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画》 1 骑驴找马 朱茗从小就长着一张“方圆十里不得出现黄毛”的脸。 很多人说小时候好看以后大概率会长残,但是朱茗就是等比例长大了。小时候一双大眼到现在还大,肉嘟嘟的脸颊到现在还肉,饱满的嘴唇也依然饱满。 即便如此,妈妈对她的脸也还是有不满,尤其是她的单眼皮,总被说眼里没有活力生气。 包括她有时会无意识微张着嘴,妈妈也看不惯,总说她这样看起来蠢,“跟二愣子似的”。 每当妈妈这么说,她就闷不吭声地把嘴闭上,抿抿嘴。但是这并不会让她看起来聪明多少,反倒让她肉肉的腮帮子看起来更鼓几分。 于是妈妈就嫌弃地摇头走开。 * 被用侮辱性语气叫“小猪”是朱茗的第一个人生课题。但是当她从幼儿园回到自家花店,哭着说别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她时,妈妈却笑着告诉她,别人是因为喜欢她才叫她小朱的,是亲昵的叫法。 她也曾试着接受这个说法,毕竟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但是她对别人的谩骂欣然接受,别人却更拿她当傻子,就这样形成了恶性循环。 好在这样的恶意总是只存在于很小的时候。随着年龄上涨,终于没人会无聊到拿姓氏开玩笑,这时美貌开始发挥作用。 小学高年级时朱茗开始被喜欢,被表白,被送礼物。妈妈教导她不喜欢的人送的礼物不能收,于是她把收到的钢笔、发夹一一还了回去。 初中亦是如此,以至于在绯闻满天飞的情况下,老师多方探查仍未找到任何她早恋的证据。 高中学了艺术,身边多了不少黄毛,其中一个一整月没吃早饭,把省下来的钱用来给她买生日礼物。 那一天她坐在花店里久久地看着收到的精致八音盒,问了妈妈一句:“那喜欢的人送的礼物要怎么处理呢?” 那一刻妈妈似乎确定了,自己的女儿并不是长得蠢,她是真蠢。 * 朱茗确实不算聪明。 小时候总把心思放在人际关系上,为交朋友殚精竭虑,以至于上课时都没怎么听。后来人际关系好起来,脑子里又总有根弦没搭上,学什么都很慢。 爸妈曾着急地给她请了一对一老师,但是在听课时她总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老师的语气和表情上,但凡老师的语气稍微着急一点,她想的就是——救命,怎么样才能装作听懂了,怎么回答才能不惹老师生气。 于是家教老师给爸妈的答复总是——“基础太薄弱,现在补已经来不及了,建议不要走文化路线”。 爸妈彻夜难眠,但朱茗挺高兴的。比起做题,还是画画有意思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花店长大的缘故,她从小对颜色敏感,在看妈妈扎花的过程中,又有一些对“美”的最基本的熏陶。尤其是妈妈在写卡片时那一手流畅的艺术字,真是让她学了个十成十,从小学起班里的黑板报就离不开她。 记得有一回一个美术老师路过,看她踩着凳子画画,就探头问她学多久了。 朱茗抠着手指唯唯诺诺:“没学过。” “没学过画成这样?你家是不是有人搞艺术?” 这是很让朱茗骄傲的事:“我妈妈是开花店的!” 老师顿了顿,抬头看着板报,摇头叹了声气:“唉,一两遗传胜过一吨教育。” * 是的,朱茗一直以妈妈为荣。 白手起家把一家店盘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易事,但“茗品花行”现今已经是a市的老牌花店,订单络绎不绝。 妈妈待客热情洋溢,总能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但遇上麻烦客人时,却也从来不怕起冲突。 这天朱茗一踏进花店就心道不好,因为有位客人上门取花,正对妈妈包好的花挑三拣四,嫌这个蔫了那个黄了的。 妈妈已经开始撇嘴:“老板啊,你说一大早来取花,我是一到店就给你包的最新鲜的,这到下午了你才来,效果肯定是比早上拿差点。要不你跟我说哪朵不行,我给你换一朵。” “我看都有点蔫巴了,你直接给我重包得了。” “没有这样的呀老板,那你让我这束卖给谁呢?” “那我买花我肯定想买新鲜的啊。哦,你也知道卖不出去,那怎么就要卖给我呢?” “你也别说这么多了,这朵白玫瑰卷边了,我给你换一朵新的。能不能行吧?” “再换你这也不值那个价了,你再打个折,能行我拿走了。” 然后朱茗眼睁睁看着妈妈直接把花束从那人手里抢下来往垃圾桶一扔,飞快地摆着手:“赶紧走赶紧走——慢走!不送!” * 紧接着又是长达五分钟的对喷和骂战。 把人轰走后免不了还要波及朱茗:“就知道在那站,你妈跟人吵架你帮个腔都不会?你爸还说毕业找不到工作来继承花店,他也不看看你是不是能做生意那人!随你爸随得真贴切,傻不愣登跟一个模子刻的似的!” 其实朱茗很怕别人大声说话,唯独她妈骂她的时候不怕。 果然妈妈发泄完就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儿下午没课?” “对。” “啧,上大学真好啊,没课就能出来玩。”妈妈说着洗了把手去去晦气,“午饭吃没?” “吃过了。” “行,那妈给你削个桃子。”妈妈说着就开削了。 * 水蜜桃软软糯糯,抿到嘴里就化了。 与口中的香甜相对,手上却粘嗒嗒的满是糖水,惹得人心里烦闷。像极了朱茗最近的心情。 朱茗上学期谈了个男朋友,妈妈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这次真不是黄毛,相反还很优秀——优秀得不像是朱茗找的。 小伙子高高帅帅、干干净净,是那种很讨长辈喜欢的长相。而且还很会来事,知道朱茗是本地的,就趁过节大包小包买了节礼送到花店来,待人接物大方得体。 一问才知道家境颇好——父亲是做外贸生意的,母亲是大学教授。夫妻俩平时喜欢搞点油画收藏,所以小伙子对艺术领域也很有兴趣。 小伙子叫陈盛,是a大的管理学研究生,算是朱茗的学长。据他所说,他是惊异于朱茗的天赋,看到朱茗在画室作画的模样为之倾倒,所以对她展开狂热的追求。 一番话让妈妈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吗?嗐,她也不会别的,就会画画。大学毕业要能当个美术老师,我也就满意了。” “阿姨,那您可小看茗茗了。”陈盛笑道,“她的作品啊,我妈都说是天才之作。刚好我有个朋友,家里开画廊的,我打算最近帮茗茗引荐引荐。要是能把画放到他那里展出,凭他们画廊的影响力加上茗茗的创作能力,我相信一定能在画坛打出一片天的!” “真的假的呀?!”那是妈妈第一次相信,朱茗可能大概也许是能吃艺术这碗饭的。 * 所以当妈妈看见朱茗那惯常茫然的脸上居然出现几丝愁容,便立刻警觉:“以往也没看你没课就往家跑啊,怎么今儿突然回来了?跟小陈吵架了?” “啊?没。”朱茗还是反应慢半拍,“我能跟谁吵架啊。” “也是。那是画展的事不顺利吗?” “也不算吧……我还在画呢。” “哦,那你摆这个脸干嘛。”妈妈松了口气,“那个家里开画廊的朋友,小陈带你见了吗?” 朱茗又抿了口桃子:“见了。” 妈妈快要被她这挤牙膏的样子憋死:“然后呢?” “然后……都挺好的。” 花店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妈妈做了几次深呼吸控制情绪,转身把自己的ipad声音又放大了几格。 放的是最近很火的电视剧,女主神情忧伤,满口但是可是,左右为难。 也像极了朱茗最近的心情。 她想了想,试图开口:“妈,我……” “真是够够的!”妈妈却已骂起剧情来,“也不知道这导演怎么拍的,这种人还能当女主呢?男一男二我看都不错,就这个女主,一天天左右摇摆的,不接受这个也不拒绝那个,我看她就是两个都喜欢!” 朱茗被骂得哑口,一时间心跳加速,心如鼓擂。 妈妈骂完便扭头看她:“喊我干嘛?有什么事儿说。” 朱茗赶紧低头吃桃:“没、没事。” “你又犯这个死样!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你怎么就不能跟人家小孩似的能说会道的呢……” 眼看这个火儿要压不住了,爸爸突然拎着个红色塑料袋出现:“哟,小朱回来啦。” 但朱茗跟她爸其实更不熟,只抬头应了一声:“……嗯。” 爸爸伸手把手上的红袋子递上:“老婆,这是隔壁小卖部送的雪糕。” “哦对,我差点忘了,说给她带辣酱的——你们帮我看会儿店啊,别又一声不吭两个都跑了!”妈妈说着从冰箱拿出几瓶自制辣酱就去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回来。 爸爸就往外瞄了几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看朱茗:“怎么了?什么事儿不敢跟你妈说啊?” “真没事……”朱茗眉头微蹙,心里寻思不跟妈说的事也不可能跟你说啊。 但爸爸似乎猜出了是关于什么:“我跟你说啊小朱,恋爱上的事儿呢,不要太老实。千万不要说一谈上恋爱了,就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很容易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一定是要——人家说的那种叫‘骑驴找马’。你谈归谈,别的也能再看看。” 爸爸说:“你才大二呢,只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不存在什么忠贞啊,一辈子啊什么的。而且这里头有个什么逻辑呢,就是……” 他神神秘秘道:“就是你一门心思老老实实,那男方还未必呢——他可能还正骑驴找马呢。” 2 文艺范儿 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经验。 * 陈盛会骑驴找马吗?朱茗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印象中她身边只要稍微有男生接近过来,她就会处于被保护的状态。有时是妈妈说不许和对方来往,有时是被自己的好朋友护送放学,有时是被老师提醒“那男生不是什么好孩子,你不要跟他玩”。 但是关于陈盛,却从没人说他一个“不”字。 从陈盛第一次出现在画室的窗外时,室友就拿胳膊肘捅着朱茗跟她介绍:“哎哎,陈盛哎,研究生院的那个富二代。” 于是朱茗就扭头看去,逼得室友低声惊叫:“不是你别看得这么明显啊!喂,朱茗!” 但是朱茗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真是好帅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朱茗当场就看呆了。 然后下课后一出画室门,陈盛就等在那里,个子真高,朱茗眼睛就只到他胸口。 polo衫的纽扣被胸肌撑得有些紧绷。 这位学长挺开门见山的:“同学你好,刚刚看你画得特别好,很有个人风格……哦,你别误会,是我妈喜欢搞油画收藏,你的画风刚好是她喜欢的类型,最近她快过生日了,我想着买幅画给她做生日礼物。如果可以的话,方便加个联系方式慢慢聊吗?” 朱茗分析语句,快速识别——这应该不是想买画,而是在搭讪。 于是输出固定语句:“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 被室友一把拉住,低声道:“这个可以有。” * 朱茗很高兴地和陈盛互换了联系方式。 她对男生的拒绝几乎成了骨子里的印记,没人教过她对于喜欢的男生应该如何处理,所以她很高兴能有这么个室友,指引着她去被动接受。 但是就这么加上了男生的联系方式,还是大自己好几岁的学长,到底还是手忙脚乱。 “他找我了他找我了!”朱茗惊得连声叫唤,“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一宿舍四个人围过来三个:“什么什么,他说什么了?” 朱茗说:“他问我在干嘛。” 宿舍内:“啊啊啊——!” * 朱茗是不怎么会和男生聊天的,恨不能每句话都问问姐妹们该怎么回。 而姐妹们,如同玩起了某种恋爱游戏,以朱茗为电子形象,以陈盛为攻略对象,一天天玩得乐此不疲。 就这样地,“朱茗”和陈盛的感情有条不紊地升温着。 直到有一天,好感度刷到一定数值,解锁了约会功能。 朱茗被姐妹们好一通打扮,送出门时仿佛三个操心的老母亲—— “玩得开心哦!别怕说话,你要相信你是最可爱的!” “也别怕接受他的好意,他要请客你就别扯aa,盛哥家有的是钱知道不?” “10点半门禁前一定要回来啊!他要带你过夜可不能去!” 大家伙儿还是很怕朱茗被骗的,因为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好在她足够听劝,答应了门禁前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而且陈盛学长这人确实不错——都在a大读了6年书了,还一直是话题人物,要真有什么不良品行早被人扒个底朝天了。 他不跟有些富二代似的拽得二五八万,一直听说的就是很平易近人,也爱参加社团活动,跟谁都能处一块儿去。他也不是势利眼的那种,不是说谁对他来说有用、谁家里有权有势就跟谁相处,就算是贫困生他也称兄道弟的一块儿打球。 甚至就连被他拒绝过的女生,也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反而都说他很温柔,很有礼貌,对女生很尊重。 有人说他有个高中时的女朋友,虽然异地但十分专一;有人说他是谈了个a市外校的,所以才对校内女生的示好屡屡拒绝;有人说他有家族联姻的使命,早与名门千金有婚约在身。 但也有人说,以上都是捕风捉影的谣传,是陈盛拒绝追求的说辞,或者是那些被拒绝的女生挽回颜面的借口。 如今陈学长主动出击,谣言便不攻自破,同一层别的寝室来吃瓜的都来了三趟了。 “原来陈学长喜欢这种类型的啊,那怪不得这么多年没被拿下呢。”人家说话属实也没有恶意,纯粹好奇,“朱茗她是不是……是不是有点木美人属性的那种……” 室友倒也能理解这种好奇:“我懂你意思,我也第一次见这样的姑娘——可能是有点晚熟?技能点全点艺术上了?感觉朱茗其他方面确实少根筋。” 另一位室友说得更直接点:“就是傻人有傻福吧。茗茗感觉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从来也不用操心什么,不知道人间险恶。男的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就是这种特别单纯,眼神特别空,一看就一点心眼儿没有的。” “然后长得又漂亮,又是学艺术的,家里还开花店。好家伙,文艺范儿直接拉满!” “太对了!嘶——这么一想,陈盛这小子也是好福气啊!” * 另一边初次和男生约会的朱茗,也难得的一切顺利。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拘谨,甚至可能算是有些奇怪,但陈盛总能让话题继续下去,不让场面变得尴尬。 “所以我是除了你爸爸以外,第一个和你这样面对面吃饭的男生吗?”陈盛看起来很惊讶,“那我太荣幸了。” 朱茗在桌子底下抠抠手:“其实就连我爸也很少……我爸坐我对面吃饭我也会觉得不自在。” “啊,是因为他工作很忙吗?” “不是吧,我妈说他不忙。我妈说,他就是下班后不爱回家,他更喜欢和朋友在一块儿。” “哦……那你妈妈挺不容易的。”陈盛这么说,但也不冒犯对方的父亲,“不过想跟朋友多相处的人,我其实也能理解——你知道林禹成吗?” 他问得好自然,好像朱茗天生应该认识这么个人。 这让朱茗习惯性地愣了两秒:“不知道。” “完全没听过?” “……是什么明星吗?” 陈盛这回是真惊讶了:“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他解释:“林禹成是我发小。” 朱茗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发小啊,我还以为是我发小呢。 她很有底气地确切道:“完全没听过。” “好吧,他也是a大的,应该还挺出名的。”陈盛听起来竟有些失望,“你们寝室平时聊天也不会聊帅哥什么的吗?他长那么帅,我以为你多少会听说一点呢。” “她们聊的,她们会聊帅哥。”朱茗忙道。 “那怎么还能把a大校草给落了呢。” “因为她们说a大校草是你啊。” * 啊哦。 好吧。 朱茗眼睁睁看着陈盛挑了一下眉头。 这是个略显轻佻的眼神,似乎不该存在在一个品德优良、家教森严的优质男脸上,至少不该在初次约会的女生面前展露。 好在这个神情转瞬即逝:“嗐,过奖了。可能因为我这兄弟比较低调吧,他不怎么参加学校的活动,心思都放在家里——说起来他最近好像正帮着家里忙画廊生意,有空我帮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你的画也放过去展出。” 谈起画画的事,朱茗的语句就流畅很多:“我的画吗?我的画暂时还不行吧。最近感觉走到瓶颈了,色彩光影什么的完全不对,以前的作品现在也没眼看,我觉得暂时还没到可以展出的水平……” “你真的好老实啊。”陈盛的眼睛弯弯一笑,“可能我还是俗人视角吧。你应该听过那个故事——同样一块石头,放在地摊上卖跟放在珠宝市场卖,售价可是天壤之别。你可能是对自己要求很高,但是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大一学生,你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他说:“你也知道,很多艺术家是死后才出名的,并不是他们画得不好,只是他们在世时没有受到应有的赞扬。如果他们并非闭门造车而是稍稍研究一下市场规律,他们可能早就名扬天下了。所以说我觉得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大胆地去展示自己的作品,首先要有人看,你的进步才有意义啊。” 一番长难句说得朱茗晕头转向,她捕捉关键词都费劲,更别说要反驳什么了。 她的目的就只是让对话能正常地进行下去:“这样吗……我确实不是很擅长这些……” “没事儿,这不是有我吗?你不嫌弃的话,以后这些事情交给我啊。”陈盛笑笑地举起酒杯。 杯沿反射的弧光打在那白皙的侧脸上,色彩、明暗、线条交错、视线焦点,全部都刚刚好。 朱茗直接看呆了。 * 当晚回到寝室的朱茗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连夜起形作画。 吓得室友接二连三地顶着眼罩坐起来—— “还不睡呢茗儿?你是要画世界名画啊?” “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吗?忒吓人了这也。” “你就忍到天亮再画你老公能咋的,你不怕猝死啊?” 是真忍不到天亮,朱茗怕的是过了一夜,她就忘记那个场景了。 最近困扰她的一些问题似乎在那一刻迎刃而解——什么才是美,如何展现美,怎样让色彩既冲突又协调,如何在一幅画里最大限度地展示气味、声音甚至氛围感。 最后点上高光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的是室友们来自三日后的吸气声:“绝,真的绝,你这个拿去参赛肯定够拿奖的,就是得注意肖像权问题——话说你跟陈盛到底成了没啊?” 朱茗居然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们说的是不是画展的事:“哦,你们说的是恋爱吗?他问我了,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你怎么说的?” “就说愿意啊。” * 那一天的寝室里洋溢着一种“我磕的cp是真的”的喜悦。 没有人嫉妒朱茗,只有股“谁要拆散这对金童玉女谁就是敌人”的气势。 帅哥美女的恋情很快传播开来,到了学期末,甚至有了陈盛正式拜见了女方家长的传言。 当时朱茗才大一,才19岁,这波高嫁就已经稳稳当当。 帅气体贴的老公,招财进宝的公公,知书达理的婆婆,真不知道姑娘此生还能有什么憾事。 所以当大二开学看到朱茗满面愁容的样子,室友们都很好奇:“咋了这是?跟你家那口子吵架了?” “没。我跟他怎么吵得起来啊。”朱茗还是垮着张小脸,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啊。”“对啊对啊,说说看嘛。” “就是……之前阿盛带我见了他一个朋友……” “然后呢?” “然后我、我好像……”朱茗憋得脸色通红,“我好像同时喜欢上他和他朋友了。” “什么?!” 3 三庭五眼 朱茗是真的很焦虑:“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好啊?” “我的亲娘哎。”室友捂住心脏。 也有暴躁款的:“啥玩意啊?他哪个朋友?咋这么不讲究呢?朋友妻不可戏没听说过吗?” 朱茗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单方面……” “你什么你单方面,你坐着!”室友把她按回座位上,“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就是他有问题,你这是被勾引了你知道吗?你也别替他瞒了,到底是谁?” 朱茗便报出了那个名字:“林禹成。” “哎——呀!”寝室里三张嘴齐齐发出呼声,“没跑了,勾引!绝对的勾引!” * 朱茗才知道寝室里确实聊起过这个人,但因为都是说坏话,为防止隔墙有耳,大家给他起了个代号叫“七千万”。 因为寝室里第一个关于此人的八卦是说他们家资产有七千万元,从那之后就都是骂他的话了。 朱茗皱起眉头:“所以你们一直说私生活混乱的那个‘七千万’,就是林禹成吗?” “就是他啊!难得我们宿舍消息这么灵通,你听话都听到哪里去了?!”真是让人着急。 其实倒也不是大伙儿对富二代的私生活有多关注,主要是这个林禹成太不遮掩,他那些风流韵事,在a大校园里属于是代代相传。 “他就没断过你晓得吗?每隔几个月都能被人目睹被女友堵在校门口哭。” “而且次次不是同一个人。” “他还专挑那种看起来纯良无害、涉世不深的——对,就是你这样的。” 朱茗不安地抠着手指:“可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可得了吧,在你眼里就没坏人。” “是啊,一个人说他不好是诋毁,所有人都说他不好还能是诋毁吗?” “你是没看到那些女生扯着他的衣领哭的样子,因为他这次的目标就是你,你再不清醒下一个哭的就是你!” “也不是所有人都说他不好啊……”朱茗迟疑着,“陈盛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 是的,一切是从上学期期末,端午节见家长开始的。 那之前朱茗也忘了因为什么了,陈盛忽然就跟她聊起什么一辈子啊,奔着结婚去啊之类的,把她吓得不轻。 她觉得跟陈盛在一块儿挺舒服的,吃的东西好吃,去的地方好玩,然后说话又好听。但是突然面对这样深刻的话题,朱茗还是吓了一跳:“我们、我们聊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我都还没跟我妈说过呢,我都不知道她同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 然后陈盛就看起来温柔又认真:“对,是我欠考虑了。刚好下周端午节,我能买些礼物去看看你爸妈吗?” 朱茗怎么也没能拿出个拒绝的理由来,因为本来也不会撒谎。 而且她觉得是她先用妈妈说事的,现在人家拿出诚意来要见父母,她又拒绝算怎么回事儿?她只能说“可我还没准备好”“可我怕我妈不同意”。 但陈盛似乎只当她是习惯性焦虑,还安慰她:“没事的,我会好好表现的,相信我好吗?” 相信啊,朱茗当然相信他。他这么优秀会做事,总能把事情做得很完美,朱茗主要是怕自个儿妈妈说出什么冒犯的,毕竟妈妈对每一个对她示好的男生,评价都很刻薄。 所以当看着妈妈笑靥灿然地收下那些礼物,热情招呼陈盛喝茶吃点心时,朱茗还有些懵。 妈妈:“哎哟你看朱茗这孩子,一点儿不会做事,提前也没跟我说一声——而且哪有把人往店里领的,你要早说你同学来,我今天关门一天在家招待小陈多好啊。” 陈盛:“阿姨您别怪茗茗,她说了您今天开店忙,是我执意要来的。