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宜听江湖》 第1章 山上来了个女人 窈窕城城主钟鼓怡然自得的躺在名贵的黄花梨木椅上,享受着两个丰腴如玉侍女的按肩摸打,钟鼓那双本该握剑的手还时不时往其中一个臀部较为开阔的侍女身上悄悄地比划着一些晦涩的手势。 然而,在他对面坐着的那个面如冠玉的青衫男子则始终淡定的喝着自己的酒,无动于衷。 青衫男子名为萧青河,乃是当今在两座天下都声名赫赫的大侠人物。 良久钟鼓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道:“这,多好生养啊……” 被比划的侍女白了自己主人一眼,娇嗔道:“秋月只想永远的陪着城主。” 钟鼓看向另一名容貌上更为出尘绝色的侍女道:“春水你呢?” 名为春水的侍女偷偷望了一眼对面那位青衫男子,脸色微红,小声道:“春水也是。” 钟鼓听完两位侍女的回话,不由得意笑道:“你也看见了,萧兄。不是兄弟我不够意思,主要是萧兄你无福消受美人恩呐!” 萧青河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身道:“钟兄不必相劝,萧某去意已决。” “非去不可?” 萧青河点头,“昨夜喝了一晚上的酒,醒来又去老瞎子那里算了一卦。” 钟鼓把玩着自己的白玉扳指,懒洋洋问道:“何签?” 萧青河望着窗外桃枝上堪堪放出的花骨朵,温柔好听的嗓音笑道:“宜下江南。” 今日解签,宜下江南。 钟鼓没心没肺不咸不淡道了声“哦”。 仿佛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或者他根本就知道,自己拦不住这货下江南。 萧青河知道这位钟城主是彻底对自己失去了劝退的兴趣,拱手笑道:“感谢钟兄这些日子以来的盛情款待,萧某铭记于心。” 钟鼓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最深的白眼,“花里胡哨的,这么客气当初就别白吃白喝啊,跟你爹我整这套……” 对于这个喜欢当爹的朋友,萧青河不以为意,一本正经道:“场面话还是要说说的。” 钟鼓叹息一声,没好气道:“罢了,走便走吧。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欠我的那些酒钱,是不是该……咳咳……” 萧青河理所应当道:“这是自然。” 钟鼓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曙光,惊喜道:“真的?” 萧青河笑哈哈着说了一句,“自然是假的。” 说完,萧青河绝尘而去。 钟鼓眼神幽怨,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气绝。 侍女春水黯然望着青衫男子离去的方向,痴痴出神。 一旁的秋月看着自己妹妹的这个模样,也只能暗暗叹气。 情不知所起,一往已深。 只是她们这样的人,能做些什么? 在两人的心里,能为那位萧公子倒过几次酒,已是这辈子天大的福气了。 这些日子以来,钟鼓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两位侍女的心思,调笑般开口朝脸皮最薄的春水道:“怎么?舍不得人家了?要不,我替你追上去问问,愿不愿意带着你一起走?” 一旁的秋月急忙拉着自己的妹妹春水跪下道:“城主莫要误会,我和妹妹这辈子都只愿侍奉着城主,城主到哪,我们便跟到哪,绝不会擅自离开。” 看着泫然欲泣的春水和如履薄冰的秋月,钟鼓赶忙让两人起身,无奈笑道:“你们姐妹跟着我也算挺久的了,难道真的认为我钟鼓是那种蛮不讲理强取豪夺之人?虽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我钟鼓又怎么可能强迫任何一个女子做她不想做的事。你们姐妹若是真的想跟萧兄走,我不仅可以同意,还愿意帮你们求一次情,让他带上你们。” 春水眼前一亮,少女心性跳脱道:“真的?”接着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姐?” 秋月苦笑道:“就算萧公子真的因为城主的人情而答应带上我们。可我们二人手无寸铁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跟着也只能沦为萧公子的累赘,还不如不去。” 钟鼓洒然笑道:“这个简单。你们两个以后跟我学剑就好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学剑?” “嗯,学剑。学成之后,去中原的江南把这位如意郎君给绑过来,我亲自给你们证婚。” 两人同时俏脸微红。 窈窕城城主钟鼓,大荒十九州陆地剑仙第五人。 跟他学剑,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两人自然不可能不答应,急忙又跪下道:“谢城主。” 钟鼓赶忙上前扶住两人,不乐意道:“哎哎哎,老是下跪干嘛,女儿膝下有黄金嘛。” 侍女春水小声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 钟鼓老脸一红,装咳嗽转移话题道:“咳咳……既然以后学剑了,还叫什么城主,听着多没劲啊。跟阿纯那老家伙一样,以后叫我钟剑友。” 想起阿纯那个遇人自来熟,喜欢称呼对方为剑友的老剑修,本来还是愁眉苦脸的两姐妹,顿时会心一笑。 钟鼓满意道:“这样才对嘛!等学好剑法,咱们就去找他萧青河,按阿纯剑友的话来说,天下剑友是一家,我就不信,到时他敢不收留你们,他要是敢,我就打到他不敢。” 说完瞧向两人,洋洋自得道:“怎么样?牛逼不?霸气不?要是你们后悔喜欢那姓萧的,还来得及。” 春水嫣然一笑,“打得过?我去晒茶叶去了。” 秋月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急匆匆出门道:“打得过?水开了,我去热一下。” 钟鼓:“……” 怎么总拆你们城主的台呢! 打不过挨打总行吧! 果真是嫁出去的侍女泼出去的水啊!女大不中留喽! 钟鼓望着两人相继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道:“没道理啊,就我这张脸,竟然还有人能够抵抗得了,而且一下子还两人,真是不可思议!” …… …… 就在萧青河远赴江南的同一个黄昏里,青铜村后山上,来了个腰系一把菜刀的女人。 刀是好刀,腰是好腰。 宋遗憾趁着看晚霞的间隙,偷偷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不敢再看。 那个女人实在太美。 性感热烈的嘴唇,凹凸有致的身材,浑圆修长的玉腿,精致无暇的容颜,光影下飘若天上仙子的出尘气质,无一不在彰显女子妩媚妖娆的绝色之姿。 翻遍古诗词册,也很难找到精准漂亮的字句去形容她。 反正在风华绝代之上。 少年由衷觉得,女子的美和家乡的落日晚霞一样,永远可以让人瞧着不腻。 甚至很容易让人上头。 她看到师父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当年风止崖上的洛姑娘已经入秋了。” 本来拿着一本书正看得投入的师父听到她的话时目光不由一滞。 宋遗憾觉得很奇怪,一个女子怎么能够入秋呢! 很久之后,师父才后知后觉的低声说了一句,“好,知道了。” 宋遗憾送她出门,她在几百米之外的山门空地上停了下来。 她仰头望着天上开得如火如荼的晚霞怔怔出神。 宋遗憾看着她的背影,还以为她准备要踩着天边醉得七零八落的晚霞而去。 谁知,看了一会,她回头望向宋遗憾,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座天下很多人都愿意花大钱送大礼买我一个吻,再或者出命,陪我睡一觉,却没有人愿意安安静静的坐下来陪我看一场落日。” 有病!那帮人都瞎了不行? 她继续道:“你能不能陪我看一场?” 少年刹那恍惚,只觉得她的回眸是这座天下的千山万水万紫千红。 宋遗憾看了看不知何时早已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苦着脸道:“当然。” 狗都不会在这时候说拒绝! 女子挑了挑眉,眉目如秀丽远山,很是好看,“你似乎不太愿意?” 宋遗憾立马堆出一颗超级灿烂的标志性笑脸,“怎么可能。” 这一场落日很快就在无声无息中过去。 世间很多美好的事物本就如此,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珍惜便停在原地。 整场落日,两人没说一句话。 宋遗憾倒是想随便聊一些,比如问她是什么人?来到这儿的目的?跟师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 可是那女人没有主动开口,他也就识趣的没有去触她的霉头。 谁知道这漂亮得过分的女人有什么奇怪的脾性,会不会喜欢在看落日的时候杀个人助助兴?不然为什么她会说,没人愿意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看落日? 果然落日下去晚霞散尽的时候她开口了,“我想要你眼中的星光,卖我一颗?价格好商议。” 师父说过,越漂亮的女子越危险。 这么漂亮的,就算是个变态,也不足为奇了。 宋遗憾咽了咽口水,本想怼她,有钱难买少年志,可低头一看她窄长腰上那把瞧着平平无奇,却极有可能是神兵利器的菜刀哭丧着脸道:“我能拒绝吗?” 女子站起身来,妩媚一笑,“跟你开玩笑呢。” 宋遗憾松了松口气,还好这女人没有想象的那么恶毒变态,要挖人眼睛! 可惜宋遗憾还是低估了她的变态。 女子冷不丁一巴掌忽然狠狠地拍在宋遗憾的屁股上,她戏谑笑道:“手感不错,不比那凤凰楼里的花魁差。” 凤凰楼乃是皇城帝歌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当中花魁的绝色之姿,可想而知。 女子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少年猝不及防。 “书上说过,少年人的屁股就是一整个夏天。所以……以后有机会我们试试?” 伴随着女子离去之前银铃般放荡无忌的笑声,少年满面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除了是因为失身得不够彻底之外,少年还有一些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是因为读书这么些年,他竟然没有记得书上还有这么一句话。 少年人的屁股真是一整个夏天不成?! 夜深的时候,师父悄悄地来到了少年的门前,见他房间里面还亮着灯,知道少年仍在读书,也不进入,只敲了敲门,清了清嗓音,开口道:“师父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明日收拾好,去跟唐夫子说声,后天便下山去吧。” 房中刚打完拳不久正在挑灯夜读的少年,听到师父的话,安安静静垂下眼帘,眼中有雾气开始弥漫。 第二天一早宋遗憾去菜园里摘了两个葫芦后便拿着其中一个下山去找自己的先生唐夫子。 行至半山腰的田野陌上,听到有人在聊天。 “闫子他娘,你听说了吗,昨天当官的人又来了。”有妇人说道。 “当官的人?他们不去阻止萧大侠去江南,跑这干啥来了?”闫子他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索性放下手中的锄头,先把农活放在一旁。 “能干啥?就咱们这儿的油水,你去请人家来,人家指不定都不愿意来哩。”那妇人说道。 闫子他娘笑呵呵道,“也是。” 妇人继续道:“不就是咱私塾里教书的那位老先生吗,听说又被抓去问话了。” 闫子他娘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事。” “怎么了?是不是又在课堂上给娃子们讲些有的没的了?” “可不是吗,你说那老先生为人不错,学问也高,怎么就是老爱讲那些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这不是忽悠小孩子,是什么?” 妇人加一句道,“那可还都是官家的忌讳哩。” 闫子他娘搭腔叹气道:“咱们平头老百姓也不知道官家为啥忌讳这种事,但官家既然说了禁止咱们乱议,咱们听话便是,老先生也不知道为啥,老三番五次去惹那一身骚,唉。” “还好老先生貌似认识官家里的贵人,不然这么多次了,那还不得身上掉好几层皮。”妇人道。 闫子他娘连连点头,把头凑近妇人,小声道:“可不是哩,听说前段时间隔壁王家村那教书的先生就因为非议了几句,被人上报给了上头,听我表妹说,那教书先生被抓去问话后就没再回来了。” 妇人也是头回听到这事,知她表妹家就在王家村,这事可信度很高,一惊,“怕不是被官家给关了?” 闫子他娘低声道:“关了还好,就怕被砍下脑袋了。” 妇人心里一沉,担忧道:“那咱们那老先生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我今早路过他那私塾小院时,门还没开呢!” “希望老先生这次也能平安回来吧。” 闫子他娘安慰道:“放心吧!会回来的,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一旁偷偷听着两人讲话的宋遗憾却是从一开始就不会担心自己那位先生会遭逢任何不测。 因为对于他的被抓,宋遗憾实在早就习以为常。 这已经是唐夫子第十八次被请去衙门问话了,说是去问话,其实到头来,哪次不是他许得鹿亲自端茶倒水一个劲赔礼道歉,说他也是没有办法,公事公办,望自己海涵。 自己当然海涵,毕竟每次都能顺手牵羊带走一壶好酒。 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可没几件。 “那就有劳许大人了。”这是他的标准回话,其他一句不说,也懒得说。 许得鹿作为大烈皇朝少数权柄在握的大臣,面对这个昔日身为自己先生的老人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见老人不愿说话,每次都是主动退出屋内。 这次也不例外,唐夫子喝完茶,提了一壶酒大步径直离开,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说一句话。 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唐夫子终于慢悠慢悠提着一壶酒来到了自己的独善小院,望着门前两棵已经花满枝头的桃树自言自语笑道:“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外一棵也是桃树。就是不知这天下都大春了,何时才能到我这读书人的大春?” 本来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个“大同”新世道,干脆从太子太傅的位置上赴气出走,来到这个偏远山村的老人怎会没有壮志未酬之感? 只不过是迫于无奈,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嘿嘿,老头子我又醉了,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豺狼勿怪,走狗勿怪。” 说着,老人笑着看了一眼远处巷落里的人影,悠哉悠哉的推开了柴门,进入了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小院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不止有一方小池塘,绿油油的草地上还有一座两人高的小假山。 假山是私塾里的学生一起非要合送的自己,想推辞还推不掉,干脆就让那群小子自己瞎鼓捣,自己则撒手不管。 没想到弄完后,还挺入眼,用唐夫子自己的话说,那就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眼前假天地,颇有真姿色。” 院内木头拼凑的长椅上,已经等了他大半天的宋遗憾看着推门而进的先生手上的酒壶,知他又去坑蒙拐骗昔日座下学生的好酒来喝了,不由咧嘴笑道:“先生又去许师哥那借酒消愁啦。” 唐夫子一屁股坐在长椅上,饮了满满一大口酒,摩挲着桌上的那把刻有皇章“山河”二字的老旧木琴,才竖起大拇指朝少年赞叹道:“嗯,孺子可教也。这个借字用得好,读书人偷书那叫借书,读书人偷酒那也该叫借酒,哈哈哈……” “所以先生是承认这青梅酒是从许师哥那偷来的了?”宋遗憾扬起好看的眉眼,狡黠笑道。 唐夫子吹胡子瞪眼,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偷他许糊涂几壶酒怎么了?难不成那小子还敢欺师灭祖不成?” 天底下也就这位老人家敢称他许得鹿为“许糊涂”。 唐夫子接着又补一句道:“反正又不用银子还不用蹲牢房,不喝白不喝。” 宋遗憾哭笑不得,搭腔应承道:“嗯,可不是吗。” 说着,少年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酒葫芦道:“先生,学生不知道您为什么老爱喝青梅酒,先生既然不说,学生自然也不会问,所以学生在离开之前自作主张想送先生这枚酒葫芦,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竹马葫,希望先生能够喜欢。” 唐夫子动作利索迅速收下竹马葫,心里虽然开心得不得了,嘴上却笑骂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唐夫子仔细一瞧,才发现葫底竟被少年用小楷刻下了一行清秀的小诗。 “青梅竹马两无猜,一见知君即断肠。” 老人不动声色于心底轻念一遍诗句,片刻之后眼中好像恍惚之间又瞧见了那名女子清丽更胜山水的眉目。 半晌他才转移话题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练百万拳只出一剑。我和你师父一人让你读万卷书,一人让你练百万拳,事皆已了。剩下的行万里路和只出一剑,的确是时候让你自己去做了。” 宋遗憾顿时哭丧着脸道:“先生能不能帮学生去劝劝我师父?学生年纪尚浅,还不想那么快离开你们,就让学生做那温室里的花朵,再在村里呆上几年吧。 “况且学生离那万卷书还差两千卷,离那百万拳也还差几十万拳,远远没有达到你们读万卷书练百万拳的标准,让学生现在离开,岂不是让学生选择半途而废?” 面对少年的卖惨,唐夫子丝毫不受用,而是疾声厉色道:“少来这一套,关我屁事。” 宋遗憾耍赖道:“我不管我不管,先生要是不去跟我师父说,学生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少年说着,竟真的有模有样开始在地上跪了下来,那模样倒是真有种马上声泪俱下的感觉。 眼见宋遗憾跪下,唐夫子立马踹了他一脚,破口大骂道:“人模狗样,你小子信不信我去跟你师父说让你今晚就下山。” 宋遗憾闪身躲过他的飞脚,拍拍手上的灰尘,大叫道:“你这老头子,不讲武德。” 唐夫子冷笑道:“我一读书人,你让我讲武德,岂不是痴人说梦?我要讲,也该是讲文德才对。” 宋遗憾斩钉截铁道:“那竹马葫我不送了。” 唐夫子一溜烟跑进屋内,“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放声笑道:“你小子想得美,老头子我到手的东西就没有吐回去的道理。” 宋遗憾气结无语,摔门走人。 门内老人摸着学生送给自己的竹马葫,想着当年她离开之前说的那句“下辈子,早点带我回家。” 他蓦然就想起了年少时读书读过的那首《落花》。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老人饮了一口酒,泪眼朦胧,喃喃道:“过眼浑如一梦中啊……” 第2章 师慈徒孝 傍晚,白日跟阿闫她娘才八卦完唐夫子事情的妇人刚回到自家小院放下手上的牛草,屋内便有一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跑出来扑进她的怀里,奶声奶气道:“娘亲,你可算回来了,虎儿可想死你了。” 妇人微笑着解开背后的镰刀,蹲下身,捏了捏他可爱的脸颊,才笑道:“虎儿乖,娘亲这不是给大牛二牛割草去了吗。” 虎儿哦了一声,才神秘兮兮的靠近自己娘亲的耳边,小声道:“娘亲,虎儿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妇人整了整他方向有些偏移的虎头帽,也是小声问道:“虎儿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娘亲呢?” 虎儿把自己的脑袋瓜又尽量提到更近娘亲的耳边,道:“听私塾的老先生偷偷跟我们讲,咱们这儿以前不叫什么三尺胭脂气的娘子州,而是拥有着另一个霸气无比的充满英雄气概的名字,它叫大楚。” 虎儿眉眼飞舞神情得意,颇为自豪的大声说道:“听老先生说,咱们的泱泱大楚曾有虎狼之师百万,挥鞭可断江河;曾有文人风流,诗词文章可占半壁江山。” 虎儿小眼睛里满是向往和崇敬,“那可有多厉害啊!你说是吧?娘亲。” 接着又有点小失望问着自己的娘亲道:“只是为何如今咱们大楚的名字无人再提起?” 虎儿继而有些抱怨道:“娘子州听着多别扭啊!以后虎儿长大了,出门在外,跟朋友说起自己家乡的名字……” 虎儿瘪了瘪嘴,“可别提多丢人了。” 小男孩实在不喜欢“娘子州”这三个字,听着就一点气势也没有。 妇人急忙封住自己儿子的嘴,看了看四周无人后,才松了口气,小声责骂道:“别瞎说!哪有什么大楚,咱们这儿啊从来都叫娘子州,至于什么大楚还是小楚,那都是老先生自己杜撰的事,用来哄骗你们小孩子的。” 妇人敲了敲自己儿子的脑袋瓜,又道:“虎儿没看见昨天老先生又被府衙里的人带走了吗?说谎的人是会被抓去关起来的。” 虎儿一听到会被关起来,立马又把头埋进娘亲的怀里,泪眼汪汪可怜问道:“那老先生还会回来吗?” 在虎儿的心里,老先生为人和蔼可亲,又经常给大家讲笑话,带大家摘果玩游戏,他可舍不得老先生。 “虎儿不要什么大楚了,虎儿只要老先生,娘亲,你帮帮老先生……” 妇人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放心吧!方才娘亲回来的路上看见老先生的独善小院已经开门了,老先生指定已经回来了,虎儿不用担心。乖哈,娘亲去给你煮面吃。” 听到自己娘亲说,老先生已经回来,再想着娘亲煮的香喷喷的面,虎儿终于慢慢停住了眼泪。 可在小男孩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失落。 他有些难过。 原来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从来没有什么英雄故事啊。 另一边,告别唐夫子回到山上后,宋遗憾双手抱住后脑勺,翘着二郎腿,靠在庙前一块磨光发亮的大石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今日西边天上的落日晚霞。 除了打拳和读书之外。 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之一。 他喜欢这样看着落日下的晚霞,看着他的家乡在这样美好的一天里结束。 林间簌簌,风从山下的咕噜河里带来了水汽和芦苇的气息,稻谷丰收的季节往往还夹杂着麦穗的香味,可惜这时候没有。 好在,家乡的晚霞一直很好看,少年也永远看不腻。 让少年觉得难过的是,这可能是少年在家乡看的最后一场落日和最后一场晚霞了。 很久,兴许是觉得倦了,少年不安分的手从旁边野草群里随意拔过一颗狗尾巴草放进嘴里开始咀嚼起来。 又很久,他看向一旁专心看书的老人委屈道:“师父,我真的不想离开这儿。” 老人在看到的那一页书里夹进一枚枯黄的树叶,轻轻合上书本,笑道:“老是在这儿可不行,去外头看看也挺好。” 少年抱怨道:“外头有什么好的。” 老人想了想,出声道:“师父整天坐在这庙里读死书,好多年没出去了,外头现在是什么所在,也不是很清楚了。” 老人看向了天边,流云一会儿化成雄狮、一会儿化成骏马、一会儿又化成巨龙,身后燃烧起来的大片苍红色云涛仿佛在奋力追赶着它们,气势恢宏万千。 他笑了笑,对少年说道:“不过师父记得以前的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江湖。” “那时候啊……” 少年很不客气的打断自己的师父道:“停。我看落日的时候不喜欢听别人吹牛。” 老人悻悻然闭嘴,又打开了合上的书。 月上枝头的时候,老人终于合上了书本,“看今晚的天象,明儿天气应该不错。” 宋遗憾知道自己师父又开始催人了,坚决道:“不,师父,徒儿不想下山,哪儿也不想去,徒儿就想一辈子都陪伴在师父您老人家身边。” 老人想到家中正苦苦等待和自己久别重逢的四个貌美体直腰细腿长的媳妇,心中计较着,看来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了。 他直接了当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宋遗憾顿时委屈巴巴道:“师父说的什么话,徒儿真的只是单纯的想陪在师父身边。” “收住。再继续,我就半个铜板都不给你。”老人翻了个白眼道。 宋遗憾心直口快道:“听说师父有个能困住陆地神仙的剑阵,可否留给徒儿防身之用?” 老人内心一阵肉痛,从袖间抽出一枚如拇指般大小的小剑,用慷慨语气说道:“这是天外飞仙剑阵,的确可以困住甚至绞杀陆地神仙境修士,但是你若真想使用这天外飞仙,仍需每日以自己的精血喂养它,直至它蕴养出剑灵,才可停止。但长期如此,为师怕你没蕴养出剑灵,自己的身子骨倒是先熬不住了。” 宋遗憾眉头一皱,“这么严重?” “可不是吗?其实为师早就想把这天外飞仙剑阵传与你了,只是为师担心你身体承受不住,不然这区区身外之物,师父怎么会等到你问我了,才传与你。”老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 大有一股子豁出去的气势,宋遗憾道:“既然如此,那徒儿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老人手上夺过了那枚代表着天外飞仙剑阵的小剑。 老人:“......” 宋遗憾心安理得的收下后,又恢复痛苦神色道:“可徒儿还是不想离开师父,徒儿不想师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座孤山上,我要陪您。” 老人无奈安慰道:“放心吧,师父不会一个人留在这山上的。” “真的?” 老人肯定道:“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遗憾实诚道:“这就有点多了。” 老人无语凝噎。 “师父也要下山?是因为昨晚那个女子说的话?” 老人点头。 “那师父下山后要去哪里?” “北方。” “北方?师父去那做什么?” 老人对自己徒弟刨根问底的追问,无可奈何道:“去见你几位师娘。” “师娘?还几位?!” 老人道:“咳咳……没几位。” “没几位是几位?” “真没多少。” “那我还是留下来陪着师父吧。” “你小子到底烦不烦?” “你不说,我就烦死你。” “四位。” 宋遗憾挠了挠头,疑惑不解道:“师父不是教导过徒儿,女人只会影响我们作为剑客的出剑的速度吗?四位师娘,岂不是练百万拳也于事无补?” “咳咳咳咳......”老人老脸一红,随即呵斥道:“瞎闹。” 其实宋遗憾哪里知道,在他师父心里,有了那四位师娘,就算让他有一天不握剑了,又有何妨? 毕竟握着一把冰冷铁剑和握着九双触感柔软温热的纤纤玉手,两者相较,成年人都懂得该如何取舍。 师父的快乐,他这样的少年郎根本体会不到。 “师父下山后,有四位师娘陪伴左右。可徒儿下山呢,却什么也没有……”说着,宋遗憾眼眶眼见就要红了。 “其实你也不必气馁,就在昨天,师父去镇里的姻缘庙替你求了一卦姻缘,是上上签。你此趟下山一定能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而且说不定是好几个哦。” 宋遗憾眼前一亮,“真的?” 老人肯定道:“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师父你说的好几个是几个?” 老人一脸神秘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宋遗憾泄气道:“师父,你不会真的是在骗我吧?” 老人猛地一拍自己徒弟的脑袋道:“姻缘二字岂同儿戏,师父怎么可能骗你。” 宋遗憾很是遗憾道:“师父,现在下山是不是有点晚了?” 老人:“……” 过了一会,少年突然问道:“师父,要是徒儿,真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了,那该如何是好?” 老人嗤笑一声,“想学情话?” 宋遗憾满眼激情赶忙点头,“还是师父懂我。” “你师父我像是那种会给人说情话的人?” “特别像。” “放屁,我说那玩意作甚?我需要?” 少年“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后,似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抬头开心笑道:“对了,师父,你以前怎么跟师娘说的?” “我真没说过。” 知晓自己师父极为注重个人形象,宋遗憾拿出杀手锏道:“师父不说,我就趁您今晚睡着了拔光你的胡子。” “你小子敢!” “把你的眉毛给剃了,再把你的两条小鬓角给剪了……” 老人表面不动如山,嘴上却道:“说给你听又如何。” 可才答应自己徒弟的老人却开始有些犯愁。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徒弟到底想听哪个师娘的版本? 老人自顾自悄声嘀咕道:“红烛?蝶梦?云山?阿雅?说谁的好呢?” 宋遗憾扶额。 “您老就随便挑一个吧。” 老人当真是随便说起一个道:“想当初师父与你云山师娘第一次相遇时,就被她的美……咳咳” 老人咳嗽一声,继续道:“被她诚实善良的品质所吸引,后来慢慢的就开始接触起来……” 见少年歪着头在认真听。 老人笑呵呵道:“这里什么情话都没有说,一切水到渠成。” 少年翻了个白眼。 老人继续道:“再后来成婚洞房花烛那夜,师父因为自身道心刚好圆满,未来得及打开她的红盖头,便御剑冲天闭死关去了,最终当然是斩破楼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就大剑仙境界。” “再回去看她时,你云山师娘就红着眼睛说师父这逍遥陆地的大剑仙,大忙人,这时候终于有时间想起她来了。女人的眼泪,杀人的刀啊!” 宋遗憾用孤疑不解的眼神看向自己师父道:“师父您竟然没有被云山师娘给活活打死?没道理啊……” 虽然是陈年往事,再提起,老人在自己徒弟面前还是止不住得意之色道:“哪能啊!你云山师娘她可舍不得。” 老人看向自己的徒弟道:“你猜师父怎么回的你师娘?” 宋遗憾尝试道:“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老人忍不住给了少年头顶一个板栗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叫你平时少看点插图,说的都是什么话?” 少年吃痛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问道:“那师父到底说了啥?” 老人伸手。 宋遗憾莫名其妙道:“干嘛?” “插图在哪?” 宋遗憾想了想被自己压在箱子底部的插图如实说道:“烧了。师父不是只喜欢读书,不喜欢插图么。” 老人顿时哀嚎不止锤足顿胸道:“真是暴殄天物。” 宋遗憾继续追问道:“师父到底跟云山师娘说了啥,才没有被她打死?” 老人想起那丧失在大火之下的插图,生无可恋道:“忘了。” “插图在我书箱底部。” 一听这话,老人精神振奋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没说啥,就跟她随随便便说了一句“陆地天人的感觉不过如此而已”” 宋遗憾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道:“就这?” 老人笑笑,“就这。” 他当然没有把当初的那句话完整的告诉自己的徒弟。 “陆地天人的感觉不过如此而已,没有你舒服。” 宋遗憾失望至极:“师父,那明天徒儿可真的要走了。” 老人没好气道:“走吧走吧,一大男人,有啥好婆婆妈妈的,总不能想着临走之前让师父抱抱你吧。” 宋遗憾一听这话,差点把中午吃的地瓜都给吐出来,连忙摆手,“没那个必要。” “不过,师父......” “有屁快放。” 宋遗憾嘿嘿笑道:“既然走都要走了,院子里最后那只老母鸡......不如今晚直接来个老母鸡汤,也好让我......” 话未说完,老人直接抓起鸡毛毯子就向这不要脸的徒弟抽去。 “好你个臭小子,人都要走了,还惦记着你师父这最后的一点财产呢,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呢你,为师教给你的尊师重道的道理,都被你学到狗身上去了。” 宋遗憾连滚带爬,躲避求饶道:“徒儿错了,徒儿错了。” 见着师父停手,宋遗憾急忙嬉皮笑脸道:“徒儿这不是想着肥水不流田嘛,再说了,等咱们都走了,这家花变野花,母鸡变野鸡,可就白白糟蹋了之前喂养的那些粮食了。” 老人白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进屋关门,,“没门,这母鸡坚决不能杀,说什么也不能杀。” 宋遗憾无语凝噎。 很久后,门内响起老人还算温柔的声音。 “臭小子,真不打算跟师父要其他一些啥了?” 听到少年没有回话,老人挂不住脸道“其实师父私底下还有几招飞剑保命的压箱底招式没有教给你,要不,你小子求求师父?你师父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教教你的,毕竟出门在外,技多不压身嘛。” “要不,再教你几门逃命的身法?” 过了很久,门外还是没有声音。 老人终于按耐不住叫道:“喂,臭小子,师父问你话呢,听没听到啊?你到底要还是不要,你倒是应一声啊。” 少年抬头望着自家天上那盏亮得不能再亮好看得不能再好看的孤鸿落日,哼哼道:“我才不要那些,我要的是肆意妄为,我要的是志得意满,我要的是名满江湖,我还要傲游山川和湖海,要去千里之外看月亮,要去昆仑天顶一览众山小。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和好兄弟一起喝酒练剑逛青楼,要和最好看的女子有个家,然后做尽世间所有烂漫的事……” 听着少年不着边际的梦话,门内响起老人的肆无忌惮地嘲笑声:“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门外少年哈哈大笑:“嘿嘿嘿,开个玩笑,我要葱花面,最好能加个蛋。” 老人笑骂道:“出息。” 第3章 去师父少年时就仰慕的江湖 也不知过了多久,村子里的牛羊都入笼之后,周围山林渐渐安静了下来,山脚下的各家各户开始升起炊烟,长长的田埂上依稀只剩几名年纪较大的妇女做着一天农活最后的收尾工作。 最西边视野尽处熟悉的田里,宋遗憾没能看见那道熟悉的明亮身影。 算起来自己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她。 也是,村里一直有个习俗,本来待嫁的闺中女子,在嫁人之前,就是至少得半个月不能碰农活,美其名曰:守身如玉。 如今甄府怕是已经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了吧,那种大场面李丫头要是看到了,一定非常开心。 宋遗憾苦笑,她终于还是要嫁人了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抓着几束蒲公英满田埂乱跑,又时不时回头看漫天飞絮傻愣住的小丫头。 宋遗憾盯着那株巨大的晚霞和挂在树上的那颗熟透的落日,想着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能看到家乡的落日和晚霞了,内心莫名就开始感伤起来。 蓦然就想起了当初自己于咕噜河边的林中练习书法时,在同伴的催促下,随手在某棵枫树上刻下的那句话: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家乡的日落和晚霞。 先生,学生想喝青梅酒了。 不是“谩摘青梅尝煮酒”的青梅酒。 是“青梅竹马两无猜,一见知君即断肠”的青梅酒。 没来由的,宋遗憾好像听到了从山下独善小院里远远传来老人言简意赅的叫骂声,“没门。” 天上最后那片晚霞也消失于星河中的时候,不知自已喝了几碗酒的老人端着一碗酒来到了院子内的老槐树下。 老人满身酒味,他对正在认真写字的宋遗憾道:“遗憾,师父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暗暗心疼师傅,替师父难过,难过师父为什么明明那么想念你的师娘们,就是不肯回去见她们一眼,难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娘们没有一个愿意主动来找过师父。 “师父知道这些为什么的答案,但是,师父不希望你知道,怕你知道了,觉得师父,嗯,觉得师父是个卑鄙无情自私自利的小人,虽然师父……嘿嘿,可能真的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是那个卑鄙无情自私自利的小人,可人生天地间,哪有不为己的道理。” 老人仰头把那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师父记得,你常说你对外头的那座江湖不是很感冒,也没太大的心思去看一眼。” 他自嘲一笑:“你还问过师父,你说,以后自己要是辜负了师父的栽培,当不成万人仰慕的大剑仙,那自己是去当个教书育人的先生好些,还是跟随阿闫去镇里打铁好些?你还说,要是能去镇上当个酒楼的店小二也好,逢年过节回来还能给小柱子他们和我带些礼物。 “师父知道那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让师父安心。 “师父知道你时常爱听那外头的故事,听长刀扫六合,听一拳憾山河,听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听那些点石成金画龙点睛的道士神通,听那些口能悬河的儒家圣人的风采,你总能为那些人和事所沉醉......甚至不惜走上几公里的山路只为听那镇里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故事。 “其实师父并没有反对你当一个先生或铁匠甚至店小二的想法,也没有让你一定按照师父的想法去追求那大道缥缈,这一切当然都没有高下之分。 “师父要求你练拳百万只出一剑无非只是想让你多一条选择,师父想让你认清自己的内心,认清自己想要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哪本书上说了,认清生活的唯一途径便是去经历生活。 “你别说,那帮书呆子除了打架不行,道理却是说得有模有样。 “遗憾,师父早就打算好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师父想等你长大了,就舍弃了这张老脸,回去主动给你师娘她们好好道个歉。 “要是她们不嫌弃我,那就好好相濡与沫,期待时局再变,博永生大道。” 老人拍了拍宋遗憾肩头,“明天,师父就回去找你师娘们了,你也下山去吧!最好能去那座江湖看一看,看一看自己心驰神往已久的地方,看一眼也好,看一眼说不定就爱上了,爱不上也没关系,等你看腻了,再离开也不迟。” 老人突然有些伤感,“师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为了追求大道,没能好好的去年轻时就仰慕已久的江湖走一遭,也不知道现在的江湖可否还算江湖? “遗憾,替为师去看看这座江湖吧。 “等哪天真的想见师父了,再来北方找我。” 宋遗憾认真听他讲完所有的话,半开玩笑问道:“徒儿相信,到了北方,只要逢人说一句我有四位师娘。相信没几个人不知道师父的大名吧?” 老人哈哈大笑,舔了舔碗底的酒渍,竖起大拇指骂道:“臭小子。” 不久之后,看着这个往常都是无比注重自己形象,衣角未曾褶皱一分,有严重干净洁癖甚而有些傲娇的老头子,而今竟能一面打着酒嗝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堆心里话直到终于说到最后没了声音,靠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沉沉睡了过去,宋遗憾哭笑不得。 院内夜凉如水,宋遗憾先是把他背回了床上盖好棉被后,才重新回到院子里,提笔写那封早就想好的辞别信。 寥寥百来字的辞别信,宋遗憾写到了深夜才得以完成。 躺在床上,宋遗憾很快便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李开心最终还是嫁给了甄英俊,甄家作为他们青铜村的村首富,甄府自然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宋遗憾作为甄英俊等人的儿时玩伴应邀前去参加,婚礼上看着那个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终于幸福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宋遗憾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酒走到甄英俊的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婚礼上的李开心可真美,美得不可方物,用村里老人的话来说,就是完全把青铜村四方的山水神韵全给长身上去了,宋遗憾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李开心。 可宋遗憾还是比较怀念那个晴天时可以在咕噜河边躺着看一整天的云、雨天时可以抱着一株硕大荷花躲雨等待自己,经常奶声奶气叫自己“宋哥哥”的小丫头。 第二天阳光还未漫山遍野时,老人便早早醒了过来。 简单的洗漱后他进厨房里开始生火,他想在那小子醒来之前给他煮一碗他们北方人地地道道的葱花面,当作是他成年的贺礼。 当然这次必须得加蛋,不是一个,是两个,好事成双嘛,图个吉利。 蛋是他前夜匆忙下山挨家挨户敲门才好不容易在刘寡妇那买来的,说是买,其实也是她刘寡妇半塞硬送的。 他坚持不过,干脆收下,还热情邀请刘寡妇后天晚上一定要来自己家里作客,自己定然炖好老母鸡等她,刘寡妇假装略微犹豫后欣然应允。 十几年没下过山,鸡鸣狗叫声倒让老人倍感亲切,若不是那只可恶的黑狗一直追着自己黑灯瞎火地到半山腰上,他还真的差点触景生情老泪纵横。 只可惜因为那只黑狗的关系,他在半山腰上只感觉到了老腰纵横,差一点老腰还当场就给断了。 葱花蛋面已经煮好了,看着自己煮的面,清水绿葱蛋黄白面红辣椒,模样倒是极好,他想,这定是那臭小子这些年来吃过最好吃的葱花蛋面,算是便宜他了。 老人来到宋遗憾的房间,发现他的屋内被收拾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干净,床上被褥也被叠得整整齐齐。 可能是因为少了他,顺眼的关系,屋中空旷了许多。 简易木桌上的一壶茶水此时正冒着热气,窗外风中夹杂着山林鸟的鸣叫和芬芳清香的野花味。 他端着那碗亲手煮的葱花蛋面,抬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桌上的茶具下躺着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书信。 意识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头,骂咧了一句臭小子,才打开了信封。 【敬爱的万人敬仰的师父: 我记得书上说过,离开得选个好日子,因为相聚必定会是个好日子。 可书上也说了,择日不如撞日。 所以,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决定要走了。 虽然是您赶我走的,我根本没得选择,更别说看什么黄历,挑好个日子再出门,但昨晚您醉酒说的话,说得真漂亮。 您说的没错,我是该先去那座不知还是不是你印象中的江湖看一看,毕竟心驰神往了那么久的地方,看一眼说不定就爱上了,爱上那里无数的青山高楼,爱上那里众多的灯影大河,爱上那里可爱的人和有趣的事,最终舍不得离开,生活在那里。 可我也可能才看几眼就腻歪了,想起了咱们这儿的蓝天白云、长长的田埂和清澈见底的咕噜河。想起了这儿的炊烟袅袅、低矮的土坡和池塘的榕树。想起院内绿荫常在的老槐,想起陪我练了百万拳的一个又一个的木桩,想起了这儿的人和事,当然有唐夫子,有阿闫、有铁牛、有刘婶、有二瓜、有柱子还有李开心那丫头,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师父你。 那我还是会回来的,无论将来当个先生也好,铁匠也罢,店小二也行,我总能照顾好自己的。您说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我已经去经历了那一场生活,我觉得您说得很对。 师父,您知道的,您这个不成才的徒弟,小时候就没什么大志向的,羡慕归羡慕那座江湖里的人,但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一生还是习惯了青铜村里大伙儿的家长里短,在这儿出生在这儿死去的,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还是要谢谢师父您给了我选择去经历另一场生活的勇气。 我内心里是挺想知道,那些能一苇渡江一拳憾山的江湖人物到底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那些读书读到口能悬河的儒生到底是不是那天上仙人转世?那些一剑挂长虹,御剑千百里的剑客到底是何等肆意风流? 虽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但见见,也总归是好的。 还有,别嫌弃你徒儿我志气低,我这叫谦虚。 其实,师父,我也挺害怕的。 我倒不是怕到了江湖上与人一言不合,对方仗着武力一掌拍死我或者说平白走到街上莫名的被人乱刀砍死。 我怕是因为我记得唐夫子偷偷给我们讲春秋史册时曾说过,这辈子可以碰诗碰词碰酒碰毒碰嫖碰赌碰表妹表嫂甚至表叔表弟,就是不能碰到太惊艳的人。 可真是一句瞬间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文话。 师父,您说我有四位师娘,那到底哪位师娘才是您这辈子碰到的那个太过惊艳的人? 我猜您一定说四位都是。 不怕师父笑话,我一直觉得山下的李开心是个不错的姑娘,有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爱善良且爱笑。 可我知道,她于我而言,应该不是那个太惊艳的人。 只是奇怪的是,我偶尔也会突然觉得,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真好。就像我觉得,能在这陌生的世界上遇到师父,真好。 咕噜河边吹风看云,下河打鱼虾的日子真让人怀念。 与师父练拳斗嘴的日日夜夜更是弥足珍贵。 所以师父,路上少喝点酒,多喝点茶,这样你才能在入冬之前赶到北方,不然你的老寒腿怕是又要抖个一年半载,毕竟你虽自称拥有御剑飞行千百里的本事,但依你并非胆小如鼠,而是谨小慎微的性格,我猜您肯定是不敢御剑飞行的。 到了北方,找到师娘们后,记得一定要主动认错,一个大老爷们在自家媳妇面前主动认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难堪事,我还见过阿闫他爹在他娘房门前痛哭流涕磕头认错的样子哩,人家老两口后来不是过得照样甜甜蜜蜜恩爱如初。 还有,记得帮我跟师娘们问好啊。 不然哪一天真见面了,我是真怕她们会打死我这个小情敌。 嘿嘿,走了,师父。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这座江湖上扬名立万,我赔你十座酒垆。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遇到唐夫子所说的江南烟雨杏花色的姑娘,我赔你十个天赋绝伦的徒子徒孙。 还有还有,放心吧,老不死的,答应过你,终有一天,你徒儿我一定会成为这座天下有数的大剑仙之一。 之所以,没说,会成为这座天下最厉害的大剑仙,你懂的,师父,我没您老人家那么厚的脸皮。 那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徒儿,要脸! 最后,老不死的,等我一剑,潋滟江湖。 臭小子敬上。】 第4章 一把木剑一座江湖 信刚读完,老人便火急火燎的往酒垆方向冲去,可惜还是来晚了,映入眼前的只剩一片大火后的废墟。 此时罪魁祸首正牵着师徒两人如今唯二的牲畜秃驴,嘴上叼着狗尾巴草,一路悠哉悠哉的往山下走去,突然听得山上传来响彻云霄的“孽徒”二字。 宋遗憾头也不回的继续赶路,只是不免嘴角偷偷扬起一个弧度。 初春时节的山林有些寂静,秃驴走着走着突然就嘶吼起来。 宋遗憾回头一看,伸手拂开缠在它头顶的露湿枫叶,笑着道:“师父一定要让我带上你,因为他嫌你太丑了,带着会影响他的高手风范。” 秃驴立即又嘶吼一声,表示强烈反对它是个丑驴这个不实言论。 宋遗憾摸了摸它所剩无几的鬃毛,笑道:“好了,你不就是想喝酒吗。” 说着转身在驴背上取下了一个酒壶,熟练地把半口酒倒在掌心里,示意秃驴自己喝。 等秃驴喝完,不闹脾气了,一人一驴便开始往闫家的方向走去。 青铜村民风淳朴,大多以耕田为生。 闫家是青铜村只此一家的打铁人家,世代除了种田以外,也打铁造具做点生意,所以阿闫才会有那个成为和镇里墨阳先生一样的铸剑大师的理想。 见到阿闫的时候,他明显一愣,惊喜的问宋遗憾道:“宋哥,你怎么下山来了?”说着眼睛瞟见身后的秃驴又道:“怎么还带着它,这是要去哪里?” 宋遗憾笑笑道:“被我师父他老人家赶出家门了。他希望我去外面闯闯,免得……”说着宋遗憾停顿了一下,凑近阿闫耳旁贼笑道:“其实是我师父怕我吃光他老本,所以赶我出去自力更生去了。” 阿闫一愣,打了宋遗憾一拳,笑道:“你小子可以啊!刚出来就欺师灭祖,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你这样说他,还不得把你丢进咕噜河喂鱼去,哈哈哈......” 两人打闹了一番,宋遗憾才喃喃道:“其实我自己也挺想去外头那座江湖看看的。” “去江湖上?你真想好了?” 宋遗憾道:“想了很久了,想好了。” 阿闫对江湖这两个字的概念,也只是有个书上及周围人道听途说来的印象,具体是个怎样所在,他也弄不清,也没想过去弄清楚。 反正他闫铁山这辈子最大的理想也就是成为镇上那个首屈一指的铸剑大师的弟子,外头的江湖怎样,于他而言,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少见多怪罢了。 虽然曾经也在某个雨夜里,喝着酒酩酊大醉后,幻想过提着剑离开这座小山村,走一趟书中描绘着的那个流光溢彩的江湖,结交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认识几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然后自己稍微争点气,打扮得干净体面些,路过那些女侠附近时,总有某一个看走眼的,叫了一声闫公子,然后江湖就是那个最好的江湖。 当然最后也不必成为什么名震天下的大侠或者称霸一方的豪杰人物,就做江湖上一个武艺平常剑法稀碎只挑得起清风明月夏荷秋露的少年郎就好。 想着,那总比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小山村里陪着一成不变的日出日落强。 可每次第二天从床上醒来,听着火房里传来的打铁声和阿娘张罗全家开饭的声音,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好像在这儿陪着那个上了年纪的老爹喝酒唠嗑吹牛打混,听着那个经常数落自己,却是最刀子嘴豆腐心的阿娘,三天两头八卦村里村外的家长里短喜怒哀乐,也挺好。 现在听到自己的兄弟突然说,他决定要去那座江湖闯一闯,阿闫刚开始确实感到很吃惊。 但吃惊过后,却也只能慢慢接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可以啊,宋哥。当初铁牛阿伟我和你,当然还有那个李丫头片子,约定好,以后要一起出门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谁曾想到,本以为随口说说的事情,现在宋哥你,成为了咱们几个第一个出门闯荡江湖的人,牛啊。” 阿闫像往常一样拉着自己兄弟的肩膀尽量表现得轻松道:“什么时候走?不要告诉我就是今天哦。” 宋遗憾笑笑,还是点头道:“就今天。” 阿闫笑脸微尬,“这么急?跟铁牛阿伟他们都说了?” “还没呢!怕说多了,就舍不得走了。” 阿闫捶了他一拳,笑骂道:“就舍得我这个兄弟对吧?” “没有……” “我看你最舍不得的是那个从小跟在你身后的李丫头吧?哈哈哈……” 阿闫笑得那叫一个贼眉鼠眼。 “不过我最近可听说,那胖子的家人已经到李家下聘礼去了,她爹好赌,听说在那镇上欠下了不少的赌债,胖子的家又恰好有钱替他偿还,两个人好事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宋遗憾低着头,神色黯然,不知在想啥,没接话。 见他表情有些黯然,阿闫笑骂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江湖上多的是美女佳人,总没有让我兄弟自个儿孤独终老的道理,你担心个啥!” 宋遗憾哭笑不得,“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突然要离开大家,有些舍不得。” 阿闫一副随心所欲的表情,“舍不得就别走了呗,明天我爹从镇上回来,我就跟他说,你跟我们一块打铁,等再过个一两年,技术娴熟些了,咱们就到镇上墨阳大师那当学徒去,咱哥俩日后指定出人头地。” 宋遗憾谢道:“不用了啦!我已经答应了师父要先去外头闯闯。” 阿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兄弟就不勉强你了。” “对了,你等等。”阿闫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往家中。 不过一下子,他气喘嘘嘘的又跑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柄用破布包裹着的木剑。 宋遗憾楞道:“木剑?” 黑炭少年摇头认真道:“是一座江湖。” 宋遗憾见少年情绪有些低落,打趣道:“哟呵。把自己的江湖送给我,真舍得?” 少年没好气道:“反正我又去不了了。” 说完,他偷偷摸摸又笑道:“我最近才刚刚跟老爹学打铁,还没有学会铸剑,你以前不是说过你师父经常教你剑法么?既然是剑客,手中怎么能无剑?这是我好说歹说求我爹做的……” 说着更是凑到宋遗憾耳边小声道:“你也知道的,就我们家老头子那一毛不拔的做派,能答应做把木剑都是顶破天的难事了。” 见宋遗憾脸色有些尴尬,他会心一笑道:“其实什么狗屁剑法学不会也没啥的,反正那么复杂的东西本来就难学,而且你不出手也没人知道那你到底会不会啊,重要的是背后背着一柄剑行走江湖显着威风啊,我的兄弟去了江湖上可不能让人瞧了寒酸,堕了威风。” 宋遗憾眼角一湿,抱了一下这个因炭黑而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少年道:“阿闫,谢谢!” 见宋遗憾没有嫌弃自己礼物的寒酸,阿闫顿时又兴高采烈道:“嘿嘿,没什么的。等我以后跟随墨阳先生学好本领后,我一定会为你打一把真真正正的好剑,保证是这方圆十里之内一等一的货色。” 黑炭少年竖起了大拇指。 宋遗憾笑道:“好。” “差点给忘了。”阿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钱袋道:“这里面是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攒得的压岁钱,现在都给你。” “木剑我收下了,压岁钱还是留给你娶媳妇吧。”宋遗憾笑道。 听到媳妇二字,阿闫有些脸红,气呼呼道:“本来还想着等哪天你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你不念着咱们的兄弟之情,也能念着这点压岁钱,让兄弟跟在你背后蹭蹭威风。现在你既然不愿,那便算了吧。”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宋哥答应你,等哪天我要是真到了那扬名立万的地步,不念着你的压岁钱,念着咱们的兄弟情,念着这柄木剑,我也一定会让你跟在身边狐假虎威招摇过市的,甚至你想在我前面都成。” 阿闫笑哈哈道:“那老子不成了走在天下第一大剑仙前面的男人?” 阿闫一脸陶醉,继续道:“想想就很刺激啊。” “行了吧你!还美梦当真了你。”宋遗憾笑骂道。 “老子可没跟你开玩笑,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你今日答应老子的。” “一口一个老子的,连个媳妇都没有,害臊不?” “要你管,你不也没有。”阿闫把头扭过一边。 半晌,倔强的黑炭少年眼中升起了雾气,“宋哥,你可要把它照顾好。” 宋遗憾知道少年说的它,指的是木剑,也指的是他心目中的江湖。 少年把他的江湖交到了宋遗憾的手上。 “放心吧,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咱们的江湖受到一点折辱。” 阿闫红着眼眶道:“对,咱们五个人的江湖。”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最后还是宋遗憾先轻轻开口说:“走了。” “走吧走吧,走快点。”阿闫潇洒着转身摆了摆手当作道别。 宋遗憾笑笑,也转身往前走去。 从小到大便跟宋遗憾一起上私塾读书识字,放学后一起替甄胖子家放牛,在长长的田埂上追逐打闹,咕噜河边钓鱼捉虾、烤地瓜吃完后比谁的屁更臭更响余韵更加绕梁的闫铁山此时背过身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没转身去看那个慢慢远去的背影,只是口中喃喃道:“宋哥,等哪一天若是觉得太累了,外头那座江湖呆不下去了,可一定要记得回来这里。” 在他闫铁山心里,有酒,有肉,有歌,有笑,有小烦恼,有大开心,有野花鹧鸪、鸡鸣狗叫,有兄弟情义的这里,可一点也不比外头那座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江湖差了。 第5章 少女芳心纵火犯终于走了 离开闫家之后,宋遗憾朝村口的方向走去。 才到村口,宋遗憾就发现那里站着很大一部分的村里乡亲。 貌似都是来为自己送行的。 宋遗憾突然有点感动,触景生情哽咽道:“父老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很舍不得我,我也很舍不得你们,要不你们谁上山去帮我跟师父求求情,让我留下来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乡亲,面面相觑,顿时摆出难舍之色。 一个掩着脸哭泣的妇女说道:“宋子,你爹娘走的早,都是你师父自己一个人把你拉扯着长大,这些年多亏有你闲暇时帮我们各家各户的忙,才让大家过得比往常轻松些。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听你师父的话,出去吧!虽然李婶也很舍不得你!” “去外面找个水灵的姑娘,我们这的歪瓜裂枣配不上你这个白嫩的脸。” “宋子,我们是真舍不得你,可我们这地方太小,施展不了你的抱负,只有去外面,你才可以自由的翱翔,成为天地的霸主。” “是啊,宋子。温室里的花朵容易枯萎,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出发吧,去面对天地浩荡。”人群中走出了头发花白的老村长,他举起双拳大声朝宋遗憾道。 “在外面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退缩,要勇敢的走下去!要时刻牢记我们青铜村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要有艰苦卓绝的品质,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少年有志,自当凌云。”老村长神色慈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最后老村长掏出了自己的礼物,用破布包裹着的一抔黄土,语重心长道:“他日名扬天下时,莫忘家乡一缕情。” …… …… 说着说着,大家都围了上来,纷纷开始递上临别的礼物,有鸡蛋、有鸟蛋、有木偶、有鸟笼、有精致的小瓷碗、有生锈又洗过一遍的褪色发簪…… 反正是村庄里方便带上的东西是应有尽有。 也不管宋遗憾收不收,就往秃驴身上装去。 可怜本来脚步还算轻盈的秃驴,在他们的一阵热情之下,不得不步履蹒跚起来,弄得秃驴很是烦恼不停地嘶吼反抗,可惜根本没用。 宋遗憾在大家热情似火的鼓励中眼光渐渐湿润一步三回头慢慢的走出了村子。 眼见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场中不少妇女男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这芳心纵火犯终于走了,再不走,我女儿都不愿意嫁人了!” “可不是吗……哭着喊着要嫁给宋哥哥” “我家女儿也是,根本不愿意看其他男人!” “也不怪宋子,要是老娘我在年轻的时候遇到这么一个水灵的男孩子,眼里哪里还装得下其他人……” “哈哈哈……” “放心吧,咱们宋子在外头可少不了好女孩惦记……” …… 方才少许的离别之情也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欢声笑语中被吹散。 眼见宋遗憾的身影消失了,最靠近村口的一家土坯房中顿时传来一阵呵斥声,“要是以后再不好好读书,长大后就给老娘学你宋哥哥打包滚蛋离开这个家。” 可怜的宋遗憾被顺手拿来当了一下反面教材。 明显是一个小男孩儿的稚嫩声音,哽咽着上句不接下句回道:“宋哥哥…人……可好了,娘亲不能…不能…这样说他。” 妇人立马呛声道:“好人能当饭吃吗?还是人好就不用吃饭了?你看看人家甄哥哥,年纪轻轻就乖巧懂事,现在还娶了你李姐姐,多么美好的一家子,哪像你那宋哥哥和闫哥哥,整天想着混吃混喝等死,连个媳妇也没捞着,你就不能让娘省点心……”说着说着竟是低下声音抹起眼泪,往厨房去弄午饭去了。 土坯房的窗外宋遗憾去而复返,听着妇人的话,并没有任何的不悦情绪。 小男孩儿本来一直低着头,任由眼泪从小脸上啪啪啪的掉。也许是哭得倦了,等他抬起头时,才发现他舍不得的宋哥哥就在窗外,此时还对自己做了一个大鬼脸。 于是小男孩立马跑出门外,来到宋遗憾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带着哭腔道:“宋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宋遗憾一面帮他抹着又泛滥的眼泪,一面安慰道:“别哭了,好不好?宋哥哥答应你,一定还会回来看小柱子你的。” 小柱子有些犹豫道:“真的么?” 宋遗憾认真道:“当然了。宋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小柱子想了想,道:“嗯。一言为定。” 小柱子奶声奶气伸出右手,认真道:“拉钩。” 宋遗憾拉着他的手指,微笑道:“拉钩上下,一百年不许变。” 小柱子停了眼泪,笑道:“一百年不许变。” 小柱子抬起秀气的鼻子道:“谁变了,谁是小狗。” “好,谁变了谁是小狗。” 宋遗憾笑着替他抹干了眼泪,然后道:“猜猜,宋哥哥的手上面有什么?” 小柱子的小脑袋愣了愣,看向宋遗憾的两手,高兴道:“是冰糖葫芦。” 宋遗憾夸赞道:“小柱子真聪明,喏,给你吃了。” 小柱子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后,伸给宋遗憾道:“宋哥哥也吃。” 宋遗憾摇摇头笑道:“宋哥哥已经吃饱了,小柱子一个人吃就好了。” 小柱子又吃了一个,才悄声问道:“宋哥哥你能不能小声告诉小柱子,你要去哪里啊?” 宋遗憾笑着小声靠近他的耳旁道:“江湖。” “江湖?江湖是什么啊?” “江湖是一个很多很多人的地方” “那江湖在哪里啊?离咱们这儿远不?” 宋遗憾想了想道:“很远很远,有一百座山那么远。” “那么远啊!那江湖大不?” 宋遗憾笑回道:“很大很大。” 小柱子歪着头道:“很大是多大啊?” 宋遗憾又想了想,道:“有一千个咱们村子那么大。” 小柱子将最后那几颗冰糖葫芦摘放口袋里,双手十指张开,天真道:“这么多个吗?” 宋遗憾也张开自己双手的十指合上他的小掌道:“这么多个。” 小柱子一副瞬间明白了的表情,道:“这么大啊。” 宋遗憾认真回道:“对啊。” “那江湖上有冰糖葫芦不?” 宋遗憾想了想,微笑道:“嗯......应该,没有吧。” “有漫山遍野的马兰花不?” 宋遗憾道:“也没有。” “有大榕树下的那只可爱肥猫不?” 宋遗憾摇头。 “每年春天都会飞来停在村口的那群黑色大鸟呢?” 宋遗憾仍是道:“没有。” “都没有啊!”小柱子好像有点失望。可是小男孩瞬间又两眼放光道:“那那儿一定还有什么是小柱子叫不出名字的好东西,起码比这儿有的都好。” 宋遗憾揉了揉他的小脸蛋,问道:“小柱子怎么肯定那儿一定有比这儿更好的东西?” “因为宋哥哥要去那里啊!” 宋遗憾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连小柱子都这么会说话了。” 小柱子本欲继续说下去,这时厨房的娘亲却突然叫道:“小柱子,去哪了,饭好喽。” 听到妇人声音,宋遗憾再次捏了捏小柱子可爱的脸颊,道:“好了,小柱子,宋哥哥要走了。在家一定要听娘亲的话。知道了吗?不许调皮,不然宋哥哥就不回来看你了。” 小柱子恋恋不舍问道:“只要小柱子听娘亲的话,宋哥哥真的还会回来看小柱子么?” 宋遗憾抱了抱他,道:“一定会的。” “嗯……那宋哥哥到时一定要告诉小柱子江湖到底有哪些好玩的东西。” “好,宋哥哥答应你。” “宋哥哥再见。” 小柱子挥了挥他的小手。 “再见。” 见小柱子屁颠屁颠兴奋的往屋内跑去,宋遗憾朝他挥了挥手,便转身往村口外走去。 走过村口之后,宋遗憾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个自己曾经呆了十几年的地方。 他想,这一去,怕是这身后一切,天上的云、巷子里的狗和池塘边的榕树,都成了书上常说的故乡。 好在宋遗憾刚刚准备离开,那种乡愁还未长大。 以前常听人说,要离开的人血液里都是住着风的人,留不住。 宋遗憾不知道要离开的每一个人会不会都是如此。 但他知道,如果现在,有一个像李开心一样善良又可爱的姑娘来给他送行,笑得像春天的花后又哭得像秋天的雨,并且他知道她煮得一手白如冬雪的好面,洗的衣服干净得像夏天的云。 那他一定已经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了。 青山绿水间,宋遗憾在故乡的风里站了很久。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后的自己,落魄载酒,平庸至极,却仍有一人对他说: “江湖太大,来我怀里。” 而此时后山的庙里,那只作为唯二之一畜生的母鸡早已被洗干净丢在滚烫沸腾的锅里。 老人往里头丢入当归、黑枣、生姜、香菇、红芪、党参、枸杞、香菜、北杏等一应之物后,用勺子喝了一口汤,赞不绝口道:“嗯,味道不错,没让我白养这么多年,可惜那小子走得太快了,一个人吃不完啊,也不知道那刘妹妹快到了没有……” 第6章 说一个盛世春秋 两日后,一人一驴一路颠簸着来到了靠近春河镇不远的一处野外,此处恰好是咕噜河与沧澜江的交界处。 咕噜河原本只是沧澜江的一个支流,自然远不及沧澜江水势汹涌。 所以此刻见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江上一叶扁舟分水破空朝自己这儿的岸边疾射而来,宋遗憾不由得惊了一声,倒退数步,吓得身旁的秃驴也跟着一阵心惊胆战,后退几步。 等船身差不多靠近岸边的时候,宋遗憾才看清那上面赫然站立着一名身姿挺拔的负剑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青衫飘飘,冷峻消瘦的脸上略显疲倦,想来是一路风霜奔波所致。 但这依然掩盖不住他那儒雅随和的个人风度气质,让人看着只觉得眼前人定非常人。 见着眼前少年目不转视的望着自己,萧青河轻轻一笑,也不说话。 等船靠岸系了缆绳后,他来到宋遗憾的身旁笑问道:“小兄弟见过萧某?” 宋遗憾一愣,行了一个江湖礼数,道:“方才我见阁下于江上那手御舟之术实在太过出神入化,才不免失态了,还望阁下见谅。” 萧青河笑道:“无妨。一点微末之技而已,倒是让小兄弟见笑了。” 宋遗憾尴尬道:“阁下谦虚了。” 就这御舟渡江的火候,宋遗憾相信没有一两品的境界,肯定无法做到像眼前男子这般云淡风轻。 见眼前少年身后背负着一把别具一格的木剑,萧青河笑问道:“小兄弟也是名剑客?” 宋遗憾本想解释说自己平常多是练拳,根本没有练过剑,但一想到师父说过的行走江湖切记交浅言深,回道:“勉强...算...吧。” 萧青河眼神有些落寞,叹息道:“如今江湖上已经很少能看见负剑的少年郎了,小兄弟既然选择了这条别人早已放弃的路,那就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宋遗憾不知为何,心中也涌起一股悲凉,点头沉声道:“多谢前辈教诲,晚辈一定竭尽全力。” 见男子身后既然也背负着一柄剑,宋遗憾索性称他为前辈。 萧青河点头微笑,这才发现眼前少年表面虽只有八品的境界修为,但双拳老茧横生,体内气机汪洋入海,俨然走的是武逆之路,不可以常理度之。 但他还是表面波澜不惊,笑问道:“我看小兄弟一表人才,不知小兄弟师承何处?” 宋遗憾坦然道:“晚辈出门时,家师曾一再告诫,不得随意跟人透漏自己的师承,还请前辈见谅。” 萧青河哈哈笑道:“理当如此。” 说着望向南方的群山大道道:“萧某此行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跟小兄弟同行了,他日江湖相逢,一定要跟小兄弟把酒言欢一番。小兄弟不会介意请老哥我大喝一顿吧?” 宋遗憾微笑回道:“当然不会。” 萧青河大笑一声:“一言为定。”便飘然远去。 宋遗憾见他消失不见了,才牵上秃驴,缓慢向春河镇的方向走去。 春河镇虽只是神州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但此时尚值正午,街道两边的酒楼饭馆呦呵声,调笑声,猜拳声,小孩的哭声等皆夹杂在一起,倒是也算人声鼎沸。 宋遗憾熟门熟路的来到了跛腿老秋时常说书的太白酒楼,把秃驴放在楼外的马棚后,递给小二一枚铜钱,让他寻些杂粮来喂食,自己则转身进楼寻了个人少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只见前方靠墙的一大块空地上一张雕花椅贴壁而立,椅子前方又有块方桌,系着淡黄粗布的桌围。 桌上放着暗红色的醒木和一只雪白大碗,一个破旧的皮酒壶,以及一把褶皱扇子,尚且无人。 过了小半会,一名身着破旧灰衣服饰,满脸褶子的老头子抱着一把木琴从后堂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是一位身着粉色轻衫的小女孩,绑着双马尾,小脸嫩白,煞是可爱。 有客人见到老头子,朝他挥了挥手,叫道:“老秋,都等你好久哩,在后堂跟莫掌柜讨价还价着呢!” 老秋抬眼望了一下说话的中年人,发现对方是个经常来听说书的老熟客,喜笑颜开道:“没办法,老啦!总得为自个多挣点棺材本。” 老秋落座后,先自拨了下琴弦,试了几个音调。 接着孙女给他递过了皮酒壶,老秋亲自扯开了酒帽,饮了一口小酒润了润嗓子后朝孙女点了点头,孙女会意。 老秋拨弄琴弦,指尖流淌间弹了一曲《虞美人》的词牌名,孙女声声婉转,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如燕归巢,唱道: 少年诗写流云上,春风十里长。 壮年诗写雨幕中,江河去驰,寒光刀剑冷。 而今诗写青山下,老已垂垂靥。百年江湖一朝醒,去任苍凉,吹梦到岸停。 满座太白楼饮酒偷欢商贾来往者皆叹无虚席,正自感怀时如逝水,功名未成。 “啪!”一声。 老秋左手持折扇,右手惊堂木一拍,话匣虽未开,全场却默契般鸦雀无声。 老秋说的醒目词依旧未变,宋遗憾想,这可能是他们这一行业的专业术语吧。 老秋熟稔念道:“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圣人一块警儒教,天师一块警鬼神。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 清晰念完这一段每逢说书必念的醒目词后,老秋说了段自己的新词。 “南山绿,绿山南,谁家儿郎刀缚手,补天裂。 花鲜红,红鲜花,谁家女儿相思泪,星河月。 来来来,御剑乘风天地间。 去去去,试煮天颅装烈酒。 观江山一夜,英雄白骨。 听江湖夜雨,美人迟暮。 呜呼哀哉! 青史几行名姓?青山无数荒丘。 幸甚至哉! 百年江湖老,写不尽风流。” “黄口老儿何许人?只凭心中万卷书,教诸位先生低首。 上回书说英雄血美人泪,今天,老头子我就给各位说说这春秋神州江湖‘有心天下,却输一笔多情’的故事。” 老秋趁着众人还在试着理解“输一笔多情”的意思,又偷饮了一口酒,稳稳地开口道:“说起这太白楼首提的当然是太白楼的名字。太白楼得名太白,其实并不是莫家先祖随意起的名字,而是大有渊源的。” “哦,不知是何渊源?”小孙女适时搭腔道。 老秋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说太白楼,还得延伸到春秋神州时的一桩旧事。” “春秋神州?那可是个了不得的时代。” “对啊!那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道家,墨家,法家,兵家,儒家,阴阳家,不胜枚举。” “才子佳人犹如过江之鲫……” “一个真真正正的盛世当头啊!” 众人无不对之神往。 宋遗憾自然也在书摊上看过一些关于春秋神州惊才潋滟的故事,当时他就在想,若能生在那个年代,就算只是身为一个市井的屠夫,也是能够被无数后来人所羡慕的吧。 老秋见众人被调动情绪,不急不慢娓娓道来:“不错!春秋神州是一个英雄辈出能人异士卧虎藏龙甚而百家争鸣的年代,那个时代无异于神州盛世,一直在史书上被奉为传奇,于整座大陆而言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就算在那样的一个大家盛世里,李大白也是一个不得不提的绝世风流人物。 那时的李大白是千年前春秋神州毫无疑问的第一人,被剑之一道尊称为青莲剑仙,一身剑术修为早已参功造化。 醉心剑道的他,同时也是一个雅人。 李大白早年儒门出身,诗甲入仕,官至先忧学宫大学主之位后却因醉酒闯红颜殿见杨贵妃而惨遭太玄帝罢官贬来这西南边陲之地……” 见老秋有意停之,当中有人立即会意大声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有酒的捧个酒场……” 孙女则适时的拿着雪白大碗在人群中走了一圈便赚了个盆满钵满,还拎得了一壶上等的女儿红,正是那最先开口的中年人送的。 轮到宋遗憾的时候,她嘴角一笑,轻轻道:“多谢宋哥哥能经常来看望我和爷爷。” 宋遗憾摆摆手,笑道:“我都是来听老秋讲故事的,平时最多一文钱,也就今天打算离开,不知多久才能再回来,所以就多给了几文,不谢的。” “啊!宋哥哥要走了?”小女孩惊讶中带点不舍道。 “对啊!想自己亲眼去看一看,你爷爷说的那些人的故事和江湖。” “嘿嘿” 看着宋遗憾有些神往的表情,小女孩有些悲伤,轻声道:“希望宋哥哥能一路平安,等看到那些爷爷说的人和事时,哪天再回来了,得空能够回来讲给仙儿听。” 宋遗憾刮了刮小女孩的鼻梁,笑道:“一定。” 老秋尝了一口孙女带过来的女儿红后,满脸赞叹回味道:“好酒,好酒。不然书上怎说世间好看不过女儿脸,世间好酒不过女儿红呐。” 有人起哄道:“说反了吧,老秋。我记得明明上次你说的是世间好酒不过女儿红,世间好看不过女儿脸。今儿怎么就说反了呢......” 另一人笑道:“对啊对啊,难不成在你眼里,这女儿红的味道比起女子的绝美姿色来说更胜一筹?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老秋,你快点,大家都等着下文呢!”有人提醒道。 众人随即安静下来。 “好哩!老头子这就继续为各位看官说说那被贬来这西南边陲后的事。” “话说那李大白被贬后是郁郁寡欢终日不得志啊,所以呢整日就来这太白楼的前身望兴楼饮酒作乐,当真是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最后还因此欠下了酒债,为还酒债,他就只能提笔为望兴楼写了两句诗” 老秋停下,看了众人一眼,笑道:“便是那流传千古的名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望兴楼当时的老板除了是个经商的老手以外也是个有见识的读书人,忙托人把这两句诗刻在了大门两侧的门柱之上,还顺势把楼名改为了“大白楼”,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此事还传为了当时的一桩美谈。” 有人不解问道:“如今不是太白楼么?这大白楼又与这太白楼有何关联?” 老秋等他问完,偷偷再饮了一口女儿红,回味无穷后,才笑道:“问到点子上了。” “因为那一年后,终于有个人在大年三十那晚来到这里找着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大白......” 说到这里老秋停了停,饶有兴致道:“大家猜猜这个找他的人是谁?” “莫不是红颜殿那位杨贵妃?”有人道。 老秋闭上眼摇摇头。 “难不成是太玄帝派来的人?”另一人道。 老秋还是摇摇头。 “可别是他那些相忘于江湖的老相好们吧?”有个男子一脸坏笑道。 老秋通通摇头。 “好了!您就别吊大家胃口了,赶紧说吧,我身旁这位兄弟听完还得提早回家准备好饭菜等自家婆娘哩……” 众人一阵轻松大笑,哪管那个才成婚不久的年轻人是如何的面红耳赤。 第7章 骗吃骗喝的大侠 老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揭穿谜底道:“王忆之。” “原来是浩然城王家的圣人王忆之。” “又是一个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啊!” “不错!王忆之在当时浩浩荡荡的十八位儒家圣人中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存在。” “当时有人断言,只要给他时间,他能追上那四位儒圣先师的步伐。” “儒圣先师啊!那几位可是亲身经历过黑暗动乱大时代的人,能够活下来,可想而知,多么恐怖。” “可惜了!春秋神州的盛世太过短暂了……”有读书人叹息道。 老秋见众人兴致颇高,笑逐颜开继续道:“再说那王忆之大雪之夜来到这大白楼后,发现满城烟花喧闹、爆竹声声一岁除之中,只有李大白一人孤零零的抱着一坛女儿红来到大白楼楼顶,喝得醉生梦死浑然忘我,好像那脚下人间灯火璀璨的热闹与自己全然无关,天上雪花也是被他晃得七零八落。” “大雪纷飞中王忆之也不说话,只是在李大白身侧安静的坐下,拿起酒坛给自己倒起酒来,酒在雪中冒着热气,一旁的李大白伸起右手摊开五指一本正经道“一碗五十两。”,王忆之笑笑,也不骂他趁火打劫,反而问道:“我要是喝上十碗呢?”李大白啷当转身拿酒坛又给他满上:“十碗不用钱。”“那我要十碗。”两人突然间就同时大笑起来,笑得鹅毛飞雪四散,笑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诸位可知道,两人为何笑了?”老秋突然道。 有个汉子接话道:“人生在世想笑就笑呗,哪还用得着什么理由。” 老秋难得点头赞同,继续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下知己难得,当是碗底即天涯。” “莫不是后来那李大白和王忆之两人一起浪迹天涯去了?”仙儿摸着小脑袋道。 众人被仙儿这一逗也纷纷笑了起来,楼内气氛一时松懈。 老秋这时也继续自己的故事道:“那一夜之后,李大白和王忆之便双双消失了,等第二天众人再到大白楼,才发现白底黑字的大白楼牌匾,此刻突然变成了太白楼,那多添的一笔,正是一朵艳丽的大雪梅花。” 先前那个读书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进来看到那朵梅花总觉得好像千年前的那场凛冬傲雪,未曾凋谢。” 众人附和后,有一人又问道:“不知后来可还有两人的传闻?” 众人顿时又来了兴趣,老秋却只是淡淡一笑:“东海拔地随风起,大河之水天上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今天就此谢过啦!” 仙儿也扬起小脸笑道:“谢谢各位叔叔伯伯的抬爱,爷爷今天讲太久,喉咙也累啦!等休息好了,一定继续给大家讲。” 众人也识趣,转身便离开,只有几个当地老熟客骂骂咧咧着老头子又坑人,但手上却不含糊,丢了一些银两后,才开始陆陆续续散去。 众人尚未散开多久,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则爆炸性的消息。 “距离春河镇三十里外的土匪寨子老虎寨被人一剑给挑平了,连同王老虎在内的一百多名山贼都被那一人一剑打得是落花流水,那人现在正押着老虎寨一百多号人往咱最近的大烟城衙门去呢。” 大伙中有人问道:“可知道那人是谁?” “我家小姨子就是从那老虎寨逃回来的,听她说,那人青衫仗剑,端的是玉树临风俊雅非凡,看上去似是名震神州的萧大侠。” “难不成萧大侠一路南下,已经过了咱们这里?” “玉树临风、青衫仗剑?是萧大侠无疑了。” “不错,除了萧大侠,还能有谁!” “萧大侠不愧是我们神州老百姓心中救苦救难的菩萨!” “我家老公真是太帅了……” “为了我们这个家,他真是辛苦了。” “身为他唯一一个爱到骨子里的女人,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今晚我得好好问他,到底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上了我这个老百姓的身份?” …… 听着众女子不知所云不知羞耻的大型表白认亲现场,宋遗憾哭笑不得。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见到这种大英雄大豪杰之辈? 辞别了爷孙二人后,宋遗憾牵着吃饱喝足的秃驴,离开了太白楼。 太白楼作为春河镇首屈一指的酒楼,美酒佳肴自是不在话下,但那些也不是宋遗憾消费得起的。 虽然肚子有些饿,但想着兜里的银子能省点就省点,还是去路边的小面馆随便吃碗清汤面凑合着就好了。 春河镇往南走的一座旌旗酒肆中,萧青河穿着一身蓑衣戴着斗笠正襟危坐,喝着酒。 酒肆老板娘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高低起伏的妩媚身段无论怎么看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句天下名诗的最佳灵感来源。 萧青河有理由相信,当年那个写出这个天下名句的读书人很有可能就是遇到了一位与眼前妇人差不多身段的女子,才迸发出创作灵感写下那首名传千古的《题西林壁》。 说不定那女子真名就叫庐山?萧青河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往常无论怎么看都是正人君子的盖世名侠,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诗兴大发后,淡定吟诗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哟呵,看不出来,客官还是个诗人呐?”本在擦桌子但一双眼睛却随时往萧青河身上靠的妇人笑盈盈问道。 萧青河老脸一红,心虚道:“咳咳……略懂一二。” 妇人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后,一屁股坐在萧青河的对面,望着他,一脸幽怨道:“虽然我知道客官你人不仅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是个会吟诗作对的雅人韵士,实在不像是那种赖账不给的地痞流氓……” “可是……”她顿了顿,嗔怪道:“可是你已经在我这酒肆里坐了一下午了,也喝了我一下午的酒了,你总该打算结一下账了吧?” ““五字每将称玉友,一尊曾不顾金囊。”姑娘的酒如此,想必年轻时也当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绝代佳人,就是不知是哪个男子祖上积了德,才走了这运气,把姑娘给拴住?” 老板娘掩嘴,笑了笑,用手指轻捏了下萧青河的臂膀道:“哎呀,公子这张嘴下怕是要死多少个女人。” 他叫她一声“姑娘”,她叫他一声“公子”,不止君子有成人之美,女子何尝差了。 萧青河轻轻一叹道:“还卿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哟,公子这意思,莫不是要以身替酒债不成?”老板娘巧笑嫣然地盯着他,一双秋水眼眸荡漾欲滴。 萧青河笑笑,道:“本来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嘛……却不必了。” “这又是为何?”话虽如此,可半点失望的神色也没落在老板娘的脸上,倒是饶有兴趣的样子。 “因为替萧某结账的人已来了。” “哦?”老板娘顺着萧青河的眼光看去,只见前方大道上,一名身着朴素布衣却难掩俊美文雅的少年牵着一头长得有些一言难尽的黑驴正一路朝酒肆而来。 少年与那黑驴一路上不乏有些交头接耳的时刻,仿佛两个交谈正欢,结伴同行的伙伴。 “他?”老板娘有些不相信道。 萧青河笑笑,道:“不错!” 宋遗憾本与秃驴商量着等下到酒肆要买几两酒解馋,抬眼往前的时候突然发现酒肆外,一男一女正在专心致志饶有兴致的望着自己。 此刻,男的还坐在酒桌上,女的却是往前站了一步。 “你好。”宋遗憾临近她后,主动开口道。 老板娘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宋遗憾:“……” “请问您是这儿的老板不?” “不是。” “我是老板他婆娘。” “……” “我想要半碗酒儿,土酒就好。” 老板娘不动声色进了肆内。 过了一会,她便盛了半碗红薯酒出来。 “多谢!”宋遗憾接过后,闻了一下香气,还算清甜。 “不打算坐下喝?”老板娘见他转身走向黑驴,好奇问道。 “不用了,谢谢!” 宋遗憾径直走向秃驴后,高兴对它道:“红薯酒,有点甜。” 秃驴闻到味道,嘶吼着要宋遗憾快点给它。 宋遗憾笑笑,往左手掌心倒酒,伸到了秃驴的面前。 半碗酒很快就被它喝得一滴不剩。 当宋遗憾把碗放到空桌上,并留下一枚铜钱准备转身走的时候,老板娘又说话了。 “少侠怕是还不能走。”老板娘叫道。 宋遗憾一愣,停住了脚步。 难不成是这儿的红薯酒价格略高些? 想到这,宋遗憾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我以为半碗红薯酒的价格都是一枚铜钱。” 老板娘道:“是一枚铜钱没错!” “那?” “这位公子说,他的酒钱也得要你一并付了。”老板娘看向萧青河道。 “不知少侠可认得他?” 萧青河此刻虽戴着斗笠,可宋遗憾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宋遗憾当然记得他,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又能遇到他,他日成今日而已。 “算是认识吧!”宋遗憾无奈点头道。 “算是?”老板娘本来就不太相信两个人是旧识。 宋遗憾听出了老板娘的意思,笑道:“他的酒钱多少?” 这回轮到老板娘一愣,是自己想多了?两人难不成还真的是旧识? “十文铜钱。” 宋遗憾摸了摸自己的钱袋,仔细数了十文钱放在桌上,朝两人一笑,转身离开。 其实转身的刹那宋遗憾还是很心疼的,毕竟那十文铜钱的,是他帮甄胖子家辛苦放牛才换来的。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把自己从哪个地方挣来的哪枚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比如今天他在镇上小面馆里吃的那碗清汤面就是他帮隔壁王家村的村长家收稻谷换来的。 方才用于支付半碗红薯酒的那枚有点旧的铜钱是自己当初帮唐夫子买酒时,硬着头皮跟他要的跑腿费。 仔细回想起来,这些年宋遗憾除了被师傅勒令练拳上私塾读书外,闲暇时都是各种地方来往当零工。 有时会替那些大户人家插秧、收稻谷或种豆子,或者去甄胖子家帮他放牛,甚至有时也替村里镇上那帮富贵的人家子弟抄些文章,这些都可以换取一定的报酬,还能交到不少的朋友。 比如阿闫阿伟甄胖子还有李开心他们,都是他去帮忙的时候才认识的。 后来他跟随师父练拳久了,力气大些了,就去镇上码头那边当搬运工,由于他能吃苦耐劳力气又大,往往一天能比别人多挣好几十纹铜钱。 说起当初有念头存点银子,还是因为看见师父老是花山上庙里那可怜的一点香火钱去山下买鸡腿吃,宋遗憾怕菩萨怪罪下来,就想着自己存点钱,替换掉那些香火钱。 这样师父拿的就是自己的钱,菩萨她老人家也就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这次决定离开,宋遗憾已跟庙里的那个菩萨算清了债务关系,并一并还清了所有的债,还多给了不少的香火钱。 当然他已偷偷跟菩萨请示那多出的香火钱里不仅是自己的也有自己师父的一份。 希望菩萨看在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为庙里点香的份上,不要太过责怪自己师父。 菩萨自然没理他这个凡夫俗子,只不过是他一个人在菩萨像前自说自话而已。 望着少年缓缓而行的背影,萧青河嘴角浅笑,从桌上顺手拾起两颗下酒的盐焗花生米粒往嘴里一扔,匆忙辞别老板娘后,追了上去。 萧青河一直跟在宋遗憾的后头,也不见少年搭理自己,过了大半天,顿时觉得没趣,主动开口道:“多谢。” 宋遗憾回道:“前辈客气了。” 第8章 老情人挡道 萧青河哈哈笑道:“一口一个前辈,说得我多老似的,咱们平辈相交即可,你叫我一声萧大哥,我叫你一声......” “不好意思啊,你叫啥来着?” 宋遗憾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当然,就怕打不过。 “宋遗憾。” “原来是宋老弟啊,失敬失敬。” “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铁牛是也。” 宋遗憾感觉自己早上于岸边肯定是大白天见鬼了,无语道:“你不是让我叫你萧大哥?怎么又姓张了?” 萧青河咧嘴笑道:“我爹姓萧,我娘姓张,所以宋老弟你可以叫我萧大哥,也可以叫我张大哥,或者你干脆叫我嚣张哥也行。 “怎么样?这个名字取得有水平吧?” 宋遗憾翻了个白眼,“我干脆叫你铁牛哥吧。” 萧青河犹豫了一下,有点为难道:“这水平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宋遗憾也不与他为难,也不去问他为何早上下午判若两人,只问道:“萧大哥,你跟着我干嘛?” 萧青河一脸笑嘻嘻的指着秃驴道:“把你的驴借我用用。” 宋遗憾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秃驴,疑惑问道:“你要秃驴干嘛?” 萧青河仿若发现大宝贝般,大喜道:“它叫秃驴?” 看了看它脑袋及脖子上依稀只飘着的几缕尚存于世的毛发,萧青河不由道:“还真是驴如其名。” 宋遗憾:“……” 萧青河再左瞧右瞧了几眼,满意道:“丑是丑了点,瘦是瘦了点,可应该还能骑。” 宋遗憾开口问道:“大哥,是要去什么地方?” “若是不同路,怕是不能借给大哥了。”。 萧青河喃喃道:“正是江南好风景,烟花三月下扬州。” 宋遗憾往南望去,好似眼前群山峻岭也锁不住那三千里外的江南浩渺风光。 少年喃喃开口道:“一直听人说江南风光旖旎尤在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更是水色空蒙如梦如幻,是当之无愧的人间绝色。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想先去那儿看看。” 他看向萧青河,“只是,不瞒大哥说。我一直拿秃驴当作家人来看待,实在是不能借给大哥,况且就算我愿意,按照这头秃驴桀骜不驯的心气,和它极其难以相处的性格,它也死活不会同意的。” 宋遗憾话音刚落,只见萧青河提着一壶酒在那本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秃驴面前晃了晃,半秒钟不到就见那不争气的东西仿佛浑身都打了鸡血般,双眼不止放出精光,连嘴巴都要流出口水来。 全然忘记了自己主人才刚刚说完自己是桀骜不驯,难以相处的秃驴。 萧青河依葫芦画瓢,把酒倒在掌心,勾引着秃驴喝完后,轻轻一跃,便翻到了驴背上。 而身下的秃驴虽略有抵触,但还是拗不过他腰上的那个酒葫芦里的美酒,心甘情愿地出卖了自己的肉体。 宋遗憾感觉脸被打的有些生疼,转移注意力道:“萧大哥去扬州是有什么事?” 萧青河驴上回望,难得正经道:“跟宋老弟你一样,萧大哥也想去瞧瞧那江南扬州城里的人间绝色。” 不等宋遗憾回话,萧青河骑着驴,吹着口哨,顺着南方大道而去。 就这样,队伍从原来的一人一驴变成了现在的两人一驴,宋遗憾一个人背着阿闫送给他的木剑独自走在后头。 虽少了与秃驴的日常窃窃私语,但好在沿途青山绿水怪石嶙峋,有景可赏,倒也没那么寂寥。 黄昏的时候,雨开始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不久整座小重山都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当中,远处望去雾霭沉沉。 宋遗憾两人离开后的酒肆,此时也已不剩任何客人,老板娘正在门外撑伞仿佛在等着什么。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后,一辆马车终于在肆前的大道上停了下来。 “都已入春了,这雨还这么大。”马车刚下来的中年人抱怨了一声道。 “回来了,还顺利吗?”老板娘走近为他撑伞,温柔道。 “还行,就是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中年人接过老板娘的毛巾擦了擦湿透的头发。 “进屋再说吧。” “什么奇怪的事?”老板娘为他倒了一壶热茶后才问道。 “镇内的马场被烟云阁的弟子团团围住了,任何人靠近都得盘查身份。” “这是为何?” “我听人说,萧大侠途径此处,还破了一处贼窝。” “啊!”老板娘惊了一声,才继续道:“原来如此。如果萧大侠真的路过这里,那就不奇怪了。” “对啊!虽说萧大侠是那一等一的剑仙,但要在那之前赶到扬州,骑马换气养气是必须的。” “而且我听说,那烟云阁的梦瑶仙子已亲自出关,扬言要去截住萧大侠。” “唉!要是萧大侠能自己想通就好了。”中年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老板娘则不知是忧愁还是艳羡,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起呆来。 良久后,似是想起之前的事,老板娘突然说道:“南之,当初你为了我毅然决然地从那个只闻圣贤书的浩然城里离开,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 中年人笑笑,双眼与她对视,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温柔低声道:“怎么?当年那个杀人无数的春江花雨楼第一杀手,这些年过来反而变成了一个只会伤春悲秋的小丫头?” 妇人一把扑在他的怀里,嗔怒道:“还不都是怪你。” “好啦!” “哼,就不好。谁叫你已经很久没叫过人家沈姑娘了。” 妇人眉目温柔道:“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见面都是沈姑娘沈姑娘的叫,弄得我每次都想一刀把你给了结了。” “现在跟你久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倒是很久没叫过人家沈姑娘了。说,姓陆的,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她的语气佯装越来越重,可听在陆南之的心里,只觉得甜蜜无比,实在比年少时读过的所有儒家圣贤书都要顺耳百倍。 这个当年被称为大先生最得意门生之一的读书人,抱住自己的女人,双眼望过重重雨色,看向北方那个此时正在雨中亭下闲敲棋子的大先生,想起自己先前在暗中仔细观察过的那个少年,低声苦笑道:“先生棋力还是一如当年卓绝,这落子生根的本事学生怕是一辈子也拍马赶不及了。” 浩然州正气山上,由于一场雨,不得不困于亭内的老人,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跨越整座神州西北山河望向他,只是嘴中一个劲吐糟老天爷不给他面子,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 明明闻得到屋内阿梨那丫头做好梅菜扣肉的味道,却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大快朵颐。 实在气人! 作为春秋之后唯一一个曾一只脚踏过天门又返回人间的最得意书生暗暗发誓,自己下次一定也得让天上那帮只会洗脚按摩泡澡推油的仙人们鸡飞狗跳一次。 仿佛是因为受到这位老人威胁的关系,大烈神州,元景四年,黄昏的雨下得又大又长。 萧青河本于驴背上闭目养气,此时也不得不下驴走起路来,但是显然两人都没有停下脚步避雨的意思。 颇有种“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味道。 “前方五公里便是颇负盛名的彩云镇,到那了我们再找个地方落脚歇息一晚上。”萧青河首先打破沉默道。 “听说书的人说,彩云镇得名并不是因为其一场场色彩斑斓的诡异晚霞,而是因为远古时期这儿的云上有一位彩云仙子居住?” “你信?”萧青河笑着问道。 “我愿意相信。” “我虽不知道云上是否有仙子,但我知道这人间一定有仙子,而且就在那江南扬州城内。” 想起那女子,萧青河信誓旦旦道。 不待宋遗憾回答,只听一女声冷笑道:“好一个人间有仙子,原来这就是我们萧大侠誓死也要下江南的原因?” 萧大侠?难不成与自己一路行来的自称所谓“萧铁牛张铁牛嚣张哥”的骑驴男子,便是而今响誉神州江湖的萧青河? 宋遗憾自己曾在心中暗暗揣测过眼前中年剑客的身份,可如何猜想,也绝对想不出来他就是萧青河。 宋遗憾知道他姓萧,也曾青衣负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从来没敢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宋遗憾竟也忘记了去看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声,而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盯着面前的萧青河。 现在当大侠的都这么草率了吗。 宋遗憾不敢相信。 见他望着自己,萧青河也不急理那女子,而是微笑问他道:“宋老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答?” 宋遗憾刚刚还处于震撼无比的内心世界,一听到他的问话,立即有些无语,无奈道:“没有。” “没事,反正这一路日长夜多,想好了再慢慢问。” 说完,萧青河转向翩然从天上飞落而下的梦瑶仙子道:“没想到我都已经隐藏得这么深了,还是被梦瑶仙子你发现。” “唉!难道做一个大侠注定就那么引人瞩目,夺人眼球吗?” “好烦!”萧青河脱下斗笠,撩起自己前额的碎发道。 “早就听说萧大侠作为神州百姓心头的白月光,在他那张刚正不阿不苟言笑的外表下还藏着另外一副面孔,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那名清丽无双的绝色女子虽身在雨中,但宋遗憾却未能在她身上见到半分雨滴,雨水竟自动将她隔绝开来。 第9章 喜欢就可以不顾性命 “前辈风姿……”萧青河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啧啧道:“嗯,也还算不错。” “萧!青!河!” 话未落,只见梦瑶仙子四周的雨水顷刻间停下坠落的速度并开始迅速凝结成霜。 刹那时间犹如静止,雨霜停在空中不动。 片刻后那些雨霜犹如连珠炮弹般开始向萧青河疾射而去。 “你才是前辈,你们全家都是前辈。”梦瑶仙子怒不可遏,提起腰间长笛往萧青河胸口直刺而去。 似已决定要把这世人眼中口中的大侠刺得稀巴烂才出得了心中这口恶气。 萧青河嘴角挂着笑意,先是把手中斗笠轻轻一抬,斗笠之上一股龙卷罡风瞬间炸向扑面而来的雨滴,连珠炮弹般的雨滴瞬间四散为雾。 接着萧青河再脚尖轻轻一点,往后跃去,堪堪躲避过那只离自己胸口只一厘米处的青绿色长笛。 萧青河嬉皮笑脸道:“梦瑶仙子又何须介意这世俗的论资排辈,莫要忘了闭月决讲究的可是心静神宁,你现在心不静,神不宁,可不是一阁之主该有的宗师气度,白白让年轻人看了笑话。” 宋遗憾在一旁心想,我可什么也没看到,两位神仙打架千万可别误伤了自己这个纯纯的路人甲。 可惜还是逃不过。 只见梦瑶仙子停住脚步,望向悄悄往后一退再退的宋遗憾,语带威胁质问道:“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宋遗憾急忙摇头,“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说完,他两眼一抹黑,顺势倒向自己早就观察好的较为干净的地面开始装死。 梦瑶仙子看着这少年竟然如此的贪生怕死,厚颜无耻,神情一愣,转头对萧青河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回轮到萧青河无言以对起来。 猪队友! 既然没法接话,萧青河干脆转到正题正色道:“不好意思,这扬州城我是去定了,谁来都没用。” 女子面色羞愤,冷冷道:“一约既定,万山无阻。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萧大侠。” 萧青河很无辜道:“没办法。前辈又不是不知道,萧青河贪杯又好色,向来拒绝不了美女的好意。” 躺在地上的宋遗憾听着这话,心想,这位萧大侠也是恁不要脸。 “萧青河,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哪里比你大了?” 梦瑶仙子叉着腰,柳眉倒竖,简直要被这个当初瞎了眼才念念不忘的男人给气炸。 萧青河扫了一眼她那因气急败坏而起伏不定的胸口,意思很明显。 梦瑶仙子平常遇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宋遗憾本以为眼前女子下一刻一定会暴跳如雷,就算不与萧青河分出个你死我活,起码也要大战一场。 所以还想着趁两人不注意,偷偷再溜远一点,免得被两大高手殃及池鱼。 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是,本来就五官端正清秀,再加上今天化了精致妆容更显得艳美的女子不知何时早已红了眼眶,双目里噙满了眼泪,一颗一颗亮晶晶的泪珠正在往下啪啪啪的掉。 大概是怕那位装死的少年看到,丢了自己一代仙女的脸面,女子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间,哽咽道:“你去扬州看你的仙女去吧,我再也不会拦你了,你最好被她大卸八块在那里,反正我才懒得跑那么远替你收尸……” 一个好看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任是天下间哪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可萧青河只剩下无奈苦笑,沉默不语。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走在前往彩云镇的路上,雨已渐渐停了,宋遗憾走了半路,看着沉默了一路的萧青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萧大侠?” 萧青河尽力咧嘴一笑,道:“如假包换。” 宋遗憾哦了一声,过了一下又问道:“萧大侠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的扬州城?” 少年补充道:“他们都说,那个女子要杀你。” 萧青河望向南方,喃喃道:“不去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扬州城里有萧大侠的什么人?” 萧青河眼神坚定道:“女人。” “那刚刚那位会飞的仙子姐姐呢?也是你的女人?” 宋遗憾没来由的想道,难道站在高处的男人就该像师父和萧大侠这样,红颜满天下? 那自己该是好好准备一下,迎接他生命中的女人们了。 “你说那疯婆娘啊?” 宋遗憾也不知道为啥就嗯了一声。 分明已经将那个方才才一脸杀气的仙子给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作为高手,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看起来确实不像正常人。 萧青河叹气道:“我以前跟你一样的年纪,开始刚刚出门走江湖的时候,就认识那疯婆娘了。” “她这个人吧,没什么不好,长得好看,性格不错,也够哥们,唯一有点烦人的就是黏人得很,缠着我走过不少地方,有家不回,简直就是一个跟屁虫。还好后来她师父硬是把她强行绑回宗门继承了衣钵,我这才得以清净一点。” 宋遗憾感觉他说这句话时,眼睛在闪躲。 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 “我们就那么丢下她,真的不会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 萧青河明显想了想,才继续道:“放心吧,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多也就躲起来伤心一段时间,然后又恢复那张面无表情的宗师脸? 萧青河不置可否。 两人又走了很久,宋遗憾才开口道:“刚才萧大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意思是,感觉那位仙子好像很喜欢你。” 萧青河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我只是觉得她很难缠,两个人要是真打起来会太浪费时间。” “……” “真的需要那么急?” “需要。” “像你们这样的高手怎么不御剑飞行?”宋遗憾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事。 萧青河看了宋遗憾一眼,问道:“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修行之路?” 宋遗憾摇头,坦然道:“师父只跟我说过等我练拳百万行了万里路之后只出一剑,自然就是人间的大剑仙了。” 一剑便是剑仙! 萧青河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呐! 气人归气人,他还是耐心道:“天下武夫分九品。七品是寻常武夫,四品算是二流高手,三品是一流高手,二品则可开宗立派,成为一方翘楚人物。儒家一品有四境,依次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四境。道门一品也有四境,筑基,化炁,化神,还虚。那些光头的一品四境则为知苦,断集,慕灭以及修道境。三教一品四境之后各有天地,不过皆在天道规则之下,所以寻常不可妄语。至于咱们这些三教之外的天下武夫有些例外……” 宋遗憾问道:“怎么说?” “天下武夫一品之后直接统称之为陆地神仙境。不过陆地神仙也有说法,它共有十八楼,一至十一楼为地仙,十二楼至十八楼为天仙,也叫陆地天人,一楼一天堑,不可逾越,更别说,十一楼跟十二楼之间这道分水岭,更是天壤之别。我们平常所说的大剑仙指的就是十二楼及以上的陆地天人。” 有关修行者的这些东西师傅可从来懒得对自己讲过,宋遗憾少年心气难免对这些东西感到好奇。 “萧大侠……”宋遗憾没把话说完。 萧青河哪里不懂得他的想法,没好气道:“你以为十二楼剑仙是街上的大白菜啊,是人是狗都能上。” 少年似懂非懂,意味深长咧嘴一笑,“是这个道理。” 萧青河猛然醒悟这话好像把自己也给骂了,急忙瞎扯道:“哦哟,今天天气不错嘛。” 宋遗憾哭笑不得,想起他骑驴养气的样子,疑惑问道:“为什么不选择骑马?” “从大荒十九州归来的途中,我遭遇了很多的阻拦,他们知道我经过,马场一定早都被人看住了,我一去怕是又要耽搁不少时间。” “他们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不让你去扬州?” “他们不明白。” “明白什么?” 萧青河看了一眼宋遗憾,认真道:“问了这么多,可以给口酒喝吗?口干。” 宋遗憾随手把自己腰上的酒葫芦丢给他。 萧青河拿起酒葫芦饮了一大口,丢回给少年,出声道:“谢谢!” 宋遗憾没脸没皮道:“不客气。” 砸吧几声,萧青河意犹未尽道:“对了,刚刚讲到哪了?” “他们不明白什么?”宋遗憾道。 “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扬州。” “他们为什么不明白?” “因为他们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们明白的人,等他们遇到了,自然明白了。” “萧大侠喜欢的人在那江南的扬州城内?” 萧青河轻笑一声,坦然道:“是。” “既然是要去见喜欢的人,为什么他们还要拦你?” “他们怕她杀了我。” 在他们眼里,她可是妖女,而妖女能有什么好心思呢! 可在萧青河眼里,她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宋遗憾不由讶异道:“你喜欢的人要杀你?” 萧青河飒然一笑,“也许是吧。” “那你怎么还要去见她。” “因为我喜欢她,想见她。” “喜欢就可以不顾性命吗?” 第10章 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座江南 出乎意料,萧青河回道:“不可以。” 不等宋遗憾再事无巨细的问,萧青河又道:“可我愿意。” 我愿意拿这条命去见她一面。 一命抵一面,萧青河觉得这买卖稳赚不赔。 宋遗憾没来由的想起唐老夫子说的那句话,喃喃自语道:“能让萧大侠喜欢的人,一定是一个很惊艳的人吧。” 萧青河咧嘴一笑,脸上满是温柔和宠溺的神色。 过了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宋遗憾又问道:“对了!老虎寨是你一剑挑平的?” “不对!是两剑。一剑破山门,一剑杀王老虎。” “不是说下江南很急么?怎么还有空去老虎寨。” “因为这次去见她,很有可能不回来了,既然这辈子随了儿时心愿端了大侠这碗饭,就想着一条路走到黑,能多帮一点便多帮一点吧。” 宋遗憾听他说得正义凛然,哭笑不得:“萧大侠还真是尽职尽责。” 萧青河看了看少年背上背的那把模样极其普通的木剑,笑问道:“怎么?也想着仗剑江湖行?” 宋遗憾挠挠头,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只打了几年拳,剑术一直也没什么进展,无所谓木剑铁剑了。就是临行前,一个朋友非得让我带上它,说是背在背上显着威风,就带上了。” 萧青河点头赞道:“你那朋友眼光不错,属实是看着威风了些。” 只是他接着叹道:“只是可惜如今这江湖,对咱剑道不太友好啊!有点那啥虎落平阳被狗欺的意思。” 宋遗憾好心提醒道:“是被犬欺。” 这位萧大侠试图蒙混过关道:“犬不就是狗,狗不就是犬吗?一样一样的嘛。” 这也行!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我看萧大侠嘴上说可惜,眼睛里可没半点可惜的意思。似乎对当前落寞的剑道还是充满着希望?” 萧青河不咸不淡道:“自从老剑神一剑焚天长安城落魄载酒而去之后,江湖已百年不见新的剑仙……” 萧青河拿起自己挂在驴背上那把名满天下的故人剑,仔细摩挲着剑身,半晌轻轻笑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就算剑道真的落寞了,没那么吵闹了,不复当年万剑入江湖的盛景,可喜欢它的人依然喜欢着它,那些离开的,只不过是那些原本就对剑道没什么信念的臭男人,理他们作甚……” 萧青河对于自己赐予他们这个“臭男人”的称呼好像很满意,本还夹杂着略微感慨与怀恋情绪的他此刻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宋遗憾笑道:“萧大侠的语气让人听着像是为不受宠的剑道打抱不平一般。” “别别别,当一个大侠就够我累的了,我可没时间再去为剑道打抱不平。” 把故人剑扛在肩头上,萧青河走在前头,吹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半吊子口哨,“三尺青锋怀天下,一张帅脸走江湖。风流人物数我辈,青楼花魁叫宝贝。” 宋遗憾:“……” 现在的大侠门槛是有点低了! 月上枝头的时候,两人一驴终于赶到了彩云镇。 刚入镇内,两人就被一曲琴声吸引着往前走,沿着古朴的青石板街走了一阵后,在一家名为青云楼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 宋遗憾看了一眼此楼飞龙画凤的装饰,心中暗叹一字“贵。” “找你的?” 萧青河无奈点头道:“应该是的。” 秃驴被小二主动上前识趣带走,两人进入酒楼,才发现四周皆无人,唯有中间一桌坐着一名温文尔雅气质淡然如水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袭青衫磊落,举手投足之间满身书卷气,让人一看就知道定是从名门望族里走出来的公子哥。 事实上年轻人本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公子”的顾知章。 顾知章见萧青河走进来,主动开口道:“好久不见!青河兄别来无恙?” 宋遗憾看着他,只觉得书上所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恰如其分。 “你要是不来趟这趟浑水,我会更好。” 萧青河对这位天下第一公子实在不能提起什么好脾气。 因为萧青河知道对方若是真的打算出手拦自己,自己还真的没有那个把握短时间之内赢他,而且最多只能弄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到时后面再来个光头尼姑啥的挡路,自己这躺扬州之行多半是泡汤了。 萧青河一屁股坐在一旁,也不理眼前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自顾自捡起桌上的花生米,吃了起来。 吃了几粒,才想起来,还有个背木剑的傻少年,他看向少年道:“要不,也来一点?” 宋遗憾果断摇头。 顾知章瞧着对方将自己视若无睹般忍不住笑道:“你堂堂一代大侠,不会这么小气吧?” 见萧青河还是不理自己,顾知章哭笑不得道:“行了啊!我又不是来拦你的。” 萧青河白了读书人一眼,“那你是来喝西北风的?” 顾知章笑笑:“我不仅不会拦你,而且我还能保证你这后面的路比你想象中的顺畅很多。” “真的?”萧青河一听立马转过热脸来。 顾知章早就对他一百八十度的变脸习以为常:“真的。”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成交。” 萧青河大气道:“别说是一件,就算是两件,我考虑过后还是会答应你的。” 顾知章一愣,不可思议道:“以萧大侠的胸襟,不应该是一百件?” 萧青河翻了个白眼,竖起一根手指,“说吧!就一件事。对了,不违背江湖道义啥的......你一读书人应该比我懂吧?” “放心!不会影响你萧大侠的形象的。” 萧青河乐呵呵道:“好说。” 顾知章也不去做那拐弯抹角的扫兴事,直言不讳道:“只是希望有一天我儒门蒙难时,你能够出手相助,给这天下留一份希望。” “说的什么话,凭我俩的交情,就算你不说,真有那么一天我萧青河也会两肋插刀为兄弟挺身而出的。” 萧青河右手绕住顾知章的右肩,好似两个老朋友久别重逢般。 萧青河心里想的是,反正你们偌大的一个儒门,高手如云,说什么也不会轮到自己出手相助。 况且现在的光景,谁吃饱了撑着敢与那帮不止嘴上功夫一流,手上功夫更是不含糊的读书人为敌。 那不是找虐,是什么。 “你别这样,我很不习惯。”顾知章笑道。 “不习惯就好。”萧青河站起来,拍拍屁股,对站在一旁的宋遗憾道:“溜了遛了。”宋遗憾朝顾知章礼貌点了点头后,便跟着离开了。 两人身后传来顾知章清雅温润的声音。 “青河兄,到了扬州,记得代我向嫂子问声好。” 萧青河一个趔趄,好家伙,这就开始攀亲戚了,现在的读书人脸皮都已经这么厚了吗。 怪不得浩然州那座恢弘大气的正气长城是长得越来越粗壮了,现在看来是事出有因。 第二天,在两人必经之路的彩云溪畔,站着一群出尘超然的负剑女子。 江慧儿轻抚才盘旋而下的白雁雁翅,取下字条,看了一眼后,对着白衣女子道:“白师姐,据梦瑶前辈所说,萧大侠此刻应已在彩云镇内。” 白衣女子点点头,“嗯。” 江慧儿看向场中众人道:“方圆几里全部马场都已派人跟守,这彩云溪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大家一定要打好精神,注意是否有行迹可疑人员。” “放心好了,慧儿姐。我们一定会拦下萧大侠的。”身旁另一名妙龄少女安慰道。 江慧儿点头,“希望我们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此时场中年龄最小的贺婉云不解问道:“那么多的前辈高手都留不下萧大侠,我们可以么?” 江慧儿轻轻道:“没事的,度空大师说过,就算我们没办法留下萧大侠,也一定要努力拖延点时间,等大佛山那几位佛主到了,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萧大侠是怎么想的,神州这么大,偏偏跟一个江南扬州过不去。”贺婉云歪着脑袋道。 此时另一位名叫周晚的同门调笑道:“你怎么不问问大楼主她老人家干嘛偏偏跟那停云山过不去,一辈子过去了还在那死耗着。” 贺婉云脸上一红,急忙解释道“才不是,大楼主是在那儿闭关。” “闭关还能经常痴呆着红了眼眶不成,若是如此,谁还愿意闭那个关?” 江慧儿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的脸,松了一口气,急忙止住两人的对话道:“行了,周晚你也少说点。” 周晚打了个鬼脸道:“知道啦!慧儿姐。” 贺婉云毫不示弱,眨眼道:“慧儿姐,周晚说大楼主她老人家患了老年痴呆症呢!” 众女中除了那个被称为“白师姐”的白衣女子以外皆是着的灰白色衣衫,此时一听小师妹的话,各个笑得是花枝乱颤。 远方大道上,缓缓走来七八名裸露上身,挑着夜香戴着斗笠的农夫,还有一位身着朴素的少年,牵着一只毛发稀少的丑驴。 小师妹贺婉云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少年,也没见过生得如此丑陋的秃驴。 少年不仅生得好看,一双眼睛更像是融进了世间所有最清澈的湖泊河流。 她决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在女人身上都不曾见过。 就算是白师姐那样公认的绝代佳人,也没有这样让人怀恋的眼睛。 也许是少女心性,贺婉云最先上前问道:“你便是萧大侠么?生得如此俊俏,可为什么就一定要去那江南扬州寻死?” 宋遗憾在远处便瞧见了众女佩剑在这大道上检查过往行人,也许是因为认识萧青河心虚的关系,到了近处也一直不敢抬头看众女。 此刻听到眼前少女的问话,知道她误认自己是萧青河,不由得想抬起头解释。 大烈神州,元景四年,一场雨后的清晨,云从四面八方升起来,阳光丝丝缕缕洒在山河间,空气里的味道很是好闻。 这是宋遗憾第一次遇见白姑娘。 女子风情容貌满分十分的话,宋遗憾想给她打个八点八分。 剩下的一点二分不给是因为这样的美不属于自己。 女子的美实在超出了宋遗憾对世间的阅读理解。 这不是夸张的言语,实在是因为,女子绝对是宋遗憾打娘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最最好看的人。 而且,可以打包票,往后也绝对再也遇不到可比拟的人。 家乡的日落晚霞在少年的心里一直已经绝美了。 可现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些年,少年从小到大就一直光顾着的日落晚霞,第一次有了足足势均力敌的对手,甚至将来某些时刻,它们可能力有不逮,被她超越,然后摁在地上狠狠摩擦。 记得书上说,山高水长,路遥地远。 意思就是,人间之地很广阔,岁月长河无止尽。 少年不知道,因为他从小就在青铜村里长大,没去过那么多地方,也没见过山到底有多高,水到底有多长…… 少年只知道,看见那女子之后,山川矮了,四季短了,原本很大的江湖好像也变小了。 那一眼,她背着一把八宝灰胎式的古琴,一身白衣胜雪清冷的站在众女中间。在她身后,两条长长的白色发带迎风飞舞,远远望去像是诗人从天上偷来人间暂住的两条流云。 春秋的时候,有个名满文坛的曹姓诗人,写了一首《洛神赋》,语言之华丽句式之炳烺被人称作是古往今来形容女子美貌的天花板,无人再能出其左右。 有文人笑称,“女子到此,无路矣。”,由此可见,《洛神赋》之惊才绝艳,更可见,词中女子的谪仙之资。 宋遗憾读过那首《洛神赋》,刚开始还觉得春秋文人那都是为了附庸风雅才强堆辞藻来夸大其词,人间不可能真有那样的女子。 就算是当日前来山上给师父留下一句话并偷袭拍了他一下屁股的那名妩媚至极的女子也断然没有给宋遗憾的视觉造成这样的冲击力。 今日瞧见白衣女子,宋遗憾才知道原来不止书中有颜如玉,原来人间更有人胜玉。 宋遗憾自认才疏学浅,肉眼愚眉,却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白衣女子便是唐夫子酒后吹嘘过的杏花烟雨江南,大漠长河落日,空山有雪相待,秋水长天共色。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就算有千万人拦着,萧大侠还是一意孤行下江南。 今时江南一定特别美,原来也不过是因为有个人在江南里站着而已。 那个人就那么站着,江南成了达达的马蹄,成了美丽的错误,成了三月春闱的过客,而人成了江南。 宋遗憾突然觉得,若是白衣女子可以在那穷乡僻壤的青铜村出现,就算那儿什么也没有,没有青砖黛瓦马头兜,没有依河成街牌楼骑,没有渔莲灯阜簪头女,没有桂花老酒就蟹黄,那儿也定是个令人着迷的江南。 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座江南。 第11章 回不去的旧江湖 “萧大侠?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们白师姐看?是我在问你话呢!” 贺婉云撅着小嘴,有点生气,名动天下的大侠,最起码的礼仪应该有吧?难不成还是个流氓色鬼不成? 江慧儿出口道:“婉云,不得无礼!他不是萧大侠。” 贺婉云犹气不过道:“他不是?那他是谁?” 虽然她自己没见过萧大侠,但路上可都听街上周围的大姐姐们说,萧大侠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个个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吃。 怎么慧儿姐竟说眼前人不是? 宋遗憾心里一凛,白师姐?原来白衣女子竟是姓白。 “姑娘还真的认错人了,在下姓宋,一心赶往江南,并未见过众位姑娘口中的萧大侠。” “你去江南干嘛?”贺婉云看了看宋遗憾身后背的木剑问道:“莫不是为了一睹故人剑的风采?” 宋遗憾故作茫然道:“故人剑?” “连名震天下的故人剑都没听过,你也好意思负剑?”贺婉云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婉云!!!”,江慧儿抱拳道:“请宋公子见谅!都是我平常太由着师妹了,言语不敬之处,还请谅解。以后我会多加管束的。” 宋遗憾轻轻一笑道:“无妨!我跟师父学剑本就不是为了扬名天下,自然也没仔细留意过故人剑的大名。” 江慧儿不愧是老江湖,顺势改口道:“不知道令师是哪位江湖前辈?” 宋遗憾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他老人家跟我说过,不得随意暴露他的名字,还请姑娘见谅。” 江慧儿淡淡一笑,表示理解。 一旁站着的白衣女子,终于开口淡然问道:“宋公子从彩云镇来,可有见过这个人?” 只见她从身后怀过古琴,斜抱着,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弄。 琴声清婉悦耳,刹那间周围的露水就好像受了召唤般,滴滴汇聚在一起,渐渐构成了一副人像,正是萧青河。 宋遗憾被这通灵手法镇住了,不由得轻叹道:“原来这人间真有仙子!” 这一叹立即惹得众女娇笑连连,笑声荡漾,宋遗憾的脸不由一红。 萧青河本已挑着夜香从容的走过众女的面前,此刻听得“仙子”二字,毫不犹豫的放下扁担,回头喜道:“仙子在哪?我刚刚怎么没看见。” 宋遗憾:“……” 听见这声音,愣是古井无波的白衣女子脸上也突然一变,回头望向那站在夜香旁清俊潇洒的中年男子。 在她还是幼童时曾与师傅前往万剑海参与江湖剑者论剑会,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日后名震江湖的故人剑和他的主人萧青河。 那时的萧青河正是少年热血澎湃,豪气干云之时,他的我本无剑论立压诸名剑精理,以黑马姿态拔得那届首座,成为剑首,震惊全场。 本来只是小有名气的萧青河顿时成为剑道一途上初出茅庐者的照世明灯,一夜成名。 很多人还曾期翼着,萧青河能成为继世无双之后,新江湖的新剑神。 只是可惜,萧青河本人好像对什么剑神不剑神的没什么兴趣,反而一路奔驰在成为大侠的路上。 此刻再见到萧青河,容貌虽有不少变化,还戴着斗笠,但白衣女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眼睛也和眼前这少年一样温柔如水波,但却更加的透彻,不似少年的单纯无暇。 白衣女子随即率领众女对着他的方向施礼道:“萧大侠。” 萧青河也没回话,扶着额头,反而看着宋遗憾道:“说好的仙子呢?我还以为她突然改变主意来这儿了呢。” 在萧青河心里,这个人间只有一位仙子,甚至这天上地下都只有一位仙子。 除却那位而今站在江南里的卢姑娘,还有谁敢自称仙子? 就算有,那又怎样? 其他仙子永远得不到萧青河的认可。 所以听得仙子二字他才会不顾暴露身份的麻烦,毫无顾虑地停了下来。 有些时候有些人坚定内心的方式就是这么奇怪。 宋遗憾知道自己把萧青河不小心拉下了水,有些心虚,低声道:“我不知道……” 萧青河飒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无妨,怪不得你。就当欠我一顿酒,下次记得补上。” 说完萧青河似是看不见众女般,转身挑担打算蒙混过关继续往前走。 白衣女子急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萧大侠,请留步。” 萧青河已拿起扁担的右手停在半空,转过满是疑惑的脸,嘿嘿笑道:“姑娘在叫我?” 白衣女子点点头,不急不躁道:“听闻萧大侠此行凶险万分,杀宴也已派众多高手埋伏,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所以我受师门之托,带领师妹们来此是希望规劝萧大侠,望萧大侠能够取消南下的念头,解了天下百姓的心头之忧。” 白衣女子继续道:“萧大侠可能不知道,在你南下的这些日子以来,已有无数宗派山门,甚至各地官府衙门,收到来自当地百姓的联名诉求,希望我们能够出手阻止萧大侠南下。” 萧青河不说话,默默走到溪边,摘下斗笠,放在大石上,用手捧水洗完脸后,又对着溪水捯饬了自己一番。 早知道当年别听爷爷诱拐说要当什么狗屁大侠,说大侠不仅受万人敬仰,少女追捧,还可以光宗耀祖,这好那好。 现在想想,还不如学大哥在河山书院当个普普通通的夫子,每天跟一帮小屁孩抓鱼捕鸟打闹,那该多舒服。 看看自己现在,每天要保持正面形象积极影响一大推君子圣人繁文缛节不说,连去见自己喜欢的姑娘都被什么世间大义所束缚…… 想着想着不由得抬头望向无尽苍穹,唉声叹道:“爷爷啊爷爷!你当初可没告诉我大侠还有这么多烦恼。” 早知道这么多规矩,这在神州百姓心中的白月光大侠,我不当也罢。 道上,贺婉云轻声问道:“慧儿姐,你说,他真的是萧大侠?会不会是白师姐搞错了,我怎么感觉不太像传说中的样子啊!” 周晚笑呵呵道:“大楼主不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还不是感情里的小女人,几十年如一日守着停云山不肯离去,甚至还因此才创建了咱们的江山楼。” 江慧儿敲了敲她俩的小脑袋,笑道:“你们啊,就是被大家宠坏了。一直在咱们江山楼呆着,有我们的保护,哪知道外面的世界,风花雪月,一派繁华,只是表象。在那暗处,人人各有烦恼忧愁,各有各的支离破碎,没有谁过得像想象之中那么轻松的。英雄大侠女子剑仙说到底都还是人。人都有喜怒哀乐,爱恨嗔痴,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么说,我们拦萧大侠到底是对是错?”贺婉云抬起小脸看向比她高半个头的江慧儿小声问道:“我怎么听有人说萧大侠明明只是去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呢。”。 “没有对错!只是既然宗门答应了孤烟城百姓的请求,无论拦得住也好拦不住也罢,都得拦上一拦。”江慧儿轻笑道。 另一边,白衣女子看向那位名震天下的大侠,朗声道:“万剑海上立压傲剑韦候爷,默剑独孤山。终南刀携势而来,却被你一剑逼退。之后力竭又以一手幻剑沧海霖月引得身居海外的万剑海之主说白衣现身一见,天下震动。 “黑暗深渊你以四十九剑重伤杀宴宴主,十九州你与窈窕城城主钟鼓大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最后双方精疲力尽,以酒会友,成为莫逆之交。 “后来萧大侠孤身仗剑神州天下,三年平定地方大小草寇匪寨十三山四十三寨。关山城外一剑霜寒雪断天山,逼得大荒十九州十十万誓死铁骑分崩离析,为神州大地换来百年的太平生活。 “后来更是在十九州那位剑道老祖完颜洪岳的斩月一剑之下全身而退,天下震动。一把剑一袭青衫自此成为天下儿郎的追捧形象。遥想当年的青衫仗剑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英雄气概!就算是萧大侠想复刻当年剑神前辈天下儿郎皆佩剑的风采,也只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萧大侠,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你何处去不得?何处不可去?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独独放不下一个扬州?” 萧青河只看一眼,便明白眼前女子修的是江山楼少有或者说仅有的无情一道,穿好宋遗憾丢给他的青衣,吹了下前额的发梢,开口道: “姑娘说得很好。不过有一点却是说错了。” “剑神前辈那座天下儿郎皆佩剑的江湖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时间问题就可以复刻。” “那时候的人快意恩仇仗节死义,对江湖这两个字有最崇高的敬仰,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身在高位,情义两全,就算身在泥塘里,也有自己的活法,打死不丢江湖人的风骨,内心里也始终保留着江湖人特有的一口气。” 萧青河叹了口气,“那时候的江湖确实是很多人眼里心里最好的江湖,可是大家都知道回不去了。风骨这种东西,丢了之后,可不是简单的拾起就好了。江湖人没了那口气,江湖便不是江湖了。” 收拾起游离的情绪,萧青河轻轻道:“说回我自己的事,姑娘说我去扬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可我不过是去见自己喜欢的女子,不知怎么就成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第12章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白衣女子平静道:“恕晚辈直言,萧青河去见自己喜欢的女子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您不止是萧青河,您还是萧大侠。要去见一个魔教妖女,就算对方是您喜欢的女子,您让那些普通老百姓怎么想?您可知道您身上肩负着这座天下多少人的希望?” 萧青河神色黯然苦笑道: “我又何尝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萧青河想起这些年见过的很多风景,大雪终年不散的昆仑山、庄严静谧高山流水的大佛山、浩然城外天下浩然之气组成的正气长城、万剑海上万剑升空后散如烟霞的壮景、东海之水入天而去的奇观、浆声灯影里纸醉金迷的古都金陵、一座姑苏城半部江南诗的姑苏、天下兵马归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梦地九龙台、云的归宿停云山、等风来的风止崖、先忧学宫龙门下四海学子翻书如海浪的声音、关山城外四十四万男儿十年戎马沙场也未凉的热血……萧青河见过太多,也还有很多没见,他曾以为他会继续走下去,见到更多。 男人收起思绪,默然开口道:“以前的萧青河是很想把大侠这份职业给继续经营下去,我也乐在其中。只是遇见卢姑娘后,我发现我以前的想法突然了无踪影。 “我只想和她一起并肩走在阳光下,浩瀚人间,何处都可去,何处也可都不去。 “我给她讲可爱的故事、讲隔壁家的儿子又砸烂了谁家的鸡蛋、讲村里的姑娘又嫁去哪座山外、讲对方家庭教养如何、讲今年田里的麦子收成、讲棚里的牛又生了几胎、讲池塘边的荷花又吐苞。 “她给我洗衣服,给我做饭,我给她收拾碗筷、给她捶肩、学做新菜给她吃。等哪天天气好了,我们去院子里看云、等大雨过后,我背她去找彩虹,还有即将到来的晚霞。 “我们要生好多孩子,大儿子可以是个将军,二儿子可以是个铁匠、三儿子最好是个诗人、当然他们无论成为什么,多平凡的人,只要对这个天下没有害,我都乐意看到。 “他们可以开酒肆,可以卖包子,还可以学剑,都可以。然后若是允许,等大山里那帮道士出山了,我叫我女儿去拜师学艺,算她的真命天子,算那小子的才华人品,家教修养,倘若老天敢说她透漏天机,那我就一剑劈它成一个大窟窿。”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透露出的自信和狂傲,让人不由得相信,他真的可以剑逆苍穹。 白衣女子听完他的一番肺腑之言,还是面无表情道:“天下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平日里在自己心中高高在上的萧大侠还有个这么庸俗可笑的想法。” 萧青河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女子,认真道:“恕我也直言一句,留在人间,跟喜欢的人一起,洗衣服做饭,生几个可爱善良的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知情明理,比那虚无缥缈的大道强多了。” 白衣女子脸上未闪过任何不悦的情绪,淡淡道:“既然如此,晚辈得罪了。” 古琴斜抱,轻指弹弦,琴声袅袅间本是风平浪静的溪水忽地急转直上,琴声又转激烈,溪水竟渐化蛟形,寒气逼人,怒吼着朝萧青河的方向扑去。 “原来是古琴“一池波”,秦玄机自己没想通的,倒是让你这个大徒弟来承担。唉!痴情女子绝情时果然最无情。”萧青河轻叹着,脚尖点地,双手抱在后背,腾空往后退去,肆意潇洒。 白衣女子见水蛟扑空无果,身后一池波猛然凌空而立,十指扣弦,铿锵声起,音波如浪潮翻涌,层层叠叠如锋利剑光,朝萧青河所在方向飞速射去。 萧青河轻轻一笑,落地之时,单指往前一点,点住最前面的水蛟眉心,水蛟猛然间竟被停住了身形。接着他两指一滑,故人剑凭空出现,挡在他的面前,水蛟则瞬间被剑气搅碎轰然化为水雾。 弦音剑光飞射而来之时也在水雾间被震得细碎,萧青河从容自若戴上斗笠,等待迎头而来的雨水。 仿佛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天上下了场雨。 这一场江南之约,他已决定好,雨来挡雨,神来便杀神! 眼见众女拔剑布阵,想拖延时间,萧青河轻轻一叹,一指快速弹去,当中的一颗雨滴便如坚不可摧的实质弹珠般,风驰电挚地往众人飞去。 众女见那水珠速度急快,不得不放弃布阵的打算,一同举剑迎接。 让众女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手中的剑一旦刺入水中,便如泥入海,无论怎样握紧剑柄,都已动弹不得。 一旁的白衣女子刚想触弦解救,萧青河轻轻两指连弹,两颗最近的水珠猛然相撞,光波震四野,接着则如隔山打牛般,无数颗水珠连成一线,仿佛天地间突然横亘着一剑,朝她刺去。 白衣女子顾不得众人,只能横琴一拍,琴波瞬起如飞瀑,朝那把水剑撞去。 可惜琴波飞瀑刹那被水剑洞穿而过,白衣女子眼见水剑朝自己刺来,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横琴挡在身前,被逼往远处山林退去。 宋遗憾的眼光本就一直在白衣女子的身上,此刻见得她陷入危险,刚想路见不平举拳相助。 可怜拳未出手,他的脑袋倒是先挨了一粟子。 萧青河眼睛一瞪,恨铁不成钢道:“你小子要干嘛?见色忘义?!” 宋遗憾脸一红,有些尴尬道:“咳咳……我只是……想……” “你想干嘛?” “……” “她……们不会有事吧?”宋遗憾一面抚慰受惊的秃驴,一面担忧道。 “放心。我一个名震天下的大侠可不会小气到跟一帮小姑娘计较。” 萧青河拍了拍身上的水气,笑道:“我们走吧!” “嗯。”宋遗憾轻轻应了声,偷偷看了最后一眼还在天上与那水剑对抗的白衣女子后,便牵着秃驴往前走去。 “这个,要挑到哪去?”路过夜香的时候,宋遗憾突然问道。 萧青河指了指前方出阳的山头道:“那儿有个柿子林。” 于是两人很“默契”的,变成萧青河牵着秃驴,宋遗憾挑着夜香,一路南去。 三天后。 千华山下宽阔的官道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贾游侠书生络绎不绝,甚至偶有军方快马疾驰而过。 山脚的四海酒肆内人声鼎沸,茶酒香缭乱,阵阵水雾被起伏的人声吹往远处,消融于山川大林。 坐间客人各自谈起途中见闻。 有商人模样服饰的中年男子道“听闻天南地北东涯西角两大商盟最近都流有内部消息,说先忧学宫革法家首席王铁面王大人想起草就商盟改革问题的文案上书天子,如果一切顺利,不出半年就能请下圣旨。” 身穿鹿裘的富态老爷接口道“怕是官家想接手商盟,一家独大。” 中年男子笑道“一家独大是不可能的,毕竟两大商盟也与朝廷中各路人马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商盟身后也有不少超凡入圣的强者坐镇,惹急了那些人,怕是天子在影卫林立的皇宫里也是寝食难安。” “所以,三足鼎立怕才是将来天下商盟的大势。” “其实官家这么做,可不是突兀的,早有预警。当年王铁面设立天下兵马九龙台并在各州设下快道用以调度四方兵马时,怕是早有此意,只是到今天才刚刚漏出尖芽。” “官家这时候插一脚进来,对我们这种小商盟来说倒是利多于害,毕竟不用每次都受两大商盟的压榨,调度。只是两大商盟这次怕是要损失不少利益,可能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两大商盟也是明眼人,这些年两家都赚了不少,宝库怕是也堆了个琳琅满目。” “自从萧大侠一剑雪断天山,三十万铁骑受挫后,大荒倒是消停了些年。” “只是听说最近大荒又有了些小动作,把十九州内大部分的兵力,都东移了不少。官家此举怕是想为大战做下准备,充足些国库。两大商盟也不会太想在这时候再触霉头,惹怒了先忧学宫还不要紧,若是动了那阉狗的蛋糕,两家可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那阉狗也真狠,明明也是个……” 鹿裘的老爷子打断他道:“人多眼杂,还请老弟惜言。” 中年商客长长一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见两人谈官家的事落幕,一名身穿水墨色服饰的少年人向旁边同样服饰的同门问道:“朱师哥,不知江山楼的仙子们可拦下了萧大侠?” 朱茂饮了口这四海酒肆新鲜出炉的柿子酒,道:“尚未清楚。不过萧大侠的剑术无双,想必拦下的可能性不大。” 少年人听到这,明显有些担忧道:“那该怎么办?后天便是约定的日期了,难道直接让萧大侠这样赴会不成?” 少年人叹道:“唉!早知道这样我便去后山请爷爷出山了,当时你为什么一直拦着我?。” 朱茂笑道:“祖师爷,闭关前早予我师傅留下了一句话,说“不管今后萧小子怎样闹腾,都不必惊扰到他,他说他该出现的时候自会出现。”所以当时我才阻拦你,不让你去打扰他老人家。” 少年人一愣,轻笑道:“也就爷爷按辈分能叫萧大侠一声萧小子。” “能让祖师爷不咸不淡叫一声小子的,也就萧大侠了。”朱茂感慨道。 “听说当年万剑盛会上,爷爷虽剑术更盛萧大侠一筹,但剑意与剑心相差甚远,以致爷爷主动认输,并坦承输得心服口服,后来还与萧大侠多次长夜饮酒论剑,结成了忘年交。” “是啊!祖师爷大胸怀真令我辈羞愧。” 两人正自交谈,忽听道上飞马急停,紧接着一人冲进来朝朱茂上气不接下气道:“二弟……萧……” 朱茂见是自己的亲大哥朱盛,急忙倒了杯茶,道:“大哥,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朱盛坐下,饮了口茶后,急忙说道:“萧大侠,没拦住。” 朱茂问道:“怎么回事?” “我收到你的飞书后,立刻赶了过去,可惜还是去得晚了些,等我赶到那儿时,彩云溪畔只剩下了江山楼的仙子们,萧大侠已不见踪影。” “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拦不下萧大侠,已让他继续往南去了。所以我才马不停蹄的来这找你。” 朱盛有些不知所措,问道:“二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现在也有出息了,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救萧大侠,要不是萧大侠……”说着一个临近中年的大汉竟也红起了眼眶起来。 朱茂见大哥如此心切的想要帮助他们朱家村的大恩人,双手握住他无助的肩膀,安慰道:“大哥放心,她们虽没拦下萧大侠,但也拖了足够多的时间,想必大佛山净土的那几尊佛主此时也该拦住了萧大侠才对。” 少年人也安慰道:“是啊!朱大哥,传闻净土内的那几尊佛主都已到了超凡脱俗的境地,只差一步便可圆满。他们一定可以拦住萧大侠的。” 两人话音刚落,大道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朱茂探头往窗外一看,道:“是天南地北商盟的旗手。” 第13章 大侠的苦恼 “据最新接收消息,大佛山净土内疑似莲花清池被毁,佛像坍塌,万莲起火,化为灰烬。”旗手洪亮的声音传遍场间众人耳朵。 “什么?我没听错吧?” “莲花清池被毁?佛像坍塌?” “是谁有这个胆子?” “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吧?” “谁有这魄力与大佛山为敌?” “五尊佛主,上面更似有云上佛啊!” “不吉之年啊!不吉!!!” “莫不是我神州又将迎来大乱?” “只是苦了我们寻常百姓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场间顿时人声鼎沸。 不知谁提了一句,大佛山净土自乱,那萧大侠怎么办?谁去阻拦萧大侠? 大家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有人眉头紧皱,有人轻轻叹息,有人握紧双拳,有些心软的甚至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在他们心中那个青衫仗剑的形象早已成为了某种信仰,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信仰与妖女有所牵连。 整座酒肆安静了下来,连官道上原本想离开的人,也勒住马头,停在原地。 他们本以为朝廷这次会派重兵设下关卡拦住萧大侠,没想到到现在连一个兵的影子都见不着,更别说设关卡,各个州府貌似得到了某种命令般,全都坐视不管,任由萧青河一路南下。 前些日子只隐约听说远在北方的那位燕王似是派出了三千墨云骑,赶往江南,只是如今仍不知在何处,还有人扬言那也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给老百姓瞧瞧。 朱盛整个人已呆住,闭着的唇齿和握紧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有些不明白,不明白朝廷为什么不出手阻拦。 他也有些怒,怒为什么有人在这当口对大佛山净土出手,可他有最多的是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留住萧大侠。 朱茂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大哥,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把杯中尚有余热的柿子酒一饮而进,柿子酒本应味甜而醇,此刻朱茂却只感觉到无限的苦意。 这几年萧青河的名声太大风头太盛,虽在江湖,但却功高庙堂,明白人都知道朝堂之上早有人欲除之而后快,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他主动赴江南送死,他们早就在家设宴摆酒歌舞庆祝,哪有时间管百姓那点闲话。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还处在低落的情绪中的时候,突然官道上有人大喊道:“你们看,是萧大侠!!!” “萧大侠!是萧大侠来了!!” “大家快出来看,真的是萧大侠来了!!!” 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千华山下四个酒肆的客人连同伙计掌柜全部走出酒肆,足足有百来人包括老弱妇孺,站满了官道两侧。 