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罗曼蒂克》 (一)开学时节 蒙毅拖着行李箱一脚跨进稷下大学布满风霜的大门时,正抓上了夏天的尾巴。 轻风拂面,吹落一地红叶。 稷下大学,作为战国最负盛名的高校,自然是引众学子趋之若鹜,蒙毅是其中之一。 他家住琅琊,离这儿并不算远,就几个小时的车程。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不论远近,心里头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蒙毅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地笑了一笑。在恰好路过又看到这一幕的人眼里,他好像是在与那些曾埋首书本的时光告别,同时眼中还满含对新生活的期许。但其实他只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到吴越旧人的温软口音,感到很惊奇,觉得他们说话真像是在唱歌。 作为一个有素质的青年,蒙毅只装的很无意的瞥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视线。 追着醒目的“新生报到这边走”,他一路走到了学校的腹地。校中心是一栋写着“大学生活动中心”的楼,楼外飘着五彩的长幅,每条不同颜色的长幅下都摆着几张桌子拼成的长桌,后面站着几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他们热情地接待着面前的长龙,飞快地从桌上几摞小山顶上各抽出一本递过去,一派忙碌的景象。 蒙毅定睛寻觅,混迹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他忽然由衷的感激爹妈给了副这么高的骨架。找到写着“法律系”的长幅,他从兜里掏出那纸鲜艳的录取通知书,排到队伍最末。 负责接待的老生一脸的眉清目秀,鼻梁上架着副茶色的眼镜,苍白的肤色和略显纤瘦的体型透着股“书卷气”,给人一种很难说话的印象。 “师弟,”他主动伸出手,给了一个很清淡的笑,“欢迎你成为法律系的一员!” “谢谢师哥!”蒙毅笑着去握他的手。 “不客气。”老生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细细的核查一遍后,转头对旁边一个细长眼的老生说:“李斯,咱室友到了。” 这个发展有点出乎蒙毅的预料,于是他愣了一下。 要知道,稷大的寝室是按院系和班级来分配的,他一个大一新生,按道理,应该和同班同学住在一块。 叫李斯的青年目光落在录取通知书上不大不小的两个黑字上,抬起头时,带着一个热情却不显殷切的笑容:“哎,你东西挺多,我帮你拿点。”边说着还边伸手拉过其中一个行李箱。 “……哎,谢谢师哥。”蒙毅眨了眨清隽的大眼,作为本郡的状元,蒙毅说的好听点叫憨厚说的难听点叫呆气的也只有外表。没办法,个子高的人,总容易让人联想到“傻大个”这么个词。所以他很快就想到,这个安排应该不是偶然。 “客气什么,我叫李斯,这是韩非,我俩高你一届,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就行,不用拘束。”李斯长得不算很突出,也不像韩非那样浑身透着股斯文气。外表普普通通的一个学生,比蒙毅矮上大半个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那么点不轻不重的口音。 “好,谢谢李师哥。”蒙毅的笑还余了点青涩。差一点就勾起李斯的回忆,但他想起的不是自己,是那个还在桌边兢兢业业的青年。 “咱先把行李放了,一会我带你四处转一转,熟悉熟悉。”李斯扛起一个箱子就往楼上走,他这股与外表不是太相符的劲让蒙毅愣了一愣,笑道:“李师哥,可真看不出来。” “嘿。”李斯也笑了声,“咱们这十一舍是新建的,前年才建好,条件是普通宿舍里最好的了。离其他地方都近,就是离女生宿舍远了点。” 蒙毅的笑有一点羞涩。 “都是男人,没什么可害羞的。”稍聊几句,李斯就看出蒙毅是个挺老实的孩子,不是装的那种。一般来说,老实人好相处,也难处。 这类人脾气不会太大,也挺随和,但一般都比较讲究做事的方式,这跟李斯的价值观其实不太一样。不过李斯这个人,最懂的就是变通。 行李放下后,李斯帮着去把饭卡、水卡都办好,学生卡是过段时间学校统一给新生办,没学生卡进不了图书馆的大门,李斯就跟蒙毅说:“刚开学先是军训,期间还会有个摸底考试,每个新生都参加的,咱学院呢,摸底考试成绩排名前十的,能进重点班。这个重点班的班导是卫鞅老师。” 李斯没直说,但蒙毅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卫鞅在法律界那是什么地位,他带的班级,各方面肯定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以你的水平,进重点班肯定妥妥的。”李斯笑了笑。 当天晚上,韩非也领着蒙毅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把该熟悉的地方都带着熟悉过了。 韩非不像李斯,他性格比较闷,蒙毅不主动找话,他也就坑着头走路,话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到图书馆门前,抬头指一指牌子,说:“咱校图书馆,要找什么书不用到外面去,这里什么都有,包括绝版书和初版书,会找就行。” 快走回到寝室楼下的时候,韩非有点突兀地提了句:“李斯肯定跟你说了重点班的事儿吧?” 蒙毅笑了声,说:“这事我也听我哥提过。”虽然他哥说的不是法律系的重点班。 “你哥也是咱学校的?”韩非抬头看了眼身边的青年,有一点惊奇。 “对,不过他不是法律系的。他们大一好像也不住这儿。”他没打电话找他哥帮忙,是估计他自己这几天也肯定是忙得够呛。 “他理工系的吧,”韩非立刻明了的点点头,“咱校理工系的学生头一年住在分校区。”提起这件事,韩非的话变得多了起来,“这是个不成文、也不公平的规矩。分校区那边比较荒,住宿条件比这边差很多。军训的检阅仪式就在那边办,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 蒙毅挠了挠后颈,笑:“我听他说他们寝室是八人间,不过就只住了四个人。” “本来老宿舍都是八人间。去年大学城那片新宿舍建好之后,把老宿舍的女生都迁过去了,本校的老宿舍也从八人间改了四人间,一半的床换了柜子。”韩非叹了一声,推了推眼镜,“没办法,扩招的政策下来后,学校宿舍的容纳能力受到了比较大的考验,现在的人,到了咱们这一代,从小兄弟姐妹也不多,就不太喜欢许多人挤一间屋了。” 蒙毅笑了笑,点头应声:“也对,八个人住一屋,感觉是挤了点。”他忽然觉得,韩非其实和他以为的不太一样。比如,他不是不爱说话,是不爱说他不想说的话。 “分校区那边其实保留了很多本校的老传统。……各方面来说,比咱这要磨砺人一些,我觉得吧,对新生来说,那边环境要更好。这边管的松,不强制早读晚自习,自由度很高,学校各项活动太多,这里又是郡中心的繁华区,周边好玩的地方也很多,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很容易自我放纵。希望你不要这样。” 韩非的这一番话说的蒙毅有点感动。 把话说得太直白很容易得罪人,但韩非却愿意给他这么直白的劝诫,这样的师哥,蒙毅知道是很难得的。 他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谢谢韩师哥。” “说回正题,在重点班的这件事上,我和李斯的想法比较的不一样。”韩非又推了推眼镜,掩饰这一点点的不习惯。他这个人嘴比较利,人缘一直都不算太好,能愿意听他长篇大论的,寥寥无几。所以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其实也有一点小小的感动。 “进不进重点班其实没那么重要,所谓卫鞅老师做班导你要知道也就是个挂名的而已,他那么忙的一个人,一年你也见不着他几面。就算没进重点班,只要学业上的表现让他觉得合格,他也不会因为你不是他班上的学生就不给你写推荐信,毕竟他还挂着咱学院院长的名头。”韩非忽然笑了一下,有点郑重地拍了拍蒙毅的背,说,“我说这些,是想跟你讲,时代在变,周围的环境、甚至咱们这样的名校都慢慢在变得功利,但咱们作为一个专心求学的人,还是该保有一颗不功利的心。” 夜风带了点初秋的凉意。天上的星辰很亮,照的蒙毅的眼睛也有那么的亮。 这天晚上,刚走进稷大的这第一晚,韩非一路上说的这些话,蒙毅始终都不曾淡忘。 (二)校学生会主席 “那小子是谁?” 活动室三楼的门外挂着“稷下大学学生会”的铜牌,有人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俯望楼下的人头攒动。 “指定是他们法律系今年的那个高材生呗。”姚贾撇了撇嘴,“齐郡的状元,琅琊人。” 姚贾是稷大国际政治系的学生,花了半个学年在卧虎藏龙的学生会里混出了头。稷大里每天大大小小的事,稍微值得留意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嬴政很看的上他这一点。 作为稷大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生会主席,嬴政曾以大一新生这一资历,挤走连任两届的吕不韦,这一成就已经够让他在稷大学生会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当时,这样一件让校高年级学生都大感震惊的事给他招来了不少骂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稷大的bbs上都充斥着关于他能赢靠的是家世他本人根本是个无能之辈的帖子,大意就是“他赢不是他厉害,有那种家世,只要不是弱智,就能当主席”,言外之意则是“这件事有内部操作的嫌疑”。他们的忿忿不平与其说是冲着嬴政本人去的,其实不过是借由贬低嬴政这个人去表达他们对新生代上位这种风向的不满,而完忘了他们也曾是“新生”。那些向来看“资历”就不顺眼的少年人也纷纷站到了嬴政这一侧,即便他们中的大多数压根就不知道“嬴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两方人马的唇枪舌战持续了近一个月,最终更成为了稷大建校以来规模最大、参与人数最多的一场学生内斗。 嬴政后来在谈及网络上的这一阵风雨时,很不屑一顾的直言:“家世就是一种才能。而嫉妒则是无能的体现。” 这一场大规模的论战在嬴政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的那天结束了。高清镜头直播下的嬴政当即就俘获了学校多数女生的心,少部分不服的,那是嘴上要面子,一夜之间,女生中流传起一句话:“平生不识嬴主席,阅尽帅哥也枉然。” 这也就导致嬴政从高年级学生眼中的公敌一跃成了所有男生心中的公敌,校内这阵“倒嬴”的情绪在校花玉漱高调宣布同嬴政交往的时候达到了巅峰。但事情的新鲜劲总是很快就过去,随着期末的逼近,学生的重心自然也就移回到了成绩上。 到了下学期,男生对嬴政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这事还得从稷大的春季篮球赛说起。 稷下大学每年春季要举办校内篮球赛,每年的这个时候,学校自上而下弥漫着一股狂热的气息。各院系代表队以及专属的啦啦队是这段时间最受追捧的人。平日挤的人满为患的食堂里,能专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打饭的师傅们甚至会主动给他们加个鸡腿。也唯有这段时期,在学生们心中,学习也得稍稍让点路。 当然,校方为了减少对学习的影响,赛事都给安排在了周末。 篮球赛是淘汰赛模式,输了的队伍会被淘汰出局,是完完的一场定胜负。 稷大篮球赛场上的传统强队有几支,其中,信息学院的个人实力是最强的,但就因为能力超群的球员太多,一直以来反而打不出太好的团队配合,成绩一向都低于预期。而金融学院则相反,这个学院的学生个人能力没有特别突出的,好在战术的执行力很不错。 在嬴政亲自出任这一届篮球队的队长前,金融学院很多年都没再打进过决赛了。 这一年,他们凭借出色的发挥一路杀进了决赛,遇上的对手正是老对头信息学院。 两队历史上有过十三次交锋,金融学院还没赢过一次。 赛前嬴政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赢的概率,觉得这是一个创造历史的好机会。这届信息学院的院队内讧的老毛病也还是一样,队伍里没个能压住场子的人,而篮球毕竟是团体运动。 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有点出乎了嬴政的预料。他没料到裁判竟然是个偏心眼儿的黑哨,而且偏的是他们。 他们的犯规该吹的不吹,球一到对方手里,就立刻吹个犯规。如此明目张胆的黑哨,要不是信息学院的学生开始嘘人,嬴政真会觉得这人是被对面收买来黑自己的。 于是他把球往地上一砸,一脸阴沉地站了出来:“不懂篮球就别来当裁判!” 嬴政的这个举动让场陡然安静。 他本人则是越说越严厉:“你的无能毁了这场比赛!玷污了这个球场!更侮辱了学校的名誉!这场比赛,我们弃权!” 他这话说完,原本鸦雀无声的篮球场顿时又沸腾起来。 “嬴政!” “嬴政!” 年轻的裁判低着头,他心里头真是有苦说不出啊!眼前的这个毕竟是稷大名誉校长家的孙子,他实在不敢得罪,怕规规矩矩判罚万一他输了,算不算是得罪…… “别!”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打断了这阵简短的狂欢。 嬴政循声看去,见是一个高挑的青年,不是每个打篮球的都是大高个,但这个人算是一眼看上去的高,嬴政在心里比了比,大概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抬头看人的感觉。但嬴政即便心里不爽,面上却还保持着和煦的笑意。 这个男生声音不大,吐字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我们信息学院也不想被扣一个’胜之不武’的帽子,是不是?” “是!” 信息学院的学生立刻应声附和。 “要不择日重赛,你看怎么样?” 男生拿着球走到嬴政面前,笑的还算一脸友善,可嬴政却看的心头火起。 他没眼瞎到看不出这人脸上若有似无的不屑。 “正合我意。” 这届篮球赛以信息学院的加冕宣告结束。 这个人球衣上绣着的大名也被嬴政牢牢记在了心里。 其实,嬴政能当上稷大的学生会主席,家世虽不能算是首要原因,却也是重要原因。 论综合成绩,他是秦郡的第一,高中时还曾参加过各项高水平竞赛,当时就已经给稷大的老师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算是他的个人能力。 但学生会主席这个位置,不是谁有能力谁就能坐。入学前,他就知道这个职位已经被自己收入到了囊中。听到他大伯说吕不韦签了他们公司的合同、毕业后会直接入职的时候,这个事他就明白已经是定下的了。 他大伯嬴稷,曾经的稷大金融学院风云人物,如今稷大金融学院的名誉院长,但他还有个更气派的前缀,“秦国集团董事长”。 稷大本就是“七国集团”注资筹建的,七家战国实力最雄厚的集团公司每年都要给学校大笔的资金,这其中,数秦国集团给的钱最多,也因此,嬴政的奶奶芈八子是稷大的名誉校长之一。 只看这些,确实很容易忽视嬴政出众的个人能力。 换届时引出那么大的一阵动荡,嬴政看出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但他的第一想法是,事情干的挺漂亮。所以等事情尘埃落定,查出幕后推手身份的姚贾被他破格提拔,引导舆论的李斯也被他收入了学生会。 作为一个大一新生,李斯干这么件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缺钱,而吕不韦答应要给他介绍兼职。 篮球赛结束的大半个月里,学生会都笼罩在嬴政的高压之下。 嬴政觉得自己本来那个“输球赢人”的算计是很好的,奈何信息学院的傻子们不配合,搞的他现在球输了,人心也只收买到一半,并且这还是李斯在bbs上避重就轻引导的结果。 那段时间,他越想越气。要不是那个男生在分校区,而分校区算是独立天地,他一定叫他日子过得不舒坦。 “……政哥,跟你说个有趣的。”姚贾笑的有一点诡异。 嬴政转头瞥了他一眼。 “这个叫蒙毅的,是信息学院那个蒙恬的亲弟弟。” 听到“蒙恬”这两个字的时候,嬴政的脸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 (三)蒙毅的室友 蒙毅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这很大程度上得归因于他的勤快。表面很好相处实际挺挑剔的李斯和无论表面还是实际都很难相处的韩非都对这个新室友感到一百二十分的满意。 每天早上一睁眼,暖水瓶都换了新打满的热水,垃圾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抬头往上一看,靠窗的那张床铺总是整洁的让人赏心悦目。在整洁这么件事上,其实男生比女生还要讲究。一双袜子正反轮着能穿一整周的人不是没有,但李斯和韩非不是这样,他们甚至对蒙毅每天都要洗袜子的这个习惯给出了最高的赞美:蒙毅这孩子,清爽。 李斯本来对蒙毅的这种勤劳还持保留意见,他高中就住校,对人的放纵本性看的很透彻,觉得蒙毅这可能只是军训加刚离家的兴奋期混合作用的结果,并不能代表本性。 而韩非对此就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蒙毅在被军训折磨到快废的时候还能坚持每晚看书到熄灯,一定是从小就养出了良好的生活习惯,这不可能是一时的装模作样。 于是当蒙毅将这些习惯定性为日常的时候,李斯再一次很大度的向韩非认了输,请了他一顿鸡腿饭。摸底考试结束后没几天,分班结果就下来了。蒙毅的成绩让李斯很满意。作为寝室长,他很高兴地请两位室友去大学城二楼点了几个菜,算是给新室友接风洗尘。 李斯这种干事的方式韩非自然是有很多意见的。 蒙毅搬到寝室的第二天,他就带着他到学校北门外味道还凑合的小馆子吃了一顿。李斯的家境比较贫寒,是这个年代已经挺罕见的寒门学子了,韩非估摸着他要请客也肯定是去能刷饭卡的地方,比如大学城二楼,因为学校每个月固定给贫困生发放一定的饭补。对李斯这种精打细算到头发丝的人来说,能自由支配的钱,肯定是要花在格外重要的事情上。所以李斯上学期曾有一个惊人的记录,一整个学期算下来,他生活费总共只花了五百刀币。这点,韩非在表达过震惊之后,很快又表示了理解。一个成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生会还半兼职做家教的人除了交通费和餐费之外实在没哪里有花销,何况交通费他还能以“公费”的名头报销,除了寝室平摊的电费外,他简直找不到李斯花钱的地方。 在韩非看来,李斯这么活很累。事事都要在心里计较一番,容易秃头。 蒙毅自己或许还不明白,但韩非心里透着,他知道李斯费心把蒙毅安排进自己寝室,无非也就是看重人家的潜力。毕竟在他们中也流传着一句话:要想搞好法律,先要搞好人脉。这点,韩非自认为是远远不及的。 不过这顿饭吃的还算温馨。韩非虽然是个牛脾气,基本的人情世故却还是懂的。他也不想给这个老实听话的小师弟留下有缺憾的回忆。就这点来说,他觉得自己比李斯要通情达理。 “对了,你哥在哪个院系?”韩非有一点好奇。他直觉蒙毅跟他哥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蒙毅搬进来这么久,也没见他哥过来看一眼,这明显不是很正常。 “他信息学院的。”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蒙毅笑的非常礼貌,礼貌到简直有点客气。 李斯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但架不住好奇心,所以就问:“信息学院的,谁呀?” 韩非也放下了筷子,在等蒙毅的答案。 “你们也不一定就认识他。” “说不准,信息学院有几个名人。”李斯笑了笑,心想那个最有名的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估计不会是他。 “……蒙恬。你们认识吗?”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蒙毅的表情有一点复杂。 李斯马上就理解了蒙毅的纠结:“他啊,有名着呢。”语气是不咸不淡,但蒙毅在他心里的重要度却悄然上升了一个档次。 他默默在想,这对兄弟给人完是两种感觉啊。 “我是他球迷。”韩非也很难得的眨了个眼。 蒙毅笑了笑,说:“他从小就喜欢打篮球。” 见他的笑越发的客气,李斯忽然把话题转了个向,他叹了声,很是带了几分惋惜地说:“你哥接下来的日子恐怕难过喽!” “啊?”蒙毅抬起头,脸上一闪而过些许的关切。韩非和李斯都看在了眼里。 “篮球赛的那个事,我不信嬴政还能记到现在。”韩非摇摇头,心里倒是已经明白李斯的用意,称蒙毅低头沉思的时候和他对了个眼色。 “韩非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李斯露齿一笑,“政哥再理智,也总还是个有情感的人。他最近心情特好,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觉得这是因为他能见着他女友了啊。” “开学的时候谁心情不好?” “没见过那一堆一堆作业没赶完的呀。” 韩非故意装作是深思了一会,才有点惊讶地挑起眉:“就因为他们这学期终于搬回来了?” “我敢打赌,政哥在心里头准备了一百种让那个蒙恬难受的手段。”李斯当然也是故意把话往夸张了说。 如他俩所料,蒙毅很快就按捺不住了。他很有点着急地问:“李哥,我哥他得罪人了?”蒙毅入学的时间不是很长,“嬴政”的大名他还没听过。 “对,咱校学生会主席盯上他了。”李斯笑了声,还特意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 “啊、啊?”“学生会主席”这个名头一听就让人不由得生出点敬而远之的心情,蒙毅虽然不知道“嬴政”这个人具体什么性格,但多少也知道被这么个盯上肯定不是件好事。 “行了行了,还吓他。”韩非拍了拍蒙毅的背,说:“嬴政不是个没品的人,不会干出多出格的事,你还是把心揣回肚子里吧。” “……不是,我哥怎么招惹的?” 见蒙毅一脸的焦急,李斯心里转了转,他觉得自己的话好歹有七成是真的。当然,韩非说的这话也不假。嬴政不会暗地里整人,他这人一向很实在,想要搞谁,坦坦荡荡的,很实在的不留情面。 “他们金融学院这一届本来是很有希望夺冠的,但偏偏撞到你哥这个过不去的坎,心里多少有点闷,也就这样。”韩非这个避重就轻的解释听的李斯好笑地撇过了头。 “问题就在于,政哥这人比较的好面子。”李斯给补了一句。 其实他俩都知道,韩非说的不是重点。嬴政的耿耿于怀是在于蒙恬毁了他完美的算计,随后又让嬴政带领的金融学院在篮球赛中输的很没脾气,这两件事加一块,让他从里到外都郁闷的一塌糊涂。 这顿饭吃完,蒙毅对着手机犹豫了老半天,终于拨通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嗯?”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倒很平常。 “哥你人在哪儿呢?我有事找你。” “图书馆。” “好。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到。”挂断电话,一向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蒙毅第一次对李斯开了口:“李哥,你自行车能借我一会吗?我哥不怎么愿意等人的。” 十一舍靠学校北门,图书馆近南门。 “你还是别了吧。”韩非从书堆里抬起头,“他那辆快报废的破车,除他本人外还真没人能骑好。” 李斯倒是很利落的把钥匙往蒙毅手上一丢:“客气啥。没上锁的那车就是,认得吧。” 在这个丢车跟吃饭一样正常的学校里,李斯那辆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任主人的老爷车是唯一一辆不锁也不会被偷的车。 “谢李哥。” 韩非望着蒙毅匆匆的背影直摇头,说:“你那车倒不值钱,但你就不怕把人摔了呀。” “你吧,有点关心过度。”李斯笑了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那么大的一个人,要还能把自己摔了,那最该摔一摔的怕是这儿。”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但李斯也万万没想到,他那辆车惹出了件不小的事。 (四)和玉漱的分手 嬴政不是个喜欢等候的人,虽然他也并不算是个急脾气。 在他眼里,等人的这种事,一向该是由别人来做。但这次的这个事让他不得不妥协。 平心而论,嬴政其实是相当讨厌“妥协”的。 他瞥了眼坐自己对面的两个人,一脸的阴云就等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狂风骤雨。 第一眼看到bbs上的传言时,嬴政本来没信。 他觉得,以自己这样打着灯笼那也找不到第二个的出色条件,没哪个女人会蠢到去劈腿。而玉漱招其他女生的嫉妒这他不是不知道,要知道“他的女友”这个职位战国仅招一人,能当上的那不招人嫉妒才奇怪呢。 但他确实也没想到,女生们玩起勾心斗角来,还真就没男生什么事了。 bbs上最热门的帖子里,记录着玉漱和蒙毅之间的点点滴滴,如果忽略玉漱的身份,嬴政也会觉得这是段很童话的爱情故事。 所以嬴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看似很客观、几乎由叙述性文字与照片构成的如流水账一样的长帖,必定有人在背后悉心引导,为的是要让他们毫无辩驳的余地。 虽然猜到实情应该不是别人误解的那么严重,嬴政却也不打算对此坐视不理。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伤害到了他的名誉。这样的一件事,他万万不能忍气吞声。 韩非稍微替蒙毅做了点解释,说这孩子可能确实没有顾及那么多,他大概是只想为撞伤别人腿的这件事负责。 嬴政想了想,心里勉强认可了韩非的这个解释。 李斯那辆随时可能散架的破车他不是没见过,蒙毅和玉漱的“勾搭”在蒙毅骑着那辆除李斯本人外没人能骑好的破车撞到玉漱的这个前提下显得倒顺理成章,当然他也隐约记得玉漱说她前阵子不小心摔折了腿……不过那会嬴政心里在想,女人嘛,就像他奶娘,感冒都能给你说成是病危,话就只能打一折听。所以那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但这也不是玉漱能背着他和别的男人亲昵的理由啊? 现在事情在bbs上传的沸沸扬扬,两人的合照更是满天飞,把他嬴政的脸往哪儿搁? 嬴政稍微的把情绪收拾完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这可以是个机会。 他的确是认为蒙毅或许是真的情有可原,可这不代表他就不可以借此做点文章了。不管有心无意,伤害到他的颜面这件事始终是客观事实。 于是嬴政喊来自己的堂兄、信息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嬴腾,让他把那个蒙恬给喊出来坐坐。 嬴腾很了解他,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打算两边各退一步,当即拍了拍嬴政的肩表示:“你的想法很好,但咱老三不是个太喜欢按常理出牌的人。” 嬴政立刻就皱了眉。一小部分是因为他联想到了那次的篮球赛,觉得嬴腾这话不是没道理,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没想到嬴腾和蒙恬的关系还挺熟。 “我没说过吗?他跟我一个寝室的。”见嬴腾笑的一脸欠揍,嬴政立马嫌弃地拍开了他的手。 “废话,你当然没说过。”而且是故意不说。 嬴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你也没问啊?” 嬴政哼了两声,说:“行了,这次反正你负责把他给我叫出来。” 嬴腾一向带着点轻浮笑意的脸忽地严肃起来。 “……阿政,老三和你认识的那些人不太一样,他那人挺固执的,尤其把他弟看的重,你最好别在这事上给他做文章。我可提醒你了。” 听嬴腾这么说,嬴政承认自己的心里抖了一下。 他忽然有点兴奋。 就私人感情来说,蒙恬这个人,他无疑是反感的。再好脾气的人,也不喜欢被人当众“打脸”,何况他嬴政从不标榜自己脾气好。 但站在校学生会的角度,他不得不觉得,蒙恬是个值得拉拢的人才。一年一度的国家奖学金评选是他们校学生会负责,成绩是入选的门槛,这毋庸置疑,当然这同时也暗示其中还有做文章的空间。所以当发现不管怎么绞尽脑汁也没法把这个碍眼的名字从名单里剔除的时候,他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人符合他对人才的定义。 所以嬴政一直在找能制住这个蒙恬的办法。 嬴腾这不就给他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吗? 蒙恬算是踩着点到的。 他穿了件深蓝色竖纹衬衣,显得很有点斯文,这导致嬴政第一眼压根没认出他来,直到人在自己身边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嬴政才意识到他记住的原来就只有这个人的名字。 “蒙恬”,一个与“萌”和“甜”丝毫不沾边的大男人。 并且,这对兄弟不相似的程度简直要让嬴政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兄弟。 蒙毅穿一件墨绿色的短袖t,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比较憨实,却又没显得很钝。属于那种一看就很规规矩矩的清爽男生。 这种类型,往男生寝室里一丢,算是比较惹眼的。可跟气质特别鲜明的一比,就比较容易被人忽视了。 蒙恬的脸当然没有嬴政这么会长,五官单独拿出来都挺乏善可陈的,但安在一张有棱有角的脸上,顿时就有了一种清高的气质。 偏偏“清高”恰好是嬴政最不喜欢的一种气质。 “人到齐了,”嬴政扫视着对面的两个人,“先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还少一个。”蒙恬淡淡地说,“那些照片是摆拍的吧,拍照的人呢?” “……摆拍?”这让嬴政很有点诧异地挑眉,“你怎么确定的?” 其实玉漱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已经验证了蒙恬的说法,但嬴政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那些照片他也看过,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蒙恬的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的蒙毅身上,没回答嬴政的提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玉漱也忽然问道,间接是承认了蒙恬的说法。 蒙恬把视线从蒙毅身上移开,微蹙的眉头透出几丝不耐烦:“他一照相就紧张,左边眉毛就会挑的比右边高,很明显。偷拍不会是这样。” 嬴政很肯定自己看到了蒙毅眼中没掩饰住的欣喜。于是他也就明白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玉漱和蒙毅煞费苦心搞出这么件事,想必就是冲着他俩来的。 “你没想过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吗?”嬴政望着玉漱,他很讨厌别人对他使这种心眼。 玉漱却没害怕,她笑了笑,笑容里带了点讥讽:“呵……我跟你说我腿摔骨折的时候,你压根就没当回事吧?……嬴政,我们交往都快一年了,你现在是不是连我生日是哪天都不记得?” 嬴政眉头一皱,说:“我每天要忙很多事,你不能理解吗?” “是我知道你忙!我感冒跟你说你也就回我一个’哦’,我说想看的电影上映了你也是回我一个’哦’,我跑去你办公室给你送吃的你还嫌我打扰你……反正对你来说,我的事永远都得往后排,比不上你的学业!也比不过学生会的事!我不知道你对男女朋友的理解是什么,反正我现在是觉得,你这样的男朋友,谁交谁倒霉,我反正是不稀罕了!”玉漱说着说着,眼眶就又有点泛红,但她没哭,硬生生地憋出了一个笑,“我也是蠢,直到刚才还希望你能稍微有点悔意。看你这样,肯定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吧?” 嬴政立即反驳:“我忙我还有错了?我又不是背着你跟其他女生鬼混!”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不懂女生。 嫌他埋头自己的事不够关心她?拜托,他什么身份?秦国集团的少爷、校学生会主席、金融学院的才子,他能不对自己严格点吗?而且,他越出色,她不该觉得越有面子才对吗?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为这个生他的气? 对此,嬴政感到十分的不能理解。 “那个,容我说一句……”蒙毅小声地插了句嘴,“她计较的不是您忙不忙,是您没把她的事当回事……” “怎么叫当回事?”嬴政瞪着蒙毅。 “就比如说感冒的这件事,忙的没空看她也没办法,但好歹打个电话发个短信问候一声吧?……我是这么理解的。”蒙毅偷偷地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蒙恬。 嬴政嗤笑一声,说:“所以你们费这么一番事,想要的就是这种表面工夫?” 是不是闲的太无聊了? 玉漱腾地站起来,把面前这杯没喝几口的红茶劈头倒在嬴政脸上,气的直抖:“还有什么可说的,分手吧!” “我……分手就分手!”嬴政哪受过这种待遇,微微一愣,火气马上就蹿了上来,刚准备发作,却正好看到玉漱一瘸一拐离开的身影。 ……好吧,他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哥,师姐腿还没好,我送她回去。”蒙毅丢下这句话,快步追了上去。 嬴政很是郁闷地拿桌上的纸巾擦去脸上的红茶,心里感慨幸好天热点的这是杯凉茶。 “无理取闹……”他边擦边小声抱怨着,想到一会还得穿着这么件脏兮兮的衣服就觉得一肚子的有口难言。 “……你挺活该的。”蒙恬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件衣服,放在嬴政面前,“你愿意换就换,不愿意就扔了。”也不等嬴政回答,就自顾自地走了。 嬴政看着面前印有“信息学院”四个红字的蓝色t恤,忽然很有一种把它撕烂的冲动。 (五)文化衫风波 嬴政其实犹豫了很久。 他一向自认为是个有品味的人,时常穿黑色,也是因为他觉得黑色比较能显自己的气质。但今天他很难得的穿了件白t。所以红茶的污渍异常的醒目,这让比较爱干净的他有一点难以忍受。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很难比较出脏了的衣服和手上这件品味非常低劣的文化衫到底哪个更让他难以接受。 最终嬴政还是咬了咬牙,换上了这件胸前印着“稷下大学”背后印着“信息学院”穿上活像是块移动广告牌的衣服,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脏了的t扔进垃圾桶。 ……比起被人泼茶这种事,穿的什么衣服简直显得有点微不足道。 嬴政特意挑了这家离学校有些距离的快餐厅,就是怕被人认出自己。他走出餐厅,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把自己送回到学校门口。出租车不让进学校,这是规矩,他也不能坏。好在他住的宿舍就在西门附近,没走几分钟他就匆匆上了楼。 赵嘉正在楼梯口打长途电话,见嬴政正上楼梯,刚想打个招呼,手就悬在了半空,嘴巴张出夸张的“o”字型,一脸的活见鬼:“……咦?” 他是知道马上要开运动会,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件这种文化衫,但为什么嬴政身上的这件会印着“信息学院”这四个大字? “哦,没事,刚遇到我室友,咱们继续谈。”赵嘉很快就放下了好奇心,又重新专注在手中的这通电话上。 田建正在啃鸡腿,用同寝室燕丹的话说,这是个嘴巴一刻都不歇的人,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准备吃东西。田建的身材有点圆润,很招长辈喜欢的那种圆润,白白胖胖的,但也不过分,不至于让人把他跟“肥胖”二字联系在一块。 嬴政推门进来的时候,田建习惯性地转头:“电话打……”话说到一半,他把手中啃到一半的鸡腿放到马克杯上,白胖的小手锤了锤胸口,看上去满脸的纠结,附上轻微的咳嗽声,惹得燕丹从床铺上探下头来:“多大人了,吃个东西还会噎……” 他话也没说完,当他看清楚进来的人不是赵嘉的时候,立刻发出了一声非常夸张的尖叫:“天啊!嬴政!你和信息学院那个帅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燕丹有一张很尖利的嘴巴。和韩非的那种一针见血不同,燕丹只是单纯的毒舌。他生在一个很不错的家庭,但日子过得却一点也不舒心。每次和家里通完电话,他毒舌的功力就会大涨三级。如果满级是99的话,田建认为,他起码该达到98了。 通常来说,嬴政不会理会燕丹无中生有的调侃,而燕丹的生存本能也会告诫他不要对嬴政毒舌。所以两人的日常相处还算和谐。 但今天不太一样。 今天的嬴政,心情异常的糟糕。穿着这么件让他有点崩溃的衣服,嬴政的面无表情其实就是极力的克制。 所以燕丹的这句话直接引爆了他憋了一路的愤懑:“滚!” 以嬴政一贯的高标准来说,他是相当不屑于说脏话的。但现在嬴政就是很想骂人。他想这么骂的对象很多。 比如,在别人眼里,他是个被劈腿的男人,可刚才他们的意思是这事的错在他。这么件不讲道理的事,就让嬴政很想试着问候一下别人的母亲。 又比如,他觉得有点受挫。今天的事情又完没按照他的谋划在走,而这又是因为那个蒙恬一眼看穿了那些照片是摆拍的。连续两次被同一个人搅局,这让一向很喜欢掌控一切的嬴政感到非常的抓狂。 想到蒙恬最后还丢给他这件衣服,他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换上,嬴政就更觉得难受了。本来应该是让人家亏欠他,结果现在倒要反过来了……虽然他根本一点都不想领这个情!他觉得蒙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估计也是对这件衣服嫌弃的不行。 嬴政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这一吼把燕丹给吼愣着了。他呆呆地目视嬴政脱下上衣,从柜子里捞了几件衣服,顺手带上浴室的门。 他麻利地从楼梯走下来,把椅子转了个向,朝田建挑了挑自己秀气的眉头。 燕丹有一点男生女相,长得比较阴柔,小时候有过几次被错认成是女孩子的经历,所以他本来想把自己往糙了折腾,但赵嘉提醒他说他这副长相不是那种随便什么路线都能hold住的,他觉得好友的话也有道理,就走起了文青路线,不过用田建他妈的话说,这孩子看着很有点颓。 其实燕丹性格里的确也是有那么一点点颓的。 “别……”田建好不容易从被噎住的痛苦里缓过来,见燕丹一脸有话想说的表情,立刻摆出一副苦脸。 上学期嬴政持续几乎半个月的低气压他还记忆犹新呢。 “你就不觉得不对劲?”燕丹显然对这件事抱有极大的兴趣。 当然,他这不是出于关心。他很好奇到底什么事能让嬴政如此反常。田建对他的这种癖好很不以为然。他觉得看别人吃瘪不管不问就算了,还要在一旁鼓掌的这种人,心理实在是有点太阴暗了。 燕丹其实也挺不屑田建的。觉得他就仗着家世,成绩总在及格线附近晃悠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凭本事靠上的稷大。田建他妈,那的的确确是个女强人,反观田建,就纯粹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妈宝男。燕丹对田建的不屑里,也存了那么点他不可能承认的嫉妒。 “他最近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田建还是一贯的替嬴政讲话。 “……你不觉得,他这跟上次有点像吗?”燕丹说的上次,当然是指那次篮球赛之后。 田建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确也这么想。 正巧这会赵嘉打完电话回来,推开门就问:“政哥你早上出门穿的不是件白t吗?” “人洗澡呢。”燕丹指了指浴室。 “哦。”赵嘉坐回到自己椅子上,给快没电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又弯腰把插排电源打开。 “那衣服是’信息学院’的。”燕丹直切重点,“奇不奇怪?” “嗯。”赵嘉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他一向对八卦的事不太有兴趣。 “我跟你们说件事,校花劈腿的那个,是信息学院那个帅哥的弟弟。”燕丹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政哥不会放过这种搞事的机会,你们觉得呢?” 这条信息勾起了赵嘉的兴趣。 “真的假的?”他慎重地又问了一句。 “真的,不信你问小建建,他指定清楚。”燕丹瞥向田建。 “……别问我。”田建低头假装很专心地在啃剩下的鸡腿。 他这态度几乎也就等同于是默认了燕丹的说法。 “那这事可有点意思。”赵嘉笑了一声,拽了拽自己的上衣,“看来是有情况?” 燕丹朝俩人勾了勾手指头,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想,政哥虽然是有女朋友的人,可他日子过得和咱们这些单身狗有区别吗?” 赵嘉和田建对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 每天都睡寝室、周末不是在学生会办公室就是在图书馆、每周还能挤出两天去健身……这日子,说不是单身狗谁信呐? “你想暗示什么?”赵嘉古怪地笑了笑。 “没什么,我可没在说政哥交女朋友只是拿人家当烟雾弹。”燕丹暧昧地眨了眨眼。 “怎么可能,政哥他很尊重女性的。”田建撇了撇嘴。 燕丹直接无视了田建的话,继续说:“还有,你们也知道政哥那性格,得罪他的他不会轻易放过,可你们看他对信息学院那帅哥下什么黑手了吗?” 赵嘉好笑地说:“你对政哥是有什么误解?他又不是那种喜欢挟私报复的人。何况信息学院那个小子的确有两把刷子,我看政哥对他应该是存了点惜才的心思。” 赵嘉跟燕丹很熟,知道他看事情虽然挺敏锐的,可惜性格有点偏激。 “政哥绝对是妥妥的直男,这毋庸置疑的。”田建说的很肯定。 “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啊。” 嬴政的声音吓了三人一跳。 田建一脸敦厚地扭过头,正对上嬴政一张快结冰的冷脸。 “聊什么聊这么起劲,要不也带我一个?” 他一出来就听到什么“直男”的,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事跟这件被他扔在椅子上的文化衫脱不了干系。 “政哥啊,你怎么会穿信息学院的文化衫?”燕丹顶着压力问。 “我有必要跟你解释?”嬴政把文化衫往书桌上一放,坐到椅子上,拿毛巾擦了几把还在滴水的头发。 “那个,我们也挺好奇的。”田建也说。 嬴政待田建一向不错,因为他发现田建其实很聪明,那种不着痕迹的聪明。 比如说现在,他这就是在暗示嬴政最好把事情解释一下,免得到时候被有心人传出各种乱七八糟的版本。嬴政心领神会地瞥他一眼,淡淡地做了一番解释:“……也没什么,嬴腾跟我说他们学院很多人都觉得这衣服丑,跟我提问能不能换个设计,但运动会马上要开了,没工夫折腾这种事,所以我说拿件我穿着给他们看看,让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明白,不是这衣服丑,是穿衣服的人丑。” 冲完澡,他人也冷静了很多。玉漱的这件事处理起来很棘手。他既不想给自己一个被人劈过腿的印象,也不想把过错都推给玉漱。 第一次见面时,在篝火旁翩翩起舞的那道身姿他还记得。 忽然的,嬴政想到了一个两其美的解决办法。 (六)运动会再逢 见到熟悉又不熟悉的这个人时,蒙恬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嬴政是那种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很难忽视的一类人。他穿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额头绑一条束发带,站立在跑道上,看起来惹眼的要命。 嬴政的外表算是堪称模板级的好看。很经得起推敲的五官合理地分布在一张线条优雅的脸庞上,光是一张脸就够让人恨的咬牙切齿,偏他还搭一副上好的骨架,清风吹过的时候,让人脑子里很自然就闪过“玉树临风”这个通常只存在于小说里的形容词。 但可惜蒙恬不是女生,嬴政外表上的魅力对他不是很奏效。他无视掉嬴政眼中的挑衅,径直走向自己的跑道。 蒙恬对嬴政的印象并不是太好。他一向不是很喜欢心思太重的人,而嬴政无疑是他见过的同龄人中城府最深的一位。接触过三次,在蒙恬看来,嬴政这个人不说无意义的话,他那些看似公允的决断背后,其实都藏了点小心思。这就让蒙恬觉得他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真心可言。 比如说之前bbs上的那件事,他们见面的第二天,嬴政出面坦诚说自己在学期一开始其实已经被分手了,并且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很多地方做的不称职、让玉漱受了委屈,最后甚至还假模假样地祝玉漱能找到她自己的幸福…… 嬴政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确实无可挑剔,他主动站出来,这一方面保护了玉漱和蒙毅,另一方面,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心思不够细腻、不善于谈情说爱这算不上切实的毛病,可被人带了绿帽子的这种事则完算得上是一个人生污点了。 蒙恬听嬴腾提过,说他弟现在也被招揽进了学生会。 这么件事,蒙恬自然是不会赞同,但他也不会去干涉。 嬴政装作在看风景的时候,偷偷地瞥了一眼隔壁跑道的蒙恬。 1万米长跑一向是冷门,为了保证这个项目有一定的热度,他要求学生会里必须上一个。他话刚说完,学生会那群白斩鸡似的家伙们立刻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良久的沉默过后,李斯站了出来,一脸的视死如归:“得,我去吧!但是老大,你得给我先买份保险,受益人写我妈,顺便把救护车喊过来,不然要是晚一步我说不定真一命呜呼了。” 看着那叫一个悲壮,就差有人为他吟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逼他们上刑场呢! 嬴政在心里翻了大白眼,索性决定亲自出马。 恰好这个时候,嬴腾把信息学院的报名表给送了过来,嬴政瞥了一眼,见万米长跑的这个项目后面写着两个他挺熟悉的字。 其实,有那么一个瞬间,嬴政很想收回前言。 他是个信玄学的人,连续两次在这个人这儿栽了跟头,嬴政觉得他俩可能八字对冲,暂时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偏偏这个时候,蒙毅说:“那个,我哥参加的话,咱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话一落,办公室瞬间死寂一片。谁不知道“蒙恬”这俩字在嬴政这儿几乎等同于禁语? 姚贾瞥了眼李斯,他一直没想明白嬴政怎么会把蒙毅拉进学生会,不过这事连李斯也没摸到头绪,他冲韩非挑了挑眉,韩非摇摇头,大家都觉得就算是冲着玉漱那事俩见着面应该也挺尴尬的吧。 嬴政当然没打算解释。 那天,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他又把蒙毅单独找出来聊了聊,没想到两人意外的投机,蒙毅甚至很坦白地说他之前是误会了,还以为嬴政是个有点小心眼的男人,一直担心他哥会被穿小鞋。 嬴政就笑说你要是不放心你可以加入学生会,欢迎监督。 这看似随意其实就是目的的一句话也恰好正中蒙毅的下怀。 而嬴政之所以要让蒙毅进入学生会,是看懂了他与他哥之间很微妙的兄弟情。 这个事嬴政很懂。 因为蒙毅跟他爸很像。有一个过于出类拔萃的兄长绝不是一件好事,他爸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兄长巨大的阴影之下,在别人眼中就只是:“嬴稷他弟。”很多人都还没搞清楚他名到底叫什么的时候,他就因为精神上的抑郁,某天半夜里,把毛巾系在门把手上,勒死了自己。 这件事他们家对外宣称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下发生的一场意外。毛巾不是事先系好的,是不小心勾在了门把手上…… 但嬴政记得很清楚,一直很清楚……那天晚上,他爸让他妈跳了一支他最喜欢的舞,他记得他看的很专注,几次把他的手攥的生疼。 事后想想,嬴政明白,那是他最后的告别。 大伯没有子嗣,把他过继当了养子。那天起,嬴政就决定,从今往后,不会让任何人压自己一头。 他把蒙毅放在身边,当然不是抱着打算开导他这种天真的念头,结合嬴腾给他的情报,他察觉到蒙恬远比蒙毅以为的要在乎他这个弟弟。 嬴政笑着在蒙毅背上轻拍了一下,态度亲昵的简直不像是众人认识的那个嬴主席:“仗还没打怎么能先气馁呢!” 他走回办公桌前,弯下腰在报名表填上自己的名字,再盖上学生会的大红戳。 嬴政也不是刻意逞强,但他很不喜欢示弱。可惜意气终究只是意气,跑到一半的时候,嬴政心里还是有点后悔的。 露天长跑跟健身房完不是一回事。他感觉秋天的太阳异常毒辣,体力的消耗远比预计要快。他往前看了一眼,离他大概三个身位的蒙恬好像完没有减速的打算,他也只好咬紧牙关保持住这段距离。 不知跑到第多少圈,嬴政忽然觉得场上的欢呼声变得飘渺起来,脚下的塑胶跑道也好像床垫那么的柔软…… 蒙恬跑的还很轻松。 他喜欢跑步,跑起来的时候,耳边是风在呼呼地吹,眼前是开阔的世界,这种时候,烦恼会被抛到脑后,仿佛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一人。 本来他并不打算参加运动会,可又实在是拗不过寝室长嬴腾的苦口婆心,就报了这个他以为不会有多少人参加的项目。 忽然地,场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起来。 “嬴政!加油!嬴政!加油!” 蒙恬有些好奇地回过头,见嬴政不知什么时候摔在了地上,现在正试图爬起来。不过他一连试了几次,每次又都会摔回去,蒙恬一看就知道他这是体力跟不上了。 这不禁勾起了蒙恬的一点回忆。重赛的那次,金融学院大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嬴政也是这样,始终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拼到最后,金融学院的其他队员都瘫在了地上,只有他还站在那儿,虽然也是一动不动的,但那种情景,让蒙恬想到了一个人。 ……为什么呢? 实力悬殊的一场比赛,体力耗到近乎虚脱……还在坚持的理由是什么呢? 蒙恬想不明白,实际上,他从来都不是很明白。 所以他停下脚步,转身盯着这个就是不肯乖乖坐在原地的人,看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摔在地上…… 他走过去,弯下腰,把人拽了起来。 “你不行了,别勉强。” 嬴政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抽气的间隙隐隐约约是吐出了点字:“……都……跑……跑这么……长……怎……怎么……能……放……放弃……” 蒙恬又复述了一遍冰冷的事实:“但你跑不下去了。” 不仅没法跑,连站着都很成问题。 “……不……不要……你……你管……” 嬴政虽然很想甩开这只手,可他现在的确一丝力气都不剩了。 “……行,那你扶着我。”蒙恬皱了皱眉头,把他一只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又一手扶住他的腰帮他稳着,连扛带拖地把嬴政扯着往前走。 被这么带了大半圈,嬴政的体力也稍微的恢复了一点,腿虽然在直打颤,可他毕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这个人还是蒙恬。 所以他尽量靠自己的力气在走。 “你靠着吧,别逞强了。”蒙恬其实感觉得到嬴政的身体在往下沉,“不然你明天说不定都站不起来。” 嬴政扯出一抹笑。 体力耗过头的苦他吃过,那次篮球赛结束之后,他腿都抽筋了,缓了一周才勉强算恢复正常。 “……你……你……怎么……气都不喘?” 他抬眸瞥了蒙恬一眼,见他一脸的平静,简直不像是刚跟他一起跑过那么长的路…… “我习惯了。” 蒙恬说这话的语气很淡,淡的让嬴政恍然想起小说里描写的那些绝世高手,但他也知道,这副云淡风轻的背后,多少都藏着点不为外人知晓的辛酸。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莫名勾起了嬴政对身边这个人的好奇。但他没来得及想太多,因为他们两人刚刚并肩越过了终点线。 体育场一片沸腾,旁边的老师感动的直点头,颇为感慨地说:“年轻真好!” 嬴腾走上来拍拍他俩说:“行啊,看的我都有点感动了。” “老大,你扶吧。”蒙恬把嬴政胳膊往嬴腾肩膀上一放,“我吃饭去了。” 嬴政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道谢,把胳膊收回来,哼了几声,冲着蒙恬的背影愤愤说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嬴腾憋住笑意,拧开一瓶水递给他,说:“行了你,别逞强了,坐那边缓缓去吧。” (七)校辩论队 大学生活动中心四楼。 小型会议室,校辩论队练习场所。 李信、王贲与燕丹、赵嘉在这里遇上了。这个时候他们谁都不知道,校辩论队队员的选拔将四个人的大学生活悄悄地连在了一起。 李信这个人说的好听点叫理想主义,说的直白点就是空想主义。而王贲则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两人时常吵嘴,吵的那叫一个旁征博引,从天文扯到人文、从教科书扯到二次元……引的一层楼的人都跑过来围观。结果两人吵着吵着,就把自己吵成了信息学院辩论队的王牌。 见到燕丹的第一眼,李信是很鄙夷的。他很不喜欢燕丹这种阴柔的样貌,在他的印象里,男人就该像体育部的廉颇老师那样,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浓郁的糙汉子气息。 幸好燕丹没有留意到这么个丢人群里找不着的人,这才没在刚见面的时候就引发一张火星撞地球的唇枪舌战。 王贲坐在椅子上,心情异常的纠结,因为他昨天刚得知下学期一门叫《微机原理》的专业课改由王翦老师负责。 这个王翦老师,不是别人,正是他家老头子。 王贲对自家老爸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一听到别人跟他说“王翦”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要皱一皱眉头。 从小,他就被街坊领居亲切地代称为“王翦的儿子”,有些人还一脸无辜的当着他面说“谁知道王贲是谁,你直接说王翦他儿子不得了吗”,虽然他会笑着说没事他不介意,可其实他心里一直想着总有那么一天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王贲就是王贲,他取得的成绩跟他老爸王翦没半毛钱关系。为此,他特意挑了个离老爸千山万水的高校,可录取通知书到手的时候,他满腔的热血豪情登时被冰冷无情的现实给击溃了……王贲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不下百遍,这才意识到自己远走高飞的志愿被老爸偷偷摸摸给改了。 他当时很气愤,满脑子都是要离家出走,觉得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王贲这个人一向是心动就要行动,所以他很快收拾好行李,拎着大包小包的还没离开房间门,就对上老妈一双楚楚可怜的泪眼。