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西施 上》 序言 【序言 撕掉偏见贴纸】 小编曾经看过一本可爱且特别的绘本,故事叙述在一个小木偶的村庄里,村民们皆热中於为他人贴贴纸评分,金点贴纸为赞美,灰点贴纸为贬低,他们根据其他小木偶的外型、自己的主观,甚至群众的看法,将金点或灰点贴纸贴在其他小木偶的身上,其中,有个小木偶因为长相太丑陋,得到了太多灰点贴纸,苦恼万分。 初读到这个故事时,小编很有感触,这种擅自替别人贴上标签的习惯,不正是人们的通病吗? 我们常受到许多偏见左右,尽管很无理,却对自己的「偏见」深信不疑,而这个现象不只是对於人,就是对於爱情,人们也存有不同的偏见,就好像传统观念里总认为俊男配美女,若看到不甚般配的情侣时,还要擅自猜测说道一番,又或者我们常给爱情贴上各种标签,定下各种游戏规则,诸如找的男人要有三高、要帅气多金、温柔体贴,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规定对方的反应,像是吵架时,总要某一方先低头道歉,或者一起外出用餐时,总是谁掏腰包付钱。 今朝醉的《饕餮西施》中,女主角顾早因前生受未婚夫所背叛,就将爱情贴上了「不可碰触」的标签,从此不再轻易相信爱情。她对男主角杨昊亦是如此,虽然作者没有明说,但由於最初见面时的糟糕经验,以及之後在夜宿太尉府时,杨昊酒後的孟浪举动,我想顾早应该就把杨昊评定为「拒绝往来户」了,後来得知他出自太尉府,因为门第之见,顾早更不认为彼此间能有什麽幸福结局,因此造就了未来杨昊追顾早的路途将困难重重。 两位主角的设定也是常被众人贴标签的典型,顾早穿越後的肉身「顾二姐」是个下堂妾,这在古代肯定与坏女人划上等号,加上她遭夫家遣回的理由极其不堪,才连累了顾三姐的形象受损、婚姻受阻。而杨昊则是个迟迟不结婚,令老母担忧不已的王老五,差点被怀疑性向有所偏差…… 小编认为过於受偏见左右,看待他人是傲慢的表现,不可不慎,但万一被贴上了偏见贴纸也别太难过,绘本故事的最後,丑丑的小木偶被贴了满身灰点贴纸,失望的他却遇到一个特别的小木偶──不论是金点贴纸、灰点贴纸都无法贴在他身上,因为他认为别人的看法并不算什麽的,只要保有自信才是最重要,才能不一味受他人影响。 小编在此就爆一下自己的料,我在看到男主角杨昊初登场的形象时,对於他竟是个大胡子颇为惊讶,明明也没人规定男主角就该是什麽样的类型,但显然一个拥有大胡子的粗犷男人并不在我对於男主角的认知内,可见偏见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不过他在书中的深情表现很令人惊艳,各位读者可以好好期待哟~ 第一章 【第一章 在大宋醒来】 北宋,扬州府,东山村。 村头的一家农户里,此刻正响着一阵呼天抢地之声,引得四邻之人纷纷围了过来,他们不敢进去,只在半掩的院子门前探头探脑,各自低声议论。 「二姐儿你这个命短的,早知你这样就去了,我倒不如当初生你时,便把你按在尿盆里!白白费了这十八年的心血啊……哎哟,我的二姐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顾早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耳边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尖锐哭喊声,彷佛还有人使劲摇晃她的头,让她很是不适。 她挣扎着微微睁开眼,赫然见到一个粗壮的中年女子正趴在自己的身上,鼻涕眼泪糊满了脸,模样看起来有些可笑。 这是怎麽回事?她记得自己被车子撞了,就算命大没死,现在醒来不也应该是在医院吗?这里是什麽地方? 她刚想动动身子,却觉得脖颈间火辣辣的一阵灼痛,还没弄明白,又听见边上有一道脆生生的女孩声音响起,似是带着责备之意,「娘,姊姊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你所害!要不是你两年前贪财,将她卖了与人做妾,她今日会是如此下场?你别再哭哭啼啼了,还是快请村里的胡郎中来看看,究竟还有没有救?」 顾早偷眼看去,见说话的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模样甚是清丽,只是身上的粉绿夹袄应是经年洗穿的缘故,看起来颜色已是褪尽了。 她见了小姑娘那古人似的装扮,以及屋内的摆设,顿时彻底惊呆了。如果此刻所见不是自己的梦境,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时空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刚死的古代女人身上。 她有些惊骇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一幕。 顾早的父亲生前是个极有名气的大厨师,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做得一手绝妙好菜,还和父亲的一个得意门生定了婚。顾父极信任那个徒弟,不仅将爱女托付,更把独门密技倾囊相授。 就在三个月前,顾父过世了,顾早和未婚夫约定好一道打拚,等事业有成後就结婚。本来一切都是那麽完美,但是就在车祸以前,他突然对她提分手。 「顾早,对不起,我遇到了另一个女孩,她的父亲是一家五星级饭店的老总,她很爱我。有了她,我可以少奋斗十年。」 他对顾早说这话的时候,头是微微下垂的,不敢看她的眼睛。 顾早没有吵闹,更没有苦苦哀求,她只是冷静地把手上那个戴了两年的订婚戒指摘了下来,然後重重丢到他的脸上,转头就走。 她什麽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自尊。男人可以不爱她,但她一定要爱自己,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虽是遭了车祸身亡,但她其实压根没有寻死的念头,而是因为手上的雨伞被大风刮走,她下意识地去追,恰巧那辆车突然从身後的巷子里拐了出来,她躲闪不及,然後就壮烈西归了,谁知道正巧赶上了时下最风行的穿越大潮,到了这里…… 「青武,快去请胡郎中来。」 顾早被小姑娘的声音招回了魂,看见她推着身边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口中不停催促。那被称为阿武的男孩眼里含泪,似是有些惊惧,看了一眼那犹在嚎啕的妇人,抬脚欲走。 那本来还在大哭的妇人此刻却是一蹦三尺高,拉着那小姑娘劈头就是一阵骂,「那得来的钱,早就被你那个杀千刀的死鬼爹拿去扬州城里快活花掉了,我就连个油沫星子也没见到,怎就怪到了我的头上?二姐儿给城里的李官人做妾,那至少也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村里谁能比得上? ﹁要怪也是怪她命硬,克死了官人,还被猪油蒙了心,竟去勾引那正头娘子的公子,这才被赶了出来!没被那正头娘子倒提了脚,卖到城里的窑子去,就已算她命好了。你这蹄子,还撺掇你弟弟去请郎中,你娘我整日在田地里牛耕,手里哪还有银钱啊?二姐儿都死透了,还是趁早寻思着怎麽发丧的好……哎哟,二姐儿,我白白给你生了一副好皮囊,你得了好处,半点没提携着你老娘,反倒死在家中,哎哟,我的二姐儿,我的骨肉啊……」妇人边哭边骂,也不管泥地肮脏,一屁股坐了下去,拍着大腿,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个不停。 