来路的官道上,宋遗憾走在后面,萧青河骑在秃驴的背上,抓着一把青草正逗它完。 经过几天的相处,秃驴已没开始那样讨厌他,反而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因为跟着他能经常混到酒喝。 不像跟着宋遗憾,每次一人一驴都只能分着一碗酒或者半碗酒喝,恁地寒酸。 但寒酸也有寒酸地好处,那就是它放屁的次数比较少,哪像这几天时不时来一个屁,混着各种山果味,熏得头上那位剑仙上蹿下跳,搞得驴都些尴尬了。 萧青河本自逗弄着秃驴玩,抬头突然发现前方大道两边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看着如此大的阵仗,他回头疑惑问宋遗憾道:“这些是来找你追债的债主?” 宋遗憾摇头,撇清关系,“关我屁事。” 萧青河看向黑压压的人群无奈问道:“大家不会恰巧都在等我……的吧?” 众人一齐点头。 “是有什么事吗?” 见众人要七嘴八舌的阵势,萧青河举起手示意道:“一个一个的来。” “你,就你,扛锄头的那个大兄弟,你找我有什么事?” “俺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可是俺媳妇说萧大侠是个大英雄,让俺若是能见到你,就跟你要个签名回去。” 萧青河望向众人道:“麻烦谁有笔墨纸借我一下。” 一名书生走出人群,拿出自己的笔墨纸道:“我这有。” “多谢!” 萧青河一挥而就——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写好八个大字又签上自己的大名后,他把笔还给书生,对着锄头男道:“可以了。” 宋遗憾在一旁明显看到那“偕”被写成了“谐”字,那读书人自然也看到了,或许有更多人也看到了,但没人说话。 善意的沉默有时比善意的谎言更让人开心。 “谢谢,谢谢萧大侠。”锄头男乐得开了花,连锄头也忘记拿了,心里想着今晚媳妇总不至于又让自己睡地板吧,转眼瞬间就消失在了山的转角处。 “你呢!你有什么事?”萧青河指向一名神情呆泄的男子道。 男子旁边有人代回道:“萧大侠,他是个聋子。” 众人哈哈大笑。 萧青河道:“行吧!换个人。那个戴花环的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小姑娘挣脱着离开母亲的怀抱,来到萧青河的眼前道:“我想试试大哥哥的坐骑。” 萧青河温柔笑道:“小姑娘真会说话!来大哥哥抱你上去。”说着从秃驴背上翻身而下,把小姑娘放了上去。 “好玩么?” “好玩。”小姑娘笑得欢欣鼓舞,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萧青河正教着小姑娘怎么保持平衡。 朱盛突然跑到跟前,跪下,眼含热泪道:“萧大侠,请你一定答应我,别去赴约。那女魔头阴险歹徒,如此大费周章的邀请萧大侠前去,一定是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萧大侠前去送死呢!” 萧青河上前扶他,又看向跟上前来跪下的朱茂道:“原来是你们。别这样!先起来再说。” 可无论怎么扶,他们就是不起来。 朱茂也抱拳沉声道:“请萧大侠别赴约。” “若是萧大侠不答应我们,我们便长跪不起。” 随着跟随朱茂前来的少年跪下,道旁两侧黑压压的人群也一同跪下来,齐声道:“请萧大侠别赴约!!!若是萧大侠不答应,我们便长跪不起!!!” 千华山下声如洪钟,震得山中走兽有如惊弓之鸟。 萧青河再上前扶几人,可是没有一人愿意起来,众人都是铁了心般要长跪不起。 萧青河望着不愿起来的众人,突然悲从中来。 想起这些年来仗剑神州行侠为义的日子,想起与卢姑娘相识相知相伴的日子,不由得暗暗感慨,世人都称其为大侠,甚至他有时也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大侠,正义凛然、光明磊落又舍己为人,行侠仗义还能保家卫国,似乎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可也只有遇到卢姑娘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老实说,自己做的菜特别难吃,还经常容易忘记放盐。 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流口水,偶尔还磨牙。 喝酒喝大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剑说话,有时还会撒娇,会生气。 每当下雪的时候,左腿总会隐隐作痛。 他还喜欢在没事的时候睡懒觉,出门的时候才会洗头。 作为一个大侠,他识得的字却很少,所以从小到大都很羡慕那些会写漂亮文章和精彩诗句的人。 不然认识卢姑娘那么久,既然不能当面说喜欢她,于情于理也该给她写几句出挑的小情话。 他也会在夜里无端地想起那些腿长腰细的好姑娘,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想起梅花落满南山。 他也会偶尔思考,人活一世,怎样过才算有意义的人生。 其实萧青河并不特别,他也和大家一样。 陆地剑仙,四海无人的感觉确实很爽很牛逼,但也不过如此。 不比看见卢姑娘舒服。 不比吃卢姑娘煮的饭舒服。 不比卢姑娘的笑舒服。 不比和卢姑娘睡觉舒服。 当然,他们没有睡过。 这件事萧青河确实得承认。 可是就算没睡过,可想着就已经很舒服了。 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一定会去见她。 纵然她真如他们所说,要杀自己。 那他也不会害怕。 他也还是会很开心。 他也只不过见识了这四季人间。 死在她手里。 这辈子也算去过不同地方。 可自己的这种心情没人能理解或者说没人愿意去理解,大家想的只是作为一个众人模范的大侠就不该和世人口中的“妖女”有所牵连。 心头的白月光,如何能被众人皆不耻的妖女所玷污?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可惜当年那个从小就立志行侠仗义惩恶锄奸的单纯少年哪里能看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时候,萧青河也幻想过,如果重来一次,他没当这个大侠,没成为世人眼中正义的化身,没有肩上的责任,然后也遇到了卢姑娘。 那他一定会在天下人面前,勇敢的说出自己喜欢的姑娘的名字。 然后嚣张的宣布,不管你们怎么认为,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谁来都不顶用。 老子就是喜欢妖女。 老子就是要跟她过一辈子。 老子就是要跟她舒舒服服。 这些话,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 可他现在不能。 因为他是萧青河。 因为他不止是萧青河。 “萧大侠……” 场中有妇孺已低声哽咽了起来,在她们当中的有些人对于萧青河赴约一事,并不全持反对意见,相比那些男人的不同心思,她们更喜欢才子佳人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若是这些故事恰好发生在自己身边最好不过。 今天她们在这里,一方面是陪着自己的亲人来的,一方面也想看看名满江湖的萧大侠在这么多人的阻拦下,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前去赴约,虽然她们也不认为或者说不愿意自己的萧大侠能和那样的妖女有什么浪漫爱情狗屁故事,但这完全不妨碍她们于无人时的幻想。 萧青河眼眶微红,走上前,抱拳弯腰行了久久一礼后,起身朗声道:“前半生,萧青河做了你们的萧大侠。 “后半生,请允许萧青河去做他自己。 “不管先前如何,我和大家此生缘分全尽于此。 “不必相劝。 第14章 孤烟城里无双人 萧青河大袖一摆,官道两旁原本跪着的众人,仿佛都受了什么引力一般,纷纷被迫站了起来,再也跪不下去。 “亦不必相送。” 话音落下,萧青河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去。 眼见萧青河随着身前的少年离去,原本戴着花环的小姑娘脱下花环跑到宋遗憾的身后,拉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道:“哥哥,哥哥,求你了,求你了,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个送给大哥哥。” 宋遗憾接过花环,朝她比了个大鬼脸道:“放心吧!我一定替你把它送给大哥哥的。” 小姑娘被她的鬼脸逗得忘了流眼泪,转身屁颠屁颠就跑回自己母亲的怀里去了。 身后人群肃穆,无论新人故友,萧青河一步也没回头。 既然已经决定好从此只做萧青河,不做萧大侠,那便也不用回头了。 最靠近扬州城的南隐镇上有一座名叫归途的客栈。 宋遗憾练完每日的必修拳,看了半本书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夜色渐上枝头,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师傅,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不是已动身前往北方? 宋遗憾只希望他路上别贪杯,早点进到北方边境找到师娘她们才好。 想完师傅,宋遗憾突然又想起了李开心,那个善良可爱又爱笑的姑娘,想起他们在田埂上奔跑放风筝的夏天,想起秋天橘子辉煌月光晴朗的晚上他们坐在咕噜河边看星星的情形,想起无数个无聊的午后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的那些云儿,想起她和甄胖子梦中的婚礼,鼻子竟也有些酸。 宋遗憾突然有些怀疑,反正说不清道不明。 他想,自己在彩云镇街上看到的那个背影会不会就是李开心?虽然那个背影走得很快,可实在太像李开心打稻谷时倔强的样子了。 若是她,她为何在那里?甄胖子会不会也在?一家人来秋游也未有不可。 想到彩云镇自然就想起了白衣女子,想起她背着古琴,众人之中白衣胜雪飘然出群的样子。 想起她挟天下大义公理人心以此动容萧大哥,但自己却毫不动情的样子。 想起她,横琴应对萧大侠水珠作剑的样子。 想起初春的早晨,天上撩人的晚霞和春色满园的柿子林…… 唐夫子说,年轻时,可以遇见世间一切,就是不能碰到太惊艳的人。若是遇到了,赶紧掉头就跑。 宋遗憾突然很想问他,不想跑怎么办。 天边还剩半朵云霞的时候,屋顶的萧青河突然敲了几指身下瓦片,叫道:“没酒了,能不能下楼去,帮我捎一坛烧刀子上来。” 宋遗憾收起书本,应了一声,下楼跟小二拿了一坛酒两只小碗,却发现自己没法上屋顶去,左右看了一圈,才发现院子的井口上摆着一长梯子。 于是他搬起梯子搁在了屋檐上,提着酒坛一步一步往上攀去。 宋遗憾小心翼翼的踩着砖瓦来到萧青河旁边后,这位如今名满天下的大侠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日色有什么不同?” 宋遗憾看了一眼那开在西方云海里光鲜艳丽的半朵晚霞,不明所以道:“今天的晚霞确实比前几天看到的美些,可还是比不了我们老家那儿的晚霞!那儿的晚霞才叫真的美。” “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青河的语气明显有些着急,未等宋遗憾回话,他就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宋遗憾问道:“你没发现今天的日色变得特别慢?”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一天不都是二十四时辰?”。 萧青河满腹心事道:“我总疑心这江南的日色变得更慢些。” 宋遗憾笑笑,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小镇长街上嗯灯影尘焰,才道:“明天就能见到卢姑娘了,萧大哥还是少喝点酒好。” 萧青河觉得之前少年老是叫自己萧大侠实在是太别扭,索性提议让他叫自己一声萧大哥,现在听着果然顺耳多了。 萧青河看看他,饮了一口烧刀子,叹道:“太久没见卢姑娘,这些年存了很多的话想跟她说,可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她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几千里河山风霜困苦,一刻也未曾合眼却无丝毫疲倦的萧青河苦笑一声,“唉!不说了,陪我喝点。” 宋遗憾笑道:“好。” 邗江上月光粼粼的时候,两人已把一坛酒喝得个精光。 宋遗憾已有些醉意上头,四肢平躺在屋顶上看着星河万里,皓月当空,半晌,突然问道:“萧大哥,你认识白姑娘?” 好像怕萧青河不能明白,宋遗憾特意补充道:“就是彩云镇外背琴的那位白衣姑娘。” 萧青河笑道:“江湖盛传“天上仙子八百万,孤烟城里无双人。”说的就是那位背着一池波的白衣姑娘。宋老弟眼光不错,一出江湖就挑了个最出挑的,有胆色。” 少年不明所以道:“孤烟城?” “江南好友如相问,孤烟城上正风流。此中风流,宋老弟哪天若是真自己到了孤烟城,才能体会得到。” 少年红着脸转移话题,“四大名琴一池波?” 萧青河缓缓点头:“红尘滚滚,一池波平。我有一情,却是无情。相传古琴一池波弹尽世间有情事,却是世间无情人。那小女子烟火气明显未尽,可也已在路上。” 萧青河转头看了一眼宋遗憾,似若语重心长道:“你初出江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好看又可爱的女子,没那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宋遗憾给他一个白眼道:“卢姑娘这棵树上好像已经吊死某些人了。” 萧青河老脸挂不住,咳嗽道:“咳咳咳……我堂堂一代大侠,就算吊死,也是便宜她。” 宋遗憾看着他底气不足的样子,轻笑道:“谁占了便宜谁知道。” 萧青河立即焉了下去,过了很久才道:“以前老是听人在背后说天下女人没有谁不想嫁给萧青河,不仅闻名天下,长得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当然,除了有点穷。我也总以为,若是哪天这世上有个女子能嫁给我,那一定是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萧青河顿了顿,才有些痴痴笑道:“可遇到卢姑娘后,我才知道,若是哪天她愿意嫁给我,和我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然后相夫教子,做尽那烟火红尘俗事,我萧青河才是那个祖坟上冒青烟的人。” 宋遗憾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道我宋氏祖坟上到我这辈是否也冒了青烟。” 萧青河笑骂道:“你小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女子修的可是世间无比霸道狠烈的无情道。” 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是无情道,咧嘴笑道:“那我就修有情道啊!” 萧青河无情揭穿道:“你这哪里是什么有情道,分明就是见色起意,色胆包天。” 萧青河继续哈哈大笑道:“不过宋老弟这性格倒是挺对我的胃口。若是哪天那女子真的被你拉下凡尘,不去追求什么所谓的天道了,可一定要请我喝上几杯你们的喜酒。” 宋遗憾满脸通红,解释道:“我也就说说,喜欢一个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萧青河饮了一口酒,低声喃喃道:“喜欢一个人好像就是那么简单的事。” 自己喜欢卢姑娘,不就是因为两人相识后,她的那句“我握过刀没握过手”。 当时他就暗暗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手变成女子身上的另一把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辰已有些隐到了云里,小镇的风也开始转凉,宋遗憾走了一天有些劳累,躺着躺着已睡了过去,此刻竟是打着小呼噜流起了口水。 萧青河闭着眼,脑袋虽也很沉,可他却强撑着不想让自己睡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飘到了高高的天外的时候,一阵平缓清脆的脚步声终于在前方的屋顶上响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等你很久了。” 走来的人影明显一顿,不敢相信道:“你没事?” 萧青河勉强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苦笑道:“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 来人见他弱不胜衣,气若游丝的样子,终于舒眉笑道:“姓萧的,你也有今天。” 萧青河也不怒,静静道:“温堂主使药的功夫果然要比对付女人的功夫强多了。” 温若华知道他嘲讽自己惦记芳满园的花魁鱼瓶儿多年,却一直未尝得手。 其实温若华若是真想硬着来,说不定那鱼瓶儿早就是囊中之物,可温青华也是一代枭雄人物,身为百毒堂堂主,对于心欢女子,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征服,而不是霸占,所以这次他才会答应鱼瓶儿的请求,前来阻止萧青河赴会。 温若华仍记得离开前她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还有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她说:“若是你能阻止萧大侠与那妖女的约会,我鱼瓶儿今后任凭你差遣。” 他只回了一句“一言为定。”便毅然决然的下了江南。 此刻见到萧青河身中自己的独门奇药,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可他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平静道:“萧青河,你不用言语相激,你中的是我百毒堂的圣药软仙散,无色无味,无意无神,只要你没达到那一步,任凭你是陆地剑仙,也要俯首称臣。 “不过你放心,我温若华绝不趁人之危。” “只是恐怕得劳请你在这地方多住几日了。” “这世上能够请得动温堂主出手的,怕是没几人吧?何况还是这趟浑水,不知那人究竟给了温堂主什么天大好处,让温堂主能够不辞劳苦来到这江南之地?” “什么好处,你没必要知道。” 半晌,萧青河兀自自嘲道:“卢姑娘要是知道她的萧大侠也不过如此,一定很失望吧。” 见大名盛世的萧青河也露出同普通人无二的惆怅之色,温若华不由得嗤笑道:“怎么?受万人敬仰的萧大侠也会因为区区一名女子而发愁?” 萧青河用左手抚着胸口,抬头望向他,轻轻笑道:“能让温堂主这样的枭雄甘心跑来当这难得的好人一回,不也只是区区一名女子?” 第15章 银枪骑拦城 温若华想起之前鱼瓶儿三番五次对自己的冷漠与不屑,握紧的双手骨头似是咯咯作响,一想到如今姓萧的已经被自己留在此地,等他回到芳满园,倒是该让她好好兑现诺言了。 温若华想到此,嘴角不由的挂上一丝冷笑。 “我温若华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萧青河嘴上不饶人道:“温堂主的功力要是能和你的想象力一样与日俱增的话,怕是这天下第一的宝座他说白衣也得拱手相让了。” “哼!口舌之争无益,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怎么从这南隐镇走出去吧!” 温若华拂袖刚要离去,便听萧青河淡淡道:“多谢温堂主好意,姓萧的早就想好了!” “你……没事? “难道你已经踏足那个领域.....不,不可能......” 温若华话音未落,未及转身,眼见萧青河微笑着朝自己伸出了一指。 那一指平平无奇神华内敛,但给温若华的感觉那就像是一柄穿越山河疾驰而来的剑。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运起十成内力,整个身体外围瞬间笼罩着一股浑浊的暗黑色毒气,周身肌肤也由黄变黑,只剩一张狰狞的脸还是惨黄色,正是传说中泡百毒而成的百毒圣体。 据闻百毒圣体练到极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万法难灭,仅次于佛家的金刚不败和道门的方寸之间。 温若华自己却不这么想。 面对萧青河这个成名已久的剑仙人物,他还是很慎重的把自己的功力全部发挥到了极致,不是他不相信自己,而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剑,必须尊重。 温若华目光紧锁破风而来的一指,见它停在光罩之外,似是再也停滞不前,顿时喜笑道:“我还以为……”。 话未完,温若华顿时感到体内一声闷响,像是平静的湖面落进一颗圆滚的石头,还能清晰的感受到水面的涟漪向四周荡漾开去。 温若华心中一冷,急忙两指快速在胸口两侧一点,盘腿坐下运起气来。 可他刚坐下,整个人便再也忍不住,嘴中喷出一大口血花。 他不管不顾,又以指划破手腕,顿时鲜血泪泪而出,玄青色的衣裳被染得半红。 谁曾想,方才那一指剑虽已被自己的百毒圣体浸散,但仍已有剑气渗入他体内,若不是萧青河手下留情,自己只怕现已被剑气碾碎生机爆体而亡。 半晌后,他看着方才似是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萧青河,有些怨气又有些佩服道:“听人说名震天下的萧大侠一生光明磊落,可今日为了见一女子,竟然也学会了在背后偷袭,哈哈哈哈哈哈……” 萧青河面带愧色,苦笑道:“萧青河对大侠二字问心有愧。” 很久后,温若华缓缓站起身,令人意外的是他朝萧青河丢来一瓶药:“这是软仙散的解药。” 萧青河稳稳接过,道:“多谢!” 温若华走到屋檐尽头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侠,好似有什么东西释怀一般,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笑道:“但愿来日江湖上还能再看到青衫仗剑的身影,也不枉我年轻时也曾违背家族意愿半路弃毒入剑道。” 笑毕,只见温若华袖中微微鼓起,“嗖”地一声,似有飞剑飞出,远处一民房的屋顶上顿时传来一声闷哼及瓦片破碎,重物落地的声音。 俨然一条人命已在悄无声息中消逝。 更远处的南天酒楼上,顾知章一手捧着一本《南隐旧事》,一手握着温热的酒杯,有些诧异道:“袖中飞剑?” “看这手法,怕是离两袖清风那一关也只差一步了。这温若华是什么时候由毒转剑了?” “有意思。” “只是可惜了百毒堂那名探子今天运气有些不好。” 顾知章饮尽杯中酒,转身朝堂内喊道:“小二兄弟,帮我再来一壶温的秋露白。” “对了!南隐镇上大榕树旁左数第三家的王德贵家你认识吧?”顾知章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小二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北方过来的读书人,不知怎么就如此清楚南隐镇的地形,本来就奇怪了,可再听是“王德贵”,他一愣,小心翼翼道:“那是我姑妈的儿子,客官认识?” 顾知章一笑,脸上那个本来浅浅的酒窝就好像开花了一般,他道:“认识。我前天路过那儿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刚烤熟的地瓜。那个味道,我现在还记得呢!” 小二本还以为王德贵与眼前气质出众的读书人有什么大交情,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地瓜之缘,顿时有些尴尬道:“客官是有什么事吩咐?” “吩咐称不上,只是麻烦一下小二兄弟帮我上一趟官府,就说王德贵家的后院出了条人命,人是北方百毒堂的弟子,叫他们通知一下百毒堂的人来领走。” “啊!人命?”小二立即吓得脸都变白了。 “不会跟德贵……” “放心!人命跟王德贵无关,你跟候知府说是一个姓顾的读书人叫你过来报案的便好了。” 小二一听这人还认识候知府,哪敢提什么意见,应了声“是”,便先提壶拿酒去了。 清凉的屋顶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高在耸云深处的月亮默默相伴。 躺在宽阔的屋顶上,看着天上那轮依旧明晃无比的月亮,萧青河骂了他生平以来的第一句脏话。 “我萧青河从来不打女人,但他娘的,嫦娥妹子,我有言在先,你再敢睡觉不关灯,我可真要动手了。” 初春的扬州城外绿柳成群,草长莺飞,天空像是被洗过的淡蓝色湖泊,远处已有不少商贾富贵人家和书香门第组织全府上下在踏青,暖和的日光照在大地上,人间柔软得像是睡在女子的胸脯上。 睡在城头上的顾知章终于在这种柔滑的感觉中慢慢醒来。 昨晚他是连夜赶来的扬州城,到了城外时城门已关了,顾知章像往常一样很识趣的就顺势睡在了城头上,因为他这个人很怕麻烦别人,那么晚了,他可不想因为他耽误了那些店小二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 况且他觉得,城头的位置很好,风很大,而他带在身上的书很多,风吹书页翻动的声音,简直是比小时候母亲教他数羊的招式更能让人入眠。 这不,昨晚他才数了不到十五只羊就顺利睡着了。 打扰顾知章睡懒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原本宽阔的扬州城门前,除了不能站人畜的护城河外,此刻已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身穿墨云盔甲的铁骑,看着约摸有上千人。 顾知章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伸懒腰,才不慌不忙往城下有些抱怨的喊道:“慕将军,还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只见铁骑中一人越众而出,爽朗笑道:“原来是顾大人。” 顾知章无语的伸了伸懒腰道:“是我。” “顾大人好好的床不睡,怎么偏偏睡这城头来了?这城头的风太大,顾大人体弱,得多加小心才是啊!”慕斯南语气有些过分的关心道。 顾知章知道这些浸淫沙场,于死人堆里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军一向看不起朝中只会舞文弄墨勾心斗角的文人,慕斯南语气虽看似诚恳,却也只不过是想侃侃自己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而已。 可顾知章却丝毫不介意他话中的暗讽,笑道:“这不是想着早点一睹慕将军和你们墨云骑的风采嘛,所以就干脆睡这来了。” “慕将军放心!咳嗽、发热、咽炎、舌炎,风湿,风寒。所有的病我都已准备好药了。”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朝城下众人晃了晃手中其实是装满书籍和笔墨纸砚的书篓。 城头底下墨云骑众人一阵大笑,笑声震天。 慕斯南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此番我墨云骑南下是奉燕王之命前来阻截萧大侠。刀枪棍棒无眼,还请顾大人到时离得远些,勉得吓着了顾大人,我一个小小的将军可担待不起。” 顾知章还是一脸笑意,道:“多谢慕将军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扬州城州府。 沈乐天还躺在床上悠哉的枕着三姨太的胸脯取乐时,听到属下扣门汇报说城外来了上千骑铁骑时,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衣服都没穿好,便带着一众卫兵,亲自赶去城头。 可快到城门时发现城外上空并无沙尘漫天的情况,质问方才汇报的人道:“你不是说城外有上千铁骑?怎么一点沙尘也没有?” 那人委屈道:“真的是有上千号铁骑啊,姐夫,你一定要信我。” 沈乐天看着这个平时只会狐假虎威的小舅子,怒从中来道:“等我上去要是城外什么都没有,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亲姐不在旁边,小舅子就感觉自己腰杆子直不起来,只能低着头,哪敢说话。 城头上。 望着人山人海的肃穆铁骑,沈乐天有些说不出话来。还好事先顾大人有书信来说,北方那位燕王有可能派墨云骑来“光临”他们扬州,要不然沈乐天铁定以为身边这只狗娘养的小舅子又在哪给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 “顾大人,这……” 沈乐天感受着墨云骑给人的窒息压迫感,他弯腰朝顾知章询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第16章 银枪下江南 顾知章慢悠悠的整理好自己的书篓后,看着沈乐天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问道:“沈大人吃过早茶没有?” 沈乐天不明所以道:“未曾。” “那便先去吃早茶吧!”顾知章挥挥手道。 “下官遵命。不知顾大人……” “哦,不用了,我吃不惯早茶。等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捎一壶扬州的洞庭春色便好……对了,温的。” 顾知章补充道:“还有,顺便吩咐下去,城内的人先别急出城,等墨云骑走了再说,以免造成混乱。” “好的。下官一定照办。” “嗯,你走吧!墨云骑由我帮你看着就行了。” 沈乐天看见大名鼎鼎的顾知章顾大人在这,早就巴不得当个甩手掌柜,此刻听到他的话,立即感恩戴德道:“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沈乐天走后,顾知章叫人搬来了一条平头案,然后从自己的书篓中拿出了一幅画,平铺在案上。那画上只有北方一角画满了山水人家,剩余的三方皆只是零星几笔,未曾成画。 若有地志大家能见到此画,必定会从北方一角稀疏的山水人家里,猜出这是北方那浩瀚连绵几万里真实的高山大河。 用梨儿从崆峒带回来的两颗雨花石把画纸压好后,顾知章熟练地从书篓中拿出了大先生送予自己的洮河砚及墨锭。 说起来顾知章已经很久没有亲自研墨了,在此之前都是由自己的贴身侍女梨儿帮忙的,只是自己这次来南方来得匆忙,怕日夜颠倒劳累,她一个姑娘家吃不消,所以才偷偷在一个夜里不辞而别。 其实在研墨这件事上,顾知章也有一个自己的秘密。 先贤曾说,研墨如病,好墨研时细润无声,差墨研时声音粗糙。欧阳千树以前总嫌年少的顾知章毛毛躁躁,不够静心。所以遵从古人“磨墨叫闺秀少女来磨最为合适”的意见,把梨儿派到了顾知章的身边。 几年以后,欧阳千树见顾知章性子沉稳不少,虽未至前辈圣人上善若水的境界,也已算是古井无波,所以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考核。 最终的结果便是,他在诗词歌赋礼义兵伐权谋术论上,曲高和寡。但在磨墨的水准上,他是整个先忧学宫拖后腿最严重的那一个,连刚刚以七十岁高龄应征学宫拂尘客,也就是应征进来扫地的老书生磨的墨都比他高上一个水准,而他磨的墨甚至还不如最开始一窍不通时的好。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成为无数学子的饭后谈资。 可顾知章对此一点羞耻之意都没有,还美之名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欧阳千树对此,只能扶额长叹,继续让梨儿跟随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徒弟。 可若是有人看得到此时顾知章研墨的手法,一定对那些流言蜚语嗤之以鼻,因为他知道,也看得出来,这个火候的手法,犹如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顾知章才不管那些人的看法,他只想往后的日子能继续吃得上梨儿煮的泡菜鱼和麻婆豆腐。 说起那味道儿,绝对顶得上世间所有的山珍海味,顾知章现在光想着就要咽口水,只是可惜梨儿现在不在自己的身旁。 也不知自己不在的这半个月,梨儿那丫头都在忙些什么?八九不离十又被那老头李卫国忽悠去帮忙了,那小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呆着养老,偏偏来应征什么拂尘客,老天还真是铁了心让他给蒙混过关了。自从他进了学宫后,混吃混喝胖了一圈不说,还整天忽悠着龙门外那些死活考不进学宫的学子曲线救国,加入他的拂尘客大家庭。还好众人立场坚定,不然还真给他骗进去了。这几年他舌灿莲花,甚至说破了嘴,也就骗得了心软的梨儿还有对梨儿的说教招架不住后自愿跟随的顾知章。 也不知下次见面,梨儿能不能长大点?顾知章的嘴角兀自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每当想起梨儿,顾知章自己都能替这天下开花,于是他持笔在画上凭空添上了几朵开得烈艳的桃花。 沈乐天没离开多久,便换上整齐的装束回来了,手上亲自端着一壶顾知章要的洞庭春色。 来到顾知章旁边见他在扬州的上空画了几朵盛开的桃花后,又在三十六桥两岸画了无数棵放满花骨朵的桃树。 “沈大人可曾听过萧青河这个人?”顾知章问道。 沈乐天有些尴尬道:“当然听过,萧大侠的名字如雷贯耳,对我神州也有不世之功,下官怎么可能没听过。” “既然听过,便应当知道他与妖女卢忘诗的江南之约吧?” “莫不是那江南之约便算在今天?” “便在今天。不然你以为慕斯南和他的墨云骑敢随便阻在你们扬州城的门口?扬州城虽然历来是文人骚客之地,兴文抑武,兵力不过五千,但在距它三千里外的临江城可是神州兵器重库,在那里不仅有号称神州第一水军的沧澜骄子,更有守护重库的步兵及骑兵五万。他墨云骑纵是仅在烈火龙骑之下的陆上霸主,铁骑无双。可来的也就三千之众。双拳难敌四手。 “之所以他慕斯南敢今天肆无忌惮在你扬州门前大摆威风,说白了就是仗着背后有那燕王授意。” 沈乐天感觉脊背有些冒冷汗,仗着胆子,小声问道:“国师不是暗地里下令说,神州各地所有阶级军队不得插手萧大侠的事情?” 顾知章眯着眼笑了笑,喝了一口洞庭春色,才道:“这茶味道不错。” 沈乐天噤若寒蝉,伫立在一侧,不敢点头赞成,亦不敢出言反对。 鬼知道顾大人这句话是不是蕴藏了什么信息,毕竟顾知章背后的先忧学宫与国师为首的各部权臣们双方向来都是水火不容。 顾知章轻轻一笑也不再说话,转身看了看身后扬州远阔的城池人家和漫天接踵的风物,开始心神合一的作起画来。 不知过了多久,早晨的初阳已溅在了高高的城墙上,虽暖和不少,可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冷意,特别是在城头上。所以沈乐天早就让人在两人一旁点了一炉大火,顾知章对此也是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阳光散遍整个城头的时候,远处墨云骑的骑头终于有了一些骚动。顾知章眉头舒展,纸上画笔未停,嘴上却扬起了浓浓的笑意。 不用想也知道,扬州城内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的人,终于到了。 墨云骑骑头,慕斯南一骑当先,众骑在其身后一字排开,三千墨甲银枪,好不威风。 “墨云银枪骑慕斯南在此恭候萧大侠已久。”慕斯南下马竖枪朗声拱手道。 身后三千骑亦是下马竖枪朗声同道:“恭候萧大侠。” 萧青河本趴在秃驴的背上,见着眼前的阵仗,不得已依依不舍的从惊恐不安的秃驴身上下来,笑骂其一声“没见过世面”后亦是拱手道:“久闻墨云十二骑风采,墨甲银枪,不负盛名。” 慕斯南对那些只会嘴上功夫的书呆子虽多有意见,但对萧青河这种真正的英雄好汉,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推崇。 “萧大侠过誉了。要说风采与盛名,萧大侠才是真正的得而兼之。” “慕将军带着银枪骑一路南下扬州,莫不是只为了夸赞萧某几句吧?”萧青河展了展褶皱的衣角,轻笑道。 慕斯南也不拐弯抹角,诚心诚意道:“听闻萧大侠执意要赴妖女的江南之约,燕王有令,特命银枪骑代天下人在这扬州城外,阻上一阻萧大侠。 “望萧大侠不要责怪。” 众骑亦道:“望萧大侠不要责怪。” “燕王言重了。” 慕斯南知道这一路上,已有无数人,对萧青河江南一行,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可他知道,这些都无法动摇萧青河的决心。真正能让其不赴约的办法,最终也不过是,武力拦截。 于是慕斯南也不再作无谓的废话,抱拳道:“既然如此,银枪骑便只能得罪了。” 眼见前方啸马扬枪,银枪骑众人蓄势待发,城头上顾知章拍手称快,笑问道:“墨州那位燕王说他银枪骑是替天下人拦的萧青河,沈大人怎么看?” 沈乐天听他问自己,不由一呆,装傻充愣道:“燕王心思,岂是下官可以揣测的。” 顾知章早知道扬州这位沈乐天向来最擅长的便是和稀泥,燕王与那位国师素来不和,他是谁也不想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谁也不敢得罪。 于是顾知章便自问自答道:“天下的平民百姓本来就不希望他们的萧大侠赴江南之约,因为在他们看来,女魔头便是女魔头,妖女便是妖女,只要萧青河去见她,她便会害了他。所以神州各地才会有那么多百姓联名上书,祈求官府相助。 “相比天下人欠下的这个人情,王无双的天子令对燕王来讲可说是无足轻重。 “这一手银枪下江南,真可谓名利双收,稳赚不赔。” 第17章 我有一剑,名为无恙 对于眼前这个先忧学宫年轻一辈最得意的读书人竟敢直呼圣驾身侧那位大人物的名字,沈乐天只觉得头疼无比。 他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这么说,顾大人觉得萧大侠此行可有危险?” 顾知章打了个哈欠道:“沈大人是觉得她卢忘诗是个傻子不成?敢于天下人的面前杀死他们的大侠,这不是嫌着他们杀宴的日子太过无聊了,想给自己来个灭门惨案玩玩?” 沈乐天尴尬道:“顾大人说笑了。” 沈乐天顿了顿,才道:“既然顾大人相信萧大侠此行无性命之忧,又为何在彩云镇上出手阻留萧大侠?” 顾知章盯着沈乐天的眼睛,故作高深笑道:“若是我说,是为他日这天下留下一份希望……沈大人可相信?” 沈乐天被他盯着一阵发毛,陪笑道:“下官自然相信。” 顾知章满意道:“这洞庭春色色泽浓郁味蕾鲜活,是沈大人前年就命人埋下的吧?” 沈乐天知道先忧学宫的读书人都嗜酒如命自然也识酒无数,是以如实道:“顾大人慧眼如炬。的确是去年开春下官才命人在家中后院埋下的。” 顾知章问道:“既然是去年就埋下的,沈大人这么爽快的就拱手让人了……顾知章这不就成了夺人所爱的小人行径了?” 沈乐天慌忙解释道:“顾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酒本来就是为大人准备的。 “况且我院中的老柳树下还埋有不少,大人不必有所顾虑的。” 顾知章一听这人如此识趣,干脆舔了舔嘴唇,厚着脸皮问道:“既然如此。不知等我离开这扬州时,刺史大人可否为我备上十斤?” 看着沈乐天那副生无可恋的脸色,顾知章心里不由一乐,若是梨儿知道我这么坑别人,肯定又逮着我一顿说教了。 不过真别说,顾知章现在还挺想念那些被她在身后揪着小辫子的生活。 总觉得那样的日子虽挺没面子,自己嘴上也嚷着抗议,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也没少。 沈乐天虽心有不舍甚至心痛如刀割,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满面笑容道:“等顾大人此边事了,下官一定命人为你备上十斤。” 顾知章眉开眼笑道:“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沈乐天心情极度郁闷,嘴上却是不露声色道:“哪里哪里!这是下官该做的。” 沈乐天点头告辞。 扬州城外。 宋遗憾望着眼前第一次见到的漫天的雄伟铁骑,心脏扑扑直跳,被惊骇到无以复加的他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先走吗?” 萧青河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不可以。” 面对对方如此阵仗,宋遗憾坚决要命不要脸道:“不可以的话,等下我再问第二遍,反正又不是来找我的。” “……” 萧青河回头盯着他,摸着下巴,琢磨道:“我说你小子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宋遗憾无辜道:“我这不是跟着萧大哥有样学样吗。” 萧青河无言以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等着喝你小子的喜酒。” 少年咧嘴一笑。 萧青河说完潇洒的转身朝向身前的三千铁骑,吹了吹发梢,看了一眼手上的故人剑,爽朗笑道:“传说当年世无双前辈曾经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自此神州大地家家儿郎皆负剑,户户女儿是英侠,剑道从此走上一枝独秀的盛世景况。人间之地虽多有奇说,但却绝不会凭空产生。 “世无双前辈仗剑横行的江湖时隔太久,我们多数人无缘得见。今日江湖,浩然城外正气长如虹,崆峒山中梨花落似刀,大佛山内镇菩萨金刚,万剑海上升铁掌神拳……好像唯独我们剑之一道,沉寂落拓许久,江湖已百年不见新的剑仙。” 萧青河朝着官道两侧前来送行的英雄好汉新人故友,羞愧无比道:“从盖世无双到名落孙山,若是令老前辈知道,剑道势微若此,我们又有何面目持剑?!” 场中剑者不由低下头,感伤缅怀羞愧皆有。 萧青河继续道:“传言当年崆峒梨二刀,一刀破定风城两千甲。出拳如拔山的董青山,一拳碎鹧鸪城两千四甲。浩然城儒家圣人更是一言便解掉杏花城两千六百多甲……魏巍风流,名垂千古。” “今日我萧青河,也有一剑。 “想请这天下诸位英雄看看。” 萧青河一字一顿道:“还入眼否?” “我有一剑……” 天地之间,霎时有剑鸣。 “名为无恙……” 一抹巨大的雪白剑光如大日升起于人间。 萧青河朗声笑道:“今日萧青河就一剑入它天上十二楼,试问天下山河已无恙,故人何时能归?” 场中众人尽皆哗然。 老剑神世无双黯然退出江湖百年之后,这座江湖终于又出现了一位新的大剑仙。 几位在场的剑道中人无不喜极而泣。 萧青河身形如松,衣衫如雪。 故人剑射入飞云,气滚龙蛇,霎时天上雷云作响,云海翻腾如浪,一场倾世剑雨倾盆而下。 宋遗憾抬头看着眼前注定毕生难忘的惊世骇俗的一幕,被震惊得无法说出话来。 萧青河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自己那一剑的仙人气象,眼中没有任何自得之色,独独满目悲凉,泪眼朦胧,痴痴低喃道: “君可见,曾有一剑,水中捞月,千金买娘子一笑。 君可见,曾有一剑,欲与天高,自诩人间第一流。 君可见,曾有一剑,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君可见,曾有一剑,身骑白马走三关,血染征衣回中原。 君可见,曾有一剑,冲天一怒为红颜,寂寞长安百年花雨。 君可见,曾有一剑,宁为人间惆怅客,不作天上忘忧人。 君可见,那一夜,那一夜也曾,梦见百万剑,鲤鱼过龙门。 君可见,那一日,那一日也曾,家家儿郎皆负剑,户户女儿作英侠。 君可见,君可见...... 君不见,君不见...... 千秋多少万岁名,不过寂寞青山一杯酒。 诸位,江湖路,负剑行,且尽兴。” 有好事者提起那一天,无不令在场听众心驰神往,赞叹一声此等场面百年不遇,遇之死而无憾。 传说那一天,号称神州仅在烈火龙骑之下的三千墨甲银骑,在那一剑之后,虽毫发无损,但无一佩完甲。 传说那一天,有无数愤懑已久的初学剑者和黯然神伤的老剑客,相拥而泣,热泪盈眶。 传说那一天,神州大侠萧青河一剑无恙,正式破入传说中的十二楼大剑仙之境,江湖百年之后终于又出现新的大剑仙,声名只在江湖四大宗师之下。 传说那一天,墨甲银骑众人心悦诚服,下马让出一条大道,齐声恭送萧青河入城。 传说那一天,天下第一公子顾知章在城头以通灵手法画出了萧大侠与那妖女相遇的场景并将之公之于众,故人剑最终还是洞穿了那十恶不赦的妖女的身体,鲜血染红满纸桃花,世人多半以此为这场千里赴约盖棺定论 传说那一天,基本凋零殆尽的剑道中唯一还有点底蕴威势令人忌惮的那座天下剑林终于打开沉寂已久的山门,里头走出了一个腰系菜刀的白衣少年,出门之后,少年说了一声,“好汹涌的江湖啊!”,这位新的一人一剑一宗门,开始下山行走江湖。 关于那一天的传说还有很多,但这已经跟萧青河没什么关系了,因为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仿佛人间蒸发了般,但他行侠仗义惩恶锄奸的故事依然在神州的大街小巷里流传着,经久不衰。 宋遗憾和他一起走到扬州城下的时候,抬头看见了站在城头上正在啃着热乎乎包子的顾知章。 宋遗憾开口道:“铁牛哥,他……” 本欲留给众人一个潇洒利落背影的萧青河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爆粗道:“铁你妹啊!” 宋遗憾当作没听到,“铁牛哥,他不会是又来拦你,不让你入城吧?” 萧青河瞟了一眼头上一跃而下朝两人走来的顾知章没好气道:“你们读书人不会那么不要脸吧?” 顾知章知道他误以为自己出尔反尔,咽了咽口中的包子,急忙解释道:“萧兄别误会,我来这都是为了帮你。” 萧青河嗤笑道:“帮我?你会那么好心帮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都四岁了。” 宋遗憾满脸黑线。 顾知章哭笑不得道:“萧兄请看。” 见他手上拿着的赫然是儒门的至宝江山图,知道了他意图的萧青河警惕道:“你会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又准备挖坑给我跳?” 顾知章道:“萧兄这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青河满脸嫌弃道:“你们读书人都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你们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 顾知章笑眯眯悄声道:“萧兄从南门进去便是真的扬州城。其他三门都是假的。” 宋遗憾疑惑道:“什么真门假门……” 萧青河丝毫不拖泥带水招呼少年道:“跟我走就对了。” 宋遗憾在临走前觉得有必要跟这位风采出尘的年轻读书人打声招呼,于是他笑道:“在下宋遗憾,说实话,像顾公子这么帅的,我只在镜子中见过。” 顾知章立马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道:“还是略逊宋公子一筹。” “险胜险胜……” “略逊略逊……” …… …… 萧青河哀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脸是真的不要了!!! 第18章 空城计 宋遗憾抬头看着头上的“北门”二字,万分无语道:“铁牛哥,不是说好的走南门么?怎么来北门?” 萧青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是刚出门不知道这江湖险恶啊,他让我们走南门我们就走南门?知不知道反其道而行之这个道理?跟我走就对了。” 少年敷衍般哦了一声。 两人入城中后,见街道上一个人影没有,两侧酒楼饭馆花店布街也是出奇的安静,宋遗憾不由有些后怕,双手死死抓住萧青河的衣角左顾右看,舌头有些打颤问道:“铁……牛哥,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扬州城难不成是座鬼城……” 听到故人剑出鞘少许的声音,少年识趣改口道:“萧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萧青河翻了个白眼,调侃道:“我说你小子平常不是挺勇的么?怎么?这就怂了?” 宋遗憾死不承认硬着头皮道:“我……我怂什么?就算它是座鬼城,我……我就想知道,它……它里面的女鬼长什么样……” 萧青河拨开他紧握自己衣角的手,揶揄道:“哟,这么快就饥不择食了?” 少年无言以对。 宋遗憾越往里走,心里越是瘆得慌,就算摆在自己眼前的就是那座书里书外都名动天下的江南名城,少年也再无闲暇心思去慢慢欣赏。 “萧大哥,要不……我就不进去了?” 萧青河嘴角扯笑道:“我记得某人说过初出江湖很想见识一下江南扬州城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个人是你吧。” 宋遗憾坚决不要脸,“萧大哥可能年纪大了,记忆有些模糊了……那个人真……不是我。” 见少年一脸笃定的样子,萧青河淡定说了一句,“我这一身无处安放的剑意啊,好怕伤及无辜……” 听到这,宋遗憾立马乖顺咧嘴一笑,“萧大哥,还是把秃驴交给我牵吧,不然等下见到卢姑娘,多影响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光辉伟大形象啊!” 萧青河一想也是,这么久没见,第一次的印象分很重要,这秃驴确实是丑了点,想通后他索性就把缰绳交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缰绳后,忽然想起千华山下临走前小女孩交给自己的花环,于是他对着那个正自整理着衣襟对着剑锋当镜面弄发型的某人道:“对了,萧大哥,这是那个小女孩托我说送给你的,刚好,你等下就要见到卢姑娘了,这么久没见,总不能空手套白……额,空手去见人家吧,你拿着送给卢姑娘吧。” 萧青河撇眼一看,见是一个做工精细的漂亮小花环,心中想着卢姑娘戴上它后肯定绝美的样子,喜笑颜开接过道:“说得也对。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宋遗憾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对萧大哥的良心天地可鉴。” “滚蛋。” 萧青河负好佩剑,把花环藏在身后,吹着口哨,大摇大摆走在空无一人的千年古城街道上。 宋遗憾牵着秃驴慢悠悠走在身后静静欣赏着这座有着深远历史烟雨痕迹的江南名城,心中感慨颇多。 年少时读诗,写景诗中读的最多的便是江南,可以说江南二字占据了写景诗中的半壁江山。 说到江南二字,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大多都是那些绝美的事物。 不然怎会有诗人曾感叹,“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如此,生在江南,老在江南,想来颇是一桩值得欣喜的美事。 两人走了不久,便来到了一座桥下。 自然便是举世闻名的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为单孔拱桥,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 书上说,二十四桥桥长二十四米,栏柱二十四根,台级二十四层,似乎处处都与二十四对应。 宋遗憾抬头便可见洁白栏板上彩云追月的浮雕,桥与水衔接处巧云状湖石堆叠。 桥下是碧波荡漾,船影如云。 桥边是弱柳扶风,柔情画意。 使人不由遐想,若在月明之夜登临,花灯如昼,游人如织,画舫舞女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之下的二十四桥上该是人间怎样的一座天堂。 只是对于如今的萧青河而言,二十四桥明月夜再如何的富丽堂皇人间绝顶,却也比不上此刻正茕茕孑立于桥上的那道倩影。 人间有江南,我亦有江南。 人间之江南,不及我之江南。 人间之江南有花期,我之江南永开不败。 这场万众瞩目的江南之约、这场无异于千里赴死的江南之约、这场冒了天下之大不韪的江南之约,终于在此刻,萧青河看到那道风华绝代的背影之后,画上了句点。 萧青河咧嘴一笑,来到就是赚到。 千里迢迢的风霜雨雪和马不停蹄,那些千辛万苦千难万阻在此刻看来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毕竟他的大菜已在眼前。 卢忘诗正站在那座名动天下的二十四桥上。 萧青河屏气凝神,缓缓沿阶拾级而上。 这座二十四桥,他年轻时走过无数遍,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般,令他走得如履薄冰。 宋遗憾牵着秃驴站在桥边的街道上,看着平时吹牛不打草稿走路不看脚下的萧青河走向自己喜欢的女子时那蹑手蹑脚胆小如鼠的样子,简直笑不打一处来。 但他很识趣的没有笑出声来,他怕那人真的恼羞成怒给自己来那么凌空一剑,到时冤屈找谁说去。 年轻人还是惜命一点的好。 这是他自己的准则。 当然这是他在看遍天下之前,给自己的准则。 至于在看遍天下之后,他想,若是真的能看遍天下山河,死又何妨? 当然,如果能在看遍天下山河之后,再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那女子又恰好喜欢自己,那死一万次都太少。 特地今天穿了一身青衣的绝色女子,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慢慢转头看向了正在小心翼翼拾阶而上的萧青河。 两身青衣对视一眼。 萧青河呆住了,像是看见了已经屹立于人间千万年的那座江南在自己眼前盛开。 另一旁,宋遗憾也呆住了。 这个女人他见过。 也就是一路上萧大哥都跟自己滔滔不绝的讲着的那位卢姑娘,原来他早已见过。 她便是导致自己只能提前下山不能继续混吃等死的罪魁祸首。 那天在家乡青铜村后山上威胁自己陪她看了一场落日,更是在最后打了自己屁股一巴掌的那个女人。 只是当日她腰上的那把刀却是已经不见了。 原来,她便是萧青河三千里誓死赴约都要来见的女人。 她说过,这个世界上很多男人都想找她睡觉。 一个女人能意识到自己的优势,这个女人就不太可能太简单。 宋遗憾想提醒萧青河注意这个女人,只可惜来不及了。 总不能扯着嗓子大喊,大侠,我劝你小心这个漂亮的女人! 实在太丢人。 而且,大多数男人都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可没见过他们就会因此不去靠近漂亮的女人,反而趋之若鹜。 这不,眼前那个整天嘟囔着自己的卢姑娘如何如何美若天仙的大侠不就是那大多数男人中的一员。 卢忘诗或许也已经瞧见了站在街道上正一脸匪夷所思看着自己的少年正是当初在小村落里“自愿”陪着自己看了一场落日的那个少年。 只是她不动声色,当做没看见少年。 她弯着头看向走来的萧青河,看着这个走了不知多少座山水抵抗了多少人流来见自己的男人,笑得眉眼弯弯。 “萧可爱,来得这么慢啊……” 萧青河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路……路上……堵人……” 宋遗憾也不管她先前作何表现,只是看着这个观感颇为不错口语有些缺德的萧大哥,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嘀咕道:“铁牛哥……你也有今天啊……” 卢忘诗瘪了瘪嘴,张开手作势要打道:“堵人你就不懂…… “咦,大剑仙了……” 萧青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刚上的……” 卢忘诗啧啧称奇道:“厉害了啊,萧可爱。看来以后打不得你了。” 萧青河连连辩解道:“怎么会,还是……可……可以的……” 女子气呼呼道:“我又不是随便打人的人……” 萧青河点头:“对……” 卢忘诗脸上闪过得意的神色道:“怎么样?陆地大剑仙的感觉。” 萧青河抬起头,好像鼓足了千般勇气,看向心心念念的女子,低声道:“不比今天看见卢姑娘开心。” 说实话,大剑仙感觉受到了侮辱。 卢忘诗一把搂过他的脑袋,轻笑道:“油嘴滑舌的,是不是都是跟那姓钟的学的?听说,他有两个貌美如花身材很哇塞的侍女,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是对姐妹花,是个男人都会动心,怎么?你不动心?” 感受到自己脑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萧青河连忙红着脸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我跟钟兄只是单纯的把酒言欢,根本不管也不知道他那两个侍女长什么样子?” 卢忘诗眉毛微眺犹不信道:“真不知道?听说她们两个对你那可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啊……” 萧青河哭丧着脸道:“我真不知道。” 卢忘诗嘴角微微翘起,口中却是哼哼道:“果然不是个男人呢!” 萧青河知道她又在暗中责怪自己没有种,不敢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喜欢她,心中是又焦急又自责。 “卢姑娘,我……” “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帮我看一下浮漂。我眯一会,等你太久了,困死我了。” 卢忘诗摆摆手,竟然真的靠在一根梁柱上,闭上了眼睛。 萧青河身后的手因为紧紧攥着那个花环,此刻早就都已经是汗水。 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送她,他只能傻傻笑着,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 算起来,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但这一刻又感觉两人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微风吹过,闭着眼睛的女子睫毛微颤。 萧青河似乎听到,整座江南的花都在此刻开了。 他扭头挤眉弄眼看向远处街道上站着的少年,好像在炫耀说,看吧,这就是我的江南,天底下最好看的风景。 人间的江南,哪有喜欢的女子好看。 她一笑,就是他的江南。 “哼,小人得志……” 这是少年对他的评价。 宋遗憾看着他一副傻憨憨模样,不敢想象之前那个伶牙俐齿的不要脸的中年人就是眼前的人。 第19章 一个剑客的剑一定要有其故乡的风骨 很久以后,卢忘诗醒了。 “浮漂动了吗?” “没有。” 卢忘诗大为可惜道:“哎,今晚本来打算喝鱼汤的。” 萧青河尝试道:“要不买一条?” 女子恍然大悟,后知后觉摸了摸口袋后,又可怜兮兮道:“可我没有钱。” 萧青河这时候承担起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豪迈男子气概道:“我买。” “真的?那我可没钱还你。” 萧青河理所应当道:“不用还。” 女子噗呲一笑:“大侠,我劝你善良。你这样总让我感觉你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萧青河满面通红:“我……” 女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应该吃人手短的好,于是她给他写了张欠条,递给他道:“给你写张欠条,下次见面,还你。” 从打算来赴约的时候,萧青河就已经想好,这一次不再做那众人口中的萧大侠,而是做他萧青河自己,于是他开口郑重说道:“卢姑娘,没有下次了。” 女子一瞬间眼含热泪,沙哑开口问道:“真的?” 萧青河认真点头。 这位杀人不眨眼艳名满天下的妖女不争气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后,故人剑突兀出鞘,被女子轻松握住,对准了剑的原来主人。 怪不得人家说行走江湖三大忌,女人秃头乞丐。 女人本来就排在大忌的首位,何况是漂亮的女人,更是万万不能随意招惹。 翻脸那是比老秀才翻书还快! “怎么,你不怕,我真的如他们所说,杀了你?” 萧青河苦涩道:“怕……只是我更怕以后见不到你。” “呵,男人,油嘴滑舌。” 萧青河本想极力辩解,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我”字。 半晌,女子黯然道:“我知道父亲不是你杀的……” 萧青河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女子被她突然的拽文弄得又是噗嗤一笑,笑颜如花。 “哟,萧可爱,这么久没见,看来没少读书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 “哦。” 女子把剑抵近他的脖子,她有恃无恐问道:“萧青河,刚才你说的那句话,你敢不敢对外头那两座天下再说一遍?” 卢忘诗哪里不知道,他们眼前身处的这座扬州城是假的。 真正的扬州城在外面。 眼前三人所处的扬州不过是那位天下第一公子手中江山图里的一座纸上城池,空中楼阁而已。 宋遗憾在远处看得那剑尖只离得萧青河的脖子处两三厘米远,不由得觉得脑袋生疼。 这女人真是干啥事,都好讲道理啊! 萧青河哪里不知道她想要他说的是什么,只是这时候不免又装起糊涂道:“卢姑娘想让我说什么?” 女子用左手挠了挠握剑的右手手指头,“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你糊弄过去。” 萧青河看着她的脸,没来由道:“卢姑娘,你真好看,比我上次见你好看多了……” 见女子忍着笑意翻了个白眼。 他急忙道:“真的,你别不信。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卢姑娘还好看的姑娘。” 女子淡淡道:“哦。没用。今天你要是说不出来,我就把你给阉了。” 说完,女子还有意瞟向了某个地方。 胆大的女子真是要人命! 萧青河只剩下苦笑。 心里对着外头那两座天下,大声道,狗日的,看见没,这就是老子喜欢的姑娘。 不知等了多久,下一刻,本来还盛气凌人的女子突然就泪流满面道:“让你说一次喜欢我就那么难么?喜欢一个妖女是不是让你这个大侠觉得难以启齿?是我丢了你这个大侠的脸,是我害你在天下人面前丢脸了……” 卢忘诗没好气甩下手中的故人剑,蹲下身,掩头痛哭。 无论怎样,一个男人让女人哭,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当然直到后来宋遗憾跟着那位老不正经满嘴骚话的老剑神走了一趟江湖之后,才知道,原来,某些时候,特别是晚上的时候,一个男人能够让女人哭,也是一件特别光彩特别叼的事。 远处的宋遗憾一脸茫然,不知道两人闹的哪一出。 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萧青河鼓起勇气把那个小花环递给她后,卢忘诗才不情不愿擦干眼泪,站起身,不咸不淡说了一声,“算了,罚你等下买鱼去。” 萧青河也是一脸茫然,只能说了声“好”,就跟跟屁虫似的跟在了她身后。 看着她戴上花环的背影,萧青河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交代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走下桥的一半,女子停了下来,气呼呼道:“别高兴的太早。以后晚饭你来做。” “好。” “碗你洗。” “好。” “地你扫。” “好。” “钱,你赚……” “好。” 女子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啊……” 萧青河看着她的眼睛,柔情似水道:“因为……就是好啊。” 女子奇怪的看着这个她不知道为什么也很奇怪就喜欢上的男子,问道:“我怎么有点怀疑,你是因为我妖女的身份,才喜欢上我的。 “拯救苍生,以身饲虎?” 萧青河老实道:“胡说,我从来没有觉得卢姑娘是母老虎。” 卢忘诗:“……” 他可是见过她实实在在滥杀无辜的。 每次执行任务她也是宁肯错杀,不会不杀。 说实话,就她手上的那些个人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对于正道中人来说,自己这个妖女的身份不可能洗得白。 就算有这个天下第一大的大侠在自己身边日夜站着帮忙洗涮,也不可能洗净她沾满鲜血的双手。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那些与自己有仇恨的人家可都日夜期盼着自己曝尸街头蚁鸦分食。 可不会管秃驴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一套。 在他们眼里正就是正,恶就是恶,正不可能是恶,恶也不可是正,黑白泾渭分明。 所以卢忘诗是一直深知自己本来就是属于黑暗中的人的,很多年以来,习惯之后,她也乐于深居这黑暗之中。 直到很多年前,她认识了他。 那个在万剑海论剑会上以“我本无剑论”和一手沧海霖月剑法夺得那届剑道魁首的少年出现,告诉她,“一个人懂得欣赏好天气是仁爱的开端之后”,她才惊觉,原来她也有可能触得到那一丝先前看似一辈子也触不可及的阳光。 还记得刚开始认识时,他与那位现在也是极负盛名的梦瑶仙子追了自己大半个江湖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好,我叫萧青河,潇洒的萧。可以握一下手吗?” 当时她愤恨回了一句,“我握过刀,没握过手。” 双方一言不合,继续开打。 现在想想,恍如昨日。 如今再看着眼前憨厚的男人,女子没好气,拂袖离去,“晚上睡地板。” “好。” 女子回头嫣然一笑,“真睡啊?” “好。” 女子气鼓鼓,大步离去。 “好你妹!” 萧青河挠了挠头,突然有些后悔这几个好字脱口而出得太快。 这可如何是好! 走过宋遗憾身前的时候,本来满身风霜的萧青河已换了一副面孔,满面春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终于拿出了作为前辈的风范说道:“臭小子,好好练你的拳读你的书,等哪一天啊,真的练了那百万拳了读了那万卷书了,持剑时可要记住,无论将来遇到了什么事,一个剑客的剑一定要有其故乡的风骨,不能辱没了手中的剑和身后的人,知道吗? “当然了,若是有幸将来成为那个天下第一的大剑仙,可一定要记得跟人说起,你年少时曾与神州大侠萧青河同行的故事,知道了没?” 宋遗憾哭笑不得,只能点头道:“一定。” “知道你小子肯定瞧不上我的剑法,我也就不献丑了……” 宋遗憾小声反驳,“我没有。” 谁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瞧不上一位大剑仙的剑法! 萧青河哈哈笑道:“其实我懂的,你馋我那一剑已经很久了,当时我可瞧见你小子那眼睛都看直了,指定没见过这么帅的场面。” 宋遗憾还是小声反驳道:“我没有。” 宋遗憾才不信他当时还有空看自己的表情,虽然他说的是实话。 萧青河拿起自己的老伙计,仔细看了一眼,才轻轻叹道:“本来还打算带着你,败尽天下英雄的。谁知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女子刚好转过拐角的背影,确信她听不到后,才继续道:“谁知道出门时还好好的,遇到了个母老虎,上了贼船,完了,才发现,回不去了,带不了你作威作福了……” 宋遗憾好心提醒道:“萧大哥,卢姐姐刚才有回头看你。” 萧青河一个激灵,颤声道:“你小子别骗我……会死人的……” 宋遗憾看向拐角处,示意道:“不信,你看。” 萧青河立马转头一看,拐角处赫然探过一张倾城绝世的女子脸庞。 不是那个母老虎又是谁! 拐角处,卢忘诗探过一个脑袋,正在似笑非笑的望着萧青河,一脸杀气。 萧青河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第20章 江湖就此别过 等他一顿锤足顿胸的操作之后,宋遗憾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一下,于是他开口道:“我之前见过卢姐姐一次……” 萧青河丝毫不奇怪道:“哦,然后呢?” 宋遗憾道:“她去庙里,跟我师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宋遗憾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她说,当年风止崖下的洛姑娘已经入秋了。” 萧青河一整个文盲,更不知道这玄乎乎的文字是啥意思,懵逼道:“什么意思?” 宋遗憾摇摇头,“不知道。师父听完这句话之后就把我赶下山了。” 萧青河重复嘀咕了几声“风止崖”、“洛姑娘”之后,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你懂了?” “我懂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 萧青河百分之百确信道:“他这是着急回去看他老相好了。” 宋遗憾茫然道:“我师娘姓洛?师父明明跟我说过我有四个师娘的,也不知道洛师娘排第几。” 萧青河又看了一眼拐角处,发现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后,脸上精彩万分,竖起大拇指拍案叫绝道:“汝师之生活,吾辈之梦想。” “萧大哥文采真棒。” “客气了客气了,有感而发而已。” 宋遗憾还是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萧大哥就不奇怪,为什么卢姑娘认识我师父?” “不奇怪。她认识谁,又不影响我喜欢她。” 宋遗憾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萧大哥不愧是我辈风流人物。” 萧青河难得娇羞道:“瞎说什么呢。” 宋遗憾想了想,问道:“萧大哥可知道,风止崖是在哪个地方?” 萧青河拍了拍大腿,暗叹这小子终于问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了,于是他开始吹嘘道:“春秋十九甲,沿用至今。墨北五州有二甲,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陆上霸主墨云骑,二便是那天下风来的风居之所风止崖。” 萧青河看了一眼丰神如玉的少年,不怀好意嘿嘿道:“不过如今,听人说,墨北五州又新增了一甲,叫艳甲。年轻人要是不想努力了,可以去试试。凭你小子的姿色,想要入主那座金屋藏娇的铜雀台,还是没有问题的。”末了,他还补了一句,“当然,我也可以。” 宋遗憾可没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愕然道:“艳甲?那又是什么?” 萧青河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艳甲就是咱们神州那位唯一的异性王燕王,也是庙堂上唯一一位胆敢与那鸟人争锋相对的枭雄人物。听说她那座铜雀台内豢养了不知其数的面首,个个国色天香身娇百媚,比之那位皇帝陛下的后宫佳丽三千都不遑多让。” 萧青河抱起自己的故人剑搭在肩侧怀中,哀叹一声,很是可惜道:“我若是再年轻几岁,也不会选择遭这份罪来练剑,直接去铜雀台上靠脸吃饭就行了,可惜了。” 说完,他看见少年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己的脸,不由得把脸一横:“我说宋老弟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对男人可没什么兴趣,注定要伤透你的心的。” 宋遗憾咧嘴一笑道:“我只是在想,春秋十九甲,该留一个脸甲的位置给你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瞒宋老弟,就萧大哥年轻时候的颜值,拿个脸甲真的是绰绰有余,人家都以进入十九甲为荣,十九甲却是以我进入为荣。不是跟你吹牛啊,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对我是天涯念念不忘苦苦相思,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宋遗憾觉得有必要出口打断一下他的装逼,免得他没完没了,于是开口道:“萧大哥,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 宋遗憾实诚道:“我说的脸甲,说的是脸皮的厚度天下第一,不是美貌。” “你小子这么会说话,怎么不少说点。” 接着萧青河看了看自己的老伙计,一脸云淡风轻道:“所以你小子的意思是我脸皮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猜,我这把剑多久没有饮血了?” 宋遗憾认真思考后,回道:“刚才多有冒犯,望萧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青河呵呵道:“哼哼,晚了……我争取给你留个全尸吧。” 话刚出口,萧青河突然感觉到耳边传来剧烈的疼痛,转头一看,竟是母老虎去而复返,左手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右耳。 卢忘诗仙女生气道:“又在这装逼,去晚了买不到我爱吃的河鱼,你就等着跪榴莲吧!” 说着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哎哟……疼疼疼……饶命……马上去……马上去……” 眼看着萧青河一边挣扎叫喊一边转头朝自己挤眉弄眼表示江湖就此别过,宋遗憾忽然觉得很难过,因为这短暂的相遇,匆忙的分开,于是宋遗憾大声着朝他喊道:“萧大哥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你把梦瑶前辈照顾好。” 萧青河听到这小子临别前也要坑自己一把,不由暗叹,遇人不淑。可还没等他暗叹完,只觉得手掌的主人再次加大了指间的力度,疼得他是差点飙出眼泪来。 “你小子……卢姑娘……你听我解释……” “我听你妹,去地府跟阎王爷解释去吧,呸,渣男……” 接着是骤然的拔剑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声。 而始作俑者的少年则是倔强的转过头,一手牵着秃驴,一手挥手告别。 今天的天气不错,少年却有些伤心。 师父,原来江湖真的如书上所说,充满了离别啊…… ————————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清扬州扶风城外,一人一驴,走了不知多少路程后,瞧见路边一家旌旗酒肆,少年摸了摸口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酒肆内早已没什么人影,喧嚣自然也焉了,掌柜莫怀山正在打着算盘算着今天的收入。 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想着这么晚竟然还有客人,他不由抬头一看。 眼前是一名衣衫朴素身穿蓑衣斗笠的白衣少年和一头瘦弱且快要秃顶的老毛驴。 一人一驴,风尘仆仆,好像脚底下踩了千山万水而来。 莫怀山看了一眼少年身后落满雨水的木剑,略微诧异过后,不动声色,低头继续打着算盘。 少年低了低头,有些腼腆的问道:“掌柜的,有梅子酒吗?。” 莫怀山看着拘谨的少年,笑道:“有的。” 少年自然是宋遗憾,听到莫怀山的话,嘿嘿一笑,没有回话,自顾自抚着秃驴,轻声道:“亏待你好几天了,现在好了,有酒喝了。” 莫怀山笑问道:“小兄弟来一壶什么酒?” 宋遗憾见他虽粗布麻衣,脸上也长满了络腮胡,但双眼如电,神采奕奕,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范,料想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有些做贼心虚道:“能只要半碗?”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过只要半碗酒的道理,莫怀山听了少年的话,倒是有些愣住了。 见他愣住,宋遗憾有些尴尬道:“若是不能,那......” “便算了”三字还藏在齿间未来得及发出,莫怀山便爽快道:“当然可以,小兄弟稍等。” 宋遗憾喜出望外,从怀中抽出一块干抹布,擦了擦自己的脸,寻近处一位置坐了下来。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往里头的位置坐,毕竟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淋湿,再往里面的位置坐,怕是会弄脏掌柜的桌椅。 寒山酒肆内堂,莫怀山扶起酒坛故意倒酒超过半碗,却又不敢倒满,怕是自己好心倒变成拘谨少年眼中的施舍。 “小兄弟,酒来了。” 宋遗憾道了声谢谢后,接过那半碗梅子酒,浅浅喝了一口,道了声“好酒”后,没有继续再喝。 莫怀山寻思着莫不是他的“好酒”只是客气话,不然怎么喝了一口便停下了,刚想张口询问,只见宋遗憾把那半碗梅子酒倒了一小口在弯曲的掌心间,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那头秃驴的嘴边,开心道:“这是你的。 “有咱后山那片梅子林的味道。” 秃驴像听懂他的话般,一点也不矫情的就把嘴巴凑到他的掌间“豪饮”起来。 一人一驴,你一口我一口,在这大雨漫天的夜晚,把那半碗梅子酒和一点情义,喝得一滴不剩。 宋遗憾喝完也不敢看莫怀山,低着脸递过酒碗,便开始摸索钱袋。 接过一枚细小泛旧的铜钱,莫怀山怔怔的望着那快消失在大雨中的一人一驴,好像望着一对多年的老友知己。 “哎,小兄弟。”莫怀山叫道。 宋遗憾看了看周围,转身:“什么?” “走啦?” “走了。”宋遗憾笑笑。 “去哪里?” “四处看看。” “然后呢?” 然后?宋遗憾想了想,才道:“去北方找我师傅。” “能不能先留下来陪我喝酒?”莫怀山道。 “什么?”宋遗憾听不懂。 “一个人喝没意思。”莫怀山举起手中的酒坛补充道。 “我可没酒钱。”宋遗憾摸了摸钱袋,尴尬笑道。 “你请我?”宋遗憾笑了笑,转身招招手继续往前走。 “哎。”莫怀山叫道。 “又怎么了?”宋遗憾转身。 “我请你!”莫怀山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 “能不能顺便请一下我的驴兄?” 宋遗憾感觉好像自己有一丢丢的不要脸。 好在酒肆老板爽快回道:“自然可以。” 肆外大雨漫天,一坛梅子酒再加上莫怀山自己切的三斤熟牛肉和一小碟盐焗花生,两人在肆内却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掌柜的如何称呼?” “莫怀山。” 第21章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叫我一声莫大哥就好了。” 莫怀山夹了一块半熟的牛肉大快朵颐。 宋遗憾也爽朗介绍自己道:“宋遗憾,感谢莫大哥的盛情款待。” 莫怀山笑道:“相逢是缘,区区酒水,何足挂齿。” 宋遗憾也不扭捏,喝了一口新解封的梅子酒,赞道:“莫大哥的酒酿的不错……” 莫怀山摆摆手道:“那是你没尝过你嫂子酿的梅子酒,那才是堪称一绝。” 这才刚认识,就把嫂子提出来了,宋遗憾心想,这大哥能处,真不见外啊! 宋遗憾又喝了一口,才啧啧道:“这味道总能让我想起我家乡后山的梅林,每年的这个时候,梅子差不多成熟了,我都会带着秃驴到梅林去采摘,有时也还会有几个小伙伴一起,那儿的梅子长得是真的好,除了用来解馋和酿酒外,经常还可以外销到其他村…… “只是有些可惜,往后很多年我可能都没法到那儿去了。”宋遗憾内心不由生起些许失落。 莫怀山主动提起酒碗跟少年碰了一下,啧啧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总会再有时间回去的。” 宋遗憾道声感谢,瞧着眼前中年男人落拓不羁的模样和肆意潇洒的举止,笑道:“莫大哥做这行多久了?” 莫怀山哈哈笑道:“怎么?是不是莫大哥这一身出类拔萃的气质出卖了自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个酒肆掌柜能够拥有的风流气度。” 宋遗憾哭笑不得,一瞬间想起了那位惊才绝艳的“脸甲”。 好在莫怀山不像是某些人吹嘘个不停,而是自顾自喝了一口,恢复正经道:“好些年前,在老家那边和你嫂子种了几片果林,后来加上我本身也贪杯,便索性在这边开个酒肆,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就当满足下自己的酒瘾。” “虽没见过,但我感觉嫂子一定是个温婉贤惠的好女人,莫大哥好福气。” 莫怀山笑道:“你嫂子是个好女人不假,就是太管我了。她要是现在在这里,哪有我俩在这把酒言欢的风光。倒不是说她不好客,而是她不想我喝太多酒,因为我这个人喝高了啊喜欢爬树......” 说起自己的糗事,莫怀山也不好意思大笑了起来。 宋遗憾头一次听说有人喝高了喜欢爬树的,不由得跟他一起大笑了起来。 两人又碰了一次酒,莫怀山开口道:“对了!我见你身后背着一柄木剑,莫不是也是名剑客?唉!可惜现在江湖上的年轻剑客是越来越少了。” 莫怀山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肉眼可见的落寞。 宋遗憾也不藏着掖着:“我这木剑是离开村子时一个朋友送的,只是背着显威风而已。至于剑客什么的,就我这个稀巴烂的剑术,委实不敢当。” 莫怀山道了声原来如此,喝了一口看向宋遗憾,意犹未尽砸吧几声,兴致高涨道:“早年时候的江湖,剑道还不算落魄,莫大哥也学人佩剑,在江湖上浪迹过不少日子,后来在剑道大河之上也算小有名气,本来也打算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莫怀山接着嘿嘿笑道:“这不是后来遇到你嫂子,便把这事给耽搁了。一晃啊就过去好几十年喽。” “怪不得我第一眼看见莫大哥总觉得跟一般的酒肆掌柜不一样,原来莫大哥还有这等经历。”宋遗憾当即碰了他一口。 好久没跟人提起这段少年风流,再次提起莫怀山一时感慨万千:“当年清扬同辈中有个叫丁砚的,号称什么清扬神枪,说是打遍同辈无敌手,我当时刚在大荒天山以一招之差落败于故人剑之手,正在气头上,所以我回到清扬后立即连夜把那小子叫了出来,只用了四十招便把那所谓的什么清扬神枪打得跪地求饶,要不是后来你嫂子求情,我指定会把他那杆神枪变成废铁……” 宋遗憾自从跟了萧青河一路之后,马屁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当即跟上道:“日后宋遗憾若是能有莫大哥一半的风流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莫怀山又饮一口:“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嫂子,不瞒兄弟笑话,见她之前,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他日我剑法大成之日一定再找他萧青河一决高下,势必将故人剑压在我大河剑之下。那时的女人于我来说,不过是阻挡我剑道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而已,所以不管族里长辈给我介绍了多少门当户对的女子,我都全然闭门不见。可那次意外,见了你嫂子之后,我的想法立刻变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要跟眼前这个女人生一大堆娃子,让他萧青河自己玩铁去吧!哈哈哈哈……” 想不到莫大哥竟然曾经败于铁牛哥的剑下,看来,那位“脸甲”除了脸皮厚点,也并非一无是处嘛! 宋遗憾疑惑问道:“莫大哥跟嫂子的缘分可真是……天作之合。不过嫂子怎么会替那丁砚求情呢?两人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莫怀山碰了一下宋遗憾的酒碗,笑道:“你个臭小子想什么呢!他们两个是兄妹。” “……” 敢情莫大哥先前揍的是自己的小舅子啊,这缘分!!! 宋遗憾哭笑不得再饮了一口酒。 两人又闲聊数句,对饮几口,莫怀山突然道:“对了,你说你刚从扬州那边过来,那你一定知道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萧青河与妖女卢忘诗的江南之约一事吧?” 宋遗憾听他突然问起此事,坦然道:“知道。在扬州城外我还有幸见识了铁牛……不对……咳咳……见识了萧大侠“一剑无恙”的风采,那场面是……真帅!” 说完“一剑无恙破入大剑仙境界”的名场面,接着宋遗憾便向他诉述了自己与萧青河一路结伴南下的事情。 虽然师父说过,行走江湖,切记交浅言深,可宋遗憾觉得,不管怎样,总该对得起这坛梅子酒才对。 听完少年的讲述,知道两人原来在自己之前就已经结识的莫怀山没好气道:“不是当年我败给他我就故意说他坏话,萧青河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有点婆婆妈妈扭扭捏捏,他明明是喜欢人家姑娘,却只知道一个劲的憋在心里,说什么天下大义不容有失。就算人家姑娘真是妖女又怎么了?老祖宗立下的规矩中有哪一条是大侠不准喜欢妖女了?就算真的有那条规矩,你就破了那规矩又如何?难不成老祖宗还真破土而出找你算账?” 宋遗憾:“……说的对。萧大哥是太迂腐了些。” 宋遗憾心想暗地里偷骂一下“脸甲”,他应该不知道吧? 此刻正带着卢忘诗前往河山书院偷偷拜访自己大哥的萧青河在爬往书院大门的阶梯上没来由打了一个喷嚏。 他在心里一阵腹诽:“又是哪位小女子在惦记着我?” 抬眼一看,卢姑娘已经满头大汗,秀发间沾满了汗水。 他壮着胆子,嗓音发抖道:“卢姑娘,要不……我……我背你吧……” 卢忘诗也不说话,只是两只手往前伸了伸,示意他来背。 只见萧青河无奈道:“那卢姑娘活动活动筋骨,我先上去了。” 卢忘诗:“……” 天下喜欢自己的男人那么多,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榆木疙瘩。 苍天啊,大地啊,这可不是我卢忘诗理想中的甜甜的恋爱…… 另一边说完犹不解恨的莫怀山继续埋汰道:“喜欢一个人女子若是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说对不对?” 莫怀山看着宋遗憾。 “对。莫大哥所言极是。”宋遗憾愉快应承道。 “而且正邪之分本就模糊,人言更是可畏,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谁懂?” 宋遗憾点头。 “所以啊!人生在世,遇到喜欢的人,甭管对方是谁是何身份,喜欢了就只管使尽浑身解数跟她在一起,才算不枉此生,你说对不对?” 宋遗憾点头。 莫怀山好像对宋遗憾的点头很是满意,不由得又自己多饮了几口。 饮完,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宋遗憾开始还有心思去听,因为饮酒的关系,后面越发听得是头昏脑涨。 只记得最后他说了句,“将来啊,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子,可一定要想方设法,骗她上床才可以啊……人这一辈子,要是不能跟喜欢的人睡一觉,那真是猪狗不如啊!” 一路风雨疲倦,宋遗憾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遗憾又醒了过来,大雨已经渐渐停了,只剩四周雨滴从高处落地的声音,滴滴答答…… 肆内平地上的篝火虽小了,但还算有余温。 莫怀山一个人拿着酒碗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也知道老萧的苦,有时候啊,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哎,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谢谢他。 ” 宋遗憾扶着酒坛静静地等他说话完后,想给他倒酒。 莫怀山惨然一笑:“谢谢他对着整个江湖说了那句我想说很久却一直没说的话,剑道无恙,故人当归。” 他一饮而尽,多少感动感激缅怀追忆皆在酒里。 宋遗憾知道,这些人终归不忍心看着自己热爱且付诸一辈子的剑道慢慢凋零直至无人问津。 莫怀山停了一下,突然又道:“我知道半月前他隐匿行踪去了一次万剑海。” 萧青河竟比他还快了一步去万剑海,想起来真是让莫怀山恨得咬牙切齿,武道进境自己本来就一直落后于他,上次扬州城门前萧青河无恙一剑解甲三千正式破入十二楼大剑仙之境后,更是早已将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 “萧大哥隐匿行踪去了万剑海?”宋遗憾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不解问道:“他为何要隐匿行踪去万剑海?他去万剑海干嘛?” 莫怀山笑笑:“可能经过那场举世瞩目的千里赴约之后,他已经心灰意冷,打算退出江湖淡出大家的视野了。” 宋遗憾轻叹一声:“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22章 曾有江湖,万剑断沧澜 夜已很深了,宋遗憾早已趴在桌上再次沉甸甸睡去。 莫怀山走进内屋拿出一件毛绒大衣为少年小心披上。 雨后的夜风有些许的凉意,莫怀山看着少年坚毅的脸庞,神色满是欣慰。 他知道,这便是让那位大先生等了十八年的少年。 一个经人精心雕琢后剑心纯粹无比的完美剑胚。 莫怀山瞧着少年干净利落的剑眉和那近乎妖孽的脸庞,不由嘴角轻轻上扬。 倒是很有自己年轻时仗剑走江湖的风采意气呢! 往后指定得让江湖上不少的女子惦记。 隐居于此多年的大河剑主人莫怀山此刻嘿嘿一笑,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态。 最后,他又自嘲一笑,尘世如潮人如水,一代新人换旧人,干完这一票,往后的江湖再也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什么事了。 不过,那座江湖啊,倒是挺让人怀念的呢…… 返回篝火处重新添了柴。 莫怀山自己一个人继续就着雨夜喝酒。 漆黑的青石板路上,此时已看不见任何人影,只偶尔从极远极远处的街角,传来几声狗叫声。 雨后的街道就像是被重新洗过一般,空气自然也变得清新起来,风一吹过,莫怀山便闻到了藏匿在其中的杏花香,该是前面转角街道种植的零星几棵,自己之前无意中见过几眼,没什么深的印象。 此刻再闻到,莫怀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在他家乡的一座后山上就种植了一大片的杏树,按照此刻的光景,漫山杏花该是已经弥满山头。 每年的这个时候,丁姑娘还在的话,可少不了烦着自己上山去踏春。 上就上吧,还要帮她背上一大堆的笔墨纸砚。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到了山上以后,丁姑娘总会到一处嫌一处,一会说这儿的花开得太少了,一会又说那儿的花开得太淡了,反正总得折腾个七八处地方后,再停下来在第一个地方开始作画。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调笑她,这还不是我们最开始选的那个地方吗?丁姑娘呢,就假装听不到自己说话,并呵斥他,莫怀山,你别给本姑娘动来动去的,老实点,今晚回去想睡地板吗?哎哎哎,你腿...腿能给我站直不?眉毛别动。 谁让你笑了?你这个表情这么严肃是不是对本姑娘有什么意见?哟呵,莫剑仙,今天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是不是看上村里头哪位姑娘了,要不要本姑娘给你介绍介绍?...... 她总是能与他说出无数个天南地北的话来,而他呢,只负责听和点头就好。 那时候的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下去就好了。 只可惜岁月从不遂人愿。 当初她知道自己身患先天疾病只能再活几年,不可能与他如书上的神仙眷侣般举案齐眉白首到老,所以一直坚持让莫怀山称呼自己为丁姑娘,甚至怕他因为娶了她一个短命鬼,从此坏了他大河剑仙和清扬世家莫家的名声。 他自然是不理什么所谓的剑仙和世家名声,但家族中那些长老是坚决反对他与她的婚事的。 为了与她在一起,他毅然决然的退出莫家,带着她去到了乡下,从此把那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乡。 她在哪里,哪里才是家。 她自然不愿意他因为自己和家族决裂,甚至劝过他很多回,让他回去跟家族长老们认个错,长老们肯定不会为难他这个后起之秀,可他就是不愿,还说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娶到她,非她不娶。 后来,她心软了,就任由他每天陪在自己身边,但有一个要求,就是他还是得称呼她为丁姑娘,不得越界。 在她心里,她这个短命鬼哪里配得上他。 她要走的那个晚上,在他怀里,好像也不如何难过,还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 莫怀山,下辈子,我来娶你好不好? 他壮着胆,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声音沙哑道:“好。” “好可惜,等不到今年的这场雪了……” 这是丁姑娘的最后一句话。 她曾说过,等今年下雪了,就去雪地里给两人堆两个大雪人。 寓意嘛,她没说。 可他知道。 他想,他们会跟书上说的才子佳人一样白头偕老的。 可惜,他们没有等到那场雪。 所以后来,在他心里,这座人间,始终欠着她一场雪。 他总有一天,会把属于她的那场雪给要回来。 莫怀山饮了满满一大口,看着空无一物的暗黑天空,喃喃道:“丁姑娘,我想你了……” 天上没有月亮,丁姑娘就是他的月亮。 第二天醒来时,宋遗憾揉了揉涨疼的脑袋,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被人盖上了一层毛绒大衣,怪不得这一觉睡得如此安稳。 宋遗憾伸了一个大懒腰,便打算先去看一下莫大哥到底去哪了。 可他找遍了酒肆的里里外外,也没有看见莫怀山。 搜寻无果后,在前台上,宋遗憾发现了被酒坛压着的一封信。 信是莫怀山临走前留给自己的。 宋遗憾打开来看。 【当初选择放下剑,与你嫂子一起去过平常日子,我从未后悔过,那些日子确实比成为人间的大剑仙有趣得多。 我曾发誓这辈子若是不入那剑仙十二楼,便永远不会踏进那片海。 只可惜时不我待,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犹然记得莫怀山年轻时的那座江湖,恰逢剑道独尊的盛景,世无双前辈一把剑横立于江湖潮头,平尽天下不平事,败尽天下不败人,彼时的江湖,哪家儿郎不佩剑,哪家女儿不相思…… 还记得那一年沧澜江发生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水灾,无数良田城镇被大水淹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官府不得已连夜派遣数万士兵加紧修筑水利设施,只可惜雨势太大,最终也无济于事。 就在大家束手无策坐等天灾的时候,先是有微弱一剑跳入江中试图施展剑阵挡住大水,可想而知,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一人一剑在大江之上犹如萤火之光,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被大水冲走的时候,第二个人第二把剑铿锵入场,可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又有第三人第三把剑跳进了江中,接着是第四人第四剑、第五人第五剑……无数人无数剑纷纷舍生忘死跳进了江中,一道道剑光冲天而起,以凡人之躯对抗天灾……最后足足有一万人一万把剑横亘于大江之上,原本汹涌的江水戛然而止,只看得围观众人心潮澎湃瞠目结舌,这一恢宏场面便是后来震惊两座天下的万剑断沧澜的由来。 自此,剑修之名,名动天下。 天下人无不对剑道中人,高看一眼。 我等负剑之人,自然与有荣焉,觉得当初进入江湖选择剑道那是一辈子最正确的决定,甚至有些人觉得,比选择老婆正确多了。 唉,那时候的江湖,好不风流快活! 我时常有一个念头,好似活了那一阵子,就把一辈子都给活尽了。 往后让莫怀山立地儿去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只可惜后来,世无双前辈伤心一剑焚尽长安城,而后落魄载酒而去,剑道自此逐渐凋零,其他教派纷纷趁势而起,剑道泯然众人矣。 莫怀山深知自己生于剑道,荣于剑道,理当一荣俱荣,一陨俱陨。 所以而今我必须重新拿起剑,去做一件我不得不做也应该去做的事。 既然前阵子那姓萧的都可以在天下人面前说一句“剑道无恙,故人当归。”后又一剑破甲三千,那我莫怀山又岂能屈居人后? 剑道势微若此,莫怀山既然负剑,那便责无旁贷。 万剑海不是天下第一,还号称什么天下剑冢么?呵,好大的口气,莫怀山这就去试一试他所谓的天下第一。 好让那些瞧不起我们剑道的人瞧一瞧,咱们剑道还有人呢!没有死光。 哈哈哈哈哈……这话说的……真是好怀念那时候万剑齐发的沧澜江上啊! 也许如今早已没人会记得当年沧澜江大水那最先出现的微弱一剑就是我莫怀山,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身为一名剑客的骄傲和自豪…… 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让莫怀山觉得莫名的亲切,也许是因为你跟老萧早就结识,也许是因为你背着的那把木剑,也许是因为你和那头驴平分了那半碗酒…… 总之,说得矫情些,就是书上说的那句话——与君初相识,犹胜故人归。 可惜,往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跟你喝酒,再吹嘘一下当初的那座江湖了…… 前半生忠于她,后半生忠于剑道,莫怀山觉得这辈子值了。 莫怀山只求你帮我一件事,若是有可能,找个机会,帮我把那个每天都来这里赊酒喝的老人,带去一趟万剑海,不胜感激。 记得饮马山河,记得雨夜敲钟,记得云海相逢,天涯万里长风。记得江南听诗,记得桥头丁香,记得雪满人间,江湖负剑长歌。 莫怀山走了!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莫怀山绝笔】 读完信,宋遗憾站在原地征征出神良久。 虽然两人只见了一面,喝了一顿酒,可宋遗憾听得也看得出来,他对于剑道的喜爱丝毫不亚于那个在扬州城门前向天下人说出剑道无恙,并一剑解甲三千的脸甲。 宋遗憾身上虽然只是负了一把木剑,可他一路读那万卷书走那万里路出那百万拳的最后,所求不过是一剑而已。 诚然,这一切就好像宿命般。 他对于剑道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 就像他对于家乡晚霞落日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他从来没有怀疑这一点。 它们于他而言,都有一种特殊的归属感,就好像亲人朋友一般,早已融入他的血液里。 现在莫大哥选择去为剑道而死,为自己的信仰而死,那自己呢,又该为什么而活着? 思考良久,宋遗憾觉得有点饿,于是打算停止这个太过宏观的幻想,毕竟现在自己这个实力,实在不知道能够为已经落寞的剑道做些什么。 我以我血荐轩辕?抱歉,现在的宋遗憾做不到,他还想活着,好好看一下这座他们走过的江湖,也许有一天,还能再看到万剑腾空的场景…… 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只能是帮助莫大哥完成他剑客一生的最后一个托付。 “放心吧,莫大哥,我一定替你找到那个人,然后绑也要替你把他绑去万剑海,就当还你昨晚那顿酒的人情。” 这是少年的承诺。 他从后厨里先是找来了一块木板,写上“打烊”二字后,挂在了酒肆的门口边上,简单洗漱后开始弄早饭。 等他吃过早饭后,急忙过去给秃驴喂了草料,秃驴嘶吼着表示你才来,兄弟都快饿死了,他则傻笑着道歉,表示下次一定早点想到它的一日三餐。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宋遗憾像往常日子一般先练了一下师父教给自己的拳谱,等练完了,便开始拿着一本《江南-地理志》坐在酒肆门口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这期间自然有路上的行人想进来喝酒吃饭的,但都被那“打烊”二字给劝退了,有脾气爆的江湖人还会抱怨一句“大白天的打烊不做生意,这掌柜的怕不是最近脑门被夹了。” 宋遗憾只是笑笑,也不回话。 第23章 人间风流 大约是午饭的时刻,宋遗憾已经差不多把那本地理志看完。 就在这时酒肆外有叫声传来。 “莫小子,给老头子来壶烧刀子,随便几样小菜。 “老规矩啊,先赊账。” 简单的三句话后,老头子就像来到了自己家般坐在那肆内唯一的一张靠背椅上翘起二郎腿来开始眯着眼享受日间阳光的沐浴。 这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的生活之一,每天都会如此。 喝点小酒,晒些太阳,顺便偷看一下过路的妙龄少女和熟透的少妇,晚上再去胭脂勾栏里听曲儿,这样的生活,于老头子而言,就是最好的安享晚年。 老头子身穿一件杂乱无章的拼搭布衣,身上缝缝补补,线条四处开花,若不是脸上还算干净,指不定让人以为这是从哪里出来讨饭的叫花子。 老头子长得很普通,普通得随便一丢进人海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好在,他还算是有辨识的。 他最大也是唯一的辨识点就是头上那一小撮风中凌乱的杂毛。 本就发量稀少的他,此刻在宋遗憾看来莫名有点撞脸了在草棚里打瞌睡的秃驴。 “不好意思,我们酒肆打烊了,不做生意。”宋遗憾说着还指了指那写着“打烊”二字的木牌。 “打烊了? “好端端的打什么烊,你打烊了老头子去哪里赊酒喝去?” 也许是才察觉到不是熟悉的声音,老头子眯着的眼,终于睁开,看向回话的少年道:“你小子又是谁?莫怀山那小子呢?” 宋遗憾合上书,走向前台,放置好书本后,才道:“莫大哥说有些事要去做,暂时把这酒肆托付给我帮忙照看,刚好,我除了喝酒啥也不会,就只好打烊了。” 老头子也不问莫怀山要去做什么事,反而套近乎道:“小子,老头子我是这酒肆的老熟客了,跟你们莫掌柜关系好着呢……” 见少年无动于衷的脸,他退而求其次道:“这样,我呢也不吃什么菜了,你就随便给我来壶酒暖暖胃就可以了,如何?” 宋遗憾答非所问道:“请问老人家,已经在这里赊过几次酒了?” 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从椅子上跳起来,骂道:“你小子什么意思?是怕我没这点钱还你们?况且我就是还了,他莫怀山敢收吗?” 宋遗憾淡定翻开桌下的账本,发现整个账本赫然只记着一个人的账目,或者说只有这个人在这赊过账,并且这账目写得有些详细得过分。 奇怪的是,莫怀山并没有写清楚这个欠账的人是谁,只简简单单写了“前辈”二字。 宋遗憾也不管是谁,直接念道:“元景三年,七月初四,因没带银子,赊一斤梅子酒。七月初五,因银子被偷,赊一斤荔枝酒,半斤牛肉。七月初六,因银子没有,赊一斤杏酒,半斤牛肉,半斤猪头肉。七月初......” “七”字未开口,老头子便嚷嚷道:“行了行了,别念了,都是老头子的债,你说一个数吧?” 宋遗憾暗道着果然是此人,面无表情伸出两指。 老头子暗暗松了口气,不屑道:“不就二十文钱?看不起谁呢?” 宋遗憾摇头道:“是二十两。” 见老头子张牙舞爪的四肢呆立在原地,脸上神情也有些尴尬,宋遗憾急忙圆场道:“跟前辈说笑的,莫大哥临走前吩咐过了,要是前辈再来,定让晚辈好酒好肉好生照顾。” 老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靠背椅,顺坡下驴干笑道:“我就说嘛,莫怀山那小子怎么敢收我的钱,再给他十个胆子晾他也不敢!”似乎觉得还不够,他接着道:“那账目是我一定要让他写上去的,不然他肯定是不会写的。” 宋遗憾先是为他送来一壶热茶,闻言连连点头道:“前辈说得对,我这就马上去为您取酒。” 老头子接过茶,喝了一口,啧啧道:“好茶。你小子沏茶的功夫不错。” 宋遗憾取来一壶烧刀子放下后,老头子没有放碗里或者杯里喝,而是直接拿着壶嘴灌进了嘴里,急切得就好像半年没喝过酒一般,咽下后老头子口中赞叹连连道:“好酒好酒。” 宋遗憾在老头子旁边的桌子坐下,问道:“既然前辈跟莫大哥已经是老相识了,那前辈可知道莫大哥去了哪里?” 老头子一边神情陶醉地享受着凛冽的酒味,一边漫不经心道:“干我屁事。老头子我只管喝酒睡觉,别的一概不知,也懒得管。” 宋遗憾:“......” 喝完酒,接连打了几个饱嗝之后,老头子心满意足叫喊道:“走喽,勾栏听曲去。去晚了,怕是连屁股窝的地方都没了。” 不是说只管喝酒睡觉?咋就听曲去了? 现在的老年人,不讲道德。 说着,老头子起身拍拍屁股,潇洒离去,活脱脱像个吃饱喝足穿完裤子不认账的老泼皮老无赖。 看着老头子落魄邋遢如乞丐的佝偻背影和那随便用一只木簪子束着的少量头发,宋遗憾觉得有点头疼。 不知道莫大哥为什么嘱咐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带上这个老人,走一趟万剑海? 日子一如往常的过,酒肆虽未开,但老头子依然每天都来赊酒喝,只是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是中午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反正只要他酒瘾什么时候顶不住了,他就会过来。 宋遗憾也不觉得多奇怪,每次都照常好酒招待,大部分时候还自己下厨炒几个好菜给老头子尝鲜。 老头子自然不客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跟眼前这个年轻人大多评头论足的也多是瓦舍勾栏里新来姑娘们的曼妙身材和趣事,每次都是尽兴而来尽兴而去,浑然忘却了先前此地的旧主人莫怀山。 两人也如酒肉朋友般开始熟络起来,时常一起点评一些街上路过的女侠或者小姐。日子过得好不神仙潇洒。 大烈神州,元景四年,人间桃花都落尽的时候,宋遗憾等来了莫怀山身陨万剑海的消息。 关于万剑海的传说有很多。 有目中无人的狂妄者说:“我有一柄砍了一千八百多个人头的剑,现在就埋在那里,血迹还未干。” 有战无不胜的老将军说:“我有一柄开疆辟土的剑,开国时就埋在那里,与国同龄。” 有先天剑胎的大剑士说:“我有一个朋友,桃花开的时候去了那里,至今未归,这是我等它的第三十四个春,门前的桃花又落了,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等得到它?” 有肉身成圣的大儒说:“我经过海上时,在那留下了一本线谱,至今我还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若是有天这不朽的身体也终将腐朽,愿天下有个读书人能帮我带回它,在冬天混着梅子酒烧给我听。” 有看透人世百态的佛主说:“我渡得了神州的山河浩瀚,渡得了苦海之上不愿回头的痴人,渡得了浮世万千,却渡不了那片幽蓝的海岸线。” 还有更多人,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成了历史尘埃。 …… 诸法万道,皆成剑骨。 盛世当头却依旧剑骨成堆宛如天下剑冢的万剑海,无愧人间大风流,压得一整个江湖的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百年之前的江湖,随便挑了一把剑的世无双是一座不可逾越只敢远观的大山。 那么百年以后的江湖,则是铁掌神拳的说白衣如一轮明月高高升起在万剑海大江之上,光彩夺目而且永不落下。 听说那日的万剑海上风急浪阔,清扬剑仙莫怀山抱着大河剑缓缓前行,衣角猎猎,风采无双。 莫怀山不知行了多久,周围半掩在水里的化成剑形的神兵利器突然开始颤动起来,整个海面也开始涌动,四周海水沸腾如潮。 明显是通灵的那些利器感受到了来者的强大,自行发起了抵抗。 突然一把银色长枪挣脱了海面,以横扫千军之势朝莫怀山面前挥来。 莫怀山抱着大河剑,脸色一如平常,轻叱道:“手下败将安敢放肆?” 听得此话,银色长枪气势更焰,恨不得立即将眼前那个人和他的剑转眼吞噬。 可它发现无论多强大多迅猛的攻击,都无法攻破那个人周身弥漫的大河剑意,仿佛自己面对的真是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有力无处使。 枪散。 有熊熊烈焰长刀齐天砍下,欲一刀破碎大河剑意,可刀罡烈焰再大,剑意不缩一寸。 刀裂。 有参天巨棍,横贯天地,以一记一棍定江山,猛然砸入滔滔剑意江水,江水沸腾如潮。 棍碎。 有刑天战斧,穿云裹雷而下,其锋可力劈世间众山,可仍劈不断这一腔剑意。 斧断。 ...... 莫怀山冷眼看着周围欲再掀风浪的众器平静道:“我四岁观黑龙潭瀑布,十岁于沧澜江旁练剑,十五岁便与当时如日中天的天河刀于钱塘江潮头并肩而行,二十一岁等我一剑断他天河刀之时,我自问天下间,论剑意磅礴,世无出我左右。 “今日莫怀山并不是欲与诸位比个高低。 “而是向诸位借一条道。 “都说今时今日的江湖,万剑海上铁掌神拳有如苍天在上天下第一,区区大河剑今日倒想去敲一敲他说白衣的柴门,看看那扇门是不是真如传言般,人间方外之地。” 众器之中,有不屑冷哼,有刻薄嘲讽,有出声劝阻,有放声大笑,也有冷眼旁观...... 莫怀山嘴角始终挂着清淡笑意,直直前行不退,两侧本只是沸腾的海水在他往前行了五步之后片刻皆站立而起,犹如两条百丈瀑布自天而落,挂在他的身侧,好不壮观。 莫怀山朝万剑海深处行了一个郑重的晚辈礼,才朗声道:“那一年长安城百万户在剑神前辈的“伤心”一剑之下化为灰烬,预感到他可能就此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前辈您主动出关,与他于长安城头大战。 那一战自是称得上是千古风流,可其中详细,我们却无人得以有幸亲眼目睹。 未能躬逢其会,这实在引为莫怀山的生平最大遗憾。 我们只知道,那一战之后,剑神前辈的离渊别剑断落在灭世大火下的长安城头,前辈您安然返回万剑海。 从此万剑海上铁掌神拳名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第一算起来也是实至名归。” 第24章 江湖不该如此 莫怀山顿了顿,凄然道:“剑神前辈黯然转身离开这座江湖的背影,莫怀山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不知为何,那个画面,这些年在莫怀山的脑海里徘徊了无数次,就好像莫怀山曾亲眼目睹了一般。” 可话才说完,这位中年剑客的眼里仿佛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神采道:“遥想当年剑神前辈还在的那座江湖,哪家儿郎不佩剑,哪家女儿不相思?那时的剑河之灿烂就算比之春秋盛世也不遑多让,其中的天才剑客更如过江之鲫不胜繁多。” 纵马提剑挥鬼雨,何须春风为我忧?少年振衣千仞冈,谁人不说我风流? 他咧嘴一笑,眼中满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前辈可能不知,“手中有剑,心上有人,少年携酒,白马春风。”的江湖,莫怀山愿十生十世再走十遭。” 万剑海之上,无人回答他的话语,却也没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年轻的后辈总想来到这儿一战成名,成名之前,当然是先撂下一些“狠话”装点场面,可任你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见过那位号称“人间神仙”的天下第一亲自出场回应过。 而且有人发现,如果不是你硬要往里闯,那位天下第一根本懒得搭理你,更别说什么性命之忧。 渐渐的,惹得一些天生慧根的年轻后生狠话那是一年撂得比一年狠,当然,挨打也挨得一年比一年狠。 比如那个说了“天不生我候三儿,枪道万古如长夜。”的枪道后生候三儿不过才走出五步,就被迎面扑来的一道拳影给吓得屁滚尿流,连枪都丢下了。 还有一个豁出去的年轻人赵若松,喊了一句“说老儿,为你赵爷爷脱靴!”,后面更是走不出半步,便被大浪给拍飞回岸上,听说后来在家里整整躺了两年才能下床走路,“床上战神”赵若松之名不胫而走,也算是另类的人尽皆知。 最近几年有一个更绝的年轻人名叫张三,说了一句“恨不能与世无双生在同时代,与说白衣战于九天云海。”惹得围观众人纷纷给出大拇指,大叫年轻人好气魄。 气魄是有了,就是后面那扶墙走路的姿势有点令人心疼。 “张扶墙”之名,名动天下。 …… 反正每年来的人,总能整出点新花样来。 江湖迎来送往,生生不息…… 好久,莫怀山才从从前那座无比憧憬的江湖里走出来,继续说道:“毫无疑问,莫怀山的江湖就是剑神前辈给的。为此,莫怀山曾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有一天能来到这里,莫怀山一定要让这座江湖重新想起我们剑道的辉煌盛世……那一年万剑飞过沧澜江上的场景莫怀山永生难忘……若是剑道的崛起,一定要有人流血牺牲,那莫怀山愿意做那第一个,只求无愧于剑道,无愧于当初的那个少年……” 莫怀山怀中抱剑瞬间争鸣出鞘,四周浪花呼啸喷涌如铁骑冲锋。 这位中年剑客横臂且横剑目视前方朗声道:“重铸剑道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声落刹那,大河剑意磅礴四射而出,两道百丈剑瀑轰隆声此起彼伏,宛如两岸天雷在世。 万剑海外围众多看原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在听完他的话又见到这幅场景之后心中都好像快被一团早已熄灭又重新点燃的烈火给吞噬。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河剑剑意充盈四野。 那一刻,众人只有一个想法,大河剑,无愧江南道四州之地最后一剑之威名。 在场之中不少年轻人不由对他口中的那座剑道江湖心神往之…… 若是能生在那座江湖,见识了万剑腾空飞过沧澜江的绚丽画面,那也算江湖一遭死而无憾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一代的年轻人,他们都有点不太喜欢如今的这座江湖,总觉得缺少了很多江湖气,江湖人也不像江湖人,完全没有小时候听长辈们口口相传的旧江湖那般的精彩纷呈那般的令人羡慕…… 也许是因为如今的这座江湖,活得太像一个名利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朝廷宗门互相勾结,各自算计,只为将对方的利益吞噬殆尽,丝毫不给弱势的一方生存的活路,仿若天地熔炉,只留给强者生存…… 他们不喜欢这样的江湖,江湖不该如此,江湖不该只是如此…… 所以他们心中都对这个中年剑客以死明志的做法很是敬佩尊重,这座江湖这样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当然也有人摇头叹息,觉得这样的死法不免有些可惜得不偿失,甚至也不缺乏冷嘲热讽者,觉得为了那样一个早已落魄不堪的剑道,这样送死,完全是傻子才会做的事,而他们金钱美女权利地位都追求不完,没有谁会愿意为那一座早已不存在的江湖浪费一颗铜板,更别说让他们去献出自己的生命,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莫怀山才不会管这些人如何想,他只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剑客当为剑而亡…… 若是丁姑娘还在人世,在这里陪着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心上人,她一定能想起很多年前刚刚认识的那个高傲的负剑少年。 他身材挺拔,剑眉星眸,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少年人的风流意气。 他曾于江湖群雄面前,面对断裂的天河刀,谈笑风生道:“剑道有我莫怀山,剑道幸甚,我亦幸甚。” 莫怀山洒然一笑,大河剑携着身侧磅礴的两道百丈瀑布以不可回头不愿回头不会回头的必死之势冲进了万剑海深处。 顾知章曾问浩然城内丢了线谱的那位前辈大儒一句话。 “万剑海到底有多高?” 大儒指了指头顶,道:“剑海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好家伙,这不相当于说明那座万剑海里住着一位天上的神仙。 顾知章丢下手中的书籍,愤愤不平道:“我才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梨儿还厉害的人。” 大河剑最终还是踉踉跄跄着来到了传说中的那扇门前。 只是大河剑剑身早已经全部崩裂,剑锋光华尽失,犹如一块废铁,名存实亡。 门很普通,是用桃树枝条编成的,缝隙里冒着几根青青绿芽。 莫怀山鲜血布满衣衫,衣衫褴褛。 就在他用尽全身力气,竖起两指,准备破门而入时,整个人却是瞬间不动了,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良久,他突然大笑道:“老萧,你也就这点出息”。 话毕,莫怀山颓然抱剑于门前合眼坐下,岿然不动,喃喃自语道:“人间欠你的那场雪,我来给你。” 脑中女子笑颜如画,身后两条本就摇摇欲坠的百丈瀑布轰然如雪落下。 雪最终落了山河,人间却再也无她。 大河剑莫怀山抱剑而来,抱剑而死,无愧剑道,无愧少年时的自己,也无愧于她。 万剑海海面,顾知章站于竹筏上,横波自渡,衣袖飘摇间手中江山图迎风而散,平铺万里长空。 画中有山川河谷、旷野人家、寻常巷陌、亭台楼阁、月色枝头、小桥流水……栩栩如生。 顾知章抱拳行礼朗声道:“借前辈一场雪,种人间剑上春风。” 风流册附语上,顾知章认认真真写下堂堂正正也铿锵铁骨的四字:剑道当兴。 先忧学宫新推出的大烈风流册陆地神仙榜上前十的位置再添剑道一人,数天后崆峒山上刀落似梨花,浩然城外正气长城坍塌一角,再联想起先前大佛山内白莲净地被毁,剑道当真当兴?江湖一时震动。 今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老头子照常来了,看着屋顶上一个人默默喝着酒时而望着幽远宇宙时而望着浩瀚人间的宋遗憾,也不说话,自顾自进了内厨翻箱倒柜找完吃的东西后,才拎了一壶桂花酿,悠哉悠哉爬上屋顶,来到少年跟前。 将丢弃在一旁的书本拿来垫了垫屁股坐下以后,老头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莫小子瞧着也不是短命相,可这阎王不找,倒是自己送上门去了,这是没法子的事。” 宋遗憾冷淡开口道:“前辈也听说了?” 老头子痛饮了一口酒,没好气点头。 心里却是暗暗不爽起那勾栏老板的德性,曲子都没开始,姑娘都还没出场跳舞,就给临时换成了说书的。说什么曲儿天天听,听腻了,跳舞什么的也看腻了,给大家换换口味。 鬼才信他的话,不,鬼都不信他的话。 要说听腻了,看腻了,那还不是他老板一个人听腻了,看腻了。 毕竟谁知道他平时有没有加班看呢。 果真是无奸不商!坏透了! 老头子愤愤不平,自己现在每天的乐趣除了喝酒就是看年轻姑娘跳舞唱曲,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心情愉悦。 谁他娘要换口味?谁他娘听腻了看腻了? 这还怎么愉悦? 愉悦个屁啊愉悦。 莫怀山这小子没事去个屁的万剑海啊! 送死送得这么积极,早死早超生吗! 老头子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干脆一口闷了半壶桂花酿。 第25章 江湖不江湖 老人突然就觉得今天的酒一点也不香了。 寡淡如水。 平平无奇。 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趣。 可惜现在唯一能让老人提起兴趣的,得加钱。 宋遗憾看着老头子卷起的裤腿上膝关节已经红肿不堪,心想老人应该是这些年以来饮酒过多,痛风造成的,好心提醒道:“我劝前辈还是少喝点酒。” 老头子骂骂咧咧道:“不喝酒不好色去他妈的江湖。” 宋遗憾无语凝噎。 很久才心领神会笑道:“若是莫大哥在此地,他一定还会加上一句。 “不喝酒不好色不提剑,去他妈的江湖。” 老头子不可置否,语气淡淡道:“可不是吗,重铸剑道荣光,他莫怀山义不容辞。” 宋遗憾仿佛听不到般,问道:“前辈觉得莫大哥这一次为了剑道名声悍然赴死是否值得?” 老头子转头看了一眼少年身后所负的木剑,揶揄道:“身后负了一把木剑就开始学人以天下为己任了?” 宋遗憾脸一红,右手伸过身后碰了碰自己的木剑,抬起头有些难得的骄傲道:“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木剑,这是一座江湖。” 说完,为掩饰尴尬,拿起酒壶喝了满满一大口酒,酒气呛得他直咳不止。 老头子难得的没有趁机出言讥讽,“一把木剑一座江湖,倒是有点意思。” 老头子转而问道:“小子,为什么选择练剑?” 老头子不解道:“你不知道剑道于而今江湖上已是落日西山奄奄一息,很难受人待见?” 宋遗憾摇头不说话。 关我屁事,反正我待见得很。 “说来好笑。” 老头子自言自语道:“二十几年前我过临江城,遇几个酒足饭饱后的沧澜水军当街辱骂一负剑的年轻人,说他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草包,竟负那青楼女子才会舞的小剑,吓得那小子当场尿了裤子,丢下了手中的剑,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得好似肚皮要撑开。 “你说好笑不好笑?”老头子仿佛意犹未尽。 宋遗憾坐直了身子,道:“不好笑。” “哪里不好笑?”老头子停下笑声,有点愿闻其详的意思。 宋遗憾望着迷离的夜空,平静道:“我自小听的有关这座江湖的传说中最向往的生活便是行侠仗义御剑江湖的日子,最仰慕的也是那些飞剑可上云端御剑可过千百峰的剑仙人物。 “不瞒前辈,我身后所负木剑,乃是出门时朋友所赠,我自己并未出过一剑。因为师父跟我说过等我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练了百万拳才可真正的出一剑。其实说实话,我等那一剑已经很久了,很多时候我甚至快要忍不住,试着去出一剑,可我没有,在这之前我不会出一剑,除了是对师父的承诺,还有我对手中这把剑的敬重。 “萧大哥临走之前,也曾告诫我,一个剑客出剑一定要有其故乡的风骨,不能只管身前身,不顾身后身。他与莫大哥都是世人眼中用剑的高手,是剑仙,是大人物。而我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剑道雏鸟,可我们都一样热爱着剑道,就算它现在渐渐受人冷落了,被人遗忘了,出门在外佩剑在侧也显得没有以前的风流潇洒受人瞩目甚至可能遭人白眼被人非议,但这些并不妨碍我们这些喜欢它的人继续喜欢它。” 宋遗憾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我还是很难过的。” “我也很怀念那座从前人人佩剑的江湖,我也很想看一看莫大哥口中那座曾经万剑腾空飞过沧澜江的江湖……” 老头子抬头望天,此刻,竟是有些欣慰的笑了。 停了停,宋遗憾看向老头子,道:“前辈终日与酒为伴,可能不知道数月前的那场大战吧?” 宋遗憾不等老头子说话,便把当日扬州城门前的种种说与他听。 在听到“我有一剑,名为无恙。”的豪情和“君可见”的凄楚遗憾时,老头子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让人发觉的落寞。 “前辈,你看,就算剑道真如你所说的日薄西山,人走茶凉。可依然还有那么一部分的人在心中以热血为剑燃烧着,就算无人看见,可也从未熄灭。莫大哥说,“手中有剑,心上有人,少年携酒,白马春风”的江湖,再来十生十世,他都要再走十遭。说的不就是我们这些永远在心底惦念着剑道不死的江湖人的心里话?” 老头子裤腿和衣袖都卷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白日里下田归来的老汉。 “你在教老夫做事?” 少年咧嘴一笑人畜无害,“晚辈是怕前辈良心不安。” 老头子喝完壶中酒,随意伸了伸懒腰,没什么表情,不屑道:“良心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身死道消,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活得潇洒自在。” “莫大哥临走前给我留了一封信,他说,活在当初那座江湖里的一阵子,就好像把一辈子都活够了……” 老头子骂骂咧咧:“这傻小子……” 宋遗憾则继续道:“最后他还说若是一去不回了……” 宋遗憾顿了顿,才道:“便一去不回了……莫大哥……他……他早就打算……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前辈……”宋遗憾红着眼睛嘶哑着看向老人道:“那座江湖真的这么值得莫大哥去拼死守护么……我也很喜欢那座江湖,可现在的宋遗憾,做不到为它去死呢……” 老头子眼神晦涩不明,“谁知道呢……” …… 此时的天地,夜风温柔,星河璀璨,千家万户正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情绪低落的少年抬头灌了一口酒,猛然间发现远处街道上踉跄着跑来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白色衣衫完全被殷红的鲜血染透,胸膛处好像之前被人用利器划过,足可见青青白骨,触目惊心。 等他跑过灯光明亮之处,宋遗憾才看得清,原来他一手持剑之外,另一只手竟然还牵着一位只有十岁左右大小的幼童,令人窒息的是那名幼童的右手竟然被人砍掉了,破布包裹着的伤口处满是鲜血淋漓! 宋遗憾看着惊人的一幕,心中的某块东西似乎猛然地被人揪开。 突然身后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划破寂静的夜空凌空飞速斩来,情急之下男子只好横剑格挡,只可惜双方境界差距过大,男子被突来的一刀震得向外飞出十来米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口中鲜血直流。 怀中紧抱的幼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脸血迹的父亲,低声哽咽道:“爹,双儿疼……” 男子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开口安慰道:“双儿乖……记得爹跟你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幼童用仅剩的左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呜咽道:“爹,双儿记得……” “好,这样才乖。” 男子牵起自己孩子的手,两人狼狈站起身来,男人直直看向夜色中缓缓走出的五人道:“钱门主好狠的心。” 为首之人名叫钱闻江,是刀宗十八门血影门的门主,二品宗师的实力,此刻他一张泛白长脸之下金银色的长袍迎风飞舞,他看向男子似笑非笑道:“怪只怪你儿子有眼不识泰山打伤了柳将军的独子,我只好出手帮他把你儿子的右手给废了,不然我可没兴趣跟你这练剑的废物浪费时间。” 钱闻江接着揶揄道:“自己练剑一事无成就算了,还要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去练,父亲废物就算了,儿子也跟着废物。当初我瞧你儿子还算有点天赋,是块好料,还想着收进宗门学习,奈何你这个顽固不化的亲爹不答应,偏偏让他跟着你学练剑……不然今天区区伤了他柳今候的独子,有我刀宗撑腰,何至于此?” 柳今候的独子正是自己的关门弟子,竟然打不过一个废物剑修教出来的弟子,这如何不让钱闻江感到生气,更何况之前自己明明给了男子天大的面子,要收他的儿子为关门弟子,谁知道男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场拒绝了自己,说什么一人剑修一门剑修,这是传承。 呵,还不是你这个废物自作自受。 男子大声道:“哼,你们刀宗好大的威风,如此当街行凶就不怕遭到王法制裁?” 男子很想骂一句,我丢你老母的刀宗。可他怕,他不怕今日自己身死,而是怕自己的孩子也跟着一起枉死。 只是如今看来父子俩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在劫难逃。 除非这四周的客栈中有侠义之人出手相助。 所以他故意将说话的声音说得很大,甚至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男子几乎要昏厥。 钱闻江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略感有趣的撇了男子一眼,“哦,王法?你不知道,在这整个江南道,我们刀宗就是王法?” 说完,四周本来听到动静打开门窗暗暗观察的众人立刻识趣的都关上了门窗。 他们中不乏有些人是江湖中的名侠豪杰,平时也都是美誉传天下的人物。 可他们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们出手解救那对父子,就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与整座刀宗为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在自己有能力的范围内,尽管可以去表现自己的善心。可若对方是自己也无法招惹的人呢,若还是一意孤行的去遵行所谓的“行侠仗义”,而丧失掉了自己的性命,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毕竟那可是刀宗啊! 整个江南道谁人不知道刀宗这些年威风跋扈无法无天的行径,刀宗仗着山上有“刀山火海”四位宗师撑腰,这些年不断开疆拓土,扩大宗门势力,如今俨然已经成为整座江南道的霸主,就连那位江南道的土皇帝沧澜王都要退避三舍主动寻为座上宾。 他们这些人,又有谁敢去摄其锋芒? 第26章 少年当少年 就比如在正对父子的一座名为醉仙霞的客栈中就有一位如今也算是侠名满天下的鹤云霄,在仅算江南的这座小小江湖里,甚至有“南鹤北萧”的小道说法,能与那让两座天下都敬佩的萧青河萧大侠齐名,虽然只是小道齐名,那也不可谓不风流。 身为一品超凡入圣境的鹤云霄本来还打算出手救下那对父子,顺便惩治一下那金袍男子,可一听到此人是刀宗的门主,鹤云霄不得不冷静了下来。 一旁的妻子甚至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多管闲事。 虽然事后不免遭有心人算计说当晚鹤大侠便在醉仙霞中,为何不出手救人。 到时他们随手搪塞一个理由说什么当时睡着了没听到动静就行了,就算对方不信,也好过此时动手与整座刀宗成为死敌的结果好些。 鹤云霄叹气着,转身关上窗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到底是给当初立誓的“侠肝义胆”四个字蒙羞了。 妻子望着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上前安慰道:“据我所知,周围客栈也有不少的英雄豪杰,江南七侠、君子剑周祥如、暴雨梨花夜江河、玉面郎君温如故都在其中,他们也都选择了袖手旁观。现在,只希望那对父子自求多福了,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另一家客栈内,君子剑周祥如面无表情默默闭上了眼睛。 江南七侠更是早已默契的各回各房,鼾声如雷。 其他人更是从一开始就直接选择了视而不见,把那街上的冲突当作是清风明月,过眼而去。 人人如此,人人都不想当傻子,人人都不想为了素不相识的路人丢掉自己的性命。 可人人如此,便是对的么? 中年男子双脚跪地朝着四周紧闭无声的窗户看了一遍抱拳沉声道:“在下宇文木,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境剑修。幼子不过是在比武的时候以剑赢了那柳今候的独子,并未造成重伤,就被刀宗假公济私,残忍的砍掉了我幼子的右手,我气不过,上前理论,就被刀宗门人打伤逃离至此。我知道各位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也不求各位出手相助,只求各位在我身死之后,能够看在幼子年纪尚小的份上,出手保下他的性命。宇文木九泉之下感谢各位的大恩大德。” 说完以头磕地,额头鲜血长流不止。 可四周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没人能听到一位父亲最简单的请求。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这座江湖已经如此的冷漠。 钱闻江很满意这些人选择置身事外的举动,这是聪明人应该有的举动。 当然,若是真的有那些脑子坏掉的人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那他们刀宗也一定会让对方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残忍。 宇文木也不意外,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双儿,怕不怕死?” 名为宇文无双的幼童擦了擦不自觉流着的眼泪,倔强道:“阿爹,双儿不怕。” 宇文木抱着自己的儿子苦涩道:“好。双儿不怕就好。那你愿不愿意与阿爹并肩作战?” 宇文无双闻言拾起方才被震落的小木剑,“双儿愿意。” 于是一对父子就那样在夜空下的街道上持剑并肩而立。 仿佛苍茫天地,只剩父子二人,也再无所畏惧。 就在钱闻江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命令四个门下弟子准备解决这对废物的父子剑修之时。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远处街道上响起,打破了此处暂时的宁静。 众人不由抬头看去。 夜风吹过的街道上,一身干净天蓝衣衫的少年突兀走夜色中走来。 他孤单的脚步声在夜色下回溯,可少年走得很坚决,一步也没有停下,一步也没有回头。 他每走一步,都踏在自诩为名门正派英雄豪杰的众人心里。 他每走一步,也都令那位向来习惯了刀宗高高在上的钱门主的脸上阴沉了一分。 少年终于来到了众人的眼前。 来人竟然只是一个背负着简单木剑的少年。 更是不过六品境界。 街道上最北的来云客栈中,一名腰上挎着菜刀轻揺折扇的白衣男子正在与一名年纪明显比自己大不少的美艳少妇说话。 气质风度样貌皆是出类拔萃的白衣男子率先开口嗤笑道:“这又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不怕死的愣头青?敢抢小爷我行侠仗义的风头?” 美艳少妇瞧见木剑少年风姿绝世的面容倒是与自己眼前的情郎相得益彰,本来还打算偷看几眼,可再看他身上的蓝衣不过是寻常布料所制,顿时没了兴趣,娇羞的拍打了一下自己情郎的胸口道:“敢在虎口夺食,不过是寻死的傻子罢了,叶郎又何必让这种人浪费了你我的春宵一刻。” 温言在耳,美人在侧,叶冷潇洒的打开了自己的美人扇,即兴赋诗一首道:“眼前有景去不得,侠肝义胆温柔乡啊!你们再坚持一下,小爷我去去就来。” 说着恶虎扑食般扑向少妇。 少妇娇羞一声呼道:“讨厌啦!你弄疼人家了。能不能把它先弄掉……” 叶冷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菜刀还搁在腰上,顿时有些尴尬道:“王姐姐不好意思啊,这玩意我平时习惯戴在身上了,倒是忘记这时候该取下来了。” 少妇嘤咛一声,“都说了人家姓穆,不姓王啦。”说完,不敢再看自己的情郎。 “啊……哦……哦,好。” …… 街道上,夜风彻骨,可绝对没有比此刻的人心更让人感觉到冰冷。 若是萧青河在此,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他记得初见少年时,少年不过八品境界,如今没到一年时间,少年就已晋升到六品。 如此快的修炼速度,堪称举世无双。 因为就连萧青河自己当年从八品到六品都足足花了半年时间,自己是什么人?万中无一的修炼天才,这小子何德何能?在天赋上竟然差点与自己比肩,贼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可实际上,少年却是知道,自己的修炼进度跟时间没什么大的关系,因为只要他横跨一州,便能往前晋升一个品秩。 那大烈神州总共二十三州外加一个异乡地的关山城,岂不是足够他生生破入陆地地仙境甚至天人境? 宋遗憾不知道,他只知道,往前走就对了。 行万里路,路在脚下,只管走就好。 钱闻江的脸上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恨不得立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给生吞活剥。 少年这是在恶狠狠的打他们刀宗的脸面,而且还是踩在自己血影门的脸上过去打的。 少年抬眼看着钱闻江,淡淡道:“我打不过你……” 少年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倔强开口道:“不过我能杀了你。” 钱闻江闻言,怒极反笑道:“好大的口气,区区一个六品境界的废物剑修,在你这个年纪或许可以让你骄傲,可蝼蚁竟妄想扳倒大象,在我刀宗面前耀武扬威,简直不知……。” 话没说完,他便笑不出来了。 一枚粗如拇指般大小的袖珍碧绿小剑,突兀飞速旋转出现在他的眉心前。 钱闻江能够感觉得出来,这枚瞧着并不起眼的碧绿小剑,随时随地可以要了自己的老命。 碧绿小剑里头似乎藏着一座浩瀚如大海的旷世剑阵。 剑阵压得他生不出丝毫的抵抗之力,灵魂在战栗。 钱闻江周身冷汗直流,满脸不可置信,死死的盯着那枚近在咫尺的碧绿小剑,用颤抖的声音道:“不……不可能,你才区区六品,如何可以驾驭如此庞大的剑阵?废物剑修怎么可以?不可能不可能……” 在他心里一直是废物的剑修怎么可能有人如此年轻便驾驭了这么庞大的剑阵,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少年冷冷道:“你没见过的事情还多着呢,废物刀宗。” “你……” 身旁四人随即大喝道:“大胆……” 可惜四人还未来得及拔刀,便见身前一道碧绿流光一闪而逝,四人呼吸间直挺挺倒地,已是没了气息。 钱闻江见手下四人不过一秒躺地,断了生机,连连慌乱倒地倒退大叫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少年本不想与他过多废话,直接杀了了事,可方才的事,实在太让他生气,于是他阴阳怪气道:“我就是阁下方才口中的废物剑修啊。 “怎么,被一个自己眼中的蝼蚁杀死,很不甘心吧?” 看着少年冷漠无情的脸,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威胁的钱闻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到少年的面前,一边猛的给自己甩耳光,一边哭声道:“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惹怒了阁下,阁下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种小人计较……” 接着他好似终于想起自己的救命稻草,“哦对了,在下钱闻江是刀宗血影门的门主,四掌教是在下的恩师,若是阁下肯放过自己一马留下小的性命,来日在下一定做牛做马报答阁下……” 少年面无表情心下却暗道:“让你这人去当畜牲却是侮辱畜牲了,我那秃驴比你好千倍百倍。” 少年自然便是宋遗憾,见到那个场景的第一时间,就立刻飞跃下了屋顶,赶了过来。 只留下屋顶上一脸看戏表情的老头子。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少年认知里的江湖,也是他所要坚守的江湖。 若是人人路见不平,都要先衡量一番利弊,那这个江湖还算个鸟的江湖。 少年不喜欢这个鸟的江湖。 别人,他管不了。 但少年要少年自己的江湖一尘不染。 宋遗憾走到握剑宇文父子的身前,宇文木表示感谢之后却是看着少年简陋的装束,满脸担忧的开口道:“公子还是快走吧,他是刀宗的人,刀宗里有无数的高手,你斗不过他们的。” 宇文无双也是眼眶通红道:“谢谢大哥哥救我们,不过爹爹说了,那些坏人很厉害的,大哥哥斗不过他们的。大哥哥还是快走吧。我跟爹爹没事的。” 宋遗憾看着幼童断臂的右手心如刀割,冷声道:“刀宗又如何?刀宗就可以随意伤人性命?衙门不管?” 宇文木有些着急道:“公子难道看不出来么?周围人除了公子还有谁敢站出来?公子今天站出来,就不怕他们身后的刀宗对你进行报复?公子一个人可能不害怕,可是公子身后若是有一个家族,连累了家族,那可如何是好?” 宇文木不想连累一个本就素不相识的好人。况且少年这么年轻,就已经可以达到六品的境界,未来的日子他还有很大的机会往前走,走到一个宇文木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宇文木不想他如此大好前程就断送在这里,断送在那帮阴险毒辣的刀宗人手里。 宋遗憾摇头道:“师父跟我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一个江湖人该有的骨气,也是江湖人最基本的操守。我今天若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别说是他日遇到师父遭受他老人家的责罚,我自己都终生无法原谅自己。我身后的木剑不答应,我心里头那座江湖不答应。” 宇文木听到这,微微一愣,似是完全想不到这位衣着普通的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那一瞬间,宇文木依稀好像瞧见了在他心目中一直敬仰的那座江湖最真切最原始的模样。 宇文木不愿再说什么,他听得出来,眼前少年的江湖跟如今这座唯利是图衡量利弊的江湖不一样,他有他的坚守,他要守护自己的江湖。 所以无论今天是不是自己在此,换了任何一人在此,少年都会选择毅然决然的站出来。 他要对这座腐朽的江湖,宣战! 于是宇文木不再勉强。 宋遗憾俯下身,心疼的问幼童道:“疼不疼?大哥哥这里有止痛药,大哥哥先给你擦上。” 宇文无双止住自己的眼泪道:“谢谢大哥哥。” 宋遗憾看向不知做何表达的中年男子道:“我只能用剑阵压住他全部功力片刻,这片刻你随便如何对他,只是不要让小孩子看到。” 宇文木闻言对着少年深深鞠了一躬,便瞬间顶着伤势向那血影门门主钱闻江掠去。 不一会儿,街道转角处,传来男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 宋遗憾及时的捂住了宇文无双的双耳 而在那儿,作为一个父亲的宇文木先是把那恶魔的双臂齐肩斩断,接着是双脚,最后是头颅……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更对不起那个为这个家庭忙前忙后的妻子的宇文木凄然坐在地上,无声呜咽,。 不久,宇文木提着那把沾满血迹的剑走了出来。 宋遗憾提议道:“事已至此,先去我那里清洗伤口。” 宇文木茫然无措只能点头道:“好。” 来云客栈内才坚持了不到几分钟就投降的叶冷早就重新穿好衣服,站在窗前,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区区六品,就能初步驱动驾驭这种级别的剑阵,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自己怎么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时候突然又多出了一个与自己差不多优秀的年轻人?” 而且那柄小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帘账内传来女子千娇百媚的声音:“叶郎,人家还想要嘛。” 叶冷顿时是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夺窗而出。 不好意思了,李姐姐,小爷我从来不吃回头草。 走到酒肆的时候宇文无双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宋遗憾正想着这大半夜去哪找大夫的时候,抠着鼻屎的老头子进来道:“我来吧!这种情况,寻常大夫也搞不定,幸好你们遇到了我。” 宋遗憾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他道:“前辈真的可以?” 老头子嗤笑一声:“要不你来?” 宋遗憾乖巧道:“还是前辈来吧!” 宇文木躬身谢道:“有劳前辈了。” 老头子则是很不客气的白了中年男子一眼,“早知道是你儿子,我就不那么快答应救了。” 宇文木一脸不解,但还是再次躬身道:“还是谢过前辈。” 老头子给宇文无双输送完内力,并让宋遗憾按着自己所述包扎好了伤口。 看着宇文无双渐渐红润的嘴唇,宋遗憾开口道:“前辈,认识?” 老头子没好气道:“何止认识。他就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二十几年前临江城内被几名沧澜水军打得丢剑逃跑的怂包。” 宋遗憾反驳道:“人家可不是怂包。那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总不能让人家明知道会被打死还闷声上去理论吧。人家后来不还是去把剑捡了回来,并且还让自己孩子跟着他学剑,一人剑修一门剑修,听着多霸气啊!” “可以啊!你小子怎么知道后来那怂包去把那剑给拿回来了。” 宋遗憾轻笑道:“还不是看见前辈您方才一直盯着人家的佩剑看,再联想到你说的他就是二十几年前被打得丢剑的那个人,不就知道了。” 老头子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算你小子聪明。” 第27章 天下剑仙之首爱勾栏听曲 宋遗憾盯着老头子的眼睛,笑意盈盈道:“怎么样?” 老头子被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什么怎么样?你小子别这样看着我,老夫没那爱好。” 宋遗憾有些无语道:“我说的是剑道。” 老头子刚说了一句“马马虎虎”,随即立刻改口道:“关我屁事。” 宋遗憾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向老人,郑重道:“现在的剑道,现在的剑修,可曾让前辈失望?” 老头子沉默不语。 宋遗憾在经过方才观察老人给幼童输送内力的方式后,他已经可以断定,眼前的老人定是一位剑道的名宿,不然莫大哥不会在信上特意交代让自己带老人去一趟万剑海。 想来在莫大哥的心里,他这一死只是为剑道的重新崛起开一个头,而老人则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至于这个最为重要的老人到底是何身份,宋遗憾却是不知道了。 