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魔人》 序幕 “有需要的话叫我一声,我知道哪里可以埋。” “嗳,不行!荣叔,你这句话是老梗了,我们要帮你想个新梗才可以。” “新梗、新梗、新梗、新梗、新梗……”唱针故障了。 “喂喂喂,小于,陆医生,你们大家过来,我们来帮荣叔想句新梗。” “再怎么说荣叔也是我们橘庄的活招牌,怎么可以不随时那个……你们年轻人是怎么讲的?啊破戴特?” “update啦!村长你不会英文不要乱用。” “新梗、新梗、新梗、新梗、新梗……” “我想想看,新梗要说什么呢?雯玲,你来得正好,帮我们荣叔想句新的招牌话。” “原来那句很好啊!很x档案,充满阴谋气氛!最近x档案红回来了耶!” “不行啦!台词总是要应景换季,免得让人家觉得我们骗钱!” “新梗、新梗、新梗、新梗、新梗……” “好好好,荣叔,我们帮你想新梗,你不要那么焦虑。我们先决定新梗要走哪个方向的。还是要走阴谋路线吗?或是来个亲民爱民的方向?” “嗯,荣叔的形象走亲民路线好像不太适合?‘小朋友小心过马路’、‘深夜问题多,平安回家最好’?”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完全不是荣叔的型,大家再想想,再想想。” “观棋不语真君子?” “节能减碳爱地球?” “你们不要闹了好不好?接下来要不要‘橘色山庄一坪二十万,轻松成家好贷款’?” “橘色山庄好成家、橘色山庄好成家、橘色山庄好成家……” “……” “……” “……” “是谁?是谁说出这句无聊的话害我们荣叔叫上口了?”群起怒吼! “……重来重来,荣叔,你把这句话忘掉,我们另外再想。总之,我们一定会找出一句让你满意的新梗。” “新梗、新梗、新梗、新梗、新梗……” “赶快想赶快想!从现在起,每个人放下手边的事,专心想新梗!” 第一章 登山靴的鞋底准确地咬进软土里,上头连结一段军绿色的卡其裤,包裹着一双强壮有力的长腿。 这是一双可以跑上几千公尺而不费吹灰之力的矫健长腿,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它的运动能力。 瘦劲有力的臀部上,连着一段略缩的腰线,接着就是一副令人流口水的威猛躯干。这副身体并没有故意穿着紧身t恤来显示它的精实,不过它也不需要,即使是一件普通的衬衫,也能把二头肌和胸肌完美地衬托出来。 脖子上是一个方而有力的下巴,下巴中央微微有一道凹陷,紧抿的嘴角说明主人不是个太爱笑的男人,深浓的双眉,与锐利的眼神也证明了这一切。 这不是一张符合英俊标准的脸,但绝对是一张十足阳刚、十足男人味的脸。 强硬,严肃,像军刀一样锐利──这是大部分人对他的观感,尤其是他的前任同事。 蒋宇诚从不否认自己的本质。即使你把他打趴在地上,也顶多只能让他吐两口血,不会听到他的求饶声──当然,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无论是早期当兵或后来从警,他的徒手搏击和枪械技巧都是同梯里成绩最好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死硬脾气的男人,而且对个人原则的坚持,强硬得会让你牙根发麻。当他认定是对的事,你很难说服他改变主意;当他认定是错的事,你也很难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千万人,吾往矣”说的就是蒋宇诚这样的男人──现在想想,这应该也就是他此刻走在这条山路上的原因了。 有时候,人就是得屈就于现实,他的前任长官很明白这一点,蒋宇诚也是。 所以,当他回绝了地方上那个帮派老大的收买,甚至发狠把对方的毒窟一举剿清时,他就有预感会承受到上头极大的压力。 台湾的警界和全世界的警界一样,有它正义光明的一面,也有它阴暗化脓的一面。蒋宇诚不会一竿子打死所有人,认为所有警察都贪,起码他就没有;但是他必须承认,那些老大能安然无事地混到变成“老大”,在警界不可能没有人脉。 从小蒋宇诚就善于达成“目标”。 只要是他设定要做到的事,他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小学时候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因为他决定当一个好学生。 国中叛逆期他突然想混撞球间,结果他练了一手好撞球,甚至在业余撞球圈里混出不错的排名。 混到了高中,他又决定当警察也满酷的,所以他凭着惊人的毅力在短时间内拉回那一江春水向下流的成绩,顺利考入警大。 警大毕业之后,身为菜鸟的他决定要当一个人民的好保母,所以他变成一个成功的警察。 进入刑事组后,他的破案率第一,扛得住压力,不吃任何人的关说,不买任何表面上叫“民意代表”、实际上是政治流氓的人的帐,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一路顺风的往上爬。 没有人敢说今年三十二岁的蒋宇诚不是个好警察。 他是个好警察。 他真的是! 事实证明,当个好警察是他这辈子最烂的主意。 他的长官需要的不是好警察,而是“识时务”的警察。 而,有硬汉之名在身的蒋宇诚,绝对是全地球上最不识时务、最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糟糕警察”。 事情是从七个月前开始,他发现自己的局里可能有警员和地方黑道勾结,收受贿赂。 这种事,基本上有政风处的人来查办,但是大家都不想得罪自己人,所以整个调查进度慢得可以。 他是个好警察。 身为一个好警察,他决定自己来调查这件事。 于是他给自己设立了新的目标,而且他做得很成功。 两个月之后,他揭开了警界最大的弊案之一。地方黑道包毒包赌包娼,还买通警察,牵连之广,涉案人甚至可以一路追到警政署去。 最后,所有该落网的人全都落网了,该撤职查办的人也都被摘了乌纱帽。蒋宇诚的办案纪录又添了光辉的一笔。 媒体对这位英挺的警官蜂拥报导,甚至还有一堆综艺节目要找他当特别来宾。烦不胜烦的蒋宇诚领完勋章之后,立刻休假到国外散心兼避风头。 两个星期后他回来了,他的新任上司──旧的那个被他送进监狱了──把他叫进办公室,开始进行“友善的”谈话。 “蒋警官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有为的警官,我们当然是不能埋没。”新上司堆了满脸笑容。“不知道蒋警官对未来有什么期许没有?” “我只想继续留在刑事组,我还有很多案子没有破。”他简单回答。 “是啊是啊,可是像你这么年轻有为的人,只是留在刑事组里也太可惜了。” 蒋宇诚再傻也明白──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知道局长有什么指示?”他干脆直接问。 “像你这么年轻有为的警官,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替你升职是一定要的,不过局里最近没有什么好的职缺;我的想法是,你先去‘外头’历练一下,等将来有机会再调回来,到时候你身价翻了几翻,连我都要和你平起平坐了。” “长官……”他开口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好好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上司笑咪咪的送他出门。 于是,他就在这里了! 蒋宇诚静静地望着眼前这整片宁静的山野。 他喜欢山林,热爱山林,他的野外求生技巧和他的搏击技巧一样好,虽然当初他在学习那些技巧时,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里。 他早有预感,踩痛了那么多人的脚丫子,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这里是南投最偏远荒僻的一处山区,而他,是一间闲到可以抓蚊子打架的派出所新主管。名头很响亮,叫做“副所长”,实际上就是混吃等死、烂到退休也不会有人理的空位。 其实,他没什么好抱怨的,这种明升实降的做法说不定还是最好的下场。因为那些人若真的搞不走他,接下来可能就干脆让他直接“消失”。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当那个被信任和倚赖的对象。这可能和他的外貌有关。从小他就是同侪里最高大的,“发育早的小孩长不高”这句话显然在他身上不适用。他高中时已经有一百八十公分,大学期间硬是又长了六公分。一八六的身高让他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 但高大的体魄不全然是让人们相信他的原因,还有那份根植在他身上的自信心,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信服。 这一点,也反应在女人身上。 蒋宇诚的女人缘一直很好。 为此,他其实感到很不解。他自认一点都不英俊,也没有丰厚的家底或年薪三千万之类的,可是女友一直没有断过。 他自己不知道的是,浓眉大眼的他或许谈不上帅哥,却极有型。八分之一的原住民血统给了他一张立体的五官,可是他的眼窝太深,瞳孔的颜色又特别黑,使他的眼神有着一股鹰隼的犀利,连罪大恶极的人被他盯久了都要不寒而栗。 他有一种属于阳刚男人特有的魅力,虽然绝对不英俊,却绝对的吸引人。 蒋宇诚看了下腕表,十一点四十七分了。 昨天他已经完成报到手续,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据派出所老警员给的路线图,往下再走十分钟会抵达一个叫“橘庄”的小村庄,他可以在那里吃午餐。 蒋宇诚从眺望点走回到小径上,辨明了方位,往橘庄的方向走。 “……” 他一个转身,一只他生平仅见的,最巨大的,最惊人的,最壮观的,最宏伟的、的……他竟然不知道该如称呼这只──“鸡型巨兽”。 看外形是鸡。应该是。可是它体型实在太壮观了,蒋宇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它是一只发育过度的公鸡,或是一只小型的鸵鸟。 但是那艳红的鸡冠和光鲜亮丽的羽毛,怎么看都像一只大公鸡,所以,应该真的是鸡。 这只……“猛禽”目测有七、八十公分,是一般正常鸡的两倍大,不晓得是不是打了生长激素…… 蒋宇诚小心翼翼地站着不动。公鸡密切地注视他,眼神锐利,头偶尔微微偏一下,似乎在揣度这陌生人的身分。 蒋宇诚试探性地往右动一下,公鸡立刻转右;他再往左,公鸡也跟着往左,无论他怎么动,这只公鸡永远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蒋宇诚甚至敢发誓这只公鸡阴险的眯了一下眼,似乎在衡量向他进攻的胜算有多少。 他当然不会制服不了一只鸡,但是── 该死的!他不想上任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鸡打架! 最重要的是,这只鸡能长得这样鲜亮好看,必然是有主人的,而且主人一定很爱它,才能把它照顾得这么好。蒋宇诚对这宏伟壮观的动物生出了一股敬意,若非必要,他不想伤害它。 最后,他决定沟通是良策,于是他开口。 “借过。” 出乎他的意外,公鸡顿了一顿之后,竟然往路旁移了一小步。 它……真的听得懂人话吗? 蒋宇诚衡量一下大公鸡让出来的那个宽度,还是离它危险的近。他的眼光重新回到大公鸡脸上,接着,他竟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这只鸡彷佛在挑战他敢不敢过去。 “哼!” 蒋宇诚决定不再跟一只鸡浪费时间。 他侧过身,小心从那只鸡的旁边走过去…… 很顺利。那鸡没有做出攻击行为,蒋宇诚不知是该松了口气,还是该觉得失望──他竟然真的隐隐盼望,这只神气的大公鸡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蒋宇诚摇摇头,继续往小径走下去。 走了几步,停住,回头。 “……” 屁股后头的大公鸡停下来,仰头和他对望。 不管它继续走。 走了一小段路,停住,再回头。 “……” 大公鸡停下来,继续和他对看。 “这不是一二三木头人,你知道吧?”他冷静地说。 大公鸡只是紧盯着他。 “你也不是一只看门狗。” 大公鸡监视他的心意毫不动摇。 “……我为什么在深山野岭里,跟一只鸡在说话?”他对自己叹息。 这位连上头押十八道金牌下来都扛得住的硬汉,竟然被一只鸡搞到很挫折。 算了,他决定不再管这只鸡,自己大踏步往前走。 身后持续的窸窣声让蒋宇诚知道,那只鸡一直跟在后头。 虽然浓密的树荫遮蔽了烈日,林子里的温度依然显着的升高,蒋宇诚迈开长腿,转过最后一个弯坳。蓦地,矫健的步伐突兀地停了下来。 “梗、梗、梗、梗……” 一位满头乱发的老人蹲在地上翻草堆,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在念什么。 蒋宇诚看看那只怪鸡,再看看那个怪老人。 好吧,接下来还有什么? “老先生,你需要人帮忙吗?”基于人民保母的职责,他主动向那老人询问。 “梗梗梗──”老人背对他,继续在杂草丛里翻找着。 “老先生,你在找什么?”蒋宇诚再问一次。 他低沉浑厚的嗓音似乎惊扰了老人。怪老头终于站了起来,一看到他似乎有些吃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眼中开始浮现狐疑之色。 啪啪啪,大公鸡突然拍拍翅膀,精神十足地朝老人冲过去。 “别动!”蒋宇诚怕这只鸡伤了老人,连忙去抓它的翅膀。 大公鸡闪电地往他的手啄过来,他连忙回手避开,就这么一来一往之间,鸡已经冲到老人身畔。 “咕咕!”老人叫了一声。 叫声一出,公鸡马上慢下速度,亲热地捱近,用鸡冠顶了一顶老人的手,老人随手拍拍公鸡的头。 蒋宇诚松了口气。原来他们两个是认识的。 那老人不理他,蹲下来又继续翻弄杂草了。“咕咕”──真是个蠢名字──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副热心要帮忙找的样子。 蒋宇诚开始觉得自己踏入阴阳魔界了。 “老先生,你在找什么?”他耐着性子再问一遍。 或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让人感觉他不是坏人,老人终于回他的话了。 “找梗。” 找梗?什么梗?草梗药梗? “什么梗?”他忍不住问。 “如果知道,就不必找了。” “……”有道理。 他抬头看看艳阳,再度开口:“老先生,现在天气太热了,您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容易中暑,还是先去吃饭吧。晚一点看您要找什么,我帮您一起找。” “你是谁?”老人不客气的问。 “蒋宇诚,我是新来的派出所副所长。”他把警徽掏出来一闪。 那老人没有被他的话打发,反而是抢过警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那表情甚至想用牙齿咬一咬。 “警徽是真的,我是真的警察。”蒋宇诚向他保证。 “哼。”老人把警徽丢回去给他。 “老先生,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老人阴阴地打量他一眼,突兀地转身就走。 咕咕鸡假虎威的跟着瞪他一眼,然后拍拍翅膀,跟在老人身后走开。 “……” 蒋宇诚有点无言。 没想到上班的第一天,是被一只鸡看扁。 十分钟后踏入橘庄,蒋宇诚的第一个感觉是:诡异。 并非他看见什么奇怪的景象,事实上,一切还挺祥和的。 一条不长不短的主街可以一眼望到底,两旁是传统的骑楼式公寓,一楼部分大多是一些店家,有早餐店、牛肉面店、一间看起来乏善可陈的纪念品专卖店,和其他拉拉杂杂的店铺。 街尾是村公所,橘庄的行政中心。他竟然还看见了一间诊所。 虽然诊所看起来很安静,不像是在营业的样子,但这种小地方竟然有诊所,还是很稀奇。 主街两旁各自有些蜿蜒的巷弄,错落着更多民居。 这一切都很正常,任何宁静安详的小村落都应该是这副模样,蒋宇诚也说不上来是哪一点让他感觉困扰。 有可能是因为他这一生风里来浪里去,从来不曾在正常的“上班时间”处在一个这么“安稳平静”的环境里。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身后那只自以为是看门狗的大公鸡,和那个不断用狐疑眼光监视他的怪老头──咦? 这样一想他才发现,那个怪老头何时跑到他身后的?他不喜欢有人在后头盯住他。 “老先生,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立刻转过身。 “不告诉你。”老人的眼中满是浓浓的不信任感。 “我是警察,我是好人!”他再三强调。 “哼。” 算了,道义上的责任他已经尽到了。 他转头直接走向村里唯一的一家牛肉面店。 老王牛肉面,似乎全世界卖牛肉面的人都叫“老王”。 走没两步路,他又停了下来。转身。 “老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怪老头停住,双眼又阴森森地盯住他。 “咕咕!”公鸡拍拍翅膀,帮忙助阵。 还是不说话。算了,蒋宇诚决定不再理他们,他们爱跟就跟吧。 “咕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弟弟在找你。”蓦然,一道娇懒的嗓音飘了过来。 那只鸡还有个弟弟? 职业本能让他迅速分析这个嗓音的主人。 这嗓音磁柔慵懒,配上淡淡的地方腔调,别有一股懒散的性感。 王雯玲从骑楼下懒洋洋的走了出来,对身旁庞大的身影彷若未睹,直接走到老人和鸡前面。 在任何人眼中,王雯玲都称得上是“悦目”的长相了。 她的发型看得出来是以前剪短后没有再去修剪,发尾微翘,却给了她一种更自然的俏丽感。她的脸是很正规的心型,下巴微尖,配上同样也是心型的唇瓣,极娇媚伶俐,一看就知道不是会吃亏的女人。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似乎嘴还未说话,眼睛已经先有表情了。 任何脑筋正常的男人遇上这样的一双眼睛,立刻明白:不管这眼眸的主人看来有多么明媚爱笑,要是不小心惹到她,包准电得你吓吓叫。 她从蒋宇诚身旁经过时,堪堪矮了他一颗头,但身上能挑剔的地方不多。浑圆坚挺的酥胸,圆翘结实的臀部,那双长腿让他花了两秒钟想像它圈在一个男人腰上的样子,不过马上很有道德感的推开。 她的性感并不是一种刻意的佯装,而是天生的,优闲慵懒,在举手投足之间淡淡散发──这是一个身心灵都很成熟的女人,并且对自己充满自信才会散发出来的性感。 “咕咕咕!”公鸡拍拍翅膀,热情招呼她。 “荣叔,你吃过饭了吗?”她随手拍拍公鸡的脑袋。 “陌生人。危险。”怪老人还是死盯着蒋宇诚不放。 “隔壁村的大汉不是说,这两天有个新警察要来吗?你看他那副吃铁钉当早餐的样子,肯定就是个干警察的。”王雯玲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他也是这样说。”老人的眼神阴郁。 “那不就得了。” “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 “坏人会装成流氓,不会装成警察。” “诈骗集团就会。” “诈骗集团都装成检察官。” “嗯,对。”然后老人就被说服了。 等一下,为什么? 如果不是很确定自己从头到尾在场,他会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 谁说诈骗集团就不会装成警察? “诈骗集团装成警察的例子很多,我随便就可以举出几十件,退休老人更是他们诈骗的主要目标。”浓眉紧蹙的男人谆谆告诫。 “嗯,很有责任感哦!不过就是少了点幽默感。”王雯玲挑了下嘴角。 荣叔想了许久许久,最后用力一点头。 “好!来吧!” 来什么? 由于不确定这怪老头在跟谁说话,所以蒋宇诚没有立刻回答,老少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几分钟,王雯玲先放弃了。 “咕咕,走吧,姊姊请你吃夹心酥,不要理他们了!”日头这么烈,谁有工夫陪他们站在路边晒太阳。 “咕咕咕。”大公鸡拍拍翅膀,神气活现的跟着她走开。 又等了一阵子,蒋宇诚终于明白,荣叔是在等他提出所谓的那“几十件”例子。 他有点无力。 “……这只是譬喻法。” 荣叔的眉毛掉回原来的地方。 “年轻人!说话不实在,不是好东西!”他不屑地喷了声气。“找梗去!” 于是,蒋宇诚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晾在马路旁。 山风一吹,背心凉凉的。 这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情况除了诡异,还是诡异。 第二章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不对,现在是晚上九点半,那就……群星在天空闪耀,百花在地上开放……” 清亮的嗓音在淡淡的月色下漫了开来。 深山的暑夜非常美,空气里都是山林的气息,连虫鸣声都和平地里听起来不同。或许山上的虫子品种不同吧,又或许是那层层叠叠的山峦应和,让鸣声听来更美。 晚上九点半,王雯玲从于家串完门子走回家。这一路到她家几乎没有路灯,只有着月光和星光,但王雯玲并不害怕。她在这座山里土生土长,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去,山上的治安又很好…… “吓!” 斜下里突然伸出一只铁手,硬将她拖往旁边的树丛里。 王雯玲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火大! 橘庄向来是个安静的小村庄,最大的治安事件顶多就是胡家夫妇又闹离婚,吵得左邻右舍睡不着觉,只好打电话叫隔壁村的大汉过来维持秩序。 如今竟然有宵小三更半夜强拉良家妇女?还恰好拉到她王雯玲头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喝!”王雯玲扣住她肩上的那只手,整个人一转就想给那色狼来个过肩摔。 她的防身术可是经过专人调教的! 没想到,身后那人竟然有两下子。过肩摔来不及出手,她整个人突然被一双铁掌凌空抱起来。 “别闹,是我。” 暴怒的猫咪听见这把嗓音,立刻在那宽阔坚硬的胸膛里放松下来。 确定她不会挣扎之后,高大的男人把她转过来,尖刻的询问。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她都还没说话,攻击者倒是来势汹汹的质问起来了。 王雯玲二话不说往那人胫骨上用力踹一脚。 “噢!” 蒋宇诚大警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这个神经病,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呢!三更半夜你不回家睡觉,躲在后山里偷袭良家妇女,竟然还问我在做什么?”她吹掉眼前的刘海怒视。 “而你遇到歹徒,第一个反应就是有勇无谋的乱踢一通?”蒋宇诚两手盘问,一脸森然。 “这不叫有勇无谋,而是出其不意!起码教我防身术的人是这么说的。”她学他盘起手,讽刺道。 “教你防身术的人没告诉你应该看清楚情势,不要盲目攻击,以提高成功的机率吗?” “我不知道,你说呢,教练?”她甜蜜蜜地问那个教她防身术的人。 蒋宇诚剑眉一挑,毫不动摇。 该死,她最痛恨他这样看人了。而且…… 王雯玲感觉身体一些较私密的部位开始发热。 她真痛恨自己老是被权威型的男人吸引,这种男人对她是致命的吸引力。 让她心动的不是权威本身,而是挑战那份权威的过程,结果通常……嗯,十分美妙。 她忍不住扭动一下身体,这个简单的扭动,带来一连串结果。 