主要是我和茗茗在一起也快一个月了,明知茗茗是本地人还一直没找到机会拜见您和叔叔,我这心里也挺忐忑的。我也不多待,下午还有课,坐坐就走了。” 妈妈:“别走啊,一会儿阿姨请客,午饭吃了再走——其实年轻人谈恋爱嘛,都很正常,我们做父母的也应该予以支持。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没什么别的要求,她就幸福快乐就行了。” 陈盛:“是的,我也觉得茗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看她每天开开心心的,我就觉得踏实、敞亮。” 这温馨的氛围让朱茗觉得十分陌生,跟演电影似的。 * 所以朱茗就觉得,如果陈盛的存在能让家里气氛变得温和些,那倒也是件好事。 见家长的那一天,大概就是朱茗对陈盛的喜欢达到顶峰的时候。他擅长把控局势和节奏,跟他在一起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但是第二天,或许是因为在朱茗妈妈面前提及画廊的事,陈盛终于真的带朱茗认识了他的朋友——那个比他更帅的男人。 * 其实审美这个事儿它分人,有人更欣赏春风和煦型的,那就会觉得陈盛长得更顺眼。 而要是喜欢那种看起来凶凶的,带点压迫感的,就会觉得林禹成更有吸引力。 但朱茗没有,她对人的这些性格没有特别的偏好,她十分死板地按照三庭五眼、黄金分割比,判断林禹成比陈盛更帅。 或者说是,更标致。 这是朱茗对林禹成的第一印象,等她从这种“世间竟有此等绝色”的震惊中走出来后,就感到一阵紧张——这个人好像有点不开心,就好像他对这场饭局没什么兴趣,他是被迫来的。 “茗茗,这是林禹成,我之前老跟你提起的。禹成,这是朱茗,我也跟你提过的。” 于是林禹成收敛一下脸上的凶相,但因为天生嘴角向下的缘故,即便笑起来好像也只是把嘴巴拉成了平的:“你好,林禹成。我看过你的画,画得……不错。” 朱茗也赶忙伸手:“你好,我是朱茗。总听阿盛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好。” * 陈盛原话真是这么说的。 他和朱茗约会时得有一半时间都在聊这个朋友,看得出他对这个朋友有种异样的崇拜。 而且每当他提起林禹成时,朱茗便能体会到一种真实感——就好像一瞬间卸下了防备,笑容也从标志性的微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愉快,然后说着:“你口味跟禹成还挺相似的,他也爱吃这个,一会儿我给他打包一份带回去。” 朱茗这人本来也没有太多技能,除了画技就是情绪感知了:“你对他真好,什么事都想着他。”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啊,我和他就跟亲兄弟似的。”护城河畔,陈盛和朱茗手牵着手,“我不是在a市出生的,本地孩子又排外,我转学过来之后就老受欺负。当时禹成不是那伙孩子里最大的,也不是最有钱的,但他就是看不惯那些人瞧不起人的样子。” 陈盛说:“当时大家家里多少有点生意往来,就算小孩子们一起玩,也都捧着最有权有势的那些,不会互相得罪,更不敢撕破脸。就像我,明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但还是得努力融入,就跟做任务似的。但禹成他不在乎,当时他爸跟那‘孩子王’家里还有生意谈呢,他都敢直接站出来说‘什么玩意儿,a市出生了不起啊’。” “从那之后他就是我大哥了。而且他这人各方面都优秀,我都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来——就这么说吧,要不是因为认识了他,我都不相信世界上能有这样的人。”陈盛说着转过身来,和朱茗面对面,“茗茗,你也一样,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生。你很单纯,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利益,没有私欲。我真的好爱你。” 他们在黄昏下注视着彼此,像王子和公主,像太阳和月亮,像骑士与花。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这应该是一段完美的故事。 但是当林禹成来到朱茗面前,她却感觉到一阵恍惚——等会儿,我怎么又心动了? * 朱茗也觉得很离谱,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场饭局间,她的注意力总是不可避免地被林禹成吸引,但她毕竟还知道自个儿男朋友正在边上坐着,于是又总能在被察觉前及时移开视线。 这样非常规的状况让朱茗十分恐慌,可她分明地感受到,在林禹成的映衬下,陈盛已经黯然失色了。 自那顿饭以后,每次面对陈盛时朱茗都会感到心虚,好像自己在欺骗这个可怜的男人。几次想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却又觉得对不起陈盛——他那么温柔善良,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呢? 而且她对陈盛也不是完全不喜欢了,她还是很想继续和他在一起的,那这样的话这种欺骗算不算“善意的谎言”?只要她守住心底的秘密,那她就没有违背道德,陈盛也可以继续幸福地…… 好在很快就迎来了暑假,朱茗松了口气,决定用假期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心。但要命的是,陈盛和林禹成也都生活在a市,时不时又会组团找她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 一暑假过去,她和林禹成的距离不远反近。 一如陈盛所说,林禹成这个人各方面都很优秀。不仅长得好看,唱歌也好听,对艺术作品有着一定的鉴赏能力,而且是真的是一边上学一边参与家族事务——有时接了个电话说画展的事有进展,外套一拿人就走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渣男呢? 就算是开学后回到寝室,面对室友们对“七千万”的口诛笔伐,朱茗还试图给他找补:“可是会不会是他单方面被人纠缠啊……” 室友们快被她急死—— “我的亲娘啊,那怎么不纠缠别人光纠缠他呢?而且陈盛也是大帅哥啊,你看有人纠缠吗?这就说明陈盛把男女关系处理得很好,林禹成他要处理不好那他就是渣男!” “是啊茗儿,咱也不是说你不能劈腿,但你要劈你也得劈个比陈盛好的啊,你不能越找越差了是吧?” “瞎说什么呢!茗茗你听我说,这腿是万万劈不得的——你和陈盛恋爱的事儿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你哪怕是跟他分手无缝衔接了林禹成,你都是站在道德的最低点!陈盛人缘这么好,你跟他朋友一块儿绿他,接下来三年你会被唾沫星子喷死的!”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朱茗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我不会的。我只是心里喜欢就已经觉得很对不起阿盛了……” 室友们的意见和建议只是分析利弊,并没有让朱茗找到感情的出口。一番纠结后她终于决定趁着没课回家向妈妈求助,结果却只是从爸爸那里得到一个听起来更荒唐的方案。 这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爸爸还是太不了解陈盛了,陈盛才不是那种‘骑驴找马’的人,他这人很真诚的。 而在朱茗这么想着的时候,陈盛正在寝室床上翻身打滚地叹息:“怎么办,我是真想放弃了。” “那你赶紧分手,我可替人家谢谢你。”林禹成一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一边拿白眼珠翻他,“我话说在前头,这次分手你给我好好讲,再把我电话甩出去自己玩失踪,咱俩就绝交。” “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主要这白幼瘦是真合我口味。”陈盛说着又翻了个身。 他听上去百思不得其解:“我就是不明白啊——都谈这么久了,这姑娘为什么还不让睡啊?” 4 这是高手 第一眼看到朱茗的时候,陈盛就特别喜欢。 她一看就是那种乖乖女。匀称的身段,穿着白t恤牛仔裤,头发中分,还是黑长直。 在此基础上,她还天然长着一张有点肉肉的脸,因为气色好的缘故脸颊总是粉扑扑的,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害羞。嘴唇也饱满嫣红,画画时因为太投入的缘故,嘴巴总是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典型的又纯又欲。 他一般是不会向同校女生下手的,要是闹起来容易没完没了,但这个他是真没把持住。 他在画室外等到下课,果然又是轻而易举地就要到了联系方式,再之后的聊天过程也一如既往——二人聊得有来有回,看得出这姑娘对他也非常感兴趣。 这是当然的,这世上就没有看不上他的。 陈盛可太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招人稀罕了,更别说他还坚持运动,身材姣好,待人谦和,成绩优异,品行高尚,家境优渥。 他这样的男人主动示好,谁还能不被爱情冲昏头脑? 这个备注为“艺术系白幼瘦朱茗”的甜妹也一样,三下五除二就聊到了能约的程度。 * 在第一次和朱茗约会时,陈盛就觉得这姑娘有点不对劲儿。 她好像脑子不太好使,有点傻乎乎的。不仅听人说话要顿两秒才能接上话茬,而且总是习惯性地抠手指、皱眉,稍一紧张就脸色涨红,还咬嘴唇…… 陈盛“轰”一下就上头了,他几乎要怀疑这姑娘是装的——这么挑逗性的表情都能做得这么自然,高手,这是高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所以我是除了你爸爸以外,第一个和你这样面对面吃饭的男生吗?那我太荣幸了。” 对面贝齿刮一下下唇,让那下唇卜灵灵地弹出来,晶莹剔透仿佛好水果:“其实就连我爸也很少……我爸坐我对面吃饭我也会觉得不自在。” 陈盛眼神愈发深邃,说话时呼出的气流都在升温:“啊,是因为他工作很忙吗?” “不是吧,我妈说他不忙。”姑娘摇摇头,说出的话又过于实在,“我妈说,他就是下班后不爱回家,他更喜欢和朋友在一块儿。” * 太真实了,陈盛觉得所有男人应该都是这样——这不是选老婆还是选朋友的事儿,主要是是个人都会想和更了解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他觉得男人和女人天然就不是一类人,俩人在一块儿纯拼演技,那当然令人窒息。 如果对方的身子对他还有一定的诱惑力,那他当然愿意再演演,而一旦腻了,那真是连演的价值都没有。 他一度不明白,“腻了、不感兴趣了”,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话吗?为什么每次分手对方都是要死要活的,还长篇大论给他发小作文,他一个字儿也没看过。 直到前不久谈了个文学系的,语言表达能力比较牛,给他发了一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壁,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传达到你那里。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向你传达我的爱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就不再爱我了。直到后来我发现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想和我睡觉。】 她说:【我当然没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想。我无数次想走进你的脑子里,看看里面有什么,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特别可笑,一个脑壳里只有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人,说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捕捉到了他觉得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他们中间是有壁的。 对他来说女人只是消遣,是他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剂,真正重要的是他家的公司,是他的事业。这些东西兄弟不仅懂,还总能给他一些帮助,但在女人眼里,这就是所谓的“空空如也”。 这是真没必要多说什么。陈盛回:【有事打下面这个号码,我这边拉黑了。】 * 被推出去挡枪的林禹成每次都要和他闹一回绝交,但又总能被他牛皮糖一样劝回来。 自打小时候受欺负被林禹成护下之后,林禹成就是陈盛心目中的“宋江哥哥”,往后岁月唯哥哥马首是瞻。 他们小学在一块儿,中学在一块儿,大学、读研也是陈家找了些关系,让他能和林禹成一个宿舍一个班。 虽然林禹成总是不耐烦地问他能不能滚,但是陈盛很确定林禹成还挺喜欢跟他玩的——在林禹成死板固执的人生中,陈盛向来是能带他跳出框架的一抹亮色。 比如小时候陈盛来找林禹成一块儿写作业,林禹成真就是写作业,陈盛却会问他:“哎,你爸天天盘的那串核桃里是真有核桃仁吗?” 林禹成怔住片刻,然后还算理智地回他:“关你屁事。” 陈盛看看核桃串又看他:“可你就不好奇吗?” * 那天林禹成是被他爸绑起来拿皮带抽的。 这个事儿非常蹊跷——但凡陈盛和林禹成一起干坏事,所有人都会默认林禹成是主谋。 甚至有时陈盛单枪匹马闯了祸,他爸妈也是找上林家来,说都怪林禹成把他们儿子带坏了。 那林家父母也是体面人,总是不由分说把儿子教训一顿,然后客客气气跟陈家父母赔礼道歉。一来二去两家熟络了,生意往来也拉了起来,反而感情越来越好。 只有林禹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但林禹成其实并不是个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主儿,他也曾拼命辩解那都是陈盛的主意,而陈盛就清清白白往那一站:“是的林叔叔,都是我不好,您就别为难禹成哥了……” 林禹成气得两眼通红,挣扎着冲他咆哮:“陈盛!你怎么不去死啊——!” * 反正,也就这么长大了。 两人都没有兄弟姐妹,好赖是个伴儿,而且陈盛这人除了一遇事儿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以外,对林禹成还是不错的。 他是真的有啥好事都想着他禹成哥。吃到好吃的就想着给林禹成带,球鞋上新自己抢不着也得给林禹成带一双,刚买的球拍林禹成多看两眼,他转手就送掉了。 高中时林禹成一度对他的取向存疑,直到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球拍你不想要好久了吗?给我干嘛?” “装什么啊,打从进我屋你都瞅好几眼了,喜欢就拿着呗。” “我喜欢你就给我了?” “嗯啊,咱俩啥关系啊。”陈盛躺在床上一点儿人样没有,“咱俩这辈子,除了我老婆不能给你睡,其他的你随意。” * 那看来取向还是在女。 很快林禹成就更不担心了,因为大一那年,陈盛这小子谈起恋爱了。 兄弟搞对象嘛,肯定得全力支持。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在热恋期间,陈盛还是可以高强度地和林禹成待在一块儿。 林禹成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你不正谈恋爱呢吗?不用陪你女朋友?” 陈盛啪啪地按着手机:“这不正陪着呢吗。” “就光聊天?” “对啊,这会儿见面也没用,没到那步呢。” “怎么着,你谈个恋爱面儿都不能见?网恋啊?” “哈哈哈,我是说没到睡觉那步呢,见面干嘛啊,怪没意思的。” * 《从小处到大的兄弟是个人渣怎么办》。 林禹成这辈子已经替陈盛挨了不少打了,所以收拾起他一点儿不手软:“陈盛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喜欢你跟人谈什么恋爱?” “卧槽疼疼疼!你才有病呢你,你哪只眼睛看我不喜欢了?!” “你喜欢你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我不喜欢我会想和她睡觉吗?” “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 “我就是馋她身子怎么了?”陈盛在他面前是真不装,“有种你谈恋爱你别馋,你柏拉图!” 气得林禹成又把他的胳膊往上扭了一截。 陈盛光速服软:“哥!你是我亲哥!你松松手,我胳膊快断了——好好好,我明儿就跟她求婚后天就领证,我认认真真谈我跟她一生一世行不?” 这明显的奚落让林禹成心里不爽,但这胳膊也是真不能再扭了。 他索性把陈盛往前一推,骂道:“真是个脑残!滚,不想看见你!” “瞅你那样吧,我还懒得理你!”陈盛逼急了也是会还嘴的,一边出门一边嗤笑,“你最好是谈一个就结婚,但凡敢分手看我怎么骂你,傻屌!” * 那天打完架林禹成其实挺后悔的。 他和陈盛那么多年朋友了,对小盛的为人他还是有数的。他知道陈盛大概率只是口嗨,不是真的玩弄人家感情,他当时就是被恶心着了,竟不由分说直接动了手。 但是这些年来每次吵架都是陈盛求和,现在要他主动去找陈盛和好,他还真有点拉不下脸子。 偏偏这回陈盛似乎是真给委屈住了,还真就一连半个多月没消息,搞得林禹成心里嘀嘀咕咕的。 不会是真把他胳膊扭断了吧?不能啊,也没听骨头响啊。 就在林禹成琢磨着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问问的时候,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他皱皱眉头接起,便听见对面女生的啜泣声:“陈盛,我决定要跟你道别了。” 林禹成感到迷惑:“你打错了,我不是陈盛,我是他朋友。你要找他,我把他号码给你。” “不用了,这是他把我拉黑前最后给我的号码。”对面寒风呜呜地吹,声音也凄厉,“我在护城河大桥上,现在就要跳下去了。请转告陈盛,我下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林禹成:??? 林禹成:“你等等!护城河大桥是吧?我马上过去!” 对面电话就已经挂了。 他赶紧给陈盛打电话,您拨的号码已关机。 林禹成实在没忍住,一拳捶在学校食堂的不锈钢桌上:“陈盛!你怎么不去死啊——!” 5 过命交情 那一天,等把那个女生从护城河大桥上劝下来之后,林禹成就已经把陈盛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全过程听完一遍了。 回到家脑子还没转过来弯,就听他爸一边上楼一边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你知道多少人看到你在护城河大桥上跟人拉拉扯扯的?你到底都干什么了?” 气得林禹成房门一开跟他对吼:“我干什么了?我救了个人!我救了个想自杀的人!” “那你还是个好人了?你还做好事了?”林父这就把裤腰带抽了出来,“你要不欺负人家,人家能想自杀吗?你要干点人事,人家能闹到护城河大桥上吗?我真是……我老林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我,那是陈盛……!” “全是陈盛!从小到大有点事你就往陈盛身上赖,你就没错过!”林父一皮带抽上去,“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我这当爹的还能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没我镇着,你早晚酿成大祸!” 林禹成登时怒急,劈手把皮带从亲爹手里夺下来往地上一掷,口不择言:“就是我干的怎么了?我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了?有种你再生个二胎,不然你老林家就败在我这一代!” 林父怔在当场。 空气一时间格外安静,林禹成急喘着气看着面前的老头。 他这才注意到,他爸的头发已经这么白了,身形也开始佝偻干巴了,竟已经比他矮上这么多。 而且刚才被抽打的手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是因为他爸的身体变差、力气变小了。 他忽然眼眶一热,鼻子一酸。 干巴老头也回过神来,脸上的沟壑似乎更加纵横了。他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然后他步履蹒跚地走下楼去,林禹成也佯作愤怒地摔门回屋。 下一瞬,委屈和心痛同时涌上心头,林禹成背靠房门蹲下,哭出了声儿。 * 林父本就是老来得子,这逼着林禹成不得不少年老成。在陈盛还满世界躲情债的日子里,他就已经穿起西装,梳起头发,跟着父亲出入各种生意场合。 平时衣着休闲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这正装一上身,林禹成自己也觉出味儿来了——明明别人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不知怎么到他身上就有种衣冠禽兽的感觉,尤其是对着镜子一笑,就好像全世界的坏事儿都是他干的。 什么面相啊这是…… 林禹成多番调整,觉得还是不做表情显得庄重一点,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至少不像是会偷税漏税的。 刚好他爸在门外催了:“好了没啊?搁里头化妆呢?” 林禹成就白眼一翻,拉拉个脸出门来。 没想到的是他爸对他这个形象居然还很满意,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叹出口气来:“这才像点样了。” * 于是因面相吃了19年亏的林禹成,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表情后,风评开始转好。 那段时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各位叔伯阿姨夸他成熟稳重多了,哪还有一点小时候混世魔王的样子。 但林禹成真不觉得自己小时候哪里浑了,不就是他们家孩子暗戳戳抱团欺负陈盛被他打得哭了个遍吗?论做人,他仁义;论做事,他正义;论做友,他仗义。 只不过到这会儿他确实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冲冠一怒的决定到底值不值得,毕竟是救了陈盛这么个畜生。 而陈盛其人在险些搞出人命之后就去国外逍遥快活了,一个月后回国,第一天就听说林禹成出事了。 他初出茅庐遭人算计,整了波亏本买卖。 此时陈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吃着饭侃侃而谈:“到底还是老林太着急了,孩子才多大啊就放这么大权。他要是手上有笔闲钱还好,真要是没这笔钱,项目转不起来,到最后半边家业都得赔进去。” 陈母也叹气:“他真是把他爸架这儿了——之前其他家不是找林家借钱救急吗?老林说没闲钱,没借。这回他要是拿不出钱来,那是半边家业赔进去;可要是拿出钱来了……那在圈里也没法混了。” 陈盛听着话从饭碗里抬起头来:“那咱家不是有钱吗?赶紧借给林家啊。” * 林家和陈家就这么从下一代的交情变成了过命的交情。 