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好窄~一厘米的记忆》 第一章 炽热的光线从窗台外林叶间,筛落在窗内桌面的琉璃杯。杯口如五片花瓣般盛开着,内蕴的柔和光耀,充份显现琉璃特有的丰富色彩。 然而,却无人欣赏。 待在书房内唯一的人,垂眼瞅着手上的文件,动作飞快地在桌面上分类,直到他看见一张份外古怪的赠与纪录。 上头载明的地址,是郊区的一块土地,位在山腰下,占地近一甲,是属于他爷爷卓显名下的私人不动产。 爷爷的私人土地,想要赠送给谁,他自然是管不着,但是当赠与的对象非亲非故,他总感到古怪。 于是,他立刻掏出手机,拨给在爷爷身边十多年的张秘书。 「喂,张秘书,是我,我想问你,爷爷有一笔郊区山腰下的土地,在五年前赠送给一个叫洪有梅的女人,你知道这件事吗?」卓兆宇继续翻看着资料,立体眉骨底下的深邃眼窝俊美迷人,然而他淡漠的神情却让好看的五官添了几分冷厉。 「……抱歉,那是前总裁的私事,我不是很清楚。」电话那头的张秘书如此回答着。 「是吗?」 一个月前,他的爷爷卓显去世,走得太突然,立下的遗嘱只有一份近似谜题的交代,上头载明,因他的儿子媳妇已在三年前去世,只余三位孙子可以继承总裁一位。 可谁都知道,唯有他卓兆宇,是他亲生的孙子,亦是最可能的继承者。他在三年前入主公司,身为集团副总裁,大刀阔斧地展现铁腕作风,让集团底下的卖场更多元化,市场占有率最高,更是消费者最喜爱的卖场。 再加上他一手创立食品研发公司,自组开发小组,研发多款快餐和便利餐点,完全符合现代小家庭忙碌且简单的生活模式,是以四方食品能以四方集团其余子公司为后盾,站稳台湾,行销亚洲。 他上任后的成绩,在董事会内评价极高,就算没能顺利解开爷爷留下的谜题,他上头那两位由爷爷领养的兄长也会力挺他坐上总裁一位,只是——他想要知道爷爷的谜底。 「对了,张秘书,我麻烦你帮我查琉璃杯的制作工坊,有下落了吗?」将手中的文件往桌面一搁,他顺手拿起小巧的琉璃杯。 他从不喝花茶,因为没那闲情雅致,但爷爷却留下一只琉璃花茶杯给他,里头搁了张纸条,写着——拾回你曾失去的幸福。 每瞧这纸条一回,他心中疑惑更甚。 「有的,已经找到了,地址就是……」张秘书念出一串地址。 卓兆宇细听着,根本不需要再拿笔记录。 听说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但可惜从小体弱多病,就连学校都没去过,全都是聘请各领域的顶级教授替他上课,以函授方式取得文凭。 他想也应该是如此没错,因为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好到像是在嘲讽他,他永远也记不得已经失去的记忆。 五年前,他动了场脑部手术,虽然手术成功,但不知为何,他的味觉和脑袋中所有的记忆全都消失不见,所以在卓家,他这个正主儿有时候反倒像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要这样的他拾回曾失去的幸福? 难不成……他曾经拥有幸福,只是随着他失去的记忆一并消失? 「……张秘书。」 「副总裁还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我爷爷临终前,为什么要我们去寻找毫无根据的东西?」只给了一样物品,再给一纸谜样文字,根本就让人毫无头绪可言。 爷爷去世后,他一直忙着打理他的后事,直到现在才总算得了闲,好好研究爷爷留下的谜题和琐碎的私人资产。 「前总裁向来前卫,不喜欢像一般人留下正经遗嘱,他希望他最疼爱的三个孙子,都能够玩玩他留下的谜题。」 「是吗?」他问的是,他也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吗? 他的记忆从五年前才开始累积,而爷爷在那时已经久病缠身,和他的互动向来不多,他无法确定爷爷是否疼爱他,但真实的答案对他而言,也不是绝对重要。 「副总裁?」 「没事,辛苦你了。」 按掉手机,把玩着底部颇厚的琉璃杯,他随即拿起车钥匙,决定先走一趟琉璃工坊,确定这只手工琉璃杯到底是由谁买下的,再从中寻查线索。 既然爷爷希望他能够身 体力行地寻找,那么,就当是打发无聊时间去走走,倒也无所谓。 去过工坊,查过资料,卓兆宇确定琉璃花茶杯是在五年前,一个名叫洪有梅的女孩特别订制的。 洪有梅……不正是爷爷赠与那块土地的所有人? 他开着车,一路上咀嚼着陌生的名字,顺着蜿蜒山路而下,试着将两件线索结合,只得到一个结论——唯有找到洪有梅,才能知道爷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于是,他朝熟记的地址而去。 流线极佳的跑车停在竹篱外的停车格,卓兆宇坐在车内,睇向外头约莫两公尺高的翠绿竹篱,就连大门都是由竹篱打造而成的左右侧拉门板,再往后则是一片几乎见不到底的竹篱围墙。 他不禁摇了摇头,不想去算从边缘到停车处大约有几公尺远。 下了车,走向大门,看着上头写着「琉璃香草园」,他蓦地想起这家香草园多次拒绝四方集团的业务接洽。 「这可就奇怪了。」他低喃,总觉得某个环节不太对劲。 踏进门内,感觉像是走进另一个时空。 双眼所及皆是葱绿林地,清风在灌木林中和高大桦树里流动,拂面而来,带着几分沁人清香,和门外冷肃的街道形成强烈对比。 他顺着地面的石板路直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后,右手边出现了一幢独栋式的小木屋,蓝瓦白墙,上楼的短阶边上都摆着一盆小盆栽,不知名的花朵衬着翠绿,煞是好看。而小木屋的正前方则出现了一座占地不小的温室。 这样的场景,教他不由得一愣。 这样的建筑,如果是别人撞见,顶多是赞叹土地的主人很懂得品味和擅用空间,但是看在他的眼里,感觉就像卓宅被一比一地拷贝,出现在这里。 唯一不同的是,卓宅是由三幢小木屋穿廊衔结,温室则是在屋后,但却是一样圆顶六角形的温室。 站在隔开小木屋和温室的石板路上,春寒料峭的风刷过他略长的发,柔和了那张总是冷郁和紧绷的俊脸。 卓兆宇站在原地几分钟,压根没见到半个人,耳边只听得见风动的声音,这里静得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眼前彷佛是交错的时空,而他错踏了禁地,开启了封印。 鬼迷心窍的,他朝温室走去,推开了门,一股香草类特有的香气,浓郁地随风打上他的脸,教他略微嫌恶地皱起鼻子。 他注视着里头的无边碧绿,许多平台随着旋转梯而上,可见楼中楼的格局里有了几扇门,而屋顶则是透光压克力板,可以让香草得到充份的日照。 再朝里头走去,他瞥见一抹纤白的身影,正弯着腰替架上的香草拔除杂草。 那个女子勾着恬静的笑,浑身散发淡定气息,一身素白衣裙在浓艳的绿色里更显清透白皙,感觉像是香草园里的精灵,眸色温柔地注视呵护着香草,周身弥漫着淡淡光晕,唇上的笑意圣洁得教人双眼为之一亮。 「请问,妳是这里的负责人吗?」他的沉嗓浑厚,像是裹上磁粉,带着独特好听的磁性。 女子一怔,缓缓抬头—— 卓兆宇看见了那双温柔噙笑的杏眼剎那间变了调,像是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就连那张丰嫩的唇也震愕得微启。 她认识他? 微瞇起眼,他更加不放过眼前女子的所有反应。 「你……」女子干涩启口,神色有些慌张。 「请问,洪有梅在吗?」他又问,想确定她是不是洪有梅。 女子怔了下,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她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卓兆宇直瞅着她。 她的五官相当柔美,眉目秀润,可以想见当她扬笑时会是多么教人惊艳,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是能让人一见就会深刻不忘的绝色,可是凝睇着她,没来由的,他转不开视线。 那是很吊诡的感受,彷佛有抹热流从心版深处破出,萦绕整个胸口,强烈鼓噪着连他都不懂的悸动。 像是一种呼唤,一种深沉而他无法理解的吶喊。 「她……已经死了。」女子斟酌着用字。 「死了?」他有点意外。 「是的,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这家香草园的原本负责人是她吗?」 「是的,不过她在临死前委托给我。」 卓兆宇原本想再问些什么,但随即又打消念头。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他再追查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女子淡声问着。 抬眼瞅着距离几步外,始终没再靠近他,表情维持淡定的女人,卓兆宇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直到背后有人出声—— 「蓝莓,有妳的电话。」 卓兆宇回头看了眼,那是张陌生而粗犷的脸,话明明是对着那女子说,但双眼却是盯着他,极度敌视。 但他压根不在意,早已习惯被人仇视的视线。倒是知道了眼前女子的名字叫蓝莓,不禁教他玩味一笑。 「好的,我马上去。」蓝莓回应着,朝男子浅浅扬笑,但回眸睇向他时,再无笑意。「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感觉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拳。她面对他时的特有淡漠,让卓兆宇心底莫名闷烧。 「没事了,抱歉,打扰了。」没再多问什么,他转身就走,与门外男子擦身而过时,不忘多看他一眼,随即朝来时路走去。 走了几步,他再回头,瞧见叫做蓝莓的女子挽着那个男人的手,缓步踏进小木屋里,这一幕,教他五味杂陈。 回到车内,他觉得有点疲惫。 有时,总有股错觉,认为他的世界不该这么枯寂,可是,每天当他张开眼所感受到的,偏又是如此真实的荒凉。 毫无道理的孤独,常常纠缠着他不放,但这情况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甚少在白天出现。 他找不到答案,犹如手中已成悬案的线索。 不再细思,他发动车子,随即扬长而去,将今日的记忆尘封。 几个月后。 盛暑强烈的太阳光,逼得路上人潮莫不躲进各种店内吹冷气消暑,而此刻,日正中午,四方集团底下的子公司,异国风冰品甜点吃到饱餐厅严重爆满,服务生忙着在外头发号码牌。 一整列的人龙景观,让刚下车的卓兆宇有点意外。 「兆宇,你来了。」在店门内的卓弁贞一瞧见他,随即朝他走来。 「生意真不错。」走进店内,到处都是走动的人潮,更有不少人就站在创意架前,随个人喜好搭配着最爱的冰品。 「倒是。」卓弁贞跟在他的身边,视线却瞅着在创意架前的石榴,瞧她教人如何使用创意制冰机,让冰淇淋压挤成面条状,再洒上特殊香草酱,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每个人手里拿着的都是意大利面。 「看来,你挑女人挺有眼光的。」卓兆宇顺着他的视线而去,看着那抹忙碌却又忙得很开心的俏影。 「尚可。」说得像是飞过及格边缘,然而眸底笑意却泄露出难以掩饰的爱意。 卓兆宇不置可否地扬起眉,公事公办地叮嘱,「记住,每样产品推出之前,一定要经过严格控管,别让客人吃出问题。」他今天来,不是来和他话家常,只是例行公事,巡探店面摆设和食品控管。 「放心,没问题,里头每样产品都有经过检验合格。」卓弁贞说完,想了下,问道:「要不要喝杯花茶?这里的花茶特别香醇,而且花样极多,可制成酱料和冰品,但也有最原始的品法。」 「不了,我讨厌花茶的味道。」 「不然,外头热,吃点冰消暑,有不少种类水果风味冰。」他推荐着店里最畅销的冰品。 「算了,反正吃什么东西都没什么味道。」五年前,他的手术成功,却失去了味觉,嗅见的香味无法在舌底化为真实气味,久了,习惯了,也对食物提不起劲。 用餐,对他而言,只是为了应付肚子而已。 但讽刺的是,他经营的是食品研发,每一道上市食品,都必须先经过他品尝。 「至少冰凉点,比较不那么热。」卓弁贞说,直拉着他朝冰品柜而去。 卓兆宇想了下,由着他带领,等待石榴给他一盘特制的冰品,然而却见柜子后方通往厨房的门突地打开,露出一张笑得恬柔的美颜。 他的视线顿时定住,不能动。 「石榴,我后头已经弄好,我要先回去了。」 「蓝莓,真是太谢谢妳了。」石榴感激地朝她一笑。 两人是好友,和另一位好友柳橙合力开了间专卖养生花茶和果汁的「墨绿厨房」,所有的花茶调配配方,全都是出自于蓝莓之手,所以这一回由石榴亲手企划的冰品吃到饱,自然是力邀她前来助阵。 于是乎,这间吃到饱餐厅里头,只要是关于花茶的所有冰品饮料,全都是由她亲手调配,再交给厨房的其它大厨处理,就连原料都是从她的香草园里运来的。 「不会。」蓝莓秀丽眉眼抹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正打算再进厨房,却见个孩子在饮料吧前走动,似乎难以选择,她不禁回头,蹲在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面前。「弟弟,你要喝什么?」 「看起来都很难喝。」小朋友童言童语,学不来遮掩。 「怎么会呢?每样都好好喝。」她很夸张地做了个回味的动作。 「才怪。」小朋友不买帐。 「啊啊,我知道了,你年纪太小,不敢喝。」 「我哪有不敢喝?」 「那就喝喝看啊,不过还是不要太勉强,因为这是大人喝的饮料,你应该不敢喝。」她说着,有点挑衅,有点坏心眼。 「我虽然是小孩子,可是我敢喝大人喝的饮料!」 「真的吗?」她一脸怀疑。 「我喝给妳看。」小朋友马上从柜台上取了杯现泡的奶香花茶,先闻味道,皱了皱眉之后,用力吸了一大口,随即眼睛一亮。「好好喝耶!」 「哇,好厉害,你敢喝大人的饮料耶。」 「对呀。」小朋友一脸骄傲。 「妳又在哄小孩了。」站在一旁的石榴看着这一幕,直到小孩子离去,她才低声笑道。 「他绝对不是最难哄的那一个。」蓝莓同样笑答。「好啦,我要先走了。」挥挥手,她正准备从后门离去,却感觉到一道极为炽烈的视线,不由得回头。 这一回头,就狠狠顿住。 「好久不见。」卓兆宇毫不闪避视线,直瞅着她将微卷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小巧巴掌脸、饱满的圆额及纤细轮廓的娟秀五官。 「……你好。」蓝莓点点头,冷敛笑意。 「为什么我觉得妳对我有敌意?我曾经伤害过妳吗?」她的神情变化太大,刚刚还跟小孩子哄着玩,现在却对他冷到极点。卓兆宇不悦地大步来到她面前,想要问个水落石出。 商场上,有人讨厌他、敌视他,他向来不以为忤,毕竟里头牵扯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益,他拔得头筹,自然有人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她呢? 他不认识她,没接触过她,为何她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没有。」蓝莓紧抿着唇,圆亮的杏眼闪避着他,浑身绷得死紧,像是拉到极限的弓弦。 「是吗?」卓兆宇垂敛长睫,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不好意思,我只是怕生。」好半晌,她才艰涩地吐出这句话。 对于她的说法,卓宇兆一点都不信,因为她刚刚才跟个陌生的小孩玩闹了好一会。 「喔?」他微微拉长的尾音,搭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几分坏心眼。「我倒以为妳对人是分阶级的。」 所以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连一丁点笑容都吝于给予。 「那是你的错觉。」蓝莓淡声解释,视线不再逃避。「我对陌生人都是一样的反应。」 「是吗?那么请教妳,为什么琉璃香草园一直拒绝和四方合作?」难不成两方曾经有过不愉快的过节?他暗忖。 「……没有拒绝,只是没有那么多货源。」 「是吗?」他直瞅着她,像是要看穿她般凌厉,然而得到的,却是心头第二次的悸动,一样的吊诡,无法解释。「妳……除去上一回在琉璃香草园见过妳之外,我曾经在哪里见过妳吗?」 蓝莓黑润的瞳眸颤了下,很快地恢复平静。「没有。」 微拢起眉头,卓兆宇正想要再问什么,就见石榴硬是将蓝莓自眼前拉走,朝他歉笑。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急事要走,下次有机会再聊。」话落,她拉着蓝莓进厨房,眨眼溜走。 然而,即使蓝莓的身影消失,心底的悸动却依然震得他微微发痛。 他微瞇起眼,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怎么了?」卓弁贞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只是几个月前曾见过她。」第一次见到她,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原本早已经将她给忘了,可再见到她,心底就是会流窜一股难喻的滋味,教他无法忘怀。「她跟你的女朋友很熟?」 「她们是大学好同学,现在还一起创业,在市区开了家墨绿厨房,专卖养生花茶和果汁,所以这一次才会聘请她过来当餐厅顾问。」 「喔?」卓兆宇想了下。「倒杯花茶给我尝尝。」 「你要什么口味?」卓弁贞走向早已经煮好,且冰得沁凉的饮料区。 「都可以。」 「我帮你弄杯迷迭香奶茶。」卓弁贞从饮料吧倒了杯迷迭香,再加上特浓奶球和奶精。「别以为这和外头的摇茶没两样,这里的香草都是从蓝莓的琉璃香草园运来的,品质稳定而且香郁,最重要的是,她的煮法一点都不马虎,还大方地给了外头喝不到的特殊配方。」搅拌几下,将花茶杯递给他。「喝喝看。」 卓兆宇不禁掀唇笑得自嘲。「我又喝不出味道。」说得再好喝又有什么用? 他闻了下,香浓的迷迭香气扑鼻而来,教他不禁微皱起浓眉,轻啜一口,奶球融合迷迭香的气息在舌尖不断打绕,滑入喉口,蕴出教他错愕的微甜。 「兆宇?」卓弁贞不解的直瞅着他微变的脸色。 像是不信邪似的,卓兆宇再喝一口,那股浓而不腻的甜味依旧缠在喉底不散,他不禁失笑。 「弁贞,你和石榴的好事近了,对吧?」他突地一问。 卓弁贞更疑惑了。这问题似乎和他喝的花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举办婚礼之前,先在家里办场家宴,一场只有我们卓家人的家宴。」 「好。」卓弁贞直瞅着他,难以置信他近来的变化。 五年前,兆宇手术之后失忆,把他和卓煜忘得一乾二净,脑袋里还被父母灌输错误的观念,将他和卓煜视为要和他抢夺家产的坏蛋,于是和他俩划清界线,甚至不惜多次与他们杠上。 但,打从三年前,兆宇的父母双双去世之后,似乎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他不再视他和卓煜为敌人,甚至开始观察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 如今他说卓家人,意指他早已将他和卓煜视为自己的兄长了,是不?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卓兆宇抬眼,笑瞇深邃黑眸。「我要蓝莓到府服务。」 他要确定心里的悸动从何而来,也想知道,为何他已丧失的味觉,在尝过她的花茶之后,竟喝得出香甜? * 几天后,受不了石榴的人情攻势,蓝莓终于妥协,带着所有器材和香草材料前往卓宅。 位于半山腰的卓家宅院,镂花铁门横开,可见里头精心打造的浓绿灌木夹道林立,合抱式的围墙高耸,阻隔了邻近的窥探,嵌地式地灯和造型柱灯引领着车子的驶入方向,再往里头可见大片英式草皮,还有蓝瓦白墙的三幢小木屋。 下了车,阵阵花香随风舞散,朝右手边看去,占地颇大的花园种满各式花草,随着时令开放着不同色彩,而林荫下一隅,已经摆上了英式白色桌椅数套。 「辛苦了。」 身后猛然传来悦耳沉嗓,教看着花园出神的蓝莓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不见那天在琉璃香草园的那个男人?」卓兆宇鹰隼似的眼直盯着她每个反应。 蓝莓深吸口气,缓缓回头。「宣晨今天在店里忙着。」 「店里?」卓兆宇想了下。「弁贞说的墨绿厨房?」 「……嗯。」蓝莓不禁暗恼卓弁贞的多嘴,但此时不想和他再多谈论,只好赶紧问:「请问场地是设在那里吗?」 她等了一会都等不到响应,不禁抬眼看他。 「妳来过这里吗?」他突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问?」她心底一惊。 「通常第一次到我家的人,是不会把车子停在这里的,而是会停在另一头的停车处。」他指着左手边一大片的空地。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我马上把车子开过去。」 「不,这里也可以停。」这个地方向来是卓家人自用的停车位,就在花园小径旁,也不会影响进出。 「那……」 「往这边走吧,茶宴设在花园里。」说着,他径自往花园的方向走,压根不管她到底跟不跟得上,更别说替她拿器材了。 蓝莓瞪了眼他的背影,才回头从车内搬出所有用品,碰巧卓弁贞走来。 「我帮妳吧。」 「……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想再跟他牵扯上关系?」蓝莓皱着秀气柳眉,很自然地分出一半的用品交到他手上。 「我尊重妳的意愿,但是这件事不是我策划的。」 「不是你策划的,为什么石榴一直缠着我不放?」知道是好姊妹重视的家宴,她再铁石心肠也得帮一把。 今天前来,她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但只要状况不对,她会立刻离开。 「是兆宇。」 她不禁一愣。「他不是失忆吗?」 「嗯。」 「那为什么……」蓝莓垂眼,状似低喃,随即又摇了摇头。「算了,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只帮石榴这一回。」 「说不定只要妳待在兆宇身边,他就能够恢复记忆,毕竟医生也说过了,在完全没有伤到脑部任何构造的情况下,产生失忆的状况只有一种,就是他逼自己遗忘。」 「弁贞!」蓝莓抬眼,柔美的脸庞有着坚定的神采。「一切都过去了,不关我的事,他有他的未婚妻可以照顾他,恢不恢复记忆,一点都不重要。」 她看似软弱,却拥有最倔的硬脾气。 「……我知道了。」卓弁贞不再多说什么。 提着所有用品走进花园里,蓝莓动作利落地准备所有前置作业,然而有道视线一直在相隔不到两公尺的距离处锁住她不放。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在意,可是却难以集中精神,甚至一个不小心还打翻了香草玻璃罐,让里头已烘焙过的玫瑰果散落一地。 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她快手收拾着,却见一只长臂横过自己面前,将已拾好的玫瑰果递给自己。 「这是什么?」卓兆宇低问。 「玫瑰果。」她接过手,起身时淡淡地道谢,将玫瑰果装回罐内,随即又准备其它的花茶。「谢谢。」 「有什么功效?」他就站在她身旁。 大片阴影遮掩光线,让蓝莓不禁微蹙起眉。「它有丰富的维他命c,可以消除疲劳也可以预防感冒。」尽管不满他的靠近,她还是照实回答。 「可是我看玫瑰果似乎和其它的香草不大相同。」卓兆宇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香草。「有的像是烘焙过,可是有的像是刚摘下来。」 「不是每一种香草都能够在台湾的环境里栽培,所以这里头有的是国外进口。而且也不是每一种香草都必须经过烘焙手续,有的直接以原形煮过,味道更浓郁。」她说起话来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低柔的嗓音相当好听。 香草占满她所有生命,是她在失去一切时唯一的支柱,所以即使面对再讨厌的人询问,她还是不小心说得眉飞色舞。 彷佛多了个人与她分享,就让她多添一份喜悦。 第二章 “原来花茶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卓兆宇话中有话,乌瞳近乎贪婪地直睇着她唇角微勾的笑意。 “功效很多,更接近于自然,更适合人体,绝对比咖啡还要好。”谈上最爱,蓝莓不禁放软了僵硬的表情,笑意爬上眉睫。 “我应该多喝一点。” “那倒是,待会你可以多喝一点洋甘菊茶,可以有效改善失眠和神经痛,我加了点阿萨姆红茶和柠檬草,煮好之后再搭上一颗奶球,你就不会那么讨厌香草的味道。”她说得理所当然,但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立刻察觉失言。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香草的味道?” “……弁贞说的。”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上的香草,不准自己脸上显露任何情绪。 “弁贞?你跟他很熟?”没来由的,当她直喊弁贞的名字,竟教他浮动淡淡的不快。 “他跟石榴交往,石榴是我的好朋友,我能不熟吗?”她动作加快,将所有准备烧煮的香草和茶叶份量配置好,再抬眼看他。“我跟卓煜也很熟,因为他也跟我的好友柳橙在交往,待会他们应该会一起到吧。”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份,竟然让卓家两个男人都和她最要好的朋友搅和在一块,让她很难避开卓家的纠缠。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失眠?我可没有将这么私密的事告诉弁贞。”疑问在他脑袋清晰地浮现。 不是错觉,而是越接近她,他越产生一股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经看过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准备花茶,他嫌弃某些花茶特有的茶腥味,她便会想尽办法去除…… 蓝莓直睇着他,眸色不变地说:“现代人,十个里八个都有失眠的问题,以你身居四方副总裁的职位,不失眠都难。” “是吗?” “不然呢?”她不以为然地勾笑,将所有情绪收拾得连影子都看不见,才道:“请问,现在可以开始煮茶了吗?” 卓兆宇凝睇她半晌,面对她丝毫未变的神色,不禁又开始怀疑,那突然乍现的一幕说不定只是他多余的幻想。 收回视线,他看向远方,瞧见卓弁贞和石榴刚好从别院里走来,外头又有车子到来的声音,便沉声吩咐,“可以了。” “我知道了。” 蓝莓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边的工作,不再理睬他就近在眼前,熟悉的气息在她身边围绕,仿佛回到过去。 数个茶壶中的水都沸腾之后,她心无旁骛地丢进精心调配的花茶,拿捏着时间,不让茶水有变涩或产生腥味的现象。 “蓝莓,你已经开始煮了”石榴快步奔来,身上穿了件宽松的波西米亚风洋装。 她随即抬眼制止,“不准跑!” “厚……你怎么跟弁贞一样啦!”急性子的石榴扁起嘴,很可怜地缓步走来。 “已经怀孕的人,要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记得等一下别喝迷迭香。”蓝莓睨她一眼,唇角勾起包容又温暖的笑。 “知道。”石榴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 好歹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当然会知道哪些香草适合什么体质,又不适合孕妇食用。 蓝莓笑睇着她,抬眼瞬间,余光瞥见似乎又有人从小径走来。“应该是柳橙和卓煜到了吧。” “应该是。”石榴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卓兆宇双手环胸,眸色稍嫌阴沉地直瞅着蓝莓。她将视线再拉回蓝莓身上,发现好友似乎视他为空气,压根没打算跟他攀谈几句。 想了下,她不禁朝卓弁贞丢了个视线过去。 他意会地走来,身后却突地传来谈话声,他回过头,神色微变。“陈小姐,你也来了?” 正准备倒出花茶的蓝莓一顿,加快动作的想要将其余壶内里头的花茶叶筛出,然而倒的动作太急,滚烫的热茶溅出,烫上她的指尖—— “啊!”她低呼了声。 “烫到了?” 就连石榴都还来不及反应,卓兆宇已经一个箭步来到她的身旁,然而还没抓起她的手,急促的动作先让他脑袋翻起一阵晕眩,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他随即闭上眼,下意识想要抓个东西稳住快要跟着旋转的自己。 “兆宇!”卓弁贞察觉他的异状,快步走来。 蓝莓见了,想也没想地张开双手,将卓兆宇紧紧拥住。“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你会马上没事的。” 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呕吐感,教卓兆宇无法睁开眼,但耳边的低喃是如此熟悉,让他想要张开双眼看清到底是谁,却感觉自己的左右手各自被人拉住,稳稳地定住他如飞絮飘转的身躯。 紧闭的黑暗中,他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只要一犯晕眩,卓煜和弁贞就会各自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被旋转的晕眩给吞噬。 卓煜说,他是他的左翼,弁贞是他的右翼,他们会将他守得牢牢的,让他从此不再害怕晕眩。至于窝在他身前,像个小大人似地环抱住他的,是有张苹果脸的小女孩,她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没事…… 那是谁? 揽紧浓眉,卓兆宇抵抗着许久未再犯过的毛病,恍惚间,耳边仿佛有人在对他说—— “你知道吗?听说唐高宗也有跟你一样的毛病喔,你很厉害耶!” “……把这种厉害给你,你觉得怎样?” “可是,我又不是皇帝,干么要晕眩症?” “我不是皇帝,我干么也要得这种毛病?”说着,他似乎火了。 “可是……”那软嫩的嗓音似乎有点犹豫不决,好半晌之后才说:“可是,在我眼里,你就跟皇帝一样厉害啊。” 软嗓里头的苦恼和崇敬,竟让他在盛怒中笑出声。 那是谁? 他想要搂住眼前的人,但是他的手被紧紧扯住,等他的晕眩逐渐消散,怀里的人也离去,当他再张开眼时,她已不在面前。 “兆宇,好点了没?”刚踏进花园的卓煜紧张的问。 他痛苦地眯起眼,“刚刚是谁抱着我?” “呃……”卓煜皱起眉,看似极为认真地回想。“不知道耶,我刚才只来得及顾着你,没仔细看到底是谁。” 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卓兆宇微恼地看向卓弁贞,再问:“是谁抱着我?” 他还没回答,身旁的女子已经急声询问,“兆宇,好点了吗?” 卓兆宇看向她,不禁疲惫地闭上眼。 眼前的女子陈巧倩是他的未婚妻,听说已有十多年的情谊,但对她,他只累积了五年的记忆。 她的长发总是经过吹烫,脸上的妆总是出自于美妆师的手,穿着更是经过设计师专业打扮,她完美漂亮,像是最时尚的名模,个性大方又知进退,身为集团总经理的千金,她广得公司大老的赞赏。 但是,他从未对她心动过,尽管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 “先到这边坐一下。”卓弁贞搀着他往位子那里移动。 “我还没废到要人搀扶的下场。”卓兆宇不快地挥开他搀住的手。 “我来吧。”陈巧倩很自然地握着他的手,配合他的脚步,领着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探手轻拭他额间的冷汗,替他端来一杯花茶,途中,不忘以眼神询问卓煜和卓弁贞。 刚刚,她隐约看见了到底是谁抱着他,但是无法确定,可是现在卓家兄弟的眼神,证明她没看错。 回到位子,她将花茶递给卓兆宇,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也不排斥她的照顾,只是他的心神是抽离的,视线下意识地寻找那抹纤白的身影。 现场明显少了个人,究竟是谁抱了他又逃离现场的,一点都不难猜,只是,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知道他的老毛病,为什么她会用这么熟悉的方式拥抱他? 蓝莓快步奔跑,一步也不敢停歇,仿佛后头有什么可怕的毒蛇猛兽正毫不留情地追赶着她。 只有她心里清楚,追赶她的,是一份名为记忆的可怕梦魇。 一份长达十八年的记忆紧扣在她的心口,力道大得几乎快要掐碎她的心跳。 她以为,五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变得独立而坚强,她以为,五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彻底将他遗忘。 可是,分离才五年,记忆还太鲜明,鲜明得连心头汩汩淌出的血都还酿着鲜艳的猩红。 跑到主屋后方的建筑物,蓝莓倚着墙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头看,就怕那人追来,但随即又感到可笑。 他怎么可能追来?他有陈巧倩陪着,不是吗?犹如五年前的那一夜,不就是她陪着他的吗? 他根本不需要她! 他说,不需要她…… 回忆扑上心头,最不堪的一幕重击她的胸口,濡湿了她的眼。 她想逃,不想待在令她难堪的地方,可是若要离开,就必须经过花园,而眼前的她只能往反方向走,走到阔别五年没再踏入的温室。 推开温室的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掺杂泥土落叶的腐味,她如识途老马般打开了灯光,看清楚了一屋子的荒凉。 一切,仿佛停留在她离去的刹那,就连喷水器都还搁在地上,没人碰触过。 地面的香草早已因缺乏滋润而凋零,就连种在墙角的果树也都干枯,仿佛她留下的痕迹,早被时间磨灭。 “……太过份了,弁贞和卓煜都可以帮我浇花的啊。”她蹲下身,轻抚着干涸的土壤,泪水一点一滴地滑落,却滋润不了已经枯竭的香草,就如她再怎么哭,也唤不回被否决的爱情。 早知道就不该再踏进卓家,她应该要狠下心拒绝石榴的要求才对…… 泪水无声滑落,她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身后一抹长长的影子袭来,她才警觉地回头一看—— “……你哭了?” 蓝莓怔怔地注视着卓兆宇,破碎的防备在瞬间缓慢修补。“……看到这样的惨状,能不哭吗?”她转回视线,看着地面早已枯死的香草。 香草并不需要太多水份,却需要充足的日照,但当日照过头,又不给予半点水时,就算撑得过一段时日,就算枯死之后种籽落地再重生,也不过只是重复地死亡罢了。 “你真是个香草痴。”他勾笑,在她身旁蹲下。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一些。“……家宴不是已经开始了?身为主人,你应该待在花园。” 卓兆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么,身为外饮师傅的你,就应该待在这里?” “抱歉,我马上离开。” 见她起身要走,他想也没想地扣住她,硬是将她扯到身旁。“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温室?” “我……刚好走到附近……刚好看到。”蓝莓几乎屏着气息,不想嗅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你为什么会走到这附近?” “……我的手烫到,想找水冲一下。”她思绪极快,快到几乎不显破绽。 “找得真远。” “我对这里并不熟。” “是吗?”那带点冷哼的口气,摆明了不信她的说法。“刚刚你为什么要抱着我?” 蓝莓浓密长睫敛下,杏眼直瞪着地面。“因为你的身体在晃动,我想你可能不舒服,只是想要撑住你而已。”她心跳加剧,心像是要窜出胸口。 他发现了什么吗?会不会因此发现了她是谁?她的思绪又急又快,像是快要失控,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非得要冷静不可,并告诉自己,他已经失忆,已经不可能想起她是谁。 “听起来,你的观察力很敏锐。” “……还好。”她仔细聆听,他的声音中仿佛少了几分对她的疑惑。 但是,他到底还要握着她的手多久? 垂敛的眼偷觑着扣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厚实温热,手指修长纤白,骨节分明,蕴藏着力量,有无数次,他总是牵着她的手,紧紧地包覆着她的,依靠着她,眷恋着她,只要他的指轻扣移动,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是一份光是动作视线就能交流的默契,是他们用所有生命堆积出的爱情,却在那一夜,彻底崩解。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这间温室。” 他平板的嗓音勾回她险些暴走的思绪,不由得皱眉瞅着他。她知道他指的第一次,是指这五年来的第一次……原来,在这五年,他不曾再踏进温室,将她遗忘得好彻底。 “上头似乎有间房,你想,那是做什么用途?”他指着右手边,一座空梯上头的小阁楼。“上次到琉璃园,你那里的温室里有跃层的设计,那是什么作用?” 蓝莓收回视线。“一般会在温室里另辟小房间,纯粹只是为了方便照顾里头的植物而已。” “是吗?你陪我上去看看。”他起身,强硬地拉着她一道走。 “喂!”蓝莓挣不开他大得吓人的力道,被迫上了小阁楼,但房门却被上了铁链锁。 卓兆宇瞪着铁链锁,试着想要推开门,岂料门板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坚实,想踹门,基于地理环境,似乎又不容许他这么做,所以最终只能作罢。 “下次,我会打开那扇门,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道探险?” 当他牵着她走至地面时,突来的问话让蓝莓硬生生顿住。 “怎么?我这么说很怪吗?”他哼笑。 “……我跟你不熟,我想你应该有更适合的人陪你一道探险。”她的表情武装得很冷漠,可是轻柔的嗓音却犹如飞絮在空中打转得极不稳定。 探险……那是以前的兆宇才会说的话。 她喜欢香草,所以他要父母帮他打造一间温室,要他的父母在上头盖一间阁楼当他的秘密基地。温室里虽说林叶茂密,但与丛林相差甚远,可是他总爱将温室当成丛林,在这片天地里,就他们两个独自探险。 “一回生两回熟,我们都见第三次面了,哪来不熟的说法?”他四两拨千金,完全不采纳她的推辞理由。 “也许,你应该找你的未婚妻一起探险才对。” “那是不同的乐趣。”他浓眉懒懒一扬。 “……你这种说法真令人受不了。”她微皱着柳眉。 “哪里受不了?”看她明明动了怒,却又隐忍不发的模样,卓兆宇莫名感到心情大好。“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把你放在和巧倩同等的天秤上吧?” 蓝莓张口欲言,然而脑袋竟是一阵被羞辱的空白。 “她是她,你是你,不同。” 抿紧了唇,她转身要走,腕上的力道却扣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气愤的一回头,劈头就骂,“你这个人真惹人讨厌!” 她知道她和陈巧倩完全不同,不管是身份地位,甚至是外貌条件,她没有一样比得上她,这一点,不需要他强调,她比谁都清楚! “那又怎样?我的世界又不会因为你讨厌我就停止转动。”他一脸无所谓,却欣赏着她逐渐外放的愤怒,说穿了,他只是故意惹恼她。 他老觉得她透着古怪,不只是她有股熟悉感,更因为她身上的矛盾,一种蕴藏了淡淡恨意,却又共存恬静的温柔,像是水火不容的两样情绪在她身上拉扯,教他好心地想替她释放。 “你……我不想见到你!”蓝莓又气又恼,死命挣扎,漠视着被扯得发痛的手腕。 “是吗?我向来只管自己的心情跟喜好,你的想法和意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只管自己想做什么,可是,她眼中突生的敌意让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蓝莓完全无言以对。 就因为他是卓家的独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才会让他变得这么自我狂妄又自私可恶! “你喜欢我?”她试着反唇相稽。 卓兆宇深沉的瞳眸直睇着她,勾动趣味的光痕。“你真有自信。” “要不然你干么缠着我?”她说着,希望他顺势将两人关系撇清,不要再缠着她,让她可以平静地过她想过的日子。 “……天晓得。” “嗄?” 没来由的,他就是想接近她,想靠近她,想攫取她对他人勾笑时的那份恬淡,那份可以稳住他心悸的氛围。 那是喜欢吗? 似乎不是那么纯粹,而是一种更教人迷醉的思念,荒谬的思念。 “你说,为什么?”他垂睫俯近她。 蓝莓闭着气息,直睇着逐渐逼近的他,他温醇的气息缠绕着些许洋甘菊的香味,直到她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已经吻上她的,力道大得撞疼她的牙,使她瞬间尝到淡淡血腥味。 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竟然吻了她。 她急忙想要推开他,可不知何时,他竟已单手环抱住她,另一只大手则按向她的后脑勺,加深吮吻,唇舌也缠上了她的,蓄意挑逗勾诱。 这个吻如她记忆中般甜美,裹着香草的气息,充斥她唇腔内每个角落,浓烈而激情,吻得她舌根发痛。 “兆宇?” 惊讶的女音如波浪袭来,教陷落意乱情迷中的蓝莓蓦地回神,惊觉他早已经松开了箝制,而她的双手甚至违背她的意念而拥住他。 她羞恼得将他一把推开,回头就跑,和踏进温室内的陈巧倩擦身而过。 蓝莓死命地跑,厌恶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地沉溺在他的吻之中。 而温室里,一片静默。 陈巧倩直瞅着卓兆宇,只见他若有所思地垂着纤浓长睫,压根不在意被她撞见他亲吻其它女人的画面。 温室里,只有洒水器浙沥沥的洒水声响。 直到—— “小莓,你确定要浇这么多水?” 身旁提醒的声音,让蓝莓一脸恍惚地回神,这才看到香草盆栽底下不断渗出水来。 “啊!宣晨,帮我把洒水器关掉!”她惊呼着,赶紧抢救香草。 “我已经关了。”洪宣晨凉声回答。 蓝莓又呆愣了半晌,才缓缓朝墙边走去,打开温室的压克力天篷,决定要增加日晒,要不然这些香草会过度滋润导致烂根。 她看了眼外头的光线,调整着天篷打开的角度,避免过多日照,让香草焦枯。 “你到底是怎么了?老觉得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洪宣晨瞧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拉着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有吗?”蓝莓疲惫地揉着眉问。 看见她眼下泛青的痕迹,他不禁叹了口气。“跟他有关?” “不关他的事。”她回答得太快,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是因为最近订单一直被退,觉得有点烦。” “这件事我已经请业务再次接洽,就算要退单,也要知道原因,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心烦,反倒是……”洪宣晨思忖着到底要不要戳破她的谎言,想了下,又叹了口气,“早知道那天就不该让你独自去!” 知道瞒不过他,蓝莓也不再争辩。 “……反正也仅只一次。”她是如此打算,而且事实证明,她过了好几天的平静日子,卓兆宇没再骚扰她。 她应该开心生活回归平静,但心底就是有那么点失落。 “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你那些姐妹竟全都跟卓家攀上了关系!”真是见鬼的巧。“早知道有一天会搞得这么复杂,那时候我就该想办法将他们一对对都拆散!” “别闹了,坏人姻缘,你会没姻缘的。”蓝莓不禁低笑,轻轻抿去心底淡淡的失落。 “总好过你现在又开始忧郁。” “哪有?”她朝他笑着,淡柔的眉眼有抹逞强。“你是没瞧见,我对他的态度可差了,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是啊,真可惜,我没机会目睹。”洪宣晨冷哼,根本不相信她说的。“唉,打一开始,奶奶就不应该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在卓家长大,这么一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现在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她还是噙着笑,清淡如风。“我现在过得很好,一点都不想改变,也不想为任何人改变。” “就算我告诉兆宇你就是洪有梅,你也不想为任何人改变?”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门口响起,蓝莓猛地回头,心口一窒。 “你……” “有梅,好久不见。”陈巧倩轻勾笑意。 第三章 床边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扰醒了半梦半醒的卓兆宇,他微恼抬眼的瞬间,撞见了一双水润润乌亮亮的大眼睛。 他霎时瞪大了眼,随即又眯紧,将眼前的小小生物推开一只手臂远,才看清楚她匀净小脸上秀丽的五官,还有讨喜的恬淡笑容。 “葛格。”小女孩笑咧嘴,红滟滟的小嘴衬得那双大眼清灵闪动。 “谁是你哥哥?滚开,丑丫头,你丑到伤了我的眼了!”才七岁大的卓兆宇已经练就没天良的毒舌。 不能怪他,要是有人像他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不愤世嫉俗才有鬼! 他恨这个世界不公平,给了他聪明脑袋却不给他中用的身体,让他常常在半梦半醒中度过他理该求学的岁月,让他空有显赫家世却没有向人炫耀的机会,让他拥有很多梦想却永远不能实现! 能够不怨天尤人的,全都当圣人去了,而他只想当个平凡人,就算要他用身边所有一切去换取一个健康的身体,他都甘愿! “眼睛痛痛?”小丫头偏着脸,及肩的发绑成两团小髻,穿着小洋装,露出她白净圆滚滚的四肢,朝他缓慢地爬来,像是要替他拂去眼上的痛。 “滚开!你听不懂人话啊?”才七岁大的他,将满肚子的恨全都发泄到任何靠近他的人。 洪有梅看着他半晌,总算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两泡委屈的泪水哗的一声落下。 那是她对卓兆宇的第一印象,至于后续如何,她记不太清楚。 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因为她母亲和有妇之夫交往,所以她从小就从母姓。 一直以来,她都跟在外婆身边,是外婆拉拔她长大的。 外婆在卓家当管家,所以很理所当然的,她的生活中自然多少会和卓家的小少爷有所接触。 但是,基于初次见面的交恶之后,她开始能闪他多远就闪多远,宁可缠着另外两个卓家哥哥玩,也不想再接受他没心没肺的恶言。 可是,如果终有那段缘,就算她逃得远远的,红线还是会将他们扯在一块。 那一天,她受外婆所托,在两位卓家哥哥的监视之下,将熬好的草药送到他房里。才刚进门—— “出去!” “……”大家都以为他对小孩子会客气一点,实际上,他的唯我独尊是不分男女老少,一律通杀的。“外婆说,这是老爷要她熬的民俗草药,喝下之后就会有点体力,你要不要……” “我叫你出去你听不懂是不是!”卓兆宇猛地从床上爬起,身体剧烈摇晃了下,他立即紧闭上双眼,抓着床的手指节严重泛紫。 她想也没想地将草药一搁,冲上前去将他抱住。 她听外婆说,他身体不好,不能生气也不能激动,否则就会头晕想吐。 “……走开。” “没事,我稳住你了,我稳住你了,我抓着你,你就不会转了,我抓住了!” 她娇软的童音铿锵有力,莫名带着说服人的力量。 没来由的,他似乎感觉好一点了,就在这当头,他感觉有人冲进房内,各按住他的两手,紧紧抓着他,仿佛要将他的魂魄扯下,不让他离得太远。 直到那股该死的晕眩远离,他才缓缓张开眼。 眼前,有三双眼非常凝重且担忧地看着自己。 “……热死了,抓这么紧做什么?”他羞赧,只能用这种方式掩饰。 “好点了吗?”她乌亮大眼直瞅着他。 “你白痴啊!晕眩是脑袋失衡,又不是身体在转,你抓着我,我怎么可能就不转?”他知道他们待他极好,用心地照顾他,真诚的担心他,可是他就是别扭,只能选择用伤人代替道谢。 他哼了声,别开眼,却对上卓煜和卓弁贞再认真不过的目光。顿了下,他有点僵硬地以无声唇形说了声谢。 “是喔?”小小年纪的她没发现他们的互动,非常结实地上了一课。 “你……”看她很认真思考的模样,他忍俊不住地低笑。 “啊,你会笑的嘛,笑起来很好看呢。”她不禁夸他。“虽然你有点瘦,眼睛有点塌,身体干扁扁的,皮肤又好死白,可是笑起来很帅喔。” “……”这是赞美吗?他敛笑瞪她。 “对了,外婆说……” “我不要喝,拿出去,难闻死了。” “可是……”她扁起嘴,两泡泪在眸底待命。 “哭也没用,除非你能拿一些好闻一点的东西过来。”瞪着双眼澄澈如水的她,他烦躁地别开眼。 她不知所措,见卓弁贞使了个眼神,才意会过来,问:“那……喝花茶好不好?” “花茶?” “今天外婆有教我泡花茶喔,外婆说我好厉害,才教一次就会了,你要不要喝喝看?”两泡泪迅速收回,她随即扬开笑靥。 “哄小孩子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他坏心眼地哼笑。 他才几岁,个性早已经被接连而来的病痛给磨得扭曲,没有办法像他们开心地笑,由衷地担忧,真诚地夸赞。 可是面对她,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一丝丝后悔,很怕又被她的眼泪骚扰。 “……才不会,我真的很厉害,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其它两位哥哥!”她坚持替自己争一口气。 她有着秀美柔弱的外表,但骨子里却藏着坚韧的能量,不被轻易伤害。 卓兆宇看向两个兄长,看见他俩有致一同地点头,想了下,才像法外开恩似地说:“那就弄一点吧,要是难喝,我就扒了你的皮。” “那如果很好喝的话,我可以扒你的皮吗?” 从没被人这样忤逆过,卓兆宇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吧,看看到底是谁要扒谁的皮。”爷爷顺他,父母宠他,家里佣人由着他,他在卓家被养成小霸王的个性,从没有人敢正面挑衅他,她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新鲜。 至于那一天到底是谁扒了谁的皮,已经不是重点,因为从那日之后,卓兆宇的房里就常常飘出阵阵花茶香。 每当他病痛上身时,她都会守在他床边,当他病得连嘴都张不开时,他会在她的掌心上写字,但是—— “哇,这是什么字?笔划太多了……” 然后,他会闭闭眼,用尽气力骂道:“笨、蛋!” “啊,笨蛋两个字笔划有这么多吗?” 笨死了……卓兆宇闭上眼,不再说话,但是久而久之,在她掌心写字变成了一种习惯。 偶尔他会嫌弃只有花茶实在太寒伧,所以要家里的佣人帮他买来几本蛋糕类的食谱,只要他身体状况允许,便会赶走厨房的佣人,拉着两位兄长一道做蛋糕。 当他在试验几次,总算完美地做出蛋糕时,就会骄傲地欣赏她崇拜到不行的目光,而当她出现那样的眼神,不用她多说,他又会自动自发大展身手。 但是当他的身体慢慢调养得越来越好,房里又开始传出他不耐的低吼声—— “难闻死了,拿走开点!” “谁要你体弱多病又不吃药?喝点花茶很养生的,还是说,你想喝乌漆抹黑的中药汁?” “洪小梅,你很带种,恐吓我是不是?” “承让承让。”她笑得有点骄傲。 “你骄傲什么?笨丫头。我要是不喝,你能拿我怎样?”他哼了声,彻底耍无赖,躺在床上连动都不动。 “你赶快喝,等一下教授就要来了。”她扁起嘴,往他床边一坐。 几年过去,卓兆宇已经是大三生的年纪了,但是却难得踏出卓家大宅几回,不是身体依旧病弱,而是他已经懒得过学校生活,所以上课依然是请家庭教师到家中授课。 天资聪颖的他,自从在她眼中看见绵延不绝的崇拜之后,对于学习更加起劲,连跳数级,目前正在修博士学位,也已经着手参与四方集团的内部经营,等他身体再养好一些,几乎可以预见他未来引领集团走向国际化。 “不要。”他索性连眼都闭上。 说他坏心眼也好,劣根性也罢,他就是喜欢逗她,喜欢看她伤脑筋,喜欢逼得她柔顺性子变得暴怒,像是只温驯小猫被逗得发毛的模样。 然而他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她回嘴,正疑惑时,忽地感觉两片柔嫩轻触他的唇,他猛地张眼,对上她促狭又带着羞涩的笑,还未回应,便察觉她缓缓将嘴里的花茶渡入他的口中。 他尝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跳。 “耶!赢了!”她起身,小脸泛着淡淡玫瑰色,高举胜利手势。 “……原来你暗恋我?”好半晌,他才低哑启口。 “谁暗恋你?我还没疯呢。”谁会喜欢他这么难搞的男人?脾气不好,说翻脸就翻脸,常常要她滚出去,偶尔又要她滚进来,说起话掺毒又挟贱,难伺候得要命,谁会喜欢他……她羞涩地低垂长睫。 “是吗?”他哼了声,想到她老是和大哥和二哥搅和在一块。“洪小梅。” “干么?” “再喂我一次。” “……不要。” “让你再赢一次,不好吗?我都这么牺牲了,你还不满意?” “你不用那么牺牲。”她不想承认自己故意喂他,是想动摇他的沉着,但也有一方面是她……想亲他。 “既然你不是暗恋我,再喂我一次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介意。” “那如果我喜欢你,是不是就不可以再喂你……”话一出口,她紧急捂住嘴,瞧见他笑得又坏又得意,慌忙再解释,“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喜欢你,我只是……” “洪小梅,有没有听过欲盖弥彰?”他低笑。 他认识她太久,从小就将她玩弄于掌心,也庆幸她单纯的直性子一直没变,让他可以轻易套出她的真心话。 “我……” “过来,大方一点,我又没说不让你喜欢。” “嗄?”这是什么意思? “笨蛋!”他骂,抓着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写字。 她习惯性的闭上眼,感觉他的指尖在她掌心烙下痕迹,清楚地记住每个笔划,拼凑出——“我喜欢……”你。 她惊诧地睁眼看他,话未竟,他的唇已经吻上她的,不容她逃脱。 他捧着她的脸,一手抓着她的手,时而轻尝,时而浓吮,每回吻过,两人唇里都会缠上血腥味。 之后,他们的爱情在卓家大宅里低调地进行,直到她高中毕业时,他连她的意愿也没过问,就单方面决定了两人的婚礼。 卓家父母很是震愕,看她的视线充满鄙夷和嫌恶,她努力视而不见,为了爱他,她放弃学业,举行一场近乎儿戏的婚礼,只有卓家人在场的婚礼,没有注册,没有实质意义,但她已经认定,自己是他的妻子。 但是,她想要的幸福却和事实相差甚远。 她不被公公婆婆接受,甚至发现公公婆婆几次邀请多年来唯一踏进卓家的女孩陈巧倩,到卓家过夜。 在卓家,尤其外婆去世之后,她是被孤立的。 婚后,卓兆宇开始经手家里的事业,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不被家中佣人当主人看待,在公婆眼里像是空气,唯有卓煜和卓弁贞偶尔会陪伴着她,但她什么话也不能说,所有的苦必须自己吞。 而那一夜,是教她心碎的瞬间。 那是个盛夏的夜晚,但她却像是被丢进锥心刺骨的深海里。 她亲眼目睹丈夫和陈巧倩衣衫不整地睡在客房,她的世界彻底崩裂,她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常想,当有一天卓兆宇的病好了,踏出卓家大宅,看见了外头的世界,就不会再觉得她是最美好的,他的心将会不属于她,而就在这一夜,她的恐惧成真。 连开口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能往外逃。 然后,她遇见卓弁贞,在他的逼问之下,说出亲眼所见的情景,因为她需要安慰,需要一个支柱帮助她撑过这一夜,然而,他却吻了她…… 就在她震愕的瞬间,耳边传来丈夫的痛喝声,“你们在做什么?!” 她怔住,不知该如何解释,反倒是身旁的卓弁贞朝卓兆宇怒吼,“就像你看见的这样,那又怎样?” “你该死!” 两人因而扭打成一团,像两只野兽朝对方狺叫嘶吼,伸出利爪像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直到声响大到惊动屋里的其它人,劝阻了他们两个。 她想要撑住卓兆宇,却被他冷冷地拨开手。 她永远忘不了,他对她说了什么。 他说:“给我滚!从今以后,你我互不相干,给我滚!”那破碎的沉嗓里,是她从未听过的决裂,是没有挽回余地的冷冽。 她震住,没有哭,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的公婆将她的私人衣物丢到外头,也顺便将她推出卓家大宅。 她找不到人求助,最疼她也最支持她婚姻的爷爷出国未归,没人能帮她,她才惊觉,她的世界彻底毁灭。 而带给她所有痛苦的人,是她,陈巧倩。 蓝莓缓缓抬眼,直瞅着眼前如印象中落落大方又自信亮丽的女人。 “有梅,好久不见。” “我已经舍弃那个名字,请叫我蓝莓。” 离开卓家后,她回到母亲的娘家,却巧遇生父来寻,她拒绝生父要求同住的请求,但答应将姓改为父姓,也趁机改了名字。那段日子,她在舅舅家得到些许安慰,直到爷爷找来,告知她关于卓兆宇手术之后失去记忆的消息。 爷爷问她想不想回卓家,她想回去,可是卓兆宇已经失去所有记忆,她回去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最后她决定让彼此重新开始,忘记那段儿戏婚姻。 爷爷为了补偿她,赠与她一笔土地,也给了她一笔钱,并且答应她,绝不让其它人找到她,要她替自己的人生打算,寻找自己的快乐。 后来,表哥不断鼓励她,才让她有动力重新求学,并利用课余时间规划爷爷送给她的那片土地。 因为难以忘怀,所以她请人盖了幢类似卓家宅院的小木屋和温室。 卓家那间温室是因为她太爱种花草果树,被卓兆宇知道之后央求父母盖的,楼上的阁楼是他休憩的地方,如今已经上锁,如同他们曾有过的爱情,已经封锁在他失去的记忆里。 坐在温室内,隔着一张小圆桌,陈巧倩狭长的凤眼打量着她,眸色自然直率,没有半点评估的意味,像是在思考什么,好半晌之后,尝了口她亲手煮的花茶,才开口问:“你不想回卓家吗?” 蓝莓先是怔了下,而后苦涩扬笑,反问:“回去做什么?”既然他都已经把她给忘了,还回去做什么? “和兆宇再续前缘。” 她直瞅着她,看不穿她的真伪。“没必要。”话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为什么?” 蓝莓不回答反问:“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有梅,其实那一晚我跟兆宇之间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连我们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回想起那一夜,心中结痂的疤仿佛再次被掀开,没淌血,却痛入心间。“那又怎样呢?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他失去记忆、忘了一切,而我也已经离开卓家,我们之间不再有交集。如果你来只是想跟我谈这件事,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要是有缘,不管是谁拉扯,终究能结成圆,要是无缘,不管是谁凑合,终究缺了一角。 “我很痛苦!”见她起身要走,陈巧倩蓦地低喊,声音近乎低泣。 “痛苦?”蓝莓淡淡扬笑。“那么,你应该告诉他,而不是告诉我。” 她笑着,欣赏对方漂亮的脸蛋痛苦地扭曲,心中霎时浮现报复的快意,但也只是瞬间,再接下来的,竟是更多的空虚。 在陈巧倩面前,她总是自卑,因为陈巧倩拥有一切她所没有的,不管是家世外表,甚至是内涵,她没有一样比得过她,甚至就连自己都认为,她比她更适合站在卓兆宇身边。 所以她恨她,但也不恨她,因为恨她不会让自己更快乐,只会更陷落。 “那一晚你来客房,我其实发现了,但是第一时间却假装不知道。”陈巧倩说着,拿起花茶杯轻啜一口,像是要安抚心间的慌乱。“后来他醒了,四处找你,却撞见那一幕……我想把一切告诉他,想为自己所犯的错误道歉,可是他失去记忆,我只能将内疚藏在心底,假装一切没发生过,陪在他身边。” 蓝莓怔忡了下,想起不久前她因为石榴而和弁贞碰面时,他也是跟她道歉,说的是一样的解释。 