他将她举起来,背心抵上粗硬的树干,然后他的味道顺着他的唇与舌送进她嘴里。 她分不清自己是懊恼的成分多,还是兴奋的成分多,最后她决定让后者暂时胜出。 她的脚紧紧圈住他的腰,让他能捧住她的臀,两人的动作搭配得完美无缺,一如过去三年。 她用力扯他的牛仔裤皮带,黑暗的光线加上姿势让她一时无法解开,她挫败的低咆。 这声音就像一只任性的猫咪,爬了半天的毛线团还解不开线头,若不是自己也欲火高涨,蒋宇诚一定会笑出来。 他把她更紧地抵向树干,用自己的身体固定后,腾出一只手来解开裤头。第一关突破了,他身前那只猫咪满意的咕哝一声。 当她美妙的手指圈住他时,蒋宇诚浑身一抖,几乎在那一刻让自己变得很尴尬。 该死!实在是太久了! 应该有半年了,如果他没记错。 他腾出来的那只掌继续粗鲁地攻击她的裤扣。 软软地枕回他肩头,她轻叹了一声。 这男人,当男朋友很糟糕,不过当个炮友还挺称职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半响,她懒懒地问。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他低沉的嗓音在胸膛里震动。 “先生,这里是我的家。” “你不是住在高雄吗?” “那你呢?你不是住在台北吗?” 光嫩的屁股又得到一个轻拍。 叹了口气,她在他身上坐起来。每个动作都牵动到依然结合的部分,她清晰的感觉到体内属于他的部分在慢慢苏醒。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老板的爸爸是头色狼,每次都假借视察名意来公司晃荡,然后偷摸女同事的屁股吗?” “他对你动手了?”他的嗓音在暗夜里分外低沉。 她喜欢他的声音,一直都是。 “不。事实证明,这坏习惯是会遗传的。” 隔了片刻,他省悟过来。 “你们老板对你动手?” 她完全没有错过他嗓音下的好笑。 他们两个都记得当初分手时,她是怎么说的——他这个男人太不可靠,不像她老板那种诚恳古意,稳健忠实的好丈夫,那才是她想要的男人。 “外表会骗人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告我啊!” “群聊独家制作。” “你老板摸了你两把,你自己就乖乖走人了?”这可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小辣椒。 “我像那么好打发的人吗?”她干脆把整个事件说了一遍。“总之,我劝他回去找他老爸谈谈,大家一时隐忍不表示那老头可以横行一辈子,接着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讲些言不及义的话,再接下来就是典型的那种‘我欣赏你很久了’、‘会好好照顾你的’、‘这件事情我老婆不必知道’的台词。” “因为我实在是太讶异了,完全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之间转到这个方向,所以他突然抱过来,我也来不及避开。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会议室了,而我当然是立刻追出去给他答案啦!” “然后?” 即使看不清他的五官,她的可以想象他挑起眉毛的样子。 “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他直接把你开除了?” 想也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是这样的,他抱我亲我的事没人看见,但我痛扁他一顿的事倒是人尽皆知。”她虚心解释。 “哈哈哈哈——”蒋宇诚仰天大笑。 “嘘!我们在别人家后院!”她飞快捂住他的嘴。 她掌下的笑声又持续了好一阵。 “有勇无谋,我没说错你。”这个评语在她的掌心下听起来闷闷的,不过还是刺耳。 “那也未必!”她有些得意地道,“基本上我是不介意闹开的,能不能得到好处不重要,再怎样也要闹他个灰头土脸。这男人也知道本姑娘没什么好怕的,所以最后我们达成协议,他不告我伤害,我自动离职,不过该拿的资遣费去一毛也没少拿,还外加两成‘服务费’。” 以她当时的年资和职位,那资遣费已经够叫她老板肉痛的了。 “不愧是个管钱的。”他把她的手移开,慵懒的嗓音性感得要命。 该死!这男人就算不当警察,去当深夜的广播节目主持人也饿不死。 “好了,换你了。大警官,你怎么调到这深山野岭来变成更大的警官了?” 大警官不说话了,扶着她腰的手微微收紧,开始缓慢地在她体内起伏。 这男人的臭毛病她还会不明白吗?每次遇到不想说的事,就想用做爱含糊过去,当初她决定甩了他,只当炮友,这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个世界上,死得最快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变通的正义魔人了。”她咕哝。 突然一个用力的顶突,让她的气都岔了。 那男人哪管她,举住她的腰就是一阵凶猛的进袭。 该死的是,虽然她讨厌他的臭脾气,却实在无法否认他们肉体上完美的契合。 第一次认识他时是在台北。当时她还在高雄的总公司工作,在没有发生离职意外之前,她这财务主管还是挺受老板信任的,所以经常往返高雄和台北的分据点帮老板查账。当时她几乎是每个月都会在台北待上一个星期。 蒋宇诚是台北分公司一位同事的朋友,有一次聚餐时,那位同事把他也拉了过来,于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一次两次的碰面。从很多人渐渐变成只有两个人,大约第三个月起他们就算是正式交往了。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大多是她来台北,偶尔几次他公干到高雄去。 这男人从来不拖泥带水,看准了目标就直接下手,第五个月的时候他们已经上床了。 新恋情当然是甜蜜的,但是渐渐的,王雯玲就发现了两人性格上的差异。 她这人机灵古怪,做事喜欢转很多弯,他却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典型的正义魔人。有些事,以她的立场会觉得“你根本不必这么直,转个方法一样能达到目的地”但是他就是非得去硬碰硬不可。 交往了一年,她正式确定这个男人根本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永远改不过来,所以就在交往满周年的那一天,她提出了分手。 王雯玲不想承认,不过这男人当时的反应还满……让人受伤的。 他竟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直接就答应看,真是气坏她! 然后,在两年前,也就是他们刚分手满两个月,她又去台北出差,照例又有聚餐,莫名其妙那个同事又把蒋宇诚拉来,然后他们两个人那天晚上又……上床了。 好吧!王雯玲很务实的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个性虽然烂,但体力好耐力佳,用过人人夸,她也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女人该有的生理需求她也都有;既然如此,生意不成仁义在,两个人就当单纯的性伴侣也无妨。 她提出来之后,他又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于是这份关系就这样延续下来。 从此他们不再分享各自的私事,只单纯上床。群聊手打组独家制作,每个月她上台北去,他们都会碰面,不是在她住宿的旅馆就是在他家。 当一切回归到单纯的肉体关系之后,他们的相处反而更和谐。因为他过得好不好不再是她的责任,她这里亦同。 一直到半年前她离职为止。 决定回山上来时,王雯玲有想过,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可是想想,又觉得两个人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她走了就走了,反正以他的条件,要找个替代她的女人也不是太难的事,久了她没有打电话给他,他应该也就明白了。 所以回到家乡后,她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这半年来,有几个夜里,她也会想念他强硬的肉体在她体内冲撞的美好感觉,不过长长的距离让她没有想过联络他。 没想到,这人突然就这样冒了出来,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喜欢他在她体内冲撞的快感,一如此刻一般。 他凶猛地在她体内攻占,强烈的兴奋感几乎淹没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高潮就在不远的前方,只要再几下冲击…… “要死了你!杀人啊!救命哪——” 一声尖厉的哭叫陡然划破黑夜,几乎是同一瞬间,还在她体内冲撞的坚硬完全退了出去。 “等一下!”王雯玲连忙按住他。 “在这里等我。”几秒钟前,兴奋度不亚于她的男人突然冷静下来,把她往旁边一推。 “救人哪!救人哪!救命喔,有人要杀人哦——” “不用去!那是……”她想拉住他,但眼前暗影一闪,蒋大警官已经不见了。 王雯玲望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光裸的双腿间只觉一阵湿凉。 该死!再一点点,只要再一点点…… 比没有性生活更悲惨的一件事,就是在高潮的前一刻被阻止! 她挫败地坐在地上,几乎想撕扯头发。这个笨男人,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付出代价!她要把他逗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在最后一刻在他的小弟弟上倒冰水! 她气愤地穿好长裤,一面纳闷以他刚才的兴奋程度,牛仔裤拉链怎么没卡住? 这个男人一定是机器人,才可以说起就起,说落就落,可恶! “救人哪,有人要杀我哪,呜!救人喔——”那个坏人好事的大嗓门继续在哭号。 她翻个白眼,跟了过去。 不出所料,胡家门口灯火通明,胡家伯母又在那里呼天抢地了。 “发生了什么事?”蒋宇诚一踏入现场,立刻控制住场面。 胡伯母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 “你说他有没有良心啊,啊?有没有良心啊?呜——偶年纪轻轻十八岁就嫁到他们家,然后做牛做马,四十年了没有享过什么福,这个没良心的人出去外面讨小老婆也就算了,竟然还拿刀子吓偶,呜——” 高大威猛的警官大人一听到“刀子”两字,眉毛一凝,肃杀之气立现。 “这位太太,你说你丈夫手上有刀子?” 慢吞吞跟来的王雯玲两手一盘,干脆在旁边看好戏。 “对啊!他竟然拿刀要杀偶啦!你说他有没有良心啦,有没有良心?呜……偶小孩也给他生了好几个了,人老珠黄,比不上外面的年轻妹妹了,他就想杀了偶去跟人家双宿双飞了啦,呜呜呜——” “你这个臭婆娘,你你你——你说什么?”一口四川乡音的胡伯伯冲了出来。“偶哪里讨了小的了,你说!啊?你说!” 蒋宇诚还来不及分辨那浓浓的乡音是在说什么,目光一扫,先瞄到胡伯伯手里的槟榔小刀。 有凶器! 胡伯母继续大哭大闹,“你还说没有!偶昨天都看见了,你跟姓陈的那个女人亲亲热热在那边逛夜市,以为偶没看过……啊!啊!杀人哪!杀人哪!” 情况发生戏剧化的转变。 胡伯母还在哭闹时,咱们伟大的警官已经猱身而上,一个擒拿手扣住胡伯伯的脉门,右腕一扭,小刀落地,右脚一蹬,胡伯伯双腿发软,登时被制服在地。 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动作干净俐落无比。 王雯玲对着夜空摇摇头,吁出一口长长的气。 “你要干什么?你要对我先生怎样?杀人哪!杀人哪!警官打人哪!”胡伯母见状大惊,扑上去没头没脑就是一阵捶打。 蒋大警官一时被攻个措手不及,又不愿对女人动手,只好用膝盖顶住躺在地上的胡伯伯,双手连忙去挡她。 “慢着……这位太太……等一下……你不是说你丈夫要杀你吗?” 他百忙之中还能问话,不容易呀不容易,王雯玲软软拍了两下手。 “呜!我们夫妻吵架要你来管闲事!警察打人哪!警察打人哪!”胡伯母扯直了嗓门尖叫。 蒋宇诚僵在原地,看看地上那哼哼唧唧的老男人,再看看状似疯妇的胡家伯母,一张俊脸青红赤白黑什么颜色都有。 可怜的蒋大警官,以前办的都是风里来浪里去的大案,一定没碰过这种家庭纠纷吧? 王雯玲翻个白眼,看不下去了。 “胡妈妈,这么晚了你精神还这么好?”她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呜!雯玲雯玲,你来得正好!你看你看,警察打人了!”胡伯母连忙拉着他大呼小叫。 不出所料,四周只有他们小猫这几只。左邻右舍早就习惯他们天天要吵上一顿,连出门来看看是什么情况都懒了。 “啊……啊……”胡伯伯躺在地上继续哼唧。 蒋宇诚扣着他,一脸无措。 不知道为什么,王雯玲觉得受害者其实是这位从头到尾没搞清楚状况的警察大人。 “我说,老兄,你还不起来?”她对他甜笑。 蒋宇诚阴晴不定地把槟榔刀没收,慢慢地站了起来。 身上的重压消失,胡伯伯立刻坐起来,胡伯母马上扑过去嘘寒问暖。 “你有没有哪里伤到?啊?那个坏警察有没有把你的骨头打断?呜,我们明天就去告他,呜!” 告我?蒋宇诚脸色铁青。 王雯玲盘着手,好整以暇地问:“胡妈妈,你有没有听过社会秩序维护法?” “什么……什么法?”妇人愣愣地停住哭闹。 “社会秩序维护法。里面讲得很清楚,制造噪音扰人安宁是可以开单罚钱的,如果屡劝不听,还可以继续开罚。”她顶了下大警官,“喂,你的单子呢?拿出来开呀!” 蒋宇诚不太明白,不过谨慎地看着她,不说话。 “罚罚罚……罚钱?”一听到钱字,夫妇俩都全神贯注了。 “你们天天吵得这么大声,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不怕没证人。一次罚六千喔!看你们还要吵几天随你们吵,反正吵十天不过罚六万块,吵一个月也才罚十八万,你们一定付得起的啦。”她又顶了顶他,“罚单拿出来啊!” 对这种人,说要罚他们钱比砍他们三刀更肉痛。 “呃……呃……那个,没有啦没有啦!啊偶们就夫妻聊天比较大声而已,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偶们回去睡觉了,哈哈,哈哈,你们慢走啊!慢走!” 夫妻俩一溜烟钻进门里,砰得关上们,去的比来的更快! 蒋警官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山野,几家亮起的灯火复又回归黑暗。 最后,他慎重地告诫她:“社会秩序维护法不是这么容易的,在噪音方面需要经过分贝计的测量,一旦开单之后还要送交……” 停! 她举起一只食指制止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人真是个正义魔人啊!竟然还对她说教。 她感慨地拍拍他肩膀。 “先生,对这种山村生活,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然后她转身走回家,留下这只大城市来的菜鸟继续在那里吹冷风。 第三章 “嘿嘿,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霖喔。”他们的小镇医生陆丝,挺着一颗六个月大的肚子走进老王牛肉面店来。 “干嘛?自己有老公,就来人家单身女子的面前耀武扬威?”王雯玲放下手中的小说,从柜台后面抬起头。 “我说的久旱逢甘霖是指你啦!” “我?我逢不逢甘霖你又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丝嘿嘿笑。 “活色生香”这个成语若有个具象化的主角,那人一定是陆丝。 婀娜多姿、美艳动人的陆丝完全就是活色生香的代表,即使女人最常不饶女人,王雯玲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橘庄的医生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之一——就可惜头脑简单了点。 用“头脑简单”来形容一个世界级的超级天才似乎很矛盾,不过,除了医学事业的成就超于凡人之外,陆丝对许多生活上的事真的比同龄的人单纯很多。 当然,这也是王雯玲特别喜欢欺负她的原因,虽然很诡异的,她们两个人的交情就这样越“欺负”越好。 “哎呀呀,莫非是我的‘前未婚夫’终于把我们的韵事向你招了?”王雯玲往柜台上一靠,甜蜜蜜的说。 “什么韵事!请不要随便把人家的老公抓去当你的未婚夫!”某人马上中招。 “怎么这样说?于载阳当初要娶你,我也没有不同意。没想到新人娶进门,旧人就这样扔过墙了,唉——”王雯玲按了按眼角虚假的泪水。 “我老公娶我干嘛要你同意?”陆丝杏眼圆瞪。 “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到底我是先来的。” “他想讨好你当然这么说啰!他总不会告诉你,在你没来之前,我们两个人有多常花前月下、阳台诉衷情吧?”王雯玲笑吟吟。 “你——”陆丝气得跳脚。 唉,要斗嘴,这个假洋鬼子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呢?王雯玲感慨的拍拍她的肩膀。 “再努力呀,同志!再努力!” 陆丝阴阴地瞄她一眼,一副今天铁定赢定她的样子,然后先小心的左看看,店头的面摊子冒出热腾腾的水蒸气,牛肉炖锅香气让人口水直冒,不过店门外一时没有其他人路过;再往右看看,才早上十点半而已,午饭人潮尚未出现,只有荣叔正在把早餐兼午餐用一碗牛肉面解决掉。 “荣叔,怎么这么早就来吃面?”陆丝先打声招呼。 这是山村生活必备的亲切,管你有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情,遇到熟人还是得先寒暄一番,才能谈自己的正事。 “找不到梗……”向来精神抖擞的老人,此时有些郁郁寡欢。 “没关系,我们帮你四处多打听看看,尽早会找到新梗的。”陆丝安慰。 正说着,公鸡咕咕拍拍翅膀从外头踱了进来,看见老人,先踱去桌边和这位前主人打招呼。荣叔郁郁地丢了片白菜到地上,咕咕低头吃了之后,愉快地走回现任主人身边。 王雯玲不禁笑它,“你这只笨鸡!你别忘了,荣叔当初把你送给陆丝,可是为了拿来炖汤……” “嘘!”陆丝连忙唔住咕咕的耳朵。想了想,不对,她不知道鸡的耳朵在哪里,赶快再捂住王雯玲的嘴,“请你不要随便恐吓我们家的宠物。” 太迟了!咕咕已鸡眼圆睁,露出一脸惊惶。 王雯玲翻了个眼,把她的手拍掉。 “咕咕乖,没事没事。看我帮你报仇。”陆丝拍拍超大公鸡的头安抚。“喂!” 最后一声“喂”是在喂她。王雯玲懒洋洋地问:“干嘛?” 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之后,陆丝一脸坏笑地凑近她。 “别闹了,我昨天晚上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说吧!那个野男人是谁?”一根纤纤玉指点到她的鼻端前。 “什么野男人?” “就是你那个……昨天晚上……咳!总之,我都听见了。”结果,揭人疮疤的人自己先脸红了。 王雯猫眸微眯,手慢慢地盘了起来。 “怎么?‘婚姻生活’不幸福?”她也学陆丝先前的样子,凑到她面前低声低气地问。 “什、什么意思?”陆丝被她奇怪的话问住。 “如果不是婚姻生活不幸福,怎么会跑去‘观摩’人家怎么做的?”她小声道。 陆丝轰地脑袋喷火! “才不是!你你……”冷静,冷静,陆丝,千万不要被她扳倒了。“昨天晚上你钥匙掉在我家了,我们担心你被锁在门外,才好心追上去的耶!谁知道追到一半人就不见了,害我们还以为你被什么野兽拖到树林子里去了。没想到……哼,拖是拖了,却不是我们想的那种‘野兽’!” 荒郊野外耶!真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大胆,陆丝自己想到都害羞了。 一开始听到那些“怪声音”的时候,她吓得毛骨悚然,还以为王雯玲被人家怎么了,后来……咳,后来那个情况实在怎么听都不像是被攻击。 于载阳恶作剧心起,还想去撞破他们的好事,结果被老婆大人死拉活拉,硬拉回家。 不过,为什么事主自己一点尴尬的模样都没有? “你好歹脸红一下吧?”陆丝低吼。 尴尬吗?王雯玲当然是尴尬的。 到底荒郊野外苟合这种事讲起来还是太艳情了,她再怎么开放也还不到可以若无其事的程度。 不过对方可是陆丝耶!她怎么可以给手下败将翻身到她头上来的机会呢?这样以后就没搞头了,她可是有个不败形象需维持啊! “小姐,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自己又不是没做过!”她故意看向陆丝那颗六个月大的圆肚子。 不会吧?这样都撼不倒她?陆丝的下巴掉下来。 “快说啦!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不管了,先问八卦要紧。 她想了一个晚上都想不出王雯玲会跟谁在草从里“这个那个”,辗转反侧了半夜,快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死;要是今天没有让她问出来,她一定会好奇到早产的! “哼哼,这个嘛……”王雯玲慢吞吞地踱到汤锅前,搅了搅牛肉汤汁,卖足了关子。 “干嘛这样,好东西不是应该跟好朋友分享吗?”陆丝连忙绕到摊头前面。 “那你老公也是个好东西,要不要跟我分享?”王雯玲坏笑。 “你!”陆丝指住她鼻子。 正逗着好友玩,不期然间,一抺高大昂藏的人影闪入眼底,王雯玲杏状的猫眼立刻眯了起来。 “你在看谁?” 陆丝察觉到她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望过去—— 来到山区的第三天,也是正式上工的第二日,蒋宇诚开着巡逻车在辖区内巡守。 以他的职位其实是不需要亲自做巡逻的工作,不过派出所里几乎无事可做,如果不出来走动一下,他怕自己会开始捉跳蚤赛跑。 巡到了橘庄,他把警车停在路边,下车步行。 在主街上走没两步路,就发现一个穿着小学制服的孩子在路边的水龙头玩水。 蒋宇诚瞄一眼腕表,现在才早上十一点不到,今天也不是假日,这个小家伙有践课的嫌疑。 九年国民教育是人格养成的重要时期,所以责任重大的人民保母决定上前干预。 “小朋友,这个时间你不在学校上学,在这里做什么?”蒋宇诚知道自己的长相很容易吓到小孩,所以特地把语气放轻了。 那个小鬼头抬头看他一眼,竟然没有露出一般小朋友看到警察都会有的惊怕,一张小脸反而更加不驯。 “我又没有做坏事,我为什么要跟你讲?” 哟?比他大牌? “你家住在哪里?你爸爸妈妈呢?”他寒起脸,问。 “你是陌生人,老师说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小鬼头一样嚣张。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警察!”蒋宇诚把警徽掏出来一亮。 “哼!警察也有坏警察。”那小鬼把脸转开,继续去骑楼的水龙头下玩水。 这么小就不敬畏公权力,将来长大怎么得了?一定要吓吓他才行! “既然你不说,那就跟我走吧!”蒋宇诚两手一盘,森然地道。 “去哪里?”小鬼挑衅道。 “警察局。” “我才不要去,电视上有说,警察不能随便抓人,你要有那个什么什么票才可以!” 现在的小孩就是这样乱从电视上学东西的! “哼,你在上课期间却没有待在学校好好上课,还在街上乱晃,基于‘保护幼童’的责任,我有权先把你带回警察局,然后联络你的父母来接你。” 昂然的男人站在小鬼头面前,就像一座庞大的山一样,居高临下的逼视他。 