待陈盛回到寝室,本打算绝交的林禹成直接起了身来:“你爸为什么会借那么多钱?” “我让他钱跟儿子二选一,他不掏钱我就从楼上跳下去。”陈盛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进门就往床上一躺,“不用太崇拜我,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剩拿捏我爸了。” “那他要不给钱你真跳?” “我人都站到窗台外边了。” “你真有病!”林禹成给他一脚,“你知道那笔钱对你家来说是什么概念吗?” “我不管什么概念,我就信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陈盛躺那儿摊手,“对我来说,你这兄弟值这个价;对我爸来说,我这儿子值这个价。放心,这波买卖谁也没亏。”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拍拍林禹成的肩膀:“吓坏了吧?别灰心接着干,属于你的时代才刚开始呢,等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兄弟就行。” 林禹成的嘴巴分明颤了两颤。 陈盛反而乐了:“咋的你要哭啊?我不说了吗,咱俩之间除了我老婆不能……” “你可闭嘴吧,我也不想睡你老婆。” * 后来林禹成常想,在陈盛以命相逼让他爸掏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打定主意要跟他绝交的吗? 陈盛这人混蛋,但就有一条——他对他这个兄弟向来是没得说的。 而且在林禹成自己都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连他亲爹都一脸绝望地说着家门不幸的时候,陈盛还是坚定地相信他只是一时失利,只要重振旗鼓一定大有作为。 这让林禹成突然失去了批判他的立场。 之后林家靠着那笔钱度过难关,林禹成也日渐上道,他发现他真是越来越像自个儿亲爹——啰嗦、顽固,夹杂着些许莫名的正直。 而陈盛,也越来越像是他不学无术、品行不端、令人着急的混账儿子。 明知林禹成会开骂,陈盛再搞对象就都是瞒着他进行了,除非是分手时实在闹大了稳不住,才会把林禹成的号码往外一甩自己消失掉。 等他再回来,一切就已经被林禹成处理得妥妥贴贴,然后照例是要跟他绝交个几天。陈盛可不怕这个——送送礼赔赔罪,赌咒发誓绝不再犯,实在不行就提一下当初以命相搏救下林家半数家业的壮举,一套组合拳下来林禹成就只剩叹气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哪个大哥还能真为了弟媳跟弟弟较真啊。 就在陈盛把这奉为真理的时候,他看见了学校画室里,那个画着油画的清纯木美人。 * 在一般人眼里,玩得花的女生更好拿下,但对陈盛来说,最容易的却是那种乖乖女——没什么主见,从不受重视,最好是那种平时在家骂不还口的。 而这个朱茗,刚好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乖娇气息。 陈盛本以为这把会速战速决,但没想到的是几次约会下来,这姑娘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和他有肢体接触的意思。 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以他家的财力,多少人都恨不能拿他当白马王子贴上去,哪怕真碰上脑子笨不图钱的,那样貌身材总是躲不过了——这样美好的酮体放在她面前,她能不动心? 这时的陈盛已经是她男朋友了,他当然可以做主动的那个,但是这和他以往的套路不一样——他的舒适区是让女生先忍不住对他动手,然后他才有理由动更过分的手。 可这个女生,她看起来就好像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一样,线下见面时也完全不像手机聊天一样妙语连珠。即便经验丰富如陈盛,在约会间也感到了一丝丝煎熬。 虽说一开始就是看上她木,但这家伙也太木了。 憋到最后这手是陈盛主动牵的,照这个节奏要走到接吻那步,还不知道得拉磨多久。 思来想去,陈盛终于开始下猛料,说自己有开画廊的朋友,可以给朱茗介绍资源。本以为这个只对画画感兴趣的姑娘会为之心动,但朱茗看起来却还是兴致缺缺。 他索性拿出杀手锏,说自己爱她、珍惜她,想和她一生一世。 这回可算是有反应了,姑娘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我们、我们聊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我都还没跟我妈说过呢,我都不知道她同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 这股子惊慌劲儿还真让陈盛觉得有些可爱,他立刻拿出了更温柔的样子:“对,是我欠考虑了。刚好下周端午节,我能买些礼物去看看你爸妈吗?” 乖乖女是这样的,什么事儿都得“我妈”“我妈”,那去见了爸妈总行了吧? 陈盛觉得自己是较上劲儿了。毕竟是耗了这么久,约了这么多次无聊至极的会,沉没成本太大。这最后真要是没睡到,那他可吃了大亏了。 不过在朱茗妈妈面前一时嘴快,把画廊的事说出来了,倒是在他计划之外。 这位妈妈显然是个脑子灵光的,午饭间一直揪着画廊的事问个不停,好在这个不是说瞎话,林家最近是真盘了个画廊,林禹成正一手操办第一场画展。 “您放心吧阿姨,明天我就带茗茗见一见我这个朋友。这艺术上的事儿我是外行,主要还是看他俩到时怎么谈。”陈盛心理素质过硬,在席间笑得好生阳光。 朱茗妈妈也热情给他夹菜:“那可说好了啊,这个事儿小陈你可得多上上心。现在找工作那么难,要是茗茗能走这条路,那以后对你们俩来说都是好事儿不是?” “这是当然的阿姨。您放心,我这朋友从6岁起就开始处了,平时就跟我亲哥似的。茗茗是我女朋友,他是一定不会亏待的。” 6 浪漫主义 从19岁到24岁,这么些年过去了,陈盛还是头一回敢在林禹成面前再提“女朋友”这仨字儿。 “你说什么?”林禹成拧起眉头就瞪他。 陈盛索性放大了音量:“我说,烦请林先生百忙之中抽空见见我女——朋——友!” “你小子好不了几天又开始!” “我怎么了?我这回是认真的!”陈盛看起来理直气壮,“就这么跟你说吧,兄弟我这回是高调恋爱,整个a大人尽皆知。来来来你看看我这朋友圈,昨天的,跟我未来岳母大人共进午餐。” 林禹成看着照片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 “还真的假的。我要不是动真心,我会去见女方家长吗?我要不是真想跟她在一起,我敢闹到你面前吗?”陈盛大腿一拍,“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家茗茗是画油画的,昨儿我在我岳母面前提了一嘴说有开画廊的朋友,我岳母就让我帮着介绍介绍……” 林禹成听得脑仁疼:“你凭什么觉得你女朋友的画能放到那场画展上展出?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联系的都是国内外知名画家?别说你女朋友了,就是你女朋友她导师……” 林禹成说着说着留了一嘴——别说,a大的艺术系导师倒还真有几个名家,这话不好说太死。 陈盛立刻抓住话头:“对嘛,你说你一开画廊的,堂堂a大的艺术系老教授你一个都不认识,这也有点过了。你就当拓展一下人脉呗,以后想要个导师联系方式什么的也方便啊。哪怕这次画展用不上,那还有下次呢,你得有长线思维啊。” 陈盛说:“而且我这纯属是给我岳母交个差,你管她的作品够不够格上画展呢?你至少把人见了,让人知道我不是吹牛,我是真有人脉,而且我这人脉我也愿意给我女朋友介绍,这就够了。要是连这种程度的都不行,那你这整得兄弟我……多没面子啊。” 林禹成给他磨得长叹一口气:“知道了。聚餐地址发我。” “得嘞。”陈盛应着就给他发了过去,连带一幅油画的照片,“下面这是我女朋友画的。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水平,但我觉得画得挺好的。” 林禹成点开来一看,原来画中人是陈盛,在餐桌旁举着个酒杯。 画得确实还行,但对于最近一直和名家大作打交道的林禹成来说,实在就有点普通了。 图片像素挺高的,他各处放大看看,口中评价道:“一般。” “嚯,这叫一般,那你画一个我看看?” “怎么我评价个电冰箱我还得会制冷吗?” 陈盛撇撇嘴,也在自个儿手机上放大图片,欣赏着自己的盛世美颜:“那也不至于这么苛刻啊,人家才大一呢,画成这样不错了,你瞅这画得多像啊。” “画得像就是画得好?除非是追求极致的真实,否则形似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女朋友很明显不是走这一挂的。”林禹成把图片关上,教他道,“你要真想夸,你可以夸色彩碰撞得好,色块干净,构图讲究。尤其是酒杯上的光影感,处理得很妙。” 林禹成说完才想起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和谐的信息:“等会儿,你说你女朋友大几的?” “大一啊,怎么了?” 林禹成又去掐眉心:“真是个活畜生。” * 林禹成在大一那年经历了不少事。 那一年他正式决定要参与家里的公司事务,成为一个能够靠得住的人。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诚信正直,就能为林家撑起一片天。 但是商场远比他想象得风云诡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人能有这么坏,竟诓骗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也是那一年,他正式地将陈盛从朋友抬咖到兄弟。靠着陈家的借款度过难关后,林禹成将所借款项连本带利归还,并在日后每一次保准盈利的项目中,把陈叔叔视作第一合作伙伴。 直到现在,林家的生意都开始往艺术领域拓展了,林禹成也还记得自己当年是何等的幼稚、青涩、焦头烂额。 而陈盛跟他说他谈了个大一的。 来到餐厅,林禹成远远瞅了一眼就想跑了:“你是人吗陈盛?你是人吗?” 陈盛莫名:“我又怎么了?” “这也太小了!”林禹成头皮发麻,“我话放在这儿,你俩的事儿我不同意!” “瞅你那样儿吧,还你不同意,喊你两声大哥你还真想当我爹了。”陈盛一把把他拽住,“19岁了,成年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要是我谈的我就不怕了,就因为是你个混账玩意儿谈我才怕!”林禹成吹胡子瞪眼,声音低低的,语气重重的。 他是想着反正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陈盛说他这回是认真的,那说不定真就是奔着毕业后结婚谈的呢。 但是看到朱茗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对陈盛不该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小的女朋友他要是认真的,林禹成可以直播吃屎。 林禹成是真想走的,他不希望这姑娘因为画展的事对陈盛带上什么不该有的滤镜,就让她认为陈盛是个吹牛说大话其实没什么过硬资源的废柴就好了。 但是身子还没转过去一半,就听身旁慢吞吞一声:“阿盛,这是……” 陈盛顺势把他扯了回来:“茗茗,这是林禹成,我之前老跟你提起的。禹成,这是朱茗,我也跟你提过的。” 那一刻,林禹成觉得自己像极了陈盛的帮凶。 在商界如履平地的林先生一时间羞愧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竟不合礼数地主动向女士伸出手去:“你好,林禹成。我看过你的画,画得……不错。” 而朱茗就这么抬头看着她,眼镜亮亮的。像什么小动物在观察人类,又像是要把他这张脸印入脑髓、将他这身板拆吃入腹一般:“你好,我是朱茗。总听阿盛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好。” * 那是朱茗第一次和人握手,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林禹成只握住了她的手指部分,而且很快就放开了。 朱茗当然不知道正确的男女握手礼仪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林禹成主动伸手的行为已经是失礼。但反正,那种很讲究的距离感让她觉得很舒服。 那应该是跟陈盛出来吃过最轻松的一顿饭了——陈盛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虽说能让席间不至于冷场,但还是会给朱茗一种话赶话的感觉,她永远都在绞尽脑汁想陈盛的话该怎么接。 但是林禹成加入时,朱茗就非常明确地意识到,这饭桌上她并不是最难受的那个。 * 林禹成说的对,朱茗的油画不是走现实主义的路子,她属于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流派,重视感情的宣泄与表达。 毕竟人的表达欲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那些无法用嘴说出来的话,总得用其他方式宣泄出去。像朱茗这样平时闷不吭声的,自然会找到其他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 就像被陈盛举杯的一瞬惊艳到后,她没有当面盛赞陈盛,也没有回寝室和室友们分享自己那一瞬的喜悦。她只是忙不迭地回去把那画面画下来,尽己所能让未来看画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她所感受到的。 而要做到这一点,又必然需要绝佳的洞察力。 她能感知到林禹成的不安,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看见冷气儿十足的法餐厅里,林禹成的额角在冒汗,他拎起自己的衬衫领子扇着风,试图缓解这种难耐的燥热。 朱茗的视线好像就粘在那块儿了一样,怎么都移不开了。 恰好陈盛在身旁唤她:“茗茗,我把你之前发给我的那幅画给禹成看了,他的评价还是挺高的。” 朱茗这才回过神来,着急地喝了口果汁,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在她平时看起来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所以陈盛好像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继续道:“禹成说你色块处理得很干净,光影效果也好,尤其是那个酒杯……” 但他还不知道,朱茗画画向来是画完没几天就没眼看了:“不不不,那幅画完全不行,只能说在构图上有了一点进步。我颜色用得太重了,看起来油腻腻的,而且透明物体我一直都不擅长,真正厉害的人一两笔形状就出来了,我根本做不到……” 她难得话多一回,场面果不其然又冷住了。 这波啊,这波是在该卖力推销自己的时候突然自贬。 眼看陈盛尴尬地摸摸耳垂,林禹成只得开口救场:“倒也不至于这么说。其实我在看画的时候没想到是大一学生画的,我以为至少得是研究生。” 他说着悄悄剜了陈盛一眼,口中继续:“果然天赋型选手对自己要求就是高吧,你要是对标穆纳里自画像里那种高脚杯,那肯定是比不过。” 朱茗捕捉关键词,迅速识别自己人:“其实我想的更简洁,我说的是萨金特的那种。我一直想做到那个样子。” “我明白,萨金特的眼镜片是吧。”林禹成接得很快,“那尼蒂斯画眼镜不是更利落吗?他直接就一笔。” “尼蒂斯其实有两笔。”朱茗比划着,“他在白色色块上面加了一丝丝蓝色,画出了镜片的厚度,这个手法也很绝。” “啊,那是我看得不够仔细了,看来我回去得再琢磨琢磨。” “我回去后发给你吧,我电脑里有高清图。”朱茗积极安利着自己的偶像,“正好你还可以看一下萨金特的《高特鲁夫人》,夫人左手上的戒指是真的只有一笔,但远看又非常逼真立体,特别神奇。”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林禹成应下。 同时他意识到陈盛已经半天插不进来话了,大发慈悲地放了话头出去:“所以我就一直觉得,搞艺术最痛苦的就是人的鉴赏能力永远高于创作能力,于是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够满意。还是要放轻松点,至少和同龄人相比,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陈盛也总算在加密般的对话中找到了自己听得懂的部分:“是啊茗茗,别看他话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上是个画板凳永远不知道第四条腿该往哪儿画的。你也别着急,反正他那画展筹备还要些时间,这段时间里再练练,肯定还会有进步的。” “好吧,我试试看吧……”朱茗说着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男朋友,眼神中带着些许合理的焦虑和为难。 * 是的,林禹成的画展仍在筹备中,开展时间预计是在年底冬季。 这就意味着陈盛还有时间,他可以继续利用这场朱茗根本没资格参加的画展,对她进行利诱。 但是陈盛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一早朱茗的室友们起床后,看到的是趴在桌上睡着的朱茗,和一幅气味新鲜、笔触细腻的油画。 画的是一个男人的局部特写。是白皙的脖颈,凸起的喉结,轻动的衣领,和衣领间隐秘的缝隙。 她甚至画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将要流进那缝隙中去了。 “啧啧啧,真是情深不能自抑啊。”室友们纷纷摇头,带着一脸“磕到了”的笑容,开始了新的一天。 7 三观不合 所以人生就是不能太圆满。当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富有的美男,这美男还非她不娶,还要见她爸妈,还能给她介绍资源让她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那就要警惕是不是有什么大坏事要发生了。 在和陈盛交往的头一个月里,朱茗确实隐隐不安,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雷。这过于温馨幸福的表象,她总觉得下一瞬就要被打破。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个打破法儿——把这俩人组团放在她一个初入情场的小姑娘面前,这考验也太艰巨了点儿。 * 朱茗对林禹成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帅,想画。 其实见到这种程度的帅哥,画了也就画了,就算是男朋友的朋友又怎么样呢?只是画一幅肖像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那晚朱茗起了三次形,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画画下去——她画画一定会融入感情,那她的色彩表现了她当时什么样的情绪?她的视线焦点聚集在哪里?她为何会选取这个男人轻扇衣领、眉目忧虑的姿态? 明明席间还只是被惊艳而已,夜深人静时再一细琢磨,竟愈发恐慌起来。 这画是万万不能画的,但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又让朱茗倍感焦灼。于是最终就只是画下了林禹成的衣领和胸口部分,然后长出一口气,得偿所愿地趴下睡了。 想起答应过要给林禹成发油画的高清图,还是第二天睡醒后的事。 她发了一张尼蒂斯的《巴黎奥特伊的比赛》,还有一张萨金特的《高鲁特夫人》。看了看觉得有点生硬,于是又点过去一个她常用的“撒花”表情包。 对面隔了一会儿回过来一句:【谢谢!】 朱茗便松了口气按灭手机——嗯,又是一场完美的社交。 * 另一边陈盛听着林禹成的手机提示音警觉:“谁啊?别跟我说你又有工作,咱不说好今晚跟那帮发小聚聚的吗?” 林禹成边接收文件边回:“你女朋友。给我发油画的图片。” “哦,就是昨天说的那两幅是吧?”陈盛伸个懒腰,“怎么样,昨天那顿饭对你来说有收获吗?” “有啊。”林禹成说,“没有哪个画家会愿意把画交给一个不懂行的人展出,我对这些艺术作品了解得越多越细,跟他们谈起来就显得越有诚意。” “啧,不愧是我禹成哥。生意场上讲诚意,这不得让人给玩死啊。” 林禹成看他一眼。 其实陈盛这话说得有一定道理,很多时候林禹成会觉得,陈盛比他更是做生意的料。 陈盛骨子里是个混蛋,但追本溯源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允许自己这么混蛋,是因为他出奇的活络。 像林禹成是不怎么打理学校里的人际关系的,他觉得是浪费时间,又很消耗精力。但是陈盛就觉得客套两句就能给人留个好印象,那何乐而不为,毕竟形象好了干什么事儿都方便。 其实仔细想想,二人的这种性格从小时候起就已经很有苗头了。 当初陈盛被那帮所谓发小抱团孤立欺负,自个儿躲着哭完还能嘻嘻哈哈往人身上贴。这种气别说让林禹成忍了,他连看都看不下去。 于是他上去把那伙孩子一个个捶哭了,一时间上门寻仇的家长络绎不绝,他被他爸好一顿胖揍。 完事儿出去一看,陈盛反而借此机会跟大部队处好了。 那是林禹成的灵魂第一次受到冲击,他差点就不相信光了。 * 其实当时如果陈盛反过来联合大部队一起孤立林禹成,那完全可以把林禹成变成新的众矢之的,好在他没这么干。 所以结果是所有人都是陈盛的朋友,而林禹成只有陈盛一个朋友。 到不得不从衰老的父亲手中接过家业时,林禹成开始意识到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这时为他牵线搭桥,帮助他重新和发小们建立关系的,还是陈盛。 至此都还可以理解为陈盛这人怂,不敢跟任何人交恶。但是后来有一回,林禹成发现自家名下有门店店长偷偷昧下营业额。 报警是没打算报,但偷钱这事儿林禹成觉得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是势必要把这人辞退的。 只是在辞退前,林禹成在陈盛面前吐槽了这个事,当时陈盛是这么说的—— “营业额你任他偷一个月他敢偷多少?就那点儿零头不够塞牙缝的。他那门店不干得挺好的嘛,你就当给他发奖金了呗。而且这钱昧得可比老板发的爽多了,他还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呢,只会越干越起劲。你要是把他辞退了,聘新店长得花钱吧?得花精力吧?干得不见得有他好吧?你还得重新琢磨琢磨奖金制度吧?” 林禹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陈盛摊手:“你自己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嘛,这种事睁只眼闭只眼得了,顶多言语敲打敲打,别那么大动静搞得人人自危的。” 那一刻,有什么林禹成一直坚守的东西轻轻地碎了。 * 林禹成常觉得在生意场上,他变成了自己和陈盛的结合体。 他用陈盛思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对接近过来的所有人都保持警惕,但他又非常轴地保留着仁义礼智信的认知,于是时常觉得疲惫和割裂。 这就是为什么在他有能力拓展新的商业领域时,他想往艺术界发展——他觉得这个领域轴人不少,应该可以让他短暂地喘口气。 但麻烦的是,轴的又有点太轴了。 