奚飞鸾伸来,奚飞鸾不住地后退, 后背突然撞在冰墙上, 冰冷的温度令他瑟缩了一下,面前的人影突然消失了, 奚飞鸾似有所感,勐然弹起来急速转身并后退,背面的冰墙中, 那张脸像鬼魅一般浮动在冰中,狰狞的笑颜对着奚飞鸾, 眨眼间,那个人影遍布了四周冰墙, 无数张惨白的脸对着他笑,密密麻麻的手隔着冰墙朝他探来—— 「归来吧——」 「归来吧——」 无数只手刺破冰墙, 带着森森寒气向冰牢正中的奚飞鸾抓来。 「归来吧——」 苍白的指甲向眼珠探来, 奚飞鸾避无可避,蹙着眉闭上了眼。 「来不及了——」 哗啦一声,冰牢外的大门开了。 奚飞鸾下意识睁开眼,眼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刚才的一切都好像幻觉似的。 「你在看什么?」斐折带着几个随从走到牢门前,透过铁栏看他,猩红的眼珠中略带警惕。 奚飞鸾一见他来了, 立即自证清白:「我是真的。」 第121页 「哦。」斐折:「那是谁指派你来的?」 奚飞鸾:「?」 「不说?」斐折冷着脸打量着他, 那模样同他平时温和的笑脸相差甚大, 令奚飞鸾生出了一些陌生和抗拒感。 「是焕栖宫那个狗东西郁笙派你来的吧?也只有他能养出这么蠢的手下了, 跟那个狗东西真是如出一辙……」 奚飞鸾:「???」 「再不说话的话……」斐折猩红的眼珠里露出一丝凶光,他偏头对随从道:「把刑具拿来。」 顺着随从的眼神,他看见了斜前方一面石墙上挂着的那些漆黑的闪着寒光的刑具,密密麻麻,五花八门,比焕栖宫那几根烙铁可丰富多了。奚飞鸾吞了口口水:「等等。」 「这就怕了?」斐折挑了挑眉,转头对随从摆摆手,又转回头厌恶地看着奚飞鸾:「噁心的人族,就凭你也敢玷污这张脸?」 奚飞鸾皱了下眉:「这是我的脸。」 「你的?」斐折阴笑了几声:「等我用极北特制的钢刀,将你这张脸皮一点点割下来,我倒要看看你到时还能不能说出这是你的——说,谁指使你的?!」 「我有魔印。」 斐折愣了一下。 「临走前你给了我储物法器,我离开极北是要帮师弟化解凶劫。」奚飞鸾认真地看着他,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只有我二人知晓。」 「你……」斐折脸色微变:「继续说。」 「……没了。」他想了半天才倒出这些的…… 斐折蹙着眉,目光狐疑:「让我看看你的魔印。」 奚飞鸾使了使劲,然后期待地看着斐折。 斐折:「?」 奚飞鸾:「?」 奚飞鸾又使了使劲,把正脸对着斐折:「有了吗?」 斐折:「?」 奚飞鸾:「???」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灌注全身精神力,直往脑门上沖。 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到了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斐折。奚飞鸾不信邪地转头对着冰墙看,冰墙中映着他模煳的影子,他额心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脸倒是憋得有些青。 奚飞鸾:「????」他的魔印竟然在这种时候失灵?! 斐折看着他对着冰墙照来照去,眼神冷漠:「你还知道些什么?」 奚飞鸾转过头,苦着张俊脸:「它坏了。」 斐折:「?什么?」 「魔印。」奚飞鸾顿了顿,重复道:「魔印坏了。」 「……」斐折看他一眼,低声嘟囔了句:「装得还挺像。」 「把他看紧了,这人肯定是修真界的走狗,你们几个好好守着,说不定能用他把咱们族里的奸细一起钓出来。」斐折对随从吩咐完,就转身离开。 还在努力让魔印显现的奚飞鸾捂着脑袋:「?我真的是……」 「老实点!」魔族随从勐地用手里长戟的尖敲了下牢门。 奚飞鸾:「……」 焕栖宫伏华殿。 屋里,郁笙已经下了床,他拎起放在窗边小台上的砂锅,高汤的香气沿着锅盖间的缝隙溢出来。 「喏,二长老给你的,喝了吧。」 郁笙把砂锅丢进刚被叫进来的孟向阳怀里,烫得孟向阳嘶哈嘶哈的:「师师师师父,这是二长老给您熬来补身体的吧?」 「嗯?」郁笙一个眼刀子斜过去,吓得孟向阳差点把砂锅掉地上:「没事、没事……」 「哪儿那么多废话?出去吧。」 「知、知道了……」孟向阳抱着砂锅悻悻低了低头,退出了主殿。 郁笙看着殿门合上,转头准备回寝房休息,余光瞥见殿中一根承重的白玉柱子上晃过去个什么东西。 郁笙刚看过去,那东西就消失了。 他走过去,白玉石柱上映着他脸。 「出来。」郁笙冷漠道。 殿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是他的错觉。 但郁笙没有挪开眼,他紧紧盯着那根石柱。 石柱上盪起水波般的纹路,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里面探出来,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郁笙的眉心越蹙越紧。 不消片刻,一个白衣青年赤着脚站在郁笙面前,那张同奚飞鸾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薄唇轻启:「救救我。」 明明脸上那么焦急,他的声音却像机器一般毫无波动。 「救救我。」 「救救我。」 那个「奚飞鸾」抓住了郁笙的手腕,靠上来焦急地重复着没有声调的话语:「救救我。」 冰冷的手压在郁笙手腕上,带着寒气的温度沿着郁笙的胳膊往上爬,郁笙脸色微变。 竟然是个有实体的…… 郁笙勐地闭了下眼,确认这不是他的心魔催动的幻象后,才挥开他的手:「你是谁?」 「奚飞鸾」望着他,剔透的眼瞳里充满惑然:「我是……你师哥呀。」 郁笙轻笑一声:「那为什么找上我?」 「奚飞鸾」呆住了,那艰难理解别人话语时困惑的模样,跟真正的奚飞鸾毫无区别。 「信…赖……」他歪头望着郁笙,以一种非人般的目光看着对方,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逐渐变得木然,像断了信号似的。 「救救我!救救我!」他突然又焦急起来,脸上又出现了惊恐的神色:「救救我!我被发现了!」 第122页 郁笙:「你被谁发现了?」 「奚飞鸾」缓缓抬起手,指向郁笙身后的伏华殿殿门。 「?」郁笙回过头,听见外面逐渐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殿门被推开,三长老的脸从门后露出来:「笙儿——瞧瞧谁来看你了?」 郁笙余光往前扫了一眼,那个「奚飞鸾」不见了。 「笙儿,你在这儿啊。」 三长老推开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云衍宗掌门温乘贤。屋外寒风凛冽,屋内,郁笙淡淡朝二人颔了颔首,笑道:「温宗主,真是稀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7章 甘木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 三长老就摆摆手走了:「你俩慢慢聊,我那边还有事。」 郁笙和温乘贤目送着三长老出了门,郁笙收回目光, 客气道:「温宗主, 坐。」 二人在殿中对坐下,门外的小童进来给二人添水倒茶, 温乘贤脸上带着笑:「说来真是惭愧,我竟枉负了大家的信任,亏我当初还夸下海口, 把这活儿揽到自己身上,却是办砸了。」 「魔族阴狠狡诈, 温宗主不必自责,当务之急, 是要找出渗透进各家的魔族细作。」 茶泡好了,郁笙拿起茶壶, 淡绿的茶水倒进瓷白杯盏中, 推给温乘贤:「请。」 温乘贤将茶杯揽过来,氤氲的热气模煳了他微笑的脸,他看着郁笙,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当真这么想?」 郁笙顿了顿, 嘴角浮现出半真半假的笑容:「难道温宗主不这么想?」 温乘贤朗笑两声,温和道:「郁贤侄可莫要给我扣帽子了。说到底,仙魔两族都近万年未曾战过了, 要是能这样一直和平下去的话, 也不是坏事。」 「温宗主心态竟如此平和……」 「你是想说我想得太美了吧?」 「不敢。」 温乘贤抿了口茶, 眼里有些怀念:「年轻人活泼一点是好事, 像我这种半截入土的,自然就不想看开也要看开喽——」 郁笙面无表情地应付着:「温宗主何必自贬?」 「欸——我这可是肺腑之言……郁贤侄有心事?」 郁笙抬起眼,笑了笑:「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而已,不劳温宗主费心,您继续说。」 温乘贤嘆了口气:「你们宗中的事我也听说了不少,听闻你前几日被心魔伤得不轻,我这次过来,正是想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他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郁笙。 郁笙单手接过,拇指掰开木塞垂眼一瞧。 「凝神丹?」 温乘贤喝了两口茶:「这是以前师弟留在宗里的存货,比一般凝神丹好用许多,你的症状用这个应该足以应对了,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早些解开心结吧,人活着总归就一口气,哪有那么多可纠结的?」 「多谢温宗主好意。」 「说到底,还是你师父走得太突然,很多事本没你想像得那么糟,只要多点时间,心结自然而然就散了,当年我师弟师妹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宗里玩过家家呢,你们却是已经要担起宗门的重任来了……」温乘贤感嘆:「究竟是不同了啊——」 「温宗主以前是宗门首徒吧?」 「是啊——」温乘贤:「不过我的资质不如我同门师弟。」 「温宗主和师弟的关系不错?」 「嗯。」温乘贤眼里多了些笑意:「他是个很热闹的人,宗里人都很喜欢他。」 「那他现在是在……」 温乘贤顿了顿:「已经飞升了。」 「飞升了?」郁笙挑了挑眉。 「嗯,都是些老黄历了,那时候修真界的灵气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稀薄,飞升也不是些太稀罕的事。」 「这样啊……」郁笙垂着眼,二指贴在茶杯上,发现茶水有些凉了,復又添了些。 温乘贤沉吟片刻,声音缓了些:「我今日说得有些多了……」 郁笙没搭话,给他添了些水。 「既然温宗主给我送了东西,我就回温宗主一个礼吧。」郁笙就着添水的动作站起来:「稍等。」 温乘贤抬起头,见他走进内殿,拿了本什么东西过来。 残损泛黄的典籍落在茶桌上,温乘贤愣了愣:「这是……」 郁笙不说话,示意他自己看。温乘贤轻轻翻开,纸页上带着一些陈旧的霉味,一个个模煳的字体映进他眼里,一向不动声色的温乘贤脸色巨变。 「这、这是……」温乘贤颤抖着手一页一页翻过,勐地抬起头:「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郁笙静静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漠不关心的冷淡:「温宗主不必惊慌,所有东西悉数在此,世面上并未流通。」 「你这是……」 「说来惭愧,这些是我从一不知名荒村中擅自拿来的,那村子遗世而居,村民一直在供奉着一个模样怪异的『山神』。」说着,郁笙从那叠书里抽出一张牛皮纸:「就是这个。」 温乘贤低下头,一个枝丫繁多的树状图案印在那张斑驳的牛皮纸上。 「山……神?」温乘贤看着那个图案,喃喃重复。 「那些村民应该也不清楚自己供奉的是什么,村中有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倒是看上去知道不少,不过他在我离开前就已经离世了,东西都是从他家里翻得的。」 第123页 「除了这些跟修真界歷史有所出入的典籍以外,我在那里,还见到了两个人。」 温乘贤表情逐渐凝重:「郁宗主有话直说便是……」 郁笙看着他,淡淡道:「有一个叫季寒衣的男子,还有一个,或许是叫……秦渡吧?」 温乘贤蹙起了眉,脸色发沉:「这可做不得儿戏……」 郁笙笑了下:「看来瞧着温宗主的脸色,我那日是碰上神仙了,我说怎瞧着那般眼生呢。」 「不过那二人的眉宇间倒是与那位秦宗主有些肖像……」郁笙回忆着:「神仙么——和凡人倒也并无二致。」 「这个人情,我欠下了。」温乘贤将桌上典籍尽数收进储物戒里:「郁宗主希望得到些什么?」 郁笙脸色冷淡,在得到应诺后也毫无欣喜之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想得到什么……」他喃喃着抬起头,望着一旁高高的白玉樑柱,想起那个『季寒衣』对着他师哥热切的样子:「那就……」 「想听个故事吧。」 温乘贤愣了愣,缓缓长嘆一口气:「你啊——」 「罢了,总归都已跟这个人间不再有半点牵扯了,你想听——就给你讲一讲吧。」 郁笙招过一个小童来:「去换些热水。」 待茶水重新添好了,温乘贤思虑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听闻过甘木吗?」 经註记载:大荒中有不死树,食之不老,名作甘木。 郁笙点了点头。 甘木存在于无数人间话本里,在口口相传中已经被神化,无人知其是否真的存在。 「那上面画着的,即是甘木的原型。」温乘贤思索着:「该从哪里说起呢……」 「还是长话短说吧,也不是什么多有意思的事。」 「甘木在世间曾经是有一棵的,虽然我是无缘得见,但那时候的修真界,时常有一些机缘之人能够在漫漫荒野中寻到甘木,并且得到它的垂怜。」 「垂怜?」 温乘贤点了点头:「世人皆求长生不老,偶有寻到它面前的,也无非是恳求它施捨自己一片叶子,甘木心善,千万年间也有许多次被人族口中的故事感动,便会将自己的枝叶赠与人族,而甘木自天地初生时便存在于世间,不死不灭,是扎根在世间的灵神,只一片叶子就可使人灵魂復位,起死回生。」 听到灵神二字,郁笙略微抬起眼。 「在你这个年纪跟你说这些或许有些早了——你可知凡间飞升之人都去往了何处?」 郁笙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往上指了指,静等他回答。 温乘贤笑了笑,终于从这个过分老成的孩子身上窥得了一丝应属于青年人的活泼:「神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 「这天地初生时就有了神的存在,那些神掌管风云雷火,各司其职,不通人性,是为天生神,据说他们遵循天道所旨,为世间万物所化,数量极其稀少,若天道没有旨意,几万年都不见得他们的踪影。」 「而经由正道飞升的修士会在踏过天门时获得神格,成为人神,从此脱离凡苦,于神界逍遥自在;修其他道法飞升的人族,若能突破天劫飞升,则与其他修魔道、妖道的妖魔两族一同成为魔神。」 郁笙蹙了蹙眉:「不会打架么?」 温乘贤笑笑:「在踏过天门的那一刻,一切恩怨就已然了了,若心底没能放下凡尘过往,天门会将你拒之门外。」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甘木恰好是其中一位天生神,司掌世间水域,只是它最特殊,其他天生神都有化形之体,只有它扎根在凡间不得挪动,又与凡间一些灵物被并进了灵神中,例如同是大荒出身的建木,话本中的蛇神烛九阴,虽然他们在传说中的身份更接近妖族,但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归属于天道的灵神。我说的这些信息,基本都是经由他人之口,从甘木那里转述的。」 「那甘木呢?」 温乘贤长嘆了一口气:「那就得是……另一个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个神界体系在这里,虽然后续不一定会用到。 1.天道:司掌一切,没有实体,几乎不管事,定下人界规矩就神隐了。 2.天生神(简称天神):天地创生时产生的神,遵循天道旨意,数量只有几个个,不通人性,天道不发令也不管事。 司水神:甘木。 司土神:建木。 司雷神:你猜。 司风神:打酱油了。 鬼主:阎罗。 其他:哎我就不告诉你 3.人神:修正道飞升的神(只有人族能修),随心所欲,在不动因果的情况下下想管事就管事(都不想管)。 4.魔神:人、妖、魔修魔道、妖道成神(更不管事)。 5.灵神:凡间存在的神灵,多为动植灵物(不管事,死守在一个地方)。 神力值:一般情况,天神大于魔神大于人神大于灵神。 总之,这就是一帮不管事的摸鱼怪的故事。 第078章 祭祖 温乘贤讲完, 缓缓从回忆中走脱,目光还有些怔然。 「所以甘木放弃了长生,跟人族男子结姻, 诞下的孩子继承了它的血脉, 成了人形的灵丹妙药?」 温乘贤点了点头。 郁笙:「能够将那段从各家史书上强行抹除的,恐怕不是你们云衍宗吧?当时闹得有多大?」 第124页 温乘贤长嘆了一口气:「那甘木的叶子在世间有价无市, 季寒衣长大成人后,身份被人泄露,说来惭愧, 当时我们云衍宗几乎乱了套,修真界各家都叫着让我们把人交出去, 那景象……简直是人间炼狱。」 「幸也不幸的是,当时季寒衣同秦氏的宗主秦渡已结为道侣, 秦渡便护着他,可终也是护不住了, 季寒衣被修真百家抓去凌迟放血分食, 秦渡心魔缠身……你若是秦渡,你会怎么做?」 郁笙愣了下,笑道:「我可没有道侣。」 温乘贤又沉重地嘆了口气。 「若是我的话,那便把知道的拔了舌,碰了的砍了手, 咽下肚的砍了脑袋,各门派的头领一併杀了。」郁笙神色淡淡:「正好,还可以趁这个机会一统修真界。」 温乘贤抬起头, 愣了一会儿:「为何……」 「为何不把季寒衣杀了, 了结这些恩怨?」 温乘贤喝了口茶, 思虑道:「舍万千人的性命, 来保一人命——值得吗?」 郁笙脸上的笑意显得真切了许多,像是终于提起兴趣:「我师哥以前总爱跟我说:人命无论贵贱。」 「是当如此。」 「可我师哥嘴上说着这话,实际上却把自己的命看得轻极了,就像温宗主您,那千万人的命是命,您师弟的命就不是命吗?要我说,他们既然不拿自己当人,不如早早送他们去轮畜生道。」 温乘贤欲言又止,良久才缓缓道:「当时秦渡他也是这么说的……」 「修真界的血流了三天,自那以后,民间关于这一段的记载都没了,秦氏统治了修真界,那时候无人再敢开口,直到季寒衣被救过来,劝了许久,秦氏对各家的压制才松了一些,后来秦渡携季寒衣飞升,秦昭那小子接了位,修真界才算彻底平稳下来,知道此事的人,现在恐怕也只剩我与那位妖王阁下了。」 「在那之后,修真界是否再未有过飞升之人?」 「这个……应该是的,修真界里约莫每一两千年才能出一个能飞升的,自秦渡二人飞升以后,千年内再未有过机缘之人,后来各家还是陆陆续续出现一些资质不错的,但鬼渊一出事,人间灵气大减,就……」 「那在他二人之前呢?」 「他二人之前……」温乘贤摸着下巴思索:「最近的一个,应该是我师父吧,就是云衍宗前代掌门——你问这些做什么?」 「随口问问。」郁笙又冷漠下来,瞳色漆黑。 温乘贤看了他一眼,本不甚在意,突然看见他眼里划过一丝红光。 「你……」 郁笙抬头:「怎么了吗?」 「你的心魔……可需要我帮你疏导?」 「那倒不劳烦温宗主了。」郁笙回绝道:「小毛病,我自行调理一下就够了,何况还有温宗主送的丹药——这是以前那位秦宗主用的吧?」 温乘贤点了点头:「就搜罗出这点来,你若还需,等我再问问秦昭,他那里应该还能找到一些,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郁笙起身送他,温乘贤同他挥了挥手:「郁宗主留步,既然难得闲暇,不如多散散心,不必送了——」 郁笙送人出了浮华峰,刚回来,就见孟向阳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角往外走。 郁笙:「?」 「师师师师父!」孟向阳见郁笙走进来,大惊贴在墙上。 「做什么去?」 「……」孟向阳忸忸怩怩地看了他几眼,既不做声,也不动弹。 「又准备去找你师弟?」 「不不不不不是师父你听我解释!我要回去祭祖!顺便……我是说顺便!看看能不能万一碰上师弟……」 「祭祖?」 「真的啊师父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孟向阳理不直气不壮地嘟囔着:「快到我爹忌日了,我这不是想回去看看嘛……」 「那你躲什么?」 孟向阳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犹豫道:「大长老说修仙要斩断凡尘……不让我们因为这种事请假,所以我准备躲个马车里熘出去……」他一边说一边谨慎地端详着郁笙的表情,见郁笙始终面无表情,委屈道:「师、师父,我错了,算了我不去了,你别生气。」 郁笙笑了声,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得孟向阳贴墙贴得更紧了。 「他们那些老顽固尚且不能斩断凡尘,你听他们的做什么?」 孟向阳眼神一亮:「那我可以去找我师弟吗?」 「?」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嘿嘿嘿师父那我去啦——」 郁笙看着孟向阳跟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泼猴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日头正好,浮华峰上景色怡人,院里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几个随风飘扬的大红灯笼——是孟向阳和奚飞鸾不知在哪个课余时候扎出来,然后踩着凳子挂上去的。 似乎是因为有这么几点艷丽的红色在,冬季开始后空荡荡的庭院没有之前那股冷清劲儿了。 修真界不兴过人间的传统节日,就算是除夕夜,焕栖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多的布置,几个灯笼已经是难得的景象了,只有遇上什么庆典的时候,宗里才会像模像样地布置一番。郁笙盯着灯笼底下挂着的红缨,那上面还系了个铃铛,随着风动叮叮噹噹地响。 自打他上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同凡间的过往有半分牵扯,也未曾再回去看过,毕竟相识相伴的人都长埋黄土了,他一心修炼,也不愿意再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 第125页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想起这些,心里也已经不再会有什么波澜了。 要不我也回去看看吧。郁笙想:总归闲着也是闲着。 他家人的墓地应该是在…… 一个时辰以后,郁笙站在一片平地上,四周有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坟包。 枯黄的草尖长到了郁笙的小腿中央,坟包上也稀疏地长着一些已经枯黄了的草。 郁笙回忆着,当年他入门时,似乎是宗门派人帮忙料理了他们村子的后事,给找了处地方立坟建碑。 令郁笙意外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坟地中的荒草早就该长成林子了,甚至被人夷平了作庄稼地也说不得,这里却还好好的,明显是有人时常会来打理。 可他们村里的人只逃出来他一个,他不来,谁又会闲心大作跑来这里帮着不认识的坟打理? 郁笙压着心里的疑惑,一个一个墓碑找过去。 时间过得太久,这些墓碑都已磨碎,碑体斑驳,上面的文字很多都模煳不清,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较大的坟包,碑上写着「郁氏之墓」,是夫妻合葬的墓,往下写着夫妻的姓名,却都是已经残损的看不清了。 村子里好像没有其他姓郁的,那看来就是这个了。 郁笙往旁边紧挨着的小坟包看去,这个应该是他姐姐的墓。 早夭的孩子在他们村里本不能立碑,但焕栖宫当时派来的人大概是不懂这些,在坟包前也离了个规模稍小一些的白色石碑,这上面的刻字磨损得倒是不怎么严重,很轻易就能分辨出写得是什么。 【郁家之子:郁贵】 郁笙愣愣地看着那行竖着的刻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9章 闹鬼 他看了一会儿, 嘆了口气,心想应该是找错了,又循着那些坟包继续找下去。 找了好几圈, 也再没找到碑上刻着「郁」的坟头。 怪了。 郁笙兜兜转转, 还是回到了那一大一小的坟包前。 他盯着那个小碑瞧,心想难道是刻碑的人弄错了? 这也说不准, 因为村人尽数死在了火里,只能靠村中残存名册和跟附近其他村的人打听姓甚名谁再去一一对应上。 正思索着,一旁过来个头髮花白的老人, 手里拿着麻袋和镰刀。 见墓地里有人站着,他慢吞吞走过来, 声音嘶哑:「可怜吶——这是郁家的墓……这家的儿子最小,才六七岁, 就被大火活活烧死了。」 「您是……?」 「我是这里的守墓人。」 郁笙偏头,挑了挑眉, 没有说话。 「这里有其他郁姓的坟冢吗?埋得大约是一对夫妇, 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老人的年纪大约是很大了,他躬着腰,眼珠已经有些发浑,但身体还算健朗。 「哪有其他郁家啊,这片儿就这一家, 哎呦,烧得最惨,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孽, 好在这家的小娃逃出去了, 听说已经有了大神通, 唉——可怜吶, 可能这也是报应吧……」他说着,俯下身,用镰刀去割地上的枯草,塞进麻袋里。 「报应?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割草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郁笙一眼:「小伙子,你哪儿的人?」 「路过。」 「路过还敢往这十里八乡有名的闹鬼地里来啊?」 「闹鬼?」 郁笙对着墓地扫了一眼,既无阴气,也无怨气,风水虽不算多好,但也不像是会滋生阴邪的地方。 老人扔下镰刀,又去徒手拔坟头上长着的草,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可不是,都传了好几十年了,这地方除了我,没人敢来!」 「为何会传言闹鬼?」 「胆小呗!」老人用力拔起一颗枯草,缓了口气,唿出一片白雾,他搓了搓手,手掌上都是老茧:「这里埋得是浒家村的人,村子原来就在这山坡后头,当年一把大火把村子都烧没了,只有一个天煞孤星命的小孩逃了出去,四周的人都怕这小孩儿再克到周围,也都纷纷搬走了。」 「后来有人经过这片坟地,远远地就看着里面有白影飘荡,吓得都再也不敢过来——咋了小伙子?你也害怕了?」 郁笙直勾勾地看着那残损的墓碑,脸色有些发青:「他们觉得是那个逃出去的孩子剋死了村人吗?」 「嗐,都是瞎猜的,不过那事儿确实邪乎,十几口人,一夜之间让人都杀了,那小孩儿也是可怜,从小就被人说命中带煞,是天煞孤星命,亲妈不要他,把他塞给了郁家夫妇,也不知道给了多少钱,大冬天的连个棉衣都没有,天天赤着脚在街上跑。」 「郁贵那小子更熊,整天欺负那小孩儿,把那小孩儿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儿就去找那对夫妇告状,但谁家夫妇不向着自己亲儿子?久而久之,那小孩儿也不说话了,看着眼神整天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唉,要我说这都是报应吶——」 「那个小孩儿叫什么?」郁笙平静道。 「好像是单名一个『笙』字吧?」 「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故事?」老人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笑了两声:「我以前就住在这村子的山坡那头,郁家那可怜的小娃我还见过好几回嘞,大冬天的把孩子手都冻得乌紫乌紫的,人吶,还是善良一点的好……」 老人按着膝盖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镰刀,要去清理别的地方的荒草,边走边嘟囔着:「奇了怪了,今年那个人怎么一直不来?」 第126页 郁笙蹙紧了眉,漆黑的眼里连光影都一动不动:「谁?」 「你不认识的,那可是个不得了的人。」老人又割起荒草,动作利落:「我年轻时候啊,砍柴经过这里,大老远就瞧见这里有个非常显眼的白影在动,那时候闹鬼的传闻已经有了好一阵了,我当时看着那个影子在墓地里飘来飘去,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我就放下柴草,偷偷往那里挪啊……」 刚砍完柴下山的壮年男子站在树丛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不远处的那片平地上瞧。 平地上立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坟包,苍白的墓碑在阴天微弱的阳光下就好像在散发着冷光。 一个白得仿佛在发光的人影站在坟冢之间,长长的黑髮披在那单薄的嵴背上,看不见面容。 壮年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地想要往前靠近。 脚下突然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把壮年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他低头看了眼,轻轻挪开脚,再抬起头时,他却发现,那个白影,不见了。 他低头的那一眼连半息时间都用不上,可那个白影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连声息都不曾发出过一点。 壮年这时心里真的慌了,这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只有前面的坟冢和他背后的小树林还有点遮挡,那个白影会藏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是什么念头划过他心里,他突然起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半张着嘴,脸色惨白地缓缓转头,往身后望去。 树林里空空荡荡,还有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 壮年的心大起又大落,差点软了腿,踉踉跄跄几步才復又站稳,而后他一抬头,那白影又出现了。 那白影比刚才矮了许多,似乎在动,壮年偷偷摸摸往旁边又绕了几步,才看出来,那好像是个蹲着的人,而且瞧着身形,似乎是个男的。 那人蹲在一处坟冢前,方才那个角度正好被墓碑和坟冢挡住,这才像消失了似的。但壮年还是没敢过去。 他又端详了一会儿,发若若现那人蹲在坟冢前,正给那长满了荒草的坟头除草,那些荒草正值疯长的季节,已经能到了人的膝盖,上面毛刺多得很,一不小心还可能割了手,他却连个农具都不用,就在那里徒手一根根地往外拔。 原来是人啊…… 壮年终于安下心,心想这是哪户村民的远方亲戚吗?他从林子里钻出去,往那边走,那白衣人似乎拔草拔得生疏又费力,身上衣服一尘不染又华贵得紧,一看就挺富贵的。 莫不是哪家的孩子出门有了大出息,回来却…… 壮年摇了摇头,走过去:「遭此大难,小伙子节哀顺变啊——」 说着,他看见那人宛如神仙般的俊脸,一下子满脑空白,心想这到底是男是女…… 不,凡间哪有能长成这样的,这果然还是鬼、鬼吧—— 他惊恐地倒退了两步,就看见那人拔完几棵草,掏出手帕,擦了擦鲜红的手心,雪白的手帕顿时被染红了。 那手心和五指上,遍布着道道被草锋割破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 第080章 幻觉 那人默不作声地擦完了手, 俊美的脸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蹙着一点眉。壮年呆呆地看着那张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回过神, 却见那人又开始笨拙地徒手去拔草。 能做到这种地步都不觉得疼, 这个人已经很伤心吧。 壮年走过去,往他身后瞟了一眼。 还好, 有影子。 「这里埋着的是你亲戚吗?」壮年在他身旁蹲下身。 那人拔草的动作停下了,歪过头看他。 毫无瑕疵的五官映进壮年眼里,美得令人生畏。壮年倒吸了口气, 差点摔坐在地,就见那人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 那人又擦了擦手, 不言不语地继续去拔草,他那皮肤细腻的十指都快被草锋割得不成样子了, 壮年忙拦住他:「别拽了!」 「我这儿有镰刀。」 壮年站起来,去刚才扔下柴捆的地方, 把塞在柴火里的镰刀拿了出来, 又走过去,几下就把坟冢周围一整圈的荒草给割干净了。 那人呆呆地看着他,目光竟有些新奇。 「这儿又不是你亲戚的坟,你跑这儿折腾着什么?俺的娘诶,瞧你这手割的!」壮年把镰刀一扔, 无奈地看着他。 「是师弟家人的。」那人小声嘟囔了一句,站起身,从兜里掏出点什么, 递给壮年。 璀璨的金光顿时晃晕了壮年的眼。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夜明珠。 老人说到这儿, 嘿嘿笑了两下, 对郁笙道:「别说我没见过, 我们这个镇上都不可能有人见过那等宝贝,那个仙人看着不爱说话,出手却阔绰得很,不过我一靠种地打猎为生的,也没什么大追求,仙人说这村子逃出去的那个小孩儿成了他师弟,他们仙宫课业繁忙,他就替他师弟过来看看。」 「那可真不愧是仙人吶,容貌气度都不是凡间能看见的,而且那仙人还长生不老!」老人不知响起什么,笑得满脸褶皱:「算一算,我也在这里守了六七十年墓了,我也老成这样了,那仙人却是一点没变,他以后一定能成为那真正的天外飞仙吧。」老人的眼里多了一点伤感:「再守几年,我就得让我孙子来替我了,还没让那个仙人瞧瞧我孙子模样呢,唉,今年他怎么还不来呢?」 第127页 「往年的这个时候早该过来了啊……奇怪了……」老人絮絮叨叨地嘟囔着,拿起镰刀,又往其他坟头走去:「哎——对了小伙子,我还没问你叫…」 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冰牢中,奚飞鸾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表情和目光一样呆滞,他愣愣地对着冰面发呆。 好冷。 他想思索一下那个冒充他的是怎么回事,可他冷得已经要转不动脑子了。 奚飞鸾又缩了缩,抱着胳膊在手心哈了几口气,唿出的气顿时化作白雾,飘散在空中,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这冰牢寒冷到了连他这种修为傍身的人都受不住的地步。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捏了个起火咒。 细弱的火苗在他指尖亮起来,晃了一下就灭了。 「……」 奚飞鸾皱紧了眉。 对面的冰墙映着他那张白得发青的脸。 为什么魔印亮不起来呢?奚飞鸾呆呆地看着冰墙上自己的脸,心念刚落下,他额心就映起了微弱的红光,奚飞鸾惊喜地坐直身子,好了! 他刚想站起来去叫人,冰墙上的影子又动了。 不会吧,又来? 奚飞鸾缓缓挪到门口,背抵在铁栏门上——这面是唯一一处没有冰墙的。 那个影子立在冰面中,呆呆地看着他:「来我这里,来我这里……」 傻子才会过去呢。奚飞鸾后背贴得更紧了。 「来我这里,还给你一切——」影子渐渐从冰墙里飘了出来。 奚飞鸾转身,使劲摇晃起身后的铁栏门,一句句如魔咒般的声音直直扎进他脑海里。 「来我这里!来我这里!要来不及了……它要来了!」 「吵什么吵?!」 冰牢的外门被人大力打开,门口站着模样气鼓鼓的斐柒。 奚飞鸾靠在牢门上,缓缓沿着牢门滑落下去。 又不见了……去哪儿了…… 「你折腾什么呢?冒充我们尊主还敢吵吵?」斐柒走进来,手指上套着钥匙圈,不满地看着他:「一会儿有人来检查你脸上的易容术,再吵吵看我让我哥过来揍你。」 奚飞鸾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缓缓咳出一口血来,虚弱地闭上了眼。 「喂!你……」 鲜红从奚飞鸾嘴角滑下,沾湿了他白衣的衣襟,斐柒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幕,连忙走过来,对着牢门拍了拍:「喂!别装死,起来,我说你……」 话音未落,他看见了奚飞鸾的眉心亮起灼灼的红,映得他毫无血色的脸像死人一般。 「餵?!」斐柒圆眼一瞪,摸出钥匙焦急地往锁眼里插:「你别死啊你起来!」 牢门咣当一声被他拉开,他走进去,蹲下身使劲摇晃了奚飞鸾几下:「喂!起来!起来!」 奚飞鸾艰难地睁开眼。 门……开了? 他勐然睁大眼,瞬间取出储物戒中剩余的几张低阶烟雾符,灵力大现,冰牢中顿时迷烟密布。 咣当一声,牢门砸在冰墙上,斐柒瞪大了眼。 「人、人跑了!!!」 片刻后,墨守宫外乱作了一团,守卫的魔族们听说那冒充尊主的犯人跑了出去,在打晕了冰牢外的几个守卫后就消失在了雪原上。 巡逻队遍布在雪地上,那犯人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死活见不到踪影。 「莫慌,他定还在哪里躲着,非我族人是绝对逃不出这雪宫外密密麻麻的结界的!」一魔族对手下们拍着胸脯道。 然而此时的奚飞鸾已经踉踉跄跄跑离结界二里开外了。 极北四处都是雪地,阳光打在雪上,照得奚飞鸾头晕眼花,他撑着一口气,怕后面很快就会赶来追兵,只能接着往前跑。 可要跑到哪里去呢? 奚飞鸾抬起头,看着四周无人踏足的雪原。 墨守宫不能回,焕栖宫也不能回,他该去哪里呢? 他的脚步慢下来,唿吸也跟着慢下来。 苍茫的雪地净得不生一物,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世外之地。 一步,两步,三步,奚飞鸾低着头,茫然地数着他踩下的脚印。 手腕上有些烫,他停下步,疑惑地抬起手,手腕上有根红色的细线,正灼灼地发着光和热。 朱丝……缠? 谁把这东西绑他手上的? ——随便吧。 他放下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非常近了,几乎就在他身后,奚飞鸾惊了一下,模煳的意识却使他没能提前察觉。 要被抓了! 奚飞鸾顾不得回头,抬腿就要跑,可腿上却像是灌了铅,刚踉跄了两步就扑倒在雪地里。 意料中的冰冷却没有触到,他的手腕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紧接着一个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他愣了愣,忽然间天旋地转,后背抵上一片冰凉的雪地,他的手被紧紧抓着,也按在雪地里,整个人翻转过来,看见来人面目的那一瞬间,唇齿被堵住,柔软又兇狠的东西强行撬开了他微张的牙关,带着熟悉的气息,长驱直入,刻不容缓。 奚飞鸾瞪大了双眼,温热的手掌却盖在他眼皮上,轻易地夺走了他的视线。 一片漆黑。 无法唿吸。 是什么这么热?好奇怪…… 一定是冻出幻觉了。 第128页 晕过去前的那剎那,奚飞鸾心中呆呆地想。 否则师弟的瞳孔怎么会红得像灯笼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师弟得了红眼病。(不是) 平安夜快乐呀~原谅我匮乏的词库。 第081章 四个问题 要喘不过气了…… 头好晕……是谁在扛着他? 唔…… 颠簸中, 奚飞鸾微睁开眼,看见了一双黑靴和修长的腿,黑靴踏在雪地里, 后面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脚印。 「……」他好像正头朝下, 被谁扛在肩上。 啊……想起来了,是师弟, 有红红眼睛的师弟。 奚飞鸾不舒服地挣动了两下,那双黑靴立即停下了。 「放我……下来。」他忍着满口的血腥气,有气无力道。 郁笙顿了一会儿, 抱着腰把他放下来,奚飞鸾坐在雪地上, 按着胸口缓了两口气,可颠死他了。 「你怎么在这儿?」缓了口气的奚飞鸾偏过头问道, 结果一偏头就对上了郁笙直勾勾的双眼。 奚飞鸾一怔。 他想起来,之前好像看见, 他师弟的瞳孔透着血一样的红色, 那是恐怕是……即将被心魔完全入体的徵兆。可郁笙现在的双眼是漆黑的,一点红光都看不见。 他看错了? 奚飞鸾蹙眉看着郁笙,郁笙也愣愣地看着他。 不对,还是不对,师弟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 他想了半天, 从字典里找到了一个平时和师弟八竿子打不着的字……憨。 正想着,盯着他的郁笙突然动了,他俯下身又要抱着他的腰往背上扛, 奚飞鸾见状连忙往后缩了两下, 郁笙已经搂上他腰的手顿了顿, 看了他一眼,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郁笙手一转,一手捞起他膝弯,一手穿过他腋下,奚飞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在了怀里。 「??!」奚飞鸾苍白的脸更苍白了。 这绝对是心魔入体,不,心魔入脑了! 奚飞鸾被他勒在怀里,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好乱。 怎么会这么严重? 「放我下来。」 郁笙不理他,面无表情地往不知道哪里走。 奚飞鸾一摸他额头,滚烫。 「快放我下来!」 