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王贲觉得自己要做个英雄,所以不能惹哭女人,何况老妈对老爸异常矜持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心一软,就没走成。 后来他才知道,打定主意要篡改他志愿书的其实是他妈。 这之后,王贲在自己心头默默挂上了一句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他妈的会骗人。 说回《微机原理》这门课。 这门课之前一直是由信息学院的院长、威名赫赫的“杀神”白起来教,所以这个消息出现在学院网站上时,除他王贲之外,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留言表达了对学院这一人性化安排的高度赞赏。 白起之所以被历届学长、学姐恭敬地奉为“杀神”,起因也正是这门课。信息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门必修课每年期末的通过率都不到四分之一。据说白起第一年任教时,校长鬼谷子一见到期末成绩报告书心肌就差点梗塞了,他立刻拿起电话替学生们说情,让白起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教师多多体谅学生们的难处。而白起体谅的结果就是,把通过率从最初的三分之一降到了现在的四分之一。 历代师兄师姐都会拍着师弟师妹的肩语重心长地告诫一句:“记好了,杀神给你划的考试范围不要信,不然你打开试卷的时候会发现你一个知识点都没有复习到,平时不要试图翘他的课,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你来个小考,考试前不要迷信自己的运气,你会发现期末考卷上是问答题。” 所以一般的学生为这个安排喜大普奔也是很自然的。 另一个和王贲一样对这个消息表现出冷漠的是他的室友蒙恬,不过蒙恬对此很无动于衷是因为他真的很无所谓,杀神来教也好、王翦来教也罢,反正,他肯定会拿满分。 李信昨晚曾一脸惆怅地说道:“学霸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好比旺旺牛奶与感冒药,小时候,撒泼打滚说打死不喝药的时候,无比温柔的老妈会拿来一盒旺旺牛奶,说好的咱们不喝药喝牛奶,你傻不隆冬的信了,趴过去喝的津津有味,以为自己喝的是旺旺牛奶,结果某一天,你喝到了真正的旺旺牛奶,忽然的,你会觉得,世界被颠覆了。” 王贲笑了声,翻了个大白眼:“你就不会好好说人话是吧。” 赢腾及时插了一句:“老四那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想说,不识老三、不知学霸?” 李信得意地吸了吸手中包装十年如一日的旺旺牛奶,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呐,运气是真的好。” 如果换上的老师不是王翦,王贲很可能会有史以来头一次想给李信点个赞以示赞同。 他想给学院上一封意见书提一提传统应该得到保留,但他这件事他万万不敢付诸行动,否则他王贲是能出名,他的名字很可能会就此与杀神的传说连在一起。比如从他们这一届开始,向后人们普及杀神威名的时候带上一句:本来嘛,这门课已经决定要请王翦老师来教,王翦老师你要知道,是个特别温和的人,只要你乖乖的,就一定不会挂科,特别的和善,但是,有个挨千刀的叫王贲的家伙横插了一杠子,学院接受了他的提议,这门课现在还是杀神亲自给上。这楼梯上刻的字你看看,“王贲”,这代表我们的怨气你知道不?每个人上楼的时候都要踩上他一脚! 王贲想着想着后背就开始发凉,他可不想要这种名声。 唉,他在心里头默默地叹了声,觉得自己运气是真差。本来嘛,他成绩也挺出类拔萃的,但偏偏叫他遇上蒙恬这种非人的存在。积极参加运动会,拿下一千米、两千米的冠军,结果最后又被万米长跑的所谓体育精神给抢光了风头…… 王贲觉得自己说不定该抽个时间回老家拜一拜,看看祖坟需不需要修缮一下。 说来也是巧,赵嘉就正好坐在了王贲身边的空座上。 他瞄了几眼,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你就是信息学院辩论队大名鼎鼎的王贲吧?”赵嘉的话很及时地把王贲从悲天悯人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你是?”王贲有一点受宠若惊。 “我是金融学院辩论队的赵嘉,你的比赛我看过,很是佩服。” 校辩论赛一向是文法学院大杀四方的舞台,信息学院和金融学院也只能是争一争第二。上一学年的比赛两队没正面遭遇,而是接连做了韩非领衔的文法学院夺冠的垫脚石。 韩非和李斯也是一战成名,尤其是韩非,直接被选入校辩论队一队,凭借去年在校际辩论赛场上的出色表现,韩非毫无争议地当选了最佳辩手,一夜之间就成了高校间的大名人。 “原来你就是赵嘉!久仰大名!”赵嘉这个人王贲有点印象,记得他是一个学识很渊博的人,讲起话来颇有水平。 赵嘉笑着伸出手:“以后咱们就是队友了,一会内部切磋的时候,王兄你请手下留情啊。” “赵兄你也太谦虚了。”王贲也笑握住了他的手。 “这就勾搭上了?”燕丹下巴抵在赵嘉肩膀上,笑的有一点点坏。 “这是燕丹,我室友,也是我发小。”赵嘉大大方方地作了介绍,“王贲,信息学院的最佳辩手。” 燕丹冲王贲点了点头,朝韩非的背影努了努嘴,说:“可惜啊,在校队,咱们谁都拿不到最佳辩手。” “你这人讲话真没志气。”李信哼笑两声,“事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 燕丹不是很屑于同这个看上去有点土了吧唧的男生说话,所以他只送了对方一个冷眼。 而王贲这次很认真地想给李信点个赞。 初雪的时节,校辩论队轻松拿下第一场胜利,而王贲则凭借自己过人的气势和出色的发挥获得了场最佳。“王贲”这个名字在校内也稍微地有了那么一点痕迹,稷大bbs上甚至出现了好几个和他相关的帖子。 这场热身赛韩非并没有上场。 十二月初,韩非和李斯分别领着校辩论一队和二队外出参赛,也是这时,王贲才觉得燕丹那话说的没错。赵嘉虽然擅长引经据典,把自己的道理说的让人无可辩驳,但韩非认真起来的时候,不但能把自己的逻辑说的天衣无缝,还总能尖锐地点出对方的瑕疵,把对方说的毫无招架之力,听他分析事情是一种高级的享受,他的话直接录下来完就是一篇篇精彩的文章! 可俗话说“既生瑜、何生亮”,有韩非在,李斯只能是二队的队长。 他俩是文法学院的王牌,是稷下大学辩论队的招牌,两个顶尖的苗子同生在这个世代,稷大校辩论队的特别指导卫鞅觉得自己看到了法律界的未来。 所以这一年的比赛和去年一样,能打败稷大辩论二队的只有一队,最终韩非带领的辩论一队再次夺下冠军。 这个时候,李斯的心情总是很复杂的。 辩论二队的蒙毅很懂李斯的感受。韩非这副淡然的模样其实最让别人难受,他没法体会别人对胜利的渴求,因为他不明白输给别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对他而言,胜利已经熟悉到了近乎麻木。 这样的人,蒙毅还认识一个。 (八)前女友们 蒙毅拿着三张兑换券,站在一群看上去很狂热的阿姨中间,显得有些无助。玉漱捧着杯奶茶,努力地憋住了笑意,她身边御姐模样的女生就比较直接,五官因捧腹大笑而张的有些夸张,可依然能看出她是个美女。 与公孙丽和玉漱的相识,扭转了蒙毅在老妈威逼利诱下被迫陪看几部宫斗剧所引发的群体性偏见。起初,他实在不敢相信嬴政的前女友能对他的现女友关怀的如此周到,但有些事又不是能装出来的。 其实,要不是那天,玉漱仍然会对公孙丽抱有偏见。 那一天,窗外飘着点点细雨,玉漱的铺位正靠窗台,她枕在特意从家中带来的羽绒枕上,静静的,听着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的细微声响。 辗转之际,不知不觉的,她把嬴政发来的那个冷冰冰的“哦”字翻来覆去的看了不下五十遍。生病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也会显露出脆弱。玉漱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感受到一点温暖,但嬴政偏偏是个很冷淡的人。 其实,女生会喜欢上嬴政那样的男生再正常不过了,抛开外表和家世不提,嬴政漆黑的双眼中跃动着的光辉,那是男人特有的勃勃野心。玉漱想,被那样的一双眼眸盯着看的时候,没有哪个女生能不深陷其中。 可有些事终究是很难两的。接受嬴政的野心,也就等于必须要学会承担这份孤独。 手机她握在手里,很轻的力道,握的不紧,刚好不会从手中滑落。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感性的女生,也一直认为这种寂寞她能耐得住。可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想到那些曾对她大献殷勤的男孩子们。食堂热门窗口总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但她从没亲自排过,因为总有人替她打好饭菜。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不管她答的好不好,总会有掌声。只要她一句话,要排很久才能买到的蛋糕她也会吃到腻…… 那个时候,她每次请病假,楼下都会挤满给她送这送那的人。 虽然,他们个个都平庸的很,从长相到能力,几乎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齐郡的秋天有些微凉,雨越下越大,乒乒乓乓的,听得她心头一片荒芜。 ……现在,她突然很怀念那些“温暖”。 玉漱从床上爬下来,她想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挨个水瓶拎起来晃了一晃,她才发现每个都是空的。早上的时候,她曾经请她的室友们帮她打瓶水。大姐说她吃完早点直接去上课不回来,二姐皱了皱眉头说她今天去二舍吃饭,四妹则是一觉睡到快上课才急匆匆洗漱走人。 玉漱自嘲地笑了几声,忽然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寝室的三个姐妹都不是很喜欢自己。其中,大姐表现得最直接,曾问过她:“你这个年纪就用这么贵的护肤品?想勾搭多少男生啊?”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嫌弃。 二姐曾在背后跟其他寝室的人嘀咕说:“她啊,鼻子翘到天上的。咱学校统一发的那些床上用品,一样都不稀罕用,给换了,搞什么特殊啊,看了就烦。” 四妹……只对纸片人有兴趣。 所以玉漱其实很清楚自己不讨女生的喜欢,从小她就意识到了这点,只是那个时候,她们的排斥对她的生活毫无影响。可现在不一样,陌生的城市会放大人的冷漠,所以,当这份嫌弃冰冷的铺展在眼前,玉漱才明白,她的承受力也是有极限的。 她想起了远在燕郡的爸妈。想起他们的严厉,也想起他们的温柔。她想起以前,被他们逼着学这学那的时候,她心里装着许多的怨,以致某天晚上,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她半夜三更跑去敲了父母的房门,哭着说:“我不想学筝……” 现在,她也很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可是她不敢。她怕他们听出她的脆弱,听出她的苦闷……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所以她只是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把椅子拉出来坐好,伏在桌上,背脊微微颤抖,很安静的,独自哭泣。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把玉漱从这种忧伤的情绪中唤醒,她仓促地抹了抹脸,很激动地走过去,手按上门把手的瞬间又立刻矜持下来。 她希望门外会是那个她想见的人,而现实却总让人失落。 公孙丽站在门外,露了一个灿烂的笑。 “原来你这种钢铁女也会一个人躲房间里抹眼泪啊。”她打趣道。 “钢铁女”是她送给玉漱的别称,她说玉漱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能倒,可骨子里的倔和傲挺不像是个女生的。 公孙丽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她也曾和嬴政交往过,知道嬴政有多能让人难受。她反正是忍不了,交往了三个月就提了分手。本来嬴政和女生的最长交往记录是半年,玉漱是唯一一个和他交往了近一年的。 就这点来说,公孙丽觉得玉漱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会来敲门不是偶然。中午在二舍食堂吃饭的时候,她刚巧听到玉漱的室友们在背后嘀咕:“一点点的感冒发烧就要请假,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还要我帮她打水,她怎么不让她男友去?” “哼,主席能帮她打水,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早上洗漱的时候,我特意把你们余的那点水都倒干净了。” 公孙丽忍住把面前这盘饭菜糊她们一脸的冲动,草草地吃完饭,就回了趟寝室。玉漱开门的时候,看她面色潮红的,她就知道她这烧的不轻。 “喏,慰问品。”公孙丽把特意从学校超市买的矿泉水和面包拿出来,“吃过药了吗?” 玉漱有一点懵:“啊?”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遇上你室友了。”公孙丽没多说,但玉漱大概就猜到她听到了些什么,“别不好意思的,这种事我也经历过,明白。”她推着玉漱的背让她坐回椅子上,“你先吃,吃完等雨势缓和点,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你……你干嘛啊?”玉漱有点不解。 “放心吧你,就他那种男人,白送我我都不要。”公孙丽哼了声,自顾自地搬了另一把椅子,“我最初接近你呢,就是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她笑了笑,“所以你挺让我意外的。” “所以你叫我’钢铁女’?”玉漱边拧着瓶盖边问。 “对啊,没有一颗钢铁心,你能忍到现在?别装,他什么德性我挺清楚的。”公孙丽叹了声,“简直就是告诫咱们,虚荣心真要不得。” 玉漱笑了一声,又抹了抹眼角,说:“要是你昨天对我说这话,我可能还想否认,但现在,我觉得我可能也坚持不下去了。”说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的眼眶又微微的泛起了红。 “我不会劝你什么,你自己的事,你得自己拿主意。不过你有什么心里话,可以放心的跟我说,我不会传出去、也没传的对象。”公孙丽笑了笑,“跟你差不多,我室友也挺反感我的,搞的好像没我在,那些男生们就能围着她们转似的。”她说的一脸唏嘘,“不过我倒不讨厌她们,只觉得她们挺可怜。” “……可怜?” “嗯,这些女生,太把男生的想法当回事了,活的没自我。”玉漱边咬面包边听公孙丽在说,“男女平等喊了这么多年,还有这么多女生打心底的不独立。说白了,就是一种不自信。” “你该不会是个女权主义者吧?”玉漱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类人有点偏见。 “看你怎么定义’女权主义者’。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只索要权利、不承担义务的中华田园女权主义者,我当然不是。”公孙丽笑了笑,“不过,如果你指的是追求女性在精神、生活上真正独立,愿意承担社会责任的这类,这是我的憧憬。” 玉漱低着头没说话,她以前倒没留意到这两者间有什么区别。但这天的事,公孙丽说过的这番话,在玉漱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从大学生活动中心出来的时候,玉漱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她觉得公孙丽可能是误会了,她并不是什么“钢铁心”,她只是很懦弱,所以她才会逆来顺受。 被自行车撞伤的这件事是很偶然的,这件偶然的事却成了一个最好的契机。玉漱对自己说,再给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所以她才下狠心让自己无路可退。 “你真想好了?”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公孙丽皱着眉头问,“他那么好面子,你这样他不会容忍的。” “……丽丽,他容不容忍我感觉我现在挺无所谓的,说不定……我其实就是想逼自己下定决心吧。”玉漱低着头,谁也没看清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小哥,你这没问题吧?”公孙丽笑着问一脸老实的蒙毅。 “嗯。”蒙毅点点头,他想起刚才兄长颇为冷淡的回应,不禁要想,若自己也被这么个人盯上,他会像自己一样的着急吗? 那件事现在已经结束了,可三人的关系却还维持着。 小长假商场搞促销,公孙丽和玉漱约着蒙毅出来逛街,根据一贯的经验,蒙毅最初以为自己是要被拉来做苦力的,但结果她俩自己只各自买了件新款棉服,其余大包小包的,都是帮他挑的,说是他的衣服该换换了。 “行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孙丽笑了笑,“姐姐帮弟弟挑衣服,天经地义。” 玉漱轻笑:“对,我跟丽丽都比你大,来,叫姐姐。” 把不是特别擅长应付女生的蒙毅惹得面红耳赤:“……师、师姐……” 蒙毅费了不少劲才从一堆阿姨中挤了出来,拎着兑换券换的三篓螃蟹走到她俩面前时,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摆手说:“我的送你了。” “可我们寝室就三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蒙毅也很识趣的把螃蟹拎到离她们较远的另一侧。 “你可以找你哥他们寝室的人一起吃。”玉漱眨了眨眼睛,“多好的机会。” “对,回头请我俩食堂二楼吃顿饭就行。”公孙丽拍了拍蒙毅的背,笑嘻嘻地说。 把她俩送到寝室楼下,蒙毅转身刚要走,就听到两人在背后齐声说:“小师弟,加油!” 他转身一笑,点头说:“谢谢师姐。” 蒙毅忽然第一次明白了女生的可爱。 (九)傲慢和偏见 李斯从学生会办公室回来屁股还没焐热,就见蒙毅拎着三大篓螃蟹推开门进来。 “哪搞的这么多蟹子?”他大概地数了数,起码有三四十匹。 “商场做活动送的,咱们晚上找个馆子,”蒙毅笑嘻嘻地把三个篓子放到盆里,“再多喊些人,成吗?” “成,我没问题。”李斯帮着他把装了螃蟹的盆放到阳台上,瞥见他新买了几件衣服,笑着说:“跟校花进展的挺顺利啊。” 一般来说,男生的衣着出现变化的时候,表明他私生活的状态和之前不一样了。 “李哥,真没。是三个人一起的,这两篓螃蟹就是她俩送给我的。” 那件事之后,学校里不少人都误会蒙毅和玉漱在交往,蒙毅也因此突然的成了很多男生的眼中钉。据李斯说,那帮人之前也很针对政哥,不过男人嘛,还是得凭本事说话。 一开始蒙毅还很认真地想把事情讲清楚,因为他觉得不能损害了人家姑娘的清名,可他又的确和玉漱走的挺近,虽然其实一直都是三个人一道,可在外人眼里,他蒙毅就是最接近玉漱的男生。所以久而久之的,蒙毅也懒得再辩解了。 “三个?”李斯挑了挑眉。 “生物系的公孙丽学姐,你知道吗?” “……所以你现在跟她俩关系都好?”公孙丽是理学院的院花,和清雅如兰的玉漱不同,她是那种带刺的红玫瑰,脾气出了名的烈。 李斯很有点诧异地把这个小师弟上上下下给扫了好几遍。他这个小师弟外表算符合一表人才的定义,男生嘛,个头正常的高就是天然的优势,何况他这个小师弟脸上一没痘二没痘坑三没麻子,浓眉大眼的,嘴也不显敦厚,鼻子不长不短,长相虽然达不到嬴政那种级别的灭绝人性,却也高出平均值一小截,走在街头,能归到“帅哥”的行列。 可这也不是两大美女能同时看上他的理由啊? 李斯摇了摇头,心想他这小师弟的桃花运也真是绝了。 不过李斯现在会困惑纯粹因为他还不懂女生们除了“帅哥”之外,也很喜欢“暖男”,要是这个“暖男”同时还是“帅哥”,那在女生中的杀伤力可不比高冷的顶级帅哥小。 “还行。”蒙毅笑着挠了挠下巴,笑意中透出点谦虚的味道。 “啧。”李斯眉头一挑,抬脚去踹蒙毅的小腿,好笑地说:“可以啊,你小子马上要是咱校最惹人嫉妒的男生了。” “又没别的关系!”蒙毅很认真地摆了摆手,“就是纯粹的师姐师弟。” 经过她俩同意后,蒙毅把bbs上那件事的始末向嬴政解释了一遍,对其他人却还是一字不漏。韩非是一早猜到事情有内情,那会才特意跟嬴政提了提,而李斯则抱着旁观者的心态算是看看热闹,哪边他也不想得罪。 “咱学校师姐师弟在一起的还少啦?”李斯笑了几声,“得了,害羞什么,都是男的,这种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李斯这话刚落地,韩非恰好也从图书馆回来了。他臂弯里搂着一摞书,戴着惯常的那副茶色眼镜,很难得的带了笑。 “你是不是挺羡慕啊?”韩非“咚”的一声把书放到桌上,推了推眼镜, “这我可没说。”李斯摇摇头。 “虚伪。反正我是挺羡慕的。两个大美女愿意亲近自己,换我我内心肯定特有成就感。你看小蒙这不心里也美滋滋的嘛。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否认的?”韩非笑着凑过去看了眼盆里的螃蟹,“你今天这收获颇丰啊。” 蒙毅“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韩哥咱晚上一起出去吃。” “好。但这么多咱们三个人肯定吃不完,你要喊上你哥他们吧?” 李斯心里头忽然有点闷。蒙毅搬进来以后,韩非整个人都开朗了很多,跟去年就他俩住的时候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这就多少让李斯有点难受了。他觉得自己对韩非算是很够室友的了,见他才华横溢,可性子有点难处,不想他因为得罪人而被欺负,就有意把他写的文章推荐给了校学生会主席嬴政,嬴政爱才是众所周知的,得了校学生会的庇佑,谁也不会特别为难他。但韩非对他不说有感谢的意思吧,基本上不开口讥讽他就算是很难得的了。 本来嘛,李斯就没见韩非给过其他人什么优待,这不,现在有了对比,他才知道自己在韩非心里啥也不是。 “嗯,正好我哥他室友王贲师哥和李信师哥都是辩论队的,我想着要不然把咱们辩论队的燕丹师哥和赵嘉师哥也喊上,加上主席……所以一共是十一个人,成吗?”蒙毅掰手指头数了数,问。 “这你决定就行,我没意见。”韩非笑了笑,“不过,就算嬴政有跟你哥和解的意思,你哥的态度其实不好说,对吧?” 韩非一听就知道蒙毅这安排有另一层用心。十一个人,三个寝室的人都拉上,一个不漏,这是蒙毅为人处事上的滴水不漏。其实,嬴政在bbs那件事情上对他的宽容大度,以及把他招揽进学生会后对他的关照,于情于理,这顿饭确实是该吃的,只不过,最该请嬴政吃饭的该是他哥。韩非想到那个他时不时会在图书馆遇见的男生,不禁觉得等他主动请嬴政吃这顿饭,估计到毕业都没戏。蒙毅他哥显然就不是会把心思花在这类事情上的那种人。 不过韩非也隐约知道嬴政和蒙毅他哥之间有点嫌隙。眼下这么个小僵局,两人谁主动喊谁吃饭那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蒙毅选择主动站出来,是非常聪明的。而且,他还很贴心地顾及到了他俩的想法,怕三个人同桌吃饭场面尴尬,或者有人一听就不愿意出戏,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所以特意把他们寝室的人也都拉上,这样,谁也不好拒绝,也没拒绝的必要。 其实,韩非一点都不讨厌这种算计,只是他很看重这种算计背后的动机。 像蒙毅这样,为了兄长着想去动动脑筋的,他不仅不讨厌,还非常乐意去帮他的忙。至于李斯之前对他的各种所谓“帮助”,且不说多有罔顾他本人的意愿,就冲着李斯心底抱着点希望他多少会感恩的这种心态,他打心底的看不上。 这个时候,李斯和韩非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会有走到一起的那天。韩非这个时候也没意识到,李斯虽然的确抱了点这种念头,但真就只是细微的一点点,更多的,是以他的方式在替他考虑,更多的,是对他由衷的欣赏和隐隐的担忧。而这时的李斯也没搞清楚自己心中这点小小的不平衡究竟是为什么。 (十)第一次的聚餐 蒙毅选的是他们三个人时不时会去光顾的那家小店。北门口三百米,不算大,价钱合适,老板娘手艺也好,蒙毅挑中这家店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熟。 要是一家不熟的店,拎着三篓螃蟹进去跟老板说让帮着料理,很容易被委婉拒绝掉,就算是人家答应了,心里也会隐约担忧,怕人家收拾的时候没认认真真给洗刷一遍。所以蒙毅思来想去的,就还是选了这家已经算是很熟的店了。 老板娘是个爽快人,安排好二楼的包厢,就亲自去洗刷这批不大不小的螃蟹。等人都到齐的时候,蒙毅事先点好的菜也已经可以上桌了。 嬴政心里其实有点意外。 他没想到蒙毅办事情还挺有章法的。就请客吃饭的这件事来说,按惯例应该让他这个学生会主席或是他哥来点菜,但考虑到他俩关系比较的微妙,让哪一个来点菜都不合适,所以他这个做主人的就把这件活揽下了。这个做法也算是很合规矩。 他越过中间隔着的蒙毅瞥向蒙恬,见他正侧首同蒙毅说话。 “……挺好的。”他隐约听到蒙恬这么说,察觉到蒙恬的视线要看过来的时候,他立刻收回视线假装自己是在盯着刚上桌的菜。 嬴政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来之前他都想好要找个机会跟他就运动会的事道声谢,算是让蒙毅师弟安个心。处了些日子后,嬴政挺喜欢这小子的。每天一进办公室心情,嬴政心情都焕然一新,窗明几净,地板拖得能反光,热水也一定是到位的,他总不能以为那帮平日连衣服都懒得叠的家伙会突然转性吧? “帅哥!”燕丹兴致勃勃的语调让嬴政忽然腾起一股恶寒,“信息学院的帅哥!” 李信先把目光对准了他,燕丹翻了个白眼:“长得帅不帅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王贲低头憋笑,嬴腾则很好心地帮他转达了意思:“老三,喊你呢。” 蒙恬转头看过去:“什么事?” “政哥挂柜子里那件信息学院的文化衫是你的吗?”听到这话的时候,嬴政很有把这个人多嘴的舌头连根拔掉的冲动。他很难不认为燕丹这句“挂柜子里”是故意的。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成了不打自招。 “文化衫?”蒙恬皱了皱眉头,略带困惑的眼神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运动会穿的那件,每个人不都发了吗?”燕丹好心地给解释了一遍。 “就你嫌难看不要的那件。”嬴腾也笑着提醒了一句。 “丑的惨绝人寰的那个?”蒙恬笑了几声,“我有印象了。” 蒙毅眨了眨眼睛,有一点搞不清楚状况。 嬴政有点诧异。他是没想到蒙恬会配合嬴腾的话,没把那件事给抖出来。他同时又想,这小子果然很嫌弃那件衣服。 “说起这个我得讲两句,咱学院那些女生嫌丑不愿意穿你说谁不穿直接扣班级积分,可老三不穿你就能同意,处事怎么能这么偏心呢?”李信眨了眨眼。 “……老四。”嬴腾很是意味深长地看向李信,“你以为下学期的微机原理改成王翦老师来教,你就能逃离杀神的魔爪了吗?” “杀神”这两个字直接让李信惊的缩了缩脖子:“啊、啊?老大你这什么意思啊?” “自己领悟。”嬴腾拍了拍李信的背。 “老大……”王贲满心的欲哭无泪,看来下学期他不但要上他老爸的课,杀神的课他也一样逃不掉,“你意思是杀神改教别的课去了呗?” “杀神?”见李信和王贲闻名色变,燕丹立刻从刚才淡淡的失望中回神。 “是信息学院院长白起老师的别称。”赵嘉给他解释着,“据说是个特别严厉的人。” “……严厉?你们那是没感受过被他支配的恐惧,他一点都不同情咱们这些可怜兮兮的弱小学生,抡起屠刀霍霍的挥过,那真是半点不带玩虚的。据说有不少师哥师姐年年补考年年跪,就连毕业前的大补考他都不放水,要不咱学院这么多拿肄业证的呢。” 王贲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赵嘉也面露惊讶:“这么可怕的……” 燕丹咂了咂舌,心里对这位杀神很是钦佩。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是看热闹不嫌别人苦。 田建补充说:“校长当年是真被他吓坏了,捂着胸口念叨了好久。” 他这点不露痕迹的张扬让一直很沉默的李斯挑了挑眉,心里生出点鄙夷。李斯知道有些人能以比录取线低100甚至200分的成绩入学,像他们这些没后门可走的,就只能老老实实凭本事考进来。可以说正是因为从小体会过这种种的不公,李斯才会彻底把老师教授的那一套社会公理抛至脑后。那些教他们要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的人、教他们公平公正的人、教他们见义勇为的人……连自己都没能先做到,又怎么敢腆着脸这样教别人? 其实韩非心里也是一样的愤慨。所以他毅然决定投身法律这行,因为他觉得在自己理想中的社会里,法该高于一切,唯有彻彻底底的法治,才能从根源上断绝这种千百年来积重的“人情世故”。 田建当然不会想到自己这无心的一句话能在他们心里激起千层浪。他压根就没有炫耀的意思,以他的出身来说,这不过是种很稀松平常的事罢了。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却也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 “老师严厉是对学生的负责,更是对学校名誉的爱惜。与其没完没了的抱怨,倒不如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为什么别人能考过、自己考不过,难道问题就在老师一人身上吗?”嬴政很不喜欢这种找借口的态度,这话他本来想忍着不说,可嬴政又不是那种忍得住的脾气。 他这话一说,包厢里突然就沉寂了。 嬴腾忽地一笑:“这事上你俩态度挺一致的。老三去年也这么训他俩来着。” 李信撇了撇嘴:“抱怨几句的自由都没啦。” “再抱怨下去,你就该有逆反心理了。”蒙恬笑了笑,“老白严是严了点,但他对谁都一视同仁,成绩给的完公开透明,那些毕业了的师哥师姐哪个不说他好?” “老三这可是大实话,去年我帮前主席搞校友会的时候,多少都是专程过来就为向杀神道一声谢的。说句实在的,这年头敢得罪学生、还能顶住校方压力的老师已经快成稀有物种了。且有且珍惜着吧。” “老大,你和老三的话当然是极有道理的,不过,他有时候也是真耍咱们玩呢!”王贲苦笑着说,“你说他多爱放烟雾弹,有时给划的重点不考,有时考一部分,有时又只考重点……这还不如不划呢!” “这你得’感谢’某届强烈要求他划重点的师哥师姐们。” “那他折腾折腾那届就完了,何必连着咱们也跟着遭殃啊?”李信苦着一张脸。 “你真当他不知道师哥师姐传下来的那些话?什么划的不考,行啊,那下届就这么考。”嬴腾好笑地说,“他的规矩,就是让学生永远摸不着规矩。你就得乖乖的把重点都给他吃透了,烂进肚子里,想投机取巧,没门。” 韩非跟着笑说:“这白起老师真挺负责的,跟咱学院的卫鞅老师差不多。” “那看来就咱们学院日子好过点了。”赵嘉笑了几声。 “……谁说的,你忘了政哥第一学期期末怎么发的脾气啦?那些个挂科的可怜虫个个捱他一顿怒骂,几个可怜姑娘眼睛都哭红了。”燕丹边说边故意抹了抹眼睛。 嬴腾看向嬴政,摇了摇头:“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嬴政哼了声,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蒙恬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听他说:“听我弟弟说受了你不少关照,谢谢了。” 嬴政很客气地握住伸过来的手,礼貌地笑了笑:“这我可不敢当,蒙毅挺出色的,用不着别人刻意关照。” 蒙恬笑了一声。 手松开前,嬴政说:“上次运动会的事,我还没跟你道谢,谢谢。” “这我不敢当,你其实也不用我多管闲事。” 嬴政笑说:“也不是,有些事的确是勉强不了的,比如那天,我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蒙恬没再多说,他笑了笑,把手收了回来。嬴政这种好强的人一反常态地示弱,必定不是真的只为“道谢”。不过既然他弟弟希望他们明面上不再有嫌隙,他就不会主动找事。 嬴腾和李斯带头鼓起掌,明锐如韩非却是看透了这其中的微妙。他不禁想笑,他俩思维层面很接近,很容易就看穿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价值观迥然相异,这也是他们之间几乎没法调和的矛盾。 一大锅香辣蟹端上来的时候,蒙毅很高兴地给分坐自己左右的两人各夹了一块。嬴政以往吃的都是清蒸大闸蟹,这种做法的螃蟹他还是第一次吃。壳是剪开的,筷子一挑就能吃到丰厚的蟹肉,倒是挺方便。 “哥,这个看着辣,其实不怎么辣。”见自家兄长低头盯着碗里的蟹肉没动筷子,蒙毅以为他是不怎么爱吃辣椒,在他的印象里,老哥一般也是不怎么沾辣椒的人。 “……嗯。”蒙恬犹犹豫豫地把蟹肉塞进嘴里,“还行。” 燕丹噗哧一笑,说:“帅哥,你拿筷子的手势可真特别。” 嬴政转头打量着蒙恬的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知道燕丹这是指桑说槐,皱了下眉头:“就你废话多。” 嬴腾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难怪我一直觉得老三这姿势特眼熟,原来跟你是一样的。” 嬴政瞪了嬴腾一眼:“管什么姿势不姿势的,能夹住菜不就行了吗?无聊的事情上怪讲究。” 蒙恬也瞥向嬴腾说:“对,无聊。” 嬴腾无奈地摊开手说:“好好好,是我无聊。” 其他几个人没作声,但每个人心里头都明白嬴腾为什么要接过话茬。在座的这些人里,蒙恬、嬴腾平日里和燕丹毫无交集,今天其实是第一次见面。燕丹的这些话句句都冲着嬴政去的,可偏要对着蒙恬说。嬴政和蒙恬顾及到蒙毅,不想把局面搞僵,李斯韩非也是一样,王贲、李信算是对他这性格多少有点了解,也不好说什么。所以也就只有与蒙恬、嬴政关系都不错的嬴腾适合出面打圆场,把气氛缓和下来。 “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的,对熟人特别口没遮拦。”赵嘉也出面替燕丹挽回点印象。 “……你们也太严肃了,放松点行不行?”燕丹笑了笑,“难道就没人跟我一样是觉得他这姿势很可爱吗?” “我。”嬴腾马上指了指自己,“他俩这小孩子拿筷子的动作,反差萌。” “萌你个头。”嬴政哼了声,“会不会用形容词?” “老妈也是觉得可爱,一直没忍心纠正。”蒙毅也笑着说。 “……别提老妈。”蒙恬特认真地瞪了蒙毅一眼,蒙毅憋住笑意,点头应声:“哦。” (十一)去洗澡 一行人吃饱喝足各自回了寝室。 “洗澡去?”韩非边收拾洗澡筐边问了句。 “洗。”李斯到阳台收衣服和毛巾,见蒙毅正握着手机打字,就调侃他:“小蒙给谁发短信呢,笑的跟朵花似的。” “我马上好。”蒙毅把手机往裤兜里一踹,就开始收东西,“今天不周六了嘛,我跟我妈说电话晚点再打。”他每周六晚上都要打一通电话回家,这是入学前老妈的交待,他可一点都不敢马虎。 韩非倚在桌边等他们。 上一学年,韩非和李斯日常生活的交集并不多,两人基本都各过各的,缺了点集体生活的味道。蒙毅的加入算是很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俩的生活。现在三个人早上要是没什么事,就习惯着一起去食堂吃个早点,一舍食堂吃腻了,就改二、三舍,还有那么一次,三人特意跑去六舍吃,就为了尝一尝那边据说很不错的煎饼果子。李斯和韩非是二年级,他俩的课表安排和一年级的蒙毅多少不太一样,但吃中饭晚饭的时候,三个人会提前约好地方,先到的就先去占个座。连去澡堂都成三个人一道了。 韩非在想,大学生活就该是这么样的。 他也留意到了李斯的改变。 之前的李斯在他的印象中那简直抠门的不能再抠,说他是铁公鸡那恐怕还委屈了铁公鸡。这学期的李斯虽然也谈不上多大方,但寝室每周五的三人小聚餐他都没找借口推辞。三人坐在露天小摊上撸个小串喝点齐郡冰啤谈笑风生,从细琐生活聊到时政大事,同遇上的熟人点头寒暄两句,在韩非看来,这就是接了青年生活的地气。 上个月他们甚至还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原本李斯还有点犹豫,蒙毅算了算价格,网上订票时用上他的郡内打折卡再扣除积分抵现以及现金红包,最终一张电影票平均算下来只要八刀币,这个最终票价立刻让李斯掏出了兜里的刀币,满脸是没想掩饰的诧异。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李斯还特别感慨地说:“3d电影真挺震撼的。” 其实,有件事韩非一直没明白。李斯的家境确实清贫,负责招生的荀子老师亲自去看过,回来之后立刻说服校长给他减免了学杂费,但学校没有减免住宿费的规矩,校长鬼谷子一脸为难地说学校里穷孩子很多,不能给某一个同学搞特殊。荀子当时差点准备自掏腰包,给他把这个费用付上,可李斯和他母亲坚决要求自己支付这部分没法减免的费用,荀子也就没有再勉强。 韩非以为,李斯应该会去申请助学贷款,可之前有人来寝室推销信用卡和校园借贷的时候,李斯却说他连助学贷款都不愿意申请,更别说这些个了。 韩非也不赞成给学生办理信用卡,他觉得这有点丧心病狂了。因为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能透支的也不过是自己未来的生活费。这种提前消费的习惯,韩非很不认同。可他觉得助学贷款性质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问李斯为什么不去申请助学贷款,他的条件完符合。李斯说这其实是他妈的意思,她那个人比较保守,觉得日子得按自己的能耐过,没钱就是没钱,可以想办法去赚,但不要去借,所以一听到“贷款”就怕,他不好忤逆。 这个回答,韩非只信了五分。但李斯既然这么说,他也不打算刨根问底。毕竟这说到底还是李斯的私事。 “你今天是该好好跟阿姨报个喜。”韩非笑了笑。 蒙毅笑嘻嘻地拎着装好洗漱用品的筐子和要换的干净衣服跟在两位师兄后面,把门带好。 稷大澡堂是公共澡堂,一楼男生澡堂,二楼女生澡堂,分别从两个门进,男女打不着照面,这个设计可以说是很规矩了。不过,澡堂里头却是豪迈的一塌糊涂。人多的时候一进去,满眼都是赤条条的人。每个洗浴喷头之间也没东西隔着,真叫一个“赤裸相对”。 澡堂九点钟关门。这会已经快八点半了,澡堂里的人稀稀朗朗,他们一眼就看到嬴腾王贲李信三个人正脱着衣服。 “你们也来了。”蒙毅主动打了个招呼,目光扫了一圈,没见着他哥。 嬴腾笑着说:“别找了,他晚上还继续搞项目,在科技楼待一晚。” “那边能住吗?”科技楼他有所耳闻,东门附近,信息学院的专属教学楼,外表看着平平无奇,但据说里面的设备好的一塌糊涂。 “你觉着他晚上会睡觉吗?”李信摇了摇头,“那帮人一钻进项目里好几天都不会记得休息,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有次被老大嬴腾安排去给蒙恬送宵夜,敲开会议室的门,就见一双双红彤彤的眼睛瞅着自己看,真有那么一点像是被恶鬼缠了身。吓得他去了一次,不敢再去第二次。 “……别当我提项目,提了伤心。”王贲叹了声,很是忿忿不平:“你们说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给他打白工呢!有没有良心!” 嬴腾笑了声:“杀神是不克扣工资,但你愿意跟着他后面搞项目吗?何况你不想想,王翦老师还管你一日三餐呢,不知道每次搞完项目回来你脸都圆一圈?”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妈做的饭烧的菜,他就开车运送我们来回而已。” “你就嘴硬吧。”嬴腾笑着摇摇头,瞥见蒙毅眉头有一点皱,马上解释说:“小蒙师弟你不用担心,你哥他有专门的办公室,里头有床,比咱寝室的可舒服多了。” 蒙恬很受院长白起的喜欢,破例给他这一个本科生安排了和研究生、博士生一样的单间办公室,就在院长办公室隔壁。他去过,知道蒙恬在办公室里摆了张沙发床,环境看着不算太糟糕。 蒙毅这才松了口气,露了个浅浅的笑:“那就好。” 洗完澡回到寝室,蒙毅编了条短信,改了又改,才发出去。他等了会,手机没动静,就先去水房洗衣服。晒衣服的时候,听见手机震了一下,忙拿起来一看,回复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他笑了笑,忽然觉得报考稷下大学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早上六点钟,嬴政习惯性地睁开了眼睛。像往常一样,他从床上走下来,进了浴室,打开喷头,习惯性地转头瞄了一眼镜子里的人。 “嗯?”嬴政揉了把眼睛,把背往镜子前靠了靠,忽然惊的一抖。 他发现自己毫无瑕疵的背上突然冒出大块大块的红斑,定睛一看还能发现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极为难看,而且,他感觉到背上奇痒无比。 草草地冲了个澡,嬴政想着得赶紧去医院看一看,穿衣服的时候,他又发现两腿间也起了同样的红团。咬牙按捺住用手去抓的冲动,因为他怕这些又痒又丑的鬼东西会传染,但这东西越忍越痒,把嬴政折磨的几近抓狂。 他飞快地把衣服穿起来,扫了眼时间,刚刚六点半。 十二月的齐郡相当寒冷。大清早的,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嬴政想,一会等到了办公室还得吩咐各学院继续组织扫雪。这个时间,天还只是蒙蒙亮,一路上他就没遇见什么人。 校医院就在西门外几百米的地方,嬴政没走几分钟就到了。这会也不是常规门诊时间,所以嬴政就直接上了顶楼去找基本上把这里当家住的扁鹊。 嬴政敲了敲门,听里面的人说了句“进来”,他才开门进去。 一进办公室,嬴政就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蒙恬眯着眼看他,像是想笑,但又忍住了:“你也过敏?” (十二)过敏 “过敏?”嬴政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蒙恬在自己脸上虚点几下:“你疹子都出到脸上了。” 嬴政不是个非常在意外表的人,但他绝对很介意脸上长出点什么有碍观瞻的东西。所以一听到“疹子”两个字,他脑子里马上想到刚才背上那些丑陋的红疙瘩,越是想他就越觉得可怕……要治不好,他不得成麻子脸? 嬴政很焦急:“老师,这能治好吗?” 他的语气很有几分绝望,不知道还以为他患上的是什么医学界尚未攻破的顽疾。 扁鹊停下笔,心想,要是那种治不好的过敏症状,你怕是都撑不到来见我了。但转念一想,过敏这种病,也确实是没法根治的。 “怎么过敏的?” “……这我是第一次。”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蒙恬扫了他一眼,有点犹豫地开口:“说不定也是螃蟹吃的。” 嬴政想,既然说“也”,不就表示他对螃蟹过敏?那昨晚还吃……但想到他当时神色的确有一点不情愿,嬴政忽然很想笑。 别别扭扭的,其实很挺在乎他弟弟,不然当时他就不会默默地把那块蟹肉给吃下去了。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蒙恬的猜测:“我对螃蟹不过敏,每年都吃,从来没事。” “也不一定。如果你现在体质比以前差,那也可能会过敏。”扁鹊把开好的化验单递给嬴政,“先去验个血,把他也拎过去。” 看在他俩“同病相怜”的份上,嬴政难得主动地发出邀请:“一起去吧。” “……老师,”蒙恬瞥了眼嬴政,笑的有一点乖巧,“我跟他吃的东西差不多,他验过不就代表我验过了吗……” 嬴政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憋不住笑。 一贯让他讨不到便宜的蒙恬、看上去软硬不吃基本没有软肋的蒙恬、竟然怕打针?……这要传了出去,真得把人笑死…… 扁鹊非常的不给面子:“我说小蒙同学,让你去验个血你跟我在这都快磨半刻钟了,我跟你说,血你必须得抽,你不抽没法化验,不化验我怎么知道你这个过敏反应到底什么程度,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程度我怎么给你开药……小嬴同学,你负责把他拎走吧。” “抽个血而已,一眨眼的工夫,你就是在这磨一整天,该抽不还是得抽。”嬴政淡淡地一笑,“校医院的技术,你还是可以放心的。” 这话当然是宽慰人的,所以扁鹊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要知道,校医院负责抽血的基本是医学院的学生,技术水平比较的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说的直白点,上限和下限都很怕人,看个人的运气。 蒙恬撇了撇嘴,特别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双手插兜里,闷着头向前走。嬴政瞥见他脖颈侧也有一样的红团,这让他多少感到了平衡。 虽然,嬴政一向认为自己的运气不错,可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和他八字不对头的蒙恬也在,所以嬴政很亲切地开口:“你好,我们来验一下血。”还破格送上了一个非常友善的微笑。 几个女生值了一夜的班,已经很是昏昏欲睡了,这会不知道是谁先拍的谁:“嬴政诶!” “嬴政在哪?” “哪个嬴政?” “你大白天的也做……啊!”这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尖叫立刻把另外两个半梦半醒着的人给吓的精神了。 本来,对她们这些校园里很普通的女生来说,嬴政基本是属于1080p的存在,她们也就只能对着电脑上的照片和视频犯犯花痴。 当然,她们也曾幻想过,嬴政某天出现在这个窗口,找她们抽血化验。但谁也没想到,幻想真的有一天能成为现实。 今天,她们的值班的这个日子,意识有些恍惚的这个清晨,嬴政本人确实出现了,并且,他还对她们露出了一个俊美的笑容,这一瞬间,她们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想着,“平生不识嬴主席、阅尽帅哥也枉然”这话不知道谁总结出来的,真他妈的到位。 “我先来?”见那边正在准备,嬴政把羽绒外套的拉链拉开,估计蒙恬也没有要抢先的意思。 蒙恬的眼眸忽然一亮,对嬴政露了个殷勤的笑:“要不你抽两次?我请你吃饭。” 嬴政看了他一眼,露了个浅浅的笑:“我倒是很乐意帮你的忙。不过,一来,这骗不过扁鹊老师,二来,你自己的身体,你还是多少上点心吧。”他边说边把袖口捋到靠近肩膀的位置上,露出一条雪白干净的手臂。 嬴政注意到,蒙恬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不就抽个血,至于吗? “谢谢。”给了对方一个很温柔的笑,嬴政摁着止血用的棉花,没急着把外衣穿回去,就随意地半披在肩上,同时不忘对一旁不动如山的蒙恬说:“真一点都没感觉。” 他这话是认真的,给他抽血的女生技术练的炉火纯青,下手很干脆利落,有点改变了他对校医院的印象。 蒙恬解开外套,把毛衣的袖口撸起,拧着眉头,视死如归一般的伸出了胳膊。 “……同学,你放轻松一点,你这绷的太紧我不方便扎。”当着嬴政的面,负责抽血的女生语调格外的温柔,没透出半分的不耐烦。 嬴政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如果只是怕疼,脸怎么会白成这样?而且,虽然不太明显,但他看到蒙恬的嘴唇在打冷颤……嬴政隐约的意识到,这似乎表示他对抽血有一种潜意识的恐惧。……是怕抽血、还是怕打针? 嬴政直觉是针的缘故。 过去,他也曾对某样东西不自觉地感到惧怕。会有这种症状,很可能表明受过相应的刺激。嬴政默默地叹了一声,把手按在他肩上,平复着他的情绪,低声说:“心里别想。” 蒙恬有一点迟缓地抬起头,日光灯把他一双深棕色的眼眸照的有点淡,像是蒙着一层白雾,流露出脆弱和无助。但他很快就低下头去,闭起了眼睛。嬴政看到他的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个不经意的眼神,随后的日子里,嬴政一直没忘。 “你把眼睛闭上。”嬴政很不情愿地学起了那个女人当年安抚自己时说的话,“尽力把你的手往前伸,再往前一点,对,然后,现在,把你的手放下来,感觉有东西在支撑它……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我的手上。”他对负责抽血的女生使了个眼色,对方干脆又利索地打结扎针一气呵成。 比较出人意料的是,针头戳进蒙恬手臂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一把搂紧了面前的嬴政。嬴政已经很多年不与人有这种肢体上的亲密接触了,之前长跑比赛的时候,他俩也没这么正面抱过。所以他稍微有点僵硬,但也没把人推开。瞥见抽血的事情顺利搞定,嬴政算是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说:“没事了,大功告成。” 嬴政现在只穿了件很轻薄的线衫,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蒙恬的汗打湿了他的衣服……他甚至有点怀疑,湿漉漉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就只有冷汗? 不过他也很难得的没去嫌弃。毕竟,拿别人的痛苦去当笑柄的这种事,他嬴政干不出来。所以他很好脾气地等蒙恬自己缓过神,没开口催促,就任他这么抱着。 过了一会,蒙恬闷闷地问:“化验结果要等多久?”他声音基本跟蚊子哼哼似的,所以嬴政替他转述了一遍。 “十分钟。”女生的眼神带了点刻意的掩饰。 嬴政没太在意,见蒙恬已经松开他了,就顺势把外套穿起来,医院里暖气虽然开的足,可他衣服有一点湿,还是吸来些许的凉意。 两人一道坐在等候席上。 蒙恬的脸色看起来还很苍白,有点像是低血糖症犯了的时候一样,给旁人一种很虚弱的感觉。……这种模样装不出来。 “能问你件私事吗?”嬴政忽然有一点好奇。 “……什么?”蒙恬皱了一下眉头。 嬴政知道蒙恬这表露出的是拒绝,所以他及时换上备用的话题:“你挺在意你弟弟的,干嘛表现得有点冷淡?”以他俩目前的关系,也不适合去追问他的过去。 “他跟你说的?”提及弟弟,蒙恬的眼神缓和了很多。 嬴政笑了声:“你要不给他这种感觉,他也不会跟她们联手了。而且,他会加入学生会,是误以为我想给你小鞋穿,特意来监督我的。” 蒙恬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一小会,才说:“……他五岁那年,有天回家扑进老妈怀里哭,我听到哭声从房间出来,听到他说,他不想要我这个哥哥。” 嬴政想说,这只是孩子的戏言,不该当真。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蒙恬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想,他们的心境大概是很类似的。只不过,蒙恬的刻意疏离其实是给了蒙毅一个目标,而他大伯的关心却反倒成了他父亲最沉重的枷锁。 嬴政笑着说:“那他肯定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了。” “他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比跟着我的时候要好。”蒙恬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对他的关照。” 嬴政这次笑了笑,说:“行。……你放心吧,我没打算跟他说咱俩过敏的事,他一片好意的,犯不着让他难受。”他这话是诚心的,半点没有收拢人心的意思。 所以蒙恬也笑着说:“也许,我以前对你也有些误会。” 嬴政故意叹了声,耸了一下肩膀,说:“这我都习惯了。” 两人拿着化验单回到扁鹊的办公室,扁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说:“行,吃点药吧。” 嬴政想了想,问:“有没有外涂的那种药剂,能止痒的。” “那我给你开一瓶吧。” “你不要?”嬴政问蒙恬。 “要。”蒙恬挠了挠后颈。 从取药的窗口拎过药,嬴政仔细核对了一遍,才算安下心来。蒙恬从兜里掏出口罩和眼镜,临出门前对嬴政说:“你要不拿围巾把脸遮住吧。不然风吹了又会起疹子。” 蒙恬这态度让嬴政有一点“受宠若惊”,他把围巾重新裹了一遍,把脸包的严严实实,忽然的,他又想起一件事:“你去哪涂药啊?” “科技楼。” “有别的人吗?” “没。” 嬴政点头说:“那带我一个。” “啊?”蒙恬一时不解。 “……我不能在寝室搞这个。” 他这样一说,蒙恬立刻就明白了。 “行。” 科技楼靠近东门,是学校里相对来说较为独立的一幢建筑。五层楼高,顶层摆着战国中北部区域校园网络的总服务器。白起给蒙恬安排的工作室在四楼,离他的院长办公室没几步路。 嬴政刚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感慨了一声:“靠。” 办公室面积虽然不大,但地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旁边还摆着一张沙发床,l型的办公桌上摆着三个屏幕,立着的白板上写着几个看上去有点复杂的数学公式……怎么看都比他这个校学生会主席的办公室更舒服。 蒙恬把帘子拉下来,拿一次性纸杯给嬴政倒了杯温水。 嬴政按扁鹊说的用量服完药后,脱下羽绒外套,忽然想到他好像没办法给自己的背上药,就问:“你能不能帮我涂一下后背?一会我也帮你。” “嗯。”蒙恬把粉红色的液体药剂摇匀,倒了些在手上,见他穿着件黑色毛衣,就说:“你要不把衣服脱了吧,不然一会染你衣服上了。” “行。”嬴政虽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可蒙恬的话也很在理。 蒙恬倒没多想,澡堂里那些赤条条的人他早就习惯了,所以一点也没觉得尴尬,很利索地就把嬴政背上泛红的地方都抹上了药。 “好了。” 嬴政接过药,就这么背对着他把上半身要涂的地方都涂了个遍。他想起来自己腿间也要抹,但那他得脱裤子,这让他觉得有点不礼貌,就问:“你介意我把裤子脱了吗?” 蒙恬一愣:“你要上药你就脱啊。” “……那你别转头。” 嬴政听到蒙恬笑了一声。 把裤子和上衣重新穿整齐后,嬴政这才转过身,蒙恬裸着上半身,背对着他,看样子是在给自己看得见的地方涂药。 第一眼,肌肉线条练的挺让人羡慕。 第二眼,几条殷红的抓痕看着很容易让人想歪。 “我来帮你。” 蒙恬转过身,把自己的那瓶药递了过来。 “你这也挺严重的。”嬴政借说话来转移自己的尴尬。女人的背他都没摸过,何况男人……不过有些事他觉得没必要多想,因为他俩应该都不是同性恋。……嬴政想,起码自己是喜欢女人的。 “抓的。越抓越严重。” 蒙恬的态度显然没把这当回事。 “那幸好我早上忍住了。” “那你挺厉害的。”蒙恬低头一笑。 “废话。”嬴政笑了笑,把瓶盖拧上,“好了。” 嬴政穿好外套的时候,蒙恬说:“我这几天都住这儿,你什么时候要来上来就行。” “好。那这药我就放这儿吧。” “行。” 嬴政下楼的时候,迎面走上来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嬴政本来没多留意,直到他看见了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异。 ……认识的吗? (十三)一些传闻 或许是因为得了同一种病,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 嬴政第二天中午去找他,刚把衣服穿起来,就听见有人在敲门:“老三,饭。” 明显是嬴腾的声音。 蒙恬把门锁打开,嬴腾本来还在笑:“难得见你锁门。”一看嬴政坐在沙发上,露着点惊讶:“你俩怎么搞一块的?” “会不会说话?”嬴政挑了挑眉,对嬴腾的用语很是不满。 嬴腾把饭盒放到桌上,见到桌上摆着两瓶药剂,就大概明白了原委,笑了声说:“我记得你以前吃螃蟹吃的挺欢的啊。” 嬴政说:“扁鹊老师说可能是前阵子没休息好,抵抗力下降了。” 回去想了想,他觉得这个理由还是蛮靠谱的,尤其运动会的那次长跑,真差点去了他半条小命。 上学期的校园活动还比较丰富。除去惯例给大一新生安排军训的这件事外,规模大的有校运动会、校内辩论赛,这些属于校方独自承办的传统活动,是由校学生会来权负责,他作为校学生会的主席自然是会想方设法把活动办的尽善尽美,既顾及到传统、又要不失新意。 