画廊的第一场画展档次不能低了,他尽己所能去联系知名度高的画家,但一个初来乍到的画廊,画廊老板甚至是个没有任何筹备经验的年轻人,他很难得到对方的信任。 毕竟把画交给别人展览,跟把孩子送托儿所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觉得陈盛这次说得不对,这种时候诚意就是很重要。 他瞥了陈盛一眼:“也不能什么事都用你那套来,又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钱。” “好家伙,林禹成你有种今晚发小聚餐时把这话说出来,那一晚上的笑料都够了。”陈盛是在奚落他,也是在提醒他今晚少说这些容易被群嘲的屁话,“你是不是对搞艺术的滤镜太过了?艺术家也是人,是人就有劣根性。我不否认确实有些清高的,但清高的什么下场呢?死了才出名,这还有什么用?”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就是不在乎出不出名,活着出名跟死了出名对人家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人家就只是喜欢画画而已。” “那这不傻帽吗?不出名别说赚不到钱了,画完连个点评的人都没有。”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梵高需要你点评?高更需要你点评?你连人家画的是什么不知道,你还点评上了。” “不是我真是……”陈盛给气得撸袖子,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嘶——别说,你还真别说。” 难得啊,陈盛还有在这方面赞同他的时候:“怎么绕过弯来了?” “不是啊,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你都是这个想法,那茗茗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啊。” * 怪不得明明画得废寝忘食,却一副对画展不感兴趣的样子,难道朱茗就是那种不在乎出名也不在乎卖画,就只想把画画好的人吗? 陈盛回忆着——朱茗家看起来不像是大富大贵的,但她妈妈确实能干,那花店一看就是老字号,一点儿不缺客源。而且朱茗确实有种被过度保护、大人包揽一切的气息在身上,也就是她是个不缺钱且被妥善照顾着长大的女孩子。 那她不爱钱不图名利很正常啊。 “坏了坏了。”陈盛突然打开了通透模式,“我说怎么在我面前半天憋不出仨字儿,到你那小嘴叭叭的呢,合着是我聊偏了——这姑娘也不是不会聊天,她是跟我聊不到一块儿去。” 林禹成仿佛看见狗嘴里吐出了象牙:“这也不是聊不到一块儿去,她是跟你三观不合——当然跟你三观合的,我觉得也不好找。” 他毕竟是不能把陈盛绑裤腰带上看着,也不能皮带一解抽他一顿,只能再次念经:“既然都意识到不合适了,你就少跟人家来往。这回是你主动把我给卷进来的,那我跟茗茗也算是认识了,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你说你最后要是对不起人家,那我也没法给她个交待,到时候我是真会跟你……” “哎哟知道了,我爸都没你操的心多。”陈盛说着就换衣服要出门,“三观不合就不能处了吗?我跟你三观也不合啊不一直好好的吗?而且我这不是正往你们这种品德高尚的人靠拢呢吗,我觉得遇到茗茗之后我也清澈了不少,你作为兄弟你得允许我进步啊。” 他顺手拍拍林禹成的肩膀:“放心吧,说了真心就是真心的。我可以自己乱搞,但是绝不会陷兄弟于不义,敢带到你面前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别担心了啊,我出门了。” “哎你……”林禹成话没说完,那边门都已经关上了。 “唉。”他叹了口气,这才得空给朱茗回了那句“谢谢”。 然后他点开接收的文件,按朱茗所说的细节深度鉴赏了那两幅画作,为未来和艺术界人士洽谈积累知识储备。 画中高特鲁夫人的眼神冷艳慵懒,画家完美地做到了让后世之人也能感知到这位美人当年的高贵典雅。 林禹成明白,人物油画的眼神向来是鉴赏的重点,就像《奥松维尔伯爵夫人》的眼睛宁静沉思、笑意盈盈,《夏洛特夫人》的眼睛绝望疯狂、哀伤孱弱,《蒙娜丽莎》的眼神更是以似笑非笑、如嗔如怒著称。 于是他忽然好奇,在朱茗画下陈盛的时候,她记录下的是他怎样的眼神。 林禹成切出去点开了和陈盛的聊天界面,去找昨天没仔细看的那幅画。他其实很希望能从陈盛眼中看到爱意,因为他知道照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去,陈盛这辈子不会过得太好,他的确希望这女孩能让自己的兄弟有所改变。 但是当他把那幅画点开放大时,他在陈盛看朱茗的眼神里却只看到了……欲|望。 8 白月朱砂 朱茗对情绪的感知能力确实很强,大概来源于自幼不得不察言观色。 印象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朱茗放学后从踏进家门开始就得先感知氛围,揣摩今天自己得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才能尽可能不被波及。 她的感受是妈妈经常迁怒她,但是很爱她;爸爸说话更讲道理,但是眼里没有她。 这么看来朱茗好像是个脑袋很灵光的人,可惜感知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处理和反应又是一回事。 因为后两者的技能点数值偏低,所以朱茗总是看起来木木的。这很亏,因为别人的情绪可以完整地传达到她这里,她却时常并不能对这些情绪产生的原因做出正确的理解,至于她自己的感受,更是像是封闭在壳子里一样,只能通过画画来宣泄。 她当然看得见陈盛眼中的欲念,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事实是,她对此并不抵触。 * 妈妈总说像她这么木呆呆的,以后一定会受人欺负,会有厌蠢的人天然讨厌她。 但妈妈忽略的是,她偶然闪过的那些觉得朱茗可爱漂亮的念头,其实并不是母亲滤镜。朱茗是真的很漂亮,而且属于那种没有任何侵略性的,十分讨巧的漂亮。 这个外貌配上仿佛缺心眼的呆愣,就让人觉得格外柔软。于是人人都担心她被欺负,全力护着她,但实际上除了小时候被拿姓氏开过玩笑以外,好像也没人能把她怎么着。 人们总是不吝用最美好的词汇去形容她——清纯、玉女、洁白无瑕。 他们可能很难相信,朱茗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骨子里却并不是个保守派。 * 毕加索认为“艺术与性是一码事”。他主张艺术不是纯洁的,而是危险的,因此应该禁止尚无准备的纯洁者与艺术接触。他还认为,如果艺术纯洁了,那便不成其为艺术了。 名家的想法总是nextlevel,朱茗并没有深想艺术和性是否可以完全等同,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同情自己的偶像萨金特的遭遇——在1884年的巴黎,他因画了一条掉落的肩带而身陷丑闻、身败名裂。 在第一次欣赏《高鲁特夫人》时,朱茗就觉得哪里不太协调。后来才知道,原来夫人右肩上的金属肩带原本是画在上臂的,是一副慵懒高贵的撩人姿态。 但是当年这幅画第一次展出时,便遭遇了严厉的批评。人们认为高鲁特夫人作为有夫之妇,竟在画匠面前落下肩带,这是对丈夫的不忠。他们更批判画师萨金特竟如实记录下高鲁特夫人香肩微露的姿态,觉得这是对高鲁特先生的羞辱。 于是萨金特与高鲁特夫人之间的绯闻愈演愈烈,高鲁特夫人的母亲愤怒地要求将此画从画展中撤下,被萨金特拒绝。但从这幅画后来的状态来看,萨金特还是做出了妥协,将那根肩带改成了牢牢挂在肩上的模样。 这幅画从此也被改名为《x夫人》。 总之,这是一个胆儿肥的画家试图冲击保守派的信念而不幸落败的故事。 在萨金特为高鲁特夫人画像时,他想绘制的究竟是美还是欲呢?让欲从画笔下流露,真的有那么肮脏不堪吗?高鲁特夫人愿意展示自己这样姿态,真的就是放荡吗? 可以确定的是,高鲁特夫人比萨金特要勇敢得多。因为朱茗后来找到了其他画家在1891年为高鲁特夫人绘制的肖像,她穿着洁白的纱裙,右肩的肩带依然落下。 * 朱茗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她嘴上没话,不代表脑子里没想法。 站在高鲁特夫人的角度,她并不以肩带掉落为耻;站在画师角度,她并不以绘制这样的画作为过。 所以当从陈盛眼中感受到欲望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她男朋友嘛,对她没有欲望才比较怪。 但还是那句话,她和陈盛在一起的时候有隐隐不安。虽然她一时半会很难理解这不安是因为什么,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感知和判断。 所以反而是陈盛没有看懂她,她并非是对陈盛完全不感兴趣,否则就不会废寝忘食三天给他画那幅肖像画。她只是觉得怪怪的,觉得这场恋爱并没有让她和陈盛的心更近一些,陈盛在面对她时完全是一副防御状态,好像根本没有敞开心扉。 感知到这种疏离的朱茗当然也就只做最直接的反应——既然人家对她的事不好奇,那她就不去谈论自己的事;既然人家不想提自己的想法,那她也不去打探人家的内心;既然人家只有在提起某位朋友的时候开心,那就跟着多聊聊这位朋友好了。 她有怀疑过是不是自己让陈盛失望了,就是那种很常见的,以为她是个怎样怎样的女生所以开始交往,但实际交往后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觉得陈盛的表现就很符合这种情况。 但是在她产生这种想法时,陈盛又主动牵她手了,这让朱茗陷入了彻底的错乱——不喜欢的话不是应该提分手吗?这怎么还牵上了呢? 人类,果然是很复杂啊。 * 朱茗有试图和室友讨论“感觉陈盛其实并不喜欢我”的话题,但是话到嘴边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听起来有些没良心。 陈盛总是邀请她去高档餐厅吃饭,去风景优美又有趣的地方约会,每天和她互发消息,还会说各种爱意绵绵的情话。哦对,他还经常给她送礼物,贵重的不贵重的都有。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却还是觉得他不爱,而理由只是那一丝丝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听起来好像她很作哎。 于是朱茗就算了——可能陈盛是受过什么情伤呢?可能他就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导致难以卸下防备呢?这样的话他能主动站出来加联系方式就已经很勇敢了啊,更不要说在内心封闭的情况下还孜孜不倦、不计成本地向她示好,你说说这是多好的人啊。 想象中粉色泡泡一样美好的爱情并没有立刻到来,但好在朱茗也不着急。 打从高中那个妈妈不让谈的帅气的小黄毛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又有人给了她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且难得是个妈妈也很认可的男生。虽然性格上有点缺陷,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何况按照室友们的情报,这个陈盛确实没什么恋爱经验,那他们两个没经验的凑到一起了呈现出小学鸡谈恋爱的效果,也很正常啊。 朱茗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并决定要和男友共同成长,此时的林禹成像一阵飓风呼啸而来,打乱了她那有序的恋爱计划。 * 是不同类型的男生,和陈盛完全不一样。 陈盛给她的感觉是外表冷淡,内心火热。而林禹成给她的感觉是外表火辣辣,内心澄澈如水。 朱茗是认真有在谴责自己的,她清楚地意识到当陈盛和林禹成同时站在自己眼前时,她挑上了。 她产生了一种类似“如果他们同时追我的话”的心思。 陈盛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年头渣男一大把,碰上这样的已经很幸运了,但是林禹成也不错。可陈盛是她男朋友,二人已经有些感情基础了,她又怎能始乱终弃,但是林禹成也不错。可陈盛不知是踌躇了多久,才能做到在性格有缺陷的情况下还向她表白,她真的想认真对待这份勇气,但是林禹成也不错。 朱茗真没想到自己原来是这种人。 这波啊,这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谈着白月光想着朱砂痣。 好在林禹成一看就是正人君子。他很好地保持着和朱茗之间的距离,显然没有对兄弟的女朋友产生任何别样的心思。也就是说,朱茗的这种“抉择”只是她的选妃幻想,是毫无必要的贷款焦虑。 在这样的想法中,炎热的大一暑假终于开始了。 因为明知自己的恋情在校内人尽皆知,所以如果是在学校环境中,就总是免不了多关注自己的恋爱问题。现在离开学校,回到家中,便不怎么去想那些事了。 相比之下,还是在花店应付妈妈更耗精力一点。 其实朱茗觉得自己扎花扎得还行,但是妈妈回头一看就炸了:“活人都要给你笨死了!你说你回家有什么用,一点忙帮不上。这有什么难的,你倒说说这到底有什么难的!” 说着就把朱茗刚包好的荷花拆了重包。 眼瞅着自己的活儿又没了,朱茗便站在边上发呆。但还没放空两分钟,就听耳畔的声音去又复来:“看懂了吧!是这样的!这样包才又紧凑又美观!” “额……”朱茗回过神来,“应该……看懂了。” “那下一束你包,我就看今天到底能不能教会你!” 完蛋了。 朱茗冷汗急急地往下流,眼前是亟待包装的荷花和写满兰亭序的包装纸。 好在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陈盛。 这真是救了命了:“喂,阿盛。” “茗茗,今天下午有空吗?要不要去游泳?” “有空,但是……我好像没有泳衣。” “没事儿,去游泳馆再买呗。”陈盛声音里满是笑意,“那我马上去花店接你,你准备准备出来吧。也不用带什么,就人来就行了。” “好的好的,那我收拾一下。”朱茗说着就往里间钻,力求离那几朵荷花远点。 却听手机那头嘀咕了一句:“真的假的,你也去?不是吧大哥,看我看这么紧?” 也不知道另一人回了句什么,便听陈盛无奈笑道:“那个……茗茗,禹成说他也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那一刻,朱茗心里仿佛住了百十个斜背响鼓的后生。 她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荷花,断腕道:“可以。” 9 一眼渣男 那天林禹成刚谈定一幅名画的展览权,这口气儿还没松扎实呢,就听陈盛在他身后打电话:“茗茗,今天下午有空吗?要不要去游泳?” 这要是去干别的林禹成倒也没这么关注,关键是游泳…… 隐约听对面回了句什么“没有泳衣”,便见陈盛喜笑颜开:“没事儿,去游泳馆再买呗。那我马上去花店接你,你准备准备出来吧。也不用带什么,就人来就行了。” 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林禹成脸上了。 没有泳衣说明这姑娘不太会游泳,陈盛要是故意把她往深水区带那可以占尽便宜。而且游完泳得洗澡,至少要准备个毛巾浴巾什么的,这姑娘要是真听他的什么也不带,那陈盛大概率以此为由说要去附近开房洗澡。 这要换成别的人林禹成可能也管不着,关键朱茗他是见过的,还互加了联系方式,这就算是认识的人了。他对这女孩印象很好,一看就是善良单纯、没见过人心险恶的类型,表面很内向,但聊起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又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要是陈盛连这样的女孩都要辜负……林禹成根本不敢细想。 他几乎脱口而出:“游泳的话我也去,好久没游了。” 但陈盛反应也够快:“真的假的,你也去?不是吧大哥,看我看这么紧?” “……” 好像也确实有点过了,人家毕竟是男女朋友关系,人家两人约着出去玩,他跟去算什么? 陈盛把话说这么直白,林禹成反倒又不好多说什么了,索性掩饰道:“哦我没注意,你约的你女朋友是吧?那算了……” 但陈盛已经向朱茗申请道:“那个……茗茗,禹成说他也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 林禹成能一起玩,陈盛其实是最开心不过的。 他每次恋爱都只想跟对方约饭、约会、开房、睡觉。他不关心对方是怎么想的,也不想费心思去描绘自己的内心,他觉得反正对方也听不懂。 谈恋爱嘛,说白了就是饱暖思□□,是太闲了才会干的事。 陈盛开启一段恋爱的契机总是对对方的脸和身体感兴趣,于是一开始的约饭约会倒也愉快。奈何一过了上床这步,对方就会索取更多,会开始聊未来,会想要一些实质性的保障。那就已经不是笑一笑、送送礼物能糊弄的事了。 当兴趣爱好超出了打发时间的范畴,开始变成一项任务,那就再没有任何继续的必要。于是就总是变成上床后断崖式分手。 而这次分明是最无聊的一次,陈盛在和朱茗约会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愉悦感。他的新女友不会因为吃到从没吃过的高级食材而表现出喜悦,也不会在烟花美景下情到深处地向他索吻,好像他做什么都是白搭。 但是每当他心生恼怒,想着不在她身上耽误时间了的时候,又总是发现朱茗在十分认真地咀嚼,或是眼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风景,像是把自己融进气味和景色中了。 这又瞬间吊起了陈盛的胃口,让他觉得……有些馋。 没有人真就是一张白纸,或许她的内心是万花筒呢?她看起来这么无聊,万一是他还没触及有趣的地方呢?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万一这恬淡的外表下还别有洞天呢?这是陈盛第一次对一个女生的内在产生好奇,实在是因为外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之前在林禹成的启发下,陈盛意识到朱茗可能是那种不图金钱名利的“清高艺术家”,这对他来说是个进展。他也试图从这个角度去跟朱茗拉近关系,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不来。 因为这种人在他眼里就是傻帽。哪怕高风亮节如林禹成,也不得不为了钱财家业去把自己硬逼成灵活狡黠的商人。朱茗家明明不是没有门路,她只要好好跟着妈妈学卖花、学做生意,把家里的花店继承下来,她一辈子完全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 怎么就非得去画画呢。 陈盛不能理解,他根本就聊不下去,今天无聊起来想约朱茗出去玩吧,想想又觉得很无趣,索性给自己找点乐子说要去游泳。 他倒没有林禹成想得那么多,但是想过过眼瘾是真的,尤其是在听说朱茗没有泳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款式…… 不知道是不是他笑得太明显,引起了林禹成的警觉,竟提出要一起去。 这真是何乐而不为。林禹成那么忙,陈盛想约他一回都费劲,难得他主动要参加,陈盛开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呢? 所以这是不仅能跟小美人水下共舞,还能久违地约上好兄弟。 嗯,怎么不算是一场完美的约会呢。 * 是陈盛开车载着林禹成去接朱茗的。 林禹成第一次当电灯泡没什么经验,但是行事还是十分周全——主要体现在他主动坐在了后排。 陈盛反倒不爽了:“至于吗你,搞得跟我是你司机似的。一个副驾驶而已,大不了等接上茗茗你再坐后面去呗?” “费这个劲干嘛,她要上车我当场让位?你想想尴不尴尬,难道我是你俩的小三吗?” “服了,茗茗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生呢。你看我跟她约好了才说要带你,换别的女生早就生气了,茗茗呢?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这是林禹成第一次直观面对陈盛对女友的态度,该说不说看着还挺善的,一点儿不像是能把人逼到精神崩溃的样子。 也就是这样才更令人猝不及防吧,真要是那种一眼渣男,有点心里准备的,散了可能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这么想着,林禹成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内后视镜。 嗯,只要板着脸,看起来还挺正派的。但是要是笑起来…… 算了,还是别笑了。 林禹成颓丧地靠到窗子上去,意识到自己就是所谓的一眼渣男。 注意到他这一举动的陈盛笑起来:“干嘛呀,人生苦短,该乐乐啊。我禹成哥长这么帅了还外貌焦虑,让别人怎么活啊。” 林禹成根本不想接他这话:“我没焦虑。” “没焦虑你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 “我不苦大仇深,生意你替我谈?你是能该乐乐啊,你笑那是春风得意,我笑那叫嬉皮笑脸。” “噗——”陈盛好不容易才把笑憋回去,“你别说我还真想过。要不以后两家公司合并,你当老板,我给你打工。完事儿你负责决策公司整体走向,我负责给你干那些坑蒙拐骗的脏事儿。” “你放心,前脚合并后脚我就把你辞了。” “你要真能做得出来我还算你出息一回。” 林禹成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别犯懒,陈叔对你寄以厚望,不要辜负他的心血。而且以你的头脑完全可以撑起你家公司,何必屈居人下。” “嚯,以我的头脑要真去经营公司,不到一年我应该就进去了。”陈盛说着一脚刹车把车停下,靠背放倒往后一仰,“看着点儿啊,人出来了说一声。” 林禹成便向窗外看去。 是a市老城区的街道,一眼就能看到最漂亮的一家店面,墙面漆成均匀的暖黄色,挂着薰衣草紫的招牌,用俏皮的字体写着“茗品花行”。 门口上上下下摆满了花卉植株——挂在屋檐的吊兰,高高的荷叶荷花、向日葵,梯子上的多肉、仙人掌,还有摆在低矮处的玫瑰、康乃馨、满天星…… 其他的林禹成就不认识了。这些花花草草姹紫嫣红、错落有致,共同把这家门店装饰成了仿佛童话书里抠出来的样子。 “茗茗家住这儿吗?”林禹成问。 “是她家花店,里面也有吃饭睡觉的地方。”陈盛说,“她说回家一般就是回花店了,包括领我见家长时也是往这儿领的。” “可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哪知道,一会儿见着她你问呗。” “神经病,我问这合适吗?”林禹成白他一眼,正想再敲打他两句,却听花店门口风铃一动,有人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搞艺术的人的穿搭配色吧。朱茗穿着蓝白相间的横纹t恤,浅蓝的阔腿短裤垂到膝弯,两条白皙的小腿跑了没两步便被花店里的人叫住,于是一回头,露出后脑勺橙黄的抓夹。 好像一杯海盐柠檬汽水,看得人心生凉爽。 只见店内扔了个帆布袋出来,好像还数落了两句什么,而朱茗凌空接过便落荒而逃,向路口的车飞奔而来。 林禹成忍不住笑了一下,唤兄弟道:“喂,别躺了,人来……” 话还没说完,主驾驶的门就已经开了,陈盛一袭白衬衫从车内钻出,在盛夏的阳光里张开双臂:“茗茗!” 朱茗一个刹车不及时,险些撞到陈盛怀里,然后便觉得自己腰上一轻,竟是被抱起来转了个圈。 “哇唔——”朱茗扶着他的肩膀惊叫出声。 她很确信在那一刻的天旋地转中,她看到了漫天的七彩光晕,嗅到了陈盛身上清甜的味道。 直到被放到地上,她还为那一瞬的神奇感受感到惊讶。 她愣她的,不耽误陈盛抬手和店里的人打了招呼:“阿姨好!” 