那小姑娘被妇人一番责骂,眼里已是泪光莹然,却是强忍住,紧紧咬了牙不吭一声。 顾早又不动声色睁眼偷觑,看见一旁地上有一团粗麻绳,想到脖颈间的疼痛,便想这个﹁二姐儿﹂刚刚必是上吊死的。她又闭上了眼,正犹豫着要不要爬起来,那被唤作阿武的男孩已是指着她,惊喜地大叫了起来—— 「娘、三姊,二姊没死,我刚才看见她眼皮子在动!」 那孩子话音刚落,小姑娘便立刻扑了过来,探手到顾早的鼻端,那妇人也不哭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一把推开那小姑娘,使劲拍打着顾早的脸。 顾早吃痛,又想那妇人的手上还沾有刚刚擤鼻涕时的秽物,觉得恶心,连忙急急睁开眼坐了起来。 那妇人见状呆了半晌,这才破涕为笑,转眼却又指着顾早的鼻子大骂,「你这蹄子,丢了名声回到家中,也不仔细思量日後怎麽营生,只是每日哭丧着脸,挑担不行、提水不动,今日还闹了上吊,害得你老娘连锄头都忘了拿就从田里赶了回来,那锄头要是被人偷去,看我回来不剥了你的皮!」一边骂着,一边已是急匆匆赶出门了。 顾早原本只是低着头,由着那妇人骂,见她终於出了门,到了院子里,气呼呼的驱赶散了围观看热闹的人,这才抬头,对着一旁正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和小男孩笑了一下。 她勉强起身,走到门边环顾四周。这是座青砖黄泥的农舍,前面院子里种了几畦白菜和葱韭,边上搭了个猪圈,养着两头白皮黑斑猪,再仔细看了这屋里的摆设,猜想这户人家应该是个破落的农户。 没过多久,顾早不着痕迹的从顾三姐嘴里把情况问出个大概。原来,如今正是宋朝仁宗年间,这家的男主人顾二,也就是自己的爹,去年得了急病死了;母亲方氏生了三女一男,顾大姐早就嫁了人,前几年就随了夫家迁到东京,已经好几年没消息往来了;顾二姐就是她,两年前被卖给城里的富户李官人做妾,不想年前李官人死了,李家的正头娘子藉口她勾引了自己的儿子,给了她一顿乱棒後赶了出来。谁知,顾二姐回家没几天竟上吊了。 「二姊,娘一人耕五亩田地,也是辛苦,见你被赶了出来,一时气愤才骂你几句,你忍忍便是,何苦想不开呢?」顾三姐望着顾早,苦口婆心地劝她。 顾早笑了下,又看向弟弟顾青武,还想再问些什麽,不意见到院子门口来了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她两边脸颊擦得红彤彤的,黄布包髻,身穿坎肩,手拿一把伞儿。 媒婆!顾早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难道是知道了顾二姐被赶回家,消息灵通的媒婆就立刻赶来要给她作媒? 那媒婆是个自来熟,在院子门口张望了几下,见没人出来,就迳自进了堂屋,和顾早三姊弟打了个照面。她一进来,一双眼睛便盯着顾早上上下下瞧个不停,又不由分说的凑了上来,一把掀开顾早的裙子,看了她的脚一眼,啧啧地噘尖了嘴巴,摇头不已,「哎呀,可惜了这般好的容貌,怎地生了这双大脚?若是从小裹了脚,如今就是个金贵人了。」 顾早被那媒婆猛然的动作一吓,此刻看着她,思量着该怎麽应对,顾三姐已搬了一张凳子过来,请那媒婆坐,「李嬷嬷今日怎麽有空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媒婆斜睨了顾三姐一眼,嘴里却是嘀咕,「好热的天,也没见个茶果招待,白白地走了这许多路。」 第二章 顾三姐脸一红,看了下厨房的方向,却是不作声了。 顾早知道家中贫寒,应是没有茶果之类的点心,见李嬷嬷这般言行甚是可憎,忍不住开口说道:「阿武,嬷嬷口渴,快去看看缸里还有没有水,舀一瓢子来。」 李嬷嬷忙不迭摇头,叫住了顾青武,「欸,谁要喝你家那凉汪汪的水啊,快去叫你娘回来,万桥村的万家遣了我来的。」 顾早还没明白过来,却见顾三姐微微低下了头,神情有些羞涩。 顾青武看了看顾早,见她点头,便一溜烟地出了院子,去追方氏了。 等候的时候,那李嬷嬷跷起了脚,斜眼扫了一遍顾家的家当,眼中的鄙夷之色十分明显。 顾三姐坐在一边,手上拿着一件绣活,正在低头刺绣,只是顾早看得出来,她有些心神不定,不时就抬眼看着门外。 没一会,就听到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传来,方氏回来了,看样子她是未到田里便被顾青武给追了回来。 看见李嬷嬷,方氏顾不得擦汗,立刻堆出一脸的笑,几步跑了进来。 「哎呀,李嬷嬷来啦,大热的天,真是辛苦啊!」又看了一眼顾早,眉头一挑,骂道︰「二姐儿,怎麽只顾坐着,也不给李嬷嬷奉茶!」 顾早嘴巴应了一声,却仍是坐着没动。 方氏骂完也没再理她,转向李嬷嬷,脸上露出巴结的笑意,「李嬷嬷,今天过来,是不是哪家看中了我家二姐儿?我可跟你说啊,我这女儿样貌是数一数二,全扬州只怕没比她出挑的了,只是可怜她命苦,被遣了回家,如今也不指望大富大贵,只要家中有几亩田地,手头有几个银钱,随便嫁了做个填房什麽的,也算终身有个依靠……」 李嬷嬷却是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咯咯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的黄牙。「顾婆子,你倒是好意思说出口,现在谁人不知是你家二姐儿克死了李官人,又去勾引那李家公子,这才被正头娘子一顿棍棒给赶出来的,还妄想做填房?作你的白日梦去!若有人看上,再老老实实做个妾,熬几年等生出个小子,这才是正理。」 方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讪讪陪了笑脸问道:「既然不是为了二姐儿,不知李嬷嬷过来又是为了什麽事?」 李嬷嬷「哼」了一声说道:「万桥村的万戴家,托了我过来,要为他家大小子和你家三姐儿的婚事解聘。喏,这是你家的婚书,还给你,还请你也将万家的婚书还了。」 顾早一怔,看向顾三姐,见她脸色发白,手上拿着绣花针,一动也不动。 方氏先是没反应过来,等过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就冻住了,她突然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指着李嬷嬷的鼻子高声大骂,「你这老虔婆!吃饱饭撑了来生事!我还道你是为我家二姐儿来的,原来是不怀好意,要拆了我家三姐儿的姻缘!三姐儿和万家大小子的婚事是打小就定下了的,我还寻思着这两日托媒上门催婚呢,你倒好,竟是红口白牙地来咒她,你当我家顾二没了,我就是好欺侮的吗?」 李嬷嬷抹了抹鼻子上被方氏喷溅到的唾沫星子,也是大骂起来,「我呸你个顾婆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家男人死了,从前的田地早就典的典、卖的卖,如今还剩多少家当?偏偏又遇上二姐儿这样的丑事,谁会愿意与你做亲家?万家说了,当年他家送上的聘礼,两疋布帛、五千文钱、一只鹅、两坛酒、一担点心,如今也不要你还,你只要快快把万家的婚书拿来,我好回去覆命,得了那几个辛苦钱!」 方氏眼一瞪,顺手抄了门後的一根竹扁担要打李嬷嬷,李嬷嬷却是挺了胸,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抖着一张红底贴金的帖子。 