而且,他还很积极地同校外多家培训机构合作,搞了很多娱乐学术两不误的有趣赛事,比如历史知识竞猜和外语电影配音比赛,这种门槛相对较低的活动,学生的参与度就很高,罗马的万圣节那天,他们甚至还搞了个南瓜雕刻大赛…… 虽说嬴政也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但每个活动从策划到实施的每一步都要放在校学生会的例会上进行讨论,由他这个主席来做决断、并将任务分派下去。 现在又是十二月,第一个周末他就给各学院学生会主席开会,和去年一样强调三件事。一是期末复习、二是各自责任区积雪的清扫、三是各学院元旦晚会的筹备。 嬴政始终认为,学生的第一要务还是学习,所以成绩是很重要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他马上召集各学院的主席开了一个研讨会,要求他们针对成绩不佳的科目想出解决办法,要是哪个期末考试及格率还是这么惨不忍睹,下学期他会考虑换别人来做。 私底下当然有人对嬴政的强势感到不满。一般来说院学生会的选举是学院内部的事务,校学生会不该横加干涉,但校学生会也并不是没法干涉,比如向学院的辅导员提出不满。 “也是,最近大事小事都多,你这个完美主义者没把自己累趴下已经是个奇迹了。”嬴腾笑了笑,言语之间透出几分关切,“这也算是个提醒,事情是干不完的,还是得把自己的身体放第一位。” 蒙恬对嬴政的了解并不算多,但他也觉得嬴政是那种会勉强自己的人。 “老三,你也差不多。”嬴腾补充了一句。 蒙恬“嗯”了一声,弯腰把药收进抽屉里:“老大你要喝水自己倒。我吃饭了。” 嬴政笑着问嬴腾:“你们学院今年晚会筹备的怎么样了?” 一听这个事嬴腾脸就皱了起来:“咱学院今年谁还有心情搞这个……”他坐到嬴政旁边,“杀神刚下的决定,期末所有专业课的试卷都他亲自出。” “……有这事?”蒙恬有一点诧异。 “真的,昨天通知下去的时候,楼里头哀鸿遍野的。”嬴腾叹了声,说:“本来汇编就难,期中及格率也就50%左右,大家都指望着王翦老师期末能给放点水,这下好,前景几乎是一片黑暗啊!” 嬴腾并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所以嬴政知道这件事肯定比自己以为的要严重。 “如果通过率太低,恐怕意味着你们有重修这门课的必要。”选修课学的好坏还无所谓一些,大二的专业课基本也都是专业基础课,基础打得不够好,肯定会影响到后续的学习。 “阿政,这个怎么说呢,对于只想搞软件开发的那部分学生来说,这门课以后其实是不太能用得上的。” 嬴腾给嬴政稍微解释了一下,但蒙恬并不是很认同他的讲法:“不懂汇编,高级语言也很难学的透彻。” “这个大家也清楚,但这门课实在是太难了。老二期中也才考了70来分,已经是除你之外的最高分了。” “那他考多少?”嬴政有点好奇。 “满分。”嬴腾哭笑不得,“……你不能拿他跟我们比,他那是学霸级别的,我们是普通学生。比不得。” 嬴政想了想,说:“白起老师忽然做这个决定,肯定也是希望你们能重视这门课。蒙恬同学,你能不能抽个空辅导辅导他们?你看他们也怪可怜的。” 蒙恬眨了眨眼,很出乎嬴腾意料地点了点头:“行。” 嬴腾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但第一学期的时候,有人来问他难题,他没理会,嬴腾那会就意识到他应该不喜欢为别人浪费时间。所以嬴腾刚才也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问看,谁知嬴政就直接提了。 “老三你别勉强。” “勉强我不会同意了。”蒙恬把饭盒盖好,抽了纸巾擦一下嘴,“月中、月底挑两天,我留寝室。不过,这次是特殊情况,下不为例。” 嬴腾立刻喜笑颜开:“好嘞,一会我去跟大家说。” 嬴政打算直接回办公室,嬴腾就顺了他一段路。 “幸好你帮我开口提了一下。”嬴腾笑了声,“我本来还正想着该怎么跟他提呢。” “你们不是室友?”嬴政有一点惊讶。 嬴腾叹了声:“……你不知道,老三刚入学的那会,基本都独来独往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他又笑了笑,“其实我能理解他,他那个样子,大概既是在保护自己、也是不想给别人压力吧。” “保护自己?” “阿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以前从没在各类竞赛中遇上过他?” 这个问题嬴政还真从没想过,而嬴腾这也确实提了个他该去思考的问题。 “我觉得你室友肯定知道的比我多。”走到分叉口,嬴腾停下脚步,“……其实,伯父当年没少被人针对,据我爷爷说,老太后那会时常偷偷抹眼泪。” 嬴政瞪向嬴腾:“你第一次说。”他是第一次知道。 嬴腾笑着说:“你又没问。” 田建挠了挠下巴,不知道嬴政怎么突然说要请他喝咖啡。 “蒙恬的事,你知道多少?”嬴政想,嬴腾说的“室友”也只能是田建这个齐郡人了。 田建低笑了一声,眼里闪着点狡黠:“我以为你不会开口问我了呢。” 嬴政忽然有点想笑,他没忍着,就轻笑了声,说:“你们这些人,我不问就不知道主动说吗?” “你不问那我以为你不好奇。”田建往咖啡里加了点牛奶,细细地拌匀了,“而且,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听说的部分是不是真的。” 嬴政单手支住下巴,静静地听着。 “我刚读小学的时候,他在我们郡几乎是家喻户晓,据说那段时间孕妇都喜欢贴他的照片……我记得那天齐郡音乐厅办了场筝乐比赛,场面特别热烈,许多人跟我一样,都是专程去看他的。但一直等比赛都结束了,他也没露面。也是那天之后,他就突然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我很好奇,就去问我舅舅,舅舅说帮我查一查。” 田建叹了叹气,接着说:“……后来,舅舅跟我说,比赛那天,他在军区总院住着,主治医师叫夏无且,就是军区总院现在的院长,舅舅说这个人嘴巴特别紧,不管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不肯直说。恰好,舅舅偶然从军队一个朋友那里听说,老院士蒙骜的孙子之前被邻居给绑了,说那家人特别阴损,找上门去的时候还说孩子是到他家玩的,他们送医院准备检查的时候忽然发现事情不太对劲,那孩子一见到针头就特别惊恐,把他衣服脱下来,才发现他手臂内侧和背上有些分散的红点……” 嬴政的面色很冷。他丝毫不怀疑田家在齐郡的势力,田建这话就算不是真的,应该也是很接近事实的了。……何况,那天蒙恬在医院的反应又对的上。 “蒙骜应该就是他爷爷。据说这个事之后,他就搬军区大院住去了。……这些是我听说的,真假我不是很确定。”田建喝了口咖啡,让自己稍微的冷静下来。这个故事就算只是嘴上说一说,也让他胃里一阵的翻腾。 嬴政低头喝了点红茶。 “我有个朋友跟他高中同校,据他说,蒙恬这个人特别高冷,不爱跟人说话的那种,性格也很难搞,高一期中考试,他考了校垫底,试卷上除了名字,他一个字都没写。在这之前,老师天天跟班同学说他是入学考试第一名的同学。……我跟他说蒙恬参加了篮球队他一点都不信,说蒙恬这个人压根就不合群,集体活动从来都不参加。……这些,我觉得可信度还是挺高的。因为好几个人都这么说的。”田建笑了笑,眼睛亮亮的,“政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事了?” 嬴政也笑:“有事找他帮忙。” “这样啊,我还以为网上传的是真的呢。”田建眨了眨眼睛。 “啊?”嬴政掏出手机,登上稷大bbs,扫了几眼,见首页飘着几个标题很劲爆的帖子。他戳进去一看脸就黑了。 “这照片不能是p的吧?”田建憋了笑,“我跟你说,燕丹在寝室里都快闹疯了。” 这照片当然不是p的,不过拍的角度看上去很有迷惑性,虽然他俩的确是“抱”在一起,但那也完不是这么回事。 嬴政立刻动用他主席的特权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帖子都删了个精光。 (十四)不小的动静 这一场小小的绯闻风波因嬴政的强势态度反倒愈演愈烈起来。许多人私底下在说,主席这举动透着“心虚”。 办公室的气氛有些怪异。 办公桌离嬴政最近的蒙毅出声打破沉寂:“政哥,你俩怎么去医院了?” 嬴政说:“我找扁鹊老师有事。” “政哥。”一贯比较寡言的顿弱摘下耳机,“你别跟我们瞒着了。这事越压越反弹,不管真相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处理方式肯定是不太妥当。” “我也这么看。”隗壮点点头。 其余几人投来的视线也显得尤为凝重。嬴政横扫一眼,没说话,冷着脸出了办公室。他想,事情或许是真有点麻烦。 走到门口,顺手抽起插在水桶里的伞撑开,嬴政决定去和绯闻的另一个主角商量一下。 蒙恬靠进椅背里,十指在胸前交叉,看上去完不为所动。 “不管删不删,事情都会变成这样。”他这话说的戳中了嬴政的心坎。 顿弱的话确实没错,但那只针对于一般情况。而嬴政的私事从来就不属于“一般情况”。这所学校里看他不顺眼的人绝不在少数,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的可趁之机。拍照的人或许是误会,把照片传到网上去或许也只是出于八卦,但即便是一点星星之火,有时也能成燎原之势。 “有办法让这张照片彻底消失吗?”嬴政目光沉静,他觉得这是唯一能彻底把这件事摁灭的办法了。 “技术上倒是不难。……不过,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蒙恬笑了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何况,假的也成不了真,过段时间流言会不攻自破。” 嬴政也笑了一声,说:“你说的是一般情况。我不一样,一点不起眼的流言,放着不管,回头给那些狗仔记者嗅到了,估计我就得背上’同性恋’的名声了。” 蒙恬盯着嬴政看了几眼,显然不觉得这会有多严重。 “这可真不是件小事。”嬴政怕他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会影响到我整个家族的。” “行。也算是我搞出来的事,我会负责解决掉。”他点点头,没再多说。 “……需要帮忙你就打我电话。”嬴政拿记号笔在他身后的白板上写了一串数字。 蒙恬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木门。 “进来。” 白起坐在椅子上,和蔼的眉间隐约透着点肃穆。 “老白,我来打个申请。”蒙恬很自然地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 “是真来跟我申请还是来知会我一声啊?”白起淡淡地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的锐利,“你跟那个校学生会主席挺熟的?” “……也不是。”蒙恬想了想,他跟嬴政也就那几天的“病友”情谊,“就是认识。” 白起“嗯”了声,说:“行吧,搞就搞的干净点,一点痕迹都不要留。”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蒙恬笑着摸了摸鼻尖。 白起笑了声:“我能不知道你想干嘛?” “哎,瞒不过您。” “小蒙。”白起忽然有一点严肃,“听说你月中、月底愿意抽出两天指点他们复习。有这事吗?” 蒙恬点点头:“对。您跟老王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的,不也是为了给他们打个预防针?” 他猜到这件事肯定是他俩私下商量好的,王翦老师这意思就是,即便下学期开始微机原理这门课换了他来教,考核标准也一样不会降低。 白起微微皱眉:“以后记着,个别关系好的你可以帮着开开小灶,但一整个年级的同学,不是你的责任。开了先河,他们就会指望下次、下下次……” “老白,您说的这个我明白。”蒙恬低头笑了笑,“所以我以前从不干这种事,我也跟嬴腾讲清楚了,这是唯一的一次。……老白,我也得跟您提个意见。”他看着白起,显得很认真。 “你说。” “您是为了他们好才格外的严格,我觉得您这其实特别好。但怎么说呢,这次的确是有点太让他们措手不及了。就这么一个月的时间,要他们把水平提高到您认可的程度可能真有点太难为他们。”蒙恬说的很诚恳。 “……你大概意思我明白了。”白起明了地点点头,“回头我跟老王提一下,余下的这几周周末都在二楼大教室搞答疑课。” 嬴政刚回寝室,燕丹就立刻高声抱怨:“政哥,就算你要搞舆论控制,也不能把我们电脑和手机都变废砖啊!” “什么意思?”嬴政脱下外套挂好,顺手把笔记本从柜子里拿出来。 “……学校网好像被人黑了。”赵嘉也正愁眉苦脸的,“我电脑里存着好多资料呢。话说你手机要是收到升级通知可千万别点,不然就跟我们一样。” 嬴政看了眼他递来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小机器人正在啃苹果。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该不会是蒙恬搞的鬼吧? 燕丹探头问:“政哥,你电脑开机了吗?” 嬴政扫了一眼,忽然愣住了。开机一联网,电脑屏幕就突然进入自动的循环播放模式。 赵嘉转头一看,叹气说:“怎么你也中招了啊。” 第二天一到办公室,嬴政就收到各学院的上报,说许多人的电脑和手机都双双中了招,校园网络基本也处在瘫痪的状态。 “通知下去,让没中招的人暂时不要联网。”嬴政眉头紧皱,这个事情影响实在太大了,他看向嬴腾,问:“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对策?” “杀神已经在处理了。据说木马源是学校bbs上的照片。” “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嬴政忽然有一点想笑。 “对,其实就是利用了大家的好奇心。”嬴腾苦笑了一下,“这个木马挺厉害的,就算系统能恢复,文件资料也肯定得没。” “……什么照片?”虽然觉得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是蒙恬一个学生能折腾出来的,可他还是有一点好奇。 “就你那张拥抱照。”嬴腾笑的有一点点尴尬。 这是嬴政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杀神”,白起。 他打开门,椅子上坐着的正是那天他下楼时遇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普普通通的外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是和“杀神”这俩字沾边的。 嬴政挂着礼貌的笑意:“白起老师,大概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具体你去问隔壁的小蒙,事情我交给他处理了。”白起皱着的眉显出点不耐烦。 嬴政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很懂礼貌地道了别、带上门后,他稍微有一点不痛快。但他也没太往心里去。也许,杀神老人家今天出门被野狗追着叫,心情不佳吧。 看到蒙恬清秀又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庞,嬴政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别告诉我真是你搞的啊。”坐在沙发上,嬴政觉得他的推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嗯。”蒙恬转了一下椅子,面朝向嬴政,“是你说要让’它’彻底消失。” 蒙恬这气质,还真有那么点像电影里演的天才黑客。都自带一种机械式的冷感。 嬴政挑了一下眉:“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你既然说了’彻底’,那就一个都不能放过。”蒙恬摊开手,脸上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他的手段嬴政是服气的。把“照片”变成“病毒”,亲历过这一“惨痛”的人很快会把心思从那些八卦转移到自己的遭遇上。这样一来,“照片”彻底绝迹的同时,再提起这张“照片”,大家自然而然的就将它与“电脑病毒”联系在一块,没人会再去关注这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了。 嬴政并没料到蒙恬能做到这一步。他以为,最多他也就是把传到网络上的都删个干净,却不曾想,只要接触过那张照片的手机、电脑都无一例外地中了招。 ……也太狠了。 明明看上去这么的斯文。 “我电脑里的东西都没了?” “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恢复。” “不了,做戏做套。” 嬴政笑了笑,他现在才发现蒙恬的思维的确很缜密。这些人里,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无辜”的,但他这个“无辜者”却必须得到和别人一样的“待遇”。这样,才能把这件事的嫌疑从他身上撇清,也唯有如此,这件事才能与“照片”本身无关、完完成为“有心人”的一场“恶作剧”。 “你考不考虑加入学生会?”嬴政笑着问了一句。 蒙恬的拒绝很直接:“不考虑。” “我猜也是。”嬴政倒不意外。 网络恢复正常后,受到“攻击”的人整天在忙着四处下载学习资料,而那场本来轰轰烈烈的八卦风波如今再也无人提及。随后的一年里,但凡说起到bbs上的照片,总会有人来一句:小心点,别他妈又中招了。 事后嬴政请了蒙恬一杯咖啡,外带的那种,合理又不过分地表示谢意。 蒙恬也没推辞,他盯着桌上这杯冒着香气的热咖啡看了一会,觉得嬴政这个人真是挺可怕的,做事情滴水不漏,思虑周的不得了,关键是,还能对自己下狠手。 两个人相互之间的这一点点敬佩却并没能转化成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嬴政想,看他当时一脸的风轻云淡,谁知闹出的竟是这么一件可以说是令整个校园都极为震动的大事。后来他去探过嬴腾的口风,嬴腾说,那个黑客水平可绝对不一般,咱学院有不少厉害的都跟他过过招,结果是连人家门都摸不着,强如老三,也就勉强能自保。 嬴政忽然明白蒙恬这个人是那种不着痕迹的圆润,像是变色龙那样,恰如其分地融入他给自己设定的“保护伞”之中。所以蒙恬让他觉得有点儿可怕。 他很少产生这种情绪。 蒙恬的这种“可怕”与奶奶和大伯的并不太一样,他俩是那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而他,给人一种摸不着底的不安。 (十五)第一学期的结束 年底的最后一天,大到每个学院、班级、小到每个寝室、学生都有各自度过这个夜晚的安排。 蒙毅参加了班级的第一次聚餐。东门某条巷子里看上去很地道的一家小饭馆,员到场,座无虚席。 这时的他们谁都还不理解为什么社团的师姐师兄会说千万不要错过这次聚餐,他们还不知道,其实,今后,或许就连散伙饭都再难凑齐这么些人…… 大学四年,有各种各样的聚餐,社团的,班级的,小团体的,朋友的,恋人的……不是每次所有人都会做同一个选择。 几大箱齐郡冰啤摆在墙边,“喝酒”就好像是与高中时代彻底划清界线的一种方式,约定俗成的,没有明文规定,但能喝的不能喝的,都要给自己倒上一杯,连女生们也会在开席和结束时各抿上一小口。这种独特的“酒”文化,就像是某种“成年礼”。 这忽然让蒙毅有一点怀念,他想到高中毕业的那会,他们包场办的那个“轰轰烈烈”的毕业晚会。那天,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相互敬上一杯酒,有人满怀对前程的期许、也有人在为分别而感伤……那些欢笑着的、哭泣着的,属于他的过去。 现在,他比跨入校门的那天,更懂那一纸录取通知书的意义了。 薄薄的纸,是一座桥梁,指引他走向新的天地。 玉漱和公孙丽这两个被各自寝室排挤的女生一起去了ktv包夜。这是她俩第一次一起唱k,一开始,玉漱还有些放不开,声音完被伴唱压着,公孙丽看不过去,就偷偷把伴唱给关了。 “……”玉漱立刻红着脸把话筒又放了下来。 公孙丽笑着搂过她:“就我一个人听着,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可能是五音不……” “那更表示你需要勤加练习呀。” 玉漱放开声音唱了一曲后,公孙丽笑着评价说:“你调其实挺好的,是平时淑女惯了,有点中气不足。” 她点歌的时候犹豫了一会,转头对玉漱说:“一会我哭了你可别笑。” “我不会的。”玉漱摇摇头。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歌唱到高潮的时候,她自己会先红了眼眶。 “……我要握住一个最美的梦 给未来的自己 一天一天一天推翻一天 坚持的信仰 我会记住自己今天的模样 有一个人惺惺相惜 有一颗心心心相印 抛开过去我想认真去追寻 未来的自己 不管怎样怎样都会受伤 伤了又怎样 至少我很坚强我很坦荡……” 温柔的声音带着坚韧,一点一点唱进了玉漱的心,击溃了她长久以来的伪装。她抹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动作从轻变重,流转的五彩灯光一一从她的眼中掠过,玉漱想,我以为我不在乎了,原来不是的,我只是在自我欺骗。 公孙丽什么话也没说,没有安慰,没有劝导,她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 这些滋味,她也经历过,所以她懂。 强装自己不在乎,以为已经过去了,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她们都曾付出过一颗真心。 这一夜,她陪着她,唱了整整一晚,哭了整整一夜。从ktv出来,她们坐上火车直奔燕郡,没有准备,只因为想去。 泡在腾着白雾的泉水里,玉漱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特别想和他一起来这儿。” 公孙丽捧了一掬水,看它们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流逝,缓缓开口:“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玉漱低着头笑了:“虽然现在我心里还很难受,可我没后悔。”她抬头望向她,清澈的眼眸透出一股倔强,“我其实明白,是我不愿意接受、所以不想承认……他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他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明眼人都能看懂的事实,可接受起来太痛苦了。 公孙丽轻轻靠在她肩头:“……你比我勇敢多了。” “因为有你陪我。”玉漱边说边牵紧了这只温暖的手。 李斯和韩非去了校音乐厅的新年音乐会,今年的特邀指挥是音乐系的师旷老师,免费门票由学生会发放,除嬴政和蒙毅之外的其他人都先拿了一张。 李斯捏着手中的曲目单,颇有点不知所措。 “《阳春》、《白雪》这两首是重头戏,也是师旷老师的代表作品。其中,《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表现的是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的初春美景。”韩非小声给他做了点解释,“但这毕竟咱学校的免费音乐会,虽说是师旷老师亲自指挥,可演奏者的水平你也不用抱有很高的期待。” 他知道李斯的想法和多数人一样:师旷老师一场音乐会的门票最便宜也得一千刀币,这种免费陶冶情操的机会错过就太暴殄天物了。 李斯很含蓄地笑了笑。 韩非点点头说:“你这庄重的态度倒是蛮值得表扬的。不过也不用这么紧张,雅乐也就只是音乐,没你想的那么高大上。” 李斯眨了眨眼,犹豫半天,才凑到韩非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能不能帮我看一下位子?” 虽说是检票进场,可慕名而来的人实在太多,有些没票的也就凑合着给放了进来,这就导致音乐厅里现在是一座难求。 韩非一愣,咧开嘴笑着说:“好,快去快回啊。” 他有点分不清心里这莫名的轻松,是李斯刚才那一点点的局促、还是这气氛使然。 每年的这一天,齐郡大剧院都会请来大音乐家师涓来担任新年音乐会的指挥,今年,抚琴的又是近些年名声大噪的演奏家伯牙。消息发布之前,田建就动用内部关系订好了四张vip席次的票。 接人的专车停在西门外。低调的能融进夜色。 嬴政内穿一套深灰色订制西装外披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显得冷冽而沉稳。燕丹和赵嘉也都穿的很正式,连田建也难得把头发梳的很光洁。 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是他们从小就接受的一种教育。 所以当看清自己的前一排坐着的是哪四个人时,嬴政很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也来了?”他拍了一下嬴腾的肩。“我记得你一听这个就犯困吧?” 嬴腾从小就对古典乐不是特别有兴趣,听不了几分钟就要开始打瞌睡,所以嬴家的包厢里基本不是很见得着他的身影,奶奶也特别“恩准”除非必定要出席的场合,否则他可以不必到场。 所谓必定要出席的场合,自然也就是指“邂逅”了。虽然他们还没到成婚的年纪,但在那种场合与门当户对的女性们结识,算是比较没那么正规的“相亲”。 嬴腾苦着脸说:“去年定好的,今年得按老三的意愿过。他说要来听这个,那我们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他把嬴政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笑着说:“又不是要和哪家的小姐碰面,穿这么正式做什么?” 嬴政会来他不意外,但他没想到田建没给他们安排田家的专属包厢。 “这里讲究公平。没那么多特别待遇。”嬴政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齐郡大剧院最初建造的时候,就没给设计什么包厢,所有人都坐在这个大厅里,这个设计在当初受到了不少质疑,他记得是田建的叔父、田氏的掌舵人田单力排众议,力支持,才使得这个剧院最终顺利完工。现在,齐郡大剧院已经成了战国最负盛名的剧院。“还有,你不能因为这里没多少人认识你,你就觉得可以不注重仪表了。” 虽然,这里是齐郡,考虑到几个家族私下订立的“保护政策”,他们这些后辈的隐私是受到保护的,没人敢不经允许就偷拍他们。 想到校医院的那张偷拍照,嬴政不禁觉得,恢复这层身份时,他们简直比在学校还要受保护。 “老三,你怎么不跟我们说要穿的正式一点?”李信一进来就觉得不太对劲,多数人都穿的特别正式,就显得他这一身很标准的校园行头很是格格不入了。他本来就不是很情愿听这什么音乐会,按他的想法,随便找个地搓顿饭不比这好?万一一会听得睡着了打起呼噜,可不尴尬死了! 蒙恬低头在玩掌机,听到李信的话,他不耐烦地皱起眉,说:“穷讲究。” 王贲笑着点头说:“就是,你是来听音乐会还是来干嘛的啊。” 赵嘉也说:“我们也没刻意。”他这话说的特别自然,好像在寝室里为了衬衣颜色折腾了近两个钟头的是别人似的。 燕丹笑了声:“我们这是习惯。” 这种不动声色的炫耀让嬴腾心里有一点不痛快。 嬴政给了田建一个眼色,田建即刻心领神会:“蒙恬同学,你好像会弹筝?” 嬴腾挑了挑眉:“真的?” 蒙恬随口应了声:“会一点。”视线依旧盯在屏幕上。 “没听你提过。”李信有一点诧异。 “你又没问过。” “之前有个女生在楼下弹筝示爱你们还记得吧?”王贲忽然笑了笑。 “记得记得,那女生长得挺漂亮的,曲子弹的也好听,也不知道老三哪点看不上了。”李信撇了撇嘴。 嬴腾笑着帮解释了一句:“老三那是被搞懵了,他说自己压根就不认识人家。” 王贲憋着笑说:“老三你自己说你当时什么感想。” 蒙恬复述了一遍:“‘好好的一首曲子给弹的支离破碎的’,行了行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老三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态度,小心’注孤生’啊。”嬴腾故意咳了声,笑着说。 “那天我俩走侧门回去的,又不知道弹曲的是女生,要知道是个女生我哪能说这话。” 嬴腾靠在椅背上笑的直抖,无意间转头发现嬴政的目光落在蒙恬身上,就拍了下蒙恬的肩,笑着对他说:“阿政好像想跟你打招呼。” 他音量不大不小,嬴政也刚好听得清。 “啊?”嬴政忽然很想伸手去扯嬴腾的嘴。 蒙恬把掌机关掉,收回到衣兜里,转头对他微微一笑:“挺巧。” 这里的灯光打的很亮,所以嬴政这才发现蒙恬的嘴角处原来有一颗茶色的小痣。不是很显眼,但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会被他勾起来。本来很清淡的一张脸,也就忽然透出一点不起眼的调皮。 像是静谧的深夜里,一簇从树梢上掉落的雪。 嬴政也回以微笑:“是挺巧。” 他刚才确实是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因为他俩关系不佳才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果然,燕丹很“关心”地问:“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该说是’同病相怜’吗?”蒙恬笑了声,“不是你说我还没发现有人跟我拿筷子的姿势一样呢。” 嬴政勾起唇角,拍拍燕丹的背说:“算是你的功劳。” 赵嘉憋住笑意,拍了拍燕丹的背,说:“你也难得干件好事。” 燕丹哭笑不得地瞪了赵嘉一眼。 一跨年,就是考试周。 齐郡的冬天总是很冷。皑皑白雪积在路面上,上面满是匆匆的脚印。 这短短的一周里,各处自习室都人满为患,但学校最不缺的就是空教室,所以倒也没有一座难求的情况。纵使室外的凛冽寒风刮的人脸都疼,即便寝室楼其实安静的连风雪的呼啸声都显得很清晰,大家还是不畏艰苦地顶着风雪、一头钻进自习室里。 李信说,自习室就是个氛围。 王贲嘴上很不以为然,说自觉的人在哪都一样能好好学习。 但真留在寝室里的就只有蒙恬一人。 这么冷的天,他一点都不乐意出门,因为他觉得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实在太没效率了。 嬴腾回寝室见他正在翻《具体数学》,忽然由衷的生出一点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是比他以为的要大。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蒙毅也难得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学校格外的热闹。嬴腾把上次聚餐的人都喊了,还选在那家店的二楼包厢,又一起吃了顿饭。 “祝各位寒假吃好、玩好,提前说一声除夕快乐。”嬴腾给自己满上一杯齐郡冰啤,敬了一圈,最后笑着对蒙恬说:“老三你滴酒不沾的我也不勉强,给大家唱首歌就行。” 蒙恬笑了笑:“老大,我妈说我歌声能辟邪驱鬼,你真要听啊?” 蒙毅嘿嘿地笑了几声:“嬴腾师哥,不是我揭他短,但我哥唱歌就跟念经似的,没调不说,吐词还特快。” 嬴腾说:“行,那你回家后给我们录一首《蒹葭》,小蒙负责拍。” “这个好,老三给咱露一手啊!”王贲和李信也跟着起哄。 蒙恬叹了声,笑着说:“就怕你们失望。” “不如建个群,到时候直接开群聊吧。”蒙毅提议说。 “也行。”嬴政点了点头。 这晚过后,大家互相留下一句“保持联系”,就或早或晚地离开了。 蒙毅是他们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上午到火车站送走了韩非,下午是李斯。回到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望着卷起的床铺,蒙毅笑了一笑,想,“卷铺盖走人”这话说的可真形象。 (十六)特别的课程 稷大信息学院新开了门很特别的课程,叫“数学模型”。 这门课和一般的学科不一样,是几大专业合办,授课老师也不止一位。嬴政扫了眼教师名单,基本囊括了学术界的各位大牛。 比如,理学院的孙膑老师,工程学院的墨翟老师,以及信息学院的“杀神”白起。 这样的一门课,当然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这学期先开预科,通过选拔考试,才给报下学期的正式课程。 嬴政看了下预科的要求:校理工科学生。 他是金融学院的,自然不属于这个分科。嬴政想了想,亲自到校长办公室跑了一趟。 校长鬼谷子笑呵呵地说:“小嬴啊,这课是白起老师负责,他那个性格嘛,你要知道,我的话屁都不是,我越是跟他开口,他越是有逆反心态。”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是说动他,我这没意见。 于是嬴政就又跑到科技楼,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白起瞥了他一眼,很直接地就拒绝了:“你是金融系的,应该也有专门针对你们专业的类似课程。”言下之意就是,我这个不适合你。 嬴政笑着说:“白老师,数学建模的核心思想应该是不分专业的。我虽然不是理工系的学生,但我一直对这方面很有兴趣,我觉得大学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包容’,简单以专业去划一道门槛实在有欠公平。何况,您这门课不是得通过考试才有资格报上吗?” 他的意思也很简单,起码得给我一个参加竞争的机会。 白起有点被他这种气魄给打动了。他想了想,嬴政的话也有道理。选拔考试卡的严一点,滥竽充数的自然也就会被刷掉,如果嬴政真的能通过他们的选拔,那么,即便他不是理工院系的学生,知识水平起码还是达到了门槛的水平。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嬴政回到办公室,就发现预科的网上报名须知里已经不再对专业设限。 “政哥,你真要报名啊?”数学系的尉缭问了一句。 “对。”嬴政点点头。 “孙膑老师那天跟我说了,这门课要学的东西很多,特别搞了这个预科,是怕如果直接选拔,通过率会无限接近于0……”尉缭皱了皱眉头,“我看了下预科的内容,说是预科,其实有好多门课要学。我都一筹莫展呢。” 尉缭是数学系的高材生,孙膑的得意弟子。 嬴政笑了笑:“……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更有兴趣了。” 作为学生会主席,嬴政当然是知道一点内情的。比如,为什么突然开了这么一门课。 今年年底,几国要联合搞个国际性的赛事,高校大学生数学模型大赛。 战国作为主办国之一,自然很想要拔下头筹。赛事的具体流程现在还没对外公布,嬴政目前探查到的消息也仅有下学期的“数学建模”课程他们只打算收9个学生这一条而已。 这种重大的国际性赛事,嬴政当然不打算错过。他不仅要代表学校、代表国家出战,还一定会把冠军给夺回来。 预科最终的报名人数超过了300个,学校里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大教室,所以教学组商议之后,打算采用网络授课的方式来进行教学,这也是学校授课模式的一次创新。 学生会对此大书特书,还特别给了校报的头版头条。不过这个年头,校报已经几乎等同于废纸,只能拿来垫垫桌角了。 聪明的学生很快就发现所谓的“预科”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各学院都已经有了内定的名额。而所谓的“网络授课”,其实是把以前各学院相关课程的授课录像传到网上,让各人根据自己的进度来进行学习。 作为一个聪明人,嬴政很快就看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 要代表学校出战,对有这个意向的学生进行选拔无可厚非,只是,在诸如白起这样的老师心里,从来就没打算进行一次“公平公正”的选拔。 “怎么又是你?”见到来人,白起很明显的皱了皱眉。 嬴政把书和笔记递到白起面前,非常谦虚地笑着说:“白老师,我有些地方没听懂,特地过来请教您的。” 这个理由非常的充分,作为以授道解惑为己任的老师,白起并不是太好拒绝学生的提问。所以他只能问:“哪里不懂?” 其实,白起对嬴政倒没什么偏见。如果嬴政不是那个人的侄子,他会很欣赏这个学生。可是……一想到那个人,他心里就非常之不痛快,心情正烦躁着,旁边还有个人在喋喋不休,白起的面色是一看便知的难看。 敲门声如天籁般把白起从这种炼狱中拉扯出来,白起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欣喜:“进来。” 来人是蒙恬。 看到嬴政在这儿,蒙恬有点诧异,但又不是特别意外。 嬴政报预科的事校都知道了,嬴腾在寝室里也提过,说他这个人太爱逞强了,就这个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呢。 李信也说,要不是强制咱们期末前30名的必须得报这个预科,我才不想报呢,他倒好,自己赶着来。 王贲说,这表示人家有上进心,跟某人是天壤之别。 “小蒙,来得正好,我这手头的项目还在赶,抽不出空。这门课你学的挺好,教教他吧。”对此,嬴政有一点不痛快,但他没表现出来。看到蒙恬是显而易见的不乐意,白起加了一句:“回头请你吃饭。” “排骨米饭,大份的。” “行。” 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嬴政心里有点不平衡,不过他很能控制。 门一掩上,蒙恬就问:“你怎么报这个?” “我不能报?”嬴政不傻,自然感觉到了他眉眼间的不耐烦。但嬴政不是个把私人情绪看的太重的人,现在对他来说,把这些不懂的搞懂才是最重要的。 为此,他能忍受白起的推托,也能忍受蒙恬的不情愿。 “倒不是不能,这是你的自由,但你现在看的这个很基础,如果你连这个都搞不明白,那后续的你恐怕啃不下来。” “啃不啃得下来是我自己的事。” “……行吧。” 蒙恬也不再多说,让嬴政把不懂的地方指给他看。蒙恬讲的很深入浅出,嬴政听得茅塞顿开,不知不觉的,大半天就过去了。 自那以后,嬴政是每天都往蒙恬办公室跑,一待就是大半天,每天熬夜熬的眼圈发黑,但从没哼过一声,也没断过一天,连续这么一周下来,蒙恬觉得自己都快有些受不了了。 “我说,你学生会的活也挺忙的吧?” “我晚上加班。”分内的事他不会耽误。 “你们专业的课程应该也挺紧的吧?” “还行。”那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蒙恬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很诚恳地说:“大哥,你这样我每天一大半时间都得围着你转。” 嬴政笑着说:“也没有一大半,最多每天也就三四个小时。” 蒙恬点头说:“对,这本来都是我休息的时间。托你的福,我现在睡眠严重不足。” 他指了指压根不存在的黑眼圈。 “要不我请你吃饭?” “不必。”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别来了?” 嬴政笑了笑,说:“这不行,我还有很多不懂的。” 蒙恬也笑:“知识是无穷无尽的,你越是学,不懂的就越多。你总不能让我教你一辈子吧?” “我倒是想,怕你不愿意啊。” 蒙恬这就很明显的皱了眉。 “那我明天不来了。” “那我去你寝室?” 嬴政这态度让蒙恬感到惊讶。他原本以为嬴政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所以他认为他的厌烦表现的这样明显,嬴政肯定会受不了,绝不可能再找他了。 可嬴政摆明了是不管他话说的到位不到位,反正就是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了。 ……真就为了这门课? 蒙恬很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人怎么这么执着?” “我就这性格。” 嬴政笑的很自然,但蒙恬却好像看到了他不小心泄露的一点点苦涩。 “不然你跟我说说,你干嘛非得报上这门课。”蒙恬忽然很想知道他的理由。 “……你听说过’数学建模大赛’吗?” “你想参加那个。” 这个蒙恬确实听说过,他不但听说过,还大概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流程。 这门“数学模型”的选拔,其实也就是几个内定的加上几个有潜力的。所谓的公开选拔,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 “对,我一定要参加。”嬴政的态度很坚定。 “但跟你的专业几乎是毫无关系吧?”蒙恬不明白他激动个什么劲。 嬴政目光灼灼地盯着蒙恬:“事关国家荣誉,我可不想把自己置身事外。” 蒙恬点了点头,说:“你的理由我明白了,不过,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国家大事,怎么能说跟你没关系……”嬴政皱了眉头。 “赢不赢,是实力决定的。光有想法没有实力那就是纸上谈兵。我跟你说,罗马大学有几个特别厉害的高手,我都不一定能赢,更别提你了。”蒙恬笑了笑,眼中虽然没有轻蔑,但他的意思嬴政听的明白。 “你怎么就知道我到时候一定不如你?”嬴政很不服气。 “今晚有空?”蒙恬没直接回答。 “怎么?” “你篮球打得好像还行。咱俩比一比?” “……要是我赢了你就不会再说这些废话了?”嬴政在心底盘算起自己的胜算。 蒙恬却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似的绽开一个欠揍的笑容:“赢?行啊,要是你能赢,教你一辈子也可以。” (十七)一对一 新建的体育馆没特别安排时一般晚上六点就闭馆了。嬴政拿了钥匙从侧门进去,他还没想明白蒙恬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个提议。 蒙恬的篮球技术还算可以,但也没到那种顶尖厉害的程度。之前交过手,他心里头清楚的很。可他又想,蒙恬这个人好像有点深不透底的,说不定之前篮球比赛的那会他压根就没尽力? 换上篮球鞋,嬴政看了眼杵在一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的蒙恬。虽然后来他才深切地明白,蒙恬这样一脸“高深莫测”的时候,其实是在放空发呆。 “喂。”嬴政喊了一声,“怎么比?” 蒙恬想了想,说:“如果你能从我手上得分的话,就算你赢。” 嬴政微微挑眉,眼底蓄着丝丝怒意,脸上却在笑:“这也有点太不公平了。” 他觉得蒙恬这就很看不起人了。课程那他几乎是从头开始学,和蒙恬这个优等生之间的差距确实还比较明显,篮球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就喜欢玩篮球,虽然上学期败给了蒙恬所在的信息学院,可那并不代表蒙恬就比他强。 蒙恬笑了一声,说:“实力差距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公平’其实就是伪命题。不过说句实在话,我还挺希望你能让我感受一下’失败’的滋味。” “行,一会你可别哭。”嬴政点点头,边笑边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这话我就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吧。”蒙恬侧身,轻松避开嬴政的攻势。 一开始嬴政憋着股怒气,攻势很迅猛,但没一会他就冷静下来了。他想,蒙恬那句话说的没错,学的越多,就越是能明白自己的无知。 “……我算是有点明白了。”嬴政拿球衣抹了把汗,“你小子挺擅长’扮猪’的。” 去年的那场篮球赛,就算裁判是个偏心眼的,可要是蒙恬拿出现在一半的实力,他们恐怕也还是要输。 蒙恬笑了笑,一个转身让嬴政又扑了个空,“我还是不太明白,明知道没有胜算,你干嘛非不认输?” 篮球赛是这样,运动会是这样,学业上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这个人怎么就异常的“执着”呢? 嬴政哼声说:“认输?我还没拼到最后呢!” 蒙恬挑了挑眉,很有点不以为然:“就算你拼的精疲力竭瘫在这儿,结果也不会变。输还是输。” 这就是“极限”。有些事,再怎么“执着”,也没有意义。蒙恬其实很不理解,一看就看到结局的事,为什么总有人不愿意相信。 嬴政低下头,忽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生气:“……你怎么就知道我赢不了?” “你还觉得你能赢?”蒙恬挑了挑眉,“盲目自信也要有个限度。” “不是盲目自信,是你结论下的太早了!”嬴政抬起头睇着他,“我承认你比我厉害,可这不代表我一点赢面都没有。” 蒙恬笑了声:“你这就叫’盲目自信’。” “没工夫跟你掰扯。”嬴政哼了声,专心思考对策。 “你觉得咱俩这差距,你花多久能补上?”蒙恬一个漂亮的运球,避开了嬴政的又一波攻势。 “这没有可比性。”嬴政现在知道蒙恬喊自己来打球的目的是想劝他知难而退,“何况我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非通过选拔不可。” 蒙恬盯着他看了会,似乎在想什么。也就趁着这个瞬间,嬴政冲上去从他手里夺下球,飞速几步到了篮下,刚要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把球灌进球框里的时候,蒙恬的身体横在他和篮球框之间,但这发展正如他所料,他真正的想法是趁蒙恬腾空跃起做出封堵的姿势后,从他漏出的缝隙把球轻轻挑进球框。 “啪!” “你的想法挺好的。”球被蒙恬稳稳地接在手里,“强攻不下,就改用智取。思路不错。” “……你是故意的。”嬴政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虽然在问,但心里已经隐约明白他那是有意漏了个缝隙。 篮球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蒙恬以一个看上去很特别的姿态,投出一记弧线极为优美的三分球。 嬴政呆愣了半晌,收住了差点拍在一起的手掌。 蒙恬转头睇着他,收了笑意,萤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给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 这个瞬间,嬴政忽然觉得,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蒙恬。 凛然的,高傲的,无懈可击的,像是一堵高墙,矗立在那儿,而他好像完找不到翻越的办法。 但这个蒙恬只现身了短短的一瞬,下一秒,他又恢复成那个带着浅笑的,既不好相处、也不难相处的蒙恬。 可即便只是刹那间,嬴政却还是瞧见了那一条细微的、不太显眼的裂缝。 嬴政抬头看他,灯光映在他漆黑的眼里,像是熠熠的星光:“你干嘛非得劝我放弃?” “因为你每天都在非法占用我的时间。” 这个解释听上去很合情合理,但嬴政却笑了:“之前运动会的那次,你也劝我放弃。仔细想想,你好像总在给我泼冷水,为什么呢?” 蒙恬也笑:“那次我不劝你停下来,难道还要劝你把自己跑到断气?” 嬴政不说话,就对着蒙恬笑,笑的蒙恬有点不自在,避开了他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嬴政收了笑,走到他跟前半步的距离,停下,说:“你信我一次。” “啊?”蒙恬微微一愣。 “相信我可以把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 嬴政漆黑的双眼里满是认真,但这种眼神却让蒙恬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的这一点动摇,让嬴政满足地勾出了一抹笑。 他想,蒙恬这个人,和“高冷”这个词还真没法沾上边,因为他是个很细腻的人,容易心软。 嬴政刚才细细地想了想,蒙恬完可以对他不管不问,可运动会的时候,他把他扶到了终点,现在,又在劝他不要自讨苦吃…… 他怎么会不清楚有多少人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远的不说,光他们寝室就有一个。 所以嬴政在想,或许是自己的这份执着触动了他。 “哦。”蒙恬耸耸肩,“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不想看吗?” “看什么?” “看我狠狠扇他们的脸。” 蒙恬眯起眼看了他半晌,发出一阵明朗的笑声:“你这也太狂暴了……身为和平主义者,我得离你远一点。” 他走到休息处,拿汗巾擦了擦脸。 嬴政这话是让他心情有一点激荡。从小到大,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显得太过轻松,几乎没什么能让他感到苦恼,或者说,他不曾把心思放在令自己苦恼的事情上。也因此,他一直无法理解,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去追逐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 他现在还不懂。 可是他希望自己能懂。 他想,这也是爷爷希望他来这读书的原因。 “你这个赌约,能不能一直作数?”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嬴政转头看向蒙恬的背影。 “到毕业前为止。” “你说的啊。”嬴政满意地笑了笑,“我毕业前肯定能赢你的。” 蒙恬也笑了声,转过头说:“你这个人,盲、目、自、信。” 回到寝室,嬴政靠在椅子上歇了会。 “政哥,大晚上还跑去练球?”赵嘉有一点惊讶,他记得嬴政最近忙的每天连觉就只睡三四个小时。 “劳逸结合嘛。”其实他腿现在酸的都有点抬不起来,蒙恬那小子的运动神经实在太发达了,回想起这场比赛,嬴政很有点挫败,因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被他牵着鼻子在玩。 “马上篮球赛了,政哥今年肯定想要一雪前耻的,对吧?”燕丹从床上探出头。 “雪什么耻?去年本来就是我们技不如人,应该正视自己的差距,而不是盲……呃……盲目自信。”这个词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蒙恬那有一点点调皮的语调。 嬴政从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不再多想。 “没毛病吧?”燕丹眨了眨眼睛,看向同样一脸诧异的赵嘉。 “他今晚看着心情挺不错的,早上出门前还一脸阴霾呢。”赵嘉小声嘀咕。 “他晚上跟谁打球的?”燕丹想了想,问。 田建转过头,难得加入了八卦行列:“反正不是院队的那帮人。” “还能是谁?他最近天天往科技楼跑。”这消息赵嘉是从王贲那儿听来的。 “……别跟我说他这又是去找他堂兄的啊。”燕丹一脸的坏笑。 赵嘉提议道:“你在群里问一声不得了吗?” “也是。”燕丹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摸出来,打开群组,敲了一行字:腾哥,你们大晚上的还出去打球啊? 他没直接问,是怕那边察觉到他的小心思,给他蒙混过去。 嬴腾收到消息一看,心想燕丹这小子肯定又在找事了。还没来得及回,李信就先发了一句:我们没出去打球。 嬴腾想,这无心的一句回的还挺妙。话是大实话,也恰到好处地把老三晚上出去打球的事给带过去了。 燕丹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机,摇摇头说:“晚上好像不是跟蒙帅哥打的球。” “燕丹,你不正常。”田建盯着他看了会,“就算政哥跟蒙恬关系变好了,也不代表他俩是你想捏造的那种关系。” 赵嘉点点头,挺认真地说:“开开玩笑也就算了,可你最近真有些越界了。政哥涵养好没跟你计较,换做是别人,早把你拖出去揍一顿了。” “我又没说什么,你俩是不是反应过度啊。”燕丹笑着躺回到床上。 田建和赵嘉相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燕丹最近异常的爱惹事,表示他家里肯定又出了点事。燕丹这个人要面子,但性格又不是太坚强,也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作为室友,他们多少表示理解,却也不会无底线地宽容。 嬴政洗完澡,边吹头发边顺手拿起手机,见有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打开一看,写着:“国宝同学,课程推荐学习顺序和参考书目发你邮箱了,整理这些花了我三十分钟,记得要请我吃东西。” 还附上一排熊猫表情。 嬴政抿着嘴笑了会,回复道:“谢谢萌甜同学,明天请你。” 蒙恬躺在床上,给他发了一整排哭笑不得的小黄脸。 “老三,你最近跟阿政关系不错?”嬴腾忽然问了句。 蒙恬“嗯”了声:“还行。他挺刻苦的。” “比老二还刻苦啊?”李信笑着问。 “我估计他每天可能只睡三个小时吧。”他记得嬴政的脸色苍白的都有点吓人了,黑眼圈也显得格外可怖。 “佩服。”王贲说,“这我可做不到。” “你也没必要。”嬴腾叹了声,“他和别人不一样,逞强的要命,有时候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老三,这事上你愿意帮他,我真的特别感谢。” “好,那请我一个礼拜的鸡腿饭,要一舍的。” “行。” (十八)排骨米饭 出了学校东门右转,穿过停车场,是科技街。 极富现代感的几块巨大液晶屏滚动播放着各种最新电子产品的广告,从搭载了各家最新技术的高端线到每家几乎只有logo不一样的入门款,从引领科技潮流的革新品到一堆或粗制或精制的山寨品…… 这条街上,行货和水货和谐地共存着。 专营行货的电脑城和各大品牌旗舰店分布在沿街最醒目的位置,但对真正懂行的买家来说,这条街的精华其实是一条条藏匿在主道两侧的狭窄小巷、以及电脑城地下或顶楼那些很不起眼的配件商们。 嬴政是第一次走入东门外的巷子。 天渐渐转暖,巷子口的垃圾堆也开始散发出阵阵馊味。嬴政微微皱眉,但蒙恬的脚步没停,他也就闷不做声地跟在他身后。 既然蒙恬说了要他请吃“排骨米饭”,那他也就没说去吃罗马餐厅。虽然他现在对此感到有一点后悔。 罗马餐厅的味道其实算不上多好,但以学校周边的消费水平来说,两个人一顿饭三四百刀币绝对算是比较奢侈的了,就请客吃饭来说,还是挺合适的。而这种巷子里头的店,不用想也知道价格不会太高,或许味道还不错,可用餐环境肯定不会太合嬴政的标准。 不出他所料,蒙恬闷头进了一家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小店。 嬴政站在看上去好像几十年没翻修过的店门外,大概地扫了一眼,破破烂烂的牌匾上,“大个子排骨米饭”这几个字被雨水冲刷的都需要费点力才能辨识出来了。 他从不是个认命的人,但在蒙恬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嬴政还是认命地走了进去。 这时,老板娘白润的耳根突然泛出一点点红色。 嬴政是个很好看的男生。但这不是她脸和脖子都红的像是要滴血一样的最主要原因。 嬴政今天穿了一身对他来说很普通的休闲套装,枣红色的小v领毛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长颈,配一条黑色的长裤,搭一双黑色的休闲鞋……这远高出战国年轻男生平均水准的穿搭和他眉眼间流露的贵气让老板娘第一次由衷地意识到,她这间传了三代的老店真的是太破旧了。 “你吃什么?”蒙恬转头问。 “跟你一样。”嬴政很小心地避免泄露自己内心的嫌弃,所以他强迫自己坐上了看着有点油腻腻的木头椅子。 其实,挑这家自己常来的店,蒙恬多少也存了点故意的心思。他当然知道嬴政和这种地方很格格不入,可他就是想看看嬴政到底忍不忍得了。 老板娘端来两大份排骨米饭,又从饮料柜里拿来两瓶可乐,操着一口别扭的战国标准话说:“附赠的。” “谢谢。”蒙恬笑了笑。 嬴政看了眼面前的一大碗肉,心想,现在这样的一碗红烧排骨随便哪家饭店都得卖上三十刀币,这还附赠一瓶两刀币的可乐,米饭还给管饱,难怪店开不大。 “这么实惠的商家竟然还能存活,简直是奇迹。” “……你想多了。”蒙恬掰开一次性筷子,指了指可乐,压低声音说,“这绝对是特别待遇。” “哦,因为你是常客吧。”给熟客一定的优待也算是常规策略。 蒙恬笑了声,眨了眨眼,说:“我跟老白来的时候可没这种’附赠’。”他把音量压的很低,老板娘再竖着耳朵也没法听得清楚。 嬴政含蓄地一笑,抬眸瞥了一眼已经开始专心吃饭的蒙恬。 蒙恬的样貌属于很耐看的类型。第一眼不是特别抓人,但看久了也不会腻。嬴政忽然想起寒假时他弹筝的样子,斯斯文文的,让他不禁想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 只是气质这种东西,需要慢慢去品。 他又想到了那串哭笑不得的小黄脸,他实在是没法把面前的这个人和那些表情符号联系在一起。 嬴政想了想,说:“对了,还没谢你。” 