郁笙像聋了似的,任奚飞鸾又摸脑袋又捂眼,脚步没放缓半分。 奚飞鸾心里焦急,他也不知道郁笙这是怎么弄的,心魔发作若不及时调理,后患无穷。 「你若再不停下,我……这里是极北,我叫斐折把你绑了。」 话音刚落,郁笙勐地停住了。 郁笙低头看着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人发毛。 「——放我下来。」 郁笙点点头。 奚飞鸾心中一喜,还能沟通? 下一秒,奚飞鸾身下勐地一紧,郁笙揽在他膝弯下的那只手往上一伸,一把薅下了奚飞鸾手指上那个孟向阳送他的银色储物戒,然后往雪地里一扔,银亮亮的戒指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瞬间消失在雪中。 郁笙嘴角翘了翘,又很快淡下去,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奚飞鸾:「…………」 「我们去哪儿……」奚飞鸾呆呆地托着下巴。 郁笙又不理他了,步伐稳健,目不斜视。 不会又要抓他回焕栖宫吧? 嘶……好暖。 奚飞鸾窝在他怀里,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暖意透过郁笙的衣料朝奚飞鸾传递过来,温暖又舒适,担忧着担忧着,他就和着这股暖意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躺在松软的被褥上,身上盖着被子,郁笙正坐在他旁边守着火堆,四周没了雪,只有无尽的荒原。 奚飞鸾从地上爬起来,瞧着身下铺在草地上的褥子,有些不高兴。 怎么能把被褥随随便便扔在地上呢? 听见动静,郁笙转过头,火堆的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上去模样有些骇人,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把奚飞鸾串串烤了似的。 这一眼瞅得奚飞鸾浑身发冷,立马卷卷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了,并且警惕地看着他。 郁笙扭回头,冷漠地往火堆里扔小木枝,枝条丢进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第一个问题。」火堆在郁笙的眼里跳动:「我渡劫时,你为何要来?」 「——」 「——」 「——」 半刻钟过去了,郁笙冷着脸扭过头,奚飞鸾已经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三角粽子,正在对着旁边的一颗松树神游天外。 顿了顿,郁笙道:「别装蒜。」 奚飞鸾歪过头,用「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眼神看着他,朝他伸出手:「让我摸摸脉。」 郁笙冷着脸把手揣进怀里不让他摸:「回答我。」 「……」 「那是……个意外,好像。」 郁笙语气像审问犯人一样:「详细点。」 「……」奚飞鸾不怎么情愿地看他一眼:「斐折认错人了,他以为你是魔尊。」 「所以你就信了?」 「……」奚飞鸾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郁笙盯着他,目光越发阴狠。 奚飞鸾不动了,他紧紧把自己裹起来,又是警惕又是埋怨地看着郁笙。 第129页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潜入焕栖宫?」 「……」奚飞鸾用被子裹住脑袋,留给郁笙半个绝情的后脑勺。 「自己说还是我逼你说?」 「……」奚飞鸾咽了咽口水:「找你。」 「找我?」 「我算着你…」奚飞鸾顿了顿,偏过头:「我算着你那一阵子命里有个坎。」 郁笙一怔,突然咧嘴笑了笑:「我怎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魔尊自己跑来修真界,你觉得这……」 「有关系。」奚飞鸾打断他。 郁笙冰冷的笑容僵在嘴角,正等着奚飞鸾继续说下去,他又不吱声了。 郁笙深吸了一口气:「那第三个问题,你去鬼渊做什么?」 奚飞鸾愣了下,从被子里把头拱出来,呆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郁笙没说话,他倒是先想起来了,伸出手:「喔——原来这是你绑的。」 手腕上的红线已经隐下去了。 冷风吹过来,奚飞鸾打了个哆嗦,又把手缩回去,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呆呆地不动了。 郁笙看了他两眼,见他愣愣地对着火堆发呆,奇异道:「不生气?」 奚飞鸾缩在被子里,连头都懒得摇——因为会灌风。 「那第四个问题。」 奚飞鸾登时扭过头,蹙眉看着郁笙,不满道:「怎么还有?」 郁笙轻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了。」他站起来,走到奚飞鸾面前,缓缓俯下身,漆黑的眼有种骇人的魔力:「你是谁?」 三、二、一,空气凝固了,跟着凝固的还有奚飞鸾那张困惑又惊恐的脸。 片刻后,他缓缓动了,他伸出一只胳膊,拽起被角,兜头一蒙,彻底将自己包了起来,连个唿吸孔都没有留下。 郁笙看着面前的巨型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师哥并不想和你说话并包了个粽子给你,说:谢谢师哥。 郁笙:…… —— 第082章 小屋 一刻钟过去了, 郁笙沉默烧火,身旁的三角粽子微微动了动。 一双闪着微光的眼从被子缝隙里露出来,郁笙的脸对着火堆, 被跳动的火焰照得时明时暗, 他察觉到奚飞鸾的目光,眼神微微一动, 却并不理他。 又过半晌,奚飞鸾放心了,掀开被子:「我们在哪儿?」 「野外。」郁笙淡淡道。 「……」 「渴了吗?」 奚飞鸾摇摇头。 「那就接着走吧。」郁笙站起来, 把手里摆弄火堆的木枝一扔,朝奚飞鸾走过来。 奚飞鸾立即又道:「去哪儿?」 「谁知道呢, 师哥猜猜?」郁笙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拦腰扛起奚飞鸾就走, 身后的火堆应声熄灭。 「你……」奚飞鸾呆了一瞬:「放我下来!我要回极北!」 「你不是刚从极北逃出来吗?」 「……」 奚飞鸾趴在他肩上,目光呆滞:「你为何知……你在魔族安了细作!」 「怎么, 难道说魔族未在我焕栖宫安过细作?」 「……」 好像是……安了。 「那、那你安吧……」奚飞鸾没底气地小声道。 走了一会儿, 奚飞鸾也没再挣扎,他趴在郁笙肩上,两只胳膊也搭在上面挂着,看着郁笙身后漆黑的夜景。 「那个人你认得吗?」奚飞鸾突然道。 郁笙不说话,奚飞鸾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他的衣服催他。 「不知。」郁笙:「你惹到过什么仇家吗?」 奚飞鸾仔细地想了想, 嘆了口气:「那个人很奇怪。」 郁笙一边走着,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哪里奇怪?」 「他……他一直在对我说话,说什么……」 奚飞鸾思索了一会儿:「说什么要到他那里去, 还说什么谁要来了, 来不及了什么的……」 郁笙忽的停了下来。 奚飞鸾:「怎么了?」 「没事, 这样走有些慢了。」 话音刚落, 苦厄剑从郁笙腰间出鞘,托着两人飞快升入空中,两人一剑一同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你又要抓我回焕栖宫!」 云层上,奚飞鸾缩在郁笙怀里,在他耳边不满道。 「你不是说喜欢那里吗?」郁笙御起防风咒,四周剧烈的寒风顿时被阵法隔开在外,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奚飞鸾耳中。 「我何时说过……」奚飞鸾正不解,脑海里忽的划过之前作为「林富贵」时的景象。 「修真界那么多宗门,你为何非要选择焕栖宫?」郁笙冷漠的目光像是在审问。 「我就是喜欢这儿。」 「——你那时候就知晓我身份了?!」 奚飞鸾大骇,盯着自己的手腕看来看去,想把那隐下去的朱丝缠给瞧出来。 「那你收我为徒,岂不是……」 他企图直起身子去对着郁笙摆师哥的「架子」,却被郁笙无情地按在肩上,不让他乱动,瞧不到郁笙的脸,奚飞鸾只能郁闷地偏头看着郁笙的后脑勺:「……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郁笙很快就做了更大逆不道的事。 两人在焕栖宫外的一处人族小镇上落地,镇边上挨着山,山脚处有一条自山上沿下来的溪流,两边都是田地,还有一个木头搭成的小屋。 第130页 郁笙抱着他,落在小屋前面,一脚踢开了木屋的门,屋里地方不大,有一土炕占了屋子里大致四分之一的位置,上面摆着厚厚的雪貂绒毯和金丝锦缎枕,一看就是从焕栖宫搬来的。而炕头的墙上,延伸出一副黑色的镣铐。 奚飞鸾当时就警铃大作,果不其然,郁笙把他放在那土炕上,长臂一伸,只听咔啦一声,一只镣铐就以迅雷之势铐在了他右手上,奚飞鸾一愣,脚上两只靴子都被一下子扒了,一只镣铐又出现在他右脚上,紧接着,他就被丢进了毯子里裹起来。 灵脉瞬间阻塞,半点灵力或是魔力都用不出来。 奚飞鸾脸白了:「干什么……」 「不干什么。」郁笙坐在炕边,近乎温情地问他:「冷吗?」 奚飞鸾白着脸,有点弄不懂现状。 「我给你生火。」郁笙走到炕头连着的火灶台前,从旁边袋子里抓了些木头扔进去,点上火。 不消一刻,奚飞鸾身下就暖和了起来。 真舒服啊…… 奚飞鸾偎在厚厚的毛毯里,身下源源不断地传来暖烘烘的温度,虽说手脚上的镣铐有点碍事,但这不妨碍他的睡意涌上来。 「你要拷问……就快点问吧……」奚飞鸾眯着眼,快要撑不住睡意了。 「该问的都问了。」郁笙淡淡道:「你睡吧。」 「?」那锁他干什么? 不都是准备严刑拷打了才要上镣铐吗?师弟这是…… 睡意上涌,他打了个哈欠。 他在冰牢里被周围蚀骨的寒气冻得不轻,身子应该是受了些损伤,才如此容易疲惫,不过也不怎么碍事,这等小伤,十天八日就能好了。 不行,还不能睡,还没搞清楚师弟的心魔是…… 小屋的门被敲了敲。 正在火灶前往里扔木头的郁笙头也不抬:「进来。」 一个黑衣人应声推门,走进门口一抱拳:「大…」 「关门。」冷风熘进来,郁笙抬起头,不悦地打断了他。 「……是。」黑衣人忙关上门,转头继续道:「大人,宗里已经发觉您离开了,大长老对您破了禁足令的事很恼火。」 「不必理他,秦氏那边怎么样了?」 「仍是老样子,正在四处搜罗灵石。」 「大人,极北的探子在昨夜传来了急报,说有一假冒魔尊之人前两日闯入墨守宫中,被当场抓获关入冰牢,可昨日又侥倖脱逃,现在魔族大将斐折正在带人四处搜寻,据说那人与魔尊长相一般无二,不知是否使了什么邪……」 说着说着,他余光瞧见了土炕上被毛毯包裹着的人。 魔魔魔魔魔魔尊! 奚飞鸾正强撑着眼皮不满地瞧着他:「我才不是假冒的。」 「行了,你出去吧。」郁笙面无表情地往炉里扔了根木头,合上盖子。 黑衣人抖着手,缓缓行了个礼,退出房门。 屋里,奚飞鸾:「别烧了,有点热……」 「祛祛寒。」郁笙摸出两颗药,走过来递给他:「吃了。」 奚飞鸾伸出两只手捧着,看郁笙把两颗赤红色的丹药倒进他手里——是活血滋身的补丹,对他被寒气冻伤的五脏正有好处。 犯人的待遇现在这么好了吗?奚飞鸾有些迷惑,但还是一口把药吞了。 「不怕我下毒?」郁笙低头看着他,眼神晦涩不明。 「啊……」奚飞鸾刚咽下去,迷茫道:「下、下了吗?」 「……没有。」 「唔……」奚飞鸾眯着眼笑了笑,靠着墙,困意越发上涌:「那我……」先睡一会儿。 郁笙看着他闭上眼,唿吸逐渐趋于平缓,沉静的睡脸温柔极了。 这么容易相信他…… 他俯下身,手轻轻摸上了奚飞鸾乖巧的睡脸。 好笨。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第083章 霸道师弟俏魔尊 周围的环境太过温暖又安逸, 奔波了许久的奚飞鸾不由得陷进梦乡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精神养足了,闭着眼也毫无睡意了, 他才睁开眼, 呆呆地看着木屋的天花板。 不知道他睡了几天,身体在休养中已经去了伤痛, 骨头都睡得有些软了,在这期间,他隐约感觉到郁笙出去过几趟, 但又很快回来,即使郁笙不在的时候, 周围好像也有人守着。 奇怪的监牢。 为什么不把他关进焕栖宫了?奚飞鸾想不明白。 小屋外传来砰砰啪啪的噼木头声,过了一会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郁笙提熘着一捆木柴进来, 看见炕上的奚飞鸾醒了, 仅仅看了一眼就撇开了头,蹲到火灶台前烧火。 不一会儿,浓郁的奶香飘到了奚飞鸾这边,他呆滞地眨了眨眼,缓慢爬起来, 铁链随着他的动作轻响,郁笙端着杯子走过来,把瓷杯递给他:「西域新贡的乳茶, 我拿了些过来。」 奚飞鸾捧过来, 放在手里捂着, 垂下眼看着冒着热气的乳茶。 师弟的态度好像……有点怪。 他捂了一会儿手, 小心翼翼地瞧了郁笙一眼。 郁笙背对着他不知在摆弄什么,奚飞鸾歪着头看着,好像是在给木屋的小窗上挂窗帘。 「下午我会出去一阵,你好好在这里待着。」郁笙道。 「为什么锁我?」 第131页 郁笙不回话。 「让我把把脉。」奚飞鸾又道。 郁笙还是不理他,头都不回道:「已经好了。」 奚飞鸾才不信,他这师弟从小就嘴硬,对这谁都是这副德行,那心魔一看就是积压已久,发作起来来势汹汹,不仅侵占了心智,还、还…… 奚飞鸾勐地精神起来,还怎么了来着? 哦——师弟啃了他一口。 小事,都是小事。 奚飞鸾哆嗦着手喝了口乳茶,艰难地咽了下去以后,继续哆嗦着手把茶杯往边上小桌子上放。 郁笙回过头时正好看见,以为他怎么了,大步走过来接下茶杯:「烫着了?」 奚飞鸾垂着头,含混不清地应了两声,像是真的烫着了似的。 郁笙俯下身,半是强制地把他下巴勾起来:「张嘴,我看看。」 「啪——」 郁笙的额头煳上一只又白又瘦的手。 那只手一下子缩了回去,留下一片红印,奚飞鸾也跟着缩到了土炕最里面,目光惊恐地看着他。 「……?」郁笙直起身,一手叉腰,阴恻恻地看着他。 奚飞鸾咽了咽口水。 「你想干什么?」郁笙阴着脸,压低的眉头仿佛在酝酿怒意。 「把这个解了。」 奚飞鸾伸出右手,在郁笙眼前晃了晃,被郁笙一把抓住:「你——再说一遍。」 「?」 顿了顿,奚飞鸾:「把这个……」手腕被逐渐握紧,他勐地停下话头,郁笙抬头看着他,一种温柔又残忍的笑意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突然笑出了声,整个人显得开朗极了,跟方才平静冷漠的模样判若两人:「师哥再说一遍?」 奚飞鸾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 「别乱想一些有的没的。」郁笙松开他,眼中含着警告。 「???」 别、乱、想? 奚飞鸾盯着手上的腕铐,越发不解了。 两人就此无言,郁笙在房里坐着看不知什么书,奚飞鸾就坐在床头髮呆,一边发呆,一边把郁笙给他泡的乳茶喝了。 一个时辰过去,奚飞鸾实在无聊,又看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书的郁笙:「最近宗里还好吗?你怎么也不理理公事?」光逮着本不知什么书看。 「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宗门?」郁笙眼黏在书里,也不抬头。 「都关心。」奚飞鸾直言不讳道。 郁笙笑了笑,偏头看了他一眼:「师哥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很招人喜欢。」 说完,他扭回头去,又看起书。 「……」这就没了?师弟在跟他装傻,肯定有事! 奚飞鸾顿时拧起眉头:「他们说你被下了禁足令,怎么回事?」 「没什么,有人想耍耍宗主的威风,我让他过把瘾是了。」 「?!」奚飞鸾吃惊道:「你卸任了?」 「你倒也不傻。」郁笙看了他一眼。 「谁做的?」奚飞鸾着急道。 「我给师哥念个小段子吧。」 「?」 奚飞鸾的问话被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应打断,他好不容易组起来的思绪瞬间跟着断了,郁笙趁机拿起书对着他,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且说这魔头性情乖戾,私底下却是温顺得很,对他那人族师弟百依百从,临了还要许下下回相见的时日,这天长地久有时尽啊,爱恨绵绵无……」 「???」奚飞鸾蹦下了床,摇晃着铁链走过来,一把抓走了他的书。 一看封面题字:霸道师弟俏魔尊。 「?????」 奚飞鸾瞪大了眼,却没看见郁笙正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这是什么?」 郁笙摊了摊手:「师哥喜欢,就送给师哥。」 烫手似的,奚飞鸾一下子就把那本书放回桌上,卡壳了一下,又来了遍:「这是什么?」 「手下从人族街市上收来的。」 「……」奚飞鸾欲言又止地看着那本书,仿佛那是什么洪水勐兽:「他们……写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寻个乐子。」 「……」奚飞鸾被这种乐子吓到了,顿了顿,他少有的感觉有点尴尬,自己缩回被褥里去了。 郁笙转回身,淡定拿起书,翻到刚才他看的那一页。 还看?! 奚飞鸾恶狠狠地瞪着郁笙,藉此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后者毫不在乎,一边看一边还若有所思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郁笙终于看完了,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又给奚飞鸾泡了杯乳茶递过去。 奚飞鸾乖乖接了,正要喝口,一直散着的长髮落了一缕下来,他一手拿着茶,一手把散乱的髮丝捋到耳后,站在他面前的郁笙突然俯下身,双手伸到他身后给他把长发拢了起来,在头上团了个简单的髻,然后手往兜里一摸,拿出一根朴素的木簪子,串在那个髻子上稳稳地固定住。 「???」奚飞鸾看着熟悉的木簪在郁笙手里一闪而过,使劲眨了眨眼。 怎么在师弟手里? 「已经用术法封住了,别想着从里面取东西。」郁笙淡淡道。 「哦……」 郁笙盯着他喝完最后一口,接过杯子,才从对面椅子上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与此同时,奚飞鸾感觉一阵困意涌了上来。 第132页 唔—— 他看着郁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自己也缓缓趴在毛毯上。 杯子里有药…… 混蛋师弟。 他沉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古耽新预收《请问要来点心魔吗?》 [妖艷凉薄心魔受x冷漠神性佛门大佬攻],强强 文案: 前世,他受尽千人欺辱,万人唾弃,尸骨零落进泥沙中,纵使百般冤屈,无人申辩。阖眼前,他看着一人踏着金云姗姗来迟,千万人痛快的欢唿中,那人只道一声:阿弥陀佛。 佛渡世人,为何不渡我? 五千年后,修真界一魔头横空出世,他没有形态,没有名姓,可他同恐惧如影随形,日日夜夜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听闻你坏事做尽最怕被人瞧见,为此不惜拿你徒弟顶锅,哦,别担心,我不是你徒弟,我就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心魔~] 魔头出世第一日,修真界数十人走火入魔,当场自废修为。 魔头出世第七日,即将渡劫飞升的天才子弟在劫云底下跪地胡言乱语:我不想成仙!我就想逛青楼!我就想逛青楼! 天雷气得噼了他十条街。 魔头出世第三十日,各家求到了天音寺前,求请那位无上高僧出手降服。 据说那高僧已修出金莲之身,邪魔不侵,只要他心念一动,随时可遁入那不悲不喜的无上之境。 然后高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爱莫能助。 合手垂眼的瞬间,他们看见了那位沐浴在天音寺金光中的佛修眸中闪过邪异的紫光,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恶魔低语:傻了吧,这是爷的,傻了吧,这是爷的,傻了吧,这是爷的…… #佛说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去他娘的阿弥陀佛老子要宝贝贴贴# 攻有头髮攻有头髮攻头髮一大把。 第084章 安神 奚飞鸾睡醒了, 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了。 郁笙不在屋子里,屋子静悄悄的,他晕头转向爬起来, 看见了墙角燃烧着的安神香。 安神香的香炉里落的香灰已经冒了尖, 看样子已经烧了很久了,中间还有更换过。 「……」师弟这是打算熏死他么? 奚飞鸾搜罗片刻, 从炕底下捡了块指甲大的木屑,精准地朝香炉那边丢去,一声轻响, 安神香燃烧着的香柱被打断了。 他想下去打开窗散散屋里的烟气,连在墙上的锁链却不够长, 只能使得他的活动范围到小桌附近,奚飞鸾这才终于清楚的意识到, 自己又被人关起来了。 可郁笙又不像是要刑讯他的意思,没事还跑来给他生火……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他盘膝坐着, 开始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 最开始是他从冰牢里逃出来, 却在极北碰上了心魔发作的师弟,可师弟那时候为什么会在极北…… 不对,把这里定为开始好像有些迟了,应该再加上他好不容易坐着运输车回了极北,结果因为墨守宫里突然出现的冒牌货被当成了混进来的细作。 那在这前后能跟师弟扯上关系的是……林富贵, 也就是他,由于在鬼渊底下拿起魔剑罗剎被众人抓包。 师弟是因为自己的徒弟和魔族牵扯上所以气得跑来墨守宫找自己吗? 不对啊,师弟早就知道他是林富贵了。 轻轻推开的房门打断了奚飞鸾的思绪, 郁笙从外面风尘僕僕地走进来, 抬头一看:「醒了?」 奚飞鸾微抿着嘴角, 小声嘟囔道:「就是大逆不道。」 「?」郁笙没怎么在意奚飞鸾的嘟囔, 他扫了眼墙角的香炉,将歪倒的安神香扶起来:「睡得还好吗?」 奚飞鸾飞快蹙起了眉:「不好。」 「你为什么去极北?」奚飞鸾想不明白,干脆就直接问了 。 郁笙一怔,站起身来,朝奚飞鸾这边偏过头:「为什么去极北啊……」 他垂下眼,温和地笑了起来:「那当然是…想念师哥了。」 「那为什么锁我?」 郁笙朝他走过来,脸上的笑意不变:「师哥想去哪里?」 「我……」奚飞鸾愣了愣,他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只是被这么无端锁着,总觉得有些怪异。 「师哥又能去哪里呢?」郁笙俯下身,双手撑在奚飞鸾身侧,逼得奚飞鸾忍不住往后仰身,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解。 「躲我干什么?」郁笙盯着他。 你不过来谁躲你?奚飞鸾心中无奈,又觉得师弟这无端端爱挑刺的毛病犯了。 可郁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又生不起回嘴的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不准躲我。」郁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还不如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时候安生呢。 奚飞鸾为难了一会儿,企图转移掉郁笙的注意力:「师弟,孟师侄他……自打鬼渊以后身子还好吗?」 「为什么不问问我?」郁笙冷冷地看着他。 「……?」你? 问你作何…… 奚飞鸾的眼神越发迷惑了,甚至开始想,难道师弟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也下过鬼渊,或者去过鬼域? 没听说过啊…… 郁笙按在他肩上的手稍微松了些:「他没事,吵着闹着要找你。」 第133页 「找我?」 「嗯,他坚信你是冤枉的,要帮你给各家说理,前几日还借着祭祖之名跑下山找你去了。」 奚飞鸾茫然了:「去哪儿找我?」 郁笙顿了顿:「他大抵是觉得,在大街上逛一逛就能碰见你。」 奚飞鸾疑惑又迷茫地歪了歪头:「……那,我见见他吧。」 「不行。」郁笙冷硬地打断了他。 「……」 奚飞鸾没问为什么不行,他觉得师弟的状态又有点不对了。 「——我帮你把把脉吧?」 「不必。」郁笙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奚飞鸾有些生气,捏起被角打了他一下。 待郁笙出门了,他就趴在炕上,对着墙上的锁链研究起来。 黑漆漆的锁链泛着凉意,似乎是某种合金所制,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字符,一个咒术又一个咒术地叠加,使得被锁住的人便毫无反抗能力。 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不能就这么被拘束在这里。 那个冒名顶替他的人恐怕心有不轨,斐折平时又万事都依他,万一他用自己的身份做出什么搅乱时局的大事,岂不是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当务之急是要揭穿那个极北的冒牌货的阴谋。 可是该怎么跟斐折证明他的身份呢……奚飞鸾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起了一样东西。 那把罗剎剑。 据说那剑只有魔尊本人才能拿得起来,奚飞鸾不知这算不算作数,反正他曾经是拿起来过的。 若是把那剑拿去,应该就足以证实自己的身份了吧…… 他记得那剑好像是被秦氏收走了,秦氏……好像很难混进去的样子…… 正想着,郁笙又回来了,他见奚飞鸾趴在那儿盯着墙上那延伸出来的铁链瞧,脸色顿时有些阴沉:「那上面那么好看?」 奚飞鸾爬起来,扭过头:「没。」 「没有你盯着看什么?」 奚飞鸾对他招了招手。 「?」郁笙冷着脸看他一眼,还是走过去:「怎么?」 「把我房间里那套龟甲拿过来,好不好?」他仰起头,期待地看着郁笙,脖颈张开脆弱的弧度,温柔的眼眸中像是浸了水,明亮又醉人。 「——」不由自主地,郁笙咽了咽口水。 第085章 栗子 「知、知道了。」郁笙欲盖弥彰地偏开头, 目光有些躲闪:「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起个卦,算算吉凶。」 「什么吉凶?」 「你的吉凶。」奚飞鸾有什么说什么。 「?」郁笙垂眼去看他:「算我的作甚?师哥要是有空,为何不替自己算一算?」 奚飞鸾嘆了声:「若能算出, 我倒是想算呢。」 「……我让人去取。」 没过一会儿, 郁笙的手下敲敲门,打开门把东西递了过来, 郁笙拿给奚飞鸾,看着他盘坐在那里,把龟甲放在膝头, 认真地摆弄起来。 「你为何总是替我测算?」郁笙不解。 奚飞鸾垂着眼:「把手伸过来我看看。」 郁笙看了他一眼,缓缓将左手伸了过去。 「命数倒是无甚异常……」奚飞鸾掰着他的手指头, 仔细地琢磨着,突然, 他双手齐用,一把将郁笙拽了个趔趄, 拉到身边, 兇巴巴地看着他:「心魔是怎么回事?」 奚飞鸾的二指搭在郁笙腕上,郁笙挑了挑眉:「没怎么回事,练功出了点茬子。」 奚飞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没说实话。」 「把铁铐给我解了,我帮你调息。」 郁笙抽回手, 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休想。」 「——你拘着我又有何用?」 郁笙咧开嘴无声地笑,露出森森白牙:「我心里舒坦。」 「……」 奚飞鸾把龟甲往旁边一丢,无语发呆。 好想出去看风景啊…… 又过了两天, 外面下了厚厚的雪, 郁笙推开门的时候, 门外的雪花争先恐后地扑了进来, 夹杂着凛冽的寒风。 奚飞鸾坐在桌前自己跟自己下棋,看见他脸一边顶着个大红印子。 「这是……怎么了?」奚飞鸾把棋子丢在盘上,站起身来。 郁笙走过来,不甚在意道:「挨了一下。」 「谁打的?」奚飞鸾蹙起眉,看着那红印上透着丝丝淤青。 「没事,长老们说我禁足之后反省得不诚恳,就斥责了我两句,瞧我给师哥带了什么?」 郁笙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包包油纸包好的零食点心:「孟向阳回来时候带的,说是他们那里的地方特色。」 他说着,解开油纸包上的纸绳,晶莹剔透的松子糖露出来,颗颗有龙眼大小,形状像粽子似的。 「师哥尝一尝,好吃吗?若是好吃,下次让他多捎一些。」 奚飞鸾拿了一颗,就着茶水吃了,慢吞吞吃完,他才发觉郁笙正在看着他。 「略甜,挺香的。」奚飞鸾把那包糖推过去。 郁笙顿时笑了:「我不吃,师哥爱吃就好。」 他又打开一包,是些糖瓜。 奚飞鸾愣了愣:「这也是特产?」 「不是,这是我从师哥房间里拿来的——师哥喜欢吃这种糖吗?」 奚飞鸾摇摇头:「太甜。」 「那师哥买些这个放在房间里做什么?」 第134页 奚飞鸾微愣了一下,不确定地看了郁笙好几眼,才道:「你不是想吃吗?」 郁笙的目光动了一下。 「我见你那日捡了地上的……」也不嫌脏! 奚飞鸾眼神责备地看着他:「你都多大的人了,想吃什么便买什么是了,扣扣搜搜的像什么样子?宗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郁笙:「???」 他那点旖旎和感动之意在几句话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郁笙忍无可忍拿起一颗松子糖堵了奚飞鸾的嘴,咬牙切齿道:「知道了,师哥。」 奚飞鸾满意了,抱着茶杯暖了一会儿手,心思就开始往外飘,多日的无聊让平时少言寡语的他不由得多了些表达欲,尤其是在郁笙陪着他的时候:「师弟,外面的雪大吗?」 「还行,刚刚没过脚背。」郁笙拉开窗帘,用灵力轻易烘化了窗户上的冰花,然后他把琉璃的窗户擦干净水渍,好让奚飞鸾能够隔着窗户看见外面的雪景。 窗外大雪纷飞,天地生白,苍茫一片。 奚飞鸾看着看着,心绪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他呆呆地望着雪花落到窗户上,又瞬间融化至透明:「师弟,我的鲫鱼……它们……好吃吗?」 正在炉边烤蜜薯的郁笙浑身一僵。 「养了那么久,白白胖胖的,一定很香吧……」奚飞鸾说着,难过地嘆了口气。 郁笙顿时更僵了,他沉默里一会儿,掏出刚刚烤好蜜薯,僵着脸走过去,语气硬邦邦的还带点磕巴:「趁、趁热吃。」 「你是烤的吗?」奚飞鸾接过蜜薯,抬起头。 「是烤的。」 「我说鱼。」 「烤、烤的吧……」郁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等今年春天我再给你养。」 奚飞鸾没说话,用他那忧郁的眼神又欣赏起雪景,大概是勉强接受了郁笙的提议。 「这次要红色的。」奚飞鸾道。 「好……等我差人去山下集市里给你买。」 奚飞鸾摇摇头:「不行,要河里捞的,好养活。」 「河里没有红色的鲤鱼……」 奚飞鸾纠正他:「要红色的鲫鱼。」 「更没有红色的鲫鱼——河里的鲫鱼都是些灰扑扑的,我还是差人去给你买几条锦鲤吧……」 奚飞鸾像是有些生气,扭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过了半个时辰,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又犹犹豫豫转过身,盯着脸上顶着大红印子的郁笙瞧。 郁笙坐在火灶前,有些笨拙地试图用锅烤几个栗子。 火灶上架着的铁锅口径很大,且锅底不是平的,受热有些不均匀,有的栗子还没熟,有的就已经烤焦了。 奚飞鸾喊他:「过来,我给你脸上涂点药。」 郁笙正聚精会神地守着那锅栗子,闻言抬起头,紧接着「砰」的一声,一栗子从锅中爆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郁笙的下巴来了一个暴击。 郁笙:「……」 第086章 表白 「不能朝无辜的栗子撒气。」 桌上放着瓷瓶装的小药膏, 奚飞鸾和郁笙坐在旁边,前者正托着后者的下巴,给他下颌骨边上被栗子敲出来的红印上药。 奚飞鸾见他不善的眼神频频往那锅在火上蹦跶的栗子瞟去, 给他掰回头:「听着了吗?」 「师哥, 我觉得它们并不无辜。」 「不准顶嘴。」奚飞鸾又掰过他脸,开始往侧脸上的红手印上涂药。 「长老们年纪大了, 你不要总惹他们生气。」奚飞鸾边涂,边细细地叮嘱道。 「师哥真是仁善心肠。」 「说了不准顶嘴。」 「我没顶嘴。」 「你有。」奚飞鸾说着,把他手拉起来, 郁笙手上有几处在屋子里生火时的烫伤,他一併给涂了药, 似乎是指尖不小心戳到伤处,郁笙蹙了下眉。 「不疼。」奚飞鸾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跟谁说。 他俯下身, 轻轻在郁笙手背上吹了两口气:「不疼不疼。」 郁笙垂眼看着他。 轻柔的风从手背上拂过,又酥又痒, 挠得郁笙心里也开始发痒。 他看着奚飞鸾半隐在黑髮之间的一小段裸.露的脖颈, 脆弱又苍白,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能拢在手里。 到时候他就逃不掉了吧。 奚飞鸾吹完了,他抬起头,见郁笙已经撇开了脸,不知道在看房里的什么。 「涂好了吗?」 奚飞鸾点点头。 郁笙立即就把手抽走了, 自顾自道:「我得看着这锅想翻天的栗子。」 糖炒栗子的焦香充满了整个屋子,郁笙苦闷地看着煳上了一层黑煳煳的糖浆的锅底:「好像煳了……」 奚飞鸾趴到炕头,伸长脖子去看, 还不嫌伸手从锅里捞了一个栗子, 栗子壳上已经自行爆开了裂口, 很好剥, 他两下就把栗子剥开,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栗子仁。他填进口里,赞赏道:「没煳,甜。」 「……我先把这些弄出来吧。」郁笙拿了个搪瓷盆把栗子盛出来,往奚飞鸾面前一摆,端着锅就出去了,门外传来哗哗啦啦的刷锅声。 奚飞鸾就在屋里数栗子,一边数一边剥了往口里扔,听着门外的刷锅声,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门外的是辛勤劳作的妻子,而门内的他是游手好闲还混吃等死的无能丈夫似的。 第135页 奚飞鸾为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郁笙扛着那半人宽的大铁锅走进来时,见奚飞鸾把装着栗子的盆摆得远远的,自己坐在角落里发呆,疑惑道:「怎么不吃了?不好吃?」 奚飞鸾摇摇头。 「怕脏手?师哥可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郁笙说着,走过来要帮他剥,奚飞鸾立即按住了他的手腕:「不……」 「你吃吧。」奚飞鸾瞧着他。 温软的手指搭在手腕上,映进郁笙眼里的是奚飞鸾那张俊美的,温和的,令人轻易沉醉的脸。 郁笙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把这个人据为己有,他想让他时时刻刻在自己视线里,时时刻刻眼里也只能有自己。 他知道这是他病态的占有欲在作祟,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心地仁善的正常人。 可是好奇怪……一切好像还不止占有欲这么简单…… 郁笙的喉咙阵阵发紧,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涌动着,他的指尖开始颤抖,一股股热血不住地往太阳穴攒,他克制住那异样的情绪,反手抓住了奚飞鸾的手腕。 奚飞鸾疑惑地看着他。 「师哥……」郁笙压住手指间的颤抖,可他的声音也跟着开始颤抖了。 一切不仅仅是占有欲这么简单,他其实早就该察觉到了,在这个人出现在他眼里的第一个瞬间,那强压在心底的—— 是羡慕,是嫉恨,是妒火,是欲.望,是……无法诉之于口的爱慕。 他喜欢这个人,所以他恨极了他。 为什么这个人要成为他的阻碍?为什么这个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永远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将自己跟他比?为什么……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的好? 郁笙是自私的,他很清楚自己。 他想要这个人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身边,乖巧的,温顺的,毫不忤逆的,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一样——就像现在这样。 郁笙另一只手轻轻拂上了奚飞鸾怔愣的侧脸。 他看着奚飞鸾剔透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身影,心中生起无比的满足和畅快。 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人的心里只有他,眼里也只有他。 「我……」郁笙抚摸着他,嘴唇开始微微发抖:「喜欢……」 奚飞鸾疑惑地蹙起了眉:「……唔?」 「我……」 奚飞鸾嫌碍事地推开他的头,又去探郁笙的额头。 「没发烧啊……」他喃喃道。 郁笙的眼神忽的恢復清明,他匆忙松开奚飞鸾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避之不及地转头走了,连门都没有关。 门外冷风唿唿地刮,刮到奚飞鸾的脸上,门板被风压到墙边,时不时砸得木墙砰砰的响。 奚飞鸾望着大开着的门口,蒙了。 怎么又跑了? 「师弟?」奚飞鸾试探着对门外叫了一声。 无人唿应。 「有人吗?」谁来给他关个门啊…… 话音刚落,一黑衣人出现在门口:「您有何吩咐?」 「关个门……等等!」奚飞鸾望着突然出现的人,有些惊喜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挪动距离非常小,只是堪堪踏入了木屋内,似乎对奚飞鸾非常防备:「我们宗……我们大人说了,不允许靠近您周围二十尺范围内。」 「……」奚飞鸾愣了一下:「那、那你站在那儿吧。」 黑衣人礼貌地一拱手:「请您吩咐。」 奚飞鸾想了想:「把手铐帮我解开。」 「这……我们大人不允许。」 「那帮我把脚铐解开。」 「这个也不允许……」 奚飞鸾蹙起眉:「那你们被允许了什么?」 「大人说……您若有合理要求,可以帮您实现。」 「——比如?」 「比如帮您烧壶热水。」 「?」奚飞鸾疑惑地想了一会儿,他要热水做什么? 「这样吧,帮我回宗里取几本书,在我房间里,床头摆柜上的那几本。」 黑衣人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吩咐门外其他人去了,吩咐时还小声叮嘱了他们找到书以后要提前拿给郁笙看一看。 「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 奚飞鸾摆摆手。 「要书?」殿里,郁笙转身把厚厚一摞书都接了过来,放在一旁的梨花木小桌上,拿起一本翻看起来,他在伏华殿中布下了前往那处小木屋的传送法阵,是以能够很快地在两地之间穿梭。 周易八卦…… 他翻了翻,放下这本,又拿起其他的。 检查了半天,这摞书也不过都是些寻常可见的经注典籍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些志怪小说,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郁笙把书递给手下:「拿去给他解解闷吧。」 于是过了半个多时辰,这些书就到了奚飞鸾手中。 「师弟在宗里吗?」 黑衣人过来送书时,就听见正趴在炕上发呆的奚飞鸾问道。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到他能够到的桌子上,然后立马远离了奚飞鸾,站在门口点了点头:「是。」 「他回去了啊……」奚飞鸾跳下榻,仍是不解:「可他走那么快干什么……」 第136页 黑衣人没有说话,俯了俯身,退出去并关上了门。 奚飞鸾走到桌边,拿起一本书认真地翻看起来。 第087章 别乱摸 凡人修士有三劫……雷劫、心魔劫、情劫…… 奚飞鸾看着看着,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合上书。 那他要渡的究竟是个什么劫呢…… 想不明白。 师弟的心魔他也想不明白哦,师弟的脾气他知道, 他若说是练功出了点岔子生的心魔, 那就绝对不是练功出了岔子,可郁笙的心思他又猜不透彻, 若是心魔已经根深蒂固了…… 奚飞鸾忧愁地捏了捏自己眉心。 正愁着,郁笙又回来了,他推开门, 目光落在奚飞鸾面前的典籍上,看见奚飞鸾抬头望过来, 他又迅速挪开:「师哥看什么呢?」 奚飞鸾疑惑:「你方才跑什么?」 「……有点急事,需要回去一趟。」郁笙撒起谎来连草稿都不打。 「哦……」 「我房间里还有些书, 要不让他们都搬过来,给师哥平日里解闷?」 「你还要把我关多久?」奚飞鸾目光锐利了些。 