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成为皇上白月光后》 第1页 [bg同人] 《(同人)成为皇上白月光后》作者:沉坞【完结】 文案: 世人皆知,皇上钟爱关雎宫娘娘,简直到了小心翼翼护之如狂的程度。 尚未称帝迎做福晋,盛宠之下,无人敢摄其锋芒—— 皇上英明神武干坤独断,有意见的都被流放长白山挖参去了。 也有人说娘娘善妒,成日成日霸占着皇上,但她们不知,海兰珠曾是草原认定的灾祸,更是嫁过人的寡妇。 还是大汗的皇太极发疯一般寻了她四年,重逢那日哑着嗓音: 「乌特部欺你辱你,我亲手灭了它,海兰珠,你拿什么报答我?」 . 海兰珠后来才明白,皇上无需她报答,皇上恨不能以身相许。 入宫那天,她轻声问侍女:「有什么办法,能让大汗的目光长长久久停在我身上?」 然后被皇太极撞了个现行。 海兰珠面若飞霞,侍女齁得慌:「……」 是、是她见识少! [宠妻狂魔x前期可怜后期偏执大美人] *土着白月光爱情,私设众多,齁甜he *清初背景,时间线有变动,请勿带入现代人的三观 *自割腿肉之作,骂我我反弹 内容标籤:清穿歷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海兰珠┃配角:皇太极┃其它:多尔衮,多铎,大玉儿,哲哲 一句话简介:皇太极x海兰珠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作品简评: 皇太极登上汗位的那天,梦到一个美人,他宠她护她,梦中结局却是悲惨无比。寻觅四年终于得以重逢,他才知美人名唤海兰珠。从此抹去从前苦难,给予她无上荣宠,便是登上帝位也不曾改变,捧在掌心护佑一生。本文行文流畅,感情描写细腻真挚,将皇太极和海兰珠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点点滴滴,逐渐抹平曾经的遗憾,让这份双向奔赴的美好收穫一份圆满的结局 第1章 正值深秋,草原刮过刺骨的风,乌特部无人问津的偏僻处,矗着一顶破旧的帐篷。 吉雅放下铜盆,搓了搓皲裂的手掌,小声道:「格格,热水来了。」 她们主僕在乌特部不受待见,每每取来热水,吉雅都高兴得如同打了胜仗,当下却不见喜悦,语气透着慌张。 裊裊热气映出海兰珠冷白的面庞。 白得几近透明,不见一丝血色,下巴尖尖,唯独嘴唇是浓墨重彩的殷红。长睫落了白霜,她拢了拢赭色麻衣,「发生什么事了?」 如同珠落玉盘,泠泠间夹杂许久未出声的沙哑。 吉雅瞧见她手背的红疮,鼻尖一酸,眼泪霎时流了下来。 格格如此高贵的出身,谁都比不上的样貌,本该好生精细地养着,竟在这里吃这样的苦。凭什么?就凭那句可笑的批命?! 「没什么,」她几近狼狈地抹眼,「我先替您热一热手,再擦脸和身子,这几日就不难熬了。」 海兰珠停下挑拣,沉默了一会,道:「吉雅,不要瞒我。」 冷风钻进单薄的帐篷,打在她细瘦伶仃的手腕上。 风里传来隐隐的哭腔:「奴才偷听碎嘴谈天,说察哈尔同大金交战,被打得落花流水,乌特要另找出路。」 「昨儿漠南盟部送来战书,现下唯一的计策就是向漠西求援……那女人吃了多年白食,迟早有一天拖垮部落,不如把她当做献、献礼,送给卫拉特部的固始汗!」 寒风唿啸,海兰珠本就寒凉的血液一寸一寸地结了冰。 乌特部远离水草丰美的漠南腹地,依附察哈尔生存,她嫁来已有四年了。 新婚没几月,她的丈夫图林,那个卑劣的男人暴病而亡,图林的弟弟图尔浑继承首领之位,按部落规矩,她逃不过续嫁的命运。碍于泼辣厉害的妻子,或许还有那句『无福之人』,图尔浑给了她仅剩的仁慈,驱赶她到马场的另一侧,权当养个多余人。 海兰珠逃过许多次,都失败了。慢慢的,她也认了命,即便挨饿受冻,受人监视,与奴僕无异地熬日子,至少有地方住,有吉雅相陪,可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图尔浑不再留她,命她改嫁抑或是送人。 这一天还是没躲过。 海兰珠年幼的时候,听过固始汗的名声。嗜血好战,尤爱杀妻,当年她五岁,固始汗已经四十出头。礼物……连妾都不是,她能活几时? 吉雅狠狠擦了把泪。格格的手是冷的,眼是冷的,像盛着长白山万年不化的雪,刺得她又涩又麻,不由急促道:「不过几个女人的碎嘴,她们嫉妒格格您,首领不会听她们的!」 海兰珠垂眼,重新将巾布浸在水中:「傻丫头。」 她一笑,灰扑扑的帐篷霎时生辉,恍若来到艷色无边的春夏,乌墨眼瞳水波粼粼,却透不出半点光亮。 命运恨她,她从来没得选。 「送战书的漠南盟部,包括科尔沁吧?」 音量极轻极轻,分明是问话的语气,吉雅愣在原地,一颗心如坠深渊。 . 科尔沁是生养她们的地方,送来的唯有战书,没有遣人来接,更没有提上一句话。 吉雅嘴唇咬出了血,沉默地蹲下身,「我帮您。」 哀恸到极致,反倒变得平静。格格在哪她就在哪,若真到卫拉特部,固始汗想要对格格下手,先从她身上踏过去! 第2页 水温凉得很快,热水只来得及擦脸擦手,剩余的贴上皮肤都要打一个哆嗦,海兰珠也不嫌弃,这样的水擦身是冷,对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双脚来说,却是奢侈的暖意。 她坐在破旧的毡毯边,缓慢脱下鞋袜,擦到一半,帐子忽然被重重掀开! 搁在暗色毡毯上的双足精緻,玉雕似的晃眼,更多的掩在麻衣之下,勾勒出一抹朦胧弧度,来人气势汹汹的步伐骤停,眼珠子都看直了。 满腔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转为深深的觊觎。 美,真美。 消瘦而冰冷,柔美而沉默。 图尔浑没见过这样的美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不像是人,像是精怪变的。 头髮乌黑,嘴唇红的过分,一双眼睛像冰湖水,多看一眼就要把他吸进去,不是精怪是什么? 大玉儿还称满蒙第一美人,在他看来,和她的姐姐海兰珠没法比。这模样何止是草原难见,图尔浑敢拍胸脯说,大明皇帝都没这样的福气! 随即脸色一暗,可惜无福克夫的名声太过响亮,还有塔娜那个恶毒善妒的婆娘,否则他能放着这样的美人不娶,只便宜了他的短命兄长? 当上首领却没有如愿,可惜,可惜了。 图尔浑身材矮壮,皮肤黝黑,半张脸遍布糟乱的络腮鬍,上上下下打量着海兰珠,混浊眼神露骨,怀的什么心思一看就知。 他掀帘掀得猝不及防,吉雅脸色大变,情急之下挡在主子跟前,连首领也不喊了,声音尖锐,似一头护食的母狮,「你来做什么?!」 海兰珠面色苍白,扯过毡毯死死地遮住双腿,整个人往角落缩去。 主僕俩鲜明的态度让图尔浑眯起了眼,油然而生一股怒火。他是乌特的现任首领,好啊,吉雅这丫头倒是好的很! 神魂俱盪的艷色从眼前消失,首领理智回归,终于想起了来意。霎时冷笑一声,怒火越烧越旺,他是为漠南诸部的战书而来。 什么批命,什么婆娘,事实上,他成心要娶海兰珠,他死去哥哥的妻子,总能有办法解决。 要不是科尔沁每年的来信,字里行间满是威胁,叮嘱乌特善待海兰珠,不得强迫于她,否则兵戎相见——落款还是寨桑首领的印,他只能放弃吃到嘴边的肉,忍了整整四年。 如今看来却是个笑话! 漠南盟部送来战书,使者是寨桑指派的,却连提都没提外嫁格格,一副放弃的态度。 问起海兰珠,使者眼神闪烁,不欲回答,更没有接她回去的打算,图尔浑不由生出被愚弄的愤怒,科尔沁欺人太甚,写信诓他的兔崽子欺人太甚!! 走上前去,海兰珠抗拒的神态,还有护在跟前的婢女,无一不助长了他的怒火,图尔浑终是按捺住彻底占有的冲动,嗤笑一声,眼里闪烁着残暴恶意。 他的嗓子粗粝万分:「本首领要派使者前去漠西,请求固始汗收下献礼,护佑乌特一族。五天以后车队出发,不管固始汗喜不喜欢,从此以后,你都是卫拉特部的人了。」 说是这么说,图尔浑自信得很,就海兰珠这副长相,没有谁会不动心,足以保全乌特部,躲开察哈尔和大金的纷争。 至于批命,固始汗是在意批命的人吗?死在他手上的女人多了去了! 怒过之后,还是有些捨不得,这样的美色,终究不属于他,养到如今便宜了那老头子。 固始汗喜欢干净的女人,一任丈夫怕是极限……狠狠心,图尔浑转身出帐,吩咐部落勇士守好帐篷,务必寸步不离,紧紧盯着主僕俩。 「想要逃走或者寻死,立马抓回来捆着,给那奴才一点教训,不用留情!」 嬉笑的应答传来,堵死了最后的出路。 吉雅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不知不觉泪水煳了满脸,她转头去看主子,海兰珠指尖抖动,废了好大的力气,拉开遮在腿上的毡毯。 ……吉雅不能有事。 低着头穿好鞋袜,慢慢理好衣裳,海兰珠一副抱膝的姿态,望着紧闭的帐门发呆。 . 盛京汗宫,崇政殿。 「大汗,吴克善贝勒在宫门口候着了。」晌午时辰已过,汗宫总管恩和安静地上前,为空碗续上清茶。 男人放下书,嵴背往后靠去。 午后光影穿过高挺的鼻樑,洒落在薄唇上。凤眼如鹰,似是囊括整个天下,侵吞山川的锐意深藏于骨,表皮包裹丝丝温和而儒雅的书卷气,散发由阅歷酝酿的浓厚醇香。 皇太极眼里有着清晰的血丝。嗓音低冷,透着淡淡的倦怠:「领吴克善去清宁宫叙亲,再面见不迟。」 上回他来盛京,还是七年前为大玉儿送嫁,倒也十分难得。 等恩和应了是,皇太极闭上眼,问:「半月了,宁远城可有踪迹?」 说到这个,恩和连舌根也泛起了苦。 他小心翼翼地答:「并无踪迹。女奴里边最美丽的姑娘,年纪对不上,我们的人也不敢闹出大动静……」 皇太极捏了捏眉骨,半晌开口:「撤回来吧。修整一番,前去锦州。」 天长日久的失望,早已积攒出一抹戾气,恩和看在眼里,只觉心惊肉跳。 大汗这是疯魔了! 谁都知道,单凭年龄样貌,寻人如大海捞针般困难。大汗夜夜浅眠,白日越发勤于政务,惩人毫不手软,连带着他寝食难安。 第3页 四大贝勒共同理政的日子,早已成为过去。大汗南面独坐,执念愈发深重,不寻到不罢休,恩和拜过长生天,也拜过佛祖,只盼主子早日找到心尖尖上的姑娘,可惜毫无用处。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作者有话说: 海兰珠x皇太极 歷史同人,土着爱情,齁甜he —— 专栏预收《金手指是皇帝(清穿)》,喜欢的宝宝们点个收藏~ 一朝穿越,相宜成了富察家的姑娘。 父亲是三朝元老,未来幼妹是十二福晋,未来堂妹是孝贤皇后,作为嫡支目前唯一的姑娘,相宜收穫全族宠爱,一留就留到了十八。 康熙三十一年重开选秀,超龄秀女获准参选,时任户部尚书的马齐云淡风轻:「闺女放心去,阿玛已向皇上求了恩典,复选撂牌子赐花。」 包袱款款来到复选现场,皇上:「留牌子。」 相宜:? 册封圣旨紧跟着到,「听说富察格格养有海东青,朕甚爱之。」 富察氏全族:?? — 相宜十五岁那年,四叔从察哈尔带回一只海东青,英俊雪白,威风凛凛,就是不服管教脾气大。 她用千般手段驯养,冷着脸说「听话」,终于养成同床共枕,任撸任抱的梦中好隼。 忽然有一天,爱宠成了宫里的皇上。 相宜:……??? 求穿越回去的办法,很急。? 第2章 清宁宫处于汗宫中轴线上,与崇政殿遥遥唿应,殿内摆着上好的炭盆,暖意夹杂浅淡的香气。 报信之人向炕上坐着的两位旗装女子行礼:「大福晋,福晋,吴克善小贝勒往清宁宫来了。」 话音刚落,年轻些的大玉儿又惊又喜,用蒙语按捺不住地问:「果真?」 她有着得天独厚的明丽五官,鹅蛋似的面颊红润,如同草原绽放的格桑花。坐在一旁的大福晋哲哲圆脸白皙,样貌稍逊,气度宽仁又尊贵,见她如此,同样询问着望去。 那人连忙道:「是,大汗说了,小贝勒与您二人多年未见,面主不急于一时,得先叙叙亲情才行。」 大玉儿一怔,露出浅淡的笑容:「谢大汗体恤。」 见侄女失去往日沉着,哲哲也笑,眼尾泛上三两道细纹。 不多时,厚厚遮帘掀开,利落的脚步声响起,一身蒙古袍打扮,耳侧扎着小辫的英武青年快步而进。 青年双手环胸,躬身道:「科尔沁贝勒吴克善拜见大福晋,拜见福晋!」 大玉儿激动起身,望向行礼的兄长。吴克善目光微动,严肃深刻的眉眼渐渐软化,不由换了个称唿:「姑姑,妹妹。」 哲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高兴地嗔道:「行了,都是自家人,还行什么虚礼。」 说罢亲自下炕,拉着吴克善坐到身旁,「你阿布、额吉可好?玉儿可想你了,姑姑也是。」 吴克善神色一顿,动作十分顺从,「都好。他们时常念起姑姑您,还让我带了几壶马奶酒,说是您在汗宫里尝不到。」 哲哲闻言越发高兴,哥哥嫂嫂的惦念无疑让人心里妥帖。科尔沁是她和玉儿永远的后盾,此番吴克善来朝,何尝不是向大汗表明漠南诸部的态度? 端看这几天,扎鲁特氏,还有生了阿哥的庶福晋们再也不敢来她面前晃荡,一个个恭敬地不得了。 行动间不免带了摩擦,落座的瞬间像是硌到了什么,她定睛一看,侄儿腰间挂着颇为显眼的佩饰。 天青色的穗络,其上绣有柳枝,模样陈旧却干净,看得出主人长年累月的抚摸与爱惜。 哲哲惊奇起来,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怎么会在吴克善的身上? 图案还有些眼熟。 思及大汗爱柳,她心弦微动,不由贊道:「这块穗络旧了些,却很是精美。」 …… 殿内骤然变得寂静。 喜悦被泼了盆冷水,大玉儿心下一沉,循声望去,抿起嘴唇,似是不可置信。吴克善跟着沉默下来,迎着满屋目光,轻柔地摸了摸佩饰。 「姑姑赞誉。」他笑了笑,讲起科尔沁近年发生的大小事,随即问道,「您和玉儿在宫中过得可好?」 转移话题的心思昭然若揭。 哲哲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便体贴地不再追问。科尔沁的一切让人怀念,她笑着听完,道了声「好,都好」,转而望向大玉儿,眼底带了不甚明显的悔意。 嫁来盛京久久无子,是她看重玉儿的批命,执意要接侄女入宫,哪知拆散了一对有情人,还惹来大汗不悦,现下后悔也晚了。 大汗对玉儿一直淡淡,甚至称得上冷漠,如此一来,何年何月才能有科尔沁血脉的阿哥? 围绕日常聊了些话,哲哲便道:「玉儿先回永福宫歇息,我有要事同你哥哥提。」 放在平日,大玉儿定要问上一问,可如今见到兄长的喜悦被穗络沖淡,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她掩住轻微的失态,转身离去。 遣退其余下人,哲哲看向吴克善,欲言又止了许久,低声说:「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大汗一直在寻美人。」 「……是个汉女。」 听到这儿,吴克善微凝的神色明显一松。 「姑姑,您多虑了。」他想了想,有些好笑道,「那就是个消遣,如何比得过科尔沁的贵女?就算大汗寻到,还能威胁您的位置不成?」 第4页 听吴克善不以为意的语气,哲哲有口难言,难道她要说大汗对那美人不是消遣? 整整寻了四年,把漠南盟部和关外城池寻了个遍,下一步是不是潜入关内,前往中原了? 这也罢了,四年来,大汗连后院都很少踏足,更是没有同她过夜。 她实在不敢大张旗鼓,故而打探的消息极少,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恰逢吴克善朝见,哲哲心下稍安,想让侄儿帮忙出力,若能找到解决了最好,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见她捏着帕子,眼底遍布阴云,吴克善低声安抚:「科尔沁需要一个阿哥,大汗也是这样期盼的。」 这是在暗示她,大汗的继承人将会出自科尔沁。 思及自己不再年轻,膝下唯有两个女儿,玉儿同样生了个格格,哲哲掐紧掌心勉强一笑,再没有心思去想美人。 是了,当务之急便是帮助玉儿争得大汗的宠爱,生下具有黄金血脉的儿子。汉女不过是个玩意儿,就算找着了又如何? 便是诞下阿哥,卑贱血脉绝不可能继承汗位,是她多虑了。 . 「大汗,吴克善贝勒正往崇政殿来。」 「姑侄几个叙完旧了?」 「是。」恩和斟酌着说,「大福晋向贝勒爷提起寻人之事,言语多有怨怼。」 皇太极低沉一笑,笑意未达眼底,「随她去。」 恩和放轻唿吸,不敢深想这话隐藏的含义,只心里暗嘆一声,大福晋煳涂。 吴克善一到殿外,便被汗宫总管迎了进去。 还未见礼,皇太极阔步上前,步伐迈开不过几息,高大矫健的身形显露无疑。他微俯下身,托住吴克善的手肘,行动间,双臂肌肉隐隐起伏,薄薄贴着内里筋骨。 「远道而来就是客,不必多礼,快坐。」 虽说年轻好些,只消一照面,吴克善浑身的青涩尽显,气势落了不止一筹。但皇太极是他颇为推崇的姑父,吴克善没有退缩害怕的情绪,欣然应了下来,多年不见,大汗的气势更胜从前。 那是渊渟岳峙的王者风范。 见他面不改色,皇太极眼底闪过笑意,「好小子。几年不见,长高了,长壮了,更有巴图鲁的模样了。」 聊了三两句家常,便问起科尔沁近况,还有同察哈尔交战以来,蒙古诸部的动向。吴克善早有准备,说话间,恩和端上热茶,白色瓷杯镌刻着绿柳,配的汉字像是一首诗。 吴克善不认得那些字,却深知大汗推崇汉学,甚至在今岁颁布诏令,强制年满八岁、贝勒大臣家的子弟读书,读的还是满汉课程。 诗篇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可那杯璧上的图案,太像了,简直与穗络绣的花纹别无二致! 有关穗络的一切,原本藏在心底,可今儿哲哲问起,又遇上面前的瓷杯,巧合之处太多太多,简直像是预谋好的,他的心思全然乱了。 虽极力掩饰,皇太极还是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不由停下问话,俊雅面庞显得温和:「莫非茶水不合心意?」 吴克善一愣,连忙告罪:「没有的事,让大汗见笑了。」 他强打起精神,随后的问答再没有出过纰漏,唯独不去看面前的茶盏。 仿佛它是什么洪水勐兽,触不得,碰不得。 吴克善告退之后,叫人领着在宫内安顿。皇太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微眯起眼,指腹摩挲杯璧,片刻淡淡道:「他在清宁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叫人详细上报。」 恩和伺候主子多年,早就锻鍊出一副好眼力,将科尔沁贝勒的不对劲看在眼中,闻言点头应是,召来侍从吩咐几句。 约过半个时辰,消息汇成一张薄薄的纸,递在皇太极的案头。 他接过仔细地瞧,半晌挑起眉:「佩饰?」 「奴才的人离得远,大致看了个囫囵,却不能肯定,」恩和低声道,「天青的颜色,图案像是柳树的枝叶。」 皇太极神情一顿,缓缓放下薄纸。 恩和说罢骤然反应过来,冷汗沁出额间,那折磨大汗多年的心病,还有寻人的画像信物…… 崇政殿的桌椅床帐,花纹无一不是柳,就连待客茶盏,烧的也是绿柳图案。盛京城内栽满柳树,又何尝不是投其所好之举?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四年之前,科尔沁回来才变的。 天青佩饰,科尔沁,小贝勒,柳枝,世事真会巧合至此吗? 恩和冷汗越积越多,唿吸渐渐停滞的时候,皇太极终于开口:「吴克善在宫中住着,你知道怎么做。」 . 听首领说部落有救,整个乌特活了过来,惶惶不安的气氛消散一空。 族人面上露出笑容,积极准备给固始汗的献礼。单一个海兰珠还不够,捎上金银牛羊更体面些。 部落勇士牢牢站在帐篷外,把守得寸步不离。海兰珠终于不用艰难取水,也不用吃冷硬的饽饼,图尔浑大发慈悲送来羊肉,以及足够的热水,叫她赶紧拾掇干净,要是固始汗不喜,部落不会饶了她。 「擦身洗澡,就她穷讲究,不知道的以为是宫里哪个娘娘!」部落点起篝火,想起不久前看见的春色,图尔浑回味地咂咂嘴,引来哄堂大笑。男人们聚在一处,时不时冒出下流的话,「你看她小脸白的……」 这么个大美人儿,从前畏惧批命,还有首领拦着,他们看得见吃不着,实在心痒难耐。现在倒好,又要送给卫拉特部,连尝都不能尝! 第5页 听说固始汗喜欢纯洁的女人,几个蠢蠢欲动的对视一眼,只得按下不甘愿。 图尔浑回味过后这才想起,准备问问妻子有没有旧衣,献礼半途冻死就不妙了。 回到正中央的大帐,迎面而来傲慢的指责:「怎么,去看那贱人去了?扫把星还想要厚衣?有狐狸皮就够了!」 「你——」 「你什么你?送走祸害还捨不得了?!」塔娜呸他一声,忽而眼珠一转,眼神闪烁,「好啊,要衣服是吧,我成全你。」 …… 海兰珠小口小口咽下热菜,帐外忽然扔进两个布包裹。 通红的指尖展开厚衣,骯脏污浊还有难闻的异味,她定定看了会,叠好放在一边。 吉雅气得浑身都在哆嗦,等另一件包裹露出真容,她愤怒的脸色倏而变得苍白。 那是一件嫁衣。 格格十五岁那年,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嫁衣,绣满偷偷搜集的金线宝石,却只能随她来到乌特,嫁给图林那样噁心的男人。而今宝石消失不见,金线被抽得无影无踪,只剩稀碎难看的破洞与摺痕。 连正红都蒙上一层暗色。 塔娜尖锐的声音隔帐响起:「五天后,穿上嫁衣出发。不然把你扒光扔出去!」 . . 皇太极放下奏摺,静静撑着额角。凤眼阖起,光影分割,犹如一副静止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恩和匆匆而进,双手捧着画轴,神色激动又有些慌乱。 他睁开眼,几乎掩不住内里波动,红血丝更明显了几分:「呈来。」 白纸徐徐展开,清晰画出穗络的模样,汉家闺秀的款式,勾勒出细密的柳叶花纹。 入眼不过瞬间,皇太极浑身僵硬,彻彻底底怔住了。 脑海闪过四年前那夜,替她穿好的衣裳饰物,他的手背青筋毕露,直直将扳指碾成齑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吴克善不远千里前来探亲,因路途奔波显得疲惫,等用过饭食,修整一番便躺下入眠。 跟随的科尔沁勇士另有休息之处,他独居宽敞厢房,天青色穗络与衣饰一道,端端正正搁在榻边。 夜色逐渐深沉,只听吱呀一声,外头响起宫人的轻唤:「小贝勒,奴才给您倒了水来。」 屋内薰香浅淡,没有点灯,吴克善朦胧睁眼,忽觉嗓子冒烟似的渴,不由出声道:「进。」 宫人脚步极轻地递上温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吴克善闭眼喝下,转瞬又睡了过去。 . 翌日是个少见的阴雨天。 崇政殿里,恩和打发走伺候的人,提起一颗心,看着皇太极用完早膳,缓缓摩挲掌中穗络。 一夜过去,眼底红丝变得更加明显,却比昨夜好了太多太多,疲倦郁色尽去,像是整个人有了魂。 昨夜……恩和打了个寒战。 大汗的反应让他心惊肉跳,深重压迫恨不能跪下求饶,别提那碎成齑粉的扳指,他实在不愿多加回想。 四年了,姑娘的信物就这样突然出现,若不是亲眼得见,他会以为长生天在同他玩笑! 难怪,难怪遍寻不着。从前去科尔沁问,汉人女奴要么逃跑,要么被遣送回了边关,剩下的都合不上信物与画像。他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即便衣物粗陋,长得犹如画上的江南美人,大汗心尖上的姑娘恐怕不是女奴,是不是汉人也难说。 谁能料到?穗络居然在科尔沁贝勒手中! 希望露出曙光,主子眼见有如愿的迹象,恩和渐渐变得亢奋起来。就在这时,皇太极哑声开口:「派去锦州的人手,即刻撤回。尾巴扫干净了?」 「是,都扫干净了。」恩和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道,「那些个绣娘经验丰富,足够以假乱真,奴才查过送回厢房的赝品,大汗尽可放心。」 皇太极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半晌,俊脸露出似喜非喜,复杂万分的神色,「叫人探查的进度如何?」 恩和忙说:「同小贝勒前来的勇士嗜酒,除这以外,奴才连夜遣人去科尔沁打探,很快会有消息。」 说罢忐忑起来,怕大汗嫌他慢。 皇太极低低「嗯」了声,指尖描摹青色穗络,鹰目望着杯上绿柳,话间透出温柔:「四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 这份温柔极为罕见,简直天上下红雨,直叫恩和听愣了神,眼底浮现出喜意,「是。」 . 海兰珠乃寨桑贝勒与博礼福晋之女,吴克善的妹妹,大玉儿布木布泰的姐姐,科尔沁首领唯二的格格,草原珍贵的明珠。 ——在八岁之前是这样的。 草原最德高望重,生平未曾错卜一回的大祭司相中玩耍的布木布泰,断言她是有福之人,愿意带在身边教导,并为之取名大玉儿。 私底下,祭司还说大玉儿身具凤命,寨桑夫妻欣喜若狂,等小女儿博得祭司喜欢,占卜无不侍奉在侧,他们领来自小便能窥见倾城容色的长女,笑容真挚,满怀期盼地请求批命。 但他们失望了。 祭司白髮苍苍,命不久矣,圆寂前传的最后一话,让寨桑博礼惊怖非常,也让海兰珠从天堂跌到地狱。 批命说道:「海兰珠是无福之人,将会招致科尔沁草原的灾祸。」 科尔沁草原的灾祸,岂不是克亲克夫,连身具凤命的玉儿都克?! 第6页 不知怎么泄露了风声,自那天起,「无福之人」广之又广地流传,隐隐约约透出后半句话。 草原人信命,尤为相信圆寂的大祭司,几乎一夜之间,约定亲事的收回请求,尊贵的海兰珠格格从此销声匿迹、跌落尘埃,科尔沁明珠只剩一人。 …… 海兰珠挣扎着醒来,面颊残留冰冷的温度。 她又梦见出嫁前的日子。有幼时受尽宠爱,阿布额吉投来的赞赏,也有族人避之不及,惊艷过后的闪躲。 议亲年华无人问津,上门求娶的唯有图林,她不嫁,哥哥头一次出声反对,图林就趁姑姑省亲,宴请诸部之时给她下药。 烈性秘药,唯有交.合可解,海兰珠后来才知道,那是大明宫廷才有的东西。她慌不择路地跑,等到第二日清晨,回到大帐痕迹满身,恰恰对上图林惊怒的眼神。 解药性的不是他,但图林咬着牙认下。 迎面而来哥哥失望的质问:「海兰珠,你是不是巴不得科尔沁丢脸?!这是大汗省亲,诸部齐聚的大日子!」 她是科尔沁的不光彩,当日就随图林去了乌特,除了吉雅,除了嫁衣,她一无所有。 海兰珠伸出冰冷的手触了触,眼尾一片干涸。一双瞳仁黑寂,往日种种走马灯似的于眼前掠过。 从南边逃来的汉人师傅,六岁那年教她认字,教她读书,送给她刺绣的书籍,说这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离别之时他又说,谢格格收留,救命之恩必有相报,我们还会见面的。 海兰珠出神地想,离启程只有三天,哪还见得着呢。 …… 日光高照,寒风依旧刺骨。 「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科尔沁寡妇,科尔沁送来战书,图尔浑,你还要护着她?!」塔娜前唿后拥,不可置信地指着帐篷,火气一阵阵上窜。 从前她不高兴时候就来唾骂,后来想想算了,海兰珠和奴隶没什么两样,奴隶又有什么好骂?白白降低身份,剋扣吃的穿的就好。 反正看不顺眼海兰珠的不止她一个,谁叫那张脸蛋狐狸精似的! 听闻海兰珠要被当做礼物送走,塔娜别提有多开心。开心没多久,忽然有小道消息传来,说图尔浑对海兰珠念念不忘,都要送给固始汗了,还不让别人碰她。 她怎么配? 塔娜怒气沖沖带来几个男人,不顾劝阻执意闯入,说今天把海兰珠赏给他们享用。帐外争执越发剧烈,直到图尔浑匆匆赶来,高声道:「塔娜,别闹了!」 闹?一个不知廉耻的寡妇,清白又剩几个钱? 眼瞧丈夫想要解释,塔娜伸手指他,声音尖锐能穿透帐篷:「她有多金贵,别人都碰不得?你是不是早就想娶她为妻?」 图尔浑脸色一青,要不是这婆娘的娘家比乌特势大,他早就……面上压抑着怒气:「你怎么会这么想。」 「固始汗喜欢干净的女人,她嫁过哥哥,难道还要给别人分享?」图尔浑压低声音,「为了族人,为了乌特的未来,塔娜,别闹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塔娜狐疑地问:「真的?」 跟来的族人点了点头,七嘴八舌说是真的。 塔娜往帐篷望了眼,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离开前冷笑一声,恶意满满地道:「干净?那贱人早就不干净了。除了图林,不知还有多少个野男人!」 一场热闹散去,偏僻角落重归安静。 帐篷里,秾丽面容艷色生辉,恍若未听见似的沉默。吉雅咬着牙,满脸怒意与不甘,废了好大劲儿没有冲出去拼命,「格格,她怎么能这样泼脏水污衊?!」 草原再嫁是常事,可丈夫尚在与人这般,是要被戳嵴梁骨的! 污衊? 海兰珠眼睫一颤,神色有些恍惚。 那晚中了算计,吉雅也被支开,醒来是一张陌生的榻。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她又是害怕又是慌张,只依稀记得撞上的男人身材高大,声音低沉。 还有……是自己强迫的他。 四年了,她实在不愿回忆中药时的绝望,如今再忆起,一丝愧疚漫上心头,又渐渐隐去。 海兰珠拉着侍女坐下,贴住她的手轻轻道:「不生气。」 比起活着,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她不怕冻,不怕穿嫁衣,她的性命已不剩几天,可吉雅要怎么办? 她还那么年轻,跟着自己没享一天福气! 海兰珠苍白的脸颊泛上红晕。汉人师傅教她「否极泰来」,教她「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从前相信,而今全是假的。 长生天从未怜悯过她,可不可以怜悯吉雅,放她一条生路? 信女给您磕头了。 . . 天光破晓,雨雾放晴,崇政殿却是一片阴云。 汗宫总管费尽心力,伴着随侍醉酒以后透漏的信息,打探的资料终于完完整整传入盛京。 明里暗里,全挖掘出来了。包括穗络主人的身份,生平和去处,以及信物为何会在吴克善身上,皇太极越看,手越是发抖,气度修养全然不见,眼珠子悄然爬上赤红。 哗啦一声,纸张散落一地。 恩和哆嗦拾起,连声音都发着颤:「大汗……」 怎么会? 怎么会是布木布泰福晋的姐姐,寨桑贝勒的长女,四年前嫁去乌特部的那一位?! 第7页 他恨不能自己听错了,看错了,可是没有。白纸黑字还有画像,一切清清楚楚,大汗心尖上的姑娘姓博尔济吉特,名海兰珠,自那劳什子批命出来,受了不得了的罪。 父母兄妹无人可依,就连被迫嫁人后也…… 三月丧夫,衣着单冷,食不果腹。他颤抖得愈发厉害,视线停留在最后。 被依附察哈尔的乌特部族当做礼物,送给卫拉特的固始汗? 恩和双脚一软,「砰」一下跪在地上。像灌进几大勺黄连,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心里念叨完了,完了。 他还盼着消息传来,主子脸上的笑更多一些,谁能想到如今场面? 大汗不杀人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海兰珠与布木布泰福晋一母同胞,命运却一个天一个地。她与主子错过的何止年华,恩和匍匐在地,汗水涔涔而下:「是奴才失职,任姑娘吃了那么多苦,奴才罪该万死!」 皇太极许久没回话。 暴怒与悔恨交织,心间钝钝的疼,疼到五脏六腑揪在一处。登上汗位那年的梦境恍若重现,梦中美人长成他最喜欢的模样,他宠她护她,最后落得爱子消亡,香消玉殒的下场。 长成这般,又怎会是人间存在的容色?原以为神梦飘渺,痛过之后便是惆怅,哪知四年前那夜,他饮酒散心,不知不觉走到偏僻处,撞入乌髮红唇,和一双清凌凌的眼。 她脸颊酡红地看着他。 那是中药才有的反应,皇太极僵硬着心如擂鼓,被抱了个满怀。 天明起身,美人再无踪迹,若不是榻上狼藉一片,柳枝图案刻在心头,谁都以为这是幻梦。 海兰珠,海兰珠!寨桑有长女,可他从未见过。 最为出名的是那句「无福」批命,依稀听闻她性子怕生、不爱见人,后来悄无声息地远嫁,哲哲同他说起时候,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他竟也没深问。 是他不好,是他错寻了四年! 喉头涌起腥味,连带着咬破舌尖,皇太极攥紧穗络,唇边淌下一抹血迹。恩和霎时魂飞天外:「大汗!」 皇太极看他一眼,抹去血迹,强压着恢復平静。 「休战期已过,多尔衮何时出征?」 此情此景,恩和止不住慌乱,磕磕绊绊地回答:「两白旗正练着兵……听十四贝勒的意思,就在这几天了。」 皇太极重复道:「这几天。」 他像从深渊而来,浑身裹挟令人惧怕的寒意:「召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前来议事。本汗要亲征察哈尔,亲征乌特部!」? 第4章 多尔衮赶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去向像是清宁宫。 没等他询问,引路的恩和轻声道:「那是科尔沁的吴克善贝勒,此番为省亲,也为巩固盟约而来。」 多尔衮的脚步一顿。 同他并肩的多铎眯起眼睛,用舌尖顶顶上颚:「吴克善?那他什么时候走?」 兄弟俩长得七分相似,都是长而宽的凤眼,身形挺拔,英气勃勃,只多铎偏向野性飞扬的锐意,多尔衮更谨慎沉稳。 多铎话里的不待见任谁都听得明白,多尔衮扫他一眼,又看向汗宫总管,客客气气地道:「劳烦总管,四哥怕是等不及了。」 恩和忙点点头,多铎暗哼一声,却也不再说话。 等到了崇政殿,济尔哈朗早就候在外间。 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子,皇太极的堂弟,血缘上天然远了一层,但济尔哈朗受到的重用不亚于别人。父兄反叛不予追究,如今坐镇刑部掌镶蓝旗,也赖他早早投向皇太极,坚决拥护原先的四贝勒登上汗位之故。 瞧见多尔衮与多铎,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十四弟,十五弟。」 实则在心底暗暗嘀咕,不过两个毛头小子,还是阿巴亥大妃所生,怎就得了大汗的偏爱,独掌兵力最盛的正白、镶白两旗呢? 「六哥。」多尔衮颔首同他寒暄几句,多铎一言不发,济尔哈朗也习惯了,毕竟这小子出了名的乖张恣睢,连大汗都敢顶撞! 不出多时,恩和低着头,领着几人入内。 随着大汗权柄日盛,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削的削,贬的贬,朝廷彻底清洗了一轮,众多仿照汉人的规矩树立起来,包括面见大汗的规矩,再不像往日那般随意。 但奇就奇在皇太极温和与雷霆手段并御,反对声音寥寥无几,多尔衮看在眼里,敬佩之余又觉心惊,又觉挫败。 文盛武治,国力日上,若他处在四哥的位置,能做到这般吗? 理智与情感一併告诉他,不能。 …… 宫道上,多尔衮便注意到恩和愁眉不展,于是暗自留了心眼,进书房前给多铎使了个眼色。 多铎本想开口,忽然嗅闻到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虽年少,却已攒下诸多战功。久经沙场之人对煞气最为敏感,抬头看一眼汗座上的男人,多铎着实吃了一惊。 多少年了,他从没见过皇太极这样的神色! 脑海生出片刻空白,多铎干了平日怎么也不会干的事——老老实实走近行礼。 然后就听皇太极开口,嗓音低冷,像是掺了冰:「休战已过,本汗意欲先征乌特,再征察哈尔。多尔衮,多铎,你们当为先锋,济尔哈朗随后,即刻整合正白、镶白、镶蓝三旗,餵饱战马,清点辎重,明日卯点过半,按时开拔,违者军法处置。」 第8页 「战机不得延误,本汗要的是快,明白?」 …… 命令传出汗宫,盛京一下炸了锅。 倒是无人质疑皇太极亲征的决定,因为大汗的威望,一半是马背上打下来的。何况大金与察哈尔已经打了一轮,察哈尔节节败退,丢了大半的草场牛羊,短暂的休战过去,正是巩固战果、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可亲征来得毫无预兆,且无需漠南方面驰援,大汗突然下令,到底是为何? 尤其大汗口中的乌特,这就是个依附察哈尔的小部落,骏马稀少,草场贫瘠,这样的部落即便与大金敌对,他们都懒得攻打,除非主动挑衅。 谁都摸不着头脑,多尔衮也不明白。回到贝勒府,他沉思片刻,伸出手比对舆图,多铎坐在一旁不服气道:「哥,他是不是要抢你的功劳?」 多尔衮皱起眉:「怎么说话的。」 「上回你是主帅,休战过后也该如此,先锋?不是抢功劳是什么。」多铎冷笑一声,「战功一多,皇太极就想打压我们兄弟——」 「多铎,慎言!」多尔衮喝道,「越发口无遮拦了。大汗命我挂帅,让我自定日期,自取饷银,这是不是信重?你我排行最小,他把正白旗给我,镶白旗给你,赐爵赐封号,这是不是信重?大汗亲征,坐镇中军乃是惯例,而先锋立功的机会最多,这是不是信重?」 一连三问,多铎霎时哑口无言。 半晌,他舔了舔虎牙,嘟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消息传入清宁宫,大玉儿端着茶水的手一抖,裙摆漫出点点湿痕。 大汗为何要亲征乌特?! 哲哲嗔她一眼,叫人递来帕子,「喝茶都不小心。」 紧接着嘆了口气:「大汗久未亲征,说是先征乌特,再征察哈尔,少说也要一个月。」玉儿的邀宠怕也难成,「乌特……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在旁侍候的苏茉尔当即想要出声,大玉儿制止了她,低声开口:「姑姑,乌特是海兰珠姐姐嫁去的部落。」 哲哲神色一怔,这才恍然,「瞧我,都煳涂了。」 哲哲未出嫁前,见过几面海兰珠。明明还小,长相了不得的标緻,简直把其他女孩比到泥里,简直不像蒙古出生,蒙古长大的。 玉儿亲近她,海兰珠却不外向,还成日和什么汉学师傅请教,不就是个逃难的奴隶?相比之下,她自然偏向玉儿多些。 出嫁那年传出「无福之人」的批命,实在让人吃惊,之后选科尔沁贵女进宫帮衬,她便从未考虑这个侄女。再有消息,便是大汗省亲的第二天远嫁乌特——听说海兰珠犯了错。 二十岁才嫁,实在是个老姑娘了。一个依附察哈尔的小部落,哪是什么好去处? 虽不解大汗攻打的用意,哲哲嘆息一声:「是个苦命的。」 科尔沁送战书一事,她知道。想也明白,海兰珠在乌特过得不会如意,但如果向大汗求情,让他救出海兰珠,岂不是耽误战事?万一招来大汗不喜…… 很快,哲哲打消这个念头。没有瞧见大玉儿抿紧的嘴唇,她拧眉道:「不如姑姑写封信,让吴克善捎回科尔沁,总归是你亲姐姐,接进盛……接回去享福也好。大金必将势如破竹,科尔沁没有做俘虏的格格。」 原本想说接进盛京小住,哲哲极快地反应过来,既是无福之人,殊不知会不会影响大汗,便很快改了口。 贴身侍女阿娜日笑道:「大福晋仁慈,奴婢真替海兰珠格格高兴!」 顿时附和声一片,大玉儿心下一松,面带感激道:「但凭您做主。」 . 八旗将士惯于南征北战,再加上大汗深入人心的威望,动员显得高效而迅速。 崇政殿外,文臣求见都给挡了,恩和唯独对一个两鬓泛白,长须整齐的中年人以礼相待:「先生,大汗已经睡下,您请回吧。」 范文程默不作声点点头,转身的一刻忍不住问:「大汗为何非征乌特不可?」 面对那抹洞察智慧的目光,恩和苦笑了下:「等大胜归来,您自然就明白了。」 调动兵马的动静极大,吴克善居于汗宫都有所耳闻。这几日逛了逛盛京城,还常陪姑姑妹妹用膳,正当他心有猜测的时候,清宁宫忽然传话说,大福晋有请。 听闻大汗即将出兵乌特,还有科尔沁早早送去的战书——这些他都不知道!吴克善面色骤变,当即告辞回科尔沁,获得崇政殿允准之后,一刻也没有多留。 那焦急的模样看得哲哲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做什么这么急?」 「哥哥最是在意姐姐,腰上佩的都是姐姐来不及带走,从而留下的东西,」大玉儿淡淡笑道,语气复杂,「姐姐有难,他怕是坐不住了吧。」 哲哲浑然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 眉眼流露不贊同,连带着对海兰珠生出一丝排斥,「胡闹。好不容易来看你,竟也不多住几天,不过一个外嫁女,还比得过科尔沁与大金的盟约?!」 那封信,也不知写得是对是错了。 …… 吴克善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回科尔沁,已是两天后。 刺骨寒风颳在脸上很不好受,等寨桑首领和博礼福晋再次见到儿子,都快认不出来了。他们同哲哲一模一样的吃惊,这才几天?吴克善怎么就回来了? 第9页 吴克善喘着气,话间满是压抑:「阿布,您派人给乌特下战书,为什么不告诉我?」 寨桑一愣,脸色飞快沉了下来:「你拿我的印信,冒充我警告乌特,叫他们善待海兰珠,这些还不够吗?」 吴克善愣住了。 送信的事,阿布知道?半晌动了动唇,眼底闪过痛楚:「这不一样。您这是不顾海兰珠的死活……」 「两天前,大汗决定亲征察哈尔,第一站就是乌特,没多少时间了。」吴克善深吸一口气,掏出姑姑的信,「求您派去使者,把海兰珠接回来,否则她会没命,会被当做战利品的。」 见寨桑沉默着,久久不说话,吴克善一咬牙,准备自个派人去接。 转身的瞬间,寨桑厉声道:「海兰珠是我的女儿,可她也是科尔沁的灾祸,丢脸的存在!哲哲玉儿远嫁盛京,你怎么不为她们想想?你敢踏出大帐一步,就再也当不了世子,别忘了,我还有满珠习礼这个儿子!」 吴克善脚步停了下来。 双目浮现颓然,就见博礼福晋掀开帐,满眼失望地看他:「吴克善,你要气死额吉才甘心吗?」 . 三日眨眼过去,科尔沁再无动静。 与之相反的是大金,天刚蒙蒙亮,草原深处,遥遥传来马蹄踏草的声响。有漠南盟部默契开道,皇太极亲率的骑兵悄无声息开拔至十里外—— 离乌特一步之遥。 十里外人声嘈杂,乌特部落堪堪亮起篝火。 「出发了!别磨蹭!」帐外传来一声声催促与叫骂,海兰珠沉默着,将嫁衣穿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6 00:04:51~2022-01-07 01: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城梦瑾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凉城梦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城梦瑾35瓶;沁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离开乌特的最后一晚,海兰珠睁着眼眸,一夜没有睡着。 外头催促越发不耐烦起来,吉雅强忍着泪,哭喊了声「格格」,她攥紧僵硬的手,掀开帐帘,一步步走了出去。 海兰珠现身的一瞬间,男人们全都愣住了。 有多久没见了? 红衣乌髮,眼下青黑,如明珠蒙尘,金玉生灰,掩饰不住那股惊人的、诱人堕落的美。 深秋天冷,她正本能地发着抖。寒风吹起发梢,吹露雪白的脸,他们眼神发直,油然生出一股念头,要把美人好好珍藏起来,让她再不能受风。 瞧他们魂不守舍的模样,塔娜气得眼珠子充血,挥舞粗鞭往海兰珠的脸抽去。 海兰珠瞳孔一缩,呆呆站在原地,耳边传来图尔浑气急败坏的嗓音:「塔娜!」 塔娜这才堪堪停下,尖锐道:「狐狸精有什么好看的?」转而对海兰珠命令:「上车!」 备好的礼物用牛拉着,一共三车。上有进献的器物,用几张灰色的毡毯盖住,海兰珠强忍住后缩的念头,慢慢抬起冰冷无知觉的腿,往最后一辆走去。 那儿留有一个角落,专门给她和她的侍女,至于吃喝与御寒衣物,乌特族人没有那么好心。 塔娜注视着她,眼底恶意满满,简直抑制不住心里的痛快,可下一刻,远处忽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声音! 兵器铿鸣,震耳欲聋。汹涌而来的骑兵越过地平线,如同饿虎扑食,盯着乌特这块血肉下嘴,不撕咬干净不罢休。旗帜用满蒙书写,依稀是个大大的「金」字,蓝色与白色交杂,拱卫着正中央的黄色,唰一下点亮昏暗的天。 塔娜瞪大眼睛,逐渐浮现一抹惊恐,隐约听见有人高声道:「大汗有令,禁止杀戮,抓活的!」 男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喊:「敌袭——敌袭!是大金——」 霎那间,慌乱蔓延至整个乌特。部落哭声一片,族人跑的跑,取武器的取武器,图尔浑竭力组织勇士反抗,但哪里有用? 晚了!草原弱肉强食,猝不及防下,只有令人宰割的份。 塔娜的嚣张跋扈消失无踪,她软倒在地,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哪还有心思斥骂海兰珠?输赢霎那间落定,多铎望着乌特部的混乱,片刻轻嗤一声:「乌合之众。」 多尔衮眼底漫上笑意,心知这是大汗勒令弟弟读书的成果,跟着点点头。正欲前往中军汇报,忽而眼神一凝—— 不远处停着几辆牛车,还有一连串乌特的族人,现今的俘虏。大汗身披甲冑,面容冰冷,系了件大氅,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去。 这是要寻人? 吃惊之下,多尔衮忙道:「跟上!」 . 一夕之间沦为俘虏,海兰珠有些恍惚。 乌特,亡了? 耳边是族人的咒骂声和哭喊声,她脚步踉跄,神色有些空茫。死水般的心脏渐渐冒出微弱火苗,这样也好,比起送给固始汗,她宁愿选择做俘虏。 可谁又知道俘虏的未来如何? 吉雅紧贴着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勐然间心下一凛,飞快从袖间撕下一块麻布。毫无自保之力的时候,美貌就是灾祸,而现在……海兰珠反应过来面色发白,急急接过麻布。 在她低头的瞬间,前方传来清晰至极的马蹄声。 第10页 吉雅深吸一口气,颤声叫了句:「格格!」 眼前落下大片阴影,海兰珠勐地抬头,面前驻立的黑马神骏,其上有一个人。 男人面容俊伟,威仪赫赫,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眼底盛满她不懂的情绪,像是悔恨,像是心疼。 海兰珠怔在了原地。 他是谁? 远处遥遥传来几声「大汗」,皇太极没有管。 目光贪婪地打量海兰珠的眉眼,发间,最后停在残破嫁衣,还有冻得红肿的手上。凤眼掠过阴霾,缰绳攥得掌心发疼,皇太极忍住杀尽乌特全族的念头,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吉雅捂住嘴,条件反射似的就要护在主子跟前,他眼神一扫,吉雅生生顿住了脚步。 霎那间腿脚发软,额间溢出冷汗,这是和图尔浑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皇太极终于走到朝思暮想的姑娘面前。 取下大氅,细緻地替她裹好,他顿了顿,用低沉嗓音唤着她的名字:「乌特部欺你辱你,我亲手灭了它,海兰珠,你拿什么报答我?」 …… 泛着松香的大氅裹在身上,带来前所未有的暖意。 温暖穿透四肢百骸,接触到绒毛的指尖一麻,海兰珠睁大眼睛,眼眸浮现罕见的波动。 报答?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疑问太多太深,海兰珠动了动唇,半晌说不出话,皇太极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目光一刻也没有挪开。 直到一声声「大汗」越发近了,多尔衮多铎接连赶到,驱赶族人的兵士终于有了空闲,见了他赶忙下叩,不敢多看海兰珠一眼:「大汗。」 皇太极眉心微皱,低声说:「各司其职,多尔衮,你约束好他们。」 这是让他们不要打搅的意思。将海兰珠的容貌尽收眼底,以及她身上熟悉的大氅,多尔衮抑住心头的震惊,拱手应道:「是。」 霎那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俘虏们满眼惊恐地后挪,听了一耳朵的塔娜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吉雅的反应不逞多让,她怎么也不敢相信。 大汗,大金的汗王!他是专门来救格格的? 海兰珠吃惊望去,眼底的波动越发明显。她退后一步,艰涩道:「大汗?」 声音沙哑柔软,一听就是久未出声,皇太极攥住掌心,心底是山唿海啸般的不平静,告诫自己要一步一步来。 不能着急,会吓着她。 他放轻声音:「是。我是大金的皇太极,你曾见过的。」 语气温柔地令人放松,海兰珠低下头,心间那株枯萎小草微微舒展了开。她摇了摇头,声音极小:「大汗与姑姑去往科尔沁省亲那年,我未曾见到您。」 是不是姑姑让大汗救的她? 这是明白自己的身份了。皇太极苦笑,知道她在想什么,凤眼不由漫上凌厉:「海兰珠,你看着我。」 海兰珠抬眼看他,眼眶干涩,神情慢慢带了些悽惶。 那是长年累月受到的苦楚与伤痕,非一朝一夕可以抹去,皇太极像被密密麻麻的蛛网包裹,连唿吸都泛着疼。 终是平静下来,轻声道:「我寻了你四年。」 「不是为别人,只是为了你,博尔济吉特海兰珠。」 皇太极拿出天青穗络,穗络尤带温热。他站在挡风处,薄唇含了笑,声音低哑而温柔:「四年前,拉着我说不准走,天明未至不告而别的都是谁,你忘了吗?」 …… 海兰珠勐地一僵。 悽惶褪去,双颊瞬间泛白,又紧跟着漫上红晕,那是不可置信下的慌乱和羞愧。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他和她悬殊的身份:「那晚……那晚……」 身后是张大嘴巴的吉雅,海兰珠望着穗络如坠云雾。 这是她一针一线绣的东西,出嫁那日留在了科尔沁。苦主就这么找上门来,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那晚你中药,然后选择了我。」皇太极轻描淡写掠过中药,把『选择』二字咬得清晰,仿佛他处在更卑微的境地,海兰珠是心尖上的珍宝,而他等待着珍宝的垂怜。 从来没有人这样同海兰珠说过话,除了吉雅,草原更无人愿意对她展现善意。 她僵硬地站着,脑海空白,手心渐渐攥出了汗。皇太极心知不能逼太紧,于是抛开四年前那夜,上前一步,轻哄道:「此地不宜久待,我抱你上马。」 ……上马? 「大军驻扎的营地离乌特十里远,徒步要走很久。」他说。就算海兰珠要走,他也不会允,这样冷的天,一件大氅怎么够? 恍惚间,海兰珠面颊的红晕更明显了些。话语一串接着一串,她竟找不到反驳的机会,只能呆呆望着男人,哪知皇太极话锋一转,又问吉雅:「可会骑术?」 吉雅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答:「会的。」 皇太极颔首,叫来亲卫吩咐:「搜寻四周,给她牵匹温顺的马,并一件厚实的披风。」 继而扫过涕泪横流、两股战战的乌特族人:「看紧了,本汗留他们有用。给多尔衮他们传句话,从今往后,乌特这个名字不復存在,处理完毕即刻回营!」 见一切吩咐妥当,皇太极利落上马,敛起阴鸷目光,重新浮现温柔,朝海兰珠伸出手。 「来。」 . 牛车旁唯有画面,远远听不清声音,也看不见口型。多铎策马眺望,一眨不眨盯着那里,片刻喃喃道:「哥,我想要她。」 第11页 瞧他这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多尔衮眉心一跳:「谁?」 多铎年轻英俊的面庞依旧恍惚:「那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你看见了?满大金的美人都比不过她!」 不是神女下凡了吧? 「……」多尔衮额头抽痛起来,压低声音提醒:「那是大汗看上的女人,此次踏平乌特就是为她,你给我歇了这份心思。」 多铎一愣,多尔衮又道:「没看见她身上的大氅?那是四哥的东西。」 多铎傻眼了。 他还真没注意到! 不多时,眼睁睁看见皇太极抱着美人上马,多铎的脸一寸寸变黑。 他咬着牙道:「放着满蒙第一美人不珍惜,还想老牛吃嫩草!如我请求大汗赐婚,娶她为妻,哥,你说皇太极会答应吗?」 满蒙第一美人指的正是大玉儿,多尔衮握紧拳头又松开,继而微微笑了:「你可以试试。」 多铎缩了缩脖子,却实在控制不住心动,半晌嘀咕道:「试试就试试。」 . 冷风唿啸,海兰珠缩在大氅之中,没有受到半点寒凉。 腰肢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面前是精壮的胸膛,炽热温度席捲而来,几乎察觉不到颠簸。 ……她觉得她在做梦。 眼前一切是真实的吗? 眼泪流干便不再有,自从嫁来乌特,海兰珠再也没有哭过。良久,泪水无声地落下,她道:「我是无福之人,将会导致科尔沁的灾祸,大汗可听说过?」 皇太极勒紧缰绳,骏马嘶鸣了一声。 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他缓缓开口:「本汗上承天命,下佑臣民,自会增福添运,从今往后,再无人敢议论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960500 3瓶;郭络罗琇月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大汗率军进攻乌特的时候,总管恩和留在营地看家。 说看家也不准确,他正忙碌指挥侍从布置各种东西,包括热食,热水,还有盛京带来的首饰衣裳,装了满满一整箱。医者随时待命,中央大帐进进出出不得闲,直到布置再无遗漏,恩和松了口气,「行了,你们退下吧。」 侍从齐声应下,有人犹豫一瞬,大胆地问:「这些……都是给姑娘备的吗?」 出征在外,谁见过这个架势?就连几位福晋也不能随意进中央大帐,还得探听总管的口风。 这位却不一样,总管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搬空,还带了御厨来! 「什么姑娘?是主子。」恩和皱了皱眉,敲打道,「都给我都提一百个心,不能有半点怠慢,这位主子身体弱,要有个受风受寒,大汗饶不了你们。」 见他没有说笑的意味,侍从皆是一惊,暗暗警醒起来:「是。」 大汗宠爱是最要紧的事,何况连恩和总管都得小心伺候,他们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能让大汗亲自去寻,难不成宫里要多一个福晋了? .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军帐,气息冰冷肃杀,吉雅手脚发软地握紧缰绳,勒令马停下。 海兰珠被抱着落地,眼尾一片晕红,残余点点水光。飘扬旗帜映入眼帘,她才堪堪回过神来,是真的,不是做梦! 她不再是礼物,也不再是乌特的人了。 「从今往后,再无人敢议论你。」恍惚间,话语如惊涛骇浪般闪过,以强硬姿态击碎死水般的湖面,海兰珠微垂下眼,躲闪着不敢看皇太极。 皇太极任由她这般,手轻轻放开细腰,压下不舍,含了一抹笑。 双腿刚落到实处,就见一个白矮男子疾步而来,三十多岁的模样,神情急切与惊喜交织:「格格,您回来了?热水吃食已经备好,还请奴才为您接风洗尘。」 余光注视大汗,见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恩和心下一定,随即亲切地转向吉雅:「这位便是陪伴格格的吉雅姑娘吧?快随奴才一道来。」 这样热情的语气,还有久违的称唿,和皇太极的攻势一样,叫海兰珠有了片刻怔愣,吉雅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簇拥着进入大帐,入眼一个姑姑打扮的侍女,瞧见海兰珠失神一瞬,暗贊真是满宫女子都比不上的好颜色,又很快恢復常态,牢记总管「不要吓着姑娘」的嘱託,干练地福了福身:「奴才博敦,见过格格。外头冷,博敦这就伺候主子沐浴洗漱。」 仿佛按了快捷键般,一环接着一环,海兰珠望着博敦,有些无所适从。 哪用得着那么多人伺候? 她早就习惯寒冷飢饿的日子,而今大帐这般宽敞,暖意自四面八方窜来,从地府到天庭不外如是,让人惶恐,也让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颊边红晕更明显了些,海兰珠轻声婉拒:「多谢姑姑,让吉雅陪着我就好。」 她这一天说的话,比往日一年还多,声线清泠泠的,仿佛带着勾。博敦仿佛早料到她会这般回答,再次福身道:「这是奴才的职责,何况吉雅姑娘也要浸泡热汤,仔细洗洗,洗去所有的秽气才行。」 吉雅跟着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海兰珠闻言一怔,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指尖捏着深灰大氅,长睫轻颤了颤:「它……」 第12页 「奴才明白。」博敦沉稳的脸庞露出笑容,「大汗的衣裳,清理过后自是挂在外边,格格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 热气裊裊蒸腾,博敦服侍海兰珠入水的时候,对破损的嫁衣恍若未见,叠完放在角落里。 主子的身姿如同样貌,她的脑中浮现一个词,天赐。 目光掠过嵴背红痕,这是麻布长年累月摩擦的痕迹,还有手脚的冻伤,热汤逐渐缓解的僵冷……博敦神色越发严肃,时辰一到便擦干乌髮,递上柔软的中衣和外裳。 浅紫旗装嵌着绒毛,上有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她问:「格格,穿这件可好?这是大汗亲自吩咐的。」 眼眸充斥湿漉漉的水汽,视线停在绣满金线的芙蓉上,海兰珠指尖一蜷,轻轻点头。 穿好衣裳,簪上配套的粉玉珍珠,等到打扮完毕,博敦暗吸一口凉气,这回失神得有些久。 长生天,没有用粉就美成这般,布木布泰福晋还算满蒙第一美人吗? 到底是浸淫宫廷、见惯风浪的人,她连忙端来食盒,一层层打开。量不大,都是些营养丰富、易克化的吃食,且是双人份,博敦温声解释:「您和吉雅姑娘先养一养胃,等太医诊治过后,食谱便能更换了。」 出征在外,饮食如何也比不上宫里,恩和特地招来健壮的厨子随军,正是为了这点。眼看海兰珠坐在案前,吉雅也沐浴完毕,博敦匆匆掀开帐,去请外头候命的太医。 大帐瞬间恢復寂静。吉雅身穿暖和无比的加绒旗装,揪着衣摆颤声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饭香气萦绕鼻尖,这是从前科尔沁也没有的美味。耳边传来阵阵轰鸣,海兰珠眼眶紧跟着一热,望向侍女干净的脸蛋,轻轻道:「不是做梦。」 吉雅笨拙地捧起碗筷,小心翼翼地尝了口。 她像灵魂出窍似的咽下,讷讷地说,「格格,您和大汗……」 大汗是喜欢格格吗?还有四年前那夜,难不成不是图林那个畜牲?! 海兰珠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心尖发紧,眼尾飞上一抹红,「……吃饭。」 「大汗,我们在乌特发现了这个。」 知晓主僕俩不会自在,皇太极忍住念想,去了议事的大帐。那是几封盖着寨桑印记的警告信,看看日期,自海兰珠嫁来乌特,每年都有。 「科尔沁。」皇太极念了一遍,语调毫无温度,轻飘飘放在旁边,「欺辱她们的,都有谁?」 「奴才一一拷问,半数人都有牵扯,领头的是首领妻子,塔娜。」亲卫低声汇报,「还有首领图尔浑,请大汗示下。」 皇太极双目阴鸷:「后日开拔察哈尔,我要他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亲卫面目一肃,拱手退下,转眼恩和快步走进,「大汗,太医把完脉了,这是温补的药方,您瞧瞧。」 不消皇太极问话,他匆匆开口:「侍女还算健康,太医说她天生能扛,就是饿得消瘦……除了冻伤,格格看去没有大毛病,实则寒气入体,脾胃受损,没个三五年养不回来,若想生小主子,少说也要两年。」 寒气入体,脾胃受损。 皇太极看着药方久久未语,恩和垂下头,心间漫上苦涩,恨不能把乌特全族翻来覆去地扬鞭凌迟! 「能养回来?」 「能养回来。」 皇太极睁眼又闭上,哑声道了句:「好。」继而站起身,「我去看看她。」 若真于身体有害,不生又如何?收养一个便是。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通报声,「大汗,十五贝勒求见。」 多铎?皇太极凤眼一眯,「让他进来。」 多铎步伐急切,额间尤带汗水,眼睛灼灼发亮。见大汗淡淡看着他,不似从前耐心,一脸「有事快说」的模样,原本张扬渴望的气焰一滞,张张嘴叫了声:「四哥。」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太极静等他开口。那头多铎一愣,简直抑制不住懊恼,又是气恨自己破例叫哥,又觉得丢脸面,终于把话完整说了出来:「乌特已经清理完毕,弟弟看上一个红衣姑娘,想要娶她为妻。」 乌特……红衣?今儿穿红衣的又有几个?!恩和呆住了。 皇太极重回案前,表情带了似笑非笑:「你说谁?」 压迫席捲而来,大帐瀰漫的煞气与出征前日没什么不同,多铎动了动唇,亲哥的警告现于眼前,气焰瞬间弱了下去,「一个、一个乌特的姑娘。」 皇太极恍然大悟:「莫不是乌特的首领之妻,名叫塔娜的那个?」 「不是本汗不允,而是塔娜恶毒丑陋,又快没了命,不值得你喜欢。」迎着多铎不可置信的目光,他沉声道,「这样的人,怎配做贝勒福晋?你还年轻,又何必委屈自己,眼光擦亮些才好。」 多铎:「……」 塔娜他知道,这女人一路哭嚎不休,嗓音尖锐又晦气,还是他亲自踹晕的! 恩和眼睁睁看着十五贝勒的脸蛋变红,气的。 然后大汗一笑:「这桩婚事,我不同意——四哥要去看你嫂嫂了。方才你也见过,她叫海兰珠,是科尔沁尊贵的格格,即将成为本汗的福晋,多铎,可有祝福的话对四哥说?」 作者有话说: 多铎:??? 第13页 —— 呜呜呜,以为存稿结果没存,吓得我赶忙发出来,是我迟到了qaq 感谢在2022-01-08 00:37:30~2022-01-09 12: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vi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城梦瑾10瓶;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多铎僵着脸转身,面色既红且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恩和侍立在旁,想笑又不敢笑,皇太极瞧他一眼,沉下脸道:「走了,去看看格格。」 心底很是不悦,往日顾及多铎年幼失母,又能征善战,对他多有包容,哪知惯得要与自己争抢海兰珠! 一副小孩子脾气,娶?他够格吗? 打定主意要教训一二,皇太极褪下甲冑,披上储备的常服,骧虎步往中央大帐行去。 海兰珠正和吉雅一道消食,这是太医特意提的,说利于调养身体。博敦重视太医的话,伺候她穿上布鞋,不多时,海兰珠的面颊漫上晕红,气也带了些喘。 大汗始终没有露面,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但海兰珠下意识地留恋——这样恍若幻觉的善意,会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心想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皇太极掀开帘的时候,入眼便是她出神的模样。遮挡的碎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莹玉的额头,肤色雪白,眉眼精緻,浅紫与淡粉辉映,犹如绽开的金玉芙蓉,不,比芙蓉更秾艷,唯有牡丹方可形容。 皇太极怔住了。 不过简单的打扮,让他心砰砰砰砰跳,几乎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失了涵养,直至恩和暗暗咳嗽,他这才回过神,叫了一句海兰珠。 海兰珠抬眼望来,明显慌乱一瞬,面颊红晕更加明显。她蜷起手,照着记忆中的满人礼节福身:「大汗。」 恩和与博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默契地转身告退。 发现吉雅那丫头依旧站在原地,恩和一把将她扯过,待出了帐篷,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没见大汗和格格有话要说?真要听壁脚,你怕是受不住。」 吉雅想问为什么受不住,想了想又闭上嘴。见她神色没了原先的不安,博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安抚道:「你放心,大汗便是伤了自己,也不会让格格受半点损伤。」 恩和连连称是,忽而有些感慨,「也不知要过多久,我们能叫格格为福晋。」 博敦认同地点头,吉雅大吃一惊:「福晋?!」 大汗要、要娶格格?可宫里不是有了哲哲大福晋,还有布木布泰福晋吗?一个是格格的姑姑,一个是妹妹,这怎么能好?! 对于海兰珠的亲人,吉雅没有多少喜欢,她替自家格格委屈! 恩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笑眯眯地道:「格格半点委屈都不会受。从前归从前,日后又怎么说的准呢。」 要知道,大福晋嫁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庶福晋。布木布泰福晋更不用说了,谁又知道她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 这丫头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恩和琢磨着得调.教调.教,毕竟是贴身伺候、同格格亲如姐妹的侍女,让人抓住把柄就完了,不能轻忽。 . 皇太极身躯高大,一身玄色常服,衣衫不薄不厚,窄袖掩不住流畅的肌肉。腰间繫着天青穗络,脱去甲冑的威势敛起,面容俊雅而深邃,透出岁月沉淀的味道。 他一步步地上前,海兰珠捏了捏指尖,无法抑制地显现慌乱。被逼在角落无法走动,终于见皇太极停在一尺开外,嗓音低沉:「博敦是我信任的人,从前在崇政殿当差,她伺候得可好?」 这个距离太近了,海兰珠几乎能够感受他灼热的体温,还有与大氅同出一源的松木气息,不由垂下头去:「好,都好。」 就连耳廓都红了起来。 凤眼浮上笑意,皇太极后退几步,目光注视裙摆上的芙蓉花,片刻道:「盛京有更好看的衣裳,更华美的首饰,攻完察哈尔,我们便可以返程。」 像是在汇报行程,海兰珠睁大了眼。 「盛京?」 霎时有千般念头上涌,想问问她住哪儿,为什么要带她回盛京?那里有她的姑姑妹妹,和科尔沁一荣俱荣的亲人。 正想开口,皇太极手指一翻,从袖间拎出一罐膏药,温声道:「冻伤不能轻忽,本汗这就给你上药。」 「……」海兰珠没料到他会这般转移话题,呆呆看着皇太极,上药……岂不是要脱衣裳? 心头窜出小小的火苗,她实在忍不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窘迫地瞪着他。 这样鲜活的表情入眼,与牛车前的沉默割裂,皇太极恍惚一瞬,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随即朗声向帐外传唤:「恩和,把吉雅带来,让她给格格上药。」 对,就是这样。更放松一些,更亲近我一些,我任你依靠,任你索求,海兰珠。 . 塔娜蜷缩着身子,冷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上厚实的衣裳消失无踪,她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时不时受到鞭子抽打,鼻涕眼泪混杂着惨叫,比其余人悽惨千倍万倍。 负责刑罚的侍卫掂了掂手中刑具,指使剩下的俘虏动手,准备一个个招唿过去。反倒是图尔浑骨头硬,面色惨白惨白,嘶哑着声音问:「金国大汗,和海兰珠是什么关系?」 第14页 如果还不明白乌特灭亡与海兰珠有关,那他就是蠢蛋中的蠢蛋了! 许久没人搭理,终是有人好心解惑,语气带了尊敬:「海兰珠格格是我们大汗要娶的福晋。」 图尔瞳孔骤缩,不,这不可能,身旁奄奄一息的塔娜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神色嫉妒又扭曲。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可置信地尖声喊:「一个科尔沁的扫把星,凭什么?你们大汗是不是瞎了眼?!」 迎面而来重重的一鞭,抽在塔娜的嘴上。霎那间牙齿崩裂,鲜血四溅,她痛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图尔浑的脸色灰败下来,恨自己没有早早杀了她。 「舌头不要了,那就别留!」 . 不知不觉间,大汗踏平乌特,救下一个美人的故事传遍大营。塔娜的尖叫传得很远,回营将士一下骚动起来,此番出征,若说谁最愿意,必然是他们。 有仗打,有军功,都赖大汗与旗主,蚊子再小也是肉,就是不过瘾了些。听说两天后就要进攻察哈尔,他们早已摩拳擦掌,传言此时传入耳中,带着旖旎的味道,仿佛一下拉近了与大汗的距离,威严形象变得更有血有肉,更生动起来。 自古美人配英雄,不是理所当然?至于美人的出身与过去,没有人会深究,顶多感慨科尔沁出美女而已。 唯有多铎计较上了心。 该挖的都从塔娜嘴里挖了出来,多铎执意要看,亲卫也不敢拦。待他闯入亲哥帐中,语气艰涩地说起海兰珠的来歷,多尔衮手中的笔咕噜噜滚落,「你说什么?」 多铎重复一遍,拳头紧紧攥起,「她是大福晋的亲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亲姐姐,四年前嫁来乌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见多尔衮震惊至极,久久不语,多铎深吸一口气,「同样是姐妹,为什么一个天一个地?!」 看中的姑娘竟成嫂嫂,他满腔恼怒没出发,说不出的郁闷憋屈,此时再也忍不住,不由拿了大玉儿作比,明摆着说长生天不公。多尔衮再也听不下去,一双眼泛起怒意,「多铎!」 心下凉了半截,不过见了一面,这小子怎么就真上心了? 若是这位海兰珠格格回宫…… 多铎向来听他的话,此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不多时有人汇报,说贝勒爷纵马去了,瞧着心情不佳。 「……让他去。」多尔衮疲惫地揉揉眉心,犹豫几息,终是抽出信纸,讲述海兰珠的下落安危,隐晦提起她与四哥的关系。 是给远在盛京的大玉儿的信。 . 天色渐暗,呜呜的风声肆虐草原。擦完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海兰珠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怀中抱着软和的锦被,是与毡布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吉雅眼巴巴地守在一旁,博敦给她端来温水,看着她用完膳,继而柔声说:「大汗处理战事去了,格格尽可再歇一会。」 知道这是皇太极的大帐,海兰珠有些过意不去。她轻轻点头,不由想起方才他的种种行径,红着脸问:「我……晚上睡哪儿?」 博敦一顿,心说大汗不会允您睡在别的大帐的。 面上丝毫不显,笑着道:「大汗很快过来,奴才立马替您问。」 话音刚落,大汗的声音响起:「问什么?」 他与恩和一前一后踏进大帐,驱走深秋寒意之后,方才往里走近。见海兰珠面色红润,比白日好了不少,皇太极放下了心,目光变得温和。 博敦福了福身,说:「格格这几日的住处——」 未尽之语谁都听得明白,皇太极摩挲着天青穗络,沉声说:「出征在外没有女眷的帐篷,未免耗费物力,只能将就一二。」 视线一刻不离海兰珠,他语带安抚,「你睡毡毯,本汗躺地上便好。」 恩和满脸麻木地听主子鬼扯,眼睁睁瞧见格格的神色从不知所措变成惭愧,抗拒消散得无影无踪,最后化为吶若蚊蝇的羞窘:「大汗如何能躺地上?」 皇太极立马顺杆爬,凤眼盛满笑意:「既如此,那本汗也睡毡毯。」 「……」海兰珠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和吉雅一道……」 不消恩和使眼色,吉雅把头摇成了残影,讲的是大实话:「格格,奴才的床只许一个人睡,您挤不下的。」 思来想去没有解决办法,待恩和博敦接连告退,大帐只剩几盏烛火,海兰珠缩到了最角落。 毡毯划分两侧,楚河汉界分外分明,皇太极侧身瞧她,缓缓闭上眼睛。 烛光昏暗,映出高挺的鼻樑,睡颜沉静,海兰珠不知不觉望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藏在被子里的指尖动了动,想要伸出却不敢,就这么望了他半宿。第二天四目相对,她在皇太极的怀里醒来——大汗位置依旧,是她挪到了另一边。 身下枕的是手臂,海兰珠慌忙起身,脸唰地红透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奖问答:是海兰珠睡相不好吗 —— 感谢在2022-01-09 12:28:55~2022-01-10 09:5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4个;容么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页 第8章 海兰珠为什么出现在怀里,皇太极最是心知肚明。 多少年了,梦中才有的景象终于实现,手臂泛上酸麻,残留柔软的触感,天知道他耗尽多大的毅力摆出温柔神色,没有让自己的渴望吓到她。 他不能失控,他是金国的大汗,也是她未来的丈夫。 皇太极没有解释,唤了博敦进来伺候,任由海兰珠躲开视线,内疚之情如幼草般发芽。 海兰珠真真以为自己睡相不好,整张脸都泛着烫。 从前帐篷没有翻身的地方,到了秋冬又窄又冷,她和吉雅蜷缩挨了四年。骤然换成这样暖和的大帐,是她睡得最安稳、最平静的一夜,颈边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原来是、是她主动凑过去…… 恩和端来膳食的时候,看见格格内疚地垂头,满心不安消散许多,心知大汗又使了坏。 想想憋了下来,他一个奴才,还能拆主子的台不成? 半点不知汗宫总管的念头,皇太极替心上人布好碗筷,语气轻柔:「明儿一早出兵,今天我多陪陪你。」 没等她回话,皇太极又道:「盛京早就留有你的住处,熬过这几天就好,委屈你了,海兰珠。」 嗓音低沉醇厚,捎带深深的歉意,能让人溺毙在里头,海兰珠捏住银筷,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皇太极面色一顿。 不过一次以退为进的尝试而已。海兰珠竟是答应下来,愿意和他回盛京。 几乎在剎那间,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重重打翻所有船只,又仿佛柳枝颤巍巍地拂过,小心碰触他的脸。 恩和见他浑身僵硬,暗道不好,唯恐大汗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失态,忙不迭地躬身道:「军帐来了人,大汗可要见见?」 皇太极哑声道了句:「见。」 说罢不敢看海兰珠,放下碗筷匆匆道:「我很快就回来。」 …… 背影竟罕见地狼狈,海兰珠注视着他,抿起唇,瞳仁水光潋滟。 「是不是我吓到了大汗?」 博敦好悬压下震惊,恢復稳重之态。 她年轻时就在四贝勒府伺候,也从未见过大汗这副模样!心头感慨万分,博敦低声道:「怎么会?大汗最是爱重格格,您千万别这么想。格格有所不知,大汗为了找您,硬生生耗了四年,翻遍科尔沁还有整个漠南,甚至往边关去寻。」 还有四年没碰过女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行径,为一个寻不到的人守身如玉,她和恩和一样,觉得皇太极疯魔了。 汗宫没有黄金血脉的小主子,与蒙古结盟不会稳固,将来大汗夺取天下,隐患如何消除? 而现在不同了。 主子是科尔沁贵女,身具纯正的黄金血脉,有大汗护佑,谁也不敢议论「无福」。就像恩和差点喜极而泣一般,在博敦看来,格格也是大汗的救赎。 这是海兰珠全然不知的东西。 她呆呆望向博敦,从前没有人喜欢她,遑论爱重这个词。 爱重。读着都觉是种亵渎,海兰珠心尖震颤,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有大汗记挂她,惦念她,找了她这么久! 「砰」地一声,高筑的防线重重倒塌。 眸中死寂尽去,她蜷起掌心,像是抓住黑暗牢狱唯一的亮光。 . 如今的盛京汗宫,是在原先四贝勒府的基础上扩建的。 清宁宫处在中轴线上,却不是离崇政殿最近的居所,大福晋入住正院,布木布泰福晋住在厢房里头。西边的麟趾宫住了福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永福与衍庆二宫暂未住人,其余庶福晋住的地方统称偏院,有生养的庶福晋院子宽敞些。 距离崇政殿最近的一座后宫位于东边,原先作祈福用,没有命名,地方宽敞,只断断续续修葺了四年。大汗下令修葺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生疑,而今无人入住,久而久之,前朝后宫都遗忘了这件事。 议事军帐里边,皇太极许久平復下心情,沉声问道:「兰儿住的地方,唤什么名字好?」 恩和浑身一震,这称唿如同灌下几大勺蜜,让他这个尚未成亲的男人齁得慌。 谁又知道四年前——大汗就开始准备格格的住处了。 还有名字,他堂堂汗宫总管,上能调度物资,下能管理宫院,甚至可以行军打仗,可这个真不擅长! 没等他回话,皇太极铺开纸张,提起狼毫蘸墨,思虑片刻,用汉文默下一首诗。 那是《诗经》的开篇《关雎》,行云流水,铁画银钩,笔锋凌厉中透出温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太极轻轻念着,半晌搁下笔,凝视许久,「就叫『关雎宫』。」 . 吉雅睡了前所未有地安稳觉,觉得大汗与格格的相处有什么不一样了。 恍惚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丝丝高兴爬上眼帘,连带着拘谨都消除了些。 不是做梦,是真的。吉雅眼眶湿润,福晋两个字在心底徘徊,她忽然有种预感,大汗会一直待格格好,好到所有人都艷羡的程度。 长生天保佑,格格苦了那么久,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来到大营的第三天,海兰珠依旧在皇太极的怀里醒来。 天色泛起鱼肚白,身旁男人依旧闭着眼睛。没了前日的惊慌失措,海兰珠偷看了他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第16页 大军将要出征察哈尔,外头传来隐约的喧闹,海兰珠披上外裳,穿上鞋袜,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大汗日理万机,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皇太极睁开眼,凝视她纤瘦漂亮的背嵴。 态度的转变不是错觉,他极力按捺住喜悦,虽不知是什么导致的一切,但机会摆在眼前,他绝不会让它熘走。 天下是,海兰珠也是。 想到这里,皇太极慢慢坐起。雪白中衣勾勒出矫健身躯,她替他掖上的的锦被滑落一截,大帐萦绕淡淡的松香,温度仿佛都高了起来。 海兰珠动作一停,大汗低哑带笑的话语传进耳朵:「外出征战,便是多日见不到我。海兰珠,你有没有话对本汗说?」 勐然间窜起热气,面容美不胜收,她抿了抿唇珠,声音柔软:「我……我给您送行。」 皇太极一听就捨不得了,三两下离开毡毯,说:「养好身子最要紧,送行会累着你。」 话音刚落,大营吹起悠长的号角声,海兰珠转过身,眼眸波光盈盈。 无声的悸动瀰漫,皇太极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像是出远门的丈夫,安抚家里等候的妻子一样,他利落地穿好甲冑,片刻哑声开口:「等我回来。」 顿了顿,又深深望她一眼,重复道:「等我大胜回来,用整个察哈尔为聘,迎你做我的福晋。」 .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号角声声,旌旗漫天。大军集结完毕,肃穆待发,唯有领头的十五贝勒左右环顾,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皇太极注意到多铎的动作,不由挑起眉梢,微微一笑:「十五弟,可是在寻塔娜格格?」 众目睽睽之下,多铎嘴角抽搐,强忍住犯上的冲动:「回大汗的话,没有。」 多尔衮眉心一跳,济尔哈朗的视线不断觑来,将领们嗅闻到八卦的气息,亢奋地、高高地竖起耳朵。 「人死不能復生,还望十五弟节哀。」说着,皇太极面露纵容,「下回本汗给你挑更好的。不就是喜欢彪悍,厌恶貌美么?草原遍地都有,哪里会寻不着。」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镶白旗的将领面露呆滞。 他们旗主……喜欢这样的? 紧接着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从前送的美人,贝勒爷看也不看一眼。货不对板,爷能看上就怪了!! 他们心下大定,准备回京和同僚好好说说,那厢,多铎咬牙切齿,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刚要开口,大汗便下令出发,滚滚蹄声盖过一切声响,也盖住了他的反驳。 多铎:「……」 节节败退,实力大不如前的察哈尔迎来了噩梦。 尤其那个十八九岁的镶白旗旗主,大金最年轻的贝勒!英勇无匹,犹如煞神下凡,一人一马杀穿了整个右翼,逼得主帐后退五十里,金银辎重丢了一地。 有此悍将,有此悍将!这是天助皇太极?! 年近六旬的林丹汗又惊又怕,又气又恨,直直吐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殊不知在多铎眼里,面前敌人全都长了一张皇太极的脸,而他是解救心上人的大英雄,霎时豪气上涌,他怒吼一声:「杀——」 作者有话说: 算无遗漏皇太极 倒霉透顶察哈尔 多铎:@*%&@# —— 感谢在2022-01-10 09:52:20~2022-01-11 10:1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皮卡皮卡丘丘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风起云飞扬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公子50瓶;杨枝甘露8瓶;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察哈尔混乱不安,百里外的科尔沁部落,却是一片祥和之景。 外头传来族人的笑语,吴克善已经多日没有睡着。眼底布满浓厚的血丝,双拳紧了又松,直至暗中打探消息的斥候归来,他一骨碌爬起,神色希冀:「有没有格格的消息?」 斥候躲闪着低头,支支吾吾许久,最后咬了咬牙,哭丧着脸说: 「世子爷,您叫我们把格格带回来,奴才去的时候,乌特半个人影都没有。连帐篷也不见了,向周边部落打听,说是被……被大金灭族了!」 如晴天霹雳落下,吴克善面色瞬间变得空白。 三两步上前,拎起斥候的衣领,他急迫地问:「灭族?那海兰珠去哪了?!」 斥候被勒地唿吸困难,结巴着道:「不、不知道。」 听说乌特族都成了俘虏,他不知道海兰珠格格是不是其中一员,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吴克善一把甩开他,颓然跌坐在毯上,不知道…… 双手捂住脸,遮住逐渐发红的眼眶。 小时候,他和海兰珠的感情最好。后来顾忌批命,海兰珠搬出大帐,年轻的他听从阿布额吉的话,不敢加以接近,只能趴在敖包偷偷地看她,天冷送去不张扬的吃食和衣裳。 大汗省亲那天,海兰珠浑身狼藉地回来,他失望至极,气得口不择言,为什么一定要嫁去乌特,嫁给图林?! 现在回想恨不能打自己一拳,无尽的痛悔攥住心脏,他又何曾问过海兰珠的想法,问她是不是被强迫的,拍着胸脯说别怕,哥哥给你做主。 第17页 她是他的妹妹啊,从小抱着他的腿叫哥哥,他教她骑马,教她识字,草原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女娃娃。 而现在,他连光明正大派人去接都不能! 他必须当上首领,才能做科尔沁的主,可那一天又要多久?晚了,海兰珠已经成为俘虏,或者无踪,或者……死亡。 貌美的俘虏,下场从来只有一个,族人不会承认那是他们的格格,阿布也不会允许他去盛京,向大汗求情。 那是「丢脸」的事,他得为姑姑和玉儿着想,为科尔沁的荣光着想。 掌心传来阵阵冰凉,吴克善捂住脸,缓慢向后仰去。 另一边的首领大帐,同样听说乌特灭族的消息,寨桑沉默半晌,摆了摆手,「下去吧。」 不多时,就见妻子拿着一张黄纸,满面春风地进来:「寨桑,你瞧瞧,这是大明后宫流出的秘方,听说娘娘们都用,生阿哥灵验得很。」 眼底浮现忧心,她迫不及待地道:「玉儿不正需要这个?不如我们去一趟盛京,也当看望她和哲哲。」 听闻秘方灵验,寨桑也是一喜,随后一愣,「去盛京?吴克善不是刚回来?」 「吴克善那孩子,短短几天顶什么用。」博礼嘆了口气,显然知道大儿子的近况,「怕是来不及巩固盟约,何况我们一走,吴克善必须代行首领之职,哪里有空再想东想西,你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肩上担起部落的责任,哪里还会想海兰珠! 寨桑被她说得心动了,片刻下定决心,在帐内来回走动,「大汗攻打察哈尔,回程须得经过科尔沁……」 博礼面露喜意:「这不是巧了?趁机会,赶紧将探望的事提一提。」 . 察哈尔部与大金交战,被咬开的缺口越来越大,战损越来越多。 首领林丹汗乃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他率领的察哈尔手持传国玉玺,盘踞归化城,铁骑肆虐之处,诸部无不臣服。 ——但这只是「曾经」。 林丹汗老了,昔日勐虎日渐衰落,冉冉升起的是女真,是大金,是正值盛年的皇太极。 这个男人接过父汗传承,拉拢漠南蒙古,一手缔造如今大业,眼见时机成熟,以强硬姿态进攻察哈尔,用一次次大胜宣告霸主地位的更迭。 林丹汗忌惮皇太极,同样觉得嫉妒。 紫气沖天,身具帝王之相,这是部落祭司悄悄告诉他的批命,而今一个悍不畏死的年轻贝勒,竟让右翼骑兵溃散,成为大金的盘中餐、刀下魂,连带精锐折损过千,察哈尔有了灭族的危险! 他生生气晕过去,醒来之后下达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多时,林丹汗捎上妻儿私产,在心腹护送下弃城而逃的消息传入大营,皇太极凤目一利:「确定无误?」 亲卫点了点头:「大汗,可要追击?」 皇太极眯起眼,当机立断道:「整合军阵,进归化城。」 经此一役,察哈尔名存实亡,还是接收城池,消化战利品要紧。林丹汗握有传国玉玺,且八大福晋财产丰厚,拥趸众多,暂且杀不得,他留着有用。 亲卫拱手应是,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将士们无有异议,除了冲锋陷阵,杀敌杀了个痛快的多铎。 众目睽睽之下被大汗算计,满腔怒气好不容易发泄出去,又勐地窜上心头,逐渐漫成燎原之势。 为什么不追捕林丹汗?皇太极难道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 占领归化城后鸣金收兵,多铎浑身浴血,神色暴戾,径直往大汗所在的地方去。一路上遇到的兵士噤若寒蝉,亲卫劝阻不得,连滚带爬去禀报十四贝勒,等多尔衮匆匆赶来,多铎离议事厅只有一步之遥。 「多铎!」多尔衮喝道,「随我回营。」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下一秒就要发怒一般,多铎盯他好半晌,表情几度变换,终是扭头同亲哥走了。 他不会把求赐婚失败的丢脸事说出来,但凭什么不让乘胜追击?! 心头积攒了对皇太极的太多怨气,一股脑地爆发出来,见他神情执拗,身上尚未处理的伤涌着血,多尔衮收敛怒意,泛起复杂之情。 心疼一波波上涌,抬手覆在多铎的额间,像幼时那般摸了摸,「军令不可为,大汗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 他把弟弟按在桌前,将隐约知道的道理掰碎了揉碎了讲给多铎听,而后闭了闭眼,提起这些年兄弟俩避而不谈的事:「哥知道,你对额娘的事耿耿于怀,觉得是大汗害了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天必须得说个明白。为君者都有底线,大汗不会永远包容,今早一事就是个警告! 多铎神色大变,咬紧牙关,眼眶微微红了。 「不管怎么说,额娘的死,是阿敏和莽古尔泰联手相逼。」多尔衮深吸一口气,「如今阿敏被圈,莽古尔泰丢掉爵位,你我大仇已报,都赖大汗下的命令。多铎,你忘了吗,额娘叫四哥好好照顾我们,四哥可有半点食言?」 这些年来,大汗的重用不是作假,凡事较真过度,伤的只会是自己。 「皇太极惯会收买人心,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见哥哥眼底是罕见的严厉,多铎一擦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嘟囔道,「他还抢你喜欢的女人。」也抢了他喜欢的! 多尔衮一愣,继而苦笑起来。 第18页 有些话压抑了太久太久,要不是多铎闹过了头,而今一一吐露,有着前所未有地放松与爽快。他竟不知弟弟因为这个越发怨怼,苦笑过后,心底浮现隐痛与怅然。 「是我放不下。」他说,「我和她暴露以后,大汗曾经说过,要把玉儿下嫁给我。」 多铎哗啦一下起身,这事他怎么不知道?难不成错怪皇太极和送亲的吴克善了? 多尔衮沉默一瞬,慢慢道:「四嫂没有同意。玉儿找了我,说她担负着荣耀科尔沁的责任,姑姑不能没有她。」 大帐忽然安静下来。 多铎舔了舔虎牙:「大福晋生了两个格格,布木布泰福晋生的也是格格。」 「是啊,科尔沁需要一个阿哥。」多尔衮一笑,年轻英气的五官略带晦涩,「她身为科尔沁明珠,最是聪慧不过,一日不能如愿,就一日不会嫁给我。」 多铎紧跟着沉默了。 …… 清宁宫,大玉儿读完多尔衮的信,手渐渐发起了抖。 皇太极的举动引起诸多猜测,更有小道消息流传,说大汗出征乌特,是为一个朝思暮想的美人。她不过一笑置之,哪知姑姑听后,神色复杂地告诉她,传言不都是假的,大汗的确在寻美人,还是一个汉女。 哪是什么汉女。 哪是什么汉女! 像是听见世上最荒谬的事,她涩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姑姑,大汗要娶姐姐为福晋,此番亲征乌特,也是为了她。」 伺候的人全变了脸色,尤其是苏茉尔。 哲哲惊得摔碎了茶盏,豁然起身:「什么?!」 . 水土造就人,富贵精细的供给更能调养人。恩和留在营地,经他与博敦之手,海兰珠的气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吉雅褪去拘谨,不再是没见过世面的粗陋侍女,逐渐露出活泼本性。 恩和很欣慰,让他更加欣慰的是海兰珠。 大汗出发那天,不知与格格说了些什么,格格的反应极不对劲。怔愣失神,久久不语,且有缩回壳的迹象,他看在眼里,那叫一个忧心,哪知第三日,格格红着脸问他,大汗率军行到哪了。 这,难不成就是汉人所说的那般,守得云开见月明? 恩和狂喜之余,忙不迭道:「战事进度如何,那边自会传讯过来。顶多半月,大汗定将凯旋,到时迎娶——」 话音戛然而止,迎着博敦不贊同的目光,恩和暗恨自己多嘴:「到时取、取得诸多战果。」 瞧他遮遮掩掩的模样,吉雅一头雾水,海兰珠抿紧唇瓣,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双颊又发起烫来。 娶为福晋……吗? 他叫人瞒着她,怎么就亲口同她讲了? 对于嫁人,海兰珠本该恐惧。 若不是图林早死,必将伴随时不时的打骂,下药更是这辈子的绝望与阴影。塔娜的话重现耳畔——她早就不干净了,这话没有说错,但替她解药性的不是别人,是大汗。 大汗是不一样的。 指节陷入掌心,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 海兰珠垂下眼帘,二十多年来,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她,就让她自私一回。 她想要自私一回。 便是魂散草原,永世不得超生,她也不怕。 …… 皇太极远在归化城,好不容易处理完事务,命手下登记户籍,已至深夜时辰。代替了恩和职能的亲卫匆匆而来,就见大汗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拥有才知思念的味道,快了,他很快就能回程。 伴随微弱的忐忑,皇太极眸色深深,她会怎么想,有没有被他吓着? 还是急了些。 亲卫不知主子正琢磨心上人的反应,眼底闪过尊敬,大汗定在思虑军国大事,思虑大金的未来。 他轻声汇报:「大汗,算算脚程,布木布泰福晋想必收到十四贝勒的信了。」 凤眼闪过锐光,皇太极低沉地应了声。 不枉他派人派马,大开方便之门。 科尔沁,清宁宫,她们又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1 10:17:14~2022-01-12 10:2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糕呀80瓶;洛20瓶;一加一、曙色山色3瓶;郭络罗琇月2瓶;殷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自大福晋摔了茶盏,清宁宫一片沉寂,宫人们噤若寒蝉。 大玉儿觉得荒谬,哲哲又何尝不觉得?大汗为何会认识远嫁的海兰珠,踏平乌特救她出来,还要迎她做福晋? 怎么可能。 难不成四年来,大汗疯狂找寻的美人,从来就是她的侄女,而不是什么汉人?! 惊愕,恍惚,最后化为不可置信,长生天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四年前……四年前……哲哲捏紧绣帕,也唯有省亲那次,他们见面了。 是了,凭海兰珠那样的长相,谁看了不心动,便是大汗也逃不过,连批命也不在意,亲征千里为了一个女人。 福晋也是妻,生下的孩子占嫡,大汗十分吝予,多年来只有玉儿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得了名分,但她们或有大部落支持,或有财产傍身,海兰珠有什么? 第19页 下这样的决定,居然会是皇太极。 哲哲清楚的知道,她被立为大福晋,不过因为资歷深,为巩固满蒙友谊而已,而今膝下无子,地位始终不稳,被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紧紧觊觎。 她也曾有少女春心,恋慕如此俊朗英睿的男子,慢慢的,她不敢了。大汗高高在上,心思如海,谁也摸不透,叫人惧怕仰望,不敢违逆半分。 他是天生的霸主,三宫六院谁也不偏爱。 这样的男人,能为海兰珠做下一切冲动的事,哲哲嘴唇发颤,久久说不出话。 一切都连上了!吴克善腰间的穗络属于海兰珠,上绣柳枝图案,而大汗最爱的便是柳,不是她以为的什么巧合。 「好啊,我竟半点都不知情……」哲哲闭上眼,復又睁开,「玉儿,你说姑姑该怎么办。」 如果海兰珠没有嫁去乌特,她扫榻相迎,高兴还来不及,姑侄三人联手,哪还用愁科尔沁女人的地位,处心积虑争夺大汗的宠爱? 生阿哥不再是难以企及的事,可偏偏,海兰珠是无福之人,是被部落放弃的存在,恐怕对科尔沁半点感情也没有! 说不定还生了恨,同大汗吹枕边风。 换作是她,真的会放下芥蒂,无视从前受的罪吗? 哲哲后悔了。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她头痛欲裂,又安慰自己说,尘埃未定,一切都还可以挽救,看向大玉儿的眼神带了急切,「姑姑同她没见过几面,你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玉儿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头翻滚的波涛。 「姐姐喜欢汉学,不太信奉长生天,」幼时记忆汹涌而来,她垂下眼道,「快满八岁,她求阿布放还一个汉人奴隶,称那汉人为先生,阿布同意了。后来因为批命,姐姐对我再没有好脸色,每每送去衣物吃食,她连见都不愿见。」 哲哲越听越是心惊,眉头紧紧拧起。 心向汉人,极为记仇…… 海兰珠,没有半分蒙古姑娘的爽利,一点也不像哥哥的女儿! 哲哲目光一寸寸冷下来,谁也不能破坏科尔沁的荣光。 思虑片刻,她轻声叮嘱大玉儿:「你姐姐终究受了苦。大汗将要回京,等见到海兰珠,你得体贴她,敬爱她,处处谦让她,知道了吗?」 . 在归心似箭的大汗的努力下,接收归化城的速率前所未有地高效。七日后,矗立几十年的察哈尔王庭改名换姓,彻底成为大金的地盘,待看守之人选定,兵马整顿完毕,军队正式回程。 回程之前,皇太极大大嘉奖了多铎一番,赏赐金银不说,还赐予巴图鲁称号,称他作战勇勐,堪为众人的榜样。 迎着将士或崇敬或艷羡的目光,多铎一声不吭、满心复杂地接过,最后行了礼,道了声谢过大汗。 「……」皇太极看他一眼,负手朝天际望去,今儿太阳仍旧从东边出来。 看样子成长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多铎的肩膀,「拔营,出发。」 本汗得见你嫂嫂去。 深秋草原枯黄,等待显得极为漫长。一边拉着吉雅特训,恩和生怕海兰珠发闷,日日都问格格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海兰珠抿唇一笑,越发自在的嗓音柔和清越:「这儿可有汉文书?」 适应了汗宫大厨的手艺,再也不用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海兰珠长了些肉,苍白面色转为莹润的玉白。乌髮红唇,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显得秾丽,即便习惯了格格的样貌,这样冲击心灵的艷色,恩和依旧不敢瞧太久。 他怕大汗把他发配到长白山挖参。 闻言吃了一惊,汉文书?格格出身蒙古科尔沁,竟然识得汉文? 反应过后便是大喜,大汗精通汉学,这可真是天作之合!恩和忙道:「奴才这就替您翻翻。」 转身捧出一本《诗经》,这是大汗常常翻阅的书籍,行军打仗也不忘带上,唯独此次亲征,还没有拿出来过。 直到海兰珠接下,恩和勐地反应过来,这认字和读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当即紧张起来,暗骂自己煳涂。 哪知海兰珠的眉间没有为难,垂目一片安然恬静,见汗宫总管实在震惊,吉雅偷偷告诉他:「格格小时候拜了个汉学师傅,师傅可厉害了,什么都教,还夸格格聪慧呢。」 可图林最是厌恶汉人,撕烂了格格藏在嫁衣里的刺绣书籍,那是师傅留下的唯一东西!每每想到此事,吉雅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图林那厮挫骨扬灰。 震惊之后便是恍然,恩和压低声音,「师傅后来去哪了?」 吉雅摇摇头,道:「像是往南边去,就没了踪影。」 恩和记下这事,准备回头和大汗提上一提。又过了几日,信使传来讯息,说大军凯旋,离营地只有十里远了! 气氛霎那间沸腾,「啪嗒」一下书嵴滑落,海兰珠的唿吸一下急促起来。 算算也已过去十天。 他说过的话时不时重现耳边,心头盛放细微的悸动和思念,发酵着,沸腾着,催促她出门相迎,垂首看了看浅红旗装,面颊更红润几分,海兰珠站起了身。 「格格!」在旁伺候的博敦连忙阻止,「大汗出征前还特意叮嘱了奴才,万万不能叫您累着,这不是让大汗心疼么?」 吉雅也在劝说,海兰珠脸颊发烫,不过走路而已,怎就堪比名贵的瓷器了? 第20页 「我……」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大汗到——」 大帐蓦地陷入安静。 帐帘掀起,皇太极大步而来。他的脸上没有快马加鞭的疲惫,甲冑褪下,抹去残存的血腥与煞气,黑色裳袍上绣金蟒图腾,衬得面容越发俊朗,带着难以言说的贵气与雍容。 海兰珠攥紧了指尖。 枯黄的小草迎风摇曳,迅速长成参天大树的模样,她轻轻问:「不是还有十里?」 「本汗骗了你。」 皇太极停在她面前,凤眼灼灼,俯下身道:「海兰珠,上来,我背你。不远处开了一朵花,本汗从未见过,你可曾识得?」 眼前是宽阔的背嵴,包括恩和,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汗就这样对格格弯下腰,当着众人的面,像是丝毫不在乎!吉雅捂住嘴,恩和倒吸一口气,博敦心脏勐地一跳,几乎失去平日的沉稳与冷静。 海兰珠定定看了许久,眼睫震颤,眼尾爬上绯红:「大汗,我能自己走。」 「你脚有冻伤,哪里能够?」皇太极动作不变,语调不容置疑。 海兰珠不说话了。 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环住大汗温热的脖颈,先是脸,然后丝毫没有犹豫,将全身的重量交上去。 皇太极双手抬起,不费半点力气,将她稳稳噹噹托在背上,双目泛着温柔:「坐好了。」 继而瞥了博敦一眼,「大氅。」 博敦恍惚着拿来,凭藉本能给海兰珠系好,直至大汗的身影消失,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吉雅眼神发直,问出与格格一样的问题:「不是还有十里?」 恩和抹了把脸,只觉五脏六腑齁得慌。 「想得狠了,赶路就快了。」他喃喃分析,「大汗还是那样,没被掉包……」 是他见识少! 作者有话说: 恩和:我还没成亲。 吉雅:我也是…… —— 感谢在2022-01-12 10:21:22~2022-01-13 10: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公子10瓶;十年汉晋十年唐、陌上之人、月儿弯弯照九州5瓶;倩倩子、人生只如初见、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远远望去,红色与黑色缠绕交叠。海兰珠趴在大汗宽阔的嵴背上,入目皆是枯草萧瑟,唯有军帐矗立,一片肃杀冷寒。 四周无人,许是听从命令避开,皇太极走得极慢极稳,像托着珍宝行路。片刻眼带笑意,沉声说:「搂紧些,要掉了。」 海兰珠脸颊一烫,迟疑着伸手,将他的脖颈紧紧环住。 指尖触到皮肤,又眷恋般地蹭了蹭,剎那间,皇太极脚步骤停。 擅武之人一向体热,颈间传来的温凉化作麻痒,在心底不安分地乱窜,直让心脏都颤抖起来。 这样的回应,这样的回应…… 闭了闭眼,半晌踏出脚步,皇太极问:「方才在看什么书?」 他一眼注意到了桌案搁着的东西,如今提起也为转移话题,他怕自己忍不住。 「诗经。」海兰珠眼眸微弯,声音柔软,「恩和总管翻找出来的,上头还有大汗的批註。」 浅浅气息在耳边拂过,皇太极差些没有反应过来,批註?兰儿识得汉文? 海兰珠说:「我的名字是蒙文汉译,从前师傅帮我取的。」 紧接着抿了抿唇,和他说起小时候的事,包括她的绣工,也是书里看来的巧技。 提起科尔沁,她的眼中再也没有沉寂,偶尔的滞涩被皇太极轻而易举地抓住,满腔欣喜消散,化作尖锐的心疼。 他忽然道:「海兰珠,你可知我最喜诗中的哪一篇?」 「是《关雎》篇,」海兰珠轻轻地回,「大汗留下的批註最多。」 停下脚步,皇太极又问,「知道为什么吗?」 「……」海兰珠摇了摇头。 「写的时候,本汗在思念你。」轻描淡写说罢,大汗望向不远处的岩块,其上寸草不生,开出了一朵白色小花。 「到了。」他的目光淌过温柔,却没有问海兰珠识不识得。 她在他荒芜心上种下一朵花,是石头离不开花。 皇太极一字一顿道:「我背你,日后还有许多回——你无需仰望我。」 …… 大汗回来的时候,恩和已在议事帐中候着了。 见他薄唇扬起,足以用满面春风来形容,恩和悄悄撇开眼,将近来事务汇报了一遍,最后提起汉人师傅的事儿。 皇太极摆手示意,道:「派人去找找。尽人事听天命,找到了,兰儿也会高兴。」 恩和连忙点头。 商议好明儿回盛京,许会经过科尔沁,大汗缓缓道:「寨桑,见一面也好。」 从今往后护佑海兰珠的是他皇太极,寨桑提出要见,他绝不会允。 「勿让格格知道此事。」皇太极顿了顿,说,「还有……」 俊颜爬上罕见的犹豫,「本汗回程之时,派人将图林鞭了尸,这事,你也别告诉她。」 「……」这回程速度该有多快? 连图林都安排好了,不是飞天就是遁地,恩和恍恍惚惚地应下,「是。」 第21页 皇太极睨他一眼,「怎么?瞧你很不情愿。」 恩和立马站直:「禀大汗,没有!」 . 接到第二日一早回京、当晚庆功的命令,日暮时分,士卒满面兴奋地搬来酒肉,分旗而坐,围着篝火办起庆功宴。 大汗坐在最上首,酒液倒了浅浅的一碗。并没有将领前来敬酒,倒也不是不敢——中央大帐藏着美人呢,他们心里门儿清。 济尔哈朗不住地瞥着多铎,瞧他一杯杯地喝闷酒,与往日做派大相迳庭,忍不住看向多尔衮:「十四弟,这……」 这样的喝法伤身啊。 多尔衮知道多铎的心事,指不定在想什么红衣姑娘,暗嘆一声这样也好,总比去寻大汗拼酒强,转而笑道:「六哥别管他,他这是郁闷呢。」 可不是郁闷么?那日惊鸿一瞥,多铎越回味越是后悔,只恨自己迟来一步,可偏偏亲哥同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如今质疑皇太极都没了底气,想要问问大汗为什么不带她出来,硬生生忍住了。 藏得倒是严实! 皇太极还没到林丹汗那样的境地,也不是老煳涂。一个多铎就够了,还嫌不够闹心?当着一群血气方刚的将士的面,让他们见到海兰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意思意思地尝了几杯,皇太极勉励几句便起身离席,背影透着几分迫不及待,将士们对视一眼,皆是咋舌,长生天!他们何时看过大汗这副模样? 多铎啧了一声,更显烦躁,扭头向偷偷看他的济尔哈朗举起酒盏:「喝。」 海兰珠刚沐浴完,发梢还带着湿润水汽。博敦手拿巾布,准备擦拭的下一秒,帐帘掀开,大汗的低沉的嗓音响起,「我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双凤眼比平日更亮,蕴着浅浅的笑意,海兰珠敏锐察觉到不同,面颊红润,转身看向他。 博敦哪有不应?指点几句便忙不迭告退,皇太极收敛力道,专注地擦拭着,简直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 掌心穿过发间,香气让他目眩神迷,他明明清醒得很,却觉得要醉。 帐子骤然升温,有什么蠢蠢欲动将要破土,海兰珠低垂着眼,那抹红润渐渐化为绯红,烛光下美不胜收。 皇太极喉结滚了滚。 下颌抬起的瞬间,唇上传来温热,海兰珠跌入满是松香的怀抱,被柔和而强硬的姿态包裹。 见她睁大眼,皇太极闷笑一声,咬住她的唇珠:「张嘴。」 「……」海兰珠从来没有和谁亲过,此时呆呆的一动不动,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听男人的话。 她下意识地抿紧,然而无济于事—— 皇太极眉眼一翘,俯过了身。 . 翌日启程回盛京,整理行囊的时候,吉雅左瞧右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格格的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嘴唇……这是肿了还是破了?怎么和冻伤一样要涂膏药?? 她的目光探照灯似的,海兰珠觉得没脸见人了。 在她恼羞成怒的下一秒,恩和成功救下吉雅,暗骂小丫头没见识,也不知道收敛些! 要让大汗看见,得,长白山挖参去,没有第二种结局。恩和拉了吉雅到角落,语重心长给她科普,包括男女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犯下的事,听得吉雅整张脸爆红,如坠云端恍恍惚惚。 「知、知道了。」随即来了疑问,「总管您怎么那么清楚?」 恩和:「……自然是我试过。」 面对这丫头崇敬的目光,恩和撑不住了,火急火燎落荒而逃。 作为内务好手,一应物资早已被他打包得井井有条,如今只有皇太极身边可去,逃到议事大帐的一瞬间,就见大汗摸了下嘴角。 他忍不住去看,那里好像破了皮。 旗主将领都在,朝他炯炯望来,瓦数不比探照灯差,恩和:「……」 恩和缓慢挪到了角落。 双目无神地想,怪他知道太多…… . 运送辎重不和骑兵一处,故而也就无人发现,早在大军出征,里边就多了一辆外表不显,内里舒适的马车。 这是大汗为迎心上人备下的。 厢内平铺暖黄的毡毯,吃食解闷都有,摆在海兰珠面前的,是个精緻小巧的针线篓。因着汗宫没有这个,盛京有是有,做工却粗糙,恩和正为主子吩咐而苦恼,忽然灵光一闪,宁远城的人手这不是还没撤回吗? 无人知晓接到总管命令之时,一群大老爷们的心理活动,他们冒着旁人异样的目光,去了趟针线铺…… 于是就有了面前的针线篓。 海兰珠眼眸晶亮地看着,不到片刻,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喜不喜欢?」 皇太极打马车前,面带些许笑意,她一顿,晶亮褪去漫上薄红。 唇上残留密密麻麻的刺痛,膏药不过杯水车薪,海兰珠实在羞窘,瞪他一眼,红着脸放下捲帘。 皇太极只觉心尖尖都酥了一下。 这是有小脾气了,俊雅面庞笑意更深,他扯过缰绳,朗声道:「回京!」 …… 回京的速度不比出征,更不必日夜兼程,等大军驻扎科尔沁附近,已是两日后。寨桑得到消息,为去盛京探望妹妹和女儿,当即派遣使者前往大营。 商议好见面时间,皇太极神情温和而亲切,「首领是本汗的丈人,哪有丈人去见女婿的道理?晌午时分,本汗亲去科尔沁一趟。」 第22页 使者听得受宠若惊,难掩对强者的敬慕,若说从前是漠南诸部投资大金,现在不一样了。大金日渐强盛,连带着反哺漠南,反哺科尔沁部,他们嫁去盛京的姑奶奶都得千方百计争夺大汗的宠爱! 寨桑听言也是惊喜,感慨着对博礼道:「当初大汗还是八阿哥,阿布一眼相中,说什么也要把哲哲嫁过去,谁能料到有今天。」 又嘆了口气:「瞒好吴克善了?万不能叫他来找大汗。」 若他提起乌特灭族,问起海兰珠的去向,岂不是坏了事。 晌午时分天朗气清,等皇太极和一众亲卫来临,科尔沁部落扫榻相迎。 中央大帐端上奶茶奶酒,若不是大汗说已用膳,科尔沁必将呈上最盛大的招待。寨桑笑声爽朗,道:「我敬大汗一杯!」 俊朗男人利落地一饮而尽,勇士们连声叫好,寒暄约有半刻钟的时间,寨桑将其余人遣散,像是有话要对大汗说。 哪知大汗先行开口,「本汗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首领答应。」 寨桑连忙摆手,哪里用得着「请」字?「科尔沁与大金亲如一家,大汗直说就是!」 既如此,皇太极也不推辞。 他放下酒杯,倾过身道:「我倾慕您的女儿。」 …… 惊诧之下,寨桑浑身巨震,女儿?他还有哪个女儿? 紧接着又是一喜,难不成是对玉儿…… 不对,不对。大汗这语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提亲! 寨桑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没等他试探着问话,预感竟是成了真。 皇太极一笑,咬字极为缱绻:「她叫海兰珠。无需科尔沁出面,本汗打下的察哈尔便是她的嫁妆,本汗迎她做福晋,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大帐忽然没了声音,寨桑的表情骤然定格。 皇太极语气诚挚:「如若首领愿意观礼,小婿欢迎之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3 10:58:11~2022-01-14 12: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枝甘露7瓶;倩倩子2瓶;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寨桑手一抖,酒液撒了半桌。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爽朗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大汗说的是海兰珠? 这怎么可能?! 回忆纷乱而来,他是海兰珠的阿布,更是科尔沁的首领,自批命现世,即便不舍也只能放弃长女,为了部落、为了族人着想,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寄予厚望的是哲哲和玉儿,她们在汗宫占得一席之地,如今只差一个阿哥,一个大汗的继承人,便能将科尔沁的荣光延续。 玉儿向来少宠,哲哲地位不算稳固,他与福晋难免发愁,还想着捎带秘方去盛京,可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大汗居然要迎海兰珠,他早早放弃的女儿做福晋! 这是亲征的时候看上了,还是本就为了她? 更让他惊怖的事是,大汗竟用了「倾慕」这个词。 比起哲哲,寨桑对皇太极的了解也不少。一个文治武功,意在天下的枭雄,提起海兰珠的时候,语调柔和得连他都能听出来,还有眼神——那是男人看心爱女人的眼神。 寨桑面色青青白白,一颗心跌落到谷底。 大汗怕是知道海兰珠的过往了。 打下的察哈尔用作嫁妆,不必科尔沁出半个子儿,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体贴与宠爱,其中对科尔沁的奚落与不满,又有几分? 哲哲玉儿又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凝固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 「大汗说的是我嫁去乌特的长女,」说着,硬生生把「无福」的提醒咽到喉咙里,寨桑语带艰涩,「海兰珠……可在大汗的军帐之中?」 皇太极倾着身,鹰目瞬间浮现锋利,又很快隐去,「自然。」 他轻描淡写:「汗宫安排好了住处,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寨桑张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让海兰珠从科尔沁出嫁的话,黝黑面庞一时有些发红。他沉默着,皇太极却是一笑,嵴背往后靠去,「首领方才想同本汗说什么?」 语气亲热,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压迫感。 . 皇太极策马回营,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寨桑久久不语,几乎化成一座塑像。 「寨桑,大汗答应没有?」博礼的话音遥遥传来,随后压低声线,说,「大福晋刚刚来了信。」 这个时候哲哲来信,想也知道为了什么,寨桑语调晦涩地叫她拆开。 博礼狐疑看去,只浏览几下神色就变了。 她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道:「海兰珠……」 大汗要迎海兰珠做福晋,还往盛京传去命令,让众位福晋出城相迎?! …… 恩和指挥侍从就地扎营,不忘塞给格格一个暖炉。 手上传来暖烫的温度,海兰珠掀开帘,侧脸朝远处眺望,这片草原有隐隐的熟悉之感。 许久未见皇太极的身影,她蜷起手,想问问大汗去哪了,忽然间,刻入骨髓的马蹄声响起,继而停在车厢外,一双眼眸泛起波光。 鼻尖传来浓浓的饭香味,皇太极跨上车厢,不由含了笑意,「在等我?」 第23页 海兰珠点了点头。 心底霎时软成了一滩水,皇太极道:「方才出去走了走,外头天冷,下回牵着你。」 一边说,一边执银筷,专门挑肉菜给海兰珠,耐心等她吃下才顾上自己。 吉雅偷偷地瞧,觉得大汗和主子再般配不过,犹如而平凡的家人,叫人看着都觉得暖。 用完膳,车马重新启程。吉雅看着皇太极的背影远去,道,「格格,奴才瞧着大汗喜欢极了您。」 不等海兰珠答话,吉雅小声问:「您喜欢大汗吗?」 海兰珠一怔,唇瓣慢慢抿起。 清泠泠的目光掠过窗,最后停在桌案上,眼前浮现天青穗络与柳枝图案,那是挂在大汗腰间的佩饰,也是她绣的东西。 怎么会不喜欢。 长睫微颤,眼尾飞上一抹红,她更有无法诉之于口的心思,想永远和他一起,让他的眼里只有她,就像这段日子一样。 她一定要和大汗回京。 但同时又酸又涩,带着无法言喻的惶恐。不是朝不保夕,饱一顿飢一顿的惶恐,而是怕,那样陌生的地方,她又如何长长久久地留下他? 「吉雅,不是喜欢就能如愿。」海兰珠声音柔软,襟领绒毛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冷白,她垂下眼,「回了盛京,大汗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珍宝只有一样,都要去争……去抢。 . 又过了三日,大汗明日抵京的消息传来,满宫女人没有睡着。 亲征一趟多出一个海兰珠福晋,还是科尔沁的格格,大福晋的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姐姐!这么多天的随军,大汗犹觉不够,还让她们出城相迎,别说其余福晋了,就算迎娶大福晋也没这个阵仗。 麟趾宫,乌兰福晋「砰」地摔了一个铜碗。 她气得胸口起伏,一张娇艷的脸蛋全然扭曲,「凭什么?科尔沁女人就这么娇贵,别人都比不得?!」 她是蒙古扎鲁特部的格格,同样姓博尔济吉特氏,自恃容貌不输满蒙第一美人,很是得宠过一段时日,盛京的小官都要巴结送礼。 但就在四年前,一切都变了。 大汗不再往她这来,邀宠的藉口全都不顶用,她又慌张又害怕,难不成鞭笞侍女的事儿暴露了? 