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初起》 第1章 「云初,到了钱塘什么都可以忘,唯独不可以忘记hexie人!」 溪云初骑在马上,只要一想起出门前娘的这句嘱托,便像被一堆跳蚤携儿带女爬上身,浑身不自在。 所以说,女人一上了年纪,说话便不顾含蓄。 云初这回离开云岫宫,是去给姨妈拜寿。 姨妈和表姐住在钱塘,钱塘自古好风光,满街满巷有风流俊俏的小生,蛤蟆似的乱窜,云宫主这才日嘱咐夜叮咛,教云初不要错失良机。 官道两边的荒野,藤蔓密密缠绕,遍开细碎小花,一阵风吹过,带来清甜的香气,云初嗅了一口,反觉头皮一阵阵发紧。 在她出门前几日里,娘不仅唠叨着要她在钱塘hexie人,还把武林新生代中凡排得上前几名的年轻人比了一遍,这个好,那个也好,乍一挑似乎个个都能拉来当女婿。 司徒玲珑,名字像女人,长得也像女人,凤眼薄唇,细皮嫩肉,擅长使暗器,他的暗器质量很好,卖得很贵,年纪轻轻便是暗器这个行当中的首富。 封克,武当派掌门的私生子,独揽宠爱——有房,整座武当山上的大小院落;有车,八匹马拉、能坐能卧能打架的大车;有名,若没意外,将来稳得武当掌门的宝座。 郭端乐,凭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武林中不论正邪两道、各门各派皆敬他几分。尤其是女人,更是爱找他,他家里的门坎都快要被踩破了,因为他最擅长的是妇科。 苏问水,乃潇湘夫人和松鹤长老的爱子,又拜镜苔先生为师,剑法一如他的相貌,清俊灵秀又斯文,偷走了一串小姑娘的芳心。 平心而论,这些人的条件虽然已相当优秀,但跟南宫秀一比,却又差得远了,简直好比萤火对皓月,寒鸦对鸾凤,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南宫秀一人的光芒! 南宫秀,南宫世家长孙,长相、身材一流,武功一流,性格一流,琴棋书画一流……是新生代中最光芒夺目、大神级别的存在,无数女人的梦中情人。 南宫秀、南宫秀,虽然也有可耻之辈把他的名字念成「南宫断袖」,但在普天下的深闺芳心和丈母娘眼中,这样的外号纯属恶意污蔑!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要是有谁敢在公开场合提起这外号,必定遭来女人的群起而攻之! 云初回想起娘对南宫秀狂流口水的面目,不由生出了三分尴尬和七分不服气。 娘说,其余的人虽然也很好,但都有不足之处,唯独南宫秀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温柔从容,举手投足间,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完美? 云初嘟了嘟嘴。 这世间哪有完美的人?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南宫秀真的很完美,娘也犯不着贬低她,来抬高南宫秀。 居然说像南宫秀这样的人眼光一定很高很高,凭她的姿貌,只怕还配不上他。 云初一边闲看路边的风景,一边在心里哼了声。 纵然能配得上,她也未必肯去匹配。 云初一个人骑马走在前,落下两个随从在后面,直到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乌云,转瞬之间,便下起雨来了。 她和随从下马,暂避进官道旁的一间茶寮。 这种路边摊舍的饮食都很粗糙,茶碗上还破了个缺口,若换了别的女儿家,早掩唇皱眉了,云初却毫不计较,随意拿起碗便喝下一口。 她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放下碗,转头欣赏雨景,眼看雨珠打在尖尖细细的草叶上,蓦然惊觉方才一路上,她居然满脑子都想着南宫秀! 不象话啊! 可是真要说起来,比她更不象话的人是娘。 娘是想她嫁人想成瘾了,怎能置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顾,反倒对那些男人不停口地夸赞,别人暂且不论,南宫秀她又不是没见过。 这话说起来有些长,长话短说,云初有个姑姑嫁去了南宫家,逢年过节把云初叫过去玩,所以云初和南宫秀也曾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这些年以来,彼此不算陌生,无论在哪里,见了面都会大方打招呼。 客观来说,南宫秀这个人的确很有风度,能从容应对各种场面,举止稳妥,笑语温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若有人说南宫秀当得起「使人如沐春风」这个形容,云初也绝对会点头同意。 尤其她记得,有一年夏天她见到南宫秀时的情景—— 那一年特别的热,姑姑又派了车马来接她去小住几日。 除了姑姑和姑丈,她在南宫家「举目无亲」,闲来时一个人四处蹓跶,碰巧遇见几个小伙子正在蹂躏一条青蛇。 虽说那条蛇私闯民宅不对,打死也就算了,但他们偏偏活活的用火去烤牠的腹部。云初午睡刚醒,目睹这种残忍的做法,一时冲动,从游廊跳进院子,把人给揍了。 那三四个都是和南宫家沾亲带故的小少爷,云初区区一个小女孩,身手却比他们好,想揍的,一个也没逃过。 接下来的场面就更好看了,挨了揍的,哭叫着要让南宫家的仆从来捆住她;揍了人的,气定神闲,双眸炯亮,半点也没有愧疚和害怕的模样。 