宋遗憾勉强提气跟老头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却是终于忍不住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强压住的伤势,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原来是先前他为了救人强行逆转经脉,燃烧自身精血,才得以勉强驾驭住师父留给自己的天外飞仙剑阵几息时间,如今全身经脉却是已被那浩瀚凶悍的剑气所横冲直撞,经脉尽毁,生机断送,再也支撑不住的少年累极的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睛之前,他脑海里只回闪了一句话,“可惜还是没能替师父把这座他想了很久的江湖看遍啊……” 一旁的老头子有些难过,“唉,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自己给遇到了!” ……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宋遗憾睁开眼的一刹那,看到的是三颗熟悉的脑袋。 老头子、宇文木以及他的儿子宇文无双。 看到宋遗憾醒来,宇文无双第一个手舞足蹈开心叫道:“阿爹,阿爹,大哥哥醒了,大哥哥醒了……” 宇文木溺爱的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脑袋道:“阿爹看见了。” 宋遗憾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道:“手都不疼了吧?” 宇文无双特意摇了摇自己空荡荡的右臂,开心笑道:“大哥哥你看,一点都不痛了呢!大哥哥不用担心。而且老爷爷这些日子还教了我剑法……” 宇文无双眉飞色舞道:“是左手剑哦。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左手剑。老爷爷说了,等我练成了,将是这座江湖上千百年来第一个使用左手剑的剑客,第一个哦,厉害吧?” 宋遗憾讶异着看了一旁抠着鼻屎一脸得意忘形的老头子一眼,然后又看向小幼童,为他能有这样乐观的心态感觉到开心,轻轻笑道:“厉害厉害……” 身为宇文无双父亲的宇文木看见冒死救了父子两人的救命恩人终于醒来,立马红了眼眶跪地磕头道:“多谢公子相救我父子之恩,宇文木无以为报,以后但凭公子差遣,宇文木,生死以报。” 宇文无双也跟着自己的父亲跪了下来,“多谢大哥哥……” “宇文大哥客气了。江湖儿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而已,若是救了宇文大哥的性命,又让宇文大哥以性命来报,那我与那群刀宗之人又有何异?” 宇文木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这……” 宋遗憾笑道:“宇文大哥不必介怀。我现在有些话想问一下前辈。还请麻烦宇文大哥先行回避一下。” 宇文木呐呐道:“这是自然,自然……” 说完带着自己的儿子先行出去了。 父子出去之后,宋遗憾看向老头子抱拳行礼道:“多谢前辈。” 老头子一脸无所谓道:“你谢的是救命之恩还是谢老夫教了那个小屁孩左手剑?” 老头子摆了摆手,“如果是为那小屁孩谢的话就不必了,老夫愿意教,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有天赋,不然老夫可没那么大的爱心散发。” 宋遗憾笑道:“自然是两样都谢。” 老头子嘴馋得又往嘴中丢了两粒花生米,也不客气道:“老夫可不想只是听到你的一句“谢谢”,要是能动了,就别假装在床上躺着了,快去厨房里弄几样像样的小菜,今晚老夫想吃顿好的。你小子是不知道,那宇文小子做的菜是有多难吃,这些日子害得老夫半夜偷偷起来拉稀了好几次,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宋遗憾莞尔,终于问起了一件最为令人担心的事情。 “这些日子刀宗那些人……” “区区刀宗,何足挂齿!老夫弹指可灭。”老头子抠了抠鼻屎,弹向窗外,仿佛刀宗之人就是那一坨东西一般。 宋遗憾多少觉得这个不知身份的老头子有些嚣张,但看着方才安然无恙的三人,又不知如何反驳。 于是他试探问道:“都被前辈给打退了?” 老头子嗤笑一声,“雕虫小技,怎敢班门弄斧?老夫一出手,嘎嘎乱杀。” 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装逼。 宋遗憾有理由相信,老头子已经把这句话给拿捏得死死的。 “前辈……” “放心吧!一群宵小之徒,给老夫提鞋都不配,如何有资格做老夫的对手?。” 这个装逼还没完没了了。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前辈能不能说些人话?” 老头子笑嘻嘻,镇定自若道:“哦,是来了几拨人,不过都被我和宇文小子给打退了。估计是知道老夫不是等闲之辈,所以有一阵子没来了,弄得老夫很是遗憾啊,高手总是这么的孤独寂寞。” 宋遗憾实在听不下去,就去门外院中,看到宇文木正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练剑,宋遗憾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下,才靠近宇文木问道:“听前辈说,这些日子那些刀宗的人没少过来寻仇,都被你和他一起嘎嘎乱杀完了?” 宇文木略微警惕地看了一眼老头子所在房间的方向,小声道:“来了好几拨高手,确实都被我和老前辈嘎嘎乱杀了。不过是老前辈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而已。” 宋遗憾满脸不可置信神色惊骇道:“他真有那么厉害?” 宇文木点点头,“老厉害了。要是不厉害,我跟双儿怎么还好意思呆在这儿叨扰你们,早就离得越远越好,免得牵连你们。” 宋遗憾摸了摸下巴,琢磨问道:“来的都是几品的高手?不要告诉我还有一品超凡入圣境的高手?” 宇文木老实点头道:“钱闻江都被杀了,你说还不足以引起他们重视?派些阿猫阿狗来送死有什么用?” 宋遗憾瞪大了眼睛,仍是不敢相信道:“所以真的有一品境的高手来过这里?” “何止来过,最后一次还足足来了两位。而且那两位还是刀宗十八门中的大门主和二门主。二门主早已进入一品境多年,而大门主的实力更是恐怖如斯,传闻中他已踩在了陆地神仙境的临门一脚之上,是一品巅峰境的高手。” 宋遗憾感觉老头子给自己的惊喜实在有点大,“就这……他也……也能嘎嘎乱杀?” 宋遗憾不由咽了咽口水。 想来自己的猜想多半正确,老头子的实力多半比莫大哥还要强上一线,不然何以能够让莫大哥托孤? 就是不知道莫大哥到底是到了何种境界,也就难以判断老头子的真正实力。 不过既然风流册上说莫大哥陆地神仙第九,那想来老头子最少也起码是陆地剑仙之境,只是不确定他到底登楼了几境。 可这时候宇文木却说道:“这最后一次,双方只是互相试探了一下,没有动手,算起来平分秋色吧。” 在远处正在偷听两人讲话的老头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按照宇文小子这逻辑,那这个天下除了少数几人,其余人都是跟那位天下第一平分秋色了。 当真是猪脑子啊! 脑子但凡好一点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谁知这时宋遗憾却故意不屑嘀咕道:“这就开始平分秋色了?也就一般嘛。” 远处的老头子听到少年的“一般”两个字差点给气得吐出血来。 现在的年轻人是该好好去看一下脑子了。 怎么一个比一个差?! 若不是现在的自己是在偷听,他都恨不得上去把这两小子给暴揍一顿。 宇文木惊呼道:“公子慎言,老前辈一向爱脸面,若是让他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老头子现在就很不高兴! 宋遗憾却是迫不及待问道:“之后呢?” 宇文木答道:“然后他们就撤走了。” 宋遗憾不解问道:“撤走了?他们不找你麻烦了?” 宇文木苦笑道:“到这一层次了,我与刀宗之间的恩怨在他们看来早就已经无足轻重,重点是我身后这个人,也就是老前辈到底是何身份,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在他们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是不会再动手的。毕竟世间一品境高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就那么些人,” “所以前辈到底什么身份?”宋遗憾问道。 宇文木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宋遗憾大为可惜,还以为能套出点关于老头子的一些有用信息,如今讲了这么多,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收到,白白浪费了口水。 就在宋遗憾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老头子的声音冷不丁从后方响起道:“嘁,区区虚名,何足挂齿。不过人间富贵花,天下剑仙之首而已。” 人间富贵花秃顶,天下剑仙之首爱勾栏听曲。 宋遗憾有点纳闷,之前还以为脸甲已经够不要脸天下无敌的了,没想到此处还有个逼甲,比他还要勇猛,真是万万没想到! 宇文木见老头子说完之后负手而立,望向正在院中池塘内合体的一对白鹅,嘴中念念有词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嗯……红掌拨什么,红掌到底拨什么来着?” 宇文木顿时有些忍不住想笑,再看向一旁的宋遗憾,少年早已因为憋笑满脸通红甚至直不起腰来。 就在这时正在练剑的宇文无双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好心提醒道:“老爷爷,这个双儿知道。” 于是一脸稚嫩的小幼童完全不知道自己打了这位逼甲的脸,一字一句念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双儿三岁的时候就记住了呢!” 言下之意是我三岁的时候都记得了,你这一大把年纪了都记不住,真是三岁小孩不如啊。 可老头子哪能真的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于是他面不改色,上前双指一陈,宇文木手中佩剑冷然出鞘,嗡嗡争鸣,悬于两人之间。 “来,宇文小子,接老夫一剑。” 好家伙,你把别人的剑都给拿走了,别人怎么接啊?总不能空手接白刃吧? 冲天剑气瞬间荡满整座酒肆。 吃过晚饭,宇文木表示自己日前已飞鸽传书通知妻子收拾好家中细软,过来接自己,去往远房表弟的乡下房子避难一段时间,如今公子已经醒来,妻子这时候又恰好来到城外,是以就要跟两人告辞了。 临走前,难得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酒足饭饱、本来还在抠着牙缝的老头子一本正经的把一本剑谱送到了宇文木的手上,说是当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剑客练习左手剑时的心得,可惜后来那人练着练着走火入魔了,让宇文木好好教导小不点看着小不点,千万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当然是刻意的传音,没有让小不点听到。 宋遗憾心知肚明这故事八成是这为老不尊的老前辈自己编撰用来唬人的。 也好让他的送礼沾点引经据典的气息。 然后老头子补充道:“虽然你小子练剑根骨比起自己儿子来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看在你当年被打后还能恬不知耻去把佩剑拿回来的份上,老夫就做个顺手人情,也传你一招剑法。” 说着老头子用抠鼻屎的右手食指一指指向宇文木的眉心,只见一道柔光剑影瞬息之间射入其眉心之内,很快便转而消失不见。 “这招老夫年轻时自创的剑法名为观音坐莲。陆地神仙之下,万法可破。陆地神仙之后,形同鸡肋。以你小子这根骨天赋,能做到陆地神仙之下坐莲无敌,顶破天了。”老头子收回那根方才抵住他眉心的那根食指继续抠了抠鼻屎道。 宇文木只能连连感谢,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老头子的姓名。 最后的最后,老头子补充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道:“你小子做得最好的一点就是给小不点取了一个好名字。” 第28章 少年郎的肩头应该先挑得起少女 宇文木只能憨厚着挠了挠头傻笑。 宋遗憾则是看着小幼童宇文无双道:“好好听你阿爹的话,大哥哥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成为那个千百年来第一个使用左手剑的剑仙。” 宇文无双伸出他左手的小拇指道:“大哥哥放心,老爷爷放心,双儿一定会努力练剑的,拉钩。” 宋遗憾也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拇指道:“拉钩。” “爷爷也拉钩。” 老头子很是喜欢这个小不点,少有的和颜悦色道:“拉钩拉钩。小不点好好加油,争取早日把你爹超越。” “好嘞。” …… 宋遗憾看向宇文木:“一路保重。” 宇文木道:“保重。”顿了顿,他终于把埋藏在心底的话在这时候说了出来:“公子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也是最像江湖人的江湖人。宇文木虽然只是一个在江湖底层里摸爬滚打的小人物,但宇文木很开心,江湖上能有公子这样的人。因为有公子这样的人,才让我们这些永远对江湖二字怀有憧憬的小人物,不至于对这座江湖失去信心。” 就算那晚面对那么多人冷漠的袖手旁观,宇文木还是选择了理解,理解那些人不愿意出手相助的苦衷,理解他们的为难和困处。 宇文木永远对这座眷恋了一辈子的江湖心存希望。 说完,这位年轻时为了性命曾经把自己心爱的佩剑给丢掉,又在半夜偷偷趁人不注意去把它重新捡回来,并为此哭了一晚上的中年男子潇洒转身而去。 “大哥哥再见,老爷爷再见……” “再见……” …… 很多年后,临江城一座偏远的小山村内出现了一件轰动整座神州的事情,一门父子双剑仙。 儿子宇文无双是千百年来第一位使用左手剑的陆地剑仙。 而父亲宇文木只凭借神之一手“观音坐莲”,陆地神仙之下无敌手,陆地神仙之上一换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宋遗憾和老头子看着渐渐消失在街角黄昏里的父子,久久沉默。 “前辈是个剑修?”宋遗憾问道。 老头子抠了抠鼻屎,“很明显吗?” 宋遗憾想了想道:“还可以,不算明显。” 如果不是瞎子的话,应该看得出来。 晚上,练完拳之后,宋遗憾还是坐在原来的那个屋顶上,照常望着东边的方向,征征出神。 在那东之尽头,有一座万剑海,号称天下剑冢,里头住着一位天下第一。 曾经有个人请了少年和他的秃驴喝了一顿酒,然后告诉少年,他很怀念以前的一座旧江湖,他想要重铸剑道荣光,想要那一座江湖回来。少年问他,那么危险的地方,若是一去不回了,怎么办。他决绝的说,要是一去不回,便不回了。 桃花开的时候,他去的。 桃花落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少年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选择死在了那座旧江湖的花海里。 不久,老头子也是一如既往地爬上了屋顶。 在屋顶喝酒成为了两人的日常生活。 宋遗憾率先打破沉默道:“前辈就不想问我,关于那柄小剑的事?” 老头子干脆利落道:“关我屁事。” 宋遗憾苦笑道:“不知道前辈信不信,等宋遗憾练完百万拳行了万里路读完了万卷书之后,那一剑所指,一定会是跟着莫大哥的脚步去那座海上的剑冢瞧瞧,瞧瞧这千百年来绵延不绝声如洪钟大吕的天下万剑为何不抵他说白衣的一双铁掌神拳?” 这些年因为有无数的剑修与其佩剑陨落在万剑海,为此那些有心人还把那儿称为天下剑冢,意思可不就是暗示着天下剑修到此俯首么? 因此那座凶名跟声名皆是赫赫的万剑海向来是所有剑修心中一道迈不过的坎,无数的剑修风流在那里折戟沉沙黯然落寞…… 少年继续说道:“我会去到那里,然后把莫大哥的大河剑……把它们……都带回家。” 少年说,他要把它们都带回家。 既然英魂已逝,那些佩剑自当物归原主家族。 没理由一直放在那里,让天下人笑话。 老头子饮了一口酒,不满问道:“见过几个女人啊?” 少年不明所以,愣愣道:“没数过。” 老头子嗤笑道:“跟其中的几个说过话?对过眼?摸过几个女人的手?知道女子的腰上有几座江山屁股墩上能热生鸡蛋?听过一夕红颜祸水十年苍生浩劫?见过女子落泪山河成灰?” 少年人茫然摇头。 老头子没好气道:“就这?” 宋遗憾认真想了想,认真道:“屁股墩上真能热生鸡蛋?” 老头子恨不得一巴掌呼在少年的脑袋上,“把你小子煮熟了都没问题。” 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 “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心里想的都是今天要去哪座宗门找他们的圣女聊天谈心,犹豫的是要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子还是胸大善良的女子,烦恼的是能不能两个一起同时选择……偏偏你小子事多,会来事。什么时候一个偌大的剑道轮到你这样的小屁孩来操心了?” 宋遗憾无言以对。 老头子理所应当说道:“少年郎的肩头本就应该是先挑得起少女才对嘛,什么剑道荣光,什么伟大复兴,什么天下第一……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干你一个少年屁事啊。” 宋遗憾嘿嘿笑道:“对对对,前辈教育的是。” 老头子笑骂道:“德性。” 见他壶中再倒不出酒来,宋遗憾将自己的酒壶伸到他面前。 老头子也不客气,接过酒壶,就是猛地一大口,由于壶口过大,这回老人也不得不老马失前蹄,被呛得连连咳嗽。 宋遗憾急忙憋住笑意不让自己笑出来。 老头子瞪了他一眼,才喃喃道:“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子顶着。莫怀山这小子急性子瞎操心,若是等他的大河剑真练出一片海来再去敲那说白衣的柴门,指不定真让他敲出点什么东西来。 “相比起来,萧青河那小子倒是看明白许多,我知道你人间神仙,天下第一,我不惹你,大家各回各家,找各家婆娘。但萧小子也是真出息,天下女子向来都兴那一套浪漫东西,他既然喜欢人家,又不愿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口,最后连见自己心爱女人一面都得假借江山图之手,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老头子叹道:“怪只怪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或者说世人强加给了他太多东西。老夫只希望他最后不要两手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才好啊! “唉!他们两个双簧一弹,老夫这把老骨头就不得不出来露一把老脸了,到时寒碜了大家,可一定要多多见谅啊!” 宋遗憾听得一惊一乍,云里雾里。 老头子看向少年,疑惑问道:“你又不是感觉不出来,当晚的街道两侧上有好几道强大的气息在暗中观望。既然大家都默契选择了不出手,为何你一个区区六品的菜鸟还敢不知死活的过去逞英雄?不要告诉我你来到这边这么久,没有听说过那座刀宗的名号?哼,要是没有遇到老夫,估计你小子早就被体内反噬的剑气爆体而亡。” 宋遗憾反驳道:“首先,我那不叫逞英雄,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次,他们选择袖手旁观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选择跟他们不一样,站出来,是因为这样做,会让我自己大半夜能够睡得着觉。最后,刀宗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前辈你弹指可灭的事情?” 老头子心里很是受用,大为宽慰道:“说得也是。区区刀宗,老夫弹指可灭。 “不过你跟老夫说实话,你当时选择站出去,就不害怕?” 宋遗憾老实道:“怕,当然怕。师父给我的剑阵我又没有完全掌握,只能粗略的驾驭片刻,若是片刻之后,我运气好,没有被剑气撕裂爆体而亡,可只要他们援军到来,我还是必死无疑。”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还选择站出去找死。” 宋遗憾叹了一口气,“总该是要有人站出去的,我只是恰好是第一个而已。而且我相信,如果最后我自己也没有站出去,也总会有人站出去的。” 老头子嘲讽道:“谁给你的自信?” 宋遗憾特别鸡贼的笑道:“因为没有如果啊。” 老头子骂骂咧咧道:“跟莫小子一个德行。” 很久之后,老头子突然说了一句让少年猝不及防的话:“老夫可以陪你去万剑海。 “不过事先说好,衣食住行,所有费用皆由你包,老夫分文不出,当然老夫也没有钱。还有老夫不喜欢欠人人情,这趟万剑海过后,老夫欠的酒钱就当一次性还清了,如何?” 宋遗憾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前去万剑海的事,急忙回道:“自然。” 随之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的秘密好像当面被人戳穿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解释道:“前辈为什么要陪我去万剑海?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前辈陪我去万剑海?” 老头子气笑道:“行了,你小子就别装了,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莫怀山赴死之前,一定留下什么密信给你,叫你无论如何,带老夫走一趟万剑海。” 好你个莫怀山,明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劝不动老夫,就留一块璞玉给老夫自己选择,老夫如何能不心动? 你就没想过,若是老夫真的将这块璞玉视而不见,那你悍然赴死的壮举可就真的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帮读书人常说,舍命陪君子。 可老夫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自然更没有舍命陪君子的习惯。 老夫信奉的从来都是天大地大大不过手中剑,天下仁义道德皆可一剑斩之,不然也就不会有长安城内那数百万的无辜冤魂了。 此刻,早已年过花甲锋芒全失如同寻常老者的老剑神世无双就坐在那里,深情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满眼都是自己初出江湖时的样子。 当然,在老剑神眼里,少年人的容貌跟自己年轻时相比,最少有二十个王无双的距离。 当年还作为读书人的王无双可是号称书中的“颜如玉”,更是被当时的无数才女佳人追捧为“神州百年以来女子最想细细品读的一本书” 可想而知,老剑神的不要脸,可能已经到了病入膏肓不自知的地步。 至于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是不是真的不自知? 也许唯有当时那座旧江湖里的女子们才能说得清楚了。 只见老剑神坐在那里不停地长吁短叹。 最终好似终于下定决心。 朗声笑道: “罢了罢了。 老夫。 就再陪你们走一趟万剑海。” 他说的是你们, 是天下手中有剑之人, 是天下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之人, 是天下剑者, 一起走一趟。 此刻万剑萧条, 此刻万剑悲鸣, 此刻万剑孤独的万剑海。 书上说,人间只道黄金贵,不向天公买少年。 老剑神自然已经不是少年,因为他不再年轻。 可书上也说了,七十鸳鸯五十弦,男儿至死仍少年。 不再年轻,不再少年的秃顶的老头子此刻眼中精光闪烁,眸子里满是光华。 他再饮了一大口酒,开怀大笑道:“男儿持三尺青锋,纵九死而犹未悔。老夫又何妨再带你小子去梦一回那举世无敌的大剑仙。” 宋遗憾听着老头子唬人的豪言壮语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从他的衣袋里抽出莫大哥留下的那封信,平静道:“前辈以后能不能不要偷偷摸摸拿别人的东西?这样很不礼貌。” 老头子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泰然自若道:“老夫可没有偷偷摸摸,老夫是光明正大拿的,是你自己当时昏迷,没有看见,这不怪老夫。况且老夫这把岁数了,这点手段若是还看不出,当真是活到猪身上去了。” 宋遗憾心里乐了,啥都不干,可不就是活到猪身上去了。 他哭笑不得问道:“那这趟万剑海之行,前辈主要负责什么?” 老头子一副天下尽在我一剑之下的嚣张模样道:“老夫只负责给你撑腰。” 好大的口气,自己腰都不行了,还想着给别人撑腰,宋遗憾恨不得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可他只能老老实实道:“一言为定。” 见宋遗憾慢悠悠的顺着梯子往下爬,一点没有剑客飞檐走壁的潇洒模样,老头子不乐意咕哝骂道:“这姿势真他娘的猥琐,能不能潇洒一点?还有你小子往后跟我行走江湖,麻烦嚣张点,别丢我们剑道的脸。” 年轻人一点锐气也没有,长得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想着,老头子自己咧嘴一笑,好像真的能,自己当初可不就是靠着一张帅脸行走的江湖吗。 毋庸置疑。 宋遗憾爬到一半也不抬头,万分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老头子满意点头:“这才像话嘛!” 第29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 撇眼看见宋遗憾进屋关上门以后,老头子没脸没皮的顺着梯子也慢悠悠的爬了下去。 毕竟年纪大了,也没那上蹿下跳的心思了。 可才爬到一半,宋遗憾突然打开房门,叫道,“前辈,我们明天......” 老头子突然被吓了一跳,脚一踩空,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遗憾健步如飞,“嗖”的一声如道残风掠影,一把抱住了下坠的老头子。 两人双眼一对视,暗波流动月无声,气氛突然之间变得诡异了起来。 宋遗憾淡定道:“我要是能像前辈这么潇洒就好了。” 躺在年轻人温暖怀里的老头子,难得老脸一红,挣脱他的双臂,负手而立,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个...咳咳...你这拳练得不错嘛...” 宋遗憾站直身子,老实答道:“还行,每天都有在练。” 老头子转过身,来到宋遗憾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模样道:“年轻人不骄不躁,不错不错,有老夫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说完,昂首大步离去。 可惜才走到一半又被年轻人叫住了。 “前辈,我记得你说,宇文大哥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好名字,按照您老这不嫌害臊的尿性,我大胆猜测一下,您不会就是……” 年轻人就爱说大实话。 老头子见没有办法再隐藏下去,索性立直了身子,负手而立,眺望远方,长叹一声道:“本来想以普通身份跟你们相处的,可现在老夫不装了,老夫摊牌了,不错,老夫就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万古长存万里挑一万中无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千少女少妇的梦,天不生我世无双,剑道万古如长夜的绝世无双的人间富贵花之天下八百万剑仙之首的鼎鼎大名的剑神世无双……” 宋遗憾接口道:“的小迷弟?” 接着恍然大悟道:“我就知道,前辈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人物,原来竟然是剑神前辈的小迷弟啊。” 说完转身关上房门,屋内灯火也是瞬间被扑灭。 老头子,“哎……哎……就老夫这个英俊潇洒的气质,能是小迷弟那一类型的?” 年轻人真不会说话! 第二天,天还未亮,宋遗憾跟往常一样起身练完了拳以后,开始给秃驴喂草料。他发现闲下来的这些日子,秃驴好像胖了不少,体型都大了一圈,唯一不变的也就是那几搓稀少的毛了。 “今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想想还真的有点舍不得,不过我估计啊,最舍不得这里的,就是你了。毕竟这儿的酒那是怎么喝都喝不完,哪像在外头的日子,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的。” 宋遗憾摸着秃驴的大耳朵,继续轻笑道:“你在这儿久了,口味现在都有点挑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秃驴立即嘶吼着表示抗议。 宋遗憾哭笑不得,拍了拍它,安慰道:“没事,这回啊,莫大哥留下了很多的银票。” “我们有钱了。”宋遗憾开心得像一个孩子。 他实在是太喜欢钱袋饱满的感觉了,这让他终于有了看尽这座江湖的底气。 “当然,路上遇到的好酒,有我的一份,也定然有你的一份。” 这是他对秃驴的承诺。 秃驴好像听懂般,乖巧的蹭了蹭自己的小主人。 等到差不多日上三竿的时候,老头子终于悠哉悠哉的吹着口哨来了。 “出发。”老头子一甩手,昂首挺胸率先踏步往前去。 少年腰间别了个好看的酒葫芦,背后负着那柄寓意着一座江湖的木剑,手上牵着秃驴,慢悠悠走在老人的身后。 酒葫芦是跟唐夫子的那个竹马葫一根藤上摘的,之所以之前一直没别在腰间,是因为口袋里没几个钱买酒喝,每次一碗或者小半碗酒,都被一人一驴瓜分殆尽,然后自己又不舍得打水放里头,总觉得会失了酒葫芦的灵气,所以只能放在秃驴背上,如今不一样了,有莫大哥留下的银票,腰杆子挺直了,出手也可以阔绰了,自然就把酒葫芦别在了腰上。 至于要给自己的酒葫芦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宋遗憾还没有想好。 他想着等他哪天想到了什么好名字,再取也不迟。 反正世间文字众多,总不至于让那些人把好的名字都给取完了。 两人一驴刚来到扶风城外的一个村子垄上,就恰好听到村头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吵骂声。 “好你个淫妇,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卖命赚钱,你就给老子在家偷汉,敞着肚皮给人家爬,是吧......” “你这个贱人,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也不是我的?” “老子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这孩子越长大怎么就越不随我了......你说,你说,你这贱人,你到底背着我偷了几次汉子?” ....... 一阵阵抽打声和哭喊声,不断传来。 老头子一步当先,赶紧前去凑热闹。 宋遗憾无奈,只好跟上前去。 村头大树下此刻已聚拢了不少的男女老少,几乎把事端地围得水泄不通,宋遗憾跟在老头子身后,才勉强挤了个位置,看清楚了里面的状况。 大树下站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妇,薄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着丰腴白净的身子,两座珠圆玉润的山峰仿佛随时随刻都要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轰然倒塌,两瓣顶翘的屁股在风中更是勾勒出山谷一般的迷人痕迹,少妇此刻脸上满是泪痕,紧咬着的双唇好像快要滴出水来,一名七八岁的小男童正紧紧地把脸埋在她的双腿间,不敢出声。 老头子不由得暗暗可惜,早生了两百多年,恨不为幼童。 见那明显是她男人的健硕汉子又要上前挥鞭抽人,四周也没人上前阻止,一双双眼睛都瞪得老大,都在指责那少妇行为不检点,不要脸,枉为人妻。 宋遗憾还来不及看清楚,老头子突然就冲入场中,轻描淡写间就握住了那根即将打在少妇背后的鞭子。 汉子一愣,他也没发现眼前老人是如何一瞬之间就出现在此地并握住他的鞭子的。 一切就好像凭空出现般。 汉子颤声道:“你是谁?” 接着猛然醒悟道:“难道你就是那...那...” 汉子发疯般叫道:“我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可任他如何挣脱,鞭子始终仅仅握在老人手中。 接着只见老头子随手轻轻一甩,那鞭子就好像得令般,瞬间把那汉子打飞出去几十步远,并捆了个严严实实。 任他如何痛苦哀嚎,老头子也不理,只是来到少妇身前蹲下身,仔细的看了看男童哭花的脸,笑着望向宋遗憾道:“小子,还不来见见你儿子?” 少妇愕然的看向那个俊俏无比的少年郎,不知为什么,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好一朵熟透的莲花,不胜娇羞。 这一幕看在围观众人眼里,可不就做实了他这个奸夫身份。 宋遗憾大呼不妙,来不及牵着秃驴,转身立马就是撒腿狂奔而逃。 村民抄扁担的抄扁担,抄锄头的抄锄头,有的甚至拿起了石头...... 一窝蜂的开始了对宋遗憾的堵截围追。 田垄陌上一时间是人山人海。 晚上,通往落霞城的小镇上,老头子坐在客栈的凳子上,笑着对对面狼狈不堪模样的宋遗憾道:“真想不到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有了一个私生子,羡煞老夫啊!” 宋遗憾白了他一眼,静静地喝着自己的茶水,不想理人。 想着白日少妇那婀娜多姿的丰腴身材,老头子咽了咽口水,自顾自笑呵呵,仗义执言道:“得妻如此,子非亲生又如何?” 宋遗憾忍不住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正好喷在老头子老不正经的脸上。 “前辈...对不..起,我实在...没忍...” 老头子淡定抹去脸上的茶水,道:“你还年轻,还不知道世间女子的不同味道。” “要知道,再漂亮,也不过一张面皮,但那种独有的神韵却是万万学不来的。” 宋遗憾眼皮翻天,逢场作戏恭维道:“还是前辈见多识广。” 老头子抓起茶杯,一口饮尽,心旷神怡,回味无穷道:“这茶味道不错。正所谓品茶如品女人,最上乘的……” 宋遗憾不得不好心打断提醒道:“前辈,您喝的...是我方才...方才吐出来剩下的...” 老头子:“...... “你小子不早说!!!!!!” 夜色已深。 空气中有些许寒意。 少年像往常一样打拳,打着打着,夜风里突然传来一曲温柔轻美的笛声。 是一首思乡的折柳曲。 少年停了下来。 仔细侧耳倾听。 月光拉起少年颀长的身影。 听着听着少年想起了白日里经过的那个村庄,自然而然也就想起了那个落日和晚霞都极好极好的家乡。 良久,少年突然蹲下抱着头,轻声呜咽。 才出江湖不久的少年,想家了。 屋内老头子轻轻叹气。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第30章 一别江湖已过百年之春 落霞城外,有娘子弯腰一笑之雅称的胡笳十八山,峰峰入云海,满山绿叶,层峦叠翠。 其上飞鸟成群,景色如鸿,犹如人间世外仙境。 无怪曾有诗人在此题诗笑言:“娘子弯腰一笑,十八万里江山。” 老头子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绵延的城墙,笑道:“遥想当年,老夫在十八山上,与江南第一重剑张别云以武会友,比试剑法剑气之长,没曾想,一别归来江湖已过百年之春啊。” 老头子望向宋遗憾,丝毫不掩盖其得意神色道:“当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剑气之长不知比这城墙还要长多少。 “实乃剑道之大观啊。” 还以为是见物是人非多少有些感慨,原来那些感慨,都是为这最后一句所做的铺垫。 老头子想,我都这样说了,年轻人要是识趣一点,应该知道,怎么接话吧! 但很遗憾,他眼前的年轻人一点也不识趣,只觉得听着他的话,让人想有把他暴揍一顿的冲动。 但理智告诉年轻人,尊老爱幼是神州的传统美德。 于是看着眼前横亘南北直入天际的城墙,宋遗憾选择把老人的话当作耳边风,由衷叹道:“啊!好长的城墙啊!” 老头子白了一眼这个不识趣的年轻人,负手走向城门。 “小心!!!”宋遗憾大叫一声。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老头子在快入城时,被疾驰而过的一骑快马溅了一身的泥水,破布衣衫瞬间变成了泥布衣衫。 “闪开闪开……” 快马背上是个穿着锦衣华服且佩着长刀的公子哥,怒目回头朝老人骂了一句,“老废物,找死啊!”便一鞭狠狠抽向老头子。 老头子微微侧步,轻松躲过。 公子哥虽然讶异,但失了面子的他,忍不住怒发冲冠道:“还敢躲!不知死活的老废物。” 又是凶狠一鞭抽来。 老头子轻松握住长鞭,嘲讽意味溢于言表,“既然你知道死活,不如你给老夫示范一下怎么个死法?” 说着原本握紧长鞭的手轻轻一松,便见那长鞭极速间狠狠抽向马上的公子哥。 公子哥还没来得及反应抽刀格挡,便连人带马滚进路旁的大水坑中。 泥水四溅,公子哥傻楞在水坑里,似乎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恍惚中。 竟然有人胆敢在这里对自己动手! 宋遗憾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前辈脾气真暴躁,我喜欢! 一身狼狈嘴角抽搐的公子哥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次踢到了铁板,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他立马翻身上马就要进城去搬救兵,弄死这个老东西。 临走前,他撂下狠话道:“老废物,有种你给本少爷等着,哼,在落霞城惹了我黄小甲,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老头子气焰嚣张无所畏惧道:“赵小红是吧,把你们落霞城最能打的叫出来,啊,不,把你们落霞城能打的都全部叫出来,老夫赶时间。” 宋遗憾在他旁边委婉提醒道:“前辈,行走江湖,我们要不要低调一点?” 老头子委屈道:“老夫也想啊,可是实力不允许。” 宋遗憾:“……” 真希望莫大哥的眼光没有问题。 马上的黄小甲恶狠狠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在他眼里已经如同死尸的老人一眼,吐了一口血水混含泥水的唾沫,冷笑不止。 在落霞城能与他赵小……啊呸……能与他黄小甲扳手腕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还记得几年前,一对青年侠侣结伴游历江湖经过这座落霞城,彼时黄小甲与自己的好兄弟们在城中主干道上纵马奔驰,恰好瞧见了路摊旁正在试着发簪的青年侠侣,见色起意的黄小甲立马呼朋引伴上前调戏,可惜当时几人带的手下太少,不一会儿就被青年男子给打得七零八落,黄小甲胸口还被男子给狠狠踢了一脚。 气不过的黄小甲立马回去跟城主老爹借来了五十铁骑,最后当然是马踏青年男子,以及人踏那女子,话说那女侠的滋味, 啧啧啧,黄小甲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比之一般不习武的女子,令人更加回味无穷啊! 就是两瓣屁股蛋儿有点硬,咯得慌。 虽然说后来青年男子所在的宗门还来到过城主府进行理论,不过在刀宗的一系列运作下这件事也是不了了之。 毕竟自己也没有杀人,不过是与她进行了正常人都喜欢的鱼水之欢而已,我黄小甲何错之有? 至于后来她不堪受辱,选择自杀,那就不是我黄小甲的事情了。 甚至在后来青年男子偷偷地背着宗门对自己行刺失败后,临死前黄小甲还大发慈悲好心的舔着嘴告诉男子,“你女人的味道不错。” 喜欢的女子若是受到他人的肯定,那应该开心才对啊。 可是那男子当时却是为什么偏偏表现得那么痛苦。 黄小甲到现在还是想不通! 可能不是真爱吧! 看见黄小甲入城后,有好心的李姓小贩提醒老头子道:“老人家还是快走吧,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啦,他平常啊早就习惯了在我们落霞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可偏偏就是没人敢招惹他,谁叫人家命好,是城主的公子呢!” “老人家你就听我一句话,快走吧。唉。”李姓小贩有些焦急,生怕老人被后续赶来的铁骑给生生撕裂。 眼前老人看起来是会些武功不假,可这里可是落霞城,而他招惹的更是落霞城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这些年来,不知已有多少江湖人士死在这位手段极其残忍的官二代手中。 宋遗憾上前表示万分不解道:“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为什么还好好活着,没有被打死?江湖上那么多嫉恶如仇的人,他们应该不至于人人都忌惮他一个城主公子的身份啊。” 这时,另外一名邓姓小贩面带嘲讽道:“初始还有一些硬气的江湖人物,可现在整座江南道谁不知道,刀宗不好惹,刀宗十八门那黄小甲还偏偏是其中那位大门主的记名弟子,若是惹得那位神仙人物动怒,那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整座江南道再无立足之地了。” 听到“刀宗”二字,宋遗憾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到哪都能遇到这些刀宗的人?缘分真是不浅。 于是他低声问老头子道:“前辈,区区刀宗,弹指可灭否?” 老头子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道:“天下事,不过一剑之事。” 宋遗憾也学着老头子抠了抠鼻屎,“真这么厉害?” 老头子满脸自信道:“反正还没有老夫一剑解决不了的事。” 宋遗憾伸了个大拇指,“前辈霸气。” 老头子纠正他道:“不,是霸气侧漏。” 四个字听起来肯定比两个字听着牛逼有气势多了! 李姓小贩这时又颇有些忧郁的开口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现在虽然只是一名贩卖水果的小贩,养家糊口也只能勉勉强强,可我仍然觉得我需要一片江湖。可惜现在的江湖早就被这些人给弄得乌烟瘴气,都是什么玩意,完全没办法看,所以哪还有人会替我们这些穷苦的老百姓做主,日子不过是能过便过罢了。” 似是想起什么,他继续道:“若是萧大侠还在这座江湖里就好了,萧大侠一定能够替我们伸张正义,可惜萧大侠在扬州为民除害杀了那妖女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操,没有萧大侠的这座江湖,老子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邓姓小贩忍不住爆了一个粗口。 李姓小贩哀叹道:“就是。谁不是呢!” 就这江湖,谁喜欢得起来呢! “干,老李你就别装了,上次我可看见你偷偷看着某位女侠,那眼睛都恨不得抠到人家身上去了,还有脸说不喜欢呢……” “两位可别听老邓瞎说,我喜欢归喜欢那些女侠,可人家又没正眼看过咱们。还是萧大侠对咱好,几年前在临江城我李文龙还有幸跟他同桌喝过酒,不是我吹牛啊,真人真事,当时萧大侠还夸了我李文龙一句,说我酒量顶呱呱的好,有机会下次一定要请我喝酒。” 邓姓小贩无情揭穿自己的好友道:“得了吧,老李,这个故事你逢人就讲,起码讲了有上百回了吧,也没见萧大侠有真的回来请过你喝酒。” 李文龙红着脸辩驳道:“反正萧大侠答应过我,要请我喝酒,那他就一定会请,我相信他。” 邓姓小贩道:“我也相信萧大侠,可是我就是不相信你,略略略……” 李文龙脸红脖子粗道:“你就是嫉妒我……” “那还真没有。” …… …… 宋遗憾看着年纪不大却互称老字的两人寸步不让的斗嘴,不禁有些莞尔。 没想到脸甲在这些寻常老百姓的眼中有那么高的威望,无怪乎早前他与卢忘诗的江南之约牵动了整座天下人的目光。 老头子在路边买了香蕉后,对着宋遗憾道:“吃不?” 宋遗憾看着他时常用来抠鼻屎的那双手,十分客气道:“算了吧,前辈自己吃就好。” 老头子无所谓道:“那走吧。” 宋遗憾疑惑道:“走?不是说在这等着他?” 老头子吃了一口香蕉,嘴里含糊不清道:“等个屁呢。风紧,扯呼。” “扯呼?” 老头子解释道:“就是走人的意思。” 确定不是逃跑的意思? 宋遗憾道:“哦。” 可是宋遗憾看着老头子走的却是入城的方向,奇怪道:“不是说风紧扯呼?怎么……” 老头子扔掉吃完的香蕉皮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哦。” 那你干脆住到人家家里去算了,那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老一少刚刚要进城,便有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彩云溪畔的贺婉云。 贺婉云抬起骄傲的下巴仿佛不往天上看就说不了话道:“那个,白师姐有话要问你。” 宋遗憾抬头一看,果然入城主道的另一边正是江山楼的诸位仙子。 宋遗憾瞧着那戴着白纱蒙面却难掩风姿绰约的负琴女子,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白姑娘。 白姑娘向他点了点头,宋遗憾顿时有些脸红,没敢再看过去。 倒是一旁的老头子见到这场景立马来了精神。 老头子见那女子一身白衣盛世,面纱之下难掩清冷绝美的脸庞,眉似那江南水墨远黛,腰似那江南一截细柳,再加上额头上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 老头子的宗旨是有美女不看,活着还不如遭天打雷劈算了。 特别是眼前女子那堪称胸河壮阔的人间大景色,真可谓名副其实的一览众山小。 老头子估摸着眼前女子的这张脸蛋和身段,怕是有陆地神仙的意思了。 像昨日于村头见到的那位风韵女子虽然比较对老头子这个年纪的胃口,可真要说起来,脸蛋和身段也不过才入一品的姿色,自是远远不及眼前女子。 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江湖有这些女子,我大好男儿怎可不来? 老头子咽了咽口水,啧啧道:“人间何等疾苦,真想埋在这样一位女子的胸前大哭一场。” 宋遗憾没好气的走到了老头子的身前,挡住他要吃人的目光。 老头子又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口水,绕过宋遗憾,健步上前,恬不知耻的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自认优雅笑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宋遗憾看了看老头子,见他正一脸埋怨似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说,快点从实招来,什么时候认识了个这么漂亮的妹子,竟然不告诉我,只能无奈上前打招呼道:“好久不见,不知白姑娘找我有何事?” 白姑娘看向一旁的老头子问道:“这位是?” 想起先前在彩云溪畔与众人谈话时说起过自己的师父,宋遗憾便指向老头子,脱口而出道:“这位便是先前我与你说过的家师。” 老头子本来对这个捡来的徒弟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奈何美色当前不好翻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白姑娘微微稽首算是行过礼节之后,她淡淡开口道:“只是想问一下宋公子,可知道,萧大侠后来去了哪里?” 宋遗憾道:“那日我与萧大侠入城之后便分开了,自此也并没有再见过。” “原来如此。”白姑娘轻轻点头:“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好。” 眼见着众女入城而去。 一旁的老头子看见少年说话恁潇洒脸上却是恋恋不舍的模样,笑道:“怎么?你小子莫不是看上人家了,一副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 宋遗憾:“……” “我跟你说。”老头子靠近他,坏笑道:“这小妮子可不是一般女子,她虽刻意掩饰,但老夫看得出来她眉心那点朱砂痣已到了盛极,正所谓盛极必衰,若无意外,十年半载之后,定能斩断世间三千情丝领悟大道至理,过天门而去。 “不过若是有一点点意外,让她不小心失去了处子之身,她将彻底沉沦欲海,永世不得翻身。 “佛家所说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便是这个道理。” 宋遗憾心中一颤,道:“前辈说的是真的?” 老头子嗤笑道:“不然怎么说大道无情,其中的艰险外人又如何得知。 “你别看她白天一副冰清玉洁生人勿近的仙女模样,晚上她承受七情六欲之苦的时候若是咬起人来,那才真的是——惹人怜爱。” 老头子笑得肆无忌惮。 怎么看怎么猥琐。 “你小子是不是想制造那一点点意外?” 这样的人宋遗憾怎么都不信他真如自己所说的一样,是那个曾一剑扛起一座江湖风流潮头一甲子的剑神世无双前辈。 宋遗憾言辞闪烁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老头子试探问道:“不……不是吗?” 一老一少默契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老头子认真盯了盯眼前的少年,笑问道:“你不会喜欢人家吧?” 宋遗憾不想跟老头子在这个问题上东拉西扯太久,索性点头。 “好小子。”老头子竖起了大拇指,“你不妨再大胆一点,在喜欢后面加“上”一个字。” 我喜欢上白姑娘? 宋遗憾整张脸蓦地一红。 见少年吃窘,老头子不由得开心大笑。 笑完,老头子继而转头道:“不过听老夫一句劝,年轻人还是不要沉迷女色的好,老夫不年轻了,让老夫来。” 宋遗憾拿起空荡的酒葫,拉过秃驴,“走,咱们自己找酒喝去。” 老头子立马快步跟上道,:“别啊,喝酒这种事怎么能没有老夫。” 宋遗憾只顾走着,懒得理他。 第31章 老头子的骂功 两人走过城门,进了城里,不约而同的选了跟在众女身后。 就在老头子细细打量那些背影,纠结着哪位女子更好生养时,远处主干道上便纵马狂奔而来约摸五十余骑的铁骑,个个人高马大铁甲寒光,一脸为主子赴汤蹈火的殷勤劲,为首之人自然而然的是那黄小甲。 此刻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灰溜溜逃走的狼狈样,而是一副神气得就差写老子是天下第一傻逼的欠揍模样。 地上的一老一少煞有其事的小声议论起来。 “这个黄八蛋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头子很烦,他最讨厌自己在看女人的时候有人打搅。 “不是师父你自己叫人家去叫人的吗?现在叫来了,你又说人家阴魂不散,人家多委屈啊,人家到底是要叫呢还是不叫?”宋遗憾纠正道:“还有人家叫赵小红,不叫黄小甲。” 老头子一脸歉意的看向马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公子哥道:“不好意思啊,小红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理解一下。” 说着,继续朝少年若无其事道:“饿了没有?我们去吃碗面吧。” 宋遗憾看向路旁在一家面馆前坐下的众女,心领神会道:“本来不饿的,师父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饿了。” 宋遗憾抱拳咧嘴向马上脸都绿了的黄小甲笑道:“八蛋兄,好久不见,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碗面?” 黄小甲看着地上一唱一和的两人,气得浑身颤抖。他一脸阴鸷的恶毒表情道:“好!很好!今天我看你们师徒如何走出落霞城的大门。” 宋遗憾看向老头子,问道:“师父,八蛋兄问我们如何走出落霞城的大门?” 老头子一脸霸气道:“想学啊!我教你啊!” 宋遗憾耐心补充道:“其实也不难的,八蛋兄只需策马往前直奔几百米,然后看见那儿有个写着城门二字字样的门口,八蛋兄带着这些兄弟从中穿过,就可以出了落霞城的大门。 “哦对了,不用谢我。我叫闫铁山。一个乐于助人的寻常普通美男子罢了。” 老头子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老夫的好徒儿,这副热心肠着实感人肺腑啊……” 宋遗憾谦虚表示:“没有没有,主要是师父教得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不不,我距离师父尚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好徒儿,太过谦虚了。” “实话实说而已。” …… …… 一旁坐在面馆里的众女看着活宝师徒二人的精彩表演,忍不住是啼笑皆非花枝乱颤,要不是白师姐冷声制止,众人怕是早已放声笑出来。 黄小甲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了这群个个风姿皆是不凡的佩剑女子,特别是那个坐在中间的白衣女子,那等谪仙般的绝世姿容任是纵横了花场十几年的黄小甲也不曾得以见过,纵是自己珍藏的那些画中女子在此女面前也要黯然失色。不过既然今天得以见了,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得到,才算是不虚此行。 这位落霞城的第一纨绔子弟这时候倒是开始强装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道:“你们两个装完了没有?装完了就随本公子回去复命,若是承认错误,本公子大人大量自然不会与你们一般计较。若是继续胡言乱语,那也不要怪本公子依法处置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若是第一次来到这落霞城的人,未曾知晓过他干过的那些荒唐事,指不定还要以为这是一位气度涵养皆是不俗的公子哥。 黄小甲身后适时走出一骑持矛的铁骑道:“末将愿为二公子分忧。” 黄小甲神色倨傲缓缓点头,两人眼神交汇之间,已是明白双方的意思。 持矛的将领排众单骑跃出,高声道:“在下落霞城城卫统领薛济,我家公子身为城主大人的二公子,自小便是以贤德爱民着称,两位若是及时认错,并且主动跟我等回去,二公子雅量自然不会为难二位,若是二位拒不悔改,那本将可是要替天行道了。” 宋遗憾先是一脸无辜道:“在下已知错……”接着很欠扁的少年又咧嘴笑道:“不过在下绝不悔改,甚至下次……还要犯……” 老头子拍手称快,“俺也一样。” 听到这,一旁的白姑娘也是忍不住嘴角轻轻翘起。 这对活宝师徒,真是太损了! 薛济冷声道:“好。那看二位本事了。” 话毕,手中长矛凌空一射如一道箭矢直指宋遗憾。 宋遗憾大叫一声,“师父救我”,一溜烟直接跑到老头子的身后,而老头子更快,疾风残影之间,已带着宋遗憾来到坐着的白姑娘身后。 老头子哼哼得意,比厚脸皮,你小子还嫩了点。 白姑娘眼见那长矛越来越近,不慌不忙将桌上一只茶杯轻轻拍去。 茶杯飞速旋转间直撞那势大力沉的凌空长矛。 两者相撞,轰隆一声,声震四野,一道道波光涟漪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余劲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五十余骑的铁骑顿时乱做一团。 茶杯安然返回桌面时还在旋转,甚至一滴茶水都没有飞落。 那长矛则是没有那么幸运了,相撞刹那,瞬间弯曲了一个弧度,如绷紧的铉。 薛济伸手去接,却像是握住了迎面砸来的一座山头,手臂血管瞬间爆裂,虎口一闷,口吐鲜血,随着被自己长矛顺势逼离马上,砸向远处的房顶,烟尘四起,生死不知。 宋遗憾望着眼前惊世骇俗的一幕,咂舌道:“前辈,我啥时候才能这么霸气?” 老头子立刻出言嘲讽道:“就你这天赋,我看悬。” 宋遗憾一脸忧郁道:“能不能不要老是打击人?” 老头子拒绝道:“不能。” 贺婉云也是找准机会嘲讽道:“我们白师姐可是大楼主唯一的关门弟子。现在不到二十岁就已是一品巅峰境的剑修。放眼整个天下的年轻一辈,除了浩然城的顾知章,佛门的风不遇,崆峒山那位姓梨的女子,少数几人之外,鲜有敌手。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跟他们相提并论?要是没有我们,你们早就被对面那帮人给打死了,哪还有在这里站着说风凉话的机会。” 宋遗憾思索道:“顾知章?这名字怎么有点熟呢,好像在哪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老头子顺嘴补刀道:“就是,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跟这么好看的妹子相提并论?” “不对!” 老头子才反应过来,平常顺嘴打击这小子习惯了,现在在外人面前,没忍住竟然嘴瓢了。 反应过来的老头子把少年护在身后道:“不对!你这就有点涉及侮辱了吧!小姑娘,先说好,别说老夫以大欺小啊。” 贺婉云一脸嫌弃,根本没看向两人。 老头子卷起袖子,一副泼妇骂街的姿势道:“说我徒弟不算什么东西,那你这小丫头又算哪根葱?你白师姐境界高那是人家自己努力得来的,关你屁事!里面有你的功劳?吃了你家大米,还是呼吸了你呼吸的空气?你呢,也就才踏上五品境的门槛,境界才比徒弟高上那么一点点,别整天蹬鼻子上脸的,把这下巴抬得这么高给谁看呢,下面是镶了金子还是翡翠啊?长得人五人六的,老夫年轻的时候根本看都不会看你这种姑娘一眼,不,别说是年轻的时候,就算现在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多看你一眼。要是没有你白师姐、这些师姐,谁会靠近你?也就对面马上那吓破了胆的赵小红……” 老头子指了指对面马上被吓得尿了裤子还得两个士兵下马扶着才能坐稳的黄小甲后,继续谆谆开导道:“也就他那样的人,可能闲得无聊的时候对你感兴趣。注意,是无聊的时候。至于不无聊的时候,外面好看的妹子那么多,指定没空搭理你。你也别觉得委屈,老夫估计你这小姑娘平时脾气是被大家惯坏了,才会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让着你惯着你。老夫告诉你,没门。老夫这辈子就没有惯过人,就算你是小姑娘那又怎么样?出来行走江湖,就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别一天到晚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夫是认识你姨还是认识你娘,要惯着你。就算是老夫女儿,老夫也要骂。就这小脸色,搁谁谁受得了?现在不骂,以后出去得罪人了,受欺负了,回来哭哭啼啼,有个屁用。还有,这小子是老夫的人,别一见面就一副高高在上别人欠了你八百万的样子,他小子是脾气好,心地善良,不跟你计较,别整得跟人家怕你似的,就你这小身手,他小子不出全力的情况下,可以打二十个。年纪轻轻不学好,老来单身一辈子……” “你…………”贺婉云气得拿剑指向这对不要脸的师徒,可不一会儿就眼眶里全是泪水,转身扑在最亲密的江慧儿师姐怀里委屈巴巴。 白姑娘冷淡的声音响起道:“前辈说够了么?” 老头子立马堆了个笑脸道:“够了够了,不说了不说了。” “呜呜呜……慧儿姐,他们……他们欺负我……” 江慧儿心疼的拍了拍自己小师妹的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了啊,乖。老前辈话是重了点,但也没有恶意,你自己啊,以后多注意点就行了……” “呜呜呜……知道了,慧儿姐。” 老头子朝一脸目瞪口呆心怀愧疚不知所措的少年道:“还不上去把那些人都给解决了,吃完面,我们还要赶路呢。” 少年茫然哦了一声,就朝外头走去。 第32章 苦肉计 走到街上的宋遗憾才突然发现,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练了差不多百万拳,竟然一拳都没有出过,不得不说是一种神迹。 少年呢喃轻声开口道:“既然暂时还不能出剑,那我出拳总可以吧。” 于是少年走到街上,对着那五十余铁骑的方向,摆开拳架,屏气凝神,心无杂念,一拳轰出。 这时候天上突然雷霆作响,一道道闪电于粗厚暗黄的云层间穿梭而过,似是一缕缕银蛇,在窥视人间。 有风起于城头,穿过街道,吹起漫天风物,天色逐渐在这时候昏暗了下来。 黄小甲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拳只管往前递出的少年,再看这随之而变得天象,魂儿都被吓得没了,哪还有什么心思装逼,慌忙调转马头。 “撤。” 黄小甲在众铁骑的护卫下,又一次飞也似的择路逃命去了。 还好他还留有后手。 拼爹的时候到了。 停止哭泣的贺婉云看着天际云层开始下坠,小声出声道:“要下雨了。” 于是仿佛是为了验证女子的话语,一场倾盆大雨开始噼里啪啦的下了起来。 屋内众人在这时候终于从方才突如其来的天地景象中回过神来,想想也是,若是这少年有这实力,那还了得? 如此年轻的陆地神仙,终归是太过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想想就好。 老头子从秃驴那里拿过一把油纸伞,撑伞缓步走进雨中,来到少年的跟前,轻声催促道:“下雨了,快别傻站着了,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去吧,感冒了怎么办。”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那一刹那,毫无预兆的,少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场雨。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因为一场秋雨的阻挠,放学过后很多人并没有得以及时离去,唐夫子带着大家重新坐了下来。 “先生先生,给我们继续讲故事呗,您好久都没跟我们说过新故事了,我们就爱听您讲故事。” “您不知道,我每次睡不着,就求着我娘给我讲故事,可是她每次讲的都是隔壁家哪个哪个哥哥又在哪里哪里赚大钱了,娶漂亮媳妇了,讲得无聊死了……” “那你娘可我比娘亲好多了,每次我睡不着,我想听故事,她就跟我说,睡不着,就数羊,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可我每次数,数完先生教我们的数字,我也睡不着……” “那你怎么办,不睡了吗?” “没有,我娘亲就让我重新数,数着数着,数累了,我就睡着了……” “哈哈哈……” 课堂笑声乱作一团,大家七倒八歪。 唐夫子温和一笑,敲了敲讲台上的戒尺,我们很快就安静下去。 “说过了一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的快哉江湖,说过了快哉江湖里的儿女情长,今天先生给大家说一个不一样的。” “先生先生,哪里不一样?”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先生,啥意思啊这诗?” “笨蛋,想对象了呗。” “啊……啥对象啊?” “铁马跟冰河咯。” “哈哈哈哈……” 课堂笑声又是乱作一团。 唐夫子清了清嗓音,“是有关一场战争。” “啊,先生,又是战争啊,您已经给我们讲过很多场战争了哎……” “这次不一样。” “先生,哪里不一样了?” “这场战争叫春秋国战。” “先生,您不是跟我们说过春秋之中,有很多个国家互相攻伐吗?为什么就独独这场战争叫做国战?” “因为这场战争之中一个国家叫秦国,也就是现在的大烈。” “先生,那另外一个国家呢?” “大楚。 “大楚和秦国的江山定鼎之战,被称为春秋国战。” “先生,那也说不通啊,为什么这两个国家的战争,可以被称为春秋国战,其他国家不可以么?” “因为春秋混战之中,很多国家战到最后发现赢不了,都选择了投降,留下了很多幸存者。唯有大楚和秦国的江山定鼎之战,大楚十八岁以上男子全部参战,共计有八十万大楚男儿,全部战死于大楚边境之上,无人马革裹尸还。大楚战败,大楚皇帝下旨所有将士以国丧之,天下青山一样。” “先生,那后来呢?大楚皇帝投降了么?” “大楚君臣自缢于帝城不夜城前,并留下遗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就是为什么后来秦国一统天下之后,改名大烈。除了寓意烈火之下铸成的帝国之外,还有避开那句遗言的意思。” “先生,我怎么觉得大楚的风流比秦国更甚,为什么最后赢的不是大楚啊?” “笨蛋啊,赢的是大楚的话,现在还有我们什么事?” “也是哦,可是我为什么有点伤心呢?” “也许是这场雨下得有点大,让你回不了家。” “先生,会不会也是因为一场雨,让那些人都回不了家了呢?” …… …… 少年抬起头,脸上满是雨水,“前辈……” 老头子温淳的嗓音响起道:“你说。” “铁牛哥、莫大哥、宇文大哥,还有城门前那个小贩,我师父,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自己的江湖,那里存着他们最美好的幻想和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期盼,但现在,也许只是在某一场雨后,他们发现那座心心念念的江湖早已面目全非,回不去了。他们无助、失望、无可奈何,所以他们有的选择逃离,有的选择得过且过,有的选择直面然后试图挽回改变……可惜都无济于事,那座江湖早已随着那个人的离去分崩离析冷落成尘……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前辈真的是那个人,那前辈一定能把大家都带回去的,是吧?” 大雨之中,内城街道尽头传来了轰隆轰隆如雷震的密集铁骑声,一股黑流猛然涌入街道,整个地面犹如海上摇摇欲坠的孤舟,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覆海底。 落霞城城主黄衫带着五百亲卫铁骑亲自前来。 两侧本在观望的人群在这一吓人的场面下早作鸟兽散。 黄衫年轻时从军,曾经做到骠骑大将军的位置,后来从那位置退下来后,被派到此处任职,一路运作坐到了城主的位置。 老来才得幼子的他自然对黄小甲宠爱有加,无论黄小甲有任何需要,他都会尽量满足。他自然都清楚黄小甲所干的那些荒唐事,甚至他也都不认同,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偏袒,可以说黄小甲现在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性格,都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 怎么的?老子拼命了一辈子才换来的权利,让自己儿子挥霍点怎么了?所以往常面对下面人对幼子各种的弹劾,他都是选择视而不见,最多不过是暗中给那些人送点钱财安慰或者再给那些人加个一官半职罢了。 碰到那些真的没有眼力见的属下时,他也不客气,实在收买不了的,直接打杀。 反正只要有他黄衫在这落霞城一天,他们就注定翻不出任何浪花。 面容不怒自威,一身沙场杀伐气质的黄衫冷冷的看着街道上的一老一少,问道:“便是你们欺负的我儿?” 雨水滴落在他的盔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嘴角泛笑,这些江湖草莽侠客难道还不清楚,如今的江湖可不是他们能够肆意妄为的地方。 老头子选择无视了他的话,看着在雨中略显消瘦孤单的少年道:“老夫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不过老夫可以答应你,会尽自己所能,让这座江湖变得更好。” 老头子接着补充道:“至少比现在更好。” 宋遗憾默默沉思良久,抱拳行礼道:“多谢剑神前辈。” 老头子笑了一下,不解问道:“之前不是一直在怀疑?这就相信了?” 宋遗憾想了想,咧嘴笑道:“之前不是没想过你是其他人,只是现在突然想通了。既然莫大哥不惜以死为代价将你逼入这座江湖,那我想,普天之下也唯有剑神前辈有这个资格了。” 老头子点点头赞赏道:“莫小子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确实也就只有老夫才能够让他心悦诚服。” “前辈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老夫这辈子从来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 宋遗憾想起之前老头子说过的话,没大没小道:“怎么?想学啊,我教你啊!” 老头子一脸狐疑道:“我怎么有点怀疑,你小子刚刚都是在演戏?” 宋遗憾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有些小尴尬道:“看破不说破嘛!” 老头子给少年伸了个大拇指道:“好小子,竟然跟老夫玩起苦肉计套话来了。” 宋遗憾接过老人手中的油纸伞,殷勤道:“怎么能让您老给我撑伞呢?多折寿啊!” “算你小子识相。” “哪里哪里!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老头子再次抓住少年的把柄道:“老夫怎么感觉你在把我往火坑上堆呢?” 宋遗憾坚决摇头道:“不可能的事!前辈武功盖世,剑法超绝,在前辈面前区区五百骑哪里有资格自称火坑啊,就算是一千骑、一万骑,在前辈旷古绝今的一剑之下,那也是分分钟烟消云散,灰都不剩。我可还记得,前辈亲口说过,天下事,不过一剑事。不会是说着吹牛的吧?我可当真了啊。” 老头子认真听完,开口道:“懂了,你想让老夫替你去打架。” 宋遗憾义正言辞道:“哪里是帮我打架,那黄公子可是指名道姓,说要找师父你算账。跟我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宋遗憾的这一句话说得那是相当响亮,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面馆内的贺婉云,不由得心生鄙视道:“无耻。” 瞧见慧儿姐又瞪了自己一眼,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第33章 阿离,这个江湖,没什么好的 “老家伙,那本城主就第一个送你去死。”黄衫冷漠道。 老头子却是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吹胡子瞪眼一脸无所谓道:“打就打,谁怕谁?” 有底气就是硬气啊! 宋遗憾暗暗发誓,自己有一天也要做这么硬的男人。 所以他很自然的退后,让老头子一个人站在前方。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借剑一用。” 随着老头子话音落下,面馆内众人的佩剑皆是不由自主震颤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受控制自动飞出去。 贺婉云牢牢的握住自己的剑柄气愤道:“不借。” 老头子斜看了女子一眼,轻轻一笑间,右手两指并拢虚空一划,便见江山楼众女的十二柄佩剑刹那同时出鞘,飞出屋外,排成一排整齐插入地面,作俯首状。 白姑娘眼神微凝,万年不变的脸刹那失色。 眼前貌不惊人的老者竟然是一名当世已经很难见得到的陆地剑仙。 老头子手掌虚握,隶属于贺婉云的那把淡青色小剑瞬间就飞出,被老人握在了手中。 “把青葵还给我!”贺婉云见老头子偏偏选择了自己的剑,立马不愿意喊道。 拿起酒壶就没放下过,一个甲子都未曾握过剑的老人重新拿起剑后,恍然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好似这百年时光,不过黄粱壶内一场梦,如今正是那梦醒时分。 就在老人握剑刹那,似是心有感应般,无数宗门老祖大佬人物,不由抬头望天,大多数人在看到那束冲天而起似要横贯天地的巨大剑光后皆是眉头紧锁,隐隐不安。 南极蓬莱云雾之内的飞仙城内有一名同庄稼汉无异的瘦弱老者本正自挥舞着锄头拨弄着自家菜园的土地,此刻见到那如大日东升的伟岸剑光,缺门牙的老者不由抬起那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抱拳咧嘴轻声笑道:“恭迎前辈重入江湖,江湖苦前辈久矣。” 梨花永远飘散如雪的崆峒山顶,独臂老人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之上,似是用鼻子嗅得到那道恢宏剑光一般,老人猛然从摇椅上跳脚骂娘道:“好你个世无双,杀千刀的,你还敢回来,哈哈哈哈……”,老人哭哭笑笑,似疯似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人喃喃傻笑,“你不知道,我也嫌老呆在这山上闷得慌,就偷偷下过山当过那么几回老神仙忽悠一些儿年轻后辈,可谁知……哎,不说也罢……眼下这座江湖,真让人闷得慌啊!” 千万年时间流转,云聚不散的停云山内,一座天寒地冻的密洞之内,冒着热气的寒冰棺中,躺着一名倾国倾城的紫衣绝色女子,只见那一双让人瞧着只觉一眼万年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中此刻不知为何竟留下两滴清澈的泪水…… 海水倒流而上的东海之畔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剑气池渊,世称万剑海,乃天下武学的尽头,万剑海之上,一身白衣如雪,负手而立,踏水无痕上善若水便如此般,男人缓缓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到点了,回家吃饭。” …… 江湖这么大,一直这么大,可几乎所有身在那座旧江湖里的人都相信,只要眼前的秃顶老人一握剑,便可以轻轻松松当了那个天下第一,就算如今的四大宗师一起上,也毫不例外! 秃顶老人自己却不会想这些,他只是可惜,就算再回到这座江湖,终究再也看不见那个喜欢红着脸低头傻笑的好女子。 看不见她捶着自己的小短腿,一脸埋怨的说,走嘛走嘛,现在后悔了吧?早知道江湖这么大,就不答应陪公子走完了? 这一瞬间,这位曾经一把剑就是一座江湖永远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老人凄然一笑道:“阿离,你走后,我一个人已经把这个江湖走遍。阿离,这个江湖其实没什么好的。阿离,你看公子这一剑,如何?” 以眼前街道为中心,整座落霞城之中,整座江南道,甚至整座天下,一缕缕一道道剑气仿若凭空出现,随雨水降落, 天地间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一瞬间连成连成无数柄透明的剑,悬在空中,宛若铺满山河万里的剑气长廊画卷。 随着老人手中青葵剑轻轻往前一斩,无数雨剑同时调转方向,迎头直奔黄衫的五百铁骑而去,势若汹涌大潮。 五百铁骑同时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能直直站在天威之下,原地等死。 铺天盖地的天地雨剑在众人头顶上空十米处停了下来。 老头子抠了抠鼻屎,对身后一脸大惊小怪瞳孔地震勉强撑住伞的少年说道:“太久没有握剑了,有些不习惯,老夫这一剑,还行吧?” 少年小心的偷看了一眼远处白衣女子的神情,不由挺直了胸膛,咽了咽口水道:“马马虎虎吧。”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就你小子嘴硬。” 少年嘿嘿笑道:“不过当街斩杀五百铁骑,再加上一个落霞城城主,这件事恐怕足以引起天下震动,前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老头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骂道:“就你小子心眼好,要知道,如果不是老夫足够牛逼,对面这些人可不会对咱们两个心慈手软,指不定,早就被手起刀落,成为刀下亡魂了。” 少年还是嘿嘿笑道:“这不是还没有成为刀下亡魂吗,况且前辈说了,是如果,依前辈如此牛逼的实力根本不需要什么如果,区区五百骑,弹指间灰飞烟灭,前辈又何须跟他们计较。” 老头子呵呵道:“算你小子会说话,老夫今天就暂且忍忍。” 话音刚落,凝滞在五百铁骑上空的雨剑瞬间跌落如雨水,浇了下方所有人一个透心凉。 姜还是老的辣,刚在死门关门前捡回一命的黄衫立马下马徒步来到两人的身前,解下佩刀,果断跪下请罪道:“黄衫刚才多有得罪,请剑仙前辈责罚。” 身后五百铁骑同样下马解刀战战栗栗跪下。 黄衫这时候突然很想把那个坑爹了无数次,这回坑了个天坑的不孝子给狠狠地打一顿。 真他妈会给老子惹事。 惹事也不懂挑个软柿子。 见对方久久没有搭理自己,黄衫重新组织语言道:“黄衫教子无方有眼无珠,惹怒了剑仙前辈,请剑仙前辈责罚。” 很久过后又是听不到一丝动静的黄衫冷汗随着雨水混合流下。 “今后剑仙前辈若是有任何需要,落霞城但凭差遣。” 端着高手风范姿势望着雨幕很久的老头子终于感觉到脖子有些酸,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撑伞的沉默少年道:“你不觉得此处缺少了点什么?” 宋遗憾恍然大悟道:“懂了。” 于是少年示意跪在地上满脸是雨水嘴角打颤的黄衫道:“麻烦黄城主帮忙撑个伞。” 黄衫诚惶诚恐站起身道:“公子叫我黄衫便好。” 宋遗憾把伞递给黄衫让其帮两人撑伞之后,双手鼓掌赞扬道:“师父这一剑着实是惊天地泣鬼神,令我等晚辈只敢仰望而不可近观。若是此生能有师父一半的风采,我闫铁山死而无憾。” 老头子心里头很满意少年的马屁,但脸上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宠辱不惊的高手风范道:“练剑如登楼,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剑之后方可成万剑。我辈剑士,自当执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可知晓?” 宋遗憾一副受益匪浅的表情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老头子点头道:“大善。” 终于想起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老头子开口问道:“你叫黄衫?” 黄衫恭敬回道:“回剑仙前辈,在下正是黄衫,是这落霞城的城主。” 老头子看似随意问道:“听说你们落霞城胡笳十八山上以前有座号称“江南剑出松山”的松山剑派,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一听说是问的松山剑派,再看看身前老人那杀人的眼神,黄衫不由得冷汗直流道:“回剑仙前辈,松山剑派如今除了松山真人以及几位弟子以外,已经名存实亡。” 实际上导致松山剑派落寞的最大源头,正是这十几年来自己与刀宗的联手步步紧逼。 虽然说自己也是奉命行事,但如今被人问起来,还是这轻松拿捏自己性命的老人问的,如何不让黄衫心惊胆颤? 万一此人与松山剑派有何交情?故意问的自己,那自己现在不等于羊入虎口? 好在老人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那张别云那小子死了吗?” “回……回剑仙前辈,张别云便是如今的松山真人。” 老头子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小子当掌门去了,只是现在这境遇有够惨的,不过没死就好。 “那个……”老头子看向宋遗憾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宋遗憾想起城门前小贩的话,开始了狐假虎威道:“黄城主,听说你儿子在这落霞城很是风流啊……” 黄衫何等的老辣,一听就听出了话里的玄机,恭恭敬敬道:“请闫公子放心,今后我必定严加管教,不让此等事情再次发生。” “其实黄城主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的儿子,只是我师父这人有些嫉恶如仇,若是再听说有人为非作歹,我怕我控制不住师父他老人家御剑千百里飞剑斩人头。” 老头子适时开口道:“哼,老夫杀的人渣还少吗?” 黄衫苦笑不已。 “请两位放心,犬子必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老头子摆摆手道:“好了,老夫也不想听你废话,快带着你的人滚吧!” 黄衫遵命离去之前宋遗憾说了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帮我把一句话带给八蛋兄,告诉他让他好好活着。” 黄衫一言不发带着手下回到城主府后,叫来心腹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往那座刀宗,一封则是寄往沧澜王庭。 黄小甲看见老爹回来,刚想上去一问究竟,便被他一巴掌给扇得吐血,晕乎了过去。 街道上,两人与众女道别的时候,老头子笑嘻嘻着亲手把那柄青葵剑还给了贺婉云。 面对还是没给人好脸色的小姑娘,老头子嬉皮笑脸诚心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之前老夫的话说得重了点,老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说得对,之前是你们出手救了我们师徒俩,我们不该在那里说风凉话,你看,这样如何,既然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而我们又不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所以只剩下以身相许这条道路了……” 老头子一脸大义凛然道:“我们师徒两个,你们随便挑吧!先说好,挑到老夫,老夫可不一定答应。” 众女顿时笑得是满面潮红。 贺婉云终于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嗔骂了一句“真不要脸。” 贺婉云接过自己的青葵剑,完全忘却了刚才还对两人抱有极大偏见,她看向老头子,小脸满是好奇道:“喂,小老头,你这一剑不错嘛?” 一旁的师姐们听到小师妹又开始言行无忌,不由心下一紧,害怕这位不知名姓的神秘老剑仙突然暴起发难。 好在老头子只是微微一笑道:“还不是小姑娘你的剑不错,不然哪有这般威力。” 贺婉云少女心性道:“你这剑虽然不错,可是比起我们大楼主来,还是差了好大一截呢!” 被一个小毛头姑娘看不起,老头子哪能忍得下这口气,笑呵呵道:“哟呵,那你给老夫说说,你们大楼主姓甚名谁,老夫下次有空亲自上门讨教讨教去。” 贺婉云叉腰大声道:“那小老头你听好了,我们大楼主就是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你要是敢去跟她问剑,我才敬你是条好汉。” 众女:“……” 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 老头子咕哝一声,这称号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突然,老头子脑中浮现出一袭紫衣的绝美姿容! 卧槽!是那娘们!秦玄机!!! 告辞! 我打你大爷!跟谁问剑,也不要自讨苦吃去找那娘们问剑! “呵呵……那个……下次啊……” 老头子拉起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少年,瞬间跑没影! 吃饱喝足不久之后,见着这场秋雨也终于雨过天晴,老头子开口道:“也不知道那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既然我们路过这里了,正好可以前去松山剑派管中窥豹一番,看看咱们剑道是不是真的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毕竟当年可是号称“江南剑出松山”的松山剑派啊,若是真的如黄衫所言,那可想而知,剑道已是沦落到何种地步。 宋遗憾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指着外头的人流道:“前辈不是见到了吗,街上的江湖人,手上所提,腰上所系,身后所负,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是负剑的。” “这还不明显? “对了。 宋遗憾指了指街角处卖猪肉的铺子道:“那其实还是有一剑的,不过那柄剑…” 那柄剑被用来当横杆挂猪蹄了!!! 还有这操作! 这座江湖真是给人太多惊喜! 宋遗憾又定睛看了一眼,顿了顿道:“不过那屠夫……” 老头子见少年目光深锁某处,不由得也往少年所看之处瞧去。 只看了一眼,看清了男子切肉的手法后,老头子便开口道:“他曾经也是名剑客……” 宋遗憾感觉脑壳有点疼。 谁能想到当初走到哪都能让人高看一眼的剑客如今还不如当一个屠夫来得吃香了。 瞧着对所有客人都笑脸相迎,一身风骨皆是坠入人间烟火凡尘的屠夫,少年有些心酸,没来由说了句,“不练剑了。” 老头子喝着酒,只有沉默。 第34章 潇湘夜雨几声蝉 街上华灯初上的时候,屠夫差不多卖完了今天带来的所有猪肉,只剩下一块他特意剩着的里脊肉。 他想着等下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个从来不善胭脂的女子上来接住自己的肩膀,给他一个怀抱说辛苦了时,看见他剑上挂着的半截里脊肉,肯定又是一顿埋怨自己,说自己浪费没必要,她又不想吃这些东西,只要他每天平安回来就好。 想着这些,男子甜甜一笑。 他收了摊子,取下那柄剑,把那块里脊肉打包好挂在剑尾,扛着剑,恰好走进了一老一少所在的客栈。 客栈掌柜是屠夫的熟人,看见屠夫走进来,立刻打了声招呼道:“老玉,今天收摊这么晚,都卖出去了吧!怎么说,老样子?” 男子虽为屠夫,此刻长得也是胡渣满面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但却有着一个书卷气极重的名字,叫玉箫寒。 玉箫寒咧嘴笑道:“嘿,卖完了。嗯,老样子。不过麻烦老哥跟嫂子说声,另外给我打包一份地道的炒螺,我媳妇说最近有点嘴馋,我等下给她带回去。” 说完,玉萧寒从身上扯过一个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秀气钱袋,摸出足够铜钱,丢给客栈老板。 掌柜稳稳接过之后,爽快道:“好嘞,马上帮你安排。” 一碗香浓的红薯酒再配一小碟花生,玉萧寒闭着眼睛美美享受完以后,刚打了个饱嗝,掌柜就把弄好的炒螺拿来了。 “谢了,老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她等急了。”玉萧寒转身而去。 客栈掌柜望着他匆忙的背影,笑道:“走吧走吧,记得跟弟妹一起尝尝你嫂子的手艺,最近可是进步了不少呢!” 玉萧寒朝身后摆手道:“好嘞,哥。” 一旁的小二看着这个粗犷的汉子背影,满脸忧伤道:“想当年玉大哥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江湖风流人物,一身剑法出神入化惊才绝艳,江湖人称其为“潇湘夜雨玉箫寒”,与那“江南如意蓝白霜”并称江南双壁,可惜剑道萧条沉寂之后,蓝白霜去扬州经商宦海沉浮成为了扬州首富,玉大哥转行屠夫养家糊口尝尽市井烟火,并渐渐发福了,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想当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可是把玉大哥作为妥妥的偶像去崇拜的,谁当年要是敢说他一句坏话,我这拳头就给招呼上,那时候还想着去武当山跟他学剑的,没想到……” 掌柜笑骂自己家小二道:“没想到你小子来到这里打工,竟然是为了筹钱前去参加刀宗一年一度的入门考核大会。你说你还有脸说人家是你偶像,你是不知道武当山就是因为刀宗的步步紧逼,不得已才封山了吗?你小子现在使劲了就要往刀宗钻,妥妥的对偶像的叛变啊!像你这种人,在我看过的小说传记里都活不过两集的!” 少年小二把自己的抹布甩在桌上,小脸表情很是委屈道:“那还不是没办法的事,谁不知道现在腰上挎刀是倍有面子的事,都没人愿意去学剑了,我要是还是坚持一个人去学剑,会被人嘲笑的二舅。” 客栈掌柜把那抹布整整齐齐叠好,故意气少年小二道:“别叫我二舅,我可没你这么没有骨气的外甥。” “哼!”少年小二踢了一腿小凳子,往后院厨房找他舅娘投诉去了。 趴在二楼栏杆上听着两人完整对话的宋遗憾,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忧伤。 除了替那个不再在江湖上意气风发转而决然与生活对线的屠夫忧伤。 心中的另外一件事让他更加忧伤, 为什么一个杀猪的名字都那么好听?名字好听就算了江湖绰号还好听,真是离了个大谱!自己啥时候才能拥有一个响当当又好听的绰号,好回去跟阿闫那小子好好装逼呢?愁死个人了! 房间内,老头子在手脚并用捉打着蚊子,见宋遗憾进来,提议道:“这破客栈蚊子太多了,反正横竖睡不着,不如上屋顶去喝点,如何?” 宋遗憾想了想,点头道:“那也行!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去问问掌柜的,有没有驱蚊的草药,这里这么多蚊子,秃驴那里肯定更多。” 老头子点头道:“好。记得捎带一壶热酒给老夫,这痛风的老毛病又犯了,喝热酒,舒服些。” “没问题。” 恍惚之间,宋遗憾突然笑道:“很少跟前辈说这些家常的话,原以为前辈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寸步不让的一个人,没想到低眉顺眼起来瞧着也挺像我们村里的老头子,甚至有那么些许的可爱。” 第一次被人说可爱的老头子,干咳了几声,“废个什么话呢!还不快去快回。” 少年笑呵呵道:“遵命,我的剑神大人。” 老头子笑骂道:“臭小子,说的什么话呢!” …… 屋顶上,老头子不一会儿就等来了少年的热酒,甚至少年还给他带来了一件麻布棉袄。 “入秋了,夜晚的风有点凉,前辈还是穿上好些。”宋遗憾说道。 老头子也不客气,接过,就穿上了。 “偷偷去买的?还挺合身。” 宋遗憾点头,“下午趁你睡着的时候去买的。主要是前辈的体型跟我师父差不多,我以前还在庙里时每年的秋天,我都开始给师父他老人家准备厚衣服。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老头子不乐意道:“原来是习惯了,还以为是专门准备给老夫的……” 宋遗憾有些忍不住想笑,剑神他老人家吃醋了,傲娇了! 可宋遗憾还是决定不揭穿他,“不穿就脱下来给我,我拿去退。” 这小子!心真狠呐! 老头子立马叫嚣道:“穿,怎么不穿,不穿白不穿,你小子休想再拿回去。” 宋遗憾在心里笑开了花。 秋天的夜空往往很高很高,以前坐在家乡的风里宋遗憾总会天真的以为这是一年四季里那些云离人间最远的一次。 当然现在的宋遗憾也是这样以为。 所以他开口对老头子道:“前辈,终有一天我的剑术要有秋天的云一样高。” 老头子笑道:“你怎么不直接说要与天同高?这可不是我们剑修的作风。” 少年天真的开口道:“因为我要留给后来人一点机会啊,我不想让他们一眼就瞧见了尽头。那样的江湖应该会很无聊吧?” 少年想了想,认真道:“我想让大家对这座江湖都留有期待,抱有期待……” 老头子喃喃道:“让所有人都对这座江湖抱有期待么?” 少年清澈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忧伤,“莫大哥,那个城门小贩,甚至是今天客栈里的小二……他们所追寻的江湖会不会其实本来就不存在,会不会那些真实的事物和人,只是他们存于心中的幻想,会不会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最好的江湖,最好的江湖就是让人永远抱有期待永远引人遐想永远让人心存希望的江湖。” 老头子想了想,道:“这个答案也许需要你自己去寻找,老夫给不了你。” 少年抬头看向老人,清晰好看的下颚线比夜色更温柔,“所以前辈,这个江湖会更好么?” 老头子轻笑,这回却是肯定道:“会的。” “好吧。我相信前辈。” 少年双手撑着头躺在屋顶上,看向漫长岁月里就已经存在的宇宙。 夜色下,偶有轻盈剔透的绿色萤火虫从两人的头顶缓缓飞过,然后飞入天上那个俞来俞亮的月亮里,最后飞入寻常百姓家…… 老头子看向少年,微微一笑。 从你小子开始出现的时候,这座江湖就已经在开始慢慢变好了。 下了屋顶之后的老头子刚想睡觉,便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臭不要脸的小子又来了。 老头子没好气道:“大晚上的不去睡觉,老是来敲老夫的门干嘛?有种去敲敲隔壁那位少妇的门,保准让你有去无回。” 少年咧嘴笑道:“给你打了一盆洗脚水,村子里的老人讲,多泡泡热水脚可以有效缓解痛风。” “哦。进来吧。” 放下水盆的宋遗憾开口道:“要不我帮前辈洗吧,我以前偶尔也都会帮师父洗的。” 老头子略微有些难为情表面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嘴巴却很实在道:“那你小子来吧。” 宋遗憾帮他把裤腿卷了上去,故意道:“前辈,你这脚有点臭啊。” 老头子老脸一红,骂骂咧咧道:“臭小子,老夫不要面子的吗?” 宋遗憾却是一脸轻松的表情洗起脚来道:“跟前辈开玩笑的,就我师父那双脚,那才是真的臭。” 老头子心里虽甜,口头上还是不能输气势道:“你小子这按摩的手法怕不是从哪座红袖香里学来的?这么专业。” 宋遗憾咧嘴笑道:“前辈果真见多识广啊!” 老头子哪里听不出少年话里的玄机,笑骂道:“你小子别胡说八道,老夫又不常去那种地方……” 宋遗憾点头道:“这个我承认,那时候还在莫大哥的寒山酒肆里的时候,前辈你也就一天去一次而已,是不常去!就是差点乐不思蜀了都。” 老头子干咳几声,语带威胁道:“我劝你小子在外人面前少提起这事!” 宋遗憾咧嘴笑道:“哪能呢!我还怕前辈杀人灭口呢!” “臭小子……” …… 徒步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才走到家门前的玉萧寒一愣,发现那不善胭脂的女子此刻早已提灯站在门口等候他多时,提灯的那只手甚至都被冷得青白,表面泛起了一层疙瘩。 见自己男人回来,女子连忙上前替他把猪肉铺的一些物什接过,心疼道:“还以为你这男人今晚不舍得回来了呢!” 这个心疼可真特别! 玉萧寒呐呐一笑:“今天生意好些,就想着全部卖完了,再回来。” 女子拥护着自己男人走进家里,放下所有东西后,笑问道:“这么晚,一个人走夜路,怕不怕?” 玉萧寒哈哈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男人那时候可是大名鼎鼎的“潇湘夜雨”,这点夜路,怕什么?” 女子抿嘴皱了皱自己的小琼鼻哼哼道:“还不是怕某人大半夜的被某些居心不良的妖艳女子给骗了身子。” 玉萧寒接过她递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露水,笑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娘子今天突然化了胭脂水粉的原因?” “很漂亮。”玉萧寒认真道。 虽然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涂胭脂水粉的关系,女子把整张脸都弄得很花,但玉萧寒丝毫没有觉得别扭,反而觉得有点感动。 女子娇羞着看向别处道:“村里街坊的姐妹说,要想套牢男人的心,就要时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让他不要在外头看到了好看的女子就心猿意马。” 说着还轻轻的捶了两下男人的肩膀,故作生气道:“还以为你都不会发现的,你个大猪蹄子。” 原来都时时刻刻在等着自己夸她呢,怪不得没有看见他给她带的那碟炒螺还有挂在剑上的半截里脊肉。 玉萧寒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安慰道:“放心吧,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而且在娘子的手艺下,我这个昔年的潇湘夜雨早就变成了滂沱大雨,哪还有其他女子看得上。所以,这辈子啊,只能赖在娘子这里,不走了。” 女子转过身来,坐进他怀里,双手捏住他的两边耳朵气哼哼道:“只能?听起来怎么这么委屈呢!” 玉萧寒投降道:“娘子就饶了我吧,反正天大,地大都不比娘子大,娘子最好看就是了。”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平无奇的两处地方,恨恨道:“你大你大,你全家都大……那么喜欢大的,你去隔壁找那王寡妇去啊,那才是真的大呢,哼。” …… 两人打闹不久后,女子逐渐腻在怀里不动了,玉萧寒的声音这时候响起道:“娘子,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 女子低低的声音道:“你说呗,我又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 玉萧寒道:“我给你留了一块最好的里脊肉,还有你不是说最近自己嘴馋么?我就给你打包了一碟你最爱的炒螺……” 空气短暂凝滞沉默了一会,女子两手紧紧掐住玉萧寒九九归一的腹肌哼哼道:“你是不是想把我养胖?然后丢下我,回到你的那座江湖里去。” 玉萧寒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小心翼翼帮她把散落眉眼的头发别到耳后根去,温柔道:“怎么会呢,与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好的江湖。” 闹腾女子听到这,抱着他,不动了。 很久,女子糯糯的声音道:“菜凉了,你等着,我去把菜重新热一热。” “我跟你一起。” …… 少年子弟江湖老,潇湘夜雨几声蝉。 第35章 浩然正气,躲雨利器 第二天一早,宋遗憾与老头子吃过早饭就决定要去那座松山剑派瞧一瞧。 可惜天公不作美,就在这时候非常不合时宜的下起了一场大雨。 一老一少因为没有带伞被迫躲在檐下一起躲雨。 不凑巧的是,对面屋檐下,也站着一对躲雨的年轻男女。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位冷血的抠门公子和他的大冤种命苦侍女。 瘦弱侍女一身暗黄色的旧衣衫,虽然洗得很干净,但难免已经泛白,可能是因为给她家公子腾了一个好位置的原因,她的小半边身子此时已经湿透,关键是她身后还背着一个比她两个人都大的包裹,瞧着实在令人心疼。 “这人怎么这样,瞧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这么残忍!” 手无缚鸡之力?顾知章笑了,这丫头可是整座浩然城中扳手腕大赛的第一名! “就是。瞧着挺像个翩翩公子的,没想到是个虐待狂,那丫头看着面黄肌瘦的,一定是没少饿肚子!” 面黄肌瘦饿肚子?顾知章笑了,这丫头的饭量足足顶得上三个自己,哪次不是她念叨着“公子,粒粒皆辛苦,梨儿帮你把它们给吃完了。”,吃那么多,没长到该长的地方,这也不能赖他吧?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读书人,不行咯!” …… 听着附近檐下避雨路人各种“温柔体贴”的关怀,一身青云长袍腰佩古玉手握儒门十三卷之易卷的顾知章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求道:“要不让公子帮你提点?” 一身泥泞,却丝毫不改乐观的侍女仰头看向自家公子,消瘦的脸上一对可爱的梨涡勾现,她浅浅一笑道:“不用。公子是读书人,身子本来就虚,梨儿自己可以。” 顾知章忍住骂娘的冲动道:“谁告诉你读书人的身子都是虚的!” 梨儿朝自己公子眨了眨眼,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 顾知章谆谆善诱道:“都跟你说了,公子之前连夜不睡通了好几天的宵才画成了那座扬州城,你想啊,普通人一天不睡,第二天起来就已经跟没了魂的阉鸡一样,就算公子再不是普通人,可连续好几天不睡觉,现在虚了点,也是正常的对不?” 梨儿丝毫不听他瞎扯,道:“公子又在吹牛了,扬州城那么大,哪是人力能画得完。而且这都三四个月了,就算是普通人也该恢复过来了,可公子还是虚的。更何况公子还不是普通人,应该早就恢复过来了才对。” 梨儿总结道:“所以,公子你就是虚的。” “不过”少女跳脱信心满满道:“现在有梨儿陪在公子身边,每天照顾公子的起食饮居,相信用不了多久公子就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了。” 顾知章欲哭无泪,心中暗暗咒骂因为某姓萧的男子的原因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男人。 说着一个锅铲从少女巨大的包裹里掉了出来,“哐当”一声响,吓得对面檐下躲雨的老头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老头子颇感有趣道:“这小丫头……” 而另一边梨儿看着自己突然掉在地上的锅铲不仅没有丝毫惊慌,反而脑中灵光一现,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捡起锅铲挡在自己的头顶,笑呵呵着向自己的公子炫耀,我有伞了,你没有。 顾知章扶着额头,觉得自己之前一个人时还时常期盼着哪一天这丫头能够跟在自己身边,现在看来,属实是自己想多了!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梨儿的半边身子危在旦夕,顾知章摇头叹气道:“我这浩然正气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使用过,如今第一次使用竟然是为了给自己的侍女挡雨,说出去不知道得有多丢人。” 话虽如此,顾知章还是往前一步踏出,口中默默念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起!” “起”字话音刚落,一道浩然正气组成的气墙瞬间形成,将两人包裹在其中,天降雨水自然难以接近分毫。 梨儿瞧见这一幕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公子,你啥时候学武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一向最懒的吗?听人家说学武可辛苦了……” 顾知章心里一乐,你个小丫头整天泡在那座小院里钻研着如何做菜,你要是知道了才有鬼了! “都跟你说了,你家公子很厉害的,谁叫你老是不相信,这回相信了吧?” “嗯。” 梨儿把自己的锅铲收进包裹里后,小脸坚毅下定决心道:“那梨儿以后也要跟着公子学武,梨儿要做一个鼎鼎大名的女侠。” 顾知章笑着告诉她道:“你可想好了?学武可是很辛苦的哦。” 梨儿听到这果然打起退堂鼓道:“真的啊?那我还是不学了吧,反正有公子保护我。” 顾知章道:“成交。不过你下次腌菜能不能少放点盐?” 梨儿有些为难道:“可是先生说刚刚好啊。” 顾知章有大不敬嫌疑道:“先生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就喜欢重口味的东西。下次,你要是给他腌,就放多点盐。给公子腌的话,就少放点。” 梨儿点点头道:“公子,我记住了。” 顾知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记住了就好。” “公子,不能拍脑袋,会长不高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要长那么高干嘛?” “长高了以后就能背更多的东西了啊,这样我就能永远给公子做饭了。” 顾知章尝试道:“以后能不能不要每顿都吃腌菜啊?” 梨儿好看的眼睛扑哧扑哧忽闪道:“当然可以啊,以后梨儿还可以腌红萝卜、腌青椒、腌茄子……” “……” 想到以后的生活,顾知章当下有点忧郁。 路旁檐下避雨的路人见那公子变出的气墙竟能躲雨,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哇,好浪漫,我就说嘛,这么好看的公子怎么可能是那种木得感情的冷血之人……” “浩然正气!原来是儒门中人,怪不得有这份寻常人难以启及的气质……” “太帅了,要是以后有个男人为我这样遮风挡雨,我一定要嫁给他,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顾知章听到这句“一万年”不由面色一滞,尴尬的看了看自己的小侍女一眼,却发现她这时候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顾知章顺着她眼睛看向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对面屋檐下腰悬酒葫身负木剑的清朗少年和一个身穿麻布棉袄的老头子。 那清朗少年不是别人,竟是之前自己见过两面的、跟在萧青河旁边的那个少年。 一股醋意油然而生。 宋遗憾自然也发现了对面那个潇洒风流的公子哥正是之前与脸甲见过的顾知章。 少年不免的有些羡慕道:“前辈,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么潇洒?” 老头子认真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少年一眼,道:“你应该没有这个机会。” 宋遗憾泄气道:“前辈,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好歹你说一下假话也可以啊。” 老头子呵呵笑道:“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般的天才。” 宋遗憾道:“不是一般的天才,那是怎样的天才?绝世天才?” 老头子嗤笑道:“绝世天才算什么?他那是与老夫一样的天才,老天爷赏饭吃的。” 宋遗憾深知老头子向来眼高于顶,不经意夸人。 可既然夸了,那那个被夸的人一定很优秀,注定是这座天下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 就在这时少年才突然反应过来,那天贺婉云所说的,跟白姑娘齐名的那几个当世天骄之一,好像就有一个叫顾知章的。 原来如此。 少年叹了一口气,难免有些自惭形愧。 老头子见少年闷闷不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道:“你小子怂什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不是?老夫告诉你,等你行了万里路读过万卷书练了百万拳正式得以出那一剑的时候,你脑子里只要想着,什么圣子天骄道祖佛陀仙人转世儒家圣人,全部都要在那一剑之下烟消云散才对。” 一剑过后,退散,身前无人。 少年楞楞道:“前辈,我可以么?” 老头子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当然可以了!不然你以为老夫闲着没事,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你去那座万剑海吹风啊?” 少年嘿嘿笑道:“遵命,我的剑神大人。”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后,望着淅沥的雨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刚才那对躲雨的蔚为大观的母女姐妹花住在哪里?晚上回来好想去拜访一下! 雨很快停了。 顾知章带着梨儿走到一老一少面前后率先开口道:“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宋公子……” 宋遗憾笑道:“可能是因为英俊的皮囊总会相遇吧。” 顾知章爽朗一笑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宋遗憾又笑问道:“我最近才突然发觉。有时候道理不全在书上,也在脸上。顾公子以为如何?” 顾知章深以为然道:“深有同感,感同身受。” 一旁听公子又与人吹牛的梨儿噗嗤一笑,盯着少年身后的木剑说道:“你的木剑不错,能不能卖给我?别急着拒绝,我可以把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给你,保证你吃不了亏。” 梨儿想,既然学武太辛苦,而自己那个成为女侠的梦想注定要泡汤,那不如学人背把剑在身后,看着也挺好看的不是! 但铁剑又太重,她现在在长身子,不适合。所以思来想去,刚好眼前少年身后的那把木剑最适合。 她不知道,自己的公子在听完她的话后脸都绿了! 顾知章暗暗流泪,自己的家底可都是放在她那里,要是宋遗憾真同意,那主仆二人接下来的路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 仿佛是听到自己公子的心声,梨儿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包裹,笑道:“公子不怕,我带了很多腌菜,不会饿死的。” 顾知章一脸生无可恋只能疯狂的朝少年使眼色求救。 宋遗憾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不能。” 想拿钱这种肮脏东西来收买我的梦想我的灵魂?休想。 我不可能就为了那点钱出卖我兄弟的江湖。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不为五斗米折腰! 梨儿咂舌道:“你还没问我身上带了多少盘缠呢?” 第36章 曾有这样一群人 宋遗憾傲骨嶙峋道:“让姑娘失望了,这把木剑多少钱也不卖,它是非卖品!”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一座江湖岂能论斤两卖?可笑! 梨儿气鼓鼓大口气道:“那要是我身上有一千两呢?” 顾知章哀叹,可别啊! 宋遗憾爽快果断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阿闫,你应该会理解宋哥的吧,毕竟那可是整整一千两啊一千两! 等卖出手了,宋哥就替你把钱寄回去,足够你在镇上开好几家闫家铁铺了,哪还用得着去找墨阳先生当什么学徒,在那小地方直接坐吃山空都可以了! 梨儿哼哼道:“你给本女侠等着,等我存够一千两了,就找你。” 顾知章双腿一软,差点站不稳,这败家娘们! 宋遗憾咧嘴道:“风里雨里等你。” 顾知章俯下身小心碰了碰自己侍女的衣角靠近她的耳边小声道:“那个梨儿啊,是这样的,就一把破木剑而已,公子下次去街上帮你买十把回来都可以,况且哪有一把木剑一百两的道理,你说这不是坑人吗?江湖险恶啊,你还是出门太少了。” 梨儿犟脾气一起来,一百个顾知章也拦不住道:“不行!我就要他身上那把。” 顾知章:“这……” 这你是想整死你家公子我啊! 致命的是女子这时候可怜兮兮的望向自家公子道:“所以公子……你一定会帮梨儿存钱的吧?” 顾知章尴尬一笑:“呵呵……这个当然……当然……” 我能不帮吗?在外人面前柔柔弱弱完全一副弱女子的某人可是有严重家暴倾向的,动不动手脚并用! 免得夜长梦多,顾知章连忙拉着小侍女道别道:“宋公子,那个,人有三急,后会有期……” 最好别见了!大哥您那木剑,我真买不起! 临走前,顾知章还不忘跟一旁看戏的老头子点了点头。 眼见两人一路拉扯着消失在街角,老头子眼神微凝略感有趣道:“这小子不简单,恐怕今后一人足以媲美当年的儒门十圣。” 宋遗憾眼睛一亮,顿感兴趣道:“儒门十圣?很厉害吗?” 老头子一脸嘲笑少年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道:“何止厉害,当年儒门十圣威震整座天下,十圣同行,风光霖月,号称整个儒门千年以来未有之盛世,力压当时的道教祖庭龙虎山,成为整座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二大宗门。” 宋遗憾咂舌道:“十个圣人同行的儒门都还只称是第二宗门的话,那那个天下第一宗门岂不是更夸张?前辈,快说说那天下第一宗门是何方神圣?” 老头子满脸峥嵘岁月稠的感慨道:“其实严格来说,那个天下第一宗门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座宗门……” 宋遗憾奇怪问道:“为什么又要说天下第一宗门不算是一座宗门呢?” 老头子抬头看着檐下潺潺的滴雨声,怔怔出神,很久才悠悠道:“因为他们只是一群人……” 宋遗憾讶异道:“一群人?” “不错。一群负剑的人。” 老头子双眼浑浊,喃喃道:“那时候江湖上有那么一群人,人人负剑,踏江而歌;日游山海,行侠仗义;夜宿酒家,谈古论今;大江南北,四海八荒,兴之所至,尽兴而归;他们随处可见,他们无处不在。他们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以山河作枕,以剑修自居。他们常言,倘若天下安乐,国泰民安,我等愿卖剑买犊,老死野林。倘若暗夜终临,深渊在侧,吾辈剑修当立于四万万人前,批鳞请剑,血染苍穹。” 天下第一宗门,剑修! 少年只听得毛发欲耸,胸腔炸裂,热血翻涌! 最终,少年问出了自己的疑虑:“前辈,那所有的剑修都没有宗门?” 老头子本来伤感怀旧的情绪被少年的这一问之后顿时一扫而空。 老头子敲了少年一栗子道:“你小子是不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啊!他们没出江湖之前,肯定是跟随师门学剑了,只是行走江湖之后,天下剑修才被分为一家的嘛!。” “前辈,既然你说剑修第一,儒门第二,可两方打过架吗?怎么就分得出来谁第一谁第二的?” 说起这事,老头子的激情一下子就被点燃起来,刚想抡起袖子装逼……哦,不,是述说当年威风八面的英勇事迹,就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道:“当年剑神前辈以洛阳城晚霞一剑力压我儒门浩然十圣惊艳整座江湖,是以无数剑道宗门派出门下弟子下山入江湖,再加上当时学剑者众多,剑道大江之上,一时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尽得天下风流。更何况江湖潮头之上有剑神前辈一剑独尊无敌天下,诸子百家再难相抗。所以天下第一宗门是剑修,实至名归!”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天下第一公子顾知章。 顾知章款款而来,眉宇之间自有才情风采,仿佛不管身处任何场景,任何人都不能夺去他身上的光芒。 这便是这座天下当今最得意的读书人。 长得帅,有才华,后台大。 除了有点虚这个缺点以外,其他堪称完美。 “出门的时候,先生送了我四个字,“君子不器。”,我这些天来思前想后,不明所以,直到刚才转身回去的时候,我想通了。” 宋遗憾问道:“前辈,君子不器是啥意思?” 老头子抠了抠鼻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不丢他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人设面子,干脆瞎扯道:“哎呀就是告诉我们作为君子不能拥有器量,万一要是被欺负了,一定要立刻还回去。” 宋遗憾若有所思道:“前辈,我明白了。” 顾知章没有理一老一少的机锋,而是自顾自说道:“很高兴还能在这座江湖上看到剑神前辈的身影,剑神前辈是很多人对这座江湖最高的向往,同样也曾经把这座江湖带到了一个前无古人未来也很大概率不会再有来者的高度,是剑神前辈给了很多人他们梦想里的江湖,于很多人而言这座江湖比那些书里描绘的流光溢彩的江湖更加令人神往与心碎,以至于足以让山海沉浮几度史册翻过几页的百年时光轰然而过之后也磨不尽他们心中的眷恋。” 顾知章身体微俯拱手作揖道:“顾知章生得晚了些,没有机会见到那座剑气满人间的江湖到底是怎样的风采!所以顾知章今日斗胆,向剑神前辈,问剑!” “顾知章,问剑!”顾知章再次沉声作揖道。 …… 回到客栈房间,顾知章偷偷对小侍女道:“梨儿,公子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 梨儿大喜过望,屁颠屁颠跑过来,大声道:“秘密,什么秘密?” 顾知章抚了抚额头,示意她先去关门。 梨儿一副了然的表情,马上又屁颠屁颠去关上了门。 “我方才见到爷爷们口中的那个人了。”顾知章说道。 梨儿大惊失色道:“谁?哪个爷爷口中的,那个人怎么了?” 顾知章满脸黑线,示意她小点声,道:“就是那个把咱们十位儒圣爷爷都给揍了一遍的那个剑人……啊……不,那个剑神前辈……” 梨儿大叫起来,“啊剑神爷爷还活着啊,在哪里在哪里?” “你打不过他的……” “啊打他,我干嘛要打他啊?” 顾知章愣道:“额……我以为你要帮爷爷他们报仇雪恨……” 梨儿一本正经道:“那是他们自己技不如人,哪里怪得了人家剑神爷爷。哼,儒圣爷爷们的心眼可真小,这么多年了还对人家剑神爷爷当年以一敌十的事耿耿于怀呢!” 顾知章:“……” 顾知章见她慌乱中四处收拾东西,不由得疑惑问道:“你要干嘛?” “公子不是说剑神爷爷还活着吗?我要尽快收拾好东西,去找他要个签名啊。老李头跟我说过剑神爷爷的故事,那时候的剑神爷爷可厉害了,是天下第一的大人物,有无数的姐姐,呸,现在应该是叫奶奶了,有无数的奶奶围着他转,老李头年轻的时候对剑神爷爷可羡慕得不得了,要不是老李头晕血,家里不让去学剑,指不定现在他也是名剑仙呢!” 顾知章呵呵笑道:“就老李头那好吃懒做的性子,也能成剑仙,我笑了。” 梨儿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拍了自家公子一拳道:“不准公子这么说老李头,老李头是懒了点,可公子不也很懒么?公子都可以练成武功,老李头肯定也行的。” 顾知章龇牙咧嘴求饶道:“行行行,老李头倍儿行。” 才蹲下身子准备把锅碗瓢盆重新放进包里的梨儿突然意识到好像公子还没有把在哪里见到的剑神爷爷告诉自己,于是她抬头问道:“公子,你在哪见到的剑神爷爷?” 顾知章道:“就是你刚才回来路上跟我说的那个秃头又喜欢抠鼻屎的不要脸老头。” 梨儿瞬间沉默了,“公子真的确定他就是剑神前辈?” 第37章 松山有剑成云烟(一) “你忘了公子手中这易卷是干什么的了吗?”顾知章摇了摇手中并无任何光彩如同寻常书籍般的儒门占卜之卷易卷。 “公子看到他的时候占卜了过去?” 顾知章点点头:“虽然剑神前辈现在这副尊容比起一百年前的无双风流实在相差甚远,但易卷不会出错的。” “好吧。” 梨儿知道自己公子平时虽然喜欢吹牛,但他从来不会骗自己,所以对他的话还是信任的。 只是没想到在自己幻想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剑神爷爷现在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梨儿突然之间就不太敢去面对了。 有些事有些人就留在记忆里就好了,在记忆里她的剑神爷爷还是那个一剑在手天下无敌的美男子。 至于屋檐下那个眼神猥琐头发秃顶还喜爱抠鼻屎的老不死的,她就当作没看到。 于是她对顾知章道:“公子,要不,你帮我去要剑神前辈的签名呗。” 顾知章故意道:“不去。” 梨儿一脸嫌弃道:“你不是说想为儒圣爷爷们报那一剑之仇吗?” 顾知章满脸愁容道:“是想报仇啊,可是我更怕被剑神前辈打死。” 梨儿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剑神前辈一只手能把十几个公子给拍死。” 顾知章有些不死心道:“能不能给你家公子我一点点信心?” 梨儿叹气道:“我就算把心全部挖给公子也没用啊,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要不,不打了吧,反正儒圣爷爷们也不知道我在这里遇到了剑神前辈。” “别啊!公子不去打的话,我怎么要剑神爷爷的签名。” “公子的命重要还是剑神爷爷的签名重要?” “当然是公子的命……比较不重要了。” “哦。公子饿了,打不动了。” “别啊,梨儿的意思是,公子命硬还能活好久,剑神爷爷就不一定了,指不定明天就看不见人了,上哪找签名去?况且儒圣爷爷们对公子那么好,公子就不想完成他们的心愿,破了剑神爷爷那洛阳城晚霞一剑么?” 顾知章瘫坐在椅子上,忧心忡忡道:“传说当年剑神前辈一剑截断整座洛阳城上空的晚霞,然后又以晚霞成一剑,问剑我儒门,最终十圣全出,十座法天象地的巨大金身拔地而起却仍是悉数被那晚霞一剑给碎了金身,破了文胆,成为了剑道独秀盛世之下最为华丽的一块背景板。是以这些年以来,就算剑道已经泯然众人矣,儒门早已蒸蒸日上,但儒圣爷爷们对当年洛阳城的晚霞一剑还是耿耿于怀心存芥蒂,无时无刻不想着将那耻辱还回去……” 梨儿听完则是一脸没心没肺兴奋道:“洛阳城的晚霞一定很好看。” “洛阳城的晚霞是不是真的好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剑神前辈晚霞一剑之后,引得无数佳人才女涌向洛阳城,当时咱们正气山上有位专门工词的韦老学究年近古稀雪鬓霜鬟,正是洛阳人,背井离乡已有四五十年,听闻此事,当即气得写下了一句虽为嘲讽后来却不小心名传天下的诗句。” 梨儿听到这当即挥舞着双手得意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是“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我可喜欢他老人家写的词了。” 顾知章微微一笑,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小侍女问道:“要是公子真的去问剑了,问输了,怎么办?” 梨儿想也不想道:“公子去问剑问输了不是很正常么?” 顾知章无奈道:“哦,那不去了。” 梨儿有些低落道:“好吧!本来还想给你念诗的……” 顾知章一听到她要给自己念诗,眼前一亮,立即打起小算盘道:“最少念三首。不然不去。” “不行,就念一首,爱去不去。” 顾知章委屈巴巴道:“一首……也行吧……” “说话算话。” 顾知章看她这奸计得逞的表情,不由有些犯嘀咕。 这丫头,平时不是最讨厌念诗吗?今天不可能就为了一张签名就出卖自己的灵魂啊? 果然,梨儿这时候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道:“记得打输了,就帮我要剑神爷爷的签名。” 顾知章茫然道:“那打赢了呢?” “不是说了吗,给你念诗啊。” 草率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来吧! “顾知章,问剑!”顾知章再次作揖道。 一旁的宋遗憾听得头皮发麻,震耳欲聋! 同为年轻一辈,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过,我说,顾公子,咱们要不要冷静一下,这个老东西的手段我见过,很残忍的,咱们还年轻,别一时冲动嘛。 你们儒门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你千万不要自己想不开啊! 可惜顾知章完全没有看得懂少年的面部表情暗示,继续作揖道:“顾知章……” 老头子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他看向眼前这位身着华丽的年轻读书人道:“老夫认识你吗?你问剑我就得接啊?那当年那么多向老夫问剑的人,老夫每一个都答应的话,老夫岂不是累都累死了。不问。等你小子真的弄懂了君子不器这四个字的含义,再来找老夫吧。老夫等着你。” 老头子抠着鼻子走过少年旁边的时候,叫道:“还愣着干嘛?你想替老夫接剑啊?” 宋遗憾回过神来嘿嘿笑道:“下次下次……下次再见啊顾公子……” 顾知章呆呆站在原地,把老头子临走之前留下来的话,想了很久,却还是没有头绪。 他望向北方,喃喃苦笑道:“先生,弟子还是让你失望了……” ——— 松山剑派坐落于胡笳十八山的正中两座山之间的山脊上,鼎盛辉煌之时曾有过近两千名弟子,数十名长老近百名供奉也都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人物,江湖盛传松山之上剑修似海剑仙如云,风光一时无两。 那时候的松山剑派无异于南方江湖的泰山北斗,在整座天下也是享誉声望彼时的十八峰林间云海演武场上,每日都能听到门中剑修子弟切磋演武的飞剑声和太阳下山之后女俢们热络的嬉笑打闹声。 可惜后来剑道没落,剑派长老供奉渐渐下山而去另谋出路,很多弟子也随之离去,蓝白霜眼瞅着派内师徒众人快揭不开锅了,自动承担起大师兄的责任,下山经商,远赴扬州,做起了买卖,并每月按时往山上寄伙食费,风雨无阻,勉强保存住了松山派的年轻有生力量。 再后来日子长了,剑道更加日薄西山无人问津,原本的百来人最终渐渐只剩下了三人,分别是山上的松山真人张别云,最晚上山的小师弟曹青宁以及山下做买卖始终不离不弃的大师兄蓝白霜。 松山真人如今年近双百,雪鬓霜鬟,老态龙钟,已是垂垂老矣之态。 当年以一柄风驰电掣的千斤顶扬名江湖的江南俊彦,再也不复当打之年的豪情万丈。 这几年他眼见着门下弟子越来越少,心中不可谓不酸楚,可酸楚又如何,该离开的还是会离开。 当然他也从来不会怪他们,毕竟如今剑道的光景实在是寒酸了些。 人总要往高处走的,就像当初恰逢剑道盛世之时,众人蜂拥上山一样。 如今剑道飘零殆尽,众人寻求离开也是理所应当。 人生本就是一场必散的宴席,短暂相聚过后,都是亘古的别离,他又怎么会责怪那些孩子? 松山真人独自走在空荡的演武场上,曾经龙行虎步气势雄浑的他现在走路甚至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一切除了自身年纪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几年前他曾被刀山火海那位濒临十楼的陆地刀圣三刀震断了全身经脉,如今只不过剩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多活几年而已。 看着那一排排空无一物的土坑,老人老泪纵横。 弟子们平常练功的木桩,这几年,早就慢慢被火灶房那几名记名弟子偷偷搬去当柴火。 他当然早就发现,只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如今再看,当真是如同这曾经门庭若市的松山剑派般,空荡荡的一片没了个干干净净。 最糟糕的事是,就在昨天自己最小的弟子阿宁突然来跪下哭着忏悔,说他再也不能侍奉师尊。 他眼泪藏在心里,说他家中父母昨天偷偷来到了山上,已经见到了这里的一切,说他以前想练剑他们没反对,可现在大家都知道剑修是个没前途没见面的职业,他若是执意不听他们话,下山成亲,那他们就只能以死谢罪列祖列宗。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山下有个姓墨的女子已经等了他十二年。 他说他没办法,他说他也很想继续侍奉师尊,他说他还没成为年少时做梦也想成为的大剑仙。 最后他说,他对不起大师兄,对不起师门,对不起他们所有人,更对不起手中的剑,对不起少年的剑仙梦。 他心如死灰地说他以后再也不会踏入江湖,并双手把那把象征着松山派传人的“千斤顶”交还给了自己。 曾有旧话,“一把千斤顶,半部江南史。” 由此可见,这把千斤顶在这座烟雨江南里的历史分量。 然而此刻再想起这些陈年往事,松山真人只能一个人颤抖着双手静静地抚摸着手中的千斤顶,长久沉默。 之前松山真人本趁着秦师妹的高徒恰巧路过此地,修书一封请她们前来为自己的传剑仪式当个见证,也当撑点场面,谁想被传剑的人就这样下山成亲去了。 他叹息着仿佛看到当年手持这柄千斤顶目空一切的少年现在一点一滴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第38章 松山有剑成云烟(二) 松山剑派大门门口,一辆马车停下,下来了一老一少。 少年望着这条早已人迹罕至长满杂草的道路,问道:“前辈,既然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何还是执意要来?” 在听说两人要前来此处时,马夫就已经说过,松山剑派早已人去楼空,如今所剩不过是一副躯壳。 “还记得那晚老夫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终有一天你的剑术能与天同高的时候,你小子怎么回答的?” 少年茫然点了点头,道:“记得啊。” 老头子点头道:“你说你想给后来人一点希望,不想让他们一眼就看得到这座江湖的尽头,那样的江湖会很无聊……” 老头子看了看少年,“你还说也许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最好的江湖,最好的江湖也许就是让人永远抱有期待,让人永远心存念想……” 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先不管你小子这些话有没有道理,但它却让老夫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剑道独尊于个人而言,自然是好事。可若放到整个剑道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有老夫在前头的原因,绝大多数后来者都只有仰望的念头却没有超越的勇气,因为没有超越的勇气,才让剑道在老夫这里停滞不前了很多年,这就导致了剑道虽然看起来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人间剑修也琳琅满目,但却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真正能问鼎剑道巅峰,在老夫之外,重开一山的人,少之又少;从这一百年来剑道的迅速衰落就可以看得出当中一些端倪,可惜那时候大家都在“剑修”这个身份里太过沉浸,巨大的欢呼声盖过了底下无声流淌的暗流,最终酿成了繁华盛世之后的满地狼藉……” 老头子眼中涌起一份强烈的战意,“所以老夫想明白了,老夫要去借剑,借天下万剑与他说白衣一战!” 少年满脸怀疑道:“前辈不是大名鼎鼎的老剑神吗?还用得着借剑去万剑海?给他说白衣脸了?” 后面的这一句话少年当然刻意的看了一下周围才说的。 师父说过,行走江湖,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老头子抠了抠鼻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少年道:“老夫之所以想以天下万剑战他说白衣,除了有单纯的想让场面看着唬人一点的想法之外,最重要是想让这座天下人知道,天下名剑不止有世无双的一剑,天下剑道不止有世无双一个人。” 老头子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睥睨之色,“老夫想要让天下人重新想起或敬重起咱们剑修。而不是单单只想起或敬重我世无双一人。若不是如此,老夫就算去到万剑海把说白衣打出屎来,又有什么意义?” 老头子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精彩至极,好像他自己真能把那如今稳坐江湖潮头的人间神仙给打落下来一样。 宋遗憾很不给面子问道:“所以前辈打得过不?” 老头子双手梳了梳自己的残毛,没好气道:“以前老夫剑意剑心剑术皆在巅峰的时候,来十个说白衣老夫也不惧。现在嘛,大概七三开吧。” “前辈七,他三?” “老夫三,他七。”老头子坦诚道:“老夫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这些年老夫放浪形骸,嗜酒成性,除了一身的剑术仍在巅峰,可剑心剑意早已相距甚远。而说白衣这老匹夫,想必这些年来一直在稳扎稳打的进步中,所以真的打起来,极有可能是他稳操胜券。” 宋遗憾道:“前辈,要不,咱们也别去那个什么万剑海了,我听说那里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嘛……” 老头子轻蔑一笑,“你小子倒是惜命。” 宋遗憾一本正经道:“我不是不相信前辈的实力啊,我只是觉得啊……” 老头子似笑非笑道:“你小子觉得什么?” 宋遗憾哑口无言之后突然悄声问道:“前辈真的是老剑神?” 老头子乐呵道:“之前不是信了?又问?” 宋遗憾嘿嘿笑道:“确认一下。” 老头子面带笑容道:“那你小子接老夫一剑试试?” 宋遗憾果断嬉皮笑脸道:“这回我真信了,不信我跟你姓。” 老头子少有的意气风发,笑道:“怎么?是不是想拜师学艺?先说好,我收徒的门槛可是很高的……” “前辈,我先上去了……” 宋遗憾健步如飞,率先跑上山。 老头子笑骂一声臭小子,也上山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蝉鸣愈盛。 少年回头望去,长阶之上老头子一手扶着半山腰路旁的一棵大树一手扶着自己的老腰,气喘吁吁。 “前辈还行不行了?”少年笑问。 老头子抬头望着顶上的少年,笑骂道:“你小子别得意,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指不定还不如老夫。” 少年自然就是宋遗憾,听到老人的话,他笑哈哈道:“莫笑少年江湖老,江湖老不尽少年。” 老头子长舒一口气后呼哧起身。 山间有嘹亮的歌声响起。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拥圣女,右抱公主,一夜七次郎……事了拂衣去,提裤不认人……嘴角一抹笑,深藏功与名……” 到了山门前后,少年见四周无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寻了块好去处躺下。 许是觉得嘴巴苦涩,少年扯过一棵狗尾巴草,叼咬着,然后又嫌得不过瘾,悠闲着翘起了二郎腿,最后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林间松软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少年秀气的脸上,有微风吹过时,偶尔还能闻到不知名野花的香味。 这一瞬间,少年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寺庙门前的大石头上,只是一旁没有“请”清风翻动书页的老人。 少年等得快要入梦的时候,老头子终于到了。 他强压着喘息的声音,故作轻松写意道:“今天天气不错……小子,还有余力站起来不?” 少年躺在地上,侧过头,看着门匾上剑气仍旧冲天的四个巨大金字,平静对老头子道:“剑气仍在,喧嚣已远。前辈,这就是我们一路寻来的结果。” 老头子收起笑容,静静的凝望着“松山剑派”四个大字,久久不语。 很久后,老头子缓缓抬手轻敲起门环。 可敲了很久还是没人回答。 只有清风拂过山林和蝉鸣愈远的声音。 少年不忍再看,站起身,大声嚷嚷道:“有人吗?有人吗?快点开门,我拜师学艺来了……” 宋遗憾跑到老头子身后伸过脖子道:“前辈,要是对方不理会您借剑的诚心,直接动起手来怎么办?我可保护不了你。”说着又缩回了老人的后面。 “你小子真够不要脸的,拿老夫一把老骨头来当挡箭牌。” 本来还心情低落的老头子一跟这小子打起机锋来,那真是激情满满。 宋遗憾满脸谄媚道:“前辈您作为剑神,理当由您保护一下我们这些剑道的花朵。” “你这朵花,多半是千年铁树,开不了了。”老头子白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只见松山剑派大门瞬间被人从里至外一脚踢碎化为粉屑。 一老一少都被吓了一跳。 “刚才是谁说要拜师学艺的?” 来者仙风道骨,鹤发松姿,青衣道袍,若不是眼角皱纹上的那滴泪水,真的是宛如那世外高人。 来者自然是方才伤心欲绝的松山真人。 松山真人,双眼如雷,气势逼人,重复道:“刚才是谁说要拜师学艺的?” 说着先是望向最近的宋遗憾道:“是你?”再望向咧嘴笑的老人,目光略微停顿后,再拉回到宋遗憾身上道:“还是你?” 老头子适时说话道:“是他,我孙子。” “谁是你这不要脸的孙子?”宋遗憾才不愿有这样一个爷爷。 “这位前辈,您左边眼角的皱纹上有颗眼泪。”宋遗憾友情提醒道。 “没大没小……”松山真人气势十足喝道:“见到师父还不跪下?” “啊?”宋遗憾尚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双脚被一阵刚柔的清风缚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松山真人从怀中取出珍爱的那柄千斤顶小心翼翼放到他的手中,笑容可掬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松山派的第一千三百六十位弟子,同时你也将是我这柄“千斤顶”的传人,是松山剑派往后行走江湖的门面。 “你要时刻牢记,是门派挖掘了你,是门派培育了你,是门派成就了你,是门派,你才能是你,没有门派,你啥也不是。无论如何,将来走到哪里,都请不要忘了回家的路,松山剑派的大门时刻为你敞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这都啥呀?这不讹人吗这是! 宋遗憾不情不愿地手握着这柄名为千斤顶实则轻如稻草的剑,茫然无措站起,望向老剑神道:“这位前辈在说些什么?” 这拜师也太鸡毛草率了吧? 松山真人见自己这位刚入门的弟子有些不懂规矩,体贴的握着他的手道:“没事,不懂便是懂,懂了还是不懂。真懂假懂假懂真懂,你懂我懂,懂不懂懂,懂懂不懂,不懂就不懂,懂吗?” 宋遗憾摇头。 松山真人不与他计较,熟练的从怀中抽出那本松山秘籍,郑重其事道:“这是本派秘籍,已传承千年。里面蕴藏着无数先人的血汗与智慧,你一定要妥善保管,以免落入奸人之手。”说着特意看了一旁的老剑神一眼,又转过脸。 “啊!不好意思,拿错了。”松山真人脸红着从宋遗憾手上夺回那本金瓶奇书上册,再掏出另一本道:“这本才对。” 宋遗憾:“……” 难怪宋遗憾想在路边的书摊上收集完一整套的金瓶奇书那么艰难,原来是受众读者太广泛了,供不应求。 本还想着再次见面时,送给自己师父一点见面礼的少年顿时面露苦色。 就在这时山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娃声道:“祖师爷,门派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吗?我们该上路了,不然耽误了行程,老爹该又责骂我了。” 宋遗憾抬头一看,来者是一名身着绿色长裙梳着羊角辫的可爱少女,白净的小圆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好像会说话的水灵灵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无比治愈,就像是遗落在人间的小精灵一般。 绿裙少女手上还绑着一串色泽圆润古朴的佛珠,想来该是家中长辈为其所求的庇护。 第39章 松山有剑成云烟(三) “对对对,就放这里。”她指挥着几个帮工将买来的东西放到指定的位置。 绿裙少女拍拍手,颇为得意的道:“这样以后老爹时常念叨不忘的江湖故地就不会孤单了。” 绿裙少女名叫蓝桃花,他老爹不是别人,正是松山剑派的大师兄蓝白霜,也就是那个与“潇湘夜雨玉萧寒”齐名的“江南如意蓝白霜”。 蓝桃花依然清晰的记得自己的老爹时常回想起这个地方,说这儿的喜鹊叫得比别处都好听,说这儿的秋天枫叶树开得最茂盛,若是层层叠起来能有仓库中的金条那么多,他们家可是扬州首富,满山枫叶的样子年幼的蓝桃花曾经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想象。 老爹还常说这儿山下小溪的鱼儿每只都足足有自己的脑瓜子那么大,师兄弟们时常一起卷起裤脚就下河捉鱼捕虾,谁捉的鱼多谁捕的虾多,晚上谁洗的碗就越少,老爹这个大师兄就经常放水,让着新来的小师弟们,久而久之大家便都懂了,每次吃完饭的碗总会特别干净,以方便老爹洗碗。 老爹常常吹牛说四师姑的碗每次都最干净,还可以当镜子使。谁不知道四师姑喜欢老爹这个大师兄很久了,可唯独老爹这个粗心鬼不明白,或者是假装糊涂。 听说老爹下山后很多年,剑道还是一直没个起色,门派里的人渐渐也就离开了,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四师姑是最后一批走的,她在那等了老爹很多年,每天黄昏都会守着那条空荡荡的山门阶梯,期翼着有一天老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里,那样她便再也不用下山去了。 可是,她还是没有等到那道身影。 四师姑走的那天,后山的桂花树开得很艳,满山的香气四溢。 女子在桂花树下低喃了一句,“不等了。” 头也不回。 蓝桃花一直很想知道,自己老爹有没有喜欢过四师姑?可是每次只要一问起这件事,老爹就板着脸不说话。 终于有一次老爹喝酒醉后,蓝桃花听清了他的呢喃,他说,小四,你过来,下次不用吃得这么干净,大师兄愿意帮你洗。 也许是喜欢吧,可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今天蓝桃花来这儿是接祖师爷回他们家去住的,毕竟老头子家一个人在这儿无人照顾也不好。本来老爹是要亲自来的,无奈家中事情太繁忙,只好让自己这个整天到处瞎逛的女儿代劳。 这些年蓝桃花自持家底丰厚四处游山玩水,每到一地,遇水有桃花可赏的,总会在其旁建一座菩萨庙,美其名曰,积德行善,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给那个小和尚积累功德印。 宋遗憾见少女令人搬来了拜佛诵经布施供养等所需的物什,放入了山门旁的菩萨庙后,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对着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双眼的菩萨说道:“亲爱的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松山真人来到她的身旁,笑道:“几年不见,我们的小桃花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蓝桃花起身,灵动的眼神望向宋遗憾,可爱笑道:“祖师爷,这便是小师叔么?” 宋遗憾刚想开口解释,就被老人杀人的眼神给制止了。 松山真人微微一笑,眉毛倒竖,意思很明显,注意你的生命安全,年轻人! 宋遗憾无奈,微笑,牵强点头。 “小师叔,你好,我叫蓝桃花。蓝天白云的蓝,人间四月的桃花。你可以直接叫我桃花,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小师叔多多指教。”蓝桃花笑道。 “宋遗憾......”话没说完,站在一旁早就流口水的老头子先一步上前道:“桃花啊!好久不见了,来,给爷爷抱抱。” 蓝桃花不慌不忙闪躲而过,仍是笑道:“我答应过小和尚,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随意抱我,便是族中长辈也不行。所以这位老爷子不好意思啦!” 蓝桃花依稀记得那日她与姐姐蓝忘思拥抱离别时,家中菩萨座下的那朵莲花竟不知为何刹那掉落一瓣,再想起之前去小表弟家中作客,那小屁孩哭闹着要自己抱,蓝桃花不得已应承抱了他,回到家中时也发现座下莲花掉了一瓣。 蓝桃花后来终于想明白了,这是那个“口出狂言”说要为世间修八百年功德的小和尚在吃醋呢。当时想通的蓝桃花,高兴得好几夜睡不着觉。 见揩油不成的老头子,讪讪然缩回拥抱的手道:“无妨无妨,老爷子懂的,懂的。” “小师叔若是无事的话,也欢迎来我家做客哦,出门前老爹还特意嘱咐我,若是遇到小师叔,一定要邀请你去我家一回。” 宋遗憾呵呵笑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好。一言为定。” 蓝桃花笑着对宋遗憾说完,又看向松山真人道:“嘿嘿,祖师爷您要快些,车子就在下面等着了,我呢,就先行一步去集市上买点礼物给爹爹了。” 蓝桃花说着朝松山真人等人招了招手,便欢快哼着口哨下山去了。 “慢点,慢点,这小妮子......” 松山真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眼宠溺,脸上也是笑意温存。 良久,松山真人长叹道:“这天下哪有什么太平盛世,这些年你大师兄下山经商,每逢暗处,与人争锋,屡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不过是全拜了你四师姐念着同门情谊的舍生忘死。” 他把“同门情谊”四字压得平静至极,让人生不出丝毫怀疑感。 “我舍弃一把老脸,把松山的基业托付给你,说起来真是有些对不起你。可你既然能够被剑神前辈看重,想必也定是有过人之处。” 原来松山真人一眼便认出了跟在少年身边的老者便是当年一剑扛着一座江湖的世无双。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化成灰都能认得出来。 就是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年轻时曾忽悠他用重剑跟其比试剑气之长,结局自然是轻松被对方碾压,秦师妹也自此对这老东西一见钟情天涯思君念念不忘。之后两人各自成名于江湖,一个是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另一个更是一剑便能担尽整座江湖的风流剑神。当时是凡有水井说书处,三岁小儿都会吟咏一句“十八山上初相见,一遇无双误终身”。 松山真人也就是张别云后来无数次回忆起此事,都觉得懊悔不已,当时也就年轻脑子被门夹了,才会答应他进行比试,害自己在无数江南少女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如今再见到这个老东西,松山真人却突然释怀了。 能不释怀吗,哈哈哈......这老东西看起来竟然比自己还要惨......哈哈哈哈......可太让人开心了,苍天饶过谁,哈哈哈哈哈...... 特别是看到老东西那油亮的地中海和海岸上那稀疏的风景,松山真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解气。 松山真人尽量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继续对宋遗憾道:“松山交给你我也便放心啦!