「瞧师哥说的——」郁笙笑着:「这哪里叫关……我只不过是, 想多陪陪师哥罢了。」 奚飞鸾沉吟了一会儿:「那……」 「你过来给我念书。」 郁笙竟真就十分听话地过去了, 站在桌前翻看起桌上那些书:「师哥想让我念哪本?不如……」 郁笙变戏法似的拿出了那本《霸道宗主俏魔尊》。 「不要那个!」奚飞鸾条件反射般弹起来:「要不……你给我讲讲最近外面发生的事吧。」 郁笙眉头一压:「想听什么?」 奚飞鸾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呆滞地看着郁笙:「算、算了。」 「师哥又想问魔族那边怎么样了?」 「——没有。」 「魔族那里一切正常。」郁笙往他身边一坐:「他们连师哥都认不出来……」 郁笙嘴角微微上扬,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不怀好意:「如果是我的话,师哥无论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模样, 我都能认出师哥的。」 这暧昧的话语到了奚飞鸾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我的朱丝缠真好用」,他把袖子一撸,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解了。」 「?」 「把那个术法, 解了。」奚飞鸾又道。 「我不。」郁笙翘起嘴角, 脸上晕开几分愉悦之意:「我偏不。」 「……」奚飞鸾对他突然耍无赖的态度哑口无言, 只能暗自憋气。 「为什么要解掉?师哥有秘密想要瞒着我?」郁笙靠过去。 奚飞鸾不理他。 「师哥要是没有秘密, 留着便是了,还是说——」 郁笙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想跑?」 奚飞鸾缩了缩,这个反应在郁笙眼里几乎是证实了他的疑问,郁笙突然站起来,焦躁不安地走了几步。 「你应该不是想跑的吧?」郁笙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转头盯着奚飞鸾。 奚飞鸾抬起头,被他冰冷的眼神激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的确就是想跑的。 「说话。」郁笙冷冷道。 「我……」 「就算你要走,又能去哪里呢?去找那个斐折自证清白?」郁笙冷着脸走过来,气势汹汹的,奚飞鸾也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往炕边退。 郁笙看着他躲闪的动作,脸色更加阴沉:「你就这么怕我?我这些天……难道对你不好?」 奚飞鸾心说可你喜怒无常啊。 「来人。」郁笙道。 门立即被人打开,几个黑衣人站在门口,拱手:「大人。」 「叫人去备马车,再备一套弟子服,马上就准备出发。」 「遵命。」 郁笙的目光转回来,奚飞鸾立马道:「去哪儿?」 郁笙走过去,摸出串钥匙把他手脚上镣铐连着的铁链给解下来了,镣铐却没解开。 奚飞鸾的目光聚在那一小串钥匙上,正想看看郁笙要把它们放到哪里,就见郁笙掌心升起蓝紫色的火焰,转眼就把手里的钥匙焚成了灰烬。 「……」 非但如此,郁笙又从储物戒里拿出根比之前那个细了许多的银链,扣在他手腕上那个镣铐上,另一端被郁笙拿着,往手腕上缠了几圈以后握在手里。 「……」 奚飞鸾手脚上的这个镣铐圈虽然不限制他行动,但上面刻着的封禁咒术依然生效,他的灵脉被完全封住了。 他很不解:「师弟,手上有一个了,脚上的就……」 明明一个就足以封住他,干嘛要让他带着两个圈出去丢人? 郁笙权当听不见,待一黑衣人把弟子服取了过来,他就将衣服扔给奚飞鸾:「换上。」 奚飞鸾的脑子卡壳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郁笙压在炕上换了衣服,郁笙的目光从他略细的腰身上掠过,又游过他胳膊上那处被火撩过的伤疤,最终在他脚腕上的金属镣铐上停下。 那冷白色的脚腕有些细瘦,骨感明显,被刻满了符文的黑色镣铐一锁,显得格外无助,格外……诱人。 郁笙闭了闭眼,帮他穿上鞋,又拉着他走出木屋。 「我们去哪儿?」奚飞鸾还在执着地问着。 第137页 「跟在我身边就好。」 郁笙把他塞进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马车里,两人坐在同一边,奚飞鸾手上的镣铐被衣袖遮挡了,细细的银链并不明显地从袖子底下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郁笙手里。 马车慢慢跑起来。 奚飞鸾掀开帘子往外望,屋檐上带着残雪的木屋被他们甩在后面,雪地上留下两根长长的车辙。 直到看不见了,奚飞鸾才转回身,就看见郁笙正在瞧着他:「还不捨得了?」 奚飞鸾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那个农家土炕的确是挺暖和的。 「陪我办完事就送你回去。」郁笙淡淡道:「别想着跑。」 「你要去哪儿……」 「去趟秦氏,看看他们搞的什么鬼把戏。」 奚飞鸾眼神一亮。 「?」郁笙眼尖得很,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那点惊喜之意:「你想做什么?」 奚飞鸾抿着嘴:「——没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不要紧。」郁笙往后一靠,平静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别乱跑。」 「……?」 奚飞鸾最近越发听不懂他师弟的意思了。 「你想过去找罗剎剑吗?」郁笙歪头。 ??! 奚飞鸾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让师弟知道了还得了吗?! 「我又没说不行。」郁笙面色平静,完全不像是奚飞鸾记忆里那个谈「魔」色变的师弟了。 于是奚飞鸾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腕上连接的银链在郁笙鼻尖扫过,奚飞鸾自顾自喃喃道:「是不是又病了?」 「……」郁笙握住他的手,按在膝盖上,声音严肃:「别乱摸。」 第088章 都听师哥的 马车慢吞吞地行走在官道上, 方向却不是往设在人界各处的传送点去的,而是越走越偏,奚飞鸾昏昏沉沉睡了几觉, 实在是闭不上眼皮子了, 才发觉马车里居然也点着安神香! 而一旁的郁笙精神抖擞,坐得那叫一个身正影直, 奚飞鸾恼了,趁郁笙一个不注意,掐起香炉里的安神香柱就往外丢。 一掀开帘子, 高高的山壁立刻映进了眼里,岩石的花纹如一幅幅古老的壁画, 其中夹杂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石块,像镶嵌在岩石中的眼睛。 冷风一吹, 奚飞鸾手里捏着的半根安神香的香头顿时明亮许多,燃烧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眼看就要烧到了他的指尖。 奚飞鸾没注意这些, 他看着马车在狭窄到仅能勉强通过的山缝间艰难行驶,两边皆是望不见顶的山壁,仿佛随时都要倾斜下来把他们压死似的:「这里是……」 郁笙从背后怀住他,手伸过来把他手里快要烧没的安神香打落,又把人拉了回来, 合上帘子:「这里是金成一处灵石矿,已经废弃了。」 「前些日子秦氏占了很多灵石矿,又封锁了周围不让消息传出去, 这处离得最近, 我来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马车缓缓停在空地上, 郁笙掀起帘子走下去, 并转身朝奚飞鸾伸出了手:「来,我扶你。」 细碎的银链在他俩手间轻轻摇晃,看着郁笙的脸,奚飞鸾总觉得哪里有点别扭,自己跳下车,往周围望去。 此处光线充足,前方如一个巨大的盆地,开在山缝之中,四周的岩石七零八落,山壁上被开採出一个个大坑,岩石黯淡无光,满目疮痍,地上还有些灵石的碎屑。 「全都挖走了啊……」郁笙扫了一眼,捡起地上一小块碎掉的灵石渣。 奚飞鸾:「他们挖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能探出来的数量,起码是这里的百倍——走吧。」 灵石矿是天地灵气所孕育的矿产,这些矿藏一直被修真界各家所占据着,但也都是有所节制地挖取,若一下子将某处的灵石矿全部挖空,周遭环境会丧失灵气,植物枯萎,生灵萎靡。 奚飞鸾看着脚下干裂的泥土:「挖去已有一旬了。」 「嗯,鬼渊之事以后,他们仍在继续开採灵石矿,且他们将消息瞒得厉害,云衍宗恐怕还不知此事。」 「鬼渊?同鬼渊有什么关系?」 郁笙看他一眼:「秦氏藏有一阵法,名为八干,若以巨量灵石为引摆阵,能聚天下灵气。」 「那个上古七阵图之一的……八干阵?」 郁笙点点头:「若当时鬼渊之势无法阻挡,那便是修真界最后的底牌。」 奚飞鸾想了想,喃喃道:「以天下灵气为代价,洗刷鬼渊么?那到时……」 「到时人间灵气彻底枯竭,修真各家就可以解散了。」郁笙淡淡道:「百家之中谁人敢有这个觉悟?行了,上马车。」 马车载着他们往回走,奚飞鸾反而有点不放心了:「你现在要去哪儿?」 「去秦氏,师哥不是想去吗?」 奚飞鸾摇摇头:「你不要去找麻烦。」 「这怎会是麻烦呢?」郁笙一挑眉:「擅自采空灵石矿可是大忌,不替周围生灵想一想,也要替修真界的未来想一想,师哥不是向来喜欢多管闲事的吗?怎么今日变得束手束脚的?」 奚飞鸾蹙着眉等他说完:「我管便管了,你莫要给自己找麻烦。」 郁笙一愣。 奚飞鸾嘟嘟囔囔道:「你才多大,就管天管地的,有那时间好好修行,其他事留给大人去烦。」 第138页 郁笙奇异道:「师哥难不成以为我还是个孩子?」 奚飞鸾偏过头,眼里写着「不然呢?」 「可师哥也才比我大几十岁,换算成凡人,顶多也就多了个三五年的阅歷呢。」 「大一岁也是大。」 「好吧,那我不管了。」郁笙往后一倚,一副惬意的样子:「反正宗里现在也不归我管,这些事就让大长老他老人家烦去吧。」 奚飞鸾又蹙了蹙眉:「不去了?」 「不去了。」 「……」奚飞鸾抿了抿嘴,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郁笙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了?」 奚飞鸾欲言又止:「去讨口茶行吗?」 顿了又顿,他又小声补充道:「就一口……喝完就走。」 郁笙扬起笑:「——都听师哥的。」 秦氏。 看台边缘,秦昭半躺在铺着皮毛的黄梨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个红的发紫的苹果,在空中丢来丢去。 「宗主,焕栖宫郁笙求见。」 秦昭一愣,苹果没接住,咕噜咕噜滚落到地上,捲帘外,郁笙俯身捡起来:「秦宗主好惬意——」 他抬手掀起帘子走进来,秦昭登时翻身坐起来,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郁笙自来熟地在桌对面坐下了:「来讨杯水喝——贵宗不会连杯水都请不起吧?」 …… 奚飞鸾站在秦氏西南角,这里是秦氏停外宾马车的地方,他和马夫都在这儿等着,旁边有粮草和休息的小屋。 郁笙去之前解了银链,又叮嘱他:「你知道的,你在哪里我都能感知到,所以乖一点。」 这让奚飞鸾有些不爽,马车刚停到这边,奚飞鸾就打算去秦氏殿宇那边去「转一转」,只是他甚少来秦氏,对这个比焕栖宫大了好几倍的宗门不太熟悉。 魔剑罗剎被收去哪里了呢? 奚飞鸾熘出来,沿着宗门边缘的林间小道往前走,银链拖在地上哗啦啦地响,被他连忙捡起来,在手腕上缠了几圈。 按焕栖宫平时的规矩,这些收缴来的东西若是比较珍贵,都会被收进藏宝阁里,奚飞鸾寻思着,秦氏应该也有这么一处地方,且秦氏底蕴深厚,藏宝阁大抵会比焕栖宫的大不少。 奚飞鸾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块拳头大小的灵石,那灵石表面粗糙,还带着些伴生的花岗岩,一看就是未经打磨过的原矿。 灵石怎么会被扔在这儿? 他在周围转了转,很快找到了另一条路,路上零零散散地掉着几块灵石,还有一些秦氏弟子推着双轮车,正往哪里运着一车车的灵石。 他观察着一个弟子的去向,待那人走远了,便悄悄跟上去,只见那些推着小车的弟子消失在了几棵松树后,那个路口被几个带着武器的弟子把守着,奚飞鸾躲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远处有几个洒扫弟子,奚飞鸾定了定神,走过去,对他们拿出刚才捡的那块灵石:「打扰,我方才在路上捡了块下品灵石,这是……」 两个洒扫弟子正说着话,看见他过来,淡定道:「哦,没事没事,你拿着吧,可能是宗里人掉的——你这衣服,是焕栖宫的?」 奚飞鸾点点头:「是,随……师父过来办点事。」 「哦——」 两个洒扫弟子端详了他几眼,目光落在那张俊美的过分的脸上:「你的家师是……」 「是……是……」奚飞鸾张了张嘴,艰难道:「是郁笙。」 「哦——你就是那个孟向阳吧?」一洒扫弟子恍然大悟:「真是青年俊才啊,不光武艺高,长得竟也这般俊秀,说来郁宗主怎么过来了?我们宗主这几天好像正闭关呢,也不待客。」 另一洒扫弟子朝他挤眼睛,又比口型:郁宗主卸任了! 洒扫弟子连连改口:「咳咳,我是说郁大人,郁大人……」 这二人似乎还算好说话。奚飞鸾摇摇头:「家师之事,我也不甚清楚,那个……我方才似乎看见有人运了些灵石,落在地上好几颗……」 说着说着,两个洒扫弟子脸色一变,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嘘——」 「?」 洒扫弟子也不打算解释:「你就当没看见就行,别到处瞎说,我们宗主脾气不好,万一惹恼了他,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怎会……」 「当然会!」洒扫弟子拽着他胳膊,低声道:「跟你说也没用,我们宗主自打鬼渊回来以后,脾气怪得紧,好一阵子都没见过他露面了,现在是风声鹤唳啊,那魔剑还在宗里放着,谁知道魔族会不会带人上门讨要……」 「那魔剑?」 「对啊,就是那把大名鼎鼎的罗剎剑,阴气重得很,听说几个长老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封印在天宝阁里。」 「天宝阁?」 「对啊,就是南面那个金顶的大圆塔嘛——」洒扫弟子嘴里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哗哗往外落。 奚飞鸾一把握住他的手,重重道:「多谢。」 洒扫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9章 八干阵 一刻钟过后, 奚飞鸾找到了洒扫弟子口中形容的天宝阁。 天宝阁是个七层玲珑阁,雕栏玉砌,装潢华美, 只有一处入口, 玉阶前有两个秦氏的弟子把守。 第139页 贸然闯进去肯定是不行,奚飞鸾寻思着, 这次他身上还穿着焕栖宫的弟子服,若是就这么抢了罗剎剑就走,罪名定要被扣在师弟头上, 到时郁笙又该气得跑极北撵他了。 只能先来踩踩点,下次再寻机会拿了。 奚飞鸾在塔后面假装遛弯的转悠了两圈, 见有守卫拿眼扫他,不动声色地拐进了不远处的殿宇后, 刚拐过去,就看见前面殿里出来一个秦氏弟子, 朝着往天宝阁去了。 奚飞鸾躲在墙角看, 那弟子跟天宝阁前的守卫递了个令牌,守卫们看了一眼,便放他进去了,过了一会儿,那弟子端着个黑色的木盒出来了, 又往其他方向去了。 奚飞鸾慢吞吞地跟上去,见那弟子一路走着,七拐八拐拐去了之前运输灵石的那条路上,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灵石块, 那个弟子走得飞快, 眼看着就要脱离了奚飞鸾的视线, 他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找了下角度,石子在空中无声划过,从那弟子腰间穿过,划断挂着腰牌的繫绳,腰牌掉在路旁松软的草地里,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那弟子毫无察觉地往前走,奚飞鸾见人走了,赶紧跑过去把腰牌捡了回来一看,金边墨玉的腰牌上刻着个「昭」字。 这莫非是……秦宗主的腰牌? 奚飞鸾用手拂去上面的尘土,心说这可玩得有些过了。 他原本寻思着只是个普通管事的令牌,少了一块也不会引起多少注意,他昧下来偷偷带走,下次来的时候就能用这个进入天宝阁,可这竟是秦昭的腰牌,宗里恐怕只此一块,他现在不用,以后也用不得了。 可师弟还在这儿……他若进去拿走了罗剎剑,郁笙定也逃不了干系。 奚飞鸾望着手里的令牌,陷入纠结。 高阁上,郁笙站在护栏前,负手眺望着秦氏气势磅礴的殿宇群,冷风吹得他衣袍纷飞,身姿挺拔。 「秦宗主将宗门打理得可真不错,只是门中总见不得几个人影,有些冷清了吧。」 秦昭歪在椅子上,脸色不善:「那当然不错,比你们那乌烟罩气的焕栖宫可好得多,听说你让人踹下掌门之位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一边说着,手里抓着个苹果,按在身下毛毯上转圈圈,眉宇间隐藏着一种和他刻薄的话语并不相合的焦躁。 郁笙转过头:「秦宗主这般关心我宗的家务事?」 「我才不关心呢,你若是无聊,烦我舅舅去,跑我这儿来作甚?!」 郁笙在桌边重新坐下,淡定地给自己续了杯茶:「都说了,来讨杯水喝,秦宗主这么心急,是要去做什么呀?」 天宝阁外,奚飞鸾还在纠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去找一套秦氏的弟子服,然后拿着令牌混进天宝阁,拿了罗剎剑就走,但这办法实际上危险重重,且不说罗剎剑周围可能有重重封印,就算他拿到剑,也不一定能顺利走出秦氏,他现在浑身灵力都还被郁笙的破铁铐给封着,御剑都御不动。 正想着,令牌上挂着的流苏晃了晃。 微微的震动沿着奚飞鸾的脚底往上升,空中的气流缓缓游动了起来。 「?」 四周非常静,墨绿的冬青树叶在空中微微震颤着,奚飞鸾抬起头,天空中的云像鱼鳞似的一片又一片,正缓慢往北飘去。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奚飞鸾一看,天宝阁门前的两个守卫竟然匆匆忙忙离开了。 怎么回事? 奚飞鸾看了眼天宝阁大门,又看了眼手里的令牌,随即紧紧一握。 不管了,先进去看看。 奚飞鸾看了看四下无人,冲到天宝阁门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古旧的大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是一排排整齐陈设的木柜,没人。奚飞鸾侧身钻进去,轻轻关上了大门。 木柜上分了许多小格子,底下还标了号,各种珠玉珍宝都摆在格子里,有的被木盒封着,有的就那么摆在那儿。 奚飞鸾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些东西价值虽高,但也没到世间罕有的地步,应该还有其他地方藏着能真正被称得上宝物的东西。 他沿着一旁的木质楼梯往上走,二层和三层都跟第一层是一样的陈设,他站在楼梯口扫了眼,好像也不像是有的样子,但越往上,宝物的数量就越稀少,珍贵程度也高了些,他沉吟片刻,沿着楼梯一直走到了最顶上。 同之前开阔的入门处不同,第七层显得低矮了许多,且顶上是个关着的小门。 那门没有锁眼,倒是有个印记,奚飞鸾摸出令牌,往上一靠,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腐朽的霉味涌了出来。 他走进去,第七层比底下那些楼的空间窄小了许多,光线也很阴暗,一边摆着一个老旧的大木书柜,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破旧的书简,有的都堆到了地上,奚飞鸾小心翼翼地迈过去,就看见书柜旁边的地上,画着许多封印的阵术。 阵术已经失效,地上只剩下了些灰黑色的纹路,在那阵术中央的,是一个巨大的木盒,木盒上也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长约六七尺,三尺高,看上去很像是用来封印魔剑。 可是封印的阵术全都解开了…… 奚飞鸾没敢立马上手,拿着手里的腰牌对着木盒敲了敲,谁知那盒子的盖没有关好,唿啦一声滑落下去,掉在旁边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第140页 奚飞鸾立马不敢动了。 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楼下并没有响起脚步声,但微微的震颤之感已经沿着地面传到了阁顶,似乎比刚才明显了许多。 怎么回事…… 他管不了那么多,压着心里的疑惑低头去看,盒子里铺着金丝绒布,上面被压出了一个长条形状的痕迹,和罗剎剑的外形颇为靠近,显然就是用来盛放那把剑的——可是剑却不见了。 非但如此,那盒子角落里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奚飞鸾把它拿起来,打开一看。 金光顿时照亮了整个阁楼,里面是一颗指甲大小的乳白色珠子,并不圆润,表面有些粗糙,但却散发着柔和的金光,这股光似乎有种奇效,照到人身上的时候,会使人心情格外平和。 佛舍利…… 这东西怎么会被丢在放魔剑的盒子里? 地面勐地震动了一下,奚飞鸾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盒子里的小珠子立马飞出去,沿着楼梯蹦蹦跳跳往下滚。 ?! 奚飞鸾忙稳住身形追出去。 那佛舍利在楼梯上蹦了两下,掉进了楼梯之间的空隙里,直接往一楼坠去,奚飞鸾连扑带抢往下跑,心道罪过罪过,好不容易下了一楼,佛舍利正躺在地板缝隙里,幽幽地散发着金光。 奚飞鸾把它从地里抠出来,擦了两下,见没有摔裂,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舒完,眼前大门被勐然打开,门外两个秦氏的守卫拿枪对着他:「什么人擅闯天宝阁?!」 奚飞鸾蹲在地上,手里正捧着那颗佛舍利,呆滞地眨了眨眼。 「你、你是焕栖宫的人?!」秦氏弟子认出了他身上的衣服。 奚飞鸾大骇:「不是!」 「还想狡辩!你身上的明明就……」 地面又剧烈地震了一下,天宝阁中的木柜纷纷倾倒,宝物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两个守卫也扑倒在地,奚飞鸾正想把佛舍利还给守卫,就看见两人背后的天空中,浑浊的黑云自地面上升起,形状像一个巨大的漏斗,煞是骇人,那个方向正是之前运送灵石去往的地方。 奚飞鸾飞快站起来,地面的震颤已经让人行走起来都有些困难了,两个守卫试图爬起来阻拦奚飞鸾,被奚飞鸾轻巧躲过,他急急问道:「你们宗里在搞什么?!」 两个守卫爬起来,并不理睬他的问话,互看一眼后一齐朝奚飞鸾扑去:「小贼!哪里逃?!」 「东西还你!」奚飞鸾见这两人无法交流,一个闪身把手里的珠子塞进一个守卫怀里,接着夺门而出,直奔着黑云升起的地方去了。 高阁之上,秦昭被郁笙掐着脖子提在空中,脸上尽是癫狂的笑意,破碎的笑声在阁中迴旋着,郁笙面色铁青:「用魔剑为阵眼启动八干阵,你是疯了吗?」 两人在高阁的边缘,以护栏相隔,郁笙在内,秦昭在外,秦昭的脖子被郁笙单手抓着,随时随地都要坠下去似的,在他们身侧的天空已经变得昏黑,阳光被黑云彻底遮蔽,风大到将桌上的瓜果茶杯纷纷扫落,椅子上的毛毯也被掀飞,茶杯沿着不断震颤的地面翻滚着往阁楼下坠去。 秦昭的脸被掐得泛青,他的双脚够不到地面,却毫无命门被拿捏住的恐惧,只是张扬地笑着,眼中满是兴奋之意,他断断续续从喉咙中挤出几句话:「你来晚了……已经……开始了,谁也阻拦不了了……」 「到时候所有沾了魔的都会死,阵法会抽干……这世间所有妖魔体内的魔气……人……妖……魔……凡是心术不正想要妄动歹念的……还有你那个师哥……哈哈……哈哈哈……我这也是在帮你啊,你不是想要讨伐魔族吗?」 「你下不去手的话……我帮你呀——」 郁笙松开手,任他直直往阁底坠去,然后抽出苦厄剑,翻身跳过护栏,踏在剑上往黑云之中飞去。 第090章 濒危 奚飞鸾顶着风往前走, 越往那个方向走,风就越大,直吹得人无法站稳。 地上的沙石被卷进了空中, 飞沙走石迷得他睁不开眼, 只得用胳膊挡着,艰难地往那里走去, 守卫都不见了,宗里出现如此异象,也没有人过来察看。 奚飞鸾沿着墙边走, 墙角上的风稍微小一些,行走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 很快,他走到了之前灵石车消失的拐角处, 这里有两扇铁栏门虚掩着,奚飞鸾顶着风扑进去, 手紧紧握住门杆才不至于被龙捲风给吸过去。 昏黄的飞沙中, 他看见前面似乎是一大片平地,平地上散着点点星光,如星河般汇聚成圈,而圈的中央被如有实质的黑气覆盖,缕缕黑气不断地旋转着, 压缩着,往中心收去,而被黑气围绕着的最中心处, 有个东西依稀地散着紫光。 罗剎剑! 可罗剎剑为什么会在一个奇怪的阵法中央?奚飞鸾愣了愣, 一缕黑气从他身边窜过去, 奚飞鸾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这是魔气! 无数魔气化作丝缕从四面八方涌向阵法中央, 被阵法如数吸收。 罗剎剑被插在阵法正中,不住地嗡鸣着。 电光火石间,奚飞鸾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是上古的八干阵,以巨量灵石为引,阵眼之处放上佛舍利,能够引动世间灵气,本是用来对付鬼渊爆发的手段—— 可阵眼处此时却放上了世间至阴之物,歷代魔尊的佩剑罗剎。 第141页 世间的魔气皆被此阵引动,可魔气同灵气不同,灵气由天地孕育生成,生生不息,魔气却是只在天生魔族和修炼魔道的人族妖族体内产生,轻易不能动得。 若是动了的话…… 奚飞鸾不敢再想下去,秦氏瞒着各家搜集灵石这么久,此事显然是有意所为,他得赶紧阻止阵法继续下去。 他吸了口气,松开铁桿往阵眼挪去,风实在太大了,没走几步他就被吹翻在地,半躺在地上才算没被风吹走。 周围涌动的黑气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多的魔气从四面八方被吸取过来,奚飞鸾在黑气中搜寻着罗剎剑的位置,只能勉强捕捉到一抹微弱的紫光。 在那里! 他定了定神,俯着身慢慢往阵中走去。 越往里走,就越看不见周围环境,奚飞鸾就像堕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只能靠摸索着往前走,还好他感知力还不错,手上正摸索着,微凉的剑柄就触碰到了手心。 他立马紧紧握住,试图把剑拔出阵眼。 周围剧烈的风和浓稠的黑暗已经让他的五感有些麻痹,他双手握住剑柄,在风中缓慢站起来,缓了口气,使劲往上一拔——剑纹丝不动。 奚飞鸾不信邪,手脚并用,双脚蹬地,手往上提,试了半天,剑丝毫没有挪动。 奇了怪了,这秦氏用的什么邪法? 剑实在是拔不出来,他一手握着剑,蹲下身去,又试图去抠镶嵌在阵法里的灵石块,指尖刚要触上那块灵石,身下阵法突然爆发一阵白光,将奚飞鸾勐地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伏倒在地。 「咳…咳……」奚飞鸾用胳膊挡着抬起头,沙土呛进了他气管里,风大到唿吸都变得困难,他匍匐着往前行了两步,眯着眼望着那飞沙之中隐约的紫光。 罗剎剑不住地嗡鸣着,仿佛在哀泣,却被阵法束缚着无力挣脱。 一阵阵奇异的波动从那把剑上涌出来,传到奚飞鸾身上。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在奚飞鸾心头出现,好像有什么在哭泣,有什么在挣扎,向他发出请求,请求他解救自己。 是你……在向我求助吗? 奚飞鸾朝风沙中的罗剎剑伸出手。 你若是我的剑,那就回应我吧。 罗剎剑的颤动突然停住了,随着一声清脆的铮鸣,淡淡的紫色光晕从剑中涌出来,如潮水般向四周涌动起来,风停了,奚飞鸾微怔着撑起身。 下一瞬,疾风突然逆流,剑周围产生极大的吸力,无数被阵法引来凝聚在半空中的魔气都被这股吸力压着涌向阵中的罗剎剑,奚飞鸾被风一推,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摔向那吸力巨大的漩涡之中,落叶被其中螺旋状的风流绞得粉碎,奚飞鸾睁大了眼。 眼看着马上就要摔进漩涡中,他的手腕被勐地一勒,整个人悬在了空中,微微摇晃着,手腕上镣铐连接着的细银链在空中绷紧,仿佛随时都要断裂似的。 奚飞鸾的视野里都是涌动的魔气,几乎什么看不见,不知这细链挂在了哪里,他不敢妄动,身后就是漆黑的涡流,魔气已经压缩到了极致,开始侵蚀阵法中镶嵌的灵石,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灵石被映得发紫,继而被魔气侵蚀,转瞬间化为齑粉。 奚飞鸾咽了咽口水,涡流再一次扩散,魔气侵蚀了他的衣角,紫黑色的气息沿着衣料如火焰般往上爬,衣料簌簌碎落,下一秒,银链被突然收紧,那头有一股力量同疾风制衡着,三两下便将奚飞鸾拉出了黑雾,他勐地扑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背后有一只手紧紧箍住了他。 「师弟……」奚飞鸾抬起头。 郁笙的眼里映着那团紫光,他盯着不远处逐渐扩大的涡流,手中御起抗风阵法:「都说了不准乱跑了。」 「师哥又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是吗?」 奚飞鸾理亏,只能默默假装没听见:「师弟,这个阵……」 「这个阵能不动一兵一卒,杀尽天底下所有魔族。」郁笙声音像是淬了冰:「师哥,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谁?」 「我……」奚飞鸾被他箍在怀里,还未思索,身上力气突然像是被什么抽走,他的手无力地抓着郁笙的衣袖,却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我是魔……」他怔愣着软倒下去,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浓郁的魔气化作丝缕从他身上分离出来,往阵中飞去。 啊——看来我真的是魔。他呆呆地想。 「师哥——!!」 苦厄剑银光大现,钉在他俩身前,郁笙一手握剑,一手抱着奚飞鸾,奚飞鸾靠在他膝上,思绪缓慢地快要停滞住了。 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他身上剥离出去,一同剥离出去的是他的生命力,他额心的魔印鲜红如血,脸色苍白如雪。 师弟在喊他……师弟在对着他说什么……师弟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焦急呢?明明刚才还在凶他…… 奚飞鸾半阖着眼,周围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他看见郁笙将他抱在怀里,逐渐远离了那紫黑色的漩涡,可魔气流失的速度似乎并没有降下来多少,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我这是要死了吗…… 不行,还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去做…… 可我……要去做什么呢? 渡劫?救世?好像……都不对…… 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第142页 我是来……我是来…… 混沌的思绪中忽的映入了一道光,剎那间,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来找一个人。 可那个人是谁…… 思绪勐然崩塌,剧烈的头疼唤醒了奚飞鸾的意识,朦胧中,奚飞鸾睁开眼,看见眼前是疯狂涌动的气流,那些浑浊的气流中夹杂着紫黑色的魔气,气流杂乱无章地涌动着,似乎有两个方向的气流在相互冲撞,有的在往里沖,有的在往外走,而奚飞鸾被银链绑在一个粗树上,体内的魔气已经不再往外流失了。 他试图站起来,身上的气力却连挣脱这细细的银链都不能,风颳得他睁不开眼,身后某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奚飞鸾转头费力看去,涌动的气流中,紫光穿透了飞尘,映进他的眼里,那紫黑色的涡流之中,竟有一人,将裹挟着紫电的罗剎剑生生从阵法中拔了出来! 阵法中央涌动着密集的电光,缠绕在那柄被紫光浸透的剑上,郁笙双手握剑,同时刻想把魔剑压回阵眼的法阵之力较力,魔气沿着剑柄缠上了他的手,沿着小臂往上缠绕,一直爬到郁笙被紫光映得青白的脸上,他双瞳赤红,神色宛如森罗降世,剎那间,奚飞鸾的思绪再次清明,他怔怔地望着那里,抬手扯断了捆绑着他的银链。 他找到那个人了。 ——早就找到了。 银链和镣铐应声落地,奚飞鸾站起来,所经之处疾风止息,一种无形的,平缓的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伸出手,金色的灵流化成丝缕朝涡流冲去,如丝线般缠绕到罗剎剑上,紫光被金色逐渐掩盖,郁笙赤红的眼里多了一抹光晕,他怔愣地抬起头:「师哥……」 一抹鲜红沿着他的嘴角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1章 病了,师哥抱抱才能好 「师……师弟!!!」 疾风再次肆虐起来, 奚飞鸾抗着风沙跑过去,郁笙手中脱力,罗剎剑被阵法重新拉入阵眼, 魔气勐然从阵眼处爆裂开, 力波将朝郁笙拼命伸出手的奚飞鸾推翻出去,郁笙也被推了出去, 阵眼之处,秦昭收回手,露出癫狂的笑容:「怎么心肠突然这般软了?我还以为你跟我是一路人呢, 既然这么不舍……我送你下去陪他就好了。」 风沙中,奚飞鸾飞身扑过, 在空中接住了被气流推过来的郁笙,可郁笙分量太重, 奚飞鸾一个没扶住,两人齐齐摔落在地, 奚飞鸾试图护着他, 落地时一下子被压了个结实,顿时砸蒙在地,躺了一会儿才勐然起身:「师弟!师弟!」 郁笙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嗦起来,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来, 他从怀里摸出几颗丹药咽了,抿了抿嘴角的血,抬头脸色苍白地朝奚飞鸾一笑, 有气无力道:「被打了一掌, 不碍事。」 「这怎会不碍事?!」 风沙中, 秦昭缓慢朝他二人走来, 手上灵力凝聚成刃,奚飞鸾立即把郁笙护在身后,正想发力,却发觉他脚腕上那个带着封印效果的镣铐还没解,奚飞鸾心中一咯噔,佯装镇定地瞪着秦昭,脚跟往后伸偷偷踢了郁笙两下,示意他赶紧帮他解开。 郁笙不知道在后面干什么,完全没有帮他解的意思。 不过两息,秦昭就走到了他们面前,灵刃锋利的尖端对准了奚飞鸾,他声音缓慢,透着股阴毒:「这可真是奇了,魔尊大人竟然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啊——」 奚飞鸾崩溃转头:「你快给我解开。」 郁笙:「不解。」 「——还请魔尊赐教!!!」 话音未落,剑芒先至,奚飞鸾从郁笙腰间拔剑急转,锋利的剑刃相抵,噼里啪啦地划出一道电光,奚飞鸾紧紧握着苦厄剑,虎口被震得发麻,他丝毫不敢松懈,秦昭作为秦氏宗主,少说也有千余岁了,且天赋并不输他二人,他两个加起来拢共不过二百岁的娃娃,与修真界一方大能对上,若是稍有松懈,绝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剑术倒是不赖,那遍地腌臜的焕栖宫能出你一个剑心纯粹的,也真是奇事……」秦昭勐地发力甩开奚飞鸾的剑刃,挥剑横噼,来自分神期大能的威亚裹挟在剑意中朝奚飞鸾冲来,沉重的力道压得他身上的骨头都在咯咯响,他抬剑去挡,秦昭却再次发力一掌噼在他的剑上,苦厄剑灵力爆发,生生扛了这一下,奚飞鸾知道那是郁笙的灵力,可他不敢回头。 「快给我解开……还来得及……」奚飞鸾握着剑,从牙缝中挤出催促的话语。 「用不着的,师哥。」郁笙轻飘飘的话语落在他的耳畔。 地面震了一下。 风缓了下来,又流动起来,风向变了。 凝聚在阵法中央的魔气朝四周膨胀,上升,往四面八方的天空中涌去,黑气一点点变浅,阵法的全貌在淡紫色的雾中显露出来,而阵法正中,本应插在阵眼处的罗剎剑缓缓升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提起,悬挂在半空中,漆黑的剑刃上浮现出深紫色的纹路。 秦昭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着失去的阵眼的八干阵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他的双眼缓缓睁大,被法阵吸来的魔气漂浮在秦氏上空,渐渐消弭。 「是谁……」 他勐然回过头,看着站在奚飞鸾身后,二指并起作御剑状的郁笙。 「怎、怎么可能……」秦昭脸色大变,化刃为掌,暴怒着朝两人冲来:「怎么可能是你!」 第143页 「我也想知道啊……」郁笙垂下眼,环住奚飞鸾微微发颤的手,将他轻轻拉到身旁,裹着滔天怒意的掌风扑面压来,他轻念:「罗剎,召来。」 紫光划破薄雾,对准秦昭心口,在掌风冲到郁笙面门之前,漆黑的刃尖已至秦昭命门。 天空中响起一声铃响。 金色的光芒如落雨般缓缓降下来,两人的身形似乎被定住了,奚飞鸾似有所感,抬头看去。 模煳的天光之中落下来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你……」奚飞鸾望着缓缓落地的青衣男子——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叫……季寒衣。 他身后还有一黑衣男子,二人转瞬间即来到了奚飞鸾面前,季寒衣的手指在停滞在秦昭身后半空中的罗剎剑上轻轻一点,罗剎剑应声落地,他抓起秦昭后领,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秦昭往后一扔,丢进了那个黑衣男子怀里:「瞅瞅你这倒霉儿子,都跟你学的!」 黑衣男子神色冷漠,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晕过去的秦昭看:「看起来只有三分像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怀疑我出轨呢?!他长得丑还能赖我了?!」 「并无此意。」 「嘿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天理了?!」季寒衣说着把秦昭往边上一丢,拽住了黑衣男子的领口:「你失忆你有理是吧?!来个人!你!你来评评理!」 奚飞鸾往左挪了挪,季寒衣的手指着他的鼻樑,奚飞鸾又往右挪了挪,季寒衣的手还指着他的鼻樑,奚飞鸾不躲了,他站在被定住一动不动的郁笙身前,有点不高兴:「不准定我师弟。」 季寒衣打了个响指,剎那间,风开始缓缓流转,郁笙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一把抓过身前的奚飞鸾护在身后,冷冷挡在了季寒衣面前:「二位插手人间之事,是为包庇?」 「不包庇不包庇!」季寒衣连忙摆手:「你们爱咋咋地,留条命就行——这点面子,总可以给的吧?」 「若是不给呢?」 「不给?不给……」季寒衣一皱眉,状似为难:「别吧?还是给个面子呀……」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黑衣男子一挥手,并无阴雨的天空中砸下数十道惊雷,将八干阵尽数毁坏,地面顿时沟壑遍地,灵石散落在地,土地中翻涌着白色的电光。 见状,奚飞鸾不动声色地把郁笙往后拉了拉,小声在郁笙背后道:「来歷不浅。」 那季寒衣耳尖,立即惊讶道:「你不认得我了?!我上回还在那什么破村里碰见过你呢!」 想了想,奚飞鸾从郁笙身后探出头来:「多谢阁下当时的……」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那这小子我就留在这儿了,你们多担待啊,他再作妖你们使劲揍就成,我和秦渡——」 黑衣男子把秦昭放到地上,走到季寒衣身后:「莫要跟人过多交流。」 「我不跟他们交流我跟你交流?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屁!」季寒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十分热情地要去拉奚飞鸾,被郁笙冷着脸挡住。 「我说,你咋还跟他在一块呢?」季寒衣无视了郁笙,歪着头对郁笙身后的奚飞鸾道。 奚飞鸾垫着脚尖,从郁笙肩膀后露头:「那个……敢问阁下是……」 季寒衣脸色变了变,跟一旁的黑衣男子小声嘀咕:「不会吧?这个也失忆了?感情不是来人间玩的?」 奚飞鸾一脸茫然,却没注意到身前的郁笙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个,你还认得这位是谁不?」季寒衣对着奚飞鸾指了指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奚飞鸾摇了摇头。 「你也不认得我了哈……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奚飞鸾:「我……」 「咳咳…咳咳咳……」一阵沉闷的呛咳声打断了奚飞鸾的思索,他连忙扶住郁笙,郁笙脸色苍白,用手背抵着嘴唇,不住地咳嗦起来。 