仆妇下人听到吵闹声都围了过来,越围越多,当中走出一个老头,看上去像管事的,凶巴巴想去扯云初的手,云初灵巧地闪身躲过,他刚想破口大骂,却听一个声音传来:「老刘,你们不要为难云初。」 这声音,明明很好听,很温和,有如午后一抹淡淡的阳光,但又能让人察觉出一种威严,不怒而威。 再嚣张猖狂的人听到这声音,也会像原本鼓张的船帆被收起,乖乖不敢再造次了。 但是对方既不是姑姑也不是姑丈,在南宫家竟还有第三个人记得她的名字,云初不由大为惊奇。 隔着人群,她踮脚一看,才看见一个清爽俊挺的身影站在游廊下,也就是她方才跳出来的地方。 原来是南宫秀。她记得他。 因为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前年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那时云初不过才十岁,南宫秀大她五岁,姑姑在一旁笑嘻嘻地为两个孩子做了介绍。 云初会记得他,只由于他是南宫家一生下来便带着光环的长孙,南宫老太爷最最喜爱的嫡孙,姑姑时常在她耳边说啊说,让她想忘记都难。 但南宫秀会记得自己,着实让云初意外。 南宫家宾客盈门,像她这样的外客,他一定见过不少,若个个都去牢记对方的名字,他的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 何况,那一声「云初」,他说得很自然,甚至还带了点亲昵,彷佛他们已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云初就这么惊奇地睁大眼,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 「长孙少爷——」方才那凶巴巴的老头,早已变得很恭敬。 南宫秀看了他一眼。「这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不是云初的错。」 论起亲疏来,挨揍的都是他的堂弟表弟,但他居然维护一个外人! 在场的人都很意外,云初也不例外。 不过凭南宫秀的身分,既然他这么说了,一时四下寂寂,根本没有人敢出声反驳。 南宫秀看向云初的目光温和。「云初,我陪妳走一趟吧。」他对她说:「妳姑姑如果知道妳四处乱跑,一定会很着急的。」 云初被他的气度所震住,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过若换了现在—— 换了现在,两人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云初当然不会再傻傻的成了呆子。 但她怎么也料不到,白日里想得多了,晚上居然会见到本人。 暮色降临时,他们离钱塘已不远,两个随从找了家客栈,但才跨脚进去片刻,便一起走出来直摆手。「这家客栈不成,已经被人包下来了。」 云初骑了一天的马,精神却还不错,听到这话也没懊恼。「既然这样,那不要紧,我们去下一家。」 她话音刚落,客栈里有人追了出来。「两位请留步。」这话是对那两个随从说的,来人转头看到云初,脸上笑得愈加欢畅。「原来真是溪公子!」 他故意开了句玩笑。 这个人是南宫家的一名小厮,个头矮小,口齿伶俐,和云初也颇有些熟悉,才敢说这种嘲弄的话。 不过会被人开玩笑,云初也怨不得别人。 谁教她穿得和一个男人没两样! 闯荡江湖的女人并不只她一个,别人虽然也学剑术功夫,但在穿着与佩饰上还是尽量展现女人的温婉柔媚。身上穿的,绫罗纱裙;脸上抹的,铅粉胭脂;头上戴的,珍珠木钗……唯独云初,自第一次出远门以来,便爱上男人装扮,往后每每在外,都是万年不变的束发简袍。 倘若别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女扮男装以增加安全性,倒还说得过去,偏偏云初是女儿身这件事,江湖上人人皆知。 换句话说,明明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她还是一如既往,始终坚持自己的独特喜好。 当下云初认出对方,吃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 因为潘安长年伴在南宫家长孙少爷身边,他一出现,南宫秀必定也在场。 还没等云初吭声,让她想了一整个白日的身影,果然从客栈内走了出来。 南宫秀一身鲜亮白衣,轻袍缓带,丰神俊朗,温和儒雅,气度华贵。似乎任你把所有的赞美之辞加在他身上,都不为过。甚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一出现,便彷佛能看见自他周身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当他注视别人的时候,目光从来都是明亮而柔和的,还带着种或鼓励或安抚的笑意,像温暖的阳光,能把坚冰消融,又像春风拂过,让人从心底萌生出对生命的希望。 云初乍一看见他时,整个人竟僵在了马背上! 奇怪。娘对于南宫秀的评价,她原本并没有服气,可是眼下……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足有两年多了,那么久不见,再一次相遇竟让她在霎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心跳也比往常更快了一些。 