小鬼转过身来,定定和他对峙半晌,然后一张小嘴慢慢地张开了。 蒋宇诚准备他要是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就立刻将他揪回警车上。 小鬼头把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最后—— “呜哇!”放声大哭。 “哈哈哈哈——”王雯玲笑得差点死掉。 当卢家的小鬼头哭起来的那一刻,那男人的表情简直精彩万分。 他足足愣了十秒钟,好像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飞快瞄了四周一眼,一副检查有没有人发现他在欺负小孩的样子。最后,他转回去瞪了卢家小鬼一眼,仿佛在指控他这样大哭大闹很不够意思。 “他们在干嘛?”陆丝又好气又好笑。 “没……没事……那个男人……是新来的副所长……”王雯玲拼命揉肚子。 通常有小鬼在街上哭,一定会有人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好几分钟过去了,连个出面的大人都没有。 王雯玲很合理的推论,现在一定有很多扇窗户后面藏着一双眼睛,跟她一样,在看那个以顽劣出名的卢家小鬼要怎么欺负新警察! 此时,他那副剽悍的警察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僵硬,开始试着劝那小鬼头不要哭。 卢家小鬼当然没那么容易打发。 不得已,他只好拍拍小鬼头的脑袋。 “哇——”小鬼哭得更大声了,好像他刚才动手打人了一样。 硬汉终于慌了,又开始四处乱瞄,这次则是看看有没有救兵。 老天!这个警界的大硬汉,刑事组的破案高手,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山地小鬼整得不知所措! 王雯玲笑到喘不过气来。啊,实在是太同情他了! 想想这个人也和她有“同床之谊”,而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会再进行几次昨天晚上的运动,让他太劳心劳力对她也没有好处。 等足了五分钟,她决定出面救他了。 她匀了下呼吸,慢慢晃出店门,蒋宇诚一看见她的表情简直是如释重负。 “卢智明,你在哭什么?” 蒋宇诚连忙闪开两步,让专业的来。 原来这小鬼姓卢,果真很卢! “他……他……哇!他说要把我抓去关起来!呜呜呜……要关到很老很老!关到死掉都不放我出来!呜!” 我哪有这样说? “小鬼,你不要信口雌黄。”警察大人分辩。 “什么是吃黄……呜……呜……”小鬼百忙之中还有时间问一下成语。 “信口雌黄就是……噢!”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小孩的警察大人突然感觉大腿一痛,低头一看,咕咕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竟然用充满谴责性的眼神瞪他。 这只鸡啄他! 这只鸡竟然啄他! 蒋宇诚简直不敢相信。 “我没有欺负他!”他低咆。 咕咕的鸡睛清清楚楚的写了“不相信”这三个字。 蒋宇诚报得牙痒痒。 慢着,他为什么要和一只鸡吵架? “呜!呜!我要妈妈……呜……” “你真要叫你妈来?好啊,那我打电话给她。”王雯玲假装要掏出手机。 “呜呜呜……呃?”小鬼头顿住。 “你妈知道你又跷课了吗?” “人家……人家感冒……刚刚跟老师请假……咳咳!咳咳咳!”小鬼赶快咳嗽两声。 “感冒是吧?正好,陆医生在这里,我叫她给你打两针。”她回头叫人。“陆医生!” 小鬼头霁时头皮发麻。“呃,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妈说多喝水就好了……” “没关系,感冒就要打针才好得快!”王雯玲轻快地向陆丝招招手。“陆医生!” “没有没有,我感冒好了,都好了!” “都好了?那可以回学校上课了?” “可以可以!”卢家小鬼点头如捣蒜。 “那你自己会乖乖回去吧?如果被我发现你没有回去呢?” “一定会!一定会!” “好,你不要让我打电话叫你妈去学校查勘。” “王阿姨再见!”小鬼头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警察大人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充满了受害者情绪。 这个,就叫做“欺生”吧? 他的心突然苍凉无比。 “全世界的小鬼头都怕医生。”王雯玲好心告诉他。 “……” “还有妈妈。” “……” “下次他又胡搞瞎缠的话,你直接把他妈抬出来就好。” 蒋宇诚无言地看着她。 这位正义魔人向来习惯用自己的名字把人家震住,君羊耳卯独家,而且效果通常很好,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落到需要抬嗢人家的名号了……王雯玲终于有点同情他了。 先是昨天的夫妻吵架,再是今天的小鬼跷课,他的小镇警察生涯还有得熬哪! “来吧!”她叹了口气,主动去拉他。 “去哪里?”高头大马的男人木木地被她拉着走。 王雯玲没有说话,一路把他拖往自家店里。陆丝慢慢地迎了出来,亮晶晶的眼眸冲着他们俩瞧。 “这位是陆丝,我们村里的医生兼咕咕的主人。这位是蒋宇诚,咱们的新警察。”王雯玲好心地为两方介绍。 “您好。”蒋宇诚打了声招呼。“府上的鸡……很壮观。” 陆丝听见他的声音,陡然一愣,飞快瞟了王雯玲一眼,双颊开始飞红。 “大公鸡是我们橘庄的特色。”她含糊地咕哝。 “这么大的鸡已经不是特色了,是观光景点了。”蒋宇诚语重心长。 “咳!那个,蒋警官,有空记得来打新流感的疫苗,那个,你体格不错,看来不容易生病,不过、不过有打有保佑。”陆丝突然结结巴巴起来,眼神甚至无法直视他。 不只当事人,连王雯玲都被她弄得很莫名其妙。 然后,她懂了。 陆丝认出他的声音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王雯玲也脸红了。 蒋宇诚杵在两个脸红的女人中间,突然觉得自己落入了异度空间里。 现在又是怎么了?这个村子里到底有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无力地爬了下短发。 几乎是从踏上这片山区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处在茫然的情境下。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就……再见。”陆丝匆匆再瞟他一眼,转身离开。 “咕咕,咕咕。”她忠心的宠物立刻追随主人而去。 蒋宇诚耳朵微动,突然听见了一些声响。 “小心!” 他猛然扑过去抱住那位大腹便便的美人,几乎是在他们俩退开的那一瞬间,一阵尖锐的引擎声冒出来,几辆重型机车从主街上呼啸而过。 “唷呵——”六个年轻人分骑三辆机车,大呼小叫地飙走。 “陆丝,你没事吧?”王雯玲大惊,连忙扑过去。 怀孕六个月的孕妇脸色惨白,若蒋宇诚的反射神经再慢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我没事了。”陆丝花容微白地拍拍胸口。 “你们认识那群骑士吗?”蒋宇诚慢慢扶她站好,神色极为严厉。 “不算很熟。他们是住在前村的一群小混混,最近几个月不晓得哪来的钱和机车,此后就到处乱飙。以前他们都是在外头人比较少的公路上,没想到最近变本加厉,竟然闯到人多的村子里来了。”王雯玲愤慨地说。 蒋宇诚望向那远去的烟尘,锁眉不语。 明天就去那个村子找这群混帐聊聊。根据他的经验,游手好闲的人突然有了一笔意外之财,通常不会是因为做好事。 “唔。”陆丝突然扶了扶后腰。 蒋宇诚一听,火速跳开几公尺远。「更快更新尽在群聊」 “你没事吧?”他那表情活像她马上就会在他面前躺下来生小孩一样。 “……”两个女人满头黑线。 蒋宇诚硬着头皮,“我对接生不熟……” “没人指望你熟好不好?”王雯玲低吼。 “呵呵。”蒋宇诚勉强扯了下嘴角,不过还是一脸警戒,活像陆丝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再见。”陆丝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慢慢走过马路。 “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啦!”王雯玲没好气地叫。 没办法,女人和生小孩不是他的业务范围,请不要太强人所难。 确定孕妇炸弹走远之后,蒋宇诚终于放心地跟她回到店里。 神出鬼没的荣叔不知道何时又消失了,难怪刚才那群飙仔过去时,没听到荣叔响亮的喝骂。收好了荣叔的空碗,她示意他自己找个位置坐下,然后自行绕到摊子后面,开始下面。 蒋宇诚找了一个可以正面看见她的角度,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手搭着膝头,椅面只坐一半,一丝不苟到让人很想拿东西扔他。 正义魔人,连坐姿都一副军警人员貌。 王雯玲摇摇头,帮他下了碗牛肉面,切了盘牛肚,送到他桌子前。 “吃吧!吃完饭好做事。”她坐在他面前,从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那盘牛肚吃。 蒋宇诚慢慢地夹起一口面吃了,然后突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她问。 “我只是刚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吃你煮的东西。” 是吗?她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呢! 以前还是男女朋友时,他们大多在外面吃完了才回去,接下来当然就是直接办事了。 至于不是男女朋友之后,就甚至连先碰面吃饭都省了,各自解决之后到了约定地点,直接办正事。 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管过他吃喝。这样一想,似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女朋友! “别太感动,就一碗牛肉面而已,汤头还是我爸熬的,我只是趁他出去补货的时候帮忙顾店。”她拄着下巴看他。 蒋宇诚注视她半晌,然后低头继续吃面。 对了,突然想到,她还没问他怎么会这么巧,就被调到这一区来。虽说被明升实降,他应该是还有几个选择的,难道就有这么巧的事,他正好被调来她家乡? 算了,王雯玲摇摇头,懒得去想。 他们两个是彻头彻尾的不适合对方,这事在三年前就很明显了。以她务实的性格,这次重逢她也没什么浪漫的玫瑰色幻想,例如两个人可以从头开始之类的;要从头开始的话,早就从头了,他们两个人都是行动派的人。而这些年来他们依然维持性伴侣的关系,就说明了一切。 迟早这只老鹰都会飞走,以他的才能和个性,这片山区困不住他的。她还是趁他人还在的时候,多享受一下他勇猛的肉体吧。 谁说落魄凤凰不如鸡?她面前这只凤凰虽然落魄,还是比咕咕高明多了。 要是被他知道她把他拿来跟咕咕比,他一定又会用吓死人的警察眼瞪他。 她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蒋宇诚低沉地问。 “没事。” 安静地喝了几口汤之后,突然换他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问。 “笑你。” “我?” “我只是在想,这个村子有你在,根本不需要警察。”他慢吞吞地道。 王雯玲瞪他一眼,捞起一颗葱花丢到他头上。 第四章 橘庄和清泉村合力召开的村民大会,星期六在橘庄的活动中心举办。 对于这个村民大会应该在哪一边召开,一如以往两边的村长又小小角力了一番,这一回由他们橘庄获胜。 在这片山野里,清泉村和橘庄两个村庄的距离最近,走后山的捷径十分钟可到,因此两个村的生活圈互有重叠,照理说是应该很友好的——表面上也不能算不友好,只是在友好之余,多少有一点互相较劲的瑜亮情节。 清泉村因为来了几个有钱女婿,因此村内的建设明显比橘庄进步许多,不过橘庄这两年来也在迎头赶上。尤其于载阳、陆丝这对夫妇,惨遭村民仙人跳而定居下来之后,村长更是得意得不得了。 他们俩之中,丈夫是机械和电脑天才,妻子是医学天才,以前橘庄村民有些特殊的需求常常必须往清泉村跑,现在则是清泉村的人常来他们这里找于载阳修东西,以及让陆丝看病——其实清泉村也有一位梁医生在,不过医生是不嫌多的——这对村长来说,可真是大大替橘庄长了脸。 然后王家的“老王牛肉面”也是本山区数一数二、道地的四川口味,一样被村长画入“优良村民”的荣誉里。 其实王雯玲父母都是货真价实的本地人,一开始的“老王牛肉面”指的也不是他们家,而是一位四川籍的老荣民,恰巧也姓王。 那位老荣民和她父母是好朋友,一生未娶,待他们几个小孩如己出。 王伯伯在村子里开了牛肉面店,她父母跟在旁边看着学着,就把那锅道地的汤头学全了。后来王伯伯去世,老王夫妻就顺理成章把店头顶了下来,继续经营这个老招牌。 一般来说,两个村的村民大会都是各开各的,这一次主要是两方有共通的议题要讨论,于是联合举办。 王雯玲很清楚两边的村长有多爱啼,现在又有同场较劲的机会,当然更爱啼,所以她特地晚了十分钟才走入会场,不过显然还是来得太早了,因为两边的人还在争谁的代表先发言,竟然连开始都还没开始。 台上还在进行“友善的争论”时,台下的村民们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了,她父母都坐在最前排的地方。 陆丝也到了,手上抱着快满两岁的长子,她左边坐着梁医生夫妇,右手边的位子暂时空着。 于载阳竟然没跟紧了他的大肚婆?真是稀奇! 她没有找位子坐,而是站在入口旁边,这样中途要是太无聊的话,要溜比较方便。 台上的人终于乔好,由橘庄的村长先站上讲台,开始致词。 “各位村民,大家好,感谢大家拨空来参加由我们橘庄主办……”旁边有人“嗯哼”一下,村长一顿,不太情愿地加了句:“和清泉村一起主办的第四十八届村民大会。” 王雯玲四周张望一下。本次的主题是地方治安,怎么正主儿还没出现? 说曹操,曹操到。台上的村长犹自唠唠叨叨地介绍着两方的村民代表,门口黑影一闪,一条伟岸的身影走了进来。 台上的村长先看到他,兴奋的向他招手,所有人跟着一起回过头。 一直嗡嗡嗡低响的活动中心突然静了下来。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效果没错,王雯玲好笑的想。 那戴着墨镜的双眼稳定的游移扫视,似乎下一秒钟要使出来的就是机关枪了,几排坐得比较近的村民抽了口气,有些小朋友抽噎两声,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门口的男人皱了皱眉,把墨镜摘下来——然后小朋友就连哭都不敢哭了。 “哎,年轻人就是高大。”一声笑咪咪的招呼在他后头响起,拍拍他的肩膀。 蒋宇诚立刻往旁边一让,和气生财笑嘻嘻的派出所吴所长就现身了。 他温和的笑脸马上让气氛轻松起来,室内又开始恢复嗡嗡嗡的低语。 所长拍拍他,和另一个警员继续往前台的方向走,沿路不断和相熟的村民们打招呼。他在这里已经服务二十年了,几乎每户人家的大小事他都了如指掌,一直很得地方人士的尊敬。 王雯玲以为接下来蒋宇诚也会跟在所长身后往前走,出乎意料,他竟然长腿往旁边一跨,平移到她身边来。 两个人的眼光保持着直视前方。 这个男人只要一靠近她,她的重点部分就开始发烫,翘挺的酥胸隐隐顶着胸衣。 有几个村民还是下意识一直往他的方向瞟,这不是个可以让人轻易忽视的男人。过了一阵子,可能他没什么反应,大家终于适应了那个氛围,渐渐的,大家才不再继续往后瞟。 “明天晚上……”一句低沉的话语飘到她耳畔。 “你的地方还我的地方?”她很上道,立刻接口,毫不拖泥带水。 “你跟家人一起住?” “嗯。” “我的地方。” “好,我九点骑车去找你。” 男人瞄她一眼。“我来接你,九点在村口见。” “不用了吧!我骑车来回比较方便。” 男人又瞄她一眼,这回她很肯定他在瞪人。 “我会送你!”硬邦邦的说完,他迈开大步往前面走去。 她一脸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陪吃陪睡还不够,还要挨他瞪?她暗自咕哝着。 过不久,又一个迟到的家伙闪了进来,又是个从小吃太多饭身高长太高的,又是往旁边一闪先站在她身旁。 台上台下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兼且穿插两村代表各自抢主导权的余兴节目。 “喂!”王雯玲眼不斜视,噗哧低唤。 她旁边的人——于载阳偏头一看,发现身旁竟然是她,一张黑脸立刻换上戒备之色,活像她会咬人似的。 啧!这家伙要是老用这种眼光看她,总有一天她会再修理他一顿。 “干嘛?”他一脸防备。 “男人有没有经前症后群?” “……” 于某人决定不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咕哝两声挤到老婆身边去了。 蒋宇诚没有听完整场村民大会。 理论上他应该的,对于如何处理飙车族问题,他也发表了意见,不外乎他会先找对方谈,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然后话题就开始转到谁应该陪他一起去、清泉村的退休警员大汉应该一起去、那橘庄的民间守望队队长也要跟着去、守望队和退休警员哪一个重要、哎呀岂有此理你们看不起我们……等等等等,进入一个非常人能理解的境界,于是他就知道他应该退席去办正事了。 所长很上道,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于是蒋宇诚就走了。 那个飙车党总共有七、八个年轻人,四台重机,在后山更往上去的地方有个大本营。 那里是个废弃的度假村,据说当年建商盖到一半卷款潜逃,于是就这样废弃了下来,平时很少有人会去,除非是年轻小鬼头去玩什么试胆大会,直到最近被那帮飙车族占领为止。 那帮人他大致掌握了对象。有三个熟面孔是村民指认出来的,住在更前面一些的村子里。他上门做过家庭访问,不出所料,三个年轻人都不在家,他们的家长也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 说真的,比起飙车,他更关切的是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哪里来的钱买那种几十万的重机车。若不是他们买的,又是谁借给他们的?山区里并没有这样机车出租店,所以来源必然是外界。 经验告诉他,这中间一定有问题。只可惜那天中午他急着救人,没能看清楚车牌号码。既然如此,就直捣黄龙吧。 下午四点多,温度非常凉爽宜人。蒋宇诚走了十几分钟后,发现了一个极度令人惊讶的事实—— 他迷路了。 由于实在太过惊讶,他坚持继续往前走。再十分钟后—— 确定,他真的迷路了。 高大的男人在林荫间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一棵树。 他从来不迷路的。他是那种就算你给他一罐水而不给他掼针,他也能在沙漠里找出路来的男人。 他的野外求生本领在台湾就算不是top three,也绝对是前十大。 可是他迷路了。 在这个明明路就很好走的小山径上。 第一波的惊讶过去之后,他竟然也不再觉得太意外。 打从他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怪事没发生过?他都快麻木了。 “咦?啊年轻人,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一个和善的本地口音在他身后响起。 蒋宇诚转过身,这次迷惑的神情再也藏不住。 他发誓他没有听见任何人接近的声音。 地上都是落叶枯枝,只要是人,踩上去就会有声响,再轻盈的步伐也逃不过仓皇耳力,可是他就是没听见。 来人是个外表很平凡的老伯伯,大约六十出头,穿着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头上戴着一顶大斗笠,一张脸晒得黝黑,是那种从你身边经过十次你都不会太注意的阿伯,但是那张爽朗的笑脸让人看得很舒服。 “老伯,不好意思,我要去后面的那个度假村,不过我好像迷路了。”他主动说。 “噢,是吗?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中年阿伯随手捡了根竹竿当拐杖,轻快地走过来。“来吧,我带你去。” “我听说那里最近有飙车族聚集,我想过去看看。”蒋宇诚转身跟他一起走。 “是喔?你是哪里人?我以前好像没有看过你!”阿伯好奇地问。 “我是新来的警察,敝姓蒋,蒋宇诚。”蒋宇诚主动伸出手。 阿伯笑咪咪的和他握了握。 “好难得有这么年轻英俊的警察调到我们这里来。你要去找那群飙车族?他们现在不在啦!可能要晚上才会来。” “老伯,你怎么知道?” 蒋宇诚注意到,他们这样谈谈走走,路线也没多复杂,但渐渐地真的在往度假村的方向走去。他还是想不通刚才自己怎么会迷路。 “我刚刚才从那边过来,那边现在没人。”老伯叹了口气。“这个山区两、三年前都还是很纯朴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把我们山里面的小朋友带坏了。” “老伯,您说的‘奇奇怪怪的人’,是指什么样的人?”他的警察因子立刻被触动。 “我也不知道,全都是生面孔,大概几个星期上山一次,到那个度假村和那些小朋友碰面,还送那些车子给他们,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我想是没有好事的啦!” 所以他的猜测没错,果然有鬼。 “老伯,如果让你看一些照片,你认得出那些人的样子吗?”他打算让这老人看一些帮派分子的档案照。 “不好意思,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而且我也不敢靠太近,所以没有记住他们长什么样,不过我肯定他们不是附近的人就是了。” “他们大概有几个人?” “每一次上来大概都是两三个吧,有时候一个人上来,有时候两个人,不一定。不好意思,我只知道这样了。” “这样已经帮上忙了,谢谢你。现在的飙车族都血气方刚的,您一个老人家不要常去那种荒凉的地方,不然出事就不好了。” 老伯定定地看他半晌,神色严肃了许多。 半晌,又回复那副笑咪咪的和气相。 “你这个年轻人心地真好,又有正义感,你一定是个好警察。” 蒋宇诚不禁想到那个老是笑他是“正义魔人”的女人。 “好警察又有什么用?好警察永远玩不过坏警察。”他自我解嘲。 老伯轻叹一声,拍拍他肩膀。 “年轻人的路还长,不要太早灰心丧志。更何况调到这片山里来,也不见得是坏事。” “嗯。”蒋宇诚有些不自在,正巧手机在这里响了起来,替他解了围。“抱歉。”他掏出手机接了。 “喂,你在哪里?”话筒那端是她清亮好听的嗓音。 听到这个声音蒋宇诚顿了一下。 他已经忘了她上回主动打电话给他是什么时候了。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后山,有事吗?”他说。 “吴所长要我跟你说,这两天他要跑的婚丧喜庆比较多,会比较少进办公室,请你每天下班之前记得回所里巡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事要处理的。” 蒋宇诚拢起了眉头,“我们所长要‘你’转告我?” 他很确定橘庄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没有理由找她传话啊。所长为什么不自己打给他? “噢,是这样的,”王雯玲好整以暇地道:“刚才开完材民大会之后,吴所长来我们家吃牛肉面,大家当然就聊起了你这个新来的主管啦!