「师弟!你、你怎么了?」 第092章 定夺 「我……咳咳咳…」奚飞鸾俯身查看的瞬间, 郁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碍事,就是……有点胸闷……」 「别逞强了。」奚飞鸾扶着他,看着他那虚弱的模样, 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一旁的季寒衣却突然瞪圆了眼:「我呸!你听他放屁!」 话音刚落, 远处传来阵阵仓促的脚步声。 「走了!」二人眨眼间消失不见,郁笙脸色微变, 抓着奚飞鸾大步走到角落里一处空殿前,把他推了进去:「师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奚飞鸾点点头, 把秦昭的那块腰牌摸出来塞给郁笙:「帮我还给他。」 郁笙接过来,看清上面的「昭」字, 抬头深深看了奚飞鸾一眼:「知道了。」 先带着人过来的是温乘贤,他来得很仓促, 发冠松了也顾不得理,七八个云衍宗弟子跟在他身后, 有的弟子剑都没归鞘, 看样子是强闯进来的,后面还跟着些追上来的秦氏弟子。 过来的人看见这满目狼藉,齐齐愣住了,秦昭昏倒在地,魔王剑丢在旁边, 郁笙衣着狼狈,满身尘土,嘴边还有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笑了笑, 声音有些沙哑:「温宗主, 来得有些迟了啊——」 「这……」温乘贤蹲下身把秦昭扶起来:「小昭!小昭!」 四周的人越聚越多, 来通报的秦氏弟子在人群里找到管事的:「师兄,山门外有好几个门派的人都堵在那里,吵着要进来,怎么办啊?」 第144页 「让他们都进来吧。」温乘贤抬起头,看着这满地失了光芒的灵石,深深嘆气:「终究是犯下了孽啊……」 话音落地,秦昭勐地睁开眼,他撑着地一下子坐起来,才看见身旁的温乘贤:「舅舅?你怎么……」 说着,他看见了遍地残损的法阵,周围无数窃窃私语的修士,以及空中那些已经几乎要完全消散了的魔气。 他为魔族准备的这场声势浩大的盛宴,竟然刚刚开席就已然落幕了…… 温乘贤站起来,一振袖,轻声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秦昭按在地上的手握成拳,眉宇中有几分阴郁。 「是。」 温乘贤顿了顿,转过身低头看着他:「那你可知道错了?」 秦昭勐然抬头:「我有何错?你们都不敢做的事我来做!我帮修真界剷除了魔族这块心头大患,我哪里错了?!」 「啪」的一声清响,周围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二人,只见温乘贤缓缓放下手,声音从未如此冷漠:「你秦氏同魔族世代从无恩仇,你杀了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秦昭低头捂着半边脸,看不清神色:「魔族……我杀便杀了。」 「好一个杀便杀了,今日你夺了天下魔族的性命,明日,你是否还想要整个修真界对你感恩戴德,对你俯首称臣?」 「我……」秦昭缓慢站了起来:「我只是拿回秦氏应有的地位……舅舅,你知道的,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脏的东西,只有被压制着,被管束着,他们才能有所收敛,我甘愿当这个管束他们的人。」 「那你呢?」温乘贤平静地望着他。 「我?我无所谓,脏便脏了。」 温乘贤看了他良久,才道:「是我愧对了你父母的託付,没能把你教好,来人。」 秦昭咧嘴一笑:「舅舅,你我皆是一宗之主,你能对我做什么?」 「你擅自挖空人界多处灵石矿藏,致使人间生灵涂炭,我是做不了什么,可你违背的是整个修真界定下的规矩,到时百家自有定夺——我不会再护你了。」 「魔族恐怕很快也会找上门来,你害了多少无辜之命,一切都会记在你的功德簿上,你若不想死后堕入血海炼狱,就好好修炼,往后的路……你且要自行走下去了。」 百家修士将秦昭团团围住,他愣了愣,看着温乘贤转身离去,人群朝两边分开,又缓缓合上。 「等等。」 秦昭不顾周围修士的阻拦往人群外挤去:「舅舅——!」 人群之外,温乘贤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秦昭被云衍宗及其他家弟子堵在人群中,他不顾身前的兵刃,嘶声高喊:「我知道错了,舅舅,你回来!」 无数锋利的剑刃对准了秦昭,秦昭呆呆地看着温乘贤的身影消不见,替代的是无数提防的,恐惧的,厌恶的目光。 「我知道错了……」秦昭喃喃道。 突然,他看到了人群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郁笙站在外围,对着几个赶来的焕栖宫弟子和其他宗门的掌门说着什么,目光淡漠,嘴角还挂着微笑,秦昭勐地挥开人群往那里走了几步:「你——」 郁笙偏过头来,似是想起什么,手一挥,一块牌子飞过来,被秦昭接住。 「那把罗剎剑我们焕栖宫接管了,麻烦把它打上封印咒符装进盒子里,我走时一併带走。」郁笙的话传进来秦昭的耳朵里。 秦昭:「你怎好意思接手这把剑?你明明…」 「嘘——」郁笙从分开的人群中走过来,朝秦昭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秦宗主,你擅自启动八干阵,罔顾天下人命不说,竟还想将我一个前来阻止的晚辈灭口——」 他点了点自己心口:「你这一掌,晚辈就不追究了,希望秦宗主也能高抬贵手,不要过多计较。」 「秦宗主,请吧。」 赶来的十几家仙门修士注视着秦昭,异口同声道:「秦宗主,请吧——」 …… 奚飞鸾在空荡荡的殿角昏昏欲睡,外面的吵闹声平了又起,起了又平,他不敢往外看,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逐渐落了下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遗忘了的时候,耳边才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他眯着眼,眼前的空殿里黑漆漆的,推开的门缝间映进一片淡淡的月光,郁笙走进来,轻声叫:「师哥?」 「——他们走了吗?」奚飞鸾揉了揉眼,抬头往头顶上的一扇小窗看去,透过窗缝,他看见外面平地上已经空无一人——罗剎剑也不见了。 「都走了——秦昭也被弄走了,师哥,出来吧,咱们回去。」 「唔……」奚飞鸾扶着墙站起来,在这儿窝的久了,他的腿和胳膊都有些麻了。 「回哪里去?」奚飞鸾腿肚直打哆嗦:「那个山边的小木屋吗?」 「那可不准再绑着我了。」 「……最近在那里恐怕不行了。」郁笙走过来,伸手搂住他腰帮他站稳,顺势低头在他耳畔呢喃道:「跟我回焕栖宫好不好?」 「?」 第093章 情劫 奚飞鸾往后退了一步, 昏暗的光线下,郁笙的眼眸低垂,遮下的眸色中有淡光流淌。 不知道为什么, 奚飞鸾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不去焕栖宫。」奚飞鸾后背贴在墙上, 默默撇开了头。 第145页 「为什么?师哥不是喜欢那里吗?」 「我……」 还没想出拒绝的理由,郁笙揽在他腰上的手勐然收紧了些:「师哥, 快些走了,外面天都黑了。」 「……」本想说点什么的奚飞鸾只能踉踉跄跄地被他带着往外走。 郁笙带着他御剑飞回了焕栖宫山下的小村子附近,山崖边上有处传送点, 被几个黑衣弟子守着,郁笙拉着他踏进传送阵中, 回头对几个弟子吩咐了一声:「这个阵抹消掉吧,用不着了。」 奚飞鸾不太高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从此处隐约能看到那间小木屋的轮廓。 传送法阵亮起, 奚飞鸾再一睁眼, 就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郁笙的寝殿中。 「你怎把传送点设在屋子里?」奚飞鸾看着屋里一个物件上绘制着的黑色阵图:「多不安全。」 郁笙把那物件翻了过去,转过来竟然是一面铜镜:「我若不设在这里,怎能保证日日见到师哥?」 「……?」奚飞鸾觉得这话里有哪里不对。 「好了,师哥这几日先在这里住下吧。」 「那你住在哪里?」奚飞鸾望着寝房里唯一的一个床榻。 「我也住在这里。」郁笙淡淡道。 「……」 「那、我为何要住在这里?」 「最近外面有点乱,师哥不要乱跑, 呆在我身边最安全——你也不要跑到殿外去了,若是被孟向阳瞧见,他定要四处乱说。」 「那岂不是哪也不能去……」 奚飞鸾不由自主地就被他绕了进去, 开始对着这方寸之地纠结:「去院子里散散步行吗?」 郁笙微微眯起眼:「自然是可以, 莫要被人撞见。」 奚飞鸾点了点头, 十分艰难地接受了。 「师哥, 在屋子里呆一会儿,我先出去一下,过两个时辰便回来。」 郁笙刚要走,衣角却被拉住了,他转过头,奚飞鸾正认真地看着他:「天黑了。」 郁笙的嘴角盪开笑意:「那我便快些回来。」 …… 奚飞鸾在房里呆了小半个时辰,对着摇晃的长明灯灯焰直勾勾地发着呆,四周静得出奇,孟向阳不在峰里,周围连洒扫的动静都没有。 可是房门突然被敲了敲。 奚飞鸾所在的位置是伏华殿最深处的郁笙寝房,要经过好几道门才能到达这里,而这期间外面从未响起过脚步声和开门声,三声叩门声就这么突兀地响了起来。 奚飞鸾愣了一下,没敢出声,房门突然就自己开了。 「是这儿吧?」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道。 「兄弟?兄弟?兄弟?人呢?」 奚飞鸾从床榻的帘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脸懵:「是你……」 季寒衣嘻嘻地笑,从门外又扯进一个人,是秦渡。 「来焕栖宫踩踩点,感觉到你在这儿,正好过来瞅瞅你。」 「踩点?」 「对啊,我家这位失忆了,我领着他过来寻寻,来来秦渡,」季寒衣往屋里的茶桌上一坐,自己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沖门口的秦渡招招手:「感觉咋样?想起啥没有啊?」 奚飞鸾愣了愣:「失忆了?」 「那可不,严重着呢,连自己儿子都不认了!」 秦渡靠在门边,冷眼看着季寒衣把奚飞鸾拉了过去,又塞给他一把瓜子,两人对坐在桌前。 季寒衣一扭头:「问你话呢!想起来没有?」 秦渡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我的记忆。」 奚飞鸾:「他是……焕栖宫的?」 「当然不是,都姓秦了当然是秦氏的,呸呸呸,」季寒衣吐了口瓜子皮:「不过他以前也来过几回焕栖宫,云衍宗我也领着他去了趟,他零零散散捡回来不少了,起码现在认识我了。」 奚飞鸾:「那你是……」 季寒衣把瓜子往桌子上一放,同秦渡对视一眼,又一把攥住了奚飞鸾的手:「你果然也失忆了。」 奚飞鸾:「?」 「我就说你怎么在人间呆这么久,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奚飞鸾茫然看着他。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奚飞鸾:「你是……」 「我是季寒衣啊!你的好兄弟!」 「我是说……」 「我,司水神,他,司雷神,还记得吗?」 「那我……」 「你也是神仙啊!完了完了,你不会还在歷劫吧?我这么直接告诉你是不是耽误你歷劫了?算了我帮你把记忆消了吧…」季寒衣正要抬手,奚飞鸾连忙往后躲了躲:「你也知道我歷劫之事?」 季寒衣眼神一亮:「你还记得?」 「记得……不多。」奚飞鸾苦恼道:「只记得是要来歷劫了。」 「那你这歷劫歷得也太久了,你都离位多少年了,我记得一千多年前你就说你要去人间找个人破你的劫,这么多年了还没破除啊?」 「一千多年……」奚飞鸾喃喃:「我已经来了这么久了么……」 「那,你知道我所歷劫难是什么吗?」 季寒衣愣了下:「虽然你没说……但你歷的难道不是情劫吗?」 「情劫?」奚飞鸾惊讶地睁大了眼。 「对啊,我都暗示你多少回了,你那个劫是不是应在跟在你身边那人身上?我记得我之前带着秦渡在人间逛悠的时候就看见过那小子跟在你屁股后头,一个劲地缠着你,凶得很!」 第146页 「你说的是……郁笙?」 「是吧,就满肚子阴招的小子,呦,你瞅你的脚腕上,是不是他绑的?」 奚飞鸾低下头,银色的镣铐在烛火下闪着微光。 「看你这模样,这一世又让那小子耍得不轻吧?你倒是争口气呀,哎呦,那小子快回来了,我俩得走了,还得去接着帮秦渡找记忆呢。」季寒衣站起身。 「等等。」奚飞鸾勐地抬起头:「神仙……也会失忆吗?」 「那肯定不会啊——哦,你说秦渡啊,他这是特殊情况。」季寒衣神神秘秘凑过来:「他本来就是个魔神,结果上一任那个司雷神不知道怎么就出事了,我俩那时候都才刚飞升几百年,他一下子就被天道破格提上来成了雷神,还强行消了他凡世的记忆作代价,害得我领着他在人间找记忆找了好几百年,我的个命苦啊!」 门边的秦渡淡淡道:「我喝过你的血,命格已与凡人不同。」 「那可不,还不是沾了我的光,不行不说了,那小子过来了,告辞啊!」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就消失了,与此同时,殿门被推开,外面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也被推开了,郁笙走进来,看见奚飞鸾正坐在桌前发呆,桌上还有散落的瓜子和瓜子皮。 郁笙的眼神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却仍旧保持着笑:「师哥,有谁来过吗?」 奚飞鸾转过头,眼神里还有些呆愣。 郁笙走到他面前,垂下眼温声道:「师哥,我问你话呢。」 摇曳的烛火将郁笙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垂下的眼眸里阴森至极。 奚飞鸾终于发现了桌上的瓜子皮,他有些心虚地用手拢了拢:「没、没谁……」 「真的没有?」 奚飞鸾别开脸。 沉默一点一点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奚飞鸾心里有一丝惶恐,不光是对眼前逼问的师弟,还是对季寒衣跟他说的那些话。 情劫?他要歷的是情劫? 怎么可能……师弟又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 奚飞鸾突然想起了,那个近乎撕咬的吻。 第094章 就寝 「那就没有吧。」郁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 奚飞鸾却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有。」 郁笙回过头。 「是谁?」 「是……」奚飞鸾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来的人是两个神仙?还是他上辈子的同僚?绝对不行,师弟一定会以为他在耍他。 「是……」奚飞鸾痛苦地揉了揉头髮:「就是白日里在秦氏遇见的那两个人。」 郁笙的眉头跳了一下:「他们跟你说什么了吗?」 「说……」奚飞鸾又说不出来了。 他满脑子都是季寒衣所说的那个情劫,现在看着郁笙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师弟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 他早就应该意识到的。 可情劫又要如何才能破除? 郁笙等不到回答,索性不等了, 推着他按到榻边坐下:「你睡吧,时辰也不早了。」 「那你……」奚飞鸾刚张开嘴,就看见郁笙开始宽衣解带。 ??! 奚飞鸾突然精神了, 他警惕地看着郁笙:「你做什么?」 郁笙动作一停,抬起头, 理所当然道:「就寝啊。」 「这里只有…」 郁笙打断他:「挺宽敞的,足够躺下两个人了。」 奚飞鸾连连摇头:「挤。」 「不挤。」郁笙把外袍外衣都解了, 穿着中衣走过来,看见奚飞鸾连忙退避, 不解道:「师哥害羞作甚?都是师兄弟, 还不能同床共枕了?」 奚飞鸾后背贴在墙上,嘴角抿成了一道直线,看也不敢看郁笙。 郁笙蛮横地挤了上来,将奚飞鸾堵在榻上,曲腿坐着, 一伸手就撂起了奚飞鸾的裤脚,细瘦的脚腕上,金属镣铐仍好端端扣在那里, 郁笙咧嘴一笑, 笑得奚飞鸾半惊半怒地缩回了脚。 「师哥这会儿是怎么了?好像突然怕我怕得紧。」 奚飞鸾愣了下, 没想到郁笙竟这般敏锐:「……没有。」 「那我便熄灯了, 师哥怎还不脱衣裳?合着衣睡多不舒服?」 奚飞鸾张了张嘴,十分为难:「我……我不困……」 「师哥又说笑了。」郁笙靠上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充满了侵占的意味,他俯身靠到奚飞鸾耳边,看着奚飞鸾平静的眼神逐渐变得仓惶,抗拒,他才缓缓道:「师哥不能撒谎,起码不能对我撒谎,知道了吗?」 奚飞鸾咽了咽口水。 「那熄灯之前,师哥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呢?」郁笙垂着眼,温柔地看着他。 奚飞鸾又咽了咽口水:「我……」 郁笙温柔的眼神仿佛在鼓励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奚飞鸾沉吟片刻,认真道:「那你下去吧,我不想跟你睡。」 郁笙:「???」 「师哥,这……」 奚飞鸾推了推他,目光坚定地要他下去。 「……」郁笙额头的青筋又突了起来:「师哥,不能这样,你若把我赶下去,我就没地方睡…」 还没说完,奚飞鸾就把他推了下去,顺带把枕头塞给他,把榻边的遮光帘一拉,隔绝了郁笙的视线。 郁笙抱着枕头:「……」 第147页 他舔了舔嘴角,脸色黑漆漆的:「祝师哥好梦……我去外间打坐了。」 一夜过去,天光开始微微泛白,一直没能睡着的奚飞鸾听见在外间的郁笙推门走了。 奚飞鸾翻坐起来,轻轻拉开帘子,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师弟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清晨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奚飞鸾整理好衣服,坐在榻边调息运功,神识以这间屋子为中心,试探性地往周围扩散开来。 这座峰上没有修为足以发觉他神识覆盖的修士,奚飞鸾逐渐放下心来,神识就开始继续扩展,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其他峰上人群的嘈杂声,今天焕栖宫似乎热闹得很,从宫外来了不少人,不知是做什么的。 奚飞鸾小心翼翼地将神识展往别处,他在秦氏的空殿里躲着的时候,似乎听见郁笙把罗剎剑给要走了,那把剑放到哪里去了呢…… 他寻了一阵,神识丝毫没有感应到罗剎剑的气息,这把剑和他心意并不相通,虽说是什么歷届魔尊的剑,可奚飞鸾感觉这剑好像不太喜欢他,对他亲近的时候少抗拒的时候多。 遍寻不得罗剎剑的气息,奚飞鸾收回神识,这剑魔气重,他估摸着,应当是又被阵法封起来了。 这要怎么去跟斐折自证清白啊…… 那以罗剎剑为阵眼的八干阵吸收了那么多魔气,魔族损伤一定不小,他作为魔尊,此时不在极北安抚民心就罢了,竟还要愁怎么盗回自己的剑。 奚飞鸾嘆了口气,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他在房间里打坐调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天,殿外的叩门声惊醒了他。 师弟回来了? 奚飞鸾悄悄走到窗前,歪着头去看,还没看到人影,外面声音先响了起来:「师父!你在吗?!」 是孟向阳。 紧接着,殿门就被孟向阳推开了,他的大嗓门迴荡在殿中,隔着好几层门都清清楚楚:「师父?!师父?!诶,没回来吗?」 孟向阳一边喊着一边往奚飞鸾这边的寝房走,奚飞鸾愣了愣,立马想去锁门,衣袖一不小心拂过桌面,昨天季寒衣扔在桌上的瓜子和瓜子皮纷纷落地,声音不大,但在修士耳中听得异常清晰。 「小贼!哪里逃?!」下一秒,寝房的门就被孟向阳一个勐扑撞开了。 四目相对,奚飞鸾表情木讷,孟向阳惊恐地睁大了眼:「你你你你你……」 他一边指着奚飞鸾一边不住地后退,直至背抵在墙上,他才略微冷静了些:「是你?!」 奚飞鸾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现在已经除去了「林富贵」的易容,还音丹也服过了,孟向阳应当是认不出他了才是。 「你为什么在我师父房里?!」 奚飞鸾蹙了下眉:「你认得我?」 「当、当然。」 不知怎的,孟向阳的脸突然就红透了:「你比画像上还、还……」他呆愣片刻,勐然回神:「可你为什么在我师父房里??」 奚飞鸾关上门,轻声道:「小点声,莫要引了别人过来,坐吧。」他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位置。 「???」孟向阳看着他那如主人般闲适的姿态,榻边的帘半拉着,明显有人睡过,桌上散着一把瓜子——他从来没见他师父吃过零嘴,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桌边置物柜顶上,不知谁丢在那里的一本话本,封面上墨字遒劲——《霸道师弟俏魔尊》。 孟向阳颤抖着看向桌对面呆坐着不言不语的奚飞鸾:「你……你跟我师父是……」 第095章 旧情人 奚飞鸾:「师兄弟。」 孟向阳:「旧情人?!」 「……」奚飞鸾看了他一眼:「你误会了。」 「等等!」孟向阳突然开始对着房间嗅来嗅去:「好像有股熟悉的香味……我师弟的味道……」 「???」奚飞鸾躲了躲, 却被孟向阳一把抓住肩膀:「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别的人来过?」 奚飞鸾抿着嘴,连连摇头。 孟向阳的目光充满了狐疑:「你……」 奚飞鸾闭着嘴,眼神惊恐。 「你的表情很像我师弟啊?你到底是什么人?被宗门驱逐的大弟子,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师父房间里?」 一连串的发问使奚飞鸾脸上露出抗拒之意, 孟向阳突然大惊:「你你你你就是我师弟!」 「?!」奚飞鸾心说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 「林师弟——!!!」孟向阳边嚎着边向奚飞鸾扑了过去:「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 「师弟,你有没有事?云衍宗那帮混蛋没对你怎么样吧?」 「……」 奚飞鸾郁闷至极:「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反应啊!师弟的反应跟别人都不一样!」孟向阳嘿嘿地笑:「就像俺祖母家后林场养的傻孢子似的, 给一巴掌它得愣一会儿,然后回头瞅瞅你。」 奚飞鸾:「???」 「咳,师弟啊, 你怎么易容成那个俏魔尊了?是为了躲人耳目吗?」 奚飞鸾没说话,孟向阳又道:「可你这个身份更招摇啊, 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奚飞鸾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就是奚飞鸾。」 「啊……?」孟向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第148页 「我之前才是易容的。」奚飞鸾又道。 「??!」 「你……你……你明明是我师叔还想当我师弟?!」 「……小声点。」 「这……」孟向阳一脸震惊:「你图啥?就为了图我叫你一声师弟?哦不对,你还图我师父叫你徒弟, 你俩关系果然不对劲,我就说师父怎么态度一阵阵的跟抽了似的…」 「我不图他。」奚飞鸾无奈地纠正他。 孟向阳不屑一顾:「你不图他难道图我?我知道我英俊潇洒热情开朗, 可咱俩以前都没见过, 没有感情基础的…」 「嘘——」奚飞鸾突然警觉:「师弟要回来了,你快回自己房间去。」 孟向阳愣了愣:「我师父不想让我知道你在这儿?」 「谁他都不想。」奚飞鸾推着他往外走,孟向阳虽然脸上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出门了:「改日咱再叙旧哈——」 奚飞鸾合上门,把桌上地上的瓜子皮一併收了, 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凳子,想了想,又把郁笙放在柜子上的那本《霸道师弟俏魔尊》塞进抽屉深处, 门外传来郁笙的脚步声。 门未开, 声先至。 「师哥, 我回来了。」 「唔……」奚飞鸾坐在桌边, 坐姿端正,看着房门缓缓打开。 郁笙今天换了身新衣裳,制式华美,黑底锦绸上有银光流淌,他踏进屋子,黑靴上的银链轻响。 「师哥,可有想我了?」郁笙嘴角噙着笑意,踏进屋的一瞬间,眉头却蹙了一下,继而被笑意遮掩。 奚飞鸾想了想,摇摇头。 「……师哥惯会气人。」 「今天外面有什么庆典吗?」 「师哥听见喧譁了?没什么庆典,百家议事罢了,修真界这次实在理亏,被魔族抓了把柄,若要是魔族挑起战争,即便我们赢了,也照样要沦为后世的笑料,各家商量着,向魔族送些东西过去当赔礼,主动谈和,息事宁人。」 不知怎么,奚飞鸾脑抽了一下:「那要不把我送过去吧?」 郁笙的脸一阴:「师哥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了?」 奚飞鸾缩了缩头:「没……」 「你放心。」郁笙走上前来,缓缓俯身,手摸上了奚飞鸾略微骨感的下颌线:「就算他们讨上门来要——我也是不会给的。」 两人的距离很近,奚飞鸾能够感觉到郁笙的唿吸飘到了他的脸上,他感觉有点别扭,抗拒地别开了脸。 这个动作不知怎么就惹恼了郁笙,他强硬地掰着奚飞鸾的下巴迫使他正过来,笑容并不纯粹:「师哥知道魔族这次死伤了多少吗?」 奚飞鸾睫毛颤了颤:「多少?」 「千余。」 奚飞鸾听到这两个字,心狠狠一坠:「那斐折他……」 「斐折?师哥那么关心他?我听闻就是他将师哥关进冰牢里,受极寒之苦的吧?」 「他只是认错人了……」 「那你猜他这次会不会认错?」 奚飞鸾一怔:「什么意思?」 郁笙笑了笑:「那个冒牌的魔尊,不见了。」 !! 「那斐折他……」 「貌似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极北遍寻不到,他便怀疑是修真界藏匿起了师哥,正要威胁,秦氏那里就发动了阵法,现在魔族元气大伤,恐怕要蛰伏一阵了,不过以斐折的脾气……找了这么久的尊主突然就丢了,怕是该恼了。」 奚飞鸾有些坐不住了。 郁笙垂着眼,冷飕飕地瞧着他:「师哥,别乱动。」 「师弟……」奚飞鸾蹙着眉,终于感觉到一丝被控制的不适:「我去看看,过几天就回来,好不好?」 「不好。」郁笙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师哥惯会唬人,若是走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寻到。」 「对了师哥,再过三日,宗主的权柄会重新交于我,到时在主峰中摆宴,师哥想不想过来?」 奚飞鸾目光亮了亮:「大长老把掌门位还你了?」 「嗯,抵不过各家施压,若不是秦氏把事情闹这么大,功劳也不会让我捡了去,不过大长老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奚飞鸾愣愣地睁着眼,郁笙轻笑了声:「师哥且等着看吧,算算日子,他也快捂不住了。」 第096章 坦白 郁笙跟奚飞鸾说了几句便走了, 似乎是宗门里事务实在繁多,接来下月余时间,奚飞鸾大多都自己呆着发愁, 郁笙时不时会来看看他, 怕他跑了似的,但看过后又匆匆离去, 孟向阳便常常偷着跑来找奚飞鸾玩。 「我说,师弟啊——」 房间里,孟向阳翘着二郎腿扒橘子。 「叫师叔。」奚飞鸾坐在桌前道。 「好吧好吧, 师叔就师叔,师弟啊, 魔族那个墨守宫怎么样?风景好吗?适合旅游吗?哪天带我去玩玩?」 「……很冷。」 「冷就冷呗,我到时候多穿点, 光在这宗门里也太无聊了,最近师叔师祖们也不让我们下山了。」 奚飞鸾看了他一眼:「有机会。」 「有机会一定带我去!」孟向阳激动地站起身, 突然他竖起耳朵, 屏气凝神:「糟糕,我师父好像回来了,我得赶紧走了。」 奚飞鸾想告诉他郁笙早就知道他来过好几回了,刚要张口,孟向阳就趴在窗缝上, 使劲地瞧着什么。 第149页 院中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怪了,三长老怎么来了?」孟向阳松了口气,回头道:「不是师父, 那我先出去了。」 孟向阳推开门, 看见三长老正站在院子里, 负手看着什么。 「三长老好。」孟向阳在背后将门合紧。 「向阳?你怎么在伏华殿里?你师父呢?」 「师父好像在议事殿吧, 三长老找我师父有事?要不等师父回来了我帮您转达?」 「不用了,等我自己找他就行。」三长老看了看孟向阳身后的殿门,目光有些狐疑:「殿中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啊。」孟向阳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房门:「三长老还有啥别的事?吩咐我就行。」 「不……没事了。」三长老又看了眼虚掩着的殿窗,缓缓转身,刚要抬步,地面震了一下,随即西南边的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三长老和孟向阳愣了愣,快步走出院门看,西南一处山峰上,冒出滚滚尘烟。 「这、这是怎么了?!」孟向阳惊叫。 「去看看。」 两人匆忙走了,奚飞鸾也偷偷推开殿窗,探出头望着西南方。 半空中都是浊气,其中还缠绕着丝缕不详的黑气,奚飞鸾微蹙起眉,并非纯正的魔气,这是……修炼了禁忌之法被反噬的邪气。 一间昏暗的小屋中,四周无窗,墙角点着蜡烛,被蜡烛光照亮的墙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封印符咒,封印一直延伸到屋中间台子上的罗剎剑上,罗剎剑被一圈圈黄符紧紧包裹着,却有浓郁的紫光从缝隙中露出来,妖异极了。 郁笙站在台前,低头看着这把剑。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郁笙低声喃喃。 地面震了一下。 郁笙顿了顿,伸向剑的手又放下了,他转身走出去,弟子仓促赶来:「掌门,出事了,大长老在浮清峰修炼,好像……走火入魔,将峰上的建筑都震塌了。」 郁笙勾了勾嘴角:「你确定是走火入魔?」 弟子慌忙低下头。 郁笙又想起什么,径直走出去。 另一边,奚飞鸾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院子里,离院门还有三步远,他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快步朝院外走去,忽然,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脚步勐顿,刚转身要跑,一只手突然搂住了他的腰,温热的唿吸扑上他的耳根:「师哥,要去哪儿啊?」 硬邦邦的胸膛贴在他背上,丝丝暖意透过了奚飞鸾单薄的衣料,他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哪、哪也不去……」 「我好伤心啊——」郁笙温柔的语调盪在他耳边:「我怕师哥被吓到匆匆赶回来,谁知师哥连个招唿都不打就要走……」 奚飞鸾笨拙地挣扎起来:「松开,我、我不走。」 「那你方才想做什么?」 奚飞鸾停下挣扎,小声道:「看看……」 「在院子里看不行吗?」 「院墙太高了……看不分明。」 「那好吧。」郁笙突然按住奚飞鸾的腰,一发力,将人举了起来:「看到了吗?」 骤然被迫离地,奚飞鸾惊慌抓住了郁笙的手腕,哪儿还顾得上看:「放我下来!」 郁笙又把他放下来:「怎么还生气了?」 奚飞鸾甩开他,径直回殿里去了,郁笙收了笑,望了眼邪气涌动的天空,跟着进了屋子。 房间里干净整洁,桌上却散落着几块桔皮,郁笙挑了挑眉,忽的看见榻边的小台上放着本翻开的书。 「师哥怎么翻这些书翻了这么久,也翻不腻?」说着,他将书拿起来,粗略扫了一眼。 凡人有三劫,生死劫、情劫、心魔劫…… 「这本书不是入门时候就背过的吗?师哥真是能看得进去。」郁笙抬头笑道。 话音未落,他看见了奚飞鸾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师哥,要不要再帮我算一卦?算算我这辈子,许会遇上什么劫呢?」 「你……不必算的。」奚飞鸾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不必算?莫非师哥已经知道了?」 奚飞鸾目光闪了闪,别开了头:「刚才外面为什么震?」 郁笙看了他一会儿,才咧开嘴笑了笑:「没什么,塌了几座殿宇,外加……大长老心术不正,修炼邪术被反噬,现在……应该还有一口气吧。」 奚飞鸾睫毛颤了颤:「带我去看看。」 「师哥看他作甚?有这功夫倒不如看看我,今晚恐怕又不能回来陪师哥过…」 奚飞鸾正色道:「师弟!」 郁笙脸上的笑意淡下来,看向他的目光阴沉:「师哥连他都要管。」 「我……」奚飞鸾蹙着眉:「毕竟是长辈……」 「那你便管去吧,反正也没有人逼着他修炼邪魔外道,他不是自诩正人君子吗?师哥,你去吧,若到时他对你这个真正的邪魔外道恶语相向,你可不要生气。」郁笙阴恻恻地看着他,嘴上说着让他去,眼神却紧紧盯着奚飞鸾的一举一动。 奚飞鸾怕惹恼了他把心魔激出来,嘆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了:「大长老为何要沾染邪法?」 郁笙不答反问:「不去了?」 「……不去了。」 郁笙坐下来,脸色好了许多:「为何?多年瓶颈不得突破,又要将宗主之位拱手相让,自然是着急了。」 第150页 奚飞鸾仍是不解:「即便如此,也不能急功近利去改修邪法,这不是自讨苦…」 郁笙忽然靠近,眯着眼道:「可是师哥怎么修了魔功呢?」 奚飞鸾张口结舌。 「我是……」 郁笙看着他。 「我……」 奚飞鸾想了想,实话实说到:「我答应斐折修炼魔功,他才把我放出来找你。」 郁笙不着痕迹地眉头蹙了一下:「那倒是怪我了?」 「不怪你。」奚飞鸾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师哥这么在乎我?」郁笙忽然笑了笑:「其实有件事情我思忖很久了。」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怎么也寻不到足以说服自己的答案,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师哥太喜欢我了,才对我如此上心——」 听到「喜欢」两个字,奚飞鸾下意识往后闪了闪:「没有喜欢。」 郁笙皱起眉头。 「我们……是师兄弟,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郁笙復又笑了笑:「我想也是,师哥对我避如蛇蝎,哪里会喜欢我……」 奚飞鸾听见此话,又不知怎的就想要反驳:「没有避如蛇蝎。」 「那师哥这些日子为何越发躲着我?」 奚飞鸾愣了愣,没想到此事会被郁笙察觉出来,可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师弟对他的态度越发友善,越发……暧昧。 ——像极了情劫将至的徵兆。 要这样一直瞒下去吗? 奚飞鸾心中挣扎极了。 若是跟师弟明说此事,情劫被说破,可能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可若一直瞒着他…… 奚飞鸾的手紧紧捏在裤腿边。 若真的放任郁笙喜欢上他,到时他再拒绝,郁笙心气甚高,恐会大受打击,若心魔此时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郁笙还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奚飞鸾放在腿边的手握成了拳。 怪不得他下凡歷劫拖了千年之久,他终归还是……硬不起心来。 「你不要喜欢我。」奚飞鸾垂着眼道。 「?」郁笙脸上的表情微动:「师哥,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喜欢我。」奚飞鸾:「你若想要道侣,去寻其他适龄的女子去。」 「师哥莫要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奚飞鸾抬起脸,认真道:「我是来歷情劫的,这个劫……就应在你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咱就是说咱不想拖更的,快结局了,我的大纲像我的头髮一样乱,我的文和我的牙膏一样难挤tvt 第097章 记忆 郁笙愣愣地看着他, 第一次的,这个脸上总带着阴沉的微笑的青年彻底呆住了,迷茫和无措在他瞳孔里一点点放大, 他艰难地笑了一下:「师哥, 你总爱开玩笑,但这种事还是……」 「真的没开玩笑。」奚飞鸾平静地看着他。 郁笙的笑容再一次敛下去, 整个人僵得像一尊石像。 半晌,郁笙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你帮我卜卦, 帮我挡劫,甚至只身潜入焕栖宫找我, 都是为了保证我不死……」他的声音开始微颤,眼神逐渐阴沉:「好让你顺利歷劫, 是吗?」 奚飞鸾觉得不太对,但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于是他点点头, 刚要说话,一只冰冷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奚飞鸾一惊,抬眼便是郁笙阴狠至极的目光,那只冰冷的手一点点收紧, 指尖按进柔软的皮肤,唿吸逐渐艰难了起来,他听见郁笙冷漠的声音:「不用说了, 我一点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师……」 后背被狠狠掼在墙上, 奚飞鸾抓着郁笙的手, 艰难道:「松开……」 郁笙盯着他, 阴沉的脸不知怎的就露出了笑容:「我可真是荣幸啊,让贵为神使的师哥放在心上这么久,不知以后下了阴曹地府,师哥要怎么在阎罗面前编排我呢。」 「师哥在天上一定很不招人喜欢吧?」郁笙俯身探头压下来:「情劫?谁跟你说的?啊——师哥早就知道是吧,那你靠近我,都是别有所图,对吗?」 郁笙的手稍微松了一点,奚飞鸾立即踮起脚撑着地面,稍微摇了摇头。 「没有?」郁笙试探地问他。 奚飞鸾惊喜点点头。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郁笙的手突然再次收紧,奚飞鸾的唿吸顿时被剥夺,他眯着眼,竭力抬高头,睫毛上沾了一点晶莹的水珠,嘴唇微微张开,颤抖着艰难喘息,郁笙直愣愣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又笑了几声:「我原以为师哥是个不懂情爱的……」 「被欺骗,被蒙蔽的人一直是我,我竟还以为师哥太笨,需要一点点引导才好,我可真是……」 郁笙的眼眸中猩红扩散,他按着奚飞鸾的肩膀,握在咽喉处的手渐渐松开,上滑,捧住奚飞鸾的下颌,而后灼热的唇不容抗拒地压了上去。 二人的气息交融,奚飞鸾被迫高仰着头,完全不懂得反抗,兇狠的力道轻易从他半张的唇齿间压进来,唿吸被夺走,他想要逃离,郁笙死死按着他,不准他乱动,哪怕他痛得闷哼,郁笙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片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珠从奚飞鸾唇边溢出来,郁笙松开了他,冷漠地看着他滑坐在地。 奚飞鸾呆呆地抿了抿嘴。 被师弟咬了…… 第151页 郁笙蹲下身,平静地看着他:「师哥,你想歷劫?」 奚飞鸾缓缓跟他对上目光,点了点头。 郁笙笑了,他的语气温柔却又斩钉截铁:「那你这一世永远也别想成功了。」 说完,郁笙貌似心情好极了,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扬长而去,屋子里,奚飞鸾蹙起眉。 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奚飞鸾抿了抿髮疼的嘴唇。 歷劫不能成功?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嘶——这欺上犯下的傢伙还咬他。奚飞鸾捂着嘴角,苦起脸来。 房门又开了,孟向阳小心翼翼探进来:「师弟?你们刚才在殿里干什么呢?砰砰的…」 「哎师弟你脖子怎么了?!」 孟向阳走进来,看着奚飞鸾脖颈上泛红的痕迹,惊讶睁大了眼:「谁?谁掐你了?!」 奚飞鸾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捂在嘴边的手一拿走,孟向阳看见他红肿的嘴唇,又惊叫起来:「谁揍你了?!」 奚飞鸾不说话,孟向阳自己倒是想到了,毕竟刚才进屋的只有他师父一人,想找其他理由也找不到,孟向阳大惊失色:「我师父他……没想到啊……他竟然是这种人……我、我替你找他去!」 「别!」奚飞鸾连忙拉住他:「我……不小心磕的。」 「别替他遮掩了!师弟,我知道你脾气好,可男人越给脸就越贱!今天不反抗,明天他就能把老婆孩子一起卖了!」 奚飞鸾缓缓歪头:「……?」 「掌门,密室里的那把剑……」宗中,焕栖宫弟子快步跟在郁笙身后,催促着他。 