「你家这婚书可是写明了要陪嫁首饰、金银、帐幔,还有二十亩田地的,看看现在……」她围着方氏绕圈,口中啧啧有声地道:「只怕是肚皮也难填饱了,你拿什麽当嫁妆?我看你家三姐儿样貌也还不错,倒不如托了我,好生给她找个人家,与你家二姐儿一起做妾,也算是我功德一件呢!」 顾三姐已是「哇」的哭出声,推开了门前不知何时聚集来看热闹的人,跑了出去。那些刚刚被方氏驱散,听到动静又回来的邻人,则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方氏气得全身颤抖,手中的扁担如雨点般落在李嬷嬷身上,李嬷嬷鬼叫了几声,扔下那张婚书,忙不迭地夺门而逃,一边逃,还一边骂骂咧咧。 方氏怒目看着门口聚拢的人群,扁担已是挥了过去,吓得众人四散逃了。之後,她愣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吼,「顾二你这个短命死鬼,自己去了好快活,剩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叫我怎麽活啊……」 顾早怕顾三姐会想不开,示意仍有些呆愣的顾青武看好方氏,自己关了院门,急匆匆追着顾三姐而去。 她虽追出了门,但那顾三姐早已不见人影,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寻找才好,走了几步,见路边有个在掇拾猪草的妇人,正打算上前询问有没有见到顾三姐,却见她抬头见了自己,面露鄙夷之色,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早暗叹口气,继续寻人,沿路又碰到几个村民,竟也是和刚才那拔猪草的妇人一般,没等她开口就掉头走人。她心中记挂着顾三姐,便有些焦急起来,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年约五十的婆子,看她生得慈眉善目,连忙开口问了。 那婆子应是认得顾二姐的,看了顾早一眼,叹口气,指指河边的方向。 顾早朝她道了谢,急忙赶往河边,她沿着田埂走了一段路程,却依旧没有见到顾三姐,不由得有些心慌。 三姐儿这小姑娘,虽然认识才短短不到一个下午,可只看她的言谈,便知道是个性烈的,不会是遭了退亲的羞辱,一时想不开,仿效了她那原主投河寻了短见吧? 心中一急,顾早连忙扯了嗓子喊着三姐儿,叫了几声,面前的草丛堆里突然钻出了人,把她吓了一跳,这头发上还沾了几点草屑的,可不正是顾三姐嘛! 顾早一把抓住了顾三姐的手,想说点什麽,却是讲不出话来。 古代的女子被夫家退了亲,只怕这一世的名节就要有了污点的。 不过顾三姐倒是看起来若无其事,只是眼角边还有几许未来得及风乾的泪痕,她对顾早笑了下,「二姊想什麽呢?怕我也寻了短见吗?我可不是二姊那样性子软和的人,你放心吧,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家煮饭,要不然娘等下又要骂了。」说完後低下头,匆匆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顾早摇了摇头,也跟着回去了。 到家时已近黄昏,家中只剩顾青武一人呆呆坐着,方氏却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又往田里去了。 想起方才这一连串事情,顾早心中不禁对方氏起了怜悯之意,自己这个娘,虽是泼辣刻薄了些,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担负起全家四张嘴巴的花用,确实也是不易。 顾三姐进了厨房,熟稔地从米斗里抓了几把舂好的米,加了水,切了本就放在灶台边的白菜,撒进锅里,又从盐罐里抓了一小撮盐,再架上一个蒸笼,从靠墙的一个破旧不堪的橱柜里端出一碟黑乎乎、团饼模样的东西,放在蒸笼里,就去烧火了。 顾早站在一边看着她忙活,初时听方氏的话,自己应该已是十八岁了,不过看这一双白嫩的手,便也知道顾二姐从前是不怎麽干活的,而看顾三姐的样子,似乎是早已做惯了这些。 顾三姐煮好了饭,就怏怏地回到房里。 天色慢慢黑了,方氏却仍没有回来,顾早有些担心,正要叫顾青武去田里看看,突然听见屋後隐约传来说话声,仔细一听,那女声正是顾三姐,那男子的声音有些粗,听起来像是正值变声期的少年。 第三章 顾早禁不住好奇心,绕过了院子,果然见到顾三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院子矮墙内,那个和她说话的男子则是站在墙外。 光线有点暗,顾早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不过看他的身形,应该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三姐儿,我娘今日遣了媒婆来退亲,我知道後大闹了一场,又急匆匆赶到这里,你……」那少年似乎有些惶急。 顾早恍然大悟,原来他便是下午那场退亲大战里没有出现的男方,万桥村万家的大小子。 只是虽然那万家小子说得恳切,顾三姐却是丝毫不领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冷冷地顶了回去,「我家早已破落,自是配不上你家了,如今你娘都把婚书退回,正好一拍两散断得乾净,省得日後烦心!」 万家小子低声哀求道:「三姐儿,你是明白我的心的,我爹娘只是听说了你二姊的事情,因被邻人耻笑,一时气愤才遣了李嬷嬷过来,等过几日气消了,我定会劝得他们回心转意。」 顾三姐气极,反倒笑了起来,「万成,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爹娘早就有退亲之意了,现在不过是藉着我二姊的由头而已。我顾三姐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万家今日既然如此没给我脸面,我就把话说明了,我日後便是自贱给人做妾,也绝不会再看你一眼!你家的那些彩礼,我日後定当全数奉还,绝不会少了你一件!你还是快走吧,以後再也不要来这里了,免得被人瞧见又要说闲话。」 她说完便转身,朝着屋里跑去,只剩下那万家小子一人怅怅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恋恋不舍。 顾早怕被顾三姐瞧见,急忙退回屋子里,假装刚刚才出来的样子。 方氏却是在这时候回来了,黑着脸,淅沥呼噜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团饼,等她吃完了,顾早才进了里屋,叫了有些恹恹的顾三姐和顾青武出来吃饭。 姊弟三人闷头正吃着,一边的方氏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必定是那毛团子家的婆娘趁我不在田里,把我的锄头给偷去了!」 顾早被她吓了一跳,下午方氏见自己无碍了,匆匆赶去田里的时候,口里念叨的便是丢在田里的锄头,没想到还真被人给偷了? 看了一眼方氏,见她自言自语,已是益发肯定,「我匆匆赶回田里的时候,附近的田里只有毛团子家的婆娘在挖菘菜,从前她就从我地里偷过芦菔,这回不是她还有谁?不行,得去找她问个清楚!」说着,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顾早急忙一把拉住她,劝道:「娘,俗话说捉贼拿赃,你又没亲眼见到,这样冒冒失失找上门去,岂不是没理在先?」 