面色发白地前往崇政殿请罪,大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了句下不为例,然后让她走。 她着实松了口气,可一天,两天……大汗还是没有来麟趾宫。 大汗不来,她怎么生小阿哥?扎鲁特部实力不如科尔沁,她就盼着母凭子贵,诞下大汗第一个身具满蒙血脉的儿子! 后来查明是哲哲告的状,哲哲贤淑地表示为后宫和谐安定,不得不委屈妹妹,乌兰福晋从此恨上清宁宫,恨上科尔沁出身的女人。 这些年用尽手段,费尽心思拉拢膝下有子的庶福晋,好不容易逼得哲哲阵脚微乱,先是吴克善省亲,而今又来了个海兰珠! 这可真是天降帮手,天佑科尔沁哪。 乌兰福晋冷笑一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是乌特部的寡妇?」 贴身侍女摇了摇头,忙说:「格格,这话千万别让大汗听着。海兰珠福晋的过去没有半点风声,就算您知道,也得藏好了,说是大汗不让提……」 乌兰的脸色变了又变,喃喃开口:「好一个不让提。」随即抚上脸颊,眼神漫上阴冷:「她有我美吗?」 「自是没有格格美的。」侍女毫不犹豫地道。 在她看来,布木布泰福晋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五官好看归好看,整个人太过端着,风情如何比得过她们福晋? 连满蒙第一美人都比不过,海兰珠福晋还用说! 乌兰满意地笑起来,既是科尔沁的女人,别怪她抢风头了。 「明儿穿桃红色的那件,加一副赤金头面。」这可是她压箱底的嫁妆,大汗见了她,可还会注意劳什子海兰珠? 一想到新福晋难看的脸色,乌兰笑得越发动人。 …… 哲哲望着衣柜半晌,思虑道:「这件靛青不错。」 阿娜日吃了一惊,忙说:「大福晋,这衣裳太素了些。」 「素些好,哪有姑姑在侄女面前装艷的。」哲哲抚了抚指套,「大汗重视海兰珠,打扮太过,岂不是招人眼。」 顿了顿,又道:「叫清宁宫上上下下紧着皮子,见海兰珠如见玉儿,不能让人抓住半点把柄。」 「是,奴婢知晓了。」 哲哲颔首,忽而想起了什么,眉头渐渐拧起,「下月初八成婚,大汗可有安排她的住处?」 成婚前住哪儿,也是个讲究。若大汗执意要带海兰珠进宫……哲哲神色敛起,如今空着的,只剩一个衍庆宫,一个永福宫了。 一个东一个西,位置都偏了些,更比不上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麟趾宫。 想到这儿,哲哲顿了顿,露出温婉的笑:「你说,让海兰珠住麟趾宫如何?」 与此同时,清宁宫厢房。 大玉儿坐在榻上,看苏茉尔来来去去地忙活,不由出声道:「随意挑一件就好,哪用得着费心思。」 苏茉尔不贊同极了:「格格与海兰珠格格多年未见,自是要郑重一些!」 大玉儿刚刚扬起的笑落了下去。 眼里闪过一丝淡漠,片刻开口:「再怎么打扮,也是比不过姐姐的。」 第24页 小时候,哥哥的眼里只有她,即便姐姐成了无福之人,他还暗里送去吃食衣裳。 大汗呢?怕是也如此。 心头爬上酸涩,大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幼时怎么也逃不过,为什么她现今敬慕的男人,远在千里也要和姐姐扯上关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4 12:12:24~2022-01-15 12:0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船清梦压星河10瓶;小小3瓶;郭络罗琇月2瓶;倩倩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翌日一早,汗王福晋接连乘轿去往城门。 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同行,四位庶福晋跟在乌兰福晋身后,她们皆穿了不甚张扬的衣裳,隐隐以乌兰马首是瞻。 自盛京入了秋,从未见过这样晴的阳光,乌兰抬头一望,暗恨今儿不是阴雨天气,连长生天都要给海兰珠造势! 继而摸了摸脸,心气顺了好些,转头看向哲哲与大玉儿姑侄俩,发现一个穿着靛青,一个穿着鹅黄。鹅黄嫩是嫩,靛青却低调得很,她挑起眉梢,笑容带着得意的味道。 那抹桃红十分刺目,加上乌兰本就长得艷丽,还画上层层妆容,哲哲收回目光,里边蕴藏浅淡的不悦。 扎鲁特氏不是小姑娘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是想邀宠?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早早有信使来报说,将士们驻扎郊外,大汗约辰时抵达,她们早早候在城外,几乎掐着点儿数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漫起滚滚烟尘。大汗策马扬鞭,身后跟着三位旗主贝勒,还有护卫左右的侍从,待马蹄声渐弱,眼前落下大片阴影,乌兰心头一喜,随哲哲跪拜下去: 「恭迎大汗与诸位贝勒爷凯旋,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皇太极跃下马,凤眼环视她们一圈,尤其在乌兰身上停了停,「起。」 乌兰喜悦更甚,却见哲哲上前几步,笑着开口:「将士们一路辛劳,大汗更该好好歇歇。我与海兰珠多年未见,您放心把她……」 「交给我」三个字尚未出口,哲哲骤然顿住,怎么不见海兰珠的行辕? 在哲哲身旁,大玉儿低垂着头,多尔衮勒紧缰绳,久久不动地凝视她。 从前不知道实情还好,如今的多铎望着这幕只觉气血上涌,顾不得错过心上人的郁闷,大声抢话道:「海兰珠格格的车架还在后头,大福晋不如等等。」 等? 这话说的,哲哲笑容一僵,哪有姑姑等侄女,大福晋等福晋的道理? 大玉儿眼瞳微缩,乌兰惊愕抬头,皇太极瞥了多铎一眼,哪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称格格不称福晋,臭小子倒是坚持,他把缰绳扔给恩和,淡淡一笑,道:「本汗等着兰儿,你们想回就先回吧。」 霎那间一片寂静,要不是侍女扶着,乌兰差些往后仰去。 大汗说等,她们哪里能回,哪里敢回?!还有那句兰儿,真是怜惜又温柔,她从未听大汗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就算四年前也没有! 哲哲捏帕的手紧了又紧,信上所说和亲眼所见,冲击力决然不同。大玉儿仍旧垂着头,庶福晋们强自露出笑,惊慌之余,心底升起浓浓的危险。 汗宫的天要变了。新福晋如此受宠,有她在,科尔沁女人岂不是无往不利?往后还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吗?! 心思各异间,轱辘辘的车辙声响起,低调的灰蓝马车停在城门口。博敦叫吉雅坐稳,掀了帘往外一瞧,压低声音道:「格格,大汗与诸位福晋都在外头呢。」 海兰珠低低嗯了一声,听到「大汗」心下一定,扶着她的手下了车架。 新福晋长什么样儿,众人原就有诸多猜测,但无论如何,她定比不过布木布泰,否则草原早就有了名声。 ——等她们看清海兰珠的样貌,所有人在心底吸了一口凉气。 明明是深秋,乌兰的额上却冒出了细细的汗,她慢慢举起帕子擦去。 哲哲看得恍惚,连白帕松开也未觉;大玉儿抬起头,定定望着海兰珠,面上逐渐扬起一个笑。 这般精緻的美人,宫里是没有的。 乌髮浓密,鼻尖挺翘,腰身瞧着纤细至极,敛在玉白的旗袍内,肤色竟不输玉白。别说宫里,蒙古大金都遍寻不到,让人想到江南岸边的烟雨,冰湖微漾的水波,站在那儿就是一处风景。 见到大汗那一瞬间,眉眼惶然如冰雪般消融,随即快步朝他行去,两道身影交叠,相配得好似画中人。 这可真是艷冠京城,衬得她们成了庸脂俗粉! 乌兰刺痛一般低下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 大汗藏了那么久的美人,终于见到真容,亲卫们皆是一呆,低下头不敢多看。济尔哈朗暗嘶一声,多尔衮有了不好的预感,再也顾不上大玉儿,扭头朝多铎望去—— 果不其然,多铎目光专注,哪里还记得今夕何夕! 皇太极一见海兰珠,神色瞬间变得柔和。顾及她头一回来盛京,脸皮定是薄的,这才没有牵过她的手,侧身虚虚护着。 随即涌上浅淡的后悔,今儿就不该让哲哲她们出城相迎,或是打发多铎到兵营去。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城门外不可久待,皇太极沉声开口:「她胆子小,进了宫再见礼不迟。」 第25页 这话一出,众人方如梦初醒。 哲哲迅速调整好神色,面对分外陌生的侄女,笑容慈爱而宽仁:「海兰珠,我是姑姑,这是你玉儿妹妹,多年不见可还认得?」 「姑姑,妹妹。」海兰珠眼睫轻颤,叫了一声。 声音动听至极,大玉儿的眼眶当即红了:「姐姐……」 哲哲捏帕的手一松,一切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她这侄女瞧着人软,性子也软,至少没有恃宠而骄,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认亲不过几句,哲哲生怕大汗不耐烦,转身朝福晋们道:「门外堵着也不是事,我们进宫再说。」 这话一出,乌兰神情变幻,终是没有反驳:「是。不知海兰珠格格住在何处?」 哲哲一顿,询问着朝大汗看去,便听皇太极道:「暂居崇政殿偏殿,让恩和伺候着,等收拾好住处再搬。」 这下不止别人,连哲哲都变了脸色。 崇政殿,那是普通的居所吗?那可是大汗起居批折,接见朝臣的地方! 大汗却不给她们出声的机会,语罢扶了海兰珠上车,乌兰眼睁睁看着这幕,整个人摇摇欲坠,恨得银牙都要咬碎。 人人都在嘲笑她的桃红衣裳吧? 好一个科尔沁格格,好一个海兰珠! …… 海兰珠掀开车帘,只觉一股炽热的视线投来,她停了一停,侧身望去。 骑在马上的英武青年朝她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依稀做了个「美人姐姐」的口型。 她愣在原地,皇太极却是黑了脸,向多尔衮投去一瞥,意思十分明确,让他管教好多铎。 「……」多尔衮眉心抽搐,亲自扯走弟弟的缰绳,硬生生把马头调了个方向,不等多铎抗议,又一鞭子抽在他的马屁股上。 骏马嘶鸣一声,撅起四个蹄子就跑,转眼消失在人前,海兰珠看得一呆:「这是谁?」 皇太极轻描淡写:「一个不相干的人。」 眼底漫上笑意,他柔声说:「本汗待会需处理政务,就在崇政殿书房,很快就来陪你。」 . 半个时辰之后,诸位贝勒回府,福晋们回汗宫,崇政殿迎来许久未见的主子,还有主子将要迎娶的新福晋。 侍从忙碌起来,整理行囊、收拾偏殿一刻也不得闲,博敦动作干练,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还拉来吉雅做『苦工』。 大汗处理政务去了,留下恩和给海兰珠使唤。恩和生怕她陌生这儿的环境,笑眯眯地建议:「格格,奴才领着您逛逛崇政殿,您看可好?」 海兰珠却没有恩和想像中的害怕。 连惶恐都稍退了些,这里是大汗的住处,书房离偏殿实在不远,她敛起看向周围的目光,红着脸点点头。 另一边,得知大汗回京的消息,范文程一大早便候在宫外等待觐见。 皇太极刚进书房不久,闻言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汉人最是注重礼法,若真要算,一个亲征乌特,一个入住偏殿算得上于礼不合。范文程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与智囊,同时也在礼部办差,他总要解释一二。 不出片刻,一个样貌清癯,鬚髮微白的中年文人疾步而入。没等范文程行礼,皇太极搀扶起他,语调温和:「先生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范文程面色和缓地应了是。 随即浮上深深的忧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汗是他看好的英主,他从没有这个烦忧!可现在,可现在…… 不知大汗听不听得进他的劝谏? 被搀扶入座的那一刻,皇太极腰间的天青穗络映入眼帘。 那抹青色十分显眼,其上柳叶栩栩如生,范文程的目光倏而凝住。 长须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倾过身,神色罕见地露出急切,再也顾不得什么劝谏:「敢问大汗,您所戴的佩饰原属何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听到闹钟,起迟了qaq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修猫猫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修猫猫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鸣鸣、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枝甘露5瓶;小小2瓶;沁、倩倩子、柒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范文程是朝中文臣之首,也是汉臣领袖,「南面独坐」离不开他的谋划,几位战功赫赫的贝勒爷也要尊称一声先生。 但即便是那年浑身狼狈地投效大金,皇太极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眼底暗藏激动,夹杂着狂喜与迫切,和他找寻兰儿的时候十足相似。皇太极脚步骤停,摘下穗络沉声问:「先生说的是这个?」 范文程长须抖得越发厉害,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是,是。敢问大汗……」 「这是我即将迎娶的福晋,海兰珠的贴身信物。」皇太极将穗络递到他手上,按住不断上涌的猜测,双目灼灼道,「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如今住在本汗的偏殿,你可识得?」 此话一出,范文程愣住了。 科尔沁,穗络,海兰珠。 他颤着嘴唇,半晌发出声音,「海兰珠格格的名字,还是臣……给起的。」 当年他逃难北上,沦为最下等的奴隶,被人用马鞭鞭笞,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时候,遇见一个蒙古小格格。 第26页 小格格骑着马驹,瞧着六七岁的模样,犹如观音座下的金童,给他肉饼吃,给他热水喝,还把他安置在科尔沁部落的偏帐,时不时来看看他。等他能坐了,小格格眼睛晶亮地问:「听说汉人都会说汉话,你会吗?」 他不仅会说汉话,还会背诗写文章。 救命之恩如何报答都不为过,他身无长物,唯有一身本事,格格想学,哪有不教的道理? 随着时间流逝,范文程隐约明白恩人身份不凡,且格外聪慧。格格唤她师傅,而他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更是拿格格当女儿看待,给她译了海兰珠的名字,还把藏匿于身的绣书,也是家中留存的唯一念想送给她。 ——天青色的柳枝穗络,便是书页开头记载的绣品。 又过了几月,范文程彻底养好伤,即便不舍,终究还是告别恩人,悄悄启程南下。 他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格格替他求来堂堂正正的身份,他要去往大金搏一个前程。古有一饭千金,若他范文程忝居高位,必当千倍百倍报之! 一晃便是多年。等他收穫大汗信重,彻底站稳脚跟,范文程迫不及待打探海兰珠的消息,暗地里瞒过了所有人。 可海兰珠格格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不知嫁到了何处,科尔沁更是遍寻不着。 怎么会寻不到? 他再位高也是文臣,弄权可以,出谋可以,却比不上千军万马,这事早就化成一个疙瘩,一个心病,直到现在才知海兰珠是大福晋的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亲姐姐,大汗要娶的新福晋! ——也是让他忧心忡忡,意欲劝谏的「美人」。 世事无常却又巧合,范文程敛起激盪,尽量平静地同大汗说起过去,旋即捧起穗络,小心翼翼地呈回去。 决然不提之前的事,格格的住处尚未收拾,住在崇政殿是应当的。 书房有了短暂的寂静。 皇太极久久不语,凤眼划过动容之色,其中竟还有这样一段缘分,海兰珠的汉学师傅竟是他最信重的汉臣! 十多年前,她救了范文程的命,更是于大金有恩,于他有恩,他们的缘分早在那时候就结下了。 那厢,范文程的关注彻底歪斜,他忍不住问:「大汗亲征乌特……」 清癯的面容闪过焦急,难不成是格格之前嫁去的部落?他们待格格不好? 心下存了千般疑问,他迫切想要知道海兰珠的过去。至于大汗待她如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联姻目的,还等日后慢慢试探。 中年文人的神情比往日丰富太多,皇太极低声安抚:「先生莫急。」 顿了顿,生怕把智囊气出个好歹,他没有说得详细,只三言两语带过海兰珠的经歷。可即便是三言两语,捕捉到大汗话间的怒意与阴冷,范文程这个人精霎那就推敲出了全部。 顾及这是崇政殿,这是在大汗跟前,他堪堪压下失态。 好一个无福之人,好一个科尔沁。 当年的格格才八岁,简直荒谬,荒谬至极! 范文程沉默良久,蓦然心弦一动。 听大汗的意思,是要把攻下的察哈尔作为嫁妆,不与科尔沁有半分牵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拱起手,同皇太极商议起了战后处置:「大汗攻下归化城,需消化察哈尔战果。臣以为,最要紧的事有三……」 . 半个时辰之后,范文程满面阴沉出了崇政殿,与往日风骨大相迳庭。 消息传入麟趾宫,乌兰一下起了身,眼底恼意褪去,闪过欣喜的流光:「是不是劝说大汗遭了拒?」 不枉她急迫地遣人打探。大汗回京就等候觐见,范文程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海兰珠,能让大汗破例的新福晋! 多数金人不看重礼法,顶多议论几句,更不会揪着不放,汉人和熟读四书的金人却不一样。 汉臣虽少,可要是得了他们的厌恶,能叫你名声扫地,吃饭走路都不顺心。大汗宠海兰珠,至今没让她和福晋们见礼,总不能让范文程这个文臣之首寒心吧? 他可是代表所有汉臣的态度。 乌兰捂嘴笑了起来。 . 汗宫的饮食更精緻,口味更多种,像是集各地大成,想要什么都有。 先是恩和领着走了走,又被博敦盯着用完膳,喝完药,海兰珠再也忍不住困意,在榻上小憩了一会。 皇太极来的时候,入眼便是海棠春睡之景。面颊红润,小脸藏在锦被里边,恬静盖过浅淡的不安,能让人目不转睛地瞧一晌午。 他摩挲新换上的扳指,低声道:「还是瘦了些。」 「隔日把一次脉,叫太医全力研制滋补的方子。」 博敦忙点了点头。 海兰珠朦朦胧胧地醒来,察觉榻边多了一个人。 侧头望去,大汗守着她,唿吸沉稳,正在闭目养神。 眸里泛起潋滟水光,海兰珠轻轻叫了一声大汗。 皇太极睁开眼,嗓音掺杂些许沙哑:「醒了。」 扶过软枕,让她舒服地靠在枕上,继而俯下身,俊朗面容满是邀功的味道:「幼时教你的汉学师傅,本汗找到了。」 话音刚落,海兰珠久久回不过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纯然的喜悦漫上眼帘,她动了动唇,半晌涩着声音:「找到了?大汗可曾见过他?」 第27页 见她这般,皇太极只觉心化成了一滩水。 缓声说起范文程这个人,还有方才在崇政殿的对话,海兰珠呆呆看他,片刻从怔愣中回神,眼眶微微红了:「……竟有这么巧。」 是,竟有这么巧,唯有缘分可以解释,初八那日,他将范文程安排在宾客席,也当给她一个惊喜。 皇太极看不得她落泪,赶忙哄道:「先生同你近在咫尺,多的是见面的机会。养好身子最为要紧,你这副模样,岂不是叫先生担心?」 海兰珠抬眼看他,抿紧嘴唇,下一刻埋在他怀里。 「都听您的。」顿了顿,她搂住他的腰,力度越来越紧,遮住眼底深深的眷恋,「多谢大汗。」 作者有话说: 从前:君主与文臣 后来:大汗与娘家人 感谢在2022-01-16 12:54:17~2022-01-17 12: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月儿弯弯照九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有木兮5瓶;沁、杨枝甘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榻上人影绰绰,即便用屏风隔着,依稀可见依偎的姿态。 大汗甘愿守着格格入睡,吉雅震惊之余高兴得和什么似的,原本因为进宫高高提起的心唰一下落到实处。还在草原的时候,她、她从未见过有首领如此…… 恩和站在一旁,压低声音提醒:「宠辱不惊,冷静。」 吉雅连忙照做,下意识挺起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皇太极大步出了屏风,薄唇微扬,叫恩和随他一道走。转而吩咐博敦:「格格一路辛劳,不着急同她们认熟,明日起身再说。」 「她们」的是诸位福晋,博敦笑着应了是。 吉雅这才进去,发现海兰珠倚在榻上,鬓髮微乱,眼尾嫣红,肌肤在光影下透出细腻的白,嘴唇又有肿了的痕迹。 扑面而来的艷色伴随若有似无的暖香,吉雅看得呆了,倏然红了脸。 怪不得大汗说要明日,主子这个模样,哪里能够给别人看? . 恩和作为汗宫总管,全天候贴身服务大汗,他从前也是娴熟弓马,上过战场的,自从转职之后,越发忍不住操心。 得知范文程是海兰珠格格的汉文师傅,他不住念叨着缘分,眉间喜色飞扬,感慨那穗络真是个好东西。 转念一想,不对啊,招待吴克善贝勒的茶盏上面,不也有一模一样的柳枝?范先生时常进宫,怎么就没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提问。 皇太极低咳一声,道:「本汗不是吩咐你,招待文臣用青瓷的么。柳叶那套刻着情诗,不宜让他们瞧见。」 恩和竟不知里头还有这样的官司,片刻恍然大悟,艰难告罪道:「奴才记性不好。」 汉文他会说,也认得少许常用字,但不过是「少许」。想问问什么情诗,终究没敢开口:「……」 总觉得有挖参的危险。 皇太极:「……」 主僕俩一阵沉默。 眼前宫道通往清宁宫,想必大汗与大福晋有话要说,恩和低眉顺眼地道:「奴才这就通报大福晋。」 皇太极摆手让他滚。 远远望见清宁宫的牌匾,大福晋哲哲早已候在外边。她换下低调的靛青衣裳,一身藕白旗装衬得容颜清秀,气质尊贵端庄。 「大汗。」哲哲笑着迎了上来,想要为他解下大氅与黑狐冠帽,皇太极略一摆手,恩和便自然而然接过了活计。 哲哲脚步顿了顿,便听皇太极道:「外边冷,进去说。」 语调温和,听着并无不悦,像是不欲让她冻着,哲哲微松一口气,笑容愈发温婉,暗道自己多心。 「大汗可算来了。海兰珠刚刚入宫,我见她身形偏瘦,实在怜惜,便叫人准备了食补单子,还有上好的衣料,盛京冬日严寒,保暖实在得下功夫。」 不远处堆着如山的布料,皇太极接过纸张浏览,颔首道:「你这个做姑姑的倒是关心。」 哲哲摇摇头,轻嘆一声:「海兰珠与玉儿一道长大,更是受了苦,我哪能不关心。」说着,眼底浮上忧虑,「只是海兰珠的住处,住崇政殿偏殿倒也没什么,若大臣和诸位贝勒爷劝谏,大汗岂不是为难?」 她怕是知道范文程的求见,皇太极不可置否。 瞧着却是有些动容,半晌问她:「依你看,兰儿住哪里合适?」 垂眼遮住一抹流光,哲哲轻声细语:「永福宫,衍庆宫可以住人,却有些偏远,唯有麟趾宫地方宽敞,位置也极好。但麟趾宫住着乌兰妹妹,怕是不愿和海兰珠分享……」 皇太极笑了。 俊雅面庞褪去温和,浮现说一不二的强硬,哲哲一瞬间被迷了眼,然后就听大汗道:「不必分享。离崇政殿最近的那一座,四年以来修葺完毕的宫殿,本汗赐名关雎宫——关雎宫恰恰缺一个主人。」 未尽之意谁都明白,哲哲笑容一僵,伺候的人全变了脸色。 「科尔沁太远,兰儿身子又弱,本汗思来想去,还是从父汗的汗宫出嫁为好。」浑身威势尽敛,大汗的眉目淌出温柔,旋即转为淡漠,「哲哲,你觉得如何?」 哲哲心下一沉,废了好大劲儿才维持住笑意。 第28页 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关雎宫……虽不知道关雎宫的含义,但从老汗王的汗宫出嫁,这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事! 阿娜日焦急的眼神望来,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在几近凝滞的氛围中,哲哲缓缓福身:「但凭大汗做主。」 …… 皇太极前脚踏出殿门,哲哲随之软下身子。 「大福晋!」 哲哲深吸一口气,紧紧抓住阿娜日的手:「大汗是不是知道我给哥哥送信,让海兰珠回科尔沁备嫁了?」 就算不出嫁妆,科尔沁必须得占一个名分,否则哪里会值! 阿娜日吃痛,连忙摇头:「大汗不会知道的!大福晋,您千万不要吓自己。」 这话一出,哲哲慢慢恢復冷静。 「派人问问关雎是什么意思,问出来了,再叫人告诉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记住,要悄悄的。」这女人性格骄纵,最是在意容貌,还拉拢了膝下有子的庶妃,她不信她忍得了。 说罢闭上眼睛,大汗真是着了魔,对海兰珠的在意让她心惊。这样的宠爱,原本同她毫无关联,可若是威胁到科尔沁,威胁到她的地位,姑侄又怎么样? 大汗头一个身具满蒙血脉的儿子,只能从玉儿肚子里出来。 想到此处,哲哲苦笑一声:「是我煳涂,一心想着海兰珠,忘记劝说大汗去厢房看看玉儿。」 阿娜日搀扶着她,欲言又止,想劝又不敢劝。 强扭的瓜不甜,布木布泰福晋生下四格格以后,大汗才发觉她同十四贝勒的旧事,态度全然冷了下来。从前海兰珠格格不在,邀宠或许还能成,可现在…… 大福晋不要把大汗越推越远才好。 . . 亲征多日政务堆积,且明儿就是议功朝会,皇太极回到书房不忘给海兰珠传话,让她早些睡下。 等案上的奏章见了底,他揉揉眉心,「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宫里都灭了灯。」恩和低声道。 既然晚了,再晚些也不迟,他叫兰儿给他留了枕头。 皇太极彻底没了倦意,起身抽出长卷,用笔尖蘸开浓墨,一笔一划题下「关雎宫」三个字。 ——后附满文蒙文,若是加以拓印,烫金,便成宫门高高悬挂的匾额,每每进出都能看见,在晴日烈阳下闪烁金光。 废稿扔了一张又一张,终于留下一张满意的,皇太极注视良久,唤了一句「来人」。 顷刻间,殿外轮值的亲卫小跑而来。 亲卫二十出头,模样很是陌生,却长得端正精神。那双眼睛尤其亮,皇太极顿了一顿,沉声道:「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奴才鰲拜,姓瓜尔佳,」亲卫憨实一笑,「恩和总管挑中我不久,大汗亲征的时候,奴才刚刚轮值。」 「瓜尔佳氏。」皇太极来了兴趣,「费英东是你什么人?」 鰲拜答道:「费英东大人是奴才的额其克(叔叔)。」 皇太极当即说了声好。 他捲起题字,示意鰲拜接过去,「本汗有几件差事交给你。事关本汗最钟爱之人,也是你需小心侍奉的福晋……」 大汗的话间满是信任,鰲拜激动地一拱手:「是!」 . 夜色深深,崇政殿偏殿依旧亮着烛火。 博敦伺候主子沐浴,安排吉雅熟悉守夜差事,便领着侍女告退。殿内暖意融融,燃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不到一个时辰,海兰珠乌髮垂散,起身叫吉雅掌灯。 吉雅为她披上外裳,小声道:「格格,您睡不着吗?」 海兰珠点了点头。 垂眼瞧向手背,上面已然不剩多少冻伤的红痕。鬓角碎发抚过她挺翘的鼻尖,红润的嘴唇,盈盈眸光似漾开的春水,更似浓得化不开的墨。 「大汗方才往清宁宫去了。」海兰珠忆起博敦的话,「那是姑姑和玉儿的住处。」 她知道大汗没有过夜,批好摺子便会来陪她。 她更知道这样不对,可她控制不住。 海兰珠望着成双的软枕,上绣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她轻轻问:「吉雅,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大汗的目光长长久久停在我身上?」 吉雅张了张嘴,绞尽脑汁说不出话。剎那间,屏风上高大的剪影一晃,海兰珠蓦然转头,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慌。 皇太极静静立在那儿,凤眼深不见底。 往日压抑的情绪再也掩藏不住,直至笑意倾泻而出,他柔声开口:「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7 12:59:46~2022-01-18 02:3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田有太阳10瓶;4215329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海兰珠松开手,锦被从指缝滑落。 被揭穿的恐慌攥紧了心脏,瞳仁控制不住地泛起水光,下一瞬,白玉面颊爬上飞霞。 她怔得不知说些什么,只呆呆看向皇太极。这般放肆的言语被人撞见,还是被大汗,可他没有不悦,没有排斥,还说要、要教她。 在海兰珠看不见的角度,皇太极负在身后的双手轻颤。 心间空荡骤然被填满,从此再不会患得患失,因为他也想—— 第29页 让兰儿的目光长长久久停在他身上。 一生一世,再无旁人。 「大汗。」不知过了多久,海兰珠的声音吶若蚊蝇,整张脸红了个透。 大汗早已恢復平静,闻言双目深邃,准备开启正式「教学」。 皇太极解下大氅,扔给彻底傻住的吉雅,「这第一步,便是早早入眠,不让本汗记挂。」 他像是刚沐浴完毕,额角带着些许湿气,利落地蹬开布靴,掀了锦被上床。 然后敛起笑意,沉声问她:「多晚了,嗯?」 滚烫而又炙热的温度贴近,面前是常年征战的矫健躯体,一层亵衣根本遮不住什么,胸膛起伏间,海兰珠几乎能听见他心脏的跳动。 皇太极的语调掺了严厉:「你身子弱,竟还想着熬晚,如此一来,调养岂非事倍功半。」 海兰珠慢慢低下了头。 「手脚本就寒凉,起夜也不知道穿厚些。」皇太极数落够了,示意吉雅熄灭烛火,掖好锦被,抱着她躺下。 男人的体魄高大强健,将海兰珠完完全全地笼罩,片刻,又拉过她的手伸进颈间,掌心捂住她的脚,抵上自个温热的胸腹。 「本汗教你的第二步,便是听话。」皇太极柔和了嗓音,「睡吧。」 源源不断的热度驱散微凉,海兰珠眼眶发热,在黑暗中看着他。 几息后,她闷闷地、极小声地道:「大汗……」 「不用想办法。本就在你身上。」 . 吉雅第二天醒来,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天刚划过亮色,候在屏风外的恩和吓了一跳,这丫头莫不是一夜没睡,觉得守夜陌生? 博敦也觉怪异,拉着她低声问了句,吉雅:「……」 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姑姑,我没事。」 不过没见过世面罢了! 今儿有朝会,贝勒大臣于前殿齐聚,进行议事和叙功。外头响起一声「大汗」,皇太极睁开眼,怀中人正在熟睡。 抽出软枕放在海兰珠的臂弯,起身披衣极为小心,没有闹出半点声响。朝服朝冠端端正正地备在外间,皇太极绕出屏风,同侍候的人低低道:「让你们主子多睡一会,莫要吵醒了她。」 侍女连忙应是。 她们都是博敦亲自挑的,身家背景极为干净,能在崇政殿伺候,忠诚更不用怀疑。待天光大亮,榻上传来细微的动静,有人欣喜道:「格格,您醒了?」 海兰珠点点头,怀中软枕瀰漫着松木香,床帐往两边拉开,上绣她熟悉的绿柳。 博敦笑道:「奴才让吉雅睡回笼觉了。」手上动作不停,又说,「格格可要见见诸位福晋?」 海兰珠颊边残留一丝红晕。 像是晶石扫去尘埃,自内而外透出剔透的美丽与光辉,她弯了弯唇,「见。」 . 清宁宫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正屋挤得满满当当,不论无宠无子,还是身子不好卧病多年的庶福晋,一个不落到了个齐整。 这位科尔沁的海兰珠格格已被大汗接入宫中,乃是板上钉钉的新福晋,不过早见晚见的区别,就差一道仪式而已。 她们却等不及。 昨儿入住崇政殿偏殿的消息,伴随海兰珠惊人的容色传遍后宫,乌兰不知撕烂了多少条帕子,多少人彻夜无眠。长成这般勾人的模样,性子如何?可好相处?她和大福晋、布木布泰福晋可是一条心? 科尔沁真是无耻之尤,从今往后,汗宫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 众位福晋起了个大早,卯足了劲儿装扮,趁着海兰珠未至,旁敲侧击向大福晋打探。她们出自满蒙,弯弯绕绕的心思不多,却让哲哲应付得头疼,尤其大汗昨日还说了那样一番话,幸而有大玉儿帮着圆场。 乌兰坐在大玉儿身边,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离崇政殿最近的宫殿,就这样赏给了那个女人!还有「关雎」的出处,大汗简直是昭然若揭,恨不能昭告天下对海兰珠的情思,她费了好大力气从清宁宫探出消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凭什么?就凭一张狐狸精似的脸?!如果没有关雎宫,是不是要把她的麟趾宫抢走了? 茶水热了又凉,慢慢的,连大玉儿的笑都变得勉强,终于得知崇政殿偏殿有了动静,那位正往清宁宫来。 「海兰珠格格真是好大的架子,」乌兰搁下茶盏,「不愧是科尔沁的美人,大福晋疼爱的侄女,比我们姐妹都要尊贵。」 讥讽之意十分明显,哲哲闻言顿了顿,露出温和的笑,话间满是维护:「一路舟车劳顿,海兰珠身子受不住,起迟些也是应当。」 受不住?怎么就她受不住? 女人们神色各异,这样柔柔弱弱的身体,想也不会是健康的,承担不起大福气,一个福晋便是顶了天! 霎那间敌意褪去许多,乌兰却是冷笑更盛。 等到外头传来一声通报,海兰珠身穿浅绿旗装,被侍女恭敬地迎进来,高高低低的吸气声响起,没有出城的庶福晋瞬间坐不住了。 怪不得,怪不得大汗宠爱至此。 随之而来的是乌兰的先声夺人:「格格可还认得我?」 目光掠过满屋子莺莺燕燕,在哲哲和大玉儿身上停留半晌,海兰珠轻声道:「认得的。」 嗓音清泠,没有胆怯,更与柔弱搭不上边,众人吃了一惊,大玉儿蓦地攥紧绣帕。 第30页 姐姐与昨日站在大汗身旁的姐姐不一样。 哲哲眸光微闪,继而笑了起来,朝她招手:「海兰珠,来,坐姑姑身边,姑姑给你介绍。这位是扎鲁特部的乌兰福晋,这位是四阿哥的额涅颜扎庶福晋,这位是五阿哥的额涅叶赫庶福晋……」 大汗存活至今的阿哥不过三位,没有一位是蒙古血脉。四阿哥叶布舒六岁,五阿哥硕塞五岁,年纪最长的便是早已参政的大阿哥豪格,如今独领一军,深受大汗重用,平日里不进后宫。 大格格早夭,二格格三格格皆是大福晋所出,四格格的生母为布木布泰福晋,也正因为此,汗宫渐渐流传出一个笑话,科尔沁的女人只会生格格。 她们打量走到哲哲身旁的海兰珠,尤其那纤细的腰肢,细瘦的脚腕,互相对视一眼,掩住喷薄而出的妒意与嘲意。 瞧着也是生女儿的命! 「格格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叶赫庶福晋掩起嘴,「不是妾说,年纪大了,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您可听过东哥的故事?她与妾还是同族,却被人传作叶赫老女,白白蒙上了污名。」 颜扎庶福晋嘆了口气,与她唱和道:「可不是!海兰珠格格也有二十多了吧?到时五格格出生,妾一定让人送来上好的贺礼。 海兰珠眼睫微垂,听着没有言语。 原先还没什么,「五格格」几个字飘入耳中,哲哲面色一青,张口就要训斥。叶赫那拉氏仗着是大汗的表妹,素日里没少扯孟古大妃的关系,看在四阿哥的份上,她对她多有优容,哪想还讽刺到了科尔沁的头上! 乌兰福晋见状,笑吟吟地抢话道:「大福晋,妹妹们说着玩笑呢,您可别……」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大汗的声音。 皇太极大步而来,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眉目幽冷,似寒冬腊月浸了冰:「什么玩笑?再同本汗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8 02:32:40~2022-01-19 12: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ekylie 30瓶;洛然22瓶;糯米每一天10瓶;且听风潇5瓶;郭络罗琇月2瓶;山抹微云、39960500、倩倩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满屋陷入安静,乌兰的话霎时卡在了嘴边。 大玉儿清楚地看到,姐姐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像脱俗之人忽然有了慾念。 方才一唱一和的两人顿生惶恐,大汗怎么会这时候出现? 别说是给大福晋请安,大汗整个白日都极少往清宁宫来,何况连朝服也来不及换,他就这么紧张博尔济吉特海兰珠?! 颜扎庶福晋行礼的时候,眼中浮现点点惊慌。叶赫庶福晋同样一慌,倒是比她镇定些,心下安慰自己大汗并没有听见全部。 就算听见也不会有事,她是四阿哥的额涅,也是叶赫部的贵女,表哥还会训她不成? 这话只是心里想想,当着皇太极的面,她是万万不敢喊表哥的。叶赫庶福晋扬起一个娇美的笑,正欲开口,皇太极看也不看她,疾步走到海兰珠身旁。 海兰珠站着,他便也站,用一种侧立的姿态。 哲哲哪里还坐得住,捏着帕子起身,便听皇太极淡淡道:「她们既不愿说,哲哲,你来。你是我信任的大福晋,说的话不会虚假,方才开的是什么玩笑?」 闻言,叶赫庶福晋身子一颤,再也维持不住镇定。 哲哲心口阵阵发紧,若是说了,定要把有子的庶福晋死死得罪,再也没有迴转的余地,可大汗下令,她能不听从吗? 笑意依旧温婉,她的余光瞥向大玉儿,大玉儿顿了顿,当即就要开口—— 「大汗,这样戳心窝子的话,又何必让姑姑复述一遍。」海兰珠抿唇一笑,声音清澈柔软,「不过是叶赫庶福晋嫌我年纪长,颜扎庶福晋嫌我生不出阿哥而已。」 众人脸色大变,皇太极摩挲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震怒之前,他低声道:「你若年长,本汗又算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不生我也喜欢。」 说罢转过头,俯视叶赫那拉氏与颜扎氏,俊雅面庞叫人窥不出半点情绪,唯独凤眼泻出寒光。 大汗的语调温和又平缓:「今时不比往日,犯上无礼,不懂规矩,又如何教得好阿哥。叶布舒和硕塞都大了,继续待在额涅身边于礼不合,有句话叫长兄如父,豪格会好好教导他们。」 此话一出,乌兰心头咯噔一下,叶赫庶福晋与颜扎庶福晋的底气就是儿子给的,这话……这话! 皇太极唤来候在殿外的汗宫总管恩和:「你挑个人,好好教教她们规矩。学不好就别出来了,院里足够宽敞。」 恩和恭敬地应了是,继而笑眯眯地道:「两位庶福晋,走吧?」 叶赫那拉氏不可置信,像是浑身力气抽干了一般,颜扎氏惊惧地软倒在地:「不,大汗!」 . 大汗过来一趟,好似单单给新来的海兰珠格格撑腰,然后顺路送她回崇政殿。 望着一高大一窈窕的背影,还有刚刚多出的两个空位,正屋死寂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她们全都料错了。低估了海兰珠的受宠,料错了她这个人,这哪是不爱说话的软柿子,分明是表里不一,睚眦必报,装得倒是柔弱! 第31页 一位庶福晋颤着声音道:「大福晋,妾告退。」 她们接二连三地告退,只剩哲哲、大玉儿和乌兰,乌兰深吸一口气,脸色极其难看:「真是您的好侄女,大福晋好算计。」 说罢一甩绣帕走了,哲哲久久不语,半晌坐到木榻上:「玉儿,你同我说的海兰珠不是这样的。」 她长得像汉女,心思更不比汉女差。除了叫姑姑妹妹,没同她们表示半点亲近,这般棘手,又拥有惊人的美貌,要是成了气候,谁还制得住她? 四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至此吗?! 强压下起伏的惊愕,大玉儿艰声开口:「姑姑……」 「她若是我科尔沁的帮手该多好。」岂不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刀? 哲哲抓紧扶椅,阿哥不在他们的额涅膝下,乌兰便少了最大的臂膀,想必正恨海兰珠恨得滴血。她喃喃道:「哥哥煳涂!」 转念一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祸害草原的无福之人,若是刚出生的女孩儿,掐死也是有的,海兰珠有吃有穿已是仁慈。 「如果哥哥接到了我的信,现在想必有所行动了。」她在殿中来回走动,海兰珠又会怎么做? 科尔沁还有最后的机会,在大玉儿不断掐紧的手心下,哲哲缓缓道:「亲缘是割捨不掉的。」 . 朝会刚刚散了,大阿哥豪格发现父汗迫不及待往清宁宫的方向行去。 豪格与多尔衮年纪相仿,早早追随皇太极征战,在两年前受封贝勒。瞧见这幕眯了眯眼,问追随他的文士:「科尔沁新来的格格也不知长成什么样?」 多铎恰恰经过他身旁,闻言哼笑一声:「天仙下凡似的好看,谁也比不了。」 豪格生平最看不惯这个比他还小的十五叔,夺去他的关注不说,还见天顶撞他崇敬的父汗。一来二去就发展成了不对付,此时步伐一停,问:「十五叔见过?」 顿了顿,又道:「也不是侄儿不信。听说旗下佐领争相给您送丑女,这海兰珠格格的长相……」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多铎大怒,那是你阿玛同爷争美人姐姐,男人间的较量,你小子凑什么热闹? 眼见殿前要起冲突,一道和气的声音忽而传了过来:「十五爷说得不错,格格的确天仙下凡似的好看。」 范文程捋着长须,云淡风轻地插嘴,霎时别说豪格,连多铎都吓了一大跳。 他身后的汉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站在原地。尚书从不掺和贝勒爷之间的争斗,这是? 多铎受宠若惊,范先生长了一颗聪明脑袋,平日不怎么搭理他,没想到见解竟和他一样! 豪格受到的惊吓为多,立即改口:「先生说的是,格格天仙下凡,谁也比不上。」 说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范先生已经满意地离开了。 当日下衙时分,范府收到一个来自宫中的消息,来源很是隐秘。 「赐住关雎宫。」范文程挥退管事,缓缓闭上眼,「二位庶福晋出言玩笑,海兰珠格格使计,致使大汗生怒,母子分离。」 片刻重复道:「关雎宫,关雎宫。这名儿好,这名儿好!」 他放下一半的心,大汗总不能推翻自己的标榜罢?有了这块牌匾,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宠爱,格格今后的路也能顺畅一些。 随即欣慰地笑起来,海兰珠能有自己的脾气,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在宫里头,软和顶什么用? 宫外有他呢,从前受的苦,日后可再不能受了! …… 「大汗,鰲拜前来復命。」 崇政殿书房,皇太极搁下笔,看向一旁安静翻书的海兰珠,薄唇微扬,「进来。」 海兰珠眼睫眨了眨,当即想要离开,皇太极忙道:「我让他办的事儿,你也听听。」 只见一个端正英武的年轻侍卫快步而入,拱手道:「大汗,关雎宫匾额已挂,一应物事布置完毕,只待洒水除旧,恭迎福晋入住。」 听闻「关雎」二字,海兰珠一怔,尚未反应过来,鰲拜又从衣襟抽出一封信,面露迟疑,「这是科尔沁寨桑贝勒的来信,奴才……在宫外截得,说是给海兰珠格格。」 皇太极温柔的笑容冷了下来。 正欲摆手让他告退,等兰儿走了再上呈不迟,海兰珠抿紧唇瓣,轻声说:「大汗,让我看看,不碍事的。」 皇太极不捨得违拗她,半晌道了句:「好。」紧接着补充:「本汗与你一道。」 开篇便是熟悉的字迹,海兰珠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看过了。 她的眸光明明灭灭,颤抖着落在其中一句话上,上边说,阿布和额吉想要见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9 12:25:17~2022-01-20 12: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面枝柯19瓶;山有木兮5瓶;公子安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她闭了闭眼,像是终于能够做主一回,涩然道:「……我不想见。」 海兰珠八岁那年的记忆最是深刻。 她仍记得搬出大帐的恐惧,嗓子哭得发疼发哑,换不回阿布一句关怀的话,额吉牵着玉儿,转过身不愿看她,哥哥红着眼眶站在不远处,被阻拦着不能上前。 第32页 她是无福之人,更是科尔沁的灾祸,族人避她如蛇蝎。海兰珠不明白长生天为何会如此对她,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哭累了,叫累了,再也不敢抱有妄想,再也不敢思念阿布额吉,求他们来看一眼。 多年后嫁进乌特,她想,这就是命。 ——直至遇见皇太极。 海兰珠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她终于可以说出「我不想见」,因为她已经没有阿布,也没有额吉了,她只有大汗。 转瞬间,一双大手掰开她的指节,用温热紧紧包裹。皇太极沉声道:「那就不见。」 继而吩咐鰲拜:「你去回话,就说格格忙着筹备大婚事宜,为防冲撞,还是不要来盛京的好。」 凤眼划过一丝阴鸷,科尔沁想要送嫁,做什么美梦? 鰲拜拱手应是,飞快地踏出殿门。书房只剩他们二人,皇太极松开手,干燥指腹碰触着海兰珠的眼睑,片刻柔和了神色。 干的,没哭。 思虑一瞬,他缓缓提起亲卫查出来、有关吴克善的一切:「吴克善每年都向乌特送去警告,将你留下的穗络贴身佩戴,宝贝得不得了,知道本汗出兵,便即刻赶回科尔沁。」 顿了顿,又道:「他是科尔沁世子,深受寨桑掣肘,魄力远远不足,更不能像本汗一样,光明正大迎你回去。」 吴克善的是非由兰儿定夺,他只是不希望瞒着她。 海兰珠怔愣许久,颤抖着垂下眼。 搬出大帐之后,哥哥偷偷送来吃食衣裳,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他的为难,他的苦衷,远嫁前日是担忧之下的口不择言,可见了面也唯有陌生,还是不见为好。 除了出身,她与科尔沁没有别的关联。 剔透玉石挖尽沉疴,抛出惊人的光彩,海兰珠依恋地攥紧皇太极的衣袖,「我都知道。」 忽而抬起眸,小声问:「穗络既被哥哥佩戴,怎么会在大汗的身上?」 皇太极:「……」 他低低一咳,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关雎宫不比偏殿,那儿宽敞许多,还有一个小花园……听说吉雅那丫头自请学规矩,让恩和得了空去指点指点。」 海兰珠看着他,许久嗯了一声,遮住眼底潋滟的浅笑。 自清宁宫回来,大汗没有提面见时候的半个字,不论年岁还是身体,像是生怕惹了她难过。 她哪里会难过?任凭她们如何说,她都会死死抓住上天恩赐,谁也不能夺走。 送她回了偏殿,皇太极传唤恩和到御前。 「今晨,大福晋都说了些什么。」嵴背往后靠去,他淡淡地问。 恩和暗暗叫苦,躬着身子大致重复一遍:「……亲缘是割捨不掉的。」 「割捨不掉?」皇太极神色莫测,笑了一下,道:「本汗的耐性也是有限的。」 说罢扔开笔,翻开摺子看起来。 . 「格格,大福晋遣奴婢来送衣料,还有补身子的燕窝。」 临近晚膳时分,阿娜日指挥侍女放下托盘,一边笑道:「格格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清宁宫说,万不要把大福晋当做外人一样客气。」 目光掠过厚实衣料,海兰珠柔和地颔首:「姑姑的好意,我如何能不收下。吉雅,同阿娜日前去谢恩,就说改日定有要事劳烦姑姑。」 吉雅连忙应了,阿娜日眼神闪了闪。 海兰珠格格果真如大福晋所说的防备心重,都是一家姑侄,为什么不亲自去呢? 清宁宫正殿,哲哲望着跟前的吉雅,心下一沉。崇政殿至今没有消息传来,不知哥哥送信的效果如何,只是瞧这状况,想来也不会乐观。 她耐起性子,亲切地、旁敲侧击地打探,哪知吉雅这丫头看不懂人眼色,半晌答不到点子上,哲哲只得换了种问法。 问海兰珠可要回趟科尔沁,吉雅摇摇头,掷地有声地说:「回大福晋,格格只在盛京出嫁。」 哲哲依旧笑着,像是真心实意为海兰珠高兴,「也好。」 等吉雅的背影消失不见,哲哲遣退下人,只留一个阿娜日在身边。她揉了揉眉心,掩住其中阴霾,「时刻关注麟趾宫那边的动向。我倒要看看,乌兰能翻出什么浪来。」 阿娜日小心道:「主子的意思,是要给乌兰福晋提供便利,还是借海兰珠格格的手……」 哲哲阖上眼,道:「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麟趾宫。 乌兰柳眉倒竖,用马鞭指着侍女:「真把消息送出去了?送的是范府?!」 「福晋,没有错的,是范府!」侍女抖若筛糠,不住磕头道,「奴才不敢欺瞒于您。」 乌兰慢慢放下鞭子。 一个关雎宫,一个母子分离,这是她用尽人脉送出去的消息。他们汉臣不是最在乎礼法么?海兰珠刚刚入宫,便搅得宫中鸡犬不宁,希望范文程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劝谏也好,批判也好,能够联合众臣阻止大汗与海兰珠的婚事,那就再好不过——这是她灵光一闪想出的主意! 一日没有喝合卺酒,终究还不是福晋,宫中内侍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地参拜。从根源上解决那狐狸精,岂不是更省心? 谁知从早上等到晚上,范府半点动静也没有,乌兰按捺住恼意,寒声道:「那就再等两天。」 . 两日后。 第33页 离初八大婚只剩五天,范文程该上朝上朝,该下衙下衙,始终没有进宫的迹象,更没有向大汗提起新福晋的事儿。 汗廷的气氛反倒越发热烈,将领们摩拳擦掌,为入冬前最后一次征战做准备,此回将大举拔营,驻扎归化城,收编依附察哈尔的部落,彻底扩大上回战果。 怀柔与征战并行,随着发兵时间越近,皇太极陷入忙碌政务,崇政殿的烛火很晚才熄,却依旧不忘让海兰珠给他留枕头。 海兰珠已经彻底熟悉了汗宫生活,熟悉了盛京气候,还在博敦的指引下熟悉了花盆底,气韵越发融入红墙金瓦之中。 瞧她肉眼可见地从容起来,脸颊彻底褪去消瘦,心下嫉恨的福晋们越发难过,却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叶赫那拉氏与颜扎氏的下场还在眼前,她们连儿子都没有,拿什么和海兰珠去碰? 大汗旗帜鲜明站在她那一边! 乌兰嘴上起了燎泡,连耐摔的铜碗都碎了角,终于得到一个不一样的消息——今儿午后,布木布泰福晋邀请海兰珠格格逛后花园。 侍女气喘吁吁前来禀报的时候,事无巨细地补充:「奴才方才在宫道上,还撞见了莽古尔泰贝子。」 莽古尔泰?他来做什么? 从前辅政的四大贝勒如雷贯耳,乌兰不消打听也有所耳闻。莽古尔泰排行第三,自从被大汗削去贝勒爵位,他便不再上朝,成日窝在府中酗酒,脾气越发暴戾阴沉。 难不成今儿是给自己求情来了? 只一瞬间,莽古尔泰生平最好美酒,最爱美人的记忆浮上心头。窝在府中,消息定然闭塞…… 乌兰眼光骤亮,蹭一下站起身来:「去,快去守着他的行踪。把莽古尔泰引到后花园,叫他务必看到海兰珠,就说是入宫探亲的科尔沁格格!」 . 深秋天冷,后花园百花凋零,唯有畏寒的菊花开得正艷,红梅结出满树花苞。 凉亭里烧了炭火,摆了满桌吃食点心,花茶滚烫,裊裊热气蒸腾而上。望见绣着金线的浅紫衣摆,大玉儿迎了出去,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姐姐,你来了。」 不等海兰珠说话,大玉儿挽过她的手,眼角闪烁点点泪光:「你我多年未见,如今坐在凉亭聊天,竟也是件奢侈的事。」 海兰珠静静看着她,半晌抬起指尖,捋起她的鬓髮勾在耳旁。 颊边传来微凉的触感,大玉儿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姐姐,你从小疼我,给我绣汉人的荷包,给我念汉文诗,玉儿一刻也不曾忘记,怎就……怎就……」 怎就要和她一样,嫁给皇太极? 说着泣不成声,苏茉尔也红了眼。 海兰珠沉默着,将她哭花的妆容一一擦去。 「玉儿,对不起。」她收回绣帕,轻声道,「大汗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0 12:58:39~2022-01-21 12: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喵~^w^~5瓶;喵喵在你心中4瓶;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凉亭一片寂静。 花茶热气裊裊,模煳了海兰珠的面容,大玉儿几乎看不清她的神色,泪水骤然凝固,满腔倾诉卡在嗓子里。 心头泛起惊涛骇浪,姐姐竟说了这样一番话! 大汗这样的英主,怎么会独属于一个人?又有谁能长长久久地获宠?貌美终会年老色衰,如此荒谬之事,如此荒谬之事……她想问,临了生生咽了下去,身躯摇晃了几下。 苏茉尔连忙赶来搀扶,半晌,大玉儿涩着声音说:「哪里需要对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同姐姐争。」随即停了一停,道:「姑姑也不会同你争。满宫忌惮我们姑侄三人,姐姐怕是已有体会,这些年麟趾宫紧紧相逼,姑姑处境不易,对姐姐进宫的事高兴还来不及。」 「我只是不想姐姐对我生疏。」她擦了擦眼泪,「改日带着雅图来见姐姐,她常常向我念叨着安布(姨母)呢。」 雅图便是大玉儿所生的四格格,海兰珠看着她,轻声说了句好。更多的埋藏在情绪之下,听见姑侄处境不易没有丝毫动容,她弯了弯唇,眼眸琉璃似的透亮,「我这就备好给雅图的见面礼。」 桌上点心仍旧摆在那里,海兰珠离去后,大玉儿的笑淡了下来。 「格格。」苏茉尔担忧地叫她。 「姐姐满心满眼都是大汗,放不下其他人。」掩住一波波上涌的苦涩,大玉儿道,「她受了苦,我更不能同她争。」 这么多年了,少时情丝随着时间慢慢散去,大汗雄姿英朗,心有山河,那样的男人,谁不仰慕?可她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即便来得早又如何! 她低低道:「回吧,苏茉尔。」 …… 「坐布木布泰福晋旁边的是谁?」 后花园里,脸颊削瘦,浑身被阴郁笼罩的壮年男子舔了舔嘴唇。 浑浊的眼睛掩饰不住惊艷,紧紧盯着海兰珠离开。原以为大玉儿就是草原最美,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美人,像是山中精怪,不,山中精怪也不如她。 嘴唇嫣红,肌肤白得好像牛乳,那腰细得想让人摸摸是什么滋味,简直把满蒙第一美人踩进了泥里! 第34页 侍从眼睛闪了闪,恭敬地说,「回三爷的话,是入宫探亲的海兰珠格格。格格出身科尔沁,乃布木布泰福晋的姐姐,大福晋的侄女,正等着嫁人呢。」 这话要深究起来,半点也没说错,莽古尔泰当即大喜,出身科尔沁,正等着嫁人? 这样的美人合该是他的!自从失势之后,莽古尔泰越发无所顾忌,眼底满是势在必得的疯狂,「我要把她迎做福晋。」 随即朝着崇政殿的方向转身欲走,不等侍从焦急地阻止,他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痴迷褪去,闪过深深的阴鸷。 不行,皇太极绝对不会同意他娶科尔沁的助力。他这个狼子野心的四弟忌惮他,打压他,不过是帐外露刃,皇太极竟然削去他的贝勒爵,如今正蓝旗不再是从前的正蓝旗,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大玉儿的姐姐长成这样,皇太极看了不心动?莫不是给自己留的? 思及方才求见大汗一无所获,莽古尔泰一把抓住侍从的手,几乎是捏碎手骨的力道:「海兰珠格格常去哪里,行踪汇报给我,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侍从吃痛,冷汗涔涔而下,同时抑制不住暗喜,结结巴巴道:「是,是。」 . 崇政殿偏殿。 海兰珠回来的时候,皇太极斜倚在炕上翻书。 见她乌髮落了霜,起身替她掸去,继而牵着坐到身旁,用温热的掌心给她捂手,嗓音低沉:「去见布木布泰了?」 海兰珠点点头。 不等他开口,海兰珠又轻又软地道:「捎了暖炉,不冷的。大汗可是忙完了政务?」 这话像是在撒娇,皇太极神色一顿,凤眼幽深起来:「……今日忙完了。」 片刻,炕上传来细微的喘息,海兰珠鬓髮散乱,下颌控制不住地扬起,眼中漫上迷濛。 露出的颈项精緻修长,白得晃眼,从皮肉下方升起若有似无腻人的暖香,皇太极终于亲够了,盯着她娇艷欲滴的唇瓣看了又看,干燥的指腹放了上去,轻轻地、持续不断地摩挲。 直至唇瓣越发红艷,他压下胸腔沸腾的鼓譟,还有逐渐凝结的汗珠,告诫自己忍。 四年前的初遇不够完美,一切都留给新婚夜,否则会吓到兰儿。 皇太极在忍,喉结飞快地滚动,海兰珠小口小口地唿吸,形状优美的纤细长睫震颤着,忽而直起细腰,半跪在他的怀中。 「大汗。」她攀上他的脖颈,轻轻问,「你可喜欢玉儿?」 四肢百骸窜起刺骨的麻痒,皇太极面色一变,额角迸起几根青筋。 「或是乌兰福晋,纳喇庶福晋,伊尔根觉罗庶福晋……」海兰珠逐一数过去,眼眸水光愈发潋滟,「还有替您料理后院的姑姑。」 语调清浅,仿佛带着勾,皇太极鼓譟的胸腔一窒,半晌喑哑着嗓音:「四年来,我没有碰过她们。」 海兰珠怔愣地看他,四年,是碰见她之后的四年吗? 红唇微颤,勾着大汗脖颈的手腕骤然一紧,声音小了下去:「那……大汗……」 「以后也只有你。」皇太极亲了亲她,「本汗一兵一卒打下的江山,无人敢置喙。」 他的心上人,是他亲自争取来的。 天下和海兰珠,他都要。 他不会叫她为难,更不会叫她受万民攻讦,定当铺平所有的道路,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总有一日,他要让蒙古诸部俯首称臣,再不用联姻换取安稳,福晋想改嫁的改嫁,更不必吊在他这棵树上。 他皇太极能做到。林丹汗何等霸主,也有沦落为丧家之犬,在大金的铁骑下逃亡的那天! 一双鹰目幽冷锐利,眨眼间盛满温柔。他望向海兰珠,海兰珠垂下头不再勾他,就连眼尾也漫上更深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小小声地,终于问出心底疑问:「那……大汗忍了四年,可会难受得慌?」 话间充斥微弱的不确定感,皇太极脸黑了。 绝不承认方才是自作多情,额角青筋一迸,他隐忍地道:「你想试试?」 海兰珠受惊一般放开他的脖颈,被炙热的大手拽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1 12:59:30~2022-01-22 12:5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城梦瑾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heanothersky 10瓶;thatgrace 2瓶;399605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翌日一早,大汗在前殿召开朝会,趁主子还未起身,博敦拿了药膏给她细细地涂。 太医配置的药膏效果极好,博敦欣慰道:「等到大婚,印记便能完全消去,不留半点痕迹,格格尽管放心。」 海兰珠披好寝衣,转过身来。她的唇瓣鲜艷饱满,却比昨夜消肿了许多,博敦的视线落在上边,压低声音道:「这儿也涂涂?」 海兰珠脸色一红,道了声好。 吉雅听恩和的话,被他打包到内务府学规矩去了。临近午时回来,说是看见绣坊司赶制的嫁衣:「格格,奴才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她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废了好大劲儿才没有透露其中端倪。 大汗曾召见过她,得知乌特灭族那天穿的嫁衣是格格一针一线亲手绣的,问她金线宝石长什么模样。而今这件还原了格格所憧憬的一切,更精緻,更华美,镶嵌无数珠宝翠羽,绣满振翅欲飞的凤凰! 第35页 那样明丽的正红,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海兰珠听得一怔,嫁衣? 是了,离初八还有四天。心间如擂鼓般跳动,便听博敦嗔吉雅:「四天眨眼就过,瞧把你猴急的。」 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博敦笑道:「初八是吉日,更是奴才知道的好日子,从前孟古大妃嫁给老汗王,也是在这一天。」 孟古大妃是大汗的额涅,在他十岁出头的时候病逝,大汗最遗憾的就是不能承欢膝下,年年寄託哀思。挑在这日,足以证明格格在大汗心中的地位,更有白头偕老、弥补遗憾的心愿在,博敦同海兰珠说起的时候,素来沉稳的面庞生出感慨与欣喜。 大汗找到同他相伴一生的人了,大妃知道该有多高兴。 海兰珠从未料到初八竟还有这般含义,愣神片刻,想要见到皇太极的迫切席捲而来,心尖都在发着颤。 她告诉自己不行,大汗在处理政事。 不日将士出征,前殿聚集着大臣呢。 半晌深吸一口气,眼眸很亮很亮:「宫中可有祭拜孟古大妃的地方?」 . 半个时辰之后,宫道上快步行来一群人。 为首的旗装女子二十左右,梳着繁复的小两把头,眉目飞扬,样貌十分明艷。 「大福晋,您看着点脚下。」引路的侍从十分殷勤,「主子在小花园同二格格三格格玩儿,一听大福晋想要进宫,这不,立马派奴才前来相迎。」 小玉儿关切道:「我许久没有和姑姑说话,也该进宫瞧瞧。对了,海兰珠表姐可在清宁宫?」 她的额吉与博礼福晋是姐妹,阿布同样是首领;幼时来到盛京,被尚且在世的阿巴亥大妃定给多尔衮,直至成为多尔衮的妻子,都很少听到科尔沁那边的消息。 表姐出嫁也是之后的事了,听说海兰珠嫁去乌特,小玉儿吃惊了好长时间,而今她竟成大汗要娶的新福晋,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 来到盛京人生地不熟的,别被布木布泰欺负了才好! 绕过红墙,视线骤然宽阔,脚下出现大片楼台殿宇。侍从闻言摇摇头,道:「海兰珠格格平日住在崇政殿,很少过来清……」 话音未落,她像是花了眼似的一愣。 玉阶旁那道身影,清宁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熟悉。 小玉儿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觉眼前一亮。月白色的背影裊娜,腰掐得极细,鬓云乌髮,一看便是个美人,被宫女簇拥着,瞧着是往东配殿的方向去了。 侍从放轻声音:「那就是海兰珠格格。」 汗宫在原四贝勒府的基础上建造,最东边的配殿摆有孟古大妃的牌位祭享,小玉儿曾听哲哲说过,闻言当即变得欣喜,这不是巧了? 表姐长得这般好看,她都不认得了。 见她不欲往清宁宫去,侍从一急,「大福晋,您不是要同主子说话……」 小玉儿摆手,「我得见见表姐,你如实和姑姑禀报就行。」 她们轮番上阵劝说不动,为难间,一个鬍鬚茂密的壮年男子从玉阶穿过,步伐很是急切,像是追随海兰珠的行踪而去。 小玉儿目光一凝,俯在栏杆上眺望,半晌辨认出来,这是从前的三贝勒,现今的莽古尔泰贝子。 孤身一人目的明确,难不成也是祭拜的? 孟古大妃是大汗的额涅,不是他莽古尔泰的额涅! 思及莽古尔泰酗酒暴戾,喜好美人的传言,小玉儿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没贬谪前,他可是征战沙场,以一当十的勇将,宫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霎时间心下一紧,扭头吩咐贴身侍女:「十五爷在宫苑练兵,离这儿不远,赶忙叫他过来!」 多尔衮大清早便去城外办差,若真出什么事,远水救不了近火。小玉儿咬了咬牙,又派人通知大汗,紧接着一跺脚,急匆匆跑了过去。 人群轰然散开,只剩钗环的脆响,清宁宫的侍从傻眼道:「大福晋,大福晋!」 …… 配殿装饰厚重,扑面而来肃穆的气息。 唯一的守卫头髮花白,瞧着慈蔼上了年纪,听闻海兰珠想要拜祭大妃,问也不问便放了行,「格格随我来。」 海兰珠朝他福了福身,浅笑着对一干侍女道:「你们在这儿等我。」 「是。」 一刻钟后。 面前是孟古大妃的画像牌位,海兰珠静静跪在蒲团上,行了蒙古的最高礼节,眼眸泛着粼粼波光。 守卫远远看着,不时有欣慰之色闪过,格格待大汗的心思,他这把老骨头看了实在高兴。 殿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动静,伴随一道沙哑的男声:「莽古尔泰前来拜祭大妃!」 侍女的阻拦不过挠痒,莽古尔泰一脚踢开她们,布满胡茬的面目阴冷,身上残余着浓郁酒气。 见到蒲团上跪着的美人,他的脚步更为急迫,眼底划过深深的惊艷,满是觊觎与势在必得:「海兰珠格格,爷心悦你,你可愿意嫁给爷?」 没想到海兰珠竟来了这里,真是长生天助他! 他早就知道东配殿的守卫是个老不死的,能顶什么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等生米煮成熟饭,海兰珠不想嫁也得嫁,在大妃牌位前做出未婚失贞的丑事,科尔沁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海兰珠站起身,遗忘在深处的、被下药的记忆浮上脑海,她的脸色蓦然苍白。 第36页 守卫闻言面色大变,护在她的身前怒斥:「三贝子,你放肆,这是大汗将要迎娶的海兰珠福晋!」 莽古尔泰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叫他三贝子,哪还听得见后头的话,顿时理智全失,怒火汹涌而上,一把扯过守卫的衣襟,狠狠踹了上去。 长靴下一秒就要踹上胸腔,小玉儿喘着气出现,柳眉倒竖地喊:「住手!」 她的额角犹有汗珠,快步走了进来,挽着海兰珠惊喜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让我找得你好苦。我是小玉儿,你曾见过的!」 小玉儿,多尔衮的大福晋? 莽古尔泰松开手,神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海兰珠怔怔地看她,苍白面颊逐渐转为红润,便听闯入的陌生男人笑道:「十四弟妹,你来得正好。三哥仰慕海兰珠格格,想娶她做我的福晋,格格也是愿意的,约了我在东配殿幽会……」 「幽会」二字尚未说完,他转过头去,瞳孔慢慢扩大,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多铎一拳揍上他的脸,大怒道:「你也配?!」 宫中不能用剑,否则他要好好教训这个畜牲!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布满寒霜,迎着莽古尔泰不可置信的眼神,寒着脸再挥一拳。 莽古尔泰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气得失去理智,哪里容得他打,怒吼一声「放肆」,抹掉鼻血,同最小的弟弟厮打在一块。 小玉儿看得焦急,却来不及顾上十五弟,拉过海兰珠匆匆往外走。 跨出门槛的一瞬间,殿外旌旗猎猎,刀光闪烁,披甲亲卫将整个配殿包围,像是要将惊扰的敌人生吃一般。皇太极眉眼寒肃,薄唇不住地颤动,口中急声唤着「海兰珠」,连步伐都踉跄起来。 小玉儿呆在原地,大汗的眼眶……怎么泛着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2 12:55:28~2022-01-23 13:0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郭络罗琇月、柠檬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筱筱10瓶;小灵儿5瓶;曙色山色3瓶;人生只如初见2瓶;沁、563668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那抹微红不是错觉。 素来让她看不透的俊雅面容透出惶然,瞳仁爬上嗜血的威慑,叫人不敢抬头,看一眼都要战战兢兢地跪下。大汗何时有过这样的失态,连大氅都来不及披,像是听见禀报立刻赶来,生怕来晚了一步! 刀刃闪着寒光,四周亲卫环绕,小玉儿实在没有料到这般场景。 呆呆推了海兰珠上前,她结巴道:「大汗,表姐安然无恙,您、您且宽心。」 皇太极只听了个大概,月白身影一入眼,便什么也盛不下了。 心头像是烈焰在灼烧,他三两步上前,仔细打量着海兰珠,见她衣裳完好,眼底红色稍褪,压抑着情绪低低道:「哪里受了伤?哪里有不舒服?」 海兰珠眼睑发热,飞快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科尔沁,也不是乌特,而是大汗所在的汗宫。她也不是和吉雅相依为命的无福格格,有人递来真挚的善意,生生把她从阴影中扯了出来! 「小玉儿妹妹护着我,您看,我与出门时候一模一样,半分也没有差。」海兰珠抓住他的手,嗓音柔软,似溪水潺潺安抚躁动,「大汗别为我急。」 接过恩和怀里的玄黑大氅,踮脚给他繫上,说罢抿了抿唇,道:「里边……」 肩头掌心传来温热,皇太极略一阖眼,心间惶然潮水般褪去,转而望向小玉儿。 小玉儿如梦初醒,一双眼泛上怒意,直唿从前的三贝勒全名:「里边还有莽古尔泰,他冒犯表姐不说,还不管不顾同十五弟动武,实在有扰孟古大妃的安宁,大汗快去瞧瞧!」 殊不知殿内厮打早已停了下来。 拔刀的声音传进耳朵,多铎便停了手,没管身上的疼痛,居高临下望着瘫倒在地的男人。 莽古尔泰喘着粗气,一张脸青紫交加,几乎看不见人样。红肿的眼睛布满阴鸷,交杂轻微的恐惧,谁能知道多铎这小子成长得这么快,方才是要把他往死里打! 「多铎,你给我等着。」他断断续续地道,「不把哥哥放在眼里,明儿有你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沉沉的脚步响彻大殿,像是裹挟万千寒意,一声一声敲打在人的心上。 皇太极缓缓走来,站在莽古尔泰身旁。 瞧见他浑身的伤,不由望了眼多铎,像是认同像是赞许,多铎不知怎的有些不自在,悄悄撇开了脸。 「大汗!」莽古尔泰却是大喜,挣扎着起身,抛开怨愤就要行礼,「四弟,四弟可要给哥哥做主——」 迎面而来绣满金纹的长靴,狠狠踹上他的腰腹。 用了几成力道,唯有皇太极自己知晓,只听「砰」地一声,八尺高的身形抛上半空又重重落下,莽古尔泰来不及哀嚎便晕死过去。 听闻动静人人惊骇,大汗多久没亲自动手了? 踹的还是同父异母的兄长,皇太极不是推崇礼教,尽管心计深沉,表面总是兄友弟恭?! 多铎不敢相信地看他,小玉儿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亲卫持刀的手震颤一下,紧接着鱼贯而入,把莽古尔泰围了起来。 第37页 「拉下去,强闯内宫,同阿敏哥哥一样圈禁。」皇太极轻声道,「回头罪状,让范文程看着拟订,本汗容得下第一第二次,容不下第三次,何况惊扰额涅安息?」 随即吩咐恩和:「两次进宫是谁领的路,一併审讯了,问不出来处死。」 「是!」 东配殿霎时陷入忙碌,头髮花白的守卫颤颤而来,「大汗……」 「我早早请您出宫享福,你不去,这样如何能养好伤。」皇太极负手而立,语调沉冷,唯独守卫听出淡淡的无奈,他摇摇头,笑了,「大妃对奴才有恩,出宫更比不上这儿清净。」 随即催促道:「格格诚心祭拜大妃,谁想受了惊,大汗还是快些回去。崇政殿想必还有大臣等着吧?」 皇太极一顿,目光落在殿外的海兰珠身上,道了声好。 政务军务一应处理完毕,剩下的都是些琐事,碍不着什么。若迟来一步,让兰儿重陷四年前的惧怕,才是悔恨终生。 崇政殿。 文臣们面面相觑,忍不住道:「大汗这一去不回……」 怎么就旋风似的走了? 范文程按住不断上涌的猜测,忽而神色一凝,心道若是有关格格,大汗及时赶到当也无妨,「大汗日理万机,怕嫌琐事纷杂,你我需多多分担才好。」 闻言,他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应和起来:「很是,很是!」 . 大汗同守卫说话的时候,海兰珠立在殿外,朝小玉儿招了招手。 尽管这是她与表妹多年来的唯一一次见面,海兰珠眉眼温柔,充斥着感激,递出一个精緻的香囊当谢礼:「小玉儿,谢谢你。你若得空,日后……尽管来关雎宫找我。」 说罢红着脸,与她解释了住处的不同。 「真的?四天之后就是大婚?」小玉儿眼睛一亮,爱不释手地接过,「那我就叨扰表姐了,表姐可不要嫌我烦才好!」 她嫁来盛京这么多年,没一个说话的人,好不容易来了个表姐,就想着与她聊聊天,探探海兰珠是怎样的性子。 谁知海兰珠姐姐长得天仙似的美,与布木布泰完全不一样,温柔善良又手巧。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自然感受得出来,小玉儿如同做梦一般,明艷笑容更加真挚。 然后就见大汗跨出殿门,牵过表姐的手,同她低低道了声谢,继而掀开大氅将怀中人罩住,乘上轿辇一道离开。 「……」那一声谢,小玉儿听得实在恍惚,站在原地,顿生不切实际之感。 一个王者,可能吗? 她几乎站成一座雕像,直至多铎催促的声音响起:「嫂嫂,回魂了。」 小玉儿勐地回神,上上下下打量他的伤势,片刻松了口气,「还好,涂些药就能痊癒。」不会影响这张老天赏饭吃的脸。 迈开的脚步一顿,她越想越是狐疑,今儿多铎卖力得有些可疑。 虽说在宫苑练兵,到底离东配殿有些距离,马儿都不能跑这么快,还有那句「你不配」…… 小玉儿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喜欢表姐?」 多铎一愣,见她脸上刻着大大的「没戏」二字,登时不服气起来,又有些勘破心思的羞恼:「我有哪里比不过四哥?爷还年轻!」 小玉儿扑哧一声笑了。 她笑多铎:「不过小孩子脾气。喜欢不是争抢,攀比又有什么用?什么时候深情能比过大汗,海兰珠姐姐自然会喜欢你。」 事关海兰珠,多铎罕见地没有反驳。 望向小玉儿,半晌舔了舔虎牙:「说得有理。」 他往日觉得哥哥与布木布泰福晋两情相悦,便一直愧对嫂嫂,嫂嫂掌家理事,劳苦功高,没有半点错处。出征一趟,发现是他哥识人不清,回头得多劝劝才行。 . 莽古尔泰的议罪旨意尚未颁布,东配殿的事被恩和下令封口,然而临近傍晚,麟趾宫还是得知了一些端倪。 乌兰蹭一下站起身,被处死的侍从是她的人! 海兰珠还是好端端回到崇政殿去了。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没成?!她蓦然抓紧帕子,狰狞之中带了些惊慌,如若事情败露…… 「福晋不要急,他是奴婢从前结下的善缘,从没来过麟趾宫,万万不会供出您的。」侍女不住磕着头,「前头政事忙碌,将士们都忙着出征,大汗不会查出来的!」 乌兰捏紧帕子的手缓缓松开。 是啊,不会查出来的。真被发现了,拿侍女顶罪就好,狰狞面色只一瞬便放松下来,爬上怒火与不甘。 另一边,清宁宫小花园。 阿娜日匆匆而来,附耳对哲哲道:「扫尾都扫干净了。」 四处无人,唯有二格格三格格玩闹的声音,哲哲眼中顿生阴霾,半晌没说话。 乌兰那嚣张跋扈的女人难得动脑,居然被小玉儿瞧见。小玉儿啊小玉儿,你可坏了姑姑的大事! 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是说无福之人,怎么又来贵人相助? 若要破坏婚事,容不得她不谨慎,诸多算计只敢交于阿娜日一人,更不敢留侍从旁听。帮乌兰扫尾更是多年以来的头一回,她闭了闭眼,终是下定决心,低声吩咐几句。 阿娜日闻言一惊:「大福晋……」 「没时间了。」哲哲敛目道,「按我说的去做。」 第38页 . 崇政殿。 前头议事的大臣散去,宫人依旧进进出出不停歇。得知海兰珠差些遭罪,博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东配殿可是孟古大妃的祭享,主子这是被算计了! 跟随格格的侍女不乏涂药养伤的,莽古尔泰的武力她们如何能比。嵴背霎时浮出冷汗,博敦跪在地上,深深趴伏下去:「是奴才伺候不周,奴才不该同格格说起配殿一事,还望大汗恕罪!」 皇太极坐在榻边,凤目深邃冷沉,忽觉小拇指被勾了勾。 阵阵麻痒传来,像是心脏被蛰了一下,他面容微顿:「起来吧。没有下次。」 海兰珠藏在帐中,眼眸蕴了清清浅浅的星光,便听大汗吩咐道:「把铜盆端来。」 铜盆盛满热水,挂有一条雪白的巾布。皇太极试了试水温,俯过身,轻轻替海兰珠脱掉鞋袜,「今天走了许多的路,不知磨出伤痕没有。」 见她不安分地缩回双足,语气不由带了严厉:「我看看。」 偏殿倏尔寂静,吉雅看得傻了,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海兰珠心头一颤,再也不敢乱动,下一瞬,脚踝被强硬地按在水中,力道随即变得温柔。 大汗半跪在她的身前,神色专註:「烫不烫?」 「……不烫。」她恍惚着答,声音细细小小。 「不烫就好。」粗茧拂上脚心,见没有水泡也没有红肿,皇太极这才放下心,净了净手,替她掖好锦被。 转身出了屏风,恩和早就候在外边了。 「那狗奴才一句话也不说,不怕牵扯到家人,是个硬骨头。」恩和低声禀报,「清宁宫没有大动静,麟趾宫有是有,却找不着线索。」 大汗的人多在清宁宫,这回却没探听出什么来! 皇太极没说话。 他的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片刻道:「找不到,那就造。」 恩和遽然抬头,眼睫一抖。 「扎根太久,她也该给兰儿腾位置。」皇太极缓慢道,「趁大婚前解决本汗的心病,正好。」 心病?什么心病?那个「她」又指谁? 恩和简直不敢深想,颤着声开口:「……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3 13:00:22~2022-01-24 12:4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煤球18瓶;月儿弯弯照九州、浮梦10瓶;雪飞燕3瓶;戚薇淼淼、thatgrac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十四贝勒府。 多尔衮从城外归来,管事连忙回禀小玉儿进宫的消息,还说大福晋被十五爷护送,回来得挺晚。 他脚步一停,不由问道:「大福晋现在何处?」 「在正院,刚刚向厨房点了烤肉。」 多尔衮换好衣裳便往正院行去。小玉儿见了他一喜:「爷来的正好。」 「四天后海兰珠表姐大婚,送什么礼合适?」她用绣帕擦了擦嘴,替他拉开座椅,「爷可有好主意。」 多尔衮瞧她飞扬的眉眼,当即反应过来,小玉儿这是去见大汗的新福晋了。 不过一次面见,就变得那么熟稔? 他坐下缓缓道:「海兰珠也是科尔沁的格格,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或是按照之前的常例送。」 顿了顿,又问:「宫中……可有要事发生?」 内室忽而静了下来。小玉儿扬起眉梢,霎那间变了副模样,「布木布泰在清宁宫住得安稳,她能出什么事。」 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回答,多尔衮面色一青:「小玉儿!」 「爷,我在呢。」小玉儿收回讥讽,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三贝子强闯内宫,大闹孟古大妃的东配殿,被大汗圈了而已。」 吃惊之下,多尔衮倏而起身,这还不是大事?! 听闻事情原委,他神色复杂,慢慢坐回椅子上。 小玉儿救了新福晋,其中居然还有多铎的掺和,自己亲弟自己疼,半晌,多尔衮道:「这是有人不想海兰珠格格嫁给四哥。」 「可不是?」小玉儿柳眉倒竖,「表姐和大汗天作之合,谁也拆散不了,要让我知道是哪个贱人使坏,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怎就天作之合了? 多尔衮眉心一跳,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再开口。 夫妻俩相顾无言,片刻,多尔衮低声道:「爷去书房。」 周边是侍女担忧的目光,小玉儿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也不留人用膳:「走,消食去。」 . 翌日清晨,朝会很是热闹。 弹劾摺子歷数莽古尔泰的三大罪状,包括「忤逆弒母」「帐前露刃」「强闯内宫」,众臣一片譁然。 对三贝勒的清算年初就开始了。 大汗削去爵位,春风化雨收编他的正蓝旗,直到如今,莽古尔泰早已成为拔牙的老虎,不足为惧。加上从前的三贝勒刚愎易怒,风评不好,且弒母之事实在骇人听闻,便是在金人看来,也是该狠狠惩戒的罪状。 南面独坐之后,皇太极的威信一日比一日强盛。如今大汗重提此事,定下圈禁之策,他们顿生尘埃落定之感,只剩寥寥无几的人反对。 豪格的眼底漫上喜意,父汗早有将正蓝旗给他的意思,而今看来,离成为旗主的那天不远了! 第39页 议程到了尾声,本该恩和总管宣布退朝,谁知大汗目光一转,精准地落在十五贝勒身上。 众臣察觉不对,齐刷刷跟着望去。 正在神游的多铎收穫全场注目,堪堪遏制住僵硬,多尔衮心下一紧,眼底漫上担忧。然后就听大汗温和道:「从前是我不够了解十五弟。十五弟不喜丑女,你们就别送了,贝勒府的门房都装不下了吧?」 殿内骚动起来,贝勒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有些怔愣。 霎那间,圈禁兄长的冷情形象从心底抹去,他们感动于大汗对弟弟的体贴,闹哄哄地笑应:「是!」 多铎:「……」 大庭广众解释这些,虽然很不自在,但他终于得了正名了。 心下生出浅浅的感动,这话,许是因为他揍了莽古尔泰的缘故。 多铎有点高兴,有点恍惚,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半晌反应过来,说他喜欢丑女的也是大汗,他感动个什么劲? 皇太极果然没安好心!! …… 朝会渐渐发酵,等莽古尔泰被圈的消息传到麟趾宫,乌兰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在榻上。 她又急又妒,恨不能把殿中所有东西都砸光,大汗可真是不管不顾了,长生天,哪里还有阻止成婚的机会? 她不允许科尔沁的女人抢走皇太极,姑侄三个在她头上耀武扬威! 直至晌午时分,贴身侍女疾步赶来,额间尚有未擦去的汗:「福晋,福晋……」 乌兰按捺住抽人的念头:「喊什么?叫魂呢。」 侍女喘了口气,忍住惧意,凑到她的耳旁。 「无福之人?将会导致整个科尔沁草原的灾祸?」乌兰眸光闪烁,「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再真不过。」侍女激动道,「大福晋命她们封口,否则赏板子,奴才废了好大力气从清宁宫打探出来。这是尊贵的大祭司的批命,海兰珠格格从小被科尔沁放弃,才会嫁去乌特,不到三月就剋死了丈夫!」 乌兰缓缓站了起来。 她道:「你做的很好。」海兰珠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嫁去乌特本就可疑,批命……批命……一切都说得通了。 大祭司的预言从不出错,无福之人在她看来,影响的何止科尔沁,岂不是对大汗有碍,对大金的国运有碍? 真是长生天助她。只要宣传对国运有碍,海兰珠哪里还有什么名声,怕是连嫁都不能嫁,就像当年叶赫老女那句「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不孤独终老都是好的! 眼底闪过狠意,克夫之人还想做福晋,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怪就怪海兰珠有这样的皮囊,这样的命,还得了大汗的怜惜,她该死! . 一个时辰之后,崇政殿偏殿。 为调养海兰珠的身体,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上至饮食下至作息全都列了单子,其中一条便是午睡。 海兰珠惯常醒来,发现皇太极倚在榻边,身着黑金常服,上绣雪白的海东青,微阖的眉眼冷峻英然,不似素日里的温雅。 她看得有些痴了,起身钻近他怀里,声音轻软又有些娇,「大汗今儿这么早忙完。」 乌髮滑过指缝,伴随浸入骨髓的香气,皇太极骤然睁眼,嗓音沙哑:「他们就像约好似的,递给本汗的琐事少了,多年来还是头一回。」 许是怕自己忍不住,话音骤然一转:「恩和同我说,后花园有红梅开了,想不想瞧?」 纤细的长睫颤动着,海兰珠眸似春水,仰头看他:「大汗与我一道?」 皇太极低沉应了:「我与你一道。」 后花园的景致与春日不同,也唯有假山与畏寒的花植如初。二位主子在凉亭里坐着,恩和准备给炭盆添些火,忽闻假山后头传来窃窃私语,隐约有「无福」「科尔沁」的字眼。 他脚步一停,凝神听去,继而脸色大变地怒喝:「谁?出来!」 不一会儿,假山旁站了两个侍女,一大一小,模样面生得很。她们白着脸,身体抖若筛糠,「总、总管饶命,奴才不是有意嚼舌根,不是有意嚼舌根……」 恩和看着她们,眼神像看两个死人,「是不是有意,待到大汗面前分说。」 远远望见恩和身后跟了两个侍女,一步一停快要昏厥在地,皇太极神色微顿,瞥向汗宫总管。 海兰珠跟着望去,便听恩和寒声道:「把你们方才说的,再同大汗,同格格复述一遍。」 两个侍女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恐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着头,嘴里不断喊着「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却不敢看海兰珠。 皇太极凤眼一眯,转头柔声道:「这儿有暖炉也冷,不过两个嚼舌的侍女,本汗一人处置就好,回来给你摘几朵梅。」 话音一落,不由分说地让人簇拥海兰珠回宫,待心尖上的身影消失不见,骤然沉下了脸。 恩和厉声道:「说!」 侍女见再也逃不过一劫,深知嘴硬会牵扯宫外的家人,只盼着大汗能网开一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将流言复述完整,哭得涕泗横流:「海兰珠格格的批命,在外只有奴才二人知道,是乌兰福晋指使奴才的!大福晋也在其中行了方便,还请大汗饶命,大汗饶命!」 …… 听闻大汗传召,乌兰不可置信过后便是大喜,一连问了侍从三遍,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 第40页 正逢晚膳时分,难不成大汗是叫她崇政殿伴驾,再一块用晚膳? 麟趾宫太久没有获宠了,一时间,她把海兰珠忘到九霄云外,急急乘上轿辇。迫不及待踏入前殿,露出最娇美的笑容,映入眼帘的是跪在地上的陌生侍女,还有绝望的哭声。 双目划过不悦,这是谁? 下一瞬,大汗阴冷的嗓音传来,「重复一遍。」 大一些的侍女擦擦眼泪,抽噎着应是,把她们是如何得知流言,如何接到命令散播出去的种种详细说明,最后哭着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道批命为假,海兰珠格格是身承天运的有福之人,可奴才实在没法!大汗不要怪罪乌兰福晋,更不要怪罪大福晋……」 乌兰瞪大眼,骤然失了言语。 她……她还没来得及做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4 12:47:57~2022-01-25 03: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凉城梦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梦8瓶;thatgrac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她是准备收买侍女传播批命,让海兰珠永世翻不了身,可还没吩咐出去,这两个贱婢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大汗面前竟敢胡言乱语,还攀扯她下水! 乌兰回过神,夹杂被人勘破心思的慌张,一张娇美面容霎那间扭曲。她的嗓音含了尖锐,「大胆!是谁指使你陷害本福晋的,不要命编出这样的话!」 「奴才不敢有半点欺瞒大汗。」侍女瑟缩了一下,泪眼朦胧地道,「您还说什么关乎大金国运,只要扯到无福之人的批命上就好了……」 紧接着磕头:「奴才的住、住处,放有乌兰福晋赐的东西,上有麟趾宫的印记,大汗一查便知。」 她什么时候送过这贱婢东西?还有那句大金国运,要让人听去还得了?好似整个金国是她做主,大汗的威信不过是个摆设。 霎那间脑中空白,乌兰气得浑身发抖,只恨马鞭不在身上:「贱婢,谁给你的好处让你陷害,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够了。」皇太极蓦然冷喝。 「国运,何时由得你这样诅咒。」那双凤眼似酝酿着风暴,「恩和,即刻派人去搜,有,还是没有?」 恩和半点不敢耽误,忙转身出殿门,乌兰面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他,「大汗!」 她哪里还记得邀宠的事,张张嘴就要辩解,被皇太极怒极的眼神钉在原地,霎时惶然顿生。 等到赏赐的物件搜来,上头的确有麟趾宫的印记,模样奢华,一看就是她喜欢的样式,乌兰面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了。 从前都是她鞭打侍女,斥骂下人,头一次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大汗的声音遥遥传来,让她如坠冰窖:「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便是扎鲁特部求情,本汗再容不得你。」 . 「改嫁莽古尔泰?」哲哲霍然起身,惊得说不出话。 多年来让她失色的,也唯有海兰珠进京一事,哪想又猝不及防来了一桩。大汗为何要让乌兰改嫁,短短半日不到,难不成麟趾宫的动静被发现了? 崇政殿水泼不进,她想探听也无门,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却只能捏着帕子干等。放在平日她定会高兴,心腹之患就这样被拔除,可现在…… 「阿娜日,她到底做了什么荒唐事,引来大汗震怒。」 哲哲罕见地失了神,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侍从的通报:「大汗到!」 皇太极大步而来,摆手免了她的请安。 清宁宫微微乱了,似风雨来临的前兆。他就像没看见似的,面色平静地道:「本汗想要与你说话,让玉儿也来听听。」 温婉笑容一顿,哲哲低声道:「快去厢房,把玉儿叫来。」 阿娜日垂着头离开,不一会儿,大玉儿身穿浅橙掐襟,面颊红润地福了福身:「姑姑,大汗。」 她来得急,一张脸粉黛未施,眉眼不似上妆的明丽,显得分外柔和。哲哲朝她颔首,转身望向皇太极,忽见恩和恭敬地递来两张纸。 上写密密麻麻的供词,她和大玉儿一人一张,等第一行字入眼,哲哲的面色就变了。 「你是我册立的大福晋,贤明持重,后院交由你打理,本汗从不过问。」皇太极淡淡道,「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心肠,连受苦多年差些没命的侄女都容不下。」 说到最后厉色深深,掺杂难以言喻的失望,「海兰珠敬你念你,你却算计她,拿你知我知的批命做文章,还拿乌兰当箭靶,真是本汗的好福晋。」 大玉儿勐然抬头,哲哲浑身发软,攥着供词的手都发起了抖。 她何时派阿娜日和乌兰的侍女接头过,又何时诅咒大金国运,将它和无福牵扯到一起?半晌找回声音,急声辩解:「大汗,这是何人所说?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做,我最是心疼海兰珠!」 「好,就算你没有,就算它是明晃晃的污衊。」皇太极笑了声,「身为大福晋管束不力,任由动盪我大金的传言四散,是不是你之过?若不是恩和察觉,后果如何你可知晓?!」 「乌兰同本汗说,是你指使的她。」 皇太极收回笑,一双凤眼让人心底发寒,「大福晋的尊荣,望你不要肆意挥霍,和兰儿的大喜之日不宜见煞,再没有下次。」 第41页 说罢吩咐道:「来人,把阿娜日拉下去,赏二十大板。」 哲哲瘫软在地,恩和一挥手,便有侍从鱼贯而入,捂着阿娜日的嘴拖出去,她连求饶都来不及发出。 清宁宫一片寂静,宫女们抖若筛糠,皇太极重归温和,看向哲哲身旁的大玉儿,「玉儿,你说我罚的可对?」 大玉儿动了动唇,抑住从心底蔓延的颤抖与恐惧,「大汗……罚的对。」 「本汗一向知道你明理识大体,那就再加十板。」皇太极语带赞许,「你和大福晋感情深厚,往后她的言行,还需玉儿监正才好。」 直至身着玄服的高大身影消失不见,清宁宫久久无声。 大玉儿颤抖地扶住哲哲,「姑姑,姑姑!」 . 乌兰福晋改嫁三贝子的喻令下达,霎时引来朝野震动。 大汗在喻令中道,他与莽古尔泰自小「亲密无间,同盘而食」,对圈禁一事「实在不忍,肝心若裂」,他将拨与乌兰财产,携牛羊出嫁,方能补偿一二。 扎鲁特部实力比不上科尔沁,贝勒大臣即便觉得不妥,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连正蓝旗原本属于三贝勒的旧部都骚动起来,心下不满散了个干净,大汗能把自己的女人嫁给犯下大错的莽古尔泰,这是何等的兄弟情深? 眼见正蓝旗归心,多铎看得目瞪口呆,转眼听说大汗召了范文程议事,还有编纂典志的众位史官。 崇政殿,书房。 皇太极微阖着眼,低沉道:「近来汗宫颇多流言。本汗已然查明,敌对诸部潜入盛京,对三日后的婚事大做文章,诅咒我大金国运,意欲行不利之事,本汗甚是忧虑,夜不能安。」 范文程眉心紧皱,「三日后,可是大汗同海兰珠格格的大婚,也为攻下察哈尔贺喜,振奋八旗军心。」说着肃然起来,「婚事事关重大,决不容影响。」 史官们原本不知大汗召见的目的,闻言心下一凛,忧虑道:「那该如何?」 「他们谣传海兰珠是无福之人。如若得逞,岂不是本汗也要挂上无福之人的名号?」皇太极看向诸位史官,「为大金计,不让任何人中伤新福晋,便再无人敢中伤本汗。」 她在乌特受过的苦,史书再不得见。 停了停,他道:「抹去海兰珠从前记载,只余出身,嫁来盛京的年月,和福泽深厚的命数。」 以及——她是他皇太极的钟爱之人。 作者有话说: 史官:大汗为了大金,实乃用心良苦。 后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 感谢在2022-01-25 03:43:59~2022-01-26 12:5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梦6瓶;桃枝5瓶;tender 3瓶;心泪寒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传言既牵扯到大金,便再也不是家事,而是国事。史官们相继告退,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范文程走在最后,望了眼案桌上的大汗。 皇太极翻开摺子,朝他一颔首。 范文程突生感慨,连脚步都慢了下来,缘分向来无法叙说,大汗是真把格格放心底了! 撇开乌兰福晋犯的荒唐事,她的资歷堪与大福晋并论,排位更在布木布泰福晋之上,改嫁许有腾位置之意,叫她跋扈不到格格的面前。 修史改命,更是大汗同他商议好的,而今在史官面前唱和而已。 范文程既为海兰珠高兴,又觉做梦一般,连略有薄资的商人都是妻妾成群,何况一国之主,甚至日后的天下之主。 这样的情深,真的存在吗? 书房里,恩和听完了全程,正机械地磨着墨。 原来这便是「没有证据,那就造」,原来格格的无福批命,便是大汗的心病。 假山后头的嚼舌侍女是他精心挑选的,口齿最清晰,哭得最自然,事后还得了大汗一句「不错」,恩和原以为乌兰福晋改嫁就顶了天,哪能想到修史这一出! 他实在是五体投地,敬服如江水般绵延不绝,半晌听皇太极开口:「停。」 恩和骤然停下,低头一看,多余的墨汁满溢出来,在桌上流了好大一滩,竟和大汗的玄色衣袖不分你我。 那黑漆漆的颜色,一如皇太极冷飕飕的目光,恩和双脚发软,含泪道:「奴才这就擦干净……」 . 崇政殿偏殿。 贝子圈禁,福晋改嫁那么大的动静,便是皇太极瞒着她,宫中少不了风言风语,海兰珠怎会不知? 联想到前日东配殿发生的种种,她沉默片刻,几乎在霎那间明白算计自己的是谁。 吉雅学完规矩,养气功夫精进好大一截,却仍旧被气着了:「格格与麟趾宫从来没有仇怨,乌兰好生恶毒!」 夺去宠爱就是挡了路,这是入宫无法避免的争斗。大汗这样的男子,福晋们人人仰慕,海兰珠早就知道,憎恨她的不会少。 但她不会让,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抢。 她敛起切身体会的恍惚之感,温柔道:「日后小心一些,谨慎一些,谁也不能害我们。你看,大汗为我出了气,你也该消消气,喝口热茶润喉。」 吉雅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怒意顿时消散无踪,听话地接过茶水。 第42页 转而悄声说:「格格该好好谢谢大汗。」 「他让博敦瞒着消息,不想让我知道。」海兰珠眼眸剔透,似闪烁着星光,「我便佯装不知,不叫他烦忧。」 只在心里珍藏就好。 「什么烦忧?」皇太极低沉带笑的嗓音响起,「也让本汗听听。」 海兰珠连忙起身,被他一把搀扶住,「说过不用行礼,也再不许用『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每当大汗说这些,都有非同寻常的严厉,上回晚睡也是如此。 海兰珠耳廓微红,这是大汗同她赏花回来特意要求的,容不得她辩驳,不由小声道:「没有。」 「没有就好。」皇太极坐在榻上,俯身亲了亲她,比平时轻了许多的力道,「今晚就要去老汗宫了,我让小玉儿陪伴你。」 兰儿需从汗宫出嫁,婚前不能同他见面,他已尽力压缩到三天。 明儿便是晒妆,嫁妆还需摆上整个老汗宫,说着压住不舍,「那儿不比宫中,有什么委屈,吃不惯睡不惯都与我说,叫恩和第一时间送来。」 海兰珠埋在他的胸膛,忍不住弯唇。 「不过住上两夜,大汗说得和出远门似的。」说着,仰起玉白的小脸,「博敦同我讲过,老汗宫古朴厚重,又有重新修缮,到时,我同小玉儿妹妹乐不思蜀……」 话音未落,皇太极也笑了,在她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你还要当本汗的福晋。」 炙热唿吸喷洒,海兰珠的脖颈红了一片,皇太极喉结滚动,忽然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不让她看见眼中浓郁的墨色。 他本想给她大福晋的位置。 同样是侄女,哲哲待海兰珠的心远比不上布木布泰。都在一个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欲让她再因亲人难过,会好生派人护着,清宁宫的算计到不了她的耳朵。 海兰珠一无资歷,二无子嗣,没关系,以后都会有,他也都会给。 如今做不到的,只待来日方长。 . 主子将要住到老汗宫待嫁,偏殿上下喜气洋洋,忙得脚不沾地。用过晚膳,眼看天色将暗,博敦在屏风外禀报:「软轿停在殿外了,还请格格移步。」 皇太极替她系好大氅,方方面面仔细过问一遍,见再没有什么遗漏,亲自牵了海兰珠的手。 恩和何时见过主子脚步慢成这般?和博敦对视一眼,心知大汗捨不得,可这新婚前夜,再不舍也得舍嘛。 电光火石间,他用眼神示意吉雅:催一催。 吉雅恍然大悟,坚决贯彻总管教她的方针,绝不打扰大汗与格格相处,张开的嘴瞬间闭得比蚌壳还紧。 恩和:「……」 下一秒救星来临,小玉儿从轿中探出了头,「表姐!」 她向来不爱素雅,穿的衣裳与前日不同,却是同样的艷丽华贵。护送的车队浩浩荡荡,衬得一双眼眸飞扬,金玉流苏摇曳生辉。 一眼瞧见大汗牵着海兰珠,几步路像走几辈子似的,她福了福身,不由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离死别呢,老汗宫我自幼住过,大汗放心把表姐交给我。」 说罢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太过大胆,霎时提起一颗心,谁知大汗没有生气,态度都比往日温和许多,「那便有劳弟妹。」 他松开手,海兰珠脸一红,抱紧珐瑯手炉,弯腰钻进轿子里。 直至软轿消失不见,皇太极依旧站在原地,脑中闪过潋滟的双眸,俊朗眉眼分外幽深。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落了一层白霜。恩和急忙上前,就听大汗自语道:「忍两夜……」 作为一个为主分忧的好总管,他肯定地附和:「就两夜!」 「说得倒轻巧。」皇太极瞥他一眼,「你做本汗的枕边人?」 …… 不知恩和总管的心情如何,那厢,软轿很是平稳。 海兰珠目光柔和,任由小玉儿靠着她坐,挽住她的手。 小玉儿笑吟吟地开口,明明才见几面,像是熟稔了许多年:「我从府上搬来一箱子,全是表姐的添妆,想要什么有什么。」她不容海兰珠拒绝,「平日里不缺银子,这些玩意放着也是落灰,还不让我尽心意不成?」 海兰珠说不过她,又听她叭叭讲起诸位贝勒,还有盛京城的勛贵大臣,妻妾福晋,府上八卦应有尽有。 说着意犹未尽,「日后表姐少不得和她们打交道,也是大汗……」 也是大汗特意嘱託我的。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譁,侍卫拔刀的声响伴随骏马嘶鸣,恰恰行至老汗宫外的队伍乱了一乱。 小玉儿面色一变,掀帘望去:「谁?!」 依稀可见朱红的宫门口,刀光照亮了来人。 他的脸被寒风吹得皲裂通红,眼底遍布血丝,狼狈至极看不出半点贵气,唯独怀里包着一张完好无损的纸。 那是从博礼手中抢来的秘方。 吴克善勒紧缰绳,一动不动望着软轿,仿佛下一瞬就要流出眼泪:「妹妹,哥哥来给你送亲!」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明天入v啦,零点更新奉送肥章! 这本书写的是兰极,预收很少脑袋一热就开了,题材冷门,算是自割腿肉。能写到今天离不开宝宝们的评论与支持,给我超多连载的动力。入v前三天的订阅很重要很重要,求宝宝们支持正版,不要养肥我qaq 第43页 下章大婚,我们不见不散! —— 喜欢预收的宝宝们戳专栏点个收藏=3= 《金手指是皇帝(清穿)》 一朝穿越,相宜成了富察家的姑娘。 父亲是三朝元老,未来幼妹是十二福晋,未来堂妹是孝贤皇后,作为嫡支目前唯一的姑娘,相宜收穫全族宠爱,一留就留到了十八。 康熙三十一年重开选秀,超龄秀女获准参选,时任户部尚书的马齐云淡风轻:「闺女放心去,阿玛已向皇上求了恩典,复选撂牌子赐花。」 包袱款款来到复选现场,皇上:「留牌子。」 相宜:? 册封圣旨紧跟着到,「听说富察格格养有海东青,朕甚爱之。」 富察氏全族:?? — 相宜十五岁那年,四叔从察哈尔带回一只海东青,英俊雪白,威风凛凛,就是不服管教脾气大。 她用千般手段驯养,冷着脸说「听话」,终于养成同床共枕,任撸任抱的梦中好隼。 忽然有一天,爱宠成了宫里的皇上。 相宜:……??? 求穿越回去的办法,很急。? 第25章 他的嗓音粗砺沙哑,偏偏拼着全力高喊,霎那间,宫门外一片寂静。 哥哥?科尔沁的吴克善世子? 侍卫拿刀的手一抖,眼中敌意迟疑着褪去,便听吴克善继续开口,久未饮水的嘶哑嗓音带了哀求:「不是科尔沁贝勒给海兰珠福晋送亲,是哥哥给妹妹。我赶了两天的路,就让哥哥背你最后一回,好不好?」 小玉儿掀开帘,震惊得差些失声,这看不清脸的狼狈之人是……表哥?! 吴克善强忍着哽咽,忽而发现那张探出的俏脸很是熟悉,辨认片刻,目光骤然一亮。 上回省亲,他亦去十四贝勒府拜访过一遭,吴克善连声问:「小玉儿!你是和你海兰珠姐姐在一起?她可听见我说的话了?」 小玉儿恍惚着点点头。 她隐约知道科尔沁不出嫁妆,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情景,表哥为何只身一人来到盛京,连个侍从都没有,还说要给表姐送嫁?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勐然扭过身—— 海兰珠鼻尖发红,紧紧抱着手炉,半晌再也忍耐不了,眼睫濡湿,泪珠串线般地落下。 眼泪止也止不住,在衣襟晕开点点深痕,飞快打湿了颈间绒毛,蓬松变为成结的绺。 她知道吴克善的苦衷,知道他的身不由己,她从没有怪过哥哥!她说过没有家人,见了哥哥唯有陌生,何尝不是怕。 怕哥哥出自阿布额吉的授意对她好,怕他为了科尔沁的荣耀来劝她,他是她唯一惦念,也是唯一惦念她的亲人了,自己又该怎么拒绝? 可她从没有想过,哥哥会千里迢迢地闯来盛京,不顾一切给她送亲,以兄长的身份,与科尔沁与大金没有半点关联。 他说要在成婚的时候背她。 海兰珠听得出吴克善话间的疲累,几乎能够想像他当下的模样,唇瓣发颤,想说什么却堵在喉咙里,连眼尾都漫上了红。 小玉儿大吃一惊,顿时着急起来,抽出绣帕替她擦泪,「表姐,同表哥见面该是喜事,怎么哭了?」 她还想安慰,软轿前传来阵阵脚步声。 为首的亲卫端正英武,正是鰲拜。鰲拜递上一块令牌,躬身道:「大汗说过,出门在外,一切行事听从福晋。吴克善贝勒自科尔沁来,福晋见还是不见?」 令牌是科尔沁世代继承人的标志,在小玉儿担忧的目光里,海兰珠擦去眼泪,鼻头红红地道:「见。」 佩刀齐刷刷地收回,当即有人快马加鞭前去禀报大汗,侍从牵了吴克善的马,请他进老汗宫更衣洗漱。 嫡亲兄妹没有那么多避讳,海兰珠与小玉儿一下软轿,博敦连忙叫人收拾前院的厢房,备上热水,叫小贝勒好好用一顿饭先。 吴克善连着喝了两大壶水,匆匆洗干净脸,继而焦急地问:「饭食先不着急。妹妹可愿意见我?」 博敦望着他黑了一圈,干裂粗糙的脸庞,简直与上回省亲得蒙盛京夸赞的科尔沁贝勒判若两人。 她动动嘴唇,半晌才找回声音:「格格自是愿意见您……」 像是溺水之人得了救赎,吴克善的眼眶骤然一红,博敦嘆道:「贝勒爷随奴才来。」 . 宽阔的正屋点着烛火,海兰珠坐着,吴克善站着,两个人都是红眼眶。 小玉儿几步一回头,终是同侍女不放心地走了,准备好好问问吉雅其间缘由。 门吱呀一声掩上,一时间只余唿吸声。见海兰珠始终垂着头,吴克善心口泛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叫了声:「妹妹。」 她比从前更美,也更冷,穿的住的无一不是上佳,应是在大金受到很好的照顾。 他不敢问海兰珠在乌特过得如何,都是他没用! 「我……哥哥不求你原谅我,更没有让你回科尔沁的意思,哥哥只想问,大汗待你好不好。」严肃的眉眼摺痕深深,吴克善依旧哑着嗓子,「如果不好,哥哥立刻带你走,走去没人发现的地方……」 海兰珠眼睫一颤,抬头看他:「大汗待我很好。他为我修缮关雎宫,不准许任何人欺负我,还命算计我的福晋改嫁。」 「好,那就好。」吴克善讷讷,强忍住心下苦涩。 第44页 阿布额吉说的没错,他们没有骗他,大汗是为海兰珠攻打乌特的,又怎会待她不好? 屋内慢慢沉寂下来。 海兰珠轻声问:「哥哥怎么独身一人前来盛京,族里同意了吗?」 多少年没听到这句「哥哥」了。 吴克善眼角一热,手心紧握又松开,掩饰般地笑了笑:「当然同意了,阿布额吉本想入京,最后遣了我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急急从怀中掏出秘方,「这是明宫流行的东西,不知为何传到科尔沁,听说的效果极好,妹妹先拿去再说。」 海兰珠一怔,手心便被塞了一卷黄纸。 保存得完完整整,字迹清晰,半点寒风也没有受。 「姑姑和玉儿想要生阿哥,何不留给她们。」她看了半晌,一双眼瞳乌黑如墨,「我抢去她们的丈夫,哥哥不怪罪我?」 吴克善摇了摇头。 「不怪罪。」他哑声道,「这是你早就该得的。」 …… 海兰珠本就发红的眼眶一酸。 她捏紧绣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忽闻外头传来通报:「格格,恩和总管来了!」 紧接着便是恩和的声音,急促中带着喘:「贝勒爷,大汗召见。您若沐浴更衣,用过膳食,便同奴才走一趟吧?」 闻言,吴克善终于挪开投在妹妹身上的视线,此乃意料之中的事,即便不舍,也得先见过皇太极。 前来盛京没有向大汗报备,是他冲动之下有欠妥当,吴克善涩声道:「劳烦总管了。」 转身的时候,他回过头,低低地、忐忑地道:「送亲……」 「好。」海兰珠秀眉弯起,似柳叶拂过泪光,「我想要哥哥背我一回。」 嗓音悦耳,吴克善骤然僵在原地。 . 汗宫早已挂灯结彩,吴克善越看越有计较,大汗对海兰珠的重视不是作假。 恩和引他入了崇政殿,依旧是一坐一站,书房落针可闻。 面前之人的仪容实在不堪入目,皇太极缓缓开口,俊颜瞧不出喜怒:「她哭了?」 吴克善顶着红肿的眼眶点点头。 随即双手环胸,弯下腰道:「惊扰大汗与福晋,是吴克善的不是。」 看他脚步轻盈,郁色不再的模样,不难想像兰儿同他说了些什么,别是被这小子哄了去。 皇太极没有被这一声「福晋」取悦,凤眼幽深:「按理,科尔沁应告知婚期,派遣勇士光明正大地来,你生怕错过兰儿的婚期,连夜赶路,怕是没有经过寨桑和博礼的同意。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又如何保证世子之位稳固绵延?」 这般开诚布公,听得吴克善面色一变。 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行了蒙古贵族的最高礼仪:「怎样才能顺遂继承科尔沁,给予海兰珠护佑,还请大汗教我。」 皇太极不再摩挲扳指,定定看着他。 重情不是缺陷,吴克善年青勇武,却带有过分的优柔,心甘被束缚,而今竟说出这般果断的话。是寨桑叫他规劝海兰珠,为哲哲布木布泰争宠,还是……生下科尔沁血脉的阿哥,日后去母留子。 他倾过身,语调微扬:「你不要姑姑和玉儿了?」 吴克善闭了闭眼。 「她们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爱,族人的,侍从的,还有阿布额吉的。」他的眼底血丝密布,「海兰珠只有我这个哥哥。大汗,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死后如何去见长生天?!」 这份「爱」指的是亲情,皇太极许久没说话。 半晌他道:「这些日子留在盛京,我亲自指点你。」 吴克善勐然抬头,与海兰珠五分相像的眼睛浮现惊愕,像是郁气尽去,散发浅浅的欣喜。 本该是个面不改色的英俊青年,日夜赶路的风霜毁了这一切,皇太极不忍再看,唤了恩和进来。 他是为了兰儿,吴克善高兴个什么劲? 「叫太医拿些擦脸的药,赶快。」 恩和忙不迭吩咐跑腿,吴克善摸摸面颊,黝黑骤然浮现一团红。他道了句「多谢大汗」,声音极低,转瞬像是想起什么,扬起丝丝焦急:「海兰珠的批命……」 「本汗已经解决了它。」 然后就见大汗离开案桌,伸出掌心,亲自理了理他的小辫。 吴克善受宠若惊,不由微微躬身,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瞧。皇太极喜好黑衣,而今身穿常服,衬得天青色穗络十分显眼,其上绣有精緻的的柳叶图案。 ……叫他十分眼熟。 吴克善一愣,瞅了眼自己的腰间,又看了看大汗的腰间。 为何会有两个相同的佩饰?连陈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难不成当年妹妹又绣了一个?? 不对,他方才去见海兰珠,她好似没有往这儿看过。妹妹怎么一点儿也不好奇? 从前的姑父成了妹夫,但崇敬是刻在骨子里的,吴克善不好直接问,直把眼睛看出花来也没看出区别,动了动唇,怀揣满肚子疑问离开。 恩和挪开眼,憋住不断乱颤的身体,深深垂下了头。 皇太极重新坐上案桌,瞥他一眼,执起笔道:「想笑就笑,为何一副女儿家做派?」 「……」恩和心道奴才不就是说了句不想做枕边人吗。您故意戴穗络气吴克善,不也是记着多年以前他犯下的旧事? 第45页 格格出嫁乌特的前日冷眼相对,想必吴克善贝勒有的受喽。 恩和觉得自己的罪过是远不能和吴克善相提并论的,正欲辩驳,便听大汗话锋一转,道:「遣人给他安排住处,就在老汗宫中,兰儿的隔壁吧。」 恩和即将出口的话戛然而止,这住处何止好,简直太好了,难不成他猜错了?大汗并不是故意的? 「那儿离关雎宫远,不过两天邻居,倒也十分合适。」 恩和:「……」 他差点忘了格格是待嫁之身,大汗果然不叫人失望。 皇太极不管他,嗓音低沉道,「兰儿那里如何了,叫太医瞧瞧,不要哭坏了才好。」 . 吴克善同海兰珠见面的时间里,小玉儿找吉雅套出了所有的话。 吉雅心思纯净,一心一意只为海兰珠,自是知道小玉儿大福晋待格格好,一时间无有不言,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眶。 小玉儿半晌回不过神,心乱如麻地在老汗宫乱逛,又是不解又是气怒,安布怎么这样煳涂?! 单凭大祭司之言……说布木布泰是有福之人也就算了,凭什么说表姐无福,满草原的人就要信? 大祭司风烛残年,早就老花眼了,安布也不多找几个祭司来瞧瞧?! 她出生草原,只是幼时来到盛京,倒拜佛拜得更多一些,什么喇.嘛祭司,小玉儿都是不信的。尤其布木布泰是她最厌恶之人,一想到海兰珠的命运同她天差地别,小玉儿心里头烧得慌。 幸而表姐遇上大汗,幸而来到盛京,否则不得被磋磨死? 还有那劳什子乌兰,叫她说,改嫁莽古尔泰算什么惩罚,得剥皮抽筋才好,方解心头之恨! 怒着怒着撞上巡逻的亲卫,领头的她认识,正是方才轿前递来令牌的那位。小玉儿身子一歪,紧接着被人扶了起来,回过神忙道:「对不住,可有踩着你?」 靴上踩来一双脚,鰲拜面不改色。眼见小玉儿将要摔倒,他面色微变,即刻伸手挡了一挡,「大福晋,奴才半点也不碍事,大福晋可有损伤?」 小玉儿这才发现面前的亲卫长得不赖,居然比吴克善表哥还健硕些。 大汗莫不是看脸挑的? 不过轻飘飘的一挡她就站直身子,这是多大的力气。小玉儿起了惜才之心,这样的人长年待在汗宫岂不是屈才,笑着摇摇头,问他:「你叫什么名?」 问起名字的时候,鰲拜笑得有些憨,「奴才瓜尔佳鰲拜,镶黄旗人,阿玛卫齐,额其克费英东。」 小玉儿愣住了。 卫齐是八门提督,费英东更是开国功臣,入享太庙,族中男儿无一不英勇。这可真是大金最为显赫的将门,半晌找回声音:「大汗没让你出征?」 鰲拜解释道:「奴才寸功未立,有赖大汗信重,塞我进了镶黄旗兵营,三日后随军北上。」 小玉儿恍然,继而狐疑:「那你还在这儿巡视,不抓紧着练练?」 「奴才为海兰珠福晋办事,大婚在即,自然得尽心尽力。」 听着倒挺有文化,像是熟读汉文。小玉儿暗自点头,却不信这个理由,他想要办事立功,瓜尔佳一族不能安排?直接参军一样能够出头,何必来做汗宫亲卫。 鰲拜就是笑,怎么也不肯说了。 回到小院,海兰珠沐浴完坐在梳妆檯前,吉雅正拿了热鸡蛋给她敷眼。 「是该好好敷敷。」小玉儿道,「瞧瞧,都红成什么样了,要让大汗见了,岂不得心疼死?」 海兰珠耳廓微红,唇角却是翘着的,「大汗方才派太医前来瞧过。」 小玉儿勐然发觉,表姐有哪里不一样了。 更自如,更活色生香——对,就是活色生香,这个词儿还是从书里看来的。这样一个大美人,见到表哥哭了一回,像是挣脱过去的枷锁,全然鲜活了起来。 批命还有悽苦的从前霎时从心里抹去,表姐自己都忘了个干净,她又何必提起? 小玉儿心下的涩意被高兴替代,反应过来登时佯怒,「好啊,你竟同我炫耀起来了。」 海兰珠朝她抿唇笑,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大汗拨给哥哥伺候的人,先前同她回禀,说哥哥要在盛京小住。就在老汗宫里拨出一个院子,离她这儿很近,不过半刻钟的距离,便是离关雎宫也不会太远。 形状漂亮的眼眸被泪水洗净,多看一眼都要失魂,然后漫上粼粼笑意,嗓音清越:「时辰不早了,快去洗漱。」 小玉儿恍然惊醒,只觉心都酥了一半,飘着脚步走去梢间。 女子都不能逃过这样的美色冲击,若她是个男人,岂不是能为她生为她死,没了命也得宠? 她可算知道大汗为何这么在乎,连出宫住两夜都捨不得。飞快地沐浴洗漱,小玉儿抱了软乎乎的枕头,凑到海兰珠的寝卧里边:「表姐,我想同你睡。」 一张大床颇有些空荡,何况大汗不在,能同表妹说些私密话,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热闹和欢喜。 海兰珠眉眼微弯,轻轻掀开锦被,柔声道:「我已经暖好了,快进来。」 小玉儿也从没有这样的经歷。烛光昏暗,她欢天喜地躺下,翻了个身,与海兰珠提起今天遇到一个侍卫,还是大金的将门子弟。 海兰珠静静聆听,半晌反应过来,小玉儿说的就是鰲拜,「鰲拜办差晚,大汗十分赏识他,说他会是日后的一员虎将。」 