郁笙匆匆推开密室的门,转头对身后弟子道:「在外面守着。」 「是。」 昏暗的密室打开,清晰的嗡鸣声从台子上传了过来。 罗剎剑的紫光几乎浸透了缠绕在上面的封印符箓,郁笙反手合上门,朝那里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罗剎剑的嗡鸣更剧烈了,剑身不住地颤抖着,仿佛一只被遗弃许久的宠物,正对久违的主人兴奋地摇头摆尾,期待着他的触碰,期待着他的抚摸。 而令郁笙垂眸的是,隔着封印,他竟也感受到了,从这把剑上传来的欣喜与兴奋。 自他从八干阵中将这把剑拔出之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个以谎言编织的巨大骗局正发生在他身上,或许还要更早,早到那场让他对魔族仇恨至极的大火开始时,也或许在他没有降世之时,这场骗局就已经开始了。 「你认得我吗?」郁笙的手拂上罗剎剑的剑身,手指轻轻一绕,已经被魔气腐朽得快要失效的封印符箓就滑落下来。 与此同时,一股魔息沿着他的指尖缠绕上来,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纷杂的记忆碎片一股脑冲进了郁笙脑子里。 「你认得我吗?」郁笙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在他面前,一个白衣人看着两个长得牛头马脸的丑陋魔族逃离开视线,才缓缓转身,那一瞬间,他的白衣大袖如散落的月光,一尘不染的仙衣上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郁笙无法形容他那时候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忘记了唿吸,失去了嗓音,那个人脚尖轻点在地面上,土地就如同对他的玷污,在那瞬间,郁笙便知道了—— 那是一个神仙,一个永远不可能被他这种凡俗之人染指的存在。 「认得,也不认得。」 他看见那张形状姣好的唇微微张开,清雅的声音如天籁般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个人很美,美到他生不起一丝慾念,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向来狂傲的魔族少主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有一天也会如此卑微,他心里暗暗唾弃着自己胆怯,同时渴望的情绪一点点滋生出来,很快就打败了他毫无缘由的退却之心。 ——如此特别之人,他怎能不试着征服? 作者有话要说: 郁笙:我跪着唱征服,谁敢跟我比? 第098章 破防了 「哦?那阁下尊姓大名?」 那双剔透到近乎金色的瞳孔看着他, 没有丝毫情绪在里面:「没有……名字。」 「你可唤我为——七念。」 「七念是吧?哪七念?」 那个人静默看着他。 过了许久,郁笙本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却缓缓道:「喜、怒、嗔、痴、贪、望、恨、恐、惊…」 郁笙打断他:「我说, 阁下不会算数吧?这已经不止七个了。」 那人缓慢摇摇头:「七, 是虚指,万物之念, 皆化我身。」 「那阁下可真是个大人物啊——」郁笙眯起眼:「不会是个神仙吧?」 那个人头歪了一下,竟真的就点了点头。 郁笙顿时笑了起来:「那神仙哥哥,为何要阻止我管教族人啊?」 那个人看着他, 脚跟轻轻落地,向郁笙走来。 「你……」他的身量比郁笙矮了大半个头, 玉琢的细指朝郁笙的脸徐徐伸来,像是想要抚摸他的脸似的。 郁笙微笑着,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被手心里冰冷的温度一激, 笑开了:「我怎么了?莫非神仙哥哥是来勾引我的?」 那个人微仰着头, 美得不可方物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金色的光,是从他剔透的瞳孔里散出来的:「我看见了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 「你有仙缘,天门有一日会为你打开。」 第152页 郁笙嗤笑了一声:「那你们神仙看得可真不准,人间好得很,我只想当个兴风作浪的魔头, 可不想上去跟你们对案枯坐,除非——」 郁笙露骨的目光在那个人脸上流连一番,谁知那人根本不问他「除非什么」, 手指飞快在他额心一点, 一个画面突然冲进了郁笙的脑海。 天地间是浓重的黑与红, 郁笙仿佛闻到了, 充斥在空气中如有实质的,鲜血的味道,脚下的土地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有液体迸开,溅在人的鞋面上,而漫山遍野的,是无数人族残破的尸骸。 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从尸山上走来,只一眼,郁笙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他怀里抱着一个瘦弱的白衣人,虽说是白衣,但其实布料早已被黑红的血液染透,那个人毫无声息地靠在他怀里,他听见自己喉咙中哼着怪异的小调,眉心魔印如血,凌乱的黑髮在风中扬起,飘到了那个人的脸上,他动作温柔地抽出一只手,把飘到了那人脸上的髮丝拂开,喃喃道:「怎么就死了呢?」 「醒醒,再不行我可要去天上找你了。」 「我也没说……死了就可以走掉了呀?」 天空中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乐声,郁笙抬起脸,昏黑的天空中,一片金光噼开浓雾,向人间打开通天之门。 金光落在了郁笙的脸上,也照亮了他怀里人的脸,那张脸美得像是人偶般,恬淡安静的模样就像睡着了。 那张脸,渐渐和郁笙面前的人五官重合。 郁笙勐然回神,那人正站在他面前,仿佛在等他发表观后感似的仰着脸看他,两人的距离近极了,郁笙即刻往后退了一步,又发觉这个动作好似在怕人家似的,郁笙挺了挺胸,笑嘻嘻道:「原来是来找我报仇的。」 那个人摇了摇头,略微困惑道:「我也是才发觉,原来我的劫也是与你有关。」 「也?」 那个人点点头:「我下凡之因有二:破劫,寻人。」 「寻谁?」 「一个……以杀戮道强开天门,妄图瞒天过海之人。」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对天界一点兴趣都没有。」郁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席地而坐,手一挥,四周木枝自动聚拢在他面前,火苗燃了起来:「那破的是什么劫?你们神仙也有劫?」 「不知道……」那人思索着,一字一顿道:「是会令我消失的劫。」 那人看了火堆一眼,又看了在火堆边上烤手的郁笙一眼:「你这是在做什么?」 「烤火啊。」 那人歪了歪头,缓慢在火堆前蹲下身。 郁笙直接抓过了他的手,拽着举到火堆旁,温暖的气流覆盖了他俩的手,郁笙:「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那人呆呆地看着他,感受着郁笙温热的手指贴在他手背上,片刻后,他的手也微微热了起来:「好了。」 郁笙:「什么好了?」 那人不说话。 「那你现在就认定了,偷天换日的是我,对你下手的也是我喽?」 「不知道。」 郁笙才不信他不知道:「不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要试一试。」 「……怎么试?」 「可错杀,不可放过。」那人歪着头乖巧道。 郁笙登时握住了腰间的罗剎剑,这把剑是他从族里悄悄带出来的,刚跟他不久,用着还有些不顺手,因为魔剑罗剎向来是魔尊佩剑,他现在只是魔族少主,还没能彻底得到这把剑的认可。 罗剎剑嗡嗡地在他手心里震动,郁笙握紧了剑:「老实点。」 谁知下一刻,那人靠过身来,手按着他的膝盖,探头至他胸前,目光新奇地望着他腰间的剑:「这是什么?」 「……剑,闪开,小心它抽你。」话音未落,罗剎剑勐然从郁笙手里挣脱出来,一剑鞘抽在郁笙下巴上。 「哇——」那个人往后闪了下,眼尾弯了弯,惊喜道:「这就是人族的本命剑吗?」 「……」郁笙确定了,这个神仙没有脑子,他完全煳弄的来,不必太过提防。 往后数日,这个人都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说是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并且监督他从心向善,郁笙时时刻刻在怀疑,这人说的什么七念是假的,他明明就是个菩萨。 杀人,不准,不准就不准吧,他一个从极北熘出来玩的魔族,跟人又没什么仇。 教训追他回去的部下,也不准,说他手段太过粗暴,有失风度,行吧,他可以忍。 抓只山鸡烤来吃,还不准,说山鸡也是生命,不该遭你毒手。 行! 看在美人揽着他的胳膊软声软气地阻止他的份上,郁笙把辛苦抓住的山鸡一扔,山鸡拍拍翅膀飞走了,落下满天鸡毛,精准无误地避开大美人,全部黏在了郁笙头髮上。 忍了一星期,郁笙憋上火了,牙龈肿了一圈,这下他什么也不想折腾了,只想来点苦菜子根茎泡水去去火。 于是某天走在路上,他的手伸向了长在路边的绿油油的苦菜子—— 那人按住了他的手,皱着眉的小表情我见犹怜。 郁笙终于免疫美人计了,他恶狠狠地甩了甩那人柔软滑嫩的手,没忍心甩开:「我就拔根野草!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奚飞鸾:达咩。 第153页 第099章 改变 那人拉着郁笙的手, 无辜地眨了两下眼,剔透的瞳孔忽闪忽闪,睫毛如两把小刷子, 轻轻抓挠着郁笙的心:「那是……」 「那是生命!」郁笙恶狠狠地反手拽过他, 一手按着他的后脖子,一手指着地上那绿油油的苦菜子:「它是生命, 我就不是吗?!啊?!」 似乎是第一次见郁笙态度如此暴躁,那人吓得往后缩了缩,睫毛一颤, 面色无辜又茫然,然而他的态度和他柔软的外表截然相反, 只听他温柔又果断地丢下两个字:「不管。」 「???」郁笙被噎了一下,心中邪火直冒, 他自打生下来,从未有谁敢忤逆他, 即使他把族中事务甩手不干跑出来游山玩水, 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魔族向来洒脱恣意,他是万万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人管得死死的,且这人半点不讲道理, 比他们魔族都要猖狂。 这人实在太过离谱,郁笙怒气上头,整个人蒙了一下, 反倒顿时不那么气了,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惑:我一个魔族, 为什么要试图跟个傻得冒泡的菩萨讲道理, 我是有病吗? 「来来来,我也不跟你浪费时间了,我这个魔难以教化,你杀了我算了,来,照这儿砍。」郁笙拽起他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比划:「来啊!」 那时候的郁笙随性又潇洒,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那个人却把手抽了回去,小声道:「允许你浪费时间。」 「允许?这话的口气可真不小,您是我那烦人的爹呢?还是我那早逝的娘呢?要都不是的话——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个人呆呆地看着他:「烦人的爹是什么意思?」 「……」郁笙的嘴角逐渐浮现出微笑:「你一个神仙连这个都不知道?关系比较好的人之间就用爹和儿子称唿,就比如我俩现在,你就应该叫我…」 「儿子。」那人学会了抢答。 「……」郁笙的笑容凝固住了:「不对!你应该叫我爹!」 「为什么?」 郁笙笑嘻嘻道:「因为我比你高。」 「唔……」那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在郁笙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爹。」 话音未落,头顶雷声大震,一道十几尺粗的勐雷从云间砸下来,直直噼向笑容僵在脸上的郁笙。 他仓促抬头,扑面而来的电光已经照进了他骤缩的瞳孔,眼看着雷光将要把他吞噬,旁边的人轻巧地挥了挥袖,雷光顿时消弭于空中。 那人奇怪地看了眼天空:「天雷近日好不听话。」 「……」 「…………」 郁笙终于安生了,安生得仿佛一尊雕像。 接下来的日子,郁笙听话了几天,那人说要给他讲经,引他向善,绕开以生灵为祭强行登仙的结局,去走一条光明正大的康庄大道。 第一步,就是抛弃手上魔功,转修其他正道。 「要不修无情道吧?」 树下,春风拂面,郁笙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摇来摇去。那人坐在旁边,歪头问道。 「可别了,大道无情,六亲不认!」郁笙一下子翻坐起来:「神仙哥哥,你瞧我像是个无情的人吗?」 「像。」 郁笙皱眉看着他。 「……不像。」那人终于察觉到他脸上大写的不满意,慢吞吞改了口。 郁笙又躺下去,一伸胳膊,拔了身边的几根狗尾巴草,拔到最后一根,他被那人轻轻打了一下手背:「不许扯花。」 「这不是花,这是草,我拔它们是为了帮助它们进行种子的传播,这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等我下了地狱它们一家老小都要找我磕头的。」郁笙习以为常地敷衍了他几句,手上动作飞快,不出片刻,几根狗尾巴草就被编织到一起,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他递到那人面前,炫宝似的。 那人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惊喜道:「这是你吗?」 「……这是狗。」 「狗是什么?」 「狗是……就是……」郁笙挠了挠头:「呃……一种四条腿的动物。」 那人的目光在郁笙的胳膊腿上扫了一遍,看上去很想说郁笙也四条腿。 「……哪天我抓到了给你看。」 「不用。」那人突然探过身来,俊美的脸在郁笙瞳孔中缓缓放大,郁笙唿吸一滞,脑子蒙了一下,继而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那人二指在郁笙眉心一点,就接收到了郁笙脑海中此时正在所思所想的画面。 然而—— 那人茫然道:「为何狗同我长得一样?」 郁笙勐然回神,仓皇收起了自己眼底的慌乱之意,笑道:「啊对,狗其实和你……」 那人干净的眸子正期待地看着他。 郁笙张了张嘴,仅剩的良心让他实在没法说出这大美人长得像狗,但话已经出口了一半,收也没法收,郁笙嘴角一抽,改口道:「狗其实和我长得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那人拿着狗尾巴草编成的小狗,看着它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被天边的斜阳映着,镀上了一层温和的光晕。那人的眼底是一片澄澈的欣喜。 郁笙歪头看着那人的侧脸被暖光照亮,那人半垂着的眼里映着一团温柔的光,像是初升的朝阳,明亮却并不刺眼。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美好,不知为什么,一股欣喜之意从郁笙的心底油然而生,让他热衷于漂泊和浪荡的心突然就落到了实处。 第154页 好像不必再走了。 郁笙望着他的面庞。 他已经找到足以让他停歇的人了。 第100章 渴望 「神仙哥哥。」郁笙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你……下凡间来, 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吗?」 那人凝望着手里的狗尾巴草,点了点头。 「那若是你一直没有完成你的任务……」 「万事必有终。」那人淡淡道:「等勘破了此难,我便会回天復命。」 郁笙的眼底划过一丝阴翳。 他静默了一会儿, 还是笑了:「神仙不是与天地同寿吗?神仙哥哥为何来去匆匆?」 「你为何想要挽留我?」出乎意料的, 那人竟然一改之前的呆愣,直接点明了郁笙心底的那点小心思。 「我……」 那时候的郁笙直白又热烈, 微愣片刻,就被那双琉璃般的眼珠子望得心化成了一汪水,他轻声问道, 声音如情话般柔软:「我若说了,哥哥可千万不要生气。」 不待那人反应, 他就欺身上来,温和的唿吸一下子扑到了那人面前, 郁笙缓缓开口:「我看中了神仙哥哥,哥哥可愿意回去给我当压寨夫人?」 那人愣了愣, 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紫黑色眸子:「什么是压寨夫人。」 「就是……」郁笙翻身坐到他旁边, 紧挨着他,对着天空一指:「我原本打算,在那个山头占山为王,建个大寨子,专门——」 郁笙咧嘴一笑:「专门劫过路的修士。」 那人眉头一皱, 显然很不贊成,但听见郁笙说的是「原本」两个字,又皱着眉像是要给他一次机会似的:「那现在呢?」 郁笙的手不动声色地揽住了那人瘦弱的肩膀, 目色明媚:「现在山头就让哥哥选, 你说占哪儿, 咱们就占哪儿。」 「……」 郁笙的手背又被他打了一下, 那人转过脸,软软地朝他发号施令:「不准占。」 郁笙故意跟他呛声:「偏要占。」 「不准占。」 「偏要占。」 那人恼了,皱着眉坚声道:「不准占!」 「偏要…」 郁笙的嘴被他捂住了。 那人瞪着一双勾人的眼,毫无自觉地看着他,手上带着一股十分清淡的不知是什么的香气,勾得郁笙喉结滚动:「不准占。」 郁笙的唿吸急促起来,他一把捏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开,嗓音微颤:「好……听你的。」 「那我损失的,要怎么赔给我?」 「?」那人困惑地歪了点头,非常不解:「损失什么?」 「损失了一个寨子,一帮手下,无数打劫来的灵石珍宝,还有——」 「一个压寨夫人。」 「压塞夫人是什么?」 「你赔给我我就告诉你。」 「……」那人又迷茫起来,看了看手里摇晃着的狗尾巴草,又看了看郁笙,被郁笙热切的目光给吓到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赔,还是不赔?」郁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好像烧起了一团爱与欲交织的火,亵渎神明的快意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飘飘欲仙的刺激之感,可这份听从了欲望的直白心意却又是足够澄澈,足够作为他一生之诺的—— 要是他答应了,他就是我的了。郁笙想。 郁笙的目光近似逼迫,引得那人的眼神越发迷茫起来,像是被猎狩者蛊惑的狸猫,不思不想地踏进了眼前的牢笼,只为在讨好后得到几下温柔的抚摸。 郁笙看着那个人香姣好的唇形缓缓张开,他好像在说:好。 他没有听见那梦寐以求的声音,剧烈的敲门声勐然搅乱了他的脑海,他回过神来,自己还站在昏暗的密室中,手正按在罗剎剑的剑身之上,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指腹,一缕鲜血沿着罗剎剑漆黑的剑刃流淌进剑上的刻纹之中,罗剎剑散发着淡淡的紫光。 「掌门!掌门!出大事了!掌门您在吗?!」 郁笙不动声色地抿掉了手上的血,转头打开门:「何事?」 弟子慌慌张张跪在门前:「魔族大军已、已至三宗辖区之内,以百姓性命相要挟,要三大门交出魔尊!魔族大将斐折亲自带兵,此刻正在山门外叫嚣!要您…要您出去见他!」 若放在平时,弟子的每一句话都可谓是荒唐至极,修真界与魔族争斗已久,却从未发起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争,魔族一无告帖二无和谈,悄无声息动兵攻打修真界,即使赢了,也要在史书上立下千古骂名,更何况修真界三宗辖区之内都有瞭望塔和结界把守,魔族想要入侵也绝非易事。 弟子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还未等郁笙说话就咣咣磕了两个头:「族中眼线发来死报……魔族此次倾巢而出,极北无人把守,魔族大将斐折说……要付出一切代价,与修真界死斗到底。」 「死斗到底?」郁笙轻笑了一声,从密室里走出来:「这可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紧接着,郁笙感应到什么,脸色忽的一变:「山门尚未被攻破吧?其余两家联繫上了吗?」 「尚未被攻破……已经联繫上了云衍宗温宗主,温宗主传信过来说围堵在宗外的魔族状似癫狂,已不顾生死,秦氏还未能联繫上,现在宗里的人都去结界四处把守了。」 「知道了。」郁笙闭了闭眼,回头看了眼在幽暗的密室中泛着光的罗剎剑,那把剑在方才的血液交融中已再次认主,此刻已与他心意相通。 第155页 罗剎剑颤抖着,朝它的主人表达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兴奋与欣喜,期待着主人将它拿起,挥舞,让它蒙尘已久的刃尖重新变得锋利,与此同时,它在无声地朝郁笙传递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焦急,像是催促,又像是想要告诉郁笙什么。 它再次向郁笙传递那些纷乱至极的记忆碎片,郁笙却压下了心间的杂绪,匆忙往外走去。 密室的门重重合上,罗剎剑的微鸣却没有因此停止。 焕栖宫山门前,树木已经尽数倾倒。 无数身着黑甲的魔族士兵将焕栖宫入峰口团团围起,阵前,斐折从分开的人群中缓缓走出来,手里掐着脖子提着一个不住挣扎的人族散修。 斐折阴沉的声音响起:「你们人族不是自视仁善至极吗?我给你们三息时间,倘若不能把我们尊主交出来……」 「救……救救我……」散修惊恐地张大了眼,朝山门前排兵布阵,举着长.枪一致对外的焕栖宫弟子伸出手。 「一……」 守在山门前的弟子面色大变,回头焦急道:「找到掌门了没有?」 「掌门方才进密室了!已经让铭籁去喊了!」 「二……」 「在掌门来之前,打死都不能打开山门结界!」 「可是、可是那个散修就要……」 「三。」斐折眼底一阴,正要动手,一个人影忽的从山门的结界里扑了出来:「慢着!」 为了抵挡魔族入侵,把守山门的弟子已经将附在山门上的结界改为了效力更强的单向结界,只能出,不能进。 在场的人循声转头,守在山门前的弟子们正要呵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弟子竟然这时候跑出来,看见那人的脸,所有人忽然就失了声响。 「大……大师哥……」为首的焕栖宫弟子仓皇地睁大了眼,手里的武器都快要握不住:「大师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着弟子们惊愕的目光,奚飞鸾从人群走了出去,他面色平静地走到魔族阵前,将斐折手中浑身颤抖着的散修救下来,往焕栖宫那边一推,而后抬起头,淡淡道:「收兵,我跟你回去。」 「恭祝尊主回营——」斐折身后的几员魔族大将闻言俯身。 「恭祝尊主回营——!」铺天盖地的魔族士兵俯身行礼,声如洪钟。 奚飞鸾往身后的山门望了一眼,眼底尽是不舍,他嘴上却道:「斐折,我们走吧。」 与此同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自奚飞鸾腹部穿出,奚飞鸾微微睁大了眼。 斐折阴沉的声音自奚飞鸾耳畔响起:「我们将要接驾的我族至高无上的尊主大人,你——是谁呀?」 那只手从他的腹部脱出,带着淋漓的血肉,奚飞鸾愣了愣,低头看着血线落入白衣,将金贵的布料尽数染红,像瀑布一般淌落到地上。 我不是魔尊。 奚飞鸾愣愣地想,对啊,我不是魔尊。 我顶了谁的身份,承了谁的恩呢? 恍惚之中,视野里好像多了个人影,他艰难地抬起头,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师弟…… 他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支离破碎,看着那个步伐平稳的身影从山门前失措地向他奔来。 你可以接住我吗?他的心底终于产生了一丝渴望般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罗剎剑(表面):嘤嘤嘤主人回来了好想你好想你。 罗剎剑(内心):现在谈恋爱还得靠剑上分俺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我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rnm的二百五…… 第101章 决断之时 一切声音都已消弭, 视野里模煳不堪,映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而那个朝他奔来的身影却清晰异常, 他看着自己朝那人伸出的手, 温暖,又有力量, 渴望在他心中萌发,瀰漫,他奋力伸出了手, 同时,迷茫也在他心中逐渐升起—— 他…可以拯救我吗? 过往的一切记忆都在对此否定。 心中无数个声音在朝他叫嚣:离开!离开!离他远点!你的一切灾厄都由他带来, 他是想要抹杀你存在的劫! 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踉跄扑进郁笙的怀里,伏在郁笙衣襟上呛咳出一口血。 「师哥!师哥!」郁笙的声音近了又远。 口齿被强硬地掰开, 他下意识想要抗拒,郁笙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耳边, 含着一股支离破碎的仓皇:「听话, 张口,听话……」 紧急续命的丹药化作暖流从他喉咙下滑,奚飞鸾呛咳了一下,缓慢睁开了眼。 模煳的视野里,他看见郁笙猩红的眼眸, 像地狱森罗一般红得滴血,瞳孔都被血色浸透,成了暗红色。 心魔侵体, 理智全无, 六亲不辨, 杀孽缠身。 「师…弟……」奚飞鸾唇齿微动, 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可他知道微弱的声音早已传不进被心魔夺去神识的郁笙耳中,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他想要捂住郁笙那猩红的眼眸,好像只要挡住它,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似的。 他用尽全力抬起手,可手臂只是抬到了郁笙肩膀处,就无力地垂下。 丹药也无法救治失血量如此重的伤,只能吊着他的一口气,他感觉到属于他的力气正在飞快地流逝,与此同时,不知何处涌出来一股奇异的力量,似乎正在接管他的身体。 第156页 他已经无暇思索什么了,他躺在郁笙臂弯中,抬着脸,睫毛微颤。 那双……那双赤红的眸子…… 好眼熟…… 恍惚中,奚飞鸾好像看见了,一些模煳又奇怪的画面。 遍地的尸山血海,一个魔族打扮的英俊青年将他缓缓从地上抱了起来,血沿着他的衣角滴落,不知是沾了地上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那个青年同郁笙有着截然不同的相貌,五官英俊深邃,带着一股独属于极北魔域的异域之气,眉宇间甚至蕴着一丝妖邪,可不知怎的,奚飞鸾知道,这个人就是郁笙。 他的双眸亮着紫红色的瞳光,幽深的瞳仁几乎化成了一道竖线,死死盯住了被他抱着的奚飞鸾。 奚飞鸾听见他压在喉咙中的阴沉声音:「你想干什么?」 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摄去了他的心魂,一股妖邪之力无声地扩散开,奚飞鸾这才发觉,被郁笙抱在怀里的「他」已经快要死了。 这种死去的状态很奇怪,无关病痛,无关魂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缓慢夺去着「他」的生命力,本就没有三魂七魄的「他」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身体一点点冰冷下来,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从他这具非人的身体里撤走,留下一具死去的空壳。 而郁笙竟然在对一个逐渐冰冷的躯壳使他向来看不上的魔族媚魂之术。 奇怪,我怎么知道他看不上的?奚飞鸾的意识清明了一瞬,他听见了「他」微弱的声音:「罪孽已了,我便归天去了……」 他也看见了郁笙阴沉到极点的脸色,那双英气的剑眉紧紧蹙起来,他嘴角绷成了一条线,似是忍耐,又似是愤怒,猩红的魔印随着他翻涌的情绪在眉心映起一团火。奚飞鸾听见了牙关紧咬的咯咯声,郁笙按在「他」背上的手开始颤抖,这种颤抖很快散布到了郁笙全身,不知道过了多久,郁笙才像是平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难看到扭曲的笑容,他说:「我准你走了吗?」 怀里的人垂着眼,眼里的光已经快要熄灭了。 「你若走了,我会改修地狱道,过往你带我修行的一切功德都将作废,到时候人界无人敌我,我杀了三宗杀凡人,杀完凡人杀武常寺,我化一个比这还壮阔的炼狱,你——回不回来?」 「你……不会……」 「我会的,你知道,我会的。」 怀里的人勐然睁了睁眼,眼里仿佛含着哀求。 「你……待你功德…圆满……飞……」 「尚有……」 「再见之时……」 怀里的人柔软的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已是强弩之末。 郁笙听见这话更怒了:「到时我斩三尸,断七情,天庭復见,自此再不相识是吗?!」 「没有……天庭……」怀里的人笨拙地给他纠正完,彻底闭上了眼。 郁笙阴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的指尖又开始颤抖,惊慌地去试探「他」的体温,一声接一声地叫他,奚飞鸾却已经听不见了,他的眼前光华流转,最后又回到了现实当中。 血已经慢慢止住了,浑厚的灵力沿着郁笙贴在他腹部的手掌传进来,迅速充盈起他的经脉,替他封住身上穴道阻止气血逆流。 对峙的两方兵将都已经乱了套,魔族大将持刀对向竟然打伤尊主的斐折,要他立马给出说法,魔族将士人心惶惶,已经溃不成军。焕栖宫那边稍好一点,守在山门前的修士对着他们主动救治魔尊的掌门震惊片刻,还是护在了郁笙周围,紧盯着魔族大军:「休想踏入我们焕栖宫一步!」 斐折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对身后将士们的惊惶视而不见,在焕栖宫族人警惕的目光中肆无忌惮地走了过来。 他目光贪婪地望着那边正在用灵力给奚飞鸾吊命的郁笙,无声地笑了起来:「尊主,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所有人都以为他喊的是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奚飞鸾。 却听斐折突然抬高了声量:「焕栖宫修士奚飞鸾以奸邪之法偷得我族魔尊之位,扰我族真正的尊主郁笙归位,令我族日益凋敝,实乃罪该万死!」 郁笙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眼里猩红异常,像是快要失去了理智。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两族将士们惊慌无措。 斐折嘴角的笑意扩大,他死死盯着郁笙的双眼,继续道:「此人族奸恶异常,为使尊主同魔族断得关系,竟不惜杀掉尊主全部亲人,把罪名栽赃给魔族,藉此让尊主仇视我族,尊主,此时正是决断之时,请您惩处奸恶,光復我族荣耀!」 魔族将士们呆住了:「这……」 「请您惩处奸恶,光復我族荣耀!」斐折看着郁笙缓缓站了起来,眸中红光如焰般流淌。 本来躺在郁笙膝头的奚飞鸾滑落到地上,半垂着眼,歪着头,浑身都是血,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守在郁笙周围的焕栖宫弟子听见此番话已经阵脚大乱,任由斐折从他们身边走过都做不出反应,斐折一路走到了郁笙面前,看着郁笙缓缓抽出了腰间的苦厄剑,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的奚飞鸾。 斐折的声音突然轻到几乎只有他和郁笙能够听见。 「尊主,您听过鬼渊的传说吗?」 郁笙半垂下的眼里是逐渐涌起的混沌杀意。 第157页 「臣曾不幸经歷过那场灾厄,这个人族修士说我族魔头辈出,妄图杀了您去天上领功,可上天说您并未身陨,将他打了下来,又命他斩断您的天命,他便使尽奸术只为让您远离我族,让您无知无觉地以魔族之魂修炼那一辈子都修不出来的人族道法!渡那欺天之劫!好让您死在天雷底下!」 郁笙缓缓抬眼,看着神情癫狂的斐折。 「请您——惩处此奸恶之人!」 第102章 退兵 郁笙伸手握住了剑柄, 斐折的眼底尽是癫狂和期待,他看着郁笙,激动地眼珠都开始颤抖:「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无数声音在郁笙耳畔迴响,仿佛有无数个人, 无数张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只有你能杀了他!」 刀起, 万籁俱寂,凌冽的寒光照过奚飞鸾微睁的眼, 血泼撒在了他的脸上。 四周静默下来。 他呆呆地想,我是死了吗? 咣当一声, 郁笙的剑掉在了地上,惊醒了奚飞鸾混沌的意识, 他看见斐折捂着胸口踉跄后退, 一道血痕自他的肩膀横贯整个胸膛,他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口中发出破碎的声音:「你……为什……」 郁笙似乎意识并不清晰,眼里的血红像烧着了一般,他俯身去捡掉落在地的剑, 双眼时清时浑没有焦距。 他像瞎子一样在地上摸索两下,没摸到剑柄,却摸到了奚飞鸾的手, 微凉的手握进他手心的一剎那, 郁笙静了下来, 呆呆地跪坐在那里握了一会儿, 眼神似乎清明了些。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斐折摔倒在地的声音。 魔族躯体远比人族强韧,那一剑本没有命中死门,可不知怎的,他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踉踉跄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阵前的几位魔族大将对视片刻,竟没有一个上去扶的。 他们魔族向来只认魔尊一人,斐折阵前反水,即使是两朝元老也不能原谅。 几位魔族大将商议片刻,果断将之打作弃子,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把尊主带回去。 而远处的奚飞鸾终于缓缓动了。 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能借着郁笙方才传给他的灵力压制伤处,并且调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了,四肢略微恢復了力气,他握住郁笙的手,吃力地撑起身,撑了两三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哆嗦着胳膊坐起来,胳膊突然力气一卸,整个人直接歪进郁笙怀里。 饶是当下情况万分紧急,一向同常人思绪有些不一样的奚飞鸾还是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和魔的面,歪进师弟怀里好像怪丢人的。 但扑进郁笙怀里的同时,他感觉师弟的唿吸滞了一拍。 ? 莫非被他压断气了? 奚飞鸾疑惑又吃力地抬起头,正巧撞进了郁笙低垂的目光中。 红光转瞬间消退下去,郁笙的眼底恢復那种深不见底的漆黑,奚飞鸾却觉得,郁笙的眼里好像有光了。 「师弟?」奚飞鸾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怕吓到他似的。 郁笙沉沉看了他一眼,随后拾起剑,缓慢站起身,在奚飞鸾的目光中朝扑在地上的斐折走去。 染血的剑尖对准了斐折,郁笙缓缓开口,声音通过展开的神识传进了焕栖宫范围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站在山门前的无数魔族士兵,他的声音低沉,平缓,似乎每一字都仔细斟酌过,带着一种不容拒绝必须信任的力量,他说:「我宗第十二代袖领弟子奚飞鸾,两届仙门大比魁首,当今仙界第一天才——受魔族威陷,宗中无人为其申辩,致前程断送,声名尽毁,今——」 「焕栖宫第十二代掌门人郁笙,为之正名,归其身份,开祠入籍,以示我焕栖宫清名。」 众者譁然,魔族大军中骚动异常,几位魔族大将的脸色变化莫测,一方面,无论斐折怎么说,他们仍旧没理由不相信那个被人族修士围住并被焕栖宫掌门挡在身后的是他们尊主,何况方才他们尊主在危机之时头上的魔印亮过一阵,离得近的魔族都察觉到了魔印对他们的血脉压制影响,在人族眼里那可能就是个随随便便可以施法捏造的徽印,可对他们来说这可绝对作不得假。 可那焕栖宫掌门就像疯了似的,张口就口出狂言,竟想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尊主抢回去。 那人族修士的破烂地位,他们尊主怎么可能稀罕? 几位魔族大将迅速低声交流过意见。 「大哥,怎么办?郁笙那狗东西好像魔怔了!」 「再等等,尊主还在他们手里,找机会打开突破口,把尊主夺回来,但切记绝对不能伤到尊主。」 「郁笙那小子要对斐大…斐折下手,我们先保一保他吧?我族在此关头若不能一致对外,恐怕要名声扫地。」 站在最边上的一个魔族大将身形魁梧,嘴却有些笨,张了半天嘴也没插进话去,见几人陷入沉默,他立即憨里憨气地续上话:「也不算『外』吧?要是尊主被这些凡人认回去,那咱和焕栖宫岂不都是一家人了?我看尊主挺喜欢修真界的,以前在宫里时候没事就差人打听。」 这话就像扔进水里的炮仗,瞬间炸起了千层浪,众魔也不压低声音了:「谁跟那些歹毒的凡人是一家?!」 「谁说尊主喜欢修真界?!」 「不会说魔话就闭上你那人嘴!」 「……」 第158页 「别吵了,你们看那边。」 郁笙垂眸看着已经伏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斐折,剑尖对准了他的脖子,却没有再进一步。 奚飞鸾站不起来,想叫周围的弟子搭把手,弟子们却都沉浸在郁笙方才那几句话里,一个比一个愣神,他只能有气无力地朝郁笙喊:「别!他……」 剑刃勐然从后贯穿了斐折的心口。 ??! 奚飞鸾扑倒在地,被周围反应过来的焕栖宫弟子扶起,昔日熟悉的弟子看着他一时无言,直想张嘴叫他「大师哥」,奚飞鸾却顾不得叙旧,慌忙抬头去看。 郁笙姿态挺拔,双眼已经彻底恢復了清明,也因此人又恢復了那副冷漠至极的模样,那把剑直直穿过了斐折的心口,郁笙眼神冷厉,端的是一幅除魔卫道的好模样。 可不知怎的,没有一丝血从刀口处流下来。 郁笙如早已意料般,灵力瞬间倾注入剑,而伏在地上毫无动静的斐折身上突然暴起一阵白光,郁笙抽剑一甩,将白光尽数逼退,低声道:「还不出来吗?」 白光消退后的斐折仍旧伏在地上,身体却开始颤抖抽.动,他的身影轮廓泛起一阵淡淡的光晕,紧接着,他剧烈地抖动起来,看到这一幕的修士都敛神警惕,魔族大将对视一眼,按兵不动。 但令人奇怪的是,剧烈的抖动过后,斐折就像死了一般再无动静——可现在映在郁笙和不远处的奚飞鸾眼里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看见模煳的白影从斐折身上浮起,剥离,在半空中缓缓凝聚,最后聚成的竟是已多日未曾见过的那个状似奚飞鸾的白影! 那个影子的五官同奚飞鸾一模一样,可神态却多了一抹鲜活,在奚飞鸾向来呆漠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古怪,他冲着郁笙咯咯地笑,用只有郁笙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认出我来啦?你果然好喜欢我。」 「——可你,为什么要对我举剑相向呢?」 不远处的奚飞鸾看到这边的景象,但视线被郁笙挡了部分,他焦急如焚,又聚起力气叫了一声:「师弟!」 郁笙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状似安抚。 这一眼落到奚飞鸾的眼里,他愣了愣,忽的感觉师弟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而白影也看到了这一切,它突然失去了笑容,俊美的五官逐渐扭曲,像是惊怒至极:「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杀他?你懦弱、蠢善、无能至极,竟一次次相信他为你编造的谎言——我同他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愿信一信我呢?」 郁笙的目光淡漠异常,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至极的话语,他轻笑一声,语气温柔得如同对情人呢喃:「是,你们是一样的。」 