不过你大可不必有什么负担,我并不是要你背负着松山剑派光大门楣的重任,而是等有一天你遇到了认为可以将这柄“千斤顶”托付与他的少年英侠,到那时,你完全可以放心地把这柄剑传与他。 “当然,还有那本胡笳十八拍的秘籍。 “如此,便多谢了。” 因为心虚,也不等回话,也不想再看那老东西一眼叙叙旧什么的,万一他出手阻止自己强买强卖怎么办? 松山真人拱手拜别,飒然转身而去,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暗自庆幸,终于跟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不然松山剑派真折在自己手里,黄泉路上也不好交代啊! 不一会儿,山间传来嘹亮的歌声: “看我剑法高超嘿 谁打我我就跑哈 休得与我论拳脚 大不了我就求饶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江湖险恶小命要保......” 一老一少脸色皆惊变,默契的抬起两手用食指封住了两边耳朵。 等确定那优雅的歌声远去之后,才敢放下。 宋遗憾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写着金瓶奇书下册的秘籍久久无语。 把那柄千斤顶也背在身后后,宋遗憾开口道:“前辈?” “有话快放有屁快说。” “......” “您真的是世无双前辈?” “你小子到底还要问多少次?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 老头子自嘲一笑,玩起了煽情套路道:“这座江湖,山赶着山,水赶着水,斜阳送人,早树落花。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一转眼很快就会不见了。连老夫自己都快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更何况你们呢?” “那您为什么会在莫大哥的酒肆中,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座长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遗憾自小便混迹在春河镇的茶馆酒楼里听说书的先生们讲江湖,讲江湖上的那些人,讲那些人的风流气象,讲风流气象后的风云变幻,好像没有一个人可以真的可以一直屹立在江湖的潮头上不倒。 当然万剑海里的那个人间神仙除外。 剑神世无双前辈的传奇,宋遗憾当然听过,而且每次都能听得热血沸腾。 世人都说,他似乎就是为剑而生的,是这神州千年以来攻伐第一的大剑仙,一经出世,便名震江湖无人可出其左右无人可摄其光芒。 他的剑绚丽而壮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每出一剑,都能引来文人们竞相赋诗颂词,而且相关诗词文章,总会洛阳纸贵,一经出版,立即售罄。 每到一地,总能引起男女老少的围观,什么黄花闺女,隔中少妇,掌上明珠,甚至宗门天之骄女神州公主,都无一例外,翘首以盼。 那时的江湖人,谁不知道,那位被誉为千古才情第一的长公主后来甘愿在大佛山净土里与青灯古佛为伴,青丝变白发,不再出世。 只因为当年那一纸让无数人眼馋的泼天皇恩,却赢来了年轻剑神的一句“恕难从命”。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才子佳人终究未能成书。 听说当年他与大荒十九州的剑道老祖宗完颜洪岳一战,甚至引得天下万人空巷,说得上是十城九空。 神州皇城帝歌城除了宫中的一干护城人等,全部出城观战。 神州第一山昆仑天顶被他一剑移成平地,号称天上万年大雪落不满的昆仑谷剑声至今撩亮。 昆仑雪山一朝崩裂,引得黄河咆哮,长江断流,道家老天人不得不以残存的道家八大神符之一元始神符为代价普告万灵回向正道; 大佛山净土那位至高无上端坐云端数百年的云上佛更是分身千百,坐落四方山河,法相迭出,封山镇海。 那一战,两人转战千里,从神州打到大荒十九州,又从大荒十九州打回神州。 打得真是天崩地裂,日月无色。 大家都说那是春秋神州之后千年以来的最强一战。 世无双前辈于那一战中的最后那一剑更是被后人评为可以与上古春秋神州第一大剑仙李大白相提并论的存在。 传说大荒十九州的上空至今还藏着那一剑的光芒,成为那里每一个武人的一颗心头刺。 后来世无双前辈更是单剑只身闯入大荒的百万铁骑之中,一身转战三万里,强取敌军统帅首级,最后血染征衣回中原,震惊两座天下。 自此之后,他一个人把剑道带上了至高无上的神坛,开启了剑道一枝独秀的盛世。 那一句“年少曾负剑,不负少年头。”口口相颂! 那一声“男儿不负剑,羞来此江湖。”振聋发聩! 遥想当时江湖,谁家儿郎不负剑,哪家女儿不相思? 谁不记得那一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谁不记得那一句“愿天下好男儿皆可负剑江湖行”?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愿天下好男儿皆可负剑江湖行。 如此人物,何等令人敬仰,羡慕与向往。 再后来世无双前辈冲冠一怒为红颜,点燃整座千古繁华长安城当作道别,从此落魄载酒,消失人间。 听说那场长安大火整整烧了一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墙倒众人推,很多文人为此还专门写了无数诗词文章抨击他。 尤以当时江南道的大文豪慕容别鹤的一句“可怜长安一片月,独照苍生十万骨。”夺魁,赢得一众叫好,并传诵风靡市井一时。 还有人说世无双前辈消失很久后,先忧学宫那位大先生路过落叶飘零残垣断壁的长安古道时,触景生情,还为他提了一首词,词很长,宋遗憾犹不忘末尾那句: “叹匡山红颜一夜凋零,寂寞长安百年花雨。” 是非功过,留予史书。 很多人只是可惜,离渊别剑剑断长安之后,人间再无一剑,敢叫天上仙人低头。 第40章 松山有剑成云烟(四) 宋遗憾看着老头子,好像试图寻出这名有些秃头、喜欢抠鼻屎、满嘴骚话的邋遢老人与那个风靡万千少女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神,可能的一丝一毫联系。 后面发现,还真是一点联系也没有!但偏偏就是! 少年不由哀叹,为什么心里头早就承认了,可这眼里怎么就越看越怀疑呢? 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老头子有问题? 男人自信点,当然是老头子的问题。 老头子懒得搭理少年的打量,不说话,只是寻了块空地,坐在门前长阶上,开始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沉默不语。 方才见到张别云,老头子并无多大意外,因为自己来此地就是找他的,虽然两人一句话没说,但有些事,双方对视一刹那的一个眼神早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其实就算是所谓的江南剑出松山变成今天门庭冷落人走茶凉的光景,也不能引起老人多大的感触。 他沉默,只是因为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到了当年云雾缭绕的停云山下一颦一笑的另一张脸。 那时,她一袭大袖紫衣,英姿飒爽,美艳动人,她于云海上御空而来。 身后所负,名剑起风。 风起苍岚,美人摄魂。 一切胜如当年开春后昆仑天顶那场扑面而来的落雨梨花。 她轻轻一笑:“我与无双公子是不是见过?” 世无双也算见过倾城女子百千,倒没有立刻被她的美给当场镇住。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应付:“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她笑如春风拂面,可教满树花开。 “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公子,从此你这座清冷的江湖,得多加上一个人了。” “哦?谁?” “停云山秦玄机。” “没听过。” 她还是笑得花枝招展,妩媚动人:“没关系,以前没听过,今后保证公子忘不了。” 她壮着胆子上前,踮起脚尖,于他目不斜视的高傲眼眸下,于天下人面前,轻轻地吻了他。 天杀的,这女人这么勇的? 骄傲如他绝没想到人间一个庸脂俗粉竟敢玷污亵渎神明? 她的唇很柔软还带着一小丝甜味,给人很梦幻迷恋的感觉…… 总之,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他愤怒无比,因为她让他脸红了。 更过分的是,她还咬破了他的嘴唇。 竟连血液这时候也是鲜甜的! 有种你再来一次! 举世无敌高处不胜寒的大剑仙那时候才意识到小时候阿娘常说的那句话有多正确。 “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千万别离那些长得好看的姑娘太近,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阿娘果然一语中的。 “那天停云山上的云可比这儿美太多了。”老头子吸吮着桂树的一片绿叶,突然咧嘴笑道。 “前辈?” 对于这个打断自己春梦的年轻人,老头子没好气道:“你最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一整天咋咋呼呼的!” 宋遗憾探头往松山剑派的里头一看后,道:“里头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们现在该去哪?”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千斤顶不是在你手上了吗?完事,收工。” 于是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磕着瓜子儿,一路往山下走去。 “看我剑法高超嘿 谁打我我就跑哈 ......” 山间不时传来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欢笑声。 而身后的松山剑派则在这座新江湖的余晖下缓缓关上了自己陈旧老气的大门,等待着在往后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变成一座此情可待成追忆的老村庄,然后又一天一天的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下,最后什么也不剩…… 落霞城一处客栈内,下山的松山真人找到了白姑娘一行人。 一番寒暄过后,松山真人说有重要的事,要跟白姑娘一人说,于是两人进了屋内。 “师伯确定没看错,那人真的就是消失已久的剑神前辈?”白姑娘请教道。 怪不得当日雨中借剑,隐隐之间可窥见天剑气势,还有后来的雨中一剑,能够做到那般的圆转如意,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这些,绝非一般的剑道大家可以做得到。 但现在想想,如果是剑神前辈,一切就合理了。 “错不了。我这辈子可都记着呢!”松山真人苦笑道。 毕竟是把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妹“抢”走的男人啊,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当年世无双于长安城头与说白衣的天人一战之后,便不知所踪。 松山真人知道,这些年有很多人一直在寻找世无双的踪迹,但找着找着,找不着以后,那些人都放弃了,只有秦师妹一个人这些年来从没放弃过找寻。 谁曾想让她秦玄机日思夜想的人,今天竟那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松山真人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民间野集上记载有那位大先生说的一句浑话。 “你别看那小娘们,长得不怎样,胸脯不大,小臀儿也不高,雀斑还有不少,就脸上的小酒窝稍微迷人眼球。可你不知道,你在路上随便碰到的这个人,是别的男人做梦都想见到却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人。” 话真好,只是不知道聪慧博学如大先生,有没有做梦都想见到却一辈子也见不到或者不敢见的人? 松山真人苦涩一笑,淡淡问道:“师妹,她…这些年…还好么?” “师傅她老人家身体倒是一直无恙,只是……” “想必师伯也懂的。”白姑娘说起自己师傅的心事也并无多大的情绪,与往常说话的平平淡淡倒是相符。 “那人是世无双无疑,你一会便可修书一封,告知师妹。还有,千斤顶我已交给合适的人选,此间已经事了,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了。” “师伯说的哪里话。”白姑娘清冷的声音淡淡道。 “至于我的踪迹,还请替我保密。” 白姑娘道:“师伯不打算去见师父一面?” 松山真人洒然笑道:“本是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姑娘点点头:“师伯一路小心。” 松山真人笑笑,走了。 …… 晚上,睡在一根绳子上的白姑娘望着屋内摇曳不停地灯火,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木剑少年的样子。 为什么萧大侠与剑神前辈前后都在他周围出现?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是剑神前辈的徒弟? 她突然之间对这个少年感觉到了一丝好奇,可是她想不通,所以她干脆就不去想了。 熟练的换上一套紧身的黑色夜行服之后,她如鬼魅般的身影跳入了夜色之中。 夜行服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杀人越货的必备品,但在她这里,只是方便她晚上偷偷溜出去找东西吃不被人发现的好帮手。 她在心里暗暗腹诽,早知道不立这个高冷的人设了,刚才跟众人吃晚饭的时候又只吃了个小半碗就不得不走人,要是再吃下去,别人怕是都要露出奇怪的眼神。 这样高冷的仙女,竟然也要吃一碗饭那么多? 拉倒吧!就因为你们这些世俗人的偏见,害得本仙女每天晚上都饿得胃疼。 再也装不下去了,本仙女要吃肉! 不久后,穿行于夜色之间的某仙女终于在街上某个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仙女冷笑道:“就你了,谁叫你倒霉呢!” 街道上宋遗憾刚打包完一只烤鸡,正打算带回客栈内给老头子尝尝,可刚进入一个拐角,就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阴风袭来,然后眼前闪过一道不可分辨的黑色人影,还没等少年有任何动作,一把剑毫无征兆的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遗憾暗叹一声,好快的剑,好倒霉的我! 少年丝毫不犹豫,识趣地举起双手,也不敢往后看,颤抖的声音像只待宰的小白羊一样无辜道:“别别别……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劫财劫色你说一声,我……我都给你……都给你……” 一道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冷冷响起道:“转过来。” 宋遗憾只能老老实实的转过身去。 不得不说,站在少年眼前的黑衣人,令人有点口干舌燥。 特别是晶莹洁白的脖颈下那一对有着波澜壮阔景象的双峰和轻轻一握就随时可能会折断的小蛮腰,在夜风的吹拨之下,堪称人间绝品。 少年瞧着,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那个看过之后很难让人忘记的负琴女子。 少年为自己不轻易之间的想法而感到脸红,双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看。 都说近朱则赤近墨则黑,少年觉得,再这么跟老头子一路江湖游下去,迟早有一天死在女人的手上! 黑衣人看清少年的面容后明显一愣,但沙哑的声音还是冷漠道:“交出来!” “哦……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剑都已经架到脖子上了,就算是坏汉此时也只能是乖乖认怂了。 宋遗憾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摸出来,一股脑放到地上,“都在这了。” 见她不收钱也不肯放下剑又不吭一声,宋遗憾哭丧着脸道:“就这么多了,真没有了,我没骗你啊女侠……” 好家伙,现在的年轻人为了活命真是什么话都能睁着眼睛说出来! 谁知黑衣女却盯着他手中的烤鸡看道:“那个,交出来。” “啊……”宋遗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手中的烤鸡递给了黑衣女。 黑衣女接过后,沙哑的声音又响起问道:“多少钱?” 宋遗憾愣愣的举起手掌道:“六个铜板。” 女杀手闻言摸了摸自己口袋,最终无奈丢出五个铜板道:“没有了,先欠着,下次再还你。” 宋遗憾瞧着那把搁在自己脖子下的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不……不用了吧?” 黑衣女没理他,说完,一个转身飞跃,潇洒消失在夜色之中。 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阵香风漂浮在空气之中。 宋遗憾低头捡起自己的铜板,左顾右看,害怕她又杀个回马枪,同时少年的心中也实在无法言表…… 现在抢劫这一行的各方面要求也实在太高了吧!起码比某些所谓的大侠水准高出太多了。 夜色中少年咧嘴一笑。 一只烤鸡四个铜板,净赚一个铜板,这波,不亏! …… 而另一边由于精灵古怪的小桃花说她才知道落霞城附近还有另外一座菩萨寺庙,挺灵验的,就想先去拜拜,可能要耽搁一下行程,让祖师爷见谅一下,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再一起出发。 刚好松山真人那时候还想先去跟江山楼众女知会一声,索性就同意了明早再一起出发。 是夜,小桃花不知又去哪里疯玩没有回来,一个人呆着坐在二楼窗口处悄悄看了会街道人流的老人,缓缓起身,关上了门窗。 终究是老了,耐不住萧瑟长夜,老人吹灭了灯,上床去了。 迷迷糊糊间,不知睡了多久的老人,突然听到有人一边在门外敲门,一边大声的喊道:“别~云,张别云!张别云你睡了吗?张别云,张别云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张别云,你快开门快开门,陪我走走……” 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老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猛的打开门,也不用看清对方是谁,劈头盖脑骂道:“我操你妈的世无双,大半夜的你不睡,老子还要睡呢!” 来人自然是半夜吃过少年带来的烤鸡后睡不着觉的老剑神世无双。 世无双咧嘴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出去走走?” 张别云打了个哈欠,没好气道:“我去你大爷,自己去。” 世无双突然举起手中拎着的一坛酒,得意笑道:“当当当当……带了你最爱的桂花酿。” 张别云转身穿好衣服,一脸不乐意道:“走吧!陪你走走。” 街角一棵粗壮挺拔的老梧桐下,两个同样不再年轻的老头子并肩而坐。 此时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但好在今晚的月色很不错,可以很清晰地瞧见整座街道的秋夜静默之美,每当夜风吹过时,满树的梧桐枯叶都在簌簌地如雨落下,树影婆娑间,景色如许。 树下的世无双却是很没有风趣的横扫落叶,笑道:“不就是今天看见你的时候没跟你打招呼吗?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你自己不也没跟我打?” 张别云呵呵道:“别,哪敢劳烦剑神前辈主动跟我打招呼!” “别这样,这不是来给你送行来了吗?” 张别云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喝了满满一大口,又丢回去给他道:“你这哪是送行?分明是瞧见我时日无多来给我送终的。” 世无双道:“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别云终于忍不住笑道:“去你大爷的,反正老子要走了,再给你个龟儿子占最后一次便宜又如何?” 世无双问道:“真不让我试试?” 张别云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轻笑道:“可别了,我可不想临死之前欠你一个人情。” 世无双道:“反正我欠你那么多顿酒钱,你就欠我一个人情怎么了?” 张别云道:“没用的,不必尝试,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无数枯红的叶子被夜风吹滚得很远,有的落在酒肆的旌旗上,有的落在干冷的屋檐上,有的则干脆飘落进河中,更有的只能随着街角的回旋的阵风起起落落,然后又一步一步的向着街道的远处蔓延而去,最终不知道去往何处。 不过去往何处,都是在夜色里罢了。 第41章 松山有剑成云烟(五) 半晌的沉默过后,世无双问道:“怎么说?不打算最后去见她一眼?” 张别云很平静道:“见了又怎么样?反正她想见的人又不是我。” 说完冷撇了某位剑神一眼。 世无双感到好笑道:“你这什么眼神?这种事情能怪我?” 张别云举起酒坛咂摸了几口,“当然不能怪你,怪我师妹自己瞎了眼。” “哦,那那时候瞎眼的人还挺多的。” 张别云道:“原来在你心里,她跟那群人没什么不同。” “我有这样说?”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 “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还不是最后一个人落落风尘这么多年。” 世无双挑着眉道:“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刺耳?” 张别云哦了一声,“那我说些人话。” “你说。” “作为朋友,我是不是没有求过你什么事?” 世无双紧紧盯着他,“你这样说,总让我觉得好像有什么阴谋在等着我。” “无所谓,那我不说了。” “你还是说吧,万一我真的能帮得上呢!” “那我说了。” “你说吧!别他妈废话了。” “我都不能活多久了,废话一下怎么了?” 世无双无奈道:“你要死,你有理。” 张别云说道:“你这回重出江湖,她一旦得知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你。” “我知道。” “告诉你个坏消息。” 等了一会,还是没一声响屁,世无双无语道:“你他妈不会一次性说完?” “可以啊,你不早说。” “那你倒是说啊。” “我已经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她了。” “我谢谢您嘞!” “反正都要见,晚见不如早见。” 过了一会,世无双惊恐道:“她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勇猛无敌吧?” 张别云淡淡的看了一眼如今狗都不看的老友一眼,“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她要是见你现在变成这副模样,保准死心了。” 世无双没有想象中的失落,反而平静道:“那挺好的。” 张别云颇为意外道:“挺好的?要我说你这被狗叼走的良心还能回光返照不成?” 世无双有些尴尬,轻笑道:“真挺好的。” 张别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大笑着连饮了好几口酒。 世无双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像是被人戳中心事的少年,道:“哎,不是,张别云,你笑那么开心干什么?” “我笑某人原来早就动心了,却是一直不敢承认。” “你有病吧?张别云。”世无双拎着酒坛郁闷着也猛灌了几口。 世无双坚决否认道:“你他娘别胡说,我没有。” 张别云饶有兴致道:“真没有?” 世无双道:“真没有。” “你敢以剑道的名义起誓?” “操你妈的,张别云,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张别云脸不红,心不跳道:“所以就是喜欢了?” 世无双见不能蒙混过关,操起老本行,抠了抠鼻屎,神态轻松道:“还行,一点点吧。” 说完,他补了一句,“我对世间所有胸大的女子都动过心。” 张别云却是直接忽略他后面的那句话,一脸恬淡道:“一点点就可以了。” 张别云饮了一口酒,继续道:“我要你答应她的一次请求,不管她说什么。” “这就是你作为朋友,对我的请求?” “对。” “张别云,你的爱要不要这么伟大?” “要不,当初你怎么会第一眼看见我,就想跟我做兄弟?” “放屁,那时候我就是单纯的看你人傻钱多,交你这样一位朋友,至少不会饿死。”,世无双自顾自嘀咕道:“我说死字干嘛,真他妈晦气,我这张臭嘴。” 张别云笑笑,心中对死亡半分的惧意却是半分也没有。 世无双道:“要不,你换一个吧,比如,帮你报仇什么的……” “不换。” “真没趣。” “有趣没趣,人死卵朝天。” “我不想让你死。” “别他妈说这种恶心话。” “恶心话要对喜欢的人讲。” “别以为我他妈打不过你,我就不敢打你。”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从我们那次比剑开始。” “你他妈还有脸说那件事。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去跟你比剑,更后悔当时还带着师妹一起去了!” “没有你们的这座江湖,老夫一个人会很寂寞的。” “你寂寞个奶子。”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个一身白衣服背着一池波的大胸妹,是你师妹的关门弟子吧?” “世无双,我草拟姥姥。” “虽然作为朋友,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我还是觉得你的口味偏重了。” “操。” “别激动嘛!我就替那小伙子问问。” “那不是你收的徒儿?” “不是。” “那小伙子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体,你会不心动?” “老夫心动没用啊,人家得答应学才行。” “你试过?” “试过几次,但都被那小子装傻打混过去了。” “不该啊!你没告诉他,你的身份?”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也是,你世无双是一个恨不得把牛逼二字刻在脸上的人,不可能没有跟他抖搂过你的威风。” 世无双笑骂了一句,“真他娘话糙理不糙!” 酒坛很快见底。 枯叶满地的梧桐树下,抬头透过枯枝已经可以很清楚的看得见今晚高高悬挂于天上的上弦月。 张别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世无双同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微微一笑:“月若无恨月长圆……” 张别云呓语笑道:“老家伙,要不你舞剑送我一程?” 世无双怒骂道:“我去你大爷的张别云,你休想。” …… 去往扬州城的大道上,大雨滂沱。一辆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的马车正疾驰而奔,丝毫没有减缓行程的意思。 蓝桃花透过被一帘淡绿色绉纱遮挡的窗牖往外看,远处青山层峦耸翠,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落在山间,空谷幽响,宛如仙人弹唱。 可蓝桃花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她拉下绉纱,双手托腮小指轻敲着脸庞,微微撅起的嘴巴,显得有些不太开心。 她在想一个小和尚。 可那个小和尚离开了这么久竟然就没想过回来看自己。 所以现在的蓝桃花感觉到很生气。 雨势未停,一路行进的马车却被人突然逼得骤停,马嘶声一时震破天际。 “小姐……你没事吧?”马夫出声道。 “没事,杨老别担心。” 大雨中,一个身披白色花金僧袍,赤着双脚,眉间莲花绽放俊美如谪仙的和尚双手合十大声道:“大佛山风不遇求见蓝姑娘。” 一听这个声音,蓝桃花就知道是她的小和尚来了。 她立马跳下马车也不管外头大雨倾盆,狂奔而去,抱住对方,笑得哭出声道:“小和尚,你终于来找我来了,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来找蓝姑娘,是希望蓝姑娘能够继续带着小和尚吃遍这江湖上的美食佳肴,赏遍这世间的山水好景。”名为风不遇的小和尚微微一笑道。 佛常说,要普度众生。可若是连众生都未见过,连众生所知所需,所遇所爱都不知道,又如何普度? 见众生所见,爱众生所爱,苦众生所苦。 这便是风不遇踏上云端与云上佛坐而论道的道理。 那日,风不遇走在空无一人的云上,大声道:“佛?” 佛道:“在。” 风不遇问道:“在哪?” 佛:“无处不在。” “佛既然无处不在,那佛可知道那座快被人遗忘的异乡地里的人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众生所求不过圆满。” 风不遇回想起自己在异乡地经历的种种,笑道:“其实那儿的人们不需要什么圆满,他们一路走来吃了那么多的苦,很多人所求的也不过是回一次家,可他们太多人却一辈子也未能如愿,就客死他乡。可你说如此他们便不算圆满?不,不是,他们身后,西北方千万座青山背后,无穷无尽的后土之上,有他们为之而奋斗保护甚至赌上性命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亲人朋友和无数素味平生的陌生人。” “我曾见过无数人在那片战场是笑着死去的,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何处不青山?” “可叫圆满?” 佛不言语。 风不遇继续道:“佛可曾真真正正爱过一个人?” 佛道:“佛爱众生,大爱无私。” “佛可听见了众生的肝肠寸断?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那是佛未曾看见隆冬大雪纷飞时,人间十二月的桃花有多美。” 风不遇嘴角上扬,笑道:“佛可能不知道,弟子心中也住着一朵桃花。每当弟子心中有困惑茫然甚而陷入深渊之时,那朵桃花便会先于佛在弟子身体里悄然盛开。” “弟子一直以为自己的佛心是千尺湖底,这么多年波澜不喜,无忧亦无惧,然而人世一趟,忽而有了生气,原是那位姑娘的名字化成了鱼,与佛您成了邻居。” “昨日午后,弟子独自垂对一段佛学的彼岸,冷暖参半且喜忧相间,隐约听闻,有谁哭我?” “佛可知那种苦?” 佛不言语。 “弟子知道,弟子该走了。 在大佛山,我是出尘无垢佛。 流浪江湖,我何尝不做一做那人间惆怅客。” 话音刚落,风不遇身影不见。 大佛山上白莲净地千万朵莲花刹那一同枯萎,而后整个莲池大火漫天,佛门白莲净地化为一片灰烬。 坐于云端上百年岿然不动的云上佛轻声一叹,不再言语。 这些天出了佛门,赤脚行走在这天下山水之间,感知土地的肥沃,柳叶的柔软,街市的车水马龙、酒楼歌舞的热闹繁华…… 风不遇倒是觉得这些人间烟火比起那躺在佛教诸多经义里的冰冷佛理,更有说不出的大道玄机和禅意。 如今再见到这个与佛毗邻的姑娘,风不遇一时间深如千尺寒潭湖底的佛心竟然再次起了涟漪。 佛有十善业,他想,护她安好,便是他的第十一善业。 今日再见,蓝桃花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个头的心上菩萨,俏脸微红,心头甜蜜。 “以后不许再像之前那么突然的就不辞而别了。”想起之前匆忙分别,蓝桃花又有些埋怨道。 风不遇轻轻笑道:“小和尚答应你。” 道上的另一辆马车内,张别云知道自己对方才拦马之事虚惊一场,安心的靠着身后厚重的丝绸缎子昏昏欲睡。 小桃花与小和尚的事,大弟子蓝白霜早就在以往的信中与自己多次提及。 他担心两人人佛殊途,到最后免不了会让小桃花伤心,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他开始禁止两人见面,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锁在房中,不给出门。但这些手段无不以失败告终,反而更加坚定了小桃花要见小和尚的决心。 张别云给过大徒弟自己的见解。 首当其冲一句便是“放他娘狗屁!” “若是让你小子提前知道我松山有如此人才调零几近关门大吉的一天,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会上这松山来?” 大弟子来信诚诚恳恳回道:“弟子不敢,诚然我松山有虎落平阳的今夕,再不负往日江南剑出松山的盛景,但彼时的松山,还有那里的师弟师妹们,特别是师傅您,已是我少年时对这座江湖最高如今看来亦是最好的向往。自始至终,弟子从未对松山有过任何不满的念头,弟子在山下时常怀念往日于山上时同师弟师妹们交谈言道比武练剑的日子,更从未忘记师傅您的敦敦教诲。松山于弟子之大恩大德,弟子毕生不忘。小女之事既已至此,权当今世与佛有不解之缘,且由她去吧!” 张别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当场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自己的大弟子孺子可教,再也不是当初那毫无情趣的榆木疙瘩。 今日一见眉上莲花如火如荼犹如天上仙人下凡的小和尚,张别云更是喜不自胜,暗夸小蓝子有眼光,把大佛山千百年来最年轻的佛主都收入囊中,如此,也当给他们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的松山挣回了极大的面子。 “只是这剑出松山啊,一去不回头咯!” 松山真人张别云苦笑着叹息一声,双眼微闭。 睡梦中,老人梦见了昨晚月光下的舞剑,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座江湖,师妹还在身后拉着自己的袖子撒娇说,师兄师兄,带我一起去嘛,我保证不打扰你们比剑。 梦里,张别云还是跟以前一样拿她没办法,笑道,先说好,不准胳膊肘子往外拐…… 还是师兄对我好…… 你呀你…… …… …… 这一年的秋天,扬州城没有等来这一位张姓的老人…… 这一年的江湖,有一位张姓的剑客,在一场秋雨里,面露微笑,闭上眼睛后,没有再醒来…… 这一年的天下,那些心眼活络的剑派宗门,早就另改门庭,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座上宾,丢弃了剑骨尊严与风流,而老成敦厚守旧勤恳的剑道宗门,如松山剑派,则默默扎根,最终死于中原大地繁花盛开的黄昏…… 第42章 客栈风波 一老一少所住的客栈内,才早茶的时间,就已经人声鼎沸。 “各位听说了吗?江南一道曾经的剑道大宗门松山剑派如今已是十室九空,人走茶凉喽!” “这位兄台措辞就不够严谨了,什么十室九空,分明就是十室十空,松山剑派如今不过只余一副躯壳罢了。” 有人叹息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几年前,松山真人被人打伤留下暗疾后,门内中人早已人心惶惶,更别说后来,刀宗还放出话来,说来日定要上门问剑松山剑派,只分生死。此话一出,近些年松山门人,是日渐出走,哪还有半分往日江南剑出松山的盛景。” “当真?” “自然是真的。有人已经看见松山真人下山而去。” “连松山真人都走了?” “那可不是!空守着一座无人的山门又有何用。” “没想到连松山剑派也无法幸免于难!” “如今百家争鸣而起,剑道早已泯然于众人矣!” …… 另一桌上,身着朴素蓝衣背负长枪的俊朗男子开口向身旁的同伴友人道:“隐隐听父辈人说过,当年江南剑出松山的盛景。唉,只可惜生不逢时啊!” 友人是个负笈游学的寒酸读书人,名叫程一方,听到他的话,笑道:“适者生存,物竞天择。丁兄何必介怀。” 丁长安叹道:“哎,前段时间萧大侠不是于咱们江南道的扬州城外一剑破甲三千银枪骑吗?我还以为剑道又要开始枯木逢春了,没想到,唉!” “丁兄,你最近老是闭关练枪,闭目塞听了。不止萧大侠,月前那位清扬剑仙莫怀山一人一剑入了那万剑海,以性命为代价夺得了天下陆地神仙榜第九的名头,说要让世人重新记得剑修的风采!” 丁长安故作不知道:“哦?陆地神仙榜第九?了不得啊!” “可不是吗,除千斤顶外,大河剑可是你们江南道四州之境最后的一把剑了。” 江南道四州,分别为临江、扬州、清扬与落霞。 丁长安感慨道:“重铸剑道荣光,我辈义不容辞。我等虽不为剑道中人,但莫怀山前辈的壮举,值得我们这些江湖后生铭记。” 程一方也是悠悠叹道:“谁人不羡那一场仗剑江湖行!” 此时隔着帘子的贵宾位上,有佩刀华服男子冷冷的声音传来,“清扬大河剑与落霞千斤顶,并称江南双剑,真是好大的威风。只不过如今大河剑莫怀山自寻死路,千斤顶张别云的松山剑派关门大吉,不知这江南一地可还有他们剑道的容身之所?” 两人望向出声之人的方向,只可惜隔着帘子,根本看不清其面目。 丁长安开口问道:“不知兄台何人?可否一见?” 帘子被拉开,露出了佩刀男子那张神采飞扬却一言难尽的丑脸。 “原来是周兄。” 丁长安认出了眼前佩刀男子正是如今江南一道声势最大的宗门,刀山火海的内门天骄弟子周紫光。 周紫光眼神倨傲,嘲讽道:“丁长安,你不过一个丁家的偏房子弟,就如此护着你们那位未过门的姑爷,当真是忠心可鉴啊!” 知道他们刀山火海的门下弟子历来看不起剑道中人,丁长安却还是平静道:“莫怀山前辈为剑道赴死,理当得到我们的敬重。” 周紫光眼神一冷,杀心已起。 “哦?” “为剑道赴死?不过一个送死的傻子罢了。” “这些年,我周紫光不知亲手杀死了多少这样的剑道余孽。” 他玩味道:“既然如此,你丁长安何不也为剑道赴死一次?” 丁长安丝毫不惧道:“还请赐教。” 四周客人一听说要打架,立马四散而逃,只剩下角落里一桌默默吃着早茶的一老一少。 程一方刚想说话,丁长安立即笑道:“无妨。” 程一方只能点头。 “这可是你丁长安自己找死的,怨不得旁人。”周紫光冷笑一声,气机运转间,猛然一拳向丁重阳的面门砸去。 丁长安毫不示弱,也是抬手一拳砸向周紫光。 电光火石之间,双拳碰撞,拳罡涟漪如大潮江水拍岸而去,两侧桌子椅子刹那间粉碎。 丁长安平稳收手,面无表情。 周紫光却是拳上吃痛,眉头一皱,将出拳的那只手负后不让人看见,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此人只不过堪堪迈入四品境,竟能以拳力,与自己平分秋色,甚至隐隐更胜一筹,不可谓不让人吃惊。 自己毕竟已经在四品境稳固前行多年,甚至不久前一只脚已踏入了三品境,触摸到了前方更广阔的天地,按理来说,两人实力应该天壤之别才对,可如今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看来此人境界之稳固,远在自己之上。 周紫光突然有点后悔当初自己为了快速的提升境界战力,花钱吃下了不少丹药,如今看来副作用也是很明显,远不如那些实打实靠修炼攀升的境界紧凑踏实。 放下负于身后的右手,周紫光开口笑道:“你这拳练得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枪练得如何?” 能如何?丁家虽是有名的枪修世家,现代家主丁何瀚也是神州赫赫有名的陆地神仙级强者,手上那杆霸王枪更是斩杀了一名陆地神仙境的妖僧,名噪一时。 丁何瀚本人也是排名在大烈风流册上陆地神仙榜第十四名。 可他丁长安不过一个偏房子弟,怎可能同正房子弟一般习得了那霸道至极的正宗霸王枪法。 若是他真学了那霸王枪法,以仅比他高半级的境界,周紫光可不敢出来挑衅,因为那样,找死的人就变成周紫光自己了。 毕竟江湖传言,霸王枪最擅长的便是越境杀敌,遇强则强,霸道无匹。 丁长安从容道:“你试过不就知道了?” “今日我周紫光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刀宗真正的实力,让你彻底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周紫光大喝一声,“破锋千刃”,腰上刀身出鞘,一道寒光破空飞出,随即化身千刃,刀影重重,去势如大风扑面,周围空气仿佛也在一刹那被冻结,气温骤降! 丁长安抽出枪帽,左手虚握,右手握紧枪尾,枪身刹那如一尾火焰蛇朝那柄刀刺去。 你有千般法,我自不动如山,不变应万变。 枪尖对刀尖,“铿”一声,光华暴涨,刺人眼球。 周身空气瞬间扭曲! 周紫光回刀,脚步一蹬,飞身向前,斜砍向他的腹部。 丁长安右手手腕一拉,枪身裹挟着自身往后极速一退,堪堪避过那一刀。 一击不成,周紫光飞身一踢梁柱借力砍向他的头顶,正是一招“泰山压顶”。 丁长安见状,不慌不忙,长枪一横,挡住刀势的同时,抬腿一脚,踢向凌空的周紫光胸口。 刀枪碰撞,火花四溅。 周紫光眼疾手快,左手一拍枪身,欲借势而退。 可惜丁长安的那脚太快了,周紫光还是被那脚踢中了胸口,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挨了一记势大力沉的闷锤,胸口好像要炸裂而出。 周紫光翻身落地之后,连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作为刀宗的天骄弟子,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区区偏房子弟的下等人竟然如此棘手,此刻他不禁恼羞成怒,调转体内气机疯狂翻涌,逐渐汇于刀身之上。 “旋风刀斩。” 正是外门天骄弟子才有机会学习到的刀宗顶级刀法。 丁长安只见四面八方皆有刀影斩来,仿佛如风随行,漫天而来,不知往何处躲去,也瞧不见刀光。 唯有以硬碰硬! “枪在人在。” 丁长安轻笑一声右手倒提长枪,瞬间转换角度后,长枪如龙穿过腋下,人随枪枪随人,一人一枪在速度暴涨间,空气中只剩下一道旋转的残影,刺向周紫光。 枪尖寒光凛冽,令人望而生寒。 “噗”一声,漫天刀光尽落,就算有护体神光护身,周紫光还是被那一枪巨大的无形穿透力给穿透了身子,他整个人被狠狠地砸进方才他走出来的贵宾桌上,桌身椅子尽皆粉碎。他捂着胸口,“闷哼”一声,不由喷出一口鲜血,感觉胸口就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冰锥盯入了一般,寒光透体。 角落里的一老一少自是老剑神与宋遗憾。 见得这一枪出手刹那,老头子眯眼笑道:“这小子的枪法悟性不错,自身枪法名字也取得挺好。可惜他学到的只是伪霸王枪法,若是日后回到家中被宗族长老发现其根骨天赋,传其真正的霸王枪法,成就自然不低。可不免有些大材小用。” 宋遗憾难得极为捧场道:“哦?怎么说?” 老头子微微一笑:“霸王枪虽好,可充其量不过适宜在战场上的大开大合,有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匹夫之勇。若是真与人生死相博,霸王枪还是显得臃肿了。世间还有一枪,犹胜霸王。名为刹那。枪出刹那,即分生死。只可惜那杆刹那枪,已成绝迹太久,江湖之上,早已无人知晓。” “毫无疑问,前辈知道。” 老头子满意点头,这个年轻人终于知道如何尊老爱幼了。 “这是自然,毕竟当年刹那枪丁尽南就是被老夫亲手打死的。” 宋遗憾:“……” 怪不得您老说人家厉害呢!原来是被你打死的才算厉害! 老头子品着茶,悠哉悠哉道:“你就不好奇老夫出了多少剑才把那位纵横西蜀的丁老魔头给打死的?” 宋遗憾面无表情道:“还用猜吗?当然是只需一剑便够了。” 老头子乐呵呵道:“你就这么相信老夫的实力?那可是位陆地十五楼的大枪仙啊。” “反正他现在也已经死了,前辈说多少剑就是多少剑,又没有人知道!就算前辈说他是自杀的,我也是相信的。” 老头子嘴角有些抽搐。 这臭小子怎么知道的!好巧不巧,当年丁老魔头还真的是最后走火入魔自杀而死的。 另一边,小二终于唤来了掌柜,掌柜一见两人大打出手,将自己的东西全部砸烂了,立马痛哭流涕哀嚎道:“两位少侠有话好好说,打烂了东西谁赔呢?小店小本生意,可承担不起这种损失啊。”周紫光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狼狈起身,一脚把话多的掌柜踢下楼梯,眼见晕厥了过去。 小二急忙跑过去,摇晃着自己二舅的身子,失声痛哭:“二舅你别吓我啊二舅,二舅……” 此时本来应该晕厥过去的二舅恶狠狠的刮了没有眼力劲的外甥一眼,示意他还不快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搬走。 小二一楞,喜出望外,立马把自己二舅的“尸体”,像拖着一头猪一样,拖进了后厨。 周紫光看也不看一眼两人,而是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血迹,有些癫狂道:“你莫不是以为这就能打赢我了?” “告诉你,不可能!!!” 周紫光从怀中盒子拿出一枚色泽光亮的暗红色丹药,一把吞下,猖狂笑道:“这叫破境丹。你这种偏房子弟肯定没见过吧?我本来是想等着三个月后的宗门大比时才动用的,谁知道你给我的惊喜这么大?” 周紫光陷入了莫名的癫狂,“现在轮到我给你惊喜了。” 他闭上眼睛,双手运功,丹田上一股暖流逆流而上,行遍周身,他的身体四周开始萦绕起一股热气,绕着他不断旋转。 那一刻他脸上神色狰狞恐布,手上血管仿佛要爆裂而出,浑身好像在经历些什么剥皮抽筋之痛。 几秒过后,他脸色如常,喃喃道:“我入三品了!” 接着他睁开眼,恢复以往的得意倨傲,看向丁长安,大喝道:“区区四品,还不给我跪下!?” 丁长安刚想说,放你娘狗屁,却突然感觉到周身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给限制住,头顶之上好像有千斤虚空的压顶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单手持枪,想竭力顶住那股压力,却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双脚不由自主向下弯曲,他持枪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已是汗流如注…… 最终他还是顶不住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左脚先跪下地来,顿时膝上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他膝下的地面…… 瞧着惨不忍睹! 程一方本想过去施以援手,可他不过是儒门五品境境界,怎可能是如今已入三品境的周紫光的对手,此刻他也被那股漫天的精神力压制得动弹不得,有力使不出。 丁长安咬紧牙关,握紧手中那杆长枪,缓慢艰难的一点一点抬起左脚,不让自己跪下,抬头咧嘴笑道:“若是我丁长安今日不幸死在这里,还请劳烦程兄,将我的尸体带回丁家安葬,就说丁长安愧对家族的养育之恩,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刀宗毕竟是雄霸整个江南道的庞然大物,背后又有那位独掌江南道的沧澜王撑腰,他们丁家虽贵为江南的世家豪阀之一,却也是万万不可能为了自己一个偏房子弟去得罪这种人物的,更何况自己这偏房祖上还是有罪之身。 程一方哀叹一声,默然无语。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于众人耳中响起:“装逼完了吗?装逼完了到老夫出场了。” 原先扣在两人身上的威压顿时消失不见。 倒是周紫光不知何时已双腿跪倒在地,双膝刹那之间皆已渗出血丝来,脸色惨白无力,比之方才丁重阳的惨状不知要惨出多少。而且这种精神压力令他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他压住心中的不堪,低声颤抖道:“不知前辈是何方神圣?可否现身一见?” 说完抬眼试图寻找周围人的可疑行迹,此时客栈二楼内,除了那角落一桌的一老一少,再无其他人。 他并不认为这道声音跟他们有何关系。 毕竟那老者周身气机波荡全无,穿着也是朴素至极,丝毫没有高手风范,而且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他根本不可能在自己的注视下做到千里传音。 至于那少年,更不可能。 周紫光一眼便看出他只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夫六品境界。 在他的三品大境面前,如蝼蚁一般! 第43章 名人不说暗话 “老夫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人?给你脸了?” “晚辈乃刀宗门人,家师海问天正是刀山火海四位大宗师之一,不知前辈可听过家师的名号?” 周紫光知道自己师父海问天这三个字在整个江南一道的分量,所以他相信当他说出这三个字之后,无论这位躲在暗处的高人是谁,都会卖一个面子给他师父,不会为难他。 果然那人在听到自己报出师承之时,沉默了很久。 周紫光知道对方应当是忌惮了,趁机说道:\"只要前辈不与晚辈为难,等晚辈返回宗门之时,一定与家师说明前辈的相助之恩,让他老人家亲自登门道歉。\" 这句话里蕴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你若是不为难我周紫光还好,我也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你若今日执意出手,那不好意思,等我回到宗门之后,必定让家师亲自登门讨个说法。 至于什么样的说法,就看你这位高人有几分本事了。 反正无论如何,他周紫光绝对不相信,在他当众说出自己的师承之后,有人胆敢在这江南道只手遮天的刀宗地盘,杀害其弟子。 角落里,老头子跟宋遗憾道:“小子,这个刀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回回都让咱们碰到这帮乌龟王八蛋?四头猪还敢自称什么四大宗师,笑掉大牙!” 宋遗憾提醒道:“前辈你的牙齿本来就不多了,可别再掉了。” 老头子白眼道:“像你这样不会说话的少年郎,应该无所事事的在村尾的田埂上放牛才对啊。学人家来什么江湖呢!” 宋遗憾:“......” 老头子继续道:“这辈子能让老夫记住的用刀之人确实少之又少,也就梨二刀那小子有两下子。” 这些日子游历江湖,耳濡目染,宋遗憾勉强对如今江湖形势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除万剑海里那位无可争议的人间神仙高句天下第一之外。 现今江湖以四大宗师为首,四人分别为一人一剑宗门的叶排歌、拳法大家董青山、崆峒来客梨二刀与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秦玄机。 之下便是风流册上陆地神仙榜中的人物。 当然,三教中人并未算上,归根结底是因为三教的修炼之路与世间正统武者的修炼之路有异,无法进行比较客观公平的比较。 听到老头子说那位江湖四大宗师之一的崆峒来客梨二刀仅是有两下子,宋遗憾忍不禁出口道:“老来多健忘,唯不忘吹牛。” 老头子白眼一翻,终于记起自己正在装逼的正事。 “负荆请罪就不必了,老夫过几天自会上门服务,叫他们洗好屁股等着老夫。” 周紫光一听此人不卖师父的面子就算了,竟然还敢出言侮辱,顿时觉得此人不是脑子坏了,就是只知埋头苦修的野修散人,根本不晓得什么人情世故。 不过此类野修散人跟脑子坏掉了也没啥差别。 当然,还有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便是此人真有那通天彻地的本领,可以不把他们整座刀宗放在眼里。 周紫光自信这样的人,绝没有理由出现在这么一间小客栈里。 周紫光铁青着脸,问道:“前辈到底想怎样?真要与我们刀宗为敌?” “就凭你们刀宗也配与老夫为敌?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到底睡醒了没有?” 宋遗憾:“……” 还真是名人不说暗话。 够直接,够嚣张! 周紫光嘴角冷笑,装作愤怒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侮辱我们整座刀宗?” “行了,你也不用给老夫下这种低浅的话套。老夫就摆明着把话放在这里,老夫针对的不只是你,而是你们整座刀宗。” 宋遗憾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老头子嘿嘿笑道:“行走江湖不嚣张一点,宵夜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紫光也不再掩藏,眼神阴鸷,恶狠狠道:“你一定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要是说话管用的话,现在跪在地上的人就是老夫,而不是你了。” 宋遗憾竖起大拇指,一个字“绝”。 本来坐在地上调养身体的丁长安,在自己好友程一方的搀扶之下,来到一老一少的桌子面前,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的仗义相助,丁长安无以为报。” 老头子对于这个揭穿自己身份的年轻人没好气道:“没意思,不玩了。” 也不问他是如何发现的,老头子来到如今已是跪在自己血泊之中的周紫光面前,开口道:“老夫也是个剑道余孽,正巧也想为剑道赴死一次,要不,你行行好,一并把老夫给解决了?” “你......” 周紫光气得又喷出一口大血,终于再没力气说话,倒在地上,只是双眼仍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不知来路的老头子。 老头子右手双指微曲,周紫光整个人便如死狗般,被抛向了楼下的闹市街道中。 这位外表平平无奇的老头子,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在二楼居高临下,对着街道上奄奄一息的周紫光冷漠道:“杀了你,只会脏了老夫的手。回去告诉那四只老王八,一个月之后,老夫必定会亲自登门拜访,最好这几天多去找些帮手来,免得到时老夫不尽兴。” 围观吃瓜群众一看摔落在地上的年轻人的服饰及他腰上的令牌再听老头子的言语,不禁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老头谁啊?不想活了吗?” “可不是吗?打伤刀宗弟子就算了,竟然还敢如此侮辱刀宗,真当刀山火海那四位神仙人物吃素的吗?” “我看他如此穿着,只怕也是出身寒门的山野散修,怪不得如此没有眼力劲,在江南道惹谁不好?竟敢惹上刀宗这帮人!” “听他这口气,还想一打四不成?” “那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是啊!我听人说,刀宗那位大掌门可是把松山真人都给打败了。” 有明显不是江南人士的人问道:“可是号称江南双剑之一的那位松山真人?” “就是那位。” “没办法。刀宗数十年来发展实在太快,门内高手众多。听说除了那四大掌门全部入了陆地神仙境之外,那十八位门主也都是一品宗师境,如此战力,令人窒息……” “一门四神仙,刀宗已然挤入神州一流宗门之列。” “最重要的是,刀宗背后还有沧澜王庭这座大靠山,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松山真人是江南道武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当年也是这儿的泰山北斗级人物,若说单打独斗,不一定打不过刀宗那位大掌教,可惜岁月不饶人呐!” “兄台慎言,小心人多眼杂。” …… 众人纷纷叹息。 ...... ...... 老头子自然懒得理会楼下吃瓜群众的心思,转身便走。 临走之前,老头子对着持枪少年丁长安道:“老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你既然选择了枪,就要有暂时落于人后的觉悟。一时的技不如人,不要紧,可怕的是一辈子技不如人。” 丁长安弯腰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前辈教诲,晚辈一定铭记于心。” 老头子点头道:“老夫这里有本枪术方面的心法,写得马马虎虎吧,看你小子还算顺眼,就留给你了。” 丁长安接过那本心法,低头一看,愣住了,只见上方写着“金瓶梅下册”五个大字。 丁长安脸色通红道:“前辈?” 老头子一看原来自己给少年的不是什么刹那枪心法,而是厚着脸皮从宋遗憾那儿“借”过来的金瓶梅下册。 “年轻人别误会,老夫怎么会看这种书?” 老头子急忙将那书拿回并丢向宋遗憾道:“咳咳......你小子的书怎么又落在老夫手上了?年纪轻轻不学好……” 宋遗憾接过书,看着上头的书名,一脸懵逼,无言以对。 这书啥时候又被他顺手牵羊走了?自己明明已经把它好好放在了布包里啊。 这位老剑神剑术不知到底有多高,不过顺手牵羊的本事倒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老头子略微尴尬,掏出另一本书,递给丁长安,一副长者风范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年轻人可别让老夫失望。” 丁长安慎重接过书后,道:“前辈之恩,晚辈永生难忘。”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嘿嘿笑道:“只可惜你小子是个男儿身,若是女儿身......” 老头子回头立马又变脸道:“若是女儿身也不行,太丑了。老夫看不上。” 丁长安:“......” 一旁站立的好友程一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已是笑得弯了腰。 丁长安没好气道:“笑什么笑,若是程兄你是女儿身......” 程一方眉毛扬起,丝毫不介意笑道:“看不上又如何?” “程兄又不是不知道,我丁长安的忌讳。谈女人那种东西作甚,不吉利。” 丁长安走上前低声在其耳边轻声笑道:“程兄且看我这把枪如何?” 程一方笑容顷刻凝固,莫名感觉身体某个地方一紧。 此番客栈风波消息泗泾而走,众吃瓜群众纷纷开始猜测那老头子的身份以及期待他七日之后登上那座如今俨然已是江南武道圣地的刀山之巅时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就在其他小赌坊还在犹豫要不要冒着得罪刀宗的危险暗暗借势下赌注开盘的时候,天南地北东涯西角两大商盟的地下赌坊早已开出了赔率。 赌的自然是那位不明身份的老者上了那刀山之巅之后,是否真的能以一敌六?赔率都是一赔十。 而且两方有意透露出一个消息称,前几日落霞城内那满城风雨剑气就是老者发出的。 不过就算如此,多数人都不相信那老者能够打赢刀宗的四大掌教,毕竟刀宗这些年在江南道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有目共睹,多少成名已久甚至早已金盆洗手的老剑客都成为了那四大掌教的刀下亡魂,江南十大高门豪阀暗中是敢怒不敢言,更别说如今的刀宗可是成为了有着江南道土皇帝之称的沧澜王王庭的座上宾,在江南道的四州之地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很多人看来,老者的这一趟刀山之行,多半是有去无回了。 可是那又怎样?毕竟你死你的,不耽误大家赚钱就行。 当然也有一些投机取巧者,这些年本就混得人不如狗,穷得叮当响,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逆流而上,拿出所有积蓄,选择买注老头子赢。 老话说得好,凡事都有个万一。 对啊!万一呢?万一这个老头子是不世出的大剑仙,堪比风流册上真正的江湖四大宗师,那不就有得打了? 输了不过再穷一些而已,反正都穷成习惯了。 赢了那可不一样了。 正所谓,进可一朝飞黄腾达左拥右抱,退可一穷二白孤独终老。 第44章 她执灯不再 三日之后,临江城王府内。 听着澜密卫禀报的落霞城客栈风波和手上握着落霞城主黄衫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体型硕大如山得有三百斤肉以上的沧澜王神态安逸,一双眼睛已快陷进了肥肉里,此刻,他微眯双眼,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有趣。有趣。” 接着他对身旁站着的一位枯槁如风中残影般的老者笑道:“老赵,咱们江南道很久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了吧,太平盛世除了太平,可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你说对不?” 枯槁老者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回道:“沧澜王不能生在乱世当枭雄,却在盛世里做了安享太平的无事王爷。可是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沧澜王哈哈笑道:“没意思没意思,老赵啊,你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实诚,要改改啊,要改改。” 老者不语。 沧澜王自己一个人继续乐呵道:“据澜密卫调查发现,咱们那位一剑可令满城风雨如剑的老剑仙大概是在两年前忽然就出现在清扬扶风城内的,至于从哪来的,无从查起,不过他貌似跟咱们那位赴死的清扬剑仙莫怀山关系不错,喝过几顿酒。” 老者道:“能让莫先生与之共饮的,只怕也非泛泛之辈。” 听到老人这么说,沧澜王那颗心总算是安心了些。 “老赵啊老赵,你还要点脸不,差不多两百岁的人了,还叫一个不过百岁的小子作先生。本王都替你脸红哪!” 老者不管这个嬉皮笑脸的沧澜王如何的调侃,只平静说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我不如他。” 沧澜王疑惑道:“莫怀山那最后一剑真有那么恐怖?” 老者点头:“舍生忘死,物我两忘。单凭那一剑,他足以排进陆地神仙榜前六之列,而不是风流册上所说的第九而已。” “第六?那不是比你的第八还厉害一点?老赵啊,怎么每次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好歹你也曾是赵国的第一剑客啊,怎就这般自甘堕落了?” 赵思涯,曾经的赵国第一剑客,赵国灭亡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当上了沧澜王府的首席客卿,乃王府的第一高手,陆地神仙榜上排名第八的陆地剑仙。 不过风流册上,世人只知他名叫老赵,至于姓老还是姓赵,是何身份,甚至此人如今在何方都不得而知。 赵思涯终于忍不住他的“嘘寒问暖”,翻了个白眼。 “启禀王爷,周少侠目前正在落霞城的飞霞酒楼内休养,周围刀宗弟子不过十人。”又一名澜密卫于门外禀报道。 沧澜王轻笑道:“十个?十个怎么行?立即飞鸽传书给百里将军,让他派五十名轻骑扈从时刻保护周少侠的安危。若是有任何损失,我拿他是问。” “是,王爷。” 角落里,王府老管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远去。 沧澜王见赵思涯点了头以后,才打了个响指,一名全身裹于黑衣之中的人影突兀出现。 “天赐良机。此事手脚务必干净利落,想必五十名轻骑于四掌教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吧?” 沧澜王似笑非笑看着黑影人道:“还是四掌教舍不得自己的徒儿死?” 黑影明显压低了自己的嗓音,道:“哼,请王爷放心,老夫不会妇人之仁。” 说完拂袖而去。 沧澜王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冷漠,似笑非笑道:“是该去除一下咱们江南道最坚硬的这块暗疮了,免得有些人已经开始认不清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赵思涯眯着眼,啧啧赞道:“驱虎吞狼,王爷高见。” 沧澜王立即热脸贴冷屁股道:“老赵啊,生了不是。我陈茏这条性命日后可全都仰赖着你呢,叫王爷多见外啊,叫我小陈就好了。” 赵思涯已经习惯了眼前人的张口就来,索性闭口不言。 沧澜王陈茏唉声叹气。 这群陆地神仙人物怎就这般难以伺候! 油盐不进,美色不喜,就算了,真情流露也不收。 罢了罢了,自己还是去温柔乡里躺着吧。 整天面对这张冷脸,怕是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那到时万一自己不小心英年早逝,婆娘们又美又年轻,便宜了狼子野心之人,又不是真的修仙成道之人,棺材板哪里能推得动,还不得悔掉肠子。 落霞城飞霞酒楼,周紫光临死之前捂住脖子上喷涌而出的热血,颤抖的手终于揭开了那名大杀四方的黑衣人的面纱,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死在了自己最尊敬的师父手上。 周紫光死不瞑目。 五十名从落霞府衙换装而成的轻骑全部被人在一剑之下一击毙命,人马尽是一分为二,十名刀宗弟子也尽皆死于利剑之下。 飞霞酒楼被一把大火烧得只剩灰烬。 第二日一早,落霞城驻军将领实权甚至更胜黄衫这个城主的百里洪才面对眼前浓烟不止的断木残楼,气得快要晕厥过去。 这回真是不知道怎么跟那位沧澜王交代才好。 怕是除了一百大板之外,又得回到千夫长的位置去熬几年了。 “追......无论如何给我追到凶手......” “谁第一个追到凶手的,老子把自己这个月的俸禄给他双手奉上。” “哈哈哈......” “老才啊,说话可得算话。”有人笑道。 “别到时又说被婆娘给拿去了,拿不出来......” “嗝老子的,还愣着干嘛......”百里洪才笑骂着这些兔崽子道。 知晓自己将军糗事的众将士皆是哈哈大笑,完全没有追不到凶手的担忧。 毕竟在大家看来,只不过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刀宗弟子而已,关他们何事,更何况那里头还垫着他们几十号的兄弟呢,如今这刀宗倒是比他们还着急,连夜要官府彻查此事,真是给脸不要脸。 呵呵,很多人心里早就已经在冷笑,就算今天死的是刀宗那四位掌教之一,他们军人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王爷跟刀宗交好,那是王爷的事,可不代表他们就会听命于刀宗的人,特别是近些年来随着刀宗势大,其门下中人行事越是肆无忌惮起来,明里暗里都得罪了不少的官员,双方表面和谐,背地里早就势如水火。 飞霞酒楼一夜被毁,十一名刀宗弟子连同五十名轻骑身死的消息,在几日之内就轰动了整个江南道,实在是因为那个凶手也是个使剑的,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起几天前另一处客栈风波的那位老者。 本来之前的风波,有些人还认为可能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是那位老剑仙为剑道的挽尊之举而已。 有可能那老剑仙根本就不敢去那座刀山之巅。 可这回如此高调行事,结下此等恩怨,双方接下来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势。 刀山之巅议事堂内。 亲手揭开白布,看见自个徒儿冰冷尸体和脖子处一剑封喉痕迹的四掌教,悲愤欲绝,欲哭无泪。若不是一旁的二掌教邢山扶住他,老人可能就要因此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三掌教火焱脾气最为火爆,当场就要拿起那柄斧刀砍人去。 本名李无刀如今已改名李无道的大掌教当场呵斥道:“三弟。修道之人岂可冲动,既然人家放话,说要自动送上门来,我们又何须急于一时。” 火焱犹自气不过,一把砸碎手边桌子,道:“我就一拿斧头的,可不懂什么修道之人的道理。” 李无道眼神阴冷晦暗喃喃道:“驱虎吞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吩咐下去,严查那位老者的身份位置信息,一经发现,立马禀报。” “是。” “对了,另外通知罗泽,栗阳,米高他们三位,去一趟落霞城,务必帮我把玉萧寒的人头挂在城头上,让那些蠢蠢欲动借机心怀不轨的人瞧瞧,与我刀宗为敌的下场。” “是。” 李无道神情冷漠如寒冰道:“呵,想借助剑修的手?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们能奈我何?!” 李无道双手负后,望向临江城王府的位置,冷笑不已。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你何种阴谋诡计又有何用? 是夜,玉萧寒像往常一样,先是到老哥的客栈去喝了一碗老黄酒,说了些日常的闲话,然后开始依着路往家里赶。 最近的生意都不错,所以他路过一家胭脂铺的时候,还进去给自己媳妇买了一小瓶最新款的胭脂。 “这胭脂扣啊是我们刚从大荒那边新进过来的,货比三家,收你四两,绝对不贵,保准你媳妇喜欢。”胭脂铺老板娘笑嘻嘻道。 “那就劳烦老板娘帮我打包了。”玉萧寒轻笑道。 “好嘞。现在能主动帮媳妇买胭脂的汉子可没见几个,你家媳妇啊有福喽!” 玉萧寒笑笑,递过银子,把那瓶精致绝美的胭脂扣放进了口袋里。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到她执灯等待的身影,玉萧寒也没有在意,以为她今天可能还在屋里头忙着做晚饭。 “回来喽!今晚做的什么菜呀?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玉萧寒往里头一边走一边笑道。 可是任他叫唤半晌,也无人回应。 玉萧寒眉头一皱,些许紧张的叫了下她的名字道:“姚儿?” 还是无人回应。 他急忙跑到厨房一看,没人,炉上火却还在烧着。 接着他跑进了两人的卧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令他几近癫狂窒息的画面。 床上,女子披头散发,一身衣衫已被撕碎成片,赤裸的身体上满是恶魔的爪痕,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的伤口比比皆是,一道触目惊心可怕至极的刀痕划过她略施胭脂的秀气脸庞…… 女子眼角尚有泪痕,却已没了气息,她的右手死死的抓住一枚玉佩。 玉萧寒认得出来,这是那名恶名昭着的城主二公子黄小甲的随身玉佩。 玉萧寒悲痛欲绝的抱住她的身子,撕心裂肺的叫喊道:“姚儿姚儿……你醒醒,你醒醒……” “姚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颤抖的手哆嗦着摸出那瓶胭脂扣,“你看……姚儿……你起来看一眼啊……” “姚儿,我回来了……姚儿……” …… 任他如何哭喊,女子再也听不到…… 这一夜,她执灯站在门口没有等来他的如意郎君…… 这一夜,他如期归来没有看见他的江湖…… 很久后,玉萧寒缓缓地合上了她的眼睛,替她擦干净身子后,重新穿上了两人结婚时的新娘服。 他尝试着给她涂上了他刚买的胭脂,喃喃自语道:“好看。” 玉萧寒曾对她说,她是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的剑鞘。 既然剑鞘不在了,那自己这把剑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这把再也没有藏身之所的剑要饮血……要饮尽所有仇人的血! 临走前,他吻了一下心爱的女子,轻声温柔道:“姚儿,等我……” 第45章 惊龙无鞘,水甲裴渔 城主府内,黄小甲同自己的三个师父正在把酒当歌,突然听到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一人一剑正在硬闯城主府,好像自称什么潇湘夜雨玉萧寒。 喝退舞女之后,黄小甲开口:“大师父……” 身为刀宗十八门大门主的罗泽嘴角不由泛起一抹冷笑道:“终于来了,可等你很久了。” “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位江南双壁之一的潇湘夜雨!” 栗阳和米高身为二门主、三门主也是一脸调笑着往外走去。 黄小甲自然跟上。 反正有这三位师父在,天大的风浪也翻不到他黄小甲的身上,更何况自己老爹黄衫已经前往驻军基地同百里洪才借兵去了,相信不久就能赶回来,这回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同上次一样阴沟里翻船了。 门外,看着衣袂飘飘,未曾拔剑就把三百城主府卫杀得无人胆敢上前一步的玉萧寒,罗泽不由鼓掌笑道:“不愧是潇湘夜雨玉萧寒,听说当年你号称年轻一辈世间一品之最,犹在松山剑派的蓝白霜之上,不知道这么些年没握剑,退步了没有?” “杀你们三个,还绰绰有余。” 玉萧寒身后负着一柄无鞘的剑,正是之前用来挂猪肉的铁剑,剑身虽旧,却名惊龙。 罗泽、栗阳、米高,三人都是盘旋在一品境多年的高手,特别是大门主罗泽一只脚甚至已经踏入高不可攀的陆地神仙境,玉萧寒也不过是一个一品中境的剑修,竟然说,打他们三个绰绰有余?真是不可谓不嚣张,嚣张到没边! 米高冷笑道:“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栗阳是三人之中长得相对猥琐矮小的一个,此刻却是嘿嘿一笑,舔着嘴唇道:“你那婆娘,味道不错,叫声也很销魂,就是太不识抬举,不然我可舍不得一刀便宜了她。” 玉萧寒全身止不住颤抖,声音沙哑道:“祸不及家人,你们刀宗好狠的心啊!玉萧寒必定让你们血债血偿……” 乍然之间,整座城主府剑气森严如一座樊笼,而后寒光照铁衣,龙吟震四野,惊龙剑凭空出现,被玉萧寒握在了手中,“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黄小甲看着四周围而不上的府卫,大声怒斥道:“还愣着干嘛,上啊!” 众人一听,硬着头皮挥刀冲上前去。 …… 第二日,一条消息传遍整座天下,潇湘夜雨玉萧寒携无鞘的惊龙剑重现江湖,落霞城城主黄衫及其子黄小甲连同一千三百铁骑全军覆没,曾被江湖前辈名宿誉为年轻一辈世间一品之最的玉萧寒一人独战刀宗三大门主,最后一式“惊龙夜梦”,斩杀三人之后,正式突破瓶颈,破境进入陆地剑仙境,江湖百年之后再见陆地剑仙,刀宗震动,举国哗然…… 第三日,一条消息再度传来,玉萧寒一人一剑,气势如虹,独上刀山之巅,力战三千刀宗子弟之后,战平三掌教火炎,临终一剑“持剑不悔”重创二掌教邢山,最后这位从剑修变屠夫又从屠夫变为剑修的中年胖子站在那位不可一世的大掌教李无道面前,咧着嘴骂娘道:“去你妈的刀宗……”,说完,轰然如山倒,无数听客听完这则消息,皆是心神摇曳。 男儿当如此! 宋遗憾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早已在前往临江城的路上,他趴在窗户上,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另外一扇窗户下那位屠夫忙碌的身影,当时一老一少一阵唏嘘,颇为感慨,或者说有些不理解看不起一个剑修甘愿沦落到那个地步,少年还因此赌气说了一句“不练剑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宋遗憾看着正把金瓶奇书盖在脸上悠哉睡觉的老头子,开口道:“我之前还以为他的剑无鞘是因为用来挂猪肉方便的原因,现在看来,好像他的惊龙剑本来就无鞘。” 老头子喃喃自语道:“也许本来是有鞘,后来才没有的。” 宋遗憾突然道:“前辈,到时我想帮他拿回那把惊龙剑。” 老头子喃喃道:“这些后辈剑修蛮让老夫感到意外,倒是以前老夫看低他们了。” 宋遗憾笑道:“是不是突然间感觉到也许莫大哥的那句“重铸剑道荣光”,不只是一套空口无凭的说辞?” 老头子干脆道:“是这个理。” “那前辈……我们,赶路?”宋遗憾尝试问道。 老头子扒拉下书本,起身点头道:“赶路。” 该到老夫的表演时间了! 不能再让这些有意思的后生再一个个去送死了! 可刚到门口,老头子就苦着脸道:“这太阳也忒大了,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于是老人也不管少年如何的翻白眼,重新把书盖在脸上,呼呼大睡起来。 一个月后,临江城内,分属东涯西角商盟的一处最大地下赌坊里,来了一个背着一小麻袋铜钱背后还负着一柄木剑的年轻人,不理周围人冷嘲热讽的脸色和看傻子般的眼神,就是要坚持买老者能赢。 “公子,手下人点好了,一共是十两银子。再加上公子您手上这三十两银票。一共是四十两。” 说话的女子姓裴,单名一个渔字。 裴渔,一个足以让人光听着就可以自动高潮的名字,江湖野话赞其为水甲,上善若水。 三十多岁的年纪,酥胸半露若隐若现,纤细腰身,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特别是那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臀部,实在丰腴诱人,虽妩媚姿容不过中等偏上,却胜在有风韵,烈焰红唇之下,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成熟女人的知性美。 用老头子的话说,该也有一品巅峰境的姿色了。 裴渔不仅是这家赌坊的负责人也是整个江南道东涯西角商盟生意的负责人,人称铁娘子。 虽然号称铁娘子,可她的身子却是柔软得出水,特别是走路的时候某些地方那颤颤巍巍的样子,真叫人酥骨! 她见眼前少年虽只是一身朴素青衫,不过黛眉如画,桃花眼秋水眸,灵动而妩媚,标准的美人瓜子脸上还有两只浅浅的酒窝,俊美又可爱,儒雅且秀气。 好一副绝代佳人般的美人胚子,不知怎就成了男儿身,这得羡煞多少女儿家啊!!! 裴渔轻声笑道:“公子,确定要买他赢?” 年轻人丝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 年轻人自然是宋遗憾,虽然没见过老头子出手几次,可好歹人家以前的名头是剑神,俗话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应当不会是骗人的话才对。 话虽如此,宋遗憾看他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像。 可惜已别无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话说回来,之所以这次会有那么多串铜钱,那是因为宋遗憾自小养成的习惯,他总觉得带铜钱在身上有安全感些。要不是怕不方便,他早把手头上剩下的三十两都给换成铜钱了。 毕竟一老一少的日常生活饮食也不是什么鲍鱼龙虾类的山珍海味,住的也不是什么豪华的高楼海景客栈。 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客栈的小酒小菜随意应付一下就好。 老头子自然没少吐槽他小家子德性,活脱脱像个过门的小媳妇。 每当这时候呢,他就会回老头子一句“前辈不当家不知道油盐贵” 老头子本来就没当过家,也就吃瘪不说话,还吃得挺香。 那可不是。 老头子在这一路上,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这一块可从来没关注过。 最多也就是看到好酒时,让宋遗憾多买点,不然他才懒得理这些凡俗的事。 一个顶级的剑客要有身为一个顶级的剑客的觉悟,不能什么事都要去参与一下。 当然,除了美色美酒以外! 宋遗憾之所以这一趟来赌坊压注,那还是因为怕往后的路上两人再照老头子这么个人生观好吃好喝的下去,还没到万剑海扬名立万重铸剑道荣光,两人就得先在路上把自己给饿死了。 没钱汉子难啊! 小时候勤俭节约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可把宋遗憾给打磨精了。 裴渔让下人做好登记后,来到宋遗憾身边,妩媚一笑道:“没事,到时公子若是输了,裴渔愿意自掏腰包赔偿公子的损失,就当交了公子这位朋友,如何?” 宋遗憾见她胸前一片春光乍泄,眼神又勾人心魄,急忙转过视线,抬头望着天花板,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正气凛然道:“裴姐姐说笑了。输了便输了,宋遗憾认栽便是,哪有让裴姐姐自掏腰包的说法。” 裴渔娇笑着,毫不顾忌地捏了捏宋遗憾的脸颊,道:“原来是宋公子。这一声裴姐姐叫得真让人开心,要不,今天晚上来裴姐姐房间喝点酒聊聊人生?” 宋遗憾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红到了耳根。 怪不得师父总说上了年纪的女人,是母老虎,要吃人的。 言之有理,言之凿凿,言之有物。 裴渔看出少年的窘迫,娇声笑道:“开玩笑的啦,裴姐姐今晚可没有空,还得去找一个坏老头谈事情。喏,这是裴姐姐的令牌,宋公子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持令牌到商盟来找我。” 那是一块做工精美纹路细腻的暗青色令牌,正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东涯西角”四字,背面是单独一个裴字,秀丽绝美。 也不由宋遗憾拒绝,裴渔就把那令牌放进了宋遗憾挂在腰上的钱袋里,还顺带揩油摸了一下少年的腰线。 宋遗憾面红耳赤道:“如此便多谢裴...姐...姐了。” “只是宋遗憾还有事要忙,就不叨扰裴姐姐了。”宋遗憾作揖告辞后,溜也似的逃出了赌坊。 裴渔看着木剑少年远去的背影,喃喃笑道:“好久没见过这么干净又这么有趣的少年了......” 似乎有点像当年的他? 女子痴痴一笑。 女子相思时最美。 第46章 中秋(一)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两人来到临江城的第二日正好是中秋佳节。 吃过晚饭后,老头子提议两人难得来到这江南的第一豪城,今日又是中秋佳日,何不去琳琅满目的瓦舍勾栏里喝点小酒谈谈人生聊聊诗词歌赋什么的,当然最重要的,顺便放松放松大饱眼福。 “生命是短暂的,艺术是永恒的。” “你不能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两项,练拳和看书啊。” “这个世界上总有什么事情是比练拳和看书还重要的。” “比如天边的晚霞,比如楼外的蒹葭,比如丰腴又好动的女子......” 老头子说到后面,还不忘咽了一下口水。 宋遗憾觉得他好像在哪见过这老头子,不过不熟! 他翻了个白眼,拿上今天在街上书摊上掏来的一本《三十二目古拳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老头子来到门前继续诱导年轻人,“不止书本上的是书,女人也是一本书,读一读又有何妨呢!” “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女观千人,立地成佛。”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有道是,美人美酒美色,最是人间留不住,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古人言,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落城霞。难不成,你没有铁笛?” …… …… 任他嘴皮子磨到冒泡,少年只是充耳不闻。 当他放屁! 老头子在屋外一脸生无可恋,人间中秋这么好的晚上若是不能去见自己喜欢的人和事,那跟做鬼没有什么区别! 不久后,宋遗憾换好衣服,打开门,看着门外百无聊赖的老头子,面无表情道:“走吧。” 老头子一愣,“真走?不练拳了?要不先练个把时辰,老夫可以在外头等你。” 少年憋了憋嘴道:“不练了,反正也练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到这话,老头子似乎有点不满意,“臭小子说的什么话呢,凡事总得讲究个循环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少年眸光黯淡,眉眼低落道:“我怕是到时练成了,那些喜欢的人和事也都不在了。那我到时候就算真的一剑入剑仙,我也不会高兴的。” 老头子笑着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负手往前走,给少年留下一个老年秃顶人被悲伤烫出的一个落寞巨大背影,道:“其实大家想陪这座江湖的,又何止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只是人生如逆旅,你我亦只是行人,你从曙光中走来,必然有人从暮色中退去,有人走向山,有人走向海,没有一颗果实能重返枝头。好在,往事并不如烟。相遇的时候,我们杯且从容,歌且从容。分开的时候,我们共享一樽明月,天涯并共此时。你喜欢过的人和事,我们曾经存在,也许真正的意义,并不是告诉你,让你回头望,但愿人长久。而是想跟你说,珍惜现在喜欢的人和事,因为他们也许在不久之后,就会变成我们,变成新的往事并不如烟,没有人可以陪你到世界的终结,莫怀山不能,萧青河不能,老夫不能,你师父不能,当然那头秃驴更不能,甚至你自己也不能,你自己也不能陪着自己到世界的终结,你能做的也只有赶在这些所珍爱所奉若圭臬的人事消失之前,以自己手中的剑,为他们披荆斩棘抵挡黑夜,划下一方可以暂且减缓岁月长流的天地。其实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走这万里路读那万卷书打了百万拳的最后也许不单单只是为求那入仙一剑的惊才绝艳,到那时候,也许就可出剑即剑仙。” 少年喃喃自嘲一笑,道:“出剑即剑仙么?可我还要走多少路,才能看到这一剑呢?” 老头子驻足,停步不前,回头看向少年,意味深长的说道:“路终有尽头,可路的尽头并不是世界的终结。” “可什么才是世界的终结?”少年道。 “先跟老夫出去逛一圈,老夫方才已经把毕生所学的道理给说尽了,已经没有新词给你说明世界终结的含义,得出去看看四周风物,酝酿酝酿先。” 少年点头道:“去吧!我也想去看看前辈学习道理的地方。” 一老一少往外走,可才走不到百米,老头子回头盯着少年突然气急败坏道:“美人美酒长相逐,可恨人间不长少年呐!你小子依稀有老夫当年的几分风采,可别给折在人流里了。” 少年学老人抠了抠鼻屎,道:“能有前辈的几分风采,晚辈深感荣幸。” 老头子骂骂咧咧,往前走去。 中秋佳日的临江城,此时街上已是花团锦簇,花灯也挂满了两侧街道的树枝,走在街上亮如白昼,街边还摆满了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等,应有尽有,真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 街上桥上船上临水人家,男女老少,人山人海,没有一处不站着人。 公子王孙,书生游侠,小姐丫鬟,贩夫走卒......欢声笑语,穿梭其中。 刚出门不久,老头子便说,他要先去买一壶桂花酿,让宋遗憾自个先去前边的桥头等他。 宋遗憾点头后,便独自一人往前走。 周围不少姑娘看见这样一位漂亮干净的少年郎没少主动红着脸暗送秋波,可宋遗憾就像是看不见般默默跟块木头似的走着。 走在街上,看着这座繁华热闹的人间,想着老头子刚才的长篇大论,宋遗憾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到何而止的满足感,那种感觉瞬间就充斥着整个心间。 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转瞬而来的却是一种遍体生寒的无力空虚,生于荒芜浩瀚天地之间的渺小无助。 若是师父,若是唐夫子,若是李丫头,若是阿闫,若是小柱子,若是萧大哥还有莫大哥...... 若是他们都在就好了。 一直在就好了。 一个像瓷器般精致的小女孩突然在这时候走过来将一个花灯送到宋遗憾手上,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笑道:“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呐,比沈清楚好看多了,不......比我见过的所有姐姐都好看。” 宋遗憾蹲下身,抱起小女孩,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小丫头真可爱,能不能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丝毫没有小户人家女儿的胆怯,声音甜甜道:“娘亲说,我叫沈明白。” “沈明白?好名字。” 宋遗憾又看了看周围,笑问道:“小明白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吗?家人呢?” 小女孩指了指街道另一侧不远处正在一眼不眨看着路旁一家三口扎灯笼的女子道:“喏,那个就是我姐姐,她叫沈清楚。” 小明白忽然靠近宋遗憾的耳旁低声道:“别看沈清楚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她平时可温柔了,对沈明白很好的。” 宋遗憾莞尔,抬眼看去,女子一身红衣,衬得那张冷冰冰的极美脸庞更显艳丽清绝。 她的冷不同于白姑娘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而是世俗中的那种高傲冷艳,那种不屑一顾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 可这样高傲冷艳的女子此时竟然在满脸认真的看着别人一家三口扎灯笼的场景,眼波流转,温柔似水。 就在这时,有成群结队的小孩手上提着各种瓜果鸟兽形色的灯笼沿街从远处踏歌而来,他们手中有最简单的柚皮灯,有木瓜灯、香蕉灯、鱼龙灯,还有稍微复杂些的用竹纸扎成的兔仔灯、杨桃灯和正方形的灯...... 他们一边小跑着一边唱道:“耍禄仔,耍禄儿,点明灯。识斯文者重斯文,天下读书为第一,莫谓文章无用处,古云一字值千金,自有书中出贵人……” 小明白满脸羡慕道:“哥哥,我也想玩......” 宋遗憾笑道:“好啊!宋哥哥带小明白玩。” 宋遗憾先是给两人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兔仔灯,然后自己提一盏,小明白一盏,等他们的队伍快经过时,顺利的拉着小明白的手就进入了踏歌队伍,而且众孩子见这样的一个大哥哥进入了队伍,自然让他成了排头,小明白就排在宋遗憾的后面,她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紧紧拽着自己这个宋哥哥不放手,好像害怕他下一秒就离开自己似的。 他们跟着大家一边走一边唱道:“耍禄仔,耍禄儿,点明灯。识斯文者重斯文,天下读书为第一,莫谓文章无用处,古云一字值千金,自有书中出贵人……” 在经过那位红衣女子沈清楚身旁时,小明白一只手拉着宋哥哥,另一只手将兔仔灯交给自己的姐姐道:“沈清楚,你拿着。” “沈明白,你干嘛!?” 沈清楚本不想理妹妹的“无理取闹”,可看着身后那长长的队伍里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她实在不忍心当那个打扰孩子们雅兴的扫把星,无奈只能右手接过那盏兔仔灯,左手被动的任由自己的妹妹拉着往前走。 也是因为这个间隙,她才能认真的看清楚了走在前面的那个拉着自己妹妹手的白衣少年。 少年不仅有着清晰好看的下颚线、挺拔清秀的鼻梁、薄如柳叶的嘴唇,还有长长睫毛下的一双干净眼睛,绝对是沈清楚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他一身白衣,身后背着一柄木剑,腰间悬着一个酒葫,看着就好像天上的谪仙道人临凡似的。 沈清楚竟然看痴了。 这样的人怎么还没去找个青楼花坊当花魁任人鱼肉或者被某个大人物抓去当禁脔坐吃山空呢!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腹诽,宋遗憾回头朝她笑了一笑。 沈清楚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个男子还有酒窝,真不是人干出来的事! 宋遗憾略微尴尬,脚下不由一滞。 “宋哥哥怎么了?”小明白扑朔的大眼睛望着宋遗憾道。 宋遗憾轻笑道:“没事。” “那我们去放花灯许愿吧。” “好啊。” 三人脱离了小孩子的队伍,宋遗憾先是在路旁给小明白买了一盏花灯后,又看了一眼一旁不苟言笑神情冷漠的沈清楚道:“你要不也......” “我不要。”沈清楚冷冷道。 宋遗憾笑笑不说话,拉着小明白的手道:“走喽,我们放花灯去。” 第47章 中秋(二)愿得岁岁,常见相思人 此时贯穿整座临江城的十里长河河岸两侧,早就挤满了放花灯的信男善女,河面上更是流动着红红绿绿璀璨夺目的花灯,一眼望去令人目不暇接。 两人寻了一处少人的位置,下到了临水岸边,开始点蜡烛。 沈清楚只是提着那盏兔仔灯百无聊赖的跟在两人身后,并不打算上前参与。 宋遗憾帮着小明白一起把花灯放到了水里后,笑道:“小明白,快许愿。过一会可就不灵了。” 小明白听完“嗯”了一声,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虔诚许起愿来。 过了好一会,小明白才睁开眼,似是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道:“哎呀,累死我了,要许的愿望太多了。” 宋遗憾笑问道:“小明白都许了什么愿望?” 小明白拉了拉宋遗憾的袖子,示意他蹲下来。 等宋遗憾蹲下来后,她低声在他耳边道:“娘亲说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遗憾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表示自己明白了。 见老头子在桥上拎着一壶桂花酿正一边自饮一边意犹未尽的看着自己身后的沈清楚,更重要的是他还时不时跟自己眼神交流一番。 宋遗憾感觉有点头疼。 要是不认识这个老东西,就好了! “好啦!宋哥哥有点事,你先跟姐姐回去好不好?”宋遗憾把她抱上岸后,刮了刮她精巧的小鼻子道。 小明白抱住他的脖子满脸恋恋不舍道:“那宋哥哥以后还会来找沈明白玩吗?” 看着她,宋遗憾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自己离开青铜村时小柱子也是这般不舍的神情,也不知道现在小柱子在干嘛?一定也是和村里其他的小伙伴一起提着自己制作的柚皮灯在村里唱着耍禄歌乱窜吧。 “一定会的。” 宋遗憾笑笑,伸出小手指道:“来,拉勾。” 小明白也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拉住他的小手指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宋遗憾笑道:“好,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小明白也道:“谁变谁是小狗。” 临走前,一脸杀气的沈清楚对宋遗憾说道:“桥上那老头,你认识吧?” 宋遗憾万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帮我带句话给他,让他小心自己的眼珠子。”沈清楚杀气腾腾。 宋遗憾挠头看了一眼此时仍不知死活盯着人家看的老头子,尴尬道:“好……” “走吧,沈明白。”沈清楚拉着自己的妹妹准备离开。 “宋哥哥,再见。” “小明白,再见。” …… 见宋遗憾过来,老头子主动开口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嘛,这妮子的身段和脸蛋怎么说也到了陆地神仙的门槛了,而且将来还有大幅度的增长空间,就是这脾气差了点。” 就你这种夺命追魂的眼神,是个人都想把你打一顿好吧?宋遗憾心想。 老头子又喝了一口酒,摸了摸下巴那邋遢凌乱的胡须,舔了舔嘴唇道:“还有,就是比大白差了点。” 宋遗憾刚开始还没听出来老头子嘴里突然蹦出的这个“大白”究竟是何方神圣,略微思索后,才没好气道:“方才离去之前,她托我带了一句话给前辈。” 老头子笑哈哈道:“你且说来老夫听听。” “她说,让前辈小心自己的眼珠子。” 老头子深吸一口气,心想,现在的小年轻可真不好惹啊! 一老一少走马观花了一路后,终于在一家名为香榭楼的门前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怎样?小子,不是说要随老夫去谈谈人生聊聊这座天下的道理??”老头子笑意玩味道。 “咳咳……算了下次吧!前辈保重!” 面对着这群瞬间就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下一秒可能恨不得生吞活剥的女子,宋遗憾尴尬着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老头子摇摇头,笑骂道:“就这点出息,比起老夫当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差远了啊!” 不到半个时辰,老头子就一脸生无可恋的回到了客栈。 宋遗憾手里捧着那本《三十二目古拳谱》,忍住笑意,问道:“前辈这是什么了?不是腰下铁剑斩美人去了吗?怎么还如此闷闷不乐?” 老头子唉声叹气道:“不说也罢!终是口袋无分文,空负小巷俏佳人。” 宋遗憾哭笑不得,“可怜腰下半尺剑,今日空老于江湖。” 他问老头子道:“喝点?” 老头子黯然神伤,默默点头。 宋遗憾收了书本,下楼去找小二提了一坛最适宜喝的桂花酿,就飞身上了屋顶。 老头子抬头奇怪道:“这回怎么不用梯子了?” 宋遗憾耸肩无辜道:“因为院子里没梯子。” 老头子也是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就来到了屋顶,坐下。 “好像你小子很喜欢在屋顶喝酒?” 宋遗憾打开酒坛,给自己的酒葫倒满,把酒坛递给老头子道:“习惯了。” 老头子接过酒坛,哈哈笑道:“这点倒是跟老夫年轻的时候很像。” 少年很不客气问道:“前辈年轻时候真有那么风流?” 老头子哼哼得意笑道:“当年天下风流,剑修独占八成,而剑修的八成风流中,老夫独占九成。你说呢?” 少年丝毫不客气的揭穿老人道:“按照这个逻辑,前辈重出江湖,应该有很多女子望风而来,聊表爱意思念之情,怎么到现在,一个鬼影都见不着?” 要知道,脸甲下江南的时候,可是引出了不少的红颜知己和不计其数的老婆粉、大侠粉。 两相对比之下,老头子这个昔日的剑神可就显得忒寒酸了。 老头子极力争辩道:“那是她们还不知道老夫重出江湖的消息,你小子信不信,等这趟刀宗之行过后,天下女子必为老夫望风而来。” 少年显得情商很低的样子道:“真的假的?” 老头子唉声叹气,郁闷地灌了几口酒,道:“当年能够为老夫望风而来的女子,大概在这百年时光里都老了吧。” 宋遗憾掐住了风中飘来的一片枯叶,轻声道:“书上说,一年可见春去秋来,十年可叹物是人非,百年可证生老病死。若是不能修至前辈这般逍遥人间的陆地神仙,凡人的寿命何其短暂!百年时光就算沧海桑田,再回头已是新人间……” 老头子没好气道:“知道你还问!” 少年咧嘴笑道:“我这不是想知道,前辈的那些老相好们,难道就没有逍遥人间的神仙人物?毕竟当年前辈好歹也是风靡两座天下人间的剑神不是?不可能没有天上女子倾慕吧?” 少年被老头子盯着看得心虚道:“好吧!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前辈,若是打不过刀宗的那四位陆地刀圣,可以考虑考虑找些老朋友帮忙帮忙嘛!毕竟人多力量大不是?” 老头子嗤笑道:“说来说去,你小子就是怕死。” 少年很是伤心道:“前辈这话说得比剑仙一剑还伤人!” “嘁!” 老头子摆了摆手,自顾自说道:“其实老夫当年也爱往高处去喝酒,总觉得坐得高望得远嘛。” 望向脚下灯火辉煌里的临江城,老头子咧嘴笑道:“但那时究竟在望什么,自个也不知道,唯一想的就是一剑在手,天下无敌。年轻那会儿,心里真的只藏了一把剑啊!” 后来那个女子为自己扛下九重天劫香消玉殒之后,他才猛然惊醒,想起要回头看看身边的人,可那时候哪里能明白这人间啊都是远游客,只有眼前路,没有什么身后身。 老头子继续开口道:“老夫以前常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不过一剑之事。这些年落魄载酒潦倒红尘,听惯了那些风声雨声和读书声,才发现,最想听的,还是她的声音。” 也是那时候他才突然明白了,原来,握着她的手,比起握住手中剑,握住这座江湖,都好。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宋遗憾发现老人的神情是难得的恍惚和落寞,他欲言又止,“前辈……” 老头子又喝了一口酒,自顾自苦笑道:“人生里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正如船后的波纹,吻别的河岸,南飞的鸿雁和大雪堆积的深山。总要过后,才觉得是美好。” 宋遗憾由衷地给老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前辈这话说得漂亮。这难道便是前辈这些年在勾栏里的所思所悟?” 宋遗憾突然之间对勾栏的印象有所改变,暗自责怪自己以前太过古板以及对勾栏天生的偏见,没想到这勾栏还是一个听曲赏舞兼具灵肉交流的场所。 古人常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古人诚不欺我也。 宋遗憾暗自决定,自己下次有机会,一定主动多和老剑神去勾栏里学习学习,探讨一些深入性的哲学问题。 宋遗憾觉得,不管怎么说,热爱学习总归是一个好习惯。 老头子深吸一口气,忍住没有打死这臭小子的冲动,继续道:“老夫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告诉你,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该回头多看几眼,更何况是女人。” 宋遗憾:“……” 把老色逼的话讲得如此漂亮又清新脱俗。 不愧是你! 少年竖起大拇指,“天不生你世无双,色道万古如长夜。” 一想到自己竟然因为没钱被人从香榭楼里赶出来,他世无双流连纵横花丛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屈辱啊! 老头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一代剑神,今儿可算丢脸丢到家了。 老头子猛然砸了自己几口大酒。 “前辈,就要去那座刀山之巅了,您有没有把握?” 老头子无所谓道:“马马虎虎吧。” 宋遗憾:“……” 这种事,马马虎虎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可不想死,还没见过白姑娘几面呢! “前辈,这些天我们遇到的那些刺客怎么感觉都不是一个组织的呢?感觉至少有三个组织以上的人盯上了我们。” 宋遗憾犹豫了一下,纠正道:“是盯上了前辈。” 老头子哦了一声,没兴趣花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深思。 宋遗憾试探问道:“前辈,要不,您自己上去吧?我跟秃驴在山下等你?” 看见老头子一言不语的盯着自己,宋遗憾认怂道:“我也就说说而已。” 老头子揶揄道:“你小子还挺惜命啊。” 宋遗憾委屈道:“前辈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而我这小半辈子还没过去呢!不珍惜点小命,可见不了前辈见过的那些大风景。” 老头子感慨道:“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只是可惜的是,老夫见过的那些大风景,那些世人应当记得的,不该就这样忘了的,有很多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长河里……” 第48章 有人想以文弱之身,还天地春秋 “比如那个人间盛世风流不输天上的大楚?”少年饮了一口酒,蓦然想起了那个在青铜村山野里头整日以酒消愁、雀入樊笼的唐夫子。 老头子有些讶异道:“你小子知道?” 少年用手指指向西北天空下茫茫夜色中的某处,轻笑道:“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们那座小山村里,有个老先生,总喜欢喝酒之后给大家讲一些如今历史书上没有的故事,还总自吹自擂的说他的故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整座天下不会再有人知道,不会再有人记得……” 少年笑了笑,又道:“后来老先生有一次喝多的时候,他又改口了,他说,人间总有秦火烧不尽的诗书,总有法钵罩不住的柔情。现在天下人不记得没有关系,他那把老骨头就帮着大家先记着,等着有一天,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记起……大烈一统神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丰功伟绩,足以彪炳千古。可后世史书,不该只有大烈一家之言……” 老头子呵呵笑道:“先辈圣人曾有言,读书读到最后,所谓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高不过“求同”二字,所以千百年前的春秋乱世,诸子百家之首的儒家帮助如今的大烈,一统神州之后,提出了天下大同的粗胚理念,更有大儒同时建言,想要国寿永昌,必须泯人智、杀人欲,欲亡其国,先亡其史。后来的焚书坑儒事件,老夫这个不是读书人的外人都看得出来,绝对称得上是儒家真正的万古长夜。” 老头子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多年前,老夫曾经跟那位读书人有过一面之缘,他跟老夫说,要以文弱之身,囊萤照雪,借书中之大义,还天地以春秋。 “啧啧啧……老夫怎么感觉,这一路看似是我们剑修在高举复兴的旗帜,怎么却又好像无形之中,被人当作了棋子?” 老头子眼中晦暗不明,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读书人一门心思坏得很呐!” 少年笑道:“没想到前辈还有家国情怀这种东西,今天真算是开了眼界了。” 老头子一脚喘空后,骂骂咧咧道:“你小子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少年咧着嘴,点头哈腰,“前辈不愧为我辈楷模!” …… 从客栈屋顶远远望去,临江城的夜色很美,闹市如昼,楼船灯影,乱花迷人,半空中还漂浮着众多高低远近不同的孔明灯,一副人间如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喧闹渐渐小了下来,两人所住的地方因为比较偏僻的关系,通往客栈的小巷此时已经没有行人在走。 突然,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从花灯树影的小巷尽头传了过来。 好一双性感浑圆的修长玉! 对于无数男人而言,死在这样的一个女人手里,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来人正是天南地北商盟的裴渔。 今天的她身穿一袭大黑色丝裙,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手上还提着一坛上好的桂花酒。 她从小巷的尽头走来,一老一少的目光也从小巷的尽头走来。 老头子喝了一口酒,润了润自己入色太深而干燥饥渴的喉咙,又瞄了一眼那片高耸入云的白皙峰景,咧嘴笑问道:“小子,从这上面往下看,你看到了什么?” 宋遗憾“咳咳”了一声,收回心神,看了看远处那犹如不夜城的花灯好景,应声回道:“江山如画。” 老头子笑意浓浓赞叹一声,“是啊,江山如画。”接着又盯着那扭动水灵如蛇的性感妖娆身影,再叹道:“一时多少豪杰啊。” 宋遗憾也叹道:“是啊,一时多少豪杰。” 裴渔慢慢的走近,见少年又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多年来商海沉浮早已看淡一切的她此刻内心竟然生出了一丝的羞愤感,耳根也没来由一红,她跺了跺脚,目光坦然热烈地看向宋遗憾故作娇声媚笑道:“再看,姐姐就把你的眼睛给挖了。” 宋遗憾看着她,本想的是该如何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打招呼,才显得不那么别扭,没想到她直接说出了这一句话,整个人顿时有些百口莫辩道:“我没......我......没看。” 一旁的老头子适时开口道:“年轻人诚实点嘛,看了就看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裴渔笑颜如花,柔声道:“就是。看了就看了,裴姐姐又不会真的把你的眼睛给挖了。” 看着少年窘迫的脸,裴渔举起手中的酒坛示意道:“怎么,中秋月圆夜,宋公子不请我上去坐一会吗?” “啊,怎么会...那裴姐...姐,就......上来吧。” 裴渔轻轻一跃,便顺利来到了屋顶。 老头子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脑海中浮现出一首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来到宋遗憾身边后,裴渔主动开口问道“这位前辈是......” 宋遗憾想着之前已跟白姑娘说过老头子是自己师父,现在干脆将错就错,硬着头皮道:“裴姐姐,这是我师父。” 裴渔嫣然一笑道:“宋公子与令师的关系真好。” 老头子笑意玩味道:“看情形,敢情姑娘与我这傻徒儿关系也不错嘛。” 宋遗憾:“......” 当初就不该骗白姑娘说老头子是自己师父,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吃后悔药都来不及了。 裴渔朝老头子施礼道:“在下东西商盟的裴渔,见过老前辈。” 老头子笑眯眯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裴渔显然意料不到老头子的话。 “对,给老夫就好了。” 老头子面不改色的接过那坛就算封着泥盖也掩藏不住香气的陈年桂花酒笑呵呵道:“老夫一个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谈心了。不过老夫这徒弟从小脑子就缺根筋,还希望裴姑娘多担待着点。” 宋遗憾:“......” 都说老剑神剑术天下无双,怕不是指的都是这口蜜腹剑的功夫吧。 裴渔扶着她那因笑得花枝乱颤而剧烈抖动的沉重胸口道:“一定。老前辈慢走。” 老头子走后,宋遗憾有些尴尬开口道:“让你见笑了,我师父平常就是这么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裴渔来到少年身边坐下,笑问道:“宋公子也喜欢喝酒?” 宋遗憾点头,“平时没事就喜欢喝点。” 裴渔饶有兴致道:“想来宋公子的酒量不错。” 宋遗憾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女子叹息道:“看来裴渔想灌醉公子的计划要泡汤咯!” 少年满脸通红,只能尴尬一笑,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裴渔盯着少年那干净深邃如夜空的眼睛,直到他自己不好意思闪躲看向其他地方,才笑道:“不过也要试试才知道。” 她继而说道:“你师父他把我的酒拿走了,我要你手中的那个。” 她指了指宋遗憾别在腰上的酒葫。 宋遗憾嗫嚅着解释道:“这个我自己喝过了......” “没事,裴姐姐又不嫌弃你。” 因为坐在宋遗憾的左手边,而酒葫在右腰上,所以裴渔只能自己弯腰俯身过他的胸前去拿酒葫。 闻着那令人心潮澎湃的成熟女人味道,又不经意间眼神下瞥,看见了那令无数英雄好汉竞折腰的峰顶春光,宋遗憾呼吸急促间,全身也在刹那间突然绷紧。 那一刻,宋遗憾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宋遗憾啊宋遗憾,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打了那么多的拳,也走了这么远的路,最后怎么就这点出息? 师父果然没骗人! 美色误人呐! 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推开她后,站起身来,手忙脚乱泣不成声道:“对不起裴姐姐,我......我......” 裴渔才仰头用那柔软性感的小嘴抿了一口酒,看着突然之间站起身来就泪如雨下不知所措的少年,柔声问道:“怎么了?” 余光瞧见少年的某个高耸部位,裴渔妩媚的脸不由得也一红,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温柔笑道:“没事,裴姐姐不喝你的酒便是了。” 宋遗憾的眼泪仍是扑扑的直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裴渔只能站起身来,用手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后,抱住他安慰道:“好了好了,是裴姐姐错了,裴姐姐不知道这酒葫对你那么重要。裴姐姐答应你下次再也不会碰你的酒葫了,别哭了好不好?” 说着裴渔自己也忍不住跺脚气笑道:“果然是像你师父说的一样,缺根筋呢!” 很多年后,时光如海累白骨成山,大烈皇朝不知已换了多少任皇帝,江湖里也是代代新人换旧人,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有人成仙而去,有人化为一抔黄土...... 蓦然回首,裴姑娘也成为了凋零在自己大道之路上的一朵浪花。 那些爱恨歌哭,终成梦幻泡影。 那时候的宋遗憾,还是会经常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个有些固执、有些傻气、缺根筋却又心存阳光正义,让人永远也讨厌不起来的少年...... 第49章 裴姐姐的美 临江城的风吹过裴渔单薄的衣裳,吹过那条幽深挺拔的白净峰间,吹进她敏感如少女般的身子里。 裴渔转身看了一眼还在屋顶上发呆的白衣少年,嫣然一笑,眼波温柔。 不知怎么的,在秋天的月光下,她竟然感受到了春风拂面。 今晚的她有点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也许是寂寞人间,春风去时,死而未僵。 回到自己的小院后,她叫人明早立刻停止江南道所有的开盘,然后吩咐手下心腹黄骠将那名先前不小心泄露商盟信息的谍子给解决掉后,再让他带上五百两黄金去找临江长史府内那名颇具纨绔声名的公子哥刘子衿做了一笔交易。 当然交易是暗中进行的,她甚至特意安排黄骠用一拨精锐谍子引开了南北商盟通往司马府一路的眼线。 裴渔从宋遗憾口中证实了两人的身份,正是这段时间内引起整个江南道热烈讨论的风暴始作俑者。 少年没说老头子是何身份,只是意思中好像在告诉裴渔,无论如何,自己师父不可能会败,就算对方是一整座刀宗,有四位陆地刀圣坐镇,也不可能会败。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无比笃定,好像天塌下来,有那位老人在,也可安然无恙。 他让裴渔自己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毕竟两人才认识不久,保持谨慎和怀疑还是有必要的。 一路上裴渔想了很久,迟迟不敢下定决心,因为两家商盟这段时日也一直在调查老头子的身份。 可无论怎么调查,也查不出那老头子的具体身份。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暗中派过不少高手对老者进行试探,不过收效甚微,毕竟商盟也不可能为了此事直接出动陆地神仙境的强者。 那些人,不到商盟的生死存亡之秋,不会出手。 只是比较确定的一件事是,那日落霞城内的满城风雨剑,是老者借剑一气而成。 不可否认,老者确实是一位出乎人预料的陆地剑仙,可真要跟刀宗那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还是犹如螳臂挡车,不够看! 除非是万剑海中那位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出手,不然没人能够轻易在如今势大如潮的刀宗手里讨到便宜。 可奇怪的是,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仍然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下了赌注,都押老者赢。 他们每人下的也不多,不过数量庞大,合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若是真让他们赢了,怕是会引起商盟江南道生意不小的动荡。 商盟中的谍子暗探自然也对那些下注者的身份做过调查,发现都是些有来龙去脉真实存在的商贾百姓,没有伪造身份的嫌疑,所以后面也就放下心来,大胆开盘让他们下注。 想来都是一些不成功便成仁的愣头青,或者依稀对剑道生存期翼希望的冥古不化者。 看着黄骠等人离去后,裴渔暗暗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裴姐姐就相信你这一次,希望你不要让姐姐失望才好。”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可是裴渔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少年。 等门外彻底安静,无人之后,裴渔才起身点了一根蜡烛,卸去一身防备之后,看着镜中那算不上绝美却是散发着诱人沉沦气息的自己,她轻声一笑。 灼烧的烛泪无声滴在裴渔的锁骨上,她闭上眼睛,咬紧双唇,右手狠狠地抓住椅子。 很久之后,裴渔在黑暗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气喘犹未平息,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少年那直勾勾的眼神,她娇嗔道:“看什么看,再看姐姐就把你给吃了。” 姐姐真想把你吃了啊! 第二天一早,作为南北商盟江南道负责人的沈高嵩就听到了手下谍子关于东西商盟闭门关盘的消息。 年逾八十多岁的沈高嵩冷笑道:“裴渔啊裴渔,都说你是一个杀伐果断才貌双全的铁娘子,怎的如今就这般畏手畏脚,几个吊梁小丑就把你给震慑住了。这样的你,怎么配做我沈高嵩的对手啊!” 天南地北商盟这些年在江南道的生意蒸蒸日上,甚至有隐隐压过东涯西角商盟一筹的迹象。 除了本身商盟强大的实力根基之外,自然也离不开刀宗的鼎力相助,可以说两者的相互配合,才有南北商盟与刀宗今日能在江南道只手摭天的盛况。 所以一听说有人对刀宗不利,作为老盟友的南北商盟自然第一时间就对老头子的身份进行了调查。 知道那老头子不过一介流浪江湖的布衣后,趁势率先开起了声势浩大的赌盘,东西商盟也不过是后知后觉才加入,想同时分得一杯羹。 本来这件事针对的是在江南道极其有声望及震慑力的刀宗,沈高嵩以为就算足够吸人眼球,最终赌盘的收益也不会有多少。 但汤多汤少也是汤,而且南北商盟也正好借这次万人瞩目的机会,展示一下自己商盟在江南道独一无二的地位。 所以就算后来沈高嵩知道,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数与资金加入到这场争斗之中,他也没有任何打算收手的想法。 毕竟刀宗那位大掌教可是亲自向商盟高层透露过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秘密。 他李无道只差一步便可踏入那陆地神仙之上的逍遥天人之境,成为与江湖四大宗师并驾齐驱的无上存在。 这颗定心丸,让沈高嵩感觉到无比的舒畅。 更别说如今又听到铁娘子裴渔竟然主动将快要到手的肥肉丢掉的消息,这简直省去了自己下一步对东西商盟的动作。 沈高嵩简直要笑出眼泪来。 这回怕是连汤汁都不剩下给你裴渔了。 沈高嵩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她裴渔主动给自己宽衣解带祈求享用的场面。 刀山之巅。 满山遍野的枫叶红遍,远远望去,像是一道遗落人间的夕阳。 遥远的山顶上有一座似乎要拔地而去的雪白高楼和无数根冲天而起的白玉巨柱,气象巍峨,气吞天地。 雪白高楼楼名梧桐影,取自一句诗。 “今夜仙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足可见刀宗的心志气魄。 站在山脚之下,望着那恢弘气势长逾千丈攀爬而去步步高升的白玉石阶梯以及阶梯之上排满的三千刀宗弟子,晾是曾经赵国第一剑客的赵思涯也感觉到一时的震撼和恍惚,此等排场就算是在当年的赵国皇宫里也未曾见过。 没想到如今能在一个门派上看到! 无怪得那位沧澜王对这位当地蛟龙存有切蒂防范之心,毕竟刀宗虎踞龙盘于这江南道地上不光有喧宾夺主之疑更有喧宾夺主之实。 “老赵啊,你说咱们那四位掌教的排场怎么好像比我这个沧澜王还大呢!”坐在一辆寻常马车内的沧澜王陈茏从车窗探出肥大脑袋望着那巍巍刀宗的三千弟子啧啧说道。 驱赶马车的车夫正是赵思涯,曾经赵国的第一剑客。 此时的他戴着蓑衣蓑帽,与那寻常靠拉人为生的车夫无异。 赵思涯听到这,笑道:“可不吗!确实比王爷你的排场大多了。” 陈茏没好气的关上窗帘,看着前面那隐隐可见的车夫背影道:“老赵啊,咋回事呢你,怎么今天就这么不给我小陈面子了呢!专拆我台是吧? “就你这情商,怪不得当年混了一辈子也就混了个不大不小的三品兵部侍郎,活该哪!”陈茏小声嘀咕道。 赵思涯把他的嘀咕听得清清楚楚,既没生气也没反驳,笑呵呵道:“能力有限,老朽当年能混个兵部侍郎当当,已算是皇恩浩荡了。” 此皇恩虽非彼皇恩,陈茏也不计较,倒是有些担忧另一个问题,问道:“你说那位大掌教有可能已经达到第十一楼的临门一境了,离那逍遥天人之境也只差半步之遥。老赵啊,不是小陈我不相信你,若是那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辈没能如预想的那样,把咱们山上那四位至少两位大爷给弄死弄残,那我们是不是该风紧扯呼跑路了?” 赵思涯点破他的心思道:“王爷不是已派百里将军和木将军前往大罗山军营各调来步兵骑兵一万,随时准备差候调遣?况且还有那临江水库调来的三千精锐水军和两千重弩手,再加上这些年与王府纠缠不清的十几股门派势力,王爷不是早已势在必得,以免养虎为患?” 陈茏被人当场揭穿,脸色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我这不是害怕咱们那位大掌教天人之姿,来一招擒贼先擒王,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把我这颗小脑袋先摘掉,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陈茏拢了拢衣襟,乐呵呵道:“你也知道的,我死了不打紧啊!关键是留下的那一摞女人,一个个身娇体弱美若天仙,若是本王不在了,谁替本王养她们啊?总不能让她们流露街头风餐露宿吧?” 陈茏哀叹道:“你不心疼,本王心疼啊。” 赵思涯淡淡道:“老朽承蒙王爷的知遇之恩,这么多年一直留在王府,不需流落江湖街头,叫人看笑话。赵国儿郎心中人人都懂的一句老话叫“士为知己者死”,我与王爷虽算不上知己,可也请王爷放心,若是他李无道真敢对王爷动手,老朽拼了命也会护住王爷周全的。” 陈茏知道,自己身边这位老人也是一个十一楼的巅峰剑仙,只要李无道没有真的踏入那逍遥天人境,老人想保护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了老人的承诺,他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嘴上却又嘟囔着不满叹道:“你看,老赵,你又见外了。谁不知道你们燕赵自古多义士,慷慨悲歌留青史,这一点,小陈对你还是完全放心的。” 赵思涯权当没听见这位沧澜王的自言自语。 就在两人谈话间隙,道路两侧陆陆续续赶来了两大商盟以及不少赶来看热闹的路人。 场中有高手放出神识想窥探一下那辆静悄悄独立于前方空地上的马车内到底坐着何方神圣,可是神识还没触及马车外围,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震开。 再看了一下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老车夫一眼,放出神识的那人自觉的后退了几步表示多有冒犯才敢停下,若有人仔细瞧着,就可以看见他的嘴角已然是噙着血丝。 第50章 飞仙城入世 不久后,众人视线中的道路尽头处终于出现了一老一少外加一驴的身影。 背木剑,右腰悬酒葫,左腰悬千斤顶,一袭白衣的俊美少年郎。 一个穿得跟乡下的庄稼汉差不多的老头子把瓜子抓在手上嗑个不停。 两人身后则是一头无精打采心情欠佳的瘦弱秃驴。 …… 选择押注老头子的人此时看到这幅场景后,心情无疑是沉到了谷底。 就这副尊容,比起自己等都磕碜,怎么可能是那隐世的高手? 高手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行走江湖,哪个不讲排面? 看看通往山顶的白玉石阶梯上那巍巍风流的三千刀宗弟子,再看看老头子这随时都要被风刮走的体魄…… 众人实在有苦说不出。 本还想着无中生有,猛赚它一笔,如今看来,下个月又得好好搬砖干苦力去了。 什么金钱女人,注定是跟他们无缘了。 天杀的,也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哪些人乱传各种小道消息说,这老头子极有可能是什么隐世不出的超级强者,比肩江湖四大宗师,甚至更夸张的,还说,比四大宗师都更厉害,真是各种吹捧,吹得天花乱坠…… 如今再仔细想想,这怕不是又是两大商盟的阴谋诡计,故意抬高老头子的身份地位,这样就能骗得大家,搏一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们不禁个个哀叹,好一个无奸不商!!!!! 相反,那些押注四大掌教的人,则是个个笑开了怀。 本来这次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甚嚣尘上,弄得他们也以为这老头子极有可能是什么盖世无敌强者,随时已经准备好阴沟里翻船…… 如今看来,风平浪静,大概也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了。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老头子比起自家隔壁那些只知道整天抽着旱烟,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大爷们只弱不强…… 宋遗憾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前侧吸引着大部分男人眼光的裴渔,朝她点了点头。 裴渔自然也见了他,朝他也点了点头。 一旁不远处敏锐捕捉到两人眉来眼去样子的沈高嵩,倒是对那名跟在老头子旁边的少年起了不少的兴趣。 裴渔这老黄花大闺女,终于是想出阁了? 怎么不选老夫?偏偏选一个如此孱弱的少年。 这少年的床上功夫,怎比得了自己这个游历无数花丛的老手? 沈高嵩看着她那前凸后翘的身影,想象着她在床上欲仙欲死的表情,舔了舔嘴唇。 裴渔啊裴渔,终有一天让你见识一下老夫金刚屠龙钻的威力。 此时一对没眼力见的师兄弟开始了八卦。 “这位老人家谁啊?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怕不是迷路了?” “有可能。总不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想来凑热闹?” “那白衣少年郎倒是长得不赖,不输老子年轻时候的风采,哎……时光磨人老啊!” “得了吧千年,就你年轻时候的那个衰样,遇到个胸脯稍微沉重点的姑娘,脸都能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能有人家风流?自从小少年来后,你看看场上这些娘们,眼睛可从人家身上移开过?” 名为胡千年的中年拳客咧着嘴骂骂咧咧笑道:“操!这些娘们可真不要脸,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盯着人家小兄弟看,真不要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是你们这些胭脂俗粉能够得到的?” 说着,他向自己不知师兄还是师弟的同门贱贱笑道:“还是我老胡好得,一得就能得到。” 蒋空城哭笑不得,一身拳意蔓延,真想把这没大没小、一门心思当师兄的崽种给暴打一顿。 胡千年好心上前朝两人抱拳道:“老人家,小兄弟,二位可是迷路了?前方尽头是刀宗所在,已经无路了。我对此地虽不算熟络,但也略知一二,若二位有需要,可为二位指路。” 宋遗憾礼貌回应抱了抱拳,老头子则是盯着远处刀宗门口处那块巨大的石碑开口道:“天下武夫到此磕头?我磕你妈逼!” 胡千年一脸愕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咳咳……老人家还是小声点好,刀宗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善哉!” 虽然他胡千年刚刚看到石碑上的八个大字时,也恨不得当即磕你大爷! 老头子抠了抠鼻屎,表情闲适,“那刚好,免得等下打起来,老夫不好意思下重手。” 胡千年猛然醒悟,“前辈可是那位剑仙前辈?” 老头子傲然点头。 胡千年一脸兴奋,猛然抱拳,以心声道:“飞仙城胡千年见过剑神前辈。” 蒋空城此时也急忙上前抱拳以心声道:“飞仙城蒋空城见过剑神前辈。” 老头子抬头望往更南方,眼中满是缅怀之色,“飞仙城啊,好久没去过了。只是不知道那里还有哪位老朋友还记得老夫这个过时的剑神?” 胡千年咧嘴笑道:“剑神前辈说的哪里话,家师可是时常跟咱们师兄弟几个提起剑神前辈当年的无双绝世风采,在他心里头剑神前辈一直是春秋之后千年以来的这个……”,胡千年举起了大拇指。 这个马屁拍得老头子很是舒服,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后,老头子负手而立道:“眼光真不错,就是不知……” 蒋空城刚想说话,被胡千年抢先一步道:“家师董青山。” 蒋空城翻了个白眼,话都让这崽种说了。 “董青山?” 老头子皱了皱眉头。 记忆中好像没有这号人物啊!!! 但硬说不认识,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所以老头子望向少年,“咳咳……”。 少年会意,小声提醒道:“江湖四大宗师号称人间天人,比风流册上的那些陆地神仙要神气不少。叶排歌、秦玄机和梨二刀,三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唯独董前辈是这百年间最新崛起的后起之秀,生生从万人如海的独木桥上杀上绝颠,一路逆袭成功,登顶天人之位,堪称我辈楷模!” 胡千年脸上没有任何的倨傲之色,诚恳道:“家师说过当年年纪还小的时候,曾经在飞仙城和剑神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老头子想了想,隐约记得自己当年在飞仙城的某家面馆内吃面时,好像是有那么一个流着哈喇鼻涕的小男孩在门外偷偷观看,自己一时兴起,还请他吃了一碗面…… 难道说!!! 是他!!! 老头子哭笑不得道:“那鼻涕虫都有这本事了啊,嗯,孺子可教也!” 宋遗憾抓准机会开口道:“前辈,人家练拳的,跟你的剑可没半毛钱关系。” 老头子瞪了多管闲事的少年一眼。 对于自己师父被称“鼻涕虫”一事,两位师兄弟默契的选择充耳不闻。 胡千年继续道:“师父让我们来此等候,是为了尽一些绵薄之力,以报当年的一面之缘。” 老头子乐呵道:“莫不是让你们来替老夫打架来了?” 两人脸色一僵,神情皆是有些复杂。 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来之前师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剑神他老人家面前卖弄两人的花拳绣腿,否则回去继续下海练拳十年。 特别是平时有着爱动手打抱不平毛病的胡千年,听完之后,噤若寒蝉。 蒋空城这时候笑着回话道:“前辈误会了,我们可不会自讨没趣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说着蒋空城回身朝着那块刻有“天下武夫到此磕头”八个大字的恢宏高大石碑扔去一枚淡蓝色的令牌。 淡蓝色光芒疾速射入石碑之上,犹如一叶入泰山,两者却在接触的一刹那,地动山摇,精光四射,响声震野。高大入云的石碑瞬间龟裂,仿佛被人横空一拳打在了要害处,一道巨大裂痕从石碑中间各自向顶部、底部,蔓延而去。 蓝光散尽,令牌之上,“飞仙令”三个字显现而出。 “竟然是飞仙令!” 有人指着令牌,震惊道。 “天下宗门无数,唯有四大圣地永立绝颠。四圣之一的飞仙城。” 有人喃喃神往道。 “飞仙城的飞仙令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飞仙城的人也要插手此事?” “刀宗这回恐怕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有人幸灾乐祸。 “你的意思是……那位……要出手?” “嘘……怕是老剑仙与那位是旧相识!” “怪不得他一人胆敢叫嚣要与刀宗那四位掌教问剑,原来是身后有飞仙城这个庞然大物撑腰!” “听说那位一生未曾踏出过飞仙城,这老剑仙竟然有此善缘与他相识,真是不知道令多少人艳羡!” “这回有好戏看了……” “刀宗横行霸道江南四州这么多年,干了多少的肮脏事,特别是与沧澜王廷的相互勾结,彻底玷污了江湖这碗清水,弄得江湖不江湖,多少人的那颗江湖心因此破灭!是时候该有人收拾一下这个烂摊子了!” 有人握紧拳头。 …… …… 蒋空城以心声传音,朝众人大声道:“剑仙前辈乃是我飞仙城的座上宾。今日之事,乃是前辈与刀宗的私人恩怨,飞仙城不会插手干涉。但若有刀宗之外的人想插手,飞仙城事后必定登门拜访,以拳问之。” 震耳欲聋之下,尽皆哗然,众人顿时又是议论纷纷。 飞仙城是想以此昭告天下,那位老剑仙是他们的朋友,动不得。 当然,除非那位老剑仙自己想动手! 你们呢,也不是不可以还手! 马车内的沧澜王陈茏顿时是笑得睁不开眼。 “老赵啊老赵,你说,今日不管结果如何,还有不怕死的宗门敢明面上与刀宗来往不?” 赵思涯看着那位抠鼻老人,面无表情道:“恭喜王爷。” 陈茏哀叹一声,埋怨道:“叫我一声小陈,行不?” 活这么久,还没见过这种要求。 赵思涯还是果断摇头:“不行。” “府里最近有人送上了好几坛你们老赵国埋在皇宫底下的贵妃酒,可香了。” 赵思涯还是摇头。 “给你安排几个手脚伶俐身材倍儿棒的侍女?” 赵思涯更是摇头。 “黄金万两,名剑数柄?” 赵思涯直接选择闭上眼睛。 陈茏欲哭无泪。 “行。你了不起!你清高!” …… 刀宗大长老在这时候飞身而出,望向四周一圈后,抱拳沉声道:“请飞仙城的前辈现身一见。” 无人回答。 大长老一身陆地神仙初境的修为尽展无疑,可此刻他却不敢有任何造次,他再次沉声道:“请前辈现身一见。” 还是无人回答。 老头子嗑着瓜子,进场道:“别吵吵,老夫就在此。” 大长老怒道:“阁下便是那位伤我宗门弟子的歹人?哼,别以为有飞仙城在身后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刀宗可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老头子扭了扭他的陈年老腰,骨骼轻声响动,他十分不给对方什么狗屁大长老面子,一脸挑衅道:“哎,老夫就要为所欲为,老夫就要当着你的面撒野,你能耐我何?” 大长老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可没等他冷笑的嘴角合上,他整个人便无声无息间如死鸭子的尸体般被抛上了天空,很久之后,“砰”的一声,烟尘四起。 全场鸦雀无声,呆若木鸡! 第51章 这一剑,恭送张别云 胡千年和蒋空城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皆是惊骇如涛闪过。 不愧是老剑神,霸气活! 宋遗憾咽了咽口水,底气瞬间十足。 可当看着千米之上缓缓从雪白高楼飞身而下潇洒至极的四位刀宗掌教,再看看三千刀宗弟子恨不能生食老人血肉的悲愤模样,宋遗憾还是不由后撤了一小步,幽幽开口道:“前辈,若是打不过,咱就溜,千万别逞英雄硬着头皮上啊!老话说得好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头子脸色如常,漫不经心道:“不硬着头皮上,老夫还能硬着什么上?” 除了硬着头皮之外,其他地方也硬不起来了啊! 宋遗憾:“......” 老头子神情不悲不喜,淡然道:“再说了,老夫可没多少个十年,再跟你小子走一趟江湖了。 “既然打算再走一次江湖,倘若再藏着掖着,反而落了下乘。人生在世,不如意事本就常八九,若是连手中剑都不能出得称心如意,有蛟龙处斩蛟龙,那未免也太无趣了点。” 宋遗憾竖起大拇指,诚心诚意道:“别的不说,来日的江湖之上,若是再也见不到前辈这般的人物,才真的是太无趣了点。” 老头子歪嘴笑道:“好好站在一边看老夫表演,能学到多少算你小子自己的本事。” 少年笑呵呵道:“好嘞,谨遵剑神大人法旨。 “臭小子……” 老头子眼含笑意,转身上前,独自一人面对整座魏巍刀宗,负手而立,开口道:“老夫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本来对什么名头不名头的,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愿意管。剑道的陨落自有其命数,老夫也不是见不得他人好的小人行径。可你们刀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了点,不同宗门流派之间互相打压是很正常的事,可像你们这般草芥人命赶尽杀绝的做法,实在是令老夫很不爽啊。” “不爽又如何?” 有自恃刀法出众的精英弟子浑然忘却了大长老先前的惨案,想在同门之前立功,上前挥刀二话不说就是砍向老头子,刀势极快,刀罡凶猛狠辣,颇得章法,想来也是门中的天才人物,若是一般人面对这一刀早已横尸当场。 人群中还未能响起“好”的喝彩声,便见那老头子还是什么动作也没有,那名提刀的天才弟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狠狠地撞向一旁的参天大树,四肢碎裂七窍流血,惨死当场。 “云师兄……” 场中相识的同门不禁大叫。 “老匹夫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我宗门长老及弟子行如此歹毒之事,留你不得!”派中几位长老从人群中跃起,翻天大掌刀光残影裹挟雷霆之势劈向老头子。 老头子还是看也不看,左手袖袍轻轻一挥,那几位长老纷纷被无形剑气震退,体内气血翻涌间,纷纷吐出一口鲜血来。 已然受伤不轻。 本还以为大长老是被暗中隐藏的飞仙城高手趁机偷袭而死的刀宗众人此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子则是眼神冷漠静静开口道:“老夫今天到此只是想跟诸位说一句话。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可消之。” 说着老头子嘴角微微勾起,“你们说老夫是小不平还是大不平?” 宋遗憾心想,嗯,这话说得够嚣张,真希望待会儿真跟这么多人特别是那四位掌教动起手来,您老人家的身手也跟您的嘴巴这么嚣张才行啊。 周围观看的人群一阵骚动。低着头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起来。 当然大家都没敢在那真正的高谈阔论,毕竟刀宗眼线密布,他们可不想被这种大势力给盯上。 山顶之上李无道居高临下,声如洪钟冷冷道:“待客不周,阁下可敢入门一叙?” 天地间万籁俱寂。 三千刀宗弟子和在场看客无一人敢动。 赵思涯眯着眼,仔细的盯着老头子的脸,好像似曾相识,又好像从未见过,竟一时想不起来。 老头子负手而立,潇洒笑道:“有何不敢?” “起风了,起风了......”场中有围观者的江湖人叫道。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起风了?” “你们看......” 有人指向了山林。 ...... 满山枫叶刹那纷飞如絮,红影漫天。 天地有风起。 起于浮萍之末。 老头子双手负后,开始往山上走去。 第一步,不过常人半步。 第二步,与常人一步无异。 第三步已是常人的两步。 ...... 。 “拦住他,快,拦住他。” 有人终于反应过来。 “拦住他......” 无数刀宗弟子持刀砍向老头子。 却无一例外全在靠近老头子十步之外被一堵无形的剑气给震飞。 阶梯道上,三千弟子如雨落地。 阶梯之外,漫天枫叶席卷如道道红色的龙卷风…… 老头子一面负手登山,一面开口道:“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这一幕直看得场外诸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人人皆是张大了嘴巴,望着那一抹流光人影的绝世风流,说不出话来。 老头子自身整个气势的变化,初起步之时就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接下来是奔腾的河流,后来则是汹涌的大江,再后来是磅礴的大海...... 一百步之后。 天地有异象。 云海垂落,气蒸梦泽。 天地间轰然炸起一道闷雷,响彻整座刀山之巅,震动在每个人的心里。 山下有人甚至挺不住那一声闷雷,晕死过去。 老头子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来生再提三尺剑,醉笑陪君六万场。张别云,这一剑,剑名剑气长存,世无双,恭送你,出——江——湖!!!” 也不知老头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场中独独少年听到了那一句,世无双恭送张别云,出江湖! 少年微躬身子,抱拳,默念,“晚辈宋遗憾,恭送张别云前辈,出江湖!” 少年身后所负千斤顶,轻声微颤,如人低声呜咽。 元景年的那场秋雨里,名震江南一甲子的千斤顶之主张别云终究在雨后选择离去。 然后就在此时,在少年声落之后,那座名为梧桐影,屹立于江南武道鳌头的第一高楼、足有十八层的雪白高楼轰然之间坍塌如决堤海啸,如千年雪山一朝崩塌、一落千丈,气势磅礴的刀山之巅众宫殿也同一时间被剑气碾碎…… 宋遗憾呆呆地看着,看着那直入天际的雪白高楼和无数巍峨的琼楼玉宇,好似被那天上仙人忽然的一剑之下,化为乌有,从世间抹除…… 今日仙人已来,何人敢立梧桐影! 山下众人,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万分。 宋遗憾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嗑了几颗瓜子后,才痴痴道:“好家伙,活着的真剑神呐。” 赵思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幕,眼神仍有疑惑,半晌,才喃喃道:“开门见山,剑气长存?” 马车内的陈茏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那惊人的一幕,不明所以道:“什么开门?如何见山?何谓剑气?怎知长存?” 赵思涯不理不睬他的话,又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应该是老朽看错了。” 老头子负手而立,站在那四位高大如仙人的掌教面前,嗤笑道:“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如今老夫已入山门,可有真佛?” 老头子接着抠了抠自己的凝固鼻屎,并把它弹向一边,平静说道:“真佛没见着,倒是有四坨大便。 “臭不可闻。” 老头子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气,仿佛真被熏到了一般。 山门处,宋遗憾仰头呆呆的望向老头子的背影,喃喃道:“真是和尚到了家,秒啊!” “便是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杀了我四弟的关门弟子?” 三掌教火炎脾气向来最为暴烈,老头子刚一落地,他就开口质问道。 李无道给了他一个眼神,不急不躁看着眼前的老头子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为何要动手杀死我门下长老及弟子?” 老头子笑呵呵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父,单名一个亲字。至于杀不杀谁,那全看老夫的兴趣,不需要理由。” 四掌教海问天脸色阴沉,握紧的手,有青筋暴起,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火炎看见他的神色,知道他急切着想给自己的徒弟报仇,主动上前一步,冷笑道:“哼!傅亲?我火炎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怕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老头子乐不可支地看着这个三掌教,笑道:“哎!乖啊,父亲在这里。” 一旁的四掌教海问天心里一叹,这种虎头虎脑四肢发达的莽夫简直拉低了他们陆地神仙整体的智商,也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一路踩着狗屎运活着走到这一境界的,当真是修炼界的未解之谜。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来陆地神仙也不例外。 火炎看着另外三人那难看的脸色,略微一想过后,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气急败坏道:“吃你爷爷我破海一斧。” 本来细小的斧头在周身天地灵气不断涌入后瞬间膨胀变成了十来丈的巨斧,斧身光芒万丈,斧刃更是寒光逼人。 斧头夹杂着火花顺劈而下,四周的空间被挤压得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子,论辈分,还真得是你叫我一声爷爷才对。” 老头子抬起右手,以食指跟中指的缝隙轻轻松松的夹住了那把挟裹着大势而来的巨斧。 