吴所长对你的经历称赞有加,我老爸呢,就与有荣焉的话,你特别喜欢吃我家的牛肉面,常常看你来吃面。吃着吃着,两个老人家突然发现你还没结婚,我也还没结婚,我们年纪又差不多,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你就可以明白啦!” 简而言之,这叫“制造机会”。 蒋宇诚叹了口气。 “帅哥,这就叫小镇生活,每个人的事都是其他人的事,你迟早会习惯的。”她轻笑。 “好吧,我有正事,回头再聊。”他收了线,转头向身旁的老伯道个歉。“抱歉,刚才……嗯?” 人不见了? 蒋宇诚愣在当场。 他左右前后看一看,确定刚才那个老伯不知道何时离开了。问题是,自己依然没有听见他离开的声音。 他呆站在那里好一会儿。 再看一下四周,发现他已经离开深林,下方不远处就是能往那个度假村的产业道路。 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只好不想了。跳下山径,顺着柏油路走向那座年久失修的度假山庄。 久无人管理,柏油路面也坑坑巴巴的,四周一片荒凉。 他顺着外围先绕了一圈,玻璃大门早就破到只剩下铁框,窗户没有几扇是完整的,有的甚至连窗架都没有,就空空的一个大洞,任由屋后的野草蔓生到室内来。 这个度假村只盖了四层,一长排的建筑物只有一二楼比较完整,最后一层楼连外墙都只盖一半,只有骨架而已。 建筑物的外观还未贴上磁砖,总之是一个完成度只有六成的废屋。 绕了一圈下来,除了在外头的空地上找到车胎痕迹以外,其他都是野草和垃圾;空地中央有一处焦黑的痕迹,似乎有人在这里生过营火,旁边是大量的饮料罐、啤酒瓶和零售包装。 这附近都是干草,在这里生火实在很危险。蒋宇诚拿出笔记本记下来,决定好好追究责任。 巡完了外面,他从破门框里钻了进去。 室内和屋外一样的破败,垃圾杂物更多,空气里有一种腐败的味道。 他从最高处巡下来。三楼没墙没屋顶,有些地方甚至没地板,所以他没有花太多时间,主要是巡视一、二楼。 下到二楼,每间空房一一看过之后,来到左翼的最后一间,他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可能是预定用来做交谊厅,所以空间很大,对面墙角有两张肮脏的单人床垫,和几只睡袋,右手边放了一排的收纳箱,里头看似塞满了杂物。 正中央那个长条木桌,应该是工人当初施工用的车床没有拆走,现在上头摆满了零食干粮泡面等等,有些便当盒已经放到长虫了,地上全部是卫生纸和垃圾。 蒋宇诚皱了皱眉,不懂有人怎么能窝在这种老鼠洞里,还自得其乐。 忽尔,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走到一张床垫前蹲了下来,盯着底下露出一小角的塑胶袋。最后,他把床垫微微抬高,掏出一支笔,用笔端把那小袋子挪出来。 里头有一点淡淡的白色粉末,他从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戴上,然后食指沾点粉末一尝。 这绝对不是糖粉。 他冷哼一声,原来就是在这里搞这些东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把那个塑胶袋装进去,再四处翻看一下,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地上另外找到一张揉掉的广告纸,里面也有白色粉末的残迹,被他一并打包带走。 喀啰,喀啰。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蒋宇诚轻悄地闪到墙后,探头一看。 喀啰,喀啰,喀啰。 那个声音继续响,而且慢慢往二楼移动上来。 他快步闪到其中一间空房。这间空房没有门,不过他隐在墙旁,除非来人每间房都一一检查,否则不会看见他。 随着喀啰、喀啰的声音一路接近,他感觉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一种昔日准备行动的快感贯穿他! 该死,他真想念这种感觉! 那个喀啰声终于来到了门外,他紧紧贴着墙壁,等着那个声音再往下走一点。 他闪身而出,从后方一掌按向来人的肩头。 “喝!”来人粗哑的惊吼。 “荣叔?”蒋宇诚讶然把手放下来。 荣叔摆出黄飞鸿架势,怪声怪气地怒喝:“你想干什么?年轻人鬼鬼祟祟躲在这种地方,一定不干好事!” 蒋宇诚满脑袋黑线,这话应该由他来问吧? “荣叔,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定睛一看,原来那个发出喀啰喀啰声音的,是荣叔把圆锹拖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 荣叔狐疑地打量他好久,最后还是他那身象征正义的制服起了功效。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扬扬圆锹说:“这里有很多坏小鬼。” “然后呢?” “小鬼做坏事!” “是,所以才叫坏小鬼。”然后呢? 荣叔左右看了看,一脸神秘相,最后悄悄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蒋宇诚挣扎了两秒钟,最后,他放弃挣扎了,凑到老人跟前。 “我知道哪里可以埋,警察找不到。”荣叔贴着他耳畔,小声说。 蒋宇诚慢慢直起身体,神情冷肃严厉。 “荣叔,我就是警察!” “……嗯。”老人家后知后觉地想起。 “铁锹给我!”他板着脸伸出手,正气凛然。 轮到老人家的表情变得挣扎。 “荣叔——”他压沉了嗓音,威胁性倍增。 老人家顿了一下,终于把圆锹往前一递。 蒋宇诚把这个危险武器没收,“荣叔,有问题你应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千万不要想自己动用私刑。虽然你是好意想铲除地方祸害,不过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到时候我只好把你抓起来了。守法是人民应尽的义务,知道吗?” “守法是……人民应尽的义务?”老人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是!台湾是一个法治的国家,奉公守法,人人有责!”他慎重教诲。 “奉公守法,人人有责……” “走吧!我送你回橘庄去。以后你不要再自己过来了,这些飙车族的事警方会处理。” “奉公守法人人有责,奉公守法人人有责,奉公守法人人有责……”不知道为什么,荣叔一直重复健康情况着这句话。 直到半小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响彻云霄,他终于明白了原因。 “号外!号外!荣叔找到新梗了!” 第五章 “你听说了没有?荣叔找到新梗了!” “什么?找到新梗了?” “对啊对啊,好像是那个新警察教他的。” “新梗是什么?” “‘奉公守法,人人有责。’” “奉公守法,人人有责?” “还有,‘守法是国民应尽的义务’” “呃,这和之前那句‘知道哪里可以埋’好像差很远。” “别说了,总比村长的‘橘庄民宿天天七五折’好吧?” “嗯,奉公守法人人有责、奉公守法人人有责……呜,荣叔终于找到新梗了!” 蒋宇诚知道在这种封闭的小地方,要被大家接受大概需要一点时间。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被人接受的原因竟然是——他帮荣叔找到新梗了。 他盯着天花板。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你发什么呆?” 几根尖尖的指甲陷进他的胸肌里,他轻震一下。身上的女人娇蛮地瞪着他,十指齐张示意他最好专心一点。 他懒懒地一笑,手捧住她滑腻如玉的臀,慢慢滑上蜂腰,感受她的肌肤在他粗糙的大掌下滑动的滋味。 她轻吟一声,在他腰上缓缓起伏,小麦色的肌肤蒙上一层动情的润泽。 他喜欢和她做爱,也知道她喜欢和他做爱。 她很早就明白地表示过,若不是看他床上表现优异,她早就老死与他不相往来。 他欣赏她对自己身体的诚实。她没有意愿活得像个圣女,而且也会实际地去满足这个需要。 一开始在订定“这种关系”之前,她很明确地要求他不可以同时和其他女人——或男人——有肉体关系,当然她自己也不会。 “这个和忠贞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从生理卫生的观点出发。”她强调。 他没有意见。 其实,说真的,蒋宇诚的爱情生活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活跃。他太忙了,忙到无法好好地经营一段关系,这也是他们当初分手的主因。 警察的压力很大,而他的情况又比一般警察的压力更大,很多时候他需要休息和独处胜过需要女友,而一般的女人通常不会理解。 平心而论王雯玲算适应得很好了。身为一个女朋友,她从未给过他非见面不可的压力,不会要求忙得焦头烂额的他一定要出来陪她约会;当他休假在家时,她会明白他更需要休息而让他去睡大头觉,自己在旁边安静的做自己的事。 事实上,他真的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人会就这样下去,她会是让他定下来的女人。直到有一天她提出分手。 “因为你让人太没安全感了。” 这个理由让蒋宇诚无法反驳。 他的命确实在刀锋边缘,办的是最残酷凶狠的案件,面对的是最嚣张凶猛的歹徒,每天早上出门都不确定当天晚上还能不能回家,他确实提供不了一般女人需要的那种安全感。 所以,他没有挽留。 他们分开之后,他也没有再试着和别人交往。如果成熟独立如王雯玲都无法忍受他的生活,大概也没有几个女人能忍。 然后他们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又重遇了。 蒋宇诚不太确定她是否开心见到自己,不过基于过往情谊,吃完饭后他还是邀她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 他本来以为她会拒绝,但她答应了。 那天,在酒吧里,喝完第一杯啤酒,她冷静地问他:“你的地方还是我的地方?” 强烈的化学反应依然存在他们两人之间,几乎是从重逢的第一刻起就在滋滋作响,他们两人都无法否认。 那一天晚上,他们热情地做爱。距离上一次已经是两个月前,这是他两个月来的第一次,她的反应让他感觉,这应该也是她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强烈的肉体吸引既然无法否认,就正视它吧!于是他们有了这个约定。 通常他们每个月见四、五次面,依据她来台北出差的频率而定,而他们每次见面也真的就只是上床而已,不谈其他。 某方面来说他松了口气,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他的工作也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但,更多时候,他想念她以前唧唧咯咯说话的模样。他想念她有些尖酸刻薄的评论,和打趣嘲弄他的模样。 直到六个月前,她又突然人间蒸发了。 以前一直都是她主动找他,但是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她的电话,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要主动打过去? 通常他不主动找她,是因为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毕竟长途跋涉跑这一程的人是她,所以她有权决定何时要来、何时不来。 但是两个星期……也真的太久了一点。 最后,他还是打了电话到她公司去,问到的消息是她在七天前离职了,公司里没有人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改打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停话。 以他的能力,要找出她其实相当简单。但,她离职了。她把手机停掉。她没有试图和他联络——这一切的一切都相当明显。 于是他不再试着找她。 直到他们又在山上重逢为止。 蒋宇诚看着骑在腰上的女人,表情渐渐变得有点奇怪。 “喂。”他低沉唤。 正在享用他肉体的女人顿了一下。 “干嘛?” “你……这半年都找谁纾解?” 她愣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 蒋宇诚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自己强硬的身体下,突然变更的压力让她轻吟一声。 “我只是要确定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不是还在。”他抓住她的双腿圈住自己的腰,缓慢地移动。 她假惺惺地对他笑一下,不回答。 某人鹰目微眯,有些粗暴地抓住她的头发,逼她的脸微微上仰,然后重重吻住。 她喜欢和他接吻。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侵略性;即使一开始是温存的引诱,也是为了随后的攻城掠地。 他的吻和他的做爱方式一样,毫不保留,也不容许对方保留。 王雯玲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们厮缠辗转,唇舌嬉闹地互相追逐,进入对方的领地,也邀请对方进入。 刚刚有过一次发泄,但他原本半颓的部分迅速在她体内膨胀。 他的唇舌和她交缠,手按住她的臀开始进袭。 结束后,两人都喘息着,他从她身上翻下去,满足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稍后休息后,她才有力气挪动一下,枕着他的肩膀。 “是有一个人……”她盯着天花板,声音拖得长长的。 他的手指懒懒地撩弄她的鬓发,耳朵悄悄竖直了。 她感觉到他微微的那一绷,好笑地嗔他一眼。 “我没跟他上床啦,不过……你相信吗?这家伙跟我求婚了。” “哦?”沉隆的嗓音在他胸腔里震动。“谁?” “我的前任同事。”她扮个鬼脸。“他在我离职的前四个月突然向我告白,我就想:这家伙看起来也人模人样,是个闲夫良父的料,有何不可?所以就和他交往看看了。没想到才几个月他老兄莫名其妙就求婚了。” “莫名其妙?”蒋宇诚依然盯着天花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撩动她的发丝。 “我是觉得莫名其妙啦,不过他的理由倒是很充分,不外乎欣赏我很久了之类的。总之,我觉得这人实在太诡异了,怎么会四个月就想定终身?像这种随便挨一下就要娶要嫁的男人,实在太恐怖了,所以我就提议我们先‘冷静一下’,再不久就发生老板性骚扰的事件,我就离职了。”她拍拍胸口,一副好险的模样。“还好我没真和他‘怎么样’,不然岂不是要对他的终身负责?” 蒋宇诚沉默地盯着天花板,浓眉黑目慢慢皱了起来。 “所以,你和我分手了?” “因为你是个烂男友。” “你,拒绝了一个男人的求婚?” “你是说我老板?拜托,那叫职场性骚扰!”她给他一拳。 蒋宇诚接受了,然后把她的小猫爪子握住,定定地看着她。 “干嘛?”王雯玲被他看得毛毛的。 “所以,问题显然不全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两个人的脸只隔了五公分,最后,他的视线又转回天花板,神情深思。 “你,很明显的,无法和男人维持稳定的关系。” 她无法和男人维持稳定的关系? 她无法和男人维持稳定的关系? 她,无法和男人维持稳定的关系? 王雯玲跳起来重重踹他一脚! “噢!”身旁的男人冷不防她说翻脸就翻脸。 她的花拳绣腿对他自然没威胁性,但是震撼度有达到。 王雯玲根本不必等他问,连珠炮噼哩啪啦爆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资格说我,独独你蒋宇诚没资格!”她火大得跳下地开始穿衣服。“姑娘我从来不去伺候男人的,任何人有手有脚性格正常,就能生活自理,不必去伺候对方。肚子饿了自己可以吃,晚上累了自己可以睡,当然有空两个人一起睡睡也不错。我从不要求人家三更半夜要杀过来送宵夜以示忠诚,当然我自己也不干这种事。可是对你蒋宇诚!所有我不爽帮男人做的事情,对你可没少做! “你工作忙,我就不吵你;你没时间来找我,我就主动去见你;你累了渴了饿了,我没少送过宵夜点心——当然我人也正好在台北的时候。所有我工作上的压力和烦心事,我也没有拿去烦过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蒋宇诚最没资格对我说东道西!” 她穿好衣服拿起钥匙直接冲到门边。 “混蛋!” 砰! 蒋宇诚看着那道甩上的门,一秒钟前还如沐春风的房间堕入冰窖。 他突然想到以前的一位学长,此人柔道三段、跆拳道四段,一身是胆,有一天来上班时却满头满脸都是抓痕。 当时大家吓坏了!哪个人这么厉害可以让这位硬汉暗巷里着了道? 最后,学长对过去关心的他只是拍拍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学弟,听老哥一句话——” “谁都可以惹毛,就是不要惹毛女人。”蒋宇诚喃喃复述。 是哉此言。 才红不过几天,蒋宇诚就发现自己秘密地被整个橘庄抵制了。 而且他怀疑,那些抵制他的人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抵制他。 像现在,他进行例行性的巡逻,警车刚停在路边,他引擎都还没关,马上就有人在车头前冒了出来。 “啊哈哈,警察先生,你辛苦了,不过你车子停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家老人的轮椅进出不方便,可不可以麻烦你挪一挪?”屋主鞠躬哈腰。 蒋宇诚看着车子和门口之间那道宽敞的骑楼,不懂轮椅怎么会进出不方便,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挪车了。 就这样,挪了四、五次之后,他终于在一个旧衣回收箱旁边,一个小小小小的空地,勉强把他大大大大的警车塞了进去,连他都不禁为自己的停车技术喝彩。 打开车门下车—— “咕咕咕!”咕咕拍拍翅膀跑过来,在他脚边喷了一记,然后又咕咕咕跑掉。 他看看鞋头的那堆秽物,再瞄向那不知死活的公鸡。 它大概不知道他喜欢吃烤鸡腿。 “身为一只鸡,你还真是无所不在。” 咕哝两声,他回车上抽了张面纸把鞋子擦干净,一转身—— “要守法喔!”一张阴森到有点狰狞的大特写贴在他的鼻子前。“奉公守法,人人有责!” “……荣叔,这个地方没画红线,可以停车。”蒋宇诚不知该无力还是该无奈的。 一头乱发的老人绕着他的车子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满意地走回他面前。 “要守法喔,守法是国民应尽的义务。” “是,我同意。”他严肃地点头了。 “嗯。”老人家满意地退开。 蒋宇诚忍住仰天长叹的冲动,开始进行例行性的巡逻。 之前找到的那包毒品,依照程序要先送往山下的单位进行化验,这里自然不会有实验室。这一来一往的送件和化验时间,加上荒岭不受重视,等有结果大概也要好几天,而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尤其他找到的量不足以惊动更高层,他们八成以为这只是小混混尝鲜的小案件,不足为惧,虽然蒋宇诚有不同的意见。 他的每丝直觉都告诉他,这事背后另有文章,但如今龙困浅滩,他能做的也只有等。 那帮飙车族大概是听说条子最近在查他们了,低调了一些。这样也好,大家暂时相安无事,等他掌握更多证据再说。 通常依照他的巡行路线,抵达橘庄差不多是中午时分,大致巡完一圈之后,他会留在这里吃午餐。 这是另一个挑战。 他开始找觅食的地点,走了几步路,终于忍不住回头。 “荣叔,您一定要这样一直跟着我吗?” 五分步外的大特写稍微退开一步。 “要守法哦!”花白乱发的老人紧盯着他。 “我是警察,我知道。”他和老人对看几眼,老人终于点点头退开两步。 不过蒋宇诚转身走开时,很清楚他依然跟在自己身后,不只荣叔,他发誓自己另外听见了鸡爪子细细碎碎的声音。 算了,不管了。 他走到一间卖广东粥的小店前停下来——其实走到什么店不重要,他只是要试验一下而已。 果然,中年的老板娘看到他走了过来,立刻满脸堆欢。 “啊,警察先生你来吃饭了?” 然后把“休息中”的牌子立刻挂了出来。 “……”蒋宇诚看看牌子,再看看老板娘,最后用很刻意的动作看了手上的腕表。 十二点七分,现在是午餐生意最好的时候。 他甚至侧头看了一下店里坐了七成满的客人。所有客人眼光跟他一对上,火速低下来默默喝粥,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哈哈哈,不好意思,手痛,手痛。”老板娘开始看看天,看看地,甚至哼着歌儿,就是不敢看他。 他默然站了几分钟。这时,有一位妈妈牵着小女儿过来买粥了。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娘依然满脸堆欢,把那块“休息中”的牌子收起来。包好粥,算好钱,送妈妈和小女儿离开,然后又把那块“休息中”的牌子挂出来。“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继续看天、看地、不敢看他。 “……没关系。”蒋宇诚笑了笑,完全不意外地走到下一摊去。 试过了另外两摊,得到相同的待遇,于是他决定直捣黄龙。 就这样,大街上,一个剽悍的警察,一个诡异的老人,和一只大公鸡组成了一个奇异的游行队伍,直直往“老王牛肉面”而去。 “猪头!” 剁! 一记菜刀狠狠地咬进切肉砧里。 店老板老王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辛苦卤好的肉杂。 “女儿,这是牛肚,不是猪头肉,老爸炖得很烂,你轻轻一划就开了,不必那么用力……” “冥顽不灵的猪脑!” 剁! “那不是猪脑那是豆腐脑!不过你刚刚把它变成豆花了。” “我要是再——”陪你上床。这四个字忍住。“我就不姓王!” “你不姓王你要姓什么?”怎么在老爸面前讲这种话,真伤人。 老王一抬头,正好看见店门口的那道身影。 “警察先生,你来吃面了。”老王绕出柜台,开开心心地迎了客人进来。“荣叔,你也来了,坐坐坐。” 店里坐了六、七成满,以山区的小地方,这样算生意好了。他眼光和坐在角落的于载阳对上,这位大块头对他挥了挥手,脸色有点神秘的样子。 啄!他的小腿后面痛了一下。蒋宇诚脸色极难看地低下头,嫌他挡路的咕咕拍拍翅膀,从旁边挤过去,快乐地冲向它的男主人。 于载阳是带着一岁半的小鬼头一起来吃面的,想来是老婆还在诊所里忙,没有跟来。 “乖。”他拍拍大公鸡的脑袋,然后就把它推到儿子面前让儿子凌虐了。 “咕咕——”咕咕凄惨地哀号一声,不过还是认命地陪吃陪玩。 于载阳对他勾色手指头。蒋宇诚左右一看,才确定他叫的是自己。 他点了点头,不过正事先办。抽过柜台上的点菜单,一抬眼,女主角就在柜台的另一边。 王雯玲甜蜜地假笑一下,他叹了口气,索性点菜单也不填了。 “你想上什么就上什么吧!” 然后自动走到于载阳那桌坐定。 荣叔被王伯伯拉到旁边喝啤酒聊天,出于警察的习惯,他先环顾四周一圈,确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才坐了下来。 都在掌握之中?他在骗谁? 有这个女人在同一间屋子里,他就不可能“完全”在掌握之中。 “兄弟,你和那只‘虎豹母’闹僵了?”于载阳低声凑近了问。 蒋宇诚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和王雯玲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基于谨慎的天性,他决定避重就轻。