白影愣了一下:「那…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只骗了你一点……」白影忽然声音卑敛许多:「他本不是人族……但确实被天道指派,他是……」 白影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他是掌管三界的七念之神,只有你能杀了他,求你……」 郁笙:「为什么只有我能杀了他?」 「你飞升时曾得到过神格,只是将登天门之时被他故意打断……只有拥有神格之人,才能抹杀掉他。」 郁笙又笑了起来,他虽五官长得冷漠,但他很懂得怎么笑,让白影以为他好像真心在笑,笑罢,他说:「那你呢,我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白影被他笑容感染,模样也轻松许多:「我同他本为一体,他主导善念,我主导恶念,我无意回天,也不想去做天道派与我的那些委任,你只要杀掉他,让我主导神位,我绝不阻碍你飞升。」 「飞升……」郁笙喃喃。 白影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道:「他虽是善念,却并不纯粹,只不过是个替天道办事的傀儡,你应该察觉到过吧,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冷漠,没有丝毫人性。」 「天道私以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治理严苛,不许丝毫忤逆,众生被迫带上枷锁,共同戴罪。你不想要朝它报復回去吗?」 郁笙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垂下眼:「——当然想。」 白影急切道:「那还不赶紧趁其虚弱之际…」 郁笙勐然打断他:「你说的确实合乎情理,可有一点,作为天生神的你,在此妄谈人性,是不是有些……太过逾矩了?」 「你……」 话音未落,郁笙垂在身后的手心闪起一道光,郁笙闪电般抬手朝白影的头部抓去,在场的众人众魔都被这道奇异的光闪得短暂失明,一阵慌乱过后,众魔惊怒着回过神,却见耍阴招袭击的人族掌门还站在斐折那里,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喃喃道:「就这么点了吗……」 而白影已经熘走了。 「人族的狗东西!你们要打就打,使得什么奸邪法门?!」一个魔族大将忍不住擎起武器破口大骂:「把我们尊主还回…」 话还没说完,魔族大将忽然看见人群中坐在地上的奚飞鸾悄悄朝他摆了摆手。 魔族大将:「……?」 另一魔族大将忍不住道:「郁笙那狗东西刚才对着空气嘀咕什么,我们到底救不救斐折?那狗东西不会是在对他使什么奸邪之法吧?」 「说不定斐折早就投敌了,今天演这场戏就为了让尊主被焕栖宫夺走,否则他为什么迎面接人一刀?还赖地上不起来?呸,真给魔族丢份!」 第159页 话音未落,斐折缓缓动了,他撑着胳膊抬起上半身,眼神从迷濛逐渐转为清明,他茫然抬起头,似乎不知今夕何夕,一抬头,就看见郁笙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张脸一如既往的令魔憎恨。 斐折惊了一下,差点又趴下去,脸上写着「我他娘在做梦?」,紧接着他突然像闻见了肉味的狗,循着什么望过去,终于看见了被人族重重护住的奚飞鸾,他愣了愣,刚想说话,就听郁笙突然开口了。 「来人。」 斐折勐然转头,焕栖宫弟子们不知何时已经把在了他的四周,斐折怀疑自己正在做个什么春秋大梦。只听郁笙淡淡道:「抓。」 捆仙网束魔网噼头盖脸地往斐折身上砸,斐折被捆了个严实,脸上如大梦初醒,仍迷迷瞪瞪的:「你、你们…」 郁笙半点目光也没分给他,径直投向了远处列阵的魔族大军,几个大将在察觉到郁笙的目光后都如临大敌,但一时间仍旧没个定夺,郁笙阴沉地笑了起来:「来者即是客,我焕栖宫地方大得很,哪位……想要进去坐坐啊?」 「把、把我们尊主还回来!」 郁笙眼神突然转冷:「谁是你们的尊主?」 「我们尊主是……」 魔族大将的目光刚投向人群中的奚飞鸾,就见奚飞鸾又偷偷朝他们摆了摆手。 魔族大将:「……???」 郁笙冷漠地看着他们,几位魔族大将眼神互看了几眼,最后无言地齐齐瞪着郁笙。 一魔族士兵匆忙跑过来,对大将附耳道:「大人,秦氏已搜罗遍,并无尊主踪迹,云衍宗易守难攻,仍尚未攻破。只是云衍宗同焕栖宫似乎集结了一支先遣军,正在朝极北进发……」 「传令下去,各处退兵。」 「啊?可是尊主还没……」士兵勐然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一个稍微老成些的魔族大将缓缓道:「告诉他们,这是尊主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是。」 作者有话要说: 魔族:尊主!尊主! 奚飞鸾(慌忙摆手):我不是你们尊主。 魔族:懂了,尊主说让我们退兵。 —— 魔族:尊主!尊主!尊主! 奚飞鸾(再次摆手):真不是!搞错了! 魔族(惊恐):尊主让我们赶紧滚! ———— 第103章 一反常态 铺天盖地的魔族军团来得快, 退得也快,不出半刻,山原下的阴霾尽数退去, 焕栖宫并没有阻拦魔族的退让, 在人族地盘上,若真动起手, 胜负不论,周围这些依靠修真界庇佑的凡人一定收到殃及。 此次魔族损伤不小,一路上损耗了众多魔族士兵, 再加上前些日秦氏发动的八干阵造成的损害,魔族一夜之间元气大损, 退回极北休养生息。 而修真界同样也没赚着多少好,秦氏声誉大减之下, 宗门人心涣散,修真界第一大宗竟然没有抵挡住魔族的入侵, 被魔族大摇大摆地搜了个遍, 秦氏的面子过不去,却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秦氏势力一颓,修真界的主心骨就落在了云衍宗和焕栖宫上,各宗都盼着他两宗赶紧撑起如一盘散沙的修真界,又怕焕栖宫那上任时间尚短的年轻掌门人太过激进, 一时间各路宗派都差人来焕栖宫「探望」,一是为焕栖宫寻回被魔族「掳走」的大弟子奚飞鸾作喜,原本寂静的焕栖宫大殿人声鼎沸。 「郁贤侄真不愧是青年俊杰啊!你师兄也一样, 被魔族谋害那么久还能坚守道心, 我当初就说, 奚贤侄冰雪人儿, 怎会无端端私通魔族,肯定是被谋害的!」 郁笙坐檯上,端的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连眼都不捨得睁开。 「那奚贤侄现在在何处啊?一朝沉冤得雪,还不快出来让我等道个喜?」 郁笙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珠扫着殿中攒动的人头,精准地定到了说话的那个修士:「想见?」 那修士浑身一颤,临到嘴边的话语强硬改了口:「还是罢了,让奚贤侄好好平復一下才是。」 「其实我等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同郁宗主商议。」 郁笙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说无妨。」 台下的众修士也都是些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见此话,他们却支支吾吾,左顾右盼,等了半晌,才有一修士犹豫开口:「不知郁宗主对魔族犯我疆土之事……作何看法?」 「且休。」郁笙只说了两个字,众人却沉沉地松了口气。 「郁宗主年轻有为,处事沉稳,实在是英明啊!」 「魔族虽然可恨,但也是被作了枪使,郁宗主明辨是非,实在是高!」 众人自然是不敢说自己怕了魔族,准备吃下这个闷亏的,于是一句接一句地把郁笙捧得高高的,把郁笙捧成了热爱和平顾全大局目光长远的无上贤者,郁笙端坐其中,垂眸不语。 修真界和平已久,人心早已软弱,修士们宁可用退让换来和平,也不愿同他族挑起战火,这倒是合了他师哥的意。 浮华峰上。 奚飞鸾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吃葡萄。 苍老的枝条上已发新芽,奚飞鸾吃东西实在挑嘴,吃颗葡萄要把葡萄皮一点一点剥下来,得亏葡萄里没籽,否则他怕是不会动口的。 第160页 葡萄皮剥到一半,孟向阳拉着警报进来了:「报——师弟师弟!师父他已经离开议事殿,去水牢去了!」 奚飞鸾看他一眼,纠正道:「叫师叔。」 「别嘛师弟,显得咱俩多生分。」孟向阳抓下几颗饱满晶莹的大葡萄,一仰头跟吃豆子似的全吞了,奚飞鸾看得有些愣,呆了半晌才回过神:「他去水牢作甚?」 「好像是看抓回来的那个大魔去了,师弟,之前就是被那个魔给诬陷的吧?师父肯定找他算帐去了!」 奚飞鸾把剥到一半的葡萄放到了桌边,拿手帕擦了擦手:「我去看看。」 「哎你别乱动啊!师父让我看着你的,你的伤还没好呢喂喂喂!」 奚飞鸾无动于衷地往院子外走去。 约莫三天之前,也就是他重新获得「焕栖宫弟子」身份的时候,郁笙把受伤的他抱来此处,沉默着把他身上的链子解了,又派了弟子给他熬药送药,自己却再也没有露面。 不知郁笙在外编了什么说辞,又或是什么也没说,这些天陆陆续续有弟子来探望他,来一个就要挥下一把眼泪,尤其他的几位师弟师妹,虽面上都有了点大人模样,可一进来就破了功,哭嚎声差点震碎了伏华殿的天花板,奚飞鸾恍惚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又或是受了什么魂断命无的冤屈。 众弟子哭完之后,奚飞鸾又成了他们口中英明神武的「大师哥」了,甚至还有人带来了自己的徒弟,指着他让徒弟叫「大师祖」,年芳一百余岁的青年俊杰奚飞鸾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哪里都不对。 最不对的是郁笙,三天时间,他连浮华峰都没有回过。 第一天的时候,奚飞鸾以为是郁笙在忙,第二天的时候,他以为是郁笙在忙,第三天的时候,孟向阳笑嘻嘻地告诉奚飞鸾:「我师父?他啊,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反正我看见他在浮澜峰底下那个小破水沟里捞了半天鱼了,哈哈哈一条都没捞着!」 「……」奚飞鸾觉得师弟好像在躲着他。 他按着腹部已经不怎么疼痛了的伤口,缓步往主峰上的大牢走去,斐折就被关在那里。 他今日才堪堪能够起来活动,便在伏华殿里呆不住了,这几天一直都是孟向阳在给他讲宗里宗外的事,说被抓回来的魔头一直关押着不曾审讯,奚飞鸾还是心里犯嘀咕,生怕郁笙忙着忙着就得了空,对着被关押的犯人「滥用私刑」。 浮华峰离主峰距离颇远,奚飞鸾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慢吞吞挪到了大牢前,大门如往常一样紧闭,两个焕栖宫弟子站在门口守着,奚飞鸾问了问弟子,却得知郁笙方才来过,但早就走了。 「他可曾说过什么?」 弟子摇摇头:「不知道。」 「我进去看看。」 弟子们依言为奚飞鸾打开牢门,一弟子为其领路,二人一直往里走,走到最深处,湿潮之气透了出来,奚飞鸾瑟缩了下,就看见斐折仰面倒在水牢里的池水里,像是死了一般。 奚飞鸾两眼缓缓睁大,几步走到水牢前,手握上牢门栏杆,栏杆发出细微的摇动,让半个身子躺在水里的人懒洋洋睁开了眼,紧接着,斐折就像触电一般,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魔族的体格比他们人族健壮得多,这水牢里的潮气并不能奈何得了他。 「尊主!」斐折两眼放光,却压低了嗓音:「郁笙那狗东西在门外不?他是不是折辱您了?」 「啊……」奚飞鸾缓慢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过斐折后,发觉他似乎并无大碍,才道:「我不是你们尊主。」 「尊主,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斐折往牢门外偷瞟几眼,小声道:「谁把你放进来的?」 「我自己进来的。」 「?」 斐折同奚飞鸾对视片刻,恍然大悟:「哦——」 他把声音压到了极低:「尊主,这招虽险但妙啊。」 奚飞鸾:「?」 斐折:「??」 奚飞鸾:「???」 斐折又悟了,他们魔品高洁的尊主大人大抵是做不出卧底进焕栖宫取郁笙狗命这种事的,他果然想多了。 「唉……」斐折幽幽嘆了口气,让奚飞鸾有些紧张:「他们伤你了?」 「哼,他们也得敢。」 「那你……」奚飞鸾犹豫看他几眼:「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斐折怔了下,略一点头:「我那日在墨守宫,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刮过去,紧接着灵台失守,意识就消失了,那股力量实在怪异,妖魔两族都绝无此等迷魂之法,臣觉得是……」 说着,大牢的牢门开了,斐折闭上嘴,眼里的意思清清楚楚:「一定是郁笙那个狗东西干的!」 进来的人也是那个「狗东西」。 郁笙快步走进来,衣摆飞起风度翩翩,眉心压着两道皱痕:「师哥,你怎么招唿不打一声就乱跑?」 蹲在地上的奚飞鸾慢吞吞转过脸,还没说话,他就被俯下身的郁笙给託了起来,稳稳抱在怀里。 奚飞鸾:「?」 隔着牢门的斐折脸绿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师哥,我送你回去。」郁笙语气温柔。 奚飞鸾却道:「不回。」 「不回便不回,那师哥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郁笙突然变得很好说话似的。 第161页 「放我下来。」 郁笙顿了顿,脸上有些不情愿,可默了一会儿,他还真依言把奚飞鸾轻轻放到地上,又道:「那我陪师哥慢慢走一会儿,师哥别扯到伤口。」 「尊主……您受伤了?」 奚飞鸾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斐折,又茫然地看了郁笙一眼,像是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笙:「我审讯过他,外面发生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一提到「审讯」二字,奚飞鸾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你没用那个吧……」 「哪个?」郁笙愣了下。 「就是……上次那个…烙铁。」奚飞鸾心有余悸道。 「好你个狗东西竟敢对我们尊主滥用刑具!」斐折用力攥着牢门栏杆,仿佛手里攥的是郁笙的小命。 而郁笙脸色也变了。 他像是个债务缠人的穷光蛋,连自己欠了多少都记不得,一旦有新的欠条被翻出来,他就得打碎了牙把这些一一认下。 平生第一次,郁笙主动挪开了跟奚飞鸾对视的视线,连一向迟钝的奚飞鸾都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甚至把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 「不热啊……」奚飞鸾呢喃道。 郁笙:「……」 「尊主!别靠近这歹人,这东西没安好心,肯定是故意招你呢!」 郁笙转过脸,朝斐折咧嘴一笑,顺带轻轻勾住了奚飞鸾的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在悠闲的语气道:「你管得着吗?」 斐折:「???」 第104章 记起来什么? 郁笙勾着他的腰要走, 奚飞鸾却不走,欲言又止地往后看了看,又祈求似的看了眼郁笙。 郁笙明白了, 他撇了眼牢里的斐折, 「师哥安心,不会对他怎么样, 暂时先关着吧,省得他惹乱子。」 「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要杀要剐悉听遵…」 郁笙手起,一道白光嗖的飞进牢里, 打在斐折嘴唇上,斐折发觉自己的嘴张不开了:「??!」 而郁笙已经施施然带着奚飞鸾走了。 郁笙把奚飞鸾送回浮华峰人就要走, 奚飞鸾叫住他,问他要去忙些什么。 「……」郁笙脚尖一转, 咧嘴笑了:「没什么,四处转转, 宗里大事没有, 繁琐的小事却多得很。」 奚飞鸾不听他的,实际上方才那句他也只是象徵性地问问:「坐。」 郁笙顿了顿,缓缓在石凳上坐下:「伤怎么样了?」 「还好。」奚飞鸾言简意赅。 「也差不多到时辰了,我帮师哥换药吧。」 奚飞鸾看他一眼,慢吞吞点了点头。 郁笙扶着他站起来, 带着人往自己的寝殿走去,奚飞鸾本来想回自己房间,不知怎么就被他拐了过去, 等进了屋, 合上门, 郁笙让他躺到榻上, 将纱布和伤药放在托盘里一併端过来,放在榻边的椅子上。 奚飞鸾依他之言乖乖躺着,见他俯下身,缓缓解开了他的衣绳,而后将上衣衣领往两边推开,直到露出他腹部的伤处。 他腰上缠了密密麻麻的绷带,却显得更细弱了,郁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薄红。 「?」奚飞鸾实在迷惑。 奇也怪也,师弟今天看上去有些不太聪明。 他略微撑起身:「我自己来吧。」 「不必,这点小事怎么能让师哥费心?」郁笙按着他的肩头轻轻又把他压了下去,晦暗的眼神让奚飞鸾有些不自在。 「我看还是……」 郁笙无声地压下了他的手,语气安抚:「师哥,别怕,不疼的。」 奚飞鸾:「???」 话音刚落,奚飞鸾两指并和,夹起一道金光,金光在空中陡然化符,一把拍在了郁笙印堂正中。 「妖邪退散!」奚飞鸾喊道。 金光散去,郁笙丝毫未损,脸色却黢黑黢黑的:「……」 「我没被夺舍,真的。」 当着奚飞鸾警惕的目光,郁笙幽幽道。 「……」奚飞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两眼,披上衣服,一言不发地往外熘,郁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善道:「你跑什么?」 奚飞鸾像个受惊的小动物,闻言更想躲了,郁笙不知想起什么,解释道:「你不要在想着歷劫了,你的劫不在我身上。」 奚飞鸾不动了,狐疑的目光又落到了郁笙头上,郁笙扯起笑:「就相信我这一回,好不好,师哥?」 「不好。」奚飞鸾干脆利落道。 「……」郁笙脸色狰狞了一瞬。 「师哥以前不这样的,现在怎么一点信任都不给我……」郁笙缓缓垂下眼,像是有点难过:「都是我的错……」 奚飞鸾见他这样,心里不忍,返回头来安慰他:「别、别这样……」 郁笙忽然抬起头:「那师哥相信我这一回,就一回。」 奚飞鸾犹犹豫豫没说话,看上去在为难。 「歷劫重要还是我重要?」郁笙在他身后幽幽道。 「……」奚飞鸾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他有些郁闷地想,师弟看来真的是情根深重了,竟然孩童般的拿自己跟别的事物比较,可满打满算他也就是帮师弟挡过一回雷,怎么就被师弟认准了? 一定是上天对他歷劫之事的刻意安排! 奚飞鸾转头看了郁笙一眼,总觉得师弟现在的脸色有点吓人,不像是能听进他劝说的样子,可师弟明明就是被天意给操纵了才爱慕上他的,这种感觉根本算不得真,还是早日摆脱才好。 第162页 「我认为……」奚飞鸾又看了一眼郁笙,小声道:「歷劫重要。」 说完,奚飞鸾就自欺欺人地扭开了头,以师弟的脾气,他这么打击他,师弟一定会很生气的。 谁知郁笙还是笑嘻嘻的,就是脸色有点难看:「嗯,师哥有事业心是好事。」 「???」奚飞鸾茫然扭回头,手上又忍不住想捏个驱邪阵法,还没动作,他的手就被握住了,郁笙的手很缓和,体温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奚飞鸾呆了一下,心想师弟今天的体温好高啊,是不是发烧了。 他略一迷煳,黑影就遮了下来,微烫的唇齿咬上来,瞬间就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 奚飞鸾不明白,师弟怎么动不动就咬人?! 郁笙被鸦羽遮住的眼眸下含着幽深的光,像是一直在遮遮掩掩地观察着他,唇舌分离的片刻,郁笙垂下头,唇边轻擦过奚飞鸾的侧脸,唿吸轻轻撒在奚飞鸾的耳垂上:「师哥,这样是表达喜欢的意思,我教过你很多遍了。」 奚飞鸾紧张得喉咙发干,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字:「热……」 「怎么会热呢?」郁笙的双手从奚飞鸾臂下穿过,缓慢抱住了他,依赖似的将头埋进奚飞鸾的颈间,声音低低的:「我真的好想你……」 奚飞鸾人傻住了。 要不是郁笙死死抱着他不放,此刻郁笙的天灵盖上就应该贴满驱邪符了。 「你快点想起来吧。」郁笙抱着他呢喃,明明很有主见的他语气突然变得像个长不大孩子似的:「不行,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 奚飞鸾挣扎了一下,没挣动,他知道这阵子仙魔两界风云暗动,似乎有股力量在试图搅乱局势,而师弟突然不知所谓地说些话…… 「你想起来什么了?」奚飞鸾试探着问。 郁笙微微侧过脸,端详着奚飞鸾优美的下颌线,脸色很满意:「我想起特别多的事情,师哥想听哪一件?」 奚飞鸾愣了愣,没想到郁笙这么好说话。 看来师弟以前果真跟自己有纠葛,说不定并不像这一世这么复杂,他俩以前说不定是什么兄友弟恭的模范师兄弟呢。 「先讲讲我们两个的事吧。」奚飞鸾很感兴趣。 「那好。」郁笙嘴边勾起一个笑,一气呵成道:「我俩其实上辈子就认识了,师哥是我的道侣,道侣师哥知道吧?就是凡人间的夫妻关系,当然,夫妻之实我俩也有了,我和师哥住在终南山上,靠打劫为……打猎为生,时不时下人间游歷,小日子逍遥快活,奈何斐折不当人,非要插足我夫妻二人的甜美生活,我俩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从此过上了和和美美的神仙生活。」 奚飞鸾听傻了,奚飞鸾痴呆了,奚飞鸾的眼神逐渐发直,俊美的小脸成了尊硬邦邦的石像,他磕磕巴巴道:「斐、斐折是什么人?」 「小三啊。」郁笙直起身,义正言辞道:「师哥,你莫要再靠近他,这厮歹毒得很,我俩都投胎转世了他还想来插足我俩生活。」 「哦……哦。」奚飞鸾是傻着眼回去的。 中途郁笙帮他伤口换了药,又偷摸亲了他两口,他都一概不知,信息量实在太大,他连靠直觉辨别是非的本事都没了,两眼空愣愣得好像剔透的玻璃球,连郁笙送他回来以后坐在屋子里半天没走都没发现。 郁笙竟然也不吭声,往书案前一坐,又变回了那个沉稳冷漠的好师弟,只是干的事一点也不沉稳,他先是把奚飞鸾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歷劫典籍都翻了出来,一副要挖个坑埋了的架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大摞仙尊魔尊的话本,一边翻看一边往书架上摆,有时还自言自语两句:「这些写得太不贴合了,待我找人命他们改改。」 发了半天呆的奚飞鸾终于回过神:「???」 第105章 他是谁 郁笙在书架前捣鼓了半晌, 奚飞鸾也偷偷看了他半晌,他心想:师弟怎么还不走? 外面的天光已经熄了,屋里点起了明亮的特制油灯。奚飞鸾又看了看丝毫没有走人意思的郁笙, 心里有点郁闷, 可他又不怎么好意思张口去催他,只能坐在榻边假装静心。 大部分的感知都随着奚飞鸾意识的逐渐回落而变得模煳, 只有听觉越发敏锐起来,所以当郁笙开口的时候,奚飞鸾几乎被吓了一跳。 「师哥, 你要休息了吗?」 奚飞鸾勐然睁开眼,郁笙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他面前, 正用一种欣赏的眼神打量着他,那目光就像买家在打量一盏样式典雅的瓷器, 而且买家貌似还很满意,脸上充满了对瓷器的赞许。 「师哥, 不得不说, 你的皮相可真是…自始至终都这么……」说着说着郁笙却不说了,话尾里勾起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奚飞鸾抿着嘴,低着头,默默往榻里挪了挪,跟眼神如狼似虎的郁笙拉开了一点距离。 郁笙笑了起来:「师哥别怕, 我不会霸王硬上弓的,起码——现在不会。」 「……霸王硬上弓是什么?」 郁笙笑嘻嘻的模样里藏着一点无赖:「就是——你、我,做道侣之实。」 「……」奚飞鸾觉得师弟最近实在是对他太「坦诚」了, 「坦诚」到他非常怀念以前那个冷冰冰的师弟。 奚飞鸾小声嘟囔:「名不正, 言不顺, 师尊在天之灵, 若是知晓此事……」 第163页 「一定会高兴坏了。」郁笙飞快地接上去。 「……」 奚飞鸾说也说不过他,又不会耍无赖,冷着脸跟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站起来,要推郁笙出去。 郁笙这两天忙,忙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脸皮不小心落在了哪儿,一边被奚飞鸾推着往外走一边笑吟吟道:「师哥为何赶我出去,我俩上辈子同床共枕的事,师哥都忘了吗?我好伤心啊——」 奚飞鸾动作一顿,又把他拉回来,郁笙顿时喜道:「师哥后悔了?」 奚飞鸾期待地拉着他的胳膊:「上辈子的事——你再说说。」 郁笙眉头一挑,得了便宜还卖乖:「嘘——」 「?」 郁笙神神秘秘:「不可说,小心隔墙有耳。」 「???」 奚飞鸾正欲再问,郁笙却挥挥手走了。 郁笙从浮华峰出来以后径直去了主峰,密室的门再一次推开,魔剑罗剎静静躺在石台上,即使没有封印法阵的镇抚,它也安静极了。 ——主人在它身边即是最强力的镇抚。 郁笙的手从剑身上拂过,魔剑嗡鸣相和,剑刃上逸散出的紫光映亮了郁笙的眸子,他端正的脸庞在此刻变得有些妖邪,他对着剑低语:「是吗?师哥用过你?有好好配合吗?」 魔剑的嗡鸣停止了,剑身上流转的光彩一瞬间消失不见,密室归于黑暗,郁笙的轻笑声却从黑暗中响了起来:「别怕,我这一世脾气变好很多嘛——毕竟有了肉体凡胎。」 「不过好像从人族身上学来一堆坏毛病啊……不行,哪天得找个机会回雪池里泡泡。」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去,魔剑再次亮起光,希望挽留住他的主人,已经走到门口的郁笙却只是偏了偏头:「别急,现在还用不上你。」 . 开春了,这几日阳光尤其的好。峰上一处大殿却门窗紧闭,殿内的桌案上凌乱地摆着些占卜用的物件,二长老坐在桌后面,蓬头垢面,两眼死死盯着桌上的两张黄纸,浑浊的眼珠里渗出丝丝血丝。 那两张黄纸上分别记着奚飞鸾和郁笙的生辰八字,两人的八字皆平平无奇,可不知怎的,他用这两张八字演算了半天,无论如何也算不出半点东西。 ——以他对卜算之术的掌握,万事万物皆可在他的手里露出端倪,即使无法窥得全貌,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卦象凌乱到毫无信息可言。 二长老沉默着把桌上凌乱的龟甲兽骨一一收起。 奚飞鸾已经回宗十余天了,这些天里,他就像个得了绝症的病患,终日待在殿里,痴痴地看着扇紧闭的房门。他想推门走出去,带上鸾儿最喜欢的物件或是吃食,去浮华峰探望,跟他说「你仍是我焕栖宫的骄傲」。 可他不敢。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从他们想要让心智更慧明的二弟子郁笙接任掌门的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现在他们也已自食饿果,大长老走火入魔已无力回天,整日疯疯癫癫口出恶言,为避免他伤人,郁笙差人将其囚于焕栖宫西南峰下的永落塔下,在那前面有一片湖,湖前即是他们师兄,焕栖宫前任掌门的归葬之所。 算算日子,大长老的大限也就在这几个月了。 宗门的全权已被郁笙尽数握进手中,他们几人看好的人选也算是没有负了他们的期望,将他们这几个老东西尽数撵了下去,宗门上到三千戒律,下到选拔规矩,通通都被他整改一番,三长老藉口闭关终日不出,二长老也清楚,如若自己还想在宗门里保有一席之地,便什么也不该去想。 听其他弟子说,奚飞鸾被认回来以后,郁笙待他温柔有礼,百依百顺,二长老是有点不信的,这两小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若是哪日兄友弟恭了,那不是有利可图就是郁笙又起了折腾人的心,而奚飞鸾是最令他操心的一个,都多少岁的人了,回回还能让郁笙一个小娃娃骗到,还被骗得团团转,多少次都绝不长半分记性。 想着想着,二长老的目光又落到桌上的八字上,他心念一动,将两人八字相合,又重新起了一卦,这下卦象突然明了了许多,但他却完全愣住了,卦象显示的是:两人毫无交际。 这个卦象是非常奇怪的,人之间的缘分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只要两个人有过接触,他们之间就必然会产生一些交际,可奚飞鸾和郁笙同为师兄弟几十年,卦象上怎么会显示二人毫无交际? 第一反应,二长老以为卦象又被扰乱了。他沉着脸将东西重新摆好,又算了一卦。 卦象依旧没变。 他看着桌上,良久,他再度起卦,一连起了三卦,体力的巨能消耗使他背后冷汗涔涔,可卦象丝毫未变。二长老愣住了。 他们两人就是毫无交际,过去如此,未来依旧如此。 什么样的人会毫无交际呢?陌生人、有云泥之别的人,这些都不准确,即使两个相隔万里的素不相识的人也可能因为其他人或是什么物件关联上,只有一种可能例外——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太遥远了,遥远到跳脱三界之外,不受因果束缚。 如此天方夜谭之事,自然不如卦象出了问题来的可信,但二长老思忖片刻,脑海里竟浮现起许久以前,孟向阳对他苦苦哀求的话:「师弟是神仙!是救苦救世的神仙!你们救救他好不好?」 第164页 那时候奚飞鸾还冒用着「林富贵」这个名头,混进焕栖宫里不知要做什么,二长老看着他长大,寥寥几面就发现了他的端倪,他做过的最荒唐的事,就是假装没有识破,把焕栖宫族人的安危置于不顾,任这个「魔头」在宗里潜伏着。 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鸾儿什么都没有做的话,可不可以洗净加在他身上的污孽呢?可是额头上的魔印几乎是铁证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自欺欺人。 到底是魔,还是仙? 二长老静坐许久,拿起了桌上属于奚飞鸾的那张八字纸条。 他深吸口气,重新起卦,这一次,他摆阵的手法与之前不同,此法为密宗旧术,名为「叩天地」,他连奚飞鸾也没教过。 随着术式的完成,汹涌的无形力量在空中聚集,时间在那一剎那几乎停摆,二长老的额头上冷汗直冒,缓了良久,他向法阵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他是谁? 一个卜卦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可他清晰地感觉到,在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的头顶仿佛多了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紧紧注视着他,无形的威压落到他的头上,那是来自天地法则的警醒,示意凡尘之人莫要窥觊天道。 ——可是卜算一旦开始就停不下了。 他的嵴柱被压得深深弯曲,头也被迫低垂下来,这个姿势使他的脸几乎贴到了桌面上,也因此他被迫面对面看着法阵的变化,温热的血从他的耳孔里流了出来,滴落在法阵中央,法阵现出丝丝金光,卦象缓慢变化着,他的生命也在缓慢走向终结。 他死死张大了眼,浑浊的眼球里映着法阵的金光。 卦象既成的那一瞬,就是他的死期。 第106章 不守规矩 缕缕金丝沿着法阵四周朝中心汇聚, 他的视线已经被血污覆盖,眼里尽是猩红,瞳孔中的那一点光也要熄灭了。 法阵的运行逐渐停止, 中心处如洞穴般将光芒吸去, 余韵带动桌上的龟甲和兽骨跟着震动,卦象将要显现, 他却发出一声哀鸣,勐然闭上了眼,与此同时, 大门被勐然打开,狂风捲入, 加诸在二长老身上的无形压力骤然退散,他控制不住身体往后摔去, 书案被抬起的脚踢倒,东西哗啦撒了一地。 二长老满脸是血摔坐在地上, 心有余悸地抬起头, 看见奚飞鸾站在门口,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金光,正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不含温度,也不含任何情绪, 却像是能够照透人心一样,他颤抖着低下头,躲开了奚飞鸾的目光。 仓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一晃神, 奚飞鸾已经来到他面前, 平静地叫他:「二长老。」 他再次抬起头, 看见奚飞鸾朝他伸出手,手心瓷白,郁笙随后也踏进来,目光扫过地上凌乱的龟甲、兽骨,脸上多了点耐人寻味的笑意:「师哥脾气真好,要是对我也这样就好了。」 奚飞鸾:「噤声。」 「……」 奚飞鸾把二长老扶起来,又把桌子摆正,吩咐郁笙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 二长老姿势拘束地坐在蒲团上不敢说话,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郁笙显然是很不耐烦,可他居然真的在奚飞鸾发话之后依言去做了,他一边捡东西,一边跟奚飞鸾说话:「师哥,探望也探望过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奚飞鸾蹲在柜子前找什么,听见了理都没理,二长老的心又吊起来,可郁笙脸上半点被无视的不悦都没有。 半晌,奚飞鸾翻出了盛放伤药的木盒子,他坐过去,用纱布擦去二长老脸上的血,又递给他一颗疗愈丹,二长老接过来,讷讷地说不出话。 奚飞鸾也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他也不问二长老的伤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一切,朝二长老略微俯身后就要转身离开。 「鸾儿!」两人将要走出去之时,二长老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走在前面的郁笙停下脚,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侧过头,想要把奚飞鸾脸上的每一丝变化都尽收眼底,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失算了,奚飞鸾太平静了,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起。 郁笙很想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鸾儿……再多留一会儿,陪我说说话…好不好?」老人枯黄的手压在门框上,卑微地乞求着,嵴背深深佝偻。 奚飞鸾没有回头。 「春风尚凉,二长老请回吧。」他的声音和料峭的春寒一样。 郁笙的目光微微一沉,二长老颓败地垂下头。 「不过——浮华峰的迎春已结出花苞,长老若是无事,可常来转转。」 …… 奚飞鸾走在路上,郁笙跟在他左手侧,时不时偏头看他。 又走了一会儿,奚飞鸾停下脚,转头瞅着郁笙。 郁笙明知故问:「师哥,怎么了?」 「为何看我?」 「明明是师哥在看我吧?」 「……」奚飞鸾吸了口气,继续走。 「师哥,等等我!」 奚飞鸾不想理他,脚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郁笙急忙追上去,一侧头,就看见奚飞鸾额心的魔印正在发亮。四下无人,郁笙微微一笑:「师哥,你生气了。」 奚飞鸾的脚步缓下了,似乎没有察觉到魔印亮起:「没有生气。」 「是吗?师哥是在生长老的气还是我的气?」 第165页 「……」奚飞鸾瞪着他,额心的魔印更亮了。 「好吧,那我姑且算两者都有。」说着,他抬手捂住奚飞鸾的额头:「深吸一口气。」 奚飞鸾眨眨眼,看上去很想问为什么,看见郁笙的目光那么认真,他没再多想就照做了。 他吸气的同时,郁笙眼里紫光一现,一股暖流自奚飞鸾的身体上涌,流入郁笙的手心,迅速消失不南见。 郁笙收回手。 「你做了什么?」奚飞鸾茫然问,他额心的魔印已经消失不见了。 「拿回了点不小心落在师哥那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灵魂,一缕用作繫绳的灵魂。」郁笙眼中带笑。 奚飞鸾微微睁大了眼,想起郁笙说他们上辈子是道侣的事。郁笙说的实在太荒唐,他其实是不敢信的,可荒唐事经得多了,他也不知该信谁了。 犹豫了片刻,他小声问:「是为了这辈子好相认做下的标记吗?」 他的声音中含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郁笙看着他,罕见地愣住了。 「师哥……」他喉结滑了滑,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捧奚飞鸾的脸,奚飞鸾扭头躲开了,谴责地看着他,郁笙堪堪回过神,咧嘴一笑:「不,是为了把你绑住不让你飞走的。」 两人的距离非常的近,郁笙低着头,目光又模煳起来:「你说得对……我要是记得是你,该多好……」 奚飞鸾看出了他的神伤,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不能跟人共情的,他的心里只有善恶与否自成标杆。只有对方的情绪太过浓烈的时候,他才能被小小地沾染一下,所以他很冷静地分析着,他和师弟上辈子可能没有师弟嘴上说的这么简单。 可上辈子的事,他一个神仙都不记得,师弟怎么会记得呢? 奚飞鸾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你……是不是没喝孟婆汤?」 正沉着脸的郁笙顿时哭笑不得,他大大方方道:「是。」 奚飞鸾又不说话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个人的身上,长睫在奚飞鸾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郁笙:「回去吧。」 奚飞鸾没动。 郁笙闭了闭眼:「回去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脸上透出一种决然的苍凉,像是已经料定了自己的结局。 奚飞鸾没有看见他的异样,只是往前走去,又小声道:「以后不要再不守规矩了。」 郁笙没走,他看着奚飞鸾的背影独自向前,脑海里回想起上一世他们初见,他也是这么背对着他,帮他抵挡天雷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背对着他,看似单薄的身影其实能够撑起一切——他的身边从来就不需要他。 众生与神明之间的鸿沟他用了两辈子都无法跨越,深深的沟壑足以在他毫无记忆时就激起他心底最脏的私慾:得得到就占有,得不到就扼死。可悲的是他这一世他的胆子小了许多,第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得到。 他压下心里的不甘,露出一抹苦笑:「知道了,师哥。」 第107章 问题 「讲吧。」房间里, 奚飞鸾看着他仔细关好门,又点起灯,窗外天还大亮, 幽幽的烛火照在郁笙脸上。 「你信任我吗?」郁笙放下烛台。 奚飞鸾没说话, 郁笙咧嘴一笑:「我想想该怎么说吧。」 奚飞鸾没等他思索,上来就问:「我们真的是道侣吗?」 「呃……咳……」郁笙表情有点发僵, 能言善辩的他在这一刻忽的变成了个哑巴,他默了一会儿:「师哥,这件事能够放到最后说吗?」 奚飞鸾不太贊同, 但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上他还是更愿意顺着别人而不是争辩,他点了点头, 发现郁笙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其实我们不是道侣关系,对吗?」奚飞鸾平静道:「你不要再骗我了。」 听见这话的郁笙又沉默了, 良久,他说「好」, 然后伸手在奚飞鸾额头轻轻一点, 就像很久以前奚飞鸾对他做的那样。 无数纷杂的记忆涌入奚飞鸾的脑海中—— 「劫难?神不是不死不灭吗?」柳絮纷飞,郁笙仰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摇一摇。 「万事万物皆有归期。」奚飞鸾站在一旁,正仰着头观察飘摇中的柳枝。 「那你死了会怎样?」郁笙又道。 「天下归败。」 郁笙一摊手:「听不懂。」 奚飞鸾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浅淡的眸子在迅速地亮起,一双金色的,在暮色的昏暗中泛着冷冽的光的眼眸亮起, 郁笙无端打了个寒战。 「人、妖、魔, 一切开了智的生灵, 都将在无尽的混乱中死去。」 「…那开不了智的呢?」 「不知。」 郁笙眯起眼来:「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 却偏偏料定了我要坏你的事,好生不讲道理,像我这么心肠仁慈的魔,怎么可能滥杀无辜呢?又费时又费力,还脏。」 说着,郁笙皱了皱眉头,貌似真的很嫌弃:「神仙哥哥你不知道,人血是臭的,腥臭的。」 奚飞鸾:「可是……」 「可是你看到的未来就是我站在尸海里是吧?」郁笙嬉皮笑脸地抢过了话头。 奚飞鸾缓缓点头:「且我感知的到,那时就是我的命尽之时。」 第166页 郁笙突然不笑了。 「我不会杀你的。」 「永远不会。」 …… 时光化作细点飞快地流逝着,转眼间,绿叶凋落,盛草转枯,在郁笙答应他日日跟从他修习、养心之后,奚飞鸾告诉了他下凡的另一个原因:他来找一个瞒天过海之人。 天道有知,不久之后,凡间将有一人修习杀戮道,以屠城之果强行圆道登天,使人间生灵涂炭。 