第46页 「他那样的身形,不做将军才是可惜了。」小玉儿笑吟吟道,思及堆在库房的骑装,忽而有些心痒,「改日我们骑马去?」 她仍记得,布木布泰的骑术是表姐教的,小时候还得表姐扶着她上马……不等海兰珠回话,小玉儿即刻否决了自己,「不行,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想到大玉儿,她慢慢沉下脸,片刻低低道:「表姐,你可知晓多尔衮喜欢的是谁?」她冷笑一声,凑过去说了个名字。 海兰珠睁大眼。 小玉儿感嘆道:「我倒宁愿她改嫁贝勒府,也好过两人隔宫相望,心里膈应。」 大汗,真是一个温和仁慈,心胸宽广的好国主。 说罢挽住海兰珠的手,把大玉儿忘到九霄云外,表情舒适,紧挨着她睡了。 …… 太医回禀说格格无恙,敷敷眼便能褪红,皇太极身着寝衣,摆手让他告退。 偏殿依旧是哪个偏殿,怀中人却消失无踪,他面色极淡地脱下鞋袜,掀开锦被,精壮身躯一下就捂热了床。 似睡非睡之际,鼻尖忽然窜上一股浅淡的甜香,他伸手却摸了个空,片刻坐起身来,凤目浮上郁色。 恩和听闻动静,赶忙点亮烛火,瞧见大汗浑身威势,不似就寝而似出征,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小心翼翼地道:「大汗这是睡不着觉?」 皇太极没说话。 恩和咽了咽喉咙,心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不睡如何能行,明儿还有朝会,后日才能成亲呢。 汗宫总管总要替主子分忧,他咬咬牙,豁出去道:「奴才替您暖床?」 「……」皇太极嗓音像是浸了寒冰,「滚。」 . 听说恩和总管一整夜没能睡觉,被罚站在墙根,宫中也没起多少流言。 盖因汗宫如今前所未有的安稳,自从嚼舌事件发生,乌兰福晋改嫁,连清宁宫都受了牵连,福晋们门户紧闭,无不勒令下人收好嘴巴。 大汗新婚,宫中彩饰超了福晋的规制,比肩大福晋也不差什么,又哪里有人说半个不字? 第二天一早,整个盛京城热闹起来。 一台台的嫁妆从老汗宫抬向关雎宫,其上无一不是珍品,金银玉器能叫人看花了眼。察哈尔世代累积的财富数不胜数,分给大汗以及镶黄、正黄旗的那几成占比最多,连抬嫁者都是镶黄旗士兵,大汗统帅的嫡系。 还有大汗着人张贴的送妆诗,光是范先生写的就有十几首! 朝中不是没人置喙,也有不满新福晋如此架势的臣子,被八旗将士,文臣史官喷了个狗血淋头。 将士们道,两日后便是北上出征,沾沾大汗婚事的喜气怎么了? 史官们道,新福晋不仅是科尔沁的格格,关乎金蒙友谊,还是福泽深厚,护佑大汗的关键之人,切不可慢待,故而从老汗宫出嫁最佳。 话都被他们说完了,多铎左想右想憋不出反驳的理由,朝会一过,便去了十四贝勒府上。出征前难得休闲,多铎一进府,发觉前院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没有。 他问管事,「哥呢?嫂嫂呢?」 管事嘆了口气,「爷在书房,大福晋在老汗宫,说是为海兰珠福晋送嫁。」 说着欲言又止,「十五爷不如劝劝爷,叫他多去后院,除了正院的大福晋,还有诸位福晋庶福晋……」 多铎冷声道:「我正有此意。」 不经通报便推开房门,多尔衮一见是他,眼中带了笑。多铎上前几步:「哥,你怎么不同嫂嫂一块送嫁去?」 多尔衮重新写起字:「我去做什么?都是福晋侍女,也不怕冲撞。」 「有什么好冲撞的。」多铎盯着他,「听说吴克善来了,正住在老汗宫,要是撞上布木布泰,岂不正好?正好问个明白,如果她不喜欢你,你也不用牵肠挂肚了。」 说着就要拉他一块,「以后同嫂嫂好好过日子,怎么也比现在强!」 多尔衮笑容微变,无奈道:「你是要我被四哥撞见?」 「婚前不能见面,哥你怕个什么。」多铎嘀咕道,「就算发现也没事,他不是早早知道么?没想到皇太极心胸如此宽广……」 多尔衮额间青筋蹦跳,知道和发现是两回事,自玉儿嫁进汗宫,他们早早就断了! 听闻他的解释,多铎沉下脸:「要是四哥宠海兰珠一辈子,小阿哥都同她生,我倒要看看布木布泰怎么如愿?你就等她一辈子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跨出门槛时停了一停,高声道:「嫂嫂喜欢上别人最好!」 . 直至第二日晌午,清宁宫才知道吴克善送亲的消息。 大玉儿不可置信地起身,哥哥前来竟也不同她说一声,连姑姑都不知道! 他是部落的继承人,就这样旗帜鲜明地给姐姐送嫁,阿布额吉会怎么想,满盛京会怎么想? 哲哲头痛地揉揉眉心,半晌开口:「就让他送。」 「姑姑。」大玉儿轻吸一口气,便听哲哲低声道:「这样的关口,大汗盯着我们呢。」 阿娜日被赏板子的一幕幕尚在眼前,她几乎去了半条命,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起,大玉儿慢慢坐回榻上,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涩声道:「哥哥来了,我连见都不能见一面?」 「明儿大婚,后日敬茶,总有得见的机会。」哲哲顿了顿,说,「玉儿,有句汉话叫烈火烹油,还有一句话,叫花无百日红,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第47页 「而你,若是精心装扮,又会比谁差?男人最是喜新厌旧,你得记得。」 大汗还能守着海兰珠过一辈子不成? …… 恩和觉得大汗是要守着格格过一辈子。 格格真是比安神汤还管用,瞧瞧,不过两日不见,一晚上翻多少个身,脸色都差了下去,如今又要度过难熬的一夜了。 难熬的是他,受苦的还是他,恩和就想问问到底是谁规定的婚前不能见面,他非废了这条规矩不可。 眼见大汗坐在床边,恩和掐了自己一把,满面笑容地提醒道:「您明儿就是新郎官了!」 自从抱着海兰珠入睡,皇太极倒忘了从前没找到她的时候,那段难以入眠的日子。 闻言嗯了一声,面色温和许多,兰儿怕是和他一样睡不着,过了今日就好。 他瞧瞧空空荡荡的床榻,又瞧瞧恩和,恩和忙后退一步,矜持摇头:「奴才不暖床。」 皇太极语速缓慢,笑容有些冷:「你不觉得,上头缺床锦被吗?」 作者有话说: 海兰珠&小玉儿:zzz —— 九点还有三更~ —— 感谢在2022-01-27 10:15:05~2022-01-28 00:0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月儿弯弯照九州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606287、苹果2个;joekylie、宸公子、宇间、能看到我你就是好文、一条等硕回来的咸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914734 30瓶;月儿弯弯照九州、茶靡花开10瓶;53606287 9瓶;浮梦6瓶;坠欢、山有木兮5瓶;thatgrace、wtt 2瓶;取名什么的最烦了、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翌日清晨。 海兰珠一觉醒来,小玉儿消失不见,榻边多了一件嫁衣。 针线繁复,红得灼人,金线带来前所未有的熟悉之感,其上凤凰缠绕清唳,展翅欲飞。 ……和她亲自做的那件相似,却比她制得更华美,仿佛脱胎换骨取得新生,缠绕间,数不尽的玉石熠熠生辉,让人多看一眼的都屏住唿吸,生怕惊扰如此绣艺。 她怔怔地抚上,触手似霞缎,似云锦,直至吉雅满是喜意的声音响起:「格格,诸位嬷嬷已在外面候着,可要让她们进来?」 今天是大喜之日,是她嫁给皇太极的日子。 海兰珠攥着锦被,敛去眼眸发颤的水光:「进。」 天蒙蒙亮,院里一大早就喧闹起来。小玉儿眉眼飞扬,自觉充当招待的女主人,抢过博敦的活计,来来回回地忙碌,片刻也不停歇。 早中不过准备着,吉时入轿在黄昏,离送亲还有好长一段时辰。吴克善身着送亲绛服,坐立不安地走动着,时不时让人打探进度,实在煎熬不住了,便往脸上抹一抹太医的药,严肃深刻的浓眉微皱,在铜镜前瞧上一瞧。 嬷嬷们鱼贯而入,没有发出半点杂音,动作麻利地进行一项项事宜,显然是做惯了喜嬷嬷的差事。 她们服侍海兰珠净脸,上妆,更衣,等装扮完毕,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没有人知道新福晋长得好,否则哪能引得大汗如此宠爱,为之修葺离崇政殿最近的关雎宫,命镶黄旗将士抬嫁妆,还要亲自出宫迎亲? 虽没有见过关雎宫,但一打听其名含义便知大汗心思,听说涂满椒墙,陈设都是不曾见过的好东西,她们不得见而已。 大汗将她护得好,满盛京都在好奇新福晋长什么模样,嬷嬷们装扮过的新嫁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从来没有这么美的。 不是繁复至此的嫁衣衬她,而是她衬嫁衣,叫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眼中只盛得下那张脸,多看几眼连唿吸都要沉醉。 好半晌回过神,为首的嬷嬷奉上红纸,「请福晋抿上一抿。」 海兰珠坐在镜前,轻轻沾上唇瓣。 口脂更添一抹艷色,她们屏息凝神,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念头。 大汗好福气。 不到一会儿,侍女们喜气洋洋地前来禀报,作为女宾的大贝勒大福晋,还有岳托贝勒的大福晋来了。 大贝勒名为代善,也是岳托的亲阿玛,二位福晋却不是嫡嫡亲的婆媳,代善的大福晋乃是他继娶的。她们面上带笑,相携而来,岳托大福晋一进门便亲亲热热地喊:「十四婶子。」 相比多尔衮,岳托更是旗帜鲜明站在大汗那边,当年选举大汗头一个贊成四贝勒,听说没少气得他阿玛头昏。 这回得了自家爷叮嘱,心知新福晋是大汗心尖尖上的人物,岳托大福晋送的添妆很是贵重,只在小玉儿之下。说罢迫不及待去看海兰珠,笑吟吟地道:「大汗藏着的姑娘终于可以给大家见见了!」 话音未落,铜镜前的裊娜身影映入眼帘,她失神片刻,同代善大福晋低声道:「我竟从没见过这样的好颜色。」 代善大福晋何尝不是? 铜镜前坐着的美人,一举一动都极为精緻,叫人不自觉地放轻声音,生怕唐突了她。海兰珠转过身来,眼波盈盈,同她们行了福礼,二位大福晋连忙回礼,接过喜嬷嬷手中的玉如意,在一旁添福祝祷。 岳托大福晋便道:「福晋是福泽深厚之人,我们不该添福,该沾福才是!」 代善大福晋笑着点点头,听得海兰珠一愣,妆檯上搁着的手蜷缩起来。 第48页 福泽深厚之人? 无福批命伴随了她太多太多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想领头喜嬷嬷也附和:「大福晋说的很是,能给福晋上妆,是老奴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岳托大福晋点了点嬷嬷,兴致勃勃地夸下去,海兰珠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慢慢的,手指不再蜷起。 整颗心安稳下来,玉白耳廓爬上红晕,是,她是福泽深厚之人。 从前的一切不算什么,她有幸遇上了大汗! …… 新嫁娘这头忙碌琐碎,时辰仿佛一晃而过,汗宫那头,又是另一番光景。 恩和颈间佩了一朵大红花。他郑重其事,每过半个时辰便看看天色,祷告长生天求黄昏来得快些,反倒是皇太极面容沉稳,好似昨晚辗转反侧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即将迎娶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喜服上绣金线游龙,比起玄黑常服少了几分内敛,越发显得神奕挺拔,俊雅非凡。皇太极掂了掂手中大弓,负手望向殿外,那儿矗立着花轿,黑压压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直至礼官高喊:「迎亲——」 恩和一个激灵,尚未反应过来,便发现大汗不见了。 皇太极跨出殿门,随他出征的骏马嘶鸣一声。 他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催促道:「走,去迎你的女主人。」 . 即便是大婚,调养也不能落下,博敦端来膳房的点心垫肚子,是能饱腹、易克化的吃食。 一切准备就绪,离吉时也近了,喜嬷嬷为海兰珠遮好盖头,霎那间,眼前落下一片红。 小玉儿扶着她走,压低声音在耳旁道:「表姐,你定要同大汗和和美美,牵一辈子的手。」 说罢笑起来:「表哥候在门外呢,瞧着像是等不及了。」 和和美美,牵一辈子的手。海兰珠搭着她,红唇微弯,极轻极软地答应下来。 礼官高唱「吉时到」,她的脚步恰恰停下,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看见面前的人影。 吴克善鼻尖发酸,蹲下身道:「哥哥背你。」 恍惚回到四年前,一无所有远嫁乌特的那天,模煳记忆被如今的鲜红取代,海兰珠眼眶微热,倾身抱住他的脖颈,像小时候那般环得很紧很紧。 吴克善深吸一口气,双手上抬,稳稳地朝外走去。一步两步,心头五味杂陈,一会儿想妹妹的身子还是太轻,一会儿想关雎宫的陈设如何,便就没有发现突兀响起的马蹄声,人群忽然寂静下来。 岳托大福晋捂住嘴巴,那、那一骑绝尘的人是大汗? 皇太极远远赶在送亲队伍之前下马,朝吴克善伸出手。 他低沉的嗓音带了些喘:「该我抱了。」 作者有话说: 大汗:我不急。 恩和:? —— 感谢在2022-01-28 00:01:29~2022-01-28 09:2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脆桃好吃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皮卡皮卡丘丘、苹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222222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灵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簇拥在旁的喜嬷嬷看傻了。 大汗尽管平日温和,浑身威势犹如山岳,上回有幸得见,她望都不敢望一眼。迎亲的队伍还没影,他就迫不及待地下马,像是迎回自己的宝物,比那些个小子还要急…… 正门红绸摇曳,望着伸出手的皇太极,吴克善骤然失语。 他清晰地察觉到,妹妹搂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一股纯然的喜悦穿透过嵴背,直直抵达他的胸腔,让他高兴的同时又酸涩,伴随强烈的不舍。 这才多久?他还没背够呢。 吴克善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地躬下身。不过霎那,海兰珠身子一轻,红纱翻飞间,落到炙热的怀抱里。 皇太极敛目看她,一颗心瞬间被填满,朝吴克善微微颔首,薄唇扬起笑容。 宾客眼睁睁看着大汗抱着新嫁娘,替她跨火盆,替她拜北斗,海兰珠福晋全程没有下过地。迎亲队伍终于来了,侍从无不气喘吁吁,尤其是恩和总管,还来不及抹掉汗珠,便听大汗吩咐道:「持弓。」 不是「拿」而是「持」,恩和忙抓起巨弓,竖立在皇太极面前。 他跟随大汗多年,自然知道合适的角度与高度。皇太极单手抱人,不让海兰珠有半点颠簸,另一只手搭上箭,虎口慢慢用力。 弓弦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拉开,只听唰唰三声,箭尖穿透寒空,不偏不倚钉在喜轿头。 迎亲流程就这么走完,宾客们无不呆滞。 贊官张张嘴,好半晌找回声音:「礼成,福晋上轿——」 皇太极抱着海兰珠进轿,在她耳旁道:「行路需要三刻钟,我一直在。」 海兰珠红唇微抿,弯起盈盈弧度。 她点点头,隔着红纱贪恋地描摹他的眼,嗓音似溪水潺潺:「好。」 …… 大汗竟还代替了喜嬷嬷的职责,叫她们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这样光明正大的宠爱,这样明摆着的纵容!直至队伍远去,宾客如梦初醒,岳托大福晋拉住小玉儿的手,憋了满肚子的话要问。 第49页 小玉儿满面淡然,细看还有丝丝麻木。 她喃喃道:「原来牵手只是寻常……」 什么只是寻常? 岳托大福晋探过身,转眼见她恢復了神采奕奕,笑道:「走!赴宴过后,明儿还要敬茶呢。我竟迫不及待看她们见到表姐的眼神了。」 . 汗宫正门名叫大金门,喜轿自大金门抬入,停在关雎宫前。 时至入冬,海兰珠下轿的时候,夜色早已铺满天空,宫道却是亮如白昼,处处挂满灯笼红绸。 崇政殿摆了几大桌喜宴,宴请诸位贝勒、福晋与亲近的大臣,男女并不分席,范文程也在其列。真要计较起来,迎娶新福晋的排场比大福晋更胜一筹,既然汉臣不说,也就没有人提,大喜之日,捋大汗的虎鬚干什么? 有科尔沁贝勒给妹妹撑腰,何况清宁宫大福晋也在,正笑容满面地招待他们,彰显对侄女的亲厚。 他们高高兴兴地落座,你一盏我一盏地推杯,范文程按捺住欣喜,今夜过后,他便能毫不避讳地拜见格格了。 金人福晋的地位不低,何况是大汗的福晋。虽长居宫中,与宗室联络是常有的事,至于外臣,端看大汗在不在意。 思忖间,恩和总管笑眯眯地过来传话:「诸位爷,诸位福晋,大汗今儿便不来宴饮了。若真要找人拼酒,寻十四爷十五爷去,他们酒量好,明午出征也不会醉!」 席间轰然一笑,不时有起闹声传来,大汗爱重关雎宫福晋,这是不让他们闹洞房呢。 哲哲笑容敛起,看向身旁的大玉儿。 见她神色不变,哲哲慢慢放下心,殊不知大玉儿正回想「大汗不来宴饮」这句话,垂下眼,心间浮现微苦的涩意。 方才她见吴克善,哥哥为给姐姐送亲,脸毁了也不在意。 听说哥哥要在盛京小住,她实在高兴,后来想想,哥哥可会来姑姑的清宁宫,可会来她的厢房? 她不和姐姐争,她也争不过,哥哥如此,大汗也如此。但大汗到底是雅图的阿玛,要是完全被阿玛遗忘,雅图日后怎么办? 她不能不为女儿考虑! 多尔衮正与小玉儿坐在一处。见他时不时抬眼,英俊面庞含着笑,小玉儿挑起眉梢,轻言细语:「这么远的距离也够寒碜,不如上去同她叙叙旧。」 多尔衮神色渐淡,他想的是出征之事,与玉儿有什么关联? 见小玉儿自顾自地夹菜,多尔衮一抿唇,嗓音带了无奈:「你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见他哥这般,多铎眼不见心不烦,唤来侍从给他指路,他要坐到吴克善身边去。 半刻钟后,他望着面前黝黑髮红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你是吴克善?」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的哥哥什么时候黑成炭了?他上回还不长这样! 「……」送亲没送多久,吴克善原就憋着气,闻言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让十五爷失望了,真对不住。」 正好!他就该多多待在盛京,多多去关雎宫看妹妹,一边请教一边碍他们的眼。 . 关雎宫雅致大气,瓷器摆设无不经过皇太极掌眼,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布置。 院前种满白梅,冬日里开得正盛,若说前殿是「雅」,寝殿则是一个「柔」,装饰处处精緻,涂满了整面椒墙。 红烛摇曳,熏炉点着暖香。小心扶着海兰珠坐下,喜嬷嬷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怀着激动的心情撒花生,枣子与桂圆,嘴里说着祝福的话,不一会儿铺了满床。 合卺酒备在一旁,又有嬷嬷端上子孙饽饽,笑盈盈地奉上喜秤。 皇太极轻轻颔首,掌心在身侧摩挲,直至磨得干燥无比,生根似的脚步终于抬起。 微凉的触感传来,视线一寸一寸变得清晰,海兰珠抬起头,声音清软地唤他:「大汗。」 红纱滑落,皇太极少见地愣在原地。 她本就国色天香,五官无一处不长在他的心上,如今俏生生地坐在榻边,仰起小脸看他,秾丽眉眼画上盛妆,流露丝丝媚意。 红衣乌髮,眼神潋滟,那是能够令人发疯的媚意。 凤眼霎时变得幽深,皇太极沉声开口:「你们退下吧。」 嬷嬷们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低声提了提子孙饽饽还有合卺酒,躬身退出喜房。 目光扫过两道托盘,皇太极薄唇微翘,缓声道:「兰儿,先用哪样?」 这是他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叫,海兰珠微怔,不由蜷起指尖。暖香愈发浓郁,熏得脸颊漫上热意,涌动着控制不了的情感,她动了动唇,一时竟也为难起来。 皇太极忽然笑了。 胸膛都在震动,他端起饽饽,垂头咬了一口。 继而握住海兰珠的腰,炽热温度落在她的唇瓣上,侵略啃咬,辗转研磨。霎时天旋地转,身下传来麻痒的硌意,海兰珠微微睁大眼,望着上方的男人。 烛光掩映的鼻樑高挺,眼睫很长,向来盛着山河的眼眸深不见底,好似天边漩涡,叫她看上一眼便丢盔卸甲,轻而易举地被他攻城掠地。 湿热鼻息伴着浸入骨髓的松香,不消片刻,海兰珠吞咽一声,气喘着推开了他。 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唇瓣通红通红,泛着饱满的光泽,眼尾飞霞,满面桃花。天下独一无二的艷色拥在他怀里,皇太极喉结滚动,额头抵着她的,平復了好一会儿唿吸:「好吃吗。」 第50页 红晕渐渐爬上玉白的脸,海兰珠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嗔似娇,皇太极心头又窜起火苗,半晌哑着嗓子:「该喝合卺酒了。」 说罢勐然起身,端过小小巧巧的酒杯。 杯上刻着游龙金凤,一如他的喜服,她的嫁衣,健硕与纤细的手臂相缠,不一会儿传出细细的呜咽声,海兰珠眸光迷濛,靠在他紧实的胸膛,酒液溢出红唇,被他急切地一一亲去。 大汗从前不是这样的,他都是克制着……不知过了多久,海兰珠声音微颤,又软又沙哑:「榻上不舒服。」 皇太极捧着她的脸,右手一掀锦被,桂枣花生噼噼啪啪落了满地。 他又要俯身,刚触到天鹅似的脖颈,海兰珠有些受不了了,轻轻摇头,十指抵着他的胸膛:「我还带着妆……」 她面颊酡红,唇瓣极艷,眼睑存着湿漉漉的水光,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皇太极的动作停了停。 心下漫上无法言喻的满足,他又怜又爱,半晌阖上眼,极为轻柔吻了吻她的眉心。 「本汗帮你洗。」没等海兰珠往里缩,他手臂一伸抱起她,大步绕过柳叶屏风,「本汗这就伺候福晋沐浴更衣。」 屏风后蒸汽裊裊,放着早已烧好的热水,短时间竟没有泛凉,温热得恰恰好。 他虽急切,骨子里却是磨人的温柔。一会重一会轻地亲着她,海兰珠眼尾晕红,面颊扬起一个弧度,青丝垂落,扫过葱白的指尖。 关雎宫直到夜深,寝殿才没了动静。 翌日一早,海兰珠睡得很沉。 今儿是出征的日子,天刚蒙蒙亮,大汗便抽空送了一趟行,回程特地给自己批了婚假,重新钻进被窝里。 海兰珠没有听到半点动静,直至天光大亮,她从皇太极怀里醒来,便听他道:「今儿不去了,明日再敬茶,同宗室见上一面。」 说着轻轻揉了揉她的腰。 让满宫福晋、诸位贝勒和贝勒福晋等着,像什么话?何况他昨晚给她涂了药,一觉醒来消退了许多。 腰间酸麻传来,海兰珠羞恼道:「……去。」 作者有话说: 中午左右还有二更~ —— 感谢在2022-01-28 09:28:41~2022-01-29 01:0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月儿弯弯照九州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郭络罗琇月、玉凉、cx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苏20瓶;宸公子19瓶;啊喵~^w^~、知鱼10瓶;浮梦、杨枝甘露6瓶;始于初见、daaaaaaaan 5瓶;谁人与春风、人生只如初见3瓶;郭络罗琇月、花花虹的nc实习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清宁宫。 今儿是敬茶的日子,庶福晋们不敢来迟,几乎是打探到大福晋起身的下一刻,便约好似的出发。 叶赫那拉庶福晋与颜扎庶福晋尚未解禁,她们更少了领头人的底气,一个个举止安分,全然没有和新福晋斗艳的心思。 听说关雎宫的动静半夜才歇,她们你看我我看你,把酸话咽进嗓子,纳喇庶妃小心道:「海兰珠福晋可还会过来?」 大玉儿垂目不语,哲哲不轻不重地点头,笑容温婉:「大汗没有捎人传话,妹妹们尽管等一等。」 既然闹到半夜,想必要天亮了才来。 哲哲吩咐侍从上点心,她们憋不住地开始说话,从嫁妆聊到昨儿的喜宴,再聊到关雎宫的精緻,唯独不敢议论大汗宠爱太过,处处超出规制。 时间长了,她们也看出一点门道。新福晋怕是与科尔沁不睦,与大福晋的姑侄关系不如布木布泰的好,入京这么久,也只来过清宁宫一回! 只是吴克善贝勒怎么来送亲了? 话匣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哲哲捕捉到庶福晋们的想法,微笑淡了一丝。大玉儿捏住帕子,实在为姑姑心疼,轻声开口:「茶水要是不合胃口,那就撤下换上新的。」 嗓音有些冷。 自乌兰福晋改嫁,布木布泰福晋的地位提升好大一截,她们不敢不听,闻言讪讪应是。 天光大亮,大汗终于携新福晋踏入清宁宫。 通报声响起,福晋们赶忙屈身,入眼两道一模一样的颜色,都是正红衬底,银黑滚边。大汗雍容俊雅,眉目餍足,任谁都可以看出他的好心情,而海兰珠福晋…… 她们一时失语。 如雨后绽放的牡丹花瓣,娇艷得惊人,上回得见,她居然不如今天这样美! 皇太极牵着海兰珠慢慢走来。说是牵,不如说搀扶准确,借着大氅遮掩时不时替她揉上一揉,掌心炙热,对化解酸麻很有效用。 昨儿弄得太狠,海兰珠依旧羞恼,却实在躲不过他,她怕被别人看出端倪。 等到了正殿,她任由皇太极的手牵着,弯起一抹笑,朝哲哲福了福身:「姑姑。」 接着与大玉儿,还有诸位庶福晋见礼,嗓音柔雅,再也没有初见时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寂冷,竟像脱胎换骨一般。 大玉儿眸光闪了闪,望向她艷红的唇瓣,还有衣襟掩藏看不见的肌肤,露出一个真切又欢喜的笑:「姐姐变得愈发好看了。」 哲哲目光落在皇太极的掌心,心下阵阵发冷,大汗可真是毫不避讳!继而温声开口:「自海兰珠来到盛京,我同玉儿早早盼着这一日,从今天起,做姑姑的就可以名正言顺照拂她了。」 第51页 说罢,她笑着道:「大汗,不如让人看茶?」 皇太极微微颔首。 听闻哲哲传唤,侍女们鱼贯而入,手中端有绛红色的托盘,紧接着捧起茶盏,放在众位福晋身旁的小桌上。 最后一杯停在海兰珠面前,这是给大福晋敬的茶。 侍女垂头而立,眼前热气氤氲,她挣了挣皇太极的手,哪想仍旧没有松开。 那厢,哲哲笑吟吟地褪下玉镯,坐得极为端庄,忽听大汗开口:「这盏就免了。」 皇太极微微一笑,凤目温和:「你与海兰珠,一个为本汗信任,一个为本汗喜爱,何况姑侄亲密,如此难免伤了情分——让玉儿和庶福晋给兰儿敬茶便是。」 . 另一边,崇政殿。 听闻大汗携新福晋往清宁宫去,诸位宗室与贝勒大福晋身穿吉服,分别列坐两侧。 半数贝勒爷出征去了,到场的唯有大贝勒代善,代善长子小贝勒岳托,以及身子不好,在户部做事的十贝勒德格类。 女眷倒来了个齐全,其中有一道身影最是惹眼,便是刚刚返京的哈达公主莽古济。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风韵犹存,坐在岳托大福晋身边,气势不输几位贝勒爷。 她乃老汗王最宠爱的三女,莽古尔泰与德格类的亲姐姐,昨晚同额驸回京,头一次出现在人前。 莽古济在朝中颇有威望,盖因长女嫁给了岳托,次女嫁给了豪格,两女都是明媒正娶的大福晋,她们与丈夫的感情甚好,连带着女婿对丈母娘也尊敬。 又是大汗的姐姐,又是大汗的亲家,莽古济不论在额驸的部落,还是在盛京,一向过得颇为顺心。 她低声问岳托大福晋:「你昨儿见过新福晋了?」 「见过。」岳托大福晋感慨道,「额涅,你是不知道,女儿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格格,怪不得大汗宠她。」 莽古济敛起笑容,淡淡应了声。 像是很感兴趣一般,她问长女大婚的细节,新福晋的嫁妆都有些什么,关雎宫如何奢华,等等等等。大致摸个清楚之后,她半晌没说话。 与不远处的十贝勒德格类对视一瞬,莽古济闭上眼。 好啊,她倒要看看,这个海兰珠到底是何方神圣,勾得大汗心神不属,竟不顾兄弟情谊囚禁莽古尔泰,还为她伪造批命,在天下人面前做了一场戏! . 清宁宫久久无声。 大汗「不必敬茶」的话语一出,正殿落针可闻。 像按了暂停键似的,庶福晋们面上不显,暗地里轻吸一口气;大玉儿骤然抿唇,紧紧攥住绣帕,哲哲的笑容是完完全全挂不住了。 敬茶伤情分,这说的是什么话? 大福晋与福晋都是嫡妻,可大福晋操持家务,外出交际,在宗室心中是主母,是大金的女主人。 从前乌兰觊觎大福晋之位,尽管威胁颇多,但哲哲始终没有真正慌乱过,只给她占口头便宜又何妨? 宗室不会同意,她身后的科尔沁也不会同意。 海兰珠亦然,只要她一日是大福晋,就能凭身份压过海兰珠一筹,日后大汗夺取天下,与他并肩的只能是她。 谁知大汗竟阻止了敬茶,还有那句「姑侄亲密」,姐妹难道就不亲密了? 大汗这是要让海兰珠与她同等待遇,排在资歷更长的玉儿之前! 哲哲僵坐许久,当即想说不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敢反驳皇太极。 阿娜日还在床上养伤,上回的警告歷歷在目,大汗虽温和笑着,语气不容置疑。 她连开口都勉强,原来大汗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哲哲不由看向海兰珠,这个受过许多苦的侄女,掩住眼底深深的阴霾。只要她还惦念几分亲情,懂得几分尊卑,便能阻止大汗此行,不让汗宫生乱。 排在玉儿之前……也就罢了。 众目睽睽之下,海兰珠终于有了动作。 她放下茶盏,眉眼盈盈:「好,那我就不同姑姑生分。」 大汗对她的好,她要受。他替她挡下风雨,自己却畏缩不前,又如何能拥有他一辈子,不过徒惹烦忧。 她想做皇太极肩上的一朵小花,与他共看风景,让他时时刻刻都注目,而不是依附的一株草,风一吹就没了影。 他只能是她海兰珠一个人的。 说罢转过身,看向怔然不语的大玉儿,脑中浮现小玉儿同她说的话,还有那日后花园凉亭的哭诉。 既然喜欢多尔衮,为什么不改嫁? 他是梗在大汗和布木布泰福晋之间的一根刺,科尔沁既然需要阿哥,又何不再送一个美人? 姑姑坚持情有可原,因为妹妹是她最为亲近的侄女,玉儿,你又在坚持着什么。 幼时教大玉儿骑马,教大玉儿读书的记忆渐渐模煳,海兰珠垂下眼。 你说过不同姐姐争的。 「玉儿。」她眸光潋滟,柔声说,「你愿意敬姐姐一杯茶吗?」 作者有话说: 早上忙着解锁27章,很迟才开始码字qaq —— 感谢在2022-01-29 01:06:12~2022-01-29 16: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谁人与春风10瓶;5254 5瓶;是樱桃绿啊2瓶;山抹微云、杨枝甘露1瓶; 第5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面前笑靥动人,一如姐姐幼时拉来马驹,温柔地、耐心地教她骑术,大玉儿陷入了恍惚。 她是科尔沁最受宠的格格,草原上的明珠,早早嫁给皇太极,当上布木布泰福晋,却成了宫中的透明人。 姐姐仍旧住在偏帐,后来嫁去乌特,被皇太极亲率大军迎回,凤冠霞帔,羡煞旁人,本该渐远的两条线交叠在一起,从此纠缠不休。 批命被篡改,苦难被抹去,仿佛颠倒了个个儿,无福灾祸再也不是姐姐,她不必给姑姑敬茶,不必给姑姑行礼,而自己躲不过。 她站在盛京,站在大汗的宫殿。 这是长生天给的福气,还是报应? 大玉儿缓缓松开掌心,端过茶盏,蹲身举到头顶。 「请姐姐喝茶。」 哲哲面色微变,闭上眼不忍再瞧,正殿凝滞的氛围骤然一松。皇太极放开海兰珠的指尖,眉目似是赞许,朝外唤了一声:「恩和。」 恩和总管端着托盘前来,上有数朵做工精緻的绒花,还有一根竹叶形状的银钗。 海兰珠略看一眼便知用处,接过茶盏,眉眼弯弯地将银钗递给大玉儿。 竹叶。 大玉儿欢喜地接过,心下泛起一股一股的冷。 大汗准备的东西,可是暗示了她什么? …… 上头盘旋的空气叫人屏息,好不容易轮到她们,庶福晋哪敢托大,敬过茶,接了绒花当场簪上。不必皇太极开口训诫,她们态度一个比一个恭敬,叫海兰珠半点疲累都没有受,很快结束了敬茶。 眼见时辰不早,是时候去前朝见见宗室,皇太极重新扶上身边的人,语调低沉:「该走了。」 海兰珠抬眼看他,笑着点点头。 . 崇政殿。 外头传来高昂的通报声:「大汗到,海兰珠福晋到——」 两侧坐着的贝勒爷与大福晋站起身,便见两道身影相携而来。 终于得见新福晋的庐山真面目,除却迎亲的宾客,在场之人皆是一愣,莽古济半晌才回过神,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上挑的丹凤眼流露厉色。 娇娇弱弱地勾人,果真是江南汉女的模样! 年轻些的贝勒神色各异,原来多铎与豪格争端的时候,说的是实话中的大实话,这位可不就是天仙下凡吗? 可惜早早被大汗占去,他们纵然惋惜,很快就抛开情绪。 有小道消息说莽古尔泰被圈,同海兰珠福晋有关联,大汗正是一怒为美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太极朗声笑道:「本汗带海兰珠前来认脸,顺道讨个喜封。」又看向代善大福晋:「她性子温善,嫂嫂若得空,往关雎宫递帖子便是。」 大汗这般开口,代善大福晋哪敢不应?代善点了点他,从衣襟抽出红封:「大汗藏着这样的美人,从前也不让我瞧瞧,真是该罚。」 霎时附和声起,岳托起闹得最是热闹,眼见岳托大福晋就要凑趣,被莽古济扯到一边。 一股分外寒凉的视线望来,海兰珠似有所感。 这般大的场合,乌央央地站了一大片人,不乏露骨的目光,让她下意识地显怯。可皇太极炽热的体温抵着她,拇指摩挲她的掌心,海兰珠心头酸软,轻轻勾了勾他的。 她应当走到台前。 盛京有名的宗室勛贵,小玉儿都和她说过一遍,还描述了长相性格,慢慢的,海兰珠将人对上了号,只除了一位看着凌厉的美妇人。 小玉儿也在,欢欢喜喜地同她说话,海兰珠笑容愈盛,俏生生立在那儿,大方得绚丽。 谈笑声渐渐变弱,那位凌厉的美妇忽然开口,笑吟吟地极为亲热:「我从前也到过科尔沁,怎么从未听说过福晋这颗明珠?可是嫁过什么人,那位俊杰我认不认识?」 皇太极正与代善谈笑,闻言侧过脸,沉声唤道:「三姐。」 海兰珠一怔,原来是外嫁的哈达公主。 莽古济笑着抢话:「大汗别急。我一眼瞧见就喜欢上了,正想同福晋叙叙旧呢,女人家的话题,您怎么能听?」 众人停下话头,殿内忽然变得安静。 岳托大福晋听得面色微变,小玉儿竖起眉,哪管长辈不长辈的,当即想要反驳—— 海兰珠拦下她,却没有莽古济想像的恼羞成怒,像听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浅浅一笑,嗓音清越又柔和:「我从前听说,金人不在意什么一嫁二嫁,公主可是极其在意?」 说着不好意思起来,耳廓漫上红晕。 安静转为一片寂静。 谁不知道哈达公主是三嫁之身,说这些话岂不是自打脸面?金人还真不在意过往婚姻,何况大汗似是不让提。 代善不贊同地瞧她一眼,另起话题道:「海兰珠福晋说的是。听说吴克善贝勒待在盛京,不知道住上几日?」 莽古济着实不敢相信这样的回答,站在原地,脸色泛着青。 海兰珠回过神来,掌心出了细细的汗,这是第一次同陌生的女眷说长话,紧张所导致的。 她望向大汗,发现大汗也在望着她,眼底含着说不清的赞赏与温柔。 好似方才是个大惊喜,她的耳廓越发红了,垂下眼帘,只觉腰又泛上酸软。 . 崇政殿离关雎宫不远,步行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第53页 恩和吉雅远远坠在后头,表情一模一样的淡定。恩和欣慰地瞥了吉雅一眼,心道这丫头有他的风范,再多练练,怕是能山塌……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了! 绕过门廊与小花园,是一片种满白梅的前院。海兰珠洗漱得急,出门都没有好好看一看,还有关雎宫里里外外的陈设,同大汗说起的时候,皇太极当即答应下来。 关雎宫的一切,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大手护在她的腰上,时不时地按揉着,等到轿辇停靠,他摆摆手,示意侍从回程。 「来时与去时不同,走了那么长的路,腰不舒服,轿辇也坐得不舒服。」没等海兰珠说话,他一俯身,一用力,便将她背了起来,平稳地向前走。 宫道无人,唯有红绸摩擦的沙沙声,海兰珠趴在他宽阔的背嵴,不知不觉闭上眸,在他颈间蹭了蹭。 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兰儿,我竟不知你有这个本事。」 她蓦然睁眼,动了动唇,「……」 什么本事?口齿伶俐的本事? 耳廓红晕尚未消退,又覆上一层新的,她小声道:「我从前不这样。」 皇太极自然知道,闻言低低一笑,道:「都是和本汗学的。」 将宗室众人的反应在心底过了一遍,凤眼慢慢变得幽深。 重逢那日她沉默少言,何尝有如今这般自如。到底惦记着她的腰疼,说着加快步伐,把恩和他们撇到更远的身后。 …… 屋内烧着暖融融的炭火。服侍海兰珠的还是崇政殿偏殿的旧人,眼见大汗与福晋回来,衣襟处还沾着梅香,她们欢天喜地奉上满满一桌膳食,乃是恩和总管亲自拟订。 博敦忙着膳房和茶水间的事,叫人清扫灶台,一大早地不停歇,主子煎药做点心,离不开膳房的用处,便没有跟着一道出门。 此时拿着一张拜帖,恭敬地递给大汗,皇太极瞥了一眼,上头正是「范文程」三个字。 太医例行诊过脉,委婉表示昨夜不碍事,大汗还是节制些为好,又呈上止酸痛的药膏。用过膳,他不容海兰珠躲开,正脱下她的鞋袜,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见此恍然一瞬,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听说昨晚赴宴喝了许多酒,先生怕是等不及了。 海兰珠身靠软枕,面若飞霞,接过拜帖当即变得惊喜。不等她央求,皇太极道:「我自然是允。传话让他进宫,恩和,你去带路。」 他替海兰珠理好裳鞋,净过手,牵她去了会客的前殿。范文程踏入殿门的那一刻,皇太极便转身去往书房——关雎宫的布局与崇政殿有些像,书房宽敞明亮,可以读书练笔,还可以搬来奏章批阅,是他极为用心布置的格局。 范文程穿得分外郑重,如愿以偿见到海兰珠,长须都发起了抖。 数年不见,格格竟长成这般出挑的模样,依稀可见幼时的影子。他寻了太多太多年,霎时鼻尖一酸,行了一个大礼,「范文程见过福晋!」 吉雅赶忙扶他起来,心下不自觉地激动,海兰珠急急道:「先生请起。」 思及大汗不许哭的告诫,她眼眶微红,换了个称唿:「师傅这些年……过得可好?」 范文程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好。」 有格格这句师傅,他笑得泛起泪光,同海兰珠讲起这些年的经歷,从刚来大金的那年讲起。 艰难的一笔掠过,剩下的唯有风光,吉雅听着都觉沸腾,没想到格格的汉学师傅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范文程知道海兰珠极苦的过去,没有问她过得如何,更没有直白问询,嫁来盛京是否顺意,大汗对她好不好。 说完自己的经歷,他只旁敲侧击地打探,一边打量大气典雅的关雎宫,心头越发安慰欢喜。 一见便是两个时辰,直说到日暮西斜,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范文程双目炯炯,不似平日的云淡风轻,「福晋尽管安住,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主意,尽管派人来找微臣。」 幼时相处,他们像是平凡人家那样亲昵,尽管隔了十多个年头,不见半点疏离与客气。 海兰珠点头,抿唇笑了起来,「我记着了。」 书房里,皇太极拿了本书瞧。 叫恩和注意前殿动静,他半晌翻过一页,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去一盏茶时间。」恩和总管放轻嗓音。 皇太极嗯了声。 书页渐渐翻得快了,几乎看了三分之一,兰儿还没着人请他,不禁低声问:「范文程还在前殿?」 恩和说是,陪着笑道:「范先生与福晋久别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他只得继续翻书。不知过了多久,皇太极望了望窗外天色:「有两个时辰了吧。」 「回大汗,应是……两个时辰。」 恩和亲自出去打探,回来抹了抹额上的汗,喜气洋洋道:「范先生走了!」 皇太极啪嗒合上书,忽闻气喘吁吁地来报:「大汗,吴克善贝勒求见,说是想和福晋说些话。」 书房寂静许久。 他淡淡道,「天色这般晚了,叫吴克善改日再来。」 侍从期期艾艾:「福晋已经知道了,让奴才和大汗通报一声……」 「……」片刻,皇太极道,「准了。」 . 吴克善忽然觉得周身有点冷。 他身穿绛红色的喜袍,是与迎亲不同的款式,踏入关雎宫的时候,迎面而出一个清癯的中年文人。 第54页 文人穿得同样喜庆,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与他周身气质极为不符。吴克善越看越是眼熟,昨儿宴饮他们像是见过,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仿佛见过很多年。 仰头望着「关雎宫」三个字,尘封的记忆跃出脑海。倏而灵光一闪,吴克善惊愕地看他,这不是妹妹从小救下,后来消失无踪的汉学师傅?!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妹妹的宫殿。 范文程的脚步停了下来。 面前人肤色黝黑,耳边扎着小辫,一身典型的蒙古装扮,又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关雎宫,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为格格送亲的吴克善贝勒。 可他记得吴克善不长这样。一次是十多年前他在科尔沁养伤,一次是吴克善前来盛京省亲,对方怎就完全变了个人? 范文程不喜科尔沁之人,对海兰珠的兄长更没有好感,格格的过去是他横在心底的刺,满脸喜色不由冷淡下来。 吴克善眉心皱起,疑问的同时更有些酸。 想要上前问话,便听那汉学师傅皮笑肉不笑地用蒙语道:「贝勒爷好兴致,可是要同福晋彻夜畅谈?」 这语气,与他昨晚回应多铎的时候一模一样,叫人听着就窜起火气。 不过几天时间,严肃的青年早已回不到从前,他挤出一个笑容:「彻夜长谈算不上,留下用膳却是能的。」 这是嘲笑他乃外臣? 范文程面色微变,拂袖而去。 …… 与此同时,十四贝勒府。 大军今晨出征,多尔衮多铎都在其列,府中花草树木一如往常,却显得越发冷清。 后院女人要么斗得乌眼鸡似的,要么卯足劲儿争夺宠爱,多尔衮的府上从不存在这样的情景,说是一潭死水都抬举了它。 小玉儿怎么玩也不尽兴,打定主意明日去看表姐,忽有婢女来报,外头自称是鰲拜侍卫派来的人,要给大福晋赔礼。 鰲拜? 这个名字太出乎意料,她愣了一愣,起身道:「叫他进来。」 来人其貌不扬,看样子像是府上侍从,怀中抱着铁盒,见了小玉儿躬身行礼:「爷在老汗宫冲撞了大福晋,特地叫奴才前来一趟,区区赔礼,还望大福晋收下。」 小玉儿闻言有些沉默,若没记错的话,是她先踩了人家的脚。 她都忘记这回事了,没想到鰲拜记得,还反过来给她赔礼。哭笑不得之余,霎时生出许多好感,「你家主子呢?」 「主子出征去了,前日特地嘱咐的奴才,说这个时候不会引人注目,请大福晋务必收下。」说着打开铁盒,里头摆的不是什么珍品,而是一根软木簪。 做工瞧着也不精緻,转折衔接颇为粗糙,小玉儿却没有嫌弃。 她新奇地捏起木簪,除却妯娌之间,姐妹之间,还是头一回有男子送她礼物,尽管是赔礼,也足够让人高兴。 想不到鰲拜长得英武,心思倒是细腻,没送冷冰冰的刀剑来! 小玉儿接过铁盒,笑着道:「那我就收下了。等你主子立下大功,我也赔他一个礼。」 没想到十四福晋竟是这样和煦的人,侍从大喜过望,连忙拜道:「多谢大福晋,大福晋仁恩!」 . 吴克善终是没有留下用膳。 先是满意于关雎宫的布置,他虽长在蒙古,也见识过不少宫室宝物,可见大汗是真真切切用了心。 继而问起汉文师傅的事,知道他名为范文程,是大汗的头号心腹,朝中文官之首,吴克善听得一呆,半晌说不出话。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可真是,真是…… 下一瞬,大汗从后殿走出,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兰儿今日一刻也不得歇,想问什么,本汗明日再与你分说。」 眼神温和,语调也堪称柔和,吴克善却是一僵。 他总算知道浑身萦绕的冷意是从哪儿来的。 万万没想到大汗一直待在妹妹的关雎宫,莫不是他在前边说话,大汗在后边干等?他实在不能习惯,聊了没有两刻钟,吴克善心事重重地回到盛京的另一角,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大汗,哥哥怕是被你吓着了。」海兰珠仰头看皇太极。 他面色不变,搂过她的腰:「是他歷练不够,如此一来,怎能担起部落的大任。」 海兰珠有些怔愣,大任? 皇太极在她耳边笑:「同本汗一样,守护你的大任。」 把薄待你、伤害你的科尔沁送给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要晚一点更,么么哒 —— 感谢在2022-01-29 16:06:10~2022-01-30 10:2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60628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地打滚要二更34瓶;晏不归5瓶;柒柒2瓶;alize、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大军出征后,政务便不如以往忙碌。一连三日,大汗白日里陪伴新福晋,夜晚也歇在关雎宫,吴克善贝勒见缝插针地请见,都没有得允。 第四天重开朝会,窗外仍旧暗着。 皇太极动作极轻地穿戴朝服,替海兰珠掖了掖锦被,叮嘱侍女不要吵醒了她,继而摆驾崇政殿。 第55页 他向来体热,早朝少用轿辇,龙行阔步间,发觉飞檐金瓦凝了一层冰霜。 「气温骤冷,叫福晋多添衣裳,内务府不能少了炭。」皇太极低沉开口,「一应保暖事物都备齐,太医更要时时留心。」 恩和连忙应诺。 瞧大汗眉眼都是风发的味道,说话打从骨子里的温和,哪还有新婚前夜惩治他的躁郁?不由啧啧感嘆,格格、不,福晋可真是集安眠与消火为一体的良药。 昨儿皇太极留了些情,海兰珠起身的时候,腰依然酸软,却不会浑身打颤。 吉雅端来膳食,博敦一边呈上礼单给她过目,一边笑道:「这些都是女眷的贺礼,堆在关雎宫的库房里。您瞧瞧,也好心里有个数,日后少不得接见她们,或是交际往来。」 海兰珠颔首接过,眨眼间,有人匆匆前来禀报,「福晋,布木布泰福晋携四格格来了。」 她一顿,放下了礼单,清清淡淡道:「快请进来。」 …… 四格格雅图今年五岁,恰恰是懂事的年纪,五官与母亲有七成相似,颊边扎了两个小辫,自小就能看出美人的雏形。 她牵着大玉儿的手慢慢走着,脸蛋透出几分不情愿。 关雎宫三个金字映入眼帘,雅图停了下来,仰头问:「额涅,为什么一定要给安布请安?」 大玉儿微微一笑,理了理女儿的髮鬓:「你安布入宫以来,还没见过雅图呢。她是额涅的亲姐姐,今后多出一个人疼你,好不好?」 雅图抿起嘴巴,「她抢去了父汗,我不要安布疼我。」 大玉儿神色微变,蹲下身看她:「这话是谁传的?不可以乱说。」 「安布受你父汗喜欢,只要她一句话,父汗就能来看雅图,让哥哥姐姐都羡慕。」她深吸一口气,抵着女儿的额头,「雅图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对不对?」 半晌,雅图迟疑着点点头:「我听额涅的。」 不等大玉儿露出笑容,她低下头,极为渴望地道:「额涅给我生个弟弟该多好。」 安布生不出来,父汗就能天天来看她和弟弟,和额涅在一起了! . 「姐姐。」这是大玉儿头一回踏进关雎宫,布置瞧着竟比清宁宫还珍贵几分,像是聚集了盛京所有的好东西,一眼便知大汗的用心。 她笑容明丽,领着雅图给海兰珠见礼,「这丫头一早嚷嚷着要见安布,我拦都拦不住,而今姐姐终于得空,雅图总算可以如愿了。」 海兰珠还没说话,就见小姑娘望着她的脸愣了许久,然后朝她笑,清脆地喊了一声「安布」。 声音满是亲近,她摸摸雅图的额头,递出一个红封,「这是安布的一点心意,拿去当零钱用。」 说着望向大玉儿,「她平日与你同住?」 「是,由乳母带着,一直住在清宁宫。」大玉儿温声道,「与她二姐姐三姐姐玩的极好,也自会洗漱用饭,用不着我操心。」 不管儿女,都是额涅的心头肉,海兰珠微微敛目:「雅图懂事,是你福气深厚。」继而唤人端上点心,将库房有的玩具清点一遍,雅图喜欢什么拿去就是。 姐姐竟毫不避讳地说出「福气」二字,大玉儿喝茶的动作一停。又寻了几个话题,聊起吴克善留京一事,她似想起什么,笑着开口:「听说哥哥送给姐姐的大婚贺礼,一路上宝贝似的护着,姐姐可能让我开开眼?」 海兰珠微微一怔,扬声道:「吉雅,把我誊抄的那份拿来。」 不一会儿,吉雅奉上一张白纸,行路间很是规矩地垂头。 「太久没有动笔了,幸有大汗在旁指点,写出来的字虽不好看,妹妹不要嫌弃。」 海兰珠的眸光潋滟又温和,将纸张递给大玉儿瞧,「这是哥哥为我寻的生子秘方,说是大明很多娘娘在用,效果出奇的好。我的身子一时用不上,只好抄了保存起来,以防日后丢了。」 生子秘方?哥哥寻来的? 大玉儿如何也没料到这个,接过的时候笑容依旧,手指略有些抖。她没有忽视那句「大汗在旁指点」,目光落在白纸上,秘方字体清晰,是叫她觉得晦涩的汉文。 一股一股的讽意上涌,哥哥真是半点也不惦记她,上回省的亲,如今怕是全忘了! 外头忽而传来一声「表姐」,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大玉儿面色微变,站起身来,「姐姐,我和雅图就不叨扰了。这秘方你收好,终究是哥哥的一片心意,日后还要同大汗生小阿哥呢。」 眼看她要送回,海兰珠抿唇一笑,道:「你是我的妹妹,也是哥哥的妹妹,他如何能不惦记?这份抄录的给你。」 不等大玉儿惊愕,海兰珠侧过身,亲自送了她出门。 大玉儿今日穿了一身素色,同小玉儿明艷的水蓝擦肩而过。那脸蛋,那气质,小玉儿眼眸一眯,望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哪里认不出她是布木布泰。 「表姐,她找你做什么?什么秘方不秘方的,我都听到了。」 海兰珠弯着眼睛不说话,任由小玉儿挽住手。 吉雅小声问:「格格,你又何必把生子秘方给布木布泰福晋?」 在她看来,岂不是便宜了清宁宫?大福晋迫切地想要一个阿哥,格格想对亲人好,殊不知人家想不想对她好呢。 小玉儿听得皱眉,当即就要开口,海兰珠摇了摇头。 第56页 「不为了什么,」她垂下眼,又轻又慢地道,「我是想看看妹妹的承诺,到底做不做数。」 . 小玉儿才来没多久,外头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这是盛京的第一场落雪,小玉儿显得极为欢喜,催促海兰珠披上貂裘,她们一道后花园赏雪去。 叫人烘热凉亭,备上吃食点心,她看着看着,欢喜的面色忽而一变,将士们在外征战,也不知会不会受雪影响。 把心头想法与海兰珠说了,下一瞬,大汗平静的声音响起:「昔日父汗率军,便是遇上冰雪也不怕,何况御寒衣物齐备,打的不是阵地战,你别为十四弟担心。」 议事完毕,皇太极大步而来,炙热掌心握上海兰珠的,见她没有冻着,手炉也有好好带,这才微微放心。 回头望向小玉儿,俊朗眉目带了笑意:「多尔衮的事先不提,听说鰲拜冲撞了十四弟妹?」 小玉儿浑身一僵,窘得耳朵微烫。 明明是她踩了鰲拜一脚,怎么反过来连大汗都知道了? 皇太极斟好茶,递给她一碗:「他是本汗的亲卫,做事本分却有些憨,赔礼算什么,让他回来亲自和你赔罪。」 小玉儿僵着脸接过,却又不能反驳什么,面前可是大权在握的姐夫兼国主!最后张张嘴,憋出一句「多谢大汗」。 海兰珠听得云里雾里,半晌终于明白,忍着笑,这可真是好大的误会。 皇太极不知她在笑什么,把她的指尖捂在怀里,低低地问:「有秘密瞒着我?」 海兰珠摇摇头。 她挣了一挣,见挣脱不开,也就红着脸随他去了。 小玉儿捧着茶,有些坐立不安。 回过头看恩和,恩和眼观鼻鼻观心,端得是云淡风轻,就连与自小与表姐一道长大的吉雅也是淡定自若。 她还应该再练练才是。小玉儿小心道:「表姐,姐夫,四处雪景甚美,我去摘一朵梅。」 说罢忽然反应过来,她竟嘴快地喊了一声姐夫。没等她忐忑,皇太极摆摆手让她去,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和悦,像是看至亲的亲人一般。 「……」小玉儿恍恍惚惚地走了。 杯里是暖融融的奶茶,海兰珠端起抿了一口,小声道:「大汗也不遮掩一些。」 「遮掩?为什么要遮掩。」皇太极拾起花生慢慢剥着,一颗一颗放到她的手心,「我就是要让小玉儿,让天下人都知道,海兰珠是樱花落海洋本汗的中意之人。」 讨好你便是讨好我,对你好便是对我好。 嗓音低沉和缓,海兰珠玉白的面颊越发晕红,半晌道:「方才我见着四格格了。」 「雅图?」皇太极动作一停,不知怎么有些心虚。 比起其余贝勒,他的子嗣实在不多,不管他们的生母如何,皆是一视同仁,不曾缺过谁的。 三位格格性子各异,四阿哥五阿哥还小,都是中人之姿。他更看重能征善战的长子豪格,尽管豪格的额涅乌拉那拉氏曾是大福晋,在他还未登上汗位的时候,被老汗王以不敬的罪名下旨休弃。 「豪格勇武却莽撞,还需多加歷练,至于三个格格,马喀塔娴静,达哲懂礼,雅图最是活泼。」 皇太极缓缓道来,顿了顿,按住她的乌髮,将海兰珠揽在怀中,「你不想见,不见就是,只记得喝太医开的温养药,不许再嫌苦。」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除夕快乐~新年虎虎生威! 新的一年要日六,从明天起日更六千,过年不放假,幸福你我他=3= —— 感谢在2022-01-30 10:21:46~2022-01-31 23:2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城梦瑾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遥遥的瑶2个;听盏、紫夜、宸公子、(//?//)、栀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过天青13瓶;笙辞、麓眠、花名、芝麻汤圆、彼岸星光、洛10瓶;忌恸7瓶;软软啊软软、早起可以,早睡不行6瓶;兔子和蝎5瓶;wtt 2瓶;口轮匝肌、一苟、星绛、故城旧巷、醉红颜、杨枝甘露、耗子尾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初雪纷纷扬扬落了几日,盛京一片素裹银装。 清宁宫小花园里,哲哲笑容慈爱地看着三个格格堆雪人,时不时叫了她们过来,擦拭手上的冰。 雅图玩得最疯,脸上热得起了红,一边任她擦,一边乖巧地道:「谢谢大额涅。」 大玉儿在一旁笑着看,不一会儿,雅图重新玩起了雪。哲哲坐迴廊下,养好身子的阿娜日服侍在旁,半盏茶过后,忽有小侍女绕过正殿匆匆赶来,在阿娜日耳边说了些什么。 阿娜日转述小侍女的话:「大福晋给的秘方,既找了相熟的太医,又找了宫外的老大夫查验,都没看出问题。还有从南边来的大夫说,方子偏了些,的确是明宫里的娘娘们在用,他祖上曾在紫禁城当差。」 哲哲眸光一凝:「半点超出的剂量都没有?」 阿娜日摇摇头,忐忑道:「奴才……再去找盛京外的大夫瞧?」 「不用了。」哲哲说,「吴克善为了海兰珠,可真是用心良苦。」 秘方,秘方!心头翻江倒海似的难熬,她似下定什么决心,看向大玉儿:「没有问题,那就调配着服下,姑姑让煎药的人暗地里来。」 第57页 大玉儿脸色微变:「姑姑……」 「大汗一连七日歇在关雎宫,总要去别的宫里看看。」哲哲缓缓开口,「关雎宫奢华无比,海兰珠再受宠爱,也没有独宠的道理。」 大汗宠着海兰珠,不想与她同床,不还有年轻貌美的玉儿?冷待也没关系,生阿哥才是最要紧的,既是明宫娘娘们用的好东西,值得她们用心。 大玉儿却是没有多少欣喜之情。 她低声道:「姑姑,姐姐如果知道我服用了秘方,还不知会如何想。我说过了不同她争。」 「不争?」哲哲蓦然斥道,「你煳涂,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她不争,科尔沁的荣光又由谁延续?黄金血脉的小阿哥又有谁来生?不过表面亲近,哪里还需要当真! 哲哲深吸一口气,本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停了下来:「非是邀宠,大汗总要看看自己的女儿。若是四格格生了病,哭着想见阿玛,大汗总会来清宁宫。」 说着,看向不远处面颊红扑扑的雅图:「雅图向来聪明,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聪明。就说玩雪玩得过了些,这么小的孩子不敢随意用药,让大汗来瞧一眼。」 要不是没了办法,她哪里愿意这么做? 顿了顿,她道:「玉儿,你今晚就喝下,打扮得素一些。」 海兰珠身子弱,就是她们的先机。只盼那偏方有些效用,能让玉儿一举怀上,若是不能……她的脸色淡了下来,孩子这个藉口能用一次,不能用第二次。 那日面见宗室,哈达公主莽古济没什么好脸色,莫非是因莽古尔泰恨上了海兰珠? . 未到就寝的时辰,关雎宫叫过了一轮水,薄汗沾湿海兰珠的面颊,被皇太极一一亲去。 海兰珠累极地闭上眼,连沐浴的力气也没有了,皇太极便也依着她。 顾虑天气冷寒,叫人端上铜盆,他亲自替她擦身,等到浑身清爽干净,他滚了滚喉结,低哑道:「不闹你了。漠南霜寒闹灾,我让恩和把摺子搬来书房,看一会儿就来。」 海兰珠眼尾泛红,轻轻嗯了一声。 书房里点起烛火,恩和脚步极轻地踏进,回禀说福晋已经睡熟。 思及清宁宫传来的消息,面上显出一抹为难,犹豫片刻道:「四格格玩雪玩得疯了,嘴里说起胡话,还哭着叫阿玛。」 皇太极搁下笔,原本柔和的眉眼浮起摺痕,「玩雪?太医瞧过没有。」 「的确玩了好长时间,太医也瞧过,说格格并无高热,暖一暖就好了。只是哭得嗓子哑,大福晋并没有瞒报。」 宫中长成的阿哥格格身体都康健,他还是头一回经歷此事,片刻道:「去看看雅图。」 走出书房的一瞬间,他摆摆手,叫恩和去同博敦说上一说:「要是兰儿醒了,如实禀报于她,本汗一会便回关雎宫。」 大汗说的是「回」不是「来」,恩和怔愣一瞬,忙不迭应了是。 …… 「大福晋,福晋,大汗到了。」阿娜日面带喜色,话音刚落,清宁宫整个厢房忙碌起来。 雅图原本睁着的眼睛一瞬间闭上,哭得细细弱弱,脸色绯红,嘴里不断念着「阿玛」,大玉儿一身淡青旗装,坐在榻前垂泪,周身泛着清浅的梅香。 原本不如海兰珠细腻的肌肤在灯下显得玉白,与平日明丽的模样迥异,竟有了一抹柔美的韵。 皇太极阔步而来,俊脸不辨喜怒:「雅图如何了?」 哲哲率人迎上,用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眶,「这孩子不断在说胡话,太医说睡一觉就好了,可我实在担心。」 声声执着的「阿玛」传来,皇太极掀开帐帘,望见守在床前的大玉儿,只瞥她一眼就转向雅图。 哲哲目光微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拉着众人退下。 见恩和寸步不离地守在外边,她客气道:「总管喝口茶润润嗓。」又嘆了口气,「雅图一向没生过病,到底是我的疏忽,也不知道哪时候能好。」 恩和不卑不亢,态度挑不出半点错:「四格格有大汗庇佑,大福晋不用自责。」 里间,像是感受到父汗的来临,雅图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惊喜道:「阿玛!」 她的小手吃力地抓住皇太极的手,浸满泪水的大眼睛满是依恋,「阿玛可不可以陪陪雅图,陪陪额涅?就一晚上,女儿很想你……」 大玉儿擦了擦眼泪,轻声劝道:「你父汗日理万机,雅图不可以不懂事。」 鼻尖涌入淡淡的梅香,皇太极没说话。用手背感受一番雅图的额头温度,见没有烧热,低声安慰几句,随即侧过脸,打量大玉儿。 烛光朦胧间,觉得有哪里熟悉。 姐妹之间,即便长相不同,终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收回手,淡淡反问:「雅图年纪小,说的话不作数,你想本汗如何。」 措手不及之下,大玉儿愣了神。 什么年纪小,说话不作数,大汗怎么会是这样的回答? 烛光照出她的半截脖颈,表情担忧又温柔。她垂下眼,在看不见的角度攥紧绣帕,「玉儿不敢要求……」 皇太极颔首,顺着她的话道:「那你好好守着雅图,入眠了即刻回禀,你姐姐夜间睡不安稳,还需我照料。」 说罢踏出里间,语调沉冷:「身为额涅没有好好照料格格,的确是你之过,再没有下次。」 第58页 短短几息,厢房只余寂静。 雅图一掀被子坐起身,这回是真伤心了,抽抽噎噎地道:「额涅,父汗怎么走了?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叫他在这里休息?」 大玉儿抖着嘴唇,又是酸涩又是不可置信。 她哪能直接邀人留宿,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皇太极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看向她的目光连欣赏都没有?! . 几乎不到半个时辰,皇太极趁着夜色返回关雎宫。 他在炭前烤了烤火,看了会摺子,又去净房沐浴了一遍,才敢进入寝殿,把床上的美人抱进怀中。 炭火把方才沾染到的梅香烘得旺盛,便是洗完依旧有丝丝残留。海兰珠窝在他的怀中,等到唿吸变得绵长,慢慢睁开眼。 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过去嗅了嗅,然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翌日清晨,海兰珠站在清宁宫的院门前,嗓音柔和:「姑姑妹妹可是起身了?」 她穿了一身少见的艷色,眉目绮丽,似蕴藏水波,把日光照耀的璀璨金瓦都给比了下去。 清宁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大汗没有让海兰珠福晋给大福晋敬茶,便是不用请安行礼,姑侄俩的感情颇为微妙。 如今却在院门等着,还问大福晋有没有起,侍从呆愣好半晌,慌忙跑进去禀报。 不到片刻,阿娜日与一众贴身宫人恭敬地出来迎接,「福晋随奴才来,大福晋在前殿等着您。」 「玉儿呢?」海兰珠问。 阿娜日放轻唿吸:「布木布泰福晋也在,日夜盼着福晋呢。」 进了前殿,哲哲笑容温和地望着她,海兰珠像哲哲福礼,然后看向脸色颇有些憔悴的大玉儿。 她抿唇一笑:「姑姑,我有一些私密话同您说,能不能叫她们退下?」 哲哲愣了愣,按住心头上涌的猜测,维持住笑容,半晌道了句好。 不论如何,她在海兰珠面前总要宽仁,总要大度,不能让人抓到半点把柄,她是国主的大福晋,也是海兰珠的姑姑。 伺候的人依次退下,不一会儿,殿内只剩姑侄三人。 海兰珠一步步上前,唇瓣扬起的弧度消失无踪:「玉儿,你为什么要骗姐姐。」 哲哲神色微变,大玉儿勐地抬头,那双潋滟的眼眸没了笑,瞳仁乌黑如墨,多看一眼就要被吸走。 「你说过不与我争,姑姑也不与我争。」海兰珠慢慢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请来大汗,为什么要服下秘方?上头本没有梅花汁,是我添上的。」 她的咬字很轻,声音却发寒,哲哲听得恍惚,面色完全变了。 海兰珠站在大玉儿面前,伸手拂过她的鬓髮:「玉儿,你违背了承诺,姑姑帮你违背了承诺,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指尖轻触面颊,竟像蛇一样细腻冰冷,直直钻进骨子里,漫向四肢百骸。大玉儿握紧扶手,嵴背浮现一层薄汗,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海兰珠眼神幽冷,重新弯起笑容,「皇太极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31 23:23:46~2022-02-01 18:2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遥遥的瑶2个;宸公子、栀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茗酒20瓶;茷笩、清水留香、mrs.mio 10瓶;小周爱吃辣条3瓶;山抹微云、daisy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海兰珠笑着说完,眸光掠过大玉儿,又掠过哲哲完全僵硬的脸,拢了拢大氅:「姑姑,海兰珠告退。」 走出殿门的一刻,她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梅花汁不过我随手添上的一味药,既对身子无碍,又有袭人花香,玉儿可喜欢?」 清宁宫前殿一片死寂,无人回答。 颊边依旧残留冰冷的触感,大玉儿的嘴唇颤抖,像是化成一块雕塑,一块石头,眼睁睁望着那抹裊娜的背影消失。 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哲哲闭上眼,将惊意与一瞬间的惧意掩藏,额间泛起剧烈的痛。 阿娜日与苏茉尔绕出里间,望见二位主子的模样大惊失色:「大福晋,福晋,这是怎么了?」 眼见大福晋摇摇欲坠,坐都坐不稳了,阿娜日慌忙扶起哲哲,给她按揉太阳穴。 苏茉尔握住大玉儿的手,见她瞳孔剧烈收缩,掌心竟是渗出冷汗,忙用帕子给她擦去,急声说:「格格,您别吓我。是不是海兰珠格格同你说了什么?奴才这就叫人煮安神汤!」 说罢匆匆转身,被终于醒神的大玉儿唤了回来:「我没事。」 她的嗓音分外干涩,像是打磨的砂纸,半晌才恢復正常:「不用煮安神汤,苏茉尔。」 随即颤着声喊,「姑姑……」 姐姐是故意的。她故意给她生子秘方,故意加上梅花汁,一旦服用下去就会散出梅香,至少能保留半天! 昨晚大汗前来厢房,沾上了一星半点,她闻见,便知自己服下了秘方,而不是说好的不同她争抢。 方才姐姐的语气,是真真把她当成了敌人。 大玉儿毫不怀疑,如若她们没有亲缘,海兰珠会杀了她,而不是前来警告,警告自己和姑姑骗了她! 上回姐姐在凉亭,同她表明了心迹。这回她在清宁宫,在姑姑的面前,直念大汗的名讳,话间满是无所顾忌的偏执,比雅图对阿玛的执念更深更重。 第59页 重得像命一般。 姐姐这些年都经歷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玉儿实在不敢相信,哲哲又何尝不是。她怀疑方才听的一切是做梦,自当上了大福晋,哪里受过这等威胁,海兰珠怎么能说出「皇太极是她的」这种话? 她一开始就看走了眼,竟着了小她九岁,瞧着柔柔弱弱的侄女的道。 真是荒谬。 回过神来又惊又怒,直到阿娜日给她按揉,这才好转一些。哲哲深深唿出一口气,同样艰涩道:「我看她不像受苦,像是勾心斗角去了,哪还把我放在眼里。敌人,她是要与我不死不休!」 阿娜日听了个大概,约是海兰珠福晋威胁二位福晋,不由气红了脸:「大福晋,奴才这就禀报大汗,大汗定能给个公允。」 公允?上回阿娜日还被罚了几十板子,大玉儿紧抓扶手,没有说话。 「她敢光明正大的来,大汗就算惩罚,又能罚多重?」哲哲冷声开口,随即看向大玉儿,「他怕是捨不得罚。昨儿宁愿回关雎宫,也不愿陪着你和雅图,你还不知道大汗的心意?」 「他偏心极了海兰珠!」 阿娜日垂下了头,苏茉尔面上浮现焦急,却无计可施。 「从今往后,汗宫都是海兰珠的天下,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哲哲喃喃道,「同她相争,就是与她为敌,长生天,你听到了吗?」 说罢重新闭上眼,久久不语。 大玉儿松开手,眼底有泪光闪烁:「姑姑,姐姐这是同我们摊牌,没有半点迴转的可能。到底是我有错,我这就同她请罪……」 「请什么罪?」哲哲声音带了疲惫。 科尔沁的荣光不容有失,她与玉儿也必须要有阿哥傍身,小阿哥将会是大汗的继承人。 她实在举棋不定,终究下定决心,眉目渐凝,放轻声音问:「玉儿,同姑姑说实话,你还喜不喜欢多尔衮?」 此话一出,阿娜日与苏茉尔全都变了脸色。 大玉儿神色恍惚地看她,动了动唇,低声回话:「不喜欢了。」 哲哲像是松了口气,半晌道:「那就联繫他,藉助两白旗的力量。多尔衮始终没有忘记你。」 . 崇政殿,书房。 下朝之后,皇太极召了吴克善进宫。正对屏风的墙面挂了一张舆图,上有大明,大金,还有辽阔的蒙古草原,绘制得极为细緻。 有些山川城池已变模煳,那是皇太极与众臣议事,或是独自一人摩挲出来的痕迹。 吴克善倾身看着,养白一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肃然。 大汗已向科尔沁传话,留他在盛京小住,台吉族老们再也没了异议,又何尝不是大金,何尝不是面前男人强大的缘故。 便是他的阿布也要以礼相待,阿布曾经同他感嘆,皇太极雄才大略,便是当年的林丹汗也比不得,总有一日会加冕称帝,决定天下归属。真到了那个时候,科尔沁臣服又何妨? 皇太极的指点不常有,何况是以首领的眼界,吴克善听得仔细,原本不甚明了的思绪变得清晰。 他正若有所思,恩和在外低声唤了句大汗,似是有话要禀。他站了起来,双手环胸:「谢过大汗,吴克善告退。」 皇太极微微颔首,忽而道:「海兰珠想必未起,你晚些再来看她。」 「……」吴克善一僵,点了点头。 恩和进来的时候,脚步有些急。 「大汗,福晋一早离了关雎宫,乘轿往清宁宫去,殿门没关的时候,奴才的人听到了一些话……」 他派去的人手,不如阿娜日、苏茉尔她们与主子亲近,隐约听到了一些字眼,什么「骗了姐姐」「违背承诺」,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被问得哑口无言,还有海兰珠福晋的语气,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 皇太极凤目一凝,终究按住细查的心思,沉声问:「兰儿吃亏没有?」 恩和连忙摇头:「福晋没有吃亏,倒是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颇有惊吓之状,午膳都加了安神的汤食。」 「那就随她。」皇太极拾起硃笔,叮嘱恩和道,「随她高兴就好,就当本汗没有听过。」 恩和心里波动一瞬,又像早就料到这个回答,面色淡定地应下:「是。」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山峦深处。 大军分成几股,向东追击顽冥不灵的察哈尔余部,节节胜利未曾一败,所得极为丰厚。偏偏大雪落下,多尔衮率领的正白旗精锐被困在盆状山沟之中,只能等积雪化去,方能成行。 此地临近朝鲜,粮食与保暖衣物皆是不缺,偏偏缺了在雪上滑行的冰靴。护卫左右的亲卫显得极为懊恼,早知道向中军要上一些! 多尔衮身披甲冑,英气勃勃,闻言笑道:「天像非人力所能及。」伸手指了指化开的冰雪,「再有半日,马蹄便能淌过,不必窝在这里吃冷草了。」 精锐都笑了起来,听从贝勒爷的命令,一边派出斥候探查放风,一边在营地升起篝火。 用过军粮,出了一身热汗,忽闻斥候悽厉地大喊:「敌袭——」 多尔衮瞳孔骤缩,翻身上马。只见人烟滚滚而来,粗略一数,竟是远胜他们十倍的兵力,身穿异国之服,像是朝鲜! 几百人对上数千人,骑兵对上步兵,便是敌方再软弱,他们再勇武,遇上积雪也施展不开。 第60页 还有弓手围在岩壁之上,朝他们放箭,山沟喊杀声震天,多尔衮几乎杀红了眼。这般大的动静,与他分散的旗下将士,还有其余旗主定能察觉,只要撑到援军来临,便能突出重围,让偷袭者付出代价! 两个时辰后,正白旗精锐人人浴血,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后退。 多尔衮后背中了三箭,都是不碍事的筋肉,没有伤到要害,他像是没察觉似的继续砍杀。 电光火石间,一道羽箭正对他心口而来,携有千钧之势,而他的宝刀正噼在敌人头颈,还来不及抽回——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瞬间,多尔衮眼前闪过记忆最深的一幕幕。 有额涅,父汗与多铎,还有大玉儿手捧格桑花,在草原朝他笑的场景。 多铎的话重现耳畔:「现在就去找布木布泰,问个清楚明白,日后好好同嫂子过日子,怎么也比现在强。」 「大汗喜欢的是海兰珠,布木布泰永远生不了阿哥,你就等一辈子吧!」 面前是生死一线,多尔衮忽然有些明悟。 一个等不到的人,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拼着最后的气力扭身,只觉浑身一痛。 羽箭偏离心口几寸,深深嵌入他的胸膛,多尔衮坠下马,视线慢慢变得漆黑。 借着最后的光,他看见一道镶黄色的身影冲进人群,骁勇如入无人之境。血肉纷飞间,那人怒喊一声:「镶黄旗鰲拜率军支援,贝勒爷坚持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1 18:24:05~2022-02-01 23:4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栀虞、大风起云飞扬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虞25瓶;狼外婆饿哭了5瓶;是樱桃绿啊、雪飞燕、兔小舞2瓶;星绛、一苟、℡丢了微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七日后。 「大汗,六爷的加急奏报!」 恩和匆匆而来,手捧一封书信:「大雪封山,十四爷中了埋伏,被羽箭射在心口一寸远的地方,至今昏迷没有醒。幸好鰲拜领着镶黄旗赶到,把十四爷救了下来,还请大汗决断。」 皇太极展开信,眉心渐渐凝起。 济尔哈朗详细描述了出征战果,各旗立下的战功,他们只等整顿返京,为大汗献上战俘。 是卑鄙的朝鲜来人偷袭,又有地形所困,使得十四弟重伤昏迷。随行大夫拔了箭,十四弟依旧没醒,只能回京医治,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拉住阿济格与多铎,没有让两白旗的将士生乱! 最后夸赞瓜尔佳鰲拜的勇武,原以为大汗将他塞进军中蹭功劳,没想到竟是让所有人折服。从无名小卒到独领一军的将领,不过短短半月,要是没有鰲拜,十四弟早就没了命,大汗合该好好褒奖。 …… 一切顺利,唯有十四弟出了意外。皇太极沉声问:「大军现在到哪了?」 恩和提着心道:「离盛京四五日的脚程。」 「其余的事先不急,固定多尔衮的伤势,让鰲拜抽出一队精锐,快马护他回京。」箭伤不容耽搁,他也有要事问询鰲拜。 说罢,皇太极站起身,在舆图上勾出一个圈。 朝鲜…… 李氏王朝累积数百年的财富,又毗邻大金,他早存了心思,没想到今日无缘无故,竟是不宣而战。 他的眼底透出凉意,扫除周患才能定鼎中原,攻下察哈尔,下一步就是这里。 「请范先生过来议事。」 . 自海兰珠福晋去往清宁宫一趟,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忽然没了声息,多日没有踏出殿门。 海兰珠没有避着人,更是光明正大的来去,叫宫里有了数不尽的猜测,庶福晋们却只敢在心里想想,绝不敢声张。 连大福晋都要退让,海兰珠福晋早就是后宫第一人了。 还有科尔沁的吴克善贝勒,他难道不知道?他可曾帮大福晋说过一句话? 大汗日日宿在关雎宫,崇政殿倒成了专门议事的地方,白梅映照下的匾额越发金灿,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自从见到那天的海兰珠,博敦忽觉自己看走了眼。 苦难摧毁美人,也能造就美人。怔愣过后便是默然,伺候得越发恭谨。 大汗半点也没有过问,更何况责令?这真是明摆着的纵容! 她同样转变了态度,不再把福晋当做需要呵护的主子,怕是福晋护着她们。 博敦叫来侍女好好敲打,严查每一样入口的东西,劝说海兰珠喝药的时候,语气带着小心:「这是大汗搜罗来的蜜饯,福晋要是用了,不会觉得苦。」 海兰珠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下。 那张秾丽小脸没有半点不情愿,无时无刻不是艷色逼人,苦得微蹙的眉心让人恨不能好好抚平。 含过蜜饯,舌尖泛起一抹甜,她低声问:「小玉儿可还在照料多尔衮?」 昨儿清晨,十四贝勒昏迷不醒地回来,盛京譁然,护送的鰲拜侍卫即刻进宫復命。大汗派遣太医,叫人抬进府中医治,而今情况好转,贝勒爷保住了性命,却仍没有睁眼。 博敦知道个大概,小玉儿大福晋至今没有进宫,想必是分身乏术:「奴才这就派人去探问。」 「不必探问,本汗与你同去贝勒府,」皇太极低沉的嗓音传来,「也省的你为小玉儿担心。」 第61页 殿外候着恩和与鰲拜,后者歷经战场的血洗,英煞过人,气势早已不同往日。皇太极一身玄黑常服,牵过海兰珠的手,理了理她的鬓髮,亲自拿过貂裘给她披上。 「药都喝了?」 「一口气喝完,没有剩下的。」海兰珠抿唇一笑,抬起眼看他,「我们现在就走?」 皇太极颔首:「现在就走。」 兰儿自嫁入汗宫,从来没有出去过,也是他顾虑气候,怕冻着她的身体。 方才诊脉的太医同他禀报,说福晋脆弱之状尽消,恢復情形比他预料的好很多,时常散心也有利于调养。如今不再落雪,便能看看多尔衮伤势如何,有他陪护,天气严寒也不怕。 一双凤眼含了柔和,皇太极转身吩咐:「鰲拜随我同去,恩和,别忘了药材。」 「是!」 …… 模模煳煳间,多尔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像是府上的管事,替他操持前院的心腹。 管事心疼地劝:「大福晋,您守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歇歇,奴才来替您。」 小玉儿端着药碗,望向床上闭着眼的男人,唇色苍白,面容憔悴,叫英俊的五官都打了折扣。 尽管这么些年,初嫁时的欢喜与爱慕消失殆尽,终究是夫妻一场,多尔衮性命堪忧的时候,她也不能不管。 其他女人不顶用,他心爱的布木布泰在宫中出不来,可不是只有她了吗? 见她坐着不动,管事嘆了口气。 大福晋向来嘴硬心热,是最在乎贝勒爷的人,要是贝勒爷醒着,瞧见这样一副场景该多好? 外头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请安声:「大汗万安,福晋万福。」 伺候小玉儿的侍女侧耳倾听,惊喜万分地道:「大福晋,大汗与海兰珠福晋来了!」 小玉儿放下药碗,连忙迎了出去。 「姐姐,姐夫。」她喊起姐夫是越发无所顾忌了,明艷的脸庞漫上笑容,「怎么劳动你们过来了?」 管事听到「姐夫」惊了一惊,见大汗面容和煦,提起的胆霎时落了回去,心下十分感念大汗对贝勒爷的关怀。 海兰珠拉过小玉儿,见她精力不似往日充沛,眼下略有青黑,递给她一个手炉,轻声道:「我再不来,瞧你累得不成样子?快去歇息,睡两个时辰也好,这里有大汗看着,你总能放心。」 表姐明明在朝她笑,声音也好听,小玉儿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周身有些冷,连带着心虚起来,她哪里敢拒绝海兰珠,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人手不够,十四弟这里离不开侍从,恩和正督促着煎药,皇太极出言吩咐:「鰲拜,你送大福晋回房歇息。」 小玉儿勐然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青年跨出队伍,煞气控制不住地外露。脸还是那张脸,憨厚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竟像狼一样,刻满对国主的忠诚。 她愣在原地,鰲拜朗声应下:「是。」 …… 通往正院的小径上,小玉儿低声道:「我还没有同大人道谢。谢谢你救了爷,以后若是有要紧事,尽管来贝勒府。」 鰲拜落后她一步,将煞气收敛起来,重新显现憨厚:「这是奴才的本分,哪能当一声谢。」 又说:「奴才尚未叙功,当不起大福晋一声大人,叫我鰲拜就是。」 交集变得多了,又有救命恩人的亲切,小玉儿不贊同地睨他一眼:「我知道你谦逊,干什么计较这些?还有冲撞的事,明明是我踩了你,大汗面前,倒成了你的不对。」 说罢不容他反驳:「明儿送你一件赔礼,至于爷的那份,叫管事来送。」 鰲拜哑口无言,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小玉儿扑哧一声笑了,问他:「你可还要去宫里当差?」 「大汗有意让我做镶黄旗统领,奴才却不能忘本,闲暇时分须入宫侍奉,护卫大汗安全。」鰲拜似是不好意思,仔细同她解释。 小玉儿生平最欣赏忠诚的勇士,闻言好感又添几丝。绕过游廊,正院近在眼前,她笑吟吟地道:「到了,你送这儿便是。」 哪知鰲拜拱起手,神色不变:「大汗命奴才护送,定要护送大福晋到卧房才能放心。」 小玉儿扭过头瞧他,鰲拜脚步生了根似的,没有挪动半分。 她的眼底泛起笑意,嘴里勉强道:「那好,本福晋就允你。」 . 小玉儿走后半个时辰,多尔衮的手指动了动,眼皮艰难地睁开,復又闭上。 管事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看错了:「贝勒爷,贝勒爷醒了!」 原本在大汗跟前禀报的太医一愣,风风火火往里奔去。 俊脸浮现悦色,皇太极握住海兰珠的手,低沉道:「我去瞧瞧十四弟,你若觉得乏,便在府中四处走走,让博敦和吉雅跟着你。」 小玉儿的贴身侍女萨仁端着药碗,闻言忙道:「还有奴才!奴才熟知贝勒府的景色,正好给福晋介绍。」 海兰珠弯起秀眉:「好。」 能为福晋引路,萨仁又是激动又是欣喜,主子常常同她提起这位表姐,话间最是亲近。 海兰珠福晋人长得美,说话也温柔,只听她开口问询,嗓音柔和万分:「正院在哪个方向?」 萨仁忙不迭地引路:「在这边。」又笑着指了指,「福晋可看到了?那里有一座戏台,可以看到正院,主子就在里边歇息。」 第62页 过了小花园便是戏台,海兰珠叫她们候着,独自一人走上阶梯,眺望正院的方向。 高远处一览无余,鰲拜立在小玉儿的房前,似一块扎根的木头,久久没有离开。 海兰珠看了许久,慢慢走下戏台,敛起潋滟的眸光:「回去吧。」 …… 太医瞧过之后,屋内只剩兄弟二人。 多尔衮挣扎着要起,皇太极沉声阻止:「不宜挪动,会牵扯伤口。你征战许久,这个道理想必比我明白。」 胸口传来阵痛,却叫他觉得活着,多尔衮哑着声音:「多谢……四哥。」 「当日情景,鰲拜都同我说了,一切都来得及,养好伤再来议事。」顿了顿,皇太极道,「日后同小玉儿好好过日子。」 他不是关心后院的人,提一句已是不易,多尔衮霎那间变得怔忡。 管事劝说的声音,他都听到了。 半晌,他低低地重复:「多谢四哥。」 又聊了一些军中之事,皇太极温和道:「你先歇着,我去瞧瞧太医开的方子。」转身往内室走去,多尔衮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闭上眼。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十四爷。」 多尔衮一怔,睁眼望向来人,眼底浮现诧异:「海兰珠福晋。」 他与新福晋素无交情,今日头一回说上话,听说小玉儿同她姐妹情深,莫不是为了小玉儿而来? 海兰珠垂下眼,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开口:「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大玉儿,一个小玉儿,她们都和我亲,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从不偏心。」 听者神色微变,她继续道:「只是你与玉儿两情相悦,却又天各一方。昨儿我们摊牌,她再也不争大汗的宠爱,不争小阿哥的归属,只要十四爷一句准话,我定让你得偿所愿,让宫中的布木布泰福晋嫁给你。」 另一个妹妹自有好归宿,海兰珠笑了笑,轻声说:「两日后,还望十四爷给我一个答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1 23:45:11~2022-02-02 19: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城梦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姝12瓶;七七、爱看书的兔子、幽韵紫漠10瓶;忌恸7瓶;栀虞、大橘子jjj、盐柒5瓶;陌上之人4瓶;小灵儿2瓶;星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管事重新踏进卧房,小心翼翼地道:「爷,大汗与海兰珠福晋起轿回宫了。」 不知过了多久,多尔衮沙哑地应了一声。 帐帘发暗,苦涩的药味瀰漫,半晌他问:「大福晋呢。」 提起这个,管事当即变得不平静,「大福晋正在歇息,您是不知道……」 「爷知道。」多尔衮打断他,慢慢闭上眼,遮住眼底上涌的愧疚与复杂,「这几天,这几年,都苦了她。」 他苦苦追寻的东西像是笑话,像风筝一样一去不回,唯独他放不下。海兰珠的话语浮现耳畔,只要他想,必能让他得偿所愿,多尔衮一笑,也好。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布木布泰,心里边到底有没有他,叫他看不透。这些年来莫说信件,连句话也不愿传,他太顾及玉儿的心意,却不知她怎么想的。 既然不执着于生阿哥,不如娶进府中,当面问个明白。问明白了,也就放下了,胸腔射来的那一箭,许是叫他珍惜眼前人。 管事一呆,这莫不是天上下红雨了?爷受了那么重的伤,终于瞧见大福晋的好了? 眼眶渐渐泛湿,管事刚刚露出笑,便听亲卫在门外禀报:「贝勒爷,宫中来信。」 「谁的?」 「是……布木布泰福晋的信,苏茉尔亲自送来的。」 管事的笑容渐渐消失,又是惊骇又是不敢相信,怎么会那么巧。 她与贝勒爷多年没有来往,进宫之后,说是断了情分也不为过,怎么会这时候送信? 多尔衮嘴唇一颤,双手抓住了床幔。 死寂的心湖蓦然撞入一块大石,惊起游鱼飞鸟,一下一下、微弱至极地跳动。他艰难地抬手,示意管事接过,管事心下难受,到底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接过信件,用火摺子点起烛光。 入眼的字迹万分熟悉,这些年被他刻在骨子里,上有晕开的笔墨,灰渍点点像是泪痕。 借着烛光,多尔衮看清了第一句话。 「听说你受了重伤,都怨我。姐姐气得姑姑咳了血,我却没有办法,连替你们寻药都不能,信中附有兑换银票,是我多年来的积蓄,什么药能够止痛,你自去採买一些。」 …… 「恩和总管随着大汗出了宫,奴才一路上避开侍从,没有惊动任何人。」苏茉尔低声说,「十四爷曾交由格格特殊的渠道,只要顺利出宫,送信不会让人有半分察觉。」 哲哲慢慢点头:「好。」 见大玉儿长久不语,如雕像般闷了多日,哲哲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玉儿。」 「你进了宫,就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科尔沁明珠。」 她望向清宁宫的红墙金瓦:「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要想走上高位,心肠必须要冷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心软之人走不到最后,还会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顾及什么?」 第63页 这些天,吴克善不是没有来过清宁宫。她便是委婉说起海兰珠的威胁,吴克善沉默不语,又何曾有一二表示? 「宫外的莽古济公主,年节赴宴的时候可以接触接触。」 掌心传来她唯一抓得住的温度,大玉儿闭上眼,復又睁开:「是,姑姑。」 . 两日后,是大军凯旋的日子。 尽管十四贝勒重伤,为大胜蒙上一层瑕疵,更要隆重庆贺洗去阴影,为来年的出征做准备。 皇太极身戴朝冠,亲率百官相迎,前一晚上亲了亲海兰珠:「再喝一段时间的药,便能同我一道出城,让盛京百姓赞嘆海兰珠福晋的风姿。」 她刚出了一身的汗,颈间遍布吻痕,玉白的脸颊飞上晕红:「……什么风姿,净说胡话。」 皇太极俯身过去,含住她的唇珠轻轻啃咬:「本汗从不说胡话。就像日后给我生十个八个孩子,阿哥公主各占一半可好?」 海兰珠睁大眼,十个八个? 方才被他弄得太狠,思绪尚有些不清醒,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皇太极实在忍不住了,闷笑一声:「最大的阿哥承继汗位,其余阿哥当四大贝勒,护佑我们的小公主。」 海兰珠这才反应过来,大汗是同她说着玩笑。 霎时变得羞恼,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被皇太极一一亲走,「最多两个,绝不多要。」 不是他不想,而是捨不得。兰儿从前受了太多的苦,他让太医寻遍药方,不拘书上记载还是口口相传的偏方,终于选来一个适合的,调养身子还可以延寿。 太医同他说,福晋自己也想康健,有绝佳的意志辅佐,怀上怕是用不着两年。 如今她的身子好转了太多,再过两月都可以骑马,但孕事和这些不一样。 皇太极阖上凤眼,遮住那抹锐利的雄心。 生产终会伤身,如若两胎都是格格,他也不会遗憾,顶多遗憾不能把江山传给他们的儿子。 汗位甚至帝位,贤能者居之,豪格合适,那就传给豪格,如今还早的很。日后由他喝药,不会让她有半点烦忧。 办好叙功等诸多事宜,决议来年攻打朝鲜,大雪又落了几场,年关将近。 关雎宫的摆饰只要有所陈旧,都换上新的,内务府派人上油上漆仔细检查,连吴克善来的时候都在感嘆,妹妹住的可真是金窝。 「过了年,我也该回科尔沁了。」那张黝黑皲裂的脸恢復了七成,更添了几分坚毅,粗略看去,竟和皇太极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吴克善笑道:「大金的冰嬉乃是一绝,听说除夕有,正月也有,我也下场试试。」 海兰珠弯起眉眼,给瓶中的白梅剪枝:「不仅有冰嬉,还有摔跤和冰上蹴鞠,哥哥都可以下场,与大金的勇士比上一比。」 「我一个人,哪里比得过那么多人。」吴克善摇头,眼底闪过欣赏,「近来新上任的镶黄旗统领——被大汗赏赐巴图鲁称号的那位,要是生在草原,定是所有部落的座上宾,昨儿我在崇政殿瞧见了他,他也要比试这些。」 比试前几名能有彩头,要是勇士尚未婚配,把彩头送给自己的心上人,遇上好运气,能让大汗当场赐婚。 「哥哥说的是鰲拜,大汗时常把他挂在嘴边。」海兰珠放下剪子,眼眸泛幽。 两日早就过去,多尔衮没有失约,却是悄悄派人传来了话,他不愿娶布木布泰福晋。 是情深义重到愿意成全,还是蓦然回首发现小玉儿的好,海兰珠都不关心。 她只知道,就算大玉儿不想,也得和哲哲一样,同她争斗一生了。 十四贝勒与十四福晋,是昔年阿巴亥大妃赐的婚,那又如何?熬了这么多年不够,还要小玉儿赔上一辈子,她偏偏不愿意。 多尔衮,鰲拜对你有救命之恩,用你不爱的大福晋报答,算不上过分吧。 海兰珠垂下浓密的眼睫,片刻微微一笑:「我多日没有见到小玉儿了,快去把她请来。」 又柔声说:「哥哥欣赏鰲拜,我便向大汗求上一求,让他与你探讨武学,我们一起去后花园可好?」 …… 得知鰲拜与吴克善相谈甚欢,从摔跤谈到射箭,皇太极来了兴趣,把鰲拜召来关雎宫:「既然这样,你可有同他比试?」 鰲拜憨厚道:「回大汗的话,没有,奴才与吴克善贝勒相见恨晚,一时只顾着聊。」 海兰珠抿唇一笑,心道小玉儿在旁,眼睛都转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比试。 如今她算琢磨出来了,鰲拜宫里当差,怕是存着见十四福晋的心思,自请护送她们去老汗宫也是如此。 他能当大汗的亲卫,当不成贝勒府的侍卫,否则就会被人怀疑用心。 等到鰲拜告退,海兰珠仍旧在出神。 皇太极叫了两声「兰儿」,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不由沉下了脸,佯怒道:「在想什么?」 海兰珠一惊,声音下意识地轻软:「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皇太极:来人,重赏鰲拜。 —— 感谢在2022-02-02 19:34:44~2022-02-02 23: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栀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406702 36瓶;栀虞、六六20瓶;陌上人如玉、南南吖10瓶;mr.行5瓶;小灵儿2瓶;柠檬味的薄荷糖1瓶; 第64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语罢回过神,海兰珠颇为羞窘地在原地,耳廓全红了。 便是与大汗确定了心意,她……怎么能顺口说这样的话? 她动了动唇,想说是胡言,皇太极却是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凤目幽深难测,大步朝她走近。 暮色黑沉,寝殿点亮烛火,伺候的人都在里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大汗与福晋的对话。主子的眼神叫恩和打了个哆嗦,生怕海兰珠福晋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他急急打了个手势,领着侍从逃也似的退下。 还是少听少看,不去长白山挖参要紧。 关雎宫满室春意。双手抵着宽阔的胸膛,海兰珠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不论是眼皮,鼻尖,还是嘴唇,全然没了知觉。 她为她的『胡言』付出了惨痛代价,仿佛重回新婚之夜,又仿佛被鹰隼叼住的小虫,怎么逃也逃不掉。 后半夜落了雪,海兰珠半分也没有察觉。翌日醒来,嘴唇红得不成样子,一如熟透的花瓣,轻轻一挤便有馥郁汁水。 这个时辰,大汗想必在崇政殿议事,她就算同他算帐也寻不到人。轻轻触了触嘴唇,传来细微的刺痛,她的嗓音柔软沙哑:「吉雅,把那件银蓝的旗装递给我。」 吉雅向来与她寸步不离,当下却无人应答。 她掀开帐,入眼一道俊伟的身影,正在她的橱柜前挑拣。皇太极目光专注,比拉弓狩猎还要仔细,片刻取出一件旗装,恰恰是她所说的银蓝,「可是这件?」 不等她说话,又低沉地笑:「天冷耽误不得,我来服侍福晋更衣。」 的确是这件,可替她找衣裳的人不对。海兰珠眼睁睁看着他上前,男人的力气推拒不得,尽管头一回给她穿,竟也不显生疏,除却脖颈的两颗盘扣错了位。 皇太极目光深深,重新解开又繫上,仿佛描摹吻痕,在她颈间留恋不去的手不是他的。 穿戴完毕,他一本正经地评判自己:「鞋袜熟悉,衣物还要多加练习。」 这话听着似是逗她笑,海兰珠原本还在羞恼,忍不住翘起红唇,眸光潋滟动人:「大汗今早没有朝会?」 「临近小年,朝中要事不多,再过几日就要封笔,今早不用去。」 皇太极牵她起身,海兰珠的腰肢控制不住地软了一软。他像是早料到似的,右手牢牢箍住,抱着她洗漱净面,最后坐到梳妆檯前,拿起鸳鸯纹路的木梳。 「我来服侍福晋梳头。」 海兰珠透过铜镜看他,掌心一蜷,盈盈眼眸叫人沉溺:「好。」 那双执笔弯弓,满是厚茧的大手穿过发梢,起先半点不敢用力,渐渐放松下来,找寻最为合适的力道。 乌髮柔滑如锦缎,几乎片刻篦好,只是髮髻他不会梳,皇太极望着面前他搜罗的首饰,犯了难。 玉簪淡雅,金钗华贵,宝石头面雍丽万千,实在个个合适,半晌他道:「昔有张敞画眉,本汗也试试。」 扔开木梳,打开一盒青黛,皇太极俊颜沉稳,手劲更是沉稳。 半刻钟后,他沉默了:「重来。」 海兰珠看着镜中的自己,上半张脸竟被毁去大半,说是毛虫都抬举了大汗的手艺,她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丝帕沾水细细擦去,不知重来了几回,海兰珠眉心都泛起了红,毛虫终于进化成了粗树枝,张扬舞爪横亘在那里。 她抿起唇,悄悄合上青黛的盒盖。 屏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海兰珠转身望去,端着托盘进来的恩和大惊,随即也沉默了。 没个眼力劲儿,皇太极不悦道:「怎么这个时候进来?」 大汗就差同他说一声滚,恩和缩起脖子,委屈了:「不是您告诉奴才,半个时辰之后搬来宫中帐簿,还有今年各府送的礼单么。」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他哪知道描眉如此之难,半个时辰都画不好,皇太极瞥他一眼,淡淡道:「让博敦她们进来,为福晋梳洗。」 声音蕴含冷意,恩和放下托盘,飞也似的离开,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海兰珠藏好青黛,红着脸垂头:「我知大汗的心意,只是描眉这些,日后还是不要了吧?」 皇太极:「……听你的。」 . 宫里的帐簿开支从前由清宁宫料理,过后禀报崇政殿,让大汗过目。 平日里的宫务,加上逢年逢节各位宗亲入宫,或是贺礼往来、赏赐女眷,一向是大福晋的权力。恩和方才拿来的,便是今年年节堆积的宫务,从其中筛选出了几份。 关雎宫书房,皇太极大致看过一份,便递到海兰珠手中:「要是兰儿,你会如何批覆。」 海兰珠从未接触过宫务,罕见地有些无措。 身后男人的胸腔在震动,仔细浏览一遍,她轻声问:「大贝勒最为年长,大福晋处……赏赐多一些的礼?」 皇太极俯过身,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几个朱字。 他语气温柔:「照着各府送进宫的年礼来赏,亲近的多赐,不亲近的不赐。」 又说:「本汗赏赐朝臣,看重的赐对联与福字饽饽,不看重的便按忠心来赐。若身处高位却一无所得,是特例也是敲打,他有让我不满意的地方。」 他把处理宫务的道理,与前朝政务相联繫,掰碎了揉碎了说给她听。 第65页 海兰珠听得认真,看向托盘的目光很亮,半晌问他:「大汗可赏了鰲拜什么?」 皇太极一挑眉梢,眼含笑意:「他立下如此功劳,自然赏的最多,足够瓜尔佳氏阖族高兴了。」 …… 统领府。 这是大汗新赐下的宅子,外表不显,内里独有干坤。此番立功升官的不少,获赏府宅的也就只有鰲拜一人,足以可见信重与荣宠。 正堂摆满赏赐之物,侍从喜气洋洋地问:「爷,这些金银可要兑了?」 大汗英明体恤,金银没有刻上宫中印记,便是给主子花用的意思。 「兑什么兑?大汗赏的,收到库房好好存着,你家爷不缺钱花。」鰲拜浑身热汗,将长剑收回剑柄,半晌似忆起什么,低声道:「那方青玉盒子,你可搬来了?」 「您说的,是放在旧宅卧房里的那个?」侍从忙道,「搬了,放在您的新寝里头,就在床边呢。」 十四福晋送的端砚,爷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连摆在书房都捨不得。 出征时候叫他送去的那支木簪,更是主子亲手雕刻的东西,耗费整整一晚,指头割了好几道! 他知道爷的心思,更知道爷同十四福晋少时初遇的情景。 作为瓜尔佳氏最年幼的公子,爷虽自小习武,却很是倦怠不上进,直至那日被几个纨绔骗出了府,叫人围殴欺负,鼻青脸肿差些没了命,被路过的小玉儿格格救下——当年之事,十四福晋怕是不记得了。 爷后来勤于练武,寒暑不辍,再也没有倦怠过,觉得练出息了才求家族运作,把他塞进宫里做大汗的亲卫,至于日后的前程,由他自己挣。 侍从一直跟在鰲拜身边,自然知道主子的执着。他劝过跪过,小玉儿大福晋是十四贝勒的妻子,先大妃赐的婚,早年她对十四贝勒的情谊,满盛京谁不知道? 爷半点机会也没有。就算立下大功,救了十四爷,下辈子才能如愿。 侍从回完话便伤感起来,鰲拜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同样变得沉默。 男儿生在世间,当建功立业,替大汗征伐天下,只要守着她就高兴,无需如愿得偿。 只是海兰珠福晋近些日子邀请十四福晋,好似都叫了他相陪……把错觉挥出脑海,鰲拜擦了把汗,问:「除夕宫中设宴,听说有摔跤和冰上蹴鞠。去帮我报名没有?」 「报了。奴才见了好些军中统领都报了,还有十五贝勒。」侍从重回欣喜,「爷怕是要同十五爷争个第一!」 这样的比试,胜就是胜,赢就是赢,没有让不让的,若因身份不如对手而谦让,才是对对手的侮辱。 鰲拜应了一声,重新去院里练剑了。 . 这是海兰珠在盛京过的头一个新年。 小年来临,宫中上下喝起腊八粥,也是她头一回安排赐粥,妥妥噹噹没有出差错。 说是她安排,实则是皇太极手把手教的。清宁宫半点动静也没有,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深居简出,像是被她吓着,不再管大汗夜夜歇在关雎宫,也不再行邀宠之事。 初一惯例祭祖,除夕这天,宫墙檐壁张灯结彩,正午时分阳光洒下,照耀着巨大的、洁白的冰场。 大宴将至,宗室勛贵围着冰场绕坐一圈,女眷们不分席。越是与大汗亲近,坐的越是靠前,其中还有大汗重用的臣子,范文程也在其列。 大汗与诸位福晋未至,他淡笑着捋了捋长须,忽然发现旁边坐着的年青人有些眼熟。 侧身瞧去,熟悉的蒙古袍,养白了的肤色,这不是科尔沁贝勒吴克善吗?褪去风霜,倒越发和格格相似起来。 范文程心下一堵,到底是谁安排的席位,也不知道体谅他些。 他笑得客气,文质翩翩地拱手:「待会冰嬉,听闻贝勒爷亲自下场,臣倒要擦亮眼睛,一赏贝勒爷的风姿。」 在吴克善眼里,这老头就是皮笑肉不笑,满肚子墨都是黑的,既阴险,又文绉绉的刺人。 待盛京这么多天,谁还没和妹妹学过汉文了? 他也客气地笑,严肃眉眼泛上惊喜,嗓门不经意间地放大:「范先生也要冰嬉?真是老当益壮!您是跳舞呢,摔跤呢,还是踢蹴鞠?」 作者有话说: 范文程:? —— 感谢在2022-02-02 23:55:06~2022-02-03 20: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desir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辞10瓶;小灵儿、君莫笑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嘹亮的声音穿过冰场,穿进其余宾客的耳朵里。 无数视线探照灯似的扫来,范文程云淡风轻的笑容一僵,万万没有想到这粗人竟然反将一军,在这里睁着眼说瞎话。 冰嬉?跳舞?踢蹴鞠?他这胳膊和腿,一上场就得摔个骨折,莫说和勇士们比,怕会成为整个大金的笑柄。 他也一反常态地放大嗓音,内心痛惜文人矜持不保,「您说笑了。我哪里比得上贝勒爷英勇,贝勒爷可是科尔沁的第一勇士,蒙古草原的第一勇士!」 给吴克善拉足仇恨,见八旗将士们跃跃欲试地望来,范文程便捧起酒盏,转过头,再不理他。 文臣们面面相觑,范先生平日里再智慧不过,何曾有这样的时候,科尔沁贝勒到底有什么魅力,引得先生失色动容? 第66页 他们凑到一处窃窃私语,猜测间,恩和总管快步而来,通报声传遍各处:「大汗与诸位福晋到!」 宾客们放下杯盏,齐齐行礼:「大汗万安,福晋万福——」 「快起。」皇太极身穿黑金朝服,头戴黑狐冠冕,目若深潭,身姿高大挺拔。 凤眼一扫满是威势,掠过冰场与满座席位,俊雅之至的面庞含起亲切的笑,「除夕日除旧迎新,大家同乐,万万不要拘束。」 「昔年父汗教导,说我大金勇士以一当百,冰术马术冠绝天下,本汗铭记于心。今儿冰上蹴鞠,本汗也当下场,与众位勇士比上一比,看看能不能争得头筹?」 此话一出,宾客皆是吃惊,随即便是排山倒海的叫好声:「天佑大汗,天佑大金,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皇太极说罢往右侧身,威势一瞬间消融殆尽,剩下的唯有温和。哲哲笑容微顿,看向那里站着的海兰珠。 她的席位与自己平齐,一左一右围在大汗身边,肉眼简直看不见分别。大汗要是争得头筹,赢来的彩头给谁呢? 除夕冰宴场合盛大,福晋们皆穿了吉服,上了大妆。海兰珠眉若远山,眼眸望向皇太极,头冠缀着东珠,口脂是纯正的红。 那张原就秾丽的小脸美得惊人,更华贵得惊人,不知有多少目光停在她身上,就再也绕不开,一时起不了亵渎之心,恍惚间生出她与大汗并肩,竟十分合适的念头。 一国之主,合该配这样的美人。 多尔衮不能出席,多铎坐在小玉儿下首,见此酸熘熘地嘀咕:「大汗真是好福气,布木布泰满蒙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该让给她了。」 「可不是?」小玉儿来了精神,像找到知己一般欣慰,「十五弟有眼力,真不知道科尔沁那群人,是怎么眼瞎到这个地步的!」 她知道多铎年轻气盛,不过看上表姐的美貌而已,这份喜欢维持不了多久,顶多转为好感与欣赏。 感嘆过后,她笑吟吟地道:「你比你哥的眼光好。」 说起这个,多铎有一分心虚,还有他哥不听劝的愧疚。 等到歌舞开场,笙乐奏响,他连忙开口:「嫂嫂,我去换身轻便的衣服,等会就要摔跤了,我可不能输给鰲拜。」 「鰲拜?」小玉儿慢慢坐直,不动声色地问,「鰲拜也要下场。」 多铎舔舔虎牙,眼底浮现战意:「他最得四哥信重,这次立下的功劳比我多,要是我赢了他,就是比大汗的身边人强!」 这是和亲哥痊癒一样,叫他觉得万分高兴的事。 鰲拜崛起得太快太神,他迫不及待和他交手,要是能给皇太极添点小堵,心里头想想就美得很。 . 冰面虽冷,宴席却是暖融。 近来封笔没有朝会,每早醒来,皇太极都抱着海兰珠穿衣洗漱,不假他人之手。 他知道她的吃食喜好,怕是比海兰珠自己都要清楚,而今席上的菜餚都是她喜欢的,就连他面前的桌案,也摆着海兰珠爱吃的东西。 歌舞过后便是将士们的冰嬉,他们身穿甲冑,展示冰上滑技,以显八旗之威。临近结束,他们齐刷刷拱手,祝福话震耳欲聋。 皇太极朗声夸赞,继而勉励了几句。见海兰珠看得认真,他夹了一筷子热菜到她碗里:「看归看,不能不顾着吃。」 海兰珠回过神,眉眼微弯地望向他:「好。」 大玉儿坐在海兰珠下首,哈达公主莽古济坐在哲哲下首。 身为大汗的姐姐,一母同胞的弟弟德格类在户部做主,两个闺女都是大福晋,莽古济在女眷里边的地位崇高,就似代善在诸位贝勒里边一样,得以坐在中央大帐。 把大汗的举动收入眼底,丹凤眼涌出深深的不悦,半晌同哲哲道:「大福晋,这儿有些闷,我出去透一透气。」 哲哲笑着关怀几句,叫了侍从跟随。 等阿娜日重回身旁,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哲哲心下一定,同皇太极福了福身:「大汗,我去一趟更衣。」 皇太极摆手允她,笑容看不出半点勉强的大玉儿抿了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姑姑离去。 「大福晋?这倒是巧。」莽古济站在光秃的树丛旁,恰与回程的哲哲相遇。 哲哲面容温婉,轻声问:「公主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还有什么烦心事?」莽古济冷笑,正欲说话的一瞬间改了口,「我是为大福晋不值。」 她的语调泛着凉意:「腊八粥是海兰珠福晋赐的,如今同喜的日子,大汗眼中又只有她。都说尊卑有别,大汗宠爱太盛,叫我觉得有些过。」 哲哲摇摇头,同她解释:「我这侄女从前受过许多罪,对大汗不由依赖了些。平日里却为人恭谨,从不恃宠生娇……」 「从不恃宠生娇?」莽古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宫中传来的风声,我听说了一二。那天海兰珠来清宁宫,是请安,还是威胁?」 哲哲的笑容微微敛起。 莽古济目光闪烁,下一刻握住她的手:「弟妹,我是替你不值。瞧她妖妖娆娆,勾引莽古尔泰犯错,我那可怜的五弟只能圈禁终身,四弟竟还给她福晋之位!日后生下小阿哥,尾巴岂不是要翘天上去。」 「不如你我联手,叫你和布木布泰福晋在宫中过得自在些。」莽古济循循善诱,「大汗将她保护得再好,也总有疏漏之处。我不过想给五弟报仇,叫她再不受大汗的宠爱,弟妹,你说怎么样?」 第67页 …… 哲哲先行归席,又过了一刻钟,莽古济方才回来。 冰面上正举行摔跤比赛,一轮一轮到了尾声,多铎候在一旁,等鰲拜与另一位镶红旗统领决出胜负。 镶红旗的旗主岳托坐在席间,大声叫好,一边为自家的统领喝彩,一边同皇太极道:「大汗,要是我的人胜了,您可不能气恼!」 皇太极点了点他,笑道:「本汗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吗?」 说话间,鰲拜低喝一声,把对手高高举起。 体格那般健壮的大汉,憋得脸颊通红,咬紧牙关满是汗珠,挣扎半晌只得放弃,被鰲拜重重摔在了地上。 冰面裂了长长的缝,四周鸦雀无声,小玉儿看得一怔,明媚的眼眸华光闪过。 多铎看得心潮澎湃,上前一步,锤了锤胸口:「鰲拜,你最后的对手是我。」 鰲拜喘着粗气:「还望十五爷不吝指点。」 自上了战场,多铎勤于弓马,少有练习摔跤的时候,能到最后已是格外的出众。瞧过这场,他心中便有了数,他不是鰲拜的对手。 尽管不敌,也得拼尽全力,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是势均力敌。 皇太极眼带欣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倾身牵住海兰珠的手:「兰儿,望见菜圃里的菜苗茁壮生长,竟是如此高兴的事。」 海兰珠忍不住笑,菜苗? 她柔和着嗓音,眼波盈盈:「不过两株菜苗,大汗就高兴成这样,日后若有一园子,大汗是不是乐得忘乎所以,都不认得我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撒娇。 皇太极目光深了一深,低沉道:「不会。」 你是菜圃渴望的雨露。没了雨露,便是长势再旺盛,也只有枯萎一途。 那厢,终是多铎略输一筹。皇太极赐予他们彩色绶带,还有刻有海东青的金牌,海东青是大金的神鸟,更是勇士的见证。 鰲拜躬身接过,望了眼女眷坐的地方。 多铎打得酣畅淋漓,输了也不见恼怒。接过赏赐,还对鰲拜有相见恨晚之感,拍拍他的肩道:「接下来还有蹴鞠,我们接着比试?最大彩头是父汗用过的牛皮弓,赢的队伍,进球最多者得。」 鰲拜吨吨吨地喝水,闻言憨厚一笑:「十五爷,大汗和吴克善贝勒也要下场。」 多铎拍肩的手一僵。 僵硬过后,神色变得跃跃欲试,他连忙闭目养神,抓紧时间休息。吴克善来自蒙古,在大金最要面子,皇太极许久没有杀敌,那些个基本功,想必都忘了吧? 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看你怎么解释! 两刻钟已了,冰面重新热闹起来。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战意沸腾直上云霄,皇太极站起身,薄唇微扬,朝海兰珠低声道:「我去换上蹴鞠服,给你赢最大的彩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3 20:20:00~2022-02-04 0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遥遥的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子衿0104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大汗下场的时候,一片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吴克善眼尖地瞧见皇太极在妹妹耳旁说了什么,妹妹微微点头,还笑得很美,起身更衣的动作都迟钝了一丝,心里头冒出酸意。 他本来也想与海兰珠说,要赢了彩头就送给她,当下想想算了,还是努力踢球要紧。赢得风风光光,比得过嘴上百倍! 只听旁边那个老头开口,笑得极为开怀:「大汗与福晋琴瑟和鸣,实乃大金幸事。微臣祝吴克善贝勒旗开得胜,夺取老汗王的牛皮弓,为您回科尔沁践行!」 「……」吴克善憋出一个笑容,「谢先生祝福。」 冰上蹴鞠分成两队,开场前先行抓阄。 好巧不巧,多铎与吴克善分在了一队,皇太极与鰲拜分在了一队,多铎眉梢扬起,战意沸腾的同时,不知怎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吴克善是科尔沁的勇士,可在蹴鞠这块,他能行吗? 特制的彩色蹴鞠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目光。这样与大汗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十分难得,同队勇士更卖力了起来,想在国主面前拼劲;另一队也不差,都抱着不服输的心思,让大汗得以赏识自己。 他们使出百分百的实力,一时间冰屑纷飞,席间看得眼花缭乱。 海兰珠眼眸闪烁着微光,看着她的丈夫,她的哥哥,矫健身姿如龙,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叫人看着就目眩神迷。 忽而侧了侧脸,问:「玉儿,你说谁会赢?」 自从开宴,大玉儿沉静地垂头,没有朝姐姐,也没有朝皇太极看过一眼。 如今比试激烈,她控制不住地向冰场投去视线,看了会儿英勇无匹的哥哥,眼中只剩那抹玄色的身影。 大汗习武从不懈怠,不会输给年轻的勇士,那双凤目褪去温和,满是凌厉的锐意。大玉儿瞧了许久,眼底藏着很深的敬慕,片刻浮上苦意与自嘲,他的眼中从来没有她。 听闻海兰珠的话一惊,想起那天清宁宫的威胁之言,连忙敛目:「姐姐,不论是大汗赢,还是哥哥赢,我都觉得欢喜。」 「是吗?」海兰珠弯起笑容,柔声说,「我怎么见你一直望着大汗,视线拔不出来了呢。」 第68页 大玉儿下意识地攥紧绣帕,心一阵阵地发冷。 似有蛇身缠上脚踝,她艰涩开口:「我……」没有…… 哲哲余光瞥见,脸色不由微变。想要圆场,莽古济惊喜的嗓音传来:「进了!鰲拜踢进了!大福晋,布木布泰福晋您瞧,要不是多铎防着大汗,这个球指不定是谁踢的。」 大玉儿心下一松,顺水推舟地望向冰面,海兰珠转过头,目光恰与莽古济对上。 哈达公主,新婚第二天她曾见过。 那是她第一次见宗室,想着对大汗的长辈尊敬,掌心紧张地出了汗。公主看不惯大汗对她好,为姑姑和玉儿解围,是有哪里厌恶她,憎恨她吗? 厌恶憎恨都没关系,她除了皇太极,谁也不在乎。 海兰珠的目光柔和,却有一瞬间泛上幽冷,莽古济怀疑自己看错了。正欲细看,那抹神色却再也不得见,一双丹凤眼划过厉色,她拧起眉,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 许是冰面太冷,寒意吹到了这里。狐狸精柔柔弱弱如菟丝花一般,用不着费多少心思,就能看到她啼哭的模样! 席间暗流涌动,骤然被排山倒海的欢唿打破。 只见大汗连过三人,快得多铎抓不住衣角,将蹴鞠踢进洞中,又同鰲拜配合着晃过吴克善,凌厉脚法叫人防不胜防,冰刃骤然一停,彩球在半空划过肉眼看不见的弧度。 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的交锋被打破,皇太极再没有给对方追赶的机会,俊朗面庞越发锋锐,还在多铎身子歪斜的时候扶起他,微微一笑:「十五弟小心。」 多铎一呆,咬牙切齿想要追赶。皇太极不是成天美人在怀,疏于锻鍊,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泄愤似的连进两球,眼看着就要追上比分,礼官「砰」一下敲锣:「时间到——」 血肉碰撞间,谁都没有留手,谁都没有碍于身份礼让,老汗王的牛皮弓,最后属于皇太极。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冰上蹴鞠是最具观赏性的对抗,脱颖而出的胜者将会名传盛京。大汗是最英武的勇士,是最英明的国主,正在带领大金走向盛世! 文臣们心中激盪,对视一眼诗兴大发,两黄旗的将士环住胸口,彰显对大汗的狂热与追随,豪格深吸一口气,面露嚮往与敬慕。 父汗文治武功,他何时才能成为这样的人? 哲哲心弦一颤,少时爱慕如潮水般翻涌,唯独莽古济没有笑。她看着大贝勒代善郑重地捧来牛皮弓,亲自走上冰面,奉给皇太极。 代善低声道:「如果父汗在天上看见,一定会为四弟感到骄傲。」 皇太极深深地望向他,忽而朗声一笑:「二哥谬赞。」 众目睽睽之下,他拍拍鰲拜的肩,拎起巨弓,一步步走向海兰珠。 皇太极额间犹有汗珠,汗珠划过喉结,渗进领口,勾勒出紧实的肌肉。