方氏怒道:「明明是那婆娘顺手偷走了我的锄头,难道我要眼睁睁吃这个亏?说起来都是你这蹄子惹的事,好好的吊什麽脖子?把我一把新的锄头都给吊没了,那可是我花了五百文钱在铁匠铺里新打的,你当老娘我自己会吐钱啊?」 顾早被她劈头一阵痛骂,缩了缩脖子,还是没有松开手,又劝道:「娘,你看天都这麽黑了,那毛团子家的就是偷了你的锄头,也必定是藏了起来,你去了也是看不到,反倒是白闹一场,不如且先忍忍气,明日再去理论,若是真找出了锄头,到时也就由了你闹。」 方氏抬头看看外头确实一片乌漆抹黑,终是沉了脸,不再作声。 顾早稍稍地松了口气,正想把那块粗糙至极的团饼吃完,却又听见方氏粗声粗气地催促正埋头吃饭的顾三姐和顾青武。 「吃快点,早点歇了,也少费些灯油钱。」 顾早摇了摇头,暗地里叹了口气。 晚上姊妹俩共睡一张床,她自是迟迟无法入眠,身边的顾三姐也是一样,两人便像翻烙饼似的翻来翻去。 顾三姐想来是为了白日里万家退婚一事,顾早却是想着今後的出路。 无论是哪个朝代,身边要是没钱傍身,总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以她现在的身分,又能想出什麽挣钱的营生? 黑暗里,顾早睁大了眼睛,想了半天依旧没有半点头绪,渐渐地身边的人响起了轻微的鼻鼾声,顾早没多久也是蒙蒙胧胧睡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顾早就听见隔壁房里传来窸窸窣窣声,应该是方氏起来了,不一会,顾三姐也醒了,她也就跟着起床。 胡乱洗漱过後,顾早就跟着顾三姐把昨晚吃剩的菜粥热了当早饭,只是要唤方氏来吃饭时,却找不到人。 顾早感觉有些不妙,方氏不会是憋了一夜的火气,现在按捺不住,一大早就跑去那毛团子家闹了吧? 正忐忑间,一个婆子跑进顾家院子,正是昨天下午给顾早指路的那个。 「二姐儿、三姐儿,你娘跑到毛团子家闹去了,撒泼得厉害,你们快去瞧瞧!」 顾早和顾三姐对视一眼,顾三姐已是飞快地跑了出去,顾早急忙跟上,就连顾青武也是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第二章 撒泼打伤人】 毛团子家并不远,顾家姊弟不过半刻钟便到了。赶到时,只听见方氏的叫骂声,却看不到人,原来在毛团子家门前的空地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竟是寻不到空隙靠近。 顾早心中焦急,和顾三姐一起死命推开前面的人墙,总算挤了进去,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那方氏死命拎住了一个高瘦女人的衣襟,嘴里不停地骂道:「贼骨头,偷了我家锄头不得好死!」 那女人也不是吃素的,仗着自己身量高,揪住了方氏的头发,大声喊着冤枉,她身後站了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想来便是毛团子了,他呆呆看着两个女人干架,压根不吱一声。 顾早冲了过去,想拉开方氏和毛团子的婆娘,可她哪里架得开这两个平日里下田做惯活儿的妇人,急得对毛团子吼道:「愣着做什麽,还不快分开她们!」 毛团子如梦初醒,可想要来劝架却已是迟了,方氏一把撕烂了毛团子婆娘的衣襟,那女人心疼衣服,也扯下方氏的一把头发。方氏怪叫一声,一脚踢了过去,毛团子婆娘站不住,直直往後倒,後脑勺重重磕到地上的一块石头,之後一动不动,血很快的流了一片。 顿时,看热闹的人都呆了。 「不好啦,顾婆子杀了人!」有人叫了起来,场面一下子乱成一团。 方氏呆愣站在原地,两眼发直地看着地上昏迷着流血不止的毛团子婆娘。 顾早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探手到毛团子婆娘的鼻端,感觉还有微微的热气透出,心中一喜,便朝着惊呆的毛团子大叫一声,「快拿条布巾过来!」 毛团子被这一唤,身子抖了一下,回神後飞快地跑进屋,拿了一条看不出本色的布巾出来。顾早也顾不得布巾乾不乾净,三两下将那毛团子婆娘翻了身,以布巾紧紧捂住她後脑勺的伤口。 可尽管如此,鲜血还是不停渗了出来,不一会便染透了布巾,滴滴答答从顾早的指缝间滴流出来,她看着毛团子婆娘变成金纸一般的脸色,一时也慌了,她想不出还有什麽办法可以止血,生怕若再这样下去,这婆娘只怕真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恰在这时,刚刚报信的婆子已是抓了一大把香炉灰,推开人群到了近前,让顾早拿开布巾,一把将香灰扑在毛团子婆娘的伤处,再用布巾紧紧捂着,片刻後,血终於止住了。 顾早松了口气,看着众人和毛团子架起这婆娘,七手八脚的送进里屋,转过身想找方氏,她却已不见人影,想来是见闯了祸,吓得趁乱偷偷溜走了。 顾早吩咐仍有些惊愕的顾三姐和顾青武先回家,自己想了想後进了毛团子的屋子。 第四章 毛团子婆娘躺在床上,几个孩子扯着她的衣袖哀哀痛哭,却迟迟不见她转醒,众人围着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见顾早进来,都忿忿的拿眼斜睨着她。 顾早苦笑,对众人略略点了下头,才问毛团子,「家里可有糖?泡些浓浓的糖水给她灌了,可能会醒来。」 毛团子苦了脸道:「糖这样的金贵物事,家里哪会有?」 其他人面面相觑,想来也是没有。 不一会,却见那给毛团子婆娘抹香灰的婆子颤巍巍地端了个粗瓷碗过来,说是正好前两天孙子嘴馋,闹着要吃糖,她便去镇上集市买了,见顾早提起,就急急回家将剩下的糖泡了端过来。 顾早连连道谢,让毛团子搀起他的婆娘,扳开了嘴巴,半洒半喝地把那碗糖水灌进她的嘴里。 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糖水的功效,不一会,毛团子婆娘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众人顿时面露喜色,看着顾早的眼神也稍微和气了些。 顾早向毛团子再三赔礼,又顺着旁人的口风,答应过两天送一篮鸡蛋过来,这才出了毛团子家门。 她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忽见方氏从门後窜了出来,面色发白,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急问道:「怎麽样?那婆娘不会真的那麽不经摔,这样就磕死了吧?」 顾早摇了摇头,「醒了。」 方氏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害我白白自己吓自己,想来也不过是轻轻一脚,她哪里就那麽娇贵了。」 顾早又道:「不过我们要赔一篮鸡蛋给她补身子,不然他们就要报官告你行凶。」 方氏气得跳脚,大骂起来,「他这是在讹诈!老娘哪里有这麽多鸡蛋赔她?要吃自己下去!」 顾早叹口气,忍耐地劝道:「娘,毕竟是你不对在先,一来,咱们并未在她家找到锄头;二来,她是被你踢了才倒地撞得头破血流,赔她一篮子鸡蛋就当是破财消灾。」 「我呸!」方氏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声音却是轻了不少,「老娘的头发也被她扯了不少下来,怎麽不见她赔我木耳菜 」 顾早摇了摇头不再理她,方氏犹在她身後低声咒骂个不停。 