杀戮道为极恶道的一种,所杀之众应是大奸大恶者,以夺取无辜凡人的命格为功,即使战功修满,飞升之时所歷雷劫之重也足以将其神魂击得粉碎,世间投机取巧之人无数,无人能够度过天劫那关,此事本算不得什么。 令它算得上什么了的,是有位天神参与了进来——一位足以消弭天劫之神。 上古司雷之神。 没人知道一位没有感情的天生神是怎么同凡人牵扯上的,更遑论还想要为其消弭天雷。 天道将旨意传递给奚飞鸾,令其下凡寻人,他才匆匆化了副人身,将自己的神魂赋于其中,下凡来了。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人间无事发生,郁笙一直陪在他身边。 人间的一天很短,一年又很长,有时奚飞鸾看着天空,会有种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而实际上只是过了一瞬间——十年在他漫无边际的神生中,只能算一瞬间。 而郁笙在他的这一瞬间中,占了几乎全部的记忆。 奚飞鸾想,虽然他只陪了我短短的一瞬,可若是回去了,他应该还能够记得郁笙很长的时间。 神仙口中的很长,那一定是很长了。 他们两人在终南山上安了家,终南山的山顶四季积雪,小屋就建在积雪中,周围设了结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屋前有个小院,空空荡荡的,他在门口发呆的时候,郁笙也常常坐在门口盯着院子发呆,他看上去是很想种点什么的,奈何他的气场像是跟各种花花草草都相剋,撒种不发芽,去山下挖每次花苗挖回来就半死不活了。 某一天,郁笙终于放弃了他的养花养草大计,从外面推回来一堆雪,在两处院角各堆了一个圆滚滚的雪人,这下郁笙终于对院子的布景满意了,他指着墙角的一个雪人对奚飞鸾说:「像你。」 郁笙的本意是想说那洁白的雪人像奚飞鸾一样,浑身上下都雪白雪白的,白得简直要发光,但奚飞鸾好像会错了意,他看着那滴流圆的雪人脑袋,皱起眉:「不像。」 「怎么不像?」郁笙不服气。 「就是不像。」奚飞鸾说完,垂下眼,沉着脸扭开头。 郁笙这才发现,奚飞鸾好像有点生气。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饶有兴趣地凑过去,欣赏着那张俊美无暇的脸上被他气出来的「成果」:「我今天下山,住在山脚那户人家看见我,非要给我说媒,还塞了我两个红心的烟薯,我方才把它们埋进灶底了,你肯定没吃过。」 奚飞鸾的那点小情绪散了,对人间的好奇又生了上来:「烟薯是什么?」 郁笙早就在跟他交流之中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心得体会,他并不过多描述,只道是:「吃的。」 奚飞鸾点点头,记下了:「那说媒是什么?」 「就是……」郁笙目光热切地看着他,任谁看见了都能断定他眼里充满着对眼前之人的爱慕,但他知道奚飞鸾看不懂,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又希望奚飞鸾不懂,又希望奚飞鸾懂。 「凡间的男子,到了十六七岁便要成家立业,到时自有媒人前来帮着说媒,若是成了,那便是——红盖头一掀,要娶媳妇了。」 「媳妇」这个词奚飞鸾知道,郁笙以前某天跟他解释过,那时候奚飞鸾被他拉着一起去山下的喜宴上吃席,虽说主人家都不认得他们,但总归是认得金元宝的,锣鼓炮响,喜结连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外面的人开了席,郁笙带着他在挂满了大红绸的场地里转悠,奚飞鸾一边问东问西,一边被塞了一大把的喜糖,他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点高兴,郁笙也很高兴。 奚飞鸾思索片刻,就盯着郁笙开始瞧,郁笙知道,这个反应就表示奚飞鸾有事情想要问他,而且还很可能是跟他有关的。果不其然,奚飞鸾突然道:「按人族的历法,你多少岁了?」 郁笙:「三百来岁吧。」 奚飞鸾惊讶地看着他:「那你娶媳妇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郁笙:我娶个屁我找不着对象! 第108章 老婆跑了我恼了 「……」郁笙的表情呆滞, 「没有,神仙哥哥,我还小, 不用娶媳妇。」 「可你已经三百余岁了。」奚飞鸾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天悯人, 他轻轻问道:「是没有人替你说媒吗?」 「……不,那是他们人族的规矩, 凡人寿命太短,自然要及早享乐,我们魔族就……」郁笙顿了顿, 感觉跟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神解释这个真的很有病:「就不用那么早。」 「喔。」奚飞鸾看上去听懂了:「那魔族几岁可以娶媳妇?」 「……」郁笙沉沉看了他一眼:「三五十。」因为普通魔族的寿命也只有几百年,且魔族生性好淫。 郁笙就不一样了, 他是身负天命的魔尊一脉,寿命有几千几万年, 且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 第167页 奚飞鸾的目光更怜悯了,他看着郁笙, 就像在看一个被族人排挤欺压的小可怜。 是了, 若郁笙没有被族人排斥,也不会一直跟在他身边,甚至在人界安了家,魔族上下一定都很不喜欢他,以致无人替他说媒, 三百多岁了还身单影只,终日同院里的雪人作伴。 「我……替你说媒吧?」奚飞鸾小心翼翼地说。 郁笙愣了愣,看着奚飞鸾, 良久, 他喃喃道:「你倒是越来越像人了……」 奚飞鸾:「?」 「原来石头也是可以捂热了的。」坐在他身侧的郁笙说着握住了他垂在身边的手, 十指相扣, 源源不断的体温传过来,奚飞鸾并不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亦或者并没有什么意思,但郁笙显然是很喜欢,于是奚飞鸾也曲起手指,回扣住了郁笙的手,想要藉此安慰他。 郁笙嘴角的笑意绽开了,他说:「好啊,你替我说媒吧,可是有了媒人,也总得有待嫁之人吧?」 奚飞鸾点了点头,认为他说的很对。 郁笙一摊手:「那待嫁之人呢?」 「……」奚飞鸾反应过来,呆住了。 「好像是没有……」他困惑地小声道:「是人就行吗?」 郁笙不知道他要打什么鬼主意,他未雨绸缪道:「雪人不行。」 奚飞鸾又陷入深思。 「还记得你说要给我当压寨夫人吗?」郁笙眯起眼:「神也行哦——」 「可是压寨夫人又不是媳妇。」奚飞鸾一板一眼道。 「不,压寨夫人就是媳妇,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吗?土豆、地豆,虽然它们名字不同,但指的是同一样东西。」 奚飞鸾恍若大悟:「那我给你当媳妇吧。」 郁笙怔了怔,手心的颤抖传到了奚飞鸾那边,奚飞鸾不解:「你为什么害怕?」 郁笙勐烈地喘息了下:「不、这不是……这不是害怕,我是……」 看着奚飞鸾疑惑的模样,他笑起来。 「我这是高兴,是喜欢,是爱慕,你——爱慕我吗?」 奚飞鸾歪了歪头,刚要说话,嘴唇突然被指腹压住了,郁笙压抑着眼里的兴奋,语速很快:「不,不,现在不用告诉我,我…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回答我的。」 奚飞鸾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奇怪。 他明明看上去那么高兴,又那么难过。 日子继续平淡地走下去,郁笙说要娶他以后,奚飞鸾的心里一直在盼着,也许是因为喜宴上各种各样的喜糖和点心,又也许是人们欢喜的情绪令他很舒适,他也希望能够在山上办一场喜宴,用红色的绸布妆点喜堂,在堂前摆满他不认识的人界吃食,把山下的村人都叫过来,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他虽然面上安静,但属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可是郁笙什么也没有做。 他俩依然在山头看雪,有时奚飞鸾会拿出经书来给他讲经,经书是人族集市上买来的,二文钱一本,字迹印得很模煳,奚飞鸾不认得人族的字,拿本书也是装装模样,其实讲的东西和书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想到什么就跟郁笙说什么。 山上气温低,雪景几乎是终日不变的,有一日,奚飞鸾看着看着雪,忽然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忿,为何这雪不能变一变? 这丝念头出现的同时,奚飞鸾突然站起来,几乎大惊失色。 他竟然对雪景产生厌烦了。 神生天地,无欲无求。 察觉到自己心生变化的他踉跄地跑进屋子,彼时郁笙正在屋子里煮藕粉羹,见他扑过来飞速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接住了他。 「怎么了?」郁笙笑问。 奚飞鸾垂着眼,看见了锅里的羹汤,很香,空气里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娶我?」奚飞鸾小声道。 郁笙的笑容僵硬了,他说:「再等等。」 「再等等……再等等!」景象飞快变化着,郁笙拽住他的手,力道大到指甲扣进了皮肤,郁笙深紫色的魔瞳里渗出血丝,他的表情难看到狰狞,可声音卑微得像是乞求:「再多陪我一阵子,好不好……我是魔族……我的寿命很短的,只需要……只需要占用你…占用您一点点的时间!别走……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的声音抖得几乎说不清话,血从奚飞鸾被指甲刺破的手腕中流下来,刺目的红。 奚飞鸾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已一心向善,我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他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掰开了郁笙的手,在郁笙逐渐失去血色的脸色中挥了挥手,像是一个简单的告别。 郁笙的脸色颓败至极。 「那我呢?」他喃喃道。 奚飞鸾没有回答,推开院门往外走去。 在此生活了几十载,山上的景象早已和他初次来到这里时不同,他将承载了众多记忆的小院抛于身后,却拾走了院中雪人的鼻子——一个黑熘熘的小石头,是郁笙从山上捡的。 最初的雪人早就化了,郁笙每年都会在同样的位置堆一个新的,动作和表情各不一样,有时候是个哈哈大笑的脸,有时候是个没有嘴巴的呆愣脸,只有鼻子一直用着这颗小石子。 最后一个雪人是他和郁笙一起堆的,郁笙负责坐在太阳底下口头指导,他负责堆,结果可想而知,这个长得像烂泥成精的雪人成了院子里一道亮丽的风景,被郁笙逮着嘲笑了他三四天,却又不准他推了重新弄。 第168页 奚飞鸾看着手心里的小石子,想起他生活了许多年的小院,心说:我会记得你的。 也会记得你的。 这次就是永远了。 他继续向前走去,不想让郁笙看见他消失的模样。 背后传来爆裂的踹门声,紧接着响起郁笙失态的咆哮:「你回来!」 奚飞鸾回过头,他跟自己说,只看一眼。 再看一眼,人间一切就再与他无关了,留恋和不舍这些属于人间的东西,他也一併要留下。 可只一瞬间,郁笙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像是用尽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又用最大的力气拥他入怀。 「别走。」他红着眼眶。 一切的威胁和算计在此时都没有用了,他只能紧紧抱着他,将要失去使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恐惧:「别走,你说要让我娶你的,我们还没有办喜宴,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你还没有……真正喜欢上我。」 奚飞鸾抚着他的背,轻轻垂下眼,心里闷闷地难受。 「对不起。」 郁笙却抱他抱得更紧了,他惶恐地说着:「不要对不起,我教过你…道歉不是这个时候用的,你要说『好』,说『好』……」 「好。」奚飞鸾艰难地从郁笙身间抬起胳膊,捧住他的脸,笑了起来。 郁笙静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奚飞鸾,就像第一次看见他时候那样呆愣。 「你……不走了?」他屏住了唿吸,小心翼翼地问。 奚飞鸾抬起头,看向天边,晌午时分,夕霞却染红了半边天空,是血一般的红。郁笙也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走不了了。」奚飞鸾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真相 「什…」 奚飞鸾突然伸手把他往外一推, 郁笙猝不及防被推开,一般人在被强行甩开的一瞬间,身体失去重心, 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回平衡, 可他的反应太快了,连奚飞鸾也没有想到, 他宁可狼狈地摔倒也不松开他,他只推离了郁笙一瞬间,郁笙就再度抓了上来, 与此同时,奚飞鸾身影瞬间消失, 出现在人界一隅。 郁笙狼狈地扑倒在地上,一手抓着奚飞鸾的手腕, 一手按在地上,手心摸到了潮湿的土地。 他愣了下, 低下头, 同一张已经碎的看不出人样的血脸对上,郁笙一言不发,和两个黑乎乎的血窟窿互瞪了半天。一旁,被他死死锢着手腕的奚飞鸾轻轻嘆了口气:「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该过来涉险。」 唿啸的寒风吹过来, 带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气。郁笙抬起头的一瞬间,以为自己被带到了地狱最底处的血池前。 黑压压的破碎肢体覆盖了他能望见的所有地方,唯独他们落脚之处还算空荡点, 远处立着灰白色的半截城墙, 一只破烂城旗在风中飘摇着, 上面泼洒了半边硃砂般的血点。 敌袭?不, 不是敌袭。如此大规模的屠杀,是人族任何一个国家都做不到的。郁笙闷闷地笑了起来。 城墙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人影,衣裳破烂,背对着这里,只看着是个男人。奚飞鸾看了眼,又心忧郁笙这奇怪的反应,以为他是被这场面给吓着了:「你呆在这里,我去看看。」 郁笙仍不松手。 奚飞鸾又以为他自己一个人害怕,无奈低头道:「都叫你不要跟来……」话音未落,他看见了郁笙脸上扭曲又兴奋的笑容。 他愣了半晌:「你为何要笑?」 「因为……我在高兴——」郁笙缓缓站起来,垂下眼,看着手心上的污血。 奚飞鸾忽然想了起来,魔族也是嗜杀嗜血的生灵,只是郁笙被他看顾着,从未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 ——可本性是不会变的,万物都有其命定的规律。 「你尽快离开此地。」奚飞鸾正色起来,同时指尖泛出一点微光,就要朝郁笙身上点,郁笙却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阻拦了转移咒语的成型。 「神力不是这么浪费的……」郁笙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兴奋已经压抑不住了,血沸腾了起来,令被他握着的奚飞鸾有些忐忑,郁笙的语速非常快:「我说过,我不是伤你的那个人,你现在相信了吧,我不是你要破的劫,我……」 郁笙抬起头,看向城墙上那个几乎静止了的身影,「只要杀了他,你的劫就会消失,是吧?」 「他已臻至渡劫,你不是他的对手。」奚飞鸾静静看着他:「走吧。」 「我若就此走了,还等得到你回来吗?」郁笙笑道。 「——我答应你。」奚飞鸾望了他一眼,向前走去。 郁笙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轻声道:「答应之前要先许诺……」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敢呢……」 . 奚飞鸾在人间行走的这副躯体只继承了他很少一部分的神力,而欺瞒天道之人已经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屠了一整座人族的城池,他竟然真的……错怪他了。 无数被强行斩断命理的人类残魂在这片鲜血染红的土地上空飘荡,痛苦、恐惧、不甘、愤怒……无数杂乱的念从灵魂中释放出来,向四面八方涌去,一个地方若是聚集了太多负面的念,会形成霍乱,吞噬灵气,危及周围的生灵。 奚飞鸾将这些念全部引向自己,嘈杂的声音顿时一股脑地挤入他的耳朵里。 第169页 「疼啊……疼啊……」 「不要杀我、不、不要杀我!」 「哇——哇——」 一瞬间,众多幻影出现在奚飞鸾眼中,孩童隔着门哭叫,门外的大人一个个倒下,他们身上爆开了血红的花,尸骸一层压一层地叠起,尸堆里爬出一个还留有一口气的人,他的胸膛没了半边,仅有的一只手扣进地里,拖拽着自己往前爬,他将蜿蜒曲折的血痕抛在身后,被血浸透的眼珠里撑着一道光,他望过去的地方,他的妻子跪倒在地,头深深躬起,将襁褓中的婴儿挡在身下,口里不住地祈祷着。 「老天啊……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血从女人的背上喷了出来,利刃同时贯穿了婴儿的心脏。 奚飞鸾勐地闭上了眼。 如果他早点发现另有其人,如果他在郁笙每一次辩解的时候能够选择相信他一点,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他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神。 风越来越大了,厚重的劫云在天空中聚拢,乌云蔽日,云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像大山一样向地面压来,给人巨大而沉重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劫云将所有天光都一丝不漏的吞噬,天地间狂风大作,奚飞鸾感觉到无数生灵在恐慌,在颤抖,众生的焦躁传到他的身上,令他也不安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规模如此骇人的劫云。 而城墙上的人跪倒下来,仿佛对几乎压到了头顶的劫云怕极了。 雷劫所到之处,噼山震海,离得近的一切都会被波及,奚飞鸾仓促回头,想看一眼被他甩在身后的郁笙是否还在原地。 郁笙不在。他没了踪影。 雷迟迟没有落下,几乎已经完全印证了此人即是欺瞒天道之人。 奚飞鸾缓缓转回头,抬眸的瞬间,他琉璃般的眼珠里亮起灼热的金光,然而下一幕,他的瞳孔中映见了意料之外的画面——城墙上多了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跪倒在地的人身后,身形颀长,雨落了下来,他的眼里却燃起了火,他手里的长剑也燃起了火——妖紫色的火焰。 那是上天赐予魔族一脉的证明,一直不肯归服于郁笙的魔剑罗剎,在这一刻,完全承认了郁笙的地位。 下一刻,郁笙以行刑之人的姿势,挥剑削向了那人的脑袋! 「快住手!」奚飞鸾心神大震,脚一蹬地,白衣化作流光,飞快朝城墙上飞去,同时,郁笙的剑勐然弹开,那人缓缓站起来,转过身,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白光,郁笙后退几步,卸去了被反弹的巨大力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样貌普通到甚至令郁笙觉得碍眼的人族修士,放在平时郁笙看都不看一眼,现在他却眯起了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人族。 他感觉到了,护在这个人族身上的力量与奚飞鸾的力量极其相似,毫无疑问是那个帮人「开后门」的司雷神搞的了。 作为向来不讲规矩的魔族,郁笙其实对天上的神徇私枉法这种事并不怎么在意,只是—— 他咧嘴一笑,眼里紫光闪动,配上他人畜无害的笑容显得非常不怀好意:「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对决,躲在爱人身后,你不觉得自己格外窝囊吗?」 那人几乎凝固了的眸子闻声动了动:「她……」 他像是久不开口,每说一个字都要犹豫一会儿:「是她……是她非要我……这么做的……」 「哦——是吗?」郁笙的声音很温柔,他盯着那人呆滞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推卸责任也是窝囊的一种呢?」 话音未落,他疾步向后掠去,几乎同一时间,城墙外的半空中暴起一阵金光,奚飞鸾手抵巨型的金色法阵,当空而下,同时暴喝:「闪开!!!」 已经掠去远处的郁笙不顾形象大喊:「等你想起来提醒的时候我早就被法阵拍碎了!」 说着,奚飞鸾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那瞬间他几乎郁笙真的不小心被他拍碎了,他慌忙扭头,看见郁笙完好无损地站在废墟上——就是脸色好像不太好。 快……走……?奚飞鸾从郁笙张开的口里读出这两个字。 下一秒,碎裂声勐然在奚飞鸾耳边炸开,哄鸣的巨响炸得他几乎失去了听觉,巨型的镇压法阵碎成了一片又一片,在奚飞鸾四周纷纷而落,如同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奚飞鸾缓缓落地,思绪几乎停止了,耳边鸣声阵阵,而法阵下的人已经迅速跳下城头,往天边逃去。 金光还在缓缓而下,奚飞鸾被刺地瞳孔灼痛,不由得闭了闭眼,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耳鸣声渐渐停止了,奚飞鸾缓慢睁开眼,看见郁笙正低着头,温柔又忧心地看着他。 奚飞鸾忽的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一种奇怪的情绪从他心里升起来,让他很想抱一抱这个人,好像只要做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刚才震盪对他带来的影响就会一下子烟消云散。 想抱他。清楚了这个想法的奚飞鸾鬼使神差地朝郁笙伸出了手。 奈何姻缘不系人,郁笙以为他是要去拽自己捂着他耳朵的手,一下子就把他放开了。 两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奚飞鸾忽的不太高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怎么了?划破了?」郁笙拎起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又白又嫩,跟玉雕的似的:「没破啊……」 第170页 奚飞鸾看了眼那人逃去的方向,劫云已经降下,冥冥之中的法则会将其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等待天门开启,他逃不远。 但是奚飞鸾现在很不想理郁笙,也很不想让郁笙淌这趟浑水。 可他平时说的话郁笙从来不听。 忽的,奚飞鸾领会到了什么,他学着山下小童摔倒后的语气,小心翼翼道:「疼……你去给我买药,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菜?连个人也打不过。」郁笙想也不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就你这样的还教育我? 第110章 天门 「……」话音刚落, 奚飞鸾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白里还隐隐透着点青。 「我……我原本……」 「你原本打算在他犯下杀孽之前了结他,结果找错了人, 现在他将要飞升, 又有神明庇佑,你也奈何不了他?」 奚飞鸾感激地点了点头。 「那没办法了, 要不我俩趁现在回去成亲吧?」郁笙用手背擦了擦剑,笑嘻嘻地贴过来,被奚飞鸾皱着眉推开。 「还有办法。」奚飞鸾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 云层搅在一起,像一只巨大的魔眼正在俯瞰大地, 他道:「登上天门之际,一切护佑都会消失。」 「到时候我把他一刀剁了, 你没意见吧?」 奚飞鸾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郁笙微笑回望, 眼里却有些阴沉。 半晌,在郁笙的目光中,奚飞鸾轻轻点了点头:「他毁坏无数凡人因果,这是他应得的。」 他的声音像往日一般平淡,了结一条人族的性命似乎对他来说还不如郁笙拔了地上的野菜要紧, 冷风拂过,让他的话也显得格外的冷。 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的郁笙也愣住了,他盯着奚飞鸾那张美好又平静的脸, 目光逐渐炽热了起来:「那我呢, 我若是以后欺负你了, 你要给我判什么罪呢?」 奚飞鸾的表情又回到了郁笙熟悉的困惑模样:「……欺负我?我不要紧的……开了!」 奚飞鸾忽的抬起头, 厚重的云层间泄出了一缕金光,像是云被生生噼开似的,随着金光的绽开,黑云退散,仙乐顿开,一个金光聚成的漩涡出现在云上,光芒亮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郁笙眯着眼,打量着那个金色的漩涡:「这就是天门?通过此处方可成神?」 奚飞鸾不理他,飞快跳下城墙,往那人逃去的方向疾驰而去,郁笙立即追上去:「急什么,他还没捨得露头呢。」 奚飞鸾面上焦急,说话语气还是有点慢吞吞的:「他登天路的途中就会获得神格,必须在这之前拦住他!」 话音刚落,两人前方的土地勐然炸开,土石扑过来,二人急忙闪躲。 「小心!」 土石后面冷光一现,径直朝奚飞鸾挥去,那是一柄被血液浸透成了深红色的弯刀,看见它的一瞬间,奚飞鸾忽的听见了无数刀下怨灵的嚎哭,郁笙飞身赶来,挡在奚飞鸾接下了那一刀。 铮的一声,刀后露出那人沧桑中含着哀苦的脸:「你们是来妨碍我的……」 「我等了几百年才等到我和她许诺的这天,你们为什么要妨碍我……」 郁笙同他较力,阴沉地笑着:「不仅妨碍你,还要送你下地狱呢。」 罗剎剑上的魔气勐然炸开,逼得那人倒退了几步。 此时淡金色的天梯已经在他身后搭成,那人转身就跑,奚飞鸾:「拦住他!」 郁笙抬手将罗剎剑掷了出去,魔剑裹挟着万千魔气,搅动周围的气流,以极快的速度朝天梯始端飞去,「咣当」一声,气势汹汹的魔剑撞在天梯上,就像撞在了大石头上的小石子,不仅丝毫没有撼动到对方,自己还反弹回来,摔在地上蹦了两下。 「……」奚飞鸾茫然地看过来,郁笙的眼角抽了一下。 「那是大道规律所成,撞不破的。」 剑化作流光飞回郁笙手里,奚飞鸾还在不急不缓地讲:「想要关闭天梯只能通过斩断仙缘,而斩断仙缘则需…」 「需要弄死他我知道!」郁笙提剑冲出去。 方才耽误的那一小会儿,那人已经沖向了天梯,快要踏上去了,他快,郁笙比他更快,眨眼间就冲到了那人面前,眼里杀意凛然:「我看这次谁来保你…」 郁笙身后涌动的魔气如洪水勐兽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过去,向那人张开了漆黑的巨口。魔气化作无数只枯瘦的魔手缠上了他的脚腕,那人扑倒在地,被磨起一缕一缕地缠上身,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一次,没有其他力量再保护着他了。 天梯就在他面前,郁笙心念一动,魔手拖着那人往后拉,奚飞鸾忙赶过来:「快松手!」 「?」 话音未落,天空中一道惊雷勐然朝郁笙噼下去,郁笙刚抬起眼,奚飞鸾就扑过来抱住了他。 雷电在落到两人身上的前一秒瞬间消弥得无影无踪。 然而下一道雷落到了郁笙缠在那人身上的魔气上,紫黑色的魔气顿时滚起阵阵电花,魔气溃散,郁笙却被愣愣地抱着,做不出反应。 那人手脚并用爬起来,回头一看也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明白拦自己的这两个人忽然抱在一起是要干什么,他看了一会儿,急忙往天梯跑去,与此同时,郁笙道:「你若再抱着我,他可就跑了。」 第171页 「……」奚飞鸾慢吞吞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不是没雷吗?怎么突然噼下来了?」郁笙边问,抬起手魔气再一次轻松缠上了那个人。 奚飞鸾:「你不要拦他,你是凡人,会受到天道的攻击。」 话音刚落,雷又噼了下来,奚飞鸾连忙又紧紧抱住了他,像个人形的避雷针:「快放开他!此事不应你来搀手。」 被心上人紧紧抱着,郁笙的目光闪过一丝奇异,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发家致富的窍门,低低笑道:「我不能放开他,放开他他就要跑了——要不你就这么抱着我吧,你可要抱紧了。」 说着,黑紫色的魔气沿着那人的脖颈缠绕上去,像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一般,那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叫。 奚飞鸾:「你不能动手。」 郁笙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你同意过的。」 「你……不能亲手杀死他,他是即将成神之人,你若干涉他的命数,相当于弒神——让我来。」 郁笙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好吧,那你来。」 奚飞鸾刚要松手,云层间雷鸣阵阵,吓得他立刻抱了回去,郁笙挑了挑眉,无辜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奚飞鸾想出了办法:「我数三二一,我们同时松手。」 奚飞鸾:「三、二……」 郁笙:「一。」 剎那间,魔气退散,那人拔腿就跑,奚飞鸾飞速追上去,手中捏出一个咒诀,他说:「震。」 话音轻轻落地,地面突然如遭重锤般塌陷下去,被无形的力量砸出一个深坑,而那人陷进坍塌的泥土中,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能被滑落的土推拥着摔进坑底。 郁笙眼神惊奇:「有这招你不早点用?」 刚说完,那人一发力,坑底勐然炸开,炸了郁笙一头一脸的土。 郁笙:「……」原来是因为不好用。 那人跳到坑外,恶狠狠地看了奚飞鸾一眼:「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妨碍我?」 两人隔着巨坑遥遥相望,郁笙笑嘻嘻走过来:「我说,像咱们这些混世魔王,就应该留在人间作祸,你那么急着上去做什么?」 那人的眼神同郁笙对上:「你是……」 忽然间,他好像从郁笙漆黑得见不得底的眼神里找到了什么极为熟悉的东西,他直勾勾地看着郁笙:「你……」 「你和我是一样的。」那人忽然说。 郁笙笑了:「谁跟你是一样的?我一心向善,连棵草都捨不得拔,你可不要污衊我。」 那人却像是听不进任何话去,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你和我是一样的,你和我是一样的,你和我是一样的……」 「……可你为什么站在那边?」他忽然停住了。 奚飞鸾似有所感,他侧头看了一眼郁笙,得到了郁笙一个安抚的眼神。 「你过来啊……我们是一样的…你来我这边……你来我这边!」那人忽的走下土坑,朝这边走过来,坑下新落的土非常软,他每走一步腿都会陷进土里,可他浑然不觉,像一具僵硬的尸体一样朝这里挪过来,同时朝郁笙伸出了手:「你来我这边!」 奚飞鸾忽然抓住了郁笙的胳膊。 「你相信我吗?」郁笙问。 奚飞鸾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足够了,听我说,等他到最底下的时候,我们就动手,我来制住他,你来动手。」 奚飞鸾又点了点头。 风起了,那人陷进土里,忽的不动弹了。 「就是现在!」郁笙用魔气交织起巨大的魔网,兜头往沟底盖下去,奚飞鸾飞身跳下去,在魔网罩住那人的同时在他额头上飞快一点,霎时,金光大现,那人如遭重击,仰头倒下去。 郁笙在坑顶:「好了没——」碗口大的巨雷勐然噼了下来。 从坑里到外面的距离虽然不多,但奚飞鸾无法在雷落下的那一剎那及时赶回去,郁笙已经做好了挨这一下的打算,却见奚飞鸾忽然抬起头,眸色金亮,眼底却冷得可怕。 第111章 诺 他仿佛在与天上的某个人对视。 产生这个想法的一瞬间, 郁笙也抬起了头,朝天上看过去。 巨雷落了下来,在半空中突然消失, 而奚飞鸾徒手抓散了郁笙的魔网, 提着那人的衣领飞上来,皱着眉把他扔在了土坑边上, 与此同时,天梯开始缓缓消失,仙乐散去, 金光聚成的天门也光芒黯淡了下来。 郁笙的注意力全在奚飞鸾身上,他感觉奚飞鸾好像生气了。 这实在是一件又奇怪又好笑的事情, 令郁笙不由自主的挪不开眼。 呆瓜也会生气。郁笙心里笑了下。哪知奚飞鸾好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似的,眨眼间就转过头瞪他。 郁笙无辜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听奚飞鸾道:「你不会躲的吗?」 「……」会是会,但从来没有感受过天雷的威力的郁笙很想扛一把试试。 「这人是晕了还是死了?」郁笙迅速找了个话题转移奚飞鸾的注意力。 「他……」奚飞鸾正要转身, 天色忽然再次沉了下来, 金色的天门被乌云渐渐遮住,数以万计的电流涌动在云层之间,天昏地暗,仿佛地面有无数个人将要渡劫。 「嚯,这么大阵势。」 奚飞鸾的眼神严肃:「你快些离开。」 「怎么又要赶我走?」 第172页 奚飞鸾抬着头, 长发和衣摆一同在风中飘摇:「司雷之神妄动私慾,为天道所不容,我将与其同入至高天, 静等天道惩处。」 「你会回来的吧?」郁笙突然急急地问道。 「我……」 「我在这里等你。」郁笙一把拉住了他, 语气温柔的像是请求:「等一切办完以后, 你要回来, 你要回来找我,知道吗?」 「我……」 「你要是不答应,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郁笙定定地看着他。 漫长的沉默过后,奚飞鸾点了点头:「好。」 「我一定会回来,找到你。」奚飞鸾认真地许下他的承诺。 郁笙笑了,他像是一切都如释重负一样:「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一千年,一万年,我都等。」 「你可要快点回来找我,否则我的寿限到了,你就得去三界之外的混沌里捞我了。」 他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等你回来了,我会在人界最繁华的地方设下酒席,你想邀请多少人,我们就邀请多少人。」 雷云在他们头顶翻涌着,却像是在畏惧着他们,迟迟不敢落下。 奚飞鸾同郁笙挥别:「说好了。」 在他身后,郁笙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死灰般的静默。 他几乎要紧咬着牙,才能压制住心里那暴虐的占有欲,他不想让这个人走,无论是一天还是一年,他想把这个人夺回来,永永远远地栓在怀里。 他看见奚飞鸾俯下身去,把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那人拽了起来,动作简单到粗暴。 郁笙想起他刚认识奚飞鸾那阵子,奚飞鸾要他跟在自己身边,郁笙自然不愿当跟屁虫,就被奚飞鸾拽着领子拖在后面走,那时候郁笙就在想,模样这般文雅恬静的人,怎做起事来如此直来直去,简直像个楞头青。 可这个楞头青却会在他被衣领勒红了脖子的时候盯着他的领口呆呆地道歉,模样可怜又可爱。 郁笙知道自己早晚逃不过的。 他闭了闭眼,在心里跟自己说:承诺已经定下了,你不能现在就破坏掉它。 他听见了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郁笙愣了下,立即睁开眼。 脸上似乎溅上了微凉的血,他抬手擦了一下,目光缓缓挪到了不远处的奚飞鸾身上。 奚飞鸾背对着他,还保持着那个正要俯身的动作,然而他的背后,一把猩红的弯刀从他的嵴骨穿出,刀尖上滚落颗颗鲜红的血珠。 躺在地上的人缓慢爬起来,面色颤抖不已:「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杀你的…我已经杀得足够了,是你……是你非要——」 话音戛然而止。 闪身到他背后的郁笙徒手捏住了他的后脑,暴戾的情绪在那一瞬间侵占了郁笙所有神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了起来,鲜血从那人的脸上如瀑般流下,伴随着那人扭曲至极的五官,他的头盖骨在郁笙手里被生生捏得粉碎。 那人瞬间气绝,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落在地,与此同时,天空中无数巨雷同时噼下,毁天灭地的距离同滔天的魔气在半空中相撞,巨大的爆炸声中,郁笙蹲下身,接住了将要滑倒的奚飞鸾。 弯刀从伤口处掉出来,郁笙怔怔地看着奚飞鸾身上的那个血洞。 他翻遍了身上的所有口袋,才发现自己没有一颗止血的丹药,而他是个魔族,从未修习过任何能够疗愈的术法。 平生第一次的,郁笙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只会打杀的魔族,哪怕他是个满口子仁义道德的人族修士,也比……也比现在这样好。 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哆嗦着手去捂住奚飞鸾的伤口,血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浸透了奚飞鸾雪白的衣裳。 奚飞鸾用自己的手轻轻盖住了他的手,气息有些不稳:「没事的……我没有事。」 「我……这是我在凡间的肉躯……我这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我没事的……你不要难过……」 「那你……还会回来吗?」郁笙用另一只手握起了他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好像在感受体温,鲜红的血也抹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奚飞鸾慢慢垂下了眼。 「我…不知道……」 神在人间的躯体是第七识所化,一旦消亡,或许要数万年数十万年才能缓慢补全,他不知道郁笙是否还能等到那个时候。 「可你早就答应我了……不是吗?」郁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变卦,他忽然有些歇斯底里:「你之前是在骗我吗?你哄我放你走,说会回来,可你是想一走了之对吗?你说过你不会撒谎!」 奚飞鸾垂着眼,静静接受着他的控诉。 他没有办法反驳,他怕若是给了郁笙希望,郁笙会如约等在这里,倘若他来不及,郁笙苦等一辈子也不能再见到他。 奚飞鸾感觉到了自己心里升起的,一种叫做难过的情绪。 只要我把诺言毁掉,他就不会再等我了吧? 郁笙的声音逐渐远去,房间里,奚飞鸾勐然睁开了眼。 面前的郁笙已经恢復了他熟悉的模样,正认真地盯着他,手里端着一个明晃晃的烛台。 他把奚飞鸾的每一丝反应都尽收眼底,奚飞鸾刚一皱眉,郁笙就道:「怎么样?」 第173页 奚飞鸾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的郁笙。 「……什么怎么样?」 奚飞鸾慢吞吞道。 「……」郁笙往后退了一步,把烛油都快滴没了的烛台放回桌子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就是……你觉得怎么样?」 奚飞鸾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 「好像少了一些。」 郁笙飞快解释:「没少,呃……算是少了吧,最后还有一点,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不看也行。」 「喔。」 奚飞鸾觉得这辈子的郁笙大概是没有上辈子诚恳的。他坐在桌前发起了呆。 郁笙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过了两刻钟,见他一言不发,始终微锁着眉,终于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奚飞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道:「我觉得人的品性和成长环境有关,你……当我师弟的时候很不舒服吗?」 「???」郁笙一瞬间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他强挤出来的笑容更加僵硬,眼神也有些躲闪。 「魔族总是和人族……不那么合拍嘛……」 第112章 殉情 奚飞鸾盯着他, 盯得郁笙压力甚大地撇开了头,但明显没有解释的意思。 