火炎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头子那双手,瞳孔微缩大叫道:“你......”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轻视他的大斧。 不对,甚至此人好像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这是对他赤裸裸的侮辱。 火炎大叫着,运起全身气力想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分毫。 老头子轻轻一笑,食指轻敲一下斧刃。 只见这巨大的斧头在他一指威力之下,直接如同被一座金山撞过一般,瞬间土崩瓦解,碎裂成粉末。 火炎握斧的手被数百条如丝如缕的剑气破入,整条手臂被震得当场爆开只余一片片血雾。而他整个人也被那强大的撞击力余劲,带得撞向远处的山脉,“隆隆”一声,雷声炸响,剑气如长蛇滚壁,霹雳吧啦,草木纷飞,石屑四溅,火炎生死不知。 李无道也不去看那生死未卜的三弟,不解道:“这是剑气滚雷蛇?张别云?” 剑气滚雷蛇脱胎于剑神世无双的那招“剑气雷池”,乃是当年张别云在昆仑山底下观摩世无双与大荒十九州那位剑道老祖宗作剑道本源之争时所悟出来的。 杀伤力虽不如剑气雷池那般巨大,却胜在轻巧,一剑递出还有另一剑,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如山外有山,水外有水。 断然不像剑气雷池那般,出了一剑之后,就耗损了极大的精气神,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再出第二剑。 “不对!张别云不是被我一刀震断了全身经脉?不可能还能恢复,不可能......”李无道脑中飞速的旋转,声音也终于开始有点慌乱。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李无道死死的盯着眼前人。 早在老头子见到张别云的第一眼,老头子就已经知道,这位当年被自己坑惨的江南第一重剑,体内经脉早已被人一刀震断,就算靠着强绝的内力,勉强续脉,最多也活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 主要是两人相遇得太晚,若是能早点遇见,或许还有些转机。 可惜那时于松山剑派门前的相遇,张别云五脏六腑的破坏程度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老头子之所以要上这刀山之巅来,除了为剑道正名撑腰以及看不惯刀宗这种赶尽杀绝的做法之外,更重要的是为张别云这个朋友讨回一个公道。 也许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张别云就算不敌李无道,为什么就不会去江山楼找那位位列江湖四大宗师之一的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秦玄机帮忙? 毕竟两人可是师兄妹。 可老头子知道,张别云之所以没有去找秦玄机,自尊心的原因只占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成为了张别云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 老头子声音苦涩,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白衣飘然若仙的大掌教,少有的动怒道:“你真该死啊!” 老头子左手负后,右手举平肩头,摊开,朗声暴喝道:“剑有不平则鸣,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宋遗憾正茫然间。 天地间邹然起剑光。 一抹如彗星拖曳出来的剑气白虹自宋遗憾的左腰上激射而出,朝山顶上飞掠拾阶而上。 正是那柄江南第一重剑千斤顶。 “是松山真人的那柄千斤顶!” 有人认出了那柄掠风如奔雷而去的名剑。 “真是千斤顶。” “错不了,是千斤顶无疑。” “为什么千斤顶出现在此人手里?” “他与老真人到底是何关系?” “……” 白虹剑光如老头子入山门般,初起步之时体型就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接下来是奔腾的河流,后来则是汹涌的大江,再后来是磅礴壮阔的大海,最终一片遮天蔽日的剑光雷池于整座刀山之巅上空轰隆作响,仿佛天上神明要降罪于刀宗。 千斤顶剑身璀璨,光华暴涨,以千万斤之势力压云海雷池,道道剑气如顽柳,跳入雷池,如一尾尾蛟龙游曳其中。 云海破空下坠一尺二。 天际之上,千斤顶此刻犹如一道璀璨银河直落人间。 很多年后,有野史趣文在重新谈到此一剑时,还批注了一句颇为痴情儿女所钟爱的语句。 “有生之年,我带你去看偌大银河落在小小一个人间,就像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剑气长存,清风长存,明月长存,山河长存,姑娘长存,少年长存。” 三尺长剑。 写尽风流。 老头子回身,朝山下的宋遗憾得意大笑道:“臭小子,想学吗? “我-教-你-啊。” 宋遗憾看着眼前这一幕巍巍大风流,想着老头子那张欠扁的脸和仅剩的几搓毛发,诚心诚意道:“前辈剑法超群,就是头发有点少。” 众人:“......” 这年轻人,真敢说!!! 老头子抽出木簪子,捋了捋所剩不多的头发,又重新插入,没好气道:“年轻人,好自为之。” 众人一阵凌乱。 还真的是剑法超群,头发稀少! 这年轻人,实在! 第52章 欢迎回家 三千刀宗弟子慌忙逃窜,哪里还管什么宗门规矩,只想赶紧离开那片剑气雷池笼罩下的刀山之巅,以免殃及池鱼。 通往山顶的白玉石阶梯上尸骨成堆,哀嚎不止。 先是开门见山的入山一剑,后是举世无双霸气无匹的剑气雷池。 赵思涯这时终于确定自己内心所想,下了马车,脱下蓑帽,整了整衣襟,朝山上那道佝偻背影恭恭敬敬躬身作揖,难掩激动之色,泪眼朦胧嘴唇颤抖声音沙哑道:“赵思涯......见过剑神前辈。” 陈茏看着他在车外朝山上一丝不苟躬身作揖的背影,满肚子疑问。 这位赵国第一剑客可是把清高真正活进了风骨里的人,不像有些人只是惺惺作态沽名钓誉而已。 就算是自己,就算是曾经那位还在位的赵国皇帝,都未曾能让他赵思涯心甘情愿行如此大礼。 所以,能让他如此行礼的人,到底会是谁? 可惜这位沧澜王已看不清山上那道身影是谁了。 只见云海之上剑气雷池犹如大日煌煌盛放,千丝万缕的剑雷如日光射透云海,乍然倾泻在整座刀山之巅的山顶上。 我有剑气,养雷池。 轰隆轰隆…… 刺目光华,如久困千年暗室,一灯忽亮,开天辟地。 轰隆隆…… 一道道粗如合抱之木的剑雷,将山顶地面炸出一个又一个焦黑冒烟大窟窿,再看时已是满目疮痍,天愁地惨。 身在雷池中心的李无道更是成为众矢之的,左闪右闪躲不过之后,被两道劈头盖脸的粗壮剑雷分别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数百丈,本命飞刀问道瞬间龟裂成废铁。 李无道心中惊骇不已,眼前老者一身剑气之丰沛已是让人无法望其项背。 本来他之前一直不怎么重视甚至不去关注的对手,没想到一出手就给以他如此大的震撼! 他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披头散发不说,身上更是有几个深可见骨的窟窿血流不止,里头还冒着细丝雷光。 二掌教邢山因为靠近李无道位置很近的关系,也不好受,被一道剑雷劈中左臂后,为防止剑雷追踪,咬牙把那条左臂齐肩砍落,整个人如今可以说也是狼狈不已。 只有那位四掌教海问天还算活得好些,毕竟在老头子与李无道对话时,他有意无意已经将自己的位置与李无道的位置慢慢拉远了。 此时的他虽也被不少剑雷击中,不过都是细小的剑雷,倒是可以用全力催发的护体神光来勉强抵挡。 不过也并不好受就是了。 他与那位沧澜王密谋之时,还想着此人若是不是李无道等人的对手,就靠自己趁机在背后偷袭他们,然后立刻远遁而去,等待山下两万骑兵跟步兵的攻山。 谁都没想到眼前貌不惊人平平无奇的老头子竟是那恐怖无匹的大剑仙人物。 此等惊世骇俗的剑道大宗师为什么风流册上就没有记载? 海问天只能趁着两人正在忙着躲避剑雷无暇顾及自己的间隙,闪身一步一步来到了剑气雷池的边缘地带。 “大哥二哥,你们先行抵挡一阵,我去看一下三哥的伤势。” 海问天说完就舍弃了自己的本命飞刀天问,去抵挡住了那最后一道劈来的剑雷后,整个人借势纵身飞向方才火焱落地的山头。 老头子眯眼看着这一切,也懒得管他这只漏网之鱼,毕竟自己最主要目标是那位大掌教。 “四弟,你......” 邢山万万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候,海问天竟然舍弃两人而去。 可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一道粗如井口的剑雷携煌煌天威再次劈向两人时,自己一直敬爱有加的大哥竟然一掌把他推向了那道剑雷。 回头时,他好像还能看见大哥嘴角的那丝阴冷笑意。 “二弟,你好好走吧。大哥给你报仇。” 二掌教刑山整个身子在靠近剑雷的瞬间就化为了一滩血雾,连惨叫声都无法叫出口,就神魂俱灭。 老头子啧啧道:“没想到你们刀宗除了对外人狠之外,对自己人更狠。” 盘腿坐在地上的李无道此时仿佛进入到了一种玄妙境界之中,周身雷光闪电大作,丝毫不能影响他平心静气的正襟危坐。 他虽闭着眼,却能感觉到眼界豁然之开朗,眼前山河宛如一幅长卷铺开。 万壑树声满,千崖秋气高。 他能看到大罗山军营外披甲负箭整装待发的两万将士、看到三千里外的扬州城主干道上一辆精美奢华马车缓缓而行,绿裙少女从窗口伸过半个身子朝街道两侧的各位叔叔婶婶殷勤的打着招呼,个个笑容满面。 正在自己本欲看得更清楚画面时,画面却突然被一声佛门狮子吼震碎,只能作罢。 李无道双眸神意继续跨过神州山河往西而去,视线尽头,看到了号称中原国门的关山城内那名令大荒百万铁骑都心有余悸的老将军,正独自站在那座有名石碑不下十万的江南山下喃喃自语。 站在对面的老头子摸了摸下巴,收拢双手,颇有看戏的味道,笑道:“有点意思。竟然借老夫的剑气雷池来温养神意,以窥探天道法则,想借此扣指问长生? “就不怕老夫一剑断你长生?” 很久后,李无道缓缓站起身来。 现在的他已衣不蔽体,蓬头跣足,可他的精气神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以说此时的他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就可以踏入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逍遥天人境。 只有到了得天独厚的逍遥天人境,才有资格开始说“长生”两个字。 李无道恢复他得道高人的风采,神情自若道:“如果贫道猜得没错,阁下同样没有到达那玄之又玄的逍遥天人境。不然早就在贫道刚开始温养神意之时,就及时发现阻断,哪里还有贫道如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风光。” 老头子也不反驳,笑呵呵道:“都自称贫道了,还称什么刀宗,不如趁热,改为道宗算了?” 李无道大袖飘摇,平静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本同末离罢了。” 老头子在想着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后山葬剑岗处,埋藏于此的百来柄剑此刻突然颤抖不已铮铮而鸣,似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吸摄之力。 然而它们的反抗毫无作用,在李无道霸道强横的意志下,众剑皆是不受控制的掠到了山顶的上空,济济一堂。 一时间,数百飞剑铺洒在山河间,犹如店铺内陈列待售的商品,琳琅满目。 李无道说道:“阁下今日是为剑道而来吧。”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道:“难不成是为了看你们几个老不死的一眼?” 李无道对于老人的调侃置之不理,“且看看我身后这百来剑,可曾认得它们的名字?” 老头子不说话,因为他觉得如果说不认识,挺没面子的。 但又不能说认识,毕竟谁知道这么多把剑分别都是谁的啊,吃饱了撑着,记这些干嘛? 李无道转身面朝众剑,道:“那么就由在下来一一为你介绍。” “清扬梧桐剑,号称大河剑下第一剑,以气机牵引月之力为已用,遂有“疏月挂梧桐”的美名。其主人梧桐仙子听说乃是莫怀山的老相好,为莫怀山守身如玉三十年,这不,前阵子莫大英雄在万剑海上为剑道开了一场春风,贫道呢!闲得无事,亲自上门品尝了一下梧桐仙子的春风沂水,啧啧啧,那味道……” 李无道明目张胆舔了舔嘴唇道:“阁下一定不知道。” 李道纲又指了另一把道:“甘州八声剑,一剑一声,一声一剑。其主人沾衣剑池参寥子一生光明磊落,侠肝义胆,为江南一带成名多年的剑道名宿。可这些大侠就是不爱听人劝,这不,贫道把他女儿绑到山上给弟子们轮流招呼以后,参寥子就屁颠屁颠的跑到山上求情来了。情没求到,命也没了。” “阁下说说,可惜不可惜?”李无道猖狂大笑。 李无道再指一把道:“琵琶山潇湘剑,江南第一快剑,剑出时可闻潇潇暮雨声。多诗意的名字,可惜潇湘剑堡上下的人骨头都像野狗一样硬,我不得已屠了全堡上下两百多口人,可悲可叹啊!” “哦,对了,还有阁下今天带来的这柄千斤顶,号称什么江南第一重剑,还不是被我给捏碎了骨头,震断了筋脉。今天千斤顶重现江湖,怕不是咱们那位松山真人已乘鹤归西了吧?” 李无道嘴角嘲讽意味深长,“还请节哀啊!” “这最后一把,想必阁下这些天也该听到过,便是那位潇湘夜雨玉萧寒的佩剑惊龙。说实话,这位后起之秀倒是很让贫道刮目相看,无鞘的惊龙剑确实惊才绝艳。可惊才绝艳的东西往往也就只能转瞬而逝罢了。” …… …… 天上众剑颤鸣,如无声哭咽。 地上老头子仿佛在一瞬之间失去了先前的淡定从容和谈笑自若。 他失魂落魄般踉跄后退数步,好像一闭上眼,就能随时看到那些剑道同胞们当时悲恸欲绝然后哀莫大于心死的场景。 老头子心境明台在这一刹那失守,眼中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仿佛丢了魂魄。 李无道瞅准时机,全身气机疯狂运转,以指化刀,飞身而起,大喝一声“去”,便见天上数百剑如同受了敕令般,调转剑尖,齐齐随着他的身影,朝老头子奔掠而去,势若山海大潮。 宋遗憾见此情景,知道老头子心有愧疚,认为大家是自己害死的,着急大喊道:“前辈,我辈剑士,何惜一战,更何惜一死。况且他们也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都是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剑道而战。 “既战而死,死当不悔。 “前辈又何必为此自责?” 老头子对宋遗憾的好意规劝置若罔闻,缓缓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铺天而来的剑雨,仍是失魂落魄,神色惨淡。 数百剑同时刺进他身前那无形的气墙上,剑声铿锵颤鸣,有些剑身已经开始弯曲,却始终刺不破气墙。 老头子不得已脚步一退再退,数百剑跟着一进再进,最终竟是退到了宋遗憾等人平地上的山门口处。 老头子满脸惭愧,低声喃喃自语道:“老夫受诸位一剑。” “前辈,小心!!!”胡千年跟蒋空城一齐出声喊道,随后两人同时出拳,两道威猛拳罡如平地起惊雷,砸向飞身而来的李无道。 “原来是飞仙城的两位道友,怎么?董青山是看不起贫道么?就派了你们两人过来。” 李无道嗤笑一声,左右两掌轻描淡写拍向两人的拳罡。 拳罡震碎,两人皆是后撤十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不,是少不了…… 在这时候都要暗暗较劲的师兄弟,对望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这货,甚猛!!! 撤!!! 当务之急,还是唤醒那位剑神前辈!!! “前辈前辈前辈……” 两人喊得口干舌燥, “前辈......”眼见李无道越来越近,宋遗憾心急叫道,身后木剑蓄势待发。 少年欲出剑。 就算此剑过后,此生再也无法进入那大剑仙之境! 老头子自嘲一笑,拍退冲上前来,护住自己的少年后,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身前那股无形气墙应声瞬间崩溃,剑气溃散,散若琉璃落地。 八声、梧桐、潇湘,惊龙,四剑透胸而过,鲜血淋漓。 其余诸剑残余剑气也冲入了他的体内,绞杀其中生机。 唯独李无道那式声势最为浩大的指刀,反而连人一起停在十步之外的阶梯上空,如陷泥沼,再难前进分毫。 老头子咧嘴惨烈一笑道:“欢迎各位......回家。” 第53章 少年郎的枕头就该是春意盎然 世间万剑皆有灵,眼前数百剑的剑灵先前分明已被李无道以大神通拘住,使其不能随其主人的离去而自由消散于天地之间,多年以来只得在后山剑冢里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凄凄惨惨戚戚。 此刻得以解脱,那数百剑竟是顿时如蒙恩赐般,欢快的在老人头顶上飞速旋转一圈后,才如缕缕春风消散在天际之上。 唯独只有那一柄无鞘的惊龙,轻声欢快的飞向少年后,没有消散,而是盘旋于少年的周身,仿佛在等身下少年的许可。 少年眉眼温柔,轻声一笑,缓缓开口道:“可。” 无鞘惊龙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轻轻悬停于少年的身侧。 少年握住了惊龙后,它就像乖顺的小孩子般,再也没有了争鸣,安安静静被少年挂在了腰上。 老头子背对着宋遗憾,看不清表情,他轻轻道:“孩子......” 这是老头子第一次称呼宋遗憾为孩子,而不是像往常一般小子或者臭小子的叫。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练百万拳才出一剑的道理,无非是你师父想让你明白一件事,剑之一道,首在心诚。只有行了万里路读了万卷书,见识过这个人间冷暖喜乐孤苦忧愁之后,还能怀着赤子之心出剑时,方有可能一剑之后此上无人此下众生,一步踏入那十一楼之上的逍遥大剑仙之境,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可你也看见了,剑之一道,虽在心诚。可若不能对剑本身心存敬畏,用它去为非作歹,淫人妻女,恶事做尽。那么终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如同眼前此人一般,空有一身人皮,却无半点人心的恶魔。 “你现在只管好好练你的拳,你现在需要的也不是飞剑取人头颅的本领,你最需要的是从你的意识,从根本上,从你的心灵深处,毫无保留的、彻底的,厌恶这样的人,抵制这样的人,不让这样的人的一丁点思想行为有机会影响到你的本心。 “老头子知道你对高手二字时常表现得异常的兴奋,恨不得将手中三尺剑扛在肩上,轻松写意一剑,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魑魅魍魉在你身边都要烟消云散。 “当然,要是万剑海那位也在你一剑之下磕头求饶最好。” 宋遗憾小声嘀咕反驳道:“我才没有。” 老头子微微一笑。 “最近似乎有些事,让你突然急了起来。你再没以前那般沉稳如常的练你的拳,安安静静的读你的书……” 宋遗憾打断老人的话,小脸通红反驳道:“我才没有,我只是有点想家了。况且是前辈你自己跟我说,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比练拳和读书更重要的事……” “那你这小子也不能选择摆烂吧?” 老头子欣慰一笑,抬头望着满山乱舞的枫叶,无视近在咫尺的李无道,继续道:“老头子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急。因为这座江湖多的是时间等着你这样的少年郎长大,你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老头子舒了一口气,右手两指往上一抬,有剑声呼啸长鸣,他轻笑道:“终有一天,你可以御剑看尽沧海日、落城霞、峨眉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同宇宙奇观。终有一天,你也会阅尽少陵诗、后主词、摩诘画、左传文、司马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上下古今绝艺,前人筋骨狂歌。万里路终有终点,万卷书也会读尽……” 老头子看向他:“而现在,你一点也不用急,村里不识字只晓得喝酒吹牛的老不死们也都知道一个道理,饭要一粒一粒的吃酒要一口一口地饮。自然,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书要一页一页的读,拳更要一拳一拳的练,然后自然可以打千百万拳,出千百万剑,最后打一拳当千百万拳,出一剑当千百万剑。” 宋遗憾不知为何,在听到那句“一拳当千百万拳,一剑当千百万剑。”时,内心顿时涌出不可比拟的豪情。 他想,老头子吹牛逼讲道理的样子真帅啊。 也许在那座早已消失的旧江湖里,他真的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剑神? 不对,老头子本来就是那个老剑神啊! 宋遗憾你傻啦! ...... 老头子才不知道宋遗憾心里此时的天人交战,他继续道:“孩子,少年郎的眼里呢,就该是锦绣人间一粒一粒的山光水色,嘴里呢,也该是花街柳巷繁华闹市里做好的珍馐美馔,枕头上嘛,自然是一场场的黄粱美梦,不对,应该叫做春梦,哈哈哈哈……” 老头子意犹未尽道:“什么性感可爱天真善良甜美俏皮贤惠端庄的女孩儿都冲着你笑,甭管她是一国公主或者哪宗哪派的天之骄女掌上明珠,无一例外。少年郎的肩头本就应该先盛满美好的事物啊。” 宋遗憾悄声嘀咕道:“我记得上次前辈明明说的是少年郎的肩头就应该先挑得起少女才对。” 老头子老脸一红,据理力争道:“少女本来就应该是这个世间第一的美好事物。” 宋遗憾似懂非懂道:“前辈说的是白姑娘。”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宋遗憾挠头,乖顺着笑容可掬道:“晚辈记住了。” 老头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孺子可教也。” 宋遗憾没脸没皮的哦了一声, “哦你妹啊!好好看好好学,老夫只出手一次。 老头子也不管胸口还有三个窟窿流着血,看着那位汗流满面脸色阴沉的刀宗大掌教,恢复先前云淡风轻的神色,调笑道:“看起来,你很一般啊。” 老头子尝试着问道:“那就让我来?” 剑声长鸣之后,终有飞剑天上来。 云海之上先是有萤火剑光。 然后一抹巨大长虹从天上云海如陨石落人间。 轰然巨响。 光华万丈。 贯通天地。 整座刀山之巅猛然下沉百丈。 天下武夫,到此磕头? 我可去你妈的吧! 世间再无这种狗屁道理!!! “谢谢欣赏。”老头子看也不看眼前整座刀山之巅的惨状,朝着围观众人招手道。 众人:“……” 老头子淡定接过宋遗憾手中的瓜子,磕了几颗后,抬头漫不经心问少年道:“老夫这一剑如何?” “尚......可。” 宋遗憾咽了咽口水。 老头子随意抬手还剑入鞘,“白瞎了这一副不输老夫年轻时候的好看皮囊,白长了这一张没情趣的樱桃小嘴。” 丢下一句“年轻人好自为之。”的话后,老头子没好气转身大步离开装逼现场。 当然临走之前没有忘记跟飞仙城的那两位师兄弟寒暄客套几句,说将来有机会一定去找他们师尊喝喝茶,聊聊天…… 胡千年与蒋空城望向老头子的眼神皆是炽热无比,仿佛有生之年见鬼了一般,不敢相信还能亲眼见到这位比自己师尊还传奇的传奇人物出剑! 能不传奇?眼前其貌不扬的老人可是连自己师尊都曾亲口承认羡慕的剑仙人物,还说当年便是因为亲眼见到剑神前辈出剑后,自知自己再练剑多少年,也拍马赶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转为了练拳。 胡千年觉得,能再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并且能见到他出剑,这种运气的发生,比姜南师妹突然有一天喜欢自己的概率还低! 蒋空城则觉得,这比胡千年有一天能够承认并亲口叫他一声师兄的概率还低! 胡千年忐忑开口道:“师尊说过,容前辈再等等。他有一拳,要问与前辈。” 老头子并不觉得奇怪,反而乐呵呵道:“老夫等着。” …… 老头子走后,胡千年与蒋空城也偷偷随人流离开。 宋遗憾抬头呆呆地看着方才眼前惊艳一剑所留下的痕迹,想着方才诸剑慢慢调零散去的背影,由衷感叹道:“不愿老此江湖啊!” 裴渔主动来到少年的身边,看着少年好看的侧脸,满眼温柔,开口笑道:“江湖上有宋公子这样的少年郎,裴渔亦是不愿老去。” 宋遗憾有些尴尬道:“裴姐姐说笑了。” 裴渔用那双妖娆妩媚的丹凤眼轻轻的刮了他一眼,跺脚埋怨道:“宋公子好生不解风情……” 这一跺脚,有峰情摇曳。 周围各方势力开始围上来。 “宋公子真是少年英侠啊......” “宋公子前途无量啊......” “宋公子结婚了没啊?老朽有一孙女,年方十六,出落得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小弟的夫人姿色不错,床技也是一流,要不宋公子考虑考虑?” “大哥身下有双胞胎姐妹,若是宋公子不嫌弃......” “江湖上有宋公子这样的人,老婆子也不愿老去啊......” “老朽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宋公子宋公子......” ...... 远处那辆被众人敬而远之的马车内,下来了一坨身穿蟒袍华服的三百斤肥肉,一路笑着朝宋遗憾走来道:“宋公子不仅年轻有为,长得也是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兰芝,颇有本王年轻时的几分样子……” “见过王爷。” 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无一例外低头跪拜。 就连站在一侧还没从方才的一战中回过神来的沈高嵩也是跪了下去。 江南道之富庶繁华,在神州六道之中无可争议的摆在首位。 两大商盟既然是想要在江南道的地盘上做生意,这位沧澜王是不可能绕过的弯。 虽然说句实话,在场众人都觉得他说的话,真不要脸。 可谁敢说出来? 那可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子,江南道的土皇帝,恶名昭着的人妻狂魔啊! 王爷? 沧澜王? 宋遗憾心里一阵打鼓。 大烈神州共有六道总计二十三州,想来这位便是那位风评很差甚至可以说是声名狼藉的沧澜王了。 传闻这位沧澜王好大喜功贪财好色不说,还有一点特殊的癖好,听说他家中除了那位明媒正娶的王妃之外,还有二十多位美妾,可在那二十多位美妾中,十九位都曾是别人的妻子,当真是货真价实的人妻狂魔。 略微惊讶失神过后,宋遗憾还是不卑不亢,作揖道:“见过王爷。” 沧澜王陈笼急忙上前双手扶起少年,笑眯眯道:“宋公子不必多礼。” 陈茏抬眼看向老头子离开的方向,若无其事问道:“方才那位老前辈可是令师?” 宋遗憾无奈点头道:“正是家师。” “恕本王孤陋寡闻,令师如此神仙人物,不知本王为何从未听说过?” 宋遗憾哪里听不出此人话中隐晦的意思,但还是随意胡扯道:“家师闲云野鹤惯了,王爷未听过他的名讳也实属正常。” 一句话便打消了对方想继续追问的意图。 陈茏脸上带笑,也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追,反而开口道:“本王与宋公子一见如故,若是宋公子不嫌弃,今晚可一定要赏脸到府上去坐坐,也好歹让本王尽尽这地主之谊啊!。” 见少年脸色有些为难,陈茏朝一旁的裴渔使了使眼色,意思当然是让裴渔劝劝眼前的少年。 以他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来裴渔与这位少年先前便已认识。 甚至,他还能看得出来,这位东西商盟的铁娘子看向那少年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柔情。 就是不知这少年,对裴渔又是怎样的看法? 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年起码不会反感她。 裴渔会意,开口解围道:“宋公子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妨与裴渔共同前往王府进宴,裴渔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宋公子。” 第54章 我有一剑仙人指路,可令中原陆沉 出乎意料,美色不管用! 从来人间千万年,最是少年思无邪。 少年拒绝得很干脆,“不好意思,我要回去练拳了。” 宋遗憾说完牵着秃驴就走,留下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大小人物。 现在的年轻人,不好糊弄啊! 临江城某间物美价廉,老板娘也算风韵犹存的客栈内。 “轻点轻点...... “你小子轻点。 “哎哟,疼死老夫了。” 老头子龇牙咧嘴,整张脸仅剩的肉都快挤到了一块。 宋遗憾帮他清理好胸前的伤口血渍,缠上了白布条后,白了他一眼道:“前辈就不能不逞那个英雄?” 老头子咬着牙,喝了几口壶中酒当作镇痛,骂骂咧咧道:“你小子知道什么,老夫那叫高手风范,怎么就叫逞英雄了?你小子听没听过什么叫高手的优雅永不过时?”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是是是。前辈高手风范,是我这小子见识短浅,不知道前辈的大英雄气概了。” 人前显圣,人后遭罪。 这种高手风范,任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花。 老头子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 接着他咧嘴笑道:“你小子这回总该相信老夫就是那受万千少女宠爱的剑神了吧?” 宋遗憾翻了个白眼,“剑神之名的确名不虚传,就是这万千少女的宠爱一事,很值得怀疑。” 宋遗憾又看了老头子一眼,“嗯,除非万千少女都瞎了吧。” 要不是伤口有点疼,老头子觉得有必要教他做人一下! 好在,少年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求生欲很强,转移话题道:“前辈不是说要借剑去万剑海吗?那方才怎么除了无鞘的惊龙剑外,再顺势把那些剑都带上,反而让它们自行兵解?” 老头子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道:“那些剑的主人都已死,虽还拘禁着剑灵,但剑身本身早就没了当初如日中天的剑意,如今不过一把废铁而已,又何必带上。” “原来如此。” 少年接着疑惑道:“那惊龙……” “惊龙剑近日才随其主人一举破入陆地剑仙之境,剑意正盛,锐气无匹。相信你小子也能感受得到,它是想随我们去一趟万剑海,为那位潇湘夜雨玉萧寒在世人面前,再出剑一次!” 少年点头。 剑非草木,孰能无情。 宋遗憾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问道:“前辈最后那一剑,叫什么?可有名字?” 老头子看了宋遗憾一眼,俯过身,得意洋洋道:“怎么?想学?” 他倒是有教这小子几招的兴趣,就是这臭小子从来不会主动低下头来,表示想学的兴趣。 自己总不能厚着脸皮上去毛遂自荐吧! 树要皮人要脸,更何况他堂堂一代剑神。 想当初求他教一招半式剑法的人,可以围绕整个神州排成两个圈。 他可一个也没看上。 怎么这小子,就这么的不识抬举呢? 高手也是有尊严的! 难不成让我世无双去主动求你一个无名小子来学习自己的剑法不成? 老头子双手弯曲抱头,望向屋顶,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继续道:“你小子给我跪三个响头,再敬一杯酒。老夫我考虑考虑教你。” 谁知少年却是很不识好歹的“哦”了一声后,无所谓道:“那我去练拳去了。” 看见他转身,老头子放下双手与二郎腿,气急败坏道:“臭小子不要太过分啊!难不成你还想白嫖不成?” 老头子咧嘴一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高手尊严,“也不是不可以。” 宋遗憾继续“哦”了一声,迈开腿去。 老头子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的脾气就不能改改?懂不懂尊老爱幼啊?就不能让一下老夫?让你学你都不学,你可知道当初多少人求老夫,老夫连正眼都未曾瞧他们一眼?你这臭小子是想让老夫这么惊才绝艳的剑法从此消失于江湖之上?” “你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咋就这么狠心呢?”老头子说着还煞有其事的声音哽咽起来。 宋遗憾转身轻轻关上房门,“前辈今天威风一天了,好好休息,我就在院中练拳,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老头子怔怔看着门口的方向。 随后,摸了摸裤裆中有些发痒的烧火棍,老人有些哀愁啊!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宋遗憾站桩打拳的阵阵破风声。 老头子靠在躺椅之上,盯着屋内摇晃的烛火和些许从屋顶上掉落而下的灰尘,笑意喃喃道:“这小子的拳打的是越发具有天象之力了,如若不是他刻意的压制,只怕这小小的客栈都在他这一拳递一拳的威势下,沦为废墟了。” 老头子把脚搁在桌子上,挡住烛火的光芒,拢紧双手,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老怪物收了个好徒弟啊!” 少年一边打拳,一边想着白日老头子一剑可让整座刀山之巅下沉百丈的威风场景,不由豪情满怀,脱口而出道:“我有一剑仙人指路,可令中原陆沉。” 楼上老头子吧唧一口酒水,眯眼满意道:“仙人指路,嗯,是个好名字。就是这中原陆沉感觉有那么点嚣张,不过倒是很符合老夫的实力。” 夜色下的沧澜王府,亮如白昼。 刀宗四掌教海问天提着一颗用黑布包裹着的血淋淋的人头,走进王府议事厅内后,一把丢在了地上。 火焱死不瞑目的人头在地上滚动了几米远才停了下来,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条猩红的血迹。 沧澜王坐在首座之上,居高临下盯着那颗头颅,满意点头道:“海掌教做事果然爽快。” 站在左侧的赵思涯眼皮抬也不抬,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站在右侧的是一位令海问天颇感惊讶的人,铁娘子裴渔。 略微惊讶过后,不再需要刻意隐藏于黑袍之下的海问天恢复原先面无表情的神色,开口道:“如今李无道、邢山和火焱三人尽皆已伏诛,以前的刀宗名存实亡,还请王爷信守我们最初定下的盟约,助老夫登上那大掌教之位。” 不废一兵一卒,就能除去刀宗这个心头大患,沧澜王心情快畅无比,哈哈笑道:“这个自然。从此我沧澜王府与海掌教的新刀宗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荣辱与共。新刀宗不会再有什么四大掌教,而是只有海掌教一人而已。” 沧澜王等手下人自行将那枚人头收走,并洗干净地面后,才问道:“对了,海掌教可认得那位,是何方神圣?” 海问天皱着眉头说道:“李无道已是十一楼的巅峰刀圣,却依然未能在其手下撑过一合之数,想来此人怕是最少已入了十二楼的陆地天人境界,江湖之上可能只有前几的神仙榜高手和四大宗师才可与之匹敌。” “会不会那人就是四大宗师之一?” 海问天摇头道:“叶排歌虽说消失很久之后,最近又露面,但依他的性子,没理由会为了区区剑道的声名存亡而出手。董青山一生痴于拳,不可能练剑。至于剩下的梨二刀跟秦玄机就更不可能了。” 沧澜王笑道:“无妨。只要不是来针对我们的便好。” “对了”沧澜王转身看向一旁的裴渔道:“这位是东西商盟的裴渔,想必两位之前也见过面,甚至有过过节。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你们新刀宗就与裴老板共同合作,至于之前的合作伙伴,南北商盟嘛,这回被朝廷在暗处使了绊子,在江南道的生意上,已经元气大伤,不用再理会。” 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海问天平静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朝廷?” “除了朝廷之外,本王想不出来还能有谁在这么悄无声息之间,笼络了那一大群有根有据的下注之人,瞒过了两大商盟的眼线。” 沧澜王没有隐瞒的意思,继续道:“朝廷这时候插一脚进来,说明前些日子那位王铁面关于商盟改革问题的上奏,已经获得了陛下的恩准。而本王的江南道作为六道之中人口最多生意往来最频繁的所在,自然是朝廷第一步动作的最好选择地点。” 毕竟是天下赋税十出五六的富饶江南道。 “其实本王猜想这里面还有一个更隐晦的信息,朝廷之所以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出手,说明庙堂之上有的人可能已经预料到这一战刀宗必败无疑,然后利用刀宗与南北商盟的一气连枝,布局了这一场涉及数十万两黄金的赌盘,最终导致了南北商盟的押注失败,引发了南北商盟在江南道生意的动荡。然后朝廷就可以趁机在江南道站稳脚跟,成为能与两大商盟互相掣肘的存在,再徐徐图之。” 裴渔听得冷汗直流,还好她选择相信宋遗憾,及时关闭了赌盘,又利用那位向来花钱大手大脚的纨绔子弟刘子衿带上狐朋狗友去南北商盟下注,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虽然让那刘子衿在这场交易中白白拿了一千两黄金,可裴渔还是觉得物有所值。 就是想到刘子衿对自己无耻的纠缠和觊觎,裴渔还是会忍不住怫然不悦,有杀人鞭尸的冲动。 海问天沉思片刻,说道:“王爷的意思是庙堂之上有人认出了那位逍遥天人的身份,才借此机会将朝廷自家的商盟推出台面来?” 沧澜王点头道:“极有可能。” 在场四人,三人皆陷入了一阵的思索沉寂,唯有赵思涯陷入了沉睡。 海问天率先开口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理那位逍遥天人境的强者?就这么放其离开?” 沧澜王食指与中指互相交叉敲击桌面,本就安静的议事厅里,现在就只剩下了“咚咚咚......”的敲击声。 忽然,他停住敲击的动作,抬起头冷笑道:“当然不会那么容易的任其离开。” “其实不瞒二位,在我打算对付李无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两万将士十去六七的准备,毕竟若是李无道未曾受伤致死,三千刀宗弟子一定会以其马首是瞻,再加上江南道依附于刀宗的那些小门小派墙头草的存在,两万将士十去六七完全不会夸大,甚至是往小了说。” 沧澜王撮了一口茶,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慢悠悠道:“等于在本王眼里那一万两千人已经是死人了。既然是死人,那也该是死有所值。传言当年崆峒梨二刀,一刀破定风城两千六甲。万剑海说白衣,一拳碎鹧鸪城两千八甲,前些日子又有咱们的大侠萧青河一剑“无恙”解三千墨甲于本王的扬州城门前。” 这位传说中终将死于女人胯下的沧澜王,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海问天与裴渔,都心里一颤,冷汗涔涔。 “本王在一本名为《五蠹》的法家典籍上读过这么一段话“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现今的神州在本王看来不外如是。北方那座由儒门浩然正气组成的正气长城不去说,那些逍遥于江湖之上的大高手们,何曾把我们这些王侯公卿放在眼里。” 眼神突然阴沉的沧澜王自嘲道:“指不定人家哪天不高兴,就把我们的项上人头给说取便取了去。” 沧澜王双眼一凝,似笑非笑道:“本王没有那种力挽天倾的雄才大略,却还是想试试。本王想知道,江湖上这种顶尖的神仙人物,到底能埋我大烈多少男儿血肉?” 其实除了这层不为人知的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就比较流于表面,浅显得让他不屑于说出来。 刀宗先前作为半依附于沧澜王府的存在,至少在外人看来,等于是王府的半个自己人,现在这半个自己人差点遭人连根拔除,自己这个“大哥”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任凶手逍遥法外,这样不仅寒了三千刀宗弟子的心,还有可能让那些原本打算在江南道开宗立派的大小宗师重新揣摩起沧澜王府对他们这类人的态度。 夜已深了,裴渔与海问天皆背后冷汗湿衣,各怀心事颤颤巍巍的离开了议事厅。 他们绝没想到,平常看起来昏庸好色的沧澜王,竟然暗地里是个近乎偏执的疯子。 在他眼里人命甚至不如草芥。 竟然想以一万多人的性命去尝试一个可能 。 疯子!绝对的疯子!!大疯子!!! 第55章 这辈子最后的少女情态,交给你了 宋遗憾洗完澡后,刚捧着一本书准备看,便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这是入秋的第几场雨了?宋遗憾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这是脸甲离开这座江湖的第一百零二天。 少年把书轻轻搁在桌面,起身去关窗户。 秋季的雨水滴落在少年的指尖,指尖有些许微凉触感传来。 关完窗户后,他又坐回位置,捧起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以前的很多日子,都是书籍陪伴着少年的孤独和寂寞。 现在也是。 只是现在少年孤独的心里头会忽而出现比以往更多的人事和物。 比如脸甲、老头子、莫大哥、扬州城的青石板路和临江城夜晚的灯火……当然,还有那个一出现就让少年忘不了的白衣女子。 不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门,是个熟悉的妩媚嗓音,“宋公子,在吗?” 原来是裴姐姐。 宋遗憾起身开了门,便见到提着一壶酒,发梢跟衣服都已经湿透,略显狼狈却更 显美艳诱人的裴渔。 一身湿透的裴渔此刻玲珑剔透的傲人身材尽显无疑。 女子身上有江山,江山如画! 宋遗憾双眼不自觉移过他处,伸手帮她摘下了头上沾着的树叶,开口道:“进来吧。” 进来后,裴渔把那壶女儿红放在桌面上,纤细的手抬起,理了理自己额角的发丝,笑道:“宋公子在看书呢!” 宋遗憾拿了一块干毛巾递给她道:“随便看看。” 裴渔擦干身上的水渍后,看见他在看着自己,许是在等自己说话?不由得涨红了脸道:“刚才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上雨伞,谢谢宋公子了。” 她抬了抬手上的毛巾。 宋遗憾接过毛巾,重新挂起来,“这雨确实来得太突然了些。” “对了,裴渔是专程来跟宋公子道谢的。谢谢宋公子前些日子的劝告,不然我们东西商盟不知还要损失多少利益呢。” 令少年猝不及防的是,裴渔接下来的一句话。 “一路上裴渔想了很多,都不知如何感谢公子,只怕只能以身相许了。” “咳咳咳……”宋遗憾急忙示意女子停止她的危险言语。 裴渔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给少年,顺手还放下了一叠银票。 宋遗憾毫不客气的收下,放进口袋里,然后少年接着笑道:“无妨的,毕竟我一直把裴姐姐当成自己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裴渔有点回到了小姑娘时候的心性,她睁开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俏皮道:“啊,只是朋友啊?我还以为......” 不然还能是什么?还以为什么? 宋遗憾哑口无言。 “好了,不逗你了。”她笑了笑,坐了下来,打开那坛女儿红的泥封盖子,给宋遗憾倒了一杯,“宋公子以前喝过女儿红?” 酒香透过空气,传入鼻子,馥郁芳香,令人回味。 宋遗憾老实回道:“未曾喝过。” 裴渔笑道:“那宋公子可一定要好好尝尝。” 宋遗憾饮了一口,醇厚甘鲜,齿间留香,不禁赞叹道:“好酒。” 裴渔媚声道:“女儿红再好也不比女儿好,宋公子说是也不是?” 宋遗憾不由想起唐夫子所说的关于女儿红的传说。 在春秋时期,楚国有个裁缝师傅,娶了妻子后,就一直想要个儿子,奈何整整一年没怀上。第二年的一天,他发现他的妻子怀孕了,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急忙兴冲冲地赶回家去,亲自酿了几坛酒,准备得子时款待亲朋好友。 不料,他妻子生的不是个男儿,而是生了个女儿。当时的人们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裁缝师傅也不例外,他气恼万分,就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底下了。 光阴似箭,女儿长大成人,生得聪明伶俐,居然把裁缝的手艺都学得非常精通,还习得一手好绣花,裁缝店的生意也因此越来越旺。裁缝一看,生个女儿还真不错嘛!于是决定把她嫁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并高高兴兴地给女儿和徒弟准备婚事。 成亲之日摆酒请客,裁缝师傅喝酒喝得很高兴,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底下的几坛酒,便挖出来请客,结果,一打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味醇,极为好喝。场中有个读书人对这酒赞不绝口,听完裁缝埋酒的来由后,就自作主张给这酒取了个名字叫女儿红。大家一听,觉得这名字不仅好听,还很文雅,取得也是很应景,就纷纷赞同。 女儿红这三字也由此而来。 此后,隔壁邻居,远远近近的人家生了女儿时,就仿造裁缝当初一般酿酒埋藏在桂花树底下,等到嫁女时就掘酒请客,此举后来形成了当地的一个风俗,并逐渐风靡了整个楚国。 为此,楚国当地还流传着一句话“楚门多才俊,十八女儿红。” 可惜彼时人间星河灿烂不输天上的泱泱大楚也只不过在几场大雪覆盖之后变成了如今人人眼中无异于胭脂粉黛的娘子州。 历史几万重烟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宋遗憾笑道:“在我家乡那边,有个说书的老先生,我们平常都喜欢叫他,老秋。他说过一句话,世间好喝不过女儿红,世间好看不过女儿脸。” 裴渔微笑,“说得真好。” 她痴痴望着少年嫣然一笑,“宋公子尝过了女儿红,要不要也尝尝女儿?” 漂亮的女人咬着嘴唇,眨着眼睛,一本正经说着虎狼之词的样子,不仅叫人头大,更叫人头大。 哪个少年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哪个少年舍得轻得起这样的考验? 宋遗憾瞬间慌了神,涨红了脸,眼神刻意躲闪她的眼睛,慌忙起身急道:“裴姐姐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要先睡了,明天还要……还要赶路的。” 俨然一副要送客的意思。 裴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冷声直接走向少年的床铺,脱了鞋子,往他的被窝里钻进去。 只剩一尾乌黑发亮的发丝留在外头。 就像此刻俏皮羞怯却同时胆比天大的女子。 宋遗憾:“……” 叹了一口气,宋遗憾重新坐下,捧起先前的那本书重新看起来,看着看着,就算有美人在侧,原本的心神不宁也渐渐心无旁骛起来,逐渐沉浸进入书中的世界。 很久之后,一阵细微的抽泣声响起。 “裴姐姐?” 宋遗憾急忙走过去。 只见裴渔在床上坐起身子,满脸泪水,那双妖艳妩媚的丹凤眼委屈地看着他,颇有些楚楚可怜问道:“宋公子一定很讨厌裴渔这样的女子吧?” 她自嘲道:“觉得裴渔特别不要脸,明明别人不喜欢自己,还总是自作多情作贱自己?” 宋遗憾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忙解释道:“怎么可能呢!宋遗憾从来没有觉得裴姐姐是那样的人,更不可能讨厌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你是不是嫌我身材不够好,不够漂亮,还是嫌我老了?” 经典的女人三问。 斩男于无形。 宋遗憾欲言又止,最终双眸明亮道:“对不起……裴姐姐,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宋遗憾看着眼前肤若凝脂、皓腕凝霜、烈焰红唇,无疑诱惑力十足的女子,认真道:“我喜欢她。” 裴渔看着少年坚毅的脸庞,问道:“那她喜欢你吗?” 宋遗憾摇头。 “我和白姑娘只见了两次面。” 裴渔不解。 “白姑娘?两次?” 裴渔的眼泪突然就停止了,一改哭得花花的脸,笑脸灿烂道:“裴渔和宋公子都见了三次。”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胜负心吧。 至少在这方面,她胜过了那名女子。 宋遗憾苦笑道:“她甚至都可能对我没印象,更别说记得我的名字。” 裴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坚定道:“不论多久以后,裴渔都会一直记得宋公子。” 少女勾人,少妇勾魂啊! 她瞬间又反应过来,“那宋公子为什么喜欢她?” 宋遗憾低着头,默默看着脚下的地板,行为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脸上却又像个傻子,咧嘴笑道:“她很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少年想了想,又道:“不。比画里的还好看。” 这一瞬间,裴渔在很多年后,还是会记得很清楚。 少年在说他喜欢的姑娘好看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没有人知道,裴渔借着这道光度过了后来的很多岁月。 裴渔一听,娇媚笑道:“宋公子很庸俗哎!喜欢一个人难道就只是喜欢那张脸么?” 宋遗憾反问道:“难道不是?” 喜欢一个人如果不只是喜欢那张脸,难道还要喜欢其他张脸? 这种喜欢! 三心二意的。 这这这......这还有王法吗? 当然在宋遗憾心里,默认这种事情和自己师父和九位师娘,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但至少是毫不相干吧。 裴渔似笑非笑道:“既然只是喜欢一张脸,那宋公子方不方便顺便喜欢一下裴渔?” 宋遗憾上面的头又大了,裴姐姐怕是脑子不好使?都说只是喜欢一张脸了,她还要我喜欢她,这不是相当于让我喜欢另一张脸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宋遗憾无言以对。 因为的确不方便。 见他窘迫的脸,裴渔心情大好,轻轻抬起一角的棉被,仔细嗅了嗅,才另有所指道:“好香啊!” “宋公子能不能借姐姐我在这里睡一晚?” 她举起手指道:“就一晚。” 其他女子要你一辈子,我裴渔只要你一个晚上,不过分吧? 她指了指窗外,把脑袋搁在双腿的膝盖上,解释道:“外头现在下了很大的雨,我没带伞。” 宋遗憾无奈点头道:“那好吧!裴姐姐今晚就先睡在我这里,我去隔壁跟前......跟师父挤一挤。” 裴渔拍了拍床沿,挑眉笑道:“这床这么大,宋公子睡一边,裴渔睡一边就好了。宋公子不必担心,而且裴渔相信宋公子的为人,宋公子一定不会对裴渔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的。” 你相信我,可我相信不了自己啊! 宋遗憾:“......咳咳咳咳,这个,男女授受不亲,而且这样对裴姐姐的清誉也影响不好……” 裴渔:“......” 老娘要是怕什么清誉,还会不嫌害臊,厚着脸皮主动上你的床吗? 你小子都不知道......咳咳......珍惜珍惜吗? 过了今晚,老娘就算再想把你吃了,可没那个脸皮了。 说到底,书上也说了,女子的脸皮薄如宣纸,这辈子只可能主动一次。 她又鼓起勇气,拉着少年的手,娇媚道:“宋公子,把裴渔吃了吧。” 若是有人,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其实她的脸和耳朵都已经涨红。 她的眼睛里此刻还有水雾,大得好像看不太清楚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这些年孤身一人商海浮沉,她甚至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脸红和掉眼泪。 大概自弟弟离开的那个冬夜里,她已经把眼泪流干了吧! 她咬紧嘴唇,痴痴的看着如阳光明媚的干净少年,心里暗想,宋公子,裴渔这辈子最后的少女情态,就交给你了。 少年可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而是木讷道:“……我还是去跟师父挤一挤吧……” 宋遗憾慌不择路拿起书本转身就要溜时,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老头子言简意赅的骂人声音。 “滚。老夫不习惯跟男人一起睡。” 操!老头子不讲道德,偷听!!! 接着老头子大声道:“大妹子,晚上睡不着,找老夫,老夫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先前跟裴姐姐说过这个人是自己的师父,宋遗憾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渔抹着眼泪,“噗嗤”笑出声来,哀怨的看了一眼傻愣愣站着的少年。 后来的裴渔在那些飘满桂花香的日子里再回想起这个夜晚,不免有些遗憾,也许是元景四年的秋风不解风情,吹不动,少年干净纯澈的心。 第56章 这样的好姑娘,洗澡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咳咳咳......”宋遗憾只能假装着没听到老头子的骂声,面红耳赤转身开了门再回头带上门,说了一句“裴姐姐好睡”后,硬着头皮敲开了老头子的门。 打开门,看到老头子那一张怒其不争的老脸,宋遗憾只能尴尬着挠挠头,扬起脸,傻笑道:“没办法了,只能先跟前辈挤一挤。”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不由得气骂道:“别说你认识老夫,老夫丢不起那人。” 说着就要关上门,留这“有妞不上,大逆不道。”的臭小子在外头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 谁知宋遗憾在女子面前不争气,在老人这里却是异常的不要脸,一溜烟就从自己的手臂下闪了进去。 老头子关上门,笑骂道:“出息。” 宋遗憾乖巧的给老头子倒了一杯茶,“前辈喝茶。” 老头子坐了下来,看着坐立不安的少年,吹着茶杯里的热气,说道:“别跟老夫说,这等姿色的女子主动上门投怀送抱,你小子一点都没动心。” 老头子饮着茶,意犹未尽道:“不怕少女纯情,就怕少妇主动啊!” 更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少妇! 少妇的吹拉弹唱还有那从不轻易示人的十八般武艺...... 拿这个考验少年? 搁谁谁顶得住啊? 哪个少年在少妇的怀里,缴械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宋遗憾:“......” 老头子调侃道:“真不动心?” 宋遗憾认真点头。 老头子哀叹道:“像你这样的少年郎,应该无所事事的在村口卖烧饼才对啊!” 宋遗憾补充道:“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老头子笑骂道:“有喜欢的人了不起啊?” 宋遗憾一本正经道:“没有觉得什么了不起,就是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对得起喜欢两个字。若是喜欢一个人了,又去喜欢其他人。那这种喜欢还叫喜欢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喜欢,至少在宋遗憾自己这里,没有。 老头子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少年的话,而是有些担忧道:“若是你喜欢的人,始终不能喜欢你呢?” 宋遗憾合上手中的书,想了想,才道:“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一定要喜欢自己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老头子哈哈笑道:“你小子别的不说,就这倔脾气很对老夫胃口。” “怎么,要不要考虑跟老夫学剑?天下第一不敢说,起码比天下第二高些。” 宋遗憾笑道:“这不像前辈的风格啊,怎么如此谦虚了?” 老头子嗤笑道:“哼,还不是怕你小子太骄傲。” 宋遗憾哭笑不得,“谢谢前辈的好意,只不过我已有了师父,是不可能再另行拜师的。”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数落道:“你小子怎么就一个榆木脑袋,不知变通呢?” 宋遗憾嘿嘿笑道:“是是是,前辈说得对。” 老头子冷哼一声,突然又咧嘴笑道:“年轻人是应该做爱做的事,交配交的姑娘。” 宋遗憾:“......” 宋遗憾总感觉老人的话有说不出的诡异涩情。 老头子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道:“你跟老夫说说,到底喜欢大白什么?你才见了她几次面?不会真的只是喜欢她的大吧?” 宋遗憾知道老头子喜欢嘴炮的癖好,脸皮厚度,怕是天下第一利剑也刺不穿,干脆自己也眨了眨眼睛,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觉得以后我要是喜欢一姑娘,就得是她这样的姑娘。而且我猜,这样的姑娘洗澡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而且宋遗憾真心觉得,这么好看的姑娘,要是瞧见了不喜欢,总觉得对不起人家。 老头子咽了咽口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小子真敢想。” 老头子接着“嗯”了一声,颇有前辈风姿意味深长道:“年轻人的喜欢就该从馋对方的身子开始才对嘛!” 哪个少年不想和喜欢的人用尽所有花里胡哨的姿势在所有浪漫无人甚至有人的地方,大干她个三百回合? 年轻的时候不能让喜欢的姑娘下不来床,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不能让喜欢的少年扶腰走路,也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有惺惺相惜那味了。 “啊......”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惨叫,宋遗憾一听是裴渔的声音,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嗯?万幸的是,这门里头竟然没锁,宋遗憾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床铺前的地板上躺着一条已经死绝的花斑黑蛇,床上的裴渔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镂空肚兜,脸色惨白,卷缩在一角,性感白皙的大腿上有一道血红的伤口。 是被黑蛇咬伤的。 宋遗憾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上前关切道:“没事吧?这伤口......” 这时候的裴渔眼泪终于决堤,抱住少年,泣不成声道:“裴渔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宋公子了......” 宋遗憾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我这就帮裴姐姐把毒素给吸出来......” 老头子这时候适时走进来,叫道:“没事吧?怎么......” 眼前一幕,令老头子差点没流鼻血。 “伤风败俗成何体统简直不堪入目......” 说完,老头子鼻血直流。 “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我解释......” 宋遗憾有点着急,这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老头子瞪大了眼睛,抹了抹鼻血,“大可不必,年轻人血气方刚,老夫也理解。只是这种事,下次记得把门带上,别老玩这种刺激的东西。” 老头子舔了舔嘴唇,“老夫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 说着替两人随手带上了门。 还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剑神! 宋遗憾回过头,脸色尴尬,轻声安慰道:“放心,我马上帮裴姐姐把毒吸出来......” 裴渔终于止住了哭声,抬头看着少年的眼睛,柔弱道:“你轻点......” 裴渔伸长了自己那条被蛇咬伤的右腿。 这腿真好看...... 宋遗憾看着那伤口的位置,觉得有点犯难,“这......” 裴渔马上泪眼汪汪道:“宋公子若是不愿意,裴渔也......也不会怪你的......” 说着竟然就真的要收回了腿。 宋遗憾急忙道:“这没什么的,裴姐姐忍着点......” “好。” 宋遗憾暗念了一句“救人要紧,白姑娘会理解的”,便开始低下头为她吸毒。 这腿真香..... 咳咳咳......不对,这毒真香。 ...... 你不对劲啊!宋遗憾。 少年开始面红耳赤起来。 裴渔表情迷离魅惑,叫了一句“公子轻点......”,整个人便软踏踏的倒在了床上。 宋遗憾默默的给她清理完伤口,敷上随身携带的药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白布替她包扎好,也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轻声道:“裴姐姐,我弄好了......那......我先......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裴渔就双手抱住他道:“公子别走好不好?裴渔害怕......” “今晚公子就留在这里陪着裴渔好不好?” 宋遗憾叹了口气道:“好吧。” 心里好像隐隐藏着一份莫名的期待? 过分了啊!宋遗憾。 宋遗憾哀叹一句,都是跟老头子久了,有样学样,近墨者黑啊!!! “裴姐姐好好睡,我就在旁边陪着你。”宋遗憾拉来了一条凳子,在床头边坐了下来。 裴渔抓紧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下面,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宋遗憾挣扎不过,索性放弃抵抗。 闻着女子吐气如兰的味道,少年脸颊微红。 少年心想,我以剑心起誓,我真挣扎了! “公子,你真好。” “裴渔真心羡慕那个能被公子喜欢的女子,她一定很漂亮,也一定会很幸福。” “裴渔要是也能被公子喜欢,就好了......” “以后公子还会不会记得裴渔?” “裴渔愿公子能够和喜欢的女子一起,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裴渔只希望公子在以后浪迹江湖的日子里,能偶尔想起自己一次,就心满意足了......” “公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把裴渔吃掉?” “她们说,那种事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做,才有意思。” “宋公子,裴渔想和你做有意思的事情!” “真想掉进公子的眼里啊!” ...... 这个夜晚,少年的铁剑起起落落无数次。 裴渔只轻笑着,偷偷打量。 这个夜晚,春色满屋关不住。 少年却只想等天明。 第57章 愿你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第二天一早,少年悄悄起身,蹑手蹑脚掩上了房门。 客栈门外,老头子两手抓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大馒头一面狼吞虎咽,一面笑嘻嘻看着夺门而出的少年道:“宋公子昨晚可真是春风得意啊!羡煞老夫也!” 少年无言以对,揉着睡惺惺的眼,一脸无可奈何。 老头子调笑道:“不跟人家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 “我怎么觉得你这小子有点不厚道啊,提裤子不认人?......” “人家姑娘都主动到这个份上了,你拒绝人家就算了,你怎么说也该跟人家好聚好散啊......比如说声他日江湖有缘再见什么的也好啊......就这么走了,人家不得伤心死了?” 宋遗憾牵着秃驴,头也不回道:“要说你自己去说,我跟秃驴先走了。” “哎哎哎......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呢!”老头子骂骂咧咧着,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差不多转角处,宋遗憾回头望了一眼客栈的方向,想起了昨天夜里那女子的最后一句话“千万千万,公子要记得我呀。” 宋遗憾笑容灿烂,老头子看着他,笑意玩味:“年轻人不好色,那还叫年轻人吗?” 老头子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有称兄道弟的趋势,挤眉弄眼道:“跟老夫说说,昨晚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对人家……那个……” “那个”两字,老头子说得别有一番个人骚韵。 “哪个?”宋遗憾一脸莫名其妙道。 “哎呀!就那个……”老头子贱笑兮兮,说着还拍打了几下手掌。 “不知道前辈在说啥。” 宋遗憾牵着秃驴面无表情转身继续赶路。 老头子自讨没趣,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啃,悠哉自得。 街道上人影幢幢,叫卖声不绝于耳。 “馒头喽,又白又大的馒头......” “新鲜的榴莲,个大水又多,各位路过的瞧瞧看看喽......” “上好的胭脂,不好看不要钱,刚从帝歌城里进货过来的,便宜大甩卖,老板亏到只能穿内裤......” ...... 老头子走进那胭脂铺,那小二立马笑着相迎道:“客官,需要点什么?给闺女买的吧?咱们这儿呀那是货......” 老头子眨着眼睛,打断他道:“老夫只是过来看看,既然老板都只能穿内裤了,那老板娘到底有没有穿内裤......” 小二见他穿得破烂,又如此作态,骂道:“老东西,不买就滚远点,别挡着大爷的财路,这老板娘有没有穿内裤,你问老板去,我咋晓得......” 老头子也不生气,笑呵呵着,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随即有些失望的唉声叹气离开。 宋遗憾在一个名为白日大仙的算命摊前,停下了脚步。 老道一身破旧道袍,右手中一把拂尘。 他见少年犹豫的脸盘,捋了捋额下的灰白胡须,笑吟吟主动道:“这位公子,可是要算上一卦?” 老道伸出一根手指,一脸得道仙人的仙风道骨模样,“一卦一两银子,童叟无欺,不准不要钱。你算什么东西?” 宋遗憾犹豫了一下,“测字可以?” “当然可以,公子在这上面写下自己所需要测的字便可。”老道摆上了纸和笔。 老道也没看他写的是何字,反而看着少年道:“我观公子面色红润,眸底含春,想来近日定是遇到了不少桃花缠身......” “不过......”老道叹了叹气,摇头不已。 宋遗憾扔出一锭雪亮的银子。 老道咧嘴一笑,利索收下,“惭愧惭愧。” 接着老道拂尘一挥,竟然开始闭上眼睛,下一刻就喃喃有语道:“何以春去也,何以不见君。何以江南老,何以老红衣。” 老道有些可惜道:“宋公子,红颜薄命呐!” 宋遗憾无言以对。 老道话出口的时候,街道上正好经过一辆马车,车上是一身红衣的沈清楚,老道的话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少女眉头微皱,然后她看也没看少年一眼,轻轻合上帘子,“老槐,继续走吧。” 老槐应了声“是小姐”便继续扬鞭上路。 宋遗憾好似心有灵犀般,茫然看了一眼马车疾驰而去的方向,可惜一无所获,只能收回眼。 宋遗憾淡淡道:“字写好了。” 老道睁开眼,讶异道:“哦,是个白字。” “倒是与道爷这块金字招牌,不谋而合。” 老道拿起纸,看着少年写的“白”字,捻须笑道:“公子好字。” 宋遗憾默默盯着老道,又扔出一锭银子。 老道咧嘴一笑,又利索收下,“惭愧惭愧。” “白字......” 老道欲言又止。 “白字好啊......好得很......” 老道手指快速的一掐,眯了眯眼,“哦哟,这“白”字有点大啊......” 宋遗憾:“......” 怎么感觉这老道有点老头子那味? 老道抬头望天,大日晴空,一道闪电没来由劈头而下。 老道急忙闪过一边,口中骂咧大叫,“哎哟,你还真来,道爷我还啥都没说呢!” 算命摊被那道雷电一劈为二,白日大仙的飘扬旗帜也被劈落在地上,自动燃烧起来。 “真晦气......道爷我不算了,还不行吗?”老道偷偷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臭小子,还你的这锭银子。” 老道朝宋遗憾丢来一锭银子,“你行行好,快走吧,道爷不赚你钱了......” 宋遗憾很无辜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手上却很利索的接过银子,瞬间就放进钱袋里。 老道:“......” 现在的年轻人,表里表气的! 本来正在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欣赏着路上江湖女侠的老头子,在看清那老道人的脸后,脸上难得的出现一丝怒容,大叫道:“老夫今日不把你这牛鼻子老道打死,誓不罢休!” 老道一看见老头子朝自己急冲冲的挥拳奔来,本还疑惑着这丑老头谁啊,竟敢对道爷不敬,听到他声音后,心思活络间,立马傻眼惊呆道:“美男子,怎么是你!!!” 老头子停住身形,收住拳头,捋了捋头发,“咳咳......俊道士,是我。” 宋遗憾:“......” 这两奇葩还是旧相识呢! 怪不得臭味相投! 老道笑嘻嘻道:“还单着呢?” 老头子十分不要脸道:“可不是吗,儿女情长太影响我行走江湖了。” 老道深有同感,嘿嘿道:“谁不是呢!” “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貌美不减当年,无愧美男子之名。” 老头子举起双手“哇哦”一声,捂住嘴巴,不可思议道:“俊道士不也是和当年一样,仙气逼人。” 老道啧啧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老头子摆手道:“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美男子!” “俊道士!” 两人手一握,眸中深情流转,不禁各自长叹。 老道:“数风流人物” 老头子:“唯使君与双耳” 仿佛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 太辣眼睛! 太辣耳朵! 宋遗憾在一旁简直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 现在的老年人,都这么不拘一格,不要脸吗!!! 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座豪华的酒楼里坐了下来。 至于两个一个比一个寒酸的人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性价比比较高,或者比较符合两人身份地位的路边酒肆,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来,这是人类的一处通病吧。 高手也是不能免俗的。 高手也是得讲究排面的。 酒肆那种低档的地方,看一眼都不行。 看一眼也是不可能看的。 这辈子是不可能看的。 唯有这种高档的酒楼和那布料永远不够的舞姬,勉强能安置得得下两人金贵的友情。 酒席饭桌上两人互相你来我往的吹捧,听得一旁安静吃瓜的宋遗憾耳朵都生出了老茧。 真能吹。 宋遗憾不得不给老头子点一个大拇指。 不光手上功夫了得,嘴上功夫,那也是一点不含糊。 若是老头子能听得到少年内心的赞叹,那还不得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可能都恨不得给自己竖一个大拇指。 老夫的手上嘴上功夫那都是经过各位仙子认证的,用过都说好。 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宋遗憾索性就左耳进右耳出,认真的看起那几名舞姬跳的舞来。 六名舞姬轻薄透明的纱裙下,是体态或丰腴或纤细的腰肢,脚步轻盈眼波流转间,高耸入云的十二座峰景摇曳震荡,刺人眼球,直让人口干舌燥。 有风情万种的胆大热烈也有巧笑倩兮的欲拒还迎,无论怎么看,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是摄人心魂。 总之,就是三个字,顶不住! 宋遗憾想,这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以后得多来。 之前自己确实是错怪了这类地方。 “咳咳……天气有些干燥……” 宋遗憾自顾自倒起一杯热茶来,润了润喉咙。 他这才发现,两人虽然一直在热络的聊天吹牛皮,但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几个舞姬的身上。 特别是腰间跟峰上两个重点部位,得到了两位老人家的特别关照。 特别是老头子的脸,恨不得直接撞上那几座大山中央去。 最好能直接把自己闷死在那里。 那也算死得其所了。 老头子:“咳咳……这天气是有些干燥啊……” “是有些干燥……”老道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扇了扇手中的拂尘。 宋遗憾小声嘀咕道:“她们穿得是不是太凉快了点……” 老道和老头子闻听此言,难得异口同声出声训斥道:“年轻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宋遗憾面红耳赤,惹得几名舞姬咯咯娇笑。 酒足饭饱,眼瘾也是过足之后,两人在结账一事上开始了表演。 “小二买单。”老头子率先叫道。 小二麻溜的拿着账本就跑了过来。 “三位客官,这顿一共消费二十两银子,你们看谁买单?” “二十两......”三人异口同声道。 这他娘的也太贵了吧! 小二笑着解释道:“本店的舞姬服务收费是贵了点,不过贵有贵的好处嘛,我看刚才几位客官都看得挺舒心的,不是?” “咳咳咳......”三人各自望向各处掩饰尴尬。 老头子开口道:“俊道士,这顿,我请吧。” 老道急道:“怎有让美男子请客的道理,还是让我来吧!”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道:“跟我生了不是?这顿必须是我请。” 老道摇头道:“美男子说的哪里话,能请您吃顿饭,是我的荣幸。” 老头子干脆一拍桌子,“什么都别说了,这顿饭我请定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请我请。” “我请......” “我请......” “我请......” “我请......” ...... “我说二位客官,你们两位到底谁买单?我这其他桌的客人都等着我呢!”小二无奈道。 老头子拍了拍老道的肩膀,“这回听我的,我请。” 老道还是摇头道:“哪有这种道理,还是让我来吧。” 宋遗憾尝试着问道:“两位前辈,要不我来?” 两人终于想起来,身旁还有一个少年,于是异口同声道:“他来。” 宋遗憾:“......” 于是,这个“冤大头”,就落到了少年的头上。 两人铁哥们般勾肩搭背的走出门去,留下少年默默地在身后掏钱结账。 还好昨晚裴渔已经亲自把他赢下的钱给送了过来,不然他怕是不可能坐视着一穷二白的老头子潇洒的走进这间酒楼。 说什么也要拉住他豪放不羁的腿! “前辈?那位道长呢?怎么不见了?”宋遗憾追上老头子后疑惑问道。 “拉屎去了。” 宋遗憾哭笑不得,这是吃撑了? 刚才那老道可没少点菜跟夹菜,似乎有点那什么饿死鬼投胎的感觉。 其实也不是似乎。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本来就是饿死鬼投胎。 也不知道他那算命摊子多久没开张了。 这日子过得比两人还悲惨!!! “快点走,趁他还没从茅厕里出来,快点走......”老头子催促道。 宋遗憾愣愣道:“咱们不等他了?” “等什么等,以这牛鼻子那不要脸的劲,指不定要赖在我们屁股后面混吃混喝,咱们哪里养得起他。” 老头子又盯着茅厕方向看了一眼,生怕那牛鼻子老道这时候就跳了出来。 “快走,快走。”老头子又催促道。 宋遗憾哭笑不得,只能跟在老头子后面急忙朝城门外走去。 老道此刻还蹲在茅厕里,一边把伟大的友谊排进茅坑,一边想着找个什么合理又合适的理由,留在一老一少身边,以便蹭吃蹭喝,不用再摆什么算命的破烂摊子去挑战老天爷的耐性。 他全然不知道美男子已经把自己的如意算盘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现在已经溜出了这座江南的名城。 等他舒舒服服的从茅厕里出来,拍拍屁股,扬起拂尘,想略微装作一下世外高人的样子,可抬眼一看,哪里还见什么一老一少一驴的身影。 老道长叹一声,懊悔不已。 这个茅厕上得,草率了!!! 不过好歹也蹭得了一顿酒,总的来说不亏吧。 毕竟到了他这个层次,五谷杂粮吃不吃也无所谓。 就是这个酒,没有它,真不行。 比死还难受! 比没有女人还难受! 戒色可以,戒酒,真不行。 街角旌旗飞扬,空中有飞絮。 老道抬头望着天上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白云,眯眼道:“风起云涌,几多变迁。少年人,道爷只愿你他年遍历山河识尽人情冷暖,仍觉这人间,这座江湖值得……” “老爷爷,您能让开一下吗?我想尿尿。”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熊孩子用天真无邪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道。 老道翻了个白眼,用手使劲的捏了捏熊孩子白嫩的小脸,得意道:“我就不让,有种你打死我啊!” 哦了一声后,熊孩子笑嘻嘻着脱了裤子,对着他的道袍冷不丁一通激射。 老道躲避不及,淋了半身,面目狰狞,用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臂,气骂道:“道爷我今天就替这天下苍生教育教育你这小兔崽子……” 熊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眼泪如滔滔江水,止也止不住,那小脸也是委屈得像是老道抢了他的小媳妇般。 老道本只是想吓唬他,谁知道这小孩也是精得很,竟然直接哭了。 老道以大欺小气愤道:“竖子,安敢坏我道心!看招” 话毕,原地升起一阵青烟,人却已不见。 直把那正在哭泣中的男孩看得傻楞在原地,忘记了哭泣。 第58章 沧澜王拦路 沧澜江于临江这一地段本来一直水势平缓,但今年由于秋季后雨水丰沛的原因,此刻的河面也隐隐显得湍急了不少,拍岸潮水不时激荡纷飞,响声如雷,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沧澜江南北两岸相距不过二十来丈,却难得的呈现出两幅截然不同的风景线。 北岸落叶纷飞,一片荒凉。 南岸绿叶簇拥,一片生机。 生机与荒凉,一江之隔,南北遥望,让人不由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想来,江山秀丽妖娆,不过如此而已。 《大烈风流录》有载,大烈皇朝一统十国之后,晚年的烈始帝,曾微服私访过江南,纵马疾驰过此处时,眼见两岸不同景色,曾下马驻足停步,如此感慨道:“寻常巷陌,美人迟暮。铁马冰河,英雄无觅。人生只一瞬,江山却千古。可惜可叹!” 此时的沧澜江畔。 沧澜王陈茏领着各一万的步兵和骑兵早就披甲列阵恭候此地多时。 不多久,见一老一少的身影终于出现,他立马下撵亲自拖着三百斤肥肉上前迎道:“本王早就在此地恭候前辈多时。” 老头子看着密密麻麻的列阵铁甲,心不慌手不抖道:“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宋遗憾默默的为老头子捏了一把汗。 要是之前没见过老头子在刀山之巅那几手出神入化堪称仙人在世的剑术,宋遗憾此刻可能早就已经想好各种姿势的死法。 无他,这个三百斤多肉、站起来时眼睛可以眯成一条线的男子可是跺一跺脚就要让整座大烈神州都要颤一颤的大人物。 身旁有护卫急速冲上前厉声喝道:“大胆,见到沧澜王还不快行跪拜之礼。” 若不是沧澜王眼神及时制止,有人甚至已经要拔出兵器。 “沧澜王?”老头子脱下布帽,把零散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顺便抹干汗渍,重新戴上后,一脸茫然看向宋遗憾问道:“谁啊?你认识?” 宋遗憾语噎,决定不回答这个送命题。 老头子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干枯见底的酒袋,一点也不客气,张口便问道:“有酒吗?” 沧澜王嘴角噙笑,不动声色道:“有。” 随即招手让人送来了一坛江南最地道最正宗的杏花汾酒。 “这是最新进贡的杏花村汾酒,请前辈尝尝。” 老头子拿起酒杯,自倒自倒饮了一口后,夸道:“还不错,是好酒。只可惜真要拿来与当年那座长安城里的杏园酒相比,还是要逊色不少。” 沧澜王眯着眼睛,抬手,抖了抖衣衫,自以为颇具文人风流的他,笑道:“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杏园的酒没了就没了,倒是长安城,是个好地方啊!本王一直很遗憾没能亲眼目睹那座千古名城的绝唱!” 作为使长安城成为绝唱的罪魁祸首,老头子不置可否,自然而然的将自己的酒袋倒满,将酒袋挂回腰间后,临了还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沧澜王,难得客气问了一句,“不介意吧?” 护卫低头不敢再说话,沧澜王无所谓随和笑道:“自然不介意,前辈若是还想喝,本王宫中还藏有五湖四海的各种名酒好酒,定然不会逊色于当年那座杏园的酒,前辈只管大饱口福。” 沧澜王心想,若是能拉拢此人为其幕僚,那自然最好不过。 老头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道:“老夫年纪大了,酒这东西够了便好,若是太多,反而适得其反,一身骚。” 沧澜王听得出老人的话是拒绝自己招揽的意思,压着心中的怒火,淡淡道:“前辈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头子后退一步,假装神情惶恐道:“哎哟,我好怕怕啊!”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宋遗憾道:“你怕不?” 人老妖事多! 宋遗憾匆匆忙忙带着秃驴往后一退就是几百米,到了一块巨石后面,才伸出半颗脑袋,高声回道:“我不怕。有前辈撑腰。晚辈什么都不怕。” 老头子:“……” 这小子跟自己久了,真是恁的越来越不要脸了。 也不知道这厚脸皮是狠谁学的? 嗯?好像有什么问题?不鸟它! “那你小子跑那么远做什么?”老头子无语道。 “晚辈觉得此处风景独好。”宋遗憾没脸没皮环顾了四周一圈才道。 老头子给了他一个大拇指,称赞少年人勇气可嘉!随后旁若无人的走过那位沧澜王的身旁走上了那架豪华的撵车。 掀开帘子,金碧辉煌的撵车里头一共坐着足足五位身着清凉身材婀娜多姿的丰腴绝色女子。 众女此刻皆是一脸幽怨愤怒的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但没人敢吭声。 此人既然敢不给沧澜王面子,那就不是她们区区几名弱女子能招惹的存在。 这点道理若是她们都不懂,那就不可能有命在这里坐着享受他人艳羡的荣华富贵了。 “咳咳咳咳......” 老头子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气血上涌,不得不关上帘子,左手抚了抚胸口,平息紧凑的呼吸,回头朝沧澜王意味深长道:“老夫觉得此处风景也不差。” 沧澜王以为老人年事虽高,但那份我见犹怜的火气还在,应该是已被帘内美人美景所折服,于是笑道:“前辈若是喜欢,今晚此处的风景大可尽皆归属于前辈。” 老头子咽了咽口水,又厚着脸皮探头看了一眼后,负手而立摇头走下撵车,与沧澜王错身而过,笑呵呵道:“可惜老夫无福消受喽!” 沧澜王知无望拉拢眼前人,冷笑威胁道:“既然没法谈合作,那么前辈......” 他加重语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是不是也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老头子转身目光迎向这位沧澜王冷冽的杀人眼神,嗤笑道:“交代?什么交代?有什么可交代的?” 沧澜王语态玩味,平静道:“前辈一点招呼都没打,就在我的地盘上杀了我的人。前辈是觉得我偌大一个沧澜王府无人了么?” 话说到后面,可以明显感觉到是带了杀气的。 老头子乐呵道:“好一个张冠李戴!”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老头子可不傻,这点弯弯绕绕,他还是看得很明白的,只不过他懒得说而已。 因为那些事在他看来,都再寻常不过。 沧澜王被人拆穿仍面不改色道:“有些事,虽然你我都知道,但说还是得说的,因为有人要听。” 老头子点头道:“确实。” 老头子卷起了袖子,继续道:“所以说完了?说完了就开打吧。” 沧澜王冷笑道:“前辈快人快语,本王很是欣赏。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 老头子完全不给面子道:“你啰里啰嗦的,老夫是一点也欣赏不来。” 沧澜王笑呵呵道:“那今天就由本王开这个先例,用我大烈男儿的血去试一试你们这些个陆地神仙的风采。” 这位向来视人命如草芥的沧澜王嘴角扬起,“前辈莫要让本王失望才是啊!” 老头子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周身的筋骨,咧嘴笑道:“我尽量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谁知这时却有一道极其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前辈,你行不行啊?”巨石后面宋遗憾又探出半个头,有些紧张道。 老头子白了他一眼,让出前方空地,摆手道:“你来,你来。” 宋遗憾:“……” 宋遗憾猛然摇头,毕恭毕敬道:“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岂不是让天下英雄笑话前辈?” 老头子还算满意这小子的态度,深呼吸一口气后,准备表演。 陈茏转身回到车里,给了得意爱将百里洪才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撵车便缓缓的驶入大军之中,消失不见。 沧澜王不用回头,便已断定,一老一少今天必定会死在这里。 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三尺,武人一怒最多不过千百性命,只有君王一怒,才可伏尸百万。 那个老人就算手法通天,剑术通神,也不过区区一双手,终究没有跃过天上那道春秋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的天门,成为真正的天上仙人。 而,是人,就总有力竭的一刻,可他沧澜王庭可不只眼前这点士兵。 一千不行,就两千,两千不行,就五千,五千不行就把这两万人都留在这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反正今天两方,必须有一方死绝,才有可能停手。 雄心壮志的他就是想借此昭告外头那座江湖,想要“以侠犯禁”,也得有那个实力才行。 撵车内,任由女子们的争风吃醋,沧澜王从容躺在玉体横陈群峰环绕之间,享受着天下间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 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莫怀山有“重铸剑道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本王又何尝不能来个“重铸皇权尊严,我辈义不容辞?” 想到此,一个更为疯狂的想法,突然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第59章 人间纵有不平事,山高水深剑气长 百里洪才一身甲胄,杀伐之气甚嚣尘上,他整个人神武勇猛,特别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更是给人一种深渊的感觉。 这是浴血沙场的老兵才有的气势。 他看了一眼那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丝毫没有就因此轻视敌人的意思。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喊道:“弓弩手,准备。” 三千弓弩手听令,立马弯腰拉弓搭弦,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放!” 随着百里洪才的一声令下。 三千箭矢,应声射出。 漫天箭雨犹如一线潮水,层层叠叠,声势比之身后的沧澜江潮水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加壮阔和沉浑。 箭雨遮天蔽日。 山中走兽,水中鱼儿,顿时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四处亡命奔逃。 四周山林,飞沙走石,大风呼呼。 整个天地,一瞬之间,就暗了下来。 周围的气温也在刹那降低,有刺骨寒冷。 “前辈加油!” 巨石之后,宋遗憾拉紧手中的缰绳,抚平了秃驴紧张害怕的情绪,适时伸出半个头来,用右手朝老头子作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老人回头丢给了少年一个白眼。 然后转身看着天上那犹如蝗虫过境的箭雨和地上那密密麻麻绵延不绝的沧澜骑兵和步兵,苍老的脸上却是露出不可名状的笑意。 老头子自顾自大笑道:“老夫三岁抓阄,一眼就选中了剑。后来及冠,在卧室读诗词和江湖听风雨之间,老夫选择了江湖听风雨。一朝入江湖,便已是无敌于天下。” “那时老夫只觉得只要一剑在手,天下之大四海之广,何处皆可去何处皆去得。天地人间逍遥,只在一念一剑之间。” 老头子眸中有回忆感慨不舍和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哀伤。 “人生潇洒快活,不外如是。” 老头子长长叹了口气,“真是怀念那时候少年不识愁的日子。” “小子,老夫也不奢求你主动来跟老夫学剑,更不会做那强买强卖的勾当。” 老头子也没看向那巨石后呆呆站住的少年,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老夫只是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老夫这些惊才绝艳的剑术,终将又被自己带回地下。” 宋遗憾无语。 就不能低调点? “前辈......要不我们逃吧?” 宋遗憾认真想了想,提议道。 老头子咧嘴笑道:“逃?逃到哪里去?江湖再大,于老夫而言,不过方寸之地而已。” 这话说得多伤感啊! 说完,老头子话锋一转,挑了挑眉毛。 “况且,老夫何时说过自己会败?为何要逃?” “......” 那您老人家刚才说的什么带回地下?害得自己还以为您知道自己此战必败无疑,还要强逞英雄呢! 宋遗憾哦了一声,继续没心没肺的跑回巨石后面。 “臭小子,睁大眼睛,看好喽。” 老头子满脸意气风发,一字一顿道:“这一剑,会——很——帅!” 老头子站在原地,双脚一踏,两指作剑状,作了一个特别中二的指天姿势,顿时以他指尖剑锋为中心,方圆十里,一道道剑气光芒拖曳着长短不一的尾巴自地面突兀升空而起。 它们不知来自何处,仿佛恒古就存在。 天地有剑气,起于野草浮萍,起于乱石树梢,起于青山大河…… 剑气起人间!!! 同时一道道声音一幅幅画面也闪现在众人眼前...... “我柳青衫曾于大烈灏安年间,负剑路过此地,救下一对被山匪劫持的父女......” “李随风,大丽武人,曾于此地踏浪而行,与人问剑十场,十场全胜......” “薛无问,大楚将门,弃枪从剑,大楚淮中年间于此地与燕赵三十万联军狭路相逢,以手中剑大破敌军将领......” “方不悔,大魏四世三公的方家,没有遂从家族长辈的心愿投心政治,而是毅然决然负了一把剑,就大笑出门去做那江湖游侠儿,后来手中剑气虽不及夫人腰长,但方不悔此生入江湖终不悔......” ...... 其中有一个画面,赫然是当年沧澜江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水灾时万剑不顾生死跳入江中以凡人之躯抗衡天道之力,最终造就万剑断沧澜的场景。 望着画面中那在汹涌大潮面前犹如沧海一粟却义无反顾选择螳臂挡车蚍蜉撼大树的一道道瘦弱身影,宋遗憾张大了嘴巴,无法言语,心中的震撼更不知做何表达。 画面中的当头一剑,正是彼时还是少年剑修的莫怀山…… 一个区区四品的天才少年剑修带着一群不乏有一品超凡入圣境的大剑修们,一脸坚毅不可阻挡的迎向了汹涌天险大潮,为身后的万家灯火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血肉壁垒! 这一刻,还未曾出剑,却早就一直自诩为剑修的少年,心中生出了一股无可比拟的自豪感。 生为剑修,与有荣焉。 仿佛当年那万剑之中也有少年微不足道却也称心而出的扁舟一剑。 …… 伴随着一声声名字赫然响起,一道道剑气冲霄而起,仿佛可以看到那时的一座座旧江湖老去,一个个旧时代黯然退场...... 时光总是无言,但青山记得,流水记得,总有人记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老头子朗声笑道:“人间纵有不平事,山高水深剑气长。小子,可惜你没能早生百年,未能见识到那座人间剑气多如牛毛的江湖,比起眼前半死不活的江湖,那才是真正的大风流!!!” “当然……”老头子挑了挑眉,“当中最风流的还得属老夫。” 宋遗憾不咸不淡道:“哦。” 只是眼睛看着这一幕幕流光剑气,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涌起了心神往之的念头。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年轻人真是不会捧场。 身后的少年,眼眶逐渐湿润,对着那个不再年轻却依旧那么潇洒风流的背影和那些渐渐消散的画面,深深的躬身作揖,长久不起...... 漫天箭雨一波接一波接踵而至,却只能徒然而落,始终越不过那方山高水深的剑气天堑半步。 天地复归清明。 内心震撼无比的百里洪才,咬牙把心一横,命令手下骑兵开始肉弹冲锋。 最先是先锋五百骑,后来便是一千骑,接着是一千二百骑,一千五百骑…… 道上马仰人翻尸骨成堆流血漂橹,山河间充斥着鲜血的腥味,拍案潮水冲刷不去。 可肉弹冲锋并未停止,而是不断“重整旗鼓”。 铁甲峥峥,战马嘶鸣,漫天杀意如实质光芒冲向剑气天堑。 就在一万骑兵冲杀得还剩不到三千残编的时候,剑气天堑终于抵挡不住用人命堆积而成的冲天杀气,“哐当”一声破碎...... 老头子身形晃荡,脚步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拿起酒袋,饮了一大口,豪迈笑道:“诸位,人生当苦,遇酒且停。” “老夫......敬你们最后一程......” 宋遗憾在身后,有模有样,举着自己的酒葫,豪饮了一大口,恭恭敬敬,躬身道:“宋遗憾敬诸位前辈。” 看见那名不知名的老人嘴角终于有血丝渗出,啷当后退,百里洪才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只要眼前老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就好,不然还未摸到对方衣角,就得牺牲这么多的弟兄,百里洪才自己难辞其咎。 可惜接下来,就算牺牲再大,王令如山之下,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于是他招手示意剩下的两千多骑准备开始做最后的冲锋。 老头子昨日才大战一场,再加方才的一式“山高水深剑气长”,属实损耗了太多的精气神,在剑气天堑被破后,脸色顿时萎靡了很多。 宋遗憾一直关注着他,见他身形踉跄脸色苍白,急忙上前扶住,关心道:“前辈没事吧?” 老头子勉强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区区这一万骑,还要不了老夫的命。” “只是……” 老头子借着他手劲,站直了身子,潇洒道:“只是接下来,你小子可能得走远点了,呆在这里,只会妨碍老夫分心。” 宋遗憾无奈道:“行吧!前辈你自己保重。” 宋遗憾转身便走,没有一点拖拉。 老头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有点失落。 第一次见少年,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寒山酒肆外老头子找莫怀山又赊了一壶桂花酿后,举着一把破伞提着酒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相逢,大雨之中他蓦然回头,恰好看到了少年和他的驴走进酒肆。 那个身着朴素的阳光少年身后背着一把破木剑,提着一碗热酒,开开心心的朝着自己的伴驴走去。 少年和驴你一口我一口把那碗情义酒喝得掷地有声,老头子会心一笑,就在那一画面里突然便毫无理由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后来莫怀山为了心中热爱的剑道义无反顾去万剑海赴死,少年得知消息后,与他一个老人家说的那些热血沸腾的话,还有后来少年不顾生死强行运转那柄让老人都心有余悸的剑阵站出去帮助宇文无双父子,最后的结果便是差点才入江湖的少年,就要折在江湖里。 当然还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让老头子真心觉得剑道上有这样的一个后辈,令人好生欢喜。 这些天路上打打闹闹拍马屁也不害臊的相处日子,更令老头子甚至连着也觉着这自心爱女子离开之后就枯燥乏味糜烂不堪的江湖开始有那么一点可爱起来。 “喂?”老头子忽然叫道。 “干嘛?”宋遗憾似乎有些气。 “你要去哪?” “离前辈远点,宋遗憾怕死。” “……” “哎?”老头子又叫道。 “又干嘛?” 老头子爽朗笑道:“以后还练剑不?” 宋遗憾头也不回:“不练了,有什么好练的。” 说着竟真的把背上的木剑和腰上的千斤顶跟惊龙剑解下丢在地上。 老头子:“……” 这小子这副臭脾气!!! 看着怎么就那么欠打呢! 不过实话实说,是有自己当年的些许风范! 第60章 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 看着远处两千多骑骑兵又开始持戟一排一排冲杀而来。 老头子眯着眼,欣赏着漫天黄沙飞舞,脸上有恃无恐。 他轻声嗤笑,看来这位王爷是铁了心要跟老夫玩生死相搏啊! 那老夫也就不客气了,杀你个血流成河! 老头子脸色一狠,放声大笑道:“老夫沉寂这么久,这座江湖怕是早已忘了老夫的模样,也罢,今日老夫就放手厮杀一回,也好让江湖上那些喜新厌旧的人瞧一瞧,何为真正的高手风范!” 就在老头子准备拼命把剩余这两千多骑骑兵和那身后蓄势待发的一万步兵安排得明明白白之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老头儿,让我来。” 老头子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臭小子折返回来了。 他心中一暖,面色却是冷漠道:“谁叫你小子回来碍事的?想抢老夫的威风?” 宋遗憾重新背回木剑,悬回千斤顶与无鞘的惊龙剑,咧嘴笑道:“总不能威风老是让您老人家占了,我这个臭小子也想尝尝出尽风头的滋味到底是怎样的。” 说完不由分说,挡在了老头子的身前。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少年道:“去去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你现在出剑那不是等于半途而废吗?一辈子也别想再进入剑仙十二楼的逍遥天人境,心疼死你。 “再说了,跟老夫客气啥呢,就这点小喽啰,老夫想要收拾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前辈,我来吧......” “滚开,老夫能行......” “还是我来吧......” “年轻人,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 一老一少推推攘攘之间,天上一声鹤鸣,响彻苍穹,有仙人骑鹤下江南! 骑兵身下众马听得那声鹤鸣,四脚伏地,瘫软倒下,颤抖不已。 人仰马翻,场面陷入一阵混乱。 天际传来一声呵斥。 “谁敢动我秦玄机的男人?” 声音虽不大,但却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鹤上绝世容颜女子一袭大紫衣翩然而落,细长手指轻轻一引,背后紫色剑匣里的名剑起风轻盈出鞘,一剑风起,两千八百骑,瞬间飘散如血雾。 秦玄机再双指轻轻回扣,宝剑复又飞回剑匣里。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完全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跟花里胡哨。 宋遗憾咕哝自语,秦玄机?这名字自己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对了。 宋遗憾一拍自己的大腿,那个号称江湖四大宗师之一的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不也就是叫这个名字? 同名? 看那一剑的风采,应该不是同名。 眼前这个名叫秦玄机的紫衣女子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 如此算来,她能够认识老头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对,刚才她说什么?她说我秦玄机的男人? 宋遗憾看着一旁有些浑身不自在的老头子,寻思道,这女子大剑仙难道还真是剑神前辈的老相好? 宋遗憾有些幸灾乐祸,这回有好戏看了。 秦玄机脚尖轻轻点地后,款款向两人走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四处张望的老头子。 “今天天气不错啊......”老头子随意找了个话题朝宋遗憾开口道。 可惜少年是个猪队友。 自动忽略老人的话,岔开话题,低声在其耳边道:“前辈,这位女子大剑仙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老头子龇牙咧嘴,“你小子别胡说八道!” 秦玄机则是笑脸如花,接过老头子的话道:“是挺不错的。” 老头子听得女子的话后仿佛惊弓之鸟,吓得头也不回的开始小碎步往身后竹林深处跑。 “前辈......”宋遗憾一脸茫然。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头子这回是怎么回事? 而且平常老头子见到美女不是挺能侃挺能吹牛逼的吗,怎么今儿个,不复往日雄风了呢? 难道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 “臭男人,你要往哪跑?”秦玄机气得跺脚,大声叫道。 那一跺脚,有大风景摇曳,可惜老头子根本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臭男人?这称呼,宋遗憾懵了。 这不就是村里的大婶大姨们对自家汉子的称呼? 老相好,实锤了。 秦玄机轻轻一跃,便跃到了想趁机偷溜的老头子面前。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老头子趁机在地上随便抓起泥土就在脸上抹了一圈。 秦玄机嘟着嘴道:“哼,讨厌,人家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的。” 老头子一听这声音,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决定死不认账道:“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老头子并不认识你啊。” 秦玄机一听他的话,又看他貌似真的一点不记得自己的生冷嫌弃表情。 再想起停云山下几十年来的云来暑往和无尽思量,不禁悲从中来,脸上泪如雨下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见我么?”。 “那女子就比我好上那么多么?让你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 “你这臭男人,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好歹,我也找了你这么多年……” “你就不能跟我回家么…” 说着自个委屈得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宋遗憾在一旁惊掉下巴。 一个垂垂老矣,邋里邋遢,头发都不剩几根的老头。 一个花容月色,风姿绰约,与少女般无二的倾城女子大剑仙。 单从外表看上去,妥妥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剧本。 可这现实怎么就反过来了,变成了天鹅想吃癞蛤蟆肉了? 现在的天鹅,是不是有点想不开? 接下来老头子的话,更是让宋遗憾直呼高手。 老头子冷冷道:“你再哭下去也没有什么用。老夫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走的。 “重申一次,老夫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 宋遗憾忍俊不禁,朝老头子远远竖起大拇指。 好家伙,不近女色世无双。 天不生你世无双,脸道万古如长夜。 说完老头子使劲向宋遗憾眨眼,意思是让他助自己赶快脱离女人这片苦海。 宋遗憾假装看不见,自顾自抬头看了看天上,赞叹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适合去勾栏听曲……” 老头子想打死少年的心都有了。 干啥啥不行,拆台第一名。 秦玄机抹干眼泪,气呼呼道:“哼,老娘这回才不管你说啥,说啥都要带你回去。” 说着上来就一把握紧老头子的手。 老头子被这女子大剑仙的手一握,哪里挣脱得了,据理力争道:“秦玄机你堂堂一个大剑仙如此蛮横无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还有天理和王法吗? “你再不松手,我叫人了……” “你叫吧,叫破喉咙,这回也没人敢来救你。” 老头子果真扯开嗓门,大声朝着前方的将士叫道:“救命啊!有人强抢民男……有人劫色,快来救命啊……救救可怜的老人家吧……” 宋遗憾:“……” 远处的百里洪才摄于紫衣女子剑仙方才的一剑之威,不敢再下令属下继续进攻。 此刻听到老头子竟然是不要脸的向自己等求助,嘴角抽搐,不由得大骂一声,“他奶奶的,格老子的……真他娘不要脸……” 秦玄机扭头看向一旁的宋遗憾,宋遗憾立马会意道:“仙女姐姐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还把头扭过另一边,假装欣赏起大好河山风光来。 老头子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枉老夫平日那么……” 话未尽,秦玄机扭着他的耳朵,轻笑道:“跟不跟我回家?” “哎哎哎哎疼疼疼……姑奶奶姑奶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头子痛得龇牙咧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老娘又不是什么君子,动口还是动手,老娘自己说了算。” 秦玄机现在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犹记得自己在他与那个说白衣于长安城头大战过后,曾经去找他,见过他。 那时候他就以自己已心死,对女人不感兴趣为由,拒绝了她,然后不许她跟着,独自落魄消失于夜色之中,从那之后就此杳无音信…… 时隔经年,再见到,她可不打算再次放开他的手。 她手上的力道更重了点。 疼得老头子呱呱直叫。 “得得得,我回我回,我跟你回家还不行吗?姑奶奶……” 老头子欲哭无泪。 “叫我秦姑娘。”秦玄机有点不满道。 “你做梦,老夫宁死不屈。”老头子硬气回道。 她手上再次加重力道,老头子的那只耳朵被扯得青一阵红一阵,好不凄惨。 “哎哎哎……轻点轻点……秦姑娘……轻点轻点……” 老头子后面的“秦姑娘”三字明显弱了下去,那张老脸更是难得有些涨红。 宋遗憾:“……” 还真的是宁死不屈世无双。 第61章 少年曾梦百万剑 莫怀山赴死前夜的那场雨,远在北方正气山上的欧阳千树也在场。 书案上墨迹未干,题着一句诗,“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却别君。” 风里洒有墨香味,这位独占天下文人风流的大先生,垂落的消瘦双指上夹着一封书信,信上字迹方方正正,干净工整。 若是丁姑娘还在,看着眼前的笔迹,一定很诧异,向来对书法笔墨一窍不通的莫怀山,竟也能写出这么工整的字来。 殊不知,这封信,莫怀山一字一句写了三个晚上,喝掉了三坛陈年老雕花。 【大先生: 常常听旧江湖里的人讲,如果说真的有令人值得回去的故乡,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座江湖里的我们。 那时候的剑道生得好光景,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少年们手上一柄三尺剑,便敢去平天下不平事,也不怕王权富贵,也不管生死未卜,胸中一点浩然气,万里山河快哉风。 不怕先生笑话,怀山很是想念那个“手中有剑,心上有人,少年携酒,白马春风”的江湖。 总觉得佩剑在侧,听风过耳,佳人相伴的江湖才值得出世为人。 来人间,花开一场,来人间,在那座江湖里活一阵。 此二事,当浮一大白。 世事如乱草,茎茎催人老,当年于黄鹤楼煮酒论英雄的两位前辈如今一个醉于龙庭之上的勾心斗角徒留骂名,一个落魄江湖载酒为伴死生相同。 而后万剑海铁掌神拳、崆峒梨花有刀,大佛山菩萨金刚,当然还有先生那口吐尽神州靡靡之音的浩然正气……横空出世,剑道泯然众人矣。 怀山生于剑道,荣于剑道,也理当死于剑道。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所以怀山深知这一去,极有可能不能再回来,也不愿再回来。 先生不必相劝。 只是怀山临去之前尚有一事,还想请先生帮忙。 听闻先生不仅才学识海,酿酒技艺也是独冠南北,怀山的寒山酒肆内有一旧人,喜酒入骨,嗜酒如命。 先生若是得空,劳烦替怀山送一坛剑南春与他。 如此。 不胜感谢。 最后容怀山矫情一句,毕竟这句话已在怀山的心里暗藏了很多年。 “年少曾负剑,不负少年头。” 落花时节,离愁别恨。 世事如书,岂尽人意。 先生,怀山,就此别过。】 欧阳千树很久没送过酒了。 仔细算起来,最近的一次送酒当属她嫁入皇宫,成为皇后的那个夜晚。 天下人都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大先生。 这个大先生就是欧阳千树。 这个大先生听起来属实很气派,好似天下间的文人风流都被自己牢牢地捏在了手里,绣口可吐半个神州巍峨风流气象。 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在欧阳千树自己的心里,这个世上可以有无数个大先生,也可以有无数个欧阳千树。 但这世上只会有一个郦南音。 四海八荒,千秋万代,星汉灿烂,独此一人。 可再如何独一无二的郦南音还是被他亲手送上了母仪天下的位置。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可她何止是他的命。 入宫为皇后的那晚,她问他:“等这天下太平了,你就来带我走好不好?” 她从来没想过什么母仪天下,只是想要一个家。 她幻想着最爱的每一天的黄昏,她的身边坐着自己爱的人,他看书或写字,她呢,就坐在一盏油灯下,身上堆着赶集从镇上买来的质量尚可的布料,两人更多时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但有时也会说说诗词,对些妙极了的趣联,或者谈谈那些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老旧故事,再或者就近聊聊窗外突如其来的那场淅淅沥沥的雨……反正她总会有说不完的话,他也总能把她的话给接上,那些家庭的温馨疼爱,被她一针一针细细地,绕指柔肠透过指尖,缝进不说一句话的帘子里去,然后有一日,他从陇上的花田里回来了,白瓦的屋顶上冒出炊烟,那窗口飘出了帘子等他,他们的家就成了。 那样的日子,山头落日和天边晚霞,她想,看着永远不会腻的。 可他从来也没能回答她的话,也无法回答。 他的家给了整座天下,却唯独没能给她。 今夜又是场大雨,有月。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听着檐上滴滴哒哒落下的雨声,欧阳千树收了收手上看得意犹未尽的那本《平十国策》,进侧屋随手提了两坛早就酿好的酒往屋外的马棚走去,那里有个学生在等他。 第一坛酒第一封信他寄给了身处皇宫内的大烈皇后郦南音。 【这半个月以来,正气山上的夜空都特别好看,山上的清华池内抖落下了无数的星月,我寻思着这天也开始有些冷了,就在池内取水酿了这坛桂花酿,想着送与皇后娘娘,希望皇后娘娘能够喜欢。】 君臣有别,他叫她一声皇后娘娘,无可厚非。 第二坛酒第二封信他寄给了莫怀山说的那位旧人。 【听闻阁下喜酒,实不相瞒,我也是个喜酒之人。 这些年来也算见识过东西南北的酒,洛阳骑驴酒香美而醉、临江竹叶青清淳甜美,墨州第一江山酣畅淋漓,江南女儿红绕指柔肠…… 一杯愁绪,百年离索。 古人常说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想必阁下这些年来深有感触。 只是不知阁下这些年纵然饮尽这浩大天下的酒,可忘得了长安城内那一抹无悔的笑? 她下山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她这辈子要嫁就一定要嫁给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剑仙。 谁不知道她最想嫁的就是阁下! 她跟人的时候一副柔柔弱弱不善言辞的样子,就连我这个先生都很难跟她搭上几句话。 她也胆小怕事,做什么都不敢第一个上前带头,总要跟在人身后。 她害怕蚯蚓害怕蟑螂害怕所有长得磕碜的小怪物们,当然更害怕疼。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呀,最爱哭,更是一疼便哭个不停,看见血色,甭管是什么血,都能让她反胃个三天三夜。 也不知道长安城内她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或者说鬼迷心窍?敢于天下英雄几座武道魁首之人面前生死忘却替阁下这个“恶名昭彰”的罪人说了那些“胆大妄为”的话...... 最后引得“天雷滚滚”,自己香消玉殒。 阁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剑焚城后落魄载酒而去,既寂寞了长安百年花雨,也寂寞了剑道百年江湖。 无数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无数剑道后辈茫然失措伸手不见五指。 百年时间终弹指而过,前尘往事也如梦散去。 前些天我路过长安城,见“八水”河畔枯枝又涣了新芽,废墟残垣断壁上大佛山的菩萨们这些年来也从来没停止过对亡灵的超度,怨灵总算皆得以善终。 我打算于近期将上报天子启动长安城重建的计划,不出十年长安城必定会重现于世。 倒是阁下昔日一肩担着的剑道,迟迟长夜不见曙光。 想必阁下有意或者无意中,也该知道,近年来无数剑道宗门被周围各路山门逐渐蚕食殆尽,剑道人才因此日渐凋零,一些人更是纷纷转而学他道。 莫怀山大河剑于万剑海上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赴死一战也不过得了一个陆地神仙榜第九的徒有虚名,引出一时波澜后,复又平静,无数期盼着剑道大兴的有心人只剩唏嘘感慨失落无助。 很多人都说,百年前的那座盛世江湖,是阁下给予他们的。 恕我妄言一句,那座盛世江湖又何尝不是阁下亲手夺走的。 少年曾梦百万剑,终是黄粱一梦去。 近日恰好山中无事,我读书倦了,闲来便于新得来的炉上酿了这坛剑南春,也无其他事,就想请阁下赏脸尝尝。 然后,替这世间失落之人,多爱这人间一天。】 第62章 好白的云 这第二坛酒第二封信恰巧于此时送到了老头子的手里。 “将军,是山上那位大先生送的酒。”有护卫来到百里洪才身旁禀报道。 百里洪才眉头一皱,一抬手,身后传令兵立即挥旗示意一切准备冲锋的士兵停下。 百里洪才随即策马上前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面朝来人,抱拳行礼道:“百里洪才见过先生。” 来人是一身青衣简洁打扮的儒雅中年人,宽阔的袖袍迎风招展,一看之下书卷之气摆满衣襟。 中年书生下马回礼道:“百里将军快快请起。” 百里洪才起身后,中年书生才淡然问道:“不知百里将军与这位前辈有何恩怨?竟不惜如此大动干戈?” 百里洪才作辑沉声回道:“王命在身。” 中年书生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泛着金光色的令牌递给百里洪才后,道:“百里将军将此令予你王看便好,这位前辈乃大先生一位故人,还请百里将军高抬贵手!” 这个“高抬贵手”说得不急不缓,很有讲究。 百里洪才接过令牌,暗自吃惊。 大先生的故人? 以那位大先生在整座神州的嵩高威望和地位,别说是他,就算是他们王爷、就算是那位端坐龙椅的皇帝陛下见了大先生,也得低头叫一句先生。 陛下更曾御赐金字招牌----【先生之风,与世长存。】 神州读书人千千万,敢称大先生者独此一人。 百里洪才自是不敢托大,领命道:“既是大先生故交,也理当是我沧澜王庭的贵客,末将岂敢再有唐突之处。” “先前之事,还望前辈过往不究,原谅我等的鲁莽。”百里洪才朝老头子低头施礼道。 老头子提了那坛剑南春,收下信,笑得眯了眼,有些狐假虎威的嫌疑骂骂咧咧道:“滚蛋。” 百里洪才也不恼怒,面色平静,退后,转身,面向大军,大手一挥,原本打算蜂拥而上血战到底的沧澜军此刻却是如潮水般开始有序退去。 中年书生临走前抱拳笑道:“大先生说了,等哪天前辈若是到了北方,一定要去山上跟他喝一顿酒,管饱!” 老头子飒然大笑道:“一定,一定。” 秦玄机蹬了狐假虎威的老头子一眼,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那封信,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般,凑上前,孤疑问道:“写了什么?” 老头子收起信,笑呵呵道:“山上那位大先生提醒我,这坛剑南春酒得配上你那停云山的云才好喝呢。” “给我看看。”秦玄机一脸不信道。 “别闹。”老头子乐呵呵着跳上仙鹤,回头伸手向身处地上的无愧人间仙人的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道:“走吧!咱们回家”。 秦玄机沉默良久,眼眶带泪红着眼睛不可置信,颤声道:“你真的……肯跟我回去?” 这一切对她来说简直如梦幻一般,因为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一天她到底等了多久。 当初那个见了他之后,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的紫衣绝色女子到底等了这一刻等了多久...... “走啦!秦姑娘。”老头子轻松一笑,把她拉上鹤背后,突然就被这老不害臊的大龄女子剑仙紧紧抱住了自己。 老头子勉强挣扎道:“咳咳咳......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别乱来啊!” 秦玄机才不理他,继续抱着,死不松手。 人生一瞬,乱来一次又何妨。 老头子勉强伸起脖子朝着地上拉着秃驴一脸艳羡的宋遗憾大声叫道:“臭小子,一个月后,老君山见。” 仙人骑鹤,飞过沧澜大军的头顶,堂皇而去,只剩原地上的宋遗憾和秃驴大眼瞪小眼,尴尬而不失礼貌。 天上,仙鹤如云。 地上,山远成云。 老头子仿佛老熟人般摸着它纯洁发亮的羽毛流着口水啧啧道:“红烧肯定比清蒸美味。” 仙鹤也认出了背上老头子便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专门欺鹤的少年,畏惧以及嫌弃之色在眼中闪现,干脆扭头不理老头子。 “肥鸡别怕,他敢......” 秦玄机安慰着抚了抚自己的爱宠,瞪了老头子一眼,狠狠的捏了一下他的后背。 老头子疼得眼泪都快要飙出来。 这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母老虎啊! “你就不知道温柔点,这样谁敢娶你啊,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嫁出去,还真是凭实力单身啊......” 秦玄机撇了撇嘴,冷哼道:“要你管,你还不是孤身一人,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挤兑谁......” 两人尬住,她沉默了一会,脸色涨红,鼓起勇气,有些怯生生说道:“要不我们俩......凑合凑合呗。” 老头子尴尬低头,假装听不清,望了望脚下的云层,赞叹一声道:“好白的云啊!” 女子眼眶通红,不说话。 有些事好像永远不要宣之于口最好。 ...... 大烈神州二十三州。 云澜州是其中之一。 云澜州有个孤烟城。 孤烟城外有座山,山名停云。 停云山,顾名思义,停载云的山,也作云之乡。 停云山独立于神州大地之上,不与任何山脉接壤,单峰笔直,高耸入云海,自成巍峨气象。 有云层,不是一朵,是一片,云遮雾绕,于峰顶之上,无论晴天雨天,四季节气,终年不散。 山下四周有高楼十九座,寓意天下剑道十八楼巅峰极境之上,我自有一楼。 由此可见,创建江山十九楼女子之气魄。 十九座高楼简单命名为一楼二楼......至十九楼。 门下弟子皆是女修,一楼至十八楼分别住着各楼楼主及其弟子。 十九楼原本只住着那位驻颜有术的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 后来她收了个关门弟子,也随她住在十九楼里。 楼里的人也只知道是个姓白的女子,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大家都喊她白师姐。 她也没反对。 于是也就没人再去探究她的名字。 反正她人挺好,就是有些冷,不愿说话,习惯一个人独处。 大家也不奇怪。 大抵这世上绝大多数且为数不多的绝色女子都是这样的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她有一点却是不同,她的绝色是月色与雪色之外的第三种绝色。 同为女子,没人见过比她还美的女子。 女人的嫉妒心都是非常强的。 对于她,她们却嫉妒不起来。 她们知道,这样的女子,不属于这个人间,终有一天,她会直过天门而去。 就连她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毕竟师傅曾隐约也跟她透露过一些秘密。 自己的确不属于这座人间,而是天上某位至高无上的仙人的一缕分身,来到这儿,只为了彻底斩断数千年来一直盘亘隐藏于仙人心底的那根红尘情丝。 她冥冥之中总有感觉,那根情丝终会断掉,至于自己心心念念的离开,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之所以想离开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人间实在无趣得紧。 当然,除了美食之外。 毋庸置疑。 她是一个吃货。 当然,她隐藏得很好。 这一点除了师父之外,没人知道。 她在众人面前总是吃得最少的那一个,但是,在人后,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头猪。 鬼知道,那么小的肚子,到底是怎样装下那么多的东西的。 今天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之后,去城里打包了一只叫花鸡和一碗阳春面回来。 阳春面里她吩咐小二加了很多的辣椒和青葱。 她有点烦恼,也不知道为啥,自己最近的胃口突然变得很重。 当然胃口也变大了不少。 可能是出了一趟远门,有些疲倦到了,得多补补。 这就是她给自己加餐的借口。 第63章 莫要真死在了这座江湖里 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比较棘手的烦恼。 那就是最近不知道为啥,不低头就看不见脚尖了。 猜想可能是因为无情道的情欲关到了水到渠成的关键地步,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四处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自己后,转门关上门,准备偷偷摸摸的享受美食。 她刚刚打开食盒,天上突然传来一声高亢嘹亮的鹤鸣。 她知道,是肥鸡。 师父回来了。 当然这并不能影响她的食欲,也不能成为阻止她进食的理由。 她非常淡定的撕下那块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鸡腿,美滋滋地放进了嘴中。 真香! 真好吃! 她在心里暗叹。 半个月不见,摊主的手艺又进步了,可喜可贺。 她闭上眼睛,嘴中不停咀嚼,脸上的表情也看得出来很是享受对美食的摧残。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舍不得这个人间了。 当然,人间没什么好的,也就美食还行。 今晚的夜色很美。 一轮金黄的圆月此刻高高地挂在深蓝色天空中,向地上洒下皎洁的月光,像轻纱似的温柔。 整个江山十九楼的人都发现,那个多年来一直没亮过灯的十九楼楼顶房间,今天晚上竟然破天荒的亮了。 那只名为“肥鸡”的仙鹤落到屋顶后,很快便飞回了停云山上的老巢。 月色下,她们能很清楚的看到,紫衣飘摇的大楼主提了两坛酒,飞身上了屋顶。 屋顶最高处,有一个男人和她并排坐着。 夜风吹过,大楼主一袭紫衣飘荡,柳叶眉下双眼清澈如少女,月光流淌在她极美的瓜子脸上,宛如雪莲怒放。 岁月虽然荏苒,可从来不败美人。 说的也许就该是秦玄机这样的绝代佳人。 那个男人…… 背对着众人,看不清面容。 让众人奇怪不解的是他们两人竟然在喝酒。 众人议论纷纷,大楼主不是从来都滴酒不沾的吗,怎么今天还主动拿酒来招呼客人了? 那个背对着众人的男子到底是何身份? 竟然要大楼主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如此对待? 贺婉云拉着慧儿姐的手,窜到人群的最前方,指着那男子,眨着大眼睛道:“慧儿姐慧儿姐,你说那人不会就是大楼主等了一辈子的人吧?” 慧儿姐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怎么自己不去问问大楼主。” 贺婉云哭丧着脸,委屈巴巴道:“我怕她打我。” 江慧儿哭笑不得。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屋顶上的两人仿若看不见众人般,自顾自慢慢喝着酒。 天地偌大,此刻不过眼前人。 秦玄机痴痴地看着这个让自己念念不忘了一辈子的男人,有些心疼。 一百年不见,他到底是老了,而且老得比自己预想中快得多。 也是,心若开始老了,那一切就会开始无可避免地急速老去。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当初那股子睥睨天下的意气风发,而是充满了疲倦萧索。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黄昏下的那道落日,暮气沉沉。 要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曾经一人就是那一座风流当头的盛世江湖啊。 多少男儿的梦,多少女儿的相思……唯独是他,也只能是他。 有时候她真的挺怀念那时候的江湖。 因为以前那座江湖的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他。 很多时候,她不必去见他,就可以知道他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似乎那时候所有的女子都和眼前的这个男人隔着一整座江湖的草长莺飞和刀光剑影在悲欢离合。 后来的这座江湖,也不是说不好,就是让她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她嘴角微微勾起,“江湖没有你世无双,倒是寂寞了很久呢!” 男人只是往嘴中灌酒,静静地望着天上那轮金黄的月亮。 她笑着开口道:“我强行把你带回来,你是不是不高兴?” 男人摇头。 他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他。 可他没有办法,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了。 因为,他的心,已经完全交给了另一个女子,也已经随着她的离去,离去。 她见他摇头,虽不说话,但这就已经足够令她开心。 月色更好了,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一片金黄之色,看着就好像很多月亮要趁机着从水里跑出来般。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感叹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她喝了生平的第一口酒,难闻的酒气味道呛得她不断咳嗽眼冒金星快要流出泪来。 她大囧,脸色涨红,偷瞧了他一眼,发现他没看她,心里才稍微安定。 “其实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 他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天。 那一天,停云山上的云很是好看。 她说,他的江湖上从此要多了一个人。 可他没办法回答说他记得。 虽然他甚至能清楚的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是温和,风吹过她的发梢,金黄色的。 就连一旁磕碜的爬山虎,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那一天,她的嘴唇是草莓味的。 “我能不能把你灌醉啊?”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道。 男人笑呵呵道:“除非秦姑娘能一口饮尽手中那坛酒,才有可能。” 女子捏了捏衣角的裙摆,咬紧嘴唇,小心翼翼道:“真的?” 男子略微停顿,面有愧色,“开玩笑,我知道秦姑娘向来不喜饮酒,所以秦姑娘莫当真。” “哼!我偏当真。” 女子说罢,站起身,故作豪迈状,学起古士之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气势,抬起酒坛对邀明月。 千秋风月,女子海涵。 坛中酒,被她一灌而尽。 呛出她的眼泪。 酒入愁肠,她幽怨地望向月光下的那个男人。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少年却已不是月光的少年。 少年已经老在了月光下。 可再任时光荏苒,眼前的男人,永远是秦玄机心头的少年。 她赌气地想,不爱就不爱吧,反正这辈子没有多长,就便宜这王八蛋一次了。 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狐狸精上身,女子脚步踉跄,站起身,忽而泪中带光,似赧颜也似狡黠道:“要不我不灌醉你了,我给你跳一场舞吧……” 也不等他回答愿不愿意看,紫色剑匣里的名剑起风锃的一声出鞘。 女子踏上剑尖。 一道紫色流光划破冗长沉闷的夜空载着一袭紫衣急速掠向远处宽阔的海面。 月光下的海面上,一袭倩影,于大风间飞舞。 纤足回转,翩若惊鸿。 回眸一笑,紫衣绝代。 这实在是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的画面。 月色撩人,女子动人。 任何一个男子看了,恐怕都会如痴如醉忘却呼吸甚而心生旖旎涟漪。 此刻,天上月色不及人间绝色。 令人不解的是屋顶上的男子却选择了不看,或者说不敢看。 他的那双眼睛始终盯着天上的那轮月亮,不曾动摇。 他想着,方才女子的那句话。 然后,男子微微一笑。 天地间,一抹身影有如雪夜流星,长掠笔直撞向天上的那轮金黄明月。 《大烈风流录》记载,元景四年秋,世无双前辈于天上摘下月亮,挂在江山十九楼的屋顶上。 千秋月色独照秦玄机一人。 “秦姑娘,你等了我一百年,我也为你去天上摘过一次月亮,此后两不相欠。” “无双公子,一百年可不短……” 男子叹气,“可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女子满眼泪水,“若我偏不愿到此为止呢?” 男子闭目,“但愿。” 女子凄然一笑,一字一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无双公子可务必要好好活着,莫要真死在了这座江湖里。” 男子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字。 “好。” 第64章 仙女以食为天 第二日,看着一脸茫然睡眼惺忪的白师姐伸着懒腰若无其事走出房门,跟着慧儿姐清扫院落的贺婉云拄着扫帚惊讶道:“白师姐昨晚没有出门?” 贺婉云昨晚从头到尾可是一直在看着热闹,全程其他人都见着了,就是没见过这个性子冷淡的白师姐。 白姑娘淡淡道:“没有。” 真实情况是昨晚她吃完那一碗阳春面和那只叫花鸡之后,因为实在是太撑的原因,就懒得再去外面看师傅到底闹出了什么动静,顺势直接上床睡觉去了。 看着二女忍俊不禁的表情,她打了个哈欠道:“有什么事?” 贺婉云活泼跳跃向前,左右看了一下周遭,小声嘀咕道:“白师姐不知道吧,大楼主昨晚带了个男人回来。” 谁知白姑娘对此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之后,她摸着饿得咕噜咕噜响的肚皮,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走去。 仙女以食为天。 一想到城里刘大姐的肉包子,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加快了脚下步伐。 本来还想跟人八卦一番的贺婉云只能气鼓鼓着干瞪眼,一旁的慧儿姐则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行啦!快点扫完地,等下慧儿姐带你去城里买胭脂。” 要是往常听到“买胭脂”贺婉云肯定会高兴得蹦跳起来,可今天她只是兴致恹恹地说道:“不去。” 慧儿姐笑着调侃道:“真不去?我可听说最近城北的那家南潮胭脂铺买进了不少新品,听说好像还有风靡整座大荒十九州的【倾城一梦】,你确定不去看看?” “倾城一梦?真的?” 贺婉云那双灵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师姐,好像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到肯定的答案一样。 慧儿姐笑着点头。 “耶!那我们快点扫完,早点去。” 贺婉云拿着扫帚高兴得像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般。 暮霭城一处偏僻小巷内,刘大姐像往常一样忙碌着。 她的包子铺远近闻名,每天早上都有街坊邻居或者外地来客慕名在门前排队。 由于丈夫早亡,如今家里只剩下了幼子刘西瓜和自己。 见门口排队的人不少了,刘大姐不由急喊道:“瓜娃子,咋弄的嘞,还不快点儿,人家都等着呢!” 排队中有中年男子笑道:“不急,让瓜娃子慢点……” 刘大姐调笑道:“杨大哥今早怎的比往常来的快那么多……” 中年男子挠挠头,憨厚笑道:“我这不是睡不着吗,就想着早起来也好,毕竟这样就能早点吃到刘姑娘你做的包子了。” 刘大姐一跺脚,小俏脸一红,幽怨地看了男子一眼,嘴中嗔骂道:“杨大哥……你看……你又……又乱说话……” 街坊邻居排队的人早知道两人有些猫腻,也都知道这些年刘大姐一个人拉扯着刘西瓜也不容易,而那杨铁山虽木讷了些,为人倒也忠厚善良,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所以现在倒也都乐意成人之美,在一旁叫嚣喝彩言笑晏晏。 刘西瓜今年虽然只有十岁,但此刻却是端着一锅比他个头还大三倍的肉包子吃力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啪”的一声,面色不悦的把那锅肉包子狠狠一摔在桌面上,瞪了中年男子一眼。 吓得男子那微笑中的脸生生收敛住,呆立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场面气氛异常尴尬。 刘西瓜冷哼一声。 这叫自己改名的烦人家伙又来了。 果然是对自己娘亲贼心不改。 还记得他上次来,竟然说要自己改名叫杨西瓜,还说什么杨西瓜杨西瓜叫着多好听,比自己的本名刘西瓜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强你妹啊! 刘西瓜年纪虽小,可他知道这男人就是来跟自己抢娘亲的,所以一向对此人没什么好感。 当然某些时候,他也觉得此人,似乎没有那么可恶。 比如他给自己时不时带来好玩的玩具的时候。 比如每次见他的时候,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娘亲脸上总能挂起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甜甜的笑容。 在父亲走后,很少看得见娘亲笑容的刘西瓜,因为这件事,对眼前的中年男人倒是日渐少了一些敌意。 刘大姐见自己儿子走向男子,还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为难他,连忙斥道:“西瓜,不得对杨大哥无礼。” 出乎意料的是,刘西瓜只是伸出手冷冷对男子道:“我礼物呢?” 中年男子一愣,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来得急,忘记带了。” 刘西瓜淡淡哦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那你也好意思来”,转身。 等他回头见中年男子还木讷地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没好气道:“看啥呢?还不过来帮娘亲忙。” 中年男子惊喜交加,不可置信,憨厚的脸上涌出万分的神采。 可向来不善言辞的他也不知说啥好,只好又挠挠头,傻笑道:“好。” 三人忙碌了好大一会,排队人群才渐渐消散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小西瓜,老样子,来六个最大的肉包子。” 刘西瓜一听声音,知道是漂亮姐姐又来了,小脸神采飞扬,开心道:“好嘞,保准是六个最大的肉包子。” 刘西瓜果然从锅里挑了六个个头看起来确实比较大的包子,兴冲冲地跑出门。 家门前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上,头上戴着薄色轻纱幂篱的白衣女子坐在一处平坦的枝干上,悬着的细长双腿,轻轻摇晃。 裸露在空气中的白嫩脚踝,瞧着像是会发光似的。 还有那曼妙得足以令人产生浮想联翩的唯美身材,虽隔着幂篱,却也让人不难猜出这绝对是一个称得上祸国殃民的绝美女子。 白衣女子伸手接过小男孩手上扔过来的六个肉包子后,不顾形象的就开始囫囵吞枣起来。 不过一分钟时间,那六个包子就已被她全部干到了肚子里。 吃完之后,白衣女子很满意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刘西瓜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佩服,由衷道:“漂亮姐姐又变厉害了呢。” 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美得像天上仙子般或者说天上仙子也比不得的漂亮姐姐,以前每次来这里都是雷打不动的四个大肉包子,没想到差不多半个月日子不见,一下子一口气就能吃六个了。 刘西瓜数了数手指头,自顾自笑了,他想,按照这样下去,下次再见的时候,她不知道得能吃到什么地步。 刘西瓜不禁哀叹,原来漂亮女子的食量也这么大的吗? 跟那些码头上与粗糙汉子们抢活的女勇士们有得一比! 绝美姿容的白衣女子当然就是白姑娘。 白姑娘自然完全不知道刘西瓜正在把自己当猪一样看待。 摇晃着双腿,悬在风里,她看向刘西瓜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吃得太多了些?” 刘西瓜眨了眨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道:“小孩子说谎会长大象鼻子哦。” 说着还捏着自己的鼻子拉长,比划了一下大象长鼻子的丑陋模样。 刘西瓜笑语嫣然道:“漂亮姐姐吃的真不多。” 白姑娘也学小男孩眨眨眼道:“小西瓜真乖,姐姐就喜欢小西瓜这样诚实的小孩子。” 第65章 刘姑娘,我想吃你的包子 刘西瓜抬着满是疑惑的小脑袋,扑哧的大眼睛,不解问道:“漂亮姐姐为什么每次都要在树上出现呢?” 白姑娘摇晃着悬着的双腿,不假思索笑呵呵道:“因为漂亮姐姐就像是鸟儿一样,会飞呀!” 刘西瓜满脸不信,狐疑道:“漂亮姐姐真的会飞?” 白姑娘停下摇晃的双腿,看着小男孩,一本正经道:“那当然了,说谎可是要长大象鼻子的。” 刘西瓜眨了眨眼道:“不信,除非……” 他停顿了一下,小手指向天空,雀跃道:“除非漂亮姐姐飞给小西瓜看看。” 白姑娘又学他眨了眨眼睛,轻声笑道:“那小西瓜这次可不能眨眼了。” 刘西瓜高高抬起了头颅,瞪大了眼睛,满脸期待道:“嗯。” 说完,细长睫毛下那双灵动清澈的小眼睛果然死死地盯住了那名漂亮女子,一眨不眨,好像真的生怕错过似的。 等了很久之后,发现漂亮姐姐还是没动静,刘西瓜有些委屈的抹了抹有些生疼的眼睛道:“漂亮姐姐不会是骗小西瓜的吧?” 白姑娘有些尴尬,干笑道:“不好意思啊。吃太饱了,有些飞不动。” 实际情况是她吃得太急,没消化好,体内气机一时提不上来。 这也太难为情了吧! 小男孩委屈巴巴地看着她,那张小脸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扭曲着哇哇大哭起来,鼻涕眼泪齐流。 造孽哟,现在的孩子也太难伺候了,动不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比起自己这个大美人还矫情,真叫人受不了。 白姑娘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溜了溜了。 再在这呆下去,指不定耳膜都破了。 白姑娘一气呵成,冷不丁御剑而去。 脚下飞剑名停云,停云山的停云。 剑身雪白如云,不染尘埃,仿若真是从天上劫下来的一截白云。 是跟秦玄机那把位居天下名剑榜眼的起风同一个剑炉里出来的姊妹剑。 原地上,本来正自哭泣的刘西瓜,看见那漂亮姐姐突然踏空御一条白虹远去,瞬间被震惊得呆呆地张开了嘴巴而一时忘记了哭泣。 等发现那道惊鸿身姿消失在天际之后,刘西瓜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哭泣,不好这么没理由的就停下来不哭了。 于是他闭上嘴巴咽了咽有些咸的口水和有些甜的鼻涕,继续哇哇大哭。 一面哭一面想,自己长大之后,要是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女子,带回家,跟娘亲一起,喂马、劈柴、放牛、洗碗…… 那真是一件令人无比开心的事情。 白姑娘若是知道小家伙的脑袋里,想的是这种事情,肯定会扶额长叹。 像自己这么好看的仙女,若是真跟你回家,你就干这些事情?能不能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 比如一起去逛青楼? 白姑娘摇了摇头,小孩子真是会辜负好看的仙女。 …… 天际之上,白姑娘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边御剑飞行一边仔细地数着里头的铜板。 “卧槽,忘记付钱了……” 半晌,白姑娘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声叫道。 这一叫惹得飞过脚下的群燕一阵冷颤,还以为头上这位仙人雷霆一怒,要拿它们一家老小开刀,连忙四散奔逃。 