每个人都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解,那么她呢? 卓兆宇失去记忆,把痛苦遗忘,而她呢? 她守着痛苦不能成眠,因为思念而辗转反侧,却每每在梦见他说出绝情话语那一刻惊醒,夜复一夜。 “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闹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那又怎样?”她心里痛着,笑却从唇角缓缓泛开。“都过去了。” “那一夜你失踪,隔天兆宇就发病,马上送往医院动手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蓝莓不禁失笑。弁贞也是这么说,看来至今都没人知道,她根本是被硬拖着推出门外的。 “兆宇动完手术,把一切都忘了,他爸妈很理所当然地要我陪在他身边,是我陪着他度过那一段复健时期,让他慢慢重回轨道。” “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下去。”她说,眸中没有祝福。 她不是圣人,不能要求她还得假装开心地祝福两人。 “可是这五年来,他始终对我淡漠,对任何人淡漠,唯独你,就算他忘了你,但你的出现依旧引起他的注意。” “我会离他远一点。”甚至,她会搬离这里。 “不是!我想说的是……请你回到他身边!他……就算忘了你,但是他的灵魂还记得你!在你还没出现之前,他虽然致力于工作上,但工作之外,他就像是行尸走肉,可是那一晚家宴,他笑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他笑。 “你不知道,他手术之后连怎么笑都不会,仿佛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他的手术很成功,可是却失去了记忆和味觉,他关闭了心底那扇门,可是因为你,让我觉得他又活了过来。” 蓝莓垂眼不语,不想被她的话动摇,但她的叙述带着画面,像是要唤醒她被伤得死绝的心。 “如果他没有动手术,一定会去找你。” “……这就代表是老天要我离开他。”蓝莓这么说服自己,不准自己动摇,害怕再一次投入所有,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是!”陈巧倩气绝,没了端庄风雅。“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到底听清楚我的话了没有?你们会分开,是兆宇的父母从中作梗,我和弁贞不过是被牵连的棋子,如今他们已经不在,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她摇头失笑。“就算我回去了,我们也回不到从前。”她早就猜到一切全都是卓家父母所为,但是真正伤她最深的,是他那声怒咆。 “你可以让他重新爱上你啊!” “如果他没爱上我呢?”她不想再受伤害,只想保护自己。 “你还爱他吗?”陈巧倩突地问。 蓝莓不想回答,“你又为什么要劝我回去?为什么要退出?是因为内疚所以要补偿我?”她被设计过,难以信任人。 “我不是想补偿你,我会退出,是因为兆宇从没爱过我。”陈巧倩轻搁下花茶杯的手有点微颤。“如果他爱我,就算用抢的我也要将他抢到手,可是……他不爱我。”她笑着,苦涩而凄美,教人心间恻动。“但是,他对你充满高度兴趣,为了你,他做了不少小动作。” 蓝莓微微皱起柳眉,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又听她说—— “我希望他能开心,我想要帮他完成所有的梦想,为此,我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问,心中隐隐透着不安。 “兆宇五年前罹患的是脑癌,不是脑瘤,大伙都瞒着他,认为只要持续追踪没问题就好,可是实际上,他……”陈巧倩说时,唇角微抽。 蓝莓几乎是屏着气息瞪她。知道他患有脑瘤,是她被赶出卓家之后,她一直都注意着关于他的新闻,知道他手术成功,知道他一直安好,在事业上也有出色的表现,这不就意味着他的身体已经复元到和一般人一样了吗? “他复发了。” 轰的一声,蓝莓的世界狠狠震动,犹似晴朗的天空劈过一道猩红电光,就此掀开灰幕,遮蔽了炎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近乎末日般的凝滞,天空堆积着阴霾,转眼厚重得快要掉落地面。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瞅着陈巧倩。“……你骗人。” “今年是第五年,只要资料正常,一切就都没事,可是……数据证明,他复发了。” “……不可能,他气色很好,我觉得他的脸色很好,甚至比我离开卓家之前还要好,怎么可能……”蓝莓摇着头,窗外银亮电光闪过,映照出她盈满泪水的眼。 “你不知道他常常头晕?”陈巧倩哑声昵喃。 “可是,他从小就有晕眩的毛病……”铿锵有力的反驳话语突地紧缩,教她不由得想起,那天到卓家,他的晕眩无预警地发作,说不定真是某种状况的前兆。 一股力道在紧缩的喉口拉扯着,像是要将她的灵魂从躯体抽离。 他总是说,天妒英才,所以老天才不给他健康的身体。 她总是想拿她的一切去换取他的健康,只要他能够好转,她没有什么不能失去……可是,为什么她已经失去他了,他的病情还是恶化? 支撑着她这样活的,是他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让她说服自己,就算离开他也没关系,只要他过得好,只要他很快乐就好,可是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对他那么不公平?她不甘心! 她恨他,却也依旧深深爱着他,即使假装冷漠,武装无情,可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爱他胜过自己,他痛就像在剐着她,如今他复发,意味着—— “你应该要马上强迫他住院!”就算复发,也不代表已经没救了。 “你以为他会肯吗?你以为他会听我的话吗?你以为他能接受病情复发?你以为我会告诉他?我能说吗?”陈巧倩幽幽地看着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不记得我了,就算我求他住院,他也不会答应!”他厌恶病痛的身体,如果让他知道旧疾复发,依他的个性,一定会放弃治疗! “那你就想办法让他在短时间之内爱上你,让他愿意为了你而活下去!” 蓝莓顿时被堵得无法反驳。她难以接受这么荒唐的建议,可是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卓兆宇在不发现自己的病情之下接受治疗? 可是话说回来,现在的她,对他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更糟的是,他不记得她,却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记得,到时候要是有人跟他说了两人之前的关系,她又要怎么解释? 如果,他因而恢复了记忆,是不是又会像那晚一样,绝情地赶她走?她甚至到现在都无法肯定,将她赶出门外的,到底是公婆的意思,还是他的决定…… “你不用担心,顶多再两天,你一定会去找他。” 她怔怔地看着陈巧倩,没问为什么,直到对方都离开了,她依旧傻愣愣地坐在位子上,脑中一片死白,没办法再思考。 直到—— “小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赶快把天篷关上,你身上都淋湿了!” 洪宣晨的低咆让她回过神,这才惊觉身后的香草盆栽早已湿得更加彻底,想抢救,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到底在想什么?”将天篷关上,洪宣晨大步走到她身边,瞪着她浑身湿透,却依旧状况外的神情,浓眉不禁狠狠攒起。“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兆宇是脑癌,并不是脑瘤,追踪五年,现在复发了……”她气若游丝地说,每说一字,心就被掐痛一分,快要不能呼吸。 “不关你的事!” 蓝莓抬起失焦的大眼。“不关我的事?” “就算他死了,也是卓家的事,你已经不是卓家的人了!” 闻言,她缓缓垂下长睫。“不……他要是死了,我会活不下去……” 离开卓家后,她用恨意强撑着自己咬牙活下去,认为卓兆宇不是她人生的全部,就算失去他,她也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可是,在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那个部份,她的爱,从来没变。 只要两人活在同样的天空之下,就算没有在一起,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她就能继续存活。 可是,他要是不在……她定会像是失去水源的香草,枯萎而死。 第四章 一切如陈巧倩预言,蓝莓在两天之后,果真来到四方集团大楼。 担心那个人,是心间再真实不过的感受,但逼着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是因为近来琉璃香草园接连被退单,在业务再三接洽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是四方集团介入,逼着客户不得不退单。 她知道,这是他逼人的手法。 就如同小时候她要是不肯去见他,他就会把气发在外婆身上,逼着她非出面不可;如今,他的做法一样狂妄可恶,但她已经没办法再生他的气。 她向楼下总机表明来意,然而总机小姐却连为她询问都不肯。 见不到他的人,她只好在楼下等待,想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见他,可这一等,就从一早等到中午,等得饿到前胸贴后背,想离开,又怕会和他错身而过。 “有梅?” 听见许久不曾有人唤起的名字,她疑惑抬眼,瞧见了卓弁贞。“弁贞,别那样叫我。”她起身,才想起自己怎么会笨得忘了还有弁贞和卓煜可以联络。 透过他们两个,她一样可以找到他,就不用在这里瞎等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卓弁贞朝身后看了下,要秘书先行离去。 “……我找兆宇。” “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了下,她将陈巧倩找她说过的事,还有琉璃香草园发生的事,全都说过一遍。“既然他是想逼我见他,我就来找他了。” 卓弁贞深邃的黑眸微眯。“我没想到巧倩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我也没想到。” 他想了下。“如果你要找兆宇的话,我带你上去。” “谢谢你。” 然而,当卓弁贞才刚带着她前往专属电梯前,电梯门一开,便见卓煜从里头走了出来,看见她后,原本有点臭的脸霎时亮了起来。 “有梅。”他笑,大步走离电梯。 “蓝莓。”她没好气地再三纠正。 这也是她烦恼的问题,他们两个老这样叫她,不教卓兆宇起疑才怪。 “你怎么会来这里?” 卓弁贞抢在她之前,省略了大部份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兆宇找她麻烦,逼她来见他。” “这小子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卓煜啐了声。“不要理他,你吃饭了没?我正要去吃饭,陪我一道吃吧。” “可是……” “走走走,管那死小子做什么?”说着,他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然而走没两步,对面的电梯门也开了,卓兆宇沉着脸走出来。 “卓煜,你现在是打算大小通吃?” 闭了闭眼,卓煜很没力地回头。“蓝莓是我老婆的姐妹淘,我请她吃顿饭,你有意见啊?” “她是来找我的。”卓兆宇压沉的嗓音透着不悦。 根据他的推算,她最晚今天一定会来找他,于是他空下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等待,谁知道都中午了还不见人影,所以他打算亲自走一趟琉璃香草园,却刚好在下电梯时撞见这一幕。 他眯起眼,看着卓煜牵着她的手,没来由的,他很不喜欢这个动作,更令他不快的是,她居然一点排斥的表情都没有。 “就算要找你,也要先让人家吃点东西吧。”卓煜很坚持,笑得恶劣,故意激他。 “要吃饭也是跟我一道,关你什么事?”卓兆宇不悦地瞪他。 偶尔,他真的会觉得卓煜很欠揍。 好比眼前,他和蓝莓之间的互动极为自然,仿佛他们早已经有更深一层的羁绊,而他似乎每回都迟了一步。 思绪至此,他蓦地顿住,对突生的想法不解。 “我陪他去吃,卓煜。”蓝莓细软的声响像是最绵柔的飞絮,懒洋洋的,教人觉得舒服。 “你听见没有?”卓兆宇回神,立即甩开先前的思绪,很自然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找弁贞陪你吃。” “我不会找我老婆陪我吗?”卓煜一哼,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拨给柳橙,开始抱怨自己有多顾人怨,多需要她惜惜。 蓝莓听着,不禁低笑。 卓兆宇直睇着她恬柔的笑颜,总觉得光是这样看她,就能够将他等待一个早上的烦躁尽数摧毁,取而代之的是心底微泛的甜。 “那你们去吃饭吧,我先走了。”一旁的卓弁贞见状,立刻拉着大哥一道走。 蓝莓轻点头,横眼望向身边人,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眸,发现他靠自己极近,立即朝后轻挪了一步。 “你干什么?”他瞪着她明显往后一步的动作,又朝她逼近一大步。 “停住,我有点感冒,你别靠我那么近。”她赶紧又往后退。 “为什么感冒?”她越是闪避,他越是逼近,硬是将她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我……淋雨。”她垂下脸,努力不让自己的气息吹拂到他身上,免得感冒病菌随着空气传染给他。 “你是笨蛋?下雨了也不知道要躲雨?” “……”谁害她的?她闭了闭眼,不想在这当头跟他抬杠。“反正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传染给你。” 真是的,他现在的状况禁得起额外的疾病加身吗? 从小他就是这样,一丁点的小毛病到他身上,就会并发许多大问题。 “你以为我有那么弱?”知道她闪避纯粹只是因为不想把病传染给他,卓兆宇不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拜托,你又没有强壮过……”她小声咕哝。 她可是跟他一道长大的,他的身体有多差,她会不知道吗? 虽说眼前的他穿着笔挺西装,衬得他的身形比记忆中还要再健伟了些,但事实上,他看起来还是偏瘦。 “你说什么?”他眯眼,再度逼近。 “我说……”她抬眼,他已经逼到眼前,教她不自觉地屏息。 不会吧,他又想亲她了吗? 她的心跳得很急,身子稍微退开一些,他又逼得更近,直到她退无可退,只能无助地看着他。 卓兆宇刻意贴她贴得极近,近到只要唇瓣一动,就可以吻上她的唇。 他注意到了,她直瞅着他的唇,眼睛盯得快要变成斗鸡眼,他不由得勾斜唇角。 “嗯?”他唇未掀,从喉头挤出低厚喉音。 “你……走开一点。” “为什么?”他问得故意。 “因为、因为我感冒,你贴这么近,会被我传染。”她很想把脸别开,可是两人贴近的距离近到只要她稍微一动,两人的脸颊就会贴在一块。 “不就是感冒?”他哼了声,退开一些。 “你……晚一点我弄点花茶给你喝,预防一下。”她思忖着,待会得要先回墨绿厨房一趟,那里有最完整的香草可以让她好好好调配。 “你满关心我的。”而他发现,这感觉还不赖。 “是啊,我用你最讨厌的花茶好好关心你。”蓝莓没好气地说,仔细观察他的气色,感觉上似乎还不差。 他的五官比她记忆中还要来得再深一点,皮肤依旧白皙,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透着病态的苍白……怎么看,她都不觉得他病得很重。 至于卓兆宇倒是大方得很,任由她目不转睛地打量他,甚至还微微勾起唇角,自然地牵着她的手。 “走吧,该去吃午餐了。” “喔。”她很顺从地由着他牵。 事实上,他很少牵她的手,但是当他躺在床上时,又喜欢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字。 蓝莓怔忡地想着过去,跟着他的脚步,觉得有点恍惚,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仿佛他们不曾别离,但是—— “不会吧,这么多人?” 当视野里开始出现一张张惊诧又来不及回避的脸时,她才惊觉,刚才他在电梯旁贴近她的举动,从这角度看去,感觉就像两人躲在角落拥吻……天啊,误会可大了。 “你现在才发现?”卓兆宇头也没回。 现在正值中午时分,公司员工大概都在这时候用餐,想搭电梯的人多得是。 尽管他没回头,但蓝莓也猜得出他此刻一定笑得极坏心眼。“我又不像你那么厚脸皮!” “好说。” “不是在夸你!”其实,每次她都想要温柔对待他的,可是他就是有办法逗得她气急败坏。 卓兆宇压根不以为然,放声大笑。 于是,一旁一张张惊诧的脸变得更加错愕,在他们离去之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公司里的流言,向来伤不了卓兆宇半分。 用餐时,他说:“我要你来找我,其实是希望你当我食品研发公司的顾问。” “我能帮你什么忙?” “好比将花茶弄成上市饮料。”他随口说看似不怎么认真。 “花茶适合现煮,做成饮料包风味会丧失。” “是吗?”话到这里,没有下文。 坐在对面用餐的蓝莓也没再多问,直到用完餐,卓兆宇才忍遏不住地先问出了。 “我封杀你的香草园订单,只是为了逼你来找我,这你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对他,她向来很少真的生气。 卓兆宇直瞅着她没辙的眼神,仿佛他再无赖,她都会任由他恣意妄为,为此,他悸动的心平稳了,化为暖流,滋润着心底的枯寂。 蓝莓心想,别说生气了,她甚至为这久违的逼人法感到几分开心和得意。不是她骨子里藏着受虐的血,而是,要不是真引起他兴趣的人事物,他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遑论花心思逼人就范。 说到底,现在的她,也许对这个人依旧有几分吸引力。 突地,隔壁几桌有了些许骚动,有人发出惊呼,她回头看去,瞥见邻近几桌的目光都集中在后方,她不由得站起身走过去,发现就在他们座位的后两桌,只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子痛苦地躺在椅子上。 “弟弟,你怎么了?”蓝莓蹲在椅子旁轻问,环顾四周,都没看见与他前来的大人,只好询问前来关心的服务生,但服务生也摇摇头。 小孩看着她,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坐在位置上的卓兆宇微扬起眉,直瞅着她,没打算跟她一起搅和。 “你跟谁来的?”她直看着冒冷汗的他。 “我……”话才出口,他随即呕出一口秽物,赶紧用双手捂着嘴。 “没关系,你想吐就吐,也许吐一吐会舒服一点。”她说着,轻拍他的背,顺便对一旁的服务生喊,“有垃圾桶吗?” 服务生还没来得及将垃圾桶拿来,小孩已经难以遏制地呕吐出口,蓝莓见状,想也没想地用手盛住他吐出的秽物,还边安慰着他,“没关系,没关系,小心一点,慢慢来,稍微深呼吸,一点点一点点地来,不要急……” 目击这一幕,卓兆宇眉头不禁皱起。 他真的难以理解她到底是个什样的女人,她在他面前,有太多风貌,他几乎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直到垃圾桶拿来,蓝莓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湿纸巾,暂且拭净双手,随即又拿起桌面的水杯给小孩,顺便拿起湿纸巾替他擦嘴,柔声笑问:“有没有好一点?还想吐吗?” “……嗯,我好多了。”小孩用力咽下喉间难受的气息,双眼因呕吐而泛红。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吐了?” 一旁传来声响,蓝莓抬眼,看见一位打扮极为时髦的女子走到桌前。 女子瞪着服务生说:“喂,是不是你们这里的料理有问题?不然我儿子怎么会吐了?” “小姐,应该不是料理的问题。”服务生小声解释,面色为难。 “不是料理的问题?”女子声音拔尖地喊,“叫你们经理出来,我要问问看到底是怎样,有问题的料理还敢端出来卖!” “小姐……” “这位妈妈,我想,应该先送小朋友去医院吧?”蓝莓冷声出口。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女子面色不善地瞪她。 “我只是在这里用餐的人,我不知道你刚才上哪去了,可是小孩子会吐,一定有征兆,当妈妈的人怎么会都没发觉呢?”她义正词严地说。 “你!” “先送他去医院,虽然他说吐过好多了,但还是去医院一趟比较妥当,至于到底是不是料理的问题,晚一点再确定也不迟。” “他都已经说好多了,干么还要去医院?你又不是这家餐厅的人,凭什么跟我说这些?” “凭……” “凭你已经打扰到我们的用餐。”蓝莓未竟的话,由走到她身旁的卓兆宇补充。“有你这样的母亲,难怪这小孩不舒服也不敢张扬。”他看了眼女子的打扮和小孩子简约的衣裤,立刻做出结论。 一个只在乎自己打扮亮丽的母亲,完全没将心思放在小孩身上,又怎么会发现孩子有任何异状? “你是谁啊?” “我是这家餐厅母公司的副总裁,如果觉得餐点有问题,欢迎投诉,至于这份餐点,公司免费招待,顺便请服务生马上送去化验,报告出来,我会请服务生联络你,这样的处理可以吗?”他说着,递出自己的名片,随即又对一旁的服务生吩咐,“麻烦联络救护车,送这个孩子去医院,费用由公司支出。” “不用了!我们走。”女子脸色忽青忽白,扯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小孩急忙离开餐厅。 即使吵杂的声响停止,但是呕吐味还是在空气中飘散,只见卓兆宇对现场所有客人道歉,“不好意思,影响各位用餐质量,今天所有餐点,由公司招待。”说着,他又对服务生交代了几句,随即带着蓝莓离去。 一路上,她直瞅着他,唇角勾着浅浅的笑。 回到公司的副总裁办公室,卓兆宇轻易地将蓝莓拽到怀里。“怎么我觉得你还挺开心的?” “我觉得你刚才处理得很好。” “我?”他哼。“是你吧,我可没那种勇气去接别人的呕吐物。” “那个小朋友很有规矩,忍着不敢吐,那样其实很难受。”所以她想也没想地做出那个动作。她想,那也是拜他所赐,是小时候被他训练的。 “你挺喜欢小孩子的嘛。” 蓝莓只是笑,没告诉他她并非喜欢小孩子,只是容易在一些小孩子身上看见他小时候的影子。 “你在笑什么?”面对她,他真是有点摸不着头绪。 初见面时,对他淡漠,再见面时,对他生疏,第三次时,却主动拥住他,接下来,她开始会对他笑,只是没有笑点,教他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笑什么。 “你喜欢我。” “……不知道你从哪里推出这么大胆的假设。”喜欢她?他并不这么认为,但只要她待在他身边,他心头悸动着,也暖着,常缠着他不放的孤寂,似乎也消失不见。 “我就是知道。”因此,她笑眯了琉璃般的乌灵杏眼。 他有洁癖,不主动亲近人,能让他亲近的,在他心里总有些份量,至少是让他搁在心里的。 可是,他是怎么喜欢上现在的她? “你的表情真多。”卓兆宇被她微抿的笑意勾动心绪,又被她揽眉不解的表情逗笑,不由得探指轻触她粉嫩的颊。“喜欢你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教他安心的氛围。 其实,一开始接近她,只因她是一枚极好的棋子,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我身上都是香草的味道。” “可不是?”明明是那么厌恶的味道,但只要出现在她身上,他似乎就少了几分嫌恶。“所以,待在我的身边,当我的顾问。” “我说了,花茶……” “不就是一个借口,你硬要我说破?”卓兆宇轻弹她圆润白嫩的额头。“要不然,你替我试一些开发食品的味道,我想你的味觉应该不错。” “你自己是副总裁,最后一环的品管应该由你来才对吧。” “确实应该是这样,可惜我没有味觉,只能凭气味分辨,很累人。” “……你真的没有味觉?”蓝莓微愣。之前陈巧倩似乎也有提过,但当时她正因他脑癌复发的消息慌得六神无主,根本没听仔细。 他的味觉向来很好,而且偏好美食,向来只要味道不对,他是宁可饿着也不肯吃的。 “这么说似乎又不太对,因为你上一次泡的花茶,我喝得出味道,清新中带了点甜,还有香草特有的味道。”奇异的是,味觉似乎只限于在品味花茶的时候。 “……晚一点,我再帮你泡一壶花茶。”她不知道他为何失去味觉,但如果花茶可以帮他唤醒一点味觉的话,她可以天天替他准备一壶花茶。 “再说吧,我实在不喜欢那股味道。” “想要喜欢我,只好请你多多委屈了。”她说得一点都不诚恳,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而这样的眉眼,他似曾相识,像是前世烙下的记忆,在眼前重现。 “很大胆,我喜欢。”卓兆宇哑声喃着。 在卓家,每个人都礼遇他,几乎视他为毒蛇猛兽不敢靠近,在四方集团里,干部们对他唯唯诺诺,俨然当他是一代悍将,没有一个人敢正视他,甚至挑衅他,就连卓弁贞都不能,卓煜也不会这么做。 可是她……这样的力道,刚刚好。 蓝莓直睇着他逼近的俊脸,半掩着眼觑他,眼看他的唇就要落下,外头有人突地推门—— “副总裁,会议时间……” 砰的一声,代替了未完的话,而同一时间,蓝莓也动作飞快地将他的脸推开。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该工作了。”她绯红着俏颜,义正词严地说。 结果偷香不成的卓兆宇真的去工作了,但蓝莓也没有因此获得什么喘息的时间。她被迫出席会议,听着似懂非懂的卖场项目小组干部报告,紧接着又是食品研发会议,由各个干部轮流上台发表小组成果和预定开发的食品。 会议步调非常紧凑,每个人上台的时间不长,一个个皆训练有素,抓紧时间报告。 但是,不知道是刚才索吻被打断,还是报告内容真的太差劲,一进会议室,卓兆宇就始终沉着脸。 他状似闭目养神,但蓝莓知道,这是他凝神聆听的习惯。他向来聪明,不多浪费体力,也不需要多看报表文件。 但是,当他的长指在桌面上不规则地弹打时,她开始替台上的干部捏把冷汗,而在他开始揉着眉尾,欲开口的瞬间,她快速递上一颗杏仁糖。 他看她一眼,摆了摆手,她随即乖乖将杏仁糖脱去包装,丢进自己嘴里。 然而,没一会见他长指收握成拳,她又立即奉上一杯茶。 “喝茶。”她扬起笑脸。 不能生气,生气对养生乃是大忌,更何况他身上有病,更不能老是生气。 卓兆宇瞅她一眼,神色依旧不善,将茶移到一旁,直到台上的人开始不知所云的瞬间,他突然微笑,端起茶,站起身,朝那人走去。 蓝莓看着他,有点焦急。 那人如临大敌,冷汗直飙地看着副总裁,直到对方将手中的茶递给他。 “渴了是吧,要不然我怎么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卓兆宇笑眯了眼,然而那抹笑却让所有人恐慌不已。“喝茶,十分钟之后,再让我听不懂,就把茶水间的茶全吞光。” 四方食品研发最引以为傲的是走精致美食风格,和异国风餐厅的各国大厨合作一系列各国风味美食,高级的食材却是平民化的价格,而且采用与德国科技合作的自动加热装置,不需要经过微波炉加温,只要按下盒上的按钮,就会自动加热。 这样的创举,再加上平价的他国料理包,迅速攻占各大卖场,成为快餐市场的宠儿。 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底下的研发小组自然是功不可没,但在研发之前,创意部门必须先搜集各种数据,再提出特别提案,而决定提案是否通过的,通常都是卓兆宇。 很显然的,他对研发小组正着手的企划非常不满意。 “是。”那人诚惶诚恐地答。 “还有你,刚刚提的那是什么鬼玩意儿?”卓兆宇看向刚刚已经上台发表企划内容的干部。“和印皇集团合作的购物商城企划,卖场毫无卖点可言,也完全没有搭上印皇方面的主题,是昨晚没睡饱吗?给我洗把脸,十分钟后清醒一点,要是脑袋还不清楚,干脆回家睡饱一点。” “是!” 卓兆宇的语气带着教人发毛的恫吓,脸上也抹着让人莫名恐慌的笑,感觉没有杀伤力,一点也不严肃,但那拐弯抹角的字眼,就是能够鞭策所有干部持续向前冲。 话落,洗脸的去洗脸,喝茶的去喝茶,全数往外跑,趁机争取时间做最后的修正,瞬间,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卓兆宇和蓝莓。 他一坐回位子,便对上她难以理解的目光。 “你认为我的做法有问题?”他知道他的铁腕作风在干部之间向来没太好的共鸣,但也没得到太差的评价。 “不。” “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把茶泼到那个人脸上。”刚才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冲上去阻止,还好没有,不然就糗大了。 “……那么做有什么意义?” “呃……就可以表现你唯我独尊,或者是杀鸡儆猴等等意义。”因为,她就被他泼过啊。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幼稚的人?”卓兆宇微扬起眉。“那种做法哪可能收买人心?想要管理好公司,就要恩威并济,没有大错,就拐个弯让对方反省,有点成绩,就要充份给予赞美增加信心。” “要是犯下大错呢?” “一律革职,永不录用。” “……喔。”就像她喽?一旦被他认定背叛,他就再也不要她了…… “我又没骂你,苦着脸做什么?” “没,我只是在想刚刚会议上的提案。”她转开话题,也顺便甩开不必要的烦闷。 他变得成熟内敛,不再小孩子气,不再别扭任性,反倒是她……她的时间被困在五年前的那瞬间,只有她还站在原地。 “喔?” 甩甩头,她赶紧回神。“其实,我觉得猪脚冻这个想法很不错,毕竟在德式料理里头,也有类似的做法,只要配上食用酿花和香草佐酱,一样很创新,而且添了几分清新,少了几分油腻,相当养生。” “听起来似乎挺像一回事的。”