他原以为蒙恬给他列的只是很简略的学习次序,打开附件一看,才知道蒙恬给他的是一张信息量极为巨大的网状图,梗概是每门课程之间的联系,点开后,细致到每章每节之间的对应关系都列的清清楚楚……这就像是一张藏宝图,指引着他学习的路径。 “你昨晚不谢过了嘛。”蒙恬头也没抬,不过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眉头一皱,说:“我说同学,别人名字要写对。” 嬴政憋了笑,说的一脸认真:“我没觉得我写的不对。” 见蒙恬很不满地瞪了过来,嬴政又补了一句:“叔叔阿姨还挺会取名字的。” 他以前觉得蒙恬这个人绝对既不“萌”也不“甜”,但昨晚看到短信的那个时候,他忽然就感觉这个人其实有点“可爱”,也有点“贴心”。 但这些话,嬴政是不可能跟他说的。 蒙恬边低着头说“我会记得转告他俩”边很用心地把排骨上的肥肉给剔出来。 嬴政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会,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说:“你不吃肥肉?” “嗯。” “那我跟你换。” 没等他同意,嬴政就把自己碗里精瘦的排骨夹到他碗里,再把他碗里肥瘦相间的夹过来。 “这块折腾的乱七八糟的你自己吃。”没顾及蒙恬流露的一点点诧异,嬴政低头不怎么斯文地咬了一大口肉。 蒙恬有点惊讶地说:“你吃相还挺豪迈。” “是你吃东西跟绣花似的,还一点点地在那剔,看着都烦。”嬴政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结账的时候,嬴政也特别附赠了一个礼貌的笑。 快走出巷子口,嬴政才说:“你可以不用替我省钱的。” 两份套餐,才二十四刀币,经济实惠。 蒙恬笑了几声,说:“你想多了。我和老白一般都来这吃,因为饭点那些店人都特多,在别的店等餐的时间,够在这儿吃一顿外加回去小睡一会的了。……其实你每天这么来回跑,路上耽误的时间也不少。” 嬴政微微仰头,看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半晌,才说:“有些工夫是省不掉的。” 蒙恬侧首看了看他,稍稍地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 嬴政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无权干涉,作为成年人,得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但说真的,我挺感谢你的。”嬴政对他露了个笑。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摆出那种他很习惯的笑容,这个藏在黑夜里的笑容透出他的疲惫、以及他并不是很希望别人看到的些许辛酸。 即便对着嬴腾,他也不会露出这种笑。 可蒙恬……蒙恬有点不一样。大概,是昨晚,体育馆里的那点推心置腹让他们结成了某种“同盟”。 对蒙恬来说,他或许就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他想通过这种“实验”,去得到某种他想要或者不想要的结论。 而对他来说,蒙恬则是某种很便利的“智能工具”,能给予他最需要的帮助。 他们之间能和谐相处,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很好,嬴政甚至觉得,就因为他俩之前关系不佳,现在才能达成这种形式的“和平”。 他想,人与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的,隔着一道暧昧不明的界线,彼此不越界的时候,人才是冷静而理智的,人与人之间才能结成某种“利益”关系。但这种“利益”关系也需要靠彼此的付出去维系。 蒙恬给予的是“知识”,索要的回馈是一定程度的“真实”。 “……我的确对你的提议很有兴趣。”蒙恬把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挠了挠下巴,“但我的兴趣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大。” 嬴政转头看着他,见他淡淡地笑了笑:“因为,就算你能向我证明这件我本以为你做不到的事你最后真做到了,也不代表世上的所有事都能’人定胜天’。……也许,那只表示你和别人不一样。”他目光轻轻地扫向嬴政,“我以前可能也没见过完和你一样的人。” “可能?”嬴政笑了声。 “某些地方和你类似的人倒是挺多的,或许其中多数人要么努力的程度没你深,要么头脑不如你聪明,但我也见过,很聪明、很努力、也很有毅力的……所以我知道,有些事真就是有些人努力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月光映在他身上,深棕色的眼眸注视着遥远又虚无的天际,一张淡漠的脸上,透出若有似无的怜悯。 嬴政看见他唇角那颗淡淡的小痣勾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听到他说:“我很希望你能通过选拔。但这不是因为我想看到你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是我想让你来证明,’努力’是有价值的。” “努力当然是有价值的!”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嬴政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努力并不总能得到回报。天才是真的存在,并且,他们与普通人之间横着的是一道不论怎样努力也跨越不了的鸿沟。这也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稷下大学几乎聚集了整个战国最顶尖的年轻人,所以在外人眼里,能考入这里的,基本都可以归类为“天才”。 但其实,学生和学生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到了大学,学习习惯好的,愿意努力的,基本都能保持一个不错的成绩。可要达到“顶尖”的水准,还真需要一点“天赋”。 所以嬴政问他:“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能给我一点希望。” “希望?” 蒙恬咧着嘴一笑:“输一次的希望。” (十九)负重 嬴腾风风火火地赶回寝室,踢开门就问:“老三,你退出篮球队了?” 把正在床上翻漫画书的李信惊的坐起:“老大你打劫呢!吓我一跳。” 嬴腾把寝室扫了一遍,确定他要找的人不在,才慢悠悠地说:“老四,下个月就期中考试了,你也偶然看看书。” 李信躺回到床上,翻了个身,说:“知道知道。” 嬴腾笑了一声:“你知道个屁,非等火烧眉毛的时候再恨不能把自己一个掰成四个用!” 李信也笑:“老大,老三不在科技楼吗?他最近不一直在那儿吗……” “他要在我还特意回来啊。” “哦,那他八成是怕你烦人。”李信点了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看的嬴腾直摇头。 李信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所以每次考试前突击几天,除杀神负责的课程外,成绩也总能过得去。这也就令他越发相信起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嬴腾明里暗里地说过很多次,连王贲有时候都看不过眼故意激他几句,可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所以嬴腾有时候在想,非得给他狠狠地吃一次苦头,他才能长大一点儿。 “……瞧把你急的,不管他现在人在哪儿,晚上总得回来睡觉吧。守株待兔懂不懂?” 嬴腾叹了声,坐到椅子上,说:“唉,你不明白。” 他们学院的篮球水平一向是稷大前列,但一直有内讧的传统问题,上届能夺冠,因为那是师兄们的最后一届,大家都铆着一股劲要在比赛前把内部问题给解决掉,所以把没法融入集体的一个师兄踢出了队伍,换上的就是大一体育课选修篮球的蒙恬。 师兄们离队前,还把信息学院的篮球队队长袖标交给了蒙恬。 现在,他这个队长突然说这学期要退出篮球队…… 难道就因为他没答应他换队长的提议?可无论是资历还是技术水平,蒙恬这个队长很能服众,所以他才觉得最好就维持原状。 眼下,新队伍还处在磨合期,蒙恬这个队长又要撂挑子不干…… 嬴腾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 蒙恬从科技楼出来,没直接回寝室。他知道嬴腾肯定到处找他,所以顺手把手机也设置成了勿扰模式。 他走到冶金楼后侧的遗址外。齐郡过去也曾有过几次规模很大的战事,这里就是那时留下的壁垒,虽然因为经历了太多岁月,有些石块都已经风化了,但基本上也算维持着当年的风貌。 这个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来。因为这里流传着闹鬼的怪谈。 以前有些胆子大的晚上摸黑过来想探一探究竟,但回去之后都一脸的讳莫如深,久而久之,到了现在,天一黑下来,就没学生愿意靠近这里了。 所以蒙恬才会来这儿。 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他是不信的,怪谈之所以会越传越夸张,很可能是有人刻意的引导加上误会不断升级的结果。 他找了个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从兜里掏出掌机,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转头看去,正对上缝隙里漏过来的一双眼睛。 “……你怎么也在这儿?”蒙恬挑了挑眉,他看到嬴政两根手指间正夹着一根烟。 “……我比你先到。”嬴政皱了皱眉。他一点都不想遇见熟人。 蒙恬看他这副样子其实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笑了笑,说:“你这样倒还正常了。” 人的承受力总归是有极限的。像嬴政这样不断给自己施加重压,如果没有排解渠道,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逼到崩溃。 “这个,”嬴政晃了晃指间夹着的烟,“别跟嬴腾提。” 他靠在被夜色浸染的很凉的石墙上,背着光,把自己藏进夜色里。一星微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缕缕轻烟缓缓腾起,一点一点被黑夜吞噬。 蒙恬跟他隔墙相靠,但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没再打算把掌机掏出来玩游戏。 长久的静默过后,嬴政问了一句:“你不说点什么?” 蒙恬说:“……你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听才到这儿来的?” 嬴政轻笑了几声,说:“看来你也是?” “我和你不是一个原因。”蒙恬想了想,“我是想避开麻烦事。你,喜欢把麻烦事往自己身上揽。” 夜色藏住了嬴政很木然的双眼,半晌,他说:“……或许吧。”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了,蒙恬觉得他今晚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缥缈。不像是他认识的“嬴政”,可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嬴政”。 ……比他要真实多了。 蒙恬侧过头说:“你竟然抽烟。” 这句话其实很没有意义,因为他压根就不关心嬴政到底抽不抽烟。 “……薄荷味的,你要不要试试?烦躁的时候来一支,会很平静。”嬴政手伸到石墙上,给他递了一支。 蒙恬伸手去接。 “你待挺久了?”手指触到的是一片冰凉。 “……也没多久,比你早一会。”嬴政转过身,把自己吸到一半的烟伸进石头之间的夹缝:“你点。” 蒙恬把自己手中这根烟也伸进去,让两支烟的烟头碰在一起,慢慢地,淡淡的烟草气息在夜色里静静弥漫。 蒙恬笑了声:“抽个烟还得躲这么老远,你也是挺不容易的。” 嬴政说:“都说这地方闹鬼,我来实地考察一下。” “那有结果了吗?” “没,估计是被你吓的不敢出来。” “我?” 嬴政笑了笑,说:“因为你能驱鬼辟邪。” 蒙恬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又没有唱歌。” “……你筝弹的还可以。”那曲《蒹葭》弹出了一股清冷的味道。“怎么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会的还都挺出类拔萃。”嬴政盯着他看了会,深吸一口烟,以一个很优雅地姿态吐出一串轻缓的白雾,烟雾缭绕间,蒙恬见他眉心隆起,刻出几道深痕,但他随即又笑了:“对了,你给我唱支歌吧。” “你让我唱我就唱,岂不是很没面子。”蒙恬把烟叼在嘴里,伸了个懒腰。 嬴政笑了一声:“可你抽了我的烟。” 他侧头看他,眼睛里没了一贯的锐气,透着点迷茫,还显露出些许的脆弱。 蒙恬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因为他觉得嬴政说这话时的神态有点像是个泫然欲泣的小孩子,唯一不同的是,小孩子耍无赖的时候很可能会噙着点眼泪,让你不忍心拒绝。 其实蒙恬也可以装作自己没看懂再有一根羽毛就能把他压死的状况。可现实是他不但看懂了,还同时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如果佯装不懂就这么回去,他可能会因为自责而失眠。偏偏蒙恬又是个很讨厌失眠的人。 于是他只好把烟又夹回到手里,开始清唱。 他一开嗓子,就惊的嬴政一口烟噎进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呛到。蒙恬正在唱的是几年前火遍大街小巷的一首流行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之一是蒙恬的嗓音清亮,音准节奏完跟“念经”不沾边,简而言之,他很会唱歌。重点之二则是这首歌的歌词……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 挥散不去 ……” 嬴政最后终于是忍不住狠狠地皱了眉头出声打断他:“停停停!能不能唱首正常点的?” 蒙恬眨了眨眼:“这歌不挺正常的吗?” “……歌是挺正常的,但你对着我唱就很诡异了。”嬴政给了他一个很复杂的眼神,把蒙恬笑得直抖,算是间接承认了他就是故意挑的这么一首歌。 嬴政也不禁跟着一笑,说:“你不是说你唱歌很难听吗?” “我可没说。”他就只说能驱鬼辟邪。 “蒙毅还说你唱歌就像念经。” “……那可能是因为我那会在唱《双截棍》。”见嬴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蒙恬皱了皱眉头,很认真地强调说:“我也是很普通的年轻人好吗?” 嬴政也皱了皱眉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的奇怪。” 蒙恬学着他的动作吸了一口烟,不太习惯地咳了两声,笑了笑,说:“跟你一比,我觉得自己还是挺普通的。”他枕在手臂上,抬起头遥望夜空中点点的星辰。 嬴政转头看着他,一层莹白的光笼在他身上,把人照的有些虚幻。所以他起身越过墙,坐到他旁边,侧着头盯他看了一会,才说:“要是我能通过选拔考试,可不可以揍你一顿?” 蒙恬瞥他一眼,往旁边缩了缩:“当然不可以!” 嬴政深深地看了他几眼,靠在石墙上直笑。 他其实明白蒙恬为什么会有那种遭遇,他想蒙恬本人应该也是很清楚的。“普通人”都希望自己“不普通”,偏就他这种“不普通”的人倒想做个“普通人”。 他轻叹了一声,说:“之前嬴腾打我电话找你。” 蒙恬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不想谈这个话题的表情,嬴政看在眼里,却没顺他的意,继续说:“今天,王绾,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把今年篮球赛的方案书放到我桌上,这本来就是个挺普通的事,可他的动作特别的战战兢兢,好像我随时都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他嗤笑一声,“我承认,我最近压力很大,真特别的大,有时候做梦都还在算题,好几次都恨不得把书给扔了……” 蒙恬转过头,静静地盯着他。 “你大概不懂这种感觉吧。”嬴政也回看着他。 蒙恬半眯起眼,点点头。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该坚持,既不能把书给扔了,也不能放纵自己的脾气。”嬴政淡淡地说,“人吧,就得这么磨砺自己。你,缺的就是这个。” 他拍了拍蒙恬的肩,没再多说。但他的意思蒙恬已经听明白了。 “嬴政同学,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篡改了年纪?” “啊?”蒙恬这话没头没脑的,嬴政一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感觉……你说那种话时有点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叔。”蒙恬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嬴政简直想抡起拳头揍他:“去你的……” (二十)前行 蒙恬其实还有点犹豫不决。 他不想做队长,是认为自己没法胜任。队长,不一定要是队技术最高的那个,但一定得是能凝聚起人心的一个。 昨晚回到寝室,在嬴腾开口之前,他就说:“我不觉得我能当一个好队长。” 嬴腾叹了口气,拍上他的肩:“老三,你知道师兄们为什么要把队长袖标给你吗?” 躺床上的李信举起手抢答:“我知道!” 王贲也说:“这我也知道。” 嬴腾“啧”了声,好笑地说:“又没问你们。” “老大,你此言差矣。”李信盘腿坐起,“我们知道,因为看过那场比赛的人都明白,没有谁比老三更适合当咱们院队的队长了!” “啊?”蒙恬一愣,“有吗?” 王贲点点头:“咱学院年年都是种子队伍,可年年都倒在决赛上,师兄师姐们……真的都特别渴望那座奖杯。所以当嬴政主动要让出’胜利’的时候,除你之外,恐怕没人会站出来拒绝。……但幸好,幸好你站出来了。” 蒙恬低着头没说话。 “老三,也许你当时没想这么多,可你的做法、你的那番话,让他们替这段岁月画上了最完美的句点。在大家心里,你就是我们的英雄。”嬴腾轻轻一拳砸在他肩头,“……别抛下我们,好吗?” 他忽然有一点烦躁。 让他去配合别人的话,他会觉得那不是多麻烦的事,可要让别人去配合他……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去判断,能完美配合他的人可能还没出生。 而且,作为队长,平日的训练他还不能缺席…… “……队长,我们是怎么个训练法?随便打打?”新加入的章邯被其他几个人推了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过来问坐在这儿一脸冷若冰霜的传说级学霸队长。 虽然今年招收的新队员都是大二的学生,但院队里也还有几个三年级的老生,只不过他们和蒙恬并不是太熟,作为师弟的蒙恬不主动上前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是很放的下面子主动过来跟他说话。 蒙恬眉头稍微皱起来的时候,章邯忽然觉得背脊有一点发凉。他把自己刚才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愣是没搞明白到底哪句让这个一向高冷的学霸听得不舒服了。 “离第一场比赛还有几天?” 章邯眨了眨眼,心想这可能是在“测试”他,所以不自觉地站出一个标准的军姿,很中气十足地回道:“第一场篮球赛是二十五天之后。” 蒙恬又问:“院队现在一共是多少人?” 章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回答道:“除队长您之外,五个三年级师兄,和我们十个新加入的,以及一个球队经理,十个啦啦队成员。” “新加入的分成两组,打一场比赛。” 章邯一愣:“现在吗?” 蒙恬点点头:“就现在。” 蒙恬想,迅速判断一个球员能力的最好方式,就是看一场比赛。来之前,兼职球队经理的嬴腾已经把队员们的资料都整理给他了。但这些队员毕竟不是职业球员,可供参考的数据少得可怜。所以那基本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纸。 一场球结束,蒙恬心里大概有了些底。 “你,你,还有你……”他点了五个人,“组一队,和那边的老队员打一场。” 章邯擦了擦汗,说:“……那个,队长,我们才刚打完。” “我不是看结果。”蒙恬转头对聚在一块的三年级师兄喊道:“你们也准备一下。我会根据大家的表现决定首发名单。” 正式比赛中,每个院队是五名首发球员。 “队长,有个问题。”一个三年级的师兄走过来说,“我们有位置重复的。” 蒙恬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说:“这些话我先说在前头,既然要我来做这个队长,那么就得按我的想法走。比如,谁主打哪个位置,这不是由你们自己决定,是我根据你们的表现来判断。我认为你们适合哪个位置,就会让你们打哪个位置。不愿意服从的,要么去提意见把我赶走,要么自己走。” 章邯第一个站出来朗声说:“我没意见!” 新加入的二年级生也纷纷站出来表态:“我也没意见!” 三年级生相互看了眼,也点头说:“我们也愿意接受。” 这种顺从的态度倒是稍微地让蒙恬有一点惊讶。一直坐在教练席上的嬴腾走过来低声说:“你看你还是挺有威望的。” 二年级的学生哪个没听过“蒙恬”的大名?而三年级的学生也基本都围观过那场比赛,所以他们都很信赖蒙恬的判断和能力。 “这只是开始。”蒙恬的目光紧紧盯着场上的球员们。 “看你这样子,是要干点大事啊。”嬴腾笑了声。 “……因为我不知道一般是怎样的,所以只好按自己的想法来。”刚才,那个同学来问的时候,蒙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嬴腾看了他一眼,点头说:“我支持你。毕竟咱们院队最不缺的是人才,可一直缺规矩、缺狠人。老队长真没看错人。” 蒙恬白他一眼,说:“别急着给我戴高帽子,我这是第一次。没经验,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别抱太大期待。” 嬴腾笑了笑:“老三,你尽管放手去搞,别有压力。” 最后,根据众人的表现,蒙恬定下了首发人选。 “你,”他指了指之前来找他说话的同学,“什么名字?” “我叫章邯。”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副队长了。打控球后卫,穿4号。” “是。” “你呢?”他指着队个头最高的同学问。 “赵佗。” “你打中锋,穿5号。” 赵佗咧嘴笑了笑,点头说:“是。” 蒙恬指向另一个,不等他发问,青年就主动报上大名:“我叫羌瘣。” “你打得分后卫,6号。” 他边说,嬴腾边把背号发给对应的人。 “还有你。” “我是冯劫。” “你打大前锋,7号。” 嬴腾笑着问:“你自己背号是不是也该换一下?” “我挺喜欢11这个数字的,就不换了。” “还有你一个。” 原以为自己落选了的辛胜忽然一愣。 “哎,首发不是五个吗?”嬴腾有点不解。 “又不是只有一套战术思路。” 嬴腾点点头:“难怪,我记得你之前也是打的控球后卫。” “我叫辛胜。” “你打小前锋,8号。” 蒙恬把余下的号码也分配下去,并决定好每个人打替补的位置,当晚就定下训练计划。 周一至周五每天中午一小时,晚上三小时,周末早上八点集合,训练到晚上十点结束。不能参加的,要写请假说明。由副队长章邯负责组织。 回去的路上,嬴腾好笑地说:“你抓章邯那小子当副队长,是想让人家帮你干活吧?” 蒙恬笑了一声,说:“一半一半。大家推他来跟我说话,表示他这个人人缘还不错吧。球打的也可以,判断力挺不错的。” “他成绩也挺好的。前五的水平。” “难怪。” 章邯发现,蒙恬制定的训练方案不仅异常的单调,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他小声问道:“队长,这会不会太难了点?” “这只是基础。对了,每周末最后两个小时首发队和替补队打比赛。首发队输掉的话,请大家喝饮料。”蒙恬看向章邯,“哪个不服,来找我单挑。” 章邯笑着抓了抓剃成寸头的后脑勺,问:“不是不服的话,能不能向您提出挑战?” 蒙恬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你?” “看完您比赛之后,我一直想和您一较高下。”这也是他加入篮球队的一个重要原因。 “行。”蒙恬从座位上起身,看了他一眼,有点嫌弃地说:“别’您’,那显得我很老。” 原本还在训练的队员也纷纷聚了过来。昨天一起打过比赛,章邯的实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可如果身为队长的蒙恬要打控球后卫,那么被他安排打控球后卫的章邯就得是替补。所以,大家也都期待这场比赛的结果。 “……队长就是队长,我输的心服口服。”章邯笑了笑,脸上倒没有懊恼。 本来,他也没太指望自己能赢。主动提出这么个挑战,其实是想堵住其他队员的嘴。看到这份训练表的时候,他知道队员们会有怨言,而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最好方式,正是让他们看到实力的差距。 这点,蒙恬自然也想到了。他之所以让章邯来当副队长,也是看到了他在球场上的冷静和敏锐,能发现问题,还能解决问题,这是一个好的控球后卫必备的素质。 队员们的默然和肃然是章邯想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很满意地拍了拍手,说:“好了好了,大家继续训练。” 一直坐在教练席上的嬴腾露出一个笑,他想,蒙恬这个副队长挑的确实不错。章邯和他们不是一个班的,所以他也谈不上多了解,只知道作为一班之长来说,章邯算挺称职的,他组织的那些活动班上的同学参与度都很不错,这点,其实真挺难做到的。他现在看到他的过人之处了。 同时,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老三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要锐利,如果他不是这种不爱管事的性格,恐怕还能跟他那个堂弟争一争校学生会主席的位子。 他笑了笑,心想,难怪阿政总在他手上栽跟头。 (二十一)练习赛 蒙恬的训练方式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简单粗暴”。 周一到周五,每天中午是整整一个小时的长跑。章邯曾经提议问是不是向体育部去申请体育场的使用权,因为那地方比较清静,大家训练起来能比较专心。 但他们的“恶鬼”队长是这样解释的:“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跑,比较耗体力。” 言外之意就是,那才是他想要的训练效果。 章邯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声,转头告诉大家:“队长说了,绕着学校跑有助于大家克服怯场情绪。” 几天下来,这就成了学校的一道“风景线”,只是远谈不上靓丽,因为跑了三十分钟以后,除队长本人之外,其余都龇牙咧嘴一脸的狰狞。 在路人眼里,这就很滑稽。 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晚上的三个小时,前一个半个小时都在不断重复基础的运球训练,后一个小时进行投篮练习,最后半小时是相互之间的拉伸训练。这种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锻炼挺让人难受的。因为多数人开始玩篮球是出于兴趣,能坚持是因为在打篮球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 这样的训练,枯燥乏味的让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篮球…… 嬴腾一句话没说,只每天都整盒整盒地往体育馆搬运动饮料。他相信蒙恬不是在故意折腾人。 周末早上八点钟集合完毕之后,蒙恬扫视一圈,很没人情味地说道:“上午十点跟金融学院打一场练习赛。去准备。” 副队长仔细地偷瞄了队长几眼,觉得可能并不是他的错觉,虽说队长平日里也总这么一张冷淡的脸,但今天他给人的感觉好像格外的冰冷。 ……像是有点心情不佳的样子。 蒙恬制定的战术策略是“以战养战”。第一天的队内赛凸显了很多问题,首先是体能上的不足,其次是不够扎实的基本功,并且,他注意到,他们相互之间打不出有效的配合。 前两者是基础,只要肯花精力去做,就一定能得到提升。但默契并不是那么好培养出来的,抱着这种困惑,他试着打了一会篮球经理人模拟游戏,忽然意识到,实战或许正是最好的演练。 所以他去找了应该同样为球队练习感到头疼的嬴政。 听完他的提案,嬴政笑了声,说:“你这个队长当的还有模有样的。” “虽然是练习赛,但你们到时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嬴政有一点诧异。蒙恬的实力他清楚,不完虐他们就算给面子的了,说手下留情,那表示…… “你不出场?” “我不出场。” “那这场比赛对我们不公平。”他们金融学院把底牌给亮了,但信息学院却把王牌给藏起来了。“你别是要给我们灌迷魂汤啊。” “正式比赛也是这个首发阵容。”不存在也没必要在赛场外搞什么策略。 嬴政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想把这支队伍改造成我希望的样子。……我构想的球队,不是某个人的球队,而是一支实力均衡的队伍。不需要最优秀的小前锋,不需要最有创造力的控球后卫,每个位置只需要能把自己这个位置打好,只需要这五个位置组在一块,能像是一个人。……我想,如果我能练出这样的一支队伍,它很可能会是最接近院队水准极限的……” 这番话他还没跟嬴腾提过,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可能很“自私”,嬴腾未必会理解。但他觉得,嬴政或许能明白他的想法。 蒙恬的意思嬴政是听懂了。也因此,他现在很震惊。 这个想法当然很妙,可同时,也很不切实际。首先,这很考验教练的能力。其次,这需要队员的配合。 可一般来说,这两点都很不现实。 院队能请到最好的教练,也就是校体育部的老师。没有那个学院会花钱去请职业教练。至于队员,因为大家都只把篮球当做是业余爱好,所以很难有那么高的职业素养。球场上,谁都想当最引人瞩目的那个,很少有人愿意去干“脏活”,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想打小前锋、打得分后卫,却没多少人愿意去打大前锋和中锋。 所以这话如果换做其他人来说,嬴政一定会嗤之以鼻。 但蒙恬是属于很不喜欢冒险的那种人。可以这样理解,他的作为,即便在别人看来是很有风险,可那也是受限于他们的个人能力才得出的结论,嬴政想,对蒙恬来说,一件事的成功率如果没有到九成,那他恐怕不会去做。 当然,这时的嬴政还不知道,蒙恬不是不喜欢冒险,是压根就从不冒险。 所以嬴政此时的表情很复杂。 理解到这一层的时候,他同时意识到蒙恬是想借他们院队当“陪练”。对此,嬴政倒没有什么意见,练习赛对两队都有利,只不过,有利的程度不一样。 站在院队队长的立场上,这么件于双方都有利的事,他应该答应。 以校学生会主席的眼光去看,蒙恬这个极富建设性的想法很有付诸实践的价值,他应该支持…… 可他却还是要说:“……这样吧,今年的郡内高校篮球联赛,你来帮我打。” 郡内高校篮球联赛是齐郡郡内知名的不知名的十六所高校校队间的较量。两年一度,比赛一般都安排在齐郡人民篮球馆举行。 稷大虽然是国排名第一的高校,但校篮球队却还从没拿下过郡内联赛的冠军。这项赛事的冠军一直由齐郡体育学院蝉联。 半晌,蒙恬低着头笑了一声,说:“行。” 嬴政会跟他提要求并不奇怪,毕竟,他们又不是朋友。 何况,他早就很清楚,嬴政这个人心思很重,喜欢做些“利益交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觉得有点失望…… 嬴政抬眸看了他一眼,刘海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这一声笑,有一点儿冷。 其实嬴政说这话并不是要威胁他,就算蒙恬不答应,他也还是会接受练习赛的这一提案。可他也不否认,故意挑这个时候说,就是希望蒙恬能答应。 稷大没拿过这个冠军,之前是因为实力不济,可谁叫他那天晚上偏偏见识到了蒙恬的本事,本来以为只要尽力就行的差事,忽然给他瞧见了希望。 就算没有今天练习赛的这个事,这话嬴政也还是要提的。身为学生会主席,他很希望自己的任期上能完成一次突破。 不知怎么的,嬴政忽然第一次有点嫌弃自己。 ……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提呢? ……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来说呢? 但他同时又在想,这个时候、这种方式下、他接受的可能性最高,不这样说该怎么保证他不会拒绝? 嬴政心头忽地一凛。……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他和蒙恬,他们又不是朋友。 为了拿到建模大赛的冠军,他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作为交换,他也愿意帮他完成他的“实验”。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是这种“利益上”的关系。 蒙恬在课程上的指导虽然很尽责,可他其实并不是很愿意……这点,他又不是不清楚。 本来,他们刚相识的那个时候,对彼此的印象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要不是那次好巧不巧地一起过敏,现在可能还是假装表面上风平浪静的相处模式吧…… 所以,他有什么必要感到有点儿自责呢…… 阳光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两位队长握手的动作很不拖泥带水,嬴腾一看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以他俩最近的关系来看,见面起码也得稍微寒暄两句,不该是这么客套、这么刻板。 可蒙恬一句话也没多说,就站在场边冷冷地注视着球场,偶尔给队员一点意见。而嬴政,好像也只是很认真地在打这场比赛。 比赛结束两队握手的时候,嬴腾才忽然发现,他俩至始至终,都没看过对方一眼。 中午,嬴腾喊了嬴政出去吃饭,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嬴政只淡淡地说:“是你误会了,我跟他本来关系就不怎么样。” “……他好歹尽心教你的。” “那是因为白老师把我推给他,他没法拒绝,加上我又死皮赖脸的缠着……”他没提那个约定,那两个晚上的事,现在想想,更像是没搞清楚现实、一起做的一场梦吧。 嬴腾叹了一声,说:“你俩有天晚上出去打球了吧?” “谁跟你说的?” “你寝室燕丹在群里头问我们晚上是不是打球去了,他好端端的能问这个?” 嬴政皱了一下眉头。 “我们寝室又不像你们那公寓楼,随时都有热水洗澡,老三那天晚上回来一身汗的,还是在水房冲的澡……” 嬴腾没漏看他眼中一闪即逝的诧异。 嬴政低着头,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说:“你去跟他说,练习赛每周可以打四次,上午十点下午三点。” 嬴腾哼了声:“你自己去说。” “你去。” 蒙恬的态度很明显是绝对零度,他可没有先向人低头的习惯。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个一向独来独往的堂弟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朋友,对此,他这个堂兄一直感到很欣慰。所以他一点都不希望这个在感情上很迟钝的堂弟因为一点无聊的理由失掉这个各种意义上来说很难搞的朋友。 忽地,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嬴腾拿起来扫了眼,无奈地叹了声:“你俩啊……真不让人省心……” 嬴政看到他递过来的手机上写着:“帮我问他,练习赛可不可以每周四次,上午十点下午三点。” 嬴政有一点想笑,不过他忍住了笑意,拿钢叉指了指嬴腾:“你刚才那话说的……呃……跟个四十岁的大叔似的。” (二十二)决赛重逢 “……你哥真严厉啊。”姚贾站在窗户边,看信息学院的队员们列队跑过,撇了撇嘴,觉得连嬴政都给他衬的格外温柔了。 bbs上最近一个帖子正红,标题是“这段恶鬼缠身的日子”,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灵异故事,点进去一看才知道是个树洞帖。姚贾当时看的一脸震惊,他以为军训的教官们已经够没人情味的了,没想到信息学院的这套训练方案基本就是不把人当人看了。 跟帖回复的id也特规整,一水的是“恶鬼缠身的xx”。姚贾暗自惊叹,只觉得信息学院真是出人才的地方,老师里有白起这么一号往不管前数十年还是往后数十年都不会有能与他争锋的传奇人物,学生里竟也有蒙恬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家伙。 姚贾甚至觉得,嬴政确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大人物,可蒙恬似乎也毫不逊色。 因为这群“恶鬼缠身的xx”在吐苦水的同时,也丝毫不掩饰他们对蒙恬这个队长的无限敬仰。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在进步。 第一周一个小时的午间跑只能绕学校五圈,第二周就能满六圈……现在,已经可以跑到整整的八圈! 所以姚贾在给这个帖子上推荐的时候还特意附上一个介绍:王者之师养成记。 蒙毅干笑两声,心里忽然有一点堵。 听老妈说,他跟他哥小时候关系很亲,总黏在一块。他想,可能那会他还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能厚着脸皮去缠着哥哥,不像现在,会因他表现出的冷淡而却步。 这段时间因为觉得兄长很忙,所以他都没好意思主动联络,结果想知道他哥的事他还得追别人的帖子…… ……有这样的兄弟吗? 蒙毅不禁在心里叩问。 李斯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伸手拍上他的背,笑着说:“小蒙,咱学院可指着你了。” 体育赛事上,文法学院是典型的女强男弱,女生常年和外国语学院争第一,男生常年和外国语学院争倒数第一。 连罚球十球九不进的李斯都能在文法学院的院队打上主力,球技还算可以的蒙毅自然就成了绝对的“王牌”选手。 蒙毅给了李斯一个很没底气的眼神。 李斯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没事,咱们不和别人比,只要赢过外国语学院就等于是完成了历史使命。” 比赛前一周抽签,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本届的两支夺冠大热门,信息学院和金融学院,被分在了不同的半区。 金融学院在嬴政的带领下一路碾压对手轻轻松松地进了决赛。而信息学院的表现就比较的平庸了,既找不到亮点,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一场一场地赢下来,最终杀入决赛。 今年的决赛格外受人期待。 顿弱和姚贾设计的宣传海报是黑白红三色,一边是白底配上黑色粗线条的写意人影,一边则是黑底白影,两个人影都是腾空跃起的姿态,争夺着悬在高处的红色球体。 李斯给出的评价是:“神了。” bbs上也出现了很多讨论帖,两队官方的声援帖分别打上了“复仇之战”和“卫冕之战”的标题,还有一些娱乐帖,比如“人气球员投票”帖和“稷大篮球先生评选”帖,以及一些预测帖,诸如“立帖为证!xx队输我直播吃x”这类没营养的帖子和“客观讨论一下两队实力”这类有内容的帖子。当然,也有很多人跟蒙毅一样关心决赛时信息学院队长蒙恬会否上场比赛…… 学生会的所有人都敏锐地意识到了,今年这场决赛的热度肯定非同凡响。可谁也没想到,开赛这天的一大清早,体育馆外就能聚集起这么壮观的人山人海。 “我有种错觉,”李斯揉了揉太阳穴,“大半个学校的人都来了?” 王绾拍了拍李斯的肩,说:“真巧,我也产生了同样的错觉。” 两人一商量,立刻达成共识,决定向校师生直播这场比赛,因为体育馆显然装不下这么多人,而比赛又不可能换到室外打。 学校那边也立刻表示了支持。不到半个小时,宣传部的老师们就把转播设备给送来了,顺带还帮着给安装好了。 李斯拎着喇叭,操一口混杂着楚调的齐语喊话说:“金融学院和信息学院的同学可以进场观看比赛,各食堂都会安排高清直播,其他同学请自行选择观看地点。” 比赛是下午两点开始。 两队各自从两侧入场,看台上也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热烈掌声。 嬴政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三周十二场练习赛,他们十二战十二胜,他实在想不到这支队伍如果不靠蒙恬能怎么赢他。 但蒙恬依然穿着外套,似乎仍旧不打算上场。 昨晚,听蒙恬布置完首发阵容后,章邯主动站出来说:“队长,要不还是你上去打吧。” 蒙恬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眉头紧皱的众人,淡淡地说:“我们不是一点赢面都没有。” 羌瘣低着头:“队长,可我们之前十二战败。” 辛胜却不以为然:“之前没赢过,不代表现在赢不了。” 赵佗点点头:“我们一开始中午跑五圈就要死要活的了,现在跑八圈也还有余力。” 冯劫想了想,说:“……队长,可这样你就是一场都没打。” 蒙恬皱了皱眉头,问:“你们以为,什么样的团队是一支好团队?” “好团队,我认为要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实力。”章邯率先回答。 羌瘣说:“副队你说的是一方面,但我也有补充,我觉得每个位置都不能有短板。” 冯劫点头一笑:“队长,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赵佗转过头问他:“队长是什么意思?” “你们想,咱们的实力差距其实不大,经过这些日子的特训,大家相互之间也有了一定的默契,起码,咱们彼此是知根知底的。这点,替补席的大家也都一样。可如果把副队换下,队长亲自上阵,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队长的实力咱们也是见识过的,比咱们都强是肯定的,说不定和金融学院的嬴政是差不多的实力。那种情况下,咱们可都成了小羌口中的’短板’啦。”冯劫一番话切中了要害,章邯诧异地眨了眨眼,摸着脑勺笑着说:“哎,是我没能理解队长的一片苦心。” “我也一样。”其余几人也纷纷说道。 “老冯,你其实正说中了金融学院的弱点。”章邯一皱眉,忽然就想通了,“他们其他人的实力跟不上嬴政的水平,篮球是团队运动,终究是要靠团队协作。明天的比赛,咱们盯死嬴政。队长,是这个打算吗?” 蒙恬挠了挠下巴,第一次下达了战术指令:“明天,场高位逼抢,话我先说在前头,你们不一定能盯得住他,但盯不住也得盯。章邯,你要相信,你比金融学院的控球后卫更有眼光。” “队长,那我呢?”羌瘣指了指自己,并不掩饰满脸的期待。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尽量多投三分。” 羌瘣练得一手精准的三分球,不过,体能却很不够看,所以蒙恬给他安排的训练项目比较侧重在体能方面的强化。 羌瘣目光炯炯地盯着蒙恬,咧嘴笑说:“队长,要是我们赢了比赛,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拥抱?” 辛胜好笑地揽过他的肩:“你小子到底是多崇拜队长?” 羌瘣私底下三句话不离“队长”,他对蒙恬的仰慕,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章邯也笑着伸手去揉羌瘣的头发,说:“你小子加入篮球队的动机不纯啊。” 冯劫咳了声,说:“小羌衣柜里都贴着队长的照片呢。” 羌瘣拉起外套半遮住通红的脸,不满地冲他们嘟囔道:“还不准我仰慕队长啦!” “行行行,我们又没说什么,你害羞个什么。”赵佗大掌拍在他背上,惹来一记瞪眼。 蒙恬倒是很干脆地走过去抱了他一下,然后说:“记着,比赛要为自己赢。” 章邯转头看了眼羌瘣,这小子昨晚回去之后沉默的不像话,把他和冯劫都惊着了,他们想,得到“偶像”的拥抱不应该兴奋才对吗? “老章,别想东想西的。”羌瘣难得一脸的严肃,“脑子里只要想着怎么赢就好。” 章邯诧异地张大了嘴,随即轻咳一声,说:“别抢我的台词。” “说真的,我有点紧张。”赵佗手掌贴在胸口处。 “我也紧张,毕竟是决赛,毕竟是之前还没战胜过的对手。……毕竟,有这么多观众……”冯劫微微扬起下巴,“不过,我更亢奋。……别忘了,这大半个月来,我们最习惯的,就是战胜自己!” 辛胜撇了撇嘴:“……别搞的这么中二好吗?” 冯劫摸了摸鼻子:“昨晚特意翻的热血漫……这种时候,打点鸡血也没什么毛病吧……” “没毛病!”章邯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走到蒙恬跟前说:“队长,跟我们说几句话吧。” 嬴腾跟着一道站了起来,蒙恬只说了一句话:“要相信,努力不会白费。” 五个人手握在一起,齐心大吼一声:“是!” 看台上的李信第一个站起来冲他们大喊道:“加油!” 信息学院的女生不多,啦啦队的水准和金融学院不能比,但此时此刻,她们也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替自己的学院加油鼓劲。 另一边的金融学院自然也不甘示弱。场内的气氛很快就又被炒的热烈起来。 嬴政远远地看了蒙恬一眼,非常克制地皱了皱眉,作为金融学院的队长,他不该期待蒙恬的上场,但……他却很希望能再同他较量一次。 (二十三)沉重的上半场 卫冕冠军,是一道枷锁,一个诅咒。 这个球场上,从没有哪支球队能连夺两次冠军,巅峰时的机械学院也曾像现在的信息学院一样,如此的接近过这个梦想,但终究他们还是铩羽而归。 嬴腾转头看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蒙恬。 ……他心里在想,他们想着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事? 其实,蒙恬并没在想比赛之外的事。他是个只专注于眼前的人,不会因其他的事感到动摇。他只会把结果当做某种程度的结论,而不会特别在意结果本身。并且,在这场“实验”中,他自己也代表一种“变量”。 但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集合的时候,他注意到他们的肩膀有一点儿僵硬。 过往的荣耀、那些夸赞、以及现在的欢呼呐喊……令他们的动作变得很局促。这点,蒙恬能理解,可这种感情他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他看到他们正被金融学院压着在打。嬴政一次又一次漂亮的过人上篮在开场仅十分钟的时间里就轻轻松松就替自己的学院取得了二十三分的领先。 蒙恬心想,他这个“队长”兼“教练”差不多要发挥一下作用了。 这不是练习赛,如果输掉比赛,会丢掉冠军,会令这段的努力都付诸流水。……如是想着,章邯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追回这二十三分的分差。 “啪!”球被截走的刹那,他忽然呆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此前的十二场练习赛中,他还从没被嬴政之外的人断过球。……他竟然失误了? “快点回防啊!”观众席上传来的阵阵催促声令他回神,可迟钝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移动,他就看到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分差也被拉开至二十五分。 气氛让他感到沉重,呼吸也几近凝滞,他四处张望,队友的脸色都阴沉的可怕,像是在责备他这不应有的失误。 章邯又转头看向教练席,布满汗水的脸上写满了无助,这一刻,站在这个聚焦了所有视线的篮球场上,他打从心底,感到无所适从。 他的“异常”蒙恬自然看在眼里。于是他站起来,走到球场边,向裁判提出了暂停。 章邯甚至做好了被换下场的准备,却听到熟悉的嗓音在说:“比赛结束后,所有人都给我练习运球一百次。” 目光同样呆滞的冯劫苦笑了一下:“队长,这是决赛啊。” 二十五分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容易追回来。 蒙恬皱起了眉头,冷冷的目光逼视着球场上面色凝重的五个人:“在你们心里,这就是终点吗?” 就因为太在意比赛的结果,他们才会如此紧张、如此的患得患失。 章邯和冯劫低下了头,他们的确曾把这场比赛当做是“结束”。 而对三年级的赵佗和辛胜来说,这场比赛很可能就是“结束”。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要把自己的前程摆在第一位。 只有羌瘣抹了把脸上的汗,一脸坚决地说:“不,这是我们的起点。过去的荣耀,属于已经毕业的师兄们,属于队长,不属于我们。……此前的十二场练习赛里,我们从未赢过他们。所以,现在,我们不是卫冕者,是挑战者!” 四个人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眼中有震惊、有惊异、也有醒悟。 赵佗先笑了一声,说:“师弟,说得好!” 羌瘣长舒了一口气,说:“老章,二十五分的差距,七个三分球就能救回来,这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不过队长说得对,你比赛结束后是得受罚,视频我到时拍下来给你传到网上去。”他拍了下章邯的背,露齿一笑。 辛胜看着这个队里个头最小的师弟,很有一点诧异:“你小子有时候意外的成熟啊。” 羌瘣笑了声,摸了摸鼻尖,说:“上场前我跟你们一样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赢,可哨声响起来以后,我就只想打一场无悔的决赛。” 他对这场比赛的重视、对胜利的渴望不亚于任何一个人,但他更清楚,越是这样,就越是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只要拼尽了力,哪怕输了,那也输的光荣、输的伟大…… 他们现在面对着的,是此前从未战胜过的对手。之前一次都没赢过,表示两队之间客观上存在着一定的实力差距。这点,他们必须得正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盲目地给自己增加没必要的压力。 冯劫也笑:“也是,我们太把一些事当回事了。尤其老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咱们是一个团队,那球没能拦住,大家都有责任。” 章邯抬手擦了擦眼睛,走到蒙恬跟前很认真地说道:“队长,我也想要一个拥抱。” 蒙恬二话不说,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也要。”冯劫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赵佗和辛胜也纷纷举手。 看台上的李信摸了摸下巴,对王贲说:“正常不是该去找那边啦啦队的妹子们讨个拥抱?” 王贲轻咳了一声:“……说句实在的,每次考试前,我也很想摸一摸他的手,感觉能沾点学霸之气。” 李信“啧”了声,嫌弃地看了王贲一眼,才笑着说:“其实我也有过这想法。不过感觉gay里gay气的,就给打消了。” 蒙毅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觉得自己有点儿委屈。 韩非看在眼里,笑了两声,对他说:“回头去帮我要张你哥的签名照。他真的很帅。” “啊?”蒙毅有点困惑地笑了,“哪里帅了?” “就感觉有他在,什么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他有这种大将之气。” 蒙毅撇撇嘴,他感觉刚才明显是羌瘣的话比较振奋人心啊。 “韩非,他这是当局者迷。人呐,有时候关系太近,就会失掉客观的立场。”李斯拍了拍蒙毅的背,说出了他想说很久的一句话:“说不定他是故意和你拉开距离的。” “嗯,难得和你意见一致。”韩非的眼中浮现些许的笑意。 “欸?”蒙毅手搭在颈侧,目光追着自己的兄长,他想起老妈说过,你哥他就这样,和谁都隔着,你要很想跟他说话,去跟他搭话就行,而且你这个弟弟偶尔也可以试着冲他撒撒娇嘛…… 他一直觉得老妈这个提案特别可怕,所以没真的想过要试。 蒙毅不禁想,若是他陷入了困境,他会来开导他吗? 重新回到球场上之后,章邯重新强调了一遍战术:“辛胜,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去盯死嬴政。咱们现在最首要的任务是做好防守!” “是!” 看台上有人疑惑地问:“信息学院现在好像是打算紧盯防守,这才上半场,他们体力能吃得消吗?” “他们不是进行特训了吗,就每天中午那个。”有人回答说,“这样金融学院也得被拖进体力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得住。” 这点嬴政当然也明白。 他喊话道:“别怕,先倒下的会是他们!” 体力的提升靠的是长期的坚持,他们金融学院的篮球队基本保留了上届的阵容,而且,他们平时也一直保持训练,虽然说强度不像是信息学院那么高,可要真拼体力,信息学院未必会有优势。 但是…… 嬴政眉头紧锁。 ……太烦人了!他心里暗骂。 信息学院的防守简直是滴水不漏。他们的策略是,先看住传球的人,让他只能给一个人传球,然后采用包抄战术,把接球的人逼到角落,这样一来,拿球的人就只好再把球传走,这时,另一个人就会上前来截球……不管是短传还是长传,在这种高压逼抢下,他们很难拿得住球! 而这套战术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对心态的干扰。接二连三地丢球,对士气的影响是很潜移默化的。 “30秒违例!” 比赛才重新开始不到三分钟,比分虽然还没有被扳平,但场上的气势很明显出现了逆转。嬴政转头给了球队教练老师一个眼神。 “金融学院要求暂停!” 蒙恬拍了拍手,对众人说道:“这套战术你们发挥的比平时要更出色。耐心等待,得分的机会一定会出现。” 他知道,金融学院破不了他的这套战术。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要想一对一地防住嬴政很困难,但五对四防住其他几个人却很简单,篮球,毕竟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只要逼的其他四个人战意崩溃,嬴政的个人能力再强,终究也会是孤木难支。 嬴政有一点焦躁。他能明显感觉到信息学院的这五个人磨合的越来越融洽,这套战术的目的也正在于令他陷入单打独斗的困境……纵然他实力超群,却也没法以一打五。 但是,信息学院也绝非无懈可击。之前的那十二场练习赛他们也没白打。他很清楚,体力跟不上其他人的羌瘣会是他们最佳的突破点。 所以他的策略也就是尽量去消耗羌瘣的体力。 下半场开始,两队之间的分差已经缩小到了十五。 嬴政想,决定这场比赛最终胜负的关键就在于他们队的士气和羌瘣的体力哪个会先触及谷底。 (二十四)超越极限 起跳后身体在空中的平衡、手指与球面绝佳的触感、手腕恰到好处的力道…… ——清脆悦耳的声响。 “又进了!三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听起来很缥缈。 羌瘣垂下手臂,麻木地站在禁区线外。 体力已经耗的差不多空了,说实话,他现在连站着都觉得很吃力。 他们采用场逼抢的战术,金融学院则把目标放在了他身上。所以仅是打完上半场,他就很明显感觉到腿在发软。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很懊恼。 想着,若是从没放弃过篮球,他的体力断不会衰退的如此严重。