朱茗妈妈也探头出来热情道:“哎,你好!晚上来家一块儿吃饭啊!” 这显然是已经把陈盛当自己的好女婿了。 林禹成脸上绽放一半的笑容也就此收敛回去,又是那副阴沉样——是啊,这是别人的女朋友,他在这儿笑什么。 只听车窗外岳婿二人客套了几个回合,陈盛才回到车里来,同时朱茗也绕到副驾驶那边上了车。 她一面侧身系安全带,一面有些怯生似的同后面的林禹成打招呼:“你好,嗯……禹成哥。” 林禹成也自然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一开始不知道陈盛约的你。早知是你们小情侣出来玩,我就不来了。” 诶?这情绪不对啊。 朱茗愣在当场。 陈盛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你别逗她了,她会真当你是不高兴的——茗茗别理他,他就这个脸色,没的治。” “嗯……没事。”朱茗迟疑着应下,插好安全带正过身子来。 陈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问她:“不说了什么都不用带嘛,怎么还带了个袋子?” “不知道,我妈非让我带的,还怪我丢三落四没有规划。”朱茗说着打开帆布袋看了一眼,“哦……就是一些洗护用品,还有毛巾浴巾什么的。” 10 游泳场馆 其实林禹成平时没工夫考虑这些酸事,但是一看到人家小情侣在一块儿你侬我侬,想法就开始往两个极端跑。 一方面是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该谈个恋爱了,一方面是觉得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发现自己骨子里到底是个古板顽固的人,他就是看不惯这个。 想想这些年来,他爸一直以为他在外面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一开始还是劝他要谈认真谈,后来看实在“劝不动”,就成了举着拐杖要他“先立业后成家”。 他觉得爸的担心也是多余。他的生活重心不在学校,想跟女同学走得近点不是易事,何况身边还有个比他讨喜得多的陈盛,这恋爱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谈。 至于商业圈里,他看着倒是个上乘货——长得一表人才,行事成熟稳重,年纪不大就接管家业,怎么也说得上是年轻有为。虽然在生意场上总是低人一辈,见了谁都得喊声叔伯阿姨,但瞧上他的千金小姐可是不少。 奈何他在圈里名声也不怎么样,毕竟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打小就一次性得罪了大半富家少爷。尤其是近几年那个病名被娱乐化后,圈内盛传他是“超雄”,说他暴力暴躁脾气差,还爱在外面拈花惹草,以后少不了出轨打老婆。 对于这些评价,林禹成已经麻了。 他确实总是板着个脸,顶着这个表情去解释说自己脾气其实挺好的,肯定也不会有人信。就连茗茗这个才见他第二面的女生,看着他这副样子也会心生胆怯,从语气到眼神都暗含不解和躲闪。 笑死,还先立业后成家呢,他都想跟家里老头子说等着绝后吧。 因为心里郁闷,林禹成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陈盛想逗他开口他也爱答不理的。不过他发现朱茗和陈盛这对小情侣互相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话说,总是陈盛随意问个问题,朱茗就简单地把问题回答掉,既没有想要深入话题的意思,也不会给陈盛递话去聊些自己想聊的,听着还挺憋得慌。 按理林禹成坐在后面应该会觉得尴尬才对,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朱茗把天聊死他都有点想笑,又好像是在暗爽。 可能是看自己一贯神气的兄弟吃瘪,觉得挺有趣吧;又可能是明知陈盛对感情不认真,觉得有人能治治他也挺解气的。 就这么一路晃到了游泳馆。 林禹成径直就去更衣室换了泳裤,临出来时对着镜子看了看——啧,最近忙起来没怎么去健身房,谈生意、发小聚餐又连着喝了几顿酒,腹肌都有点消了。 很烦,肌肉明显的时候天天裹在西装里看不见,到了要抛头露面时反而状态不佳。 正懊悔着呢,陈盛打外边进来一把把他揽过去:“靠,绝了兄弟,早知道艺术系这么开放,我早就谈艺术系的了。” * 但是朱茗挑衣服时其实只考虑款式自己喜不喜欢,配色搭不搭她的鞋子和饰品。 不过她能自主挑衣服的机会也比较少就是了。 朱茗的衣服一般都是妈妈买的,偶尔自己买两件,布料多的被说穿得裹裹拉拉的,布料少的被说不像正经人穿的。因为本来穿什么对她来说就比较无所谓,所以索性就按妈妈的喜好来了,喜欢的衣服画在画里就已经很快乐。 这次走进泳衣店里,朱茗首先是被价格惊到——果然敢在游泳馆当场买泳衣的还是财大气粗,何况还是这种会员制的。 她一如既往显得有些拘谨,于是陈盛就主动帮她选了件人鱼粉的连体泳衣:“这件你喜欢吗?看起来很温柔,衬你。” 确实很漂亮。游泳馆在馆场顶层,穹顶是半透明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这件泳衣上,真就像人鱼鳞片一样闪闪发光。 但是朱茗今天的抓夹和洞洞鞋都是橙黄色,是一种很有生命活力的风格,跟这种温柔挂属实不搭。 她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抬头又瞄了一遍货架,看中一款蓝紫色的比基尼。 价格还比陈盛选的这款便宜些。 她便拿了过来:“我觉得这款更好。你觉得呢?” * 当然陈盛也没想好事——他挑的那件虽然布料多,但是颜色浅,朱茗皮肤又白,料想穿上后乍一看会有种没穿似的错觉。 也就是他一直钟爱的,纯欲风。 朱茗会选择比基尼款,他当然求之不得,但是这和他一直以来对朱茗的印象大不相同——他以为她是那种很害羞、很保守,喜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类型,这突然一开放起来,竟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真的吗?选这款?你确定?” 过激的反应让朱茗迟疑了一下:“额……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不希望我……”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不是那么封建的人。”陈盛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本正经,“我之前在国外海岛玩,沙滩上穿比基尼的女孩子多得是,我对这个款式没有任何意见,真的。我只是跟你确定一下……你真喜欢这款的话,我就付款了?” 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朱茗总是更希望对话能够正常地进行下去:“嗯……我确定。可以付款了。” * 这个配色是真有讲究的——橙黄与蓝紫是一对互补色,同时出现时表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印象,能带来一种充满活力的视觉冲击。 梵高的作品就常常如此。比如橙黄的星星和蓝紫的天空,橙黄的向日葵和蓝紫的背景,加之他技法精巧娴熟,常给人一种直击心灵的情感体验。 难得出来游泳,而且还是这么贵的泳衣,朱茗肯定是想挑一件自己真心喜欢的。 三两下换好泳衣出了更衣室,明亮的阳光晃了她的眼,朱茗伸手挡了一下。 空气中消毒水味儿颇重,她本就不擅长游泳,闻到这个味道几乎立刻就透不过气了,好像泳池里的水已经压过了她的胸口一样。 嗯……首先先找浅水区吧。 她左右看看,试图分清哪边深哪边浅,却在这个过程中被泳池里的一个站立的半身吸引了视线。 她呼吸一顿——是林禹成。 好牛的肌肉结构,好宽的肩膀,好完美的倒三角。 她完全看呆了,两眼扫描仪一样记录着这一身的线条走向——从面部,到脖颈,到胸口,再往两边扩散,然后继续向下……哎怎么还泛红了呢。 视线在水平面上终止,同时林禹成急急叫了一声:“茗茗!” 朱茗这才回过神来,视线往上一抬,便见林禹成已经扑进水里向她游过来。 嗯,背部线条也…… 这么想着,人就已经到近前了。 林禹成从水中钻出来,扶着岸,脑袋大概仅到她小腿处:“陈盛还在换衣服呢……稍等一下吧,应该马上就好了。” “哦哦,我知道,我没着急。”朱茗赶忙应下,视线也飘忽着不敢再看了。 男女更衣室分在泳池两边,陈盛是把她送到女更衣室门口才走的,这会儿肯定还没换好。但是陈盛不在的情况下想和林禹成说话似乎更难了,朱茗一时间大脑宕机,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是要干嘛。 好在林禹成反应快:“要不你先去浅水区试试水吧,在另一头。陈盛来之前你暂时先别往深水区……嗯!” 正说着话,一位泳技不佳的路人游过,掀起的水花浇了林禹成一头,顺带着还向朱茗打去。 朱茗当时是想躲来着,但结果是既没躲过水花,也没躲过脚下一滑。 她惊叫一声掉进水中,高高的水面立刻没过了她,就这么呛了好大一口水。好在林禹成离她够近,粗壮的胳膊一把把她拎了起来。 这是个很有边界感的动作,只是抓住了她的上臂,但是对于突然呛水的朱茗来说,远顾不上这么多。 她忙不迭地攀住了林禹成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咳嗽着,头发也散了下来,看起来颇为狼狈。 以林禹成的性格,这种时候一般会直接凶路人一句“你怎么游的泳”,但那一刻他实在也懵住了,只是右手握拳轻扶着朱茗的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倒是那路人自个儿慌忙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兄弟,你女朋友没事吧?” 林禹成看着他顿了几秒,然后含糊地应道:“算了,你……下次自己注意点。” * 等陈盛换好泳裤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朱茗一个人在浅水区溜达,长发散落肩头的模样。 “茗茗!”他唤着她过来,直接从岸上跳进水中,“怎么头发散了?” 朱茗直到这会儿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嗯……我刚刚呛了水,然后抓夹掉进水里不见了。我跟禹成哥说了,他现在在帮我找。” “他在哪儿找呢……嚯,都找到深水区去了啊,能冲那么远吗?”陈盛说着拉起她,“走,我们也去那边找他玩去。” “不不不不。”朱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刚都要被吓死了,我不敢去深的地方了。” “嗐,游泳哪有不呛水的呢,走去深水区我教你怎么游。” “不行不行,我真不敢……要不你先去找他吧,我在这边适应一下。” 果不其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扫兴。 陈盛在朱茗看不见的角度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但很快又是一脸明朗:“那我也不去那边了,我陪你在浅水区玩儿。” 他像条鱼一样刺溜一下滑到了朱茗身后,从后面跟她贴贴:“宝贝你这件泳衣选得特别好,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 此时朱茗心里想的是——我不知道?你在质疑谁的审美。 但她现在不想计较这个,因为陈盛的肌肉也不错。 她一下子脸红起来:“你干嘛啊,你靠我太近了……” 这猫抓一样的声音,陈盛更得劲儿了:“有什么啊,我是你男朋友啊……嗷!” 只听陈盛痛呼一声,是一枚抓夹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捂住鼻子堪堪接住,抬头就骂:“林禹成你有毛病啊!这么扔万一砸到茗茗怎么办!” 林禹成在三米开外举起双手:“抱歉,没注意。” “我叫你没注意!”陈盛说着把抓夹塞给朱茗,一个猛子扎下去。 林禹成也回身一扑,向着远处奔逃而去。 男孩子们在泳池中你追我赶,泼水嬉闹,好不畅快。朱茗即便是不会游,也看得满面红光,仿佛吸饱了阳光活力。 在这夏日午后的游泳馆中,四下里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息。 11 春宵一刻 林禹成不明白。他连女孩的手都没有牵过,怎么就被搂了肩膀。 那一下午他心虚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他除了看不下去地拿抓夹砸了陈盛的脸以外,一点脸色没敢甩,一句重话没敢说,一直陪着陈盛疯闹,提供了满满的情绪价值。 等回到家中已经太累了,想着在游泳馆已经洗过澡,林禹成往床上一倒就要睡觉。 陈盛连门都没敲,抱着被子就进来了:“哈,被我逮到了。不洗就睡是吧,行,那我也不洗了。” 林禹成到底没绷住:“能不能滚啊,谁准你睡我家的?” “你妈。”陈盛说着把被子往床上一扔,“热情邀请我留宿,你看还让人给我拿了被子呢。” “滚滚滚,隔壁有客房,你去隔壁睡去。” “嚯,瞎讲究什么啊,咱俩睡一块儿少了?”陈盛随口奚落,“还是说,禹成哥今晚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哦?难道你还有什么睡前活动?” 说得林禹成浑身一僵。 他也不再轰陈盛走了,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打算干什么似的,一边让出一半位置一边骂道:“你烦死了!” 陈盛心满意足,顺势就在空位上躺下了:“唉,真好啊,自打你开始管公司的事,咱哥俩好久没玩这么痛快了——怎么今天想开了?开始能接受给自己放个假了?” “既然都出来了就好好玩呗,我总不能一边游泳一边回公司消息。”林禹成说着转成了背对陈盛的姿势,像是开始酝酿睡意了,“时间不等人啊。我爸妈又不像你爸妈那么年轻。” “还好吧,不都老头老太了吗。”陈盛枕着胳膊看天花板,“其实你就是道德感太强了,你说你又不喜欢做生意,大不了让你爸给你留笔财产然后叫他培养别的接班人去,你自个儿痛痛快快玩一辈子不好吗?” “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林禹成说,“纯玩也没什么好玩的。人生长着呢,不做生意我干嘛去?总得找点事情瞎忙活。” “服了,你这在我听来就不像人话。”陈盛从喉咙里低笑两声,“我还挺怀念你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磨平了棱角。” 林禹成转回半个身子来:“你要不寻思寻思我的棱角是因为谁被磨平的?” “也不能全赖我吧?没有我也会是别人。你这人天性正直心软,就是操劳一辈子的命。”陈盛说,“说起来我也只是知道你不喜欢做生意,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陈盛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确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下子精神了,还去扒拉林禹成:“嘶——是啊,你喜欢什么呢?你说你不好烟不好酒,不贪财不好色,让你管个公司跟扒你一层皮一样,可见你对权力也没什么感觉。那你还活个什么劲儿,哥们你这是要成仙啊?” “哎哟你还让不让我睡了!你要不还是去隔壁吧?”林禹成烦道,“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吗?喜欢什么就能去追求什么吗?挺大个人了一天说话还跟小屁孩似的,难道你就很喜欢跟那帮所谓的‘发小’一块儿玩?这不没办法吗,不都是人脉吗?” 陈盛这才不吭声了,林禹成本就困顿至极,骂完没几秒就沉入了梦乡。 * 喜欢什么就能去追求什么吗?不能的,林禹成现在无比确定这一点。 睡梦里,那些在陈盛面前不敢回味的感受去又复来。 他站在空旷的泳池中央,四下里是消毒水味,整个场馆内空无一人。直到女更衣室的门一动,那个身影走了出来。 上次见朱茗是在餐厅,她披散着长发,看起来温柔恬静。而这次她将长发挽起,用抓夹随意地固定在后脑,露出其下凝脂般的脖子,和几绺俏皮的碎发。 然后她转了过来,就像陈盛所说,她选了一件比基尼。 林禹成也不是没去海岛度过假,包括平时在健身房游泳时也有遇到过穿这类款式的异性,但是他可以发誓此前他从没有像这样盯着看过。 是因为最近忙画展的事,所以审美有所提升吗?他眼中的朱茗就像一幅油画一样,不论配色、体态还是肉感,都恍若刚从大师笔下诞生。 林禹成当然知道这样不妥,立刻想移开视线,但是在他这么做之前,他发现朱茗分明也在看他。 或者说,是在观察他。 那如炬的目光甚至比他更加热烈焦急,火舌般舔过他的双肩、锁骨、两胸,然后还要往下。 他几乎要被灼伤了,慌忙叫道:“茗茗!” 他扑进水中,用冰凉的池水给自己降温,顺便想往岸边游。但是几乎同时,他听见一声惊叫。 他立刻起了身来,却发现自己已在岸边,而朱茗就在他眼前掉进水中。 来不及多想这是为什么,他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上臂,将她一把拽起。 同时,那柔软的臂膀完全是本能地攀了上来,绵绵长发滑过他的胸口肩头,不善水性的人儿双眼通红,伏在他肩头用力地咳嗽着。 毫不夸张地说,他想回头看看陈盛有没有从男更衣室出来。 如果被陈盛看到这一幕,要怎么解释呢?但是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吧,这是在救人啊。或者说他为什么会觉得这需要解释呢?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女生原来是这么柔软的吗?这香味是真实存在的吗?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他们贴得那么近,接触的真的只有手臂吗?不不不这不是救人时该想的事,但是他所感受到的柔软真的只是手臂吗?! 林禹成的心跳快得仿佛是得了什么大病,他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脑袋埋向那玉一样的颈子,疯狂地亲吻…… 他大吸了一口气,诈尸般睁开眼睛。 现在是,半夜三点。 林禹成怔怔地看着自己房间的吊灯,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再往下,一杆枪笔直地指着天花板。 还没缓过神来,旁边的人四仰八叉一个翻身,胳膊“啪”得打在他胸口,差点把他吓萎。 林禹成用了几秒才想明白,就算现在陈盛醒了,也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梦,更不会知道他怎么会把自个儿梦成这个状态。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calmdown,calmdown。 他轻手轻脚地把陈盛的胳膊挪开,又蹑手蹑脚地下床,走进隔间的浴室。 然后他开了最冷的水,自虐般冲刷着。 * 那之后,四下无人时,林禹成偷偷点开浏览器,输入着会被全世界男人唾弃的问题。 【喜欢上好兄弟的女朋友了怎么办?】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 他一口气全部删掉,重新输入:【做梦梦到好兄弟的女朋友了怎么办?】 但是搜索结果没有什么从心理学角度出发的,大都是些周公解梦,有人说是凶兆,有人说是吉兆。 他琢磨了一会儿:【好兄弟对他的女朋友并不认真怎么办?】 回答大致可以分为“沟通交流”和“关你屁事”两类。 于是他继续输入:【好兄弟对他女朋友并不认真那我能不能……】 还没打完就狂按退格键不撒手——他都在想些什么?! 只是做梦梦到而已能证明什么吗?何况这又不是春|梦,就亲个脖子而已哪能叫春|梦啊。虽然对象是兄弟的女朋友这可能确实有点离谱,但是因为做了这种梦就觉得是喜欢这绝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心理。可能就是跟朋友的女友接触的禁忌感对他造成了一些冲击,但是因为这样反而心动的话那也太变态了点! 林禹成的脑回路转了九曲十八弯,最后的落点是“陈盛其实根本没有真心拿茗茗当女朋友”,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太关注这个事儿”,这件事可以简化成“他因长时间没有处理过生理需求所以不小心梦见了一个有点肢体接触的漂亮女孩”。是的,完全是生理性的。 他花了一下午才把自己的脑子打理齐整,手头堆的文件都没怎么看。 抬头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半小时了,但是因为他没走所以员工们也都没敢走。 于是收拾收拾关机准备走人。 却听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掏出来一看,是陈盛。 他做了一下深呼吸接起来:“说事儿。” “下班没?唱歌去不去?” “不去,文件没整理完,晚上得接着看。” “啧,禹成哥今天效率不行啊。”陈盛还在那嘻嘻哈哈的,“茗茗也一起,你真不来?” 林禹成心里一颤,不自觉地把脖子上的领带拽松了一些:“说的什么浑话,她去不去关我什么事。” 陈盛莫名:“嘿——上次大白天我约她游泳你都得跟着,怎么这次大半夜我约她唱k你倒不怕了?” 林禹成顿了顿,转身去看办公室外的天空。 今晚应该会有很美的晚霞。 “行吧,不来不来呗,我就有当无地一问。”陈盛语气有点飘,“但要是我妈打电话问你,你记得跟她说我今晚睡你家了啊。” 真是个活畜生。 林禹成觉得自己手都在抖。 陈盛这就要挂电话了:“那就这样。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接茗茗……” “等等。”林禹成深吸一口气把拳头放开,“哪家ktv,我马上就到。” 12 出逃成功 朱茗妈妈大致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表现出不满的:“这都几点了约你去唱歌?他说唱几个小时的?” 朱茗一边收拾挎包一边应:“没说。” “他平时跟你在一块儿相处怎么样啊,各方面都正常吗?” “什么方面啊。” 妈妈差点没绷住,她再次怀疑自己的女儿是智力有问题:“什么方面?你说什么方面?他说的是不是正经人说的话,去的是不是正经地方,一块儿的是不是正经朋友!” 朱茗不知道她妈又在发什么疯:“……是啊。” “是什么是?你看上次他给你买的什么泳衣?我上次就想说他了,游个泳有必要穿成那样吗?” 朱茗被刺得耳朵都发痛了:“那真是我自己选的,跟他没关系。” “那你又为什么要选那种衣服呢?”妈妈骂完又觉得这不是重点,很快把思路拐了回来,“你脑子不好他脑子也不好吗?他既然是你男朋友,那这事儿就跟他有关系,他要咬死了不同意,你还会那么穿吗?我本来还觉得这孩子挺好的,这么一看人品也堪忧,哪个男的能允许自己女朋友穿这么暴露?他自己就不觉得丢人吗?他对你能是上心的吗?” “妈你不要这么说阿盛。”朱茗是真听不下去了,但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软绵绵的,“他经常去海岛玩吗,那边比基尼很常见的,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个理由倒是暂且把妈妈的火气降了降。她其实也能理解年轻富二代可能跟一般人观念不一样,但要是太不一样了,她还真不放心把茗茗交给他。 于是语气依旧严厉:“那也不是他觉得什么对什么就是对的,得大多数人觉得对才是对的。