顾家没有养鸡,赔礼的鸡蛋自然只能用买的,顾早打听了此时市价,一枚鸡蛋竟要五文钱,一篮三十个就要一百五十文钱。她自己是一文不名,过了两日,见方氏还是抵死不肯拿钱买鸡蛋,心中有些犯愁,正枯坐家中看着顾三姐绣花,想着赚钱的门路时,门外突然乱烘烘的涌进一帮人,领头的正是毛团子。 她心中一沉,急忙上前迎接,陪着笑脸小心说话,「团子叔,欠你的鸡蛋再过几日一定会送过去的。」 「鸡蛋?现在就是十篮鸡蛋也不够赔了,叫你娘出来,见官去了!」毛团子身後的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道。 顾早一惊,向毛团子问道:「团子叔,婶子她……」 毛团子叹了口气,面上带了为难之色,「二姐儿,实不相瞒,我家婆娘醒是醒了,可现在却是认不得人,整日痴痴呆呆,这可叫我怎麽是好 」 顾早大惊,原以为毛团子婆娘醒了便是大吉,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後遗症,这下子可真是有些麻烦了。 正踌躇间,方氏已从里屋奔了出来,指着毛团子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毛团子,看我家死了男人,孤儿寡母的就上门来欺凌,讹了鸡蛋不够,你还想怎样?你那婆娘什麽痴痴呆呆,是故作痴呆吧!」 她话音刚落,毛团子身後的一个本家亲戚气不过跳了出来,朝她的手指用力拍下,「你这婆娘,平日里动不动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害得我家大侄女痴痴呆呆,你还不认?﹂又对毛团子道︰﹁跟她多说也是无用,你几时见她讲过道理了?还是快些拉了去见官得好!」说完捋起袖子,拖着方氏要往外走。 方氏当然抵死反抗,朝那本家亲戚脸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痰。 那亲戚大怒,吼了一声,顿时六七个壮年人围了过来,七手八脚架起方氏便拖出门去。方氏杀猪般的扯开嗓子叫个不停,高亢的声音大得三里外都能听见。 顾早慌了,急忙伸手拦住众人,又陪笑脸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我娘脾性是急了点,倒也没真做过什麽伤天害理的事,这次团子婶子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只是桩意外,并不是我娘故意害她的。有事大家好好商量,俗话说,见官三分灾,只怕最後两边都落不了好。」 那亲戚见她说话有条有理,不禁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去见官也可以,只是叫里正来评评理是免不了的,你家老娘是说不清的,你弟弟又小,你去叫了本家的人,明日一早到村里祠堂来说话。」 顾早忙不迭点头应了,那亲戚才对方氏呸了一口,让人松开她,领人扬长而去。 方氏刚被松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不吭声。顾早走到她身边,扶她回到堂屋,接过顾三姐递来的巾子,给她抹了把脸。 方氏这才缓过一口气,面色却是有些发白,呆呆坐着也不闹了,想来是有些後怕。 顾早叹了口气,拉了顾三姐到一边,细细问了村里的本家亲戚有谁可以说得上话。顾三姐虽奇怪她怎会问自己这些她理当都该知晓的问题,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了。 这东山村中有顾、毛两个大姓,顾家本还有个大伯名唤顾大,前几年已举家迁至东京做营生,如今村里只剩下一些堂叔伯了,自从顾二没了之後,也不怎麽往来。 顾早心知这些本家叔伯是帮不上什麽忙的,却还是硬着头皮让顾青武陪同,一家家地拜访。果然,那些人早就听说了方氏惹出的祸事,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自寻晦气来帮忙出面说话?交情较好的只是笑着随口敷衍,不好的乾脆闭门不见,姊弟俩走了一大圈,晚上才回家,却是除了一肚子气,什麽也没带回。 方氏见他们回来,抓了顾早问:「怎样,可有谁答应了?」见她摇头,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就说那些人是指望不了的,早些年你爹还在,家里还过得去的时候,可是今天借盐、明日借醋的,如今你那死鬼老爹一走,谁还来瞧过咱这孤儿寡母的?也罢,明日就是剐了我这一身老肉,也绝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一边骂,一边去给院里的猪喂食去了。 顾早紧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遂悄悄来到里屋,从柜子里拿了昨日看见的一块绸布,塞在衣内偷偷出了门。 她朝着村子东头的里正家走去,到了门前,犹豫了下,终是推门进去了。 那里正已经吃过晚饭并不在家,里正夫人正蹲在堂屋门口看家里的两只黑狗咬着玩,见她进来遂站起身,神色诧异。 顾早陪了个笑脸,亲热地叫了声婶子,那里正夫人只是淡淡应了,并不怎麽搭理。她也不在意,凑上前去,手抹了下眼睛,已是眼泪汪汪。 片刻之後,顾早便出了里正家大门,而衣襟里的那块绸布已经没了。想着刚刚里正夫人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样子,她不得不感叹行贿这一招果真是事半功倍,怪不得後世常常有某蛀虫被揪出後,痛心疾首地将责任推给那向自己吹枕边风的另一半身上。只是这宋朝的花椒麻劲还真不小,抹了这麽久了,直到回到家中,她的眼睛还是很不舒服。 第二日,顾早起了床,便见方氏已是收拾齐整,脸上表情紧绷得似要上断头台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却也微微发酸。想了下,她吩咐了顾三姐和顾青武几句,挽着方氏便前往村尾的祠堂。 母女俩抵达祠堂之时,里面的人并不多,大多斜了眼睛看着她们,私下咬耳朵议论个不停。方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羞恼,顾早站在一旁如老僧入定,当作没看到。 第五章 慢慢地,人来得多了,几乎把祠堂都挤满了。 差不多到了巳时,祠堂门外响起一声咳嗽,众多村民纷纷让开一条道。原来是里正和村里顾、方两姓最德高年劭的两个叔公进来了,後头跟着毛团子,他手里还牵着那痴痴傻傻的婆娘。 见今日的主角都到齐了,祠堂里的嗡嗡讨论声立时响得益发高了。顾早看了毛团子婆娘一眼,见她目光无神,像个提线木偶般跟在毛团子身後,叫坐便坐,叫站便站,不由得暗暗叹气,又斜看向身边的方氏,见她亦偷眼看那婆娘,神色有了几分悔意。 里正和两家的叔公坐定後,又咳了一声,才向方氏开腔道:「方氏,你将毛团子家的弄成如今这般模样,可是有什麽打算?」 方氏两只手绞得像麻绳似的,斜斜睨了那痴傻的毛团子婆娘一眼,声音低得有如蚊蚋般,「还能如何打算?他家倒是说来听听。」 里正和坐在左边的毛叔公咬了下耳朵,又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方氏,毛团子家的男人不中用,家里娃娃又多,里里外外可都是她一人在张罗,也是出了名的能干。现在成了这样子,可不就是家里倒了根顶梁柱吗?毛叔公说了,要拿你家的五亩地抵,你看怎样?」 