同时,也会想起那天,他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比赛。 ……就一眼。 他得承认,他本意是想去看笑话。因为他听人说有一个大一新生会代表院队出赛,他万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自己竟然还会嫉妒…… 高中时,他曾对爸妈说:“我想带领我们班拿到学校篮球联赛的冠军。”他对自己的球技很有自信,小学时他曾非常迷恋一本漂洋过海流传到战国的篮球漫画,为此,他花了很多时间去练习三分球的技法,就为了能在关键的时候一展风姿。 结果他的这个目标的确是实现了。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倒宁可自己输了。 靠行贿得来的胜利没有一点意义。那不仅给不了他渴望的荣誉感,反倒令他觉得很羞耻。自那以后,他就不再打球了。因为他觉得把篮球彻底忘掉他日子会过的比较开心。 可他没想到,看到裁判如此的是非不分时,他居然还会觉得很生气……甚至还和其他同学一样,想下场把吹黑哨的裁判狠狠地给揍上一顿,怪他毁了这场本可以很好看的比赛…… 这个时候,一个球员站了出来,厉声斥责着裁判的不公。那个瞬间,他觉得这真是个英雄,因为他能舍弃这种“优势”,愿意站出来直言公道。 周围人的欢呼让他明白,大家的想法都一样。 可是,他没想到,有一个人却说了一句话。那人的声音并不大,可他的话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我们信息学院也不想被扣一个’胜之不武’的帽子,是不是?”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在他心头炸开。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他明白,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那种胜利,就算堂堂正正是输,那他也宁可输的坦坦荡荡……他也并不是讨厌篮球,他只是厌恶屈从了现实的自己。 既没勇气提出重赛,也没勇气去质问爸妈。……他只会逃避。 意识变的渺远,羌瘣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教练席。 熟悉的高大身影既让他觉得安心,又有些恐惧。他很害怕自己会被换下去,他想,如果可以,请让我坚持到最后一秒。 手触到球的这一刻,熟悉地起跳、习惯的角度、应有的力度、以及随之而来的清脆声音……这美妙的旋律让他立刻又能打起精神。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谁都看得出来,羌瘣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几乎只能站在对方禁区附近,等着队友把球传给他。 嬴腾小声提醒了一句:“……羌瘣……他好像已经站不住了。” 蒙恬并不是没看出来他的状况,可羌瘣投来的目光就像是在对他说:别把我换下去。 这令他想起去年的嬴政。 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不到五分钟,两队间还差着十分。这是对他来说很轻松就能反超的比分,可如果他上了场,那也就等于是终止了这个“实验”。 蒙恬实在很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比如,花近一个月的时间去做一个没有结果的实验。 他走到球场边,嬴腾甚至都拿起汗巾、做好了去把羌瘣架回来的准备,谁知他却高声问道:“想赢吗?” 嬴腾愣在一旁,攥着汗巾的手一时甚至不知该放到何处。嬴政也有一点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蒙恬并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负责摄像的同学很及时地把镜头切了过来。 蒙恬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一般的队长或是教练,这种时候就算没满头大汗,起码也该流露出些许的激动和紧张。而他,冷静的,近乎漠然。但他的这种气质,又没有丝毫装腔作势的成分。仿佛他天生就是这样的镇定,好似这世上什么都不能动摇他。 “……我想赢……队长……我想赢!”声音是沙哑的,有气无力的,但羌瘣的眼神却很坚决。 裁判主动切了暂停。 蒙恬追问道:“为什么想赢?” ……为什么想赢? 每个人可能都各有想法。嬴政想赢,是要替学院争得这份荣誉。章邯他们,有些是为了证明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有些是想打破惯例、创造历史。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在等羌瘣的答案。 羌瘣昂起下巴,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滴,他甚至连抬手擦汗的这点力气都舍不得浪费。 他说:“……我喜欢篮球……因为……我从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喜欢篮球……” 球场很安静,静的仿佛连眼泪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清晰。 他带着点哽咽的哭腔,声音也不大,像是在哀求……乞求能继续留在这球场上。 如此的卑微,却又如此的瞩目。 嬴腾张了张嘴,忽地狠狠皱了一下眉头,硬是忍住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正在观看这场比赛的人都静默无言。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体会到信念的力量,它本无形、本无息,却能令人愿意相信“奇迹”真的会存在,更能令人由衷去期待“奇迹”的诞生。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如雷的掌声响彻整个体育馆。 而羌瘣却只注视着蒙恬。 他看到蒙恬的唇角轻轻地勾出一条细微的弧线,像是温暖的阳光从穹顶倾泄,照在他身上。他想起今晨,迎面吹来的风,很轻柔,还带着春日的芬芳,而缓缓升起的太阳,一点一点把光照进他眼中的这个世界。 他听到他说:“那就坚持下去。” ——球场因这句话而沸腾。 嬴政低头一笑。他们现在好像不小心成了“恶人”,因为甚至连金融学院的坐席都在为羌瘣鼓劲加油。 ……或许,这就叫做体育精神吧。 但要论对胜利的渴望,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继续比赛的哨声一响起,嬴政连续几个漂亮的过人,一个低手上篮,眼见球就要入框得分,却硬生生被冯劫截住,一个长传到了章邯的手里。 眼见队友都几乎已经没了斗志,嬴政只好自己回追防守,不让他们打快速反攻。封堵辛胜的投篮时,他忽然想起那晚他和蒙恬一对一的那场比赛。 如果蒙恬出战,他们是必败无疑。 可他却真如之前说的那样,一场比赛都没打。……嬴政不禁心生恼意。 他怎么就能觉得,靠这群凭意志在坚持的人,就能打败他呢! 是啊,如他所说,篮球是五个人的游戏。他锤炼出的这支球队,未来很可能会成为院队水准的极限。……但它现在还不是。 并且,普通人的极限,可能甚至远远不及天才们的起点。 比赛只剩下几分钟,只要他能撑过这几分钟,他们就赢了。哪怕这个胜利不合大家的期待,他也不会放水。 ……因为,他也很想要赢! 最终,金融学院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获胜。 嬴政站在球场上,迟迟没动。他的确是感到筋疲力竭,可这不是他一动不动的原因。忽地,他嘴角扯开一抹冷笑,径直走到正被队员们围着的蒙恬身前,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从没认为胜利会是“耻辱”,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绝谈不上欣喜。 他沉声责问:“事关信息学院的荣誉,你怎么就能一点都不在乎呢?” 若是蒙恬上了场,这场比赛就会创造稷大的历史。 蒙恬扯开了他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来问我?” 如果他只是渴求“胜利”,那他现在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嬴政冷冷一笑:“我来嘲讽你的,事实证明,你说的那套行不通。” 不等蒙恬说话,嬴腾就很不满地开口:“别忘了,最后你们确实是差点被打崩了。” 如果不是嬴政一个人拼死扛着,金融学院就输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信息学院这支队伍越打越强。 蒙恬说:“我说的是,他们会很接近院队的极限。因为,如你这样的选手,不是每四年都必定会出现。” 嬴政一愣,他恍然明白了蒙恬这样做的目的。他想起那天晚上,蒙恬曾说,我想让你来证明,’努力’是有价值的。 他又想起自己曾对他说,相信我可以把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 嬴政抬起头,正对上蒙恬的视线,问:“刚才,你心里希望谁赢?” “若输赢就代表一切,你也不会特意过来了。”蒙恬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球框上,“其实,今天这场球,你的表现是最好的。” 但最佳球员却是羌瘣。 诚然,羌瘣的表现很振奋人心,可实力却始终是一种很客观的东西。尤其,最后的几分钟,嬴政甚至发挥出了以一敌五的能力。……不论从哪个方面去看,嬴政都比场上的任何一个人更出色。他更有天赋,也更努力,遇到困境时,甚至比别人更能坚持。 羌瘣走过来主动地朝他伸出手,说:“嬴政,你果然是个英雄,最后几分钟的你实在是太可怕了,真是甘拜下风。” ……实力差距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公平”其实就是伪命题。 忽然的,嬴政明白了蒙恬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揣着心底这股莫名的焦躁,转身出了球场。 (二十五)胜负之外 嬴政很焦躁。 二十年的人生里,嬴政一直觉得,为求胜不择手段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他最瞧不起那些心里明明想赢想的要命,嘴巴上还要假装清高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摆在学院大楼展示橱的奖杯以及庆贺胜利的横幅、展架时,他心里头很不痛快。 蒙恬是假清高吗?不,他是真没把输赢放在眼里,但凡他有一点求胜心,这场球金融学院毫无取胜的希望。 是他不择手段了吗?嬴政想,让人紧密盯防羌瘣是战术,如果赛前他找人去把羌瘣的腿打骨折了那才叫不择手段,当然这种低级又下三滥的手段他压根不屑去做……所以能赢球,是他实力使然。 那为什么明明赢了,却会如此的不甘心呢? “我早说了,蒙帅哥长得很周正。”燕丹支着下巴,手指滑动鼠标点开bbs上时下最热的几个帖子,“和政哥这种极有冲击力的好看不一样,他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咱校女生也是迟钝呀,居然现在才注意到。” 田建好笑地说:“信息学院本来就是僧多粥少的地方,男女比例失衡的令人发指。一般男人谁会特地留意别的男人长得帅不帅?” 赵嘉转过头,说:“之前应该就有不少女生单恋他了,时不时的有女生让李信王贲帮着带情书给他,不过据说他本人从来不看,是不是有点儿高冷?” 燕丹笑了声:“你看他可不就这种清冷范的吗?不过他这种冷感不是有些人故意装出来的那种,就……你要说他不食人间烟火,我真能信。”说这话的时候,燕丹拿余光瞄了眼一直坐那儿不说话的嬴政。 谁都知道嬴政的情绪不太对。按理说,赢了球,战胜了去年的老对手,算是一雪了前耻,而且,裁判好像也没有丝毫的偏私,可以说,金融学院的胜利那也是实打实凭本事的。 但自那天以来,嬴政变得很沉默。 他话一向不多,可也不是这种阴沉的感觉。 赵嘉却不以为然:“得了吧,谁还真能不食人间烟火?……反正我感觉,他那个人挺会装的。” 田建看了眼镜子里映着的身影。 嬴政低声问了一句:“……那你说,他为什么不上场?” 赵嘉微微一愣,挠了挠后颈,说:“他上场也不一定就能赢吧?我看他去年的表现也没今年的羌瘣惊艳啊。去年他们能赢,是那几个师兄太厉害了,但风头倒给他抢了……” 嬴政冷笑一声,说:“他一个人就能把我们队打趴下。他抢风头?就是不想出风头他才打的那么克制!” 突然被嬴政这么一呛,赵嘉却也没生气,只觉得嬴政的话有点不可理喻:“要这样,那他干嘛不上?不想要这个冠军?咱校建校以来还没哪个学院能蝉联冠军的,创造历史的机会他就这么放过了?政哥你觉得这符合一般人的思维吗……” 燕丹转过身,眨了眨眼睛:“可不就因为不符合,政哥才觉得想不通嘛。” 田建笑了笑,说:“在乎输赢的人,会把结果看的很重。……但也有些人,比起冷冰冰的数字,更喜欢去享受比赛的乐趣。你们看,最后,他们是输了,可亲眼看完场比赛的,有谁觉得他们是弱者?……竞技体育的魅力,恐怕不止在结果。我想,对蒙恬这种早已习惯了胜利的人来说,输赢恐怕已经是他最不看重的东西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接着说:“说真的,我一点都想不到,这是他练出的队伍。……政哥,其实你心里想的剔透,只是答案你不愿接受。” 燕丹和赵嘉目瞪口呆地看向田建,他们谁也没曾想过这个平日里只对吃有兴趣的小胖子竟然能把蒙恬和嬴政都看透。 而田建丝毫没在意他俩异样的眼神,从柜子里摸出一袋薯片,熟练地撕开,“咔嚓”“咔嚓”地又吃了起来。 嬴政腾地起身,疾步出了寝室。 燕丹眨眨眼,咳了声,说:“那天晚上他绝对是跟蒙帅哥打的球。……还有,最近他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赵嘉皱了皱眉,好笑地说:“你还没放弃这种臆想?” 燕丹白他一眼:“我又没说他俩怎么怎么地……但政哥刚护短的小态度也很明显了,不说别的,政哥明显是没把他跟一般人放在一个位置看,要连这都看不出来,你也别想着创业的事了。” 田建看向赵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俩吧,某些方面真有点像。”望着嬴政难得凌乱无章的书桌,田建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远远瞧见科技楼外聚集着一堆女生,嬴政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蒙恬其实没想到嬴政还会来找他,所以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是他,他心里有一丁点的诧异,不过,面上却没什么表示,只侧过身,表示允许他进来说话。 真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嬴政才忽然记起他们之前闹得有点不愉快。他这主动找过来,似乎是有了一点先低头的意思。 他很不愿意蒙恬这样误会,所以他说:“我是来请教的。” 蒙恬瞥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说:“你问。” 嬴政想随手翻一个问题,这才意识到他出门前没顺手把桌上那本书带过来。抬头对上蒙恬一双很清亮的眼眸,他有些不适地撇开视线,换了个话题:“……白老师在不在……我找他……” 蒙恬点了一下头:“他在隔壁,你记得把我门带上。”语气自然的不能更自然了。 这让嬴政有点难受。他装模作样的本事是很好,可蒙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更高。 当然,他也可以就这么顺势走出去,装作自己真就是来找白起的。手握在门锁上,嬴政忽地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想证明’努力’是有价值的?” “那你为什么总执着于’胜利’?” 嬴政垂下手,转过身,背抵在门上,手伸进里兜摸了两下:“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你抽。”蒙恬侧身把窗户再拉开一些。 那天晚上,夜色很深,所以他没看清嬴政身上的阴郁,浓浓的,比他吐出的青烟还要浓稠,就像是连风也吹不走的雾那么的浓…… 烟雾缭绕间,迷迷蒙蒙的,传来嬴政清冽的嗓音:“因为我不能重蹈父亲的覆辙。……我十三岁那年,父亲死于醉酒后的’意外’。”他抬眼看向蒙恬,目光沉静的像是湖水,没有一丝波澜,“父亲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那次之前,他就已经多次自杀未遂。……你会不会觉得他就算自杀也一点都不奇怪?”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你既然这样问,就表示你觉得这和之前的那些不太一样。” 嬴政狠狠地皱了皱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对。因为那天晚上,他向我和……我母亲做了’告别’。……父亲死后,大伯很快就收养了我,让我成了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你明白吗,一个没法掌握自己命运的男人,会连他最珍爱的东西都守不住。” 他没说这中间又有过多少波折,更不会去提那位他不再愿意想起的母亲是如何被赶出的家门…… 长到这把年纪,他不会连大伯早有意要收他为养子这种显而易见的事都猜不到。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憎恨着这一切…… ……他理不清楚,也不愿意去想明白。 “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活法。” 嬴政吐出一口浊雾,淡淡地笑了,他妥协、却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抗争着。说他不择手段、说他心机深沉、说他什么他其实都从不在乎。……可是,他希望蒙恬会理解。 蒙恬没想到嬴政会说这些。 “但这跟你要参加数学建模大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吧?” “有些是不得不学,这部分之外的,你可以理解为兴趣。” 蒙恬盯着嬴政看了几眼,又问:“那篮球呢?” “我又不奔着篮球运动员的目标去。”这部分自然也是爱好。只不过,他一旦决定去做,就想要做到最好。 “你那天生的什么气?拿了冠军你应该高兴才对。”蒙恬侧首睇着他,眼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 “……我那是过去嘲讽你的。”嬴政低头把烟灰弹进很精致的便携式金属烟灰盒。 蒙恬笑了一声,笔在他指间转动。嬴政忽然发现,这么个很多人都爱做的寻常小动作,他以前是很讨厌的,可看他做起来,行云流水的,显得很潇洒。 他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徐不疾的,显得很自在、放松。……和他很不一样。 把烟摁熄,嬴政也笑了一声,抬头说:“我本来也以为我的目标就是赢,谁知道,原来也不是。……你没上场,那场球赢的让我觉得很空虚。去年,你不也说不想’胜之不武’?可能就那种感觉吧。” 可是,这几天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焦躁感却消失了,所以,他想,抽烟确实很有助于缓解他的烦躁。 蒙恬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那天的比赛嬴政并不是“胜之不武”……他会觉得失落,该不会是因为没能击败他吧?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因为嬴政应该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实力,要想打败他那可完是白日做梦了。他应该不是这么不切实际的人。 ……虽然他觉得好像不太可能,可嬴政难道是想跟他一起打球吗? 蒙恬微微眯起眼,顿时觉得有一点困惑。 (二十六)选修课 “……我又不知道你也选的这个。” 见蒙恬稍显诧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嬴政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大二下学期开始有人文类选修课,和学院安排的那种名为“选修”实则毫无选择权的那些课程不一样,人文选修课面向校同学开放,完是自由选择,并且课程的涵盖面极广。体育类的从普通的游泳到瑜伽以及听上去就比较厉害的搏击术,艺术类的有古典音乐鉴赏这种听上去就很阳春白雪的课程、也有流行音乐鉴赏这种很接地气的,当然,也少不了某些很吸引眼球的,比如恋爱研究与实践…… 一般来说,一眼看上去好像很有趣的那些课程都极为难抢,因为多数人都会觉得很感兴趣,而名额又是固定的。比如,选课通道开放前一刻钟,李斯就动用他学生会的特权选上了游泳课,韩非也跟着沾了光,虽然他本人其实对流行音乐鉴赏更有兴趣一点,但平日里进游泳馆持学生证也要八刀币一次,他转念一想,能免费使用又何必自掏腰包? 嬴腾早早就帮着寝室兄弟一起选上了流行音乐鉴赏,也不知道是谁说漏的嘴,那天校的女生们都很疯狂地找关系想抢到这门课的名额。 “老三,你这受欢迎的程度和去年的阿政有点不相上下啊。”嬴腾露了个坏坏的笑,“虽然你这招诱敌之计很妙,但那些女生们到时候肯定是要抓狂的。” 蒙恬笑了一声:“我又没骗人。” 他们放出的消息是说嬴腾和“室友”,可没说他就在其中。 王贲好奇地问:“那你打算报哪个?热门的都差不多已经没名额了。” 李信懒洋洋地枕着手臂,瞥向他邻床的蒙恬。 蒙恬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说:“最后看哪个还能报上就报哪个。” 所以最后他报了这个冷到差点开不了课的“养蝶入门”。 周日早上八点,蒙恬慢悠悠地踩着点走到校活动中心楼对面的空旷场地,一眼就看到大步流星的嬴政似乎和他向着同一个地方走去。 ……也太巧了吧…… 但蒙恬稍稍想了想,他是为了避开最近明显狂热的很不正常的女生们,才特意等到最后挑了这门比较冷清的课。如果嬴政不受女生欢迎,那他可能会觉得嬴政这是有意为之,可在知道嬴政有多让女生疯狂的前提下,他俩做了同样的决定,还真一点也不奇怪。 因此,见嬴政很认真地在解释没刻意要跟他选同一门课,蒙恬反倒觉得有一点点怪异。不过他没必要点明。 这门课的授课老师是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穿一身很素的棉麻布衣,看上去颇有几分飘飘仙气。 他挨个清点了一下人数,不多不少,刚好就十个人,恰好够到开课门槛。他心想,自己都特意取了这么个谁看谁不想选的名字,居然还是没能躲过去…… “你们以为这门课是讲什么的?从你开始回答。”他手指了指站最右边的嬴政。 嬴政完没料到老师什么话都不说就先点他回答问题,一般不该是这种套路吧? 好在他反应很快,张嘴就说:“教大家认识蝴蝶品种?” 老师挑了一下眉:“那你是希望我带你们到野外捉蝴蝶咯?” 嬴政笑了一下,他会选这门课完是因为他觉得这种课估计用不着去上。捉蝴蝶?那种事他再年轻个十岁都不会去做…… “啊?还要到野外捉蝴蝶吗?”蒙恬适时地插了句话,“看这门课叫’养蝶入门’,我还以为是专门给大家混学分的呢。” 嬴政一愣,他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点吧…… 老师倒没生气,只说:“那么多可以给你混学分的你不选,非选我这个?” 蒙恬笑了声,说:“最后几门课里挑的时候我掷骰子的。……只能说,我跟这门课有缘。” 嬴政这就忽然的明白了,这个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老师好像也不是很乐意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来给学生上什么选修课,所以故意取了个赶客的课名,谁知最后报名人数还是达到了开课的门槛。 老师轻点着头说:“既有缘,你来答我一个问题。”他边说话边负手踱着小步,眉心似皱非皱,唇角似笑非笑,莫名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变成了一只蝴蝶,很生动逼真的一只蝴蝶。我感到很愉快、很惬意,甚至都忘了我原本是谁……突然间,一梦初醒,恍惚之际我又记得我到底是谁了。……同学,你说,是我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它的梦中变成了我呢?” 嬴政被这个诡谲的问题问的瞠目结舌。 因为在他看来,这压根就不是个问题。现在的这一切怎么可能是蝴蝶的一场梦啊?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不就站在他面前吗? 可同时,他又想,老师想问的或许并不是梦的表象。 蒙恬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就换上了如常的浅笑:“老师,你这个问题我恐怕也无法解答。……要怎样才能知道我们究竟是生活在梦里还是真实存在的?这恐怕要等人能更深地理解意识和世界之后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现在,谁知道呢,也许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只是意识的产物、是所有人共同编制出的一个梦,也许,我脚下的地面确实是真实存在着的呢。” 这老师终于微微地露了个笑,说:“你的理解能力倒还不错。”他目光落在嬴政身上,抬了抬下巴:“看你一脸的若有所思,有话想说?” 嬴政想了想,说:“我认为这个讨论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是人梦中变成蝴蝶也好、一切都只是蝴蝶的一场梦也好,人与蝴蝶,都是你。我之所以是我,并不因为我有这副躯体,躯壳只是一部分的我,甚至可以说,这部分比较的无足轻重。我的存在,更多是因为我的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假如,未来的某天,科技发展到了能把人的意识完整抽取出来并进行移植的程度,比如,把你的意识移植给一只蝴蝶,你这只蝴蝶或许会梦到今天的这一切,在你的梦里,你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那时,你其实既是蝴蝶、又曾是一个人。可同时,你既不再是人、也不一只真正的蝴蝶。” “你的这个说法有点不精准。人的意识并非完靠这儿。”蒙恬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躯体本身是一套很精密的系统,而意识有时确实存在迷惑性。你用理智就无法解释清楚感情上的事。比如,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的意识被移植给了蝴蝶,那他会渐渐变得不再是一个人,他的意识会逐渐习惯新的躯壳,人类的进化是肉体与意识协同的。你不能简单地把二者割裂开去看。” 嬴政沉默地看着蒙恬,半晌,才问:“那你怎么说这世界可能只是意识的产物、是一个梦?” “因为若是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到达百分百的程度,理论上能创造出一个让你感受不到界限的虚拟世界。”蒙恬笑了笑,“比如,你在游戏世界里的资产是存储在数据库的一行二进制数,你打开网上银行,查看你资产的时候,显示的那串数字其本质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你在银行的资产是有现实依据的,而你在虚拟世界的资产没有。以这套逻辑,假如在人口管理系统里增添一个id,填上这个id从出生到这个年纪相关的所有信息,包括他的社交网,再替网上的那堆二进制数补所有相关的文书资料……最后,将这个id赋予给某一个人,这个id实质就从虚拟变成了现实。” 嬴政一时无言以对。蒙恬说的这套做法中确有实际用处。 他想了一会,又说:“但假的始终是假的。由谎言堆砌出的’真’,和确确实实的’真’始终不同。就算人对世界的认知足够重建出一个现实世界的完美投影,可那也并不是’现实’。就算有一天,人能造出和人几乎没有差异的机器人,也无法赋予他人独有的东西。” 蒙恬微微挑眉,问:“独有的东西?” “是,人会相信奇迹,所以人能创造奇迹。”嬴政笑了笑,“人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精密的计算和推理、以及简单的概率分布和公理……人,有自己的梦想和坚持,也许会受挫,也许会气馁,也许在他人眼中、这些梦想与坚持会显得很可笑……正因为人不会只看重数据推演的结果,才会去追求一些看上去不切实际的事……人类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走到现在的吗?” 蒙恬定定地睇着他,不置可否。 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嬴政说:“这位同学,你这番话讲的很好。你们两位同学的争辩都很精彩。虽然最后已经完偏离了我的论题,不过,思维嘛,是自由的……”他微微眯眼,虽然看向的是嬴政,可嬴政却觉得,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自己,注视着某个很深远的地方。 ……自由? 嬴政之前就隐约把他和一个名字叠在了一块,但此时才终于敢确定:“您是庄周老师?” 哲学系的庄周老师是学校里最神秘的老师之一,据说很多慕名来求学的同学直到毕业都不曾见过他一面,因为他有时会独居湖边,过与世隔绝的日子,有时又活的很游戏人间,不让人摸不着规律。 “啊,是。”庄周愣了愣,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没写自己的名字啊……我写了吗……写没写呢……” 嬴政转头看了蒙恬一眼,见他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一点沉。 他忽然心想,他认识的这个“蒙恬”,到底有几分是“真”? (二十七)情感话题 他俩那一番把其他几个人震慑到不敢开口的论辩成功地引起了庄周老师的注意,这就直接导致每周一次的“养蝶入门”从选修变成了他们的“必修”,至于另外八个人,庄老师倒是很大方地一挥手说下节课开始不必来了,期末会直接给勾个“合格”。 听的他俩当场就很是欲哭无泪。 虽说庄周是大师级的牛人,多少人把他奉为当代圣贤,但在嬴政和蒙恬看来,每堂课谈论一些想的人脑袋都要抽筋的哲学话题还真不如拎着网兜到野外抓蝴蝶…… 谁知,第二周的课程庄周就领着他俩去户外了,不过不是去抓蝴蝶。 五月的清晨,湖风还有一点清凉,一艘大白鹅造型的双人脚踏船以一个不怎么雅观的姿势在水面上打着转。 庄周给他们布置的课题,游船绕湖一周。 嬴政心里有点崩溃,满脑子都在想回去怎么让校长同意直接把他们这门课给放了。 “你能不能看着点方向?” 蒙恬有一点不满,嬴政在旁边闷着头往死里蹬,还一直把操纵杆往一个方向打,这就导致他们始终在原地兜圈。 他们是要绕湖一周,不是原地转一百圈呀! 嬴政心里本来就很不痛快,他觉得庄周现在这么折腾他俩,起因在蒙恬上周的那句废话上。 “谁让你说什么来混学分,你不说那种话,庄周老师能盯着咱俩不放吗?……你自己下地狱就算了,还害的我被你拖下水。我跟你说这事你得负责,你给我一个人蹬。” 他松了手,脸色阴沉的像是随时要发飙。 蒙恬挑了一下眉,说:“那也还要怪你那番长篇大论说的太好了。” 换作是平时,嬴政并不会太计较他这话里淡淡的调侃。但他最近的心情很糟糕。篮球赛赢是赢了,可赢的一肚子不痛快,为了赶学习的进度,他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学生会的事他还得顾着…… 所以他现在以一种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气势狠狠地瞪着蒙恬。 如果坐他旁边的是王绾,这会肯定被他震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可蒙恬却丝毫的不以为意,甚至跟他一样,停下脚:“行吧,那就在这耗着。” 他心里其实也有点后悔,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天他肯定不会那样说。 把宝贵的周日上午浪费在这种无聊到极点的事情上,他也很不情愿。不过,嬴政摆明了在冲他撒气,他又不是他底下那群受气包,没必要顺着他。所以他很大方地表示,要杠可以,那他奉陪到底。 嬴政简直气的想拿水泼他。 摆着输人不输阵的气势,嬴政冷冷地一笑:“谁怕谁啊。” 岸上的庄周见船停在原地不动,嘴角勾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给他俩上这堂课,是因为他注意到,这两个学生都有各自的问题。 一个给他的感觉有点像是快把线扯断的风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约感到那个学生可能存在着潜在的厌世情绪……虽然他偶尔也会去清修一阵子,但那是为了想明白,对“人”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无法割舍的,他认为,无论如何也无法剥离的,那或许就是人的“本质”所在了。 另一个,性子执、骨子里又比较现实。他明显发现他把自己的神经绷的有一点太紧了。 他想,要是这两个资质都很不错的后生能交个朋友,两个人能给对方一点潜移默化的影响,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船上的两个人显然没能感受到庄周的一片苦心。两个人都各自憋着一股气,谁也不跟谁说话。 稍微冷静下来后,嬴政当然知道自己刚才是有点在耍性子了。本来,早点把这个任务完成,就可以早一点回去忙自己的事。 但他又不愿意先低头。 蒙恬本来是觉得嬴政很莫名其妙,却一个不小心想起了某天晚上嬴政跟他说过的话。 那会还义正言辞地说,越是想发脾气,就越是该忍住。他刚才做到了吗?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蒙恬却还一脸淡然地靠在舱里,嬴政几次三番想开口,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就在他心里憋到有点郁闷的时候,蒙恬突然问:“……你之前不是说,不能放纵自己的脾气?” 嬴政一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对着王绾他们,他是认为自己该克制,因为他得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能让私人情绪干扰到公务。 可蒙恬又不一样。 一转头,就对上蒙恬被水光照的很清透的眼眸。 “公事上,当然要那样。” “所以你的意思,我们刚才是私事?” “废话,我不能有点自己的情绪吗?” 蒙恬的表情有一点显而易见的不悦。嬴政看在眼里,知道这是自己理亏。他确实不该把气撒到他头上。 “……行了,我是不该冲你发火。”对嬴政来说,这就是非常极限的让步。 蒙恬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一点点困惑。 “抱歉,你刚说什么?” “你故意的吧?” 他俩就坐在这么小的船里,而且,他又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他不信蒙恬没听到他的话。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我能不能问一个很私人的事?” 嬴政没搞明白他这是什么说话习惯,跳跃的让他完抓不着思路。 “你问。” “你跟你前女友道过歉了吗?” 嬴政一愣,不知道蒙恬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那……”他很想为自己刚才的话辩解两句,“我刚才……我是……”但他那副态度要说“道歉”也不算错。 蒙恬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的他立刻解释说:“就事论事,你别想多了!” “我什么也没在想,就是突然有一点惊讶。”他没想到嬴政会认错。 “我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感情上的事,得另当别论。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那样说?”那天,嬴政的表现,在他一个外人眼里,非常的冷漠无情。 玉漱的事在嬴政心里已经过去很久了,硬要说,他想,他和玉漱之所以会分手,还是性格不合适。 “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嬴政盯着蒙恬,“我一没出轨,二没打她骂她,她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来跟我提,如果她真的摔伤了,主动跟我说,我不至于不管不问。但指望我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那就很不现实了。我毕竟有很多事要忙。……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对她有兴趣?” “没。”他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也是。”嬴政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蒙恬看了会,露了一个调侃的笑:“你故意让别人误会你选的是流行音乐鉴赏,干嘛这么躲着?”嬴腾之前还抱怨说他们三个差点被女生围殴了一顿。 蒙恬笑了声,反问他:“那你干嘛选这门课?别跟我说是为了好过,你去同老师们打声招呼,他们应该也不会刻意为难你。” “我可不会故意误导人。”虽然他很认可蒙恬这个手段,但也认为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毕竟,受女生追捧又不是什么坏事,多少男生求之不得呢。而他之所以避着,是因为上学期她们总喜欢堵他的路,很耽误他时间。 “这种狂热很不健康。”蒙恬耸耸肩,笑了一笑,“我不知道她们到底迷恋的是什么,但反正跟我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没有?脸不是你的吗?”仔细打量,蒙恬的五官虽说单拎出来不怎么亮眼,可每一样也都不难看。看久了,倒还是挺顺眼的。 蒙恬笑了几声,说:“我不会一直都这样。刚睡醒的时候说不定也大小眼,睡觉说不定也打呼噜……不是建立在彼此了解基础上的’喜欢’,脆弱的不堪一击。我一点都不想要。” 他音量不大,就像是掠过湖面的轻风,令嬴政心头泛起涟漪。他不由得心想,那种遭遇对他造成的影响比他以为的应该还要深远。……深远到他现在似乎已经不是很愿意相信别人。所以他总觉得他一直若即若离的,让他看不真切。 “我倒是不介意陪你聊聊感情上的事,不过,咱们能不能先把这船踩起来?”嬴政伸了个懒腰,朝他眨了眨眼。 蒙恬微微一笑:“行啊,这次你可千万看好方向。……还有,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事可聊的。” 虽然嬴政觉得不是太可能,但他还是问道:“别告诉我你还没谈过对象啊……我不信。” “嗯,没。”蒙恬手肘搁在船檐,支着脸,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上去却并不显得温暖。 嬴政笑着问:“难不成你初吻还在吗……” “……我对那种事不是太有兴趣。”或者是没遇上过让他心动的对象。“而且,要我说,你也不是真有多喜欢人家吧……”起码,就他所知,喜欢一个人,不该会那么的理性、漠然。 感情无法用理性去衡量,所以才很特别。 “……喜欢不喜欢的,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嬴政的声音随着水波缓缓荡开,眼里有着很明显的笑意,“不过,总算给我找到一个你比不过我的地方了。” 嬴政经常会笑,挂着应付各种场合的那种虚伪笑意,恰如其分,不多不少。可现在,嬴政靠进座舱里,手松松地搭在腿上……笑的就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有一点调皮,有一点任性,还有一点阳光。 蒙恬是第一次见嬴政露出这样的笑。 (二十八)另一面 嬴政现在很放松。也许是惬意的风、也许是碧绿的湖水、也许是温暖的阳光、也许是湖畔的美景……大概是这盎然的春意令他暂时忘却了那些压力。 蒙恬不是个爱主动找话说的人,但他很难得的转头看向嬴政,说:“你来唱支歌。” “啊?”嬴政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现在这样,太无聊了。”蒙恬勾起唇角,“而且上次我唱给你听了。” “你那……不能算数。”那根本是故意捉弄他吧。 “为什么?” 嬴政没漏过他眼里戏谑的光彩。 “你又没唱完。” “是你掐断的。”蒙恬微微眯起眼,“你该不会五音不吧?” “我当然会唱歌,但我为什么要唱给你听。” 自从那个女人离开他家以后,他就没给任何人唱过歌了。 “为什么……篮球赛?”蒙恬的眼中闪着点点狡黠。 这话突然提醒了嬴政,之前他俩为校队的事闹得有点不太愉快,所以这个事也就不自觉的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可提醒我了!” “别转移话题。”蒙恬笑了一声。 “今年的校队我打算以你们信息学院的院队为基础。” 一般来说,校队是以当年校篮球赛的冠军队为基础班底,某些位置替换上其他学院表现更出色的选手。可嬴政今年并不打算这么排兵布阵。 真论队伍的抗压度和整体发挥,信息学院显然要高出金融学院一筹。因此他打算以信息学院的院队为底,加上蒙恬和他自己,组成今年的稷大校篮球队。 “……你是听不懂雅言吗?” “你觉得你的雅言说的很标准吗?” 若论吐字,嬴政是听起来很舒服的字正腔圆。 而蒙恬话讲的着急时,会带一点点特别的口音。某些字的发音他咬的不太精准,鼻音也很重。让嬴政感到很奇怪的是,蒙毅的雅言讲的倒是很好…… “好吧,我是有一点口齿不清。”蒙恬大方地承认,“你别转移话题。” 嬴政笑着说:“跟你说正事呢。” “不想听。”蒙恬很干脆地拿后脑勺对着嬴政。“还有半圈。” “啊?” “等到终点,你还不唱,比赛的时候,我就随便打两下……” 嬴政当然很不喜欢被人威胁,不过,蒙恬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心结,要他唱歌,应该也就是找个乐子。 “那你意思是,如果我唱了,你会认真对待?” 他隐约觉得,蒙恬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了。把这个结解开,以后再谈及篮球赛的事时,彼此心里也不会再有芥蒂。 “对。” 嬴政有一点期待:“多认真?” 蒙恬笑着眨了眨眼:“你希望我多认真?” “力以赴。” “好。” 见蒙恬答的很爽快,嬴政说:“敢耍我你就死定了。……你要听什么?” 蒙恬想了一会,说:“你自己选。” 嬴政想了想,清唱道: “……nástegok?asavuolde nráhkadanluottaid guovssahasasánit libarditdáivahis……” 这是极北之地,萨米族的一支歌。 嬴政喜欢这首歌,他总在奔跑着,日复一日,不管多疲惫,他都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所以,像这样舒缓的、安静的歌谣,能让他的心短暂的栖息。 蒙恬静静地聆听。 微风带着点湖水的清爽味道,粼粼的水面泛着银光,天高湖广,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哗哗不绝的水声与这悦耳的歌声…… “……这不正常。”嬴政一曲唱毕,蒙恬皱着眉,一脸的诧异。 “啊?” “和你的风格很不契合。”蒙恬盯着嬴政,探究的目光像是要在他脸上打个洞似的。 嬴政哼了声:“你没资格说我。”谁能想到蒙恬这么个看上去和情爱有点不沾边的人张口就能唱情歌?他又有一点好奇:“你以为我会唱什么?”校歌、还是国歌? 蒙恬很明显地往后退了一点,笑了两声:“……精忠报国?” 嬴政叹了一声:“我又不是满脑子只有这些……”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少都有一点文艺情怀,他当然也不例外。 “你刚才唱的那首,歌词讲的什么?” 嬴政笑了笑,缓缓吟道: “璀璨星空下 我在寻找着 北极光的征兆 天空中北极光 蜿蜒变化如舞 不忍打断的寂静中 呼吸回响 微风轻啸 像是你在耳鬓低语 紧握着我的手 抚摸着我的脸庞 轻声说着甜蜜的情话 像那样安慰着我 请再抱紧些 那样,我才不会感到寒冷。……好了,可以聊正事了吗?” 蒙恬点点头:“聊。” “从你们队再挑三个,加上我们,就是这一届的校队。”嬴政仔细观察着蒙恬的表情,见他没显露什么不满,才加上一句:“具体选谁,你来挑?” “行。”蒙恬这倒是很干脆,“队长是你吧?” 嬴政琢磨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 “按惯例,应该是我。”可如果蒙恬愿意当,他很乐意把这个头衔给他。 “那就是你。”蒙恬显然不是很想接手,“咱校最好的战绩是什么?” “亚军。还是抽签抽出来的。”这嬴政也不瞒着。 “什么叫抽签抽出来的?” “完美避开了几支比我们强的队伍。四强赛遇上体力透支严重的齐郡工程建筑大学,半决赛遇上主力受伤没法上场的齐郡电子科技大学,赢的很侥幸。但决赛还是输给了齐郡体育学院。”嬴政轻叹了一声,“这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很怀疑那时的校学生会主席、他大伯嬴稷在抽签时搞了些小手段。 “最近呢?” “八强徘徊。” 蒙恬盯着他:“……别告诉我你心里抱着夺冠的打算。” 嬴政咳了一声:“有你在,我觉得也不是完没希望。” 蒙恬胳膊支在船舷上,侧着头睇他,似笑非笑:“你对我还挺有信心的。” “你的实力我毕竟亲身体验过。” “那你知道齐郡体育学院的篮球系是齐郡的青训队吗?” 嬴政点点头:“知道。” 这些情报,他当然会提前搜集。 “所以你应该明白,以咱们这群乌合之众,基本上不可能有赢面。”蒙恬讲话很直接,“如果我算一个主力,你能算半个,其他三个,你可以当成是电线杆。也就等于是,一个半打五。” “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嬴政有一点惊讶。 “职业的和业余的,完不一样。你想想看,你一天花在篮球上的时间有多少,而他们是多少……” 这话把嬴政说的一愣。他想到自己和蒙恬之前在万米长跑比赛时的差距,立刻就懂了。 他不是个盲目自信乐观的人,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很能接受蒙恬的预判。可这也不代表他会放弃努力。 如果没有夺冠的希望,那他也可以努力去争一争亚军。 ……说不定,也许,他们运气好,能赢呢…… 蒙恬笑了几声:“你看上去好像还是想赢。” 嬴政不否认:“想肯定是想。” “还有多久比赛?” “一个来月。” 蒙恬想了想:“时间有一点紧。你得想办法让庄周老师放过咱俩。” “不瞒你说,这我一直在想。实在不行,就只好麻烦校长出马了。” 蒙恬顿了顿:“我刚才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划这个船……” “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在想,他是不是觉得我俩该向彼此学习学习。” 嬴政其实也有同感。 现实不得不逼他承认,在他心里,蒙恬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把谁真当做是朋友,接近他的人,也多少有想从他这索取的东西。所以,对他来说,和别人的往来,是一种利益上的交换。 但蒙恬不是这样。 向他要求的回报,一顿十二刀币的排骨米饭,那与其说是想蹭他一顿饭,更像是在捉弄他…… 因为家族的一些纠葛,即便是堂兄赢腾,他也不能完信任。可是,和蒙恬在一起的时候,他敢让自己喘几口气。 阳光打在嬴政脸上,勾出他优美的轮廓,轻轻的,他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漆黑的眼眸里流转过水波的银光:“……你说的有一点道理。” 蒙恬愣了愣。 他早知道嬴政是很好看的。柔软的风冲淡了他的阴郁,金黄色的光给他镀上一层暖色调……这天,靠近正午的这个时分,蒙恬明白了,美是一种既客观、却也很主观的东西。 他伸手去触了一下嬴政闪着点点光彩的发梢。 嬴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一愣:“你干什么呢!” 实际上,蒙恬的动作并不过分,他很轻的,像是只好奇的猫那样,指尖追逐着光点,触及的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有一点……像是流星……”蒙恬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 嬴政一时无言,半晌,才皱起眉说:“你别总是不自觉地突破你自己的风格好不好……” 在他心里,蒙恬基本上是个理性主义者,满脑子只有精密的计算和推理、以及简单的概率分布和公理这种冷冰冰的理性与客观。但他刚才却不经意地展露了他的一点感性。 这很让人措手不及。 就像那个晚上,没有征兆的,唱出一首情歌。 如果他是女生,说不定会一个不小心就动了心。 挥手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绪掸开,嬴政又把话扯回到正事上:“训练的事情上,你有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 这件事嬴政还是挺重视的。 毕竟,院队的队员们就算不是一个年级,也是一个学院的师兄弟。考虑到稷大宿舍的安排很有传承性,一代接一代,房间永远是那么些,就在学院不同的世代间流转着,所以即便是师兄弟,平日里也多少打过照面。一般而论,爱好相同的都很容易聚到一块。比如,喜欢打篮球的多少私底下都切磋过,因此院队队员的磨合度基本不需要特别去训练。当然,信息学院这种高手辈出学院内甚至能分裂成两个队伍的例外要排除在外。 而校队就不一样了。虽然是以这支信息学院为班底,可毕竟还有他这个金融学院的人在,加上大概没和他们一起打过球的队长蒙恬,队员之间的默契度恐怕得花点时间去培养。 “倒是有一个。”蒙恬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垂,看了嬴政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二十九)稷大篮球社的成立 上 听完蒙恬的想法,嬴政很是诧异。 他也认为是需要换一种训练的方式,但蒙恬的话也太让他吃惊了…… 用电子游戏进行模拟训练? “……你认真的?” 蒙恬说:“很认真的。” 嬴政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这是篮球比赛,不是电竞比赛……” “我知道。但战术要根据实战情况做调整,相互之间的默契也需要经由比赛来培养,既然学校内部找不到合适的对手,那我觉得这种方法可以一试。”蒙恬耸了耸肩,“而且,难度水准可以调整,正好便于大家理解对手的强大。” 嬴政觉得脑袋有点疼。 “……你真准备让大家围在一起打游戏……” 蒙恬一本正经地纠正:“不是打游戏,是战术演练。” 嬴政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说:“要是缺练习对手,我可以找外援。” 他们学校和学术界的往来很密切,但在体育界确实没什么人脉关系。不过嬴政想,这点事,用钱肯定可以摆得平。 “先不着急实战的事,又不知道大家的配合上到底可能存在哪些问题,直接去打练习赛,只会让士气越练越低。”他知道嬴政是不相信这套训练方法,所以他解释说:“罗马军队就引入了虚拟训练的这套模式,实践证明,这种训练方法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科学的。” 嬴政也笑:“但那和这不一样。空军进行虚拟训练时用的驾驶舱和实物基本没区别,这样才能训练他们遭遇各种突发情况时的应变能力。” “你说的是空军,而且,你也知道那是为了让他们熟悉不同突发情况时的应对策略。”蒙恬笑了笑,既然嬴政对此不是一无所知,那解释起来就轻松多了,“我这又不是用游戏去教他们具体怎么打球,那是基础,这个练习的目的是让大家熟悉高水平对手的可能打法,以及我们该怎么应对。你知不知道,陆军就是用多人联网游戏来进行战术配合训练的。” “你说直接打练习赛,士气会越练越低……为什么?” 之前找他们打的那些练习赛,信息学院可也是败的战绩。 “实力差距有点大。……一般的对手,就算我们内部的配合存在问题,也会被个人的出色发挥给掩盖过去。你们学院的院队就是这种情况。但如果找来一支真正的强队,你得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输球也不气馁……” 嬴政笑了一声:“难道你怕输?你之前不是还说,想输一次吗?” “要我输很难。……而且,我要是认真去打,打完一场,队伍就要解散了。” 蒙恬的表情很认真。 嬴政有点不解:“为什么?” “我以前不是没跟人一起打过球。”蒙恬皱了一下眉头,“但是,跟我打过一次球以后,没人愿意再跟我打第二次。” 嬴政想,这估计是他小时候的事了。 “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技不如人,就该更努力去练习。 “……也不是。”蒙恬笑的有一点无奈,“之前爷爷就对我说我不能和同龄的孩子一起打球,是我没听他的话。”他叹了声,“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吗?” “什么经历?” 他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如果他想打球,那他就会上场。 这是他和蒙恬性格上不同的地方。 “让别人自惭形秽。……你应该也有过吧?” “那这可就多了。”嬴政笑了笑,“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我比别人出色、我就还得关照着他们的心情不成?” “……你……”蒙恬张了张嘴,在斟酌一个合适的说法,可他转念一想,嬴政和他的性格不太一样,嬴政这个人,比较的自我中心,不会太顾及他人的心情。所以他笑了声,说:“你跟我想法不一样。……你跟别人也不太一样。” 他们寝室的王贲也是个很不肯服输的人,可他也会刻意地避开有他参与的项目。 只有嬴政,不管怎么打击他,他也能始终咬牙坚持。 “……你到底有多强?”嬴政开玩笑般地问,心里却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我跟你说,那天晚上陪你玩的时候,我大概只出了不到三成的实力,你还觉得你有赢我的可能吗?”蒙恬的眼神有一点认真。 嬴政愣了一下:“真的?” 蒙恬点了一下头。 “那你不能算一个,你应该算两个半。那咱们等于是三打五。” 蒙恬笑了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嬴政也点了一下头:“你的意思是,直到决赛前,你都不能拼尽力。只要能赢,我没意见。”他笑着叹了声,又说:“你把大学生想的太脆弱了。都靠近大学了,谁以前没遇上点挫折?别把大学生的心理承受力拿去和小学生比,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忽然反应过来,蒙恬这个人,说不定其实比较的脆弱。否则,他也不会把这些事当回事了。 “我问你,”嬴政终于下决心问一问他,“你以前是不是被人欺负过?” 蒙恬想了想,说:“我没跟人提过吧……” 嬴政笑了笑:“看你这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态度,我猜都猜得到。……被同学排挤、还是有人在你桌子上乱涂乱画?” 