眼见天际之上一抹白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站在原地抽鼻子的刘西瓜看着去而复返的某位女子,小小柔弱的声音委屈道:“漂亮姐……” “砰”的一声,烟尘四起落叶纷飞,白姑娘从天际御剑而下,由于没控制好飞剑的速度和方向,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看着这个平时在外人和自己看来都高高在上的漂亮姐姐,跟大地难得的来了一回亲密接触。 愣是刘西瓜这个小男孩也被逗乐了。 大榕树下白衣女子矫健着利落起身,快速跑到树后,拍干净身上的所有灰尘,抹干净脸盘,先是探了个头出来,双眼滴溜溜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发现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后,她看向小男孩刘西瓜,做了个抹脖子的吓人手势,带着威胁的口气道:“不准跟别人说。” 不出意外,刘西瓜再次大哭起来。 刘大姐这回终于听到儿子的哭声,跑了出来,查看情况。 她一把抱住宝贝儿子,问道:“怎么了?瓜娃子。” 刘西瓜止了止眼泪,小小的脑袋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这个与自己性命攸关的问题,指着大榕树背后的那堵墙,抽着鼻子道:“刚才有一只大胖猫从那掉下去了。” 躲在树后的女子脸上一阵抽搐。 大胖猫? 你才是大胖猫!你全家都是大胖猫!!! 刘大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听到儿子的这个答案,笑道:“没事,不会有事的。” 她刚才在里头洗锅碗瓢盆,没来得及出来,此刻看了看四周,特别是那棵大榕树,没发现那女子的身影后,终于问道:“漂亮姐姐走了啊?” 刘西瓜点了点头,乖巧道:“嗯。” 刘大姐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道:“好了,娘亲去招呼一下你杨叔叔,瓜娃子听话,先去外头寻云儿他们玩好不好?” 刘西瓜还是乖巧点头,“知道了,娘亲。” 等刘大姐走进屋内后,白姑娘缓步从树后走了出来,把铜板放进小男孩的口袋里,捏了捏他的小脸,气哼哼道:“说谁胖呢!哪里胖了?” 刘西瓜毫不客气的指着她的胸口道:“那。” 他补充道:“小西瓜还记得姐姐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呢!” 白姑娘涨红了脸,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没好气道:“小孩子知道个屁!” 刘西瓜据理力争道:“小西瓜不是小孩子,小西瓜什么都知道。” 他神秘兮兮仿若不敢随意泄露天机的说道:“道爷爷跟我们几个说过,女子的那里越大越能吸引男人。” 还有一句话,刘西瓜不敢说出口。 像漂亮姐姐这么大的,能吸死男人。 当然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老道人是直勾勾的盯着一位身宽体胖的丰腴少妇说的。 跟今日男孩眼里所见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小男孩口里的道爷爷,不巧便是先前宋遗憾与老剑神在临江城街头遇到的那位老道人。 这些年这位老道人四处游历,几年前曾在孤烟城眼前的小巷人家里混吃混喝过一段时间,由于满嘴胡话天南海北乱侃的关系,倒是和这一片的孩子们都玩得很好。 孩子们都叫他“道爷爷”。 白姑娘翻了个白眼,让她遇到这胡说八道的“道爷爷”,可非得连他第三条腿一起打断不可。 她所修虽是无情道,可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些东西。 无情一道,分为三个阶段。 三个阶段分别为情绪,情欲,情爱。 无绪,无欲,无爱之后,便是无情。 第二阶段的情欲初始篇便是诵读金瓶梅,牢记所有细枝末节的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她现在闭上眼,都能把它倒背如流。 当然,那些合逻辑或者不合逻辑的姿势以及那些奇淫技巧,她也都是烂熟于胸刻骨铭心。 因为为了能更快消化掉这些东西,她甚至偷偷高价买来了插画版的金瓶梅。 欲做诸佛龙像,先当众生牛马。 无情之道不外乎如此。 白姑娘没好气的刮了刮小男孩的秀气鼻梁道:“好好听你娘亲的话就好,别听那什么道爷爷胡说八道……” 女子说完再次御剑远去。 只是飞到高空之上,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壮阔风景,俏脸微红,小声嘀咕道:“是有那么点胖……” 望着漂亮姐姐远去的背影,小男孩刘西瓜也是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胖了嘛……” 屋内,杨铁山涨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对眼前那位心仪了许久的女子,说出了那句从隔壁老王家偷学来的一句情话。 “刘姑娘,我想吃你的包子……” “滚……” 理所当然的,锅碗瓢盆跟杨铁山一起飞出了门口。 杨铁山抱头鼠窜,古人诚不欺我也,女子猛如洪水猛兽也!!! 第66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停云山下有紫衣 江山楼作为江湖四大圣地之一,除了那名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的盛名最为人称道之外,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御剑术也是享誉江湖。 江山楼之外的江湖人想要本体踏空飞行几十里,而不是简单的元神出窍几百米,非得达到陆地神仙境不可。 就算三教中人,也不例外。 但江山楼的仙子们却在一品圣境之时,就可凭借学习宗门绝学御剑术,初次开始尝试御剑飞行。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轻松学会。 但毫不例外的是,江山楼所有到达一品圣境的人,无论天赋多低,学习御剑术一年半载之后,都可以开始稳稳当当的以御剑术飞行。 比如十九楼各楼楼主以及长老和精英弟子等。 唯独一人是例外。 唯独一人是反面教材。 并时常令门派中人为此感到头疼不已! 此人就是眼前女子。 眼见着又要御着停云撞上停云,白姑娘干脆放弃挣扎,把心一横两眼一抹黑闭上眼,干净利落的迎着云霞缭绕的停云山撞去。 撞它个结结实实。 “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停云山顶尘土飞扬。 仙鹤肥鸡本来正在懒散赖床补眠,听得这声巨响,还以为惨遭什么不速之客的袭击,茫然暴走飞起,停云山上随着这位“大哥”的暴走,顿时是一顿飞沙走石鸡飞狗跳。 恰好身在山中练习剑法和采摘药材的师妹们急忙赶到事发地想要查看情况。 当然有些人则是见怪不怪,用腿毛想,都知道,定然是她们那位圣女又开始御剑胡乱飞行。 坠机撞山了! 等到那些资历尚浅的新人赶到事发地点,看到原地上负手而立站着一尘不染冷若冰霜的圣女时,众人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也没见到,悻悻然离去。 之后,还得暗叹一句圣女的气质清冷绝艳,不愧是天上谪仙人,不似人间俗物,不是我等可以企及。 白姑娘强忍着晕头转向的脑袋,刚回到楼里,便被秦玄机唤人叫了过去。 她一进门便问道:“师傅,怎么了?” 秦玄机此刻正坐在窗边的铜镜前,仔细地欣赏着自己的脸。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今天的她虽还是紫衣装扮,但脸上却是难得一见的略施粉黛。 烈焰红唇之外,发上还特意别了一根紫尽东来的发簪。 这一切改变,不用想也知道是跟昨晚来的那个男人有关。 至于那个男人的身份,白姑娘不用想也猜得着。 除了世无双,还能是谁? 还有谁能让这个被江湖中人誉为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的绝色女子画地为牢整整一甲子之久? 更何况,当年停云山下的这袭紫衣,可是风华榜上名动天下的美人。 有“不输天下第一美人郦南音”之称。 在江湖上更是有诗句流传——“问世间情为何物,停云山下有紫衣。” 何解? 本是天涯飘零客, 一见紫衣始知情。 白姑娘轻轻笑着上前抓住师傅的肩膀,看着镜中格外动人的女子,她调笑道:“师傅,你好美啊!” 秦玄机脸色一红,难得有女儿情态的她,瞪了自己徒弟一眼。 白姑娘用一根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凝望着眼前这张完全不像迟暮红颜的脸道:“啧啧……这小脸蛋,徒儿心动了,怎么办?” 秦玄机用梳子轻轻梳着自己的长发,笑道:“你啊你,这小嘴巴今早是抹了蜜吗?” 白姑娘抱住她的脖子,无辜叫道:“冤枉啊!我的美人,人家这都是真心实意的由衷之言呐。” 秦玄机满脸嫌弃道:“走开走开。活脱脱像个发情的母猫一样。” 白姑娘不管不顾,朝着她的耳朵吹气道:“人家才不走开。” 秦玄机疑惑问道:“这是情欲关到了水到渠成一步了?” 白姑娘笑嘻嘻点头,“嗯。” 秦玄机接着笑道:“我说呢!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白姑娘的手刚要伸进自己师傅饱满的峰间,听到这话,立马绷着脸气呼呼道:“哼!有这样说自己徒弟的师傅吗?” 白姑娘像只精明的野猫一样,瞬间转身道:“不理你了,睡觉去。” 秦玄机叫住她,笑道:“好啦!不开玩笑了,师傅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让你去做。” 白姑娘像个大老爷们一样的坐姿,睡躺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师傅,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秦玄机指了指桌上已经陪着自己大半生的紫色剑匣道:“这紫霞剑匣师傅留着也无用,你替为师送去给一个少年。” “理由?” 秦玄机想了想,莫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严谨措辞道:“就当是同为剑道中人,师傅的一点心意。” “若是徒儿没猜错,是去送给跟在世无双前辈身前的那个少年吧?” “好像是叫宋什么遗?记不真切了。”白姑娘咕哝道。 秦玄机略微惊讶道:“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几面之缘。” 说着白姑娘似是想起什么,毫不留情挖苦道:“当初我求了师傅那么久,师傅说什么都不肯送予我,说什么家传随身之物不送人。难得啊!这转眼之间,怎么反而就主动送给别人了?” 白姑娘啧啧称奇,挖苦道:“师傅大义,徒儿望尘莫及啊……” 晾是秦玄机再好的脾气,也被自己徒弟这欺师灭祖的行径给气到,笑骂道:“你这小妮子……” 白姑娘嬉笑着背起名为紫霞可装天下名剑的无双剑匣,看向自己的师傅,笑意深长道:“嘿嘿嘿嘿……走喽!去看一看师傅老情人的徒儿,顺便瞧一瞧他是不是也同他师傅般,会勾人心魄?” 秦玄机脸色涨红,抬起好看的柳叶眉,白了她一眼。 无言以对。 天际之上,白云如海,风声如涛。 白姑娘一袭白衣身后背负一池波及紫霞剑匣于云巅之上,嘴角微微上扬。 女子踏着元景四年最后日子里的山水秋光,一路歪歪扭扭御剑南下,寻那木剑少年。 沧澜江上,一叶孤舟缓缓顺江而下,日头当空照,江面波光粼粼。 宋遗憾慢悠悠的从酣睡中醒来,把盖在脸上的书本拿开,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角流淌的口水,他抬头睁眼一看,才发现先前舟上大半的人都已离开。 如今舟上只剩一名摇橹的中年壮汉船夫和一名不知何时登船而今正一丝不苟端坐船头闭目打坐的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赤着足,一袭白色花金僧袍加上那张俊美的脸,气韵之天成,绝世之风采,不知要令多少女儿自愿遁入其相思之门。 尤其是他眉心那朵灿烂欲滴的莲花,只令人觉得,非天上摘得万佛神光舍利的佛陀下凡不可如此。 那唇红齿白的貌美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于江南雨里,横路拦下蓝桃花马车的风不遇。 那个与云上佛直言,心底有桃花先于佛祖而盛开的大佛山最年轻佛主。 感应到悠悠醒来的少年郎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风不遇睁眼温柔笑道:“公子醒了?” 秋日江上,似有春风拂面。 宋遗憾知道自己失态,赶忙回过神来,收敛眉眼,轻轻点头。 第67章 俱往矣 风不遇笑笑也不继续说话。 他慢慢地从一旁拿起一把用长布条包裹着的通体墨绿色古琴来。 古琴名绿绮,绿意盎然。 绿绮与绕梁、山河、一池波合为春秋四大名琴,来历自然不小,背后典故更是市井传唱。 把古琴绿绮平整地横放在膝上,他也不弹,只是仔细的用宽大的袖口擦着琴弦,仿若知音之人的垂爱。 看得出来,他对这把琴很是喜欢。 宋遗憾没来由嘴角上扬。 现在出家人也不好当啊,没点才艺都不好意思去见佛祖如来。 大概是觉得非礼勿视,宋遗憾回头朝船尾正在摇橹的壮汉船夫低声问道:“船家,可快到了老君山底?” 那壮汉长年于这一带的沧澜江上做渡人的买卖,由于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不免有些黝黑,甚至隐隐可见那些横亘于皱纹之上的粗糙的割裂感。 听到少年操着一口浓重的外地乡音,也不如何区别对待有所隐瞒,只是憨憨笑回道:“公子莫要着急,等到了老君山底,咱自当告知公子。” “如此,便多谢船家了。” 少年眉眼干净,笑容可掬,让人如沐春风。 壮汉腼腆咧嘴一笑,也不说话。 在他看来,这都是自己份内的事。 这位看上去满身书生气的公子也太客气了些。 不愧是咱们神州的读书人,讲究。 有大先生这样一位博古通今学究天人的至圣先师傲立学海鳌头,这帮读书人可真幸福。 壮汉暗自决定,等家里头那小兔崽子长大了,一定要送他去城里的学堂读书。 在那之前,他就听很多人说,城里学堂的先生们知识文化涵养都比较高,气质谈吐也都很得体,他们教出的学生那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不像乡里私塾内良莠不齐的先生,贪杯懒散混吃混喝等死不说,大多还只是仅有半桶水的水平。 平常望向乡里街头屁股微翘胸脯肉稍多的女子的眼神比自己这等粗鄙的乡野村夫还胆大直接无礼无耻。 这样的先生,怎敢奢望他们教出何等可立德可立言的读书种子? 老话说男儿志在四方。 他可不想那兔崽子将来跟自己一样一辈子都在这条江上摩擦摸爬滚打。 毕竟再好的风景,看多了,也索然无味。 壮汉没来由心里头想起家中的母老虎,自顾自垂头歉然一笑。 媳妇儿,咱说这句话,可没包括你。 你永远都是咱愿意用一辈子去看的风景。 永远不腻歪也永远有滋有味的风景。 放下你的扫帚,咱这绝对是实话,比真金白银还真呢! 壮汉接着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只是有些可惜的是,他们的儿子若能在学堂肄业后再进入学宫研习圣人经典,那或许有朝一日便可成为真正的儒生,从而入朝为官。 如今的大烈神州,儒生可是跟读书人有很大的区别的,读书人不一定是儒生,但儒生就一定会是读书人。 只有上过学宫的读书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儒生。 读书人要是进入学宫成为儒生,还得上报当地衙门进行审核才可以。 壮汉暗地里知道一些秘密,比如那些旧国后人,凡是先辈做过知县及以上官吏职位的,都不能进入各地学宫学习。 当然,这秘密后来无不被官府打压下去,直至最终无人知晓。 自己那位老父亲在去世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后人读书可以,但万不可让他们在成年后入学宫为儒生,否则高家容易遭到灭顶之灾。 他们高家曾经是大楚豪门,更是出过一门三探花的风流佳话。 可再大的风流,都已经消失在历史云烟里。 甚至因为某些原因,那些风流还不能被后世子孙所熟知。 最后,壮汉只能默然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世道不一样喽!” 另一边少年盯着清澈明亮的江面怔怔出神,直到良久之后,听到天际之上传来北雁南飞的声音,再抬头看那排成一字阵的雁群,心中难免悲戚,悠悠然叹了一声:“老头儿怪想你的……” 风不遇摆正古琴绿绮,看向少年问道:“小僧有一事,想求公子帮忙,不知可否?” 宋遗憾爽朗笑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我看公子食指弯曲、关节粗、指头又翘,想来是从小就打磨了琴艺,不知公子可否教小僧弹一曲大丽旧词?” 宋遗憾笑道:“小时候在村里的私塾课堂上,听那里教书的先生讲过一些琴理。后来死皮赖脸的求他老人家教了我那么一些弹琴的技法,到我出来游历江湖为止,也不过是学会了一星半点,委实不敢对大师说“教”一字。” 这么多年后,宋遗憾犹然记得唐夫子在自己日日夜夜的死缠烂打和好酒贿赂之下,才不情不愿的拿出那把山河琴来让自己摸索练习。 每次看到唐夫子那揪心吃痛的表情,宋遗憾总会故意的加点力气拉弦,唐夫子当时就会立即吹胡子瞪眼叫嚣道:“你小子下次别再想碰老头子的琴。” 等到下一次看见宋遗憾又提酒过来时,他嘴上仍是会义正言辞的说那句再熟悉不过的台词“你又想贿赂老头子不成?老头子一生高风亮节,读书人的铮铮傲骨岂会再中你小子的圈套……”,以一句“下不为例”结尾之后,老人身体很诚实的接过酒壶,生怕又被别人抢走似的,匆匆忙忙的灌进嘴里,不忘赞叹一声“好酒。” 每当这时宋遗憾就会笑道:“铮铮傲骨?高风亮节?” 唐夫子则理所应当道:“圣人云食色性也,老头子不敢说自己是圣人,所以老头子的道理是食酒性也。见贤思齐,一字之差……” 后面的一句,他喊得颇为潇洒,“中意不中意?” 遇见这等不要脸的老读书人老狐狸精,宋遗憾只能谄媚笑道:“中意中意,不愧是唐夫子,实乃我大烈神州最后一位真正的读书人。” 这位拥有着坚不可摧的傲骨的读书人则没脸没皮眉开眼笑道:“孺子可教也。” …… 风不遇不知少年是谦虚还是确有其事,飒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小僧对琴艺一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携带此琴也只是受一位姑娘所托。” 风不遇难得腼腆一笑道:“那位姑娘说了,要让小僧在下一次与她见面之时,弹一首大丽旧词与她听,不然她可就又要在小僧耳边念叨个不停了。” “说句实话,小僧不怕佛祖念经,就怕那位姑娘的念叨,那可比佛祖的三千佛藏经书厉害多了。” 宋遗憾会心一笑。 风不遇顿了顿才说道:“所以小僧才期翼着公子若是有空,能够教小僧谈弹一首大丽旧词。” “大丽旧词?” 宋遗憾这回终于听清,微微一楞。 而今天下,早无大丽二字,更别谈什么大丽旧词。 大丽和它艳名满天下的璀璨诗词盛世一般,现在不过是青史几册、黄土一抔、大河东去。 甚至青史几册都算不上。 谈起“大丽旧词”这四个字本来就不妥,幸好这是在人烟稀少的江上,若是在人群密流的场所,怕是早就有心眼活络之人上报官府,以换取几两赏银。 毕竟这些涉及到亡国旧历的事,都已成为了眼前这座大烈神州的禁忌话题。 所以先前那位经常喜好在喝酒之后谈古论今针砭时弊的唐夫子才会时不时的被请去“喝茶”。 本来宋遗憾一个小地方的小人物不可能知晓这些事,这一切当然都归功于那位傲骨嶙峋的唐夫子。 宋遗憾自然无数次地听过唐夫子在酒后吹牛起那些风云激荡的十国往事。 在那个十国交相辉映的年代,谈起大丽风花雪月的诗词,那可是读书人世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而津津乐道的话题。 就算是市井巷弄里的凡夫俗子,也不例外,能吟唱几句大丽诗词的,常有人在。 特别是大丽的艳词,在十国之中最负盛名。 “词为艳科”是那个时代文人对待词体的共识。 甚至有天下词牌名,九出大丽的说法。 无愧当时的天下人都说,凡有水井处,皆唱大丽词。 好比百年之前的那座旧江湖,谈起剑道,一定绕不过世无双那三个字一般,文人墨客们说起词间风流,也一定绕不过大丽词三个字。 第68章 出师 大丽词以绮怨之美,适俗之风,清雅之韵为其审美旨趣,其风属伶工之词。 这不,大丽有个大词人名叫欧阳炯,其所作之《花间集序》更突显大丽词宫体诗之特色,其序文云: “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嵌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艳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娼风”。 似此等旖旎体态的词风,对于眼前船头这位向来都是吃斋念佛倡导六根清净的佛家弟子来说,实在是格格不入。 “公子若是不方便,拒绝便是,无需感到为难。” 风不遇自然知道,这几个字是他们这座大烈神州的禁忌,那位少年不计较这些还好,若是心里有芥蒂,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宋遗憾当然不是对这四个字心里有什么芥蒂,他只是在想,眼前此人的形象比以往见过的僧人都更要像得道高僧的样子,甚至说是天降佛子也不为过,那么他的行为若是比其他普通僧人的行为更不像僧人,也该理所应当地说得通了。 佛法无边自然,拘泥于表象,想来也不是大乘佛法该有的态度。 随即宋遗憾释然笑道:“大丽旧词传世之作虽然很多,不过大部分都已被官府封为禁书,不许人传唱吟诵,我也只是恰巧听先生说起过几首,不知大师想让我弹哪一首?” 这回轮到风不遇愣住了。 问他想弹哪一首?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还真不知道。 临走的时候,蓝姑娘也没跟他说过她要听哪一首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挠了挠头,看着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憨厚笑道:“公子就……随意来一首吧……” 就在他踌躇不决之间,宋遗憾喂了燥热难耐的秃驴一口酒,并安抚其情绪后,来到船头位置,也学着眼前俊美如谪仙的年轻和尚盘腿而坐,面向他道:“那就挑当时最为传世的《菩萨蛮》罢。” 风不遇淡然一笑,点头说好。 宋遗憾接过他手中的绿绮,放平,深吸了一口气,修长好看的手指试了试铉之后,开始轻轻地在古琴的弦上流转弹奏。 琴声在指尖之间幽幽流淌蜿蜒,曲调哀伤绮丽,缠绵悱恻,几息之间便能抓人心涧,绕耳至极。 宋遗憾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轻声唱道: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松卿先生的这首菩萨蛮,在当时被人称作是“作艳词者,无以复加。” 可想而知,其名气之大。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更被说成是艳词的尽头语。 风不遇听得是面红耳赤头皮发麻,只能在心里反复不停大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以前他虽在寺里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看过一些老和尚专门藏在大堆经书最底层的淫词艳曲,不过那些上方所记载的大都是一些朦胧模糊点到即止的字眼,供人自己遐想,远没有这位少年唱出来的这首般大胆直接。 反倒是船尾摇撸不识大字几个的那位壮汉,大声赞道:“咱虽不识音律,但说句实话,公子弹的真不错,就是这词写得真不咋样,白白瞎了公子一副好嗓子跟好手艺。” 在他心里,没有“大江东去”这股子豪迈气息的诗词,都算不得好诗好词。 虽然真让他自己写出个字来都难,可他就是认定堂堂大好男儿尽作些小女儿的痴男怨曲算哪门子的文人雅士。 混得还不如他一个看尽江上清风的草包来得通透。 宋遗憾清了清嗓子道:“见笑了。” 壮汉咧嘴笑道:“公子没笑话咱这个草包见识短浅就不错了,咱哪敢笑话公子。再说了,以后咱家那兔崽子要是能有公子一半的风流,都算是我老高家烧了高香了都。” 话匣开到这,知道这少年公子是个温柔和气的人,壮汉壮着胆子问道:“公子身后背了把木剑,腰上还悬着两把剑,一个酒葫,手上又拿着一本书……” “这可把咱弄糊涂了,公子到底是读书人呢,还是只是那行走江湖的游侠儿?” 宋遗憾闻言,莞尔一笑。 “都是。” 言毕,船只刚好到了深水区,壮汉把撸放进水中的更深处后,卖力摇起撸来,脸上却仍是轻松笑回道:“好嘞,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公子且安心坐着,等到了老君山底,咱再叫公子。” 宋遗憾点头后,看向风不遇问道:“大师,那我们开始?” 谁知风不遇却突然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多谢公子的指点,小僧受益匪浅。” 宋遗憾小声嘀咕一句:“我还没教呢……” 宋遗憾本来以为这一次弹琴只是试一试手,也跟他表明一下自己真的只不过半吊子的琴艺,远没有达到可以出师的水平,先前那番话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 其实自己哪配得上一个“教”字?别误人子弟就不错了,谁知……自己还没开始教呢,他就已经受益匪浅? 宋遗憾错愕当场。 风不遇微笑道:“小僧这就试试,还希望不要贻笑大方才好。” 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琴,平放膝上,脑海中再次闪过方才少年弹琴时的手法,风不遇依葫芦画瓢开始弹。 一曲弹毕,清风徐来。 宋遗憾摇头苦笑,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风不遇有些尴尬道:“怎么了?是不是小僧弹得太差了?” 面对初学便弹得远胜自己的风不遇,宋遗憾丝毫不觉得脸上无光,真心恭喜道:“大师的记忆力和领悟力果然非同常人,只这么一下就全部记住了这菩萨蛮的要领,哪里像我,学了不下三十几遍,才逐渐的融会贯通。” 宋遗憾思绪远飘,想起那个爱喝青梅酒的教书先生,继续笑道:“我学琴的时候,经常被先生臭骂得不行,说我完完全全属实是丢他的脸,一点学琴的天赋根骨都没有,让我将来出去江湖与人弹琴时千万别说是他教的,他实在丢不起那人。” 宋遗憾一脸狡黠幸灾乐祸继续笑道:“嘿嘿,他一定想不到,等我出了江湖第一次与人弹琴时就把他这老底给抖搂了出来,他要是知道,非得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个狗血淋头不止。 “不过他若是有一天能知道,他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竟然曾指导过大师,想来也算颇得安慰。” 风不遇一丝不苟道:“他日小僧若是有幸遇到了公子的先生,一定亲口对他说,公子的琴弹得很好。”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那大师可一定还要在后面加上一句话,都是他老人家教我教得好。” 第69章 江南最如意 风不遇会心一笑。 年轻和尚由衷觉得眼前干净爽朗长得与自己不分上下又难得有些幽默的少年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当然,没有那个绑着马尾辫嚷嚷着要带着自己吃遍这座江湖的蓝姑娘舒服就对了。 想起她,年轻和尚嘴角悄悄翘起,转瞬之间又收敛笑意,用手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上次跟蓝姑娘才入扬州城内,她就向风不遇展示了自己广阔的交际能力和散财能力,从城门口卖花的小贩开始到蓝府门口结束,但凡有活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一个个的可劲跟他们打招呼, 关键是大伙儿也都认识她,嘴里争相嚷嚷叫唤,好像谁不认识这小妮子谁就是丢脸丢到家了一样。 那腿脚极其利索的年轻卖花小贩,一溜烟跑到马车旁递上花,笑脸盈盈道:“蓝大小姐,回都回来了,买朵花送给蓝老爷子吧。” 有经营胭脂铺的丰腴少妇见状,一连拿了几盒最好也最贵的胭脂,小跑上前,扶着沉甸甸的胸口,娇柔妩媚笑道:“都是十九州新进的胭脂,小蓝子,听姐姐的,买回去试试吧!保证美得哟,迷死人……” 有老妇人叫道:“哎呀,小蓝子回来了呀,快看看,李婶这里有不少新进的布料,这不快入冬了吗,要不趁机提早给蓝老爷子先做件新冬衣?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有这番孝心,还不得乐死。” 有中年汉子大声笑道:“小蓝闺女哎,来干爹这看看,干爹这有新鲜的芒果,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甜着呢,老规矩保熟。” …… 各种跟蓝桃花套近乎的声音不绝于耳,令风不遇觉得神奇的是,这位在扬州城身份地位可以媲美刺史府大小姐的江南首富之女竟是一个个的跟他们打完招呼之后都应承下来,虽然因为祖师爷过世的原因,一路上的小姑娘比往常的日子已经少了很多笑脸,但这时候她还是扬着那个令佛祖都自愧不如的笑脸道:“老规矩,稍后,各位叔叔婶婶姐姐阿姨干爹表哥……移步到蓝府结账。” 那些人显然都是不止一次的这么宰过这位看着永远人畜无害知书达礼的爱笑财神爷,只一个个笑脸相迎,佯装客气摆手道:“不急不急……” 风不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后只能暗自唉声叹气。 看来仅凭自己在大佛山净土内,那一个月才两枚铜钱的俸禄,是无论如何也养不起这败家娘们的。 还好的是这蓝叔叔家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会缺钱。 毫不夸张地说,这位蓝叔叔仓库里的黄白之物多半比大佛山里三万三千的佛藏经书还多。 自从下山的那天起,风不遇就已经打算好了。 既然已经有了蓝姑娘,还修个卵的佛! 有她,天下无佛。 蓝叔叔这个称呼当然是年轻和尚自己不要脸叫的。 当那名国字脸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忙完自己师父的诸多后事之后,才想起来要跟眼前的年轻和尚打一下招呼,可当他打完招呼,第一次听到年轻和尚对他的这个称呼时,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个招呼不打也罢。 当时他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暗骂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没礼貌,才上门就反客为主,将了自己一军。 亏这名貌若谪仙的年轻人还号称什么大佛山千百年来最年轻的佛主,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要不是读过那么几年书,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正是蓝家家主的中年男子蓝白霜恨不得提着沙包大的拳头上去就给他来一套组合的左右勾拳。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单纯的假装看不见人,恶心人一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家的猪,拱了我家的白菜?” 任凭这位年轻后生有再高的佛法造诣,那又怎样? 就不会鼻青脸肿?就不会……不会……尊老爱幼?跟他一个老人家计较? 蓝白霜看向这位年轻人,冷笑不止。 大佛山的佛主又如何?皮囊再好看又如何? 虽然,仔细看,确实好看得过分了些。 但,就这样,就想拐走我蓝白霜的宝贝女儿? 再给你十个胆你试试? 怎么说我蓝白霜也是当年江南剑出松山的首席大弟子,是赫赫有名的胡笳十八山上一枝花,是与潇湘夜雨玉萧寒齐名的江南双壁之一…… 是,我也承认,就算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那皮囊也是比你差点,但,请注意,这个差点,也是不遑多让的意思。 你跟我,说到底,嗯,也凭心而论,不过是平分秋色而已。 真的,你小子再敢上前一步,我保证让你知道,什么叫“拳打尼姑庵,脚踢和尚庙。” 然后就看见那年轻人果真上前了一步,笑吟吟道:“未见面之前,小僧就一直在想,当年盛名如雷贯耳的松山首席大弟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果真应了书上的那句“百闻不如一见”,蓝叔叔的风采,实在是让小僧甘拜下风自叹不如,不愧为当年江湖女儿尽垂涎的江南最如意,想来比起那位前些日子以无鞘惊龙重新震惊整座天下的潇湘夜雨玉萧寒更来得名副其实!” 蓝家有君子,江南最如意。 陌上人如玉,潇湘夜雨寒。 蓝白霜与玉萧寒,作为那座早已远去的旧江南里最秀色可餐的风景。 更有颇为大胆豪放的江南豪阀女家主在自己的入赘男人死后放出豪言,“江南得此双壁,犹如男子定江山。” 蓝白霜一愣,没想到瞧着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连这种陈年往事都知道,顿时喜笑颜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是以前江湖人的谬赞,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可他那喜乐形于色的表情又让人分明看得出来,他很受用,也很当真。 蓝白霜认真看了年轻人一眼,笑道:“年轻人也不错啊!有我当年行走江湖的一半风采了……” 风不遇谦虚道:“小僧不过区区一个大佛山千百年来最年轻的佛主,哪里比得上曾经是整座江南女儿心中之最如意的岳丈大人。” 蓝白霜满意至极,笑得合不拢嘴道:“倒是小女唐突了。” “爹……” 蓝桃花埋怨似的叫了一声。 蓝白霜拉着他的手,完全不理会自己的闺女,笑着道:“走,里面说去。” 蓝白霜也不客气,拉着这位准女婿的手就往自己的书房行去,留下原地上从头到尾都被完全忽视的蓝桃花气急无语无可奈何。 第70章 老实和尚 进入书房,风不遇也不拘束,很不客气的就挑了一排椅子中最居中的位置坐下。 蓝白霜嘴角微微抽搐,最终还是忍住了把这小子扫地出门的冲动! 风不遇环视了一周,发现这书房布置得极为高雅意趣。 几榻书案,瓷瓶香炉,绿植盆栽,茶具棋盘等不说。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琳琅满目的书籍图画和古珍玩物应有尽有……总之,一应文人风流所需要的物什,可是一样也不差。 也不奇怪,这些东西俨然已经成为当下高门世家的标配。 不过在风不遇看来,最显眼的还是挂在墙上的那把不知多少年已经未曾出过鞘的墨蓝色古剑。 风不遇凝神一探,便知晓,眼前古剑,只遗其身,早失其神。 仿佛它也知晓,外头那座江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己振臂一呼就能引来无数女儿竟折腰的地方。 有些事,就应该留在过去。 有些剑,就应该被挂在墙上! 风不遇笑道:“没想到蓝叔叔除了剑士的风流之外,还拥有不可多得的儒士风骨,容小僧说句肺腑之言,蓝叔叔实乃我辈年轻人学习之楷模啊!” 蓝白霜也不介意年轻人的大不敬,哈哈笑着,嘴角根本停不下来,完全忘却了先前想暴打年轻人的心思。 他从书案上拿起了一幅自己于闲暇时间临摹名家的画,若无其事地递给这位他越看越顺眼的准女婿道:“这幅【江山盛迹图】是当年咱们那位大先生行遍我大烈神州后,提笔一挥而就所成,其中形意、神意自然栩栩如生,只一眼好像便能看尽我浩瀚神州的万里山河与风土人情,让人不禁沉入其中。” 蓝白霜略有神往道:“我手上的这幅当然不是大先生所画的那幅,而是我自己临摹画的,自当无法与原来大先生的真迹作比较,权当是自娱自乐罢了。” 风不遇仔细地看了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盛迹图,心里虽痛骂这临摹的什么破玩意,整得跟牛鬼蛇神似的,但脸上却是极为夸张不敢置信的神色,嘴上也很会做人地道:“不是小僧自夸,小僧虽多数时间都在专研佛法至理,但对诗词歌赋画也算颇有研究,特别是绘画一项,曾得到云上佛他老人家的亲口认可,说小僧是独具慧眼。” 那可不?不慧眼独具,能看得上蓝叔叔的女儿吗? 风不遇假装忍不住地又看了一眼破画,终于一脸震惊道:“蓝叔叔不要告诉我,方才您所说的这幅只是临摹的话是真的,在小僧看来,这分明就是当年大先生所作的真迹啊!” 他定了定睛,笃定道:“错不了!真迹无疑。” 不得不说蓝白霜今天的心情很好,心中更像是抹蜜了一般,连连暗叹自己闺女好眼光,自己之前是有眼无珠,差点就亲自动手拆散了这对鸳鸯,毁了女儿的幸福,还好师傅他老人家开明大度且富有远见,及时制止了自己。 现在的他终于想通了。 女儿的幸福终究还是得让她自己做主,自己说到底也不过只是简单的希望她过得幸福而已,既然她觉得有眼前的年轻人在,才叫幸福。 自己又何必去做那恶人? 和尚又如何? 反正只要不是太监,能让他抱得上外孙子或者外孙女就可以了。 想到这,他脸上却是装作漫不经心道:“哪里敢跟大先生相提并论,不过是临摹之作而已,凑巧得了原画中的几分神意气韵罢了。” 风不遇立马摇头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蓝叔叔过于谦虚了。” 蓝白霜终于绷不住,开怀大笑着,又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幅自己近年来书写得最满意的字画,颇为遗憾道:“这是我随便写写的,个人觉得写得不怎么样,你随意看看就好。” 风不遇接过字画,瞧过之后,连连叹道:“铁画银勾,笔走龙蛇,颜筋柳骨,入木三分,字饱满而意铿锵,无愧风姿神韵。古话常说“字如其人”,今日一见蓝叔叔所提之字之风流气度,方觉古人诚不欺小僧也。” 蓝白霜摆手,虽老脸一红,却还是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臭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拍马屁的功夫……” “怎么?”他继续笑道:“难道现在那座大佛山里头不住真佛了反而尽皆是一群马屁精?” 风不遇脸色庄严,拱手喊了句阿弥陀佛后诚诚恳恳道:“蓝叔叔说笑了,小婿……僧,句句肺腑之言。” 蓝白霜亲自给两人泡了一壶名贵的雨后龙井茶,并倒了两个小杯子后,开门见山笑骂道:“你小子就是靠这拍马屁的功夫骗的我闺女的吧……” 风不遇愕然,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光头,然后笑道:“蓝叔叔说笑了……” 蓝白霜故作挑眉道:“哦?” 年轻和尚大言不惭道:“小僧靠的明明是这张不输蓝叔叔年轻时候的英俊脸庞。” 蓝白霜笑得合不拢嘴,“这倒是实话。” 最后蓝白霜终于正了正脸色,恢复一家之主的威严道:“念经的,我不管你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是真佛还是假佛,既然你要娶我蓝白霜的女儿,你就得给我保证一件事……” 风不遇神色庄严肃穆道:“蓝叔叔请说。” 蓝白霜紧紧地盯着年轻和尚的眼睛道:“你得跟我保证,不能让我的闺女受半点委屈,要让她一直开开心心的活着……做不做得到?” 见他一脸低头沉思的模样,蓝白霜没好气道:“反正我不管你,将来哪天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对不起她了,或者让她受了半点委屈、让她伤心了……你信不信?我蓝白霜能舍下这把老脸不要,亲自带人上你们大佛山去泼妇骂街去,一天不行,我就骂上一百天,骂到你们那清净之地不彻底清净彻底乌烟瘴气为止,你别不信,就我蓝白霜的家底,我甚至可以请上几百号人的地痞无赖去那里撒泼打滚上几年,请那些穿着最少布料的小娘子去你们大佛山门口跳脱衣舞,我就不信,你们大佛山那么多和尚都是六根清净之辈,没有那一锅粥里的几粒老鼠屎……” 蓝白霜把他所能想到的方法都拿去威胁了年轻和尚一遍,直说得自己口干舌燥,顺手端起之前倒给对方的茶杯,就是一饮而尽。 第71章 一身正气贪财好色 风不遇一句不漏的把他的话都给认真听了进去。 出乎意料,年轻和尚恢复本色一丝不苟道:“其实蓝叔叔的这些所谓威胁,都不如她不开心了,对我的威胁最大。”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千百年来最年轻的佛主也有自己的逆鳞。 她不开心,便是他的逆鳞。 蓝白霜看着年轻人说话时眼中的坚毅之色,眉眼总算梳顺。 那一天名叫【相忘江湖】的书房里,年轻和尚和中年男人东拉西扯到最后快吃晚饭的时候,中年男人将一把通体墨绿色的古琴交到了年轻和尚的手上。 古琴是蓝家世代相传的传家宝。 也是小蓝子蓝桃花的嫁妆。 前一句话,中年男人告诉了他。 后一句话,中年男人没说出口。 古琴名绿琦,又名凤求凰。 赠琴即嫁女。 吃过晚饭后,蓝桃花和两头威武雄壮的石狮子还有她的小和尚一同蹲在蓝府的大门口阶梯上看着远处宽阔的街道尽头上高高悬挂于扬州城天际的橘红色晚霞发呆。 晚霞自然极美,却美不过年轻和尚眼前撑着下巴仰着头大眼睛使劲饱览美景的那个她。 她在看晚霞,他在看她,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今天的她还是一袭绿萝裙,绑着小羊角辫,与平常并无什么两样,依然是年轻和尚心底那朵与佛毗邻的桃花。 蓝桃花看了半天的晚霞后,默然低下脸,把头埋在双腿中间,小声碎碎念道:“我爹说了,要是你娶了我,身后这一百多座青山,三十八条河流,都是你的……” 风不遇微微一笑,“阿弥陀佛,那小僧可赚大了。” 岳父大人这随礼可真阔绰,人家都是送金银财宝,他都开始送山送水了。 蓝桃花的眼里却满是担忧,“那你要还俗么?你不想成佛啦?” 突然,她眼眶通红,长长睫毛下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啪啪掉下,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道:“小和尚,若是你娶了我,是不是就成不了佛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成佛么?” 风不遇伸手替她抹过泪痕,轻声笑道:“老和尚自己一辈子也没有修成什么佛门金刚,更别说那号称“万法不侵”的无垢琉璃身,就是这样一个穷困潦倒到只能穿着补丁僧服毫无修为的老人在风雨之中带着我们大山一步一步临渊而行,撑过了朝廷无数次暗中明面的灭佛动荡…… “他常常跟我念叨着自己半路悟出来的歪理。说什么佛在心中,成不成为世人眼中的佛并不重要,是不是金刚不败,有没有象征佛子的舍利更不重要! 入山观山色,雨来听雨声,只要见性至诚,念念回首处,即是梵海灵山,到那时拉个屎吐口痰都是佛的形状……那时的我只觉得上天不公让自己摊上了这么个手无寸铁杀鸡都手软的师傅,如今想来,却是觉得难得的有道理。” 那时老和尚还在,如今却已不在了。 那时,如今,恍如两世。 他还记得老和尚圆寂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真怀念当年寺里那位姿容不错屁股也俊俏的借宿小娘子做的桂花糕味道啊,这时节,怕是寒山寺里的桂花已经落了满地……可惜了,这一走,真的是再也吃不到了……” 风不遇神游天外之后微微颔首,看着她的眼睛道:“而且说实话,不怕蓝姑娘笑话,相比起成佛,小和尚更愿意与你一起游遍这山河人间,去做那贪财好色一身正气的凡夫俗子……” 蓝桃花自己擦了擦泪水,扑哧笑道:“贪财好色还能叫做一身正气?” 风不遇挠挠自己的光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说道:“跟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管它叫一身正气。” 蓝桃花装作气呼呼的样子,鼓起两边好看的腮帮子道:“好色也是?” 风不遇讪讪笑道:“不管是大佛山的莲花清池还是人间诸般山河好景,都不如蓝姑娘。” “油嘴滑舌。” 风不遇立马做了个佛门稽首,恢复佛门圣子的风采,阿弥陀佛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来,弯曲成钩,笑道:“那说好了。等你替老和尚还礼了寒山寺,等我帮爹爹找到四师姑并带回家里,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一起一身正气,走江湖!” 风不遇也伸出手拉钩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凑巧的是,这次分别,她也给他做了桂花糕。 年轻和尚十分给面子的吃得一干二净 确实好吃得不得了。 比老和尚念念不忘了一辈子的寒山寺那位姿容不错,嗯,屁股也俊俏的借宿小娘子做的不知要美味多少。 年轻和尚嘴角微微翘起,抬头望着天际的晚霞,心底轻声默念,“老和尚,小和尚也有自己的桂花糕姑娘了。” 风不遇看着眼前的女子,人美声甜腰细腿长,关键钱多之外厨艺还不赖。 风不遇想着,就让我赖死在这温柔乡里吧。 我不想努力了,也不想成什么佛了,就这样做个庸人吧,知足常乐就好。 年轻和尚脸色涨红,耳根发热。 像极了当年老和尚酒足饭饱之后偷偷在棉被里提灯看插画时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古谚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佛山自然也有一脉相承的优秀传统。 风不遇嘴中大呼罪过罪过。 云上佛的声音也在这时候从云端传来,“大胆!” 风不遇站起身,对着天空,嚣张跋扈道:“大你妹的胆,老子胆大包天已经很多年了!” 云端无人回应。 蓝桃花见怪不怪,看着心上佛,笑问道:“哟,厉害得很嘛,我怎么没见你如何胆大包天?” 风不遇愕然,闭上嘴巴,打算这次把自己的闭口禅坚持贯彻到底。 可他忘了,她当初既然能够把自己的闭口禅破了,今天就能够再次破掉。 果不其然,当她用那双扑哧扑哧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刚开始,他还能坐怀不乱,后来渐渐的开始气息紊乱,最后他只能丢盔弃甲认输道:“蓝姑娘有事便说,别一直看着我,怪渗人的。” 他形容自己心仪的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叫渗人。 于是毫不意外的,她提着扫帚追着他,生生的从扬州城最南边的蓝府门口追到了最北边的城门口,城里的守卫军都见过他俩成双成对的经常出现在闹市逛街买东西,也知道蓝桃花这个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早就见怪不怪。 有些胆大的年轻守卫,还会笑着看向那位气喘吁吁的大小姐道:“蓝子姐慢慢追,别着急,看点路,要是追不到,你就让小和尚自己停下来就可以了,反正他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你的话……” 众人附和笑着。 由此可见,年轻和尚在大家眼中的家庭地位。 只有那个年轻和尚在前头,回过身,挠着自己的小光头,一脸尴尬地看向那个手持扫帚满脸杀气的心仪姑娘。 他尝试开口问道:“要不?算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第72章 剑山一场梦,归来白头翁 “可以。” 蓝桃花笑得很是天真无邪道:“你不是佛门金刚不坏之身吗?要不,你站着让我砍几刀?” 风不遇一缩身子,赶忙提醒道:“还没练成呢!” 蓝桃花似笑非笑道:“我不信,除非让我砍几刀。” 风不遇头很疼,蓝姑娘每次发起疯来比老和尚念经还让人头疼。 头疼归头疼,跑路还是要跑的。 于是整座扬州城的人都看见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一个穿着白色花金僧袍气质宛若谪仙下凡的年轻和尚在前面跑,身后则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绿裙女子扛着扫帚在追,两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令一些不明白情况的路人觉得奇怪费解的是,每当那名绿裙女子追得气喘吁吁只能停下来休息时,那位潇洒俊逸的年轻和尚也很礼貌的停下脚步,在不远不近处,挠头,傻傻站着。 本想追出城外,就当作这次告别的蓝桃花刚要再次提起力气追击,就看见身后蓝府的大管家老黄扶着腰满头大汗的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喘道:“小姐……别追了……老爷……老爷有事找风公子。” 蓝桃花抬起头看着一脸傻笑的年轻和尚疑惑道:“我爹找他?” 老黄咽了咽口水,提气道:“千真万确。” “先回去。”蓝桃花说道。 “哦。”年轻和尚回道。 …… 蓝府内,当听到自己老爹说,要让风不遇跟着他们一起去参加那位下山结婚的小师叔的婚礼时,蓝桃花俏脸微红,瞪着年轻和尚道:“让他一个外人跟着去做什么?” 蓝白霜很不满意自己女儿的野蛮态度,将风不遇护在身后,“你这说的什么话,小遇什么时候成外人了?再说了,一家人本来就该整整齐齐。” 蓝桃花整张脸刹那涨红。 “爹……” 蓝白霜看着自己的未来女婿越看越喜欢,最终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各自去收拾好。我已经让老黄准备好车马,咱们等下就出发。” …… 乌云密布的落霞州清平镇内正在举行一对新人的婚礼,婚礼的规模并不大,但胜在温馨甜蜜。 周围人都说新娘子勤快善良而且吃得了苦,婚后定是个温婉贤惠的好内助。 就是新郎官从那座剑山归来之后,在清晰可见的日子里竟生出了许多白发。 壮志未酬身先老,长使英雄泪满襟,那座江湖啊…… 埋了太多人的梦。 还好新郎官与新娘子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要不是十几年前,新郎官因为自己的江湖梦,不管不顾毅然决然上了那座松山。而今的两人怕是早就喜结连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一走,新娘子等了新郎官整整十二年。 这在他们这样的小镇根本是不可饶恕的事。 所以这些年,关于新娘子的流言蜚语就没停下来过,一肚子的委屈她也就只能默默地憋在心里。 好在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等到了他。 就算这一天有点晚了,但,是他就好。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新郎官曹青宁牢牢地抓住新娘子墨轻染的手,语气歉然低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墨轻染憋住想要流下的眼泪,朝自己的夫君嫣然笑道:“只要能等到青宁哥,多大的委屈都值得。” 曹青宁一时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傻姑娘。” 两人手牵着手,开始朝亲朋好友敬酒。 等到妇孺那一桌的时候,也许是有大人事先授意,曹青宁的侄子壮着胆子,站起身来,看向自己的大伯,小声呆萌问道:“大伯,什么时候才有弟弟妹妹跟我一起玩?” 满堂哄然大笑,气氛达到高潮。 新郎新娘对视一眼后快速散开,暗波无声。 没等到众人从乐见其成的调笑声中缓过神来,曹府大门轰然闯进一群人。 为首之人,正是清平镇商贾大户王家的大公子王廷皓。 王廷皓向来眼高于顶,对于墨轻染这样的大美女,自然是早就垂涎已久,而且势在必得。 可惜的是这些年在曹青宁选择上山学剑之后,他的无数次献殷勤都毫不意外的被墨轻染给回绝了。 理由是心有所属。 他当然知道她的所属之人是那个青梅竹马的曹青宁。 所以这些年,他都不断的诅咒那个叫曹青宁的男人最好死在那座江湖里。 而且经过他这些年的多方打探,他也知晓了,那座昔日威震整个江南道的松山剑派早就已经江河日下,人走茶凉,名不副实。 所以听说,那个叫曹青宁的男人回来后,他丝毫不感到忧虑,甚至有一点小小的兴奋。 若是让墨轻染知道,她等了十二年的男人归来之后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那她该会是何表情?说不定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心死了吧? 到那时自己再趁虚而入,何愁不能抱得美人归? 让王廷皓感到绝望的是墨轻染在听说她等了十二年的男人,功不成名不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之后,一点也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哀莫大于心死。 相反,素来很少化妆打扮的她,反而开始注重起了打扮,仿若回到了少女时期,而她还是那个清平镇所有男人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这让镇上这些年不少惦记她的男人们感到惊喜的同时不由感到一丝惆怅。 最恶心的是前几天听说他们两家人已经重归于好准备喜结连理,王廷皓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真的败在了这样一个无财无势的男人手里。 可他怎会甘心?今天,他就是趁着大婚之日,想来此,好好羞辱一番对方,以报他多年以来的心头之恨。 张灯结彩喜庆氛围拉满的院中人声自是鼎沸,王廷皓看着正携手而立与客人们敬酒的新郎新娘,笑意吟吟走上前道:“听说曹兄今日大婚,王廷皓特来祝贺。来人,上贺礼。”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门之外,王家家仆们抬着五箱满是金银财宝的箱子“砰”的一声声,放到了众人的面前。 众人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钱财,顿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摒弃了呼吸,仿佛再不看一眼,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见了。 就连手中的喜酒顿时也不香了。 王廷皓目中无人道:“只要今日曹府宣布放弃举行这场婚礼,那么这五箱金银珠宝都尽归于你们。” 场间哗然,议论纷纷。 曹青宁的父亲满头白发,刚想站起身,请求这位向来无法无天的王大公子高抬贵手一次,便见曹青宁来到自己身边,将他重新扶着坐下,安慰道:“没事,孩儿可以。”曹父满脸忧虑只能缓缓点头。 曹青宁看向趾高气扬的王廷旭,握着自己新娘墨轻染的手,平静道:“我与染儿彼此相爱,才结为夫妻,别说是五箱珠宝,就算是十箱、一百箱……曹青宁看也都不会看一眼!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王公子若是想喝一杯喜酒,大可以坐下来,举杯共饮。若是王公子是来存心捣乱的,那就别怪我们曹府要送客了!” 场间嘉宾顿时有无数人应声道:“送客,送客,把你那些臭钱拿回去……” 王廷皓冷眼看着众人的反应,看向曹青宁,嗤笑一声道:“早就听说曹兄当年一心立志入江湖,成就剑仙之位。更是得已早早进入那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剑道圣地松山剑派之中。王某本以为经过这么些年的努力,曹兄早就应该名震江湖,称霸一方。没曾想,终归不过是剑山一场梦,归来白头翁而已。” “曹兄,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如何?”王廷皓仔细观察着对方细微的表情,没曾想对方却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这让想在对方身上找寻挫败感的王廷皓感觉到面子有些挂不住,他索性冷笑道:“不是说你们松山剑派剑修似海剑仙如云?怎的?今日你大婚,怎么没见你们松山剑派一人到场?” “莫非……”王廷皓故意停顿了一下,面对在场众人,继续得意道:“莫非当年号称江南剑出松山的松山剑派如今只不过是一座鸟雀成群的风景名地而已?” 众人本就一直心存疑惑顿时又是议论纷纷。 “对啊!松山剑派那么一个大门派,门下弟子大婚怎的没有一个长辈到场?” “就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以前就听说了,青宁进了个大门派,怎的如今大婚,没有一个同门祝贺?” “哎,你们怕是不懂,那座曾经是“这个””有人伸起大拇指,“的松山剑派,如今已是人走茶凉,门庭冷落咯。” “那可不,听说啊,就连那位松山真人都已经不知所踪……” 角落里有两个狐朋狗友小声嘀咕。 “如今咱们江南道,还得是那座刀山之巅说了算。” “别逗了,你没听说月前,有大剑仙一人一剑挑了整座刀宗?” “真的假的?” “还骗你不成……” “唉!狗屁的江湖,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是满头白发。” “哟,还会吟诗呢!”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在村头上茅厕时,在墙上看到的,鬼知道是哪个写的,只是瞧着厉害,就记下来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回头我也去瞧瞧。” “真干他娘的江湖啊!” “人家又没惹你,你老骂人家干啥?” “……反正我去不了,还不能骂上一两句么?” “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看见这姓王的,老子就开心不起来!” “等下喝多了,去揍那姓王的王八蛋不?” “去就去,谁怕谁!挑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干他娘的。” “好嘞!等下我去准备麻袋。” “喝酒喝酒……” …… 第73章 何谓剑修似海剑仙如云 还沉浸在羞辱得逞自我得意世界中的王廷皓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两个纯粹路过就想蹭口饭吃讨杯美酒喝的亡命之徒盯上了自己。 他再次望向显然已经动怒但如此场合又不好直接动手的曹青宁,提高声音语态嘲讽道:“据我所知,松山剑派早就已经人走楼空,再无一人。剑修似海剑仙如云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然,墨姑娘……” 王廷皓顺势看向墨轻染,这个无数次让他日夜难寐的女子,“不然墨姑娘以为你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你苦苦等了十二年的男人,会舍得下山来与你成婚?墨姑娘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他曹青宁逼不得已的选择而已!” 今天的墨轻染很美,美得像一幅画,清平镇十几年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 她抬头望着眼前风霜雪染的男人,只问了一句话,“你下山真的是为了与我成婚?” 曹青宁内心苦涩,其实王廷皓说的没错,若是师傅还在,纵然松山剑派再如何没落,那他也肯定不会选择下山来,既然不会下山,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婚。 其实当初看似是自己主动跟师傅请求说要下山,实则是师傅在变相着逼自己下山的。 松山剑派已经无力回天,而师傅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弟子看到他老死病死的可怜模样。 只是看着她薄雾渐浓的眼睛,曹青宁终究感到于心不忍,只能违心的点了点头。 女子听到回答之后,笑颜如花。 就在王廷皓还想继续挖苦对方的时候,曹府门外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霸气声音。 “是谁说我松山剑派无人的?” 曹府之外,一袭青衫负剑的蓝白霜长身玉立站在最前方,两侧站着共计六名负剑男女。 若是有走过江湖的老一辈江湖人在这里瞧见这阵容,指不定又得老泪纵横起来。 眼前这七人赫然是当年松山剑派鼎盛时期年轻一辈最负盛名的松山八剑中的七剑。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八剑重聚,却是少了一剑。 蓝白霜瞧向一旁跃跃欲试的黑衣剑客轻声笑道:“老五,给这口出狂言的后生看一看,何谓剑修似海剑仙如云!” 被唤作“老五”的黑衣剑客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满意大师兄每次都让自己干这种花里胡哨唬人的活儿。 不满虽不满,身后陪伴自己多年的铁剑还是应声出鞘射入高空,而他本人则以一种非常玄妙的步伐,腾空而起,握住高空中的剑,朝着清平镇上空乌云密布的云层一剑斩出! 天地陷入短暂寂静,直到头顶的虚无空气突然撕拉的一声,像是一张白纸被利器划过,紧接着“锵”的一声过后,众人纷纷抬头,瞪大了眼睛,霎时间只见天地重开一线,天上日光如澎湃大潮疯狂涌入人间,原本困在天际的浓滚乌云如一朝溃散的千军万马朝两侧快速退去,人们肉眼可见,人间在这一剑之后重获光明。 此等恢宏霸气的场面,对于小镇这样的小地方而言,自当是百年难得一见。 众人只看得头皮发麻,忘却呼吸,场中只剩下了咽口水的声音。 剑仙神通呐!人间难得几回见!这辈子值啦! 马车内探头探脑的蓝桃花看着众人白日见鬼般的模样,被逗得笑出声来。 年轻和尚则十分正经地咳了咳嗽,暗示她,低调点。 蓝桃花则是十分不配合的张牙舞爪的做了一个鬼脸。 蓝白霜十分无奈的回头冷撇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儿后,看向那名脸色如猪肝尴尬至极的年轻后生道:“我们松山剑派只是调零了,不是死了。今日是我小师弟的大喜之日,我就不与你一个后生计较那么多。免得扫了大家的雅兴。” 王廷皓听到这顿时松了一口气,谁知那名不知已有多久没负过剑的中年剑客在与自己错身的时候,冷冷撇下了一句话,“王家是吧?今后整个江南道不会再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王廷皓初始闻听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还以为是简单的威胁而已,可当他再听到中年剑客后面的一句话时,整个人刹那之间面如死灰,身躯控制不住的颤抖! “松山剑派蓝白霜,恭祝小师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蓝白霜啊!眼前这个负剑的中年人竟然就是蓝白霜!竟然是那个与无鞘惊龙潇湘夜雨玉萧寒齐名的江南最如意!竟然是在扬州城只手遮天,在整座江南道都敢与两大商盟叫板的那位扬州首富! 他们王家完了!完了啊! 王廷皓心神巨震间,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已是不省人事。 “松山剑派莫凭栏,恭祝小师弟新婚燕尔,佳偶天成。” “松山剑派贺寄北,恭祝小师弟美梦成真,早生贵子。” “松山剑派陈红曲,恭祝小师弟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松山剑派李知愁,恭祝小师弟夫唱妇随,白首成约。” …… …… 从不曾轻易掉眼泪的曹青宁伸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眶,看向这些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做了一个长久的深鞠躬。 “青宁谢过各位师兄师姐……” 八人望向这个最晚上山也最晚下山的小师弟,温和眼神里皆是带着宠溺。 墨轻染这时候轻轻拉着自己夫君的袖口,低声提醒道:“还不快把师兄师姐们给请进去坐下说话。” 蓝白霜笑容可掬道:“嗯,还是弟妹明白事理,我们的小师弟啊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榆木疙瘩,往后就要多劳烦弟妹费心了。” 墨轻染俏脸微红,回道:“师兄放心,轻染一定不负众望。” 蓝白霜等人满意点头,心里甚是满意小师弟找了个好归宿。 曹青宁挠挠头,看向众位师兄师姐,不好意思道:“还是轻染说得对,还请各位师兄师姐先进里头落座,坐下再说。” 作为大师姐的李知愁听到这,立即调笑道:“哟,叫这么亲密。师姐我可是要吃醋了。” 众人一阵轻笑。 先前一剑劈开乌云的黑衣剑客陈红曲这时候也是不再保持高手话不多的风范,出声道:“别的我不说,我可是早就嘴馋小师弟的喜酒了,今天晚上一定要不醉不归才行。” 大师姐李知愁抱剑在胸,冷声提醒某个酒鬼道:“喝多了,不准进房门。” 本来还意气风发的陈剑仙顿时是萎靡不振唉声叹气起来。 众人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 三师兄莫凭栏身后是一把巨剑,足有他个头那么大,背着就像是有人在身后背着一副棺材,他爽朗笑道:“老五这酒量,今晚看来注定是进不得房门了!要不,今晚委屈点,去跟我挤一挤?” 陈红曲满脸写着拒绝道:“还是算了吧,你还是跟你那把大剑同床共枕吧,我嫌它硌得慌。” 说着望向六师弟贺寄北,意思很明显。 今晚五师兄的归宿就看你了。 背后负剑的贺寄北手中却是一把银色纸扇。 看见陈红曲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哭笑不得道:“我今晚得去望春楼赴约,陈师兄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红曲立即拜服道:“你这个老六迟早得死在女人手上。” 贺寄北轻揺折扇,洒然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陈红曲望向默不作声的剩余两人犹不死心道:“小七小八呢?” 第七剑黎别霄摆手道:“陈师兄你就放过我吧,就你那半夜磨牙和打呼噜的声音,我是受不了了。” 陈红曲翻了个白眼,看向第八剑的若水寒道:“小八,还是你对五师兄好。” 若水寒干脆当作听不到的样子,指挥着几人身后长长的礼车队往里头搬东西。 陈红曲顿时感到忧伤不已。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好在这时候李知愁难得应允道:“今晚小师弟婚礼我就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陈红曲鼻孔朝天,朝着众人嘚瑟道:“今晚哪个来哪个跌。” 众人哭笑不得。 这一刻,陈红曲如蒙恩赐般,又仿佛刹那得以将胸中千万剑倾泻而出,心情自然瞬间畅快淋漓。 第74章 只叹江湖几人回 夜晚,一脸烂醉的陈红曲被师兄弟几人架在肩上给丢在了大师姐李知愁的房间门口。 李知愁等众人走远后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犹如一具死尸的某人,她决定进屋打盆水给他来个透心凉。 她刚想转身,地上的某人这时候却突然醉语呢喃道:“闹洞房……闹洞房……小师弟……闹洞房……” 她叹了口气,没忍住,回头踹了他一脚。 一踹过后,地上的某人笔直弹射起身,宛如梦游一般,茫然看了她一眼,嘀咕道:“没道理啊!这悍妇梦里怎么这么美?”说着他还尝试捏了捏她的脸颊,“咦,肉肉的,还挺好玩。” 李知愁愣在原地,满脸通红。 在他得寸进尺的两只手一起捏之后,她强压下悸动之心,不再假装死人,嘴角转而微微泛起一丝冷笑道:“捏够了吗?” 陈红曲听到这声音,面色惊变,遍体生寒,酒瞬间醒了一半,但他还是很机智的选择了又直接躺回地面,闭上眼睛,打算蒙混过关,仿佛方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李知愁嘴角翘起,感觉到有些好笑,但她还是强行忍住,冷着脸出声道:“我数一二三,不起来,后果自负……” “一”字的音还没念完,地上的陈红曲瞬间起身,茫然看着四周,作无辜状,迷糊道:“我这是在哪?” 李知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说呢?” 陈红曲求生欲拉满道:“难不成这是在天界?你是仙女姐姐?” 可惜李知愁不一定知愁但一定记仇。 她面无表情道:“我是悍妇。” 陈剑仙一生不跪天不跪地,实打实的傲骨铮铮。 所以现在跪地的是陈红曲! “师姐,你听我解释……”陈红曲当机立断跪下,抱住女子修长的大腿,至少表面看来忏悔之心十足。 李知愁冷哼,心里暗骂,还叫师姐呢!搁下一句“哪敢劳烦陈剑仙!”,转身“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只留下白日一剑斩破开云层在众人面前威风凛凛的陈剑仙在原地上可怜兮兮,欲哭无泪。 萧瑟夜风吹过,冷得陈红曲只能双手抱膝蜷缩起来,大门上贴的大红喜字在月光之下极为妖艳,更衬得门下某人的凄凄惨惨戚戚! 就在陈红曲准备偷溜去厨房,找些剩酒聊以慰藉以渡漫漫长夜之时,房门重新打开了,里头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还不快滚进来!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似的。” 陈红曲得令,耷拉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可不就是你欺负我的吗!! 坐在床边明显补过妆重新涂了口红的女子异常清艳,灯光下那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关上门后无所适从的男人,故作镇定道:“今晚你睡里头,我睡外头,井水不犯河水。” 陈红曲挠了挠头,看了看四周,犯嘀咕道:“就一张床啊?” 两人虽为剑侣很久了,但平时都是一个房间内分床睡。 可如今就一张床,两个人怎么睡? 李知愁出鞘手中的剑几分,威胁道:“你要是敢越界,我就一剑劈了你。” 这时候陈剑仙一言九鼎的劲就上来了,他一脸坚定,肃容道:“师姐请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李知愁面上冷哼:“你最好不是。”心里却气鼓鼓道:“你为啥就不是啊!” 躺在床上的外头陈红曲果然很快就睡了过去,倒是外头的李知愁一直盯着头上的床顶,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美人在侧,这家伙是怎么可以睡得着的? 这个夜晚,女子的心里头不断的闪过一个念头,井水何时才能犯河水! 井水再不来,河水等不及了! 另一边进入洞房之前,蓝白霜把小师弟曹青宁拉到了一边。 “你四师姐没及时赶来,想来肯定是路上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大师兄希望你心里别怪罪她。” 曹青宁表示理解,转而有些调侃意味道:“我怎么觉得四师姐没能及时赶来,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不想看见某人?” 蓝白霜尴尬的咳了咳嗽,“” 点头道:“怎么会,青宁一直都很感谢师兄师姐们对自己的疼爱,特别是这次下山结婚,青宁没想到……” 他声音哽咽继续道:“没想到师兄师姐们……还能从神州各地赶过来,共同参加青宁的婚礼,能再次见到诸位师兄师姐,对于青宁来说,就是这场婚礼最大的贺礼……我曹青宁何德何能,让大家对我这么好……我对不起师门……对不起师傅……对不起……” 蓝白霜拦住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劝慰道:“想必你也知道,师傅他老人家一直都不想让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去承担光大我们松山剑派门楣的重任,毕竟恢复往日江南剑出松山荣光这样的重担,在这样日新月异的一座新江湖,无论于谁而言,都是无异于泰山压顶的事情……所以你下山结婚,用不着觉得对不起谁,你要是一直在山上,反而让师傅他老人家无限陷于宗门传承和弟子幸福的艰难抉择之间,失了身为剑修最后一份的肆意洒脱……自由,自由的活在这天地之间,以手中剑,明心中意,读绝处侠,护所爱人,不为任何一物所拘泥,不为任何一事所妥协,[天地不仁,剑士修仁。],这本就是师傅一直在教导我们的何谓剑修!” 剑修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打破天地桎梏的!!! 一旁的曹青宁却是猛然惊醒,望着松山剑派的方向,泪流满面,颤声道:“师傅他老人家?” 蓝白霜轻声“嗯”了一声。 曹青宁如遭雷击,面向松山剑派的方向,长跪不起。 不知多久没负过剑,也不知为何突然又选择负剑的中年男子,虚空一握,身后墨蓝色的古剑沧然出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沉寂多年一直被挂在墙上的古剑君子如意在元景年深秋的夜晚里长鸣,有人于月光之下向着天地之间斩出至强一剑。 六千丈碧波的沧澜江顷刻间涌向天际,如被仙人拘禁于高空的苍龙,任它如何疯狂咆哮,却还是无所遁形,气势极其骇人。 与飞仙城同为天下四大圣地之一的崆峒山的门下弟子这一辈子都绝不敢想象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 一向自嘲为“人间一处低矮青山”实际上却是与万剑海一般可惊天上人的崆峒山山顶,有人携一整条沧澜江,倒挂其上,将整座崆峒山的秀色层峦倒映得纤毫毕现。 那名中年男子面带笑容朗声道:“听说李无道当年乃是梨宗主的师弟,仔细算起来李无道的刀宗与你们崆峒山也算是师出同门,所以,晚辈蓝白霜今天代替师门,问剑崆峒山。” “松山剑派蓝白霜,问剑崆峒山。” 整座崆峒山门下数以万计的弟子皆是被这道声音给惊醒。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抬头望着天上波澜壮阔的那一剑怔怔出神。 崆峒山山顶那棵不知已存在了几万年的巨大梨花树影下此刻正站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 女子的美貌自然是天人之姿,只是更令人惊叹的是那无疑让天下所有女子都望陆地尘莫及的细长双腿,极显造化之钟神秀。 腰佩双刀的绝色女子望向一旁断了一臂的老人问道:“要不,我去接这一剑?” 独臂老人摇了摇头笑道:“你暂时还接不了这一剑。” 仿佛是为了安慰不服输的孙女,老人笑着解释道:“江南四州之地一下子损失了三位陆地剑仙,丰沛剑气散满山河,尤其是身为江南母脉的沧澜江,更是食之八九。蓝白霜利用商人的身份蛰伏多年,养剑数十载,如今一朝如鱼得水,已是鲤鱼跃龙门,百尺竿头更进万步,重返江湖之后这第一剑的锋芒直逼十二楼大剑仙之境。” 绝色女子愕然道:“这一剑当真如此恐怖?” 老人还是一如既往淡然地笑了笑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一剑得天独厚,无人可避其锋芒。” 绝色女子皱眉道:“爷爷也不能?” 老人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能让梨二刀都接不下的剑,三百年来只有一人。 可惜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久到这个视其为一生之敌的老人都差点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久到这座江湖都已经变了模样。 独臂老人将两片梨花覆在双眼上,怡然自得地轻哼着一曲年轻时常常挂在嘴上的歌谣。 “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间, 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只叹江湖几人回……几人回……” 独臂老人接着喃喃自语道:“世无双,你说你一个人老就老了吧,怎么连带着老夫一起也突然觉着自己也老了。虽然老夫也很不想承认,但一个人老了,连带整座江湖的人都觉着老了,世间也就唯有你世无双一人了。老夫知道你决然不愿就这么退出这座江湖,更不愿眼睁睁看着曾经附注热爱的剑道一落千丈冷落成泥。老夫等着你一剑,重新带着大家回到那座剑气纷飞如诗的江湖。” 第75章 世间女子临死前都是国色天香 曹青宁愣愣望着携沧澜水剑倒挂而去问剑天下圣地崆峒山后浑身浴血挂彩归来的大师兄身影,热泪盈眶语带哽咽道:“这些事本应该是我做的。” 蓝白霜随手拍去身上散满衣衫的血迹,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雪白牙口,脸上说不出的潇洒意气,颇有种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味道,他轻声笑道:“说的什么话,你已经把千斤顶归还给师傅,早就没有什么义务做这些事情。都说长兄如父,我作为你们的大师兄,守护松山剑派昔日荣光这个重任,理当落在我这个大师兄的头上。” 终于抵消不住独臂老人惊人一刀刀意席卷全身如电蛇游窜的蓝白霜才说完,没忍住吐出一口猩红鲜血,这位重出江湖就差一步便可扶摇直入大剑仙之境的中年剑士瞬间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恐怖刀意给搅得青筋暴起满头大汗淋漓,他一手柱剑一手扶着曹府门前的石柱艰难稳住身形,最终不知是凄然还是自嘲笑道:“不然那些年岂不是让你们大家白白叫了那一声师兄。” 曹青宁急忙上前欲扶住他,不料却被他一把推开,拒绝道:“不碍事,不就是挨了那老不死的一刀永远进不了十二楼了吗?” 曹青宁心神俱震,双目赤红,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他喃喃叫道:“大师兄……” 中年剑士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提起手中的剑,面向无数青山之后无数青山之前的那座松山剑派,在万年以来依旧清冷如初的月光下,对着身前这座不管人间过去多少万万年,于自己而言,始终是最高的向往的江湖,擦掉嘴角的血迹后,笑意盎然道:“我问江湖何时老,江湖问我几时归?” 中年剑士接着朗声笑道:“今日蓝白霜重入江湖,既然注定入不了十二楼大剑仙之境,那便只好做那天下武夫十二楼之下永远的山巅之主!!!” 天地一瞬共鸣,雷霆震震。 仿佛在认可眼前男人的这句话! 蓝白霜,天下武夫十二楼之下永远的山巅之主!!! 望春楼顶楼上正与妙龄花魁含情脉脉对视的贺寄北望着天际云端的变化,又看向娇羞女子道:“我若是跟你说,我现在有个十二楼之下永远无敌手的大师兄,你可还会认为你们商盟有机会在此地布局杀死他?然后入主扬州?” 眼前本是娇羞女儿的花魁听到这句话,神色瞬间变得惨白,苦笑道:“到底是我们小瞧了这位扬州首富。” 贺寄北一笑了之,再也没有之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潇洒意趣,面色平静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大师兄有不利。” 女子花魁面容惨淡,自嘲道:“所以贺公子打算怎么对付我一个弱女子?” 贺寄北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难道没发现,在蓝白霜出人意料的破入陆地神仙,并一口气到达十一楼山巅之境并极有可能成为人间前后五百年来天下武夫十二楼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之后,你们这样的人无形之中已悄然成为一枚弃棋?被丢弃在一盘死局里,自生自灭?这样的地方,你还想继续呆着?” “既然是身在死局里,那就理当有死的觉悟。我们这样的人,向来都是如此的。” 贺寄北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女子看在眼里,苦笑着,却是突然决定临死前转而大胆地托着眼前无疑面容俊雅的男子下巴道:“真是可惜,没能和贺公子一道共赴巫山云雨呢!” 说完,女子嘴角溢血,倒下前的脸上却是笑颜如花,仿佛是终于解脱了。 终究是自己骗了他在先,如今又怎舍得再让他为难! 贺寄北看着怀中犹如一抹绚丽嫣红的女子,轻声细语喃喃道:“你怎的这般傻……” 女子微笑不语,想最后一次握住他的脸,却是握不到…… 世间女子临死之前个个都是国色天香。 屋顶之上,莫凭栏飞身而下,看了地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女子一眼,惋惜道:“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下?” “说得有道理。” 贺寄北转身抱起女子就往楼下走去。 莫凭栏哭笑不得,叫道:“看见师兄也不懂得打个招呼……你要去哪?” 贺寄北没有回头。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人给埋了,我总觉得这样好看的女子无论犯了怎样天大的过错都不应该曝尸街头。” 莫凭栏看着自己师弟的背影,有些无语道:“那你倒是别逼着人家去死啊!” 贺寄北愕然驻足,很久之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终于回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那倒也是。” 然后他这次真的抱着那名名为花魁,实为暗棋,事到临头最终却也被同伴当作弃子抛弃的可怜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清平镇某处幽暗的院落中,此刻正端坐着一位神色凝重的灰衣老者,他望着剑气充盈漫天的那个方向,长久之后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朝着前方夜色中的某个黑影道:“蓝白霜一步入陆地剑仙,直指大剑仙之境,已不是我等能对付的,商盟的围杀之局只能遗憾作罢再寻对策,至于此地原先的那些棋子,就请先生替老夫收拾干净了,特别是那名先前用来潜伏在贺寄北身边的女子,已经没有一点留下的必要了。” 黑影默然点头,刚想飞身离去,眉头却是猛然间紧蹙,然后整个人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道森然如雪的惊鸿剑气所斩断,顷刻间身首异处。 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没有对死亡任何的一丝恐惧,反而是不适时宜的闪过一个念头。 “好快的剑。” 也许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也许,死在这样的一剑之下,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毕竟他自己也是一名剑客。 而且号称“塞北第一快剑手”。 以前有很多年轻人去往塞北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听说他的剑很快,我来这里是想试一试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很显然这么多年了,去往塞北的所有人里,还是他的剑最快。 不然他的骨头早就应该在那片长满披碱草还有苜蓿草的潮湿土壤里生根发芽。 只是有点可惜,这一闭眼,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黑影倒下的瞬间,本来坐着的灰衣老者躬身快速一掌拍向眼前的石桌,整个人借力往后疾速退去。 重逾几百斤的石桌砸向凌空飞来的剑气,却是以卵击石,现场石屑纷飞,乱气横空,残存的那一剑剑气还是斩断了老者的左手,顿时血流如注。 灰衣老者勉强稳住身形后,脸上再也没有以往那种上位者的神采,他抱着伤口处,双眼死死盯着缓缓走进院落中的那名不速剑客。 “贺寄北!!!” “是我。”贺寄北面色冷淡。 看着来人衣衫染血,剑尖尚在滴血的模样,他难掩惊慌之色,咽了咽口水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不,还有你。” 灰衣老者不可置信道:“不可能!!!除非你也是……” 毕竟门外有个半只脚踏入陆地神仙境的商盟长老在,一般人是不可能无声无息把他们全部杀掉的。 而且方在自己眼前被一剑毙命的姑城寒可不弱,至少能在陆地神仙之下排进整座神州的前十。 可想而知,来人的实力。 像是突然又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灰衣老者颤声道:“你是剑仙……不……你们都是剑仙……你们竟然都是剑仙……这不可能!!!不可能!!!” 贺寄北神色平静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而且充其量我们只不过是踩在前辈们的尸骨上才得以前行的人罢了,若是这样还踏不进区区一个陆地神仙境,那才真的是有愧于“剑修”二字。” 说完他看向老者道:“你们不该就那样抛下她的。” 灰衣老者冷笑一声,“没用的棋子罢了,留着只会是个麻烦。只是看你的表情,老夫就知道,她已经提前服毒自尽了,倒是有身为棋子的觉悟,这点还是挺令老夫感到佩服的,不过最让老夫感到佩服的是,区区青楼女子竟然也能勾引到一名陆地剑仙不惜屈尊来到这种地方为她大杀四方,这一点才真的是死得其所了,老夫羡慕不来。” 他接着开口道:“临死之前老夫倒是还想多问一句,贺剑仙到底喜欢一个青楼女子什么?莫不是喜欢她会的姿势多?……” 老者刚想放声大笑,就被一剑贯穿了喉咙。 笑声戛然而止。 风声呜咽。 是血流的声音。 血流的声音很像风声。 贺寄北收起剑,转身之前回答了死人的问题。 “她的叫声。” 元景四年的今夜,清平镇野外一处未名的湖底沉下了一柄曾经名噪一时的宝剑。 剑名似也不必再提。 因为今夜,松山剑派贺寄北,心死如灰,出江湖!!! …… 黎别霄和若水寒两个人来到望春楼,看向一旁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三师兄,很久终于开口道:“六师兄离开了?” 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莫凭栏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骂骂咧咧道:“老六一生多情浪子,风流债无数,我还以为这次他也是能跟从前一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知道,偏偏这回却是出奇地认真了,真他娘!” 黎别霄和若水寒相视一眼,无声苦笑。 “那大师兄那边……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了?” 莫凭栏示意两人坐下,并解下身后的巨剑蓝鲸,仔细擦了擦剑鞘上的露水,语气平静道:“大师兄说重振松山荣光,有他一个人就足够。我们这些师弟还是别去抢他风头了。况且,他说,今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让我们这些日子要心无旁骛把自己的境界提升到最高层。” 两人面面相觑,望着自己的三师兄,疑惑问道:“更重要的事?” 莫凭栏饮了一口酒,望向迷蒙的窗外夜色,此时恰好有腾空而起飞散四射的烟花,莫凭栏看着,突然就想起了那座剑气纷飞如诗的旧江湖里的一句话。 “倘若天下安乐,国泰民安,我等愿卖剑买犊,老死野林。倘若暗夜终临,深渊在侧,吾辈剑修当立于四万万人前,批鳞请剑,血染苍穹。” 想着,莫凭栏轻敲剑锋,嘴角微微勾起,说道:“师傅你放心好了,吾辈剑修誓当守护中原的繁花盛开守护这座千百年来无数英雄儿女痴迷不悟的偌大中原,守卫它的万家烟火也守卫它的岁岁平安。” 第76章 人间多的是难圆的月 满月的时候,小镇已经静可闻针,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 可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看似平静寻常的夜晚里,小小的清平镇千百年来首次迎来了三位陆地神仙的同时降临。 三位商盟的老供奉要一同出手解决掉屋内那位注定未来几百年内都是两大商盟死对头的扬州首富。 本来解决一个扬州首富用不着他们三人联袂而行,杀鸡焉用牛刀? 只可惜让人意外的是,今天那位看起来早就与剑无缘多年的扬州首富竟然破天荒的负了剑! 不止负了剑,还敢公然倒挂整座沧澜江水叫嚣问剑那座在世人眼中从来都是不可望亦不可及的四大圣地之一崆峒山,更恐怖的是他不仅没死,全身而退,还一跃成为了两大商盟联手都感到棘手的对象,稳坐天下十二楼之下的王座! 这让平日里素来不屑于联手对敌的三位神仙人物第一次也破天荒的露出了凝重之色,默契地选择了站在一起。 毕竟打不过丢人不要紧,死了才是真他妈血亏! 可惜就在他们准备一起出手封绝天牢地网对那位身负重伤的中年男子动手的时候,一道声音非常突兀的出现在了三人的耳中。 “阿弥陀佛,小僧风不遇,区区佛门千百年来最年轻的佛主,小僧知道自己如今尚不是各位的对手,但小僧以佛子琉璃心起誓,今日若是岳丈他老人家身死在这里,他日小僧八百年功德满证得佛门无垢琉璃身,必定亲自前往寻找三位,”年轻和尚嘴角微微一笑强调道:“无论天涯海角。” “当然了,如果三位自信今晚能让小僧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不让云巅那位爷听到,那三位也可当小僧方才所言不过是放他娘狗屁,唬人的!!!” 三位成名许久的陆地神仙大佬人物此刻不禁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下一刻,三人倒是很默契地同时甩袖飞身离去。 这块铁板可没人想踢!除非真的也想让自己脑袋被那帮秃驴踢! 风不遇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经书,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可爱女子,眉间莲花灿烂如荼。 清平镇此间事了,再次分别的时候,蓝桃花拧着小和尚的耳朵,两个人故意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 等落到足够距离之后,蓝桃花突然就不动了,停在原地闷闷不乐的一个人独自砍着地上的枯叶。 这人间真的好多离别啊,愿许人间无别离,小姑娘这样想。 风不遇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她,过了好久才上前,忐忑说道:“蓝姑娘,你别担心,书上虽然说了,人生无不散的宴席,可书上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所以我们下次一定还会再见的,而且小和尚答应你,会很快。” 蓝桃花还是砍着枯叶不说话。 两人开外,山外青山层峦叠嶂,楼外有楼连绵不绝。 古人说,送别送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随着车队越走越远,两人也到了终须一别的时候。 看着转身一顿乱砍枯叶实际上是不想被自己看见她满脸泪水模样的女子。 风不遇没来由鼓起勇气大声喊道:“蓝姑娘,小和尚会想你的,”,“每天都会。” 很久之后,蓝桃花终于转过身,抬起头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和尚,眼眶里泪水虽还在打转,脸上却绽放如花笑容,语带威胁道:“你要是敢说谎,看本女侠到时怎么收拾你。” 风不遇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认认真真道:“蓝姑娘,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哼。” 蓝桃花率先转身离开。 上次分开,是自己看着他离开的。 公平点,这回让他看着自己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风不遇最终闭上眼睛。 山上清风几万阵,年轻和尚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一道身影。 佛经有云:“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他知道,蓝姑娘是他的第八苦。 因为五阴即是五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 其实这趟下山之后,他已隐隐有了一个别人无法知晓的改变。 遇见蓝姑娘之后,年轻和尚不知为啥,从此不敢抬头看佛。 说回江上此时年轻和尚遇到的少年。 两人一番其乐融融的健谈后,年轻和尚道:“小僧俗名叫风不遇。宋公子不必大师大师的喊。可直接称呼小僧为不遇。” 宋遗憾点头道:“好的,风大师。” “阿弥陀佛……” 宋遗憾顺势问道:“风大师此行欲往何处?” “江中。” 说着,也不管船上另两人面面相觑的反应,风不遇怀抱着绿绮一个转身冷不丁的跳入了滔滔大江之中。 奇怪的年轻和尚如一尾游鱼转瞬不见。 宋遗憾吓得急忙探头寻人,可茫茫江水之中,哪里还看得见那和尚的半分身影。 宋遗憾无语凝噎。 这帮个得道高僧还真的突出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端的是潇洒无比,不过潇洒归潇洒,就是有点吓坏了普通老百姓。 这不,那摇橹壮汉就吓得急忙放下手中的撸,跑过船头来颤声问道:“那位大师怎么说掉就掉河里去了?我识些水性,要不……我下去找他?” 宋遗憾刚出江湖便在扬州城外见识过了萧青河“无恙”一剑破甲三千的剑仙风采,后来又在临江城外的刀山之巅看到了老头子开门见山一剑的通天手段和天上剑气若雷池炸落人间的剑气雷池以及可令中原陆沉的仙人指路,再加上沧澜江河畔漫天剑气升空而起硬憾铁骑凿阵的震撼场景和女子大剑仙潇洒一剑凌空破甲两千六的霸气无双…… 他早就对这个江湖的怪事和高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平静笑道:“船家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就是现在的江水有点冷,我估摸着咱们这位金刚不坏的风大师再上岸时,有可能染上那么几天风寒。” 佛门金刚不是真不坏,感冒发烧还是得吃药才行。 摇橹壮汉也知晓那位额角有莲花绽放的年轻和尚多半是什么世外高人,用不着自己担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轻声问道:“公子,方才那和尚……就是那个大师,说他有什么佛门金刚不坏什么的,你也真信?” 壮汉继续小声道:“咱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和尚,长得倒是很周正,可那话怎么说着说着越……” 壮汉低声下去,没好意思跟眼前这位气质儒雅随和的年轻人说出那类脏口话。 倒是宋遗憾自己笑道:“越来越不要脸和欠揍了?” “对对对,”,壮汉连声附和咧嘴笑道:“还是公子懂咱。” 半晌,见河面再无动静,猜测那和尚已游远,壮汉略微有些不满道:“公子啊,咱跟你说句实话,咱方才听你们说话,实在是憋得慌,你说萧大侠一辈子行侠仗义豪气干云,无愧是我们神州首屈一指的大风流大人物。咱们平头老百姓遇到萧大侠哪个不对他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称赞一句大英雄真豪杰?” “他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和尚竟敢口出狂言跟萧大侠相提并论?说什么萧青河有故人剑自己有佛门金刚护体、萧青河有一剑“无恙”自己有佛门金刚护体、萧青河有红颜知己自己有佛门金刚护体……反正萧大侠有什么他都说自己有佛门金刚护体,真是恁的太不要脸了,咱都替他脸红,怪不得大家都说,秃驴不要脸起来贫尼也受不了。” 船上无辜躺枪的受害者秃驴嘶吼了几声,表示反对这个只会摇撸的草包船夫的不实言论。 宋遗憾在一旁哭笑不得。 其实后面与那自称是风不遇的和尚聊开后,宋遗憾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不要脸的。 而且他的不要脸还不是一般的不要脸,他的不要脸是一本正经的不要脸,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不要脸。 比如他自称自己是大佛山五百年来最优秀的出家人,不喝酒不吃肉不沉迷女色不打诳语。同时,三万三千的佛藏经书他是倒背如流滚瓜烂熟,还有他说那个什么狗屁的云上佛只会干坐云端打瞌睡,虽然是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坏事但也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救苦救难的好事。 风不遇说到这时还不忘可惜了一下山上的粮食,说那俯观天地的云上佛非但没有自己英俊,而且肥头肥脑的,就是一头饭桶,食欲好得不得了,经常自己一个人干翻半盆米饭。 关键是我们后厨的那个锅本来就小,掌管后厨的那个老僧不得不每次都加煮第二锅,你说这样的佛要他作甚?老子都离家出走了,对,你没听错,是离家出走,可那肥佬竟然还那么不要脸的秘密传音给我,让我来此斩杀一条蛟龙? 好吧,我给他这个面子,谁让人家是老大呢,谁让人家给我发俸禄呢! 先不说相信与否他的话,宋遗憾对他如同一个怨妇般滔滔不绝的唠叨简直叹为观止。 “那和尚……真的不会有事?” 壮汉回去摇撸之前又问了一遍。 他是真的怕那个和尚死在他这条船上死在这江中,到时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没事的,放心吧。” 想起那个话痨的风大师,宋遗憾开玩笑继续道:“他不是还有佛门金刚护体的嘛。” 壮汉哈哈笑道:“去他娘的,去他娘的金刚护体……” 千米之下的沧澜江深水域中,循着一缕缕蛟龙气息往前穿梭的风不遇突然敲了自己的光头一下,摸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叹气道:“遭了,忘记吃晚饭了。蓝姑娘说过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胃不好就不能带我走南闯北吃好吃的东西了,要是让她知道,她一定得骂死自己。” 他可不想被她骂,虽然他由衷觉得,她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盯着浑浊江水的一处漆黑深处,自语道:“算你走运,这回就先放过你。等我吃饱饭,咱俩不见不散。” 沧澜江面一袭白色花金僧袍头顶锃亮的和尚一瞬破水而出,宛如天上仙人大海捞月。 第77章 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老君山底的西面有个名叫暂就的小镇,听说镇名取自一句诗。 “暂就东山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东山为别名,东山即老君山。 春秋之时,曾有无上仙人御舟老君山的云海之上卖酒,酒名醉生梦死,一杯不过一两,却只卖给有缘之人。 老君山上有处断崖叫白云边,号称整座神州最适合看日升月落和草长莺飞的地方。 相传春秋盛世之时,无数御剑远游的剑仙道侣和负笈游学的士子儒生每每聚集于白云边共看日落晚霞把酒问青天,被奉为一时无边的风流佳话。 只可惜春秋风流终究太远,大多凡人不可窥探。 但春秋诗词百万担,一句“宁做春秋屠狗辈,不为太平读书人。”,相信就可让无数人为那个时代的绝唱所魂牵梦绕。 而今那位肩挑文坛日月的大先生游历神州作《江山盛迹图》路过此地之时,曾有言:“东山落日,人间绝唱。” 当代无数的文人墨客更是在此题下了无数佳句名篇,是名副其实的名胜古迹。 由此可见老君山之风流文化底蕴。 一人一驴刚从一家小饭馆内吃饱喝足走出来,宋遗憾一眼便见到了站在灯火幢幢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正自顾自朝着自己点头,一脸虔诚双手合十的风不遇。 宋遗憾知道躲不过,也没理由躲他,便向他走去,主动开口笑问道:“风兄不是去江中了吗?怎么跑这来了?” 风不遇不急不缓,微微笑道:“风不遇是专门来找宋公子的。” “哦?找我?”宋遗憾有些警惕,怕这一本正经不要脸的风大师冷不丁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正是如此。” 宋遗憾越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越觉得有问题。 沉默的狮子会咬人,沉默的和尚估计会坑人。 “有话就说。不过,我事先说好,我一无财二无色三也不会武功,可帮不了风兄什么的。当然今天船上教琴一事,那纯属意外。”宋遗憾干脆老实托底道。 风不遇摸了摸自己正在打滚咕叫的肚皮道:“这次下山走得匆忙,口袋里的盘缠已经见底,所以不得已来找宋公子化缘。” “化缘?” 风不遇点头。 “化缘是什么?什么是化缘?”宋遗憾一脸懵懂问道。 风不遇一本正经阿弥陀佛道:“化缘就是能布施斋僧的人,即与佛门有缘之人。” 少年沉吟着点了点头,“懂了,就是要饭,”,少年补充道:“而且是合理的要饭,起码是合你们佛门自己的理,有点像那个强词夺理的理。” 风不遇脸不红,心不跳阿弥陀佛道:“宋公子说笑了。” 宋遗憾冷着脸道:“跟你开玩笑,我们很熟?” 风不遇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道:“宋公子人美心善,佛缘深厚,想必也会有那乐善好施的美德。” 宋遗憾没好气道:“哎,打住,少来,最受不了秃驴拍马屁。” 他伸手掂量了一下自己钱袋里的银子,忍痛说道:“说吧!风大师想去吃啥。” 风不遇体贴道:“宋公子放心吧,我佛门出家之人向来只吃素菜,而且吃的不多。”潜台词很明显,请他吃饭花不了几个钱。 听到这,宋遗憾松了一口气,也不客气勾肩搭背开笑吟吟道:“风大师说的哪里话!” 两人走进最近的一家小饭馆之中,才寻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风不遇就双手合十恬不知耻道:“麻烦店家!招牌菜各来一份,对了,小僧不戒荤,阿弥陀佛……” 我陀你大爷! 宋遗憾无语凝噎,叫了一壶桂花酿,在一旁默默地喝着酒看着那一脸道貌岸然脸皮却极厚的年轻和尚。 他坚信现在当和尚的门槛已经不能再低了,甚至已经低到了当大侠的门槛。 突然想到嚣张哥了,算什么事? 好不容易酒足饭饱之后,宋遗憾刚要拍拍屁股走人,甩开这蹭吃说不定还要蹭住的年轻和尚。 谁知那和尚极其不要脸主动开口承认错误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让宋公子破费了。” 一不小心?你们佛门管这叫一不小心? 宋遗憾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下肉疼,嘴上却不咸不淡道:“风大师说笑了,是我自己有眼无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风不遇轻轻笑道:“宋公子真幽默。” 宋遗憾心里无语,是你幽默吧?风大师。 令宋遗憾措手不及的是他又开口道:“不知道宋公子打算今晚住哪里?” 宋遗憾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说风兄风大师,你不会是真打算跟我一起睡一张床上吧?我可没那爱好啊!再说了男男授受不亲,我也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可不想被人误会。” 风不遇面色平静道:“宋公子放心,天知地知佛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 宋遗憾突然想起某件事情,屁股一紧,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道:“你不会是那江湖上最近盛传的有龙阳之好的珈蓝寺阿兰若吧?” 前段日子除了萧青河千里赴妖女江南之约一剑无恙破境入大剑仙和陆地神仙榜第九的大河剑莫怀山折剑沉沙万剑海三件举世瞩目的大事过后,最近江湖上又沸沸扬扬地传着好几件颇有热点的事。 一件是有沧澜王庭之称的临江城外突然出现了一位不知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的剑道大宗师,老人虽貌不惊人发量堪忧,却以一己之力将那虎踞龙盘整座江南道四州之地已久的刀宗一剑挑了个灰飞烟灭,甚至放下豪言“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浇之,世间大不平,唯剑不可消之。” 坊间还流传着一句不知真假的话,说那剑道大宗师,后来被沧澜大军追杀围剿在沧澜江畔。生死攸关之际,素有神州第一女子大剑仙之称的江山楼大楼主秦玄机带着人间唯一的那只仙鹤及时赶到,起风一剑破甲千余,才令那位不知名姓的剑道宗师化险为夷。 本已日薄西山的剑道中人一时是群情激奋,人人拍手叫好。 特别是日前听说那位昔日松山剑派的大师兄蓝白霜竟然以经天纬地之力携沧澜江水为剑,问剑天下四大圣地之一崆峒山,并且最后功成身退,成为天地认可的史上最强巅峰十一境,只此一战,复又名动江湖。 还有一件事就比较令人无语了,有一个自称来自十九州一个名叫珈蓝寺的地方的年轻僧人仿佛一夜之间突兀地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令人惊讶的是那名喜欢穿黑袍的年轻僧人与神州大佛山净土内向来给人德高望重循规蹈矩的得道高僧们完全不同。 他从来不与人方便,佛教礼数在他面前不值一提,遇事总喜欢用拳头说话,对待女性更是丝毫不手软加嘴软。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有两个,一个是“我是珈蓝寺的阿兰若,你可以叫我阿兰。”,另一个便是“像姑娘这么可爱的,阿兰可以打十个。” 可他有一点习惯,最让人发指,那就是每当他看向那些长得俊俏的年轻男子时,这家伙嘴角上总会挂着莫名的笑意。 而被看的男人无不毛骨悚然如坠冰窖,渐渐的他有龙阳之癖的说法便不胫而走。 看着风不遇看向自己的眼神,宋遗憾这一刻不由得也深有毛骨悚然之感。 风不遇笑道:“宋公子不必紧张,我不是阿兰若。” 宋遗憾仍是不太相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真的不是阿兰若?” 风不遇点头道:“不是。” 宋遗憾抬手阻拦他的步伐道:“那你别再跟着我了,我就信。” 风不遇道:“好的。” 然后宋遗憾一步三回头,总会发现年轻和尚在不远不近处,始终跟着自己。 就连后来宋遗憾找好客栈住下,再次依着习惯来到屋顶饮酒望月时,年轻和尚也就坐在隔着一条街的对面屋顶微笑着看向他。 第78章 江湖不过一碗月亮 宋遗憾也不理他,自己喝着闷酒,看着天上碗大的月亮发呆。 过了很久,宋遗憾喝得有些高了倦了,就把那年轻和尚叫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宋遗憾躺下把双手放在后脑勺说道:“我已经帮你开好了房间,晚点你自己下去睡吧,今晚的夜色不错,我就睡在这里了。” “那就有劳宋公子了。” 风不遇毫不意外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年轻人会嘴硬心软般。 宋遗憾白了不要脸的和尚一眼,“有劳你大爷”。 “阿弥陀佛……” 和尚微微一笑很倾城。 宋遗憾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后来见风不遇在一旁好奇地盯着他的酒葫看,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宋遗憾尝试道:“来点?” 风不遇摇头。 宋遗憾干脆放弃。 两人不说话,任由夜色沉默。 不知多久之后,平时有些怯生的宋遗憾开始借着高涨的酒意,絮絮叨叨的跟这位一面之缘的风大师聊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说在自己名叫青铜村的家乡那边,有一条比这沧澜江小了好几十倍的咕噜河,连做那支流的资格都欠奉。 自己小时候和伙伴们经常去那儿放牛,夏天的时候干的最多的事便是在那咕噜河边钓鱼。 咕噜河的鱼都好大,所以很难钓得。 常常坐那儿纹丝不动的钓一天,运气好的能钓上一两只,运气不好的,连鱼儿吃竿的影子都见不着。 但往往钓得的那一尾就足够家里七八个人的晚饭。 他说,自己常常是最有耐心的人,所以那些年钓得的鱼算起来应当是最多的。 但他的耐心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他钓鱼的时候总有一个小姑娘会安静的坐在他身边,手中拄着一根硕大的荷花,她就在下方歪着头小声的和他聊天。 他看鱼竿看得累了,便躺下来换她帮着他看,他呢,也不会闲着,就耐心的数着整个青铜村上空的云,有时是日暮的云,有时是日出的云,然后他就会笑着让她猜,今天有几多云又来这儿作客了,她有时猜得准极了,有时却又笨得像个笨蛋,可无论怎样,他们就是永远也不会觉得无聊,好像几千个日子的童年他们都有无数说不完的话,无数数不完的云,无数新的日升月落,而周围认识的人也永远不会老去。 可他突然又说好像那几千个日子在某一天里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她嫁给了他们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他收到师父的逐客令,说让他代他去游历江湖。 他既兴奋又苦恼,兴奋的是终于可以去看看外面那座从小听到大的瑰丽江湖,苦恼的是当初说好一起去江湖上闯荡的人只剩下了自己单枪匹马一个人。 他说他只希望有个人能把那儿的草长莺飞和日落晚霞给照顾好,等有一天当他能再回到那个小村落时,还能有清风萦袖还能有明月入怀。 他说他突然就觉得,其实好像江湖也没什么神秘的,江湖上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有个千里赴死的大侠很让人觉着可爱; 就是有个不负剑道不负卿的剑客很让人佩服; 就是有个自称剑神的秃顶老头子很让人觉得有趣。 他说这一辈子要是能成为那个万人敬仰的大剑仙就好了。 他说要是能经常看见那个见了一眼便令少年心动不已的白姑娘就好了。 他说他就是喜欢那样好看的姑娘,可他怕别人骂他肤浅,可骂了还是会喜欢。 他说书上说了,这不是真正的喜欢。 他说就算书上说了,这不是真正的喜欢,他还是喜欢。 他说有一位耍剑耍得贼他妈牛逼的老前辈说过,少年人的喜欢就得从馋对方的身子开始。 他说,老前辈这话太粗糙了,可他明白老前辈的意思,老前辈是想告诉他,喜欢一张脸,喜欢一个微笑,喜欢一根头发,喜欢某一天阳光洒在对方身上的样子,这些都是喜欢。 这些喜欢并不比喜欢对方的美好品格低贱。 他说,大概这就是少年的喜欢。 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的师父,说他师父喜欢读书,一天到晚,马不停蹄,那样子就像是渴望某一天在某一本书里找到某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他说,他真希望自己的四位师娘能够原谅师父这些年因为照顾自己而没能陪在她们身边。 其实师父他有一直在想着师娘们啊,不然就不会那么喜欢看那些插画了。 他说,李开心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特别是她撑着那朵荷花在河边等待自己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小迷人。 他说,真希望将来阿闫能够如愿成为墨阳大师的学徒。 然后自己若干年以后也可以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剑仙,等再回到那个村落时,能够真的让那个傻小子站在自己身前招摇过市狐假虎威威风八面。 他说,他没喝醉。 唐夫子喝了一辈子的青梅酒都没喝醉,他才喝了这么一些,怎么可能醉呢。 不过是离开家里久了,有点想家罢了。 漂泊旅人,人人如此,在所难免。 说完家乡,后来,他又回头说起江湖。 他说江湖上有这样的草长莺飞,有这样的落日余晖,有这样的一群人,挺好。 他说,这样的江湖,已是他心中很好的江湖。 他说他突然就发现原来江湖不过是一碗月亮而已,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相思落谁家。 这是少年出江湖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喝醉。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只有夜风呓语萤火低飞的屋顶上,眼中只有天上那一碗轻盈清澈的月亮。 最后,他说这是很好的月亮,比起青铜村上方自家的那碗陈年老月,也只是差了一点呢…… 说着说着少年人渐渐没了声音,甚至很不客气的打起了小呼噜。 风不遇看着少年的脸,看着那个被他紧握手中的酒葫,突然就很好奇,这个容易把世间人喝醉喝傻喝疯甚至喝死的酒到底是个什么古怪东西? 儒家圣人书上说,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 风不遇突然就很想试试,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毕竟世上千万人都对它爱不释手,身为立志要为天下苍生修那八百年功德的佛门中人,自己又有何理由将其拒之于千里之外? 风不遇坐下,轻轻扳开少年好看的手指,拿过他手中的酒葫,先是用鼻子慢腾腾挪到葫口的位置闻了一下其中酒的气味,顿时呛得他一个佛门金刚怒目圆睁七窍生烟。 风不遇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什么夜行的人之后,松了松口气,咬了咬牙,一口气灌了满满一大口。 “咳咳咳……” 桂花酒本不烈,却足以让风不遇这样初出茅庐的酒场雏儿头晕目眩然后天旋地转。 不一小会儿,佛门天才风不遇直挺挺倒下。 他的眼睛一眼不眨地呆呆望着垂挂于天上的那轮圆滚滚的月亮,然后发现它由原来的一个变成了两个再变成了三个……最后变成了无数个,再然后塞满了他眼中的夜空。 年轻和尚此刻脸色驮红双眼迷离,心中却是异常的明亮如镜。 他突然就觉得木剑少年郎说的江湖不过是一碗月亮的言论说得是真好。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绑着小羊角辫一袭绿萝裙的蓝姑娘。 想起她肆无忌惮的笑,她弯弯的眉角,她紧咬的嘴唇和她双手撑着下巴呆呆望着远山海景的绝美画面。 想起她,风不遇嘴角轻轻上扬。 也不知道现在蓝姑娘在干嘛? 是不是还是跟往常一样盯着自己送给她的那串佛珠发呆? 风不遇觉得好像喝了这么一小口,心里某些地方就不再那么空落落了。 而且,神奇的是他好像在空旷的风里听到了蓝姑娘的声音。 她竖起大拇指说,小和尚,你现在了不得了啊,牛气得很了啊,可行了啊,都学人喝酒了。 他只傻呵呵挠头笑着,最后打了个佛门稽首,“蓝姑娘,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祖他老人家会原谅我的……” 蓝姑娘拿着扫帚追着他打,一边打一边骂。 “油嘴滑舌……” 第79章 人间最后一条蛟龙 海上生明月,江月照离人。 今晚的高楼生并不打算回家,摆渡了一天的他把船系在岸边后,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熟练的从内仓里拿出了盛水的瓦钵,准备给自己熬锅鱼汤,毕竟这时节的江上是真的有些冻人,自家婆娘又不在身边,别家婆娘更不在,左右没人抱,不喝口热汤,暖些身子,哪里睡得着! 他哼的是那座早已沉没在历史尘埃下的旧楚国里曾经盛极一时的民间小调,这在白日里是明令禁止的,俗称歪风邪曲,被有心人听到,是要被抓去吃牢饭的,可在这样寂寥萧瑟且无人的江边,短短几句却足以慰藉像他们这些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失意人。 他在江边生起了火,架起了灶台,倒进舀来的水,接着处理好白天在江里钓起的那条大鱼后,转身朝一旁的野地里跑去,不一会儿,手上就抓了一大把的野菜,都是熬汤的好玩意,乐呵呵洗干净后,被他一把丢进了锅里。 鱼汤的香味很快四散开来,高楼生咽了咽口水,赶忙拿起方才舀水的瓦钵,盛了一碗。 还没来得及喝下,便见夜色分明江月一体的江面上轰然间炸起一团百米高的巨大水雾,像是有一座高楼自江面拔地而起,威武霸气!滔天巨浪朝四周翻滚而去。 有人一拳把蛟龙从天际捶入江中! 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卧槽”的高楼生连人带碗,带一旁的锅,便一起被那气浪大势携裹滚落到身后的野地中。 来不及检查伤势,刚想起身骂娘的高楼生抬眼朝江上一看便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张大了嘴巴,却是被惊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高耸入云的水雾之间,百米有余气势骇人至极的黑色蛟龙扭动着庞大如小山的身躯痛苦哀嚎,而在它那锋利如刃可轻松划破高楼城墙的龙角之上,有一名年轻和尚拿着一根往常用来敲木鱼的小木锤正胆大包天且毫不客气的往它脑袋上招呼。 年轻和尚此时的气概瞧上去算不上什么英武霸气,甚至有些顽童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训斥家畜。 实际上这位号称大佛山千百年来最年轻的佛主此刻正在跟他胯下的黑蛟喋喋不休,用的还是长者教育不思进取不明事理的后辈的语气。 “上方有个规矩说,春分而登天 秋分而潜渊。你个老油条活了三四百年了,一大把年纪了,不会假装不知道吧?虽然说呢,你是没什么机会渡雷劫化蛟为龙了,可也不能没事一天天瞎晃悠啊,不知道在你的海底龙宫好好呆着养老啊!没事就跟小虾小鱼说说话,谈谈情,搞搞爱……海底的水藻,发光的贝壳,不死的老王八,不都挺有趣的?非要入人间?” 说完,风不遇继续拿着他的小木槌敲着黑蛟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黑黑。” 某人胯下的黑蛟听到这不要脸的昵称再也忍不住爆粗口道:“要不你还是以你的佛门金刚弄死我算了,老夫一生铮铮铁骨,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么凌辱,真是太丢蛟脸了!!!还不如让老夫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明显才喝了几口酒,就已经醉生梦死过一回如今尚算不得大梦初醒的年轻和尚,冷不丁再打了个酒嗝,挥舞着木槌使劲敲打老蛟的脑袋,气鼓鼓道:“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就能算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作为沧澜江的司水之神一方水泊,私自离岗,可想过万一江水滔天,河堤崩塌所造成的后果?是不是以为当年那群万剑断沧澜的前辈老了以后就没人能收拾你了?” 想起当年被万剑抵住喉咙,威胁自己守护沧澜江两岸附近州县一百年风调雨顺的往事,老黑蛟忍不住一哆嗦,哭丧着脸,打起感情牌道:“作为人间最后一条蛟龙,老夫一生所求,不过是化蛟为龙,再上一乘,可如今的天地环境,老夫穷尽几百年时光也始终参不透,成龙之许终究不过如同水中捧月虚妄而已,既然大限将至注定要死,还不如临死前,去看一看这座想着离开了很久的人间,看看这座绝大多数人不过百年短暂人生的人间,到底有何魔力?!” 年轻和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这个想法,毕竟自己的梦想可不就是跟在蓝姑娘屁股后面看遍这座人间? 想到这,甚至有些同情起小黑黑来,所以他开口道:“小黑黑啊,男蛟过了三百岁就不要说话跟个小孩子一样了,讲这种童话故事给谁听呢?想要成龙?那就得付出代价才行啊,听没听过人间的一句话,叫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老黑蛟额头冒黑线,开口打断道:“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年轻和尚也不反驳,而是十分不要脸的叹气道:“小黑黑啊,听话要听重点,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你别不中用啊!!!” 老黑蛟识趣道:“怎样的代价?” 年轻和尚很满意小黑黑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听没听过人间的一个成语叫望子成龙?” 老黑蛟虽然说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可还是很有骨气的,不可能就为了成龙,去认贼作父,于是他开口道:“想让我叫你小子作爹?你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老夫宁死不从。” 年轻和尚揶揄道:“真的?那我真的踩过去了。” 老黑蛟随即泪流满面道:“爹……” 年轻和尚哭笑不得,“得了,不跟前辈打趣了。想要成龙很简单,不知前辈听没听过佛子琉璃心?” 老黑蛟默然点头。 年轻和尚一本正经道:“最多未来五十年年之内,届时天门将会大开,小僧将以自己的佛子琉璃心为前辈掩盖蛟龙气息,助前辈飞升仙界。” 老黑蛟表面神色自若,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天门将会重启?眼前年轻的和尚竟愿舍弃自己的佛子琉璃心,不入仙界? 年轻和尚微微一笑,“不妨先听一听,前辈的代价是什么?” 老黑蛟神色凝重道:“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对于前辈来说不过是老套的故事罢了。” 老黑蛟默不作声。 “希望前辈晚飞升百年,天门重开之后再守护我中原神州百年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老黑蛟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放声嗤笑道:“届时天门若是真的重开,老夫不需要你的佛子琉璃心,也一样可以拼个粉身碎骨的代价,挤入仙界。” 自己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天门到时若是真的大开,谁愿意再留守这人间百年!?真当自己傻子不成!? 年轻和尚不紧不慢道:“前辈当然可以,可以拼尽粉身碎骨的代价,承受无尽雷劫之后,博个万分之一的机会,进入仙界。可前辈有没有想过,我们大佛山届时完全可以出手拦住前辈。” 老黑蛟当场要被气出血来,“你们……” 年轻和尚轻轻一笑,“我们这不是威胁,主要是想跟前辈合作,若是前辈不答应,那我们也只能表示很遗憾了。而且若是真到我神州陆沉那一天,前辈能够出手相助,晚辈还能答应前辈,世间再无屠龙术。” 老黑蛟听到“世间再无屠龙术”七个大字,瞬间声音颤抖道:“当真?” 年轻和尚点头认真道:“当真。” 老黑蛟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成交。” “风不遇先在此替天下苍生多谢前辈的来日之恩。” “哼……”老黑蛟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消失在夜色下的江面上。 第80章 小酒鬼初养成 “老夫只愿你们大佛山来日能记得今日的誓言就行。” 世间再无屠龙术,这样的诱惑,对于它们蛟龙一脉来说,甚至比入那天门来得还重要。 因此老黑蛟没有理由不心动。 况且到时有天下至纯无垢的佛子琉璃心相助,自己过天门,渡化龙雷劫时,不止会好受许多最重要的是成功率也会高很多,起码不会像现在这般,结果只会是九死一生。 虽然这有些取巧的意味在里头,可只要能化龙,延长寿命,总归还能再想办法,把那点瑕疵心境抹去。 起码比现在等死强! 一百年?凡人的一生?哼!千百万亿时间长河里的须臾之间罢了。 另一边年轻和尚悬在水面之上,一袭秀丽的白金袈裟在风中鼓荡飞舞,双袖飘摇如画,特别是再加上那眉间一点莲花,在夜色下看去,真宛如天上谪仙临凡。 直看得见过他嘴皮子功夫的摇撸汉子高楼生一愣一愣的。 只见年轻和尚盯着老蛟离去的方向,一如既往一本正经道:“阿弥陀佛,前辈说笑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楼生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鱼汤,无声哀嚎之余心里头顺便把一人一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毕竟他只是一介凡人,隔着这么远,他可听不到这种神仙人物的对话,自然也不清楚这场简单似玩闹的对话,对于日后的整座神州大地来说意味着什么。 “罢喽罢喽,人倒霉的时候不止喝口汤都塞牙缝,甚至连汤都喝不得!!!” 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白日里那个吹牛自己无敌佛门金刚可与萧大侠比拟的不要脸大师,也就是眼前的年轻和尚,竟然能骑龙!!! 这可把高楼生给郁闷坏了,甚至郁闷到了忘记害怕的程度,全然忘却了自己心脏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反复经历了骤停和狂跳。 就在他要自认倒霉,回到小破船,准备两眼一闭不闻天地的时候,骑龙的年轻和尚转身朝着他的方向,御风而来,稳稳落在小船上,冷不丁叫住了他。 “船家,可有酒?” 高楼生脚步一滞,尴尬着回身,也不敢看他,低头提心吊胆道:“有是有,不过都是些劣质的糟酒,怕老神仙你看不上……” 怪不得前段时间听说江湖上新出现了个和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莫不就是此人? 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风不遇也不管他对自己的称呼,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烦请船家为风不遇取上一壶,这串佛珠就当是酒钱了。” 风不遇说着,就要把手中那串象征着莲花清池的无上佛珠递给了高楼生。 “老神仙这可使不得,莫不是要折寿我高楼生,您等等就好,我这就马上为您取酒去。” 高楼生哪敢接过那无异于烫手山芋的佛珠,赶忙跑进船舱里扲出了一壶劣质的黄酒,递给了风不遇。 风不遇接过之后,把佛珠硬是塞给了高楼生。 “天下没有免费的夜宵,船家你就拿着吧。” 高楼生面如死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喝酒没什么好的,反正又喝不醉。” 风不遇自顾自笑着才仰头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便只听“扑通”一声,连人带酒给摔下冰冷的江水中去了。 “……” 高楼生愕然,这是喝多了?神仙人物也会醉酒?不是才说喝不醉?倒下去的是身体,嘴还站着? 这打脸来得也太快了!!! 反应过来是落江后,高楼生急坏了,这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他连忙也跟着跳进了江中想寻人。 全然忘却了自己欲救之人乃是能够与传说中的蛟龙撒野的人物,自然想不起来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被区区江水淹死。 果然,深夜的江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下水的高楼生尽管已经尽力寻找,可哪里能瞧见任何踪影。 世间无美酒,唯有心上人的年轻和尚闭着双眼像是躺在平整舒适的床上一般跟着江水漂流而下,不知此刻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迷迷糊糊之中他分明又瞧见了那名如桃花一般可爱到爆炸的女子。 “蓝姑娘,我没喝多啦……我还能喝……” …… 躺在客栈屋顶上本已沉沉睡去的宋遗憾此刻也不好受,因为他醒来的第一眼,就发现在他的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剑,寒气逼人。 好在那笔直剑身上似截有一段故乡的彩翠流云,煞是好看, 反正看着就值很多钱的样子,这是宋遗憾的第一反应。 可接下来他就惊喜的发现,这柄剑的主人,远比剑本身出彩。 来人竟然就是那位他与老剑神说过洗澡的样子肯定很好看的白姑娘。 不久前御剑一头撞入屋顶的白姑娘此刻正用右手的两根指头挠了挠有些发痒的执剑左手,完全没有往常一般给人冷落冰霜的她,主动开口说道:“你就是宋遗憾?你睡觉打呼噜的声音有点大哎,啊!还流口水了,要不先擦擦?” 宋遗憾满脸通红的尴尬着擦干了嘴边的口水,看了女子一眼后,不敢再抬眼看她,只轻声说道:“让白姑娘见笑了。” 竟然记得自己? 被人记住总会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何况还是这么好看的少年。 白姑娘利落收起剑,开心俏皮道:“咦,你记得我啊。”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有些心疼道:“我有点饿,能不能下楼煮碗面我吃?” 宋遗憾哭笑不得,“当然可以。只是白姑娘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白姑娘一屁股坐在他身旁道:“吃饱了,再告诉你。” 宋遗憾起身,“那白姑娘等等我。” “去吧。多放点辣椒和醋。” ……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炸酱面就被端到了她的面前。 宋遗憾看着她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道:“白姑娘可以慢着点吃,若是吃不饱,我可以再煮一碗。” 本只是礼貌性的客气一下,谁知眼前女子竟抬起好看得如同江南山水画的眉眼,丝毫不与少年客气道:“那就有劳宋公子了。” 宋遗憾愕然,以为听错了的他,小声再次确认道:“再……来一碗?” 白姑娘滋溜着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把碗双手递给少年,毫不犹豫点头道:“记得多放辣和醋。” 宋遗憾接过碗,愈发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仙子私底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那就请白姑娘再等等。” 把两碗面都干进肚子里面后,白姑娘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微扬的脸熠熠生辉,令得一旁的少年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眉头微蹙,瞪了少年一眼,“没见过仙女吃面啊?” 宋遗憾低头看着自己的酒壶支支吾吾道:“没见过。” 白姑娘兴高采烈道:“那你以后有的是机会。” “啊?”少年听得是一头雾水。 “本仙女觉得你的厨艺还算不错,以后就聘请你为我的私人厨师了。”也不等少年拒绝或者同意,她从口袋里利索的掏出十个铜板,递给少年道:“喏,这是定金。以后每过一个月,就结一次账。” 少年胸腔如火烧,半天才吐出了那个“好”字。 少女笑靥如花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哦,对了……这是师傅托我带给你的。”说着,她把身后如同紫焰晚霞在开的紫霞剑匣解下,交给了少年。 少年惊疑道:“这是……给我的?” 第81章 我有一剑不搬山不倒海 白姑娘十分顺其自然的把少年重新挂在腰上的酒壶拿过来,仰头就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意犹未尽吧唧一口后,她看向一旁张大嘴巴瞳孔地震的少年道:“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喝酒吗?怎么,就允许你们男人花天酒地,我们女子喝一点,就是离经叛道天地不容啊?!” 少年略微回过神,尴尬笑道:“白姑娘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姑娘也不在意他的话,反而回答起他的问题道:“听师傅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隔着一整座江湖的草长莺飞喜欢那个人,就算爱而不得成为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可她也心甘情愿的等了那个人这么多年,很多人都说爱到深处终究“不悔”二字?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师傅不希望那个人有朝一日真的死在了这座江湖里,可好像她又很希望他和她能一起死在这座江湖里?真矛盾,世间女子痴情之时总是最可笑……” 她说的是“世间女子”,说得好似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物,所以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很自然的用干净袖口擦干了嘴角的酒渍,望向深夜里名叫“暂就”的小镇。 暂就暂就,自己与这座人间可不就是暂就的关系? 她用着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的语气说道:“所以她最后又把那柄名震天下的起风剑放进了这紫霞剑匣里……” 宋遗憾嘴角扯了一个笑容好整以暇道:“她是怕那个人打不过天下第一的说白衣,打算亲自出手?” 白姑娘轻轻摇头:“青衫仗剑的世无双根本就是无敌于世,何须她担忧。她只是怕当年那个满眼春风得意的如花少年真老了,怕他对这座江湖彻彻底底的失望,那样的话,也许他的剑就不会那么无敌了,甚至处处破绽,漏洞百出。你觉得说白衣会给他机会?” 少年咂舌道:“老头儿当年真有那么厉害啊?!” 白姑娘呵呵笑道:“世间第一等,此剑最上乘。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江湖负剑行。万般皆下品,惟有剑术高……这些如今我们听来空洞乏味甚至有些中二异想天开的口号,在那座旧江湖里,曾经被所有的人当作理想并为之奋斗终生,为之与有荣焉。” 少年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最后也只是心服口服地竖起了大拇指,感叹道:“真有你的,老头儿。” 最后的最后少年笑道:“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前辈的。” 白姑娘忍不住嘲讽笑道:“就凭你?” 少年咧嘴笑道:“我有一剑,不搬山,不倒海,不摧山,不开城……我这一剑,只护老头儿周全。” 白姑娘听完少年的天真言语,不由噗嗤一笑。 元景年的今夜明明星斗满天,可很多年后的宋遗憾回想起来,只记得了当晚的神州夜色如晦,天地间只剩白姑娘的这一笑。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到老板娘杀猪般的咆哮声。 “死猴子,你个臭小子又偷老娘鸡蛋吃了是不是?” 紧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声,最后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最终只见还是无法逃过老板娘五指山的店小二陈猴子捂着脸一脸委屈地模样走进了院子。 兴许是觉得气不过,他丢掉手中的苍蝇拍,一脚踢在了院中的老棉树上。 “砰”的一声刚响起,陈猴子的惨叫声紧随其后…… “真是草他大爷的,我招谁惹谁了我?被我抓到那个偷鸡蛋的小毛贼,大爷我弄死他!!!” 二楼某间靠近院子的雅间窗台旁,正在看书的少年没来由脸上蓦地一红。 睡在同一间屋内一根冰绳上的白姑娘伸了伸懒腰,傲人曲线一览无余,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少年涨红的脸,打趣道:“小毛贼,说你呢!不应人家啊?这可不是读圣贤书的人该做的事哦……” 宋遗憾放下书,也不敢看女子,只是无奈苦笑道:“白姑娘就别取笑我了,况且昨夜我拿鸡蛋的时候,明明在那放了铜板了。” 白姑娘笑呵呵道:“傻不傻喔,人家又不知道是你拿的。” 眼神清澈如山间溪流的少年摇摇头,“书上说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还有天知地知,姑娘知我也知。” 再说了,老头子可说过,圣贤书的道理再大也大不过喜欢女子胸前的两座山河啊! 宋遗憾深以为然。 睡在绳上的女子出人意料飞身跃起,笑眯眯着来到少年身旁的她,俯身把少年壁咚在窗边。 初冬清晨的日光很温和,咸湿的空气中尽是青草树叶的甜味,暖暖的阳光打在少年清澈白净的脸上,从女子这个位置看过去,就连少年脸上的汗毛在此刻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被天下人称作“天上仙子八百万,孤烟城里无双人。”的倾城倾国女子也不由得补暗叹一句,“少年如此,风光真是殊绝。” 宋遗憾两只手死死拖住窗边勉强撑住身子,全身血液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中原本紧握着的圣贤书早已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他颤抖的声音有些结巴紧张问道:“白……姑娘……你……你要干……干嘛?” 可惜唯恐天下不乱的绝色女子只是嘴角微微上翘,她伸手刮了刮少年的鼻子笑道:“逗你玩呢,走了,包子。” 一袭绝色白衣御剑而去。 美中不足的是临走前踩落了几片浮瓦,正好砸中了棉树下乐呵呵数钱嘟囔着没白白挨老板娘一巴掌的陈猴子。 “真他……” 后面的话陈猴子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袭御剑乘风而去的绝色白衣女子。 “卧槽……” 少年时的陈猴子没钱去学堂里听课,只在巷子里偷偷摸摸用些当学徒省下来的私房钱,买些没人要的武侠小说看。 他记得有本叫《笑傲江湖》的武侠小说里头有句话,好像叫什么“除却君身二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形容的,可不就是眼前御剑飞行的白衣女子?! “真他娘美啊……” 可惜这辈子注定是山鸟与鱼不同路了。 当然在猴哥这里,猴哥是自由飞翔的山鸟,小娘子只能是小小美人鱼了。 “好俊俏的屁股啊,摸上一把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可惜了,小娘子,你就算得到我的心,也得不到我的人……” 陈猴子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喟然长叹。 二楼上的少年冷不丁“砰”的一声关上门窗,巨大的动静吓得院中的陈猴子一哆嗦,还以为那女子剑仙感应得到自己内心的想法,杀了个回马枪准备杀人灭口,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四处观察一圈,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后,陈猴子翻了个白眼,给那不知好歹不知所谓的二楼房客,比了个气势凌人的中指,当然是在裤裆里比的。 “死猴子,死哪去了,还不快滚来上茶!!!” 老板娘的咆哮声适时响起。 “好嘞!马上就来。” 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年轻店小二立马换了副笑脸跑出了院子。 第82章 练习剑道时长两年半 “小二,上酒。” 有人扯着粗犷嗓门,豪气叫道。 正在忙得焦头烂额的陈猴子,随声附和了一声“好嘞”,可一看来人装束恁地寒酸,立马拉了脸,提着茶水壶一拍在年轻男子面前的桌面上,没好气提醒道:“本店最便宜的烧酒,也要一壶十文钱,客官确定要?” 果不其然,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听到这立即面露难色,十文钱不多,可对于他这样毫无背景依托的江湖游侠儿而言,十文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就在年轻游侠儿踌躇不决想着要不要打脸充胖子的时候,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道:“给这兄弟来一壶上等的烧酒,我请客。” 陈猴子循声望去,楼梯间正站着一身磊落青衫的宋遗憾。 陈猴子心里忍不住骂娘,“没事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真他娘晦气,猴哥我要是有这长相的一半,老板娘不得天天死皮赖脸求我给她暖床温被?” 心里不忿归不忿,他还是十分利索的给两位端来了酒。 “客官,您的一壶上等烧酒,请慢用。” 宋遗憾点头,微笑落座。 年轻游侠儿名叫张有志,背后是破布包裹和一把破铁剑,铁剑瞧着就不是什么真人不露相的稀世珍宝,值不了几个钱,剑鞘也已经生锈。 可游侠儿并不介意,甚至没有用布去把它盖起来,就那样把锈迹的位置裸露在空气中,裸露在天下人的眼中。 好像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一柄“剑身虽旧,剑心如故”的……破铁剑! 铁剑确实是破的,也确实值不了几个钱,可就是这柄值不了几个钱的破铁剑,是张有志花了全部积蓄从一位生命危在旦夕的老剑客身上买来的。 当时老剑客身上还有一本剑谱,本来也打算童叟无欺忍痛低价卖给张有志的,可惜张有志刚被家里人赶出来,净身出户,身上的私房钱只勉强能够把破铁剑买了,剑谱是万万再也买不起的,老剑客见此也就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说只要张有志在自己死后把自己的骨灰送到十九州的云剑山上寻个风水宝地安葬,就把剑谱免费送给他。 见张有志有些犹豫,他眼含热泪地说出了自己想要葬在云剑山的理由。 “虽然都说男儿走四方,走到哪,葬到哪,天下青山一样,可谁不想死后能躺在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听我的一位朋友说十九州的那座云剑山虽然剑气不长,可山上的山楂很甜,女剑友的腿更是又长又甜,所以我想,这辈子要是死后真的能够葬在那里,每日闻听山楂落木,暮鼓钟声,也算是一生江湖,有始有终。” 老剑客说得声情并茂,张有志听得心神摇曳,最后自然是答应了他的临终请求,把那本剑谱收入怀中,决定等把老剑客的骨灰盒送到云剑山后,再一览剑谱。 所以就有了这一路的跋山涉水。 见到眼前的少年人要请自己喝酒,十八岁、在村里混吃等死,才被家里赶出门、突然翻身醒悟,想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藏了很多话想跟这座江湖谈谈,让他们听听自己的意见的年轻游侠儿拱手笑道:“多谢兄弟的一壶酒,在下南淮州张有志,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宋遗憾亦是微笑拱手道:“娘子州宋遗憾。” “楚地多才俊,宋老弟年轻有为啊。” 宋遗憾自然略过送命题,瞧向他背后的铁剑道开口问道:“张兄是名剑客?” 张有志给两人皆倒了一杯酒,爽朗抱拳笑道:“练习剑道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习生,张有志。” 没想到在这里能看见一位负剑的年轻人,这要是让老前辈知道,他心里该是有多高兴! 也不知道此刻的前辈在哪里?怕不是已经沉溺于那位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的温柔乡,忘记了说要携天下万剑问剑万剑海的誓言。 宋遗憾试探性问道:“要我说,剑道已经日薄西山穷途末路,张兄何不寻他道,大有可为?” 张有志闻听此言,哈哈笑道:“宋老弟读书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俗人的脾性,我们可不知道那么多道理,就认准了一件事,就想着干到底,既然选择负了剑,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没有半路出家的道理,而且就“仗剑江湖”四个大字听着多牛逼大气,要是换个仗刀江湖,仗棍江湖啥的,听着实在是窝心,属实没有那个气派,这些啊,就像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没法改。所以说,负剑就负剑吧,别人看不起也没关系,总不能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吧?《笑傲江湖》里有句话,叫弱者才会成群结队,强者总会独行。身为强者,这点觉悟,张有志还是有的。” 宋遗憾一眼就看出他不过堪堪迈入七品的境界,不由得哭笑不得道:“张兄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张有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朗声笑道:“宋老弟你啊,作为读书人,对修炼一途可能鲜有了解,老哥我虽说才出江湖不久,可如今已经贵为七品境的大高手,别说在我们村,就算是在整个爱民镇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说呼风唤雨,那也是随随便便驰名镇外,深受父老乡亲小姐婶婶的喜爱。当然我说的是,如果我现在就回去的话。可惜老哥答应了别人,要去云剑山送样东西,东西还没送到,暂时还不能回去当村里头的第一高手。” 宋遗憾看他说完一脸可惜的模样,微笑着问道:“那东西非送不可?” 张有志碰了少年一口,洒然笑道:“非送不可。” “没有回旋的余地?” 张有志摇头道:“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宋遗憾拱手道:“看来我这壶酒请得真对人了,张兄真君子也。” 