顾早听了这要求,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刚来此地没几日,自是不清楚这地价为何,只是顾家的田地,现在总共也不过剩下这五亩水田,若是全赔了,一家老小可真要抽紧了腰带喝西北风了。 果然,里正的话刚说完,方氏已是飞奔到祠堂门口,捡了块石头,返回毛团子面前,将石头塞到他手里,叫道:「黑了心的毛家!我家总共也不过就这五亩田了,如何让我全赔了去?你倒不如也拿了这石头把我也敲呆了!况且,我那锄头必定是你婆娘顺手牵羊偷了去的,只不过藏得好,没让人瞧见罢了,我去讨回自己的东西,难道也是错了吗?」 「娘,咱家的锄头找到了!」 方氏正跳脚大骂,哪知祠堂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循声望去,见到顾青武面有喜色的拖着一把湿淋淋的锄头站在那里。 「娘,我早上去了田里,看见咱们家的锄头掉在附近的沟渠里,泡了几天,都生锈了。想来是你自己弄掉的,不要再怪毛家的婶子了。」 顾早暗暗叹气,青武这孩子老实是老实,只是也忒老实了。 祠堂里的众多乡民交头接耳,朝方氏指指点点,对毛团子一家露出了同情之色,里正倒看不出心思,而那毛叔公一下子把头翘得老高,那个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吭声的顾叔公,此刻把头垂得彷佛已经睡着一样。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方氏立刻失了气势,呆呆站着,一咬牙却是腾腾几步到了顾青武面前,抓住他的胳膊高高举起巴掌,「你这不知轻重的小子……」 她的巴掌还未落下,便被顾早拦下了。「娘,青武又没做错什麽,你如今在这里打打骂骂,又有什麽意思,何苦闹得让人看笑话。」 她的声音不高,却是字字句句撞进方氏心里,她一怔,手慢慢垂了下来。 顾早低声抚慰了面色发白的顾青武几句,到了里正和那两位叔公面前弯腰施礼,再瞅着里正正色说道:「团子婶子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娘自然是难辞其咎,她心中後悔不已,赔偿也是应该的。只是各位也都知道,我爹没了,弟弟又小,家中田产现今也就只剩下这五亩地,全家几张嘴巴都指望它吃饭,若全数赔给毛家,只怕真没活路了,还请里正大人、毛叔公和毛家大叔们再想想,能否赔少些,我这就代我全家谢过了。」说着,她模仿着印象里的古代女子,朝着里正、毛叔公和毛团子各道了个深深的万福。 祠堂里又响起一片嗡嗡声,方氏脸色依旧红白一片。 那毛叔公叫了毛团子和几个本家亲戚,凑在一起商量,过了一会便回到各自位子,又对顾早说道:「我家团子倒没有想断了你家活路的意思,只是他婆娘的样子,你也是看到了,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们就退一步,你家的五亩地将那傍河的三亩赔了,此事便算了。」 方氏闻言眼睛一瞪,又要发作,却被顾早拉了一把,制止住了。 顾早朝着毛叔公笑道:「多谢叔公让步,只是剩下的那两亩薄地,扣去官府的课税,我家还是难以餬口,我倒是有个提议,不知各位可愿听听?」 里正朝她点头,笑道:「说来听听。」 顾早看了一眼方氏,才说道:「那傍河的三亩地,等秋收後,团子叔自可拿去自己种或租给佃户,剩下的两亩他若是愿意,也可以拿去,只是全部所得除了课税,要与我家分成,他六我四……」 她话未说完,方氏已一把掐住她的胳膊,毛家人亦是面露不满。 顾早不理,仍继续对里正道:「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里正面有异色,奇怪道:「怎样的条件?」 「团子婶子若是一直好不了,我家的这五亩田就一直让毛家继续种下去,但若有一日好了,这田便要还给我家,从此再无瓜葛,里正大人觉得可妥?」 里正还在沉思,方氏与毛家人却都吵嚷起来,一方骂顾早自断活路,一方嚷着这样不够赔,村民亦是议论纷纷,祠堂里煞是闹腾。 顾早静静站着,面上淡然看不出是什麽心思。她方才说的这一番话,其实是经过昨晚一夜盘算的。她到此的时间虽是不长,却是知道顾家如今靠着方氏种这五亩地,实在是没有什麽前途,生活清苦就不用说了,每日不过就那几样果腹的粗食,厨房里除了一罐粗盐,就只剩一小块猪肥膘,每日做菜时拿来往烧热的锅底擦抹几下,也算是有个油腥。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与其赔了田地,靠着剩下的两亩薄地苦熬,倒不如索性全都给毛家种,自己多少得些收成,再另外起个营生,日子未必比不过从前。再说了,那毛团子婆娘的症状,极有可能是因颅内瘀血所致,说不定哪天血块消了就好了,到时再送些东西表示心意,又可以把地收回。 里正咳嗽一声,看着顾早的目光倒与之前有些不同了,见众人实在吵得不成样子,遂佯怒大声道:「顾家二姐儿的意思,各位想必都听明白了,我听来倒是觉得可以,不如就这样定了,这就签字画押,大家做个见证。」 祠堂里一片鸦雀无声,不过很快就响起一个声音,「六四不成,最少二八,你二!」 顾早望去,见是昨日替毛团子出头的那个本家亲戚。 方氏立刻不满,「我二你八?五五我都不愿呢!我八,你二!」 「你二我八!」 「我八你二!」 眼看着双方又吵得不可开交,里正这次着实有些恼了,狠狠拍了桌子,站起来说道:「我来主持个公道,三七,毛家得七,顾家得三,待下月粮食收了便交割,若毛家婆娘好了,毛家再将田产悉数归还顾家。你们若还是争吵不休,我就撒手不管,你们自去县里告去!」 一语方毕,众人便悄了声息,面面相觑。 里正的亲侄儿是县衙里的县丞,虽只是个八品官,但即便是小小里正,在乡民眼中都是高了旁人不少的,此时见他发狠撂下话来,自然不再敢争吵。 顾早原先抛出四六分成之说,本就是不敢指望的,只想着先报得稍高些,对方总是要往下压,此时里正发话说三七,恰好中了她下怀,见方氏犹是十分不愿,连忙抢先道:「里正大人的法子极是公正,我家是没意见的。」 那毛家人见顾家已经表态,虽是不满意,但也不愿得罪了里正,想想好歹也是占了便宜,得了顾家这五亩地,就算毛团子自己种不过来,租赁给人种一年也是白白得了那许多收成,遂推了下一直没吭声的毛团子。 第六章 毛团子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点头应了。 里正面上露出笑意,叫人拿来纸笔,写好契书後便让两家签字画押。那毛团子不识字,只是按了个指印,方氏虽是十分不情愿,但事已至此,知道再闹也无用,只得恨恨地也按了指印。 顾早收了文书,又向里正行了个礼,这才一手扯着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的方氏,一手牵了顾青武回家。 他们脚还未迈进家门,方氏已忍不住发作起来,恨恨地甩开顾早的手,手指戳着她的额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反倒泪水先流下来。 顾早知她是心痛那五亩地,也是为了日後的生计担忧,便先扯出了笑脸,拉了她到堂屋坐下,又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再细细将自己的盘算讲给她听,末了又道:「娘,等下个月这稻子割了,我们就离开这乡下地方,搬到东京去。」 她穿越到这里,怕是再也无法回去原来的时空了,既然要在这儿生活,就得想好未来的事。 现在的这个提议是她经过一番考虑後的结论。