他扬高眉头。 “不用太佩服我,免得让我太骄傲。”蓝莓笑得很得意。 唉,她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健康,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在公事上帮他。 卓兆宇一怔,低低笑开。“你是哪只眼睛看见了我的佩服?” 她很确定地指着自己的眼。“这两只。” 他看了她好半晌,突地放声大笑,爽朗开怀的笑。 于是,破天荒的会议在十分钟后重新展开,竟在卓兆宇的笑声之中度过,最后所有干部在离席之前,都不忘多看蓝莓几眼,认定是她左右了副总裁的心情,于是将她看得紧紧的,像是要将她牢牢记在心里。 回到办公室里,卓兆宇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蓝小姐,你真是挺不错的。” “卓先生,你也很不赖。”她毫不吝惜地给予赞美,小手还偷偷摸上他的身体,想要确定他的好身形究竟是骨架撑起的,还是总算长了肉,又或者是现在是否又因为病症复发而日渐消瘦。 卓兆宇微眯起眼盯着她每个动作。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大胆调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认定她不会是这样的女人,于是他慢慢观察,发现她的眼里真的没有半点情欲,反倒是像在确认什么。 “摸够了?”等到她将他前胸后背都摸完,小脸看似松口气,却又像是忧心忡忡,他才戏谑低问,“还满意吗?” “嗄?”蓝莓一愣,茫然抬眼,才察觉刚才自己的动作似乎有点过火,赶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性骚扰,只是想确定……” 她突地顿住,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说她在确定他够不够身强体壮?这样的说法,好像有点怪呀…… “我的身体是否如你所想象?”他替她接了话,笑得坏心眼。“我倒有个更好的建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不用。”他不用说出口,她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想要退开身,却被他箝住。 “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我大方任由你上下其手,你不觉得你应该也要付出回馈吗?”他笑眯的黑眸透着邪气,俯近她。 “可是、可是……”蓝莓张口结舌,清透脸皮很不争气地泛开红晕。“我、我没有、没有想要对你……”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卓兆宇坏心的问,就在唇距离她不过一厘米的距离时停住,开口逸出的气息就缠在她的唇角。 还用问吗?他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就算她没有很了解他,也一样猜得到! “嗯?”他的唇瓣有意无意地轻触她的。 蓝莓心跳加快,想闪,却闪不过唇角酥麻的滋味。 “为什么你让我觉得熟悉?”他唇角勾得又邪又坏,温热的气息逐渐移动,喷洒在她敏感的细嫩颈项上头。 蓝莓倒抽口气,感觉头皮发麻。 就算他失去记忆,依旧是个五感奇佳的人,他的触角向来敏锐,对别人给予的每个动作和反应,总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对方是什么心态和用意,甚至带着什么企图和野心。 而他,感觉到她的不寻常了? “蓝莓,我想信任你,给我个说法,让我好好信任你,因为我不想错过你。” 卓兆宇低呐着,朝她雪白的肩头轻轻一咬。 “啊!” “你的转变太大,从一开始的淡漠到现在的主动接近,你甚至没要求我回复客户对琉璃香草园的订单,到底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又或者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到我身边?”不能怪他多做揣测,实在是她的变化让他不得不防。 他对这个世界累积的信任太少,所有的人事物对他而言都太陌生,集团内部的尔虞我诈让他必须学会自保,他必须将一切都掌握住。 蓝莓心口一窒,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就怕细微反应都会被他看出端倪。 他也未免太会猜了! 都怪她一开始对他太冷漠,也难怪他难以相信她现在的亲近……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怎么会知道他的病复发了,逼得她不得不来到他身边,先取得他的信任,再想办法瞒着他的病情,让他就医。 而眼前,她应该要怎么让他信任她? “蓝莓?”他又轻咬了下。 “我……” 蓝莓的话未出口,办公室的门蓦地被人一把推开,她背对着门,不知道踏进办公室的人是谁,然而卓兆宇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松开了口,懒懒扬笑。 “秉贤,你忘了敲门。” 秉贤?她攒起眉,确定对这个人名没印象。 “……我还以为流言都是假的,想不到居然是真的!”陈秉贤像只快发怒的野兽低咆。 “嗯?”卓兆宇不怎么以为然地等着对方的下文,却见他大步走来,大手就要扣上怀里的女人,“你做什么?”他随即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不悦地瞪着陈秉贤。 “就是因为她吗?所以你决定取消和巧倩的婚约?” 在卓兆宇怀里的蓝莓一怔。 他们取消婚约了? 第五章 卓兆宇看似早猜出陈秉贤的来意,神色不变地笑道:“跟她没关系,纯粹只是因为我不想耽误巧倩。” “你现在才说?你已经耽误她五年了!” “所以,现在赶紧放手。”他说得理直气壮。 陈秉贤握紧拳头,压根不管他怀里还有个人,凶猛的拳风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扫去。 千钧一发之际,蓝莓踮起脚尖,伸出双臂护着卓兆宇的头,虽然陈秉贤紧急收了力道,但拳头还是打在她的手臂上。 卓兆宇愣了下,抬眼,眸露震怒,挥拳逼近对方,蓝莓赶紧抓住他的手,吃痛地低吟,“别打……” “你逞什么能?明明不关你的事,干么护着我?”他懊恼低吼,紧张的查看她的手臂,只见白皙柔亮的肌肤印上了一抹红。 原本陈秉贤这一拳,他就是打算任他打的,好让他消气,谁知道她竟出手护着他,护得让他觉得自己简直窝囊到家,心隐隐发痛。 原本拿她当棋子,邀她参加家宴,故意在公司和她亲近,都是为了要让陈巧倩知难而退;并非他讨厌陈巧倩,而是对她实在没感觉,但基于她有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的恩情,要他真的开口解除婚约,就怕伤她更深,所以他才会利用蓝莓。 谁知道,一旦接触这女人,就像遇上戒不掉的毒,两人互动得更多,他越想认识她更多,一颗心就这么无预警地栽了进去,亦是他始料未及。 “可是……”那是反射动作……她痛缩着眼,不想解释。 “你!”卓兆宇气得紧抿唇,抬眼瞪着肇事者。 “卓兆宇,从今天开始,印皇集团取消和四方所有的合作!从此之后,你我不再是兄弟合作!”陈秉贤撂下狠话,转身就走。 蓝莓愣了下,忙问:“印皇?不就是那座购物城合作的对象?” 卓兆宇冷冷地瞪着她。 “……你不去跟他解释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 “可是和印皇合作的大型购物城,不是你想要竖立起四方更进一步的证据?” 虽说她在会议上听得不是很详细,但她注意到,关于购物城的合作,他有相当大的野心。“而且,你不是盯着干部一定要拟出最佳企划吗?” 毕竟那是结合大型购物城和游乐世界、渡假村等复合式休闲的建案,里头还有一家跨国集团参与,要是能够一起合作,四方未来必定能跨进欧美版图。 卓兆宇皱起浓眉注视着她,依旧感觉她是一团谜雾。 她对他的好,没有掺上任何杂质,是一心为他好,而且她慧眼冰心,将他看得极为透彻。 被人看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应该要避开她,可是却像被牵引住,阻止不了心底的渴望,一再想要亲近她。 “难道没有和印皇合作,我就成就不了什么大事?”他臭着脸拉她到茶水间,打开冰箱冷冻层,取出冰块装在手帕里,替她冰敷臂上的淤红。 “可是一起合作,在世界的能见度比较高——”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靠陈巧倩取得合作关系?”他冷瞅着她。 蓝莓不禁抿了抿唇。“……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未婚妻是别人说的,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是因为你失去记忆嘛。” “不,不是那样。”卓兆宇想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是失去记忆,但不代表我对周围没有任何感触。” “什么意思?” 看她一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他干脆再拉着她回办公室,省得隔墙有耳。“我没有办法信任其它人。”回到办公室,他拉着她在候客用的沙发上坐下。 “为什么?” “我怀疑自己活在谎言里。” 蓝莓闻言,心间一跳。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失去记忆之后,是由我的父母和舅舅拼凑出我的记忆,可是在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开始觉得他们说的跟我所感受到的,有极大的出入。”卓兆宇细心地按压冰敷她的手臂。“好比说,他们告诉我卓煜和卓弁贞对四方极有野心,想要趁我生病,得到四方经营权。” “怎么可能……”蓝莓小声驳斥。 “一开始,我信了。”卓兆宇移开手帕,抬眼直瞅着她,笑得有点无奈。“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你能苛求我太多吗?我的父母是我最亲近的亲人,他们对我的重视,我感受得很清楚,会相信也算正常。” “……嗯。” “于是,等我病好回到公司,便暗中对付他们,想要将他们赶出四方,一直到我父母去世之后,才开始发现有些不对劲。” “喔。”她不禁感谢老天给他灵敏的五感。 “弁贞对我,一直抱有一种很古怪的愧疚,在公事上礼让我,从不和我争辩什么,更不会私下和公司元老走太近。前阵子和卓煜闹开时,卓煜不经意说出弁贞有欠于我,我问了弁贞,他才说,他偷了我一颗糖。” 蓝莓眨了眨眼。“你信了?” “我看起来像是笨蛋?”他白了她一眼。“他不想说,我也不想逼他,反正只要他开心就好,我不需要他背负着没意义的内疚,因为我早就忘了那些事。” “嗯。”她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一切都过去了,记忆消失,他们就从这一刻再出发,不也是一种契机? “所以,我对人持疑,因为连最亲的人都会骗我,你说,我该相信谁?” 相信我。她想这么说,但是说不出口。他们相处得不够久,不足以让他百分之百地相信她。 她可以慢慢来,就怕他的身体撑不下去。 “不过,我想,我应该可以信任你。” “咦?”蓝莓抬眼,面带疑惑。 “我相信你,不好吗?” “好。”她回答得很快,就怕他立刻改变想法。“我可以让你信任,绝对不会背叛你,你可以相信我。” 卓兆宇勾起唇角。“真有自信,蓝小姐。” “我的自信是你给我的。”只要他眼中有她,她就会相信他爱着她,这一次,她不会再被任何计谋之下的画面误导。 “……你的改变真大,一开始对我可是冷漠得要命。”他哼笑着,继续冰敷她的手臂。 “我……没想到会遇见你,太突兀了。”话一出口,她杏眼微瞠,恨不得掐死自己算了。 她果然是笨蛋,他一直没骂错! 他抬眼睇着她。“喔,难不成你早就认识我?” “我……常听卓煜和弁贞他们提起你。”她垂着眼,就怕被他看出破绽。 “喔?所以,你早就喜欢我了?” “……是。”她不能欺骗他,更不能欺骗自己。“可是,你已经有了未婚妻,所以……” 她的爱情一直都在,否则不会在琉璃香草园里建造和卓家相似的小木屋和温室,弥补自己失去的。 “喔——”他拉长尾音,勾斜的唇角显示他大好的心情。“那么接下来,你可以安心和我交往了?” “你想跟我交往?”她瞠圆杏眼。 “你有意见?”卓兆宇倾身向前,吻了她的唇。 蓝莓眨了眨眼,难以置信。“等等,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所以才解除和陈巧倩的婚约吧?”他做事向来循序渐进,为了达到最后目标,他会一开始就铲除所有可能出现的阻碍。 “你真是太有自信了,我喜欢。”他低笑。 “难道……不是吗?”她太高估自己的身价了? “也可以算是。” “……” “应该说,你的出现是一个契机,刚好让我可以将早就看不惯的陈家势力从四方彻底除去。”他笑了笑。“这些事你不需要懂,只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待在我的身边就好。” 没有原因的,只要有她在,他似乎就可以充满力量,处理搁置多时的烦事。 “你的说法好霸道,感觉我好像是你的附属品。”她细声嘟喽,却没有半点埋怨的口气。 “不,你可以成为我的另一半。”可以支撑着他,又与他互补。 蓝莓直勾勾地看着他,有些动容。当初他说要结婚时,没有求婚,但他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禁有点恍惚,怀疑时空没有流逝,他们一直相守在五年前最美丽的时光里。 “所以,麻烦你,明天把你说的猪脚冻更具体地化为文字,写成企划交给我。” “嗄?” “你有本事替人解围,就要有本事善后,对吧?” 看着他没良心的笑,她应该要生气的,但她没有,反倒笑眯了盈泪的杏眼。 “就让你看看我多有本事!” “拭目以待。” 然而,隔天,蓝莓却失约了,原因是—— “墨绿厨房的店长告诉我,宣晨今天不进店里,我不到墨绿厨房不行。” 于是,她明明进了公司,却还是将他抛下,匆匆离去。 忍住将她抓回大卸八块的冲动,卓兆宇将当日重要的工作先处理完毕之后,通知秘书一声,随即离去。 他不知道墨绿厨房在哪,但只要一通电话,卓弁贞就告诉了他详细的地址。 他迅速驱车前往,停好车子踏进店内,看见半隐密式的包厢雅座和开放空间中,客人大约坐了一半的座位,鲜艳的装潢色彩在店内墙面形成抢眼的图腾,一直延伸到吧台边。 站在吧台里的年轻女孩,腼腆地对他说:“欢迎光临。” “蓝莓在吗?” “老板在厨房里。”她指着通往厨房的走道。 很自然的,他迈开脚步朝厨房走去。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热气瞬间熏得他冒汗又想吐,原因出在那浓郁的香草及花茶味,让他觉得头昏。 叹口气,他很快瞧见偌大的厨房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在里头忙碌着。 “蓝莓。” 听见他的呼唤声,她蓦地回头,脸色微诧,小跑步而来。“你怎么来了?快到外头去,这里太热了。” “我看起来像个废人?”卓兆宇不悦地低斥,不满自己被当成病人看待。 “我……这里温度很高,你穿着西装,不热吗?” “热死了。”他干脆脱掉外套,短袖衬衫底下虽是白皙的臂膀,却有着结实的肌肉线条。“为什么不叫你的合伙人来支援你?” “石榴怀孕了,我不要她到店里帮忙,柳橙家的百货公司最近则是忙翻了天,不过最主要是她完全不会煮花茶,更不会做蛋糕,也帮不上忙。”她看他一眼,听见定时器的哗哗声,赶紧回头关上炉火,再分神看着面粉搅拌器是否已经将面粉打成团状。 “我说的不是那两个人,我指的是你说的宣晨。”后头两个字,他刻意说得很重,就怕她听不清楚。 “宣晨他……”蓝莓抿了抿唇,开始装忙。 宣晨知道她又回到他身边,正在和她闹脾气,准备全面罢工,所以她只好自己动手做蛋糕。 可是天晓得蛋糕真的不是她的强项,她只会最基本的海绵蛋糕,勉强装饰一下还可以,至于其它的慕斯类蛋糕,只能暂停供应了。 “他怎样?” “没事啦,因为他要帮我打理香草园,所以没空过来。”她想挖出面团,平铺在铁板平台上头。 “……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帮你打理香草园?”瞪着她笨拙的动作,他微恼将她推到一旁,动手用铲子挖出面团,动作快速地平铺之后,随即搁入烤箱里,似乎不需要思考般,调好烘烤的时间和温度。 蓝莓傻眼地看着他利落的身手。 然而他一转头,随即又眯眼瞪她。“回答我。” “他……他是我的表哥。” “表哥?” “我舅舅的儿子,我不叫表哥要叫什么?” “……喔。”微扬浓眉,卓兆宇迅速将剩余的面团搞定。 随即他又在瓶瓶罐罐中寻宝,将所需的配料找出之后,开始在柜子里寻找其它种类的面粉,最后又找出两块发酵了一晚的面团。 回头,看她还傻愣愣地杵在一边,他没好气地轻斥,“碍事,去外头。” “……你好熟悉。” 他浓眉微蹙,玩味着她的话。她惊诧的不是他会做蛋糕,而是他很熟悉?怎么这口气,像是她曾经见过他做蛋糕?不过就连他都有点疑惑自己居然这么驾轻就熟。 “我没想到你会做蛋糕,而且这么熟练。”接收到他审视的眼光,蓝莓赶忙又接了一句。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得很,现在,给我去外头。” 因为,卓大厨要开始大展身手了。 “我忙了一整个下午,你给我的,只是一杯花茶?” 在做完所有厨房工作之后,卓兆宇来到吧台一坐,一杯沁凉的花茶也快速递到他面前,压根不问他的意愿。 “你喝喝看。”站在吧台的蓝莓只是催促。 他没啥意愿地看了眼花茶杯里青绿噙着琥珀黄的茶水,端起在鼻间嗅闻了下,浓眉微扬,轻啜了口,颇意外茶中韵味。 “这是什么?” 这不是花茶的味道,虽然它闻起来很像,但似乎又带着一般茶叶带蜜的清香,还有淡淡的水果香气。 “我用美人茶冷泡一夜之后,再将煮好的茉莉和柠檬草茶加上切片苹果干热浸,搁凉之后冰起来,用一比三的做法调配,完全没掺糖,味道还不错吧?” “相当好。”他喜欢偎在喉底的茶香。 “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知道他不喜欢花茶,所以她一直尝试改良,这种做法在好几年前早就成形。“茉莉可以松弛神经,柠檬草有杀菌效果,又能够预防流行性感冒,苹果可以调理肠胃,促进肾机能。” 她刻意说得小声,不想让外场的客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因这款特制茶是专属于他的,是非贩卖商品。 “……我看起来很虚吗?”促进肾机能?他微眯着眼,不断咀嚼这几个字。 “现在看起来还很好。”她仔细打量他。 他在厨房工作了好一会,总觉得他的脸被里头的热气烘得白里透红,眸底没有疲惫,气色好极了。 “晚上到我家里,让你知道我有多好。”他暧昧地邀约。 “……不用了。”蓝莓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快手端出他独立完成的切片蛋糕。 “吃吃看,这是你的杰作喔。” 卓兆宇垂眼瞅着蛋糕夹层里的蓝莓慕斯,拿起叉子,沾了点蓝莓慕斯。“请问,吃蓝莓有什么好处?可以促进哪方面的功能?” “……”不用问,她也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一款蓝莓。 她不太清楚自己是哪一句话得罪他了,竟激得他想要将她带回家? “我帮你做了好几个蛋糕,结果你拿我做的蛋糕款待我,外加一杯特制茶,会不会显得我太好打发?”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蛋糕,满脑子算计着要把她绑回家。 “……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只是帮得了今天,往后几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快快转移话题,佯装一脸烦恼。 “我打电话要弁贞手底下的大厨过来支持。”他有自己的工作,没办法随传随到,替她卖命,但替她找几个卖命的,不算难事。“这么一来,你就算休息个几天应该也无所谓,毕竟香草园有你表哥在,这里有其它人支持,你完全不需要烦恼。” “……”说到底,他还是很想将她打包带走? 可以得到他的重视,她是很开心,要是能够待在他身边全天候照顾他,也是个挺不错的打算,只是……他想的,似乎和她想的不太相同。 他的积极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拿起惯用的花茶杯,喝了口花茶,缓和一下情绪。 然而就在这当头,卓兆宇眼尖的瞥见她手上的琉璃花茶杯,不禁眯起眼。 “你怎么会有那个琉璃杯?”他查过,知道爷爷留给他的琉璃杯是一对的,而她手中拿的那一只,几乎和他的一模一样,只差在色调略微不同。 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琉璃杯,蓝莓想了下才回答,“这是……洪有梅送给我的,有问题吗?”难道他记得这个琉璃杯? 不可能的,他不应该还记得。 “不,只是……”他欲言又止,垂眼思忖半响,才问:“蓝莓,洪有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想问她的事?”她不禁想起,当他第一次来到琉璃香草园时,要找的人也是洪有梅,到底是谁勾动了他的记忆? 卓兆宇直瞅着她,将爷爷留下的谜团说了出来。“你想,一个琉璃杯,要怎么让我拾回失去的幸福?” 蓝莓怔忡地垂着眼。没想到爷爷竟然会留下这样的遗言,这么做,根本就是打算将他引到她身边……难道说,爷爷给她那笔土地,不只是为了照顾她的下半辈子,而是为了现在留下伏笔? 原来,爷爷竟然是这样照顾她,而她居然一直以为,爷爷请张秘书交给她的钱和土地是仁至义尽的做法,甚至还因此埋怨过爷爷,恼爷爷居然不相信她,谁知道爷爷的心思竟然埋得这么深,直到现在才让她明白。 “你怎么了?” 厚实低醇的嗓音逼近,她一抬眼,泪水猝不及防的掉落。 “蓝莓?”他猛地站起身,还未触及她,晕眩再度降临,身体犹若掉落水中,整个世界开始左右翻转,剧烈地摇晃! “兆宇!”她急忙横过吧台,一把将他抱住。 不要!请不要再折磨他! 从小到大,每见他晕眩一次,她就跟着痛苦一次,多希望他的病痛都可以转移给她,她宁可自己痛也不要他受苦。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保护他? “……我说,到底有没有这么夸张?” 在墨绿厨房,卓兆宇的晕眩稍缓之后,就被蓝莓强制带回家。 这么做虽然正合他的意,只是一回到家,她就赶紧将他压到床上,让他很疑惑,随即又替他盖上被子,调整空调的温度,准备好热茶和搜出他早已经搁置多时不吃的药,之后才守在他床边,双眼瞪得大大的,像是在观察他的精神气色。 感觉上,她像是在转瞬间化身为医生,光是用双眼就能看穿他体内所有的细胞。 “……都是我害的。”她抿着唇,泪水盈在眼眶里。 “你在说什么?” “都是因为我害你太累了。” 卓兆宇终于听明白她的话意,不禁没辙地抽动眼角。“我这是老毛病,我的主治大夫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这种毛病不会危及性命,但也会让我不好受,我唯一要学习的只有习惯,所以,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蓝莓抿唇不回答。她不敢告诉他,这根本就是他脑癌复发的征兆。 她恐惧不安,浑身冷得打颤,明明是盛夏,却觉得置身在无止境的酷冬里。 “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他啧了声,掀开被子要起身,却又被她一把压上床,软绵的身躯就趴伏在他身上。 “给我躺着!”她气恼的低吼,让人搞不清楚她身上的颤抖到底是生气,抑或是莫名的寒颤。 “……好呛的口气,蓝小姐。” “给我乖乖听话!”她的进度太慢,他恶化得太快,要是不赶紧把他送进医院治疗,也许真的会来不及。“我警告你,想跟我交往,就必须要有健壮的身体,否则一切免谈!” 他微扬浓眉,玩味地说:“请问,必须要有哪些条件,才算是健壮的身体?”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伸入自己衣衫底下,不容她退缩,更不容许她插话。“这样够不够?你还满意吗?” 他强拉着她,从紧实的腹部缓慢抚上厚实又饱含弹性的胸膛,最后贴覆在他左胸上。 蓝莓还来不及害羞,一把火已经先烧上她的脑门,气得她往他胸口一掐。“不满意!病人就要给我有病人的样子,你使什么坏?” 一掐,一转,狠狠地使力,向来温顺的眸子像是快要喷出火。 卓兆宇错愕地瞅着她,不是因为她毫不羞怯,更不是她狠掐他一把,而是她这种说话的调调,让他出现了某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也一一点出他没多细想的诸多疑点。 她太了解他,清楚他的底限,用字遗词、行为举措都在他最喜欢的范围内,那样恰到好处的相处模式,岂只能用熟悉随意概括而过? 如果不曾相处过,她不可能这么懂他;没有爱过,她的眸底不会出现那么复杂又矛盾的敌意和爱慕;不曾相恋过……她又凭什么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命令他,而他居然还能接受,毫不勉强? 他们爱过吧?只是不知道为何而别离……是这样的吧? “给我乖一点!”她低骂,松开手,却发现他紧抓着她,正要再骂,却听他说—— “我要吻你。” “不可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 他要的可不只是一个吻,她比他还清楚。 然而,他抓着她的力道微微使劲,轻易地将她拽入怀里,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抢先攫住她的唇,不容她抗拒地撬开她的唇瓣,钻入她的唇腔里头,缠吮她软嫩的舌尖,舔遍她口中每个角落,浓烈地引爆火焰。 “……蓝莓,我们爱过吧?”半晌,他才不舍的结束了吻,在她唇上轻啄微吮之际,低哑问着。 蓝莓顿时瞠目结舌,而这样的反应,正中他的下怀。 “……没有。”她傻傻反驳。 “是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房间?”卓兆宇轻笑。 她再度无言以对。 “你让我感觉太熟悉,你对我的态度太热悉,如果没有相处过,我不会允许有人用这种高姿态命令我,但是我接受了,毫不勉强,甚至感到开心……我可不认为我有被虐体质,你说,对吧?” 他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否则陈巧倩陪在他身边五年,陪着他一起复健、认识这个世界,说不定他早就应该由感激而生出些许怜爱,但,他对她就是什么感情都没有,看她的感觉,跟个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没两样。 可蓝莓不同,看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便深深悸动,如今他才总算明白,原来从内心深处呐喊出的鼓噪,是为了再相遇的激动。 尽管他忘了她但灵魂还是深深地烙下属于她的痕迹。 纤长的指抚过她细嫩的脸颊,感觉她身上透着一股寒意,仿佛是从体内窜出的冰冷,他勾起唇。 “怎么了?被我看穿有这么可怕?我伤过你?”幽速如深潭般的瞳眸直睇着她,注意着她每个反应。 “……”蓝莓的脑袋一片空白。 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敏锐到这种地步,竟能从她的破绽中解读出这么多讯息,但她不要他发现她是谁,怕要是再掀开一次血痕记忆,她会再次受伤,那样的痛,迫得她无法呼吸的痛,一生只要一次就够了! 可是,不说,她又要如何跟他解释?说谎?不想说谎,就得要全盘托出,对他而言,何尝不又是另一次的伤害? “蓝莓?”看出她的挣扎和无奈,卓兆宇不忍她左右为难,于是勾笑缓和她的压力,“你爱我吗?” “爱。”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样就够了。”他双臂在她身后交握,用她填补心底枯寂多时的空虚,想不到竟是如此吻合地嵌密。 她偎在他的怀里,泪水在眸底打转。没想到他竟可以选择不逼问她,只为了确认她的爱情。 可以吗?这一次,她真的可以待在他身边吗? “兆宇——哇!抱歉!”良久,门板突地被人推开,随即又关上,但不一会又被推开,露出卓煜有点难以置信的眼。“呃……我能请问一下,睡在你身上那个人是……小莓吗?” 第六章 “……小莓,记得下回要锁门,不要让我撞见,不然我会觉得很尴尬。”卓煜语重心长地说着。 刚刚。四个人睽违多年,同坐在餐桌边一道用餐,吃过晚饭后,随即又移回兆宇房间,蓝莓先将兆宇赶进去洗澡,才和他与弁贞坐在屋里的小沙发组上。 她小脸绯红地低吼道。“不是那样啦!” “不要害羞,没有关系,既然你们可以重修旧好,我一定乐观其成。”卓煜一脸过来人的表情,不忘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甚至给予她赞同的眼光,要她持续加把劲。 蓝莓羞得都不知道要把脸藏到哪里去,这时换卓弁贞开口了。 “小莓,你真的决定回到兆宇身边?”为了避免不小心叫错名,他和大哥说好,现在统一叫她小莓。 “……嗯。” “你问这是什么问题?这是好事,不是吗?”卓煜横睨他一眼,又看向蓝莓。 “小莓,不要担心,就算兆宇失去记忆,但相处十多年的情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抹灭,只要有机会再重逢,一定会勾动当年热恋的心。” “……会不会连带地将记忆也勾动起来?”这是她深埋心中最大的恐惧。 “想起来又怎样?”卓煜压根不以为然。“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当初要不是兆宇病发,你们一定有好好解释的机会,现在趁这个机会,把彼此心中的结打开不就好了?” 蓝莓沉默不语,连带地,卓弁贞也安静不说话。 卓煜看了两人一眼,抹了抹脸。“不过,我想,他是没机会恢复记忆了。