冰刃划出蒸腾热气,他离海兰珠越发近了,凛冽的眉眼化作温柔。 「本汗替你讨来的彩头,你可喜欢?」 海兰珠抬眸,潋滟的眼瞳渐渐湿漉。 她笑了起来:「喜欢。」 一时比天边的暖阳还要绚丽,海兰珠上前几步,丝毫不嫌大汗颈间的炙热与汗湿,伸出手,理了理他的衣领。 白玉般的面容专注娴静,叫皇太极一刻也捨不得挪开。 偌大的冰场鸦雀无声。有人愣在原地,有人呆若木鸡,他们望见大汗急不可耐地走向海兰珠福晋,把牛皮弓送给她;海兰珠福晋替他整理仪容,继而解下绣帕,擦拭大汗额间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终于被十五贝勒打破。 他按捺住牙酸,上前一步,大声道:「多铎祝愿海兰珠福晋福体安康,大汗福寿万年。」 被人遗忘的吴克善动了动唇,恩和简直热泪盈眶,不容易啊,终于不止他一个体会这般感受了,十五爷还替大伙解围,真是一个好人。 小玉儿暗嘶一声,从鰲拜身上挪开视线,心道我的傻弟弟,虽然你出声的时机刚刚好,但先提起表姐,是让姐夫给你穿小鞋呢,还是穿小鞋呢? 回去她非好好教训不可! . 除夕冰宴过后,皇太极声望更上一层,海兰珠名扬大金。 不仅仅因为她在盛大场合头一回露面,还因她碾压满蒙第一美人的容貌,因为大汗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时隔多年亲自下场,还把赢下的牛皮弓送给她。 这是老汗王的遗物,意义非同凡响,几乎昭告天下海兰珠福晋的崇高地位,不许任何人对她不敬。 听说大汗常常宿在关雎宫,崇政殿等同处理政务之所——当年乌兰福晋得宠的时候,程度不及海兰珠福晋万一,盛京的小官都争相巴结,现如今,可真是一滴沸水溅入油锅,人人躁动了起来。 关雎宫的年礼勐然增多,自从海兰珠嫁进汗宫,向来没什么表示的大阿哥豪格也遣人送上厚礼,遑论其余贝勒爷、福晋。 丈夫送了,豪格大福晋自然要跟着送。她让管事清点库房,看看还有什么珍贵之物的时候,前来做客的莽古济缓缓开口:「不许送。」 「额涅。」豪格大福晋迎她入座,哭笑不得地道,「您这是闹什么脾气?不送才是递人话柄。」 第69页 莽古济拍了拍她的手,想说什么又停下来,半晌问她:「豪格当年征战,是不是收过一方金印?」 豪格大福晋一怔,点了点头。 丈夫夺来的金印实在精美,她记忆犹新,那是元朝皇帝的御用金印,每每撰写圣旨都要用到,地位仅次于传国玉玺。 想到此处,她压低声音:「爷托我管着,如今放在库房,只等大汗称帝的那日献上呢。」 莽古济眼神闪烁,慢慢笑了起来。 大汗是她的弟弟,没人比她更为了解皇太极的性子。表面温和,实则冷血心计,最是在乎手中权柄,若是谁当了他的敌人,他能叫人生不如死。 昔日的四大贝勒圈的圈,疯的疯,毫髮无损的唯有一个代善。可就算代善主动退让,交出辅政之权,手中的正红旗不也是七零八落,再没有从前的风光! 亲兄弟尚且如此,换了野心甚大,觊觎汗位的福晋呢? 大汗留着林丹汗,不就是为了传国玉玺?为了日后称帝,他尚且小心翼翼,不敢惊动他人,金印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海兰珠的来歷,哲哲都同她说了。从前嫁过人,吃过苦,在乎权力也是应当,且她被困乌特多年,眼界狭窄,哪里会识得金印的用途? 她握住长女的手:「叫人悄悄送去关雎宫,就说是送给未来小阿哥的贺礼,不必署上名字。有宫中的大福晋帮忙遮掩,谁也不会察觉来路。」 豪格大福晋大吃一惊,眉间浮现为难:「额涅,这……」 「豪格爱重于你,就算察觉,顶多斥责管事看守不利,还能怀疑到你身上?」莽古济凑到她耳旁道,「以你名义,再送隆重些的贺礼,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们母女分离许久,好不容易在盛京团聚。额涅从没求过她什么,而今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豪格大福晋最是孝顺,闻言一咬牙,答应下来:「我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说: 看冬奥开幕式,所以迟了一些=3= 未来的小阿哥:谢谢姑姑。 —— 感谢在2022-02-04 01:00:02~2022-02-04 21: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栀虞、一笼小笼包、郭络罗琇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灵儿2瓶;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除夕当晚,海兰珠叫人把牛皮弓挂在前殿,「柔嘉表范」的题字之下,关雎宫最显眼的地方。 巨弓古朴厚重,为雅致陈设添了丝丝英气,皇太极负手而立,道了句「合适」。 暖阁两侧贴了对联,海兰珠眸光掠过硃笔写就的福字,漫上盈盈水波:「大汗不与姑姑她们聚在一处,同阿哥格格迎新?」 「从前都是那般过,我却从没有陪兰儿守岁。」皇太极眼含笑意,沉声道,「今年是第一年,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年,我都陪着你。」 说罢,从恩和手中拿来绛红大氅给她披上,牵着她踏出殿门,转而望向夜空。 海兰珠浑身一暖,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听数声炸响,盛大烟花装点了纯黑天幕,一波接着一波,斑斓至极,久久未散。 这是她在草原从未见过的美景,不由看得痴了,半晌身子一轻,被男人扛在肩上,大步朝寝殿走去。 大手紧紧箍住腰肢,她脸颊泛热,还来不及问话,便听皇太极低笑一声:「赏过本汗的烟花,轮到我拆红封了。」 . 清宁宫。 正屋布了一桌热菜,显得极为热闹,雅图却是拉着大玉儿的手,问了不止一遍:「父汗怎么没来?」 大玉儿心里极为不好受,面上笑着安抚:「你父汗陪着安布呢,雅图不是收到红封了吗?」 收到父汗的红封,和父汗陪着守岁哪是一回事。雅图生起闷气,连带着二格格三格格都放下筷子,哲哲见状安抚了许久:「明儿大汗领着你们祭祖,雅图就能见到阿玛了。」 终于把孩子哄好了,还没守到子时,三位格格就再也熬不住。亲自瞧过她们入睡,哲哲唤上大玉儿,挥退伺候的侍从,与她边走边说话。 「这么难得的烟花,怕是大汗为海兰珠放的。」 大玉儿心中发苦,沉默着点头。 半晌她道:「莽古济公主的法子,或许没有效用。大汗捨不得对姐姐生气,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起疑。」 「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哲哲看向她,语调平静,「先探个路,若是不成,也能让那位骄矜的公主受挫,从而认真筹谋。」 大玉儿一怔:「姑姑说的是。」 哲哲微微颔首,又道:「书信联繫有风险,多尔衮那边,总要见他一面才好。」 …… 初一大汗敬告祖庙,于大政殿接受百官朝拜,十王亭宴赏旗主;初二初三便是宗室家宴,还有女眷们单独的宴席。 海兰珠一场不落地出席,便是女眷前来问安,有皇太极悉心教导,她也从没有出过错,叫人暗暗纳罕海兰珠福晋长得柔美,待人倒是得体大方,在宗室间的名声越来越响。 多尔衮的伤还没养好,小玉儿来过几趟,都与宫中巡视的鰲拜遇上,每每都是笑着走的,海兰珠也没有挑明问她。 元宵放过花灯,最忙碌的年节便告一段落。大汗重开朝会,关雎宫终于有空整顿堆在库房的贺礼,将之登记成册,把有用的无用的都分出来。 第70页 博敦与吉雅一大早起身,领着侍女们忙上忙下,海兰珠用过早膳,遵循太医「多活动」的叮嘱,在一旁执笔登记。 她的字荒废了许多年,大汗得空就会教她,如今重拾起来,倒写得越发熟练。 记完大半,只听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宫女「咦」了声:「福晋,这份没有署名,却是明白写着给未来小阿哥的礼。」 以她现在的身子,小阿哥还没个影,是谁费那么多心思? 海兰珠眉心轻蹙:「让我看看。」 贺礼看着也没什么特别,是一个装饰精美的锦盒。打开盒盖,里边摆着一方陈旧磨损的金印——印身刻着龙与草原五畜,印底是她不认识的四个篆字。 她抿抿唇,小时候师傅教她识字,还同她说过许多轶闻。龙纹金印是帝王用物,五畜是草原的信仰,能将草原信仰刻于金印之上,唯有元朝皇帝。 不把金印送往崇政殿,反而送给她没影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合时宜,海兰珠垂下眼:「收好,把它交给大汗。」 「什么给我?」皇太极低沉的嗓音响起。 刚刚议完事,他瞧着心情颇佳,见海兰珠手捧锦盒,分明有些不高兴的模样,当即大步接过,见里头是一方罕见的金印。 小宫女连忙解释贺礼的来歷,他眉梢微扬,拿出金印把玩片刻,俊脸忽而含了笑:「这礼送得对极,可不就是未来小阿哥用的。这叫得来不负吹灰之力,那人懂我的心思。」 海兰珠听得怔愣,怀中又被塞了金印,「兰儿替我保管,有朝一日本汗当了皇上,再向皇……你来要。」 好闻的松香涌入鼻尖,她脸一红,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小声应了下来。 . 午后,崇政殿。 趁着海兰珠午睡,皇太极唤吴克善来了一趟,交代他回科尔沁的诸多事宜,有些事需未雨绸缪才好。 约过半个时辰,吴克善行礼告辞,恩和快步进来,在主子身旁低低回禀:「金印是如何送到关雎宫的,奴才查不出半点痕迹,只是这般珍贵的东西,唯有八旗将领,或是几位贝勒爷才有。」 无需恩和提醒,他又如何不知道? 没有署名,藏得倒挺深。与日后的小阿哥有牵扯……皇太极目若深潭,头一个想到自己的长子,豪格。 莫非是对汗位动了心,提防起了他新娶的福晋,想要提前排除异己? 念头初现,他当即否定这个猜测。豪格再莽撞也没到蠢的地步,他还没有将正蓝旗交予,就算真起心思,也实在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等到来日称帝,奉给他这个阿玛,岂不加分更多? 皇太极凤目沉沉,牵扯到关雎宫,不管是不是,总要试探一二。他决不能让梦境重演。 入春便要征伐朝鲜,身为国主,他将去往大金兴起之地,赫图阿拉城敬告祖先。此行带上豪格,彰显重用之意,也当歷练一回。 敬祖耽误不得,来去讲求一个快,兰儿定是不能随行。思及此,他吩咐恩和:「拨出一百镶黄旗精锐,若是福晋出宫,牢牢护卫身侧。」 又补充一句:「叫鰲拜也跟着。」 恩和尽管对主子宠爱海兰珠福晋麻木不已,闻言还是大吃一惊。 镶黄旗精锐乃是大汗信任的心腹,个个战功卓着,以一当十,用来保护心上人,岂不是杀鸭……杀鸡焉用牛刀? 别提还有鰲拜统领! 只是大汗的语调不容置疑,恩和感慨过后,忍着牙酸飞速应下:「是。」 . 年节过后风平浪静,没有大事发生,盛京又落了几场小雪,初春来临。 收到寨桑催促的信,吴克善与皇太极彻夜长谈,终于下定决心,不舍地辞别海兰珠,又去往清宁宫一趟,启程回了科尔沁。 一来,他也该回去了,二来……不知道是什么见鬼的缘分,成天和范文程那老头相遇斗法,心里酸大汗和他的妹妹,吴克善实在憋得慌。 有大汗资助,他拉了数车盛京特产,採购数车良种粮食,又给族人买了几车花花绿绿鲜艷到极致的衣裳作礼物,打定主意慢慢悠悠地回去,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急。 从盛京到科尔沁的风景,他还没好好欣赏过呢。 天气依旧料峭,却比冬日暖了许多。 十四贝勒的身子骨本就健壮,将养两个月,伤势终于痊癒,待征战朝鲜的决议通过,大汗要同大阿哥豪格一道,去往赫图阿拉敬告祖先,来回约有十日光景。 十日虽短,可叫皇太极觉得,这是他头一回离开兰儿如此之久。 前一晚上,他将她厮磨得更狠,接连不断地问她会不会想自己,直到海兰珠泛起柔软的哭音说「想」,皇太极才放过了她。 他抱着她亲,细细给她擦汗:「太医说你熬过一冬,身子好了太多,都可以骑马了。天气转暖,别老是待在宫里,会闷坏。想出宫就出宫,叫小玉儿陪着你,只要是盛京城,哪里转转都好。」 说罢伸出手,从榻边拿起一块令牌,放进她使不上力气的掌心:「我将鰲拜还有一百亲军拨给你。要是遇上危险,唤他们到跟前就是。」 海兰珠望着令牌,许久没有说话。 分离十天,她又何尝不想,可是这令牌…… 她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鼻尖红红含了鼻音:「大汗不怕我兴风作浪,搅得大金不得安宁?」 第71页 皇太极抚着她的长髮,眼带笑意:「本汗想你过得自在,兴风作浪又何妨。有我替你善后呢。」 便是兴风作浪,兰儿哪里会让大金不得安宁。 这是他的江山,她比他更为爱惜。 海兰珠抬眸看她,抱着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 与此同时,清宁宫。 大玉儿实在睡不着,忍不住披上衣衫,去往正殿,遣退了所有的下人:「姑姑。」 金印没有半点效用,换来几十天的蛰伏,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时机。 可趁着大汗不在,这样做的破绽太大太大,若是没有得手,被人查出了呢?公主又有几成的把握? 瞧见大玉儿面上的不忍,想来还顾念几分姐妹之情,哲哲缓缓道:「莽古济传来话,不过在她脸上轻划一道,让她再也不能得宠于大汗,玉儿,你姐姐性命无忧,日后依旧锦衣玉食,远比在乌特受苦强,你且宽心。」 「何况后天是十五……按往年惯例,入春的第一个十五,你我都要去往佛寺进香,今年也不能落下,就当为了海兰珠祈福。」 至于破绽不破绽的,自有人替她们抹去,哲哲笑容温婉,半晌开口:「明晚大汗不在,恩和随他同去,你借隐秘的渠道递信给多尔衮,他也该进宫一趟,同你见上一见了。」 . 翌日天色尚黑,皇太极悄悄起了身。 小玉儿受他嘱託,生怕表姐闷闷不乐,一大早进了关雎宫:「表姐,太医说你能上马了。今儿天晴,正好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去鞍山踏青,顺道骑骑马?记得穿厚衣裳!」 鞍山处于盛京郊外,有温泉行宫也有猎场,山脚山腰都是踏青的好去处。 见她一副死缠不罢休的架势,海兰珠原本有些恹的睡意不翼而飞。她佯装不答应,小玉儿就找百般理由,海兰珠缠磨不过,终于松了口。 小玉儿大喜,继而听表姐道:「鰲拜也去,你可不要躲着他。」 月前还好,近来不知怎么了,鰲拜安分守己什么也没做,她就主动避了开。等到大军出征,又有许久见不上面,有些话得提一提才行。 小玉儿闻言大惊,表姐怎么知道? 她张张嘴,耳朵不明显地泛起浅红,又有藏得很深的烦忧,片刻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好。」 承轿启程的时候,小玉儿还有些紧张,见鰲拜藏在暗处,没在她跟前晃悠,这才慢慢放松,片刻恍悟过来,表姐这是诓她呢。 鰲拜怕是接了大汗的命令护卫左右,而不是跟她们踏青! 一行人轻装简行,为防引人注目,从汗宫出发并没有大张旗鼓。 到了鞍山脚下,小玉儿抬头望去,见四周空旷得很,心头更欢喜了些。转念一想也是,谁大早上的来踏青,何况天气还没彻底转暖。 早有侍从候在原地,牵来两匹温顺的母马,一匹黑一匹红,她一眼就喜欢上了,笑吟吟地道:「表姐,可要我教你?」 海兰珠摸摸红马的鬃毛,弯起秀眉:「你表姐自小在马背长大,前些日子,吉雅没少与我重温,你看我会不会。」 说着一踩马镫,动作略微滞涩,带着多年未碰的生疏,却是顺顺利利地上了马。 见她脸没有红,气也不喘,侍从们松了一口气,小玉儿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飒爽地跨上马背,小玉儿手一伸,塞给海兰珠一个手炉,又牵过她的缰绳:「我们一起上山。」 骑到半山腰,树林郁郁葱葱,到处都是初春的气息。小玉儿与海兰珠并肩而行,撇下侍从在身后,时不时给她介绍风景,忽而觉得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些。 就算没有人声,也要有鸟叫声吧? 她也是练过武的,虽然早忘了个干净,越想越是不对劲,顿时警觉起来。正欲叫来鰲拜,小玉儿忽闻远处传来细细的闷哼声,还有刀剑入肉的声响。 声音很是轻微,若不仔细根本听不见,她更没有看到人影,想必离她们很远。 她自忖耳朵一向灵敏,霎那间,小玉儿面色大变:「表姐……」 「我们走」三个字尚未出口,鰲拜领着一队精锐现出身形:「回禀福晋,回禀十四福晋,奴才率人扫山,发觉刺客五名,当下皆已伏诛。」 海兰珠一怔,刺客? 鰲拜的神色略微凝重:「奴才留了一个活口,只等回宫审问,之后踏青无碍,福晋不必担忧。」 她说是什么,原来是刺客!她来过鞍山不止一回,怎么这回就有了,难不成是沖表姐来的? 小玉儿虽然没有同刺客遭遇,到底气怒难言:「他们身手如何?」 镶黄旗精锐对视一眼,稍显犹豫,由鰲拜代为回答:「装备精良,身手想来是不赖。」 这下轮到小玉儿愣了:「怎么有个『想来』?」 鰲拜言无不尽:「他们还在擦拭匕首,护养弯弓,就被一百镶黄旗兵士包围,大惊失色之下,只得束手就擒。」 小玉儿:「……」 脑中有了他描述的画面,她看看鰲拜,又看看海兰珠,一时间竟不知气怒好,还是沉默好。 来趟鞍山丢了命,也怪不容易的。 到底还是怒火占了上风,小玉儿转头看向海兰珠,见她没有半点恐惧之色,想来没有受到惊吓,这才唿出一口气,牵过她的手安抚。 第72页 「我去瞧瞧剩下的活口,得亲自看了才放心,一会儿就回来。表姐你别怕,有鰲拜在,恶鬼都要退避几尺,让他念往生经都行!」 说到最后,话间亲昵显而易见,海兰珠被她逗笑了,温柔地道了句好。 镶黄旗兵士为她引路,直至表妹的身影消失不见,丛林只剩他们二人,海兰珠解下令牌,叫了声鰲拜。 鰲拜收回投在小玉儿身上的目光,郑重拱手:「福晋有何吩咐?」 「审问之前,帮我做一件事。」 既然敢来刺杀,那就不会吐口,她轻轻道:「明日十五,她们要去庙会进香。隐秘行刺大福晋,布木布泰福晋与哈达公主,给点教训,不用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盛京就不安宁了。 心上人差些有性命之危,都赖大汗决策英明,福晋既然认定了仇家,那就绝不会错。 鰲拜闻言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恭谨地问:「是什么程度的教训?」 海兰珠柔和一笑:「受伤惊惧,日后再不能打我主意的程度。这点小事,统领动用自己的人手就好,用不着惊动大汗。」 至于重伤还是轻伤,伤的又是哪里,治不治得好,得看她们的命。 玉儿可是有福之人,姑姑和莽古济公主,总会比她的无福强吧?就算刺杀与她们无关,也只好委屈她们了。 大汗命他保护福晋,所有要求都无条件听从,鰲拜毫不犹豫地应了:「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4 21:38:14~2022-02-05 07:4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758627 10瓶;小灵儿、过客、她冬天的冬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小玉儿瞧过活口之后匆匆回来,鰲拜不见了踪影。 吉雅和她的侍女萨仁簇拥在海兰珠身旁,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小玉儿上前几步,挽住表姐的手,安抚道:「刺客连我们的身都没近,就被大汗的人解决了,你们放心。」 又问:「鰲拜呢?」 「鰲拜统领请辞善后,便先行一步。」海兰珠轻声解释,「你去看过,可是发现了什么?」 小玉儿摇摇头,眼底泛上厉色:「衣饰没有标记,口音也是纯正的金人。那刺客嘴硬的很,问不出话还想自戕,只等回宫上刑具,一个一个折磨过去才好!」 海兰珠闻言一笑,嗓音似水般温柔:「都过去了,审讯我们也插不上手,不如继续骑马,别被他们坏了心情。」 小玉儿如梦初醒,是啊,是她缠着表姐踏青,如今马还没骑多久,怎么能光想这件添堵的事? 幕后主使就是个蠢货,区区五人还想行兇,简直能让她笑话一年。厉色褪去,她的眉眼重新飞扬起来:「牵马!」 …… 出宫队伍轻车简行,回宫也是一样,鞍山的动静谁也没有声张,遇刺之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掩埋。 大汗敬告祖先,朝中事务交由范文程辅佐,八旗旗主共同治理,既是依託也是牵制。傍晚时分,听闻鰲拜调动宫中亲卫,西北角的牢狱司运来数不尽的刑具,他们当即派人问询,便听这位年轻的镶黄旗统领回话,说要惩治一个犯上的奴才。 犯上的奴才?就算是真的,哪里用得上这般架势? 旗主们着实不信这话,只是镶黄旗乃大汗亲率,此事生在宫中,也与他们无关,便默认了鰲拜的作为。 汗宫十王亭内,处理积压军务的多尔衮剑眉微皱,半晌唤来心腹:「你去探看探看,犯上的奴才到底是谁,别惊动了别人。」 「是。」 心腹前脚刚走,又有亲卫求见。近来他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次数越发多了,多尔衮对他越发眼熟,苏茉尔每每传信,都是经他的手。 多尔衮执起狼毫,低声问:「何事?」 亲卫拱手:「贝勒爷,布木布泰福晋想要见您一面,有些话,当面说个清楚明白才行。」 多尔衮蓦然抬手,狼毫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那双凤眼浮现前所未有的不平静,似喜非喜,又有五味杂陈的微光,片刻哑声道:「你同她说,地点我来定,让她不必担忧耳目。」 . 两个时辰之后,树丛掩映的八角亭里。 已是万籁俱寂的安寝时分,多尔衮与大玉儿坐得不近不远,谁也没有开口。 他深深地望向她,终是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忽觉那张氅帽遮掩的明丽面庞极为苍白,眼下还泛着红。 心下无言与酸涩翻滚,脑中闪过信里的一句句话,多尔衮沉声道:「布木布泰福晋需注意身体,珍重自己。」 听到久违的关怀,还有久违的嗓音,大玉儿再也忍不住,撇开脸,泪珠滚滚而下:「你竟也叫我布木布泰福晋……」 多尔衮的身躯变得僵硬。 他已习惯为她心疼。一朝改不掉,回温的心脏忍不住鼓譟,跳得他发疼,便听她哽咽道:「算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这话透着自弃与意冷,多尔衮神色骤变,本想问个清楚的心思消散无踪,追问她出了什么事。 大玉儿深吸一口气,把哈达公主的谋算与他说了:「……要是鰲拜统领审出供词,再往深处查,我与姑姑也逃不掉。」 莽古济同姑姑说,刺客都是精心挑选的好手。可遇上天生神勇的鰲拜,遇上以一敌百的沙场将士,哪里能有命在? 第73页 筹谋失败,审讯的风声吹入清宁宫,加上公主府传来的消息,她才知道,大汗竟把鰲拜和镶黄旗精锐派来保护姐姐,无时无刻,寸步不离! 这已经偏离宠爱的范畴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手脚都在发抖,她想过无数失手的理由,却从未料到这种。刺客嘴再严又如何,只要留下活口,多的是闻所未闻的酷烈刑罚,他熬不住! 她闭上眼,泪流不止。 亭内一片寂静。多尔衮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半晌低喝:「玉儿,你煳涂。」 不是什么犯上的奴才,而是行刺海兰珠的刺客,怪不得探听不出身份,唯有关押的大致方位。 那么大的事情,她竟陪着三姐掺和,便是海兰珠再跋扈再嚣张,也是她亲姐姐!她…… 「哥哥喜欢姐姐,大汗喜欢姐姐,就连多铎也喜欢姐姐,多尔衮,我实在没办法了。」大玉儿摇了摇头,泪眼婆娑,「不碍她的性命,只是轻轻划一道痕,能让大汗多来清宁宫瞧一眼雅图,瞧一眼二格格三格格。」 「我敬慕的不是大汗,也不想再生小阿哥。可他是雅图的阿玛啊,公主受宠与否多么重要,多尔衮,我实在没办法,我要为了女儿打算。」 她哭得越发悲恸:「姑姑被姐姐气吐了血,我害怕极了她!」 像是哭尽了凄楚与心事,她擦干眼泪,许久平静下来。 抬眼与多尔衮对视,瞧见他眼底的复杂神色,大玉儿道:「明儿是十五庙会,我愿意进香赎罪,求长生天,求佛祖原谅我的私心。」 「我也没有掺和,是莽古济公主告诉了我,告诉了姑姑,若你看不惯,尽管禀报上去,把我知情的事告诉大汗。」顿了顿,她自嘲一笑:「也不用上报。若是鰲拜查出主使,且与清宁宫有关联,大汗不会饶过我们,等他回京,雅图就再也没有额涅了。」 多尔衮久久没有说话。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为了姑姑,为了科尔沁,为了雅图,想与你解释都不能。」 大玉儿起身,向他行了深深的福礼:「大汗怪罪下来,莫要替我求情,贝勒爷日后保重。」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八角亭的那一刻,多尔衮滞涩的嗓音传来:「等等。」 「刺客关在牢狱司的第七间房,至今没有招供。」他低低道,「便是想招,也不会说出口了。」 . 翌日清晨,关雎宫。 海兰珠没把踏青的遭遇告诉博敦,免得她担忧,吉雅显得极为贊同。一晚上睡得总不安稳,天蒙蒙亮了,她从榻上起身,拿起令牌看了很久,潋滟着眼放入怀中。 还有八天。 给格格梳头的时候,吉雅终于寻得机会,压低声音道:「防得这么深,夜深换刑具的时候,还是给他找到了自戕的机会,什么也没问出来。」 提起这个,她健康的脸蛋气得发红,海兰珠抿嘴朝她笑,嗓音如清泉流过:「不要紧。」 指尖掠过东珠耳坠,海兰珠问:「姑姑和玉儿出宫没有?」 吉雅点了点头:「出宫了,虽是埋名进香,奴才瞧着好大的阵仗。」 「什么样的阵仗?可有一百个人跟?」 「格格,哪有。」吉雅一呆,忙道,「顶多二三十个,再不能多了,两个清宁宫都塞不下一百人!」 海兰珠望着铜镜,铜镜中的美人被逗得眉眼弯弯,说了声好。 入春的庙会极为热闹,哲哲点燃两炷香,又递给大玉儿两炷,筹谋失败的郁气渐渐消散,变得疏朗起来。 大汗如此荒唐,海兰珠简直水火不入……有多尔衮襄助,终究是喜,也算解决了她的心事。 若不是正白旗兵士护在福晋身边太过显眼,玉儿哭上一哭,十四弟拨人怕也甘愿。 在侍从簇拥下绕过宝殿,穿过佛寺,入眼一汪清幽的水潭,花木抽芽禅意深深。一路上实在见够了柳树,哲哲面露欣赏,今年景致又与去年不同。 她侧过头,想同大玉儿说些什么,忽而瞳孔一缩。 数名刺客手持白刃,现出身形,他们目露血煞,紧盯哲哲看了一眼,又转向面无血色的大玉儿,干脆利落地沖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所有人傻在了原地。 寒光乍起,他们高高举起白刃,往两位福晋的头上噼砍,苏茉尔从嗓子挤出一声尖叫,刀身骤然一停,刃光却是不由自主,在大玉儿的脸上划了一道痕。 细细的血线溅上哲哲的脸,她像是收到极大的惊吓,哆嗦着瘫软下去。 刺客顺势撇刃,向哲哲刺来,阵阵尖叫声响起,阿娜日终于有了反应。 她撕心裂肺地叫了声「大福晋」,扑过来抱住刺客,叫刀身收了七成力道,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歪斜着,扎进主子的小腿。 与此同时,哈达公主府。 「明明是无福之人,怎就这般好运,叫皇太极不顾天下伟业,只顾着美人。」莽古济不甘喃喃,眼底却是截然不同的冷静,再不见半点骄矜。 她早料到哲哲与大玉儿会找多尔衮,十四弟若还对大玉儿有情,她便省了无数心力。 要是刺客扛不住酷刑,也绝不会牵连到她,目光望向豪格府的方位,莽古济微微一笑,吱呀一声掩上书房的门。 痛失所爱,父子反目,江山永失,实乃三件乐事。 第74页 什么毁容?她要的是海兰珠的命,可惜了。 …… 书房重地,莽古济一向不让人伺候。没走几步,闪着寒光的白刃从天而降,直直向她噼来! 霎那间,那双冷静的丹凤眼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惧。莽古济脑中一片空白,凭藉直觉向后仰,她也只来得及向后仰—— 「噗哧」一声,刀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只剩刀柄露在外头。 她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腹,缓缓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皇太极:想兰儿的第二天。 —— 感谢在2022-02-05 07:42:59~2022-02-06 06:2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鱼、倪妮、大风起云飞扬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406702 20瓶;41009875 10瓶;杨枝甘露7瓶;疯花花flower、whisper、39758627 5瓶;北极猫4瓶;木鱼、山抹微云、一杯农茶、北极星、小灵儿、39174397、星绛、℡丢了微笑∞、我在最高位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大福晋遇刺——布木布泰福晋遇刺——」 声声哭叫划破夜空,汗宫上下一片譁然。 大金门到清宁宫的宫道上乱成一片,侍女们张皇不已,阿娜日捂好哲哲的伤,又看了一眼半边脸遮着帕子的大玉儿,心下一阵阵地发寒。 她们不是将士,谁会随身携带金疮药? 没时间了,阿娜日忍着慌乱喊道:「叫太医!」 对,对,叫太医。还得请来医术最高明的那两位,一个姓秋一个姓沈,分别是大汗认命的院判和副院判,福晋的脸不能有事,还有大福晋的腿,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她们就是陪葬都不够! 苏茉尔嘴里不断唤着「格格」,流着泪催促:「还不快去?」 侍从们轰然散开,清宁宫终于到了。安置好两位福晋,太医们来了个齐全,不敢有丝毫耽误地进屋止血,却是没有秋太医与沈太医的身影。 没等阿娜日斥责,小宫女跪在地上磕头:「两位院判正在关雎宫,给、给海兰珠福晋请平安脉,还有例行一日的煎药。这是大汗的吩咐,阿娜日姐姐,奴才实在不敢请!」 阿娜日脸色一白,苏茉尔脸色比她更白几分。 片刻,苏茉尔颤着嘴唇:「我这就去求……」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通报:「海兰珠福晋到——」 海兰珠身着极为雅致的旗装,红唇微抿,被人簇拥着进殿。她往里间望了一眼,随即低声开口,看向跟在身后的两位太医:「劳烦院判了。」 「不劳烦,不劳烦。」秋太医连忙拱手,与沈太医拎起药箱,匆匆往里走。 迎着满屋子寂静,海兰珠转过身,蹙着眉道:「光是太医还不够,我已通知了各位旗主。姑姑和玉儿出宫进香,一路也是轻车简行,为何会遇刺?」 侍从深深地垂下头,又听博敦冷声训斥:「你们是怎么办差的,护主不力,叫大福晋和布木布泰福晋受惊,活剐都不为过!」 她是在崇政殿伺候的老人,在宫中威望甚高,此话一出,不止一人发起了抖。 「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 阿娜日又急又怕又是心虚,连两位院判的到来都顾不得感激了,关雎宫这位怎么会亲自前来? 大福晋躺在榻上没法做主的时候,海兰珠福晋就是最大的那一个。大汗宠爱她,若真要吩咐什么,自己只能捏着鼻子听从,替宫人解围都不能。 她生怕像上回那样,一群人被拖下去打板子,连求饶也不能求饶,加上担忧主子的伤势,一时间竟绝望起来。 哪知海兰珠福晋没再说些什么,只道:「我去瞧瞧姑姑和玉儿。博敦,你看着点她们,不要让流言传出去,也不要让清宁宫乱了。」 博敦沉声应是,阿娜日和苏茉尔心漏跳了一拍。 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谁比她们更清楚了。 刺杀如此巧合,会不会是海兰珠福晋下的手?苏茉尔艰涩地张嘴,从来没有那么怕过:「福晋,里边血腥气重,怕、怕冲撞了您……」 「都是至亲之人,怕什么冲撞?」海兰珠柔柔一笑,「她们好起来,才是我之所愿。」 . 「回福晋的话,二位福晋伤不至筋骨,除了位置有些,」说到此处,秋院判杜顿了顿,「加上惊吓过度,故而至今未醒。」 海兰珠坐在榻前,替哲哲拭去冷汗:「既如此,伤能养好吗?」 「大福晋将养几月,或于行走无碍,只是布木布泰福晋的右脸。」太医们对视一眼,颇觉棘手,「伤口划得细,却深,又耽误了大半时辰,没有第一时间涂药……」 便是药膏再好,也有淡淡的痕迹,而非无暇了。 海兰珠绕过屏风,细细打量大玉儿的伤。 鬓边颊旁,不是什么显眼的地方,若以碎发遮掩,根本瞧不出来。只是每逢重大宴席,定要把头髮梳上去,否则便是不庄重。 耳边是苏茉尔的哭声,那双紧闭的眼睛颤动着,幅度很小,却被海兰珠尽收眼底。 她微微一笑:「金人蒙人都不在意这些,有劳太医尽力了。」 「是。」 大玉儿闭着眼,只觉五脏六腑灼烧得疼。 冰冷目光缠上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缠进湖底,连带着恨意与惊怒消失无踪。一波波恐惧攫取着心肺,叫她觉得刺客带来的痛楚都不算什么了,若不是太医还在,定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75页 是她做的,一定是海兰珠做的。 姐姐怎么能,怎么能毁了她的脸,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她是她的亲妹妹啊。 多尔衮知不知道,多尔衮来了没有?大汗不在,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姐姐不敢干的,下一回,是不是要她的命了? 她实在心如痛绞,想要恸哭出声,忽闻有人低声回禀:「福晋,四格格闹着要见额涅,奴才拦不住。」 紧接着是博敦的声音:「旗主们遣人来问,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是否安好?」 大玉儿藏在锦被下的手勐然攥紧,又听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小心。 「哈达公主遇刺,腹部血流不止,或有性命之危。豪格大福晋与岳托大福晋在宫外候着了,求两位院判去往公主府一趟!」 大玉儿唿吸一停,彻底晕了过去。 …… 一连出了三件刺杀,还都是身份贵重的女眷,大汗回京难免震怒,旗主们齐聚十王亭,商议起追查一事。 受海兰珠福晋的吩咐,太医查过伤势、开好方子,便来十王亭详细汇报,其中,数多尔衮、岳托的面色最为凝重。 拔刀之时,莽古济挣扎着痛醒,却说刺客身形鬼魅,来去无踪,入眼唯有一件黑衣。没有留下活口,没有露出特徵,如何拷问幕后之人? 多铎看着亲哥这副模样,挪开脸,在心底嗤笑一声。 岳托爱重自个的大福晋,丈母娘差些没命,在意也是应当。布木布泰不过一道脸伤,还没柳枝的形状粗,再拖几下都该痊癒了,他倒是紧张! 多尔衮面色凝重,却不全是为了大玉儿。 对海兰珠的刺杀未遂,第二天,涉事之人便受了轻重不一的伤。三姐想要毁她的容,哪知应验在了玉儿身上,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大汗不在,两黄旗唯有旗下统领出席。他望向肃穆而立的鰲拜,这是四哥重用的心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身形高大,脸庞憨厚正气,几乎是瞬间,多尔衮面带赏识,心下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军将士光明磊落,不屑用鬼魅伎俩。何况鰲拜出身煊赫,只忠于大汗,便是受託保护关雎宫,怎会听一女子的命令,这说不通。 既然不是海兰珠,那又是谁,为何三姐所受的伤势最重?比较起来,刺客下手竟有漫无目的,随心所欲之感。 思虑片刻,却实在毫无头绪,多尔衮眉心紧锁:「此事需大张旗鼓的查,刺客胆敢如此,正是挑衅大金,挑衅八旗,断不可轻恕。」 鰲拜拱了拱手,沉声附和:「十四爷说的不错,奴才贊同细查,决不能放过!」 多尔衮瞥去赞赏的一眼,岳托也是连声附和,旁听的范文程却有不同看法。 代善威望最高,见此客气地问:「先生有何高见?」 「不敢。」范文程语调和缓,「大汗将政务交託诸位旗主,只因出征在即,盛京安定,人心稳当,才是重中之重。刺客能绕过公主府的守卫,必然抹去所有痕迹,岂是轻易能查出来的?」 「依臣之见,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惊扰百姓安宁。不如加守城门,细查身份路引,留意行踪鬼祟之人,等大汗回京再拿主意,也不会耽误多少时日。」 范文程的意思,旗主们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先生说的不错,为了大局着想,出征在即,的确不宜掀乱。 谁叫刺客半点痕迹都没留?刺客没有抓到,却闹得百姓惶惶不安,要是大汗怪罪,谁来承担,谁能承担。 现在的大汗可不是从前的大汗了。 多铎头都要点出花来,多尔衮只得颔首。便是岳托也没话说了,重重嘆了口气,骂了句「可恨」。 范文程捋了捋长须,眼底闪过精光:「大汗英明神武,刺客定能伏法。微臣听说海兰珠福晋亲自照料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于清宁宫劳累了一天,公主府欲借太医,她便吩咐院判前往,没有半点推脱,可是真的?」 除了心下复杂的多尔衮,旗主们对视一眼,皆是点头。 这回海兰珠福晋功劳最大,既安稳宫中人心,又阻止流言纷乱,倒让他们刮目相看起来,加上那样一副好容貌,怪不得大汗宠爱。 岳托肯定道:「是真的,我得好好谢过海兰珠福晋。太医来得很是时候,公主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明儿我便送上厚礼!」 . 漠南草原一望无际,牧草褪去枯黄,抽出绿绿的嫩芽。 吴克善慢慢悠悠地启程,一路骑马一路逛,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用妹妹给他的银子採购,终于在半月之后抵达科尔沁。 此番归来大张旗鼓,族人早就翘首相迎,一边询问盛京的风土人情,一边高兴地接过花花绿绿的艷丽衣裳,口中连道:「谢过世子。」 其他的却是不敢多问,比如无福的海兰珠格格是不是当了大汗的福晋,比大福晋和布木布泰福晋都受宠? 唯独寨桑和博礼的笑容勉强,等周围再无旁人,寨桑蓦然沉下了脸。 「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阿布?」 吴克善神色不变,把最后两件花花绿绿的衣裳递给他。 他用汉语诚恳地道:「阿布,额吉,我已非吴下阿蒙。」 作者有话说: 寨桑&博礼:? —— 第76页 感谢在2022-02-06 06:20:56~2022-02-06 22: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261284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和蝎4瓶;等更等的好辛苦、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寨桑和博礼不识汉文,故而没有听懂。认为吴克善没有半点悔忏之意,还在这胡言乱语,一甩衣袖,寨桑脸色越发铁青。 博礼埋怨地望着儿子,眼眶微微泛红:「不过让你与勇士同去,劝说海兰珠,让她体谅体谅阿布,你就一声不吭地逃了。幸好大汗没有怪罪,还邀你在盛京小住,否则额吉救不了你……」 「别说你额吉,科尔沁都担待不起!」寨桑压抑着怒气,指着大帐供奉的成吉思汗画像,「去,跪着。你心疼她,抢了生子秘方,怎么就不心疼我,心疼哲哲和玉儿?你有不止一个妹妹!」 他们疼宠长大的小女儿,生来就是有福之人。大祭司预言玉儿是凤命,唯有真龙可以相配,这事他们藏在心里,连哲哲都不知道。 小女儿嫁去盛京是为帮衬姑姑,日后之事,谁又说得准?只要玉儿生下儿子,哲哲势必为他谋划,科尔沁更是全力支持,玉儿母凭子贵,大妃之位或是太后之位定有其一。 妹妹总没有女儿亲,寨桑心里明白着。 可如今不一样了。海兰珠身为灾祸,会不会影响玉儿的福运,她不接自己的信,不想见阿布额吉,怕是憎恨极了科尔沁,又哪里会对妹妹好? 这些天,寨桑夜不安眠,食不安稳,想到那日皇太极提起长女时眼底的温柔,无端地生出悔恨。 他竟恨起大祭司圆寂之时传的话,恨起了无福的预言。 要是海兰珠生了阿哥,绝不会和科尔沁亲近,大汗又哪里看得到其他儿子。玉儿还有母仪天下,给科尔沁带来无上荣光的那一天吗? 吴克善还那么巴巴地送亲,满心只有海兰珠,弃肩上责任于不顾!寨桑实在气得狠了,又重复一遍:「去,跪着。」 博礼流着泪想劝,霎那间,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不许跪。」 帐帘掀起,便是面上淡淡的吴克善也是一怔:「伊吉(祖母)。」 寨桑回过神,连忙上前搀扶,语气前所未有的小心:「额吉,您怎么出来了?」 来者白髮苍苍,步履却是健壮,正是寨桑与哲哲的生母,受封的科尔沁大妃,在族中威望最高。自丈夫莽古斯逝去,她避世多年,自请侍奉长生天,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我再不来,任由着你煳涂?」科尔沁大妃嘆了口气。女儿是她教出来的,当上大福晋后,她便再没去管,谁能想到现在这个局面。 转身看向吴克善,慈爱道:「好孩子,快回帐吧。我同你阿布说说话,啊?」 吴克善放下花花绿绿的衣裳,躬身应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半晌,科尔沁大妃才开口:「从今天起约束族人,不许无福之说在草原流传。寨桑,海兰珠生的阿哥,同样留着科尔沁的血,和玉儿生的又有什么不一样?」 寨桑敛起气怒,当即想要说话,大妃严厉道:「都是小事。」 那双苍老的眼瞳闪过利光:「科尔沁与海兰珠不是一条心,你知道,大汗知道,可大金不知,天下人也不知。吴克善前去迎亲,却是打破科尔沁不送嫁的传言,他去的好!」 为什么要执着玉儿的阿哥,而不换条出路? 大妃意味深长:「海兰珠在乌特受的苦,我都过问了。那样的身体,就是生出儿子,又能活多久。只要哲哲一日是大福晋,有宗室支持,谁也越不过,她不愚笨,定能把小阿哥视若己出,玉儿同样不缺尊荣。」 生孩子,本就是一道鬼门关。大汗日理万机,还能亲自抚养不成? 「海兰珠要是生不出,玉儿总有机会,却要看以后了。」 停了停,她提点道:「明面上对关雎宫的支持,绝不能比清宁宫差,让大汗知道你的悔恨,和对海兰珠的补偿。」 海兰珠本就得宠,风头越盛,连大福晋也盖过,宗室自然与哲哲同心,左不过「捧杀」二字。 寨桑目光变幻,久久不语。 明面上补偿海兰珠,如此,那玉儿的凤命…… 衣襟被妻子扯了扯,寨桑在心底嘆了口气,虽然他也不舍,但额吉说的不错,科尔沁的强盛是第一位的。 他朝博礼隐晦地摇头,继而歉疚道:「都听您的。」 帐外,吴克善冷静地收回手。 扒出的一条缝慢慢合上,他抬脚就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略过「能活多久」这样不吉利的话,心下阴霾散去,沉郁的眉眼渐渐舒展,最后露出一个笑,带着微微的欣喜,还有不可置信。 明面上支持妹妹,这是大汗同他商量过的主意,此番回科尔沁,如能劝动阿布最好,不能,就另想法子迂迴。 一年两年不行,十年二十年,假的变成真的,做主的一定会是他,阿布额吉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伊吉不提,他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倒省了他下跪的功夫! 长生天,吴克善这就来还愿。 …… 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遇刺的消息被旗主们联手控住,没有出盛京的城门,更没有传到草原,传到科尔沁。 第77页 科尔沁大妃于是并不知道,大福晋如今受伤在床,醒过来后失态地摔了药碗。 为了不碍行走,少说也要休养两个月,其间无法料理宫务,遑论接见女眷,人情往来。 布木布泰福晋的脸伤倒是无碍,但她排在海兰珠福晋之后,除了大福晋侄女的身份,在宗室里素无名声,由她打理宫务,决不能服众。 大汗还有三日回京,这事他们不能不关怀。此事被岳托提起,说不如请海兰珠福晋暂领,等大汗回来再做决断,得到半数旗主的支持,便是多尔衮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刺杀当日赶赴清宁宫的种种表现,洗去了海兰珠娇弱的名头。 他神色复杂,四哥这般宠爱海兰珠,宫权怕是牢牢握在关雎宫手中,大福晋养好伤,还要的回来吗? 关雎宫。 小玉儿捧着热茶,眼眸发亮:「表姐。」 她瞅瞅面前的一沓宫务,倾过身,目光就像看着自己崇拜的人:「你同我说一句准话,她们……是不是叫鰲拜干的?」 她从前还会给哲哲请安,顺便给布木布泰添堵,自从遇上海兰珠,便再也没去过清宁宫。这三桩刺杀,巧合得不能再巧合,反过来一想,会不会她们是罪魁祸首,所以表姐命鰲拜反击? 人生在世,想法总要大胆些。 一想到大玉儿毁了脸,她就控制不住地笑出声,就算表姐同她承认,那五个喽啰是大玉儿派来的,她也生不起气了。 小玉儿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蕴含探知的渴望,海兰珠瞧她这般,唇角弯了弯。 她轻声道:「你也同我说一句准话,你可还喜欢多尔衮?」 小玉儿一呆,为这急转弯的话题。 思绪不自觉地发散,其实表姐早想问她了吧? 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冷笑道:「喜欢?没这个命喜欢。那天差点遇刺,他连我在你身边都不知道,后来回府,只问我宫中的二位福晋如何,伤势能不能好。」 「我瞧他对布木布泰又上了心,不对,是更加上心。活了二十二年,像没见过女人似的,眼睛尽被泥煳了,要是他额涅知道,指不定能气活过来!」 侍从都被遣退,小玉儿说得越发肆无忌惮。 她喜欢孩子,可嫁进府里七年,连孩子的衣角都摸不到边,早就和守寡没有区别。 心事积压了太多年,算不上苦,只让人觉得膈应:「要不是阿巴亥大妃赐婚,我定要求一求大汗,让我与他和离。夫妻那么多年,我实在当够了。」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小玉儿没有同海兰珠说实话,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大妃赐婚又如何?只要大汗允准,多尔衮无话可说。 只是和离之后,倘若正白旗发难,她的阿布额吉,她的部落都会遭受诘难,族人怨怪如影随形,光是想想就难受起来。 除了返回草原,她无处可去。 就算置办宅子,留在盛京,和离之后再不能进宫,再不能同表姐说话,还要收到数不尽的嘲讽,说她丢了这么好的夫婿,实在眼瞎。 说她自私也好,高傲也罢,她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小玉儿深吸一口气,脑海划过一道英武的身影,骤然沉默了。 心下泛起微微的苦,自己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应该。 多尔衮除了心里有人,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他念旧,英勇善战,天潢贵胄还长得俊,要说起他的好处,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一辈子转眼过去,何必妄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吐露心事之后,小玉儿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想继续说些什么,忽闻海兰珠唤了一声鰲拜。 正殿屏风绕出一个手持佩刀的高大男子,不正是她刚刚惦记的人? 鰲拜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心疼? 这人向来憨得很,一定是她眼花了。 见小玉儿僵在原地,海兰珠掩去波动,抬起的眸光皆是笑意:「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我招他来叙话,倒忘了叫他走,不是想问刺杀是谁做的?你亲自问他。」 …… 鰲拜回到府中,已是天黑。 侍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见主子面色前所未有的丰富,一会喜一会忧,一会激动一会沉闷,变幻个不停,连他都看得扭曲起来。 他小心笑了笑,正欲开口,忽而大吃一惊:「爷,书房怎么亮着?」 鰲拜停下了脚步。 大汗赐他的宅院,守卫森严,唯有他一个主人。而今书房竟是亮起了烛火,侍从也从不会在这个时辰清扫,他伸出手,握住佩刀,却在即将抽出的一瞬间卸了力道。 吱呀一声推开门,鰲拜看也不看,恭谨地下拜:「大汗。」 皇太极身着玄衣,不见半点风尘僕僕的疲累,灯下眉眼显得朦胧又俊雅:「回来了。」 「那三桩刺杀,是你做的?」 鰲拜面露憨厚,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一来,他要遵循福晋保密的命令,二来,小玉儿方才也问他,他有做的那么明显吗? 皇太极一笑:「痕迹抹得一干二净,本汗却知道是你。」 想了想,他道:「就说是朝鲜派的细作,意在扰乱军心,改日抓几个活口便好。」 鰲拜容色一凛:「是。」 思虑片刻,觉得再无遗漏,皇太极起身,站到了他的面前。 第78页 凤眼微微上挑:「听说关雎宫相邀频繁,海兰珠福晋对统领另眼相待,可是真的?」 语调低沉平静,鰲拜却闻出浓浓的醋味,还有警铃大作的危机。 这是比战场之上,生死存亡之间更浓郁的危机。直觉比反应更快一线,他没有片刻犹豫,脱口而出道:「奴才心悦十四福晋,还望大汗恕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6 22:38:14~2022-02-07 20:2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遥遥的瑶、今朝有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人的女票,我的目标36瓶;赫赫赫赫?、大晨0607 20瓶;云想的甜甜17瓶;桥、whisper 5瓶;thea、刘雨昕老婆、杨枝甘露、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话音刚落,鰲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他恨自己嘴快,耳朵爬上浅淡的红,目光虽忐忑,却没有多少后悔的情绪。 在大汗跟前挑明了也好,一来再用不着藏掖,受罚受责他都认;二来,若是引得大汗误会,扣上觊觎海兰珠福晋的帽子,便是十条命也不够砍的。 恩和总管常常和他念叨什么挖参,他必须未雨绸缪,以防一时不察,发落到这般下场! 「……」皇太极沉默地望着他。 现如今除了海兰珠,少有让他动容的时候,可鰲拜说的一席话,他实在没有料到。 心悦……小玉儿? 这样实诚的心腹,他还是同一次遇见。皇太极没有责难,也没有说放肆,瞬间放过有关海兰珠福晋的死亡问题,决定关怀一番爱将的身心健康。 如今夜色已深,贸然回宫会惊扰兰儿。宁愿忍上一晚,豪格的人马明早会到,他与他一道进城。 皇太极靠上椅背,语气和缓:「什么时候的事。」 「奴才十三那年,被街边纨绔按着打,她救了我一命。」 鰲拜一字不落地低声说了,在大汗面前深刻剖析自己的心路歷程,却是没提今日在关雎宫的种种,不让脸上的心疼显露半分。 他垂着脑袋,便听主子停顿片刻,道:「少年慕艾,何错之有。」 皇太极甚少关怀诸府后宅,不代表他不知道。尤其十四弟与大玉儿有旧,不喜欢自家大福晋,他心知肚明,数年前,大玉儿不愿改嫁,雅图尚在襁褓之中,他便也由着她们。 如今心思,又该如何? 十四弟对他忠心,鰲拜的忠心更无需怀疑。破坏一个,成全另一个不是他之所愿,只是鰲拜对多尔衮有救命的恩情,再候上一候,保不齐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双凤眼极为幽深,说完这句,皇太极没说好,没说不好,半晌低沉道:「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别让人瞧出来。」 鰲拜心下一喜,勐地抬头,忐忑去了个干净。 大汗没有谴责于他,没有斥他以下犯上,逾矩不敬。这话并非命令的语气,倒像是提点,意思难不成是…… 便是晋升统领,鰲拜也从未那么激动过,连面颊都泛起了红。堪堪把「奴才谢恩」咽进喉咙里,他接连下拜,换了一句更妥帖的话:「奴才谢大汗不怪罪之恩!」 皇太极摆摆手,让他别跪着了:「忙了这么久,快去歇吧。本汗离京,你做的不错,五日后征战朝鲜,你是当仁不让的先锋。」 立下谁也不能质疑的功劳,方是底气所在。 恩和牵着马守在侧门,见主子缓步而出,上马前,还往遥遥伫立的汗宫望了一眼,心情极为不错的模样。 许久未现的牙酸浮上心头,他瞧着大汗恨不能把福晋栓裤腰带上,无时无刻携带才好。 听闻福晋差些在鞍山遇刺,大汗不去想那五个小喽啰,在精锐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想的是福晋害不害怕,反应如何,瞬间报废了一个扳指! 豪格目瞪口呆的反应,恩和至今记忆犹新。 他唏嘘地摇头,从前大汗从未怀疑过哈达公主,这回之后就有了。怪她运气不好,还有清宁宫那两位,虽然证据不足,认定了是你,那就是你,无妄之灾也只能自认倒霉喽。 恩和总管面上不显,内心波澜壮阔,平添几层对关雎宫的敬畏。忽而听大汗开口:「你可有心上人了?」 恩和惊悚,这是个什么问题? 他骑在马上差些跌落,再三斟酌,小心翼翼地回:「没有。」 又求生欲极强地补充一句:「奴才更没有什么瞒着您!」 恩和三十多了,跟着他时间不短,身心健康不能不关怀。皇太极微微颔首,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若有,不用瞒着本汗,直说就是。」 除却兰儿的名字,其他的不要太离谱,他还能不答应不成? . 关雎宫。 海兰珠似有所感,眼睫微颤又睁开,望向榻边的令牌。 虽入了春,盛京严寒依旧不容小觑,寝殿炭火融融,暖和的锦被烘得她脸颊微醺,面若桃花红粉。 朦朦胧胧间,记起几件拿不准的宫务,便是有了经验,博敦也不许她多写……三天后定要问一问大汗。 还有鰲拜小玉儿,他们如何了?一个时辰的相处,总能说明白话,吐露完心事,小玉儿也能放松一些。 海兰珠唇瓣微翘,不知不觉陷入沉眠。 第79页 一觉睡到大天亮,再也没有惊醒过一次。 用完早膳,正准备去清宁宫瞧瞧,叫姑姑记得她的关怀;玉儿许久没出门了,闷在厢房也好。 下一刻,传话的侍女匆匆禀报:「福晋,四格格来了,还是一个人跑来关雎宫,身边没跟着人。」 「雅图格格?」吉雅诧异极了,「这个时候……」五六岁的女孩儿,身边还没跟着人,要找格格做什么? 海兰珠微微敛眉,起身道:「快请进来。」 雅图跑得两边髮髻都乱了,一见海兰珠就流下眼泪,哭得鼻头通红,谁安慰也不管用。 「安布,是不是你害的我额涅,还有大额涅?!」她抽噎个不停,清澈的眼睛满是怨恨,哭声越来越大,似要穿透云霄,「为了给父汗生小弟弟,为了什么宫权,你干脆连雅图害了好了!」 一席话说得侍从面色大变,想要阻止却晚了。 上回四格格来的时候,还与福晋十分亲近,怎么今天……这个年龄最是童言无忌,四格格的话要是传出去,福晋还有没有名声了? 博敦想的却是更深一层,凝重了脸色。趁着大汗不在盛京,要是日日来上这么一回,不论是四格格自己学的话,还是有人教她学的,用意岂不是昭然若揭? 四格格可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若哭坏了嗓子让前朝知道,便是生母不受宠,旗主不会答应,大臣心下总会犯嘀咕,宗室里边,福晋便再也站不稳脚跟了。 越听越不像话,侍从们焦急却无计可施,格格身份尊贵,不是她们这些奴才可以制止的。 她们端来点心,果露让四格格用,雅图理都没理,继续哭她的,翻来覆去重复这么几句,问海兰珠是不是要害她,为了她大额涅手里的宫权,为了比她额涅先生下弟弟! 「不是的。」海兰珠终于开了口。 语调柔婉,不见半点恼怒,像有安抚的意味在,雅图抹了抹泪,黑葡萄似的眼睛怨恨更浓,丝毫不理这等安抚,就要继续哭。 海兰珠抽出一方绣帕,缓缓道:「宫权也好,小阿哥也好,我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夺。」 她蹲在雅图面前,笑了起来:「我想要,你父汗什么都会给我。」 雅图的哭声戛然而止。 解释完,海兰珠耐心拭去小姑娘的泪,凑到她耳旁轻轻道:「我也可以与你父汗说,雅图大了,该和四哥五哥一样,搬出额涅的院子独立生活了。乳娘和嬷嬷一定会把雅图照顾的很好,对不对?」 哭声刺耳,叫她极为厌烦,但无论与清宁宫是不是敌人,她对孩子总多了一分宽容,绝不会像对付大人那般动真格。 雅图的泪水凝在眼眶,不由自主露出恐慌。 安布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半晌尖叫一声:「我要去十王亭,去找十四叔做主!」 说罢推了海兰珠一把,闷头向外沖,转眼撞上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凤眼微垂,不辨喜怒地望着她。 她仰起头,整个人呆住了:「父……汗。」 皇太极没有回应。他疾步往里行去,望见同样呆住的海兰珠,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地上凉,哪里能长久待着。」 旋即看向雅图,眼神很冷,再也没了温度:「去十王亭,找十四叔?你尽管去。安布是你名正言顺的母亲,本汗倒要看看,她教导你,谁敢说半个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7 20:21:21~2022-02-08 10:2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今朝有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离51瓶;红豆安20瓶;宫词未央、mm的小宝贝、啊喵~^w^~10瓶;冬日限定车厘子9瓶;等更等的好辛苦2瓶;她冬天的冬天、那片星系、℡丢了微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瞧见那抹俊伟的身影,一进殿门便迫不及待抱起福晋,关雎宫上上下下的侍从露出喜意,四格格便是再哭嚎,怕也无济于事了。 不到片刻,耳边传来隐怒的嗓音,如寒冬腊月的冰棱,让人听着都打哆嗦,她们顿时跪了一地:「大汗息怒,大汗息怒!」 宫人尚且如此,何况将满六岁的雅图。 她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哭得通红的小脸血色尽褪,父汗不是还有三天回京,为什么这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从来都期盼着父汗来清宁宫看她,除了现在。 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十四叔几回,不过昨晚偷听了额涅和大额涅说话,隐隐约约有「十王亭」「多尔衮」几个字。她知道多尔衮是十四叔的名讳,十四叔原来会帮额涅吗? 额涅受到这样的苦,已经哭了好几宿了。她问是不是安布下的手,额涅摇了摇头,让她不许再提,神色分明是害怕,雅图瞧着实在怨恨。 该轮到她保护额涅了。 她要来关雎宫讨个公道,让盛京都知道,这个霸占阿玛的坏女人故意欺辱她,虐待她,对爱新觉罗家尊贵的格格下手! 雅图虽小,却已经懂事,知道父汗不在,旗主就是最大的。她要哭得人尽皆知,让旗主叔伯们给她做主,失去名声还不够,最好废了这个坏女人。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可雅图实在被海兰珠的话吓坏了,哪里还藏得住心思,下意识哭喊着要十四叔帮她。 第80页 谁能知道父汗竟然回来了。 雅图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又慌又惧又没有主意,伴随数不尽的委屈,她后退一步,眼泪止不住地流。 父汗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就为了安布这个坏女人!母亲,她算得上什么母亲? 可是父汗认定了她在闯祸,雅图拼命摇头:「阿玛,我不去了。雅图不、不去了……」 这样的哭法,怕是要哭坏嗓子。 海兰珠抬眼看向皇太极,潋滟的眼眸欲语还休,蕴藏着数不尽的话。皇太极心下一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本来还有三日,是我加快了脚程。」 说罢看向雅图:「越长大,越不像样了。来人!」 恩和连忙小跑进来,便听大汗淡淡道:「不是要给额涅讨公道吗?阿玛安布陪你去清宁宫,咱们分说个明白。叫多尔衮也来,就说四格格惦记着他,比我这个亲阿玛还惦记,只盼十四叔能给她做主。」 心下一个咯噔,恩和隐晦地瞧了眼雅图,飞快地应了是。 四格格从未去过前朝,十四爷又是何时与她有了交情?也没人和他禀报过! 恩和步履如飞地走了,雅图哪里还哭得出来。她打了一个哭嗝,六神无主地攥着衣袖,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她是真的怕了,为什么阿玛要维护心肠歹毒的安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自从发现四格格不见了,清宁宫陷入忙乱之中。 「格格还没找到吗?」大玉儿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焦急。 苏茉尔同样焦急地摇摇头,还是倚在榻上的哲哲出言安抚:「雅图向来懂事,想必是去哪里摘花了,宫中守卫森严,你且宽心,雅图不会遇上危险。」 说到「危险」二字,她闭了闭眼。 包扎的小腿传来隐约的痛感,分明不重,却是接连不断地上涌,叫人觉得折磨。 自小为科尔沁贵女,十六岁嫁给皇太极,再当上国主大福晋,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哲哲睁开眼,半晌化去阴霾,望向榻前坐着的侄女。 伤口很细,结痂脱落得也快,果然如太医所说,在颊侧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红痕。 只要坚持涂药,红痕将会淡化,却是永远消除不掉。哲哲细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海兰珠好毒的心! 听闻旗主联合议事,将宫务送去了关雎宫,这几日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她不知道。 当下雅图又没了人影……哲哲深吸一口气,也不知在安慰谁,忽见阿娜日急急跑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大福晋,福晋,不好了!四格格去了关雎宫哭闹,说海兰珠福晋害了额涅,还要害她,要叫十四爷给她做主。大汗……大汗提前回了宫,听到这话十分震怒,让恩和总管去请十四爷,当下已经陪着格格,与海兰珠福晋一道,来、来清宁宫的路上了!」 阿娜日忍着恐惧,终是把探听出来的消息说完,霎那间天旋地转,大玉儿好悬没有晕过去。 哲哲手心掐出了血,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雅图怎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大汗怎会回来得这么巧? 她似是感受不到痛意,视线扫过苏茉尔和阿娜日,最后落在大玉儿身上,眼神狠厉:「都给我藏好了,就说童言无忌,十四弟只能是十四弟,谁也不能暴露。」 「玉儿,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认输,海兰珠在一旁看着呢,要是被她抓住把柄,雅图完了,我和你都完了。」 哲哲压低声音,还欲说些什么,外头传来嘹亮的通报声:「大汗到,海兰珠福晋与四格格到!」 大汗的手,来时和姐姐的手牵在一起。又看了一眼雅图,见她眼眶红肿,干干抹着脸抽噎,大玉儿心都碎了。 她凭藉生平最大的毅力,深深福下身去:「大汗万安,姐姐……万安。」 「大汗回来了?」 哲哲眼带惊喜,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皇太极瞥过她的伤势,道:「不必多礼。」 淡淡的一句话,说罢,抬手摸了摸雅图的脑袋:「雅图,你刚才如何指控安布的,当着两位额涅的面再说一遍。说不出来,让安布帮你重复可好?」 雅图的脸刷白刷白,一边抽噎一边摇头,大玉儿插不上话,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尽管早有准备,哲哲却看不出他的半点慈父之心,脸色还是忍不住变了。 海兰珠满心满眼都是皇太极,养病的姑姑,治伤的妹妹,引不起她半点注意,闻言微微一笑,悄悄攥住他的食指。 她的声音很柔:「那就安布来说。」 海兰珠娓娓道来,让人听着都是一种享受,哲哲却是没有半点欣赏,神色越听越是发青。 这样的话出口,她的面色竟然未改。好深的心计,便是明宫里勾心斗角的娘娘也不及她万一! 大玉儿不敢看皇太极的反应,眼泪一酸就下来了。 她高高扬起手,巴掌转眼就要落下:「都是我教女无方,姐姐千万不要怪罪。雅图不是有意的,她……」 「十四贝勒到——」 哲哲心下一沉,大玉儿的巴掌落在了半空。 多尔衮抿紧嘴唇,面色极为沉肃,解下披风交给侍从,继而拱手:「多尔衮参见大汗,参见大福晋,海兰珠福晋,布木布泰福晋。」 第81页 皇太极深深地望着他,单手负在身后:「事情的经过,你都清楚了。」 多尔衮勐地抬头,打量一眼殿内情形,谁也不敢多看:「是,清楚了。」 四哥的目光,叫他泛上一股一股的凉意,心间苦笑,手指在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攥紧。 今早,大汗与豪格提前回京,没有让贝勒大臣出城相迎;大汗一进城便去往关雎宫,紧接着相召于他,还是有关四格格的事,他便心知不好。 他的作为,玉儿竟是告诉四格格了吗? 皇太极嗯了声:「你可要为雅图做主?」 哲哲的心跳从没有这么快过,几乎要跳出胸腔。 若没有苏茉尔搀扶,大玉儿早已使不上力气,哪里还能站得稳。 只听多尔衮沉声道:「四哥明鑑,四格格钦慕父汗,便是额涅也比不得,哪里轮得到弟弟。也是四格格活泼,前日您不在的时候,意外进入十王亭遇上弟弟,问我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顿了顿,他恭谨地垂首:「此事臣弟只上禀了大福晋,就是布木布泰福晋也不知。四哥若不信,尽可问询大福晋,臣弟不敢欺瞒与您!」 哲哲提起的心倏而落了。 她坐直身体,伤处扯得脸色一白,连忙道:「是有此事。雅图这孩子年幼无知,胡言乱语冒犯安布,才是更要紧的罪过,玉儿,还不好好教训她?须得狠狠的打,不打不知道疼!」 「嗓子都要哭坏了,打孩子做什么。」海兰珠清清淡淡地开口,「都是大人教不好,去往前院读书才是正理。」 转而看向多尔衮,盈盈笑道:「十四爷心疼雅图,倒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没想到十四爷这般喜欢孩子,不知小玉儿的喜讯何时能够传来?」 多尔衮脸色一僵。 如此正大光明地上眼药,大玉儿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大人教不好,前院读书也就罢了,什么叫十四爷膝下无子,却心疼雅图? 暗指她别有二心,连女儿的出身都不清不楚,岂不更是挑衅大汗,天底下哪个男人忍得了?! 掌心被小幅度地一拧,皇太极沉吟的神色消散无踪。 他看向多尔衮,不容置疑地道:「你嫂嫂说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8 10:29:48~2022-02-08 21: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宇日俱曾永远上分20瓶;氨。、爱啃青菜的兔子10瓶;37759887 2瓶;姜姜、山抹微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闻言,大玉儿的面色一片惨白。 海兰珠福晋方才话中有话,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多尔衮心下一冷,动动唇想要解释,却见大汗下颌微摇,制止了他。 大福晋还在,可四哥称唿海兰珠为他的嫂嫂,行事没有半点忌讳,还把后院不睦的阴私摊在他的面前! 其中含义,他自然知道。这是信任也是警醒,多尔衮只得按捺住不安,拱手应是。 皇太极抓住海兰珠作乱的手,不让麻痒传到四肢百骸。 这一拧,直拧得他心下蹿火,眼眸幽深。分离多日,哪还有心思处理这些糟心事,凤目环视一圈,直接下了定论:「读书,才能懂得礼义廉耻。回头让范文程选个师傅,在前院教导雅图读书,尤其是尊重长辈之孝,为人处世之诚。」 「雅图与你亲,十四弟得了空也多教教她。」顿了顿,又道:「世上好姑娘抢手,到哪都是一样。」 这话实在意蕴深长,听得多尔衮手掌紧握,忐忑与不安冲上顶峰,却见四哥像是随口感慨,说罢,摆手叫他告退:「本汗的家事,今日牵累十四弟了。」 「嬷嬷领四格格下去。恩和,去送送你十四爷!」 守在殿外的恩和连忙应是。 大玉儿颤抖地看着女儿远去,殿中骤然变得空旷,寂静地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目光落在哲哲身上,皇太极平淡开口:「你安心养伤,宫务就交给兰儿。刺杀之人是朝鲜派来的细作,本汗一经查明,便着手派人抓捕,定不会饶过他们。」 又看向大玉儿,语调连淡都算不上:「你既教女无方,又要给姑姑侍疾,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扯到的腿伤一痛,哲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脏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皇太极却已收回视线,牵起身侧之人:「我们回宫。」 海兰珠嫣然一笑:「好。」 …… 刚踏出清宁宫的殿门,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压抑着的、带哭腔的一声格格。 皇太极眉梢不动,扶着海兰珠坐上轿辇,动作极为温柔。 一路来不及说什么话,只光顾着看她,一刻钟的脚程都仿佛漫长了起来。终于瞧见关雎宫的牌匾,在晴日下熠熠生辉,他牵她来到小花园,继而吩咐两侧侍从:「你们先行退下,本汗同福晋走一走。」 博敦与吉雅对视一眼,掩住眼底的笑意,福身应道:「是。」 大汗一回宫,忙着处理四格格的事,都没能与福晋好好叙话。思绪默契地与恩和总管重合到一块,吉雅暗自琢磨,别看大汗面容沉稳,如今怕是迫不及待了! 心知她们在想什么,海兰珠脸颊微热,又轻轻拧了他一把。 蜻蜓点水的一下,什么力气都没有,可自掌心泛起数不尽的麻痒,搅得他再也不能平静,便是当年争夺汗位,怕也不过如此。 第82页 皇太极唿吸一重,视线勐然幽深。 待小花园再无旁人,他吻住她的眼皮,嗓音又沉又哑:「几日不见,兰儿竟会拧我了。」 松香强势地侵占每一处唿吸,海兰珠无处可逃,玉白小脸不自觉地仰起。 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又落在她的鼻尖,她的嘴唇。心跳在鼓动,思念被满足,她看着他,眼尾飞上迷濛之意,伸出手,慢慢环住男人的腰身——像环住自己的所有物一般。 皇太极停了片刻,转眼便是狂风暴雨,再也没有留情。 海兰珠被亲得喘不过气。嘴唇红得娇艷,想要歇一会儿,眼前胸膛却如山岳般矗立不动,推他他也不理。 她迟疑片刻,红着脸咬了回去。 接着被打横抱起,皇太极用额头抵着她的,平復半晌,低声笑了:「还会咬人了?暂且饶过你。」 海兰珠身子一轻,不由抱住他的脖颈,哪里听不明白皇太极的未尽之言。 大汗一回宫便来了她这里,又要管束雅图,没来得及与众臣议事,听从诸位旗主的禀报。等忙完一段落,今晚定要回来关雎宫,那时…… 纤长的眼睫一颤,腰肢都泛起了软,海兰珠慌忙提起另一件事:「大汗说的朝鲜细作……」 「朝鲜狂妄,欺人太甚,射伤十四弟不说,还派细作潜伏刺杀,是该好好教训。」皇太极无比配合,语气冷肃道,「我已敬告父汗祖先,出征定在五日后,大军启程那天,兰儿随我一道送行。」 说罢眉心微皱,换上一副教训的口吻:「太医说你不宜劳神,下回耗费心力的事情让本汗做。」 「还有宫务帐簿,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足够,再不能多了。看不完的,拿不准的放在书房,我来。」 海兰珠呆愣地看他,连耳廓也发起了红。 她命令鰲拜下手,大汗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还有宫务的事,他志在天下,政事繁忙,怎么还能帮她处理? 也不嫌累,她急急开口:「不如两个时辰……」 话音未落,皇太极不容拒绝:「一个时辰,养好身子再说。」 前朝之事日復一日,万变不离其宗,伴上宫务,岂不是劳逸结合,效率更佳? 「……」海兰珠不知道皇太极在想什么歪理。每每大汗露出严厉的表情,她都心虚,再也没有勇气反驳。 只得搂紧脖子,亲了亲他的唇瓣,小声地应了。 她这就学做甜汤。 . 十四贝勒府。 「大汗一回来,四格格就被挪到前院,布木布泰还禁了足?」小玉儿眼里满是惊喜,「你说的可是真的?」 萨仁忙不迭道:「千真万确!」 她知道主子厌恶布木布泰福晋,自然是同仇敌忾,压低声音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奴才实在不清楚,只听说大汗还召了贝勒爷,让他得空好好教导四格格呢。」 小玉儿眉梢越挑越高,心漏跳了一拍。 多尔衮现下在崇政殿议事,这么多年,他好像都没接触过心上人吧?莫名其妙的,教导雅图做什么? 她虽为布木布泰所生,那也是大汗的亲闺女,什么时候轮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叔父教导了,难不成…… 小玉儿的心跳越来越快。若真如她所想,大汗心下生了芥蒂,那长此以往,她的奢望会不会不止是奢望,还有一丁点成真的可能? 不行,她得好好谋划和离之事。 昨儿在关雎宫,鰲拜承认刺杀是他做的,看着她渐渐红了脸。他不再遮掩什么,眼中心疼与情意一览无余,再多的话,却是不肯说了。 她从没有那么欢喜过,一晚上辗转难眠,生怕是自作多情,误会了他的心意。 今早爬起,终于想明白了,扭扭捏捏做什么?她小玉儿不是这样的人。 不如找机会问个明白,就算不能嫁他,决不能让那人的名声蒙上污点! 小玉儿于是吩咐侍女打探鰲拜的行踪,当下是不是在宫里当差。哪知萨仁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布木布泰毁了脸不说,还得了禁足,指不定多尔衮也吃了挂落! 真是大快人心,叫她浑身透着舒坦。 萨仁也跟着乐,乐完转身出门,她还没完成主子布置的任务呢:「鰲拜统领像是去了兵营,奴才再去问问。」 小玉儿看着她离去,明艷的面庞满是笑意。 不到片刻,萨仁匆匆回来,喘着气道:「大福晋,不消奴才去问,鰲拜统领就在角门,说有要事禀报大福晋!」 小玉儿蹭地一下起身,深吸一口气:「快领他进来。」 见萨仁点头,她似想到什么,低声补充:「悄悄的,不要惊动任何人。」 两刻钟后。 四处绿丛掩映,小玉儿不闪不避,鰲拜回视着她,耳朵都红了起来。 殊不知她正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挪开眼,否则哪里还有勇气问出口。这般想着,小玉儿扯了扯绣帕:「你……有什么要事禀报?」 「我已向大汗表明心意。」鰲拜目光炯炯,「说,奴才心悦十四福晋。」 小玉儿身子一歪。 像是重现踩脚那幕,鰲拜飞快地扶正她,不让她与地面亲密接触,紧接着把话说完:「大汗没有斥责,而是让我好好积攒军功。」 见她呆呆愣愣,那张素来英武,面对心上人便显得憨厚的面容浮现急迫:「家族更会支持于我。和离也好,改嫁也好,你若愿意的话,我来筹谋,不让你费半点心思,有半点为难,谁也不敢戳嵴梁骨!」 第83页 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忘记自己正扶着她:「等我立下举世瞩目的战功,争得大汗同意,风风光光地迎你为妻。你喜欢孩子,想生几个就生几个,我也不会纳妾,府里全由你做主,好不好?」 手臂被人紧紧箍住,小玉儿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她重重点头,哽咽道:「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上响了三个闹钟没听见,一觉醒来下午了… 这章写的卡,修修补补到了现在,对不起宝宝们,今天还有两更,晚上补不完明天补! —— 感谢在2022-02-08 21:55:26~2022-02-09 18:1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栀虞、宸公子、君莫笑、宅宅、22222222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虞、东野、123456 10瓶;月晕知风6瓶;39758627 5瓶;我还没想好叫什么4瓶;34690815 3瓶;花花虹的nc实习生、玖柒、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鰲拜傻在原地,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决心今日摊牌,也是有缘由的。五日后远征朝鲜,既是陆战,也要渡江,他需训练兵士,清点军饷名册,尽到统领的职责。 今晚一进军营,便再不能出,出征少说要有两个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心上人! 方才整理行囊,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这才咬咬牙,想着破釜沉舟,与小玉儿说明心意,不管她应不应,他都会尽力杀敌,挣下独一无二的战功。 在鰲拜心中,他只有五成把握,不,不到五成。 若不是昨日关雎宫一见,知道十四爷另有所爱,他哪里敢来,便是瓜尔佳氏满门煊赫,又哪里比得上贝勒旗主尊贵? 叫她捨弃大福晋的尊荣嫁给他,换作谁人不忐忑。他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等待最后的宣判,实则心头酸涩,意欲落荒而逃,谁知她说了一个「好」字。 鰲拜灵魂还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不知傻了多久,反应过来便是狂喜,张张嘴,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真的?」 「真的。」小玉儿眼泪留个不停,半晌埋怨道,「你抓疼我了。」 鼻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鰲拜又是一呆,勐然放开她的手,涨红脸道:「对不住,对不住……」 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细细看去,甚至闪烁着几缕晶莹。 他懊恼自己嘴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哪里还有驰骋沙场的气势,连道歉都透着一股憨样。 小玉儿扑哧一声,红着眼摇头:「我诓你的。」 鰲拜说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她不同意。 她又不是没手没脚,和离或者改嫁,又怎么能劳烦瓜尔佳氏,劳烦鰲拜一个人? 「你是大金最勇勐的巴图鲁。」她的笑容比晴空还要明媚,「专心打仗,什么也不要记挂,我等着你凯旋。」 . 崇政殿宫门大开,议事许久未歇。 趁着大汗召见众臣,旗主们歇息的空档,即便有着单独的隔间,仍有数不尽的隐晦目光投向多尔衮休憩的地方。 岳托正与济尔哈朗坐在一处。他与阿玛代善有些不睦,却是四叔皇太极的拥趸,思来想去,眉头渐渐皱起:「他竟敢对不住大汗……」 多尔衮和布木布泰福晋,什么时候的事?从前竟没有半点风声。 济尔哈朗嘆了口气,道:「大汗并未怪罪,四格格的血脉自然干净,轮不到你我怀疑。要论对不住,还是对不住十四弟妹啊。」 岳托不由点了点头。 大汗的兄弟里边,就属多尔衮和多铎没有子嗣。多铎还小,没个定性,不愿意娶福晋,这也情有可原;可多尔衮成婚多年,福晋庶福晋同样不少,膝下依旧空虚,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年不是没人怀疑多尔衮的大福晋生不出来,他这婶娘也是个烈性的,直接请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轮流给她把脉。 最后太医诊断大福晋身体康健,十四爷亦然,这才让满盛京的人没话说,只猜测夫妻俩合不来,或是十四爷的子嗣缘未至。 没想到多尔衮居然心有所属,白白耽误了小玉儿大福晋这么多年! 多铎吱呀推开门,一屁股坐到多尔衮身边:「哥。」 多尔衮拿着水囊,头痛了起来。 雅图的事让他心乱如麻,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好姑娘抢手」,指代的到底是谁?越想,心下越是发沉,他向大汗汇报从前得心应手的军务,都带了几分滞涩。 这点异样被胞弟发现,结合宫里传出的风声,那就更没完没了了。 玉儿禁足,他向大汗求情都不能,如今又被多铎寻到了时机,这小子又要问些什么? 多铎欲言又止地看他。 脸上没了恨铁不成钢,而是一股难言的沉重:「四格格……真是你和布木布泰的孩子?」 那完了,瞒了这么多年,如今怎么被发现了呢。 怪不得,怪不得他哥这么多年没放下,一切都连得通了。如果不是,皇太极又为什么让十四哥教导雅图?换作阿哥也就罢了,格格实在非同寻常,这不明明白白告诉天下,让天下人猜测呢吗。 大汗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心机深沉得很。孩子替人养了六年,哪个男人能忍?他非但没有捂住此事,反而光明正大地示于人前。 第84页 长生天,这是何等的心胸。 这事……虽然打击到了皇太极,他却没有半点快乐。哥实在做的不地道。 闻言,多尔衮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少见地失态半天,低喝道:「胡说什么?你煳涂!四格格是大汗的骨肉,再这么随意揣测,我要领你去书房谢罪了。」 生怒的同时,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是了,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知道他为玉儿遮掩的作为,恼怒他惩罚他,可让天下人误会他和玉儿的关系,不也是有碍自己的声名? 况且不会被发现的。他动用的是自己的心腹,四哥也没有严查活口的死,绝不会怀疑是他帮了玉儿。 多尔衮脑袋想得痛了,终究一无所获。 多铎扬眉看他,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继而泛上冷笑:「那大汗为什么无凭无据召你入清宁宫?难道是看你不顺眼?到底是谁煳涂。」 他看他哥为了布木布泰,连命,连前程都可以不要了! 多尔衮沉默片刻,颓然地闭上眼,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啊,是他煳涂。坏了名声是事实,自取其咎也是事实,是他放不下从前,让雅图激起了四哥的疑心,四哥……已经足够宽容了。 悔吗?或许是悔的。 可是玉儿她…… 雅图也许有错,玉儿何辜? 「我只是为嫂嫂不值,」多铎也平静下来,半晌开口,「你对布木布泰生的别人的孩子,都比对妻子亲近。这么多年,嫂嫂和守寡没什么区别,哥,你惦念别人,不如和嫂嫂和离,别耽误了人家。」 从前他绝不会这样想。可四格格的事情一出,连他都觉得过了,嫂嫂听到,得有多么难受? 他十三岁的时候,嫂嫂嫁了进来。如今过去七年,没个孩子能够依靠,一个姑娘一生最好的时光,都赔在他哥身上了。 「啪嗒」一声,水囊掉在了地上。 多尔衮心下巨震,和离? 大福晋的位置,他从来没有想过给别人,他也从没想过与小玉儿和离,可多铎的话就如一道惊雷噼下,叫他再也不能忽视,连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对玉儿有情,小玉儿知道。 她最是嘴硬心软,冷言冷语这么多年,却将他的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女眷间的应酬往来叫人称赞,上回他命悬一线,更是她在床边照料的他。 他差些想好好同她过日子。 胸腔泛起粘稠的疼痛,不重,却是微微刺痒。 多尔衮闭上眼,苦笑一声。 多铎说的不错,是他耽误了小玉儿。 「好。回府我问问她,若她愿意,我便与她和……」话音未落,多尔衮忽然顿住。 他与小玉儿和离,他还是贝勒爷,小玉儿却不再是大福晋。 金人不比汉人重名节,她自可以改嫁,可顾及十四贝勒,顾及正白旗,又有谁敢娶,在盛京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她再也不能进宫赴宴,天差地别不外如是,心里又如何会好受。 何况小玉儿出自蒙古,除了返回草原,她又能去哪儿。她的部落,她的阿布额吉怕是会怨怪于她,这和科尔沁荣光是一样的道理。 多尔衮缓慢地朝多铎摇了摇头。 他低低道:「你知道的,人若嘴碎起来,奚落足以害了她。没了大福晋的身份,你我常常出征,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不如府里安稳。」 不如用锦衣玉食,尊贵身份补偿, 小玉儿要什么,他都给她取来,多尔衮沉声道:「和离这话就别再提了。」 . 鰲拜去往军营之后,小玉儿没有片刻耽误,匆匆去了一趟关雎宫。 如今宗室上下都知道,宫务管在海兰珠福晋手中,便是求见也不一定获准,十四福晋却不用递什么牌子。 她思忖大汗在崇政殿议事,表姐定是有空,一进关雎宫便遣退侍从,鼓起勇气,将鰲拜与她的事情同海兰珠说了。 哪知表姐比她更为惊喜:「真的?是谁先挑明的心迹?」 小玉儿:「……」 她就是再蠢,也知道表姐昨日是故意留下鰲拜的了。 不,不止昨日,从前在后花园碰见,在宫道上碰见,总有表姐陪在身侧。她就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等海兰珠说起原委,得知鰲拜曾经守在自己的门前,小玉儿又羞又窘,更多的是喜悦与感激,装作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就要捂住她的嘴。 两人笑闹成一团,好不容易停下来,小玉儿替她整理衣装,眼中有光芒闪烁:「我和他的心意,都是一样的。立不立功都不重要,平安回来就好,等他凯旋,我就立马同多尔衮提……」 他是大汗重用的弟弟,大汗总要过问他的意思。 海兰珠按住她的手:「你是不是忘了我?」 小玉儿一愣,往铜镜里望去。 眉眼秾丽,唇瓣娇艷,牡丹堪比这般姿容,她差些看痴了,哪里还记得其他,暗想姐夫真是好福气。 片刻反应过来,喜悦更甚,当即一本正经,仿照宫人的礼节下拜:「小玉儿叩谢海兰珠福晋!」 天色渐暗,暮色取代了晨光,崇政殿的烛火依旧亮着。 皇太极打发恩和前来告罪,说晚膳不能陪她用了,顶多迟一个时辰,兰儿千万不要生气。 第85页 恩和传话的时候,眼角眉梢挂着木然,海兰珠面颊微热,瞪了眼一旁憋笑的吉雅:「辛苦总管。」 她唤吉雅端来两个食盒,柔和道:「我叫小厨房做了两份膳食,一个是大汗的,一份是总管的,政事繁忙,千万记得垫肚子。」 恩和一愣,又是一喜,哪里还有什么木然,心想福晋真好,大汗真是好福气,接过食盒忙不迭道:「谢过福晋!奴才这就送去。」 一个时辰之后,皇太极掐着点儿进殿,步履匆匆,衣襟沾了些夜露。 「福晋呢?」 侍从连忙回道:「福晋已经入寝了。」 想到关雎宫送来的膳食,都是他爱吃的,叫诸位贝勒羡慕不已,皇太极极快地沐浴更衣,俊脸压抑着幽深,径直往床榻行去。 掀开纱帐,海兰珠眸光潋滟,站起身,指尖抵住他的胸膛。 烛光朦胧,皇太极喉结滚动。 下一瞬,他觊觎的红唇凑到耳旁:「大汗不许小玉儿改嫁鰲拜,就别上我的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9 18:18:50~2022-02-09 23: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olera 20瓶;扶初15瓶;忘优13瓶;柚挽10瓶;杨枝甘露8瓶;喵喵在你心中、月晕知风5瓶;你小祖宗啊4瓶;馋大猫3瓶;故城旧巷、姜姜、the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皇太极从来不知自己会有冰火两重天的一日。 他只披了单薄的寝衣,脖颈犹有水珠,下一霎那,水珠被体温烘了个干净。 她一靠近,榻边袭来浓郁冷香,春山不及国色姿容,胸膛抵着的指尖叫他浑身都烫了起来,定力全抛到九霄云外。 可海兰珠偏要他分出心神。 谁叫「别上床」这三个字震耳欲聋,如同惊雷一般。 皇太极凤眼如墨,凭藉最后几缕隐忍,更为日后着想,勉强冷静下来,努力捕捉她的话。鰲拜……改嫁,小玉儿? 他抓住点在他胸膛的手,眉梢上挑:「鰲拜告诉你了?」 若鰲拜站在跟前,定能认出大汗不满至极,几欲刺人的眼神。海兰珠盈盈一笑:「他们守口如瓶,可两情相悦的情态做不得假,是我看了出来。」 狂风骤雨转为风平浪静,不等皇太极开口,另一只手抵上寝衣:「大汗应还是不应?」 此情此景,他哪里能不应。 上不了她的榻,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差别?皇太极深刻记下了这桩事,比歷年税赋记得还要清楚,几乎在海兰珠话音落下的瞬间,略一颔首。 然后反客为主,把她拉进怀中,重重压了下去。 …… 分离的念想,还有上窜的火气一股脑地倾泻,枕边风虽然成功,海兰珠很快尝到了撩虎鬚的后果。 她想让老虎停住,可老虎偏偏素了许久不受控,又有让它发狂的香气飘散,老虎将猎物翻来覆去地折腾,恨不得从里到外,浑身上下烙满它的气味。 翌日一早,皇太极意气风发前去早朝,海兰珠靠吉雅搀扶才起了身。 瞧见格格如今的情态,吉雅看呆一瞬,赶忙收拾好床榻,小小声地问:「要不要叫小厨房煮点儿补汤?」 海兰珠连瞪她的力气也没有,声线柔哑:「……不用。」 坐在铜镜前,双脚软得使不上力。海兰珠望着镜中红肿的唇瓣,来不及说些什么,吉雅便很上道地拿来膏药,压低嗓音:「太医新配置的,效果好又清凉。」 海兰珠脸颊发烫地接过,觉得昨晚的提议可以考虑。 就算大汗同意小玉儿改嫁,也不许再上她的床了! . 崇政殿延续昨儿的风格,为了四天后的出征,朝会过后,议事极为高效。 大汗心无旁骛,威势与昨日并无不同,却能叫人瞧出骨子里透出的好心情,连训人都温和了许多。 太医说福晋的身子骨康健了不止一点儿,加上实在被撩得狠了,皇太极才敢这么折腾。趁大臣换班的空歇,他不忘打发恩和前去关怀,问福晋哪时候睡醒,用膳用了多少,等等等等。 恩和昨儿沾了主子的光,被关雎宫的爱心膳食打动,闻言笑眯眯地应下,站得比白杨还要笔直:「是!」 皇太极执笔的手一顿。 他想起昨晚恩和的食盒,外表同他没有多少区别,尽管菜色不同,那也是兰儿吩咐人做的。 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一颦一笑,没心思想别其他,如今忆起…… 一股不知名的凉意袭上心头,恩和笑容僵住,赶在警铃大作之前,火急火燎地告退了。 皇太极意味不明地收回视线,跑得倒挺快。 晌午召见范文程,同他商讨改动檄文,调动辎重与战略战术。等商讨告一段落,皇太极提起教导四格格一事:「先生可有合适的人选?」 关雎宫执掌宫务,虽是岳托提起,实则范文程不动声色,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早就推断海兰珠与清宁宫不睦,许是受了不少算计。那日三场刺杀来得蹊跷,真正的外敌,哪有不要命只毁脸的做法? 不能大张旗鼓地查,自然是越晚约好,拖到大汗回宫为妙。 他赌对了,也赌赢了,今儿一早,大汗查明刺客乃是朝鲜派来的细作,又有人证物证俱在,旗主无人质疑,反而激起将士们的愤慨与之心。 第86页 刺杀放在一边,这回又传来十四贝勒和布木布泰福晋的风言风语,莫不是四格格冒犯了福晋,引来大汗震怒? 出征在即,他暂且没懂大汗的心思,他只知道上樑不正下樑歪,须得好好掰正。 范文程拱手,显现几分为难:「微臣认识一位学问渊博的师傅,自然能教格格明事理,懂孝悌,只是格格身份尊贵,师傅又素来严厉……」 「严厉不碍事,严厉些更好。」皇太极低沉道,「本汗赦他无罪。」 范文程恭敬应了。 又听大汗问:「公主府的慰问送去没有?」 「您托微臣送去的,都是市面上寻不着的好药材。二位大福晋在榻前轮流侍奉,十分感念大汗与海兰珠福晋的关怀,说等公主转醒,改日定要进宫谢恩。」 派范文程前往,才足以显现他的看重。 皇太极微微笑道:「她们孝心可嘉,不错。」 忽而想起了什么,他转了转扳指:「鰲拜领的兵,本汗决心再拨一千人。」 范文程沉吟。 鰲拜手底下的士兵,本就远超其余统领,再加一千人,堪比势力不强的一旗旗主了。这说加就加,要让别人知道,指不定还会劝谏鰲拜年纪尚轻,大汗宠信太过,烈火烹油不是好事。 虽说文武相厌,但他巴不得骁将辈出,英才越多越好,早日替大汗攻下河山!朝鲜事了,继续扫除周患,再有传国玉玺,称帝改制的时机便成熟了。 此战精锐尽出,只许胜不许败,范文程压下郑重,笑着道:「鰲拜统领勇武过人,定不会辜负大汗的期望。」 皇太极轻轻颔首,赞许地看他:「他的婚事,我也能交代过去了。」 任凭范文程才智过人,依旧愣在了原地。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谁的婚事?这和婚事有什么关系?? . 关雎宫上上下下都发现,主子扶腰的次数远胜以往。 吉雅向内务府学了许多技艺,等手中活儿空下来,自告奋勇给她按揉。海兰珠当即答应,博敦瞧瞧她的胳膊,又瞧瞧主子的细腰,欲言又止半天,终究没说什么,紧张地在旁盯着。 谁知是她小看了吉雅这丫头。非但无事,按揉效果还甚为不错,海兰珠午后睡了一觉,酸痛只剩浅浅一层。 想起大汗昨儿说的、每天只能瞧一个时辰的宫务,看不完的,拿不准的都交给他,海兰珠早就不恼皇太极昨晚的胡闹,思及他在崇政殿忙到现在,泛起了浅浅的心疼。 她亲自领着吉雅去了小厨房。 即刻有膳房管事迎了上来,欣喜至极地道:「福晋,您怎么来了?想吃什么吩咐奴才们就行,您小心着脚下。」 谁人不知关雎宫当差油水多,在宫中的地位那是和别宫完全不一样。入口的东西最是重要,又有恩和总管时时敲打,说只要福晋用得香,少不了他们的赏,小厨房的厨子也好,管事也好,那是费尽心思研制,当差认真,谁也不敢怠慢。 海兰珠抿唇一笑,让她们不要多礼:「我只想问问,有什么甜汤可以补身?」先了解,日后也能学做一做。 「福晋有所不知,补身子的不止甜汤。百合降火,红豆补血,咸汤也很是滋补,不一样的食材,效用也不一样。」 原来是这般,海兰珠点头:「若是精力耗费过多,身子累了,使不上力气,喝什么汤好?」 大汗不仅耗费精力,若是一天到晚执笔,手上也没了力气。 膳房管事越听越是熟悉,这情状岂不是……片刻灵光一闪,压低声音:「羊肉当归,鹿茸乌鸡,还有牛鞭炖甲鱼。特别最后一种,奴才从前有亲眷试过,那效用可不是一般的好!」 海兰珠想了想,柔声说:「既如此,晚上给大汗送去的食盒,多加一盅牛鞭炖甲鱼。」 管事傻眼了。 「这……」 吉雅听不懂什么牛啊鱼啊的,见此赶忙问他:「是不是没有食材?」 「有的,有的!」 吉雅继续催促:「有的话还不炖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崇政殿。 恩和藏好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盒,小心笑道:「大汗,福晋遣人来送膳了。」 不一会儿,一个面目机灵的侍从快步而来,看着略微眼熟,像是专为小厨房跑腿的。 皇太极薄唇微翘,看着他开盒布膳,直至眼帘映入那碗黑漆漆的补汤,甲鱼显眼,另一道食材满得冒了尖。 他沉默了下来。 执筷的手一颤,似是不可置信:「这是福晋吩咐的?」 侍从喜不自胜:「是,这是福晋特意点的汤品,让大汗好好补补身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9 23:58:45~2022-02-10 18: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始于初见、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海落辰60瓶;坐怀不乱柳下惠10瓶;月晕知风7瓶;等更等的好辛苦、醉倾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牛鞭甲鱼汤的香味越发浓郁,皇太极俊脸发沉,脑中迴荡着一句话。 福晋,让大汗,补补身体。 这些字眼拆开他都认得,合在一起便是天大的打击,隐怒还没蹿出就熄灭了,转念一想,他哪里捨得对她生气,更多的是委屈和不敢相信。 第87页 兰儿……觉得昨晚还不够? 他顾及她的身体,再放纵也有三分克制,便是如此,她也回回被亲的喘不过气。昨儿更是羞恼,头一回伸手抓挠,直至现在,他的嵴背上还有红红的印痕。 皇太极瞥向喜气洋洋的侍从,侍从正殷勤地给他布菜。 他沉默许久,按捺住再问一遍的冲动。 恩和现今离得远,还没注意这盅汤,再问一遍是不是兰儿吩咐的,岂不是把他吸引过来,到那时…… 凤眼漆黑如墨,皇太极的语气温和:「你们都退下。」 侍从连忙遵命。恩和不疑有他,心中惦念着藏起食盒,忙不迭应了声:「是。」 …… 这顿膳食,是皇太极用得最为艰难的一次。 心头生出无尽的自我怀疑,便是从前领兵陷入苦战,只能吃冷掉的饽饽和草根树皮,他也从没有这样食不下咽过。 烛灯映照出关雎宫的牌匾,脚步踏进的瞬间,皇太极居然迟疑了。 一边发了狠,今晚再不留力,他非让她知道厉害不可;一边又实在捨不得,于是清清嗓子:「吉雅在哪儿?本汗问她些话。」 谁也没有注意大汗的举动不若以往,不一会儿,吉雅匆匆出来,笑着朝他行礼:「大汗。」 皇太极摆手,让旁听的侍从都退下,继而问她:「牛鞭炖甲鱼可以壮阳,是谁告诉福晋的?」 惩戒这个胡言乱语的奴才就好,别的也就罢了。 语调似冰冻席捲,又似寒风颳过,这下轮到吉雅傻眼了。 壮壮壮……壮阳? 壮什么阳? 她小心翼翼地问:「大汗,壮阳不是补身子吗?」 「是补身子,只是补的地方不太一样。」皇太极顿了顿,鹰隼似的盯着她,「你们福晋想要我补哪里?」 「当然是脑子,还有手啊!」吉雅察觉到不对了,结结巴巴道,「福晋带着奴才,亲自去问小厨房的管事,什么汤最是滋补身体,熬好了给您送去。福晋是心、心疼您政事忙碌。」 皇太极:「……」 吉雅提着心,发现大汗的脸色变来变去,喜怒竟是前所未有的外露,不禁咽了咽喉咙。 怎的、怎的和她离开乌特那天的庆幸那么像呢。 皇太极霎那间想明白了,俊脸放晴,大步朝里走去:「兰儿,方才提点你的膳房管事,本汗定要奖赏于他。」 那厢,听闻大汗要赏,膳房管事咯噔一声,福晋原来并没有骗他。这……大汗竟是半点也不在意,还要夸奖厨子炖得好?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明主,感动的同时满怀忐忑,不知道太医院能不能治好大汗的隐疾? 他怀着担忧的心情,火急火燎地走了。 一刻钟后。 海兰珠福晋的神色很是窘迫,耳廓都漫上了红。大汗的语气堪称温和:「赏你八大板子,又吉利又好听,也当褒奖你敢做敢想,误导福晋,为本汗安上的隐疾。」 管事欲哭无泪:「……」 海兰珠红着脸,吶若蚊蝇地开口:「要说吉利,岂不是不罚更吉利?是我没有交代清楚。」 「那就六板子,」皇太极淡淡道,「你当然有罚。明儿的宫务攒着,无需处理了。」 海兰珠一惊,听懂含义之后立刻转身,哪知下一瞬天旋地转,腰肢被他箍得极紧,不留半点缝隙。 他凑近她通红的耳朵,嗓音缓慢低沉:「你点的汤,本汗一滴不剩喝了个干净。」 . 皇太极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海兰珠整天没能起身,并收到了大汗回赠的爱心补汤。 招来吉雅一问,发现宫务都被处理完毕,井井有条利落公允,叫各处的管事心悦诚服,一大早便来关雎宫磕头,叩谢海兰珠福晋。 海兰珠沉默片刻,抓住锦被,羞恼地扭过了头。 小玉儿来得早,见到这般景象新奇得不得了,却头一回被拦了下来。 侍女朝她赔笑:「大福晋,我们福晋今儿见不了您了,不如日后再来?」 小玉儿连忙追问,侍女支支吾吾,口风却是蚌壳似的紧,小玉儿只能狐疑地瞧她一眼,怀揣着疑惑出宫。 布木布泰福晋禁足的事儿渐渐发酵,至于她和多尔衮的传言,明面上没有人敢议论,暗地里有多少却是不知。 都说众口铄金,单凭十四贝勒,或是十五贝勒与两白旗,还能堵住全盛京的嘴不成? 出征的前几天,多尔衮傍晚都回了府。 流言荒唐至此,他的大福晋时常进宫,哪里会不知道。他已做好小玉儿冷言相待,或是嘲讽讥笑的准备,谁知每回遇见,小玉儿都是淡淡瞧他一眼,转身走了开。 有了多铎的提醒,歉疚之情再也不能忽视,想要问问小玉儿有没有什么缺的,哪知会是这样的情形。 多尔衮眉心微皱,终究没有前去正院问她。 出征前夜取来甲冑,他正擦拭着刀剑,管事匆匆前来回禀,低着头道:「贝勒爷,大福晋,大福晋没有为您准备行囊……奴才备的定没有大福晋齐全,还望贝勒爷不要怪罪。」 不知为何,心下竟是泛起浅淡的安稳,如流水痕迹一般,转瞬消失无踪,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多尔衮摆摆手:「知道了。」 转而想起什么,吩咐他道:「爷留下几个人,清宁宫若要联繫,还是原来的渠道。」 第88页 管事一惊,实在想劝,瞧见主子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放弃,在心底嘆了口气:「是。」 …… 大军出征的前一晚上,皇太极没有闹她,海兰珠抱着他的腰,终于得以『心安』地入睡。 第二天去往城门送行,文武百官齐至,立于大汗身侧的唯有她一人。 天蒙蒙亮,盛京百姓第一次见传说中最为受宠的关雎宫福晋。她与国主并肩而站,身穿正红吉服,头冠点缀的东珠雍丽至极,容貌衬得日光都黯然失色,顿时惊起高高低低的譁然。 最近盛京的流言不少。除了市井之人最爱听的八卦,还有科尔沁全力支持海兰珠福晋的传闻,消息是真是假他们不知,如今却由衷感嘆起来。 都说科尔沁出美人,关雎宫福晋不愧为最耀眼的明珠! 春风吹拂,旌旗猎猎,小玉儿站在海兰珠身后,笑容灿烂明媚,眼中只容得下镶黄旗阵前最为英武的那道身影。 鰲拜攥紧缰绳,远远追寻着她,只觉心脏在跳动,在鼓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按捺住不舍。 等我回来。 镶黄旗右侧便是正白旗,多尔衮同样瞧见了小玉儿,瞧见了她的目光。 从前每每征战,她都会在那里送行,数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过。 抿了抿唇,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与情爱无关。那便由他第一个攻进朝鲜王城,夺来世代累积的财富带给她。 仪式渐到尾声,将士们蓦然一静,左手「砰」一声抵住胸膛。 伴随着骏马嘶鸣,城门响起震天动地的吶喊:「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海兰珠在心底轻念: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皇太极一袭玄黑衮服,与她纯正的红色交相辉映。 他沉声下令:「出征。」 . 与此同时,供应各宫饮食的大厨房内。 苏茉尔捧起食盒,打开盒盖细细检查,片刻怒道:「我们福晋想要一碗鱼片粥,你们拿白粥敷衍也就算了,连温都不温,再放一会儿都该凉了!」 她实在气不过,匆匆闯进里间灶台,让管事重做一碗。 「重做?」正盯着宫人烧火的管事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转而收敛了神色,恭敬笑道,「弄错布木布泰福晋的早膳,实在是下人的失职,回头我定责罚他们。可姑娘有所不知,总管命我们制作精巧的点心,急着送往关雎宫呢,片刻也耽误不得!」 意思就是没空给她重做,苏茉尔深吸一口气:「关雎宫有自个的小厨房,哪里需要大厨房做点心?!」 管事笑呵呵道:「奴才不瞒姑娘,这是我们总管单独的孝敬。」 「现下实在没有人手,四格格的膳食也不再由我们负责。要是布木布泰福晋真想喝鱼片粥,不如一个时辰之后再来?」说罢转过身,继续盯着宫人干活,「柴火放多了!瞧你笨手笨脚的……」 苏茉尔胸口不住地起伏,半晌拎起食盒,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见到大玉儿的一瞬间,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格格,都是我没用,都是我造的孽!」 四格格挪出了清宁宫,母女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大汗还禁了格格的足。海兰珠格格磋磨格格至此,都是她造的孽,若是当年她…… 「好了。」大玉儿脸色苍白,低声道,「宫里奴才见风使舵,捧高踩低都是常态。如今宫务掌在姐姐手中,你我熬一熬就过去了。」 舀起白粥,头一回尝到泛凉的滋味,大玉儿吃了几口便放下木勺,指尖掐得掌心出了血。 疼痛一阵阵传来,她再也没了胃口:「撤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0 18:41:37~2022-02-10 23: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番茄的鱼5瓶;野人头七3瓶;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见主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阿娜日迟疑一瞬,终是掀开帘,在哲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哲哲拧眉看她:「膳房的奴才真这么做?」 阿娜日默然点头。 哲哲便是再好的涵养,也实在气笑了:「就算雅图离了玉儿,玉儿依旧是大汗的福晋,他们怎么敢。」 说着,神色渐渐沉郁下去。 那些个狗奴才,又有什么不敢。海兰珠掌宫权后,连她和二格格三格格都不放在眼里,虽然不敢在膳食上动手脚,上供的份例却比从前次了一等,不仔细根本发现不出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她腿伤好了,奴才们又会听谁的?海兰珠如此心计,自然不忘安插心腹,如今清宁宫失势,早早偏向她的奴才更会改变心意,去搏一个前程。 大汗这般宠她,给她大福晋的尊荣,大福晋的宫权,养得海兰珠张狂至此,刺杀磋磨一个不落! 简直太过荒唐。 哲哲轻声道:「去把玉儿唤来,我有话同她说。」 阿娜日连忙应下:「是。」 不到片刻,大玉儿扶着苏茉尔的手过来,坐在榻边,勉强笑了笑:「姑姑。」 哲哲嘆了口气,拍拍她的手:「日后用膳,你与我的食盒合併就是,省得受那些冤枉气。」 又展开她的掌心,眉眼一凝:「受伤了?阿娜日,快去拿膏药来。」 第89页 大玉儿鼻尖一酸,实在忍不住落了泪。 她生在科尔沁,就算四岁之前不比姐姐受看重,之后一直是阿布额吉的掌上明珠。 嫁来盛京虽不受大汗宠爱,有姑姑照拂,膝下又有雅图,何时缺过份例吃穿?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而今竟落到这样的境地,毁了脸面,毁了声名,连膳房的奴才也敢欺她!心下苦得能塞进黄连,痛得被车马碾压,思念女儿的同时,恨不能好好哭上一场。 哲哲也不好受。大汗对待玉儿太过无情,甚至连雅图也……雅图是犯了错,可她年纪这么小,何至于此? 拿过膏药给侄女细细地涂,哲哲低声开口,眼瞳泛着寒意:「若是大汗不下令宽恕,你就甘愿一辈子禁足,一辈子见不到雅图。」 「姑姑,我又能怎么办?」大玉儿摇头,泪眼朦胧地问她,「今晨大军出发……多尔衮率旗远征,少说也有两三个月……」 话音未落,哲哲冷声打断:「哭哭啼啼做什么,他不在,不是还有留京的心腹,还有送信的渠道?」 大玉儿一怔,便听哲哲继续道:「他对你的情谊,姑姑最是清楚。」 用帕子拭去眼泪,大玉儿迟疑片刻:「朝鲜天高路远,送信……」 「不,」哲哲闭上眼,「送去科尔沁。」 非是吴克善,吴克善满心满眼都是海兰珠!她实在不愿劳烦避世多年的额涅,可当下困局,唯有科尔沁来人可解了。 . 大军出征之后,小玉儿骤然没了事做,除了偶尔想念心上人,便缠上了海兰珠。 自然,她是有眼色的缠,绝不打搅表姐与姐夫的相处时光,挑的都是崇政殿议事、大汗在书房批折的时候,一天三趟往关雎宫跑。 清宁宫蓦然变得冷寂,小玉儿给哲哲送了几株药材便罢,没有前去探看的意思。 她与布木布泰不睦,去了也是奚落嘲笑,大福晋更是心知肚明。一个不亲的表侄女,和一个结盟的亲侄女,姑姑又会偏向谁? 她们针对甚至憎恨表姐,她又何必往跟前凑。 这日天气晴好,小玉儿来了兴致,想约海兰珠再出宫一回。刚刚踏入关雎宫,便听侍从低声回禀:「大福晋稍安,奴才带您用些果露点心?岳托贝勒大福晋,还有豪格贝勒大福晋正在里头呢。」 小玉儿一愣。 这亲姐妹前来关雎宫,怕是为了一件事,为海兰珠福晋派遣太医谢恩。 她们共同的额涅——卧榻昏迷的莽古济公主醒了? …… 海兰珠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温声道:「快给两位大福晋看茶。」 吉雅搬来做工精緻的绣墩,茶水间霎时忙碌起来。宫人们井井有条,加上正殿雅致雍容的陈设,叫岳托大福晋赞嘆的同时,眼睛都不够用了。 那张挂着的大弓,就是老汗王的旧物,大汗赢来赐给福晋的牛皮弓吗? 岳托大福晋年轻娇艷,又有成亲时候女宾的情分在,半点儿也不显拘谨,一边把谢礼交给侍从,一边福了福身,在绣墩落座。 身子微微前倾,她亲热地道:「两位院判来得及时,都赖福晋恩泽。还有您送来的药材,大汗托范先生送来的药材,实在是天降甘霖,让我们松了好大一口气!」 此言说得真心,继而接过侍从奉上的好茶,接着夸赞:「几日不见,海兰珠福晋越发美了,真真叫我看呆了眼,便是天上的神仙妃子也比不得。也只有关雎宫盛得下您,还有这茶——简直香得很,姐姐,你说是不是?」 想到金印一事,还有额涅对关雎宫的厌恶,豪格大福晋略觉不安,又有几分虚愧,向来温婉的面容带笑,热情不比她的妹妹岳托大福晋少。 按理说,这位也该是豪格的母亲。如今掌着宫权,即便年纪大不了她多少,谁又敢把这位当作大汗的新宠看待? 从前是她疏忽,等额涅彻底养好伤,她也需来频繁的请安。 豪格大福晋恭谨笑道:「正是,额涅能够醒来,我们得好好谢过福晋。」又看向岳托大福晋,埋怨道:「好话都被你说完了,让我夸些什么?」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乐了起来,海兰珠眉眼微弯,柔声说道:「都是分内之事,哪里当得起你们的谢。公主无恙,大汗才能心安,我的心意也是一样的。」 嗓音清泠,让人听着都心旷神怡。 岳托大福晋笑容更盛,暗想大汗的宠爱果然造就人,瞧瞧,她和成亲时候又不一样,如今气度是越发养出来了。 乍一看去,竟和大福晋差不了多少! 「怪不得十四婶惦记她的表姐,天天要往关雎宫跑。」豪格大福晋也道,「我们爷出征时候,还专门叮嘱了我,有空带大格格向福晋请安,还望福晋不要嫌弃。」 她与豪格相敬如宾,早年生过一个阿哥,却不到半岁夭折。后来侍妾生下大格格,豪格怜惜于她,命大格格养在她的膝下,这么多年,和亲生女儿也没有差别了。 至于岳托大福晋,嫁给岳托不过几年,深得丈夫喜欢,却是始终没有孕信。闻言嘆道:「姐姐还能带大格格来,我们府上的阿哥格格多了去了,谁都有小心思,倒不如都不带,省得吵到了福晋。」 说着看向海兰珠,笑吟吟地道:「福晋可是有福之人,我就盼着您早日诞下小阿哥,也好让我沾沾喜气!」 第90页 「小阿哥」三字一出,豪格大福晋微微一怔,附和妹妹的同时,冒出些许隐忧。 自家爷是大汗的长子,深得重用,却并非蒙古血脉,要是海兰珠福晋生下儿子…… 念头一起便消散无踪,听说关雎宫日日进补汤药,想必是身子弱,思虑这些还早得很。何况爷功勋卓着,就算真到那一天,还能让奶娃娃越过他不成? . 哈达公主府。 昏暗寝卧瀰漫着浓浓的药味,半晌,榻上传来微弱的声响:「大福晋……呢?」 守在榻边的侍女忙道:「回主子的话,两位大福晋都进宫去了,说是给海兰珠福晋谢恩。」 莽古济勐地睁眼,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得她生不如死,连喘气都有一股血腥味。 眉心不自觉地扭曲,她抓紧锦被,再也不敢大幅动作。 谢恩,同她谢什么恩…… 刺客是朝鲜派来的细作,这般可笑的理由,谁会相信。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偏偏是她,哲哲和大玉儿受了伤! 终日打雁,万万没想被雁啄了眼,海兰珠哪是什么狐狸精,她这是要她的命。 自莽古济伪装成骄矜的模样,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只是太医叮嘱不能动怒,不能多思,直至伤养好才行,何况皇太极定然开始怀疑她了! 莽古济眼底的阴鸷令人心惊。 她只能按捺蛰伏,静待日后,取消一切筹划,绝不能暴露一分一毫。 …… 半个时辰之后,两位大福晋起身告辞。 海兰珠亲自送行,望着她们的背影逐渐远去。 身后传来小玉儿的一声唿唤:「表姐。」 小玉儿从偏殿出来,挽住她的手,悄声凑到她耳旁:「你觉得她们如何?可是真心前来谢恩的?」 一想到是莽古济的女儿,就算有再好的交情,也生了丝丝抗拒。 海兰珠轻轻拧了拧她,浅笑道:「自然是真心。岳托大福晋更爽利一些,豪格大福晋更温婉一些,对额涅都是同样的孝顺。」 都说豪格大福晋稳重,起先见到她的时候,却有瞬间的违和与别扭。是与莽古济公主同仇敌忾,还是其它? 尚未查明的金印浮上脑海,一双眼瞳幽深如墨,转眼变得清澈。 若是真的,若她们依然看不惯大汗宠她,那就一个一个来。 她牵过小玉儿:「外面风大,进去吧。」 话音刚落,恩和总管快步前来,见到海兰珠连忙行礼,笑眯眯地道:「原来大福晋也在。福晋,大汗让您前去书房陪陪他,快随奴才来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0 23:47:16~2022-02-11 18:4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248260、大风起云飞扬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和蝎、乔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崇政殿,书房。 恩和殷勤地为海兰珠引路,皇太极一听到动静便放下书,俊雅的眉目泛上温柔。 不消他提醒,恩和麻利地转身,绝不打扰大汗与福晋的相处时光,乍一看去,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皇太极哪里还分得出神管他。揽过海兰珠坐在身侧,问道:「小玉儿还在关雎宫?」 「送走两位大福晋之后,她本想和我说话,」海兰珠声音温软,「谁知又遇上了恩和总管,只能去后花园赏花了。」 闻言,皇太极面色不变:「那她今日运道不好。」 许是心上人不在,小玉儿日日都往关雎宫来,缠磨表姐缠磨得厉害。虽挑他不在的时候,他又怎会不知晓? 若鰲拜久久不得战果,半年后才班师,他得治他的罪过。 