他觉得你这么穿无所谓,那别的男的看了还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呢,到时候你被人盯着看他就舒服了?真不知道这脑子里怎么想的……” “哎哟你别这样了妈。”朱茗着急地回头看看窗外的路口,又去看自个儿妈妈,“一会儿阿盛来了你不要对他这么凶,他又没做错什么。” 妈妈气得翻白眼,是快被自个儿闺女笨死了。 * 到底是不上心还是真开明,朱茗妈妈一时拿不准,出于一直以来对陈盛印象还不错,到底还是允许朱茗去赴约了。 但是见到陈盛时,特意跟陈盛多交代了几句,语气也不严厉,只说:“朱茗这孩子呢,平时想法比较天真,我也没法说她错吧,但是做父母的毕竟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也不需要她多有出息,就是最基本的健康安全得有保障。” 妈妈说:“现在她成年了,上大学了,我能看着她的时间也少了。你跟她在一块儿,有些事情她要是任性起来,你也得管她,不能老由着她的性子来,啊?” 陈盛这个人精,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表面看是数落女儿,实际上句句落在他这男朋友身上。 他自然知道满分答案是什么:“好的阿姨,我明白,可能我之前确实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老想着茗茗决定的事我不该管太宽……那我以后也多注意一点,有您这句话,我在茗茗面前说话也有底气了。” 三言两语间不仅把朱茗放在了二人关系中的高位,甚至还无形中把自己和朱茗妈妈变成了统一战线。 这话谁能不爱听呢。朱茗妈妈便重又笑开:“行,好孩子。还有你俩今天约得也太晚了,还是ktv那种地方,到这会儿估计都是喝多了过去二场的,小女孩在那多不安全啊。你们要真想唱唱歌什么的,下次还是约白天,晚上吃吃饭散散步我看就挺好。” 陈盛看了看一旁已经快把手指抠出火星子的朱茗,又笑看朱茗妈妈:“知道了阿姨,是我考虑不周。一会儿茗茗去哪我都陪着,肯定不会让她落单的,晚上10点半之前肯定送她回家,您看行吗?” “嗐,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就行啦。”朱茗妈妈春风满面地同他摆手,“快去吧,茗茗跟你在一块儿我是最放心不过的。开车慢点啊,路上小心。” 至此二人才被放走。 朱茗往车边去的时候一路小跑,逃难一样钻进副驾驶绑上安全带,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纵使迈着大长腿,陈盛也慢她一步才上车,看着她这样好笑道:“你就这么怕你妈啊?” “这不是怕……主要我妈不同意的话我走不了啊。”朱茗说着往靠背上一仰,一副卸了劲儿的模样。 她还不忘跟陈盛道歉:“对不起啊,连累你也要挨骂。” “还好吧,这算挨骂吗?”陈盛耸耸肩,熟练地把车子发动起来,然后打开空调和车载音乐。 快节奏的电吉他声几乎立刻把朱茗从片刻前的尴尬中抽离出来。 与此同时,街灯骤起,霓虹闪烁。 陈盛游刃有余地把车窗降了半格,冲外面挥手道:“再见啊阿姨!” 然后他把车窗关上,一脚油门踩下去,脸上轻佻的笑容和刚才乖巧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就祝贺朱茗小姐,出逃成功。” * 陈盛对朱茗的看法还是没有变。 一个没有思想的,空空如也的玩偶;一个怎么飞也飞不高的,父母手里的风筝;一个自主权少得出奇的,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和他之前的任何一任都没有区别。 不过和朱茗的恋爱进展确实慢得出乎他意料,陈盛将这归结于朱茗可能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更加乖巧听话,所以破天荒地发展到了见家长这一步。 他是觉得只要能给朱茗妈妈留下好印象,朱茗这边应该就不难办,但是现在情况和他想象的还是不太一样——一方面这位妈妈的机警敏锐让他有些惊讶,另一方面,朱茗对“出逃成功”的反应似乎依然不大。 是因为事先被妈妈提醒过要“提防”他了吗?陈盛有些泄气,感觉自己又白忙活一通,要不是还能靠这忽悠林禹成出来玩,他还真有点不想干了。 耽误了不少时间,到ktv时林禹成早已开好包间恭候多时。 陈盛一见他就乐得把朱茗忘了:“哟,林总破费啊!” 林禹成坐在茶几旁,还守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皱眉:“那不然怎么办?约我唱歌自己半天不来。” “我这不是接人去了吗,我来容易啊,茗茗可是差点没能来。”陈盛说完才想起招呼朱茗,“茗茗随便坐,这么大个沙发呢爱坐哪坐哪,禹成哥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跟他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林禹成闻声抬头看向门口——朱茗穿了件纯黑的无袖连衣裙,戴了两个很显气质的环形耳环,包间里的射灯从她身上扫过,或许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而朱茗眼里的他,穿着板板正正的靛色西装,下巴到胸口被电脑的荧光照亮,凸起的喉结来回抖动着。 * 陈盛是真爱唱歌,霸着点歌屏不撒手,朱茗和林禹成就只能坐在沙发上扫码点歌。 还经常被陈盛的歌顶下去。 林禹成看不下去了:“你差不多行了,能让别人唱两句吗?” “最后一首最后一首,唱完我上厕所去了。”陈盛说着又坐到了落地话筒那儿,跟开个人演唱会似的,“给大家带来一首《月半小夜曲》,希望大家喜欢!” 朱茗忙道:“没关系的禹成哥,后面那首歌我其实也不太会唱,我……其实有点五音不全。” 好家伙,真就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吗。 林禹成也拿不准朱茗是不是谦虚,只能客套道:“没事儿,现在的歌也都不难唱……” 恰巧陈盛开腔了,一下子把林禹成的声音盖了过去,朱茗不得不探身过去,放大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林禹成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 客套话说两遍没意义,他索性换了个话头:“我说……你画画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新作品吗?” “哦,有的。”朱茗立刻把身子移动回去,抱着手机找文件。 林禹成这才松口气,难受地扯了下自己的领带,但是那人很快去又复来:“这张是最新画的。构图比较简单,所以画得比较快。” 林禹成低头看去,是一个仰视视角,色彩非常鲜艳。中间是大面积的天空白云,周边以树冠点缀,画面中铺着各种五颜六色的东西——像糖纸,像塑料片,又像肥皂泡泡。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确实是非常梦幻,甚至能感受到创作者想要表达的喜悦之情。 作为半个鉴赏家,林禹成看得很细:“这些彩带是特意处理成这样的吗?这种模糊处理的效果……不对,应该是旋转……” 他说着说着嘴巴顿住。 朱茗点点头:“是的,那天你们来接我的时候,陈盛不是抱着我转了个圈吗。画的就是那个时候。” “是吗,那你确实感受力非常强。”林禹成面不改色,甚至微微笑着,“这就是相机代替不了绘画的地方吧,相机只能拍下那一刻的真实景象,但是绘画可以记录心意和感情。” “是的,相机当然不能。”朱茗确切道,“就算在萨金特的时代,相机也已经发明了100年了,他同样用寥寥几笔画出了相机无法取代的效果。” “嗯,真好,画得真好。”林禹成看着这幅画,声音不自觉地变小,“所以你对陈盛……你确实很喜欢他……” 这听得朱茗很难受,她再次凑了过去:“你说什么?” 林禹成却很难再次开口——有些话一旦过了脑子,就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说了。 这首《月半小夜曲》是粤语版的,陈盛得盯着屏幕看罗马音,无暇注意沙发上的动向,只是在林禹成看着朱茗时,他的歌声如bgm般传出: 人如天上的明月 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 无可挽救再分别 为何只是失望 填密我的空虚 这晚夜 没有吻别 13 童年噩梦 啊,对,这是理所当然的。 林禹成惊异于自己的傲慢,他怎么会觉得只要陈盛不是认真的,自己就有机会。 陈盛是小人,朱茗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又怎么会答应陈盛的求爱。 所以喜欢上兄弟的女朋友这事儿确实是很离谱,并不是陈盛不走心,他的心思就具有正义性。 要不是朱茗靠得太近,林禹成这口气估计就叹出来了。 但是他转念又想,这真的能算是喜欢吗?他一共才见人家几面?还都是陈盛在场的情况。 他确实有被吸引,被她看似怯懦却在聊起油画时专业的模样,被她那艺术熏陶下的独特气质,被她匆忙跑向汽车时的冒冒失失,被她穿着那身泳装时,在阳光下…… 林禹成迅速地喝了口冰水——明明是想说服自己一切只是见色起意,但想了一圈反而确定了,这就是喜欢。 要了命了。 因为追问林禹成说的什么却得不到回应,朱茗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重新坐正回去。 她是很想接着聊自己的画,但是这环境嘈杂,显然也不适合。 大概这就是“男人心海底针”吧,一个是什么都不说,一个是说得支支吾吾的。多亏了他俩朱茗大致能理解妈妈面对自己时的崩溃了,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于是陈盛唱着歌儿,朱茗和林禹成就并排坐在沙发上。 林禹成是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朱茗待得无聊了,就往他袖口上瞄,观察西装的纹理质感。 终于一曲唱罢,陈盛着急地把落地话筒一甩,说了句“你们唱,我去个厕所”,然后就一溜烟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包间内只剩下朱茗和林禹成。 好在下一首音乐依旧响起,林禹成殷勤地给移动话筒套上防尘套,打开开关“喂”了两声,然后递给朱茗:“来吧,你的。” “哦,好。”朱茗愣了一下接过,又铺垫了一下,“我真的不擅长唱歌。” “没事儿,都不是专业的。”林禹成说着去看屏幕,一首《冬天的秘密》,高音不算高低音不算低,唱得再难听能难听到哪儿去。 然后朱茗一开口就把他惊着了。 好的,确实是五音不全。 * 陈盛不在的时候,林禹成就相对放松很多。 在第一句被雷击到愣住之后,见朱茗还是没意识到一样往后唱,他到底有些难顶,悄悄伸手用一种相对自然的姿势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但还是被朱茗发现了:“……我又跑调了是吗?” “没有,还好。”林禹成说着清了下嗓子,“真的。” “果然还是不行。”朱茗有些尴尬地挠挠耳后,“我自己完全听不出来,我觉得我唱得是对的。” “没事,真没事。唱歌这种事……你开心就好。”林禹成是真想宽慰她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口这么像嘲讽。 看他这样子,朱茗到底也有点绷不住了:“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像那个——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绝对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好形象。 林禹成还是那样半掩着脸,不仅是想着笑出来不礼貌,还因为觉得自己笑的样子不好看。但他的肩膀已经难以自持地抖了起来,他几乎要怀疑朱茗是故意在逗他。 这种时候最佳解决办法是赶紧转移注意力,让嘴巴去干点别的事,他索性拿起另一只话筒唱了起来:“你太善良,你太美丽,我讨厌这样想你的自己……” 朱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虽然自己五音不全,但是完全具备正常的欣赏能力,林禹成的音调音色完全是开口跪的级别,跟她听她自己的歌声一样美妙悦耳。 林禹成当然知道自己唱起歌来还是很有魅力的,他看了看朱茗惊讶的眼睛,偏偏头示意她一起。 于是朱茗也重新拿起话筒,释放自己天籁般的歌喉:“尴尬的我始终独自怀抱这个秘密,但朋友都说我太过犹豫……” 但是从林禹成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又唱错了。 于是她悄悄地放低音量,偷懒不唱了,只是听着林禹成的声音: “爱你我不能说,看你们拥抱甜蜜,谈笑自若,忍受逾期的伤心。” “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谁来收拾那些被破坏的友谊。” “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温暖冬天就会遥遥而无期。” * 林禹成会想起之前有一次,替陈盛安顿完他的某一任前女友之后,他曾暴怒地把陈盛按在墙上。 他拳头握得死紧,他和陈盛都知道,要是接下来哪句话突破了底线,他是真的会一拳打过去。 但是陈盛看他这样,反而故意讨打一样:“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留了你电话,但你要是不想管,只需要把她拉黑就行。” “你觉得我气的是你留我电话?!”林禹成吼他,“我气的是你像个畜生,我气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像个畜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陈盛?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样对人家?!” “我干什么了?谈恋爱两情相悦,不爱了好聚好散,她不愿意好散我有什么办法?!” “你那是两情相悦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把人当人!你告诉我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家长得漂亮工作也好,家境又不比你差什么,人家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你到底哪来的优越感?你告诉我你在高贵什么?” “是是是,你觉得好那你接盘不就行了?你比我有钱长得还比我帅,拿我换你她肯定觉得血赚,你就当做好事牺牲一下行吗?” “我!”林禹成的拳头照头就挥,那一刻陈盛也以为自己逃不掉这顿打了,但是睁开眼,拳头生生停在距离他一指远的地方。 林禹成急喘几口气,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但他还是咬牙收回了拳头,看起来活像个无可奈何的老父亲。 而陈盛心里分明地泛起一丝得意——他确信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林禹成都绝对不会打他的。 是因为他曾以命相逼让他爸借钱给林家吗?或者说,仅仅是因为那笔钱吗? 陈盛知道,不是的。 林禹成没法对他动手,是因为林禹成看过他最不堪的模样,他会条件反射地把他视作弱者。而林禹成的道德感,不允许自己向弱者挥拳。 上完厕所的陈盛哼着小曲洗了个手,然后抽下一张擦手纸拭干水珠,优雅地丢进垃圾桶里。 能跟林禹成一起玩就是让他心生惬意,要是这样的话,他倒也不介意跟朱茗多谈一段时间的柏拉图式恋爱。 这么想着,他忽然被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揽住,那个可怕的笑声近在耳畔:“哟,这不小盛吗?” 与此同时,他周身传来一群人的哄笑声。 * 林禹成是该感到惭愧的,在陈盛被童年噩梦缠上的时候,他正在ktv里吃着梅干唱着歌,思考陈盛有没有可能并不介意他追求朱茗。 他太了解陈盛了,他看得出陈盛对朱茗没有感情,全是演技。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可以跟陈盛挑明了说,就说自己心动了,让他分手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展开追求? 听起来很合逻辑,但是林禹成就是觉得膈应,觉得心惊肉跳。 还有就是茗茗会怎么看他俩呢?跟陈盛分手会让她很难过吗?如果被茗茗发现陈盛是个渣渣,那会不会怀疑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呢?她会不会以“分手后还得频繁见到前男友很尴尬”为由,反而把他踢出可选列表中呢? 等他意识到陈盛已经太久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过去太久了。 掉茅坑里了?这也没喝酒啊,不都开车来的吗? 刚好又一首唱完,他放下话筒起身:“茗茗你先玩,我去看看陈盛怎么了。” 朱茗还正看着点歌屏琢磨下一首让他唱什么,闻言回头应了声:“哦好,你去吧。” 然后继续转回去看屏幕。 林禹成便伸手开门。刚好两个醉汉勾肩搭背的路过,还往他们这间瞅了一眼,然后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林禹成皱着眉头看他们,心里一阵窝火,再回头看一眼朱茗——偌大的包间里,她一个人静悄悄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完全一副学生样。 他到底放心不下,又唤道:“茗茗,要不你也一起吧。” *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朱茗还是跟着出来了。 有种高中时和好朋友组团上厕所的感觉。 他俩就这么一路从包间往洗手间走,拐了几个弯,遇上不管喝醉的没喝醉的总要朝朱茗看一眼。 就是那种,飞快地瞥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这也不像是那种骚扰性凝视啊,甚至还暗含些许畏惧,些许偷感,让朱茗觉得很疑惑。 直到拐到洗手间那条走廊,看到陈盛正笑嘻嘻地和几个醉鬼攀谈,满口什么“嗐,我不行我不行,哪比得上佘哥您啊,以后还得靠您多关照”。 被称作佘哥的人明显喝多了,戴着个金丝眼镜,额角的头发都掉下来两绺,因为原本沾了摩丝的缘故滑稽地黏在一起。 他看起来跟陈盛很熟的样子,还跟他开玩笑说:“哎,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是很无聊的玩笑,但他身边那伙人还是笑得前仰后合,真是醉得离谱了。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人看到了朱茗,忽然神色一变,用力扯着自己的同伴示意“看那边”。 一带二,二带三,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朝朱茗看过来。 她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感受——就是,一群喝醉酒的男人在看向她时忽然全都清醒了,脸上的醉红也因为惊恐发白而变浅,那个“佘哥”甚至浑身一颤,条件反射般放开了陈盛,然后后退了半步。 这种时候如果朱茗抬手发现手心里有个螺旋丸,那也毫不违和。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她转身看去,只见站在她身后的林禹成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凶煞。 朱茗也退了半步。 14 弱小的人 当然,林禹成要是还按从前那套横冲直撞的来,那他爸的那些打他就白挨了,这么多年公司他也白管了。 何况法治社会,打人的代价还是很大的。 对面那些人当然知道林禹成不会真动手,但是就像陈盛看到他们会有条件反射一样,他们看到林禹成也会有类似的反射。 他们会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挨得最重的那顿揍。 随着他们从陈盛身边散开,陈盛也扭头看向朱茗和林禹成这边,好像很无所谓一样摊手笑了笑。 * 好微妙的氛围。 朱茗扫过那伙人的眼睛,识别着他们眼中复杂的情绪。 恐惧,愤恨,不甘,以及一丝丝不太敢外显的轻蔑。 像是油画里围在主角周围的那一圈小角色,通常阴险、狡诈又卑鄙。 林禹成已经绕过她走上前去:“哟,我说你小子怎么半天没回来呢,跟佘哥商量什么好事儿呢?” “嗐,赶巧遇上了嘛,不得跟佘哥叙叙旧?”陈盛耸耸肩,“放心吧,真有好事儿佘哥肯定先找你,哪轮得着我啊。” 似乎是看林禹成状态正常,至少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那位佘哥也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远不像跟陈盛说话时那么醉醺醺的:“禹成也在啊。” “对,忙里偷闲跟他出来玩会儿。”林禹成说着,竟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熟练地敲敲烟盒,然后一人一根地给散了,“佘哥自家就有ktv,怎么今儿有闲情逸致来这儿啊。” “朋友家新开的,这不来捧捧场吗。”佘哥说着把烟叼进嘴里,刚掏出打火机,旁边一个小弟的火苗就已经凑上来。 他毫不客气地借了小弟的火,抬头见林禹成也叼了根烟在嘴里,便擦了个火苗上去:“咱哥儿几个当中,禹成你是最早开始接管家业的。以后商场相见,你可不能虐菜啊。” “佘哥哪儿的话,绝对实力面前,任何经验都是扯淡。”林禹成说着扯出个笑,低头接受了他的火,“佘家跟咱们可不是一个等级,何况我那哪算是接管家业啊——我爸宝刀未老,还掌握着生死大权呢,我顶多是给他打打杂罢了。” 这是朱茗第一次看到林禹成笑,说实在的,有股子……江湖气? * 确实,林禹成的面部比例虽好,但肌肉走向十分刁钻。他只要不笑、不去调动一些肌肉,看着就很正派;反之要是笑起来,牵扯到下半脸的走向,就会变得有些邪性。 再加上他这熟练的散烟行为,看着就更不对劲儿了。 朱茗面前的景象变得很违和——她本身是和两个同学一起出来玩的,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其中一个似乎突变成了社会人。 而且她能很明确地感知到,林禹成和陈盛的这伙“朋友”,一定都已经步入社会了。他们从衣着,到举止,到气质,都在刻意追求那种浸淫社会多年的“成熟”。林禹成混入其中,毫无违和感。 这让朱茗本能地想要靠到陈盛身边去,因为现在全场只有陈盛最像自己人,他看起来至少仍是朱茗印象中的那个“学长”。 只可惜,陈盛分明又是这些人中最弱小的一个。 像是在印证朱茗的感受一样,佘哥抽着烟,毫无顾忌地问了林禹成一句:“这你女朋友?” 空气静了三秒,林禹成看也没看朱茗一眼,只是抖着烟灰:“陈盛女朋友。” “哦……”佘哥无所谓地笑笑,回过头去似乎是想问陈盛些什么。 但是被林禹成开口截住了:“说起来,我那画展今年年底应该能成形,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请佘哥大驾光临啊。” 佘哥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回来,依旧是玩笑语气:“哦,我知道,你那画廊的事我听说了。真行啊,哥儿几个都是跟铜臭味打交道,你倒好,玩起高雅的了。到底是a大的高学历人才,这以后怕是要瞧不上我们喽。” “佘哥净开玩笑,那哪能啊。”