因为我听爷爷说过,当初兆宇的主治大夫为了能够将肿瘤完整清除,所以刻意往下切深一厘米,可谁知道就差那一厘米,记忆全部忘光光。” “是吗?”两人同时抬眼。 “是这样没错,不过手术是真的成功了,而他失去记忆也不会影响生活,他的身体依旧记得所有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包括他曾经读过的所有读物,所以他遗失了记忆,对兆宇的父母而言,反倒是一大利好消息……”话一出口,卓煜惊觉自己失言,赶忙解释,“反正都过去了,兆宇的父母已经不在,你可以……该死,我在说什么鬼东西?” 他抱头鬼叫,暗恼自己怎么说怎么错。 蓝莓不禁轻笑出声,怀念大伙聚在一块的氛围,那么无忧无虑的时光。 “大哥,我很想你。”她笑睇着他。 卓煜感动地侧抱住她,嘴上却不饶人。“少来,你只会想兆宇而已吧,要不然我跟柳橙交往你一定知道,为什么都没主动找我?”当初,他们都尝试去找她,但最终总是石沉大海,最后爷爷要他们放弃,别再寻找了。 “真的,我有想你。”在她心里,卓煜是真正的大哥,从小会带着他们在家里到处玩耍,只要他们肚子一饿,他就会想办法把他们喂饱。“可是……那时我怕遇见他,所以不敢见你。” “那你又是为什么改变念头?” “因为兆宇……的身体不好。”她刻意压低声响,不敢说复发,就怕正在浴室洗澡的男人听见。 卓煜扬眉看向大弟。“兆宇身体很不好吗?”他们三个兄弟,和兆宇走得近的只有弁贞,因为只有他受得了兆宇的脾气。 卓弁贞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并不认为状况不好。” 卓煜不禁若有所思地托着腮。 “我想要在这两天把兆宇带到医院,先彻底做完检查,再做其它决定。”蓝莓说出她的打算。 “有困难。”卓煜看向她。“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但是公司近来因为兆宇退婚,再加上今天他以光荣退休的名义开除了陈巧倩父亲总经理的职位,这个动作已经引起印皇方面的不满,和公司内部偏总经理一派高级干部的不平。这些事他一定都明白,也一定想要自己处理,这个时候要叫他住院检查,我想他不会愿意。” 蓝莓瞠目结舌。“他……把陈总开除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陈总和卓家一直是极为交好,这么轻易地开除,不会出事吗? “嗯,他大概已经受不了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趁着和陈巧倩解除婚约的同时顺便一起清理门户吧。”卓煜无所谓地笑了笑,看着她。“今天我会提早回家,就是想跟兆宇确定这件事,哪知道一开门就吓了我一大跳。” “……”非要在这当头再提起这件事吗?“可是,陈总没有说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一旦兆宇决定这么做,通常是已经抓到他的小辫子了,安静离去才是上策。” “不过印皇方面,绝对会有很多动作。”卓弁贞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的身体最要紧。”蓝莓想了想,看着两人。“能不能请兆宇先把公司的事交给你们两个?” 卓煜和卓弁贞对看了一眼,两人笑得有点无奈。 “你们不愿意?还是说,这些年兆宇对你们不好,所以你们不想帮他?”尽管她离开卓家,仍下意识地注意着关于卓家的事,自然也知道外头的流言有多少,而卓家的正主儿又是怎么削减两人的权限。 “不是我们不愿意,是怕兆宇不愿意,如你所说,他对我们不好,那是因为他并不信任我们。”卓煜一副早已习惯的眉眼。“有些时候就算我们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吗?”蓝莓垂着脸。 “先别管公司的事,光是你想要拐他上医院,只怕就很难了。”卓弁贞提出看法。 “那要怎么办?”她双手交握,十指扭绞得关节泛白。 要让他不发现自己的病情,放下工作到医院住院检查,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卓弁贞瞅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杏仁糖给她。“石榴要吃,我多买了一些。” “谢谢。”她不禁勾笑,剥开包装,尝着杏仁糖。 杏仁糖甜而不腻,带着浓浓的杏仁香,每当她烦躁不知所措时,总能安抚她的情绪。 “别担心,我们有个办法。”卓煜伸出长臂搂着她的肩头,微使劲将她带入怀里,附在她的耳边传授卓煜必杀技。 蓝莓越听眉头越紧,而后却忍不住笑出声,还没开口询问成功率有多高时,突地被一股力道狠狠扯离,一抬眼,便对上卓兆宇冷沉的眸色。 “你们在做什么?” “石榴要出嫁了,小莓感伤,我安慰她都不行?”卓煜瞪了眼对面的卓弁贞,气他没使个眼色告知目标人物从背后走来,随即凉声应付。 “那也不需要搂着她。”冷沉的眸子噙满不快。 小莓?为什么他可以对她叫得这么亲密? “小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卓煜坏心眼地想跟他杠上。 “大哥。”蓝莓咬着唇,撒娇似地瞪他一眼。 卓煜没辙地耸了耸肩,点到为止。 看着眼前几人的互动,卓兆宇心里无端闪过嫌恶。 假设他曾经和蓝莓交往过,那么,卓弁贞和卓煜也许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存在,所以对她称呼极为宠溺也很正常。 可是,如果他们早就认识她,为何从未对他提起? 有些疑问,他下意识她想闪避,可偏偏问题就爱缠着他的脑袋,存心不让他好过。 “好了,澡也洗了,饭也吃了,你应该要好好睡一觉。”蓝莓站起身,推着他往床的方向走,并非询问,而是近乎命令的口吻,令他莞尔。 “对对对,夜深了,你该睡了。”卓煜笑得痞痞的,长臂往蓝莓肩头一勾,站在床畔边。 “……关你什么事?”卓兆宇迅速起身,想拍开勾在蓝莓肩头上的狼爪,然而还没碰到,便见她动作飞快地按住他的肩头,又将他压回床。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废人,居然被接二连三按在床上,只是为了要他乖乖入睡,仿佛他今年不过三岁。 “早点睡,我要回去了。”蓝莓坐在他床边,替他拉好被子。 “去哪?”他一把擒住她的手。 “回家。”她说得理所当然。 “……你不留下来照顾我?”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她笑睇着他,感觉从容自在,但实际上手心里满是汗水。 她现在使的招术,就是方才卓煜说的“欲走还留”,但是到底能不能成功,她实在没有把握。 卓兆宇审视着她,余光瞥见那两位身份是他兄长的男人正在一旁等着看戏,不禁微恼低吼,“你们可以出去了吧?” “不,我刚才跟小莓说了要送她回去。”卓煜笑眯了眼,心里乐极了。 “她今天不回去。” “她不能不回去,香草园正忙着,而且还有墨绿厨房这家店要忙。” “墨绿厨房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不会叫你马子去管理?”卓兆宇说着,话锋一转—— “还有,石榴只是怀孕,不是生病,适当的运动有助生产。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离开房间!” 光是今天的状况就已经够教他不满了,一整家店全都交给蓝莓,所有大大小小的琐事全都是她在运作,这是哪门子的合伙生意? 卓煜和卓弁贞对看一眼,只见老大露出狡点的笑。“既然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那走吧。”临走前,他不忘对蓝莓说:“小莓,如果要回家,记得来找我,我会送你回去。” “好。”她温顺地点头。 “还好?”卓兆宇充满占有欲地将她扯进怀里。“你压根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 “就算我今天不回去,明天还是要回去,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你的意思是说,你明天也不可能到公司帮我?” “……我有我的事要忙。” “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她一点也不会腻着他,甚至完全不会亲近他,只是会古怪地触摸他的身体,确定他是否健壮。 “这是两码子事,好比你也不可能为了我而丢下工作不管,不是吗?”她一脸为难,像在哄小孩。 “为什么你认为不可能?”他没好气地瞪她。 “你能把工作交给其它人吗?”她反问。 “你以为我公司里的干部全都是废物?” “你信任得了他们?” “至少我信得过卓煜和弁贞。”公司的事正好告一段落,暂且将工作分摊给他们两个,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蓝莓闻言,将笑意藏在心底。“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把工作暂时交给大哥和弁贞?”太好了!大哥的方法真的奏效了,原来了解兆宇的人不只有她。 “你叫大哥叫得好顺口,怎么就没听你叫弁贞二哥?” “你不也从没称呼过他们哥哥?” “……”卓兆宇压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张口封住她稍嫌聒噪的嘴。 唇舌交缠之间,他放肆地汲取她每一寸柔美,在她嘴里尝到了浓浓杏仁香,直到彼此气息交换,直到她感觉温热的触感抚上她的腰际,她连忙喊停。 “不可以!” “为什么?”卓兆宇依然故我的亲吻着她细致的颈项,大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轻抚着她滑嫩的肌肤。 “你的身体不好。”她抓下他的手,眯眼瞪他,可惜脸上的绯红硬是将她眸底的杀气歼灭到底。 卓兆宇乌沉瞳眸裹着情欲,也同时蕴含着不快,眼角微微抽 动。“……放心,我可以身体力行,让你知道我的身体好到不行。” “除非你能证明你的身体真的完全好了。”她循循善诱。 “明天去医院一趟。” “好啊。”她从善如流。正等着呢! “既然如此,你……”见她自动从他身上爬起,他不满地擒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我到旁边的沙发睡,等你睡醒了,咱们再去医院。”她缓缓拉开他的手,学他笑得很坏心。 非得要这么坚持?他皱眉。 “你要是敢不经我的意愿对我乱来,我就跟你绝交。”往沙发一躺时,她不忘口出威胁,就怕他趁黑摸上沙发。 “绝交?”他皮笑肉不笑地一嗤。“你是小学几年级?” 八百年没听过这么幼稚的用词,还真是冷到笑不出来。 “随便,反正就这么决定了。” “你还真有自信,以为我吻你就是想要你?”他又哼了声。 蓝莓赏了他一记白眼,随即背过身不理睬他。 卓兆宇以手枕着头,死盯着她纤瘦的背影,难以置信她竟然真的宁可睡在沙发上,宁可待在离他那么远的地方。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有时确实会教他看不透,没有办法预估她每个动作之后的含意,总觉得她每个动作总带着计谋,但唯一确定的是——她爱他,也非常懂他。 她知道他入睡时不关灯,知道他情绪濒临爆发时赶紧安抚他,知道他的底限也不越界……太多太多,她简直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将他的底细摸得彻底,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不太公平,但能够接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溜下床,走到沙发边,瞧见她已经入睡,轻触了下她粉嫩的脸颊,她只是皱了皱眉,小手下意识地挠了挠脸。 他不禁失笑,直睇着她傻气的睡颜,想了下,将她抱进怀里带上床。 搂着她,体内有股说不出的满足,润泽着他心底的荒寂。 他想,在失去记忆之前,他一定很爱她,只是他不想深思,为什么在失忆之后两人就从此失去联系,也从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关于她的事。 只要现在的她,爱他就好。 公不公平,并不重要。 一觉醒来,蓝莓有着严重的恍惚。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气息,身边躺了个最熟悉的男人,仿佛时间是暂停而没有流动过似的,停留在五年前最美的那一刻。 那时候,他还是她的老公,她还是他的老婆,尽管只是儿戏般的婚姻,但她重视的是心里的感受和被珍惜的滋味—— 目光微移,瞥见房里的摆设,她的思绪才倏地清醒过来。 他的房间,再也看不到半丝她残留过的气息,属于她的物品全都消失,就连她当初精心挑选的家具也全都消失不见……现在这间房间完全只剩他的气息,那是极阳刚的味道。 她心里五味杂陈,怅然的收回视线,才蓦地发现身旁的男人早就清醒,初睡醒的深邃眼眸蕴含着可怕的性感朝她扬笑,教她的心狠狠颤动,几乎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习惯性地吻上他的唇。 是的,她喜欢亲他,很喜欢缠着他亲他……好可怕的习惯,但不只她有,他也有,而且比她还严重,因为他正吻着她…… 没有抗拒,蓝莓闭上眼,感受唇瓣的柔软接触,感觉他的唇舌正挑诱着她张开口,感觉他的身体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炽热。 “你在干么?”她蓦地张开眼,发现自己被困在他的怀里。 “你说呢?”他笑得很邪,眉眼间噙着教人心动的光痕。 “我、你、我……”他昂 扬的灼热就抵在她的下方,羞得她粉颜暴红。“不可以,你要赶快去上班了!” 每次都这样,一觉睡醒赖在床上不走,老是磨蹭很久,害得她都没脸下楼见人。 “上什么班?不是说了今天要到医院一趟?”卓兆宇低笑着,吻上她的唇角。 “说,为什么溜上我的床?” “我……”她倒抽口气。 难道她真的一时睡迷糊,习惯性地爬上床? “不然呢?” “我……”她百口莫辩。 “这么觊觎我,干么还客气?”他的吻如绵密细雨般落在她粉嫩颈项上,初醒的低哑呢喃像是裹着磁粉般诱人。“不用客气,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可以配合。” 绵密的吻挟着欲火,落在她身上每个敏感处,耳边听着他熟悉的使坏话语,教蓝莓舍不得就此将他推开,只能浑身无力地任由他轻咬微啃,酥麻得连心跳都乱了。 “小莓,说呀,说你想要我。”他轻柔的低语像是恶魔的呢喃,带着深沉的诱惑。“我知道你一直在暗示我。” “嗄?”她的脑袋一片乱烘烘,听不太懂他说的话。 “你说苹果汁可以促进肾机能……既然你都特地为我补身了,我怎么可以不回报你?” 微凉的空气接触她裸露的躯体,让她猛地清醒。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促进肾机能不代表是补肾啊!”她加苹果干切片,纯粹只是想要压过花茶的气味罢了,他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误解? 卓兆宇充耳不闻,起身褪去身上的背心,露出厚实且看得出肌肉线条的躯体,那样匀称且精而不瘦,壮而不硕的体格非常赏心悦目,白皙的肌肤也半点不显病态。 “你瞧,这样的身体看起来像是有病缠身吗?”他抓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膛,要她感受他正值活力充沛的年纪。 “可是……”有时候病是藏在身体里头,根本看不出来的。 长指轻抚过他极富弹性的胸膛,裹着热度的肌肤,这样亲密的举动,使她心跳加速,想起过往的相处。 “看来,我必须再多加把劲,才能让你完全相信我。”卓兆宇俯身,炽热的身体与她紧密相拥,教她倒抽口气,感觉阵阵电流不断从心间窜过。 他吻得浓烈而恣狂,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像是要将她彻底吞噬,让她难以自持地由着他带领。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爱抚,在她身上掀起排山倒海般的热 流,蓝莓不由得细声低吟,忘我地环抱住他,感受他的热度在她的肌肤表面爆开阵阵麻栗,感觉身体已经准备好,承受他的一切…… “兆宇,已经九点了,你到底要不要上班?” 门外,卓煜的大嗓门让蓝莓蓦地回神,一把将身上人推开。 卓兆宇粗喘着气息,一脸难以置信。 “……大哥在外头。”她怯怯地说。 “那又怎样?”他粗哑低咆。 “兆宇?”门外突地换成卓弁贞的沉嗓,让蓝莓更加羞赧欲死。 “不可以。”她非常坚决。 卓兆宇额际青筋跳颤,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煎熬,唇角紧抿,连喉口都拙得紧绷,正要开口,外头却又响起—— “兆宇,你到底要不要上……” “吵死了,我今天不上班!”他闭着眼暴咆,感觉自己几乎连獠牙都快要长出来。 “咦,你为什么不上班?”外头的卓煜问得很蓄意,像是刻意干扰。 “关你屁事!” “你身为副总裁,不上班会惹人非议的。”卓煜继续煽风点火,俊雅脸庞呈现恶作剧得逞的喜悦。 “我今天要去医院!公司如果有什么重大决议,你和弁贞可以全权做主!”这样总可以了吧,可以滚了吧! 哇……卓煜吹了声无声的口哨,看了眼身旁同样错愕的大弟。 静了一会,以为烦人精已经离开,卓兆宇正准备未竟之事时—— “兆宇,就算你不饿,也该让小莓先起床吃点东西吧。” “……x的!他到底是不是我兄弟?”他骂着,死瞪满脸绯红却又忍不住喷笑的女人。 “兆宇!”外头的卓煜加把劲地吼。 卓兆宇终于忍遏不住地跳下床,穿上衣裤,恼火地冲去开门,下巴抽得死紧地瞪着笑得一脸痞样的人。 “欲求不满的家伙看不惯别人亲密是不是?”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谁欲求不满了?”卓煜看着他脸上呈现不自然的红潮,不禁啧啧出声。“可怜啊,身体不好的男人理由总是特别多。” 卓兆宇缓缓勾笑,冷冷的笑意让卓煜头皮缓缓发麻。“近来四方百货太没挑战性,对吧?我会马上弄个项目交给你处理,至少要让你三个月见不到柳橙。”他虽执掌食品和卖场两个部份,但集团内部项目通常都是经他的手决定。 只要一通电话,请他的秘书调出三两个项目,绝对就能让卓煜忙得没日没夜,想见心上人?等吧!等他开心! “我跟你有仇啊?” “你三个月前揍了我一拳。” “……有没有搞错?是不是男人?这么会记恨?” “没道理让你打着玩。” 卓煜眯眼瞪他,余光瞥见他身后有抹鬼祟的身影正打算要偷偷闯关,二话不说地马上为对方掩护。 他向前一步,将卓兆宇往旁一拉,蓝莓见机不可失,立刻拔腿就跑,溜出房门外。 “蓝莓!”卓兆宇低声咆哮,然而响应他的却是她银铃似的笑声。 她头也不回地跑,现场顿时只剩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很好……很好,我决定四方要跟采衣好好合作。”卓兆宇脸色铁青,笑得冷凛。 卓煜闻言,脸色遽变。“喂!你不是说四方不跟采衣合作的?”想当初他想要和采衣合作,他还撂过狠话跟他杠上,现在才过多久,态度就转变了? “你不是一直想跟采衣合作?”他哼着,准备下楼吃早餐。“既然你这么爱跟她合作,我就成全你。” 如此一来,未来会忙得没日没夜的人,会变成卓煜的心上人柳橙,到时候就算卓煜能忙里偷闲想见她,她也不见得有空。 “卑鄙小人!” “你太小看我了。”卓兆宇微笑。“我还可再卑鄙一点。” “弁贞,你是死人啊,不会替我说话?” “……自作孽。”卓弁贞摇头叹气,跟着卓兆宇的脚步离去。 “喂!是不是我兄弟啊!” “是我兄弟,就不要靠蓝莓太近。”卓兆宇回头警告。 “偏要!”卓煜跟他杠上了。 卓兆宇眯眼瞪他,却像是突地想到什么,脱口问:“我是什么时候跟蓝莓开始交往的?” 话一出口,卓煜和卓弁贞极有默契地对看一眼。 “天晓得!” “你们不知道?”他很狐疑,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 “不清楚。”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你们跟她那么熟?” “当然是透过柳橙啊!”卓煜回得理所当然。 他微扬起眉,再问:“为什么我一失忆,她就从我身边不见?”这些问题,他本来是不想问的,他可以努力漠视,但是他在蓝莓身上发现一股说不出的突兀,教他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毕竟他失去记忆,他们两个可没有。 “……你自己想吧。”话落,卓煜抓着卓弁贞越过他而去。“不好意思,你今天不上班,我们两个得要提早进公司,没空陪你聊天。” 卓兆宇双手环胸地瞪着两人飞也似的脚步,一股不确定在他心里慢慢成形,伴随着难喻的不安。 第七章 离开自己的小木屋,走过衔接主屋的穿廊,便见蓝莓站在大厅里的餐桌边,和宅里的管家攀谈,说的似乎是关于他的饮食问题,神情专注得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站在几步外的距离,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扬笑,生动鲜明的表情、干净透澈的情绪,在在牵动他的心。 昨晚搂着她入睡,他试着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他的记忆被刮除得太彻底,连半点渣滓都不留。 更无法理解的是,她明明对他有反应亦有情欲,为什么却老是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清醒而理智地拒绝他? 总觉得,她瞒了他什么。 就连卓煜和卓弁贞也似乎有某些事瞒着他。 被瞒,等同被欺骗,而欺骗容易消磨他对人的信任,他试着相信,却也害怕孤注一掷的代价是一身伤。 “兆宇,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都几点了,你还不准备上班?” 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唤,卓兆宇沉着脸回头。“舅舅,你没在公司,跑来这里做什么?”说到信任度减少,眼前的方健伟也是其中一个。 “我就是到公司没看到你,所以才会到家里来看看。”方健伟不悦地走到他面前,余光瞥见站在厅内餐桌边的女人。 像是难以置信似的,他又闭了闭眼,然而再张开时,已不见人影。 怪了……方健伟左看右看,不愿承认自己出现幻觉,但又不相信那个女人重新回到卓家。 “你在找什么?” “我……没什么。”他想了想,摆个讨好的笑脸,安慰自己肯定是眼花,错将女管家看成那女人。“我看错了。” “看错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今天没打算上班?”早上九点多,看他穿着居家背心和短裤,一派轻松,显然没上班的打算。 以往在公司,只要到了早上九点一定会看见他的人,除非应酬,否则他绝大部份时间一定都是待在公司,但他最近连着几天失常,公司已经出现许多流言,再加上他近来大刀阔斧地整顿内部,让人心生不安。 “有事?”卓兆宇神态淡漠地径自走往餐桌,却不见蓝莓人影,不由得问还在一旁的女管家。“她跑去哪了?” “刚才方先生一到,她就往那边走了。”女管家指向一旁的长廊。 卓兆宇浓眉微扬,正忖着,身后的方健伟又严重地干扰着他。 “兆宇,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舅舅,你到底想问什么?问我为什么解除婚约,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开除陈于亮?”他脸色不耐地瞪去。“我有我的想法,请你不要干涉。” “我不是想干涉你,问题是你解除婚约之后,印皇方面已经书面通知取消两方合作,再加上你又将陈总开除,那种开除理由实在是……”最近公司流言四起,说什么他身边有了个女人,甚至还和那女人在电梯前拥吻,更因此而决定和巧倩解除婚约,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了,他不问清楚行吗? “难不成你要我公开表示因为陈于亮收贿背信,被公司内部稽核单位查到证据,所以被迫离职?”他面无表情,沉冷的嗓音却裹着吊诡笑意。 方健伟闻言,心间一抖,话还没问之前,卓兆宇脸色更沉地警告。“舅舅,不要说我没警告你,想偷吃也要懂得擦嘴,下次要是再擦不干净,我也没办法再护着你。” 因为他是他仅剩的、唯一有血缘的亲人,所以在公司里,只要他不做得太过份,基本上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只要他不懂收敛,继续嚣张行事,败坏集团名誉,他也会二话不说将他赶出集团。 “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想听,还有,别想再利用我从印皇方面得到好处。” 有些事,他了然于心,只是不说出口,想保留的只是最后一丝情份。 他早知道舅舅和陈于亮与印皇集团走得极近,利用他和陈巧倩的婚约,和陈家有姻亲关系,得到印皇方面的人脉而不断从中收利。 方健伟一脸死灰,连气都不敢再吭一声。 “对了,你刚才看错了什么?”卓兆宇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 方健伟一顿。“没事没事,公司有事,我要赶紧进公司。”话落,便飞也似地跑了。 盯着他臃肿的躯体勉强勉强飞快移动,卓兆宇忍不住摇了摇头,想了下,朝刚才女管家说蓝莓离去的方向走去。 蓝莓走进温室里头,心跳急得快要窜出胸口,呼息乱得她头都晕了,但还是忍不住朝外头张望,很怕方健伟看清楚她,一路追着她过来,甚至会当着卓兆宇的面拆穿她的身份。 上次她就发现卓家里头除了卓家三兄弟之外,没有半个熟悉的身影,当年所有的下人管家全都换过一批,因为没人认识她,她才敢大方地踏迸卓家,却忘了他还有个舅舅…… 正忖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心头一惊,紧张的看着温室。这门没有办法上锁,里头更没有能够遮蔽的地方,唯一能藏住自己的地方只有—— 她想也没想地踏上右侧的旋转梯,用力推小阁楼那扇门,扯着扣在门板上的铁链,不知是铁链已经生绣,还是她在情急之下逼出了肾上腺素,竟让她将铁链给扯断。 她想也没想地推开门,赶紧躲了进去。 阁楼里充斥着灰尘味与木头腐味,她正要关上门,却瞥见地面有着一片片红色的碎片,不禁疑惑地拾起,看不出所以然,但再翻看几片,目光却蓦地一震。 “结婚证书……”她呼吸困难地低喃。 她握在手中的碎片上头,写着一个卓字,让她认出那是那年婚礼,卓煜从文具店买来的结婚证书,虽说他们的婚姻不具法律效力,但是当他们在上头签字时,心里的确是神圣而真挚的。 所以……是谁?是谁撕碎了他们的结婚证书?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扯着往下沉,不断地下沉…… “怎么一个人探险,没找我一道?” 低柔的沉嗓从底下响起,她惊诧地顿了下,略探出头,神色慌张地看向卓兆宇身后,确定没人,才微松口气。 “你在紧张什么?”卓兆宇踏上旋转梯,探手抚去她额上的汗。 “没啊,我哪有紧张?”蓝莓偷偷将碎落一地的碎片往角落里推,不敢让他看见。 “没有?”他压根不信。 她额上的汗,不就意味着她刚才是急速离开大厅?跑得那么快,想避谁? 避他舅舅?为什么?又是为什么舅舅会说自己看错?又是看错了谁?疑问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让他难以忽视。 “……我怕你又把我抓回房间。”她别开脸,小声咕哝。 “怎么,怕我体能状态太好?”他踏进小阁楼里,坐在她身旁。 楼里的空间不太大,要容纳两个大人有点窄,想要在里头站直身体更是几乎不可能,实在难以想象当初为什么会盖出这么小的阁楼。 “……”蓝莓无言以对,脸颊绯红,就连小巧耳垂都红润得很。 “你刚才不是有客人吗?” “客人?” “就是来找你的人。” “他是我舅舅,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是吗?当初我没介绍你们认识?” 她摇了摇头。 “他回去了,只是拿一些公事来烦我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看向温室里荒凉的场景,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触景伤情般的伤悲。 “喔。”对了,他没必要拆穿她的,不是吗?要是真拆穿她,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想法一通,蓝莓豁然开朗,心中沉压的石头至少丢了一半的重量。 卓兆宇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浅露笑意的侧脸,再看向底下的荒芜,问:“这个温室,是不是有很多我们的回忆?” 蓝莓怔了下,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没多细想便说:“嗯。”让他知道这些,应该没关系吧。 其实卓兆宇原想问的是她为什么要离开他,但想了下,终究还是闭上嘴。只因心里有道声音在警告他,要他别再追究,于是他顺心而为的只求眼前的快乐,反正偶尔蒙上眼捂上耳也没什么不好。 “改天,再种点东西吧。” “好啊!”她喜形于色地点头。“你要帮我。” “有什么问题?”卓兆宇勾笑看向她,却瞥见她脚边有抹红,不禁眯起眼,探手拾起。 蓝莓想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只能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期盼他不会看到太多内容。 如果她没猜错,这份结婚证书,一定是他亲手撕碎的。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她把结婚证书藏在这里。 而他,当初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结婚证书撕得这么粉碎? “这碎片怎么有点眼熟?”他蹙眉,在昏暗的空间里仔细辨识上头的花纹和文字。 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了有人用力将一张红纸撕个粉碎,在没人看见的夜色里沉声咆哮,愤怒、痛恨、怨怼、嫉妒……沉浓的情绪霎时充臆在他的心间,刺痛他的眼。 “只、只是碎片而已。”蓝莓的心狠狠地紧缩着,好怕他会因为这些碎片而想起不必要的记忆。 拿着撕碎的碎片,卓兆宇有刹那间错觉被撕碎的是自己的心,落在指间的红色碎片,像是他血肉模糊的心,顿时一抹痛从心间爆开,四分五裂地将他粉碎,化为痛楚刺上脑门。 “啊!”他痛得浑身发颤。 “兆宇!”蓝莓紧张地看着他,轻触他额上碎汗,竟是冷汗。“你、你哪里不舒服?” 她不知所措地将他紧紧圈抱住,却感觉怀里紧绷的身体在刹那间失去力量,完全放松开来。 “……兆宇?”她顿了下,轻触他的脸,满满的细碎冷汗。 “我没事。”好半晌,卓兆宇才低哑开口,紧闭着双眼靠在她的肩上。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盈着泪水央求。 “好。” 回想以往,她爱上他的同时,心里是甜着,亦是苦涩的。 因为他的体质太弱,容易感冒,更容易因为感冒而并发其它病状,所以每当他躺在床上无法开口时,她总是守着他也守着泪水到天亮,只能向天祈求把他的病分给她,至少分一半给她,让他少痛一点。 然而实际上,当他病痛着,她总是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边给他力量,让他可以熬过一切。 急诊室里,卓兆宇状似昏厥,蓝莓联络他的主治大夫前来为他看诊,顺便帮他安排各项检查。 身穿白袍的男人快步走进急诊室里,开口询问,“卓兆宇在哪里?” 她闻声,随即回头走到那位中年男子面前。“曾医生,好久不见。” 曾松帘推着金框眼镜看她,轻呀了声。“你不是有梅……”未完的话,停在她死命比出嘘的动作。 “曾医生,抱歉,因为有很多缘故,所以请你不要在兆宇面前告诉他我是谁。”蓝莓小声要求。 身为卓兆宇的主治大夫,曾松帘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多次到卓家出诊,也多次在医院看见眼前人,自然对她不陌生。只是在卓兆宇手术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她,而且确定卓兆宇失去记忆时,他的父母还要求别在他面前说出任何关于她的事,虽不知原因,可他也不多问,毕竟那是卓家的家务事。于是当她这么要求时,他也同意地点点头。 “能不能请你安排他住院检查?” “他?” “兆宇刚才突然头痛得好厉害,浑身冒冷汗。” “是吗?”曾松帘想了下。“难不成他要恢复记忆了?” “他会恢复记忆?”蓝莓瞠圆了眼。 “我也无法确定,毕竟大脑是很神秘的区块,没有人能够预测大脑因为外界刺激而产生什么样的活动。”他笑得慈祥。“你不希望他恢复吗?” “我……” 不等她说完,曾松帘直接告诉她最有可能的结果。“不过基本上应该不太可能,毕竟他失去记忆是人为因素,而非心因性或是遭受撞击。” “真的吗?” “是我执的刀,我很清楚,当年为了要将肿瘤完全割除掉,所以我下深了一厘米,可谁知道多那一厘米,他的记忆就全都没了,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因此丧失活动能力,体内还是残留着条件反射。”曾松帘勾笑安抚。“你在外头等一下,我去看看他。” 蓝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近病床边,拉起帘子,隔绝她的视线,她才缓缓走出急诊室,在长廊上的椅子坐下,然后痛苦的叹了口气。 床上的男人恐怕绝对不会知道,每当医生拉起急诊室的围帘时,她心里的恐惧有多深。 耳边窸窣的声响,让昏厥的卓兆宇昏沉的醒了过来,张开双眼。 “哪里不舒服?”曾松帘垂眼看他,笑问。 “我现在好多了。”他缓缓伸展四肢,准备起身。 “先别急着起来,既然都已经到医院了,就顺便检查一下。” “不用了吧,我几个月前才刚检查过。”他一脸嫌恶,恨不得赶紧逃离这个充满消毒药水的冰冷空间。 他厌恶医院,小时候偶尔会出现某种幻觉,觉得自己一觉醒来是躺在太平间里,过度冰冷的空气,让他浑身更不对劲。 “再检查一次也无妨,总是要让有梅安心一下比较妥当。” “……有梅?” “不就是你的前……”曾松帘蓦地察觉自己说得太过顺口,赶忙踩煞车,然而卓兆宇却已经充满疑惑地眯起眼。 “我的前什么?”他缓坐起身,直盯着他。 他听得很清楚,曾叔刚才说的是有梅,并不是蓝莓。 “没什么。”虽不知有梅为何要他别说出她的身份,但既然受人之托,他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死命否认就对了。 卓兆宇静静地注视着他,突地浅勾起笑,“曾叔,小悦在外头吗?” 曾松帘想了下,认为是洪有梅不知何故改了名字又回到他的身边,便点头。 “是啊,她在外头,很担心你呢。” “你有跟她聊几句吗?”他笑意不变地问。 他认识曾叔太久太久,久到甚至曾经戏弄过他这个老实人许多次,而好脾气的曾叔连发脾气都不会,所以,想要套他的话……实在太简单了。 “有,她希望我替你安排住院检查。” “有必要吗?” “我认为检查一下也无妨。” “除此之外,她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 “连跟你自我介绍都没有?什么时候她这么不懂礼貌了?”他状似不悦地微皱起浓眉。 曾松帘见状,怕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会害得小两口吵架,赶忙解释,“有,她有跟我介绍过,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说的小悦是谁?” “是啊,小悦是谁?” “嗄?”曾松帘一头雾水,就如每回被他恶作剧之后。 “曾叔,我老是很怀疑,像你这样个性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医界的斗争里头顺利存活下来的。”卓兆宇支手托腮,一脸感叹,然而感叹也不过只在瞬间,他脸色随即一凛。“曾叔,在外头的她,到底是谁?” “就这样回家?完全不需要检查?” 蓝莓在外头等待半晌之后,竟见卓兆宇脸色沉冷,不发一语地往外走,她急忙抓着曾松帘问,却见他脸色尴尬地摇了摇头。 “他不想检查。” “只是这样?”他不想检查就算了,怎么会连理都不理她? 曾松帘支支吾吾,正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刚好护士急声唤他,他逮着机会,头也不回地跑了。 问不出所以然,蓝莓认定问题出在卓兆宇身上,于是快步跟上他。 坐上车,看他不发一语,眸色冷郁地看着窗外,她心头一顿,知道他情绪恶劣中,于是便乖乖地不吵他,小声吩咐司机开车回家。 只是一路上,她不停揣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会教他脸色转变如此之大? 是曾医生说了什么?还是兆宇知道了旧疾复发? 两种状况都令她感到棘手,连发问都万分困难,就怕不问没事,一问就出事。 而且……她偷觎了眼身边人,只见他依旧挂着生人勿近的脸色,她想了想,还是暂且放弃追问,免得惹他不开心,影响身体就不好了。 于是乎,回家的路上,两人完全没交谈。 一回家,卓兆宇就把自己关进房里,吊诡的举止虽让蓝莓心中警铃大作,但她也不敢胡乱试探,只是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子,才抱了一箱东西到他房里,一会儿又端来一壶已经烧滚的花茶。 “那是什么?”见她进房,卓兆宇淡声问着搁在床边的箱子。 “里头都是一些花茶材料和茶壶杯子。”她很大方地打开箱子。“是我刚刚请我店里的店长帮我送过来的。” 卓兆宇瞧见她搁在箱子里的琉璃花茶杯,没再多问什么,闭上眼,嗅闻着空气中令他厌恶却也怀念的矛盾气味,回想着方才曾叔说的话—— “她是洪有梅。” “……她是洪有梅?”他不禁攒眉想着爷爷将一笔土地赠予她,又是琉璃工坊登记订制琉璃花茶杯的人…… “你刚刚说,她是我的前什么?” “……前妻。”曾松帘见他双眼瞪大,赶紧解释,“也许不能说是你的前妻,毕竟你们结婚并未公开仪式,又没有登记,所以不能算是已经结婚。” 他缓缓地闭上眼,感觉一阵阴雷朝脑门打下,痛得他紧缩着眼。 曾叔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又说他们感情融洽,他向来只听她的话,能押着他上医院的人唯有她…… 这么说来,一切都合理了,不是吗? 他体内的条件反射在面对她时,表现得最猛烈,仿佛是最深刻的印记,尽管他已经遗忘,但是身体却还记得她的存在,还是能因为她而有所反应,就连他的心也一样。 只因他们相处了十几年,也难怪她可以将他摸得这么透了。 “你在笑什么?” 细软的嗓音传来,张眼看见的是她恬软的笑,卓兆宇内心五味杂陈,为了找到心动的理由开心,却也为了解不开的谜团烦躁。 “我笑了吗?”他还笑得出来?肯定是在嘲笑自己。 “嗯,在笑什么?”她坐在床畔,已经替彼此斟好两杯茶,搁放在小茶几上。 “笑……”卓兆宇勾唇笑得自嘲,余光瞥见箱子里流动光痕的琉璃花茶杯,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对了,洪有梅是个怎样的人?” 蓝莓唇角的笑意僵住,有点不自然地拿起花茶杯喝了口茶。 “你怎么突然提起她?”稳住心绪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继续喝花茶安抚情绪。 “我原本以为洪有梅是爷爷的情人。” 她冷不防喷出一口茶,赶紧抽出面纸擦拭被她溅湿的茶几。“你、你怎么会这样联想?” 爷爷的情人? “很合理,不是吗?如果不是爷爷的情人,为什么爷爷要将私人土地赠与她?如果不是爷爷的情人,爷爷为何留下洪有梅订制的琉璃花茶杯给我?”他说着,直睇她的反应。 “……”她擦着桌面,不多做解释,打算引领他往错误的方向继续联想。 毕竟他不知道真正的洪有梅到底是多大的岁数,更不知道洪有梅和他之间曾有过怎样的情缘。 卓兆宇拉开床边矮柜的抽屉,取出他搁在里头的琉璃花茶杯。 “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爷爷留下的琉璃花茶杯。”他拿着摆放在她箱子里的茶杯身旁。“你看,这像不像是一对?” “……”一起订制的,当然是一对。 真是的,要店长帮她把东西带过来,没想到她竟连琉璃花茶杯都一并带来。 “所以,我的猜测很正确,对吧?” “……嗯。” 卓兆宇炽热的眼眸直瞅着她点头的温顺模样,心底缓缓烧起一把掺杂悲伤的无明火。 “所以说,洪有梅是爷爷在外头的女人,两人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而分开,一直到死都没能在一起,你说,爷爷和洪有梅,是不是两个笨蛋?”他说着,逐字指桑骂槐。“如果他们真的相爱,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难事挡在他们面前?为什么他们不争取?难道非得要在死后各自思忆?” 他就在她的面前,随口胡谘的话她竟也认同……为什么她就在他的面前,他却看不穿她在想什么?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累积出十几年的情份,究竟是如何生爱的,他不记得,但是在胸间烧烫的火焰再真实不过!她宁可当另一个人……到底是瞒着他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告诉他? 她到底是怎么由青梅竹马成为他的妻子,最后又沦为他的前妻? 因为他不爱了吗?如果他已经不爱了,为何此刻心会如此地痛,为何他在遇见她之前,老是觉得孤寂? “……兆宇?”蓝莓望着他过份冷肃的脸,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累了,你让我静一下,好吗?”他疲惫地闭上眼,倒进床里。 他好疲累,只因他到今天才发现,他真的活在谎言里,活在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真相的谎言世界里,要是他从没发现蛛丝马迹,是不是就要被蒙在鼓里到老? “你要不要到医院彻底检查?” “你为什么老是要我到医院检查?”他猛地张眼,乌瞳泛着一抹殷红。 “因为、因为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出去,让我静一静。” “兆宇……” “出去!” 蓝莓一愣,委屈的泪水噙在眸底,垂着脸快步离去。 听见关门声,卓兆宇张眼想要她回来,但终究还是乏力地躺回床上。 眼角余光被箱子里流动的光芒吸引,他侧身拿起爷爷留给他的琉璃花茶杯,想着爷爷留给他的字条上写着:拾回你曾失去的幸福…… “可是爷爷……我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他紧握着茶杯,挫败地闭紧了眼。 不管他再怎么用力回想,空白一样是空白! 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代表着卓煜和卓弁贞也知道她的存在,但就连他们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事,只会在他眼前堆栈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到底有谁能够告诉他真正的事实?告诉他,他们为何别离?告诉他,她为何抛下了他…… 如果不是爷爷留下的一切指引他方向,让他循线发现她,也许他不会再记得她,她也许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如今……她又是为了什么回来? 当信任慢慢被猜疑吞噬,他开始感到不安,内心建构的世界开始崩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第八章 夜色低垂,蓝莓在卓兆宇的房门前来回团走。 她想要叫他起来吃饭,但里头静谧得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叫她出去,是他盛怒中唯一会做的事,可她不知道他在火什么,就连问都不敢,只能让现况僵持。 但现在她不能放任状况继续恶化下去,必须想办法搞清楚状况。 然而,就在她徘徊在他门前时,却听见楼下有人走进来,还有细微的对话—— “他一直关在房里?今天还去过医院?” “是。” 蓝莓听出是方健伟的声音,想也没想地躲往墙柱后,不想和他碰头。 “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我。”来到房门前,方健伟朝女管家摆了摆手,随即很自然地扭开门把。 “滚出去!”里头立即传出暴喝。 “兆宇,到底是谁惹你发火?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别大吼大叫。”方健伟充耳不闻他的警告,踏进房内关上门,倏地被眼前的状况震慑。 空气中熟悉的花茶味像是鬼魅般擒住他的喉头,眼前的茶壶和成对的琉璃花茶杯更教他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又回到数年前。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卓兆宇爬起身怒咆,却目击他犹如见鬼般的神情,立刻问:“舅舅,你想到什么了?” 当年舅舅老是在家中走动,必然也知道洪有梅这号人物。 方健伟猛地回神,扬起很虚的笑。“没、没什么,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你真的让卓煜和卓弁贞这两个家伙代理你的事务?” “你有意见?”他坐在床上弓起膝,直睇着他。 舅舅和爸妈一样,总是一天到晚在他耳边说关于卓煜和卓弁贞是多么可恶的麻烦人物,如今要是问他关于洪有梅的事,他会真实托出吗? “你怎么那么傻?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天有多强硬地肃清了和陈予亮有关系的高级干部?这样下去不行,公司内部真的会出问题!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他们两个——” “舅舅!”卓兆宇不耐烦地打断他未竟的话,“我问你,你认识洪有梅吗?” 方健伟顿时倒抽口气,不懂他为何在这当头突地问起在卓家销声匿迹长达五年的名字,再见房内如往常的摆设,他得到一个结论—— “她回来了?”所以,他早上见到的,不是错觉? “你认识她?” “何只认识,她简直是……你不是已经忘了她,又怎么会让她回来?”他打量着外甥的神情,揣测着那女人回来到底说了什么,而眼前到底又是什么状况。 “她当初为什么离开我?” 方健伟短短的眉挑动了下,立即明白他没有恢复记忆,而洪有梅也没跟他提起过去,这么一来,他就安心多了,更知道要怎么应对。 “那是因为她偷人!” “……偷人?”卓兆宇眯起眼。 “她身为管家外孙女,却从小就很有心机,以为攀着你,往后就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就你傻,她高中一毕业便马上把她娶进门,还好你爸妈够聪明,只允许了一场没公开的婚礼,等同没有婚姻效力。” “她偷了谁?”他不想听见关于她的各种恶言恶语,他只想知道真相。 “卓弁贞。” 卓兆宇沉不见底的乌瞳痛缩,想起卓弁贞说过他欠他,可是到底欠了什么始终没说清楚,只说起源于一颗杏仁糖…… 他的视线微移,在小沙发组前的矮桌上看见散落的杏仁糖,想起在她嘴里尝过杏仁香,想起她称呼卓煜为大哥,对卓弁贞总是爱娇地喊弁贞……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吗? “那一天,他们被你捉奸在床,你在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方健伟见他丝毫没有怀疑,索性加油添醋地说了起来,“所以我才会一直跟你说,你一定要防卓弁贞。” “住口、住口,给我住口!”卓兆宇暴咆,乌瞳狂乱地紧眯。 他无法想象那两个人会背叛他,无法相信捉奸在床是什么样的画面,他不要想也不敢想! 他不想相信,可是却想起温室的小阁楼里,地面散落着被撕碎的碎片,那花纹和上头的文字,分明是张结婚证书! 他忘了一切,但身体还记得被背叛的痛,不断地发出悲鸣,像在控诉他的遗忘和愚蠢的宽容! “兆宇,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方健伟大着胆子靠近他。“她会回到你身边,铁定心里有鬼。” 卓兆宇失温的瞳眸直瞪着他。 “你把她赶出去,她一定是恨你的,怎么可能会再回到你身边?现在会再回来,一定是在算计什么!” 缓缓垂下长睫,卓兆宇回想起初次见面时蓝莓的淡漠和敌意,到最后竟莫名变成主动,对他嘘寒问暖,老是怀疑他的身体不好,要他到医院检查,如今想来…… “其实,从小她是跟卓煜和卓弁贞玩在一块的,她和他们的感情好过和你在一起,说穿了她不过是在利用你,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卓弁贞,所以她这次回来,肯定是要魅惑你,要你把主导权交给卓煜和卓弁贞,这么一来,你的权力就会被架空,到时候四方就变成他们的!” “住口!”他不想听! “你不能不听,要不你仔细想想,时间不会太巧合吗?她一接近你,你就跟巧倩解除婚约,又马上开除陈予亮,这等于是在拔自己的根,陈于亮一走,七人核心小组就少了一个支持你成为继承人,这时候你把权力交给卓煜和卓弁贞,不用多说,一定是她的意思,对吧?” 方健伟说的话里,有几分卓兆宇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有几分又开始模糊,开始暴动。 他不想联想,却没办法不将舅舅说的话当成事实! 因为他确实感受到蓝莓的意图,她拿自己当筹码,诱惑他放下工作,让他把权力交给另外两人! 她说他可以相信她,因为她绝不会背叛,但是摆在眼前的,却是最赤裸的背叛!她不要他,甚至可能是为了卓弁贞回来而不是为了他,所以不敢表明身份,不断隐瞒,甚至用一个个的谎言诱骗他! 为她悸动、为她疯狂,只会显得他可笑而荒唐,他枯寂的心依旧孤寂,失去记忆是要他忘却,可为何他明明失去记忆,却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一直在等,等她将过往告诉他,如今才总算明白她为何不说,为何老是支吾其词,只因,她根本没爱过他! 撑到极限的理智应声而断,目光所及之物全都可憎得令他发狂,卓兆宇大手一挥,将搁在桌面的琉璃花茶杯扫落在地,清脆破碎声响起,碎落一地的斑斓琉璃闪耀着幸福的光痕,底下乍现一张以人工水晶包膜的照片。 他颤着手拾起那细微的照片,上头是他和蓝莓的合照,两个人相拥而笑,看似两情相悦的幸福合照。 他仔细看着,想确定上头的笑是否真心。 人们的笑意有太多种,虚应的、客套的、敷衍的……可是,在这照片中,他们对视而笑,那个笑容里是毫无遮掩的深浓爱意。 这张照片,证明他们彼此相爱。 蓝莓爱过他……这点不容置喙,但分开的原因,他不能只听信舅舅的说法,毕竟舅舅也曾经为了继承权的问题在他面前说尽卓煜和卓弁贞的坏话。 看着另一只完好的琉璃花茶杯,那是属于她的,里头应该也镶嵌着同样的照片,要是她真的只为报复而来,没必要还保留这只琉璃花茶杯,对吧? 没多细想,他抓起那只杯子跳下床。 “兆宇,你要去哪?” 卓兆宇没有回答,步伐又急又狂乱。 谁的话,他都不信。 他只要她亲口告诉他,真正的答案。 闪避了方健伟后,蓝莓趁着卓兆宇的房门关上,赶紧下楼,从长廊来到主屋大厅,又直接躲往对面的花园里。 等待一会后,天空开始飘起雨,正当她犹豫着该躲往哪里时,就瞧见卓弁贞的座车回来,她立即朝他所住的小木屋走去。 一出车库,卓弁贞就见她站在外头。 “怎么了?”见她脸色苍白,神色仓惶,他大步走向她。 “弁贞……”她声音细碎地低喊。 “发生什么事了?”卓弁贞双手搭上她的肩,发现她抖颤得极严重,便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安抚她慌乱的情绪。 “兆宇不愿意做检查……他今天突然头痛,我送他去医院,可是他坚持不做检查,回来还对我发了脾气,把我赶出房外,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他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之下到医院检查?” 她心里拟定了很多计划,可是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现在又加上一个方健伟来搅局,她真的整个人慌了。 卓弁贞注视着她,轻声启口,“不用急,慢慢来。” “这种事怎么可以慢慢来,怎么可以不急?”陈巧倩只跟她说兆宇脑癌复发,可她根本不知道复发的速度有多快,不赶紧彻底检查,要怎么治疗? 病情一旦复发,恶化得总是很快,她无法不急。 “其实……” “急什么?”轻滑如鬼魅般的气音,在两人身后如游丝般乍现。 两人同时一震,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卓兆宇一手紧握成拳,一手拎着一只琉璃花茶杯。 “……兆宇,你拿我的花茶杯做什么?”蓝莓颤声问。 他的唇角似笑非笑的勾弯,冷郁的瞳眸如刀锐利,眨也不眨地直瞪着她,让她从心底爆出一阵寒意。 眼前的男人非常不对劲,冷厉的面容租浑身紧绷的气息,让她胆战心惊。 卓兆宇看了眼手中的琉璃花茶杯,笑得自嘲。“我想问你,有哪一种花茶可以治疗被背叛的伤?” 他找不到她,下意识地走到卓弁贞的住处,仿佛老天刻意安排,让他听见了关键性的对话。 她说,这种事怎么可以慢慢来,怎么可以不急。 急什么?急着要和卓煜、卓弁贞联合得到四方集团?抑或是报复他的速度太慢、报复他的力道太轻? “兆宇,你在说什么?”血在蓝莓体内急速逆流,从末梢神经开始失温。 “你背叛我!” 亏他那么想相信她,他只相信她,只想从她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是……她似乎不值得他的信任! 眼前是两人相拥的画面,和脑海中晃动的模糊画面似乎完全贴合,要是他没出声,是不是下一秒,他们就要拥吻在一块?就如他脑海中不断跳颤,几乎快将他逼疯的画面? 蓝莓愣了下,和卓弁贞对视一眼。这一幕,犹如是五年前的那一夜! 她赶紧解释,“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跟弁贞不是——” “好,你说!跟我说,你到底是谁?”卓兆宇打断她未竟的话,追问着他唯一想知道的真相。 他可以不管集团到底落在谁的手中,但他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回到他的身边,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刻意隐姓埋名,对他隐瞒所有过去? “我……”她错愕,不解他为何问得这般古怪,好像……他已经知道她是谁。 “你是洪有梅,还是蓝莓?”他举起紧握的拳,缓缓松开指头时,露出了掌心的照片,让她看清楚照片上的人物。 蓝莓胸口一窒。 那是她特地请工坊的人帮她把照片先封入人造水晶,再烙进琉璃花茶杯底的,如今这张照片会出现在他手中,那就代表他把茶杯砸了…… “你还想说什么?” 她浑身抖颤不休,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都知道了?已经知道她是谁? 不对,就算有那张照片,也不足以证明他会知道她就是洪有梅。 她快速想着,突地想起方健伟的出现。 那个人,到底跟兆宇说了什么? “这张照片上的我们年纪相当轻,代表你跟我至少认识十年以上,又或者该说,你根本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对不?否则你不会这么懂我,这么了解我的脾气。” “……”面对他濒临失控的眸色,她张口结舌。 “这么深的感情,为什么到了最后你却选择背叛我……五年前背叛我,五年后还想报复我!”她的沉默像是默认了他所说的一切,那就代表舅舅跟他说的全都是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虚假的幸福里! “你在说什么?”蓝莓怔住。 “不是吗?五年前,你背叛我,被我赶了出去。”卓兆宇扯唇,笑得癫狂。 “事隔五年,我们再相遇,从一开始,你摆明了对我有敌意,刻意对我淡漠,后来却又突然主动接近我,你敢说这不是你设下的圈套?” “不是我主动,那是你封杀了香草园的订单,所以我……” “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跟我提到香草园的事,你主动靠近我、触摸我、诱惑我,一步步设下陷阱欺骗我!”敛笑的乌瞳如封雪的大地,眨也不眨地直瞪着她,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不是,我没有!”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五年前,打从离开卓家那一天开始,她从来就不敢再奢望能与他续缘,甚至相遇了也刻意淡漠,只为了拉开彼此的距离,怎么她的变化,在他眼中却变成了丑陋的预谋? “如果不是,你的转变为什么这么大?” “我……”她想解释,然而话到舌尖,却被她用力咽下。 不能说,一旦说破,他就会知道她是为了他的病情而回到他的身边。 卓弁贞见状,知道她有所顾忌,于是朝弟弟走近。“兆宇,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你给我滚远一点,千万别逼我。”卓兆宇看也不看他,伸出手制止他靠近。 “要我冷静,你就给我滚!” 他试着相信人,却落得什么样的结果? 他最想信任的人,竟然连手背叛他! 蓝莓无法动弹,外头斜雨疾飞,从天而降的闪电勾勒出眼前人近乎疯狂的眉眼,雷声在她心底沉沉作响,也让她再度面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哀伤。 她不被信任,一直不被信任,不管怎么做,他永远不相信她…… “洪有梅,你说啊,你不是想解释?” 她用力摇头。“我不是洪有梅!”不要!她不要再当那个没用又自卑的洪有梅!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是一点都没长进?一直被困在无法解释的误解里? “难不成你要跟我说,你有个双胞胎姐妹?” “我不是!”她不承认就是不承认。 她连身份都不能承认,只为了他。 要是承认自己就是洪有梅,为了洗刷她不是为了报复而回到他身边,势必要将陈巧倩告诉她的事一并托出,如此一来,他不就会知道自己的病情恶化了? 就算被他伤了,她的心还是悬在他身上,不想要他受到半点伤害,因为太了解他,知道他肯定受不了再次复发的打击,所以她必须隐瞒到底。 他因为体弱多病变得愤世嫉俗,甚至曾经想要放弃治疗,要不是她缠着他、赖着他,也许他早已经放弃,这样的他一旦知道旧疾复发,怎么可能乐观? 所以她必须隐瞒,非瞒不可,她宁可伤的是自己,也不要他因为脑癌复发而自暴自弃,她想要的是他好好接受治疗,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心愿,却这么难以实现? 卓兆宇恼火地将抓在手上的另一只琉璃花茶杯用力往地面砸下,碎落一地。 蓝莓傻愣地看着飞溅一地的碎片,感觉被砸碎的是她的心、她的爱,盈在跟眶的泪水终于滑落。 拾起碎片里的另一张照片,卓兆宇大步走到她面前,强迫她看个仔细。“瞧,这一张比较清楚,你可以不用狡辩了吧!” 说!跟他坦白!为什么都到这当头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 难道她就这么痛恨曾经爱过他?不……不是爱过他,而是利用他,假装爱他! 她不愿意面对他们曾有过的一切,而失去记忆的他却想要找回那一切,所以沉浸在爱情里的人,只有他? 多可悲……他只是想知道,她爱不爱他……有没有爱过他…… “……我不是。”蓝莓抿紧唇,咬着牙说,“兆宇,我敢对天发誓,我对你的心没有变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叫做为我好?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每个人都在欺骗他,每个人都在说谎,他不知道还能相信谁,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蓝莓抿嘴无法言语,不能响应。 “……是吗?”卓兆宇冷冷瞅着她,突地低低笑了,接着猛地扣紧她的手腕,用力扯过她往外走。 “兆宇!”卓弁贞赶紧追上。 “滚开!” 卓兆宇在雨中暴咆,扯着蓝莓坐上他的车,随即发动车子,像是不要命地在狂乱雨夜中驶离。 “兆宇!”卓弁贞见状,赶紧回到自己的车库,开出车子追逐而去。 性能极佳的跑车在雨夜的大道上疾速奔驰,卓兆宇无视路上的车流量不少,飞快转动着方向盘,在车与车之间不断左右飘移,从市区一路狂飙进入郊区。 “兆宇,你要去哪?”蓝莓紧张不安,直瞅着面色疯狂的他。“开慢一点,弁贞在后头追,这样很危险!” 她看向后头,发现卓弁贞的车已经被淹没在后方的车阵里,远到几乎看不见。 “直到现在,你还是在乎他!”卓兆宇的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方向盘的长指骨节也泛着白。 “不是!我跟他根本就没怎么样!”她对于弁贞,只有兄妹的情感,再多的什么都没有,因为从一开始,她的心就被绑在他仿佛与世隔绝般的世界里! “怎么?五年前被我捉奸在床,五年后又让我目睹你们抱在一块,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可以否认?”他恼声暴咆,方向盘一转,车子失速朝左边急冲而去,转入一条山道。 蓝莓险些惊呼出口,赶紧抓着门杆。“你胡说什么?哪来的捉奸在床?”她脸色死白,怀疑根本是方健伟胡乱造谣。 “你什么都不肯承认,对吧?”卓兆宇专注在路况上,分神冷冷瞅了她一眼。 “带你去一个,你绝对会坦白身份的地方。” 她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窗外的滂沱大雨几乎遮蔽道路,但她认得出他要去哪。 “琉璃工坊的老板认识你,我去过一趟,问过关于洪有梅的事,他提过洪有梅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一个人前去,万分期待……” 他说着,几乎可以想见她脸上的喜悦,而嵌在杯底的照片,明明就是他们的合照……嵌在杯底看不见的地方,嵌在她最喜欢的花茶杯里,那是多么隐晦不想让人发现的区块…… 不对!这样的她,怎么会爱上卓弁贞? 心中的怒意在瞬间化为没有出口的困惑,让他闪神。 “兆宇!”蓝莓看见前头的急转弯道,却没看见他转动方向盘,随即抓住方向盘往她的方向一扯,车头迅速往右转,却因为方向盘转动的角度太大,让车头右方结实地撞往山壁。 砰的一声,一声巨响,前座的安全气囊弹跳蹦出。 撞击力大到让没有防备的卓兆宇脑袋空白了下,呆了两秒才发觉胸口泛起被安全气囊撞击的痛楚,他侧眼看向身旁的蓝莓,发现她竟侧倒在车门上。 “蓝莓!”他喊,但她没有回应,他手忙脚乱的扯掉彼此身上的安全带,将她拉到身旁,她却动也不动,半点反应都没有。 车灯早已熄灭,僻远的山道上根本没有灯光,滂沱大雨从天而落,自碎裂的挡风玻璃和车窗缝隙打入,四周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用触碰的方式查探她的伤势,确定她的四肢没有任何骨折现象,再缓缓触摸其它地方,却在她的颈间摸到不寻常的尖锐物。 他顿了下,仔细轻触,发现那尖锐物像是碎裂的车窗碎片,而她的颈间正汩汩冒出黏腻的温热液体,教他心间一凉。 他下意识想要找手机,却想起方才匆匆出门,根本忘了带。 顾不得外头的滂沱大雨,他打开车门,硬是将她抱在怀里,直往下山的方向跑。 “蓝莓、蓝莓!”他边跑边喊,然而怀里的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在雨中逐渐冰冷的躯体更教他骇惧,他跑得更快,尽管气喘吁吁,尽管眼前黑暗得难辨方向,他还是不敢停下脚步,就怕再多顿住一秒,她就会在他怀里失去呼吸。 “别闹了、别闹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坦白?你为什么爱得那么低调?为什么……”太多为什么,太多谜题等着他解答,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他爱她,是最真实且无需质疑的答案。 “蓝莓也好,洪有梅也罢,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只要肯爱我就好……”他可以不寻找答案了,却不能没有她在身旁。 再重逢的悸动、身不由己地被她吸引、挣不脱的深浓渴望、有她陪伴就不再枯寂的心间……在在证明他是多么地爱她。 爱到他可以不计前嫌,只要她好好待在他身边就好,他愿意什么都不再过问,不再过问…… 跑过转弯处,不远的前方猛地出现光亮的车灯,他心里浮现希望,直朝前方加快脚步,然后就站在路中间,等着那逐渐驶进的车子。 下一会,那逐渐逼近的车子猛地紧急煞车,就停在他身前不到两公尺处。 卓兆宇见状,迅速冲到车门边。 车主按下车窗大骂,“想死也死远一点!你……卓兆宇?” 卓兆宇也是一愣,没想到拦下的人竟然是陈秉贤。 坐在车内的陈秉贤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他,再看向他怀里的女人,戏谑地勾笑。“真特别的闲情,雨中散步吗?” 卓兆宇直瞅着他,软下姿态。“我的女朋友受伤了,可以麻烦你载我们到医院去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陈秉贤冷笑。“你开除了我父亲,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而且你跟我妹解除婚约,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吧?基于这两件事,你认为我有必要帮你吗?”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四方确实得到不少好处,也多次劝父亲要收敛一点,可父亲却仗着卓兆宇即将成为他的女婿而变本加厉地图利厂商,到最后终于教四方的稽核单位查到征据,以可笑的名义强迫退休。 这一点,父亲有错,但卓兆宇的做法太过强势,令他不满,再加上卓兆宇从来不曾善待过妹妹,毫不在意妹妹从他手术之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无怨无悔地照顾他,只说一句解除婚约妹妹就照办,这一点,他更不服。 原本他一直苦无机会可以教训他,可老天待他不薄,在这么特别的时机里给了他这么特别的机会,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我求你,她受伤了,不能再拖下去!”卓兆宇用尽力气吼。 “怎么求我?这就是你求人的姿态?怎么我听起来却觉得你像是在威胁我?没有人教你怎么求人吗?要不要我教……” 陈秉贤挖苦的话语未完,便见他双膝跪下,不禁一愣。 “只要你肯救她,我没什么做不到的,请你帮帮忙,我求你!”卓兆宇毫不犹豫的低头,只为了怀里益发冰冷的蓝莓。 陈秉贤扯唇,原本想要再说些风凉话,却瞥见对方怀中的女人颈间正淌着血,上头似乎被什么锐物刺穿,他立即下车,打开后车门,催促着,“赶紧上车!” 该死,怎么会那么严重? “谢谢你。”卓兆宇一坐上车,衷心地道谢。 “不用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 况且,他想救的是他怀里的女人又不是他! 第九章 手术房外,陈秉贤一直观察着卓兆宇,才发现他的气色有多差,湿透的衬衫染上大半的血,看起来怵目惊心,然而他的双眼炯亮有神,静默不语地直瞪着手术房的门。 那专注的眸色,强悍地带着力量,仿佛在为手术房里的女人加持,让她可以度过这个关卡。 不用明说,谁都看得出那是一双为爱折服的眼。 如果不是爱极了这个女人,依卓兆宇的个性,怎么可能又是请求又是向他下跪? 为此,他五味杂陈,心中的不满逐渐消弥,却仍有些不服气。 “哥!” 长廊一头传来呼唤,陈秉贤抬眼,浓眉随即攒起。压低声音骂人,“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准你出门?”大约在半个钟头前,他接到妹妹的电话,询问他为何还来到家,他随口说他送卓兆宇和他的女人到医院就医,没想到半个钟头后就看见她了。 “可是,我担心兆宇。”陈巧倩快步走来,却见卓兆宇仿佛石化了般,瞧也不瞧她一眼,浑身湿透,地上淌落的水滴掺杂鲜红,她不禁愣住。“兆宇,你没事吧?” 他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见。 “哼,人家都跟你解除婚约了,你还担心他做什么?”陈秉贤哼了声。“他没事,有事的人在里头。” “不是他跟我解除,是我主动要求解除的。”她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你那么喜欢他,干么解除婚约?”那种谎肯定是拿来维护卓兆宇的,根本不须采信。 “我也不想,可是问题是兆宇不喜欢我,最重要的是,当年和他因为误会而分开的洪有梅出现了,我希望他们在一起,当然要自己先主动解除婚约啊。” “洪有梅?” “就是你说在里头动手术的蓝莓。” “嘎?”陈秉贤听得一头雾水,眼角余光瞥见始终没反应的卓兆宇缓缓回头。 “巧倩,你也认识洪有梅?”他哑声问。 “……嗯。” “你是为了她才解除婚约的?” 卓兆宇的话一出口,等于间接证实了婚约是由妹妹提出解除的,陈秉贤不由得一愕。 “对,因为五年前,一场误解让你们分开,当我知道她在哪里时,就决定一定要让她回到你身边,所以我骗她说,你五年前是因为脑癌而开刀,如今复发了。” 沉不见底的乌瞳微缩,卓兆宇压抑在心间的痛楚瞬间爆发开来,就在他得知真相的瞬间。 察觉他的脸色不对,陈巧倩忙问,“怎么了?她还没发现我骗她吗?你们不会又误会什么了吧?” 卓兆宇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又问,“……巧倩,五年前,她和弁贞被我捉奸在床吗?” “哪有!谁胡说的?根本就不是这样!五年前,因为我们被你爸妈给骗了,不知道为什么一起睡在客房里,有梅撞见了,以为我们发生关系,找弁贞哭诉,至于弁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当我陪你四处找人时,便在弁贞房间看见他吻她,而她一把将弁贞推开……然后,你就叫她滚……然后,那一晚之后,她就不见了……” 卓兆宇无法想象蓝莓是怎么离开的,无法想象那时她的心情是如何……难怪她一开始遇见他时对他抱有敌意,而且还带着淡淡的恨和刻意的冷漠。 说到底,骗他的,是舅舅……蓝莓没骗他! 他沉痛地闭上眼,试着推想蓝莓为何在证据确凿之下仍旧坚持不肯坦承自己就是洪有梅。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她承认,他必定会追问她回来的原因,那么她势必要将巧倩透露他病情复发的事说出来。 如此厌恶病痛的他,要是真以为自己得的是脑癌,眼前又是复发之际,会做的肯定是放弃治疗,而她不愿意他这么做,所以一瞒再瞒,明知道被误解,还是咬牙吞下…… 她真的懂他,也非常爱他,可是她的方式那么隐晦又低调,不说出口,他又怎么会知道? 就像她偷偷将两人的照片嵌入琉璃花茶杯底,在两人品味花茶时,享受只有她才知道的喜悦…… “笨蛋!”他低骂,这回骂的是自己。 她爱他,他很清楚的,不是吗? 从他失去记之后,从他再度清醒之后,他的世界里便存在着许多谎言,一层一层交迭,紧密地织成谎,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看不清真相。 唯有她,从不对他说谎。 她说的对,她已经不是洪有梅了,当然不需要承认,唯有他不知道在执着什么,硬要找出没意义的答案,落得她现在在手术房里与死神搏斗。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在最需要相信她的时候,却一再重蹈覆辙地让她失望? 如果……她要是就此离开他…… 一股寒意从胸臆间爆开,让他没有勇气继续想象。 突地,手术房上的灯熄灭,门开的瞬间,卓兆宇蓦地抬眼,直瞪着走出门外的医生,听着医生说:“没问题,手术很成功,只是她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 “……谢谢你,医生。”他虚乏地站起身,直挺挺地朝医生鞠躬道谢。 “待会会将她转到恢复室,你等一下去帮她办理住院手续。”医生交代完毕之后就离开。 卓兆宇站在原地半晌,突地转身看向陈秉贤,哑声说:“关于你父亲的事,我不会改变我的做法,因为我必须整顿公司的内部派系,断绝因为继承权而起的角力斗争,但是……我谢谢你,除了让你父亲复职一事,其它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办到。” 陈秉贤看着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有机会,这个人情我一定会向你讨的。巧倩,回家了。” “谢谢你。”他再说一次。 “不用客气。”陈秉贤头也不回地拉着妹妹离去。 卓兆宇疲累地坐回椅子上,开始思考蓝莓要是清醒了,他要怎么跟她道歉,她才会愿意回到他身边。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任何人,可以再将他们分开了。 当蓝莓幽幽转醒,面对陌生的天花板时,脑袋是一片空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醒了?” 耳边粗哑的嗓音诱使着她侧过头,对上一张憔悴又苍白的脸。只见卓兆宇的双眼布满血丝,下巴满是青髭,就连向来梳理整齐的头发也乱到不行,身上的衬衫皱成一团,甚至还染着红,狼狈到让她吃惊的地步。 “你……怎么了?”她想要起身查看,却被他按在病床上。“你不要压着我,让我看看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卓兆宇乌润的瞳眸直睇着她,缓缓勾笑。“知道老是被人按在床上的滋味不好受了吧。”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心里在意的还是关于他的安好。“你到底要不要紧?看过医生了没有?” 他唇角始终勾弯,哑声说:“我没事,有事的人是你,不要乱动,要是线绽开就不好了。” 蓝莓一愣,慢慢回想起滂沱雨势中,他闪了神,方向盘没动,眼看就要冲出山路挡石,她一把扭过方向盘,然后…… “车窗玻璃碎片扎在你的颈间,造成动脉出血,但没关系,已经缝合了,静养个几天就没事。”瞧她脸色遂变,他猜她大概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她直瞅着他,不懂他的转变怎会如此大,只能猜想大概是因为车祸所致,让他暂时不再追问她的身份。他这么做,自然意味着她在他的心里一定有着绝对的份量,对吧? “对不起,我昨晚失控了。”卓兆宇紧抓她的手,凑在唇边,轻柔地吻着。 她错愕的眨了眨眼,只因她根本没听过他跟人道歉。“……没关系啦,但是开车要开慢一点,很危险的。” “我知道,往后不会了。” 他有别以往的低柔口吻让蓝莓万分不解,记忆中的他,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口气跟她说话,让她相当受宠若惊。 还是说,这就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唯一能享受到的福利? 也对,谁会狠心对已经躺在病床上的人恶言相向?以往他生病时,她总是尽量放轻声音,就怕一丁点的声音都会让他更不舒服。 现在才发现,原来生病受伤也是有好处的呀!只可惜她从小就是健康宝宝,难得生病,完全享受不到这种vip级的待遇。 “洪小梅。” 他的轻唤,让蓝莓凝在唇角的笑霎时消失不见,惶恐跃上她清润的眸底,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恢复记忆了?”她颤声问。 卓兆宇笑眯乌瞳。“没有。”瞧,多简单,不过是一句称呼,就轻而易举地套出她藏在内心不敢承认的真相。 “那、你、怎么……”她张口结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压根忘了自己的态度已经间接证实了身份。 “我一定这样叫过你。”他是如此肯定。 昨夜,他回想了许多与她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甚至是听见卓煜唤她小莓时自己心中的感受,还有看见她动手泡花茶时的动作,都让他熟悉到眼眶发热。 好多迹象一直在提醒他,但他却直到现在才能肯定。 “你怎么会知道?” “你一定夸过我是天才,对吧。”此刻,他在她的眼里读到了崇拜,而他很享受她这样的目光。 蓝莓瞪大眼,怀疑他根本就已经恢复记忆,像是连续剧和电影演的一样,只要脑袋受过重击就会恢复了。 想着,她不禁伸手轻触他的头。“你有没有撞到头?” “没。”他抓下她的小手,贴在他的颊边。 “欸,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她挣脱他的束缚,着急的摸着他的颈项、胸口,发现他身上的热度高得吓人。 “是吗?”他一整夜都专注在她身上,根本忘了自己。 “你……你该不会是淋了一身的雨,还一直待在医院里吧!”医院的空调那么冷,他这天生容易感冒的身体,要是不感冒才有鬼! “你在这里,我当然在这里。” “可是你要先把自己照顾好,不然你怎么照顾我?” “可是,我走不开。” “……”闻言,她感动的扁起嘴,泪水在眸底打转。“不可以这样,你要先照顾自己,我没事,把我丢在一边就好。” “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他说不出充塞自己心间的复杂情绪,说爱还不足以完整表达,他只知道自己好需要她。 “你……这样不行啦。”她看向四周,发现单人病房里只有她和他,不禁问:“你没有联络大哥和弁贞吗?” “忘了。” “怎么可以?说不定弁贞还在路上找我们。”她话一出口,发现他眸色变黯,赶紧解释,“我跟弁贞之间真的没怎样,你不要再误会了。” “我知道,巧倩都跟我说了。” 蓝莓傻住。“……陈巧倩?” “嗯。”他将昨晚发生的事说过一遍。“小莓,你会回到我身边吧?你会永远待在我的身边,对吧?” 她怔愣地注视他。“……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当然哪里都不去。”她回应,脑袋里想的,却是陈巧倩到底对他说了多少,会不会连他的病情都一并说出口了? 但是他的神色很自然,感觉上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的样子,所以她想,陈巧倩应该是有所保留才是。 “好,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举行婚礼,一场公开的婚礼,让你成为真正的卓太太。” 虽说他无法理解当初自己怎会满足一场儿戏般的婚礼,但无所谓,现在他会用一场世纪婚礼昭告全世界,她是他的妻子。 “……好。”她泪眼婆娑地瞅着他。“可是,现在你必须先联络大哥和弁贞,请他们到医院来照顾我们两个。” 卓兆宇真的病倒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并发肺炎。 所幸在蓝莓的监督之下,他及时就医,在病床上躺了几天后,两个人终于回家一并静养。 蓝莓的伤势好得出奇的快,反观卓兆宇仿佛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点小病痛就能够折腾得他在床上不下来。 “兆宇,我们去医院吧。”坐在床畔的蓝莓,第n次向他提出要求。 “不要。”躺在床上的卓兆宇也第n次驳回她的请求。 “可是,你不是说还很不舒服吗?”她探手轻抚他饱满的额,确定热度不再,气色看起来也不错,可是他每天都懒洋洋的不想动,把所有工作都丢给大哥和弁贞,感觉上就像是有潜在性的病暗地里发作中。 这样的状况,让她忧心忡忡。 “只是有点累。” “那就跟我一起去医院嘛。”蓝莓轻抓他的手,软声撒娇。 “不,纯粹是因为喝了你的花茶,让我觉得累。” 她眯眼瞪他。“我不管,你陪我去医院!”简直是鬼扯,他又不是第一天喝她泡的花茶,况且她泡的可是特制水果花茶,是可以放松心情的……敢情是太放松了? 卓兆宇懒洋洋地瞅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不舒服啊!” “你想,我为什么不舒服?”他纤长的指在她的掌心轻划。 “当、当然是因为你的感冒拖太久了。”她别开眼,不敢直视他,就怕会泄露任何讯息。 “你很希望我去?” “当然。” “不然,我们谈个交易。” “交易?”有时候,她真的会认为他已经恢复记忆,要不然怎么行径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卓兆宇勾唇笑得邪气,好看的长指在她掌心里写下字。 蓝莓不用看,光凭感觉就知道他写什么,粉嫩小脸很不争气地爆开阵阵绯红。 “嗯?”他扬眉,等着她的答案。 羞涩地睨他一眼,她细声问,“你可以吗?”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她。“……既然你对我有疑问,那你这几天睡沙发是睡好玩的?” 回到家中静养之后,她很刻意地拉开距离,一开始怕被他传染睡在沙发,就近照顾他,他完全可以接受,但是之后他的烧早就退了,所有感冒症状也全都不见,她还执意睡沙发,这种做法,就令人太不愉快! “我不是对你有疑问……”蓝莓羞赧地垂下脸,让长发掩去她烧烫的脸颊。 “那就是视我为病毒了?” “不是。” “不然你躲得那么远是怎样?”他凉声问,恶意逗弄她,就喜欢看她困窘不知所措的模样。 看来,他骨子里真的带着恶作剧的天性,又或者该说,这样的恶劣行径,对象只限定是她。 “就是怕你乱来嘛!”她没好气地低吼。 要是因为纵欲过度造成病情更加恶化,那该怎么办? 卓兆宇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蓝莓瞪着他笑得很可恶的嘴脸,恼他压根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他。“你开心就好,但是你要跟我保证,明天你一定要去医院。” “兆宇的感冒还没好吗?”微启的门被推开,走进房内的是拿着花束和水果的陈巧倩,她身后跟着的是陈秉贤。 “他……”蓝莓起身,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别再追问。 陈巧倩愣了下,诧异地看向卓兆宇,刚要开口,便见他黑眸一眯,示意她闭上嘴。 “卓太太,客人来了,去拿两只茶杯来吧。”卓兆宇凉声吩咐。 蓝莓羞涩地白他一眼,招待两人先在沙发坐下,随即离开房间。 “你还没跟她说脑癌的事是骗她的?”待她一走,陈巧倩立刻出声。 “我干么跟她说?”要是说了,结果她就此走人,他要找谁赔? “真恶劣!”陈秉贤难以接受地摇了摇头。 卓兆宇坐起身,看在他曾经帮了大忙的份上,态度收敛许多。“请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我可不认为我们的交情有好到让你特地来探病。” “很好,我们彼此有共识。”陈秉贤颇为同意地颔首。“我今天来,是希望印皇和四方可以恢复合作关系。” “……喔?” 蓝莓下楼,到主屋厨房洗两只花茶杯,却遇见刚回来的卓弁贞。 “弁贞,你回来了,吃过晚饭没?” “我和石榴吃过了,她吵着要吃点酸的,所以我到厨房找找看有什么酸味的水果。”他打开冰箱找水果。 “石榴害喜得很严重吗?” “还好,不过她说脚肿得有点痛,所以我明天要带她去看医生。” “石榴真听话,哪像兆宇,要他到医院做检查他都不肯,还跟我谈条件。”蓝莓说着,不禁叹气。 卓弁贞愣了下,侧眼看她,像是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发觉他欲言又止,她疑惑的打量着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卓弁贞这才发现,一旦说了谎,想要解释,还真不是普通的困难。 “说啊。”她好笑地瞅着他。“有那么难开口吗?跟石榴有关吗?” “跟石榴无关,而是跟兆宇有关。”终究,他还是逼迫自己说出口。 “……他很严重吗?”蓝莓神色立即紧张起来。 “不是。” “不然呢?” 卓弁贞叹了口气。“兆宇两个月前做的检查,显示他的身体很健康。” “……他没有脑癌复发?”她呆掉。 “五年前,兆宇得的真的是脑瘤,只是长的位置很危险。” “所以,没有复发这一回事?” “对。 蓝莓小嘴微启,瞪着他半晌。“你的意思是说,陈巧倩骗我?” “对。”他继续惜字如金。 “你也骗我?” “我只是没解释。”他初听到时,虽不懂陈巧倩为何要骗她,但他确定她会因而主动回到兆宇身边,于是选择配合演出。 “那还不是一样!”她忍不住尖叫。“居然连你都骗我!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他,我真的好担心他!” 她日日夜夜都被困在可能会失去爱人的恐惧之中,受折磨这么久,却在这时候得知根本没这回事……她分不清此刻在她胸口暴动的,到底是喜悦还是愤怒。 “卓弁贞,你真的很多嘴!”厨房门口突地爆出卓兆宇不悦的低斥。 他等了半天,等到客人都回去了,她还不回房,就知道一定有问题。 蓝莓横眼瞪去,错愕到不行,好一会才挤出分岔的声音。“你也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先说好,我是你动手术那天,巧倩告诉我的。”卓兆宇凉声解释,朝趁机从他身旁溜走的卓弁贞瞪了一眼。 “还不是一样!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甚至还跟她做那种不公平的交易! “被瞒骗的滋味很不好受,对吧?” “……好恶劣,居然连你也继续瞒着我!” “我要是跟你说我一点事都没有,天晓得你会不会离开我。” “哪会?” “天晓得?我还记得我们再相遇时,你对我除了有敌意外,还有淡淡的恨。” 正因为那样古怪的情愫,才会凝滞在他的脑袋,吸引他注意她。 “那是因为……” “现在还恨我吗?” “怎么可能?”没有爱,又是哪来的恨?可她的恨,完全不如爱意来得浓烈。 “那么,请你履行今晚的约定。” “嗄?” 第十章 在被扔上床之后,蓝莓只想赶紧逃开,毁约。 “既然你的身体没问题,我们之间的交易等于不存在。” “既然我的身体没问题,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卓兆宇完全不给她脱逃的机会,将她强压住,蛮横地吻上她的唇,浓烈地吮吻她的舌尖,挑逗地圈画,引诱她回应。 “可是……”她在喘息间挣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又被他吞噬了呼吸。 知道他身体无恙,在开心的同时,她也很不爽好不好!她根本就是傻傻跳进他设下的圈套里! “蓝莓,我们结婚吧。”他哑声低喃,轻咬她的唇。 “结婚?”她气息紊乱地看着他。 “对,我要举行盛大、公开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真正的卓太太,我的妻子。” “……”蓝莓说不出话来,泪水迅速在眼眶里打转。 “我听说那年结婚,你根本连婚纱都没穿,所以这一次我决定不但要让你穿婚纱,还要到和印皇合作的印加皇朝游乐世界里拍摄婚纱照。” “……和印皇合作?” “陈秉贤来拜访的用意,是告诉我决定和四方恢复合作大型渡假村、游乐世界加上大型购物商城。” “真的?” “所以,我们的婚纱照可以顺便当作宣传照,实在是两全其美,你会答应我,对吧。”他说得很肯定,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嗯。”她要,她当然要! “所以,你现在可以把自己交给我了吗?” “……嗯。”她羞赧地点头。 “你说,我以前是怎么要你的?”他吻上她细嫩的颈项,轻轻咬下她背心底下的肩带。 “我怎么知道?”她星眸半掩,绯红熨烫着秀丽美颜。 “久到忘了?” “……”蓝莓张眼瞪他,恼他在这当头还要逗她,于是学他使坏,双手滑入他的背心底下,细细摩挲过每寸细致肌肤。“兆宇,你的皮肤比一般人还要细致呢……” 光滑得跟女孩子差不多,教她嫉妒。 岂料,他一把扯住她的手,锐眸直瞪着她。“怎么,你比较过了?” 蓝莓一愣,嘿嘿笑得很得意。 “很好笑吗?”卓兆宇沉下眼。 “别的男人肤质好不好,我是不太清楚,但我是拿你跟我自己比较,这样也不行?”他真是个大醋桶,说翻脸就翻脸。 “真的?”他俯近,早已灼烫的昂扬轻抵着她的。 “我都还没跟你算你跟陈巧倩的事咧。”还真是有脸跟她讨论这种问题。 “我从没碰过她。”他笑睇着她裹上妒意的粉颜,感觉体内的躁动犹如万蚁咬嚼,再也无法忍遏地褪去她的热裤,扒掉她阻碍两人结合的遮蔽。 “真的?”她想再追问,但烙铁般的昂扬蓦地埋入体内,痛楚挟藏着火焰,教她不由得痛缩眼,轻喘着气。 “你会不知道我不喜欢随便碰人吗?”他有某种程度上的洁癖,不喜欢被人随意碰触,更遑论要他主动碰触人。“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这么做。”他动了一下,听见她的惊喘,邪气地笑开。 她是唯一的例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软腻潮湿的包围几乎让他疯狂,他无法继续从容冷静,只知道不断冲刺,深埋到她的最极限,狠狠地撤出再凶悍地埋入,感受彼此毫无缝隙的嵌合所带来的极致甜美滋味,直到她体内的紧密让他彻底宣泄。 趴伏在她身上,他亲吻着她身上细碎的汗水,褪去她身上的背心,解开束缚的内衣,让酥软丰嫩的浑圆展现在他面前,倾前亲吻红莓般的果实,以舌卷吮,轻舔慢尝。 “等等,你……”蓝莓气息尚未平复,感觉他又在体内逐渐壮大。 “我刚才太急了,但这一次会慢慢来。”他想要吻遍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品尝每一处甜蜜。 “你每次都这么说……”蓝莓娇羞地控诉。 如她所料,他总是无法从容以对,在她体内一次次地失控,直到筋疲力竭,心满意足为止。 几天之后,卓兆宇充份享受了两人世界,终于决定回到工作岗位,进行和印皇的合作,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早点将工作完成,立刻筹备他和蓝莓的婚礼。 