对於方氏这些家人她虽是还没有建立起太深厚感情,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善良与真诚,横竖她也无法独自在这陌生的世界过活,不如就和他们互相扶持,让这个家的生活变得更好。 一旁的顾三姐和顾青武听了她这个提议眼睛一亮,方氏却是呸了一声,恨声道:「二姐儿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光是扬州城里只怕也是不好立足,你还想着搬到东京去?到了那里,可是要让三姐儿和青武跟着你去讨饭?你何时开始有这麽多主意了?」 顾早也不恼,只是笑道:「娘,天无绝人之路,大姊、姊夫和伯父一家不是都在东京吗?他们可以站得住脚,我们去了怎麽就变叫花子了?我自有营生的法子,到时绝不会让你少了一顿,便是青武和三姐儿,他们只怕也是想去的吧?」 顾三姐和顾青武没说话,神情却是掩饰不住的雀跃。方氏低头寻思了良久,才怏怏地叹道:「如今一年只得那几斗粮食,守在这里也只有等死的份了,只能照你说的去东京碰碰运气吧,你是自我肚里爬出来的,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说起大话倒是不羞,竟敢说自己有营生的门路……罢了,实在不行,咱娘几个就去大户人家做工,想来餬口应是不成问题……我听说东京城里大户人家的下人就分三六九等,我去做个打杂的,你和三姐儿绣活不错,做个针线,至於青武……」 顾早见她絮絮叨叨扯远了,想来应该是同意的,松了口气,觉得肚子有些饿,这才惊觉已是午时。 顾三姐看出她的反应,一溜烟下了厨房去烧饭,顾早笑了笑,正想去帮忙,却见院子里来了一个妇人,正是里正夫人。 顾早急忙迎了过去,今早里正也算是对自己有所偏帮了,想来里正夫人昨晚是没少吹枕边风,心中对她也是有些感激。 里正夫人笑咪咪拉着顾早道:「二姐儿,你昨晚跟我提了那事,也是凑巧,早上我就得了消息,有户人家逢了喜事,要雇一日厨娘。」 顾早喜出望外,赶紧将她往屋里让,里正夫人探头瞧了下方氏,却是摇摇头,「你那个娘……我就不进去了。我不过是喜你说话、办事都还伶俐,能帮则帮罢了,你还是将那托你问事的厨娘叫来,快跟我去那家瞧瞧吧,万一迟了,已经雇了人,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 顾早笑道:「哪里有人托我,不过就是我自己罢了。」 里正夫人很是吃惊,盯着她瞧了半晌。 顾早拉着她,也顾不得对母亲多说,匆匆出了门去。 那办喜事的人家是邻村的范家,范娘子与里正夫人正是表姊妹。 范先生开了间私塾,家中本是清贫,但他不但饱读诗书,儿子去年到扬州府参加秋试,及第中了举人,风风光光地返乡,之後家中媒人来来往往,门槛都差点被踩塌了,最後与本村的首富结了亲,过两日便是婚期。 这举人娶亲,娶的还是村里的首富千金,酒席自然是要讲究的了。那范娘子知道自家家底没对方厚,却也不愿被女方看低,於是拒了女方送来的外烩厨子,暗地里托了里正夫人帮她打听,寻个能干的厨娘,务必要在婚宴上挣个脸面。 不过半个时辰,顾早就和里正夫人来到范家。 范娘子是个四十上下的纤瘦妇人,里正夫人还未把顾早介绍完,她就已上上下下将顾早打量了不下三四次,眼里尽是不信。 等里正夫人说完,范娘子将她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里正夫人回来时面上便有些为难。 「二姐儿,你当真会做菜?我表姊後日的喜宴可是禁不起玩笑的……」 顾早一笑,对范娘子不慌不忙道:「一桌酒席需有茶酒、点心、果品、小菜、杂素、羽族、江鲜、海鲜,其中按照食材的高低贵贱,又可分为上中下席,不知范娘子想要何等席面?」 范娘子一呆,里正夫人暗中松了口气,接着面有得色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乡下地方还学那扬州城里的排场做什麽?不过是图个热闹好看就够了。」 顾早点头道:「二位夫人所言极是,即便是一道肉,我亦可以做出红煨肉、白煨肉、油灼肉、乾锅蒸肉、脱沙肉、粉蒸肉、熏煨肉、芙蓉肉、八宝肉、锅烧肉等不下十来种,也有那白片鸡、生炮鸡、焦鸡、捶鸡、炒鸡片、蒸小鸡、酱鸡、蘑菇煨鸡、梨炒鸡、假野鸡卷、黄芽菜炒鸡、栗子鸡、珍珠团等等,不一而足。范娘子若信了我,只需将大致的酒席银钱说了,待我回家列了席面菜单,让二位过目了再定?」 顾早说着,里正夫人已是咽了咽口水,又推了下范娘子,范娘子脸上这才稍稍露出了些笑意,只是仍有些犹疑。 顾早知她仍是信不过自己,遂笑道:「范娘子若是方便,可否引我到厨下烧个菜,让二位嚐嚐?」 范娘子点头,转身带着顾早朝厨间而去。 【第三章 初次显身手】 顾早进了厨间,见灶里已经起了火,有个丫头正在烧火。灶台上放了两条黄鱼、一块精肥各半的猪肉,还有几条紫油油的茄子,想来就是范娘子午间所备的菜了。 大抵是快办喜事的缘故,厨间各种配料一应俱全,顾早想了下便净了手,来到了灶台前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 她先将猪肉剁成细酱,再将香菇、笋尖、姜也剁成细末,加了纤粉和捏成团,又加入老酒、油,让丫头以大火蒸。 蒸肉的空档,她又将两条黄鱼剖洗了,取肉去骨,再拿了四颗咸蛋,两者分别剁碎,茄子亦是削皮切块,放在一边备用。不一会,灶台上就传出浓郁肉香,原来先前那肉团已经蒸熟了,顾早掀开锅盖,起盘,见果然蒸得软嫩,看起来油汪汪的,引人垂涎。 一旁等得性急的里正夫人已是拿来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嚼两口,接着眉开眼笑,又夹了一块。范娘子见她吃得高兴,也忍不住嚐了块,细细嚼过後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顾早的眼神和之前又大不相同了。 顾早微微一笑,迳自热了油锅,炮了那鱼碎,又加入汤水滚,再与咸蛋搅匀後起锅,加了香菇、葱、姜汁和酒,最後才道:「今日没有鸡汤,若是下鸡汤滚了,味道会更胜一筹,吃时可以酌用些醋。」 里正夫人忙不迭倒了醋,手中的筷子已是伸了出来,才吃了一口便笑道:「这平日有些荤腥之气的鱼,今日经了你的手,竟然吃出了蟹味,果然好吃!」 顾早笑道:「夫人好刁的嘴,什麽也瞒不过你,这道菜名正是假蟹肉。」 里正夫人连连点头,看向范娘子的眼神是十二分的得意。 第七章 顾早又净了锅滚水,将那茄块烫了一遍去苦汁,下油锅炸了,再加甜酱水,慢慢煨乾。她一边等着起锅,一边说道:「这茄子若是家常吃用,蒸烂了划开,用麻油、米醋拌了,夏日正可食用,也可以不去皮,煨乾了做脯,味道也是不错。」 待那茄子也起了锅,三样菜齐齐上桌,范娘子这才执了筷子又一一嚐过,之後一番讨价还价,说定了工钱,又将酒席数和大致要用的菜品报了。 顾早一一记下,因後日便是婚宴,时间甚是紧迫,故而应了回去後立即列出酒席菜品明细,稍晚再送来让范娘子过目,务必今日就要将菜品定了,明日方可采购齐全。范娘子十分满意,当场便付了三百文订金,顾早千恩万谢,方和里正夫人一道离开。 里正夫人经此一番,对顾早另眼相看,途中扯着她问那做菜的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顾早敷衍了几句,只说是前两年在扬州城里闲来无事时,看那夫家厨子做菜学会的,见她似是不信,也就随她了。 临分手时,顾早拉了里正夫人到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後,将范娘子给她的订金数了一百文出来,塞到她的手里,里正夫人登时似是被火烙了似的後退几步,再三婉拒。 