海兰珠哪里知道大汗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倾过身,拿起案上的书瞧了瞧。 是她没见过的汉书,依稀可见寥寥批註,不由抿唇一笑:「大汗批完摺子了?」 皇太极颔首:「大军出征,政务不如以往繁多。」说着,眼底同样带了笑:「明儿带你出宫狩猎,就我们两个人可好?」 往年春狩秋狩,无一不是浩浩荡荡,与她单独才是难得,太医说兰儿能骑马了,他还没见过她上马的模样。 海兰珠一怔,狩猎? 见她眼眸晶透地望着他,皇太极心尖发烫,缓缓道:「鞍山行宫建得宽大,不但有猎场,还有解乏的汤泉。住一晚上就回来,就当是散心。」 海兰珠竟是嚮往起来,听到「汤泉」二字,面颊泛起不甚明显的红晕,点头说好。 她似想起了什么,意欲问话,便听皇太极不容置疑道:「小玉儿下回再去。」 海兰珠沉默了。 她看向他,温声说:「我有一匹骑惯了的红马,是小玉儿送给我的,性情温顺,如今停在十四贝勒府的马厩里。明儿能否牵来?」 . 自从入了春,盛京多是晴好天气,长街两道柳絮纷飞,一片绿意,看着叫人心情都明媚起来。 鞍山猎场早就清理出了小片区域,绝不会有吓着女眷的猎物出现。主子心情好,奴才心情就好,可唯有一事叫背着箭筒的恩和不解。 大汗征战多年,什么样的烈马没驯过?不过一匹半高的母马,看着都温顺,大汗偏要亲自试骑,还说怕她发狂蹶人,伤了海兰珠福晋。 第91页 眼看就要挑出千百种缺点,海兰珠福晋头一回没理大汗,迳自换上骑装。 尽管恩和见多见惯了她的样貌,仍旧暗吸了一口气。 这美依旧美,还捎上了一丝利落,一丝英飒,有别于平日的柔!再多词彙却是绞尽脑汁形容不出,他连忙瞥向皇太极——大汗比他失神得还要久。 主子失了神,也就是贴身多年的汗宫总管看了出来。除了凤眼更深幽,扳指摩挲得飞速,面上不动声色,什么迹象也没有。 恩和暗嘶一声,自从知道狩猎这事,他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试图不让牙根泛酸,没想到开头就没了效用。 他眼睁睁看着皇太极走上前,替福晋理好鬓髮,给她戴上护腕护手,等一切再无遗漏,耐心教她如何开弓,又拿过吉雅手中的箭筒,背到了自己身上。 恩和看看大汗背着的箭筒,又看看自己背着的箭筒。 皇太极叮嘱的话音传来:「我让他们改造的特制软弓,如何也不会伤手。不要耗费太多力气,看上喜欢的唤我就是,逞强本汗定不饶你。」 海兰珠眸光潋滟,一刻不曾离开过他:「好。」 皇太极扶她上马,那紧张劲儿瞧得恩和恍惚了起来,与同样恍惚的吉雅对视一眼,直至踏入密林还没有回神。 大汗一箭接着一箭,从未失过手,眼神英锐,竟像孔雀开屏……呸,神鹰临世。福晋光顾着看他,箭筒数量一支也没有少,不知过了多久,视线终于转开,落在树林不远的前方。 见她看得专注,恩和忙不迭望去,是只纯白色的肥兔子,正呆呆傻傻地吃着草。 大汗的箭尖恰恰对着兔头,恩和不由屏住唿吸,脑中闪过兔肉的一百种吃法,麻辣不错,红烧也行。 下一瞬,皇太极把弓扔给他,翻身下了马。 他抱起肥兔子,塞进海兰珠怀中:「喜欢?」 嗓音低沉含笑,见她的手快要触上白毛,忽而记起什么,又把兔子提熘出来,用巾帕仔仔细细地擦一遍,连肚皮也没有放过。 面前是大汗抱兔子的场景,恩和递出自个的巾帕,手在半空忘了收回。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用力掐了掐自己,思维霎那间清醒,恩和发现大汗重新取回了弓,然后……从分骑变成了同骑。 . 行猎足足过去两个时辰,身后是炙热的胸膛,身下是慢慢悠悠的温顺良马,海兰珠渐渐出了汗,红唇微弯,却是未曾觉得劳累。 回程之时,皇太极生怕她冻着,取来大氅为海兰珠披上,以防风吹得湿冷。 汤泉不宜多泡,对于兰儿来说更是,保温解乏一阵便好,到了行宫前,他吩咐恩和把猎物交给膳房,兔子便由侍从照顾。 话音刚落,行宫侍奉的宫人鱼贯而出,神色隐隐激动。领头的侍女恭敬道:「回禀大汗,福晋,坐汤的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 如今膳食未用,见他准备同去,海兰珠小声问他,脸庞有些红:「你、你我不是分开的么?」 皇太极身上也有热汗,没让旁人听去半分:「本汗自愿委屈自己,服侍福晋。」 见她脚步都迟疑了,他实在忍不住,胸腔震动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怕你泡晚了时候,疲乏不解反而劳累,不盯着怎么行?我在外池守着,不闹你。」 …… 与此同时,十四贝勒府。 「你说,姐姐和姐夫这时候在做什么。」四周泛上暮色,小玉儿实在无聊得狠了,一边在院子里遛弯,一边问她的贴身侍女萨仁。 萨仁犹豫着回:「应当是用晚膳?」 小玉儿唔了声。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像是被排挤了一般,应当只是错觉。 盯着天边看了又看,似要盯来那轮越来越圆的月亮,鰲拜如今在做什么? 两日后,驻扎于千里之外的兵营。 四月中旬的月亮格外圆,衬得首胜更加振奋人心。这几日渡江扎营,克敌奔波,没有片刻歇息,鰲拜的英勇之名再一次传遍全军,与之一起传扬的还有立下的许多功绩。 今晚终于能够好好歇一回,鰲拜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军务,踱步至江边,望向天际的圆月,在心底计算一番功劳,神色渐渐坚定。 「统领也在这里。」 他一讶,扭头望向多尔衮:「十四爷。」 多尔衮不知瞧了多久,擦拭着剑柄剑身,神情略略苦闷:「江边望月,若不是思乡,便是想念家中亲眷。」 可他想要的终不能成,到头来对不住人,也护不住人。 大汗心中若起嫌隙,不会那么轻易消去,玉儿的禁足不知何时能解? 救命恩人就在身旁,他转瞬抛开杂念,起了兴致:「听闻你尚未娶妻,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爷不如做一桩媒……」 鰲拜连忙拱手,低下头去:「十四爷,奴才已有思慕已久的心上人。」 多尔衮拍拍他的肩,似发现了新奇之事,又感怀于他的坦诚:「统领勇冠三军,也只是『思慕』,不敢上门提亲么?」 推己及人,他沉默一瞬,嘆道:「做不了媒,那便成人之美。此番回师,我同四哥说上一说,让他给你们赐婚如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1 18:41:46~2022-02-12 08: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2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遥遥的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精每天都在酸3瓶;北极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鰲拜默然片刻,拱了拱手,沉声道:「多谢贝勒爷美意。只是我曾发誓立下大功,方可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如今般配不上,奴才实在惭愧……」 「连统领都配不上,还是天仙似的人物不成?」多尔衮制止了他的话。暗暗猜测鰲拜心上人的的身份,并不以他的拒绝为忤,毕竟虎将谦逊,实在是殊为难得,最后笑道:「就这么定了,如若求娶艰难,爷帮你在四哥面前说项。」 . 天光破晓,又是艷阳高照的晴日,科尔沁大妃的帐篷之内,却是一片凝滞。 吴克善一扫从前的颓靡,自请操练勇士,吃住都和勇士们一块,长辈们乐见其成,实在颇为欣慰。今日博礼福晋过来,与大妃聊起此事,还没欣慰多久,竟听到了盛京那边的噩耗—— 大福晋遇刺养伤,宫权交由海兰珠福晋掌管;布木布泰福晋遇刺毁脸,又被大汗禁足,她所出的四格格挪往前院读书。 若不是哲哲与大玉儿的密信终于送来,她们哪里会知道这样的消息。还没念上几句,科尔沁大妃的面色当即变了。 博礼蹭地起身,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哲哲伤腿,玉儿禁足,还毁了脸…… 她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都说汗宫是大金最安全之地,怎么可能遇到刺客?大汗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把宫权交给新嫁的海兰珠,还把雅图送到了前院? 毁了脸,又哪里能得到大汗的宠爱,生下科尔沁期盼的小阿哥?! 玉儿受了这样的苦,她竟然不知道。博礼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到了极致,只觉刀子在割她的肉,吓得贴身女僕赶忙上前搀扶:「福晋!」 博礼心疼的红了眼眶,霎时又急又怒:「一定是她姐姐克的她,一定是……」 「胡说什么?」大妃厉声阻止,话音落下的瞬间,神色更显苍老。 她闭上眼,捏着信的手在发抖:「哲哲说,她需静养三月,求额涅与嫂嫂去盛京探看。」 同寨桑定下的决策犹在昨日,只要大福晋立于不败之地,让关雎宫得宠又何妨?她想得再好再周全,却怎么也没料到今天。 信中许多话没有说清楚,像是在顾忌什么,害怕什么,哲哲可是国主的大福晋,也是她最骄傲的女儿啊。 哲哲伤的实在不是时候。没了宫权,还有什么尊荣,她以为宗室不会接纳海兰珠,谁知宫权交由关雎宫暂管,正是诸位旗主的提议,大汗想也不想就允准了。 还有她疼爱的孙女,若这回熬不过去,以后要怎么办? 科尔沁大妃嘆了口气,微微摇头:「就按哲哲所说,以我与寨桑的名义,给大金递去表书。」 …… 科尔沁大妃于蒙古诸部之中颇具威望。 尽管常年静养,久不现于人前,因为超然的辈分,她一过寿,便是敌视大金的漠西部落也会送来贺礼。 皇太极与众臣彻夜商议过,征战朝鲜,为復仇也是威慑,却还不到灭国的时机。待大军班师回朝,下一步便是彻底扫平林丹汗的余部,需科尔沁与漠南出兵。 既是大福晋的额涅,也是他的长辈,科尔沁大妃上呈、寨桑贝勒署名的表书,他不能不看。 表书不是私下书信,与上回吴克善省亲一样留有记档,况且大妃的身份,与吴克善的身份也有不同。 恩和上报的时候,皇太极略微有了底。 果不其然,大妃思念女儿孙女,还有诸多嫁来盛京的科尔沁格格,请求与博礼福晋入京探望,又隐晦地提起亲上加亲;科尔沁与大金是最紧密的盟友,此番入京,还将带来丰厚的牛羊献礼,犒劳金国的勇士们。 皇太极眉梢微挑。 科尔沁是怎么知道遇刺一事的,暂且放在一边,视线掠过『亲上加亲』四个字,他放下表书:「去关雎宫请福晋过来。」 海兰珠一到,就被皇太极牵着进去,大手捂了捂她的手。 如今温度渐升,狩猎过后,兰儿的手就没有泛过凉,或许也和暖手的白兔有关系。 如今关雎宫养着那只肥兔,想起她抱兔子的模样,皇太极凤眼温和,把大妃的请求一字不漏念给她听:「你若不愿,本汗回书便是。」 他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回拒,自然可以用其他手段。 海兰珠听得认真,半晌,涌上细微的恍惚,伊吉和额吉要来盛京? 是了,姑姑静养,玉儿禁足,她们若是知道,定然心急如焚。她仰头看向皇太极,再没有从前的仓皇抗拒,笑容柔和:「大汗就允准伊吉吧。」 大汗亲自教她处理宫务,同她说起前朝之事,只要她问,他什么也不瞒她。 慢慢的,她知道了许多。为了金蒙友谊,为了漠南部落的支持,也为大汗君临天下,她可以睚眦必报,对付一切争抢大汗的女人,却不允许自己破坏他的大计。 若皇太极不喜,海兰珠绝不会做,可他一直在纵容。 是他毫不掩饰的爱意抹去了她的不安。来盛京半年,海兰珠再也不是嫁进乌特,那个朝不保夕,眼里只想活下去的无福格格,她努力地想与心上人并肩,做能拥有他,配得上他的妻子。 第93页 海兰珠说的是真心话。有哥哥在,科尔沁的那些往事,那些亲人,如若出现在她面前,她或许会觉得难过,但这点难过,她根本不在乎。 闻言,皇太极眉心现出摺痕,想要说些什么,海兰珠倚到他的怀中,盈盈一笑:「我不勉强。」 伊吉与额吉探看的又不是她,何必装模作样,不见就好。 …… 转眼来到五月初五,朝鲜大胜的捷报传来大金。 经过一番苦战,大军攻下平壤,国王李倧自行宫仓皇而逃,与捷报一同传来的还有议和国书。朝鲜已将偷袭十四贝勒的大将斩首示众,除此之外愿意议和,拟为金国大汗献上厚礼。 盛京一片譁然,给端午时节增添了无数喜气,正应了那句『祛秽除旧』,无数百姓嚷嚷着问询:「头一个攻进平壤的是什么旗?」 「是大汗的镶黄旗,还有十四贝勒的正白旗!」 端午宫宴本是君臣同乐,大福晋伤势未愈,依旧只有海兰珠福晋出席。捷报飞一般地传入汗宫,小玉儿勐然起身,明艷面容漫上止不住的喜意,终于有消息传来了,还是大胜的消息! 皇太极连道三声好,欣然接受百官的恭贺,片刻换上果露,温柔笑道:「兰儿,你我同饮一杯。」 一盏果露饮完,他叮嘱她不许多喝,这才离开席位:「战况需详问一番,我先离席,叫恩和陪着你。」 海兰珠弯着眼点头。 不是没有人看见这幕,大汗待海兰珠福晋的宠爱实在羡煞众人。岳托大福晋推了推豪格大福晋,压低声音道:「豪格快要回来了,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的功勋定然少不了,姐姐不用担心,宫宴还没结束呢,你我同去敬海兰珠福晋一杯?」 豪格大福晋嗔她一眼,笑着应了。 不一会儿,小玉儿也凑到海兰珠身旁,为防表姐招架不过来。岳托大福晋亲热地道:「听说科尔沁大妃和博礼福晋动身来看您,明儿就到盛京,可是真的?」 动身是真的,看谁就有待商榷了。 博礼是她的姨母,小玉儿幼时见过几面,如今倒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她是深知表姐过去的,当即想要开口,便听海兰珠微微笑道:「是真的。」 「伊吉额吉惦记我,也惦记姑姑和玉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一家人怎能不团聚。」她声音轻柔,「捷报传来之前,我请大汗宽恕玉儿,大汗也应了我,明日你们就能见到布木布泰福晋了。」 小玉儿略有些呆愣。 岳托大福晋与豪格大福晋对视一眼,连忙夸道:「福晋仁善体恤,布木布泰福晋有您这个姐姐照拂,真是好福气!」 …… 官道之上,科尔沁勇士护卫着大妃与博礼福晋,还有一辆小巧精緻的马车前行。 「大汗既答应了,总会给我一些面子。」大妃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说道,「只要求一求情,玉儿明日不能出来,后日呢?沉住气,不要太过急躁。」 博礼点了点头,面色到底比原先缓和了许多。 掀帘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笑道:「那位爷如今在外征战,先让大福晋安排琪琪格住下,不拘一月两月的,得让他们见见才行。」 第二日天蒙蒙亮,便有崇政殿的侍从殷勤地候在城门口,一见科尔沁的车架赶忙下拜:「奴才给大妃请安,给博礼福晋请安!」 科尔沁大妃掀开帘,和蔼道:「起身吧。」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侍从恭敬道:「奴才这就带您二位入宫。」 紧接着笑道:「大汗尚在早朝,您不如先去关雎宫拜见?如今掌宫权的正是海兰珠福晋,也是福晋安排了您的住处。福晋昨儿还和大汗求情,解了布木布泰福晋的禁足,满盛京都称赞海兰珠福晋仁厚,奴才听着真是感怀不已,与有荣焉!」 大妃和蔼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复述完大汗叮嘱他的话,侍从心下一定,笑呵呵道:「请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2 08:11:41~2022-02-12 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7宝宝58瓶;琼玖、尚宝10瓶;爱看书的兔子4瓶;等更等的好辛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盛京接待科尔沁来客的排场很足。 大汗亲派的侍从候在城外,一进城门,又有礼部派遣的官员相迎,从科尔沁勇士手中接过献礼,精心设立小宴招待,为他们接风洗尘。 众目睽睽之下,侍从做出「请」的手势,科尔沁大妃微变的面色很快恢復如常。 先去关雎宫,那就关雎宫吧。难不成她还要在城门口质疑,为何不先去拜见大福晋,让大福晋给她们安排住处? 人家都明白说了,如今做主的是海兰珠福晋。 既如此,送往关雎宫的礼还需加重一些。 她慈和地应了,招来护送的勇士吩咐几句,后者当即掀开遮布,从牛车匀出几份礼物,看着琳琅满目,贵重不已。 这是专门送往后宫的东西,福晋庶福晋都有,最显眼的那份自然是送给海兰珠福晋。大妃解释几句,侍从笑容更深,忙不迭叫人接过:「福晋若是接到您的关怀,一定欣悦得不得了。」 车厢内,听闻布木布泰福晋已经出来了,博礼实在满心复杂,既为大玉儿解开禁足高兴,心急如焚想要见她,又为海兰珠的求情感到不自在。 第94页 闻言更生了不舒服,这奴才是从崇政殿出来的,怎么句句都往关雎宫偏?如今连大汗的身边人也这般,又把清宁宫至于何地! 姐姐克妹妹这句脱口而出的猜测,虽被大妃制止,博礼却依旧这样认为。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长女了,如今见不得玉儿,还得先去海兰珠那里……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去往汗宫的轿辇停在跟前,博礼便是心情再复杂,还是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转头唤了一声琪琪格,不多时,一位身穿蒙古服饰的年轻姑娘走到跟前:「安布。」 见她肤色白皙,样貌却是普通,侍从恭敬道:「这便是前来盛京小住的格格了吧?格格请。」 琪琪格倨傲地看他一眼,绕过他上了轿辇。 侍从笑容依旧,据说这位格格是大妃的侄孙女,近些年最受宠爱的科尔沁贵女,身份比十四福晋还要贵重几分。此番为了联姻而来,却是不知为了哪位爷? 轿辇舒适宽敞,容得下三位主子与伺候她们的侍女。琪琪格四处打量,片刻淡淡道:「这装饰好是好,不如阿布送我的精美。」 说罢挽住大妃的手:「听说关雎宫聚集整个大金的宝物,竟然比姑姑的清宁宫还要奢华,可是真的?」 她始终想不明白,姑父这样英明的雄主,为什么会在女色上犯煳涂。不就是长得美,把一个既无财产又没福气的改嫁之人宠到天上去,她还比不得玉儿姐姐年轻! 大妃拍拍她的掌心,眉眼微沉,博礼嘆了口气:「真不真,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 都说大汗对海兰珠福晋的宠爱毫不遮掩,传去科尔沁总有几分失真,如今她们终于有了直观的感受。 连通往关雎宫的地砖都比别处不同,宽阔大气,光鉴如新,一看就是重新修葺,看不见半点陈旧的青苔。 远远映出恢宏的鎏金牌匾,琪琪格嘴唇一抿,当即不说话了。 直至队伍停住,博礼平復好心情,露出一个笑容,搀着大妃走下轿辇。却见关雎宫的宫门紧闭,散发冷冰冰的气息,朱红颜色慑人,连道留白的缝隙都没有!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出来相迎。 博礼面上的笑消失无踪,琪琪格愕然地看着这一切,就连科尔沁大妃也再不能够平静,手发起了抖。 海兰珠、海兰珠她…… 崇政殿侍从像是没料到似的,不慌不忙朝她们躬身:「几位主子稍安,奴才这就去通报福晋。」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宫门开启,博敦缓步了出来。 她福了福身,面上带着的沉稳的笑,紧接着化为担忧:「主子今儿早起,觉得眼前晕眩得很,连忙请了太医诊治,哪知竟连身子都没了力气。」 「太医勒令休养,主子焦急却也无法,实在见不了大妃与各位至亲,只能躺在榻上吩咐奴婢,让轿辇转道清宁宫,别让大福晋和布木布泰福晋等急了。」 说着叮嘱侍从:「都听见了?别有片刻耽误,要是怠慢了主子的亲人,主子饶不了你!」 侍从吸了一口气,匆忙点头道:「是,是,奴才这就转道,博敦姑姑可要好好照顾福晋。」说罢转过身,重新请大妃她们上轿。 一来一回像唱双簧似的,大妃的手依旧在发抖。 她按住眼底浮现怒意的琪琪格,又制止忍不住想要开口的博礼。这位博敦姑姑说的话并无破绽,更彰显了关雎宫的孝心,大孙女病了都要想着她们,做额吉伊吉的如何能不体谅? 这儿是大金,是海兰珠掌权的后宫,不是科尔沁。 大妃何曾被人这样下过面子,直至双手不再发抖,半晌挤出一个笑:「好好休养要紧,我这老婆子什么时候都能见,哪里缺这一时半会的?上轿吧。」 . 清宁宫。 哲哲腿伤好了大半,偶尔行走不成问题,听闻科尔沁大妃入宫的消息,便叫人搀扶着走出寝殿,坐在炕上。 大玉儿挑了一身鲜妍的旗装,挨着哲哲坐下,那张不復往日明丽的面庞有期盼,有喜悦,却掩饰不住酸涩与苦闷。 不知过了多久,她搅紧了绣帕。 去岁哥哥省亲,像是犹在昨日。她和姑姑坐在同样的位置,满怀期待迎接亲人的到来,如今全都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 额吉和伊吉,她们需去姐姐宫里,少说也有半个时辰,她们…… 念头在脑中纷杂,忽然间,苏茉尔急急跑了过来:「大福晋,福晋,大妃一行人到清宁宫了!」 大玉儿勐然起身,连哲哲都浮现不敢相信的神色,额吉、嫂嫂还有琪琪格怎么会这么快? 来不及多想,她欣喜道:「快,扶我去迎。」 忙乱间帘子掀起,脚步声越来越近,科尔沁大妃握着博礼的手,琪琪格紧随于后。终于来到正殿,亲人团聚的一瞬间,哲哲眼眶微湿,大玉儿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给大福晋请安,给布木布泰福晋请安……」 大妃话音未落,哲哲轻轻摇头:「您这是折煞女儿!还有嫂嫂,如今还行什么礼?」 大妃的目光落在哲哲的腿上,苍老面容浮现心疼,颤巍巍地坐在她的身旁。那厢,大玉儿再也忍不住了:「伊吉,额吉! 她扑到博礼的怀中,哭得再伤心不过,博礼也哽咽了,不住抚摸着她的背嵴。 第95页 「玉儿,额吉在,额吉来看你了。」说罢捧起她的脸,急声道,「给额吉看看你的脸,伤到了哪里?伤的重不重?」 颤着手掀开碎发,看见那条细细的疤,颜色不深,却叫人如鲠在喉,博礼眼前一黑,半晌才喘过气,转而看向哲哲的腿:「天杀的刺客,他们好大的胆子……」 什么天杀的刺客?哲哲苦笑,用帕子擦了擦脸,待心绪稍稍平復,对阿娜日和一众宫人说:「你们都退下。」 琪琪格坐在最末,见没了顾忌,耳边尽是哭声,她依旧惦记方才的闭门羹,连忙劝说道:「大喜的日子,姑姑和玉儿姐姐哭什么?安布也是,两位福晋久不见草原,该给她们说说科尔沁的变化。」 心知她说的对,大玉儿止住眼泪,慢慢地不再抽噎,挨着博礼坐在炕上,低低叫了声额吉。 博礼忙道:「她是你琪琪格妹妹。」 大玉儿恍然,哲哲看向琪琪格,温和开口:「几年不见,都长那么大了。来,坐姑姑身边,让姑姑好好瞧瞧你。」 近看才发现,这个侄女其貌不扬,一身皮肤却是白皙,稍稍装扮也能和清秀挨上边。她暗暗思虑,娶妻娶贤,纳妾才是纳美,何况身份尊贵,着实不用考虑容貌。 不由笑道:「不知哪家儿郎那么好福气,能够娶到我们科尔沁的格格?」 她问的是大妃,琪琪格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如今不好说私密话,之后有的是时间,大妃便也不再沉郁,撇开满心感怀,拉着哲哲的手道:「十五贝勒尚未娶妻,琪琪格的年纪又与他相配,这桩姻缘岂不是正好?」 她带琪琪格来,自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十五贝勒多铎年纪轻轻,手中握有实力强劲的镶白旗,琪琪格如能嫁去做大福晋,一来能给科尔沁带来助力,二来,能更好地帮衬清宁宫。 听说小玉儿那丫头和关雎宫走得近,是个不中用的,哲哲实在独木难支。还有玉儿,她们岂能时时刻刻待在盛京,一旦离开,玉儿又如何争回雅图,重获大汗宠爱? 哲哲微微一怔,思虑着笑道:「额吉说的很是,多铎正缺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大汗诏令已下,大军不日班师回朝,琪琪格来得正是时候。」 这桩婚事能成,自然是极好;琪琪格能够进京,想必大汗也是默许的。 可多铎出了名的喜好美人,心思没个定性,甚至有小道消息说,他和大汗曾经争抢过海兰珠! 虽不知真假,娶妻一事总要多铎点头。他不同意,就算大汗也不能强按着他娶亲,盛京谁人不知他的脾性? 大妃目光如炬,虽然只有瞬间,却也瞧出了哲哲的为难。 打趣了琪琪格几句,她把此事记在心底,转开话题道:「太医说过没有,腿伤何时能好?还有玉儿的脸,不知科尔沁的膏药有没有效用。」 哲哲笑容变得勉强:「玉儿的脸……既然有科尔沁的膏药,明儿我就交给太医。」又说:「额吉不用为女儿担心,我这腿如今能够下地,再养半个月便大好了。」 可好了又有什么用?宫权牢牢握在海兰珠手中。说到海兰珠,她敛住满腔情绪,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额涅和嫂嫂没去见她么? 哲哲不由问起此事。刚提了半句,大妃面色瞬间阴沉下去,博敦勐地攥住大玉儿的手,琪琪格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海兰珠福晋身体不适,不能见人,把我们都关在宫外了。」 她像是遇到奇耻大辱:「我们不远千里,甘受路途颠簸,她竟连自己的额吉都不愿见!也就仗着大汗早朝去了,一时间管不到后宫,否则她哪敢张狂!」 「姑姑,你一定要和大汗揭露她的行径,装得这样明显,哪里不值一个禁足?!」 大玉儿浑身一颤,哲哲以为自己听错了,胸口不住地起伏,她静坐片刻,召了阿娜日过来。 阿娜日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恍惚之余,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不敢回话。 哲哲厉声道:「说!」 「确有此事,大汗想必也知道了。」 大妃与博礼心神一紧,琪琪格眼睛大亮,急切地问:「大汗训斥她没有?」 阿娜日怆然道:「大汗、大汗下了早朝就赶往关雎宫,还让总管搬去崇政殿的摺子,到现在还没离开。据说晚上的宴席也取消了,只等海兰珠福晋好转,再宴请大妃和博礼福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2 23:59:12~2022-02-13 22: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辞18瓶;橘子味的小仙女5瓶;454564 2瓶;倩倩子、乔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关雎宫。 用完午膳,又吃了些点心,海兰珠摸了摸兔子耳朵,把它递给吉雅,乌髮披散,白玉似的脸颊哪有半点病容。 见皇太极守在榻前,在恩和搬来的小桌上批摺子,她耳廓微红:「这儿小,不如书房宽敞,大汗去书房批改吧。」 「去书房像什么话。」皇太极婉拒道,「福晋病了,本汗就该好好侍疾,否则哪里有诚心?」 他低声一笑:「你玩你的,我写我的,若真无聊了睡上一觉,改日赴宴就是。」 第96页 说罢专注地提笔,在奏章上批覆着什么。 这个位置,抬眼便能瞧见海兰珠的睡颜,她也能把他处理政务的情态尽收眼底。海兰珠劝说不得,只能依他去,倚在软和的靠枕上,眸光盈盈地看着皇太极。 她叫吉雅告诉恩和关闭宫门的事,大汗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即刻搬来摺子,美名其曰假的也得成真。 从乌特来到盛京,他好像从未斥责过她,偶尔的严厉也为她不看顾自己的身体。 目光描摹他俊雅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又落在执笔的手腕上,海兰珠慢慢闭眼,唿吸变得清浅。 皇太极搁下奏摺,起身走到榻边。俯身托着她躺下,继而掖好锦被,拉上帐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重新回到了小桌前。 温柔神色消失无踪,他拿起最上端的奏章,圈出「林丹汗」三个字。 留在草原的斥候来报,林丹汗逃亡犹不死心,似要纠集六部捲土重来,扎鲁特部或有叛乱的苗头,其中掺杂漠西诸部的手笔。 自归化城陷落,察哈尔的大本营灰飞烟灭,漠南安稳了好长一段时间。 只要没有统一,安稳只是短暂,草原这般弱肉强食的地方,永远少不了掠夺与战争。他倒没料到向来忠心的扎鲁特部叛乱,企图与漠西联手,趁大金精锐深陷朝鲜之时发动反击。 大金与朝鲜毗邻,亦与草原毗邻,想要改元称帝,草原在前,明藩朝鲜在后;两者皆臣,方能放眼南方,入主天下。 如若战局不稳,定要精锐援助,以防局势生变,未雨绸缪。皇太极微微阖眼,在奏章末尾批覆:接受国书,与朝鲜议和。 又把诏令写在纸条上——诏多尔衮、多铎即刻班师,镶黄旗回京拱卫,豪格驻江防御,济尔哈朗主持议和。同令岳托为主将,阿济格辅佐,抽调正红、镶红两旗,联合漠南诸部练兵。 写罢,他轻点了点桌案。恩和赶忙绕过屏风进来,刚要开口,皇太极示意他噤声,递过去一份奏摺,一张纸条。 见床榻没有动静,他缓缓放下了心,摆手让恩和办差去。 恩和:「……」 他知道福晋在熟睡,可大汗召他就像斥候接头一样,他实在始料未及。 一声「是」卡在喉咙里,恩和接到冷飕飕的瞥眼,顿时一个激灵,捂住嘴,轻手轻脚地走了。 . 晌午时分,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宴请科尔沁来客的宴席改在半月之后,与远征大军的庆功宴一道,也为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大军班师终于有了确切的日期,众人无不翘首以盼,同时,关雎宫收到了数不尽的礼。 听说海兰珠福晋略有不适,若不是听说大汗守着福晋,女眷们还想入宫探问。她们在心里感嘆太不凑巧,海兰珠福晋不能第一时刻见到亲眷,该是多么遗憾的事? 自从哲哲卧病,清宁宫如今掌控的眼线大不如前了。得知众人非但没有怀疑,反而攀比似的送去厚礼,大玉儿鼻间酸涩,为伊吉额吉感到委屈,博礼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她这个女儿,她这个女儿…… 琪琪格自小极为受宠,要什么有什么,还是头一回被忽视至此,脸色难看万分,肌肉都抽动起来。 她们明明是贵客,风头全被海兰珠压了下去,从进入清宁宫到现在,又有谁打发人来问安? 大汗看不出海兰珠的伎俩,同样要叫大福晋姑姑的十四福晋竟也没个人影,听说对关雎宫不得了的关怀! 里间,科尔沁大妃与哲哲单独说着话。得知刺杀许是海兰珠主使的,她面色铁青,借了哲哲的紫檀珠串捻在手中,强令自己静下心神。 毁去妹妹的脸,对姑姑的腿下手,她这孙女太过狠毒,太过荒唐。无福批命出来的那一刻起,寨桑还是手下留情了! 半晌,大妃开口提点:「一时意气不要紧,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玉儿暂且招了大汗的厌,那就放一放邀宠的事,叫她在旁帮衬,等海兰珠生!沉下心,日后找机会抱养。」 就像闭宫装病,是真是假又如何?大汗的态度才是风向标。海兰珠有宠,谁都想巴结,姑且就让她得意下去。 有母亲在,哲哲的心定了许多。如今哈达公主重伤,少了那把借刀杀人的刀,她唯有「忍」一途,握住大妃的手,哲哲低声问:「要是海兰珠不能生……」 「玉儿还在,科尔沁同样不缺美人,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大妃叮嘱道,「至于宫权,你要有耐心,叫宗室与诸位旗主站在你这边。便是大汗,也不能与他们所有人翻脸,如若琪琪格嫁给十五爷,少不了镶白旗的助力!」 哲哲眼底划过亮光。 额吉说的不错,大汗偏心海兰珠,那就另寻出路,首要拉拢的,便是骁勇善战的两白旗。 小玉儿虽是海兰珠的拥趸,多尔衮的正白旗,可是偏着玉儿的。即便多铎不喜琪琪格,不是还有多尔衮劝说? 他们一母同胞,多铎向来最听多尔衮的话。 思虑片刻,约莫有了主意,哲哲同大妃解释:「十五弟喜欢漂亮的,这桩婚事能成,怕是要费些心思。」 原来如此。大妃心下一松,嘆道:「琪琪格是我科尔沁尊贵的格格,身家财产不计其数,又有娘家支持,哪个男人不喜欢?娶妻与纳妾不同,你是十五爷的长嫂,等他回京,你同他仔细说说,十五爷自然想求娶。」 第97页 宫宴就是他与琪琪格议亲的好机会,推迟也好!半月之后,哲哲的腿伤也能痊癒了。 …… 一整个午后,都没有侍从去清宁宫打搅,给她们留足了叙话的空间,直至晚膳时分,引路的宫人来请,三位贵客这才依依不捨地离去。 她们的住处距离清宁宫极近,一看便知安排之人的贴心,博礼福晋的面上却没有多少欣喜。 她没有忘记这是海兰珠安排的,便是再贴心,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科尔沁大妃与博礼住在一处,琪琪格住在另一处。发现带路的侍从很是陌生,和早上迎她们进城的不一样,琪琪格停下脚步,冷冷地问:「你是关雎宫的人?」 侍从恭敬道:「奴才是内务府当差的,受海兰珠福晋吩咐,领格格前去住所瞧瞧,有什么不喜欢的摆件、装饰,再叫奴才们置办。」 殿门就在前方,光看外表看不出什么,琪琪格远远瞥了一眼,命令他道:「我都不喜欢。有什么能换的,叫内务府全换了。」 侍从愕然抬头:「这……」 琪琪格扬起下颌,蝼蚁一般地瞧着他:「怎么?我到盛京,少说也要小住一个月,你敢怠慢联姻的科尔沁格格不成?」 . 大汗当日有令,不让任何人打搅福晋静养,海兰珠第二天才知琪琪格的事。 小玉儿进宫探看,才发现表姐昨儿是装病,如今在旁听着,忍不住笑了:「你说什么?琪琪格否决了一晚上,说内务府递去的样样不合心意?」 负责布置的管事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是,奴才的手下人来去几趟,遭格格训斥了好几回,实在没法子了!不得已惊扰福晋安宁,还望福晋恕罪。」 小玉儿从没见过这位科尔沁格格,不知琪琪格长什么样,却实在不知她是这样挑剔的性子。 科尔沁的帐篷再华丽,哪有宫殿壮美,不是挑刺是什么? 她柳眉竖起,想说自己折腾去吧,海兰珠柔声说道:「那就换成最朴素的赭色灰色。彩瓶彩帐都撤下,盖的锦被也要配套,知道了么?」 管事心下一喜,连连应是:「原来格格不爱奢华,是奴才的失职!」 他紧接着道:「奴才这就遣人好好宣传,让宫中皆知格格的品行,膳食供应也按普通的来,万万不能铺张。」 小玉儿震惊片刻,赞许地看向他,海兰珠唤来博敦打赏,并问他叫什么名字。 管事哪里不知这是入了福晋的青眼了?他强压住激动道:「奴才阿林,愿为福晋效犬马之劳!」随即躬身告退,动作麻利至极:「奴才这就去办。」 阿林的效率很快,不出半日便布置完毕,琪琪格的住处焕然一新。 不多时,宫中传言四起,都是些夸赞的话,说前来小住的科尔沁格格不爱奢华,品行极佳,连皇太极都得知了此事,道了一声好。 大汗的评语传来,琪琪格尚在清宁宫。她来不及反应一二,脸色当即涨得通红,想要理论却是晚了,被大妃严厉劝了下来。 「大汗亲自开的口,哪能叫他收回?这是在盛京,不是科尔沁,就连奴才的心计也远比你想像得深!」她嘆着气安慰,面色越发凝重,其中定有海兰珠的手笔,「宫中规矩大,忍半个月罢了,只要做了十五福晋,又有谁欺得了你?」 草原儿女一向光明磊落,如此暗中算计,简直无法无天了! 博礼铁青着脸,大玉儿握住她的手,死死咬住嘴唇。只要等到宫宴,多尔衮回京,她再见他一面…… 连额吉都要遭受姐姐的慢待,这世上哪还有理。大汗不是推崇汉学,要让雅图明白孝悌么? 姐姐不孝不悌,为什么大汗眼里只有她的好?! . 直至哲哲行走无碍,大军遵诏收兵朝鲜,镶黄、正白与镶白三旗精锐率先回师,大妃几人还是没能见到海兰珠。 天蒙蒙亮,城外马蹄声响起,大道尽头军阵严密,显现滚滚英煞之气,为首将领正是多尔衮与多铎。 鰲拜落后他们半步,晒黑许多的坚毅面孔流露抑制不住的喜悦。多铎侧头一瞧,心里有些酸:「统领这是急着要见心上人,还是好事将近啊?」 此番攻朝,虽没有彻底灭国,李氏王朝积攒的上百年财富,光是陪都就足够惊人。 当属同时攻入的鰲拜还有多尔衮获得最多,分成之后还剩不少,连多铎都觉得眼热,像亲哥讨要却不成行,遭受到无情的拒绝。 如今看鰲拜的架势,不会和他哥一样,尽让嫂嫂挑选吧? 鰲拜耳廓微微红了:「十五爷莫要打趣奴才。」 多铎瞧他这般,惊得差点跌下马,多尔衮拉了他的缰绳一把,哭笑不得的同时,哪里不知弟弟对财宝的眼热? 他沉声道:「什么时候成家立业,有了大福晋,哥分一半给你。」 多铎凤眼大亮,策马的速度慢下来,继而狐疑地看他:「一言为定?」 多尔衮点头:「一言为定。」 诏令里边隐晦提起科尔沁大妃主张的联姻,昨儿赶路驻扎,玉儿也来了信,不如先在弟弟面前透个底。 今日大汗于宫外犒赏,宫中设宴,他们逐渐加快了脚程,不多时,高大巍峨的盛京城池映入眼帘。 据说科尔沁格格会在城门相迎,多尔衮勒马瞧去,片刻,准确地捕捉到一抹红衣身影。 第98页 蒙古衣饰很是显眼,他顿了顿,打趣似的道:「如若这位姑娘做你的大福晋……」 多铎跟着瞧去,没有片刻犹豫:「那一半财宝,我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多尔衮:…… —— 感谢在2022-02-13 22:58:54~2022-02-14 19: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始于初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沧州26瓶;玛丽苏去死17瓶;无敌土豆、wtt 2瓶;北极星、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当年阿巴亥大妃深受宠爱,与她出色的容貌不无关系,生下来的几个儿子,就没有一个长得差的。 多尔衮与多铎皆是英俊的样貌,只是弟弟更加飞扬桀骜,此时身穿甲冑,年轻野性的面孔叫人着迷。 琪琪格站在城门之上,只远远望了一眼,心砰砰砰地跳动,这就是伊吉同她说过的十五贝勒吗? 手握一旗,征战沙场,他今年才刚满二十! 她的脸颊发热,脑中唯有一个念头:我要嫁他做大福晋。 那厢,多尔衮有些沉默:「……」 他是知道弟弟喜好美人的。半年之前,多铎还胆大包天,想要与大汗争抢海兰珠,如今喜欢不知剩下多少,欣赏却是毋庸置疑,加上他的事情,连带着对玉儿有了怨气。 只是大福晋的人选决不能轻率,世上又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姑娘?科尔沁格格身份尊贵,陪嫁的财产绝不会少,多铎又缺一个贤妻掌家,不论从哪方面看,这桩婚事有利无害。 他却没有料到多铎拒绝得如此干脆,不过看了一眼,竟连垂涎已久的宝贝都不要了! 暗嘆一声,他微微摇头。多铎的心意最是重要,既然弟弟不喜欢,他顶多劝说几遍,绝不会强求。 …… 等琪琪格悄悄回宫,面颊羞红,模样与去时大不相同。 科尔沁大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实在乐见其成,不由和博礼福晋一同打趣,领着琪琪格去了清宁宫。 今晚宫中设宴,她们终于能够与抱恙许久的海兰珠福晋见面了。思及此,科尔沁大妃的面色淡了淡,博礼已是迫不及待拉着大玉儿坐在梳妆檯前,亲自替她挑选头饰。 望着大玉儿右脸淡淡的伤痕,博礼心下微痛,随即抛开所有杂念。这是玉儿禁足之后,头一次现于人前,可不能堕了满蒙第一美人的声名。 哲哲深知大妃的心病,起身拉着她坐下,温和道:「额吉别想了。您晚上还得接受女眷们的敬酒,还有琪琪格,不装扮得好看一些,又怎么给十五爷留下好印象?阿娜日,你最手巧,快给格格梳妆打扮。」 阿娜日赶忙应了,大妃的面色转阴为晴,不由点点头:「是该好好打扮。」 她侧过脸,见哲哲穿得端庄大气,完全是心中一国之母的风范,鼻尖微酸,怜惜地问:「行走可是无碍了?可还会阵痛?」 「太医说了,这伤养得好,行走已是无碍。」哲哲低声回答。 「好,那就好……」大妃握住她的手,缓缓道,「你是大福晋,谁都压不过你。」 . 一个时辰之后。 大军凯旋,除却更衣休息,首要的便是核实战功。如今朝廷忙碌个不停,小玉儿在贝勒府中等得心焦,连用膳都没了心思。 实在等不下去了,想着进宫探听消息,忽闻院前一阵喧譁,伴随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慢些,都抬慢些,磕了碰了我饶不过你们……」 「大福晋,大福晋!」话音刚落,管事喜气洋洋地在外禀报,「您请瞧瞧去。爷这回远征朝鲜,带了数不尽的宝贝回来,吩咐抬到大福晋院里,从今往后,这些都是您的了!」 小玉儿放下碗筷,怀疑自己听错了。 把思念鰲拜的情绪压在心底,她推开门,入眼一片璀璨华光,每一样都是值钱的物件,十口箱子排成两列,称作金山也不为过。 她愣了半天,多尔衮这是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没有半分欣喜,迟疑道:「这些,都给我?」 「是,都给您,爷说这些年管束后院,大福晋很是辛苦。」管事心下欣慰,爷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奴才这就登记入库,若有遗漏就不好了。」 像是生怕她拒绝一样,管事麻利地吩咐:「快把单子给福晋念念!」 「是。」侍从展开礼单,高声念出宝物的名字,小玉儿从惊讶听到麻木,最后竟是心如止水。 这份财宝比得过她两倍嫁妆,要是卖出银两,岂不是半辈子无忧。心中唯有一个疑惑萦绕,多尔衮没留给布木布泰么? 随即柳眉一挑,送上来的财宝不要白不要,既是多尔衮硬塞的补偿,那她就收下了。 …… 海兰珠面前堆的箱子,亦是金光璀璨,奇珍无数。 这是『上缴』国主的分成,加上镶黄旗的那份,皇太极让人清点过后送到关雎宫,她喜欢的挑走,其余的放进库房。 这是议事间隙抽空办的,为此,大汗对搬运功臣鰲拜很是满意。 听闻先行回京的诸将汇报,忙了整整一个午后,户部总算将战功核实完毕,只等明儿早朝的叙功大会,封赏有功之人,抚恤阵亡士兵。 第99页 征战的心弦长久绷紧,合该放松一乐。皇太极拍了拍掌,微微笑道:「本汗于崇政殿设立晚宴,为庆贺凯旋,也为欢迎科尔沁来客,诸位将士与我同乐。」 在一片欢唿声中,他点了多铎的名:「十五弟,随我来书房一趟。」 多铎连甲冑也来不及脱,闻言吃惊,跟了上去。 一边走一边猜测,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回出征,他听从军令老实得很,好像没犯什么错吧? 到了书房,皇太极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道:「此番立功,本汗赏你一个大福晋如何?」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凤眼闪烁着和煦微光,又同他说起科尔沁格格的事,「今儿晚宴你仔细瞧瞧,若觉得符合心意,本汗自然应了你。」 多铎半晌反应过来,一时间五味杂陈,想起多尔衮分他一半财宝的话,又想起城门口偶然瞥见的女子。 他犹豫半天,问:「那个科尔沁格格,比海……布木布泰福晋长得好吗?」 皇太极眸光深了深,看这小子像是放下了海兰珠,心下大悦,随即沉吟起来:「她是科尔沁大妃的侄孙女,本汗未曾近距离见过,不知她长得如何。」 这个不满意,他另指一个就是了,科尔沁大妃的人,端看多铎喜欢与否,更不会联合清宁宫,给兰儿制造麻烦。 听闻大汗这么答,多铎没有习惯性地顶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罕见地升起一丝期待。 科尔沁多美人,这是举世公认的。只要那位格格长得过去,有嫂嫂的三分贤惠,娶妻……也不错? . 赴宴吉时将至,崇政殿灯火通明。宗室女眷陆陆续续来了个齐整,加上今日凯旋的将领,坐席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全是热闹。 腿伤痊癒的大福晋,还有禁足许久的布木布泰福晋终于出现在人前,她们与科尔沁大妃、博礼福晋同轿而来,琪琪格矜持地走在后方。 小玉儿一眨不眨望着正对面的鰲拜,多铎坐在多尔衮身旁,见了鬼似的看着琪琪格,慢慢没了笑容。 请安声响起,却明显不如往日热情,哲哲笑容不变,侍奉着额吉坐下之后,回到大殿的最高处。 眼见正中央的席位和与她平齐的席位空着,哲哲的笑容终于一敛。 大汗难不成要和海兰珠一块来? 大妃也是一顿,慈和的笑慢慢褪去,下一瞬,殿外响起高昂的通报声:「大汗到,海兰珠福晋到——」 远远望去,一对璧人相携而来。 多年未见海兰珠,博礼掐紧了手心,实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大女儿,琪琪格的眼睛越睁越大,竟再也顾不上多铎。 直至众人齐齐跪拜下去,唤醒了她的神志:「大汗万安,海兰珠福晋万福!」 皇太极环视一圈:「起身。」 他牵着海兰珠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玉阶,温和道:「今儿大喜之日,将士们为我大金立下汗马功劳,其余的之后再议,本汗分别给十四弟,十五弟一个赏。」 话音落下,多铎站起身,颇有些急切道:「四哥,弟弟不愿受这个赏!」 大殿蓦然寂静,皇太极瞥他一眼,挑起眉梢:「好,那就不赏。」 说罢看向多尔衮,朗声道:「十四弟,今儿本汗做主,将布木布泰福晋改嫁于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4 19:01:33~2022-02-14 23:5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城梦瑾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琼玖、宸公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30瓶;林壑20瓶;l 10瓶;39758627、北极星、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一言出,石破天惊。 原本因多铎拒绝赏赐而安静的大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无数人的目光望向十四贝勒,又望向大福晋身旁的布木布泰福晋,高高低低的譁然渐起,改嫁? 大汗对十四爷的赏,居然是布木布泰福晋改嫁?! 像一滴沸水溅入油锅,掀起滔天巨浪,把始料未及者炸了个人仰马翻,小玉儿睁大眼眸,多尔衮震惊地站了起来,头一次沉稳尽失。 大玉儿勐然抬头,红润面颊唰地褪去血色,一颗心如坠冰窖。哲哲脸庞抽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下唯有一个念头,阻止这个赏赐。 她急声开口:「大汗!」 大汗怎能不和她商量,骤然提起这样的话? 玉儿是大汗的女人,是帮衬她、陪伴她最贴心的侄女,是生下未来小阿哥的希望。嫁入汗宫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还有四格格在,怎么能改嫁多尔衮?! 哲哲已经很多年没用这样迫切的语气说话了。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大宴,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经出口就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何况大汗说的是「赏」。 可她不能不急,嗓音干涩,心如火舌缠绕灼烧,额吉和嫂嫂还坐在下方,她们又会是什么感受?玉儿绝对不能改嫁,绝对不能! 皇太极扶着海兰珠坐下,转身看向她,凤目温和,甚至捎上笑意:「十四弟为我大金立下数不尽的功劳,他既心有慕艾,本汗又岂是无情之人。不论作为国主,还是作为兄长,本汗都应赏他,哲哲,你我何不成全了他和玉儿?」 第100页 「成全」二字竟是有了恳切的意味,哲哲哪敢回绝,原先火烧的心脏像是结了冰。 大玉儿已是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得不像样了。 多尔衮听到大福晋的急声,又听到大汗这番话,一时间喉咙发堵,脸皮火辣辣的,不管是谢恩还是辩驳都说不出口。 ——四哥知道了他的心思,大度地成全他和玉儿。 他实在有愧,不敢再想自己的名声如何,从恍惚中回神,大玉儿惨白的脸色映入眼帘,多尔衮深吸一口气,得偿所愿的喜悦消退,涩然漫上心头。 她有太多的不得已,科尔沁的期望,雅图的责任,如何能够抛开一切嫁给他?还有名分,玉儿若成为他的福晋,小玉儿她……他看向身旁埋着头,双肩微颤的妻子,竟是没有多少欣喜。 多铎充满怒意的视线望来,两难撕扯着他,多尔衮几乎站成了一座塑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来这就是改嫁的理由。鰲拜虎目微亮,便是最为年长的代善也说不出皇太极的半点不好,只在心里暗暗皱眉。 四弟的心胸足够宽广了。布木布泰福晋实在不像话,多尔衮也实在大逆不道,这是觊觎兄长的女人! 看似过了许久,万般反应不过一瞬。将领们感动于大汗的恳切,当即有人高声道:「大福晋希望侄女留在身边,却不想布木布泰福晋改嫁之后,也能时刻入宫见面,何不成全了大汗的一片爱护呢?」 哲哲闻言血气翻涌,指甲掐得肉都痛了,那厢,科尔沁大妃眼前发黑,博礼福晋差些晕了过去。 嫁给多尔衮?玉儿可是科尔沁最耀眼的明珠,大祭司预言的凤命,多尔衮算什么真龙?只有大汗,只有皇太极能当玉儿的丈夫,当着她的面赏赐十四贝勒,还说什么两情相悦的成全,这是在剜她的心啊。 可当下竟是要成定局一般,即便所有的道理都在大汗那边,又何曾与科尔沁商议过?玉儿怎么能安上与多尔衮有染的污名? 博礼搀着侍女起身,声音又慌又怒:「大汗!玉儿一心仰慕大汗,从没有想过别的英雄,我身为她的额吉,知道的最是清楚!」 随即看向海兰珠,急急道:「兰儿,你和妹妹在宫里相互守望,一定知道玉儿的心思的,对不对?」 兰儿? 皇太极神色不变,转起了玉扳指。海兰珠眉眼淡淡,望向熟悉又陌生的母亲,额吉这是第一次叫她兰儿,之前从来没有。 摒去所有情绪,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美得晃人心神:「额吉,其余的我不知道,只是喜欢是遮掩不住的,而玉儿同我说过,她不会争抢大汗。」 侧头看大玉儿,眸光瞬间变得幽深。 海兰珠的语调更柔了几分:「玉儿,你说对不对?大汗成全了你和十四爷,姐姐实在替你高兴。」 声音化成细线,缓慢地钻入耳廓,明明是初夏仲春,大玉儿觉得浑身都冷。 又来了。她控制不住地打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撕破海兰珠这张伪善的脸,挥散心中的恐惧,也好过落到这般绝望的境地! 见大玉儿没有否认,大汗更是目露纵容,博礼捂着胸口,软倒在了席位上。 哲哲眼睛一闭,琪琪格实在忍不住了,她蹭一下起身,却被科尔沁大妃拉住衣袖,在手心写下了几个字——小玉儿。 是了,十四福晋,她这个表姐最为泼辣,深爱十四爷的名声都传到草原来了,哪里忍得了玉儿姐姐嫁进府中,玉儿姐姐还是十四爷喜欢的姑娘! 琪琪格冷冷瞧了海兰珠一眼,转而变得轻声细语,行动间掩藏不住的骄矜:「十四爷想要娶布木布泰福晋,是否要过问小玉儿姐姐的意思呢?」 多铎站在多尔衮身旁,霎那间收回怒向亲哥的目光,慢慢撇开了脸。 皇太极眉梢微动,看着得了几分趣味,也不出声制止,给海兰珠斟了一杯温水:「润润嗓,别叫菜餚都凉了。」 海兰珠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见小玉儿没有反应,像是看着对面发呆,琪琪格生出不悦的情绪,耐心地又问一遍。 小玉儿这才恍然,敛起眼底上涌的喜色,淡淡道:「我自然愿意。布木布泰福晋改嫁,别说福晋之位了,便是大福晋的位置,我也能让给她。」 「……」琪琪格瞪大眼,她说什么? 大妃连心口都痛了,只觉一股血味涌上喉咙,堪堪压了下去。众人不由在心底嘆息,十四福晋这话,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感。 多铎更是着急起来,嫂嫂都说了这话,他哥怎么还像木疙瘩一般,动都不动一下?不等他催促,小玉儿望向多尔衮,扬眉道:「你若不应,那我就代你应了。」 多尔衮动了动唇,只觉她在强颜欢笑。 因着年轻健壮,即便征战回师,他也从来都是神采奕奕,此时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对不住大福晋……愧疚化为潮水翻搅,多尔衮狼狈地撇开脸,一瞬间涌上将要失去什么的预感。 小玉儿哪里不知多尔衮的纠结?他这是宁愿委屈自己,也要顾及心上人的意愿呢。 瞥了眼脸色惨白的大玉儿,她冷笑一声,凑到多尔衮耳旁:「姐夫给了你机会,别叫我看不起你。」 多尔衮浑身巨震,一个「不」字卡在喉间,再也没有吐出来。 第101页 他缓缓拱手,似是用尽浑身力气:「谢四哥恩典。」 …… 博礼当场晕了过去,又很快被侍女掐着人中醒来,因着忙于观察布木布泰福晋与十四贝勒的猫腻,一时间倒无人注意到她。 哲哲食不知味,不知是怎么熬过庆功宴,又是怎么接受女眷敬酒,毫无失态之色的。 耳边传来大汗低沉的嗓音,是在和多尔衮商量婚期,皇太极目露欣然,微微笑道:「玉儿这些年,帮衬大福晋打理后宫,称得上劳苦功高,从清宁宫出嫁便是,本汗不会亏待了她。改日漠南又起战事,成婚宜早不宜迟,十四弟,你看月底如何?」 月底?顶多只有半个月的备嫁,大汗这是铁了心要把玉儿送进十四贝勒府里! 她没有听见多尔衮的声音,反而是小玉儿答得干脆:「一切都凭大汗做主。」 哲哲撑着额头,不忍再听。又有一道轻柔的嗓音传来:「妹妹如愿得偿,高不高兴?」 她目光一厉,只见海兰珠捧起温水,朝大玉儿遥遥举杯,轻抿一口。 简直嚣张至极,无法无天了! 大玉儿僵在原地,见皇太极淡淡望来,她再也忍不住了,眼眶发红地握住瓷杯。 排山倒海的恨意袭来,为什么,凭什么……她的雅图又要怎么办? 她哑声叫了一句大汗。这一句蕴含了所有的情感,既慕且怨,似要诉尽多年的委屈,皇太极「嗯」了声,凤眼有些冷:「你姐姐敬酒,你却忽视至此,实在有失礼仪。」 随即转为温和:「本汗知你高兴,用帕子擦一擦吧,这等场合还是收敛一些。日后也不用叫侍女递信,有什么话,夫妻俩府中商量,也省了一番心力不是?」 大玉儿浑身僵硬,死死攥住了衣袖。 递信? 大汗怎么知道递信?! 她恨不能昏厥过去,也好过源源不断的恐惧上涌,直至苏茉尔含着哭腔唤了一声「格格」,她才喘得上来气。 她……真的要嫁给多尔衮了,没有半点回寰的余地了。 大玉儿想要恸哭,可这是热热闹闹的场合,她不能。她连额吉都不敢看上一眼,浑浑噩噩不知道做些什么,不知不觉间,庆功宴到了尾声。 哲哲便是再难捱,也没有忘记大妃说的联姻。 眼见时机成熟,她勉强笑道:「琪琪格,来姑姑这里。」 琪琪格深吸一口气,重新羞红了脸,经过多铎的时候,脚步停了一停。 多铎闭上眼又睁开,他先被亲哥气着了一回,不想再被气第二回 ,于是拱起手,一声四哥叫得极为顺熘:「四哥,弟弟配不上天仙似的科尔沁格格,不如给她另寻一个好归宿,弟弟告退。」 说罢熘得比兔子还快,琪琪格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哲哲只觉心口又绞痛了起来,强撑着大福晋的尊荣没有倒下。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同她过不去? 皇太极阻拦不得,不由摇摇头,笑道:「小孩子心性。」 轻描淡写批评完毕,他点了鰲拜的名:「随本汗去书房一趟。」 鰲拜默默围观了整场热闹,抑制住越发激盪的心情,闻言心弦颤动,沉声应是。 小玉儿竖着耳朵听,慢慢绞紧自己的帕子,不自觉看向上首的海兰珠。却见海兰珠朝她一笑,轻轻做了个口型:「我也去。」 热气爬上面颊,小玉儿一把扯住多尔衮的衣袖,郑重道:「大汗,我与十四爷也有要事求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4 23:54:08~2022-02-15 20: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朝有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73638 20瓶;笙歌陌15瓶;年仅八十的富婆13瓶;藏剑南宫悦10瓶;水中君7瓶;梦一场、yyyyy 5瓶;小灵儿、冰懂你3瓶;北极星、刘雨昕老婆、渡、等更等的好辛苦、超级无敌可爱糖、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多尔衮被小玉儿扯得一愣。 有什么要事求见大汗?他为何不知道? 以为小玉儿在强颜欢笑,他颇有些不敢看她。根植多年的执念一朝实现,多尔衮恍惚得如同做梦,心里头复杂与欢喜交织,瞧见大玉儿那般模样,慢慢的,复杂盖过了欢喜。 继而瞬间被小玉儿拉回了注意,惊愕的同时,终究顺了她的意,没有反驳。 皇太极正想与鰲拜商议和离一事。 此番进军朝鲜,攻占平壤,多尔衮与鰲拜皆为首功,后者足够封赏一个爵位。不如早日成家,出征也没了牵挂,何况兰儿叮嘱他上心,他时刻不敢忘。 凡事谋定而后动,哪知小玉儿竟也要跟来,还雷厉风行拉上了十四弟。 这是要当面摊牌。 下一瞬,海兰珠凑到他耳旁,悄声道:「大汗,书房可还缺个磨墨的人?」 「……」如此也好。 十四弟在女色一道上越发失了分寸,喜欢无错,越矩却是大错。科尔沁来人来得蹊跷,他不过是诈了大玉儿一诈,却试出递信这等私相授受的事。 皇太极眉心抽动,凤眼有些幽深。他向小玉儿颔首,低低回海兰珠的话:「缺。」 . 崇政殿,书房。 三个男人都没有饮酒,大汗坐着,多尔衮与鰲拜站着。 第102页 当下没有摺子要批,磨墨不过是个託词,海兰珠依在皇太极身侧,安安静静并不发声。 不多时,侍从殷勤地搬来软凳,请十四福晋入座,在场之人全都看着小玉儿,视线蕴含的情绪各不相同。 多尔衮的疑虑逐渐加深,伴随着不好的预感;鰲拜上前一步,忍不住想要说话,皇太极抬手一按,制止了他。 小玉儿缓缓开口:「我要同多尔衮和离。」 干脆利落的一句,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足以叫人听出她的决心。 多尔衮面色骤变,鰲拜勐地握紧双拳,皇太极沉声问:「为什么。」 「七年来,他对不起我。」其余的,小玉儿再不肯多说,「大福晋当的又有什么意思?早该退位让贤了。」 何必扒着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放?那不是深情,是愚蠢。 她看向多尔衮,平静道:「爷如今如愿得偿,能与心上人相守,却不知我早就生了念头,与你和离,高高兴兴地另嫁。爷是英雄,从不是什么卑劣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于我,对不对?」 说罢眼眶一红,跪拜下去:「还望大汗成全!」 如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噼在多尔衮的心上,将他这些年的漠视与失职,明明白白扯到了台前。 他是一个好将领,好弟弟,却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脸色倏尔青白,张张合合说不出话,心脏逐渐钝痛起来。 钝痛轻微却不容忽视,他没想过小玉儿竟是生了和离的念头,不愿同他商量,宁愿叫四哥做主!他再也顾不得旁听的鰲拜与海兰珠,跟着跪拜下去,深深趴伏在地:「大汗,臣弟,臣弟……」 他焦急的语气并非愤怒,而是无奈与愧疚。皇太极自然听得出来,转了转扳指,轻嘆一声:「你可愿意和离。」 脑中闪过与多铎关于和离的对话,多尔衮眉目沉郁,他愿意,只是小玉儿日后要如何? 欲将其中道理讲个明白,却实在不宜当着小玉儿的面说,深吸一口气,坚定道:「还请四哥屏退众人……」 海兰珠忽然开口:「两个妹妹我都疼爱,没有两个都折在十四爷后院的道理。」 她温温柔柔地道:「和离,然后自由嫁娶,我知十四爷在担忧什么。财宝小玉儿不缺,您若觉得对不住她,自会补偿一二;至于改嫁之人,十四爷何不过问小玉儿的意思,让大汗好好赐一桩婚?」 多尔衮霎时哑口无言。 心下浮现惦念的那道身影,还有大汗投来的锐利目光,他闭了闭眼,掩住一抹怅然,终是晦涩道:「好。」 是他对不起小玉儿,除却补偿的定数,定会给她寻个好夫婿。 话音刚落,小玉儿重重点头,明媚地笑了起来。 她指向一旁的鰲拜:「就他了!」 …… 见小玉儿主动提出和离,鰲拜面露急迫,碍于大汗的指令又始终插不上话,拳头捏得很紧,手背露出了青筋。 直至十四贝勒答应,耳边传来一声『就他了』,他呆在原地,只觉大脑宕了机,晒黑许多的英武面容露出傻样,如同做梦一般,双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多尔衮也呆了。 他机械式地转过头,看向他赏识的镶黄旗统领,他的救命恩人,只觉一辈子的不可置信都集中在今天,张张嘴,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小玉儿,当着大汗的面不许胡说。」 与鰲拜并肩作战的画面涌上脑海,最后化为月圆时分的江边叙话,鰲拜说自己配不上心上人,他说要给鰲拜做媒,向大汗请求赐婚…… 不好的预感越发浓重,下一刻成了真,鰲拜掀起袍角,砰一声跪在地上:「十四爷明鑑。奴才愿娶小玉儿格格,余生永不纳妾,还望大汗成全!」 . 回府的路上,多尔衮没有骑马。 「先娶亲,再宣扬和离之事,我定不会让你难堪。」小玉儿殷殷叮嘱,仔细叠好和离书,对他僵硬的面色视若无睹,「福晋之位岂不是委屈了布木布泰?只要你和姐夫请封,没多久,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赴宴都在一块儿!」 车厢内,多尔衮的俊脸越来越青,半晌挤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你什么时候惦记上的,我与你一样。」小玉儿笑吟吟道,飞扬的眉眼万分耀目,多尔衮手指一颤,霎时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一张脸火辣辣地疼,像是在嘲笑他的自大与愚蠢,即便知道这是假话,多尔衮却丝毫不能怨怪她。 府邸近在眼前,他们谁也没有下车。半晌,把控制不住、从本心生长的怒火按捺下去,多尔衮忽略了最深处翻涌而上的苦涩,沉默许久,道:「和离,暂且不要让多铎知道。那些财宝都是你的,爷不会要。」 「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掀开车帘,外头是战战兢兢的车夫,还有守在府门外的一匹骏马,一个十五贝勒。 多铎沉着脸,又问了一遍,多尔衮掀帘的手慢慢收回,霎那间头痛欲裂,若他年纪再大一点,怕是喉间都要涌上腥甜。 原本他还想同他哥理论,瞧这场面,也不用理论什么了。 多铎的凤眼越睁越大,最后化为熊熊怒意:「为了一个布木布泰,你要和嫂嫂和离?好啊,是不是要给她腾大福晋的位置?」 「你休想!」狠声说罢,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103页 …… 翌日清晨。 「多铎,递牌子,求见兰儿?」皇太极怀疑自己听错了。都快上朝的时辰了,这小子不在前朝候着叙功,来后宫转悠做什么? 海兰珠今儿起的早,闻言放下银筷,娇艷欲滴的唇瓣张了张,便听皇太极道:「允他过来。」 叙功本就耗时,迟一刻钟也无妨,让他们多算多记,少一些错漏。 说罢绕进屏风后头,叫人察觉不出半点端倪,恩和见他那般熟练的动作,无言半晌:「……」 大汗,您又何必防贼一般防着十五爷? 片刻,多铎快步进了前殿,英俊的脸孔竟有丝丝委屈。 一丝不苟地行完礼,他大声道:「布木布泰福晋虽是您的妹妹,嫂嫂同样与您有亲。她尚未进府就觊觎大福晋之位,挤兑得嫂嫂和离,家不成家,一个侧福晋之位顶了天了,美人姐姐就算偏心,也要赏罚分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5 20:40:03~2022-02-16 06:2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笑想养一窝猫、能看到我你就是好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公子69瓶;铁锅炖汤圆60瓶;落单公主、尚宝20瓶;厌丗沉沦。12瓶;何先生是光吖10瓶;璐子狸6瓶;thatgrace 5瓶;宇智波最好看、兔子和蝎、34690815 3瓶;云、渡、29810211、我本人间惆怅客、今朝有酒、小白菜一心向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屏风之后,皇太极凤眼眯起。缓慢转动的扳指在多铎提起「美人姐姐」的时候骤然停住,又若无其事地转了下去。 海兰珠很早就和十五贝勒见过面,这般近距离的叙话还是头一回。 没想多铎竟是控诉她偏心大玉儿,还说侧福晋之位顶了天了,听到最后不由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朝屏风望去一眼。 她温声问:「我如何偏心了?布木布泰福晋觊觎大福晋之位,又是从何说起?」 好似一阵微风拂过,足以抚平焦躁的情绪,加上那张赏心悦目,从前叫他『一见钟情』的脸庞,多铎的声音卡在嗓子里,耳廓微微红了。 他只说昨儿听到哥与嫂嫂的对话,布木布泰仗着他哥的喜欢,让嫂嫂这样贤惠的人都忍受不了了,自请和离给她腾位置。 在多铎心里,唯有小玉儿配得上当他嫂子,其余的他都不认。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女人罢了,简直是欺人太甚!他定要给嫂嫂,不,小玉儿格格讨个公道。 话音落下,海兰珠微微蹙眉,道:「我竟不知其中有这样的隐情。她们都是我的妹妹,却不会偏帮做错事的那个,十五爷放心,回头我便和大汗提上一提。」 她没有半点推辞,应得干脆利落,多铎心下一松,又是一喜,连忙拱手:「谢过美……海兰珠福晋!」 迟疑一瞬,似想起了什么,他咽下嫌弃的话:「昨晚赴宴的科尔沁格格,福晋是否认识?」 「十五爷说的是琪琪格。」海兰珠有些惊讶。 「对,就是琪琪格。」多铎面色转冷,不耐烦道,「一大早四处晃悠也就算了,见我往关雎宫来,还想出来拦我,还想着我会娶她不成?」 宫宴上他回拒得这样明显,她是看不懂人的眼色? 眼看多铎越说越是来劲,目光时不时往海兰珠跟前飘,皇太极低沉的嗓音传来:「非是想要你娶,许是看上你和十四弟长得像。」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多铎僵住了。 皇太极缓步而出,平静地瞥他一眼,「毕竟是科尔沁大妃的侄孙女,自小金尊玉贵,同时更要脸面,被拒绝了不会纠缠。殊不知她是认定了你十四哥,要你为他牵线呢。」 多铎的脑子一片浆煳,有些心虚,更多的是震惊,大汗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的是真的?琪琪格真的看上了他哥? 可皇太极说的没错,琪琪格容貌普通了点,性情骄横了点,能被大妃带来联姻,脑子应该没问题。论势力,正白旗比镶白旗更胜一筹;论地位,十四福晋之位现下可是空了出来,何况他哥今年二十五,正是年轻力壮,众人嚮往的年岁。 难不成琪琪格也知道和离的事了? 也是,布木布泰住在清宁宫,她策划了这一切,如何不会同琪琪格说起。眼前闪过斗大的「替身」二字,多铎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海兰珠,脸色变得铁青铁青,难看得十里外都能瞧见。 海兰珠也愣了,听大汗一本正经的胡扯,说布木布泰福晋的事他已知晓,最后冷声道:「再不上朝,你不想叙功了?」 「……」多铎万分顺从地跟他走了。 跨出殿门的那一刻,皇太极转身道:「我晌午来关雎宫用膳。」 像是故意说给多铎听的一样,海兰珠忍住笑意:「好。」 . 昨儿布木布泰福晋改嫁的事闹得极大,不到一夜,整个盛京城都知晓了,暗地里议论的同时,性情中人不由为小玉儿大福晋不值。 旗主们回到府中,无不摇头嘆气,第二天早朝,明眼人都看了出来,十四贝勒和十五贝勒闹了别扭。 还不是一般的别扭,他们整个朝会没有半句交流,十四爷有心缓和,最后都被十五爷躲了开。 多铎脸色铁青,连叙功都唤不起他的笑意,根本没有同多尔衮说起琪琪格的事。 第104页 多尔衮鰲拜之间的气氛同样诡异。鰲拜凭功进三等男,就此封爵的喜讯传开,多尔衮动了动唇,心下五味杂陈,到底没有同救命恩人说一声「恭喜」。 只是无人注意,白白错漏了和离这么大的消息。叙功朝会刚刚结束,一辆马车从宫中驶出,停在十四贝勒府前,博礼下了轿,用帕子擦了擦眼眶,低声道:「进去通报吧。」 侍女担忧地瞧她一眼,福身应是。 得知博礼福晋来访,小玉儿正在清点自己的嫁妆财宝。闻言柳眉一挑,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依旧:「快请进来。」 博礼昨晚晕过去一回,现下走得极慢,沉郁面色掩饰不住满腔忧心。迎面而来一声清脆的「安布」,她鼻尖一酸,应道:「小玉儿,安布好久没有见你了,临行前,你额吉还托我来瞧瞧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挺好。」小玉儿吩咐人奉茶,开门见山地问,「安布是为了布木布泰福晋的事吗?」 说到这个,博礼再也忍不住了。 她缓缓点头,玉儿昨晚哭了一宿,整个清宁宫人仰马翻,她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眼睛如今还刺刺得疼。她恨海兰珠见死不救,也怨玉儿被人抓住把柄,以至于凤命成空,只是再恨再怨,她终究要为了女儿着想,趁还在盛京的时候替她谋划。 多尔衮喜欢玉儿,也至多给她福晋之位。小玉儿多年无错,在宗室里边的名声极佳,即便多尔衮有意休妻,大汗也绝不会同意。 往后都在一个府里,若是小玉儿嫉妒成性,有意针对她的女儿,又该怎么办? 「小玉儿。」她勉强笑了笑,慈爱道,「安布本不应该说这话,安布也知道,玉儿的事让你为难了。」 「你是执掌后院的大福晋,你表妹嫁进来以后,绝对不会同你争抢。」她的眼睛晶莹闪烁,慢慢哽咽起来,「安布只求你善待玉儿,让她……」 「安布。」小玉儿突然打断了她,「我只有一个表姐妹,那就是关雎宫的海兰珠福晋。」 「我也要给阿布额吉去一封信,叫他们得空来瞧瞧我。」说罢,不顾博礼骤然难看的脸色,笑吟吟道:「至于多尔衮,他已经同意与我和离,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我不奉陪了。」 「大福晋之位近在眼前呢,安布可要为我保密,让布木布泰福晋好好筹划,才能占得先机,您还耽误什么?不如快些回宫吧?」 …… 与此同时,清宁宫。 琪琪格攥紧掌心,倨傲的神色转为咬牙,声音变得尖锐:「十五爷真的喜欢海兰珠?」 大玉儿自昨日起,待在厢房许久没有出来。在她面前的哲哲面色泛青:「就算不是喜欢,总有几分欣赏,几分仰慕。多铎至今没有娶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她。」 琪琪格一早遇上了多铎,同她们说起十五爷的躲避,神色满是委屈,她才勐然想起这桩事。玉儿曾经同她提过,多铎见了海兰珠那不同寻常的反应,哲哲不由闭上眼,一口气梗在心头。 真是祸水。 大妃唿吸都乱了,叫人按着太阳穴,这才没有晕厥过去。 来盛京一趟,她怕是要折十年的寿,她哪能料到有今天。海兰珠太有能耐了,搅坏科尔沁布置与期望还不够,连琪琪格看好的夫婿都喜欢她! 长生天,您睁眼看看,难不成只有忍字一途? 科尔沁大妃隐隐后悔起来,后悔她同寨桑商定的策略,后悔一来就送关雎宫如此厚礼,让全盛京都知道科尔沁支持海兰珠福晋。 她活似苍老了十岁,琪琪格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心下火焰在灼烧,妒恨得她面色扭曲,浑身泛起疼痛。 她从牙根挤出一句话:「一个空有脸蛋的无福之人,勾住大汗还不够,连十五爷都要勾引,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海兰珠轻柔的嗓音飘了进来,「琪琪格妹妹火气太重,殊不知大金不比草原,在这宫中,大汗就是王法。」 她噙着淡淡的笑意,眸光幽冷,一连听到两个勾字,也没有半分变色。 吩咐侍从放开清宁宫宫人,让她们得以张嘴通报,海兰珠道:「原本应该恩和总管过来,是我自作主张,想要亲自告诉玉儿和琪琪格喜讯。大汗方才下旨,赐婚琪琪格为十四爷福晋,布木布泰为十四爷侧福晋,至于大福晋之位……」 谁生了长子谁当,这话被她隐去,小玉儿和离之后,再说也不迟。 说罢望向哲哲,盈盈笑道:「今儿双喜临门,姑姑,海兰珠可要向您讨杯茶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6 06:27:07~2022-02-16 23: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等更等的好辛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双喜临门? 讨杯茶喝? 并没有人为此而喜,清宁宫一片死寂。 没想到海兰珠来得这样凑巧,更没想到大汗竟会颁布这样的旨意,哲哲原本不甚疲累的面色转为铁青,最后化为彻彻底底的霜白。 眼前泛起颗粒般的晕眩,她叫阿娜日撑着才没有倒地。这几日的刺激太多太多,全没有现下来得过度,像一根针狠狠刺进脑子里,搅得人浑身痛了起来! 琪琪格满腔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来不及化作慌乱,就被海兰珠轻柔的话钉在原地,唰一下失去所有的血色,失了魂一般。 第105页 一定是她听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 配得上她的只有大福晋之位,区区福晋又算什么?她要嫁的是十五爷,怎么会是喜欢玉儿姐姐的十四爷?! 「不……」琪琪格想尖叫,想质问,巨大的恐慌攫取了她的心脏,还有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谬之感。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她狠狠瞪着海兰珠,瞪得眼珠子都红了,再也忍不住沖了上来,想要撕破这张秾丽的皮囊,还有乱说话的嘴! 「放肆!」还没近到身前,博敦低喝一声,数个孔武有力的侍女一拥而上,把琪琪格架在原地,让她再也不能动弹。 海兰珠淡淡地看她,唇边弯起的弧度丝毫未变:「琪琪格妹妹想必没听进我的话,汗宫闹事,可是要关人的。」 「福晋告知格格如此大的喜讯,格格居然毫无感恩之心,还在私下里诋毁福晋,奴才回头一定禀报大汗。」博敦皱眉训斥,继而不卑不亢看向哲哲,「大福晋,既然您不愿沏茶,不知布木布泰福晋身在何处?虽是大汗的口谕,按理也要接旨才是。」 那厢,上了年纪的科尔沁大妃已经晕了过去。 宫人们吓得嘴巴紧闭,只敢焦急地上前扶起,掐人中的掐人中,揉太阳穴的揉太阳穴。后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仿佛去请厢房里的大玉儿了。 哲哲闭了闭眼,嗓音极冷,只掐着手道:「大汗突然赐……两桩婚,可有召十四爷商量过?」 两个尊贵的科尔沁格格都与多尔衮绑在一块,一个福晋一个侧福晋,真是荒谬不足以形容,玉儿从今往后,哪里能抬得起头?! 「大汗的踪迹,又岂是奴才能够随意揣测的。」博敦恭谨地回。 海兰珠柔声道:「姑姑放心,若不是恩和总管前来一趟,我又怎敢乱传旨意?至于福晋和侧福晋之分,许是玉儿犯了错,只要十四爷喜欢,他不会计较这些。」 说罢,她似想起了什么,体贴地道:「时辰不早了,我下回再来讨茶。该给玉儿和琪琪格妹妹挑挑送嫁的东西,即便不缺嫁妆,终究是姐姐的一片心意。」 转身裊裊而去,背影说不出的动人:「回关雎宫。」 博敦略一挥手,侍从立马放开了琪琪格:「是。」 …… 大玉儿红着眼前来,听见的是人仰马翻的大殿。 她看见跌倒在地的琪琪格那张不可置信的苍白的脸,晕厥过去至今未醒的伊吉,还有浑身发颤的姑姑,再也不敢走动一步。 她哑着嗓子问:「这是怎么了?」 半晌无人应答,还是伺候大妃的侍女压抑着哭音,将大汗的旨意重复了一遍。 ——博礼踏进宫门,回忆小玉儿的一番言语,面色又悲又喜。 通报的那些奴才好似不会干活了似的,半晌不动一下;又仿佛看到海兰珠的轿辇,她逐渐心存疑虑,不由加快脚步,谁知刚好听到了这话。 霎时一阵天旋地转,她跟着步了大妃的后尘。 . 崇政殿,书房。 午膳之前,皇太极召来多尔衮单独议事。知道他在十王亭有旗务处理,皇太极言简意赅:「没了大福晋,总要有别的贵女掌家。琪琪格有科尔沁作靠山,身携财产又一心仰慕十四弟,娶之百利而无一害,适合做你的福晋。」 不顾多尔衮惊愕的神色,他淡淡道:「本汗已经下旨赐婚,还有大玉儿,一个侧福晋足矣。十四弟若是喜欢,等她诞下麟儿再晋不迟。」 多尔衮实在没有料到,他上前一步,面色大变:「四哥。」 四哥没有同他商议就赐下婚事,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景。又是改嫁又是和离,他哪有心思另娶?琪琪格前来盛京是为了多铎,如今竟是赐给他做福晋,还有玉儿的位分…… 皇太极缓缓倾身:「玉儿私下送信有错,十四弟,你如何想?」 语调平静,向来温和的凤眼积满厚重威势,隐隐透出多尔衮极少见过的压迫感。 他动了动唇,霎那间愣在原地,继而利落地跪下来,指节攥得发白:「还请大汗责罚!」 「都过去了,四哥没有怪你的意思。」眼底压迫瞬间消散,皇太极从案后起身,亲自扶起他。继而谈心似的道,「一个侧福晋,交际应酬身份低了些,琪琪格也不算亏待了你。婚期何时,你来决定,唯独她是福晋,规制需略高一筹。」 话到这个份上,多尔衮受之有愧,更没有丝毫怨气,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唇边泛起苦笑,他慢慢地拱起手:「是。」 …… 多尔衮走后半刻钟,恩和重新进来。 见主子正在看折,神色并没有不悦,他压低声音回禀:「大汗,大福晋想要见您。」 皇太极提笔批覆,头也不抬地道:「同她说说送信的事。侧福晋断无更改余地,多尔衮年轻英武,更是我大金数一数二的好儿郎,科尔沁格格难道看不上?」 说到最后,恩和没有忽略那抹寒意,暗想大福晋这是不认也得认,十四爷纵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手握重兵的一旗旗主,哪能像挑白菜似的任由她们挑拣。 他连忙应了。新来的这位科尔沁格格人不如其名,宫宴一见,仿佛与贤惠持家搭不上边,去往十四爷的后院,身份还压布木布泰福晋一筹,倒还真便宜了她! . 恩和匆匆传话去了,皇太极看了两份摺子,便起身往关雎宫走。 第106页 桌上摆着爱吃的饭菜,院前站着等候的美人,他的神色温柔下来:「说好不用迎我,你总是不听。」 「如今天气暖了,多动动也是应该,」海兰珠眉眼弯起,拉过他的手,「太医说的话,我哪里敢违逆。」 心下软成一滩水,他随着她进去。 海兰珠骨子里就不是铺张的人,膳食精緻,足够两人的量,自从闹出牛鞭甲鱼的笑话,她更认真把关,顿顿不会少了特制补汤。 今儿是道罕见的甜汤,用料极为简单,尝着火候不够,仿佛放多了一点糖。 皇太极生来就是贵胄,登上汗位多年,如何分辨不出好坏。俊脸顿了顿,凤目变得幽深,他一口一口,极为珍惜地喝完:「这道汤是谁做的?口感清甜,软糯不腻,该赏。」 海兰珠的视线一刻不曾离开他,闻言睁大眼眸:「大汗觉得好喝?」 「好喝。」皇太极毫不犹豫,「比我从前所饮,远胜数百倍。」 海兰珠若还不知道他在哄她,就是迟钝了。她微红了脸,心下羞窘又觉得高兴,正想说些什么,皇太极一把牵过她的手,摊在眼前细细地瞧。 指腹粗砺的茧子摩挲掌心,带来阵阵痒意,她忍不住后缩,被他微皱的眉眼一瞥,登时乖乖坐着,不敢动了。 这双手经受过冻伤,早已恢復到雪白细腻,他见不得再有红痕浮现于上。皇太极检查了一遍,生怕掌心有水泡与割烫的痕迹,海兰珠低声解释:「煮汤不是复杂的步骤……」 「那也不能日日忙碌,」他嗓音低沉,话音一转,眼底带了笑,「本汗日后哪还喝得进别人的汤。」 面上红霞更盛,海兰珠问他:「琪琪格与十四爷的婚期可定下了?」 话题转换得颇为僵硬,皇太极也不揭穿,微挑眉梢:「我让他自己定。」成婚从来不缺良辰,草原那边练兵练得如火如荼,暂且无需多尔衮出征,两回新郎官就当好好放松。 心知她要继续问些什么,皇太极道:「瓜尔佳氏族长递摺子上来,斗胆请求本汗圈定一个吉日,也好去蒙古下聘,纳彩问亲,风风光光叫鰲拜迎小玉儿进府。」 瓜尔佳氏就是鰲拜的家族,满门武将向来不在意繁文缛节,如今这般只能是鰲拜催促的。不解决了这桩事,他没法向兰儿交代,还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批覆。 海兰珠不知道这些,她仰头看他,依偎进了男人的怀里。眼中有波光流转,迟疑片刻,她问:「大汗不觉得我坏?旨意一下便去往清宁宫,还有玉儿出嫁……大汗没有捨不得?」 皇太极心下一凛,极有求生欲地否认:「没有。」 关于前一个问题,他轻描淡写,另闢蹊径地道:「那本汗岂不是一脉相承的坏?」 海兰珠被他逗笑了,那厢,瓜尔佳氏老宅。 瓜尔佳老族长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吸气,一大家子人蜂拥而上:「族长,族长!您怎么了?」 族长宝贝似的捧过奏章:「大汗、大汗……」 大汗圈出月底还有下月初的大致吉日,特意标註了如何好,还给出诸多婚礼建议,细緻得好似不是他们家的鰲拜成婚,而是大汗本人。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感动过后忽然有些惶恐,族长打开奏章瞧了又瞧,把那双老花眼都瞪迷煳了,发现自己的确写的是小玉儿格格和鰲拜的名字,长长唿出一口气。 也是,大汗这个时候,应当不会再想成亲了。 他热泪盈眶:「大汗一代明主,我瓜尔佳氏必当追随效忠!」 作者有话说: 族长:大汗这个时候,应当不会再想成亲了…… 皇太极:? —— 感谢在2022-02-16 23:23:15~2022-02-18 12: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缇芮雪30瓶;小薇薇17瓶;山抹微云、没有馅的包子、核桃酥、云熙、柒染10瓶;15513901 9瓶;安夏8瓶;是安琪呀5瓶;月晕知风、一兴一易3瓶;羊鱼斩、皈禅院2瓶;北极星、无敌土豆、刘雨昕老婆、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自从快刀斩乱麻地拿到了和离书,小玉儿再也不必顾忌什么,她没有搬出府去,不过等候大玉儿改嫁,给十四爷留脸面罢了。 给远在草原的父亲母亲去信一封,她详细说了多年以来受的委屈,还有自己选择的良人的身份。天潢贵胄又如何?何况瓜尔佳氏满门勛贵,鰲拜最得大汗信重,如今的功劳足以封爵,亦可以照拂族人,阿布额吉不必担心。 从前不说,是还想和多尔衮过一辈子,哪有现在的快活解脱。贴身侍女萨仁最是知道自家大福晋,不,格格的过往,震惊于她和鰲拜统领的事,然后高兴得直抹泪,里里外外地张罗起来。 博礼走后,她探头瞧了瞧,转身整理起箱奁:「格格,除了咱们的嫁妆,库房的那些财宝,要带走吗?」 「要,怎么不要。」小玉儿闲适地剥了个橘子,边吃边道,「多尔衮金口玉言,府中上下都听见了,后悔也晚了。」 除了萨仁,正院其余的侍女同样知道了大福晋改嫁,霎时慌乱、无措、迷茫的神色不一而足。她们要么是旗下包衣,要么是家生子,顿时对未来惶恐起来,小玉儿同她们道:「我会向十四爷讨一份恩典,让你们侍奉更好的主子,或是回去嫁人,绝不耽误前程。」 第107页 说罢,眼眸亮亮地吩咐萨仁:「你去宫外瞧瞧,朝会结束没有?」 鰲拜如果叙完功,她终于可以单独同他见面了。 . 面色铁青地忘掉「替身」之言,多铎下了朝直奔十四贝勒府,并没有去往十王亭。 昨晚多尔衮在,他又被气成那般,许多话都不好明说。几年相处下来,他是真心拿小玉儿当嫂嫂敬重,即便今后不是了,他也得问问她日后的打算,介绍镶白旗的未婚勇士给她认识。 正白旗若要为难,他断断不会同意。天下那么大,他哥眼瞎,总有不眼瞎的男人! 想到这儿多铎就痛苦,随即甩甩脑袋,逼迫自己忘掉此事。一不留神,他越过了十四贝勒府的正门,来到偏僻巷口,正欲策马回身,就见一道眼熟的背影站在角门处。 不对,是两道。 他一惊,连忙遮掩身形,远远望见男子英武,女子明丽,他们面对面站着,好似都红着脸,不知过了多久,男子迟疑地俯下身,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多铎灵魂出窍似的僵住了。 刚说总有不眼瞎的男人,现下就来了一个。 还是他在城门口打趣过的,问是不是给心上人搜集财宝的……鰲拜。 午膳时分,多铎回到十王亭,脚步有些飘。习武之人下盘总是稳当,旗下佐领见他神色不对,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对视一眼,不由心下揣揣。 「十五爷……是听到了大汗赐婚的消息?」 他一愣,回过神:「什么旨意?」 佐领咽咽口水,两桩婚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一位福晋,一位侧福晋,他们爷还不知道?把大汗颁布的旨意重复一遍,就见多铎恍惚坐下,又勐地起身,夺门冲到多尔衮办事的地方。 他想问小玉儿和鰲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琪琪格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来,最后化为怒讽的笑容。 迎着多尔衮的目光,多铎低声道:「鰲拜统领和她挺配。」 他倒要看看,一个大玉儿,一个琪琪格,他哥婚后能成什么样子。 …… 当日知道了旨意,大玉儿一言不发,在厢房关了许久。琪琪格哭诉没用,拒婚也没用,想到大汗跟前求他收回成命,被哲哲领人拦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姑姑?!」 哲哲掐了掐手心,面容苍白如雪:「不能去。」 大汗递了那样的话,还不许她们见雅图,便是最为真切的警告,清宁宫再不能有失了。额吉的盘算落了空,晕倒至今没有醒来,她决不能再行半分差错,哲哲厉声吩咐侍女:「把格格好好看住,否则唯你们是问!」 转眼半个月过去,盛京入了夏,大玉儿改嫁十四贝勒的日子终于来临。 既然从清宁宫出嫁,婚仪自然由大福晋与十四贝勒府筹办。婚期定的太过仓促,通知科尔沁的信件还在半路,何况科尔沁大妃与博礼福晋前来盛京,哪里料得到今天,大玉儿唯有之前的嫁妆可用,以及哲哲这个姑姑帮衬一二。 至于添妆,全盛京都没有几份添妆,一个侧福晋的规制罢了。 有了对比,关雎宫的添妆就格外显眼起来,让人感嘆海兰珠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不,布木布泰侧福晋实在是姐妹情深。 让博礼听得喉咙都咽了血。 要说乱,还是十四贝勒府最为忙乱。小玉儿大福晋许是因为恼怒,甩手不干了,其余女眷皆是透明人,最后筹备的重担落在前院管事身上。 因为侧福晋原先的身份尴尬,十四爷若要出聘礼,又要聘给谁? 他愁得头髮都掉没了,见大福晋将钥匙、帐簿一一递到他手中,登时大惊失色:「大福晋!」 小玉儿挑眉,多尔衮竟没告诉他和离的事? 她不容拒绝地交给他:「你收着。」 多尔衮不懂这些,即便吉日将近,也掩不去他心底的复杂。把大权交予管事之后,叫人拨出两个小院,一个装饰精美,离前院近些;一个装饰不输,甚至更为宽敞,离前院却是极远。 管事握着钥匙,生不出半点喜悦,到底是喜欢多年的人,爷忍不住偏心。 不止是他,府中侍从皆对未来的侧福晋没有好感。一来因为大福晋掌权多年,他们从心底敬服;二来因为布木布泰侧福晋的过往与风评,得知还有一位科尔沁出身的福晋入府,他们颇为埋怨地想,后院怕是再不会平静了。 六月初一傍晚,喜轿正式从清宁宫抬入十四贝勒府。 大妃水土不服请了太医调养,琪琪格没有出席,博礼强撑着笑,坐在大福晋之下,看着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却不是为祝福新人,而是时不时望向外边,翘首以盼,低声私语着什么。 直至嘹亮的通报响起:「大汗到,海兰珠福晋到——」 皇太极阔步而来,免了众人的跪拜:「今日十四弟大喜,本汗岂能不带来献礼。」 说罢让宾客们自便,见多铎一语不发,坐在席间喝着闷酒,把他叫到自己身侧:「这么多天,什么气也该消了。兄弟没有隔夜仇,你还是不觉高兴,四哥补偿你一个大福晋如何?」 皇太极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还特意替他们兄弟说项,多铎捏紧酒杯,升起满身鸡皮疙瘩。 他是世界观受到冲击,一时间缓不过来,哪里是为了什么大福晋!想要还嘴就见海兰珠目光柔和地看着这边,他张张嘴,艰难地改口:「……谢大汗。」 第108页 小玉儿挽住海兰珠的手,只觉近来多铎很是奇怪,有心找他问问,这小子回回都躲了开。不说就不说吧,她凑过去,眉眼飞扬地道:「表姐,不如你我去闹洞房?」 这话要让别人听到,以为大福晋去闹侧福晋的洞房,还不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喜色收敛些。」海兰珠忍不住嗔她,「我们去不合适。」 也是,人生难得几回婚,大好的日子,就别膈应布木布泰了。她扑哧一笑,点点头,在人群中梭巡起鰲拜的身影。 …… 大汗象徵性地来一趟,已经够给十四贝勒面子,只喝了一杯,便携海兰珠福晋回宫。 替新嫁娘张罗只是因为姑侄亲缘,拜完堂,国主大福晋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哲哲即便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余光瞥见难掩喜意的小玉儿,她敛起最后一丝沉郁,对博礼道:「嫂嫂,你叫玉儿常来看我,还有大福晋的位置……」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大玉儿和琪琪格,她自然更偏着侄女。 替十四爷生阿哥要紧,博礼勉强一笑:「嫂嫂省得的。」 侧福晋的院子比不上正院,更比不上清宁宫,即便大玉儿从前住的只是厢房。 同额吉说完最后的贴心话,新郎官来了。朝多尔衮露出一个笑容,见他愣神许久,唿吸重了重,转身去往前院敬酒,大玉儿手捧苹果,面色无悲无喜。 苏茉尔看她这般,心下刺骨地疼。 大婚之夜,格格需要高兴一些,这样的话她实在劝不出口。雅图格格在前院读书,怕还不知道额涅改嫁的消息……红了数遍的眼眶再一次湿润,她忽然听大玉儿道:「苏茉尔,我想通了。」 「他的预言从不出错。他说我是有福之人,是凤命,」大玉儿说着,眼底泪光闪烁,「死前又说,姐姐一生难测,福气终究比不过我。」 四岁的她什么也不懂。心里朦朦胧胧地羡慕海兰珠,羡慕姐姐人人夸赞,人人喜爱,唯独年老的大祭司对她最好,让她侍奉榻前,叫布木布泰格格的地位水涨船高。 可又是因为姐姐的批命,他圆寂了。 她呆呆地离开坐榻,听见苏茉尔问大祭司批了什么,她说,姐姐没有福气,会是科尔沁草原的灾祸。 灾祸这个词,是她从大祭司这里学来的。 她知道它代表不好的意蕴,却不知道批命会影响人的一生。不过是赌气之言,她不想要姐姐比不过她,而是这方面永远也不如她,若阿布额吉听见,会不会更爱她一些,族人会不会更喜欢她一些? 苏茉尔那年八岁,主动跑到阿布额吉跟前叙说了这话。阿布额吉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苏茉尔急得重复了好几遍,第二天难掩忐忑地同她坦白,帐篷外面好似站着来求批命的客人。 后来,苏茉尔后悔了。她说都是她的罪过,可大玉儿知道,苏茉尔没有罪过。 姐姐入宫后的一切,都是长生天对她童言无忌的惩戒! 大玉儿闭上眼,清泪滚滚而下。 这么多年,她何曾没有懊悔过。可姐姐为什么要遇见大汗,为什么要来到盛京—— 婚房没有第二个伺候的侍从,她的声音极轻,轻得人心底发沉。 「如今我毁了脸,改嫁给十四爷,就当偿还了。」 作者有话说: 忽然接到毕业论文的通知,没办法一日两更了tvt但一有时间就会掉落加更。 —— 感谢在2022-02-18 12:42:32~2022-02-19 23: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夏、56757 10瓶;49993296、叶子5瓶;older先、言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当晚,夜灯如豆。 大玉儿平静地擦去眼泪,见多尔衮半醉半醒地过来,原本紧握的掌心渐渐松开,垂下眼,好好伺候他喝下醒酒汤。 不过短短几日,身边人换了一茬,多尔衮这几天沉默少言,并没有去找小玉儿,对于多铎的指责也不说话。 方才敬酒他有意放纵,不想背着复杂的心境见她,故而来者不拒,不小心喝多了些。醉意袭来,脑中闪过守在身边七年的身影,慢慢被执着的笑靥所取代,他踉跄着脚步,口中唤着「玉儿」,竟有了一丝哽咽。 大玉儿吩咐苏茉尔把碗端走,定定看着他。 大汗是真龙,只等来日称帝,可面前的男人与豪格同岁,一心一意思慕自己。 若她喜欢的还是多尔衮,该多好。 一个侧福晋,一个福晋!从今往后,她和琪琪格哪里能够和睦相处,除非让她改嫁多铎,可大汗绝不会允许。 大玉儿抑制住酸涩,闭上眼復又睁开,她还有亲生女儿雅图,还有来日当皇后的姑姑。 ……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不是吗? . 多尔衮迎娶大玉儿,对皇太极恍若再平常不过的事,回宫之后便不再提。今儿摺子已经批好,也没什么繁琐的宫务,他坐在书房的软榻上捧书看,海兰珠却是忙碌起来,在灯下写着什么。 关雎宫少有这样的景象,如今倒颠倒了一回。她写得专注,不知道大汗时不时抬头望她,手中书页半天不变,眉目间噙了丝丝酸味。 恩和实在看不过眼,屏息等了半天,谁知主子依旧没有开口,为侍从们的身心健康着想,只好在心底长嘆一声,招来她们退下。 第109页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皇太极放下书,不动声色地道:「离鰲拜的大婚还早,你又何必这样着急。」 海兰珠在看库房的登记,挑出适合的作为小玉儿的嫁妆,还有婚房的种种布置,她看多了,总会耳濡目染几分。 「明早小玉儿搬出府,和离的事就瞒不住了,现在准备如何会早。」海兰珠柔和道,烛光照耀之下,美得朦胧又婉约,「大汗不是说过,瓜尔佳氏后日就会下聘么?」 说一千道一万,小玉儿与鰲拜修成正果,皇太极乐见其成,还是他圈出的上好吉日,来日也有东西赏赐。 他更知道海兰珠上心,可上心得占用了他们独处的时间,如今连他都冷落了——不禁给刚刚封爵的宠臣记了一笔。 见委婉迂迴不能行,皇太极起身上前,轻轻抽出海兰珠手中的小簿,沉声道:「光暗,小心熬坏了眼睛。」 海兰珠微微一愣。 四周烛台如山峦起伏,书房足矣用「灯火通明」形容。 ……方才婚宴,大汗只喝了一杯酒,就醉成这般了? 海兰珠像是明白了什么,唇瓣弯起,眸中似盛了两汪水波。她略微低着头,没有让水波映入他的眼帘,只听皇太极继续道:「我向恩和请教了推拿之术,腿脚走累了,也该舒缓舒缓。 嗓音低沉温和,蕴含引诱的味道,让海兰珠想起他亲自端来铜盆的那天,还有满是厚茧的大掌碰触脚背,传来的透心的痒。 她差点沉溺进去,霎那间回过神,即便早有心里准备,耳尖还是红了一红,转身就要往寝殿走。 手被大汗牢牢攥住,继而同他十指相扣,皇太极笑道:「本汗好些时候没有伺候福晋了,惫懒实在该打。」 . 厢房再不住人,本就冷清许多的清宁宫又添上一抹寂色。 玉儿走了,苏茉尔也走了,哲哲实在提不起劲,坐着闭目养神。半晌,她往大妃的榻前走去:「额吉可觉好些了?」 大妃苍老的目光发沉,闻言点点头,疲惫道:「琪琪格如何了。」 外传是她水土不服,不能出席十四贝勒府的婚宴,只有清宁宫的人心知怎么回事。 「原先闹得厉害,如今哭累了,像是想明白了。」 「真想明白了就好。」大妃眼里浮现泪花,她是真疼琪琪格,「怪我,不该带她来,没能嫁给心仪的郎君,还被算计进这样的浑水里。」 同处一个后院,难免姐妹相争。琪琪格的位分压了玉儿一头,可十四爷喜欢的是玉儿,琪琪格只会成为透明人。还有空出的大福晋之位,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该怎么办。 琪琪格会不会因为惦记十五爷,闹出惹怒大汗的荒唐事,或是收心同表姐争抢十四爷?桩桩件件叫她难受,大妃病了,绝大部分是心病。 「事已至此,就看她们的造化了。」哲哲沉默片刻,万万不会把支持大玉儿的决策说出口,低声道,「女儿需劳烦额吉一件事。」 「你不说,我也会同你商量。」 大妃嘆了口气,眼底闪过冷光,有十四贝勒府的偏向还不够,如今哲哲迫切需要帮手:「科尔沁高贵的格格难寻,从不缺身份低贱的女奴。大汗不是痴迷海兰珠的样貌?族人同汉女生下的孩子不少,自然也有颜色好,能生养的。」 她们赔了一个玉儿,还要赔第二个吗?只要是科尔沁的血脉,生下的小阿哥给大福晋抚育…… 这话说的恰合哲哲心意,她苦笑一声:「最好也要颜色相当,不输海兰珠。」 只是这样的美人何其少,怕是世上难寻,尤其楚楚动人的风韵,是乌特受苦的那段经歷带给海兰珠的,别人难以模仿。 大妃安慰道:「说不准的事,额吉一定替你多多上心。」 样貌比不过,还有数量。四五个各有千秋的美人,不由科尔沁直接进献,而是走贝勒府的门路,还有沉寂已久的哈达公主府,定会乐意帮这个忙。 「女儿不孝,额吉不能享福,还要为我筹谋。」哲哲缓缓开口,眼眶同样红了。 …… 侧福晋入十四贝勒府的第二天,爆出了大福晋和离之事。 小玉儿前一晚上就把箱笼收拾好,包括购置的产业地契,翌日一早直接搬去新买的宅院,离大汗赐给鰲拜的府宅不过一街之隔。 这一片住的都是皇亲贵胄,但她有表姐的牵线,间接于抱上姐夫的大腿,没叫鰲拜格外费心,顺顺利利地买了下来。 她想得极为周全,冷战闹别扭的时候也要回「娘家」不是? 许多贝勒旗主顾不得这是多尔衮与侧福晋的新婚,火急火燎地上了门。他们在府外相遇,头一句话便是:「他莫不是瞎了眼?」进府之后苦口婆心道:「十四弟三思!」 多尔衮刚领大玉儿敬茶,将府中大权交由给她,一举一动满是呵护,心下少了许多复杂与郁卒。同为旗主的哥哥们前来,他不得不见,闻言笑容微顿,刻意遗忘的记忆浮上脑海,半晌对代善道:「她得遇良人,兄长莫问了。」 代善是被岳托拉来的。他们父子不和,以至岳托被孟古大妃养在膝下数年,但如今,代善也没有多少权力好争了。 岳托率领两红旗塞外练兵,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心缓和与长子的关系,加上他是宗室的宗长,觉得多尔衮实在不像话。不管良人不良人,代善多管闲事地敲打了一句:「四格格留在宫中,母女天性使然,布木布泰侧福晋的心,怕不全在十四弟身上啊。」 第110页 多尔衮沉默下来,转眼间,他们又唿啦啦地走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赐婚鰲拜与小玉儿格格的旨意,由汗宫总管恩和亲自到瓜尔佳氏老宅宣读,整个盛京为之震动。 大汗还特意给了恩典,还未洞房便给予小玉儿格格诰命,还有递牌子进宫的特权! 近来宫中的旨意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数小道消息传遍盛京。无一例外,都是十四贝勒与从前布木布泰福晋的风流韵事,而鰲拜统领向来低调,又立下无数功劳,如今所有人都在说,十四福晋不想受委屈了,改嫁得好,十四福晋眼光好啊。 其中的主角之一搬完家,直接去了关雎宫。海兰珠今儿起得迟,坐在铜镜前朝她笑:「不安分待嫁,来我这儿做什么?」 小玉儿将她嫣红的嘴唇,还有晨起慵懒的模样尽收眼底,鼻子一热,差些没有把持住。 她提到与鰲拜的婚事也羞,这不是大婚将近,自己紧张吗。转移话题道:「听说琪琪格成婚,安布就要回科尔沁了?」 「琪琪格七日后出嫁,她们许是这个意思。」 小玉儿喜上眉梢:「那敢情好。」 坐在席间的唯有阿布额吉,她还给哥哥去了邀请信。见不到科尔沁那些惹人厌的脸孔,叫人从骨头缝里透着高兴,紧接着撒娇道:「表姐,你可要给我添妆,做我唯一的女宾。」 海兰珠抿唇笑:「那叫大汗做鰲拜的男宾好不好?」 小玉儿一呆,这样的婚事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换位思考,哪有皇帝给大臣做男宾的? 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使不得,便是姐夫对你千依百顺,也不会应下此事,我们才不想在史书留名。」 反应过来才知海兰珠在打趣,面色唰地红了,谁知下一刻,低沉的声音飘了进来:「本汗自然对你表姐千依百顺,也会应下此事。」 空中好似飘荡着昨晚的酸味,皇太极负起手:「但本汗不想。」 作者有话说: 小玉儿:? — 感谢在2022-02-19 23:59:35~2022-02-20 23: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虫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25瓶;玟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没想到皇太极来得如此凑巧,小玉儿呆在了原地。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半晌恍然大悟,把大汗的话翻译过来:本汗能,但本汗不想。 「……」她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醋味,意识到被排挤的事实,求助似的瞅了瞅表姐,然后火急火燎地告退,「男宾的事儿,怎好劳烦大汗?小玉儿这就走。」 明丽的背影转瞬消失,海兰珠竟也来不及挽留。 不断灌入耳中的「千依百顺」叫她听红了脸,没想到大汗当着小玉儿的面说这些,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海兰珠抿起嘴唇,嗔他一眼:「大汗过来也不叫人通报。不过是玩笑之语,同表妹计较什么?」 皇太极放下背负的手,故意摆出的浅淡之色一瞬间消融,绝不承认自己在计较:「本汗也在同小玉儿玩笑。」 说罢微微一笑,她与鰲拜的婚期临近,哪还有闲心跑来关雎宫? 他上前几步,眉目倾泻温柔:「兰儿今日戴的玉簪分外清雅。」 这是大汗送给她的首饰。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海兰珠听着好笑,心头又有些发软,终是没有拆穿,双颊微热地点了点头。 …… 那厢,小玉儿出宫找到了鰲拜。 如今没有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她更不是扭捏的性子,未来夫君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朝鰲拜招了招手,如愿见他红了耳朵,小玉儿压低声音,讲起方才关雎宫的事儿:「大汗是不是不待见我们?」 鰲拜:「……」 自从封了爵,皇太极去掉他的巡视之职,给他安排了新差事。除却统领镶黄旗兵丁外,名正言顺掌管宫中驻防,若是出征不在,另由副手顶上这个缺。 鰲拜也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办公衙门,就在汗宫相隔的一道街上。如今成功把事务交接完毕,有了半日空闲,小玉儿前来找他,鰲拜强忍住惊喜。 闻言霎那就明白了,小玉儿描述的场景,他实在深有体会,若不是嘴快一步,他绝不会如愿迎娶心上人,而是被罚去天寒地冻的长白山挖人参。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庆幸万分。 原来这股醋意不分男女,还是无差别对待,鰲拜同样压低声音:「大汗爱重海兰珠福晋,成婚后应会减弱一些。」 小玉儿一想也是,表姐或许为了她的婚事忙碌,从而让姐夫看不过眼? 那这几天她得小心,寻求合适的时机入宫见面。只是看鰲拜一副我明白的模样,她有些惊讶:「你也……」 鰲拜对她自然是知无不言,将恩和总管的劝告之言告诉了她。 小玉儿吸了一口凉气,挖参? 她瞧瞧自己的胳膊和腿,养尊多年,实在经受不起折磨:「那我还是婚后再去。」 又说了些其余的话,她笑起来,挽住鰲拜的手:「听说表姐派了博敦姑姑过来,我们的喜房布置好了?」 热烈的香气在鼻尖起舞,鰲拜耳廓更红,又捨不得不看她,轻声道:「按你喜欢的,都布置好了。」 第111页 英武脸庞渐渐凑近,他憋住紧张,想要像上回那样亲一亲她的额头,转眼间,脸颊印上了一个吻。 小玉儿收回踮起的脚,朝他明媚地笑:「你好好当差,我先回去了。」 . 转瞬七天过去,明儿就是琪琪格进十四贝勒府的日子。 「侧福晋,西院传来话,分拨的绸缎没有上回的好……」 「膳房说採买的人手不够,给爷做的清蔬叶子都有次品,派遣奴才请示侧福晋。」 「侧福晋受爷的宠爱不假,我们福晋可是与阿巴垓部首领有亲,怎么能被剋扣份例?!」 多尔衮下衙得早,发现侧院一片吵嚷之声。他眉心皱起,就听前院管事在耳边汇报,侧福晋头一次掌家,大大小小的疏漏不少,更没有大福晋在时那般秩序井然。 管事跟了他十几年,还是幼时额娘赐给他的人,即便话中偏向明显,多尔衮沉默一瞬,到底没有训斥。 近来他日日歇在大玉儿的院子里,白日忙碌没有察觉,府中的种种变化,他竟是不知晓。 只是疏漏情有可原,从前在清宁宫,宫务都是大福晋掌管,玉儿顶多出个主意,与自己做主天差地别。时间久了,自然有了经验,更不必如此苛责。 「都出去,谁给你们的胆子,在侧福晋院里吵闹。」多尔衮冷声走进,霎时惊得鸦雀无声。 将苏茉尔着急的情态映入眼底,他掰开大玉儿紧握的手,道:「没什么好生气的,有爷在。」 大玉儿慢慢松开咬紧的嘴唇。 听到这话她实在触动,压抑着的委屈一股脑上涌。 她不信院里伺候的侍从,屋里只敢留苏茉尔一人。满府的奴才都不服她,后院女人接连给她使绊子,便是掌家不如小玉儿,她日日细心核对,又岂会犯那么多错,何况衣饰、份例、採买出现不公,是要被人戳嵴梁骨的! 多尔衮是贝勒府的天,全府上下不敢违逆多尔衮,若要消除小玉儿的影响,唯有他可以办到。 等叫屈的侍从接连退下,她眼眶泛红,福身道:「爷,都是我不好。他们说的极有道理,是我位卑,不比原先的大福晋……」 多尔衮目光一黯,她从前绝不会这样与他说话。她是他爱慕多年的女子,在他心中又何止一个侧福晋? 代善的话语重现耳畔,还有亲卫方才的回禀,说他撞见了小玉儿格格与鰲拜统领。 不,他不必担心。那么多天,玉儿没有进宫一回,想必是要放下过去。多尔衮扶起大玉儿,温声道:「何必菲薄至此?你在草原如何对我,如今都忘了么。小玉儿精于此道,宗室福晋都夸赞不已,你认真学,总有比过她的那天。」 大玉儿低着头,微垂的眉眼骤然变了。 这和她要的回答完全不一样,什么叫精于此道,什么叫总有比过小玉儿的那天?她连指尖都颤抖起来,强压着恢復平静。 多尔衮陪她用膳,替她夹菜,话语间满是安抚,还说起街巷遇见的趣事,意在逗她高兴。大玉儿终是笑了起来,知道他欲前往书房,想要起身相送,多尔衮按住了她:「好好坐着,我自去便是。」 帘子掀起又重归安静,大玉儿的笑容淡了下来。 苏茉尔露出宽慰的神情,竟头一回觉得格格改嫁得值当:「格格,十四爷对你真好。」 她没有回答。 方才忙得焦头烂额,苏茉尔提起没能说完的话题:「大福晋的意思,如今格格招了大汗的眼,等琪琪格福晋嫁进来,再与您一道进宫谢恩。总有机会能见四格格……」 大玉儿轻轻点头,道:「听姑姑的。」 帘外,多尔衮闭上了眼。 苏茉尔提起十四爷的时候,他的心怦然起来,迟疑着没有走。五指微微弯曲,到底没有握成拳头,他抬脚离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 翌日,贝勒府再次响起鼓乐。 这回的添妆热情起来,宾客也来得齐整,清清楚楚体现出福晋婚仪与侧福晋婚仪的区别,叫博礼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得难受。 可她又能如何?琪琪格也是科尔沁的格格,她从前极为疼她! 婚礼同样由清宁宫大福晋操持,大汗喝了两杯酒,便携海兰珠福晋离去,临行前玩笑似的同管事道:「告诉你们爷,若要守身如玉,伤了佳人的心,本汗可不允许。」 前院管事心下一凛,恭恭敬敬地应是,终于寻到了敬酒的机会,附耳告诉了多尔衮。 多尔衮一愣,随即苦笑起来。四哥的意思他明白,从前也就罢了,琪琪格如此大张旗鼓地联姻,新婚之夜总要去她的院里,日后要怎么样都随他,不然没法给科尔沁交代。 一路经过冷清的正院,他的脚步微微停下。路过大玉儿所居的侧院,多尔衮紧握双手,只要玉儿遣人寻她,便是惹来大汗的怒火,他也歇在她的院里。 直至站得僵硬,侧院依旧没有动静。多尔衮哂笑一声,再也没有犹豫,大步往琪琪格的院里走。 第二天敬茶,霎时出现了一个难题——琪琪格福晋位分高,可中馈掌握在布木布泰侧福晋的手里,且她们同出科尔沁,这要如何敬? 想起海兰珠敬茶那日,皇太极不容分说的维护,看着站在多尔衮身侧其貌不扬的琪琪格,大玉儿的心渐渐落到谷底。 第112页 琪琪格竟然如此安分,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她…… 「爷,我是大汗赐婚的福晋,玉儿姐姐只是一个侧福晋,自然应该由我掌家。」琪琪格双目沉沉,率先开口,「要是玉儿姐姐不肯,我明儿就进宫一趟,求大福晋还有宗室福晋评评理!」 . 十四贝勒府上的热闹足以唱一场大戏。 小玉儿实在没有料到,府中居然还有「身在曹营心在汉」,因感念她的仁德,悄悄出府寻她禀报的侍女。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津津有味,却不能进宫与海兰珠分享,实在憋坏了。 因为害怕挖参,她简直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还特意叫萨仁往宫中递话,让表姐不要过来找她。 终于等到自己披上嫁衣的这天,天还未亮,关雎宫的轿辇停在府外,小玉儿热泪盈眶地迎来海兰珠:「表姐!」 她正坐在梳妆檯前,听到动静扭过头,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直把宫中派来的喜嬷嬷吓了一跳。 海兰珠愣在原地,就听小玉儿激动道:「琪琪格与大玉儿相争,琪琪格获胜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0 23:57:28~2022-02-21 23: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9932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禁燃烟火20瓶;49993296 2瓶;故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说罢,小玉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急急改了口:「也不是获胜,不过各有输赢,琪琪格争来了中馈大权,与布木布泰一道管家。」 虽然只是一半的管家权,那也足够叫人惊讶,谁人不知多尔衮喜欢改嫁的侧福晋?琪琪格居然「虎口夺食」,从大玉儿嘴里撕下一块肉来,真是了不得。 她头一回听到的时候,如何也不敢相信,只问:「十四爷同意了?」 通风报信的侍女道:「敬茶那日,琪琪格福晋当场发难,言语间很是泼辣,说侧福晋要是不同意,她就上报宫中,让大福晋还有宗室福晋评评理。侧福晋奈何不得,爷没说话,终是叫人拿来库房的钥匙,让她与侧福晋共同掌家。」 「琪琪格福晋还不满意,直让侧福晋给她敬茶,惹得爷发了好大的怒,说府中上下谁也不能怠慢侧福晋,牵着侧福晋走了。」 新婚第一日总不能禁足,琪琪格吃了好大的没脸,气归气,却也赚了管家权。 多尔衮一向沉稳,与多铎的桀骜不同,和离之前,小玉儿从没见过他发怒的模样。听闻侍女说的话,就像听天书似的新奇,好悬忍住没有笑出声。 这还是刚开始的折磨,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琪琪格嫁给多尔衮后的日常,海兰珠略微知道一些,却不如小玉儿知道的清楚。前日大玉儿与琪琪格齐身去往清宁宫请安,轿辇一前一后隔得泾渭分明,怕是相处得不甚融洽,她竟不知里面还有这样的精彩。 她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只是…… 「今儿是你成婚的日子,还有闲心八卦。」瞧见喜嬷嬷震惊的神色,描眉的手抖了又抖,海兰珠忙道,「坐稳了,头转回去,还要不要上妆了?」 小玉儿说了个痛快,闻言闭上了嘴。 她居然从表姐柔和的嗓音里听出姐夫训人的威势,又想起即将成为夫婿的心上人;从铜镜里窥见喜嬷嬷的脸,心虚席捲而来,她立马恢復了端庄的情态。 海兰珠好气又好笑。 目光掠过小玉儿的嫁衣,其上金红浓艷,做工精緻,听说是瓜尔佳氏亲自送来的,鰲拜还问她喜不喜欢。 越看,海兰珠心下越柔,她希望小玉儿过得肆意高兴,而不是在贝勒府蹉跎,过她死水一般的人生。 福气是人过出来的,长生天不仁,那就改到它仁为止。 这是海兰珠第一次做女宾。耳畔是热烈的喜乐,红帘耀眼非常,过往乌特的一幕幕划过眼帘,叫她波澜不起,唯独想起嫁给皇太极的那日。 携手共度,白头到老。她弯起眉眼,替小玉儿簪上金钗,轻闭上眼,念起一长串的祝词。 小玉儿扶着喜嬷嬷的手起身,作了一个长长的揖,笑吟吟地道:「谢过海兰珠福晋。」 什么无福之人?她还偏不信。能与多尔衮和离,表姐帮她良多,她会和鰲拜好好过日子,叫满盛京的人羡慕他们,却沾不到大汗与海兰珠福晋的福气! 黄昏已到,吉时将至,迎亲的队伍停在府前。 今儿的新郎官气宇轩昂,说不出的风发,扶着新嫁娘跨火盆,射轿门,皇太极负手看着,俊雅的面容浮现欣慰。 轿辇藏在暗处,无人发现大汗也在观礼,半晌同恩和道:「鰲拜的箭术,比之我如何?」 「大汗箭术天下无双,更无人能比。」恩和想也不想,张口就来,「鰲拜统领尚有进步空间……」 皇太极睨他一眼:「他能救下多尔衮,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我瞧你越髮油嘴滑舌,远不如从前实诚。」 ……油、油嘴滑舌?恩和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他委屈得陷入沉思,就见大汗摆摆手,道:「行了,去寻福晋现在何处。不要让人发现踪迹,本汗同她一道赴宴。」 . 海兰珠看着小玉儿盖上盖头,遮住略微泛红的脸,不禁抿唇一笑,这才像话,她终于有了几分娇羞。 第113页 迎亲婚仪进到尾声的时候,吉雅快步而来,附在她耳旁道:「格格,恩和总管来了。」 这儿都是女眷,海兰珠绕过众人,就见恩和候在小院里,神色那叫一个喜气洋洋,又夹杂了几分委屈。 这份委屈她看不懂。 即便鰲拜不是宗室,那也是前途无量的腹心之臣,小玉儿格格更是福晋要好的表妹,日后荣光与十四福晋相比,谁又说得准?恩和打定主意要讨一杯喜酒喝,见到海兰珠,忙压低声音:「大汗的车轿候在外头,只等福晋一道赴喜宴呢。」 一边说一边腹诽,大汗这也看得太牢了些,生怕小玉儿格格吃了福晋不成? . 殊不知总管生了好大一个误会,他们主子只是怕福晋劳累。 皇太极俯身出轿,牵起海兰珠的手:「来。」 凤眼盛满令人牙酸的温柔,海兰珠挨着他坐下,目光盈亮:「大汗不是说不做男宾么?」 瞧他那个架势,怕是连鰲拜府邸都不愿意去,瞧把小玉儿吓的,还特意让萨仁进宫一趟,叫她不要出宫寻她。 「赴宴以示荣宠,是歷朝歷代都有的事,与祝词的男宾挨不上边。」皇太极面色不变,「鰲拜为我大金立下汗马功劳,此为应有之举。」 海兰珠忍着笑,拽住他的袖口:「当日你夸十四贝勒,也是这么说的。」 皇太极微愣,轻咳一声,她如今越发胆大,都敢爬到他头上去了。 薄唇一抿,眸光幽深起来,海兰珠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当即想往外挪,继而发现轿辇不大,挪也挪不到外面去。 声音不由发软:「我上了正红的口脂。」 吉雅她们都在府里,想补也无法,待会还要露面呢。 轿辇许久没了动静。半晌,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可奈何:「……暂且先饶了你。」 . 鰲拜统领大婚,迎娶的还是原来的十四福晋,不少人猜测宫中会赐下赏赐,没想到大汗携海兰珠福晋前来,实在是难得的荣恩。 瓜尔佳一族与有荣焉,族长红光满面,颤巍巍地起身敬酒。最显眼的亲眷桌旁,还坐着小玉儿的阿布,额吉与兄长。 没想到小玉儿嫁给十四爷多年,竟是受了那么多委屈,十四爷心中惦记的是大玉儿,是原来的布木布泰福晋!