她见到南宫秀居然会心跳? 可耻啊可耻~~ 云初受心头小小悸动的干扰,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宫秀笑吟吟地先开口:「云初,真巧,这还是第一次在南宫家以外的地方碰到妳。」 云初还是老样子。 没有长高,没有晒黑,出门在外仍是一身简单英气的男装,鼻梁秀挺,眉色黛青。唯独那双眼睛,不同于一般俗世女子,和别人对视时越发的炯亮有神,落落大方。 她就这样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姿态明艳,简直像极了一朵生长在山巅上的龙胆花! 见他笑得客气,云初想起白日里自己老想着有关于他的种种,不免心虚,唇角轻扯,笑得带了几分尴尬。「呵呵,真巧!」 潘安看看他们两个,笑嘻嘻地插话进来:「难得溪公子也路过这里,你们一行三人要去什么地方?」 云初答:「我去钱塘。」 「钱塘是好地方呀!」潘安摇头晃脑。「去钱塘找人?」 云初点点头。「我姨妈住钱塘,我去给她拜寿。」 「拜寿是好事呀!」潘安继续晃。「多大寿辰?」 「是整寿,四十。」云初捺着性子。 「四十是大寿呀!」潘安一口一个「呀」。「哦,对了,未知溪公子的姨妈是什么人?」 南宫秀终于听不下去了,把聒噪的小厮往后扯了扯。「你真多嘴。云初的姨妈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潘安跟着他家绝顶好脾气的公子,一向没大没小惯了,赖皮答:「和我倒也没什么关系,顺嘴多问一句罢了。」 南宫秀微微一笑。「亏你一向自夸百事灵,居然不知道云初的姨妈?我告诉你吧,她是钱塘月华阁的阁主。」 潘安恍然大悟地击掌。「原来是月华阁阁主!那岂不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娘?」 听到他这样问,南宫秀忽而转首笑看了云初一眼,并没有回答。 天色将暗,暮霭渐起,她迎上他澄净明亮的笑容,不知为何,心头蓦然一动,两颊微热,来不及细想,只得先答话:「没错,我表姐便是第一美人习揽月。」 早在五、六年前,云初和揽月尚处豆蔻年华时,江湖上的风雅之士便将这一对表姐妹,评为武林中最绝美的双姝,揽月为第一,云初为第二。 其实单论容貌,本是云初胜出几分,但因她的男装癖,所以在人气上反被揽月超过。 不过对于这类评议,云初一向不甚在意,更何况去计较当中名次? 别说把她排在第二的位置上,就算是落在最后,她也不在乎。 「啧啧,真了不得!」潘安又嬉皮笑脸道:「揽月是第一美人,溪公子是第二美,你们一家就出了两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南宫秀打断他。「好了,莫再开玩笑,成天见了云初就叫公子。」 听见自家公子这样说,潘安又是弯腰又是作揖,总算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溪姑娘」。 滑稽刻意的模样却惹得大家笑了起来,就连云初也忍俊不住。 南宫秀看在眼里,眸光温暖。 「云初,天色已晚,你们不妨一同在这家客栈里歇下。」南宫秀邀请道。 大家见面招呼已说了一堆的话,时候也的确不早了,人困马乏,他这句话说得便像水到渠成般自然。 云初听见,忍不住就想顺势答应,但旋即醒过神,匆忙摆手回绝道:「不用不用,既然客栈被包下了,我们去找下一家就好了。」 依眼下这情形,她若答应,就好比欠了他一个人情。 欠下的,总有还的日子。 麻烦麻烦! 南宫秀也并没有勉强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笑看着她。「这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一家客栈。」 云初不禁悻悻然。「呃……是吗?」 客栈这种东西,不想住的时候,一条街上挨着有数家,想住的时候,居然就只剩下了一家—— 简直混帐! 南宫秀点点头。「我们的人虽然有些多,总可以挤一挤,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要他们让出两间上房给你们。」 他这样说,云初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唉,算了算了…… 反正每次她一跟南宫秀见面,都会欠他一个新的人情。 俗话说,债多了不愁,虱多了不痒——就接下他这份好意吧! 云初离开云岫宫的时候,只带了两名随从,一行三个都是女人,当晚她们分别睡下。 两个随从一间房,云初独占一间。 待客栈内的伙计点上灯,关门退出,云初只粗粗打量了一遍屋内陈设,便放心地坐下来。 根据出门前娘的教诲,夜晚落脚前,她本该对周遭环境多加警戒,可是今晚客栈内有好多南宫家的人,更有南宫秀……她一想起这名字,心头竟又忍不住跳了一下! 冷静! 无论如何,既然有他们在,这里应该很安全。 「叩叩——」 她刚伸手想替自己倒杯凉茶喝,忽然听见有低低的敲门声响起。 「什么人?」云初迟疑了片刻,才出声询问。 「客官,小的来送一份点心。」原来是客栈的伙计在门外。 云初这才起身开了门。「怎么会有点心?」 她才刚问完,低头瞧见伙计手中所端的木盘上,有一碟冒着热气的绿澄澄的小包子,模样精巧,清香扑鼻,让她忍不住在暗地里咽了口口水。 