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放心,你们的事目前为止只有我和我老婆知道。”于载阳感慨拍拍他。“兄弟,你真是好胆识。” 蒋宇诚无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如果只有你们夫妻俩知道,那整个村子的人是在凑什么热闹?” 于载阳又拍拍他,一脸过来人的感慨。 “没办法,得罪这女人你就没好日子过了。幸运的是,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快,咬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很像老鸨逼良为娼的台词? “你好像很了解?”蒋宇诚不禁侧目。 “我被整过!”于载阳惨然叹息,现在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共患难的兄弟了。 王雯玲不是个路上随便看到什么人就整的女人,蒋宇诚的心里怪异感更甚。 “海带!”砰!“牛肚!”砰! 两碟小菜甩到他们桌上,掉出来的比待在盘里的多。 两个男人逆来顺受,等那娇娜的身影款摆而去,他们一同盯着那两碟小菜,仿佛它们会暴起伤人。 最后,蒋宇诚从筷筒里抽出筷子,把掉出来的小菜夹回碟子里,然后夹了一筷牛肚—— “喂,你想干嘛?”于载阳飞快按住他的手。 “吃饭。”他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你要吃?” “嗯。” “英雄!”于载阳感慨地松开手。 蒋宇诚有了点想笑的冲动。慢条斯理地把那口海带放进嘴里,他停了片刻,于载阳紧盯着他,仿佛随时等他一倒下,他就要跳起来出门求救。 蒋宇诚的下颚慢慢移动,咀嚼,咕嘟,吞咽下去。 停顿几秒钟。 “我不会中毒的。”他突然出声,于载阳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 “吼!兄弟,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蒋宇诚不禁好笑。“于先生,你比她高一颗头,壮了一倍有余,怎么就这么怕她?” “那是因为你不晓得她有多险恶!”于载阳想起以前被陷害的往事,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她的话,我现在早就坐在台北的大公司吹冷气,喝凉水,轻轻松松写程式赚大钱了,哪会困在这里?” 蒋宇诚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他对于氏夫妇的故事倒是听说了几分。 “若是如此,你就不会遇见陆医生了吧?” 于载阳顿了一下。“当然这么说是没错。” “而且你现在也一样在写程式赚钱不是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群聊社区」 “我的意思是,这整件事对你似乎好处多过于坏处。” 于载阳往后一坐,盘手瞪着他许久。 末了,橘庄的天才技师兼电脑高手不爽地把筷子一抛,收起对他的所有革命情感。 “早知道你会和她一鼻子出气,亏我还好心想帮你,啧!”于载阳不爽地丢下一张纸钞,捞起儿子往外走。走到一半,不忘回头呛:“你要是被她毒死的话,别怪我老婆救不了你!哼。” 面摊后的王雯玲听到这句话,错愕地瞪着那个走掉的大个儿。 她没听错吧? 剁!菜刀又狠狠地切进砧板里,她杀气腾腾地飙到桌前来,一手指着他鼻子大叫。 “你告诉别人我会毒死你?” “我告诉他,你‘不会’毒死我。”他强调。 “所以你还是想过我下毒的可能性?”她怒问。 这下不得了,整间餐馆哗的一声议论开来。 “喂,警察先生你这样讲不对哦,人家雯玲是好人家的女孩!我们山上的人很纯朴,是不会下毒的!” “对啊,人家女孩子的名声你也不能随便这样乱传。” “不,我是说……”他想插嘴。 “要守法哦。守法很重要!” “什么下毒?喂喂喂,警察先生,你这样讲我女儿,我听了很不开心耶!我女儿连只苍蝇都舍不得打,都用杀虫剂的,她怎么会下毒?” “不是……” 突然间,蒋宇诚发现自己又成了众矢之的。 他站起来,努力想解释清楚。 刷!刷!他桌上的两盘小菜立刻被收走。火大的店老板女儿拿起菜刀,指着他的鼻子遥遥大喊。 “蒋宇诚,你给我听仔细了,我要是再被你睡一次,我就不姓王!” 第六章 情况急转直下! 蒋宇诚从“替荣叔找到新梗”的当红炸子鸡,一夕之间变成“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但王家闺女好像和他有过节”的问号人物,再变成“原来是始乱终弃还诬赖王家闺女下毒”的问题人物。 目前甚至开始出现“其实荣叔那个梗也没多好”的质疑。 蒋宇诚真是无语问苍天。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参与过任何事,为什么这整个庄子的人自己演得那么开心,还莫名其妙让他变成了男主角? 他原本以为像于载阳、陆丝这些外来的年轻人会比较正常一点,结果并没有! “他们说梗不好……” “荣叔!”蒋宇诚暴青筋。“我,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帮你找梗!” 满头乱发的老人定定盯着他,然后垂下头,默默转身走开。 “……” 该死的,为什么他会有愧疚感? 蒋宇诚烦躁的爬爬头发。 再不给自己找点事做,他真的会被这些村民搞昏掉,他们简直比东南亚毒枭还难缠! 检查了一下警棍等基本装备,他再度往度假山庄进发。 之前送检的那些白色粉末验出来了,不出所料是海洛因,也不出所料并没有引起太大重视。这一丁点的量,看在上级眼中顶多就是几个小混混吸毒,随手办一办就行,并不足以引起任何澜漪。 他有的只是拼命抽动的直觉而已,直觉不能拿上法庭当证物,蒋宇诚很清楚,他必须掌握更多的证据才行。 上回的搜查之旅被荣叔打断了,另外。经过这些时日,他猜想那些飚车族若有再回去,应该会留下更多线索,选日不如撞日。这天一大早,进派出所打完卡他就直赴度假山庄而来。 他把警车停在不显眼的转角,然后循上一次的原路走上去。 他走在林荫间,前方又有个人迎面走来,正是他上回遇见的那位老伯伯。 “耶,是你?又碰面了。”老伯伯笑咪咪地打招呼。 “老伯,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我不是提醒过你这里有飙车族,最好不要来吗?”他数落道。 “没关系没关系,那些年轻人看我一个老人家没有什么威胁性,才懒得理我。倒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老伯的装束和上次完全一样,同样的深色长裤和白衬衫,君羊聊制作,手上一段木头当手杖。 “我想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老伯,你还是快回家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我的警车就停在不远处。”蒋宇诚浓眉蹙紧。 “不用了,被警车送回去,人家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坏事。”老伯笑道,转身陪他继续往下走。“警察先生,我看你一直往这里跑,你就这么肯定那些年轻人有问题呀?” 蒋宇诚不想多谈调查中的案情。 “老伯,你最近还有看到那些外来的陌生人吗?” “没有呀,最近连那帮小鬼头都安分了一点,只是……”老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是什么?” “唉,我们山上的小孩大部分都是很纯朴的,虽然有几个比较爱玩,本性也都还不坏。只是里面有一、两个带头的,在山下学坏了,让人比较担心而已。”老伯叹息。 “你认识那几个带头的吗?”蒋宇诚的耳朵竖直了。这种邻里八卦是获得情报的最佳管道。 “认识啊!他是下两个村庄陈家的小孩,叫陈启新,从小就爱惹麻烦。后来高中考到山下一间商职的化工科,本来我们都想说多读点书对他有好处,可是他混毕业以后,也不继续升学,也不找个正经工作,就回乡来整天无所事事在那里乱晃。唉,真可惜!他父母也都是老实人,就生了这个儿子管不动。” “化工科?”蒋宇诚沉吟。 一个读化工科的头儿,加上几个飙车族的小弟,不明的陌生人,毒品……蒋宇诚越来越觉得若将这些点连起来,就可以凑成一张完整的网。 他抬头想问得更仔细一些。 “老伯……” 嗯? 又不见了! 他讶异地停下脚步。 刚刚还走在他身边的老人,竟然一眨眼就不见了!饶是蒋宇诚见多识广,这也不禁开始觉得有问题。 最近的转角是在五十公尺远的地方,这老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几秒钟内,突然跑到那个转角然后消失,而且中途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他人确实是不见了! 蒋宇诚随即想到,两次见面下来,他都还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是谁,住在哪里。他甚至也没有在这条山径以外的地方见过那个老人。 “好了,控制你的想象力。”他告诉自己。 这种老地头蛇,一定对附近的地形非常了解,或许知道什么自己没走过的捷径也说不定。 等一下,他突然想到橘庄那群爱凑热闹的村民…… 这不是什么恶作剧吧?他狐疑地转了一圈。他们该不会躲在哪个角落,正等着看他惊惶失措吧? 蒋宇诚眯起了眼,开始一一搜寻每棵树后面有没有可疑的人影。 窸窸窣窣,从他刚才打量的那个转角处,突然真的有一串细细的脚步声传来。 嘿!看我不逮着你! 蒋宇诚悄没声息地掩到转角后。 “是谁!”猛然一喝窜出。 “哇!”王雯玲气得拿石头丢他。“干什么!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这是他最没预料会出现在眼前的人,蒋宇诚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回过神后,他质问。 “送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王雯玲没好气道。 “这附近有谁可以让你送面?”他凛眉挑高,有如在审讯犯人。 “前面住了个独居老婆婆,丈夫儿子都死了,就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所以我们家天天义务帮她送面,怎么,碍着你了?” 这个转角其实是个岔路,除了他原先走的那一条,另一条是通往更山里的地方。 蒋宇诚有印象,之前四处探路时似乎真的在山坳里看过一栋民宅。 王雯玲提着一个三层的餐盒,不理他,径自往前头走去。蒋宇诚慢慢地跟上来。 “你以后少一个人在山里到处走。” “我从小在这座山里跑到大的,比某个才来个把月的人更熟。” 蒋宇诚被她冷钉子一碰,索性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阵,她在前,他在后。半晌,他清了下喉咙。 前头窈窕的人影继续走。 他又清了下喉咙。 前方还是不为所动。 他干脆硬拉住她的手肘。 “喂!” “喂什么喂,我没名字?”王雯玲立定不动,也不转身。 “玲玲,”他一直都这么叫她,后来关系改了,称呼没改。“我真的没有暗示任何人你会下毒。” 王雯玲静站了片刻,转过身。 …… 她在笑! 她竟然在笑! 虽然是一脸坏笑,不过真的是笑。蒋宇诚哑口无言。 “嘿嘿嘿,很惨吧?”她踮脚在他唇上印了一下。“放心,过两天大家热头过了,你就解脱了。再不济,等那个萝卜头从美国跑回来,你就解脱了。” 蒋宇诚不懂谁是从美国跑来的萝卜头,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生气吗? “你……为什么……”她的唇不断啄着,他的话声也就断断续续。 王雯玲将面盒放在旁边的石头上,揽住他强壮的脖子,于是蒋宇诚决定先把那些不重要的话摆到一边。 将她拥入宽阔的胸前,他紧密而炽热地吻过她一回。 心里好像有地方又被填上了。而且,在没有拥她入怀、吻她之前,他都没发现那个地方是空的,直到这一刻,满满地抱着她,承着她的重量,嗅着她发丝和体肤的芳香,他才发现原来之前一直有一个洞。 这个感觉,和一个半月前重逢时一模一样。 在她消失的那半年,他没有找她,直到重逢后,她温暖的包裹着自己,满足的愉悦感涌入心田,那份感觉才产生——原来真的过了半年没有她的日子? 然后那已经过掉的半年突然显得无比难堪。 “不行在这里……可能会有人经过……”她轻喘。 他埋进她的发里,粗沉地喘息,半晌才松开了她。 “所以,你没有在生气?” “开什么玩笑,天天为了点小事动气,日子怎么过?” 这才是他印象中那个明媚亮丽的女人。 蒋宇诚眼神专注,轻抚她的俏颜。 他好像怪怪的……但王雯玲也说不上哪里怪,感觉他好像用一种以前没有看过她的方式在看她。 她甩掉这份异感,耸了下肩。 “住在这山上太无聊了,不找点乐子打发时间怎么可以?” 蒋宇诚哑然失笑。 “所以我是你们的乐子?” “唉,你这个还算轻微的,你该感谢自己是警察,大家手下留情。”等那个罗勃来,他就知道村民的功力有多精进。 蒋宇诚替她提起面盒,两人继续往前走,转眼间那栋独居老人的民房已在眼前。 蒋宇诚看了下腕表。 “你送了面就回去吗?” “我今天要帮婆婆做点家务,大概会待久一点,一、两个小时吧!” “嗯,那你待在这里等我,我忙完手边的事就来接你,不要自己走回去!”他叮嘱道,转身往回走。 “喂!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座山我比你熟——” 那高大的男人早就走远了。 王雯玲气结。 这人大男人主义的毛病,早晚得帮他治一治。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其实心里也有点甜甜的…… 蒋宇诚再度来到度假山庄,这一次中途没有再遇上任何人。 进入度假村的领域,四周依然只有风声虫鸣,落叶翻飞,别无其他人语。 依照惯例,他现在外头巡一遍,确定没有藏匿人迹,然后从大门进去。 一路巡到上一次的大房间,凌乱依旧,霉臭味和汗酸味更重,可是仔细的搜索一遍之后,没有再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蒋宇诚不死心,打开手电筒,一一搜寻每一层楼,每个房间。 这种阴森鬼祟的废弃房屋,一般是极少人会来的。尤其前阵子台湾还冒出新闻,有大学生到废弃屋子里试胆,遇到灵异现象,进而发现了两具陈尸的枯骨。但蒋宇诚艺高人胆大,一身正气,根本不怕鬼祟。如果真的有什么“好兄弟”冒出来,他倒像向对方请教线索! 整栋建筑物搜了个彻底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有些挫折。 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个大果实放在眼前,偏偏隔了一层厚玻璃,看得到摸不到。 他知道,若不是那些人听到了风声,就是他正好处在毒品交易的空档,所以什么都找不到。 他看了下腕表,已经耗了一个多小时了,那超级没耐心的女人八成又要电他了。他叹了口气,决定先回去。 才转身走到楼梯中段而已,突然听见建筑物的后方传来“喀喇”一声,有人踩到碎玻璃的声音。 蒋宇诚精神一振,闪到墙角隐藏行踪。这里的楼梯间是有对外窗的,窗户外面就是建筑物的后花园,目前已经杂草丛生。虽然有一条铺了石板的人工步道贯穿整个后花园,可是因为久无人行走,早已被半人高的菅芒草掩住。 刚才听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但他不确定是有人在屋外,或是在一楼大厅但透过后窗传上来。 他背心贴墙,静静等待。半晌,又是“喀喇”一声,这回他很确定,人在后花园,而且有处菅芒草在晃动,有人正拨开它们小心行进。 蒋宇诚把手电筒插在腰带的环扣上,安静无声地游下楼,掩到后花园的出入口。 然后,声音又消息了。 步伐声大约是在步道的中段左右,那人只有几个选择,不管是往前走或往回走,都还有一小段路,一定会断续有沙沙的脚步声;要不然就是翻窗子跳到大厅里来,那么蒋宇诚的方位可以看到整个大厅,也就是说,那个人无论怎么走,都一定会让他发现行迹。 可是,很奇怪的,那个人的声息突然消失了——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就是那人停住了不动。 蒋宇诚又感觉到那种血流加速的兴奋感。他低身掩到墙壁后,快速前进,来到对应那个人停住的地方,蹲住不动。 现在他们一个人在室内,一个人在室外。 他在心里数三下,抽出配枪,猛然起身大喝:“警察!不许动!” 然后愣住了。 没人。 在他以为对方停住的那个地方,却一点影子都没有。 即使菅芒草很高,但是中间有个人,一定看得到。 蒋宇诚极端确定自己的方位感,他灵敏的知觉是他屡屡破下大案的功臣,那个人却在他的眼前硬生生消失了。 饶是他不怕鬼不畏神,这下子心里也不觉有些异样。 再怎么样,不会大白天见鬼的? “妈的!就算是鬼,也要把你翻出来!” 他的牛性子被激起来。 翻墙而出,落在跟他一样高的杂草堆里。锐利的菅芒草划过他古铜色的手臂,他不为所动,持着枪,继续在草堆里前进。 整条步道他来来回回走了两次,刚才的脚步声真的凭空消失了。那绝对不可能是小动物的脚步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遇到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人,前两次是那个怪老头,而这一次他甚至连人影都没看到。 他回到刚才翻墙出来的地点,凝立半晌,突然间——一阵山风吹来,他看到一阵隐隐的白烟在某处菅芒草的上方飘动。 怎么会有烟?他嗅了一下,这烟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刺鼻,很像…… 他整个人都警觉起来,顺着远远的白烟和那股往前走。菅芒草极高,他奋力地一丛又一丛拨开。有时他会失去目标,但又会有一阵山风吹来,让他闻到那个味道,或看到那阵飘动的白烟。 终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拨开蔓草,前进了大约五、六步,眼前微微一开,赫然是一块五十公分见方、被踩平了的小空地,重点是,在地上有一个可以掀开的铁门——原来这里竟然有一间地下室? 若不是四周杂草太高,将这个空地盖住,他站在顶楼的时候早就可以看见这个地下室入口。 此刻铁板门紧闭,那种化学药剂的刺鼻味还是不断窜出来。 蒋宇诚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他找到了! 他紧持着枪,来到空地上正想一探究竟。 砰! 猛地后脑被重重一击,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颓然摔倒在地。 第七章 “借过借过,救人如救火!再不让路,让他噶了你就缺德了。” “不守法!太不守法了,打警察是犯法的!” “好了好了,荣叔,你不要那么悲愤,救人要紧。” “喔伊喔伊喔伊!”这是人声模拟。 “陆医生,陆医生,那个新警察的脑袋开花了!” “哇,你们这次会不会玩太大了?” “不是我们打的啦!” “我看看……他头上的伤得做更精密的检查,老公,叫救护车。” 蒋宇诚只觉眼前五光十色地闪动,一切发生得快速而模糊。他猜他应该有失去意识,但感觉又好像一直醒着,只是像透过一层白雾在看世界,一切都灰蒙蒙的。 他感觉眼前先有一片天青色的亮光,知道自己应该是倒地又挣扎着翻过身,所以看到了天空;这是他多年来所受的训练,即使中了埋伏,也要尽力看清对方是谁。 一张黝黑的脸庞在天青色中晃来晃去,他的视觉太模糊,无法对焦。 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警察先生,你没事吧……” 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诡异老伯。 “你……害我……” “什么我害你?唉!真是好心没好报……” 然后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识。 不知隔了多久,再有点意识时,是有人在搬动他。一样是隔着一层白雾的模糊影像,隐隐约约有人在吼叫,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然后是一句娇吼穿透所有的杂音—— “蒋宇诚!你要是敢死在我眼前,看我不宰了你!” 他嘴角浮起一片模糊的笑意,再度昏了过去。 他猜他的脑伤应该很重,但他痛得无法多想,只是凭意志力不准自己完全丧失意识,于是就这样昏昏醒醒很多次,每次有微薄的意识时,感觉都在一个不同的情境里。 他知道自己被送到陆医生那里,又被送到山脚下的医院,然后他的身体被快速推送,一长排的走道灯从他眼前闪过,闪得他头更痛。 他挣扎着,想要那些人别管他,他会没事的,但不管怎么挣扎,声音都出不来,最后,一张熟悉的脸孔又闪进他的视线里。 “放心,没事,你已经安全了,睡吧。” 她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双眼之间。 这是世界上最让他安心的声音,于是蒋宇诚闭上双眼。 再度恢复意识,周遭很寂静。 他试着展开眼睛,但头痛欲裂,于是又闭眼等这波疼痛过去,然后慢慢地张开…… 他在一间病房里。 他的床被摇高了些,呈舒服地半坐半躺的高度。他的唇干渴欲裂,想从旁边的床头桌拿水来喝。 “别动。”一只轻软的手按住他。 王雯玲倾身拿过杯子,凑到他唇边让他就着吸管喝几口。 “别喝太快,润润唇就好。” 他吸了两口,就放开吸管,她再将杯子放回去。 蒋宇诚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女人。 她的眼下有淡淡的眼圈,平时她的气色通常很好的,除非前一晚没睡好,隔天才会有黑眼圈。 他知道,因为让她“没睡好”的人常常是他。 他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柔嫩的小麦色肌肤和他的黝黑相衬,依然算白皙。 她短暂地闭上眼,在他粗糙的掌心磨蹭两下。 短短的片刻,恬静的时光。 “我在医院多久了?”受伤让他的嗓音分外暗哑低沉。 一半也是因为太大声,头会头痛。 “一天一夜。” 他有些惊讶,原以为只昏了几个小时而已。 “是谁送我来的?” “大家。”顿了顿,王雯玲微恼地瞪他一眼。“算你运气好,那天我没有等不到人自己先回家。” 她跑去那个度假村找他? “以后绝对不准你再一个人去那里!”他厉声说完后,闭了闭眼,等这波剧痛过去。 哼,自己还躺在病床上呢,就有精神骂人了。 “第一,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我遇到荣叔,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的。第二,如果不是我们去找你,你就算没有脑震荡而死,也早躺在空地上,晒太阳晒到脱水而死了。”她凑到他面前,和他大眼瞪小眼。 因为她这副气呼呼的河豚样实在太可爱了,他忍不住贴住她的唇。 两人轻轻厮磨着,鼻尖触着鼻尖,唇碰着唇。 她今天甜腻温存得出乎意料之外。 慢着!理智的那一块区域运作起来,他突然想到不对。 “你们是在空地上找到我的?” “对啊!你就倒在大门口,满头是血,好吓人。”那时候她真的以为他死了。 王雯玲永远不想再回忆那个画面! “你们没有看见其他人?” “除了你,还有谁会到那个鬼地方去。”