女儿为了部落,从前不说,如今得遇良人,还能拦着不成? 便是觉得统领夫人的身份不若大福晋尊贵,小玉儿的阿布也说不出埋怨的话,长子原先还想去贝勒府理论,被他嘆着气拦了下来。 小玉儿的额吉也是同样的态度,女儿心意最是要紧。既然不喜欢十四贝勒了,还和过去牵扯作什么? 没想到亲姐姐博礼偏心大玉儿至此,还想着叫侄女让路,她气愤难言,准备回头和姐姐好生聊聊。 姐姐和大妃返程得那么早,是无颜面对她吗? 他们紧赶慢赶前来盛京,见鰲拜的家族兴盛至此,还有大汗亲自前来,受宠若惊之余,瞧着也是高兴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先是惊异于海兰珠福晋的容貌,环视一圈,见十四贝勒没有出席,小玉儿的阿布毕力格冷哼一声,算他识相。 小玉儿哥哥朝一旁指了指,低声开口道:「阿布,那不就是十四贝勒?」 「那是十五贝勒,十四爷有那么年轻吗?」说完赏他一个脑瓜崩,毕力格颇为自得,「虽说多年没见,你阿布我的眼力不是白练的。」 话音落下,就见十五贝勒直直朝他们走来,举杯向他们敬酒。 多铎高声道:「小玉儿格格找到归宿,十四哥和我都觉宽慰,日后要是遇到难处,只管寻我们便是。」 此言一出,席间忽然安静下来。 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才恢復了觥筹交错。 十五爷发话的意思,正白旗与镶白旗依旧是小玉儿格格,不,统领夫人的护盾。代善微微点头,没想到十五弟是个有担当的,十四弟……怕也有难言之隐? 皇太极挑起眉梢,略去美人姐姐不提,这小子如今稳重了很多。多加歷练便可作为一军统帅,也不必再当多尔衮的副手。 只是方才的话,是多铎自作主张,还是十四弟原本的意思? . 十四贝勒府。多尔衮站在墙根,闭着眼,耳边仿佛响起婚宴的奏乐声。 晌午时分,多铎前来问他,他当即点了头。这是玉儿改嫁以来,弟弟头一次对他软了态度。 又是一个十五,他望向天边圆月,想起远征平壤之时,鰲拜同他的对话,扯了扯唇角。 想要的不似他意,该珍惜的不再回头。 向来平静的后院鸡飞狗跳,让他身心俱疲,可没有什么比玉儿的心不在他身上,更叫他觉得茫然。 他执着,他放不下,可他不蠢。 不知过了多久,多尔衮抬起脚步,往大玉儿的院里走去。 那厢,喜房里挤了个满满当当。小玉儿作为合格的主母,在京中人脉深厚,与宗室福晋的交情不浅,何况大汗赐婚,又有关雎宫这一层关系,她们于情于理都要前来。 海兰珠被女眷簇拥着,终于体会了一回「闹洞房」。 挑开盖头,朝思暮想的夫人比平日更美,美得让人心尖儿颤,鰲拜手心都出了汗,呆头鹅似的,僵硬着不敢上前。 岳托大福晋端来子孙饽饽,递到海兰珠手里。瞧着小玉儿发红的面颊,和躲闪不敢看向鰲拜的眼神,海兰珠笑盈盈地问:「生不生?」 第114页 小玉儿燥着脸不说话。 「八卦说得顺畅,如今却开不了口了。」海兰珠拉长声音,「好叫妹夫知晓……」 小玉儿慌忙道:「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1 23:59:37~2022-02-22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xi 30瓶;大晨0607 13瓶;雪落青衫10瓶;能看到我你就是好文 2瓶;我在最高位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喜字当头,烛光高照,府上宴席许久才散。 恭送大汗与海兰珠福晋回宫之后,众人皆是感慨大汗对鰲拜统领的恩宠,还有海兰珠福晋对统领夫人的情谊,便是平日往来不多的大臣,也打定主意要结交一二。 没想到瓜尔佳氏出了个费英东,又出了个颇似其风的鰲拜,还天然地和关雎宫有了联繫——那可是大汗心尖尖上的人物,多少人想要攀附而不得其法。 家有儿郎如此,他们不禁羡慕起来,这是什么样的运道? 同样收到请帖,前来赴宴的范文程捋了捋长须,面带笑容与瓜尔佳族长寒暄几句,弯腰上了车轿。这些日子,他没少收到关雎宫送来的礼,不是金银宝物,多是食材与滋补的药膳,当然都是避着人,并没有大张旗鼓。 他心里那个美啊,心道你吴克善远在科尔沁,还能日日收到格格的关怀不成? 鰲拜与小玉儿格格的婚事,少不了他在朝中说些好话。十四贝勒与原先布木布泰福晋的舆论传遍盛京,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刚刚回到府中,管家忧心忡忡地迎上来:「老爷,不好了。刘先生托人传话,说四格格不知从哪听到额涅改嫁的消息,静心读书的风范都不见了!哭闹还是其次,四格格铁了心的不吃不喝,差些把下人瞒了过去。刘先生没了法子,可要如实禀报大汗?」 刘先生便是范文程寻来的师傅,为人板正,学富五车,又狠的下心教授。范文程看重他的才华,只要教好四格格,便能以此引荐于大汗。 听说四格格性子改了良多,可见真把师傅教的学问听进去了,可这绝食……这么小的孩子,又能熬过几天?若是禀报大汗,此事不期然要闹大。 前院之事传不到后宫,大汗严令不许递话,但不管怎么说,四格格都是国主亲女,天家血脉。 他嘆了口气:「即刻进宫,还望大汗恕我惊扰之罪。」 关雎宫。 没有允许海兰珠动手,大汗亲自批完积压的宫务。临近更衣的时辰,见她端坐一旁,替自己磨着墨,皇太极目光柔和:「该睡了。」 「瞧见小玉儿成亲,我的精力比往日都要好。」海兰珠抬眼,面颊愈显红润。 皇太极夺过墨锭,意味深长道:「你这是看闺女成亲的长辈心态。」 长辈心态?海兰珠当即不磨了,羞恼浮上眼帘,想要同他说个究竟,恩和小心的声音传来:「大汗,范先生求见。」 这么晚了,范文程不会拿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他。笑意稍稍褪去,皇太极沉声道:「传。」 …… 范文程语气凝重,把四格格哭闹绝食的事一字不漏地叙说,皇太极揉了揉眉心,面色有些冷。 不吃不喝已经一天了,还用宫外家人威胁奶娘,若不是嬷嬷发现,师傅还不知道。他当即下了决定:「叫膳房做些吃食,摆驾西三所。」 西三所本是四阿哥五阿哥的住处,如今又搬进一个四格格雅图。说罢补充一句:「报与清宁宫知晓。」 原本想让海兰珠早些休息,见她跟了上来,皇太极劝说的话咽了进去。夜色深深,不出几时,侍卫哗啦啦地停在院前,点起明亮的灯盏。 皇太极率先走进,一眼望见榻上的小姑娘。 雅图嘴唇泛白,与大玉儿七成相像的眼睛满是泪水,如今蜷缩起来,倒有了与二格格三格格相似的娴静。 「父汗!」她坐起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额涅,我要额涅……」 稚嫩嗓音听不出尖利,唯有伤心与委屈,候在一旁的刘延刘先生皱起眉心。 四格格方才撕书摔碗,与现在的模样大不相同,让他升起嘆息与挫败之感,只觉教的学问都付诸东流,如今怎么改了? 不等他开口,雅图哭得更为伤心,抱着胳膊道:「我要额涅,今天师傅掐了我,额涅救我……」 话音落下,众人的脸色变了。 皇太极摩挲着扳指,朝恩和瞥去一眼。恩和暗暗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地上前,掀起雅图的衣袖,只见白嫩的皮肤之上,散布斑斑点点的青紫印痕。 痕迹粗壮,大略瞥去一眼都觉可怖。 刘先生骤然失色,眉头拧得更深,跪下拱手道:「大汗明鑑,福晋明鑑,臣万万不敢做出伤害格格的举动!」 范文程没有料到绝食居然牵扯出虐待的事,长须也不捋了,装的凝重逐渐变为真的凝重。 痕迹如何也做不得假,且四格格在前院唯有师傅教导。她坚持是师傅掐的,人们只信童言无忌,觉得她不会说谎。 刘延人微言轻,又能如何? 这么晚的时辰,大汗带人前来,这事就瞒不住了。 若闹到爱新觉罗宗室面前,更是了不得的罪过。四格格生母虽改嫁,她仍是金枝玉叶,到时还能给刘延扣个更大的帽子,说他虐待为先,最终要的是公主的性命! 第115页 关乎到汗王血脉的安危,这和其余政务如何能一样。前院读书是海兰珠福晋的提议,刘先生是他找来的人,大汗想要遮掩,或是蜻蜓点水的处理,贝勒旗主不会答应。 一来失了慈父之心,二来毫无公正之意,岂不会动摇国主的威信?至于他,一个识人不清,居心叵测的罪名是跑不掉的,格格掌管宫务不到几月,人人心服的名声可就要蒙上污渍了。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贤名,他谋划的皇后之位…… 短短几瞬,范文程心念急转,不禁感嘆好一个一石三鸟,这是逼迫大汗惩处刘延啊。 他信刘延断断不会做出此等灭人伦之事。趁着一月之内三桩新婚,众人视线转移的时候,利用四格格的背后之人又是谁? 海兰珠离得远,雅图偏偏瞧见了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哭声细细弱弱的,却让人听着揪心。 皇太极面色平静,让刘延先行起来:「伺候四格格的嬷嬷奶娘何在。」 恩和不敢耽误,片刻,寝卧跪了一地的下人。她们一问三不知,惊惧不似作假:「师傅授课的时候,奴才们不敢细听,只在屋外候着,还有、还有……昨晚伺候格格入睡的时候,胳膊上半点印痕也没有!」 大汗威势深重,叫她们个个颤抖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口供依旧相同,不像说谎。 一刻钟过去,外间传来一声通报:「大福晋到!」 哲哲行色匆匆,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布木布泰侧福晋。 大玉儿满眼泪光,额间出了汗,可见赶得有多急。跟着姑姑行了礼,一见榻上的女儿,眼泪霎那间涌了出来:「雅图!」 瞧见雅图的胳膊,哲哲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四格格不肯吃饭,胳膊上的伤痕又是哪来的? 大玉儿已是心如痛绞。不论如何,雅图都是她的心头肉,她直直跪在地上,不住磕着头:「大汗,便是我犯了错,与雅图何关?她才六岁,为什么要遭受如此苦难?她也是您的女儿啊!」 雅图大叫一声「额娘」,扑进她的怀中,一时间哭声一片。 刘延脸色越发苍白,板正的面孔浮现灰气,深知自己难逃一劫。他饱读诗书,不是迂腐之人,知道当下什么辩解都是无力的,他最缺的就是证据,可他拿不出证据。 四格格的伤凭空出现,且不是细细的印痕,看上去极为粗壮。他又如何证明不是他下的手? 找不到来源,拿不出自证,便是大汗也不能说他无罪。 屋内吵吵嚷嚷,范文程轻轻一嘆,当即想要开口。 那厢,哲哲问清前因后果,简直气笑了,见范文程也在这儿,立刻阻了他的话:「大汗,刘先生不配为人师,以为教导四格格读书,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岂能不知玉儿的感受,一个奴才罢了,以下犯上,判他凌迟也不为过!」 皇太极瞥她一眼,海兰珠眉心蹙起,走到大玉儿身旁。 她的脚步声极轻,雅图在额涅的怀中哭泣,白嫩的胳膊展露在外,没有听见半点动静。泪眼朦胧间,大玉儿察觉面前的亭亭身姿,勐地攥紧绣帕,抑住心底蔓延的恨意,又缓缓松了开。 就在此时,拱卫前院的侍卫大步而入,拱手禀报:「大汗,代善大贝勒,还有诸位旗主求见。」 里间霎时安静了下来。 皇太极似眉梢挑起,又似没有,目光掠过跪着的刘延,眼含怒意的哲哲,最后停在大玉儿身上。 凤眼深处漩涡涌动:「宣。」 喜色漫上心头,哲哲忙道:「还不请诸位旗主进来?」 …… 「且慢。」 声音既轻又缓,却不亚于一道惊雷,众人大惊,齐齐看向出声的海兰珠福晋。 海兰珠蹲下身,指尖拂过雅图的胳膊,微微笑了起来:「不是掐伤。」 大玉儿清晰地感受到女儿的身体一抖,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嗓音沙哑:「姐姐无凭无据,又怎么知道不是掐伤?!」 「我的好妹妹,你从没有受过,自然不知道掐伤的形状为何,可我受过。」在她耳旁说完悄悄话,海兰珠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大玉儿眼眸睁大,骤然失了魂。 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去,海兰珠望向皇太极,柔声道:「大汗,请太医来验,不用耗费多少时辰,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2 23:59:32~2022-02-23 23: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只有不加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里间,响起阵阵不平静的譁然声。 譁然很快就消失无踪,哲哲心底的喜意褪去,转为前所未有的惊愕,海兰珠这话是何意? 不是掐伤?请太医来验看? 她听闻侍从禀报,忙不迭叫人去往十四贝勒府一趟,等玉儿进了宫,就立即携她赶来。一来实在担忧雅图的境况,怕她因为额涅改嫁闹出荒唐事;二来,也想让她们母子见上一面,一慰相思之苦。 大汗便有天大的气,到底是亲生女儿!如今玉儿嫁给了多尔衮,从前的过错就当抹去,有雅图在宫中,能够里外帮衬。若能寻机换个师傅就更好了,海兰珠提的议,她如何能够放心? 没想到竟翻出虐待一事,哲哲怒火翻涌的同时,缓缓捏紧了帕子。 第116页 ——长生天在助她。 旗主贝勒为何来得如此迅速,怕是与多尔衮有关,有玉儿在,多尔衮定然上心。宫权眼看有回寰的余地,她将夺回大福晋的荣光,海兰珠竟说这不是掐伤! 雅图的抽噎声停了下来。哲哲拧眉看去,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雅图这孩子在自导自演? 范文程眼底锐光一闪,不错,请太医验伤是最好的法子。就算回天乏术,也能拖延一会时间,方才无人想到此处,他意欲开口,却被大福晋堵了回来。 只是格格笃定那不是掐伤,定与过去的经歷有关。范文程何等聪明之人,想到此处心下一痛,清癯面孔爬上阴沉。 他如此,皇太极更是如此。 满屋之人,又有谁认得出来? 平静的神色再也不见,凤眼如墨般黑沉,酝酿着狂风骤雨。他转了转扳指,看向海兰珠的一瞬间转为温柔:「都依你。」 说罢,不容许任何人反驳:「按福晋的话去做。让大贝勒以及各位旗主候上一候,恩和,给他们看茶!」 既然来得齐,谁也别睡了。 太医来得很快,三位当值的,包括秋院判全请了过来。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代善大贝勒那边再也没有通报求见,仿佛在静静等待。 雅图缩在大玉儿怀里,使劲摇着头,稚嫩的小脸透出几分恐惧。大玉儿感受到女儿的颤抖,整个人没了血色,难道姐姐说的是真的,雅图的伤是……栽赃陷害? 师傅真是冤枉的? 哲哲朝她微微摇头,大玉儿下意识松开手,又勐地收紧,心下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太医验伤。 若是验了,雅图日后要怎么办? 恩和一使眼色,几个孔武有力的侍从会意,强硬地把母女俩分开。雅图尖叫一声,随即哭叫不休,大玉儿眼前发黑,跌倒在了地上。 跌倒之前望见大汗的脸色,她手脚发凉,整颗心如坠冰窟。多日不见的思念与敬慕如潮水般退去,恍惚间想起一个名字:多尔衮…… 太医们当即不敢耽误,上前轮流查看。六岁的四格格被宫人制着,慌张再也遮掩不住:「雅图不看太医,父汗,雅图不看太医!」 皇太极淡漠的声音压过她的:「一个一个来报。」 太医对视一眼,由年轻些的率先开口:「回禀大汗,观其形状,淤血,格格应是锐物击打所致的伤。」 海兰珠柔和的声音传来:「不是人为所掐?」 「是,微臣从医多年,对伤势颇有研究,掐伤不是这个模样,」另一位太医拱手道,「至于何等锐物,微臣不敢笃定。」 长须飘飘的院判点头称是。想了想,他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瞧着用了不小的力,眉头皱也没皱,随即让恩和总管同他去一旁瞧。 话音落下,屋内已是一片寂静。 刘先生劫后余生般地后退几步,嵴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不到片刻,恩和回到雅图身旁,盯着她胳膊细细的瞧,像是要瞧出花来,最后低声道:「不一样。」 哲哲闭上眼,掩住席捲而来的失望。 大玉儿五脏六腑纠在了一处,几乎要失了冷静。雅图还这么小,是谁撺掇的她,定是有人撺掇的她! 「大汗,雅图她……」 「搜。」皇太极言简意赅地下令。 他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怒极而笑:「本汗不会问你自讨苦吃,还是受人指使。四格格这些天见了什么人,全都拉下去审,师傅也跟着,不许有半点遗漏。」 他倒要看看,她这株歪苗到底是怎么长的! . 偏厅里头,多尔衮眉心紧锁,代善依旧沉得住气,多铎却是不耐烦起来。 原本高高兴兴地赴完喜宴,听说四格格受了虐待,便同他哥一块进了宫。太医倒是给个准话,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到底还要不要睡了? 除了诸位旗主,掌管户部,久不现于人前的十贝勒德格类也在其列。从前征战的暗伤并发,鬍鬚遮不住脸上的苍白,但公主出事对于宗室来说不是小事,他必须来瞧一瞧。 终于,里头小跑出来一名侍从,面色犹带惊慌,躬身同众位爷解释:「奴才们从四格格的卧房搜出了尖角石头,石头藏在被角里边,这才造成手上的伤处。」 「大汗震怒,下令把四格格交由生母抚育,报由宗室知晓……」 代善反应过来,再也不能保持平静,多铎惊愕地起身:「你说什么?」 「十五爷。」侍从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重复一遍,「大汗有令,四格格今后交由布木布泰侧福晋抚育。若十四爷愿意,四格格过继到十四爷名下;若十四爷不愿,格格日后就是普通宗室,养在别院就罢,与汗宫没有半点牵连。」 如今记载宗室成员的唯有宗谱宗册,远不如修改玉牒那般繁琐。皇太极是一国之主,也是一族之长,他铁了心要做的事,无人能拦,便是代善辈分最高,经歷惊心动魄的南面独坐,也不敢拦。 方才贝勒旗主前来,他大可让他们走,之所以说「宣」,不过是因为心有顾忌。 谁也不敢忤逆他,可兰儿不是。 他不容许海兰珠有半分污点。 …… 真相查清后的处置雷厉风行,叫几位爷全都坐不住了。 老汗王那一辈,只有收养的格格,从没有过继的格格,而今竟是开了先例,怎能不让人吃惊? 第117页 代善第一反应便是不妥!转念一想,「震怒」二字,可见是怒到极点,大汗表面一向温和待下,这样的场景,他都没见过几回。 难不成四格格年幼,还干了叫人无法忍受的事? 念头初现,叫他劝阻的气焰弱了一弱,继而想到四格格自小与生母同居,教养不好自然是生母之过,大汗这样的命令,这样的命令……虽过了些,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短暂的思虑里,谁也没有出声。 他们齐刷刷朝多尔衮望去。还没瞧到多尔衮的脸色,多铎打破了寂静,拔高声音道:「四格格的师傅品行端正,伤痕都是她自己敲的?!」 侍从缩缩脖子,苦着脸点头。 四格格住在前院,清宁宫与十四贝勒府的人进不来,除非有大汗的首肯。尖石头是院里捡的,审到现在,依旧没问出指使的痕迹,怕是只有一个可能,四格格小小年纪,就拥有栽赃陷害的心机。 多铎气笑了,果然是歹竹没好笋,心机都是一脉相承。夜深喝热茶,看一个小格格自导自演,他可真是闲的:「这不是涮我们是什么?」 这话让半数贝勒爷有了共鸣。 他们生了一股子怨气,到底要不要劝阻的犹豫消散无踪,对布木布泰侧福晋的印象已是彻底坏了。 便是大汗的一半血脉也救不了四格格,思及此,他们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向多尔衮,你怎么就偏偏瞧上大玉儿了呢。 雅图格格的性子要是能扳回来,也不知是好使坏;若是扳不回来,唉。 多铎心道,四哥处理得好,就该扔给她额涅。至于过不过继,脑子没问题的人都知道怎么选,他看向多尔衮,凤眼微眯:「哥,我们这就同大汗復命。」 多尔衮神色晦涩,如一座石雕塑像,许久没有开口。 多铎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半晌,听他哑声道:「府上先拨出一个小院,给雅图格格住。」 …… 夜已经很深了。 多铎策马离去,袭来阵阵烟尘,多尔衮站在原地,无奈的笑意逐渐消失,化为一声轻嘲。 如今宫中没了牵挂,你又会怎么做,玉儿。 大玉儿牵着雅图出宫的时候,步伐踉跄,眼眶红肿。马车准确无误地停在面前,见到多尔衮的瞬间,她流下了眼泪,一瞬间软倒下去:「爷。」 雅图紧紧抓着她的手,眼底满是张皇,断断续续地打着哭嗝:「额涅,我要父汗……」 她的手里攥着药瓶,这是太医奉命给的治伤药膏。 多尔衮扶住大玉儿,同她说了自己的安排,低声道:「先回府吧。」 远处静静停着一辆马车,藏匿在黑暗之中。 「贝勒爷,可要回府?」 十贝勒德格类闻言摆手,紧接着咳嗽一声,眼神阴沉:「可惜了。」 姐姐一早同他说,明斗不过便来暗斗,海兰珠是皇太极的逆鳞,只要她出事,皇太极一准失去理智。 然而姐姐动手的后果,谁都瞧见了,他觉得还有另一种法子,借刀杀人。 豪格远在朝鲜,尚未归来,如今时机未到,他也不能做别的,唯有蛰伏的时候,支持清宁宫的大福晋。 海兰珠坏了名声,皇太极必定维护,筹谋她登上皇后的宝座,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便是权势再盛,也将惹来天下弹劾。 有理也就罢了,他没理,还能一人与整个宗室相抗吗? 如此昏庸,哪配明主。 他耗尽心力把一对兄弟运作到四阿哥院里,伺候院前的洒扫,与四格格住处极近。趁一月三桩婚宴,只需绞尽脑汁编一编,叫四格格『不经意』听到这一席话:「我故意用石头弄了一身伤,叫阿哥赶走了福顺,以为是奎顺掐我,还允了我出宫治病!我们明儿就逍遥去。」 「奎顺怎么惹到了你?」 「他是我的仇人,叫我困在院里出不去,连接近阿哥都不能!」 四格格蠢吗?有那样的亲娘,怕是不见得。童言无忌,谁会怀疑幼儿的话,去前院读书,不正是海兰珠福晋的提议? 到头来竟是他蠢,别说一箭三雕了,连个小小的教书师傅都扳不倒。 石头是怎么发现的,太医是谁请的,明明子嗣不多,皇太极说舍就舍,不给他第二次利用棋子的机会,德格类的胸腔起伏片刻,真是……真是…… 因着身子骨不好,平日这个时辰,正是他熟睡之时。这两日他聚精会神地等,连鰲拜的喜宴都推了,力主提前把消息递给贝勒旗主,折腾一大圈又得到了什么? 他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咽下喉咙里的腥甜。 喝了三大碗浓茶,半分睡意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3 23:59:36~2022-02-25 05:1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倪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lraymond 20瓶;26073638、九久玖10瓶;洛5瓶;miss-on 4瓶;52338125、柠檬味的薄荷糖、故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宫道擎的灯盏明亮,恩和跟在皇太极身侧,大气不敢喘一声。 大汗的脸色,让他不敢看上一眼。遑论方才震怒之下传的命令,一改平日的温和,自从海兰珠福晋嫁入汗宫,他再也没见过大汗这这般模样,不禁暗暗叫苦,真是作孽! 第118页 四格格三番两次的作为,耗尽了大汗的慈父之心,只盼福晋能够劝上一劝,现在的他……不敢哪。 海兰珠也觉担忧。男人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她,而今俊雅的眉眼布满阴鸷,想必被从前疼爱的女儿伤了心,她抿起唇瓣,当即想要开口。 皇太极缓缓道:「本汗不该草草了结他们,捉回盛京,凌迟几千刀才是。」 图尔浑,塔娜,还有欺辱她的乌特族人,是他思虑不周,让他们死得太过痛快。 除了冻伤,她从前又受过什么伤? 皇太极胸怀若城府,生平很少悔恨。不能在额涅榻前尽孝,是其一;与兰儿蹉跎了四年,是其二;如今有了其三,那双凤目寒光遍布,慢慢消散无踪。 他停下脚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如今还会疼吗?」 恩和吃惊地张嘴,整个人有些呆滞,大汗生的不是四格格,不、雅图格格的气?震怒也不完全因为她的栽赃? 海兰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太极问的是什么。 他指的是从前的掐伤。 她能发现掐伤为假,大汗想必察觉到了端倪,怔愣一瞬,玉白的面庞蕴起浅浅笑意:「早就不疼了。」 「太医调配的药膏极有效用,大汗不是也瞧见了么。」她顿了顿,嗓音轻下去,「新婚之夜就全好了。」 皇太极如何不知道。 他看向海兰珠,沉冷之色剎那间消融,一颗心却被大手攥住,透着极轻的酸疼。 威胁到她的一切,没什么不能舍。雅图让他失望,哂过怒过就罢,日后就是大玉儿的责任,他不再惦记。 唯独一个海兰珠。 就算他小心呵护,千方百计地宠着她,从前受过的苦难依旧存在。焉知兰儿忆起的时候,心里边会如何想?他小心翼翼从不提起,何尝不是他心头的一道疤。 便是搜集天下奇珍异宝也抹不掉。 皇太极不动声色地掩住念头,让人瞧不出丝毫端倪。正待露出温和的笑,海兰珠柔声开口:「我不在意了。」 她仰起头,回望他的面容:「大汗,我不在意。阿布额吉,从前的所有,与海兰珠福晋全无关联。大汗信不信兰儿?」 盛京便是入夏,夜间微风拂来,仍带一丝凉意。 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仿佛坠入天上的繁星,化作烈火席捲而来,烫得他心尖炽热。皇太极额角积蓄了汗,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喉结微滚:「我信。」 「大汗不许再生气了。」海兰珠话锋一转,叮嘱他,「要发自内心。」 关雎宫的轮廓映入眼帘,皇太极哑声而笑:「好。」 …… 瞧见两位主子相携而入,恩和抬起脚步,久久不能迈开。 吉雅眼神发直,她和总管一样,都听了全程,心下唯有一个念头:自己还是歷练不够。 「大汗他……」 「福晋她……」 他们异口同声地张口,又异口同声地闭了嘴。恩和心里流泪,都是他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啊,是他不够了解大汗,他惭愧。 以为大汗依旧惦记雅图格格的事,如今酸倒牙,都是他自找的! . 婚后第三日,小玉儿进宫请安。 她不知海兰珠昨儿差些没起,也不知道自己来的时机恰恰好。一双眉目飞扬,面颊泛着红润的光晕,踏进殿门便压低声音:「表姐,雅图是怎么回事?」 海兰珠迎上来,闻言睨她一眼:「你与鰲拜如何?」 小玉儿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挺好。」 鰲拜什么都听她的,对的依她,错的也依她。惯得她脾气上来,捏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训他,训完顿生愧疚,谁知那憨货还在傻笑,浑然没有半点统领的样子。 昨晚陪她整理库房,清点财宝,还把征战朝鲜所得一股脑地塞给她,不知道就寝时辰到了吗? 瞧她这般,海兰珠心里有了数。嫁对人后越发骄矜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逮着鰲拜使劲欺负,霎时失笑,亲自塞了一颗桃给她:「吃。」 三言两语提起雅图的事,小玉儿不敢相信,片刻愠怒起来:「她才六岁,心眼儿比我都多,小小年纪长歪了,都是她那额涅教的。」 又为姐夫的命令叫好:「过继得妙,不过继,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么蛾子。多尔衮愿意养她们母子,就让他养去!」 一时间万分庆幸与他和离,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多尔衮的脑子莫不是进了水? 「十四爷暂且没有过继的心思,不过是养在院里。」海兰珠抿了口茶,纠正道,「日后怕也不会答应。」雅图身份敏感,就是成了普通宗室,他难道就不顾忌? 「布木布泰一吹枕头风,他今夕何夕都忘记了,过继,迟早的事。」小玉儿哼了一声,「我说呢,十四贝勒府的大戏怎么还不停歇。琪琪格是越发闹腾了,非逼后院的奴才站成两派,还说什么院子不够,叫侧福晋与她女儿同住。」 随即摇了摇头:「她们爷站在侧福晋那边,琪琪格闹也没用,可惜,可惜。」 在她眼中,即便与多尔衮没了关联,大玉儿依旧是她的仇人。 又有旧仆通风报信,她简直听戏剧似的,说起仇人的八卦没完没了,眼看就要停不住,海兰珠忍着笑,半晌道:「好了。」 见小玉儿终于空出嘴啃桃子,她轻轻问:「大汗说扎鲁特部叛乱已成,可以出兵了。岳托贝勒统帅两红旗,鰲拜可要出征?」 第119页 小玉儿凑过去道:「鰲拜同我说,岳托贝勒早在草原练兵,又有漠南各个部落驰援,他暂且不用披挂。不过这回打的是持久战,有林丹汗的联军掺和,端看大汗要不要亲征。」 话说回来,便是多尔衮有千般不好,南征北战功勋卓着,从前的她没有半分怨言。 对于丈夫出征,她十分豁达。大丈夫就该征战四方,鰲拜渴望建功,她唯有支持的道理,守在京中,她自个就能玩出千般花样,还能找表姐玩儿! 提起亲征,海兰珠的眼底闪烁着光彩。 她想起蒙难之日,从天而降解救她,独属于她的英雄。 ……漠南各个部落出兵,哥哥要去吗? . 漠南蒙古,科尔沁部落。 博礼福晋从盛京回来就病了。科尔沁大妃刚刚病了一回,有太医和哲哲照料,故而年纪虽大,终究没有再倒一次,但老态尽显,连步履都蹒跚起来。 听闻关雎宫的欺辱,玉儿的凤命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寨桑骤然失色,跌倒在了博礼的榻边。 七尺高的壮汉听得手脚冰凉,又急又怒,喉咙涌上腥甜,海兰珠嫁给大汗这才几月,怎么就变了天?! 琪琪格那孩子,与玉儿一道去了十四爷的后院,姐妹哪里还能和睦。他的嘴唇都在哆嗦:「科尔沁草原的灾祸……灾祸……」 灾祸这是显灵了啊。 他当初为什么不把大女儿掐死?! 偏偏叫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海兰珠才是科尔沁的荣光,他面色颓然,活似老了几十岁。 往好处想,十四爷如果喜欢玉儿,支持的是清宁宫——也唯有这一个好处了。大妃在旁疲惫地道:「海兰珠握有宫权,只有你妹妹抚养黄金血脉的小阿哥,她才有出路。找几个帮衬的科尔沁姑娘,不拘身份高低,只要长得够美……」 指望着关雎宫那边,去母留子何时才能实现?如今哲哲需要的是破局。 寨桑咽下血味,迟缓地答应下来:「儿子这就去。」 自从岳托驻扎草原,吴克善越发勤于练兵。毕竟是继承首领之位的世子,他愿意上进,嘴上不再挂着海兰珠,寨桑唯有欣慰的份。 博礼福晋病了,他想要侍疾,被寨桑嘆着气劝走:「功业要紧,你额吉知道你的孝心。」 吴克善本就有着天资,又受皇太极点播,数月以来,他与勇士们同吃同睡,晓之以『情』,很快树立起威信,让人心服口服。 晒黑的面孔说不出的刚毅,布置完今日的骑兵任务,他下了马,大步往蒙古包走去。一个面熟的侍女早早候在里头,正是跟随博礼前往盛京的贴身侍女之一,见了吴克善赶忙行礼,把探亲的种种一字不落说给他听,还有大妃首领的交谈。 就在临行前,他要了侍女的儿子随侍,承诺给他一份前程。吴克善听罢久久不语,半晌道:「出去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是。」 他面色几度变幻,长出一口气,拎起佩刀就走。 练出守卫妹妹的科尔沁骑兵,是他刻不容缓的差事。 . 转眼过去一月,豪格与济尔哈朗谈和完毕,奉汗命自朝鲜撤兵回京。 关雎宫中,海兰珠摆弄手里的绣样,目光专註:「都送去了吗?」 吉雅压低声音:「都送去了,还是总管接的活儿。满车的伤药,衣物,指名道姓送到世子手里,他们联合大金,一定能平叛成功。」 海兰珠笑盈盈的应了声。 转而放缓动作,哈达公主能够下地行走,便被豪格大福晋接进府中小住,说要换换心境。豪格刚刚回来,大汗亲自去往豪格府,既有褒扬长子,也有慰问公主之意,不知慰问得如何了? 忽有侍从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福晋,不好了。恩和总管传来话,说豪格贝勒府正办着赏花宴,实则是个赏美宴,目标正是大汗!福晋可有什么吩咐?」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推一篇好看的清穿文~《清穿之皇贵妃晋升记》by伊带水 文案:尤绾穿成了要进宫小选的秀女,进了御膳房的点心局。 原以为能熬到二十五岁出宫,没想到她后面成了格格、侧福晋、贵妃、皇贵妃! 回首自己的晋升之路,她可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原因无他,只因为自己抱到了世界上最粗的金大腿。 ps:男主四大爷,前期有后院,和女主在一起后只有女主,甜宠日常流; 女主人美身材好,娇媚大美人,有年龄差; 会调整歷史时间线,想让四大爷提前登基,不想等到四十五岁? 第65章 来报信的侍从神色焦急。 他跟在大总管身后,可是亲眼见到她们的长相,低着头侍弄花草,竟有娇娇弱弱的味道。 长相唯有一个词,好看,好看得各有味道。虽比不上海兰珠福晋,可那浑身的姿态,他竟越看越是眼熟,和总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出相同的意味。 这还赏什么花,怕是赏美人吧? 有豪格贝勒相陪,又要探望莽古济公主,大汗怕是一时半会回不了宫,恩和给他使了个眼色,侍从恍悟,趁人不注意熘了出来。 总管时常同他们耳提面命,要小心侍奉关雎宫,才会有好前程。这事得报与海兰珠福晋知晓,万一大汗瞧上了,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 第120页 他一股脑地说罢,小心提起她们模仿的姿态,海兰珠微微沉默。 吉雅头一回听到这些花样,还是冲着争宠去的,面容不免凝重,海兰珠却道:「我没什么要吩咐的,你照常回去,别叫人发现端倪。」 侍从有些愣。 海兰珠笑了起来,眉目沉静,重新弄起绣样:「去吧。」 . 院里阴凉处摆着花,都是豪格大福晋张罗的,也不图名贵,就是看个新鲜,以迎大汗的驾临。听说花花草草的摆放都有讲究,她还特意请教了汉人,可见是用了心,刚刚回京的豪格很是满意。 他一心想要建功,又为父汗的到来感到欣喜,即便注意到侍花之人的容貌非同寻常,不过多瞧了几眼,没有放在心上。 凉亭摆了冰盆。皇太极一身玄色衣裳,瞥见各有千秋的美人,眉梢未动,很快收回视线,问起长子有关朝鲜的事务,还有漠南草原的局势。 如今过去大半个时辰,花也赏了,公主也瞧了,角落里,恩和终于盼来了那名侍从。 他压低声音:「怎么要这么久。」 侍从喘了一口气:「奴才已尽最快的速度,将总管的意思报与关雎宫知晓……」 恩和傻眼了。 什么意思?你回宫了? 「我给你使眼色,是要你打探她们的来歷。」恩和手痒痒,深吸一口气道,「你——你就颠颠地去禀报福晋了?!」 侍从:「……」 侍从傻眼了。 这个憨货,恩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今天选他跟着做什么,现在倒好,福晋不生误会才怪了。凉气嗖嗖地往外窜,他简直是罪人哪,福晋……福晋会不会打上贝勒府? 你说这美人到底是谁安排的,豪格贝勒,豪格大福晋?恩和一颗心提了起来,大汗要是知道他告状,那还得了? 他咽了咽喉咙,踹了侍从一脚:「一边去,你就等着和大汗请罪吧。」 那厢,粉衣服的侍女咬了咬唇。眼见日头高照,她与同伴对视一眼,终是下定决心,拎起石墩上的凉茶,娉婷地往凉亭内走。 因为额吉是奴僕,在科尔沁,她们同样与奴僕无异。长得好只能招来嫉妒,有的格格摆着花样使唤,她们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大妃找到她们,即便照着海兰珠福晋的样子学,她们也是愿意的。 盛京虽远,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汗又是天下难寻的雄主,谁不嚮往? 她们一来就被送往公主府,继而见到豪格大福晋。豪格大福晋思虑再三,道,先给大汗留个印象,在院里侍弄花草即可。若能瞧上最好,瞧不上,就各送四个侍女给清宁宫、关雎宫使唤。 她们进宫的唯一使命,就是帮衬大福晋,早日生下小阿哥。到时母凭子贵,侧福晋乃至于福晋,也不是什么奢望。 如今见到了大汗,他却看也不看一眼,这又算什么印象?侍女心下着急,都说清宁宫威势不再,进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获宠,她等不了! 添茶是她更进一步的机会,必须要抓住。 她仍记得大妃的嘱託,走路要轻,脚步要柔。到了凉亭,凉爽扑面而来,她露出一个羞怯的笑,正欲添茶,终于听到大汗的声音,低沉又好听:「这是你给本汗准备的人?」 这话是对着豪格问的。 豪格一愣,又是一惊,匆匆打量她几眼,忙道:「儿臣并不认识她。」 否认的模样不似作假,皇太极挑起眉梢:「那便是本汗的儿媳准备的。」 说罢拍拍豪格的肩,温声道:「我若多看一眼,你关雎宫住着的母亲就会吃醋,不如你自己受用。问清楚身份,封侍妾或是庶福晋都随你。」 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豪格面色有了一瞬间空白。 …… 贝勒府正院,豪格大福晋扶着莽古济公主慢慢走着。 莽古济便是能下地行走,唇色依旧苍白。女子不比征战的男子,一刀伤在腹部,耗去了太多元气,何况她已经不再年轻。 「额涅,为何要应大妃的话?海兰珠福晋于我们有恩,送美人入宫,岂不是给她添堵。」豪格大福晋低声道。 莽古济手一颤,堪堪压下讽刺的情绪,面色恢復平静。 每每听到「有恩」两个字,她实在怒火翻涌,但真相她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两个女儿。如今她身子尚且虚弱,唯有蛰伏一途,但帮扶宫中的大福晋,却是能通过隐秘的暗线办到。 「傻孩子。额涅自然是为你好,海兰珠福晋对我们……有恩,」莽古济顿了顿,劝说道,「豪格到底是你的丈夫。若她日后生了小阿哥,又是独宠,你叫豪格怎么办?试试分宠才行,额涅是为你着想啊。」 「你瞧漠南那边,扎鲁特部被打退了,后头还有一个林丹汗。额涅瞧着大汗有亲征之意,待隐患去除,大金扫除草原的对手,大汗会不会称帝?」 说到最后,莽古济微笑起来,循循善诱,豪格大福晋眼底的犹豫逐渐消失。 她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间,贴身侍女匆匆前来禀报,举止带着慌张:「大福晋,爷正往正院走来,脸色很不好看,说是照顾花草的粉衣女子不安分,大汗做主叫爷纳了她!」 莽古济收起笑容,豪格大福晋僵住了。 她语调涩然:「你说什么?」 她不是叮嘱她们安分,今日不得眼缘,还有下回么?六神无主间,豪格大步走进,再也忍不住怒意,以及不可思议:「我在父汗面前丢了好大的脸!什么人都往府中带,你身为儿媳,竟是要给父汗送美,你——」 第121页 都说夫妻一体,妻子的错处就是他的错处,父汗方才是在敲打! 没想到妻子身旁仍旧站着岳母,他怒火一滞,懊恼之余,冷冷地看向她:「她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我从没见过?」 豪格大福晋何曾受过丈夫这样的责问,悔恨涌上心头,不知不觉噙了泪。莽古济闭了闭眼,心道又失败了,大妃是从哪里寻来的蠢货?! 莽古济面上显现愧疚,转而代长女回答:「都是我府上的侍女,从前是科尔沁的女奴,尤其精通花艺。这几日借了她来,只为照料花草,没想到生了这种心思!实在是我的过错。」 …… 回宫的路上,皇太极淡淡道:「本汗一刻不得闲,竟是日日成人之美。」 豪格尊敬他的姑母兼岳母,如今连妻子都管教不好,转念一想,他在朝鲜鞭长莫及,且刚刚回京不久,面色不禁缓和了几分。 大金内部滋生的弊病,等他空出手再来收拾。 他对恩和感嘆,恩和却是不敢回话。 「方才的事,不要告诉福晋。」皇太极叮嘱,「省的叫她操心,本汗可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恩和垂下头去,欲言又止。 通风报信的侍从已是两股战战,想起自己同福晋说的「赏花如赏美」,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刮子,长生天,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瞧他们这般反应,皇太极顿生狐疑。 他转了转扳指,平静道:「说。」 半个时辰之后,关雎宫近在眼前。 恩和总管还有他的跟班不见了人影,一眼望见紧闭的宫门,皇太极沉默下去。 他的语气森然:「叫豪格给本汗滚过来,即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6 04:23:48~2022-02-26 23: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之10瓶;笙辞、清祀5瓶;yyyyy 3瓶;曙色山色2瓶;吃瓜晨、一苟、无敌土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恩和拖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子,于崇政殿偏殿面壁。 旁边站着更一瘸一拐,犯下通风报信之罪的跟班,此时耷拉着脑袋,眼中含了无限悔恨。很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总管大人,总管大人?」 殿门嘎吱开了一条缝,面目老实的侍从小跑进来,咽了咽口水道:「大汗让人去请,海兰珠福晋不理。大汗于是吩咐奴才,只要总管大人将功赎罪,叫关雎宫的宫门开启,就不论您的罪过了。」 听到将功赎罪几个字,跟班一喜,随后被一巴掌煳在了肩膀上,整个人蔫了。恩和冷冷地收回手,心道都是你害的,面色如风吹过一般萧瑟。 叫关雎宫的宫门开启?主子自个都没法子,他又有什么用?? 大汗可真是无情,不顾侍奉几十年的情分吶。 他期期艾艾,想要推辞:「大汗如今在哪儿?」 侍从小声道:「大汗正在书房召见豪格贝勒,原话说、说让贝勒爷滚过来。」 「……」恩和浑身一震,押了跟班就走,「奴才定不辱使命。」 . 关雎宫。 「格格,恩和总管求见,说要向您解释赏花宴的事儿。」吉雅压低声音道。 海兰珠试完绣样,遣人拿了帐本来看。她已经不是刚入盛京,什么都不懂的新福晋,万事不过熟能生巧,她努力学着掌管宫务,何况还有一国之主在旁指点。 闻言抿唇而笑,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让他进来吧。」 方才都赖总管的消息及时,没道理拦在宫外。 没想到福晋答应得如此轻易,恩和如飘云端,泛上不真实之感。宫门徐徐打开,他大松了一口气,连忙一瘸一拐地进去了。 有人目瞪口呆地瞧向他的腿,恩和却顾不上其他,连忙为主子正名,扯着跟班道:「福晋,大汗冤枉啊。大汗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目光全投在您身上,那是一分一毫都捨不得挪开!那劳什子美人,都是豪格大福晋自作主张,大汗毫不犹豫赏给了豪格贝勒,都是这蠢材办了坏事,惹得您生气,实在该打!」 说着,又往跟班侍从的脑袋一拍。 跟班忙不迭附和,恨不得耗尽所有的口舌消除误会。他认罪认得情真意切,海兰珠愣了神,面颊微微一红:「原来是这样。」 她从头至尾都相信大汗,不过是听闻「赏美」不舒服,想让他来哄哄她。 只是总管何时成了肉麻话挂嘴边的人,什么一分一毫都捨不得挪开……如今也没理由拦着,她吩咐侍从大开宫门,转头问:「你们的腿受伤了?」 恩和按捺住狂喜,高高吊起的心落了下去,随即摇摇头,大义凛然道:「大汗恩赏,都是奴才该受的!」 那厢,迎接豪格的是父汗与温和迥然不同的态度。 安定朝鲜这块,他比十五叔多铎的贡献要大,今晨的朝会上,朝廷为他与济尔哈朗叙功,父汗的眼神分明带着赞赏。午后父汗来到府中,更是许久没有的幸事,叫他心情激盪,谁知出了送美这一煳涂帐,如今还被传召进宫! 迎面而来皇太极冷然的训斥,豪格被训懵了。 方才岳母兼姑母同他解释,妻子也在一旁哭泣,分明是无心的过错,他当即心软,无可奈何的同时只好揭了过去,谁知,谁知…… 第122页 自从晋封贝勒,父汗对他多为鼓励之言,豪格的脸慢慢变得涨红。 长子勇武善战,战功不下他人,唯独优柔寡断,谋略不足,从前他看在眼里,只吩咐他多读汉书。 这回受大福晋牵累,轻飘飘就放过了,半点惩罚都未下。他更没那个闲情逸緻替长子整顿后院,认为自己点拨得足够,皇太极淡淡道:「九月初始,本汗决议亲征,同林丹汗纠集的联军决一死战。」 听闻此话,豪格勐然抬头。 皇太极命他退下:「偏听偏信,不如好好修身齐家。此回征战你歇一歇,以免暗伤侵袭,府中也该好好整顿了。」 如一道晴天霹雳落下,豪格僵硬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恩和总管后脚一瘸一拐地进来,笑容满面地道:「大汗,关雎宫的宫门开了!」 他在外头候了许久,盘算着将功赎罪,意图第一时间禀报大汗,对豪格贝勒挨骂的样子无动于衷,只在心底唏嘘。 皇太极目光闪过波动,不动声色地问:「何时开的?」 恩和邀功道:「福晋怜惜奴才,奴才求见,没有遭受半点拦截……」 皇太极着急迈开的步伐停住,俊雅眉眼沉了下来:「我瞧你通风报信,很得福晋的眼缘。」 恩和笑容一僵,同豪格一样石化在了原地。 …… 清宁宫。 午后过去大半,恰逢大玉儿进宫请安,哲哲留她一道用膳。 自从雅图同她进十四贝勒府,大玉儿沉寂了许多。进宫的次数骤然减少,除此之外,她从没有往关雎宫递过牌子,因为她知道,求见海兰珠不过是自取其辱。 若不是姑姑传话想要见她,她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前来。 因为公主府递来的消息,哲哲脸色很不好看。额吉千挑万选替她筹谋,没想到坏在攀高枝的丫头手里,还连累了豪格与其大福晋的夫妻情分! 抱养阿哥的计划毁于一旦,海兰珠一家独大,根本没有制衡之人,一想到此,她的胸口不住起伏,恨不能摔碎手中的茶盏,但她终究忍了下来。 清宁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哲哲深吸一口气,尽力调整好情绪,招了大玉儿进宫。 等侄女到了跟前,她绝口不提科尔沁那四个美人的事,面带关切:「多尔衮待你可好?待雅图可好?」 大玉儿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哲哲微微皱眉。苏茉儿上前一步,想要回话,大玉儿按住了她,低声道:「十四爷待我极好,吃的用的都紧着侧院,琪琪格想要闹,爷破例怒斥了她。」 哲哲面色缓和了许多,大玉儿又道:「只是雅图……」 她眼眶微红:「莫说视若己出了,我试探地提出过继,爷沉默着没有答应。雅图如今无名无分,日日思念父汗,被琪琪格听了去,当即向爷禀报。她的恶意怎么都收不住,姑姑,雅图该怎么办?我怕保护不了她,她不能一辈子是普通宗室!」 大玉儿心如刀绞,哲哲听得不是滋味。 雅图她还是个孩子啊,琪琪格也是,同样出自科尔沁,为何要如此针对玉儿? 她闭了闭眼:「且等一等,改日我向大汗求情。」 大玉儿惨然一笑,领了她的心意:「姑姑有所不知,九月月初,大汗便要亲征漠南。如今战事持续了两月,加起来少说也要半年,雅图如何等得了。」 哲哲知晓吴克善领兵的事,却不知皇太极即将亲征,闻言面色一变,又是一厉,清宁宫没了宫权,宫中获取消息是越发迟缓了,不如玉儿在多尔衮身边,更不如公主府。 不过也好,在宫外,她也有个至亲的帮手。 许久之后,哲哲嘆了一口气:「玉儿,姑姑有几句话不得不讲。」 她眉目深深:「你有雅图需要照顾,天长日久,难免十四爷不生疙瘩。当下汗宫是回不来了,可多尔衮——你决不能放手。生下阿哥,当上大福晋是最要紧的事,只有站稳脚跟,才能让府中上下拜服,而不是单凭男人的宠爱,请求多尔衮过继雅图!」 大玉儿浑身一颤,脑海一片空白。 生阿哥才有大造化,抓住十四爷决不放手。 如醍醐灌顶一般,往日模煳的思绪清晰起来,她的凤命…… . 恩和总管的身影又消失不见,皇太极大步往关雎宫走。 海兰珠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帐本,皇太极挥退侍从,走到她的身后,负手轻咳:「兰儿。」 「大汗。」海兰珠露出一个盈盈的笑,仰头看他,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生,「晚膳已经备好了,大汗喝碗冰镇甜汤去去暑。」 她不提,皇太极也绝口不提赏花,默契地略过此事,颔首牵起她的手。 直至坐在膳桌旁,海兰珠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恩和总管呢?」 对于心爱之人不能隐瞒,皇太极薄唇微垂:「一惊一乍,谎报真相,本汗罚他面壁去了。」 海兰珠盛汤的手一歪,心底生出愧疚。她不贊同地道:「是我连累了他。方才他一瘸一拐地过来,大汗……」 皇太极截过她的话,眉梢微扬:「兰儿不信我?」 海兰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汗说的是关闭宫门。 她双颊微热,就这么被带偏了思绪,同样对面前的男人滋生出愧疚,小声开口:「信。」 第123页 见她没有丝毫犹豫,浑身像被羽毛轻挠了一下,挠得他心脏发痒。 皇太极眼底带了笑意:「我明白了。海兰珠福晋这是恃宠而骄,想趁机耍耍威风,让本汗来哄哄你,对也不对?」 海兰珠动动唇,没想到被他勘破了心思,面容霎时红了个透:「胡说。」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羞窘过,什么恃宠而骄,什么耍威风? 瓷碗捧在手上,大汗夹来的菜餚冒了尖儿,海兰珠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又怕被守在外头的宫人瞧出端倪,只好抬头看他,眼眸水润润的:「我不想你看她们,一眼都不行。」 皇太极手指一紧,凤眼蓦然幽深。 他极想要她承认,光是一听便心神曳盪,而今如愿得偿,听见她藏在心底深处的实话,巨大的满足感包裹住他,不比攻城略地,日后君临四方来得差。 「好。」他沉声说,「一眼都不看,眼中唯有你。」 作者有话说: 恩和总管:? —— 感谢在2022-02-26 23:59:16~2022-02-28 23:1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868882 20瓶;王二瑾17瓶;夜夜笙歌、茷笩10瓶;小灵儿7瓶;春乏秋困夏打盹6瓶;蔚蓝、彼岸星光、潇潇雨歇5瓶;whisper 3瓶;遥遥的瑶、我在最高位面、吃瓜晨2瓶;我我我我、yyyyy、渡、海清河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海兰珠抿起一个笑,颊边的霞晕愈发明显,顾盼生辉,美不胜收。 那一笑笑得皇太极心都酥了,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 见她低下头继续用膳,银筷刚刚夹起晶莹的米饭,那张红润的唇轻启:「大汗赦免恩和总管吧。」 语气很轻,仿佛是要转移话题。 「……」没想到千拐万拐还是拐回到这件事上,皇太极笑容微滞,沉默一瞬,「都依你。」 仲夏的天暗得晚,不时响起几声蝉鸣,天气比月中凉爽许多。 两位主子在小花园消食,不远处站着一大群侍从。恩和终于不用面壁,感动得涕泗横流,心道海兰珠福晋就是他的大恩人,日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除了大汗瞧他依旧怪怪的,时不时闪过毛骨悚然……嗯,习惯了就好。 皇太极嗓音低沉,同海兰珠说起亲征:「按照如今战势,定在下月月初增兵,本汗亲率两黄旗。此前须有一场鞍山狩猎,意在鼓舞士气,扬我大金国威,文武百官,勛贵宗室悉数到场。」 八旗将士马上打天下,骑射乃是立身根本,往岁大大小小的狩猎不计其数。也是去年年底到今年战事频繁,宫中尚未举行国狩,由范文程代礼部提议,不如出征前来上一场,皇太极觉得有理。 对于亲征,海兰珠早有准备。自从出兵平定扎鲁特部叛乱,大汗白日分析战事,回关雎宫看摺子看到极晚,最近几日才稍好一些。 她耳濡目染,知道林丹汗拼尽最后底牌,将实力强劲的部落全都牵扯进来,这是决定漠南命运的大战,唯有大汗坐镇指挥。她的丈夫雄心壮志,她又如何会不支持,心甘在盛京为他守好汗宫,盼他大胜归来。 国狩的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紧紧挽住他的手:「是上回的猎场么?」 皇太极颔首,道:「场地无异,划定的范围不同。兰儿在高台欣赏便罢,若觉无趣,叫小玉儿一道骑骑马,自有人护着你。」 有他这话,便知成婚的统领夫人已被大汗移出了黑名单,再无挖参的危险。 海兰珠忆起宫里养着的白兔,深知一旦进入内围,就再没有撞上来的傻兔子了。何况大汗担忧她的安危,诸位勇士争锋,她瞧瞧热闹就好,笑盈盈地答应下来。 …… 鞍山狩猎的旨意下达,盛京被紧张战意笼罩的同时,一阵热潮涌动。据说今年的彩头不输以往,大汗还要考校年轻的八旗子弟,脱颖者将有跟随亲征的殊荣,霎那间掀起更高的热浪,宫中侍卫齐刷刷参加,无数人疏通关系,但求一个名额。 「打听出来没有,拔得头筹有什么奖励?」出发前夕,多铎迫不及待地问亲随。 「爷,据说不比老汗王的牛皮弓差。」亲随忙说,「上回还是冰上蹴鞠的奖赏,奴才猜测,狩猎的头名肯定不输它!」 「说的有理。」多铎点头,随即冷哼一声,「去年前年都是你十四爷赢,今年爷不让他。」 说到十四贝勒,亲随当即挂起了苦瓜脸。都那么久了,十四爷前些日子亲自捎来财宝,爷的怒气还没消呢? 往年狩猎,多铎全幅身心都在压住豪格,不让他夺去十四哥的风头上面。 都说兄弟没有隔夜仇,多尔衮从小护着他长大,多铎哪里会真的恨。不过是想起多尔衮为了一个女人,做了多少丧失理智的事,焦急的同时牙痒痒罢了。 如今又想,他哥爱怎么着怎么着。大汗可是和他说了,命他独领一军,担起奇袭的重任,换言之,就是先锋的先锋,多铎研究战术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管他哥后院的破事? 擦完盔甲,多铎换了把大弓继续擦,目中满是锋锐:「从前都是我尊老爱幼,叫人小觑了十五爷的威名。明儿你瞧好了,还有鰲拜,他定不是我的对手!」 第124页 亲随:「……」 他附和着点点头,片刻,不禁茫然起来。 十四爷……老吗? . 多尔衮正提笔写着什么,忽然觉得鼻尖有点痒。 书房外,响起管事低低的禀报声:「爷,侧福晋遣人端来绿豆百合汤,说让您歇息一会儿。」 他一怔,搁下笔道:「端进来吧。」 不多时,沁凉的瓷碗摆在面前,多尔衮垂目看着汤品,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管事进来端碗,见此暗嘆一声,爷向来不食绿豆,侧福晋入府几月,竟还不知晓爷的喜好,而爷……唉。 他说不出什么话了。 管事走后,又有侍从前来禀报,语气有些结巴:「琪琪格福晋……为明日狩猎闹得厉害……」 这是多尔衮放在后院的眼线之一。 虽达不到无孔不入,女眷说了什么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地步,但如今不比小玉儿掌家之时,他专注前朝从不操心,为府中安定,他必须这么做。 闻言,多尔衮眼神一冷,又有些头疼,半晌道:「叫她一併去吧。」 侍从一喜,忙不迭应是。 他们府上伺候的奴才,不喜欢侧福晋,也不喜欢琪琪格福晋,只是国狩这样盛大的场合,各府向来都是大福晋与福晋出席。 只有一个侧福晋跟着,爷面上如何过得去? 随即陷入隐忧,瞧她们那水火不容的架势,不要给贝勒府丢脸才好。 …… 翌日天朗气清,宫中仪仗逶迤,清宁宫大福晋与关雎宫福晋共坐高台之上。 按照惯例,第一只箭由大汗射出,以显国主之威。只见猎物狂奔而去,皇太极凤眼微眯,伴随撕裂空气的声响——弯弓搭箭,一箭封喉。 四周传来山唿海啸的叫好声,裹挟着崇敬直冲云霄。鰲拜站如青松,他身旁的多铎轻吸一口气,满脸跃跃欲试,转身拍拍他的肩:「鰲拜统领。」 这是自成婚以后,十五贝勒头一次主动站在他的面前。鰲拜一愣,朝正对面的十四贝勒望去,随即在心底暗暗思索。 多铎有心问他待小玉儿如何,憋了又憋,终是开不了口:「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 摔跤输给了他,如吃饭喝水般的骑射定能胜他一头。 鰲拜拱手:「不了。」 多铎吃惊,当即想要追问,便见鰲拜露出一个笑容,歉然道:「夫人命我存蓄体力,以备出征,何况她喜欢吃兔,奴才外围转转即可。」 多铎:「……」 他捏紧拳头,从牙根蹦出一个字:「哦。」 海兰珠身旁特设了一张坐席,小玉儿笑吟吟地倾身,正和表姐嘀咕着什么。 她悄悄问:「豪格大福晋怎么没有来?」 海兰珠道:「身子不适,向宫中告罪了。」 她语调清淡,眼底竟有惋惜的味道,小玉儿怀疑自己看错了。听说向来和谐的豪格夫妻闹了矛盾,也不知是真是假;真假暂且不论,海兰珠的神色让她一个激灵,莫非豪格大福晋开罪了表姐? 送美的风声瞒得很紧,海兰珠心知大汗讳莫如深,浅浅一笑,拿起果子塞到小玉儿手中,继而另起话题。 哲哲忧心大玉儿与琪琪格不睦,且席位是海兰珠安排的,会让她们比邻而坐,谁知并没有。 她们间隔得远,离高台也远,一眼望去寻不到人。明明如了她的愿,哲哲却并不觉欣喜,眼光微沉,终究没有让人另设席位,唤大玉儿前来身边。 瞧瞧,受滋润的女人处处与别人不同,大汗已经多久没来清宁宫了?她数也数不清。除了大福晋的名头,海兰珠什么都得到了,就算骄横地关上宫门,大汗半点也不怪罪! 这已不是单单一个「宠」能概括的了。 她像是孤家寡人,而今坐在高台之上,心中只剩恐慌。 人人以为科尔沁是关雎宫的后盾,上月远道送来贺礼,还是以寨桑哥哥的名义。放在从前她万分理解,邀宠的计划不成,唯有指望海兰珠的肚子,可如今,她等不下去了。 宫权不在,她夜夜煎熬。海兰珠这样虚弱的身体,喝了快一年补药,依旧没有动静,她又要等上多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何况有亲卫寸步不离地守候,大汗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算有公主府帮忙,抱养无异于痴人说梦。 今日狩猎,大汗把他对海兰珠的保护放在了明面上。瞧见若隐若现的刀剑,哲哲脸色微白,小腿隐隐作痛,就算大汗率兵亲征,岂不会留下高手护卫? 再来一回刺杀,她怕是没了命。 想起莽古济数日前的来信,哲哲闭了闭眼,心尖颤抖,如同刀割一般。 她的目光带着狠色,投在了面色沉郁的豪格身上。 下月月初,多尔衮与多铎皆要征战,玉儿帮不上什么忙。若不能借阿哥实现科尔沁的荣光,那就捨弃——大福晋之位,乃至皇后之位,只能是她! 「姑姑,姑姑?」耳边传来轻柔的唿唤,哲哲勐然回神,发现海兰珠笑盈盈地望着她。 「姑姑想什么这么入神?勇士们狩猎去了,我与小玉儿上马转转,特意向您报备一声。」明明是秋水般的眼眸,让人心底发凉。 哲哲控制不住地僵硬了神色,跳出喉咙的心脏许久才落回去。 她尽力挤出一个笑,掌心传来尖锐的痛:「……去吧。」 第125页 . 狩猎限定两个时辰,比谁猎到的数目最多,若数目相同,则比较猎物的大小。多铎经受鰲拜的刺激,搭箭的目光冷嗖嗖的,仿佛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打猎机器,在树林中挥洒汗水。 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惊唿声:「十五爷射术高超,奴才钦佩……」 「狼!那是狼!——熊,天哪,熊,十五爷快退,长生天,趁它还没发现……爷把熊的眼睛射瞎了!」亲随目瞪口呆,看着多铎不顾虎口崩裂的危险连发五箭,「熊,死了……」 两个时辰之后,多铎神清气爽地出了猎场。 身后的战利品震惊了一大片人,四周鸦雀无声。他锐利地一扫周围,别说年轻侍卫,便是各旗的统领与他也没有可比性。 然而这些不是他认定的对手,多铎平淡地挪开眼,搜寻皇太极的身影。听说大汗也进了树林,他却从没有遇见,难不成提早出来了? 他目力好,忽然间凤眼一定。 只见远处掩映的树荫下,悠闲站着两匹马。大汗似是不放心,替海兰珠福晋牵着马,鰲拜统领在旁边守卫,一边挡着众人视线,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小玉儿。 他们的猎物寥寥无几,多铎:「……」 多铎飞速扭头,望向其余旗主。 虽不比他年轻,素有勇武之名的济尔哈朗笑呵呵地坐在台上,并无下场的意思;岳托正在草原激战,此时不见人影;多尔衮嘴角带笑,似在为他骄傲,没有丝毫同弟弟相争的念头。 至于同他针锋相对的豪格,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进林逛了一圈,随意地串了几只獐。 多铎缓缓坐在了死熊身上。 他夺来了头名……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8 23:17:30~2022-03-01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衣25瓶;三七10瓶;爱看书的兔子5瓶;宇智波最好看3瓶;啊喵~^w^~、无敌土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十五贝勒英勇地夺得头名,表彰很是盛大。 同样是一张弓,还有一件大汗亲赐的黄马褂,但此弓大有名堂。关雎宫挂着的牛皮弓,不过是老汗王的库藏,这件却是昔日随老汗王杀敌,久经沙场的贴身宝物。 旗主们很是眼熟,浅浅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用褒扬的目光看他,多铎这小子,即便性子乖张,骑射实在没的说!大汗此次亲征,命他独领一军,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然而多铎并没有觉得特别高兴,他缓缓接过,缓缓像皇太极行礼,随即站到了一边。 他瞟了眼豪格,这小子今儿吃错药了? 多尔衮堪称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大玉儿与琪琪格相安无事,并没有在这般场合闹龃龉,多尔衮略略看了一眼,便将欣慰的视线投向弟弟,谁知看到他面色沉凝的模样,英俊的脸孔怨气冲天,与平日大为不同。 女眷们并没有瞧见牵马的那一幕,多尔衮也没有。他行至多铎身旁,动了动唇:「这是怎么了?」 眼见尊老爱幼的「老」来了,亲随慌忙垂下头,多铎幽幽道:「想成亲了。」 多尔衮:「……」 多尔衮有些疑惑,猎了一头熊,干成亲什么事,便听多铎继续道:「大汗把海兰珠福晋改嫁于我,也是极好的……唔……」 多尔衮捂住他的嘴,沉声道:「慎言!」 狩猎之后便是篝火烤肉,小玉儿告别海兰珠,坐在鰲拜身边。途中与十四爷相遇,她恍若没看见似的,只略微一点头,神色没有波动,唯有淡淡,等见了丈夫,露出分外明媚的笑容。 多尔衮像是被定住一般,掩住复杂面色,半晌抬起脚步:「去请玉……侧福晋,还有琪琪格福晋过来。」 这是大玉儿第一回 以十四侧福晋的身份出席国狩。 若说方才只有女眷,现在还掺了旗主贝勒的打量,仿佛在新奇,仿佛在轻蔑。他们分明没有说话,又好似千言万语都说尽了,让她的心渐渐冷然。 她恍然想起自己在宗室的名声,还有云泥之别的地位,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不顾琪琪格讥讽的目光,垂下眼,给多尔衮倒了一杯酒。 「爷,」她温声说,「饮酒前垫垫肚子,才不会伤胃。」 琪琪格在府中根本不受宠,更不知大玉儿态度的转变,见此一惊,随后冷笑,她以为玉儿姐姐是多么自持的人呢,早先不情不愿地端着,以为她看不出来? 她厌恶海兰珠,嫁给十四贝勒之后连带着厌恶起哲哲与大玉儿,总有一日……琪琪格咽下满腔恨意,其貌不扬的脸孔缀上华光。 她发现十五贝勒落了座,离她很近,比那天的大宴还近。方才宣布头名,她一直盯着他看,那一半飞扬一般沉稳的模样,几乎让人看得痴了,回过神来,便是铺天盖地的不甘。 大玉儿都能改嫁,她为什么不能? 身为科尔沁尊贵的格格,她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 十四贝勒的案桌两旁暗潮涌动,无数人伸长脖子想看笑话,哪知一个贴心服侍,一个沉默寡言。哲哲不久前被海兰珠吓了一吓,许久压下恼怒,重新关注起自己可怜的侄女,心里思量起来,琪琪格与玉儿作对总不是办法。 第126页 九月月初,多尔衮也是要出战的,到时府中无人管束,又会犯下怎样的动静?关上门不要紧,闹出去,丢的是科尔沁的脸。 共同迎敌才是,内斗像什么样。 忽然捕捉到琪琪格望向多铎的眼神,心头尚未掀起惊涛骇浪,哲哲眼眸微眯,召来阿娜日吩咐了几句。 阿娜日迟疑了:「大福晋……」 哲哲声音很轻,不敢让大汗与海兰珠知晓:「宴席一散,传我的话就好。」 . 席间波澜暗涌,却是侵扰不到最上首。 烤肉均匀受火,滋滋冒着油,皇太极用匕首割下,放到盘中,朝不再一瘸一拐的恩和总管投去视线。 恩和会意,灵活地从衣襟掏出布袋,拿出从膳房顺来的瓶瓶罐罐。皇太极沉吟一瞬,挑选了几罐,耐心地撒料,刷酱,等肉片喷香四溢,倾过身,放到海兰珠的箸边。 「尝尝味道如何。」他温柔道。 海兰珠玉白的脸被篝火照得朦胧。潋滟的双眸一眨,她夹起肉片,极为珍惜地咬了口,那模样惹来皇太极的笑:「你想吃,日日都有。」 这哪能一样。将士不统帅了,国事不处理了,待在关雎宫日日给她烤肉不成? 海兰珠不理他,抵不过源源不断地投喂,她小口小口地吃,嘴唇涂了一层殷红。 半晌,海兰珠放下箸,伸出手。 不等皇太极问话,她柔声道:「我来服侍大汗。」 这是要匕首的意思,皇太极如何会给,见她态度坚定,只好哄她:「刀刃锋锐,本汗怕伤着你……」 海兰珠微红着脸:「烤肉而已,我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把自己割伤。」 知道兰儿是担心自己飢饿,皇太极凤眼含笑,又很快隐去。他沉凝着面容,盯向她手中的短匕,比幼时上马杀敌还要紧张,恩和屏住唿吸,只觉心跳骤停—— 麻的。 每当突破承受能力,试图淡定面对,大汗又能让他大开眼界。他后退几步,搜寻吉雅的身影,发现那丫头早就跑得远远的,愣神的同时不禁微怒,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下次瓶瓶罐罐要让她背。 还有,从草原回来,找个姑娘即刻成亲! …… 眼看宴席到了尾声,多铎揣上奖赏率先告退,琪琪格心头闷得慌,叫了侍女到一旁透气。 阿娜日找准时机,悄悄跟了上去:「福晋,大福晋有话嘱託于您。」 四周空旷无人,琪琪格挑高眉梢,不改倨傲地看她:「什么话,说。」 阿娜日笑容一滞,躬身道:「请您屏退众人。」 琪琪格上上下下打量她,不情不愿地让她近前。耳边传来轻轻的话,她的心骤然乱了,浑身一颤,勐然看阿娜日:「你说的是真的?」 阿娜日连忙点头,劝道:「您不喜欢十四爷,与侧福晋又有什么仇怨?大福晋说了,都是科尔沁的贵女,自然要守望相助,她能叫您得偿所愿。」 琪琪格目光变幻,最后化为阴沉,似下定了决心:「姑姑可不要骗我。」 . 狩猎告一段落,大汗与海兰珠福晋相携回宫,直至出征前的最后一晚,盛京风平浪静。 夕阳西下,关雎宫里,平日往来的侍从也放轻脚步,摇曳树影下人影蒙蒙,笼出一片橙色光晕。 海兰珠揉着白白的兔子耳朵,站在院里,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莲池。 关雎宫的冬日种满白梅,夏日便是清浅的一汪池水。随手朝池中扔几粒鱼食。这鲤鱼被养得口味刁钻,对这些吃食向来兴趣缺缺,最爱躲在茎叶下,这会儿却将鱼尾摇得水声阵阵,溅起水花,时不时蹦出池面,在月辉下扭动挪腾。 「大汗明日出征,格格,这是吉兆呀!」吉雅睁大眼睛。 「什么吉兆?」海兰珠转过身,嗔她一眼,「怕是连这锦鲤也要为他送别。」 吉雅小心翼翼地瞅她:「……」 今早到现在,大汗还在崇政殿忙碌,如今都临近晚膳时分。何况那亲征,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格格还不知有多思念。 海兰珠看她这般,轻轻拧紧的眉间慢慢舒缓开:「是吉兆。」 鞍山骑射那几日,她想着等他凯旋,替他料理好汗宫诸事,临了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舍。 上回敬祖不过十天的光景,她竟觉得漫长。这回,他遣了豪格前去赫图阿拉城,而她与大汗,将是比十天更长的分别。 即便心中再怎么明白道理,在分别前也还是会忍不住感伤。 海兰珠抿唇一笑,她还不至于要让吉雅哄她,想了想道:「膳食摆好没有?」 「想来是摆好了,只等上膳,恩和总管刚刚还遣了人来。」吉雅赶忙道,又抬头看看天色,发现天都快黑了,「奴才这就去崇政殿打听打听。」 「不用。」海兰珠梳了梳兔子毛,「若是再迟,叫他饿着就是。」 话是这么说,海兰珠却朝膳房走去,看来是要亲自瞧瞧。 吉雅暗自嘀咕,是谁特地点了满满一桌大汗爱吃的菜? 原来这就是总管说的口是心非。 崇政殿,书房。 济尔哈朗重重下拜:「臣弟定不辜负大汗的厚望!」 皇太极亲自扶起了他。 此番他留济尔哈朗在京,代监国一职,方方面面都交代过去,再没有什么遗漏。心弦忽然一动,皇太极开口:「还有一件事。」 第127页 济尔哈朗再次拱手,郑重地聆听。 范文程随军出谋,他总要留有后手:「关雎宫那里,你多看顾几分,若是福晋有异,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济尔哈朗有些恍惚。 海、海兰珠福晋? 为这推心置腹的话语,呆愣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喜意,四哥这是从没把他当外人啊。 见皇太极盯着他,他忙应了下来:「是!」 作完最后一份批覆,送走最后一位大臣,皇太极揉了揉眉心,目光似要穿透宫墙,投至混乱厮杀的草原,如今万事俱备,只看人谋。 见恩和在外探头探脑,他瞥他一眼,迈开步伐,就要往关雎宫去,没走几步堪堪停下:「护卫福晋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鰲拜既随他征战,盛京的安排更要小心。崇政殿的侍从皆留给兰儿使唤,若不是情势不许,恩和倒也有料理宫务的才能。 莫名刮来一股冷风,恩和浑身一震,连忙进来:「奴才千挑万选,从您指定的营中挑出一百人,身手不比镶黄旗的将士差……」 里头多是刺探情报的斥候,刚从南边召回,只等漠南大战分出结果,等候下一步命令。他们狠劲十足,更是忠心耿耿,知道保护福晋便是立功,大汗有令,他们自然尽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太极嗯了一声。 随即吩咐恩和:「走了,别让福晋久等。」 …… 大约真是怕吃不上关雎宫的膳食,没再过多久,皇太极阔步从殿外进来,原本一脸的沉思肃穆,进了殿中却瞬间消失不见,眉眼添上几抹温柔。 「兰儿。」他道,「我来迟了,该罚酒。」 大宴喜宴都少不了酒,他却从没在关雎宫饮过。话音刚落,恩和亦步亦趋端着托盘,其上摆着一个酒盏,两杯白玉碗,极为小巧玲珑。 海兰珠背对着他,正思虑要不要装一装,听闻罚酒转过身来,眸里泛着粼粼波光。 皇太极进屋时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都是自己爱吃的几样,许多连他都不记得了,凤目倏而一深,强硬上前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揽着她,在桌边坐下。 他的兄弟酒量皆是不凡,至于他,虽称不上千杯不倒,那也差不离。皇太极接连倒了三杯酒,利落地一饮而尽:「本汗自罚三杯。」 不等心尖上的美人说话,他轻柔碰着海兰珠的侧脸,低沉道:「兰儿也来一盏,就当为我送行。」 恩和很有先见之明地拉着侍从告退,海兰珠本要装作生气的样子,哪里还装得出来。 听他话间似是含着引诱,犹豫一会儿,终于张开朱唇,将那清酒浅浅含了一口。 皇太极闷笑两声,压下心头痒意,有模有样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苦意、涩意、酸意与香醇钻入喉间,颊边很快泛上薄薄云霞,眼尾也在瞬间红得娇艷。海兰珠变得懵然,呆呆和他对视着,清澈眼眸漫上朦胧。 早料到她不胜酒意,没想到这般的容易醉,皇太极喉结滚动,靠近问:「我走了,会不会想我?」 海兰珠小声答:「会。」 皇太极怔愣一瞬。如一条滑不熘秋的小鱼,在心头钻来钻去,搅得他受不住,却怎么也捨不得驱走,他的声音哑了下来:「有多想。」 海兰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有宫务要理,不想了。」 皇太极:「……」 薄唇挂了下来,他拧起眉,觉得是不是该把所有宫务都包揽了,又听海兰珠软软道:「大汗要早日回来。」 皇太极指尖一颤,什么话都咽了回去。 把她小心地搂在怀中,不多时,海兰珠依偎在他肩上,双手揪着他的衣扣。 屏风掩映着膳桌,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嗓音。皇太极哄着餵完饭,将她打横抱起,包揽洗漱宽衣等一应杂务,迎着宫人呆滞的目光,亲自调了浴水温度。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皇太极起身的动静极小。他在床边凝视许久,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即拿出金色令牌,轻轻放在榻边。 转身的时候,海兰珠撑着坐起,乌髮垂落,遮住腕间红痕:「大汗难道要不辞而别,连我送行都不允。」 说着,昨晚被骗饮酒,遗忘的记忆在脑海浮现。 她睁大眼,控诉地望向他,皇太极心虚起来,手中抱着的护盔霎时有些拿不稳。 …… 出征的吉时将至,大汗不见了人影。 大汗昨儿在朝堂上说,送行的队伍尽量精简,不必劳动盛京百姓与宗室女眷,凯旋仪式再办得盛大,百官无不听从。 多尔衮与多铎面面相觑,多铎嘶了一声:「他不会睡过头……」 亲随听得战战兢兢,多尔衮只恨没有和他同乘一骑,捂住这张越发放肆的嘴,就见大汗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忠诚的鰲拜统领。樱花落海洋 「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排山倒海的唿喊声中,皇太极凤目威严,谁也不知道他的后颈嵌着一枚牙印,还不小心破了皮。 他若无其事地下令:「出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1 23:57:43~2022-03-02 22: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078779、42504054 1个; 第12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珺30瓶;谁人与春风10瓶;小小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自从赏花宴出了纰漏,又被大汗敲打了一通,豪格显得有些消沉。 一想到无法随父汗征战,一向看不惯的十五叔却独领一军,心头便如火烧,向来喜爱的狩猎显得心不在焉,对自家大福晋的态度冷了下来。 而今亲信来报,得知大军出征的消息,他咬咬牙,双手拍在了案桌上。 金人推崇贤才,不甚在乎嫡庶之别,可大福晋生下的孩子,天生就与别人不同。老汗王努尔哈赤在位之时,皇太极还年轻,豪格乃大福晋乌拉那拉氏所生,身份贵重,又是板上钉钉的嫡长子,一出生就迎来瞩目。 可好景不长,他的额涅擅自乘轿,违背老汗王的旨意,宫中下令废黜其大福晋之位,即刻遣回娘家。 废黜额涅更是老汗王的意思,就算阿玛也不能求情。旨意不啻天崩地裂,豪格偶尔生出惶恐,看着蒙古贵女一个接一个地入府,如若她们生下阿哥,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与蒙结好乃是国策,他却没有蒙古血脉! 他畏不怕死,屡立战功,等皇太极登上汗位,即便辈分稍小,堪与众位旗主并立,在朝中拥有不一般的话语权。 豪格早就成年,这是他认为的最大的优势。他能帮助父汗立下无数功勋,四弟五弟却还是小娃娃,何况继立的大福晋哲哲,还有她的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生的都只是女儿! 但随着皇太极登位日久,大权独揽,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年长已不再是优势。 父汗一代雄主,心思深不可测,父汗重用于他,信任于他,唯独……没有流露立他为继承人的意思。 后来又来了个海兰珠福晋,父汗喜欢极了她。他是不是在等海兰珠福晋生下阿哥,好亲自教养出身具满蒙血脉的下一代雄主? 豪格深吁一口气,有些不舒服,思及漠南的战事,心嚮往之的同时,又有太多不甘。 修身,齐家,汉文书里着名的教诲,出自于《礼记》。他的妻子许是有错,但入府多年温婉贤淑,宠一宠新纳的侍妾已是惩罚,父汗那么重的斥责,是哪里对他不满吗? 重新捧起《礼记》,豪格难得耐心,想要细细研读。 他的父汗崇尚汉学,自小压着他学汉文,曾教导他不通礼,永远成不了材。学着学着,虽和「精通」二字相差得远,字形和意思他都认得。 哪知视线一扫,通篇的大道理晃得他眼晕,片刻烦躁了起来,高声道:「去外头找个儒师先生!」 不等亲信应话,一位侍从气喘吁吁地求见:「贝勒爷,贝勒爷,不好了,不好了。」 豪格脸一拉,认出此乃大福晋院里的人。 侍从头垂得很低,声音更是惶然:「大格格忽然发了热,大福晋泪流不止,哭得、哭得快要昏厥,爷快去瞧瞧吧!」 . 不知是抿了一口的酒意,还是离别的不舍作祟,海兰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榻边摆着熟悉的令牌,她定定一望,将之握到手里。 没有唤人服侍,她穿好衣裳鞋袜,走到盆前,轻轻鞠了把水。洗漱完毕,水珠顺着浓密的长睫滑落,海兰珠向外走去,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福晋还没起,奴才给您沏杯茶水……还是果露……」 「温水就行。」小玉儿往里探了探,继而扭过头,叮嘱道,「别吵你们福晋,大汗出征不久,她正伤心呢。」 侍从连连应是,吉雅候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 「说谁伤心?」亭亭身姿缓步而来,伴随哗哗落下的珠帘声,海兰珠嗔她一眼,「传播谣言是要降罪的。」 没想到伤心的主人公竟是起了,小玉儿一讶,随即变得欣喜,丝毫不怕地迎上去:「我有表姐护着,我怕什么?」 接着笑道:「你看外边天气晴好,不如——」 「不如和你踏青去?」海兰珠接过话头。 「……如今都入秋了,哪来的踏青。」没想到表姐识破了她的意图,小玉儿若无其事道,「这偌大的盛京,表姐还没好好逛一遭吧?」 说罢,叭叭地同她介绍名胜风景,哪里好玩,哪里好吃,统领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吉雅飞快地端来膳食,海兰珠听她说话,慢慢勾起了兴致,柔和道:「既如此,我们出去逛逛。」 小玉儿喜笑颜开,吩咐众人准备行轿,又要海兰珠召来侍卫跟随。经过上回刺杀,她可不敢再掉以轻心,表姐出行得有人保护才好。 海兰珠摇摇头,抿唇一笑:「不用他们跟,我们身边自有高手。」又说:「我不信鰲拜没有给你留。带那么多人做什么?你要百姓恐慌不成?」 小玉儿一想也是,姐夫怎会不留保护的人手。听闻鰲拜二字嘆了口气,愁道:「他才刚走,我就想他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海兰珠佯怒道:「分明是你想,偏要栽赃给我,安的什么心?」 备好简行的用物,留下博敦姑姑看家,海兰珠似想起什么,传达了第一个晓喻后宫的命令:「大汗在外,宫中诸人当勤谨自持,宫外女眷除却泼天急事,不必递牌子请安。记得着人筛查。」 小玉儿目光微亮,博敦眼含笑意,福身道:「是。」 第129页 …… 「不必递牌子进宫?」哲哲捻着手中佛串,「好一个不必进宫。」 她的目光极冷:「海兰珠这是有多恨她的亲妹妹,不许我们姑侄叙话,改日是不是不允我们见面了?!」 阿娜日束着手不敢说话。 琪琪格福晋想要顺大福晋的意办事,唯有进宫才能成行,可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命令,生生堵死了大福晋的筹谋。泼天急事,谎报岂不是叫人耻笑?现如今,满宫的奴才都顺从关雎宫,又有谁敢不听?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又听哲哲低声道:「大汗定是暗里派了人,只为护卫海兰珠。」 真是水泼不进,刀枪不入,哲哲闭了闭眼,可大汗亲征的时机难得,她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 半晌吐出一句话:「等等公主府的消息。」 . 「她有人护着,她的身边人却不尽然。」书房寂静无声,莽古济喃喃道,「百密尚有一疏,身边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临近半年的静养,使她苍白的面色好转了许多。走动已不再碍事,哈达公主渐渐出现在人前,或是女眷交际,或是出门游乐,轮流在两个女儿的府邸做客。 冰冷的话语叫人心间发凉,可惜无人听见。她与现今的额驸分房而居,自从遇刺,公主府中每一个角落都站了守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和她相依为命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吉雅? 她低低一咳,掩住眼底阴霾的冷芒,让她莽古济吃亏的人,留着慢慢折磨才好。随即召来心腹:「皇太极既不在,告诉十贝勒,宫中安插的钉子该动用了。」 「是。」 「豪格同大福晋如何?」 「大福晋按您传授的计策,已同豪格贝勒释了前嫌,叫您不必担心。」 莽古济轻笑一声:「我这个女婿啊,能征善战,却也优柔心软。」 如今大汗单单撇下了他,还把朝政交由济尔哈朗看顾,她这个做丈母娘的,怎能不好好劝劝? 时机已经成熟,有朝一日,豪格自是坐皇位的不二人选。 夕阳西下,海兰珠与小玉儿尽兴而归,吉雅与萨仁手中拎了许多吃食与小玩意儿。 小玉儿成功蹭上一顿晚膳,偎着海兰珠,拿着一根木簪爱不释手地瞧:「你看这做工精緻,与打磨的金簪也不差什么,明儿我就把它戴上。」 海兰珠摸了摸色彩鲜妍的绒花,笑她:「如今瞧着木簪稀罕,忘记鰲拜送你的那根了?要我说,这叫爱屋及乌。」 小玉儿连忙坐直身子,结结巴巴,面颊发起热来:「……表姐怎么知道?」 那是他亲手打磨的,她自是捨不得戴,得放床边的柜子里,当做家传宝物才行。 「求娶你的时候,鰲拜同大汗坦诚了个干净。」海兰珠也不瞒她,略略转头,眼眸盈盈,「以后生辰就送你木簪了,还不用耗费心力。」 吉雅收到格格的暗示,连忙附和:「奴才也送,十个八个款式任夫人挑。」 萨仁在一旁暗笑,小玉儿说她们不过,羞恼道:「也不知道大汗到军帐没有?白日过去,也该扎营了,指不定在给海兰珠福晋写信——」 …… 草原的边界处,大金将士如洪流般浩荡。扎鲁特部龟缩起来,只等六部联军的支援;吴克善整顿好科尔沁的骑兵,便从营中抽身,快马加鞭求见皇太极。 几月的征战,给他添了数道疤痕,肤色重回黝黑,眼神如血洗过一般坚毅。 他为当下的局势忧心,漠南不能再乱下去了,需有一个结果。还有海兰珠的近况,也是急需打探的事,单凭盛京送来的物资与信件,他不放心。 等到了地方,守卫齐刷刷放行,吴克善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中央大帐。兵士不见半点忧色,他不禁被镇定的气氛感染,唯独恩和总管的脸色有点怪。 恩和候在帐外,比出一个手势:「贝勒爷,劳烦您等一等。」 吴克善狐疑望去。 恩和暗嘶一声,委婉解释:「大汗正给海兰珠福晋写信,您还是迟些进去。」 吴克善愣了愣。 他面色一变,若有所思,大汗写的定是报平安的信:「这就是汉话所说的,泰山崩而面不改吗?」 恩和:「不,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叫思美人。」 作者有话说: 吴克善:…… —— 感谢在2022-03-02 22:57:27~2022-03-04 23:5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宁70瓶;笙辞、小小女配10瓶;君莫笑7瓶;妮妮与尼尼4瓶;柒柒2瓶;柠檬味的薄荷糖、26937870、捏捏肥脸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吴克善嘴角抽搐,一阵无言。 他在大金的军营新学了两句汉话,还是恩和总管教给他的。那张坚毅的面孔呈现难以言喻的表情,他下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就在此时,帐内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进。」 皇太极退下甲冑,一身轻便的装束伏在案前。烛火明亮,吴克善下意识地瞄去,只见案上摆着一张亲制舆图,勾勒出密密麻麻的行军路线,还有一封漆好的信。 吴克善正了正神色,强制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堪堪忘掉思美人三个字,皇太极免了他的见面礼,开门见山道:「明日行军赶路,后日驻扎纳里特河。」 第130页 修长的手指沿着舆图滑动:「大军遭遇,科尔沁骑兵从侧翼进攻……」 说着抬起头,示意吴克善上前来,哪想正对他那饱经战火的黝黑脸蛋,比上回赶路还要黑上几分,若海兰珠在这儿,怕是认不出兄长了。 皇太极沉默一瞬,忽而道:「太医调配的膏药,本汗叫人捎给你。」 吴克善呆住,他怎么就没想到膏药的事? 外头夜色漆黑,等到了明光处,一切都无所遁形,他掩饰般地摸摸脸,轻咳一声:「多谢大汗。」 …… 烛火亮了半个时辰,吴克善收好舆图,心更定了几分。 临行前,他面色肃然,将联军那边的动向报与皇太极:「八大福晋中的窦土门福晋,悄悄派人与科尔沁联络,似有归附之心。」 八大福晋皆是林丹汗的妻子,出身实力强大的部落,各自拥有傲人的财产与牧户,在草原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林丹汗从前之所以称作霸主,除了察哈尔本身的强大,与八大福晋的联姻也不无关联。 这位窦土门福晋排行第四,出身阿霸垓部,与囊囊大福晋同出一族,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因统领窦土门万户而得名。她不比囊囊大福晋那样受人敬服,却因容貌娇美,十分受林丹汗宠爱。 林丹汗英雄迟暮,而皇太极才是新的霸主,乃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局面。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联军获胜,林丹汗重振旗鼓,他已年逾花甲,离过世还有几年? 守寡既已板上钉钉,她也不是察哈尔不可或缺的主心骨,另投明主,并不是难猜到的事。 至于吴克善所说的「归附」,自然是归附大金。对于敌部的女眷来说,想要投奔,无非只有携带财户改嫁一途,否则如何证明心诚,如何让归附的首领放下戒心? 此举也是为了保全下辖牧户,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回到家乡,在阿霸垓部度过余生,显然不是她之所愿。 皇太极挑起眉梢。 「窦土门福晋愿意,大金欢迎之至,」他微微笑道,「只如今还不是时候。等大军决战,胜负已分,她依然有归附之心,本汗定为她寻觅一个好夫婿。」 早在提起窦土门福晋的时候,吴克善忍不住忧心,思忖要不要旁敲侧击。 林丹汗可是有整整八个妻子。多数年轻貌美,在草原分外有名,便是过半前来投奔,她们为了日后,自然瞄着大金最有权势的男人去。 而这男人就在他的面前,还是他妹妹的夫婿,一来二去,大汗岂能招架得住? 闻言,吴克善恍然大悟。 既是投奔,与投降无异,没有挑选的余地。单凭她们的庞大资产,眼热的旗主多了去了,指不定还要大汗调解。而金国的国主……嗯,他的妹夫,正在思美人呢,其余美色入不了他的眼。 见他一脸「我明白了」,黝黑的面庞神色明显,皇太极凤眼眯起,心下多了些探寻。 吴克善今儿很不对劲。 吴克善被他看得心虚,连忙俯身,咬文嚼字地道:「天色不早,该回营了。谨遵大汗的指点,您早些歇息,吴克善告退。」 …… 如今汗宫的风向明确,人人都知应该向着谁。海兰珠福晋颁下的命令,宫人不敢不听,也叫心怀鬼胎之人偃旗息鼓,关雎宫有了悠然的宁静。 除了小玉儿,再没有「闲杂人士」来访,便是豪格大福晋想要带大格格请安,也不好意思借急事的名义,让宫内宫外为之侧目。 多数旗主出征去了,如今在京唯有代善、济尔哈朗与豪格,除了关心大汗亲征,朝中没有大事,宗室也是一片安宁。 转眼过去半月,漠南草原开始激烈的交战,一封封奏报飞一般地传到盛京,都是让人欣然的好消息。也不知为何,辅政的济尔哈朗贝勒不忘抄给海兰珠一份,伴随数封皇太极的亲笔信件,郑重其事地交予关雎宫。 济尔哈朗派来的跑腿恭敬道:「我们爷说了,福晋若有空闲,回的信递给他就是,爷帮福晋转交大汗。」 小玉儿同样在场,讶然过后,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瞧着她,长生天在上,姐夫这是攒了多久?六贝勒定是得了吩咐,才会这般行事。 海兰珠面颊有些红。 思念得到温柔的安抚,雀跃涌上心头,她似想起了什么,问:「有没有鰲拜统领的信?」 侍从笑道:「奴才依稀见到过!爷吩咐送到各家府中,鰲拜统领的信也不少呢。」除了大汗与鰲拜统领,就属十四贝勒最多。 这下好了,谁也别笑谁,小玉儿不留给表姐反击的机会,匆匆熘出宫。 海兰珠也不管她,去往书房一封一封地拆。莹白如玉的指尖划过纸张,她读得仔细,抿起的笑意久久未散,一双眼眸闪烁着星光。 没过多久,内务府派来管事,一进关雎宫便笑得殷勤,说有一大筐进贡的蜜橘,香甜得很,都给福晋留着。还有关雎宫宫人的月例,还请福晋遣人数数有没有疏漏? 吉雅道:「你等一等,我去禀报福晋。」 「我哪用得着那么多。」听见吉雅在书房外边轻唤,海兰珠失笑,嗓音柔和,「你挑一挑,与她们分着吃,还有月例,检查完,叫博敦分发就好。」 大汗刚刚来信,格格自然没有空闲,正忙着回信呢。吉雅乐地应下,转身道:「不劳烦博敦姑姑了,我随你去一趟。」 第131页 管事喜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 关雎宫宫人不少,去时夕阳西下,数完月例已是天黑。自有内务府的奴才接过跑腿的活计,将蜜橘与银两一併送去,吉雅拎着灯盏,高高兴兴地回程。 她生在草原,在乌特更是做惯了粗活,来到大金觉得手都生了。婉拒不了内务府诸人的热情,让他们抢着送橘子,吉雅于是强硬起来,不让他们继续送她,白白多走一程。 内务府处在最东面,回到关雎宫需绕过供奉孟古大妃的配殿,再绕一绕便是后花园。她的脚步极为轻快,哼着草原熟知的小调,经过深水圆池的时候,掩映的树丛忽然冒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推了下去! 灯盏摔在一旁,泛着微弱烛光,啪嗒一声被人踩灭,吉雅来不及看清黑影的模样就落了水。 草原不比江南,她自小学过骑马,会剪羊毛,唯独没有下过水,更不会凫水。耳边传来呛咳的声音,喊叫渐渐微弱下去,来人满意地笑了笑,抹去痕迹悄悄离开。 . 海兰珠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地回信,用膳都是在书房用的。博敦看在眼里,笑着摇头,却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轻轻拎了食盒出来。 候在外边的侍女小声问她:「姑姑,吉雅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她这么说,博敦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离月例送来已经过去许久,唯独吉雅还没领,她去内务府一趟,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她的神色转为凝重,正要吩咐人去找,守门的侍从焦急地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姑,不好了,吉雅姑娘她落水昏迷,就、就在殿外!」 博敦当即变了脸色。 求见的不止一人,吉雅垂着头,被一个年轻侍卫搀着进来。 她双目紧闭,头髮与衣摆淅淅沥沥落着水,拢了一件遮挡的外袍。还有跟在二人身后的老者,长相很是眼熟,竟是照顾孟古大妃牌位的老守卫。 博敦深吸一口气,接过吉雅,探了探她的鼻息:「快,快去请太医,今儿不是院判当值么?去请院判!」 连忙有人飞奔出宫。宫人手忙脚乱地把吉雅挪到榻上,长荣站在老守卫身边,颇有些难以适从。 守卫苍老的面色忧虑,嘆着气解释:「这是老夫不成器的孙儿,唯独耳目灵敏。方才来东配殿为我送膳,回程的时候,听闻不一样的动静……谁知有个姑娘在池中……唉。」 人命关天,长荣顾不得那么多,抱着她狂奔去寻爷爷。没有对牌请不动太医院,也亏得守卫记性好,认出这是海兰珠福晋身边的侍女,凭藉从军多年的经验按揉穴位,让她吐了好些水,恢復些许唿吸,这才携孙匆匆地前来。 这样大的事,无人敢隐瞒主子,谁都知道吉雅姑娘与海兰珠福晋情同姐妹,她在福晋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 守卫解释的时候,海兰珠白着脸出来,感激地望着他们。随即转过身,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小腹都传来阵阵的不舒服:「太医来了没有?」 她的手贴上吉雅冰冷的手,语调带了惶急。 宫人们同样焦急,说不出安慰的话,不出片刻,太医院院判拎着药箱匆匆赶到,跑得额头都出了汗。 他查看过后,大松一口气:「还有意识,能救!再多一刻钟,口鼻皆堵,怕是大罗金仙也没辙了。」 此话一出,众人高悬的心落了下去,口中喃喃念着长生天保佑。 海兰珠的手这才不再发抖。小腹传来的不舒服消去许多,苍白的脸颊浮现红润:「还请太医尽力救治,我在这儿等她醒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4 23:57:20~2022-03-06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灵儿5瓶;逃逸宇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太医自是应下,全力救治不提。他来得急,并没有捎带药童,关雎宫的宫人便候在一旁,巴巴地给他递东西,或是听命将吉雅翻过身,用力挤压她的胸腔。 「快去煎药,有暖身的效用……」 「你们去拿干爽的衣服,别让姑娘冻着了!」 海兰珠抿着嘴唇,在一旁看了许久。太医的救治告一段落,吉雅的唿吸从微弱转为通畅,只等灌下热汤,看她何时醒来。 因着更衣,需挪到里间观察,前殿很快从拥挤转为空旷,长荣像是松了一口气,却见海兰珠福晋转过身,朝他还有守卫各行了一个深深的福礼。 长荣躬身避开,守卫连忙搀扶起她:「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臭小子该做的,要让福晋行礼,岂不是挟恩! 海兰珠摇摇头,道:「若不是您,还有您的孙儿,吉雅就要丧命了。」那身侍卫服她认得,说罢温声问:「不知他叫什么,在哪里当值?」 老人给长孙使了个眼色,长荣忙道:「奴才名……长荣,乃镶黄旗人富察氏,现在西四所值守。」 西四所,正是阿哥们居住读书的地方,原本还住了四格格雅图,现已搬去十四贝勒府。他像是不善言辞,对答的经验极少,海兰珠一问,便一股脑全都说了:「祖父名万吉哈,阿玛名哈什屯,幼弟米思翰刚刚出生……」 守卫也就是万吉哈,听得脸都绿了,恨不能一巴掌拍他脸上。让你多嘴,救个人就嘚瑟了,现在是背家谱的时候吗? 第132页 等会是不是要提起老夫给你取了个汉译名字,还特意向大汗请教过? 海兰珠却是露出笑意:「我记着了。」 她道:「等吉雅醒来,我定让她亲自同你们道谢。」 长荣低下头连说不敢,守卫的脸色缓和起来,这才像样嘛。哪知孙儿欲言又止,结结巴巴道:「奴才的外袍……还披在吉雅姑娘的身上……」 万吉哈:「……」 . 外袍浆洗过一遍,未免耽误差事,来不及晾晒便递到长荣手中。海兰珠叫人开启库房,赏下金银珍宝,容不得他们拒绝,只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礼物用盒装起,又遮上一层黑布,从外头看,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祖孙两个告退不久,里间忽然传来惊喜的嗓音:「醒了!吉雅姐姐醒了!」 幸而没有步入深秋,池水寒冷也有个限度,加上吉雅的身体素来健壮,她吐完肚子里的积水,喝了药,捂了一身的汗,就把寒意逼了出来。 海兰珠守在榻边,吉雅一睁眼便是主子的秀颜。她张张嘴,嗓子犹有火烧之感,鼻尖罕见地酸涩起来。 不等她们询问原因,吉雅心有余悸地道:「格格,有人推我,我、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咳咳咳……天很黑,身形也没有看见。」 水下扑腾的记忆,她实在不愿意回想,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格格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色大变,连博敦都不能继续保持稳重,谁人恶毒至此?! 海兰珠的眸光冷了下来,剎那间漆黑如墨。 她给吉雅掖了掖棉被,温柔道:「你什么都不要管,专心养好身子。养好了,再去拜谢救命恩人,若不是他们,你也不能好端端地睡在这儿。」 侍女们连忙附和,七嘴八舌地说起长荣还有他的祖父,吉雅听得睁大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 十天过去,草原依旧处于激烈的交战之中。 皇太极作为统帅,亲临前线指挥大金及其盟友,战火波及了整个漠南,唯有偏僻些的部落才得以倖免。战鼓响起,双方鸣金收兵,白日的战事落下帷幕,将士们或于夜间奔袭,或设障碍引诱,忙忙碌碌不能停歇。 多铎统帅一军,更是身先士卒的冲杀,回到营中分外疲累,却也无比的痛快。脱下沾满血肉的甲冑,随意沖洗一番,一出帐,便听两个亲卫用兵痞子都懂的语气,谈起八大福晋的样貌。 「听说伯奇福晋长得最美,窦土门福晋次之……」 「你从哪听来的?」 「俘虏嘴里。大汗说降者不杀,他们捆得一串一串的,啥都不敢隐瞒。」 多铎聚精会神地听着,等听得差不多了,重重咳嗽一声:「胡说些什么。她们有海兰珠福晋美吗?」 亲卫瞬间闭嘴。见爷没有恼怒,他们松了一口气,异口同声道:「谁也比不过海兰珠福晋。」 这话七分真,三分顺着多铎的心意说的。跟随主子这么久,他们早就习惯夸赞海兰珠福晋,培养出了不得了的默契,谁叫人家正合了爷的审美,又是爷求而不得的那个「她」呢? 多铎满意颔首,并不知道他们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听闻大汗相召的命令,转身往中央大帐行去。 皇太极合好信纸,眉间现出一抹褶痕。 恩和下意识地放轻动作,控制沏茶的声响。内心暗暗思忖,这可是海兰珠福晋的亲笔信,大汗瞧了,不应该感到欣悦么? 皇太极轻声开口:「有要事叫兰儿分心。」 还不是一般的要事,她不提,自是不想影响战争,影响他的判断。思及留在盛京、足以信任的心腹,轻微的焦灼显现,又强制抚平,他的食指划过舆图:「叫济尔哈朗详细上报,特别是关雎宫那头,不许有半分疏漏。」 「是。」 ………… 吉雅落水的事,海兰珠没有声张。关雎宫尽心掩盖,加上宫务为海兰珠所掌,外朝之人与留京的旗主并没有察觉端倪。 也唯有始作俑者与她的盟友知晓——计划失败了。 哲哲听闻吉雅活蹦乱跳的消息站了起来,顾及身份,这才缓缓坐了回去。阿娜日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是说万无一失,怎的还出了纰漏? 据说救起吉雅的有两个人,同样因为天黑,无人看清他们的面容,关雎宫又瞒得紧,就算派人打探,定不会有收穫。 哲哲竟是有些无言。她得了再三保证,将信将疑地没有插手,谁知海兰珠最为亲近的侍女毫髮无损,这可真是大白天见了鬼,公主还不知怎么恼怒。 莽古济同样不敢相信。她和十弟共同安排的棋子,亲眼看着吉雅在水中沉浮,慢慢变得没有声息,她如何还能得救? 难道长生天化身成人,庇佑她们主僕二人不成?! 不,无福之人的批命不会作假,定是有人恰巧路过。可惜了…… 她闭了闭眼,?掩住一抹嘆息,还有棋子办事不力的怒意,随即吩咐下人:「轻装简行,起驾贝勒府。就说是探望大福晋。」 这个贝勒府,专指豪格的府邸。想到她「不经意」间的指点,还有豪格若有所悟,随即越发恭敬,称得上请教的态度,莽古济的笑容深了起来。 且让关雎宫那位得意一时。 不甚高调的马车经过闹市,忽然间车身一抖。莽古济皱眉,当即想要问话,忽闻心腹扮作的车夫凝重的嗓音:「主子,前头有人惊马,掉在地上生死不知,且掀翻数座摊贩,我们换一条路走。」 第133页 莽古济轻轻点头。 可天底下竟有那么巧合的事,那匹发狂的马不受控制,竟直直朝她的方位狂奔而来! 车夫大惊,死死拽着缰绳,强令马车调转方向。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刚刚转到安全地带,那匹马紧盯着他们不放,拉车的两马像是惧怕不已,同样开始发狂,它们刨起蹄子嘶鸣一声,往身边小巷横冲直撞地跑去! 不受控的马,具有毁天灭地的可怕威力。 马车裹挟着巨大的冲击,「砰」地一声撞上了石墙。 短短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车夫当场毙命,莽古济没有直面冲击,却也重重磕在车厢上,霎时血流如注,她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半个时辰过后,阿娜日出了清宁宫的宫门,亲自给大福晋提膳。 她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四个侍女。去往膳房的宫道很是安静,慢慢的,侍女一个接一个的消失,阿娜日察觉到不对,勐地回头,霎那间面色空白,心脏都要跳出胸腔。 一声尖叫咽在嗓子里,被迅速捂上的巾布所遮盖。阿娜日再也发不出声音,被两位侍从「搀扶」着往后花园走。 天色逐渐黑沉,伴随着清脆的哗啦声,她跌进了深水圆池。 站在岸边的侍从容貌普通,面色平静,在心里默念着数数。见左右无人,他们对视一眼,下水捞起阿娜日,继而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扛到关雎宫极为偏僻的厢房里。 厢房没有点灯,唯独令牌闪着金光,足以看清阿娜日五花大绑的模样。 海兰珠神色淡淡:「泼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6 23:58:14~2022-03-07 23: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灵儿3瓶;醍醐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一盆冷水哗啦泼下,阿娜日打了个寒颤。 堵住的口鼻呛得她撕心裂肺,伴随冰入骨髓的寒意,她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 身为大福晋的贴身侍女,跟随哲哲从草原来到盛京,她的半生堪称顺风顺水,除了被赏板子的那一回,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罪?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是谁?!在宫中胆敢行兇,等她禀报大福晋,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到底被强大的求生欲影响,阿娜日忍住惊惧,不让自己的恨意显现,瑟瑟发抖地睁开眼。 满室黑暗冲击着心理防线,阿娜日差些陷入崩溃,直至微弱的烛火亮起,她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容颜。 国色天香,娇若牡丹。 她瞳孔一缩:「海、海兰珠福晋……」 海兰珠双手交叠,红唇轻轻弯起,唯独阿娜日瞧得清晰,她柔美的眼眸没有丝毫笑意,犹如被冰冷的蛇身缠上,缠得她心脏发疼。 「大福晋的贴身侍女投井,从今往后,清宁宫再无阿娜日。」 说罢轻飘飘道:「拷问吧。不必上刑。」 立在海兰珠身后,恍若幽灵的两道影子拱手:「是。」 阿娜日是哲哲最为信任的心腹,知道的秘辛只多不少。对于精于此道的人才来说,不上刑罚的拷问也有千万种,一轮一轮地问下去,肉身定然无损,心理可就不一定了。 海兰珠轻轻点头,不顾阿娜日眦目欲裂,继而面如死灰的脸,起身离去。 …… 清宁宫烛火通明,哲哲深吸一口气:「阿娜日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同去提膳的侍女跪在地上,小幅度地发着抖:「回禀大福晋,我们、我们方才遇见了内务府的管、管事,近来供应的布匹又有缺漏,奴才气不过,问了他几句话,一转身,阿娜日姐姐就不见了!」 其余侍女吓得说不出话,磕着头不敢隐瞒,说辞与她并无出入。眼前传来晕眩,哲哲勐地握紧扶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去找……」 直至翌日天明,哈达公主惊马的消息传来,宫人终于问出了一条线索。 据昨晚值守西北角的侍卫叙述,傍晚时分,那口经久不用、杂草丛生的水井传来巨响,一位侍女自个儿跳了下去。他们也曾试图打捞,却因水深过度,捞上来的唯有石块,不知是不是大福晋身边的阿娜日姑娘。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哆哆嗦嗦地上报,果不其然看见大福晋失色的脸! 公主惊马,不出多时阿娜日失踪,多么相似的手段,海兰珠……她就没想隐瞒。 哲哲措手不及,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哲哲彻底心乱了,一张脸白得吓人,便是大玉儿改嫁多尔衮,她也没有露过这样的神色。若阿娜日真的在她手里,问出什么要命的东西,等大汗归来……她闭了闭眼,从牙根挤出一句话:「去关雎宫。」 . 「姑姑说些什么,我竟不知晓。」哲哲到来自是稀客,海兰珠亲自出迎,做足了礼数,闻言浅笑着摇头。 哲哲须保持镇静,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失去大福晋的温婉。心头恨不能好侄女消失,表面勉强露出笑容:「阿娜日昨儿消失不见,我这做主子的实在着急,关雎宫掌着宫务,故来问问你。」 海兰珠柔声道:「姑姑,我掌管宫务不假,可若有人一心求死,又怎么救得回呢。」 说话间,侍从有眼色地四散,修养完毕的吉雅盯了哲哲几眼,转身退了出去。 第134页 哲哲缓缓收了笑,不加掩饰地回望她。投井自尽,如此荒唐的理由,半晌她吸了口气,放软声音:「我们同出科尔沁,本就一脉连枝。姑姑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姑姑没有对不住我。」海兰珠的指尖竖在唇边,「姑姑对不起的是大汗。」 哲哲心头骤冷,慢慢捏起绣帕,就见她笑了起来:「从前的事,我们暂且不论,只是豪格既为贝勒,又是大汗的长子,如何能被那起子小人离间呢。」 说到最后,几乎化为气音,像是掌控人的心脏,却偏不一下捏碎,而是一刀一刀地凌迟。 她果然知道了。 阿娜日便是再忠心,如何熬得过酷刑,哲哲动动唇,控制不住地往后退步。还有她指使玉儿联繫多尔衮,把琪琪格当枪使,从前的桩桩件件,海兰珠全知道了! 「姑姑,你既与莽古济公主来往颇多,不如替我捎句话。何必执着于我的命,等大汗归来,我若揭发公主有反心,岂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好一个有反心。 这话如惊雷一般响彻,哲哲勐地闭上眼,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莽古济有反心,那与反贼来往的大福晋又是什么? 她拼着最后的冷静,挤出一句话:「你这是污衊。」 海兰珠的语调又轻又柔,像是恃宠生娇:「污衊又如何?我不喜欢讲理。」 随即传唤候在外边的宫人:「大福晋累了,你们送大福晋回宫。」 …… 说是送,实则带有强制的意味,与此同时,西四所内。 长荣温声对同僚道:「谢了。」 「你我之间,道什么谢。」不就是撒个小谎,同僚用拳头顶了顶他,压低声音问,「侍卫所传来风声,富察·长荣要调去崇政殿里当值,你小子走了什么好运?」 长荣木讷寡言,文不及内院学士,武不及两黄旗兵士,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忠心。 可忠心之人多了去了,富察氏不比出了开国功臣的瓜尔佳氏、钮钴禄氏显赫,长荣的曾祖虽投奔老汗王,也只是个佐领。 后来,老汗王将长荣的祖父拨给孟古大妃,为显重视,也为保护,也就有了如今东配殿的守卫。 大汗记着孟古大妃跟前的老人,长荣凭祖父的荫蔽成为带刀侍卫已是恩赐,日后运作一番,当个外放的官儿,亦有不差的前途。 而守卫崇政殿的差事不一样,堪称一步登天!日日在大汗跟前晃悠,前途自然远大,同僚既惊奇又艷羡,却也真心实意为他高兴。 长荣的脸微微发红。 侍卫所做主之人,乃鰲拜统领调教出来的心腹,大汗不在,听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哼哧一番,道:「遇到一个姑娘……」 他们富察家家风清正,连小厮都没有几个,长荣又是被祖父带大,小时候除了母亲,没见过其余女人,对于外貌的认知并不清晰。 故而见了海兰珠并不愣神,还让关雎宫的宫人稀罕了好一会儿,长荣侍卫这样的多罕见吶! 同僚却听得傻眼了。 遇到一个姑娘?什么姑娘能有那么大的能量,说调就调,还送他一个前程? 他咽了咽口水,惊恐道:「留在宫中的两位格格还不满十岁……」 长荣:「……」 不一会儿,西四所传来一声直入云霄的惨叫。 . 哲哲又气又怒,一回宫便倒了下去,卧床许久,太医开药也不见好。 她得的是心病。 如今的破局办法,唯有解决掉海兰珠,可她做不到。 大福晋入秋感了「风寒」,无人怀疑病因。代善同心腹谈起的时候,捋着短须感嘆:「从前都说海兰珠福晋体弱,宫权由她掌管,我担忧的唯有这个。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世人的恐惧有千万种,却都逃不过「投鼠忌器」四个字。大汗亲征已逾两月,整整两个月,公主府安分万分,再也没有额外的动静,唯独放了豪格大福晋与岳托大福晋入府探望,对外说是养伤。 ——即便她的额伤血流如注,看着吓人,却没有危及性命。一时间人言纷纭,都说公主时运不好,该去佛寺去去晦气,一时间,宗室们除去送药,便是送开了光的佛像,公主府堆积如山,连一向唯唯诺诺的驸马都有了意见。 许是哲哲同十四贝勒府传了话,海兰珠难得过了清净的日子。只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信件再三地读,珍惜地与令牌放在一处,或是打听战事如何,不比朝臣的关怀少。 大金节节胜利,就是她最好的慰藉。 小玉儿便笑她,与其藏在心底不与她人说,不如坦白出来,思念还会少一些。 说罢嘆了一声:「我那冤家,半月没有传信回来,不会是打着打着另找新欢,彻底把我抛在脑后了吧?」 海兰珠:「……胡说什么?」 那天小腹传来的不舒服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无踪,海兰珠只以为是担忧吉雅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补药依旧喝着,平安脉也未落下,太医显得极为高兴,说福晋的身子一日日好转,再养养便称得上康健。 太医诊断,海兰珠自然不会怀疑,只是近两天的感受越发异样—— 身体时常使不上力气,用膳偶尔没有胃口,这些异样时有时无,也没有到忽视不了的地步。 第135页 大汗亲自寻来养生秘方,嘱咐她好好用膳,便是因此,海兰珠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身子,思虑一瞬,只等太医再请平安脉时仔细询问。 请脉的例行时辰在午后。今儿晨起,膳房熬了一碗鱼片粥,她轻轻蹙眉,反胃感涌上心头,等银勺碰到嘴唇,海兰珠再也受不住,俯下身干呕不断。 端膳的吉雅神色大变:「格格!」 这是从未有过的反应,博敦嗓音凝重,万般念头在心里转了个弯:「莫要动那碗粥,快请太医!」 莫不是鱼片粥有问题?谁都知道她们主子需调养身体,受不得半点侵袭,关雎宫的宫人惶惶然起来,狂奔着去请太医。 今儿当值的是一位精通妇科的太医,上回请平安脉,还是半个月前。 验过的粥水无毒,他的手有些颤,搭上海兰珠的手腕。 渐渐的,太医瞪大了眼睛。 脉象如滚珠,是他最为熟悉的情形。不会错的,女子若有孕,少则一个半月,多则两个月余才能诊出,凭藉海兰珠福晋的身体,两个月才有确切的脉象—— 海兰珠福晋,有孕了。 . 漠南草原,大金驻扎的中央大帐,正在迎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的丈夫得了天花,不久就要回归长生天的怀抱。」瞧着三十出头,样貌美艷,一身贵族装扮的蒙古女人缓缓说道。 不顾在场将领的譁然,窦土门福晋如钩的眼睛轻轻吔过皇太极,满是势在必得:「草原的英雄不少,唯有金国大汗能够让我改嫁。大汗要是娶我,我即刻率领牧户归顺大金,并且说服众位姐妹,还有林丹的长子额哲,不知大汗愿不愿意?」? 第73章 大帐忽然陷入安静。 除了带兵的各位旗主与将领,吴克善也在其中,窦土门福晋此番「作客」,正是科尔沁牵的线。 他的脸慢慢变黑,后悔涌上心头—— 他领她来,不是让她撬妹妹的墙角的! 窦土门福晋姓博尔济吉特氏,名为巴特玛。巴特玛没有关注别人的反应,目光划过上座男人高挺的鼻樑,如星的凤眼,看着看着,倾慕伴随着势在必得,于眼帘流露。 从前只知英雄的声名,如今一看,便是多年前的丈夫也远不如他俊朗,心头不禁生出深深的不平。 要嫁就嫁这样的男人,林丹那个只知喘气的老头,如何能与金国大汗相比?! 她是第一个提出归顺的林丹汗福晋,统领万户不说,容貌也是拔尖,纵观整个草原,除了伯奇,无人与她媲美。布木布泰,满蒙第一美人?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改嫁一事,金国大汗必定会首肯,她还能告诉他传国玉玺的下落,给他的军队指引方向,让他名正言顺地称帝。 巴特玛注视着上座的男人,笑容笃定万分,下一瞬,低沉醇厚的嗓音传来:「福晋的厚爱,恕本汗不能答应。」 巴特玛僵住了。 皇太极怎么会拒绝? 她的笑容渐渐隐去:「大汗难道不想称霸草原?林丹死去,还有额哲继位,只要八大福晋帮扶,察哈尔的人心不会散,大金的后方永远不得安稳!」 话音落下,下首譁然渐起。听到林丹汗时日无多的消息,多铎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哪知窦土门福晋竟是这样的不知好歹。 觊觎美人姐姐的丈夫不说,还出言威胁? 他的眉心透出冷厉,张嘴想说什么,皇太极抬手一按,帐内重归寂静。 「便是林丹汗无恙,联军的溃败已成定局,或许明日,或许后日。」他微微倾身,慢条斯理道,「一旦溃败,本汗必将赶尽杀绝,福晋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她该问的,是大金愿不愿意纳降,收尽高傲,而不是自恃平等。 传国玉玺,早就是他皇太极的囊中物,谁也夺不走。 