说来惭愧,云初的个性虽与寻常女子不同,似男儿般大方爽利,但唯有一点,还是百分百展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会有的小毛病。 那就是嘴馋。 云初不仅爱吃、贪吃,而且牙口好,记性佳,胆子大。 牙口好,甜的黏的咸的辣的酸的硬的……通通不放过;记性佳,凡是尝过的、没尝过的各式美味点心,每日惦念心中;胆子大,对于一些做法独到、食材奇特的菜肴,就算别人都不敢尝,只要毒不死人,她张嘴就来。 当下,云初一眼认出这道点心叫绿荷包子,两眼愈加发亮。「想不到这里会有时令点心。」她边说边跟去桌边。 伙计放下碟和筷,一脸的讨好。「客官真是眼尖,这道绿荷包子是我们这一带最出名的时令小点心,客官快请趁热尝尝——」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尝! 云初伸筷。 可是筷头触到包子皮,又骤然停了下来,痛苦地扭头。 「你端回去吧。」 伙计吓了一跳! 云初悲壮地握紧筷子,缩回手。「我没有在夜里叫点心,这包子你一定是送错了。」 舍不得啊舍不得,可是……她虽嘴馋,亦有原则。 莫名其妙送来的东西,当然不可乱尝。 伙计看着她别扭的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客官,没错没错,今日是我们同福客栈三周年庆,今晚入住的每位客人,都能得到一份时令点心。」 原来是这样。 云初登时松了口气,大感窝心。 「那客官就请慢用,小的还要赶去别间送。」伙计似乎怕她不信,多嘴补充了一句,然后才抬脚跨出门坎。 云初的心思早已扑去跟小包子缠绵,手腕转了转,重新伸出筷子。 可是扰人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八成又是那名小伙计! 快到嘴的热包子又没吃成,云初转念一想,便兴冲冲一把拉开门,张嘴问:「还有点心要送?」 可是问完,她却怔在了门口。 门外站的人,是南宫秀。 第2章 南宫秀不愧是武林新生代中最光彩夺目的存在,当他一出现,云初不自觉地转眼扫了一遍,似乎觉得连外面原本暗旧积灰的走廊墙壁,都发出微微的光亮。 夜色很暗,可是他亮得就像一根蜡烛。 所以即便半个时辰前,他们已经见过一面,云初还是有些怔忡。 等她回过神,又未免尴尬。 为什么她在南宫秀的面前,总是表现得这么不得体? 云初偶尔也会想,倘若再给她一个偶遇的机会,她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到时落落大方地拱拱手,笑着招呼一两句,然后潇洒豪迈地策马离开,不带走一点遗憾—— 当然,这种念头她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而已,因为很多事需要熟才能生巧,可是她和南宫秀碰面的机会,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所以,到目前为止,云初自认表现得差强人意,充其量只比其它女人好了一些而已。 不过她并不知道,在南宫秀的心中,又另有一番不同的想法了。 他既不觉得云初表现得笨拙,也不觉得滑稽,看到她两眼发亮、张口就问点心的样子,除了一分吃惊,剩下满满的竟全是觉得可爱。 南宫秀看着她,笑咪咪地道:「点心没有,只有一封信。」 他是特地来送信的。 见他一提而过,换了话题,没趁机追问或调侃什么,云初松了口气,尴尬顿时减去了大半。「哦,是别人托你带的?」 她和他虽然认识,但并无多少交情,不可能是他自己给她的,可是能劳动南宫秀带信的人…… 云初刚问完,自己便已猜到了。「是姑姑?」 南宫秀点点头。 云初接过信,忽而又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说,信既然送到,就两不相干了,她该不该再请他进去呢? 倘若请他进门,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传出去不好听呀! 倘若不请他进门,却又显得她对他存有戒心,不拿他当正人君子来看待,别人也就算了,但像南宫秀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不是君子? 云初内心「交战」了片刻后,抬眼见面前的人笑得温和客气,一身整洁坦然,自己若存戒心,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一狠心,挤出笑脸。「多谢南宫公子送信,那……我请你喝一杯吧。」 她请他喝的不是美酒,只是一杯茶而已。 而且还是冷掉的。 客栈里免费提供的粗陋茶叶泡的茶。 不过饶是如此,南宫秀的风度依然很好,他喝了茶,然后微笑着感谢云初的好意。 云初「呵呵呵呵」笑得牵强。 唉,这天底下有些东西,虽然近在咫尺,却偏偏又离得很远…… 她好想吃绿荷小包子。 好想吃。 想吃。 吃…… 但是客人还在房里。 出于礼貌,当着客人的面,她不能一个人独吞,但一碟总共才五个包子,个儿又小巧,一口见馅、两口没影,倘若要分吃的话,是一四分还是二三分? 若一四分……总不能只让客人吃一个;二三分的话,是她二、南宫秀三,还是相反? 唔,这是一个很艰难很艰难的问题。 云初拿不定主意。 最终,她决定试探性地问一句:「这些包子快冷了,你要不要吃?