林禹成摊手,“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赚钱嘛,商业行为本质上就是卖东西,能有什么雅不雅的,真说到经商这块儿,佘家才是祖师爷。所以我就说,再多世界名画都是虚的,佘哥要是能来捧场,那才真是蓬荜生辉。” “哈哈哈!”佘哥这就听舒服了,“那你这画展我肯定得去看看。不瞒你说艺术这块儿我还确实有点研究,真不是两眼一抓瞎的!” “那太好了。那咱可说好了,到时佘哥一定得来指导指导。” “嗐,到时候我等你通知——走去我们那间唱会儿呗?今儿能遇上就是缘分啊。” “不了,我们差不多也快到点了。”林禹成边自嘲边继续抖烟灰,“我爸那人你也知道,我回去迟了他得抽我。” “哈哈哈,你这人也真逗。”佘哥笑着,“太怕老子的人可没出息。何况你这一身的腱子肉……” 他说着随手捏了一下林禹成的二头肌,但那西装下明显拿着劲儿的硬度让他嘴上一顿。 这时再看林禹成的神情,才发觉他看上去可远不如他的语气那么友善。 气氛急转直下,佘哥的脸色也冷了下去,嘴上把剩下的话说完:“还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 林禹成无所谓地一笑,仍是跟他打哈哈:“佘哥又笑话我。小时候不懂事,大了还能再不懂事吗?” * 等回到包间里,林禹成就瘫在了沙发靠背上,一副电量耗尽的样子。 陈盛扔了两颗薄荷糖到他身上:“先含着吧,我现在上哪去给你找牙刷啊。” 朱茗抬头问他:“什么意思?” “他受不了烟味,没看他都没怎么抽吗?净在那抖烟灰了。”陈盛说着也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坐到林禹成旁边,“其实吧,你不过来也没什么事儿,真的,我本来都快能走了。你说你这孙子装的,我都快看心疼了。” “那也没见你吱一声啊。”林禹成抬头把薄荷糖含了,又倒回去掐眉心,“真是点儿背,怎么在这儿遇上他们几个。” 说话归说话,也不耽误他睁开眼睛向朱茗的方向看了一眼,恰跟朱茗的视线对上。 她也在看他。 林禹成又绝望地把眼睛闭上了——他这也算是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给心动对象展示过了。那未经浸染的人好奇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这些年他大致接受了人的成长就是这么回事,所谓社会化就是学会用这套东西去对付不怀好意的人,他不能总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 但他也没忘记自己曾经有多么鄙视这种点头哈腰、油腔滑调的作风,那些年少时的恣意张扬、自视清高,如今到底是变成回旋镖扎了回来。 正惆怅着,那边陈盛忽然又活泛起来:“行了,别跟死了一样,不出来唱歌的吗——茗茗给他点个《燕无歇》,他唱这种娇得要死。” 终究是击溃了林禹成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要死啊,我不唱这个!谁点谁唱!” 话音刚落,前奏就已经响起来了。 睁眼一看,朱茗正在点歌屏前惊慌道:“我不会啊……” 完蛋了,她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林禹成都觉得可爱好笑。 刚好陈盛还把话筒往他手里塞,一个劲儿地拱他:“哎呦你就唱嘛,唱那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茗茗没听过啊——我跟你说茗茗,我就是从这首歌开始觉得他这嗓子是真有点东西,那家伙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于是朱茗也期待地看过来。 这算是挽救形象的一个机会吗?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禹成索性接过话筒。 是低沉的音色,但高音莫名也能飙得上去,带着一些特殊的转音: “你爱着谁,心徒留几道伤。 爱多可悲,恨彼此天涯各一方。 冷月空对,满腹愁无处话凄凉。 我爱不悔,可孤影难成双。” * 所以当时在场的是一群卑鄙小人,和两个弱小的人。 直到上了陈盛的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时,朱茗还是觉得很有趣——平时在学校里受人仰慕的学长被人团团围住,即便强撑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也难掩内心的紧张;他那内敛稳重的朋友用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救场,看似如履平地,实际已经被这样的社会规则搞得心力交瘁。 是的,陈盛一定是紧张的,虽然在林禹成面前时尽己所能装作没事人,但这会儿回到车上,身边只有朱茗时,就完全卸了劲。 他开着车,神色凝重,难得是一副没有在伪装的样子,像是在考虑什么,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朱茗也没说话,她在思考如果要画下刚刚那一幕,要用什么样的光影去突出重点,如何刻画林禹成眼里的油滑和疲惫,以及陈盛眼睛里的…… 那到底是什么呢? 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很怕那些人吗?” 陈盛一怔,像是才注意到副驾驶上坐着个人一样。 但他很快就又回到了那副假假的模样:“怕?你问你男朋友这种问题,可有点像是在挑衅。” “好吧……抱歉。”感受到陈盛的抵触,朱茗只得偃旗息鼓。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些话题即便是十万分的抵触,只要被提及了,对方都不得不顺着聊下去。 陈盛瞥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能看出来。” 夺新鲜那:“……很明显吗?” “不明显。”朱茗摇摇头,“但我对人体油画感兴趣嘛,所以经常关注微表情。” “服了,你还有这本事呢。”陈盛哼哼一声,笑得有些无力。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夜幕下a市的高楼街灯,当汽车驶上高架桥时,他便觉得周边的钢铁丛林不断向他压来。这显得他何其渺小,好像就要被其他巨怪吃掉了。 这一刻陈盛难得没有把朱茗视作他的“女朋友”,没有将她认为是空空如也的漂亮瓷器。这是他头一次真正将朱茗视作倾听者,或者说是把她当个人一样地,平等地对话。 但这并不是因为朱茗的特殊技能让他刮目相看了,只是在这个话题下,他很难再去轻视任何人:“好吧。我小时候确实被他们欺负过,挺长一段时间。” 15 眼镜王蛇 一般人看到朱茗这么木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是这姑娘应该没什么朋友。但事实是朱茗朋友还挺多的,而且都维持着比较长期的关系。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交友过程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同桌这种,因为长期坐在一块儿所以沟通比较多的;一类是她安安静静待着,就突然接近过来开始逗她说话的。 不论是哪一种,大致的情况就是时不时给她发发自己的近况,旅游给她寄寄好吃的,倾诉一下近期的苦难,还有就是隔段时间约她出去玩一玩吃个饭之类的。 至于发小什么的,她倒是没有,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众人欺负的对象。 所以她一直对陈盛和林禹成这样的友谊感到好奇,到底是怎样的18年让他们之间有了这样坚如磐石的情谊。 直到这天晚上,终于从陈盛口中得知。 * “眼镜蛇?” “对,就是刚刚那个戴眼镜的,姓佘,我和禹成给他起的外号就是眼镜蛇。” 合着男生在背后蛐蛐别人也得取外号。 朱茗发现了盲点:“他从6岁起就戴眼镜吗?” 陈盛语塞片刻,边打方向边应:“对,他好像属于遗传的近视。然后佘家在a市的生意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他人也比较横,所以就是当时一群孩子中的孩子王。” 他说:“我家是因为我爸的工作举家迁到a市的,在这些家庭中算是实力比较弱,而且我爸是突然发家,见识相对较少,在圈里闹过笑话。那些孩子知道了,对我也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 朱茗点点头:“我理解这种感觉……因为姓朱的缘故我小时候也总是被嘲笑。” “……可能比那再严重一点。”陈盛解释,“我经常被说是‘暴发户’‘乡巴佬’之类的。” 朱茗也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倾听一样应和:“那确实很难听。” “是吧。但是我知道我爸想在a市站稳脚跟还得巴结他们家,所以虽然挨骂,每天也还是会跟他们一起玩。” “我好像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朱茗努力回忆,“因为我妈说他们叫我小猪是表达友好的意思,而且也确实有些小朋友是很友善地叫我小猪。” 陈盛瞄她一眼:“那你就当他们都是友好的不就行了?” “那还是有点区别。”朱茗解释,“到底是不是在骂我,从眼神和面部肌肉……”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陈盛给她打住,他实际上对朱茗小时候被起外号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敷衍道,“那还确实没招,你的感知是准确的,那连精神胜利法都用不了。” “嗯……所以就多画画嘛,否则如果只有摄入没有输出的话会很难受。”感知到陈盛的情绪,朱茗便把话头扯了回去,“那如果我是因为妈妈的误导,你又是为什么要继续跟羞辱你的人一起玩呢?” “可能就是天生的生意人吧。”陈盛说着挑一下眉毛,居然看起来有点得意,“没人教过,就是耳濡目染,知道跟一些人不能交恶,否则对我爸的生意有影响。” 他回忆着:“那时候被骂的第一反应其实也不是难过,只是有点愁,因为发现想融入他们之中很难。然后我就决定先巴结最不排斥我的那个。” “禹成哥?” “对。当时我们一起玩的人很多,大致分为两个小核心,一个是眼镜蛇,另一个就是林禹成。”陈盛说着会心一笑,“其实现在想想,以他当时的行事作风能混成那样,还挺让人费解的。真就没有任何社交技巧,全是人格魅力,他就是让人愿意跟他走得近。” “发现他那边不排斥我之后,我就更多地凑到他们那边去。但是我是试图融入眼镜蛇那边未果才投奔另一边的,这又让眼镜蛇很不爽。” 朱茗眉头皱起:“可他不是瞧不上你吗?你不再和他一起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这就涉及到一个站队问题。我当时做得确实不好——一般来说只要选边站队了,不论如何都只能一直站下去,混不动了再投诚另一边,那个叫二五仔。虽然在一群孩子当中讲这个可能听起来有些好笑,但你也知道,孩子圈有时比大人圈更难混,小孩子较真起来远比大人恶毒。” “所以他们就一直找你麻烦?” “对,甚至当时最热衷找我麻烦的几个,就混成了眼镜蛇身边的核心成员,其他看不下去或者胆子小的,就被无限边缘化。这个时候我有向禹成求助过,但我掰扯了一通他也没明白我的困境是什么,更不理解我的处境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盛低笑两声:“我才反应过来他和眼镜蛇有本质区别,以他为核心的团体并不是眼镜蛇那样的拉帮结派,而是主动依附。在他眼里大家都是朋友,所以他这里没有等级,他也不会对团体成员负有保护义务,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松散的集体。” “于是我等于是背叛了眼镜蛇,但也没有找到新的庇护所,他们开始变本加厉。” 陈盛说着吸了口气,明显是略过了一些细节:“所以刚刚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也还好吧?可能你比较敏感所以看出来了,实际上应该不会太明显。” “确实从你这边看不算明显。”朱茗看向他,“但是他们那边还挺明显的——那种将人团团围住的场景一般表达的是敌意,被这样对待还笑着跟他们说话的话,那不就是被欺负了吗?” 陈盛破防了。 * “你没事吧?”朱茗探头看他。 “还好。”陈盛做了几次深呼吸把情绪压下去,朱茗甚至怀疑他是想哭的。 于是她安慰道:“别太往心里去,可能只是因为有利益往来所以不好撕破脸,他们没素质是他们的事。” 她找到了很有说服力的角度:“你看禹成哥不也是好声好气的吗?他又没有被欺负过,说明就只是不想和那些人一般见识而已。” “可算了吧,他也难呢。”陈盛苦笑,“他是没受过欺负,但他这人天生比较轴,他还真做不到‘不一般见识’。在他心里这些人老天就该降道雷下来劈死,所以心里一直憋着鼓气,就是看不惯他们又干不掉的那口气。” “所以那些人又有点怕他?” “怕他是因为真挨过他的打。”陈盛说着吹了个口哨,像是终于说到爽的部分的那种惬意,“说实话我本来没想到他会管。他当时一直知道我被人找事,但真正过分的那些行为都是背着人做的,没当着他的面。他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惹到眼镜蛇了,就一直处于观望态度。” “那时候我好像是连他也一起恨上了。我觉得他其实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我保护起来,但他偏偏不愿意做;我也恨他道貌岸然的样子,他明明对所有人都慷慨仗义,可他就是不愿意向我伸出援手。我还恨他愚昧天真,恨他听不懂人话,明明我都掰开来揉碎了告诉他我被欺负的底层逻辑,可他就是不明白。” “直到有一次他们特别过分,可以算是拳打脚踢,还专打看不出来的地方。”他右手握拳比划着,像一个和朋友分享英雄绘本的小孩子,“这时候林禹成不知道打哪冒出来了。我就听见‘砰’得一声,一拳头直接就打在了眼镜蛇脸上。” 陈盛说着摊手,好像片刻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我再也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人。你敢信吗?他不是不愿意帮我,只是不想用拉帮结派的方式。如果是单枪匹马上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 而故事里的英雄本人,此时却一身烟熏火燎的味儿,一脸疲惫地从汽车上下来。 回到家中,爸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还是个唧唧歪歪的老片子。 他爸闻着烟味回头瞅他:“不说今晚跟陈盛约的吗?怎么还抽上烟了?” “遇上眼镜蛇那几个了,就……” “什么眼镜蛇,你从小就这个死样,给人起外号一套一套的,大了也不改!以后生意相见,你张口也喊人家眼镜蛇?” 林禹成本来就心烦,被骂得脾气又上来了:“那这是生意场吗?我在自个儿家我还得注意这注意那的?” “小处不注意,你迟早吃大亏!”林父剜他一眼,“也别带着陈盛抽烟啊,人家还没出社会,本来烟酒都不沾的,别给人带坏了。” “放心吧,他玩得比我花多了。” “你再胡说试试!”说着拐杖就已经翘起来了,“还有你那个领带,谁教你这么戴的?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 林禹成索性伸手把领带摘了。 “你看看你啊!跟陈盛一点好的没学——今年人家陈盛又是一等奖学金,听说还谈了个女朋友,漂漂亮亮的,成绩也优秀,陈盛早都去见过家长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陈叔,不用操一点心,就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那我能怎么着?你这么羡慕,我挖过来给你当儿媳呗?”林禹成冷着张脸说完,在父亲满口的混蛋声中上楼去了。 16 到家了吗 也是,这话当玩笑说都这么混蛋,真实操起来估计能把老头气昏过去。 这么想着,林禹成回到二楼浴室,哗哗地刷着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爸这么不信任他,也是因为禹成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 他从婴儿时期就是高需求,随着长大愈发精力旺盛,力气也大,还没上小学就犟得不行,大人说一句有八句等着。 当时老头还不搞棍棒教育,直到他一年级那年,那些孩子的家长带着鼻青脸肿的孩子们,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那完全不是能有时间搞清来龙去脉的情况,毕竟一般人不会被这么多家长同时找来,而且那些孩子确实包扎得很吓人。 当时老头就觉得这孩子的性格大有问题,要是再不严加管教,迟早闯下大祸。 当然林禹成也还口了,他说他打人是因为看到他们聚众欺负陈盛,但是毕竟不敌对面好多张嘴。 最后大人们为了求证,一通电话打到陈父那里,陈父的声音满是莫名:“没有啊,没听陈盛说啊。他一直跟大伙儿相处很好的,小孩子一起玩难免磕磕碰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林禹成直接就要抢手机:“你胡说!你让陈盛接电话!你一门心思巴结佘家,你说话根本不可信!” 他爸上去就是一嘴巴。 * “那你爸当时问你了吗?”另一边的朱茗问。 陈盛摇摇头:“他没有必要问我。这种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就是‘误会’。” “那如果当时有人问你,你会说出真相吗?”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一口回答你‘不会’。”陈盛耸耸肩,“因为只要仔细一想,就知道说出真相的结果是我和禹成一起被孤立。我把事情瞒住了,至少我还能跟大部队交好,再替禹成牵牵线,这样表面工夫做到位了,说到底生意都是可以谈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朱茗点点头:“那如果是当年的你呢?” “当年肯定会犹豫一下。”陈盛答得也干脆,“他在那种情况下跳出来,跟救世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那时候我可上头了,要真把我推到那个场合中,我可能真就不管不顾帮他作证了。但这不是没问到我头上吗?等我知道的时候,他都被他爸打过了。” “哦……”朱茗一如既往需要消化个几秒,然后她问道,“那你这些年一定很自责吧?” * 陈盛侃侃而谈的嘴巴一下子顿住了。 不过他很快缓过劲儿来,把话题继续下去:“多少也有点。当时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理我了,我也不敢往他边上靠。但是很快我发现以前总跟他一起的那些人都不敢和他玩了——有些是对他打人的事信以为真,被爸妈告诫离他远点;有些纯粹是害怕,觉得跟他走得近自己也会被孤立。所以我就去找他了,解释说我不知道这事儿,他也没理我。” 他琢磨着:“后来我想了一下,我当时虽然因为没有‘出卖’眼镜蛇他们而成功融入了大部队,但是毕竟是被那样对待过,所以打心底里有点怕他们。我觉得我之所以不自觉地想往林禹成身边靠,其实就是去寻求保护的。一开始我还藏着掖着,担心这样会导致眼镜蛇又看我不顺眼,不过很快我又发现眼睛蛇虽然孤立禹成,但其实也被打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又有点怕他。” “之后我就肆无忌惮了。我去找他写作业,找他一块儿玩,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朋友,我来了他就跟我玩。别看他表面一本正经,其实都是被他爸压得太死了,一说到去干点什么小坏事,他可是比谁都心动。”陈盛说着就笑起来。 他是想起了小时候问林禹成他爸的核桃串里有没有核桃的事。 其实他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林禹成就是对这些倒反天罡的事无法自拔,所以才投其所好地老提这些。 一般这种时候,林禹成还会先自我挣扎一下,好像很冷静地说一句:“关你屁事。” 但只要再稍作引诱,来一句“可你就不好奇吗”,他就会直接破功。 那天先是陈盛拿烟灰缸砸了一下,没砸动。然后林禹成推开他:“真没用,看我的。” “咔”得一声之后,他得出结论:“有的。” * 在陈盛朱茗还在车里聊天的时候,林禹成就已经刷完牙洗好澡了。 烟味总算散去,身上舒服了不少,心里却还嘀咕着。 关于那些往事,他总是认为自己没错的——从痛打眼镜蛇,到后面的各种大力出奇迹,听上去虽然离谱,但他从不内耗在判断是非对错上。 只是这天,他开始琢磨,正常孩子在看到欺凌现象时真的会以暴制暴吗,是不是有更文明一点的措施可以采取?要不是一开始就对干坏事有特别的兴趣,会对陈盛砸核桃串的行为毫不阻止甚至欣然加入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爸比他以为的要更加了解他,反倒是他自己没有细揪过自己行为的内部逻辑? 他从小动画片看多了,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光明的代表。但是他就一定是个大善人吗?或者说,他就一定得做个善人吗? 他反正都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非黑即白的那套早就从他的观念中抹去,他早就变成了叼着烟喊着哥的油腻样儿,在这样的外表下满口仁义道德,是不是也有点可笑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陈盛那种人他配谈恋爱吗?他本来也不配。他就是抱着玩玩的想法在和茗茗相处,真由着事情这样发展下去,那才是罪大恶极。 他至少应该尽到一个提醒义务。 这么想着,林禹成抬头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朱茗应该早就跟陈盛分开了。 于是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到家了吗?】 * “再兜一圈吧,还没到你家的门禁时间呢。”聊上头了的陈盛如是说。 “哦……可以啊。”朱茗应下来,同时看着屏幕上的消息。 想不到这大哥还挺会关心人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复:【还没,在和阿盛聊天。】 陈盛才不在乎她在回谁的消息,只继续道:“我跟禹成的关系就是这么变好的。一开始他可能也很讨厌我,觉得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但当我逢源到他头上了,他到底也招架不住。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在面对他时多少有些愧疚感以及崇拜之情,所以我这儿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习惯了。” 同时朱茗又收到消息:【抱歉,发错人了。】 * 林禹成觉得自己要死了,这被陈盛看到要怎么解释?这种说辞朱茗可能会信,但陈盛应该没这么好糊弄……话说这么晚了不送人回家还在外面逗留,他是想干嘛? 这时朱茗回了消息过来:【哦哦,你本来想发给陈盛的吗?】 