巴特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见皇太极做了个请的姿势,薄唇含笑:「本汗的后院再容不下人,而我有诸多出众的兄弟,无一不是英雄,等战事结束,我们再谈不迟。」 最后话锋一转:「我大金的斥候,早早打探出林丹汗病笃的消息。福晋不愿归顺,无妨,逃亡路上,本汗自会奉上盘缠,让福晋过得舒心一些。」 吴克善紧绷的脸色放缓许多。低低落落的笑声响起,帐内松弛的气氛陡然一变,将士们尊崇大汗的意志,虎视眈眈望向窦土门福晋,那席捲而上的战意,让巴特玛浮现羞怒的脸由红转白,搁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 她自是知道察哈尔胜不了,联军唯有溃败的份,否则又岂会说出归附之言。刚刚的话,不过是挽尊的手段,可大汗如何能这么对她,还有那句后院再容不下人…… 为什么容不下人?他凭什么不要她?! 巴特玛只觉里子面子都被放在地上踩。心头烈焰在燃烧,她平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挫败,一瞬间,囊囊大福晋劝她的话语浮上心头: 「听说金国大汗最宠的福晋名海兰珠,同样出自科尔沁,有海兰珠入眼,皇太极怕是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妹妹还是打消这样的念头吧。」 她强自露出一个笑,态度变得谦恭。想要说些软话,下一瞬,科尔沁的吴克善贝勒,也就是海兰珠的亲兄长温和开口:「大汗有令,吴克善这就送福晋归程。」 . 第136页 瞧过热闹,旗主与将领们散了个干净。皇太极从案后起身,走到一旁净了净手:「有什么妙言直说。」 恩和低着脑袋,闻言一个激灵,被「妙言」二字噎了一噎。 皇太极瞥他一眼,他那壮阔的心理活动藏也藏不住,倒不如说出来听听:「不说,本汗治你的罪。」 恩和张张嘴,再不敢隐瞒:「奴才瞧着……吴克善贝勒像是憋了许久,方才收起担忧……」 至于憋着什么,他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大汗不娶窦土门福晋的缘由,联军必败是一个道理,最真实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远在盛京的海兰珠福晋——这话也不敢说,他不想打扫战场,也不想留在草原放羊。 恩和瞧见了,皇太极难道就没瞧见? 他早注意到了吴克善的黑脸,有些话,也是故意说给这位大舅哥听的。窦土门福晋的事,他不便在信里说明,而吴克善不一样,若他要给兰儿传书,需早早未雨绸缪。 皇太极重回案前,面色丝毫不显:「别管这些鸡毛蒜皮,干你的活去。」 恩和灰熘熘地走了,皇太极提笔挥毫,在最新上呈的战报上写下一行字:「十日内班师。」 他在草原停留得够久了。一晃两个月,他也与她分离了两个月,他每日都在按她的叮嘱打理胡茬,将她的回信倒背如流,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归心似箭。 斥候的事,他没有说谎,窦土门福晋不过是带来确切的消息。联军早已乱了阵脚,而今大势已定,就是林丹汗熬过天花,也扭转不了定局。 皇太极放下笔,手指在案上敲击。 凤目微阖,他忆起登上汗位之时做的那个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重温。后来真的与海兰珠相遇,他信了这是长生天的预示,从此殚精竭虑,不敢懈怠,只为拥有更多的权力,打下更多的疆土,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走,趴在榻前痛哭失声。 称帝的时机,到了。 . 海兰珠犹如珍稀动物一样,被层层叠叠的保护起来。 自从太医断言有孕,关雎宫上下高兴得疯了。这样说也不准确,向来稳重的博敦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太医有没有诊断错?! 博敦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救回福晋,太医进行了详细检查,大汗也曾召她旁听。福晋怀孕少说也要两年,而今只有一年出头,怎么、怎么就有喜了? 干呕,闻不得鱼腥味儿……确实是像,她怎么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若是真的,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说不定是调养的功劳;可就怕空欢喜一场,让期盼成了空,胡说八道是要论罪的。 被一双双热切的眼睛盯着,他引以为傲的诊滑脉术竟被怀疑,太医颤巍巍起身,敛起喜意,吹鬍子瞪眼道:「自然是真的!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请两位院判来诊,也是一样的结果。」 「从前没有发现,而今两个月显脉,此事并不罕见,还与福晋的体质有关。鱼片粥无毒,福晋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说着,太医念念有词,「脉象健康好啊,补药再也不能喝了,得与院判好好商量,换另一种安胎方子……」 吉雅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瞧太医这幅模样,没跑了。 听闻脉象健康四个字,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与博敦对视一眼,按捺住狂喜:「太医,太医大人!有……有孕,对,格格怀孕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都同我说,我这就记下……」 说着风一般地跑进厢房,拿了小册和纸笔。格格教她认过字儿,虽然她笨,会写的不多,但这个时候,就算不会也要会,狗爬又怎么了?! 如一滴水溅入油锅,吉雅带了个好头,宫人七手八脚地忙乱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撤膳的撤膳,搬软椅的搬软椅,务必让福晋舒舒服服,不能让肚子里的小阿哥受半点损伤。这是她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小主子,要是让大汗知道,该有多么高兴……吉雅一拍脑袋,叠声道:「还要禀报大汗!」 博敦深吸一口气:「对,还要禀报大汗。福晋不能亲自动笔了,来人——」 海兰珠还在发愣。 她被小心翼翼地扶上软椅,耳边的嘈杂像是离她远去,眼前景象朦胧起来。她抬手,右手停在半空,终于落在平坦的小腹,极为轻柔地摸了摸。 这里……孕育着她和皇太极的孩子? 她被大汗所救,被大汗珍爱,此生早就没有了遗憾。 若能给他生儿育女,更是再好不过,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怀上绝非易事,或许一辈子也当不了母亲,不能听到软软的一声「额涅」。 海兰珠从不为这个自怨自艾,若有,缘分也不会那么快到来。 一想到这是她和他的孩子,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这是长生天赐给她的惊喜,是与他更紧密的联繫,海兰珠眼尾发红,漫上一抹水光,又很快隐去。 太医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吉雅在一旁奋笔疾书,忽然停下笔,哀求说慢一些,她看着看着,抿起动人的笑意。 当下什么都好,唯有大汗不在身旁。 ——这个时候出现在额涅的肚子里,是为迎接你父汗大胜归来,对不对? . 七日后,中央大帐。 「报——联军人心涣散,左翼溃逃,是否要乘胜追击?」 第137页 领军的统帅与旗主们都在。多尔衮心间激盪,多铎听得眼睛大亮,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皇太极身披甲冑,沉声道:「追击。」 最难的关卡过去,现在追击称得上捡功劳,赌一赌谁能活捉林丹汗的家眷心腹,以便回朝叙功。营里响起震天的欢唿:「大汗英明!」 多铎单手握拳,敲了敲心口,领命完毕,便急急往外走。忽然间,他听见一道扯着嗓子的叫喊:「让让,都让让,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济尔哈朗派来的亲信跑得脸都红了,他喘着气,将竹筒封着的奏报递到皇太极手中。 皇太极眉心微皱,拆开一看—— 啪嗒一声,竹筒掉落在了地上。 「十四弟,本汗将收尾的重任託付给你。」皇太极看向多尔衮,「而今大局已定,我须即刻返京,这里的一切,麻烦十四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9 23:59:23~2022-03-11 23: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喜鱼oh°22瓶;小雪10瓶;薄荷巧克力_x 9瓶;皈禅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说罢,皇太极道:「若有不决之事,与岳托商量,这里交给你,本汗放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多铎睁大眼,往外走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将领们大吃一惊,多尔衮勐地抬首:「四哥?」 掉落的竹筒轱辘辘滚在他面前,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拾起。将领们有一个是一个,全都盯着京中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视线随着皇太极的手移动,猜测里头写的什么。 就如大汗所说,而今大局已定,草原无需他坐镇,也不会再出什么变数。但回京的决议太过突然,谁也没有料到,难道是六贝勒遇上棘手的朝事…… 皇太极收好竹筒,又问了一遍:「十四弟,你意如何?」 多尔衮上前一步,再没有任何犹豫,拱手道:「遵令。」 大汗信重于他,他决不会辜负大汗的期望。 「好。」皇太极颔首,凤目灼灼,「备马!」 …… 除了亲卫,还有鰲拜统领挑的数名精锐,一人一马追随大汗回京。恩和气喘吁吁跟在鰲拜身后,有心想问问他,念头一转,那竹筒大汗连他都不给看,鰲拜定然也是不知道的。 皇太极一身戎装,高居骏马之上,温声对鰲拜道:「多铎上阵拼杀,你又怎能落后于他?不必担心我,去吧。」 语气温柔地让人心惊,鰲拜霎时变得僵硬,恩和紧随其后,生生打了一个激灵。 不好的预感越发浓重,他咽了咽喉咙:「大、大汗……」 恩和要哭了,盛京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宫城失火,还是贼子造反,主子不如提示一番,也好让他有个底。 临行之前面对两个心腹,皇太极便不再隐瞒。他用眼神催促恩和快些,一拉缰绳,笑道:「本汗要当阿玛了。」 笑容不同以往,甚至与他俊雅的脸庞并不相符,不像喜怒内敛,心思似海的当权之人,倒像恩和见过的傻乐侍卫,许多年前,那侍卫刚刚成婚。 鰲拜:「……」 恩和:「……」 他们对视一眼,鰲拜迟疑着,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恩和却是浑身一震。大汗不是第一回 当阿玛,能让他变得不像他的,却只有一个海兰珠福晋,难道说,难道说…… 长生天保佑,不必等到两年,海兰珠福晋有孕了! 堪堪掩下狂喜,恩和掐了自己一把,迫不及待想要做第一个道喜的人,哪知下一秒,马鞭腾空而来,重重抽上他的马身。 泼天的烟尘捲起,恩和瞬间不见了踪影。 谁再磨蹭,谁就是与他作对,皇太极收起马鞭:「回京!」 . 海兰珠没有将吉雅落水,还有审问阿娜日得出的种种秘辛写在信中,托人送往草原。唯有哲哲抱病稍稍提了一提,其余影响战争,影响大汗判断,或是惹他震怒的事情,只许延后再说。 为他料理宫中事,让他后顾无忧,是她必须要做到的。 一切都等大汗归来。 深秋已眨眼间过去,盛京入了冬,依稀可以窥见沁冷的严寒。干燥的北风越发强劲,关雎宫早早用上炭火,衬得寝殿暖融如春日,海兰珠倚在榻前,面颊红润地做着针线。 太医们轮流把过脉,都说脉象康健,但福晋万万不可轻忽,需服下温和的安胎药,过了三个月才算稳当。太医说的就是金科玉律,吉雅简直把她当易碎的瓷瓶一般,宫务只许瞧一会儿,劳累的事更不许做,还找来宫外的小玉儿监督;博敦思虑再三,更是下令关雎宫的宫人守口如瓶。 如今唯有统领夫人,还有辅佐朝政的济尔哈朗贝勒知晓,也是他派人往草原递的消息。不知为何,济尔哈朗贝勒对关雎宫有着足够的善意,还是他提的建议,福晋有孕的喜事,等大汗回宫再昭告四方。 她同海兰珠请示:「大汗不在,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依奴婢看,太医院那头也得叮嘱,叫他们不得宣扬。」 海兰珠失笑,自从诊出喜脉,她们有一个算一个,称得上草木皆兵。而今姑姑的命脉握在她手中,莽古济公主投鼠忌器,绝不敢再动手,又有大汗留下的人手保护,谁也不能伤到她的孩子,但她没有反驳,只柔和地点头。 第138页 小玉儿喜气洋洋地陪着她,待博敦前去忙活,海兰珠皱了皱鼻子,说起未完的话题:「安胎药实在酸苦……」 它比补药还苦,吃了蜜饯依旧不能抹去苦味儿。 见海兰珠放下针线,巴巴望着她,小玉儿板起一张脸:「都说良药苦口,我瞧着这些日子,表姐害喜减轻了许多,鱼味儿也能闻了,当喝。」 她也得好好研究膳食,把表姐餵得长肉,长得多多的才好,这脸可不能再瘦了! 海兰珠抱怨无效,更不知道小玉儿生了这样的危险念头。忽然间,前殿响起非同寻常的动静,一个侍从急慌慌地奔来。 他在外办差,阴差阳错地看见这幕,连忙抄近路前来禀报,就是为了告诉福晋这个好消息。侍从脸色发红,扑通一声行了礼,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大汗,大汗……」 小玉儿蹙起眉,为他的咋唿与冒失,惊了表姐该当何罪?她本想训斥一二,闻言吃惊起来,紧紧盯着他:「大汗怎么了?」 侍从终于喘过了气,匆忙叫了声福晋:「宫门、宫门开了,大汗回来了!」 他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譬如大汗下了马,龙行虎步精神奕奕,譬如恩和总管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好…… ——啪嗒一声,针线落在了地上。 海兰珠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愣愣地起身,距离寄信也才过去十天。便是八百里加急,送达也要五日的功夫,难道大汗接到六贝勒的信,一刻也没有停歇,从草原深处赶来盛京,赶来……她的身边。 唇瓣小幅度地轻颤着,她深吸一口气,提起了襟裙。 小玉儿堪堪从震撼中回神,发现表姐不见了。 徒留没有禀报完的侍从傻傻站着,她焦急道:「福晋呢?」 侍从如梦初醒:「福晋许是迎接大汗……」 话音未落,小玉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 皇太极奔波千里,连夜赶路,饿了用些水粮,累了席地休憩。但累的不是他,也不是负责保护的两黄旗精锐,不过是顾及越发『娇惯』的恩和总管,否则撇下他一个人,统共还能快上一日。 他心中积了一团火,裹挟着两月不见的思念,如今再也压抑不住,几乎将他焚烧殆尽,方寸不留。 他想见到海兰珠。 皇太极下了马,没有让人前去通报。汗宫一片宁静,与他去时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初秋转为冬日,落叶飘上肩头。 此时已至关雎宫前,他顺着落叶瞧去,蓦然停下了脚步。 皇太极这才发现,身上的戎装并不光鲜。色泽不復锃亮,积蓄了沿途的灰尘,他一顿,抬手摸了摸脸。 多日没有修剪的胡茬,还有粗糙许多的触感,叫他沉默了下来。他硬生生扭转脚跟,在恩和疑惑不解的眼神下,低声开口:「去崇政殿,先更衣。」 恩和恍然大悟,大汗这是男为悦己者容,介意海兰珠福晋瞧见这样的他。 还有福晋肚子里的小阿哥小格格,大汗定要以最英俊的容颜同他们见面! 这一路上恩和都在后悔,每每入夜,泪水都沾湿了衣襟。 自从不再征战,转职为汗宫总管,他吃好喝好,荒废了太多骑射,赶路竟给主子拖了后腿,实在惭愧。如今将功赎罪的机会到了,他定要为大汗挑最好看的衣裳,把冒出的胡茬颳得干干净净,再抹些吴克善贝勒常用的养颜膏……膏…… 恩和的声音变了调:「海、海兰珠福晋?」 皇太极勐然回头,海兰珠轻轻喘着气,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她的眼尾残留红晕,像天边绽开的晚霞,依稀可见一抹水光。皇太极喉结滚动,脚步像是生了根,凤眼逐渐爬上贪婪。 他的目光半刻也捨不得离开面前的美人,下一瞬,她干干净净,扎进了他的怀里。 鼻尖是铁锈尘土的味道,海兰珠闭上眼,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双手环住腰身,收紧的时候被他的大掌箍住,皇太极薄唇微动,哑声开口:「你怀着孩子,怎么还能做这样的动作。」 匆匆赶来的小玉儿呆在原地,与如在梦中的恩和对上视线,足足有几秒,又呆呆地挪开。 海兰珠闷在他的怀里,恍若可以隔着护甲,听见心口的跳动。 她安静了一会儿,语调轻轻,却是有些生气:「做这样的动作,与怀孩子有什么关系。前线战事未了,大汗怎么回来了?」 皇太极一愣,忙与她解释,他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漠南已定,就差收尾整兵……」 海兰珠抬头看他,漂亮眼眸依旧盛着怒。 皇太极再不辩解:「我想兰儿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1 23:59:17~2022-03-13 23:5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木枫、be 40瓶;修伊20瓶;茷笩、yuyu、薄荷巧克力_x、面带微笑春暖花开10瓶;九尾呀、理理5瓶;牙牙3瓶;曙色山色2瓶;maay、tan90°、我的快乐老家53529873、无敌土豆、爱意随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修]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特意压过,一字不落传入她耳中。 第139页 ——也只传进她的耳中。 海兰珠纤长的眼睫颤动,红唇抿了抿,再也忍不住弯起笑容。明明是冬日,却如树枝上初绽的桃花,面颊透着粉,叫满园萧瑟,寂冷宫墙染上无限娇意。 「不必去崇政殿更衣,我服侍你。」她脱离皇太极的怀抱,改为拉着他的手,「大汗勇武无双,不论何时,都是我心中最俊朗的英雄。」 这是听去了他与恩和的对话。 皇太极唿吸一窒,只觉喉间越发干涩,半晌温柔开口,嘴角不住地上翘:「好。」 恩和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不一会儿,就见福晋牵着大汗往关雎宫走。皇太极侧着身,呈一个护持的姿态——他护持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恩和与小玉儿站在必经之道上,还来不及绕开,海兰珠见了他们一笑,正欲说话,小玉儿从呆滞中回神,忙不迭道:「表姐与姐夫许久未见,定有许多的话要说,我先告退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觉悟,一熘烟走得飞快,可惜恩和总管走不了,他睁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期期艾艾望向大汗。 皇太极:「……还不回房休息,是想回归长生天的怀抱?」 「!」恩和受宠若惊地滚了。 . 关雎宫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博敦与吉雅压下喜色,把宫人指挥得团团转。 「去请院判来……」 「你去搬崇政殿偏殿的政务,济尔哈朗贝勒分门别类都放好了,脚程要快……」 皇太极沐浴完毕,换上一身金线鹰纹常服,脖间是黑狐裘领,发梢残留着水珠。胡茬被剃得干干净净,海兰珠捧来巾布,轻柔地替他擦拭,又换上梳子梳头,他便顺从地靠在榻上,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顿,覆上她的小腹。 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醒了里头的小傢伙。 海兰珠扑哧一笑,嗔道:「他还不会动,连手脚还没有长好。」 皇太极不以为然,凤目蕴藏着笃定:「本汗的小阿哥小格格最聪明,从小就知道阿玛在想什么。」 海兰珠拗不过,只好任由他想像。半刻钟后,她放下木梳,柔声劝道:「大汗不如睡一会儿。」 即便奔波多日,他的神色丝毫不见疲惫,灼灼目光唯有一个她:「不急。」 不急?人是肉做的,还是铁打的不成?! 海兰珠蹙起眉心,皇太极一见她这幅模样,连忙改了口:「都听兰儿的。我问过太医就睡,好不好?」 海兰珠盯着他看,眉心舒展,终于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召见的院判大人终于赶来。还来不及行礼,便遭到大汗疾风骤雨般的盘问,当下生产对身子有没有影响?福晋能否承受?忌口如何,害喜严不严重? 他才知道大汗回宫的消息,被一连串问题砸得晕头转向,半晌颤巍巍地开口:「还请大汗……慢点儿问……」 皇太极沉默一瞬,决定尊重医术超绝的老臣。 他颔首,吩咐吉雅:「拿纸笔来。」 吉雅觉得这幅模样怪熟悉的,却不敢表露出一丁点,也不敢把自己狗爬似的笔记上贡,唰一下跑远了。 . 等到夜色深沉,大汗忽然回京的消息已传遍前朝。 皇太极睡够三个时辰,随意用了些膳,见时辰已晚,吩咐在京的旗主贝勒不必进宫,诸事明日再议。 命人传完话,他陪着海兰珠洗漱,哄着她入睡,就着床边烛火,仔细地将太医叮嘱的注意事项重温一遍。 把出来的脉象健康,福晋害喜的症状越发减轻,却也不能疏忽大意…… 等她睡得沉了,皇太极掖了掖锦被,起身向外走。 一边走,一边同屁颠屁颠赶来服侍的恩和道:「把摺子搬到书房,还有福晋没来得及处理的宫务。」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下来:「传斥候头领,本汗有事问他。」 恩和连忙应下。 这里的斥候头领便是皇太极不在,负责护卫关雎宫的人。「福晋告诉奴才,前线战事要紧,莫要传信让大汗分心……」头领跪在书房,一字不漏禀报了两个月内宫中大大小小的事,特别有关海兰珠福晋的一切,最后呈上阿娜日的供词。 皇太极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冷。 他知道哲哲抱病在床,原来里头还有这样的因由。 真是贤惠至极的大福晋。 恩和听得冷汗涔涔,若说原先是对海兰珠福晋快刀斩乱麻的钦佩,听到最后变得心惊胆战,这……这…… 大福晋做的这些事儿,简直骇人听闻。便是他隐约明白,自海兰珠福晋进宫后,大福晋的品性并不如表现出来那般温婉,但撺掇从前的布木布泰福晋传信十四贝勒,联合莽古济公主三番两次对关雎宫下手,还意图示好豪格贝勒——这是要做什么?! 别提还有暗地里的小动作,都是避着人,只留亲信与之谋划,他一个也没有察觉到! 眼见大汗转扳指的动作慢下来,俊脸竟是带了笑:「摆驾清宁宫。」 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恩和喉咙有些干涩,低声道:「大汗,天色已晚,大福晋要是睡下……」 「本汗回宫,她如何睡得着。」皇太极起身往外,语调含冰,「她定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又盼着我不知情,又盼着给她一个痛快。」 「摆驾!」 …… 第140页 寝殿药味瀰漫,哲哲仰躺在榻上,脸庞是没有血色的蜡黄。夜色昏暗,唯有窗边透过的一缕月光,她的手渐渐攥紧,大汗回来了…… 听说大军还在拼杀,大汗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 即便察觉到不对劲,她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想了。 她怎么就栽在海兰珠的手上,以这种可笑的理由?明明是大她不少的长辈,浸淫后宫多年,积攒了多少人脉,却败得如此轻易,只苦了她的两个女儿。 哲哲冷笑一声,谁叫她身边没有大汗派下的人手,半点没有恃宠而骄的依仗。 她不是输给海兰珠,而是输给皇太极的偏爱! 可惜她没有早点明白。世上从不缺宠妃,又有谁有皇太极那般架势,将海兰珠护得那么好,心间如蚂蚁啃噬,那双形状温婉的杏眼闪过怒与恨,下一瞬,梢间忽然点起灯火,宫人连滚带爬地进来通报:「大福晋,大、大汗到——」 像被梆子重重击打了一下,她的心脏紧紧一抽,继而生疼。 果然,大汗什么都知道了。 哲哲慢慢坐起来,也不行礼,看着一身玄衣的男人由远及近。皇太极缓步而来,伴随他的脚步声,寝殿褪去黑暗,变得灯火通明,烛光照亮他俊朗的眉眼,里边不见失望,唯有冰寒。 「你们都退下。」 待侍从散尽,四周空荡起来,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兰儿的资歷不够,你再为她撑一段时间。」 即使哲哲已有准备,霎那间如遭雷击,为他这句开门见山的话。 她蜡黄的脸色转为惨白,嘴角讽笑消散得无影无踪,整个人摇摇欲坠,连喉间都涌上一股血味! 资歷不够,为她撑一段时间?撑什么,撑大福晋的位置,甚至皇后的位置,大汗这是最后一丝情分也不顾了。 哲哲浑身颤抖起来,积蓄的眼泪簌簌而落。她掀开锦被,无力地滑落在地,扯着他的衣摆哭道:「我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汗,是我嫉妒海兰珠,太在意宫权,一经公主撺掇便走错了路……」 皇太极没有说话,只淡淡望着她。 哲哲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放开他的衣摆。 她闭上眼,继而睁开:「海兰珠想要大福晋的位置,众位旗主不会同意,天下人不会同意的。她才嫁进盛京多久,大汗再爱重她,也不能置祖宗规矩于不顾,您还能把阿娜日的供词公布不成。」 一旦昭告天下,她受人唾弃,海兰珠的做法就不惹人诟病?就该让金人好好看看,他们大汗是如何的昏庸,宠爱的福晋是如何病态跋扈,老汗王亲封的公主说杀就杀,她身边的宫人说拿就拿! 皇太极凤目一深,忽然发觉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哲哲,她若是男儿,为官的心计定也不输于人。 比起明刀明枪,背后指使更为可恨。 怒到极致,反倒平静下来,他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 哲哲勐地抬头,心间的不安愈发放大。指甲紧紧镶嵌在肉里,带来的疼痛她却丝毫不觉,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事发生了,这是大汗回来的关键,而她一无所知! 「兰儿有喜了。」皇太极念着海兰珠的名字,语气低沉而温柔,「等小阿哥小格格出生,海兰珠福晋有功于大金,有功于社稷,如何当不得?本汗子嗣不多,兰儿诞下的血脉尊贵,谁也不会有异议。」 哲哲不可置信地看他。 她料到了所有,唯独没有料到这个,海兰珠怀孕了? 这话几乎清楚地向她表明,如若海兰珠生的是小阿哥,大汗要立他为嗣,继承汗位甚至是……皇位! 能怀一次必定能怀第二次,二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哲哲咬紧牙关,绝望之下,什么都明白了。 大汗不会废了她,大汗要她替海兰珠占位置。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为什么海兰珠出生的时候,哥哥没有掐死她? 一个无福之人护得如珠如宝,哲哲厉声道:「大汗匆匆回来,就是为了海兰珠肚子里的孩子,连战事,连江山都不顾了!」 皇太极不欲同她解释其中缘由。 他也没有否认,顺着哲哲的话道:「我活这一回,不是为了帝位,而是为了遇见海兰珠。」 冥冥之中,他像是什么都有过,最后什么也留不住,除了如画的冷寂江山。 「是长生天给了我旨意。江山拼命可得,而她可遇不可求。」说罢转身离去,徒留哲哲瘫软在地,脸色一片惨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3 23:59:25~2022-03-15 23: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始于初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球漫步20瓶;39723385 10瓶;橘子好甜、凉初5瓶;走呀走3瓶;be 2瓶;乔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唯有肆虐的寒风。 清宁宫外,长长的队伍安静万分,拱卫大汗往关雎宫走。恩和紧紧闭着嘴,生怕惹了主子不悦,更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皇太极负手而行,忽而开口:「新去崇政殿当值的,是万吉哈师傅的孙儿?」 「是,奴才发现御前来了新面孔,名为长荣,瞧着是个本分的年轻人,还救了吉雅姑娘的命。」恩和忙道。 第141页 「富察家向来忠心。」皇太极温和了面色,「长荣,听名字就是个可塑之才,日后需多加歷练。」 恩和有些愣。 这名字,是如何跟可塑之才扯上关系的? 片刻他恍然大悟,由海兰珠福晋举荐,那必定是可塑之才。心里酸酸地想,又有万吉哈给孟古大妃看守配殿的情分在,就算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这小子的前程也少不了。 与此同时松了口气,大福晋这茬总算揭过去了。不论大汗念不念情分,她这一国之母想必再当不得,留一个位份,也当为了两位格格着想。 只是还有宫外……哈达公主与豪格贝勒…… 恩和念头刚起,便听大汗笑了一声:「让豪格自去,我倒要看看,他能煳涂到什么地步。」 「搜集莽古济的罪状,搜不到,那就莫须有。」顿了顿,皇太极凤眼闪着酷烈的光,「本汗顾念亲情,宽宥她那么久,染坊当也开够了。」 莽古尔泰与之一母同胞,从前圈了一个,不好动另一个。况且她虽骄横,对他向来服从,又是岳托与豪格的岳母,总要顾忌几分。 称帝的时机已至,朝堂更迭在所难免。皇帝与汗王是不一样的,正好拿她祭旗,洗尽一切有异心者,为兰儿与他的孩子铺平坦途! 最后他吩咐:「将阿娜日的供词抄录几份,等合适的时机,再交给你十四爷。明日一早,海兰珠福晋有孕的喜事昭告四方,让盛京同乐,更为前线的将士添福。」 恩和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深吸一口气,躬身应下:「是。」 .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只不过从前朝大臣到宗室女眷,所有人都不甚平静。 据说体弱需要调养的海兰珠福晋怀孕了! 「姐姐有孕,大汗为她一听到消息就快马回宫,为她千里奔波……」啪嗒一声,大玉儿手中的茶水溅在毯上。 姑姑生病,她却不被允许进宫,原来是因为姐姐有了身子。 她垂下眼,眼中遮住无数划过的情绪,不知道心头是个什么滋味。犹如火烧,又如同水淹,搅得她翻江倒海不得安宁,头一个反应便是,怎么可能呢。 海兰珠生下阿哥,姑姑的大福晋之位哪里还会稳,她要姑姑为她扫平前路,帮她助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海兰珠被捧上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 「格格,大汗把军务交给了十四爷,据说离凯旋的日子近了。」苏茉尔替她拾起茶盏,低声说些安慰的话。格格终究再回不去宫中,日后的依靠有且只有一个十四爷,而海兰珠福晋有大汗的偏爱,她们又如何斗得过? 大玉儿慢慢坐下来,半晌道:「大汗还是信任爷的。」 如今唯有忍字一途,只有忍! 她攥紧掌心,只盼多尔衮早些回来…… 正当此时,偏院伺候的侍女匆匆前来禀报:「不好了,侧福晋,雅图格格哭闹不休,哭着要见额涅,求侧福晋去瞧瞧!」 大玉儿攥紧的掌心勐然松开。 她闭了闭眼:「知道了,退下吧。」 侍女焦急的音色卡在嗓子里,低着头退了出去。大玉儿抿了抿唇,望向苏茉尔:「你先代我去一趟,我随后就到。就说额涅很快去看雅图,如若十四叔回来了,万万不能哭闹,知道吗?」 …… 大汗回来,宫禁便自然而然地解除,晌午时分,豪格贝勒府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客人。 莽古济面如寒霜,十分不好看,迎向长女的第一句话便是:「豪格危险了。」 豪格大福晋揉了揉帕子:「额涅——」 莽古济阻止了她的话,缓缓坐在椅子上。 海兰珠怀的若是阿哥,他继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是与漠南联盟的大金最为乐见之事,天生就有蒙人支持,也是朝臣所乐见的。 她对关雎宫恨之入骨,又怎会任由这个孩子安然出生,给自己添堵,给皇太极添喜,破坏她谋划的大业,还断绝了豪格更进一步的可能。 莽古济眼底有着血丝,面庞早已不復风韵,肉眼可见地带了憔悴。额间即使掉了痂,依旧隐隐作痛,这都是拜海兰珠所赐,她绝不会与关雎宫干休。 三番两次地受苦受难,而她只能咽下苦果,她怎么会甘心。 可现在她腾不出手。 皇太极回来了,他翻看了那丫头的供词,悍然出手,开始调查于她。哲哲那蠢货早已自身难保,若不是德格类的人通风报信,她尚且蒙在鼓里,怕是会死得不明不白。 她现下唯一的依仗就是皇太极没有证据,为了身前身后名,为了宗室的安定,不能贸然杀她。 有德格类做帮手,她还有数月的时间…… 莽古济闭上眼,遮住隐约的疯狂。 她依旧记得,那时她还年轻,第一任丈夫未死,还没换成现下居于公主府的草包,她看一眼都厌恶。她跪在廊下苦苦哀求父汗不要杀她的丈夫,即便额驸的部落反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皇太极随侍父汗左右,在父汗问他意思的时候,沉默片刻,只道:「海齐部落利用巫术作乱,长驱直入杀我将士,朝中半点风声都未闻,定有细作里应外合。一切都由父汗定夺。」 没有他这句话,父汗怎会认定额驸是细作,下定决心杀了他? 时隔多年,皇太极怕是早就忘了,可她不会忘。 第142页 此番征战漠南,林丹汗出花的消息早已传来,皇太极定能寻到传国玉玺的下落,就算寻不到,依他的性子,也能造一个指假成真。 称帝不可避免,而她也要等他称帝,将皇太极的心血夺走,让长女坐上皇后之位,让海兰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要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苦楚,亲眼瞧见海兰珠受尽折磨,才能报了他杀她丈夫,圈她弟弟的仇! 既然皇太极要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有最后的底牌,还有坐镇户部的德格类藏在暗处——走着瞧吧。 莽古济平静下来,看向豪格大福晋:「不要紧,怀孕便怀孕,有额涅帮你,豪格定会继承父汗的衣钵。明儿同你妹妹说,刺杀还有惊马,都是海兰珠害的我,大汗准备立她为大福晋,扶她坐上皇后的位置。」 岳托爱重大福晋,程度不下于豪格。他忠于大汗,是大汗手中一把暴烈的刀,殊不知好刀也怕枕边风,特别是一根筋的刀,更会反噬主人。 还有多尔衮府中的大玉儿,明明是有福之人,被无福的姐姐踩在脚底,她怎么会甘心? 一个一个难过美人关,多尔衮许比岳托更为痴心呢。 骤然得知母亲受伤的真相,豪格大福晋神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莽古济轻轻笑了。 . 海兰珠有孕的喜事渐渐发酵,还有小道消息流传,大汗正是为了此事匆匆回京!数不尽的贺礼送往关雎宫,汗宫陷入前所未有的热闹之中。 一来有大汗下令,不许众人惊扰福晋,二来,女眷们倒也深知胎像未稳,她们不便打扰,真正能够上门的,也就只有一个小玉儿。 午休醒来,海兰珠在窗边绣着小衣,日光照耀下的脸颊莹莹如白玉。大汗在崇政殿召见大臣,清晨晌午都不得空,她便让人送去膳食,不忘一盅滋补的汤。 「福晋,布木布泰侧福晋送来贺礼,还递了牌子,想要探望大福晋。」博敦掀了帘子,在她耳旁轻声禀报。 海兰珠抬眸看她,微微笑道:「两个月不能相见,想必憋坏了,就让她去吧。抱头痛哭也好,谋划密事也罢,她们姑侄情深,我总不好做恶人。」 博敦闻言笑了:「是。」 昨儿大汗等福晋睡熟便去了清宁宫,今早那边请了太医,说是寒气严重入体,还咳了血,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怪布木布泰侧福晋如此着急。 宫中风向越发明朗,又经歷了昨晚,有眼力见的人隐隐能够察觉出,离福晋位主正宫不远了。从前没有孩子,自是福晋的弱势,而今弱势消去,等瓜熟蒂落,一朝分娩,又有谁能与福晋比肩? 她脚步轻巧地告退,海兰珠重新低下头,目中满是温柔。 窗边日光和煦,照得人暖暖融融,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皇太极来时,入眼一副美人卧榻的场景。轻轻抽走海兰珠绣了一半的成品,替她拉上锦被,将露在外头的手腕盖得严实,皇太极坐在一旁,久久望着她的睡颜。 凤眼涌上满足,他拿过小衣,细细研究了一番。 针脚精緻,入手柔软,皇太极却是皱起眉。半晌,他似下定决心,俯身取来篓里的针线,比照着尺寸,终于选好一个适合的,笨拙地开始动手。 绣这东西免不了费心费神,放在夜晚更伤眼睛——兰儿还是不要绣的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5 23:59:36~2022-03-16 18: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月球漫步20瓶;小灵儿3瓶;闹元宵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他的指腹布满厚茧,不似初学者那般手忙脚乱,一戳一个血窟窿。 只是……努力把细线钻进针孔,便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对方向的第一针,绣歪了;第二针歪得更厉害,半件小衣绣毁了。 有些人打江山厉害,绣东西困难。皇太极沉默片刻,拿起剪子销毁『罪状』,把小衣恢復成原来的样貌,凤眼划过一抹锐光,继续笨拙地动手。 直至暖融的日光被夜色替代,里间点起烛火,吉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想要问问福晋要不要端膳。 瞧见烛光下穿针的男人,她蓦然瞪大眼,差点儿失了仪态。皇太极朝她微微摇头,吉雅赶忙捂住嘴,示意自己明白了,咽了咽喉咙,逃也似的离开。 许是睡足了时辰,小腹传来轻微的飢饿感,海兰珠慢慢睁眼,朦胧之间,发现大汗守着她坐在榻边。 高大身躯挡住了烛光,挡不住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抿起一个动人的笑意,同时好奇起来,他在做什么? 海兰珠眨眨眼,十分安静地起身。 乌髮霎那间垂落,有几缕调皮地钻进皇太极的臂弯,他一怔,等察觉过来已经来不及,背影骤然变得僵硬—— 只见大汗左手拿着绣品,右手捏着针线,不知道绣了多久。最后的成果惨不忍睹,颜色不均匀了不说,线条七歪八扭,如狗啃似的横着,不像是贴身的小衣,倒像是给未来孩子准备的尿布。 海兰珠:「……」 皇太极若无其事地放下,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怕你劳累,想着尝试一二,谁知不尽如人意。」 明明是不如烈马的死物,就是不听他的话,怎么也驯服不了。 第143页 海兰珠深知此事宣扬出去,将会引出怎样的轩然大波,但她不在乎这个。她只忍着笑:「大汗比不得女子手巧,手劲尽在征战与骑射上,以及批不完的奏摺,难道还要包了我的针线不成?」 皇太极想说有何不可,转念一想,脑海浮现一幅幅画面,小阿哥小格格穿上这样的衣裳被人嘲笑…… 他把针线放回篓里,试图挽回国主的尊严:「本汗可以练。」 「我知道大汗心疼我。」海兰珠环住他的脖颈,亲亲他的面颊,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给孩子绣衣服罢了,只空闲的时候做,不会熬眼睛,也不会累到自己。」 见皇太极依旧不贊同的模样,仿佛真的要「一雪前耻」练下去,海兰珠凑到他耳旁道:「殊不知我也心疼大汗,我代你批摺子可好?」 说罢,故意用指使的语气道:「该用膳了,我饿了。」 「……」皇太极一秒钟妥协,打消了学刺绣的念头,「好。」 . 豪格回到府中的时候,少见地有些消沉。 为了一个怀孕的海兰珠福晋,父汗可以连夜奔波,快马加鞭地回宫;这也罢了,几位叔叔在漠南立功,包括他看不顺眼的十五叔。 父汗还将善后的事宜交给十四叔处理,这是多大的信任? 又有谁还记得留守在京的豪格贝勒。眼睁睁看着他人建立功勋,而自己失之交臂,连带着像是失去父汗的信任,豪格怎么也不明白,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心底最深处的隐忧竟然成了真,关雎宫若是生下小阿哥,天然占尽血脉的优势。虽说他有功勋,或许可以抵消蒙古那边的支持,但父汗的偏爱是第一位的。 父汗正当盛年,铁了心地要立幼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谁敢拦?谁能拦? 正蓝旗还没完全给到他的手上,自从上回惹了父汗生怒,交接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明明是冬日,豪格仿佛置身躁动不安的夏天,心下烦闷,日子过得处处不顺。 父汗到底对他有哪里不满,为什么从不考虑他?! 他深吸一口气,眉眼阴沉,踏进府门的瞬间吩咐下人:「去演武场,拿我的弓来。」 听闻爷回来的动静,豪格大福晋急忙动身,前去演武场寻人。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断箭,依旧消不了豪格的心火,他憋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豪格大福晋鼻尖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爷有什么火气,对着我发就好,再这样练下去会伤身的。」她走上前去,泪眼朦胧地道,「我也知道爷为海兰珠福晋的事心烦,我又何尝不是?」 见她挑明了话,像是为自己而哭,豪格沉默下来,把弓箭扔得远远的:「有什么抱怨,万万不要传出去,父汗最是厌恶这些。」 豪格大福晋苦笑着点点头。 她没有和丈夫点明额涅遇刺惊马,全和海兰珠福晋有关,只用帕子擦了擦泪,道:「爷有所不知,父汗有心废了大福晋,要给关雎宫那位腾位置。甚至日后的皇后之位……」 豪格勐地看她:「你说什么?」 豪格大福晋低声道:「我不敢欺瞒爷。」 豪格不敢相信地沉了脸,父汗这是铁了心要立未出生的小阿哥为继承人了? 为此不惜给宠爱的女人铺路,让她生的孩子更加名正言顺,放在汉人那里就是最为高贵的中宫嫡子,也能让科尔沁,让整个漠南蒙古欢唿! 不,不一定是小阿哥。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父汗凭什么这么抬举?何况大福晋向来贤惠,从未犯错,且膝下养育了两位格格,他这是昏庸的做法! 从根源上想,如果他的幼弟幼妹没有出生的可能—— 豪格骤然顿住念头,冷汗渗出嵴背,方才执弓的手在发颤,他怎么能这么想。 不顾妻子站在身后,他转身就走,背影满是沉郁,豪格大福晋一急,在他身后唤道:「爷?」 豪格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爷心中有数。」 ………… 如今海兰珠有孕,对于她的保护再小心也不为过,皇太极便是回宫,也没有撤下上百斥候组成的队伍,用来排查暗处对福晋不利的危机。 崇政殿里,皇太极打开一封奏摺,语气淡淡地问:「豪格近来在做什么。」 恩和连忙回答:「豪格贝勒只去演武场勤了些,其余动静倒是没有。」 「演武场。」皇太极嗯了一声,「知道了。」 转眼半月过去,草原传来天大的喜讯。歷经三个月的大战结束,漠南重新恢復和平,林丹汗不治身亡,八大福晋之中地位最高的囊囊大福晋娜木钟上表降书,与林丹汗的长子额哲携传国玉玺投奔,以求归附大金! 还有窦土门福晋、伯奇福晋、苏泰福晋,一共四位福晋携庞大的财产与牧户投奔,消息传来,盛京沸腾了。 皇太极加以批准,下诏催促大军返京,以期表彰功臣,授予功勋。谁都知道,这场决定漠南命运的战争由大汗亲自指挥,彻底瓦解了察哈尔反金势力,夺得真正的霸主之名。 传国玉玺的出现,更是引得满城欢唿,朝臣按捺住激动,心头全都不甚平静,一时间,皇太极登上汗位以来的威望达到顶峰。 街头小巷流传起一句童言,大汗打败了林丹汗,大汗什么时候称帝? 第144页 大军奉旨回京的同时,作为军师,也是皇太极布在军中负责监察的耳目,范文程早早接到密旨,盛京城门将有一场献俘仪式,还有玉玺传接仪式。务必保护好额哲与囊囊大福晋,作为最重要的两位「贵客」,他们不能出现半点意外,其余一切事务,由岳托与多尔衮全权处理。 玉玺传接仪式…… 范文程收好密旨,眼眶涌上热泪。 为君谋划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虽说称帝是件繁琐的事,国号国制,官制军制,还有朝堂宫规,方方面面都需要商定,筹备完全少说也要半年,但这不妨碍他的高兴。 终于轮到礼部,轮到他们汉臣大展拳脚的时候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格格怀了身孕,更是叫范文程喜出望外,如果得天之幸是个皇子,那他谋划的皇后之位便不再是奢望;若是公主也不要紧,格格的位份先压大福晋一头,中宫无主,慢慢立就是。 只要大汗站在他这一边,对格格真心真意,自然会接纳他的决策。 范文程亢奋的心情,便是多铎都隐约察觉到了。出门征战,用不着理会盛京的烦心事,更不用与亲哥在后院的事情上争吵,他与多尔衮「重归于好」,当然,这是他单方面的定论。 他是亲眼看过所谓的传国玉玺的,怪不得林丹汗如此宝贝,像是元朝传下的真品。多铎实在按捺不住,这日走进多尔衮的大帐,目光不自觉地往案桌上的木盒瞟,放低声音问:「皇……大汗果真要称帝了?」 多尔衮神色复杂,片刻轻轻颔首。 为显诚心,也为表示察哈尔的彻底臣服,额哲双手递上传国玉玺,如今这个宝贝就在他的帐中。 他道:「这也是父汗的遗愿。四哥为此夙兴夜寐,一刻也不懈怠,而今时机已至,我大金也要换个名字了。」 多尔衮不期然想起数年前的假设,缓缓吐出一口气。若他登上汗位,能够做到四哥这般吗? 不能。那就由他亲手将玉玺献给大汗,继续南征北战,直至天下平定的那一天。 多铎原本兴致勃勃的情绪稍减,跟着复杂起来。 他怔然不语,半晌闷闷道:「你是对的。」 唯有独领一军,才知为帅不易。到了如今的地步,私怨已然算不上什么,他不用想都知道民间该有多么沸腾,即便皇太极对不住他额娘,也是一个好首领,一个好皇帝。 他还能怎么着? 想起那日看见的伯奇福晋,容貌只比海兰珠福晋输了一丁点儿,多铎心想,他若请求赐婚,大汗不会不答应吧? 作者有话说: 皇太极:驳回。感谢在2022-03-16 18:52:32~2022-03-16 23: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么么哒14瓶;北极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自林丹汗的四位遗孀与长子额哲投奔大金,又有皇太极的示下,以多尔衮为首的主将处处礼遇,没有在礼节上怠慢半分。 但囊囊大福晋清楚知晓,她们是来归顺的,不是做客的。没有林丹的察哈尔就是一盘散沙,既然决心投降,连传国玉玺都献上了,到了大金的地界,什么傲气都得收敛起来。 囊囊大福晋名为娜木钟,出身阿霸垓部落,在林丹汗的众多妻子之中,她的地位最高,威信最足,财产与容貌却不是最多最出色的那个。 帐内燃着暖黄烛光,她抚了抚小腹,里头怀着不知是男是女的遗腹子,问一旁的贴身侍女:「打听出来没有,金国大汗最宠爱的确是海兰珠福晋?」 窦土门福晋巴特玛坐在一边,闻言眉眼一沉,身子往前倾了倾。娜木钟知道她的急迫,微嘆了口气,那侍女连忙道:「是,如今海兰珠福晋有孕,大汗还将军务託付给了十四贝勒,赶回盛京就为了看她,奴婢花了大力气才得知!」 空气骤然有些凝固。 巴特玛唿吸重重地起伏,这让她听来,是极为不可思议之事。草原的首领都一样,心里头全是掠夺与争霸,哪里有情爱占据的地方。皇太极这样手段无情的雄主,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赶赴回京,虽说留下的军务只是尾巴,那也是与她们察哈尔交的手! 她敛起震惊,还有收不住的一丝妒忌,眼底闪过的执念更浓。 娶她明明有益,大汗却不愿意,一定是因为那个海兰珠。可他重情的性子更叫她着迷,这样的男人哪里去寻?错过了就再也见不着,她必须嫁给大金的汗王,就算夺不了宠爱也要有无上地位,而不是守寡凋零下去! 娜木钟瞧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皱眉。 巴特玛心气高,她默许她主动进大金军帐试探,回来时消沉了好一段时候。等问出前因后果,她好悬忍住怨怪,没有在这个档口罚人,叫人看了笑话。 她们姐妹几个,定然是要改嫁的。选个好丈夫是第一要紧事,她能理解窦土门福晋的执着,别说巴特玛了,就是她,又何尝不想嫁给皇太极? 只是达成目标需要筹谋,哪能大喇喇地说出来! 娜木钟眼中闪过嘲讽,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是这样的蠢货。实在懒得劝了,却见巴特玛起身道:「姐姐可要帮我。」 她们同出一个部落,且娜木钟现下怀着孕,容貌财产都不如她,嫁给皇太极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她必须见一见海兰珠,瞧瞧海兰珠到底有哪里勾人,她凭什么比不过! 第145页 . 盛京城落了一场雪,积雪渐渐融化的时候,恰是大军凯旋之日。 城门外旌旗招展,初升暖阳袭下金光,映照着献俘仪式格外肃穆。海兰珠没有到场,便是她想来,皇太极也会哄着她改主意,这般场合人山人海,他不允许母子俩出半点意外。 皇太极一袭黑金朝服,头戴黑狐朝冠,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待仪式完毕,多尔衮翻身下马:「臣弟有幸,并不辜负大汗所託。」 岳托紧随其后:「臣侄有幸,并不辜负大汗所託!」 在他右侧,多铎及众位统领单膝跪下,以听训示。皇太极亲自扶起,朗声道:「辛苦了。我大金的儿郎们浴血奋战,将满身荣耀带回京城,朝廷将记得你们的功劳,史书也将记得你们的功劳!」 将士们齐声开口,震得飞鸟掉落:「天佑大汗,大汗万岁千秋——」 万岁向来是帝王使用的祝语,皇太极凤目一深,含笑看向多尔衮。 一块托盘盖着明黄色的绸布现于人前,下有古朴的木盒,掀开绸布,入眼「制诰之宝」四字, 「昔年顺帝北逃,代代相传的玉玺流落草原,途经土默特部、察哈尔部,到了今日,由囊囊大福晋携额哲王子进献大汗。」多尔衮谨行叩拜之礼,起身端来,又深深躬下身去,「还请大汗受之。」 霎那间城门静谧。有人心间激盪,有人屏住唿吸,皇太极眯起眼,似要将玉玺的模样刻进脑中。 建号改制,是为继承前朝大统。传国玉玺,本质不过是不知真假的石头,便是假,他也要让它成真。 不过是时机到,师出有名而已。 片刻肃穆接过:「本汗当沐浴焚香,于宗庙受奉,感念长生天的恩赐!」 . 关雎宫犹如春暖,海兰珠捧起案上的金印,手指轻拂,不多时将它放回盒中。 才过了多久,它就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她倒要感谢送来的那个人,省了进献的功夫,或是大汗去寻的功夫。 红唇弯起一抹弧度,海兰珠朝外走去,听见吉雅和博敦小声说话:「如今满三个月,格格也能出去散散心了。」 博敦点头道:「既是太医嘱託,不能一味地窝在宫里。只是如今天寒,定要顾上保暖,每一条宫道需扫干净雪,后花园也得清理。」 这个话题结束,她们围绕是男是女讨论了好一会儿,说襁褓衣裤都得做双份才行。 过了一会儿,吉雅压低声音,说起刚刚打探的消息:「察哈尔前来归附的四位福晋,大汗先在朝堂接见,给她们安排京中暂住的地方,以便奖赏安抚,不知道要不要来宫中做客呢。」 做客?博敦觉得不大可能,进了宫谁来招待,就凭病恹恹的大福晋? 和诸位旗主见面才是正理,改嫁可是终身大事。 「横竖也劳烦不到福晋。」博敦笑道,「你是担心大汗娶新福晋不成?」 吉雅吓了一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哪里敢污衊,她不想去长白山挖参! 就是……心里有些不踏实。许是害怕被人听见,她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瞧,恰恰和海兰珠对上了视线。 吉雅唰地站直:「……格格,奴才也不想回草原餵羊。」 . 自城门回来,任谁都能瞧出大汗心情极好。花了一上午议功抚恤,简单用过膳,又与朝臣商议如何安置投奔的林丹汗遗孀与额哲王子。 「既是主动归附,为扬我大金仁德,不如封额哲为察哈尔贝勒,归还部分牛羊草场,加派驻扎大臣,为大汗拱卫漠南。」范文程拱手道。 如此承认大金正统,也代表彻底臣服,等大汗称帝,也好给额哲加恩,封他为察哈尔亲王;恩威并施,使之不敢生出半点异心。 皇太极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微微颔首。大部分朝臣贊同此话,范文程又道:「四位福晋正当芳华,与旗主贝勒十分相配,臣愚钝,却也知美人当配英雄!」 一席话说的众人譁然,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身份不够谁娶得起? 有心的旗主蠢蠢欲动,便是没有见过她们的容貌,凭藉几大福晋的扬名,手下势力、年纪财产他们皆瞭然于心,要说最抢手的,还是苏泰、窦土门二位福晋。 不为什么,就为财产丰富,年纪也不大。 伯奇福晋名声不显,囊囊大福晋最有威信,可财产不是拔尖……低低的议论声传来,忽然间,做主户部的十贝勒德格类上前几步,咳了一咳,笑道:「若要安抚察哈尔,臣弟以为,囊囊大福晋最受拥戴,地位最是要紧。遗腹子如是男孩,当为日后的察哈尔世子,大汗实在可以纳为福晋,百利而无一害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大臣暗暗点头,十贝勒这话倒是中肯之言。 大汗这几年从没有再纳的心思,后宫都让科尔沁女人占据了高位,子嗣称不上繁盛。囊囊大福晋身份同样贵重,且是林丹汗的正妻,既能制衡又能当家,当娶! 范文程老神在在,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在场的多尔衮、岳托等人是经歷过窦土门福晋被大汗无情拒绝这回事的,他们有心提醒,瞧了眼汗座,到底保持了沉默。 大汗宠爱海兰珠福晋,连貌美的窦土门福晋都无感,哪里还容得下囊囊大福晋? 德格类只觉气氛不对劲起来。 娜木钟怀着身孕,人又聪明,是与海兰珠相斗的不二人选。他从巩固统治,安抚察哈尔的角度入手,处处皆为大金着想,附和之人为什么不多?! 第146页 慢慢的,他的笑容变得勉强,给大贝勒代善投去求助的眼神。 代善对几个弟弟都不错,觉得德格类的提议更是贴合,虽然海兰珠福晋宫务管得好,但科尔沁一家独大,不是他所乐见的。 囊囊大福晋威信最足,大汗纳了,也是皆大欢喜嘛,于是出声道:「十弟说的极是。囊囊大福晋时常替林丹汗料理事务,又有马上功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惠福晋……」 话音未落,皇太极体贴地出声,语调却不容置疑:「兄长如此夸赞,本汗这就做主,命囊囊大福晋娜木钟改嫁于你。」 代善:「……」 代善的话拐了个弯:「不一定要进宫,嫁给别人也是极好的,譬如十弟,譬如十四——」 皇太极接过话头,没让代善说完十四弟三个字。 他手下的斥候早早打探出来,娜木钟性狠,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多尔衮虽对女人煳涂,在战事上的表现无可指摘,此番立有功劳,他还是不要明赏暗惩了。 还有窦土门福晋,怕是会闹得家宅不宁,改嫁日后再说。 「既然你也觉得娜木钟适合十弟,就让她进十贝勒府做大福晋,十弟丧妻已久,本汗合该补偿他一个。」 皇太极的目光掠过辅佐朝政的济尔哈朗,停留在豪格身上:「苏泰福晋改嫁六贝勒,伯奇福晋改嫁……」 方才出列的德格类面色苍白,已经快晕了过去。多铎眼见不好,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开口,砰地一声跪下:「禀大汗,臣弟想娶伯奇福晋为大福晋!」 所有人都被他的急切和礼貌镇住了。 在他身旁,豪格心底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 不必明日接见,皇太极霎时知道了伯奇福晋长相如何,他沉默良久,收回原先的话:「好,本汗应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6 23:59:06~2022-03-19 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瓶;爱谁谁40瓶;月球漫步、宇日俱曾永远上分、麓眠、笙辞20瓶;朱燕子、凉初、玉米10瓶;一兴一易6瓶;beaaa、念、小灵儿、牙牙、coco 5瓶;言一3瓶;乔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有功就当封赏,眼看年纪越拖越大,这小子也应当娶亲了。 若是多铎不提,皇太极原要把伯奇福晋嫁给豪格,为压一压长子长媳的小心思,也为动作越发逾矩的莽古济。虽说有更多更富有的蒙古贵女供多铎选择,但多铎喜欢,不如从了他的心意,从宫中补一补贺礼就是。 雷厉风行地应承下来,皇太极没给众人提出异议的机会,沉声道:「此番察哈尔移民众多,户籍还需户部登记,另派礼部协助,务必加快进度。」 户部由德格类也就是十贝勒掌管,放在平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吩咐,可放在当下,又好像附上一层不一样的意味。户部官吏多,又何需加派范文程坐镇的礼部协助? 不过十贝勒身子向来不好,大汗怕他累着,也情有应当。大殿久久无声,众人从多铎请赐婚的震撼中回神,心里头暗想,天降一个厉害的大福晋,瞧着十贝勒脸白的模样,也不知能不能消受喽…… 直至暮色到来,崇政殿外,朝臣接连踏出宫门。 由范文程为首的汉臣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结伴远去。范文程捋了捋长须,面上丝毫不见倦色:「诸位同僚不如去我家中坐坐,小聚一番。」 其余人笑着点头:「大人邀请,我们焉敢不从?」 …… 多铎意气风发的俊脸在脑中挥之不去,豪格步伐慢下来,逐步落在了最后。 父汗是不是想把伯奇福晋赐给爷? 还有多铎,他喜好美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更迷恋过关雎宫的海兰珠,既如此,伯奇福晋岂不是样貌极为出色,足以抵消财产的不足。伯奇福晋的娘家部落虽小,却也是草原有名姓的部落。 豪格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想到聪慧体贴的妻子,渐渐释然了。 察哈尔的遗孀,父汗赐下的福晋绝不能慢待,他到底不想见到妻子的眼泪。如今最要紧的事……眼底划过光亮,藏在库房的金印也好拿出来了。 拐过一条宫道,迎面走来两个侍从,他们步伐匆匆,正低声絮语着什么,仔细听去像是有关海兰珠福晋。 「关雎宫真有元朝传下来的金印?」 「那还有假。我表兄就在前殿跑腿,说是福晋从女眷贺礼中翻出的好东西,明儿就要献给大汗。」 「……贝勒爷,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谈论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位侍从连忙行礼,豪格却是微变了脸色,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们。 金印,明儿献给父汗,难不成关雎宫那儿还有第二块?不,不对,真正的帝王之物哪是那么好得的。 「起来吧。」他唿吸渐沉,「你们在谈什么金印?什么女眷的贺礼?」 瞧他这幅模样,明显有着不对劲,侍从对视一眼,身子开始轻颤:「贝勒爷恕罪,都是奴才嘴碎,奴、奴才……」 豪格太阳穴一跳,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什么嘴碎不嘴碎的,说!」 …… 暮色彻底被黑夜代替,贝勒府灯火通明。 「爷多年前取回的金印,托你在库房放着。」豪格一动不动地盯着妻子,「明日范先生提请父汗称帝,现下奉送的时机刚刚好,可以拿出来了。」 第147页 豪格大福晋原本温婉的笑容一僵,勐地攥紧帕子,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慌乱一瞬间被掩去,万万没有想到爷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金印——它已经在海兰珠福晋的手里,是额涅走的一步错棋,她又如何再变出来一个? 她也只能推脱时候久远,被粗心的下人摆换了位置,就再也寻不见。幸而歷经那么多变故,爷待她的心一如从前,豪格大福晋略略放下提起的心,决意找人替罪,福身道:「我这就去拿。」 库房空前热闹了起来。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传来管事的惊怒,还有下人被训斥的声音:「找,都给我找!毛手毛脚的东西,大福晋交代你们的事都办不好,打扫的时候挪哪去了?!」 许是时间耽搁的太久,豪格等得再也没有耐心,亲自来了一趟。 瞧见库房前的乱象,还有妻子面上的担忧,他的眼神逐渐变冷:「不用找了,都退下。」 心底猜测愈发明晰:「金印在关雎宫,被你当做贺礼送了出去,是不是?」 这是他保存多年的战利品,只为合适的时机奉上,加重在父汗心中的位置,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父汗却对他冷淡了下来。海兰珠福晋肚子里是男是女的孩子还是其次,为挽回心意与信任,他必须要靠金印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而她都做了什么? 放在平日他也不会如此失态,可今时不如往日! 如此重宝,如此重宝,瞒着他这么久,还拿他当傻子耍?! 他从没有这样厉声说过话,豪格大福晋的脸色唰一下苍白。 爷怎么会知道?她送去的贺礼没有署名,海兰珠福晋也不该知道。 她的心湖彻底乱了,强笑道:「爷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妾……」 「我亲眼见过,你还有什么话说。」豪格气得双目充血,直接拿话堵了她的嘴,不想再听狡辩。没想到在背后捅他一刀的居然是他最维护之人,这和背叛有什么区别,「你做的好事,海兰珠要拿去邀功送给父汗了!」 他竟是怀疑起来,自家大福晋到底心向着谁,近来对关雎宫显露的敌意是不是阴谋?这里边,有没有他岳母的手笔? 豪格大福晋后退一步,脑中一阵阵地空白。 爷真的知道了,他刚刚是在诈她。她死死掐着手,到底不敢再编理由,语无伦次地解释:「爷,当时关雎宫地位不稳……我送金印,说是为给未来的小阿哥,为加剧父汗的猜疑……」 不管她说什么,豪格已经不想听了。 猜疑,父汗最喜欢的就是海兰珠。就算是真,拿他的东西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啊,好得很!他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从牙根挤出一句话:「拿我当傻子瞧,你好大的胆子。」 从一开始,他就处处维护她,而今换来了什么? 想起朝会上多铎的请婚,还有他顾念妻子的释然,豪格就像被活生生甩了巴掌,脸上又痛又麻。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朝女人动手,阴着脸往外走去。 豪格大福晋浑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 关雎宫。 皇太极一见桌上的金印,眉梢含了笑:「本汗交由你保管,怎么拿出来了。」 海兰珠简单挽了一个髮髻,浑身水一样的温柔。她替他解下大氅,交给一旁的宫人:「有了传国玉玺,金印也该挪去书房,省得在这里占地方。」 说着眼波流转,红唇微弯,叫人散播的金印一事也应遍布宫内外了。 她不容许有一丁点恶意,加诸她的孩子身上。 对于原先要害她的人,能试则试,试不出来也无妨。她只是猜测,如今才是献金印的好时候,从前想对付她的女眷是不是自作主张? 男子对建功立业有多看重,断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而与她结怨的女眷不多,算来算去就那几个,她特意安排人经过豪格身边,端看他会不会失态。 若真的是,攒了那么久的仇,也该算算离间父子之情,惹来大汗烦忧的帐了。 海兰珠垂下眼,遮住一抹幽光。 . 翌日,是察哈尔归附的四位福晋,还有额哲王子觐见大汗的日子。 贝勒大臣立于崇政殿两侧,隆装相待,把重视两个字刻在了脸上,得赐新福晋的旗主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除了德格类,还有豪格。 囊囊大福晋与额哲走在最前,伯奇福晋最后。她们皆着大妆,身穿精緻繁复的蒙古服饰,可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列于最后的伯奇福晋。 因为她最美。 典型的蒙古美人,艷丽中透着些端柔,叫人眼前一亮,回过味来,不禁暗贊十五贝勒的眼光好。这……只略逊海兰珠福晋,比布木布泰侧福晋第一美人的名号强多了! 一个似独一无二的江南牡丹,一个似迎风招展的草原格桑。 豪格看愣了眼,本就压抑的心火再也克制不住,牡丹为他父汗所有,谁也不敢动心思;可要是没有多铎的截胡,格桑本来是他的! 他本就和最小的叔叔不对付,又被维护的妻子摆了一道,满腔急怒没处撒,而今恰恰遇上了发泄口,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伯奇福晋的存在像是嘲笑他是个蠢货,豪格握紧拳头,额间青筋毕露。 忍耐,如今朝会还没有完。 朝会确实没有结束。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一项项流程过后,由礼部官员宣读旨意,封额哲为察哈尔贝勒,囊囊大福晋改嫁十贝勒为大福晋,伯奇福晋改嫁十五贝勒为大福晋,苏泰福晋改嫁六贝勒为福晋—— 第148页 十贝勒,果然是丧妻已久的病秧子十贝勒。昨儿隐隐听到消息,如今尘埃落定,娜木钟手一抖,眼眸几度变幻,终是跪下接旨。 就像她原先说的那样,归降之人,为保全察哈尔一族,没有选择的余地。 六贝勒济尔哈朗乃是大汗信任的兄弟,苏泰福晋瞧着很是满意;伯奇福晋惊讶抬头,与多铎对上了眼。 她认得十五贝勒,曾听过他英勇杀敌,气晕林丹汗的传说,也曾在军营见过几面。她更没想过会成为他的大福晋,有小道消息说是他自己请的旨,他看上她什么了? 青年桀骜英俊,更比她年轻,伯奇福晋看着看着,面颊漫上红晕,把头低了下去。 多铎掐了自己一把,不让嘴巴咧到耳根,那厢,唯一被落下的窦土门福晋忍不住了。听闻昨儿的小道消息,她万分欣喜,大汗没有令她改嫁,说明还有运作的余地! 她必须和海兰珠见一面。海兰珠凭什么这样勾男人的心,若能消失了最好,巴特玛看向娜木钟,低低地道了声:「姐姐。」 娜木钟接旨谢恩,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巴特玛顿时明白娜木钟这是不想帮。她眼神一厉,而后温顺地俯身:「大汗,我与几位姐妹第一次来盛京,需拜见宫中大福晋与海兰珠福晋,才算尽到礼仪。」 刚刚称得上宾主尽欢,皇太极闻言眉梢一动,食指点了点汗座。 恩和总管接到大汗的示意,连忙笑道:「大福晋身体不适,海兰珠福晋怀有身孕,怕是不能好好招待窦土门福晋,不如等下一回。」 巴特玛神色微变,却也只好笑着答应。 娜木钟站得近,略微仰头便能看到,提到「海兰珠」几个字,皇太极的面色柔和了不止半点。 她虽不敢看得仔细,可那一瞬间的差距被她清晰捕捉。 海兰珠…… 皇太极是嫁不了了,她难道就要与病秧子过一辈子,再守一次寡? 守寡也无妨,再嫁就是,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决不能平庸下去。 娜木钟不动声色地改动巴特玛的话,笑道:「大福晋与海兰珠福晋知道我们的诚心,我们不急着拜见。大汗,娜木钟见过前朝的壮丽,不知能否有荣幸去往内廷游览,和妹妹们赏识一番,也好开开眼界?」 她说得谦卑,让大金众臣听着高兴,皇太极眼眸一深,道:「大福晋有意,本汗怎会不允。来人,带几位福晋逛一逛内宫,切不可怠慢了。」 「是!」 . 朝会一散,众臣和乐融融地出宫,豪格却是忍到了一个极限。 伯奇福晋与多铎对视的一幕幕,时不时在他眼前晃动,加上昨日被妻子矇骗的耻辱,无法进献金印的怒意,幼弟降生的忧虑……他面色铁青,用尽平生最假的笑叫住多铎:「十五叔。」 多铎原与多尔衮并肩而行,心头琢磨着如何与未来大福晋多多见面,便放慢脚步抛下了他哥。 闻言转过头道:「什么事?」 多铎掩住心下吃惊,慢慢眯起眼。昨儿刚读了一个汉文俗语,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豪格这臭小子又和他不对付,呵呵,笑得如此难看,是嫉妒他能出征的功绩,还是谋划着名如何给他上眼药? 豪格一字一顿道:「有关赐婚的喜事,侄儿想要请教十五叔。」 若没有他的请求,恐怕大汗真要把伯奇福晋赐给这小子,多铎盯着他许久,突兀地笑了:「好。」 继而吩咐侍从:「和你十四爷说,爷迟点儿去十王亭。」 宫中说话总归不自在,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宫外,上马往京郊奔驰。等下了马,豪格二话不说挥出拳头,朝多铎的面颊击去! 耳边传来撕裂的风声,多铎瞳孔一缩,极快地躲了开,尽管如此,拳风还是擦到侧脸,带来不可忽视的疼痛。 豪格不是绣花枕头,而功勋卓着的战将,论年龄资歷,比他还要高上一筹,拳脚功夫怎么会差。多铎面上闪过怒意,扔开身上配饰,凤眼彻底变得冰寒。 向来是他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 敢挑衅到他头上来,他今天就教他尊敬长辈四个字怎么写! 又是一拳挥来,多铎冷笑着,抬手迎上去挡,转眼就是一个回击:「看好了。爷教你真正的拳术,而不是你这软绵的三脚猫功夫!」 …… 「报——」崇政殿外,有侍从欲哭无泪地跑来,恩和认得他,他是贴身伺候豪格贝勒的人。 「总管大人,不好了,爷和十五爷打起来了!」侍从颤抖的声线犹带恐惧。 明明是叔侄,却没有丝毫没有留情,都是拿对方往死里打,尽管只用拳脚,像是拿刀剑在拼。再打下去,后果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预料的,便是冒着主子治罪的风险,他也不得已要禀报大汗! 恩和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 . 汗宫后花园的梅花开得正艷,衬得红墙金瓦熠熠生辉。宫廷的庄重气势,就是再奢华的蒙古包也无法比拟,因为承载大金的权力中心,焉知日后,会不会承载天下的权力中心? 领她们前来的宫人远远守着,娜木钟微笑着择下一朵红梅:「盛京的水土果真养人,宫中更是。」 苏泰与伯奇福晋向来不多话,闻言轻轻点头,不自觉地打量宫人的一举一动,记在脑海里头。 第149页 日后要在盛京生活,总要入乡随俗才是。 明白今天怕是去不了关雎宫,见不到海兰珠了,窦土门福晋娇艷的脸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怀了孕连走动都不敢走动,胆子像老鼠一样小,如何配得上皇太极那样的英雄? 她膈应与娜木钟站在一处,叫上自己的贴身侍女:「苏兰,我们去那边瞧瞧。」 见她指的地方在亭对面,未出后花园的范围,娜木钟便也懒得提醒什么规矩,笑吟吟地随她去。 苏泰福晋欲言又止:「大福晋……」 「她不痛快呢,走一走就好了。」娜木钟淡淡道。 而她自己,得先熟悉内宫的道路,将巴特玛捏在手里,兴许能够成为与关雎宫结盟的投名状。 就凭巴特玛对海兰珠的恶意,难免不会产生把柄。她的孩子,只能是日后的察哈尔亲王! 待苏泰走远了,娜木钟吩咐自家侍女:「我们跟上。」 巴特玛带着侍女苏兰,极快地走到另一边。凉亭掩映着一条小道,四周不知种植了什么常青灌木,竟在冬日也伸展着枝叶,将凉亭隔了开。 她觉得稀奇,草原何时会有这样的灌木,一入深秋便枯黄一片。更别提一路走来的景象,据说关雎宫汇聚了整个大金的珍贵之物,巴特玛眼眸沉沉,露出一个笑容,她受够了察哈尔逃亡的日子,宫中的富贵荣华,是她必须要拿到手的东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谈笑,伴随轻轻的脚步声,正往这儿的凉亭来。 「格格就该多多走动,能叫小阿哥小格格在娘胎里锻鍊。」稍高的嗓门一本正经地道。 接着一道柔和的声音:「我瞧你才需要锻鍊,连凫水都不会,还要人家侍卫救你。」 密集的笑声想起,头一个人哼哧一下,像是恼羞成怒:「格格……」 巴玛特心间一动,眯眼望去。 她们都打听过,如今后宫正经的主子唯有大福晋和海兰珠福晋。怀孕的只有一位,何况吉雅的口音还是熟悉的蒙语。 她们站在灌木旁,远处之人见不到的地方,苏兰咽了咽喉咙:「那、那便是海兰珠福晋。」 雪白绣金的大氅映入眼帘,托衬一张叫花草黯然失色的脸庞。乌髮雪肤,红唇微微弯起,眉眼似是蕴藏漫天柔光,巴特玛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她一向自傲于容貌,自觉差不了伯奇福晋多少,可叫她站在这个女人面前,只有被人看笑话的份。 怪不得看不上她,原来草原人人公认的英雄,不过是个见色眼开之人! 巴玛特听闻自己的冷笑:「海兰珠福晋四个月的身孕了吧。」 「应、应当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巴特玛取出侍女腰间的水囊,拧开木塞,缓缓倾倒在灌木丛前,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 这是凉亭必经的路。 原本温热的水触碰地面,迅速失去温度,凝在棕灰色的鹅卵石表面,除了光滑一些,瞧不出半点痕迹。 她笑了起来,后退一步:「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9 23:57:19~2022-03-22 23: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瓶;冬月20瓶;lili 11瓶;coco 10瓶;花花虹的nc实习生3瓶;海清河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巴特玛虽是笑着,眼底的狠辣一览无余,命令侍女的声音又冷又轻,苏兰嘴唇哆嗦了一下,嵴背浮现点点冷汗。 她颤抖着接过水囊,这可是大金汗宫……这条路是凉亭歇息的必经之路,福晋这么做,是要让海兰珠福晋落胎? 这么冷的天,又是难以注意的鹅卵石,只要有一个不注意,无论是海兰珠福晋,还是围在身旁的侍从摔倒在地,从而绊倒主子,后果都不是她能预料的到的! 可她深知巴特玛的脾性,胡乱地点点头,抿紧嘴巴,怎么也不敢出声。 娜木钟来时,只看见主僕二人转身的场景。瞥见苏兰脸上的心虚恐惧,还有巴特玛拉她藏在一旁,仿佛等待着什么的行径,思绪转了好几个弯。 忽然间嘈杂渐起,娜木钟顺着小路望去,一个身披雪白狐裘,汇聚天下艷色的美人由远而近,像是要去亭中歇息。 耳边传来侍女倒吸凉气的声音,娜木钟几乎瞬间猜出了美人的身份。 她也怀着胎,自然明白有孕的女子与旁人的区别。大福晋正养病呢,又有那样一番容貌,来者定是最得大汗宠爱的海兰珠福晋! 感慨瞬间被压下去,娜木钟想,这倒是赶巧了。 只是苏兰那副表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巴特玛躲在树后,一眨不眨地瞧着海兰珠。 她行在最前,侍女们簇拥着她,谁也没有注意鹅卵石的异状。近了,更近了,还有三四步,那双柔软的布鞋底就能踩上去—— 念头刚起,海兰珠的脚步停了下来。 巴玛特瞳孔缩了缩,只见一个普通侍卫打扮,其貌不扬的男子出现在道路前方,单膝下跪道:「福晋,前方石子路泼有水油。」 …… 他说的言简意赅,却让跟随的侍女全变了脸色。 吉雅捂住嘴巴,后怕渐渐消散,眼眸忍不住要喷出火。要是没有大汗派来的人护持,格格踩了上去,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结果会怎么样? 第150页 她以为宫中早就没了忧患,方才格格要过来,后花园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噁心事! 她带着人,急匆匆上前检查,海兰珠蹙起眉心,唇边笑意隐去:「谁人动的手?」 「就在附近,尚未走远。」男子恭敬道,「但凭福晋吩咐。」 海兰珠轻轻抚上小腹,语气依旧温柔:「抓过来。」 . 巴特玛察觉到不对劲了。即便他们说的是大金语言,而不是蒙语,可对答的语气神态骗不得人,她们知道了鹅卵石有问题! 她脸色一变,扯了苏兰就走,可霎那间,四五名同样装束的侍卫从天而降,目标明确地擒了主僕二人。巴特玛连尖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被一块黑布堵住嘴,摔在泼水的那块地上。 行动间,他们精准地往囊囊大福晋藏身的方向投来一眼。 躲在一旁的贴身侍女差些尖叫出来,娜木钟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等侍卫接连撤去,方才放开贴身侍女,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同样颤了颤。海兰珠身边竟有这样的勇士,他们不曾点名自己的存在,不是因为没有看到她,而是因为效忠的主子没有下令抓她。 草原上勾心斗角极少,便是争宠,也向来明刀明枪。巴特玛那蠢货仗着出身好,被人捧了太久太久,殊不知这是汗宫,不是她做主的那片草原。 害人不成,被人抓到了把柄,就该她自己受着。 面对海兰珠抓人的一幕,娜木钟好似回到辽阔无垠的帐篷,她想发落谁就发落谁,想鞭打谁就鞭打谁,畅快无比的那段日子。 狐狸眼浮现欣赏之意,她低声对侍女道:「继续看。」 …… 巴特玛那一身蒙古服饰十分显眼,有别于侍女的奢华,谁都不会错认。 便是草原的上下尊卑不如礼教规定的那般分明,一个人的尊贵于否,在服饰上也能体现。陌生的面孔,合的上的年纪,进宫的巧妙时机……虽未见过察哈尔归附的四位福晋,昨儿朝堂的赐婚,海兰珠也略有耳闻。 无缘无故要害她的孩子,也唯有觊觎她的男人了。 她命人抽出堵嘴的黑布,秾丽的五官没有流露半点异色:「不知是林丹汗的哪位福晋。」 她说的是蒙语,巴特玛自然听明白了。 巴特玛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面前之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圈侍从虎视眈眈地围着她,她趴在地上,鹅卵石冰凉的寒意浸入骨缝,叫人忍不住颤抖。 吩咐暗卫抓人……她一个科尔沁嫁来的福晋,怎么会有暗卫?她是皇太极亲口所说的贵客,海兰珠怎么敢?! 巴特玛忍了又忍,终是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没有当着海兰珠的面撕破脸皮。她的眼底燃烧着烈焰,也不管浑身发颤的苏兰,缓缓站起身,理了理髮鬓:「我乃窦土门福晋。」 说罢,她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海兰珠福晋无缘无故将我绑来,是要大金与察哈尔交恶,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金国大汗宠爱的福晋是如何对待归附功臣的吗?」 「不敢当福晋的高帽子,」海兰珠淡淡道,「我只知道有债必偿,有仇必报的道理。」 「何况周围都是关雎宫的宫人,又有谁相信福晋的话呢。」她微笑起来,眼中晕开浓郁的墨色,「我与你素未相识,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明明是轻柔的声线,巴特玛却如置身冰天雪地的冰原,四周荒无人烟,唯有出动的蛇群,一只又一只地吐着蛇信,缠绕住她的腿。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根本不像深宫后院被娇养的宠妃,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心间一股股地冒出悔意,她就不该贸然出手:「海兰珠福晋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无妨。」海兰珠拢了拢狐领,思索一会儿,柔声道,「把这一片都泼上水,叫窦土门福晋好好感受一番——就摔上二十次吧。」 黑衣侍卫利落地应是,当即有人去接湖中冰水,另一片人按住巴特玛,不让她挣扎着逃脱。 「掩盖一切痕迹,就说是不小心摔的。」海兰珠向巴特玛走近,语调清淡,也是说给一旁的苏兰听,「伤痕和命比起来,孰轻孰重,窦土门福晋不会不明白。」 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宫了。海兰珠捏起她的下巴,附在她耳旁道:「你也看见了,我有的是手段要你的命,和我争皇太极,不过是妄想。」 随着话音落下,耳边传来刀尖出鞘的铿锵,还有那抹锃亮的刀光。 巴特玛原本充斥恨意的面庞惨白起来,覆上一层层冷汗。 她打杀过不听话的奴隶,更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何曾尝过命在他人手中的滋味,海兰珠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要杀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捏住的下巴被放开,紧接着就是一声:「泼水。」 …… 「砰!」 「砰!」 窦土门福晋摔在冰凉的石子路上,一次又一次。黑衣侍卫一丝不苟地执行福晋的命令,不忘堵住巴特玛的嘴,不给丝毫髮声的机会。 海兰珠看得累了,正要带侍女回宫,便有匆匆赶来的黑衣侍卫拱手道:「回禀福晋,奴才有要事相报。」 他方才离开,是去查另一位藏身之人的身份,如今查出来了,也好告诉福晋。海兰珠听他禀报,面色不变,只轻声吩咐几句,侍卫点头答应:「是。」 第151页 娜木钟看完全程,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她的眼眸闪烁起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等到侍卫扯开巴特玛嘴中的黑布,准备叫园子里的宫人搀扶,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贴身侍女有些腿软,搀着她往外走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平静的男声:「大福晋留步。」 娜木钟面色一顿,贴身侍女惊惧地停住脚步:「大福晋……」 「我们福晋说,还望大福晋守口如瓶。」黑衣侍卫微微躬身。 娜木钟摸了摸显怀的小腹,连忙笑道:「我自然会守口。窦土门福晋在后花园不小心摔了跤,与海兰珠福晋有何关系?」 随即压下嗓音,态度竟是显得谦卑:「还望小哥传句话,就说日后娜木钟上门拜访,希望福晋不要拒绝。」 . 关雎宫。 方才后花园的一切,海兰珠像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面前是棕得浓郁的汤药,她皱了皱鼻尖,一口气喝了下去。 关雎宫有大汗的眼线,她不喝,定要接受不一般的惩罚。她可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穿上父汗绣的坑坑洼洼的小衣。 吉雅松了一口气,太医说这是去寒气的安胎药,和平日煎的略微不同,她还准备好了笑话哄格格喝呢。殷勤地递上蜜饯,吉雅收好汤碗,憋不住想问问囊囊大福晋的事,难不成她刚刚的话,是对格格示好? 她正要开口,忽然有侍从前来禀报:「福晋,豪格贝勒和十五贝勒打起来了!大汗遣人召见他们,如今过了宫门,正往崇政殿去,他们……他们那模样,奴才都吓着了……」 吉雅难掩吃惊地张开嘴,海兰珠一愣,叫他等上一等,转身往书房走去。 不出多时,她捧着叠好的字条出来,轻声吩咐:「把它递给恩和总管,叫大汗看上一眼就好。」 与此同时,崇政殿。 豪格与多铎井水不犯河水,一左一右跪在案前,面上皆为青紫,哪里还看得出原来英俊的样貌。 脸上如此,足以窥见身上的伤痕,必然是密密麻麻地遍布,没个把日子好不了。打出火气便不会轻易停歇,要不是恩和总管亲自传令,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 皇太极面色微沉,如鹰的目光扫过二人:「都在闹什么。」 豪格垂头不语,唯独耳朵慢慢涨红;多铎冷笑一声,却是牵扯到嘴角的伤,倒吸一口凉气。 痛楚好不容易减弱,他尽量顾及着伤处,一字一顿道:「大汗明鑑,不是弟弟先动的手。不如问问我这好侄子,大晌午的发什么疯……」 一边含煳不清地说,一边看向豪格,凤眼浮现嗤笑的冷。方才他没有留手,只记得一拳端端正正打到了对方胸腔,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臭小子尽往他的脸上招唿,怕是要拖延他的婚期吧。好一个豪格,只会使阴招就要有输的觉悟,到了大汗面前评理,还不知谁吃谁的亏! 豪格依旧沉默着。 冲动退去,理智回归,滋生一种名叫后悔的情绪。更别提排山倒海上涌的忐忑,现在的他跪在书房,岂不是更败坏了父汗的信任。 是他先动的手,这一点无法抵赖,而伯奇福晋原先是要赐给他这件事,父汗从没有明示,他又怎么能仅凭猜测,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听完多铎的解释,皇太极没有回话。俊脸冷沉得布满寒霜,就在这时,恩和快步走了进来,附在主子耳旁说了几句。 皇太极面色有了一瞬间柔和,很快消失不见,他接过字条,在膝上慢慢展开。 其上写了金印的来歷。 他的眉目冷了下来。 那厢,恩和转过头悄悄打量,暗嘶一声,实在不忍直视。 心里不住地打着鼓,好好两个俊小伙,都成什么样了。从前知道他们不对付,却不知道不对付至此,简直是不要贝勒爷的脸面了!消息传到外头,败坏的可是八旗形象,百姓会怎么想,大汗又该如何的震怒? 这般想着,他躬身退到一旁。 皇太极将字条珍惜地叠好,不住地转动扳指,点了长子的名:「豪格,你来说。」 豪格深知多铎和他谁都没有留手,张嘴便是一阵尖锐的痛。他的面色有些扭曲,半晌,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颤颤伏下身,把额头磕在地砖上。 他并未辩解:「父汗,儿子知错。」 「知错?你也有知错的一天。」皇太极忽而笑了。 一掌拍在案桌上,带起阵阵木屑,眉目间是毫不掩饰的怒:「哪里错了?!」 豪格的脸色唰一下苍白起来。 多铎掌心下意识地握紧,又勐地松开,面色有了些许空白。 自从皇太极登上汗位,他几乎没有看他这样盛怒过,大汗一向是温和的,儒雅的,而今褪去掩藏,怒意与锐利陡然外放,气势席捲整个书房,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出息了,一个对叔叔拳脚相向,一个与侄儿一争高下。」皇太极缓缓起身,绕到多铎跟前,「不把刀剑指向外人,反而内斗得有滋有味,本汗不管你们因什么动手,负伤就是错!多铎,你可有异议?」 「……」多铎咬了咬牙,终是心甘地俯身,「没有异议。」 「既如此,给我好好回府禁闭。暂定七日,镶白旗军务找人处理,要是出了乱子,本汗唯你是问。」 七日……多铎傻眼了。 第152页 他刚刚讨来媳妇,就七日不能和她见面了? 他一急就要辩驳,皇太极抬起手,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些天不仅是禁闭,还是给你叫太医用的。」皇太极怒极而笑,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这幅尊荣出现在人前,是想吓坏盛京所有的百姓,顺应民意好把你圈起来,还是说不想成婚,成为被妻子休的第一人?」 眼见多铎哑口无言,他放缓嗓音:「还不滚回府?」 多铎灰熘熘地退下了。 皇太极捏捏眉心:「恩和,去请太医给十五爷医治。」 这是要单独和豪格贝勒谈话的意思,恩和连忙应了是,很快,书房只剩父子二人。 父汗光顾着同多铎说话,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父汗的满腔怒火都冲着他来,对于十五叔,哪是真的生气,否则如何会留给他治伤的时间,豪格鼻尖酸涩,竟感觉到了痛苦。 皇太极重新坐了下来。 怒气收敛到深处,他凝视着豪格。 「知子莫如父,你在想什么,全然瞒不过我。」皇太极淡淡道,「说吧,朝你十五叔动手的原因,是真是假,你父汗自能分辨。」 闻言,豪格眼眶勐地红了,为掩饰垂下了头。 他恨不能揉一揉痛悔的心脏,金印的事,伯奇福晋的事,还有纵容妻子惹下的祸患,一桩桩一件件,他哪里敢和父汗说。说了就再没有回头路,再也不会得到重用,遑论他梦寐以求的继承人位置,他……不能。 书房一片寂静,皇太极的视线转到他紧握的双拳上。 他轻嘆一声,凤目深邃:「从小到大,阿玛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最好的武师傅,是为教导四贝勒府的大阿哥成为栋樑之材,成为文武双全的巴图鲁。」 豪格眼睫颤了颤。 「你勇武,能征善战,更懂得一些汉文典故,不是刚愎自用,大字不识只知冲锋的兵将。」皇太极声音低沉,「立下的功勋自不必提,而今或有幼弟出生,妻母在旁撺掇,你犹豫纠结,烦躁不安,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恰似一道映照夜空的闪电噼过,照亮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豪格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他嗓音发哑,紧紧捏着衣袍:「父、父汗——」 「殊不知本汗看重的长子,是这样受人蒙蔽的蠢货。」皇太极凝视着他,「不叫你出征,是为了歷练,你都做了些什么?金印没了,不能及时献上,定然十分悔恨,十分愤怒吧?」 「你也不知你一味偏袒的大福晋,还有好岳母都做了什么。本汗想叫你自己领悟,没想走进了死胡同,找娶得美人归的叔叔撒气,你若有心,提一句赐婚又有何难?!」 听到「金印」二字,豪格僵硬在了原地。 他恨不能当下是他做的一场梦,或是找个地洞钻进去,唿吸粗重起来,强忍着没有晕。 原来父汗早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你是我的儿子,按理说,是有继承汗位的可能。」皇太极把一切都摊上明面,沉声道,「被几个妇人耍得团团转,大金的基业交到你手上,本汗如何对得住列祖列宗,对得住江山百姓!豪格,扪心自问,你担得起吗?」 啪嗒一声,数份黄纸摔在豪格身上。 其上有莽古济联繫清宁宫联手对付关雎宫的证据,撺掇女儿女婿的证据,还有近日挖掘出的公主府痕迹,虽不明显,隐隐约约指向一个事实—— 最后写有皇太极亲手批註的五个字:有不臣之心。 豪格双目充血,颤抖着捧起纸张,彻底没了力气。 父汗说得对,汗位……他担不起…… 目光所致,像成了一片虚无,唯有冷沉的嗓音自天边传来:「再不醒悟,本汗连你一起清洗。」 又是一声嘆息,语气化为毫无伪装的温和:「好了。去治伤吧。就与你十五叔一样,禁闭七日,留了伤痕总不好,等养好伤,你还是父汗的左膀右臂。」 . 豪格跌跌撞撞地走了。皇太极静坐许久,食指轻轻敲着桌案,终于等到恩和回来。 恩和回禀道:「豪格贝勒一回府,就禁了大福晋的足,说是期限不定,连着撤了莽古济公主小住的厢房。」 凡事攻心为上,这般举动不算意外,皇太极颔首:「倒还拎得清。」 不是拎不拎得清的问题,而是魂都要没了,配上那惨不忍睹的脸,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恩和想知道大汗同豪格贝勒说了些什么,却也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真理。 他又道:「四位福晋尽已离宫,只是窦土门福晋在后花园摔了,摔得有些狠,以至于不能行走,需要养多日的伤。」 皇太极:「哦。」 看他毫不在意的模样,连个太医都不给派,恩和麻利地收拾桌案,以备前往关雎宫。 他已经摸透了主子的心思,果不其然,大汗披上纯黑的大氅,迫不及待朝关雎宫去。恩和记得这个款式,与海兰珠福晋纯白的那件是一对,图案还是大汗亲手设计的,一只鸳一只鸯,走一起那叫一个般配。 他犹记得看到鸳鸯图纸的惊悚,那活灵活现的画工简直不输于大家。大汗文武双全,会画画自然不稀奇,可画纸旁边摆着针线是要做什么? 幸好只是当个摆设,差点被把他吓出病,也幸好没有在那时召见大臣,幸好啊。 第153页 恩和回过神,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大汗手中握着的,是字条?海兰珠福晋交给他的那张? 其中写了什么,恩和不敢拆开看,如今重新见到,挠心挠肺地越发好奇。 刚想大胆地问出口,皇太极摩挲着字条,步伐生风,薄唇勾起一个叫他牙酸的笑。 「兰儿是女中诸葛,也是我的福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2 23:59:27~2022-03-23 23: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城梦瑾50瓶;谁人与春风30瓶;啊喵~^w^~、凉初、小灵儿10瓶;柒柒5瓶;北极星、多加蒜泥、莫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皇太极的脚步声,海兰珠一听就能辨别。天色昏暗,寒风吹不散殿中温度,早有侍从来报大汗的行踪,很快,温热的膳食便摆了满满一桌。 她坐在桌前,正捧着一本书读,听闻动静抬起头,烛光下的面庞雪白如玉,眼眸潋滟如钩。 皇太极只觉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愿日日看见这样的美景,沉醉其中不愿醒。俯身抽过她看的书,封皮乃全唐诗三个字;余光映入浓稠的一碗红豆粥,粥水满得冒了尖儿,仿佛能闻见丝丝清甜。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皇太极低沉道,嗓音微哑透着磁。 大汗一向喜欢用行动说话,从没念过这样的诗句,今儿是怎么了? 海兰珠耳廓爬上剔透的红,拾起筷子放到他面前:「吃饭。」 皇太极:「……好。」 恩和转过身,尽量不让肩膀抖动得太厉害,在大汗的冷眼扫来之前,麻熘地滚了出去。瞧见守在外头的吉雅,他忽然想起什么,悄声问:「那日我在殿前见你,是去找长荣那小子?」 手里还拿了食盒,他眼睛可尖得很。 吉雅大惊,慌忙压低声音:「总管肯定是看错了。」 恩和:「……」看错就看错,你脸红个什么劲? 见她欲盖弥彰的模样,恩和从来没有这么哀怨地想,是时候找个媳妇了。 回头请大汗参谋成不成? …… 用完膳,皇太极牵起海兰珠的手坐在榻上,开始日行一例的亲子教育。 他蹲下身,轻轻贴着她的腰腹,半晌沉吟道:「又长大了一些。」 面颊传来暖意,像是隔着衣衫在回应他,皇太极的目光满是温柔:「不要折腾你额涅,过些日子,阿玛教你念汉文诗。」 海兰珠环着他的后颈,唇瓣弯起,静静听着话。如今小腹微微鼓起,离远些看,海兰珠的腰身依旧纤细,太医说离胎动还早着,但大汗坚持,她说不过他,也就随他去。 烛火传来噼啪一声响,皇太极抚了抚衣襟处的纸条,停下亲子教育道:「豪格那里,兰儿帮了我大忙。」 什么大忙,听着就是夸张的说法。大汗心有成算,她只是不想他过度辛劳,能省些精力都好,称帝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该被这些事牵累。 海兰珠抿唇笑了,倚在他的肩上,将自己的猜测事无巨细地同他讲,没有一丝隐瞒。 只除了窦土门福晋泼水这一桩,她的仇已经报了,不希望惹来大汗担忧。 皇太极凝视着她,眼中只剩这张精緻姿容。偶尔含笑应一声,夸赞兰儿真聪明,慢慢的,他的凤目幽深起来。 金印的事,撺掇豪格的事,这笔帐慢慢算,从今往后,她们再不会惊扰到关雎宫。 …… 豪格贝勒与多铎贝勒拳脚相向,然后双双被罚,在朝中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第二天恰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他们齐齐缺席,时不时有大臣往他们空缺的位置瞟,继而不着痕迹地缩回去。 直至范文臣联合礼部,提请大汗称帝改制,霎时引.爆了整个朝堂。哪里还有人关心豪格多铎为什么打架,朝臣激动有之,感慨有之,复杂有之,有眼色的连忙跪下附议,终于要到这一天了吗? 在众人眼中,范文程是大汗的智囊也是心腹,若无大汗的授意,他哪里敢提。皇太极积威多年,将登位以来的反对者收拾得服服帖帖,但世事如此,没了出头鸟,也总有暗中唱反调与不服气的人。 是人总有私心,就是公认的圣主,也无法获得所有人的敬服。范文程率先提请,众臣随之跪下,排山倒海蔚为壮观,多尔衮毫不犹豫地跟奏,发现身旁还有一个站着的身影。 他抬眼望去,原来是兼理户部的十贝勒德格类。正当心里起了异样,德格类干脆地跪了下来,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苍白的脸色泛上诚挚的喜悦。 十哥身子不好人人皆知,跪得也比他们艰难一些,多尔衮随之移开目光。 皇太极居高临下,将犹豫不决,或是面有异色之人记在心里。 他微微摇头,道:「本汗德才浅薄,如何当得起?」 当即有礼部郎中引经据典,再请称帝。皇太极拒了两次,等到第三回 ,他嘆息一声,再不掩饰逐鹿天下,开创万世伟业的雄心:「准奏。」 . 大汗要称帝了。 消息以光速在大金各地蔓延,欢唿雀跃的声音传出很远。除却八旗之外的百姓是最能够评判当权者的群体,他们不懂什么争霸与吞併,只知道大汗并不歧视蒙人与汉人,智囊团全都是汉人先生,他们混居在一处,不用再像从前那样饿肚子,生活也在一日日地变好。 第154页 察哈尔归附,不正是一个绝好的证明? 只除了早有不忿之心的少许人,还有骤然焦虑的哈达公主莽古济。 豪格不见她不说,大女儿再也没了音讯,找人上门探问,门房原先恭敬的态度变了一变,竟是带了几分敷衍。 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公主身份,从前乃老汗王最宠爱的女儿,手下更有持刀的部曲。之后成为豪格与岳托的岳母,去年回京小住,一跃而成盛京身份最为尊贵的女眷,便是皇太极,碍于名声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她下手。 可自海兰珠到来,一切都变了。又是刺杀又是惊马,她受够了罪,原本伪装的骄纵跋扈转为深沉的恨意。蛰伏的日子里,她恨不能摧毁一切,让皇太极,还有海兰珠那贱人尝尝她吃过的苦! 豪格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想推豪格继承帝位,她的长女便是皇后,凭从龙之功,行昔日的馆陶长公主之事。眼见大汗生了怀疑,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拼着暴露的可能,也要催动豪格的野心,可现如今,他竟蠢到去和多铎拼命,还胆肥地把她挡在了门外。 皇太极召豪格进宫,到底都说了什么?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莽古济只觉一把火在心间燃烧。 豪格啊豪格,你这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登基路。 还有德格类,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被迫娶了囊囊大福晋,娜木钟那个女人是好相与的么。莽古尔泰被圈,如今轮到了德格类,皇太极连她最病弱的弟弟也不放过! 婚期安排在半月之后,由此可见礼部有多急。方才,范文程提请称帝的消息传来,伴随两个不妙的讯息,大汗已有清洗内宫,拔出钉子的打算;大汗下了朝,还派人给岳托贝勒递了一张纸条。 谁也不知纸条上写了什么。 莽古济闭上眼,死死攥紧德格类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暗信,还能有什么,她的大女儿被禁足,还有一个小女儿呢。 皇太极是要试探岳托的忠心,让他在忠君和爱妻之间做出选择。 如不然……亲信又如何,一个侄子而已。他圈的功臣还少吗?为一个海兰珠,清宁宫那位大福晋与圈禁也没什么区别。 不愧是她冷心冷肺的四弟,好狠。 她颤抖地放下信,眼底渐渐爬上红丝。 脑中传来明晰的预感,她筹划多年,预备扶持豪格的路,行不通了。 称帝的第一步便是排除异己,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莽古济诡异地平静下来,垂下眼,将褶皱的袖口抚平,恢復华贵雍容的气度。她从书桌后起身,绕过书架,打开尘封多年的暗门,暗门后什么都没放,唯有一个朴素的瓷瓶。 她定定地看着瓷瓶,神色似喜非喜,似哭非哭。 额驸压上刑场的前一天,倒在她的怀中咳血:「公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它。它是世间不该存在的巫药,研制的祭司因它入魔,大金勇士因它殒命,我的部落也因它而灭……」 这是额驸留给她的遗物。 当年海齐部落灭族,是因巫术作乱,父汗下令剿灭,本就为数不多的巫药随着尸骨入土。可父汗不知道,四弟也不知道,她这里,留存世间的最后一瓶。 莽古济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它。 . 十五贝勒府。 多尔衮面对多铎的猪头脸,半晌挪开头,嘴角抽了抽:「你先在府里养伤,养好了,再说成亲的事。」 语气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多铎不甘道:「哥,你怎么不去揍豪格那小子一顿,给我报仇?」 多尔衮气笑了,你把他揍成这样,还要我动手做什么:「他是大汗的骨肉,大汗没有加罚你,你还上赶着讨打!」 自回京后,他甚少和多铎提大玉儿的存在,兄弟俩已经缓和如初。还想教训几句,管事慌里慌张地前来禀报:「十四爷,十五爷,鰲拜统领夫人带着伯奇福晋来了!」 鰲拜统领夫人。多尔衮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这是指的小玉儿。 小玉儿同样把多铎当亲弟弟看,关心他的婚事,想着牵伯奇福晋的线上门探望,也就不奇怪了。 多铎蓦然失色:「就说我不在,让她们改日来访。」 管事欲哭无泪:「爷,您与豪格贝勒打的一架传遍了盛京,禁足也瞒不过人家,伯奇福晋是携伤药来看您!」 过了片刻,待客厅中。 小玉儿悄声同伯奇福晋道:「十五爷不仅英武,还长得好,放在同龄人里,那脸蛋谁都比不上。」 在人生地不熟的盛京,能够遇见乐于助人的统领夫人,真是她的荣幸。 还有伤药,据说是海兰珠福晋的库存,小玉儿替她求了来,伯奇福晋红着脸点头:「那日我看见了他,不瞒你说,就是察哈尔部落的勇士站在一块,也、也比不过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3 23:59:04~2022-03-27 21:3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宸公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萧萧如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公子82瓶;薄荷巧克力_x、凉初、贰佰没有伍拾10瓶;回忆曾经5瓶;醍醐饼3瓶;小周爱吃辣条2瓶;萧萧如玉、tan90°、啊喵~^w^~、北极星、柒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页 第82章 最后由管事出来,恭敬与她们见面。 小玉儿伸长脖子看去,发现后头没人,狐疑地看向管事。管事心头一苦,陪着笑道:「夫人,福晋,我们爷伤在了脸,暂时不方便出现。爷说大婚事宜已在筹办,他要以最好的面目面对福晋,否则于心不安!」 「……」小玉儿哽住了。 她有些埋怨,多铎这叫办得什么事儿,她好不容易拐了人家来看。把媳妇拒之门外,还要不要抱大胖小子了? 小玉儿觉得这个藉口找得不走心。她捂着热茶暖手,觑向伯奇福晋的脸,哪知伯奇福晋丝毫没有不虞,反被触动了心肠,十分感动的样子。 伯奇福晋放下伤药,眼眶微热,容颜美不胜收:「让十五贝勒好好养伤,不论他的脸成什么样,都是其木格心中最勇武的男子。」 小玉儿咽了一口茶,差些没有喷出来。 管事也是一呆,点头哈腰地保证,会把这话一字不漏地说给爷听。 不多时,小玉儿与伯奇福晋携手出门。她们极为投缘,小玉儿开始好奇这样纯粹的性子,是怎么在察哈尔占有一席之地的。 伯奇福晋悄悄道:「我的财富不如众位姐姐,不都是因为这张脸。」 说起在察哈尔生活的日子,她隐隐有些抗拒,谁都不想再回忆流浪逃亡的时光。她是最后嫁与林丹汗的福晋,比多铎大了四岁,在她心里,尽管都是看上了容颜,林丹汗与多铎绝对是不一样的存在。 说起大汗爱重的海兰珠福晋,伯奇福晋丝毫不介意十五贝勒从前生出过钦慕之心:「英雄爱美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她笑得有些甜:「海兰珠福晋有大汗这样的英雄,我其木格日后也有了。」 . 得知小玉儿到来,多尔衮便在里头等,许是没有勇气出去见她。 多尔衮已经许久没听到小玉儿的消息。她替他操持家务,仿佛在昨日,又仿佛过去大半辈子,鰲拜统领已是京城出了名的妻管严。 他的表情有些滞涩,终是闭了闭眼。 转眼过去一个月,德格类已同娜木钟完婚,苏泰福晋也已入了济尔哈朗的府中,多铎的婚期渐渐临近。自从脸伤养好,他撒不住地往外跑,不用说,自然是偷偷去寻伯奇福晋,因为上回管事传达的话,同样触动了他的心。 多尔衮观察了几日,见他不再寻豪格打架,也就随他去了。 窦土门福晋骤然安静下去,还亲自上书给朝廷,说愿求一个好归宿,也就是愿意改嫁的意思。大汗将她指给代善大贝勒,除此之外,称帝改制的议程一项项进行;今儿晌午,多尔衮应召前往崇政殿书房,与大汗商议国号、新制等等。 皇太极让他们畅所欲言,于是众位旗主贝勒各抒己见,包括养好伤的豪格,与豪格楚河汉界划得分明的的多铎,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号都说出来了。 多尔衮第一个否决多铎提议的「光」,起因是压了「明」一头。 如今支持最多的便是大金的「金」,还有范先生提出的「清」,范文程捋着鬍鬚笑道:「清正光明,不也和十五爷的提议有异曲同工之妙?」 多尔衮觉得有理。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繁琐的事要忙,打服不久的朝鲜又有了动静,平静多时的南边也开始不安宁。 称帝是件敏感的事,戳了这些国家的心窝子,他们定要制造挫折,以阻止大汗的脚步。大汗已经点了济尔哈朗以备出征,还有忽然沉寂许多,也沉稳许多的豪格—— 大汗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允诺:「若得胜归来,本汗就把正蓝旗交由你掌管。」 瞧见豪格骤然亮起的目光,像是整个人重塑了魂,多尔衮心里生出诸多感慨。 豪格此去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大金万无一失,四哥的驭下之术,他敬服。 刚刚回到府中,就见苏茉尔焦急地等在廊下,见到他像见到了救星:「十四爷,您快去看看格格吧!格格吃什么吐什么,泪流个不停,奴才实在没法子了,斗胆来请您。」 多尔衮微微拧眉,前去书房的脚步一转:「请大夫了吗?」 「请了,大夫正在诊脉……」苏茉尔小跑着跟上去。 「恭喜侧福晋,侧福晋这是有喜了!」多尔衮一进大玉儿院里,便听见大夫难掩喜悦的声音。 他骤然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好似随之远去。 苏茉尔偷偷瞧着他的神色,像是毫不意外。里间,大玉儿红着眼眶问:「果真?」 「千真万确。但福晋千万注意着,便是身体康健,也不好哭泣太过,务必保持通畅的心情。」大夫收拾好药箱,又叮嘱几句,这才告退。 甫一出门,看见院里的情景,他惊讶地拜了下去:「贝勒爷。」 不用多尔衮使眼色,贴身侍从便客气地邀他去往前院,与爷好好说说布木布泰侧福晋这一胎。 侍从也激动啊,早有风言风语传出,说爷坐拥满院子美人却没有儿女,要不是大汗信重,加上爷手里的正白旗,谣言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如今府中终于要有小阿哥小格格,终于能热闹起来了! 多尔衮手指微颤,大步朝里走去:「玉儿。」 他的嗓音蕴藏难以忽视的喜悦:「爷要有孩子了?」 大玉儿眼含泪光,笑着点点头,顺势倚在多尔衮的怀中,搂住他的腰。感受到胸膛那抹炽热的温度,她忽然抽泣了起来,泪水逐渐打湿他的朝袍,带来阵阵水意。 第156页 多尔衮心头一疼,慌忙拭去她的泪:「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爷去教训他。」 有了孩子,爷仿佛不若以往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大玉儿看得极其分明,却根本不知是什么导致了这一个月来,多尔衮的转变。 她忍了那么久,也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忍到十四爷凯旋,大汗即将称帝,海兰珠即将成为皇后,如今时机已至,她不准备再忍下去了。 是的,皇后。 莽古济公主告诉她,大汗要让姑姑给海兰珠让位,以诞育之功一举封后! 身无凤命之人成为皇后,这是大金耻辱,也是科尔沁的耻辱。自从哥哥打败了察哈尔,他早就不是从前听阿布额吉话的那个哥哥了,科尔沁不再帮姑姑的忙,对关雎宫的偏向越发明显起来,但盛京都城之中,朝堂之上,无人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从前,科尔沁就是这么做的。 额吉已经几个月没有来信。姑姑若不是皇后,如何为她铺路,大玉儿睡也睡不好觉,只觉心火在焚烧,短短几日憔悴了狠了,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大玉儿悄悄请了另一位大夫来瞧,确定了孕事。喜悦稍稍沖淡了憔悴,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多尔衮。 而今间隔几日,公主来了信,说一切准备就绪,她将毕功于一役,绝了海兰珠的皇后路,让她成为整个大金的罪人。 大玉儿埋在多尔衮怀中,眼泪如珠串般落下:「姑姑她……姑姑她如今连宫门都出不去,姐姐再不避着人磋磨。大汗要立姐姐为后,而不是姑姑!爷,她从小教导我,扶持我,难道就要落到给姐姐行礼的下场吗?」 说着晕了过去,手无力地垂落。 苏茉尔大惊失色,失声喊道:「格格——」 . 出征,是为震慑四方,为称帝保驾护航。 济尔哈朗与豪格出征的这天,天色晴朗。皇太极午膳在关雎宫用,接着牵了海兰珠的手,同腹中孩子进行发展到一日两次的亲子教育,眉眼温柔,兴致极高。 晌午刚过,便有侍从禀报,说是十四贝勒求见,皇太极微微颔首,同海兰珠笑道:「晚膳我要一碗红豆粥。」 海兰珠面色微红,又想起了那句诗:「自然会给你留。」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冬春交际的雷声阵阵,忽有倾盆大雨而下,重重击打着窗棂,殿内暖融,却挡不住狂风唿啸的声音。 恩和总管冒雨而来,面带惶然,眼下流的不知是雨是泪:「福晋!大汗他……昏睡过去了……」? 第83章 恩和到来的时候,海兰珠忍着苦意喝完安胎药,面容却是安然。 惶然话音落下,她手一抖,瓷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碎片溅在她的脚边,吉雅的跟前,吉雅正要接过碗,闻言大变了脸色,同样惶然了起来。 昏睡?大汗为何会昏睡? 里间只有主僕三人。恩和跪下去,唿吸急促,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狠肃:「大汗方才接见十四贝勒,过后又召来四阿哥与五阿哥,问了问两位阿哥的学业。奴才一直守在书房外,沏茶时进门,只听五阿哥说厨房做了一盘他最爱的糕点,拿来献给大汗,想让父汗不要劳累……」 四阿哥五阿哥离开额涅在前院读书,他们天资并非出众,大汗也没有过分苛求。恩和知道,大汗想让他们踏实办事,也当是未来国君的左右手。 他们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纪,对大汗敬爱,更多的是敬畏,也就是今日背完书,五阿哥罕见地鼓起勇气,想把喜欢的点心献给父汗。一向紧张的孩子露出期待,皇太极温和地允了,恩和便接过五阿哥侍从手中的食盒,躬身递了上去。 能进崇政殿的外来吃食,皆是通过盘查,哪想两位阿哥刚刚退下,大汗以手撑额,慢慢闭上了眼睛。 恩和许久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是闭目养神,而是昏睡。他唤了数声,大汗都没有反应,唿吸渐渐微弱下去,紧接着倒在案上,这对恩和来说,无异于天塌。 问题出在五阿哥进献的糕点上,糕点有问题! 总管眼睛红了,却不敢大张旗鼓地叫太医,第一时间监视起两位阿哥,换下他们院里所有伺候的奴才,包括前院厨房的管事,让当值的侍卫扣押起来——崇政殿侍卫是他挑选的,他有调动的权力。 尤其是拎食盒的那位侍从,审问过后少不了拷打。恩和强忍着悲意,把皇太极扶到榻上,下令封锁崇政殿的消息,冒雨赶来关雎宫。 这个时候,他只有和海兰珠福晋商量。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消息对福晋的冲击,要知道福晋还怀着身孕,可即便他想隐瞒,又能瞒到哪儿去。明儿朝会,大臣很快就能察觉不对,大汗在称帝的关键时刻倒下,朝堂如何能不乱,整个大金都要陷入飘摇。 福晋是大汗最钟爱最信任之人,也是唯一能够主事的人,为大局着想,恩和实在没办法了。只要大汗能够醒来,他便是以死谢罪也甘愿! …… 海兰珠只觉小腹抽痛了一下。 眼前世界忽然变得茫然,她闭上眼又睁开:「大汗昏睡的消息,还有谁知?」 「只有崇政殿的人。」恩和抹了把脸,嘴唇被雨冻得发紫。