我可以分给你——」 南宫秀把她方才郑重其事、纠结难断的神色,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含笑摇了摇头。「我入夜后,很少再吃东西。」 云初听完怔了一下,尔后,喜出望外。 面对美味的时候,她的表情常常很诚实。幸好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赶紧收敛,又口是心非地补充:「你不用跟我客气,这碟包子是客栈三周年庆,免费赠送的小点心。」 「我知道。」南宫秀颔首。 有关这碟小包子,云初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过他所知道的,云初就不一定知道了。 譬如这个理由是潘安帮忙想的,伙计也是他出面买通的……至于这份特色小点心嘛,整个客栈上下,其实只送给了云初一人。 而这一切,归根究柢,皆是出于南宫秀的心意。 云初嘴馋的小毛病,在她姑姑托他带信时,就曾当笑话提起过。 「我差点忘了,伙计说过,每位入住的客人都会有一份。」云初一想起这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一扫而空,心情顿时松弛下来。 真感动,终于可以独占小包子了! 她一放轻松,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姑姑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碰上?若是碰不上,南宫公子打算差人把信直接送去云岫宫?」 南宫秀道:「我去钱塘办事,顺便也要给月华阁主拜寿,原本是想请阁主代为转交给妳。」 云初顿时有小小吃惊。「原来你也要去姨妈那儿?」 怎么先前潘安问了她半天,他们自己倒一直隐瞒着? 不过她转念一想,先前自己又没问,既然没问,他不主动说出来,也很正常。 见他点头,云初又问道:「既然你们也要去,潘安居然不知道要拜寿的是什么人?」 南宫秀笑而不语。 云初等了等,见他似乎并无回答的意思,不由纳闷了。「我问得不妥吗?」 烛火摇曳,满室静谧,隔着桌子,南宫秀始终温和地笑看着她,看得云初的心中擂起小鼓,他才淡淡地答了句:「他逗妳玩的。」 「咚」一声,小鼓被擂破—— 云初眉一挑,受打击了。 逗她玩? 逗弄她很好玩? 真是人不可貌相,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真是……有其仆必有其主。 云初气闷之下,胡思乱想,回过神,又不免两颊微热起来。 算了算了,当着南宫秀的面,她老是容易失神! 云初急忙吸了口气,克制住思绪。 「云初——」南宫秀笑看着俏丽容颜上闪过的各样神色,开口唤了她一声。 无论是第几次,每当云初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语声、神态永远是那么自然、柔和,相比云初那一声「南宫公子」,实在显得亲近得多。 云初心头一凛。 夜深人静,孤灯如豆,偏偏他还对她笑得这么好看,分明是一种折磨啊折磨~ 「我听妳姑姑说,妳长年闷在云岫宫中,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 云初一愣。「姑姑怎么什么都对你说?」 南宫秀眸中的笑意愈加温暖。「妳不喜欢别人谈论妳?」 「也不是。」云初稍嫌别扭地转开视线。「只不过……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姑姑不必逢人就说的。」 尤其是……告诉南宫秀。 倘若换了别人,或许还好一些,可偏偏是他。 如此一来,云初会觉得自己始终要比南宫秀矮上一截。 他名声响亮,光彩照人,对比自己,净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姑姑与其说那些,倒不如说一说她去年比剑赢过七星门弟子的事。 不过…… 唉,算了算了! 那些跟南宫秀的事迹比起来,也不过小巫见大巫,无足轻重的! 不知是不是到了夜间,人容易多愁善感,犹记得白日里云初还有些心高气傲、闷闷不平的,见到南宫秀本人,居然意外泄起气来了。 「妳姑姑不是个多嘴的人——」南宫秀仍然笑看着她。「她没有逢人就说妳的事。」 「可是却告诉你了。」 「这不算坏事。」他的眸光温暖。 云初摇摇头。「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不提也罢。」 南宫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在妳这样的年纪,对外面心存向往,是很正常的事。」他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云初,妳觉得丢脸?」 云初在心里叹口气。 唉,丢脸倒不至于……只不过……这总是一个令人泄气的事实—— 她长年闷在家里,没见过多少世面。 南宫秀宽慰她。「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四处见识的,妳不必介怀。」 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具说服力,就连云初也觉得舒服,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去过的地方倒是不少。」 