这人真是不安分,头上缝了长长的一道,就只顾着问案。 “那可不一定。我已经连续两次在那附近遇到一个怪老头了。”他闭眼休息几秒钟,又睁开。 “怪老头?这附近除了荣叔还有哪个怪老头?” 荣叔不会开心有人和他抢名号。最近新梗受欢迎度降低,已经重创这位老人的自信心。 “我不知道,我忘了问他的名字。”现在想想,这也很奇怪。他不是一个对人这么马虎的人。“或许你认得他?那位老伯约六十多岁,穿着白衬衫黑长裤……”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形容笼统得离谱。 王雯玲看着他挫败的神情,心悄悄的软柔了。唉,这男人打上山之后,真是吃足了苦头。 “别再想了,先休息吧。陆丝说你的脑袋是皮肉伤,主要是脑震荡的问题,现在醒了就没事了,可是接下来几天有你好受的。” 她抚着他头上一层层的绷带,知道在那绑缚之下是一道缝了十二针的伤口。 蒋宇诚明白自己这次是托大了。一般巡查行动一定要两人一组,彼此互相支援。他却认为只不过是普通的小探访,不需要惊动他人,结果让自己学到一次教训。 “怎么是你来顾我?”他低沉问。 “你这个孤家寡人的罗汉脚,我不顾你,谁要顾你?”王雯玲瞪他一眼。 “打扰了,该打针了。”房门轻响,白衣天使走了进来。 护士帮他做完例行的血压、脉搏检查,打完针,笑着说:“王小姐,你的男朋友很厉害哦!复原状况快得惊人,医生本来预期他还要昏迷半天的。” 护士小姐有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病床上的男人挑了下眉。“所以,我们又是男女朋友了?” “方便而已。我不晓得怎么联络你家人,医院有需要一个人交代事情,我只好先顶下来。”她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蒋宇诚握住她的手,抓到唇边亲吻一下。 王雯玲想到他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样子,犹有余悸。 他总是这样,冲都冲第一个,有功上头抢,有过他来担。她会选择离开他,最主要就是怕他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是这样想,却从来没有让“死”这个意象真正生根过。 在心里他一直就是个铁汉,打不到压不垮,人家整他,他也不痛不痒,所以到最后她都忘了,他其实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他真的会倒会死! 蒋宇诚抬起靠近她的那一侧手臂,她立刻钻进去,半躺进他的怀里。 病床有点小,他的身材又壮硕,躺两个人是有些勉强,但两人都没有抱怨。 她紧偎着他身侧,脸枕在他的胸口,满足地嗅着他体肤的味道。他还是那么好闻,虽然多了点药味。她希望能早一点让这股药味消失。 蒋宇诚低头吻她的发心,两人都满足地叹息。 “我一直爱着你。”他静静地说。 她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轻哝。 “我还以为有人说他根本没有怎么想我。” 他静了一下,而后语音沉沉。 “有些人不需要特别去想。” 有些人不需要特别去想,因为已经在那里了。可能甚至远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一直存在着,所以不需要特别去提醒。 完了……王雯玲感觉自己心里那个钉上铁条封死的角落开始撼动,铁钉全掉下来,铁条全部松脱。 她突然气得推他一下。 “看吧!就说你这人让人没安全感。不闻不问时可以一晃半年好不联络,现在突然想到了,我又变成了一个好吃顺口的香饽饽了?今天换成是别的女人坐在床边,你也会向她表白吧?” 蒋宇诚咬着牙忍回一波剧烈的头痛。 妈的,这女人真的不把他当病人看?虽然他也不喜欢被当成病人,不过该给同情分数的时候就是要给啊! 等疼痛过去,他瞪起那双吓人的黑眸,好不输她。 “虽然没联络,我不是亲自来了吗?” “什么亲自来,你是被赶来的吧? 蒋宇诚很想翻白眼,不过这样也会头痛。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们列了几个穷乡僻壤让我选,我选了‘这里’!”用力强调。 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故意来找她的? “不信。都半年没联络了,你根本就不晓得我人在哪里!”她盘起手臂瞪他。 “这里是你家,不管你在哪里,总要回来的。”他平平直直地说。 所以,他真的是来找她的? 王雯玲愣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男人,本来以为他没心没肺的…… 她又慢慢地偎回他怀里。 唉,真讨厌,这下子又让她的思绪全乱掉了。她是理智派的人,她讨厌这种混乱的感觉。但是每次和他在一起,他总是会把她弄得一团乱。 “再说,除了我,大概也没人敢要你这个恰查某!”蒋宇诚拥着她轻笑。 王雯玲恶狠狠地掐他胸口一把,正好掐在他的乳头上,这里正好是他的敏感带,尽管脑袋伤沉重,控制身体反应的那一区依旧运作正常。 “好色的家伙。”她仰头吻了下他满是胡须的下巴。 “你喜欢我好色的样子。”他用粗糙的下巴磨她嫩绵绵的脸颊。 “嗯。”某女士无法否认。 “要吗?”他轻怕了下她的臀。 “你现在不行吧?”她瞪大眼,又坐了起来。 “我不是说那个。”到底好色的是谁?蒋宇诚哭笑不得。 奥,她想起来他们在讨论什么了。 “……你确定你真的想当我未来的前夫?”王雯玲注视着他,神色有点复杂。 “听起来很有挑战性——你知道我向来无法抗拒挑战。”他挑眉的样子还是那么讨人厌的帅! 她咕哝一声,再窝回他怀里,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半晌,她回答。“这次不要再当一个烂男友了。” “我上回到底烂在哪里?”他虚心讨教。 “烂在除了想上床的时候,从来不会吭声,比人间蒸发还糟糕。人间蒸发起码还能变空气,有益地球,你连个气都没有。” “奥。” “还有,我也爱你,你这个猪头。”她吻了下他的胡渣。 蒋宇诚微笑。 橘庄的人整个炸开来。 玩归玩,玩到见血就太超过了!今天是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受伤,改天如果换成妇人和小孩呢? 其次,这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蒋警察是他们的“玩具”! 换言之,只有他们能整,别人乱动就是不给他们面子! 对于这样公然的挑衅,是橘庄的人就不能忍受,连橘庄的鸡都气得满场咕咕叫! 在病房里的男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可以出院的这一天,他的女人来帮他办出院手续。 “我是说真的,没有必要连鸡都带来吧?”病床上的男人抗议。 “嘘嘘,快去门口把风。”王雯玲把老妈赶到门外去,回头嘘他,“别抱怨了,你都不知道要把这么大的鸡偷渡进医院来有多困难。咕咕很担心你。” “咕咕,咕咕。”大公鸡挨在病床边磨蹭他的手。 这只鸡以前向来只有叮他啄他的份,难得今天这么亲热,病人只好闭嘴了。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他问。 住院七天,他的病房就闹哄哄了七天,几乎每一天都有满满的人来探望,他猜八成整个橘庄外加清泉村的人都来过了。 这些人好像不懂病人需要静养的道理,不过没差,反正他也不觉得自己是病人。 其实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其他村民心中只是个外来者,没有想到他们却把他受伤住院的事看得如此慎重,整个橘庄的人都为他抱不平。 当然,依照这女人煽风点火的本事,他这么快被接受应该跟她不无关系。 其实蒋宇诚认为自己根本第一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不是没受过比这个更严重的伤,也是住个几天就走人了。偏偏医生坚持将他留院观察一个星期,总算,一个星期终于到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来帮他办出院手续的人,除了他新回锅的女朋友,还有一只鸡。 “奥,今天村里有事在忙,所以我和老妈来接你就好。”王雯玲帮他倒了杯水,然后看了下腕表。 出院手续得等巡房医生来巡过,做完最后的确认之后才能办理,大概还要等上一会儿。 他的基本行动能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连主治医生都有点惊异,直夸他有着蜥蜴一般的复原力。 目前,除非他找人家打架,或做什么太剧烈的运动,否则一般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当然,如果动作变换太大的话,还是会头痛就是了,这得等再过一阵子才会消失。 不过,这男人意志力惊人,王雯玲看过好几次他一意志力命令自己忽略那份头痛,而且真的有效。 “村里有事?村里有什么事?”蒋宇诚在脑子里跑过一遍行事历,确定今天不是假日,最近也没有什么庆典。 王雯玲偷瞄他一眼,噤若寒蝉地转过身,假装忙碌收拾东西。 “玲玲——”他低沉的嗓音满是恫吓。 呜,他这样沉声叫人的样子最恐怖了。 虽然平时蒋宇诚好像由着她呼来喝去,摆弄着好玩,但是他若真正的板起脸,她也是会忌惮的。 “干嘛那么大小声的,吓谁啊……”王雯玲不敢对上他的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 “怎么回事?”他四平八稳地坐在病床上,盘着手臂,一脸包公相。 “就……那些飙车仔的事啊!你这次受伤让大家都很生气,所以一票人杀去找他们了……” 沉默维持很长很长的时间。 “王雯玲——” 火山爆发! 整个病房为之震动了。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王妈妈飞快探头进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受惊,满屋子乱窜。 “欸!咕咕别捣乱,你会把东西弄得一团糟!”王雯玲努力要控制场面。 “去替我办出院手续!”他拿起她带来的那包干净衣物,迅速换上。 “哎呀!”王妈妈一看见他精壮的胸膛,满脸通红地躲出去。要死了!人家可是纯情的欧巴桑。 蒋宇诚不管这一团混乱,以一个脑震荡病人根本不应该有的速度下了床,一把将她抓到眼前来。 “你是说那些村民自己去找那些飙车仔了?他们想干什么?动私刑吗?整个派出所的警察死哪儿去了?” “当然是一起去了。”王雯玲好心的没有指出,派出所的警察也是村民。 不过蒋宇诚也想到了。 早该知道不可以信任这些人!蒋宇诚火速转身,接着眼睛闭了一闭,等那波晃动的剧痛过去。 他的伤势虽然稳定下来,不表示就适合大跑大跳,但他才不管。 咕咕终于镇定了一点,基于同仇敌忾的心理,想去啄这个对它这个朋友凶巴巴的坏人。 蒋宇诚指住它的鸡缘,一脸狠恶。 “咕咕,我不希望是由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不过当一只鸡出现在医院里,通常是被做成汤的样子。” “……咕咕……”公鸡龟缩回去。 “干嘛这样!”王雯玲上前一步,把咕咕护在身后,对他怒目而视。 他理也不理,抓起球鞋一套,有些跌撞地走出病房。 要找到这帮人并不难,就在那个带头混混陈启斯的家里,几乎是他一回村就有人忙不迭来通风报信。 看这些报马仔的神情,兴奋感还大于恐惧。 蒋宇诚这次忧心恫吓,和王家母女分手后,先回家换上全套制服,别上闪亮亮的徽章,然后回派出所开警车。 一路上他把警铃开得震天价响,“叽——嘎——”的紧急煞车声在山谷间嘹亮。 远远看到陈宅,外头已经围了一圈人,中央有几道人影似乎正吵得不可开交。 警车“叽——”的一声甩尾停住,所有的人同时一顿,转头向他看来。 “苦主”现身了,一时之间,现场鸦雀无声。 蒋宇诚打开车门,登山靴“咚”的一响,重重踩在地面,所有人跟着一震。他挺直了高大伟岸的身躯,严肃的眉眼有些骇人。 人墙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到中心点。 橘庄的村长、他的上司吴所长、荣叔、退休警察大汉,还有几个橘庄耆宿都在其中。 几位警察同仁虽然也跟着一起来了,但不晓得是觉得状况还未失控,或有心看热闹,只是站在外围的地方按兵不动。 人群里的熟面孔也不少。 于载阳来了,他老婆应该在诊所里值班,遗憾缺席;隔壁村的安可仰和一些定居台北的“假日移民”也出现了。 这些人难得露一次面,今天不晓得是什么日子,一下子让他见到了不少,而且一露面就个个兴味盎然地来凑热闹了。 “这里有什么事吗?”他冷沉的嗓音震进每个人的心坎。 “你们看,你们看,头上那么长一道疤能骗人吗?”橘庄村长迫不及待告起状。“我说老陈啊!以前念在大家都是邻居,你们家的儿子皮了一点,我们也就认了,可是现在都差点闹出人命了,你们还想包庇到什么时候?” “对啊对啊对啊!”村民一股脑儿鼓噪。 “我们没有包庇,我们是真的不知道阿新现在人在哪里。他出去从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的。”陈家夫妇竭力辩驳。 “你们是做人父母的,总该知道他有哪些去处吧?如果是躲在朋友那里,是哪个朋友你们也要讲出来啊!” “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好了好了,别吵了。”蒋宇诚站在两边人马中间,示意两方的人都安静。 他先看了看所长,这位长官名义上是来劝架的,到目前为止说话的时间似乎不多,从头到尾都是那副笑脸和尚的样子。他再望向退休的警察大汉,眼中不无责备之意。 “别看我,我退休了,只要不出人命就不关我的事。”大汉两手一摊,摆明了事不关己。 “打警察是不对的,做人要守法!守法是国民应尽的义务,不守法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训,我知道哪里可以埋,警察找不到。”荣叔从人群中挤上来嚷嚷。 “荣叔,我就是警察。”蒋宇诚捺下性子提醒。 “……嗯。” “喂,蒋小子,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帮你讨回公道。我们橘庄的女婿不能给人欺负。”村长手往他肩膀一勾,拍拍熊膊扛了下来。 “女婿?”人群中响起好几声惊呼。 “对啊,人家蒋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淫贼,他是牛肉面面店那个玲玲的男朋友。” 淫……淫贼?蒋宇诚这次终于没能忍住,无语问苍天。还有,他什么时候变成蒋小子了? 慢着,这根本不是重点!这些人为什么连聚众闹事都这么不专业? “好了,这件事情是警方的事,要查也是警方来查,所有人统统回家,不许再闹事了!”他板起脸,肃杀地下达重令。 一时间所有人全抢在同一时间说话,有抱怨的,有诉苦的,有义愤填膺的,没有人愿意离开。 他分出一半的注意力,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眼睛在人群四周游移。 他查过那几个飙车小子的案底,这些人在暴力案件上都是菜鸟,所以他受伤的事应该会吓到他们,一定会有人偷偷跑来打听大家闹得怎么样了。 果不其然,他眼光一扫,注意到街角有个影子在那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他回头正要低声向所长示意,所长突然主动拍拍他肩膀。 蒋宇诚眼光与他一迎上,所长看起来依旧是老好人笑呵呵的脸,眼中却利光一闪。 “去吧。”吴所长笑着说。 嗯,看样子也不是个满脸懦弱的阿伯,蒋宇诚点了点头,尽量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外。 “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你们听我说——”所长笑呵呵的接过主持棒子。 蒋宇诚经过于载阳身边时,那大熊男人对他挑了下眉,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于载阳露出了解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转回去听演讲,不时还鼓噪两句,炒热气氛,确保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人群里。 蒋宇诚真正行动起来有如猎豹,安静而无声。 前头那个小鬼,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后面偷看,岂料他早已从另外一头掩到这条巷子里,从他的后方接近。 “小子!”蒋宇诚一掌拍在他肩上。 “哇——”对方惨叫一声,几乎软到在地上。 “怕什么?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他冷冷地道。 偷窥者看起来不满二十,是个面貌还算清秀的少年,此时正盯着地上,不敢迎上他的眼。 蒋宇诚看多了那种桀骜不驯的年轻人,这小子看起来就一副菜鸟样,顶多只能当个小喽啰。 “今天星期几?”他冷冷地问。 少年飞快抬起头瞄他一眼。“……什么?” “今天星期几?”他再问一次。 “星期三啊。”少年呐呐道。 “星期三你不待在学校,在这里做什么?” “……我高职毕业了。” “你叫什么名字?”高大的他站在中等身材的少年面前,有如泰山压顶。 “你不用问啦!我又没犯法,你干嘛问我?”少年继续回避他的眼光。 “你不讲?不讲回警局讲好了。”他拿起手铐,吊在手指上把玩。 “你干嘛抓我?又不是我打的!”少年又扫了他一眼,视线无法克制地在他的绷带上多流连片刻。 “那是谁打的?” “……” “你叫什么名字?” “陈启明。” “陈启斯是你什么人?” “我表哥。” “表哥怎么会跟你同姓?”虽然也没有人规定表兄妹不能同姓。 噢,对!陈启明连忙伸出手指,算了一下两个人之间关系,然后改口:“是我堂哥。” “你连堂哥表哥都搞不清楚,还做人家什么兄弟?”蒋宇诚骂他。 “搞不搞得清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警察很奇怪耶。” 对喔!可恶,他被那些村民感染了扯东扯西的坏毛病了。这些人简直跟法定传染病一样! “我的头到底是谁打的?”他厉声逼问。 “……”少年不语。 蒋宇诚看着他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样子,决定改弦易辙。 “算了,你走吧。” “啊?”少年讶异地抬起头。 “不然真的要跟我回警局吃便当?”他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又低下头,却没有立刻走开。 “你这小子看起来不坏,但是再这样下去,最后只有走上吃公家饭一途,你自己想清楚。”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少年。“你去跟你堂哥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不过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他在帮那些人提炼毒品对不对?” 少年飞快瞄了他一眼,不敢作声。 “不用我说,电影上你们自己也看过,这个世界最狠毒的罪犯就是毒枭,我和他们交过手,我很清楚事到临头他们能多杀人不眨眼。”蒋宇诚淡淡地道,“刚才陈氏夫妇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做儿子的就不该让父母这么难过,你去跟你堂哥讲,有事没事叫他来找我,我能帮他一定帮他,趁现在他还有命在,快点来找我。” 少年低头不语。 蒋宇诚不再理他,转身走回陈家。 第八章 这一天晚上,王雯玲和她的男友十指交握,愉快地散步回他家。 纷纷扰扰了一个多星期,他们终于偷到一点时间,而王伯伯、王伯母觉得这是一个大家坐下来吃吃饭的好日子。 来到他的新居外,她手一伸,男主人恭敬地掏出钥匙,双手奉上。 “恭喜你,劫后余生的感觉如何?”王雯玲笑吟吟地进了门。 “我以前带队攻坚的时候都没这么恐怖。”跟在她身后的蒋宇诚做了个怕怕的表情。 今天是他“正式拜见”王家父母的日子,本来他以为就是他和王家人吃一顿简单的晚餐而已。理所当然,“简单”这种事在这座山里是不会发生的,今天晚上出现在饭局中的人数,基本上再添两双筷子就能开一顿流水席了。 王雯玲想到就好笑。 他这个城市乡巴佬当然不会了解,他和她家人见面跟派出所所长、以及附近几个村的村长有什么关系,更别说一堆来看热闹的村民,不过他还算镇定,没有看情况不对夺门而出,所以算他过关了。 从现在开始,他们的关系在村民心中,就算是定下来了——想想有点恐怖。 蒋宇诚往床沿一坐,舒了口气,低下头揉揉酸痛的后颈。 “累了?”她走过去帮他按摩。 其实他才出院一个多礼拜,是该多休息一点的,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他,一般医学数据在他身上似乎不太管用。 蒋宇诚舒服地叹了口气,享受着她绵软服侍。 前两天他租下村长家的一间套房,正式搬出警察宿舍。 她偶尔会留到他房里过夜,住在公用宿舍实在不方便。村长家的套房,对他一个单身男人已经很够用了。 这里该有的都有了——完善的卫浴设备,一张加大型双人床,一套简易的小厨房,其他的空间还能做个像样的小客厅。即使是新婚夫妻的小俩口,住进来都很舒服。 当然,这对他依然是个暂时的居所,他正在物色一间合适的公寓,不过还没找到。平常他多数时候都在警局,自己又不开火,回家来就是睡觉了,所以这样的套房对他绰绰有余。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 “……”蒋宇诚无言地望着屋角那个鲜艳的、很活泼的、很愚蠢的、很不像他房子里该有的草莓造型蒙古包。 蒙古包也就算了,睡在里面的那一只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只鸡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他质问。 “咕咕?隔壁是它主人以前的房子啊!陆丝还没嫁给于载阳之前,就是住在那里。”王雯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里似乎不是‘隔壁’!”他强调。 “村长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隔壁的房间要整修,所以你这里借咕咕睡几天,才几天有什么打紧的?”她的言下之意仿佛还是他大惊小怪了。 “它不是有自己的家、自己主人吗?为什么还在外头到处睡?” 王雯玲偏头想了想,轻笑起来。 “一定是被它弟弟欺负了。陆丝家的小鬼正是好动的年纪,而且就喜欢缠着咕咕玩。通常咕咕会尽量忍耐啦!等忍不下去的时候就出走几天。反正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认识它,陆丝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借它‘回娘家’一下吧!” “为什么一只公鸡——公的!——会有‘娘家’?而且它是怎么跑进来的?门不是锁着吗?” “应该是村长放它进来的吧!”王雯玲停下按摩的手,不高兴地白他一眼。“奇怪了,你房间这么大,借咕咕睡几晚会怎样?咕咕卫生习惯很好,大小便回去外面院子上的啦!” 所以表示他还要开门让它出去上厕所就是了? 算了,他早就放弃跟他们讲道理了!