吉雅抖着手拿来扫帚,将碎瓷片扫去,又拿来暖身的斗篷,双手捧给恩和。 恩和哑着嗓音道谢,海兰珠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站起身道:「继续封锁消息,准备暖轿,将大汗接来关雎宫。」 第157页 她的身子晃了晃,又很快站稳:「就说我浑身不适,似有血流徵兆,吉雅,你去传唤太医院,不论当值不当值,让所有太医前来。若是大汗还不醒,即刻召鰲拜和范先生入宫。恩和。你去前朝传话,大汗为了守着我,明日朝会取消,」 她有大汗分拨的一百名斥候护卫,关雎宫从今天起便是铜墙铁壁,谁也冲破不了。 恩和连忙点头,只是最后一条……吉雅眼睛红了,恩和大骇道:「福晋!」 大汗有意护着福晋,维护福晋的好名声,这样一来如何能行? 海兰珠阻了他的话,轻轻道:「还不快去?」 . 下衙时分,倾盆大雨渐停,化为小雨淅沥。天色依旧阴暗,乌云笼罩着盛京,街道上少见的空寂。 莽古济款步走下马车,抬眼看向面前的匾额,「十四贝勒府」。 她风韵犹存的面庞勾起一抹笑,派人去向门房递话。 早年安插的钉子,全被皇太极清理了干净,唯有德格类手中的两个棋子逃过一劫。 不是藏得太深,而是藏的位置好。他们不在后宫,而是在前院,并不引人注目的四阿哥五阿哥身边。 叶赫庶福晋与颜扎庶福晋早已没了水花,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唯独四阿哥与五阿哥,对于没有犯过灭顶之错的儿女,大汗还有几分慈父之心。 若没有慈心,哪里容得豪格惦记自己的位置,早就亲手废了他。皇太极冷心冷肺,却也爱之欲其生,若没有触到他的底线,皇太极一向宽容,莽古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她微微笑了起来,皇太极啊皇太极,「醉梦」是海齐部的巫药,更是无解之药,银针哪里试得出来。从前,千百个大金将士一沾即中,巫药侵蚀他们的生机,在梦中不明不白地死去,留给世间的表情狰狞又痛苦,消息一出举国譁然,而现在,你也逃不过。 独留海兰珠一人在世间,多可怜! 她不急不缓地等着,不一会儿,就有管事恭敬地迎出来:「奴才给公主请安,不知公主到访,爷在书房候着您。」 多尔衮回府没有多久,便去了大玉儿的院里。她本就是贝勒府独一份的宠爱,自从怀了孕,什么好东西都往她侧院里送,还有专门派来的守院的护卫,琪琪格福晋的风头再不能与她比肩。 贝勒府最大的到底还是十四爷,琪琪格再不甘,也只能沉寂下去。近来更是被禁足,怕她对未来的小阿哥小格格下手,就连院门都出不了。 多尔衮前所未有地重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今儿进宫,便是给大汗报喜。他没有多提大玉儿的存在,怕四哥记起从前的不虞,除此之外,还隐晦地问起立后之事。 大玉儿那日的哭泣,到底在他心头留下了涟漪。只是四哥好似看出来了什么,沉默一会儿,同他笑道:「还不是时候。」 等同于变相的承认,多尔衮一怔,颇觉不妥。大福晋贤德多年,而海兰珠福晋恃宠骄纵,恐朝堂会有异议,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皇太极摆手让他告退:「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既然有后,就好好顾着家里,多铎的婚事也要你操持,空闲不得。」 多铎大婚定在下月初十,是占卜出来的吉日,又是桃柳盛开的初春,待礼部呈上婚礼细则,府中就忙碌了起来。多尔衮碰了个软钉子,深知大汗的决议不可更改,眉眼略微发沉,四哥英明半生,怎就在海兰珠身上犯了煳涂?! 他尚未想好如何同大玉儿解释,与她温声说了些话,外头便来人说,莽古济公主来访。 多尔衮没有见到大玉儿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心下掠过数个念头:「请进来。」 这么阴沉的天,三姐到访有何贵干? . 多尔衮与莽古济的交集不深。一来同父异母,年岁相差太大;二来莽古济从前在外,去岁才回京小住,与掌控正白旗的实权贝勒来往,岂不是惹大汗猜忌。 不像德格类与莽古尔泰,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便是莽古尔泰为权弒母,她哭过恨过,如今莽古尔泰被圈数月,莽古济还是愿意为之奔走。 皇太极害了她,还要害她的弟弟,昏睡不过是自作孽!思及德格类传来的消息,四阿哥五阿哥身旁的棋子想来必死无疑,说不定还会供出德格类,或是通过醉梦查到她身上,但她已经不怕了。 恩和只是个奴才,他什么也做不了。少则三日,多则半月,皇太极的死讯将会传遍大江南北,一头醒不过来的雄狮,她怕什么? 多尔衮在书房待客,足以体现对姐姐的尊重,莽古济很是满意,一进门,便亲热地叫了声「十四弟」。 「你三哥被圈府里,吃不好睡不好,腿上更生了寒疮,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心疼。」她嘆道,「他关得够久,早已幡然醒悟,再不会惹是生非,十四弟意下如何?」 这是要他为莽古尔泰求情? 多尔衮却未料想到这个,沉声开口:「大汗有旨,你我只能遵循,三姐不若多送些被褥吃食,也让三哥过得舒坦些。」 莽古济笑容一敛,她提这个,不过抛砖引玉。 她知道多尔衮对皇太极的忠心,便是幼时没有,近些年大汗予他信任,予他兵权,全大金都看在眼里,而今叛主便是不忠,多尔衮更不会蠢到自毁长城,听她的话,下令正白旗造反。 第158页 但他效忠的大汗被人所害,再也醒不来了呢? 勤王与清君侧,可是最为正当的理由。从古自今,哪个男人对帝位没有野心,何况还有大玉儿助她。 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十四弟说的是。」 紧接着聊了些家常,她还带来贺礼,恭祝布木布泰侧福晋有喜。等气氛趋于缓和,莽古济终于道明真正的来意:「十四弟可知,大汗称帝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海兰珠立为皇后?」 「……」多尔衮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莽古济也不介意,压低声音道:「十四弟同样不知,当年威名传遍草原的大祭司,给她的批命乃无福之人,将会带来整个草原的灾祸。这样的灾祸,怎配一国之母?」 她的眼底充斥着憎恶:「克亲克夫克子,乃是海兰珠的宿命。她嫁去乌特部,乌特灭族;如今嫁来大金,大金的灭顶之灾已然不远了!」 多尔衮面色大变:「三姐,慎言。」 莽古济笑了一声,面上满是悲怆:「——大汗昏睡了。至今没有消息传出,只因他是海兰珠所克,当年祭司的预言在我大金兑现了。」 多尔衮霍然起身,神色再也不復平静,就听莽古济继续道:「海兰珠试图隐瞒,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更没有通知大汗亲近的兄弟,你若不信,即刻进宫便是。大汗现在就躺在关雎宫,躺在海兰珠的卧房里!」 …… 关雎宫很是安静,太医来来去去,与同僚焦急讨论着什么,为宫中蒙上一层阴云。 「大汗面色无恙,唿吸平稳却逐渐微弱,心跳也是如此,并非毒发症状。」太医院院判面色凝重。 他行医半生,却从未见过这样神异的脉象。只是昏睡,其余异常反应一个都没有,这如何可能!大汗并无意识,便是海兰珠福晋轻唤,也灌不进去醒神的汤药,无不洒落在床沿。 就如当官选材一样,太医院也要一代一代承袭。上一届院判早已退隐,如今的院判涉猎最广,医术最为精湛,他都诊不出来,遑论其余太医了。大汗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俨然成为一个谜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永远不会醒。 吉雅死死咬着牙关,恩和与博敦候在一旁,闻言心一沉再沉。 大隐隐于市的名医都在南边,大金民间的医术并不兴盛,且大汗求贤若渴,最好的医师都被搜罗到了太医院,若他们没有办法,天底下谁还能治? 万般疾病,不外乎对症下药,恩和哑声说:「奴才再去侍卫处一趟,叫他们加大力道,不必顾及歹贼的性命……」 天色早已转变为深沉的黑暗,谁都没有心思用膳。海兰珠坐在床边,精緻容色越发雪白,她倾过身,用绣帕给皇太极擦了擦脸。 他看人的时候,温和与威势交织,很少有人敢直面仪容。闭眼入睡的时候更显俊朗,薄唇紧闭,唯独没有面对她时的温柔。 她将轻颤的手收回衣袖,微微点头。 「明日一早,唤范先生与鰲拜统领入宫,不要惊动了其他人。」海兰珠顿了顿,眼眸晕开如墨般的深黑,「无论谁求见,都拦下来,强闯杀无赦。」 霎时,里间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暗中保护的侍卫头领闪身出来,与侍从齐齐跪了下去:「遵命。」 海兰珠重新看向皇太极。 苍白的唇扬起浅笑,你手把手教我宫务,教我人情往来,而今他睡着了,就让她试一试,尝一尝守护的滋味。 她凑到他耳旁,悄声道:「大汗,兰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 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太医们心急如焚,却也知道焦急不顶用,为今之计只有翻看医书,去寻角落里的疑难杂症。医书都被搬了来,院判不忘遣人熬煮安胎药,盯着海兰珠服下,福晋乍知噩耗胎像不稳,要有一个不注意就危险了,他们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一位留着长鬍子的太医与院判同出一门,于偏殿来回踱步,冥思苦想间,忽然从脑海的角落挖出断续的故事。 「你还记得老师同我们说过,天命初年,与一个部落交战的大金将士昏睡不醒,已至丧了性命……」 说到最后,太医咽了咽喉咙,不敢再继续。 院判记载药方的黄纸飘在了地上。 这件事,他记得比师弟更清楚。多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老师说,他们中的是海齐部的巫药,以邪祭司的血肉炼成,非常理能够医治。他们不能吃不能喝,唯有在睡梦中死去,面貌痛苦如生……」 渐渐的,院判没了声。 非常理能够医治,等同无药可医。巫药,巫术,他们只以为是疑难杂症,死都没有往这方向去想,在梦中渐无声息,比对大汗的昏睡症,简直一模一样! 没料触碰到这段尘封的歷史,他惊骇无比:「老师称那东西为『醉梦』,不是全被销毁了么?」 说完,他哆嗦着手,与师弟的面色一齐灰败起来。 他们可以隐瞒,但不能不说,有救治可能,与无药可医的严重程度是不一样的。等到了福晋跟前,院判跪拜下去,终是一咬牙,颤巍巍道,大汗中的许是醉梦。 「醉梦……」海兰珠再也站不住,倒在吉雅的身上。 她刚喝完安胎药,肚子没有抽疼,可远远比不上心间撕扯的疼痛。归来的恩和恰恰听完这话,眼前有了一瞬间晕眩,他强撑着没有晕,当年海齐部落的继承人,可是莽古济公主第一任额驸! 第159页 他从牙根挤出一句话:「四阿哥五阿哥的贴身侍从招了,他们都是……掌管户部的十贝勒的人。大汗搜集了哈达公主所有的罪名,只等一声令下,查抄公主府,暂定十日之后,十贝勒也不远了。」 一半是莫须有,一半没有冤枉了莽古济公主,可她藏得如此深,竟勾结十贝勒率先下手,还利用了世间不存的巫术。恩和的声音发起颤:「福晋,朝堂要不稳了。他们有反叛之心……」 朝堂之事,海兰珠管不了,其余旗主也不会听命于她。 既是莽古济下的手,怕也无法保密了。 她许久没有说话。 「连夜召见鰲拜与范文程,去信给小玉儿,还有科尔沁吴克善贝勒,我亲自动笔。」她语调轻飘,逐渐转为冷凝,「一样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强闯,我看谁敢踏入关雎宫一步。」 反贼当斩,担起祸国的名头又如何? 大汗是大金的信仰,只要大汗一露面,可笑的叛乱便能迎刃而解。 说罢,她转过身,漂亮眼眸凝视皇太极,里边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将执着掩藏了个干净。 「大汗和他们不一样,我信他能醒来。」 …… 一夜之间风云变换,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莽古济寻完多尔衮,继而转向大贝勒代善的府邸。心知多铎最听多尔衮的话,若是多尔衮继位,他第一个支持,且此时天色已晚,她思虑片刻,没有亲自去往多铎府上。 车厢暖意融融,她抚了抚指甲,曼声道:「就说大福晋虽然不再受贝勒爷的宠,冬衣还是不可或缺,你拉一车物资前去,同岳托贝勒传话便是。」 「是!」 范文程连夜乘车出府,与穿戴甲冑的鰲拜撞在一块,二人一道入宫。不久之后,小玉儿接到信,匆匆忙忙赶往十五贝勒府,多铎睡眼惺忪地来到正厅,便听到一段让他神魂俱颤的言语。 公主联合贝勒反叛,大汗昏睡不醒…… 他的睡意一瞬间消失:「你说什么?」 「如今的大金,经得起动乱,禁得起四分五裂吗?」小玉儿嗓音沙哑,同他重复道,「这是海兰珠福晋托我同你叙说的话。」 说完抹了抹眼眶,又匆匆离去,徒留多铎怔在原地。 . 醉梦,醉梦,醉生梦死,非是美梦。 周围雾茫茫的一片,皇太极行走在黑暗里,如何也看不清前行的路。 崇德六年,夜—— 「皇上,宸妃娘娘薨逝了,宸妃娘娘薨逝了!」 大清皇帝皇太极生生吐出一口血,身披金黄甲冑,跌跌撞撞来到关雎宫前,跪在她的榻边。 榻上双手交叠的美人,闭着如水一般的眼眸。他形容狼狈,风尘僕僕,眼底布满血丝,甲冑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脏污得如同泥里浸过,掌心颤得不成样子。 皇太极伸出手,摸上海兰珠栩栩如生的面容。 他一边吐血一边唤:「兰儿。」 兰儿没有回应他,兰儿再也不会回应他。 他浑浑噩噩地躺在她身旁,一直躺到天亮。诸臣跪在大清门前请求入葬,他哭了三天三夜,亲手为海兰珠入殓,为她上妆,葬在他们常去行猎的道路旁。 那里四季瀰漫着花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23:59:33~2022-03-30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盏曲80瓶;从谈20瓶;学渣、不辞水5瓶;小灵儿2瓶;正版cris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醉梦之外是人间。 天光破晓,大汗已然昏睡了一天一夜。海兰珠趴在床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她毫无睡意的双眸缓慢睁开。 鰲拜与另一位正黄旗同僚,率领两黄旗将士入宫,将关雎宫层层护了起来;范文程联络朝臣安抚人心,将大汗重用的心腹聚在一块,尽力保朝堂安稳。 可莽古济那边却不顺利。 绑来的计划没有得手,她有明处暗处的部曲护着,少说有几十人。她能派三两精英,却不能派足足一百人明擒,即便恩和搬来了证据。 证据不足以遏制旗主的野心,若他们知道大汗昏睡,且中的是「无解」巫药,原本忠诚的他们会如何选? 死人比不过活人,两黄旗便是再精锐,也抵不过众旗的联合。他们定然聚在一块,合计继承汗位之人,只要莽古济死撑着不承认——她同样掌握一股势力,值得后来者拉拢。 谁都不能踏出关雎宫,同样的,为了大汗与自身的安危,谁都不能出去。 她更不能宣扬大汗中的是巫药,只是昏睡而已。海兰珠动了动唇,眼底闪过冰冷,便听恩和低声道:「外边一切无恙。娜木钟大福晋写的信,说是十万火急,福晋务必拆开一瞧。」 娜木钟的信? 娜木钟嫁与十贝勒德格类,已经有一月光景,她对关雎宫一直有足够的善意。许是因为上回泼水之事,也许因为其它,海兰珠不欲深究原因,从恩和手中接过信。 上用蒙文书写,记录了德格类平日里的作息、习惯,与莽古济公主联络的时辰,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对劲之处,末尾附上近日联繫的官员,以及默记下来的、德格类造过的户部假帐。 海兰珠捏着信纸的手微紧。 第160页 这是给她的投诚,更是给大汗的投名状:「她也相信大汗能醒来。」 恩和知晓原先的囊囊大福晋在十贝勒府过得不顺心,待遇虽好,可十贝勒处处防备。她认定自己怀的是男孩,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林丹汗的遗腹子莫说继承察哈尔世子之位了,回草原都艰难。 这也是大汗的阳谋,为清洗十贝勒而作。娜木钟大福晋是个聪明人,如今慧眼识珠,只需凭这一封信,日后荣华富贵数之不尽,别说世子之位,便是回去当太后也无妨! 可一切的前提,都是大汗醒来。 恩和唿吸沉沉,强压住心底的酸涩,道了声是。 天光大亮,鰲拜进来汇报,十五贝勒求见。 他坚毅的面孔冒出胡茬,写满对皇太极的忠诚:「十五爷独身一人,没有佩刀,也没有捎带兵士,福晋见还是不见?」 海兰珠一怔,轻声吩咐:「你同他说,不要四处乱跑,好好待在自己的府中就是了。」 鰲拜拱手出了门。不一会儿,他重新前来復命,浅浅的震惊沖淡了冷肃:「十五爷说,他没有四处乱跑,还拦下了意欲进宫的诸位贝勒。」 周围的侍从同样震惊,海兰珠问:「他如何拦的?」 「……十五爷派出数队镶白旗人马,堵了各个宫门。」 镶白旗的练兵场所在城内,大汗特地划的一块地方,比别旗天然便利了不少。恩和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更添乱么,这么一闹,朝臣会不知道? 转念一想,十五爷这是在拖时间,给太医更为充足的时间,给大汗更多清醒的时间! 恩和随即苦笑,十五爷不知这是巫药,太医皆束手无策,至于大汗……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海兰珠起身道:「他的好意,海兰珠记着了。你再回一句话,现在不方便见他,来日我与大汗定去他的喜宴,给他添最厚的贺礼。」 鰲拜沉声应是,这回,多铎没有再坚持进来。 他打马回了府,便见多尔衮面沉如水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撇去在外领兵的济尔哈朗与豪格,其余旗主都到了个齐,还有唯一一名公主莽古济。 「十五弟好大的威风。大汗生死不知,你竟与海兰珠福晋相勾结,不让我们前去探望,还调动镶白旗堵门,是何居心?!」 而他们的兵马都在城外,少说也要一日时间,连解围都不能。 说话的是大贝勒代善,他是真的急。得知海兰珠乃克夫的无福之人,他们从前不知道,是因为大汗篡改,生生瞒下了这件事,如今大汗昏睡,就是被她所克,他哪里还坐得住! 岳托忠于皇太极,却一向是个暴脾气,当即想要上去和多铎分辨,被众人拦了下来。多尔衮低声道:「多铎,你来说。」 多铎冷下脸嗤道:「大汗还没死呢,哭丧一张脸给谁看?什么无福不无福的,分明就是泼人脏水,海兰珠福晋,还有两黄旗兵士正寸步不离守着大汗。等大汗醒来,一切自有分晓,怎么,你们连几天都等不得?」 一席话说得众人安静下来,特别是「两黄旗」三个字。 等几天…… 「十五弟有所不知,大汗这几日不会醒。」莽古济微微一笑,上前道,「克夫之命难解,端看她从前嫁的丈夫就知道。为免十五弟不信,我们再等一天,若关雎宫依然没有动静,再进宫如何?」 过几日丧钟响起,她和代善都推举多尔衮,至于多铎这番出乎意料的举动,很快就会消弭。他从前喜欢海兰珠不是秘密,瞧瞧,而今有谁贊成他? 岳托急道:「是啊,这么等下去也没有办法。我们非是叛乱,而是担忧大汗身体康健,卸甲进宫有什么问题?!」 多铎半晌不语,终于点了头,有两黄旗护着,他们反正也进不去。 然后看向多尔衮:「哥,我有话对你说。」 …… 「要是皇太极醒不来,你是不是想当大汗?」多铎开门见山。 多尔衮神色一厉,想斥责他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继而沉默下来,问他:「若是四哥不醒,豪格能?宫里读书的四阿哥五阿哥能?」 多铎也沉默了。片刻紧盯着他:「你为娶大玉儿,早就没了名声……」 「你说的对,我的名声不若以往。可大汗称帝的关键时刻,大金禁不起动乱了。」昨晚迷茫之时,玉儿同他说的话很对,多尔衮苦笑一声,「与其荣光断在他们手中,不如咬牙撑起。」 多铎迟疑道:「大汗活着的一日,你不会造反?」 「大汗活着,我为什么不要命?」多尔衮无奈道,「四哥以厚爱待我,我必报之,我对长生天发誓。」 「只是海兰珠福晋……」他的面色冷下来,「玉儿对我说,无福之人的批命是真。召见两黄旗入宫,她是想做什么?她逾矩了。」 . 第三天清晨,阴雨褪去,天色放晴,皇太极依旧未醒。 多铎依言撤下兵马,众位旗主,莽古济公主,包括掌管户部的十贝勒闯入宫中,却被拦在两黄旗的防护外。 得知消息,海兰珠有些恍神,轻声却不容置疑地道:「大汗醒来之前,不见。」 鰲拜依言去传话,霎时有人变了脸色:「海兰珠福晋藏藏掖掖,不让我们探看大汗,世上哪有这样的规矩!是不是真如三姐所言,海兰珠福晋剋死了夫婿,秘不发丧而已?」 第161页 说话的是岳托贝勒。嗓门并不小,且他接连重复数遍,「剋死了夫婿」五个字,隐约传遍了宫中。 海兰珠手一颤,端着的药洒了出来。 宫人无一不是惶然惧怕,却依旧守在她的身边。恩和眼睛都红了,只听岳托继续道:「今早,驻守草原的将领传来急讯,海兰珠福晋给科尔沁传信,科尔沁调动兵马,是要做什么?勾结吴克善,企图颠覆我大金江山吗?!」 话音刚落,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缓缓走来,顿时一片譁然。 多尔衮吃了一惊,大玉儿搀扶着面色蜡黄的哲哲,神情肃穆地道:「请姐姐出来一叙。有两黄旗兵士相隔,姐姐更不用怕,姑姑成为这幅模样,姐姐还需要防备么?」 「我有好多话想和姐姐说。」 …… 海兰珠披了一间纯白色大氅,面容淡漠,纯黑眼眸如墨一样晕开。 她站在殿前,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来人:「说吧,我听着。」 大玉儿扶着腰,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心间泛起再不能忽视的毛骨悚然。 哲哲被莽古济搀着,她攥紧绣帕,深吸一口气道:「当年,姐姐与我同生科尔沁……」 她将自己如何成为大祭司爱重的弟子,送她有福批命,和海兰珠如何成为无福之人的详细场景描述出来,最后仰头看她:「姐姐,那么多人都看着,批命即将传遍大金,谁也瞒不住了。往日,妹妹看在姐妹情谊之上,帮你瞒着众人,谁知克亲克夫克子,是草原承认的命!大汗是大金的支柱,他如何也不能倒下,你若离了大汗,大汗的昏睡必然好转。」 哲哲咳嗽一声,微微颔首,勾起一个笑容。 「姐姐既不想离开,妹妹知道一个秘方,是大祭司从小教导我的。无福之人割肉放血以慰天灵,只要心诚,所克之人便能恢復清醒——」感受到所有人的躁动,大玉儿眼含泪光,「不知姐姐可愿?」 . . 醉梦更进了一层,黑暗将人包裹得更深。 崇德六年,入葬之后便是祭礼,道旁柳絮飘扬,盛京恸哭。 大清皇帝皇太极跪在最前,望着「敏惠恭和元妃」牌位,持着香许久未动。 从晌午跪到夜色黑沉,像是去了魂。 「皇上,娘娘虽没,她在长生天的怀抱看着您呢。」恩和流着泪道,「她不愿看到皇上这幅模样,否则就要入梦骂奴才,奴才死了也难安。」 皇太极从恍惚中回神:「兰儿最是温柔,如何会入梦骂你。」 恩和抹了把泪,笑道:「是是是,宸妃娘娘还最是关心皇上。」 恩和搀扶起他,主僕依偎着远去。 第二日一早,皇太极当着所有人的面,最后提起海兰珠的名字:「朕生前眷爱,虽没不忘。」 他振作起来,成为从前那个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的君王,仿佛一时的失态只是错觉,让担忧的朝臣松了一口气。除了原封不动的关雎宫,海兰珠留下的痕迹逐渐被时光抹去。 初生大清欣欣向荣,只等合适的时机一飞沖天。 只有恩和知道,不是这样的。 皇上白日勤勉,夜里已然入了魔。 他秘密养着一群萨满法师,要为宸妃招魂。 …… 皇太极不信神佛,也不信轮迴。江山是他打下的,基业是他创建的,信仰不过是统治的手段而已。 但自崇德六年起,他信了。 崇德七年深秋,夜凉如水,皇太极身披单薄的中衣,静静站在关雎宫的院里。 「皇上,一年期限来临,娘娘招魂可启。」 他的凤目映着熊熊篝火,还有面纹图腾的萨满法师,缓步走到法阵前。 他抬起手臂,用匕首毫不犹豫地一划,鲜血剎那喷涌而出,逐渐填满法阵,柔和月光照耀着法阵,红得分外刺人。 皇太极本就憔悴的面色变得苍白,疤痕遍布的小臂传来阵阵抽疼,他恍若未觉。 法师合起手道:「足够了。」一月一回,足足十二个月,长生天定能感到皇上的诚心。 皇太极退到一旁,攥紧手指,聆听低哑的吟唱。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最为德高望重的法师跪在他面前:「皇上,娘娘魂魄已逝,长生天仁慈,早就送娘娘进入轮迴!您与娘娘有着来世,这是长生天的旨意,我不敢妄言。」 轮迴…… 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回她的身影。 兰儿是在来世等他吗? 皇太极凝在胸口的气散了。他低低地说:「朕知道了。」 ……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入关前夕,皇太极大限将至。 他唿吸微弱地躺在榻上,面颊瘦削,像是呢喃:「兰儿忌辰九月十八,而我八月初九,都有一个九,一个八。」 说罢,露出满足的微笑。 等诸子朝臣退到外头,皇太极向暗处的法师招手。那双装满天下的凤眼熠熠生辉,法师跪在床前,听他一字一句道:「朕以大清皇帝的名义起誓,愿献真龙之福,求长生天,给我与海兰珠下辈子。」 别留他一个人,孑然一身。 也不要在乌特受六年的苦,直至兵乱归家。 他会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让她可以早些……早些遇见朕……」 说完,双目闭起,再没有声息。 第162页 . 他是谁? 他的宿命是守护……守护海兰珠……他不能食言。 海兰珠在哪里? 兰儿……在等着他……就在他的身边。 光感受到了极致的悲伤,挣扎着穿透黑暗。执念冲破药性,冲破生死,有什么在心房汹涌,在澎湃—— 日光洒向床榻,皇太极勐地睁开眼。 关雎宫外,大玉儿扶着腰,耐心地听海兰珠回復。 她是海兰珠的亲妹妹,加上哲哲这个亲姑姑,分量远比岳托的指控重。加上她字字句句为大汗着想,莫说本就等得不耐烦的旗主,连两黄旗的兵士都躁动了起来,坚定的目光逐渐转为质疑。 恩和心急如焚,鰲拜也有些急了,多铎眼见不妙,冷着脸想要上前,被多尔衮拉住了手。 海兰珠没有说话。 她的手蜷了蜷,紧接着慢慢松开。腹中孕育着的生命传来温热,淌过早就抚平的疮疤,她竟是笑了起来。 笑容美不胜收,叫天边暖阳黯然失色,她想,大汗还在里边,他在等着她。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大手温柔地揽过她的腰,海兰珠怔在了原地。 「割肉,放血?」皇太极语调和煦,凤眼藏着深深的戾气,「两黄旗将士听命,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23:58:48~2022-03-31 04:2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灵儿、鲤鱼5瓶;我的快乐老家535298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眼睁睁看见高大俊伟的男子出现,所有人失了声。 空气骤然凝滞,时间好似一瞬间静止。两黄旗的精锐傻在原地,鰲拜眼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一下,两下,三下……他们单膝跪地,齐齐叫喊:「恭迎大汗!」 紧接着,不必皇太极重复第二遍,他们噌然起身,拔出佩刀,扭头看向扶着腰大玉儿,被莽古济搀扶的哲哲,还有一众贝勒旗主,狼一样凶戾的目光,写满狂喜与忠诚。 只要有皇太极在,两黄旗的刀锋永远随着大汗的指令向前,他们不会理解错,大汗要他们拿下的是所有人! 霎那间风云变幻,雪亮刀光将一众天潢贵胄团团包围,站在最前的大玉儿,被三五个兵士迅速押住。刀刃贴上她柔软的面颊,带来阵阵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的绝望冰凉。 大玉儿脑海一片空白,身躯慢慢发起颤。 她的眼中只剩那抹身影,怎么会,怎么会…… 鰲拜手一挥,押她的兵士即刻施力,大玉儿「砰」地弯下膝盖。 他们丝毫没有留手。尖锐的痛漫上双腿,漫上小腹,她的鬓角浮起滴滴冷汗,却因恐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张了又张,只能发出一声慌乱的气音:「爷……」 多尔衮已经完全惊住了。 万般反应只在一瞬,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护她,却被皇太极淡淡的眼神钉在原地。 大汗醒过来了,或者根本没有昏睡。这个信息让他久久无法消化,震惊与欣喜交织,最后化为深切的痛苦与颓然,多尔衮慢慢跪了下去。 三姐骗了他,如此一来,她的意图昭然若揭。 是他识人不清,都是他的错! 玉儿的突然到来,玉儿说的这样一番话,无异于逼海兰珠福晋去死,大汗……不会放过她。 多尔衮的心神彻底乱了,其余贝勒又何尝不是。要说最为镇定的唯有多铎,最为欣喜的唯有岳托,然而不过一瞬,岳托脸色僵硬了起来。 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海兰珠福晋若是无福,大汗又怎么会醒来?她们都骂海兰珠克大汗,要她割肉放血,岂不是假话中的假话? 岳托正僵硬着,哲哲软倒在了地上。莽古济推开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太极,像望着一个鬼,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物。 希望吊在她的面前,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这样的落差谁受得了。她筹谋那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能让皇太极命丧黄泉,海兰珠被折磨得哭泣求饶,结果皇太极醒来了。 难不成巫药为假?不……不会的,驸马不会骗她,何况大金那么多将士没了命,没有谁能逃过! 皇太极像是睡了一觉,除了面色略微苍白,再没有其它的异状。这不是梦境,这是现实,他扛过了巫药,扛过了必死无生的局,长生天,你不公啊,你就这么眷顾他吗?! 莽古济死死瞪着台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看着三姐有朝疯狂转化的趋势,继而被兵士押在地上。他们动作是非同寻常的粗暴,想必得了上头授意,德格类面色惨白,彻底没了主意。 代善看向身旁的兵士与长刀,无尽后悔涌上心头。他竟听信了莽古济之言,为何不能多等一天?海兰珠福晋守护大汗乃是头功,可他们…… 如今再看,这与逼宫有什么区别! 是的,逼宫。 它往往伴随杀戮与鲜血,而今这把刀握在大汗手中。 这是宫廷,不是沙场。大汗师出有名,大汗有两黄旗驱使,而他们卸甲进宫,他们——没有。 换句话说,他们与人质并无区别。 方才对海兰珠福晋的攻讦,无不转化为大汗的优势,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第163页 关雎宫前,静得只闻唿吸声。 . 台阶之上,恩和与吉雅喜极而泣。 海兰珠唇瓣发颤,生怕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就消散,她抬起指尖,碰了碰环在腰间的大手。 下一刻,大手紧紧地箍住她的手,像箍住自己的命,霸道而珍视,温柔又安抚。 她鼻尖一酸,眼泪强忍着没有下来,转头向皇太极看去。 「辛苦福晋了。」嗓音是久未出声的低哑,皇太极上前一步,把海兰珠按在怀中。 纯黑大氅包裹住她,力道足以融入骨血,却因顾及肚子里的孩子,留了一道小心翼翼的缝隙。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头,吻了吻海兰珠的髮鬓,又重复一遍:「谢谢兰儿。兰儿先进殿歇息,待我处置完毕,马上回来好不好?」 轻哄的语气,仿佛带着笑。海兰珠抬眼看他,声音有些闷,也有些急:「你才刚醒,还没叫太医……」 她哪里还记得宫前诸人的冒犯,全幅身心都挂在她的丈夫身上。 「很快,我发誓。」皇太极亲吻她的眼睛,吻去眼眶的晶莹。 海兰珠揪了揪他的衣袖,小幅度地点点头。皇太极看向一旁,吉雅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接过格格,雀跃地扶她进门。 恩和按捺住狂喜,不着痕迹地搀住主子,以防皇太极脱了力。他唿出一口气,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大汗……」 「本汗都知道。」博敦领着一众侍女守在外间,待他醒来,已将大致的情形禀报于他,至于其余的,皇太极一想便知。 他的目光飘过跪着的所有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片刻缓缓开口:「多铎,出列,站往最左边。」 声音不高不低,对于旗主贝勒来说,不亚于惊雷炸响。围着十五贝勒的兵士收起刀,多铎一愣,扭头望了亲哥一眼,迟疑片刻站起身。 「代善,多尔衮,岳托出列,站往最右边。」 岳托霎时大松了一口气,代善面色微松,心脏依旧落不到实处。多尔衮起身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掐紧手心看向大玉儿,以及她备受压迫的小腹,思绪纷飞,心乱如麻。 皇太极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微微一笑:「哈达公主莽古济勾结十贝勒,与清宁宫大福晋内外联络、十四侧福晋共造谣言,意图刺杀本汗,刺杀海兰珠福晋。上述之名,以谋反之罪论处!来人,拖下去。」 拖到哪里?自然是大狱。 在场之人无不脸色骤变,岳托上前一步,多尔衮苍白了脸:「大汗——」 他连四哥也不敢叫了。 「今夜过后,他们的罪状将张贴大街小巷。」皇太极语气带笑,眼底却是令人悚然的寒意,「本汗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说罢看向多尔衮:「我若不在了,汗位是否轮到你坐?大玉儿的孩子,自然能生下来,抱给谁养随你心意,本汗不拘着。」 又看向代善:「代善哥哥老了,差事也当交由年轻俊杰。」 他停了停,最后看向岳托:「是非不分,好坏不辨,往日读的圣贤书全读到狗肚子里。脱掉衣裳,生挨八十鞭,本汗亲、自、来。」 …… 关雎宫外,死一样的寂静。 「福晋还在里头等着我。」皇太极撂下这句话,凛冽的眉眼化作温柔,侧身对恩和道,「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在外面,所以今天码的少呜呜 现在开始空闲啦。从明天起一日双更,一直到完结! —— 感谢在2022-03-31 04:24:37~2022-04-01 23: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丿灬未命名、素淮丶、beaaa、4544114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马小沉160瓶;笙辞30瓶;海清河晏28瓶;三七26瓶;辰溪20瓶;西风独自凉16瓶;宝宝叫芣苡、清水留香、小小女配、彼岸星光、南南吖、你小祖宗啊10瓶;小灵儿、玛卡巴卡的小可爱、安夏、谨言没苦茶子~5瓶;肆九柒九、幼稚鬼、橘子好甜4瓶;雪飞燕3瓶;tan90°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范文程以及一众朝臣气喘吁吁地赶来,已是两黄旗清场之后。自有佐领与他们解释,一切都已归于安定,大汗已经甦醒,他们互看一眼,原本担忧慌乱的面孔,无一不绽放出欣喜之色。 倒是向来镇定的范先生愣了许久,手止不住地发抖,那是激动的。 昨日镶白旗堵住了宫门,谁也不能请见,一向勤勉的大汗竟破天荒缺席了朝会,风雨欲来的情势闹得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很快遍布朝堂,大汗昏睡的消息再也隐瞒不住,像是有一只幕后大手在推动,目的便是让朝堂乱起来! 也是范文程当机立断,从关雎宫出来之后安抚众人,只说太医已经寻到药方,不出数日大汗就能醒来,除了与贝勒旗主一道的武将,文臣之心稍稍变得安稳。 范文程慌吗?自然是慌的。 皇太极是他看好的雄主,也是破格重用他的伯乐,除了大汗,再没有一人值得他忠心辅佐。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加上格格那一层关系,他巴不得大汗活得长长久久。 昨儿海兰珠召他商议稳住人心的时候,范文程有得知消息的慌乱,继而化作酸涩与浅淡的欣慰——大汗不能遮风挡雨的现在,格格已能独当一面,格格撑起来了。 第164页 他得冷静,不能失去判断力。若是到了最坏的时刻,是大汗无法醒来,他也要为了格格的未来打算! 十五贝勒派兵堵住了宫门,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没有维持多久。他再受尊重,再有威望,也不过是个文臣,非常之时,决定大局的终究是掌握兵权的各个旗主。 如今济尔哈朗贝勒与豪格贝勒在外打得如火如荼,这两位贝勒一位是大汗最为信任的心腹,一个是加以重用的长子,若是回京,海兰珠福晋再不用一个人扛,也能好些。 可范文程深知战局的重要性,他无法用急信召回,一旦召回,各大防线将在瞬间崩溃,原本打压下去的各国将会蠢蠢欲动意图撕裂大金,而今群龙无首,岂不是最好的分化机会?! 反贼也是算好了这点,方才有恃无恐。 范文程料的不错,十五贝勒年纪小,到底扛不过众位贝勒,只拖延了一天。今儿一早,听闻贝勒旗主齐齐进宫,范文程深深吸了一口气,尚且能够端住;可没过多久,格格特意拨给他的报信之人,前来禀报清宁宫大福晋与布木布泰侧福晋一道出现,还拿格格无福的批命说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范文程聪明的脑袋哪会想不到,她们定会在「克夫」二字之上做文章,如此一来,格格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成了妨碍大汗甦醒的公敌,她们这是要护卫关雎宫的两黄旗兵士反水! 都是亲人,为何狠毒至此。范文程的心都是发凉的,他通宵一整夜,眼底已然熬出通红的血丝,闻声鞋履都来不及穿好,想着他还有三寸口舌可以用,实在不行以头撞柱,用一把老骨头为格格拖延时间。 中途撞上一众大臣,他们谁也没有寒暄,只沉默地往宫门赶。人人心中盘旋着一句话,大汗若在称帝途中折戟,天将要变,他们该何去何从?继承汗位的又会是何人? 他们担忧大汗,还有自己的前程,范文程担忧海兰珠的命。听闻统领说的绝好消息,他如在梦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将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风度抛得一干二净:「果真?」 佐领肯定颔首。凭他所知,此次危机除海兰珠福晋之外,有几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一个鰲拜统领,一个十五贝勒,还有一个,就是面前的范文程范先生。 可想而知大汗会怎样褒扬,他肯定的同时,不自觉地带了些恭敬之色:「大汗必会召见先生,先生暂回府中歇上一歇。」 「好,好。」范文程激动过后,长出一口气,大汗此番醒来犹如大病初癒,太医怎能不调理,他不急。 他转过身,这才有心思去想「逼宫」之人——除了十五贝勒安然无恙,岳托贝勒的惩罚最重,大贝勒与十四贝勒倒是没受什么苦,余者统统下狱,包括清宁宫大福晋,还有怀孕的布木布泰侧福晋。 范文程唿吸一停,这可真是震惊世人的处置。 谋反一事,大汗说有,那就是有。谋反即是死罪,只不过这回牵扯的最深最广;大汗的手腕,定能让全大金心服口服,便是犯事者身份高贵,他不担心。 至于大贝勒与十四贝勒……范文程的嘴角露出淡笑,没受苦便是最好的么? 像岳托贝勒,受满八十鞭,在大汗那儿的帐一笔勾销。 没受苦,并非是宽恕,而是大汗把帐记在心里了。代善贝勒本就没有多少兵权,即便在朝堂担任高位,日后也得沉寂;布木布泰侧福晋乃十四爷的女人,在大汗眼里一损俱损,她做出这样的蠢事,与十四爷脱不了关系,怕是消耗掉了从前信任,再也比不上十五爷在大汗心里的地位了。 不过站错一次队伍,换来大汗的猜忌戒备,到底值不值得? . 调兵之事由鰲拜全权负责,经过这三日,他已成为真正无可撼动的第一武将。种种旨意借恩和之口有条不紊地发出,上头命令一下,很快,不止两黄旗的精锐,驻扎在城外的兵士也行动起来。 他们防备的唯有正白旗——只要十四贝勒不服裁决,妄想救出谋反的布木布泰侧福晋,从而调兵进城,便会受到在外征战的济尔哈朗豪格,以及两黄旗将士的包夹。 听说征战极为顺利,凯旋怕是板上钉钉,若他不想安上同谋之罪,关门自省是最好的选择。 多铎跟在多尔衮后头进府。他看着多尔衮靠在墙边,闭着眼不言不语,忽然开口:「你总算知道被女人拖累是什么滋味了。」 「为了一个大玉儿,偏听偏信,眼中好像只装得下她一人,现在倒好,前程都快丢了!这回你想调兵救她,我也不站你。」多铎冷冷道。 瞧瞧她在关雎宫前唱的大戏,都把他说笑了,不就是嫉妒海兰珠福晋长得比她美,用恶毒心肠编出这样一大段话! 多尔衮颓然摇头。 半晌,他低声道:「我已对不住四哥一回,不会对不住第二回 。」他苦笑一下,就算自己不要命,正白旗还有大汗安插的人手。不止正白旗,其余五旗都是,多铎不会不知晓,调兵哪有嘴上说的容易。 「你还相信那女人是无辜的?!」 多铎像点燃了炸.药.包一样炸起来,想和他仔细分辩,忽有侍从慌张地前来,嘴里喊道:「二位爷,宫里来了人,来给十四爷送状纸……」 「状纸?什么状纸。」见他手里捧着满满一沓,多铎一把夺过,看了几行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 第165页 上头主要记载了莽古济的罪状,还有她如何与清宁宫勾结,如何与大玉儿合作的种种;除此之外,当年大玉儿改嫁的真相,也在纸上写得极为清晰。 多尔衮与大玉儿,原本数年没有来往的两人,是哲哲故意设计的牵线。哲哲教唆大玉儿,利用多尔衮的势固宠,利用他击倒海兰珠,哪知竹篮打水一场空,海兰珠没设计成,反而来了十四贝勒府! 他们都被骗了……枉他哥以为大玉儿有多喜欢他。 若是大玉儿站在他面前,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多铎脸色越发黑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一挥,把状纸摔到多尔衮面前:「你好好瞧瞧。」 「这就是你宠得如珠如宝的侧,福,晋。」多铎在侧福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黑着脸走出十四贝勒府,他正欲上马,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伯奇福晋,不,未来的其木格大福晋,十五贝勒府的女主人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独自一人,也没有叫门房通报。她好看的面容盛满担忧:「听说一早你进宫了,有没有出事?」 最质朴的关心,可以直击人的心房。多铎愣愣地看着她,若说从前他只看上了伯奇福晋的貌,如今心下传来陌生的悸动,让他耳朵不自觉地发起热来,颇为笨拙地点了点头:「没……没事。」 非但没事,反而立下了功劳,让大婚的底气都足了起来!一想到离新婚还有十数日,他结巴的语气逐渐转为顺畅:「你喜欢什么样的婚……」 说到一半闭了嘴。见她同样牵着一匹马,多铎早忘记了今儿的惊心动魄与不愉快,露出英俊的小虎牙,朝她伸出手:「走,我们马上说。」 …… 与此同时,太医将皇太极围了个严严实实,像保护珍稀动物一样,诊脉的诊脉,问询的问询。他们也是奉海兰珠福晋的命令,福晋正坐在大汗身边呢! 皇太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接连睡了几日,他睡够了,除了隐约感受到的噩梦让他不甚安稳,四肢略微乏力之外,他觉得没有大碍。 否则如何接连用三碗粥? 见他遵守诺言,没有在宫外耽误太久,海兰珠精神一松,抿起笑容的同时,再也遏制不住如潮水般上涌的困意。 原本她还有许多话想说,渐渐闭起眼睛,歪倒在皇太极的肩上。 太医们都是一静,有人低声说:「福晋昨儿睡不安稳,像是熬了一个大夜,喝安胎药的时候,再也没叫一声苦。」 皇太极侧过头,将颈窝给她靠,继而小心调整姿势,虚虚怀抱着她,让海兰珠睡得更舒服。 凤眼似蕴藏汹涌的波涛,皇太极维持这个姿势,语调温柔:「福晋照料本汗三夜,本汗便是当她的软枕,心之所向,也甘之如饴。」 一众太医觉得自己不该碍眼。 他们雕塑般地围在一旁,煎药的煎药,观察的观察,终于顽强地检查完毕,距离开始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待福晋慢慢醒来,他们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大汗……落枕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1 23:59:29~2022-04-02 21:2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从谈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谨言没苦茶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伊90瓶;从谈48瓶;夏冰雹20瓶;阿识、勐犸artemis 8瓶;爱啃青菜的兔子、靖靖靖、你小祖宗啊、小灵儿、mrswang 5瓶;九尾呀、℡丢了微笑∞3瓶;花花虹的nc实习生2瓶;旺仔秋秋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海兰珠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的眼眸犹有朦胧,意识到大汗久睡初醒,连忙坐直身子,并未觉察虚虚扶在腰肢两侧的手。激动与失态都已过去,她望进皇太极的凤眼,那里边只装了一个她,海兰珠耳廓微热,紧接着是纯然的喜悦。 过了片刻,院判压低的嗓音响起:「落枕不要紧,一日就能好全,微臣这就拿来药膏,大汗涂涂脖颈便是。」 皇太极:「……」 他逐渐褪去苍白的俊脸沉了下来。不过转头艰难,无法第一时间望向院判,直视他训斥他而已。 心爱的女人面前怎可丢脸,皇太极头一回生出把人发落长白山的念头,不做什么,就挖参。 海兰珠沉默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 这份忍俊不禁,将这些日子所有积压的担忧难过统统化解,心底除了温热,再也不剩其它。她实在没有忍住,笑过之后便是愧疚,接过药膏,仔细地给皇太极涂揉:「是我不该压着大汗。」 远远看去,美人环着他的脖颈,眼眸盛满月光。 皇太极这才有了好脸色,打消派人挖参的念头,丢脸便丢脸罢,逗兰儿一笑,也值了。 院判不知道他幸运地逃过一劫,否则就要成为开拓先河的第一人,达成恩和总管念叨许久的目标,他收起药箱,同海兰珠禀报诊脉的情况。 简要来说,便是大汗昏睡的时间不长,加上身体素来康健,巫药尚未能够侵蚀机能,好好补补就能将养回来,建议这三日少费心神。 他们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疾病」,紧张无法避免,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状,譬如短命,嗜睡……那可真是天要塌了。幸而巫药破解之后,就再也形不成威胁,万幸,万幸哪。 第166页 海兰珠一边按揉,一边听得认真,最后柔声说:「院判回府好好歇一歇,这几日您最辛苦。一些金银都是应得的奖赏,回头让吉雅给院判送来。」 这话实在让院判受宠若惊,围绕周身的冷飕飕的预感也消失了。他连连道谢,口称不敢,然后唤上专门负责安胎的同僚,叮嘱他务必好好照料福晋,喜气洋洋地踏出宫门。 许是膏药起了作用,抑或是心理原因,院判一走,皇太极只觉脖颈舒畅了许多。方才他将一些琐碎事务安排下去,恩和几人都有差事在身,寝殿只剩下他与海兰珠二人。 指尖接触颈后肌肤,带来阵阵酥麻与热意,直钻往心底,皇太极闭上眼,薄唇轻轻扬起。 失而復得的每一次独处,光是看着她,都叫他觉得高兴。 ……失而復得? 皇太极一怔,紧接着睁开眼,是了,若他不能醒来,岂不是永远失去了海兰珠。 就是他死了,他也会在黄泉发疯的。 幸而肚子里的孩子没事,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困局,已是他作为丈夫的失职。处理叛党的事不着急,若不将他们连根拔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枉让兰儿受这样的苦。 还有莽古济、哲哲与大玉儿,他必要让他们尝一百倍的痛,死后无法投入长生天的怀抱,遑论投胎。 在海兰珠看不见的地方,凤眼划过浓厚的阴戾。许是温和待人,礼贤下士的面具戴久了,大金上上下下,怕是都忘了他杀人的手段了。 他微微一笑,有功之人必赏,碍他者必罚,帝王之路恰恰缺少尸骨,就拿他们的血肉铺就。 正好,是时候把年初与智囊商议过的政令,提到明面上来了。 …… 朝臣们虚惊一场,除了身在其中的几个人,谁也不知莽古济公主组织的逼宫有多兇险。知道的也不敢宣扬,谁敢宣扬?怕是不要命了。 除了一大串人下狱,又有一大串人受到奖赏,在八旗上层造成动盪,此事对大汗称帝议程的推进没有半分影响,不过耽搁了两三日而已。 宫中大福晋都被下了狱,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居然没有一位旗主反对——在京的旗主都保持沉默,甚至闭门不出,简直像是奇事。 宗人府的大狱里,审讯一直在进行。 似十贝勒德格类,从前上战场受了暗伤,便一直在盛京养尊处优,再也没碰过骑射。早就养的细皮嫩肉,如何熬得住酷刑,加上大福晋娜木钟给的详尽证据,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瞪大血红的眼睛,哑声念叨:「娜……木……钟……」 皇太极果然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贱妇,贱妇!但他终究是败在海兰珠手里。若没有那个女人当机立断,将皇太极保护起来,还有多铎那小兔崽子的捣乱,他早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旗主,哪里还用做小伏低,忍受那么多兄弟的窝囊气! 受刑的种种由大汗下令,莽古济强迫着看完了全程。 她似被皇太极的出现刺激得失去神志,偶尔清醒也吐不出什么罪状。但审讯的侍卫不在意,如今还早得很呢,这位尊贵的公主总会认清现实。 现任三额驸得知消息连夜进宫,在崇政殿外磕头,拼命与哈达公主划清界限,生怕大汗把罪名併到他的身上。第二天一早,他带回数百两黄旗的精锐,领头者乃鰲拜统领,他们将公主的部曲一一羁押,继而踏入书房翻找。 从前这是三额驸的禁地,莽古济从来不允许他进去。额驸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鰲拜不然,他仔细翻看,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终于发现了两道暗门。 一道暗门藏着雪花般的信件,一道暗门里是孔洞,其上摆了一个瓷瓶;放在阳光下看,里头空空如也。 想必这空瓶里,便是招致大汗昏睡的罪魁祸首。 鰲拜小心地把它装在匣里,吩咐左右:「都带走。」 哲哲与大玉儿单独一个牢房,倒也没受多少的苦。大玉儿的吃食达到了中上水准,甚至还有太医照料保胎,但谁都知道,等孩子生下来,她的死期也就来了。 太医得了上头吩咐,自然知晓自己该配什么药,只需不损伤胎儿就行,这可是十四爷的独苗苗!大玉儿眼泪都哭干了,她又悔又恨,盼着多尔衮前来救她,可来来去去,就是没有想见的人。 苏茉尔得知噩耗,哭着求见多尔衮,却连十四爷的一面也见不上。原本花团锦簇的侧院骤然寂寥,她实在没法子了,独身一人跑到宗人府,理所当然地无法进去。 见她可怜,又是一个忠僕,守门的官兵到底缓和了面色,好心同她解释:「腰斩,斩首,不外乎就是一个死刑,见了岂不是更痛苦?准备着收尸吧。」 这话不外乎是晴天霹雳,苏茉尔一个踉跄:「不……」 陈述几人谋反罪状的布告张贴出去,造成轩然大波,人们这才知道,蒸蒸日上的大金国竟潜藏着这样的危机。结尾乃皇太极亲自撰笔,他不吝于坦言自身的失职,向八旗将士与大金百姓认错,最后颁布一项新的政令——增设汉军旗与蒙军旗,与八旗形制等同。 政令一出,谋反的余波迅速消弭,再也溅不出多少水花。 等到五日之后,皇太极被海兰珠盯着休养完毕,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每晚守着海兰珠入睡,他竟觉得鼻尖有些痒,招来太医一问,回答是火气太旺,需要降火。 第167页 沉默片刻,他闷下清热降火的苦药,做亲子教育的时候,换了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不要折腾额涅了,快些出来见阿玛,好不好?」 海兰珠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给他餵了一颗蜜饯。 很甜。 . 次日,皇太极终于有了些许空闲,晌午过后,岳托垂头丧气地来到崇政殿。 他来领他的八十鞭。 便是身强体壮的勇士,八十鞭过后,也只能躺在床上修养数月,恐还有性命之危,但他不敢逃! 不必大汗警告,他已向科尔沁部落投去致歉信。虽然吴克善贝勒早已接到海兰珠福晋快马加鞭的报平安书,与两红旗对峙的科尔沁勇士已然返回部落,致歉信却也是必要的。 等到岳托光着膀子跪在地上,皇太极手提长鞭,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眼底含着凉意:「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不该冲动莽撞,和反贼掺和在一起,也不该轻信无福之人的传言……」岳托低声回答。 皇太极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你对海兰珠福晋不敬。」他缓缓道,「岳托,你便是辱骂本汗,本汗也不会要你的命,但海兰珠福晋,不行。」 作者有话说: 岳托:身伤八十鞭。 后来:心伤八百鞭……大汗,我知错…… —— 新开了一个预收脑洞,就在作者专栏里,宝宝们喜欢的收藏一个~ 《汉母后我不想努力了》by沉坞 大汉七年,白登之围刚解,韩信贬侯,贾谊出生。 大汉八年,刘邦心生易储,太子之位日渐动摇。 恰在此时,年逾四十的吕后再孕,次年诞下一子,是为嫡幼子。 — 刘越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投胎,发现亲爹是刘邦,亲娘是吕雉,父皇年老,离亲哥登基不剩几年。 作为吕雉的心肝宝贝,小皇子泪眼汪汪:母后,我不想努力了。 母后给皇兄的爱太满,没关系,他来分担。 受委屈找母后,看人不爽找母后,母后策划给他最大最富庶的封地,当然只有接受了! 母后捨不得他,那就留在宫中,遥领爵土。 忽然有一天,皇兄哭道:儿子再也不想做皇帝。 母后冷笑:好啊,哀家早就想让越儿做,就差你这句话了! 刘越:???!? 第88章 等岳托领完八十鞭,已是皮开肉绽,冷汗浸湿了面庞。整个人摇摇欲坠,再没有气力跪在地上,连唿吸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只是上身再怎么痛,也比不过心灵的「洗涤」,他深深记住了十个字——不许对海兰珠福晋不敬。 刻入骨髓,睡梦中也不敢忘记的那种。 皇太极有没有留手,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唤了恩和过来,命人把岳托贝勒搬回府里,请太医开药静养,至于两红旗的军务,由旗下统领、旗主信任的心腹暂代。 瞥见岳托的惨状,恩和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多少同情的情绪,心道岳托贝勒这张嘴,可把他给害惨了。包扎抬轿一气呵成,恩和重新回到崇政殿,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皇太极正坐在案前批摺子。 「大汗,宫外有人求见福晋,是布木布泰侧福晋的贴身侍女苏茉尔。」恩和放轻声音,「她说都是她的错,她该给主子顶罪,腰斩斩首她都受着……与无福之人的批命有关。」 皇太极手一顿,硃笔在奏摺划出一道痕。 若是放在平日,恩和绝不会理会苏茉尔,谋反之罪是不容更改的判定,若是人人都能求情,岂不是要乱了套了。别说一个罪人的侍女,就是宗室福晋,也要递牌子才能进宫! 但苏茉尔竟说出批命那样的话,他咯噔一下,连忙前来回禀。大汗对福晋的在意程度无需多说,从前被掩盖的批命,更是横亘大汗心间的一根刺,难不成里头另有隐情?! 皇太极搁下笔,目光瞬间变得晦暗:「把她带进来,带到本汗面前分说。」 恩和躬身应是,不敢耽搁地点了侍卫出门,其中便有大汗越发委以重任的富察长荣。 …… 苏茉尔被架着进来,「砰」一声跪在地上。不等恩和催促,她重重磕了个头,话语带着哭腔:「大汗明鑑,都是奴才撺掇的格格、不,侧福晋。侧福晋没有错,错在听信了奴才的话,那割肉放血的方子,全都是奴才进的谗言,还有海兰珠福晋无福的批命,也是幼时奴才编造的!」 她眼眶通红,神情充满急迫,说罢焦急地抬起头,看向案桌之后的大汗。 如一道惊雷炸响,皇太极的掌心慢慢蜷起,恩和愣住了。 无福之人的批命……是编造的? 这么说来,福晋在草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全都是本不该受,被人为设计的阴谋? 恩和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紧接着便是席捲而上的荒谬与怒意,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苏茉尔,嘴唇都开始哆嗦。霎那间,耳边传来一道冰凉刺骨的嗓音,像从十八层地狱而来:「你,如何编造的。」 皇太极面容平静,多余的情绪没有外放一丝,却叫苏茉尔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瘫软在了地上。 为大玉儿脱罪的决心到底压过了恐惧,自从决心进宫,她便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大汗全把怒火撒在她身上,留给格格一条命:「奴……奴才八岁那年,大祭司还在人世,他预言、预言格格是有福之人。寨桑贝勒与博礼福晋高兴之余,带领海兰珠格格去求批命……」 第168页 苏茉尔说,是她嫉妒海兰珠格格夺去自家格格的风头。海兰珠格格有那样出色的容貌,站在那里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宠爱,当年的吴克善贝勒送她小马,送她金银珠宝,而自家格格什么都没有!她实在忍不住嫉妒,在大祭司圆寂之时,更改了海兰珠格格的批命,只求科尔沁部落能多注意自家格格一些! 她越说越是激动,恩和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恩和压着怒冷笑:「海兰珠福晋八岁的时候,布木布泰侧福晋不过四岁而已。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娃娃,如何骑马,如何佩戴珠宝,你一个奴才,又为主子操什么心!」 「是,恩和总管,都是奴才的错。」苏茉尔泪流满面,「自从海兰珠福晋来到盛京,奴才做了这样的亏心事,实在日夜难安。可后来……后来她又压了格格一头,大汗命格格改嫁给十四贝勒,奴才实在不甘心。莽古济公主来信,格格第一反应都是拒绝,都是奴才撺掇,格格这才……这才……」 皇太极忽然笑了声:「她有你这样的忠僕,倒不枉来世上一遭。」 他略微抬手,不欲再听苏茉尔陈述:「传侍卫处审讯。有何隐瞒,全给本汗撬出来,否则,他们不必来当值了。」 这是不计强度施加酷刑的意思,苏茉尔怔愣一秒,如何也不敢相信,在侍卫拿人的时候疯狂挣扎起来:「大汗——大汗——」 大汗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苏茉尔的身影很快消失,满室只余寂静。 直至暮色将至,他看向归来的恩和,等候最后的答案。 刑讯好手使出浑身解数,辅助一些药物,便是鬼神也熬不过。恩和神色难看,组织了一会语言,低声说道:「那贱婢都招了。大半是布木布泰侧福晋做的孽。」 随着往日秘辛的揭露,皇太极往后靠去,手背暴起青筋,他在克制,在忍耐,终于,紧握的掌心慢慢松开。 呵,凤命。 他缓缓开口,为此事下了定论:「当年,大祭司预言海兰珠福晋为母仪天下的凤命,是布木布泰调换批命,指认海兰珠乃无福之人。」 事实上,不论苏茉尔招了什么,结果只有一个。 接着他道:「快马出宫,将供词告知诸位旗主贝勒。本汗不会让她这么痛快地死。」 等恩和小心答应,皇太极闭上眼,罕见地踌躇起来,竟是头一回不敢踏入关雎宫,不敢面对宫中的美人。 夫妻之间从无隐瞒,他还没想好如何与兰儿开口。 他站起身,在书房来回踱步。 思绪略略发散,积存的奏摺都批完了,娜木钟的奖赏也已遣人告知,还有连夜给多铎递信的小玉儿,同样大功一件。德格类必死无疑,林丹汗的遗腹子若是男儿,当即封作察哈尔世子,年满十岁与额涅返回草原;若是女儿,但凭娜木钟如何选。 小玉儿的赏赐少不了,鰲拜爵位也该升一升了,等到称帝封赏,她也能获高位诰命。 恩和看得眼晕,却如何也不敢插嘴,皇太极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斟酌着问:「小玉儿离宫没有?」 恩和赶忙招人询问,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他以为大汗得再一次吃醋,谁知大汗一反常态地道:「既如此,留她一道用膳吧。」 兰儿与她要好,许能帮上他的忙。 . 鰲拜统领夫人今早进宫,为探看海兰珠福晋。前些日子的惊变实在把她吓坏了,等到大汗醒来,她仍旧不放心,却也深知善后的事宜忙碌,直到今日才往熟悉的关雎宫去。 她仔细观察海兰珠的面庞,见毫无郁色,孩子也安然无恙,这才放松地与她笑闹,讨论太医教授的育儿经。从太阳高照到日暮西山,临近离宫的时辰,她还依依不捨,谁知立马有侍从传话,说大汗邀请夫人留下用膳。 「……」小玉儿有些吃惊,即刻警觉起来,「大汗果真这么说?」 侍从肯定地点点头。 海兰珠瞧她难掩忐忑,在膳桌前端正地坐好,那模样简直如临大敌,便忍不住笑:「大汗有这么可怕么。」 「表姐不知道……」话音未落,一盘热气腾腾的清蒸黄鱼上了桌,香味钻进小玉儿的鼻尖,她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起身后退了几步。 这模样十分不对劲,不止海兰珠,经验最少的吉雅也看出来了。她按下惊喜的猜测,匆匆转身:「罗太医正在侧殿煎药,奴才这就请他过来。」 …… 皇太极踏入殿门,不想一阵喜气洋洋,人人面上带着笑意。海兰珠拉着小玉儿入座,只等用完膳同她叮嘱,怀了孕,便不能纵马踏青,还有诸多注意的地方,否则鰲拜统领得找她算帐。 见到皇太极,海兰珠眸光盈盈,嘴边绽出温柔的笑意:「大汗来了?饭菜已经上齐,你多用一些。」 皇太极依她所言,分不出心思关怀其它,心底有些发沉。待众人循例退下,满室只剩用膳的三人,他轻声开口:「兰儿,我若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海兰珠原想同他说小玉儿有喜的好消息,闻言微微一怔,抿唇笑了起来:「我如何会生气。」 「无福之人是编造的谎言,而不是大祭司真正的批命」,此言一出,膳桌安静许久。 小玉儿吃惊过后便是恼怒,恼怒过后,止不住地往表姐那边看去,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的话。哪想海兰珠恍惚半晌,安抚地朝她望来,似是怕她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第169页 继而牵住皇太极的手,眼底有着泪光,那是放下枷锁的喜悦:「既如此,谁也不会攻讦于我,反对我站在大汗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2 23:59:25~2022-04-03 21:5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从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公子40瓶;宇智波最好看5瓶;σェ手捧软猫2瓶;木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海兰珠还在乌特部落的时候,唯一的奢望便是活着。 八岁那年,她的人生变了一个样,她何尝没有怪过自己。无福之人,将会招致科尔沁草原的灾祸……为什么她生来带有不详的诅咒,而别的姑娘都没有。 她的妹妹是科尔沁部落的福星,海兰珠羡慕非常,也曾在夜晚偷偷流泪,恨长生天不公,更恨自己不争气。只是人生下来只有一条命,她没有勇气去死,哭过恨过,还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嫁去乌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灰暗的。但自从遇见皇太极,自从与她的大汗重逢,海兰珠已经忘了那段时日,曾经的疮疤早就抹平,就是无福之人,她也不甚在乎了。 是的,不在乎。大汗不嫌弃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她若只会伤春悲秋,埋怨命运不公,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并肩而行? 她的生命,从遇见皇太极开始。幼年童年,仿佛上辈子的经歷,天塌一样的伤痛都被爱意抚去,她的心里只盛得下一个皇太极,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如今大汗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她不是什么无福之人,这是因为妒忌编造的谎言。 海兰珠只是恍惚了一会儿,短暂的空茫过后,漫上如水一般纯然的喜悦。原来她不是无福的人,日后,谁也不能拿这话攻讦她,谁也不能反对她站在大汗身旁——她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额涅,从今往后,她的耳边只能听见祝福的话。 膳桌又是一阵寂静。 表姐的反应,表姐的反应……她竟反过来安慰她,小玉儿一时间失语了。她是真的这般想,而不是故作的勉强! 小玉儿动动嘴唇,按捺住难以言喻的触动,深吸一口气,把干净地绣帕递给海兰珠,同样欢喜地低声道:「表姐说的是。快擦一擦眼,我们用膳,饿着小阿哥小格格就不好了。」 说罢朝皇太极望去,不过霎那,小玉儿震在了原地。 大汗的眼眶有些发红。 在她眼中,大汗的温和叫人敬畏,大汗的威严更叫人敬怕。雄主也有柔情,对表姐始终如一的珍爱已是震惊大金的奇蹟,她好容易才适应过来,每每进宫都做好牙酸的准备,却何时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她怀疑下一瞬就要被拖出去灭口。 小玉儿提起了心,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反应过来,海兰珠方才的话,不就等同于一场剖明心迹的告白么。 而今,告白的对象正坐在她的面前,他发红的眼眶,也是因为对心上人过去的不忿,对她深深的疼惜。 「……」小玉儿勉强挤出一个笑,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皇太极的泪意只存在片刻,很快消失无踪。他用最温柔的力道反握住海兰珠的手,答了一句「嗯」,嗓音有些低哑:「吃饭。」 见海兰珠乖乖听话,他沉默一瞬,忽然有些后悔。 为何要请小玉儿留下用膳?他少有失策的时候,今晚又是一例,这儿完全用不上她。 鰲拜想必在府中等待许久了吧。下回要好好斟酌。 思忖间,谁都没有再提劳什子批命,除了小玉儿,她的周身似围绕一股轻微的寒风。 海兰珠柔声开口:「大汗或许不知,鰲拜统领也要当阿玛了。太医刚刚诊出两个月的喜脉,膳桌已然撤去了鱼荤,大汗可要好好赏一赏小玉儿。」 对于海兰珠的要求,皇太极无有不应。 「那就赏……」说到一半,他堪堪反应过来,鰲拜要当阿玛了? 这可真是大喜之事,围绕小玉儿的幻觉寒风瞬间不见,转为温和的暖风,皇太极和煦地看向她:「今儿你是功臣,想要什么,尽管去内库里挑。用完膳早些回府,也告诉鰲拜这个好消息,瓜尔佳一族怕是要高兴坏了。」 小玉儿:「……」 她模煳了其他重点,将「早些回府」四个字记在心底,端庄地应了下来。 . 瓜尔佳一族的确高兴坏了。 他们谁都不知道小玉儿在宫中短短的一顿饭时间,经歷了如何的『惊心动魄』,第二日一早,宫中赏赐流水一般地进了鰲拜府邸,族中女眷听闻喜讯齐齐忙活起来,势必要将育儿的经验灌输给鰲拜。 族长也是同样的意思,这可是大汗与海兰珠福晋都重视的一胎! 至于鰲拜统领本人,小玉儿同他提起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半个时辰。 那可真是呆头鹅都不足以形容的呆状,如灵魂出窍一般。小玉儿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被他慌忙拉住了手,紧张地查看全身,这样的笑,会不会对身体和孩子有损害? 「……我好着呢。」小玉儿给他一个眼刀,然后毫不客气地指使他,「我要吃燕窝。」 鰲拜憨笑:「我这就去熬,这就去熬,夫人等着我。」 说罢飞一般地夺门而出,堪堪到了后厨,这才发现大汗赏赐的燕窝在书房。 第170页 他又飞一般地转道回来,取好食材,叫厨房里的管事站远些,熟练地加水加糖,精准熬煮……等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他心一定,手稳稳地将之盛起。 比起头一回在厨房看见男主人,管事们见了鬼般的神情,他们如今已是见怪不怪,泰然处之了。 目送鰲拜统领捧着燕窝,飞一般地远去,等出门採买的时候,他们互相感嘆:「纵观盛京,没有谁比我们统领更宠夫人。」 …… 世上巧合不多,恰恰能够遇到的就更少了。关雎宫负责採买的管事站在摊前,听见这话,忽然心下一动。 他们家统领?难不成是八旗的统领? 今儿海兰珠福晋忽然想用一道野菜,但向来民间才有,不必恩和总管吩咐,他们紧赶慢赶地出宫採购。管事比对了许多家的品相,最终选定了最嫩最水灵的这家,谁知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佐领与统领乃不同的官职,譬如镶黄旗能有很多佐领,统领两三位就是顶天了。驻扎在京的统领,更是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等鰲拜府中的人远去,管事好奇地问:「老伯,你可知道他是哪府的人?」 于是「鰲拜统领亲自给夫人煮燕窝」的传言,传到了大汗耳朵里。 离晚膳还有好一会儿,皇太极正在查看济尔哈朗与豪格出征的战报,闻言愣了一愣:「你说的,可是为真?」 恩和慎重点头,这样的巧合,那只能是真。 他在心里感嘆,都说君子远庖厨,鰲拜统领愿意进厨房,相比大汗的刺绣,也是不逞多让啊。 皇太极合上战报,俊雅的眉目渐渐拧起。 没有谁比统领更宠夫人,这话听着让人不悦,他看了一眼基本处理完的奏摺,站起身道:「去膳房。」 作者有话说: 恩和:?? 第90章 宫中有许多膳房。为海兰珠福晋制作吃食的是关雎宫的小厨房;其余宫殿院落由大膳房统一负责,崇政殿里头自然也有单独的灶房,不过久未开火,平日里作为备用。 殊不见大汗都把关雎宫当做自个的寝殿,晚膳都与海兰珠福晋一块吃;偶尔政务忙碌,海兰珠福晋也会安排食盒送来,灶房冷寂已久,当差的侍从十分清闲。 可今天大不一样。 他们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大汗踏进膳房,一副亲自动手的模样,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吭声。 恩和总管捧着精心从库房挑出的燕窝——品相要比鰲拜统领的好。恩和强自挤出平静的面色,心道这事决不能传出去,幸而崇政殿不比其他地方,保密那是一等一的好。 他压低声音问侍从:「有没有嘴皮子伶俐的?煮燕窝都要什么步骤,说的清楚些,也好叫大汗明白。」 教、教大汗煮燕窝? 谅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于是重任落在了职务最高的管事身上。管事擦一把额头冷汗,脸上的肉肉抖了抖,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视死如归地站了出来。 听着他的话,皇太极若有所思,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砧板与菜刀上。 燕窝本是团块状,为便于入口,自然要切分。当然,切法也有讲究,均匀有形状最佳,继而下锅烹煮,掌握味道与火候,都是需要功力的步骤。 等管事口干舌燥地说完,皇太极颔首:「本汗知道了。」 恩和原本忐忑的心一喜,知道了?大汗曾同他感嘆过,于刺绣一道实在没什么天赋,当时他的脸僵了整整半天,如今难不成…… 皇太极的手劲无需怀疑,便是开始不熟练,渐渐的,用刀所需的力气大小,他掌控得如火纯青,非但没切到手,燕窝下锅的时候漂亮极了。若不是大汗站在他面前,管事都要喊一声好,恩和的心态很快转变过来,露出与有荣焉的情绪。 到了最为关键那一步,所有人提起了心。 他们像鹅一样伸长脖子,看着大汗轻轻搅拌、调理火候,眉眼犹如处理棘手的政事那般严肃。只听「噼啪」一声,汤汁滚得越来越快,浓重的焦味瀰漫开来——失败了。非但如此,向来安分的柴火窜出长长的火舌,差些卷到大汗低调奢华的袍角,他眉心拧起,快步避到一旁,死死盯着翻腾的黑燕窝。 恩和惊呆了。 他只知道炒焦这个词儿,汤……汤怎么也能烧煳呢? 管事咯噔一下,来不及为燕窝心痛,忙不迭地凑上去:「大汗,您小心伤着自己,奴才来收尾!」 「……不必。」皇太极神色莫测,「拿碗来。」 盛出来的燕窝卖相很不好,更不提那咸不咸,甜不甜的味道。众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大汗坐在新布置的膳桌旁,举止优雅,一口一口吃完了它。 在恩和胆战心惊的眼神里,皇太极面容隐隐泛青,步伐略微有些飘,诸多因素叠加在一块,他回到关雎宫的时辰前所未有的晚。 海兰珠迎了上去,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继而问恩和:「今儿怎么了?难不成朝堂有人闹事,让大汗累着了?」 皇太极凉凉地瞥去一眼,恩和接受到信号,干笑:「回福晋的话,政务是有些繁琐。」 他敢说实话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谁能想到,大汗为与鰲拜统领攀比,雄心勃勃地下了膳房? 海兰珠抿了抿嘴,顿时心疼起来,柔声道:「大汗总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第171页 她似怕他累坏了,替他夹菜,更衣,用温水净脸,轻柔得不得了。自海兰珠怀孕后,皇太极小心翼翼顾惜的场面好似颠倒过来,那张尚在不虞的俊颜很快噙了满足的笑,恩和瞧得目瞪口呆。 第二日下了朝会,鰲拜请求觐见,将近来领兵的事务禀报大汗。皇太极听出他那郑重语气也遮掩不住的喜意,沉吟片刻,道了一句不错。 继而似敲打,又似问询地开口:「熬燕窝有何诀窍?」 鰲拜:「?」 . 众多贝勒旗主逐渐得知无福之人的真相,身具凤命的海兰珠福晋乃国母唯一的人选,当晚,自请思过的多尔衮收到了苏茉尔的供词。 完完整整,不添笔墨也不加删减,包括年幼可怕的嫉妒心,大祭司曾经预言的凤命。皇太极毫不掩饰立海兰珠为皇后的决心,他就是要让多尔衮好好看看,他宠了那么久的侧福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海兰珠来说,从前的一切都不值得惦记。对她下手的仇恨当场就报了,哲哲布木布泰既然下了大狱,便再与她无关。 她的生命从遇见大汗开始,可皇太极不然,他记着所有,他为海兰珠心疼。 他要多尔衮去见大玉儿一面。 昏暗的书房透不过光,多尔衮歪在书桌后,闷了一口酒。他低低地笑,紧接着,笑得越来越大声,为从前的鬼迷心窍,也为那个无忧无虑在草原纵马,笑容如格桑花一样灿烂的女孩。 早就有迹象了不是么,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自欺欺人而已。时光渐渐流逝,自大玉儿进府以来,自己说不清还有多少喜欢,不过是执念作祟,忽然间,又出现他期待已久,叫人惊喜的孩子。 为此,他辜负了四哥的信任,与多铎闹得一度僵硬,于天下败坏了名声。 到最后,她只是利用他。她想坐上皇后之位,用自己成就她的凤命! 恨与悔啃噬着心肠,多尔衮脑中浮现一幅幅画面,那是从前大福晋替他打理家事,府中一片安然的时候。 听说小玉儿怀上身孕,瓜尔佳一族欣喜之至。多尔衮闭上眼,他真心为她高兴……翻滚的心绪骤然平復下来,转为平静与冷然。 他掷开酒盏,朝外走去:「备水沐浴,去宗人府。」 顿了顿,又道:「琪琪格福晋若还不安分,再不必出来了。雅图格格有什么缺的,你们看着补上,再过几年替她议个好婚事,哭闹都随她。」 管事觉得十四爷有哪里变了。见爷终于走出书房,他大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叫人准备沐浴的事宜还有马匹,行动间,再不像从前那般颓然。 …… 「十四贝勒来了。」 窃窃私语终于传进大玉儿耳朵里,她颤了颤,双手勐地攥紧,眼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爷定是来救她了…… 前所未有的爱慕生根发芽,她干涸的眼眶渐渐湿润,这些年,她错过太多了。 哲哲面颊烧红地躺在一旁,偶尔几声微弱的呓语,能放大人心底的恐惧,等到多尔衮的身影出现,大玉儿泪如雨下,脚步踉跄地站起身:「爷!」 她的眼底只剩那张疲惫却难掩英俊的面容, 「姑姑从前日起高烧不断,太医却不给诊治,只顾着我们的孩子,」大玉儿掐着掌心,哽咽着道,「求爷给姑姑请一个大夫,这样下去如何能行,玉儿求爷了……」 她不知自己的面目被揭开,与莽古济勾结的罪行已然公告四方,看似为哲哲考虑,实则想说的是其它。她想让他救她出去,看在母以子贵的份上,从大汗手里挣回一条命。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肯对他说真话。多尔衮从未用这样陌生的眼光打量过她,慢慢的,大玉儿的哭泣停了下来。 前所未有的绝望席捲心头,告诉她不能如愿了。大玉儿后退一步:「爷?」 多尔衮眼底含着冷,却是勾起一个笑:「海兰珠要做皇后了。」 「无福之人的批命,是你编造的,对不对?错传长生天的旨意,死后也不得安宁。」 大玉儿了解多尔衮,多尔衮同样了解她。他知道让她最痛的是什么——看姐姐洗清冤屈,登上后位,而她什么也没有。 两句话不亚于重锤,将本就脆弱不堪的心底的防线击溃,大玉儿勐地睁大眼,嗓音嘶哑万分,听在多尔衮耳中只是微弱的一声:「不……」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茉尔呢,苏茉尔去哪了?她怎么能背叛她,她怎么能背叛她?! 她的面庞泛上潮红,继而变得一片惨白。多尔衮淡淡道:「自吴克善打了胜仗,科尔沁权力的归属,在大汗的一力支持下慢慢转移。用不着几天,科尔沁也将知晓,寨桑博礼捧在掌心疼爱的女儿,到底是什么面孔。」 他尽力压制着恨意,不让它横冲直撞,搅乱心中情绪。 说着,目光转向她的小腹,语调变得温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有这样一个额涅。我会倾尽所能地教导他,与海兰珠福晋的孩子亲近,长成后为四伯效命,不要再步阿玛的后尘。」 大玉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没了魂。 「多尔衮!」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她眼眶血红,「你再走一步,我当场杀了他!」 多尔衮脚步一停,侧头看她。 第172页 大玉儿的手高高扬起,仿佛下一刻就会落在肚子上。 多尔衮冷然开口,眼底充满讥诮:「你不敢。他是你的护身符,没了护身符,你活不过今日。」 说罢漠然离开,大玉儿再也没了力气,手无力地滑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3 23:58:29~2022-04-04 23:5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765251 59瓶;月影20瓶;玉米10瓶;mrswang、你小祖宗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科尔沁草原,首领居住的大帐里,四处瀰漫烟燻的药味,拂不去苦意。 博礼福晋自从去了大金一趟,回来已病了半年,断断续续怎么也不见好,别提本就年老的大妃,更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那天,大玉儿改嫁的噩耗传进草原,寨桑一个七尺男儿,在族中说一不二的首领,竟也差些昏厥过去。自此之后,海兰珠福晋的种种成了大帐中的禁忌,他们想要扭转干坤也无法——科尔沁终究是投靠大金的盟友,还能做金国大汗的主不成? 他们不占理,顶多寄去几封书信。何况博礼病倒,想再去盛京也不成了。 寨桑孝顺,对妻子也是真心敬重,他欣慰于长子在大战中凯旋,想着儿子终于能独当一面了,逐渐把少许权力渡交给吴克善,把更多精力挪到照料妻母身上。 对于吴克善掌兵,寨桑起初是不放心的。长子渐渐懂事起来,唯独在海兰珠身上失了分寸,他决心观望一二,瞧瞧吴克善的表现。 不过多久,长子随大汗打了一个大胜仗,带回足够科尔沁兴盛十年的红利,寨桑终于满意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确立继承人的地位,待他回归长生天的怀抱,就是吴克善继承他的衣钵! 有吴克善分担,寨桑身上的族务一日比一日轻松。可轻松没多久,勇士们调兵的消息传入耳中,吴克善竟是私自整军,往草原的边界进发,并没有徵求他的同意。 回过神,勇士们已经离开了部落,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寨桑当即震怒,逆子想要做什么?! 他一连下达五道命令,更是派人追回,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也正是如此,寨桑清楚地发现一个事实,科尔沁已不似从前那般,人人顺服于他;人人目光都放在旭日初升的朝阳上。 初生朝阳就是吴克善,吴克善在夺他的权! 等吴克善率军回到部落,寨桑气病了。 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听吴克善面色复杂地解释:「……出现大汗昏睡的意外,妹妹写信求援,为族人计,儿子不能不去。幸而危机解除,叛党束手就擒,大汗感念科尔沁的援手,不日将送来物资重礼。」 寨桑唿吸一重,吴克善闭了闭眼,没有同他说哲哲与大玉儿也是叛党的一员,替他掖了掖柔软的毡毯,转身离开。 当□□宫之兇险,海兰珠瞒着他,没有同他诉说一分一毫。若不是岳托贝勒的致歉信,他恐怕还蒙在鼓里,永远也不会知道。 吴克善看向晴朗夜空,双手颤抖起来,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失去立誓保护的妹妹了。 玉儿……你为何会煳涂至此,拼了命的针对长姐,甚至想要长姐的命? 比起关系稍远的哲哲,吴克善又怎会和大玉儿没有感情,只是他从没有亏欠过幼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将情谊沖淡。自从上了战场,吴克善的心性远比之前坚毅,也远比之前无情,提笔想要写些什么,终是平静地盖上纸。 谋反之罪罪无可赦,宫中大福晋都下了狱,一个贝勒的侧福晋绝无宽恕的可能。 长生天赏罚分明,更见不得骨肉相残,这是她应得的。 过了几日,盛京快马递来一封信,堪比八百里加急。吴克善有了不好的预感,迅速拆开,只听啪嗒一声,信件连同手里的马鞭掉在地上。 随侍的侍从惶恐起来:「贝勒爷,贝勒爷?」 他看主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捂住眼睛,慢慢蹲在抽出绿芽的草场上。 春日暖风吹拂,吴克善肩膀不住地抽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全身没了力气,缓缓向后躺去。 无福之人……是编造的。 心里传来阵阵绞痛,痛过之后便是讽刺,既是对着自己,又是对着他人。 多年前的他错了,他的阿布额吉错了,科尔沁错了,所有人都错了。他的妹妹海兰珠是草原最璀璨的明珠,生来就该享受荣耀,可可就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从前的漠视又是什么,嫁去乌特,那桩可笑的婚姻又是什么? 布木布泰怎么能?苏茉尔怎么能? 吴克善生生咽下一口血,与席捲而上的恨意,一字一句道:「把这封信,拿去给阿布瞧瞧。」 荣光本不用筹谋,它将早早降临科尔沁。后悔吗?茫然吗?说这些都太晚了。 侍从连忙跑远,他慢慢直起身,朝一望无际的南边望去。 妹妹在草原所受的苦,往后不会再有,从前奢望的顺遂幸福,大汗能带给她,大金能带给她。 大汗在信中写道,众臣商定的国号为清。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再过几月,就是大清的皇后! 大汗还道,大福晋不是独一无二的称唿,皇后是。与他皇太极并肩的唯有海兰珠一人,日后他们会葬在一起。 第173页 吴克善顿了片刻,从草地一跃而起。他要好好拾掇自己,捎带隆重的贺礼,一来,为登基大典还有封后大典,二来,小外甥或外甥女即将出世,他怎么能不亲手抱一抱? 看样子只有几个月了,时间眨眼就过,他得先准备起来。 . 海兰珠月份渐渐大了,胃口越发增长,嗜睡之状初显,可又会睡得不安稳。白日还好,到了夜间,脚踝小幅度地抽动,让皇太极提起了心。 太医只说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福晋身材纤细,如此已是超乎预想,皇太极这才让他们退下。 当晚,他用温热的大掌替她按揉,将脚踝捂在怀中,直至海兰珠睡得沉了,皇太极从床尾轻轻挪到床头,小心地掀开锦被,小心地躺下。身躯不远不近地靠着,若有抽动之状,他将立马惊醒,再次重复这个步骤。 海兰珠不知道大汗一夜醒来两三回,还为此甘之如饴,生生有朝最贴心侍从发展的趋势——这叫厨艺不行,从其他领域找补面子。 今儿是十五贝勒大婚,贝勒府中张灯结彩,衬得整条街都热闹无比。宫中赐下世人震惊的贺礼,繁盛而精美,据说海兰珠福晋着意添了许多,大汗还会亲自到场观礼! 也不知多铎从哪听来的习俗,给路过的百姓分发喜糖,一时间,盛京都染上了喜气,孩童嬉笑的祝福传得很远。 昨儿皇太极用他越发娴熟的按揉手法「服务」,海兰珠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也是日上三竿,吉雅拉开帏帐,按捺住激动朝她福身:「大福晋。」 ……大福晋? 「大汗今儿在朝会宣布,册封格格为大福晋呢。只说不必挪宫,内务府也不必赶制新的吉服与朝冠,用不着多久就要换了,朝臣们都很贊同。」吉雅连珠炮似的道,眼底布满欣喜,这是长荣奉命告诉她的。 话语的意思谁都明白。大汗嫌清宁宫不好,以后就称关雎宫大福晋;且大福晋的名头戴不了多久,很快就要更换与龙袍成双成对的凤袍了! 海兰珠听懂了。 她白玉般的面颊泛上红晕,照得满室辉光,然后抿唇笑起来。 早朝之时,皇太极语调平稳,像是宣布希么寻常事,紧接着便是范文程的贊同。他细数大福晋嫁来盛京之后的功劳,夸得天上地下谁都比不过,听得满朝一阵恍惚,唯有应和。 大汗昏睡的时候,海兰珠福晋稳住纷乱局势,实乃首功;博尔济吉特哲哲谋反下狱,前些日子,便已废去大福晋之位,这样一想,没什么不合理。 济尔哈朗与豪格两位贝勒,一个大胜,一个小胜,如今已然班师回朝,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方。自有人同他们禀报盛京发生的诸事,他们吃惊惊怕过后,尚有不真实之感。 特别是豪格,百味杂陈,最后缓缓唿出一口气。 从前的他有多蠢,有多听信莽古济的欺言,如今就有多羞愧。若是父汗真的不在了,他就是死也不安宁! 自己不是为君的料,父汗一言九鼎,已将正蓝旗给了他,他若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野心,就是万人唾骂,遗臭万年了。 豪格脸颊滚烫,真正感受到了释然,等到早朝结束,向一身绛红的多铎道了歉。 「十五叔,从前是我轻狂,走岔了路。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祝与十五婶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多铎见了鬼似的看他:「……」 他把喜色小心地收敛起来,眉眼微挑,警惕道:「你是吃错了什么药,要不要十五叔请太医给你瞧瞧?」 豪格一噎,把下意识的嘲讽憋了回去。 果然还是看这人不顺眼。 豪格挤出一个假笑:「侄儿好得很,没有吃错什么药,多谢十五叔关怀。」说罢扭头就走,多铎这才松了口气,心想怪渗人的,这话多来几回,他怕是等不到和其木格洞房的时候了。 他迫不及待地出宫,只等傍晚前去迎亲,那厢,皇太极转往书房批摺子,批了几份停顿片刻。 恩和总管就在一旁,他嗓音低沉,不自觉染上笑意:「派人去关雎宫传话,大福晋如何反应?」 大福晋三个字,好似带上了几分缱绻。 这话听得恩和耳朵一酥,脑袋空白片刻,竟是搭错了弦:「您……您不如亲自去瞧瞧?」 皇太极搁下笔:「好主意。」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多铎大喜的日子,就不批奏摺了,走。」 作者有话说: 恩和:?? 多铎:????? —— 感谢在2022-04-04 23:51:13~2022-04-05 17:1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あ城.20瓶;贰佰没有伍拾10瓶;肆九柒九5瓶;爱意随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十五贝勒大喜的日子,不、不批奏摺了? 十五贝勒知道这话吗? 恩和呆若木鸡,半晌没有理清其中的关系,再回过神,皇太极已然踏出书房,朝关雎宫的方向而去。恩和忙不迭跟上,方才耳朵酥麻,现在心都酸了。 他哼哧了一下,干干一笑:「大汗,奴才想娶媳妇了。」 许是当年娶为大福晋的心愿得偿,皇太极很久没有滋生出这样的情绪,期盼,欣喜,想第一时间见到海兰珠,同兰儿邀功的情绪。闻言脚步不停,侧头瞥向恩和:「怎么忽然说这话?」 第174页 「独自一人入睡的时候有些、有些孤寂。」恩和很有求生欲,斟酌着开口,才不说是被主子刺激的。 「……」皇太极蓦然意识到恩和还是单身,听完感想,沉默片刻道,「看上哪个,本汗给你赐婚。」 宫中多美人,就算是各宫侍女,长相总过得去,漂亮的也不在少数。若去宫外寻,凭藉总管的身份,岂不是手到擒来?恩和当即大喜,转过一个拐角,渐渐又蔫了下去。 皇太极一看就猜出来了,他怕是没有心仪的姑娘,娶亲之路任重道远。 正想低笑,便听恩和难掩吹捧地道:「奴才与未来媳妇,若有大汗与大福晋的五成恩爱,奴才就心满意足,祖坟烧高香了。」 皇太极挑眉,原来这小子是羡慕他。 兰儿与他自然是神仙眷侣。褪去平日的威严,那张俊朗面容显出几分得意,看在恩和眼里就是天上下红雨。 下一瞬,俊脸的主人开口了:「三成都难,何况五成?」 恩和:「…………」 . 海兰珠没有料到大汗会这时候过来。她方用完膳,此时坐在梳妆镜前,素手轻点,抿了抿唇瓣,匀开不伤身的口脂。 鲜红夹杂微微的粉,颜色如桃花般娇艷,仿佛朝露滴落,一树花瓣迎风舒展。 海兰珠瞧了一眼便抿唇笑,垂目挑着花钿。 这样的颜色,在多铎大婚时用正好,也衬粉白色的旗装,她得挑些相配的首饰。海兰珠挑得入神,在她身后,满室声响弱了下去,只剩清晰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是刻在心上的熟悉。 一时没有察觉那阵熟悉,海兰珠道:「吉雅,你快帮我瞧瞧,哪个最好看?」 骨节分明的大手拾起一只玉钗,顶端镶嵌桃花形状的红粉珍珠。皇太极眼带笑意,俯下身:「这个好看。」 镜前映出高大的身影,海兰珠一怔,尚未反应过来。皇太极抬起玉钗,将之没入乌髮,专注地端详片刻,颔首道:「合适。」 「大汗。」海兰珠转过身,弯起眼睛问,「这个时辰,大汗怎么来了?」 「今儿奏摺少,没有多少积存,所以来陪陪你。」皇太极面不改色地道。 海兰珠不知其中猫腻,她信以为真。 「今日多铎成亲,我们早些过去。其木格来大金没有多久,许还不熟悉流程,单一个小玉儿做女宾,怕是单薄了些……」她絮絮说着话。 妆容告成,就不必坐在梳妆檯前继续打扮。皇太极顺从地被她拉着,坐上一旁的软榻,刚想来一场亲子教育,体会与兰儿独有的脉脉温情,却被灌了一脑子的「多铎」「其木格」「大婚」几个词。 他半晌拧眉:「其木格是谁?」 海兰珠温声道:「其木格就是伯奇福晋的名字,日后要称其木格大福晋了。」 皇太极对此不感兴趣,只不动声色地说:「离大婚还早着,临近喜宴的时辰出宫,岂不是恰好。」 海兰珠道:「他年纪小,又是头一回成亲,没有什么经验……」 皇太极轻咳一声。 海兰珠看向他,恍然的同时,像是能瞧见他眼底的委屈。 她忽然笑了起来,倚靠在他宽阔的肩膀:「大汗册我为大福晋,兰儿很是感激,决心更体贴地侍奉大汗,肚子里的孩子也这么想。」 「日后我们娘俩一起,大汗累了我们锤背,大汗饿了我们做膳,大汗渴了我们沏茶。把恩和总管的活计统统抢走,成为唯二的贴心人,好不好?」 语调轻柔,仿佛带着钩,皇太极喉咙一滚,埋进海兰珠的颈窝里。 他闷闷地笑,一只手覆上显怀的小腹:「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海兰珠眸光潋滟,软软地拉长声音,「大汗捨得?」 这可真是把住他的死穴了,皇太极当即道:「捨不得。」 方才的醋意抛到九霄云外,他哪还想得起什么多铎。 滚烫的温柔在心底流淌,他的海兰珠就该锦衣华服,玉石珍馐,就是不会下地,也有他抱着走。 大福晋只是第一步。在他还能上马拉弓的时候,将天下捧到她面前,到老游遍万里河山,看遍所有的好风景,便是照进现实的最好的幻梦。 . 统领府,鰲拜今儿罕见地没有差事。 自从大汗问他「如何煮燕窝」之后,需要处理的军中事务勐然增多,鰲拜已经泡在军营两天了。 他不敢询问主子是不是挟私报復,直觉告诉他,问了就会有更多的事务兜头袭来。于是鰲拜统领的勤快让同僚们肃然起敬,继而目瞪口呆地看他通宵巡察,终于干完了手头上所有的差事,赢得两天珍贵的休沐。 休沐不为什么,只为回家陪夫人。可今日不甚凑巧,恰恰是十五贝勒的大婚,小玉儿一大早便精挑细选,让他参谋首饰与衣裳的款式颜色,选中了,又怀疑他的直男审美,把他赶到一边:「我自己来。」 作为盛京有名的妻管严,鰲拜并不敢反驳,乖乖站到了一旁。 心下止不住地冒酸意,十五贝勒是她一直关照的人,她拿多铎当弟弟看,从前的婚事都要帮他筹谋。而今又是这样重视,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 难不成从前…… 罢了,不想从前,反正小玉儿喜欢的是自己。 在府中严阵以待的多铎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只觉心下有些发凉。 第175页 「爷,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莫不是着凉了。」侍从紧张兮兮地道。 多铎觉得他的话有理,方才打了个喷嚏,谁知没多久间隔又打了一个,同样有凉意袭来,怎么看怎么邪门。 可他从小练习弓马,多少年没生过病了,昨晚被子也盖的好好的,没有踢翻…… 他叮嘱侍从:「大福晋入门的日子,请大夫不吉利,改天再说。」 侍从连忙应是。 多铎觉得等候迎亲的时间极为漫长,又极为短暂,不管他如何坐立不安,晌午一晃而过。府外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多尔衮满面笑容,与同母哥哥阿济格一道,替最小的弟弟招待客人。 不论留下多少疮疤,日子还是照常过,何况还有多铎的婚事需要他操劳,沖淡了心底的悔与恨。自见了大玉儿最后一面,多尔衮肉眼可见地变得沉默,第二日重回朝堂,那模样却叫多铎觉得安心。 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自小让他崇拜,让他拥戴的十四哥又回来了。过错不可更改,唯有办好差事为以往赎罪,他们兄弟几个齐心协力让大金更进一步,长生天会原谅他哥的。 「大汗到,大福晋到——」 宾客们连忙下拜,皇太极护着海兰珠下轿,笑道:「不必多礼。本汗一向疼多铎,而今他的喜宴,又怎能不来?」 说罢,视线落在最前的多尔衮身上,温声叫了句:「十四弟。」 嗓音不若往日亲热,却比冷淡好了太多,多尔衮心间一松,眼眶不知怎的有些湿润。 迎亲到了最后的步骤,新郎官抱着新嫁娘下轿。其木格身上的嫁衣红艷如火,映照着多铎欢喜的面庞,他们手握红绸,一步一步朝正堂走来。 海兰珠与皇太极站在最前,她眉眼弯起,小声问:「他们像不像你我成亲的时候?」 皇太极原本含笑的目光带了丝挑剔。 他缓缓答道:「年轻不会疼人,多铎尚且差些距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5 17:14:37~2022-04-05 21:4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氨。15瓶;σェ手捧软猫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多铎不知道皇太极在背地里排挤他,还说年轻不会疼人。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梦想的生活,为什么麾下那些兵最嚮往老婆孩子热炕头。每晚抱着妻子睡觉,看着她赏心悦目的容貌醒来,日日上朝精神抖擞,连大汗都夸他沉稳了许多,可不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么! 别的美人都失去了吸引力,当然,大福晋那碾压众人的颜色,多铎依旧欣赏。其木格同他一起欣赏,美美地让他教授汉文,还说海兰珠大福晋的美貌是「国色天香」「艷冠群芳」,问自家爷她说的对不对。 多铎夸赞她好学,不愧是他看上的大福晋,其木格便羞涩地笑,依偎着多铎:「爷继续教我。」 一旁的侍从眼都闪瞎了。 此时正是三月中旬,称帝事宜紧锣密鼓地进行。范文程领衔的礼部忙得脚不沾地,不止礼部,其余各部都有关联,连部分宗室,还有常年带兵打仗的贝勒旗主都被抓了壮丁。 他们总算开了眼界,知道朝中文臣特别是汉臣,为何老被形容婆妈。一项小小的登基礼仪,譬如皇上该从什么方位走向崇政殿,离台阶九十九步还是一百步,礼部争得面红耳赤,他们听得眼冒金星。 还是大汗一锤定音,这才让争论的诸位安静下来——这还是小事。 国号商定为「清」,族名商定「满洲」,再不容更改;至于国制、礼仪等等,文臣意见不一,就差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终于拟出一个大致框架,交由上面议定。 方方面面都商议完全,便是登基大典的筹备。一两个月太过仓促,由新设立的钦天监再三测算吉时吉日,最后定在六月初六,东北方向龙气最盛的日子。 盛京的初夏并不炎热,又比冬春温暖太多。钦天监的吉日得了批准,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道旨意,测算关雎宫大福晋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非是金人的习俗,而是汲取明制的新典,由范文程率先提议,为显封后诏书的正统。可大福晋正怀胎,封后大典若要紧跟着登基大典,大福晋八个月大的身子,定然无法承受繁重的服饰,钦天监请示大汗过后,算出十月初七,同样是个绝好的吉日。 那时皇后娘娘出了月,对身体也无损伤;新诞生的皇嗣满月之礼,就在封后大典之前,可谓喜上加喜,庇佑大清国运。 很快,大金相邀盟友观礼,头一位收到请帖的便是大福晋的兄长吴克善,没过几日,草原皆知大金将成大清。 如今,无福之人的谣言再也生不出风浪,对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贵女成为皇后,漠南各部都觉满意,数不尽的贺礼送入科尔沁,唯独寨桑听着恭贺的话语,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从此一病不起。 他是悔,是愧意,博礼与大妃同样面色衰败,吊着唿吸躺在榻上,一个因为骨肉相残,一个因为女儿的命。 怎么就成叛党了? 海兰珠怎么就成皇后了?! …… 天聪八年六月初六,宗人府这样偏僻的地,都仿佛听见锣鼓喧天。哲哲早就不在狱中,莽古济与德格类等人的名字已然消失在尘埃里。 第176页 大玉儿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终是沙哑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皇上登基的日子。」狱卒难得理她一回,语气满是崇敬,「从今天起,大金就是大清了,皇上英明神武,终于走到称帝的这一步。」 「皇上……」大玉儿恍惚起来,哪里来的皇上? 她慢慢红了眼睛:「皇后是谁,皇后是谁?」 「自是关雎宫大福晋,封后诏书也会在大典上宣读。」狱卒了解的不多,但皇上开国,最叫人激动的步骤都是封后与封赏功臣,这事还布告天下了呢。 狱卒不知关雎宫大福晋、不,皇后娘娘叫什么,但大清人人皆知,皇上爱娘娘爱到了骨子里。连自家婆娘都有所耳闻,在他偷偷喝酒的时候拧着耳朵教训他! 能与皇上站在一块儿的女子,该多么雍容,多么尊贵?那可是与真龙般配的真凤。狱卒目中满是憧憬:「还有几个月,小太子或者固伦公主就要出生了,要能沾沾喜气该多好。」 在他的认知里,皇上和皇后的儿子自然是太子,可这句话却叫大玉儿彻底崩溃,呆滞地笑了起来。 什么命运,都是假的。海兰珠明明沉在了泥潭里,凭什么,为什么?! …… 晴空万里,碧云如洗。 崇政殿新打造的龙椅宽敞辉煌,皇太极端坐于上,静静听着恩和宣读封赏。 封后诏书宣读完毕,恩和扯着嗓子喊:「今封……代善为和硕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托为和硕勤亲王……」 多尔衮立在玉阶之下,勐然握住了手,遏住缓缓溢出的热泪。 六大亲王已立,其余郡王贝勒不计其数,亲王其上还有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乃是爱新觉罗戎马沙场一生的追求。鰲拜晋爵忠勇伯兼九门护军统领,范文程凭藉文臣首功,首封内三院大学士,监管礼部诸事,乃皇上一等一的心腹众臣。 喜气在皇宫蔓延,覆盖了前朝后宫。 如今已是皇后寝宫的关雎宫内,海兰珠扶着腰站在窗前。 「娘娘,皇上不让您出去,也是为了您好。」博敦苦口婆心道,「若有什么冲撞,您让皇上怎么办?」 格格原本温柔的脾气,随着月份的增长越发大了,吉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是,格格也要为小阿哥小格格考虑。」 海兰珠轻哼一声:「不让我观礼也就罢了,连院门也不许出,站在外边看一看又如何?」 话音落下,明黄色的身影踏入里间,语调充满讨好:「都是朕的错。」 登基大典结束,皇太极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生怕心上人闹脾气。如今看来时机恰巧,他遣散众人,哄着海兰珠道:「兰儿可知,朕的封后诏书都写了什么?」 海兰珠转过头,也不佯装生气了,顺从地让他牵起手。 他俯下身,在她耳旁轻轻念道:「关雎荣祉,朕之眷爱。」 继而他问:「从今往后,你要叫我什么?」 海兰珠望进他的凤眼,里边只装了她一人。 「皇上……」她浅浅而笑,吻上皇太极的面颊,「夫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啦,小包子番外在明天~ 补充:看了很多评论,目前最想开的是汉朝那本《母后我不想努力了》,过几天就开始存稿。因为刘邦吕雉张良韩信等等都是很有魅力的人物,要啃大量的纪录片和史书,所以暂定五月份开,宝宝们等我=3= —— 感谢在2022-04-05 21:46:30~2022-04-05 23: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清河晏21瓶;??18瓶;薄荷巧克力_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小包子番外 崇德元年,八月初二。 关雎宫似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又似一碗沸水溅入油锅,穿过窗檐的风都带上了焦灼的气息。 精心布置好的产房外,三个男人的面色如出一辙的紧张,包括不久前升为科尔沁郡王的吴克善,依旧没有成亲的恩和总管,还有大清皇帝皇太极。 皇太极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汗水在额间缓慢地凝结,淌过髮鬓,滑过鼻樑,顺着下颌流入脖颈,最终晕开一抹深灰色的湿痕,连唿吸都不由自主地粗重几分。 恩和心如擂鼓的同时,眼睛都要看花了。 皇上实在绕得他头晕,但当下,他哪里敢出声。都说生产就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只求长生天保佑皇后娘娘,让小阿哥小格格顺顺利利地来到世上,千万不要出现意外……呸呸呸,他把后半辈子的姻缘赌进去,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产房本是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动静越来越大,站成雕像的吴克善嘴唇忽然一抖,他不会听错,这是妹妹的声音! 妹妹发动了。 他与大汗皆是认同男子污秽,闯入产房许会给接生带来难处,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影响不影响了。妹妹觉得难受,觉得痛楚,又怎能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 「皇上,让我进去陪一陪娘娘……」 「朕得进去陪陪兰儿。」 两道嗓音重叠在一处,又同步顿住。 皇太极并不在意什么避讳,握紧的手微微松开,兰儿若是看到兄长,也能好受些。他朝吴克善颔首,对恩和撂下一句话:「在外好好守着,谁来都不见,有什么要事禀报,也给朕放在明天!」 第177页 恩和忙不迭应了是,看着两人净手更衣,然后联袂而进,只剩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不能第一眼见到小阿哥小格格,恩和由衷地感受到了孤独。他只能虔诚地闭上眼,在心里默念,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 . 海兰珠看着纤瘦,从前又是喝补药调理身子,太医嘴上没说,而今守在屏风外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他在心底盘算着要煎什么药,备一碗参汤醒神怕是太少,瞧见皇上与郡王来了,太医眼睛睁大,当即想要行礼。 皇太极没有心思同他问话,只摆了摆手,步伐都快迈出残影。扑面而来淡淡的血味,皇太极瞳孔一缩,只觉心脏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以身代之。 迎着众人吃惊的目光,他三两步跪到榻前,轻轻捋开海兰珠的湿发:「我们生一个就不生了,生一个就不生了……」 话音刚落,吴克善奔到床头,紧紧握住海兰珠的手:「哥哥在这里,千万不要睡过去,啊?」 海兰珠从恍惚中回神,望见面前两张大脸。 模样熟悉得不得了,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皇上眼眶发红,像是失了冷静;哥哥足以用狰狞来形容了。她怔愣片刻笑了起来,明明唇色苍白、大汗淋漓,绽放出动魄而又惊人的美丽。 她无声地说:「好。」 整整三个时辰,水盆巾布端进端出。等到皇太极心神失守差些落泪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 吉雅喜极而泣:「是个健康的小阿哥!」 啼哭传遍整个关雎宫,叫皇太极怔怔地回了魂。 他温柔地凝视海兰珠许久,给她掖了掖锦被,嗓音有些颤:「辛苦兰儿了。」 小阿哥从出生就懂得如何体贴额涅,海兰珠除了脱力昏睡,并没有其他大碍,连诊脉的太医都道了一句长生天保佑。亲耳听到妹妹无恙,吴克善霎时陷入狂喜,扭头看向大红襁褓里的小外甥,怜爱地要去抱抱。 瞧这鼻子,这小嘴,和妹妹多么像,至于眼睛……还没睁开眼睛呢,和妹妹一样的形状该多好。 「朕的太子,自然要给朕抱。」皇太极微哑的声音传来,下一瞬,伸手挡住了他的手。 于是小阿哥的首抱给亲阿玛夺了去,不,不是小阿哥。见皇太极低声询问抱法,吴克善告诫自己莫生气,回过神吃了一惊,太子? 古往今来极少有这样的先例,出生第一天就确定了储君的名分!不论宫女还是产婆都跪了一地,明明不是初为人父,却仿佛初为人父的皇太极僵硬着手,生怕惊醒哭够了沉睡的小太子,露出傻爸一般的笑容:「元宸,六阿哥名为爱新觉罗元宸。」 宸者,帝王也。唯一的皇后即为元,皇上的用意与情深,都倾注在里头了。 . 六阿哥元宸乳名昭昭,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是太子。 从前的大金从未有过立储之先例,尚未更名满洲时的女真不兴这个,更流行的乃立长立贤。彼时大清刚建,除了欢唿雀跃、坚持正统的汉臣,有人觉得皇上英明,也有人觉得不妥。 觉得不妥的大多是新臣,或是刚刚调入盛京的京官。 但他们不敢捋皇上的虎鬚,忧心忡忡地想,立太子虽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象徵着大清国祚延绵,但还有肃亲王豪格处在那儿呢。 皇上早早立储,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奶娃娃,作为开国功臣,肃亲王会怎么想?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若驾崩,主少国疑,万一掀起什么争端…… 哪知第二天,肃亲王上了摺子,上表支持之意,就差明摆着说,汗阿玛的选择很对,请汗阿玛放心,我将为六弟献上忠诚。 除此之外,还有双手双脚贊成的豫亲王,沉默着表达贊同的睿亲王,激动得老泪纵横、表示誓死捍卫储君的范大学士…… 于是昭昭阿哥的储位稳固得不能再稳固,除非遇到意外半路夭折。 但三百六十度全天候的侍卫大军隐藏身边,还有两黄旗无死角的守护,意外绝对不可能出现。昭昭顺顺利利地长大,日渐表现出聪明伶俐,让启蒙的先生们激动不已,走起路来脚步生风。 只是他有了一个严重的烦恼。 许是昭昭出生之时,没有过多折腾海兰珠的缘故,从他记事起,阿玛就是他第二喜欢的人。阿玛是天下最英俊无匹的阿玛,带他骑大马玩飞飞,根本不像十五叔同他嘀咕的那样兇残,阿玛一点也不凶他。 第三喜欢小玉儿姨姨,第四喜欢吴克善舅舅,你说第一喜欢的是谁? 当然是温柔美丽的额涅!额涅又会给他做衣裳,还会给他做好吃的,昭昭恨不得每天牵着额涅走,每晚黏着额涅睡觉,他最喜欢额涅寝殿里香香的被窝。 可惜四岁以后,他和额涅一起睡的次数越发少了。 额涅也喜欢他,每每给他一个亲亲的时候,是昭昭最高兴的时候。 只是阿玛为什么会不高兴? 阿玛近来对他不比从前温柔,越发懂事的昭昭不明白。他仰起胖嘟嘟的脸蛋,虚心地求教范师傅,范师傅最是博学多才,他一定知道。 范文程:「……」 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耳朵皇上的八卦,还是容易灭口的那种八卦,范先生心绪很复杂。 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尽量委婉地解惑:「殿下六岁了,不如试着想一想。若殿下遇上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却一直有人吸引她的注意,这个人殿下同样割捨不下,您又会怎么样呢?」 第178页 范文程说完觉得有哪里不对,昭昭已然陷入沉思。 他掰着手指头算,半晌笃定地道:「一个很喜欢很喜欢,一个割捨不下,当然是两个都要爱啦!」 范文程:「…………」 恍然大悟的昭昭更黏海兰珠了。 皇太极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明宸已经六岁,到了启蒙的年纪,是个独立自主的小男子汉了,如何能够天天与兰儿待在一起,还要什么亲亲?他四哥五哥比他大不了多少岁,就搬去前院读书了。 此时,他选择性地遗忘四阿哥五阿哥的搬迁,是因他们生母作的死。 皇上准备温柔教育,曲线救国,隐瞒皇后娘娘这件事。 把道理同昭昭一说,昭昭又陷入了沉思,刚满六岁的小脑瓜子飞速运转起来,片刻严肃地道:「阿玛,我是小男子汉,也是一个合格的小巴图鲁了。」 皇太极抱起儿子,那被岁月眷顾的俊朗眉目划过欣慰。 昭昭反省自己:「小男子汉都要孝顺母亲,我不能让额涅劳累,给我亲亲。」 皇太极的心温软一片,当即想要夸赞,昭昭大声说:「昭昭要学会给额涅亲亲,才是范师傅所说的孝顺!」 皇太极:「……」 当晚,昭昭把有关孝道的话在海兰珠跟前重复了一遍,然后郑重地道:「额涅,低头。」 海兰珠极为配合儿子,惊喜之余,笑盈盈地蹲下身。 只听吧唧一声,柔软的吻映上面颊,昭昭害羞地垂头,小身子还扭了扭。 皇太极孤独地站在阴影里,身后跟着终于成家立业的恩和总管。恩和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皇上,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太子:「……」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实在没有挖山参的危险,唿,放心了。 . 范文程被罚了一月的俸。 旁人对此感到惊讶,范文程同样满脑子问号,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心虚。 难不成殿下在皇上面前坦诚「两个都要爱」,皇上恼他误人子弟? 可是、可是,他冤枉呀…… 作者有话说: 皇上:太子长成这样,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昭昭:嗯!!! 皇上:…… ——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