不是反讽,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即使见面的次数很少,但凭江湖传闻,云初也能听到许多有关南宫秀的事。他的年纪并不大,但已经走南闯北见识过好多地方了。 一个人见识得多了,修养、气度自然也会变佳,不会沦为井底之蛙。 南宫秀笑了。「想不想听我过去的一些见闻和亲身经历?」 乍听到他这提议,云初微微一怔,然后诚实地点点头。 「之前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到大漠,由于路不熟,他们走着走着,竟整个人陷入了流沙中。我把他们从沙堆里救出来后,大家歇了歇,才蓦然发现天色不知在何时已经暗下来了。云初,戈壁沙漠中的夜色妳想象不到,如果没有星月之光,那种黑暗无边无际,会让人心生绝望。可是那一晚我们的运气不错,月光很亮,照得整片沙漠像填满了水银……那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景色之一,云初。」南宫秀边说边温柔看向对面的秀颜。 云初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正锁视他。 原以为大略听一听就罢了,谁知一听之下却入了迷,直到夜风远远地吹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云初才惊觉已过二更天了。 她居然和南宫秀共处一室到二更天?! 可怕可怕! 倘若这事传到江湖上,她的名声事小,南宫秀的清名被玷污,只怕她会被那伙吃醋的女人当成公敌了! 云初一想到那种场面,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话说回来……从川滇的茶马古道、岭南的泽国瓜船、陕北的黄河渡口,还有茫茫戈壁沙漠中的鸣沙山、月牙泉……这些或险要或珍奇的风景,听南宫秀娓娓道来,无一不勾得云初心驰神往。 就算那些女人再可怕,但能听到这些新奇的见闻,也不枉费她耽误深夜安睡的时间了。 「好了,故事还有很多,但夜色已深,先到这里吧。」南宫秀戛然而止的一句话,把云初的心思亦带了回来。 「嗯?」她意犹未尽。 南宫秀看着烛火旁的俏丽芙蓉面,笑意更浓。「云初,来日方长。」 他一语双关。 她想听的故事,来日方长;他和她之间的故事,亦可以来日方长…… 见他说完便起身要走,云初仍有些呆呆的,脱口叫:「南宫秀——」 他笑咪咪地回首。「云初,我想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忽然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对方,未免就显得生疏了。 云初对上他的视线,才蓦然间醒悟过来,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嗯……白衣鲜亮,满身光华,整洁得连她这样的女人都要自愧弗如,不如就叫他…… 「那就叫秀秀姑娘?」她扯唇,笑容带了几分……促狭。 既然他说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以开开玩笑的。 云初端起茶杯,等着看南宫秀的表情。 可惜出乎她的意料,南宫秀既没有吃惊也没有生气,他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依旧笑着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云初兄。」 「噗!」 云初一口茶不得体地喷了出来。 而且全数喷在了那一碟她想留起来独享的美味小包子上…… 南宫秀这个人不是真的脾气很好,而是很会掩藏,当他想要回敬别人的时候,绝不会失手。 这是云初想了一夜后得出的结论。 当天光亮起来的时候,云初和两个随从已收拾妥当,准备启程了。 当然,出于礼貌,她还是去向南宫秀辞别。 站在房门前,云初欲敲门,又猜或许他仍在睡梦中,正犹豫不决,忽然见门一下子打开,潘安的脑袋露了出来。 「哟,溪姑娘,妳这是来向我家公子辞行的吗?」潘安鬼灵精,一眼就看见了她背上的小包袱。 云初点头,正想随口应声,却听房内南宫秀的声音响起。「潘安,是云初在外面?」 潘安笑嘻嘻地回头。「公子,是溪姑娘。」 南宫秀问:「你怎么不请她进来?」 「这就请了,请了。」潘安边说边滑稽夸张地学着唱戏的,一甩并不存在的长袖。「溪姑娘,我家公子请妳进去一叙呢!」 云初忙摆手。「我就不进去了,同你家公子说,我们先——」她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南宫秀已走了出来。 「云初——」他含笑看着她。「妳们准备启程了?」 云初一对上他幽远柔和的目光,原本清明的心湖竟变得几分混沌,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只点点头。 南宫秀笑着道:「我们不能同行了,我要先绕路去淳安一趟,拜会家父的一位故交,然后再去钱塘向月华阁主贺寿。」 云初不由微微一怔。 