林禹成的脑子转了一圈,觉得既然有被陈盛看到的风险,那不如索性洗成查陈盛的岗,这样他发给谁都合理:【对。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外面啊?】 朱茗回得很快:【是的,在听他说你们小时候的事。】 林禹成的脚趾抓了下地毯:【叫他别说了,赶紧送你回家,这都几点了。】 但陈盛还在兴头上:“他爸年纪大,所以他接管家业早,当时也是焦头烂额。我逼着我爸出了一大笔钱平了他家的账,那是我花钱花得最爽得一次。我意识到他思路还没转变过来,还想蛮干,所以软磨硬泡求他跟以前的发小恢复联系,不管是当时喜欢跟着他的那些,还是眼镜蛇那些,其实都是很好的人脉资源。” 朱茗看看屏幕又看看陈盛,到底是不忍心打断,手上啪啪地回复:【没事的,我10点半之前到家就可以。他难得说得这么开心。】 林禹成脑仁生疼——他们小时候的事不是陈盛的卑鄙者纪事吗?他就算不上心也没必要在女朋友面前这么自毁形象吧?这也能说得开心? 确实可以。陈盛之所以敢说,就是他觉得他的形象在朱茗眼中并不重要。 在此之前他也没有任何可以讲述这些往事的机会——他只有林禹成这么一个真心朋友,倒是没必要再去讲些双方心知肚明的事。面对新认识的其他人,又得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不能把自己的这些懦弱和卑劣全盘托出。至于他的前女友们,更是不能多言——他太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的了,如果真把这些话说出来,他保准一个也拿不下。 至于朱茗,反正本来就一副呆呆的样子,陈盛早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且凑巧遇到了眼镜蛇他们,又被一句“你很怕他们吗”问中心事。 他难得可以去向一个人说出当年的林禹成是如何英勇,而他又是如何聪慧。至于那些显然不太正当的心思和行为,说了就说了吧。 他本质上就是个无赖,早一步挑明和晚一步挑明,其实也就是睡得到和睡不到的区别。天下女人千千万,能把这些年来堆积的旧事吐出来的机会才是真少见,大不了这个直接分了得了。 毕竟这个是学校里的,要真搞成前几任那样,还真有点麻烦。 他根本毫不遮掩,说了个淋漓尽致,就差告诉朱茗他俩内裤有几个角了。直到快到门禁时间,才把车停在了花店门前的路口。 “下车吧。”他难得在朱茗这里找到了一丝愉悦,“今晚听了这么多,是不是很烦?” “没有啊。”朱茗习惯性地缩着脖子摇了摇头,看起来也很开心,“能知道这么多关于你们的事,我觉得特别好。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冷淡了,小时候被欺负过,然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会这样也很正常。但是被欺负不是你的错,不够勇敢也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也很努力地在弥补禹成哥吗?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陈盛给听懵了。 时间紧迫,朱茗也不等他答话,一边下车一边摆手:“虽然你还是习惯性地贬低自己,但我觉得你其实是个很真诚的人。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终于开始觉得你像个活人了。” 距离10点半还有不到一分钟,朱茗说完就飞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只剩陈盛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她回家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 70 心浮气躁 至于那些死硬份子,徐谦倒也没什么担心,以他现在直浙总督的实力和现在在江南积攒的声望以及雄厚的实力,足以毫无悬念的将其碾压。 岳羽却是毫不在意这帝庭不比民间,要防着部下尾大不掉。一切以实力为尊,只要修为法力强横,能够压得住,便不惧人心生歹心。那时随便一道旨意,便可将此人拿下。 “这如带面具般的灰衣人,他竟有大天尊之力,此人……是谁!!”王林来不及多想,那一指已然来临,直奔其眉心落下。 “圣石我要炼化你都不肯,想不到你就这样给了一个外人。”红发妖王有些哀怨的叹道。 结果这一场战我军只一人受伤,而越军躺在山路的尸体和轻重伤员少说也有一个连……那些伤员就不需要我们解决了,那该是越鬼子头疼的事。 吞天大鳄的手段,根本不是魔天能够揣摩的,除非他能够达到传说中‘九十帝’,也就是半帝的境界,方可能得到一丝机会,毕竟它曾经被魔帝誉为最有可能突破帝境的灵兽。 虽然有杨霖打气,临到上台的时候,刘亦菲还是忍不住忐忑起来,她听了听前台嘈杂的声音,她的身体就有点颤抖,不敢上前一步。 用这种方法,陈央只需要把摄像机伸入光膜之内,就能把信号传递回来,而人不必亲自进去冒险,就能观测到里面的情形。 上述企业构成了三个大的模块,即以安河为基地的金属材料模块、以曲武为基地的陶瓷材料模块、以金塘为基金的高分子材料模块,这三个模块将成为大秦集团当前最主要的经济增长点。 “你就知足吧,走,那边有家馆子,咱们过去看看。”秦海用手指了一下,带着黑子向前走去。 而巨大的树干之上云雾缭绕,隐约还有闪电穿棱其间,偶尔寒风吹过,无数桃红的花瓣筱筱洒落而下,如同飘起了一场无比凄美的花雨。 超子心想,老子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当真,几根烂木头你还真当房梁了。你个野鬼真当是个二愣子实心眼,我说是你家房梁你就信了,那好,我就索性来逗逗你。 这种时候就需要能够扭转乾坤的卡牌出现了,由于李牧现在的卡牌具有唯一性,因此李牧对自己卡牌的流出有了严格的限制,他不打算把要制作的这张卡牌送给陈静,只是借给她用下。 “沫沫,在想什么?”坐在苏沫沫旁边的梁华华用胳膊肘捣了捣苏沫沫问道。 相对封闭的坑道里声音会被放大,声波的来回震荡可以让声音更加具备穿透力。果然,另外一队人马已经停下了脚步。 我草你马,居然又不吹!!辰龙正‘欲’跑到裁判那里去理论,马尔基西奥却捷足先登,先他一步跑到了主裁那里骂骂咧咧的,结果马尔基西奥背了一张黄牌往回走。 斯威夫特唱的很高兴,一连唱了五首歌,把那十五分钟唱得满满的。连更衣室里的球员们都忍不住提前了几分钟跑出来驻足观看。 虽然大家都打中了立柱,还都是打成了平手,但此时双方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大家都觉得,只要把比分守住,那辰龙上场的时候,一切都解决了。 黑saber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游戏里被圣杯的诅咒侵蚀而显现出的saber冷酷无情的另一面。另一种说法则是呆毛被拔除后解除了某种身体禁锢,解放了力量。 他紧握着手中的青冥剑,周身诛仙四剑齐震,爆发出无量天道杀伐之力。 活了几千年岁月,今天算是意外连连了。不过,茅山好不容易出了个能看的弟子,倒也不至于真的让苏启嗝屁掉。 空间的流速慢,她还有时间,但也得抓紧了,整个夜里,妤宝在空间里想一想,写一写,查查资料。 曾经高维生命体那股至高伟岸意志是没感受到多少了,但一股新生的,同样有些高维味道的力量却是被他准确捕捉到。 一个不足为奇的侍妾,换来让哲赫的人摔个大跟头,这自然是值得的。只是……阿律耶看着那姑娘,伸手想要将她的眼睛遮住,可他怎么抚这眼睛都是闭不上。 但这也确实是没有办法,原本在上海的临时基地之中,可是集结了所有的高级机甲工程师和联合军防部队成员。 人也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只要她是自由身,没签卖身契,就是轰轰烈烈的死,谁也奈何不了她。 他忽然红了脸,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的欲言又止让天狼部落的兽人们马上就明白了他没有说出的话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新人老师,路过放着不管,肯定风评不好,而且当时还在宿舍,距离教学楼也只有四百米左右。 冷眼斜睨塔山,又想起他先前御剑出击、化身猛虎、随手赠人隐身宝物,展露出种种奇能异举,自己却一点儿也瞧不出他的底细。 “也好,我猜测你父亲,也就是楚家三老爷不只是训练了一个僵尸,或许还有一两个。”八爷看者众人说道。 看着手中的老卡,星辰就像拿着自己沉甸甸的过去一番,抿了抿嘴,直接将它丢在垃圾桶里。 左娇如对于张山的确有所好感,但是还不至于将身体最宝贵的地方交给张山。 71 图穷匕见 处理完毕这头狼王之后,众人又在树林之中稍稍休息了一天,随即就上路了。 这个时候,卡琳娜很明事理的拿出了林涛前些时间养伤的时候酿制的他口中的“烧酒”,为几人倒上了一杯,转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笑竹和叶静仍然自顾自地聊天,好像,丝毫没有听见有人跟她们搭讪一般。 陆为心中一动,低头查看伤口,发现已无大碍,忙收了宝石门屏,缓缓运起沉沙术,身子慢慢向地面浮去。 在录像公布后不到十分钟,两个穿着便衣的人就突然出现在车内,然后守住车门。整个车内的人,谁都别想离开一步。 “不是啦。我是在想逸寒哥跟我说的一个事情。”林允儿说道,这个事情也不是不能说的秘密。 许晋阳在和客户谈工作的时候,神色专注而严肃,偶尔静默聆听,偶尔侃侃而谈,将他出色的外交才能和自信风采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了。”全惠淑说道,能不去麻烦自己的司机,还是可以自己去处理的。 仅此一处便有十四个地火寒蟾王,恐怕整个封疆大阵中得有数百寒蟾王存在,这个数量实在是太过惊人。 陆为看了一阵不自在,他何尝不知众人想法,自从他进入阎罗宗以来,整日与哈呼尔形影不离,早有人猜疑二人有断袖之嫌,所以,此时举动自然加重了众人猜测。 “继续吧,如果可以,加大悬赏,我要让每一个敢于在聚集地之间流通的商队,都将这则消息发布出去。”路胜平静道。 大家都在忙碌,常林独自走到一边,取出刀片再一次审视着。这不是普通的刮脸刀片,会是什么玩意儿? 反应过来的钟山也懒得再听废话,运起明劲中期的力量,直接一拳捣在了他的面门上,给他打出了一个满脸桃花开,刚叫嚣到一半的的话语也卡在了喉咙里。 “司令,我们何时出发?”孟铁锤看着身后的队伍,知道这些人不应该走进红树林庄园。 落天来到结界前,伸出右手,刚碰在结界上,就感觉一股奇异的能量传来,强大的能量迎面扑来,接着,就感觉‘胸’前一痛,身体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打飞了出去。 如此便是三天,三人一路朝着龙星学院方向边赶路,边做路过强盗、金手指收获了十几种高级药材,极为疲累之后才赶到龙星学院最外层的第三防线。 不约而同的,这些人向着广场的中间望去,正好看到了满面红光的八百多个战士。 “那就好。”林苏慢慢靠在了床头,听着封旌跟她讲有关养生、养胎的要点,不时的笑着应上一两声。 一眨眼的工夫,一黑一金还有一道五彩的光芒,三道光芒撞击在一起,“轰!”一声巨响,三人撞击的造成了巨大的爆炸。 “对敌人要狠,要狠,要狠!”常林用拳头不停地擂击着桌面,恨不得把桌子给砸趴下去。 身体一旋,四十大盗就觉眼前一花,刚刚还立在那里的无敌突然消失了。 这家伙,可是久居龙岛上的神阶强者。到底有多强悍地实力,暂时不得而知。可光看他出手就收了血之魔王安特迪鲁韦安,还有在龙岛的超然地位,显然不会弱到哪儿去。 奇怪了,这几天的世之灵好像特别安静!真是怪事!它不是说每天都要对我检查反省之类的吗?怎么突然间消失了?不管它,消失就消失!嘿嘿,难得耳根清静。 魔法源被封的我现在就是一个糟老头子!阿凡斯生气地想:该死的伽蓝,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双倍奉还。 体力上的消耗让我不得不停了下来。但是我也不是光休息,我的波频仍旧处在90000赫滋的强度,我要让继续吸收混暗空间的魔法能量。因为刚才有很大一部分的魔法能量都转化为黄金斗气了。 “本座宁愿不迈出这一步。”黑袍中年看着手中的三尺青峰,良久,幽幽一叹,这一步失去了多少,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如今的他,在洪荒之中,已是孤家寡人一个。 到了晚上十一点钟,赵政策算算钱丁洋和黄铁芯也聊得差不多,就打着手电直奔黄铁芯家而去。 所以他们的心已经了有成见,黄金阶也不可能用三五道斗气就击溃武士们的防御,他们的安全自然不用担心。 庄万古并不急着去挑战成吉思汗、八思巴,元界,自己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宇宙,自己到要随处逛上一逛,微微的一甩头,昔时的伪装全部去掉,恢复了银发白眉的模样。 72 仙度瑞拉 科学家们推测,这个怪物一直在将不同生物的基因融合、吸收,这才早就成目前怪异的样子,像是无数种生物堆叠起来,具有不同生物的习性。 大家都被李天泽的一手惊喜给惊到,没想到他为了嘲讽hhh,居然请来了一支专业乐队。 “合同放在一个保险柜里,我打不开。”宋达此刻的心情肯定不会比宋通差,前一刻他还胜券在握,但现在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拥有e冠军数个月,让李天泽的人气在扫荡军团中排名第一,他的人气恐怕比cm朋克、道夫齐格勒、希莫斯三人加起来还高。 1分钟之后,刘狄失望的返回,一脸的不高兴,叶轻眠也不知道在怎么安慰她,只是焦急的等待金秀什。 “不知道,我们上山瞧瞧。”关云长眸内寒光乍泄,心中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他惯用的套路,让对手和双j保镖打,最好是一对二强弱不等赛。 “三嫂,你进来睡吧。”韩香从她的闺房中探出一个头来,对月季叫道。 关桑知道叶轻眠可能有话要单独和花织和佘璇讲,而他也早就不想在这屋呆了,叶轻眠这个一说也正好顺了他的心,拿起桌上的烟盒和火机就往外走。 同出一个时代,被驱除这个时空之外,他们自然要选择回归,为何会有这般为敌之势,难道说那些创神古兽,并不愿意重现创神时代么? 九色鹿被收起来,邱明突然化为三个,逃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眨眼间,三个就变成了九个,九个变成了二十七个,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邱明的身影,每一个气息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她和喜欢这种感觉,以前和楼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感觉他很拘束,南宫璃也发现了,这种拘束只是对她的。对燕飞雪的时候不这样,对临水月的时候也不这样。 “出来玩,谁能断定没危险?游客们要的就是这份刺激,你拦得了吗?”老道说着就转过弯道,消失在罗天阳视野中。 元虚如遭雷击,怔怔地看了青玖半晌,见她一脸漠然,却正是这种漠然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令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怕。 ‘天堂报’与‘超凡时报’一样,都是面向超凡者的阴影公司,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被‘超凡时报’压在下面,难以翻身。 其实帕奇也能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完全陌生的两拨人,他们很显然不可能仅凭帕奇的一面之辞就轻易的信任了自己。 尼克弗瑞似乎一下子就抓住了帕奇话里的重点,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喃喃了起来。 “这枚棋子,摆在那里后面的路就难走了,应该放在这里才对。”宫千竹拿起他刚刚放下的一枚黑子,放在了另一个位置上。 之后当燕飞雪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杭州了。而她被放在了一棵树上,若不是她的武功不错的话,肯定会被摔一个狗啃泥。 把各种类型的题目考几遍,顾青云认为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前提是学生肯学。 好半天,心里那种她被人欺负,他要找人拼命的念头才被克制下去。 “对,我就是嫌弃你。”陈白起直接承认了,见堵得姒姜无话可说后,便转到后头树林子里去换衣服了。 毕竟是一家子兄弟,对内虽然老陈氏对丈夫的大哥有些怨言,但对外他们的态度绝对是一致的,也因为顾伯山是一村之长,整个顾氏家族,包括一起逃荒迁移过来的另外血缘关系稍远的三房人,大家都对他唯首是瞻。 怪不得这么多人都要争抢这个皇位,站在上面看风景的感觉果然不一样。 曾经差点给尔朱荣屠城的幸存宗室和城中官员,虽更欣赏元子攸的心性风格,却实在害怕尔朱荣因为他们献城再开一次杀戮。 “你不懂……”幻珊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了外面的夜空。凤翎也去了几个时辰了,可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定然是凶多吉少。 后方,两边都有楚军,有从前边退下来的盾牌、长枪手,有从两侧刚刚围过来的刀斧手。 汪红玉越看越欢喜,到最后,干脆拉起代柔的玉手,满眼慈爱的拍了起来。好好好……这姑娘的性情温和,臀股极佳,日后定然是个好生养的。若是大儿在努努力,兴许一年抱两也不成问题。 祝英台看册子,梁山伯看着她,这时候谁也想不起这本册子原本上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四人拦腰抓握,随着那手臂大力纂握下,那四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叫,身躯在手臂拧动中,如游鱼般挣扎不已。 “给我一件防弹背心,我去和歹徒谈谈,尽量争取时间。”一头花白头发的祝江涛开始脱外套。 虽然已经接近傍晚,但是银装素裹之下,身处这区域真像是一个粉妆玉砌的银色王国,沿途道路上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74 横刀夺爱 见万重山进来,诸人顿时俯身行礼,厅堂中除了唐明生一干人外,正中还跪着一个老媪。 “你这作死的丫头,主子们行房,你也敢进去!”嬷嬷一直将连翘拉出了内院,才开口斥道。 而她似乎漠视一切,淡定的指挥大家做好现场的接待工作,显得那样从容不迫,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比如一位机械专家穿越过来,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机械全面提升,他需要先手工制造出第一台机床,再用第一台机床制造精度更高的第二台,如此反复,直到将机床的精度达到他所能达到的极限。 “萧家,从今天起由我作主!”戴楚成的声音疯狂无比,嘴角狞笑森然。 沈墨琛的浴袍还是敞开的,露出大片胸膛,肌肉匀称修长,不是那种很难看很壮的那一种。 听得手下来报,万重山抬起头来,他的眸心布满血丝,因着母亲过世的缘故,他身在军中,在戎装外穿了孝服,意为母亲守孝。 “这是李氏的天下,应该交还到李氏的手里。”万重山淡淡开口。 与刘楠分开,张伟便直奔一区的边缘地带而去。这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很少一些人在这儿,这些人大多都是资金不足或玩票性质的,张伟也没打扰人家,冲着那些没人看的毛料走了过去。 毕竟这种直接通过吃掉之后吸收灵气的方式,要比从空气中吸收灵气直接的多也容易的多,而且,吃掉一个蟠桃吸收的灵气,都要比在外面修炼一天所吸收的灵气要多。 不管怎么说,唐真都是跟着自己来的,如果就这样被叶辰杀掉,他唐鹏飞怎么向唐家家主交代? 雪州基本上没出什么力,因为接连不断的暴雨让他们寸步难行,走在路上得注意脚下的冰会突然裂开,就连睡觉都担心房子会被突然崩塌的冰山压扁。 “姐说过,好看的都是花瓶。”庞妞妞吃了口腊肠说道,很多男同学看到她咬腊肠的动作就是一哆嗦,下意识的急忙伸手捂向自己肚子下面的部位。 到达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秋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停在乔亦然车旁边的车子,是一辆崭新的四座银色玛莎跑车,车型很棒。反正,很好看是了。 “徒弟,你认识依云的表姐?”见翁依云已然拉着夏依娜离去,张一凡就是开口道。 哎~十二点准时吃饭,然后打电话给九儿。乔亦然打起精神,重新投入繁多的公司事务。 刚开始安勒夫没认出来是什么东西:“”我哪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没想到初出茅庐的乔嫣然凭借着一人之力,开拓了国外市场,可谓是我辈倍有人才出,英雄出少年。 程万里怎么说也是个四品,铁手,追命却只是个六品,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两人却是不好推脱,只好答应留下吃顿便饭。 可是,他总是在潜意识中照顾到自己,他带给自己一个另外的世界,一个她从来都不敢去想的世界,让她深刻地明白,原来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的那个世界,原来她一直以来没有触碰到的那个世界也有美好的一面。 阵前八条马腿乱踢,马上林冲,田虎各自拼命,一直斗了九十回合后,田虎倍感吃力,渐渐心生恐惧。 平时,如果是对上离千墨,那薛昊当然是没有半分把握,眼下不同了,他有着古人王派来的九尊战神保护,这九人个个修为都在离千墨之上,就凭离千墨和他身后的人马,还不够九尊战神塞牙缝儿。 两人一起退后四十步后,各自取出鞍下弓箭,搭弓拉箭,拽个满月,准备开始。 干掉了这名四阶剑客后泰格丝毫不敢松懈,因为对方在人数上占优势,天知道在他喘息的时候会不会被第二个家伙手中的兵器砍掉脑袋。 时剑和乌利尔略一犹豫,便是点了点头,每次东方晓所拿出的东西都不一般,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许多人开始拉拢和交好他,可惜他不以为然,游-走于商人之间,得罪人是肯定的,想除掉他的人,恐怕是大有人在。 本来方腊的武艺比方天定也差不了多少,怎奈先是挨了鲁智深一禅杖,此番又是徒步对战花荣,李应骑马,却又失了一着,此番却是难敌花荣,李应。 有的时候,老天给你关闭一扇大门,又戏剧性的给你打开一扇窗,这就是所谓的有得有失。 许飞跃大喜,这次获得的定身符比以前的都要好,可以定住超脱境以下的任何高手30s,有了这枚定身符,许飞跃在整个光明大世界基本上无敌了。 云天海双眼一缩,深深地望了陆青山一眼,其身影猛地一跃,竟向着王城外逃走。 她的奢侈珠宝首饰与存款是她的倚仗,无论是谁,也绝不能被夺走。 然而彭道听到彭天宇的话语,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用行动告诉彭天宇查到的结果,表示自己没有找到徐成羽的踪迹。 “是!”崔府君直接祭出生死簿和黄泉图,将许飞跃保护在其中,而许飞跃则是直接坐下,战斗力系统天道自然的功能自动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