他只是有时候会不小心忘记她也是山里的人。 他怀疑一定是某年有一艘太空船坠落在这座山区,然后所有的人全部都被异形附身,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这里的人逻辑观跟外面的世界不一样。 而且,他们两个为那只鸡吵得不可开交,它大爷却窝在宠物屋里睡得香香甜甜,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我去洗个澡。” “需要同伴吗?”他身后的女人凑近他的耳畔,呵着热气悄声问。 所有跟鸡有关的争论在一秒钟之内蒸发。 他按住落在胸膛的手,侧头看她,嗓音男性化而低沉。 “你今晚要回去吗?” “你要赶我回去吗?”她轻咬他的耳朵。 他想到刚才玲玲说要陪他走回去时,王伯父那一脸笑里藏刀的鲨鱼相。 “呃……我晚点送你回去。” 王雯玲轻笑。“噢,多晚?” 他开始对她轻语他打算对她做的事,以及需要多久时间。 “听起来要天亮才走的成了。”她轻咬他的耳垂,被他偏头吻住。她的手顽皮地溜在他的纽扣间,从缝隙钻进去,爱抚他刚硬平滑的胸肌。 叩叩。 敲门声很煞风景的响起。 两个人僵住。 他稍微退开一点,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令尊没有在你身上装窃听器吧?” “什么啊!”她轻拍他脑袋一下。“去应门,我来放洗澡水。” 蒋宇诚咕哝两声,把被她弄开的扣子又扣回去,起身开门。 门外夜色寂寂,并没有人。他探出头看一看,一轮孤月高悬天际,几点星子晶莹闪烁。今天的天色极好,万里无云,月芒分为的明亮。他再看一遍,确定院子里除了咬人很凶的蚊子,没有太明显的生物迹象。 蒋宇诚皱起眉,慢慢将房门关上。 借过! 被敲门声吵醒的公鸡想到自己该上厕所了,拍拍翅膀跑过来,堪堪在门即将关住的前一刻溜了出去。 “干什么?夹断脚我可没有另一双鸡脚赔你。” ……这种话怎么听都不是正常人会讲的话。蒋宇诚的脑袋挫折地顿下去。 急着解决生理需要的咕咕才不理他,在院子里开始打转。 蓦地,转角飘来一阵窸窣的低语,越讲越大声,似乎有人努力压低了嗓门在吵架。 转角就是村长正在整修的那间民宿房间,咕咕的“娘家”。那间房现在门户洞开,里头只摆了些水泥、砖头和施工用具。 他看了看还在院子里打转的公鸡,再回头看看浴室里的女友,然后拿起放在玄关柜的警棍,消无声息地掩了过去。 “这个警察人真的不错啦!你要相信我!” 蒋宇诚闪身贴在墙壁上,听着屋内传来的低声争执。第一个声音是他前几天见过的陈启明,另一个不熟,不过若猜得不错,应该就是他一只在找的陈启新了。 “你才见过他一次而已,你就知道他不错了?你们是会心的感应吗?” “我又上网google过他的新闻,他当初就是不肯收黑钱才被赶到这里来的,他是好人啦!” “笨,那他现在不就学到一定要收钱日子才会好过?” “反正你要相信我,哥,我会害你吗?” “相信你有什么用?我不相信的是他!”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趁屋子里的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蒋宇诚陡然现身。 他高硕的身影堵在门框内,完全掩去逃生的去路。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一个矮矮壮壮的人影突然往右边冲过去,想从旁边的空窗跳出去。 蒋宇诚要是让他逃了,这些年也就白混了。他步伐平移,警棍一伸,就拦住对方去路。 眼看那人又想往左边闪,他干脆冷冷点破。 “别跑了,你再跑我也追得上你,还是替我们省省力气吧。” 那人顿了一顿,终于挫败地退回屋内同伴身边。 蒋宇诚确定两个人都安分了,往大门旁边的一个工具箱摸索了一下,找到村长放在里面的手电筒。开关一切,光线乍亮。 果然是陈氏兄弟,他之前就看过陈启新的档案照。这堂兄弟俩长得颇像,只是陈启新较矮较壮一些。 他不开口,让沉默的压力笼罩在这个幽暗的小房间里。 堂弟首先受不住这种气氛,主动开口。 “他就是我表……”顿一下。“堂哥,陈启新。” 结果这小子还是搞不清楚堂哥和表……这不是重点吧! 他锐利的鹰眼投向陈启新,这小子年纪不大,顶多二十一、二岁,脸上虽然有着故意装出来的逞凶斗狠貌,却掩不住那股焦躁不安。 “哥,你跟他讲啦!”堂弟推了推他。 陈启新紧张到差点因为他的那一推而跳起来。 “干!讲什么啦!” “就整件事都跟他讲啊。” “没什么好讲的!”陈启新怒道。 “嗯,那再见。”蒋宇诚转身就走。 什么?堂弟傻住,赶快又用力推一下他堂哥。“快点讲啦!你要是再不讲的话,我就自己讲了!” 陈启新也没有想到这个警察说走就走,他还以为对方会很高兴抓到自己! 蒋宇诚满不在乎的态度反而打乱了两人的阵脚,兄弟俩一阵你推我拉,蒋宇诚停在门边等他们俩自己吵出结果来。 “我女朋友被抓走了!”陈启新再也受不了多时的压力,一口气突然爆了出来。 这绝对不是蒋宇诚预期中会听见的自白,所以他微愣了一下,不过极快地反应过来。 “被谁抓走?” “就是叫我帮他们弄毒品的那些人。”陈启新脸庞上的好斗,与他眼中的惊慌呈对比。 “抓走多久了?” 他的镇定和不怒自威形成了一股力量,两兄弟的心稍稍稳了一下。 “三个多月了。”陈启新一开始说的很慢,到最后可能郁气得以倾吐,越说越快,几乎停不下来。“一开始我只是跟着他们混,吃香的喝辣的,偶尔帮忙跑跑腿而已,平时有什么大事他们也不会让我知道。有一场,我要帮女朋友做一种香精生日礼物,就到化工行买一些材料回来自己做,结果其中一位李大哥看见了,顺口问一句:我怎么会做这个?我告诉他,我是化工科的,虽然不爱读书,不过对这个很有兴趣,所以以前在学校就数理化成绩最好。李大哥又问了我几句跟化工有关的东西,我回答之后,他也没再说什么了。” “啊?我以为你是角头老大。”做堂弟的在旁边小声插口。 陈启新有点恼羞成怒,“你闭嘴啦!吵死了。” 蒋宇诚也忍不住横那个白目小孩一眼。“继续说。” “过了几天,他说东南亚有一个老大要来台湾谈生意,问我要不要作陪?我一听说是大老板……” “那个大老板叫什么名字。”蒋宇诚插口。 “是一个马来西亚人,叫项兴成。” 项兴成事东南亚赫赫有名的毒枭,用杀人不眨眼这句话形容还算客气了。他是那种可以笑着用一把美工刀,把敌人一寸一寸切碎的人物。 蒋宇诚不想说出来,但陈启新的女友若是落入对方手里,只怕已凶多吉少。 尤其又是三个月以前的事,现在若不是成了鲨鱼腹中的食物,就是在某个阴暗的娼寮里生不如死。 “继续。”他催促道。 “总之他也问了我很多化工科的事,讲到最后就说了,他们在台湾这边有一批纯度很高的海洛因,必须稀释了才能卖,问我有没有兴趣?”陈启新怯怯地瞄他一眼,“我……我平时虽然很爱飙车打架,可是我也知道毒品这种东西,一沾上了问题就会很大,所以就拒绝了……” “然后他们就抓走你的女朋友,逼迫你就范?” 陈启新顿了一下,突然扑地跪倒,放声痛哭。 “警察先生,我女朋友和那些小太妹不一样。她是很正经的好女生!我本来就打算为了她退出江湖,回家开个小店做一点小生意,以后规规矩矩做人!我自己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是你一定帮我把她就出来,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她!我不敢去找平地的警察,因为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很大,很多警局都有他们的内应,如果他们知道我去找警察,我女朋友就死定了。呜……” “你先起来说好。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像什么样?”蒋宇诚皱眉训他。 “蒋先生,你会帮我们吧?”陈启明看着他头上那道缝疤,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在地下室附近做的那个机关,不是要打你啦,是怕镇上有什么小孩跑来这边练壮胆,会闯进去。我就想说,小孩子一定矮矮的,所以那个铁柱还特别瞄高一点,弹出来吓吓人就够了,没想到正好来了你这个高个子……” 所以他们堂兄弟俩,一个精通化工,一个精通机械就对了? 蒋宇诚无语问苍天。 难怪他那天没听到什么人接近就被撂倒了,原来是机关,真是什么鸟事都让他碰上了!他当初怎么会以为山上的生活很无聊呢? “你一个跑到这个乌漆抹黑的房间做什么……啊!”等不到人,自己寻了过来的王雯玲陡然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惊呼一声。 陈氏兄弟没想到突然会有人闯进来,一时惊慌之下,陈启新从地上跳起来,立刻从藏在口袋里的弹簧刀。 蒋宇诚的每根神经都在纠紧,强烈的保护欲在第一时间作用。他一棍挥过去,击掉陈启新手中的刀子,不理对方的痛叫,然后闪身到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掩在女友前方。 陈启新捧住伤手,退到堂弟身旁,两房人马形如对峙。 王雯玲踮起脚,从他的肩膀看过去。 “你是……你是陈启新吧?” 陈启新微微一愣,有些不确定。 “……雯玲姐?” “真的是你。”王雯玲笑了,“哈啰。” 刚才刀掉在地上咣当的那一响,她也听到了,所以她没有贸然跑上前。如果蒋宇诚摆出保护的姿态,那么她就信任他的判断。 “你认识他?”他眉心紧锁,回头问道。 “认识啊。他国一的时候,我是他的英文家教。”她友善地看着陈启新。“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最近在飙车?要当心一点,别撞到小孩了。” 陈启新听着她温暖的言词,再看蒋宇诚诚护她的样子,想到了自己的女朋友,不禁悲从中来。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她忍不住关心。 “放心,他还有车可以飙,死不了的!”蒋宇诚对飙车的行为实在没好感,许多家庭悲剧就是因为这些少年逞一时之快造成的。 这个案子他当然会管,不过教训还是要教训。 堂弟连忙解释。“那些车子是那个项兴成送的。他虽然把我哥的女朋友抓去了,可是送钱和送礼物都很大方,我们就想说……反正……不骑白不骑……” “知道心虚就好。”蒋宇诚没好气。 “等一下等一下,谁把谁的女朋友抓去?”王雯玲听到关键字。 “这件事警方会处理,你不要插手。”他对两兄弟点个头,“我会先做一点背景调查,确定你们说的都是实话。只要一切属实,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等一下,你不能联络其他警察——”陈启新有点发急。 蒋宇诚示意她不要动,然后走到两兄弟面前去。 两人都有些惶惶,不晓得他想干嘛。 蒋宇诚只是眼对着眼,直视着兄弟俩,郑重的承诺。 “你堂弟说的是对的,我以前不会买那些黑道的帐,以后更不会买。我不敢保证台湾警界人人清白,但是你们必须相信,清白的好警察依然占多数,只是这张画布上沾了一些污点,所以大家都只看到那个污点,而忘了有更大部分是白色的。” “我不敢保证我一定能撂倒他们所有人,但起码我能铲除掉他们在台湾的据点,他们设一个,我们就砍一个,一步一步走,看谁先倒下去;而且我信任我要找的那些朋友,所以也请你们信任我。”蒋宇诚的眼神最后落在堂哥身上,坚定地说;“我们必须一起合作,才能把你女朋友救回来。”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正义感,强沛勃然,不容置疑。在这一刻,兄弟俩都相信了他,今晚起第一次露出感恩的神情。 “谢谢你……” “还有,从现在开始,不准飙车!”他严格命令。 “好……”兄弟俩都低下头。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牵起她就走。 王雯玲临走前,对陈启新微微一笑,向他挥手道别。 两人直接回到他的房内。 蒋宇诚把门锁上,回头就数落了她一顿“莽莽撞撞、随便乱闯”的过失。 王雯玲好整以暇的站着,欣赏这男人板起脸来唠叨人的样子。 念了足足五分钟,他终于停住。 “讲完了?”她甜甜地问。 “讲完了。” 今天她这么安分的听训,倒让他有些意外。 王雯玲轻笑,踮起脚尖吻他一下。 “说你是正义魔人,你还不信。” 这个没有幽默感又一板一眼的男人,要救人之前还要先把他们训一顿。 教她怎能不爱他? 第九章 蒋宇诚从来没有想过,要逮到一个毒枭会那么辛苦。 当然,抓毒枭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只是,现在的情况绝对和他想的那种“辛苦”有落差…… 首先,他需要支援。 经过苦思,他决定去找他的上司——吴所长。 “喔喔?东南亚的毒枭竟然侵入我们的小村子了?”永远笑脸迎人的吴所长,一面说一面顶了下镜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弧形。 “是的,就是那个度假村的地下室里。” 纯度太高的海洛因是不能直接吸食的,一定要加以稀释才能贩卖,君羊耳卯四四整理,而稀释的过程并不困难,只要有一些简单的装备和基本的化学知识,任何人都能进行。 陈启新后来带他去那间地下室看过,里面的空间出乎他意料的大,已经等于整个度假村的平地面积,不过陈启新只占用了其中一个小角落进行。 据他的说法,平时他那些飚车仔朋友在楼上吃喝拉睡的时候,他就躲下来东弄西弄,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查看他的进度,每个月收获一次。 这种规模,怎么看都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工作站,那种大毒枭自然不会看在眼里。真正让蒋宇诚心惊的是,其他的空间开始堆放了一些新运来的器材。 情况很明显:项兴成需要一个隐密的据点开工厂,陈启新是他的探路砖;先派他出来投石问路,如果这小子被抓了,对他们也没差。但陈启新竟然颇“争气”,埋头苦干两个月,既没有暴露行踪,又真的有化工天分,稀释出来的海洛因品质极佳。 眼见地点隐密,风水绝佳,那些分批运上来的设备就表示他们打算在他蒋宇诚的地头上开毒品加工厂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这整件事下来,最让蒋宇诚不解的是,那天下午把他引到后院的人影究竟是谁?菅芒草从中的那阵“白烟”,以及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个老伯,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是谁将他抬到大门口的? 那个时候陈启新没有在工作,所以绝不可能有什么刺鼻的白烟。他后来再回去几次,也都没有看到什么人影,甚至不曾再遇见那个怪老头。 这些细节对他这种实事求是的男人简直是大折磨,因为他想破了头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最后,他决定先办正事。 从陈启新的说词判断,之前两个月来查勤应该只是一些小角色,如果要逮到项兴成或他的重要党羽,就要玩笔大的。 根据“约定”,项兴成答应陈启新若乖乖听话,三个月后就把女朋友还给他。 这三个月很有玄机,一来在这座山里试做三个月看风声如何,二来项兴成最后的那一批海洛因,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稀释再分批脱手。蒋宇诚当然明白,这个意思就是三个月之后他们打算杀人灭口。 于是,他开始策划要怎样拐项兴成亲自跑这最后一趟。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二十四小时监控那个度假山庄,所以我需要人手,而且是信得过的人手。”他对所长提出需求。 “喔喔喔,人手,没问题没问题,这件事我帮你搞定。”吴所长镜片后还是两道弯弯的弧形。 于是情况就来到了现在—— 蒋宇诚看着橘庄村民组成的“民防队”,彻底哑口无言。 “你不是要人吗?人来了。”吴所长笑呵呵地拍拍他肩膀。 几乎是橘庄所有身强体健、能扛的、能打的成年人都来了。所有人站在橘庄村民活动中心外,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 阴沉的老头子荣叔站在最前面,神鸡咕咕站在他的脚边,还有他蒋宇诚的女人王雯玲也在其中。 大部分人空手,有的人拿着球棍铁棒,村长扛了根铲子,有几个人还拿着自制的猎枪。 台湾是有枪械弹药管制的,民众不可持枪,但在高山地区,有些原住民靠打猎维生,会有土法炼钢的自制猎枪,一般来说杀伤力不大,因此地方警察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保育观念落实,保护区禁猎之后,这些猎枪才都收了起来。 不过这些枪看起来倒是满有趣,以后有空要借一把来玩玩……该死!这不是重点!他一直被传染离题的毛病是怎么回事? “所长,你到底知不知道‘保密防谍,人人有责’的重要性?”他有点无力地看着顶头上司。 “啊?”荣叔眼看又是一句新梗飘来。 “冷静。”蒋宇诚制止。 荣叔嘀咕两声窝回去。 “放心,放心。你说要人手,又要信得过的人手,可是咱们派出所的人就这么几个,除非我往辖区分局报上去。不过与其找外人来,我倒觉得咱们本地人还比较信得过。”所长又笑咪咪地顶了下眼镜。 “这里是我们天真纯朴的橘庄!竟然有坏人要来我们这里搞毒品,开什么玩笑?” “对啊对啊!我们村子都是老实人,这怎么可以?” “大家一起来把坏人赶走!” “保密防谍,人人有责。” 村民鼓噪激愤,还有人乘机偷渡新梗,连公鸡咕咕都神威凛凛,一鸡当关万鸡莫敌地振着翅膀。 蒋宇诚举起手示意大家冷静下来,眼光不由自主地扫向王雯玲。 王雯玲对他耸个肩。对不起,老兄,这次我站在他们这边。 “我们要把坏人赶出去。”她只是简单的说。 “对啊对啊——”村民连声附和。 蒋宇诚叹了口气。 “哈哈哈,年轻人,少动员一些警力就少些一点报告,像这种‘小事’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好,你说是不是?”所长笑咪咪地拍拍他肩膀。 蒋宇诚看看肩上的那只手,突然觉得—— 这位所长也满老奸巨猾的。 “既然如此,大家靠过来吧。”他投降了,所有人火速围拢。“目前的计划是这样的……” 在山里待上一段时间后,会有一种地球暖化还未发生的错觉。 蒋宇诚看着眼前满山满谷的绿意,即使他正在进行最无聊的监视,即使此时是热度最高的正午时分,那阵清爽的感觉依然伴着满眼绿意沁入胸臆间。 他抬头望了望为他提供树荫的老榕树,笑着拍拍树干,像在拍一位老朋友,然后放下望远镜,拿起脚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粗犷的喉结滑动,汗水由颈侧滑了下来,此刻若有一组镜头在旁边,这真的很像矿泉水的广告画面。 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度假山庄正面,而且不会让大路上的人发现,在其他不同的角度,也有村民轮流值守;有任何状况,他们随时会用无线电对讲机联络。 他已经告诫所有人,一有发现第一时间立刻通报他,不准私自行动。虽然村民们个个点头同意,老实说,他还真的有些不放心…… “吃饭了。”一声清亮的嗓音站在小径上叫他。 蒋宇诚微微一笑。 几分钟前他就听见她的脚步声了。 他转过身,从略微高起的路旁跳回泥土地面,他不忙着接过餐盒,而是将脸埋进她的颈肩处,咬一口她嫩嫩的肩窝。 “噢!”她格格低笑,轻拍他脑袋一下,随即被吻住。 终于尝够了芳泽,他伸手接过餐盒,拉着她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看看今天有什么菜色。 本来以为是老样子的牛肉面和卤菜,或者胡家自助餐的便当,没想到三层食盒里,都是现做的家常菜,还有一罐牛尾汤和水果。 他挑了挑眉,王雯玲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有人说他都没吃过我亲手做的菜的吗?这不就给你做了?”她拿筷子敲他前额一下,递给他。 蒋宇诚的笑容几乎可以说是灿烂的,她心里又是一阵扭动。 “你吃了吗?”他接过白饭,先扒了几口,略止了饿,然后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凉拌打薄片送入口中。 “嗯,吃完面才来的。” 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以前都觉得那种“看心爱的男人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会有一种幸福感”的话超级芭乐,如果有十大矫情台词,这句话就算不是排第一就是排第二,而现在—— 可恶,竟然是真的! 心变得很柔软,有一种要融化掉的感觉。 好讨厌,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别扭?这明明是她看了好几年的脸孔,以前都觉得没什么稀奇,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好好看,想要一直看下去? 她故意转头看向另一旁,平衡一下心里的骚动,旁边的男人突然用筷尾轻触她的手臂一下。她转过头来,他只是笑笑。 “看着你的脸比较下饭。” 王雯玲顿住。 完了,她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当然她之前就爱他,一直爱他,但那种感觉和现在不同。 以前的他还是他,她也是她,他们虽然相爱,但各自的心都是独立的,所以当她发现他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时,她可以当机立断把他斩掉,依然保有自己。 但现在,现在她的感觉只有……完了。 他完完全全地侵入她的心田,不再让她保留那个独立的空间。 她看着正在喝汤的男人,忽尔把他手中的汤罐接过来,放到一旁,然后捧住他的脸用力狂吻。 蒋宇诚又讶异又好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热情如火,不过他没有浪费时间,自动接住投怀送抱的美女,好好地享受了一阵软玉温香。 热吻完毕,她轻舔了下他的上唇,拍拍他的脸庞。 “哎呀呀,瞧你这磨人的小东西。” “……” 蒋宇诚,很、无、言! 他默默望着她,然后抬高自己的手臂——上头浮起一层清清楚楚的鸡皮疙瘩。 王雯玲放声大笑。 把汤罐还给他,弯腰去拿水果盘,她自己吃了一小块梨子,一边闲聊着。 “喂,那些人真的会来吗?” “希望如此。”就算大鱼不来,重要的爪牙也会来几尾。 前两天的“满月收成”日,蒋宇诚教陈启新对来巡查的人说,他不给。 一开始陈启新不肯,怕会害到自己的女朋友;但蒋宇诚实事求事地告诉他,如果不把主导权抢过来,他的女朋友就永远救不回来了,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陈启新被他说服了,于是照着他教的话回覆那些来收货的人。 “这是第三个月了。你们说,满三个月就把女朋友还给我,她人呢?” “这阵子你也不是没收到好处,你要人有人,要车有车,在这里也过得挺威风得意的不是吗?项老板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人,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不会亏待你的,当然更不会伤害你的马子,你先把货交出来。”那喽啰不耐烦道。 “别说了,没有见到人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再给你们;而且你们还有一块海洛因砖在我这里,如果你不把我女朋友放回来,我连那一块都扣下来。”