其实,他要去哪里、行什么路线、见什么人,本不必告诉她的,可是也不知为何,出自他的口、入了她的耳,却显得这般自然…… 她心中怔忡,不解其中意味,便随口道:「可惜,可惜。」 南宫秀的笑意因而愈浓。 潘安多嘴地插进话来。「怎么,溪姑娘,妳觉得可惜吗?」 「嗯?」云初被他这一问才蓦然醒悟。「呃……我?」 她方才说了什么? 潘安故作质疑。「妳方才不是说﹃可惜可惜﹄吗?」 云初惭愧。「我说了?」 潘安认真点头。「妳说了。」 云初不禁倒吸一口气。 她居然说了可惜?! 真是要命,她怎么会一时失口,说出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见潘安仍死死盯着自己看,云初的目光投向南宫秀,但他只是站在门后笑而不语,袖手旁观。 她只好自己打哈哈解围。「客套话而已。」 潘安居然立刻转头「告状」。「公子,溪姑娘方才说的是客套话,你不必放到心里去。」 云初差点跌倒。 这个潘安……凭南宫秀的人品,怎么会有这么滑头的仆从? 唉!祸害啊! 南宫秀总算开口教训家仆了。「一大早你就多嘴多舌,留点力气在路上,省得到时又向我叫苦。」 潘安顿时改扮成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连连摇头。「唉,我们家公子对谁都好,偏偏对我……」 云初看见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想要笑。 真是一个活宝! 南宫秀不再理会他,眸光明澈地锁视着面前的俏颜。「云初,既然妳是来辞行的,我也就不耽误妳了。」 听他这样说,云初才如梦初醒。 惭愧惭愧,被潘安一干扰,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当下她收拾心情,简短告辞后,转身先行离开。 南宫秀并没有立刻让潘安关门,他静静地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云初,直至她的身影在楼梯拐弯处消失不见。 如此便足矣。 因为过不了几日,他和云初又会在钱塘重逢的…… 云初到达姨妈家时,离月华阁主的寿辰还有几日,于是她便在月华阁中住了下来。 月华阁主比云初的母亲云宫主长两岁,姐妹俩虽都有点年纪,但风韵犹存,无论外貌、脾性,就连彼此的人生际遇也都差不多。 她们年轻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后来各自有了意中人,各自和意中人两情相许,再后来,又各自分开。 说来倒也凄凉,两个男人一死一叛,有生离的,有死别的,姐妹俩偏偏又都怀了身孕,再再后来,历经十月怀胎,便分别有了揽月和云初。 很小的时候,揽月问起爹到哪里去了,得到的回答是:「妳爹为了荣华富贵,抛下我们跟着别人跑了。」 很小的时候,云初问起爹到哪里去了,得到的回答则是:「妳爹不想要荣华富贵,想陪着我们,结果死了。」 云初想不明白。 荣华富贵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表姐的爹为了得到它要抛下妻女? 为什么自己的爹不想要它就会死? 一开始,她还颇羡慕揽月,她的爹虽然跑了,但起码还活着,活着就有相认、相聚的希望,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忽然不羡慕了。 生离和死别,不见得活着的就好。 关键还是在于一颗心。 相爱的心若是忠诚的,死了也不可怕;心若是背叛了,一切都灰飞烟灭,活着亦同陌路人。 所以,当云初见到姨妈的时候,一眼就看出姨妈眼角的细纹比娘多出好几条。 这一日,当揽月进门时,云初刚巧在收拾书信。 「偷藏了什么?怎么一见我就掩起来?」揽月笑吟吟地故作质疑。「难不成是江湖中有人爱慕妳?」 云初气定神闲。「是我姑姑托人捎来的家信。」 「哦,哪个姑姑?」揽月走近她。 云初一边顾自把信放回包袱中,一边道:「就是嫁去南宫家的那个。」 揽月听见「南宫家」三个字,心中一动,嘴里却仍戏谑道:「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问妳相中了哪一位世家公子、风流少侠,何时准备嫁人呀?」 云初大摇其头。「表姐,妳脑子里难道成天就想这些东西?」 唉,上有日月星辰,下有灵山秀川,外面明明大好风光,想什么也比想男人来得强。 再说了,姑姑的信中一如往常,全篇絮絮叨叨地,只问了一些她和娘的近况而已,只不过在文末有提到一个人——南宫秀。姑姑说,她已托了南宫秀,若他在钱塘碰上云初,代她照顾一下。 但像这种小事嘛,也没什么可告诉表姐的。 揽月一时被她反诘住,俏靥微微泛红。 她的心事冷不防被说中了…… 「笨丫头,我开玩笑而已。」为夺回面子,她只好仗着姐姐的身分勉强解释。「何况,我帮着我娘打理月华阁,整日忙得很,可不像妳,逍遥自在的——」 云初收拾妥当,抬起眼看向她。「逍遥自在?」 「可不是?」揽月笑咪咪。「啧啧,妳看看妳,一身俊俏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名门大派里的小师弟呢!」 云初纳闷。「为什么是小师弟?」 说起来,虽然她出门在外时一贯喜欢穿男装,不过却从没留意过自己的装扮。 惭愧惭愧,难道她看起来仍嫌青涩稚嫩? 见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揽月「噗哧」一声笑出来。