这都是常见的校园欺凌手段。 “其实还好。”蒙恬倚在船舱上,“我不怎么跟别人来往,所以他们也不会主动来招惹我。有过一个扔我书玩的,我把他书包直接扔下楼了。那次以后,就没人敢来找我麻烦了。” 嬴政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他觉得这个小鬼很可能只是想跟蒙恬交个朋友,不过不太懂得表达方式。 同时他也明白,蒙恬这是在避重就轻,不太想提被针扎的那件事。 “你有过?”蒙恬睇着他。 “谁敢?” 蒙恬也轻笑出声。 船快靠岸的时候,嬴政说:“篮球队该怎么训练,我听你的。” 蒙恬点点头,算是愿意把这个事接过来。 上岸之后,庄周已经不见了踪影,托一个小女孩给他们带了句话:“伯伯说,他远游去了。” 嬴政笑了一声:“庄周老师……真一点都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过听这意思,他们接下来的课,大概也是不用再上了。 “他还说,等他回来,要给两个大哥哥单独考试。”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啊?”嬴政的笑僵在脸上。 蒙恬蹲下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笑着问:“那他有没有说要怎么考试?” 小女孩摇了摇头,脸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拎着裙子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 “……有没有一点公德心,这种小丫头你也撩?” “撩?”蒙恬给了他一个很无辜的眼神,“你想法也太不健康了。” 嬴政哼了声:“是你的行为让人家误会。你看她还在偷瞄你呢……” “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是在看你……”蒙恬眨了眨眼睛,露了个浅浅的笑,暖暖的,嬴政能感觉到,他很喜欢小孩子。 两人就近在东湖边的快餐店里解决中饭。 “对了,我还有一个事。” 蒙恬不意外地皱了一下眉。 嬴政咳了一声,还是继续说道:“嬴腾之前递交了成立篮球社的申请。” “学院的?”虽然不清楚学生会的具体规章,但蒙恬隐约记得章邯他们打算建的是学院内部的篮球社团,这应该不需要经过嬴政这个校学生会主席同意才对。 “学校的。”嬴政顿了一下,“他想把社团从院级升为校级。” “……升级?” “他是这个提法,考虑到场地的使用效率以及篮球社的成立目的,我觉得这个事最好由学生会出面,直接成立一个校级的篮球社。这样,日常还能打一打常规赛。” “你这个想法挺好的。”蒙恬点了点头,实战是最好的练习,而且,院级篮球社的规模没法跟校级的比,天天打来打去,也就自己内部的一小撮人,对实力的提升其实相当有限。“为什么要特意跟我提?” 嬴政笑了两声,直接切入了重点:“我希望你来当稷大篮球社的主席。” (三十)稷大篮球社的成立 中 “……你认真的?”嬴政一时不敢相信。 他是记得,蒙恬说过这次要换种训练方式,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说的新方法竟然是电子游戏! 蒙恬说:“很认真的。” 嬴政很不能理解地瞪着他:“这是篮球比赛,不是电竞比赛……” “我知道。但战术要根据实战情况做调整,相互之间的默契也需要经由比赛来培养,既然学校找不到合适的对手,那我觉得这种方法可以一试。”蒙恬耸了耸肩,“上届比赛的录像我看过了,咱们也不是一点赢面都没有。” “……靠打游戏……”嬴政觉得脑袋有点疼。 蒙恬一本正经地纠正:“不是打游戏,是战术演练。” 嬴政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说:“要是缺练习对手,我可以找外援。”据他所知,不少高校会找业余联赛的优秀队伍打练习赛。他们学校和学术界的往来很密切,但在体育界确实没什么人脉关系。不过嬴政想,这点事,用钱肯定可以摆得平。 “要等练习一段时间后我才会考虑实战的事。”他知道嬴政是不相信这套训练方法,所以他笑了笑,说:“罗马军队就引入了虚拟训练的这套模式,实践证明,这种训练方法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科学的。” 嬴政也笑:“但那和这不一样。空军进行虚拟训练时用的驾驶舱和实物基本没区别,这样才能训练他们遭遇各种突发情况时的应变能力。” “你说的是空军,而且,你也知道那是为了让他们熟悉不同突发情况时的应对策略。”蒙恬说,“我这又不是用游戏去教他们具体怎么打球,那是基础,这个练习的目的是让大家熟悉高水平对手的可能打法,以及我们该怎么应对。你知不知道,陆军就是用多人联网游戏来进行战术配合训练的。” 嬴政想了一下,毕竟蒙恬不像是个喜欢乱来的人,所以他决定暂时先试一试他的方法。要没效果,再及时变更也不是不行。 “……行,我听你的。” 赵佗、羌瘣和冯劫被选入了校队的首发。 收到消息时,羌瘣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队长,这意思是我终于能跟你一起上场比赛了?” 校内篮球赛结束后,信息学院院队的人依然保持着训练的习惯。每天中午还是绕校跑一个小时,但每天晚上三个小时的基础训练改成了一个小时,算是兼顾及到学业。周末依然是一队和二队打练习赛。 今年,他们以一分的微弱差距败北,大家心里都想着,明年无论如何要把冠军奖杯收入囊中,因此,章邯提议把训练常态化,大家一致举手通过后,他向院学生会提交了信息学院篮球社的建团申请,兼任院篮球队经理的院学生会主席嬴腾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并且,他还帮着补了资料,向校学生会递交了社团升级的申请。 章邯有一点诧异,因为这个社团他们只打算招收本院学生,他当然知道院级社团和校级社团的经费来源很不一样,升级到校级社团,意味着他们能从校学生会那里领到不菲的社团经费……可校学生会怎么可能把他们这个社团升级到校级呢? 嬴政当然是不做亏本事情的,他翻了遍嬴腾递来的文件,抬起头笑的一脸和善:“把招人范围改成’校’,我可以考虑。” 嬴腾也笑的一脸友善:“怎么,你要加?这个社团活动要求蛮高,而且管理特别严格的……你这么忙,估计没时间吧?” 嬴政脸上的笑意更浓:“校学生会成员是禁止加入任何一个社团的。”这是为了防止在划拨社团经费的时候有偏私。 嬴腾想了想,问:“如果扩大成员范围,是不是能把体育馆作为我们的活动场所,并且,让我们能自由使用体育场?” 嬴政笑了笑:“你们’霸占’体育馆也有些日子了吧?”体育馆向校师生免费开放,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去下“逐客令”,“至于体育场,这得和体育部的人沟通。”体育部的人不是太好讲话,体育场的维护确实也比较麻烦,搞体能测试以及运动会前后,他这都能收到不少“上书”,言辞强硬地“恳求”学生会帮忙维护体育场的各项设施。 嬴腾歉然一笑,眨了眨眼说:“我指新建的体育馆。” 稷大有两个体育场。一个是几十年前的老体育场,天气暖和的时节,那里的休闲健身设施基本成了“晾被架”,冬天,浇上水,就成了一个大的冰场。一个则是体育部管理着的“新”体育场,说“新”其实这也不新,十年前建成的场地,各项设施当时都是超一流的水准,现在也就是个标准水平。 稷大也有两个体育馆。两个体育场一东一西,相隔好几个路口,遥遥相望。不像新旧两个体育馆,大门就直接对着。新体育馆建成才不到一年,校篮球赛、羽毛球赛、以及毕业典礼都在这里办,设施自然是不用说的好。也因此,日常使用要收费。老体育馆设施老是老了点,但各项设施还是很齐的。 “老馆不挺好的吗……”嬴政也眨了眨眼,“新馆才建好没多久,里面还有味道呢。” “主席。”嬴腾忽然很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这个社团的负责人还没定。” 嬴政皱了一下眉头:“有目标人选?”他大概猜得到嬴腾想说的是谁。 嬴腾却说:“还真没有。” 嬴政手指敲了敲文件:“那我可能没法同意你的升级申请。”嬴腾的表情倒是一点不意外,这就让嬴政不禁揣度起他真正的用心了。他又扫了一眼申请书,恍然明白了:“你这好像不是很仗义。” “我这明明是大义凛然。” 稷大的体育类社团主要是象棋社、围棋社这类,这方面,也比较充分地展现了稷大学生身体和头脑之间的不平衡。 他看到本院篮球社建部的申请时就在想,为什么不牵头建校级的篮球社呢?体育运动就是这么回事,比如足球社,凑了校的男生也才拼出一支球队,平时自己玩自己的,一到校际比赛,成绩基本倒三徘徊,妥妥的稷大之耻,而乒乓球社和羽毛球社就不同了,本来,这两项运动参与度就高,羽毛球,基本楼底下找块平地就能玩的起来,至于乒乓球,作为国球,谁还不会颠几下? 体育馆里,只要不是考试周,这两个社团每逢周末内部都在打循环赛。所以他就琢磨着,如果每个学院都搞自己的篮球社,无异于走上了一条死路,既不利于提升大家的篮球素养,也不利于发掘篮球人才。因为这种需要多人组队才能玩的体育运动,参与的基础人数越多,才能组成更多的队伍,多支队伍不停的进行循环赛,在实战中,水平才能稳步的提高。足球社就是典型的前车之鉴。 他的想法嬴政明白归明白,可这个事学生会没法牵头做。不然以后发放社团经费时,肯定少不了沸沸扬扬的说辞。但嬴政同时又在想,如果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那什么事也做不成。 “依你的想法,社团负责人交给谁比较合适?” “你自己心里不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嬴腾狡黠的一笑。 嬴政抬眸盯着他看了会,说:“想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是另外一回事。” 嬴腾眯眼看着他说:“阿政,你变了。”以前的嬴政,不会在意别人的意愿。 “你不也变了吗?”嬴政笑,“以前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现在变稳重了。”愿意担责任了。这个事,以前的嬴腾万万不会提。“学院那边你能说通吗?” “这你放心吧。那帮小子还是很听道理的。尤其,如果你这边能搞定,那边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我尽量。”他也不是很有说服蒙恬的把握。 嬴腾笑着说:“跟你说了,拿新馆诱惑一下嘛。”羽毛球社和乒乓球社都在旧馆,如果再加上一个篮球社,旧体育馆的人就太多了点。 “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嬴政说的这也是实话。体育部的人,基本上谁的面子也不卖,除非……他想了想,办法倒不是没有,之前为了能让橄榄球社自由使用体育场,那届的学生会主席直接请了体育部当橄榄球社的顾问,他当然也可以依瓢画葫芦如此操作。 所以想来想去,最难的就是说服蒙恬了。 意外的是,蒙恬一听就点了头,只说:“我加一个条件,这个社团不招女生。” 嬴政想了想,觉得他这个补充很有先见之明,如果男女都招,那大家一大半的心思肯定都跑到篮球之外的事情上去了。 “这我之前没考虑到。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蒙恬认真地想了会,问:“还是老大来当经理?” “……你应该是打算让章邯来当副主席吧?”嬴政没说的很直白,但他的意思蒙恬明白。 “倒不是说非老大不可,只是熟悉的人比较好使唤。”蒙恬笑了笑。 “这你放心,我给你找两个一样好使唤的。”他心里有两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下午有空?” (三十一)稷大篮球社的成立 下 见到来人时,蒙恬微微地撇了一下嘴。 蒙毅笑着打了个招呼:“哥。” 嬴政走过去拍了下蒙毅的肩,对蒙恬说:“他以后就是你们篮球社的联络人,跟学生会对接的事交给他就行。” 嬴腾挑了一下眉头,掩饰住了眼底的笑意。 学生会会给每个校级社团安排一个联络人,这是为了对社团进行更有效的管理。 往届主管社团事务的是学生会的常务副主席,但嬴政担任主席之后,就把这个职位给空置了,因为他觉得常务副主席的实权有些过大了,一旦他这个主席和常务副主席对某件事的意见不能统一,势必会导致学生会内部的分裂。所以,上位之初,他就对学生会进行了改制,把常务副主席的工作细分下去,保留了普通的副主席职位,并且极大地提高了秘书处的地位,为的是能上下一心,真正的干点事,而不是整天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在办公室吵的不可开交,这样一个学期下来,事情没办几件,个个心里还都委屈巴巴的。 嬴政这套“改革”就结果而言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成功。这得益于他过人的魄力和说一不二的铁腕手段,反对这套改制的,都被踢出学生会的领导层了。这个做法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争议,但嬴政这个人最让其他人佩服的地方也正在于,他能担住那些诋毁和非议,如果说他这叫固执,那么,或许就唯有这种固执才能干的起大事。 改制的成效显著体现在了学生会的工作效率上,比如,晚上在稷大的bbs上抱怨说楼道的日光灯又开始间歇性抽风,第二天就能发现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对于习惯了学生会办事风格一向完诠释什么叫拖延症晚期的同学们来说,这无疑是既新奇又欣喜的。当他们纷纷意识到那些“顽疾”都在被一一解决的时候,没人会再介意这个学生会主席是不是太过“霸道”了,反正霸道不霸道,和他们没关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为这种改变感到高兴。那些院学生会的成员们就很欲哭无泪。有句老话叫“上行下效”,校学生会对工作高标准、高要求,力求每件事都要办的又快又好,这自然就会苦了一些原本只想混个履历的院学生会成员们……没多久,稷大bbs上就开始流传起一句招新语:想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吗?那就加入院学生会。 对此,嬴政冷冷地回复道:我的学生会不养大爷,想待下去,就得给我好好干活。 据不完统计,这条回复得到了稷大90%学生的手动点赞,甚至连万年潜水的老校长鬼谷子都在他万年不更新的个人主页上转发了这条回复,并且发起了一个引发无数争论的投票:英明的独裁者vs混乱的民主制,你选哪个? 这个争论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依然被广泛地讨论着,并且,也成了各高校辩论队的必辩议题。当然,这都是后话。 嬴腾现在很想笑,是因为他听懂了嬴政的弦外之音。 一般来说,学生会安排给各社团的联络人与各社团主席处在平等的地位,他们不插手社团的任何事物,唯一的工作,就是向社团转达学生会的要求,并且敦促他们执行。 而嬴政让蒙毅来当联络人的这个安排本身就是很有深意的,要知道,蒙毅现在的职务是校学生会主席助理。这个职位的级别算不上特别高,但稍微有点社会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职位,基本代表其隐藏身份是大哥的头号马仔。考虑到蒙毅又是蒙恬的亲弟弟,这样不避嫌的安排,很难让人不认为学生会对篮球社格外的偏袒。 本来,允许篮球社免费使用新体育馆的这件事就一定会引发其他社团的不满,尤其是羽毛球社,说不定真会闹出点大事。毕竟,就嬴腾所知,他们都不知上过多少次言辞恳切有理有据的书了,但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拒绝,理由是规矩不可破。所以嬴政此举无疑是在告诉人家,他就是要给篮球社开绿色通道了,篮球社就是比羽毛球社受他待见。 这个事,说大不大,因为作为学生会主席,嬴政毕竟也是人,有点私心也无可厚非。但这个事,说小也不小,万一羽毛球社联合起其他对学生会的做派早有不满的社团一起闹事,学生会也不能一味镇压而不给解决问题,否则事情就会越闹越大,最后说不定要演变成一场“动乱”。 他当然很相信嬴政能平定这种“动乱”,可那也会导致篮球社今后很难立足,毕竟,嬴政这个学生会主席迟早是要从稷大毕业的…… 与这点相比,他要蒙毅来负责打点篮球社与篮球无关的细琐事务这压根算不上事。 嬴腾有时候真是觉得,他这个干起事情来极为固执的小堂弟怎么永远都不怕真把事情闹得不可挽回了……他是太相信别人挑不起事还是太信任自己的能耐了? 他忽然也很想知道,小堂弟对篮球社如此的关怀备至,到底是对篮球的热爱多一点、还是对某个人的欣赏更多一点呢? 蒙恬笑了一下:“你这样搞,不怕别的社团找你麻烦?” 这话让嬴政愣了一下。他早知道蒙恬这个人聪明的很,可他还不知道这些台上台下的纠葛他也看得分明。 “说真的,我怕他们不来找。”在社团事务上,嬴政一直处理的留有余地。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明白,搞变革也不能搞的太激进了。先把屠刀对准学生会,算是树立一个榜样,立一立威信,其后,他自然不会放过那些只会骗经费的养老社团。可社团涉及面太广,又关系到学生的切身利益,处理起来远比整顿学生会复杂的多。 他考虑了很久,认为树立起一套秩序是最好的。对社团进行评级,按评级结果定标准发放日常经费,只有评级在a以上的社团才有资格申请特别经费,评级为f的社团当年得不到任何补贴…… 这个想法他一直没提,因为目前学校的所有社团都达不到他心中顶级社团的标准。辩论社的成绩很突出,但没有社团文化……所以这个篮球社对他来说也是来的恰到好处。蒙恬为院队制定的那套训练方案如果能贯彻下去,那么,这种埋头实干的精神就会成为这个社团的符号。当然,舆论宣传就交由他们学生会来负责。 “政哥,要真闹起来,会很麻烦的。”姗姗来迟的田建一开口就让嬴腾吃了一惊。“你别不当回事。” “我有个折中的方案。”蒙恬的担忧和田建一样,“这个体育馆其实也就只能打篮球和羽毛球。要不这样吧,按实力分,两个篮球场,四支队伍,二十个人,前二十在这边参加活动,二十名之后的去对面。羽毛球那边,让他们的第一梯队也过来训练,既然场子够,就别搞得我们太特权,不好。” 嬴腾点了点头:“这个办法挺好,就是不知道体育部那边能不能同意。”他看着嬴政。 嬴政欲言又止地看了蒙恬一眼,说:“……也行。这是田建,你把他当嬴腾使唤就行。” 嬴腾“哎”了一声,咋舌道:“你这叫什么话,论能耐,我可不敢跟他比。” “这两个人,你自己看着用。”嬴政的脸色明显的不是太高兴。 蒙恬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嬴政:“有些事你不能太急。拔苗助长没听过啊?” “我就想给点特权,不行?”嬴政哼了声。 “你是巴不得我们被其他社团的人记恨?”蒙恬也很认真。 嬴政转过头看着他:“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缩手缩脚的……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蒙恬收回手,挠了挠耳根,眼神有一点闪烁:“话先说在前头,我不像你这么的大义凛然。我愿意接手这个社团,有私心。” “啊?”嬴政一愣。 “扩大我的样本范围。” 嬴政伸手在他胳膊上抡了一下,笑着说:“我说你答应的那么爽快……” 蒙恬撇了撇嘴:“所以我不想为多余的事烦神。……而且,我觉得,如果你是想把这个社团树作典型,最好等出了实绩再说。吹出来的,是假的。” 这话把嬴政说的很服气地点了点头,喜笑颜开地说:“行,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嬴腾和田建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好奇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融洽了。 (三十二)卧谈会 当晚,回到寝室,嬴腾一肚子话想问蒙恬,但又觉得不是太好开口。 王贲很罕见地主动开了玩笑:“老三,要眼神能杀人,哥几个今天估计已经被宰了不下百次。” 李信也说:“老三,我跟你说,里面还真有好几个特漂亮的。” 嬴腾咳了一声,也加入了这个话题:“……老三,跟你说句实在话,她们缠人的功夫实在了得……” “哦。”蒙恬倒不太意外,“把课表给她们了?” 公共课一般安排在教学楼,并且,不禁止其他院系的同学来旁听。 王贲尴尬地笑了几声,说:“老三,我们真是被逼到绝境了,不把你的情报交出去,我们恐怕没法活着从教室里走出来啊……” 李信义愤填膺地附和说:“是啊,老三你都不敢想象她们的战术有多卑鄙无耻!” 蒙恬挑了一下眉毛,笑着问:“给你联系方式了?” 李信给他说的一愣,讪讪地笑着问:“老三你怎么连这都能猜到,不科学啊……” 王贲也很诧异:“是啊,老三你这么了解女生?” 蒙恬笑了笑:“我不需要了解女生,了解老四就够了。”正常男生对美女都没辙,道理上他很能理解的。 嬴腾大笑了几声,说:“岂止!主要那个美女答应下周跟他去看电影,把老四给美的,恨不得把你早上吃的什么都跟人家交代了。” “老大你不也约了个下礼拜去吃饭吗!”李信想都不想,立刻就把嬴腾的事也给抖了出来,“不过老二好像老僧入定似的,一点没动心。” 嬴腾嗤笑说:“屁不动心,他是手头捉襟见肘!你忘了他才买的电纸书啊。大半个月生活费都砸进去了,哪还有钱约女生出去玩?” 李信想了想,意识到却有这么回事,说:“亏我还以为咱老二定力过人、丝毫不为美色所诱呢……白浪费我一番敬仰了……” 王贲很郁闷地叹了声:“谁叫我摊上这么个抠门的臭老头……起早贪黑地跟着他干了整整一个月,一毛钱辛苦费都不给我!有这样的吗?有这样的吗!” 李信撇撇嘴:“不知道找你妈拉赞助啊。” “我不要面子的?”要不是隔着床板,王贲一定狠狠给他一顿白眼。“再说,我又不是讨要零花钱,只是想拿回该属于我的那部分所得而已。老三,你跟杀神混,手头应该挺宽裕的吧?”他估计白起也干不出坑学生钱的这种事,不像他家老头子,坑起儿子来丝毫不带手软的! 蒙恬笑了声:“其实,王翦老师口碑挺好的,钱发的比老白还勤快。”而且他喜欢带着学生四处下馆子,而白起……一般也没同学愿意和他一起吃饭,除他之外。 王贲一脸的哀怨:“我怕不是他亲生的吧……” “老二,王翦老师这是对你负责。”嬴腾憋了笑,“你要明白,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狗屁,老三就挺有钱的,也没见他变坏,怎么我就非得过的磕磕巴巴的了?”一说这个王贲就憋屈,他妈本来打算每月给他中档水平的生活费,再给他配一辆拉风的山地自行车,结果他老头子脸一沉,满嘴为了他好之类的云云,硬生生把他的生活费给砍成了贫困线水准,山地自行车也理所当然地泡了汤。 王贲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最近查作风查的严,他老头子怕他误了他的事?他私底下听人提过,说杀神迟早是要离开稷大的,院长这个位置不出意外是他家老头子来坐。“副院长”和“院长”虽然是一字之差,可从待遇到声望都是天差地别。 自家老头子想这个位置想了十几年了,从他还小的时候就一直巴巴的,到现在他都上了大学,总算给他磨到了差一步的位置。 “你跟谁比不好非得跟老三比……他老人家把美女当洪水猛兽,这你能做得到?你要有他这些钱,估计能同时约三四个妹子……”嬴腾大概估算了一下蒙恬上学期的奖学金加上论文的奖金分成,“而且,老三平时日子过得多节省,一点看不出他是咱寝室的大财主。” “……能跟老三比开销吗?”王贲愤愤地哼了几声,“不说别的,开学这一个多月来,他哪顿饭自己掏钱了?”嬴腾请了他一周的鸡腿饭,杀神也时常带着他出去吃,而他跟老四基本联手承包了他没安排的日子……完是求着请他吃饭还排不上趟…… 而且,蒙恬好像没什么花钱的嗜好,闲着的时候,不是钻图书馆,就是待科技楼。 蒙恬无奈地笑了笑:“哎,我倒是想吃自己的。”他订的规矩,向他求教问题就得请他饭,等价交换。 嬴腾见缝插了一针,顺势问:“阿政请你饭了没?” “嗯。” “罗马餐厅?” “排骨米饭。” 嬴腾笑的直震,把上铺的李信晃的锤着床板说:“老大你稳稳,我要晕床了……” 那排骨米饭的店他知道,且不说里面的设施有多老旧,光是那条巷子估计都得让嬴政一阵犹豫。他完没法想象他坐在那家店里吃饭的情景。 “……你故意的吧?” 敢这么折腾他那个小堂弟的也是厉害。他现在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他俩处的还不错了。至于之前闹得那点小矛盾,虽然他还不知道是谁先低的头,不过,那也不是特别重要。 “有一点。”蒙恬笑了两声,“主要罗马餐厅吃的腻了。” 白起时常会点罗马餐厅的外送。 李信仰头长叹:“……我也好想吃到腻啊……”罗马餐厅那个消费水平,他们一个季度也就能吃一次…… “老四,你这学期要拿到奖学金我请你。”王贲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 “老四,你别发呆,千载难逢的机会呢。”嬴腾笑着说。 李信想了想,问:“……能不能允许老三帮我?” “这我不帮。”蒙恬很斩钉截铁,“你认真一点,拿个奖学金不是什么难事。” 嬴腾一愣,笑着说:“老三你有点变了。” 王贲也笑,以前的蒙恬,不愿意给别人指导功课是因为他不喜欢把时间花费在别人身上,而他现在这也是在告诉李信该好好学习。 “哎,那你就帮学生会主席,偏心。”李信半开玩笑地说,“听说你俩选修课也撞一块了?不是故意的吧?” “真的假的……”王贲夸张地笑出声。 “嗯。”蒙恬没否认,“还有,不是我要帮,老白自己抽不出空,就让我应付他。他太认真了,我头也很大的。” 嬴腾笑了几声:“他,那肯定的。这会应该还在埋头苦读吧。” 王贲收了笑,跟着叹了声:“图什么呢……” 蒙恬本来枕着胳膊在发呆,忽地又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铺,打开电脑。 “老三?”王贲有一点不解。 “忽然想起还有一点事。”既然应下了篮球社的事,那他就不能想着把事情都丢出去。虽然,必要的文书由他弟弟负责,需要的设备是让田建去准备。可文书他需要先看一遍,设备也得他先列出来。 “介意我在寝室里说电话吗?”蒙恬问。 “你要说什么?”嬴腾有点好奇,“说到多晚?” “社团的事。半个小时吧。”蒙恬边敲键盘边说。 “那我没意见,我现在还没睡意。”嬴腾也爬起来,坐到蒙恬身边。“不介意我围观吧?” 蒙恬对他一笑:“也许还有要问你的。” 王贲也从床上坐起来,把充满电的小台灯从床板上摘下来,打开,摆在蒙恬的电脑旁边。 “寝室熄灯太早。”除周五、周六、节假日外,十一点准时关电闸。“睡觉前记得关。” “谢了。” “我精神上支持你。”李信从床上探头,憨憨地笑着。 “啥?政哥你俩选修课也碰上了?”翻到bbs上的八卦,燕丹很激动地坐起来,“不是故意的吧!” 赵嘉瞥了他一眼,有一点无奈:“你至于吗……” “正常,他俩肯定避开那些热门、挑了最冷的。”田建倒不是很意外。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凑巧了……”燕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嬴政从书本里抬头:“对,没想到会是庄周老师的课。” “庄周?是我知道的那个庄周吗?”赵嘉转过头,有一点诧异。 “对。”这也很出乎他的预料。 “政哥,你们上的什么选修课?”下周他也去观摩一下。 “……养蝶入门。”嬴政皱了一下眉头。天知道庄周哪根筋不对,取了这种跟他的课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名字。 “噗。”燕丹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赵嘉也笑:“在哪里上课?” “他老人家云游去了,下周开始停课。”居然还要特别为他俩安排期末考试!嬴政很有一点郁闷。 田建的电话突然震了起来,他圆滚滚的小手在枕头下摸了几下,嘟囔着:“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咦?你好。” 他这不寻常的应答方式自然吸引了燕丹的注意:“女生?” 赵嘉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现在吗?你等一下……”田建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打开了电脑。 嬴政狐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介意我开外放吗?这样我不是太好操作……嗯。”田建问,“你们还不睡觉吧?” “不睡。”燕丹眨了眨眼,“谁啊?” 赵嘉也探过头来。 “政哥,不吵你看书吧?” “没事。”稍微有一点嘈杂,他也能看进去书。 田建扫了一眼蒙恬发给他的物品清单,诧异地问:“……经费够用吗?” “你按顺序,把急用的先买来。” 嬴政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在讨论社团的事。 “哥,文件我准备好了。”这是蒙毅的声音。 “社团规章也写完了?” “没。” “早上七点之前,写完给我。挂电话了,有问题文字信息联系。” 燕丹和赵嘉对了一下视线。 “他好认真。”田建撇了撇嘴,转过头哀怨地看了嬴政一眼。 嬴政绷住笑意,说:“好好干。” “真是名不虚传。”赵嘉笑了声,“简直不敢相信那个郭开敢去骚扰他……” 燕丹吃惊地从床上探头:“郭开?经管那个著名的同性恋?” “对啊。这个事挺多人知道的,毕竟他们那个澡堂,都是一起洗澡,好多人都看见了。”赵嘉关系网铺的开,消息格外的灵通。 “那他是什么反应?”燕丹很好奇。 “还能是什么反应,当然很冷淡的拒绝了。我听他们说,他那个人比较独,不怎么爱跟别人说话。”赵嘉瞥了嬴政一眼。 “……认真的人,跟政哥似的,都显得比较高冷。”燕丹难得的说了句公道话。 “也对,不然不至于大晚上的还在忙了。”见嬴政专心的埋头看书,赵嘉也收回了视线。 郭开这个人嬴政有所耳闻,长得很花美男,可风评很差,据说最喜欢玩直男。此前,嬴政一直出于尊重他人性取向的考虑,对他的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他觉得,这种类似性骚扰的言行非常有必要得到约束。 想到蒙恬晚上还在忙社团的事,嬴政露了个淡淡的笑。 (三十三)李牧 上 体育部的廉颇是个一眼看上去就很有男子气概的人,面容刚毅,须发看上去就像钢丝那么的硬……据说,不少女生私底下偷偷把他的照片贴在门外,说是这样能睡的比较安心。 嬴政知道那场篮球赛让体育部的人对信息学院的这些后生很有好感,而廉颇这个老师素来看重态度,考虑到廉颇这个人在体育部的地位,嬴政认为请他来当这个顾问是最合适的。 但他万没想到,廉颇虽然答应了他,可实际来指导篮球社的,却是一个叫李牧的青年老师。这个李牧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嬴政想,这个安排,估计是为了尊重篮球社的自主权,因为一般来说,年轻老师比较的愿意配合学生。 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个他也不怎么了解的老师之后,嬴政就对蒙恬说:“咱们校队的练习还是按计划来?” 蒙恬应了声,把凳子上的一叠文件递给章邯,说:“你先按这个考核,考核完再分组,分完组再练。” 章邯点了点头,稍微翻了几页,就很震惊地对蒙恬说:“队长……哦不,主席,你这也太牛了!”列出了多达十项的考核项目,并且,这些项目的评判都很直观,可以直接用数据的形式来表示成绩。不同的位置,都标出了每项能力值的要求范围…… 他大概明白蒙恬是怎么给他们安排位置的了。可……到底统计了多少数据才能归纳出这么一套体系? “哦,这个很厉害啊。”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章邯一跳,“能给我看看吗?”李牧微微笑着。 章邯找不到不给他的理由,他见年轻的顾问边看边点着头说:“这个思路很清晰,数据也基本上没问题,他做的?”李牧指了指蒙恬。 他手抬起来的时候,章邯瞥见他左手臂有一道狰狞的长疤。 “是。” 李牧把文件递回给章邯,笑了笑,温和的像是一阵清风。章邯见他又坐回到教练专属的板凳上,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绪,但章邯也没多想,和田建讨论了一下,把需要参加的社团成员都召集到一起,立刻就开始了测试。 其实,廉颇说要把这个事交给他来做的时候,李牧很想拒绝,但他顾念着稷大对自己的收留之情,实在不是太好意思拒绝。 他本来想,学生社团,顾问也不过就是个挂名,安排这么个职位,无非是卖体育部面子。学生们不知道,体育部不是“抠门”,学校的这些场馆设施,建了那就是拿来用的,只不过有些学生事情干的过分了,一点都不爱惜这些设施,搞的负责维护的老师整天怨声载道的,所以体育部的负责人赵奢才说要给学生一点下马威,让他们不敢不重视体育部。 廉颇的这个安排实际上是赵奢的建议。赵奢这个人,廉颇本来有点看不上,觉得他一看就是小白脸,半点没个体育健将的模样,肯定是靠拍马溜须上的位,所以背后一直喊他“马屁精”。廉颇在稷大是出了名的直脾气,人不坏,但性子太刚直,而且,当年做运动员的时候,拿了不少荣誉,骨子里傲气的很,因此许多人见了他就自觉地绕道走,免得给他抓到一顿训。 也幸好他遇上的是赵奢,要换了其他人,非得天天想法子整他不可。而赵奢听到了也装没听到,知道了装不知道。鬼谷子私底下问他憋不憋,赵奢很忧郁地叹了一声,说他觉得很憋,因为像廉颇这样荣誉无数的运动员老了之后,竟然不能得到国家的善待,那些人只看到他现在的倔和硬,谁又知道他前些年过的有多憋屈? 鬼谷子拍着赵奢的肩,很是欣慰,他当年三顾寒舍把廉颇请来了稷大,起因是听说廉颇一度拮据到要靠卖奖牌度日……他那会在想,像廉颇这样敢怒骂上层领导压根不懂体育就是一团废物的人不多了,把他放到自己这儿,他是想让学生们知道,世上还是有几个人敢说真话的,就算因此遭了报复,世界之大,也有人能给他们安身之所。 让廉颇改变态度的倒并不是这番话。他是“偶然”间,看到学校食堂电视上放了赵奢年轻时参加马术比赛的录像,水准和气度令他当场叹服。廉颇这个人有一点好,活的敞亮,知道错了,也不会硬扛着,当天,他就亲自到赵奢的办公室去道了歉,说自己以前太狭隘了,以貌取人真要不得。 以往,作为田径健将,廉颇对马术这项运动有一点偏见,觉得那是少数人的项目,不够大众,而且,战国在这项赛事上的成绩一贯垫底,也就比隔壁那个连运动员上马都要搬个梯子的扶桑好一点点。所以亲眼看到赵奢以毫无争议的表现夺得冠军时,他内心的触动可想而知……他那天在食堂看比赛看到热泪盈眶的事经由学生会的正面传播,很多之前对他印象很不好的人纷纷惊讶说,我都不知道原来廉颇老师这么热血。 “热血”这个词很好。打上这个标签后,大家能很轻易地原谅那些“低情商”的举动,认为这就是“真性情”。 鬼谷子翻着校报,满意地笑了笑。 十几年后,他聘请李牧,也是出于同样的照拂之心。赵奢自然也懂鬼谷子的想法,所以就去跟廉颇说,小李以前是专业篮球运动员,篮球社这个,要不让他去? 过了十几年,廉颇虽然还是一样的耿直,但他毕竟上了年纪,又整日跟一帮可爱的学生相处,性格也变得成熟了许多。他说,老赵,这我其实也考虑过,可是看小李成天面上笑呵呵的,我觉得他心里那件事没过去,所以之前篮球赛我都没敢喊他陪我一起看呢。 赵奢也摇头叹息,但他还是说,这个事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契机……其实咱俩说句心里话,我不忍心看他这么消沉。 廉颇想了想,认同了赵奢的说法,因为人有时候,是得逼一逼自己。要是他们一直放纵下去,李牧估计真得把自己消沉废了。 “怎么了?”见蒙恬总在瞄那个年轻的顾问,嬴政有一点诧异。 蒙恬把嬴政拉到一边,小声地问:“他也在我们学校?” 这话把嬴政问的有点懵:“是我们学校老师……你知道他?”他都没听说过。 “……要是他手没被废,现在应该是战国最好的控球后卫了。”蒙恬皱了一下眉,语气清淡的带了点愁,听的嬴政心里起了点纠结。 他也压低了音量问:“手被废是怎么一回事?” 蒙恬冷笑了一声:“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 嬴政还是头一次见蒙恬露出这副表情。在他的印象中,蒙恬是冷静的,理性的,虽然也很细腻,但总体上,不是个情绪太丰富的人。可现在,提到这件事,他的眼里有愤怒、有讥讽、也有惋惜。 “……你意思是,有人故意的……” 蒙恬没直接回答,不过,他的眼神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嬴政不禁在想,当年困在别人家里的那个时候,他心里会在想些什么,被救出来之后、躺在医院里,他又在想些什么…… 嬴政微微低头,敛去了这一点问他的冲动,改说:“那廉颇老师让他来当这个顾问,应该是别有深意的……”抬起头时,他看到了蒙恬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蒙恬提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你觉得,人非得走出’阴影’不可吗?”他留意到嬴政的眼底掠过了一丝阴郁。 嬴政原本想说“是”,他认为人该往前走。可当那张他很熟悉、却又很生疏的脸孔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这个“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有些伤,旁人不会懂。因为他们不懂,才会轻易地说些很自以为是的话……并不是所有的阴影都能真正的过去,有些伤,是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就算有一天不再觉得痛了,伤疤也不会消失。 “要分情况。”斟酌半晌,嬴政给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怎么说?” “比如,伤害他的其实并非篮球,他对’篮球’的退而远之,是一种’移情’,这种,我认为应该克服。” 蒙恬看了他一会,没说话。 嬴政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之前跟你提过我父亲的事,他是用毛巾把自己……”他手指绕着脖颈虚划了一下,“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毛巾感到抵触……但是,现在,我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可如果是我差点被人用毛巾勒死的话,那大概我至今依然会感到后怕……二者之间,这点区别,对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你能理解吗?” 蒙恬倚在墙上,笑了一笑,点点头。 “你突然笑什么?”嬴政瞪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那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好像大都被他知道了,还是他自己主动提的。 蒙恬挠了挠下巴,低着头说:“没什么……可能……就觉得你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嬴政刚想质问他“可能是什么意思”,突然瞥见他耳根有一点发红。 (三十四)李牧 下 李牧把视线从正在进行测试的区域移开。 廉颇对他有意无意的关照他看的懂,但其实他本人并没因为那件事对篮球有什么特别的心理阴影。那不过是让他亲身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天赋”从来就是很脆弱的东西。 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在战国数百年的历史长河里,他个人的遭遇不过是沧海中的一滴涓流,毫不稀奇。否则,世人也不会常说“天妒英才”了。 所以他不会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他坐在这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些年轻人,内心沉静的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他看到最英俊的那个学生朝他走了过来,这让他稍稍地坐得直了些。生的好看也是上天的一种馈赠,只是,这种馈赠未必能成为好事……但他看的出来,这个学生有着很不错的家世,因为他的举止自然流露出一种自信,既不刻意,也不过分,也许正是世人所谓的“贵气”。 嬴政笑的极有礼貌,这让李牧忽然有一点头疼,周到的礼数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裹挟,因为你很难下狠心去拒绝一个对你彬彬有礼的人,所以俗话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他的语气还很客气:“顾问老师,我们想找个人帮着录像,您有没有空的?” 整个篮球社现在就他一个闲人,这种基本等同于举手之劳的活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很感谢校长鬼谷子的收留,也明白体育部的前辈们对自己的关心。既然接受了他们的好意,他就得尽一个“老师”应尽的责任。 比如,稍微地替学生们把把关,又比如,帮学生做一些举手之劳的事。 所以他欣然起身:“有的。” 篮球社的主席是个看上去有点冷淡的年轻人。刚才见面打招呼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少年人的眼中藏着一股“傲气”。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东西,它是一柄双刃剑,通常还与“天赋”这个词有一点关系。 仅凭那样一份考核方案,他就基本能断定,这个学生对篮球很有一点研究,且不说他个人在实战中的表现如何,起码,他懂这项运动。 篮球,并不是说知道规则就能算是懂,熟悉规则、能看的懂比赛,只能算摸着了篮球的边。篮球这项运动和现实一样,也有很多没法用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能明白多少,看个人悟性。这种“悟性”,就是俗称的天赋。 就这点来说,这个学生是很有天赋的。可以说,就算他实战水平不行,做个助理教练绝对是够格了。 蒙恬默不作声地把一个写着“录像专用”的纸盒子递给比他稍矮半个头的李牧,李牧打开一样,见里面是一部游戏掌机。还没等嬴政开口解释,李牧就微微地一笑:“你们这个训练方法还挺聪明的。” 嬴政注意到,蒙恬的嘴角勾着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刚才,蒙恬从一旁贴着“稷大篮球社专用设备”九个字的大纸子箱里分别拿出五个盒子递给各人的时候,除他之外,其余三人都一脸的茫然。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盒子正面用黑色标记笔写了“控球后卫”四个字。这既不是田建的字迹、也不是蒙毅的,他心想,蒙恬的字写得虽不像李斯那样宛如教科书一般工整的赏心悦目,可颇有一种潇洒的感觉,看也是很好看的。 他同时还留意到,盒子正面的左上角贴了一张标签纸,上面标注着购入日期、管理人、使用人、机器编号等一些相关的信息。 把掌机拿出来之后,他发现掌机的背面贴着一串编号,与盒子上标注的恰好一致。 这个细节令他十分满意。他认为,社团与学生会一样,该有一套规范的管理流程。如果一个社团做不好各项设施的管理,人人都可以拿公共用品去私用的话,那么,这个社团肯定会越办越差。而一个社团最好能在刚成立的时候就订好规矩,养成好的风气,否则,一旦这种坏毛病成为“社团文化”的一部分,再改就很难。 “先声明规矩,这个不准带出去。人为损坏,个人赔偿,都记清楚了。”蒙恬喊了田建一声,田建立刻抱着本看上去就很厚实的笔记本走了过来,“每个人都来做一下登记。” 嬴政看蒙恬先做了示范,翻到贴着相应设备编号的这一页,在“借出时间”这一栏填上日期和时间,“租借人”一栏写上名字,后面还有“归还时间”和“归还人”。 “哎,你们这个管理思路挺好的。”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 田建笑了笑:“那是,小蒙拉着我研究了整整两天,恬哥在我俩的基础上又加了点整改意见。” 这他知道,一向很宅的田建最近时常四处奔波,圆圆的脸蛋都变的结实了点。而蒙恬的尽责也很让他有一点意外。 不过,这个称呼听得嬴政一笑,羌瘣则跟着起哄:“这个称呼好,我以后也这么喊了,恬哥。” 见蒙恬一脸的不乐意,嬴政拍了拍他的肩说:“恬哥,挺适合你。” 拿社团经费谋私,把公费买的设备当做私有物品在很多社团都是极为普遍的行为,对此,嬴政早有不满,所以,篮球社的这套管理模式非常合他的心意。 冯劫有一点困惑:“恬哥啊,我们拿这个干啥?”他实在想不到游戏掌机能怎么用来训练…… “报告恬哥,我也有同样的疑问。”赵佗说的一脸严肃,配上他一米九几的身高,格外的引人发笑。 所以嬴政没忍着,低头轻轻笑了几声,不出意外地引来了蒙恬颇为不满的目光。 蒙恬说:“那就让队长亲自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吧。” 嬴政反应了一下,才记起校队的队长也是他。 “你们围过来。”这可难不住他。 他简要地演示了一遍他背地里练习到勉强很流畅的操作。那天,蒙恬说完这个想法之后,他就试着玩过,虽然他还不能笃信,可他也确实认为这个游戏的仿真度做的很好。 他抬起头冲蒙恬得意的一笑。 蒙恬低下头,稍微掩饰了一下唇角的笑意。他有时觉得,嬴政这个人还挺孩子气的。 他当然知道他不会没有提前准备,他是认为,如果自己来示范,以他的手速,他们十有八九看不清楚,到时候少不了要重复地来几遍。而同为新手,嬴政比他更清楚哪里需要划一下重点。 而且,嬴政毕竟和他们三个不是太熟,这也能缓解彼此之间的陌生感。 “给你们十分钟时间熟悉操作。十分钟之后,开始第一场模拟赛。人物就用我捏好的角色,数据都是专门设置过的,别重新搞。” 羌瘣眨了眨眼睛,问:“……恬哥,这能帮我们提升成绩?” 蒙恬点了点头。 “好吧。”羌瘣的眼中依然有一点疑惑。 嬴政没作声。他知道在这支队伍里,蒙恬比他更受大家的信任。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也该做的就是默不作声,因为有些事,只有用“结果”去证明。他相信,蒙恬比他更懂这个道理。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转头低声问蒙恬:“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李牧老师也参与进来?” 蒙恬看了他一眼,转身从纸箱子里摸出一个写着“录像专用”的盒子。 “这个游戏可以设置观战模式,本来是打算让田建来录的。” 嬴政冲他一笑:“你想的还挺周到。” 赛后的总结有时候比比赛的结果更值得重视,找出不足,才能加以改进。 蒙恬也微微地一笑:“没你想的多。” 嬴政的想法无非是先让李牧参与进来,再用他们的热情去打动他,令他愿意主动给出一些建议。蒙恬不清楚嬴政这样做是给校队找一个可能的好教练、还是卖体育部一个人情、亦或是打心底想要去拉李牧一把……他不知道在他心里,哪个占比更多。 ……可实际上,嬴政这样做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他。 他意识到,蒙恬也存在一种“移情”。而既然李牧的事能牵动他的情绪,那如果李牧能走出困境,对他而言,必定会是一种激励。 六个人围成个圈,席地而坐,李牧大概地了解了一下录像的基本方法后,就笑着问:“我一会可以插话吗?” 嬴政微微一愣,立刻说:“当然可以,您要愿意指点我们几句就再好不过了,是吧?”他手肘偷偷地顶了一下蒙恬。 “对。”蒙恬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李牧很谦虚地一笑:“指点谈不上的。” 嬴政的心里有一点惋惜,李牧其实年轻的不像是个老师,他坐在他们中间,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这让他不禁在想,要是没发生那种事,他现在该是如何的春风得意……以他为核心的国家队,说不定能在去年的国际赛事中击败罗马…… 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假设。现在的李牧,目光很沉静,这种不合他年纪和气质的沉静,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叹惋和悲凉。 “发什么呆呢……”蒙恬瞥了他一眼,“赶紧的。” “……你这给我脸捏的也太丑了,我能不能重新捏……”嬴政反应很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由头。 蒙恬大概猜的到他刚才为什么一脸的多愁善感,所以这会就顺着他的话:“我大概能记得你是圆是扁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靠。”嬴政笑着骂了一声。 (三十五)不和 上 开局十分钟左右,李牧突然说:“1号、2号,你俩要不要换个位置打一打?” 嬴政一愣,他之前本来就是打的小前锋,换成控球后卫是蒙恬的意思……他其实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组织不起来什么特别好的进攻。……也许他不适合打这个位置吧…… 可他并不想武断地认为蒙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蒙恬按下暂停,抬起头问:“能说明一下理由吗?” 李牧是看出来,嬴政现在根本打不了控球后卫这个核心的位置。因为他还不受另外三个队友的信任。但这话他不好直说,这种问题如果特意点明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本来就有点隔阂的关系直接走向不和。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说法,找了个比较委婉的切入角度。 “你们现在是要为郡内高校联赛做准备吧?” “对。” 嬴政点了点头。 “我就直说了,齐郡体育学院很强。” 为了不欺负其他高校,这支齐郡的青训队每届都派落选青训队常规赛的来参加郡内联赛。即便如此,他们也是自有这项赛事以来,一直保持着连胜的战绩。可以说,是齐郡毫无争议的王者之师。 他们目前的这套阵容和打法,估计连一般强队都打不过。 “这我们知道。” 职业和业余之间,毕竟是隔着一道严格界线的。但嬴政并不会因此就失掉求胜心。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把目标定为赢下除他们之外的其他队伍。坦白说,即便决赛输给他们,也完不丢人。” 就他所知,稷下大学校篮球队的战绩实在很一般。走马上任这个顾问之前,他翻阅过相关资料,发现校队的水准基本就只维持在齐郡高校的中游。能进八强赛算是惊喜,进四强那就是侥幸,闯进决赛,那简直是奇迹……至于想拿冠军,那他也敢很不客气的说,叫天方夜谭。 诚然,有梦想是好事。可人还是得摆正自己的心态,搞清楚自己的实际位置,这样,才不会变成第二个夸父。 嬴政知道李牧说的是实话。虽然他很想实现一次突破,但他也清楚,要赢,除非奇迹真的降临,否则能拿亚军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该期待的,是他们对战齐郡体育学院时,能打出漂亮的一战。这样,这个篮球社就算有拿得出手的实绩了。 当然,这话他不会跟蒙恬说。 蒙恬显然有不同的意见。他淡淡地皱了眉:“不管怎么说,输球还是挺丢人的。……所谓’站着输’,不过是失败者给自己找的漂亮借口罢了。” 他这话说的羌瘣、冯劫、赵佗面上均是一僵。 “虽然输球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可如果运气这种很莫名的东西都能左右比赛的结果,也不过还是自身实力不够强硬。”蒙恬眼神罕见的有些凛然,“比如齐郡体育学院,这么多届的连霸,只表示他们的实力比其他队伍强得多。这样的队伍,可不会去谈什么运气不运气的。” 他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嬴政知道,校内比赛结束后,网络上很多替信息学院院队说话的声音,认为他们输球是欠了点球运,毕竟最后两队只差了一分…… 李牧露了个温和的笑:“你能有这份斗志固然好,但实力的差距是客观的。” “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要尽量缩小这份差距。” “事情做起来可没想的轻松。”人家是经年累月不断的在练习,他们不过是当爱好在玩,两者性质截然不同,实力自然也是云泥之别。 蒙恬也露齿一笑,说:“事情一旦做起来,往往就没想象中那么的难。” 嬴政愣了愣,定定地瞧着蒙恬。他这是对自己的实力抱有绝对自信、还是真有想带着球队一起赢的念头? “看我做什么……”蒙恬转头睇他,“不是你说想赢的吗?哦,现在给人泼几盆凉水、你就退缩了?” 嬴政看了李牧一眼,说:“我只是承认有差距。没说不想赢、也没说只想争个第二。倒是你,之前你不是对赢不赢的很无所谓吗?” 蒙恬凑到嬴政耳边低声说:“我是很无所谓。因为,我又不会输。” 体育馆很嘈杂,蒙恬的话就只有嬴政能听得清。 “你……”嬴政一下没忍住笑意,“盲目自信,说的就是你。” “顾问老师,你的建议我暂时接受。”蒙恬又把话题转回到一开始,“不过,现在的这套阵容也要练。” “……为什么非得练这套?”李牧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这种虚拟的练习只为了研讨战术配合,并不能看出个人的真正实力。但他很怀疑这份“信心”有多少“水分”。 虽然,齐郡体育学院的校队虽不能代表战国高校生的顶尖水准,顶尖水准,还要看七大郡的青训队联合杯赛,那才是战国年轻选手的巅峰赛。 以他的想法,虽说这个学生对篮球的研究有那么点专业,但是,他毕竟只是个普通的高校学生,体能和运动能力,与专业的体育生还是没法比的。 “因为练你说的这套,肯定赢不了他们。” “可现在的这套我也看不出有什么赢面。”李牧说的有一点认真,“不说别的,这套阵容下的进攻防守都很没章法,对篮板的拼抢非常不积极,得分后卫甚至一点都不参与协防……而控球后卫也完打不出核心的作用,唯一可以说及格的,也就你这个小前锋了。所以上半场基本也就在靠你得分。……你真觉得这样能赢?” “如果你说的问题在这一个月的练习中都能得到解决呢?” 这些问题,他当然也都看出来了。 李牧欲言又止,和善地笑了笑。 他相信比起战术上的问题,队内成员之间的隔阂更值得优先去解决。不过他又不是教练,这个事他管不了。何况,球员之间内部起矛盾时,教练固然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可真正能镇住更衣室的,该是球队的队长。 李牧环视一圈,他甚至觉得,那三个人说不定是故意在给这个“队长”难堪。 “要不然,先按我说的来试试,如何?” 嬴政先点头赞同说:“我觉得可以。” 蒙恬笑了声:“既然你这个队长都同意了,那就先换吧。” 两人换过位置后,球队的攻防明显顺畅了许多。但根本性的问题似乎也并没有因为位置的改变而得到缓解。 “3号和5号,你们对篮板球的拼抢还要更积极一些。” 他俩的反应总是慢一拍,有好几次能抢到的篮板都不去抢,白白放过了几次反打的机会。 李牧对他们还不熟悉,所以并不清楚这到底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 “知道了。”两人的回答显得很心不在焉。 李牧倒不是很在意,嬴政却瞥见蒙恬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显得有点阴沉。 “4号,作为得分后卫,你在防守上也要更积极一点。” 别人球都快进了,他还在那站着,防守态度显得有一点消极。 羌瘣解释说:“老师,我想要尽可能合理分配体能。” 李牧笑了笑:“如果上半场就被打爆,下半场你一样会很疲累。比赛场上,士气很关键。一定要敢拼敢抢。” 几乎是很突然地,蒙恬掐断了比赛,冷冷地说:“够了。” 蒙恬并不自认是个脾性温和的人,虽然他不常发脾气,可要是有人非得触他的逆鳞,那他一点面子都不会给。 (三十六)不和 下 “你们三个是有什么想法?” 他多数时候并不爱拐弯抹角,在这种他认为没必要“委婉”的事情上,他一向很直接。 “……没有啊。”冯劫低着头笑了笑。 “没有?”蒙恬眼神很冷,被他锐利的视线扫到时,冯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没有你们俩杵在那跟木头桩子似的?喜欢在篮框下扎马步是吧?” 冯劫和赵佗虽然都习惯了被蒙恬这么训,不过那是在院队里,没外人在的情况下。 当着嬴政和李牧的面被这么骂,他俩觉得面子上不是太挂得住。