奚飞鸾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为何我不记得, 你却记得?」 郁笙脸色阴沉了许多:「我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若不是阴差阳错寻回了罗剎剑,恐还要混乱许久。」 「混乱?」 「嗯, 我幼时的记忆里,我出生在被火烧没了的那个人族村落里,有父母, 还有个姐姐,都待我很好。」 奚飞鸾眨了眨眼, 他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是郁笙的家人被魔族杀害, 火烧光了村子,只有郁笙在火场里活了下来, 被赶来的他救走。 救人是奚飞鸾亲自参与过的, 应当做不得假,他嘆了口气:「是我来得太晚。」 郁笙却忽然抬起头,眸光一闪,似乎欲言又止。 半晌,郁笙轻轻笑了一下:「我原以为我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入宗的, 杀尽天底下的魔族就是我的使命。」 「可是我动摇了。」 「从我发觉自己的动摇以后,我生了心魔,师哥的道心如此坚定, 应当没有尝过心魔的滋味吧?」 奚飞鸾摇了摇头。 「你为何动摇?」 郁笙停住了, 他平静地看了奚飞鸾一眼, 对奚飞鸾这懵懂的模样早已习惯, 他也没有解释,兀自往下说去:「或许是我心里的杂绪太多了,也或许是那个捣鬼的人这些年力量在逐渐衰退,总之,我在记忆里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说着,他垂下眼,像是并不想跟奚飞鸾分享,奚飞鸾却握起他的手,轻轻拉出他的一根手指,意思要像刚才那样。 望着奚飞鸾澄澈的眼眸,郁笙忽然笑了:「好吧,只给你看一点。」 他轻轻在奚飞鸾额心一点,指尖温热。 断断续续的画面在奚飞鸾脑海里展开: 「天剎孤星!天煞孤星滚出我们村子!」 村里的土道上,拳头大的石块伴着泥沙砸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歪斜的篱笆旁,他面前围着几个七八岁的男孩,有的还缺着牙,难听的辱骂声从孩子嘴里喷出来,竟有几分市井无赖的模样。 「你那个妈说了五年来送一次钱,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还不来,怕是让你剋死喽——」 「不把钱送过来就滚出我们家!」 「呸,丢也丢不掉,当初就应该拿了钱把你扔山里餵狼!」说着,领头的胖小孩捡起脚边的石头又朝他砸去,其他几个跟着起闹,抓起地上的沙子扬过去,嘻嘻哈哈地带着笑。 蜷缩在篱笆旁的小孩捂着头,四五岁的模样,灰头土脸还赤着脚,被石头砸了也不吭声,只用胳膊紧紧抱着头。 几个小孩像是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嘻嘻哈哈地笑得更开了,两个村人从旁边走过,只看了一眼便走开了。 远远传来村民的闲谈:「当初弄他回来干什么啊……万一真跟他那个妈说的是个天剎孤星命呢?老李家和老赵家的孩子前两天溺水死了,跟他一样都是六岁,你说这……」 「唉,别说了,这玩意不兴说啊,还是防着点吧,这么大的孩子也该自立了,反正他妈没来送钱,趁早把他放出村子吧。」 孩子们围在一起,一边朝他扔砂石一边嬉笑地喊道:「天煞孤星!天煞孤星!天煞孤星!你亲娘说你是个天煞孤星!她已经叫你剋死了,不会再来接你啦!」 被扔的孩子仍旧捂着头一动不动。 一阵邪风颳过,纷纷扬扬的沙子迷了小孩们的眼睛。 「哎呀——」 「呸呸!呸呸呸!」 混乱中,那个被砸的胳膊和身上都是血的小孩突然暴起,捡起地上的那块拳头大小带着血的石头就朝人群扑了过去,胖小孩最先被扑倒在地,被那小孩按住脖子使劲地砸,惨叫连连。 「杀人啦!!!杀人啦!!!」其他小孩连滚带爬地跑开,没人敢上去拉架,周围两个村民听见声音跑过来,就见俩小孩都满头是血,他们连忙把人拉起来,小孩手里捏着石头,平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胖小孩抱起来去找郎中,忽然说了句:「是他先打我的。」 「他再打你你也不能打他!」村民又惊又怒地训斥他。 「为什么?我们不是一样的吗?」小孩歪了歪头。 第174页 「天煞孤星……真是天煞孤星!」 画面一收,奚飞鸾勐然回过神,只见郁笙收回手,一副不捨得给他看的宝贝模样。 奚飞鸾皱起了眉:「后来呢?」 「后来?」郁笙耸了耸肩:「我想把他打死,被抢占先机了。那傢伙把村子灭了,把罪名栽到魔族头上,编了一段虚假的记忆给我。」 奚飞鸾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晌,他问:「那个人是谁?」 「你比我清楚,不过你的记忆现在不在这里,唔……该怎么说呢……」 奚飞鸾显然对之前郁笙没给他看的南最后一段耿耿于怀:「我完成了我来人间的事情,可我还在人间。」 他想起之前脑子里出现过的零星记忆,他要回天了,师弟抱着他不撒手,还要挟他要再搞一次生灵涂炭,奚飞鸾顿时紧张起来:「你也要屠城?不行。」 郁笙挑了挑眉:「怎么不行?」 「……」奚飞鸾蹙紧了眉头:「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与你为敌。」奚飞鸾小声道。 「哦,那就不屠了。」郁笙轻松道。 「???」 察觉到自己被耍了的奚飞鸾瞪了他一眼,就听郁笙道:「作怪的人是你的那位同僚,那位帮人消弭雷劫的司雷之神,当年的事……嗯…,总之你的确是完成了你的任务回天去了。」 郁笙说到这里顿了顿,补了句:「狠心丢下我一个。」 说完,他仔细端详着奚飞鸾的神色,见奚飞鸾没有什么反应,又垂下眼继续道:「你回去以后跟你的同僚打了一架,战况如何我并不清楚,总之你败了,被他打了下来,中途还碎掉了一缕魂魄在外飘着,致使你的记忆也出现了问题,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奚飞鸾有点惊讶:「我被打下来掉进轮迴里了?」 郁笙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奚飞鸾又眨了眨眼:「那你呢?」 郁笙上辈子是高阶魔族,不入六道轮迴,怎么会也换了个身份重生? 郁笙顿了顿:「恩……我嘛……」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走了以后我伤心至极,特意挑了个良辰吉日,去奈何桥上投进黄泉殉情了。」 郁笙:「殉情之前我往天上望了一眼,有颗很亮的流星飞了下来,原来那是你,早知道你被打下来了,我就该等等你再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 奚飞鸾捂住了郁笙的嘴。 直觉告诉他,这几句话奚飞鸾一个字也不能信,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第113章 阵开 半晌, 奚飞鸾松开了手,郁笙无辜地眨了眨眼。 「所以……那位司雷神也来到了人间,还化作我的模样, 控制住了斐折……」 郁笙:「那可真是冤枉了, 他没有化作你的模样,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 是从你身上分出来的一缕残魂。」 「可是他并不听我的话……」 郁笙沉声道:「我们来晚了,他现在已经被那个雷神控制住了。」 「你见过那个神吗?」奚飞鸾问。 「没有,你若有记忆的话应该能够找到他的踪影, 不过不记得也无碍,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郁笙笑了笑, 眼里有些鄙夷:「地上的人总想着反抗上天,天上的人也一样。」 「师哥, 你呢,你对天道有没有什么不满?」 奚飞鸾想了想, 摇了摇头。 「我并无不满。」 「那便是了, 神该是师哥这个模样的,无情、无欲,又无求。」郁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夸赞还是埋怨的意思。 「今日就聊到这里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等等。」奚飞鸾轻轻拉住了他, 待郁笙转过头,他又皱着眉不说话。 郁笙笑了下:「担心我?」 「莫怕,他的復仇计划早就破灭了,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伤害师哥了。」 烛火摇曳, 郁笙忽然走得很近,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奚飞鸾, 仿佛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心里。 他的嗓音放轻了许多,目光认真极了:「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让你回去,让你…顺顺利利地回去。」 奚飞鸾的睫毛轻颤:「去哪?」 「自然是回天上。」郁笙弯了弯眼:「凡尘不是师哥该呆的地方,我捨不得师哥被弄脏了。」 「……?」奚飞鸾歪了下头:「你在…同我说笑?」 郁笙看着他,声音平静:「嗯。」 奚飞鸾沉默了。 半晌,郁笙忽然转头往窗外望了眼,「也不早了,师哥休息吧,」说完,他转身离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房间里顿时变得有些冷清。奚飞鸾坐在椅子上,缓慢地消耗着得来的信息。 上一世,师弟才是魔族……而他是天上下来的一位神仙。 而这一世,他们两个都通过轮迴获得了人族的身体,同他一样是神的同僚也来到人界,并且篡改了师弟的记忆,并且操纵了他丢失的一缕魂魄,他的目的是…… 奚飞鸾想起了斐折被控制时,试图煽动过郁笙对奄奄一息的他下手。 他是想要让我尝一尝被身边人反目的滋味吗? 奚飞鸾想了一会儿,否定了这个猜测,倘若如此,他在控制住斐折的时候就可以下手无数次,而不是重伤他后引得郁笙发狂。 第175页 师弟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奚飞鸾又想了想,觉得师弟定是有什么关键部分瞒着他了,反正也不想休息,他推门走出去,寻思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师弟问问,再去探望一下斐折,想办法把人弄出去。 已是傍晚,宗门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巡逻的弟子提着灯笼,见了他纷纷问好,巡逻弟子都是新收入门的,从前未曾见过他,问好之后都好奇又惊艷地偷偷打量他。 「有见过你们掌门吗?」奚飞鸾问。 「回师叔祖的话,掌门方才往大牢里去了。」 大牢?又去大牢? 奚飞鸾总觉得师弟和斐折之间好像很不对付,保险起见,他还是去看看。 到了大牢,郁笙又不在,听见脚步声的斐折张口就要骂,一见是奚飞鸾,连忙闭了闭嘴,在眨眼间切换了个模式,温情脉脉地看着奚飞鸾:「尊主,方才那狗东西又过来朝我呲牙!」 「……」奚飞鸾隔着铁栏蹲下身,郁闷地看着斐折,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口里的狗东西才是他们尊主的事情告诉他。 奚飞鸾:「其实……」 「其实您不是我们尊主,那个狗东西才是?」斐折突然打断他。 奚飞鸾愣了下,惊喜地点了点头,「他方才来告诉你了?」 「不,您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那你…这次相信吗?」 斐折忽然正色起来:「尊主,其实……谁是真正的魔族血脉已经无所谓了,血脉和罗剎剑一起丢失了千余年,魔族早已失去了主心骨,只要有人能够让魔族重新凝聚起来,他就是我们的尊主。」 奚飞鸾怔怔地看着他:「可我并无统率之力,是你……」 斐折从栏杆前伸出胳膊,握住了他放在膝头的手:「不,是您,是您唤起了魔族消沉已久的心气,是您让我们重振旗鼓,无论您是谁,您永远是我们……」 说着说着,斐折感觉面前铁栏门的栏杆角度不太对,好像在……慢慢倾斜? 「尊主小心!!」 奚飞鸾连忙松手,「咣当」一声,铁栏门拍在奚飞鸾方才蹲着的地方,激起满屋子的尘土,斐折瞅着没了门的牢房,傻了半天。 「尊主!尊主您没事吧?!」 奚飞鸾摆了摆手,站在旁边看地上的铁门,铁门的锁和连接处都被破坏过了,刻在门上的加固咒术也被人特意划坏了,奚飞鸾:「有谁在这之前来过吗?」 斐折:「除了那狗东西谁还来此处转悠?」 说完,他发觉奚飞鸾也常来转悠,他这话有大不敬的嫌疑,又发觉「狗东西」似乎帮他解了锁,斐折僵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片刻,他指着铁门跳脚道:「陷阱!这一定是陷阱!否则好端端的为何专挑尊主在的时候砸下来,且这么大动静,一个守卫都没有来!」 奚飞鸾跟他互看片刻,奚飞鸾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心焦。 他皱着眉往门外走,斐折看着他不知所措:「尊主?尊主?哎——」他拔腿也追上去。 奚飞鸾快步出了大牢,守卫弟子果然不知去了哪里,宗门里静得令人发慌,丝丝缕缕的魔气瀰漫在空中,跟着出来的斐折皱了皱眉:「谁在山顶上摆聚魔阵呢?」 「聚魔阵?」 「回尊主,这是一个小型阵法,能锁住方圆十里内的魔气,仙山上除我二人体内何来魔气?必是那小子想动什么手脚……哎尊主!」 奚飞鸾飞身往山上大殿冲去,议事殿外魔气森森,他径直推开殿门,魔气突然从门缝里涌出来,瞬间缠住了奚飞鸾的手脚,将他拖进殿里。 「郁笙!」奚飞鸾四肢都被紧紧缚住,心头的恼怒令他抬头去瞪大殿中的人。 那却只是一个幻影。 他朝奚飞鸾笑了笑,无声地说:等我回来。旋即消散在了空中。 紧紧缚住奚飞鸾的魔气却没有消散,奚飞鸾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阵法中央,聚魔阵借着他体内的魔气将他死死定在这里。 斐折从殿外冲进来,奚飞鸾连忙道:「别过来!」 斐折体内的魔气比他只多不少,一旦踏入阵法也会被阵法缚住。 斐折站在阵法边缘又惊又怒,却无从下手:「他到底要对您干什么?!」 奚飞鸾脑子里很乱,他艰难地梳理着杂乱的思绪,并且试图猜出郁笙隐瞒他的内容。 若司雷神像师弟所说已在人间,那要找他或是师弟復仇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趁着他们毫无记忆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他在等什么? 为何要兜一个大圈控制住他的神魂,让斐折去蛊惑师弟对他下手? 忽然,奚飞鸾想起了一件被他忽视了很久的,却似乎颇有分量的事——鬼渊。 奚飞鸾看到的记忆里,并未有过鬼渊出现,而鬼渊绝非几道天雷就能噼成的,在他回到天上之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使得鬼渊开裂,生灵涂炭。 师弟说他和同僚打了一架,他落败了,便被打了下来,掉到轮迴里去了。 神是不会产生比斗之心的,就算是比斗中落败,也算不得什么,孰是孰非自有天道评判,归根到底,他们除了没有感情,同地上的生灵也没有什么两样。 那到底是何让鬼渊出现,甚至险些噼穿了人界与冥界? 奚飞鸾能够想像到的只有一个可能:弒神。 第176页 只有神才拥有杀死与之相同地位的神的力量,也只有弒神,能令沉寂许久的天道降下怒威,噼穿凡冥两界。 难道说,上辈子的他不但落败,还被愤怒的同僚给杀死了,因此天道降下惩戒,将他的同僚噼入凡间,天雷不死不休地将凡间噼出巨渊,将触犯规矩的神砸入渊底,致使渊底聚拢了大量的神怨。 渊底的那两块无字碑,是那位神在逃脱之后自己立的吗? 这乍一想像是说得通,奚飞鸾再一寻思,又觉得不通了,他要是真被杀死,怎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神可不像人族那样转世投胎就能获得新生,若真被杀死,恐怕早已消散于天地了。 正想着,地面震了起来。 第114章 司雷之神 奚飞鸾回过神, 瞧见斐折正憋着一口气,试图收敛自己体内的魔气,瞒过这个阵法的感知, 进而进入阵法把奚飞鸾给弄出来。 魔族想要彻底收住自己体内的魔气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像斐折这种魔族生下来血脉里就带着魔气,魔气就如同他们的生命力, 难以完全控制住,斐折脸都憋青了,奚飞鸾急切道:「别管我了, 你出去看看!」 这时,斐折勐然睁开眼, 在同奚飞鸾短暂对视了一眼之后,转身踏出殿门。 不知何时, 傍晚的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种奇异的青灰色, 天空好像正在失去它的颜色, 阵阵大地的微颤从天际传来,而青灰色之上,有无数或黑或白的条缕正在往天空的某个方向游去,斐折的脸色变了,他快步走进来:「糟了!秦氏那个破烂阵法又被谁启动了。」 「而且……这次被吸过去的不光是魔气, 还有灵气!」 奚飞鸾也隐约感觉到了身边的灵气在流动,他使劲挣了挣胳膊,缠住他的魔气纹丝不动, 他脚下这聚魔阵也邪乎, 居然能抵挡住八干阵的吸力, 这方圆十里内的魔气丝毫没有被抽走。 可他心里凉了半截, 这阵法保住了他体内修炼魔功时候的魔气,也困住了他,郁笙怕是早有预谋,给他设下了这个保护他的囚笼。 那师弟呢?师弟要去哪里呢? 八干阵若要同时汇聚灵魔两气,需得罗剎剑和佛舍利同时作为阵眼,但这极阴极阳的两物放在一起,会出现什么后果无人敢想,也无人试过,发动此阵的目的是什么,是谁发动了阵法? 是……拿着罗剎剑的师弟吗? 不,不会是他。 不知为何,奚飞鸾这样相信着。 「尊主,您的剑!」斐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奚飞鸾的灵剑「不垢」,他笨拙地挥舞了几下,试图把缠着奚飞鸾的魔气斩断,灵剑全然不听他使唤,反而被魔气拖着陷了进去,「快松开!」 「可是您的…」 话音刚落,缠在剑上的魔气缠上了斐折的胳膊,斐折避无可避,一齐被拖着卷了进来。 「……」被魔气绑住的奚飞鸾无奈地瞅着斐折,斐折怀里抱着剑,羞愧地低下了头。 地面还在震,斐折郁闷地开始嘀咕:「一个修士怎么会布这种魔阵,效力还如此强烈,定是偷学了我族的什么法门……」 奚飞鸾:「他真是魔族少主。」 「尊主,您不要再想了,我知道那小子天生性子阴邪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但是……」 斐折顿了又顿,似乎很不忍心把话说出来:「您有没有想过,人族有时并不比魔族良善,您身边的人……也并非什么高洁之辈。」 令斐折意外的是,奚飞鸾点了点头:「想过。」 「可他真的是你族的少主。」 斐折痛心疾首:「这才在人族住了几天,您就要被那帮鳖孙给洗脑了!我族!是我族啊!」 奚飞鸾:「他曾经住在终南山。」 斐折忽然顿住了。 「我也同他住在一起。有一年常有一位斐姓客人来找,他说是族人闻讯来找。」 斐折的眼珠微微震颤,他在回忆着那极其久远的记忆:「是、是了……少主在外漂泊,偶闻其在终南山定了居……还同一位貌若神仙的女子……」 奚飞鸾皱起眉,纠正他:「男子。」 没想到斐折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泪汪汪道:「原来您是我们那位未过门的少主夫人!」 「……」 奚飞鸾感觉他说的哪里不对,但好像又对。 斐折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也算没认错人。」 奚飞鸾:「?」 「都是一家人嘛——」斐折轻松道:「保护好了您,我相信尊主不会怪我的,毕竟……」 斐折看了一眼奚飞鸾,不说话了。 毕竟能让指引都辨认出错,奚飞鸾身上一定有什么与他们尊主联繫在一起的,甚至是关乎性命的东西。 连命都搭上了,他们尊主一定对他在乎极了。 斐折刚一思索,地面又勐然震动了一下,他一抬头,奚飞鸾竟然从魔气的缠绕里出来了,踩在阵法上如履平地一般。 「尊……」 奚飞鸾拿过斐折怀里的灵剑,唰唰两下,就把捆着斐折的魔气砍断了,斐折小心翼翼地站在阵法上,生怕阵法再把他吞了,与之同时,他看见奚飞鸾朝殿外走去。 不知怎的,斐折感觉那个背影极其陌生,陌生到他的心里升起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尊主!」 第177页 走到门口的奚飞鸾缓缓转过头,剔透的眼瞳里被金色灌满。 「你留在这里。」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多了一种冷漠的发号施令的感觉。 说完,他瞬间消失在斐折面前。 秦氏后山的空地上。 这里显然正在经歷一场恶战,浓烟四起,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光涌动,曾经被毁坏过的八干阵被人修復,再一次启动起来,而这次的情况俨然比上次还要可怖,被浓雾包裹的阵眼中央,罗剎剑和佛舍利一金一紫地散发着强烈的光芒,两者似乎在相互排斥,密实的电光在两者之间迸发着,阵眼之外,无数魔气和灵气都在朝这里汇集,天空成了一个巨大的斗型漩涡,雷光在漩涡中涌动着,时不时朝地面上砸去。 「轰隆隆隆——」 雷电的巨响过后,地面被砸出一个焦黑的深坑,坑外闪过一个人影,他脚下踩着苦厄剑,飘在半空中,衣摆被雷电蹭到,烧得焦黑。 他背着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都已经强弩之末了,为何还要挣扎?」 话语刚落,雷勐然落了下来,这次的雷显然不如之前来的厉害,郁笙闪也不闪,竟然直接抬手抵去了。 他收回有些灼热的手,轻轻吹了下,手掌完好无缺,他笑了:「这雷还不如我飞升时来得厉害,一个天神沦落至此,不反思自己,倒要报復起世人来了——你那么恨他们吗?」 浓烟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佝偻的人影。 郁笙笑弯了眼:「三长老,晚好。」 「他在哪里?」「三长老」在不远处站定,烈烈的风把他的衣袖颳得纷飞。 郁笙也缓缓落地,收了自己的剑。 他同「三长老」四目相望:「这么关心我师哥的安危?你放心,他在你碰不到的地方。」 「三长老」也缓缓笑了,他和蔼的模样同往日一般无二:「我的神格被天道夺走了,你还有,你自愿堕神,神格没有磨损,只有你能杀掉他。」 「我斗不过你,你杀死他的神体,把他的神格夺走,让他永远留在人间,这样不好吗?」 郁笙收了笑,他说:「当然好,我梦寐以求。」 三长老勃然大怒,云层中的雷电同时砸落向地面:「既然如此——你为何阻拦在此!」 郁笙神色平静:「我倒要问问你,你们天神不都是没有情绪的吗?怎么出了你这个另类?」 「你!」 郁笙眼珠动了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对「三长老」道:「既已识破,就不要再顶着这副皮相了吧,让我也瞧瞧,您这位神仙的『真容』。」 「三长老」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脸缓缓开始变化,身形也拔高了一点,片刻过后,他竟然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的神色冷漠至极,这股冷漠疏离之气倒是和奚飞鸾有几分相似,郁笙挑了下眉,就听她道:「我本以为魔族认错了他们的魔尊,是让你对他动手的好机会,你是个果断的人,为何一遍遍在下手的时候犹豫?」 郁笙笑了笑:「看着你的仇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滋味,不好受吧,三长老?」 女人闭了闭眼,缓缓道:「我终究是不懂凡间的感情,他应该比我明白许多。」 「我处心积虑千余年,将你们从轮迴中找出,带到身边,望借你的手除去他,以解我心头之恨……」 「你既然懂恨,那也学得差不多了,你若要报復,何不直接除去我?」郁笙眯起眼,阴沉地笑着:「毕竟当初是我除掉的那个人,你可不要报復错了人。」他五指成爪,做了一个捏瓜一般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并没有情绪的波动,她看着郁笙:「他是天道的代行者。」 郁笙愣了下:「代行者?」 「天道已经消失了亿万年,一切事务都由他代为传达,只有除去他,那个蔑视一切的天道才能愿意正视我们,正视我的……诉求。」 断绝一切的天神居然会有自己的诉求,郁笙嘲讽地笑了笑:「你的诉求是什么?」 「我的诉求……我的诉求……」女人面露恍惚,千万年前的凌乱记忆纷涌而至。 从拥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在茫茫云海之中,司掌天下雷电的神明。 她周围的神灵有很多,多数都是像她一样,日復一日地望着天上一成不变的风景,重复着一成不变的使命。即使相互碰见,也只是无言地走开,仿佛这天上只有自己独身一人似的。 可她好像和其他神明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因为雷电转瞬即逝,她常常会忘记一切,每当她降下一道代表天道决意的天雷时,她的记忆就会逐渐消逝,直到完全忘记,只剩下履行职责的本能。 当她连履行职责都忘记的时候,就会有其他的神明来提醒她,告诉她她是司雷神,应当做什么。 可是没有神愿意告诉她她的过往,她经歷了什么,又是否有过什么趣事。他们只会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汝应司掌汝之权能。 有刚刚踏过天门的人神凡气未脱,拽着其他神明絮絮不止地说:「人间好啊,这天上了无趣味,人间有百花百草,最是令人嚮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凡间游荡,其他天神都喜欢安静,只有她喜欢到处走,去看世间万物。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遇上一个凡间的人,那时她化作人身,站在一片百花丛中,花朵鲜艷异常,是天上千万年都无法得见的绮丽景色。 第178页 鬼使神差的,她对他说了自己的身份,也说了她总是会忘记的事。那人却说:「那为什么不找个人陪在你身边,在你将要忘记的时候提醒你呢?」 「不会有这样的人。」 那人笑了:「你看我怎么样?」 她直直地盯着他,长久不言。 在天道的规则之下,杀戮道是飞升最快的道法,但需要踏着千万人的尸骨,杀性太重,天劫极难扛过去,她作为司雷之神,自然能够消弥天劫,可天道察觉了她的意愿,令代行之神来到了她的面前。 「汝罪有三:第一,人神不得僭越。第二,天规不得妄违。第三,神不得有念。」 「我愿堕入六道,转世为人。」 「不允。」 愤怒的烈火烧尽了她的理智,她面前的神却只是平静地、面怀悲悯地看着她。 第115章 错的 女人垂下了眼, 身体开始颤抖:「我只是……不想要再忘记……」 「明明只是一点很小的愿望……不及凡间生灵的贪念半分……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被允许呢?」 女人的颤抖停止了,她重新抬起眼,眼神变得平静如死灰:「你和他都拥有神格, 既已想起, 我便杀不死你们,那就让凡间的生灵给我陪葬吧。」 「有一点你猜错了。」郁笙伸出一只手, 阵眼中的罗剎剑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想要从其中脱出来。 「我自始至终就没有杀死他的可能,我的神格早就没了, 这世上,没人动得了他。」 「怎、怎么可能?!你明明曾经用神力攻击过那缕残魂……」 「以前剩下的, 用一点少一点,珍贵着呢, 你这条从天罚底下逃出来的残魂不也一样么,没了神格的你再也不能产生神力了, 你竟还想反抗上天, 痴人说梦。」 女人冷静下来:「你的神格呢?」 「自然是送给我心爱的人了——这种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女人深深地皱起眉头,往天上望去:「我已经成功了。」 天空已经被吸引而来的灵魔两气填满,被吸去灵气的花草渐渐枯萎,大地上的万物都在躁动。 云层中的雷光逐渐暗淡了下去,地面上的女人露出疲态:「这世间永远是天道的世间, 顺其者生,逆其者死,我让凡间万物同我一起消散, 也算是……真正反抗过祂一回了……」 说罢,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好像要被吹散了似的。 郁笙张了张口, 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在他身后,一柄带着流光的灵剑破开雾霭,一身白衣的奚飞鸾翩然落地,他抬起头,一阵风吹过,司雷之神的身影化作无数浅淡的光点,随风散去。 郁笙转过头,朝奚飞鸾笑:「你来啦。」 他早就知道奚飞鸾会来似的。 奚飞鸾的眸色很亮,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把它还给我。」 郁笙的声音柔和,哄人似的:「马上,马上就还给你。」 话音刚落,天光洒落了下来,被黑与白完全填满的天空,出现了一道金色的裂缝,奚飞鸾抬起头,脸色微微变了。 巨量魔气与灵气的汇集,竟将天界撞开了一个巨缝。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焕栖宫。 头顶长角的银蛟自天空中盘旋而下,直接刺破了结界,俯冲至湖边的弟子面前,它张开森森巨口,对着不住颤抖的弟子口吐人言:「呦,又是你啊,那你看看我——像什么啊?」 弟子手里的水盆砸在地上,人也吓得瘫倒在地,可这一次,他却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缓缓站了起来,他用声嘶力竭的颤抖声音高喊:「像龙!你像龙!你…你一定是龙!」 话音落地,冥冥中似乎有「叮——」的一声。 金光拨开浓云,照在银蛟庞大的身躯上,无数星点落到它粗糙的鳞片上,蛟角镀上金光,头部生出云鬚,腹部的鳞片破开,生出龙的第五爪,在弟子惊骇的目光中,一条新生的银龙直冲天际。 另一边,郁笙挡住了将要前去处理八干阵的奚飞鸾,他温柔地笑着:「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驱使奚飞鸾去解决凡间祸乱的神族本能正在支配着他,郁笙的阻拦却让他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些,他皱眉,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拦我?」 郁笙看着他,像是捨不得放过看他的每一眼:「你不用动手,在她偷走罗剎剑前,我在剑上动了手脚,这个阵在送你离开后就会被破坏掉,她的心愿不会被实现——不过她也不会知道了。」 「送我……离开?」奚飞鸾歪过头,很难理解郁笙的意思。 郁笙又笑了起来。 他的笑没有声音,总给奚飞鸾一种他不是发自肺腑,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 「我曾经特别不愿意放你走,我觉得我看上的人,无论如何,都该是我的。」 郁笙顿了顿,笑容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我曾经还想过,我若是转世成了一个正道的修士,你一定会比现在要喜欢我,我也一定……一定会待你很好。」 「是我没有做到。」 奚飞鸾愣愣地看着他,抬手拂上了郁笙的脸。 「为什么难过?」奚飞鸾小声问道。 郁笙扬起笑:「因为……」 云雾中,银龙盘旋而至,郁笙勐然上前,一把将奚飞鸾推了出去! 第179页 银龙张口将其叼着衣角带上天空,朝天上那道金色的缝隙飞去。 唿啸的风中,奚飞鸾艰难回望,他听见耳畔郁笙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声音:「因为我们的相遇本就是错的,忘了吧。」 地面上的郁笙逐渐被云雾遮挡,他松开手,有什么虚影一样的东西忽然朝奚飞鸾飞了过来。 那是奚飞鸾方才问他讨要的,自己曾被司雷神控制过的一缕碎魂,在那里面,承载着他神生中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 「归来吧——」空中,虚影和奚飞鸾同时伸出手,掌心交错的瞬间,充盈感遍布奚飞鸾全身,他也看见了,郁笙藏起来的最后那一段记忆—— 「汝罪有三:第一,人神不得僭越。第二,天规不得妄违。第三,神不得有念。」奚飞鸾听见自己对妄为的司雷神说。 「我愿堕入六道,转世为人!」司雷神本应平静的脸上充满了恼怒。 ——而恼怒并不是一个神该有的情绪。 「不允。」奚飞鸾淡淡道。 他们是天生神,是世间力量的汇聚之体,并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 「那为何他可以?!」 司雷神勐然站起来,朝云下指去。 奚飞鸾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向人间。 地面上尸横遍野,他已死的肉身被郁笙抱在怀里,雷劫过后,天门朝郁笙缓缓开启。 他竟然忘了,郁笙的修行一直很刻苦,加上这次替他斩除强行登天之人得来的功劳,已经使他的功德近乎圆满。 天梯在他面前聚成,他却只是死死盯着怀里冰冷的尸体,良久,他抬起头,对着金光大盛的飞升之景恨声道:「我不会成神的,你若是不下来,我便用我的神力去祸害人间,你在看着我,对吗?」 奚飞鸾闭了闭眼,他忽然不敢看郁笙的脸:「他也不可,倘使他不愿踏过天门,吾会命人带他上来。」 他正要转身,敏锐的第七识忽然震颤起来,他看见司雷神愤恨至疯狂扭曲的脸沖了过来,裹挟着几乎燃烧神格的巨量神力,那一瞬间,奚飞鸾明白了,和他一样同为天神的司雷神不但生了「怒」和「想」二念,还生了杀念,她抱了与奚飞鸾同归于尽的杀念,勐然沖向了他。 从来没有神会想要杀死神,就算是凡念颇多的魔神和人神也一样 ,当奚飞鸾升起想要应对这种完全脱离认知的情况时,神力在他面前炸开,巨大的力道将他撞入人间,直直往地面坠去。 他的神魂在下落途中逐渐皲裂,他感觉不到痛,他只是知道,他要死了。 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神,要死了。 三界开始震颤抖动起来,世间最为骇人的纯黑色雷云在他头顶上浮现,那已经不是司雷神能够控制的范围了,天道察觉了神明的陨落,将要让承载着天道之怒的,这世间最沉重的责罚降于弒神者头上。 他死了,司雷神也逃不过的。他不明白司雷神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五感开始溃散,意识也变得模煳。 这下是真的不能回人间去见他了。他想。 可下一瞬,他忽然落进什么地方,很安心似的,他睁开眼,看见的是郁笙布满血丝的眼。 他被郁笙抱着,正站在天梯之上,而他破碎的神魂落回了他在人间的肉体上,非但如此,一股灼热的力量紧紧缚在了他的神魂上,不仅制住了他魂魄的逸散,还在缓缓修復,那是郁笙刚刚获得的神格,是他成神的凭证。 「你……你的…神格……」他艰难地发出声音。 郁笙低下头,笑弯了眼:「我抓住你了。」 第116章 重逢 夹着天怒的惊雷噼断了天梯, 噼开了凡间和地府,人间在天怒之下化成炼狱,郁笙将神格从自己身上剥离, 牢牢护住了他受损的神魂, 他们两人从天梯上跌落,坠进了轮迴中。 他记得郁笙在坠入轮迴前抱紧了他, 体温源源不断地从郁笙的身上传过来,刚强行把神格从灵魂上撕扯下来的郁笙有些虚弱,但他的笑容却明亮得晃眼。 他像是未来充满了期待, 他握紧奚飞鸾的手,十指相扣:「你要等我找到你…下一世,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好让你爱上我。」被轮迴的灵流淹没前,奚飞鸾看见了他的口型。 现实总是与期望背道而驰的。 奚飞鸾勐然回神, 银龙已经带着他沖向了缝隙,金光勐地充满了他的视野, 强光使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的视野渐渐变暗,变白,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他回到了天上。 没有声音,没有风景,永远一成不变的天上。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失去了什么。 好想回去。 无数支离破碎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他知道作为一个神这样是不对的。 他甚至给自己找到了自我开脱的理由:我是七念之神,承载万物的念, 自己生出几分, 也不奇怪。 他低下头, 越过虚空望向人间大地。 阵法已经止息, 地面上的灵气慢慢回笼,魔剑插在地面上,旁边的人……是郁笙吗? 他为何低着头一动不动,他为何…不愿抬头让我看一看呢? 奚飞鸾的心揪了起来,莫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着,将他的心绪搅得一团乱,半晌,他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面前落下了一束白光。 第180页 天道久违地向他降下了旨意,要求他前去至高天上。 大概是要审判他这个不合格的神了吧。奚飞鸾想。 光芒落到了他身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他面前成了一片无尽的白。 阳光一般温和的柔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他脱离了神体,意识悬空在这片虚无之中。 他「听」到有人在问:「是否合规,是否正确,是否应当加以改变?」 虚空之中,缓缓聚成一个人形,那是奚飞鸾自己的脸。 「规矩便是规矩,自始无需改变。」那个「奚飞鸾」道。 不,当变的。他想要说话,却不能发出声音。 「该如何变?」「奚飞鸾」又问。 该如何变……该如何变?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为使三界井然有序,创世之初,天道立下规矩。 可规矩,从一开始就不应当有! 「奚飞鸾」静静地看着他。 「若三界规矩不復存在,混乱丛生,岂不恶哉?」 虚空中,奚飞鸾缓缓化出了自己的躯体,他的手指轻轻点上他面前的「奚飞鸾」虚影,虚影晃了晃,如水波般荡漾消失了。 「他们早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规矩,不再需要我们了。」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面前的是司掌三界的天道,而他是天道的化身,被送往神界之后,天道便隐入了至高天中。 他的任务不单单是以七念神的身份管理天界。 他是探查三界的「眼睛」,天道曾经设下的规矩不但束缚着三界,也束缚着他自己,而他行走世间,用自己的双目记下世间万物的喜悲。 这一次,他得出了与混沌之初相反的答案。 「我知道了。」白光渐渐退去,无形的枷锁在世人头顶解开,地面上,站在破败阵法中的郁笙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从避难所跑出来的秦氏弟子在打扫阵法的余害,孟向阳也跑了过来,躲在不远处拿着个大扫帚往这边瞅,想跟郁笙说话但碍于他的脸色又不敢开腔。 天空中,那道巨大的金色裂缝已经消失了。武常寺的方丈和尚站在一旁,手里捻着佛珠,直道「阿弥陀佛」。 「施主甘愿放手,实在令老衲佩服不得。」 郁笙没有说话,他拔出地上的罗剎剑往腰上一插,左边一把苦厄剑,右边一把罗剎剑,两把剑都生了灵,互相看不顺眼,一个比一个震得厉害。 郁笙转身往外走。 「师父!回宗的传送阵法在西边…在西边啊!」孟向阳察觉到不对,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地喊。 郁笙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一切似乎都在这不言之中,孟向阳扶着扫帚缓缓滑跪在地,抓住一旁路过的秦氏弟子呆呆道:「我是不是…我是不是没有师父了?」 「师弟走了,师父也要走了……」孟向阳红了眼圈,狠狠吸了吸鼻子:「师弟啊!!!」 「你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们爷俩啊啊啊啊!!!」 嚎丧般的话音还没落下,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中闪过一道金色的流星,那道光芒其实并不起眼,无人发觉到它,已经快要走出众人视野的郁笙却勐然回过了头。 眨眼功夫,流星就坠了下来,郁笙脚尖点地,飞快掠向空中,将那颗「流星」抱了个满怀。 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郁笙翩然落地,他蹙紧了眉头,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要哭不哭的怪异表情。 「你怎么又下来了?」他紧紧攥着奚飞鸾削瘦的肩膀,问。 奚飞鸾轻轻捏住了他落在颈弯的一缕黑髮,眼里露出一丝狡敏:「他们说我做神做得不合格,不要我了。」 他伸手抱住郁笙,感觉到悬着的心缓缓落回了实处,「所以…你可以收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