「哟,难道妳还想扮成大师兄不成?」 她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小姐,表小姐,寿宴快开始了,阁主让我来叫妳们去前厅——」 「知道了!」揽月应声,继而拉起云初的手。「既然娘在催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去吧。」 云初爽快答应了。 等到这一对表姐妹携手现身前厅的时候,厅堂内外顿时为之一静。 云初的大气明秀,揽月的娇媚艳丽,美得各有千秋,各夺人眼。 一看见双姝倩影,原本正唾沫横飞、说得热闹的众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看得目不转睛,唯恐落下一丁点衣角。 云初并不在乎什么,顾自落落大方地跨过门坎,揽月虽然表面上也不甚在意,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表妹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已先输了几分。 云初这丫头什么都不计较,但自己却很计较周遭宾客对于她们美色的反应,以及云初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表现。 江湖中年轻的美人还有很多,但她们往往不惯于大场面,揽月一向是以此自傲的,没想到今天……云初一点也不比她逊色。 可是…… 揽月想到另一点,又重新自信满满。 今天前来给娘贺寿的宾客以男人居多,男人嘛,绝大多数都是贱骨头,容易对付得很,相较于云初的缄默少语、又有穿男装的怪癖,他们当然更欢迎巧舌如簧、千娇百媚的自己。 何况,论起名号,她还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月儿,初儿,过来——」月华阁主朝她们招手。 揽月噙着笑,拉着云初一起走过去。 彼此亲亲热热地话了些家常后,月华阁主正想抱怨云宫主不来钱塘给她这个当姐姐的贺寿,却忽然听不远处一桌宴席旁,有人故作风雅,说什么「所谓美人者,应当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 那人是霹雳堂一个新入门的弟子,素来爱慕揽月,写过好几首字迹歪扭的情诗给她。 揽月一见是他,便笃定他口中的美人必定是指自己,愈加得意。 果然,对方假斯文地说了半天,最后评价道:「依我看,今日在场能称得上美人的,只有一位。」 别人便纷纷问他:「哪一位?」 他伸手一指,引导众人朝揽月和云初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答案就在眼前,一目了然,这还需要我说出来?」 有人插嘴道:「在江湖美人排行榜上,习揽月是第一,但溪云初排行第二,要说容貌,我看两人也相差不了多少,你小子凭什么说只有一位称得上是美人?」 「笑话!」霹雳堂弟子眼看着厅堂内大家都转而关注自己这边,打定主意要趁机拍一下揽月的马屁。「别说是美人,单单要论女人,凭溪云初眼下这副打扮,只怕也称不上吧?」 他这么一说,原先欲替云初打抱不平的人,也只好闭嘴了。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啊! 只见揽月和云初两人并肩携手站在一起,一个身穿绫罗长裙,巧髻串珠,纤眉朱唇,一眼便知是精心梳扮而成,另一个仅着素色衫袍,束发淡妆,简朴到让人扼腕! 他这句话说得很响,不仅周遭那几个人,差不多大半个厅堂内的人都听见了,就连月华阁主母女和云初也都清楚听见了。 云初的脸上没有表情。 她方才仍在思索自己像小师弟这事,没料到程度一下子变深,她居然已经不像个女人了。 按正常的反应,她应该及时表现出悲愤和遭受奇耻大辱的神色来。 可惜云初有时反应会有些迟钝,迟钝到她看起来像无动于衷。 于是有一小部分人认为,她这是冷傲淡漠的姿态,视他人于无物,不愧是江湖传闻中的冷美人;当然,也有人把她的反应理解为太过羞愧、无言以对。 总之一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江湖中人心难测啊! 趁大家一时静默的工夫,揽月笑得很美。「乌少侠,你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了,我家云初是个道道地地的姑娘家,怎么不像个女人了?」她出声维护。 霹雳堂的乌少侠见她开口,骨头都酥了,赶紧再接再厉继续拍马屁。「揽、揽月姑娘……在下认为,身为女人,就算不抹胭脂、不戴首饰,好歹要穿得像个女人吧?」 揽月瞟一眼自己,又瞟一眼云初,得意之余笑意愈浓。「我家云初素来爱穿男人衣裳,江湖中人人皆知,你又何必挑在今天揭她的短?」 她嘴里虽亲热地说着「我家云初」,但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承认女扮男装是云初的短处。 方才外人刻薄,云初还没在意什么,但此刻连表姐也这样说,就未免有些尴尬了。 在场的人听见揽月的挖苦,一个个也想趁机看看二姝争美的热闹。 就在这时,小丫鬟的一声通报却使气氛陡变。 「阁主,南宫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