于是冯劫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校队的队长。” 潜台词是,他没资格训他们。 羌瘣笑了声,说:“老冯,就算他不是校队队长,也还是我们的队长啊。你这说的什么话嘛。” 赵佗没有说话。 精明如嬴政,怎么会看不出他们其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空降一个队长,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人望。这类事他经历的多了,也算是习惯了这样的冷眼,倒并不放在心上。 李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一支小小的校队,也能为这种事闹出不和。 “嬴政,队长你给我吧。” 蒙恬看向嬴政,语气是不是恳请、而是要求。 嬴政眨了眨眼,这层意思他早就有,只是他看蒙恬并不是很想揽这个活,才只得自己来。 “好。”所以他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把李牧给看的有一点愣。 “之前,不是他非抢着要做这个队长。”蒙恬拍了一下嬴政的肩,“是我嫌麻烦,不愿意当。但既然你们不服他管,那行,我来呗。还是那句话,不服的,要么能把我赶走,要么自己走。不听话的队员,我不需要。” 李牧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这种管理方式说的好听点叫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学军事化管理那套,说的难听点,就是一言堂、搞独裁啊。 嬴政也很惊异。蒙恬这个管理思路,和他简直是不谋而合。 冯劫还想替自己辩解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到底什么意思。这不重要。”蒙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只问,你们现在能不能好好给我打了?” “能。”赵佗很坦然地点了头,算是承认他刚才的表现的确是故意的。 他和冯劫他们不一样,虽然他也对嬴政空降来当这个队长多少有些不满,可看嬴政没有挑选他们金融学院的院队来组建校队,又亲身经历嬴政上任学生会主席后校内发生的很多变化,他对嬴政本人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抱歉,对你没敌意。只是认为,队长更适合当队长。” 赵佗对嬴政道了歉。 嬴政点点头:“我知道。” 他没打算把这件事上升到其他层面。 冯劫突然红了脸,觉得很有一点不好意思。 “……可能是有一点误会。”他抬手擦了擦额头,有点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才好。 嬴政也不是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的性格,他拍了拍冯劫的肩,宽慰道:“接下来,专心打球吧。时间也不多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到底能蜕变到哪一步,说真的,他心里不是太有底。 所以一分一秒他都不想浪费。 冯劫很感激地抬头看他:“嗯。……谢谢。” 李牧很诧异。他没想到,蒙恬竟然能如此的有威望。这让他不禁有一点好奇其中的理由。实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管怎么说,队长变更这种一般能闹得鸡飞狗跳的事竟然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完成,也足见这个队伍的根基还是扎实的。 只是…… 他看了始终默不作声的羌瘣一眼。 刚才的模拟赛里,他没给嬴政传过一次球。 “那现在重新开赛。” 羌瘣的态度,蒙恬自然也留意到了。但他不是个喜欢“诛心”的人,羌瘣的态度到底是对事、还是对人,要看事情解决后,他的态度是什么。 对事,那就跟冯劫、赵佗一样,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对人,就必须要严肃处理。 嬴政本人倒没想太多,既然蒙恬都能愿意把队长这个活给收了,那表示他应该有相应的处理对策,不需要他插手。 本来,事情冲着他的,他自己处理,不管怎么个处理方法,都会落得个“谋私”的名头。 他心里有点惋惜。蒙恬胆大心细,做事情有板有眼,思路和他又像,可惜,就是不愿意加入他的学生会。 不然,他真能放心把一些事交给他权负责。不像现在,事务不论大小,处理到最后一步,他都要亲自过目。 王绾、李斯、冯去疾、尉缭、隗壮、顿弱、姚贾都各有才华,能力上很没问题,可也同时各有各的问题。 王绾处事讲情面,有时显得不够客观。 李斯把私利看的重,事情涉及到他、或者他的朋友,如韩非、蒙毅,他处理起来就自然很有偏袒。 冯去疾比较刚直,把原则看的很重,处事欠了点应变。 而姚贾就是太灵活了,需要顿弱这个直脾气来平衡。 隗壮不温不火,适合办一些有惯例可参照的事,让他去搞什么创新,那就是刁难人了。 至于尉缭,就只会管自己的那部分事,其余的,分给他他也就直接来一句:我有课。 蒙毅离独当一面还欠缺了一点处事经验,现在就只能跟在他后面打下手磨砺,而韩非则因为人际关系上处的不佳所以基本上办不动事,就只好完拿他当校学生会虚怀若谷的招牌了。 谁都知道韩非之前写过千字长书大骂特骂校风的败坏,所以嬴政特意请来,其实是抱着能用就用、不能用就给他找点琐事分散精力的想法。 当然,这个事韩非本人心里也不是没数。不过,他非但不在意,还很感激嬴政。因为他提的关于整顿校风的一些建议,嬴政基本都一一采纳、并且贯彻落实了下去。 想到这里,嬴政又有点遗憾地看了一眼蒙恬。 蒙恬被他这哀怨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 “……行了行了,你嫌丑回头给你重新捏还不行吗……”他撇了撇嘴,不知道嬴政今天怎么总是走神。 “算了,反正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嬴政头也没抬,他现在越想越觉得内心在滴血,简直比亏了几个亿还要心痛。 蒙恬觉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你、你没事吧你……” 嬴政叹了一声:“没事。” 李牧适时地轻咳提醒道:“打情骂俏的,也等练习结束后再说啊。” 这类玩笑话,谁都知道就只是调侃。 所以冯劫和赵佗都轻笑出声。 嬴政煞有介事地说:“老师,用词得注意影响。” 蒙恬没说话,他忽然想到之前在澡堂骚扰过他的郭开,默默在心底地把郭开的脸换成嬴政,他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恶寒。 羌瘣出声打断这股难得的轻松气氛:“队长,你之前是不是说,心里有不服的话,可以向你挑战?”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说:“可以。” “好。那如果我赢,请让他离队。”羌瘣伸手指向嬴政。 气氛陡然转冷。 冯劫也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不明白羌瘣怎么对嬴政这么有敌意。 “你知道输的后果?”蒙恬按下暂停,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冷肃。 羌瘣一顿,似乎是有点惊讶:“什么后果?” “输了,你离队。” 蒙恬的声音很沉静,要不是和他比较熟,嬴政大概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声音里凝着一股深沉的怒意。 李牧静静地望着他们。他很清楚,有人当众提出这样的问题时,两个人,真就非得走一个不可。尤其,羌瘣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并且,嬴政的脸色很冷,他显然明白自己这是受到了冒犯。 对人、与对事……完是两种性质。 (三十七)内部矛盾 “……队长,你这是赶我走吗?” 羌瘣的声音很明显的带了点哭腔。把几个人都给听愣了。 蒙恬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说:“是你自己提的。” “小羌应该就是一时的意气,不是真心的。”冯劫忙替他求情。 冯劫和羌瘣本就是室友,关系一向亲近。 赵佗没说话,他们虽然一起打了一个多月的球,可他跟羌瘣私底下并不算太熟。愿意加入排挤嬴政的计划,不过是出于对队长人选的不满。 这时,他清楚地意识到,羌瘣对嬴政是有私怨。不过他很好奇,他们基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怎么结下的梁子? 对此,嬴政自己也很困惑。如果他记得没错,比赛结束的那会,羌瘣还主动跟他说了几句场面话,难道因为他当时没跟他握手吗? “是不是一时的意气,得他自己来说。”蒙恬皱着眉,“随便的就往我身上倒打一耙,这个锅我不敢接。别忘了,是他自己先要赶人走。” “小羌,你快点解释。”冯劫催促了一句。 “是,我不想跟他一起打球!”羌瘣的眼神很坚决。 “你这话过分了啊。”赵佗有点不是太高兴。嬴政的实力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他不明白羌瘣凭什么讲这种话。 “不要你管。” 被呛了一句,赵佗面色铁青,看着有点怵人。 嬴政心里当然也很不痛快。羌瘣的态度很莫名其妙,他完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了他。他刚才已经大大方方地把队长给了蒙恬,总不至于还在为队长的事跟他较劲吧? 这下,冯劫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打圆场了。 “球场上解决吧。” 蒙恬招呼田建来把设备作归还登记,同时,让章邯也暂停那边的测试,先过来计分。 羌瘣为什么针对嬴政他不清楚,具体什么理由他并不觉得重要。他只看到,羌瘣这是在挑起内讧。既然如此,这件事,就非得有个公开公正的处理结果。 蒙毅抄起“管理日志”,走上去询问清楚事由,在日志上记录下比赛时间、地点、参与者、以及相应事由。 大家都不是太明白羌瘣这是在搞什么。 有人私下在说他是不是膨胀了。 信息学院虽然输了校篮球赛的决赛,可很多人都有“英雄情结”,尤其喜欢把“悲剧英雄”捧得很高。因此,在很多人的心里,信息学院虽败犹胜,在他们的口中,这支明显不如上届实力强劲的球队俨然成了稷大有史以来最强的一支院队。 人红了,难免有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这就跟演了某部作品毫无预兆一炮而红的演员一样,突然地大红大紫,很容易迷失在这种根基不深的繁荣里、继而沉沦在名利场之中。能耐得住性子,继续沉下心打磨自己的演员,始终是凤毛麟角。 所以不少人都认为羌瘣这是没摆正心态。尤其,嬴政正是那群人嘴里“靠运气才能赢的幸运儿”,在信息学院内部,就有很多人看不上嬴政的实力。谁都不知道羌瘣本人是不是其中之一。 “羌瘣,给他们好好看看!” 有人出声替他加油。 章邯本想制止,但蒙恬摇了摇头,说:“鼓舞呐喊也是篮球比赛的一部分,让他们喊去。” 蒙恬并没把羌瘣的这种表现当做是膨胀的结果。 打球的人比看球的人更懂自己对手的真正实力。他相信羌瘣不会真认为嬴政只是花架子。不然,比赛结束后,他们也不会继续保持着练习了。 羽毛球社的人见顾问老师廉颇跑过来围观,也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 田建从包里摸了一条巧克力,悄悄地钻到嬴政身边,小声问:“你怎么惹着他了?” 他不懂篮球,所以在这个社团,他只负责篮球之外的事。像这种显而易见的“内讧”,社团规定里写的明明白白,不服气的,用篮球来解决。 嬴政冷冷地一笑:“我怎么知道。” 田建很乖巧地把巧克力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嬴政:“政哥,您消消气。” 嬴政脾气不算很好,有时候,有一点急。这点,田建觉得很正常。他天之骄子的出身,还是嬴家的一根独苗,从小肯定都是给人护在手心里,按他们的教育,大事要拎得清立场,小事就可以随心所欲。 因此,这件事嬴政要是认真看待,严肃处理,完可以找个理由把羌瘣逼到退学。 不过,田建也清楚,嬴政这个人,善于克制脾气。就算他现在心里很不痛快,可既然把事情交给蒙恬来处理,他就会尊重蒙恬的处理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田建很服嬴政。 “巧克力有助于舒缓心情。”见嬴政迟迟不接,田建边说边把这半边硬塞进他手里,“黑巧克力,不甜的,您放心。” 嬴政不怎么爱吃甜食,这他记得。他们这些人日常吃的比较清淡,讲究营养的平衡。太甜、太苦、太辣……什么东西过了头,就都不是太好。 比赛打了几分钟,嬴政心里的那点火气就都没了。蒙恬这基本上下手就没留情面,看的他都开始有点同情羌瘣了。 球场一片寂然。李牧算是有点明白蒙恬的底气从哪儿来的了。不过这种实力,没让他觉得格外出众,基本,也就在青训队的基准线上,能在齐郡体育学院的校队打个小王牌的程度。章邯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有点不忍心地开口说:“队长,要不就到这里?” 实力差距显而易见。他觉得,再打下去,羌瘣可能真会哭。 其实,这段时间里,章邯对羌瘣很有点想法。起因其实也挺无聊的,羌瘣的球迷在网上大肆辱骂他,说都是因为他的失误,才导致他们最终输掉了比赛。 这件事,章邯事后自己当然也非常的自责。 可他也并不认为自己该负责。赛后的总结会上,蒙恬就说过,输球,是整体实力的技不如人,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他并不觉得他们一贯铁面的队长会为了安慰谁扭曲一下事实。就他所知,在队长的心里,他们还没人重要到这种程度。 现在,他更肯定了这个想法。 抛开私人情绪,羌瘣毕竟是队伍的主力,球赛上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队长现在的处理方式无非是在拿他杀鸡儆猴,让大家知道,在这个社团里,没有谁会是特殊的。 在其他学院的人看来,自然会觉得他大公无私,可对他们这些信息学院的人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无情了。 “谁也别替他求情。”蒙恬的目光一瞬之间变得非常冰冷,凛然的像是随风而至的暴雪,“社团有规定,院队也有规定,校队的规矩虽然我还没订,但不管哪个地方,找队友麻烦的,我都绝不姑息。” 这话说的章邯又闭了嘴。 他其实一直觉得,对他的批评,羌瘣非但知情,还很可能是默许的。他隐隐觉得,羌瘣想当副队长。因为他想,其他几个队友都在网上帮他说过话,队长蒙恬谁都知道他不上bbs,冯劫跟羌瘣提这事的时候他虽然一脸的诧异,可章邯总觉得他心里清楚的很。 本来,这种捕风捉影的无端揣测,章邯并不想当回事。 但是,现在亲眼见到羌瘣对嬴政的排挤,章邯觉得,他那恐怕真不是错觉了。这样一想,章邯的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们三个在一个寝室里,羌瘣月份小,他平日对他不说关照,多有忍让是肯定的。多少次羌瘣没记得去打水,他都和冯劫把自己的热水给他用? 事情虽然是小事,他也没指望羌瘣能记着,可是,突然意识到这么个自己还算付出过真心的人很可能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章邯心里觉得很凉。 所以他问:“……小羌,网上那事……老冯跟你说之前,你知道吗?” 他从没直接问过他。不想问,也不敢问。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抱着美好的幻想不放,就是不愿直面严酷的现实。 他现在就是这样,很不愿意知道,所谓的“兄弟情”,比塑料还脆。 (三十八)裂痕 听了这话,冯劫脸色微微一变,刚想替羌瘣辩解,就听羌瘣自己说:“是,我知道。” 他的语气,非常理直气壮。 “……你知道?”冯劫一愣,“你说你知道?你知道你……你什么意思?” 章邯平时怎么对羌瘣的他心里很清楚,他现在也仍然不是很愿意相信,羌瘣就能任由他的球迷肆意谩骂诋毁章邯。有些骂的过分的,甚至连着章邯的家人一道在骂,他们看了都特别的气愤。 “你他妈想什么呢!” 老实人不轻易发脾气,一旦发了脾气,那就表示他真的很生气。 冯劫现在就是如此。 “老冯……”章邯吸了吸鼻子,苦笑了一下,“我觉得吧……他是不是想要当副队长……不然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冯劫被章邯这话说的心头一惊,讷讷地说:“……老章,他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能主动在背后搞你吧……” 不知怎么的,他这话现在说的有点没了底气。 因为细细一想,他就意识到羌瘣之前就是在有意挑起他们对嬴政的不满。……那件事上,他现在也不敢说他就一定很无辜了。 冯劫重重地抹了一把很苍白的脸,有气无力地说:“羌瘣,麻烦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非得把嬴政赶走吧。” 他这突然的换了称呼,场内气氛也因此变得微妙起来。 赵佗冷冷地一哼:“别再跟我们说是嬴政倚仗着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抢了队长的位置。” 刚才,谁都能看出来,嬴政和蒙恬的关系绝对不差,而且,他们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蒙恬其实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嬴政融进这支队伍,不然,他不会让嬴政来给他们做演示,也不会几次刻意强调嬴政“队长”的身份。 而嬴政让位让的也很干脆,完没一点不情愿的样子。 何况,仔细想想,校队的事基本一直是蒙恬在说了算。这样一看,嬴政抢队长的事根本就说不通。 考虑到之前蒙恬也曾打算退出院队,何况蒙恬没理由撒谎,所以事实应该就是,他本人不太愿意出任队长,嬴政才来挂这个名头。 人都不喜欢被当猴耍、给人利用。因此,赵佗现在内心的气愤可想而知。他毕竟不像冯劫,和羌瘣还是室友,他对羌瘣可以说除了篮球队里的交情外,没一点私交。撕破脸时,自然也能格外的干脆。 嬴政现在开始觉得,蒙恬那句“找队友麻烦”会不会是故意的。 他知道,蒙恬虽然从不在bbs上发言,可bbs上的风吹草动他心里其实有数。 “网上是什么事?”他小声地问田建。 田建叹了声,解释说:“bbs上,有不少人骂章邯,说他是球队的败笔,那些话骂的可难听了。” 私底下他们寝室的燕丹也在说,这背后很可能是羌瘣在搞他。毕竟,章邯占着个副队长的头衔,有人看他不顺眼,再正常不过了。 赵嘉对此不置可否。 他是认为,这事就算不是羌瘣挑起来的,他那默不作声的态度,也表明了是默许,起码不无辜。 可这个事,真的有必要拿到公开场合来提吗? 他能理解章邯内心的愤懑,但一旦扯破脸皮,结局也就基本只能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实话,也有点利用舆论施压的味道。 当然,章邯本人没这层意思。 他只是,非常的想要知道真相,并且,一直受着委屈,他很需要有人帮他主持公道。 “……你们现在是干嘛?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 羌瘣冷冷地笑了一声。 这一瞬间,嬴政忽然觉得,羌瘣是个挺有城府的人。转移话题的本事简直一流。 如果冯劫与章邯的推断是真的,那么,就是他先欺负的别人。可现在他把这个风向一带,不明真相的人确实会以为,是别人在欺负他。 赵佗气的脖子都红了。 章邯在想要不算了,反正骂他也挨过了,他唯一能给自己的鼓励就是,靠实力来证明他绝不是什么“累赘”。 冯劫上前几步,狠狠地骂道:“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卖惨,恶不恶心啊!欺负你?我们平时待你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数?你感冒发烧的时候老章帮你打饭我帮你打水,你跟家里闹别扭的时候兄弟们都在安慰你!别他妈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觉得谁都该惯着你了!” 蒙恬淡淡地说:“别忘了,这场球是你要打的。我一点都不关心你排挤队友是什么原因。我的规矩很简单,以胜负定结果,这场球你输,所以是你走。” “……你要赶我走吗?”羌瘣这下真开始抹眼泪了。 嬴政有一点服气,要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打死他他也哭不出来。 但羌瘣这就跟演员似的,眼睛一眨,泪水就哗哗地下来了。比那些个演哭戏靠眼药水的演员要强多了。 田建撇了撇嘴,觉得这发展有点可怕。 蒙毅埋首奋笔,把他哥的处理意见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李牧有一点懵,他没看过之前那场比赛的录像,单从他现在知道的这些情况去看,他觉得这个男孩子,有点儿矫情了。……说句难听的,搞的蒙恬跟负心汉似的。 廉颇性格比较的直,讲话就很不讲究艺术:“男子汉大丈夫,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哭哭啼啼的,搞的跟个娘炮似的。” 本来,他对羌瘣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觉得这小子打球有股子劲。现在,经了这么一茬,他顿时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 “先说清楚,不是谁赶你走,是你自己提的要求,你现在是在承担后果。”蒙恬也不多废话。“若赢的你,我自然也会接受相应的结果。” 队里那点小矛盾他心里一早有数。矛头谁挑的他也再清楚不过。可以说,只要事情没闹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他也没打算把这个事太当回事。 人与人之间,因利益上的纠葛产生摩擦是很正常的。比如章邯,坐着副队长的位置,却拿不出出众的成绩,受人怀疑,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为这种事感到委屈,表示他还缺了点经验。 而羌瘣,利用自己能利用的手段去给自己谋利益,这种行为,虽然很伤感情,却不能妄议对错,只能说,人各有志。 “政哥,恬哥真是狠人。”田建小声地嘀咕着。 处事也忒不讲情面了。对羌瘣的处置毫不留情,对章邯的遭遇也没抱丝毫的同情…… “事情本来就该这么办。” 所谓快刀斩乱麻,没有证据的揣测,不能拿出来当事实说。 退一步讲,就算知道羌瘣在背后撺掇别人来排挤他,嬴政也不会在没搞清楚缘由的情况下,就认定羌瘣这个人人品低劣。想去争副队长压根就不是什么错,他手下的那帮人也会为一点小利斗的不可开交。当然,表面上谁都会摆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人的下限在哪里,嬴政认为,得看一个人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就他本人来说,上位的手段也不是多么的干净。本来,这就是人的一面。要求人人都是道德上的完人,那不是傻就是蠢,或者是坏。 比起羌瘣,他更认为,那些轻易被别人利用的人该好好地反思,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吗? “……老冯,算了。”章邯摇了摇头,走到嬴政跟前问:“主席,这种情况,能不能酌情允许我们调整一下寝室人员?” “这个你们私下协调,给院学生会打一封申请,写明事由和具体怎么调整,嬴腾那边同意就行。” 发生这种事,面上还能保持笑嘻嘻的,不是谁都能做到。当然也曾有人提出反对,认为一点小矛盾,没必要搞的跟仇人似的。不过嬴政还是坚持了这种允许调整的思路,因为他觉得,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何况,现在的学生多数都是独生子女,说的好听点叫有自我意识,说的难听点就是自我中心,学校的一些旧规矩明显的不适合他们。 像这种情况,明显都心有芥蒂,继续同住在一个寝室里,确实有点勉强了。 可嬴腾显然有不同的看法,他笑了一下,说:“这个事我先找羌瘣谈一谈吧。” (三十九)寝室长 这么件大事也算是把嬴腾给惊到了。 挂了章邯的电话,嬴腾立刻拨通了404寝室长司马尚的电话。 “司马兄,有空?” “就知道你肯定要打我电话,见面谈吧,哪里?” “楼下食堂,我人在科技楼,你等我一会。” “行。” 一舍食堂晚上十一点后才锁门,非开饭的时候,会卖卖水果、奶茶和油炸类零食,是个很适合唠嗑集会的地方。 嬴腾没把司马尚喊来学生会办公室,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严肃。选在食堂,谈话的氛围会比较的轻松,更适合讲这么一件说严重也没严重到那个份上、说不严重其实也该引起一点重视的事情。 他认为,当事的几个人多少都带了点情绪,所以应对上可能有些过激。 简单粗暴地把人赶出寝室,这个处理方式也必然不理智。他要是真同意调换寝室的申请,这个事情最后肯定得闹成双方“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他很不愿意见到这个结果。能分到一个寝室,是一种缘分,没必要把一些未来想想会是不痛不痒的事当做一道过不去的坎,给彼此留下遗憾。 而且,以他对羌瘣的印象去看,他这个人也不能说人品就一定有问题,但性格上确实有一点自我中心的傲。这不是什么根本问题,现在的年轻人,多少都有点这种臭毛病,比如他们寝室的李信。尤其,他在校篮球赛上的表现获得了很多称赞,心气越发的高傲也是情理之中。 嬴腾脑子里转了一遍,章邯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可他觉得这个事还是有必要来把前因后果给梳理一遍,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司马尚远远地瞧见嬴腾从后门进来,朝他挥了挥手。嬴腾笑着指了指食堂里的小卖部,示意他先去买点东西。没一会,他拎着两瓶可乐坐到司马尚对面,把一瓶摆在司马尚面前。 “天开始变热了。”嬴腾拧开冰镇的可乐,灌了一大口,惬意地眯眼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司马尚盯着眼前这瓶可乐看了一会,笑着说:“无功不敢受禄啊。” 嬴腾白他一眼,说:“就一瓶饮料,顺手的。” 司马尚笑了两声,边拧开可乐边说:“我基本是支持你的。……不过我得跟你老兄说清楚,这个事还真不好处理。” 接到冯劫怒气滔滔的电话时,他就知道羌瘣的事冯劫总算是想明白了。 “怎么说?” 嬴腾挑了一下眉头,眼底闪着点探究。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寝室有四个人,也能算是一个小小“江湖”了。 风平浪静,那是无风没起浪罢了。四个人,四种性格,四种想法,不可能每件事情上都能达成一致。维持一个寝室表面上的稳定,正是寝室长的真正职责。 司马尚有点尴尬地笑了一笑,手摸了一把后颈,有些话他不是太想说的直白,可他又得说。好在嬴腾及时地给了他一个保证:“我不会跟其他人露半点风声的,你安心。” “……老嬴,我信你。” 这样说通常不一定代表真的信,多数时候,这是为了让对方在违背诺言的时候能多一分愧疚感才特意指明的。 司马尚当然也是这种情形。因为他和嬴腾的关系还没熟到可以谈“信任”的程度。 “小羌搞小章,是事实。” “副队长的事?”他没看出羌瘣有这种功利心啊? 司马尚笑的有一点微妙:“是,也不是。” “司马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嬴腾笑了笑,他现在真有点儿糊涂。 “小羌想当副队长是真,但他这不是贪权。”司马尚摸了摸下巴,“他这是冲着人,你明白我意思吗?” “冲着人?”嬴腾有一点懵。“谁啊?” 司马尚好笑地摇了摇头,一脸不成器地表情:“还能是谁,你们老三呗。” 嬴腾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冲我们老三是几个意思?我不是很懂……” 司马尚笑的一脸高深,把嬴腾笑的背脊一阵发凉。 “……别,你不是吧……” 难不成他是想说,羌瘣对蒙恬存了郭开那种心思? “不然他为什么要特别去针对嬴政?” “啊,他针对阿政?” 这个事嬴腾还没听嬴政提过。不过这种事嬴政也不可能主动提。 司马尚忽地笑了笑,说:“我倒忘了,你俩都姓嬴。”这个姓不多见,嬴腾和嬴政是堂兄弟的事他们也没刻意瞒着。 “他用不着我替他出气的。” 那小子一向什么事都自己担,性格倔的很。 “据辛胜说,他那架势,简直跟嬴政抢了他心上人似的,要拼命呐。” 冯劫跟他讲了希望羌瘣换寝室的事之后,他就认定早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于是打电话问了三年级、同样也在院队、并且没参与到羌瘣计划中的辛胜。 作为一名比电线杆还笔直的直男,嬴腾笑的非常尴尬。 那场景他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羌瘣和嬴政,抢蒙恬?简直要笑死他。 “不是,你是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啊。” 司马尚神情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认真的。小羌喜欢蒙恬,这事十有八九,没的跑了。” “……证据呢?” “我也就一点臆测,你且听听看吧。本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把蒙恬的照片贴在衣柜,这种行为当成是’追星族’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嬴腾的表情。 这个事嬴腾之前听他们提起过,虽然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他只当羌瘣这是很崇拜蒙恬,并没太把这当成是别的什么理由。 毕竟,又不是对着老三的照片干些什么男人都明白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也许是看错了,他好像是在对着你们老三的照片……” 司马尚欲言又止地望着嬴腾,嬴腾现在的样子,像是一口气吞了十几只苍蝇似的。 “也许是你看错了呢。” 他依然不愿意相信。 “嗯,我本来也这样想。”司马尚淡然一笑,“可我百思不得其解,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嬴政有莫名的敌意啊。……直到,我最近突然留意到,嬴政和蒙恬的关系很不错。” “他俩也就有点惺惺相惜,关系多密切也谈不上的。” 这嬴腾最清楚了。 “都是直男,谁也不会主动往歪了想。而且嬴政之前不还跟校花谈过?也不能说弯就弯了……”司马尚笑了几声,“所以,小羌的表现就比较奇怪。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嬴腾宁可他没弄明白。 因为当他把羌瘣和嬴政都想成是女人的时候,这个事情他就理解的非常透彻了。 羌瘣的这种行为,可不就是女人之间常见的争风吃醋吗? 嬴腾叹了几声,说:“我真有点不想明白。” 虽然他不歧视别人的性取向,可他一个直男多少会觉得有一点尴尬。 “……感情的事,谁又能想的特别明白呢?”他发现的时候,也觉得很震惊。“你瞧不起吗?” “没到那份上。但多少有点尴尬,你懂吧?” 司马尚点点头:“懂。” “那事情要是这样,可就棘手了啊。” 涉及感情纠纷,处理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尤其,这种感情还不好直说。 他总不能跑去跟老三说,羌瘣是因为喜欢你才干了这么多傻事吧? 何况,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的一些行为对别人造成了伤害,这也是事实。 “我的想法,小羌得自己跟小章道歉。小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过把小冯惹毛了,这事也有点头疼。” “对了,章邯和羌瘣到底还有什么事?电话里他说的很不清楚。” 看司马尚的态度,这个事应该还比较的严重。 “……网上那些骂小章的话,是小羌在背后搞出来的呀。”司马尚叹了几声,“这个事,我知道是知道,可也不好说破。那会,小冯还信他是无辜的,小章我估计他自己心里早就在怀疑了。不过他顾及着寝室的氛围,不是很想挑明白。毕竟,刚入学的时候,他俩关系最亲密无间,小章也是个比较念旧情的人。” 那些言论嬴腾没特别去留意过,所以他这会稍微地翻了一下,眉头直皱。 “这有点太过分了啊。” “这不算过分。”司马尚笑了笑,“真正过分的是他装无辜,把事情撇的一干二净,说都是球迷太过激了。” “……有点阴暗了。”难怪章邯和冯劫说没法跟他一块住。“事情到底怎么爆的?” 以他对蒙恬的了解,这个事他未必知道,所以肯定是别的事引出来的。 “你这可问到小羌的痛处了。”司马尚眼光闪着几分忧虑,“他想赶嬴政走,据说蒙恬定了规矩,有什么不服气的找他单挑……结果小羌输了,自己要退队。” 嬴腾这就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不就等于,蒙恬是给嬴政出了头? “所以我跟你说,这件事难处理。小章是个灵活的人,如果小羌肯认错道歉,他肯定不会揪着不放,小冯麻烦一点,以后估计是不太可能给小羌特别好的脸色了。……最麻烦的就是小羌本人,这个事,不知道他心里要怎么想……” “我先说一句,我们老三直的。”蒙恬一点没想谈恋爱的意思。“这个事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因此对羌瘣心软。” 司马尚一笑:“哎,你可不能跟他讲。” 嬴腾眼光忽地一闪,若有所思地问:“这个事,你觉得怎么解决合适?” (四十)嬴政的建议 和司马尚暂时分头行动后,嬴腾第一时间把当事人之一的嬴政给喊了出来。 “给你十分钟。” 嬴腾知道嬴政最近特别的忙。期中考试一天天逼近,他还同时在熬夜苦读预科的参考书籍,又要同时参加校篮球队的训练……因此,破天荒的,他把学生会的活几乎都分派下去了。看堂弟满脸都写着疲劳过度,嬴腾也只好无奈地叹息几声,连劝他的口舌都不想费,反正,他又不会听进去。 “……十分钟谈不完的。” “那你尽量长话短说,废话我没时间听。” 本来,要不是临时有了状况,他这会应该还在训练。结果,得分后卫眼下只能先换上蒙毅这个替补,大前锋冯劫又因为换寝室的事没落定心情异常的不稳定。 于是,蒙恬很难得的放了两个小时的假,让他们把私事稍微的处理一下。 想到还要找新的得分后卫,嬴政就觉得头一阵的疼。 “……司马尚的意思,羌瘣可能把你当‘情敌’在看。” 嬴腾直切主题。 约嬴政出来之前,嬴腾犹豫了一小会,考虑着是否该把羌瘣的事讲明白,可他觉得,既然这很可能是他排挤嬴政的理由,那嬴政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个情况,当然,他这也是在找嬴政商量到底该如何解决才好。 “这个事已经处理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种情况下,强迫他们继续住一个寝室恐怕不合适。” 他估计嬴腾还想缓和一下他们室友间的关系,可这个事,既不现实,也没必要。 嬴腾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就不想知道他喜欢的可能是谁吗?” “我没兴趣。” 他又不是燕丹,对这些花边八卦毫无兴趣。 “你现在是这样说……”嬴腾重重地叹了两声,“要是一般人我能把这当回事吗?” 这话说的嬴政算是耐下了性子,挑了挑眉,问:“谁?” “据司马兄的推测,估计是我们老三。” 嬴政刚把一小口咖啡抿进嘴里,差点没惊的喷出来。他神色极为复杂地瞥向嬴腾,见他也是满脸的纠结,就知道嬴腾虽然不敢说十分肯定,七八成的把握是有的。 “司马尚是谁?”保险起见,嬴政追问了一句。 “他们寝室长。挺靠谱的一个人。” 在人才济济的信息学院,司马尚属于不太活跃的那一类,因此名声不算很大,却也是个学院里不会被忽视的人。 “你跟蒙恬提了吗?” “没,第一个就找的你。” “那我问你,你怎么觉得这就能是个值得重视的特别状况了?” 羌瘣到底是不是对蒙恬存了那种心思,他觉得根本不算特别的重要,难道因为他喜欢蒙恬,章邯就该谅解他的作为吗? 诚然,如果他对蒙恬是那种喜欢,那蒙恬对他的处理从感情上说或许显得他有一点儿可怜,但这不是处事该依据的标准。 嬴腾意味深长地看着嬴政,忽然有一点严肃:“别小看这件事。当时的情况你也清楚,这个事处理的不好,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羌瘣因爱生恨,对老三干出点什么不好的事,这就是祸根。……因情变走向极端的事件不知道有多少……” 这话把嬴政说的面色一凛。 “你打算怎么处理?” 嬴腾苦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把您老人家喊出来啊。” “你找我出来,心里起码已经是有了个谱。” 嬴政倒是很了解他。 “我的想法是,别把事情做绝。” “……这要看蒙恬的想法。” 如果真如他所说,羌瘣是喜欢蒙恬,那么,决定这段感情能否有结果的显然不是他们。 嬴腾很尴尬地笑了笑:“不能指望老三会接受吧?……我觉得,老三能允许他回归院队就已经是很网开一面了。” “那这得看章邯和冯劫的态度。”嬴政皱了一下眉头,“他俩心里不接受,那院队又要闹分裂。……而且,我觉得羌瘣不一定会道歉。” 嬴腾笑了一声:“我跟你说,羌瘣肯定会道歉。” “我感觉不出来。” 今天明显一副咬死不想松口的态度。 “这是因为你还没对谁动过真心,所以你不懂。” 嬴政交往过的女生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他认真谈到感情这一步的对象,嬴腾认为目前还没有出现。 “你就能肯定羌瘣一定是动了真心?”嬴政觉得有一点好笑,兴许是他们想多了呢。 “这点,你既然是当事人,你的感觉肯定比我要准确。”嬴腾没把照片的事讲出来,这个事毕竟涉及了隐私。就把这事跟嬴政提一提的想法,他也事先征求了司马尚的同意。 嬴政把上午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记得,羌瘣的突然发作,是在李牧说他俩在打情骂俏的那个时候。 “看你的样子,这事还真不是假的。”嬴腾很不是滋味地搅了搅咖啡,他心里其实隐约还在希望司马尚是多虑了。可一件又一件的事实总在提醒他,羌瘣对蒙恬真有点想法。 嬴政也低头搅拌着咖啡,掩饰了一下面上的尴尬。“……是有点可能。” “你能不能把经过都跟我讲一遍?” “你一会是还要跟司马尚商量?” “对,这个事我一个人解决不了。” 嬴政点点头,把事情的大概都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对了,你能不能想办法劝一下蒙恬,让他来我的学生会?”末了,他不忘加上一句。 “……你不如自己去说,你俩关系明显比较好。” 听了嬴政的一番叙述,嬴腾想,也难怪羌瘣看嬴政很不顺眼了。 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嬴政平时不大和别人有深入的往来,蒙恬基本也是待在自己的圈子里,两个人在外人的印象中,都属于比较难接触的那一类。 可先有两人搂抱的照片,又有嬴政时常出入科技楼的实证,甚至,连选修课都选了同一门……虽然这些事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但他也认为,校篮球赛决赛结束的那个时候,嬴政的怒意很邪门。 那之后,他听赵嘉说起嬴政的情绪不太对劲,燕丹还提及说嬴政在寝室替蒙恬出过头……种种迹象让他也觉得,他俩是走的挺近的。 不过嬴腾认为这是好事。嬴政从小就不愿交朋友,可人活在世上,哪能真的孑然一身呢? “我犯不着再去把他惹毛了。”他可还记得让他入校队的那会,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合着就该我去碰个鼻青脸肿是吧?”再说了,他们老三一听肯定就知道是他这个小堂弟的意思。 “不,我意思是,你可以先劝他加入院学生会……”嬴政眨眨眼,狡黠的像是只狐狸。 “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他抽调走。”嬴腾好笑地点点头,“算盘打的叮当响,不过,老三不可能加入院学生会的,你死心吧。” 嬴政很愤懑地搅了搅咖啡,皱眉说:“就没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你可知足吧,好歹老三也算是替你出了头。” “就算不是我,他也一样那么处理,你信不信?” 只是这个人恰好是他而已。 “废话,没你,他能加入校队、当校队队长?……而且,他愿意接手院队,也是你劝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嬴政脑子里突然蹦过一串旋律,他仔细一想,可不就是那天晚上他给他唱的什么鬼情歌吗? “……你别突然笑的有点恶心。”嬴腾顿感一阵恶寒。 嬴政送他一个白眼:“滚。” 想了想,他问:“司马尚那边打算怎么处理?” “我们还没商量好。司马兄是个奇人,说不定有奇招。……反正,我们目的一致,尽量的,把这件事的严肃性往低了引。搞得太上纲上线,就不好圆润地解决了。” 嬴腾眨了眨眼,心里显然是已经有了点主意。 “反正,别搞得太过。蒙恬那边,我一会去问问。” “你可别把羌瘣的事挑破了。”虽然知道嬴政不太可能直说,但嬴腾还是提醒了一句。 “……你以为我是你?”嬴政哼笑两声,“别以为现在时代变的开放了,网上天天有人嚷嚷着同性恋合法化,就真以为社会对这类人宽容了。” 嬴政的意思嬴腾明白是在提醒他们,羌瘣的这个事,尽量不要搞得太多人知道,尤其同寝室的室友,真未必能接受。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做是他,知道寝室里有人喜欢男人,他也会感到有点膈应。这也不能怨他们古板,毕竟,大家在澡堂遇上郭开时,那种抵触感真就是油然而生的,好多人私下都认为学校该给同性恋单独安排住处,因为日常真的会感到不方便。 “阿政,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改校规?” 把对同性的性骚扰也列入处罚的范围。这条改的很多人都拍手称赞。 嬴政想,这事的起因还是听说蒙恬被同性恋盯上。他不禁好笑:“谁叫他洗个澡还能被骚扰?有人跟我举报了,我还能继续视而不见吗?” “……郭开那个事你听说了?”嬴腾叹了几声,“老三也是恋爱绝缘的体质了。羌瘣这个事,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嬴政没说话。他想起那天,阳光下,春风里,那张有一点漠然的脸。 (四十一)虚虚实实 听嬴腾讲了那些话,嬴政现在的看法多少也有了点变化。 他瞥了蒙恬一眼,见他还是满脸的淡漠,仿佛上午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知道,蒙恬很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从他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下午训练的时候,冯劫还是明显的有点心不在焉,毕竟,嬴腾又没同意他们更换寝室的申请。嬴政心里有点好奇,不知道嬴腾和司马尚打算怎么消弭这么明显的隔阂。 蒙恬提早结束了训练,对此,嬴政一点不感到意外。他表面上是在催促嬴政尽快找来一个新的得分后卫,但嬴政心想,他这应当也有给他们时间去处理私人矛盾的意思。 也许在别人眼里,蒙恬有时候显得比较不近人情,可嬴政很清楚,许多事情,蒙恬心里都有数,只是有数归有数,他不一定觉得那很重要罢了。 其实,嬴政有一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让蒙毅来打这个位置。在他看来,蒙毅的技术水平其实并不比羌瘣差。 蒙恬私下给他的答案是,他在场上,他会分心。 他这让嬴政无话可说。一起过敏的那次,他发现,蒙恬很重视蒙毅,以蒙恬这么个不爱委曲求的性子去看,蒙毅在他心里的地位恐怕比他本人还要高那么一点点。只是,他一贯表现的比较疏冷,完没法让人联想到他其实有点“弟控”。嬴政后来想,蒙恬这个态度,恐怕除了蒙毅那天的有口无心之外,也有要保护他的意思。毕竟,这个世上从不缺活在阴暗里的蛆虫。 这样一想,嬴腾的提醒又更让他心生警惕了。 以羌瘣今天的偏激来看,万一把他逼的急了,那他还真不一定会做出些什么…… “你今天很心不在焉。”平常一向很少走神的嬴政,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蒙恬觉得很有点不可思议。“现在还早,你不如回去补一觉吧。” 看脸色也知道他最近时常熬夜。 “……得分后卫我也不是说找就能马上给你找到的。就各院队的表现看,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嬴政鸡同鸭讲地回复道。 蒙恬微微地眯起了眼,他知道嬴政刚才肯定不是在想这件事,可他觉得没必要戳破。他刚刚在想什么,和他又没关系。 “也不是非常着急。你慢慢来。”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反正,实在不行,也就只能让蒙毅硬着头皮顶上了。 “对了,”嬴政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说,“要是羌瘣愿意为自己那些不恰当的行为道歉,你也别太逼人家,我看他比赛那会说喜欢篮球,是真心的。” 蒙恬微顿,“啧”了一声,笑着说:“你还挺大度的,没看出来啊。” 羌瘣的事他这处理的多少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自然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 嬴政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白眼。 哼,他要真小心眼,蒙恬在这学校里还有活路吗? 蒙恬非常不给面子地笑了几声。他没想到嬴政刚才走神是在想这件事。 他知道嬴政能忍,但他更清楚,能忍不代表没脾气。被人恶意针对,认为他心里一点气都没有,那就等于是没把他当人看。所以嬴政现在能替羌瘣说情,真挺不容易的。 “我跟你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这谁也管不住。” “你不用替他说话。”蒙恬笑了笑,“人各有志。合则来,不合则去呗。” 羌瘣的做法他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他个人很不喜欢。 嬴政想,那是因为你没明白他的初衷。 他忽然有一点好奇,如果蒙恬知道羌瘣做这些是为了能离他更近一些,他又会怎么说?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田建就很难得的扯着嗓门地开嚎:“唉!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嬴政看了过去,见田建正对着手机扼腕长叹:“今天的这个事,已经在bbs上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他顿了顿,“谣言满天飞,有同情羌瘣的,也有趁机发泄对羌瘣个人不满的。目前热度最高的帖子是一个胡诌的八卦帖。……把篮球社早上的事给编排成了一段异常纠葛的n角恋。” 嬴政示意田建把手机递过来。 飞快地扫完帖,嬴政把手机递给蒙恬,示意他也过过目。 “这谣言传的还挺富有创造力。”蒙恬的表情倒很淡定,仿佛这帖子的主人公不是他。 田建本来还一副吃瓜子看戏的态度,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无聊了。 当事人对这些谣传的态度越是云淡风轻,就越显得他们这些看好戏的人很闲的没事。 而且,这八卦还假的很。 羌瘣喜欢蒙恬,蒙恬和嬴政两情相悦,冯劫喜欢章邯,章邯喜欢羌瘣……合着校篮球队除了赵佗就没别的直男了。 这当然很不符合现实。 田建想,稷大虽然有同性恋,但比例怎么可能这么夸张?这帖子里写的那简直就是一棍子打下去,十个男的九个同……他们又不是时尚界人士。 要他说,羌瘣那小子,心眼估计比较的小,自己崇拜蒙恬,就见不得蒙恬和其他人走得近。所以想搞小团体排挤嬴政。至于章邯,谁叫他好巧不巧之前是副队长、现在是副主席,给人一种很受蒙恬倚重的印象? 嬴政和蒙恬,他俩关系确实好,这周围人都看得出来。不过嘛,稍微接触过嬴政的都知道,这家伙非但是个铁打的直男,骨子里还很有点儿大男子主义。这么一个人,突然哪天灵光一闪的喜欢上同性,那估计得是一阵惊雷把他劈的基因突变了。 而且,他接触蒙恬虽然没几天,但已经非常深刻地意识到了,蒙恬这个人,注孤生。 这种骨子里高冷、细节上吹毛求疵、很强调个人原则、开口基本还不给人留面子的人,要不是个外表清俊还擅长体育的学霸,谁他妈愿意忍?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很有兴趣八卦一下。 “你俩真一起游湖啦?”照片虽然模糊,但那身影他一看就知道是嬴政本人无误。 那地方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俩男生一起,说是普通朋友,一般人都不会信。 “庄周老师恶整我们的。” 嬴政简直不知道为什么哪哪都有人在偷拍,这世上难道就没有“隐私”可言了吗? 田建咧嘴一笑:“我知道你不是基佬。” 嬴政皱了一下眉头,忽然明白这个帖子可能是谁的手笔了。 这个帖子的内容一眼看上去很劲爆,却也经不起深思。首先,校学生会最近加强了对校内同性恋者日常行为的约束,在学校师生的眼里,他这个校学生会的主席基本不太可能是个同性恋者。其次,很多男生都知道,蒙恬受过郭开的骚扰,而他的态度也很明确地表示,他本人不好这一口。 因此,这个帖子很可能是被当做校内某一小部分人的“报复”。 刻意给自己披上这么一层“皮”,发这个帖的人应该是想把大家的焦点从篮球队今天的矛盾上移开,要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人们对八卦绯闻的热情远远高于事情的真相。 所以嬴政立刻给姚贾打了通电话:“把校篮球队的这个帖子放上首页。” 田建讷讷地咋舌说:“政哥,你这操作我看不懂。” 嬴政很淡定地说:“假的真不了。” “那你不怕有人趁势背后搞你?” 据他所知,那些八卦杂志挖空了心思的想搞到这位嬴家大公子的花边。 现在,有照片、有故事,就差复制粘贴了。 “让他们写去。” 一个月前,嬴政对这类事的态度还很谨慎,那时他怕自己被写成是“同性恋”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但渐渐的,他的想法有一些变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蒙恬处的久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的视若无睹也多少影响到了他。 现在,他认为,这种完虚假的新闻,怎么写都没关系,因为稍微有点智商的人就会发现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而那种七分虚三分实的新闻,才最需要小心。 田建“咦”了一声,笑着说:“你快不是我认识的政哥了。” “看来,你们中午是达成一致了。”蒙恬笑着看了嬴政一眼。 嬴政不否认:“有些事情上,嬴腾比我要老练。” 蒙恬“嗯”了声,这他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这比较像是司马尚的手笔,老大没这么大胆。” “现在你怎么看?”嬴政对他的判断不置可否,只好奇他怎么看后续的发展。 “之前有人跟我说,年轻人就是喜欢把一些小事看的很重。他说,考试考得不好就去跳楼的那种,要再活个二十年,能把自己给笑死。” 蒙恬没直接回答,但他的意思嬴政听明白了。 田建笑了声,说:“恬哥,你这看的透。” “话不是我说的,我还没透到这份上。”瞥见李牧要走,蒙恬大步过去留人。 嬴政盯着他的背景,微微地露了个笑,看的田建莫名觉得被闪到了眼。他摇了摇头,赶紧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给晃出去。 (四十二)球队教练 “顾问老师,能不能请你帮忙记一下分?” 蒙恬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他执意要让李牧同意他的战术方案。 “同学,你的实力我大概看明白了。” 李牧笑的很和善,他这是在委婉的表示,他觉得那套阵容没有练习的必要。 二打五一样赢不了,所以那套阵容算不上什么奇招。 蒙恬笑了一声,说:“我刚才没尽力。那勉强能算是个热身吧。” 李牧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他这可能是在说大话。他信蒙恬没完展现实力,可他不信这所学校学生的实力能超出青训队的平均水准。 “行吧,那你是打算找谁练?” “他。”他伸手指了一下嬴政,“等人都走了再练吧。” 蒙恬并不想在众人面前给嬴政难堪。 “没那个必要。”嬴政也走了过来,他知道蒙恬是顾虑他的心情。“反正我早晚有一天要公开挑战你。” 他不是不介意被人看到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可他更想让李牧看清蒙恬的实力。 李牧点头说:“行,那就等一会吧。” 短短的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队长不拖泥带水的处事能力有点赞赏。 等待的间隙,嬴政有点在意地询问:“李老师,我是打不了控球后卫吗?” 李牧温和地一笑,说:“意识很不错,技术层面应该没问题,但控球后卫是球场上的’心脏’,需要队友的信任。” 矛盾既然已经爆发了,李牧也没必要再顾左右而言他。 “小前锋相对独立一些。坦白说,目前这套阵容,我觉得你俩还是现在的位置合适。” 虽然另外两个人对嬴政都没有恶意,可嬴政总归容易勾起他们不太好的回忆。他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球队内部的氛围。 篮球社这边现在就只剩田建和蒙毅在收收捡捡,做一些日常的善后。 隔壁羽毛球社倒还是如常地在继续练习。 上午,廉颇也算是程围观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见篮球社的人差不多走的空了,他就走过来,打算跟这个处事干脆到有点不讲情面的校队队长聊上几句,瞧见嬴政和蒙恬都在热身,他转头问李牧:“他们这是要一对一?” 廉颇眼里闪着精光,看上去颇有兴致。 “对。”李牧笑了笑,“你俩有规矩吗?” “还是和之前一样?”嬴政问蒙恬。 “行。”蒙恬接过田建抛来的球,“从我手里得分,算你赢。” “那赌约是不是也作数?” “作数。”说好的毕业之前有效,他就不会提前毁约。 “有两位老师做见证,我可不怕你耍赖了。”嬴政笑了声,眼神忽地一凛,晃到蒙恬面前。 蒙恬一个侧身,躲过嬴政的突袭,他好笑地说:“你这盲目自信的毛病还没改掉啊。” 这种小伎俩可唬不到他。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半个多小时,嬴政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还没找到一点突破口。 廉颇在一旁看的很兴奋,不住地鼓掌叫好,而李牧的表情却渐渐的凝重。 嬴政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要强,战术能力和反应速度都很不错。确实很适合去打控球后卫。 至于蒙恬……如果这小子有心把篮球当做职业,假以时日绝对能成为战国头号的小前锋。 所谓天赋,是能决定一个人上限的东西。 像是看穿了李牧的想法似的,蒙恬说道:“我这不是’天赋’,一开始,我球都投不进篮框。” 嬴政擦了把汗,好笑地说:“谁一开始不是?” 蒙毅插了句嘴:“我记事的时候起,哥你的篮球就已经很厉害了呀。” 在他的印象中,他哥可没什么不擅长的。 “对呀,你小学时不还是咱们郡的大明星吗?中学生都打不过你啊。”田建也补充道。 “过分谦虚可不好。”嬴政笑了笑。 