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是君子,而不是色狼,张有志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笑傲江湖》里的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可也不想当小人。我勉强当个三匹马难追的小君子吧,哈哈……” “《笑傲江湖》?那是……” “这个啊,是我以前经常熬夜看的一本小说,里头浪迹天涯行侠仗义负剑江湖的生活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怪不得张兄选择负剑,原来竟是由此而来。” 张有志一脸高深莫测道:“其实为什么要学剑,最重要的理由,我还没有说出来。” 宋遗憾十分配合装作很期待的样子道:“洗耳恭听。” 张有志一脸严肃道:“因为,学剑,会……很——帅——啊……” 就算是有所准备,宋遗憾也不得不被这答案给……惊艳到了!! 说得真他娘……对啊! 学剑的人,确实,会很帅!!! 学剑的人,也很拉风!!! 张有志看着少年短暂错愕的脸,咧嘴意味深长笑道:“给我一个姑娘,一座江湖,最好都要波澜壮阔,哈哈……” 宋遗憾会心一笑。 第83章 就请诸位,替我陈猴子,走一遍这江湖…… 不知是不是难得遇到一个能请自己喝酒的人,张有志话匣子一下被打开道:“其实要不是因为家中的一些原因,老哥十有八九可能也就在那座村子里养儿育女,跟大多数人一样浑浑噩噩过完这辈子,哪里还会想着什么外头的江湖,说到底所谓的“仗剑江湖”,不过是年幼时心底里对家国天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不切实梦想罢了,真要选择,大家还是习惯了去过跟大多数人一致的生活,毕竟那样的生活,在大家的潜意识里,才是最正确的,至于梦想?呵……梦想终归要留在梦里,等着有一天,跟着腐烂的身体,埋进土里,不出几年,不用风吹,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虽然老哥是被赶出的家门,可有时候转念一想也挺庆幸的,起码这回终于没了躺平的理由,转而选择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过一生,过往的那种在他人眼里最正常的生活方式,就当是个屁,这种浪迹天涯负剑江湖的日子才是我张有志一直想要的生活啊,就是有时候也挺寂寥的,因为这大好的山河,若是没能跟喜欢的人一起看,那真是太可惜了……” 宋遗憾微笑道:“恭喜张兄能够选择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过接下来的人生,就是不知道这大好河山,张兄可找到了那个想与之共看的人?” 听完少年的问话,张有志一脸尴尬,低头抿了口酒,苦笑道:“找是找到了,可惜她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咳咳……”宋遗憾急忙装作被烧酒给呛喉的样子来掩饰尴尬。 谁知年轻游侠儿丝毫不介意,自顾自开口道:“也是,我有时也会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喜欢容姑娘,确实是一件极度不礼貌的事情。” 宋遗憾见他神色有些落寞,只能勉强安慰道:“不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了,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张有志:“……” 宋老弟,你这句话,很危险啊!!! 让你张哥我很没有面子啊!!! 宋遗憾:“……” 好像不小心说了句实话? 喝口酒,缓解一下尴尬。 于是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再接话,各自喝了几口酒。 还是宋遗憾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道:“其实喜欢一个人,然后那个人不喜欢自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张兄也无需介怀。” 张有志不愧是江湖雏鸟里的老江湖,瞬间把方才的苦闷情绪一扫而空,哈哈笑道:“其实我也无所谓介不介怀,反正正如宋老弟所言,不喜欢我的姑娘那么多,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她只不过是我张有志所有动过心的女孩子之中,后颈最大的一位而已。” 少了一位容姑娘,还有各种谢姑娘黄姑娘李姑娘…… 宋遗憾会心一笑道:“江湖不该如此小,姑娘不该如此少。” …… 一壶烧酒,很快便被两人给喝了一大半。 张有志这次喝完碗中酒,不再倒酒,而是把酒碗一扣,两根筷子一敲,酒不醉人人自醉,也不去管人流如织的酒楼客栈众人,自顾自唱道: “ 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少年梦江湖? 曾经年少立志三千里,如今踌躇百步无寸功。 懵懂半生庸碌尘世中。转眼高堂皆白发,儿女蹒跚学堂中。 碎银几两催人老,心仍少,皱纹却上眉目中。 浮生醉酒回梦里,剑气长,酒杯宽,英雄美人画卷,皆匆匆。 ” 一曲唱毕,满堂喝彩。 站在一旁听那年轻游侠儿吹嘘的陈猴子最初是一脸的鄙夷之色,可听到最后,特别是一曲唱尽,破天荒的,他走进内堂给两人拿了一碟……过盐的花生米。 抠还是他抠! 见他白拿一碟花生米不记账,老板娘翻了个白眼,骂咧了一句“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陈猴子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与她针锋相对,反而十分平淡说了一句“扣就扣”。 “嘿,陈猴子,今天是改了性子不上树了是吧?” 陈猴子没理她,径直走向两人的桌子,放下花生米,冷冰冰道:“白送的。” 说完就走,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相谈甚欢的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看着就挺有眼力劲见最擅长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的店小二竟然会白送人一碟花生米。 虽说一碟花生米,不值什么钱,可对于陈猴子这种贪惯小便宜然后自身一毛不拔的人来说,那也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走到一桌熟客面前的时候,就有人玩笑着问陈猴子道:“今儿我看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难道我是活见鬼了?你陈猴子会这么大方?” 陈猴子跟他也算是有一点交情的朋友,听到友人的挖苦,他没好气骂骂咧咧道:“滚蛋,你知道个啥,在《笑傲江湖》里,这叫英雄惺惺相惜!” 那个夜晚,躺在院中柴房外的陈猴子把那本珍藏了很多年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压在脑袋下,却突然很奇怪这本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厚实,翻身一看,才猛然惊醒,原来书页早已被他用掉一大半在茅厕里。 望着天空中的碗大月亮,他惊觉此处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 坐井观天。 二十年来心安理得当个店小二的陈猴子今晚第一次失眠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把你想做的事一件件去完成,总会有人把你想要遇见的风景一步步去看完,总有人把你想过的人生正在过…… 这位向来在大家眼中都是一毛不拔的陈猴子,自嘲一笑。 接着好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把那本原本垫在头下的《笑傲江湖》拿了出来,仔细擦拭了几遍。 最后,曾经也有一个负剑江湖梦的落魄少年,轻声笑道:“那么,剑友们,就请诸位,替我陈猴子走一遍……这江湖!!!” 当然这一切,并不影响他下半夜的梦里,又出现了乡下表妹那两座碗口大的江湖。 他想,这辈子去不了外头的那座江湖,淹死在这两座碗口大的柔软江湖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醉梦中的陈猴子嘴角微微勾起。 第84章 李白的霜容姑娘的腰 同样的晚上,伴着月光与烛火凝神静气看书的宋遗憾突然眉头一皱。 远处一道锐物的破风声响起,宋遗憾别过头,有东西险险擦脸而过。 是一根木簪。 木簪传书。 纸上是一行惨不忍睹的小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十个字,歪歪扭扭,如风中小草,随时随地随风而散。 宋遗憾没见过这么丑的字。 若是真是如书上所说,字如其人,那宋遗憾一定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说不上为什么,宋遗憾挺想见见这个能写出如此般丑字的人。 对方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不一定多丑,但一定不会很好看。 因为美女不会容忍自己写下这么丑的字。 至少宋遗憾是这样认为的。 思索一番,宋遗憾想着白日里见过柳树的那些地点,顺着记忆走去。 宋遗憾来来回回走了一圈,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还是摸不着头脑。 这家伙到底想约自己去哪里碰面? 就在他踌躇之间,茫然抬眼看见了灯火通明的一座高楼。 “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 曾经于纸上才能读来的画面感一瞬间扑面而来跃然纸上。 而这青楼恰好名——黄昏后。 点睛画龙之笔! 愣是宋遗憾看到这个非同凡响的取名之后,也不得不对当初那个为此楼取名的人生起一种肃然起敬之感。 “哎呀,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可是一个人来的?姐妹们还不快来招呼公子,要赶在老娘年轻的时候,可不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 众女一见这烟花之地好不容易来一个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哪还顾得上什么平日里的姐妹之情,一窝蜂的就涌了上去…… 说什么也要抢个头破血流!实在是往日里伺候那些猥琐油腻老男人伺候得快吐了。 好不容易来这么一位到嘴的肥肉,谁都不想轻易放手。 于是宋遗憾还未来得及解释清楚,就被众女十来双的纤纤玉手给拉进了楼内。 才入楼内,众女还未来得及分出高低,就有一名身着典雅清秀的婢女神态大方得体的来到宋遗憾面前施了个礼道:“可是宋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人群里的众女一瞬间噤若寒蝉。 明显对来人有些后怕。 等到见女子带走大家好不容易到手的肥肉之后,众女忍不住又是一阵嘀咕。 “真当这里是她的后花园啊,想见谁就见谁?” “就是,这里又不是帝歌,用得着在我们面前显摆么?” “不过是帝京那些达官贵人身边一时的戏子伶人罢了,看她能风光多久……” “神气什么,与我们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 “请问……” 宋遗憾刚想开口问。 若是有人莫名其妙被人邀请来青楼见面,那一定也会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到底什么事,需要在这种……如此开心快乐的场合谈。 换个地方,大家严肃点说事不好吗!!! 正想着女子突然停下脚步,两指轻敲眼前的门房后,开口道:“公子进去便知。” 宋遗憾只好点头,一肚子疑问走进了屋内。 屋内什么东西也没有,本来应该有的,比如桌具,茶杯,案几,笔墨纸砚啥的…… 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任谁见到眼前的画面,都无法再挪动目光去看其他,去记住其他。 实在是面前的女子美丽得过分的惊心动魄。 一个人美成这个样子,一件事物具象落此,世间的文字大抵都要黯然失色的。 诸如春秋的神州、李白的霜、世无双所在的江湖,柳宗元的寒江雪,南朝烟雨里的四百八十寺…… 再加上眼前女子的无双姿容,特别是那可折天下兵的纤细腰身。 它们能存在某一刻,都算是这片天下之幸事。 宋遗憾愿称之为,“这样的女子洗澡的样子一定也很好看。” 不客气的说,这是他对一个女子最大的褒奖。 而且事实上,女子本来就是正在洗澡。 空气中飘散着对男人致命的毒药。 女色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而且无药可治。 “我承认姑娘很美,在我见过的所有女子中也可排第二,可姑娘叫我来,怕不是只是简单地想让我来看你洗澡吧?”宋遗憾嘴角带笑道。 杀气,铺天盖地的杀气!!! 瞬间笼罩整个屋内。 不过杀气在片刻之后又悄然退去,女子温柔如天籁的声音响起道:“如果我说,真的只是简单想让公子来看小女子洗澡,公子可信?” 宋遗憾干脆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悠然躺在一旁的摇椅上,轻声笑道:“自然是信的。” 宋遗憾吹散杯中的热气后一饮而尽,“不过我想提醒姑娘,这种千载难逢的场面,没有哪一个男人不想看第二次。” “也包括公子?” “自然包括。” “我以为像宋公子这样的人会与我见过的绝大多数男人不一样,没想到还是一丘之貉,没什么两样。” “那你还是错了,绝大多数男人可没有勇气看你洗澡。” “所以说来,宋公子到底有没有勇气再看一次?” 出乎意料,少年摇了摇头:“第一次是意外,再看第二次就变成了蓄谋。宋遗憾只看喜欢的人洗澡。” “哦?宋公子不喜欢妾身?” “当然喜欢,哪能不喜欢,像老前辈说的,人间何等疾苦,真想埋在姑娘这样的女子胸前大哭一场。” 少年叹了一口气,可惜道:“可这样的喜欢终究不是那种喜欢,这样的喜欢终究不是真的喜欢。” 女子闻言,眉目传情,声音娇弱道:“你们读书人常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些事有些人遇见就已是极好的,是不是那样的喜欢有那么重要?” 女子一双完美无瑕的修长玉腿露出了水面,可堪盈盈一握。 少年目不斜视,眼底清澈,微微一笑:“当然重要,因为……和喜欢的人春宵一刻值万金。” 女子笑了,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她有些兴趣看着少年问道:“哦?那哪种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当然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说对吧?前辈。” 床底吃了一脸灰的老头子骂骂咧咧着爬了出来,“我说你小子是怎么发现我的?” 宋遗憾咧嘴笑道:“当然是瞎猜的……” 关键是他一个无权无势仅剩些许美貌的人没道理能让这么好看的女人认识自己啊,这样的人能认识自己,之前是脸甲的关系,而现在,唯一的理由只能是老头子的原因了。 世无双:“……我就说吧这小子精明得很!” 第85章 万里秀丽江山容小小 宋遗憾把好久不见的老头子拉到一旁,悄咪咪说道:“喂,我说老头儿,这等绝色佳人你怎么认识的?这样的一座万里秀丽江山,何至于沦落至此啊!!!你就不为我们这些剑道后辈感到可惜啊!!!” 对于这臭小子没大没小的称呼和勾肩搭背行为老头子十分嗤之以鼻的翻了个白眼,“等你小子到了老夫这岁数就会发现,此等绝色佳人不沦落,才是真的可惜了!!!” 女子披了件外衣起身。 玲珑曲线,浮世万千。 看得一老一少反倒有些害羞起来。 “凤凰台容小小,见过宋公子。” 容小小说完撇了眼没个正行的老剑神,似是埋怨似是娇羞道:“老前辈说话真是比您的剑还伤人呐!” 老头子嘿嘿笑道:“那还是差远了!” 宋遗憾低声问道:“前辈,凤凰台是个什么组织?” 老头子扒开他自来熟的手,乐呵道:“怎么,不叫老头儿了?” 宋遗憾脸色一囧,尴尬陪笑道:“哪能呢!方才是太久没看见前辈,有点想念前辈平日里的敦敦教诲了,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叫得那个……咳咳,亲切了些。前辈大人大量肯定不会跟我一个后生计较的吧?” “哼!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老头子抠了抠耳屎,漫不经心道:“简单来说,就是咱们大烈那位皇帝陛下的贴身侍卫。至于有多贴身,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被人当面嘲讽的女子面色不变,仍是笑意恬淡道:“还望老前辈能依先前所言,给小小一个答复回去交差。” 宋遗憾听得云里雾里。 老头子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开口道:“请你回去转告那位皇帝陛下,不止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江湖亦是江湖人的江湖,老夫重入江湖,不会插手庙堂之事,望他也不要插手江湖之事,江湖事江湖了,这便是老夫出剑的规矩。” 容小小听完默然点头,“我会如实转告陛下。” 老头子面色一冷,乐呵道:“方才我是想让你试试看能不能勾引得动这小子,既然不行,那也不能白白让你这么一位大美人就这么一走了之……” 容小小面色微怒,面如死灰,嘴唇颤抖道:“前辈还想如何?” “又不是要你的身子,你紧张什么?” 老头子示意宋遗憾跟他坐下,抬眼看着这位名动帝京的国之牡丹,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面无表情道:“那就给我们师徒来一段当年名满香江四海的大魏脱衣舞吧。” “前辈……” 宋遗憾有些着急,眼下的老头子似乎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老剑神判若两人,眼中唯有冷漠和不屑。 好不容易想换个语句唬人的老头子看见少年那一脸着急又惶恐的神色,无奈笑骂道:“我说你小子迟早得死在女人手上,怜香惜玉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啊!再说了,春秋大梦一场,你就不想亲眼看一看曾经那座人人艳羡争作魏人的大魏到底在时光长河里给我们这些后人留下了怎样的瑰宝?” 少年紧绷的心终于放下,还是那个他熟悉的老前辈就好。 “人家姑娘都不愿意,前辈又何必强人所难?要不,晚辈委屈点,跳给你看?” 老头子选择闭上眼睛。 “当老夫刚才什么也没说,你走吧。” 容小小如蒙大赦,先是给老头子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接着看向少年,诚心诚意鞠躬道:“多谢宋公子的好意,小小铭记于心。” 宋遗憾推了推罪魁祸首的老头子,轻声笑道:“姑娘别放在心上,前辈他方才是吓唬你呢!” 老头子把抠来的耳屎弹入虚空,万分无语道:“老夫可没有……” “前辈……” 宋遗憾有些无语。 “行了行了,老夫累了,你小子送一下人家……对了,顺便把这里一个月的生活花销提前结账一下,老夫可不想白吃白住人家的。” 宋遗憾:“……” 容小小应声答道:“这个自然,前辈好好休息,小小告辞。” 老头子挥手送客,“好走不送。” 见少年还愣在原地,老人恨铁不成钢道:“你小子活该单身一万年。” 这么好看的美女脱着衣服摆在面前,不上就算了,还非得跟人扯什么喜欢的狗屁道理,真他妈丢人! 没有喜欢就不能睡在一起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天下若真有这样的道理,那多少人都得脸红? 哎,老人恨不得锤足顿胸,这小子要是有自己年轻时候一半的好色,现在孩子都该会背唐诗三百首了吧! “还杵着干嘛,你不送老夫可要亲自送了!!!” 真他娘浪费资源! 宋遗憾嘿嘿笑道:“那前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老头子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你小子可别回来了,老夫丢不起那人!!!” 大门关上,两人来到门外,容小小转头对少年又是拜谢道:“多谢宋公子方才的仗义执言。” 宋遗憾略微尴尬道:“其实前辈就是吓唬姑娘玩的,姑娘千万不要介意,前辈就是嘴巴欠了点,但人还是很好的……” “咳咳咳……”里头传来老头子言简意赅的咳嗽声。 两位女子主仆相视一眼,噗嗤一笑。 “姑娘是朝廷的人?”宋遗憾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容小小摇头,微微一笑很倾城,“准确地说,我是陛下的人。凤凰台暗中对接陛下的旨意。可以说是暗地里的圣旨。” 无意中知晓惊天秘密的宋遗憾哭笑不得道:“姑娘就这么跟我说,不怕我泄密啊!” “我相信公子。” 不得不说,容小小的笑真的让人如沐春风,再配上那张倾国倾城可令君王烽火戏诸侯的脸,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得了这样的女子。 当然,心底有人的少年除外。 “对了,我多问一句,姑娘可认识一个叫张有志的游侠儿?”宋遗憾似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 “不认识。” 宋遗憾自顾自傻笑道:“也是,怎么可能就那么巧呢。” 第86章 我带你去看天下啊 “小小皇命在身就先告辞了,他日若是宋公子到了帝京,务必托人告知小小,小小在帝歌恭候宋公子。” 女子嫣然一笑,如一朵温柔绽放的牡丹,大气端庄。 宋遗憾轻笑着应声道:“自然,他日宋遗憾若真去了帝京,一定上门叨扰。” 容小小举手投足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轻声温柔道:“那么,宋公子,小小静候佳音。” 侍女也随着其小姐说道:“静候公子。” 宋遗憾抱拳道:“两位,后会有期。” …… 回京都帝歌城路上,侍女绿儿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小姐道:“小姐,张公子一路上已经跟了我们好几百公里,如今我们突然离开,要不要托人去跟他知会一声?” 一脸忧心忡忡望着窗外发呆的容小小此刻终于轻轻舒展眉头,抬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多年名为主仆却更胜似亲姐妹的绿儿调笑道:“以前不是都叫人名字的吗?怎么今儿个突然叫人家张公子了,他要是知道你叫他一声张公子,怕不是得高兴得好几天不睡觉?” 绿儿有些难为情道:“还不是因为这一路上吃了他太多顿的烤红薯,吃人嘴短嘛,再说了,绿儿发现他除了穷点,剑法差了点,长得不是很好看之外,其他地方都挺好的。所以绿儿路上就已经决定好,到达终点站后,就满足他的心愿,叫他一声张公子,这样他听到,也会开心些,可惜这次回去得太匆忙了,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 说着绿儿望向自己的小姐,满眼心疼道:“小姐,你就没想过离开帝京那个鬼地方?” 容小小眼中闪过一抹不易人察觉的孤独,眉眼清丽脱俗的她自嘲笑道:“当然想啊,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座肮脏的牢笼,可我们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不过是笼中鸟,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谈何自由……” 绿儿拉住自己小姐的手,不甘心问道:“难道姐姐真就要遵从历届凤凰女的使命,与那个年老色衰满嘴黄牙的皇帝陛下陪葬?” 容小小急忙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强忍酸楚后她唯有一脸平淡道:“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绿儿有些着急道:“姐姐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不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这一次我们若是回去,可就再也出不了那座万岁宫了……” 见自己视为亲姐姐的小姐不说话,绿儿忍不住又叫唤了一声,“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可惜容小小还是默不作声,仿佛已经认了命般。 好半晌,绿儿突然失笑,喃喃自语道:“听说老君山的落日天下闻名举世无双,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都没得上去看一眼。姐姐你知道吗?听人说风止崖上的风里藏着天涯海角的未名花气息,未名花哎,吃了就能青春永驻的花,已经随着那座天涯海角消失很久了。还有,她们说咱们大烈的浩然城里有成千上万的读书人,个个白衣如云,儒雅俊逸,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梦中天堂,只要去了那里,必然能寻得如意郎君。还有还有听说十九州的中州城的烟花天下第一好看、听说在黄鹤楼楼顶看到的月亮人间最大,心诚的女子不管在那里许下任何愿望,来年一定就能实现,还有还有……” 绿儿一口气,说了很多她只在书上看到过和在别人嘴里听过的地方,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天下很大很大,大到大多数人花个几辈子都不能去一一看完,可有时候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天下又很小很小,小到万岁宫里头隶属于两人的小小院落中那棵参天梅花树十几年来每年各开了几朵花瓣,她们都能一一清楚的记得。 容小小伸手轻轻帮她抹干了眼泪,安慰道:“怎么说着说着还自己哭鼻子了,丢不丢人喔?” 绿儿委屈巴巴着扑进她的怀里,带着哭腔道:“姐姐,要不,我们别回去了吧,绿儿知道你比绿儿还想要去看一看外头的天下……” 容小小苦笑摇头道:“怕是我们到时就得亡命天涯,哪还有命去看这些风景喔。” 绿儿歪头撇嘴道:“那也比呆在那个鬼地方一辈子强,绿儿更不想姐姐不明不白就要陪他一起死,别说君臣之道,就算是天大的道理也不行。” 绿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姐姐,要不我们跟着张公子去十九州吧,他不是要带着那个木盒子去十九州的云剑山吗?我们刚好可以一起跟着去,先去看看云剑山的荔枝海,过后可以顺道去中州城看看那里的烟花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的天下第一,而且我突然想起,那里还是天下胭脂之乡,里头有一条十里胭脂街,就连完颜神君自己都笑称它是天下财库的一半,可见其奢靡程度……姐姐,我记得,张公子有一天喝多了,说着梦话,他说,等他哪一天成剑仙了,想带你去看遍天下……” 容小小噗嗤一笑,“你还真的信他能成为剑仙啊?” 绿儿撇嘴想了很久才道:“其实我也不太信的,可是姐姐就不觉得,如果天下有这么一位剑仙,那是不是就要有趣很多?而且我相信,他若是能成为剑仙,肯定第一个来带着姐姐走。” 容小小笑容如花,刮了刮小妮子的鼻子道:“就你会调戏姐姐……” 那个叫张有志的穷酸游侠儿确实与容小小说过那句话。 而且是在某次醉酒后壮着胆子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子说出来的。 “容姑娘,你知道吗?我辈剑修人人皆想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的剑仙人物,剑仙多潇洒啊,来时如风,去时无影,坐钓云端看白日依山尽,御剑乘风听黄河入海流,朝游北海暮苍梧,看尽天下无不可看之地,平尽世间无不可平之意,以我心写我剑,以我剑证我心,天大地广,自在逍遥……这些话我当然说不出来,委实是肚子里墨水少得可怜,我是在一处漏着雨的小酒馆里听一位瞎眼的老大爷说的,别看老大爷长得磕碜了点,可这话说得真漂亮,因为我的心里以前也这么想的,你知道吗容姑娘,现在我还是想成为剑仙,可那些东西我都不去想了,星河滚烫和繁花似锦、下着雨的小街和华灯初上烟火肆意的夜晚……良辰美景里的浩大江湖当然都是极好的,但也只是锦上添花,容姑娘……容我说句实话,你当醉话也行,我想……容姑娘,我想……等我成为剑仙了,我带你去看天下啊……” 说完的时候,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的少年直挺挺倒了下去。 想起那个夜晚,女子嘴角微微上翘。 犹然记得第一次遇到那位穷酸游侠儿的时候他是蹲在大马路下方的河边撅着老高的屁股喝水。 绿儿拉开窗帘探出一整个脑袋朝他大声喊道:“喂,那个谁……” 听到人喊话的张有志从两腿中间望去,看见对方是一个长得很是秀气干净的姑娘,便十分有礼貌的微笑着回道:“你好,我叫张有志,练习剑道时长两年半,不叫那个谁。” 第87章 草鞋少年 绿儿也不管人家同没同意,下车之后完全不顾淑女的卷起衣袖,把手中的水袋奋力一甩,抛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后,落到了少年手中,她说道:“那个两年半,没水了,帮忙打个水呗。” 张有志稳稳接过女子丢来的水袋,咧嘴笑道:“好嘞。” 不一会儿,身负锈迹铁剑,脚穿草鞋,卷着裤腿的憨厚少年就打了满满一袋水来到马车前。 “姑娘运气不错,这儿的水清甜可口,这么热的天,解暑刚好。”张有志笑道。 绿儿接过少年递来的水袋后,丢给他一袋银子道:“谢了。” 张有志看着手中下意识接过的钱袋道:“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如此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如此。” 说着要把钱袋还给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张有志现在虽然穷得叮当响,一个铜板恨不得分五天花,可也不愿接受这飞来横财。 “就拿着吧,我们小姐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张有志看了一眼马车,门帘被夏天的风吹起,这会儿刚好撇得见车内人那精美华贵的服饰,看不见人脸。 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怪不得出手如此阔气。 张有志把钱袋丢给绿儿道:“算不得什么人情,无功不受禄。” 是这个成语吧?张有志读书不多,对很多成语一知半解,在家乡那会儿还经常闹笑话,所以张有志跟这种大户人家出身的人物说话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自己丢脸不重要,对方要是听不懂,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时,那才是尴尬! 张有志继而抱拳道:“青山不改,长流绿水,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而去,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小娘儿,还不彻底被你三哥的背影给帅晕? 拿捏了。 张有志自我觉得。 而且重点是每次说这句话,张有志都觉得自己酷毙了,帅惨了,屌爆了……因为只有这句话,能让他时刻感觉到,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江湖人,这是专属于江湖人的告别与豪情,不是江湖人的人根本体会不出来个中滋味。 绿儿看着草鞋少年离去背影下一高一低的裤腿,再看看手中的钱袋,怔怔无语。 难道是嫌少了?不该啊! “绿儿,我们该赶路了。”车内的容小小轻声说道。 “知道啦小姐,就来。” 绿儿上了马车,把水袋递给了自家小姐,说道:“小姐你的水,对了,那人不愿意收取报酬。” 容小小温言笑道:“可能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咱们的这点钱呢,好啦,我们赶自己的路。” …… 太阳当空照,走在太阳底下的张有志突然觉得有点后悔刚刚是不是不该逞英雄,那袋银子貌似还挺多的样子,要是真收了,晚上指不定就可以喝上一壶好酒了。 张有志轻轻叹息,然后抬头的时候,猛然发现,卧槽!走错方向了!!! 南辕北辙张冠李戴!!! 于是草鞋少年蹲下身把自己的草鞋系得更紧后,戴上在路边村庄捡来的废弃草帽,转身回头赶路。 没走多久,赫然发现前方有辆马车有点眼熟,走近一看,可不正是方才才说了江湖再见后会有期的姑娘吗!!! 张有志不知道马车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尴尬着准备默默走过马车,赶自己的路。 他心里默默盘算对方千万别认出自己,不然人家乘车自己走路,属实有些不算丢人的尴尬! “哎,那个两年半……”绿儿发现草鞋少年从旁边经过,急忙叫道。 张有志尴尬停住,回头,勉强扯了个笑脸道:“哈哈……姑娘,你说巧不巧,我也是这个方向的……” 绿儿有些着急道:“也不知道这马儿怎么走着走着就突然发脾气赖着不走了。” 张有志无奈,只能上前查看情况,只看了一下,他就明白了,于是对女子说道:“这马大热天长途跋涉现在应该是太累了,所以才想着罢工,人要喝水,马也要嘛,姑娘可以停车休息一下,顺便带马下河边去清洗一番,过后再赶路便是。” 绿儿皱了皱眉头,一脸苦兮兮道:“可是我和小姐都没有干过这种活,第一次赶这么远的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麻烦事,早知道雇一个车夫了,唉!” 说完,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盯着少年看。 感觉到对方意思再明显不过的少年只能无奈上前道:“我来吧!以前在村子里恰好干过这种活,没想到派上用场了今天还。” …… 来到河边后,由于太阳很大,张有志就让她回到车里,自己一人全权负责洗马喂马的工作,还说自己经验丰富,让她不用担心。 绿儿溜进车里后,拉着窗帘,两人看着少年去河边打水的身影,窃窃私语起来。 “还好遇上这么个热心的铁憨憨,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容小小轻笑道:“不许乱说别人坏话,人家好歹帮了我们两次了。” 绿儿无辜道:“我才没有呢,就是觉得他看起来傻傻的,像他们这样的穷酸游侠儿,明明很穷,给他钱,他就偏偏硬是不要。” 容小小调笑道:“人家有自己的骨气,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绿儿忍俊不禁笑道:“那小姐等下不打算见见他?” 容小小点头道:“我的话就先不见了,等下他回来,你顺便问问他要去哪里,若是同路不妨邀请他一起上路,反正我们也少一个车夫,就当是请他做这个车夫,到时候再做个顺水人情,把报酬给他,人家自然就不会觉得我们是在施舍了。” 绿儿眉眼弯弯道:“还是小姐想得周到,那等他回来,我就下去和他说说。” 张有志打水回来后,就开始一门心思喂马洗马,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就累得满头大汗。 第88章 江湖不能没有这样春风得意后夏日也悠然的少年 见他回来,绿儿走下车。 “真的很谢谢你,没有你我和小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有志接过,笑道:“说过了,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还好这次姑娘没有再丢给我一袋银子,不然我怕我真的忍不住要收下了……” 绿儿被他的风趣幽默给逗笑,递给了少年一块干净的手帕。 见手帕材质是上等布料,寻常人家别说是摸,甚至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张有志觉得用来擦自己的脸简直暴殄天物,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道:“姑娘不介意,我将它收起来吧?” 绿儿无所谓道:“小姐让我问你,你这一路是想去往哪里,若是顺路的话,想请你帮忙驾个车,报酬我们会按照正常价格给你,你也看到了,我们是真的需要一个车夫。” 张有志抬头看了一眼恨不得将自己口水都要晒干的日头,显得有些拘束不安道:“这不太好吧?” 车上,绿儿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两年半,你要去十九州的云剑山作甚?看你是负剑的,难道是慕名而去?可也没听人说过云剑山是什么有名的剑道山门啊,甚至连拿得出手的剑仙人物都没有,他们的掌门渔歌子听说也不过是个一品境的寻常宗师,在一品境里也是边边角角的存在,最近一次有消息传出,还是因为他参加了什么民间的钓鱼大赛,得了个第二名的好成绩,被教中门徒大肆宣扬,引以为荣,简直大煞风景,让不少江湖中人都笑掉大牙。”绿儿提醒道:“这可不是个好去处啊!” 张有志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前头驾着马车,正嚼得津津有味,听到少女的话,也不反驳,只是平心静气笑道:“绿儿姑娘再说一次,我叫张有志,是练习剑道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习生,不叫两年半,至于云剑山之行,姑娘不必为我担心,之所以去那里,可不是因为欣赏谁的剑法无双,慕名谁的无上风采,之所以去那里,只是听我师傅说,那儿的荔枝特别甜,想替他过去尝尝。” 荔枝?替师傅尝尝? 翻越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去到那儿,难道只是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绿儿自然是不信的。 于是她继续开口劝道:“十九州不像咱们这儿,那边的剑道正值鼎盛,剑道宗门无数,三大剑道圣地更是四方来朝,名传天下,丝毫不逊色于大荒皇室。为何你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为名不见经传的云剑山?” 张有志无奈道:“绿儿姑娘,我真没骗你,我去那儿真的只是为了看看那片荔枝海,然后替我师傅尝尝。” 总不能告诉她,顺便再替自己师傅看看那些比荔枝还甜的女剑友的大长腿? 那不得被她的唾沫给淹死? 绿儿犹自不信道:“那你师傅呢,他怎么不自己去尝尝?让你代他去。” 张有志沉默半晌,欲言又止道:“不瞒绿儿姑娘,我师傅他自己去不了,只能由我代劳。” 绿儿一头雾水道:“啊,去不了了吗?他腿怎么了?” 说着绿儿恍然大悟失声道:“你师傅怎么腿就没了?” 一旁的容小小顿时是扶额长叹。 张有志心里有苦说不出。 绿儿姑娘,我师傅不仅腿没了,人也没了! 许久听不到少年回话的绿儿猜测对方可能是悲伤过度,刚想轻声安慰的她却听到心情不错的少年悠扬的口哨声响起。 绿儿:“……” 真是瞎操心了! 于是山野之间,尽是枯燥的蝉鸣和少年简单却说不出好听的口哨声…… 这样的场景,江湖里的那些几百几万个闪闪发光过的夏天,都有过。 诚然,这一刻,江湖可以没有世无双,但不能没有这样春风得意后夏日也悠然的少年,就像云剑山可以没有荔枝海,但是不能没有……女剑友们的大长腿…… 第89章 大哥世无双,二弟萧青河,三哥张有志 坐在人间肆意流淌的风里,远山美景接踵而至,貌若潘安隔壁地主家傻儿子的少年咧嘴一笑,“师傅,虽然你没有承认过有我这个徒弟,可你也没有反对过啊,是不是?放心吧,说好的,我一定把你送到云剑山那里安家,让你每天可以有看不完的大长腿……错了,是吃不完的荔枝。到时我一定勤加练习你留下的剑谱,争取为你在江湖上留下一个好名声,至于你吹牛说,那本剑谱加上我身后这柄剑,“江湖一夜听风雨,一剑曾当百万师”,我就权当没听见,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吹个牛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说对吧?师傅……” 兴许是想起那个临终托孤的老剑客,少年突然一时间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惆怅,于是他从裤腰带上解下自己的酒袋,闷饮了一口,脑中回想起自己的便宜师傅,也就是老剑客,他闭上眼前,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那一句话。 “真他娘操蛋,人生短短几十载,可惜,这剑,还没摸够啊……” 少年擦了擦微红的眼眶,心里骂骂咧咧道:“老头儿,你可真矫情啊……我看你是想摸腿吧,还摸剑!尽是忽悠我们这些后生,老年人,不讲武德啊……” 最后少年叹了口气,“师傅,我替你摸个够。” 真的,师傅,你别不信,我说的真不是腿!!! 傍晚,奔波了一路的三人组终于得以在一处小镇的客栈停了下来。 “小姐,我们先在这休息一晚,明早再启程?”绿儿问道。 容小小点点头。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见容姑娘。 她从马车上下来,粉色长裙,轻纱披肩,头上戴着一顶天青白的幂篱。 她就那么站着,不用去看清面容,就只这一眼,就足以让张有志相信,这是他出江湖以来,所有心动过的八百零二个女子中,后劲最大的一位,太上头了。 其他女子要心,这位,要命呐! 少年摸了摸鼻子,然后握紧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先定个小目标吧,修成一个陆地剑仙。” 好像陆地剑仙在此刻的少年看来,也不过是大街上的烂白菜一样,不就那么一回事,想上就上,上得闪亮,上出优雅。 当然,希望你们其他姑娘自己注意分寸,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怕容姑娘误会。 我张有志与诸位姑娘缘尽于此,从此相忘于江湖罢…… 勿念…… “喂喂……想啥呢?”绿儿一下车就看见这傻子在那一脸乐呵着傻笑,急忙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竟然是看着自己小姐,绿儿顿时冷哼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 张有志看着她身后的容小小,笑嘻嘻道:“你好,我叫张有志,弓长张的张,胸有大志的有志,在家里排行老三,平时大家都叫我三哥,对了,我大哥是世无双,二弟是萧青河,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姑娘初出江湖,没听过他们的名字也很正常,闲着无聊,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也行,然后我最大的心愿是江湖和平,如果不和平,那等我成为剑仙之后,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败尽天下不败人。最重要的是,我单身,姑娘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江湖——走一遭?” 容小小没有想象中的怒不可遏,而是轻声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问一下,是包吃住吗?” 少年咧起的嘴角顿时僵住。 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好的,都是图对方的身子,你反而图我口袋里那几块铜板,那就不礼貌了啊! “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少年转身,脸上肉眼可见的心痛,心里却是安慰自己,妹子面前不可显得过于小气,于是他大声叫道:“掌柜的,两间上好的客房……” 看着朝自己不断挤眉弄眼的少年剑客,久经情场的掌柜岂有不知道他意思的道理,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这么花了已经,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他们这样的老伙计呀,老喽! 所以他很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他笑眯眯道:“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小店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第90章 英雄救美 少年一看掌柜的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能又开始挤眉弄眼表示对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见掌柜的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索性偷偷摸摸在胸前两女看不到的位置先是伸起了一个手指,接着又伸起了一个。 这回总该懂了吧!!! 掌柜的果然秒懂,还是慈眉善目笑眯眯道:“两间上好的客房?” 年轻人还是实在点好,一个一个来才是最正规的流程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还有可能废腰!!! 张有志沉默了,觉得跟眼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掌柜,有些代沟。 终于,他还是选择直接开口,自然是小声开口道:“一间上号的客房,一间……普通的,就好了。” 好小子!!! 掌柜的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眼神意味深长。 现在的年轻人还会分等级的玩,真是一浪更比一浪高喽! 嗯,不错,身后那女子虽看不清面容,可沉浸江湖市井多年的掌柜眼光是何等的老辣,都说三等女子看姿容,二等女子看才情,一等女子便只需看风情便已知晓。 就这个身段,峰回路转之惊人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掌柜自认纵横市井花丛江湖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遇到。 就是眼前年轻人看着平平无奇,不知为何却能认识这等尤物,简直羡煞旁人,更令他这个老司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周围本在饮酒聊天吹牛扯皮的众人,一时间竟是不约而同,目光同看一人。 目光汇聚之处,自然是不用脸单凭身段就可令人生出风华绝代之感的容小小。 毕竟是号称“万里秀丽江山”的国之牡丹,众人有此反应并不奇怪。 不过,想来,这样的绝代佳人出现在这种地方,抛开她本身脑子不好的因素之外,只有两个解释,不是暗中有高手保护,就是她自己也是一位隐藏的高手。 只是保护她的高手在哪呢,这平平无奇的少年?或是她身旁那名目中无人的女子? 不过无所谓了,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而言,混江湖,特别是底层江湖,都是要讲究一个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更何况在座之中恰好有一伙人是附近飞扬跋扈杀人越货的山匪,他们侥幸在萧青河故人剑下得以苟活,却不思感恩,反而在萧青河隐退江湖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寻找猎物。 自然,眼前的大美人,无疑是他们重新出山的完美之作,他们说什么都不能就这样放过。 至于她身上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配饰,与人相比,倒显得俗不可耐,食之无味了。 口水早已流到裤腰带的一伙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最先开口调笑道:“小妞,今晚陪爷玩玩?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这语气,再配上此人那极尽猥琐的表情,简直十个下流都不足以表达。 身旁兄弟听到他先开口,立刻搭腔作势道:“就是,要是姑娘嫌这小子一个人不够,再加上老子一个,老子可比这小子能干多了。” “哈哈哈哈……” 众人笑作一团,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算我一个,老子无敌毒龙钻……” “加上我……” “我……” “我……” …… 一时间大半个客栈的人,应声而起,不知其中场面情况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指不定还热血沸腾,被这声势所震撼。 “妈的,野狗帮强抢美女,闲杂人等滚开,不然连你们家畜老子他妈都一起玩!” 二当家拔刀而起,朝地上吐出了那口浓浓的老烟痰,望着四周的吃瓜群众,目光玩味。 原本还待吃瓜的众人闻听是当地无恶不作的野狗帮吓得立马是头也不回的逃命而去,就连刚想着喝一口热茶的掌柜的一听到这话也是面色惊变瞬间手忙脚乱跑向后厨紧紧关上了门,留着摔碎的茶杯在地上滋滋作响。 客栈一下子从人声鼎沸变为了落针可闻。 张有志转身看着一脸脸凶神恶煞的众匪,挠了挠头自顾自尴尬笑道:“这英雄救美的难度是不是太大了点?” 第91章 剑未配妥,出门已是江湖 “小子,就你也想学别人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再顺便看看大爷是谁?” 只一个照面,张有志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道疾速的刀气斩中,整个人如被一堵墙撞到,往后摔去。 摔到地上,张有志捂住血淋淋的胸口,满头大汗,嘴角溢血。 二当家凛冽在外的刀气刺得在场众人胆战心惊,众人急忙拍马屁,直夸自己二当家好刀法。 刀未出,刀气结冰,已成刀法。 张有志这时候终于看得出来,自己这小小的七品菜鸡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真要动起手来,不说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边还有两个杀鸡焉用牛刀的累赘,只怕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张有志不由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自己还未能把老剑客的骨灰盒送到云剑山,自然也就未能一睹怀中此刻正躺着的被老剑客自称为只弱老剑神一人的绝世剑谱。 不然,今日也不会栽在一群无名之辈的手里。 可惜,时不我待。 还没来得及去江湖上扬名立万,就要在这野外成为孤魂野鬼! 真应了《笑傲江湖》书里老江湖人的一句话。 “剑未配妥,出门已是江湖。” 要不这时候舍弃两女逃了?凭借自己的轻功,一个人逃还是有八成机会的,张有志想。 而且对方的目标也不是自己。 两个女人也不过是路上萍水相逢之客罢了,犯不着为了她们丢弃自己的性命。 想着,张有志突然又自己轻笑一声。 逃得去眼下的江湖,逃得过心里头的那座江湖? 若真逃了,那所来又是为何? 不如不来! 既然已来,当不愧此行。 好男儿岂能负了背上的剑。 有剑出剑,尽人事,听天命。 二当家看着眼前地上背着破布锈迹铁剑少年那一脸痛苦挣扎的狼狈模样,似笑非笑道:“七品境的剑修,不错不错,念在修行不易的份上,你若是从老子的胯下钻过去然后扭头就走,当作没看到,老子心情好,今日兴许能放你一马。” 张有志不理睬他,只是回头看了看二女此时候尚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看戏表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低声对二女说道:“张有志学艺不精,让二位姑娘见笑了。等下张有志若是不敌,便是死也要为二位争得时间,你们有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回头,张有志一介凡夫俗子,死不足惜……只盼来年的这个时候二位姑娘在给故人上香的时候,能顺便给张有志备一杯薄酒,如此已是最好的了……” 说完这句话,张有志胸中颇有些豪情壮志的感觉。 本来就是。 在张有志的心里。 这么好看的两位姑娘,理该有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来娶她们过门,然后生儿育女,一生幸福。 自己死就死了 但怎么可以让她们在这种地方凋零? 如何容忍? 所以张有志深吸了口气,舔了舔嘴唇甘甜的鲜血后吐出。 他站了起来,缓缓拔出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面无表情只说了三个字。 “不可以。” 此时的他,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表情,像足了传说中那些高手们出手前的派头。 二当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他目光阴鸷地盯着少年道:“你再说一遍。” 张有志翻了个白眼,恢复往常松松懒懒的模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说你怕不是耳聋了吧,我说不可以你没听到?你们也真是的,”他指向那些小弟,“能不能行行好带他去看一下耳朵?我这里还有一文钱,就当是可怜他的,不用还了,我向来对这些残疾人乐善好施。” 张有志大手一挥,十分阔绰的从自己钱袋的一堆铜钱中摸出一块丢给了众人。 铜钱极速掠穿空气如电光火石般落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望着桌上飞速旋转的铜钱,二当家只气得说了一个“好”字。 “但愿等下你小子的骨头有你的嘴这么硬。” “略略略……”张有志转头朝两女做了一个鬼脸。 只是两女分明看得懂他嘴型说的是“快逃”二字。 第92章 嘴硬则我无敌 “姐姐……” 绿儿出声道。 “他不太像是陛下暗中派来监视我们的人。” 绿儿顿了顿又道:“陛下不会派这么弱的人来保护我们。” 容小小剜了自己实诚的侍女一眼,轻声笑道:“再等等看,反正姐姐不会看着他被打死就是了。” 另一边。 张有志以必死之心抽出了他的铁剑。 剑身锈迹如蛇蜕,此起彼伏,如龙隐云涛,有洁癖之人甚至能感觉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张有志并不是没有为此想着洗过剑,但那些铁锈的痕迹,就仿佛是天生俱来的一般,任凭张有志用何手段,就是洗不掉。 是见证着曾经的无双荣耀往事,亦或是不堪回首的耻辱,没人知道。 老剑客只是张口就来过一句。 “有人曾执此剑倾覆了大半个天下。” 对于老人半真半假的话,张有志无所谓当不当真。 他甚至没去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这把剑从老剑客手里传到或者说卖到张有志手里之后,它就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大侠剑。 之所以给这把剑取这么一个奇怪又理所应当的名字,起源于张有志幼年时逃课临街听瞎眼说书人慷慨吟唱的一句诗。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幼年时的张有志一听到这首诗再加上老说书人所讲的那些江湖大侠英雄事迹,当时就觉得屌爆了,满脑子的匡扶正义拯救社稷为国为民英雄救美,哪还有心思听什么小楼昨夜又东风明朝散发弄扁舟的靡靡之音…… 自然也就造就了后面十八年来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并最终导致被赶出了家门,父亲甚至扬言没有他这个儿子,实在丢尽了张家列祖列宗的脸。 每当张有志饿肚子的时候回想起这一路艰难困苦的江湖侠义之路,都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来几个大嘴巴子!!! 不好好读书,学人家走什么江湖,现在知道穷困潦倒的滋味了!!! 当然抱怨归抱怨,艰难困苦的生活,也不会影响张有志的侠义之心。 更何况这是一起正义凛然的英雄救美事件。 身为大侠剑的主人、儿时梦想的集大成者,他怎么可能不出手? “无所谓,我会出手。”张有志神情睥睨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接着立马说了下一句。 “你们只管逃就行了,这里等会的场面注定会很血腥,不适合你们。” 说着,他又淡定的谈笑风生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只有安全了,我想走,哪个敢留?” 说完表情还挑衅般看向众人。 野狗帮二当家见这小子临死前还在美女面前装蒜,哪里忍得住,立马就提刀运起八成内力朝年轻人当空狠狠劈下。 “去死吧!” 张有志方才的话,自然是有临死前吹牛逼的嫌疑,但更多是为了安慰两女的情绪,让她们放心逃,身后交给自己。 同时他虽然嘴上装逼,眼睛却是时刻盯着二当家那把威势不容小觑的大刀,时刻提防着对手。 此刻见大刀破空朝自己砍下,张有志不敢掉以轻心,急忙双手提剑以肩扛同时跪地的姿势生生抵住了对方的凌厉一刀。 刀剑相撞的刹那,张有志瞬间感觉手臂发麻,仿若被一座大山压下,压得他胸口一闷,双腿陷入泥中一小部分,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落下,张有志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显然在对方一击之下又受了不小的伤。 没办法,野狗帮的二当家是六品中境的实力,比起只有七品的张有志,自然是天差地别,降维打击。 可深陷险境的张有志不仅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嗤笑道:“就这?我入六品杀你如杀鸡。” 第93章 牵手逃命啦 “哦?杀我如杀鸡?有意思。我突然不想那么快杀你了。”二当家嘴角扬起一股莫名笑意。 张有志充分发挥自己不要脸的特长,一脸不服气道:“敢不敢等你三哥入六品了,咱们再来打过?我单手捶你到时。” 二当家笑呵呵道:“我是山匪,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跟你讲公平的。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死的,我还会把你带回去慢慢折磨,折磨得不成人样再死,那场面……想想就很棒!” 张有志朝他狠狠吐了口唾沫,“去你大爷的,老子跟你拼了。” “起!”张有志双手紧握住大侠剑往上撑,手臂上青筋暴起,整个大侠剑剑身随之震颤不已,当头一刀被他缓缓抬起。 “下去!”二当家眉头一皱,双指往前伸出,指间虚影猛然摁向自己凌空的宝刀。 他嗤笑道:“区区七品小剑修,还妄想反抗?” 张有志内心一万个傻屌问候对方,不反抗难道等死啊? 刀势瞬间又挤压而下,张有志整个头皮发麻,仿若承受千斤之力,他怒目圆睁咬牙撑住,喘着粗气怒喝一声,“拔剑式!” 少年振衣千仞岗,大侠剑似被这一声怒喝给惊醒几分,一缕银光自剑身爆射而出,压在少年头顶的大刀被硬生生给甩飞了出去。 剑锋余波所过之处,如一道巨浪涟漪将前方众人都给拍倒,就连伸手接住自己宝刀的二当家也是差点一个趔趄,站立不稳。 他按住自己颤抖的刀柄,稳住差点被这少年不知名拔剑式给掠去的心神,刚想冷哼一声,不再与对方过家家般的以势压人,而是要真正的杀人。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少年在这忽如神来一剑的拔剑式之后,拉起二女的手直接选择……跑路! 速度那叫一个快,眨眼之间门缝都只留下衣角的残影。 二当家目瞪口呆了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气急败坏道:“给我追!” “是……” 众人急忙朝几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被冷不丁拉着跑了几百米的容小小和独自跟着两人跑了几百米的绿儿终于在某处街角彻底跑不动了,停了下来。 绿儿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跑啊?” 容小小虽然也弯着腰呼气,却是气息平稳笑着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们两个跑,我就跟着一起跑了。” 她顿了顿,一双好看的眼睛亮扑扑说道:“你也知道的,从来没有人敢追我,不过,还挺好玩的,因为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跑呢。” 说不定这么跑着跑着,就能跑出了那座人人向往的万岁宫,跑过了胭脂成河的凤凰台,最后跑出了那座天下第一雄伟的帝歌城? 容小小这么不适时宜的想着。 绿儿憋着嘴,小声嘀咕道:“还不是因为有人牵着你跑……” 容小小和张有志彼此对视一眼,两张脸同时蓦地一红,急忙都松开自己的手。 “咳咳……” 张有志假装回头看了一眼追兵道:“还好老头子临死前给我演示了一遍这拔剑式,说是让我路上将就着防身用,不然指定这回得栽在这里!” 第94章 我叫高谈,我曾是位剑客。 不过这拔剑式似乎用起来,还有那么点得心应手的意思,虽然用出这一剑差点抽干了张有志所有的力量。 但往另一个方向想,老头子留下的将就着防身的一式就这么勇猛,那剑谱上方记载的剑法就算没有老头子嘴上说的天下无双难逢敌手那么夸张骇人,至少也不该会是庸碌之剑。 张有志突然之间恨不得下一秒一脚就踏到了那座荔枝如云海的云剑山,然后自然就可以一睹怀中剑谱的绝世无双。 可惜他现在不能。 因为用出拔剑式之后再连着跑了这么一段距离,张有志感觉双腿已经控制不住的要往地上跪去。 在女人面前腿软,本来就是男人最丢不起脸的大事,更何况是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 肾透支……不对是体力透支过度的张有志此刻只能勉强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正在他想让两女再继续先跑,自己则殿后拼着命再使出一式老剑客随手传下的一记拔剑式为两人争取些逃跑时间,至于之后,自然是听天由命,死则死矣。 想到死,张有志突然有些悲从中来,他不怕死,只是答应那个老剑客要把他的尸骨送到十九州的云剑山的事,终究他要食言了。 “还是要栽啊!”张有志哀叹了一声,“你们自己先走吧,我会为两位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的,希望二位不会让我白死,好好活下去。” 张有志这时候突然解下了身后的包裹,他蹲下,拿出了其中的骨灰盒。 他抱着骨灰盒,轻声呢喃了一句“老前辈,对不起。”后站起身,面对着一众追来的歹徒,朗声着念出了那句老剑客临死前的豪言壮语。 “ 你要记得我,我叫高谈。 大雁年深秋之岁 ,生于春秋里的大楚。 对,你没听错,就是那个历史书里没有的大楚。 可只要说起天下魏巍风流,那样的大楚,不可能没有人记得,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忘记。 我叫高谈,年少时一个人骑马挂剑走过江湖 ,陌上白衣,少年风流,佳人竟折腰。 十八岁那年在小剑山遇到了一个爱坑蒙拐骗的老头子,他说他是剑圣,我差点没把他拳打脚踢给打死。 没错,我后面跟他练剑了。 我叫高谈,我曾在卧龙不遇城一面摸着天女花魁的屁股一面欣赏着那场百年来人间最大的烟火。 我叫高谈 ,跟很多人一样,喜酒好面子 , 睡觉打呼噜和磨牙,爱吹牛和谈不求甚解的诗句 ,经常说的一句话是, 莫欺少年穷。 我叫高谈,我曾是位剑客。 曾于雪夜围炉对天地,亦曾执手中剑倾覆大半个天下。 我叫高谈,我也有喜欢的姑娘,可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很确定。 世人都说四万米魏南岭连绵的海岸线很好看 。 说这句话的人,他们决然没有见过她。 我叫高谈,你要记得我。 我叫高谈,你不必记得我。 …… …… 我叫高谈,我和最喜欢的女子,和这座最喜欢的江湖,最终都只能相望,相忘。” 于是一瞬间被他的胡言乱语怔住的容小小和绿儿,仿佛从这个少年身上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第95章 嘴有多骚,剑有多高 一道本该早就尘归尘,土归土的老剑客的虚影突然立起于少年身前。 他回头瞪了气若游丝半死不活的少年一眼,不满道:“就这?” 张有志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神情激动上前道:“前辈?你还活着?” 可惜少年手中抓到的却是空气。 他的手掌穿过了老剑客的身体,嘴唇颤抖,“前辈?” 老剑客倒是没在意这些,反而气不打一处来道:“当初我和你说,在我彻底消散于这片天地之前,若是有缘,还是有机会再出现那么一两次,替你消除我们之间的因果,可现在就这么一些小喽啰,你让我堂堂一位大剑仙出面,你不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大材小用了吗?” 张有志低下头声音苦涩道:“让前辈失望了。” 老剑客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有啥好失望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们这些江湖人应当做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英雄救美这等好事,这要是放在以前,老夫还在世的时候,你可没这种机会。不过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要记得,打不过就先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尽力就好,搭上性命就有点不值当了。” 说着,老剑客斜睨了一眼两女后,立马笑呵呵改口道:“少年人为这样的女子搭上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张有志急忙咳嗽道:“咳咳,前辈……还是正事要紧。” 老剑客看也不看那些追赶而来的匪徒,继续笑呵呵道:“自然自然。” 说着,给少年传音道:“按照书里所说,等下英雄救美之后,应该就是美女以身相许的环节了,你小子等下一定要矜持点,不能轻易就答应了妹子以身相许的请求,一定要时刻记得保持好我们男人的优雅和从容,不过这小妮子……”,老剑客歪头看了一眼玲珑体态美貌无双的容小小一眼后,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继续道:“如此美色,其实也没那个必要保持狗屁的优雅从容!” 张有志哭笑不得道:“晚辈谨记前辈教诲。” 出剑之前老剑客笑呵呵道:“说好了,他日到了云剑山,一定要带上你小子心仪的那位女子去老夫坟前好好敬上几杯。” 能再见到老剑客这张欠扁的脸,张有志难得没有像两人刚认识时出言互相挖苦嘲讽,而是默然点头之后,脸色沉重,深深一辑,算是回应。 老剑客嘴角悄悄折起,飒然转身,以指画剑,剑影成风起,一声清脆高亢的金属出剑声划破此间上空寂静的天际,剑气凌空去,随后仿佛有一线潮水之声滚滚而来。 追赶而来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看清面前的情况,就被凭空生成的排山倒海一剑给如土鸡瓦狗般拍飞而去。 完全的碾压! 降维打击! 老剑客哀叹一声,“用来对付你们,真对不起老夫这‘似水流年’一剑的精彩。” 老剑客拍了拍衣角,收手,负手而立,摇了摇头,“死在这一剑之下,是你们这辈子最高的荣耀。” 张有志转过脸看向两女,表示不认识这个爱吹嘘的老人。 真正的高手果然从来都是嘴有多骚,剑有多高! 第96章 此剑过后,四海升平 不过转过身面对老剑客,他还是十分配合笑嘻嘻拱手道:“前辈神功盖世,宇内无双!” 老人嘴角翘起,“可惜却是个已死之人。” 张有志欲言又止。 老人摆手,洒脱道:“无妨,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莫要像个娘们似的。” 说着突然又觉得不满似的啧了一声道:“算了,想想还是不甘心,让他们死在似水流年之下,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于是,老人屈指一震,先前如潮水之声的一线剑气重新回流如初,时间碎片晶莹剔透恰似破镜重圆,消失的众人也重新出现在视野之内。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方才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底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仿佛刚才在鬼门关前已经走了一遭。 二当家平复心中的震撼与恐惧,咽了咽口水,颤声问道:“阁下是谁?” 老人看也不看他,问张有志道:“作为老夫的衣钵之人,你七品打个六品,越个一品都越不了,毫无天才之姿,还别人打得狼狈逃窜,是不是有点太丢老夫的面子了?” 张有志挠头咧嘴嘿嘿一笑,“让前辈见笑了!” 老人翻了个白眼,“还叫前辈?” 闻言,张有志整了整衣襟,认认真真恭敬作辑道:“弟子曾答应师父,要把您送到云剑山,如今还未把师父的遗骸送到云剑山安葬,未得以完成承诺,是以至今仍不敢违背师恩一睹剑谱。”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手上却是赏了少年一个爆栗,骂骂咧咧道:“不知变通,榆木疙瘩。” 张有志只咧嘴嘿嘿傻笑。 能再见到老人,少年毫无疑问是非常开心的。 老人看着只懂傻笑的年轻后生,恨铁不成钢道:“老夫又没说让你一定要去看剑谱,那等逆天的剑术岂是你现在就可参透领悟的!老夫离去之前不是给你留了一式拔剑术防身用吗?你为何不用?” 张有志苦笑道:“用了,还是打不过人家。” 老人骂骂咧咧道:“放他娘狗屁,拔剑式当年号称陆地剑仙之下第一剑,就算你只得其形,不通其义,也不可能是他一个小小的六品菜鸡能够抵挡得了的。” 张有志满脸通红,“咳咳……会不会有可能我连其形都未得?” 两女相视一笑。 这对师徒真是活宝! 老人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也罢,当时我走得仓促了点,只施展过一遍予你看,你又不跟老夫一样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妖孽,学不会很正常,如今因缘际会,那我就再使一遍给你看。” 老人右手指尖向下一指,周身空气霹雳吧啦被击碎,四周天地灵气于此刻疯狂汇聚,之后逐渐凝丝成一团疾速飞行的圆球剑气,奔若惊雷。 老人凝声道:“拔剑式之所以取名拔剑,就是想让我后辈学此剑法者,每当念及出此一剑时,必要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重剑无锋,大剑无畏,身前纵有千万人,我一剑足与!此剑过后,四海升平。” 老人右手抬起作拔剑状,对面众人心里一紧,纷纷拔刀想以此抵挡,可等了片刻,也未见老人这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剑。 然后,又过了片刻,二当家终于忍不住,嘶吼道:“冲过去,砍死这老王八,这两个女人大家都有份……” “杀啊!” “……” 可刚冲到一半,众人突然眉头紧蹙,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不寻常。 怎么有道雷在自己胸口炸开?! 场中平地起无数惊雷,一道道血花轰炸成烟雾。 随后,刚刚死过一轮的众人还未来得及重新思考一下活着的意义,便见一道连贯天地的剑光如龙卷风一样席卷而来。 剑像一阵风,吹完它就走,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于是短短时间就能死两次的众人这一次终于死的不能再死。 连渣都不剩下! 一旁的张有志望着这做梦都想使出的拔剑式,只觉得这一辈子要是能出得了这一剑,那让他下辈子做牛做马都值得! 第97章 老来剑亦忘,唯不忘相思 张有志咽了咽口水,开口道:“我啥时候才能到达师父这种境界?难道您之前真没有骗我,您真是大剑仙?” 老人嗤笑一声,“如假包换。” “不过按照你这个天赋,想要成为大剑仙,百年之内是没啥子希望了,一百年后有一丝丝可能吧,当然关键是你得活到那时候。” “……” 不带这么打击自己徒弟的! 张有志唉声叹气道:“那云剑山我不去了,前辈另寻高明吧!” 说完拱手转身作势就要告辞。 老人抬头望天不以为意道:“老夫突然好像记起来,拔剑式有心法口诀的……” 有了心法口诀,拔剑式的修炼肯定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所以刚转过半个身子的张有志立马屁颠屁颠跑上前来笑呵呵道:“刚刚跟师父您老人家开个玩笑呢,答应您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反悔呢!十九州的云剑山,我张有志去定了,说白衣都拦不住,我说的!!!” 老人笑呵呵道:“怎么?老夫不需要另寻高明了?” 张有志一本正经道:“哪能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事情就是我张有志的事情,师父放心,张有志必定不会有负师父您老人家的嘱托,势必将您带到十九州的那座云剑山安家!” 老人笑着笑着,然后就是恒久的沉默,沉默之后老人突然开口道:“好了,别耍嘴皮子了,等下我会把拔剑式的心法引种入你体内,不过在老夫彻底消散之前,还有件事,需要你帮为师完成。” 张有志乖乖听着。 “等你到了云剑山把我埋下之后,替我去郁孤峰找到一个叫阿珍的女人,跟她说一声,我爱她。” 张有志表面上点头,内心里确是高声叫喊,咦,现在的老人家真是不害躁,我都替他脸红。 老人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对了,她一定会问有多爱,你就说……你就说,老来剑亦忘,唯不忘相思。” 张有志抬头。 “师父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说?” 这么肉麻的话,谁他妈说得出口!!! 老人笑了笑,念了少年不知愁滋味之时闲读过的一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 张有志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欺负我读书少!? 老人笑呵呵道:“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懂了。” 张有志无奈。 “那我要是到不了师父这个年纪就挂掉了怎么办?” 老人双手负后轻声喃喃道:“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不懂有不懂的好。” 张有志哪知道前半句话是个什么鬼东西,只听得懂后半句话的他,想了想,道:“可我总觉得还是懂得好一些,你说呢,师父?” 老人不置可否,“也许吧。” 张有志撇了撇嘴,突然问道:“师父,你觉得,曾经拥有后失去跟未曾遇见,哪个更遗憾?” 老人皱眉想了想,“曾经拥有后失去吧。” 张有志立刻反驳道:“你要是知道世界上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而你却连一面都不曾得见,你不遗憾?” 想到那张脸,老人毫不犹豫道:“遗憾。” 张有志笑嘻嘻道:“那就是未曾遇见比较遗憾咯?” 老人点头,“未曾遇见,不敢想。” 张有志双眼发亮,“可你要是遇到过那么一个人,跟你哭和你笑陪你闹,后来却是再也见不到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不见,你会不会午夜梦回难以下咽?这样,不遗憾?” 老人沉默许久,喃喃道:“拥有后失去,意难平。” 张有志若有所思。 “所以是拥有后失去更遗憾?” 老人怔怔无语。 “你小子怎么问题这么多?剑法都学会了?” 第98章 至高之剑高谈 正在这时,站在一旁看着师徒“争锋相对”的容小小突然紧盯老人似是在哪见过的脸,嘴中呢喃着那句“老来剑亦忘,唯不忘相思。”,一脸不可置信。 最后联想起先前少年突然朗声而出的那句独白,她正色抱拳道:“容小小见过至高之剑。” 老人听得眼前妮子竟然认得出自己,不由转眼看向容小小。 他“咦”了一声,讶异道:“老夫怎么感觉你身上有故人的气息,你是凤凰台之人?” 容小小缓缓点头,不卑不亢道:“在下凤凰台容小小,凤凰台上任凤主澹台雪正是家师。” 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师弟,老人冷哼一声道:“澹台雪最后果真陪那老皇帝入了帝陵,选择一辈子不再出来?” 容小小点头默认,然后淡然道:“我亲眼看着她走进了那座帝陵,一步也没有回头。” 老人嗤笑道:“她没有告诉你,你有一天也得如她一般,踏进那座牢笼?” 容小小神色自若道:“我会自己走进帝陵。” 老人揶揄道:“澹台雪至少身后还有澹台家族这个顾虑在,而你,不知又因何自愿进入那座牢笼?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师徒之高风亮节,老夫也唯剩“佩服”二字。” 容小小面不改色平静道:“听说前辈一生行遍五湖四海、千山万岳,赏尽陆地人间,烟火璀璨。可那十九州的云剑山就在你眼前,前辈却穷极一生未曾敢再踏入。说到底……”,容小小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们都是同一种人罢了。” 遭人当面揭穿短处的老人任是脸皮再厚,此刻也不得不脸红脖子粗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老人才问道:“她就没什么话留给老夫那傻师弟?” 容小小淡然一笑,“自然有,只不过不方便告知予前辈。” “得。反正老夫也是个死人了现在,就不多带着个秘密进土里了!” 老人说完,转头看向少年道:“你,过来!” 张有志乖巧来到他的身旁,安静站着。 对于老人,虽说他平时私底下会调侃刻薄几句,但心里少年对他还是很敬重的。 老人说道:“我给你种下心法引,你每日拔剑万次,每次皆以心法浇灌,天赋再低,勤能补拙,望你终能拔剑问天,知晓何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剑意,到时便算是面对陆地神仙境的强者,你拔剑之时,也要他低眉!” 话毕,一指剑气如流萤由老人指尖射入少年体内。 一瞬间少年脑袋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撕裂之感,疼得少年面部扭曲不成人样,豆大的汗珠直接掉落。 可少年的嘴却不会认输。 “就低眉啊?就不能打死他啊!” 老人脸色一僵,半晌,才呼出一口气道:“你以为陆地神仙是大街上的白菜啊,说打死就打死!” 少年承受痛苦的身躯终于重新挺直,他嘿嘿笑道:“师父不是至高之剑吗?区区陆地神仙,还不手到擒来?” 这小子是真敢想! 老人嘴角抽搐,突而又满脸兴奋神采奕奕道:“你小子也听过至高之剑?” 少年咧嘴一笑,“没听过……应该不怎么出名吧?……” 第99章 人间尤物老剑神 老人笑呵呵道:“要不你再想想?” 一指凌厉剑气自老人负后的右手冲向一旁的地板,炸起烟尘泥砖无数。 这不是为难人吗!!!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往事谁记得啊!!! 最终少年只能苦着脸道:“我能说……我真不……” “记得”两个字没说完。 老人冷哼一声,一指点向少年的眉心。 一段封存在岁月里的浩海如烟往事猛然间闯入少年的脑海。 少年若大梦之间,一座独属于老人的旧江湖绚丽开落。 许久之后,睁眼醒来的少年不由屁颠屁颠竖起大拇指笑道:“过去一剑斩道首、今尔一剑问武当、未来一剑同云远,人间名剑千万柄,尽付似水流年后。至高剑之后,天下尽藏锋。痴剑痴人,两乡明月,独此一人。” 就连一旁的两女仿佛也在老人点向少年眉心的一指之间幸眼瞧得了几分那座少年子弟江湖的无双风采。 须臾江湖远,与君一梦同! 容小小抱拳正色道:“凤凰台容小小,得以见前辈一面,无比荣幸!” 绿儿也是小脸严肃道:“很高兴见到前辈。” 老人嘴角一翘,却也没有彻底的得意忘形,他振衣遥望远方,难得自谦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上不了什么大台面。” 绿儿万分实诚道:“前辈过谦了,剑痴的故事晚辈曾有幸听人说起过,长安城头的惊天一战之后,老剑神封剑而去,自此没有再出现过,仿佛江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有人猜测他重伤已死、有人说他失去生的希望,在某个小地方苟且偷生寥寥度日、更有人说他通过秘法早已飞升前往仙界,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无从考底,反正那个占据着一整个江湖草长莺飞和心头日月的男人是真的从此消失了……” 听到说起那个男人,老人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一抹凝重与敬佩之色。 那是一个值得所有负剑之人……不,甚至是一整个江湖之人都会羡慕敬仰并为之向往的男人,他甚至已经不能简单的称之为一个人,而是成为了一个符号、一种象征、甚而图腾信仰。 可以说,剑道滚滚如潮的大江之上,注定无数天才妖孽如流星划过,只配在青史上留下一瞬花火,而那个男人,那个被冠以“剑神”名号的男人,则注定如恒星般永远闪耀燃烧在整座江湖夜雨的星空,不会褪色更不会老去,永远熠熠生辉。 “剑神前辈遗留在我十九州上空的那一剑,至今仍刻在我十九州世代剑士心中不肯忘却也不能忘却。但我们自不屑做那种怀恨在心的不耻行径,我们十九州向来敬重强者,更何况是剑神前辈这种大抵已经前无古人更后无来者的人间尤物……” 一旁的三人脸色皆是一怔,随后各自露出奇怪表情,假装没有听到后面那四个大字。 老人见几人脸色皆变,有些尴尬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斟酌了一下,重新措辞道:“咳咳……似他这般天纵人物,我们自然也是敬重之极的。但敬重归敬重,在我们心底总期待着将来有一天能有人代表我们十九州将那一剑给比下去……” 绿儿轻轻一笑:“韶华如驶,后剑神时代,前辈如一颗彗星迅速崛起,并在几十年间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强势问鼎十九州剑道,成为年轻一辈后起之秀中毫无疑问的第一人。其中在与浩气剑池老池主问天无我的生死一战中使出的似水流年一剑更是一时间技惊四座,一夜之间名传天下。虽然大家都知道最后的结果是那名十九州公认的剑道老祖宗完颜洪岳难得的因为惜才出手救下了重伤濒死的前辈,可没有人怀疑,假以时日的前辈,势必成为后剑神时代最耀眼的那颗星,没有之一。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如大家所料,至高之剑,剑锋所过,无坚不摧,摧枯拉朽,万剑臣服。而彻底名动天下剑压当世的前辈才终于在那次天下论剑会上说出了那句至今令人震耳欲聋的话——剑神不在,师尊闭关,剑道执牛耳者,高谈是也。” 第100章 至高一剑也会老死人间 绿儿继续笑道:“也是那一次天下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前辈竟是那位剑道老祖宗剑圣完颜洪岳的关门弟子。无怪乎前辈能以如此速度崛起,想来前辈早就被那位剑圣视为将来能一肩扛起整座十九州的剑道并在最后力压当年剑神前辈那惊才绝艳一剑的最佳人选。” 老人听到这,不置一词,只是神情明显的有些哀伤或是遗憾可惜。 终究还是让师尊失望了啊! 张有志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如此,能打有个屁用,出来混果然还是要讲究背景,没有背景只能是个小瘪三。” 毫无疑问,目前的自己就是个小瘪三! 老人翻了个白眼,给了少年一个爆栗。 “瞎说话,年轻人出门闯荡江湖身后师门固然重要,它在某一程度上来说至少决定了你能活多长时间,但想要走得远,说到底,最后只能靠自己。” 老人又敲了少年脑门一下。 “所以说出来混,自己能打还是很重要的。” 少年龇牙咧嘴摸着自己脑门呵呵傻笑点头称是。 谁知老人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要是背后师门威猛管用的话,不主动报师门名号的就是个傻帽!” 老人瞪了少年一眼,“狗还懂仗人势呢!靠师门,不丢人!” “……” “……” “……” 三人无言以对。 “不过可惜的是……”,老人继续道:“老夫如今儿不仅已是个死人,并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估计这座新江湖里的很多人早已不记得剑痴或者至高之剑这些虚名了,你们两个女子能知道,想来也是因为大烈宫廷里还有老夫资料的原因……” 老人说完看向两人。 容小小轻笑道:“前辈慧眼如炬。” 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所以想要借助老夫的名号恐吓人的把戏,在这座新江湖里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眼见少年泄气,老人还是勉强安慰道:“不过等你进入了十九州地界,若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以大欺小于你,你只需要跟他说一声,你来自小剑山,你师父姓高,你师父的师父姓完颜就行了。” 说着,老人自己小声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你那师叔现在混得啥样了,算了,不提他也罢。” 反正提了,也没啥用! “还有啊,我虽然只教了你一剑拔剑式,但身为我小剑山的传人,你至死都要记得,有朝一日,若能侥幸入了那十八楼大剑仙之列,一定要登天替我十九州剑道问剑剑神老前辈那一剑,还我十九州诸剑一个朗朗乾坤青天。” 老人哀叹了一声,“也算是了了为师的一个心愿。” “不过还是很难的……”,老人苦笑道:“十九州剑道天才数不胜数,可也从没有人能达到那一剑的高度,说句不怕丢面子的话,那一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梦魇。所以,为师给你的只是一个期望,你也不用真的把它当成一个责任去扛,因为……” “咳咳……你根本扛不动!”老人飒然一笑。 少年没心没肺的哦了一声,然后原本一直听着老人讲话的他,低头的他,突然泪流满面道:“老头子,说这么多丧气话干嘛,整得像遗言一样,你既然能出现一次,就能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次……你那么厉害,说不定出现着出现着,就活过来了呢!江湖上的人不都说你们剑仙人物都能不老不死不死不灭吗,肯定有办法重新活过来的,别灰心嘛……” 少年像是安慰他更是安慰自己。 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背,轻声笑道:“傻孩子,只要还在这座人间,哪有不老不死的道理。” 至高之剑老死人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101章 世间男儿见世无双如见江湖 少年抬起头,满眼的泪水,“可你是至高之剑啊!!!” 你怎么可以跟他们那些凡人一样? 会生老病死? 至高之剑怎么可以老死人间!?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距离人间无比无比之高、比两座天下所有的青山加起来都要高的、人间最至高的苍穹天幕,似乎想要用一双肉眼凡胎去看穿那天幕之上的世界。 可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想要长生,唯一的可能只有往那天门而去。可自从长安城内落下九重灭世天劫之后,天门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久到了很多世人已经开始忘记了有这么一道可窥永生的门存在……” 绿儿惊呼道:“九重灭世天劫?” 容小小轻轻一叹,“可惜了那座世称千古第一繁华的古都长安,现在我们这些后人只能在书上得窥一二。” 绿儿高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宫里那些老学究常说的——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容小小莞尔一笑。 难为这小丫头竟然还能记得。 老人悠悠一叹道:“那是天道对世人的惩罚!” 不过说完,他的嘴角却是闪过一抹讥讽,“却也是它对世人的畏惧!” 至高无上的天道也会畏惧人? 少年不知道。 却也不在意这些。 他只想知道老人是否还有机会活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道:“那道门还会再开么?” 老人喃喃道:“不知道,没人能勘破天机,因为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唯有那一剑重新现世,天门才有一丝可能重开。” 少年愣愣道:“那一剑?” 如何的一剑? 老人缓缓点头,仿佛与有荣焉,朗声笑道:“天大、地大、我一剑最大——剑开天门。” 剑开天门? 好大的口气。 不。 天大的口气。 少年脑袋嗡嗡响,不可置信道:“这世上真有人可以单凭手中剑便可剑开天门?” 老人痴痴笑道:“我也没见过。只不过若是世上真有此一剑,那也只有可能是那个人的。” 少年有些跃跃欲试道:“师父见过剑神前辈?” 老人摇了摇头,“只远远的看见过一眼。” 那一眼,虽然隔着万千人流,山河远阔。 但只一眼,却是已毕生难忘。 世界上很少有一个男人能让另外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但那个人却做到了。 因为他可是唯一一座活着行走的江湖啊。 无怪乎有人曾言,世间女儿见世无双误尽终身,世间男儿见世无双如见江湖。 少年挠挠头,嘿嘿一笑,问道:“师父觉得他可有徒儿一半的英俊潇洒?” 两个女人听到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脸皮也忒厚了! 老人则是十分心疼的拍了拍自己徒儿的肩膀道:“不要灰心,师父觉得你还是有那么一丝机会达到剑开天门的高度的。” 言外之意是,比剑还有一丝丝可能,比脸那就算了,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少年嘿嘿傻笑,“难道师父早已看出来,徒儿我是那万中无一的绝世剑才?” 老人翻了个白眼,“没看出来。” 第102章 天下千年酒,喝不醉离愁。 看着少年吃瘪的模样,老人乐呵笑道:“多少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最终沦为庸人,多少先天不足的普通人最终也能后发制人大器晚成。剑道如登高,出生在半山腰固然可喜,但从山底往上一步步拾阶而上,也不失为一种风景,而且前者容易自负,后者大多坚忍,但也不绝对,总之,不能简单一概而论,成就高低,剑道长短,走下去,都会有结果。” 少年面色坚毅,施礼道:“谢师父教导,徒儿一定谨记。” 老人满意点头后突然眼神有些暗淡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哪天见着了你师祖,替师父我跟他老人家说一声抱歉,让他失望了。” 少年忍着哭腔问道:“真的没机会再见了?” “哪有那么多再见,走啦,好好练你的剑,争取有一天当个大剑仙玩玩哈,哈哈哈哈…… 老人满脸笑意负手向前走去,他洒然的声音在风里流动。 “十万里人间春风,人生何处不相逢。 九万里山河如我,人生何必再相逢。 ” 剑痴? 至高之剑? 剑圣大弟子? 人影幢幢,皆不是我。 山重水复,我仍是我。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想当年? 去他妈的! 不想了。 剑修高谈,去也! 老人身影彻底消散于这片天地之后,少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站了原地很久。 自己一番的误打误撞,让死去的老人重新出现,却又在转瞬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老人说的那道天门真的存在? 那个人会不会重新出现,然后一剑开天门? 到那时,也许老人还会出现? …… 越想越乱。 少年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又不知与谁说,茫然泪下,不知所措,只能拿出自己的酒袋,狠狠的灌了几口酒,不让泪继续流。 他在心里轻声道:“老头儿,走好哎……” 天边有雁,风过无痕。 天下千年酒,喝不醉离愁。 几天以后,一直沉默着驱车赶路的少年才突然开口说话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绿儿刚想开口,被容小小看了一眼后,跺脚闭上了嘴,一边闷闷不乐去了。 容小小平静回道:“我们是。不过你若是想问我们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那我也可以回答你,没有。至高之剑早已消失于江湖上百年之久,除了宫里确实有一些零星的消息知道他还活着之外,其他的,我们也无从知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是来觊觎你的那本剑谱或者你手上那柄“光阴长廊”,这都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只是真的恰好缺少一个会赶马驱车的好手而已。” 少年听到这,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他笑着道:“想想也是,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没理由引起你们的重视。” 小小的七品剑修,确实没理由引起那些大人物的注意。 当然,除了,这个七品剑修长得实在太帅之外。 很显然,张有志认为自己属于这个范畴。 “那就好了,咱们就恢复之前的关系,该吃吃该喝喝,一起行走江湖,不过说好了,卖艺不卖身,你们别想强买强卖啊!”少年笑着道。 容小小忍住笑意不说话,绿儿则轻轻吐了一口唾沫,翻了个白眼。 少年则完全当作没看见。 本来坐在地上看着夕阳的少年起身拍了拍屁股,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哉悠哉走在前面开路。 第103章 踩着月光叉鱼的少年 行至一处河边。 放马喂水。 少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月光粼粼的河面,指向那悠哉悠哉游在水面处的鱼群,突然笑道:“你们长年身处皇宫之内,应该没吃过那个吧?” 终于瞧得见一些能吃的东西,少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自从傍晚几人在一家野外客栈吃了一顿充满神秘感的特色菜之后,那是一路上的上吐下泻,直把肚子都给掏空了。 要不是看在老板娘一脸憨厚诚挚的农村妇女形象,少年都恨不得折回去把她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才对得起这一顿折腾。 绿儿摸了摸饿得快哭了的肚子,咽了咽口水,艰难点头:“对,我觉得红烧比清蒸好吃。” 少年苦笑,“你以为还在皇宫里头呢,有得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食法!” 搭了一个简易的炉子,生开火之后,少年熟练的卷起裤脚和袖子,从身后抽出自己的大侠剑,蹑手蹑脚的往河中走去。 大侠剑的前身正是曾经名动两座天下霸绝神兵谱的“光阴长廊”,在其剑下不知道曾折陨了多少把神兵利器和无数天才风流人物,如此辉煌过的它,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够被大材小用到用来叉鱼! 真是虎落平阳被鱼欺啊! 气死个剑了!!! 清澈的河水之上踩着月光叉鱼的少年很快就顺利得手,大侠剑尖刺精准的插入了一只黄鱼的腹中。 少年咧嘴一笑,掏开内脏等丢掉,再将鱼洗干净后,大步流星来到火堆处开始烤鱼。 烤了一会,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背包里好像带了一瓶辣椒酱,于是对着一旁一直流着哈喇子的绿儿道:“帮我烤会,我去找找调料。” 绿儿恨不得立刻把那条鱼给生吞活剥了,听到这,满心欢喜的点头,然后十分迅速的就把鱼接了过去,有模有样的开始烤了起来。 翻了半天背包也没发现辣椒酱的少年一脸愁苦,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那瓶辣椒酱早就在某次自己上茅厕蹲坑的时候一不小心给落进了粪坑中。 看向一旁绿意盎然的野地,少年心想或许碰运气可以在那里头发现一些野生香菜也不错,于是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烤鱼的小姑娘,见她一张小脸红扑扑满是陶醉于烤鱼事业当中,少年无声咧嘴一笑。 少年很快就回来了,手中除了一把野生香菜外,还有沾着泥土的两只红薯,一只肥大,一只细长,甚是诱人。 算是意外之喜。 可当他来到火堆旁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小姑娘绿儿在旁边摇头晃脑哼起了歌,丝毫没注意到大侠剑上的鱼已经变成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若不是生前知道它是条鱼,此刻任谁也看不出它是个什么玩意。 “你确定这是条鱼?” 少年无奈道。 绿儿这才惊觉张大嘴巴望向自己手中的那条是鱼又非鱼的东西。 “对不起啊……我……我一时开心,忘记看了……”,绿儿满脸愧疚道:“这……还能吃吗……” 第104章 不怎么聪明的两年半 少年无奈一笑,眉眼温柔,“你说呢?” 少女脸色一紧,不自觉转过视线,自知理亏的她,一把甩飞手中的黑焦鱼,拍拍手,抬起那张清丽小脸,一脸无所谓,嘴上不肯输人道:“大不了我赔你嘛,凶什么凶,喏,你说多少钱,我立马赔给你。” 少年放下所得东西,乐呵呵道:“赔就不用了,就是得劳烦二位再等我半个小时了。” 容小小从一旁走过来,歉笑着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绿儿看向一边,重重“哼”了一声,容小小只能无奈一笑,上前安慰道:“好了,我们去帮张公子把这些东西洗了。” 眼见自己小姐如此好脾气,绿儿只能跟着她去把张有志得来的野香菜跟红薯给洗干净。 半个钟后,一阵诱人的鱼香味传来,除了鱼肉,张有志也挖开烤熟的红薯分开给两女吃。 两女在宫中山珍海味吃了不少,突然吃到这野味,刚开始还感觉有点难以下咽,可当看见对面的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后,终于放开心,吃了起来。 “小姐,还不错耶。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还有这等美食。”绿儿惊呼道。 说着撇眼看向一旁的少年,见他丝毫没有因为受到夸奖而得意开心的那种表情,不由奇怪道:“倒是沉得住气。” “我只是在想,之前的英雄救美怎么就没有下文了。”少年打趣道。 绿儿一急道:“刚夸你,你就原形毕露了,那你还想怎样,难不成你……”绿儿欲言又止,一脸嫌弃。 少年解释道:“我可啥也没说,我就是觉得,怎么这个英雄救美的后续情节跟小说里的不一样。” 绿儿眼睛一转,一拍大腿道:“懂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少年眼睛一亮,“下一句下一句……” 少女狡黠的目光闪过,“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了。” 少年无语凝噎。 这跟小说里通用的“以身相许”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唉!罢了罢了……” 少年长叹一声。 惹得一旁窃窃私语的两女一阵大笑。 后来的日子,相熟了的几人路上的日子过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因为出身市井的张有志实在有太多稀奇古怪的见识,而绿儿又是一个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主,两人一问一答,兼具斗嘴,容小小则负责听,其乐融融,俨然一家三口的模样。 饿了的时候,绿儿就指挥张有志去生火洗锅打水做饭,自己则从包里翻出从沿路市集里买来的食材,按心情决定今晚是清蒸还是红烧,是少盐少辣还是多盐多辣……反正经过相处容小小两人已经默认眼前这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同龄人是个隐形的大厨,想吃啥菜,他基本都能做,关键是,还很合两人胃口,绿儿甚至跟自己小姐偷偷商量过,要不等办完那件事,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两年半给偷偷拐去凤凰台天天给两人做饭,让他去个屁的十九州云剑山,反正看他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指定成为不了他一天口中能提八百回的剑仙人物。 可惜最后被容小小以一句“胡闹”中断了绿儿的想法。 正在吹着口哨,乐呵呵着生火做饭的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就与云剑山上女剑友们的长腿错身而过。 第105章 小目标,修成陆地剑仙 来到暂就小镇的时候,两女说,有些私事要办,需要暂时先分开,因为路上某次喝多了去跟人家容姑娘瞎表白的丢人事情,张有志在其后的路程中一滴酒没敢碰,如今听到需要暂时分开,自然也乐意得紧。 他终于可以痛快的去找个地方喝酒了。 所以才有了遇到宋遗憾的事。 一晚宿醉,茫然才醒来的张有志,摸了摸涨疼的脑袋看向四周,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睡觉的。 话说,姓宋那小子的酒量可以啊,想我张有志纵横酒场十几载,第一次被人送上床,属实有点丢人啊……一想起,以后要被人叫小趴菜,张有志就气不从一处来。 “不行,此仇不报非君子,誓必要扞卫我南淮酒神的荣耀,你小子给我等着。” 张有志嘀咕着起身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茶,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桌子上的茶壶下压着一张纸条。 “张公子,后会有期。” 简单的七个字,字迹娟秀,墨汁恰到好处。 张有志身体一震,猛然冲出客栈。 “容姑娘,一定要等我啊……” …… 返回帝歌城的某处阳光大道上,烟尘滚滚。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前后环绕着一支旗帜鲜明的百人玄甲骑军,骑军如一股井然有序的钢铁洪流,弥漫着一股冲天的肃杀之气,一般的江湖人士根本不敢靠近,因为师门中的长辈早就明言警告过他们,这些人每人至少都是三品的一流高手,为首之人更是二品圆满的大宗师境,便是陆地神仙那等人物在这支骑军面前也不能说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也不知里头究竟坐着何等人物,竟然需要这么一支可怕的玄甲骑军开路。 只有有些见识的江湖名宿才会知道,玄甲骑军可不是一般的骑军,各地藩王都不能随意配置,因为玄甲骑军是独属于大烈皇室的禁军,他们其中随意拎出一人都是各地军营中的翘楚。 然而这样的一支骑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兀出现在这江南道地界,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神州各地骑军素来不会越界,这是共识,但一想到,这是玄甲骑军,也就不奇怪了,只有他们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可随之出现的一幕,更是惊呆了众人的目光。 有一人一剑挡在了道路的前方。 那人,是一个少年。 那剑,是一把破铁剑。 一人一剑就那样挡在了威名赫赫的玄甲骑军面前。 “这年轻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愣头青啊?活得不耐烦了?” “看他的穿着,肯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如此脑残,也就不奇怪了。” “说得有理,怕是刚从哪个山旮旯出来的傻逼想出名想疯了。”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这些年横尸街头的还少吗!” “就是,什么年代了,还拿个破剑招摇过市,也不嫌丢人。” “唉!长江后浪推前浪,剑修早就应该被拍死在岸上,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愿意醒来呢!真是可怜啊!” 有些门派中的长辈趁机教育起新来的弟子。 “你们几个要切记啊!吸取眼前的教训,年轻人莫要气太盛,否则总有一天也会跟这些不怕死的剑修一样,死绝。” “放心吧!师傅,我们可不是傻子,不会跟这种傻子剑修一般,明知道会送命还傻乎乎去送死……” “怪不得他们剑修一脉走的走老的老死的死,要不是今天看见这把破铁剑,我还以为他们死绝了呢,哈哈哈……” “哈哈哈……” …… “找死!”玄甲骑为首之人名为陆天河,见这小小的一人一剑竟敢阻挡皇骑的步伐,他嘴角露出不屑的冷酷笑容,手中赤红色长枪如火龙出渊以雷霆万钧的横扫之势砸向前方的少年。 眼见赤红火焰要将少年给淹没,少年却还是纹丝不动。 不是少年不想动,而是他知道,动也没用。 为了能见容姑娘最后一面,他愿意赌。 就在少年即将横尸当场之时,却听马车内传来一声娇喝,“住手!”。 陆天河眉头一皱,却也不得不强行止住枪势。 长枪硬生生停在了少年头顶的二十公分处。 少年自然是张有志,见自己在鬼门关外捡回了一条命,庆幸着,大呼了一口气。 “容姑娘,是我。”张有志大声喊道。 “大胆!容姑娘也是你……”陆天河恨不得将眼前莫名出现的蝼蚁给一枪毙命,自己这么多年跟在容小小身侧,与她说话的次数最多不超过十次,可一个小小的贱民竟然也敢如此称呼。 可令他更难以接受的事情是,那位在他心中无异于天上明月的女子又说的一句话。 “让他过来。” 陆天河握枪的手因为气极忍不住颤抖。 可最终他也只能,调转马头,退往一侧。 只是那双要杀人的眼睛如附骨之疽般死死地盯着少年。 他发誓,一定会找个机会把眼前这个贱民碎尸万段。 随着他退下,玄甲骑军井然有序的让出了一条道路。 容小小走出了马车,见到眼前风尘仆仆的少年,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心。 “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容姑娘一程。”张有志说。 “我不是留纸条给你了吗?还来送干嘛?”容小小莫名的有些紧张。 “就……就是还想……再……看见容姑娘……”张有志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不过总算说出来,也说清楚了。 容小小踮起了脚尖,明艳的阳光打在她倾国倾城的脸上,张有志竟是意识看呆了。 “那你现在看到了?”容小小笑着道。 张有志老实点头:“看……看到了。” “哦。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容小小故意要转身。 “容……容姑娘。” “还有事?” “没……没……”张有志低头。 “那……走了。”容小小往马车走去。 “容姑娘,我以后能不能去找你?”张有志握紧了拳头,抬头,望着她的背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声说道。 容小小脚步一滞,没有转身,声音有些颤抖道:“找我干嘛?”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遍天下。张有志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转身的刹那,容小小眼眶带泪,美艳清丽更甚。 她笑道:“好啊!不过要等你成为了剑仙再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第106章 惨了,老头子坠入爱河了 小镇客栈内。 “前辈,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宋遗憾欲言又止。 “还以为老夫沉迷女色,不愿意回来了?”老头子满脸鄙夷道。 “色是刮骨刀,前辈若是不回来了,晚辈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个屁,老夫全身上下就属骨头最硬,一点美色,怎可能动摇老夫的意志。”老头子不屑说道。 宋遗憾嘿嘿一笑,“这个我信,不像我们年轻人身上还有比骨头硬多了的地方。” 老头子摩擦着手中的紫霞剑匣皮笑肉不笑道:“就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那地方有没有老夫的剑硬。” 宋遗憾下意识捂住重点部位,哭笑不得道:“跟前辈开玩笑呢,前辈自然是全天下最硬的男人。”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笑骂道:“少跟老夫嬉皮笑脸,告诉你,没用。” “那是那是……”宋遗憾适时转移话题道:“对了前辈,你就这么回来了,那位……咳……就是您的那位秦姑娘,舍得么?” 本来正自饮茶的老头子听到这话,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这小子的嘴真是比他的剑会刺人多了!!! “前辈,小心点……” “滚蛋!你小子能安什么好心?” 宋遗憾一脸委屈道:“前辈这可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老头子“呸”了一声,没好气道:“要是靠嘴能伤人,你小子这张嘴怕是已经入了陆地神仙境了。” “谢前辈谬赞,主要是前辈教的好。”宋遗憾谦虚道。 “滚你娘的蛋,自己玩泥巴去,老夫累了,要休息一下。” “好嘞,前辈好好休息,晚辈告辞。”宋遗憾退出了房间,并把门轻轻关上。 屋内,老头子两指虚空一划,一把紫色流光的剑影凭空出现并渐渐实质。 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秦玄机的佩剑,名剑起风,天下十大名剑第二。 它平静的悬立空中,剑身被一股流动的雾气长云遮盖,说不出的仙气缥缈。 老头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把天下第二名剑发呆。 表情如痴如醉,还有口水…… 宋遗憾本来就在门前鬼鬼祟祟的偷看,此刻见得这画面终于忍不住推开门提醒道:“前辈,大白天的流什么口水啊?” “嗖”的一声,起风剑迅速没入剑匣之中不见身影,唯有老头子一脸做贼心虚道:“咳咳……没……没什么,就是天气有些热,出了点汗,不打紧。” 宋遗憾笑嘻嘻着盯着老头子的眼睛道:“前辈你脸红了。” “怎……怎么可能!你小子肯定看错了,老夫怎么可能脸红,真的是……因为天气太热了……”老头子一脸慌张解释道。 宋遗憾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左看右看,打量他,最终下了个结论道:“惨了!前辈,你坠入爱河了!!!” “你……你小子……别……别胡说,什么坠入什么……屁的爱河……老夫都说了,就是天气太热了。”老头子眼睛闪烁死不承认。 “那你告诉我,那位秦姑娘,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宋遗憾笑嘻嘻道。 老头子被这小子一直盯着看,感觉浑身不自在,顶不住的他只能转过身向一旁道:“能……能有什么关系,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朋友?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我都四岁了。哪有朋友见面会流眼泪的?况且,”宋遗憾顿了顿道:“况且,上次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她好像说你是她男人?” 老头子明显慌了,“放屁!分明是你小子自己记错了。” 宋遗憾这时却是一脸悲痛道:“前辈,晚辈一直以为前辈是全天下最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前辈,能做出那种……那种穿裤子之后翻脸不认人的禽兽之举……” 宋遗憾长长叹了一口气。 仿佛真的痛心疾首。 第107章 易得无价宝,难得无双郎 出乎意料,老头子没有继续针锋相对。 而是选择长久的沉默。 宋遗憾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小声道:“这个真是跟前辈说笑的,前辈自然不是那种人。” 老头子低声一叹:“老夫自然没有下贱到那一地步,只是也害了大秦那样一个好姑娘一辈子没嫁个好人家,这么多年一直孤单一人,白白折了韶华……算来算去,跟那提裤子不认人的地痞流氓又有什么两样。”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宋遗憾半晌才突然说道:“这个……大……秦……真的是那位江湖四大宗师之一的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秦玄机?” “自然是。” “也就是说她起码是前辈同时代的人物,怎么人家就一点不见老见丑,,可前辈您就……咳咳……”宋遗憾没说完,不过意思再明显不过。 怎么都是同一个时代的剑仙大人物,人家就突出一个风华绝代,您老剑神就这般老态龙钟尖嘴猴腮呢!!! 老头子破天荒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轻轻一笑,眼中似有宠溺的意味,“她确实依然如当年那般美,也依然如当年那般勇敢……” 老头子说着,仿佛依稀看到了饮酒江山楼那晚灿烂夜色下海面上的那一袭惊鸿紫衣。 可惜老头子的怀旧思绪被少年心直口快的话给打断。 “这么说来,还好当年你俩没好上,要是好上了,那不得成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你小子还真别酸,你要是见过年轻时候的老夫,就会知道什么叫人神共愤童叟无欺的帅。不夸张的说,两座天下上至两百岁下至十六岁的妙龄女子无不对我垂涎欲滴口干舌燥、只恨不得与我对上一眼,那也算人世一遭,死而无憾了……” 宋遗憾忍住笑意道:“尊嘟假嘟?” 就这老抠脚老秃头还是曾经那两座天下无可争议的剑神、所有少女的宝贝? 太他妈没天理了!!! 老头子吹了吹自己布满老茧的左手两指,呵呵笑道:“比我的剑还真!” 宋遗憾斩钉截铁道:“我信。” “信就对了嘛!像当年什么“易得无价宝,难得无双郎”、“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爱君。”……这些个如今听来至今让人震撼动容的诗句可不都是天下众女抬爱用来形容老夫的……” 老头子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看着是真的欠扁。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宋遗憾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在听完老头子的吹牛逼不打草稿后,竖起大拇指,满脸敬佩道:“天下风流共一石,前辈独得八斗。无怪乎,秦玄机身为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也要拜服在前辈的石榴裙下,这么多念念不忘。前辈实乃我辈楷模也!” 老头子一脸受用。 “你小子虽然不及老夫年轻时候的万分之一,可也算是不错的了。毕竟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老头子没说完,但宋遗憾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的天下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但过去,是他世无双一个人的天下。 牛逼! 可是这样一个傲气的无双风流人物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市井糟老头? 宋遗憾眼眸低垂,本还正自想跟老头子斗嘴的话到了嘴边终究不愿再说下去。 沉默过后,宋遗憾凑近他,低声道:“前辈,吹完牛逼了,晚上吃点啥?您老点菜,我替您去办好。” 老头子双手抱在后脑勺,躺在摇椅上,兴致萧索道:“吃的就不用了,给老夫来壶桂花酒就好了。” “这可不行,再怎么说也得吃点吃食,等下晚上那些老太婆怕是要来索我命,怪我没照顾好她们的无双郎。” “去去去,老夫就需要一壶桂花酒,别的什么都不需要。” 唉!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怪不得同时代的秦剑仙前辈还在风华绝代受人尊敬,而你堂堂一个号称扛起一座江湖受万人敬仰的剑神会落到这般田地。 宋遗憾心底轻声一叹,“好嘞,容前辈等我。” 关上门出去后不久宋遗憾就给老头子端来了晚饭。 一壶桂花酒,一碗白粥,一碟炒萝卜干,一碟豆腐焖肉,还有半碟花生米。 宋遗憾率先给老头子倒了一杯桂花酒,笑着道:“先说好,今晚把这壶酒喝完后,以后每天晚上都只能最多喝半壶酒,要是被我发现多喝了哪怕一口,第二天就没得喝了,当然除非你老剑神舍得放下自己的脸面去偷去抢,不然晚辈可是说到做到。”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道:“你小子无端端立这些规矩干啥。” 对自己而言,每日晚间一壶酒,丝毫不输可值千金的春宵一刻。 一旦少了这酒,难不成让他这一把老骨头去找那一刻春宵代替? 平时嘴馋那点东西不假,但真正干起来的话,还不如让他去喝一壶酒自在些。 起码不会不胜酒力,但那东西就说不定了。 “已负美人,再负美酒,你小子还不如把老夫杀了算了。” 宋遗憾一脸认真道:“晚辈哪敢,晚辈只是想您能够重拾当年剑神前辈的无双风采,然后去万剑海上把那个坐镇江湖一甲子的天下第一给打趴下。” 老头子知道少年的意思,一脸无所谓道:“老夫就算不修边幅一副邋遢样也照样能把他说白衣从天下第一的宝座给拉下来。” 宋遗憾顿了顿,眼神清澈,“前辈,说句实话,相比起天下第一,我更希望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剑神前辈。” “那跟天下第一有何区别?” “也是,那样的前辈,只能天下无敌。” 老头子仰头酣畅淋漓的喝了一大口酒,哈哈笑道:“在我们老家有一句话,“看到海就会失去海”,意思大概就是生命中曾有过的灿烂,都终究需要寂寞来偿还。年旷愈深,老夫渐渐体会到了,只盼还来得及吧……” “你干嘛!”老头子急忙缩过脚。 宋遗憾抬头笑道:“我看前辈这脚趾甲实在太久没修了,想替前辈剪掉。” 老头子老脸一红道:“理它做甚。” “没事,一会就好,前辈喝自己的酒便好。” “你……” 老头子噎住,不好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剪完了脚趾甲,宋遗憾起身又道:“修完了,手指甲也顺便一起吧。” “不……” “别动。” 老头子话没说完,就被宋遗憾拉过双手,耐心的修起指甲来。 老头子无语凝噎,看着少年认真的脸,心里难免不自觉流过一阵暖流。 流浪落魄江湖这么多年,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衣不蔽体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有上顿没下顿更是经常的事,从来没人关心过,也没人看一眼。 当然也是自己从来不介意那些东西。 可是独独这小子,真他妈爱管闲事啊! 给自己买衣服洗鞋子剪指甲……跟老母亲一样唠唠叨叨……现在还敢立规矩…… 烦透了! 老泪盈眶的老人怕被少年发现,只能快速以内力化解。 “好了,弄完了,前辈,你先快别喝你的酒了,你快尝尝那个粥,不然这种天气,一下子就很容易凉了。”宋遗憾催促道。 老头子眼珠子一翻,“要你小子多管闲事。” 宋遗憾嘿嘿笑道:“那前辈慢吃,我先去马厩看看秃驴,它晚饭还没吃呢,天气越来越冷了,顺便过去给它铺点草料。” 正自喝粥的老头子笑骂道:“感谢宋少侠将老夫跟那头秃毛驴一视同仁。” 宋遗憾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出去了。 第二天天一早,张有志起床进后院想找口水喝就看见宋遗憾已经在那里抱着一本书在看。 张有志好奇着走近一看,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八九……数完是九个大字的张有志照着念道:“遇艳山君老在何如论”。 宋遗憾笑着道:“张兄念反了,是《论如何在老君山艳遇》。” 张有志打了个哈哈,尴尬笑道:“为兄怎么会不知道呢。” 于是他重新念道:“论如何在老君山艳遇……”,他顿了顿,随即双目放光,贱笑道:“宋老弟,这是本好书啊,三哥正愁不知道怎么登上老君山呢,有了此书,可保无忧矣。” 宋遗憾奇怪道:“张兄是不是搞错了?这本书上只记载了一些孤男寡女的事,根本没有所谓的老君山路线图啊。” 张有志一本正经道:“宋老弟此言差矣,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就有了路。三哥相信,这路啊,就在那些孤男寡女之中。” 宋遗憾略微思索,倒抽一口冷气道:“张兄真是海量啊!连那些男子的路也要走。” 张有志上下打量了眼前一本正经的少年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道:“宋老弟,三哥真是小瞧你了。” 宋遗憾一脸无辜,“确定不是瞧小我了?” “英雄所有略同,晚上三哥安排你。” 宋遗憾猛然间感觉有一股阴风吹过身后,凉飕飕的。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第108章 威震村野的神 “跟你三哥客气啥呢,晚上一定让你宋老弟见识一下我南淮酒神的厉害。” 张有志心想,上次被你小子给灌醉抬上床,这回说什么也要报那一醉之仇! “这个……张兄你真的找错人了,我真不好那口……” 宋遗憾心想,你还要喝醉再来,那时间那么久,谁受得了啊!!! “客气啥呢!四海之内皆兄弟,况且咱们还都是剑修一脉,理应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不对,那小老头你看啥呢?别以为你三哥长得帅,你就可以随便看,要是个黄花大闺女还好,长得人五人六的,三哥可不好你这口,你可死了这条心吧。” 张有志警惕着看向一旁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现在莫名盯着他看的老头子。 真他娘邪门,男人太帅了,果然吸引的都是同性! “你的剑不错。”老头子说道。 “咦……小老头,好眼力啊。”张有志很开心遇到这种识货的人,关键是不仅识货,还会说话。 “但是,你人不行。”老头子继续说道。 “……” 会说你奶奶个锤子! “我说你这个一二三四人五人六人七人八人九人十十分不要脸无耻一百级生儿子没屁眼的小老头,别张牙舞爪血口喷人哗众取众胡言乱语歪曲事实啊……我……我哪里不行了?用过的都说好,好评率百分之百好吧,谁说不行了?你三哥比太行山还行,太行山知道吧?不知道也正常,因为太行山在我们村上,海拔不算高不算低,反正用眼睛可以看得见,我小时候还经常在那里的树上掏鸟窝,可没少被我爸追着打……” 几乎所有男人都有一个共识,不能说自己不行。 所以听到小老头说自己不行,张有志恨不得把所有记得的优美成语给对方问候一遍。 “这人你认识?”老头子问宋遗憾。 宋遗憾抬头想了很久,勉强回答道:“请他喝过一顿酒,好像姓张。” 张有志先是朝宋遗憾咧嘴笑道:“一日不见,生疏了啊宋老弟。” 接着他看向老头子,颇为自豪道:“在下乃是练习剑道时长两年半,拥有“南淮酒神”、“少女之神”、“六尺男神”以及“小剑神”等无数“神”之称号的个人练剑生张有志。小老头,我也不嫌你年纪大,你叫我声三哥就好了,我承受得起。” 宋遗憾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老头子平静的看着他道:“什么酒神六尺神老夫都忍了,小剑神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真是太岁头上拉屎,不怕死! 张有志顺手拿着自己的破铁剑挽了一个剑花,自以为潇洒道:“小老头,这可不是我自封的,你去我们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三哥从小时候起就以一手打狗剑法威震村野,剑名之盛更是威及本村、隔壁村以及部分地区的偏远山村。” 老头子顿时感觉昨晚喝多了,有点头疼,扶了扶额,忍住出剑的手道:“幸好你这个称号只是威及本村、隔壁村以及部分地区的偏远山村,不然就别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张有志打量着小老头道:“耶,我说你这小老头什么意思,听这口气,你对你三哥的剑法很有意见喽?再说了,看你这样子,你会使剑?怕是连剑都拔不出来吧?” 老头子不理他,只是看着他的剑,一脸费解。 似水流年当年怎么说也位列天下名剑第六,怎么就传到了这货身上?高谈那小子,练剑天赋不错,就是这识人的眼光不怎么滴! 也许是意识到跟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再斗嘴没有必要,张有志突然道:“这样吧,看你对我的剑挺感兴趣的,我大发慈悲,借给你看一下,先说好,剑在人在,剑丢我把你这副老骨头也给丢了。” 说着,脸上还故意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宋遗憾在一旁忍着笑意忍到肚子疼。 这人别的不说,胆子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还愣着干什么,拿着啊,再不拿可别怪我反悔。”张有志催促道。 都说佩剑就跟剑修自己的媳妇一样,从来不会轻易给别人碰,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男人。 要不是看小老头那喜欢的劲,而且看着也活不了几年了的样子,张有志才不会心软借给他瞧一眼。 老头子接过剑,又仔细瞧了一番,确认是那把似水流年无疑。 只可惜,插在了一朵牛粪上。 “还给你。” 张有志笑呵呵着接过剑,“怎样?小老头,三哥这把剑还利否?” 老头子不置可否道:“马马虎虎。” 张有志仿佛自来熟般来到老头子身边搭肩道:“好了,别酸了,我还不懂你吗,不就不会剑法吗?怎么说,跟着三哥混?三哥教你几招成名绝技,保准你在老宝贝们面前嘎嘎有面子。” 第109章 剑道不能没有世无双,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念在你佩了把破剑的份上,老夫不跟你计较。不过,现在,老夫要睡觉了。” 老头子嘴里吸吮着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半黄半青叶子,懒羊羊的闭上了眼睛。 冬天的暖阳洒在老人瘦弱萧条如枯木的身躯上,似是回光返照的病人般。 “哎哎哎……不学就不学,你说谁的是破剑呢?有种你再说一遍,打人不打脸你知不知道?” 这佩剑可不就是一个剑修的脸面吗! 张有志说着就开始要上手,决定要好好教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头子一番。 宋遗憾急忙上前笑着打圆场道:“张兄别激动,他就一小老头,哪里懂的剑,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张有志咳嗽了几声,整理整理衣襟,摆弄了一下前额的刘海,若无其事道:“今天要不是看在宋老弟的面子上,我高低得让你见识一下我南淮小剑神的“一剑开天门”。” 好家伙,一剑开天门都出来了。 宋遗憾笑道:“看样子张兄对那位消失已久的剑神前辈知之甚深啊,怪不得号称“南淮小剑神”,原来是一脉相承啊。” 说着宋遗憾特意瞥了躺着的当事人一眼,见他干脆拿出两片棉花封住耳朵,眼不见耳不听为净,宋遗憾差点要憋出眼泪来。 张有志听到他提到“剑神”二字,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才一起喝了一顿酒的少年引为知己。 毕竟,“剑神”这两个字实在是已经太久没人提及了,张有志甚至以为这座新的江湖里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于是他立马上前搭住宋遗憾的肩头,惊喜道:“宋老弟也听说过剑神前辈?” “也就一点点……不多。”宋遗憾举起左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那三哥就得和你说道说道了。” 眼看这话唠又准备开始滔滔不绝的架势,宋遗憾急忙打断他施法道:“那个……不用了,我其实……不太想听。” “宋老弟,你这个样子三哥可就要批评你了,你作为一名剑修,你可以不知道说白衣,不知道秦玄机,不知道董青山,甚至你可以不知道张有志,毕竟张有志都是三哥跟你开玩笑的,可无论如何你就是不应该不知道剑神、不应该不知道“离渊别剑”,不应该不知道“世无双”这三个字……就算所有人都能把他给忘了,我们剑修也不该把他给忘了。剑道不能没有世无双,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老婆饼不能没有老婆。” 张有志颇有一些义愤填膺的意思。 “我没说我忘了,我只是……”宋遗憾想着解释道。 “别说了,我们兄弟之情缘尽于此,就此别过。” 张有志转身就走。 啊?这…… 宋遗憾尝试开口道:“真走了啊?” 张有志转过头咧嘴笑道:“早上有上茅坑的习惯,这不……刚来。所以,有事晚上再说。” 张有志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甩了一下头发,“对了,晚上你请,毕竟你那可是原则性的错误,得罚。” 宋遗憾哭笑不得,只能答应道:“也可以。刚好今天是冬至,晚上我叫你。” 见张有志走远,宋遗憾开口道:“前辈,别装了,竖着耳朵听呢吧,他已经走了。” 老头子没好气的把塞耳的棉花取出扔掉。 “这小子虽说脸皮恁厚了些,可心肠不坏,关键是,有眼光、有骚气、有原则。假以时日,是个优秀的剑客。” 宋遗憾奇怪道:“前辈之前不是说他人不行吗?怎么,这会儿,拍了几句马屁,你就觉得人家行了?” “你小子懂个屁!我说他不行,是说他练剑天赋差,根骨不行。可老夫也早就跟你说过,天赋高低,并不能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 “哦。不过,前辈,我怎么感觉他身上那把剑有点特别。” 宋遗憾想了想道。 按理说,一把生锈且锋芒内敛的剑不应该给人这种感觉,但宋遗憾不知道为啥,就是感觉那把剑很特别,似乎冥冥中,自己身体对它有些奇特的感应,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触动到了某一个点。 老头子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点头道:“那把剑确实不是寻常的剑,而且大有来头。出现在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子身上,也算有点意思。” “有啥大来头?前辈您给说道说道。”宋遗憾笑嘻嘻道。 第110章 白花花的大道理 “你让老夫说老夫就说啊?那不是很没有面子?”老头子吹着口哨悠哉悠哉往外走去。 得,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让你如愿。 “前辈去哪?我们今天不上老君山?”宋遗憾叫道。 “不急,咱们先去吃个早饭,然后再说。” 不一会儿,两人你追我赶的把碗中最后一根青菜吃完后,心满意足的起身。 “接下来我们去哪?” 宋遗憾问。 “享受人生。” 老头子答。 “这么早就去听曲了?人家姑娘怕是还没有起床吧。”宋遗憾疑惑道。 “谁说老夫要去听曲了?” “你刚才不是说要去享受……人……生吗?” 老头子一脸鄙夷道:“年纪轻轻,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庸俗,老夫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宋遗憾挠挠头,疑惑问道:“不……不是吗?” 老头子停下,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少年,忍住出剑的冲动。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街角,老头子示意就是这里。 “前辈,我们来这儿干嘛?”宋遗憾看了看四周,完全想不通老头子带自己来这儿干嘛。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享受人生。” 老头子挑了块阴凉处坐下。 “原来前辈说的享受人生就是蹲街角啊,那还不如尝试着去找个地方听曲儿呢。” 宋遗憾实在想不通老头子的脑回路。 见老头子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人流,宋遗憾突然想起好久没带着秃驴走动了,就对着老头子道:“我去客栈把秃驴给牵出来晒一下太阳,不然老是呆在马厩里,它怕是要满身怨气。” 老头子好像观察人流观察得太认真仔细了,只当没听到,宋遗憾也不再说,自顾自往客栈走了。 宋遗憾把秃驴从马厩里牵出来的时候,秃驴果然一直咴儿咴儿的叫个不停,尽可能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宋遗憾笑着拍了拍它的头,“好了好了,不就是把你自己一个人晾在那里几天吗,发发牢骚也就行了,还一直叫,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个母的呢。” 秃驴听到这,果然当即就不叫了,只是依然歪着头,宣誓自己的态度。 “还要不要喝酒?” 宋遗憾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咴儿咴儿……” “行行行,等下保准给你。”宋遗憾笑道。 秃驴听到这,终于开始大摇大摆的走起路来。 走到方才的街角,宋遗憾愣住了。 因为那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老头子,一个……练习剑道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剑生。 此刻一老一少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不过不是言语上的激烈。 而是手势上的激烈。 他们手上不断的互相比划着什么。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能看见……看见三个形状不一的柚子。 其中一个是黄色的。 另外两个是白花花的。 卖柚子的小贩卖力的介绍着自己的柚子,如何的个大水多汁甜。 宋遗憾自然知道小贩说的是黄色的柚子个大水多汁甜。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另外两个,也是一样。 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莫名的自信。 宋遗憾笑了笑,突然感觉,沉迷美色也不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特别是大的美色,还是特别的赏心悦目振奋人心的,毕竟大有大的道理,谁又不喜欢那些白花花的大道理呢。 宋遗憾咽了咽口水,调整了一下思绪,来到两人身旁,一脸疑惑问道:“前辈,你们在看什么?” 第111章 街角双雄 两人听到这不速之客的声音,不约而同的漠然看了他一眼后,继续自己的观察与比划,全然当宋遗憾是空气一般。 宋遗憾也不气恼,自顾自坐在阶梯上,从包里拿出给秃驴专门买的一个酒碗,用袖口擦了擦碗上边缘之前留下的酒渍后,倒了半碗酒,递到秃驴的面前。 “冬至了,喝点烈些的黄酒,暖身。” 秃驴也不客气,就跟那几个月没接近过女色的粗糙大汉一样,张起那张大嘴,就是一舔而尽,直到把边缘都舔干,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眼见着那两个白花花的柚子终于颤颤巍巍的消失在街角,一直只顾着欣赏美景的两人才终于有空说起话来。 “小藤结大瓜,妙不可言。”老头子赞叹道。 张有志深以为然,点头道:“我看这姑娘为人宽厚大方值得深交。” “就怕她老公不同意你深交。” “她也不想让她老公感到为难吧。” “理应如此。” “话虽如此,能见识一下世面也不错。” “确实。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相比世面,我还是比较想见识一下下面。” “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相比起英雄所见,我更想见他老公所见。” “有些强人所难,不过也是可以理解。” “希望他老公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吧……” …… 宋遗憾在一旁没忍住,喷出口中酒水。 “浪费。”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已负美人,怎可再负美酒。”老头子可惜道。 “桌上详谈?”张有志提议道。 “愿闻其详。” 老头子觉得提议不错,不过还是补充道:“正事要紧,晚点再谈。” 酒越陈越香,女人你要是再不看,过几年可就老了。 错过这个村,没有那个店。 “是这个理。” 于是两人复又坐下,街角双雄正式成立。 宋遗憾不愿意同流合污,只能从包里翻出那本《论如何在老君山艳遇》继续阅读。 读到精彩处,不禁叹为观止,直呼学无止境。 远处人群里,有个头戴幂篱的白衣女子此刻正在与卖包子的商贩讨价还价。 “姑娘,两个铜板三个包子,不能再多了。”商贩面露难色道。 白衣女子两手负于身后,左手两根竖起的手指代表包子,右手两根竖起的手指代表铜板,听完商贩的话,分别在左右手又竖起两根拇指后,思考良久,勉强答应道:“那好吧!那我给你四个铜板,你要给我五个包子才行,不然我就不买了。” 接着她小声嘟囔道:“平时我可都是吃六个才饱的……” 商贩挠了挠头,有点费解。 一是费解眼前女子年纪轻轻就拥有了这个脑子。 二是费解眼前女子小小的身板为何能吃那么多个包子,还是肉包! 三是,虽然看不清面容可是眼前女子一身白衣,身段气质给人的感觉都是惊为天人,生平仅见。按理来说应该是冷落冰霜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就偏偏喜欢吃包子! 当然,有生意自己肯定做,最多就是费解而已。 “那……也行吧。” 白衣女子接过包子的时候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 有必要这么兴奋?要不是那一身穿着气质骗不了人,商贩还以为她已经十天半个月没得吃过饭了。 商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这么好的身段,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大白天的戴着面纱跟幂篱,很有可能是怕吓人! 这么说来,还挺善良。 就是脑子那个缺点实在太明显。 完全扫了自己幻想的兴趣。 第112章 今晚,下面给你吃 宋遗憾还在书里的世界遨游,浑然不知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大白天的还看书,包子,挺好学嘛。” 宋遗憾抬头,惊讶的发现,白姑娘左手一个包子,右手一个包子,来到了自己面前。(至于其他的包子,当然是吃完了。) 面纱已经被她拆下。 露出那张清冷禁欲的绝美脸庞。 宋遗憾一时开心得忘记了说话,只呆呆看着。 毕竟两手抓着两个包子,大眼闪闪的仙女,样子真的不要太可爱。 一旁的张有志早就迫不及待了,见他呆愣着不说话,自告奋勇上前,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练剑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剑生张有志,你可以叫我三哥。” 白姑娘只当没有这个人。 把自己右手中的包子塞到宋遗憾微微张开的嘴巴后,白姑娘一把抓过他手中的书,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 “论如何在老君山艳遇……第一章,我与名震天下的侠女是如何相遇的……” 饶是宋遗憾再开心得发懵,也不得不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不……不是这样的……白姑娘……你听我……” 张有志适时补刀道:“听你狡辩。” 老头子配合哀叹道:“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白姑娘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百口莫辩的少年一眼笑道:“这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能不能借我看看?” 说着也不等少年回答,拿起那本书就走。 “说,从实招来……” 张有志刚想上刑逼供。 白衣女子突然回头说道:“对了,今晚,下面给我吃。” 宋遗憾虽然摸不着头脑,可还是十分乖巧回了一声“好。” “好好好……”张有志那个好字的发音极其的精彩。 宋遗憾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发呆。 他想起了白姑娘带着紫霞剑匣来给自己的那天晚上。 当时白姑娘临睡前说,因为自己所修炼功法最近到了关键期的原因,经常容易第二天起来就不记得很多事情。 她说,宋遗憾这三个字,太难记了,现在她脑子不太好,能不能改个称呼,容易记得一些的。接着她就说,要不就叫包子吧,包子她容易记些,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就算会忘记很多东西,她也不会忘记包子。 宋遗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今天听到她这一声“包子”,宋遗憾说不出的高兴。 张有志看他嘴角咧开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前段日子的自己。 他想,要是容姑娘,还在就好了。 天下第一好看的容姑娘。 接着他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做正事的时候,怎么能分心想女人呢。 于是,他又加入了老头子的街角双雄队伍之中。 不知看了多久,随着老头子的一句“倦了”,两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 美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小老头,你真是宋老弟的师傅啊?”张有志问道。 老头子呵呵笑道:“算是吧。” 张有志看了看宋遗憾腰上的木剑和身后类似剑匣的块状长布囊,不解道:“看宋老弟挺有剑修的范,但你嘛,总给人一股为老不尊的感觉,不太像是什么剑道前辈高手的样子啊。” 老头子不屑笑道:“小子,有没有听说过无招胜有招,无剑胜有剑的道理?” “我只听过人靠衣装马靠鞍,”张有志接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我说,小老头,你不会是故意诱遍宋老弟当你徒弟,专门为了骗吃骗喝吧?” 第113章 江湖险恶,小心老人 张有志又仔细看了一眼一旁换了一本书继续看的宋遗憾,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有可能。 这小子分明就是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 正在抠耳屎的老头子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去问那小子去,老夫要回去补睡午觉去了。” 说着双手往后拉伸,打了一个长哈欠,然后起身,往客栈走去。 “喂,我说宋老弟,刚才我和那小老头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张有志把头凑近宋遗憾捧书的手道。 宋遗憾面无表情,回道:“听到了。” 张有志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大为不解道:“听到了,你还这么淡定,三哥跟你说,那小老头十有八九就是来坑你骗吃骗喝的,你初出江湖可能不太了解江湖险恶,像这种冒充江湖前辈来坑骗你们这些江湖雏鸟的人不在少数,我有一个朋友就深受其害,被骗得裤衩都不剩,真的,三哥老江湖了,这种事情见过不知道多少。” 