顾早正色道:「夫人就不要推辞了,今早毛家的事全仰仗里正大人,若是没有他出面,我家的五亩地只怕都要尽数赔了,如今你又给我揽了活,刚才讲工钱的时候,又全因你替我帮腔才有七百文钱,这是你当得的。你若不收,我下次可再也没脸开口请你帮忙了。」 里正夫人这才收了那一百文钱,笑咪咪的点头道:「只怪这是乡下地方,工钱高不到哪里去,我听说那扬州城中顶好的厨子厨娘,每逢喜事操办也是要三贯钱的。乖乖,可抵得上乡里人家一两个月的花用了。」 顾早摇头笑道:「那想必是城里鼎鼎有名的厨子,我哪能跟他们相比?有这等进项已是十分满意了。」 两人又说定了等顾早安排好酒席单子,再一道去范娘子家,里正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朝自家的方向而去。 顾早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她刚才给了里正夫人那一百文钱,除了嘴里的理由外,其实还另有盘算,想说现在套好了关系,日後等离开东山村,那五亩地的收益好让她帮忙照看,毕竟此地离东京遥远,不可能时时回来,若有她关照,想来毛家不至於会瞒报或者减报收成。 等顾早回到家,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幸好顾三姐为她留了饭菜,她匆匆配着剩菜扒了几口饭,就拉了顾青武到他的房中,两人嘀嘀咕咕了一会,顾青武虽是不解,却也应了她的要求,於是顾早便帮忙磨着那几年前余留的残墨,他则弯腰翻找纸笔。 两人正忙着,方氏冷不防一把推开门,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二姐儿,我房里的那块绸子,是不是你藏了去?」 顾早刚想张口解释,方氏却先骂了起来,「你个败家的,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可那块绸子是我要留了给三姐儿做嫁衣的,你怎麽私藏了?」 顾早赶忙放下手中的墨,过去搀扶她进来坐下,又摸出数好的五十文钱递给她,见她呆呆的接过,方才笑道:「那绸子昨晚被我送给了里正夫人。」 方氏心痛不已,正要再骂,瞅了眼手里的钱,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来。 顾早又道:「可不是白送的,她今日便帮我揽了个置办酒席的活,我正叫青武替我写酒席单子,等着送去给雇主看呢,这钱就是那雇主给的订金。」 方氏这才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半天,疑惑的道:「二姊,你何时会置办酒席了?从前你可是连饭都会烧糊了,这可不是随便能糊弄的活计,万一有个不好,可不好对人交代。」 顾早笑道:「娘放心吧,我方才已经煮给那雇主嚐过了,对方很是满意呢。」 方氏又呆呆想了半天,突然跺脚大骂,把顾早吓了一跳,仔细一听才知是在骂那李官人,「好你个杀千刀的!我还道女儿去了你家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原来竟被作践到厨间当使唤的,可怜我娇滴滴的女儿,你这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方氏紧紧捏着钱,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顾早也不去管她,拉着顾青武坐下。 里正夫人说过,这乡里办酒席不用像城里那样过分讲究花样却填不饱肚子,重要的是量足味美,但看那范娘子的意思是要出个风头,务必挣个脸面。顾早细细考虑後将酒席的菜品慢慢报了出来,让顾青武一一写下。 顾青武从前只上了几年学堂,之後又停了两年,这字却写得很是挺拔,比顾早这拿不惯毛笔的现代人写的字不知要好看了多少,倘若碰到他不会的字,顾早就用指头蘸水在桌上写给他看,顾青武见她识字很是诧异,却给她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列好菜品单子後,顾早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又增减了几项,差不多满意了,待墨迹乾後摺了放进怀中,赶紧去里正家叫了里正夫人,两人再往范娘子家去了。 到了范娘子家,顾早将那单子摊在桌上,岂知里正夫人和范娘子却是视而不见,原来两人都是不识字的,顾早於是一一念了。 里正夫人听着连连点头,范娘子最後也不过是增减了一两项,定下正式菜单後,顾早这才松了口气。 因这乡里也没集市,很多东西都是不齐备的,需明日到县城里购置,後日备用。这一趟顾早自然是要去的,里正夫人因是表亲,加上热心,也自告奋勇一道前往,只是范娘子因娶亲日子近了,家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忙,思量了下,便说明日让自己的妹子和两人一道去采买。 顾早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低买高报,从中克扣了去,也不说破,只是微笑着点头应了,里正夫人虽是不满,倒也无话可说,想来大家行事都是如此。三人说定了,约好明日一早到东山村头会合,於是散了去。 待顾早回家後,已是夕阳在地上拉出长长人影的时辰了。方氏又去了田里,顾青武听了顾早的话,正在房里重拾从前的功课温习,而顾三姐倚在门边,却有些发怔,见她回来,才笑着将她迎了进来,手脚麻利地从院里的井中汲了一盆水。 顾早一笑,凑过去洗把脸,正眯着眼睛抹去脸上的水,顾三姐已递了条洗得乾乾净净的面巾过来。 她接过擦乾了脸,这才觉得稍稍爽快了些。 「二姊,你自从那日醒来,就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顾三姐冷不防冒出了这麽一句,吓了顾早一大跳。 「那你觉得是从前好,还是现在好?」顾早定了定心神,对她笑咪咪问道。 「自然是现在好,现在我见了二姊,便觉得有了主心骨似的,心里也安定许多,要是从前,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真不知道要闹腾成什麽样了……」她不敢想像的道。 顾早拍了下她的手,点头道:「你觉得好就可以了,从前你和青武都过得太苦了,二姊今後一定要让你们都过上称心的日子。」 顾三姐笑了下,表情看起来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可是,我听说就是在扬州城里,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没有上限,我们去了东京只怕更……」她不再说下去了。 顾早握起拳头,在她面前晃了下,见她不解地看来,便笑道:「三姐儿,咱们有手有脚,有脑子有外表,自己努力,还怕吃不饱肚子吗?」 顾三姐听了噗哧一笑,刚才面上的忧虑之色全都飞了。 顾早顺口问道:「三姐儿,明日我和里正夫人要去县城采买一些菜品,你跟娘说一声,明日一起跟去?」 顾三姐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顾早回以微笑,与她一道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