陈启新强硬地道:“还有,你跟项兴成讲,做人要守信用!我要他亲口保证我女朋友一根毛都没少,叫他亲自带我女朋友来!否则……你们等着吧,我当着你们的面一口气把那批货烧了!” 喽啰脸色大变。 那块海洛因砖是还没有稀释的原砖,整批货加一加,市价近千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别别孬孬这么久,突然之间硬了起来! “你!”他踏上前一步就想修理这臭小子。 蓦地,草丛里跳出几个飚车少年,个个手上拿跟球棒,一脸阴狠,大有要干架就来的态势。 “你给我等着。”喽啰事前没有准备,只带了两个手下,呸了一声,转头就走。 “你把话带给项老板,有我女朋友,就有他的货!”陈启新在他身后追骂。 事前这小子还吓得两腿发软,没想到真的上阵之后,倒是很硬气。 事后两方人马又联络了几次,在他的授议之下,陈启新有了整个橘庄的人做后盾,越发勇悍;僵持到最后,双方同意把他的女友带上山,两方人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这两天项兴成的人随时可能出现,因此所有的民防队提高警觉,二十四小时轮班监控。 他们正聊着天,荣叔带着公鸡咕咕从草丛后钻了出来。 “荣叔?你的班还没到,先回去吹吹冷气吧,现在气温太高了。”蒋宇诚尽量把比较难捱的班点排给自己,例如正午或半夜,让其他人较轻松些。 荣叔摇摇一头花白乱发。“闲着。” “咕咕。”咕咕拍拍翅膀同意。 蒋宇诚好笑,丢了块梨子给它。咕咕有冰梨子吃,开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荣叔走到他刚才了望的点,突然老嗓沉沉:“阿勇要是还在,一定气坏了。” “阿勇?”蒋宇诚疑问地瞄向他女人。 “勇伯,他是这个度假山庄的地主。”王雯玲为他解释。“当初建商盖到一半卷款潜逃,勇伯身为最大的地主,受伤最惨重,一口气没缓过来,就心脏病发走了。其他的小地主都是散户,起不了大作用;继承勇伯土地的是他的儿子,可是他儿子嫌这里太荒僻了,要重建得再花上一大笔钱,若不重建,光卖地也卖不了多少,所以也懒得回来整顿了,这块地就荒废了。” “七年。”荣叔背对着他们说。 “那个勇伯长什么样子?”蒋宇诚开始觉得有点“怪怪”的。 “勇伯?就是一般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人很和气,平时老是穿着一双拖鞋,拿根手杖,满山遍野四处走……”王雯玲停住。 蒋宇诚一脸古怪地盯着她。 她突然想起,那天他在病房里问她的那个人…… 两个人都住了口,在彼此眸中看见一模一样的骇异,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那个,你该不会……哈哈,不太可能吧!”她干笑道。 “嗯,应该是不可能……” 可是,不可能吗? 勇伯要是知道有人在他心爱的土地上贩毒,应该会从坟墓里跳出来阻挡吧——这句话同时浮现在两人心中。 “吃水果,吃水果。”王雯玲当机立断,转移话题。 已经吃得很饱的蒋宇诚默默再接过一片,把自己的嘴巴塞满,机械性地咀嚼。 这个村子,真是,很奇怪。 “快来!”荣叔一喝。 几部车快速从外头的大路上驶过。 蒋宇诚不待他喝,早已矫健地弹了起来。 “奉公守法,保密防谍!这些家伙太可恶了!毒品是坏东西,很坏很坏的东西!”荣叔满头白发乱跳。 这两句合成同一个梗有点……啊,这不是重点!蒋宇诚用力把这些离题的鬼东西晃掉。 那两部车果然是往度假山庄的方向驶去,他拿起对讲机,迅速下达指令:“各单位注意,目标出现了,请大家迅速就定位,不要打草惊蛇。重复,不要打草惊蛇!” 他把对讲机往腰间一扣,检查一下武器,然后对老人命令。 “荣叔,你带她先回去。” “为什么?我也是橘庄的一分子——” “抓坏人大家一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鸡)同时抗议。 蒋宇诚差点抓狂。 “拜托你们!你们就不能偶尔听令一次吗?”他没有时间再理他们,早已跑出好远。消失之前,他回头指住他们鼻子,严厉地下令:“回去!三个都回去!听到没有?” 两人一鸡站在原地,望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午风吹过,虫声唧唧,太阳热辣辣地咬着他们地皮肤。 “……我知道哪里可以埋,警察找不到。” “荣叔,我相信你。”王雯玲庄严地拍拍他。“我们走。” 三个步伐一致,踏上守卫家园之旅。 第十章 蒋宇诚赶到定点时,所长也已经到了。 他们的所在位置是度假山庄后方的山坡,这个制高点让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整片产业,尤其是前方陈启新将和对方谈判的空地,其他六个角度亦有岗哨点,建筑物内部也埋伏了人。 为了确保村民安全,每个岗哨都由一位警察带领。这些山村警员,这辈子最大的案子顶多就是家庭纠纷,没想到突然掉了个国际毒枭下来,个个兴奋得两眼发光。 拿起无线电,蒋宇诚低声问:“第一哨……”讲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看看旁边的所长。所长依然笑咪咪地回望他。 “……所长,您请。”他把无线电递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听你的就好,听你的就好。”所长呵呵笑。 他们里面最有围捕攻坚经验的人是他,于是一开始就是由他来统筹策划。 他不再客气地把无线电收回来,“第一哨,目标经过了吗?” 无线电滋滋地响了一下,然后守望度假村出入口的第一哨低声回报:“我们已经看到目标了,两辆银灰色的nissan suv,预计再两分钟会经过哨点。” “好。”他确认之后,告诉直属长官:“所长,那我先下去了,其他的事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没问题。”所长顶了下眼睛。 其实他已经怀疑一阵子了,所长那副超喜感的圆框眼镜,应该是在遮那双超精明的眼睛吧? 蒋宇诚心里犯嘀咕,顺着坡面快速攀下,然后从建筑物后方的破窗口跃入里面,派出所里最年轻、身手最好的许警官已经带着两个人躲在门口附近。其他不同的角落也布了暗桩。 “来了。”他加入他们,四个人透过窗沿悄悄偷望。 陈启新站在空地中央,旁边由两个“飙车仔”陪同。蒋宇诚一见那两个飙车仔,不知道是该翻白眼或是该如何。 那两个飙车仔是村民扮的,两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垮裤,黑色皮夹克,额头上绑鲜红色头巾,手上戴了一堆铁制指环,一副庞克嬉皮样,重点是——这两个人起码超过了四十岁。 他对旁边的同事比了个“搞什么”的手势。 “附近国小的跆拳道教练,很厉害的。”许警官提供情报。 他翻了下白眼,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陈启新,不用担心,我们都在这里。” 戴着窃听器和耳机的陈启新一听见他的声音,心里蓦然一阵踏实。 “他们如果有枪怎么办?” “我们也有枪。”他简单地说。 不需要什么花哨的言词,这样简短的五个字,自然而然令人信服。 现场陷入一片紧绷的沉静,树叶落地有声,枝桠被风吹拂而响起的窸窣声,猛一听会以为有人在林间低语。 蒋宇诚不讶异这帮人会选择白天出现。一来他们并不认为陈启新这种毛没长牢的山地小子能搞出什么把戏,二来他们对地形不熟,如果真的有逃走的必要,白天会更利于他们辨识方向。 那两辆银灰色的休旅车终于驶过大门,弯上破败的车道。 蒋宇诚感觉昔日那种攻坚的兴奋感又在他体内冲刷。 第一部车的四个人先下了车,没有项兴成,蒋宇诚有些失望,不过平心而论,他也没指望项兴成会亲自来。这种小混混的瞎闹,应该请不动他的大驾。 蒋宇诚今天的目标是能逮到谁,就逮到谁,最起码也要把项兴成在台湾的爪牙抓一批起来。 “大家注意,听我的号令行事。”他低声在无线电上嘱咐。 那四个人出来,其中一个看似带头的,年纪约莫三十岁,一脸横肉,嘴角叼了根烟。 “就你这鸟样,想见我们项老板?”他看了看陈启新,一口痰吐到地上。 “我的女朋友呢?”陈启新很紧张,两手不停发汗。 “想要你女朋友?货先交出来。” 陈启新对一名“手下”点个头,那位超龄“飙车仔”走进建筑物里,眼光不敢往蒋宇诚他们的方向看,直接把藏在门旁的一个纸箱抱出去。 “海洛因砖在这里,其他的部分,你们把我女朋友放回来,我就交出来给你们。”陈启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 角头皱眉看了看那两个“飙车仔”。 “你们山上的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飙车?” “人不轻狂枉少年……中年。”其中一名跆拳道教练撂了一句。 蒋宇诚无言。 角头轮流看看两个中年人,心里有点疑虑。“你们两个是谁?” “干!你管这么多!我女朋友到底在哪里?”陈启新突然大骂。 角头看他竟胆敢当着自己面骂脏话,火大地回了一声“干”,香烟抽出来往地上一扔。 “你这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你知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黑龙帮战堂你听过没有?我就是战堂堂主。” 黑龙帮是最近南部一个新近崛起的帮派,以逞凶斗狠闻名,连许多老黑道都栽过他们的跟头。战堂又是其中一个事迹最劣的分部,犯罪记录列出来有好几公尺长。 一听这人报出名号,蒋宇诚一阵兴奋。 “别吵了。” 蓦地,第二辆车的车门打开,后座的人下了车来。 如果战堂堂主只是让蒋宇诚兴奋而已,那么现在这个下车的,可以用掉他好几年份的肾上腺素。 这人是项兴成极重要的左右手之一,马山,也是一条大鱼。一开始蒋宇诚绝对没有料到这人也在台湾,而且亲自来了。 马山外形并不突出,一百六十几公分,相貌有些猥琐,口音带着淡淡的马来西亚腔。 “小子,你冷静一点,有话大家好好谈。” “我女朋友呢?”陈启新从头到尾只问这句话。 “小子,将来有钱了,女人还怕没有吗?”马山淡淡地道,“坦白告诉你,一开始我们没怎么看得上你,没想到你在炼海洛因方面倒是很有天分。项老板的意思是,你跟着他好好做,我们在台湾帮你开一间工厂,到时候你就算是想在家乡当皇帝,也没有人敢跟你说个‘不’字。” “我不要再搞什么海洛因了,我只要我女朋友,你们快把我女朋友放回来,不然——”陈启新突然掏出打火机点燃,举到纸箱上方,“这箱子已经侵过汽油了,我一把火烧了,你们什么都拿不到。” 蒋宇诚在室内低咒。 计画是他必须虚与委蛇,设法把人引进屋子里来,让埋伏在屋里的人一拥而上将这些人逮住,以减少对方逃脱的机会。这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你这小子真的不识相?”马山脸色转为阴沉。 “我女朋友嘞?”那个陈启新从头到尾只会重复这句。 “好吧,你想见女朋友,就让你见女朋友。”马山突然笑了笑,回头弹了下手指。 当对方提出来的是一个行李箱时,蒋宇诚已经知道不对劲。 “给单位注意,计画有变!随时准备听暗号进攻,重复,随时准备听暗号进攻。” 陈启新跑过去,看见行李箱的情景,猛然悲喊一声,蒋宇诚立刻下令—— “动手!” 然后整个世界就炸开来。 陈启新扑向马山,被旁边的爪牙挡住。 所有埋伏在屋内屋外的人手立刻冲出去,但,不只他们—— “杀啊!” 林子里突然冲出一大群村民!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躲了多久了? 蒋宇诚没有时间傻眼。 他冲出去第一件事,先开枪击中那个战堂堂主的膝盖,制服第一个。 现场一团混乱,没有一个人照计画行事。 所有村民一拥而上,因为速度太快人太多,那几个黑道分子竟然被震住了一下。凭心而论,这些靠山吃山的村民,身手矫健速度超乎蒋宇诚预期,几个帮派分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堆杓铲木棍击倒在地上,迅速被卸去武装。 每个坏人一倒下,就有七、八个村民围上去猛踹一阵。 蒋宇诚的目标放在马山身上。 这家伙不愧是只老狐狸,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冲回车上,但是几名村民立刻拦住去路,马山和一个手下火速转往旁边的树林里冲。 蒋宇诚追了上去。 他第一次诅咒山里的树太多,阻碍了他的速度。 前方两个人影在他眼前若隐若现,群耳卯独家,身后还有其他人也追过来的呐喊声,但速度没有他快。 前面两个人回头开了几枪,蒋宇诚闪到一株树后,回了他们几枪。那两人互视一眼,突然兵分两路往左右逃窜,蒋宇诚毫不迟疑地追在马山那一头,后面赶上来的村立刻去追另一边。 不知是马山运气好或是怎地,正好挑中一条特别崎岖的道路,虽然跑的人不好跑,但追的人也不好追,而马山以前的老家也是在山区,所以这样的地形对他反而有利。 蒋宇诚在树林中穿插追跑了一阵,眼前的人影若隐若现,但始终有点距离。 马山只顾埋头狂奔,蓦地眼前一片开朗,原来跑到一片陡峭的山壁前。 他情急之下再转往右边,准备往高处的森林逃窜。 “嘿啊——” 一记暗棍当头袭来,轰得他七荤八素,往后跌坐在地上,枪支脱手。 “奉公守法,人人有责!”荣叔神威凛凛,木棍横胸,拦住去路。 马山晃掉满头金星,转身跳起来往另一头钻。 躲在这一边的王雯玲冷不防和他打了个照面。 其实她和荣叔是打算绕后山到度假村的制高点去,即使不能参战,起码也能亲眼看看情势如何。没想到走到一半,两人就听见林子里隐隐呐喊的声音。 荣叔叫她和咕咕躲在一旁,他自己守在另一旁,没想到就真的守到一尾大鱼。 “慢着,胁持女人不是英雄好汉。”她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一脸阴狠的家伙哪里理她?一看是女人,直接扑了过去。 “啊嗒!” 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女人陡然一记回旋踢,踢得他第二次七荤八素,摔倒在地。 目光一转,刚才掉了的枪就在眼前,马山滚过去想抢—— “咕咕咕!” 一只超级、超级、超级巨大的公鸡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飞扑到他背上兜头兜脑一阵乱啄,每一记鸡啄下去,抬起来都是一大点鲜血。 “啊——啊——”马山连声惨叫,拼命乱打想把公鸡赶开。 王雯玲飞快跑过去把枪捡起来,用两根手指拎着。 “不好意思,我的防身术是我男朋友教的,他很厉害。”她还真的一脸抱歉。 等蒋宇诚赶到时,情况就是这样—— 他的人犯头上一个包,下巴一个包,脸上还有数不清的血点,被人用树藤绑起来,公鸡咕咕神气活现地踩在他背上。 “嗨。”王雯玲开心地挥手问候。 蒋宇诚把枪插回枪袋,仰头对老天爷摊了摊手。 当然了。 犯人出现在橘庄里,当然就一定得是一只鸡和村民抓住的,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叹了口气,掏出无线电,传达最后指令。 “犯人已经抓到。收工。” 这桩东南亚毒枭的猎捕行动震动了整个警界。 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么重大的一次事件,竟然是由一间小小的派出所独立完成。 那具行李箱里的枯骨显示,一切在警方介入之前就已经太迟,但他们最后抓到坏人,陈启新因为协助办案有功,又是再受胁迫的情况下,检方愿意为他从轻量刑。若有需要,蒋宇诚也愿意出庭为他作证。 马山知道太多项兴成的丑事,逮到他的重要性不亚于逮到项兴成本人。 接下来,中马两国政府陷入角力。马来西亚政府亟欲将他引渡回国,协助调查项兴成的犯罪事件,而台湾这里也有自己的案子想问清楚。 这一切的一切,最懊恼不已的人恐怕是他们了——蒋宇诚的旧长官。 xx的!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把这小子丢到那种天不吐的地带了,他还是能破举国轰动的大案子? 他是“大犯罪磁铁”,所有大鱼都会自动掉到他膝盖上给他抓吗? 事实上,这整件事怎么会成功的,连男主角自己都很意外。 几乎是所有会出错的环结都出错了,该照着剧本演的人都没照剧本演。这是一场他所见过最混乱、最不专业,却也是最成功的缉捕行动。 突然间,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光景不复存在,各相关单位抢着表扬的,抢着颁奖的,抢着接见的,抢着问他愿不愿意调到他们单位去的,一古脑儿全冒了出来。 甚至是昔日长官也频频向他示好。 但这一切的一切,暂时都不重要。 那位目光的焦点,警界的英雄,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越过床头,落在他坦露的古铜色胸肌上。他的胸膛随着深沉的睡眠而均匀起伏,强壮的右臂往侧一横,占据了另一半的床面。他的女友犹如稚儿一般蜷缩起来,枕在他的胸腹间,床单凌乱地纠缠着两人的裸躯。 沉睡中的男人抓抓胸口,眼皮沉重地抬起,一时还有些意识迷糊,四处张望一下,在下方找到他的女人。 他模糊地笑了一下,将她捞了起来。睡得正熟的女人被打扰,不悦地咕哝两声,拍他一下继续睡。 既然睡醒了,才刚蛰伏的欲望又蠢蠢欲动。 他将她压在身体底下,用自己的赤裸厮磨着她的娇躯,感受地细腻如玉的肌肤在自己体肤上滑动的触感。 过去半个多月几乎跑遍了所有地方,见一堆长官,领一堆奖。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当然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做,于是她就被拖着作陪了。 总算应付完这一堆官员,他们可以回来好好补上一顿觉了。 虽然,必须承认,当他们两个躺在同一张床上时,“睡眠”的部分通常会一再受到压缩。 王雯玲终于被他弄醒了。 她舒慵地伸个懒腰,眼眸还未张开便泛起了笑。 蒋宇诚永远不会看腻她睡醒的这一刻。 “干嘛?”她的手勾回他的颈项,坚挺的酥胸抵住他平滑的胸口。 他轻吻着她,在她耳边倾诉他想干嘛。 王雯玲咯咯直笑。“不行,那样太色情了。” 他挑了下眉毛。 为了证明这样真的太色情,王雯玲陪他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激烈地喘着气。 他同意:“你说得对,这样真的很色情。” 她喘息大笑。 等缓过气,他侧过身,右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卷弄着她俏丽的短发。 王雯玲迎着他的目光,脸庞又轻恬的微笑。 她爱这个男人。 她会一直爱他到死的那一刻。 “你要不要回去?”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描绘他的轮廓。 “去哪里?” “去台北升官发财啊。” 他的长官一直想把他调回去,这几天连连来电,都在问这件事。 蒋宇诚扯了下嘴角。「群聊社区」 http://bbs.qunliao “你跟我去吗?” 她思索了一下。 “嫁咕咕随咕咕吧。”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的老公比那只鸡厉害多了吧?” 王雯玲大笑。“跟一只鸡比赢了很光彩吗?” 他没好气地搔得她连连求饶。 等她气息平复,他轻抚她的脸蛋。 回台北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他想要往警界步步高升,一直困在山区的小派出所绝对没有出路,所以—— “老子这辈子没想过升官,只想抓坏人。”他撇了下唇角。“不去!” 果然是那正义魔人的性格。 王雯玲温柔地描绘他的眉眼。 “真的?” “真的。” 因为他想留下来。 因为她也想留下来。 她若想过大城市的生活,以她的资历,大可以再下山找个主管的职位,不用待在山上卖面。但她是山野的孩子,她终究是要回来。 而他是天生的警察。一个天生的警察,到哪里都能办案。 “再说台湾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好?有怪老头,有毒贩,有飙车族,有比孔雀还大的鸡,还有会提供线索的鬼……” “啊啊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王雯玲连忙把耳朵捂起来,坚持逃避现实。 低沉的大笑从他的胸膛升起,冲过喉间放肆地窜出。 “告诉你,你以后别再给我碰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然我一辈子离你远远的。”否则要是它们找不到他,决定找上她怎么办? “奇怪了,你自己不都说勇伯是个老好人?既然是好人,有什么好怕的?”他这个外来者都不怕了。 “好人跟好鬼不是一样的好不好?”她白他一眼。 蒋宇诚轻笑,继续把玩她的头发。 对了,他突然想到—— “那只鸡的名字为什么叫‘咕咕’?” “鸡不都是咕咕咕的叫,所以它就叫‘咕咕’啦!” “母鸡才是咕咕叫,公鸡都是‘勾——勾——勾——’的叫,所以咕咕应该叫‘勾勾’才对。” “真受不了!你一定要这么龟毛吗,正义魔人?” “是。”他点了点头。 “好吧,那等我们自己养鸡,你可以叫它‘勾勾’,我不反对。” “……其实咕咕这名字也不错。” 王雯玲大笑。“对了,顺便告诉你,荣叔的新梗依然得不到青睐,所以趁我们不在的期间,村民们集体投票。恭喜你,你获得了替荣叔想新梗的殊荣。” “啊——”她的男人大吼一声,埋进枕头里用力捶床。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 这分明是欺生—— 杂想 凌某人 我想写一个很“成人”的女主角。 呃,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呃,其实也是那个意思...... 应该说,我想写一个对自己的身体很诚实的女主角。 其实这几年来,小说的世界也在演进。从早期我刚出道时,那种“空行、换段、隔天又是西装笔挺”的方式,到以情欲为主的小说越来越多。 情欲没有什么不好,早期的小说很注重女主角的“清白”,总觉得女主角一定要如小花般脆弱纯洁,等着男主角来开发她。 别说早期,我相信知道现在,这种对女主角的定律其实还是隐隐存在着。 其实性本身可以是一件很健康的事,没有必要过度渲染,但也没有必要特别将他神秘化,所以我想写一个对自己的身体很诚实的女人。 所以我就写了这样的女主角。 这本书男主角的戏份比女主角多,不过一开始让我发想的,真的是女主角的性格,所以一定要在序里带上一笔。 在写《正义魔人》时,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他怀疑一定是某年有一艘太空船坠落在这座山区,然后所有的人全部被异性附身,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这里的人逻辑观跟外面的世界不一样。 于是凌某人真的想到了一个跟这句话有关的故事,不过故事本身的调性却一点都不快乐,甚至有点灰暗。 嗯,哪天说不定就把它写出来了。 最近其实过了一段纷乱的人生,生命中同时发生了许多事。有些事有好的结果,有些事没有,导致自己严重的拖稿。但公司里许多合作多年的老伙伴相当体谅,一再容忍凌某人的进度落后,在此真要致上歉意和谢意。 谢谢大家。 也希望读友们喜欢这个拖稿好几个月的新书,请翻开书页,一起进入这段山村生活吧。 写信给凌某人:台湾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五段五〇八号四楼之一 禾马出版社转凌淑芬小姐收。 写email给凌某人:shufenlin@mail2000.tw