蒙恬也低头一笑,额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少了一半的人,体育馆内显得有些安静,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晰:“毕竟,三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玩这个了。” 每天,爷爷都会陪他玩,一开始他只会追着球跑,有时还会被球绊的摔倒……后来,才渐渐地会拍球、会投球。随着个子一天一天长高,他篮球玩的也越来越好,直到某一天,爷爷玩不过他了……在那之后,他闲的无聊,开始研究怎么沿各种路线把球投进篮框。 篮球,是他最初的研究对象。还没和弟弟疏远的时候,他会按自己的想法教他怎么投篮,后来,他只能拿自己当练习对象。 “十岁的时候起,我就在推算进球的线路模型。”蒙恬边说边做出投篮的动作,“距离球框的某个位置,什么角度、多少力,才能保证球以一个优雅的弧线准确地落入球框。每解出一个答案,我都会用一百次的实验去验证结果是否符合现实,因为在演算的过程中,也许我会有遗漏的因素……这就是我玩的篮球。”他稍一停顿,一个很轻松的姿态,球应声入框。 完美到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空心球。 嬴政不怀疑他的话,可他也很吃惊。因为在多数人的心里,运动就只是运动。按他这么个玩法,什么运动都会变得枯燥而无趣。那也就等于是失去了运动本身能带来的乐趣。 李牧没说话,落在篮球上的目光,显得异常沉静。 “至于战术,研究过几千场高水平比赛的打法,自然就会明白配合该怎么打。” 听蒙恬说,会觉得这似乎很轻松,但嬴政知道,一般人根本做不到,别说看几千场球赛,让他们细致地去研究十场比赛的战术分析他们都会半途而废。 “如果说我有什么天赋,那可能是我比别人更善于抓到学习的技巧。”他笑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技巧,无非是我练习的次数比别人要多。” 学习也是一样。能有什么技巧?过目不忘的本事,或许真有人是与生俱来的,可多数,还是靠日后的勤加苦练慢慢磨砺而成。 廉颇本来想说点什么,可他这段话偏又说中了他心坎。 反复练习,就是最好的捷径。 “顾问老师,我想,同龄人里,不会有谁比我更会打球。”蒙恬的眼神透着十足的底气。 现在,李牧并不怀疑他的实力,同时,他很明白他的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努力,不会骗人。 与体力消耗严重的嬴政相比,蒙恬还显得很游刃有余,体能上,他也是经年累月培养出的深不见底。 嬴政忽然有一点困惑。 他想知道,蒙恬曾说过的,很聪明、很努力、很有毅力的人也没法做到的事,到底是什么…… “而我想,顾问老师,你之前能成为战国第一控球后卫,也不该仅仅只是在靠天赋这种很虚无的东西。” “砰”地一声,球入框落地的清脆声响,敲在李牧心头。 ……虚无吗? 回想起自己从第一次接触篮球起、到彻底放弃篮球的这二十余年,李牧明白,他们是一样的。对篮球的喜爱,让他把多数精力都投注在篮球上。 每天,重复不断地练习。一次又一次遇到瓶颈,一次再一次的领悟。 他不禁在想,遇上瓶颈期时,他都是怎么克服的? 他想了很久…… 深夜里,抱着篮球,站在小区的篮球场里,老旧的白炽灯照的球场一片暧昧。夜深之时,四周一片沉寂,篮球打到篮板上发出的声响便会显得格外清楚,也因此,总要惹来几声咒骂…… 他很习惯的。 在那样的责骂声里,他依然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直到,他把家从小区搬走,换到了独立的别墅区。那栋现在已经不知道属于谁的房子客厅左侧的房间是一间小型的篮球场。他曾在那里,与篮球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失眠的夜晚。 ……他没想过篮球会有一天成为他的噩梦。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李牧看向蒙恬,却没回应他的话,“这套战术作为备用策略,在紧要关头确实可以一用。但你要明白,这套战术的缺点同样非常明显,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你们采用。” 蒙恬的体力再好、个人能力再强也没法一个人扛着队伍拿到冠军。 因为篮球是团队运动。 一个人的球队,是很容易被击垮的。这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还有,你们得分后卫的人选还是要尽快定下来,不然缺了磨合,临时上阵,会成为战术突破的目标。” 蒙恬忽然一笑:“顾问老师,我有个提议。” “你说。” “要不你来给我们当教练,什么时候变阵,你说了算呀。” 这话说的正切嬴政和廉颇的心坎。 廉颇怕了一下李牧的肩:“小李,这个提议不错。” 李牧也很爽快:“那行。” “听你们的意思,缺个得分后卫是吧?”廉颇若有所思。 “您有推荐的人选?” “研究生院的行不行?”他目光落在蒙恬身上,蒙恬看向嬴政,嬴政好笑地说:“别看我,你是队长,你自己决定。” 蒙恬一摊手:“我不知道这比赛有没有限制非得是本科生啊。” 嬴政摇摇头:“没。” “那成。”蒙恬点了点头,“能打就行。” 廉颇笑了笑:“那小子本科的时候,连续三年的场最佳。不过队伍运气背,一次冠军没拿过。” 嬴政淡淡一笑:“那想必是信息学院的师兄了。” “杨端和,你认不认识?”廉颇问蒙恬。 蒙恬点点头:“认识。” 王翦带的研究生,办公室在他对面,今年毕业后留校任教。 “对了,小子,差点给忘了。”廉颇忽然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大掌揽过蒙恬的肩,很有点语重心长地说,“下次处理事情的时候,记得给别人留点面子。不然架的人下不来台,知道不?” 蒙恬露齿微笑:“您这说得对。我今天也是有点气糊涂了。”就算他想杀鸡儆猴,当众指责也确实有点像是在开批斗大会。他承认自己今天的行为有欠考虑。 廉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欺负到你兄弟头上,你一点表示都没有,也怪不像话的。”他拍了拍蒙恬的背,“有些事,确实难搞。” 蒙恬默默地瞥了嬴政一眼。 ……兄弟? (四十三)麻烦事 蒙恬走进寝室楼的时候,走道里异常的安静,一道道颇有深意的视线从敞着的门内的投来。他不禁心想,绯闻这东西,传的还真是快。 还没走过隔壁寝室的门,他们屋的李信就探出头喊:“我的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把你盼回来了!” 王贲一把扯开李信:“也不知道这扯淡的鬼东西是哪个神经病发的!” 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会更刻意把音量提高了十倍,连路道上的人都被他这一声吼给惊的顿了一下。 知道他俩是在替他担心才特意搞的比较夸张,蒙恬露了个笑:“搞这么大阵仗,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他一进门,李信就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蒙恬很淡定地坐到自己的凳子上,明知故问地来了一句:“老大呢?” 李信努努嘴:“404。那边今天动静闹的可大,据说要换寝室……冯劫一贯温和的跟只兔子似的,今天真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呐……” “老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贲并不是个八卦的人,但他隐约觉得网上那帖子和现在正闹着的这个事有关联。按说,绯闻主角之一的嬴政既然是校学生会主席,他如果想,完可以彻底封杀这个八卦帖,可他非但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把这个帖子挂在了首页…… 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转移什么视线。 在这件事上,他和李信非常难得的又统一了观点。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嬴腾拒绝了章邯他们更换寝室的申请,嬴政也希望他能给羌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连一向很佛系的司马尚都难得的出了手…… 蒙恬被迫意识到,他们是在担心羌瘣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这不就基本等于是在说,整件事,从一开始,就与他有关吗? 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弄明白。 因为既然搞清楚了羌瘣欺负人的理由,他难道还真能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哦,有人为了你都往室友背上捅刀子了,你能用一句“喜不喜欢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就想简简单单地带过去? 蒙恬绝不认为自己是个责任心爆棚的人。他又不是嬴政,什么事都想往自己身上揽。 可他毕竟是个有良心的人,如果羌瘣的这些举动是因他而起,那么,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做点什么。 比如,让羌瘣明白,他今天的举动,属于对事不对人。 而且,不管怎么说,捅人刀子的这个事,从情理上讲,肯定是不对的。 “……你这等于没回答。”王贲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这个问我实在不好回答。” 如果完完按道理和规矩来讲,事情其实很简单。可一旦牵扯到情感,再简单的事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而这类事情上,他真没什么经验。所以他担心自己掌控不好尺度,无意识的把人伤着了,就像今天白天那样。 “跟章邯起矛盾,那是之前网上的那个事吧?”他俩私下把事情串联了一遍,觉得这肯定是起因。“可冯劫怎么给气成这样的?” “我看,章邯和羌瘣嘴都倔,下午回来到现在,一个字没说吧?” 王贲今天难得宅寝室,404就在他们401隔壁的斜对面,他无聊的时候,也竖着耳朵听了会。 李信叹了声,翻回到床上:“我这算是明白老三你当时为什么不想接手篮球队了。难搞,真是难搞。……比赛那会看着多情比金坚啊……结果这才一个多礼拜……还是咱寝室好啊……” 王贲对此显然有不同的意见。 “咱们的风平浪静是以我对你的无限忍耐为基础的。” “明明是我不屑跟你计较好吗!” 眼见俩活宝又要斗起嘴来,蒙恬及时地制止说:“我跟老白混,老二跟王翦老师混,你跟老大哪边都不沾,相对来说,寝室的关系最单纯。” 他现在心烦得很,不想听他俩在耳边聒噪。 其实王贲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还有,我这人虽然好胜心重,可嫉妒心不重。 换做是别的什么人,未必不会对蒙恬做点什么不好的事。这类事,他以前听他老爸淡淡提过,说都以为大学是象牙塔,很纯洁的地方,也不然,否则,就不会发生毒杀室友的案子了。 蒙恬也没说,如果遇上的不是这三个人,那他多半会搬出去一个人住。因为他知道,和他做室友很可能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老三,”李信闷闷地说,“幸得咱们学院的万年老二是个正派的人。争不过你,也没想过要在背后搞你。” “我明白。”蒙恬笑了笑,“以前我遇上过那种事。” “啊……”李信又从床上翻下来,不意外,却很诧异。 “你以前也住过校?”王贲皱了皱眉头。 他很看不起那些使阴招的人。不能堂堂正正地赢,叫什么胜利? 蒙恬笑了一声:“不是住校。……我以前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比我大两岁。……起码,我当他是我朋友吧。” 蒙恬话就说到这里,王贲和李信也没继续追问。 但他们现在算是能理解他为什么一开始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了。 王贲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叹了声,说:“幸好没给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现在,你也能正常的与人交往。” 李信咋舌说:“……刚入学的那会,老大就跟我们说,你其实面冷心不冷,让我们待你友好一点。老大虽然很少提自己的事,但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蒙恬笑着说:“不然,他就不会想着要去拉人一把了。” “你说羌瘣啊?”李信挑了挑眉,往蒙恬身边凑了点,压低声音问:“他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好像一夜之间成了大恶人似的?” 王贲小声说:“……我感觉,章邯被人骂的事,是他在背后搞。” 论城府,李信算是他们寝室垫底的那个。 “我听三年级的师兄说,他今天被赶出校队,是因为他想赶嬴政走……有人说他本来想联合其他两个人一起给嬴政难堪……”李信把四处打探来的消息都透了出来。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事要真这么简单老大就不会忙活大半天了。……老二,你谈过对象没?” “啊?”他这突然的问题把王贲搞的有点懵,“你……你别……” 他这促狭的模样很显然是联想到了网上的流言。 大概是觉得有点尴尬,王贲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兄弟也不是老古板,对这方面倒也没有歧视的想法。” 李信嗤笑一声:“得了吧,你的表情完出卖了你的真实想法。……老三,你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蒙恬幽幽地叹了声,说:“今天有人跟我说,如果我不接受他的表白,他就自杀给我看……” 李信一愣:“这人有毛病吧……” 王贲赞同地点点头:“对,有毛病。” 蒙恬苦笑了一下:“不管他有没有毛病,万一他话是认真的呢?” “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了……”李信和王贲面面相觑。 王贲有点苦恼地说:“我这……高中收到过女生的情书,但我没机会跟人家谈……” 他家里管得特别严,这寝室兄弟都明白。 李信一摊手:“母胎单身至今……” “上次那个女生吹了?”蒙恬问。 “约的是明儿去看电影,今天还追着我问了一天你是不是真喜欢男人呢。” “也不奇怪,看你躲女生躲的这么厉害,不少人私底下都在揣测。……尤其你跟他还一起游船……”王贲的表情有一点复杂。谁都知道去踩那玩意的基本都是恋爱中的男男女女。 “我说那是庄周老师逼的,你们能信吗?” 这类传言蒙恬一向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不管解释不解释,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王贲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们信。” “不过老三你对女生的态度也确实要改一改。”李信撇撇嘴,“不然真让人搞不清楚你的性取向了。” 蒙恬沉默了一会,说:“……我觉得,如果我喜欢什么人,可能是任何理由,但一定不会是’性别’。” “老三,这话说的挺有水平。”嬴腾恰好推门进来。 蒙恬笑了一声:“正好,有事情向你请教。” “是啊,老三遇上麻烦事了。” 他们寝室里,也就嬴腾以前谈过对象。 所以李信把蒙恬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嬴腾这么精明的人,一听就猜到蒙恬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这是挺愁人的。”他和司马尚心里都明白,这个结,只有蒙恬能解的开。“既然你不能给他他想要的答案,那你肯定不能跟他谈感情。……所以,我觉得,能不能试着让他去理解人活在世上、不止有爱情?他要是能想通这个理,估计也不会缠着你不放了吧。” 蒙恬点了点头:“有点道理。……我试试看。” 嬴腾骨节分明的大手拍了拍蒙恬的肩:“老三,看上的是你,眼睛不瞎。” 这个事换多数人,要么觉得恶心,要么急着撇清……愿意帮着拉一把的,少之又少。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嬴腾在心里把蒙恬当做了真兄弟。 (四十四)兄弟情 任李信和王贲搜刮了一点404的八卦后,嬴腾才给蒙恬准备了一个机会:“老三,篮球队里,羌瘣最服你,要不你去帮着劝一劝吧?” “行。”蒙恬点点头。 401的对面是水房。这栋稷大最为古老的宿舍楼,和建了还没十年的那些新楼不一样,厕所就安排在水房的侧门后。 基本上,除了夜半三更整栋楼都弥漫着浓郁睡意的时分,打开寝室门,总能见到几道来去如风的身影。 刚搬进来时,头几次遇上,大家还会礼貌地点个头问候,遇见的频率多了,就都会默契地当做是没见到。 所以当很多人都堂而皇之地聚集到404门外时,嬴腾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也许,八卦也是人的一种天性吧…… “喂,那边嗑瓜子的几个,过分了啊。” 在外人眼里也许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对当事的三个人来说,起码目前还是道过不去的坎。 司马尚把自己的板凳让给蒙恬:“你坐。” 蒙恬的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高大的影子投下来,有很沉重的压迫感。所以他接受了司马尚的建议,转头说了一句:“谢谢。” 司马尚和蒙恬并不熟,这两句话,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蒙恬还穿着白天打球时的运动衫,黑色的头发不长不短,有一种少年人独特的清爽感。司马尚不禁心想,他现在很能理解女生们为什么那么疯狂。 “你们寝室有篮球吗?” 蒙恬的这个问题让司马尚愣了一下。 “有。”章邯把他的篮球从柜子里捞出来,递给蒙恬。 蒙恬仔细地看了几眼,问:“经常打?” “以前每周末都玩。”他说的以前,是加入院队之前。 “一个人?” 章邯不知道蒙恬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大概明白,他应该也是来劝他们的,也因此,他心里多少有点抵触。 冯劫皱着眉说:“队长,这是我们寝室的事。” 言外之意就是,不希望他以队长的身份来强逼他们。 “这我知道,放心吧,我不是来劝你们什么的。”蒙恬低头轻拍了几下球,“我有点话想跟你们说明白。……一开始,我其实不想接手院篮球队,退队的申请都递上去了,嬴腾不批,没办法,才只能硬着头皮上……” 嬴腾摸了摸鼻子,没搞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这个事。不过,他的这个话题挺奏效,三个人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还有,我那时站出来说话,主要是很不想顺了他的意,一方面是因为那个提案比较的居心不良,另一方面是中饭很不合我胃口,我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气。”蒙恬笑了笑,“结果你们因为这件事把我想的有点了不起,说实话,这给了我挺大的压力。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 嬴腾愣了愣,有点分不清蒙恬这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想把自己身上的那份光环给摘下来。他个人感觉,后者的概率大一些。因为他隐约记得,那天中午,他们特意来尝了尝一舍的名产、蒙恬的日常特别指定套餐——鸡腿饭。 司马尚瞥了羌瘣一眼。 “嬴腾,等你找到合适的人接手,院队,我还是要退的。”蒙恬转头看向嬴腾,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嬴腾忽然意识到,他确实有一点罔顾了他本人的意愿。 “为什么?”之前他没仔细询问,因为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让他继续干下去,“你上次说,你觉得自己当不了一个好队长……可我们都觉得,除了你之外,没人能镇得住场子,大家都很服你。” “服我?那是因为你们把我想象成了你们理想中的’英雄’。可我不是啊。我到底什么性格,老大你不应该很清楚的吗?” 走廊上的李信和王贲对视了一眼,有点摸不着事情的发展方向。 “……那很重要吗……”回到寝室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羌瘣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我是听了你的话,才能重新面对篮球、才有勇气走出第一步的……”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重新开始打球吗?”蒙恬把球扔过去,“是割舍不掉它,还是想当英雄?” 羌瘣稳稳地接住了球,面容有一点点扭曲。 司马尚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这才意识到蒙恬是真的很聪明,他相信嬴腾没有同他泄露过羌瘣的想法,但此刻,他意识到,蒙恬懂羌瘣的心思。而这大概才是他出现在这里,亲自来劝说羌瘣的最主要原因。 他很明白,事情起源于羌瘣对他的迷恋。所以,他才要把自己从神坛上拉下来,让羌瘣主动开口,替他心目中的“英雄”争辩。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羌瘣回想起那个为了赢球曾拼尽力的自己。 篮球,是他的“初心”,更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纽带。 羌瘣低着头,很久很久,到很多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才说:“……是你让我想起来,我喜欢篮球,不是因为我打的有多好,我只是很喜欢这项运动。……高中的时候,父母买通裁判让我拿了学校篮球比赛的冠军,我那时觉得,我玷污了篮球……现在,我也没资格再碰它……” 他把球递还给章邯,章邯一把打掉他手中的球,愤愤地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就不要因为一点无聊的事轻易放弃!被人那样骂,我也一点都没想过要退出篮球队!随随便便说放弃就放弃,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他妈忘了决赛场上你是怎么说的了吗!你他妈忘了!说明年一定要夺冠的是谁!” 章邯的眼眶通红,声音也吼的嘶哑。 冯劫抹了抹眼睛,哽咽地说:“是啊……说放弃就放弃……你对得起和我们大家的约定吗……你他妈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啊……” 司马尚也沉声地说:“小羌,你到底出于什么理由做的这些混账事咱们先放一边不提,小章和小冯为什么气你,要是不当你是兄弟他俩根本不会气成这样……我为什么希望你们能和好,天南海北的,在一个寝室遇上,成为兄弟,难得的缘分,就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东西,掰了,不值得。你懂吗?”他吸了吸鼻子,眼睛也有一点红。 事情闹成这样,他这个寝室长、寝室里年纪最大的人也有责任。最早,他发现羌瘣心思的时候,就该私下开导一下他。 “……老章……老冯……你们打我一顿吧……”羌瘣走到章邯面前,“老章……真的……骂人的话不是我写的,这你要信我……但起因确实在我……因为我之前跟人说……要没你那一下走神,我们就赢了……可我当时说这话是无心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言论就传开了……我没说话,是有想借势拉你下台的念头,因为……因为队长什么事都先跟你说……我……我有点嫉妒……” 章邯盯着他看了很久,忽地撸起袖子,问:“老冯,咱们虽然不崇尚暴力,可我还是想揍他一顿,司马老大,成不?” “你们三个内部解决,我反正什么也没看见。” 兄弟之间没什么是一场架解不开的,如果有,那就再干一场。 所以司马尚不会阻止。他心里明白,章邯这样做,也是为了表示,这个事就到此为止。 “行,我也来。”冯劫也把袖子往上撸了点。 羌瘣直矗矗地站在那里,说:“我准备好了。” 结果,两人也就分别在他脸上象征性地打了一拳,不算太重,却把羌瘣打的眼泪汪汪,三个人抱成一团的时候,哭的话都说不清楚。司马尚也过去和三个兄弟抱在一块,笑着说:“小羌,明天晚上你得请我们吃夜宵,赔精神损失费。” “成。” 掌声和喝彩声吵的楼上楼下不断发出抗议。 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蒙恬起身准备回去,司马尚喊住他,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没抱着出风头的念头,关键时候却总能站出来的人,是真英雄。” 蒙恬淡淡地一笑:“这个事,我出面,也有替自己擦擦屁股的意思。我上午的处置方式,比较欠妥。校队是校队,院队是院队,社团是社团,不是一回事,当一回事来处理,不合适。何况,我在处理的时候,还有私心。” 很多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基本都听说了,羌瘣之所以被要求退队,是因为他和嬴政起了冲突。所以他们现在很好奇,蒙恬所谓的“私心”是什么…… “毕竟,社团是校级社团,不是信息学院的专属,但我有点太在意社团主席、副主席都是信息学院的这件事了,所以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来处理这件事,有让其他学院的人相信,我们社团处事不会偏私的用意。……这个想法,对信息学院的人并不是太公平。” 话这样一说,大家基本也都能理解。 嬴腾笑了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烧还是得烧一烧的。外面多少人盯着你们这个社团,一点点的瑕疵,绝对能给你放大一百倍。起步的时候,确实得格外的小心。……这点,我想羌瘣你也能理解吧?” 羌瘣点了点头。 “明白,对事,不对人。”司马尚笑了笑,“其实,校主席挺大度的,校队五个名额,咱学院占了四个,队长他还让出来了……换做往届的那些,实在是不敢想象的。” 羌瘣一咬牙:“……我明天去跟他道歉。” 司马尚却笑:“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啦?回头看台上加油声喊大点,比口头上的道歉要实在多了。” “司马兄言之有理。”嬴腾笑着点头,转头对外面喊说:“都散了吧,那边的,瓜子壳给我扫干净再走。” (四十五)周六晚上的学生会 去学校超市买饮料的路上,嬴腾特意拐去了学生会办公室。 周六的晚上,嬴政一般都在学生会办公室处理公务,今晚也并不例外。敲开办公室虚掩着的门,嬴腾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校学生会的成员都在“被迫”陪着他们一向不拿自己当正常人看的主席加班。 嬴政把手中看完的文件放到左侧,又从右边还没看的一摞文件里抽了一份,见来人是嬴腾,明显的皱了一下眉头:“有事?” 嬴腾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个小堂弟的脾性,很不在意地走到他桌前,笑着说:“来跟你汇报一下事情的后续。” 蒙毅抬起头。 白天,作为社团的联络员,事情的原委和处理意见他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后来他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羌瘣对嬴政发难其实是校队内部的事,和篮球社无关。即便当事的几个人处嬴政之外都是篮球社的成员,他哥这个篮球社的主席也兼任着校队的队长,把事情混在一块处理,他认为这明显是不太合适的。 虽然,他也认为羌瘣的举动实在过分,尤其,背后捅室友刀子的这个行为,简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换做是他,他可能会因一时的冲动导致处理方式上欠了思虑……但这可是他哥啊。 他不太相信那个基本不把什么事太放在心上的老哥会为羌瘣的举动感到生气。就算他看上去好像是在生气,他觉得那大概也是故意装出来做做样子罢了。否则,他不会避重就轻,避而不谈羌瘣针对章邯的事。 所以,他现在有一点困惑。 “你说。”嬴政头也不抬,“长话短说。” “和好了。”嬴腾的回答很言简意赅。 嬴政挑了一下眉:“哦。” 那个司马尚似乎还挺能干的。 蒙毅犹豫了一下,在嬴腾转身要走时,还是出声问道:“腾哥,我哥现在有空吗?” 嬴腾笑了一声:“你自己打他电话。” 见蒙毅一脸的心事重重,还很显而易见的犹豫不决,嬴腾收了笑,有一点关切:“遇上什么事了?要不先跟你腾哥说说?” 他出寝室的时候听老三问了老二杨端和的事,他估计老三现在真不一定有空。 嬴政翻页的空档,给了嬴腾一个白眼。 蒙毅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事……”他想去问他哥,但又有点不想被他哥说让他别管。所以才犹犹豫豫的。 嬴政替他说了:“他是觉得他哥今天的处理不太妥当,想去跟他提,却又不是太想去。”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蒙毅的性格嬴政摸得很透。相对蒙恬来说,蒙毅其实并不怎么圆滑,虽说也不刻板,可在有些事情上,好像有一点强迫症。 比如,文件上有什么错别字时,他的表情会特别的纠结。也因此,嬴政把审稿的工作交给了他,如果他够聪明,在这个岗位上,对学生会的事情很快就能摸到核心。而蒙毅自然也没让他失望。 嬴腾笑着伸手揉了把蒙毅修剪的很整洁的头发,说:“这他自己晚上也说了。算是跟羌瘣解释了一下。不过,这个事我觉得他今天的处理没什么问题。” 会为这件事感到苦恼,表示蒙毅在具体事情的处理上,还不是太成熟。同时,也表明他这个人,思维很清晰。 “……没什么问题?”蒙毅很不解。 “毕竟羌瘣也有一点特殊。”嬴腾笑着给他解释,“篮球赛时,他大出风头,大概有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篮球社……越是这样,处理的时候就越不能手软,明白了吗?” “可这对他本人来说岂不是不公平?” 这就是蒙毅很纠结的点。 嬴腾叹了一声,笑着说:“世上的事,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本来,既然校篮球社的主席是信息学院的,副主席按道理就该安排其他学院的来担任,但你也知道,这个社团现在的骨干成员基本都是来自信息学院,这种时候,拿羌瘣开刀,也算是平衡其他学院的不满,堵上其他社团的嘴。要刻板的按规矩办事,对羌瘣是公平了,却会不利于篮球社的良性发展,孰轻孰重,作为社团主席,他心里自然要有数。” 听了嬴腾的这一番话,蒙毅才喜笑颜开地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韩非笑了笑:“这下小蒙的心结总算解开了。在心里闷大半天了。” 李斯也附和说:“就是,吃中饭的时候就愁眉不展的,问也不肯说。” 蒙毅有一点不好意思:“毕竟是社团内部的事,处理完毕之前,我拿出来说不合适。而且,社团日志会向学生会公开,这个事情也记录下来了……” 虽然网上相关的帖子不少,但别人说归别人说,作为社团的联络员,他认为有些事他不适合随便地跟人说。他们刚才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也都很默契地避开了细节。 他的这个态度嬴政感到很满意。 韩非点了点头:“对,公是公,私是私,事情是得掂量清楚。” 他这方面的想法和李斯自然也有点不同。李斯撇了撇嘴,知道这两个家伙脑袋瓜子比他要刻板,把有些事看的比他要重。这点不同上,他们选择互相尊重。 姚贾透着精明的细长眼转了两圈,顺势把大家的困惑给提了出来:“政哥,那个乱七八糟的帖子,你为啥要挂在首页?”他们本来还在商量是不是该偷偷删掉。 “对,帖子假的没必要删,但挂首页的这个操作我也想不明白。”隗壮也转过头,参与到这个话题中。 顿弱淡淡地说:“就因为明显很假才好挂出来……大众对这种充满狗血意味的八卦比较有热情,而人的精力很有限,这样,就自然不会有很多人去在意今早篮球社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话锋一顿,“这也就表示,篮球社早上发生的确实是件不能小视的大事。” “根据那篇八卦帖的内容,事情涉及到的主要人物应该有政哥、羌瘣、蒙恬、章邯、冯劫……撇开政哥,是信息学院篮球赛队的成员,撇开章邯,那就是咱们学校的校篮球队……所以我判断,事情既涉及到校队、又涉及到院队。”尉缭也加入了话题。 实际上,关于篮球社的帖子接二连三出现时,他们私下就在讨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好奇归好奇,谁也不想冒着被低气压扫到的风险主动去问嬴政。 李斯倒是想问蒙毅,可韩非拉住了没让他问。 冯去疾撇了撇嘴:“我给个更细致的猜测,章邯早上才意识到自己被人骂的事跟羌瘣脱不了干系。” “你意思是他之前没察觉到吗?”王绾有一点不敢相信。 这个事,他一看就猜到了。 冯去疾笑了笑:“一般寝室兄弟间,谁有这种戒备心?这也能解释冯劫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但我没想明白,政哥是怎么被拖进来的……” “应该是为了校队队长的事情吧……”王绾皱起眉,“校队五个人,四个是信息学院的,却由金融学院的人来当队长,心里不服气倒也不奇怪。” “基本上,我猜也是这两件事撞到了一块。”李斯看向嬴腾:“这个八卦帖该不会是你们写的吧?” 他们之前认为一旦事情爆出来,羌瘣肯定是没法继续待在原来的寝室里了。但嬴腾既然说“和好了”,那表示这招大事化小的策略应该是取得了成功。 他们多少都能感觉到这个帖子和嬴腾脱不了干系。 从网络上那些虚虚实实的消息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大概面貌,嬴腾很佩服嬴政挑人的眼光,他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咱学校的精英都给你收到麾下了。” 虽然他很想说,他们的战术只转移了大众的视线,最终劝服羌瘣和章邯他们的,还是“篮球”。 嬴政很遗憾地叹了一声,幽幽地说:“他没在,就不能说’都’。” 他这个口吻听得所有人头皮一阵发麻。 嬴腾不怕死地笑着打趣:“瞧把你哀怨的……至于吗?” “至于。”嬴政笑的有一点阴沉,“所以你给我想想办法。” “我觉得……”嬴腾看了一眼蒙毅,手搭在他肩上,面上有一点狡猾,“这你不如让他去说。” 蒙毅本能地打了个激灵:“说、说啥?” “他想把你哥拉进学生会。” “……咦?” “我觉得他这是白日做梦。光社团的事他就忙了几个晚上,而且,之前跟你说过,他还要帮杀神做项目……你要去跟他提吗?”嬴腾笑眯眯地问。 蒙毅认真地皱了一下眉头:“那他还有时间睡觉吗……” 嬴腾指了一下自己的眼底:“我跟你说,他用遮瑕膏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了。” 嬴政嘴角抽了一下:“你扯淡的本事日益见长啊。” 他本来很怀疑蒙恬是不是常常熬夜,因为他一点黑眼圈都没有。但那晚见田建被他拖着折腾到大半夜,他觉得,他可能偶尔还是会加一加班吧。 嬴腾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管,像是唇膏,却比唇膏要粗一点儿,很郑重地摆在嬴政面前,说:“我看他用的效果不错,就给你也带了支。” 蒙毅一看,皱眉说:“这不是老妈常用的牌子吗……哎……”他很欲言又止地盯着嬴政看,眼神可怜巴巴的,活像是条小狗。 嬴政哼了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滚蛋吧。” 他知道嬴腾这是在委婉地劝他注意休息。 (四十六)杨端和 “杨端和?嗯,我有他电话。”王贲低头翻着手机通讯录,有一点诧异,“你找他干嘛?” “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校队。” 蒙恬想,杨端和既然跟着王翦混,和王贲肯定多少有点交情。 本来,训练的时间就只有一个月左右,郡篮球赛结束的下一周,是期中考试,他暂且不谈,冯劫和赵佗肯定是要花些时间专心备考的,至于嬴政,学生会的事以他的性格也不大像是能抛下的样子,又还要顾着选拔考试的事,为了跟上他制定的进度,他估计他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这种情况下,再给他安排过重的体能训练,基本也是等于把人往死里逼了。 算来算去,大家能花在备战比赛的时间和精力实在非常的有限。所以每一次的训练都很珍贵。也因此,他希望杨端和明天就能加入训练。 “老杨他篮球确实打的不错,据说本科那会是院队的主力。”王贲明了地点点头,“找着了。” “你帮我约他打个球?”他和杨端和话都没太说过。而且他想,如果是王贲开的口,杨端和应该多少会看在王翦的面子上,卖他一个面子。 “什么时间?” 蒙恬抬手看了眼腕上戴着的运动风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从这里走到体育馆大概要花十五分钟,杨端和如果在科技楼,那他走到体育馆应该只需五分钟,可如果他现在人在研究生宿舍,那光是路就要走上近二十五分钟。 “九点,旧、新体育馆……”他想了一下,还得把田建也喊过去。同时,他又考虑起另一个细节,校队和校篮球社到底该是什么关系? 王贲笑了一声:“到底新馆还是旧馆?” “新馆。” “行。”王贲应了声,就到楼梯口打电话去了。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打电话的,都自觉地跑到走廊两头或中间的楼梯口,好像这样就能保证自己的悄悄话不被别人听到似的。 李信一直说,这是典型的掩耳盗铃。 他们寝室就在楼的最西边,对面是水房和厕所,隔壁是楼梯。老宿舍楼,墙壁薄,楼道口那些蹩脚的情话,每次都听得他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憋住笑声。 有天夜半三更,也不知道是哪个学院哪一级的学生,跑到他们这个楼梯口讲电话,讲了大半个小时,在那里欲言又止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对了,你新发型很好看……”,声音很大,吵的李信愤恨地从床上爬起来,打了手机的灯,刚准备开门去把人骂走,却传来嬴腾刻意压低的嗓音:“嘘,宽容一点,备胎不容易。” 本着人道主义的同情精神,李信又爬了回去,低声问:“老大,你怎么知道……” 嬴腾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然,何必遮遮掩掩、小心翼翼……你是没经历过。”言语之间的沧桑感让李信顿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没经历过点什么,男孩就成不了男人。 当时,李信没作声,心里却想,他一点也不想有这种经历。 王贲很快就打完电话回来了:“老杨很好说话的。” 蒙恬笑着道了声谢,这让王贲忽然很有一点感慨。他爽快地在蒙恬的肩头拍了一下:“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李信把床板笑的直震:“得了吧,你心里都乐成花了,当我看不见呐。” “你才知道你眼瞎啊。”王贲给了他一记白眼,转头笑嘻嘻地问蒙恬:“我能跟你一起去不?” 蒙恬笑了声:“你想去就去啊,我还想问你愿不愿意一块呢。” 王贲嘿嘿地笑了几声。 刚才看到404上演的那幕兄弟情深,搞的他心里有一点羡慕。作为独生子,他时常觉得自己一直过的很“孤苦”。他不是不擅长人际,但他一直没什么朋友。 他不是很愿意把这怪到他老妈头上。虽然,他想,作为男人,周末要么是被老妈陪着去上兴趣班、培训班,要么是帮老妈提购物袋,这也的确导致他什么机会和别的男生一起去踢球……小时候,他老妈常说,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爸爸工作又很忙,所以就只好她陪着他玩。所以她看着他玩积木,带着他去游乐场,陪他在楼下的公园里练习引体向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冠上了“妈宝男”的称号…… 一开始,他还很生气地反驳。可后来,他越想就越不对劲,别的十六七岁的男生,哪个还跟他一样什么事都顺着他老妈? 想起老妈那让人没法拒绝的温柔笑意,王贲的心情很有一点复杂。 他又想起老妈在电话里说的,希望他周末能回家住,害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挑个周末上的选修课。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被逼的越紧,就越想逃。 大学,他是没机会远走高飞了,但毕业后,他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齐郡,离的远远的……他不想继续在爸妈的阴影下过日子了。 “篮球社是每周末搞训练吗?”他有一点好奇。 “除了考试周。”蒙恬低着头给田建发了条短信。 “老二,你也想打篮球?”李信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王贲看了他一眼:“你也想?” 李信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打篮球多帅啊,可惜我不会。” “没谁是生来就会的。”蒙恬淡淡地一笑,“想加就递申请。” 王贲把外套穿上,四月的齐郡,白天虽然已是春暖花开,晚上还是很有点春寒料峭的。要是一个不小心闹感冒了,又得被他老妈抓回去念叨几天。 “老四,你也一起吧,别老宅寝室里。” 李信难得利索地下了床,拿小钉耙一样的梳子把头发刮了几下,穿上件蓝色的牛仔小外套。王贲打从心底觉得,非得有个人来提醒他,他这种天生的小黑脸真是不适合穿这种颜色,说的难听点,不管多贵的衣服,只要是这种色调,穿他身上,那不像是稷大的学生,像是马上要去不远处的建筑工地上搬砖。 他这不是歧视,说不定哪天,时尚界的风向一转,这种也成了潮流呢……就跟现在他欣赏不了的破洞装似的,说是潮流,他却只觉得怪异的要命。 “老三,我才注意到,你皮肤特别白啊。”他老早就想问了,看他也跟别人一样晒太阳,怎么还一副吸血鬼似的白皮。这种白,显得有点不健康。 “有吗?”蒙恬伸手和王贲比了比,“可能你比较黑。” 李信在一旁笑的直颤。 “男人,肤色深一点好,显得阳刚。”这身荞麦色可是他有意晒出来的。“不是我说,老三你这白的都快跟女生似的了。” “老二,此言差矣。我还没见过比老三白的女生。”李信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蒙恬其实没特别留意过这件事,但被王贲和李信这样一说,他就时常有意无意地观察起别人的肤色。……他承认,他的肤色确实比较白。但好像不是广告里说的那种有透明感的白,因为他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什么叫“透明感”。直到某天,他和嬴政一起去吃那家排骨米饭的路上,一束明朗的阳光照在他身边那张带着点淡淡笑意的脸上,清澈,疏离,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的很远很远,是指尖无法企及的遥远……就像是清晨的露珠,折射出阳光的弧线,照进他有一点乏味的生活。 让他明白,原来那并不是肤色,是一种气质。 他们到的时候,杨端和已经等在体育馆的门外。羽毛球社还在练习,现在,每逢周末,新馆的闭馆时间顺延至晚上十点。 “王贲师弟。”杨端和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发现,要给“王贲”找一个昵称,是件很难的事。喊他“小王”,会分不清到底在喊谁,因为学校里姓王的人太多了。喊他“老王”……从各种层面来说,都不太合适。而“小贲”,听上去有一点像是在骂人。 所以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在他名字后面加上“师弟”了。 “蒙师弟,久仰大名。”杨端和主动地伸出了手。 听王贲师弟在电话里说这位一向不是太好打交道的蒙恬师弟想找他打球,杨端和惊讶之余,很欣然地答应了。虽然他们这些老师兄一个个的嘴上不肯承认,可哪个心里不想和这个天才师弟认识认识?不管什么时代,“天才”始终是稀有物种,即便是这所荟聚了战国青年才俊的稷下大学,名副其实的真天才也不过寥寥可数。 “端和师兄,”蒙恬握住他的手,微微露了个笑,“我们缺一个得分后卫,你愿不愿意加入校篮球队?” 杨端和一愣,笑着问:“不需要先打打看?” “我听上届的师兄们提过你,我信他们的眼光。”蒙恬这倒不是谎话。 杨端和高他四届,今年研二,他大一的那年,他刚好读研一。研究生,不管主攻哪个方向、跟哪个导师做课题,都统一被归入研究生院。自然,也就不能再代表信息学院出战了。 “院队今年的比赛我也去看了。”听他提到院队,杨端和心里忽然有一点复杂,“我承认,今年的院队打的很有气质,可我想,如果你上场的话,信息学院肯定能拿下二连冠……”他眯起眼睛,脸上是些许的憧憬,“说不定,会是有史以来的四连冠……”所以当时他非常的不解,现在也依然是这样。“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坐在场下?” (四十七)两代队长 迟钝如李信,也立刻听出了杨端和语气里的不满。 王贲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帮谁的腔。 从感情上说,杨端和平日对他很关照,蒙恬又毕竟是他寝室兄弟,在他心里,哪个都不愿得罪。 从道理上讲,杨端和的质疑很多人内心都有,蒙恬的决定等于把创造历史的机会拱手送给了金融学院……要知道,此前,两队历史上有过十四次交锋,金融学院还没赢过一次。去年的比赛,金融学院一样有嬴政这个谁都看得出来很强的选手,还不是一样被他们信息学院按在地上锤? 不过他也得承认,这届的信息学院虽然没创造稷大的历史,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二连冠的得主,可那场比赛让很多之前并不关心篮球的学生对这项运动心生向往。 比如他。 胜负输赢真的就是一切吗? 王贲想,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 “端和师兄。”蒙恬这个称呼方式把王贲喊的愣了一下,“上届的师兄把队长袖标给了我……我其实觉得,这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作为前前任的队长,你应该发现了,我好像不适合做’队长’。” 杨端和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师弟,没点头,也没摇头。 “某一个节点,我自己也产生过困惑。……该换人吗?换了人,等于是在否定那一个月的尝试,换了人,今后的比赛,遇到困境时,他们就会想,反正还有后招……但是不换人,可能赢不了。……你也看到了,我最终没有换人。”蒙恬眼眸微敛,露了个淡淡的笑。 夜晚的风有一点清冷,他们四个就站在体育馆门外,李信把手插进裤兜,心里有一点埋怨蒙恬不带他们进去说话。 杨端和的眸色很沉:“你的意思是,你选择了‘未来’?” 他忽然想起一个经典的选择题,眼前的10刀币和一年之后的100刀币,该怎么去选? 这个问题没什么标准答案可言,不同性格的人,会因为不同的理由,做出各自的决定。 而蒙恬,他可以选择眼前唾手可得的新历史,那样,作为队长,他无疑会成为信息学院的头号英雄,并且,也会在稷大的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他却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100人里99个都不会去选的那条路。大家不愿意这样选的理由很简单,只要不是傻子,眼前给你的10刀币和一年后给别人的100刀币,一般人都会自己拿这10刀币。 这样一想,杨端和顿时觉得,蒙恬这个人有一点不凡。 可他并不认同这种“不凡”。作为队长,责任在肩,事事应当以大局为重,而蒙恬实在有点过于任性了。或许因为他是个“天才”,在他眼里,输赢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但对他来说,连续三年倒在决赛场上,连续三年拿到场最佳球员的称号,最终,却只能怀着无法弥补的遗憾黯然告别球场,所以他没法不看重结果。 这或许就是他们想法上的不同吧。 蒙恬的脸上有一点无奈,表露的很浅很浅,在心里却是很深的。他从来就没不把自己想的很“清高”,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很普通的人。只是,他在乎的,不在乎的,和别人有一点儿不一样。可在别人眼里,他的这点“不一样”,总显得格外特殊。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解释了一下:“我也是个俗人,既然师兄把球队交给了我,我当然想做出点成绩。在我看来,篮球是个团体运动,所以我觉得过分依赖某个队员的球队不是一支好球队。我想把信息学院的院队锻炼成我心中的好球队。……我刚才说了,我当时也有过犹豫。最终没上场,一是因为我看出来他们都很想打完比赛,二是我不太想毁了这支球队。” “……毁了这支球队?”杨端和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最终靠我赢的比赛,他们心里应该会很失落吧。”蒙恬的语气带了点淡淡的惆怅,脸上却挂着微笑,“今年输了,明年还能再赢回来,要是把他们弄得没自信了,以后愿不愿意继续留在院队里就会是个问号。我不想当光杆司令啊。” 他这话把李信逗笑了:“老三,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的心细如尘啊。” 王贲呲牙一笑:“是啊,老三你的想法这么的温柔,真没看出来。” 杨端和脸上的严肃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笑了,有一点释然,虽然,他仍然会为院队没能拿到二连冠而感到遗憾,可如果那确实表示对手比他们强,他会认。 而蒙恬显然就是这么个态度。输球,是实力的不足。 这个答案,比他们那些年因为内部的不融洽,能赢的也输了,要好得多。 他伸手拍了两下蒙恬的肩,笑的很干净:“桓齮他们把袖标给你,没给错人。” 训练的时候不讲情面,但其实很关心队员们的情绪和状态。他真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说自己不适合当队长。 王贲忽然想到,刚才,他们老三跟他们老大说他其实不想继续当院队的队长了,他立刻决定顺势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 “老三啊,站在我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吧,我也觉得你这个队长挺好的。咱院队输球归输球,可我听老大说,你搞的这个篮球社现在有一百多个成员,这还只是刚成立不到一周的社团,在咱们学校,这已经是个很大的社团了……如果你那天上了场,比赛或许是能赢,但讲实话,这阵篮球旋风刮不起来的。大家顶多也就是热闹两天,就给淡忘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觉得,院队这活,你还得干下去。” 杨端和微微一愣:“怎么的,你还真不愿意继续当这个队长了?” 李信很是叹惋地摇着头说:“对啊,他本来就不是太想干,刚才又提了一遍,说自己不太愿意,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蒙师弟,你这可不行,眼看着球队正渐入佳境呢,你这可不能说撂挑子不干就不干呐。”杨端和立即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蒙恬呵呵的直笑:“哎,你们还当真啊。” 王贲眉头一横:“啥,你说假的?” 蒙恬边笑边点头。 “靠,老三你咋不去演戏呢,你刚才那简直是影帝级别的演技!看你那一脸认真的,我真以为你不打算干了呢!”李信笑着锤了蒙恬一拳,被他侧身闪过去了。 杨端和也跟着笑了几声,今晚接触过之后,他对这个蒙师弟的想法有一点变了。 之前,他和别人一样,觉得一向不主动跟他们这些师兄打招呼的蒙恬有点高冷,尤其,他还跟杀神走的近,据杀神手下带的那几个研究生说,平时一起做项目的时候,蒙恬也很不爱讲话,聊天什么的,他就没参与过。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蒙恬不是眼前这个鲜活的人。 “既然决定接手,我不会半途而废的。”蒙恬笑了笑,转头看向西边,“该来了吧。” “等谁呢你。”李信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就是,大冷天的还站外头等。”王贲搓了搓手臂。 远远的,一团圆圆的影子出现在四人的视线里。 “恬哥……”田建以他觉得已经很快的速度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嬴腾和蒙毅。 蒙恬很怀疑田建给他起这个称呼是故意的。 “……能不能别这么喊我?”虽然知道反对无效,但他还是很不死心地又强调了一遍。 李信已经捂着肚子快笑趴在地上,王贲也很给面子地发出了如雷的笑声,把路过的人引的纷纷侧目。杨端和很客气地憋住了笑意,不过颤抖着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感想。 蒙恬叹了又叹,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嬴腾看在眼里,把田建手里抓着的运动饮料拿过来递到蒙恬跟前:“喏,阿政特意让我们给你买的。” “啊?”蒙恬狐疑地低头看了一眼这瓶宝某利水特,非常肯定嬴腾这是在捉弄自己。 “真的,说是你今天打了两场球,晚上还打,怕体力跟不上,才交待我们……”田建话没说完,蒙恬就接过饮料,往杨端和面前一递,笑着说:“端和师兄,请你。” 那篇轰动校的八卦帖杨端和自然也有所耳闻,所以他很好心地帮他解围:“那我不客气了。” 几个人这才往体育馆里走,蒙恬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四十,离闭馆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足够了。 蒙毅噗地一笑:“就跟你们说他不会信。政哥哪里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田建点了点头:“也对。恬哥你得请我们吃饭。”他眯起眼睛,笑起来像是一只圆滚滚的狸猫。“总喊我俩加班。”他拉着蒙毅的胳膊晃了晃。 “对。”蒙毅也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行啊,明天中午,请你俩吃排骨米饭吧。”蒙恬应的倒很爽快。 嬴腾不客气地笑道:“你欺负欺负阿政就算了,带他俩,好歹去罗马餐厅搞一顿吧?” 杨端和也笑。排骨米饭他们平时也爱吃,但谁在那里请客吃饭啊? “啥?政哥去过?”田建忽然来了点兴致,“那我要去尝尝。” “我也没意见。”蒙毅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吃罗马菜,他实在不是很搞得清匹萨与馅饼的分别,每次去他就要纳闷为什么把馅摆上头的饼能卖那么贵呢…… 嬴腾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俩……倒是狠狠宰他一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