而今天,很难得的卓家三兄弟皆带着自己的另一半聚集到总公司,召开临时董事会,只剩六人的核心小组也已就位,就连公司律师团也全数到场,就只为了一解老总裁卓显留下的谜底。 在顶楼会议室里,律师代表打开了保险箱,里头只有一支录音笔。 “这就是卓显先生留下的谜底。”律师代表将录音笔交到卓兆宇手上。 他直睇着手中的录音笔,轻轻按下开关,爷爷低哑而无力的声音立时在空气中缓缓流泄。 “小煜、弁贞、兆宇,我想,当你们听见这段录音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道你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像我想的一样,各自得到幸福了?” 卓煜闻言,向来笑得轻佻的桃花眼微敛,泛起一股热气。 “你们都找到答案了吗?找不到也没关系,这只是我想逗弄你们的小把戏,就当是我临终前最后的娱乐吧。”话到段落,声音顿了顿,一阵咳声响起。 卓弁贞紧拢着浓眉,目光飘远。 “其实,我的用意,只是希望你们可以从寻找的过程中,消弥你们之间的嫌隙,我希望你们可以回到小时候,我由衷希望着。” 卓兆宇面无表情地直望着手中的录音笔,唇角缓缓勾起玩味的笑。 “最后,我想告诉你们,没有标准答案,你们想怎么做都可以,我只要你们过得好,只希望你们得到幸福,至于谁要接任总裁一职,你们自己决定,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低哑的声音中断,最后终于停止。 这不是四方前总裁公布对下任继承人的最后答案,而是一个疼爱孙子的爷爷在临终前寄托的一份期许和盼望。 良久,会议室内持续静默,没有任何人开口,直到卓兆宇结束播放,回头看向两位兄长。 “还需要再听一遍吗?” 卓煜和卓弁贞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继承人的问题,要怎么处理?”卓兆宇问,看着他俩,再缓缓扫过会议室内其余的人。 “当然是由你继承。”方健伟第一个跳出来说话,回头看向其它董事和核心小组成员。“关于这一点,大伙应该都没有问题吧?” “可是,一开始老总裁留下的遗嘱里不也提到,谁先找到,就由谁继承?”有人看不惯他在公司内作威作福的嘴脸,忍不住刁难。 “你没听见老总裁说没有标准答案吗?既然没有标准答案,自然是和以往的程序一样,由所有的董事和核心小组做出决定就可以。”他刚刚可是竖起耳朵把录音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话一出口,看见没人再反驳,他才松口气,摆出讨好的笑看向外甥,像是在向他邀功似的。 而卓兆宇回给他的是似笑非笑的冷脸。 “至于财产分配,卓显先生已经先规划好,在公布最后遗言时,委任我们一并告知。”律师代表取出先前卓显寄放在律师团的财产分配文件,看了众人一眼后,沉声念出里头所有细节。 然而就在律师念到“本人所持四方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平均分配给卓煜、卓弁贞、卓兆宇三人”时,方健伟立即又跳了出来。 “哪有这样的?兆宇才是他亲生的孙子,怎么将他的股权平均分配给那两个领养的?” “这是卓显先生亲笔写下的遗嘱。”律师代表将手中的文件高高拿起 “怎么可能!”他一把抢过去,从头看到尾,难以置信卓显竟在临死前,将所有名下资产都平均分配给三个人。 卓兆宇凉凉地抽过他手中的纸,不以为然地看了眼,再递回给律师代表。 “兆宇,没关系,这件事一定有办法可以处理,让我替你想个办法,好让你可以得到全部的——” “舅舅,你被开除了。”卓兆宇冷冷打断他的话。 “……嗄?”方健伟愣了下,怀疑自己耳背听错。 “人事命令立即生效,请你马上离开这里,回到办公室,带走属于你的私人物品,不要逼我做绝。”他的做法向来如此,没有大错,他会给予机会,一旦犯下大错,一律革职,永不录用。 “你在说什么?”方健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出去。”他凛目生威,寒騺的眸中有着天生霸气。“还是你希望我告你侵占背信?把私吞的钱全都缴回公库,我可以既往不咎。”后头这些话说得极轻,贴在他的耳边,只有他才听得清楚。 终究,看在他是舅舅的份上,卓兆宇还是留了些情面,不想在大众面前让他太难堪。 方健伟瞠目结舌,直盯着他半晌,余光瞥见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蓝莓,心中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歹毒地瞪她一眼之后,快步离去。 蓝莓瑟缩了下,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突地感觉小手被紧紧握住,她抬眼,对上卓兆宇勾笑的俊颜。 “恭喜你,准备成为总裁夫人。” “嗄?” 蓝莓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是董事会和核心小组,再加上卓煜、卓弁贞两票一致通过由卓兆宇成为总裁。 明明是应该开心的时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泛起不安。 她想,也许是因为太过在意方健伟临走前的目光吧。 之后,准总裁夫人开始过起无事一身轻的生活,她好想找些事让自己忙,可惜—— “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不好吗?” “可是我在家很无聊。”她明明就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很多事可以做,可是却为了他天天待在家中,无聊到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倒好,成为总裁以来,为了要整顿内部派系,天天忙到晚上才回家,一沾上床随即昏睡过去,就连跟她聊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眼前,可是她逮住他要上班前替他打领带的时间问的。 “不然呢?” “我想到香草园去,宣晨说,由于你介入香草园的包装设计,很主动地请人再做调整,他说要我点头他才能答应。” 卓兆宇扬起浓眉。“我晚上把包装设计拿回来给你看。” “……你现在是软禁我吗?”蓝莓不禁扁起嘴。 “你想太多了,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先把温室整顿好再说。” “对喔。” “小傻瓜。”他俯身亲吻她的唇。“再给我几天的时间,等我把工作处理到一段落之后,其它的,我再交给卓煜和弁贞接手负责,到时候我就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一起筹备婚礼。” “嗯。” “所以,你今天就先去整理温室,晚上我会带一些关于婚礼筹备的数据给你,绝对忙到让你没时间胡思乱想。” “我哪有胡思乱想,只是闲到发慌。”石榴现在都跟着弁贞到处跑,他们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和她一并办理婚礼,至于柳橙则是还忙得没空准备结婚,大哥不知道已经第几遍跟她抱怨,要她充当说客了。 可是柳橙在忙,她也不好意思一直跟她聊,另一方面也不好意思打扰石榴和弁贞的两人世界,所以只好一个人孤单地待在这个大大的房子里。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卓兆宇忍不住又吻了吻她。 “好了,赶紧去上班吧。” 蓝莓催促着,送他去上班后,她立刻到温室整理那片早已干燥过头的土壤,却在整理到一段落时,想起这里根本就没有种籽。 想了下,她终究还是决定出门一趟。 告知女管家之后,她再三婉拒女管家想出门帮她拿种籽的好意,才搭着出租车出门。 前往琉璃香草园的路上,蓝莓不禁觉得自己似乎被过度保护,竟连要出门一趟也让女管家挡成那个样子,她不由得失笑。 难不成,她一个人在外头会有什么意外吗? 想着,不禁笑了,被束缚的同时,她也感受到被疼爱和重视。 “哟,出现了。” 一到香草园的小木屋里,洪宣晨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跟她打招呼。 “干么这样?”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还敢怪我!是谁把一切都丢给我的?” “反正你经营得也很不错嘛,往后就交给你处理了。”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洪宣晨不禁叹气。 “跟兆宇在一起,是我未完的梦想。” “你的梦想怎么老是改来改去的?” “哪有!”她娇羞地跺脚。 “好了,既然你人已经来了,这里就交给你,我要跟阿茂到外头点货。”洪宣晨拿起订单就准备往外走。“今天所有的业务都出去了,人手很不足。” “可是,我只是来拿香草籽的,不能待太久。” “只耽误你一个钟头,会很久吗?” 蓝莓没辙,走到外头去,发现园区里似乎没什么人走动,大伙都忙得不见踪影,就她闲得想找事做。 想了下,她走进对面的温室里,二楼有间储藏室,里头搁置的全都是一些香草籽。 先在一楼巡视香草生长的状况,她随即打开天篷,让香草得到更充足的日照,才上了二楼。 进入储藏室里,她仔细地挑着种籽,心里盘算着要将家中的温室弄成什么样子,直到嗅闻到上股古怪的焦味。 她顿了下,赶紧将需要的香草籽拿着,下楼查看,却发现温室的门是关上的,而底下正冒出火舌。 她不禁被这景象震住。 火舌蔓延的速度异常快,她看了眼四周,触摸墙壁,掌心底下传来的高温教她惊觉整间温室内外都着了火,密闭的温室里仿佛有一阵热风从地面不断往上刮,她随即想到洒水系统,回头一看——火已经烧上了控制板,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没多久,砰的一声,火花四溅,她不禁放声尖叫。 怎么办?温室像密闭空间,唯一的出口已被火舌吞噬,她还能往哪跑? “你说,她去香草园?”高层会议室里,传来卓兆宇不快的低喝,“你怎么没有阻止她……算了,我会处理。” 按掉手机,他抬眼,发现会议室内所有干部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抱歉,你们继续。卓煜,你帮我主持一下。”话落,他随即起身要走人。 “嘿,小莓只是跑去香草园而已,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吧?”卓煜拉住他。 卓兆宇眯眼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大刀阔斧地将公司内的毒瘤一一去除,铁腕作风之下,天晓得那些被公司开除的人是不是会有什么疯狂的报复手段。 “放心,每个人我都在事后找对方好好谈过,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卓煜啧了声,嫌他作风太强势,没有半点转圜余地,累得他老是必须做善后的工作。 “你能保证没有万一?” 卓煜想了下。“只有一个人我联络不上,就是你舅舅方健伟,可是你想,他有那种胆子对蓝莓不利吗?” “那可难说了,我不冒任何的险。” 瞧他语气坚定得没有商议空间,卓煜干脆放开手,由着他去。 卓兆宇随即下楼,驾车离去。 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却像是开了一世纪那么久,等他来到香草园外,发现外头的消防车,又看见消防队员正在拉管线,里头慌乱的场面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他快步冲上前去,随便抓了个人,劈头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室被人放火,凶手已经抓到了,可是老板在里头!”回答的人是香草园的员工,正在帮忙提水,想要尽一点力量,帮助扑火。 “哪个老板?”他不自觉地打颤。 “女老板!” 仿佛一道阴雷兜头打下,明明晴朗的烈日当空,他竟然感到一股噬骨寒意,将他浑身包围,几乎让他站不住。 “请你放开我,我要帮忙救火!” 卓兆宇猛地回神,抢过他手中的水,想也没想地往自己身上一泼,随即冲向温室,但温室外的洪宣晨眼捷手快地将他扯住。 “你干什么?消防队已经来了,你不要防碍救火!” “蓝莓在里头,我要救她!” “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你在这里等!”洪宣晨看他浑身湿透,更不肯放开他。 “我跟你说,火灾发生已经超过二十分钟,我看过了,天篷是打开的,里头呈现烟囱效应,火势蔓延得非常快,说不定……” 后头的话,就连他也没勇气再往下说,可是要是不阻止卓兆宇,天晓得是不是又要再添上一条命! “住口!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们就要结婚了啊!”他才刚拾回遗失的幸福,他才刚握在手中,怎么可以转眼消失? “这要怪谁?要怪就怪你舅舅!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小莓在你们卓家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最后还落得这种下场!早知道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我就算用绑的也要将她绑在家里,不让她为了你送命!” 面前的火焰烧得卓兆宇呼吸困难,热风几乎要掀开他的皮肉,然而最残忍的还是洪宣晨的一席话,直刺入他心里最深处,而他竟然无法反驳。 因为他不知道蓝莓以往在卓家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竟会让舅舅痛下杀手,做绝到这种地步…… 是他错了? 他不该将她绑在身边,不该将她束缚,不该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会守在自己身边…… “请往后退、往后退!”前方,消防队员喊着。 他失神地看着火舌爬上屋顶。光是站在这里他就觉得浑身发痛,那么身在火场里的蓝莓呢? 如果,他连保护她都不能,还能怎么说爱? 就在消防队员拿出器具,从门口凿出个缝,一把将门拉开的瞬间,趁着消防队员准备注水灌救时,他想也没想地从那个喷发浓烟的缝隙中冲入火场。 “卓兆宇!”被用力推开的洪宣晨只能大吼。 卓兆宇压根不管迎面而来的热风挟焰几乎让他睁不开眼,里头的高温加上浓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只顾着大吼,“蓝莓!回答我!蓝莓!” 眼前看得见的只有炽烈的红光和浓烟,能见度低到只能见到几步外的情景,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吼着、叫着,不断地咳着。 胸腔内的空气烧灼得引起剧咳,痛得他喘不过气,双眼更是被浓烟熏得张不开,但他仍不放弃,直到—— “我在这里!” 小小的声音传来,卓兆宇猛地抬眼,管不了胸口的痛,强自镇定的静下心,想在吵杂的焚烧声中寻找声音的方向。 “兆宇!”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他吼着,找到了方向,跑跑停停,闪过烧灼的香草园,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蓝莓浑身湿透,蹲在一座水槽旁,浑身打颤。 “蓝莓!”他紧搂着她,拿她安抚失序的心跳。 “你怎么跑进来了?里头很危险。”蓝莓直瞅着他,用力回抱。 她以为她注定要葬身在这里了,好多回忆不断从脑海中翻掠过,教她不甘心极了,因为她还没有真正地享受到幸福。 “不是来救你,难道是来看热闹的?”他没好气地低吼,庆幸她够聪明,还知道要避在最安全的地带等待救援。 “可是火势很大。”还好她当初决定在温室里弄个小水槽,以防停水,想不到竟然在失火的时候派上用场。 “不怕,有我在。” “有你在,我才怕。”要是连他都出事了,该怎么办? “怕什么?” “我怕我会连累你。” 卓兆宇不禁动容地瞅着她,将她拥得更紧,要不是现场太危险,他真想狠狠地吻她。 这个笨蛋到底有多爱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怕连累他!反观他,他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走,我带你出去。”他计算着,门口肯定有消防队员正在扑灭火势,说不定也有消防队员冒险冲进来,只要照着他来时的路线,最慢一定可以在半路上遇见他们,如此一来,就可以安全脱险。 “好。” 他用力握住蓝莓的手,两个人尽可能贴近地面,以半蹲爬的动作往前行进,然而才刚移动没一会,上头突地响起不寻常的剧烈劈啪声,他蓦地抬眼,瞧见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 想也没想地,他朝蓝莓身上扑去,任由重物往他后脑、背部砸下。 “兆宇!”她惊呼,回头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我不要紧,继续往前,我就在你身边。”卓兆宇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回头,还不断催促她,紧握她的手。 “好。” 然而就在往前行进一小段路后,她却突地发现他松开了她的手,疑惑回头,就见他趴伏在地,身后竟是一团血。 蓝莓震愕地看了半晌,才猛地回神爬到他身旁,发现他的后脑勺不断溢出鲜血。 “兆宇……兆宇?”她轻推他,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禁推得更用力,想要拉着他往后退,避开两旁的火势。 可她力气太小,完全拉不动他,只能紧紧将他搂进怀里,不让火烧上他。 “所以我才说我怕啊……”她知道他看重她,会不计代价地保护她,可是她不要他这么做,她不要。“兆宇,醒醒……我们还没结婚……” 火舌吞噬着建筑物,点点火苗从天而降,她将他护得牢牢的,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可是却怎么也止不住他脑后不断流出的血。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救命啊!救救他!”氧气被不断压缩,她每呼吸一口气,胸口就烫得发痛,但她还是用力地吼,用尽力气地喊,直到无法呼吸,直到她昏厥之前,她都将他紧抱在怀里,牢牢守护。 消防队员就在蓝莓昏倒之后冲进火场,立刻将两人救出,送进医院。 经过急诊,两人都有一到二度的烧伤和吸入性呛伤,但是卓兆宇伤势更重,原因是他后脑上的伤口,经过紧急手术之后,依然陷入昏迷。 两人同住一间病房,蓝莓清醒之后,一直都守在他身旁,就算吊着点滴,也非得要坐在他身边,等待他清醒。 “小莓,休息一下,不能连你都倒下。”卓煜替她带来整套的花茶组,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我没事。” “你脸色很差。”卓弁贞站在她身边,直瞅着她哭肿的眼。 “我没事。”她很坚持,双眼直盯着面无血色的卓兆宇。 他昏迷多日,脸颊明显消瘦,就连手脚的青筋都清楚浮现,她坐在床畔,天天替他按摩四肢,要让他一清醒就可以自由舒展。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蓝莓,不然我们来泡花茶,泡他最讨厌的花茶,说不定他会受不了味道而清醒过来。”跟着卓弁贞一道前来的石榴撒娇似地轻搂着她。 蓝莓想了下,低低扬笑。“说不定是个好办法。” “对呀,我把所有的花茶种类都带来了,告诉我他最讨厌哪一种,下次他敢再欺负我家卓煜,我就让他好看!”柳橙难得露出狠样,像是对卓兆宇积怨已久,可谁都看得出来,她所叙述的,只是一个希望。 只因就连医生都说了,谁都无法保证卓兆宇什么时候可以醒来,甚至,他永远都不会醒来。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也不敢隐瞒蓝莓,所以更加心疼她假装坚强地守在他身边。 “他最讨厌迷迭香。”她从柳橙手中拿起迷迭香,交给石榴。“热水滚,把花茶放下去煮五分钟,再加一点蜜和奶精,如果可以的话,再放一些水果,可以掩去一些他讨厌的味道。” 石榴直瞅着她。“可是我怀孕耶,说不定就连闻到迷迭香的味道都不行,还是你去煮啦!” “柳橙,你帮我……” “不行,你知道我向来学不会那些。” 蓝莓垂下眼,瞪着手中的迷迭香。“那算了,等他醒,我再泡给他喝。” 石榴见状,终于忍不住扯她。“好啊,等他醒了,我再叫你,你现在赶紧给我去睡觉,你需要好好休息。” “不用,我很好,一点都不累。” “不累才怪!你自己想,你已经几天没睡觉了?不睡觉就算了,还不吃不喝,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可能撑得住?”石榴一整个火大,用力拖着她,企图将她扯回旁边那一张床。 “我不要睡!”蓝莓突地一吼,一把将她推开,幸好卓煜眼捷手快,赶紧将石榴接住。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她错愕地看着石榴倒在卓煜怀里,而卓弁贞立即走过去将石榴拉起,审视她是否安好,泪水,蓦地从她眸底滚落。 “石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不要睡,就怕一觉醒来,兆宇就会消失不见。 她好怕,好怕,可是又不允许自己害怕。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你,希望你可以吃一点、多睡一点,不然你再这样下去也会倒下的。”看着最要好的姐妹不吃不喝不睡,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简直快要急死了。 那场火造成蓝莓身上多处烧烫伤,就连一头长发都被火给烧毁,头上也缠了绷带,眼前的她身形瘦削孱弱,眼皮浮肿,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昏厥。 “我不会,我绝对不会,在他醒来之前,我绝对不会倒下。”她抹去泪水,想要在床上男人清醒的瞬间,让他看到坚强守候的自己。“你们不要逼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四人各自对看一眼,只能叹着气将东西收一收,随即离去。 蓝莓直睇着卓兆宇沉睡的眉眼,以手圈划他的轮廓,仿佛将所有的意念集中在指尖,经过她双手碰触的每一处就会逐渐苏醒。 如果这么做,真能让他醒来,她可以不食不眠地重复下去。 可是,他非但没有清醒,就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蓝莓。”身后的房门忽然又被打开,传来柳橙的唤声。 “嗯?”她回头,瞧见柳橙端了一杯花茶走来。 “我泡了一杯原味迷迭香给你,这是我第一次煮,要是太难喝的话,就倒掉吧。” “柳橙,谢谢你。”蓝莓接过手,却见她还站在面前,才明白她在等她喝上一口。想了下,她勉为其难地喝了口,尝不出味道,却还是勾笑道:“很好喝,谢谢你。” 柳橙点点头,随即离去。 病房内再度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迷迭香特有的浓郁香气,一种慵懒的气息在病房内来回游荡,让蓝莓多日未阖的眼感到无比酸涩。 她很累,可是不敢睡。 她很恐惧,恐惧扎在她的心底,不断发芽壮大,她却毫无能力抵抗,只能紧抓着眼前人的手,企图从他身上得到勇气和更多力量,让她可以继续撑下去,守着他,直到他清醒。 可是,其实她真的很怕…… 感觉紧握着抵在额间的手突地有了些许反应,正轻敲她的额,她猛地张眼,睇向床——只见床上的人虚弱地朝她眨了眨眼。 “……兆宇。”蓝莓一开口,声音立即碎落在空气中。 他想开口,却虚软无力,于是以长指轻敲她的掌心。 她意会地摊开手,由着他开始在她掌心写字。 她直瞅着他,感受他在掌心写下的字。“什么鬼东西?臭死了,拿出去。”她念着,不禁笑咧干涩的唇。“很臭吗?就知道你最讨厌迷迭香。” 卓兆宇闭了闭眼,一脸无奈,更是逗笑了她。他很快又在她掌心里写下了字。 你现在这模样,是我见过,你最美的样子。 她一愣,摸着缠上绷带的头,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写,怕她伤心自己失去了头发。 他不知道,如果可以要回他,就算要她永远都长不出头发,也无所谓。 “你现在的样子,也是我见过最帅的时候喔。”她探手轻抚他因为手术而全部剃光的发。 他直睇着她,尽管面容憔悴,双眼却充满能量,只见他又动了动手指。 “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唐高宗是个懦弱无能的君王,别拿他跟我比……” 他写,她念,笑的瞬间,泪水喜悦落下。“……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他总是个皇帝嘛。” 皇帝代表至高无上的地位,在那个时候,他之于她,就是那样的存在。 蓝莓回想着当初自己的赞美,突地一顿,杏眼瞠得圆圆的,直瞅着他。 “你……恢复记忆了?” 不然,他怎么会记得小时候的事? “好像吧。”卓兆宇写着,勾起虚弱的笑。 她也笑了,泪如雨下。 尾声 印加皇朝古丛林风游乐世界正式营业的前一天,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现场进行最后的游乐设施测试,还包括大型购物商城里的最后作业,更有不少工作人员在人造丛林里来回游走,只为了现场的婚纱拍摄。 “好,接下来,我们再往前走。” 当摄影师一开口,摆笑脸的卓兆宇随即吝啬地收起笑,起身拉着蓝莓。 “该死,这里还真不是普通的大,我应该建议秉贤在园区内设一些传输工具才对。”卓兆宇抱怨。 “可是,这么天然的芬多精,应该要慢慢欣赏享受才对。” “你开心就好。”他轻牵起妻子的手,懒懒勾笑。 她说的对,人生苦短,该享受的时候还是该享受,暂且将工作丢到一边,好好地感受大自然的风,原始的造景和造物主的奇迹才对。 就连她都将琉璃香草园的重建工作丢给洪宣晨处理了,他还有什么抛不下? “你累不累?”蓝莓笑问他。 “累,我不知道拍婚纱是这么麻烦的事。”光是取景就要耗上大半天,还要他带着她到处跑。 要是穿平常的休闲衣着倒还无所谓,可是眼下可是穿着正式礼服,蓝莓还穿了曳地婚纱,不将她牵紧一点,他怕她跌跤,不将她看紧一点,就怕她胸前的风光被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看光。 “就知道你一点都不重视,当初才会连婚纱都没拍。” “谁说的?” “不是吗?是谁连求婚都没有,连婚纱都没让我穿的?”穿婚纱可是每个女孩都渴望的梦想,不过她的梦想可以再小一点点,只要有他,就算没有婚纱和婚礼都可以。 “不是,那是因为当初我急着把你定下。” “为什么?” “因为你每天都在我耳边说上学有多么开心,有多少男生喜欢欺负你。”啧,一群毛头小子的心眼,他会看不穿吗?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将她绑住,等她高中一毕业就将她定下,他不在乎形式,所以没有婚礼,谁知道他只管自己开心,从没想过她的心情,更不知道父母完全没将他的心情放在眼里,连到户政事务所登记都没有。 更糟的是,当时他企图在工作上有所表现,证明自己的能力,想成为她眼中永远的崇拜,岂料却因此将她冷落,而最惨的,是在同个时间点上,他又在例行健检里头发现自己长了脑瘤,而且还长在相当危险的地方。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怕她担心,却又在那时误以为她背叛了自己……如果真要怪,只能怪当年的他太自我,只管自己开心,根本不管他人感受。 当他后悔将她赶出家门,想找她回来时,却因为病发而紧急动刀,再醒来时,便忘了一切。 如此想来,该是老天在惩罚他不懂得珍惜,就连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这件事也想不起来,如果不是爷爷留下的游戏,他和她很可能会各自到老。 “嗄?那有什么关系?”她不懂。 卓兆宇回神,瞅她一眼,摇头兴叹。“孺子不可教也。” “什么嘛!” 他任她又掐又打,笑闹着闪躲,一会才紧牵着她的手,牢牢牵着。 “来,这个角度很好,背景可以远跳整面山形。”摄影师在前方喊着,兴高采烈极了。 卓兆宇又叹气。 “这么不喜欢拍?”蓝莓扁嘴。 “不是,是嫌我头发长得太慢,游乐世界开幕得太快。”说实在的,他真的不太喜欢削薄的短发。 “不然你学我戴假发好了。”她指着她的发。 “……没有更好的建议?”他眯眼瞪她。 他又不是没头发,需要拿假发来顶吗? “不然我把假发拿掉。” “算了。”他认了。 两人走到定位,他将她揽在怀里,深吸口气之后,努力摆出笑脸,听她细软地说话。 “可是,我觉得这样的老公最帅,在这个时候拍下你最英勇的印记,往后给我们的小孩看婚纱照,我会跟他们说,瞧,爹地的头发那么短,是因为爹地为了救妈咪受伤才剪掉的喔。” 卓兆宇闻言,笑眯了深邃得太过冷锐的眸,五官线条也变得柔和而深情,目光紧锁着她—— “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个眼神,简直是迷死人了!”摄影师杀风景的喊。 他顿时眼角抽搐。“到底是谁找来的摄影师?!”吵死了,他迷不迷人关他屁事? “我找的。”她抬眼,一脸“你有意见吗?”的气势。 是婚纱公司推荐的,听说他总能拍出新人之间最自然的风情。 “……老婆英明。” 蓝莓不禁咧嘴笑露一口编贝。 两人对视,卓兆宇无奈的笑眯了眼,结果又听见摄影师喊,“对,就是这样,你爱我,我爱你,对,这就是爱!” 瞬间,他连额间的青筋都列阵欢呼,鼓噪着要他去制止摄影师那张嘴。 “笑一个。”蓝莓笑盈盈地抱住他。 他没辙,轻叹口气,勾笑封住她的唇,不容她抗拒,吻得深浓,任由拍照声此起彼落。 这一刻,他只想吻她,享受拥有她的幸福。 “对,很好很好,继续吻,不要客气,这样比较写实,最能表明出爱情,这就是爱,爱啊!” 卓兆宇抬眼,终于怒吼,“滚远一点!” 混蛋东西,靠这么近做什么? “老公——”蓝莓娇羞笑得甜美。 他没辙,紧拥着她,在这夏日浓绿的烈阳之下,终于,拾回他遗失的幸福。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