见宋遗憾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张有志干脆立誓道:“骗你王八蛋!” 宋遗憾看了一眼走到远处街角尽头,不得不扶墙休息的老头子,笑道:“可是那位前辈说,他是剑仙哎。” 张有志苦口婆心劝道:“糊涂啊!宋老弟。你看那小老头哪里有丝毫剑仙高手的样子。他就是随口胡诌,欺负你们这些新人没有江湖经验,你们这些人但凡一听到“剑仙”这两个字,哪还有什么脑子,对人家直接就是言听计从,妄想哪天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三哥太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正是由于这些心理,你们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宋遗憾看他一脸激动激愤的样子,笑道:“刚才张兄说你有一位朋友深受其害,张兄那位朋友不会就是张兄自己吧。” 张有志一时语塞,脸色有些尴尬。 “咳咳……不瞒宋老弟,三哥刚出江湖那会儿,也是跟你一样,对谁都没有防备之心,容易相信别人,最终的结果也是人财两空啊!” 想起那段往事,张有志多少还是难过。 之所以难过自然不是因为被骗了几乎所有的身家,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张有志,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有一个家了。 宋遗憾自然不会去窥探别人的私事。 但更不可能直接跟人家说,这个他口中的骗吃骗喝小老头就是名副其实的剑神,没有“小”字。 而且不止是小小一个南淮州的剑神,更是两座江湖天下剑道毫无争议的剑神。 他只能说道:“多谢张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这就对了嘛,那抠耳屎的小老头要是真如他所说是剑仙,那我还是剑神呢!吹牛谁不会,有种别骗小孩。” 宋遗憾:“……” “不过也没必要揭穿他,看他也挺可怜的,而且一大把年纪,指不定没几年好活了,你让他混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就权当是功德一件。” 说着,张有志洒然一笑,“《笑傲江湖》里的侠客们最爱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走了几年江湖,我才发现,这句话的适用性实在太低了。因为大多数江湖人根本不需要你拔什么刀,而是希望你行个方便,多给几颗臭钱,他们就满足了,底层江湖最是如此。” 第114章 学不到你妈半点 宋遗憾不止一次听到过他说起“笑傲江湖”这四个字,颇觉有趣道:“听张兄如此推崇这本书,我还真想有机会一睹为快,不知张兄是否随身携带?” 张有志大为不满眼前少年说话的文质彬彬样,因为这样显得自己很粗俗。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温柔儒雅?跟你三哥客气什么,说点通俗易懂的人话。” 宋遗憾点头,笑道:“那这书你带了没有,我想看看咋回事。” 张有志咧嘴一笑,拍了拍宋遗憾的肩膀,“这就对了嘛,咱们兄弟之间,哪里需要那些繁文缛节的客气话,听着别扭。” 张有志继续道:“不过,我要纠正一下,“笑傲江湖”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座江湖。” 宋遗憾有些恍惚,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 他记得,在他快离开那座小村子的当天,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一起偷看寡妇洗澡的那个傻小子,带了一把木剑来给自己,还说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木剑,而是一座江湖,一座五个人的江湖。 宋遗憾嘴角向上,无声一笑。 可惜这种氛围很快就被张有志接下来的一句话给破坏了。 “不过,那本书早就被我在村里蹲茅厕时用光了,你别说,那纸质柔润度还真不错,用来上茅厕刚刚好。” 宋遗憾哭笑不得。 这回江湖真的到江湖里去了。 “我是觉得,书还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还在就好了,你说对不对?”张有志说道。 宋遗憾急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 见张有志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宋遗憾有些别扭的转头道:“你看着我干嘛?我不好你这口的。” 张有志摇头叹气道:“我说宋老弟,你咋就不会配合呢!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江湖还在的话,在哪里?” 宋遗憾听后,十分配合,装作恍然大悟道:“对了,你不是说,书还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还在就行吗,江湖在哪里?” 张有志猛然起身,拔出鞘中锈迹斑斑的铁剑,给宋遗憾留下一个自认英俊伟岸的背影,朗声笑道:“在我的剑上。” 宋遗憾笑不出来。 因为他突然觉得,如果阿闫也在这座江湖的话,一定会跟这个比世无双还会吹牛的人成为朋友。 “娘亲,哥哥的烧火棍好好看。” 路边一位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小女孩瞪大了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惊奇,对着她的娘亲说道。 妇人一脸赔笑着看向张有志,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小孩不懂事。”后匆匆带着女儿离开。 留下一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张有志在那里怀疑人生。 张有志转身看向一旁憋笑的宋遗憾,急眼道:“不是……这老子的剑,有……那么像烧火棍吗?” 要不是看那妇人长得好看,皮肤嫩得出水,还有那么大的事情,张有志真想出声好好教训一下没有眼光的小女孩。 学不到你妈半点! 宋遗憾牵着秃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像,真的。” 张有志还在万分不解。 走在前面的宋遗憾已然已经大声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第115章 好吃不过饺子 吃过简单的晚饭后,宋遗憾借掌柜的厨房忙碌了一会儿,等他敲开老头子的房门的时候,手上已经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老头子也不客气,当即动嘴。 烫得他眼泪快出来。 “还不错,就是甜到掉牙了。” 他评价道。 “是你牙齿不好吧,前辈。”宋遗憾笑道。 “臭小子……” 老头子骂骂咧咧又吃了几个。 “前辈,我怎么感觉这边的人,不过冬至这个节日?”宋遗憾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老头子喝了两口甜汤后说道:“江南道以前差不多都是燕赵的领土,燕赵人本来就没有这个节日,刚好现在的大烈也没有这种习俗,所以现在的天下没有你口中所谓的冬至,还有啊,要是让人知道你还守着这种老旧的习俗,指不定要让人送官府领赏去。” 宋遗憾咕哝道:“我才不怕!在我们那边,每到冬至,家家户户都要包饺子的。” 老头子笑呵呵道:“私底下自然可以,但是这种事不能拿到明面上嘛,毕竟现在是大烈的天下,冬至吃饺子这种亡楚的旧习,哪还能大摇大摆的走上台面来,这些年里,可没少人因为这些事情,被抓进去。” “那我看前辈吃得真香。” 老头子得意道:“你小子懂个屁!当年老夫周游五湖四海,哪个地方的美景美酒美色 没见过,老夫不仅吃过饺子,老夫还知道,你们楚人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宋遗憾脸上略微尴尬。 “……前辈……这可不兴说……” 老头子嘿嘿一笑,“有啥子不兴说的,老夫觉得……挺有道理的。” 剑神前辈对这些东西可真是感兴趣呢! 宋遗憾双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转移话题,叹气道:“大家又不是想造反,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习俗。当年十国乱战,大烈一统。据说为了防止各国以后发生兵变,巩固大烈江山。当时的天下第一毒士诸葛飞云建议,欲亡其国先亡其史,实施焚书坑儒。也就是,烧点各国历史,毁掉各国书院,杀掉各国大儒,也不允许人民议论以前的事情,并从此往各国派遣大烈自己培育出来的先生,往大烈在各地新建的书院,教小孩子们读书识字传授大烈人的思想理念。想以此来彻底实现儒家所谓的大同思想。” 老头子点头道:“别的不说,这位诸葛飞云倒是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毒士。焚书坑儒一事,让当年如日中天的儒门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儒门气运一时倒退五百年。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诸葛飞云竟然还是当时儒门的儒首……确实是个狠人啊!” 这跟自断手脚自断双眼有什么区别!!! 宋遗憾接话道:“要是真如他所愿,实现了他心中的大同思想,那还好。可惜这些年来,如此多的暗流涌动和暴乱,表明他焚书坑儒的毒计终究开始捉襟见肘。也不奇怪吧,焚书坑儒终究只是一时之毒计,见效虽快,但难根治。” 老头子露出赞赏的神情道:“你小子能有这份见识,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 宋遗憾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村子里头,有座私塾,里头有个老先生,我们都叫他唐夫子。他最爱喝点青梅酒,然后就给我们絮絮叨叨讲些过去的事情,我这些话……都是他那时候跟我们说的。”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白夸了。 宋遗憾继续道:“他还说,当年儒首走的那条大同之路是错的……天下真正的大同并不是真的要所有的东西都要一致,不是铲除异己,更不是唯一性。真正的大同是适者生存,更是求同存异。” 第116章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头一次听到“天下真正的大同是求同存异”这个惊世骇俗理念的老头子眼神一亮,内心瞬间是惊涛骇浪。 更何况还是从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少年人口中说出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东西只要一出世无异于剑道之前的剑开天门。 能让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得抖上一抖。 这帮书呆子的确有点东西。 之乎者也读多了,看来也不全是没用的东西。 毕竟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直击要害,精准的说出来的。 “不该啊!你们村里头的夫子就能有这般见识?让那些高卧先忧学宫里的老学究们怎么活?”老头子疑惑道。 宋遗憾悄声说道:“我有次听唐夫子喝多了他自己讲,他说,他是咱们那位大先生的故交,年轻时一起喝过酒泡过妞逛过青楼还比赛立定尿远赢过对方的人。” 见老头子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宋遗憾只好拿出杀手锏的秘闻,低声道:“许得鹿是我们师哥,听说他可是帝京那边的大人物。我大概十来岁的时候,他还带过好几个超级漂亮的女人来到私塾里看望夫子,那时候可把整个村子里头的男人们给激动坏了,毕竟乡下人,谁也没见过那么多个各有风韵的女人站在一起,简直堪称咱们青桐村有史以来最美丽的风景线。他走后,我听夫子还在背后埋怨他,说我们这个师哥,自己学问不大,几个女人倒是比学问大多了,出息。” 老头子笑呵呵道:“所以她们的学问到底大不大?” 宋遗憾认真想了想道:“具体多大不记得了,不过……比你们今天看的那些应该大多了……” 老头子出乎意料直接忽略掉这个话题,平静道:“他唐梦鱼一生为爱只守一人,不知可曾会预见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许得鹿却是流连花丛,成为风流浪子。” 宋遗憾讶然问道:“唐夫子原来叫唐梦鱼?是了,怪不得师哥叫许得鹿。” “毕竟几人终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老头子悠悠念着,又叹气道:“唐梦鱼能给自己学生取这个名字,想必当初对他一定寄予了厚望,只可惜后面许得鹿成为了大烈王朝最得力的干将,与当初的理想背道而驰,也许这才是唐梦鱼心灰意冷退出庙堂之高的真正根源吧!” 宋遗憾茫然道:“前辈,听你这口气,你认识夫子?” 老头子笑呵呵道:“你不是说,当年大先生跟你们夫子有过尿远比赛?” 宋遗憾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问道:“前辈难道也听过这事?” 说起这事,老头子显得有些得意。 “不是听过,而是老夫当年也是那个尿远比赛的参赛者,而且老夫是冠军,尿远比赛的冠军,唐梦鱼跟欧阳千树都是老夫的手下败将。” 宋遗憾学他抠了抠耳屎。 信你我还不如信张有志会剑开天门! “前辈,就你这个样子,不尿湿裤子就算了,还冠军。” 宋遗憾忍不住吐槽道。 第117章 社会你三哥,人狠话又多(一) “你小子知道个屁!老夫年轻时候可是实打实的又长又硬的男人,现在只不过老了点,尿裤子倒是不至于,就是得扶着点……” 老头子表情有些伤感。 宋遗憾安慰道:“没事,年纪大了,这些都是正常的,你看,你以前头发肯定也很多,现在就那么几根了……”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十分干脆道:“滚。” 宋遗憾决定不再刺激这个年纪大了的秃头剑神,转而笑呵呵道:“这么说来,前辈年轻时候还真的认识夫子跟那位大先生?” “也就是一般的认识,算不得多么熟。毕竟那时候的欧阳千树还只是一只栖息于梧桐枝的雏凤,唐梦鱼更只是还未跃龙门的一只鲤鱼,他们俩还不算是当时最杰出的俊才。” 宋遗憾奇怪道:“这跟前辈认不认识他们,熟不熟有什么关系?” “因为老夫是当时毫无争议的最杰出的俊才,号称前后一千年,无出其右者。” “啊?” 当真有人能这么自然而然的夸自己,难道就不会觉得尴尬?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老头子似乎看出少年人的困惑,开口道:“老夫当之无愧,老夫受得起。” 宋遗憾无言以对。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也是真的很想得反驳。 老人接着道:“所以能与老夫相熟的,只能是当世最杰出的俊杰。” 宋遗憾皮笑肉不笑:“哦,所以谁那么幸运能跟当时的前辈并称当世最杰出俊才?” “也不算并称吧,毕竟老夫略胜一筹。”老头子想了想道。 说真的,宋遗憾忍不住想打人。 可是他忍住了。 除了尊老爱幼之外。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打不过。 宋遗憾放弃抵抗,说道:“你直接说名字吧。” 再绕下去,宋遗憾真怕自己忍不住。 “玉无双。” 宋遗憾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道:“玉无双?竟然是玉无双?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头子满脸问号。 “你小子听过这个名字?” 宋遗憾瞬间满脸淡定。 “不认识。玉无双是谁?很有名?” 这回轮到老头子吃瘪,说不出话来。 “前辈,说说嘛!我是真想知道。”宋遗憾乖巧道。 “滚蛋!”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会消遣人了。 完全没了当初刚认识时的礼貌与儒雅。 真是近朱者赤近…… 唉!不提也罢! 宋遗憾刚想继续跟老头子扯蛋,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就闯入了房间之中。 张有志一把推开大门,自带饭碗和筷子还有一瓶陈醋。 他大步流星一屁股就坐在了两人的对面,话没出口,手已经伸进大碗里,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的饺子,然后心满意足的开始倒醋。 那瓶也不知道存了多久的陈醋一打开,宋遗憾第一时间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就连一向淡定的老头子都皱了皱眉头。 “你这醋到底是什么年份的?”宋遗憾问道。 张有志吃着饺子,含糊不清回道:“听老不死的说是我刚出生那天就埋下了。” 也许是看出了宋遗憾的不解。 张有志咧着嘴解释道:“我上头有两个哥哥了,老不死的就想要个女儿,没想到还是个带棍的,再加上家里穷,埋不起女儿红,干脆就埋了瓶醋。” 宋遗憾竖起大拇指道:“那你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陈醋,不能再陈了!” 老头子特意看了年轻人一眼,才说道:“这样看起来,这瓶陈醋起码有四十年的历史了。” “你大爷!你才四十,你全家都四十……” 张有志撸起袖子就是准备干。 第118章 社会你三哥,人狠话又多(二) 老头子呵呵一笑,耸了耸肩:“老夫是年纪大了,又不是瞎了。” “宋老弟,你今天别拦我,我非得让这小老头见识一下什么叫沙包大的拳头。”张有志气嚷嚷叫道。 “好的,不拦你。” 于是宋遗憾果真没有拉他。 张有志回过头,见宋遗憾还是坐在原地,表情似笑非笑,完全没有要拦住自己的意思。 “你要不还是拦我一下?不然我真怕下拳没有轻重,把你这个骗吃骗喝的小老头师傅给打死。”张有志小声建议道。 哪知宋遗憾听完,脸上还是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反而端起桌上的茶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悠哉悠哉喝了起来。 里头茶叶虽然只是最便宜的地摊货,但此刻饮来却是感觉口齿清香。 “无妨。张兄自便。我跟这位前辈不是很熟。” 宋遗憾笑道。 张有志又把一个饺子丢进口中,左看右看了这对师徒一眼,陷入了沉思。 见过师徒不合,没见过师徒不熟的。 张有志用一只手挡住嘴巴,又将头凑到宋遗憾跟前,低声道:“宋老弟,你要是被挟持了,你就跟三哥说,三哥替你做主。” 宋遗憾抿住嘴唇,摇头不说话,模样甚是委屈。 “好你个不知羞耻的秃顶小老头,看人家好说话,你就彻底讹上了是吧,你说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你要不要脸啊你,没事自己去种点地,自力更生,安享晚年不好吗?非要来这江湖上装神弄鬼假扮前辈高人……我跟你说,今天遇到你三哥,注定你命中有此一劫……小老头,白吃白喝的美梦该醒了,听三哥的,好好种地去,去晚了,村子里头的老寡妇都轮不到你了……该服老就服老,至于这座江湖,就留给我们这些英俊潇洒的晚辈就行了……看你这个不服气的小眼神,怕是老年痴呆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不成?人家那些个大人物哪个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身潇洒与不羁……再看看你自己,连张卫国都不如,还整天把自己当作前辈高手,做着高手的梦?” 张有志噼里啪啦教育了老头子一顿,希望他迷途知返。 宋遗憾憋笑憋得肚子疼。 他忍不住问道:“张卫国是谁啊?” 张有志漫不经心道:“张卫国啊,你们不认识也正常,因为张卫国是我家隔壁一小老头,打小就光棍,这么一晃可不止单身了四十年,起码七八十年了,真是可怜呐!” 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盯着老头子看。 当事人老头子则是因为吃多了饺子,喉咙有点干,正在若无其事的大口喝茶,顺便看眼前的年轻人表演。 只是那个眼神,分明是看傻子的眼神。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一个活脱脱的英俊潇洒大剑神就坐在你面前,你拿他去跟村里头的老光棍比较? 虽然都是光棍,也都老了吧,可起码剑神的气质应该还是迷人于无形之中啊! 这样的人竟然能得到似水流年的认主,这个天下离笨死不远矣。 至高之剑高谈怎么说也是老子之后风流了江湖一阵子的绝代人物。 怎么就忍心让似水流年跟着这个傻小子蒙尘呢! 唉! 再看看,旁边的宋遗憾,此时老头子突然觉得顺眼多了。 虽然两个也就差不多半斤八两吧! 皱着眉头感叹的老头子完全不会想到,这把外形磕碜的名剑似水流年当初可入不了这个长得不怎么帅也不怎么高的少年眼。 第119章 社会你三哥,人狠话又多(三) “好了,之前跟张兄开玩笑的,前辈并不是什么骗吃骗喝的人,是我心甘情愿照顾前辈的。” 宋遗憾真怕再让他说下去,会捅了老虎屁股。 “真的?”张有志仍是不信,满脸不信。 任谁看都是小老头死皮赖脸贴着人家冷屁股。 “真的。” 宋遗憾轻轻笑道。 张有志看了一眼有恃无恐的老头子一眼,意味深长道:“宋老弟啊!不是我不想让你帮助他人,江湖上,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本是我辈剑修应尽之事。只是有些人啊,特别是某些老油子……他不值得帮。” 老头子将抠脚的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满不在乎道:“你是不是针对帅哥啊?” 张有志作呕吐状:“小老头,你不要逼我把刚才的饺子给吐出来。” 老头子哀叹一声:“历来只听说过文人相轻,什么时候也有了帅哥相轻的说法?帅哥何苦为难帅哥呢!” “……” 张有志顿时语噎。 准备出口成脏的话,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没办法。 实在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有眼光的人了。 上一个这么有眼光的人,还得数自己家老不死的。 那个在自己小时候总会得意地笑着跟别人说,“大眼睛双眼皮一看今后就得迷死一群姑娘,就这点,还是我们家老三最像我。”的老不死的。 大概是小时候已经把对自己夸奖的话说完的老不死的,在自己长大后就没再听见过从他嘴里冒出哪怕一句夸自己的话。 就连当初把自己赶出家门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让自己不要再回到这个家来,说他老张家丢不起那个人。 也是,大哥有自己的家庭,最重要的是给老不死的抱上孙子了。 嫂子虽然凶一点,长得不算好看,对自己也刻薄了点,但终究也还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人,整个张家在她的张罗下也是井井有条过着安稳的日子。 大哥能娶到她,属实好福气。 二哥,这些年虽不在家里,但每年都会往家里寄书信,说他的一些近况和边关的稀奇事。 在张有志离家出走前的最后一封信里,二哥还在信里说他立了大功,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当上百夫长了。 张有志还记得在给老不死的念信念到这些时,他眼睛里闪现出的那种无可比拟的骄傲和自豪感。 他甚至能拿着那封信,逮着一个人就给别人说起他这个常年戍边保家卫国荣登百夫长的二儿子。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亮。 张有志只在小时候见过他那样的眼睛。 在他夸自己长得最像他的时候。 张有志这些年最羡慕的就是二哥。 当然不是羡慕他能成为一名军人,保家卫国。 张有志大多时候没有那样高尚的情操。 他只是羡慕自己的二哥,能够成为老不死的骄傲和眼中最炽热的光。 而自己,却永远只能是老不死口中的“扶不上墙的烂泥”和“吃人饭遛狗腿的”。 思绪拉远的张有志自顾自苦笑着,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说你帅还不乐意了?苦着个脸干嘛?” 宋遗憾笑道。 第120章 剑道不孤单 张有志摇头,叹息一声。 “我只是发觉这个世上有前辈如此慧眼的人实在太少了,难免觉得可惜。” 之前还小老头小老头的叫,说你帅你就叫人家前辈了? 真不要脸! 跟旁边那个抠鼻屎的剑神一个德行。 好一个狼狈为奸! 身为新江湖优秀的少年剑修,我宋遗憾狠狠地鄙视你们,并发誓坚决绝不与尔等下头男同流合污! “先前是我说话过分了,像前辈这种慧眼识英雄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等骗吃骗喝的无赖之辈,这样,今晚的酒钱我请,就当是赔罪了。” 张有志豪爽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是遇到个这么有眼光的人。 “张兄破费了……我去准备花生。” 宋遗憾干净利落收拾碗筷,出门去找花生送酒。 好像生怕下一秒这个看起来比他俩还要穷的江湖游侠儿反悔似的。 “张兄破费了,老夫喜欢喝桂花酿。” 老头子眯着眼沉浸在即将白喝一顿酒的喜悦之中。 “小事。” 张有志摆手,佯装硬气道。 说着他下意识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心里有些隐隐作痛,暗暗责怪自己现在装逼一时爽,以后可能就要挨饿泪汪汪。 唉! 张有志学老人抠了抠鼻屎,裆下有些忧愁啊。 也不知道喝着西北风能不能一路撑到十九州! 宋遗憾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上提了一壶桂花酿,还有一大碟盐炒的花生。 花生是他方才跟掌柜说了一声后,自己进厨房炒的。 “出息,好人都让你小子当了。” 老头子没好气的骂骂咧咧道。 宋遗憾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后,笑着道:“刚好没事做,就顺手炒了一下,掌柜的还能便宜半个铜板呢!至于这酒嘛,我答应过前辈,一路上负责您的吃喝住行,所以就……不麻烦张兄了。” 老头子拿过酒壶,嗅近壶口轻轻闻了闻,满意的啧啧一声后,漫不经心拆穿少年的好心道:“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你小子就是看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容易,瞧着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世家子弟,就想着不让人家破费,这么想也是正常的,关键是,那也不能老是让我们自己破费啊,而且那小子混蛋得很,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练剑天赋更是差强人意,跟老夫之间起码差了二十个莫怀山。所以,老夫可不管你当什么好人,后面的路程你别让老夫有上顿没下顿就行…………” 听到他又拿莫大哥开涮。 宋遗憾威胁道:“前辈再说莫大哥的坏话,我可就把这壶酒拿走了。” 老头子果然立马狗急跳墙急道:“不说不说……老夫不说了还不行吗!” 老头子心里叫苦连连。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再说了,就算莫怀山本人听到这句话,他也不敢反驳,毕竟自己说的是实话。 莫怀山那小子的练剑天赋在常人眼里自是算得上剑道领域的天才,可真要与自己比起来,那还真的是……不够看。 宋遗憾盯着老头子,直到老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干嘛!嫉妒老夫比你帅啊!” 宋遗憾摇摇头,眼神真挚,表情认真道:“前辈,若是我猜得不错,在眼前这座看似依旧偌大却满是寂寞的孤单江湖里,还能见到一个负剑的少年,您一定很欣慰吧,就像当初您看见我的时候一样。所以,就算你嘴上说他的天赋根基是那样的差强人意平平无奇,比不上你们这些剑道前辈的一丝半点,可我知道,您还是很高兴……很高兴遇到这样的一个剑道后生,即使他的天赋根基再普通平常,可他还能在所有人都放弃了剑道、认为剑道在垂死挣扎已是穷途末路、有更多更好更光明的选择的时候,依然义无反顾一腔热血的热爱它选择它,这比那些剑道天赋异禀,却为了名利转而学习他道的人,好多了。而且我也知道,您对剑道天赋的高低并不看重,因为再高,也高不过您啊……书上说,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真正的信徒,张兄的佩剑看起来很破,甚至还有锈迹。可他的剑心,我相信,与我身后剑匣里那柄名动天下的名剑起风一样,惊才绝艳光彩夺目……前辈,剑道这条大江或许真的回不到您记忆中以前那个波涛汹涌的样子了,可莫怀山、萧青河、张别云、张有志甚至是您的老相好,那位天下第一女子大剑仙,当然还有我这个臭小子,我们依然是我们啊……剑道之路,您不会孤单一人的……” “臭小子,跟个婆娘似的,唠唠叨叨个没完,老夫可没那么矫情……” 老头子笑骂着,只觉得烦透了这个臭小子的唠叨。 然后,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起身假装要去关上窗,嘴上还不忘硬解释一句,“晚上的风还真有点大。” 第121章 白月光 宋遗憾轻轻上前,走到了老头子的旁边,十分给面子的给了对方一个台阶道:“是有点大”。 说着,他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一个结实可爱的虎头帽。 “给你,我自己绣的。” 宋遗憾说道。 为了照顾老头子的面子,他还特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不要。” 老头子嘴上说着不要,右手却是十分诚实的接过了帽子戴上。 “还行。” 他的评价言简意赅。 仿佛生怕多说一个字会让眼前的少年察出他对帽子的喜爱程度。 “对老夫这么好,又不愿跟老夫学剑,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 老头子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前辈重新出山的消息就算再被沧澜王庭如何的封锁,也终将有引爆整座天下的一天。前辈您自己也知道,您是以前那座旧江湖里多少人的白月光。到时候,您当年的那些迷妹迷弟们,一定望风而来,想在有生之年再重回青春一次,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伤心而已。毕竟比白月光更有杀伤力的是烂掉的白月光。” 宋遗憾呵呵笑道。 老头子疑惑道:“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啊,原来老夫当年那么受欢迎么?长得帅果然烦人得很嘞,明明我是靠剑吃饭的,可是这张脸摆在那里,剑开天门也无用武之地啊!” 忍住! 宋遗憾告诫自己。 “还有,烂掉的白月光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又问道。 宋遗憾想了想,决定以最直观的方法给老头子进行解释。 宋遗憾首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白姑娘,你别怪我啊,我只是举个例子。 于是他开口道:“打个比方啊,就打个比方……就比如很多年后再见到白姑娘,她已经坐在望春楼里,脸上再也没有了现在的冷艳冰霜不食人间烟火……” 老头子打断他的话道:“望春楼是什么地方?” 宋遗憾无奈道:“您之前最爱去也经常去的地方。” 老头子哦了一声后道:“是书屋啊。” “是妓院。”宋遗憾道。 “你继续。”老头子示意道。 “那时候,她穿着花花绿绿的几片衣服,脸上涂着几斤厚的脂粉,坐在几个把酒寻欢的王公贵族子弟身边,满脸笑容,尽显阿谀奉承之态,时不时还娇笑……” 宋遗憾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看见老头子已经双手捂住了他自己的嘴巴。 还把那双斗鸡眼瞪得老大。 仿佛看见了鬼一般。 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劳烦宋公子继续说下去,我爱听……” 宋遗憾如遭雷击,整个躯体如被刺骨冰锥冻住,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也不知尴尬着过了多久,宋遗憾咽着口水,微弱的声音响起道:“白……白姑娘,如果我说……我说的不是你……你……你信吗?” 鬼才信! 宋遗憾觉得这种鬼话连鬼都不信! 谁知身后的女子却是笑吟吟道:“我信,如果你继续说下去的话……” 宋遗憾哭丧着脸。 一旁的老头子则是幸灾乐祸的坐下倒起茶水仔细品茗起来,嘴中还时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在这种安静又尴尬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第122章 力不从心 白姑娘手捧一小撮瓜子寻了块板凳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面无表情看向老头子道:“前辈,要不要整点?” 老头子婉拒道:“牙齿不好,留给你们年轻人吃吧。” 白姑娘点头,表示理解。 这么大岁数了,牙口不好也正常。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跟自己师傅似的,几百岁的人了,还跟徒弟抢食抢棉被! 她转头看向坐立不安的少年道:“别愣着啊,继续你的故事,我真爱听,不骗你……” “那个……前辈,我……我……我去看秃驴……去了……” 宋遗憾结结巴巴说道。 眼睛根本不敢抬起来看向女子。 白姑娘从怀中掏出那本《论如何在老君山艳遇》,丢还给宋遗憾道:“还你。我已经看完了。两个字评价,大失所望。一点刺激的内容都没有,更别说离经叛道的劲爆场面,全是点到为止的小孩子过家家,无聊得紧,下次能不能买点成年人该看的书……” 老头子附和道:“就是,清汤寡水的,谁看啊……都是老夫玩过的东西,腻了。” 宋遗憾一愣,脑子没反应过来。 “额……好。” 几天不见怎么感觉白姑娘有点……模糊了。 “还有啊!本姑娘一来你就去看秃驴,什么意思啊,宋包子,敢情我还没一只秃驴好看?” 白姑娘站起来,昂首挺胸,脸上充满没道理的怀疑神色。 昏暗的灯光下,她每一次的侧身,都是一段蜿蜒饱满的玲珑曲线。 清冷绝艳的脸配上隔壁大妈似的肢体动作,不得不说,也是堪称一绝。 简直把反差玩到了极致。 老头子眼睛刚刚要不经意的移过去,便被眼疾手快的少年快步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拉着往门外走去。 老头子没好气道:“你小子捂眼睛就捂眼睛,把老夫的喉咙夹住是几个意思……咳咳咳……” 宋遗憾恍然惊觉怎么就顺着手夹住了老人的喉咙,立马松手,一脸尴尬道:“不好……意思前辈,没……没注意。” 老头子整了整自己的发型,重新戴好虎头帽,满脸讥讽道:“其他东西你小子倒是挺注意的。” 宋遗憾正当没话说的时候,就看见远处张有志拎着一壶烧刀子兴冲冲的赶来。 他朝两人挥手,“走,喝酒去。” 宋遗憾总算找到借口逃离此处。 “去哪喝?这房间……” 宋遗憾还没说完,只见张有志上前就搭住他的肩膀笑道:“还是宋老弟跟我心有灵犀。这四面环壁的房间喝酒哪够爽快,要去就去最高处喝。” 话没说完,就见老头子“嗖”的一声,连人带着他的那壶桂花酿出现在了屋顶上。 当然,留给两人的是一个背影。 一个高手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的背影。 一个“举杯邀明月”的潇洒剑客背影。 ……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头上那顶虎头帽实在可爱得过分了点。 张有志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看着那个丑不拉几的背影,他恍惚能察觉到有一股王霸之气气冲斗牛,好不威风。 甚至,他有一种错觉,老人的背影如一把剑伫立在天地与月色之间。 “这小老头爬楼梯的速度还挺快的……” 张有志开口道。 “以前他家卖楼梯的,经常爬上爬下给顾客展示他们家楼梯的质量,习惯了。” 宋遗憾随口解释道。 张有志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这速度比我村上那只叫“旺财”的猴子都不逞多让。” 宋遗憾讶异道:“你们村上也有叫“旺财”的?” 张有志问道:“怎么?宋老弟村上也有?” 宋遗憾点头道:“当然。不过它是只狗的名字……” ……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再逼逼了,让我一个老人家在这上面好尴尬。” 屋顶上传来了老人不耐烦的声音。 年纪大了,持久力不行。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很累的好吗! 不止颈椎痛。 还会感觉身体被掏空。 老夫装个逼容易吗! “好嘞!前辈你等等,我们这马上就来。”张有志热情挥手道。 宋遗憾奇怪问道:“你啥时候搬来梯子了?” “不搬梯子怎么上去?” “你不是你们村第一高高手吗?飞檐走壁什么的,不抽空练习一下?” “每天行走江湖,哪有那么多时间练啊!况且,”张有志凑近宋遗憾低声道:“你三哥我才七品的大高手,飞檐走壁那得入了六品的超一流高手才能习得。修炼一途,博大精深,宋老弟你涉世未深,你不知道也正常。” “哦,这样啊。” 挠了挠头,宋遗憾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屋顶。 张有志一脸黑线。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你三哥啊! 第123章 身娇体直口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哼! 你小子给我等着。 你三哥总有一天会站在这个大陆之巅。 成为这个大陆上最靓的仔。 然后让所有的少女和少妇都求而不得思而不得爱而不得直至遗憾终生! 就算是下辈子投胎出来时也要问一句,“不是,他凭什么……” 那时候你三哥只会笑而不语,背对众生,深藏功与名。 当然,帝歌皇城里头的那位容姑娘除外。 张有志心满意足的笑着,摆了个给自己加油的手势,然后开始满怀信心的……爬楼梯。 等他爬到楼梯顶端,跨上屋顶的时候,白姑娘刚好嗑着瓜子从屋里走出来。 张有志蹲下身,熟练地吹了个口哨。 “小妹妹,夜黑风高,要不要找你三哥聊聊人生理想谈谈诗词歌赋?” 白姑娘摇摇头,明艳决绝的脸在月色下更显清冷和孤傲。 怪不得江湖上盛言,“天上仙子八百万,孤烟城里无双人。” 这个女人确实美到了不输于此地人间的高度。 据说先忧学宫风流册上的人间绝色榜里对她的批语是这样的。 “人间十分绝色,三分月色,七分白色。” 由此,可见一斑。 张有志自然不知道眼前女子还有这些名号,他只是由衷觉得,这个女人长得真她妈牛逼,甚至某种程度来说,连在他心里天上地下第一好看的容姑娘都要稍逊半筹。 然后这个让他觉得长得真她妈牛逼的女人说话了。 “不要,你太丑了。” 白姑娘说道。 沉默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后,张有志生不如死般扑到还在装绝世高手的老头子怀里,有气无力喊道:“呜呜呜……前辈,她欺负人。” 老头子无奈扒拉开他的咸猪手,轻拍着着少年的头,轻声安慰道:“好啦!人家虽然说的是实话,可你也不要太伤心嘛……” “咳咳咳……” 宋遗憾差点被花生给噎死。 “劈哩叭啦竑喔嘿嫲嫲……” 张有志呜呼哀哉着不知道说的啥。 估计都是一些极具地方特色的礼貌问候。 老头子继续补刀道:“你虽然是丑了点,可是你很温柔啊……” “呜呜呜呜……” 张有志顺势把鼻涕和眼泪擦在老人身上,并渐渐由抱改为锁喉。 宋遗憾看着“自相残杀”的两个剑道“余孽”,感觉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你过来。” 白姑娘突然对着宋遗憾说道。 白姑娘,我能拒绝吗? 宋遗憾很想脱口而出这句话。 可是,他没有。 “好。” 宋遗憾应声回道。 张有志从百忙之中抽出一只手大声叫嚷道:“留下花生米,今晚我要喝死这小老头,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宋遗憾哭笑不得。 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白姑娘……” 宋遗憾欲言又止。 “去我房间。” 白姑娘指了指自己的房间门。 宋遗憾咽了咽口水。 脑海中宁死不从、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反抗到底等等这些成语是不可能有的。 少年只是在想。 这个……发展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呢! 我到底该不该稍微矜持一下。 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嘴巴替他给出了答案。 “好。” 被强迫的感觉原来也能这么……良好。 甚至,宋遗憾觉得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关门。” “啊?这不……好吧。” 大门砰的一声被宋遗憾关上。 第124章 姑娘请自重(一) “进去。” 白姑娘指了指床上的被窝。 “白姑娘,这真的不太好……” 什么人啊真的是,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无理取闹…… 要不是看你心地善良,我才不愿意帮你的忙。 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休想得到我的心。 宋遗憾躺在床上气愤的想道。 “我来咯……” 白姑娘轻轻的摘下了自己的纯白色发带。 黑直的长发如瀑布垂落。 曼妙的身姿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临凡。 还去什么江湖啊。 这才是最大的江湖。 …… “你在傻笑什么?” 宋遗憾的耳边突然响起女子冰冷的声音。 宋遗憾猛然惊醒。 “没……没什么。” “那还不进去。” 白姑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窘迫的少年。 心里想,这个傻包子倒是挺有趣。 “白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进去了,有什么事你在这里跟我说就行了。” 宋遗憾挠挠头抱歉似的轻声道。 白姑娘敏锐地察觉到少年脸上的那抹红晕,调笑道:“怎么?怕我非礼你?” “不不不,”宋遗憾连忙摆手道:“白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怕会污了姑娘的清白名声。” “要你进你就进去,啰嗦那么多做什么。” 白姑娘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把他丢进了房间。 随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白……白姑娘……我……我……我虽然觉得你挺好看的也挺……喜欢的,可是这种事,我……我……不……想强来,还请……请白姑娘不要勉……强。” 姑娘,请自重。 少年踉踉跄跄中扶住了身后的桌子,惊魂未定。 白姑娘上前抵住他的身子,把他逼至床沿,嫣然一笑:“若是我偏要勉强呢?” 宋遗憾双手紧紧握住床沿。 “还请白姑娘不要跟我开玩笑。” 宋遗憾心里想的是,再开玩笑,我可顶不住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我现在火气很大。 你可不要挑战我的软肋! 白姑娘噗嗤一笑,松开他的领口,拍拍手道:“好了,不逗你玩了。” 宋遗憾绷直的身体,终于舒缓。 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又有一丝莫名的可惜。 “不过我确实有件事需要劳烦你。”白姑娘开口道。 “白姑娘直说就好了,何必这样吓人。” 你管这个叫吓人? 你说的是人话? 白姑娘恨不得把眼前的少年丢到大荒天山山顶去冲场雪冷静一下,看看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借你的袖子我闻闻。” 白姑娘说着也不等少年同意,就把他的手臂袖子给拉了过来俯身闻了上去。 宋遗憾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优秀的白姑娘还有这么个奇特的癖好。 可是转念一想到屋顶上某些热衷于抠脚挖耳屎来闻闻的某位过气剑神。 宋遗憾又觉得,好像挺合理的。 说到底,这些世人眼中的天才其实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兴趣爱好罢了。 “咳咳……白姑娘喜欢这个味道?”宋遗憾问道。 “不然喜欢你?” 白姑娘头也没抬。 “咳咳……” 宋遗憾战术性喝水掩饰尴尬。 “我是想说,白姑娘若是喜欢的话,我包里还有几块这种味道的皂角,我可以送给白姑娘。” “你没事带那么多皂角出门干嘛?”白姑娘不解道。 “这个……我之前出门的时候,村子上的七大姑八大姨硬塞放包里的。” 想起当时那个大包小包的送别场面,宋遗憾嘴角微微一笑。 算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那些从小见到大的人们了,也不知道大家都还好吗。 第125章 姑娘请自重(二) 白姑娘叹了口气道:“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出门的时候,那个抠门师傅恨不得把我全身搜个遍连根鸡毛都甭想让我带出楼里。” 不就是偷拿她点养老金么,至于那么小气吧啦跟自己一个晚辈斤斤计较,拉扯头发吗? 丝毫没有一代女子大剑仙的宗师风范。 更别说那些睡懒觉赖床爱放屁的臭毛病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简直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然后,就在她腹诽完自己那个不称职师傅的时候,“噗噗……”几声响屁冷不丁就飞了出来。 “你……” 就在她想恶人先告状的时候。 就见少年看看天看看地,摸摸耳朵摸摸鼻子,假装啥也没听到的无辜模样。 “好吧,我承认是我放的,今天吃的那个包子是过夜的,要不然我才不会给你……” 白姑娘小声嘀咕道。 宋遗憾嘴角抽搐。 可他也只能假装听不到,温柔一笑道:“白姑娘喜欢这个皂角味道的话,晚点我给你拿过来。” “我要那个干嘛,平时都是师妹们帮我洗的衣服,我根本用不着。” 卧槽,说漏嘴了。 我的高冷仙女形象! 啊啊啊啊啊啊…… 白姑娘欲哭无泪。 “那……” 宋遗憾完全迷茫,不知道这个女人想干嘛。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那个味道到底是啥?” 宋遗憾茫然道:“味道?所以……是啥?” “是你身体的味道。” “啊?” 宋遗憾完全懵逼。 “准确的说,是你肉体的味道。” 白姑娘认真着小脸,补充道。 宋遗憾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哭笑不得道:“白姑娘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这又不是传说中佛门的无垢琉璃身,吃了并不能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啊!” “我知道。” 白姑娘平静道。 “那白姑娘要我这肉体凡胎干嘛?” 宋遗憾奇怪道。 “陪睡。” 白姑娘斩钉截铁道。 “啊……” 宋遗憾摇晃着双腿夺命似的跑出了这个可怕女人的房间。 在院中扶着颤抖的双腿大口喘气的少年冷不丁听到头顶传来一老一少的悄悄话。 张有志咬牙切齿道:“老哥,你有没有感觉这小子的行为他娘的比杀人放火还可恶?” 老头子深以为然道:“罪大恶极。” 张有志抬头看向天上:“没天理啊,这种事怎么没让我遇上,我要是犹豫一秒钟,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老头子会心一笑道:“扶老夫起来,让老夫试试。” 张有志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想到了当中的某个可能,看向老头子忧心忡忡道:“宋老弟不会……不会不行了吧?” 老头子整了整自己的虎头帽,急忙撇开关系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西北望,射天狼。” 张有志不明觉厉:“老哥好文采,不过……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差点一趔趄,掉下屋顶。 得,聊了这么久,原来不止是个剑盲,还是个文盲。 当然,首当其冲的是个脸盲。 聊天三句不离剑、四句不离脸、五句不离小娘们、六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七句遥想三哥当年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八句胡言乱语坚称没喝多…… 宋遗憾轻轻一跃来至两人身旁,轻闷了一口酒后,说道:“你们俩还能更离谱点吗?” 张有志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这个长得属实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轻人肩膀,安慰道:“宋老弟,人生不应只局限于儿女情长那点事,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必为了这点无能为力的事情烦忧。来,三哥陪你一杯。” 什么叫无能为力的事? 谁无能为力? 宋遗憾翻了个白眼。 闷闷喝酒。 坐在房间内的女人两手撑在桌面上,轻轻拍着自己的脸蛋喃喃自语。 “软的不行,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第126章 儿女情长你不长 夜黑风高。 街道上只有几只狗在自己的门前摇着尾巴互相嚷嚷。 说着自己能听得懂的语言。 一壶烧刀子一壶桂花酿已经被喝得一滴不剩。 当然所谓的一壶桂花酿实际上里头只是半壶的份量而已。 而宋遗憾自己的酒葫芦里还剩一半的红薯酒没喝完。 之所以剩下红薯酒,主要是因为宋遗憾还帮某位小剑神喝了半壶烧刀子的关系。 换句话说,喝完半壶烧刀子的时候,小剑神已经躺下了。 只有宋遗憾在陪着老头子慢慢喝后半场。 此刻的张有志正躺在一边,一会嘴中含糊不清着什么容姑娘等我,一会半躬起身子挣扎着想起来说自己还能喝…… 反正已经不成人样。 倒是老头子在喝光了壶中酒后,已经潇洒着负手回房间睡觉去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年轻人熬夜了。” 见张有志丝毫没有醒酒的迹象,宋遗憾决定先把这个南淮酒神给背回自己房间睡觉。 等他刚把张有志放到床上,还没来得及回头点灯,脑袋冷不丁就被黑暗中势大力沉的一棍给击中,整个人来不及反应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白姑娘揭开自己的黑面罩,看着自己的杰作,小脸止不住的扬起得意之色。 哼哼,上一个敢这么拒绝本姑娘的人,仙界的坟头草都已经百米高了。 白姑娘吃力地把某人扛到床上后,长舒出了一口气。 这包子,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是挺沉的。 白姑娘的视线往下移。 蓦然看见了一幕令她脸红心跳的画面。 (此处省略一万字) 雪白细窄的腰身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白姑娘揉了揉眼睛。 咦!还有腹肌,真的假的。 白姑娘赶紧左右看了看,关上门。 然后蹑手蹑脚来到少年身边,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后,把手伸了进去。 怎么这么硬? 咦?怎么这一块比其他更硬? …… 把少年的身子摆正进里头后。 女子一指剑气射灭了灯光。 昏暗的环境中,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褪了下去,露出了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和一只手根本掌控不住的…… 她如水蛇般爬上了少年的身上…… 若是仔细瞧,分明可以看见女子额头上渗出了一条条极细极细的冷汗,脸上的表情似痛苦又似满足,一下冷漠一下魅惑,眉心那点朱砂痣更在此刻如地狱门前的曼珠沙华般开得极尽璀璨,甚至沁出血来…… 第二天一早,把酒当早茶喝的老头子和张有志正在吹嘘各自的英勇事迹,突然看见宋遗憾扶着腰一瘸一拐一脸失魂落魄的从对面的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老头子心中了然,故意问道:“哟,今天这么早就去打拳回来了,哎,怎么还闪到腰了。” “那个房间是那位……宋老弟你……” 后知后觉的张有志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前辈,我说过了,每天晚上只能喝半壶。” “这是早上……” “早上也不能,今天晚上的酒钱没了。” “你小子……” “就这样,我去睡了。” 宋遗憾说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老头,我怎么感觉宋老弟怪怪的。” 张有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就算昨晚真被那个女人给欺负了,也不该这么死气沉沉啊! 难道真被自己说中了,被那女的,发现了宋老弟不行的事实? 宋老弟发挥不好,才因此心情欠佳? 多半是了。 八九不离十。 “就是,连个小娘们都搞不定,只会欺负老年人,儿女情长你不长,怪老头子咯……” 说归说,老头子依依不舍的收起了酒壶。 第127章 三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宋遗憾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 任他如何绞尽脑汁的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想不出哪怕一丝半点画面。 甚至想多了,还感觉后脑勺更疼了,同时也越想越有些后怕。 要不是自己醒来时,白姑娘还赖床没醒,鬼知道四目相对之时会有多尴尬! 估计早就被她拿把菜刀狂追一条街惨死街头了。 想到那个画面,宋遗憾忍不住的寒毛卓竖。 还好当时醒来的宋遗憾自己全身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表明两人发生了关系,也就是自己胸口有些衣衫不整了点,要不然真发生了什么,玷污了人家清白的话,自己可说什么都对不起人家姑娘。 想到这,宋遗憾不由心里暗暗感叹,白姑娘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啊。 他记得之前见到的白姑娘给人的感觉是不食人间烟火、清冷禁欲的仙女形象,可是自从她把紫霞剑匣送来给自己后,宋遗憾就感觉她好像有点变了。 不是说变得丑或美了。 那张脸依然是宋遗憾见过的这个世间最美好事物之一。 但是性格却是变得更加具体真实了些。 没有了先前的距离和疏离感。 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少了一些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仙人气质。 比如她爱吃包子、爱吃面也会喜欢加很多辣椒会大口大口的喝酒还会一些小粗口话…… 宋遗憾今天早上见到了她还没睡醒的样子,也是和普通的人间姑娘一样披头散发,睡眼惺忪之外还有一些眼屎…… 她甚至还把所有的棉被都给抢走,然后把大腿搁在了宋遗憾的身上。 宋遗憾能醒那么快,大部分都是因为冻醒的缘故。 宋遗憾不是觉得这样的性格不好,相反他觉得这样的白姑娘除了真的很好看之外,还多了一些可爱和有趣。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发现天上的月亮偶尔一次真真正正落在了人间。 更绝的是,这一回还落在了自己睡觉的床上。 宋遗憾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一团乱如麻。 更不知道等白姑娘醒来,自己怎么面对她。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响起。 张有志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宋老弟,你要是受欺负了,跟三哥说,三哥替你讨回公道。” “没什么,就是昨晚没怎么睡好,现在想睡觉而已。” 宋遗憾无奈道。 “行,我懂了。” 张有志转身而去。 “里面的狐狸精听着,你有什么事冲着你三哥来,欺负我宋老弟算什么本事……” 张有志站在白姑娘门前叫喊着,大有伸张正义之势。 顿时引来不少围观的吃瓜群众。 只听说女的被男的欺负,没见过女的能欺负男的。 这一反常的事件立时引爆了整座客栈,男女老少都想一睹到底是何方妖女竟然如此生猛。 所以白姑娘的门前一下子就聚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张有志见来人越来越多,及时发挥自己社牛的属性,给众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编造惨痛成长骗取自己兄弟的同情心、什么骗吃骗喝还骗身子、什么得手之后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什么还打算勾引自己,还好本人坐怀不乱正气凛然…… 反正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第128章 少年时行走江湖 就在张有志还在唾沫四溅痛骂房间里头的无耻人渣、江湖败类时,大门缓缓打开了。 白姑娘一身白衣如雪缓缓地走了出来。 幂篱将她的脸盖住,看不清真切。 可是那一身超凡脱俗如仙人的卓绝气质,任谁看了都知道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就算不是祸国殃民,也离此不远了。 特别是眼尖的老江湖,在看到她身后那把古琴与纤细腰身之间存在的巨大空隙之时,更是无声会心一笑。 少年时行走江湖,最怕得见这等风情的女子。 她们就跟年少离家时山后那片澄灿灿的枫叶林一样,不管多少年后,离家了多少万里,见过了多少茫茫多的风景,她们依然时时摇曳在每一个少年的记忆之中,忘不掉也不想忘。 张有志擦了擦鼻血,正气凛然道:“欺负完我宋老弟了,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天下有这么白白免费的午餐? 张有志笑了。 起码……你得再欺负一下他三哥。 白姑娘没说话,仿佛眼中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人群议论纷纷,仿佛都不怎么相信这样一名女子会做那种骗人身子的勾当。 特别是场中的一些老江湖,甚至恨不得眼前女子赶紧来骗取自己的身子,到时的自己只可能会默默承受,痛并快乐着,哪可能还有空来找大家申冤。 “这位姑娘,方才我就听这小子在这边一直胡言乱语诋毁你的名声,姑娘若是不方便的话,在下姑苏慕容安,愿替姑娘做主,把这宵小之徒绳之于法。” 一个满身风流书卷气的纨绔少爷立马顺势上前殷勤道。 姑苏慕容氏是北麓州有名的商贾世家,掌控着几乎整个北麓州的水路生意,是以在江湖上一直小有名气。 慕容安搬出这个身份,想当然的认为眼前女子一定会卖个薄面给他们慕容氏。 若是对方是那种想借高枝攀龙附凤的女子更好,他不介意成全对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对方也成全自己。 若是对方不理自己,那慕容安也不会意外,江湖上这种自视甚高的女子他也见过不少,但最终都毫不例外的把头埋在自己的下面。 “不是,慕容小兄弟,你是不是没听清楚啊?我说的明明是她强抢民男玷污我兄弟……” 张有志相信这位小兄弟一定听错了,上前理论道。 慕容安推开他自来熟的“脏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冷笑道:“大胆淫贼,还想诬陷人家姑娘。我慕容安生平最见不得女子受欺负,来人,给我拖出去杀……阉了。” 张有志翻了个白眼,阉了跟杀了有什么区别。 而慕容安之及时改口,因为他怕眼前这位高贵冷漠的女子会觉得自己太粗鲁了从而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到时双方进行深入交流时就少了那种剧烈的反差感,也就会显得不够刺激。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表现得越温文尔雅,床上时就会表现得越……变态。 慕容安甚至觉得,这样一种反差感才称得上床笫艺术的灵魂。 张有志转身看了看四周的群情激愤。 发现,这个“群情激愤”有点针对自己。 张有志心凉如水。 真是人情冷漠啊,长得帅就是容易被针对。 慕容安的手下侍从在这时更是不由分说的包围了上来。 “你们听我解释。” 张有志垂死挣扎道。 第129章 看,有灰机。 “有什么好解释的,分明就是见色起意,得不到就想污蔑诽谤。”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人家姑娘会看得上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人我见多了。” “抓住他……” “一定要严惩不贷……” “简直丢尽我们男人的脸面。” …… 张有志片刻间已被四面八方的口水给吞没。 老头子在此刻刚好出门拉尿,张有志看见后,急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声喊道:“前辈前辈,救我……” 老头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我们认识吗?” 扎心了。 昨晚咱们才把酒言欢,从少女谈到少妇,从少妇谈到家国天下,又从家国天下谈回少女,才一晚上的时间,你老就翻脸不认人了。 老东西翻脸的速度比女人还快。 张有志忍不住骂娘道:“小老头,你给我等着。” 随后他举起手做投降状。 “大家别急动手,有话好好说……其实啊有件事我没跟大家说明白,没错,都是这个小老头指使我干的,他才是幕后真凶,是他……觊觎这位姑娘的美貌……” 张有志突然将手指向刚要提前伸手解裤带往茅厕而去的老头子道。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半的人群朝老头子冲过去。 当然,另一半是冲向张有志。 两泼人仿佛比赛般,好像生怕落后半步,英雄救美的头衔就会落入对方囊中。 老头子骂骂咧咧着这个臭小子的祸水东引,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冲向他的人群果然停了下来。 老头子露出自认为人畜无害的表情,微笑道:“各位义士,能不能等老夫先上个茅厕?” “上你大爷……” “人老屎尿多……” “无耻老儿……” …… 现在的年轻人火气真大! 老头子哀叹着,只能使出终极必杀技。 “看,有灰机。” 老头子指向天空道。 什么灰不灰机的,什么玩意? 众人纷纷疑惑着抬头往天上看。 今天的云是有些许性感,不过灰机是什么? 只听说过母鸡公鸡阉鸡窑鸡小鸡鸡…… 灰机是什么品种? “不对……上当了……两个淫贼都不见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情况。 “追……” “追……” …… 宋遗憾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两具躯体一左一右把自己给夹住了。 “你……” 话没说出来,生生被两人的巴掌给噎了回去。 “嘘……” 张有志示意他小声。 宋遗憾无奈眨眨眼。 两只手终于退去。 宋遗憾深呼一口气,没好气道:“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解释,还有谁的脚搁我肚皮上了,麻烦放下去一下,谢谢。” “咳咳……” 老头子尴尬着收回自己的蹄子。 “还有那只放在胸口的手……” “咳咳……” 张有志依依不舍的收回手,心里暗暗道:“宋老弟的身材挺不错嘛,该凸的地方都挺凸的。” 宋遗憾想死的心都有了。 昨晚莫名其妙跟一个女的睡了一晚。 今早还得莫名其妙的跟两个男的躺一个床上。 这都什么事啊! 宋遗憾眼眶通红,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开门开门……” 没说几句,大门就被外头的人给冲开了。 是衙门的人。 这些人报官倒是报得够快。 宋遗憾强忍着把两人踢下床的冲动,开口道:“官爷,有什么事吗?” 为首之人看了看宋遗憾明显躺着三个人的床上,刚想让手下去检查一下,却见棉被之中伸出一只花白的细腿,脚趾往外指,分明是让人不要打扰的意思。 为首之人会心一笑。 “年轻人玩的挺花嘛,但也要切记操劳过度啊!” “走,到别的地方搜去。” “是……” 临走前,为首的那位官爷还轻轻给宋遗憾掩上了门。 只是令宋遗憾极为不适的是他嘴上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130章 给个几百贯铜钱,看看实力 “你这脸要是能有你腿一半白,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只能与那些姑娘们相忘于江湖了。” 宋遗憾摇头叹气道。 张有志麻溜的收回自己的“美腿”。 “三哥身上还有一块比这还白的地方,宋老弟要不要看看?” 张有志不断眨眼道。 “滚!再说下去,我把昨天的晚饭都给吐出来了。” “切!没劲。说到底还是嫉妒你三哥我的盛世美颜。” “还有老夫我的。” 老头子觉得论美貌这一块,自己怎么说都有一席之地。 得,小小的一张床上,没想到有两张盛世美颜。 宋遗憾抓住自己的棉被,摆出送客的架势道:“好了,你们俩可以滚下去了。” “你看,宋老弟,你这就见外了哈。咱俩谁跟谁啊,那是情比金坚义比山高的好哥们。再说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张有志挤着那张笑脸谄媚道。 里头的老头子闻言随声附和道:“就是,臭小子你别翻脸不认人啊,老夫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无情无义无耻之徒。” 张有志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个糟老头什么事,谁有你无情无义无耻!” 老头子丝毫不觉得脸红,唾沫四溅:“你才无情无义无耻……” 张有志嗤笑:“我哪里无情无义无耻?” 明明是你老人家,翻脸不认人在先! 老头子义愤填膺:“你哪里不无情不无义不无耻?” 老夫上个厕所的功夫也能被你小子给卖了! 你小子真他娘会挑时机。 “麻烦你们去床下吵,我要睡觉。” 宋遗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万分无奈。 “我就不去,要去也是他先去。” “我也不去,除非他先去。” “哼……” “哼……” 宋遗憾无奈叹气,捏了捏自己的额头。 疼,太疼了!!! 感觉脑子快被这两个人给干没了。 另一边,慕容安见白衣女子要走,急忙上前拦住去路,拱手施礼道:“在下姑苏慕容安,可否请姑娘卖个薄面,移步雅间?” 白姑娘本不想理睬这个看起来就一副肾虚样子的傻逼,可她突然想起,貌似听说过有个叫慕容氏的家族很有钱,不会就是这个慕容氏? “姑苏慕容氏?很有钱的那个家族?” 慕容安一愣,万万想不到此女竟然如此坦率,开口第一句话就暴露目的,只好表示谦虚道:“不过都是黄白之物而已,算不得什么。” 白姑娘淡淡“哦”了一声后道:“丢我几百贯铜钱,看看实力。” 几百贯铜钱? 慕容安真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坏了。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自己看起来像臭要饭的? 竟然问自己要铜钱。 要知道,想让他们慕容氏的人拿出铜钱,那可比拿出黄金困难多了。 “这样,姑娘,铜钱我实在没带。我这里有一百两银票,你看怎么样?” 慕容安尽量表现得温柔笑道。 “谁要你这些臭纸币,我平时吃包子都是用的铜钱,用这个多麻烦!” 白姑娘满脸为难。 况且,银票可吹不出铜钱那样好听的声音。 这女人脑子八成是进水了。 如此拎不清。 有银票不拿,竟然想要铜钱。 怪不得都说胸大无脑! 慕容安耐着性子,报以歉意的微笑道:“我实在没有带铜钱出门的习惯,这样,姑娘稍等一下。” 只见慕容安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面向围观众人道:“一张银票换一贯铜钱,银票可在整个神州各大商行兑换,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这儿……” “我也有……” “我也……” …… 人群顿时争先恐后叫起来。 很快慕容安就换得了十贯钱。 白姑娘伸手接过后,十分有礼貌道:“少是少了点,也够用了,谢了。” 然后……然后她就走了。 慕容安的十几名手下侍从就要上前拦住她。 却被慕容安摆手阻止。 有意思。 慕容安嘴角微微翘起。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女人了。 “给我跟上她,看看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然后,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今晚必须把她送我房间里来。” 慕容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是。” “对了,老何,给我去配副猛药,今晚少爷我要大杀四方。” 名为老何的侍从立即点头道:“是,少爷。” 慕容安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舔了舔嘴唇。 提前幻想着今晚的欲仙欲死。 第131章 温柔的仙女本仙 t 第132章 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宋遗憾被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白姑娘站在那里,浑身颤抖的样子,他只能硬着头皮客气微笑道:“白姑娘这么早起床啊。” “呵呵,你也挺早的。” 白姑娘不冷不淡道。 宋遗憾想起早上的画面,脸一红,知道她意有所指,只能哈哈着打混过去道:“今天我跟前辈想上老君山,不知道……” 又是前辈,你全家才是前辈! 白姑娘出声打断他的话,拧着两条好看的眉毛道:“你们想上哪上哪,关我什么事?” “额……”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 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惹到她了? 还是白姑娘有起床气? 宋遗憾挠了挠头,觉得头都大了。 忽然,他看向了一旁裂开了的水缸。 他想到了什么。 面色惨白。 他觉得,他要是再不说些什么,自己的下场可能就跟那个缸一样。 缸裂!!! 于是他涨红了脸,嗫嚅着说道:“白姑娘,若是昨晚我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我会……负责的。” “你想得倒是美。” 白姑娘脸色稍缓,丢给他一贯铜钱道:“上次不是让你当我的私人厨师么,喏,连本带利给你。” “对了,还有暖床的小费。” 白姑娘想了想道。 把我当什么人了? 宋遗憾气绝。 我的出床费才这个价? 我一个青春美少年的肉体才值这么点? 说什么也不能比青楼里的花魁低吧? 呸!说错了。 我宋遗憾就算是饿死渴死,也坚决不做暖床的软饭男!!! 宋遗憾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上却非常诚恳的接过铜钱。 “好说,白姑娘随叫随到。” 白姑娘有些忍俊不禁道:“暖床也是?” “这个……” 宋遗憾没好意思说,这个是另外的价钱。 张有志吹着口哨出现在院中。 “卧槽!哪个天杀的,给老子的水缸给砸裂了,被我逮到,非得让她血债血偿不可。” 说着还眼神戒备的盯着某白衣女子,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那样子好似在说,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我打起女人来,我自己都怕。 宋遗憾无语道:“这水缸不是掌柜的?什么时候又变成你的了。” 张有志对着这位明显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老弟语重心长道:“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你年纪轻,不懂,三哥理解。” “还有,三哥再教你一招。趁掌柜不在,掌柜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的,这个就叫霸道。小女孩大多都喜欢像三哥这么霸道的男人,这一点,你进步的空间非常大,三哥已经到头了。” 宋遗憾:“……” “哦?是吗?原来这个就叫霸道?” 白姑娘一巴掌把院中那棵风中凌乱的歪脖子枣树给从中拍飞,挑衅着看向嘴角抽搐的张有志道:“那这个叫什么?” 卧槽!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这是个危险的女人!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撤离!撤离!! 不过撤离之前张有志还是狗急跳墙道:“你这个叫破坏公物,没有道德素质。宋老弟,你千万别学习这种行为。” “可是张兄,刚刚你还说,掌柜的就是你的,现在掌柜的枣树倒了,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宋遗憾无辜道。 “对啊!你不打算教训我一下吗?” 白姑娘眨了眨眼睛道。 “啊……这个……嗯……这是个好问题……为什么是个好问题呢……哎呀,我这眼睛怎么突然看不见了……” 张有志以剑作拐杖前脚踢后脚,假装摸黑路过。 第133章 仙女有点野也是很正常的 “卧槽!哪个天杀的把我的水缸给砸裂了,卧槽!我的枣……” 掌柜的留着性感的八字胡,看见眼前惨状的他正一脸悲痛欲绝。 本欲将话说完的他,余光看见了那个恍如天人的白衣抱琴女子,于是改口道:“呜呼哀哉,院中枣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什么意思?”白姑娘看向宋遗憾道。 宋遗憾哭笑不得。 自己明明记得老板娘不是每天都在那台前大呼小叫的吗? 难不成自己看的是鬼魂? “掌柜的意思是这棵枣树是他大老婆死的那年他亲手种的,如今已经亭亭如盖枝繁叶茂了。可谁知就突然……倒下了。” “啊?大老婆?难道他还有小老婆?” 白姑娘八卦之心大盛。 “说不准,你看每天在台前扯着嗓子骂人的那个,不就是当中一个老板娘吗?而且……两人年纪看起来相差还挺大的。” 白姑娘一琢磨,“还真是哎……想不到他长得不怎么样,追女孩子的手段还挺厉害的。” “其实你可以委婉点……” 宋遗憾提醒道。 “没事的,反正他听不到。” 白姑娘说道。 掌柜举手示意。 “我听得到。” “啊?你怎么听得到的?” 白姑娘表示一脸惊讶。 掌柜的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说话太大声了?” 白姑娘恍然大悟。 “还真是哎……” …… 掌柜的看向抢了自己风头的年轻人道:“肯定是你小子搞的,你要是不赔钱,我就马上报官,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遗憾哭笑不得。 “你小子别想抵赖到人家姑娘身上。当我是三岁小孩?人家姑娘长得那叫一个威风八面秀色可餐,你小子则一副色迷心窍色欲熏心小人得志的样子,你说,我该信谁?” “况且人家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可能拔得动这棵歪脖子枣树,你还说不是你?” 宋遗憾唯有苦笑。 “多少钱?” “等等……”白姑娘挡在宋遗憾身前义正言辞道:“你看不起谁呢?谁拔不起?谁拔不起!” 说着把琴背往身后,撸起袖子,下到场中,单手抡起枣树,舞得虎虎生风。 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围观之人,那叫一个面面相觑。 “那个……姑奶奶,不,女侠,女侠,我错了,我错了,求求女侠高抬贵手,停下来吧,您再舞下去,非得把我这个客栈给舞废了不可!” 掌柜的哭丧着脸。 我滴个亲娘嘞! 遇到的都什么人啊! 瞧着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干的怎么全是野路子!!! 白姑娘总算停下,像拎根小树枝般,把那根歪脖子枣树又重新插进原地。 还非常卖力的又把周围翻出的新土给塞了进去。 乍一看,还真的是恢复如初。 白姑娘给傻愣在原地的掌柜丢了一锭银子道:“这么多够赔偿您的损失了吧?” 掌柜的看傻归看傻,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把她丢来的那腚银子咬在口中试了试纯度。 “够了够了,多谢女侠。” 掌柜的瞬间笑嘻嘻道。 “那大老婆死之年亲手所植枣树?” 白姑娘问道。 “随她去罢。” 掌柜的最后一瞬间的演技,那种落寞神情,让一旁的宋遗憾差点就相信了他是个深情的好男人。 可惜他转头后的嘴角咧得太开。 完全是见钱眼开的模样。 第134章 年轻人嘛,就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至于白姑娘…… 宋遗憾笑得很牵强道:“突然想起我有本书还没看完,我先去看完,白姑娘,告辞……” 说着头也不敢回的跑去。 白姑娘看着少年仓皇出逃的样子,噗嗤一笑。 看见宋遗憾匆忙忙进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正在对镜子搔首弄姿的老头子嗤笑道:“不就是被个女人给睡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多给几个女人睡几次不就习惯了?实在不行,下次你换老夫来。” 宋遗憾不理他。 整理了几本书,宋遗憾问老头子。 “不是说今天上老君山吗?” “答对了。” “那还不去?” “急什么,容老夫去蹲个茅厕先。” “你早上不是刚去过?” “去多几次犯法啊!再说了,早上那次不是被张有志那小子给陷害,没上成。” 宋遗憾哭笑不得。 “前辈不是神功盖世?还被人追着跑,不嫌丢人啊?” 老头子笑呵呵道:“有啥子丢人的,抛去“剑神”这个称号,老夫也只不过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而已,对付他们要是还得切换老夫的大号,那多没意思。在老夫眼里,底层江湖有底层江湖的乐趣,不比那些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们差劲,大家都有自己的活法,少了哪一种,这个江湖都不算是江湖。” 宋遗憾会心一笑。 “是这个理。” “那他去哪了?” 宋遗憾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那道上蹿下跳的身影。 “他说去收拾收拾,跟咱们一起去。” 宋遗憾奇怪道:“他也要去?他去干嘛?” 老头子说了一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想去老君山顶踩点,方便以后他带别人来。” 老君山顶的日出和日落,是这个世间的两绝。 这是几乎所有酒楼饭馆里说书人的共词。 “怕是想等以后骗得哪家黄花大闺女了,带人家来。” 宋遗憾笑道。 老头子摇头道:“老夫玩笑着问他有没有看上哪家妹子,抓紧时间带上去找个野外将生米煮成熟饭,可他竟然破天荒的很认真跟老夫说,那个妹子是大户人家里的人,得他哪一天成为举世无双的大剑仙了,他才能去找她。老夫还以为他开玩笑,就劝他,就他那个水平,这辈子没希望进了,大不了换个妹子就是了,可他竟然跟老夫犟上了,说什么他张有志这一辈子,其他妹子都可以相忘于江湖,唯独容姑娘,只能相濡以沫。所以他没得选择,必须成为大剑仙。” 宋遗憾听得愣神。 老头子继续笑呵呵道:“这小子八成不知道大剑仙是什么概念,才会这么随口说出来。老夫都想象不出来,哪样的大户人家还得要大剑仙才能进得去,你还以为你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帝皇城里的那座万岁宫不成?” 宋遗憾呆立当场。 他咽了咽口水,想到了某种可能。 “前辈……你说……那个容姑娘……不会……就是那位洗澡……那位带了天子圣旨来找您的凤凰台的容小小吧?” 老头子挖了挖鼻屎,弹了出去。 “这小子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不过,年轻人嘛,好高骛远吹牛不打草稿一点总没错,要是事事都量力而行,那还不如早点退休养老呢……” 宋遗憾哭笑不得。 “怪不得说要成为大剑仙才能去呢,这小子不明摆着要去跟那位真龙天子抢女人吗……” 宋遗憾咋舌道:“那位天子会给吗?” 老头子没好气道:“是你,你给吗?” “不给。” “废话。” “那怎么办?” “那就只能抢咯。” “那不相当于在天下人面前打脸天子?” “那有什么?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天子他要大白,你就给他?” 宋遗憾坚决摇头。 “前辈,我跟白姑娘真还没……” “你要不是不行了,跟老夫说,老夫给你开几副独家秘方。” 宋遗憾无奈叹气。 老头子却是转开话题道:“老夫倒是很期待张有志那小子哪一天真的能成为大剑仙,然后去那座天子皇城大闹一场,说不定能引出一潭千年的老王八……” “就是不知道,到时老夫还能不能瞧见喽……” 宋遗憾打断他,笑道:“说晦气话了啊前辈,您这样的祸害那不得遗千年,您要是走了,那帮旧江湖的大爷大妈日后找谁回忆青春啊……”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夸人的话老夫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呢!” …… 第135章 老君山三人行 老君山山脚。 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陡峭群山,着名过气剑神老头子泄气道:“好高,老人家爬不了,不想爬。” 非着名路人甲剑修张有志苦着个逼脸小声嘀咕道:“我该想想办法怎么劝一下容姑娘,以后他们周游天下就没必要来这个什么鬼老君山了,废腰。” 宋遗憾从路边的山泉盛来了满满的一壶清冷泉水,入口甘甜之后,满意擦了擦嘴角,笑道:“等张兄以后成了大剑仙,小小一座老君山,还不是弹指御剑而过。” 张有志仰头看着现在对自己有如天堑的老君山,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嘟囔道:“欺负未成年剑仙是吧,等哪天老子分分钟拿下你。” 宋遗憾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张大剑仙。” 说着有意看向了一旁有气无力江河日下的老头子一眼。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啊!”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切!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六十年就是下一个老夫。到时你们还指不定比不上老夫呢!” 张有志来了兴趣道:“小老头,不然我们三个来比赛怎么样,看看谁先到山顶。” 老头子干脆拒绝道:“不比。” 张有志抛出一个自我看起来还挺诱惑的条件。 “这样,若是你赢了我,虽然你年纪大了点,长得也磕碜,但到时三哥破例代师收徒,收你入我小剑山一脉,成为我的小师弟,然后传授你本门一招斩天劈地的拔剑术怎样?不是我吹牛啊,等你学会了我们师门的这招拔剑术,保证你在大妈堆里如鱼得水……” 老头子抠了抠耳屎。 这么看来,这小子还真的是高谈那家伙的衣钵之人了。 不是什么误打误撞跳下悬崖偶然得的似水流年。 毕竟连拔剑术跟师门小剑山都告诉了他。 想来,已经完全得到了他的认可。 就是不知道为啥,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直接把似水流年剑谱给他,不然何以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时间”的痕迹。 “你跟高谈什么关系?” 老头子突然问道。 “嘘嘘嘘……” 张有志来到他身边,看了看四周的天地元气波动,挤眉弄眼小声道:“师傅的名字岂是可以随便乱叫的……小老头,虽然我们挺熟的,可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名字可不兴说啊,万一你瞎叫,又浪费了一次机会把他不小心给召唤出来,等我成为剑仙了,剑开天门之后,还怎么带他进入仙界复活……” 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小。 其实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便宜师傅,毕竟他说过,上次现身之后,就不会再出现了。 可张有志还是心存侥幸。 因为他记得师傅刚开始跟他说的是,有缘的话,还能出现一两次。 既然是“一两次”的话,上次才算一次,应该还会有机会才是。 而那样弥足珍贵的一次机会,张有志想等到以后,他真的可以成为厉害一些了的剑仙人物之后,才会去试着重新唤起师傅的魂魄。 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的让老头子闭嘴。 老头子配合着小声道:“他是你师傅?” 张有志摇头:“我是他徒弟。”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不是一个意思?” 张有志摇头,认真道:“师傅在前,徒弟在后。” 老头子饶有兴致道:“看你每天擦着的那个骨灰盒,莫不是他的?嗯,让老夫猜猜,你不会是打算送你师傅叶落归根吧?” 张有志遥望十九州方向轻声道:“师傅说,他想每日闻听云剑山上的山楂落木暮鼓晨钟,就当是一生江湖,有始有终。” 老头子难得以一个可惜遗憾的口吻评价他人道:“似水流年一去之后,江湖平添几多寂寞。” 张有志转头盯着这个老不正经的老人,疑惑道:“怎么听起来,小老头,你认识我师傅一样?” 老头子干笑了一声。 “认识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来着,真的,你别不信。” 怎么不认识,当年十九州剑修中追在老夫身后砍得最凶的就是他。 张有志呵呵一笑。 “信你们是朋友我还不如信你是剑神。” 糟了,隐藏了这么久,还是被这小子发现了? 果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老头子整了整虎头帽,背负双手,尽显一代天骄风范。 “实不相瞒,老夫就……唉,人呢……” 老头子刚一转身,便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第136章 小姑娘,说话要对得起良心啊 “青春没有售价,疯狂就在当下。不要九九八,不要七九八,只要九两八。老君山三人行轿夫,百年传承品质,值得信赖……” 一个魁梧的肌肉男正在那笑脸灿烂着向大家介绍自己的三人行牌子轿夫。 宋遗憾笑着问道:“为什么叫三人行?是不是除了抬上山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服务?不然这个九两八,可有些狮子大开口。” 肌肉男听少年口音,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笑哈哈道:“这位小哥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老君山,选我们三人行就对了,九两八,童叟无欺。除了抬您上山之外,还有人一路上给您负责讲解路上的风景点和有关老君山的文人轶事江湖趣闻,到了山顶,我们还安排有专门帐篷给您居住,帐篷内,更有专门小妹负责端茶倒水,陪伴您讨论诗词风月人生哲学……” 肌肉男说着还特意对着宋遗憾低声笑吟吟道:“之所以叫三人行,是因为,小哥您一人去,指不定就是两人回,不久之后可能就是三人行了。您想想,前面是壮阔山河,眼前是的娇俏佳人,你们讨论着诗词歌赋……情到深处……这不就……” 肌肉男那双言尽意未尽的眼神,令得宋遗憾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一旁一直侧着耳朵偷听的张有志挤上前来,会心一笑:“这位大哥,这种特殊服务,细说,我爱听。” “怎么说,这位小兄弟也想来个三人行套餐吗?” 肌肉男那脸估计是经常笑的关系,笑得是满脸褶皱,所以显得有些狰狞。 张有志伸出两根手指狮子大开口。 “一口价,一两八。” 肌肉男笑脸凝固。 张有志率先预知到危险大喊道:“打人不打脸。” 于是两人顺利的被丢出了人家的摊子范围。 “莫欺少年穷……” 摊子一百米外,张有志挣扎起身,双手比划,嘴比骨头硬。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宋遗憾刚起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没事没事。” 他转身一看。 是一个身着雪白肌肤……咳咳……不对,是上身仅挂着一片白色肚兜,下身着白色裙摆的清丽女子。 她的身边还有一名紫色肚兜、紫色裙摆的同行友人。 甜美的长相,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不过这双会说话的眼睛这时候说的话却是奶凶奶凶的。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宋遗憾一脸懵逼的指了指自己,表示疑问。 “我……” 自己好像也就无意瞟了一眼,不至于吧! 这时候罪魁祸首的声音从宋遗憾后面响起道:“我有事。” 白裙女子冷冷笑道:“这位大哥,你有什么事?” 张有志据理力争振振有词道:“这位姑娘,你这可就不对了,你为什么叫他公子,叫我大哥?” 紫裙女子在这时又奶凶奶凶道:“长得帅的才叫公子,长得丑的只能叫大哥。” “哎哎哎哎……小姑娘,你说话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要负法律责任啊……” 张有志手忙脚乱,眼睛也不知道该放哪个地方。 “现在的小姑娘真……瞎说话……” 一旁的宋遗憾实在没忍住,笑岔了。 “没良心的,也不帮你三哥说说话……” 张有志感觉有些生无可恋。 “其实嗯,对……不认真看的话,你也有很多优点的……我力顶你。” 宋遗憾勉强组织起了语言。 “就是就是……我这么帅,跟丑完全不沾边嘛……” 张有志眼神看向宋遗憾,寻求肯定。 “啊……对对对……帅的,帅的。” 宋遗憾笑得有些假。 张有志拉住他肩膀,低声提醒道:“麻烦说得真诚点。” 宋遗憾立马收起笑脸,虽然脸上憋得通红,可是嘴上还是一字一句吐出道:“真的帅。” 刚好这时候见老头子走过来,张有志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迎上前寻求安慰道:“小老头,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刚刚有个小女孩竟然说我丑,哈哈哈……” 见老头子不笑。 张有志推了他一下。 “怎么了,不好笑吗?哈哈哈……” 老头子拍了拍他的肩,为他打抱不平道:“丑是丑了点,可也还能勉强凑合看,直接说丑,确实有点过分了……” 宋遗憾把口中的山泉都给喷了出去。 第137章 男人能坚持一辈子真正的热爱 两位女子也是噗嗤一笑。 张有志看着,突然感觉,初冬的风没有那么凛冽了。 可他丢了的面子,还是需要捡回来的。 于是他冷不丁对老头子使出了一招“黑虎掏心”。 老头子闪避不及,被他摸了一下胸口。 “年轻人,不讲武德,偷袭我几百岁的老人家。” 老头子往后一跳,大叫一声“猴子偷桃”。 张有志往胯下一看,哪里见什么“猴子”,自己的“桃子”还是好好的。 再抬头,却见老头子虚晃一招,已改成了“白鹤亮翅”,两“翅”紧紧抱住了他的头部。 “老年人,不讲道德,声东击西,欺负未成年剑仙,好不要脸。” …… 两人随即像两个熊孩子般扭打成了一团。 宋遗憾简直没眼看。 只能假装抬头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地上的蚂蚁在搬家。 眼看两女笑得花枝乱颤,宋遗憾义正言辞道:“我真不认识这两人。” 小白裙笑着邀请宋遗憾道:“公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山?” 小紫裙也是奶声奶气道:“对呀!公子,上山有个伴,也不会那么无聊。” “这,其实不……” 宋遗憾还在支支吾吾着打算拒绝。 扭打成一团的两人,当即停下手上脚下和口中动作,异口同声道:“答应她们。” 小白裙轻声一笑。 “公子你看,你的两位同伴都答应了,你也不想让他们为难吧。” 小紫裙顺势上前用雪白的凶器顶住宋遗憾的手臂道:“就是就是。走啦,公子。” 张有志和老头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炽热。 不能便宜都让这王八蛋小子给占了! 于是两人默契起身。 整理仪容仪表。 登往山上的石阶前,张有志一手抱剑,一手撩了撩前额的刘海,对着上前来的两位女子潇洒笑道:“在下张有志,下面就有请我为两位姑娘带路。” 小紫裙哼哼道:“这位大哥你不要挡路,又没人问你的名字。” 说着转向宋遗憾问道:“对了,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宋遗憾温柔一笑:“在下闫铁山。我看两位姑娘身后都是背负丐帮的打狗棒,想来是丐帮中人?” 小白裙轻声道:“不瞒闫公子,我们正是丐帮的人,我叫洛青。” 小紫裙也是奶气道:“我叫洛红。” 双棍姐妹花,越看越喜欢。 张有志在一旁垂足顿胸跟老头子诉苦道:“想不到丐帮现在有这么多女弟子,早知道当初不背这把破剑,早早入了丐帮就好了。看看人家丐帮这个阵容,一辈子当个乞丐也不亏啊。” 看着张有志一副煞有其事肠子都悔青了的模样。 老头子呵呵一笑道:“真的?” 张有志下一秒立马恢复正经道:“哪能呢!也就无聊跟您老人家吹吹牛逼。真要我丢了剑,去他们丐帮,谁愿意啊!” 老头子瞟了他一眼,满是不信道:“哟呵,每天跟这么多漂亮的小师妹在一起,还不乐意了?” 张有志把剑重新负于身后,提了提裤子,贱笑道:“乐意是乐意,可要是让我把剑丢了,那王母娘娘七仙女都来了,我也不乐意。” 老头子竖了个大拇指:“你小子口味真重,王母娘娘也不放过。” 张有志煞有介事,猥琐笑道:“演义小说里她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 老头子啧啧道:“你不挑食的样子真像老夫当年认识的一位老朋友。” 张有志一本正经道:“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来点老干妈调调味口也不错。可这些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三分钟的热度……” 张有志拍了拍身后的老伙计。 一把寄予了一个少年所有风流侠气的破铁剑。 他自豪道:“这才是男人能坚持一辈子真正的热爱。” 老头子毫不留情拆穿他道:“早泄就早泄,说得那么清高干什么。” “小老头,你想试试吾剑利否?” “来就来,谁怕谁。” “黑虎掏心……” “这不是猴子偷桃吗?” “兵不厌诈。” “年轻人,不讲道德……” 第138章 一文钱买声公子 张有志追上一路上拉着宋遗憾谈笑风生的双棍姐妹花,上前挥手打招呼道:“聊什么呢?带上我啊。” 洛青没理他,趁看山景的空隙偷偷观察腰负木剑身后还背着一个紫色流影剑匣、只顾着看流云翻滚的少年。 洛青心想,这个名叫闫铁山的少年,长得真好看啊。 比跟她上过床的那些男人都要好看百倍不止。 也比帮会里那些整天爱吹牛逼喝花酒的糟汉子们温柔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少年,那方面的技术怎么样。 别中看不中用才好啊。 她暗自下定决心,到了山顶,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与他独处,到那时,她不相信,他能躲过她蚀骨销魂的五指山。 想着,女子的脸上蓦然升起一抹红晕。 而洛红见到张有志那张欠扁又平平无奇的脸,直接没好气拒绝道:“大哥,跟你又不熟,没那个必要吧。” 又是大哥! 为什么别人都是公子,就我是大哥。 我张有志明明也是年少有为的大帅哥啊。 一天之内,张有志的心都不知道碎了多少次了。 这帮肤浅的女人,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没有认识你三哥! 张有志忍痛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以商量的口吻道:“能不能叫三哥一声公子?” 洛红回眸百媚生,咯咯笑道:“公子这是打发要饭的啊。” 说着两指夹过张有志手中的铜钱,表情冷漠道:“那就多谢了。” 说完转身继续跟上宋遗憾跟洛青。 张有志肉痛不已,心也在流血。 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有职业操守。 竟然连一文钱都不放过! 好在那一声“公子”叫得张有志也算是有了个心花怒放的机会。 老头子顺着张有志的目光看去,看向两女前凸后翘的大幅度春光背影,啧啧道:“年轻,优雅,气质,漂亮,松弛……” 张有志茫然看向老头子道:“前面四个词语我都懂,这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故作神秘摇头道:“佛曰,不可说。” 张有志略一思量,随即两眼放光,朝虎头帽老头竖起大拇指道:“小老头目光如炬啊。” 老头子笑呵呵道:“一文钱买句‘公子’的称呼,滋味如何?” 大意了,被这小老头发现了。 张有志转身看了看四周的地理位置,不由哀声长叹道:“真是个杀人灭口,碎肉藏尸的好地方啊。” 张有志要是知道,他是几百年来第一个敢当面威胁剑神的人,估计要高兴得滚下山去。 这种事情,好说歹说,也得写进张家世代族谱里,让后人得以瞻仰他张有志的高光作死时刻。 老头子活了几百年,之前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教他练剑,现在又听到有人当面威胁他,而且这两个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绕是他,也不由得有些神情亢奋。 “能选块人多点的地方吗?老夫这人喜欢热闹。” 老头子用期望的眼神恳求道。 张有志拍了拍他的肩,朝他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道:“懂了,等我发达了,保证带前辈去金陵城最大的青楼里住下,一住就是半年,到时前辈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胡闹!老夫岂是那种肤浅之人……” 老头子抚了抚稀疏的胡须,一脸正义凛然。 “不……不是吗?” 张有志两眼真诚道。 “君子无戏言。” 心情美丽的老头子负手登山如闲庭信步。 张有志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恍惚间似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远处漫山野草如絮,流云绕在半山腰。 张有志轻声喃喃道:“师傅?” 无人回应。 只有山风凛冽依旧。 张有志一阵迷茫失神,直到看见半山腰上宋遗憾弯曲双掌张开嘴巴大声喊叫自己的样子,他才回神过来。 只是弄清那小子的口型分明是“你行不行?”的张有志立刻骂骂咧咧着快步往上走去。 第139章 有点文化,但不多 宋遗憾把酒葫芦丢给老头子,问道:“前辈,他说啥?” 老头子喝完水,看着在阳光透过的树梢下闪闪发光的某处松弛山峰,咽着口水道:“好大……” 可惜有点松弛。 不过瑕不掩瑜。 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个。 得出一个结论。 半斤八两。 不是对比得出两处差不多的半斤八两。 是一对半斤,一对八两。 是重量。 作为前着名过气剑神,他虽然老了,也菜了,但他对任何事物的观察依然都足以达到洞幽烛微的地步。 只是他以前的观察力是用来对剑的。 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而已。 大同小异。 不过这个大同小异还是需要区分一下的。 这无时无刻不体现了一代剑神精益求精的认真负责精神。 所以这个大同小异说的也不是相差无几的意思。 而是,剑小,另外一个大。 宋遗憾茫然道:“好大?” 啥好大? 老头子抬头望天,勉强止住鼻血。 本来就营养不良的他,感觉有一阵的头晕目眩。 “哦!老夫说的是好大的山。怪不得古人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呢!” 洛红又是咯咯的笑。 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春光外泄。 反正像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他又不是没试过。 不过大部分的,给她的感觉,都是“一般”而已。 “这位虎头帽的老人家倒是有点文化。” 洛红笑道。 宋遗憾补充道:“是有点,但不多。” 洛青也是被少年的幽默给逗得淡淡低头一笑。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跟少年换个场地切磋的决心。 刚想谦虚的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这个不识趣的少年丢到山底去让他重新爬一次。 谁想这时候张有志却是不早不晚,到达几人近处,对上老头子的诗句道:“不识庐山真面目,真想住进此山中。” 老头子挖了挖鼻孔,嗤笑一声:“撒包尿先看看,再想着进去住也不迟。” 话刚说完,张有志的草鞋就凌空飞来。 之后自然就是一顿有来有回的拳脚相加。 不过,唯一有点区别的是,这回除了“黑虎掏心”、“猴子偷桃”之外,两人新加了一些武功招式。 比如老头子的“老汉推拳”、“观音坐剑”。 比如张有志的“貂蝉拜月”、“西施浣纱”。 听得一旁的宋遗憾是一头雾水。 倒是那两位女子一个个掩面而笑,娇笑连连。 弄得宋遗憾更是只能挠头傻笑。 站在老君山顶往下看,只见得无边云海如波涛怒卷,人间景色已尽在云层之下,而人间之上日光如璀璨银河落下,极尽辉煌。 怪不得书上说,春秋之时,曾有仙人驾舟于此,贩卖落日与黄昏。 宋遗憾俯身看去,只觉得站在这里,有不可避免的刹那恍惚之感。 自己好像是身处人间之上,成为了那传说中可傲游天地纵横五湖四海的陆地神仙人物。 可惜那份仙人气韵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某人的声音给强行打断。 “卧槽!好叼啊这里。” 张有志兴奋得呜呜直叫。 “喂……有人吗……” 张有志朝着无边无际的金色云海大声喊道。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模样。 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不过,宋遗憾跟老头子可能是见惯了他的出息,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也不会说是因为跟他同行而感觉到丢脸啥的。 老头子拍了拍他的肩头,找了块石头笑呵呵着坐下后,脱下虎头帽,开始整理自己稀疏的齐刘海。 宋遗憾则安静的看着翻滚的云海。 没来由的开始幻想起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白姑娘突然御剑破云而来的壮观绝美画面。 他嘴角不由扬起一个弧度。 那真的会是这个天下最好看的画面之一。 只是想起最近突然性情大变的白姑娘,宋遗憾还是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跟随几人一起上山的丐帮姐妹花则是一到了山上后,就率先告辞说要去另一边寻找同门。 临走之前,白兜白裙的洛青还轻轻捏了一下木剑少年的手臂,说晚点自己会找他。 老头子和张有志忍不住长吁短叹,表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第140章 天上白玉京 “前辈,问你件事。” 宋遗憾突然神神秘秘来到老头子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道。 老头子嫌弃的拍开他的手。 “有话就说,别跟老夫套近乎。” “就是……昨天晚上,是谁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丢到了白姑娘床上?” 宋遗憾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想不出是谁这么恶作剧,关键是自己身边也没谁了,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抠脚老人有这个可能。 张有志? 他没这个本事。 也不会嫌自己命长了。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老夫?” 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堂堂剑神,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他倒是想干。 可是年纪大了,再加上现在晚上这臭小子又不给自己喝那么多酒,也没钱去附近勾栏听曲看舞,没事干的老人,只能早早睡了。 宋遗憾解释道:“前辈误会了,我就问问。” 不过刚说完,他又满脸狐疑试探性问道:“真不是?” 老头子没好气道:“滚蛋……有这个闲情逸致,老夫还不如把自己送进去呢!” “好吧!” 宋遗憾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既然老头子这么说了,那看来应该不是他干的“好事”。 那就只剩下白姑娘了。 不过,这个更不可能。 或者说,绝不可能。 宋遗憾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白姑娘那样的人会因为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就对自己动心。 就算她曾半开玩笑的说过,让自己“陪睡”,那也绝对是无聊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当不得真。 难不成是自己梦游? 宋遗憾从小到大跟阿闫他们几个经常一起光着屁股睡觉,也没听他们说过自己有梦游的习惯啊。 唉…… 如今最庆幸的是,白姑娘自己也不提及,宋遗憾自然也就没那个熊心豹子胆去主动说起这件事。 胡思乱想了一下,宋遗憾决定还是先谈谈正事要紧。 所以他对背靠着石头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含着狗尾巴草哼着迷糊不清不知名乡谣的老头子问道:“所以前辈,您还没跟我说过,我们上老君山来干嘛来了,。” 老头子懒羊羊睁开眼,往南指了指老君山峰峦的最高处。 “一百多年前,那里叫南天门,号称人间最接近仙界之地。南天门往上有一条万米的白玉石阶梯,阶梯的尽头有十二楼五城,叫什么天上白玉京,反正老夫记不清了。” 宋遗憾咋舌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些是我在一些街边野史书籍中读到过的诗句,我一直以为是写书人杜撰的,人间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难道这个所谓的天上白玉京,就在这里?” 宋遗憾不可置信。 可是眼中所见,不过是群峦峰峻,万丈云海,哪有什么老人口中的十二楼五城。 老头子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讥笑道:“老夫当年可是亲眼见识过这帮牛鼻子老道士的‘仙人’风采的。” 宋遗憾愕然道:“前辈的意思是,这老君山当年是道家圣地?” 老头子起身负手而立,看向那片模糊的云海峰峦。 “不仅是道家圣地,还是牛鼻子们的道教祖庭。” “道教祖庭?” 宋遗憾疑惑不解。 “道教祖庭不一直都是武当山跟龙虎山?”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现今之世,武当山跟龙虎山都进行了封山,江湖之上,已经少有两派之人在行走。 老头子仰头眺望远方云海之上的无尽虚空,突然朗声道:“老夫世无双,来取回自己的剑鞘,你们是自己送过来呢,还是想跟老夫再打一场?” 虚空之上同时传来几声呵斥。 有冷漠威严的仙人声音传来。 “哼,世无双,你不要欺人太甚!莫要以为现在还是你一百年前的那座江湖。” 这边的老头子不屑笑道:“那你过来试试?” 接着明显是说话之人的话外音传来。 “掌门师兄,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把他杀了。” “青城师弟莫要冲动,再说了,你也打不过他啊。” “……” 还得是亲师兄! “打不过也要打,最起码也要挫挫他的威风。” “他可是剑神啊。” 一百年前一个人扛着把离渊别剑从南天门一路砍到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的男人。 道门之人人头如滚瓜落地般,鲜血染红了整个老君山上空,要不是这一百年来的雨雪冲刷,指不定还能在原地,闻到当年道门先辈们以多打少的光荣事迹。 “剑神又怎样?他还能冲过来把我们都杀了?” “有点道理,那师弟你去吧!” “……” “师兄不再劝劝我?” “唉,有什么好劝的,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最多来年给师弟多烧些纸钱罢了。” “……” “这个……掌门师兄,刚刚是我一时冲动,我要再回去考虑一下,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那现在?” “现在就由掌门师兄自行定夺吧,无论掌门师兄做何决定,青城子势必与师兄、与白玉京,共存亡!” 掌门师兄,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好歹你也是仙风道骨的十八楼道家真人,没理由打不过对面那个虎头帽的老头子吧。 “好的,我知道了。南乡子,先送你师兄回去休息吧,他昨晚看书到半夜,应该累了。” 福生无量天尊,昨天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把春宫图送到我房间的…… 等我逮到他,一定逼他交出所有春宫图的下落! …… 第141章 我掌门师兄,有天仙之资。 “我来试试。” 虚空之上突然传来掌门天仙子霸气十足的声音。 声如洪钟。 保证该听到的人都听得到。 听到这个声音的青城子忍不住老泪纵横,泪湿衣衫。 还得是我的无敌掌门师兄啊,当年的白玉京要是有您老人家今日一半的神勇,也不至于被人“砍瓜切菜”啊,哪还用得着东躲西藏这一百年啊! 你知道这一百年道爷我是怎么过的吗? 要不是虎头帽那小子,道门早就该成为这个天下第一宗门了。 什么崆峒山上梨花落似刀,什么浩然城外正气长如虹,什么大佛山内镇菩萨金刚,什么万剑海上升铁掌神拳…… 统统都是屁。 我道门,天下无敌! 什么说白衣,叶排歌,董青山,秦玄机,梨二刀…… 在坐的,都是垃圾! 我掌门师兄,有天仙之资! “还不回去睡觉,又在那嘀咕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流眼泪,丢不丢人?” 天仙子看着自己这个师弟,无奈道。 “要你管。” 青城子忍不住拂袖而去。 天仙子抚了抚额头。 每次面对这个师弟,自己总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感。 南乡子上前躬身问道:“掌门师兄,你不是说,要上前试试吗?怎么还在这站着?” “我不是让你去送青城师弟吗?怎么还不去?” 天仙子头痛道。 南乡子无辜道:“掌门师兄,我已经送完青城师兄,回来了。” 天仙子微微一笑道:“呵呵呵……有这回事?可能是师兄老了,记忆力等各方面不行喽,这样,师兄我早上喝的是昨晚的粥,现在肚子闹得厉害,你就去问道楼,把人家的剑鞘还给人家,老是拿着人家的剑鞘赖着不还也不好啊,你说是不是?我们道门可是有着拾金不昧的优良传统的,是人家的就还给人家嘛,占着不还多不道德啊……” 开玩笑,好好的,为什么要打架,又不是到了道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 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后山的全真湖里多钓几个时辰的鱼呢。 五十年前从虞美人师妹掌中滑走的那尾红鳍鲌,天仙子可是耿耿于怀到了现在。 每次跟她见面,天仙子都恨不得凑近她小巧玲珑的耳边告诉她,“那可是一百四十斤的红鳍鲌啊,也就比你轻二十斤,你怎么敢的啊!!!” 而天仙子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声的回应老剑神,也是为了他们白玉京的声名着想。 老剑神都上门踢馆了,自己作为掌门要是不回应一下,那多没面子啊! 至于真打还是假打,那就不重要了。 打的就是一个“态度”而已。 可谁知这时候南乡子却偷偷摸摸靠近他的耳边说道:“刚刚青城师兄跟我说了,掌门师兄要是不打,就把你在春宫图上批红圈注的地方拿给美人师姐看。” 别人不认得他的笔迹,青城子身为打小跟他一起光着屁股修道的人不可能不认得。 特别是,他有一个独特的习惯,最喜欢在读书写字圈注的地方,画一头青牛。 青城子以前修道修得蛋疼的时候还问过他,为什么要画只青牛。 天仙子还大言不惭的表示过,是老子到此一游的意思。 所以此刻天仙子在听到青城子的“威胁”之后,为了以后安稳幸福的修道生活着想,不得不暂时忍痛割爱,将钓鱼时间暂以延后。 因为他知道,一旦让那个几百年来一直对自己的盛世美颜垂涎三尺的美人师妹得知自己看春宫图的事实,那还不得三天两头,上房揭瓦,从此以后,没个清净日子。 一想到那个一天天没事干,不好好修道,满脑子想着如何把她送到自己手上的师妹,任是古井无波的天仙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打,怎么可能不打呢!说什么也得让他知道我道门人才济济嘛!” 天仙子斩钉截铁表示道。 随之嘴角一阵抽搐。 真的是人才济济啊! 只能掌门打头阵的人才济济。 你们之前要是都把你们内讧的精力拿来修道的话,今天人家欺负到门前,也不用只顾着把我这把老骨头往前推了。 天仙子哀叹一声,一挥手中拂尘,化身得道高人,御风而行。 飞到半空,身后突然传来虞美人师妹惊魂动魄的声音。 “掌门师兄加油!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天仙子差点一趔趄,从半空坠下去。 这个白玉京,我是非回不可吗! …… 远处天边的金色云海疯狂涌动向两边,好像自动为来人让开了道路一般。 一身仙风道骨的紫袍道人御风而来。 自然便是隐世道门如今的掌教天仙子。 而他身后,云雾散去,十二楼五城的白玉京闪现云端,金光璀璨,如同无上仙境的海市蜃楼般。 宋遗憾身后,张有志茫然的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颤声道:“宋老弟,我就爬个山,怎么就到仙界了?还有,那个……仙人怎么往我这边飞……是不是看中我的潜质了,可容姑娘还在人间呢,我暂时还不想去仙界……” 宋遗憾哭笑不得道:“你醒一醒,这儿还是人间。” 张有志用力捏了捏大腿,宋遗憾疼得哇哇直叫。 “你能不能捏自己的?” 宋遗憾从没这么无语过。 张有志尴尬道:“咳咳……这个……不好意思啊宋老弟,一时失态一时失态……” …… 老头子看着缓缓落在自己同水平处的紫袍道人,笑道:“想不到当年骑牛的小道童,现在已经贵为道门真人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天仙子以晚辈礼作辑道:“两百年不见,剑神前辈倒是风采依旧。” 老头子笑骂道:“好小子,骂人不吐骨头是吧。” “晚辈不敢。” 天仙子面容真挚道。 “哼!嘴上说不敢,另外一只手偷偷在身后画符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嘴角讥讽道。 被当面揭穿的天仙子面不改色诚恳道:“前辈的剑太快,不趁唠嗑的时间画个符,我怕我后面没时间画。” 老头子赞赏道:“倒是从来没有跟以前那帮臭道士一样开口自称贫道,看来你这个道修的还挺‘新’的。” 天仙子谦虚道:“白玉京封山一百年,已渐渐挣脱樊笼,早就忘却了我们在世人眼中该是什么样子,道法自然,我和贫道,都可以是我,也可以都不是我。” 老头子伸了伸懒腰道:“说了这么多,符画好了没有,老夫赶时间。” 紫色道袍,白须白发,极具道家仙人风采的天仙子点头道:“请前辈听‘惊雷’。” 张有志小声插嘴道:“宋老弟,先不说,小老头是不是真的剑神,就这个什么狗屁的道家真人,说话比我还中二多了。” 宋遗憾提醒道:“江湖野史有记载,道家真人有千里眼跟顺风耳的神通,你猜,你刚才的话,他听到了没有?而且,你猜,会不会在此地之后,他记住你的脸,追杀追你到天涯海角?” 张有志面如死灰道:“不会这么严重吧?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宋遗憾摇头道:“找补不回来了。” 张有志随即恶狠狠道:“他妈的,狗屁的真人,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有种单挑啊。” 宋遗憾竖起大拇指,笑道:“七品武夫就敢叫嚣道家真人,张兄也算是前无古人大概率也后无来者了。” 张有志倒是一时间豪情万丈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人死卵朝天,死也要死得壮烈点,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宋遗憾奇怪道:“咱们为什么要死?再说了,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直接走掉就好了,人家道家真人也不会小气到来跟你计较的。” 张有志满脸受伤的痛苦神情模样道:“宋老弟这番话,可是要比道家真人的神通还要伤人呐!咱们在一起喝过那么多顿的酒,还一起赏过月,蹲过街角看美女,如今还一起爬山,见识了壮阔山河,你现在却告诉我说,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让我把你们丢下,你这不是要把我张有志往无情无义的火坑里推吗?宋老弟,你太让三哥失望了。” 宋遗憾调笑道:“真甘心死在这里?容姑娘怎么办?” 张有志唉声叹气道:“可是我们都知道小老头只是一位爱吹牛逼的糟老头啊,他哪是什么剑神啊,他哪点像了?哪点有剑神的气质了?他要是会剑开天门,哪用得着和我打架的时候用一些什么“猴子偷桃”“老树盘根”的下三滥手段……” 纯纯的泼皮无赖脸皮贼厚,要说他是常年混迹于市井巷弄的地痞流氓,张有志还信点。 至于剑神? 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母猪能上树。 第142章 请剑神前辈听惊雷 想起老头子平时那副为老不尊的惫懒样子,宋遗憾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前辈就是那个样子,你习惯就好了。” 毕竟宋遗憾一开始也是打死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糟老头会是当年无敌于世英俊风流的美剑神啊! 张有志还是摇头,不愿意相信道:“宋老弟,你别跟三哥开玩笑了,剑神前辈可是我们剑修江湖最高的信仰,但凡是佩剑的,谁不知道剑神前辈风流倜傥飘逸出尘宇内无双,是谪仙临世神人降凡,一把剑一个人就是一座江湖,引得无数少女尽折腰……你再看看旁边这位小老头……跟我说的这些,有半毛铜钱的关系?” 宋遗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这个……还真没有。” “你们两个臭小子能不能安静点?道家真人的惊雷都没有你们两个的嗓门大!” 老头子万般无奈道。 我堂堂一代剑神,天之骄子不要面子的吗? 说人坏话,能不能有点情商,背地里再说啊! 什么人啊都是! 都是学剑的,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跟老夫年轻那会儿怎么就差距那么大呢! 怪不得剑道要没落,都是这样不识货的年轻人! 张有志在宋遗憾身后探出个头道:“小老头,你说你发什么疯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就你那点偷鸡摸鸟猴子偷桃的本事,对付对付我这种初出茅庐的雏鸟还算凑合,你怎么就想不开,去跟道教真人叫板?你想死可别拉上我们啊,我和宋老弟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腰细屁股翘的娘们等着去征服,可不想陪你一把老骨头折在这里,你说你没事,半夜自己偷偷喝的什么假酒……” “呀!说漏嘴了。” 张有志后知后觉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道:“你不是答应过老夫不说出来的吗?” 张有志理直气壮道:“反正你都要死了,还在意这个东西干嘛。” 宋遗憾点头道:“没错,某人今晚的酒钱没了。” 老头子真恨自己交了个猪队友。 他瞪了瞪一直缩在宋遗憾身后的少年一眼道:“老是躲在人家身后干嘛?就你那张脸还怕被别人记住?” 张有志尴尬着从身后走出道:“咳咳……我这不是想着万一有活命的机会,我好给你老人家收尸吗?”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滚蛋。” 另外一边,见天际云端还是没有丝毫动静的天仙子也是尴尬着抠了抠手,歉意的向老头子说道:“让前辈见笑了,最近钓鱼钓多了,对于画符有点手生,画多了几笔,容前辈再等等?” 身后白玉京众大佬闻听此话,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看脚,还有假装和身后赶来凑热闹的座下弟子热情打招呼的,弄得那个修道一百多年来从来没听过师傅一句关心的老道士瞬间是呆若木鸡,场面极其尴尬。 “老夫等你等到花都谢了,既然如此,老夫就先来了。” “请。” “算了,还是你先来吧,免得人家说老夫欺负晚辈。” 天仙子不再做扭捏状,猛然沉声道:“请剑神前辈听惊雷。” 声如洪钟大吕,响彻整座老君山云霄上空。 四周奔流的金色云海刹那凝滞不动,宋遗憾凝神一看,仿佛能见狂暴的一丝丝气流裹挟着天地之势在一定狭小的空间里疯狂乱窜,速度之快,完全无法以肉眼看清。 接着,先是一道细微的闷雷声,还没给人心里咯噔一下的反应时间,众人便瞧见整片万丈的金色云海在刹那之间风雷涌动,一朵朵纯正的金色雷球蕴含着灭世之能在虚空之中相继炸开,如一幅幅水墨画,飘洒其中,最终连成一片片网状、电闪雷鸣的金色雷池阵地。 瞧着很是能糊弄一群门外汉。 漫天的闪电声和炸雷声冲破云霄,宛如天人动怒。 并如滚滚洪流遮天蔽日朝老头子席卷而来。 不过,老头子完全没有被道家真人的通天手段给震慑住,他先是抠了抠鼻屎,然后右手慢悠悠负后,左臂横张,平静道:“借木剑一用。” 宋遗憾刚想说不借,木剑就“嗖”地一声,自动出鞘,飞到了老人手上。 宋遗憾暗暗骂道,剑匣里这么多名剑不用,偏偏用我的木剑,等下被雷劈断了,不等什么道家真人出手,我就先跟你拼命,让你知道什么叫拳怕少壮! 而围观众人这时候终于叽叽喳喳起来。 “大家看到了吗,这三人竟然都是剑修,江湖上多久没见到剑修一脉的人了……” “你怕是在家坐坑头太久了,脑子给闷坏了,咱们的萧大侠不也是剑修吗?” “啊!萧大侠是剑修吗?我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也不怪你,毕竟萧大侠首先是大侠,才是剑修。不管他是不是剑修,也不影响他成为萧大侠。” “江湖这么大,没人说过剑修不存在了,只是相比其他宗门大派,剑修一脉实在沉寂江湖太久,江湖浪头之上也只剩下寥寥几人勉强撑住剑修的排面,实际上,咱们周围的这些人,简单来说,就是底层的江湖里,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去练剑了。” “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既然底层的江湖都没人愿意去练剑了,来日的江湖里剑修只能是越来越少,更别说能脱颖而出,出现成为大家面前的那些所谓‘高手’,更是难上加难,剑修一脉注定是青黄不接逐渐泯然众人。” “这位兄台说话太客气了。认真来说,剑修一脉早就不存在了。我们现在所能耳熟能详的那些剑修,不过是上一个旧江湖里,早就存在的那批人,真正算得上剑道新秀的,这一百年来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对于整座江湖而言,实在杯水车薪。” “后剑修时代的那些人里,萧大侠无疑是最为出彩之人。” “你这不是在放屁是什么,萧大侠不仅是剑道里最为出彩之人,更是江湖上最为出彩之人。要不是萧大侠的故人剑之名,想必剑道要更早的落寞。” “不错。这位小兄弟可能生得晚了些,没听说过萧大侠青衫仗剑的江湖,那时候,算得上是剑道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可惜那时候的剑道宗门已经渐渐没落,无人问津。而萧大侠又是自学成才无门无派,成就大侠之名。是以,无数以萧大侠为榜样标杆的江湖后辈只能是报剑无门,空有一身仗剑行侠之志。” “可是你们听清了吗?刚刚那名跨云海而来的紫袍道门仙人称呼这个虎头帽的老头子为前辈,好像还叫什么剑神?” “剑神?什么玩意,你们听说过这个中二病的称号?当我是三岁小孩呢,这种狂拽酷炫屌炸天的称号只有我家两岁半的小儿子会喜欢。” “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剑神这么一号人物啊……” “估计又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自己取的艺名……” “你们不要逗我,虽然这小老头不像什么绝世高手,可是云海上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道门真人啊!” “会不会是真人挨骗了?” “这辈子能骗得道门真人一次,也算你吐气扬眉光宗耀祖了!” “我打赌一包瓜子,这位什么所谓的剑神,在道教真人的雷霆一怒之下撑不过三秒钟……” “我也来我也来,我打赌那老头现在吓尿了,哈哈哈……” …… 张有志听到众人议论剑修,很是自豪,背后的锈迹铁剑更是在众人的目光下赚足了存在感。 宋遗憾则是一脸淡然。 无论别人说什么,也不影响他的剑心。 就算剑道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不会觉得如何。 就像那时候某位脸甲说过的,就算剑道真的落寞了,没那么吵闹了,不复当年万剑入江湖的盛景,可喜欢的人依然喜欢着它,那些离开的,只不过是本来就对剑道没什么信念的臭男人。 很显然,这些围观路人,大部分都是一些臭男人。 老头子则是对于周围的声音,根本不屑一顾。 天才有天才的骄傲。 庸人有庸人的愚蠢。 要不怎么说,这个江湖上只有一个剑神,只有一名万千少女的偶像。 不过那位中年书生所说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倒是有点意思。 看来多读书,还是可以从一群庸人中脱颖而出的。 老头子手握木剑,轻轻一抖去剑上的灰尘,豪情笑道:“天上的惊雷老夫听多了,今天也让你们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所谓‘道门仙人’听一听来自人间的惊雷。” 木剑如一道璀璨长河射入云海之中,并最终射穿云海,坠入人间。 老头子转向身后的宋遗憾道:“小子,你来。” 宋遗憾茫然道:“前辈,我要来啥?”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来惊雷啊!” “哦。” 宋遗憾面无表情道。 张有志瞪大双眼。 “还真有?” 宋遗憾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 “惊雷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 紫电玄真火焰九天玄剑惊天变 乌云那驰骋沙场呼啸烟雨顿 多情自古空余恨手持弯月刃 ……” 张有志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口干舌燥。 老头子咽了咽口水,实在想不到少年来这么一招,他口服心服的给少年竖了一个大拇指。 “唱得很好,下次不许唱了……” 张有志眼馋道:“宋老弟,等我们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你一定要教我。” 第143章 活了两三百年的少年 老头子一巴掌拍在张有志的脑袋上,气急败坏道:“好的不学,专门学坏的,你们俩想以后吵死老夫啊,没事跟老夫学学御剑的本事不行?” 张有志摸了摸吃痛的头,翻了个白眼道:“小老头,还给装上了?跟你学?就你也配谈御剑?你只会犯贱吧!再说了,你借剑就借剑,把人家剑往山下扔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语噎。 鸡同鸭讲。 张有志看了一眼木剑下坠消失不见的云海方向,继续恶狠狠道:“别以为宋老弟好说话,就这样欺负人家,告诉你,宋老弟以后由我罩着,你再敢欺负他,别怪我不尊老爱幼,让你见识一下我自创的唯我独尊超级无敌天帝拳。” 老头子笑呵呵道:“你这什么狗屁的天帝拳,最好配得上这么长的名字。” “不是狗屁,是,唯我独尊超级无敌天帝拳。” 张有志纠正道。 “这是我练拔剑术顺便悟出来的拳法,专门针对你们这些年纪大的老头子。” 老头子还是气急败坏道:“不是,你个臭小子,你说谁年纪大呢?” 宋遗憾和张有志十分默契的把手指头指向老人。 老头子身形一下子收缩起来,整个人气质一瞬间萎靡起来,他颇有些神情哀伤道:“老夫也只不过是活了两三百年的一名少年而已。” 真她妈不要逼脸…… 这是两位真正少年此刻共同的心声。 倒是远处随手一挥便有滔天恐怖的雷霆之势碾压而来的道家真人面带微笑道:“书上说,男儿至死是少年。剑神前辈虽然说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但在没死之前,当然称得上是少年。” 宋遗憾差点蹦不住笑出声来,这位道家真人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没想到也这么损。 老头子没好气道:“咱们都是一百多岁的老不死了,就别在这些晚辈们面前斗嘴丢人了。” 天城子挥了挥拂尘,恢复道家真人的仙风道骨风范,应声道:“理应如此。” 随即,口中念念有词间,指山山去,指海海动。 众人眼前便是一副天地翻滚,山崩石落,云海惊雷的末世景象。 张有志颤抖着双腿认命般闭上眼睛,嘴中含糊不清哭骂道:“妈了个亲娘嘞,老子还不想死啊!!!还没跟容姑娘过上没羞没躁的生活呢……” 大风弥漫之中,整座老君山天摇地动,山河倒灌,乱石穿空。 狂风吹起宋遗憾的衣角猎猎作响,少年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任由张有志抱住自己的大腿,他只是安静看着面前的老头子。 道家真人的神通真可谓通天彻地神鬼莫测,宋遗憾心里不震撼惊惧那是假的,可奇怪的是,只要看着老头子那副镇定自若的娇弱背影,宋遗憾心里就无比的踏实。 虽然平时嘴上不怎么饶人也从来不愿意承认,可自从知道老头子是那位昔日的天地第一剑修之后,宋遗憾打心底里就无条件的认为,世间之事,没有他一剑不能平的,就算有,也是两剑的事。 这不是盲目的信任。 而是天生的信仰驱使。 对剑道的信仰。 对江湖的信仰。 就算对方是什么出口成谶的道家真人或是金刚不坏的圣子佛陀,也得在这一人一剑之前俯首。 老人站在泥泞的路中间。 风雨使劲的拍打着他洗得发白的衣襟。 像是拍打在一面早就遭人遗忘的古老陈旧城墙上。 他浑然不觉。 只愣愣抬头看着这一切天地动象。 恍惚着,他好像看到了那一年长安城里那一抹无悔的如花笑靥。 看到了那张如花笑靥一点一滴重新消散在自己眼前。 老人闭上眼睛。 半晌后,轻声开口道:“这一战过后,道门被迫出世,就算沧澜王庭再如何压下消息,老夫重现江湖的消息注定也会随着震动整个天下,届时江湖和庙堂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老夫的一举一动,连带着你,也会被牵连,被无数势力盯上,这些你都想好了?” 宋遗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无所谓道:“既然已经决定去那座万剑海,替莫大哥拿回大河剑,我早就已经做好成为下一个万千少女的偶像的准备。” 老头子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想得挺美。” 宋遗憾诚然道:“都是跟前辈学的。” “人家都是取其精华去之糟粕。你小子专门反着来是吧?让你跟老夫学剑,也没见你有这么主动。” “主要是前辈剑法精深,哪能那么容易学的。” “少来。” 老头子又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满脸幽怨道:“从来都是别人求老夫,没想到遇到你之后却是三番两次的吃瘪。你小子真是老夫的克星。” 宋遗憾连忙谦虚道:“也就是这张脸险胜前辈。”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 虚空曲指一抬。 云海之下,原本直直坠入人间的木剑,刹那之间,调转直上,带起一抹惊天流光,直冲云霄。 第144章 烧焦的江湖 老头子轻轻握住上升的木剑,朝天一指,刺向此刻万千雷霆聚于一点的上方雷池。 木剑剑尖触到雷池的刹那,整个天地万物好像在刹那间静止了一刻。 万籁无声。 然后下一刻,便见无数闪电如火花“轰轰轰……”炸向四周,电闪雷鸣蔓延整个天际,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大电网。 席卷而来的喷涌云海和死静肃穆山峰更是在一瞬间崩散一地化为齑粉。 云海卷起大约数十米高的浪潮,化成高耸光晕涟漪滚滚退去。 此刻,以宋遗憾的视角看去,屹立于空中,瘦弱背影的老人像是在孤独的背对众生,以区区手中的木剑、以凡人之躯对抗仙人之怒以及天地之威。 看上去,不仅有那么些许帅,且极有逼格。 唯一可惜的是,他抽空给屁股挠痒的那几下,并在之后将手指凑近鼻尖闻了闻的动作,实在大煞风景。 与那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全然不符。 风雷褪去,一身紫袍真人风采的天城子缓缓走到老人的面前,轻声叹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百年过去,本以为前辈的剑术多少随着年纪的增大、气血的亏虚而退化,没想到前辈还是如此坚挺。是我赌输了,再打下去,于谁都没有好处,况且我知道前辈此番重出江湖,是为重振剑道荣光,与我道门无关,我道门封山百年,已为当年之事付出惨痛的代价,如今便算恩怨两清了。前辈的剑鞘,我稍后便去祖师堂为您请来。” 老头子眉毛一挑:“听你这意思,要是老夫稍逊风骚,你小子还打算下黑手了?” 天城子尴尬的咳了咳。 被人当年揭穿的滋味不好受啊! 这老头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他原本就是打算探探老人的底,要是老人真不复当年之勇,天城子不介意底牌尽出,为道门这百年沉寂出一口“恶气”。 本以为老人的实力会跟他如今放荡不羁的形象一般,一落千丈一泻千里。 可惜老人随后以轻轻松松的一剑,谈笑风生间,便破去了他的“雷字符”。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掂量起老人的实力来。 天城子心虚笑道:“前辈说笑了。我对前辈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之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远处白玉京众人皆是一脸鄙夷之色,纷纷开始质疑师叔祖们当年一致同意这个人当道门掌教的决定。 老头子挖了挖鼻孔,打断他道:“差不多得了,跟你们这帮牛鼻子不是很熟。” 天城子讪讪笑道:“劳请前辈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为您请剑。” 天城子说完,飘然而去。 老头子两指轻轻一划将天上悬停的木剑牵引飞往宋遗憾的位置后,双手负于身后,抬头远眺,沉默不语,尽显高手风范。 宋遗憾双手接过飞来的木剑,心中却在滴血。 这他妈都是什么人啊! 老子的木剑都给弄烧焦了! 老子的江湖啊! 都说不借了! 非要拿木剑去以卵击石。 那个天上的老头你给我下来! 我要和你单挑! …… 当然,这些话都是宋遗憾在心里面喊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木剑虽然浑身焦黑,甚至还布满丑陋的雷电纹路,但整体上并没有损坏。 非要说的话,就是变得丑了,有点爹不亲娘不认的意思。 宋遗憾嘴上无声的骂骂咧咧,眼神幽怨着把木剑收进了腰侧。 一直抱着宋遗憾大腿的张有志在这时候终于劫后余生般的睁开了眼睛,茫然道:“宋老弟,你这东西怎么这么烫……年轻就是好啊……” 宋遗憾:“……你别摸了……” 张有志看了看天上悬停,负手而立的老头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小声咽了咽口水,震惊道:“宋老弟,这小老头……不会真是那……传说中的……剑神吧?” 宋遗憾也不隐瞒,点头道:“是。” 张有志倒吸一口凉气,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颤颤巍巍道:“他老人家……应该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吧?” 张有志绞尽脑汁仔细回想着自己之前与小老头的相处细节。 宋遗憾假装思考了片刻,才认真点头回道:“有这个可能。” 张有志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第145章 做客白玉京 白玉京最高处的祖师堂内。 三十三位已经飞升仙界的祖师雕像陈列在上。 天城子无数次踏进过这里。 所以最开始的敬畏之心,后来由于司空见惯的缘故,渐渐演变成了漫不经心。 所以他不止一次腹诽过这些道门德高望重的前辈们,在颜值气质这一块,他们真的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只是略微拱手,算是请示,然后便伸手去拿那柄陈在案上已有百年之久如今早就落满灰的沉寂剑鞘。 剑鞘普通古朴。 呈黑金色。 平平无奇。 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杀气。 但它的里面,曾经住着一把名动整个天下的剑,曾有人执着它,倾覆了大半个天下。 天城子的手还未碰到那柄剑鞘,便听到某个雕像传来的冷哼声。 天城子假装听不到。 拿起剑鞘就走。 他心里不满嘀咕。 你他妈要是有信心打得过外面那个虎头帽的小老头,直接出手就是,在我面前摆谱算什么英雄好道。 况且当年你们无缘无故扣押别人的剑鞘,人家现在只是过来拿回去而已。 没什么不对的。 咱们道门虽然不用讲什么儒门的那些个文绉绉的道理,但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 人总归不能太贪心。 面子和里子都想要。 天城子大摇大摆走出祖师堂,毫无心理负担。 没有感觉道门的脸面被今日人家的登门一剑给丢失,反而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件心事、一个心结。 很快,天城子去而复返。 他来到老人身边,恭敬递过剑鞘。 老人轻轻看了一眼自己的剑鞘,仿佛看着自己失散百年的恋人。 眼神温柔,似乎经历了无数个夜晚里的百转千回。 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把它随手丢给了身后的宋遗憾收进紫霞剑匣中。 人往往就是这样奇怪的物种。 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不忍去多看一眼。 只留着无数余光,为她,千千万万遍。 “时候也不早了,前辈要不要留下来,在我们白玉京吃个晚饭?” 天城子笑容诚挚道。 至于心中是不是真的想留下虎头帽老头吃饭,起码脸上的表情是想的。 这是人际交往的基本礼仪。 白玉京虽自诩高于人间,但严格来说,还是隶属于人间之内。 所以,一些人间范畴该有的事情,多少也是有的。 他也相信,大多数人在听到这种类似客套的话时,都会礼貌的表示感谢后,进行拒绝。 但是,天城子没想到,眼前虎头帽、扣着鼻屎、驻足远眺的老人竟然就是那些少数不走寻常路的人。 老头子想也没想,满口应承道:“正好,老夫肚子也饿了。那就有劳你们白玉京了。” 天城子满脸的笑容刹那凝固。 他突然很后悔刚才的这个客套。 早知道,退回剑鞘后,直接走就好了。 草率了! 天城子心中大叫后悔,嘴上却只能尴尬笑道:“前辈说的哪里话,前辈能在白玉京用餐,是我们白玉京的荣幸!” 老头子笑呵呵道:“你们白玉京不会打算在饭菜里下毒吧?” 天城子心里一惊。 他怎么猜到的! “前辈肯定是在开玩笑,我们白玉京从来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这点我可以以我虞师妹的人头进行担保。” 远处的虞美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泪水流了十分钟还没流到嘴边。 可这丝毫不影响她对掌教师兄的爱。 她在心里暗暗欣喜。 掌教师兄果然是惦记着我的,连在与外人见面时都要忍不住提起我。 看来我在他心中还是有很重要的位置的。 想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幽怨着白了她的师兄一眼。 可惜自己能给师兄的快乐终究比不上钓鱼带给他的快乐。 两百年了,她没有输给任何一个女人,却输给了一根鱼竿。 …… 饭桌上,三人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把整桌菜给消灭干净。 特别是那盘唯一的荤菜。 糖醋鱼。 被吃得只剩下一副清晰的骨架。 看得同桌还未来得及动筷子正保持着优雅姿势的天城子众人那是目瞪口呆。 天城子干笑着陪几人问过一些不冷不热的问题之后,便让三人自行去逛逛,有事再通知自己。 老头子抹着嘴,起身率先吃饱喝足后离去。 宋遗憾拍了拍还在打算把鱼头汤喝完的张有志一下,也接着离去。 张有志见两人都已离开,匆忙忙的喝完了一碗汤后,朝眼前那位端坐着始终笑容可掬的道门掌教笑道:“多谢掌教真人的犒劳,下次见面,我请您老人家去喝花酒。” 张有志拿出了,自认为两个男人之间,最大诚意的邀约。 天城子嘴角抽搐,扶额不语。 临走前,张有志又拍了拍这位贵气逼人的紫袍真人的肩膀,一副豪气干云义簿云天的潇洒做派道:“日后去了山下那座江湖,有什么困难,掌教真人只管报我的名字,不要钱。” 天城子职业礼貌点头。 心想,这一看就不怎么聪明的年轻人难不成在山下那座江湖里,是个富二代不成? 不然何以出得此言? 可看少年的穿着打扮,特别是那一双缝缝补补的草鞋,看不出来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啊…… 天城子转念一笑,有钱人,果然还是这么的低调有内涵! 他哪里知道,少年说的意思是,报少年的名字,不用给报名费,而不是,吃饭喝花酒不用给钱。 道门如今既然已经重新出山,天城子觉得他也该出门溜达溜达了。 几百年了,十二楼五城的白玉京风景就算再好,他也快看吐了。 于是,他在心里无比慎重的记下了富二代少年的名字。 期许着哪天下山了,真的可以拿着少年的名字去白嫖。 想着,想起年少时,跟随师傅路过帝京那座天下间最宏伟气派的红袖招门前时,那位青衣花魁动人心魄鬼斧神工的仙人身段,天城子脸上露出了不经意的微笑。 天城子的日常除了钓鱼和修道,就只剩下无数次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幕。 这是他两百多年修道生涯里,最难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